《不可以离婚》 第1章 《不可以离婚》 作者:月下乌尤【完结+番外】 简介: 先后爱|炸毛怪vs镇定剂 应倪家道中落,在29岁那年嫁给了混得最好的高中同学陈桉。 外人感叹他俩良缘再续,伉俪情深,可谓是天作之合。 听到这话的应倪背地冷笑,一人图钱,一人为色,他们的婚姻没有感情,只有义务 全在床上进行 - 婚后陈桉钱多活行脾气好,应倪越过越觉得这桩婚姻还算凑合,陈桉也不一定对她没有感情。 思及此,她立马溜进书房试探、陈桉见她如丧考妣,果然问她怎么了。 应倪边说并偷瞄他表情:今天是我前男友生日,有点想他 陈桉忙着浏览着合同,不仅没生气,还抽空给她出主意: [见面吃饭送礼物 他还可以当司机] 应倪: 瞪他一眼,应倪独自回到房间消化情绪。 没一会儿,门被人推开。 陈桉:生日快乐发了吗? 应倪乜他:打的电话。 陈桉又问:礼物也买了? 应倪白眼:都送到了。 陈桉点点头:行。 行什么行,既然他无意,她也没心,冷脸拎着毛巾去浴室洗澡并盘算离婚时间。 刚打开花洒,忽地有人闯进来。 一阵肉搏后,趴在墙上的应倪感觉浴室在八级地震,偏偏耳边压低的男音还不放过她: 我生日几号?几号?礼物呢?我的礼物呢? ---- 【简短版文案】 应倪一直以为自己和陈桉是各取所需,一人图钱,一人图色,这个婚迟早要离,直到有一天,她翻出一封情书 来自十七岁的陈桉。 #总有一个人,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爱你 阅读指南: 1.不是开篇就结婚,有过程,比较慢热 2.男主表面木头,实则是狼,前期温柔,后期略狗 ------------- 第01章 第一章 劳动节五天假期。调休两天,应倪加班三天,约等于没放。 且部门仅有她一人加班。 十号工资条出来,应倪两眼一抹黑,抓着纸条冲向主管办公室。 六月就调薪了,不止你一个人,公司所有员工的薪资都要做调整。女领导看了半天资料,发现兴师问罪的人还杵在跟前,抬起头来拍了拍文件夹,有些不耐:快了,就下个月。 应倪的站姿像根木桩子一样坚定。 女领导将话摊开:不可能现在单独给你一个人涨。 应倪被敷衍过好几回了,就想知道一件事,调多少? 提到关键点,女领导哎一声,笑眯眯地打太极:这个得看公司,我说了不算,到时候就知道了。 华兴贸易专做服装出口,虽不是行业翘楚,但公司有五百号人,也不算小。应倪的工资很平均地每年只涨两百块,比起同事们一年近一千的涨幅。 近乎于无。 应倪保持沉默,就盯着她看。 女领导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收起假笑,你看我也没用,让你进公司已经很不错了,你要是辞职压根找不到像现在这样五险一金常年坐办公室吹空调的工作。 知足吧。 应倪看向窗外,灰蒙蒙一片,空气质量差,分不清是雾霾还是下雨的前兆。 总之闷得很。 现在大学生遍地走,你只有个高中文凭,学历是硬伤,你应该清楚不过话说回来,你工作能力强,又肯吃苦,这些公司是绝对看在眼里的。女领导的话术相当醇熟,放心吧,我尽力帮你争取,公司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从办公室出来时,应倪的脸上没有露出太多失落的情绪,因为一早就料到了结局。 她本身对读书不感兴趣,成绩稀烂,差到没眼看。高三被父母送去英国留学,听中介的建议选择了万金油金融专业。 本以为只是镀金混学历,谁曾想,家里资金链断裂,大三没读完就灰溜溜地辍学回国了。 金融岗重视出身,学校排名不高,加之未获得毕业证。留学三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英语。 可学历是第一块敲门砖,她白纸一样的简历连良莠不齐的教培行业都过不了筛。 所以冲进主管办公室是一时冲动,她没那个本事提辞职。 手上的工作积了一堆,琐事应接不暇,下班后还要赶地铁去一趟市中心。来不及郁闷,应倪快步回到工位。 刚坐下,赵组长过来邀请大家吃晚饭,原因是今天生日。 我就不去了,有约。心情糟糕的应倪勉强笑了下,赵哥,生日快乐。 赵组长的笑容僵在脸上,同事小文在旁边插诨打科圆场面,你就去嘛,赵哥都专门请你了,约的谁啊,推一推。 应倪不照顾任何人的情绪:推不了。 她说完,谁也不看,面无表情地点开文档接着做表格。 华兴贸易地处郊区,离要去的市中心隔了二十来公里,正值下班时间,地铁堵得密不透风。 应倪一出地铁口,余皎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到哪了? 应倪望着前方不远的高档酒楼,理了理被挤得凌乱的头发和裙摆,门口。 余皎皎电话里头在催:快上来,就差你了,大家都等着呢。 应倪回了声好,但迟迟迈不出的脚步出卖了她的不情愿。 回国后,应倪刻意疏远了昔日的旧同学和老朋友,拒绝参加任何形式的晚宴。关于同学会的事,余皎皎提过好几次,她想也没想地拒绝,连理由都懒得编造。 直到上周,余皎皎通过关系帮妈妈转到了床位供不应求的私人康复医院。 应倪为表感谢,打电话过去请余皎皎吃饭,当时余皎皎人在巴黎看秀,聊了几句后,打算等她回来再约。 就在准备挂电话时,余皎皎忽然重提聚餐的事:整那么麻烦干嘛,直接同学会见。 应倪没应声。 余皎皎又说:这次是我牵头组织的,希望所有同学都到齐。 应倪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抱歉,我 余皎皎打断她:你不会是觉得家里那样就不想来了吧? 高傲如应倪当然不愿意承认。 余皎皎追问到底:不是那为什么不来。不等她回答,又说:高辛也来,她妈妈是西协脑神经科的一级专家,别的不说,你来可以问问她,说不定有办法让阿姨醒来呢。 跟吊在驴前面的萝卜似的。 醒来。是唯一能改变应倪想法的诱因。 再不想丢的面子也没有妈妈重要。 电话挂断后,她在酒店门口呆站了会儿,一尘不染的玻璃门倒映出她清晰而又模糊的身影。 第2章 同学会说起来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的好事,实则是以叙旧为幌子,窥视周围人混得如何,过得有没有自己好。 作为班里曾经众星捧月、现下寒酸落魄的存在,应倪的心头像压了一座大山,比从主管那儿出来还要憋得慌。 进厅前的廊道摆满了鲜花和气球,易拉宝上写着明德2010级十年同学会,场地布置得高级又温馨。 不是想象中的桌宴,而是自助式餐台,大家三三俩俩聚在一块,没人注意门口有谁进来。 应倪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刚往里走两步,余皎皎就拎着裙摆跑过来,尾调拖得老长,女明星!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 应倪: 女明星这个称呼源于应倪上高中时,一个业内知名星探看中了她。对面好说歹说,废干口舌,希望她能签公司。奈何应倪对娱乐圈提不起丝毫兴趣,看见星探就绕道,星探锲而不舍,在校门口堵了她近半个月。 这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讨论得也热火朝天。 说她要是靠脸吃饭,不出三年绝对红透半边天。 余皎皎的嗓门大,这么一喊,大家纷纷看过来。应倪顶着目光解释:路上堵车。 余皎皎热情地挽着她肩膀往最里面走。快来快来,我们在玩桌游,输得可惨了。 应倪被余皎皎推着入座,一张桌子坐了将近十个人。大家先是寒暄了一阵,招呼她玩游戏,在简单了解完规则后,便硬着头皮上了。 余皎皎第一个出局,应倪第二个出局。 应倪对同学会和游戏不感兴趣,只想问:高辛呢? 余皎皎津津有味地看着旁人,临时有事来不了。下次,下次我帮你约她。 应倪指甲陷进手心,开始烦躁了。过了片刻,她站起来,我去趟 就在这时,有人高喊了声:稀客啊! 桌上的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应倪也跟着回头。那人身高腿长,西服笔挺,像是刚从一场庄重严肃的大型会议脱身。她以为是哪个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远远看着,又非常陌生。 从周围人的态度来看,男人的事业一定非常成功。 因为近乎是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在了他身上。 用目不转睛形容也不为过,仿佛宇宙中心。 有人打趣:余皎皎你厉害啊,陈桉都能请来。 余皎皎抬下巴得瑟:小瞧我了吧。 这个名字她没听过,大概率是隔壁班的校友,在众人津津乐道的交谈声中,应倪事不关己地收回视线,垂眸看手机。 同学a说:我上个月去日本横滨专门路过了陈桉的厂,比想象中大,什么时候建的?今年么? 同学b啧声:你消息有点闭塞啊,陈总好几年前就在日美法新建子公司了。 同学a尴尬笑笑,我学艺术的,不怎么关心。过了会儿,又忍不住打听:现在市值有三千亿吗? 三千?b嗤笑一声,笑出了气音:今早开盘我看破六千了。 话一出,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接不下去话头。应倪听到这,顿时有些莫名其妙,明德是私立贵族高中,学生家境非富即贵,见识极高,不太可能因为别人的成功而酸溜溜。 顺着在场几位女同学的目光,她再次看去。 那个叫陈桉的男人刚进门就被人截住了,和另外一个应倪认识的同学并行。他微偏头,似和旁人交谈着什么,深墨色领结打得端正,身材高大劲瘦,但不纤薄。 此刻正朝他们走来,越走近五官越清晰。 眉眼深刻,轮廓锐利。神色是淡淡的温和,但莫名透出些许生疏的客气。 近在咫尺,应倪依旧脸生。 随口问:他是哪个班的? 余皎皎不再眨眼,神情不可置信,就是我们班的啊,高一下转来的公益生。 明德中学双语教学,不算艺术运动类课程以及夏校研学的费用,一年二十万起底。因为资源好,平台高,每年升入牛剑英国g5的学生比普通重点高中多出十几倍,可谓是权贵人家培养子女的摇篮。 除了重视教学质量,也异常在意学校口碑,校董会为此专门成立了公益生项目,每班一至两个名额,供成绩拔尖但家庭贫穷的学生就读。 公益生啊。 应倪点点头,难怪不认识。 公益生怎么了?创源时代没听说过么?锂电池巨头!平时不看新闻? 接连三个诘问吓了应倪一跳,攻击性意味十足。她抬眼,视线随之落在说话人的脸上。 这人她倒是有映像,是班里的另外一个公益生,因为从不洗头、头皮屑比雪花还大块,让人记忆犹新。 应倪不知道他在瞎嚷什么,没说公益生怎么了。 罗瓒不信,像是非要逼问出个所以然来,那你们偷偷摸摸在别人背后议论什么! 应倪看他一眼,转头和余皎皎交谈。 兴许是看出对方懒得搭理自己,被驳了面子,现在已是大厂高管的罗瓒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小人行径。 应倪滞了一滞。 从劳动节独自加班,到工资条减额下发,她一声不吭地出主管办公室,再到无奈走进这个大厅的门。躁动的情绪,已经忍很久了。 偷偷摸摸?应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难道你和他不是公益生? 她说这话时笑了下,声音却是轻飘飘的,冷冷的。 罗瓒没想到对面落魄的女人还能如此刻薄,火气说什么都要往上冒,是又怎样! 应倪收起笑容,声线平缓,有素质地阴阳他,不怎样,大家都知道你们是公益生,不用再强调了。 有人没忍住笑了。罗瓒本就瘦小,像只炸毛的兔子蹿起来,旁人拉都拉不住。 我就问你公益生到底怎么了?!怎么你 激动的吼问以被按下座位而戛然截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罗瓒消气,免得破坏聚会氛围,同学情谊。 整个过程,应倪没有开腔,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玻璃杯边缘。 沉默得非常诡异。 插曲过后。女同学们坐在实木长桌的一头,男人们围在对面。各聊各的,周遭吵而热闹。 罗瓒有病吧,当个高管了不起了。陈桉比他厉害多了,也没见像他那样跳脚。有女同学反感。 在应倪这,有些事吵了就过了。 她不记仇,对于罗瓒的极度敏感虽不理解但尊重。 倒是陈桉。话语间不经意把他带上了。 弄得不尴不尬。 她正想着这事,旁边的余皎皎忽然问:你真不记得陈桉了? 这话说得她好像应该认识一样。 应倪想了想,她对陈桉确实没什么印象,连名字都仿佛没听到过,不过经此一事,倒是有一两帧模糊的画面。人长得干巴瘦,总是在低头看书,因此没看清过他脸。话很少,也不参加各种游学活动,和空气一样透明。 第3章 沉默无聊,是对他的所有评价。 你把他锁在体育馆器材室一晚上总记得吧。 余皎皎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大,纷杂的交谈声骤然停下,大家的视线统一被吸引过来。 有人惊呼一声,哟,还有这回事,欺负我们陈总? 不是欺负。余皎皎积极解释:我们班打篮球赛,余柏松和陈桉抢球摔倒了,应倪说陈桉故意的,为了出气,把他骗进器材室关了一晚上。 说完她捂嘴咯咯笑,搭上应倪的肩膀。 就好像。 这段多年前的插曲极其有趣。 有趣到可以毫不遮掩地摊开在当事人跟前,作为同学会的笑谈轶事。 算了算了,班花贵人多忘事,陈按肯定也没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应倪还欺负过我呢。 欺负你算什么,没揍你就是好的。 大家纷纷圆场附和,相似的话语里忽然冒出一句格格不入的嗤声。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良久没发言的罗瓒觑过去,想学她先前的阴阳怪气,但又控制不住情绪,显得更加小心眼了,陈桉记恨你一辈子。 有人听完揶揄:陈总半夜趴你耳边说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室内一片欢乐。 在这样欢声笑语的氛围下,应倪默默垂下了头。 她以前喜欢当话题中心,也享受大家的追捧。可此时此刻,听着所有人围绕她和陈桉发起的讨论,心里很不是滋味。 像有数万只蚂蚁爬上心脏,用尖锐的牙齿啃咬,难以言喻的酸涩铺天卷来,贯穿胸腔。 她恹恹地摸出手机,抬眼时,余光瞥见斜后方有人。 下意识回头,身体随之挺直。 陈桉正朝他们这桌走来,手上拎着个酒杯,另只手放松地垂在裤缝。步子不紧不慢,神色平淡。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了什么。 应倪只看了他一眼,连笑都没笑,视线重新落回屏幕。 她讨厌见证过她年少辉煌时期的所有人,尤其是陈桉这种从谷底爬至顶峰,和她人生路径完全相反的人。 至于把他锁进器材室的事,她不记得了。 可能有,可能没有。 但都不重要。 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没必要计较那么点小事,说不定和她一样,脑海里根本没对方这号人。 但很快,应倪发现自己的想法有误。 因为信步走来的陈桉,视线径直落在了她脸上。 第02章 第二章 应倪打小长得美,五官优越,骨像极具冷感,配上婀娜身材,走在街上十个男人有九个都被勾得忍不住回头。 常年被人注目,应倪习以为常,但这会儿被陈桉这么若有似无地扫来一眼,莫名有些不自在。 主要是他眉毛浓,眼皮却薄,黑漆漆的瞳仁看人自带几分锋利。 比起认为她长得貌美,更像是在审视什么。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一直和陈桉并行的陆盛之三步并作一步过来,眉开眼笑地插进话题。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话音带玩笑,东拼西凑构建出整件事情经过。 陆盛之是个人精,在提到公益生几个字眼时,哎呀一声,同学之间不说这个。看向陈桉,挑眉岔话题:股票还卖吗?给老同学们分杯羹呗。 这句话后,关注的重点顺其自然绕过应倪和罗瓒的争执,落在她与陈桉旧日的摩擦上。 他拍着陈桉的肩膀调侃:为了男朋友,情有可原嘛! 陈桉离椅背很近,近乎是贴着站的。他垂手而立,淡笑了下,笑意很浅,浮在表面。让人看不出这事是真实存在还是造谣虚构的。 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围绕着曾经和现在的风云人物,怀着吃瓜心态的观众在他们脸上之间来回扫视。 事件发展到这个地步,应倪脑子一团毛线,嗡嗡地疼。她无视陆盛之插科打诨后维持的和谐氛围,挺直背脊跷起二郎腿。鬓发落了一缕掩在脸侧,露出的脖子白皙细长。 调子平平,毫无起伏。听在大家耳朵里,是又冷又硬。 我不记得了。 陆盛之嘿一声,就你那记性,能记住什么? 应倪没理会,径直收起手机,腿放下,对着前方喊了一声陈桉。视线相接,四周空气凝固,她仰脸问:我有把你锁器材室吗? 陈桉两个字喊出来是带有情绪的。语气郑重的程度也让擅长圆场的陆盛之都汗颜。 要知道这位班花较起真来,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众人的目光随之移到陈桉脸上。好在不负众望,他的脾气相当不错。 没有的事。陈桉说。 应倪还算满意地点头:没有就好。 陆盛之见状伸出手指,隔空对着始作俑者点了两下,余皎皎,看来记性不好的是你嘛。 余皎皎撇了撇嘴角,说实话也要背锅,但大家都站在应倪那边,也就不好再辩驳什么。 而应倪观察完余皎皎的反应,估摸着她大概率欺负过陈桉。 也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读高中时心气高,脾气大,行事乖戾嚣张,一点就炸,能撒出来的气绝对不会憋着,当时干巴瘦的陈桉很适合当受气包。 应倪余光瞟了眼陈桉,他右手搭在座椅靠背上,左手插在兜里,站姿自然松散,目光一直朝向另外一边。 时不时和同学交谈两句,笑一下。与多年前的沉默寡言形成鲜明对比,社交场合不再形影单只。 而是前呼后拥。游刃有余。 她垂下睫毛,感叹时光弄人。 陈桉的回应让话题彻底终止,侍应生过来收走桌游,大家三三俩俩地闲聊起来。 旁坐的余皎皎被女同胞们拉着问包包和衣服,又相约去秀场看高定。聊着聊着忽然想起坐在一旁的她。 周六一起去呗,d家的夏季时装秀。 应倪没有入场资格,划拉着手机说:不了,我有事。 周六有什么事,又不上对了,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女生围坐在一团,听到这话停止交谈看过来。仿佛回答比时装秀更令人感兴趣。 应倪知道这一刻总会来,早晚而已,顶着数道分不清是好奇还是看小丑的目光回答:华兴。 巧了,我也在华兴,怎么没见过你?女人问:你在哪个部门。 我们不在一个公司。 嗯?不是华兴吗? 应倪如她所愿,大声地告诉她:华兴贸易,不是华兴电子。 华兴电子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厂,华兴贸易是小作坊。 同样的名字,却差之千里。 女人延长声音,意味颇深:哦 贸易?我妈最近在做贸易,怎么没听说过禾泽有这个公司?另一个先前约余皎皎去看秀的女人插话道。 第4章 不等应倪回答,她身体前倾,笑意盈盈:要不你来我家公司吧,我跟我妈说一声。 应倪:谢谢,不用。 女人笑得天真烂漫:怎么不用,肯定比外面好。 应倪:那你去帮我上吧。 女人: 余皎皎胳膊肘碰她,嗓门永远扯得老大,应倪背着爱马仕呢,差你这点钱?体验生活都不懂! 啊那女生张嘴呆滞半秒,语气认真到夸张:是吗。 她们一唱一和跟演戏似的,应倪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就是吧。 这句话说完,提前设置的闹铃终于响了,漫长地像过了一个世纪,应倪假装接电话,起身往外走。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去休息室透气。饶是打开了所有窗户依旧觉得呼吸不畅,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在看见微信消息时,终于没忍住往墙上砸了一拳。 对面是刚加上的同学,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先是安慰了她几句,然后问她明晚有没有空。去电视塔新开的玫瑰餐厅吃饭叙旧。 应倪记得他以前追求过自己,现在结婚了。 这不是第一次。 家里出事后,很多男性朋友,老同学明里暗里地关心她,起初她觉得温暖,也感激,直到妈妈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有个没什么交情的男同学主动提出借钱给她。手术款到账的当晚,应倪收到一串地址。 感动的应倪问他是不是发错了。 他说:你来,钱不用还。 从那时起应倪就知道,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天下更不会掉馅饼。 接连抽了两支,应倪半椅在窗台,肩背微勾,鞋尖靠在另只脚脚踝处,借此释放长时间站立的酸痛。 放在窗台上的手机笃笃地震动。 余皎皎:【你在哪儿?】 余皎皎:【可千万别走】 余皎皎:【等会儿一起合照。】 如果不是因为余皎皎安排林蓉苑转院,她根本不会参加同学会。既然来了,她也不会提前走。 应倪咬着烟,拇指用力在屏幕上戳。 -我知道,马上过来 余皎皎发来一个等你哟的可爱表情包,应倪瞄了一眼懒得回复,打开窗户,抖了抖烟灰。 这时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应倪抽完最后一口,将烟蒂摁灭。她猜到是同学,大概率还是男同学,但没想过是陈桉。 男人手机贴在耳畔,眼皮微敛,很明显没有注意到角落的应倪。一边往里走一边扯领带,语气平和,神色却严肃。 显得这通电话非常重要。 应倪维持手肘撑窗台的姿势,半侧着身体看他。 他走到茶几旁,看见有人话音顿了下。 和应倪视线对上后,他什么也没说,指尖点了点手机背面示意,然后往另外一边走去。 休息室不算小,但也不大,朝外的墙总共开了三道窗,应倪站在最右边,陈桉去了最里面。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像是怕打扰到谁,室内很安静,应倪听到了合作供应链等字眼。 兴许是不想立即出去见到余皎皎一行人,又待得无聊。 她身体侧得更过去了,拧成麻花状,眯眼顺着音源看去 男人很高,身体掩了一半在柱子后。西装服帖,领口微松,光线部分打在侧脸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黑。 眉眼深得有劲儿,鼻梁硬挺,嘴唇不薄不厚,下颚轮廓分明长相怎么概括呢? 应倪绞尽脑汁。 半晌后,才想出一个较为贴切的形容 精致的糙。 看了两眼没什么好看的,冲那肤色,就不是能看得惯的类型。应倪收回视线,接着抽烟。 几分钟后,陈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过去? 应倪没回头,看着远处,等会儿。 她压在窗台沿,右手臂半抬,陈桉看着她抖烟灰的动作不自觉沉眉,难怪一股熏味。 群里说要拍照,一起过去吧。 应倪半转身过来,手肘仍搭在原位,身体拧成s型,指尖在烟上点着:你先去。 也不知道陈桉为什么不走,就站在那儿,视线下移了一瞬后立刻回到她脸上。 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 应倪知道自己长相招人,但没想到会招来陈桉。 毕竟他看上去不像是贪图女色之人。 但同时,以往的事例让她深谙一个道理,千万不要被男人的表象迷惑。 应倪问:你怎么还不走? 陈桉没有回答,而是说:裙子不错。 和那些男人没有本质区别,除了搭讪的方式够土。 应倪敷衍点头:我知道。 陈桉:尤其是侧面。 嗯嗯,我也觉得好看。应倪眉间压着隐忍的不耐,你先去吧。 陈桉视线往下移了点,我是想说说到这,他抿了下唇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应倪对他的言行由不解到烦躁再到厌恶。 火气压不住了,正欲喷出之时。 陈桉抬手指去:你拉链没拉。 第03章 第三章 应倪的沉默震耳欲聋。在往下看了一眼后,立马站直身体,扯拢裙摆走到墙角。 侧腰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一大截,露出内衣带子和腰,再往下走点,就是黑色蕾丝内裤边了。 你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吗?应倪尴尬地掐着衣服开口。 陈桉:没注意。 应倪皱起眉头,眉眼间带有一丝怒意。 陈桉似乎知道她在气恼什么,如果我早看见,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 应倪其实也不是怪他,单纯糟心。 她收回视线低头弄衣服。拉链开在后侧腰,不好使劲,反手弄了半天,拉链纹丝不动,反倒脚下一崴,摔在墙跟踢脚线处。 一只胳膊伸过来。 应倪一向不领男人情,拍开陈桉的手,骂骂咧咧爬起来。 丢人丢得她心里毛焦火,还没站稳就忙不迭捞起窗台上的烟盒打火机,想出去。 只是刚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牵住了。 陈桉比她高一个头,离得近,由上而下的目光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尤其是幽深的、像要把人吸进去的瞳孔。 室内光线稍暗,应倪抬起脸,眉尾飞到额角。 干嘛? 他眼皮半垂,视线落在她腰上泄出的春光一瞬,休息室陷入绝对的安静。 应倪满脑莫名,所幸短暂对峙后,手被人松开。 她整理裙身,后退一步做破口大骂的前摇预备。忽地,一件带有余温的西装外套扔进了怀里。 第5章 表情被砸得微楞,却下意识收了臂弯。 陈桉视线上移,对上她愠怒的神色。 穿上再出去。 胳膊收紧了又松开,外套散落,袖子掉落一只在半空。却仍被塞了满怀。 洗衣液的味道弥漫开来,淡淡的,闻不出任何香型。 应倪猜测是不添加香精的皂角型洗衣液,无色无味。 就和他人一样乏善可陈。 应倪犯起倔,我就这样出去怎么了? 陈桉视线往下略微一扫,很快得出结论:算了吧。 应倪唇角微微抽搐,将外套用力揉成一团使劲儿砸回他手里。陈桉被她这番动作整得往后退了半步。 在陈桉的注视下,应倪抬手取下抓夹。 长发随之披散一肩,随着拨弄的动作轻轻荡漾,遮住侧身春光。 陈桉站在原地,手里拎着那件被扔来扔去的外套,不动声色。 好在侧腰拉了一半上来,头发撂在肩前,长度刚刚好。整理完衣服,应倪对着手机涂口红。饱满的唇瓣抿了好几下,视若无睹地从陈桉身旁经过。 下巴高抬,比孔雀还骄傲。 陈桉目送人离开,直到应倪混进人群里,才回收视线离开。 同学会的最后一项是合影留恋,拍完照,他再次被人团团围住。 这个同学会原本不打算来,但陆盛之来公司楼下堵他,高中一个寝室的罗瓒问了几回,说好久没见了。 他想也行,同学聚一聚,不是坏事。 天色渐渐暗下来,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堂皇奢靡的光亮充斥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陈桉夹在两拨人中间,前面是陆盛之几人,身后是一群女同学。女人尖锐的嗓音穿插在鼎沸的吵闹中,格外显耳。 应倪走后,她们的讨论肆无忌惮 要不是看在同学的份上,我才不愿意帮她,进我妈公司都要研究生了,她连大学生都不是。 没读大学!真的假的? 不是出国留学了么? 没读完呀,交不起学费。 不至于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可能那点钱都拿不出来。 骗你们干什么,之前托人查过,她名下什么资产都没有,穷得叮当响,信用卡刷爆好几张,征信一片红。 好惨啊 活该,谁让她以前那么得瑟,谁都看不起,总以为自己是太阳,所有人都得围着她转!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陈桉不免在心里笑了下。 现在不也都在围着她转么。 这时手机响起,陈桉走到一旁。陆盛之瞧见他的动作跟了上去。 见陈桉没有立即接通,而是在回消息后,挑挑眉:不接?谁的?女朋友查岗呢? 陈桉失笑道:能源那边的部长,明天要和他们签个合作协议,我出去回个电话。 能源是大国企,陆盛之放开他,看了眼表后说:给你二十分钟,不回来我和罗瓒一起抓你。不能让我的好酒白带。 陈桉答应道:没问题,几分钟的事。 陈桉走后,陆盛之问罗瓒,你和他联系得多吗? 罗瓒撇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大家工作忙,哪有时间聚。斜眼道:你倒是和陈桉走得近。 陆盛之无视罗瓒的鄙夷,搂上他脖子,时间嘛,挤挤总会有的。又看着陈桉往大厅走的背影,乐呵呵地道:不和老同学走得近和谁走得近? 罗瓒冷淡地推开他,去了另一边。 陆盛之也不在意,笑了下,收回视线之余,不禁捋起和陈桉熟识的过程。 高中时期俩人没说过话,毕业后,陈桉从不参加同学会。直到三年前的一个慈善晚宴,他们才开始产生交集。 那个时候创源时代已初露锋芒,面对陆盛之自己都觉得有些刻意的巴结,陈桉并没有摆谱,原以为是看在同学的面子,接触多了才发现,陈桉对谁都这样,不会轻易看不起谁,生意做再大也没个架子。 起初是为了家里的生意,后来觉得陈桉这人太值得深交了。虽然生意场上杀伐果断,比谁都快准狠,但绝对不会虚与委蛇,背后捅人刀子。性格也是少见的平和,情绪稳定到令人发指,对待朋友还能吃点小亏。 生活作风更没得说,不抽烟不赌博不玩女人。导致他前期想找个口子都无缝可叮,急得团团转,最后是陈桉看不下去了,无奈笑道:你整这些干什么,我们是同学。 陆盛之听到这话顿时羞愧,因为在陈桉发达前,他和应倪一样。 压根没把他当同学。 - 翌日上午,应倪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最近是出口旺季,旁坐的小文没来,她一个人打两份工。 长时间看屏幕导致眼睛酸胀难受,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应倪拿出收纳盒里的眼药水滴了两滴,去茶水间泡了杯续命咖啡。 刚回工位坐下喝一口,有人问: 小文呢? 应倪转过头去,见乔娟手里拿着叠资料,请假了。 乔娟的姑妈是公司副总,平时上班就窝在懒人椅里玩玩手机,分下来的任务全丢给同事做,大家一方面有怨言,一方面又想上赶着巴结她。 小文是里面的典型。今天她不在,应倪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乔娟环顾一圈,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就你吧,你帮我把这个做了。 应倪连小文的工作都不想做,更别提揽乔娟的烂摊子。她瞄过去一眼,我手上有事,这辖区也不归我管。 无所谓,等你做完再弄。乔娟随手扔到桌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十二点前给赵组长就行。 应倪放下杯子,看在她是关系户的份上,非常心平气和:我今天很忙,你自己学着做一下行吗。 乔娟无声地看她半晌,表达不满。而后转身,看着手机往工位走。 就在准备坐下之时,什么东西嗖得飞过来,落在手边。声响清脆。 看清是文件后,她滞了两秒抬头。应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帮不了,找别人。 也不等乔娟同意,说完就走了。 乔娟楞半晌,脸色极臭:甩什么脸色! 应倪受不了气,但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得罪人,纵使万般不愿意,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捎了杯咖啡放到乔娟桌上。 公司午休一个半小时,她每天都是独自一人,吃完饭也不去茶水间休息,就坐在厕所的隔间里听听歌看看资讯,顺便抽支烟。 见时间差不多了,按下冲水键走人。 门栓刚抽开,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伴随着乔娟和其他几个同事的声音。 她也太不给你面子了,明明几分钟就搞定了。 乔娟呵一声:我的面子算什么,昨天组长叫她吃饭都不去。 第6章 你才来,她一直这样,仗着自己长得漂亮,清高得很。 你们看见她昨天背的爱马仕没? 乔娟笑着甩干手上的水,还能是真的? 想起桌上的咖啡,她要买得起,也不至于来这儿当窝囊废了。 一看就是假的呀,光泽度太高了,五金也粗糙。 不仅包假,人也挺假的。 应倪在隔间里硬控了几分钟,待卫生间完全安静后,才推开门出来。 厕所的灯光很亮,镜子里照出她白皙的脸来,她走到镜子前洗手。 像这样的讨论已经听见过很多次了,一开始还会在意,后来听多了就无所谓了,只是在提到假包时她有些破防。 比昨晚同学会的洗刷更令人难受。 水龙头感应出水,哗啦地流着。 应倪眼皮垂着,用力按了几泵洗手液。 曾几何时,她拥有一整个衣柜的奢侈品。比起其他东西,她更喜欢包。所以在缺钱时,首先选择出售珠宝、首饰、衣衫、最后才会是包。 这几年,东西陆陆续续卖出去,衣橱也渐渐清空,柜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只爱马仕。什么都留不住。 - 周四下午,陈桉从公司赶回位于浣花区的家。换了鞋直奔客厅,陈京京蔫皮耷拉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两个小时前,妈妈打电话来说妹妹肚子疼,俩人正在医院,那会儿陈桉忙着会见启瑞集团董事,见完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医生怎么说?陈桉问。 陈京京缩着下巴不吭声,看上去很不舒服。 陈桉看向母亲吴庆梅,吴庆梅说:昨晚剩了半袋卤菜,我让她别吃她非要吃,不到半个小时就说不舒服,头晕想吐,跑厕所拉肚子,脸煞白煞白的。她顺着胸口,心有余悸:幸好没事,吓死我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食物中毒了,对于妹妹这个坏习惯,陈桉惯不了,还没长记性? 陈京京开脱:我放冰箱的,一晚上而已,谁知道它会坏。 不管坏没坏,隔夜菜都不能吃,尤其是外面买来的。 陈京京拉着哥哥的手晃来晃去:哎呀,扔了多可惜。 面对陈京京的委屈撒娇,陈桉并不买账地甩开她手,那点菜多少钱?去医院看病多少钱? 陈京京被他凶凶的语气教训得一愣一愣的,瘪着嘴头低了下去。陈桉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重了,顿了顿,语气缓和地讲道理:别的地方抠门就算了,食物中毒是会死人的,该扔就扔,那不叫浪费。 陈京京低哼一声。 见她听不进去,陈桉有点冒火了,陈京京,听见没? 陈京京不说话。 陈京京穷怕了,十五岁以前没去过超市,最美味的食物是酱油拌饭,生理期连卫生巾都买不起,即使现在哥哥发达了,自己能工作赚钱,也改不了穷时留下的痕迹 舍不得花钱,见不得浪费。 节俭的观念深入骨髓。 吴庆梅同样也有这习惯,但没女儿严重,见兄妹俩对峙不下,对着陈桉和稀泥:管不了算了,以后让她男朋友管。 说完看向陈京京。 熟悉的味道,陈京京顿时警铃大作,跳下沙发,边趿拖鞋边道:哥都还没找女朋友,等他找了嫂子再说! 说完跑了。 矛头成功转移到陈桉身上。 吴庆梅看着高大帅气的儿子,听见你妹妹说什么没。 陈桉走到茶吧机前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回头,装傻:什么。 吴庆梅跟着走过去,钱赚那么多是花不完的,成家立业要同时进行。 陈桉点点头。 光知道有什么用,要行动起来!吴庆梅顿了顿才又说:我昨天在电视上看见隔壁邻居了,哎哟,遇见过好几次,都不知道她是明星,演中央六台那个《大人小孩》的年轻妈妈,把我哭得稀里哗啦。 吴庆梅几年前做了化疗,病灶复发率高,陈桉说:没事多看看喜剧。 吴庆梅越过他的话茬:演技可好了,浓眉大眼,长得也漂亮,上个月家里下水道堵了,水流得到处都是,你和京京不在家,我着急出门找维修师傅,忘了带手机,是她帮忙打的电话。 陈桉:下次这种事直接呼铃给物业管家。 过几天正好做咸菜,外面买不到,你送一罐过去给她尝尝。 陈桉放下水杯,我要出差,让陈京京送。 让京京送不如我自己送。吴庆梅撕开那层窗户纸,语气埋怨:我们那一代普遍二十岁结婚生小孩,时代是变了,但也不至于像你这样,快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 陈桉像听不见吴庆梅的话,捞起车钥匙,京京有什么不适马上给我打电话,先回公司了。 吴庆梅把他送到门口,恨恨道:你俩兄妹就气我吧! - 五一加班,这周双休,应倪早早起床赶去医院。 她每次去都会带一束花,有时是百合,有时是桔梗。今天换了一种花,蓝风铃,花朵小小一只像喇叭,边缘成淡紫色。 精挑细选过,花爆得很好。 窗帘被风吹着鼓动,阳光透进来,应倪找来瓶子插花,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皮微颤。 她停下动作,低眼看去 岁月在林蓉苑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发根也开始发白。 七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她变成了植物人,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肌肉萎缩,面色苍白,像一根被秋风吹败、随时会折断的枯柴。 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应倪叫她有反应,会偏头,光线刺眼下意识皱眉,睡着了喜欢打呼,甚至喂饭能自己咀嚼。 只是起不来,不说话。 医生说清醒的几率渺茫,但应倪一直期待着。 因为真的只是像睡着了,仿佛下一秒就能醒来。 应倪插完花,将病房细致地打扫了一遍,然后搬来凳子坐在床边,托腮看向窗外。 外面光线充沛,绿叶灿烂,她讲给林蓉苑听:今天天气真好。 林蓉苑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往上抬了一下。 应倪低头抓住,这几天太忙了,在加班,没时间过来没人和你说话,你一定很无聊吧。 林蓉苑的眼皮又动了动。 感受到回应,应倪手指交握捧起她的手,靠在脸上轻轻地蹭,妈,好想你啊。 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余皎皎打电话来叫她去瑞丽街吃饭。 说是她最爱的甜虾,专程从丹麦空运回来的。 应倪不是傻子,余皎皎没那么好心,俩人早在高三时就闹掰了。因为余皎皎前后暗恋的三个男生喜欢自己。余皎皎骂她背叛朋友,应倪觉得她莫名其妙。 第7章 应倪站在街头,拒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我吃过了。 余皎皎没当回事,笑嘻嘻地道:我和高辛在一起。 又拿高辛钓她。应倪默了默,闭着眼说:但没吃饱,还能再吃点。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窝囊。但没有办法,余皎皎和高辛是闺蜜,高辛的妈妈是促醒名医。 路况拥堵,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到了,开门注意一下,东西带好,记得付款。车子停下后,司机提醒她。 应倪应了声好,弹出来的账单显示三十八块四,心头随之滴血。 侍应生将她领至最里面的雅间,除了余皎皎,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在,唯独不见高辛。 余皎皎勾勾手指头,示意她过来坐。 应倪站在门口没动,没来? 来了啊。余皎皎说。 应倪这才走过去坐下。 红花要有陪衬,应倪在房间里就是那片干巴得有些发黄的叶子。沉默地听着她们的对话,时不时回一句,被忽视,然后又回一句,继续被忽视。 忍了十分钟,甜虾一只没吃,应倪问:高辛呢? 余皎皎:你来之间就走了。 应倪脸绿了。 余皎皎不可思议地啊一声,我刚没给你说吗? 应倪咬牙。 余皎皎:我肯定说了,是你自己没听见。 直到这时,应倪才百分百笃定,余皎皎在伙着这群人戏弄她。 估计来之前还炫耀: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把应倪叫来陪我们吃饭! 应倪拎起包。 余皎皎见状不问怎么了,也不挽留,只笑眯眯地道:你应该早点来,地铁太挤,下次我让司机接你呀。 应倪面无表情地走出餐厅。 天已经有些黑了,宽敞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路灯鳞次栉比地亮起来。隐约有灯红酒绿的雏形,但应倪看什么都灰扑扑。 她不想挤地铁,也舍不得打车,在人群穿梭的路口罚站。 这时,滴滴的两声车鸣响起,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跟前。 车窗缓缓下降,露出陈桉那张硬朗的脸,去哪儿,送你一程。 陈桉视力好,习惯防御性驾驶,走这种小道喜欢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大老远就注意到了应倪。 他打算路过,但驶近发现她低着头在那儿踢石墩,踢完呲牙咧嘴瘸着脚,下意识踩了脚刹车。 应倪半抬眼,照旧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陈桉。 男人坐在昂贵的车里,穿着笔挺的西装,手臂搭在方向盘上,腕表锃亮,糙味都变矜贵了。 她垂了垂睫。 宋敏邀请她去自家公司,余皎皎说下次让司机接她,现下这个男人要捎她一程 到底是有钱人乐于助人,还是闲得无聊看笑话?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 在狼狈的时候相遇,在她眼里,都和扫把星没两样。 应倪收回视线:哼 她转身的速度极快,走路带风,发梢被吹得飞了起来。 陈桉滞了滞,后面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他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向前滑动,目光投向前方之时,没忍住笑了下。 这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第04章 第四章 应倪雄赳赳地往前走,不过几步,脚步逐渐慢下来。 她喜欢穿高跟鞋,鞋跟越高越细越美,但因为廉价,底子不是软皮的,踩着非常硬,加之刚才踢了石墩,整只脚疼得发麻发木。 地铁口在前方一公里,以这样速度走过去需要十几分钟,应倪往前望了望,又低头看看脚,郁闷地叹了口气。 对于陈桉的邀约,她一点也不心动,甚至反感。 如果停车的人是余皎皎,还有点硬着头皮上去的可能。因为她宁愿在女人面前丢脸,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狼狈摊开在男人眼前。 老城区人`流密集,热闹嘈杂,狭窄的人行道两旁汇聚了卖小吃的商贩,在青色的石墙上晕出腾腾白汽。 闻着香味,一整天没怎么进食的应倪更加走不动道了。 旁边有一家卖夹馍的。应倪转身过去,摊前站了两三个人,老板忙着切肉,砧板被剁得噔噔作响。 怎么卖的?她问了两遍。 老板低着头,因为生意繁忙而有些不耐烦,上面写着! 应倪抬眼,一张塑封过的a4纸贴在付款码旁边,表面混着汽车扬起的尘土,油腻的,隐在同样布满灰的招牌里。 只有鬼才看得出来。 小份八块,中份十块,大份十二。 糟糕卫生的环境意味着价格实惠,就是不知道分量怎么样。 你要什么?老板见她站了好久。 应倪说:我再看看。 你站过去点,别挡住别人了。老板扯过一个纸袋,将夹好肉的馍递给旁边的女人,应倪抻脖子问:你这是几块的。 女人回答:十二。 肉这么少,一点也不地道。应倪立马掏出手机:老板,要个八块的,少放青椒。 她一边扫二维码一边用余光关注老板的动作。老板剁碎了一大块肉,但只划了一小角塞进馍里。 都不够塞牙缝的,应倪抬起眼,算了,十块的。 老板撑开馍,夹了额外的肉进去。多加的两块钱的肉和八块差不多。 还是要十二块的吧。应倪又道。 老板看了看应倪,表情很不友好,似乎在埋怨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应倪视而不见地保持微笑。 肉塞了又塞,馍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塞不下的掉在了包装袋里,应倪心满意足地接过,心情总算好了点。 但很快,她的情绪又down了下去。 同学会的合照出来了,余皎皎不仅发在群里,还编辑了朋友圈广而告之。 应倪叼着饼,越看饼抓得越紧,脸越阴黑。 站在最边上就算了,怎么只有半张脸? 并且所有人里,只有她这样! 反观余皎皎,一身d家的秋季秀场新款,搭配鸽子蛋大的钻石项链,闪闪发光地站在c位,脸是精修过的,眉眼像回炉重塑了一般。 就连陈桉这个曾经的边缘人物也西装革履地站在了男人堆里的中心。 对比之下,应倪灰头土脸,极其狼狈。犹如丧家之犬。 或是想印证什么,她从嘴里取下饼,点开云相册,翻找出很多年前拍的一张班级合照 她站在陈桉如今的位置,陈桉站在她的位置,丝毫不差地换位。 好巧不巧,陈桉的脸也没有完全照进去,不过只是缺了耳朵和右边的眼尾。 照片里。 应倪抱着束鲜花,眼睛明亮,笑得无比灿烂。 陈桉平视前方,瞳仁黑漆漆,看不出表情,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绿灯亮起,应倪纹丝不动像个地标,路人像流水一样从身旁经过。 第8章 她回到余皎皎朋友圈,盯着处于中心位的陈桉,机械、快速、凶狠地嚼馍。 就好像。 陈桉越俎代庖,篡了她的位。 应倪小心眼地将同学会合照从相册里删掉,收起手机,往前走去。这个动作导致嘴里的馍掉了。 好在外面有层塑料袋,她眼疾手快地捡起来,拨开袋子,夹在人群中,边走边吃。 不免想,人果真逃不过真相定理,从前嗤之以鼻的路边摊,如今从地上捡起来都吃得津津有味。 人生啊。 谁也料不到。 应倪双手抓馍,狠狠咬了一大口。就在这时,想起什么,忽地停脚,她杵在斑马线中间,背脊挺得僵直。 足足过了好几秒,才艰难地回头看去。 还好 梧桐树下找不到那辆黑色宾利。 陈桉已经走了。 - 应倪换了三次乘,坐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下地铁后,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去,到家已是十一点半。 她住的地方位于四环边上的常乐街道,城乡结合部,大片大片待拆的棚户区。 环境差,离地铁口远。应倪不是没想过换地方,奈何租金太贵,靠地铁口的套一,就算位置不好,也要三四千块。 外边传来醉鬼吵架的声音,她一进屋就倒在沙发上,拆了根棒棒糖含在嘴里,躺了很久才坐起来处理脚后跟磨破的水泡。 这时,电话响了。 瞄了眼,是房东。 她放下酒精棉片,三两下嚼碎化了一半的糖果。然后惆怅地发起呆,任由铃声响了好几秒才接通。 房东是个急性子,每次房租晚给几分钟,便要打电话过来催促。不接电话就跑来把门敲得震天响。 应倪拿着手机,趿上拖鞋往卧室走。温声温气地让他宽容几天,等过几天发工资就马上转过去。 几天?房东抓住重点。 应倪:十八号。 房东不太情愿,但见她之前从来都是准时缴纳房租,十八号早上哈,过了时间我就把房子租给别人了! 应倪心里冒火得不行,嘴上却要不停地说谢谢。 电话一挂,手机被扔到床上,砸在被子上,凹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她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望着潮湿发霉的天花板。 仿佛连呼吸都是别人的。 其实她手上还有点钱,完全能覆盖房租,但妈妈的药费和护工费也快缴纳了。 即使等到工资下发勉强度过难关。 可下个月呢? 医院那边又该怎么办? 应倪思考着捞过手机,将购物车里618预售的护肤品和衣服全部删除,往上滑时,之前没退出的相册弹了出来,界面是高中那张合照。 有些记忆不是没有,而是封存已久,需要一把开启的钥匙。 应倪看着照片,在夜深人静的出租屋里,忽然想起一些事来。 明德中学作为私立贵族高中,在高二即将进入高三的下学期,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应倪热衷于参加此类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活动,礼服早在一个多月前定好,妆造师来自明星工作室,宠溺女儿的林蓉苑还专程买了一套珠宝搭配衣服。 那是一个夏天,具体几号记不清了,只记得太阳很大,闷热,像有火在炙烤。 应倪体质易出汗,为了避免化妆,大家去楼下自由拍照时,她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吹空调,打算等拍合照时再下去。 没几分钟,班长说快到他们班了,应倪补了个散粉,抱起桌上妈妈和朋友送的鲜花。 从后门出去时,她发现走廊上有人。 少年背对她站着,背脊挺得很直,头微勾,两只手臂搭在栏杆上。头发剪得很短,发丝很黑,质地比一般男生要硬,看着清爽利落。 但应倪觉得土气。 于是视若无睹地从他身后经过,走到拐角处时,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应倪下意识回头,陈桉走在她后面,隔了大概两米的距离。 他穿着白衬衣,下面是黑色短裤,学校里只有公益生天天穿明德的校服。 衬衫领口被洗得发白,西裤裤脚脱线。看来是买不起新的,就连板鞋的鞋边也断了。 应倪头一回觉得明德的校园里有可怜人,但莫名其妙的跟随行为也让她不满,皱着眉头问: 干嘛跟着我? 陈桉往前走了两步,在一个恰当位置停下,语气平和地解释:这周我值日,负责关灯和关空调。 应倪没有具体表明不悦的原因,但陈桉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的回答让应倪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她淡淡地乜了他一眼,噢 陈桉笑了下,径直从她身旁经过。 应倪站在原地,觉得他笑得令人费解,路过得也一头雾水。 难道不应该质问她你在乜什么?,或者讨好地道我们一起下去。 超出意料、不可捉摸的行为让应倪心里很不得劲儿,她兀自在原地站了会儿,见陈桉即将下楼时,快步跟上:喂 陈桉及时刹车,微微侧脸,怎么? 没怎么,但既然都叫住了,不可能不说话。 她正好手酸,低眼示意,抱一下花。 说完,将两束花递过去。 应倪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在男生面前更是唯我独尊,但偏偏异性都吃她的长相,因此没有哪个男同学会拒绝她的主动开口。 何况是这么一件小事。 万万没想到,陈桉冲她摇头。 没有一分犹豫。 应倪手悬在半空,表情在他的拒绝下逐渐变得凝固。 两人无声的对峙着。 过了半秒,应倪低头拉开绕在手腕上的小包,从里面抽出两张钞票。 给你。 崭新的红钞夹在她指间,在阳光下折散出刺眼的光芒。眼尾上挑,神情不可一世。 陈桉依旧摇头:我花粉过敏。 应倪微眯起眼睛,再三打量后,觉得他在撒谎。 陈桉在她的注视下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思考解决办法,果然下一秒他说:你把花放这里,我叫 还没说完,应倪把两束花硬塞进了他胸口。 陈桉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板直的线,看上去不是很乐意,但因为花在怀里,又不得不用双手搂住。 应倪双手抱臂,得逞地坏笑。 一束是粉玫瑰,一束是马蹄莲。空气里弥漫着花粉的味道,陈桉的视线在两束花间来回扫,最后停在开得娇艳的玫瑰上,思考再三后和她商量:我们一人抱一束行吗?你抱玫瑰,它比较轻。 抱两束花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男生?应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要。 拍照地点在学校操场的南门,离教学楼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阳光明媚,植被葱绿,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太阳底下。 绕过孔学堂,经过人工湖时,应倪停下朝前方喊:走那么快干嘛?! 第9章 陈桉像没听见似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应倪的脸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跺了下脚,追上去。 她直接跑到了他前面,挡住去路,你是聋子吗? 陈桉比她高很多,两人离得很近,他缄默了片刻,垂下眼皮看来,我没听见,你刚才说了什么? 像是一心想尽快赶往操场,完成抱花任务,因此没有在意别的东西。 应倪问:为什么不 等我? 算了,奇奇怪怪。 应倪话停到嘴边,命令道:走慢一点。 陈桉的腿长,再慢应倪也跟不上,他似乎习惯了迈大步,每走十几米,应倪就要烦躁地啧一声。 最后陈桉干脆走一截,自动停下来等两秒。 拍完合照,应倪去三班找暧昧对象余柏松,走之前,指挥陈桉将花带回教室。 等她哼着歌回教室时,发现带花的不是陈桉,而是罗瓒。 再往最后一排看去,座位无人。 当时应倪想,不情不愿的,下次再也不要和他说话了,多的是人乐意帮忙。 这天过后,应倪和余柏松走得越来越近,眼看要确定关系了,发现余皎皎暗恋余柏松。 应倪也没郁闷,面对面爽快地说了拜拜。 下午的课堂上,老师让大家自由分组完成接下来的期末考核。 一阵哄闹后,学习委员将分组名单交上去,老师扫了一眼后道:你们班一共有三十六个人,分成九组,刚好每组四个人他抬头,环顾教室:怎么第七组只有三个人? 老师,陈桉没来。 昏昏欲睡的应倪忽然就清醒了。她趴在桌上,半抬起下巴,一边揉脖子一边看向说话的罗瓒。 老师问怎么回事,罗瓒说:他生病了。 老师点点头,你跟陈桉说一声,他是第七组。 听到这,应倪瞌睡没了,彻底清醒。 什么病? 不会是花粉过敏吧? 严不严重? 一下课,应倪往罗瓒的位置上走,想问问陈桉什么情况,可在看到他油腻的头发上沾着大块头皮屑时,瞬间打了退堂鼓。 好在第二天,陈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教室后面。 应倪的位置在第三排,她很少往后门走,但这天,往最后一排路过了好几次。 她观察到,陈桉时不时咳嗽,脖子上布满了淡红色瘢痕。 和百度上花粉过敏的症状一模一样。 应倪心里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像有东西卡在嗓子眼,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再次路过后门,陈桉忽然从书本里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漆黑端正的眉眼,右眼睑下方有一颗很小的黑痣,就算阳光洒在脸上,也没晕出点少年应该有的嫩气。 一板一眼的直白,带着毫不忌讳的审视。 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应倪浑身不自在。 两人都不说话,僵持几秒后,陈桉盖上笔帽,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我没事,只是感冒了。 应倪惊讶于他像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略显尴尬地摸着后脖颈,咕喃一句:谁问你了自作多情不要挡着我出去。 陈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半起身拎着椅子往前挪。他本来手长脚长,桌底塞不下,胸口也抵上桌沿,整个人蜷着,脸上表情淡淡,似乎对她的话并不在意。 下一秒,就翻开了书本。 应倪努努嘴,走了。 又过了一周,她趁陈桉不在,将原本要送给余柏松的鞋塞进了他的课桌里。 之后,余光就一直黏在那双破烂的板鞋上。 暗暗观察了小半个月,怎么也等不到陈桉穿上aj。应倪迅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再之后没多久,她就出国了。 第05章 第五章 对于陈桉的记忆,应倪只有这些,再搜刮,也找不出任何其他的画面。 包括罗瓒提起的,为了余柏松把陈桉锁进器材室的事。 回头想想,自家里发生变故以来,她的记性逐年变差,潜意识遗忘和以前有关的人和事。陈桉作为比角落里的灰尘还不起眼的存在,应倪能想起成人礼的事,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话说回来。 应倪是真可惜那双鞋。 限量版aj,大热联名款,当年买成小四位数,现在估计得一万起步。 应倪想着,打开手机凭着残存的记忆在购物网站上搜索。果不其然,有不少人在求购这双鞋。 开价最低三万五,应倪攥着手机倒吸口气。 咝 能不能让他还来? 念头虽然冒得快,但一点也不现实。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陈桉没穿,估计也早扔了。 - 周末飞速过去。 星期四的晚上,应倪喝了瓶快过期的酸奶,半夜上吐下泻,挨到天蒙蒙亮才小眯了一会儿。 她原本打算请一整天,但华兴要扣当天工资,且当月没有全勤,挣扎片刻,咬着牙从床上跳了起来。 华兴打卡严格,晚到半个小时,工位上已经坐满了人,放眼望去,大家埋头工作。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明显气氛压抑。 整个部门,几十平的空间,像笼罩在层层叠障的乌云之下。 估计是有新的考核任务,或者无薪加班。 应倪虽然也垮着脸,内心早已麻木了,她放下包后,去茶水间接热水吃药。 端着杯子往工位走时,小文抬头看了她好几次,对面的几个同事也不经意地用余光瞟来。 给人一种,他们在关注自己的错觉。 应倪不动神色地继续走,心想今早出门太急,不会是衣服穿反了吧? 趁大家没有看过来,她迅速垂眼。 衣服很漂亮,穿得也好好的,拉链没松。 应倪轻松坐下,杯子刚放稳,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声响。 非常急促。 应倪回头的瞬间,一个黑影砸了过来。纸张的边角从下颚处划过,皮肤被刮得火辣辣的疼。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主管鼻孔朝天,黑着脸指着她吼:看看你干得好事! 应倪足足楞了两秒,弯腰捞起落在地上的文件。 光长了张好脸有什么用,你个没用的东西,这么点事都干不好! 要不是对面公司是个新人,这两百万就没了! 她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尖锐,像有针在不停地刺扎应倪的耳膜。 什么蠢货! 不识数是不是?! 干得了干,干不了走人!! 主管一通骂完,甩袖离开。 应倪仍埋着头看文件。 小文凑过来安慰:没事吧? 应倪不吭声,视线落在一串数字上。 你来之前,总经理去了孙主管办公室,骂得好难听,所有人都听见了,孙主管她 第10章 没等小文说完,应倪啪的一声,合上文件起身。 单子金额少打了个零,两百万变成了二十万,如果按这个单子成交,公司将亏损一百八十万。 工作上出现重大失误被骂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问题是 这张单子不是她负责。 应倪环顾一圈,火气压了又压,乔娟呢? 周遭鸦雀无声。 有的把她望着看猴戏,有的漠然待之事不关己。 小文扯了扯她的衣摆,小声说:不知道去哪儿了,刚刚还在。 赵组长走过来,你找她干什么,有事和我说。 应倪视线掠过他,往主管办公室的方向去。赵组长快几步走到前面,拦住她,下巴往外抬,像是怕引起躁动而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们过去说。 工位外面是一条窄而长的过道,采光不好,整个通道淹没在黑暗里。 应倪背光站着,赵组长解释: 乔娟的工作默认大家帮忙。 谁完成的谁负责。 应倪嘴角扬起讥讽:我没帮忙。 赵组长叹口气,对乔娟感到无奈,也对她感到无奈,她扔给你,就是你的事。 应倪冷笑一声,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转身要走。 赵组长叫住她:这事确实是乔娟的失误,但你找主管没用,别说主管了,你找经理都不顶事,你以为他们不知道? 应倪停脚,但没回头。 赵组长顿了顿,又说:听我的,这事算了,反正没出差错,工作还能继续干下去。 应倪背脊挺得僵直,一缕裹着灰尘的光线穿过黑暗落在侧脸,微弱而刺眼。 短短几句话,让她明白,背锅的时候不能有任何怨言。 应倪郁闷了一整天,下班后,收拾好心情去往医院。 她到时,护工正在给林蓉苑翻身,应倪赶紧放下东西过去搭手。 又来看你妈妈了。护工说:你来得可真勤。 今天周五,下班下得早,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应倪打开袋子,抓了把车厘子给护工。 这个很贵的。护工摆摆手:我女儿可爱吃这个了,我去超市看过,要好几十一斤,给你妈妈多吃点。 应倪塞她手里,她够了,很新鲜,尝尝看。 护工走后,应倪将剩下的车厘子洗干净,从柜子里拿出榨汁机,去掉核后打成汁水,灌进针管里,缓慢地推进鼻饲管里。 还剩一点残渣 应倪用棉签轻轻地粘在林蓉苑的舌尖。 甜吧?她问。 林蓉苑睁着眼,睫毛小幅度地颤了下。 明天想吃什么水果?荔枝还是西瓜?要不荔枝吧,西瓜太便宜了,我们吃点贵的,进口的,煤煤现在工资高,想吃什么买什么。 煤煤是应倪的小名,她生下来时脸皱皱巴巴的,黑成一团,林蓉苑抱着她,成天小煤球小煤球地叫,后来叫顺口了,变成了叠字,即使应倪越长越白,上了高中,林蓉苑和应均钰还是这样叫她。 话音落下,林蓉苑的眼尾往上扬,唇角也翘起一小抹弧度。 明显在笑。 应倪俯身,将脸埋进妈妈的胸口贴贴。 来医院前,她想辞职,想一头撞死。但这一刻看见妈妈的笑容,又觉得。 只要妈妈还在,她怎样都行。 - 等到医院熄灯,应倪才从医院出来。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住,天空黑得深不见底,她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有雷阵雨。 医院在西边,她住在东边,穿了一整座城。这个点儿地铁已经停运了,晚间公交的站台在芳草街尽头的岔路口,步行过去需要二十几分钟。 狭窄的双向道,两旁围墙后是荒地,听护工说准备修建商品房。 或许是远离商圈的缘故,行人很少,路灯一闪一闪的,上面挂满了蜘蛛网。看上去很是荒芜。 应倪拎着包,低着头,有一没一下地踢着路边的碎石子。 忽然,一束远光灯从后面照过来。 应倪往马路边上挪。 身后的灯光越来越亮。 应倪走上人行道。 光源仍然在身后,将眼前的路面照得一清二楚。 有病啊。 她不是已经让路了吗? 应倪立正,转身。 车子刚好停在路灯下,里面的光线比外面要暗。 男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降了三分之二,露出他锐利硬挺的下颌线。 画面似曾相识。 不过这次换了辆车。 大众辉腾。 一辆看着普通但售价昂贵的低调豪车。 这回陈桉不再西装革履,白色体恤配运动裤,一副很休闲的模样。 平平直直地看着她,路过。 这眼神,像是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来。 大概是,知道她认为这样的遇见过于碰巧,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在她开口前,抢先一步解释。 应倪没吭声,一副懒得搭理他的神态,收回视线往前走。 事情的发展轨迹和上次一样。 只不过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少了一些窘迫。毕竟心情比那天糟糕多了,想不了别的。 整条马路没有其他的车,也没有别的行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辉腾走得比乌龟还慢,车窗一直和应倪平行。 应倪自顾自往前。 走到变电箱前时,天然偏低的男音传来。 上车吧。 应倪瞟过去,讥诮道:你怎么不去跑滴滴? 陈桉神色不变,没有因为她的恶语相向生气,反而淡笑了下,车技差了点。 陈京京值晚班,半夜下雨降温,他过来送衣服,没想到回去的路上碰见了熟人。 虽然对方不领情,但现在接近凌晨,路上没什么人,摄像头少。 一个漂亮的女人走夜路不安全。 应倪嘁一声,继续往前走,车子不快不慢地跟在身后。 就好像。 只要不上车,他就能一直跟到世界尽头。 应倪有点烦了,掏出手机。 辉腾又停在了她跟前。 陈桉偏头看来:这里很偏,不好打车。 又来,长了一双透视眼了不起。 应倪恍若未闻,攥着手机,除了豪华尊享车型,从上往下全部勾选。 她心里默念,接单啊,快接单。 雷达扫了一圈又一圈,界面显示预计五分钟有司机接单,可十五分钟过去了,无人接应。 应倪闭了闭眼睛,一鼓作气拉开车门。 锦东区长乐街。 这句话说完,车厢内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陈桉目视前方开车,应倪低头玩手机,过了十几分钟,陈桉想起什么,开口道:扶手箱里有矿泉 第11章 应倪睡着了。 歪着头,下巴缩进锁骨窝,胸口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窗外闪过的街灯如流水般在她脸上淌过,仿佛时光静好。 只是皱起的眉心和眼底的青黑,让她看上去疲惫憔悴。 辉腾降了点速度,平稳地行驶马路上。五十分钟后,车子按照导航来到汇入常乐街道的十字岔口。 应倪只报了常乐街道,没说具体的地名,地图上显示附近有七八个小区,陈桉轻踩刹车,四处扫看。 车子继续缓慢地往前走着。就在这时,什么东西移了过来,陈桉侧目。 下一秒。 应倪靠上了他的肩头。 第06章 第六章 应倪是被什么东西给拍醒的,睁开眼后,发现窗外是她常吃的沙县小吃。夜已经很深了,商铺门帘紧锁,只有远处的移动炒饭摊发出暗橘色光芒给幽暗的街道添补了几分烟火气。 往哪儿走? 要不是陈桉出声,应倪都以为自己在出租车上。 她揉了揉眼睛,低头去解安全带,嗓音虽轻,但裹在里面含混的黏糊能听出是未睡醒,就在这里下。 等我靠边。陈桉说。 应倪嗯了声。 其实车子还能再往里开几百米。 她的住处不在小区内,在一栋老式自建民房的六楼。进去的小路水沟恶臭难闻,墙壁斑驳起皮,电线成捆垂吊,老鼠招摇过市。 典型的城乡结合部,也很难在禾泽市找到比这更脏乱差的住处。 炒饭摊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廉价的饭香弥漫开来,应倪下车后不自觉嗅了嗅鼻子,下意识掏手机时发现包不在了。 于是倒了回去,陈桉像是比她更早发现,单指挑着窄细的包带,手臂半只悬空在外面,一言不发地等她走回来。 应倪接过后,他收回的胳膊肘搭在窗衔处。 还有别的东西吗? 应倪摸了摸裤兜,又顺着他的目光往副驾看去,摇头。 注意安全。陈桉提醒道。 应倪嗯嗯两声,转身的同时包跨上肩头,刚走一步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敲了两下车窗。 快要升至顶端的玻璃匀速下降。陈桉看向她,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应倪干站着,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弯腰吐出两个字: 谢谢。 陈桉没客套地回不用谢,只笑了笑,将座椅往后调了些许。然后开启左转灯,准备掉头。 方向盘打过去的时候,视线不由地顺着车窗看向外头。 和在医院附近碰见时一样,她低着头,步子慢悠悠,拎在身后的包随着踢石子的动作左右晃动。 看上去很无聊,也不着急回家。 想到她睡着时显出的疲倦以及不愿透露住处的窘迫,打到一半的方向蓦地停了下来。 车子斜停在路中间,肩头残留着丁点余温以及她的味道,陈桉低眼一瞥,滞了滞,又才再次看过去。 记忆里,应倪因为家世好,长得漂亮,无时无刻不被大家吹捧着。进而导致性格乖戾嚣张,所有的一切皆被看作是理所当然。 同班一年半,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从未没见过她对谁表达过歉意,为什么事低过头。 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具体发生了什么,让她有如此大的变化。但陈桉可以肯定,当时的应倪和现在很不一样,起码不会站在尘土横飞的夜宵摊前,眉飞色舞地和老板掰扯,只为让其多加点料。 以及尽管很不情愿,在下车时依旧郑重向他道谢。 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彻底失去鲜活。 - 应倪进屋的第一件事是锁门,自建房没有门禁,更别说配备保安。为了安全着想,她自行安装了阻门器。 将阻门器的支架塞进门缝里时,她忽然想到。 陈桉送她回来大概率出自对老同学的举手之劳,无论有没有别的想法,起码没提出一起吃个夜宵、上门坐坐之类的请求。 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去厨房洗完手,应倪打开笔记本,硬要选好下饭剧才开始动筷。老板抠抠搜搜,全是肥肉,不如不加,应倪边吃边嫌弃地往外挑。 吃了一小半,剩下的放进冰箱里,明天周天,热热还能继续吃。 翌日一早。 应倪雷打不动去医院陪林蓉苑,洗脸的时候,她突然摸上耳垂。昨晚就觉得不对劲儿,但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原来是耳钉不见了。 应倪满屋子的找,屁大点地方被翻来覆去抄了个遍,床单和被套也被拆下来抖了又抖。她站在床前,手里抱着枕头,眉心紧缩,逼自己回忆可能遗失的地方。 耳钉是一年前在某个小众银饰店里买的手作,虽说不值钱,但应倪很喜欢,日常通勤佩戴。 放下枕头,又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直到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应倪才放弃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脑袋忽然嗡了一下。 昨晚在陈桉车上睡着了,说不定是在那时候蹭落的。 思及此,应倪掏出手机翻通讯录。然而列表里根本没有陈桉这号人。 她点开屏蔽的同学群,在群成员里找。好在陈桉的网名就是名字,应倪点进去,添加到通讯录,一气呵成。 申请信息那一栏,系统自动填成【我是群聊2010级明德2班同学群的mm。】 点击发送时,应倪迟疑了。像陈桉这种大老板,估计不会通过没名没姓之人的好友申请。 于是将mm改成了应倪。 指腹触及屏幕前,又滞住了。 先前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和善,话里话外也总是嘲讽他,在陈桉眼里,她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冷眼相对后又来加他的微信。会不会和陆盛之他们一样,给人一种想上赶着巴结的感觉? 想到这,应倪继续在后面添了句 【我的耳钉落你车上了】 好友申请发过去,应倪将手机揣进兜里,穿过马路寻找共享单车。 到下地铁前,对面没有任何回音,应倪就没再关注这事了。 - 进医院前,应倪先去楼下的水果店。她走到摆放荔枝的货架前,一看价格,回头咋舌:这么贵? 老板娘扯了个口袋给她:这是糯米糍,荔枝之王,昨天半夜从广州拉回来的,又甜又新鲜。 便宜点? 你买多少? 半斤。 那不行! 兴许是开在医院楼下的缘故,老板娘不议价,应倪买了一针管的量。在给妈妈做完全身按摩后,坐在床头的小凳子上剥荔枝。 刚剥完,一个面生的护士抱着病历本进来。她看了一圈,视线落在应倪脸上。 请问你是林蓉苑的家属吗? 应倪点头:我是她女儿。 我叫陈京京,新来的护士,之前负责7号病房之前的蒋丽辞职了,现在林蓉苑病人由我负责。 第12章 应倪放下碗,看过去。 这个护士浓眉大眼的,有点婴儿肥,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看着很有活力。 也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尤其是那双澈亮漆黑的瞳仁。 应倪站起来,我妈妈比较娇气,插管什么的需要轻一点。之前遇见过一些护士,耐心不怎么好,对待病人比较粗暴。她朝陈京京鞠了一躬,真情实意地道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京京笑着道:这是我的工作。 见她笑得那么灿烂,应倪也生拉硬扯出嘴角予以回应。 可很快,当陈京京测完体征递来一张催款条时,应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刚付了护工费,房租和水电费没缴,负债的兜比脸还干净。 好在信用卡剩了点额度。 应倪将钱提出来,把护士拉到外面,关紧房门,压低声音问:先付五千行吗?过几天就发工资了。 陈京京摇摇头,态度坚定:必须一次缴齐。 应倪让陈京京通融通融,她尽快想办法凑钱。 陈京京抱歉道:这我说了不算,我只是个护士,医院有规定,要是不缴齐,会停呼吸机的。 应倪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发白。 陈京京见眼前的美女很是可怜,小声偷偷告诉:其实可以拖个一两周,我们不敢立即停,只不过要收取一点滞纳费用。 她吐着舌头警惕:别说是我说的。 应倪说好,又道了声谢谢。护士走后,她回到病房把剥好的荔枝打成汁,一边推针管,一边给林蓉苑讲笑话。 笑话讲完,又陪着坐了会儿,应倪来到走廊尽头。 昨晚下了雨,今天是个艳阳天,但这会儿光线并不好,暗沉沉的。 她坐在楼梯上大剌剌地敞着腿,咬烟的姿势很随性,快没油的火机甩了好几次才打燃。 一呼一吸间,思绪随着徐徐上腾的烟雾逐渐散开。 公立医院不接收植物人,妈妈开颅手术做完一个月没有苏醒迹象,医生便立刻催促他们转院,好将床位空出来给别的病人。 那段时间应倪四处打听奔波,把地铁线公交站彻底走遍后才在市内找到一个专门接收植物人的疗养院。 创办人是市医院的医生,因为不忍心看到病人无处可去,辞职自费开了疗养院。疗养院费用低廉,有钱出钱,没钱出力,里面的很多护工和后勤都是病人家属。 林蓉苑在那儿待了六年半,医药费加护工费一个月八千。这些年来,靠变卖包包和首饰,加上工资,勉强凑合。 不曾想,过完年,疗养院终于撑不住,倒闭了。 林蓉苑无处可去,应倪无计可施,最后是余皎皎帮忙转来康睦。康睦医院是一所高级私立医院,其中有一栋楼专门接收长期卧床不能自理的病人,医疗水平处于行业顶尖,但随之而来的,是高昂的住院费和医药费。 应倪早有心里准备,可没想到第一个月的缴费单,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震动的手机拉回偏远的思绪。 时隔几小时之后,陈桉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并发来一张图片。 陈桉:【是它吗?】 脚步渐近,背后有人经过,应倪起身让路,同时暗灭烟,回道:【对。】 发完又接着打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过来拿。】 等了一分钟,对面才回消息。 陈桉:【我不在禾泽。】 陈桉:【出差了。】 应倪问:【什么时候回来?】 陈桉:【一周内。】 【要不你叫人给我送】 打到这,应倪将编辑的消息全部删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以前的颐指气使,渐渐变得不愿意麻烦别人。 应倪:【你回来和我说一声,我来拿。】 陈桉:【好。】 对话结束,应倪退出微信,在几所银行的app里来回切换,看能不能找出有余额或者能提现的卡。 事实上,这样的行为是浪费时间的无用功,因为这几张银行卡早就被刷爆了。 她想过借网贷,但利率太高,一旦碰了将会是无底洞,妈妈的医药费不是只缴这一次,除了这个月,还要考虑下个月,明年,甚至十几年后。 没多做思考,应倪决定卖掉最后一个爱马仕。 - 屋漏偏逢连夜雨,应倪因为工作疏忽,工资不仅没按照女主管画的饼上涨,反而因为替乔娟背锅而倒扣了两千。 原以为发了工资可以松一口气,没想到除去房租,连饭钱都不够,更别提负担妈妈的医药费。 她攥着手机,低眼看着到账的两千七百八十三块二,发出一声叹息。 卖包进程加快。 星期四这天,应倪联系好回收奢侈品的店家,打算下班后过去。结果没料到,部门突然通知加班。 一直埋头干到九点,才得以走出公司大门。 在外面的苍蝇馆点了碗面后,应倪摸出手机。现在已经很晚了,二奢店在开发区,一环和二环的中间,离公司很远,斟酌过后。她决定明天再过去。 只是还没发出去,陈桉的消息弹了出来。 【我回来了。】 同时发过来的,还有一个地址 【东圃经济开发区顺和路23号创源时代总部大厦】 好巧不巧,二奢店也在顺和路。跑两趟不如一趟,应倪改变了主意,告诉陈桉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在公司门口碰头。 两口嗦完面,付钱走人。 顺和路在地铁附近,从d口出来,往南走不到一百米,应倪看见了开发区核心地段的制高点。 建筑恢弘大气,分东西两个板块,回字形结构,最上面又连成互通的塔楼。比周围的所有建筑都要磅礴。 其实之前路过好几次,这样大气的建筑,想不注意都不行,但应倪一直不知晓,它是陈桉的公司。 大楼耸入云端,外墙立着硕大的创源二字,旁边还跟着几个英文字母。 应倪定睛一看,是soc。 source of creation? 创造之源? 他还真敢想。应倪不太服气地收回视线,按照导航的提示继续往前。二奢店的位置不难找,路过天桥就到了,看见招牌后,她收起手机。 视线随之留恋于手里的防尘袋上。 不仅买不起新包,连最后一个都即将离她远去了。 应倪在心里万分不舍地和它道了别。在迈脚准备进去时,一道黑影唰得从眼前闪过,还没来得及反应,两手空了。 喂! 黄毛抱着包,跑得飞快。应倪操了一声,拔腿去追。 她的运动天赋都点在打架上,跑步和残疾人没有区别,体测从没有及过格,八百米要跑十分钟。现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速度,追着追着,居然把差距缩到了两三米。 有可能是黄毛太矮,腿短。 就这么边追边想着,在路过一个垃圾同时,应倪弯腰捡起一瓶喝了一半的奶茶砸过去。 第13章 准头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哐当一声,精准锁定在黄毛后脑勺,他被砸得人往前趔趄,摔了个狗吃屎姿势。 趁这个功夫,应倪彻底拉进距离。 黄毛脑袋湿漉漉滴着水,他趴在地上低头甩着头上的水,在捋了一手乌漆麻黑黏糊核心的珍珠后,站起来怒骂一声:淦! 放在平时,应倪拿走包报个警就完事了,但她今天心情异常糟糕。 她走到黄毛跟前,指着地上的东西勒令:崽种,把东西捡起来。 黄毛本来不爽,被骂了更不爽,开口就是威胁:你有种再骂一遍! 应倪当然是答应他的要求:傻逼儿子,快给你爹捡包。 黄毛抬起手:信不信我打你啊! 应倪非但没后退,也跟着撸袖子。 黄毛见状从兜里掏出把匕首,用实际行动恐吓:小心我拿刀捅你啊! 应倪冷笑一声,来,捅我。 或许完全没带怕的行为很抽象,黄毛看着像是犯了怵,不仅没有动手,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神经吧你! 应倪逼近,戳着自己胸口道:捅啊朝这儿捅!老子早就不想活了! 逼得太近,黄毛又往后退了一步,咕喃一句,声音太小听不清。 这下应倪更看不起他了:你他妈个怂货! 出来混的抗揍,但听不得怂字,和杀了全家没区别。被激怒了的黄毛用两只死鱼眼紧紧盯着应倪,攥紧匕首的五指因为用力而发颤。就在他挥起匕首准备战斗,应倪捏紧拳头进入抢攻状态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干什么! 电石火光间,没来得及出手的黄毛被突如其来的长腿踹倒在地。 陈桉是跑过来的,微喘着气,领带都歪了,黄毛摔倒后立即爬不起来,还不忘捞过地上的包袋,陈桉见状追上,一记膝盖顶过去。 黄毛又摔趴在地,陈桉反手折过他手臂按在背后,像警察压犯人一样,招式比应倪看的电影还要标准。黄毛疼得龇牙咧嘴,啊啊叫唤。 陈桉转过头,对站着的应倪道:没事了。 应倪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朝他走来,像是被吓傻了。 视线同时落在他的手臂上 抢刀时不小心碰到了刀刃,手臂内侧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渗出的血延着皮肤和手指蔓延,而后在尽头滴落,砸在地上形成一个鲜红的斑点。 看着瘆人,但于陈桉而言,压根不算什么。 我没事,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 话没了。 因为应倪走过了。 包滚落在他的身后,陈桉看着她一言不发地走到路灯下,弯腰捡起来防尘袋,轻轻拨开后,很深地皱起眉头。 过了几秒,又抱着包走到光线最充足的地方,全神贯注地检查。 我说陈桉上半身压着黄毛,视线落在应倪脸上,声压有点低,先报警行么。 第07章 第七章 街道派出所离创源仅隔了一条街,加之是经济开发区,出警速度非常快。 到了派出所,民警按照规定询问事情经过,叙述间,应倪横眉瞪眼,指着黄毛一通乱骂,恨不得把人大卸八块。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询问对象换成了陈桉。 应倪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臭着一张脸。 过了会儿,她开始给爱马仕做伤情鉴定。 包的正面有两道划痕,左下角的划口皮翻了,靠近五金那道和小拇指一样长,最要命的是,五金也花了。 这样的情况,要不花高价找店家修复,要不直接折价。 反正是卖不出之前的价格了。 白炽灯光冰冷刺眼,她抱着手臂,失神地盯着地板,像一座沉闷的雕塑。 脚步声传来,应倪抬起眼皮,闷闷地问:立完案了? 陈桉停脚,侧身看向后方,等他家长来。 应倪垂下手臂,皱眉,以强调她的不理解。 陈桉解释:未成年询问必须有监护人在场。 闻言应倪向不远处打量,嫌弃道:长真老。 音量不小,黄毛离他们很近,就站在桌子旁。他掀起眼皮,觑她。 陈桉往旁边站了一步,挡在两人视线中间。应倪拉住他手臂往旁边推了一把,憋火地问:瞪什么瞪? 黄毛怂兮兮地看向别处,又很拽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嘁 应倪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撒,唰得冒起来,指着他朝天的鼻孔,你再给我嘁一个。 哎哎哎。民警听见动静,水也不接了,端着保温杯快步走来:派出所不要吵。又转头警告黄毛:老实点! 应倪垂下手,视线从始至终没有离开黄毛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盯死,你知道抢劫要判多少年吗? 她说完这句,民警明显楞了半秒,放下保温杯后挤出一个笑容:小孩不懂事,等他家长来了,该赔偿的赔偿,训斥一番,带回去好好教育,学校和社区都会监督的。 应倪的视线移到民警脸上,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带回去?监督?她有没有听错,这可是抢劫! 民警:不是什么大事,和解怎么样? 好啊。 又来一个关系户。 怪不得先前把黄毛拉到一旁,她以为是责备,现在看来,是在教怎么逃脱责任。 你是警察你比我懂,暴力侵占他人财物不是抢劫是什么?就算没成年,也绝对满十六岁了,你们要是不立案我找上级公安,公安不立我去检察院自诉。应倪看着警察,也学着他笑,但笑容充慢了冷意, 我今天就话放这儿了,不仅要赔偿,我还要让他坐牢。 黄毛咬紧嘴唇,民警试图把应倪拉到派出所外面交流,应倪甩开他手。 民警叹口气,说黄毛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爷爷和一个患有残疾的哥哥,平时乖巧懂事,抢东西是为了给爷爷看病买药,迫不得已。 应倪抱起胳膊,态度冷漠:关我什么事。 档案上要有犯罪记录,孩子这辈子就毁了。民警说,这样吧,你的包多少钱?我赔给你。 应倪转向另一边,不想和他扯。 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孩子以后肯定 应倪转过来,闭、嘴。 另外一个民警路过,听到这话,呵斥道:会不会好好说话? 应倪看向他:你也闭嘴。 民警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皱起眉头指向外面,这里是警察局!嚷什么嚷!再嚷出去! 应倪被他们一个一个气得头皮发麻,作势要冲过去和那个脾气也不怎么好的民警吵架。陈桉拉住她手臂,用力往回扯。 第14章 冷静。 应倪眼珠斜过来。 现在知道装烂好人劝架,刚刚去哪儿了? 民警和稀泥,杵在旁边一个字不吭,跟根木头似的。 应倪冷飕飕地乜他。 先坐下。陈桉是男人,长得高大,虚虚一握,五指像铁钳一样锢住她,坐着。 应倪让他松手,然后看向警察,势必要把火点燃:谁给你的权力让我出去?拿着纳税人的钱耀武扬威?多大张脸! 陈桉声音依旧低,但沉了不少,拽着她按到椅子上,应倪挣扎起身,肩膀上像压了一座大山。 压得她纹丝不动,只能靠呼吸表达怒气。 陈按空出一只手,捡起座位旁的手机塞进她掌心,然后问:耳机带了吗?应倪莫名其妙,他接着道:带了的话听会儿歌,没带就看看视频,我去交涉,不超过十分钟,没解决你再发脾气,不拦着你。 他的声音清沉深醇,天生自带安抚感,像给她喂了几颗镇定药。 应倪抿了抿唇,愣愣地望着和民警往外走的陈桉。 外面夜色深重,他们没走多远,停在门外。视线被挡住一半,依稀可见陈桉硬朗的侧脸轮廓,屋外虫鸣深幽,青灰色地板拉出长长的倒影。 生意做到他那份上,小小的派出所民警不值一提。但又觉得,陈桉不像是会拿身份压人的人。毕竟从同学会见面,到路上碰见载她,以及亲自从公司出来还耳钉。 几次接触,他的言行举止都是淡然的,随和的,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只有在听到同学们艳羡崇拜的话语,坐上价值不菲的腾辉,以及路过造价数亿的创源大楼的几个短暂瞬间,她才有那么一点不真切的感受 陈桉是站在顶峰尖上的人。 是普通人仰望也够不着的存在。 应倪探出身体,伸脖子去看,想知道陈桉说了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听见,反而被忽然转身看过来的陈桉抓包了,两人视线碰撞,应倪迅速垂下眼皮,划拉屏幕假装玩手机。 过了半秒,才悄悄地瞥一下收一下地抬起眼皮。 维护黄毛的民警和陈桉有说有笑的,表情不似先前那样紧绷,反而很轻松。 应倪心里一咯噔。 不会是替她答应和解了吧? 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陈桉和黄毛说了两句,宽阔的肩背挡住黄毛,应倪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陈桉朝她走过来,回头看了眼黄毛,说:他 应倪急不可耐地打断,我不想听。 陈桉站在她跟前,阴影盖下来,视线里比旁处要暗,我才说一个字,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重搬民警那套,说黄毛家穷困潦倒,生活不易,一家子的可怜人。 他白手起家,感同身受。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应倪从鼻腔里呵出一声。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说着站了起来,但还未立稳,就又被按了回去。 应倪爆炸了,气地重新跳起来,但有陈桉强势地压着,屁股离不开板凳。只能用凉飕飕的眼神把他脸戳出几个无形的洞。 他跟没看见似的,俨然不在意,还好心地递过来一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矿泉水。 嗓子干了,喝点水润润。 不干,不喝。应倪不爽到了极点,就问你能不能立案。 陈桉拧开瓶盖递过来,当然能。 能?应倪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手拍开: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陈桉重新将瓶盖拧上,没什么。 应倪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估计说了我认识你们局长之类的云云,他不说,她也没再问。 这时候有人叫他们过去做笔录,应倪先去,高跟鞋踩得噔噔响。 陈桉拎着水瓶坐下。 确实也没说什么。 一直是民警在感慨黄毛的悲惨经历,希望他能心软,大事化小,不立案。见他不为所动后,又申明自己不是刻意包庇,那条街的摄像头坏了,光凭一面之词,立案审查不符合标准,浪费时间和精力,最终还是会做出不予立案的结果。 陈桉说:旁边的超市和汽配店关着,路上行人多,不需要监控。 民警的神色变得难堪,陈桉撩起自己的衣袖,手臂上一道七八厘米的划痕,渗出的血一大半干涸了,凝结在皮肤上,像铁锅的锈迹。 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没想到面前这位看上去内敛好说话的男人,比那里面那女人还难搞。 没用多余的话语,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就直击要害。 未成年抢东西,和拿着刀伤人夺物,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前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者必须提起公诉。 民警只好陪笑道:案肯定是要立的,就是视线随之落在陈桉手臂上。 陈桉垂下手,堆叠在胳膊肘的袖口随即抻直,洁白的一片遮掩住所有,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错了要负责,但程度可以斟酌。 听到他这样说,民警松了一大口气。立案就立案,黄毛刚满十六岁,只要没伤人,一切都好说。赔点钱,拘役一两个月,在公安机关执行,还能照顾一下。 只是没想到 什么?!一个包十三万?说要帮忙赔偿的民警拍桌而起,嗓子因为受到惊吓而拔高。 应倪抱着手臂,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幸灾乐祸地冷笑。 开空调是让当事人降火的,没想到是让自己冷静。 民警深吸了口调解室里的冷空气,但还是没能让自己降下温来,有没有搞错?! 应倪呵一声:不然呢,当然是知道值钱才抢啊。觑一眼黄毛:你傻他不傻。 民警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皮蹭了,按照规定,不需要原价赔偿。 买个新的,旧的我给他。应倪说。 民警:你要考虑对面的经济承受能力,就算你要一百万,大家都同意了,给不起还不是没用。 应倪低眼玩着手机,闲闲地道:那就三万呗。 三万也太 一分不少。应倪强硬地打断他,并威胁:不然我不签谅解书。 和解没门,但看在钱的份上,她可以睁只眼闭着眼违心谅解。 虽说长得老,毕竟还是个黄毛小子。 民警沉重地长吁出口气,心一横,把桌子当板拍:各退一步,两万,这钱我出! 话音刚落,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民警闷沉地喊了声进,应倪跟着看过去。门是被推开了,但门口空空如也,正纳闷之时,一道沧桑、饱含颤栗的男声从调节桌的底下传来。 老李,不关你的事,这钱我们自己还,你帮我们家太多忙了。 第15章 他看上去有四十岁,身高不足一米,两只手承撑着地,坐在一个破旧的装有两个轮子的木板上。双腿从根部开始就消失了,尽头拧成一团的疤痕让人头皮发麻。 应倪下意识往后缩,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陈桉,陈桉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我们换个位置。 应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第一眼觉得吓人,多看两眼反而被别的情绪替代了。 于是摇了摇头。 似乎是想和她近距离说话,残疾男人费力地挪了过来。应倪看残疾男人需要低着头看,她把凳子往后挪,压低身体。 保持和对他对话在一条水平线上。 对不起,没教育好我弟。像是因为哽咽而停了半秒,男人询问道: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可不可以先打个欠条? 应倪不开腔,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男人又说:有警察见证,我肯定会还你的,只不过要慢一点,两年,两年之内一定还完。 后来的调解应倪心不在焉。 她给陈桉说了个数字后就出去了。 派出所外的照明灯瓦数很高,在一片黑暗中吸引了很多蚊虫飞蛾,不知疲倦地围绕光线打转。她半椅在墙上抽烟,面朝月亮高挂的地方。 直到听到脚步声临近身后,才转过身。 陈桉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白纸,应倪取下嘴里的烟夹在指间,嗯声疑问。 欠条。 应倪扯过来,借着灯光草草扫了一眼。 说两万五还真两万五,挺会办事的。 她将纸条攥在手里,陈桉右手拎着那只爱马仕,捡起地上的烟头,走吧。 应倪本来想等抽完手上的烟再走,但轮子摩擦地面的滋啦声响在身后像催命符似的。 她速度摁灭烟,往前迈的脚步异常快。 直到彻底走出派出所大门,拐了弯进入小道,听不见半点声音才逐渐慢下来。 停脚的马路牙子边放了个垃圾桶,应倪将握在手里的半截烟扔了进去。 同时丢进去的,还有一坨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不要赔偿了?陈桉问。 应倪转过头来,眉头凹得很深,他们赔得起吗。而后对着陈桉伸开手,五指摊得直直的:耳钉。 陈桉手插兜里,在应倪的监视下摸索着。大约过去三四秒,他抽出的手不仅空无一物,看向她的神色还多了几分凝重。 应倪隐隐有种预感。 果然陈桉说:抱歉。 应倪深呼吸,不死心地问:不见了? 然后陈桉的点头让她的心彻底死去。 两人来到和黄毛发生争执的地方寻找。打着手电筒找了近一个小时,耳钉那样小,意料之中的没有收获。 又找了十几分钟,应倪忽地直起身体,盯着陈桉看了又看,眼睛闭了又闭。似在压制怒火。 陈桉察觉到什么,直腰抬头。而这时应倪的表情跟川剧变脸似的,神色无端不再恼怒,反倒平静而温和。 嘴角甚至小幅度的勾起。 找到了?陈桉见状问。 应倪摇摇头,笑容显得很大度:你是为了帮我,不能全赖你头上。 陈桉嗯一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应倪:你有责任,我也有责任。 陈桉又嗯一声。 耳钉是蒂芙尼的,不贵,五万块而已,我们一人一半。是不贵,妈妈这个月的住院费加护工费。应倪抬了抬下巴,问:你觉得怎么样? 好。陈桉手和手机一起插进兜里,发票给我。 应倪呆住。 想到催费单,她咬了咬牙:扔了,买的时候就扔了。 陈桉:购买记录总有吧? 线下买的,哪有购买记录,你是不是不想给?她对上他的眼睛。陈桉的瞳仁本来就黑,在深夜显得更深邃,分不清夜晚在他身后,还是眼里藏着黑夜,加之透出丁点要仔细观察才能看出的淡漠笑意,所有的表情都在说 你看我像是冤大头吗? 编不下去了。 她脚尖一转,鞋跟又踩得噔噔响。 再、见! 包没卖出去,耳钉也不见了。 应倪心里烦躁得很,火气化作蠕虫,在胸口拱来供去。 走进前方不远的便利店买烟,扫完码,身后响起叮咚欢迎光临的迎宾声。 她掏出手机扫码,陈桉从门口进来;她捞起烟盒,陈桉从她身后经过;她走出去,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 不是你 她气冲冲地回头,看见陈桉捏着瓶功能饮料仰头在喝。 噢 原来是买水。 陈桉手垂下,边拧瓶盖边问:怎么了? 应倪回正头:没什么。 夜间公交的站台在对面,走过大概两百米后,开始上天桥。 她爬了四五层楼梯,身后依旧有人跟着。 不禁让人觉得买水只是个幌子。 她转过去,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立在夜色里的男人,冷脸问:你是打算跟我回家吗? 陈桉指了指前面,神色莫名其妙:我回公司。 应倪气焰瞬间湮了半米,失语片刻后下巴往前指,忿忿道:那你走前面。 陈桉没说话,腿长,两步就跨上来了,他沉默地路过她,走在正前方,两条腿在她的视线逐渐放大。每上一层台阶,直直垂下的裤脚露出脚踝健美的形状。 不禁让人想起不久前踹那一脚: 疾速、矫健。 像是破风而来。 虽然西装西裤包裹严实,但从挺拔的体态和平直宽阔的肩背来看,他不止腿上有力量,身体其他部位也附着不薄的肌肉。 就这样看着看着,应倪忽然发现,陈桉长开了。 比起学生时代的干巴瘦,个头蹿了不少,轮廓线条明显深刻,眼皮变薄了,鼻梁也挺了起来,加之肤色偏黑,行走在深夜无人的天桥上,给人一种极度踏实的安全感。 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帅。 ? 她一定是疯了。 第08章 第八章 静站片刻。 直到陈桉在下天桥的台阶前停脚,侧头看来,应倪才收回视线,蔫皮耷拉地往前走去。 脑海里无端浮现出许多跟着林蓉苑去参加各大秀场的画面 男模们个个高挑,骨相皮相皆称完美,从头到脚散发着能迷死人的气质。 饶是这样,应倪依旧背着林容苑指指点点,眼高于顶。 对比现在,没了金钱的支撑,加之工作繁忙无闲打扮,审美降级是在所难免的事。但令她震惊的是。 自己的口味居然已经淡到这种程度了。 思及此,应倪掀起眼皮往前眺。 第16章 陈桉刚好在这时停脚,没有回头,站在下台阶前的扶手旁。一手插兜,另一手攥着手机,视线松散地落在屏幕上。 像是因为没有听见动静而看手机等她。 应倪加快了脚步,在离他四五米远时,陈桉收起手机往下走。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恒定距离。路人看来,就像两个碰巧走在同一条道上的陌生人。 一直到创源公司门口,陈桉才转过来对她说: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几乎所有分别的人都会说上一句类似客套的话,应倪嗯嗯两声,挥了下手示意再见,独自走在行人寥寥的路上。 - 陈桉去了一趟研发部。 创源时代虽说是国内电池行业的领头羊,但在材料创新和结构改良上亟待改进。毕竟新能源赛道上的公司犹如雨后春笋般,一茬接着一茬地冒。短期来看,电池的体积利用率和成本降低是遥遥领先的关键。 这会儿有点晚了,陈桉简单问了几句实验的续航时长和低温性能。 又浏览了几眼研发部还没来得及提交上去的新一代cra3.0技术的电池衰减测试。 创源的起家只是一个五十平不到的电池维修站,短短几年内势如破竹,做成行业大佬,作为为数不多技术出身的老总,陈桉非常受研发人员敬佩。 他专心致志地分析数据,研发部部长站在一旁,时不时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陈桉忽然抬头,将旁边的椅子拎来,拍了拍椅背示意。 面对这种情况,部长并没有诚惶诚恐,而是习以为常地坐下,动作和在自己的办公室一样自然。 因为就算对面是一个普通的公司前台,陈桉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能坐着就别站着,能休息就不要加班。 他讲究一个效率,不需要表面的东西。 凌晨一点,陈桉从研发部出来,驱车前往两公里外的医院。 在急症科做了清创后,遵循医生的建议,注射了破伤风抗毒素和破伤风免疫球蛋白。 电梯通往地下停车场,数字停到-2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边看边往前走。 聊天框停留在好几个小时前。 那句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果然被她当成了耳边风。 禾泽的治安一向好,她回去时不到十二点,乘坐公交的话应该不需要太担心。 陈桉在原地站了会儿,片刻后,收起手机拉开车门。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phone 老式灯管发出晦暗的光,墙壁灰不溜秋的,应倪靠坐在床头,翘着二郎腿,焦灼地重复拨打人安保险客服。 因为续不起保费,多年前林蓉远给她买的保险退得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人安的重疾分红险还在。 累加金额仅有几万块,退保手续费占到保单的百分之六十,非常不划算。应倪原本不准备退,留来作为生病的保障。 但知道妈妈能转进康睦那天,她拨通了人安的客服。 这段时间以来,对面一直以不是己方办理缺少材料等理由,拖拖拉拉,不予回复。 应倪又拨了三通电话。 对面直接摁了。 二奢店的消息在这时弹出来。 先前谈过价格,如果质检合格,看成色出价在十万至十三万。应倪回来后,将意外和包的破损情况简要说了几句。 听闻她的遭遇,对面表示震惊和同情,并说轻微磨损她们可以自行修复。 应倪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过去,一直等到现在。 损坏的地方太多了,需要更换前面这一整块皮。她用红色标记圈出来,我们店里的工艺暂时没到这个水平。 附带一个哭泣的表情包。 看出对面不是很想收,应倪立马上二奢交易论坛查看类似品相的出价。 斟酌再三后,给出一个七万的价格。 睽睽二奢(小鹿):【这款近期收了好几个,暂时不缺啦,宝贝看看别家吧。】 睽睽二奢(小鹿):【么么~】 应倪盘坐起来,攥紧手机:【价格可以商量,笑脸/笑脸。】 顶栏显示正在输入,应倪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几秒后,显示消失了。 之后手机再没震动过。 应倪在某app上又问了几家,要么不收,要么开的价格让她想笑。 截至医院的最晚缴费日期只剩几天了,护士说,不给钱就要停呼吸机,强制办理出院手续。 她攥着手机,出神地盯着不足四位数的余额。未擦干的长发披在肩头,发梢在滴水。 一滴又滴,浅灰色的地板被浸成深黑。 她不敢想以后的事,总觉得时间是一个月一个月过的。熬过这个月,下个月就会有新的办法。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生活总会继续下去。 可现在 应倪抱紧膝盖,缓缓埋下头。 像是忽然没了信心。 - 星期一的早晨,小文凑过来说赵组长调去销售部了。 应倪对公司的人事调动不敢兴趣,处理着手上的工作敷衍地嗯了声。 小文挠着脖子喃喃问:你说新组长会是谁啊? 应倪回答不知道,一个小时后,主管亲自解答了这个问题。 乔娟 背锅的扣钱,罪魁祸首反倒升官。 其他人同样感到惊诧,以至于鸦雀无声了半秒,直到主管咳嗽一声,才反应过来围上去祝贺。 纵使荒谬,却又在意料之中。 应倪坐在原地没动,自顾自干着活。 从上次背锅事件后,她和乔娟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乔娟路过必翻白眼,应倪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只是碍于她是关系户,她需要这份工作,面对挑衅时,闭紧嘴默念我不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 下午乔娟请大家喝茶,唯独没有应倪的份。 大家坐成一圈闲谈。 员工a咬了一口芒果千层,还没嚼,眼睛就冒星光,好好吃!乔组长哪儿买的? 或许是提前知晓升职,乔娟今天打扮得非常都市丽人,白色衬衫配包臀裙,妆容精致,丝巾打得一丝不苟。 她端着杯冰美式靠在工位的挡板上,笑着说:好吃我明天继续点。 同事b抓住时机开口:sweet的甜品很贵的,这么一小块要大几十,平时我都舍不得买,乔组长太破费了。 乔娟笑意盈盈:比起前段时间大家对我的帮助,这点东西算不上什么。 说完扫视一圈,视线停在背对她们坐着的应倪身上,拔高了点音量。 我是一个特别感恩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帮过我,我绝对记得一清二楚。 最后四个字是咬着重音说出来的。 大家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眼观鼻鼻观心,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那天之后,应倪就被孤立了。 第17章 连老实话多的小文主动将工位换到了另外一边。 大家有意无意的针对,所有的工作都扔她身上,加班次数越来越多。 应倪化身忍者神龟,忍了又忍。 星期四下午,应倪正在为医药费的事抓耳挠腮。 反扣在鼠标旁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以为是崔缴费短信,没搭理,过了几分钟,又响了,她烦躁地抓起。 陈桉:【耳钉找到了】 陈桉:【你来拿还是我送过来】 陈桉:【方便接微信电话吗?】 没回,陈桉直接call了过来。 应倪不想接,正准备挂掉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背上。 痛得她闷哼一声,手机从指间滑落。 工作时间不回消息你干嘛呢!乔娟站在一步远处叉腰大吼。 大家纷纷看过来,屏气凝神。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预示着暴雨即将来临。 应倪捡起鼠标,因为痛而驼着背,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乔娟:发什么疯?早上出门没吃药? 乔娟被捧惯了,哪在大庭广众下受过这样的阴阳怪气。 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应倪反手抚背减轻疼痛,我说你有病治病。 乔娟的脸色逐渐难看,她又补了一句:多吃点吃药也行。 乔娟:你骂我!? 恩,癫婆。 手上的单子还没打完,应倪身心舒畅地坐下,只是屁股刚接触板凳,肩膀被人扯住。 一回头,贴满碎钻的延长甲朝她伸来。 尖尖的,在光线下显得透明发白,化作女人掐架的利器。 应倪的童年是在一个家属院长大,院里小孩子多,常常放了学约着一起丢沙包爬树捉蚂蚱。她一边喜欢和大家玩,一边性格傲,总爱吵吵。 由于嘴巴毒,男孩儿们都吵不过她。吵不过就动手。 应倪细皮嫩肉,小小一只,每次只有挨揍哭鼻子的份。被欺负得忍无可忍后,便缠着林蓉苑去学散打。 一周只上一次课,但非常有成效,不到两个学期,应倪掐架能力飙升,打遍大院无敌手。 不过女人打架和男人打架完全不同。男人是拳头挥来真打,女人爱抓爱挠爱咬。 应倪没有长指甲,也没有当狗的习惯,三两下,就把本就瘦弱的乔娟抱摔在地上。 众人见状围过去,一边拉乔娟一边问有没有事。 乔娟赖在地上不起来,两条腿不雅观地敞着,两手捂着嚎哭:呜呜好疼屁股好疼 应倪揩了一把下颚被乔娟抓出的血,捞起落在板凳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就顿住了。 因为通话时长继续走着。 五分二十八秒。 她俩对骂到动手结束的整个时间段。 对面似乎从微喘的呼吸声里听出她拿起了手机。 打架了? 应倪踢开椅子坐下,扯嘴角:和谁打,和你打么。 对面缄默了半秒才说: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又顿了顿,听嗓音像是有点不高兴:说话不要这么呛。 嗯嗯。应倪敷衍着回头看了一眼,乔娟被人抱着去医务室了。 陈桉说:耳钉还要吗? 应倪:废话。 陈桉: 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她沉沉吐出一口气,先放着,我改天过来拿。 陈桉问:就今天吧。 应倪没说话。 陈桉:下来吧。 应倪:嗯? 我在你公司楼下。 第09章 第九章 这话一出,应倪脑袋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 诧异之外,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兴许没等到回音,陈桉补了一句:我从启瑞回公司,路过。 启瑞是一家新能源电车公司,生产线位于禾泽左下方的青北县,从三绕高速下来,必须经过华兴贸易。 想起同学会时大家对陈桉的讨论,说国内的电车公司,无论大小,都绞尽脑汁想和他签合同,使用创源的电池。 应倪噢一声,疲疲耷耷地捞过卡在桌角的小圆镜。 乔娟离场,人群相继散开。闪电划破乌沉沉的天际,雷声与压低的讨论声交织。周遭吵而闷热。 她翻开镜子,撩起头发。下颚,脖子,耳垂,被乔娟挖出好几道血痕,惨不忍睹。 应倪揩了一指腹的鲜血,想了想说:我不在公司。 摆在明面上的谎言。 陈桉不仅没有质疑,反而问:你在哪儿? 手上动作顿住,眉心跟着皱了下。应倪早就不耐烦了:我在天边。 陈桉从善如流:行,改天再说。 应倪阖上镜盖。 不过我明天还要去一趟启瑞,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回来。他顿了顿:你要是没在天边的话就下来拿。 应倪: 陈桉:到时候联系你。 还没等她答复,死板的嘟嘟音传来,像是不留半点让人辩驳的余地。应倪听了半秒,才将手机从耳边放下。 你要不要去趟医务室?小文递过来一包纸巾,视线指了指她脸。见应倪低垂眼皮不搭理,她缩回手,面露晦色。在旁边站了七八秒后,艰难开口:你去给乔娟道个歉吧。 应倪扭过头来。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有毛病的人。 乔娟是关系户,现在又升了组长。惹她没好果子吃。 小文是为应倪好,拉她手臂:我陪你去。 应倪一把甩开。 小文没站稳,趔趄两下,撞上桌子,文件和圆珠笔散了一地,砰砰啪啦的。 什么人啊,动不动就打人。 小文你过来,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这才叫有病! 应倪扫视一圈,眼神凶巴巴,说她有病那人在她看来之时,迅速低头闭嘴。那副害怕的模样像是看到了阎王爷。 这样的人连她的战斗欲都勾不起,除了嘴贱,浑身上下都是懦弱的。比乔娟还不如。 华兴六点下班,现在五点过,工作时长差半个小时。怕又发生什么口角之争,控制不住情绪在公司发疯,应倪选择拎包走人。 先前打了两声雷,雨淅淅沥沥下起来。电梯下到一楼轿厢打开时,应倪仍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拿伞。 一方面,不想淋雨感冒为此花钱看病;另一方面,又极度反感回到那个乌烟瘴气让人喘不上气的工位。 好在走出大厅,放眼望去时,从屋檐垂落溅在地上的水花很小。厚重的乌云散了大半,天际居然散出点暗橙色的余晖来。 雨算是下过,温度降了点,也没那么闷。 第18章 应倪收回视线,包举过头顶,当成一把小伞跑着往地铁站的方向去。 只是没跑几步,脚步被余光瞄到的一辆黑色大g绊住了。 它停在路边,一棵被雨水打得枝叶乱颤的绿化树下。与街对面布满灰尘的施工纱网和被大货车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格格不入。 硬朗的车型线条勾勒出越野车应有的刚劲。无论停在哪里,都像在辽阔无垠的非洲大草原上飞驰。 每次在街上看见这款车,目光总会停留。 除了漂亮大气,也因为多年前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 患有眩晕症的林蓉苑再一次考驾照失败,整个下午都马着脸,心情糟糕透顶。刚从日本旅游回来在家休息的应倪不敢说话,怕被呛。 出差回来的应军钰见势不对,悄悄问应倪怎么了。 应倪吐舌头:科二挂了。 应军钰:怎么挂的? 应倪好笑道:第一次安全带系到了副驾,第二次s弯撞树。 应军钰拧眉。 幸好没过。应倪啧声:不然你老婆就成马路女杀手了。 不许胡说。应军钰睨她一眼。父女俩一起下楼安慰林蓉苑。 林蓉苑居于家里食物链的顶端,应倪排第二,宠物狗都比应军钰的家庭地位高。 在商场上能言善辩的应军钰被林蓉苑怼得一字不吭,应倪在旁边看热闹。气撒完,林蓉苑就眉开眼笑了。 不过说着说着,又叹口气:那辆车不如不买,买了也开不了。 应军钰安慰道:家里有司机,留给煤煤开也行。 闻言,应倪扭头看来,一脸嫌弃:我才不要呢,丑死了。 红色卡宴。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好看,但应倪怎么看怎么俗。 那你想要什么车?应军钰想起朋友女儿提的新车,估计年轻姑娘都喜欢那几款:911?帕拉梅拉? 更俗了。 应倪放下手机,一脸郑重:我要开大g。 女孩开什么大g。应军钰笑。 应倪不服气:凭什么不能开? 邻居家院子里就停着一辆,她经常趴在卧室的阳台上欣赏。 大大的,高高的,多酷啊! 应军钰:太虎了。 我不管,我就觉得好看,帅!第一辆车我就要开大g!应倪嚷嚷。 好好好,等你今年生日爸爸给你买大g。 应倪期待着,只是生日还没到,家里在淮西的一个工地断了进度款。那段时间应军钰忙得焦头烂额,四处从别的工程里挪款项,林蓉苑也跟着父亲到处跑。 那年生日是应倪一人过的,买大g的事暂时搁置。 父母脸上愁容越来越多。她看着城里、郊区、甚至镇上,每块可以用来开发的空地都长出密密麻麻的商品房。不禁问道:修这么多房子住得过来吗?大家总不可能一直买吧。 面对女儿的担心,林蓉苑也有些气结:换了领导班子,不结款,你爸在跑手续,跑通了就好了。 应倪当时身在机场,前往英国的航班马上要起飞了。 林蓉苑抱了抱她,笑着说:别多想,好好照顾自己。淮西抵了块地,地下有天然温泉,你爸决定把温泉挖出来,修一个山庄。等你回来,就可以在自己家度假了。 应倪点点头,笑着露出两颗虎牙:那明年的同学聚会就定在度假村呗,我请大家玩。 林蓉苑宠溺地摸着她脑袋:好,我们煤煤说请谁就请谁。 只是没想到,不到两年的时间,美好的设想像泡沫一样说破就破。 应军钰投进去全部身家,总计两点八个亿,什么也没挖出来。 思绪渐渐拉回。 应倪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像是抛掉所有不愉快的回忆。雨又小了点,细细绵绵的,她垂下手,将包拎在手里,淋着往前走。 应倪。 有人叫她,但回头什么也没看见。 只有一片凋零的叶子被风卷在半空,飘飘荡荡地往下坠。 这儿。 应倪闻声望去。 他们的相遇仿佛有定式。总是他在车内,她在车外。 隔着一扇车窗,沉默地看着对方。 来不及思考陈桉为什么还未离开,潜意识脚步往车子那边迈。 既然还在楼下,她想顺便把耳钉拿了。 应倪离车子还有两步之遥时,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陈桉单手撑开伞,另一只胳膊反手扣车门,应倪看着他动作停在原地。 雨时小时大,砸在地上的声音比先前更脆。 陈桉大步流星,从车头绕过来。伞沿遮过来的瞬间,视线倏地变暗,细密的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流淌,形成稀疏朦胧的雨帘。让应倪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就好像。 刚从晦涩的回忆里抽离,又进入到另一个与浇离周遭隔绝的空间。 她的目光顺势落在他握住伞柄的手背,腕骨凸出,青筋微微隆起。 你怎么还在这儿? 陈桉:有点急事,需要马上处理。 车窗贴了隐私膜,隔得近了才能看车内的状况。 驾驶座被人往后挪了一大截,靠背放得很平,笔记本像是随手搁在的扶手箱。 看样子确实很急,急到要在车里办公。 应倪收回视线:耳钉呢? 在车上。陈桉的目光顺着她的脸颊下移,柔顺的长发搭在肩前,刻意遮住下颚和脖子。但眼尖的陈桉依旧看出了伤口,眉头飞速皱了一下。对面练九阴白骨爪了?挠这么重。 被发现,应倪也不遮遮掩掩了,抬起下巴,摸着脖子不屑一顾:她脸上十个感叹号。 是么。陈桉语气淡淡,似乎对她俩谁取胜并不在意。垂眼问:你不会对她说有本事来打我这种话吧? 应倪抬眼,目光对上。陈桉眸子黑压压的,有点愠,一时间探不清他什么意思。 不过连捅啊朝这儿捅怂货都能脱口而出,没什么是你不敢说的。 话至于此。 应倪算是听明白了。 这是在拐着弯阴阳她呢。 应倪语气硬邦邦:对啊,有问题吗? 陈桉语气不紧不慢,很平和:能不能不要随便激人? 应倪讨厌被人说教,关你什么事? 陈桉回答道:不关我的事。 她盯着他,语气极具攻击性,那你说个屁。老子死了都跟你没关系。 陈桉看着她,像是在认真询问一个问题:有必要这样说话吗? 我怎么说话了! 咒自己死。 应倪一楞。 就当她有病吧,反正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第19章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爱听滚蛋。她伸出手,耳钉给我。 陈桉握着伞柄纹丝不动。 不给是吧,不给我自己拿。应倪说着,低头钻出伞下,去拉车门。拉了两下,是锁住的,应倪扭头看来,压低声音吼:开门!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陈桉一步上前,伞撑在头顶。挡住吹进来的飘雨,我的意思是 应倪打断他:听不懂吗,让你滚蛋! 她脑子像炸了雷,嗡嗡响。打不开车门,身体又夹在车身和跟前的人中间。手背下意识去推雨伞。 前所未有的抓狂,让人使出全身力气。 这一推,胳膊肘误击陈桉的右肋,头顶上方响起一道吃痛的闷哼。 声音有些沉,撞击骨头的声音仿佛还在耳旁回荡,比砸下的雨声还要脆。 应倪暴躁的情绪一下子被浇息。 陈桉将捂在肋骨处的手放下,语气轻松:胳膊挺有劲儿。 应倪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肋骨,声音低下去,轻飘飘:活该。 确实活该,谁让我多管闲事。 陈桉捡起雨伞递到她手里,解开车锁。又把应倪拉在一旁,俯身打开扶手箱,拿出放在里面的耳钉。 检查一下。 耳钉被他放在一个很小的丝绒盒里。应倪打开看了眼,随即扔进包里。 捎你一程,把你送到地铁口。陈桉说。 上一句声音偏沉,应倪以为他恼了,但这句话又平平淡淡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导致陈桉这人就好像立在教学楼前的雕塑。四季交替,树黄了又绿,花开了又谢。 什么都在变,就他原封不动。 从始至终的没有脾气。 暴脾气和没有脾气的人争执,只会把暴脾气气跳脚。 应倪临时改变注意,抱着手臂说:我不去地铁口。 陈桉:公交站也行。 应倪别过头去,我也不坐公交。 陈桉没说话,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然后才侧脸看过来:别跟我说你要走路回家。 常乐街道离这十几公里,腿断了不是小事。 免费的不蹭是傻瓜。 傻瓜?谁傻瓜?应倪瞪他一眼。开门、上车、系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系好后,她看着挡风玻璃,莫名有一种被忽悠的感觉。 应倪抱紧手臂,咬了咬唇后侧过身体,对着刚上来在调位置的陈桉道: 你真的很烦。 陈桉拉安全带的动作一顿,但只停顿了不到半秒,我哪里烦了? 而后表情平淡地在衣兜里摸着什么,像是已经习惯她随地随地冒出的火气。 哪里都烦。应倪以为他在找手机,视线收回,瞟了眼扶手箱,在上面。 什么在上面?声音从旁边传来。 手机啊。应倪说着也低头在包里找手机。 陈桉说:我不是找手机。 那你一抬头,一块巧克力递在她眼前。 陈桉塞她手里,吃吧。 榛子味的黑巧,进口牌子,应倪很久没吃过了,因为贵。 哪儿来的? 陈桉边输导航边回答:小朋友给的。 中午吃得少,打架生气耗血糖。 本来就馋嘴的应倪拒绝不了,她一点一点地撕开包装,坚果的清香混在醇厚浓香的黑巧里,嚼得嘎嘣脆,舌尖绽放的甜味让嘴角放松,整个人都舒展了。 现在还烦吗。 旁人冷不丁来一句。 应倪停止咀嚼,掀起眼皮。陈桉也看了过来。他五官硬朗,或许是没脾气的形象深入人心,即使带着极其浅的笑意,眉眼给人的感觉也是疏离的。 这样的神色,除了嘲讽,应倪想不出别的意思。 她三俩下把剩下的巧克力嚼碎,吞下去,拍拍手上的碎渣,暴躁蓄力:我说你 陈桉又摸出一根棒棒糖,青苹果口味的。 他撕开包装递过来,整个过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拍她脑袋。 逗谁呢? 第10章 第十章 车内萦绕着极淡的香氛,被雨点打湿翅膀的麻雀躲在树梢中低叫。四周依旧安静,安静得能听到他捏在指间的塑料壳音。 那声音听着像小猫抓墙壁,听得应倪心里发毛。她清楚陈桉是好意,估计是从哪里听过吃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 但他的行为像是安抚三岁小孩,她的情绪也着实舒缓不了一点。 应倪低头在包里一顿乱找,蓝牙耳机仓咔得弹开。余光瞟了眼绿晶晶的糖果,违心道:不吃了。 陈桉抽了张纸,裹住糖果放在扶手箱。照旧没什么脾气,仿佛吃不吃都无所谓。只是尽量减少摩擦。 地铁还是公交?他问。 应倪塞上耳机,脸看向窗外:地铁。 陈桉:哪个口。 a等等。 应倪取下耳机,隔着车窗看去。 乔娟几人正从公司门口出来。她被簇拥在中间,身旁几人嘴唇翁张。 从大家眉飞色舞、沆瀣一气的神态看,八九不离十在诋毁她。 事实也确实如此。 乔娟率先看见大g,周围的人也随之看来,应倪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想起卫生间那些经久不散的议论,长时间积攒的隐忍在打了这一架后继续倾泻。 她摇下车窗,眯眼看过去。 在得到确认后,站在屋檐下躲雨的一行人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晦涩。 心路历程大概是:那人是不是应倪?靠,真是!坐在大g上凭什么!? 她们的脸色越难看,应倪心里越舒坦。甚至手搭上车窗,冲她们扯唇角,挑衅地笑。 只是在转过头来,对上陈桉平静如水又带着一丝探寻的目光时。 心和前方的马路一样空白。 借男人的势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这样的行为实在太low。应倪忽略掉陈桉的视线,按下车窗键,同时看向前方,有些戚戚然。 陈桉看了一眼便收回,中间那个是和你打架的人? 应倪低头在裤兜里掏东西,像是没听见。 陈桉饶有兴致地道:她的脸上没有十个感叹号。 应倪本来已经摸出了烟盒,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手和烟盒都留在兜里。她缓慢地掀起眼皮,语气幽幽:马上就要转移到你脸上来了。 陈桉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听到这话的脸没有太多表情。 第20章 但眼梢轻微上敛的弧度像是对她的威胁感到好笑。 为什么打架?他问。 应倪脖子勾着,继续未完成的动作。她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讲的,说来说去都是些职场矛盾,鸡毛蒜皮的小事。 越说心里越烦。 但陈桉似乎感兴趣,盯着她脖子惨不忍睹的伤口,慢慢道: 让她了吧? 声线没有起伏,不像问句,更像是在叙述。 应倪牙齿缓慢地碾过唇瓣,让没让不重要,重要的是动了手,她把关系户打了。 她思忖着明早要面对的棘手后续。 乔娟生龙活虎的状态,医药费兴许不用赔。不过按照主管的脾性,扣工资是跑不掉的。如果时间能重回,她宁愿自己没长手。 车内光线不算明亮,气氛也有些沉。 应倪的不吭声让陈桉止了话头。在各自的缄默里,他的视线停在她低垂的长睫上。 记忆由此回溯。 高一下学期的第二周,陈桉从吉安老家来到学校。 推迟入学的原因是要送吴庆梅入院以及把妹妹安顿在三姨家中。到校后,他先去教务处办理入学手续,然后按照校园里的指示牌,前往总务处领书本和校服。 总务处所在的楼栋位于操场旁边,穿过长坡,向右拐进去时。在楼梯口看见了堵着人一脸不爽的应倪。 她靠在栏杆上,胳膊懒懒地搭在两旁。上身套一件奶白针织毛衣裙,松松垮垮,在需要穿棉衣的初春裸露出削薄的肩头。 下半身倒不冷,复古色喇叭裤将两条腿勾勒得纤细笔直。 陈桉没见过有女生长裙下穿牛仔裤,搭配混乱,但整体却和谐夺眼。看着她顶歪着戴的格子帽,觉得可能是城里人特有的时尚。 两人还在争执。 就这点,逗我玩呢? 我下一周再给你,和这周的一起。 想死? 不是真没钱了。 那是一个中等个子的男生,有些虚胖。块头虽比应倪大,但气势无端矮了一截。 在女生跳下台阶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这儿,陈桉大概率明白怎么回事了。一起索要保护费的校园霸凌事件。在他就读的乡镇初中,类似场景屡见不鲜。 原以为明德中学的学风会好不少,没想到进校第一天就遇上了。 初来乍到,陈桉在过去制止和转身往另外一个楼道上去中纠结。 这时,女生视线落在男生的手腕上,没钱就把表给我。 不行这是我爸给我买的。 她眉眼一挑:我就是你爸。 男生咬紧牙关,你、你别欺人太甚! 女生扯唇笑,露出颗乖张的虎牙,语气嚣张:我就欺负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男生一头撞了上去。 陈桉没见过这么动手的,女生躲得算快,男生一半脑袋撞在她手臂上,一半撞在栏杆上,发出哐当声响。 你死定了。女生气急败坏地从后面揪他衣领。 男生捂着脑门蛮力推开,你才死定了!说完就攥紧拳头朝女生的脸砸去。 陈桉心里一咯噔,将转到一半的身体立正回来。大步跑过去,希望能在男生拳头落下之时把人拉住。 距离隔得远,他冲过去时拳头已经下去了。他为女生感到默哀,心想这力度脸得打歪。 但下一秒。 男生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像只翻了的乌龟。 抱着胳膊惊叫唤。 陈桉: 看什么看?再看揍你!女生瞪他一眼,踢了脚男生的屁股后,气冲冲走了。 那是陈桉第一次见到应倪,抛开品行问题,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以至于明明决定不管闲事,还是忍不住犹豫逗留。 应倪走远后,陈桉将男生扶了起来,并送他去医务室。 在表示感谢后,在女生面前唯唯诺诺的男生对他横眉道:今天的事你别说出去,要是被人知道你就等着死吧。 陈桉沉默地点头。 贵族高中学杂费全免的机会难得,班主任也委婉地提醒过,里面的学生个个很有能耐。在遇到刺头时,能绕道走就离远点。 班主任的说法对,但不全对。不是离远点,是越远越好。 但很快当他走进教室,被班主任叫上讲台做自我介绍时,惊诧地发现,女生叫应倪。 他们是一个班的。 陈桉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方面担心被记恨上,另一方面觉得凑巧得奇妙。喧闹的课间、熙攘的走廊,偶尔余光会分出一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观察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应倪不拿正眼瞧她瞧不上的人,在她眼里,大多是人和教室里的桌子椅子、窗户帘子无异。 只是摆设。 之后,陈桉沉浸在书本中,珍惜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同宿舍的罗瓒和他一样,来自另外一个特贫镇,以中考县第一名的成绩被明德挑中。 人总爱在格格不入的环境下寻找同类,抱团取暖。他看到陈桉,像多年不见的好友那般热拢。短短几天,就拉着他一起去教室,去食堂吃饭,回寝室,去图书馆。 陈桉独来独往惯了,一时之间招架不住,但渐渐地也开始习惯。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第一周飞速过去,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间。陈桉去办公室抱物理作业。正好碰上在办公室因为上课看小说被挨训的应倪。 比起镇中老师的暴吼抓狂,明德的老师情绪明显稳定。但教育时间过长,在一旁分卷子的陈桉都快听烦了。 他动作缓了下,余光轻悄投过去。 对应倪的印象来自楼梯口的霸凌,面对老师的教训,她应该是不屑的,横眉竖眼的。 但她淡抿唇,老师说一句她点一下点头。 很是乖巧。 老师长篇大论完,顿了顿,总结发言: 也不是不能看。她举起一本薄薄的书籍,封面花花绿绿,荧光字题闪眼,饶是隔着很远的距离,陈桉也看得一清二楚 《会有北风替我爱你》 但你看归看,不能因此影响课堂秩序啊 听到这,陈桉忍不住扯了下唇角。 莫名滑稽。 想起下午第一节数学课,还剩十分钟下课时,前方忽然蹦出一声没憋住的啜泣。 老师写白板的手挺住,走到应倪身旁问怎么了。这么一问,应倪由嘤嘤嘤变为呜呜呜,老师又问是不是不舒服。应倪埋在胳膊肘里,肩膀一抽一怂地道:上、上官北风死了,他死了呜呜呜! 哭声骤大,含混不清。 老师隐隐只听到死了两个字,脸色陡变严肃:谁死了?! 同桌嗐一声:小说男主死了。 一时间全班哄堂大笑,笑声快要掀翻屋顶。 第21章 坐在旁边的罗瓒也咯咯笑,抻长脖子看热闹:好傻。 傻吗? 陈桉倒不觉得。 反正比霸凌同学的行为好。 谁说我让她了。车子开出很久后,应倪才抬起头来,声音平平,却透出几分不服气的憋屈。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记忆停在这刻。陈桉仍记得四仰八叉的孙超,眼睛失焦了一下,不是你的水平。 应倪低头看手指,也就那样吧。 雨点小,打在挡风玻璃上,要有没有的,雨刮器时不时扫一下。她烦得很,抽出杆烟衔在嘴里。 一边将车窗降到最底下,一边走过场似地问:介不介意? 伴随着卡擦一声火机点燃的声响 介意。 有风吹进来,应倪头稍往前凑,左手拢火苗。感受到气氛变得凝固,以及旁人凝过来的视线时。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她松开拇指,咬着烟含混不清地商量:就一支。 陈桉:一支也不行。 应倪瞬间抓狂:那你放我下来! 说完,车子就真的降速停下来了。 应倪深吸口气。忽悠她上车的是他,赶她下车的也是他,有毛病么。 捏瘪烟盒正欲发作,陈桉提醒 到了。 她抬眼看去,还真到了。大g停在离a口最近的马路牙子,陈桉惯性打上双闪,下车吧,这里只能停两分钟。 应倪: 她拎着包包,飞速拉开车门,又怦得关上。 陈桉视线放远,雨点小,但细细密密,她双手顶着帆布包,勾头勾脑地往前跑着。这辆车忘记备伞了,簇锦站离常乐街道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也不知道她下地铁时雨停没停。 等人走到入口处,低头抖着包上的雨水时,陈桉才收回视线。就在打灯准备汇入主干道之时,视线被座位上的白色物什吸引住了。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只手捡起来。 是一个蓝牙耳机。 帆布材质的包耐脏耐水,应倪用袖子擦了擦。地铁口不断有人进出,她挪到旁边,检查包里的眼影盘、口红盖有没有脱落。 理了一遍后,她跨上包,下意识调高手机音量。 走了两步,脚步蓦地停住。 怎么没声音? 同时手往上摸 耳机呢??? 应倪立马反应过来,唰得转身,边跑边喊: 喂!陈桉! 大g溅起一地的水花,迅速钻进车流。 第11章 第十一章 应倪不死心地往前追了两步。车流如织,已经分不清哪辆是陈桉的车。她杵在路拦边,顶着风夹雨,轻轻地叹了声哎。 丢三落下的坏习惯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林蓉苑逛个商场可以把女儿搞丢,所以她丢个耳钉和耳机也没什么。 不过 陈桉会不会觉得她别有用心?三番两次在副驾座落东西,刻意制造接触的机会。 虽说是小说和电视剧促使男女主感情发展的惯用桥段,有些悬浮,但艺术来源于现实,加之曾在应军钰的车里捡到过秘书故意落下的发绳,应倪敢肯定陈桉就算真没这么想,脑子里也绝对闪过念头。 就和她一样。 认为他三次路过不全是凑巧,早早给他打上有所企图的标签。 但,他今天是过来送耳钉的,只有前两次是没有缘由的遇上。第一次搭载被拒后,陈桉没有纠缠直接走了。而第二次和今天坚持忽悠她上车,一个是因为深夜,一个是下雨。 理由站得住脚,且符合他好脾气、乐于助人的老同学形象。 应倪自信但不自恋。虽说长相是可以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但也清楚,不是个个男人都会喜欢她。 何况以陈桉如今的身份,别说红透半边天了,想找个世界巨星都不是没可能。 所以换作其他同学,陈桉也会这样做。是她思想过于狭隘。 他们两个,谁都对谁不感兴趣。 想到这儿,应倪垂下握住手机的手,不打算发消息询问耳机的事。 像是唯恐让陈桉觉得她攀高枝。 因为这样的想法会让应倪很没面子。 对陈桉这种类型,她从来都嗤之以鼻的。 应倪的思考在换乘九号线时截至。正值下班时间,打工人鱼贯而入,又一拥而出。 车厢内挤得密不透风,直到倒数第二站,才找到位置坐下。 禾泽的雨季偏早,整个六月份闷热潮湿。 她回到家快速冲了个温水澡,简单消毒伤口后,裹着头巾在厨房烧水煮面。她一边煎蛋一边看手机,时刻关注工作群的动向。 四点过后,群里就没有人发话了。点开主管和部长的头像,聊天框仍旧一片空白。 打架不是个光彩事,何况是乔娟先动的手,公司的处事风格一向是息事宁人的。这事估计就这么揭过了。 思及此,应倪身心顿时松弛不少,迅速捞起快要烧干的面。端到笔记本面前,挑剧下饭。就在她被电影情节逗得咯咯笑个不停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 应倪的笑容蓦地僵在脸上,闭了闭眼后才捞过。对面声音严肃:应倪是吗? 她犹豫了片刻,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重重地嗯了声。 钱退到你账户上了,记得查收一下。有回访的话,麻烦给个好评。 应倪一愣:啥? 保险的钱退了。 应倪再楞:啊 对面深吸了口气,语气隐约不耐烦:信号不好听不见吗?我是人安保险的。 哦哦。反应过来的应倪从椅子里跳起来,高兴得不知所措,原地转了个圈,谢谢谢谢,麻烦你了,看来投诉还是有用的。 对面无语了一瞬,声色更加冷平:不用,如果银保监打电话过来,说问题解决了就行。 电话挂断后,应倪即刻查询余额,在看到四开头的数字时,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块短暂挪开。 忙不停蹄地缴清林蓉苑的医药费后,她如释重负地趿着拖鞋,去楼下搓了一顿馋味已久的羊肉串。 - 翌日,应倪哼着歌来到公司。乔娟的工位空空如也,其余人时不时瞄来一眼。 应倪穿了个高领衬衫把脖子上的伤口挡住了,下颚处贴了张卡通图案的创口贴。坐下没一会儿,有人过来拍她肩膀。 叫你去趟办公室。 大家闻风而动,伸脖子看来,气氛诡异。 应倪罔若未见,松开鼠标,推开椅子起身。林蓉苑医药费的事解决,底气足不少。就算这个月接着扣两千也不碍事,她无所畏惧地点点头,朝办公室走去。 第22章 欸那人拉住她,下巴往上抬,楼上,副总办公室。 此话一出,应倪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 乔副总是乔娟姑妈的事大家心照不宣,素质低下、脾气暴躁的事同样人尽皆知。 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上楼前,应倪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说什么都点头,说什么都回答好。 但当面前长相刻薄的女人口水四溅,从不断张合的厚嘴唇里骂出侮辱性字眼时,应倪实在忍不住了。 她歪着脖子,指着伤口:看清楚好吧!是乔娟抓的,把我抓成这样,而且是她先动的手,我只是还手自卫。 我管你谁先动手还不还手,这里是公司!不是菜市场!乔春芳拍着桌子吼。 声音刺破耳膜,让人头皮发毛难受,应倪想尽快结束这糟糕的对话,敷衍地连连点头:听了听了。 乔春芳乜了她眼后问:你怎么这么没教养?是不是爹妈死了没人教? 应倪瞬间皱起眉头,上前一步,同时抬起起手。乔春芳被她要打人的姿势吓得扬起巴掌,拉开嗓门壮势:干什么! 应倪看着她悬在空中、因极度害怕而下意识发抖的手臂,忽地笑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笑比任何谩骂都让人感到被冒犯。 乔春芳恼羞成怒地问:你在笑什么? 应倪依旧笑,不说话。 乔春芳身体抵着桌沿捂着额头楞了好半晌,似气得顺不上来气,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让她滚了。 下楼梯的时候,应倪想副总也不过如此,脾气暴躁又如何,还不是被她气得当场手扶桌子,两眼发黑。 然而没高兴到五分钟,她也要晕过去了。 因为屁股刚坐下工位就被人事通知 不好意思,你被辞退了。 - 雨季天气变化无常,吴庆梅这段时间经常感冒咳嗽。连着几天陈桉歇在浣花区的家。 这天陈京京休假,陈桉专门推了应酬,下早班做了她们最爱吃的清蒸鲈鱼以及酱香排骨。 饭后,一家三口坐在电视机前。只有吴庆梅在看电视,陈京京趴在沙发上打游戏,膝上搁着笔记本的陈桉边办公边和母亲闲聊。 暖调灯光覆盖整片空间,电视声和游戏音效交相辉映,安静而热闹,一片和谐美满。 直到吴庆梅提起老家的事。 昨天村支书打电话过来说要修路,每家每户都出钱,按人头给,不过钱不定死。困难的少给点,有能力的多贡献。吴庆梅看向家里的主心骨:最后一句强调了好几遍,也不知道给多少好。 屏幕反射的光照得陈桉神色很淡,他没有抬眼,波澜不惊地问:哪个老家的村支书? 这么问的原因是他们有两个老家。一个是父亲陈国栋的籍地陈家岭,一个是母亲的籍地吉安。 陈桉和妹妹在陈家岭出生长大,到了上中学的年龄被迫搬至吉安,然后一直在吉安生活。 吴庆梅无奈地笑了下,还能是哪个,陈家岭。 陈家岭三个字像是戳到陈京京的逆鳞,听到后立刻扔了手机坐起来,嗓门因愤怒扯得老大:不给!一分钱都不给! 忽然冒出的吼叫把吴庆梅吓一跳,陈桉也终于半掀起眼皮,好好说,别吼。他把笔记本合上,不紧不慢地放至茶几,转头问吴庆梅:去年不是修好了吗? 吴庆梅:说是要路路通户,修到家门口。 陈京京翻白眼,冷嘲热讽道:呵,是不是还要给他们阔个坝子?栽几棵树?顺便连新楼一并起了! 前年横跨陈家河的螺丝大桥是哥哥修的,去年进村的路也是哥哥出的钱。还有什么共营果园、村公社、活动中心说得好听是一起出钱,实则是把他们一家当冤大头,扒着吸血。 也不是陈京京抠搜,如果换成吉安,她举双手双脚赞成。衣锦还乡、为家乡做贡献是好事。但陈家岭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家乡,哪有家乡把自己人赶尽杀绝,逼走的! 愤怒的起因要从一场矿难说起。 永星镇陈家岭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因地势险恶交通不便的原因赤贫如洗,直到九十年代末开发出一条煤矿脉,附近的村民才有了除耕作以外的收入。 陈桉的父亲陈国栋是陈家岭几百名普通矿工中的一员,靠挖矿养活一家四口。生活不算富裕,但日子过得平淡幸福。 原以为简单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零三年的开春,矿场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瓦斯爆炸事故,陈国栋不幸遇难。吴庆梅当场昏厥,陈桉和陈京京哭得肝肠寸断。 阴霾从此笼罩母子三人身上。 此次事故18人死亡,5人下落不明,矿场以每人五万元的赔偿费了结事故,和三年前那场顶板塌陷一样,给完钱马不停蹄继续作业,工人照旧在不具备正常生产条件的情况进入几十米深的矿井。 不过这次有所不同,死伤人数太多,记者闻风而动,暗中探访。 那段时间,陈家岭对外来人口非常警觉。因为深知矿场的安全许可证早已过期,每年的开采率也远远超过了证载能力。 一旦查出非法采矿,关闭矿场,陈家岭上上下下几百人只能背井离乡,外出打工。 也觉得,出事是运气不好,想赚这个钱就只能自认倒霉。 并且矿主和副矿长是村长一家人,村支书儿子是瓦斯管理员,又听闻镇长有股份。大家更三缄其口,心照不宣地隐瞒伤亡人数,让记者无缝可钉。 那天是个阴天,一位叫邢苛的记者在乡间小路遇上了从镇小学回家的陈桉。他背着书包,打着红领巾,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左踢一脚碎石,右手蹦着抓一抓树梢。 观察了好久都一直低着头,很是沉默。 诶,小娃儿,陈家岭啷个走哇?邢苛叫住他。 陈桉停脚,回过头,从上到下将问话的男人打量了一眼。 说话的人皮肤白净,穿着干净的格子衬衫和布料轻垂的长裤,肩上垮着一个公文包,加上蹩脚生疏的乡音,一看就不是这儿的人。 陈桉回答道:这里就是陈家岭。 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身后的男人两步追上和他并排,那你知道小河沟吗?我一个表舅去世了,来奔丧的,大老远跑起来找不到,哎呀把我急得呀说着掏出了一颗糖递给他:这个甜,你拿去吃。 陈桉抓着书包肩带的手垂下,但没去接那颗亮晶晶的糖果。 他昂脸去找他的眼睛,你表舅叫什么名字? 目光里的审视毫不遮掩,语气也深沉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小孩能说出的话。邢苛表情僵硬了一下,但专业素养让他即刻张嘴:我表舅就住在小河沟旁,你刚放学回来?读几年级了? 试图蒙混过去。 但他也没细想,并不认为小孩是在炸他,可能是想随便问问好给他指路。 第23章 果不其然,小孩在回答完是三年级不知道小河沟在哪儿后,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矿场进不去,大人撬不开口,年纪小的小孩一问三不知,大点儿的一看他就跑。邢苛站在原地焦灼抠脑袋。 与此同时,陈桉目视前方沉默地走着,只是垂下的手在裤边不自觉攥成了拳头。 即使过去这么多天,无意在办公室外听到的对话依旧言犹在耳。 学生在课堂上大哭,女老师觉得既烦又可怜,心情复杂地感慨:矿场好好弄一哈嘛,也不得死这么多人。 男老师抱起作业本,在桌面上噔噔两下怼齐,弄一哈?弄一哈你晓得要好多钱嘎? 女老师拉开抽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好多嘛。 办个证都要这个数,男老师放下作业本,比出一个数字,在女老师震惊的眼神中继续冷笑:还不加其它的安全设备。死一个人才赔五万,你说啷个划算? 女老师动了动唇角,想辩驳。但转念又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关系,关上抽屉打开教材,所有的情绪汇成一声轻长的叹息。 陈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觉得腿似有千斤重。 从记事起,父亲一直在矿上,他在镇上宿读。父子俩的相处时光只有周末的晚上,甚至很多时候短暂到只剩下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时,父亲在外屋问的那句小桉睡没。 在得到睡了的回答后,外屋的声音即刻变得小心翼翼。再醒来,父亲早在天空刚翻起鱼肚白的时候孤身走了 陈家岭全是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班里有两个学生和他一样,家人丧命于矿难。 一个没了爷爷,一个永远找不到妈妈。 他们常常在教室里哭泣。但陈桉觉得,失去父亲的生活好像和寻常没什么俩样。他照旧上学、吃饭、睡觉。 只有在安静下来,听到妹妹问爸爸去哪儿,母亲半夜隐忍的啜泣时。才猛然反应过来,爸爸真的不在了。 这时眼睛经常一热,无端端的,泪水就落了下来。 陈桉杏子树下定了很久,同时邢苛也在原地考虑。 邢苛斟酌再三,见天色已晚,准备打道回府,等回到镇上再做打算。就在他拐过山弯之时,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叫住了他。 你是记者吗? 邢苛背脊一僵,顾左右盼,像是怕人听见。 连连摆手:不是的,我不是记者,我是来走亲戚的。 陈桉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转瞬即逝,但被邢苛捕捉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询问,隐约觉得事件有转机:你是想找记者吗?你找记者干什么? 陈桉遗传了陈国栋的安静沉闷,但聪敏过人。在几番试探确认邢苛是记者后,才一五一十得告知自己知晓的所有情况。 虽然不懂需要办什么证,购买什么安全设备,究竟要多少钱。但他希望矿场不要再出事,陈家岭的小孩不要再失去亲人。 当问到具体的遇难者信息时,记忆力超群的陈桉挨着报名字:小河沟旁的余二,竹林前家的刘秀洪,黑水弯的赵铁、赵锡两兄弟还有说到最后,陈桉顿了顿,神情忽然压抑低落:还有陈国栋。 他指过去:他家住那儿,找不到尸体,埋在矿里了。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邢苛胸口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摸了摸他脑袋,缓缓呼出口气:你是一个好孩子。 很快,陈家岭矿难事件曝光,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有关部门开始介入 矿场先是停业整顿,村长落马,一干亲戚因犯非法采矿罪逮捕调查,镇长乃至县长都受到了处分。接着,矿场因不符合国家采矿标准,彻底关闭。 没了饭碗的村民破口大骂,无奈背上行囊远上广州福建等地打工。 陈桉默默地听着他们辱骂记者,指责政、府,心想幸好当时有所防备将邢苛拉到了树林说话,并隐瞒了自己的信息,谁也不知道证据的开口是他提供的。 那个时候的陈桉很高兴,觉得自己不仅做了一件非常正义的事,同时规避了受到指责的风险。为爸爸的死亡要来了结果,他是陈家岭最聪明的人。 但现实很快展现出它狡猾的一面。 案件结束后,当地卫视台响应上级,开了一个记者专访。当主持人问到是如何在极度艰险的环境下深入虎穴获得证据时。邢苛深感幸运:有个小男孩提供了所有死者的信息,才上三年级,不到十岁,个头小小的,看着木讷,结果谁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记得一清二楚。 陈桉因为过目不忘的本领在陈家岭很出名,大家都笑陈国栋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天才。 而如今,也因为记得一清二楚几个字变成了众矢之的。谩骂,白眼接踵而至。那之后,吴庆梅时常被同村妇女的排挤,陈京京遭到同伴欺负。 陈桉更是受尽辱骂。 走在路上常有人跳出来指着鼻子骂他没良心白眼狼亏大家还帮你老子办丧事,狼心狗肺的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字眼。 陈桉沉默地听着。想起在图书角看到的名人语录,巴尔扎克说做了好事受到指责而仍坚持下去才是奋斗者的本色。他也始终觉得自己没错。 会吃人煤矿为什么不关?是失去亲人的教训还不够吗? 可没多久,现实又给了他沉重的一棒。 寒冬腊月,四岁的陈京京被村支书的小孙子推进水坑,白天只是流鼻涕,没想到半夜发高烧。烧得嘴唇乌紫发颤,吴庆梅赶紧抱着京京牵着儿子的手,焦急地去敲村长的门。 上一任村长入狱了,这一任是他的儿子。他看了眼母子三人,最后停在陈桉的脸上,无情地道:摩托车坏了。 吴庆梅哭求无门,噗通一声跪在村长脚前。那个瞬间,陈桉所有的硬骨也跟着碎在了地上。他二话不说背上陈京京往镇里跑。 天寒地冻,寸步难行,好在陈京京挺过了那个夜晚,高烧褪去后。陈桉看着蜷缩在角落的妈妈和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妹妹,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嚓得断了。 一滴滚烫的眼泪在冰冷的夜晚落下。 他低着头,任由泪水淌过脸颊,一滴一滴地砸在地,将地板染成深色。 妈,我错了,我不该说的,我知道错了 吴庆梅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的双眼却一片空洞,大吼道:错什么! 陈桉被吼得一愣,眼泪挂在睫毛上,怔怔地看着妈妈山一样的肩膀逐渐坍塌。 听着她悲戚地喃喃:是太穷了,太穷了 从那之后,陈桉变得愈发沉默,同时也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 赚钱。 他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陈京京那时还小,这些事都是吴庆梅偶尔兴起讲给她听。说哥哥摔了好多次,背不动跪在地上爬也要往前爬,第二天凌晨才到诊所,她也是命大。 第24章 从有记忆起,村长侵吞了他们的宅基地,导致一家人无处可去,被迫住在漏风漏雨的土坯房里好几年。 陈桉因为爬上屋檐捡瓦修房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因此没能参加小升初,失去了读县一中的机会。 胳膊肘上像蜈蚣一样的疤痕也是在那时留下的。 她讨厌陈家岭,讨厌那里的所有人,包括一草一木。 不给!陈京京跳起来,怒目切齿:就是不许给! 因为生过一场大病,加上人老了,吴庆梅对很多事看淡。她去拉陈京京的衣摆,笑着说:又没让你出钱。 陈京京尖叫一声,甩开吴庆梅的手。吴庆梅因此没坐稳差点摔下去,好在陈桉眼疾手快扶住了。 陈京京。 哥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陈京京知道自己错了,吴庆梅前些年做了手术,一直有脑梗,一但摔跤后果不堪设想。 可她就是难受,难受得快要爆炸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京京陈桉走了过来,陈京京感受到沉稳有力的手掌压在了肩上,哥哥温柔的声音同时在头顶上响起。 像是顶住雾霭阴霾的天,抚平过去的一切苦难。 都过去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入v) 应倪与仓库核对完, 将最后一份单据交给主管审核完成工作交接。当她抱着纸箱走出公司大门时,比起愤怒和委屈,感受更多的是一种由内到外、浑身舒畅的解脱。 接下来的几天, 她窝在家里足不出户,从早躺到晚上, 像是要把这几年的疲惫全都睡回来。 足足缓了四天, 才打起精神去了医院。 雨季未过, 气候潮湿,应倪将窗户和门全部打开通风。护工的女儿刚高考完, 今晚出成绩,一上午脸上写满了焦急,不停地抬头看挂钟。 中午擦拭完身体喂了流食, 应倪便让她回家。 实在是抱歉, 今天的工资我不要了,明天我早点来换被套。护工拎起包不好意思地道。 没事,按照正常时间来就行。应倪说着站起来, 跟着护工往门外走, 走出门口后,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 封皮上写着金榜题名几个大字。 护工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这不能收。 有什么不能收的, 你照顾我妈照顾得这么细致,再说钱也不多, 给妹妹图个好寓意。应倪塞进她布包里, 我妈睡午觉呢,别吵到她。 护工蠕了蠕嘴唇, 应倪趁机将门关上。 护工走后没多久,陈京京推着金属小车进来。 托盘里整齐摆放着无菌盂、湿化液、注射器等物品。应倪拆着枕头套问,又要吸痰了。 陈京京嗯一声,见她将枕头放在叠好的被子上,然后一整个抱起来,也问她:下去晒被子? 这鬼天气好不容易出点太阳。枕头有点高,抱起来遮住了应倪一部分视线,她偏头看向窗外,能晒会儿是一会儿。 陈京京接好管子后,检查负压表,医院的床单被套都是经过严格消毒的。 应倪抱着往外走,我知道,我妈喜欢阳光的味道。 陈京京有感而发地回头:我妈也是。一出太阳就非要把衣柜里的东西全拿出去晒,衣服,裤子,床单连袜子都要晒。你敢信?一百平的花露台居然晒不下,还嫌弃,我哥说干脆把楼上也买 说到这,她表情楞钝了一下,而后马上闭嘴,像是反应过来说错了话。 应倪没反应,置若罔闻从她身旁经过。 雨季的太阳略显阴柔,地面散落着从树梢间隙泄下来的光斑,但一抬头,又好像找不到阳光。 将被子晾在专门搭建的金属杆上后,应倪坐在树荫下玩手机。 几个护士聊着天从跟前路过,不高不低的声音传进耳朵,依稀是谈论病人的八卦。 应倪咬着烟,想起上回去楼道口给保险打电话,也是几名护士吃着外卖闲聊。她们不知道门后有人,越说越起劲儿。 应倪想回病房,但又不好直接出去。因为那几个护士是一层楼的,其中一个和陈京京一起负责林蓉苑和隔壁病房的病人。 为了避免尴尬和不必要的麻烦,被迫当起了听众。 事情的开头是一名护士看见陈京京上了豪车,另外一名护士紧跟着说见她上过另一辆。大家先是谈论这两辆豪车的主人是不是同一个,而后以陈京京偷偷摸摸上车的行为揣测她绝对是在当小三,或者对方是个一身老人味的老头。 长得不好看,家庭也一般。不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玩玩呗,再贵的车也不是她的,又不会写她名字。 对啊,你看她穿的都是啥呀,一身的便宜货。所以傍上有什么用?有钱人不是傻子,给她看是一回事,愿不愿为她花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完,大家不约而同轻笑了两声。 而后又接着发言。 反正我看不起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我也是说,给我一个亿我也不当小三。 小三还算好的,你们想象一个七八十的老头,牙齿掉光满脸褶皱,一抬手就浑身掉皮屑,晚上爬上你的床在你身上 后面的话被门后传来的咳嗽声打断。大家互相看一眼,立马收起饭盒快去走向导诊台。 等脚步彻底消失后,应倪才推开门出来。她回去时刚好和来查房的陈京京碰上。那天她穿了双丝绒绑带高跟鞋,陈京京觉得好看,问她在哪儿买的。 应倪甩给她一个网址,陈京京看了好半天,眉头微蹙。应倪觉得她可能是嫌弃,毕竟价格摆在那里,做工不会多精细,鞋底也肯定不是真皮,硬邦邦的。 结果下一秒,陈京京兴高采烈地将手机怼到她脸前,你看这个,这个才七十八,你那个要一百三,便宜一半呢! 应倪的余光落在顶栏显示的1678网淘特价几个大字上,心想怎么有人比她还节俭?陈京京又热情地说这个网站里的东西物美价廉,让她也下载一个。 应倪手机内存满了,说不用。 下一个嘛!陈京京缠着她。 应倪冷漠拒绝:我很少买东西。 陈京京眨了眨眼睛,装可爱嘤嘤嘤:我邀请你的话有一个五块八的优惠券。 应倪: 结合出门前陈京京话头里透露的信息以及说到一半时的戛然而止,应倪能判断出:陈京京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低调有钱人。 并且不是一出生就家庭优渥,而是久贫乍富。 她有一个得过重病的母亲,但很少提父亲。常挂在嘴边的是哥哥,货真价实的哥吹,在她眼里,神仙都比不上他哥的好,但从不谈论任何细节。 第25章 应倪揣测,陈京京的父亲大概率已经过世,家里的财富是哥哥一手创造。 不过兄妹俩年轻差应该很大,能随便开口在寸土寸金的禾泽再买上一套带百平露台的房子,流动资金绝对过亿。白手起家到这种程度少说四五十岁,再加上成功人士必备的啤酒肚、秃顶,难怪会被误会小三。 推测归推测,这些和她都没关系。 无论陈京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对待林蓉苑尽职尽责就好。 浮云过隙,太阳被彻底遮住,风吹得树叶刷刷作响,看样子又要下雨。应倪摁灭烟,快速收起被子和枕头。 回去的时候,陈京京拿着吸痰瓶告诉她:痰的颜色稍微深,可能有些感染,我等会儿让医生过来看看。 应倪点点头,植物人由于长期卧床痰液聚集,或者食物误入呼吸道,很容易造成肺部感染。林蓉苑一年得犯个好几次,但都是轻微的,用点药几天就好了。 - 窝在家里的悠闲惬意渐渐被存款逐渐减少的焦虑所代替,从医院回到出租屋,应倪开始海投简历。 投了几百份都石沉大海,只有寥寥几个敷衍道:抱歉,不是很适合你~ 或者直接点明:本岗位要全日制本科以上学历 第二天有个hr主动打招呼,应倪点击鼠标时眼睛都亮了。 对面问:【能接受上夜班吗?】 应倪:【熬夜专业户!】 hr:【笑脸.jpg/】 hr:【三围多少?】 应倪:【88,59,9】 不是说市场销售吗?和三围有什么关系?反应过来的应倪停下打字的拇指。视线飘向堆满烟灰的hello kitty的小白缸,伸手去捞烟盒,一捏,瘪了于是一头栽倒在床上,发出尖锐的暴鸣。 一周过去,应倪跑了很多家面试,最终都卡在学历上。而不在乎学历的公司,工作性质和商务公关没有任何区别。 某晚摇了两个小时的公交回到家,她什么也不想吃,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身体趴在床角,两只小腿晃在外面,一只脚上还挂着拖鞋。 等醒来捞过手机一看,差两分钟到凌晨。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盯着斑驳起皮的墙壁发呆,昏暗逼仄的小房间安安静静的,直到笃的一声打破。 一串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发来简短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连感叹号都不是,像机器人定时发送。 应倪抹掉短信界面,点开日历看到备注时,才恍然今天真的是她生日。 于是重新点进十秒钟前发来的短信,从下往上翻,像是要回溯之前的交集,但指腹只划拉了一下就到头了。 每一条都一模一样,永恒不变的生日快乐。 已经连着给她发了七年。 今年是第八年。 月光给窗角镀上了一层静谧孤独的光,应倪攥着手机像雕塑一样僵坐在床边,想起十九岁生日前一天,她和周斯杨吵架的那一晚。 因为家里资金链断裂,生活费月月缩水,大手大脚的应倪为了维持相对体面光鲜的生活,只好在一家高档中餐厅兼职当服务员。 生日的前一晚依旧有排班,但为了和男朋友周斯杨一起过生日,专程和同事调了时间,换上漂亮的挂脖礼服,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艳红的烛光在插满鲜花的玻璃瓶口跳动,配上柔和低缓的钢琴伴奏,让人陶醉在浪漫的氛围里。 周斯杨找准时间,从身后变出一支玫瑰和一个小盒子,笑嘻嘻地自己配乐,当当当~送你的生日礼物。他递过去,俊秀的面孔在朦胧的光影下显得愈发冷白,吊儿郎当地扬起眉梢:不许感动得哭,我不负责哄的。 应倪抱着手臂,一边是怎么也压不下的唇角,一边乜着眼不以为意,就这有什么好感动的。 应倪哼一声,周斯杨坐到她旁边。应倪撇头,他自顾自抓她的手,将盒子里的手链取出来套她手腕上。 应倪余光瞄了眼,嫌弃道:什么欣赏水平? 周斯杨轻飘飘地啧一声:当然是看上你的欣赏水平。 应倪不说话,嘴角却越扬越高。 笑早了,还有一个生日礼物。周斯杨捏了把她脸,满是宠溺。 应倪开心全写脸上,已经不演了,什么啊? 周斯杨摸出手机,给她看。 应倪震惊得脸色有些发白:你怎么把我学费缴了? 家里资金链断了的事她谁也没说,连打工都是借口体验生活。林蓉苑说困难是暂时的,家里之前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只要有朋友有关系,东山再起很容易。 虽然应倪对此半信半疑,也相信周斯杨不会因为她家里的变故而提分手,但她就是想掩盖一切。因为他们一直被戏称金童玉女、门当户对。 说到底,她不愿意矮周斯杨一等。 不知道送你什么,怕擅自买了你又不喜欢一向能说会道的周斯杨摸起后脑勺,话说得小心翼翼很是艰难,你就把交学费的钱拿来买包买衣服呗。 说完笑了下:都一样。 说辞比体验打工还要拙劣,他说到一半时,应倪的眼皮就已经垂下了。沉默蔓延开来。 周斯杨也沉默着,等待应倪开口,但等了很久她一直盯着餐盘,什么也不说。 他有些受不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小心翼翼,从早到晚都在演,唯恐她发现,唯恐她生气,其实 应倪抬起眼:其实什么? 周斯杨观察着她的表情,慢慢地说:大家才说两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应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都知道是吧?应倪盯着他,把他想说话的说完。 周斯杨不想骗她,点头。 所以都在看我笑话? 没有!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应倪周斯杨因为激动而站了起来,我绝对没有! 他以为应倪会拎包走人,或者和他对吼起来。但她一反常态地静坐在原位,对他说:先插蜡烛,还没许愿呢。 应倪。周斯杨叫了声她名字。 知道就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应倪低头喃喃,自顾自拆开包装袋,一根一根地插上,然后又一根一根地用蜡烛点燃。 周斯杨站在那儿不动,应倪也不理会,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周斯杨看着她的行为,觉得一切都完蛋了,但她把蛋糕递过来的时候,认真地看着他说:周斯杨,谢谢你,手链我收了,但学费不能收。等我家好起来了或者我赚到钱了再还给你。 第26章 周斯杨松了一大口气,坐下继续庆祝生日,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在提起钱的事。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应倪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一周后,她接到了周斯杨母亲的电话。 应倪,虽然你们家出了事,家道中落,但斯杨要是真喜欢你,我们也不反对但我明说,斯杨单纯,可我们不是好骗的,学费的事就算了,劝你以及你父母不要打我们家的主意!! 苏阿姨一向不喜欢她,但不至于如此疾言厉色,应倪一脸懵遭,但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她爸妈做了什么。 在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应倪给林蓉苑打电话,急得直跺脚:你们怎么能找周叔叔和苏阿姨借钱呢! 林蓉苑无奈叹气:这不是没借吗,做生意借来借去的周转资金很正常。 那你也不能找他们家借啊!应倪攥着手机,急出了哭腔,爸在吗?把电话给爸!我和他说! 身在医院的林蓉苑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拉投资拼酒,拼出胃出血的应军钰,不在,你爸出差了。 应倪挂了没多久又打过来:他电话怎么打不通? 没电了吧。说完林蓉苑顿了顿,有些哽咽,别给你爸打电话,他也累,放过他吧。 那天晚上,周斯杨来餐厅接应倪下班。说什么应倪不搭理他,连个白眼都不给。 周斯杨坐在卡座里抱着头思索很久,把最近一周的言行都复盘了一遍,没发现有能惹她生气的地方。 下班后,周斯杨一路跟随,到寝室楼下他拉住了她的手。 应倪扭过头:放开! 怎么了?周斯杨越抓越紧,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说了我才知道哪里错了。 有什么好说的,回去问你爸妈。 周斯杨松开右手,左手仍紧紧把她钳住,他掏出手机,现在国内时间是下午两点,他妈妈苏云睡午觉的时间。 周斯杨不管不顾地拨过,应倪见状去抢手机,不许打! 周斯杨抬高手,应倪跳起来一把夺过,手机没拿稳,飞了出去,砸得哐当响。 两人望着碎成雪花的屏幕,同时松了手。周斯杨气笑了,不是你让我问的吗? 不用问了,我爸妈找你爸妈借钱,你妈觉得我们家是骗子,打你家主意!应倪鼻孔出气。 知道原因就好办,周斯杨声音缓了下去: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应倪不说话,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周斯杨绕到她跟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那人就那样,小心眼子。应倪转到另一边,他跟着陀螺一样转,还有,不借钱不是因为信不过你们家,是你爸现在病急乱投医,投进去的都是些垃圾项目,借了钱也是打水漂,反倒背一身债。 应倪甩过脸,对上他眼睛。 微红的双眸渗出倔强的怒气: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家再也好不起来了是吧! 周斯杨抓了一把衣襟,像是不知道手往哪里放,要急出病来了。 他深吸口气,我比谁都希望你们家好起来,越好我越高兴,越好我们结婚的可能性越大。 呵我就知道,应倪难受得快要哭了,她仰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把滚到眼角的泪水逼回去,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内心在意得很,你去找郑蓝啊,她家好,不仅有钱,还有权,你们门当户对,马上就可以结婚! 周斯杨不知道该怎么办,抓狂地在原地跳了两下,他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一直在心里默念冷静、冷静,应倪不是那个意思,她生起气来就爱胡言乱语,控制不住自己。 你先上去,等明天,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再慢慢谈。 冷静?还慢慢谈? 她都快被他家逼疯了,还要让她冷静! 应倪将哽咽吞下去,甩开他手,明天不谈。 好,后天,大后天,你说哪一天就哪一天。 应倪看着他,冷冷道:哪一天都不谈,我要和你分手。 他们约定过,吵架绝对不说分手。应倪也确实做到了,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架吵了无数次,但从未提过分手两字。 周斯杨去扯她,卑微地恳求:应倪,别这样 之后的画面应倪不愿意再去回忆,那晚她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只记得周斯杨最后站在那儿,微驼着背,双手捏成拳头贴在裤缝边。 那双她最喜欢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她,低声道:应倪,你要是还不挽留我,我就真的走了 每次吵架都是我哄你,没错也要哄你,这回换你好不好? 她也同样捏紧了拳头,只不过手藏在背后。她想说别走,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早就不喜欢你了!快滚! 周斯杨定定地站在原地,很深地望着她。像是要在这短暂的瞬间将她牢牢记住,然后再彻底忘记。 应倪也定定地看着他。 最后周斯杨无力地笑了下,转过身去。 在他走远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周斯杨 轻飘飘的低喃钻进风里,却远远传不进背身离开的耳朵里。应倪指甲陷进肉里,看着他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她的世界里。 后来应倪想过挽留,但每次编辑好的短信都会因为一些事搁置。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些洗头发做饭的小事完全构不成阻拦。 她幻想着周斯杨出现在寝室楼下,像以前那样死皮赖脸地来缠她。只要这一次,最后一次,只要他出现,她马上道歉。并且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她都坚定地和他在一起。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可她没有等来,只等到一年后的一句生日快乐。 那时候她已经回国了,应军钰刚过头七,林蓉苑躺在icu里生死未卜。她蹲在诊室外,背靠冰冷的墙壁,手指麻木地打着字周斯杨,我一点也不快乐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然后如此反复,直到将号码拉黑。 第二年,应倪收到了另外一个号码发来的生日祝福。 这回她没有拉黑,因为只要想发对面可以申请无数个号码。 并且。 这个世界上除了周斯杨,再也不会有人祝她生日快乐了。 于是让这串号码静静躺列,生日祝福贯穿了第八个年头。 画面断断续续地闪过,应倪手背抹了一把眼角,趿上拖鞋下床煮面。 锅里咕噜的沸水蒸腾出白白的雾气,应倪同时开了两个灶,右手边的用来煎蛋。等待的时间里,她捞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第27章 看了又看,思忖再三后,最终点开了输入框。 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同样一个句号,简简单单的回应。 捞面的时候她想,她没有别的意思。 二十岁之前她是小公主,二十岁后比灰姑娘还不如。生日没有鲜花,没有漂亮的礼裙,闪耀在蛋糕上的烛光消失殆尽。为她举办party的父母一个长眠于地下,一个深睡于病床,也不会再有人苦练一周从袖子里变出支玫瑰花。 所以这些年来,能有一个人记得她生日,送上始终如一的祝福。她很感动。 面有些软了,应倪捞起来过了道凉水,将煎蛋放在最上面,破天荒得摆了个盘。 端起来的时候,放在电饭煲旁的手机笃得响了一下,她咣得放下碗,因为放太急而烫到指尖摸上耳朵。 再捞过手机,屏幕吐出舌头。 不是短信,是微信消息。应倪看见头像是企业标志的聊天框撇了下嘴角。 她和陈桉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通六分钟由乌龙引起的对话。时隔一个月,他发来了一张图片。图片角度斜得刁钻,背景是在车内,光线昏暗的程度像是随手一照,连焦都没对上。 接着。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陈桉:【你的?】 应倪面无表情地点开图片。耳机静静躺在他手心,明晰纵横的掌心成了背景板,不用刻意放大也让人注意到中间那根一直蔓延到虎口的纹路。 高一下学期有段时间流行看手相,余皎皎作为玄学忠实爱好者,也不管人乐不乐意,成天牵着同学手腕练习。 在一个课间她强拽起趴在桌上睡觉的应倪的胳膊。应倪有点烦,但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将胳膊伸展,五指张开,让她看得更清楚。 余皎皎看着看着开始蹙眉。应倪支起下巴问:怎么了? 余皎皎指着中间那根道:这是头脑线,长短表明智商的高低,越长越聪明。 开什么玩笑,这样说起来,iq测试可以不用存在了。 心里虽这样想,但应倪缓慢坐直身体,很严肃地看着那条线, 我这是不是很长? 余皎皎情商一向低得可怜,短!巨短! 应倪想缩回手,余皎皎拽着不让,争执之下,余皎皎忽然往旁边欸了声,拽了只胳膊过来。 她把手拉到应倪手旁对比:你看看,这才叫长,我们班最长的。你连他一半都没有哈哈哈! 应倪当时坐着的,因为懒得抬眼而视线水平。只看到那个人穿的是明德校服。 班里只有满是头皮屑的罗瓒和另外一个叫不出名的公益生常年把土不拉几的校服套身上。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应倪选择不抬头。因为极有可能是罗瓒,她怕自己生理反射型地弹跳开或者做出类似行为,进而严重伤害到他本就脆弱的自尊心。 应倪冷淡地哦了一声,用力缩回手,重新将脸埋下去。同时翻开本书盖在头上,用袖子掩盖住嘴鼻。 遮得严严实实的,像是不想被旁边的人污染。 余皎皎看到这一幕,缓慢松开男生的衣袖,动作略显僵滞。 男生什么也没说,拿着水瓶继续去前面接水。淡淡的情绪不知是看不出应倪的厌恶,还是觉得无所谓。 应倪记性不好,但横贯整只手掌的纹路让人历久弥新。余皎皎拽来的人明显是陈桉。 思及此。她放下手机从旁边抽出根筷子,借着厨房暗黄的光线测量头脑线,尔后拇指卡着位置贴上手机屏幕对比。 由于不知道陈桉手掌究竟有多大,她凭着记忆加感觉放大图片,折算完空间折叠度后。她得出两个结论: 1.陈桉的头脑线长得逆天 2.她确实没有他的一半长 或许是陈桉如今的成就和头脑线的寓意形成了毫无疑义的印证,这样的结论让应倪产生一种堵在喉咙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让人窒息的挫败感。 她缓缓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捞起手机,要死不活地回复: 【no】 三秒后。 陈桉又发来一张图片。 这次的拍摄手法端正严谨,清晰高亮地突出重点 耳机仓底部因为刮花而被她贴上mm两个字母。 陈桉:【不是吗?】 陈桉:【不是我就扔了】 应倪抿着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否认耳机就真的没了,承认又好像她有什么癫病。 算了。耳机是原装,买一个新的要不少钱。她没解释先前的否认,直接说要。 陈桉:【时间?】 这段日子应倪一直蹲在家里,倒是从早到晚都有空,反观陈桉她想起不知道是几天前的新闻推送,标题是:【陈桉闪电访欧:中国新能源能否闯入欧盟?】 所以确定时间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应倪:【看你吧,我都】 拇指滞住,她忽然想起陈桉手臂受伤的事。 虽然觉得于他而言,那点伤口可能还没到医院就愈合了,无伤大雅。但她不想欠人情,也正好生日吃顿好的。两顿并作一顿省钱。 就算陈桉没空不来,那是他的事。反正算单方面把人情了了。 于是删除重新编辑。 【今晚行吗,请你吃饭】 消息发送过去后,她攥着手机靠在灶台旁等待。窗外传来忽近忽远的虫鸣,余光里碗中的面坨成了一团。 像是过了很久,但也就十几秒的功夫。当她重新抬起眼皮,视线瞄到吃饭两个字时。 又觉得。 她可能是寂寞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应倪准备好了为什么请他吃饭的说辞, 甚至字都打到一半了,但时隔两分钟,对面没有发来与说辞相对应的问句。 对话忽地陷入沉默。 明明做事很少如此犹豫, 今晚却总是在删删打打。应倪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发了个问号过去, 然后眼不见心不烦地抹去聊天框, 端着碗去了卧室。 面吃到一半时, 对面有了响动。 陈桉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好,和他这人一样乏善可陈, 应倪不由得蹙了下眉,问他:【想吃什么?】 这会儿倒是回复得及时。 陈桉:【看你】 应倪咬断面条,咬着筷子头, 劈里啪啦飞速敲屏幕:【我请你, 你选】 陈桉没甩店名,也没给个菜肴类型。而是莫名其妙地问 【确定?】 应倪的视线钉在最后的问号上。 以陈桉如今的身价,出入无一例外全是高档场所, 饮食自然讲究饕餮盛宴。所以反问的意思, 很有可能是从同学口中听闻了她的境遇,觉得她的财产状况不足以支撑他选择的饭店, 委婉提醒以避免出现窘迫状况。 第28章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他也算考虑周到,但应倪莫名有一种被可怜到的感觉。 她缓慢地垂下睫毛。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敲过去: 【不】 【识】 【字】 【吗】 【?】 纵使家道中落人尽皆知, 但她不想让人知道。 呀应倪已经惨到这种地步了。 尤其是在曾经的穷鬼面前。 于是咬牙添了句。 【多贵都行。】 对于明显带有情绪的怒怼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敏感找补,陈桉显得并不在意。接连两条消息吐出来。 【认识】 【选好了告诉你】 筷子早就因为嘴角抽搐而砸落在地, 应倪顾不上捡, 准备再输出几句,可对面一句晚安单方面结束话题, 导致她长摁删除键。 这么早就睡了?一点也没有大老板的样子!应倪努努嘴,捡起筷子随便擦了擦两口吸溜完面。 这晚一夜噩梦。 翌日醒来,应倪接到一个面试电话。对方要求她下午五点半过去面试。满意的话当场录用,第二日上岗。 应倪点开地图。面试地点位于市中心的国贸城,和陈桉发来的餐厅地址相隔十几公里,算了下通勤时间和饭点的拥堵路况。大概率是赶不上的。 她敲了敲手机壳。在与对方商量面试时间,和把餐厅改到面试地点附近做选择。但没几秒,她有了第三种想法。 改天再吃这顿饭。 她想买个小蛋糕庆生,又不想让不熟的人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如果陈桉在的话,就只能饭后买回家吃。 加之昨晚明显是头脑发热,于是欣欣然当了回鸽子。 消息发出时,应倪莫名松了一口气。虽然陈桉选择的餐厅档次普通,人均消费在百元左右,但她已经很久没和人面对面坐着吃饭了。 尤其是在只有两个人,且一男一女的情况下。 陈桉看着沉默无趣,她也没什么好聊的。估计吃饭时两人都低着头,最大的声音是筷子碰撞碗沿发出的响动。 光想想那个场景,脚趾都无意识尴尬抠紧。于现在的应倪而言,吃顿好的应该是享受,而不是折磨。 所以 改天再说吧。 而改天是哪天,鬼知道。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桉的回复,应倪默认他看见且同意,换了睡衣下楼吃盖饭去了。 - 日子平平无奇地过着,也总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 应倪成功通过面试,任职于一家位于市中心国贸城最繁华、规模最大、也是最忙碌的 奶茶店。 关于当奶茶小妹这事,应倪起初非常不屑,觉得这项工作配不上她的聪明才智。 然而入职时,店长一脸骄傲地告诉她:我们店是旗舰店,至少要招大专生,看你形象好才特招进的。他笑呵呵地拍上应倪的肩膀,好好干!快的话一年就能到储备店长,底薪一万以上,还有年终奖呢! 只有高中学历的应倪连连点头,心想确实配不上,是她配不上。 八月来临,热得空间扭曲。店里推出新品黑糖珍珠陨石牛乳,店长让大家倾力推销,并派发了日五十杯的指标任务。 小姐姐,新品买一送一,shun石牛乳,很好喝的! 和她搭档的店员卖力地吆喝着。 应倪打小料的手一顿。等顾客走后,走到店员轩子旁边,盯着他脸看。 轩子染了一头红毛,发根长出了新的黑色,发尾褪色变成了枯草,晃眼看过去,抽象得仿佛在看调色盘。 在发现身旁的女人打量自己后,他蓦地斜眼过来,语气不善: 看什么? 这个字你再说一遍。应倪指着招牌。 轩子看看字,又看看她,嘴唇蠕了蠕,然后嘴角一撇,嘁 应倪: 这个字认yun,允~允~应倪跟着轩子往,轩仔拿着量杯接绿茶,应倪在旁边念叨:下次别说错了。 轩子将龙头用力关上,回过头,冷眼道:你认识了不起? 刚刚那两个小姐姐表面若无其事,一转过身就噗嗤笑出声。应倪好意提醒,但这会儿觉得自己确实了不起。 微微一笑:当然了,起码我会念yun。 轩子听完立马冷眼变竖眼:得瑟个屁呀! 梁子因为一个陨字结下。不过应倪不在乎,无非是一起搭档那天,多看几个眼色,多听几声切。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奶茶店位于国贸正中心的商业街,对面汇集的几栋大楼分别是lv,chanel,dior等知名品牌。 很多年前,这片还只是集成小店,应倪对每个店内的陈列比自己家都熟悉。后来投资扩建,光闪闪的大楼拔地而起,就再也没资格进去了。 如今变成了西南片区最大的奢侈品商圈,也成了爱好者的购物天堂。极有可能遇上以余皎皎为代表的会奔走相告她在摇奶茶的喇叭们。 应倪为此专门申请调班,将上班时间改为上午和下午,避免和她们相遇。因为白天有阳光,余皎皎等人爱美怕晒,只会保姆车接送,不会亲自步行到街对面买奶茶。 半个月过去,一切都静悄悄的。 直到一个阳光最灿烂、街道最静谧的午后,当时她正在低头打单子,机械核对顾客的要求:五分糖,加珍珠、奶盖,少 应倪? 背脊瞬僵。 还真是你。 清澈的、上扬的,像太阳底下晒得发软的松木的声音。隔着炙热的空气传来,遥远而又熟悉。 应倪下意识垂眸,但又在周斯杨的注视下,硬挺地僵起脖子。 而后转过脸,对着先前点茉莉奶绿的那位顾客说:您的小票。 顾客接过小纸片吐槽了句好热,走进旁边的等候区坐下。周斯杨看着站在柜台前低头拾掇塑料管包装的应倪,默了默,走过去。 走到咫尺距离,看清她纤长浓黑根根分明的睫毛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很明显,系着围裙头戴工作帽、阴影盖上眼皮的应倪过得灰头土脸。 过了片刻,应倪将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粒灰尘供她熬磨时间。 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应倪脑海不受控地飞速放ppt,浮光掠影般闪过她和周斯杨在一起的画面。最浓墨重彩的一帧是站在篮球框下的周斯杨。 第29章 那是应倪第一次见到他,背景是碧空如洗的蓝天,太阳爬上他肩膀,金色的光芒在白皙优越的脸颊上忽闪跳动。 一个三步上篮,周斯杨在她眼前飞了起来。篮球空心入框,一片欢呼声中,他反手揩去迷了眼睛的汗水,转头冲同伴肆意一笑。 应倪词穷,就像身处观众席,被一道刺眼的、灼烈的舞台灯光射到,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接着就是恋爱、吵架、和好、吵架,又和好然后彻底分手。 分手后她拉黑了周斯杨的所有联系方式,除了那个号码,将近八年的时间里,只在朋友圈见过一次他的照片。 前几年同学会的合照。 应倪没有参加,也忘记在什么时候听谁说的,周斯杨在和她分手后转去美国读工程制药。 她并不意外,周斯杨家原本就是开医药公司的,苏阿姨和周叔叔一直希望他继承家业,但周斯杨为了自己放弃offer跟到英国学金融。 也是那时起,应倪向他保证:吵架归吵架,绝不提分手。 然而结局还是如此。 应倪余光稍抬,多年过去,周斯杨身上的少年气依旧在。 不问我喝什么吗?周斯杨说。 应倪彻底抬眼,例行公事般地无情无绪:请问要喝什么? 周斯杨:咖啡。 应倪敲了敲挂在他斜前方的饮品单,咖啡有很多种。 周斯杨:都行。 没有都行。 像是装不下去了,声线冷直不耐烦。 周斯杨看着纤薄却笔直的背脊,觉得应倪转身时一定翻了白眼。到这个时候,他才笑了下。 江河日下,很多东西不可抗力地在发生变化。但他知道,她的脾气风雨不改,也一定写在脸上。 应倪出来的时候,周斯杨还站在那儿。他点了杯柠檬美式,应倪递给他后说:这里是点单的地方,不要挡着。 周斯杨应了声好,他握着咖啡,杯壁渗出的凉气透过指尖向身体里传,但也没能冷静有些发热的头脑。 好久没见,晚上一起吃个饭? 应倪捞起手机,手肘撑在柜台上打字,头也不抬地道: 晚上有约。 想到今天是七夕节,周斯杨捏了捏咖啡杯,松弛地笑:和男朋友? 应倪抬头,打字的手指悬在半空。两人视线里的探究在空气中触碰,交汇,直到黏稠得快要搅不动了。 她垂下手,学他笑的样子:对啊。 周斯杨点点头,寒暄了两句后便离开了。应倪继续回复陈桉的消息,隔了一个月,陈桉从德国出差回来,问她耳机的处理后续。 于是改天定在了今晚。 在确定好具体时间以及餐厅位置后。 陈桉问她:【不会爽约?】 应倪回: 【可能会】 【如果在来的路上出车祸的话】 冷笑话并不好笑,但应倪现在就想无差别发泄。以一种厌世的姿态。 可能是觉得她在发神经,陈桉没有回复。戛然而止的沉默从手机连着手臂蔓延到胸口。这时有顾客点单,一口气点了四杯。应倪忙手忙脚地做完,兜里的手机合适宜地振动了一下。 她摸出手机。 陈桉发来四个字,很简短,但以扼要有效的方式回应了她的冷笑话 【我来接你】 应倪发出一声轻嗤的气音,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别的意思。低睫打字,【不了,我自己】打到这儿时,她倏地停了下来。 因为想起周斯杨离开时,露出的那种看穿不说破的淡笑。 她临时改变主意。 换成两个字:【好啊】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下班时间是五点半, 约定的时间也是五点半,应倪让轩子提前二十分钟来接班,看到对面秒回的做梦二字, 她就知道不该拜托轩子。 陨石奶茶的矛盾在她眼里比芝麻粒还小,根本不值一提。但她想不出别的能让轩子讨厌她的原因。 直到前几日一个常来买奶茶的网管小哥向她表白, 站在一旁的轩子攥着抹布牙齿都要咬碎了。她才恍然过来陨石奶茶只是表面矛盾。 被拒的网管小哥落寞离开后, 应倪转头看向轩子。他双眼通红, 她有点想笑,也确实没忍住:你gay啊? 早就该看出来了。 因为脸的缘故, 应倪从小到大,男人对她的容忍度都挺高的。 轩子是个例外。 轩子愤恨:不行吗!你歧视? 可以可以,恋爱自由。应倪连连点头。 轩子气急败坏, 恨不得再长出两只眼睛来瞪她:都怪你这个死妖精! 应倪被他逗乐了, 哈哈哈谢谢夸奖啊。 把轩子气得狠狠跺地,更加不愿搭理她了。 早知道那天就不笑了,安慰一下说不定俩人就此化解矛盾, 毕竟人伤心的时候是最容易靠近。 应倪偶尔, 真的只是偶尔,会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朋友。 浅显来看, 学生时期是因为嚣张跋扈, 而出身社会后贫穷背锅。 但深思后,其实不是的。 是因为她所有情绪全表现在脸上, 不会碍于谁谁谁的面子,因为什么什么不太好, 而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出合群的行为。 加之长相高冷, 一点就炸,不爱社交, 成年后的大家趋利避害,因此更难找到可以聊八卦、骂领导,周末逛街看电影的同龄人。 她需要朋友吗? 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她改不了自己的脾气。 因为觉得没什么好改的。 应倪抹掉和轩子的聊天框,转头让今天搭档的同事帮忙代一下班,下次补回来。 发过去定位不在奶茶店,而是隔了两百米的一栋写字楼。 应倪虎口抵在脑门遮太阳,夏季昼长夜短,将近六点,落日熔金依旧刺眼。 她提前五分钱到达定位点,走进写字楼大厅,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玩游戏。 消消乐来到第八百三十六关,脑海里却浮现出周斯杨的脸。 音效激情响起。 unbelievable! 确实不敢相信。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奶茶店?他是碰巧遇见,还是专门来找她?是因为那条谢谢么?可他并没有回复。 陈桉到达的消息弹出来,应倪收起乱成一团的思绪,拎起包往外走。 第30章 停在路边的大g在她走出写字楼的瞬间,沉闷短促地嘀了声,应倪停脚,在原地无语地站了半秒,想说她不是瞎子。 她上车后。 陈桉微偏头往外看去,打量这栋写字楼,问她:换工作了? 应倪低头缓慢地系安全带,嗯了声。 有时候,应倪觉得自己挺能装的。 明明什么境况大家都知道,偏要强撑脸面。 就好像,她穿了一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裳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随手扯了一块布裹在身上来掩盖。 但垃圾场里没什么好东西,那块布是塑料的,透明斑驳。其实什么也遮不住。 陈桉手肘搭在方向盘上,仍侧着头。不知道是在看写字楼还是在看别的什么。 应倪勾头将缠在安全带的发丝抽出来,抬眼时刚好和视线收到一半的陈桉对上。 余晖给他的眼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琥珀色,应倪从里面看见了自己,呼吸莫名屏了一瞬。 顺利吗?陈桉问她。 应倪微笑:非常。 电话的事,打架的事,陈桉通通知道。 得亏他没问出是自己走的还是辞退这种问题。应倪这会儿兴致不高,笑容是勉强扯出来的,很快拉平唇角,往车门挤了挤,头靠在b柱前侧。 整个人变形成一句 别和我说话。 陈桉似乎看不懂脸色,提醒道:在这儿上班小心点。 突兀的,没头没绪的一句。 应倪莫名其妙,掀了点眼皮,视线往上走,小心什么? 陈桉打着方向盘,注意力在左后视镜上,别进去了。 进去哪儿?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肩膀弹开椅背,应倪蹭地坐直,一脸的说什么呢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荒谬感。 后面没车,陈桉越过停在前面的越野,车子往前驶去,恒宇大厦一共二十二层楼,十层电诈,十层传销,半个月前刚抓了一批人进监狱。 说完余光投来,你不知道? 应倪: 语气淡淡,分不清他是好心提醒还是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她确实不知道有这回事,几分钟前第一次来这栋写字楼,且只进到了大厅。 算了算数学后问:还有两层呢? 陈桉没说话,导航播报车子右拐汇入五星北路,路过公交站台后,他才偏头看来, 色情直播。 应倪: 陈桉眼窝深,余晖甩在车身后,瞳仁又恢复往常的黑,加上说话时不怎么爱笑。显得说什么都很正经。 给应倪一种已经确认她是在干非法擦边工作的错觉。 我当然知道,她抱起手臂往后一靠,用了如指掌的口吻道,没那么夸张,这里面还是有正经公司的。 眼神刀过去,不要听风就是雨。 被教训的陈桉表情如常:什么公司。 应倪胡扯:教培。 陈桉:当老师去了? 问什么问!应倪侧身对他,声音洪亮:对啊,英语老师。 说完觉得他可能不信,因为没有大学文凭的事早就在同学圈传开了,打了个补丁,我在英国待过几年,口语非常好。 陈桉目视前方:我知道。 应倪背靠回去,蹙眉:你为什么会知道? 她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知道她口语非常好,但陈桉以为是去英国的事。 他解释:出国前班里为你举办了一个欢送会,黑板上写着恭送女明星远赴英国约克斯大学深造。 或许是因为他领带肃正,袖口像白雪一样干净。也可能因为他字正腔圆,嗓子像被砂纸磨过那般充满颗粒感。 女明星三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有一种介于正经和揶揄间令人矛盾的性感。 应倪尴尬了两秒,点开消消乐,这你都记得。 从小到大举办的聚会太多,要不是陈桉提起,她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更别说黑板上的字。 陈桉淡嗯了声,记性还行。 这语气,连笑都不笑,哪里是还行。是很好,是过目不忘。 应倪看不惯别人在她面前装谦虚。要么就直接说好,要么装到底说不行。不高不低的回答听着就让人来气。 她切一声,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随口问道:那你记得那天我穿的什么样的衣服么。 我想想。虽然这样说,陈桉很快阐述了出来,微卷长发,垂到肩膀的扇形耳坠,金色戒指项链,蓝绿色的礼裙,上面贴满了像鱼鳞一样的装饰物,高跟鞋是巧克力色的,绑带很长,一直系到小腿。 对吗? 何止是对了,他的形容像是从上到下描摹一张写真照,瞬间唤起应倪丢失的记忆。 她出神地望着挡风玻璃,在确认陈桉的描述精准无误后,偏头审视他。 陈桉的侧脸轮廓分明,光线从前方射入照亮右颊,又如同阳光底下毫无波澜的湖水。平滑如镜。内敛、深沉。 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应倪对男人的言行一向敏感,换做说出这番话的是别人,她笃定是喜欢。 因为人只会在心动的瞬间留下永恒的记忆,就像时隔多年,她仍记得周斯杨在篮球框下的笑容,清晰比划出他嘴角扬起的弧度。 但对面是陈桉,应倪不确定了。 她蜷曲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腿。 鬼知道,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余皎皎穿什么,有本事说说看。 陈桉从发型回忆到鞋子,描述依旧流畅。其实应倪压根不记得,纯粹是为了炸他。但当听到余皎皎的裙摆像蛋糕那样一层一层的时候,就知道他没在瞎扯。 余皎皎高中时期最爱公主风,经常跑来问应倪好不好看,应倪直言不讳说土,两人为此吵过很多架。 应倪放松警惕地收回视线。 她想起以前看过一档比拼记忆力的综艺节目。主持人介绍道,记忆力超群的人的眼睛是一台相机,记忆就像按快门,保存只需要瞬间。 他们会在脑海里构建一座宫殿,将照片分门别类放进去储存并编码,等想要找的时候拿着号码走进对应的房间。 当时认为主持人打胡乱说,但现在觉得不是没可能。震惊之余,忍不住将目光再次投到他聪明的脑袋瓜上。 第31章 还是不信?陈桉蓦地抓住了她的打量。 没。应倪眼珠子往上转,我在看你这车。 陈桉声线淡淡,是吗。 我还以为 停顿实际只有一瞬,却仿佛过了很久。陈桉偏头看来,目光对上。应倪觉得自己再次落入幽深的湖水之中。 你在看我。 第15章 第十五章 绿灯闪烁, 车辆川流不息,街边人头攒动。不知是不是隔音效果尤其好的缘故,沸反盈天的窗外像是被消了音。 车厢内同样安静。 面对陈桉直言不讳地戳穿, 应倪没表现出尴尬,反而坐直身体, 看着他语调下沉地嗯了声。 声音简短肯定, 没有丝毫的扭捏或是羞答。 告诉他对啊, 我就是在看你。 怎么了? 然后静静地、目不转睛地探寻着他平静而深邃的双眸。 果然陈桉只笑了下,没吭声。像是无声回应不怎么爱看就看我只是问问之类的不痛不痒的答案。 笑容像白开水一样寡淡, 却无端让应倪想起另外一张脸。 也是这样的场景,她坐在周斯杨刚买不久的路虎副驾上。 两人打算去商业街吃中餐,英国是右舵的缘故, 周斯杨非常不习惯, 走窄路需要应倪帮忙盯着点。 安全会车后,应倪的视线依旧朝向右侧。 周斯杨忽然偏过头来,眉梢吊起, 似笑非笑看我干什么? 被抓包的应倪嘴比钢还硬, 别过脸去,谁看你了。 周斯杨挑眉:是不是很帅? 应倪哼一声:丑得要命。 周斯杨乐了:丑?丑还两眼放光地看我?你有受虐倾向啊。 应倪回正脸, 正想反驳, 怦的一声车子追尾了。人在那瞬间随着惯性往前扑,好在速度低, 两辆车上的人都没事。 被撞的是一辆蓝色福特,尾灯轻微破损。按理说, 这样的情况不用报保险, 赔偿后留下联系方式各自处理就行。 但福特车主不依不饶,非要等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亲自到场, 还说自己要打急救电话。 初来乍到的应倪口语极差,周斯杨能沟通,但对面语速太快。俩人和福特司机掰扯了近两个小时。 饿得应倪头晕脑胀,肚子咕噜噜叫,福特司机离开后,应倪一拳头砸在周斯杨肩膀上,都怪你开车不看路! 怎么能怪我?周斯杨气极反笑,应倪恼怒再次挥拳,这次没有砸下,在半空被周斯杨的大掌接住,包裹在手心里紧紧攥着。 还不是因为你看我不承认。 周斯杨! 应倪气到咬牙,周斯杨笑着把她往回拉,力度太大,应倪直接撞进了他怀里。他低头,手揽着她背,把人往上一提。鼻尖轻触鼻尖,用气音轻笑着说:下次要这样看知道吗。 行人络绎不绝的异国街头,他们站在黑色路牌下,两旁是复古的英式建筑。有车在身后鸣笛催促,路人驻足观望东亚面孔 谈这么久了,还来这套。应倪嫌弃地直皱鼻子,但望着周斯杨勾到耳畔的嘴角。一个没忍住,也笑了。 后来俩人饥肠辘辘赶去中餐厅,不幸碰上老板因为家事打烊。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饭馆,周斯杨说难吃,但应倪觉得美味。 周斯杨笑话她是只小猪,吃饲料都觉得可口,应倪生气,俩人又小小地吵了一架。 事实证明周斯杨是对的。 因为过了很久,她一个人再去时,点了相同的菜式,明明没有换厨子,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甚至难吃到想哭。 放在腿侧的手机笃得震了一下,应倪从回忆的泥沼里挣脱开来。 解锁一看是余皎皎,她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大概是搓着手看好戏的兴奋劲儿。 余皎皎:【!】 余皎皎:【周斯杨回来了!】 应倪缓慢眨了下睫毛,手腕无力吊着,拇指和食指虚虚卡着手机下边缘,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手里滑落,砸在柔软的脚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桉的余光没有停歇,从嗯了那声之后开始,应倪的目光逐渐变得游离,神情也呆滞,直到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但很快,又跌回了那种茫然、烦躁的沼泽里。 陈桉不打算往枪口上撞,视线移至她逐渐抱紧的手臂后,伸手调ac,将制冷降了两档。 应倪注意到他的动作,反扣手机在大腿上,她想说别吵,她眯一会儿。但在这话说出口之前,陈桉扶住方向盘左手改为全握,空出的左手点了点扶手箱。 里面有零食,饿了的话先垫一垫。 应倪不饿,但想嚼点什么。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吃甜的,最好腻到发闷。 这个特殊的癖好连周斯杨都不知道。 小时候林蓉苑为了她有一口漂亮的牙齿,严格控制所有含糖分的零食,导致应倪对甜品特别渴望。以至于到了看别人吃巧克力会不自觉吞咽口水的程度。 直到上五年级,家里来了一位新的住家阿姨。 应倪从小到大换了说不清的保姆、家教,要么因为管不住女儿被林蓉苑解聘,要么被应倪气到主动辞职。只要这一位,和应倪相安无事度过一年,并且应倪变得乖巧,不再乱发脾气。 林蓉苑很是欣慰,过年时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奖励阿姨管教有方,并为了留住她提前告知来年涨薪。结果没等阿姨回来,大年初三的晚上应倪捂着脸牙疼得在地上打滚。 半夜挂急诊,医生说是虫牙,吃了太多糖的缘故。就此发现住家阿姨用廉价糖果作为诱使应倪听话的奖励物。 林蓉苑一气之下辞退阿姨,并搜刮出应倪藏在卧室里的所有糖果,一天三次检查她的牙齿。 其实那个时候,应倪没那么爱吃糖了。因为她已经无限量吃了整整一年的糖果,早就腻味。 虽然不再渴望,但心情不好就含棒棒糖的习惯延续到了现在。 扶手箱里什么都有,光巧克力都好几种、应倪挑挑选选,拿了个青苹果口味的棒棒糖。撕开后塞嘴里,也没了困意,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桉看。 男人开车时似乎都很认真,但又没那么认真。 记得周斯杨开车时,浅窄的双眼皮会略微抻开,露出的琥珀色眼珠像淬了光一样亮。看着全神贯注,但她一有动作就会很突然地看来。 陈桉也一样,他不会偏头,但余光会很轻地、小幅度地扫向副驾驶。 第32章 就比如现在。 应倪吮着棒棒糖,陈桉目视前方,但俩人都知道对方此刻的动作以及神情。 我有个侄女才上幼儿园,前几天司机开的这辆车去接她。前方红灯,车子停稳后陈桉才侧脸看来,没吃完就放车里了。 这番解释让应倪想起上次的逗小孩似递过来的巧克力,当时好奇哪儿来的,陈桉说是小朋友的。她没有多问, 看来侄女就是那位小朋友。 应倪不关心他家有几口人,侄女儿喜欢吃什么零食,乏味地哦了一声后闭上眼睛,同时下巴往颈窝里缩。 腿上的手机不知疲倦地震响着,应倪嘴唇却抿得很紧。 她不想看手机,不想回消息,什么都不想。 连呼吸都觉得累赘。 接下来一路无言,很快到达饭馆。 过节的缘故,饭馆门口的路边停满了车,陈桉绕了半圈停在某栋商业楼的地下车库。出了电梯,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街对面便是享味饭庄。 一家普通的中餐厅,装修简陋,但入厅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像是那种因为口碑好而有许多回头客的老字号。 你点。应倪瞄了眼大概价格后,毫不犹豫地将菜单推到他跟前。 陈桉指腹按着菜单角落,眼睛却看向她。 应倪被余皎皎假惺惺发来的要不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吃饭?我来叫周斯杨给烦到了,不想在点菜这事上推来推去。 没好气地道:别婆婆妈妈的。 陈桉的脾气相当好,什么也没说,拿起圆珠笔,倒着在桌面摁了下。或许是周遭拼酒声太钝闷,弹簧发出的清脆咔嚓音吸引了应倪的视线。 这年头居然还有饭店让客人手写点菜,一问服务员,果然是主打情怀的百年老店。 应倪咂着舌看陈桉写字。 隔得不远,带有笔锋的字从笔尖下流畅滑出。应倪倒不关心他字写得怎样,视线从薄薄的复写纸移到手背。 他的手背很宽大,但整体偏纤薄,骨节嶙峋,表面隐隐可见青筋。 看着很有力量。 怪不得之前在休息室里被他拉住胳膊不让出去,在公司楼下被他攥住手腕逼她上车时,使出吃奶的劲儿挣脱不了。 应倪的力气在女生里算大的,又因学过散打,没有运动习惯的一般男性真不是她对手。 但看着陈桉骨节分明的大掌,挽起的袖口露出的结实小臂,以及上回夜里那双充满力量的长腿 直觉她应该打不过他。 不过要是回到高中,一拳揍飞五个陈桉没问题。 陈桉当然不知道她想和自己打架,只知道她在看了一眼手机后,就一直托着腮发呆,垂下的唇角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也像在纠结和郁闷什么扰乱她心弦的事。 陈桉动了下嘴唇,打算说点什么时,一个小女孩提着装满花的篮子跑了过来。在一桌挨着一桌成功售出后,精准地来到陈桉跟前,扬起一个大得有些表面的笑容。 叔叔,给漂亮姐姐买朵花吧,这个是永远不会凋零的哦。她说着递出两支手工编织玫瑰,个头才和桌面平齐,细小的胳膊抻得很直。虽然朝向陈桉,但眼巴巴望着的是应倪。 仿佛只要遭到拒绝,下一秒就能委屈地哭出来。 应倪熟悉这样的场景,每逢节假日,尤其是这种管理不规范的饭馆或是路边大排档,卖花、卖玩偶的小孩屡见不鲜。 只不过以前是看小孩为难别人,现在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有一种莫名其妙到不想面对的感觉。 好在小女孩缠着的是陈桉,恨不得将花直接怼进他手里。 买一朵吧!姐姐肯定会喜欢的! 陈桉看了眼应倪,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应倪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容易抹不开面子。此刻的花价格比寻常翻了几倍,就算是献爱心,也未免太傻了些。 应倪学着她说话的句式,语气却冷冰冰:可爱小孩,不能买哦。 小孩稚声稚气熟练反问:为什么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能买就是不能买。应倪说。 小女孩显然没有遇见过这种拒绝方式,她站在原地,习惯了高举在半空的手开始因为时间太久而颤抖,脸上的笑容被迷茫取代。 很是无措。 但依旧执着,也似乎只会那一句,不过这回看向的是相较起来更温柔的陈桉,为什么不能买 应倪叫回她的视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得买? 因、因为小孩手指都攥紧了,像陷进课堂被老师点名提问时,回答不上来的恐惧。 陈桉及时打断应倪小课堂,欺负哭了我不负责哄。 应倪扯了扯唇角,端起茶杯来逃避小女孩可怜兮兮的期盼视线。余光里陈桉接过花,在扫二维码。 意料之中,符合他的菩萨心肠。 我不要。应倪放下茶杯。 陈桉没搭腔,将小孩递过来的花重新插回篮子里,叔叔送你。 应倪怔了片刻,继续喝茶。 再次放下茶杯时想揶揄两句他的善举,谁知喜上眉梢的小女孩拎着篮子奔向下一个目标时,迅速将玫瑰扔到她跟前,然后跑得飞快。 等应倪晃神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还挺会的嘛。 毛茸茸的玫瑰躺在眼前,皱巴巴的透明塑料纸发出舒展的声响,应倪先是茫然了一瞬,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而抱起胳膊看向罪魁祸首。 陈桉也端起茶杯抿了口,这和我没关系。 有了这个答案,应倪毫不犹豫将花扔进垃圾桶。继续喝茶,玩手机,等上菜。 无所谓的态度像是扔了一团废纸那样轻巧。 任谁看都会觉得有些冷漠。 但陈桉并不意外,因为他清楚。对于不想要、不喜欢的东西,应倪一向扔得干脆。 当然。 人也一样。 第16章 第十六章 二零一一年三月中旬, 高一下学期的第三周。 周五放学,陈桉和罗瓒吃了饭一同去图书馆自习。 去的路上,罗瓒问他:时飞宇生日你去吗? 时飞宇邀请了全班所有人, 地点定在专门用于举办聚会的独栋别墅,听学委说, 里面什么都有, 棋牌室、ktv、电影院 罗瓒从小在筒子楼的单间里长大, 除了报名考试去过一次网吧,几乎没去过任何娱乐场所。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东西如何出现在家里。艳羡又好奇。 第33章 陈桉被老师任命为物理课代表, 刚到校一周,和班里的同学关系陌生,因此收作业的工作举步维艰。 聚会是一个和同学熟悉的好机会, 不过他报了学校勤工俭学项目的教学助理岗, 周六或许要去办理申请条件。 在陈桉思考的这段时间,罗瓒站住脚,我想去, 但是不想见到他说到这儿, 偏头四处看,确认没人在身后, 才蹙眉隐晦地吐出个字:应。 应是指应倪, 时飞宇的女朋友。 罗瓒讨厌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具体原因是前天早上应倪送来一箱霸王洗发水。 让他好好洗头, 把头皮屑洗干净,不然她要受不了转班了。 其实邻座的同学一直颇有微词, 但都在背地里吐槽, 没人点在明面上。应倪这么一说,罗瓒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明正大的嘲笑。这件事后, 他对应倪的厌恶到了极点。 微风吹过,树影婆娑。簌簌声响打断了陈桉的思索。 看出来罗瓒的焦虑惶恐,他安慰道:她大概率不会去。 罗瓒眼睛一亮,真的吗?说完想到她和寿星的关系,眸光又瞬间黯淡下去,可她是时飞宇的女朋友,怎么可能不去。 陈桉沉默片刻,简要叙述那天从办公室出来后撞见的场景。 班主任教训得口干舌燥,但因应倪缠着要把书拿回来,两人僵持拉扯了很久。久到陈桉将整个年级的卷子分完,班主任才筋疲力尽地把应倪赶出去。 因为目睹她勒索钱财的事在前,陈桉不想正面碰上,特地捱了两分钟才出去。 结果抱着作业一推门,应倪和时飞宇站在不远处,堵在通往教室的必经之路。 走廊并不逼仄,他们三等分站位,陈桉要过去的话,只能从中间穿过。 算了一下间隙,胳膊收点是能过的,但问题是两人正在吵架,且隐隐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时飞宇抓耳挠腮地道:平时好不容易放假,你和余皎皎一逛就是一整天,我和我两个哥们跟着你们屁股后面说什么没? 应倪抱起胳膊,别脸看天。 而且话都说了,总不能临时反水让他别来吧?时飞宇急得团团转,央求道:哎呀,倪倪! 好啊。应倪扭过头,时飞宇见她松口,笑着去捏她脸颊,结果被一把拍开,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时飞宇手放下,眉头紧皱,不理解地问:都是兄弟伙,一起给我过个生日怎么了? 应倪听到这话,眼睛蓦地瞪大:时飞宇你凶我? 时飞宇觉得莫名其妙,脾气一下子没压住,我他妈哪儿凶你了,明明是你在凶我好吧! 谁妈?!应倪推搡了他一下,盯着他问:问你呢,谁妈? 见应倪真生气了,男生立马软下去,笑嘻嘻,我妈我妈,我错了,我妈。 应倪哼一声,甩头就走,男生立马小跑跟在后面。 陈桉心说总算离开了。低头屈膝往上提了提,将上面错位的作业本对齐。然而脚还没迈出去,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怒吼:给我滚,本小姐不去了! 循着声音望去。 男生一手扶栏杆,另一手捂着肚子,皱着眉眼咬紧牙关。看着又气恼又痛楚。 而罪魁祸首的背影,走得干脆利落,高高扎起的马尾一甩一甩的。 虽然陈桉不清楚应倪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通过短短几天发生的事,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高傲的人不会承认错误,同样不会违背决定。 罗瓒听完说:那就好,我看时飞宇早晚和她分手,不仅傻,脾气还差。 陈桉不喜欢评价人,也不会随便下定论,沉默着听罗瓒吐槽。进图书馆前,罗瓒再次问他:你去吗?你去的话我就去。 陈桉知道罗瓒极力想融入环境,但又害怕一个人受歧视。所以想拉上同样是公益生的他,互相有个照应。 去不去,于他而言无所谓,但对罗瓒可能是件大事。 去。陈桉点头。 罗瓒轻松地笑起来,他比陈桉矮很多,踮脚勾他脖子都废力,你说我们送什么礼物好? 陈桉认真思考了会儿:送书吧。 罗瓒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好这个好,我们一人送一本!不贵,看着也不低廉。 翌日上午,两人去了校外的一家书店。 陈桉和时飞宇不熟,但因为当课代表知道他成绩不好,选书的时候选了本易读的畅销小说。 而罗瓒在付款前临时改变注意,咬了咬牙,换成一桶售价一百三十八的高档羽毛球。 时飞宇打羽毛很厉害,刚拿了小组第二回来。罗瓒将羽毛球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他不一定爱看书,但羽毛球肯定用得上。说着视线落在陈桉手里的小说,要不你也买一个运动用的?护腕之类的。 陈桉:我就买这本书。 时飞宇不差护腕,就算要买,用的品牌他也买不起。 有多大的能力送多大的心意,陈桉是这样想的。 哦哦,好嘛。罗瓒又问:我们穿什么?校服吗?你说我戴个帽子去奇不奇怪? 不奇怪。陈桉说:我也戴。 罗瓒再次笑了,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午饭后,陈桉和罗瓒搭乘公交来到时飞宇家的别墅。在班长的带领下,他们径直去了三楼的ktv。 一进门,陈桉就被迎面扑来的烟味呛了一口。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打牌,里面昏暗得不像是白天,闪烁的射灯比广场上的还要光彩炫丽。 罗瓒被比教室还大的家庭ktv看呆了,而陈桉第一眼就注意到黑压压人群里的应倪。 沙发是拱形的,边缘镶嵌着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装饰物。应倪坐在正中间,拳头大小的珍珠下面。 高贵得像中世纪欧洲电影里走出的公主。 应倪在。陈桉转脚尖,我们去另外一边。 好比起应倪,罗瓒更在意角落里几个吞云吐雾的男生,他有点不敢动,惊愕道:他们居然抽烟。 陈桉拍了他手臂,示意没事。 罗瓒成绩优异,从小读的是县里最好学校的尖子班,接触的同学非常本分老实。上网吧、抽烟、打架的坏学生是一概不接触的。 眼前的景象给他的冲击很大,甚至想掉头回宿舍。 第34章 他们不会,没过肺,你看陈桉循着他视线看过去,压低声音解释:吐出的烟是乱的。 罗瓒蹙眉:不会还抽? 抽着玩。又或是在女生面前装酷。 罗瓒偏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陈桉一脸认真:因为我每天趁你睡着了,偷偷跑去阳台抽。 得了吧!罗瓒笑着拍回去,撒谎不打草稿? 不抽烟的人对烟味非常敏感,再说,陈桉有轻微洁癖。罗瓒知道是在逗他,缓和紧张忐忑的心情。 陈桉笑了下。他确实不抽烟,但初中卖过一段时间的散烟赚生活费。课间经常在厕所或者操场角落守着,边望风边看他们抽,因此一望而知。 不知为什么,陈桉在旁边像座大山一样,给人强烈的安全感。知道他们是在装腔作势后,罗瓒放松了很多。加上友善的班长一直拉着另外几个人和罗瓒陈桉聊天,带着他俩玩骰子喝饮料,罗瓒渐渐打开自己。 时间过得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晚上吃蛋糕的时间。 大家一边吃蛋糕一边看时飞宇拆礼物,时飞宇拆累了让应倪拆。 应倪忙着吃蛋糕,腮帮一鼓一鼓的,不要,又不是我的礼物。 时飞宇刮了点奶油在她鼻尖,我的还不是你的。 烦不烦!应倪锤了他一拳,似乎很生气。但陈桉看见,她低头擦拭时明显弯了唇角。 宝贝拆一下嘛。时飞宇哄她。大家也跟着起哄。 应倪推开他,虽然没好脸色,但也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地帮忙拆。 拆到一半时,她忽然哈哈笑起来,谁送你书啊?她指尖抵住跟耍杂技似地转了几圈,嘲讽时飞宇,语文考六分的人,看得懂吗你? 谁说我看不懂!时飞宇去抢,应倪直接扔到一旁。书籍刚好落在沙发下面,两人谁都没说捡,在大家的哄闹声中,继续拆下一个礼物。 罗瓒在陈桉耳旁埋怨嘀咕,怎么能这样啊 陈桉摇摇头,等大家注意力被别人昂贵精美的礼物吸引后,不动神色地弯腰捡起来,藏在背后。 时飞宇不缺什么,自然也没个惊喜,拆礼物环节就像走过场似的。直到应倪拆了最后一个礼物,一只他偶像亲笔签名的羽毛球拍。 时飞宇激动得跳起来,抱着球拍看了又看,亲了又亲靠!谁送的?! 除了你女朋友还能是谁。 应倪傲娇地撇起嘴,为了球拍,她不仅天天堵着孙超还钱,还定闹钟半夜爬起来抢。 时飞余把应倪抱起来,兴奋地转了个圈。有人起哄亲一个亲一个,时飞宇也想亲,奈何被应倪一巴掌给打了回去。 当时飞宇幸福地揉着脸颊的时候,应倪看了眼手机,下巴往门口抬:走吧。 时飞宇楞了下,去哪儿? 应倪去拎包,不以为意地道:说好的八点散场,我们去看电影。 话音落下,坐时飞宇旁边的两个男生调侃起来。 哎哎怎么走了,酒还没喝完呢。 就是,专程跑来给你过生日。 时飞宇,你妻管严啊?还是不是男人?有不有骨气! 应倪就烦他这两个朋友,本来就不想他们共处一室,时飞宇求了半天她才答应来的。 冷眼道:关你们屁事。 滚滚滚,不会说话就当哑巴。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时飞宇骂了几句朋友,把应倪拉到一边,他们一个从溪林大老远过来,一个鸽了他 时飞宇!应倪打断他,你去还是不去? 去,肯定去,晚点行吗?时飞宇去揽她胳膊,应倪推开,他又去抓。身后的哥们发出咯咯轻蔑的笑。 怎么晚?电影马上开始了。 看下一场。 只有这一场。 那就明天看,明天我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应倪点点头:好啊,我们分手。 好好好,我明天带你去时飞宇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应倪抢过旁人的话筒,声音从高挂在角落的四个音响传来,洪亮且刺耳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要把你踹了。 上一秒还沸反盈天的ktv,在这一秒鸦雀无声。 踹这个字比分手更令人难以接受。 他看着应倪嫌弃地抻平被他扯皱的衣袖,听见好友在身后说他窝不窝囊。 错了错了,我错了。几乎没思考,一下子慌了的时飞宇拉住应倪胳膊,现在就去。说完又扭头对大家道:也差不多了,散吧。大力、班长,帮我送送大家。 走吧。时飞宇握住应倪手腕的力度重了几分,一脸乐呵呵地讨好,乖乖。 应倪脸色沉沉:滚。 时飞宇有点挂不住面子了,把她往前拽:我都说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应倪一脚踹过去。毫无防备的时飞宇在大家的主席,双膝跪地,手也趴在地上。 磕地的声音,疼得陈桉都忍不住蹙眉。 没过年呢,给你爹行什么大礼。应倪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道。 时飞宇从地上爬起来,没脸看周围人的反应,笑着道:过分了啊,再闹就真要收拾你了。 语气带着几分警告,但拢她肩膀的动作还在哄。 应倪最烦人听不明白话,也爱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谁跟你闹了,我是要分手,分手懂吗? 说完把放在桌上的球拍扔在地上踩成两截,边扔垃圾桶边朝时飞宇的朋友抛了个媚眼,声音娇滴滴的:要去吃个夜宵么? 啪嗒一声,折断的球拍碰撞垃圾桶,时飞宇的自尊也跟着碎了。 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勾搭他的朋友?!他捏紧拳头,瞋目切齿:应!倪! 和时飞宇的难过、气愤不同。应倪一脸轻松,甚至还在欢快地笑。 害怕俩人打起来,男生拉住时飞宇,女生围着应倪往前走。一阵混乱后,大家纷纷散去。罗瓒垫着脚尖看热闹,陈桉走到茶几前,弯腰捡起沙发底下的书。 瓜子壳散落在上面,他拍了拍,用衣袖擦干净,拿在手里随着人群走出ktv。 他和罗瓒走到最后面,走出小区时,罗瓒说他肚子疼,找个地方上厕所。 第35章 等待的时间里,陈桉站在路灯下翻起书来。 车辆往来穿梭,街灯连接成片,在喧闹繁华的都市,他的心境像脚边拉长的影子般,深邃而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响起脚步。陈桉以为是罗瓒来了。于是合上书皮,抬起眼。 看啊,为什么不看,我都买票了。我是想看电影,不是非要和他一起看电影。他根本就没搞清楚重点。女生皱起眉头,单手抱胳膊,在原地走来走去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吐槽。 说完这句她蹲了下来,无情地摧残从地砖夹缝中冒出来的野草。陈桉垂下手,书在腰侧倒映出轮廓分明的长条形影子。 他压了下帽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连呼吸都隐在了夜色里。 啊,谁让他分手了还拉拉扯扯,活该摔个狗吃屎,丢脸的反正不是我。应倪拔出最后一根草,用草尖戳地上的小石子。 不知道听到什么,陈桉余光瞥见她突然站起来,因为无法理解而变得有些激动:疯了!我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 都说了,他和他那两个朋友有毛病怎么有毛病?你别管,反正有病! 那天她和余皎皎还有时飞宇一行人逛商场,她先上完厕所出来,恰好听见时飞宇的朋友在背后议论余皎皎。 a让b去追余皎皎,b说余皎皎长得不行,a哼笑道:奶大屁股大就行。 应倪当即翻了脸,因为余皎皎在场,不好明说。反正一个下午加晚上都冲那俩男的甩脸色。时飞宇受不了,拉到一旁问她怎么了,应倪一五一十告知,并让他和这俩人绝交。 时飞宇哎一声,说他们一向这样,爱打嘴炮而已,人很仗义的。 时飞宇要和谁交朋友她管不着,但她不想和烂人呼吸同一片空气。 看在时飞宇生日的份上,在ktv里她忍了又忍,结果时飞宇为了他们鸽了八点去电影的事。 分个手而已,没打死他都算好的。 陈桉见应倪越说越生气,收回视线,垂眼看手表,八点四十五,直达学校的公交车还有十五分钟停运。他往身后看了眼,罗瓒还没来。 然后就这样一直望着出口等待。 直到听到旁人不耐烦地说挂了,才下意识转身。 两道视线穿过昏黄的路灯对上,陈桉表情不变,应倪微拧了下眉头。 应倪比陈桉先收回目光,可能是不想搭理,也可能是戴了帽子没认出。目光碰撞后,应倪一直偏头看另一边,后脑勺对他。 相安无事后,陈桉继续低头看书。过了一会儿,一道刺眼的车灯打来。应倪站起来,揉了揉膝盖。陈桉知道是接她的司机到了,因为那是一辆豪车,司机摇下车窗叫小姐。 总算要走了,陈桉收回余光,继续翻页。然而刚看完第一行,拉开车门的应倪恶狠狠地瞪来: 乱看什么!挖你眼睛! 然后就是一声怦 车门摔上。 直到黑夜里扬起的车尾气彻底散去,陈桉才掀起眼皮看向转角的街头。 而与此同时的车内。 司机吴叔叔问她刚才怎么了,那个男生是同学还是陌生人。 应倪忙着拉黑时飞宇的联系方式,以及删除q`q空间所有和他有关的说说。 没怎么,不认识。删完后,应倪伸了个懒腰,他一直偷看我,烦得很。 吴叔叔担心起来:在外要注意安全,要不电影就不去看了? 不行,我要去。应倪执拗。 司机拿她没辙,想着等会儿只好在电影院外面等着。 罗瓒跑着出来的,见陈桉还等在原地,顿松了口气。 他没有手机,怕陈桉先走了。 你有没有事?陈桉扫向他肚子,厕所上了近半个小时,罗瓒要再不来,他就要去找人了。 罗瓒揩着汗水说:我没事,早就上完了,公厕出来遇到时飞宇,他喝醉了,钱力和薛鸣飞几个把他架着,拖不动,我去搭了把手。 听完描述,陈桉微蹙眉:确定不是酒精中毒? 不是。罗瓒解释:他那个朋友说他喝多了就这样。 他们边说边往公交站走。陈桉又问:喝多了怎么不待在家里往外跑? 提到这个,罗瓒就想冷笑:他找应,边吐边哭着要找她复合。 当时的情景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时飞宇,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什么应倪也就那样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她绝对躲在哪里痛哭流涕后悔分手以及直接骂时飞宇是窝囊废。 然而时飞宇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知道掉眼泪,失魂落魄地重复一句 我要去找应倪,我就要去找她! 把大家急得团团转。 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除了漂亮,一无事处。罗瓒难以理解,想了想,偏头找陈桉寻求认同感:你觉得呢? 公交车在这时停站,气刹的声音响起。门随之打开,问题也留在此刻。 陈桉走在罗瓒后面,将卷好的零钱塞进透明箱子里,转过头,发现旁边的罗瓒一直盯着他,似没有回答不罢休。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十分钟前,和应倪视线对上的瞬间。 月光在她身后洒开,铺成一层朦胧的背景,将冷感精致的五官染成了柔和色调。 于是恰到好处的距离,明暗适宜的光线,陈桉第一次见有人美到失真。 夜间公交空位很多,陈桉掠过他往前走,漂亮,其他就不知道了。 罗瓒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追上去,你不觉得她脑子笨,人品有问题吗? 今晚从班长口中得知了孙超借钱的事:应倪不是勒索,是催债。 所以陈桉还真不清楚她人品怎么样。 不过,今天倒是看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傻的从来都不是应倪,是觊觎玫瑰的过路人。 他不傻,所以一切都无关紧要。 回忆被打火机砂轮摩擦的声响打断。 菜比想象中上得还要慢。等待的空隙里,陈桉见应倪抽了一支又一支,在点第四支烟前,他问: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不记得了。应倪缓缓吐出烟雾,脸颊逐渐变得模糊。 陈桉:烟瘾大吗? 第36章 应倪:一般。 陈桉:一天一盒? 应倪:嗯。 字越回答越少,陈桉没再问,沉默地看着她抽烟。 应倪抖了抖烟灰,看向玻璃窗外。她不喜欢聊天,尤其是毫无营养的客套话题。和你吃饭了吗?吃的什么?一样,让人提不起兴致。 不过提到烟。忽然想起那天同学会陈桉被众人打趣的场景。 在递烟被拒后,班里曾经最爱玩的二世祖调侃道:陈总,你还是不是男人? 陈桉笑着反问:我怎么不是男人。 男人怎么能不抽烟呢! 我不会。 吸气吐气会吧?简单得很,他往陈桉嘴边塞,得意道:硬货,外面买不到的。 陈桉推开二世祖的手,虽然还在笑,但语气硬了些:不抽烟,酒可以喝两杯。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陈桉递烟。 甚至不在他面前抽烟。 当时应倪心想,这些人可真会曲意逢迎的。 又过了一会儿,在应倪不懈地催促下,服务员终于开始上菜,他视线落在桌面,提醒道:麻烦把手机收一下,别弄脏了。 闻言应倪捞起手机,习惯性地解锁,随便划拉两下后,又锁上扔进包里。 这家店很特别,上菜一次性上完。 在这段不算长也不算太短的时间里,应倪不自觉又开始发呆,直到服务员说请慢用,才回过神来。 而后隔着服务员倒茶的手臂,很突兀地问对面:你有周斯杨微信吗? 其实不必问的,事业成功、一向好同学作态的陈桉一定和周斯杨有联系。 并且,应倪模模糊糊记得他们谈恋爱时,两人认识,好像经常一起打球。 她早把周斯杨拉黑了,周斯杨极有可能换了号码。问余皎皎不如问一看嘴就严实且对这种八卦毫不关心的陈桉。 怕陈桉不记得,应倪又补了信息:我前男友。 陈桉缄默了一瞬,语气莫名有些冷淡:你有很多前男友。 那些都算不上,小孩子过家家,应倪正色道:1班的,我俩谈得最久,有微信吗? 话音落下,服务员同时直起身体离开,两人视线倏地变得毫无遮挡,清晰而直接地对上。 陈桉看着满脸期待的应倪,用平淡的语气撒了一个他都觉得荒谬可笑的谎言。 没有。 第17章 第十七章 应倪的第一直觉是不可能, 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一直没联系? 陈桉说:前几年有,上大学那会儿。 岂不是她和周斯杨谈恋爱的时候,应倪想问是在他们分手后还是分手前, 动了动嘴皮话终归没说出口。 陈桉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也像是顺着话题流露:在英国吃过两次饭。 应倪全程没参与点菜, 但陈桉点的意外符合她喜好, 味道也比想象中的好。 她满足地夹了一大筷仔姜肉丝, 语气淡漠得有些刻意,你跑去找他玩? 陈桉哪有那个闲钱, 解释道:交换了一段时间。 哦。应倪抽了张纸擦嘴角,随口问:哪个学校。 剑桥。 应倪五指僵住,揉纸团的动作变得迟缓。 她隐约知道陈桉成绩好, 但没想到能公费去剑桥留学, 差距可能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就算建筑行业没有走下坡路,她家没有破产,按照陈桉扶摇直上的轨迹, 依旧会在今时今日把她甩地老远。 所以 如果当初要是她不那么贪玩, 学习努力些,忘记应军钰和林蓉苑会为她托底。是不是现在会不一样? 不说大富大贵, 起码不会因为负担不起妈妈下一个月的医药费, 害怕护士拔掉氧气管而提心吊胆的失眠。 可惜没有如果,时间不会倒流。 嘴里的仔姜肉丝忽然变了味, 应倪僵硬地嚼了两口,味同爵蜡, 咽下后便放了筷子。 不吃了?陈桉问。 应倪捞过手机, 我歇会儿。 她点开微信,通讯录图标被冒出的实心圆覆盖, 红色的1刺眼醒目。再点进去,好友申请没有备注,一片白的头像什么也看不出来。 因此不知道是周斯杨还是招聘软件上的人事。 应倪的手指悬在加入黑名单几个小字上面良久,想了想后,终究没按下去,缄默不语地返回了界面。 不拉黑,也不通过申请。 停在此刻,一如他们的关系。 放下手机,应倪继续吃饭。三菜一汤,本来以为会浪费,结果两人吃得七七八八。 整个吃饭过程只有开头聊了几句话,因而走出饭馆才将将八点。 陈按站在路边下巴朝对面点了点,应倪心领神会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等红绿灯,一起过斑马线,搭乘电梯通往地下车库。从结完账走出饭店开始,她连点开打车软件的想法都没有。 倒不是因为想蹭大g,而是觉得搞拒绝那一套很矫情,陈按免费当滴滴司机好几次了,她也心安理得的坐了几回。 所以一切都显得很自然。 不过当她系完安全带顺手打开扶手箱摸出榛子巧克力,并问他吃不吃时,倏地恍然 不是自然。 是她和陈桉好像熟了点。 不吃。陈桉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一幅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模样,开车不方便。 那应倪觉得吃独食不太好,况且这零食还是他侄女的,我撕开给你? 陈桉顿了下,也没看过来,声音似被夜色浸泡过后吹来的风,低醇清爽:行。 高档牌子的巧克力怕潮,包装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严严实实。最近气温高,放车里已经有些化了,应倪撕开后,放在手心里递过去。 陈桉接过,说了声谢谢,扔进嘴里含着。 他很久没吃甜食,但这牌子的巧克力不一样,说不出区别,可能是不用自己动手的缘故,莫名觉得不错。 婆娑树影往后倒流,穿梭进商铺招牌倒映在车上的霓虹光中。应倪抻长脖子,依稀看到地铁站入口亮起指示灯。 你把我放前面下就行。等隔得近了,应倪眯起眼用手指,c口。 第37章 陈桉没说话,车子也没有降速。驰过地铁站后,他才跟忽然想起似地侧头看来:我要去岩都区,直接把你送回家。 岩都区很大,属于外圈了,经常被称为郊区,虽然和常乐街所在的簇锦接壤,但最远的地方相距也有十几公里。 她和陈桉有点熟了,但也没那么熟。应倪不想麻烦别人,坐直身体客气拒绝:不用,就把我放下一个地铁站。 送你只多跑四五公里,不算绕路。陈桉说。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应倪只好点头。没人开口,也没放歌,车内安安静静的,像是要一直沉默到终点。 但很快,面朝窗外的应倪忽地回头,陈桉。 嗯? 应倪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脸上。阴影加深了他的眼窝和鼻影,使得五官更为立体深刻。和这辆车的外观一样,自带硬派的凌冽气质。可接触起来,也和坐进这车的体验类似,舒适而平和。 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她想说好,斟酌了会儿后换了个形容词:友善? 陈桉指腹敲着方向盘边缘,无声似有声,不是。 我不会送一个陌生人回家。 应倪无语地扯嘴角,那不废话么,又不是活菩萨。她说的每个人当然是指认识的人,熟人。 不过没必要咬文嚼字,同学会听余皎皎她们聊起的那些因为顾及同窗关系而做出的和冤大头没区别的赞助或投资,七顶山的金身大佛都得让开给他坐。 也不知道怎么成为企业家的,应倪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面对应倪稀奇古怪看奇葩一样的眼神,陈桉像是习惯了,淡漠地笑了下。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默不作声。被车轮碾过柏油路的白噪音催眠,应倪昏昏欲睡,等到快到的时候才被手机震醒。 扫眼一看,叽叽喳喳的除了余皎皎没别人。 余皎皎:【我打听到了!他是回来相亲的~】 余皎皎:【对方的大舅是药监局的大领导!】 余皎皎:【我妈说长得一般,没你好看嘿嘿】 余皎皎:【??人呢?没看见消息吗?】 余皎皎:【为什么不回我!】 应倪往后靠了靠,抱着胳膊有些无语。她宁愿自己没长眼睛,因为聊天框里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想撬开余皎皎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多少斤水。 消息不停地弹。 应倪垂眼敲字:【死了】 余皎皎跟没看见似的,就好像她只要回复了就是有回应。 自说自话发来的一句彻底把应倪气笑。 【哎,我知道你放不下他】 应倪再次气笑了,本人都不知道的事她能知道? 对面像是替她着急,应倪正在输入,余皎皎直接call了语音过来打断 应倪一边接通,一边戴上刚从陈桉那儿拿回来的蓝牙耳机。 喂?你在哪儿?余皎皎急切地问。 声音有点小,应倪摁着音量键不耐烦地回答:车上。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秒,像是皱着眉头说的:没必要,这个点了,一个人买醉不安全。 应倪一字一顿:我回家! 哦哦。余皎皎不以为然,一副不能怪她乱猜测的语调:谁让你以前一和周斯杨吵架分手就酗酒。 高中时应倪就觉得和余皎皎说话很累,现在更觉得难以沟通,冷声呵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余皎皎问:你怎么想的? 应倪反问:我想什么? 周斯杨啊,他还不是没放下你,一回来到处找人叙旧吃饭,就为了打听你的近况。 应倪顿住,良久的沉默后看着前方长达八十秒的红灯问:所以是你告诉他我在奶茶店打工的。 什么!你在奶茶店上班?! 应倪闭了闭眼:别装了。 余皎皎这个人她还不了解么,装傻装天真,实则一肚子坏水。 虽然干的事无伤大雅,但戳在身上的钝刀密集了也会疼。 我很感谢你帮我妈转院,但我想应倪深吸口气,把过程省略,只说结论:也还得差不多了。 你要是无聊找其他人,别找我身上找乐子。 你什么意思?余皎皎急了,你是不是要和我绝 不想再听的应倪径直将通话掐断。 退群,删除,拉黑三连,一顿操作后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断舍离后短暂的轻松。 但这份松快只持续了喘息的瞬间,回过神来,便是一场大雨后绵绵不绝的潮湿。 余皎皎是她仅有的朋友之一,虽然大多数时候是表面的浮夸朋友,但也曾真心实意地为对方哭过笑过。 她记得十六岁那年的生日,余皎皎为了送她一张cd跑遍禾泽的大街小巷,虽然记错了乐队,买到了盗版,但后脚跟磨出的和指甲盖一样大水泡是真的。 也记得和周斯杨第一次分手买醉,余皎皎拍着胸脯说自己很能喝,结果酒精过敏一杯喝进了医院,躺在床上脸肿成了猪头。 她们手拉手逛商场买性感内衣,肩并肩趴在床上看少女漫,睡前卧谈会痛骂渣男,旅行互拍丑照为乐。 一起唱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所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就因为一个男生么? 应倪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想。她不会经营关系,最后剩谁就是谁了。 就像歌里唱的: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爱的某某。 没有朋友,没有恋人。 或许再等来年,家人也没了。 屏幕熄灭,应倪缓慢地掀起眼皮,又迟钝地摘下耳机,车内比先前更静。她知道陈桉的余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一定听到了奶茶店打工几个字。 无所谓了。覆在身上的本来就是一张透明到什么也盖不住的塑料膜,原本的样子也早就被围观的人群看了个精光。 遮遮掩掩的自尊和笑话一样荒谬。 或许是意识到这点,她的鼻尖忽然冒出一丝酸气。伸手揉了揉,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第38章 车子在这一刻急刹靠边。 应倪侧过身,仰头去看没有星星没有月光什么都没有的漆黑夜空,想借此将讨厌的泪水逼回去。 但没用。 怎么逼都无济于事。 在挣扎中,她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脖子往里躲避拧到极致,嗓子硬邦邦,又因为掩饰哽咽而含糊不清,开你的车,别管我。 话音落下,身旁传来悉悉索索衣袖摩擦的声响。接着,音乐响起。应倪手背迅速抹了把眼尾,飞速地瞄了眼 陈桉勾着头在调音量,歌声越来越大,响到震耳欲聋。 仿佛能掩盖一切。 应倪吸了吸鼻子,又看着他挪开细长的手指去解安全带。睫毛因为难受而轻颤了两下,覆有一层水汽的黑漆漆瞳仁呆滞而又贯注地望向他。 想问问他要干什么,又怕一开口就是绷不住的颤音。 陈桉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视,只是在拉开车门时背身提醒:十分钟,小心明天眼肿。 声音和夜色一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很快下车往车尾的方向走去。 应倪的视线跟随他高大的背影移动,逐渐被水雾模糊,直到轮廓完全湮进夜色,才慢速且僵硬地垂下头。 然后捂住脸,隐忍地哭出声来。 车灯闪过,风吹树梢,世界一片寂寥。 陈桉独自走到最远处,站在路牌下,沉默地立在夜色里。朝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去。 耳机没有连上,他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对话。 所以时隔多年,她还是会为了周斯杨掉眼泪。 第18章 第十八章 翌日, 应倪的眼睛不负众望地肿成了两颗大核桃。 轩子在一旁剥蛋壳一边幸灾乐祸地瞅她,看半晌后觉得不哭个一宿出不来这效果,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使劲阴阳怪气:哟,这是被甩了? 应倪正低着头清理台面, 听到这话, 蓦地凶巴巴地抬眼。 然后轩子手里刚剥好的鸡蛋就猝不及防地被无情夺走了。 喂!这是我早饭!轩子大声嚷嚷, 仿佛声音够大应倪就能善心大发把早餐还给他。 少吃一个不会死。光滑的鸡蛋贴在眼皮,温热触感瞬间减退刺痛。应倪另外一只眼睛也肿得厉害, 看向手边的塑料袋,命令道:把这个也剥了。 面对轩子的凝滞,还不忘冷嘲热讽一句:你连被甩的资格都没有。 轩子直接气笑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颐指气使的女人, 当自己是公主啊, 连呵两声后,扭头去后厨煮小料。 应倪的心情和今天的天气预报一样,只有阴。 昨晚的后续是她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不受控制, 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全部耗干。 后来是陈桉敲车门才止住。 从小到大她只在两个男人面前哭过,一个是她爸应军钰, 一个是前男友周斯杨。但都是掉眼泪, 一颗一颗往下淌,情绪起伏最大时最多抽噎两声, 绝不会扯开嗓子像狼嚎一样撕心裂肺。 好在陈桉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车子重新启动后, 没有问她怎么了, 为什么哭,有没有好点, 要不要纸之类的。 全程当一个隐形司机。 直到下车时,应倪弯腰捡堆积在副驾座下面裹着她鼻涕口水的纸团时,他才开口应了声:不用。 应倪没听他的,自顾自捡地捡,一个一个地捡,整整抓了两手。她带着它们下车,扔进垃圾桶后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 她知道陈桉在身后,离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她走过坑洼不平的街道,拐进污水横流的巷子,深入昏暗无比的筒子楼,最后停在楼道口。 目送她进去后,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想到那个半明半暗、虫鸣此起彼伏,男人站在开裂斑驳墙砖前的沉默画面。不知道是因为觉得难堪还是别的什么。 应倪沉沉地呼出口浊气。 上午没什么生意,临近饭点,顾客才多了起来。忙完一阵已是下午两点,应倪和轩子轮换着去街对面吃午饭。 过马路时手机嗡了声,她揣进兜里没搭理。 一早起来,未接电话二十八个,全是余皎皎打的。她睡觉前会开静音,余皎皎见电话打不通,便短信轰炸,质问她为什么要拉黑微信。 应倪没回,顺便把手机号也拉黑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只需要动动拇指,就可以彻底撇清关系。但她付钱时发现,余皎皎依旧顽固地残留在她手机里。 云盘无端生事,提醒她2011年的今日,她在南海有美好回忆。 光文字提醒也就罢了,她和余皎皎脸贴脸嘟嘟嘴的大头照赫然在解锁后弹出来。 让本就郁闷的心情雪上加霜。 应倪吃着盖饭挨个删除自动备份的昔日照片。 她和余皎皎小学就认识了。智能手机才出来时,余皎皎很喜欢拍照,俩人周末一有空就走街串巷地模仿初代网红拍q`q头像。六年级的暑假,应倪去威尼斯游学,手机不小心掉进水里,带队老师说不要了叫你爸爸换新的,应倪坚持要捞起来。 修好后以防手机再次出事故,她专门将照片倒出来存进电脑硬盘。再换手机,也是同样的操作。再后来互联网新起,有了线上网盘,便开了会员设置自动备份。 存起来不觉地多,删起来才发现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应倪很执拗地没有选择一键删除,她要一张一张地删去,即使有的记忆早就像老照片一样,因为年成久远褪色而变得满目全非。 她也要循着时间轨道,不放过任何一个场景地将决定丢弃的事物从人生里彻底摘除。 删到最后一张合照时,应倪滞住了。 那是她和余皎皎彻底决裂的前三天,2013年的4月末,她终于拿到一个学校的offer,班里为她举办欢送派对。 照片里,她和余皎皎站在讲台上一起抱着鲜花合影,黑板上红色白边的粉笔字被两人挡住了大半,只露出恭送女深造几个字。 看着中间被协助的部分,应倪自动脑补出一道低沉的男嗓音 出国前班里为你举办了一个欢送会,黑板上写着恭送女明星远赴英国约克斯大学深造。 可能是被尴尬到了,应倪眉心轻蹙了下。她放大照片细看,从露出的偏旁部首推测,真是一字不差。不过视线移到余皎皎身上时,眉心蹙得很紧了。 余皎皎穿的根本就不是蛋糕裙。 而是和她类似的镶有亮片的梦幻人鱼裙。 应倪刨了一大口饭,腮帮子鼓鼓地嚼,想起当时问余皎皎穿什么时,陈桉那副十拿九稳、巍然不动的神情。 第39章 忍不住隔空翻了个白眼。 觉得这人混得人模狗样,也很会装模作样。 一通瞎说,糊弄谁呢? 有了这个念头,应倪来了劲儿继续找不同,发现除了裙子描述错误,首饰和鞋子也有出入。压根就在瞎扯,应倪忽然兴致缺缺,低头一口一口嘬着免费赠送的蛋花汤,指腹不小心划了下屏幕。 掀眼皮时,放大的部分由余皎皎变成了自己。 照片里,扇形耳坠半藏在卷发后折射出金属光芒,和锁骨前的戒指项链、蓝绿色鱼尾裙上嵌满的亮片一同在镜头里流光溢彩,只有卡其色绑带高跟鞋是哑光的。 有别于余皎皎的出入,陈桉对她的描述可以说是丝毫不差。 蹙紧的眉心直接被封硬了。 应倪再一次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倒不是自恋地自我欣赏,而是在认真思忖一件事。 陈桉到底是记性差,还是说 只记得她? - 陈桉比应倪更早得知周斯杨回国的消息,是周斯杨半个月前主动告知的。 也比应倪更早见过他。 那是周斯杨回来的第三天,两人约在一家隐私性极强的私房菜馆见面。 原本说提前回来的,办理离职拖了段时间,没赶上同学会。周斯杨显得很是遗憾。 陈桉知道他持有绿卡,问:还回去吗? 不回了。周斯杨给各自倒了杯酒,说起来两人好多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是陈桉来英国当交换生。不过时隔多年,两人面对面坐着也不觉得生疏。 他笑了笑,自嘲般地道:早知道让我妈多生个儿子。 陈桉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周斯杨不仅告诉他回国的具体时间,也简略告知了原因。 家里的制药公司缺人,他回来继承家业。 闲聊了各自的近况后,周斯杨将回来的原因袒露得更清晰了些。 时代在发展,父母辈却仍秉着旧观念。认为什么药可以仿,只要关系到位,生意就能一直红红火火地做下去。完全不重视研发,每年在制药研发项目和实验室投入的资金少得可怜。 所有的重心都落在广告营销和关系网扎牢上面。 周斯杨很久之前就和父亲提过醒,营销和关系不可或缺,但研发绝对是企业发展的命脉。 然而成功过的父亲理所当然地固守自己的生意经。 直到去年国家开展医疗反腐,领导班子忽然大换血,药物质量和价格不占优势,订单被别的厂家抢走。父亲才慌里慌张地重金聘请研发团队,然而研发的周期刚开始,接踵而来一场医疗事故,药物成分检测出问题,央`视杀鸡儆猴地做了曝光,公司股价跌入谷底。 如今已经进入破产程序,法院准许了重组。 现在就看能不能在规定时间能将企业救活。 周斯杨的目的是拉投资。他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国外一家世界知名药企的研发岗任职,有一定的技术积累和团队资源。 但问题是,好的团队好的项目所需的资金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甚至高达数百亿。如果创源时代能够参与重整投资做背书,那么其他观望的企业也会纷纷下场。 周斯杨说得直白露骨。 他说完静静地看着陈桉,有些忐忑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来之前,他先和陆盛之聚了一顿,陆盛之和他是初中同学,两人比起和陈桉要熟很多。 他从陆盛之那儿打听了陈桉的一些近况,并试探地问起他的喜好。陆盛之听完直摇头:不要整那些虚的,陈桉这人聪明得很,拐弯抹角纯粹是浪费时间,劝你一句,有事说事。 周斯杨思考了会儿,虽然常年待在国外,但从小对国内的人情世故耳濡目染,踌躇着不太赞同:我们关系其实一般。 陆盛之哎一声,辩驳道:别看陈桉对谁都淡淡的,绝对不会主动拉拢与人之间的距离,其实他就那性子,你去吧,又不是骗钱,再说盈利的可能性大,绝对没问题的,更何况你高中时借过他钱。 一万块而已,一双鞋的钱。周斯杨觉得不值一提,不过想起另外件事来。 他记得大一复活节前夕,陈桉毫无征兆地,主动联系和他约在学校外的咖啡馆见面,交换结束离开前,也专程从剑桥坐火车过来请他吃饭。 和陆盛之大学从没和陈桉有过交集比起来,他们的关系也不能说只是一般。 陆盛之听到这事觉得稀奇,拍着他肩膀鼓舞士气,那说明你在他心中挺重要的,是朋友。 周斯杨怀疑:是吗?也就打过几场篮球的交情。 你们就只吃了饭?陆盛之是个人精,开始往深处打听。 周斯杨嗯声应着,简短回忆了一下,两人的聊天内容很普通,全部围绕各自的学习和生活。 但其实,那天的饭并没有吃成。 他和应倪约了晚上去沙滩参加舞会,在和陈桉闲聊了大约十分钟后,掐着表匆匆告别了。 他清楚记得陈桉知道他要爽约后的反应,神情虽寡淡,但眼里透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 他心想也是,大老远的跑来,说几句话就走了,搞得他不停地抱歉说回头再聚。 陈桉说没事,你们感情挺好的。 当时的他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点着头分享他的人生计划:我打算毕业就和她求婚其实也不用毕业,我还说这个假期飞去比利时看看钻石。 陈桉祝福了两句,咖啡没喝完就离开了,后来即使他去了美国,陈桉也到麻省理工交流,也没再聚过。 两人莫名断了联系,就算换了微信加上后,陈桉也没给他朋友圈点过赞。 不过以前也没点过。 所以也不知道他俩算不算朋友,关系到底好不好。 如今一回来,就目的性极强地约他见面,把事情摊开摆在跟前,让他做选择,周斯杨觉得自己脸皮比学生时代厚太多。 而且碍于当年的帮助,陈桉也可能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周斯杨在心底叹气,掩饰般地笑了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先回去看看重组方案吧,不提这个了,老同学见面,聊聊别的。 陈桉点头说好。 周斯杨缓缓呼出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但也因为没有希望而变得更沉重了。 然后下一秒。 陈桉平平静静地道:我回去让项目部做投资书。 周斯杨一顿,陈桉对创源时代是绝对控股,这话的意思就是事情成了。 第40章 他不敢置信地楞了许久,回过神来,站起来倒了杯酒。陈桉也跟着站起来,把他按下去,你也说了老同学见面,不聊工作。 一万块换上亿的投资,滴水之恩当涌泉报都不为过。 周斯杨看着一脸平和的陈桉,忽然明白了陆盛之那些话的意思。 两人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话题渐渐由工作转移到生活。 周斯杨说没早点赶回来,其实是因为julia。 陈桉今年四月份见过周斯杨发朋友圈,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相拥。 是周斯杨时隔很多年后第一次秀恩爱。 陈桉握着洁白的小酒杯,指腹在杯口点了点,她没和你一起回国? 周斯杨夹着花生米,没想到陈桉会对他的感情产生兴趣,一五一十地告知:分手了。 他抬起头苦笑:挺没意思的。 也很滑稽,他们谈了两个月,只牵过手,julia认为他有毛病。 听这语气,陈桉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放下杯子,不打算谈了? 周斯杨毫不犹豫地嗯了声,但下巴点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话头推翻:倒也不是。 陈桉:在相亲? 周斯杨停了筷子,惊诧:你怎么知道? 陈桉:陆盛之提过两句。 周斯杨笑着哦了声,他确实和陆盛之说过这事,吐槽他妈的一厢情愿。 见过一面,没什么后续。其实她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但周斯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怎么去定义都不对劲儿。 想起那天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做奶茶的应倪,晚上躺在床上设想怎么装作不经意地去买奶茶,怎么和她说第一句话,就更加形容不上来了。 大概是,以为的放下原来是没放下。 陈桉看着他,眼皮压出一道很窄却又很深的褶,静谧的眼神不知道是不予置评还是在思考别的什么。 周斯杨有来回地问:你呢? 有情况没? 陈桉:没有。 周斯杨:是不是太忙了,没空? 陈桉:不是。 周斯杨酒喝得有点上头,直抒胸臆地道,没喜欢的人还是不要随便谈恋爱,看吧,我和julia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太痛苦了。 陈桉:我有喜欢的人。 但话不绝对,感情可以培养,就是周斯杨突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陈桉。 在陆盛之的描述以及他对他的刻板印象里,陈桉像一个苦守戒律清规的修道者。 因为就算学生时代由于家境而压抑,但成年后,创业成功后,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足以让人沦陷。 然而陈桉到现在还是单身,听陆盛之的口气,除了工作就是陪家人,简直有悖科学地屏蔽掉了人类应该有的男女间的感情需求。 周斯杨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这会儿兴致勃勃,像发现了新大陆。 正好奇那人是谁。 陈桉看穿他内心所想,直接给了答案。 你认识。 第19章 第十九章 他认识?周斯杨细细回想了一番。他和陈桉的交集只有学生时代的短暂一段, 都认识的话只可能是同学。 但两人并不是一个班,除了打球也没有其他的社交。 回忆的片段太少。 估计是啦啦队后援或者经常看他们打球的女孩。 话题既然聊到这儿了,他高中人缘很不错, 说不定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是谁? 陈桉指节轻敲了两下桌面,视线垂着, 像在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只是唇瓣刚翁张, 应侍生叩门上菜, 厨师在一旁现片烤鸭,接着, 周斯杨的手机也响了。 是母亲苏云的来电,不得不接,他朝陈桉示意, 走出包厢。 十分钟后再回来, 也就没有再提这事的氛围了。 -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辣热,八月一过,火伞高张, 一丝凉风都吹不着。 比炎炎夏日的更难以忍受的, 是奶茶店的工作每月只有两天的假。 好不容易熬到休假日,林蓉苑肺部感染, 应倪一晚上没合眼。 六月份的时候护士提醒吸出的痰偏黄, 应倪时刻紧叮护工注意,眼看好转如常, 不知道是不是高温的缘故,忽然频频咳痰, 还发起了烧。 应倪抽走温度计, 就着光线看清刻度后,如释重负。 三十八度五, 低烧。用温毛巾擦拭一遍林蓉苑的身体后,她打着哈欠站起来锤腰。 这时咚咚两声的敲门响起,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是护工阿姨来顶班了。 应倪走过后心说没锁,敲什么门,结果把手一拉开,引入眼帘的是抱着束百合的周斯杨。 我来看阿姨。他说。 对面的男人白t黑短裤,一如既往的钟爱运动风。医院开足了冷气,她甚至想找件外套御寒,但周斯杨额角却渗着一层薄汗。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忐忑。 应倪觉得是前者,周斯杨是汗水做的。以前看他打个半场篮球,衣服能拧出一盆水。 回过神来,她拉开门,转身让他:进来吧。 林蓉苑喜欢热闹,病房冷冷清清的,除了她就是护工。 多个新鲜的人说说话也好。 周斯杨跟着她进去。 他是从余皎皎那儿得知的病房号,原本打算等过几天找个机会来探望,但在和投资商谈完回来的路上,看见导航里的康睦医院时,鬼使神差地打了方向盘。 计划打乱,着急忙慌地临时找花店买花。 他把花放桌上,下一秒,应倪抱起来。周斯杨看她是要往外走,叫住问:你去哪儿? 应倪下巴往床上躺着的人点,你和她说吧,她能听见。应倪捞起透明花瓶,话茬有些冷硬:我去把花插了。 周斯杨想说不急这一会儿,但应倪说完就转身了,一秒钟挽留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应倪走后,周斯杨无声地看着病床瘦如干柴的女人。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和林蓉苑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刚确认关系,林蓉苑接应倪放学,应倪献宝似的把他推到林蓉苑面前,笑着露出虎牙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另外一次是应倪预科毕业,成功升入本科学习,周斯杨陪应倪回国,各自的父母来机场迎接,顺便一起吃了个饭。 第41章 虽然接触得少,但从林蓉苑看向自己的眼光里,明显能察觉出满意。然而应倪总爱在他耳边念,尤其是她家资金周转出问题时,从早唠叨到晚:周斯杨!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我妈压根就不同意我俩在一起,她一点也不喜欢你!她讨厌你! 导致周斯杨那一段时间压力骤升,茫然不知所措,最后忍不住打电话询问林蓉苑。 通话持续了十几分钟。她不记得林蓉苑当时的语气了,也不记得具体说了什么。 但有一句话历久弥新。 她说:阿姨早就把你当半个女婿了。 周斯杨不确定地问是不是真的,害怕是林蓉苑表面功夫打发他,但林蓉苑说:我和你应叔叔都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也只有你能受得了她的脾气,阿姨真心希望你们能走到最后。 周斯杨反复确认是不是真的。 知女莫如母,林蓉苑告诉他:当然,应倪的话你得反着听。 高兴得周斯杨立马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倪倪的! 他也确实做到了,吵不还口,打不还手。虽然不是真打,但应倪砸过来的链条包刮伤过他的脖子,和家人视频的时候,他得瞒着苏云,说是不小心撞到的。 应倪在感情里从来都是掌控者,而他是患得患失的那一方。即使如此,他也确信自己会成为林蓉苑的女婿。 然而他主动走了九十九步,应倪却连一步都不愿意往前。 哪怕那次大吵后,只需要出现在他面前,叫他一声名字,连对不起都不用说,甚至连名字都可以不叫。让他知道她来找他就行,让他知道他在她心里不是随随便便可以丢弃的垃圾。 但应倪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对他视而不见,甚至很快谈了一个新的男友。 种种操作让周斯杨觉得自己和从前的时飞宇、靳西他们没什么两样,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只是能忍受她的脾气,时间谈得久点罢了。 心彻底死去。 他断了所有念头,飞去美国,一个离她六千多公里的地方。 读研,工作,回国。 然后重逢。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刺得他收起飘远的思绪。 视线落在林蓉苑像树皮一样粗糙的脸颊,她虚闭的眼皮因为丧失水分而只剩一层皮拱起,皱得像核桃表面。 和昔日的高贵娟秀相比,换若两人。 一根白了的鬓发黏在眼皮上,周斯杨俯身捻开,心情复杂道:阿姨,我是斯杨,我来看你了。 林蓉苑的眉头动了下。 像是在欢迎,也像是对他蹙眉。 周斯杨缄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卫生间。这个方向看不见门,只能看见门板映在地板上的光影。短短的,浅薄的。 和他心绪一样飘忽。 他常年在国外,分手抑郁了一段时间,父母闭口不谈应倪,偶尔老同学碰面也三缄其口。 他不知道应叔叔车祸去世,林阿姨长眠病床,也不知道应倪辍了学,靠在奶茶店打工度日。 他想 周斯杨缓慢地垂下眼皮。 他应该早点回来的。 - 另一边的卫生间。 鲜花放在一旁,玻璃瓶被抱在怀里。 她背靠盥洗池抽烟,看着白色瓷钻折射出的冷光发呆。 熬了一宿的困顿与疲惫在脑子里塞了一团像毛线球般杂乱无序的懵糟。 没想什么,也想不了什么。 最多想想林蓉苑这会儿肯定高兴。毕竟她那么喜欢周斯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买双份让她转交,常常打电话叮嘱她不要总是欺负周斯杨。要是感冒生个病,她比周斯杨亲妈都关心得勤。 不像她和苏云的关系。 一开始苏云就不喜欢她,因为她视若无睹地当着苏云面和周斯杨吵了一架,末了,没错的周斯杨还像个小狗一样缠着她摇尾巴。 宝贝儿子被训得没有脸皮,苏云难以接受。 应倪同样看不惯苏云,但她喜欢周斯杨,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什么母亲节、妇女节、苏云能过的节日应倪都会精心挑礼物,也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关系也还算凑合,直到建筑业不景气,家里生意衰败,苏云收起了好声好气,直接把瞧不上摆明面上。 还说她没教养。 应倪气得够呛,但周斯杨和妈妈的关系一向好,她也不屑挑拨离间。 只能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告诉周斯杨,他们家也讨厌他! 以此达到心理上的平衡。 现在想来无比幼稚。 但当时,应倪看着周斯杨因为她的话焦虑难过,心里会滋生出一种可以称得上是阴暗的快感。 他应该遭受和她一样的痛苦。 谁让他们互相喜欢呢。 - 不知过了多久,周斯杨在外面问:你还在里面吗?要不要帮忙? 他的鞋子倒影在地面的缝隙里。 应倪打开水龙头,熄了烟扔进马桶里,抽水机轰隆隆转动,刺入耳膜的声响让她清醒不少。 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开门的瞬间,周斯杨往后推了半步,同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在逼仄空间里闷久了一股脑泄出的浓烈烟味。 周斯杨呛了一口,朝她身后看去,花保持原本的模样,花瓶也放在马桶上。 应倪反手合上门,制止了他探究的视线,出去说。 俩人走到外面,走廊静谧幽长,从病房走到尽头,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却像是走了很久。 最后他们在一扇通风窗前停下,光线被外面的建筑截断成平面,在两人所处的空间分出明暗的两个部分。 地面也形成一条清晰的光线,周斯杨站在光线里,应倪陷在阴影处。 她神色难言疲倦,因为腰疼而靠着墙,周斯杨见她眼皮耷拉着,眼睑一片青黑,昨晚没睡好? 应倪没力气地点点下巴。第二次见面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避免第三次见面,她打哈欠着哈欠问,只是来看我妈的? 周斯杨没什么好掩饰的:顺道来看看你。 应倪好笑道:看我做什么?怀念前女友? 周斯杨没说话,在心底沉郁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那样,喜欢不留情面不顾后果地将伤疤挑开。面对熟悉或者说曾经熟悉的人,这点更甚。 周斯杨不接话,而是说:我要留在国内了。 第42章 他以为应倪会两个鼻孔出气不屑地说关我什么事。但她看着他,异常平静地道:我知道。 余皎皎说他是回来相亲的,那不就是要留在国内了么。 周斯杨盯着她在黑暗里显得沉寂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漂亮,但似乎失去了一些东西。心脏在瞬间像被冰冷锐利的尖刀刺了一下,疼得他迫切地想把它们找回来。 应倪没有解释为什么知道,周斯杨也没追问,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空空荡荡,不知道他是在看病房还是打量别的什么。 回过头后说:我听说这家是高级私立医院,费用不少,你在说到这儿,他想到俩人分手的原因,硬生生掐断话头。 先加个微信吧,有事好联系。周斯杨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递过来:你不想通过,换我扫你。 好友申请果然是他的。应倪一直泾渭分明,前男友等于没瓜葛。 她也不打算吃回头草,直起腰杆,言简意赅地道:没必要。 林阿姨从前对我很好,要是有个什么,我肯定是要帮忙的。 应倪想了想,想到数年如期而至的生日快乐,沉默了一瞬后,低声说:我有你手机号。 周斯杨不知道是真有还是借口,也不好逼太紧,反正时候不算晚。 来日方长。 周斯杨走后,应倪在走廊站了很久,直到吃饭回来的护工看见她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早饭和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应倪饿,但没有胃口。半睡半醒的补觉到下午四点多,才起身去外面进食。 太阳没有一点下山的迹象,她走在晒得滚烫冒烟的沥青路面。睡了一觉脑子不再混沌,路上不禁想:破产,车祸,丧父,辞退以为经历了这些,心脏已经足够强大。但周斯杨的出现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他什么意思呢?是可怜她还是皎皎像说的那样放不下?但他不是回来相亲的吗?为什么又要来招惹她? 蝉鸣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梢急一阵缓一阵,将日头拉得沉闷烦躁。 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所有思维都转不动,如混凝土般凝固。 应倪理不出答案,只想赶紧走到有冷气的凉快处,吃一支冰甜爽口的雪糕。 小商店不喜欢明码标价,雪糕刺客盛行,挑来选去,在收银台和冰柜前来回跑,收获老板一个白眼后,应倪生气不吃了。 她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彩票店。脚步顿了顿,调转方向进去。 心想不吃雪糕了,买张刮刮乐吧。 没想到还真给她中了,不是十块二十,是一千八百块。应倪揉着眼睛,不敢相信。 几年来最幸运的一次,简直喜出望外。她立马去另外一家店买了支梦龙,边走边吃,知了聒噪的嘶鸣也变成了清新动听的夏日奏乐。 路过一颗蔽日遮天时,她停了脚。很久没欣赏过夏天了,她曾经最爱的季节。 她喜欢看阳光跳跃着穿过树叶间隙落在沥青地面,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玻璃糖。明媚而梦幻。 像小时候她期待的未来的样子。 应倪停在已经尘埃落定的未来里,捏着还有些冰冷的雪糕棍,神色莫名被阳光照得柔和。 不管怎样,老天爷总会眷顾每个人的,只是轮次问题。跨不过去的总会过去,时间会带走一切, 就像今天的彩票一样。 说不定只是个开端,以后的运气会越来越好。她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买一套光线充沛的小房子,养一只皮实的三花猫,以及林蓉苑会醒来。 想到这,应倪忽然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弯了下唇角,对着雪糕一口咬下去,巧克力混着奶香的丝滑触感从舌尖沿着喉咙往下传,甜味层层传递至四肢百骸,只是还未传到心底。 兜里的手机响了。 那头传来护工焦急的声音。 你在哪儿?快来医院!你妈心脏骤停,进急症抢救了! 雪糕啪得滑落在地,砸得稀巴烂,很快在烈日下融化成一滩泥泞的脏水。 也是这样一通电话。 她失去了爸爸。 第20章 第二十章 林蓉苑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 护工说她走后没多久就开始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赶紧摇了铃让医生过来, 还没来得及检查,心电监护仪就发出嘀嘀嘀刺耳催促的报警声。 窗外正在下山的太阳散发着暗橘色的余晖,还算明亮, 因而头顶投下来的白炽光并不明显。或许是呼吸加深的缘故,消毒水的味道比任何时候都浓。 面对医生例行公事般严肃又带着安抚的面孔, 应倪耳朵嗡嗡响着无端的噪音。她听进去了, 又好像没听清楚。呆呆地盯着医生, 嘴唇微张,有种身处在被暴风雨打得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里茫然无措的恍惚。 在医生走后, 护士又耐心地讲了一遍。 总结来讲就是:抢救成功后需要尽快进行手术。 应倪跟着陈京京来到办公室,一张接着一张的协议签下去,她始终镇定地攥着笔, 直到签到最后的手术同意书, 扫到白纸黑字的几行可能加重病情以及危及生命时。手指忽然无力,笔掉在了地上。 这样的情景陈京京遇见过很多次了,多数人在手术门口面对医生的宣告时, 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更甚者会跪下抱着医生的裤脚苦苦哀求。安慰的话语在此刻异常苍白,她捡起笔, 又转身倒了杯温水, 一同放在她手旁。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但应倪连等待的资够都没有,她走到靠近厕所的楼道口, 一个不会打扰到其他病人的角落,翻找着通讯录里的名单打电话筹手术费。 应倪没什么朋友, 列表里仅存着一些亲戚。但家里和亲戚的关系并不好, 准确来说,是反目成仇。 早些年应军钰生意做得大时, 亲戚们都想投资入股,逢年过节拎着礼品暗示。应军钰重感情想答应,但林蓉苑不乐意。 应倪记得当时父母俩还小小地吵了一架。林蓉苑认为如今是笑脸相逢的亲戚,等没赚到钱或者亏了钱,就会立马变脸成仇人。 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早几年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应军钰还没进军房地产,做的是餐饮业。七八家亲戚在应军钰带头下合资开了一家大酒楼。 但因为选址失误和合伙生意总是出现决策矛盾的问题。不到一年酒楼倒闭,亲戚们各自亏了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第43章 林蓉苑因此遭受了不少阴阳怪气,直到应军钰在房地产做得风生水起,亲戚们才又笑意盈盈。 但应军钰觉得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计较人性,不顾反对地给了手上一个当时认为最好的,结款不愁,只赚不赔的重点民生工程。 融资的亲戚由七八家扩大成二十几户,金额达成上千万,几乎涵盖了两边所有的能叫得出名字的亲戚。 林蓉苑虽然不高兴,但也勉强点头同意了,一边抱怨应军钰送钱,一边给亲戚们打预防针。 投资有风险,盈亏自负! 大家都点点头,积极地笑着说知道,明白,亏钱了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但最后,应家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以至于父母出车祸,林蓉苑需要手术,都打遍电话无人借钱。 来探望的也只有姑姑一家。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后,应倪拇指用力往下滑,抱着最后希望打给了姑姑。在说明情况后,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家里没什么钱,我先和你姑父商量一下,尽量凑凑。 应倪不停地说谢谢。短暂地松了口气,她攥着手机焦灼地走来走去。 直到叮的一声微信提示音传来,才停下躁动的双脚。 姑姑的确转了一笔钱过来,并好心地附言【不用还】。 看着金额2后面跟着的两个0,应倪蓦地笑了。 退款后,点进余额看了眼,两千八百多,其中的一千八是一个小时前中的刮刮乐。 相当于上天给了她一颗糖,又狠狠地在她脸上抽了一巴掌。 所以还能指望谁呢?指腹划来划去,她把余皎皎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并发了消息,等了一分钟后没有回音。又立马点进好友申请记录,将不久前搁置的一条通过。 然后又是等待。 她抱着双臂,疲惫地靠在墙头,手机搁在窗台,在她眼皮子底下,不放过任何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回望抢救室里依旧亮着的扎眼的灯。 忽然间想起什么,唰地捞起手机,拨通那个沉寂多年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对面像是关了静音般毫无察觉。 不是说联系么?帮忙么?人又去哪里了?! 应倪咬牙低吼:接电话啊! 铃声响到自动挂断。 应倪急到抓了把头发,将发给余皎皎的那条微信消息复制发到周斯杨的手机号上,而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出来的时候,她撞上了前来上厕所的陈京京。陈京京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应倪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但这会儿顾不了那么多,她挡住陈京京进隔间的路。 你喜欢包吗? 莫名其妙的问句让陈京京一头雾水,以为是应倪精神受了刺激,如今医患关系紧张,下意识害怕地后退半步。 应倪拉着她手不放,她记得陈京京家庭条件不错,有一个富豪哥哥。 我有一个爱马仕的包包,在专柜买的,虽然划破了皮,但市场价在三万块以上,我两万五卖给你,或者我抵给你,等我有钱了再赎回来。 她一连串不带喘气地说出来,陈京京看着她泛白的嘴唇,都以为她快背过气去了。 半晌后,听明白的陈京京神色警惕:你是要借钱? 对,我把包抵给你,现在就能去拿。 陈京京没有犹豫地摇头。 她以前被病人家属骗过,也是说以物抵债,拿了块假玉给她,手术后就不认账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脆弱的。 被骗过一次,就不会有下一次。 并且她只是个护士,不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菩萨,康睦还算好的,之间就职的人民医院每天上演的人间惨案数不胜数。 陈京京一向拎得清,你找亲戚借,不行的话众筹,再不行让医院开绿色通道。 应倪沉默地看着她,陈京京以为下一秒她要哀求她,或者哭出来,但应倪只是松开了她的手,说了一句:抱歉。 然后就走了。 陈京京转过头去,视线落在她有些勾驼的背脊上 其实她不是完全没有动摇,吴庆梅曾经患癌,那个时候她在读小学,哥哥刚初三毕业。 为了凑钱以及能继续读书,哥哥选择了离家很远但有奖学金以及学费全免的明德。然而奖学金不足以完全覆盖化疗费以及家里的开支。 从医院出来的那个下午,哥哥瞒着她们去了附近的工地上顶着烈日抗水泥。 骨气也是那时候被压弯的。 - 半个小时后,林蓉苑抢救了回来。陈京京帮忙申请了绿色通道,应倪刷了两万的网贷,预付了一部分费用。 现在就等着手术了。 医生说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应倪松了半口气,像岸边奄奄一息的鱼重新回到了水里。 一天只进食了一口雪糕,她不能比林蓉苑先倒下。夜色沉沉,下到一楼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桶泡面。 运气或许都被刮刮乐用光了,盒子里除了个面饼什么都没有,少了调料包和叉子。先前没捏拳头,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狠狠在椅子上锤了一拳。 本来就没胃口,应倪更不想吃了。她不想扔,也不知道放哪儿,从冰凉的座椅上站起来,抱着撕开纸盖的泡面去了手术室门口。 十一点半的样子,林蓉苑从手术室转入重症病房,剩下的半口气也终于呼出。 快到凌晨的缘故,廊道的照明灯间隔着灭了几盏,光线变暗,步行楼道就更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求生通道的指示牌发出绿幽幽的冷光。 应倪坐在台阶上抽烟,火星子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斜后方传来隔着木门闷低的由远及近的谈话音。 妈不是说你去南溪出差了么?我还说打电话让司机接我呢! 人呢? 听到这声音,应倪回过头。 步梯通道的门没上锁,但被她关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是扭头的同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忽然钻进来的光线刺得她眯了眯眼睛,再睁开,就看见站在明暗交界处的陈桉。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静到仿佛能听到站在他旁边的陈京京视线疯狂扫动的声音。 别说陈京京好奇,应倪也很惊诧。 她以为来的会是一个小时前加上好友的周斯杨。 但此时此刻,熬夜加上饥饿,她没精力去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然后就仰着头,默默地望着他。 陈桉总是这样,对她的想法了如执掌,在她掀起眼皮看来的瞬间,立马开口就解释了。 第44章 京京是我妹妹,我来接她下班。 原来如此。应倪哦一声,陈桉没接往下说。后面的内容她可以脑补出来。大概是京京和他提今晚的工作,不经意提到了她名字,陈桉再一问,两人就对上了。 然后就是陈京京将林蓉苑抢救,她找她借钱的事一一告知。 太巧了!陈京京低呼。早知道是哥哥的同学,她肯定会慷慨解囊。 应倪并不觉得巧。从见陈京京第一面起,就觉得眼熟,以为是在哪里见过,原来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如出一辙。 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收回视线,同时捞过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是淡蓝色,薄薄一层笼罩在脸上。 情绪被光晕得并不明显,低垂的睫毛倒是根根分明。 想起那场在车里的臊皮痛哭,应倪没有说话的欲望。 楼道口倏地陷入静默。 很快被门外叫护士家属打断,陈京京条件反射退了出去,又习惯性地将门带上。光线瞬间被隔绝在门外,漆黑不见五指,因而显得更沉默了。 陈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 视线里。应倪弓背坐着,两条腿微微敞开,头越埋越低,两条手臂像长臂猿似地吊着,虎口托着手机,屏幕溢出的光虚虚笼亮脚边一小圈。 依稀可见装满一次性杯底的烟头和撕开未泡的方便面。 片刻后,视线重新落回在她脸上。 情绪在黑暗里一点也不明晰,但陈桉能感觉到她像死水一样的平静。 他正打算开口,应倪忽然偏过头来,眼底的青黑和布满眼珠表面的血丝在黑暗里藏不住,沙哑的嗓音一听就是缺觉。 赶人却一点不含糊。 不是接你妹下班吗?怎么还不走? 陈桉:不急。 他声音偏低,像一把铁锤敲在木头上。黑暗让感官无限放大,来不及细思话里的意思,便顺着头发往下扑在肩颈,引得暴露于空气中的皮肤微麻发颤。 连带人也清醒了些。 应倪心想你不走我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后响起渐远的脚步声。她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开门的嘎吱音没有如期而至,可脚步声又确实消弭了。 应倪莫名其妙,正打算回头,忽地迎来一片骤亮,整个人被刺醒。 手背反射性盖在眼皮上,皱着眉头适应了好几秒,才慢慢张开五指,这时陈桉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因为靠得太近,应倪又是坐着的,从指缝透出去的视线在腰腹处截断。 开灯不知道提前说? 有病啊。她抱怨道。 陈桉低头看她:京京说她想吃夜宵,一起。 应倪挪开手,眉头和眼尾还是皱着的。 她和陈京京不熟,和他也没那么熟,不去。 说完她腾地蹿起来。然而起来的时候没注意,脑袋撞到了同时直起身体的陈桉。 两人同时嘶了声。 你手是石头做的吗?!应倪揉着脑门生气。 陈桉也疼,不是手。 应倪拧着眉看去,他的视线落在腹部。古怪地看了他半晌后,冷着声说了句让让,然后若无其事从陈桉旁经过。 擦肩而过时胳膊肘忽然往外一用力,成功激出一声闷哼。 应倪得逞地冷笑,但笑完,陈桉就把路给挡了。 他手臂微曲挡在前方,像是预防她再次攻击,有些好笑地道:不吃夜宵就算了,别打人。 应倪抬下巴,没打人,打的狗。 陈桉无话可说,一副你解气就好的淡然神色。 哥,我们推门而入的陈京京话卡在嗓子眼,因为从她的视角看去,陈桉抬着手臂,像是背对她把应倪抱在了怀里。 正在她犹豫不决要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退出时。 应倪一把推开她哥,朝自己走来,你、我、你们等陈京京吞吞卡卡地吐出几个字来,应倪已经走远了。 陈京京想到早上出门时,吴庆梅说陈桉去溪市出差了,晚上不回家,让她下夜班记得提前给司机打电话。 但八点过的样子,陈桉忽然打电话说让她别忙走,等他来接。 她觉得哥哥出差很累,说不用,但陈桉坚持要来接,也不告知为什么。 现在隐约嗅出些苗头。 陈京京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哥你 又没说完。 陈桉也忽视她走了。 陈京京: 陈桉快步走到应倪前方,挡住,并叫了声她的名字。 应倪往左,他往左。应倪往右,他也往右。直到差点撞上,应倪才停脚,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爱挡路,这样的行为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我妈手术很成功,我也没事,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不想吃夜宵,你们自己去,再烦我就要让你滚了。 陈桉顿了顿,那我走了。 应倪点点头,似乎是真的不想被他纠缠,去电梯口的路上一直低着头,步子迈得又宽又急。 等到电梯门彻底关上,陈桉才收回视线。 应倪先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去重症监护室外坐了十来分钟。肚子响起咕噜噜的肠鸣,刚刚只觉得难受,现在是真饿了。 于是决定去医院外看看有没有吃的。 康睦修在郊区,是一所疗养院,这个点,街道两边没有像普通医院外那样灯火通明的商铺。 意料之中的落空。 应倪忍受着胃酸的灼痛,慢慢地往回走,打算重新买桶泡面,回到大厅时,发现自动贩卖机也断了电。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居然陷入了没有食物可以果腹的悲惨处境。 就这样想着,她推开了病房的门。 里面没开灯,黑漆漆的,但走进的瞬间,她闻到了一股熟悉到让人忍不住吞咽津液的香味。 打开灯,搁在桌子上的泡面在光线亮起的瞬间引入眼帘。 还是红烧牛肉口味,但明显不是她之前买的那桶。浅黄色的叉子像一个士兵一样尽责地卡在边缘。应倪走过去,挪开压在上面的充电器头子。 纸盖因为失去禁锢而弹起来,腾腾白气随之冒出,面香扑鼻。 虽然饿得头脑发沉,但还没晕到丧失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除了陈桉,她想不出其他人。 而后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吃起泡面来,顺便回忆起从同学会相遇后的一幕幕,陈桉的一言一行。依稀快找到烦躁的源头时,又因为血糖骤然升高而丧失深入思考的能力。 第45章 什么意思暂且未知。但这会儿有滋有味的面条嚼在嘴里,咽进胃里。 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医院的地下停车库空空荡荡, 被消毒水的味道腌得透彻,加之面积大,灯光暗, 一眼望不到头。 为了打破安静的恐怖氛围,陈京京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话题理所当然围绕着应倪。 陈京京问:她是你什么同学? 陈桉回:高中同学。 陈京京想了想:明德? 陈桉嗯一声。 陈京京啊了一声, 挺意外的。 陈桉念高中时, 她还在镇上读小学, 成日玩泥巴丢沙包,对山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概念里, 最好的学校是大人们常常念在口中的县一中,谁家儿女进去了,别人都会夸一句祖坟冒青烟。 因此陈京京觉得县一中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 直到陈桉收到了明德的通知书。 封面上的建筑真漂亮啊, 尖尖的朱红色塔顶, 在太阳光下亮晃晃的塑胶跑道,比麦苗还绿油油的草坪,以及修在水上的玻璃房。 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格, 像童话书里的城堡。 陈京京为哥哥感到高兴, 但街坊邻居都在惋惜陈桉没进入一中。 后来是镇中的老师插了句嘴:那可是明德!一年清华北大好几十个!一中一年最多出一个,还得靠加分政策或者自强计划, 你们可能不晓得, 明德一年学费几十万,在里面读书的不是企业家的子女就是领导的儿子, 人脉圈比你读清华北大都广,一中毛都算不上! 陈京京不是很懂, 但对涉及金钱的数字异常敏感。 几十万只是一年的学费, 她完全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家庭。 不过应倪给她的印象确实是有钱人家富养出来的女孩。漂亮逼人,气质出挑, 虽然远远看着高冷,走近了却并不难相处。 久病床前无孝子,她给妈妈擦拭身体,按摩,倒便盆一点也不含糊,对医护人员的态度是她见过最好的,总是笑眯眯地对大家说辛苦了。 教养比她接触过的绝大多数病患家属好。 她为什么付不起医药费?陈京京疑惑。 陈桉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但微垂的眼皮明显是在思考事情,陈京京等了几秒,哥哥才回过神来说:家里出了点事。 陈京京想到几个小时前她站在缴费窗口旁一遍又一遍拨电话的无助模样,忽然有些难受:我不知道她是你同学,所以没借,她刷了网贷,利息高得吓人,我让她和亲戚打电话,她说打了,亲戚都没钱。我又问朋友呢,她不说话 陈京京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到她的处境,可能是丢不下面子吧。 车子缓缓驶出车库,陈桉的声音在车厢里显得格外沉寂,是过了很久才响起的。 她没什么朋友。 怎么会!陈京京背脊腾地弹起来,她才不相信呢,颜值不是最大的杀器么。 陈桉说:脾气不好。 啊陈京京背靠回去,蹙着眉回忆和应倪为数不错的交际:我觉得还行。除了没那么热情,反正没到脾气差的地步。 陈桉:那是你和她不熟。 陈京京斜眼,意味深长:意思是你和她很熟? 陈桉:比你熟点。 陈京京头抻过去,明目张胆打量哥哥的眉眼,照旧没什么表情。但十几分钟前,陈桉不仅在楼下买了方便面,还泡好让她送进去。 琢磨半晌,得出一个和他寡淡神色不同的结论。 那可能不是一点。 陈桉没说话,陈京京打开梳妆镜,周围的灯片同时亮起。淡淡的、朦胧的光芒完美修饰了皮肤以及轮廓的缺陷。 从小没有同伴,一直独来独往,因此很羡慕在班里备受喜爱的女同学。总做梦自己像她一样,眼睛再大一点,鼻子再挺些,脸蛋最好小小的。兴许同龄人就不忍心欺负她,那些大人的冷眼会变成笑脸。 没有朋友,那追求者呢?陈京京啪的一声关上化妆镜,看向哥哥:喜欢她的人一定很多吧。 郊区道路空旷,恰好路过一条夜宵摊聚集的街道。光影从挡风玻璃的右边移到左边,掠过陈桉的眼皮和鼻梁,转瞬消失在后退的街景里。 过了好几秒,他微不可察地嗯了声。 何止是多。 罗瓒是一个表达欲旺盛的人,自从参加完时飞宇的生日聚会,目睹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分手大戏后,每天回到寝室都要围着陈桉说上两句。 陈桉对八卦不敢兴趣,他每天的精力除了学习要分开勤工俭学,还要时刻担心吴庆梅的化疗效果,以及寄人篱下的京京。 只有晚上回到寝室,大脑才能短暂地放空一小段时间。 因此面对罗瓒的口若悬河,他通常是点头,或者简单地回复这样是吗真假,但也不敷衍,罗瓒说话的时候,他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睛,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只是从来不予置评。 罗瓒也看出了这一点,但白天融不进集体嘴巴憋得慌,陈桉又是个好脾气的人,且嘴巴严实。所以揪着他洗漱、晾衣服的时间,放心大胆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天,陈桉在阳台刷鞋子,罗瓒站在他旁边说:靳西你知道吧,他爸是警察局局长那个,和齐铭臣是好哥们,两人同进同出,老师都说他们穿一条□□,结果今天下午他们在器材室打了一架! 齐铭臣鼻血都被揍出来了说到这,罗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你猜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闹翻? 陈桉袖口挽在小臂处,垂眼刷着鞋,淡声问:为什么。 罗瓒无语:还不是因为我们班那只狐狸精勾引人! 白色的板鞋塑胶边有些氧化发黄,连接处有一些缝隙,害怕胶边断裂,陈桉刷得很轻。即使这样,硬挺的刷毛扬起的水珠仍溅到了陈桉下颚处。 他抬胳膊揩了一把,偏脑袋看来。 罗瓒接着义愤填膺,她在靳西和齐铭臣两个人中间反复横跳,搞得他们都喜欢她,也都表白了,关系闹僵后,俩人缠着应不放手,下午去器材室借东西发生了一点摩擦,应也在旁边,不劝架就算了,还说谁打赢了,谁就做她男朋友。 第46章 你就说离不离谱?! 陈桉沉默了一瞬。 换做是别人确实离谱,但行为人是应倪也说得过去。陈桉没多大感觉,毕竟按照镇中的混乱程度,两男争一女都算是纯情的。 见陈桉的反应平平无奇,罗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过于激愤了,口不择言地用力狐狸精勾引等诋毁的字眼,要是被应倪知道,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于是抿了抿嘴,在沉默中显得有些无措。 陈桉甩了甩手上的水:所以是靳西打赢了? 听到这话,罗瓒松了口气,我帮你。他把陈桉洗干净的鞋放在栏杆上晾晒,转过身道:不是,你绝对想不到后续。 陈桉:都输了。 靠!你怎么知道?!罗瓒说:靳西眼睛被打青了,应说这回不算,靳西问得揍到对面哪种程度,应说可以为我去坐牢的程度。 服了!哪有这样的女生!简直是罗瓒语文成绩特别好,但这会儿硬是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来。 他嗯了半天,陈桉往室内走,并帮他接上。 离经叛道。 对对对。罗瓒跟在他身后进去,喜欢谁不好,喜欢她真是会倒八辈子的霉。 陈桉把这事当一阵风,风吹过耳朵,过去就过去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没想到一周后的体育课,从厕所出来的陈桉刚好撞见雄竞现场。靳西和齐铭臣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隔着空气传来。 你他妈在应倪面前说老子嫖.娼?!明明是你带老子去的好不好!老子怕得病,连裤子都没脱。 放你妈狗屁!就问你想不想?你还要脸说我?抢兄弟的女人你是不是该死。 我该死?你他妈才找死! 接着就是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陈桉稍稍侧身,冷淡地看着他们。 他想起一档节目的经典开场白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动物世界里的狮子雄狮为了争夺配偶,会用锐利的爪子扑袭对方的脸部或是眼睛,不顾死活的搏斗扬起卷天尘土,在二十分钟后,才逐渐归于平静。 而这时,失败的一方轰然倒地,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地等待死亡。 陈桉看他们打了一会儿,战况算不上激烈,扭抱在一起的攻势,甚至连鬣狗都算不上。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可以控制自己。但男人有时候需要打架,何况是为了宣泄荷尔蒙。加之这事和他毫无干系,他默默地收回视线。 就在他准备走人时,靳西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小刀。 几乎来不及任何思考,陈桉跑了过去,并发出声音制止。 齐铭臣还算灵活,也或许是被吓到了肾上腺素飙升,刷得一下翻身爬起来。 靳西拽住他手臂,另一只握小刀的手刺过去,齐铭臣用胳膊肘挡了第一下,第二下向他眼睛刺去。那一瞬间的时间里,齐铭臣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他彻底完了。 然而眼皮没有预想中的冰凉的刺痛,也没有温热的液体烫过他的脸颊。但他确实仿佛闻到了铁锈的腥味。 睁开眼,靳西脸色发白,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循着他呆滞的目光寻去 陈桉用力捂紧手掌,鲜红扎眼的血液顺着手指,虎口,手臂,蔓延往下流,滴在地板上,砸出一朵又一朵的像花一样的形状。 别站着,帮我止一下血。陈桉的声音把俩人拉回现实。 好在那把匕首的刀刃有个缺口,伤口刺得不深,血也很快止住了。 班主任将靳西和齐铭臣的家长叫来办公室,靳西是父亲来的,齐铭臣是秘书当代表。 这件事和应倪脱不了关系,陈桉去办公室时,她双手插兜慢悠悠跟着他身后。 办公室门紧闭,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入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道像是紧绷很久后忽然松懈下来的声音。 是公益生啊公益生就好办。 陈桉下意识收回了手,一旁的应倪也跟着停脚,她偏头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而后什么也没说,哐地用力推开门。 事件处理的过程很简单,也很迅速,十分钟都没用到。 在班主任的调和下,此事定性为意外,靳西和齐铭臣各自出了一笔钱。 对他们来说是毛毛雨,但于陈桉而言,又可以覆盖吴庆梅一个疗程的费用。 所以走出办公室大门时,陈桉的脸色很轻松。 应倪看过来,好看的眉头蹙得很深,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嫌弃。 但陈桉知道是冲自己,因此温淡地笑了下。 这时应倪从鼻腔哼出一声,两万块钱就打发了,你没见过钱是吧? 擦肩而过时还用胳膊肘推搡了他一把,没出息! 陈桉收起淡笑,不再有好脸色。但仅限于不搭理她,以及快步回教室。 罗瓒幸灾乐祸:看谁以后还敢喜欢她! 不用等到以后,当天下午,就有男生站在走廊抱着玩偶和巧克力,一脸紧张又期待焦灼地望向窗户旁懒洋洋收东西的女孩。 他们的眼睛都瞎了吗?罗瓒在一旁愤恨。 陈桉拎起书包,眼皮垂得低低的,沉默地往教室外走去。 罗瓒显然没有认清一个事实 应倪的追求者从来都很多。 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 陈京京早有预料,但应倪的受欢迎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陈桉说年级至少有一半的男生喜欢她,时常有人争风吃醋打架,闹到教务处。 现实版万人迷啊。&陈京京笑。 陈桉赞同地嗯了声。 夜黑风高,路灯稀疏,湮在风里随着飞速倒流的街景而忽明忽暗。 陈京京看了会儿,摇上车窗。 风被隔绝在外,车厢内陷入绝对的安静,她忽然扭过头来,也忽然出声。 哥那你呢? 我什么。 迷住你没?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话音落下一切归于平静, 车子在无尽的黑夜里行驶。陈桉沉默了很久,京京以为他在思考。其实不是,他是在回忆这件事的后续。 第47章 几天后, 孙超以他送自己去医务室的事为由请客吃饭。陈桉周末很忙,毫不留情地拒绝。孙超也不气馁, 一下课就来桌前晃来荡去, 软磨硬泡之下, 陈桉被迫答应。 那家餐厅是陈桉从未进入过的世界,大理石瓷砖光可鉴人, 酒柜一直延申到天花板,整体给人的感觉很简单。 吃不起。 菜单上每道菜的价格都上了三位数,开头数字最小是2。菜上来后, 更颠覆了他的认知, 一道手掌心大小的磁碟,指甲盖大小的土豆泥,加上一片不知名的但乡间可以随意采撷的叶子, 再划出一条月牙形的番茄酱。 售价288。 还是最便宜的一道菜。 孙超一边吃一边和他介绍, 让他多吃点,不够再点。 那顿饭吃了近三千块, 他没有吃好, 也没吃饱。 吃完后,孙超又硬拽着他去逛商场。他在旁边等待, 孙超结账后将所有的袋子一股脑地塞进他怀里。 袋子里全是时尚的衣服和裤子,每一件都售价不菲。陈桉将袋子还回去, 孙超双手插兜, 不耐烦道:给你你就拿着。 先不说价格昂贵,单就这样花里胡哨的衣服, 陈桉不知道要来干什么。 何况他本身是个穷学生,也需要维持一个朴素到能拿助学金的形象。 见陈桉态度坚决,孙超眼珠子转了两转:你拿去班级活动穿,老是穿校服,多丢我们2班的脸。。 其实没到那个地步,陈桉在男生的审美里,绝对称得上是帅的。 平日穿便服也不是破破烂烂的,虽然旧了点,但很干净、整洁,而且都是不会过时的基础款。 陈桉被集体荣辱感绑架着说了声好。 本以为这事到此结束,过了几天,孙超找到他说,需要他帮一个忙。在社团日的当天早上搬运桌椅和搭建棚子。 都请你吃饭了,这点小事总不可能不帮吧。孙超是这样说的。 社团的摊位统一摆在主席台前,因为晚上下雨的缘故,所有的设备都要在前一天晚上搬进室内体育场,第二天一早再搬出来。 那会儿太阳出来挺久了,阳光刺得人睁开不开眼,饶是陈桉皮糙经得住晒,鸭舌帽扣到最低,也觉得热浪快把他融化了。 其他摊位是三四个同学一起合作,而时尚社的点位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一个人。 快到十一点时,终于有两个2班的男生拖拖拉拉走来。遮阳棚的搭建需要至少两个人,现在也只剩下这最后一项工作。 陈桉将铁架展开,冲两个男生道:麻烦过来搭把手。 明德就读的学生都是少爷,陈桉特意加了礼貌用语。 但他们并不买账。 男生a一屁股靠上椅子,跟没听见似的,拎着领口扇风骂:这破天,热死老子了。 男生b看他一眼,边掏手机边不耐烦地说:哎等会儿再弄。 陈桉就真的等了一会儿。 你去买两瓶矿泉水。男生a似乎是扇风扇得不过瘾,指了指入口,要冰的。 我不要水,我要冰美式。男生b赶紧说。 矿泉水操场外的自动贩卖机能买到,而冰美式要走到食堂那栋楼去。 快点啊。男生a催促。 男生b掏出一张钱来,客气不少,麻烦了哈。 于是陈桉顶着烈日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杯冰美式,等他们喝完发出餍足的叹息后,陈桉问:现在可以装遮阳棚了吗? a说:你等我们这把游戏打完。 这回陈桉没等,独自捣鼓起遮阳棚,想试试看能不能一个人撑起来,好尽快回寝室洗澡学习。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身后响起椅子倒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男生a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举着小风扇满脸怒气的应倪以及跟在她身边拎着杯星巴克的狗腿孙超。 陈桉不知道她发什么疯,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然后背对他们继续撑遮阳棚,后颈露出的一截脖子晒得绯红。 不是男生a摸着屁股爬起来,痛得莫名奇妙,你干嘛呢。 你们是瘫痪了?应倪瞥了眼旁边的陈桉,让他来弄,有病是吧?! 听到这话,陈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想确认这个他指的是谁。 男生b似乎被冤枉急了,呵一声:我们忙活了一早上,桌子椅子都是我俩搬的! 应倪冷眼打量着他们,是吗? 男生a也有点生气的样子,不然呢,他一个人搬得完么?一个人能搞成这样么? 哦。应倪将小风扇调至最高档,风呼呼地吹在她脸上扬起发丝,你们从哪里搬来的椅子。 男生a眼神飘忽,从 说没说完,应倪唰地垂下手,这回踹的不是男生a,而是旁边的孙超。 她生气地指着陈桉:你为什么要叫他来?会不会办事?还钱!现在就还钱! 孙超赶紧哀求:别呀,别呀姐。 直到这时,陈桉才确定应倪嫌弃的是他。 那会儿心想,如果不是吃人嘴短,他也不乐意大夏天的来这儿当苦工。 于是抬起用来借力搭遮阳棚的长桌,打算放回原位后走人。 应倪站在那里和孙超理论,前一秒在想怎么掐死他,但下一秒,看见陈桉一个人把两米长的桌子抬起来往左边挪时,忽然什么都忘记了。 那张桌子很大,抱起来并不轻松,陈桉肩胛骨在单薄的白色体恤下因为用力而微微翘起。 或许是因为衣服微微渗汗而变得透明,依稀可见覆在布料之下却怎么也藏不住的薄肌纹理,也或许是他手臂绷起的青筋宛若韧劲十足的葡萄藤,显露出超越同龄男生的沉稳力量。 虽然身材有些消削,但并不显得过分单薄。 应倪走了过去。 陈桉将桌子摆正后顺手将扔在地上的空瓶子捡了起来。整个过程一直觉得有道视线落在后背,擦了把汗水回头看去时,应倪已经离他很近了。 没等他说话,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命令道:不许捡! 他自愿来的。 孙超在旁边小声嘀咕。 鬼信你。应倪愤愤:一看就是你逼良为娼。 陈桉心说逼良为娼不是这么用的。 同时陷入了迷茫,因为这样的对话并不像是厌恶他的存在,甚至有一些鸣不平在里面。但他的手掌还是在衣摆上蹭了蹭,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身。 喂。应倪叫住了他,下巴往旁边抬,白皙纤细的手指也指过去,坐那儿。 第48章 陈桉从小反感带有命令语气的话语,他一直觉得,无论是流淌着同一条血脉的家人,还是天长地久的朋友,抑或是朝夕相处的同学。都没有资格命令对方。 人是自由的,是独立的个体。 因此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可鬼使神差的,他走向了椅子。 把这个喝了。应倪把孙超手里的星巴克递过去,我的,还没喝过。 陈桉没接,应倪强塞进他手中。 阴影完全完全覆盖了他,冰冷的水雾感延着指尖传递进头皮,滚烫的热气瞬间消减一半。 在他晃神的这段时间里,应倪一直不经意地偷偷打量他的手。在等了几秒,对面捏着杯子没有任何动作时。 应倪敲了敲桌子,难道还要我给你插吸管? 我现在不想喝。陈桉抬起眼。 他很高,坐下来也不用仰视应倪,应倪想了想,或许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开恩道:那你等会再喝吧。 说完,她将手里的电风扇放在饮料旁正对陈桉的脸。 调整了好几次位置,趴在桌子上用手试风,因为始终不满意而抿着嘴角。 应倪今天特意打扮过,化了淡妆,唇瓣亮晶晶的。在往下,是修长的脖颈和深凹锁骨,一字肩的领口本来是敞开,但因为俯身而变得空旷,包裹着起伏的蕾丝边比肌肤还细腻。 陈桉的视线像被烧红的火石烫了一下,迅速移到地上,移到桌沿投下的光阴,一动不敢动。 喂,问你凉不凉快。应倪叉着腰。 他还能说什么呢。 凉快。 那就好。她捞过他的手,强势地掰开他虚握住的拳头,再次命令道:别动! 陈桉眼皮半垂,视线不知该落在哪里。 应倪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手指,掰到最后的大拇指时,他干脆松了力气,五指摊开。静默片刻后,冷不丁且有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应倪闻言没有抬头,反而凑得很近了,捏住他手腕瞧了又瞧,用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当然是伤口啊,好得挺快嘛。 陈桉胳膊僵住。 她似乎感应到了,掀起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眼皮,手指捏得更紧,同时眨巴眨巴眼,有种说不出讨好的意味:还疼不疼呀? 陈桉薄唇抿起。 这瞬间,他明白了她在干什么,也恍然饭和衣服是谁付的钱。 从那双澄亮得像波光粼粼的湖面的瞳仁,他好像看见了应倪嘴硬心软的另外一面。 - 一桶泡面下肚,驱赶了一天以来的恐惧和疲惫。也在这时,应倪收到了余皎皎的回复。 时隔四个多小时,在她解决了治疗费后。因此弹框出来时,应倪想也没想地直接抹去,但在扫到内容时,拇指蓦地停滞了。 余皎皎:【奶@子ze#怎乐乐@*】 余皎皎:【转zhang】 余皎皎:【1000000】 应倪: 喝醉了这是。 电话拨过去,那边竟出奇的安静。 应倪皱起眉头,你在哪儿? 余皎皎醉醺醺地道:管得着嘛你。 应倪默了一瞬,林蓉苑在重症监护室里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没心情和余皎皎掰扯,喝了多少?旁边有人吗? 兴许是应倪说这话时语气过于肃穆了,电话那头顿了半晌后才语气骄傲地说:你别管,我朋友在呢!最好的朋友!她 话音被一声突然冒出的车鸣刺断,接着就是一个男人雄浑的谩骂音。 操你妈傻逼,站马路中间想死啊?! 余皎皎不甘示弱地回骂,司机很快就走了,因为之后应倪只听见余皎皎碎碎叨叨的谩骂。她微喘着气,像是在追车。 应倪着急叫道:皎皎! 话音还没落下,听筒的风就小了。 余皎皎停了下来,脑瓜子被酒精麻痹得嗡嗡的,站在原地恍惚了半晌才往回走。 有多久了,多久没听见人叫她皎皎了,明明是叠音字,可大家总爱连名带姓的叫她,一点也不特别。 手机贴上耳畔,余皎皎顿时觉得委屈:倪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各自的称呼过于遥远,对话忽地像被掐断一样静。 过了几秒,应倪说:电话给你朋友。 余皎皎:噢。 没一会儿,一个尖尖的女音冒出,有些模糊,像是开着免提隔了很远的距离。 谁呀。 应倪坐直身体,和余皎皎一起喝酒的朋友是吗? 对。 余皎皎酒精过敏,以防万一麻烦你把她送去医院。 电话那头楞了楞,医院?用不着吧我还有下一场。女人显然也喝得上了头,说话囫囵吞枣的,她好着呢,还能再喝,没醉。 应倪没好气:没醉站马路中间?你俩神经病? 女人哼了一声,转头给余皎皎告状,应倪没理,说正事:酒精过敏是会死人的,她死了你也跑不掉,现在打120,把她送上车你再去赶下一场。 电话那边安静了很久,像是在权衡。最终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答应:烦死了。 余皎皎是挺麻烦的,应倪顿了顿,好声好气道谢:不好意思。 电话挂断后,应倪加了余皎皎朋友的微信,通过照片确认她上了救护车后才起身去洗漱。 其实余皎皎的酒精过敏没她说得那么吓人,何况她怕死,喝酒只会浅尝。刚才的情况顶多喝了两杯啤酒。 应倪和余皎皎认识很多年了,余皎皎一直闭口不谈父母离异的事,在外人眼中,她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只有应倪知道,母亲移民后她从初一就开始独居了。 也没有人比应倪更清楚,要是等会儿吐了或者胃疼,照她那玻璃心,在医院待着有护士围着比空空旷旷像鬼屋一样的家里好。 起码不会躺在地上哭。 处理完余皎皎的事情,应倪顺着点开了周斯杨的对话框。 当时情况紧急,对方成为微信好友时,应倪正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大脑一片空白地等待林蓉苑出来。因此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看手机。 现在闲下来,看着那行你已添加zs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系统招呼,抵着手机壳的指腹磨了又磨。 电话打通了没接,发过去的短信没回,微信好友倒是很快通过了。 所以他知道今晚发生的事吗? 应倪想了想点开输入框,敲了几个字后,她停了下来。 第49章 如果周斯杨看见了消息,肯定会在加上好友的第一时间询问。而不是现在这样,对话框里只有一条孤零零的系统发言。 毕竟连余皎皎喝醉了都知道打字转账。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周斯杨并不知情。 虽然很难厘清他不接电话以及不看短信的原因,但应倪觉得这样最好。手术费通过网贷解决了,剩下的费用她会想办法,在走投无路之前,她不愿意麻烦任何人。 更不想和他产生纠葛。 于是删掉了所有的字,然而在指尖触碰到返回箭头,界面还没来得及退出之时,周斯杨三个字下蓦地冒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应倪晃了下神,半夜三更不会这么凑巧。显然周斯杨蹲守了很久,在等待她删删打打,又彻底没动静后,忍不住了。 应倪凝视着散发着冷淡幽光的屏幕,想知道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对面似有千言万语,但又好像难以组织语言,正在输入的提示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话框却久久未弹出新的消息。 应倪等得有些烦躁了。 终于。 很久后 【睡了没?】 应倪笑了下。 她料到是这样的开头。 她能说什么,睡了回不了消息,没睡又不能回睡了。 烦躁的应倪将手机扔到一旁,捞过康师傅,一口一口地抿着带有余温的汤。 也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被她黑着脸赶走,还能买桶泡面泡好的人。 她捧着被汤侵泡后有些发软的纸桶,舔了舔唇边的汤渍,情不自禁砸了下嘴。 真暖啊。 - 翌日清晨,应倪在一道聒噪熟悉的声音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屋内有人。 不止一个,三人排排坐。 背靠着窗户,正对陪护床上的她。 应倪顿了半晌,在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情况下,快速阖上眼皮,同时翻了个身。 与此同时,余皎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接着是周斯杨低低的声音:嘘 过了半秒,凳脚嗞地,我出去一下。 怎么陈桉也在? 应倪盯着雪白的墙壁下的踢脚线,刚睡醒的大脑出于宕机状态,过了几秒,依旧是懵懵的。 直到脚步声渐近,从床尾经过,捎着窗外倾斜的阳光透在墙壁上,她才陡然清醒几分。 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周斯杨怎么知道的?余皎皎不是喝醉了吗?陈桉也太闲了点。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在病房里待了多久? 以及她现在到底要不要醒来。 应付一个余皎皎都很麻烦,何况带着个前男友。这样的情况,还不如睡死过去。 应倪揪着枕头角下巴往被窝里缩。 你走了?余皎皎站起来问陈桉。 她问这话时,陈桉刚好走到门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后才回头,接个电话。 余皎皎说:等她醒了我告诉你。 听到这话,应倪眼睛闭得更紧了。同时,陈桉的余光在她脸上停留,在看清扑闪微动的睫毛后,收回视线道:不用,一会儿就回来了。 装睡是一个技术活,应倪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心想等陈桉回来再假装苏醒。 毕竟大家和陈桉都不太熟,他在场,周斯杨和余皎皎不会提起那些她不想触碰的话题。 陈桉走后,余皎皎来到床头,在确认应倪还睡着后,撇撇嘴坐了回去。此时周斯杨正心无旁骛地注视着应倪,房间内安静到有些无聊,找不到人说话的她只好四处张望。 然后就注意到了圆形茶几上放着的泡面,余皎皎已经多年没吃过速食产品了。她抻长脖子看去,面条吃得一干二净,连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不由得抿起唇角。 她肯定她是讨厌应倪的。 并且在五分钟前怨气十足。 因为进来时应倪正在酣睡,他们等了足足一个小时,等着等着她也打起了哈欠,眼睛刚眯上一会儿,就被人无情拍醒。 怎么了?!余皎皎吓得四处看。 回答她的是周斯杨,他压低音量,边说边瞅床上的人,像鬼鬼祟祟的贼:别睡了。 余皎皎一头雾水。 你打呼声太大,让应倪再多睡一会儿。 言下之意是吵到应倪睡觉了。 余皎皎当即不爽。昨晚宿醉,今早七点就从病床爬起来,从一个医院赶往另外一个医院,需要休息的又不是只有应倪一个。 而且她是来探望林蓉苑以及解决治疗费的事,不是来欣赏睡美人的。 再者,她是女孩,怎么被他形容得和壮汉一样? 余皎皎知道周斯杨没放下,他仍喜欢着应倪,如此敏感不足为奇。 于是扭头问在她心目中很客观的陈桉,我打呼了吗? 陈桉:打了。 余皎皎尬了一瞬,为自己开脱:昨晚喝了酒,打呼正常,是人都要打。说着说着,音量渐小,有些不自信:打得应该挺小声的吧。 陈桉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床上侧卧搂住枕头的人,很大。 余皎皎: 余皎皎没辙,眼皮一挨上就揪一把自己的大腿肉,怨气越攒越多。 周斯杨紧张她就算了,为什么和应倪关系不好的陈桉也不帮自己说话。这样的遭遇难免让余皎皎回忆起高中时被应倪统治的恐惧。 即使她打扮得再漂亮,性格伪装得再好,她永远只能靠边站,因为应倪才是世界恒定不变的中心, 虽然比起其他女生,她长得不赖,人缘极好。但她心里无比清楚,许多同学,尤其是男生,是因为她是应倪的好朋友才凑上来的。 更别提,她喜欢的男生永远喜欢应倪。 大家说:应倪是公主,她是丫鬟。 一次两次,余皎皎只当她们酸,但听多了,余皎皎也开始这么想了。 最后不知道怎么爆发的,她忘记了。 她只记得一件事 去他妈的丫鬟。 该死的应倪! 这样的讨厌并没有在俩人断绝关系后得到舒缓,甚至一直持续到现在。应倪落难后她不觉得可怜,因为她有那么多喜欢她的人,有的是舔狗前仆后继凑上去帮忙,所以时不时在一些小事上制造麻烦为难她。 她不顺心了,她就高兴了。 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应倪疲惫不堪地趟在床上,泡面吃得像是狗舔了一样干净。她压根开心不起来,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喂。余皎皎忽然出声。 第50章 周斯杨看过来。 余皎皎问:你和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 无缘无故的问话让周斯杨顿了下,余光瞄去,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俨然还在睡梦中。 没处。他皱着眉头说。 你不是专门回来相亲的吗?余皎皎说。 周斯杨:不是。 余皎皎:到底怎么回事? 周斯杨没有和别人分享私人感情的习惯,但考虑到余皎皎和应倪的关系,以及余皎皎的大喇叭属性,避免让应倪误会, 我妈的一厢情愿,我没见过她。 那还差不多。余皎皎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余皎皎在想别的事,你谈过对吧。 周斯杨哑然半晌。 这你都知道。 余皎皎嗤一声:我什么都知道。 过了几秒,周斯杨问:那你知道应倪谈过没。 病房内在此时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被点名道姓的人早就睁开了眼,在陈桉走后,一直背对他们对着墙壁发呆到现在。 话题聊到这儿,应倪觉得自己也该醒了。 要是让周斯杨知道自己单身多年,指不定脑补出什么来。 他谈过,她没谈过。 这一点也不公平。 就在她准备翻身时,余皎皎慢悠悠地道:你猜呀。 应倪撑起的手掌落了回去,同时闭了闭眼睛。 看热闹不嫌事大,走到哪儿都爱找存在感,是应倪最讨厌余皎皎的两个点。 她完全能想到余皎皎会说什么。 先是说明真实情况没有哦,她一直没谈,接着加上自己的主观臆断我觉得她一直在等你,她肯定还喜欢你,然后再添一把火你也还喜欢她的对吧,要不你俩合好吧,结婚我坐主桌。 想象完,应倪觉得自己会在周斯杨走后,掐死余皎皎。 周斯杨捞过一旁的矿泉水,拧着瓶盖,唇瓣刚对上瓶口,喉结就开始上下滑动吞咽了。 猜不出。 余皎皎摸着下巴,不多,也就七八个。 周斯杨沉默了一瞬,吞了两口水,喉管哽得生疼。 没关系,这才是应倪。 在成为他女朋友之前,她也谈了七八个。 余皎皎看他一副吃了馊饭的郁闷表情,没在应倪身上找到的开心随之蔓延。 整间屋子只有余皎皎是高兴的。应倪松了口气,但同时又像淋了一场雨。话题结束,世界再次陷入沉寂。 好在没一会儿,陈京京推门进来。 见到床的人,喃了句:还没醒啊 有什么事吗?周斯杨起身问。 陈京京边说边打量这个样貌出众的男人,问问有没有家属献血。 病患做手术前需要家属献血,林蓉苑情况紧急,而应倪过瘦不符合条件,便将该程序置于手术结束后了。 当然不是必经程序,但献血可以减免一部分费用。 我可以献!周斯杨立马说。 陈京京:你是她家属吗? 周斯杨摇头。 陈京京看他半晌,最后说:跟我来吧。 周斯杨和余皎皎跟着陈京京走了,门阖上的那一刹,应倪像溺水的人终于靠岸了,迫不及待地翻身弹起。 下一秒,门嘎吱一声推开。 应倪又在瞬间倒下,以一种脖子歪斜手臂压在胸下,来不及的扭曲姿势。 听不见脚步声,但明显感知到来人越走越近。 她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像小时候的冬天去外婆家山后的松林呼吸到的露水的味道。 别装了,周斯杨不在。 应倪睁开眼。陈桉一身很正经的西装,深黑色的,和病房的白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次眨眼的时间。而后撩开挡住视线的发丝卡在耳后,撑起身体半躺半坐。 或许是一起吃过饭,搭过他大g,肘击过他的缘故,也可能是想到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自暴自弃。 这一瞬间,应倪竟然觉得,比起离开的俩人,她和陈桉待在同一片空间自在很多。 她揉了揉眼睛后,掀起眼皮望他,谢了。 陈桉离得近,站在床边和床头柜形成的直角空间里,谢什么。 应倪掀开被子下床,指着茶几,你买的泡面。 陈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由于人高,泡面桶的桶底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没吃饱? 他明明泡了两块面饼,应倪说:我又不是猪。 没说你是猪。 你不就是那意思嘛。 猪不止吃这点。 应倪蹙眉,连名带姓地叫他,陈桉你什么意思? 说我比猪还能吃? 是不是? 你就是。应倪终于找到发泄口,一拳砸向从头沉默到尾的人。 陈桉没躲,但也没受着,轻松接住了应倪的拳头。她的手很小,攥紧在一块包在手里绰绰有余。 这也意味着,只要他想,应倪就绝不可能挣脱。 放开。应倪沉声道。 陈桉往下圈住了她的手腕,这下钳得更紧了,脾气不要乱发,之前是让着你。 应倪的脾气就像根弹簧,越压反弹得越厉害。右手被禁锢,下一秒膝盖就顶了上来。 不以为意地道:哦,那又怎样? 陈桉闷哼一声,吃痛松开了她的手。 室内恢复和谐,应倪低头捋着搭在肩前的长发。陈桉垂眸拍着膝盖上脏兮兮的脚印,声音很淡地回答她的问题:不怎么样。 让着就让着吧。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从昨晚林蓉苑进抢救室开始, 到四处打电话借钱,再到莫名其妙在三个不速之客面前装睡,应倪的心情一直在走下坡路, 糟糕得难以言喻。 关系熟一点。 意味着更肆无忌惮一点。 包括没有充分理由的撒气。 应倪明知自己不对,但也没什么好抱歉的, 她跳着趿上踹飞的拖鞋, 在路过陈桉时顺带肩膀推搡了一下。 告知他犯下的错误:谁让你自己多管闲事。 就是这时, 肚子发出咕噜一声肠鸣,空气凝固, 气氛由此变得尴尬。 应倪深吸口气,先发制人地转头。 第51章 陈桉像是早有准备,离她远远的, 在她回头的同时松开五指。 装在袋子里的面包就这样华丽丽地落入眼中。 应倪怔住。 他指节勾着, 递到她脸前,活动两下也该饿了。 应倪: 要不是语气平淡正常,会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应倪瞥了一眼过去, 是洒满糖霜的甜甜圈。 你买的? 陈桉:难不成是偷的。 他又道:京京吃不完, 让我拿来给你。 应倪很深地看他一眼,当我是垃圾桶? 陈桉:不敢。 应倪好笑:你有什么不敢的。 很多。陈桉说:吃完再说。 应倪砸砸嘴, 有种无话可说的乏力感, 她莫名想起那颗苹果味的棒棒糖,怎么老是跟哄小孩似的 等等。 哄? 应倪倏地眯起眼, 上下审视,你一大早来医院就为了找京京? 我是来看你说到这, 陈桉顿了下。停顿的时间过于短暂, 转瞬即逝到那零点一秒种,让应倪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妈妈的。 应倪上一秒蹙起的眉头在下一秒松开。 虽然听上去有些扯淡, 但也不是无迹可寻。余皎皎说年级上有个外号叫大飞的公益生,和陈桉只是一起打扫过操场的关系,他弟弟得了白血病,陈桉去医院探望了好几回。 时间多得完全像是一个无业游民。 你很闲吗? 从今早睁眼开始,应倪就想问了。 陈按:忙。 应倪一言难尽地咬着字嘲讽:你真是够忙的。 陈桉没说话。他的唇色说不上鲜艳,唇瓣也不是那种能彰显冷漠的纤薄,隔得不近,应倪有些近视,因而视野里并不清晰。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刚才微勾了下唇角。 他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应倪正想着,哐的一声巨响打断她思路。 冲进来的余皎皎大呼小叫,吓死我了!周斯杨差点出事! 要不是紧接着补了句晕倒,就凭余皎皎惊恐无比天要塌下来的神色,是个人都会觉得周斯杨要死了。 但她了解余皎皎,说话向来夸张,一分要说成十分来博人眼球。 应倪叼着甜甜圈,一脸淡定地问怎么了。 走在后面的周斯杨抢答:没事。 下一秒被余皎皎打脸:什么没事!要不是我扶着你摔成狗了好吧! 两人异口同声,但余皎皎的嗓门轻而易举地盖过了周斯杨,导致他的回答显得微不足道。 应倪知道他们是去献血了,陈京京进来问时她醒着。 当时是因为装睡逃避而没有阻止。 现在看来逃避不仅没用,还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不要听余皎皎瞎说,踢到东西没站稳。周斯杨辩解道。 他只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轻微晕血,他不想让自己的身体显得无能,更不想以此博同情。 同时心里清楚,应倪没有任何共情能力。 这样的说法只会让她更加反感。 余皎皎显然不明白这点,跟一不说话就浑身不舒服似的,叽叽喳喳地告诉应倪:他献了好多血!护士说得有一瓶多矿泉水的量,那血抽得,看着就痛死了!她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跟针扎在自己身上似的五官皱成一团。 应倪看他们两人一人一眼,要笑不笑的:所以我是要谢谢你们是吧? 余皎皎赶紧摆手:我没有献哈。她可以出钱,但绝不可能抽她的血。 视线终于只落在周斯杨一人身上,但当期待满足时,他眼角却撇向了别处。 因为他想起了多年前应倪看向他的目光,虽然记忆久远到模糊,难以具体描述,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淬了一层隔离世界的薄冰。 应倪讨厌说谢谢,但总是在说谢谢。 道谢完,她扯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勉强笑容:大家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对于感谢这种事,应倪从小就不擅长。她很少求助于人,也因而鲜少报答什么。 脑海里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请吃饭。 捎上陈京京,饭局一共五个人。她找了家医院附近的中餐馆。 由于这里不是市中心,也不是繁华地带。即使挑挑选选找了评分最高的一家,也只比苍蝇馆子好那么一点。 进门前,应倪转头问:能接受吗? 余皎皎走在最前面,态度无所谓: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见大家都没意见,应倪才踏进饭店的门,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还没走近,余皎皎就开始吐槽:啊好脏啊。 服务员赶紧解释:擦过的,很干净,只是旧了。又指着最角落道:要不你们坐那儿去,新桌子,就是有点小。 于是一行人挪了位置。 走过去后余皎皎指着天花板说:这里有裂缝,吃饭的时候会不会落灰下来? 服务员立马保证:不会的。 你们就不能好好装修一下吗,怪不得没生意像是要倒闭了。 服务员:这 你可以不吃。应倪率先坐下来,冷声冷气。 余皎皎撅嘴:我就要吃。 应倪不理她,她自讨没趣,撇撇嘴不吭声了。 桌子是长方形的,一端抵着墙,只能坐四个人。落座的只有应倪,她坐在最里面,其余人都站着。 服务员拖了张椅子过来后,陈京京才跟着坐下,周斯杨见状想绕过去,刚走一步,陈京京把包放在紧邻的椅子上。 应倪的旁边。 她俩中间仅有的一个空位。 周斯杨想将那包拿起来,但他和陈京京连话都没说过,贸然动手显得没教养。 若直接开口,意味又太明显了些。 就在这时,陈京京扭头道:哥,坐啊。 错失了机会,周斯杨在心里叹口气,而后郁闷地转脚尖,走到对面去。 你坐进去,墙上有小黑点。余皎皎贴心地道。 其实还有让他和应倪面对面坐,拉近距离的缘故。 第52章 一张桌子挤了五个人,应倪点完菜问他们有没有想吃的,除了余皎皎说有,其他三人都表示随意。 服务员报完菜名准备拿去厨房,周斯杨忽然叫住他:回锅肉不要加豆豉,炒干一点,番茄蛋汤少油,多放姜。 你不吃啊?余皎皎问。 周斯杨顿了顿:我不吃。 余皎皎微妙地笑:我还以为是应倪不吃呢。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但余皎皎这么一戳破,气氛陡变诡异。 应倪的视线从手机里抬起来,语气轻飘飘,想被风吹着走的云:谁说我不吃。 周斯杨似乎想抓住点什么:你以前不吃。 应倪笑了:你也说了是以前。 空气中弥漫的诡异逐渐冷却,直至凝固。 陈京京看了眼陈桉,陈桉没什么表情,低头喝了口茶水。 之后等上菜的时间里,没人再说一句话。余皎皎趴在桌上睡了,菜上齐后,周斯杨打算拍醒她。 让她睡吧。应倪忽然道。 周斯杨手停在半空。 应倪:她昨晚喝多了。 纵使她是因为余皎皎才主动和自己说话,周斯杨还是很开心,笑着说了声好。 店里来了新的客人,静谧的背景音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但他们这一桌,至始至终保持着安静。 应倪吃了包子,现下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筷了。 你去哪儿?几乎是她起身的同时,周斯杨也放下了筷子。 应倪没说话,从陈桉身后走了出去。 周斯杨坐的这面靠墙,椅子和墙壁的空袭只有半个人身,而旁边的余皎皎像睡死了过去一样,凳脚又完全贴墙。 一时之间出不去,晃余皎皎肩膀也没有反应。 等再抬眼,应倪已经走得没影了。 他只好看向陈桉,话音里有些焦灼:你帮我看看去行吗? 她买烟去了,很快会回来。陈桉夹着菜。 烟?她抽烟?周斯杨消化良久后坐回去,你怎么知道? 她刚刚在翻包,又在兜里找。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抽烟的?周斯杨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想相信,应倪是最讨厌烟味的,觉得很臭,也不允许他抽烟。 难道就和吃豆豉和生姜一样,都变了么。 那是不是包括对他,也早就变了? 陈桉胃口看上去挺好的,就他一直在动筷,同学聚会见她抽过。 周斯杨失落地哦了一声,郁闷在此时攀到了极点。 几分钟后,应倪果然如陈桉所说的那样很快回来了。落座后一股很淡又很强力的烟味袭来,周斯杨的视线下移,她今天穿的牛仔裤是浅蓝色的,荷包鼓成一个方形。 郁闷转变成胸口难以化开的晦涩。 应倪抽了两支烟,脑子清醒不少,说话也恢复了强硬。 我妈要在icu待挺久的,你们来也进不去,好意我心领了,后面就别来医院了。 话里着重指着某人,陈京京怜悯地看了周斯杨一眼。 半晌后,周斯杨才接话:那你有事记得告诉我 我们。 应倪起身结账:再说吧。 周斯杨跟着起身,应倪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酣睡的人,你照顾一下皎皎,等她醒了送她回去。 而后拎着包往外走了,周斯杨充耳不闻地追上去。 应倪 应倪往前走着,脚步干脆得和没听见一样。 应倪。周斯杨又喊,他迫切地需要说点什么,哪怕是再见都好。 应倪继续往前走,步频加快。 周斯杨跑了起来,应倪听到身后逼近的脚步,无可奈何地停脚。 应 说吧。应倪打断他。 我,我周斯杨又急又茫然,他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卡,密码是你生日。 应倪看着他递过来的卡,默不作声。她眼皮是半垂着的,周斯杨看不见表情,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别逞强。 应倪应声抬眼。 周斯杨被她这种眼神看怕了,当我是借你的也行。 应倪:我还不起。 周斯杨:那你就别还。 应倪无奈地笑了。 周斯杨将卡强硬地塞进她手里,余皎皎说你没钱付手术费,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解决的,但后面肯定要话更多的钱,卡拿着,奶茶店也别去了,那里不适合你,你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应倪问:现在这样是什么样? 周斯杨说:我心疼。 应倪瞬间收起笑容,毫不犹豫地将卡砸在他身上,有些克制不住地歇斯底里,周斯杨,你他妈有病,有病啊! 他怎么敢的!? 周斯杨试图握住她的手,被应倪一把甩开,谁要你心疼了!滚啊! 站在不远处的陈京京被这一幕吓到了。她原本是看戏的,银行卡砸到了周斯杨的下巴处,似乎还瘆出了鲜血。 周斯杨将卡捡了起来再次往应倪手里塞,这回应倪直接用包砸了过去,周斯杨就站在原地傻傻地让她砸。 看得陈京京有些后怕:她好凶啊 陈桉说:嗯,一直都凶。 听哥哥说他们已经分手近八年了,恨意还能这样浓,恨越多爱就越多。陈京京开始好奇:为什么分手?谁提的? 不知道。 自从在英国见了周斯杨,听他说要买钻戒求婚,知道他们很幸福后,就再也没有关注。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知道呢?陈京京她想起昨晚哥哥那声简短肯定的回答,又想到上午告诉哥哥周斯杨献血时,他的无所谓。 忽然迷茫了。 你应该也去献血的。陈京京几乎不点评陈桉的行为,因为哥哥的决定永远是明智的。但这次,她作为一个女人,认为在这件具体的可以彰显男友行动力的很细节的事情上,哥哥不具有竞争力,甚至败了一截。 陈桉说:你不了解她。 他也从不做自我感动的事。 周斯杨明显也知道这点,但他的情绪太饱满了,饱满到不经意间就溢了出来,还是想刻意地让应倪看见。 可女生就吃这一套,他们以前谈过,都过去这么久了,应倪还能冲着他发脾气,白月光或许谈不上,但因为不想打击哥哥,陈京京斟酌了下用词,机会挺大的。 第53章 陈桉笑了下,光线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看着不远处彼时离得很近的两人,人人都有机会不是吗。 陈京京怔住了,转头看向哥哥。 因为内敛,沉默,温和以及事业有成。 所有人都觉得陈桉是从一株羸弱的小草茁壮成一棵遮天大树的。 连妈妈都这样以为。 但她清楚。 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 是哥哥从始至终都是一头披着树皮的狼。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应倪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时间打磨过后的五官变得陌生, 但争吵不过时攥紧的拳头又格外熟悉。尤其是任由她打骂时无奈又委屈的模样。 像回到了多年前,周斯杨抱着她手臂晃来晃去求原谅的上一幕。 可那又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理智在当下即刻回头。 应倪捡起地上的包, 不偏不倚地对上他的目光,抱歉。 抱歉? 是和他说么? 周斯杨呼吸僵住。 这两个字和凌迟处死没有任何区别。 他想起那时候吵完架, 自己总憋屈地问她:什么我错了我要道歉, 你错了还是我道歉。 应倪哼一声, 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捏着他耳朵道:我才不跟自己人道歉! 因为她喜欢他, 所以他是她的,他是自己人。 开心归开心,仍觉得她强词夺理, 也一直想方设法纠正她的恋爱观。 但现在, 他发觉自己错了。 爱情里哪有什么强词夺理,只有爱与不爱。 他的心如刀割,比被链条砸过火辣辣的手臂还难受, 也是那种不敢去细想的疼。 他宁愿她说点别的, 或者不看他,继续打他都行。 应倪。周斯杨拉住她胳膊, 应倪被迫停下转身的动作,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怼,你现在才来跟我说道歉吗? 你想听什么时候的道歉。 她语气平平, 周斯杨知道已经激不起她的情绪了,语气陡然降下来, 分手的时候。 相安无事的外壳终于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 时至今日, 她不知道谁对谁错。她想说的话很多,难道我错了你就没错吗?时隔八年的心疼会不会太迟?现在的质问又有什么用? 对不起。 除了这个, 应倪什么都不想。 周斯杨像被抽干了血液,灵魂瞬间变得苍白,他动了动嘴皮,挤不出一个字,任由应倪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 我收回刚才的话。陈京京旁观完整个过程,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对,破镜重圆都在小说里。 她看向陈桉:哥,该你上了。 上什么?陈桉说:上去挨骂? 陈京京: 那还是算了吧,眼见应倪要走过来了,陈京京收回视线迈脚,刚迈出一步,陈桉压低声音说:你上。 陈京京: 她凶我怎么办? 她心想,你站在这儿,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骂回去。 不会。陈桉说:她和你不熟,何况你是她妈妈的护士。 可我陈京京余光一瞄,立马惊觉,来了! 什么来了?应倪快步上来,不留情面地质问京京:太阳底下站着不热还是说吵架很好看? 陈京京被怼得默默低头,余光觑着哥哥小声嘀咕:明明就 你也是。应倪把矛头对转到陈桉头上,堂堂一个大老板,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陈桉:那就不说。 应倪的火气彻底被无语浇息: - 半个月过去,林容苑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那天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气温随之降了下来,也意味着正式进入秋天。 因为照顾林容苑,应倪让轩子顶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班,恢复常态后,轩子报复性休假,补班的她从早忙碌到晚上。 每天下班,脚底板麻木到没有知觉,要泡很久的热水才缓得过来。 期间周斯杨来奶茶店堵过她好几回,应倪不搭理他,他就用点奶茶的方式逼迫她开口。 店长和同事看着,应倪不可能赶他走,只好熟视无睹地把他当成无数顾客中的一个。 工资勉强,店长好说话,同事关系简单。 日子就这样要死不活地凑合着。 直到上晚班的一天,有位外卖顾客无理取闹。 王**(尾号0481):这么凉快的天你让我喝冰的? 王**(尾号0481):我要退款 王**(尾号0481):@商家 应倪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同事,耐心回复: 觅澍的茶(市中心店):不好意思,出餐后不能退款 王**(尾号0481):不退是吧 王**(尾号0481):不退我差评 应倪深吸口气,店里明文规定,员工需要对差评负责,而负责的方式是扣工资,同时会影响月末的绩效奖励。 本来工资没多少,应倪确认订单后,回应的语气依旧友好。 觅澍的茶(市中心店):您点的就是冰的 觅澍的茶(市中心店):我们是按照您的要求做的 觅澍的茶(市中心店):如果不满意可以重新点一杯,或者自行加热一下 显示已读,对面没有回消息,应倪以为这事过了,收拾收拾准备下班。没想到工作手机忽然弹出消息。 王**(尾号0481):我点冰的,你们就做冰的呀 王**(尾号0481):我真是无语 到底谁无语,应倪打了个问号过去。 王**(尾号0481):神经! 应倪的脾气彻底好到头了。 觅澍的茶(市中心店):爱喝不喝 觅澍的茶(市中心店):滚 对面立马给了差评,并附上小作文一篇,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被奶茶店店员辱骂。应倪看了一笑了之,反手申诉。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以前也遇到过更难缠的奇葩顾客,这事其实是小事。 但没想到,这位姓王的顾客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网红。当天晚上在公共平台上@觅澍的茶官方号,说自己不小心点成了冰的,询问店员能不能换成温的,店员说喝不起就滚,还骂她神经病。 粉丝:抱抱!你怎么可能喝不起! 网红回复:我背锅(哭哭.jpg)是我自己点错了,我来姨妈喝不了冰的,就想着问问,结果emmmm,心碎。哎,就怪小时候太穷了,改不了抠抠搜搜的毛病, 第54章 粉丝又说:善良的宝宝,你一点都不抠,你是把钱都拿来做慈善了。 网红接着回复:一码归一码,不提这个,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价格不低的奶茶店,怎么能是这个服务态度呢?不行的话我再点一杯就是了,为什么要骂人?我都被气哭了(小小声,太丢了人)幸好我有点粉丝,能够站出来,要是你们遇到了怎么办? 这条回复被她置顶。 很快,觅澍的茶觅澍的茶在各个平台的官方号沦陷。 你现在清高啦?三四十一杯的奶茶谁喝不起 我工资三千,我也能一天三杯hhhh @觅澍的茶,装什么死!说的就是你!市中心店! #抵制觅澍的茶#词条上了同城热搜。 觅澍的茶紧急公关:品牌一直秉持着顾客至上的经营理念,个别门店的个别员工或许存在违规操作,现在正在调查中。 网友们依旧不依不饶: 问问那个员工,她的工资能买几杯? 他妈的,这年头奶茶小妹怎么和柜姐一样拽?倒反天罡! 第二天一早,区域经理来到市中心店,被叫去问话的只有应倪,因为昨晚店长打电话确认了事件的起末。 狭窄的储藏室,区域经理顶着个黑眼圈骂她,应倪背靠墙听着。她昨晚倒是睡得挺好,互联网谁也不认识谁,骂人和狗叫没区别。 你到底骂了没?区域经理问她。 因为害怕被店长逮住扣钱,应倪骂完滚后就把聊天记录删除了,申诉的证据也没有截图。而对面甩出了聊天记录 当然是掐头去尾,拼凑出来的。 没骂。应倪停顿,想了想,但让她滚了。 区域经理听完倒吸口凉气,那你也滚吧。 应倪脱掉了制服,将帽子放进更衣室,属于她的隔层什么都没有,走出奶茶店大门的时候,手里只拎了个因为久站腰疼而买的锤锤棒。 无端想起从华兴离职时的场景,虽然也是被赶走的,起码那时还抱着个纸箱,抵在胸口不至于太空落落。 喂! 应倪被轩子的声音牵住了脚步,她回过头,门店生意冷清,轩子靠着门外的装饰物上,叼着根烟。 从轩子帮忙代班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不少,好不容易处成正常同事,应倪却要走了。 轩子走过来问:你打算找什么工作? 打算? 可不是她说了算。 能要她的地方少之又少。 应倪回答:不知道。 我知道有个地方招人,工资比这儿高多了。 哪儿? 酒吧。 应倪听到这两个字瞬间蹙起眉:工资高你怎么不去? 人家要女的啊!轩子说:我有个朋友在里面,一个月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应倪心说也才九千。 九万。 应倪一愣,说话直白,你确定不是卖? 轩子嗤一声,觉得她没见过世面,高档酒吧,一瓶酒好几万,提成高,真卖又不止这个价了。不过你要是有本事也说不定。 应倪:靠男人算什么本事。 长得丑的想靠男人还靠不上呢。轩子插着兜,这酒吧挺正规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你也不一定能进去。 应倪想了想:你是不是有中介费? 轩子:是啊。 难怪了。 应倪:我不去。 轩子扬了扬手机:地址我发给你了,推荐人记得说是我。 应倪没理他,掉头就走。 - 应倪没有回家,而是搭地铁来到医院。 她已经三四天没来康睦了。当她拎着板凳靠着病床坐下时,林容苑动了动眼皮。 手术后的林容苑变得更娇气了,虽然她闭着眼什么也不说,但应倪知道她不高兴。 这不是要工作吗,哪能天天来看你啊。应倪托起她脑袋,将枕头抽出来换套子,不过今天就开始休假了,别嫌我话多。 林容苑睫毛一颤,嘴角也跟着抽了一下。 看上去像是在笑。 应倪也跟着笑了笑,低头去摸她的脸。 晚饭是和京京一起吃的,这段时间两人熟了不少。 主要是她经常向陈京京询问林容苑的情况,陈京京也特别能叭叭,常常延伸话题,一有空就把她当线上陪聊,偶尔碰到应倪在医院,不仅硬拉着她吃饭,还让司机送她回家。 一来二去,应倪也就习惯了。 今晚也不例外,两人共同吃了一份炒河粉和一份红糖汤圆。因为明天不用早起,应倪干脆等到陈京京下夜班。 晚上十点,她们像往常一样下电梯往负二楼的地下停车场去。 司机通常在靠近出口的车位等她们,但今天有些不同,车子停在电梯口。 她和陈京京一人一边拉后排的车门,应倪回了条消息,是后坐上去的,坐上后下意识掀了下眼皮。 这一掀,忽觉不对。 即使座椅遮挡了一部分视线,陈桉也没有出声,但这么一眼,通过挺拔到像树一样的背脊,应倪瞬间认了出来。 但其实。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车子已经在沉默中起步了,应倪看向陈京京,她没说今天是陈桉来接,要是知道,她就早点儿自己坐公交或者地铁走了。 至于原因,应倪也说不上来。 可能是从余姣姣口中得知,陈桉和周斯杨的关系越来越好,俩人像是兄弟一般。 凡是和周斯杨扯上边的,她都避之不及。 但好像又有点别的什么。 陈京京当然知道她看过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做不到巧舌如簧,装傻充愣总会。 于是打了个哈欠,好困然后闭上了眼睛。 哥哥说应倪的戒备心很重,她当时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比想象中的更重。 不知道是被周斯杨伤出了应激反应,还是说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陈京京想着想着,还真就进入了梦乡。 车里的静谧一直蔓延到了高架。 她睡了? 应倪偏头看去,陈京京抱着手臂,头仰着,嘴巴张得老大。 睡着了。 陈桉看了眼后视镜,阿姨情况怎么样。 应倪低头刷着招聘软件,就那样。 第55章 那你呢? 我什么。 最近怎么样。 应倪手蓦地停住,想起经理说的那些话,他说顾客是上帝,骂你你就得受着,在她沉默不语后,又指着鼻子质问她算哪根葱。 回过神来,应倪心不在焉地划拉界面,好得很。 前方进入辅路,再走大概三公里,就到陈京京所住的高档小区了。 进入辅路后,陈桉降了点速度,这时候才说:我还以为你工作不顺,看来没影响到你。 屏幕倏地一下被按灭。 车子在这时拐弯,路灯被甩到后面,车厢也跟着陷入黑暗。 应倪反应过来,你知道?她同时头往前探了点,你为什么会知道? 觅澍虽然辞退了她,但把她的信息保护得很好,没有让她遭受网曝。 她谁也没说,连把她当明星一样关注的余皎皎都没有察觉。 沉默和黑暗同时进行,直到迎面的摄像光强烈地闪了一下。那一瞬间,视线比走在这条路上的任何时候都清晰。 也随着陈桉的话,逐渐变得可以描摹。 他说:你觉得呢。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空气似乎凝固了下来。 密闭的车厢内只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车子四平八稳地朝前驶着。眼前投来的路灯明明暗暗,就好像应倪此刻的思绪,断断续续, 不明就里。 彻底打断思考的,是车机响起的铃声。 应倪的视力并不好。或许是车载屏幕太亮的缘故, 也可能是对那个名字过于敏感。来电提示弹出的瞬间, 她近乎逃避似地望向窗外。 铃声响了五六秒, 却像响了五六分钟那样长。 陈京京在这时换了个姿势,等不到声音消失的应倪烦躁回头, 冷不丁的,视线和透过后视镜看她的陈桉相撞。 无声的交流里。熟睡的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脖子左一下右一下地倒。应倪在这颗脑袋砸向自己前, 用手稳稳地拖住。 陈桉也在这时出声:接吗? 应倪将沉重的脑袋推回去靠向枕头, 被戳到伤疤处的语气照例不爽:你的电话问我做什么。 那你躲什么。 陈桉的声音不再似先前那般柔和,反而和今晚的夜色一样沉。 应倪猜测,大概是出于好心照顾她的情绪, 反而没好报后而心生不满。 但也不看看他这话说成什么样了像是她杯弓蛇影, 很害怕周斯杨似的。 应倪是禁不住激的性格,她嗖得探身过去, 手臂穿过扶手箱上方, 反骨似地重重戳了下屏幕。 歌声戛然而止。 随之响起周斯杨略显焦躁的声音。 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在忙? 陈桉拨动转向灯, 应倪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双手抱臂, 一副我倒有听听你们聊什么的姿态。前方右转, 陈桉拨动转向灯,余光留了一半在应倪脸上。 不忙。 我还以为你在开会。周斯杨似乎被什么事给难住了, 语气恼怒:那边终于肯道歉了,但奶茶店还是不愿意出来公关,说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不想再掀风波。 捕捉到奶茶店三个字,应倪抓紧了胳膊,果然,周斯杨接着说:也不知道应倪怎么样了,有没有难过。 陈桉侧头看来,应倪微垂着头,表情模糊不清。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现在该怀着怎样的情绪。 他敛起眼尾,客观评价:难过,但也没那么难过。 京京说的? 陈桉没回答,而是说: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家都不在。 应倪缓慢地掀起眼皮。 没错,只有她一个人,在最难熬的时候。 像是被忽然点醒。 应倪往后坐,背靠在柔软的皮椅上,不再去关心周斯杨说了什么。 这段时间被找工作和照顾林容苑的事绊住脚跟,神经也被催缴费通知单反复折磨,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耗在觅澍的事上。 所以根本不必为他的帮助而心生异样。 应倪不禁想,女人总是容易因为一点点的感动乱了脚步。 周斯杨又道:多亏有你帮忙,要不是恢复了平台聊天记录,对面说什么都不承认,哦对了,公关团队的联系方式董秘也给我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 不,我必须要谢谢你。 周斯杨语气郑重,但陈桉说的并不客套。 他沉默了一秒才回答:再说吧。 而后他们聊起了别的话题,和生意上的事有关。 应倪坐在后排,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她的目光自然地投向眼前的男人,落在他隐在暗光里,轮廓有些模糊的侧脸。 然后就思索起别的事情来。 陈桉先前那句反问,是以一种你应该明白,就算不明白稍微动下脑子也能想到的语气说出口的。平淡的口吻也没能削弱其中掺杂的情绪色彩。 但它又是包容的,包容到甚至让应倪觉得有一分戏谑在里面。 也同时让她的思绪,延伸到一个在当时看来顺理成章的地方。 然而周斯杨的这通电话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陈桉知道来龙去脉是因为周斯杨有求于他。 所以他掩在话底的情绪是什么?是让她知趣。知趣周斯杨他的好兄弟,正在不辞辛苦不求回报地关心她呢。 当然 也可能是友情之外的东西,听余皎皎说,他们在合作一个非常大的项目。 想到这儿,陈桉身上包裹着的那层温暖在应倪眼里碎了一地,变成穷小子在爬上山顶的必经之路上披上的现实与圆滑。 她疲惫地收回视线,打开窗户,任由风声吹散两个男人讨厌的声音。 但他们的话题又忽然扯了回来,落回在她身上,周斯杨是不知道她在车里,而陈桉就当她不存在似的。 周斯杨说: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陈桉嗯了声,你说。 你妹妹现在不是和应倪关系不错吗,能不能让她剩下的话周斯杨没说全,但意思明了,希望通过陈京京了解到应倪的情况以及最好能成为修复他们关系之间的桥梁。 拜托我没用,你得拜托她。 周斯杨叹了口气,你妹妹似乎很讨厌我。 陈桉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周斯杨长长地叹了口气,行吧,过几天骂应倪的网红会公开道歉,还会上热搜,这事你别告诉她。 第56章 陈桉:恐怕也不行。 周斯杨不理解:为什么? 陈桉虚握方向盘的手点了一下,眼皮半抬,视线落在后视镜,将话语权转给了后排的人。 因为我在他车上。应倪顺势开口。 接着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陈桉将车停在路边,陈京京醒了不敢睁眼,应倪的视线从车机转移到膝盖上绞在一起的手指尖。而屏幕里的通话时长依旧再跳动。 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沉默着,等待属于自己的契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最终是陈桉先开口:你们见个面,有什么事一次性说清楚。 说清楚了才好有下一步。 周斯杨似乎非常赞同这个提议,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她名字:应倪? 他是在试探,应倪唇线绷着,无声代替回答。 陈桉替她敲定,反手敲了两下a柱,京京你下车,记得到家发消息。说完看向僵坐着一言不发的人,我送你过去。 而后又问周斯杨:你找个地方,把地址发过来。 通话结束,京京像空气一样飘出车,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应倪忍不住嘲讽:你可真是他的好兄弟。 陈桉重新启动车子,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在黑夜里奔向一个知道、但又不知道的终点。 面对应倪的话,他很浅地笑了下,笑容淡到分辨不出含义,当你没有说不的时候,沉默的真相便是点头。 应倪无法辩驳,只能呵一声,撇头不看他。 我也可以马上送你回家。陈桉又道。 应倪余光睨他一眼,闭上你的嘴吧。 陈桉再次笑了笑,跟没脾气似的。 夜晚的道路畅通无阻,比预料之中更快到达目的地。 车子停在一家中式茶楼样的会所,陈桉看了眼说:包厢叫水天一线。 应倪不说话,拎着包下车,车门被摔得震天响,把泊车师傅吓得退了半步。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像是要甩掉什么,但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回头望了眼。 辉腾的车尾刚好转过出口的道闸。 陈桉走了。 他的任务完成了。 应倪讥讽似地扯了下唇角,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乘坐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前。 侍应生微笑着告诉她:就是这里了。 她点了点头,没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想了很久。约莫十分钟过去后,才缓慢地抬起手臂握住把手。一鼓作气地推开。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周斯杨,是一个保养得体的女人。 时隔多年再见面,苏云的容貌苍老了许多,五官也能辨认,但眉眼间透出的那股尖锐依旧令应倪讨厌。她没多想,转身要走。 苏云叫住她:你见不到他的,斯杨被我锁在家里了。 应倪定住,转头,看她像看一个奇葩一样,锁?为什么要锁他? 苏云走过来,带起的风仿佛都充斥着怨气,还不是因为你! 毫无理由的责备在应倪和她斗智斗勇的那段时间里已经习惯了。她们乐此不疲地玩着争抢周斯杨的游戏,带来的结果是孝顺又深情的周斯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白天叹气晚上失眠。 应倪心疼他,忍着脾气不理苏云。她那时候想,反正周斯杨是她的,让让也没什么。 可苏云不这么想,她认为儿子的疏远一定是受了应倪的挑拨,包括拒绝她的相亲安排。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们已经分开。她还是这样坚定地认为,并且在今天找到了证据。 所以当她偷听到周斯杨和应倪打电话时,不顾一切地抢过手机将人锁进了房间,并勒令家里的佣人不许给周斯杨开门。 连老公都说她闹过头了,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稳定的病情又因为这个女人复发。 她绝对不能容忍。 于是越想越激动,指着应倪的鼻子乱骂一通。 应倪沉默地听着,苏云虽然刻薄,但良好家教让她骂不出过于肮脏的字眼,来来回回只有重复的几句,不是让滚就是啐她恶毒,单薄的字眼根本伤不到应倪。 直到苏云狠狠推了她一把,近乎崩溃地嚎哭道:我好好一个儿子,瞧瞧你把他变成什么样了! 应倪的本意是和周斯杨说清楚,而不是站在这里受他母亲的指责。她也已经过了凡事都要争个对错的年纪。宁愿早点回家睡觉,早点起床照顾林容苑。 可听到这样的话,又觉得很委屈。 她从没有联系过周斯杨。 一开始或许是带着不服输的傲气,但渐渐的,当棱角被时间磨平后,只是不愿意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因此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过得很好,不仅学业有成,家庭关系也和睦了许多。即使没地方住,吃不起饭,她也没想过拨通那串号码。 只是在每年生日的晚上,在昏暗的厨房里,给自己下长寿面时拿出来当做唯一的祝福。 房间里的茶香仍在弥漫,但人仿佛失去了嗅觉。 应倪咽了下有些发干的嗓子,平静地问苏云:我怎么了? 而这样平和的语气并没有安抚苏云暴躁的情绪,反而让对方更感愤怒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她笑着抹了把眼泪,又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差点把他害死你知不知道!? 同一时刻,在车内闭目养神的陈桉接到周斯杨的电话。 准确来说不是电话,是微信电话。 接通后,那边没人说话,但他察觉到很轻微的呼吸声。 陈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迅速拉开车门,往会所的方向走去。 过了几秒,当他走到电梯口时,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牵住了他的脚步。 陈桉,我还在家里。 家里?陈桉属实没想到。 周斯杨说:我妈把我卧室的门锁了,她自己去了。 这个点儿上上下下的客人很多。电梯虽在下降,但数字跳跃了又停滞。陈桉脚尖一转,往步梯通道走。 一步跨三层台阶,他没有细究原因,而是问:你家住几楼。 二楼。 陈桉脚步顿住,眉头皱着:你怎么不跳下来? 周斯杨沉默了。 陈桉说:跳下来吧。 第57章 我妈周斯杨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妈她因为我精神状况不太好。 入秋的天气不热,会所空调开得也足,但陈桉硬生生爬出了一身汗水。 到了十一楼,他喘着气往前台描述的长廊走去,然后呢? 又是沉默。 我也不知道。周斯杨声音轻飘飘的。 就和很多年前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似乎白长了八年。 甚至越活越倒退了。 和应倪分手后,他赌气地和一个喜欢他很久的女生交往,但连三天都没坚持住,之后,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夜颠倒,三餐紊乱。 随之而来的是心率失调,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每天睁眼到天明,动不动就泪流。 他瞒着所有人,从先前的房子搬出来,租到一个离应倪学校很近的公寓,每天透过窗户偷偷地看应倪,像一个猥琐的变态。 应倪的生活和从前一样充满色彩,她从不缺乏追求者,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周斯杨的心脏像被什么长了獠牙的怪物啃噬一样,疼得只能用匕首划破皮肤来缓解。 随着时间的流逝,自残释放的内啡肽已经麻痹不了痛楚。有一个阴天,他忽然想:或许他死了,她就会为她所作的一切感到后悔。 当然这个一切,仅仅指的是。 她不要他了。 苏云赶到英国时,周斯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好在跳下去的七楼下方有一个看不见玻璃阳台,虽然全身多出骨折,但并不致命。 出院后,周斯杨被强制送去了美国。 身体痊愈了,但心没有痊愈。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或许早就患上了。定期的心理咨询加上安定药物的服用并没有让他好转,甚至越来越严重。 在他再一次准备自杀时,苏云当着他的面喝下了农药。 幸而抢救及时,苏云也没来得及喝多少,换血脱离生命危险后,父亲让他跪在床头,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周斯杨彻底清醒过来。 他开始规律地生活,强迫自己运动,每天晒一个小时太阳,按时吃药,积极接受治疗。 直到去年,他才完全脱离药物痊愈。 但苏云的状况一塌糊涂,因为害怕他再次自杀,杯弓蛇影,患上了重度焦虑症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说不能再刺激她了。周斯杨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音量越来越小。 陈桉反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招惹她? 周斯杨回答不上来。 陈桉也没时间等他回答:我去看看情况,先挂了。 离包房只有几步时,陈桉将手机揣回衣兜,抬手正要敲门,咔的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应倪搀着个女人出来,因此吃力而咬着牙,陈桉见状从她肩膀上接过,将人搭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他问。 应倪直起腰,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怎么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晕了。 我是说你怎么了,有没有事,她打你没? 就她这样还打我。应倪呵一声:你狗血剧看多了。 120打后没多久,周斯杨的父亲赶来了。陈桉和他见过一面,再将苏云交给周斯杨的父亲后,便抓起应倪的手离开。 两人拉拉扯扯到了门口,应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送她回家,在苏云那儿受够的委屈一股脑地宣泄出来:你是傻逼吗!我说了不用送就是不用送!到底能不能听懂! 两个人颜值出挑,衣着不菲,但行为称得上是跌价。 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前台站在两步开外不知所措,经理已经去找保安了。 怒吼对陈桉毫无用处,他的情绪稳定到像钢筋水泥一样经年不变。应倪深吸口气问,你是不是想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一架? 闻言陈桉只好松手。 应倪冲了出去,一直跑到大马路上才停下来,然后低着脑袋继续往前走着,漫无目的地摆动着双腿,行走间,她消化着苏云说的那些话,不停地剔除着扎根在心底和周斯杨有关的那些根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当她终于从长时间的呆滞中回过神来时,转过头的瞬间,陈桉赫然定格在视野里。 他隔着不远也不近,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站在一个有些破旧的路牌下。飞蛾不知疲倦地撞着灯泡,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应倪忽然有一瞬间的出神。 现在可以回去了吧。他走过来。 应倪后退一步,打了个喷嚏:你怎么像个鬼一样。 鬼?陈桉笑了下,脱下西装扔她身上,鬼有我这样的吗? 我是说你阴魂不散。应倪说完又阿嘁一声。 陈桉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笑了,穿上。 你说穿上就穿上?应倪揉了揉鼻子,将衣服团成邹巴巴的一团给他扔了回去,手臂抬得很高,近乎是朝他脸上砸去的,还不忘讥讽:又是周斯杨拜托的? 你怎么不去当他的狗! 深色的衣服从陈桉脸上滑落,坠回到手里,由于手臂一直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没动,一半掉在了地上,衣袖沾上了灰尘,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或许夜深无人过于静谧安静,也或许是两人的距离很近。陈桉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但明显能听出里面像是被磨过的锐利。 在车上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吗。 应倪显然没反应过来,眉心拧着,表情迷茫。 陈桉耐着性子解释:觅澍奶茶店,你被人欺负的事。 哦。应倪抬眼,不就是周斯杨告诉你的吗。 她脸上没太多表情,让人分不清是真这么以为,还是故意装傻。 陈桉捡起西装,松松垮垮地拎在手里,直起身体的瞬间,视线不偏不倚正好抓住她眼睛。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再好好想想。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想想。 还好好想。 应倪压根想不了半点, 她的脑子被苏云的话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的空隙,多得甚至快要爆炸了。 于是扶着贴满广告的电线柱, 慢慢地蹲了下去。 姿势有点像可怜的乞讨人,又有点像街溜子。声音低得也不像是她的。 第58章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为什么都非得让我想。 都。陈桉抓住关键字。 今晚的月亮黯淡无光, 路灯也像电压不足似的昏暗微弱。应倪抬着脖子费力地望着他, 双手环抱胳膊撑在膝盖上。 或许是肤色过于白的缘故,一点点光晕下来, 清晰可见她眉眼透出的疲倦。 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下巴。 是啊。都。 姑妈打电话过来让她去相亲,说要是再做手术没钱怎么办,你总得为你妈想想。 苏云晕倒前苦苦哀求她, 就算不为她考虑, 也要为周斯杨想想。 现在他也来跟自己说,你好好想想。 想。只需用脑子思考。 看上去是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她已经心力交瘁了。 陈桉从她的话里探出一丝蛛丝马迹, 她和你说了什么。 应倪不吭声,迟缓地垂下眼皮。余光里陈桉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停在她跟前时, 盖上来的阴影挡住了视线里所有的水泥色。 像是反应慢了半拍, 过了几秒她才抬起头不答反问: 他又抑郁了? 没有名字,只有代称。 陈桉当然知道她关心的是谁。 已经戒药一年。陈桉手抄兜里, 视线落在她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上,但具体情况如何, 你要想知道应该自己去问他。 我怎么去问?应倪继续闷着头。 你想怎么问怎么问, 打电话,发微信, 或者当面。 当面?应倪笑出了气音,再让他妈晕一次? 何况让她主动去找周斯杨,门都没有。 陈桉蹲了下来,胳膊肘搭在大腿,先前垂顺的西裤抻出紧绷的线条,显出成年男人才会有的力量感。 有些好笑地问:就非得争个输赢? 应倪头埋得更低了,身体也转到另外一边去。 她不想看到陈桉,或者说不敢。他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把一个人琢磨得透透的。 但没办法否认,陈桉的确戳到了她的人格裂缝上。她是过了争输赢的年纪,但在感情方面,她大概率会争一辈子。 归根结底,是和被宠坏的林蓉苑身上学的。在父亲应军钰面前,林蓉苑错了也是对的。应军钰从来不会生气,只会绞尽脑汁地哄她,甚至会忽略掉需要检查作业的应倪。 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伴随她长大。 然后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我是你我现在就去找他。陈桉说。 应倪耍起小孩子脾气,那你去呗。 陈桉干脆坐到了她旁边,双腿半敞着,手臂各自靠在膝盖处。挺括深黑的西装并不适合出现斑驳的台阶上,但不清楚是夜色完美融合了他,还是原本随遇而安的底色。 看着并不违和,甚至有一种很舒服的散漫劲儿。 像是许久没这样坐过了。 你爬过山没?陈桉忽然问。 应倪余光乜他,心说现在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吗。 陈桉继续说:我经常爬山,第一座是五千多海拔的四姑娘大峰。虽然是入门级雪山,但很多人做足了准备也没能完成登顶看日出。 应倪翻了个白眼,哦,你好了不起。 陈桉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自顾自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锃亮的皮鞋点地。 其实过不去的坎就好像翻山,既然到了垭口就应该一鼓作气冲顶,一旦后撤很难再有勇气。然后你就再也上不去了,每次想到在垭口的难受,总会想起那座山。 应倪脑子虽糊,但不笨。 她扬起脸,视线落在男人挺拔的鼻梁上。 你到底站哪边? 是想让她复合还是翻过山后彻底忘记? 我站自己这边。陈桉说。 应倪沉默地看他两秒,然后抱着膝,头在两腿间埋着。 她想,他一点也不懂,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带给人的影响。 或许在他眼里,爱情和他卖的电池的参数一样可以被具体量化以及解决。 以至于步步为营,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 陈桉。过了很久,她倏地抬起头。 陈桉闻声侧过身体,搭在膝盖上的手自然垂下。两道视线在静谧的夜晚相撞,说不清到底谁更紧绷一些。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陈桉的心脏停跳了。 什么时候? 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 时间回到二零一一年 在阻止靳西和齐铭臣打架后的两个多月后,陈桉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二田背后的小树林里。 整件事情的起因源于罗瓒。 在一次上下楼梯的过程中,罗瓒不小心撞上了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及时的道歉并没有得到对方的谅解,反而因为他脑袋上的头皮屑嫌弃地骂了几句。 长期生活在众人鄙夷眼光下的罗瓒爆发了,将手里的水泼了出去。对面是无所事事无人敢惹的国际生,当晚下了自习就叫来一帮人冲进寝室将罗瓒拖去厕所,美其名曰为他洗头而实施霸凌。 操场夜跑回来的陈桉恰好撞见这一幕,寝室里乌泱泱站了六七个人,他有过半秒钟的犹豫,但在看见对方把罗瓒按进洗拖把的水池里时,抬脚走了过去。 就和看见孙超被应倪勒索,阻止靳西和齐铭臣打架一样。 不情愿,但又无法袖手旁观。 然后,他就被盯上了。 理由很简单。 他报了警。 对面说他坏了规矩,孬种才报警,他们专治孬种。 陈桉觉得好笑,不报警是等着被打死吗?一群人围殴一个人就不算孬种了?演什么古惑仔。 他们收走了他的手机,这里也没有摄像头。陈桉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个双肩包,而他们拿着不知哪里来的和手腕粗一样的铁棍,避开脸和致命点开启了一场暴力的狂欢。 十几分钟后,陈桉以一种极度痛苦的姿势趴在地上。和水泥地接触的脸颊摩擦出了血痕,大腿因为疼痛而止不住颤抖。 第59章 看上去正如领头的男生嗤声说出的那样 垃圾! 听到这话,陈桉手掌撑地,缓慢地将上半身支起了一个很小的幅度。 不再是完完全全地陷进地里,不再需要仰视他们。 男生被他的眼神盯得很不舒服,怕再揍下去出人命,便拎着棍子走到他脸前,开恩般地道:叫我声爹我就放过你。 陈桉笑了下:我爸早死了。 你也想死吗。 他的笑容是平淡的,但又带着某种程度的,让人极度不适的悲悯。 这句话换来了第二场霸凌,比前一次更甚。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后,陈桉久久起不来,跪坐在地上双手扶着膝盖,眼神聚焦在近处一颗从夹缝里生长出的野草上。 脑海里回荡起他们离开时的对话。 要不等等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好送医院啊。 怕个屁,出事我老子管。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欺负,吴庆梅生他时不足月,五岁之前经常感冒喝药,他嫌药苦,父亲陈国栋就常常去镇上买水晶糖回来给他下药。 隔壁邻居家比他大点的孩子馋嘴,喜欢来抢糖果,那时候陈桉瘦瘦小小的,胳膊腿还没他手腕粗。 因为陈国栋常年在矿上不回家,吴庆梅在村里处事一直以和气为先,耳提命面地告诉他 不能打架。 再一次被推到在田坑里时, 刚好在家陈国栋把他抱了起来,郑重地告诉他 下次再打你就打回去,不要怕,爸爸给你撑腰。 其实陈桉并不是一个喜欢怀念过往的人,他的情绪一向稳定,很少有波动起伏的时刻,可每次提到父亲,总会忍不住溺在回忆里。 失去父亲的日子就好像是下雨天弄丢了伞,他被迫淋雨,抱着头在街头乱窜,然后很快成为妈妈和妹妹的伞。 他抬头望向天空。毫无征兆的,又下雨了。 和以前一样,细细绵绵的雨点砸在身上,没什么感觉,但又好似落的针一样,扎得浑身每一处都疼到了骨缝里。 可是 他也想要撑伞。 那怕只是短暂的一秒,眨眼的瞬间,可以让他得到暂时的喘息。 就是这个时候。 应倪出现了。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但她就是出现了,从天而降。 穿着他欣赏不来的服饰,撑着一把小碎花伞。像是很急地要赶去某个地方,也对他跪趴在地上的行为感到不解。眉头皱得很紧: 搞什么行为艺术,好狗不挡道。 陈桉沉默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垂下眼皮。 应倪目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滞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些脸熟,但又不确定,想了很久才问:你是我们班的? 陈桉依然保持沉默,心里却觉得夸张到好笑,才两个月而已,就把强迫他吃饭买衣服的事全部忘记了。 他在她那里没有五官,更没有名字,和殴打他的人一样,将视为草芥。 陈桉咬紧腮帮,倾斜身体让出半条道。 应倪却不领情,她蹲了下来,小皮鞋上镶嵌的水晶在阴天依旧闪闪发光。 趾高气扬地道:问你呢。 像是被光芒刺到了眼睛,陈桉倏地抬起了头。 就是我们班的嘛应倪立马靠近了点,指着他脸颊的伤口问:你怎么了? 陈桉下意识往后躲,声音很低,摔了一跤。 应倪的表情很是无语,你走路不长眼睛? 陈桉不说话,她站起来,左右环顾一圈后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并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陈桉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用。 不用?应倪像是被气笑了,呵一声:那你倒是自己起啊。 陈桉咬着牙爬了起来。 应倪上下打量他一眼,确认没有大问题后,纡尊降贵般地道:行吧,我有事,你自己去医院可以吗? 陈桉嗯了一声。 应倪很快转身,两人擦肩而过,雨仍在下,陈桉拖着疲惫不已地身躯踉踉跄跄地缓行着。 只是没走出几步,忽然有人叫他。 喂! 陈桉转身。 应倪快步走来,几乎没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伞柄被强塞进他手里: 送你了,别这么惨兮兮的。 陈桉趴在地上很久,直到雨幕里抱着头奔跑的背影缩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时,才终于挺直背脊站起来。 渐大的雨点砸在伞面,发出滴答的脆响。 心脏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跳动。 世界里的雨,也随之消失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天之后, 陈桉的余光开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投向应倪。 和最初进校时的警惕不同,他的目光带上了另外一种极其微妙的,以至于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感情色彩。 就像是忽然有了超能力。 即使是升旗日所有人身穿统一的校服, 挤在乌泱泱的人群里,背对他时马尾扬起的高度和别人并无二致, 他也能在抬眼的第一瞬间找到她。 他掐着手表等待她踩着铃声进教室, 记住她被老师请出去时不屑一顾的神色, 甚至注意到她接水时喜欢三分之一的热水,三分之二的冷水, 常常因为和余皎皎聊天忘记拨止水阀而洒得身上全是。 他看见了她的很多面。 她喜欢早上洗头,但又因为喜欢熬夜看小说起不来床,踏进门槛扬起的发丝总是湿漉漉带着冰柠檬味的淡香。 虽然被老师骂的时候一脸不在乎, 但出了教室, 转身靠在栏杆上时又会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她的月经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周,这一周里她只会喝热水。也是脾气最好的时候,因为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 趴在桌上像只睡不醒的小树懒。 他越来越了解她。 等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 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后了。 第60章 应倪等了很久,沉默也蔓延了很久。 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但又似乎是单方面的。 她有些难耐地抿了抿唇。从这个角度看去, 男人的睫毛垂得极低,五官全陷进阴影里。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无法探知他在想什么。 应倪不理解有什么好想的,除非是在深思熟虑如何编造一个可信度极高的契机, 以此博得女人的欢心。 不禁回忆起两年前, 在华兴遇到的一位甲方高管。穷追猛打,鲜花礼物不断。 应倪深受其扰, 看他是甲方的份上,态度还算友好,问他喜欢她什么。 高管想了老半天,最后给出一个笃定到像是能把自己都忽悠过去的答案:什么都喜欢,主要是工作能力这点我很欣赏。 又说: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应倪憋不住笑了。跟单员的工作但凡是个识字的人都能做,不过是被蒙骗着当了回公关,和他吃了顿饭,在面前展露了一张脸而已。 工作能力?不一样?当她白痴? 连谎言都不走心。 男人总爱打着各式各样的幌子掩盖见色起义的事实,或许从同学会休息室里撞上的那一面开始,陈桉就已经起了心思。 毕竟陈京京曾透露过,陈桉连家对面的大明星都对不上眼,喜欢顶漂亮的。 她有自信。 她就是那种。 算了。应倪低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浮尘在昏黄的光束里格外清晰,飘不起来,也落不下去,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尘埃拍散,抬头看去时,陈桉已经掀起了眼皮。 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身形修长,眸色被黑夜浸得润黑,无端比平日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气质。 看着莫名有些深情。 应倪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在他说出她不想听到的话前,挥刀斩断:当我没问。 没问。 也就是没这回事。 陈桉看着她不吭声。 应倪只好低下视线,漫不经心地对着碎石踢了一脚。夜太静了,咕噜咕噜滚远的声音有节奏地刺着耳膜。 视线也像找不到落点那样,跟着它的轨迹延伸。 直到啪嗒一声,无路可退地撞上街沿,游离的神思才迫不得已收回。 没有什么比搅动后再次冷却的空气更让人难以呼吸。他倒是沉得住气。 ok吗?她重新抬头,有些没好气。 对面男人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抄在兜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垂在了裤缝边。他是个捉摸不透人,但此时此刻应倪知道,这是松泛的表现。 陈桉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姿像山一样有压迫感,给我一个理由。 应倪撇眉。 她原本想使惯用伎俩,说些难听的话及时止损,但考虑到林蓉苑是陈京京的病人,陈京京又是个护哥狂魔,斟酌了又斟酌,才堪堪将嘴巴闭紧。 没想到对面的人不知好歹。 陈桉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无色的白酒,看着纯净,实则一沾就烈得辣喉咙。 颇有一种不给出个合理答案就不放她走人的压迫感。 他本质上没那么强势,应倪并未感到恐慌。她像他先前那样,双手插兜,睫毛微垂。 这样的情形,极其顺畅地将她拉扯进一段回忆里。 林蓉苑钟爱一家叫gd的品牌店,时常带着应倪去购物。有一次,林蓉苑看上了一条纯白的少女裙。 她觉得应倪穿起来特别漂亮,导购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甚至店里其他正在挑选的顾客也纷纷放下手里的衣服过来询问是否还有相同的款式。 林蓉苑十分满意地准备刷卡,应倪却态度强硬地说不要,并拿起了另外一件从进门就注意到,但在林蓉苑眼里不伦不类的外套。 林蓉苑苦口婆心地劝:这条裙子剪裁特别,很有设计感,颜色也更衬你。 不信你问你姑姑,二姨还有你表姐。 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发到了家族群里。 得到的回复全是那条裙子更好看,更适合她。 应倪傲不过林蓉苑,林蓉苑也说服不了应倪。最后的结果是两件一起买了。 回家后。外套像长在应倪身上似地天天穿。 而裙子就跟裱在墙上的画一样,从来没有动过。 再次发现它,是很多年后。 应倪为了凑够父亲的安葬费,清理能卖二手的服饰时从一个纸箱最里面翻出来的。 裙子被防层袋保护得崭新,上面还挂着吊牌。 应倪将其挂到二手网站后,想买它的人也络绎不绝。 林蓉苑的目光极具前瞻性,饶是时尚已经轮回了几个圈,无论是设计还是剪裁,裙子都堪称精品。 应倪也是这样认为的。她继承了母亲的审美天赋,对时尚有敏感的嗅觉。白裙比外套漂亮太多,所以从一开始,她都没有否认过它的好。 但问题是。 时至今日,当她回想起那条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时代之裙时,她的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甚至因为林蓉苑的强迫行为,连带讨厌上那个品牌。 反而怀念那件平平无奇、不小心被她弄丢的外套。 她就是这样的人。 只喜欢第一眼就喜欢的东西。 晚风微微吹过,路过的电瓶车按了下喇叭,应倪从回忆抽离,往里边挪了半步。 她琢磨了会儿,等电瓶车彻底走远后才说:你挺好的,年轻有为,品行端正,长得也还行,但是 话停在了这儿。说实话应倪还是有些踌躇要怎么说才能既让他彻底死心又不闹得过于难堪。 毕竟她知道,只有陈京京一直在康睦,他们还会再见面。 陈桉朝她走了几步。近到将应倪视线里所有的光芒挡住,微垂的眼皮似要看清她这时的表情。 但是什么。他追问。 没什么但是。应倪终究还是烦了,面无表情地将局面直接搅死:我收回刚才的话,滚蛋吧你。 陈桉笑了。 应倪不懂他在笑什么,按照以往经验,被这样拒绝的男人只会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不爽,一种是悲伤。 陈桉的反应让她摸不着头脑。 像是预料得到印证后的游刃有余。 你对所有追求你的男人都是这样拒绝的?陈桉问她,同时笑容收敛了些。 从问出那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时起,应倪一直觉得自己是占上风那个。但这会儿被他这么莫名一笑,顿时有种情绪被掌控的感觉。 她沉下声来,表情肃穆如临大敌:陈桉,我不喜欢你。 第61章 陈桉静静地看着她:话不要说这么早。 这回换应倪笑了。 唇角勾起的幅度毫不掩饰地出卖了她的讥讽。 话不要说这么早我们等着瞧你会喜欢上我的她模仿着从前听过无数遍的说辞,有些怜爱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看来大家都一样,觉得能用金钱或者金钱营造出的温暖打动她。 可她是应倪,骄傲的应倪。 落难的公主扬起并不存在的裙摆,从不在乎面前的是王子、骑士还是反派,你以为你很特别?我太了解你们这些男人了,全都一个样! 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她说完,转身往街道的另外一头走去。 陈桉站在原地,并没有去追她。 渐行渐远,背影也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于街道尽头,陈桉才收回视线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人影寥寥,风吹过,二十来度的天竟生出几分冷意。 回到车上后,陈桉没着急点火,而是打开扶手箱,挑出颗绿色包装的棒棒糖拆开含在嘴里。 其实陈桉很爱吃甜食,是小时候父亲经常买冰糖回家养成的习惯。后来不吃了,是怕尝了甜味忍不了苦。 而后就一直戒到了现在。 夜晚道路的车飞驰而过,陈桉手肘搭在窗上,吹着风,试图感受口腔内弥漫的糖分刺激大脑带来的愉悦感。 但显然,多巴胺没有分泌。 他皱了皱眉头,收回视线将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兜里。点火,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 围着附近转了几条路,终于在岔路口找到刚过完红绿灯的应倪。 此时她正低头踢着塑料瓶撒气,浑然没有注意到一辆车跟了上来。 陈桉按了声喇叭。 应倪回头。 两人目光相接。她身后是一家烧烤店,广告牌亮着花里胡哨的彩灯,灰扑扑,又亮橙橙的。 和她那双磨人又动人的眼睛一样。 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本来想说点其他的,上车也好,送你回家也好,但开口时,脑海里忽然闪过她那句愤愤不平的我太了解你们男人了。 于是停下车,手搭方向盘,沉沉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应倪 而后停顿。 等到应倪完全望向他,才重新开口: 你对我一无所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陈桉丢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应倪莫名其妙地在原地楞了很久。 待到回到住所时,时间已逼近凌晨。 这一晚经历了太多,大脑过载, 饥肠辘辘。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给自己下了碗速冻水饺。 边吃边琢磨着陈桉那句话。 第一次同学会上碰面,余皎皎就把他扒了个底朝天。后来陈京京知道他们是同学的关系, 再也不忌讳地讲起他哥的励志发家史。 虽说达不到了如指掌的程度, 但在环境浸润下, 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吧。 再者,以他如今炙手可热的地位, 网上随便一查,血型都给你整得明明白白。 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应倪咽下最后一个煮烂的饺子,咬着筷尖思索了半晌。就在她准备捞起手机查一查时, 锁屏界面弹出未知消息 眉头倏地往下沉了一截。 应倪自认为说得很明白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让他滚时的神态绝对没有丝毫回转余地。 她讨厌死缠烂打的男人。斜着眼将屏幕一划拉,界面跳转至微信。 然而不是陈桉。 【对不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我妈的情况稳定了我再找你好吗?】 应倪牙齿松掉筷子,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烦躁地点了十多下,又过了片刻, 才回: 【不好】 敲完这两个字, 应倪就端着碗去厨房了。 等收拾完再看手机,周斯杨发了很长一段占满屏幕需要往下滑动才能看完的话。 应倪没心情看, 草草划到最下面。 最后一句是 应倪,我们和好吧。 应倪握着手机, 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这简短, 却读起来异常吃力的七个字。 放在几天前,她或许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吃回头草, 毕竟遇到周斯杨以后,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是一个念旧的人。 她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交往过的男朋友需要用两只手数。但她始终坚持周斯杨才是她的初恋,先前的那些过往,称不上是感情,源于好奇、新鲜、无聊小孩子的打打闹闹,做过最亲密的事莫过于牵手。 在他们想更进一步前,应倪早早失去兴趣说拜拜,然后抛之脑后。连姓什么都记不清。 但周斯杨不一样。和他们也不一样。 就算在无人管束的异国他乡,她主动积极地想要突破最后一层亲密关系,周斯杨隐忍到说不出话来,还是会坚定不移地推开她。 仅仅只是因为。 她没打完疫苗。 应倪不管不顾,周斯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背靠门板,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不行,我得对你负责。 负责。太美妙的一个动词了。让她记到现在。 可是如今当她垂着的视线里出现不会消失,字迹清晰得像留证的一行字时,原本以为深刻的东西忽然因为时间的洗涤而变得模糊不清。 她讨厌这句话隔了这么多年,更讨厌苏云的质问。 她没有哄她的爸爸,没有撑腰的妈妈,就连吵完架能随时缩回去的家也不复存在。 对着周斯杨,她再也不能吼出我爸妈也讨厌你这样的话来。她什么都没了。 应倪走到床头坐下,垂着睫,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编辑。 为他们之间画上一个遗憾但必定的句号。 发送后,她往窗外望去。 幽静的夜里,有人吵架,有人欢笑,电视声夹杂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咚音。 一切是那么地清晰,但都随着她捂住眼睛的手慢慢远去了。 - 这天过后,应倪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两个男人。 一场料峭寒雨袭来,气温降到了个位数,由此宣告冬天正式来临。 对于要不要去酒吧应聘这事,起初应倪的态度是绝对坚定的。 随着网贷账单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催款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轩子的那些话 正规酒吧,在万丽卡里面,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62章 都什么年代了,你不愿意没人强迫你,顶多喝两杯。 万丽卡她知道,禾泽最顶奢的星级酒店。修建时她正在上高中,号称亚洲之最。当时应军钰想入股,但没拿到入场资格。 那时原本想,等它开业了一定要去住上一两周,看看它到底有什么不得了。 没想到第一次进入是在多年后,以一个服务求职者的身份。 轩子介绍的?朱经理抱着双臂,从头把她扫到尾。 应倪嗯一声。 双手抄在风衣兜里,包也挎在肩上。 虽然眉眼平顺,但明显是做好了随时掉头走人的准备。 朱经理看出她对这份工作的主动性不高,万丽卡不缺美女,想着随便几句打发走人。 但细细打量女人的面孔后,话到嘴边变成了:会跳舞吗? 不应倪犹豫了一下,这取决于她到底想不想要这份工作。 朱经理放下手,朝外面喊了声,lily,过来下。 几秒后,一个年轻的女人推门而入。看上去是化妆到一半被叫停,假睫毛只贴了左边,没来得及涂口红的脸颊白得像个鬼一样。 饶是如此,依旧难掩姿色。 朱经理笑呵呵:你这身材不会也没关系,能扭就行。说完朝进来的女人抬了抬下巴,lily秒懂,快步站到应倪面前。 一边扯着要掉落的睫毛,一边说:看我做一遍,然后跟着我学。 应倪也没扭扭捏捏,小时候学过散打,柔韧性还可以。 她放下包,依葫芦画瓢地跟着lily左扭一下右动一下。 大概扭了七八下,朱经理就叫停了。 看她表情一言难尽:怎么像个痴呆。 谁痴呆?!正在喘气的应倪嗖得侧脸,竖起的毛像刀锋一样尖利。 她原本就有抗拒心理,挣扎几番后才决定前来,放下面子扭了几下后居然被骂痴呆。 朱经理心里哟呵一声,心说这调调不错,勾男人喜欢。 递了瓶矿泉水给她,酒量多少? 应倪以前挺能喝的,现在不行了。 她接过水,但没动,理直气壮地反问:可以不喝吗? 朱经理点点头: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朱经理给她讲了下具体细节。 工资由底薪加提成组成,底薪一万五,酒水提成没有上限,多劳多得。 工作时间在晚上七点至凌晨三点,刚好能留出白天的时间照顾林容苑,这样也省了请护工的钱。 因此忽略掉高跟鞋和黑丝的着装需求,这是目前为止最适合她的工作。 内心一旦种下动摇的种子,便会在短时间内生根发芽。 虽然朱经理给了应倪三天考虑时间,但当天下午回到医院,护工找到她结完工资,她就回复了一个好。 陈京京一进病房,便看见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 窗帘遮得严实,灯只开了一盏。应倪坐在床头的小板凳上,垂着头削苹果。 卷成圈的苹果皮吊了老长,只剩下最后一圈果蒂,但刀刃停在削好的部分。 看上去已经很久没动了。 陈京京站在门口观察了片刻。哥哥说这段时间不要在她跟前晃,但又让她稍微注意点,有事给他打电话。 所以是过去呢,还是不过去呢? 啪嗒一声,水果刀从指间落地。 陈京京赶紧走过去。 应倪捡起刀,连同苹果一块放到桌上,问她:过来吸痰? 已经吸过了。陈京京看她拿刀都莫名有点心惊胆战的。 应倪不说话,看着她。 不知从哪一天起,陈京京就察觉到应倪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恶劣。 印象里的应倪虽然看上去冷冷,但在医院对周围人都很温柔,而且前段时间一起吃饭时应倪还偶尔冒出一句冷笑话。 哪里像现在 只要自己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进入病房,应倪就会面无表情地一直盯着她,盯着她,直到她受不了主动退出去。 就好像。一只弓背炸毛的受惊猫。 陈京京揣测是上回在车上两人谈崩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她特儿想知道细节。 但陈桉什么也不说,她又不敢问应倪。毕竟亲眼看见她是如何凶前男友的。 呃陈京京想了想说:我抢了张霸王餐券,四人餐,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一起去吗? 四人餐? 又是这样的套路。搭陈京京车回去的那晚,司机莫名奇妙变成陈桉,事情就开始发生偏移,变得不可收拾。 先是接到周斯杨电话,被迫见了苏云,骂了陈桉,再拒绝了周斯杨。 那晚堪称噩梦。 应倪的心态早在回国时看见车祸照片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希望生活是平静的,一层不变的。 一个晚上接连掷几块大石头,掀起的波澜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应倪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你哥在是吧。 陈京京:我哥话没说完,就被应倪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不想见到你哥。 陈京京有点懵,回过味来后有些生气。她哥那么好,有钱有颜。重点的是,绝对不会像其他富人一样乱搞。 按时回家,还会做饭。 就算远在异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忘每天一个电话打过来关心她的情况。 多用心,多专一。 再不对胃口,也不用做出如此嫌恶的反应吧。 你想见也见不到!我哥在出差,要月底才回来。陈京京撇着嘴角。 应倪知道陈京京带着脾气,一提她哥就这样,但她又忍不住提。 为了大家心情都愉悦,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避着。 当然现在她也避着。 陈京京余光瞄到应倪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反应,黑睫低垂着。 琢磨半晌,该不会是在失落吧? 陈京京收回撇下的唇角,暗暗高兴:其实也不一要等到月底,顺利的话 应倪切了一半抽了张纸垫着递给陈京京。苹果再不吃要氧化。 见她态度缓和,陈京京接过开心地咬了一口。脆甜,边嚼着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顺利的话二十号左右能回,中途也是能回的,就是回来了又要过去,坐飞机很累。 第63章 正在慢条斯理擦手的应倪动作一顿,冷眼过来: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陈京京一惊,吓得硬生生吞了下去。 应倪往外走去,陈京京垂下手看着。在她拉上门把手时着急道:我哥那么好 剩下的话来不及说,应倪没有任何停滞地走了,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被气到的陈京京发出一声巨大到能让门外人听见的: 嘁 应倪刚走出两步,听到声音停了下来。 滞了片刻,发出一声不屑的呵。 好就得喜欢。 什么歪理? 应倪当即掏出手机,把人拉黑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被拉黑的不止陈桉一个人, 苏云晕倒的翌日,周斯杨终于等来倾吐对象后,大倒苦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的不知道他喃喃地重复着,甚至想找陈桉借支烟抽, 抬起头时忽地想起陈桉不抽烟。自己也不会抽。 又重重地, 似没力气般地垂下头, 发出无措的求助:陈桉,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办? 入冬的光线并不明媚, 陈桉拉开遮光帘往外眺望时,一束窄细的光打在眼皮上。 他收回视线,想到刚才周斯杨提及应倪把他拉黑的事。 你挑明了? 嗯?周斯杨沉浸在苦闷之中, 听到这话恍然了一瞬, 而后反应过来,昨晚上给她发了消息,她没同意。 陈桉松手, 帘子随之垂落, 室内再次陷入昏暗。 意料之中。 或许在发出短信前他能想出的结果亦是如此,周斯杨无话可说般地沉默了。 过了半晌。 他踌躇:我没告诉她我的事她看着冷冰冰, 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苦肉计?陈桉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 亏你想得出来。 周斯杨深吸口气,我没办法了。 陈桉的声线既淡又沉:告诉她你抑郁?她都没抑郁你凭什么抑郁? 周斯杨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希冀地望着他,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想来想去, 只能想到余皎皎和陈桉。 余皎皎在国外, 他能拜托的就只剩下陈桉。陈桉显然比余皎皎运筹帷幄,既然能解决奶茶店的事, 也能让应倪接电话答应去茶楼见他。那就肯定有别的办法,何况他妹妹是林阿姨的护士。 怎么帮?陈桉说,我是来和你谈正事的。 是了。周斯杨找陈桉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推进项目,地点甚至因为苏云的缘故约到了医院。一开始也确实在谈生意,但短暂地谈过后,话题就被他彻底扯远了。 周斯杨顿了顿,看了眼和隔壁病房共用的一堵墙,压低了声音。 陈桉你知道的,我很爱她,很爱很爱。 他没办法和精神濒临崩溃的苏云讲,也无法向对他失望的父亲倾诉。 而此时此刻,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证明给人看。 就好像陈桉知道了,应倪也就明白了。 我明天要飞欧洲,待一个月,帮不了你忙,但我可以给你个建议。陈桉说。 周斯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什么? 先解决阿姨的事,解决好了再去找她。陈桉顿了下,才又强调:这段时间不要出现,不然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周斯杨抿着唇缄默着,过了会儿,不太情愿但又为势所迫地点头。 陈桉回到车上,打开扶手箱摸了颗糖出来,拆它时,思绪滞了一滞。 里面备着的糖果品类繁多,没想到随手一拿,就是颗绿色包装。 陈桉颠了颠手心里的糖。 小学吃的最后一颗糖是办白事的丧糖,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忆不出甜是什么味。 是什么时候再次吃到的呢? 大约是高二的尾巴,他看见和周斯杨吵完架的应倪躲在器材室里,边哭边往嘴里猛塞东西。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等她哭够走后,才绕过去轻轻推开门。 糖纸散落一地,窗外投进的阳光照得地板五光十色。他在一堆糖纸里捡到了一颗未拆封的玻璃糖。 青苹果口味的。 初尝齁甜,余味却全是酸涩。 他查过包装纸上的英文单词,是一款进口高档糖果。又听闻是周斯杨拜托在丹麦念书的亲戚,漂洋过海寄回国,雷打不动的每周一盒送到应倪手上。 陈桉一直认为,没有爱人的能力是不配说爱的。 那时候周斯杨有的东西他无法企及。 但现在。周斯杨没有的,他也有了。 - 进入深冬,时间缓慢而宁静地走着。 万丽卡有三间酒吧,一家叫欲,带商务性质,工资同时是最高的,轩子说的朋友就是在里面工作。 另外两间在第八层,分别叫深蓝和白调。 因为拒绝陪酒,朱经理将应倪安排到了最低端的清吧白调。 清吧里的工作就是点点单,当当服务员,除非主动陪酒开酒,因而没什么提成。 lily在一旁惋惜:多好的机会啊,欲是会员制,能进去的顾客身价少说上亿。要是傍上就不用工作了,之前有个公主就是,已经跟着老板移民了。 天未黑,酒吧里没什么客人,驻唱歌手正在试音。应倪低头捡起瓶花下掉落的叶子,lily闲闲地靠在桌前,很是羡慕地道 你这么漂亮,不愁没大老板。 应倪将叶子扔进垃圾桶,回过头,你以为他们都是蠢的? lily拉开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看手机,像是回答应倪的话,也像是有所感慨,有钱人哪有蠢的,总要付出点什么。 试音结束,伴奏随之停下,周围陷入安静。 lily的手机是外放的,声音格外嘈杂,应倪本想提醒她开小点,一抬头就听见她喃了句: 创源搞什么的? 听到前面两个字,应倪莫名直起了身体。 俩人隔了大概三米,lily手机竖握着,从这个角度看去,只瞄得见亮晶晶的手机壳。 她想,不会是搞电池吧。 居然看财经新闻。刚好路过一个女酒侍,凑近问:看得懂吗你? 看不懂。lily无所谓地耸肩,每期都追,了解一下,在这儿遇上了起码知道是谁。 第64章 女人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即使不来白调喝酒,下榻酒店也绝对会选万丽卡。说不准哪天迎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于是俯下身,声音放大点,一起看。 干站着应倪无端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陈桉丢下的话,于是很自然地,也挺鬼使神差地松开抹布,手撑桌沿,微微竖起耳朵。 她倒要听听,有什么不得了的 陈桉的声音无疑是动听的,即使经过采集转换,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从听筒发出,也没有削弱其中的低沉。 像走在高山深处的庙里,厚重又静谧。 应倪看不见画面,注意力只能聚焦在声音和内容上。 而对面的两个女人显然更关注其他方面。 多少岁? 身价多少? 结婚没? 应倪无声地回答着。 三十左右,比她大点。 身价不清楚,上次同学有人提过,她忘了。 没老婆,他妹说母胎单身。 真年轻,长得也帅,不知道他来过万丽卡没,喜欢什么样的。 应倪已经重新拿起抹布了,听到这话面无表情。 目前得知,喜好包含她这种类型。 还有下半集,再看看。女人迫不及待地点lily的手机屏幕。 lily换了个坐姿,胳膊朝下抻平搁在腿上。应倪也由此看见了屏幕上画面。 陈桉坐在一把真皮椅子上,和主持人面对面。万年不变的深黑西装,但内衬改成了淡蓝,和深蓝条纹领带相得益彰。不禁柔和了往日黑白搭配显出的资本冰冷感,也多了几分精英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 应倪大学学的金融专业,因而主持人的提问她能听懂。陈桉回答的,也差不多能理解。 一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经他口后,通俗得连lily她们都摇着头夸他说得真有道理。 应倪不禁想,要是大学老师有他这样本事,也不至于期末一片红。 但他并不是学金融的,他本科学什么来着?读研究生没?什么时候开始创业的?哪儿来的启动资金 思绪越拓越宽,快要望不到边际时,应倪及时回过神来。 她在干什么?潜意识反驳一无所知四个字吗? 确实不够了解他,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手段吊人胃口。 反应过来后,访谈已经进入尾声了。主持人感谢他对采访工作的支持后,忽然话锋一转:能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提到私人二字,平时爱追星的lily相当敏感,直呼:不会是问感情吧?!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空气都紧张了起来。 被这种激动的氛围包裹。 应倪忽然想起从前看到一本小说,有一个桥段和此刻的场景如出一辙。 男主作为一个出色的投资家参与一档叫面对面的金融访谈。 主持人在最后问他,叱咤华尔街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男主沉默了会儿,说有。 主持乘胜追击问是什么。 男主又沉默了会儿,看向镜头的眼睛突然泛红。 我喜欢的女孩她从不看我。 当年的应倪被眼睛突然泛红几个字感动得哭了一整晚,第二天肿着眼睛找了一个励志今后要当投资家的男生作为男朋友。 但很快她发现,这人连吃碗面找多少钱都算不清楚。随即分手。 没想到多年后,纸上的文字搬到了现实。 应倪不知不觉地朝前走去,这下屏幕前凑了三个脑袋。 在得到陈桉的点头后,主持人笑着问:创业到现在,你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说完又意有所指地补了句:生活上,感情上的都算。 哪里是搬,简直是翻拍。 应倪呼吸一紧,尴尬得想把耳朵堵住,生怕从他嘴里蹦出自己的名字。 听完问题,陈桉双手交叠握拳放在膝盖上,听完后拇指摩挲了一下虎口,似有几分踌躇。 而后在主持人满眼期许的等待下,慢慢开口。 创业初期有个伙伴认为我做决策太快,因而错失了第一个融资,我们意见不合,他走了,我没有挽留他我并不认为是错失,那根本不是创源的机会。 应倪站在那儿听完了。 你干嘛?lliy收起手机,警惕地看着面前握攥拳头的女人,听闻她学过散打,自己只不过是说了去欲的好处,不至于要打人吧。 应倪松开手指,扯了扯嘴角,有点囧。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早在小时候被作者构造的魔幻世界看坏了,那样神经的桥段怎么可能出现在严肃的财经频道里、 不过陈桉真要如同小说里的精英男一样,她只会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讥笑。 资本家在她心中的印象和陈京京口中的一样,飞来飞去,忙于工作。 逐利本性让他们绝对不会耗费丁点时间和精力。去做没有收益或者收益甚微的买卖。 更别提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爱得要死要活,非你不可。 应倪揉了揉鼻子,越过桌子将推窗打开,试图用冷风吹散几分钟前自己凑到屏幕前的滑稽场面。 入冬的风嶙峋刺骨,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喷嚏。忽然一只手臂从后面越过肩头悬来,轻而快速地将窗户拉上。 推窗关闭的瞬间,风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头顶上方扑在耳后有些发烫的声音。 会感冒的。 应倪倏地回头,虚握的拳头抵在鼻子下。看上去一切正常,可不眨眼的木讷动作完全出卖了她的诧异。 陈桉立在窗的另一端,与她隔得很近,到点亮起的氛围灯倾洒下来,轮廓因此变得柔和。 距离上一次见面过去了大半个月,太久违了。 不远处的lily狠狠捏着同伴的手臂,激动得要疯了。 陈桉?创源时代老板?刚刚视频里看到的那个人?天啊!就是他嘛 不止是lily,几乎酒吧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试音的歌手都纷纷望了过来。 直到这时,被数道目光包围扫射的应倪才倏地恍然。 陈桉不再是陈桉。 是一个上过杂志电视,跟着国家领导访外的知名企业家。 是吹傻了还是见到我傻了?陈桉笑了笑,不留情面地戳破她的异常反应,不再像以前那样娓娓而谈。 应倪将眼皮重重地眨下去,看上去像是闭眼深呼吸了一瞬,再睁开,神色变冰冷了,陈京京没有转告你? 第65章 她语气很冲,说着回头将窗户重重推开。 吹起的发梢打在脸颊上,分不清是在跟风较量还是和人斗劲儿。 只是没吹几下,窗户又被人无情的关上了。 陈桉身体微微倾斜,手掌摁在窗沿,抬起的手臂形成了一道天然隔离或是逼近的束缚。 反正是不给人再次推开的机会。 哪一句。 应倪转过身,背贴墙,拉远两人的间隙,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想见到你。 哦,这句陈桉慢慢垂下手,不转告我也知道。 应倪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想弄清楚这人脸皮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厚。 但她更不想站在这里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语气不善地道:让我出去。 陈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表情似在思忖什么。就在应倪等不及要去推开时,他点了点下巴颏,可以。 而后垂着视线递出手机,语气淡然:怎么删的怎么加回来。 第30章 第三十章 应倪当然没有如他的意, 从来都是她威胁别人,不可能成为被威胁的人。 几乎没多想,双手撑上桌面, 跃跃欲跳,试图从卡座翻过去。 包臀裙的开叉向上延伸至腿根, 从下往上看, 由宽至窄地露出被黑色丝袜包裹住的光洁肌肤。 围观的男人越来越多, 陈桉被迫收敛起刚冒出一点儿苗头的强势。 算了。他垂下手,往前一站, 顺势将手机揣回裤兜,挡住那些色眯眯的目光。 应倪闻声回头,彼时尾骨已经坐上桌沿了。她双手撑在腰侧, 七厘米的高跟鞋失重脱落一半, 表面镶的人工钻跟随极细的脚踝一起,在陈桉跟前晃啊晃的。 下来。陈桉说。 他声音有点冷淡,但细听, 无可奈何居多。 应倪下巴微抬, 以一副胜利者姿态讲条件,你马上走, 不要打扰我工作。 空气凝滞得有些沉闷, 两人无声僵持着,但没人知道他们在对峙什么。须臾后, 陈桉看了眼腕表,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说了句注意裙子后就转身离开了。 应倪等到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才抬了抬脚背趿上高跟鞋。跳下来时,lily和其他人一股脑蜂屯蚁聚地围上来, 像打听大明星八卦一样东拉西扯她可怜的胳膊。 陈桉吗? 创源总裁是不是! 你们怎么认识的? 应倪一个字没吭,板着张脸扯开扒在肩膀上的手,走进厕所隔间将门锁上,抖出支烟咬在嘴里。 烟雾刚升起,还未来得及厘清陈桉忽然出现的事,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表姐何若宜。 应倪通常不接亲戚的电话,十个有九个是让她还钱,剩下一个是醉酒后辱骂她活该全家死绝。 但若宜表姐和她关系一向不错,出事后,即便自己刚毕业穷得叮当响,也试图瞒着家里接济她。 应倪掐了烟,合上马桶盖,坐上去不太情愿地接通。 煤煤,舅妈怎么样了?何若宜问。 应倪翘起二郎腿,活不好也死不了。 我不知道舅妈做了手术,今天才听我妈说何若宜絮絮叨叨地讲着,她先前在林溪上班,不常回家,上周离职了,从大公司换到小公司了,工作地点就在家门口。 万丽卡的豪华在厕所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应倪抬头望着挑高七八米的雕花天花板,问一句答一句地和表姐聊着天。 聊到周末来医院探望林蓉苑的收尾话题时,何若宜忽然话锋一转。 煤煤那什么何若宜踌躇着,似乎很难说出口。 应倪将腿放下,你说。 对面迟疑了两秒才开口:你现在手头宽裕吗? 应倪倒没意外,捻着发梢看有没有分叉的,你爸又喝酒了? 何若宜的何志强父亲本身嗜酒,在投资失败后,彻底沦为酒鬼,一喝醉就强迫姑姑和何若宜给她打电话要钱。 何家是所有亲戚中损失最惨重的一家。 早些年,应军钰看在亲姐姐的份上,让游手好闲的何志强去工地上当项目经理,那两年赚了不少也贪了不少。 其他亲戚也因此眼红,纷纷嚷着有钱要一起赚。 水电厂的民生工程批下来后,并不差入场款的应军钰让亲戚们垫资,一种是借款形式,年利率百分之十五;另一种占股,盈亏自负。 不知是谁说算借款只能赚点利息,不如占股绝对能翻倍。 借款形式相当于他送钱堵嘴。应军钰倒也没反驳什么,从当时看来,确实占股划算。 几乎所有的亲戚选择了第二种,而在工地上混过的何志强更是蛇心不足想吞象,不仅投进所有余款,还抵押房产借了银行三百万。 试图通过这一个项目翻身成为大老板。 不料想,黄粱一梦,翻身不成陷进泥坑。房子车子被法拍后,一大家子蜗居在出租房里。被何总何总叫惯了的何志强接受不了,将愤怒全部倾斜在姑姑身上。 以及,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怪在死去的应军钰头上。 应倪是在回国的第二年春节,拎着满满两手礼盒前去姑姑家拜年时听见的。 听见何志强大声叫骂: 还买虾?买狗屁!你们应家人就不配吃!应军钰那个孬种活该被车撞死!他不被车撞死老子都要拿菜刀砍死他! 应倪上初中前,犹豫父母常常不在家,寒暑假经常被送去姑姑家住,和表姐表弟一起玩。 对姑姑一家的感情比其他亲戚都深。 她对姑父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喝醉了喜欢在地上打滚逗小孩子们开心,总是笑眯眯问她想吃什么的和蔼长辈。 毫无征兆的,人和感情在一夜之间全变了。 应倪迟钝地退了出去,将礼盒放在门口,从此再也没踏足过姑姑家。 没有。何若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浑浊不堪的泥潭里扯回,是我想借点钱。 应倪站起身,低头抻直裙摆。漠然地笑了笑,她这位表姐胳膊肘往外拐,到现在还在用借。而不是像所有人一样,认为是她欠他们的。 应倪算了一下,除开需要付的医药费房租和网贷,等一周行吗,发了工资给你转两千。 两千么电话里面,何若宜低喃着。似乎嫌少。 应倪蹙眉:出什么事了? 何若宜说:没。 第66章 应倪又问:你想要多少? 三、三四万吧。何若宜吞吞吐吐的,又顿了顿,过了会儿才语气低落地道:没有的话就算了。 你要这么多钱干 嘟嘟嘟 挂了? 应倪莫名其妙,想打过去,屏幕弹出消息,lily问她在哪儿,领班马上要点名了。 于是匆匆收起手机推开隔间的门。 - 白调今晚的客人不多,零零星星地散坐着,应倪忙一阵闲一阵,在喝了一杯调酒师送的零度冰饮后,忽然牙疼了起来。 应倪吃糖比较克制,有一段时间没犯过病,这会儿突然疼起来,额头直冒冷汗。无奈捂着腮帮向领班请假。 领班见今天人不多,便爽快地放她走了。 白调所在的大楼位于万丽卡深处,周围没什么紧邻的建筑,一出大厅门,寒风便肆意袭来。 应倪抱紧手臂直哆嗦,不忘摸出手机给何若宜回电话。连打了两通,那边没人接。按照张若宜软糯的性格,先前的电话估计是何志强或者姑姑应军莲叫她打的。 应倪想起自己的二十岁,被一干亲戚拿着借条或是合同围剿索债。那时兵荒马乱的一年。不知所措的她拿着这些东西冒着大雨去咨询律师。 律师告诉她,她没有继承到父母的一毛钱,因此欠下的债也和她没有关系。 这句话她一直奉行到现在。 所有找她要钱的人,无论是声泪俱下地哀求,还是凶神恶煞地威胁。 应倪永远只有八个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应倪站在门口捂着脸颊,打算等这阵风吹过了再走。闲来无事,打开了消消乐,第一千八百三十二关刚通过,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笔直的腿。 应倪抬起眼,陈桉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外套被他松松垮垮地拎在手里,领带连着胸口那团比别的地方颜色深,像是被什么给洇湿了。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似等待已久。 应倪收起手机,视线停留在他领带末端片刻。很凑巧,是今天在lily的手机里看见的那一条,条纹状的,其实不太配他。 至于是被什么东西打湿的,应倪猜测是酒。 一种低级的搭讪手段,万丽卡的漂亮女人们却乐此不疲。 你怎么又来了?应倪说着捂紧了衣襟。 陈桉走了过来,身体似乎感知不到快零下的温度,并未被风吹得像她一样肩膀发抖。 又?他在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不近也不太远,一个恰到好处能看清对方表情的距离,总不能因为你在这里上班,我就不能来这儿吃饭了吧。 有人挡在跟前,冷意顿时少了些。 她不说话,陈桉又道:位置不是我定的,所以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不是专门?应倪咬着这几个字,捂紧衣襟的手因为觉得没那么冷了而垂下。想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但牙齿实在是疼。于是只能乜他,万丽卡这么大,吃饭不在这栋楼。 陈桉低头整理了下领带,而后点头,是西面那栋。 她是这个意思吗?应倪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气到,关键这人还是高中时被欺负了都蹦不出一个字来的陈桉。 她不想多掰扯,但有一件事她想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白调上班? 陈桉似乎连装都懒得装了,很坦率,使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 你真是!应倪气急败坏,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噎成一团,不知该怎么说。 仅仅是确认你在哪里,其他的陈桉顿了下,轻轻摇头,我不会做。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乌云遮住皎月,陈桉的瞳仁上镀了一层遗漏的清冷月光。冷冷淡淡的,却给人一种他在极力克制的错觉。 应倪的心情和投在地下的婆娑树影一样杂乱无章。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喜欢我第一眼就没看见的东西,同学三年,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陈桉垂在裤缝旁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思考。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你喜欢一见钟情? 对! 陈桉笑了下,比笑容更寡淡的是他说这句话时口吻。 就好像,在下一个众所周知毫无疑义的结论。 有结果吗。 应倪沉默了,抓着挎包肩带,往左走向掠过他,陈桉迈脚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应倪说。 陈桉不仅没让,还往前又逼近了一步。 现在能看见我了是吧。他拎着衣服,垂着视线看她,今天算第一眼。 应倪推开他,气冲冲地往前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结果一上公交回头,陈桉正站在司机旁边举着手机扫码。 应倪报紧包,头看向一边。很快,旁边坐下来一个男人,即便是秉着呼吸,松木的清香也不依不饶地钻进鼻息。 喂。应倪瞋目切齿地回头,别坐这儿! 陈桉抱着手臂,目视前方,窗外一闪而过的街灯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模糊了本就不明的情绪,我有名字。耳东陈,木旁桉。 应倪哼一声,再次看向倒退的街景。 但要故意气死她似的,玻璃窗清晰地印出陈桉的脸来。 应倪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公交停停走走, 从城市的一头驶向另一头,穿梭在灯火阑珊的夜里。 晚间班次的缘故,车厢内没什么人, 静得只有吊环撞击的咔哒声以及车轮滚过街道的噪音。 应倪闭着双眼,默默地忍耐着。萦绕在周遭的空气像加了增稠般, 流速越来越慢, 最终在长久的沉默中近乎于零。 欸。应倪的大小姐脾气风雨不改, 逆反心里极强,陈桉一字一顿地告知名字, 她就偏要把他当无名氏。 陈桉阖着眼皮,罔若未闻。 外套被他随意搭在腿上,两只手臂浅浅的环抱于胸前, 松散的状态像是专门来车上休息的。 应倪皱着眉头抬手, 想用胳膊去抵他,快要碰到他手臂时,又蓦地收回了。 她才不想挨到他半点。 于是又喊了一声喂。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下颌微仰, 后脑勺陷进椅背, 眼皮的褶皱抻得很平。 第67章 不知是光线昏暗,还是原本的肤色, 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方似抹了一层极薄的眼影。街灯流过时, 闪起的微光是柔和的大地色。 睡着了这是? 应倪悄悄凑近观察了会儿,没看出个名堂来, 在他眼皮前挥了挥手。 陈桉终于有了反应,头微侧, 靠向过道。 这样的动作让应倪分不清是清醒状态下的有意为之, 还是睡梦中的潜意识避光行为。环顾一圈,车厢内寥寥几个乘客或闷头看手机或闭眼睡觉, 疲惫在摇摇晃晃的安静中得以缓解。 她压低了声音,盯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 你睡了? 回答她的只有公交到站的播报声。 这么一会儿都能睡着,应倪恹恹地想着,在收回视线前,又不信邪地试探性唤了声。 陈桉 低低的,困顿得有些沙哑的男音很快响起。 说。 应倪对着他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像是存心的,叫欸或者喂就装睡,一叫名字就有反应。 非要让她知道他姓什名什,还得当众宣之于口。 她瞪他一眼,重重地靠回去,同时往里边挪,将身体侧向里侧脑门贴上玻璃。 动静很大地要拉开两人近到手臂贴手臂的距离。 之后重新归于安静。 应倪白天照顾林蓉苑,晚上在白调穿着七厘米的细高跟来回走,说不累是假的,好在这会儿莫名其妙牙不疼了。 她脸靠在玻璃上,双眼跟着窗外的街景一起游离。 穿过一条藏在喧闹背后的单向道,像有录音机环播放似的,脑海里回荡起陈桉的那句话。 莫名有些耳熟。 应倪想了想,想了又想,终于在记忆里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隅。 那天她的心情应该不错,不然不会陪着周斯杨和他打完球一身汗臭味的球友们一起吃火锅。 点完菜后,服务员让大家去前面打蘸碟。 什么店嘛,调料居然要自己打。应倪走在周斯杨身旁低声抱怨着。 郭一飞推荐的,说是禾泽最好吃的牛油火锅,离学校又近。周斯杨试图抽走她手中的小碗,什么吃法,我给宝贝打。 应倪撇着嘴说算了,又不是没长手。两人一前一后,夹在拥挤的队伍里。蘸碟打好后,她看见前面的自助台有各式小吃,便把碗递给周斯杨,我去那边看看。 应倪不爱吃自助,但喜欢随意挑选菜品的满足感。 自助台上的拌黄瓜清凉爽口,再装完一盘后,又看上了对面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冰镇西瓜。 于是忙不迭将黄瓜递给了跟在自己身旁的周斯杨,拿着。 这西瓜好多籽,不知道甜不甜。应倪夹起一块左右翻看,浸在冷气里的大红色泽实在过于诱人,夹了好几块都不满足,你朋友们应该都吃西瓜吧,我多夹点,大家一起吃 诶桌子很大,要不要装成两盘? 周斯杨没有回答,应倪当他默认,想再拿个碟子,宝贝你 剩下的话在她转过头看见陈桉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左手端黄瓜,右手端西瓜。 两人大眼瞪小眼。 应倪动了动嘴皮,不是很想说话。 她平时从不喊周斯杨昵称,觉得太肉麻,但昨天打赌打输了,赌约是这一周里都要互称对方为宝宝,应倪不同意,觉得宝宝叫起来像个巨婴一样,退而其次改成了宝贝。 周遭嘈杂喧闹,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过了会儿。 应倪有点艰难地开口:我不是叫你。 其实她不屑于解释,奈何这男生是周斯杨的球友,并且相较于其他人看着更为眼熟。 估计是经常和周斯杨一起打球,应倪心想。 在这种情况,双方明知是乌龙,但应倪仍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以免日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以为你是周斯杨。她又说。 说完,对面的男生点了点下巴。 他个子很高,头发漆黑质地偏硬,不长得像韩团偶像,也不短得像板寸,处于一个恰好看着最为清爽的长度。 应倪盯着他额前的碎发看了半秒,你把盘子放那儿吧,我自己拿。 男生又点了点头,这次只点了一下。将盘子放在台面,拿起搁在一旁只打了葱花的调料碗。 转身时留下的侧影,忽然让应倪想起今天最后一颗绝胜三分球就是他投进的。 凭一己之力将对面的防守晃倒,尔后一个三步上篮,扣上去。 球咚得一声砸进篮筐,等到落地,他才松了手跳下来。 应倪甩了甩头,从定格画面里回过神来。 球技还不错,但比起她男朋友,还是差了点。 说起男朋友 火锅店今天不知搞什么活动,座无虚席,加上自助台过道狭窄,周斯杨被挤到没影了,只露出半个脑勺。 喊了两声,她的这位男朋友都没有回头。 应倪看着台面上的两盘,手上还端着一盘,这儿太挤了,一想到还要过来拿一趟连这顿饭都不想吃了。 站了大概七八秒,应倪注意到三分球没走远,正在倒香油,蘸碟的最后一步。 诶她本想叫打球的,下意识觉得对周斯杨的朋友不太尊重,于是换了个语气助词。 三分球耳朵挺灵的,隔着两个从走道过去的顾客,侧过脸来。 周斯杨听不见我叫他,你帮忙拿一下,反正也是给你们吃。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蘸料碟递过来。对她的反复行为并没有感觉任何不满,只是说: 我叫陈桉,我们一个班的。 怪不得耳熟,应倪下意识重复了一遍,chen an? 或许看出她的费解,端起一分钟前才放下的两个盘子后,他才说:耳东陈,木旁桉。 能记住吧? 当时她觉得好笑,就俩字,也不生僻拗口,怎么可能记不住。 但事实证明,她很快就忘了。 短暂到甚至比金鱼的记忆还不如。 三天后,又一次看周斯杨打球。有个女生坐过来,说好帅,问是谁。 应倪以为说的是周斯杨,一脸骄傲地道,帅!但不好意思,他有女朋友了! 看她嘚瑟的样子,女生一脸莫名地指过去,我没说周斯杨,我说的是穿黑色短袖那个。 第68章 哦他啊。应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叫什么来着,尔什么。 啊还有姓尔的?我以为只有尔康姓尔呢。女生说。 应倪无语,尔康不姓尔,姓福。 女生迫切地道:管他幸福还是不幸福,他到底叫什么。 应倪又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 最后说了三个字 不知道! 回忆到此为止,没有更多关于陈桉的画面了。 应倪慢慢睁开眼,用余光去睨旁坐的男人。 这回是真的睡着了,肩膀微塌,两只手虚握搁在大腿上,胸口随着呼吸均匀而缓慢地起伏着。 应倪彻底睁开眼,换了个方向,面朝他。 像是闲来无事般,细细地打量起来。 当时那女生冒着星星眼夸他好帅,应倪嗤之以鼻,觉得她眼睛有问题,现在看来,人家眼睛挺亮的,目光放得远,精准狙击潜力股。 陈桉的长相不是小女生的菜,但稍稍长大些,深邃的眼窝,挺拔的鼻梁,框在锐利的轮廓内,加上偏小麦肤色作为铺垫,才知道是有男人味的典型。 再讲肤浅一点。 就是看着胸膛很硬,性格很硬,哪儿哪儿都硬。 公交车开门又关门,到淮南街站时,哐当一声,东西落地,惊醒了打量到快要睡过去的应倪。 陈桉只是蹙了蹙眼皮,半点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她视线垂在亮着屏幕的手机上,思考着是要捡起来通过砸的方式给他,还是仍由它躺在地上继续睡觉。 没思考出结果。 前排多事的好心人捡起来还给她,手机掉了。 应倪被迫接手,还说了声谢谢。即将往他胸口砸过去时,屏幕因为误触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 [禾泽(hze)法兰克福(fra)] [出发日期:12-16-03:03] 应倪一顿,不就是今晚的凌晨四点么。 视线莫名往上走,落在他脸上。从一开始,那双眼皮就闭得很沉,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压住,沉重得难以睁开。 再往回想,晚上出现在白调楼下时,他眼睑青黑,眼珠边缘布了些红血丝。 仿佛连着几晚未眠,暗哑的嗓音也尽显倦态。 应倪无端想起京京说的话。 中途也是能回的,就是回来了又要过去,坐飞机很累。 应倪沉默了一会儿,将手机轻轻地塞进他胳膊与腹部的空隙里。 公交到站,她拎起包,试图翻过座椅从后一排出去。 到了?陈桉捏了捏鼻梁,睡眼惺忪地看向翻到一半的应倪。 应倪滞了两秒,收回腿,客气得不能再客气,像陌生人一样,麻烦让我出去一下,谢谢。 陈桉拎着衣服和手机站到过道,低垂着视线看了腕表,应倪迅速越过下车。 距离起飞时间只有四个多小时,应倪没想到陈桉还能继续跟在身后,她照例停在巷口卖炒饭的夜宵摊前,点了份仔姜肉丝炒饭,旁若无人地让老板多加肉,不要肥的,并威胁不然下次去隔壁家了。 接过打包盒后,应倪往巷口深处走去,经过污水横流的楼道入口时,终于受不了回头。 你是跟屁虫吗? 陈桉站在五步开外,外套已经披上了,双手抄在兜里,摇了摇头。 像一拳砸到空气上,没打出半点伤害。 应倪愤怒地呼出口气, 如果不是碍于公众场合,本着一颗不想被炒鱿鱼的心,傍晚在白调碰上时,她早就让他的英明狠狠扫地了。 现在夜深人静,不用顾虑那么多,应倪盯着他脸,在想揍左边还是打右边。 别气了。陈桉看了眼腕表,马上走了。 应倪立刻收起凶巴巴的獠牙,迫不及待地甩手背,像驱赶苍蝇一样。快走快走。 陈桉站在原地未动,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淡漠。 看向她的瞳仁深不见底,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给人一种陷进去就再也挣扎不出来的危机感。 应倪抱怨:说话当放屁,怎么还不走。 话音落下,陈桉就迈开了脚。堵在嗓子眼的气终于松了,应倪捏了捏脖子,低头去看因为走得太毛躁而晃出油来的炒饭。 应倪。 忽然有人叫,她抬起头。 两只手分别撑开一边的塑料袋耳朵,双臂直直地垂着,姿势看着有点像滑稽的长臂猿。 脸上的轻松还未反应过来。 陈桉身体半侧,像是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别太高兴。他提醒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头顶的灯泡是新换的,和潮湿脱落的墙面一样,偏冷调,照得他轮廓更为凌厉清晰,只不过电压不足一闪一闪,不太能看得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袋子换到一根指头上,应倪心烦意乱地重复他的话:再? 嗯,再。陈桉笑了下,改天见。 改天是哪天?明天?后天?还是一周后? 应倪第一次遇见这种攻势的男人,像洪水,来势汹汹,无孔不入,但又确确实实是水温润无害的质感。 明明两人早就认识,对他的印象充其量是一根好运气抽了枝丫长了绿叶的烂木头。 现在看来是自己认知错误,哪里是茁壮成长,分明是野蛮生长。 都快变异成轻轻一棒就能把人敲晕抗走的铜棒铁棍了。 应倪的想法简单,他权势大,她惹不起也斗不过,能躲则躲。 但改天两个字像悬而未决立在脑袋瓜上的软刀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让警惕的心痒痒的,也悬吊吊的。 导致这晚之后的每天她都在想。 陈桉到底什么时候来。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禾泽的街道喜种银杏树, 进入十二月,叶子迅速由绿转黄。 或许是气温越来越低,空气逐渐稀薄, 时间也仿佛因此沉淀下来,变得缓慢而宁静。 应倪裹着大衣, 下巴缩进围巾, 照例拎着在楼下买的新鲜水果推开病房的门。 毫无征兆地, 一向空荡荡的病房多出了几个人影。 煤煤。何若宜率先出声,扭头看来。 站在她旁边的是姑姑应军莲, 而姑父何志强双手揣兜躺在陪床椅上闭着眼睛打哈欠。 应倪没搭话,垂着眼皮走进,取下包连同袋子搁在桌上。 上面已经有水果了, 保鲜膜封好的水果篮, 外加一束花。是探望病人的标配。 第69章 这么早就过来了?今天不上班吗?见应倪低着头在取围巾不搭腔,应军莲顿了顿又说,早就说来看嫂嫂的, 不是这里有事就是那里有事, 而且你也知道的 声音低下去,难为情地看了呼呼大睡的何志强一眼。 他不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过了夜的腐败烟酒味。 何若宜抿了抿唇后走到应倪身旁。应军莲接着问:你妈最近怎么样? 应倪将门敞开, 看向躺在床上因为听见动静睫毛微颤的林蓉苑。 明明不是真心的, 还是希望有人来看她。 应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挺好的。 那就好又是两秒的缄默, 话锋终于拐了个弯,听若宜说你换工作了, 新工作如何? 她来得早, 他们来得更早。 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想起在白调卫生间接到的何若宜打来的借钱电话, 勉强糊口。 你那些珠宝 姑姑,我们出去说吧。应倪出声打断,不想让林蓉苑听见只言片语。 三人走到病房外。 应倪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何若宜,何若宜抿着唇,虽然这个妹妹年龄比自己小,但性格一向尖锐。 磕磕绊绊地说起来。 何若宜不是独苗,还有个弟弟何辉。从小聪明成绩好,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因如此被宠得脾气暴躁,又捡了何志强身上那一套,喜欢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称兄道弟。 前两年考上了禾泽大学,火气越来越盛,连路过的狗都看不顺眼都要踹两脚。 上周回家和狐朋狗友吃烧烤,上菜的时候不小心被服务员踩了一脚,因为对方不下跪道歉拿啤酒瓶把人脑袋砸了。 对面开口要一百万,不然就报警把他送局子,让他退学。 死了?应倪问。 没有。何若宜摇头,表情难过,颅骨骨折,脑震荡。 你弟是喝醉了,不是故意的,哪晓得啤酒瓶随便敲一下这么严重。应军莲长长叹了口气,换作以前一百万就给了,现在要我们去哪里凑。 应倪抱着手臂,凑不到是好事,早进监狱早改造。 应军莲哑口,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应倪冷笑一声,不小心踩他鞋就砸头,骂他一句是不是要把人全家都杀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应军莲忽然变得激动,他是你弟弟,他考上了禾泽大学! 应倪眼中根本没有这个表弟。只有烂人一个,应军钰在世时,帮他收拾了不少打架斗殴的烂摊子。她可不会像她爸一样给人擦屁股。 直白了当地道:我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话音落下,哐的一声门被人从里面大力推开。 没钱?没钱你妈住高级医院?你哄老子呢!?何志强怒吼着要去揪应倪的衣领,何若宜过去紧紧抓住他手臂,爸!爸!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何若宜拼命拦住何志强,应军莲害怕他打人张开双臂护在应倪身上。 两人隔空对话。 我有钱也不给,名牌大学又如何,依旧改变不了他是坨垃圾的事实。 谁垃圾?!有种再说一遍!你他妈的! 你儿子是垃圾。 一个小辈反了天了!听清楚!老子不是要,是让你还!还钱! 还?应倪笑了,我欠你钱吗? 何志强目眦欲裂,你老子欠! 那你下去找他。 这不是咒他死么!酒气未消气急败坏的何志强推开女儿,把应军莲扯到一旁。何志强个子和应倪差不多,但块头大。把闻声赶来的陈京京吓得握起针筒乱挥。 别动手啊居一下会死的我让你别动!别动!我真要居了! 何志强哪可能被这种雕虫小技吓到,恨不得护士立马扎一针,好赔钱拯救他儿子的人生。 抬手要一巴掌上去,应睨抓住推开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陈京京,一把扯在身后护住,这里没你事。 啪 巴掌落在了她侧脸。 嗡鸣了整整好几秒,耳膜才逐渐变得清晰。 这时何志强已经被保安强制拉走了,应军莲跟在后面,何若宜蹲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 应倪忍痛甩了甩头,捂着耳朵走进敞开门的病房。 病床上人眼角含泪,或许是察觉到有熟悉的味道靠近,睫毛颤了一下,泪水沿着太阳穴往下淌过,划过一道湿润的水痕,最终消失在紧贴枕头的发丝里。 没什么好哭的。应倪抽了张纸给林蓉苑擦眼泪,顺便擦了下手臂被陈京京误扎冒出的血,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姑子老公的德行。 林蓉苑的眼泪像怎么也擦不干似的,接连不断地涌出来。 应倪想了想又说:刚刚是骗她们的,我工作很好,不是勉强糊口,付了你的医疗费也绰绰有余,前几天还买了个新包。 说完转向一直站在身后的陈京京:对吧? 对对对!陈京京连连点头,俯下身凑到林蓉苑面前大声道:阿姨,你女儿现在当老板了,可厉害了,一个月能赚不少钱,啧啧啧,你看那个包。她起身转了一圈,拿起放在桌上的围巾,爱马仕最新款,羡慕死我了! 也不知是陈京京演技差,还是说女人一旦哭起来很难收得了场。 应倪擦了十几分钟的眼泪才堪堪止住。 之后,她去尽头的求生通道抽烟,陈京京忙完一阵后找到她。应倪见她来了只是抬了下眼皮,什么也没说。 陈京京自顾自地拎起衣摆坐到她旁边,有些话她刚刚出病房就想说了,奈何没空。 阿姨哭不是因为你赚钱少。 应倪微侧头,呼出口白烟。烟雾朦胧了她的表情。 陈京京抱着腿,看向没有窗的白墙,求生标识的绿光在白天并不明显,每天打扫的角落依旧挂起了蜘蛛网。 她沉默了一会儿,游离的神思似回忆了起什么。 直到应倪抬手敲了敲栏杆,她才回过神来,重新开口。 觉得你没人照顾,被欺负了也没人保护你,她着急,她躺在床上起不来。 应倪安静地掸着烟灰。 陈京京手撑下巴,歪头看她,小时候我妈住院就这样,天天红眼睛,后来我哥放假回来,她就不哭了,因为知道我哥在没人能欺负我。 第70章 也会把我照顾得很好。 应倪掐了还剩半截的烟,然后呢。 她冷淡地笑了下,认你哥当哥? 陈京京摇摇头,知道她误会自己是来给陈桉当说客的。 我哥也好,你前男友也好,或者别的男人,你可以试着找一个可以照顾你的人顿了顿,陈京京有些心疼地道:你太累了,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不然会生病的。 应倪没有搭话,起身往楼梯下面走。 或许是想到一会儿还要穿着高跟鞋买酒,也或许是现在已经很累了,她一直扶着把手,像保洁手中的抹布,从十三楼一直擦到一楼。 至于陈京京的建议。 她想了个开头后就戛然而止了。 死掉的爸,生病的妈,吸血的亲戚,暴躁的她。 哪是靠。 是成吨的铁石压。 出了医院,应倪扔下所有的坏心情,踩在嘎吱作响的金黄地毯上,匆匆赶去万丽卡完成额外的圣诞布置工作。 今晚怎么过?lily趴在吧台上,塌腰撅臀,延长甲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大理石台面,一个人? 应倪被毫无韵律的咔哒声弄得心烦,毛手毛脚地往假树上挂铃铛。 圣诞节诶,创源的老板不来找你吗。lily眨巴眨巴眼。 自从被目睹和陈桉说话后,万丽卡的同事们对她热情不少,明里暗里打听情况。 就好像她已经被大老板选中,即将进入大家梦寐以求的富人圈。 应倪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份工作,无法像当初对待乔娟一样,指着鼻子让其闭嘴。 只能端起张臭脸,装成生人勿近的冰冷美人。 大多数人知难而退,只有一心想攀高枝儿的lily越挫越勇。 圣诞不来,跨年总要一起过的吧。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她直起身体,毫无边界感的抽走应倪手中的挂饰。说关系一般吧,陈桉专程来白调找她,说好吧,这一周再也没见过。 同学。应倪言简意赅地抢回来。 我天。 lily双手捂脸,表情夸张到可以去演戏剧。 应倪蹙眉,难道他们不能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你竟然上过大学! 应倪: 那lily的好奇心被一个端着酒杯过来搭讪的男人打断了。 应倪往旁边挪了点,心不在焉地装饰圣诞树。 上一次过节是很多年前,应军钰带着她专程去郊外伐小松树,又吭哧吭哧搬回家精心装扮好想给妈妈一个惊喜。 结果回到家的林蓉苑看到树上的虫子吓得大哭,应军钰在旁边哄,而她则横在俩人中间着急地要礼物。 那晚的场景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鸡飞狗跳。 回忆到这儿,来万丽卡后就没笑过的应倪很浅地勾了下唇角。 lily和男人的交谈声也在这时愈发聒噪。 她听到lily问男人酒吧还没营业,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男人说:我从山庄那边过来,路上不堵车,gt马力挺足的,市区开到一百二十码也没人管得了我。本来打算去吃一家新开的french,结果今日闭店了。那家很nice,需要提前定位,哦对了,你想去的话直接报秦先生就行。 应倪余光投过去,lily崇拜地星星眼,柔柔弱弱地开口:秦先生,你在国外留过学? 男人高举酒杯,含蓄地点点头,拇指推了下腕表。 应倪: 两人都一言难尽,她无心再听。又莫名想起陈京京话,睨了一眼那位秦先生,这样的肩膀靠上去,有一种这辈子都完蛋的窒息感。 拾掇完圣诞树,lily望过来,好奇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你看看我妆花没! 应倪打量一番她脸,想了想说:别跟他去。 why?经过一番聊天,lily也变得洋气起来。 应倪言简意赅,表是假的。 啊?lily半信半疑,怎么看出是假的? 应倪懒得再说:不信拉倒。 何志强在医院闹了一出,本就没晴朗过的心情直接下起了雷阵雨,她噔噔踩着恨天高往门口走,lily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 哎你告诉我啊,他人等着呢! 为了甩掉lily,应倪不管不顾地往前冲,酒吧出口是个转角,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时,闷头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 鼻梁锥心般疼,酸得泪水直冒。 她缓了会儿,慢慢抬起睫毛,才发现是撞到了别人的肩膀上。 lily趁机追了上来,你又没买过你凭什么说是假的,不说不许走,你 剩下的话在看到西装革履的男人的那一刻消音了。 同一时间,应倪也完全抬起了头。 陈桉被撞得眉头微蹙,像是怕她摔倒,胳膊半抬护在空中。视线垂着双手趴在自己胸口上的人问:什么是假的? 应倪没回答,攥起他的手腕拉开袖子扯到lily跟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才是真的。别一点花言巧语就被人骗到床上去了,市区开一百二十码没人管红二代都做不到,还gt呢,说不定是骑共享单车来的。 说完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吁了口浊气,捞不是漂亮就行,还得长脑子知不知道?千万不要当傻逼。 lily咬着嘴唇跺了两下脚,羞愤地掉头跑了。 应倪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奈何lily非要在她心情爆炸的时候往枪口上撞,或许对她来讲,和男人睡一觉不是什么大事,但在应倪的世界里。 只有金钱的性是把自己摆在橱窗里当商品。 她接受不了。 应倪。身后的男人叫她。 应倪不耐烦地回头:你是智力缺陷还是听不懂人话?那男的表是假的,他想睡我同事,戴了块和你一样的劳力士装逼,然后我同事信了,要翘班和他去开房。 不是,我是想问。陈桉眼皮半垂,视线随之落在两人之间,应倪跟着看去。 声音带了点难以形容的笑意。 你要牵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应倪怔了半秒, 惊恐甩开,谁要牵你手了! 陈桉不紧不慢地抻平袖口被她攥出的褶皱,不知道。 然后在应倪的审视下抬头, 反正我是被迫的。 应倪硬声反驳,那能叫牵吗? 第71章 陈桉没有立刻回应, 缄默了半秒, 像是认真思忖过后给出的反问:不能吗? 应倪: 兴许是被他不温不热的态度刺激到了, 应倪暴躁地抓了两下头发,掠过他去卫生间抽烟。 上一次见面后, 因为他那句话,但凡应倪空闲下来,眼睛就不受大脑控制地往酒吧入口瞄。 有时余光睨见背影修长的或者穿西装的, 连脸都没瞧见, 心脏就会咚得重跳一下。 像一只受过惊吓,随时准备炸毛的猫。 应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对他抗拒明显超过了常态, 甚至大到有些刻意。 草木皆兵的状态持续了近一周, 她才开始慢慢忘记这回事,等到心绪即将恢复正常之时。 毫无征兆地, 陈桉又出现了。 像一针疫苗打完不够, 等段时间再打第二针,确保抗体足够。 也像是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掐准时间在她眼前晃。 让人有点难以招架。 马桶感应到人离去哗啦啦出水, 应倪掐了烟,洗完手没擦干, 做好出门右拐再次撞上陈桉的心里准备。 但奇怪的是, 走道空无一人,应倪边往回走边想他去哪儿了, 是不是已经走了,走了最好,非要这么闪现一下是不是有毛病? 思绪在踏进门口时滞住了,因为那个有毛病的人坐在靠近吧台的卡座里。 天色渐晚,冷调的射灯环转着,在他深黑色的西装上投下一道又一道飘忽旖旎的光影。 桌上没有酒杯,也没有美女作陪,一个人孤零零在那儿坐着,跟热烈迷离的周遭格格不入,却又融入得恰然自得。 指节在桌面轻叩着,像长久地等着谁。 应倪收回视线,换了个方向,领班过来质问她lily怎么回事,躲在化妆间闹脾气。今晚的圣诞活动lily主场,需要她戴上麋鹿发箍,穿着大红色丝绒抹胸包臀裙和白丝袜在台子上热舞。 开始给我请假没同意,还扬言说不干了,现在倒是不走了,但死活不换衣服,在那儿哭哭哭。领班气愤地吐槽完,话锋一转,直指应倪,说你羞辱她。 人无语到极致只会笑。 她不是一心想嫁入豪门吗,怎么说真话就成羞辱了? 做人最忌讳又当又立。应倪哦一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样。 领班倒不是想找她麻烦,而是今晚的活动早就宣传出去了,白调其他公主长得漂亮的没lily会扭,比lily会扭的没她漂亮。 当然还有个例外,应倪美得不用扭。 你顶上去。领班说。 我?应倪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你确定? 又不是没培训过,你蹲下去再摸起来,掀掀裙子,眼神勾人一点。领班教她。 应倪呵一声:我跳起来只会像个弱智。 领班拉着她说好话,笨蛋美女嘛,男人就好这一口。 应倪一口回绝:我不跳,你找其他人。 你是领班还是我是领班?对面冒火了,油盐不进就只能把话说开,让你上去扭个屁股没让你去卖,跟不跟人走你自己说了算,都来万丽卡了真以为自己只是个服务员? 应倪牙齿陷进唇瓣,领班继续扎心,你想想看,什么服务员能拿几万块的工资,别又当又立! 舒缓的背景音不知何时换成了躁动的鼓乐,酒杯碰撞的声响和失控的笑声充斥在摇曳迷离的灯光之下。 应倪沉默地站在原地,领班骂了两句匆匆去隔壁深蓝拉人。 仿佛和周遭隔离,闷在真空玻璃罐里。 耳膜却重如擂鼓。 又当又立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是另外一个lily。 傻站着干什么?还想不想上班了?领班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七号桌的客人点名找你,赶紧过去。 应倪深吸口气,扯出招牌式营业笑容,向七号桌的位置走去。但当确认这位客人是陈桉时,笑容立刻就绷不住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桉。 介绍一下。陈桉修长的手指在皮质的酒单外壳上点了点。 没长眼睛?不知道自己看。 陈桉翻开酒单,没有看她,只是想点个酒而已,用不着带情绪。 应倪扯了下唇角,俯身凑近,将胯贴在桌沿,左手半撑着。 陈先生,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她一字一顿,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妩媚。 温热的呼吸扑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空气骤然升温。 陈桉似被烫得掀起眼皮,两道视线在昏暗放荡的光线里碰撞,像无形的争夺战,不知道谁的目光锐利得更胜一筹。 过了须臾,他将酒单推到应倪手旁,帮我选一个。 应倪直起身体,从桌子下方取出一个平板,食指划拉着。 公办公事的口吻:你喜欢喝什么? 你觉得我会喜欢喝什么。陈桉反问。 应倪唇线绷着抬眼,敌敌畏。 可以。陈桉说:给我来一杯。 应倪手指顿住: 陈桉乐了,看来不是真心话。 应倪哼一声,点了杯最贵的,抱着平板走远。 不知道领班说了什么好话又或是给了什么好处,lily在酒池中央的台子上卖力地跳着,镭射灯随着音乐富有节奏地打在身上,游刃有余地展示自己。 最忙碌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应倪靠在角落的吧台,和所有的人一起,目光聚焦在lily转身时扬起的裙摆下若隐若现的春光。 具体描述的话,从上往下依次是:舔唇角的舌尖,波涛起伏的沟,盈盈一握的细腰,以及从腿根延伸进神秘地带勾人无限遐想的丝袜吊带。 原来清吧也是会变的。 应倪托腮看着,思绪逐渐神游,灯光也因此变得模糊,渐渐地,舞台上那个人好像变成了自己。 又或者,是自己变成了她。 格梅酒庄的酒还是差了点意思,我点的是特级园干红,浓郁度不够,酸涩度也低,要不是在万丽卡,我真会以为你们卖假酒。 耳旁一直有声音响起,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应倪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她偏过头,gt男居然没走,摇晃着高脚杯, 应倪开了麦,林哥,有客人觉得酒是假 gt男抢下她的麦,我只是随口一说,一杯酒而已。 第72章 应倪忍耐着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gt男望了一眼台中央的lily,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其实我今天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应倪上下看他。 gt男抿了口酒,语气散漫,前些天去庙里上香碰见个大师,说我最近不顺,但会遇见个贵人,那人脖子上有颗小痣,说是长得倾国倾城。他说着视线落在应倪的肩颈处,开始我还不信,以为是骗子,结果八亿的项目说亏就亏,昨日打牌手机也烂,一场输了八位数,啧~ 应倪抱起双臂。 不过我不在乎,对钱早就没有概念了。gt男举起杯子,腕表尽显,去我那桌,赏脸喝一杯? 应倪笑了笑,没说话,重新趴回吧台。 落在gt男眼里,以为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放下酒杯,从背后打量了一会儿。 腰肢看着比那个lily还软,忍不住从身后揽去。然而刚碰到布料,手臂忽地被人攥起往后折起。 嘶痛痛痛!gt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疼得精神一阵恍惚,只知道往下弓背缓解折叠的角度。 应倪被他叫得回头。 陈桉站在gt男身后,拽着gt男的小臂,跟押犯人似地反折在身后。 或许灯光昏暗,显得他脸色比寻常阴沉。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感受到他还在用力掰,gt男惊恐地大喊,唯恐变成残废。 陈桉往下压,gt男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去反抗却被牢牢钳制住,无可奈何地歪着脸破口大骂起来。 他不知道他是谁,周围的讨论声时不时冒出陈总这个称谓。他想,老总又如何,自己也有家小公司。 直到发现保安来了后再旁边干站着,几个管理人员在旁边神色忌惮地望着男人,才慢慢闭了嘴。 最后在未知的恐惧中,怵得忘记了疼痛,秉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心态求饶。 闹剧还没结束,应倪早早抽身离去,她对英雄救美的戏码实在不感兴趣。 之后,保安将gt男赶了出去,部长亲临白调,又全场送酒要求顾客将偷拍的视频删除。 等风波彻底平息,也到了应倪的下班时间。凌晨三点,她打车回家。 快到常乐街道时,司机瞅了眼后视镜,后面那辆车你认识? 应倪玩着消消乐,头也不抬,很是冷漠,不认识。 司机想说注意安全,但后面一直跟着的是辆几百万的s级奔驰,顾客的上车地点又在万丽卡这种销金窝。 踌躇了会儿,懒得管闲事,不再说话。 车子进不去巷口,只能在街边停车,今天圣诞节,天气冷,炒饭早就收摊了。街道冷冷清清,地面上零星散着撕掉的苹果包装以及遗落的圣诞帽。 彰显着节日狂欢后的荒芜。 应倪将自己裹在围巾里,手揣在衣兜快步往前走去。一整个晚上,陈桉都坐在那儿,不叫她点酒作陪,但也不离开。 直到现在都跟着。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想回头问他。只想赶紧回家,把他越甩越远。 然而事与愿违,上了楼梯后,脚步声逐渐逼近。楼道灯坏了一个月,没有物业也就没人来修,平时都是打着手电上楼。 现在摸着黑,脚步又匆忙,一不小心就踢到台阶往前趔趄。 她被人拽着手臂拎起来。 摔到哪里没?黑暗中有人问她。 应倪沉默了会儿,但终究没沉默住,在寒深露重的夜里爆发。 不过她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试图模仿着他的样子讲道理,你打扰到我的工作了。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 陈桉问:怎么打扰了? 应倪想了想,没想出具体是怎么打扰的,但想到了领班的那句又当又立。 你动手打我的客人,以后没人找我开酒。 你把他当客人?陈桉笑了。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微抬下巴,直视陈桉幽深的瞳仁。 冷笑谁不会。 搂个腰而已,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 应倪潜意识觉得,这样的说法会激怒眼前的男人。同时,也会让他开始讨厌她。 她不再是学生时代高高在上的应倪,骄傲也在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果然他眼中的深潭不再平静,从中间开始,层层往外掀起涟漪。 或许还不够。 需要狂风暴雨,浪滚船沉。 我就是做这个工作的,也只能做这个工作,你也看到了,说白了应倪胸口像压了千斤重石,沉重得很艰难才能张开嘴,但说出来语气又和飞絮一样轻飘飘。 或许是梗着有口气在,她把自己给说笑了:就是出来卖的。 陈桉手搭上她腰侧的扶手,看着她,在微不可见的视线里找寻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冷静下来,你可以选择不做,我比他们有钱。 这样的回答,似乎再一次肯定她就是出来卖的,她很清楚,她是故意说气话,气他也气自己,想听别人说你不是,你没有,你不会。 结果他说他有钱。 他可以买。 应倪揣在兜里的手拼命揪着内衬,靠在身后的栏杆莫名在发抖,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的全都一个样!有钱了不起?我他妈告诉你,我就算被千人骑万人压,也别想我去爬你的床! 声音在楼道回荡,越来越小,趋近于无,而后瞬间消弭于寒冷的夜里。 应倪胸腔大幅度起伏着,呼出的白气飘散在视野里。陈桉后退了一步,越来越多的月光充斥在他们之间。 使得他眼中的神色一目了然。 像漆黑的无人洞悉的夜空,也像冰冷彻骨无法靠近的雪山。 所有的光芒在她说出那些话的瞬间抽离。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说。 应倪的脖子像被冻僵了一样,点不了头。 陈桉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 应倪才将手从兜里拿出来,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围巾。 老式自建房没有暖气,屋内虽赶不上外面冷, 但也没暖和到哪里去。她将包扔一旁,哆嗦着上阻门器。而后去了厨房, 说是厨房, 其实是一个隔间改造的, 一个灶台,一个水池, 逼仄得连冰箱都没地儿放。 应倪站在冰箱前看了会儿,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蔫黄的菜叶, 鸡蛋倒是还剩两个, 但面已经吃完了。 第73章 她呼出口气,转身去卧室将桌子下的小太阳拖出来,蹲在旁边一边烤手一边点外卖。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冻僵的大脑也开始缓慢地转动。 垂眼划拉着屏幕界面, 纠结选面还是粉,是牛肉好吃还是辣鸡更美味。 点好外卖, 应倪像冰箱里的菜叶一样蔫耷耷地往床上一躺, 伴随着劣质床垫震动发出的弹簧噪音,打开微信查看何若宜发来的消息。 煤煤, 今天的事对不起,我劝不住我妈也劝不住我爸, 我爸喝多了, 千万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应倪默读着,其实不用何若宜宽慰, 她也压根不会把何志强的话放在心上。 不然早就被亲戚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消息接着跳出来,又是长长的一段。 钱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你不欠我们家的,舅舅舅妈也不欠,投资哪有包赚不亏的他们要是再给你打电话你别接,我的号码你也别接,除非我提前微信告诉你 应倪攥着手机,视线空洞地落在泛起冷光的屏幕上。 她确实没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可能帮他们解决。反正坐牢的是何辉,何若宜和姑姑哭两天,地球照样转。 不过何若宜是唯一一个这样认为的,打心底觉得她谁也不欠。毕竟连读法学的何辉都曾在她面前埋怨过:要不是你爸妈,我家会变成这样?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还大家钱! 应倪动了动拇指,不知道回什么,消息接二连三弹出来。 表姐没什么能力,帮不了你和舅妈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好照顾自己 会好起来的 或许是觉得深夜熟睡看不见信息,也可能是熟知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她变得不爱交际,不爱聊天,不爱分享生活。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对话框末端良久。 久到应倪手举累了,搁在一旁闭着眼睛休息等待外卖送来。 再次捞起手机,大概是十几分钟后。 应倪闭着眼睛接通电话,不是很想立马起来,放门口就行,谢谢。 什么放门口?电话里的人问:你看见我哥没? 听到我哥两个字,应倪瞬间睁开眼,将手机拿近看了看,确认是陈京京的备注。 喂?应倪?你在听吗? 没有。手掌撑起上半身,长发在肩前晃动,应倪将冰冷的被子扯过来盖上大腿。 奇怪了。陈京京像是皱起眉头说的,秘书说他一下飞机就自己开车走了,即没去公司过夜,也没回他那个家。手机还关机。一般都会先回家的。 应倪听着没吭声。 陈京京继续讲,我妈担心得睡不着觉,害怕他被绑架了。 应倪瞄了眼时间,将近四点,估算了一下距离。 快回来了。 原来你们在一起啊。陈京京惊喜地打了个哈欠,早说嘛,我妈就不会 话到一半,应倪把电话掐了。 按照这段时间对陈桉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其内敛、并且有底线的人,不然不会连喜欢都是她逼问出来的。而且是在亲眼看见她和周斯杨画上句号后。 对自己的要求颇高的人,对别人自然也不会低。 本就是建立在皮囊之上的喜欢,在窥见内里的败絮后,本性会驱使人去寻找更好的。 何况京京也说过,她哥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深夜的配送费昂贵,送餐时间却比白日慢了不少。应倪点开一看,上面显示骑手因为恶劣天气送餐时间延迟。 她以为是下雨了,但没听见声音。拉开窗帘一看,居然是在下雪。 禾泽今年的第一场雪。 轻盈如羽,铺天盖地从空中飘落,一小片一小片的,稀薄的月光笼在上面,泛出萧肃的银白色光泽。 又无端让人想起,陈桉转身前深深看她的那一眼。 复杂到难以辨析的情绪。 难过,失望,厌恶甚至更多。 这是她想看见的,如她所愿,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难以接受。 为那些,一个字一个字从她齿缝里蹦出来的话感到沮丧。 手越垂越下去,直到指腹碰到被灯管照得发烫的铁丝网,才倏地疼醒过来。 骑手距离跳到87米,她扎起头发将桌面的杂物推开腾位置。很快,外面传来窸窣的响动。 应倪拢着小熊外套往玄关走,外面没有灯,一片漆黑。 上次也是半夜,有个骑手误送到隔壁,她打着手电敲门询问,满脸胡茬的男人嘴角沾着麻辣烫油一问三摇头。 应倪现在饿得两眼发黑,害怕案件重演,加快脚步,缩着下巴卸下阻门器。 铁门嘎吱推开,视线骤然大亮。 发出动静的不是外卖小哥,而是站着凳子上拧灯泡的陈桉。 静谧的走廊没有任何声响,仿佛一切都被这场毫无征兆的雪给吞噬了。 应倪看看灯,看看他,然后又去看灯,往复几次后,视线最终落在他洇湿的外套上。 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想了想,想到不久前的通话,京京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你妈以为你被绑架了。 知道,报过平安了。 他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应倪冷淡地哦一声,看着他将凳子拎回原处,又把换下的旧灯泡装在纸盒子里。 背景是盖满白白一层的屋檐,他低头的时候,发梢也是湿的。 有伞吗?他抬眼看来。 应倪回答: 没有。 陈桉看向她脚旁,有把透明的伞靠在那儿。 应倪忘记了这茬,也没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理直气壮地道:只有这一把,你拿走了我用什么。 大概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陈桉点了点下颚,转身的时候,应倪看见他整个肩膀都洇得很深,形成明显的色差。 像冒了很久的雪。 附近最近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藏在巷子深处,因为是城中村,车子开不进去,也偏僻难找。 嘴巴比大脑更快地叫了声喂。陈桉脚步没停,背影在雪夜里显得有些绝情。 应倪又叫了声,这次往前追赶了两步。 人还是没停。 眼看人要拐弯下楼了,应倪叹口气,一字一顿:陈、桉。 男人停脚,回头。 窗台的塑料口袋已经被她扯到手中了,她本想说套头上,凑合用用,但他望过来时露出那种像是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神,应倪有些说不出口。 动了动嘴皮,非得叫名字才听得见是吧? 第74章 陈桉手抄兜里,点头。 应倪无言以对,扔了塑料袋,捞起脚边的伞,有点无奈,我和你一起下去。 陈桉似乎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摇头。 应倪撑开,有点暴躁,我说了,我只有这一把伞。 陈桉终于舍得开口了,伞给我就行,送我下去还得把你送上来。 他走过来,接过应倪手中的伞,声线淡淡的,别送了,回去吧。 应倪想说谁要送你啊,可风一吹,冷得她牙齿发颤,看着面前湿漉漉一身的男人,话到嘴边莫名变了样。 那你记得吃感冒药。 陈桉垂下手,静静地盯她半晌,而后笑了。 笑容复杂,让应倪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说这话的本意是生病了别赖她头上,落在陈桉耳中或许有了别的意思。 应倪立马臭起张脸:笑什么笑!有本事别吃,病死你! - 那晚之后,陈桉又消失了,只留下第二天早上出门时挂在门口的黑伞。但肯定不是真的消失,因为应倪在新闻频道看见了有关他的报道。飞去了邻省,参加一个世界瞩目的新能源峰会。 圣诞一过,酒店接着筹备更为浓重的跨年夜。二十九号那天,应倪在更衣室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虽然是晚上,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应倪想过何若宜四处借钱,但没想过是去借公司的钱,以挪用公款的形式。 应军莲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沉浸在儿子刚平安回到学校,女儿又即将进监狱的悲伤之中,应倪反复询问多次,才弄清事情的细枝末节。 何若宜是公司财务,负责公司某处厂房和水电的收取上交工作,利用对账时间差,转了八十三万的租金到自己账户上,然后又提出来现金给了被何辉打伤的受害人。 都怪你姑父,说是几天就能外面的钱收回来,现在好了,被发现了。应军莲抽抽噎噎地哭诉,我问了律师,说不是进行非法活动,也没有盈利,三个月以内还上就不用坐牢。 应倪没搭腔,姑姑还惦记着她的珠宝,衣服被一股脑塞进柜子,砰的用力关上,早卖了她背过身,靠在储物柜前,我身上就八千块,房租生活费,还不算我妈的药钱。 那可怎么办啊。应军莲又开始哭。 应倪抿紧唇。 其实她并不喜欢何若宜,一个唯唯诺诺,性格软弱的扶弟魔。 但也不能完全这样评价。她想起小时候在姑姑家的暑假,因为觉得好玩抢着要抱尚在襁褓中的何辉。结果踢到门槛摔了个狗吃屎,何辉被甩了出去,小小一只趴在地上大哭。 姑姑姑父不在家,何辉的奶奶闻声赶来,独苗苗,又是应军莲好不容易怀上的。老人心疼得不行,取了根衣架问是谁欺负了弟弟。 见过老人揪表姐耳朵,应倪是有点怕她的,吞吞吐吐准备解释,何若宜忽然挡在她面前,又怕又哆嗦地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弟弟哭了,想哄哄他,没抱稳,不是故意的 应倪怕归怕,别人帮她背黑锅的事接受不了。 再者,她不是何家的人,姑爹在爸爸工地上干活,总不可能打她。 于是立马反驳,说是自己抱摔跤的。 没想到低估了老人的爱孙之心,二话不说要用衣架抽她,那时应倪没长个子,何若宜比她高很多,张开双臂像老鹰捉小鸡里的鸡妈妈一样护着她。 最后两人一起挨了打。 应倪没有兄弟姐妹,大院里的同龄小孩一起玩耍,惹了祸总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不太能理解,何若宜昂着小脸,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拍着胸口骄傲地道:因为我是姐姐,当姐姐的要有姐姐的样子,要让着弟弟妹妹,对弟弟妹妹好,树立榜样! 应倪听不懂,摇摇头,垫起脚抱了何若宜一下,并亲了她一口。 后来的何若宜因为成绩差,并没有成为大人口中的榜样,但对弟弟妹妹好这一点,从未变过。 即使何辉嫌弃她智商不够复读一年才考了个三本不叫她姐,即使应倪觉得她打扮老土不愿意和她玩。 她依旧把自己当成姐姐。 别哭了。应倪被姑姑的哭声吵得脑仁疼,顿了一会儿,垂眸想着。 何若宜要是进去了,就没人跟她说你谁也不欠了。 她掐着手掌心,硬声道:我想办法。 姑姑总算挂了电话,应倪补了口红往外走去。 她能想什么办法,无非是一杯酒接一杯酒的下肚,一瓶又一瓶的拿提成。 不是装清高不喝吗?lily拎着包,弯腰凑近正在扣嗓子眼想吐的应倪,马路牙子上风很大,冻得人瑟瑟发抖,有些挑衅地问:缺钱啊,你那个陈总呢? 应倪低着脑袋,心脏被酒精刺激得快要撞出胸膛,闭着眼吐出两个字,死了。 被甩就被甩呗,咒人家死干什么。lily直起身体,冷得她抱紧双臂,蹲在地上的应倪穿着件单薄的细绒群,大衣落在了地上,她单手捡起,扔她身上,扬了扬眉道:说我没脑子,还不是照样留不住。 留不住什么?应倪抬起头,眼睛要睁不睁的。 lily耸肩,男人啊。 为了她在白调打人,到头来还得靠自己卖酒。 应倪歪头笑了下,骄傲的姿态像是并没有醉,是我不要他。 lily瞳孔睁大,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极其无语地呵了一声。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在做梦,不对,是已经癫了。 挖苦的声音传入耳朵,像魔音一样蚀骨,应倪忍耐着,但越忍越缠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带着一种生拖死拽将人往下拉的力量。 她甩甩脑袋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没有支撑而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只好捞过包翻出手机。 刚解锁屏幕屏,下期待还账单提醒一条一条地跳出来,怎么抹也抹不掉。 像要纠缠她一辈子。 她终于忍受不了摔了手机,暴躁地大叫一声。 对街路过的行人恐慌地投来一眼,加快脚步,lily捡起手机扔回去,觉得丢人,发什么疯。 应倪垂下脑袋没再说话,lily本想讽刺几句,话到嘴边看见被她抓得像鸡窝的头发,莫名觉得有些可怜。 叹了口气,坐着别动,我去给你买酸奶。 我不要。她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好打车回家。 第75章 却在抬头迎上头顶的路灯时,忽地陷入了恍惚。 光线亮得像极了楼道刚修好的照明灯。 这几天晚上回去不用再摸黑了,更不会踢到台阶摔跤。 有灯照着的感觉很难形容。 像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她吸了下鼻子,也不管落在地上的大衣,一边往路灯下走一边拨通电话。 在哪儿?她问。 对面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嗓音带着含混朦胧的沙哑,怎么了? 问你在哪儿。应倪重复。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坐了起来,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公司。 在禾泽是吧。 陈桉静了一瞬,喝酒了? 应倪没应声,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一帧一帧地闪过之前的画面。对面也没有再问,通话像被掐断了一样安静,她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用最后一点力气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 过了几秒,听筒传出穿衣服的窸窣声。 像是终于有了决定。 她闭着眼睛问:陈桉,你要来接我吗。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电话挂断后, 应倪摇摇晃晃地往前走,lily跟在后面,诶诶诶你要去哪里? 应倪不搭话。 lily一手拎着她的小破包, 一边坚持不懈将滑落在地上的大衣重新披回她身上。 被弄烦了,应倪蓦地停脚转头, 同时抽走她手里的衣服, 你走吧, 有人来接我。 想到通话中应倪提到名字,lily笑呵呵地道:同事一场, 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到马路上。 应倪上下看她,冷漠道:随便你。 两人来到不远处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感应门铃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收银员, 应倪扫了一圈往里面走, lily停在收银台面前买关东煮。 期间去外面接了个电话,等回来看见应倪站在门口左手一瓶矿泉水,右手一瓶江小白, 没来得及制止, 应倪就咕噜咕噜仰头灌下了。 lily抢走玻璃瓶晃了晃,一滴不剩。 再看向应倪, 像是喉咙辛辣到了极点, 她皱紧眉头猛灌矿泉水,而后扶着立在绿植旁租赁充电宝的小箱子, 弯腰干呕了两声。 要吐去对面垃圾桶吐。收银员司空见惯地喊了声,吐门口两百清洁费! lily把她搀着往隔壁屋檐下站, 那儿有根柱子可以靠。 她今晚喝的酒比她一整天喝的水都多, 赚了近一万的提成。lily嫌弃地看了眼手中找不到垃圾桶扔的小瓶子。 喝了白调的酒,这种玩意儿还能入口? 她搞不懂应倪, 不仅是她看不明白,白调其他人也觉得她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当然大家口中的格格不入,指的是应倪不像是,也不应该归属于这个圈里。 她有着不俗的气质和过人的见识。 不过今晚,现在,等待大老板来接她的时间里,倒是让她觉得俩人靠近了些。 二十分钟后,一辆大g从岔路口过来,开着双闪,速度越来越慢,逼近便利店时,急促地滴了两声。 lily低头捋了下头发,才去扯应倪的胳膊,醒醒,你老板来了。 应倪脸颊通红,醉得不省人事,先前像一滩烂泥一样从柱子上滑落倒地,扯了好几次扯不动就干脆让她坐地上了。 这会儿使劲晃她肩膀,倒是嘤咛两声有反应,但眼皮始终不睁。拉扯间,陈桉大步流星越过绿化带走来。 是你来接应倪的吗?lily对他喊,她喝多了。 陈桉加快脚步,没看lily,直接在应倪面前蹲下,拨开散落挡在脸颊前的碎发。 五官皱缩成一团,脑袋像没有支撑似地低垂着。脖子比脸更红,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似被露水浸过那般湿漉。 像一只被遗弃的饥寒交迫快要坚持不下去的小奶猫,和往日里的骄蛮天差地别。 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们一人搀一边肩膀吧。lily在一旁说。 夜色浓稠,月光清冷,街道在柔和的光芒下显得更加静谧,偶有车辆飞快驶过。 陈桉摇头,伸出拇指擦去她唇角的水渍。 lily赶紧低头掏自己的包,等把纸拿出来,陈桉已经收了手,只好又把纸了塞回去。 陈桉捞起搭在应倪腿上的大衣,抻平从肩膀开始将整个人完全包裹起来。 lily看着他扶住应倪的肩膀,胳膊往腰后横过去,另外只手去勾她的膝盖窝,立马说: 她刚才吐过一次,衣服和头发上都沾了 话没说完,陈桉已经将人打横抱起,从背后看去,应倪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长发杂乱堆积在他颈间裸`露的肌肤上。 无论是满是灰尘衣服,还是沾有呕吐物的头发,都与之亲密接触。 仿佛一点儿也不怕脏。 lily想到之前嫌弃她咳嗽的老板,有些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走在后面。 沉默地看着他打开副驾驶门,看着他小心翼翼将人抱进去,用手抵着车门顶,生怕脑袋撞上去了。 不是滋味的心开始泛酸。 系安全带的时候,lily将头发捋在耳后,上前一步说:这是应倪的包,手机给她放里面了。 陈桉接过,道了声谢。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lily瞄了眼在副驾驶睡得东倒西歪的女人,递出手机,勾唇笑:加个微信吧,你把她送到家后告诉我,不然我一晚上都睡不好觉。 陈桉反手关上副驾驶的门,只说了两个字:抱歉。 lily见过他两次,印象里男人的眉眼一直都是温和的,此刻被深重的夜色笼罩,也可能侵染了深冬的寒气,让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出不同于往日的像冰雪一样的疏冷淡薄。 也干脆得像是不想和任何女人扯上关系。 行吧。lily垂下手,灰溜溜地道:注意安全。 上车后,陈桉没有急着开车,而是侧着脸,静静地看着副驾座撇着脑袋只露出半只耳朵的女人。 记忆里应倪的酒量很好,班里搞活动送她去英国留学的那晚,她喝了六瓶高度啤酒,除了脸微微泛红,看不出任何醉酒的样子,口齿清晰,还能笑着招呼同学离开。 陈桉还是头一次见她醉成这样。 静谧在车厢内蔓延,暖气呼呼吹着,和窗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应倪似乎觉得很热,身体拧来拧去,脑门磕在玻璃上,疼得哼唧了声。 意识也在瞬间醒来。 这么快。她低低喃着,对自己在车上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惊讶陈桉的速度,毕竟万丽卡离他的公司横跨整座城。 第76章 喝了多少?陈桉问。 应倪眼皮睁开一小条缝隙,男人的轮廓地框在其中,五官却是朦胧的,谁记这个。 陈桉换了种问法,赚了多少提成。 应倪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蜷着,阅读灯打在她脸上,柔和的光并不刺眼,轻轻地呵了声,买不起你这车的一个轮胎。 想要车我送你。 应倪没说话,闭着眼睛,就这么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陈桉以为应倪睡过去了,才从思忖中抽离出来,输入导航踩下油门。 却没想到车子起步不久,还未到第一个路口,应倪忽然撇过脸来,冷不丁地道:陈桉,你能给我钱吗。 从陈桉抱起她开始,她就醒了,只是昏昏沉沉的,到车上也没睡,一直在想,在算。 可闭着眼睛琢磨了好久,脑袋一团毛线算不出个结果。 干脆趁着醉意先把这句能昭示一切的话宣之于口。 你要多少。陈桉目视前方,声色听不出情绪。 应倪直起身体,犹豫了一会儿,几百万吧,我表姐挪用了一百万公款,我妈那里想给她找专家看看,再请个高级护工,我也不想干这个工作了,想做点小生意,但还没想好干什么。 她自己也拿不准,愣愣地盯着陈桉。看过来的瞳仁黑漆漆的,不再像先前那般湿润,目的清晰的样子,又给人一种没醉的错觉。 陈桉缄默着,像在斟酌什么,应倪蹙眉,是你说的可以找你。 陈桉嗯了一声,没否认。 你给不给?她嗓音略微高昂。 就连要钱都理直气壮,陈桉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你觉得呢。 又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反问,应倪闷起满腔的浊气,堵得她喘息不过来,抱着手臂盯着挡风玻璃,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他看过来,对上她的余光,明天我让秘书开支票给你。 顿了顿,又说:想要多少自己填。 她没考虑过主动开口他会不给的结果,所以他的沉默让她很是无措。 我只要这些钱,其他的我不要。她扭过头,将脸颊完全埋进他看不见的地方,如释重负地吁出最后的浊气,别说话,我要睡了。 - 之后一路无言,应倪也在酒精的麻痹下沉沉睡去。等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忽然长高了。 准确来说,是陈桉正背着她上楼。 察觉到身上人的动静,陈桉停下了脚步,略微侧脸,醒了? 陈桉的头发很硬,扎得应倪脸往一旁歪去,感觉喝到了假酒,这会儿比刚上车时还要浑噩,神志不清地抓着他脖子:没有。 陈桉当然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没醒还能说话的事实,安静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离门口还有几步之遥,动了动肩膀问:钥匙在哪儿。 应倪咕咕哝哝地道:包里。 陈桉拎在手里的小挎包往后递,自己找。 应倪难受得一点也不想动,你找。 那你下来。陈桉松手。 小腿忽然缺失了禁锢的力量,应倪没安全感地吊住他脖子,在颈窝里摇头。 毛茸茸的脑袋贴着皮肤拱来拱去,发丝刺挠着皮肤,陈桉喉结轻滚了一下,耐着性子讲道理:你不下来我怎么找钥匙。 不要。 下来。 应倪抬起下巴,有些生气,说背我就我,让我下来就下,你帮我当成什么了? 酒鬼。 应倪: 反正她就是不想下,想直接躺在床上,他自己想办法找钥匙,门爱开不开,大不了她就在他背上睡一晚上。 反正辛苦不是她。 陈桉没有她记忆里的那么逆来顺受,或许从来都不好欺负的角色。他毫不客气地挪开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虽然抓住的力度不小,但奈何过于纤细,轻轻一推,应倪就开始失去着力点摇摇欲坠地往下掉。 喂别啊。应倪闭着眼睛,四肢乱抓,揪着他的衣领像揪着根救命稻草,咕咕哝哝地道:你会后悔的。 陈桉是被吓唬大的,将她一只胳膊绕过去搭在肩膀上,掐着腰人往门上提,问她:后悔什么? 应倪皱着眉喃喃,说话含混不清,陈桉听不清也没再问,用膝盖抵住她大腿不让她滑下去,另一手单手翻包找钥匙。 我说我真的要 近乎在陈桉推开门的同时,应倪扑到了他肩上,并发出一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惨的呕吐声: 呕 良久窒息般的沉默后。 陈桉低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外套,以及吐完就舒舒服服老实靠在身上的女人。 他确实后悔了。 后悔没把她直接拎回家。 - 房子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破烂。巴掌大的客厅连接着细窄的卧室,没有窗户的卫生间镶在卧室入口,右手的厨房只容一人通过。 墙壁渗水斑驳起皮,水泥地凹凸不平,给人一种住久了也会像墙角的霉菌一样腐烂发臭的幻觉。 床上的人却毫不在意,睡得很安详,脸颊紧紧贴着一个小羊玩偶。 一开始陈桉怕她呼吸不过来,试图将玩偶抽走,但应倪在瞬间皱紧眉头,呼吸急促,像失去了所有安全感。直到将玩偶地重新塞进她臂弯里,眉眼才逐渐舒展开来。 借着透进来的月光,陈桉摸了摸她的脸颊,而后拎着外套去了卫生间。 水管锈迹斑斑一开龙头便发出嘎吱的响声,洗手盆边缘也堆积着经年累月氧化后留下的黄斑。 陈桉上高中前一直住着这样的筒子楼,直到上大学赚了第一桶金,才强势地带着吴庆梅和京京租了一套三居室,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抛开地理位置不谈,这里的环境比当年的住所还要恶劣。 陈桉一颗一颗地解着衬衣扣子,幸好浴霸的灯不是坏的,也有热水,不至于冷得发抖。水哗啦啦地流着,在男人精壮的腹肌上划出杂乱无章的痕迹。 洗完澡已经是半夜四点,应倪全部吐到了他上半身,原封不动地将西裤穿上后,陈桉裸着上半身从卫生间出来。 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用拧干的衬衣随便擦了两下, 房间很冷,床上的人早连带着小羊玩偶早就缩进被窝里不见五官。他环顾一圈,从床边的桌子下拖出唯一的电烤炉。 打开一看,只有一只灯管是好的。 第77章 陈桉忽然觉得,他应该再强势一点。 明早还有会议,陈桉打算把衬衣烤得半干就走人,拎了个脚蹬将衣服搭在上面,又拖来一张椅子坐着。上面绑着软乎乎的坐垫,他抱着手臂,开始闭目养神。 应倪在这个时候醒来,模模糊糊地下床找水喝,倏地发现跟前有道黑影,吓得大叫了一声。等反应过来,鬼影已经把灯打开了。 被光线刺地手臂挡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应倪才慢慢张开五指,从缝隙里看去。 你怎么不穿衣服? 陈桉将书桌上的水杯递给她,我总要有衣服穿。 语气听不出好坏,但应倪觉得有挖苦她的意思。视线落在烤炉旁蒸腾着白气的衬衣上,沉默了一瞬后说:怪你自己。又咂咂嘴,目光撇向一旁,我都说了我要吐了。 陈桉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弯腰捞起还未烤干的衬衣抖了抖,反手穿上后慢条斯理地系着纽扣。 这里面的水应倪唇干舌燥,但没急着喝,房子年成久,楼下垃圾桶没人处理,耗子蟑螂鸠占鹊巢。 她都是喝瓶装水。 烧的矿泉水。陈桉将扣子系到最顶端。 哦。 陈桉想,是之前就烧好的,让她喝她不喝,还抱怨他很烦。 不过也没有争辩的必要,谁让他心甘情愿。 应倪小口小口地抿着水,两人对视着,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酒量好,她还有个惊人的天赋 就算是宿醉也不断片。 所以从她打电话,到上车,再到他背她上来,把她放床上,脱鞋子,盖被子,擦脸颊。 她全都知道,也全都没忘。 她想了想,放下杯子,我大衣呢? 外面。陈桉说。 你帮我拿一下。 陈桉不轻易皱眉,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应倪摇摇头,不去哪儿,叫你拿你就拿。 她总爱命令人,陈桉也总会听她的。 几步路的距离,不过是眨眼间,等他拎着大衣再回来,应倪已经躺了回去,脑袋靠着床头,低眼玩着手机。 垂在床下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懒洋洋的,脚趾头涂了淡粉指甲油,在光线的照射下白皙发亮。 陈桉喉咙有些发紧,嗯了声示意她拿衣服。 应倪没抬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消消乐上,轻飘飘地道:东西在兜里。 陈桉从兜里摸出根发绳递过来。 不是这个。应倪坐起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急躁,另外一个兜。 你让我拿这个?陈桉恍然过来,有些莫名。 一个被塑料膜裹得严实的小盒子躺在他掌心,静静散发着勾人欲望的光芒。 应倪点点头,在陈桉逼迫探寻的目光下,她想说点什么,比如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款,随便买的,买的是最贵的,三支装够不够用。 毕竟打那个电话前,她就想好了一切,做足了准备。 甚至可以穿各种衣服,摆各种姿势,满足他的一切喜好。 除了会让她死的东西。 但陈桉似乎并不高兴,应倪想了想,又说:你不想戴就算了。 不要弄里面就行。 陈桉扭头将小盒子扔桌上,塑料壳和木头碰撞,在落针可闻的深夜里发出颤动人心的声音。 应倪不知道他在不开心什么,我是第一次,五百万你不亏。 审视她的陈桉顿了下,倒是没想过她是第一次,不过这个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现在什么意思,铁了心要和他做金钱交易?好以此划清界限? 陈桉不会如她的意,我给你钱没有任何条件。 应倪摇摇头,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你是我最优先考虑的。 换句露骨的话说,他不同意她会去找其他男人。 陈桉语气从未这么冷过:我应该感到荣幸是吧。 应倪不以为意地点着下巴,又自顾自说着:还有个要求,希望那什么过后,我们都把这件事以及对方给忘了。 果然是要钱情两清。 陈桉笑了,忘了? 对,忘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陈桉再次气笑:你能真的忘记和你第一次做`爱的男人? 应倪笃定地道:当然能。 陈桉没什么好说的,哄着她没用,顺着她更没用,不如手段更强硬一些。 他在走之前不容让步地告诉她,应倪你搞清楚,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次的关系。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应倪坐在床边弯着腰烤火, 长发从肩前垂落挡住大半的视线,对面楼顶圈养的公鸡天还没亮就开始打鸣。 没有困意,全是疲倦, 就这样一动不动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口干舌燥,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才起身走出卧室绕着逛了一圈。 桌上吃过的外卖盒不翼而飞, 角落的蟑螂贴出现在垃圾桶里, 走进厨房想要再倒杯水喝,池子里堆积的碗碟无影无踪应倪单手抱臂, 另一手端着马克杯靠在门框边慢慢地抿着,视线落在橱柜上洗得干净锃亮锅碗瓢盆时,蓦地冷笑了。 不是一次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应倪手机贴在耳畔, 握着汤勺不耐烦地搅拌着已经冲失败不可能再成型的藕粉 刚睡着不久的lily一肚子火气, 什么一次两次,有病啊半夜打电话。 应倪把杯子里的白乎乎的液体倒了,重新烧水, 声音淹没在电水壶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中, 他说不要一次的关系。 谁?lily总算精神了点,陈桉? 水壶跳了闸, 应倪按开盖子, 热气腾了她一脸,恹恹地道:不然呢。 不止一次就是长期关系, 情妇嘛,总不能娶你回家当老婆分股份吧, 不过还是恭喜, 好多男的玩完一次就扔了,看得出来他确实喜欢你, 进了圈子记得帮我介绍一下,不需要你老板那么帅那么有钱,一个月能给我买两个包就行。 lily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内容丰满,随便拎一句出来都可以评价几分钟。但应倪莫名其妙就是偏了轨迹,抓住其中一个字,嗤声道:帅? 不屑的声音传进lily耳朵里,听响动是盘腿坐起来了,这你都挑?跟个老头你都没地儿哭去。越说越来劲儿,知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评价你老板的? 第78章 应倪不想知道,但没挂电话。 帅的没他有钱,有钱的没他帅。lily总结,是大家都想找的极品老板。 应倪呵一声,怎么没见你找。 找了啊。lily坦诚道:我趁你醉了勾引他没反应。 应倪: lily不知道她在高傲什么劲儿了,用事实佐证,你知道rose吧,欲的头牌,开玩笑说他要是破产了就去包养他,那种耐看的帅,也很男人,不像那些大着肚子的秃头,还要绞尽脑汁在床上演高`潮。 电话没声音,对面像是在含羞,话都说到这儿,lily不得不问一嘴,做了几次? 应倪默了一瞬,余光落在垃圾桶里崭新的盒子,没。 啊,不会吧。lily明显不信,像个复读机一样追问原因。 总不能说她主动买t主动躺床上对面都能忍住吧,反正不是她的问题。 应倪傲慢地收回视线,言简意赅地终止通话: 是他不行。 - 是夜。 世界天寒地冻,寂寥萧瑟。周斯杨披星戴月赶至位于市中心的娱乐场所。 余皎皎和陆盛之合伙开了家大型超市,今日试营开业,一行人在ktv里庆祝。原本提前一周邀请了周斯杨,但因为和苏云僵持不下推脱掉了。 所以这会儿毫无预兆的出现把陆盛之都弄得楞了一下,他赶紧放下酒杯接待。 余皎皎呢?周斯杨还没坐下沙发就开始问。 陆盛之环顾一圈没找到人,刚还在这儿。 周斯杨皱起眉头,看上去很是着急。 陆盛之大概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这段时间给余皎皎当合伙人,八卦听了不少。里面太吵,干脆起身把周斯杨拉去了隔壁包房。 门一关,安静得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你喘什么?陆盛之看他满头大汗。 电梯太慢,我跑上来的。周斯杨擦了把额头。 陆盛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想起余皎皎说的那些事,问他:搞定你妈了? 周斯杨点头。他想尽一切办法,软硬皆施,对峙尽一个月,终于让苏云在半个小时前松了口。 苏云的大名陆盛之早已久仰,老年得子,又是独苗,生周斯杨的时候羊水栓塞差点没命,因而特别宝贝这个儿子。 怎么搞定的?陆盛之好奇。 周斯杨:绝食。 靠啊。陆盛之震惊,他还真听了余皎皎的馊主意。 周斯杨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多么荒谬幼稚,但他完全没办法了,山穷水尽,能让苏云在意的只有他的身体。 我妈有我爸照顾着,应倪身边谁也没有。他说。 陆盛之抠了抠脸颊,前半句倒是没错,后半句有点不太好评价。 应倪身边,怎么能说没人呢。 我来是想问应倪住哪儿,她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找不到她。周斯杨捞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接着说:顺便感谢一下余皎皎,要不是她和陈桉帮我,我还迷糊着呢。 听到陈桉这两个字,陆盛之不抠脸颊了,改挠脖子了,目光全落在看不见周斯杨脸颊的桌面,陈桉怎么帮你的? 之前我太混账了,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想找应倪复合。周斯杨说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站在应倪的角度不知道该有多难受,所以才会那么生他气。 松了口气道:多亏了陈桉,他点醒了我,让我在解决好家里的事之前不要出现在应倪面前。 不要出现在应倪面前。陆盛之心里重复默念了一遍,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停下挠脖子的手,抬眼像看傻子。 所以你就真没出现? 周斯杨颔首,既然余皎皎还没回来,他想起另外件事。 上回和陈桉吃饭,他说自己喜欢的人他认识。为了帮自己追回应倪,陈桉费了不少心思,他也必须投桃报李。 简要说明一番后,周斯杨下了结论,我觉得他喜欢的人是赵雨灵。 赵雨灵,他们班文艺委员。联系方式倒是有,但陆盛之不知道他怎么把两人联系上的,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周斯杨说:她每次一来篮球场,陈桉打球就变得特别猛。 这个理由确实有说服力。 男生爱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表现,类比孔雀开屏的求偶行为。可陆盛之还是觉得不太能对上。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应倪和赵雨灵走得近,赵雨灵在,应倪也肯定在。 打给谁看不一定呢。 陆盛之听完摸着下巴,看他的表情难以形容,我说兄弟,有没有种可能,陈桉喜欢的是 说到这儿,脑海里忽然冒出陈桉皮笑肉不笑的脸。恍然过来不能惹这个骚,话头一百八十度转弯: 喜欢的不是赵雨灵。 陆盛之和周斯杨是初中上同一个夏令营认识的,之后虽然不在一个班,也一直没有断过联系,细究起来,关系比和陈桉更久远,也更纯粹一些。 所以话也只能点到这儿了。 周斯杨一点苗头都没察觉出来,执拗地摇头:你信我,不可能是别人。 怎么?你很了解陈桉的喜好?和陈桉深入打了几年交道的陆盛之都不敢笃定他的事,越相处越觉得捉摸不透。 要不是余皎皎透露在医院的细节,他还真可能信周斯杨的天真话。 周斯杨觉得和他说不清楚,反正你把赵雨灵的联 找我干嘛?余皎皎推门而入,打断对话。 周斯杨嗖地站起来,应倪住哪里? 陆盛之在旁边吐舌头,余皎皎楞了一下,你现在要去找她? 周斯杨原本打算明天晚上直接去白调,但这会儿天快亮了,他等不及了,重重点头,对,找她复合。 拿到地址,周斯杨马不停蹄地开车赶去,行驶到一半时,想到过去才五点,应倪肯定还在睡,于是把车停马路边上,搜索了附近24小时营业的花店,买了一大束应倪最爱的洛神玫瑰。 折腾一宿,天终于蒙蒙亮了,下车前,周斯杨抱着花深深吸了口气。上楼的时候他想,以后要是结婚了,一定让余皎皎和陈桉做主桌。 第79章 想得太入迷,差点撞上下来的人。周斯杨抱歉地道:对不 话在抬头看见人脸的瞬间戛然而止。 老式声控灯在这时暗了下去,视线陷入黑暗,周斯杨什么也看不清,但好像什么都看清了。 陈桉同样滞了一瞬,但很快回过神来。外套泡在卫生间的盆里,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还未完全干的衬衣。再站下去,他明天就躺床上起不来了。 掠过他往下,去车里说。 周斯杨干站着,看了眼楼上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抱着花跟着下去了。 筒子楼隔音效果极差,已经能听见早起的洗漱咳嗽声。 周斯杨的嗓子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沉,你住这儿? 声控灯比想象中的更不灵敏,话音落下很久,也没亮起来。陈桉没有停顿地往下走,不住这儿。 那你就是朋友住这儿了。周斯杨想,陈桉是农村出生,有朋友或者亲戚住在贫民窟里很正常,但问题是,能让他半夜前来的朋友或家人也不至于让人家住这种地方。 兴许是一宿没睡,周斯杨的脑子混混沌沌,思考很费劲儿, 走出楼道口视线豁然开朗的时候,终于洗脑不下去了,他站在原地,抱住花的手臂发僵,你和应倪什么关系? 陈桉叹口气,回头,其实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碰上面。 她喝醉了,我送她回来。 周斯杨扣紧油纸的手指慢慢泄力,像松了很大一口气,我帮她谢谢你。 其余的他不敢说,也不敢去想,譬如为什么知道她喝醉了,为什么送她回来,为什么衬衣是湿的。 陈桉上下看他,整个人是绷紧的状态,本想说点什么缓和他的神经,但琢磨这我帮她三个字,话脱出口,不受控地变成一句不冷不热的实话:用不着谢。 事情总要解决,长痛不如短痛。 周斯杨将花放到一旁,走过来,你什么意思? 陈桉不想戳得太痛,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他看到了他衣衫不整地从应倪的家出来,又想起几个小时前,陆盛之的欲言又止,不自觉握紧拳头,愤怒地吼道:你故意的是吧?故意让我不要找应倪!你好趁虚而入抢兄弟女人! 陈桉随遇而安地点点下巴。 你他妈的混蛋!周斯杨目眦欲裂,一拳砸过去,陈桉毫无防备,亦或是故意让他。 这一拳是往死里砸的,陈桉趔趄了一下,嘴角撞到牙齿磕破出血,他神色冷淡地用虎口擦去。 周斯杨还想来第二拳,这次被陈桉轻易握住了小臂。他挣扎着动了动,但陈桉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牢固。 周斯杨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细皮嫩肉的少爷,和三天两头打架扛过水泥的陈桉不是一个量级。 我承认我有一半的私心,但也给过你机会。陈桉想说是自己不中用,但看见周斯杨发颤的嘴唇,松开了他。 周斯杨捏紧拳头,垂着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直到理智彻底回来,才抬头看向他,就算你耍尽手段也没用,应倪不会喜欢你的。 昨晚接到应倪电话的时候,陈桉就知道周斯杨彻底没机会了。不然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陈桉声音很平静,她现在也不会喜欢你。 不,你不懂。周斯杨缓缓摇头,你知道我们在一起多少天吗,你知道她对我有多特别吗,她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但会记得我的生日兼职给我买礼物送惊喜,更别提为我学做饭,给我洗衣服。 陈桉胸腔闷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她喝醉了只会给我打电话。 有个东西叫逃避心理,越在意越要表现不在乎。说到这儿,周斯杨没那么慌了,因为发现自己拥有陈桉永远拿不到的筹码,你应该清楚,她这么久没谈恋爱是因为放不下我。 放不下?陈桉回味着这句话,彻底恼笑了。 与其寄希于那些过往回忆,不如在此时此刻让他全然心死。 他看着不服输的周斯杨,扎心开口:她昨晚买了避`孕`套。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鸡鸣狗叫的清晨, 几只燕子落在电线杆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直到出门买菜的老阿婆恐慌地尖叫一声,才猛拍翅膀, 卵覆惊飞。 哎哟喂!别打了,你们别打了!要死人的, 我的老天爷欸 在阿婆呼天抢地的疾呼声中, 有人报了警。 这片地属于棚户区, 外来人口扎堆集聚,前些年治安不好, 盗抢事件频发,警察亭一公里一个,因而出警速度非常快。 周斯杨坐上警车后还想动手, 被坐在副驾驶的民警扭头呵斥, 干什么!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周斯杨哪管得了天地,肺都快气炸了,不顾自己的脸肿成猪头, 也不在乎根本打不过对方的事实, 揪着陈桉的领子就想往车窗上摔。 民警只好把车停了,坐到后排, 坐到两人中间去, 并把周斯杨的两只手铐在一起。 周斯杨鼻腔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手只能搭在膝盖上, 而另一边的陈桉从上车后就没再说过话,此时正揩着下巴上的血给秘书发短信。 五分钟后, 车子在派出所停下。民警察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势, 都是皮外伤,属于情节较轻, 按照流程问愿不愿意和解。 不可能!周斯杨一字一顿。 民警的本意是询问陈桉,毕竟他是被打的那一个,调取监控后,也没有明显的互殴行为,严格来说,动的几次手属于自卫。 没问你。民警看向坐着的陈桉,怎么回事? 他抢我女朋友!周斯杨气愤抢答。 是前。陈桉面不改色地纠正他,前女友。 民警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看,模样出众,衣着不菲,跑到筒子楼打架,也只有如此说得通了。 最难断的,也是最麻烦的,就是感情纠葛。 民警偷了个懒,拿起手机起身,我出去一趟,你们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反正不和解就是治安处罚。 关门前还不忘警告周斯杨一句,里面有监控,再动手拘留你。 民警走后,本就安静的调解室变得更安静。 第80章 过了片刻,周斯杨酸涩开口,我活这么多年,就只喜欢应倪。 陈桉正打着字回复工作上的事,头也不抬地道:那你和julia算什么。 周斯杨顿了顿,嗓子像被卡主了似的难以耻齿,我会向倪倪解释的。 陈桉劝他:没必要。 或许是被他无所谓没把他当对手胜券在握的态度刺激到了,周斯杨拍桌而起,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听到这话,陈桉终于有了反应,指腹在屏幕上滞住,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彻底没得聊。 民警进来的时候看他们俩一人坐一边安安静静的,以为是谈好了,问他们怎么个说法,周斯杨低着头像是在睡觉,陈桉说:和解了,双方都不要赔偿。 外面下着雨夹雪,民警让俩人在外面坐一会儿再走。陈桉婉拒,借了把伞离开了,留周斯杨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他闭着眼睛,想休息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颧骨和眼尾肿胀发疼,脑袋也跟锈了一样昏昏沉沉。 他难过又懊恼地想,陈桉明明什么都有,资本雄厚,权势滔天,想找什么样就能找到什么样的,为什么非得横插一脚。 如果不是他就好了,随便换个人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他放在火上烤。 因为他不确定,应倪的心会不会被他占据。 鼻尖一酸,雾气冒了出来。 他眨了下睫毛,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了他脸颊上。一睁眼,是剥了壳的鸡蛋。 拿着,把药擦了。一个塑料袋扔他怀里,里面是碘伏和棉签,旁边还搁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浆。 不用。黄鼠狼给鸡拜年,周斯杨不想接受他的任何好意,语气硬邦邦,我没事。 陈桉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苦瓜脸,也不像没事的样子,怕他又抑郁了,略微思忖后说:这样吧,我再给你投一个项目。 周斯杨生气:这是钱的问题吗! 陈桉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毕竟他能让步的也只有钱。 - 应倪睡到中午才醒来,身上一股酒臭味,拎着毛巾去卫生间洗澡。 宿醉让人重心不稳,思维也变得迟钝,看到洗手池里浸泡的西装,才渐渐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 脑子细细过了一遍陈桉拿出那玩意时的动作和神情。 耳朵有没有红不知道,但喉结明显吞咽了一下。看得出来,他不是不想和她上床,而是如同lily所说的,不满足于一次。 应倪擦干净身体,对着镜子冷笑了一下,不愧是资本家,想要降本增效逮着她一个人薅。 吹干头发后,应倪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拎着两口袋垃圾出门。快走到底楼时,听见几个拄着拐杖阿婆坐在藤椅上唠嗑。 打得好激烈好吓人!满脸是血! 唉哟,吃饱了撑的。 幸亏我报了警,不然肯定打死人了。 闻言应倪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以为又是底楼那两口子吵架,去年在楼上看见女人拿刀追着她老公砍的惊心动魄场面历历在目。 阿婆又接着说,不是我们这栋楼的。 那是哪里跑来的? 应倪盘算着这里越来越乱了,没有门卫保安,以后出门要小心点。 谁知道!我一出来就看见一个人骑到另外一个男的身上,嘴巴啊,眼睛啊,都打得欸小姑娘。阿婆忽然叫住她,拐杖往前一指,垃圾桶被打烂了,走出去丢。 应倪乖顺地点点头。 心里却骂得脏。 大清早的打架,害她连垃圾都没地儿扔,两个神经! 地铁需要坐二十三个站,中途换乘,应倪在地铁站里找了家便利贴买了个三明治当午饭。到康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去白调上班时想着自己照顾林蓉苑,但熬了夜才知道实在太累,根本起不了早床,终究还是找了个钟点护工。 她到时,护工已经喂完食擦完身体准备走了。 刚才有个人来找你。护工拎包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事,手往桌子上指,放了个东西在那儿。 应倪看过去,桌面她前天才收拾过,光可鉴人,只有一个花瓶孤零零摆着那儿,小巧的角堇开始枯萎,叶片蔫蔫地垂在瓶口。 再往下看,瓶底压着张信封,淡黄色的,在纯白桌面的映衬下格外扎眼。 她点点头示意知晓,等护工关上门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先俯身亲了亲林蓉苑的脸颊后,再过去将信封抽出拆开。 意料之中。 是一张支票。 视线落在上面的数字,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万。 应倪捏着支票的一角,用指甲盖弹了弹,五百万,不仅可以解决何若宜的事,还可以给林蓉苑请个专家。 剩下的钱虽然在禾泽买不了房子,但换个没傻逼打架的正常小区不在话下。 思绪飘离间,电话响了,应倪瞄了眼名字,走到病房外接通。 煤煤,你哪儿来的钱?何若宜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别做傻事! 应倪一头雾水。 钱你还回去,公司要告就告,反正又不会枪毙,我不怕坐牢。 寥寥几句,没有指名道姓,但应倪大概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挪用的公款陈桉替她补上了。 你有没有在听?何若宜急得跺脚了。 应倪回过神来,指腹摩挲着支票,谈不上粗糙,也不够细腻,小小薄薄的一张,质感却让人爱不释手。 不以为意地道:撞大运中彩票了。 鬼扯!何若宜很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和弟弟妹妹说话。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应倪问。 你是不是 不是。应倪打断她的怀疑,撒谎不眨眼,之前藏了一套珠宝,我把它卖了。 电话没了声,像被掐断了一样。 过了好几秒,对面才低低开口:是舅妈留给你的吧。 应倪敷衍地嗯了声。 第81章 对不起。何若宜哭了,姐姐对不起你。 应倪不知道她这会儿哭什么,为何辉抢着要去坐牢的时候怎么不掉眼泪。 她以为她很伟大吗?很有担当吗? 别自作多情了。应倪的声音比外面的积雪还冷,一字一顿,我和何辉从来没有把你当姐姐。 电话挂断,应倪靠着冰凉的墙壁,后知后觉吁了口气。她打心底希望何若宜只是和何若宜,不是谁的女儿,更不是谁的姐姐。 原地又站了会儿,松掉的气在看到手中的支票那一刻重新郁结。挪用公款的事解决了,支票就变得沉重起来,不再是纤薄的一张。 就好像结果已成定局,讨论原因经过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接受一百万和接受五百万没有本质区别。 她能做的,只有在接受的基础上,谈程度条件。 应倪去创源之前,先去商场买了件很衬她的白色大衣,又找了个妆造室做了造型,按照她揣测的陈桉的喜好打扮自己。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看着镜子里的美得不真实的女人,缓缓抓拢张开的五指。 拿捏,易如反掌。 - 创源时代的位于东浦开发区,应倪第一次注意到它是那次卖包顺便拿耳钉和陈桉约在公司门口碰面。远远望着建筑觉得很大,等走近了,才发现是真的遮天蔽日。 你好小姐,你找谁?公司大厅入口安装了人脸识别匝道,保安盯着瞅来瞅去的应倪很久了,在她试图尾随员工进去时,用警棍拦住。 应倪停直了腰杆,找陈桉。 陈总?似乎还没在公司大门楼听过有人直呼老板大名,保安楞了好几下才反应过。 应倪点头,麻烦开一下门。 天天都有人想见陈总,保安见怪不怪,礼貌性地走流程,有预约吗?怎么没人出来接应你,要不要我给前台打个电话问问? 应倪有点烦。 明明是陈桉天天像狗皮膏药似地围着她转,现在她主动找上门了,居然还要突破重重关卡。 应倪从包里摸出手机,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保安又怔住了,第一次听人说直接给陈总打电话的,一般都谎称有预约,要不然就说问秘书。 但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都是打不通,不接,拜托他开门放一下行,有急事。 不过对面的女人气质出挑,比女明星还漂亮,说不准真和陈总有什么关系。保安拇指放到遥控器的快门键上,已经做好了开门准备 应倪垂下手机,服了,不接。 保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将遥控默默揣回兜里,不好意思,非本公司职员,有预约才能进。 应倪点开通讯录怼他脸上,你看这是不是陈桉的电话号码。 保安心说我哪知道啊。 应倪当面拨通,立刻传来对方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保安斟酌片刻,用呼叫机内线询问,在确认手机号的确属于陈总的后,开门放行。 应倪昂起高高的头颅进去,穿过厅门后,走到前台问:你们陈总的办公室在几楼?我找他有点事。 前台是个小姑娘,正低着头做访客登记,话音猛地传进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应倪见她这反应,心说见个陈桉怎么跟见总统一样,言简意赅地告知事情比较着急,她赶时间,希望能快点见到人。 前台扯出一个尴尬笑容,和保安一样的说辞。 应倪知道公司有内部单号,可以直接打到总裁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去,她敲着桌面,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说应倪找。 前台摇摇头。 总裁办公室的电话,哪能随便说打就打。 应倪脑仁疼,觉得这破公司一点都不懂变通,手肘往台面上一撑,托着腮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他听到我名字不仅会让我上去,大概率还会亲自下来接我。 真的假的?前台傻眼了,见她眨巴眼睛十拿九稳的姿态,有些动摇了。怕真的得罪到陈桉什么亲近的人,踌躇片刻后,拨通了电话号码。 您好,是陈总办公室吗,有一位小姐找您。说到这儿,朝妆容精致的女人看了一眼,姓应,叫应倪。 应倪满意地点着头。 这样啊前台声线颤颤巍巍,有一种后知后觉得罪到人的恐慌感,我知道了。 整这么大一出纯属浪费她时间,应倪不悦地撇嘴,拎包直起身体。 前台挂了电话,语气毕恭毕敬,应小姐。 规章制度摆在那儿,应倪觉得她态度算好的,扬了扬眉:几楼?不用麻烦你,我自己上去。 前台微笑:抱歉,陈总说不见。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办公室位于大厦顶层, 宽敞透亮,视野极佳,水磨石地板印出伏案在巨大实木桌前女人的身形轮廓。 陈京京今天轮休, 本打算在家睡个懒觉,下午和朋友去蹭一家火锅店的打折活动。但早上听见吴庆梅和陈桉通电话, 隐约察觉出他鼻息不通, 像是感冒了。 所以吃了午饭就赶紧让司机送她过来看看, 别又像以前一样忙着顾不上烧成肺炎。 来了一看,好家伙, 感冒倒是其次,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嘴角破了,腮帮子又青又鼓, 太阳穴旁还有道划痕。陈京京只有小时候见陈家岭见过他哥被揍得这么惨。 陈京京心疼死了, 陈桉余光扫她一眼说没事。 陈京京气急败坏,怎么没事?都破相了! 陈桉不以为然:对面更惨。 陈京京想了想,陈桉出行带保镖, 商业竞争对手也不可能只打脸, 加之她哥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隐隐的猜测浮出水面。 该不会是和应倪前男友打的架吧? 话音落下,还没等到陈桉的回答, 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 办公室过于安静, 陈京京听见对面说有个姓应的小姐要见陈桉,一下子兴奋起来, 心想应倪肯定也是和她一样,心疼来探视哥哥。 正准备出声说下去接她, 没想到陈桉来了句不见。 陈京京原地石化了。 为什么不见?她盯着他哥脸上的伤, 总不能白挨吧。 第82章 陈桉搁下听筒,一言不发地浏览秘书送来的文件。或许是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在的缘故, 纸张翻页的声音格外刺耳。 扎着陈京京的心脏毛躁躁的。 哥问你呢!陈京京绕过桌头,杵在陈桉跟前。 秘书在这时敲门问开会的事,陈桉说取消,秘书又问见客户,陈桉推了,秘书犹犹豫豫,陈桉反问:我这脸怎么见? 门关上,室内再次恢复安静,静得比先前还要瘆人。 办公室一年四季恒温,陈京京无端搓了几下手臂,是被她哥的神色给冷到的。 很明显,是生气了。 想到哥哥是个工作狂,态度一向严谨认真。陈京京一边理解一边劝道: 你和周斯杨打架是你们俩的事,应倪又没逼着你们打。会开不了改天开呗,大不了你戴个口罩。 陈桉指腹按着纸张边角,也不知道听没听。 陈京京绝对是站她哥这边,但陈桉没谈过恋爱,多多少少带点直男癌。 她重重敲了两下桌子,希望引起注意,你不能不理她。 兴许是被叩叩声刺激到了神经,陈桉扔了文件抬眼看来,塑料壳碰撞桌面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尖锐划僵冷的氛围。 然后让之更为毛骨悚然。 陈京京还是第一次,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她哥吓得蹦了一下。 哥,你真是太冷漠了! 冷漠什么。陈桉好笑道,对着没打开的显示屏大概看了看,抬着下巴戳了两下腮帮,我这样能看吗? 她本来就觉得他长得丑,现在更没眼看了。等淤青消下去再说。 再者他有点感冒,别传染给她了。 是你教的要塑造好形象。陈桉又说。 陈京京: - 再三询问是否听错,前台摇着头微笑不变,只是勉强扯起的嘴角透露出些许的无语。 在旁边等人目睹整个经过的员工投来轻飘飘的一眼。 那种眼神应倪很熟悉,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伦敦最后一次逛哈罗德百货的情形。 因为是黄皮肤,从她走进门口开始,sales一直用鼻子看人。应倪受不了这个气,当即叫来另外一个态度友好的华裔销售包了当季新出的衣服裙子以及包包。 价格总计两百多万人民币,将带有种族歧视的sales悔得太阳穴直跳,应倪耀武扬威地笑,觉得出了口恶气。 这时,华裔销售递回她的卡,委婉地说能不能换一张。 应倪以为自己拿成了储蓄卡,换了一张副卡給她,销售刷后还是摇头。接着,应倪抖出了钱包里所有的卡。因为围着两个sales,沙榻旁搁满了购物袋,特别引人注目。 被围观的应倪不以为意,悠闲自在地玩着手机。 直到十分钟后,华裔将最后一张卡放在茶几递过来,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用纯正的中文对她说:小姐,刷不了,卡都被冻了。 sales终于有了机会破口大骂,用英文大骂她是中国骗子。其他顾客倒是没有参与,只是路过时摇着头笑了笑,看她的眼神里透出荒诞的嘲讽。 应倪狼狈地逃走了。 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应倪坐在花坛上,呆呆地望着喷池往上迸发的水柱,一飞冲天,又在瞬间垂直落下。 重重地打在大理石池面,水花四溅,如同此刻的心情,砸得稀巴烂。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难堪吧。 她垂下脑袋,视线落在覆了一层水后地面倒影出的人影上。 精致的妆容似乎没什么用,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被轻易替代。她以为她早改了,可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静静地坐了会儿,应倪从包里摸出根棒棒糖含在嘴里。因为不知道该去往何处玩起了消消乐。 四处喷洒的水雾湿润了冬天干燥的空气,声响和游戏背景音交织,就算接连通关,一呼一吸间还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良久后。 保安跑过来,拎着警棍挥了几下: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应倪立马回过神来,收起手机,我马上就走。 保安叫住她,我送你过去。 应倪怔了怔,一头雾水。但很快反应过来,创源身为业界大企,保安是把她当成可疑人员,要亲自把她送出去才安心。 应倪扯了下嘴,虽然不满也没说什么。 沉默地跟着保安往喷池左侧的方向走去,距离并不远,大概走了几十米后就停下了。 眼前是与之相连的另外一栋大楼,门口是一个弧形空地,旁边立着黄色锥形桶。很明显是泊车的地方。 人到了,开上来吧。保安开了对讲机。 应倪莫名其妙,直到一辆车牌眼熟的大g从出口缓慢驶上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的模样显得有些木讷。 地下车库到出口有一定的距离,今天的光线并不充沛,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阳光反射开来,让人看不清车内的景象。 应倪往旁边挪了一步,思考要不要上车,因为这会儿不是很想搭理陈桉,更不想和他共处在同一个空间。 更重要的是,先前想好的说辞都在听到那句不见后混乱了。 她掉头准备走,泊车员在这时戴上白手套打开后排门,余光所及之处,驾驶座的人并不是熟悉的身影。 但也不陌生。 应倪!快上车!陈京京从后排探出个脑袋。 应倪上前几步,站在门前微俯身,视线来回寻。大g容量再大,也只是辆车,一览无余,除了司机就只有陈京京。 陈京京像是看出什么来,我哥在开会。 应倪沉沉道:没找你哥。她被陈京京扯着坐了进去。 陈京京往旁边挪位置,同时睨着她的神色,那你来公司干什么? 我应倪撇头看来,也不管这回答慌不慌谬,我是来找你的。 这样啊。陈京京同样荒谬地点点头,比起无事发生的应倪还是心虚了些:那你吃饭没?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第83章 应倪木木地点了下头。 或许是想掩饰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尴尬,陈京京放了首歌来听。 陈京京想的是,也不知道应倪和她哥进展到哪一步了,多说多错。 应倪想的是,陈桉不想见她就算了,居然用陈京京来打发她。 歌连放了三首,车子驶入最近的商场地下车库入口时,虎口被手机震了一下,应倪垂眼看去,顶端弹出了一条短信。 【刚刚在开会,开完会要去见一个客户,晚上七点又要飞日本,不是故意不见你。工作不想干就不干,把钱提出来,信用卡和网贷还了,换套房子租或者直接买,钱不够的话,还有张卡,昨晚放在你枕头下面了,密码是你生日,不附加任何条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过得开心就行。】 谁给你发消息看那么久。陈京京的脸突然凑近。 应倪瞬间熄屏。 陈京京起着双眼,像她哥花大钱顾的侦探一样寻找蛛丝马迹,前男友? 应倪不吭声,想到最后的那一句,忽地陷入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里。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叮嘱她了。 记忆里也只有爸爸和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告诉她:我们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健康长大,快快乐乐,过得开心。 应军钰和林蓉苑言行合一,上大学之前应倪的生活可以用充满来阳光形容。 而后相继离开她的世界,毫无预兆地把她从天堂扔进地狱。 往后的日子,她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也没人在意她开不开心。 车厢内回荡着歌声轻柔的旋律,陈京京察觉出她情绪不对,不敢再说话。应倪垂下眼皮,长睫在眼睑处拓下一道扇形阴影。 视线黏在重新摁亮的屏幕上,鼻尖莫名有些泛酸。 那种感觉就好像。 潮湿晦暗的一隅,忽然被光照到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悦明商场的优点是离创源近, 缺点是落伍老旧,窄小的轿厢摇摇晃晃的,给人一种虽然在往上升但下一秒就要坠落下的紧张感。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 陈京京非常有目的性地把她带到一家潮汕牛肉面前。 工作日再好的商场都谈不上热闹,悦明更是冷清, 除了跟前这家。 不仅店内座无虚席, 人声鼎沸, 就连外面的等号区都挤满了人,没椅子的就靠着栏杆站着, 叫号员在一片喧闹中歇斯底里地喊着。 应倪问:网红店? 陈京京摇摇头,指着叫号台旁的易拉宝,打一折。 应倪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望而却步, 换家。 不要啊, 一年只过一次牛肉节呢。陈京京抓着她手臂摇晃。 她可以为了哥哥的幸福鸽了朋友,但决不能因此放弃折扣。 应倪无法理解,好奇地问:你哥是不给你零花钱吗? 给啊, 超多的, 我还有股份,基金, 各种不动产。陈京京笑着暗示:我哥对亲近的人都蛮好的, 很大方。 应倪忽地想到枕头下的银行卡。先前揣测里面有个千儿八百万,但听陈京京这么一说, 盘算着可能是张副卡。 毕竟让她拿卡买房,禾泽地价金贵, 稍微好点的住宅都能上八位数。 陈京京在耳边像复读机一样念她要吃要吃就要吃这个, 应倪没办法,让她去楼下买点小吃上来垫垫。 一起呗。陈京京说。 隔壁等位的人到号了, 应倪拍拍胶凳上小孩倒的水坐下,语气不容商量,我去就不吃这家。 陈京京只好独自一个人下电梯买应倪亲点的糖醋味狼牙土豆以及奶油肉松馅蛋烘糕。 老商城的中央空调年久失效,应倪坐的位置恰好对着通向室外的风口,今天为了见陈桉又穿的单薄,连打了两个喷嚏后。拎着凳子往中间挤。 百无聊赖地玩起消消乐,正玩得投入,眼前忽然闪过道黑影,接着就是凳子砸地以及女人的叫骂声。 你个小贱人狐狸精,勾引我老公,你当我死的啊! 骂人的女人是个短头发,身上披了件白色皮草,脖子戴着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大约三十岁的样子,气质华贵。 而被她揪住头发的女人清汤寡面,文文弱弱的。 周围人一看这势头,就知道是原配暴打小三剧情。 等位区的凳子几乎是挨着放的,在女人打骂的下一秒,周围的人纷纷起身,包括第一时间收起手机,脚跟蹬地往后退的应倪。 我没有被殴打的女人边掰她的手,一边委屈哭诉,放开我。 没有?没有你耳坠子哪儿来的?!项链哪儿来的!手链又哪来的?原配越说越气,空出支手去拽项链,扯耳钉。 我自己买的! 那你的房子你的车子呢?! 女人不说话了。 周围开始议论纷纷,义愤填膺的占大多数。 小姑娘干什么不好,破坏人家庭,活该被打。 长这么漂亮当小三,父母知道不得气死! 还有举着拍视频的,转着镜头说:快看快看,悦鸣商场三楼李记潮汕牛肉原配当众殴打小三。 女人慌张地看周围一眼,不知道被项链勒得脸通红,还是因为淹没在唾沫之中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吼道:我不是小三,我不是! 又转头对着殴打她的女人尖叫道:我在你们认识之前就和他在一起了!! 应倪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但奈何这些人怕惹麻烦不拉架,都只站在旁边念:别打,有话好好说闹着多难看,误会要坐下来解决之类的云云。 在短发女人用凳子砸向对方头时,应倪拦住了,短发女人不解气,走之前还泼了一杯水过来,啐道:也不看看你什么学历什么家庭,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做!梦! 纠纷过后,该吃饭的吃饭,该等位的等位,大家只把这事当做看戏,一个饭前凑热闹的插曲。 应倪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拦完架后就坐下来继续玩消消乐了。但坐在旁边抹眼泪的女人似乎觉得帮她的人一定站她那边,不停地朝她哭诉。 第84章 我和他五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他没有女朋友。我在ktv里当点歌员,他是一个公司的老板,经常来ktv接待客人,见过几次后说我长得漂亮很喜欢我女人哽咽了一下,仿佛有天大的委屈,我们是这样在一起的。 应倪选择脸颊偏向一边,闭耳不闻。 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遇见他前我吃不起饭和人合租,和他在一起后,鼓励我学驾照,给我买房买车,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钱也是他出的。 本想让她别说了,但听到这儿迟疑了一下。口中他的言行和某个人蛮像的,应倪余光瞟过去。 而且按照这个说法,她的身份就是个普通前女友。 察觉到她在倾听,女人接着又哭: 虽然我不是他女朋友,顶多算个情人,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他她狠狠地啜泣了一下,我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他那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娶我,所以他谈了女朋友有了未婚妻后我就主动断了联系。 他后来不是没找过我,我都没同意。 女人忽然抬起头,满眼泪光地看向她,喃喃问:我怎么可能是小三? 像是要以此,得到否定。 四周人海密集,喧闹嘈杂,消消乐闯关失败的背景音重复播放。 应倪抿了下唇,视线无意识垂在缓慢搓捻的手指尖。 从一开始,她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待这场闹剧,直到由女人口述出过往与自己如今的境遇逐渐重合,才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局中。 她想起lily的话 不止一次就是长期关系,情妇嘛,总不能娶你回家当老婆分股份吧。 其实今天去创源之前她就做足了心里准备,但又离奇地,并没有暗中明晰这段关系,而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进,趾高气扬地告诉前台要见陈桉。 一点遮掩的意味儿都没有。 说明她再怎么给自己洗脑,骨子里也在据理力争。 又倏地反应过来,这或许才是陈桉不想见她的根本原因。 即使他对她再上心,他们的关系也需要秘密进行。 原来照进来一缕阳光,都是假象。 广播叫号声响亮刺耳,将应倪飘远的思绪拽回。 面前的女人满目疮痍,应倪抬起眼,视线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仿佛穿透时光看见几年后的自己。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刻,也有个女人向她走来,当众扇她一巴掌,指着她鼻子骂:应倪,你他妈就是个不要脸的情妇! 到那时。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 - 陈京京开开心心拎着两袋小吃上来时,发现应倪不在了,以为去上厕所了,可等到叫号,也不见人回来。 正准备去厕所找人,应倪的电话打了过来。 京京,我有点事,下次再请你。 她说。 啊?京京委屈屈地叫。 应倪没多解释,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挂了。 陈京京立马给陈桉拨电话:哥,应倪突然走了,莫名其妙的,我都把她要吃的小吃全部买好了,而且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听着像是很不高兴。 发生什么没?陈桉问。 没啊。陈京京忽然想到车上的短信,哦!周斯扬找她了!她肯定是去见他了,感觉她很急着去哪里的样子。 陈桉:周斯杨找她没用。 陈京京心思比较敏感,皇上不急太监急,要不你还是瞅瞅?戴上帽子和口罩。 我马上要去机场,日本的项目很重要,你要是担心你帮我看看去。 陈京京看了眼一折的招牌,哀怨地道:行吧。 另一边。 陈桉坐上赶往日本的车,昨晚一宿没睡,打了一架后浑身酸疼。他闭着眼睛,指腹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 司机瞄了眼后视镜,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疲倦得紧皱眉头,空出只手将手机静音,避免吵到他休息。 车子四平八稳地驶上机场高速,一路顺畅,车内安静得只有陈桉睡着后轻缓的呼吸声。快到机场时,铃声响起。 被吵醒的陈桉拧了拧鼻梁,惺忪着眼接通。 儿子啊,你登机没?没登机的话要不别去了? 吴庆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陈桉往后坐了点,直起身体,勉强打起精神,怎么了? 马上跨年了,还有元旦节,生意重要,家人也重要。再说赚那么多钱我和京京也花不完,你回来吧。 陈桉想了想说:大年三十才叫跨年,今年一定在家过。 吴庆梅哎一声:我今天遇到位大师,给你算了一卦,说三十号你必须亲自去庙里烧柱香,不然明年有血光之灾。 陈桉指尖敲了敲手机壳血光就血光吧,定好的行程哪能说改就改。 吴庆梅又哎一声:真不能回来? 陈桉蹭了蹭嘴角的伤口,都这副模样了还是得去,严肃道:必须去,天塌了都不行。 挂断电话后,司机说:还有十五分钟到机场。 陈桉看了眼起飞时间,掐的刚刚好,正准备闭着眼再休息会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陈京京。 按照惯例,吴庆梅说不动他,就会耳提命面让京京劝。 陈桉犹豫了会儿接通:你跟妈说这个项目关乎 哥!哥!有个男的来医院找应倪。 电话里陈京京急得不行,陈桉还算淡定,应倪身边没其他男人,有他也认识,无非是陆盛之这几个人。 即便是追求者,应倪也不会搭理。 叮嘱了妹妹几句后挂了电话,此时车子在航站楼口停下,陈桉打开车门,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桉每天要收很多短信,一般会在一个时间统一浏览,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当即查看。 他左手推着门,右手解开锁屏,一行字瞬间跳了出来。 【支票和银行卡我不要,一百万也会还你】 还?她哪儿来的钱? 应倪的声音开始在脑海里盘旋。 我就算被千人骑万人压,也别想我去爬你的床! 第85章 我是第一次,五百万你不亏。 你是我最优先考虑的。 所以他是被扯下位置,换人考虑了? 司机解开安全带扭头,见陈桉迟迟保持推门的姿势一动不动,出声提醒,老板,登机时间要 砰! 陈桉重重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室,声色略沉地道:你下来,我开。 - 何辉拎着几大口袋的东西出现在病房门口,应倪翘着二郎腿剥橘子,不看他也不说进。 何辉干站了几分钟,手疼得遭不住了,喊了声:应倪姐。 橘子皮剥完,应倪仔细捻掉扒在果肉上的筋膜,你自己姐呢。 你说何若宜啊。有了回应,何辉终于敢迈脚进来,将袋子放桌上,我爸胃不舒服,带他上医院了。 应倪将橘子掰开塞嘴里,看着他说:你爸也挺行的。 何辉没太懂,啊了声。 生出你这么个杂种。 何辉抿抿唇,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位堂姐,跟何若宜完全是两种性格,性格暴躁不说,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他原本不想来的,但给钱的是大爷,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知道错了。何辉低着头说。 应倪不说话,下巴往旁边抬,何辉很有眼力见,赶紧过去抽出张纸巾递来。 知道就好。应倪低眼擦着手指。 何辉笑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 我们应家就你一个人上了名牌大学。 应倪将纸巾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抬眼看他,很不错。 何辉立马会意:我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惹祸了。 应倪点点头,应该的,回去再给我写个欠条。 何辉:啊? 这么好的大学毕业肯定能找个好工作,我就按银行利率给你算利息。应倪起身,毕业五年内还清。 何辉懵懵的,应倪捞过手机赶客,走吧,我送你出去。 医院走廊灯光通明,陈京京趴在门口,眯着眼往缝里瞅。 先前有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进去了,好久都没出来,说话也关着门。病房隔音好,她什么都听不见,估摸关系非同一般,立马跑去厕所给陈桉打了个电话。 再回来,门还是关着的。 也不知道走没走。 干嘛呢。 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吓得陈京京猛地哆嗦一下。 回过头,应倪拎着碗粥和凉菜,上下审视她:你今天不上班跑医院来干什么? 谁让你说走就走,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我以为阿姨有事,说过来看看。 应倪没理她,肩膀推开门。陈京京尾随进去,左瞅右瞅。 找什么?应倪撇过头来问。 陈京京手指对手指,刚刚那个人是你同学? 我弟。 弟弟啊陈京京凑过去:亲的吗? 表弟。 哦哦。陈京京笑。 应倪筷子掰到一半,忽然想到她这么快跟来,肯定也没吃上饭,指了指柜子,里面有一次性筷子和碗,你拿过来我们一起吃。 陈京京来的路上把两人份的小吃全吃光了,这会儿撑得不行,而且要赶紧给她哥汇报是乌龙。 于是摆摆手,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陈京京走后,应倪安安静静地吃起晚饭来。 从商场坐回康睦中途换乘三次,一共二十一个站,耗时一个小时十八分钟。 这一个小时里,她把过往重新捋了一遍,然后审视当前的处境,并设想了一下未来。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出地铁口看到走在前面的一家三口时,有了决定 不做情妇。 以及向余皎皎借钱。 她立马给陈桉发了短信,余皎皎的电话准备等环境安静了再打,结果走到病房刚坐下何辉来了,一来一去就耽误到了现在。 相比借,可能要更为贴切。 毕竟短时间内她还不出这个钱,并且可能永远还不了。 她不知道要多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余皎皎开口。 思索间,胳膊肘不小心碰到塑料碗,稀饭淋得满胸口都是,湿了个透儿。 她晦气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件备用的内衣和打底衫。由于这一栋都是常住病人,每间病房都带有一个五六平方的小隔间,好让家属用来堆放生活用品。 应倪东西少,晚上陪床的时候一般来这儿换衣服。她拎着衣服和纸巾走进去,一边脱衣服一边思考什么说辞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不像是在摇尾乞讨。 隔间没有窗,四周密闭。林蓉苑被护士推去做定期检查了,就显得更静了,只有坏了的锁被风吹得哐当撞门。 应倪解开暗扣,极细的带子在肩膀上松垮挂着,她撩开长发,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干沾湿的起伏。这时门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制止,被猛推开的把手轻撞了一下她腰侧。 目光相接。 应倪大叫一声,陈桉砰的关上门,似怕里面的人出来,紧抓着把手用力抵了两下。 他贴着门压低声音: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话比他说看见了都还可怕。 空气跟突然变热似的,应倪从脸颊红到了脖子,转身用背堵门。 也不管手臂上挂的内衣是不是干净的那个,扣上后抓起毛衣胡乱往身上套。 嘻嘻索索的声音响了一段时间,然后停下,等过了一会儿,陈桉才缓慢开口:穿好了吗? 湿哒哒的布料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就像他的视线还停留在上面一样,应倪耳根烧得滚烫,撇脸过去:陈桉,你他妈臭流氓! 抱歉。外面的人说:我太着急了。 你急着投胎吗! 陈桉心说也差不多是这个程度,不过这个时候还是转移话题比较好,你要还我钱? 不然呢。应倪时刻注意着门锁,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我以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隔着一道门,陈桉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来。 第86章 应倪回过头,无声地看着堆在墙角的杂物。 说话。陈桉敲了两下门。 似被急促的敲门声刺激到,应倪脚跟后挪,妄图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门上。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一次的关系,他想要多少次? 五次?十次? 还是包年包月? 或者像那个女人一样,一直保持金钱和□□的交易,直到出现真正的女主人后结束。 他或许没想这么多。 只是喜欢她的脸,痴迷她的身材,享受她高高在上像野猫一样的性格。给他已经成功的人生增添几分不可掌控的色彩。 睫毛垂下,应倪低声说:我明白,但我不愿意。 这句话后,一切像归于虚无那样沉寂。 应倪知道他没有走远,还贴在门后,她感受了呼吸的起伏。 声音再响起时,已经是片刻之后了。 为什么?他问。 我不接受这样的关系。应倪说。 陈桉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应倪的情绪和想法,甚至到了可以掌控的地步,温水煮蛙,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将人勾近。 但这会儿,忽然迷失方向了。 什么叫,陈桉顿了下,咬字加重,这、样、的、关系。 应倪牙齿咬住下唇,不屑于说出情妇二字。 她不回答,陈桉只好耐着性子换了个说法:那你接受什么样的关系。他还想问,只要一夜情吗? 唇瓣传来牙齿碾过的疼痛,瞬间刺激大脑,想起陈桉承认喜欢她,也想起商场那个女人口中的喜欢。 其实应倪读高中时,明确向她表达喜欢的男生很少,大部分都远远地看着,极少数自身条件极佳压制不住情感的会浅浅地试探一下,没了结果马上缩手回去,因为谁都不想没了面子。 家里发生天翻复地的变化后,情况彻底变了,阿猫阿狗都敢上来勾她一下。 她也曾试过,试着和一个还算了解的爸爸朋友的儿子接触,但吃过两次饭后,她确定对方口中的谈恋爱只是想睡她。 这年头。 连做我女朋友这句话都不可信了,以及女朋友也可以沦为情妇。 陈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他重敲了下门,再不说话我进来了。 这瞬间,应倪近乎脱口而出:我只接受结婚。 她不喜欢陈桉,她也可以把自己卖掉。 但就算是卖掉。 她也要当名正言顺的那个。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忽然安静了,没有再敲门催促,也没有威逼利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就好像一切都有了结果。 应倪垂眼,同样沉默,过了几秒,嘲笑完自己的异想天开,她缓慢转身,搭上把手。 应倪。 突然冒出的声音叫停了她试图推门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是从门外透进来的缘故,饶是在这样微妙的氛围下,陈桉的嗓音也透着股处之泰然的木质感以及让人心神镇定的厚度。 雅顿庄园有栋房子没装,你看是自己设计还是请公司,我要出差去日本,戒指的话只有等下个月一起飞比利时选,婚礼你想在哪里办就在哪里办,蜜月也你定地方,但得等我把时间空出来,至于领证 应倪静滞。 陈桉拉开门,两人面对面:你看明天行不行? 第40章 第四十章 话一落下, 世界再次静止。 应倪站在门内,陈桉站在门外,日光灯倾洒下来, 在光洁瓷砖地面拉出一道浅短的影子。光影模糊程度和搅乱的大脑如出一辙。 不知是他的话过于始料未及,还是被眼前这张乱七八糟的脸吓到了, 应倪楞了一楞, 讷讷的神情犹如雷劈。 过了片刻, 才慢吞吞开口:你怎么了? 陈桉侧过脸,从兜里摸出个黑色口罩戴上, 在应倪的歪头注视下,又扯了几下确保把淤青都遮住,才转过脸来。 没怎么。他引开她对他脸的注意力, 回到正轨上, 你想什么时候领证? 赶飞机的缘故,陈桉今天穿的并不正式,西装换成了夹克, 里面套了件浅灰色卫衣, 近距离看着,有种成熟的松弛感。 所以即使没有任何的铺垫说出这种话, 也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甚至显得比平时还要认真。 我 话被护士打断。 7号房家属, 林蓉苑病人检查完回来了,麻烦搭把手! 应倪掠过他往门口走, 陈桉紧随其后。床能自动升降,只是需要将林蓉苑从推床挪到病床。林蓉苑只有七十斤, 很轻, 但为了避免磕碰,通常需要应倪和护士一人抬一端才能成功挪进去。 这次她准备俯身去搂肩膀时, 陈桉拉住她,下巴往旁抬,你站过去。 甚至不需要护士的帮忙,他一个人轻轻松松把林蓉苑抱到了床上。 还是男人力气大。护士在旁边感叹。 之后,护士将一摞检查单递给应倪,并详细说明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只是有几个微量元素指标不合格,但也在正常范围附近。 近十分钟里,应倪和护士交谈,陈桉抱臂靠在陪床椅子休息,灯光交织,一切都很和谐。 直到护士关门的声音响起,陈桉放下手臂睁眼看来,才将掩盖在风平浪静下的暗涌重新挑起。 应倪余光小瞄了眼,不紧不慢地将林蓉苑压在枕头下的发丝一根一根轻扯出来,最后实在捋得盘条亮顺了,她才拖拖拉拉起身: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门外,应倪反手将门扣上。 她不想被妈妈听见,也不想站在护士往来穿梭的走廊上谈,去茶楼或者私密又显得过于正经了。 在陈桉直白的注视下,应倪想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吃饭没? 陈桉出公司前吃了工作餐,还吃得很饱,寻思了一下后回答:没有。 应倪点点头:那你送我回家,顺便在楼下吃羊肉串,我们在那儿谈。 赶来时太慌乱,陈桉的车子没有开进车库,而是直接停在了楼下。交管发了违停短信,但他没理,下来果然看到挡风玻璃前贴了张罚单。 他走到车头前将纸张抽走,再回头,应倪正在拉后排门。 都要谈领证的事了,居然还能比先前生疏。 第87章 陈桉轻叩了两下引擎盖示意,语气淡淡:坐前面来。 应倪手顿住,踌躇了一下,但就真的只有一下。 罔若未闻地径直坐进去,并顺势关上门。 就好像。 多一秒的时间,都不愿意看他。 陈桉站在原地轻啧了声,沉默地坐进驾驶座后,系好安全带才问:直接导航你家? 应倪说:烧烤不在我家,在另外一条街,但隔得很近。 常乐街道那一片,无名小巷纵横交错,大部分还都是单行道。 陈桉点开车载导航,店名。 应倪想了想:叫什么什么烧烤。 陈桉转头,客客气气地道:要不你还是坐前面来? 虽然听着有些敷衍,但确实记不得名字。 应倪撇了下唇角,她现在还没缓过来,即使事前做足了缓冲,真要过那道砍时,还是被颠簸得心绪上飞下蹿。 从兜里掏出手机,不冷不热地回复:我在后面也能给你指路。 陈桉也没再说什么,车子起步,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偶尔从斜后方传来几声振奋人心的amazing!unbelievable! 构成车厢内唯一的声音。 行至一半时,陈桉忽然看向后视镜。 怎么不玩了。 扒在窗户上看街景的应倪回过头来,微蹙眉,觉得他管得有点多,但以现在的关系来看,问问也在常理之中,毕竟从车子起步到现在,他们一个字没讲。 这或许算是一个开启话题的契机。 想到两人之后的关系,应倪努力温声道:不想玩了。 但奇怪的是,陈桉不接话了。 这样的情况,像两个人在各自的频道里各怀心思,车内静得很是诡异。 你放首歌来听。应倪提议。 陈桉空出只手按了下中控。 音乐响起才不过五秒,应倪刚舒展的眉心又在瞬间拧成川字,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服了,你什么欣赏水平? 烂到给广场舞大妈伴奏人都嫌难听。 陈桉只打开了开关,歌是随机推荐的,视线落在前方的快要结束的绿灯上,一边降速,一边敲着方向盘边缘。 不咸不淡地道:打小没什么艺术细胞,就靠婚后你多陶冶陶冶我了。 应倪看向车窗顶,跟翻白眼没区别。 自己连蓝牙。陈桉说,想听什么放什么。 随着眼皮下垂,视线随之落回,不经意掠过后视镜里透出的男人的脸来。 陈桉的脸偏窄,尤其是下颚线消削得很立体,口罩一遮,边缘还有余地。再配上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给人一种型男硬汉款明星的错觉。 走的也是实力路线。 应倪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在陈桉发觉前,快速收回视线后。后半截路似乎比前半截要快,几首歌后,车子在应倪的指挥下停在一个小店门口。 烤炉摆在门口,碳火熏得烟雾四处飘散。店内窄小,除了几个选菜的冰柜,就是收银台了。 他们坐进一个安置在街边类似于帐篷的透明空间里,里面摆了三张桌子,最右边的几个大哥兴许是喝得尽兴了,撸起袖子踩在胶凳上划拳。 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让应倪安心。 点你自己吃的。她勾划完后,将菜单递到对面。 陈桉握起笔,余光里,细小的笔尖只划了几下,很快就将菜单递给了等候的服务员。 像是故意快速跳过事情发展的前奏。 应倪在他抬眼时开口:我有几个条件你看能不能 陈桉也在此刻出声:明天不去的话只能等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沉默一秒,两人又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继续。 应倪: 她抽出根一次性筷子拆开塑料膜,声音淡淡的:明天可以领证,但我有三个条件。 陈桉轻点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第一,不办婚礼不蜜月也不买钻戒,但你要官宣,朋友圈发个领证图片就行,不用配字。 你确定这是一个条件?陈桉问。 应倪正在掰筷子,听到他的话,立马抬眼眉尾飞扬,我说是一个就是一个。 陈桉哪里敢反驳,应了声行。 应倪低头继续搓木筷:第二,两年内不离婚,两年内你不能找其他女人,时间一过,爱咋咋。 说完久久没听见回应,大概是不能找其他女人这一点他犹豫了,应倪半掀起眼皮。 陈桉也抽了双筷子,爱咋咋是什么意思。 他们面对面坐着,隔着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筷子筒,视线坦荡无遗地触碰。 应倪声音清亮地道:我们都可以提离婚,对方不能阻拦。 她只拿他五百万,用两年时间赚另外一个五百万,然后连本带息还给他,结束这段关系,获得她想要的生活。 这家店的筷子质量并不好,只摩挲了几下,毛刺就扎进了指腹里。 陈桉思忖了几秒后开口:行。 他大概琢磨透了她的想法,只施舍两年的拥有权。 然而现在的主导地位不是自己,只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剩下的可以慢慢来。 最后一点。其实也算不上条件,更多的是请求,对比起前面两条,也显得没那么重要: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我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我说不能进你就绝对不能进。 烧烤在这时上来,隔着服务员遮挡一半视线的身影,陈桉点了下头。 应倪默默呼出口气,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拿起一串脆骨往嘴里塞,没注意,烫得张嘴直呼呼。 缓过后来,继续道:等会儿吃完我们拟个合同,双方签字按手印。 陈桉用筷子将肉串刷下来,放进她盘子里:没必要。 应倪顿住,抬头:不签的话那就算了。 陈桉很淡地笑了下:我可以签,但你得知道,这种合同没有任何法律上的效力。 应倪蹙眉,琢磨着怎么办。 陈桉又说:放心,我会一一遵守。 事止于此,应倪也只能按头相信。 毕竟他可以不提醒他,默不作声地把签字了。 第88章 不过我也有三个要求。陈桉话锋一转。 倒是没想过他会提要求,应倪嚼了两下,囫囵吞下去。视线相对,陈桉的瞳仁黑得像一口深井,应倪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不出轨。他一字一句。 见他一本正经,还以为是什么过分要求,应倪心里嗐一声,没有犹豫地点头。 她还没不要脸到拿着他的钱去保养小白脸。 陈桉接着道:不家暴。 应倪顿住: 你打人是真疼。陈桉又说。 应倪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微微低头,声音比蚊子还小:尽量。 陈桉见她一脸窘迫且死犟着不想承认的神情,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其实是逗她的,再动手动脚,也跟挠痒差别不大。 不过最后一点很重要。 他不是付出不需要收获的圣人,也为了避免应倪天天心情不好刻意躲他。吊在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周围喧嚣吵闹,陈桉幽深的瞳仁透过光线清晰地看向她: 分房睡可以,夫妻生活一周两次。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凌冽的风呼呼地刮着, 塑料棚吹得咵哒作响。空气浸在寒冷的夜里,他的视线像烧透了的铁石。 即使隔着安全距离,应倪的睫毛也倏地被烫了两下。 视线快速收回。 她置若罔闻地往嘴里塞肉, 直到察觉目光一直追着自己不放,才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其实要求算不上过分, 起码不是一天两回的频率。放缓咀嚼速度大概算了下, 2年是24个月, 96周。 再乘以2 应倪恍然。 原来不止一次的关系是要近两百次。 这个时候,陈桉忽然出声, 添了个程度副词。 至少。 应倪被噎了一下,猛咳两声,陈桉递水递纸巾。今天的羊肉似乎不新鲜, 老板放了很多辣椒掩盖, 滑进喉咙管,耳尖都被辣得绯红。 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应倪抿抿唇,依旧含混不清:总得有个上限吧。说完捞起矿泉水快速扭开, 头仰得高高的, 手腕也翻得很高,但透明瓶身什么也遮不住。 连吞小半瓶后, 实在喝不下了, 才捏着瓶子慢慢放平,用小得听不见的声音嘀咕, 就算牛不累田也会被耕坏的嘛。 陈桉正在回日本那边的消息,敲键盘的指腹没停, 不紧不慢地问:你说什么? 应倪放下瓶子, 直视他,表情淡漠, 没什么。 陈桉掀起眼皮,手机揣回兜里。她跟前盘子所剩无几,继续用筷子将签子上的肉撸下来,声音淡淡:我肯定也要休息。 应倪: 之后两人没有在围绕这个话题讨论,应睨自顾自吃着烧烤,陈桉站在棚子外打电话。 寒风在寂静的夜里游走,街道两旁的树枝发出嗖嗖的低吟。剩最后两串,应倪实在吃不下来,擦了擦嘴巴起身往外走。 或许是感到身后的卷帘被拨开,陈桉下意识侧头,应倪瞄了眼他贴在耳旁的手机,指了下自己,而后往里面抬下巴,示意她进去,他在这儿等着。 老板刚好在柜台前记账,应倪迈开脚,与陈桉擦身而过时,手腕倏地被抓住。皮肤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让整个小臂都为之颤了一下。 是虚握着,并没有很用力,应倪稍微动一下,便会收紧。 考虑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应倪难得有耐心地等着,垂着眸找碎石子踢。她一直有这个癖好,是小时候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养成的。 好在陈桉没让她等很久,几句结束便挂了电话,同时松开她手,账结过了。 应倪没意外,冷漠地哦了声。 烧烤店在出租屋的另外一侧,虽然隔得近,附近却全是单行道,巷子里还经常有人停车,因而走路比开车快。 陈桉也没说我送你这样的话,反正两个人就步行来到了筒子楼入口。 楼是修在一个小坝子里的,两米高的围墙开了道没有铁门的入口。疏水渠污水纵横,躺在里面的死老鼠散发着令人作恶的恶臭。 即使陈桉已经来过几次,熟悉环境,但每次置身其中,都觉得比起是人住的,更像是哪个垃圾厂的入口。 除了居住条件恶劣,安全度也不高。两人一走进去,就看见一辆警用巡逻摩托车停在坝子里。 爆闪灯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刺眼。一男一女正在两个警察说着什么,老头老婆婆裹着棉袄围了一个圈,几个脑袋从相继从楼上栏杆探出来凑热闹。 应倪加快脚步,走近听了个大概。是二楼经常吵架那一家被盗了,丢失了一台电脑,六千元的现金以及一枚金戒指,警察侦查完正在做笔录。 筒子楼没有门禁,猫猫狗狗都能大摇大摆地进来,应倪见怪不怪,转头对陈桉说:你走吧,我自己上去。 陈桉正要说话,警察忽然插嘴道:小伙子,是你啊。 院里没灯,警察身着统一制服,加之帽子一戴,发出声音来才知道是早上见过的其中一位年长的民警。 陈桉很想装作不认识。但民警无时无刻不忘进行批评改造教育,走近瞅着说:你看你,脸到现在都还肿着,一个男人,为争风吃醋那点事破相值得么?而且我跟你说啊 话说到这儿,民警忽然意识他身旁还站着个年轻女子,很有很眼力见的收了话头:下次不要再打架了,高度引起注意! 民警教育完就走了,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短暂的时间里,应倪一直沉默着。 直到快到门口时,才憋不住似地转头问:你打周斯杨了? 陈旧的走廊被灯泡散发的光线笼罩,陈桉单手揣兜里,静静地盯了她半晌后才微不可察地叹口气,为什么不能是他打我。 应倪看向他脸,惨不忍睹的伤口确实算个证据,但以她对周斯杨的了解应倪摇摇头,他不会先动手的。 陈桉有点被气笑:如果是看见我从你家里出来呢? 月暗星稀,一时之间应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天要领证,今晚总不可能在这儿详细探讨她的前男友吧。 虽然以三人间绕来绕去的关系,坦诚布公非常必要,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于是硬生生截断话题:明早几点? 八点半。陈桉说。 应倪皱了下眉头,觉得有点早,我可能还没起床,等我起了打电话给你再来。 陈桉点头。 第89章 那我进去了。应倪说。 门打开,身后没有传来声音,说明人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从提到周斯杨开始,他说话的声音就变得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虽然他情绪一直不怎么外露,也和在烧烤店时的样子变化不大,但应倪依旧察觉出他有些不开心。 大概是觉得。 都快领证了,还胳膊肘往外拐偏向别的男人,没有关心他。 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对于所属物的占有欲。 无论是哪种,她都没有哄他的义务,但怎么说也拿了五百万,撇过头正要开口。陈桉款步走过来,大掌不由分说地盖上她脑袋,用力揉了几下,他没见血,过两天就好了。 应倪被他这话搞得懵懵的。直到进了屋,洗完澡,躺床上才反应过来。 陈桉是在安慰她。 - 陈桉没有回公司附近的住处,而是直接回了家。对于他的忽然出现,吴庆梅表现得异常高兴,手舞足蹈地问他饿没饿要吃什么,陈桉说不用,吴庆梅非要去厨房下面条。 陈桉坐在沙发上,叫住吴庆梅,妈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吴庆梅着急给他弄吃的:我去把水烧开。 你先过来。陈桉一字一顿:很重要。 陈桉对家人说话一向松快,除了批评京京吃隔夜菜。再大的事也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不紧不慢。吴庆梅很久没从儿子口中听到重要两个字了。 更何况,前面还加了个很。 她面容忽变担忧,脚步停下,有些不太敢地问:什么事? 陈桉拍拍旁边沙发,示意她坐。 吴庆梅迟疑地走过来。果盘里的苹果红得透亮,陈桉伸手捞了个最大的,咬了口又脆又甜。 等到吴庆梅坐好、坐稳,他才慢慢开口:我明天结婚。 吴庆梅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拍着胸口松气:吓死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最近日子好,到处都是结婚的,你要去就去,明天晚上回家吃饭就行。 陈桉轻啧了声。 吴庆梅耳朵不好,估计只听见了明天结婚两个词,顺理成章想成了他回来是为了参加明天的婚礼,以及抱歉节日没空和家人一起吃饭。 不是参加婚礼,是我要结婚,要参加也是别人参加我的。 陈桉解释得透彻,吴庆梅终于听明白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呼吸也暂停了,从头到脚呈现出两个字 傻了。 听见动静的陈京京也从二楼冲下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过了两三分钟,消化完情况的吴庆梅直摇头:结婚是大事,怎么能说结就结! 她第一次听说这名字,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性格,人品等需要深入了解的方面。就算是年轻人流行的相亲闪婚,怎么也要个把月吧。 有道理。陈桉点着头,不疾不徐地指出误区:但不是说结就结。他明明费了不少功夫。 还不是?!吴庆梅抢过他正要咬下去的苹果,凶神恶煞地道:你明天要是敢去领证,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陈桉伸手捞了个全新的苹果,笑了笑:那我爬着去。 吴庆梅了解陈桉,一旦做出决定没人可以改变,缓了缓血压后开始问对面的情况。 先是名字年龄,家庭成员,问到工作时,陈桉说她在酒店当服务员。吴庆梅缓和的态度一下子又变坚决,甚至要去书房劫持陈桉的身份证。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吴庆梅对酒店美女服务员的印象太不好了,为数不多跟着陈桉出差的几次,都有人香肩半露的来敲门。 她瞪着陈桉气急败坏地道:你小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药?明摆是看上你的钱了,骗婚知不知道?!新闻天天播呢,杀猪盘就专杀你这种高学历有钱的! 陈桉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是猪? 吴庆梅被噎得住,陈京京在旁边插嘴:应倪才是。 说完又觉得不对,也因为陈桉不太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悻悻道:我不是说长得像哈,我是指从双方所处的位置来看。 吴庆梅冷声:我管你们猪不猪的,抛开长相学历家庭条件不说,你们认识的途径都不正经! 陈桉放下苹果,我们是同学。 吴庆梅楞了下。 陈京京见风使舵:她和哥哥高中一个班的,就明德,那个学费老高里面全是少爷小姐的贵族学校。 不早说。吴庆梅声音没那么尖锐了,但依旧持怀疑态度:那她怎么 陈桉解释:家里做生意失败,父亲遭遇车祸去世,妈妈成了植物人,她自己从英国辍学回来四处打工凑医药费。没学历,就只能干些服务员的工作。 吴庆梅听不得打工凑医药几个字,因为从前的陈桉也是如此没日没夜为了她汗流浃背地攒钱。 见她有所动摇,陈京京继续添材加火:她妈妈就是我的病人,她对她妈可耐心了,一有时间就过来擦身体,按摩,聊天是我见过来得最勤的。上次肺炎没钱做手术,她借断头贷,我让她考虑清楚,她说就是卖血也要让她妈活下去。 吴庆梅不忍心再听下去:就没人帮她? 她很要强!而且她那些亲戚还跑来医院找她要钱,要不到就打她。陈京京说着也皱起了眉头。 吴庆梅义愤填膺:狗东西! 见她俩说得火热,陈桉轻拍了一下京京的肩膀,示意自己去书房处理点公事,陈京京在背后比了个ok,意思是交给自己。 吴庆梅被应倪的悲惨遭遇惹得眼泪汪汪,又得知陈桉老早之前就喜欢她,并且高中时帮了他不少忙。这一刻恨不得自己连夜把人娶回来。 因而陈桉处理完公司的事,洗了个澡出来,过了快两个小时,吴庆梅和陈京京还坐在原位,一寸都没挪位置。 茶几上摆着好几套镶有松石的紫檀木首饰盒,吴庆梅正拿着其中一件在佳士得花一千多万美元拍下的十九世纪祖母绿项链,对比右手旁盒子里来自苏富比的红宝石珐琅工艺手链。 欢天喜地问陈京京:你说明天拿哪个好? 而陈京京没空搭理忙着翻看手机,嘴里念念有词,在看见陈桉后,才抬眼高兴地招手:哥过来帮我挑一下,见面礼我想送嫂子一套房子。 第90章 陈桉拎着毛巾没动,在两个女人的再三催促下,他边擦头发边走来,一边看了一眼。 红宝石,花园洋房。 得到答案后,吴庆梅笑得合不拢嘴,陈京京眼尾飞到要眉毛上,一个沉浸在有儿媳可以抱孙子的喜悦里,一个在泡在今后终于有个一起逛街吃打折捡漏的嫂子的幻想中。 陈桉垂下手,没跟着一起高兴,而是先来一记预防针:送东西可以,但不能抱着她会做出相同反应的期望。 吴庆梅茫然,陈京京懵逼。 陈桉换了个说法:对她的好不要有条件。 - 应倪失眠了一整晚,在床上辗转反侧,隔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两眼,觉得时间过得又快又慢的。 等到楼对面的公鸡打鸣,应倪终于躺不住爬了起来,靠在枕头上玩消消乐。 磨到八点,应倪打通了陈桉的电话,她趿上拖鞋一边捋蹭乱的发丝一边往卫生间走,我还有半个小时,你现在可以出发了。 我在楼下。陈桉说。 应倪停住脚,她侧身靠上卫生间的门框,转头透过模糊不清的窗往楼下街道的方向看去, 你是出了你家还是说 我已经到了。 应倪摸了摸后脖子,有点难办的意味在,斗争片刻后,颈窝夹着手机,取下手腕上的发绳扎着头发往门口去,轻叹口气:你上来吧。 一分钟后,陈桉出现在门口。 他脸彻底消肿了,唇角和下颚处还有点淤青。头发干净蓬松,身上也传来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像是才洗过澡。 今天的穿着恢复了往日作风,西装革履,精英人士标配。只是眼睑处泛着一小片浓黑,看着有些许疲惫,不知道是伤痕还是没睡好。 随便坐,等我收拾一下。应倪往里走。 陈桉也没客气,径直走进卧室,坐在上次那张烤衣服的椅子上。 卫生间传来哗啦动听的水声,热气从门缝氤氲而出。他闭着眼打了个哈欠,接连两宿没睡了,五点不到来到她家楼下,说在车里睡会儿,结果攥着手机等铃声响,又紧张又亢奋,怎么也睡不着。 上一回情绪波动这么大还是创源上市。 但那时只有激动兴奋,没有患得患失。 应倪在卫生间将头发吹干,换好衣服,化了个妆,彻底收拾完才抱着一堆换洗衣服和化妆包出来。 卧室没人,扭头一看,陈桉拿着扫帚在扫地。客厅本来就巴掌大,陈桉往中间一站,就显得更局促了。 她抱着衣服环顾了一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屋内像换了个人住的,她戏谑道:你应该去开个保洁公司。 陈桉将扫帚归回原位,纯粹是等得无聊磨性子。 回答的语气不咸不淡:最近确实投资了一个。 嘲讽失败,应倪换了话题:我好了,但我有点饿,下楼吃个早饭再去。 陈桉往饭桌上看了眼,包子稀饭油条豆浆都有,吃吧。 应倪莫名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不适感,她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玩手机,陈桉坐在对面,不说话,也不干别的,就看着她吃。 吃完油条吃包子,喝完豆浆抿稀饭。 动作慢吞吞,小口小口地咬着,和兔子一样。 陈桉看了下腕表,敲了敲桌面,开门见山地问:怎么,出尔反尔? 应倪皱眉,打死不承认:什么出尔反尔。 你手上这个包子吃了十分钟。陈桉顿了下,慢悠悠地道:你要是舍不得吃,我可以帮你。 应倪: 她承认她有拖延的意思在,就像被凌迟的人,总想着去刑场的路长一点,马车慢一点,最好中途快马加鞭来个免死金牌。 可她也清楚。 免死金牌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路再长,再难走,也总是会到的。 应倪乜他一眼,大半个包子塞嘴里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后回头见陈桉仍坐着,含糊不清地反将一军:磨磨蹭蹭什么,还领不领证了? 还是激将法有用,陈桉慢条斯理站起来,看着她急匆匆冲出家门的身影。 不免笑了下。 - 他们去了附近最近的一个民政局,虽然没有提前预约,但今天不是什么热门节日,加之来得很早,没有排队,进门就开始走流程了。 领证程序没有应倪设想中的繁琐,本来可以早早结束的,但因为没有合照以及陈桉脸受伤,只能去旁边的影楼拍单人免冠然后用软件拼图,照相以及修图化了近半个小时。 他们省略了结婚誓词宣示,也没有找专门的摄影师拍照纪念,拿到结婚证时才九点零九分。 走出民政局,熟悉的大g停在街边。 司机下车打开后排车门,陈桉紧随应倪身后坐进了后排。 车子启动后,应倪将窗户打开,手上的本子似有千斤重,冷风吹进来也没吹散一阵接连一阵袭来的恍惚。 直到陈桉让她把微信加回来,才接受自己已经成为人妻的事实。 应倪恹恹哦了声,摸手机点开软件,翻来覆去怎么也找不到陈桉在哪儿。 旁边的男人从上车开始就闭着眼在睡觉,但这会儿跟开了第三只眼似的,语气轻淡地道:我,设置,隐私里的朋友权限,最下面的通讯录黑名单。 应倪撇撇嘴,按照步骤,成功且快速地将人放了出来。 陈桉睁开眼,捞起放在腿旁的手机,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键盘,两人坐得很近,应倪余光能清晰地瞄到他在改备注。 两个字。 老婆。 应倪: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觉得过于肉麻,肩膀微耸了一下。 陈桉抓住她的动作,抬眼看来,视线却没落在她脸上,而是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 颇有一种我看你怎么改的无形压迫感。 应倪的手机界面停在名片详情页,但不是为了改备注,而是看加成功没。备注的字在首行,又大又显眼。 是没改过的陈桉的微信名,也是他的本名。 几分钟前,连名带姓备注很妥帖,但现在,左手拿着结婚证,任谁看都觉得不合适。 尤其是陈桉当着她的面将备注改成老婆。 应倪觉得陈桉是故意的,想要提醒她作为一个妻子的本分,从改称谓开始。 悬在半空的手指落下,她硬着头皮敲下键盘lg两个字母。 叫了。 也没叫。 字母比较方便,我都这么打备注。应倪胡扯完,给自己找补:也好找。 要真想找我。陈桉扬了下手机,显示给她看:可以像我一样置顶。 第91章 应倪熄灭屏幕,微笑:抱歉,不会呢。 随便你。陈桉没生气,语气一路既往地温淡,他提起另外一件事,我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叫人给你搬家,你看下午几点。 应倪知道陈桉要去日本出差,但没想过这么快,出乎意料的惊喜。 我房租还有半个多月到期,东西也多,收来收去的需要时间,等你回来再说。 陈桉觉得她有点过于高兴了,指尖点了点膝盖,你要是不乐意可以住楼上的房间。 应倪说:没有不乐意,我说的是等你回来再搬。 陈桉拒绝:常乐环境太差。 我觉得还行。应倪继续推脱,都住几年了,习惯了。 陈桉说:我的意思是不安全,昨晚才发生了盗窃案。 应倪不以为然:我房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不会光顾。 贵重的是你。陈桉看过来。 应倪唇线瞬间绷直。 是啊,他花了大价钱呢,万一物品有缺损就得不偿失了。 见她倔着久久不说话,陈桉正色开口:给你两个选择。 一下午搬,二晚上搬。 应倪最讨厌受威胁,斜睨着他:不选。 那就下午。陈桉敲定。 应倪闷声不语。 陈桉扬了扬手里的小红本,我是你的合法家属,需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结婚证红得晃眼睛,被堵得找不到说辞的应倪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小孩。 而后屁股往旁边挪,紧紧靠着另一边车门,隔开中间的座位,后脑勺背对,捂住耳朵装作听不见, 车子在这时路过花鸟市场,一个精美的木笼子挂在门口的树杈上,亮黄色的金丝雀在笼子口焦急地打着转,找不到飞向天空的路。 这事没得商量。陈桉在旁边一字一句。 金丝雀叽叽喳喳无可奈何地哀叫着,即使车子驶离,叫声还回旋在脑海里。 和陈桉叨叨叨劝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应倪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将手里的红本子往他身上砸去,能不能不要啰嗦! 车厢内恢复寂静,司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后排一男一女分坐两边,各自看向窗外。 应倪环抱手臂,气鼓鼓地想: 很好,结婚第五分钟就开始吵架。 陈桉捡起结婚证,摩挲着照片上的钢印,心说: 很行,每家暴一次,一周就加一次。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最后的结果是应倪无声同意了。 倒不是屈于陈桉的强势, 而是陈桉不紧不慢地知会她:如果要等他从日本回来再搬,那么下午就会有人将水泥罐车开到院门口把污水渠填平,并安装门禁, 再在旁边修一个保安亭,聘请三个专业保安二十四小时轮番守护。 一开始她持无所谓随便你折腾的态度, 直到听见他说要在家门口装监控。应倪立马抻着脖子说你敢, 陈桉回她, 你看我敢不敢。 应倪偃旗息鼓,不说话了。 监控加保安, 意味着,陈桉可以随时随地掌握她的行踪。 虽然她不会做出背叛婚姻的事,他大概率没那么闲。 但莫名有一种自己被软禁坐牢的不适感。 其实应倪的出租屋被小偷光顾过, 还不止一次。一回是撬了防盗窗进屋但屋里没值钱的东西, 另外一回是装了阻门器门没打开门,但锁被弄坏了。 常乐街的治安情况她比谁都清楚,白天满街诈骗, 晚上酒鬼遍地, 深夜小偷出没。 禾泽没有比这儿更糟糕的地方,像住在垃圾堆里。 以前是因为付不起房租, 有张床睡觉, 有堵墙避风就行,只能将就。 现在有条件了, 当然是越早离开越好,指不定哪天八十年代建的砖房说垮就垮, 楼下打架的菜刀飞到自己身上, 小偷升级为抢劫犯 应倪心里清楚,也拎得清, 但就是有点别扭。从上大学开始,她就一个人住了,独居十年,突然要和一个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住在同一屋檐下,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好像长久地守着自己的一亩方寸地。 忽然要去进入别人的领地,或者接受别人入侵自己的领地。 油然而生的抗拒感 但同时她也明白,搬家是迟早的事,因为晚这么半个月一个月的,让陈桉大动干戈,是在麻烦他。 她不愿意麻烦别人。 麻烦等于欠,欠了就要还。 对比之下。 她更能接受立马搬去陈桉暂时不在的家。 但她确实不太高兴,应倪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车子停到巷子外,她一字不吭地下车。 陈桉从另外一边打开车门,绕到车尾,应倪今天穿了件卡其色的风衣,衣摆被走路带起的风扬得张牙舞爪,就和她说发就发的脾气一样。 陈桉心情倒是不错,气定神闲地对着她的背影做告别:煤煤,我走了。 应倪一个急刹,扭头,神情古怪且懵然。 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陈桉笑而不语,单手拉开车门坐进去。 被勾起好奇心的应倪上前跑了两步,喂! 车尾扬起一阵灰尘,扬长而去。 应倪无语地呵一声。 老是这样,真欠收拾。 - 应倪的东西早就卖得七七八八了,也没什么贵重物,二元店买的锅碗瓢盆直接扔了,挑挑拣拣下来连半个三分之一的小货车都没装上。 在一位女助理的带领下,她来到陈桉位于雅顿庄园的家。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家。 雅顿庄园建造在高新区边上,最著名的是横穿在其间的一条名为鹭湖的人工湖。由国内知名地产商按照5a级旅游景区的规格打造。 而花大价钱建湖的目的是映入眼帘沿湖一圈零星散落的住宅。 应倪摇下车窗玻璃放眼望去,绿林清水环绕间,坐落着大平层,联排洋房,以及毗邻湖边最高级的独栋。 视线落在绿幽湖水表面荡出的层层波纹,她微蹙眉,觉得麻烦地问:还要坐船? 那是湖边别墅的专用水路,也可以走岸上。助理靠东边的方向指:陈总的家在平层,也购置得有独栋,不过陈总上班赶时间,只装了离出口最近的这一套,太太要是喜欢,稍晚点我把户型图拿过来。 第92章 应倪想起到那天在医院,陈桉说雅顿庄园有套房子没装,应该说的就是这套吧。 当时他的意思是拿来当婚房。 但她不觉得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所以拒绝了。 陈桉的家和想象中的一样简单干净整洁,近三百平的空间,只带有一个书房和一个卧室,其余全是客厅。 好在他买了楼上,两层打通,应倪很自觉地将东西搬了上去。 简单整理了一下后,应倪躺在床上点外卖。高档住宅区外来人员管控严格,管家说只能送到庄园门口,但会有专人接应,不过还是建议到内部餐。 不仅快速,而且健康营养卫生。 应倪多年没住过好地儿,小时候也就是房子比别人大些,入户有个小花园,其他的也没什么很大的差别,没想到现在物业已经卷得如此地步了。 随便点了两道菜后,她将手机一扔,开始打盹。冬日的阳光正好,带点暖意地透过落地窗洒在身上,意识刚要沉下去。 枕头被手机笃笃地震得晃起来。 捞过来一看。 电话、短信、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一闪而过让人眼花缭乱。 夸张程度,简直像是欠了十几个网贷不还被统统爆了通讯录。 应倪还处在将睡未睡被吵醒的懵逼状态,怔了两秒后,点开跳到最顶上的,来自余皎皎的微信。 【卧槽!!!】 【图片/图片/真的假的?!】 【怎么说领证就领证,进展也太快了吧,一点通知也没有,他什么时候求的婚,你们在哪里办婚礼?周斯杨知道吗?】 余皎皎一连串轰炸,应倪没搭理,而是指腹划到上面,依次点开两张图片。 一张是拍的结婚证,两个人的照片端端正正的摆在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另一张是朋友圈截图,除了结婚证照,还有配图的一小行文字。 非常简单,按照她要求的那样,只有新婚快乐加一个感叹号。 言简意赅地证明了她的身份。 余皎皎和陈桉是高中同学,共同好友很多,评论区一直延伸到了截图线外。每个备注名应倪都很眼熟,清一色的全是祝福。 什么相濡以沫、共度日月百年琴瑟、白头偕老,还有祝福早生贵子的。 每个字应倪都认识,组合起来却像在看别人的朋友圈,是别人领证,莫名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感。 她想了想,点开陈桉的微信,在朋友权限里,选择了不看他朋友圈。 这么一段插曲过后,应倪清醒了不少,恰好点的饭菜也到了,她边吃边应付着想来找她当面听八卦的余皎皎。 应倪说了一万遍不方便,余皎皎也表达了一万零一遍她就是要来。最后是余皎皎可怜兮兮地说今天跨年,她一个人在家,应倪看在自己也身处宽敞得吓人的陌生房子里,才发过去定位。 火速赶来的余皎皎一点也不遮掩她的好奇心,抓住所有问题的关键。 你喜欢他吗你和他结婚。 应倪半秒钟都没有思考:不喜欢。 余皎皎自觉了解应倪,不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嗤之以鼻,这会像是变了个人。 她大惑不解:那你图什么? 钱。应倪也不掩饰。 余皎皎惊了:我可以给你啊! 应倪点点头,深知她的尿性,给了然后一生气就开始抱怨,我对你这么好结果你巴拉巴拉巴拉。 后面的话,她根本就懒得说。 高中时,余皎皎每次吵架都要拿她送的那张冒牌cd出来说事,应倪感动是感动,也很烦她。她宁愿余皎皎忘记她的生日,没有走遍大街小巷磨破脚买礼物。 她讨厌所有形式的情感绑架,尤其是打着我对你好的旗帜你也必须忍着不能有情绪的说辞。 除非这个好,是她主动索要的。 余皎皎沉默了一瞬,拖出另外一个人,那你也应该嫁给周斯杨,好歹你们谈过,有钱又有爱情。 别说犹豫了,应倪近乎是脱口而出,比回答不喜欢陈桉还要快。 过去式了,没爱情。提到这个名字,应倪连抽烟的想法都没有,这一瞬间,甚至有些讨厌。 大概是。 自诩能忘的时候,怎么也割舍不下。 觉得会成为心中的朱砂痣时,又莫名化成了拍在床头微不足道的蚊子血。 余皎皎和周斯杨以及陈桉的关系都一般,相较起来,她还是站应倪这边的。 不免担心起来:你见过陈桉家里人了吗?他们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他妈妈好不好相处? 她蹙眉咕喃着:别又像周斯杨他妈一样。 没见过,不知道。应倪想了想,又说:就算像也没关系,陈桉不是周斯杨。 话虽如此,赶走赖着不走的余皎皎后,应倪给陈桉发了条消息,询问需不需和他家人见面吃饭。 结婚算是一件大事,她这边亲戚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但陈桉那边是正常家庭,该走的形式还是得走。 毕竟陈桉按照她的要求领证官宣。 她也会投桃报李地做足表面功夫。 不过回忆起来。 陈京京时常提起他们的母亲,关于父亲只字未言。应倪猜测父母应该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离婚了,和余皎皎一样,是单亲家庭。 她还记得陈京京说,她妈妈早些年得过癌症,手术费是陈桉上明德的奖学金凑的,现在康复得不错,就怕病灶卷土重来。 平时话多啰嗦,喜欢去听讲座领鸡蛋,最大的愿望是看陈桉娶老婆,她嫁人,好抱着孙孙去楼下玩。 在应倪刻板印象里,就是一个奉献一生含辛茹苦将儿女拉扯大的传统农村老人。 谈不上反感,也没多喜欢。 但抱孙孙这样的愿望,实在让应倪提不起见面的兴致。 思及此,她撤销发出去还未回的消息,重新敲字编辑。 【协议再加一条,不生小孩。】 觉得不够保险,又做补充说明 【就算是意外,我也要打掉!】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复。天色暗下来, 应倪将所有的灯打开,锁上卧室的门,整个脑袋缩进被子里。 紧抱着唯一能抚慰她的小羊玩偶, 在局促不安中艰难地睡去。 第93章 翌日一早,应倪向朱经理辞职, 并在下午去万丽卡的员工更衣室拿回自己留下的东西。 和之前两次一样, 她走得干脆利落, 也没有人送行。但不同的是,她不必着急找下一份工作, 恐慌被房东赶走,以及焦虑林蓉苑的医药费。 lily羡慕地道:真好,一辈子衣食无忧, 再也不用工作了。 应倪没接话, 但表情明显是不予苟同。 lily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应倪脑门冒问号。 我跟你说啊,你到时候lily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应倪脸颊由白转红, 又由红转白, 一副大为震撼并被冒犯到的囧烦模样。 lily拍了拍她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把陈总伺候好,比什么都强。 应倪默然片刻, 无语且由衷地问:为什么不是他伺候我? lily不怀好意地笑:谁伺候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让他离不开你。而后口干舌燥地引出重点:记得给我介绍,什么王总李总孙总, 只要是总来者不拒,丑点老点都成。 应倪面无表情:你等着吧。 走出白调所在的酒店大楼, 一阵微风吹来, 和煦温柔,在禾泽的冬天极为少见。 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 应倪扯下围巾感受轻风拂面, 不紧不慢地走在去往地铁站的柏油马路上,左看一眼右停一下,感受生活久违的惬意。 街道嘈杂,园林工人在两旁修剪枝叶,灯笼和彩灯轮番挂上树梢,放眼望去一片红,预示新年即将来临。 思及此,拿出手机看了眼日历,今年的春节在二月十日。 其实应倪并不怎么关注春节,对她而言,除夕和正月初一和平日没什么区别,照常过,不加班的话就在医院陪林蓉苑一整天,那两天医院特别冷清,病人基本会被接回家过年,只有一两个值班护士守着。 林蓉苑看不见,她也不会贴窗花,最有年味的时刻,大概是零点钟声一到,窗外烟花齐飞,鞭炮声响彻云霄。林蓉苑吓得眼皮直颤,她笑着去捂她的耳朵。 也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当闪烁的火花逐渐消失,五彩斑斓湮于黑暗,世界变得安静。 年就过完了。 应倪攥着手机,盯着日期下面除夕两个小字看了良久,想到那个被她随便扔到旮旯角的红本子,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打算问问陈桉的安排,但大年三十那晚肯定是要在医院陪林蓉苑的,事先说明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考虑到这点,她点开微信。陈桉不是她的置顶,和他领证是一个爆炸新闻,即使应倪自己没有发朋友圈,到目前为止,过去整整一天,还是有三位数的未读消息。 她不停地下拉,刷新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到陈桉。 最新的一条是一个问号,作为对她要打掉小孩的回应。 时间为凌晨两点三十四分,那会儿她已经睡了。 随着人`流挤进地铁站,应倪一手扶电梯,一手打字。 【你有意见?】 觉得陈桉忙于工作不会立马回消息,她发送完就返回了界面。没想到刚点开消消乐,顶端叮的弹了条未读消息。 lg:【有了再说。】 应倪通读两遍,确定这里的有不是指有意见的有,而是有小孩的有。 不由自主地想起lily传授的经验,其中一条便是悄悄把计生用品扎几个洞,事后倒立三分钟。 还扎洞,到时候她能当条死鱼都不错了,就怕一个没忍住把陈桉踹下床。 应倪态度强硬:【没什么好说的。】 对面沉默了须臾,似有些无语。 而后正在输入断断续续显示,应倪站在进安检通道的入口处等待了十来秒,对面才发来简短得极为敷衍的两个字 【行吧】 应倪收起手机,过安检的时候,忽然明白过来陈桉的态度,以及恍然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 陈桉大概率是不想要小孩的。 两年后离婚,各走一边,无事牵扰。 但有小孩就大为不同,身体倦了可以换新女人,孩子则不可能塞回肚子里,离婚后还牵扯到个人名誉、抚养问题以及财产分配难题。 他没那么傻。 甚至说不定自己的言行,在他眼里,就像是有人在贴脸讲相声。 可笑极致。 - 时间一晃,一月在银装素裹中过去。 林蓉苑转进了顶楼的高级病房,大几十平的套间,24小时三班倒陪护,预约的国外知名专家也将在年后亲自来到中国会诊。 那张塞在枕头下的银行卡,应倪忘记在领证那日还给陈桉,搬家后转交了女助理。支票提出的五百万一部分预缴了林蓉苑未来两年的医药费,一部分用于还清欠款养征信。 剩下近三百万,应倪存了一百来万的定期,另外一半她打算用来做点生意。 但她没想好做什么,更不知道什么生意赚钱。 决定等年后再仔细考察。 二月八号,也就是腊月二十八这天。陈京京跑上来问:我妈包了饺子,晚上一起吃饭? 她现在不是林蓉苑的护士了,想要和应倪见面,得专程上楼。 不了。应倪正在给林蓉苑剪指甲,头也不抬地道。 陈京京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唇瓣,想再盛情邀请一下。但转念考虑到哥哥的叮嘱,以及思及应倪不接受她拎来的包括吴庆梅在内的见面礼的事。 犹豫了会儿,还是算了。 还想起。领证第二天,她欢天喜地冲进病房叫嫂子,应倪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虽然没明说让她别叫,但不乐意的姿态像是被逼上的梁山。 对于她的不解人情,陈京京也蛮为哥哥鸣不平的,但还是依照吴庆梅的嘱托问:除夕和春节呢?你要是不来的话就只有一个人在雅顿庄园过咯。 当然后半句是她自己加的,想激一下应倪。 大过年,不会有谁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然而应倪的态度很坚决,像是习惯独来独往,讨厌热闹。 一字一顿地对她道:不要再问我了。不、来。 陈京京撅着嘴巴就走了。 下午两点过,应倪午觉睡醒,收到了陈桉发来的微信。 lg:【原定今晚的机票,上午工厂忽然出了火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应倪睡得迷迷懵懵的,打着哈欠想起上午陈京京的话,懒懒地打字。 【知道。】 一个月里,他们保持着一周两次的通话频率,但通话时间都很短,微信要联系得频繁些,不过全看应倪心情。 第94章 心情好就多回两个字,心情差就装作没看见。 外面飘了点雨,云层乌压压的,应倪心情很一般。回了知道两个字后就把微信退了。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电话响起。 那头的声音很嘈杂,陈桉像是从一个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到另外一个地方,用手掩着听筒讲话,京京要是让你去家里吃饭,不想去就不去,我妈那边我会解释。 应倪:嗯。 顺利的话大年初一回来,最迟不超过初三。 应倪:嗯。 你有什么安排?有要走的亲戚吗?节后回不回乡? 应倪:嗯。 连续三个嗯让对面沉默了两秒,挡住听筒的手似乎放下去了,背景音立刻喧闹起来,掺杂着日语和车鸣声。 像是知道她没有认真听,不必保持安静的通话环境。 别嗯了,说点别的。 好。应倪回过神来,点点头:挂了。 陈桉: - 除夕前一晚,应倪在医院睡感冒了,没发烧但有点流鼻涕。 为了避免传染给林蓉苑,翌日晚上她带着口罩坐了会儿便打车离开。家里的冰箱空空如也,她打算去雅顿庄园附近的大型连锁超市屯点吃食。 大年三十,超市正常营业。 原本通畅的走道被堆成小山的货物填满,上面打着红金色调的喜迎新春招牌,红灯笼和金元宝填满货架整个空隙。 新年气氛在此刻拉至最满。 兴许是大家都在吃团圆饭的缘故,超市内人迹罕至,只有几个售货员急不可耐地打着哈欠等待下班回家团圆。 应倪买了几包速食产品,外加一袋等会儿看剧磕的瓜子,慢吞吞地走到收银口。自助结账机坏了,收银台今晚只开放了最右边的一个。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大家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十六七岁的小女生被簇拥在中间,看着一件一件被放上收银台的零食,喜笑颜开。 像是吃完团圆饭全家出动,只为满足家里小公主的新年愿望。 应倪快步掠过他们,一出商场口,凌冽寒风袭来,冷得她牙齿打了好几个颤。 离雅顿庄园有大概两公里的距离,打不到车,应倪只能步行,晚上九点的天色深得像泼了黑墨,雪天看不见月光。 路过一个在银行屋檐下卖草莓的老婆婆时,她停了下来。 这个季节的草莓并不甜,或许是天寒地冻老人孤寡可怜,也可能是找点事情消磨时间,她走过去询问多少钱。 二十八。老婆婆哆嗦得道。 应倪蹲在背篓前选,给拿我个袋子吧。 老婆婆从一堆揉成团的袋子里找出看起来比较干净的一个,应倪选了大概有一斤,老婆婆不停地劝:没多少了,你全要了吧,全要了我给你便宜,只算你二十五。 应倪摇头。 老婆婆又说:太冷了,我卖完好回家吃饭,我还没吃饭呢。 虽然是在卖惨,但她衣衫褴褛的模样也确实可怜。 应倪温声说:太多了,我吃不完。 哪里多!眼见有戏,老婆婆将盆子里剩下的草莓全倒进口袋里,一家人吃,一个晚上就吃完了。 应倪没阻止她的举动,就静静地站着那里,低垂着睫毛看她上称。 我一个人吃。 老婆婆动作顿住抬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家人不回来过年吗? 应倪半掀眼皮,睫毛也随之微颤两下。 她唯一的亲人在医院,害怕传染感冒得肺炎,今年只能各过各的。 但她没解释这么多,因为觉得别人只是随口一问,也没必要对着陌生人说这么多,搞得自己可怜巴巴的。 只简要答复:一个人清静。 是啊,一起过年热闹是热闹,就是难得收拾,我儿子儿媳下午回来的,又要铺床又要买瓜子花生,走了又要大会扫除。不过一年到头就为这一天,再忙再累也值的。老阿婆收起秤砣递给她,三斤二两,九十块,讨个吉利数字,少收你两块。八十八。 应倪没上大学,但三位以内的数字还是能算清的。 二十五元一斤,三斤二两是八十。 什么少收,明明是多蒙了八元。 兴许是过年懒得计较,也可能是想让老人早点卖完赶上团圆饭,应倪没辩驳,安安静静接过袋子付了钱。 夜深露重,街道人影寥寥。两公里的路不算短,但走起来居然很快就到了。抬眼望去,平层万家灯火,饭菜飘香。 她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后转脚掉头。 庄园背面的绿岛,黑压压望不见灯光,应倪双手抄兜,装满速冻水饺和草莓的塑料袋分别挂在左右两个手肘上,随着低头踢碎石子的动作,撞击晃动。 就这样消磨到快十点,鼻涕擤了又擤的应倪终于遭不住了,迈脚回庄园。 电梯层层往上走的时候,她望着冰冷反光的厢壁想。 大概是常乐街破败腐朽的筒子楼住的都是和她一样穷困潦倒、无家可依的浮萍,没人挂灯笼贴对联,黑漆漆的一片,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并无差别。 过去几年才会觉得春节没什么大不了。 进入到室内终于暖和了点,一梯一户的电梯门打开,应倪吸了吸鼻子,按密码锁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柔和暖光倾泻出来,应倪以为是出门前忘了关灯,但当陈桉从玄关处走来,顺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时。 她惊得直接怔住了,甚至微微张开了唇。 你是去菜市场捡破烂了吗? 陈桉的声音将她从懵然中敲醒,应倪站在原地,看着陈桉高拎在眼前的塑料袋。 光线下,被碾烂的草莓紧贴袋壁,汁水横流,虽然晶莹剔透,但面目全非的样子很倒胃口。 应倪取下围巾,挂在一旁,弯腰换鞋。 声音从挡住脸颊的发丝后闷出来。 草莓本来就容易烂。 陈桉想说你这草莓烂得也太不像话了,和揣兜里和人打过架似的。但察觉她心情不太好,动了动嘴皮没调侃。 进门的过道并不宽敞,略长偏窄,艺术灯投在墙壁上的光像小山坡一样,柔和细腻。应倪半垂着眼与陈桉擦肩而过。 余光里,他穿着灰色居家服,色调不太浅也不深,衬得皮肤比平日里白了点。袖子半卷至小臂,像是正在做什么家务,宜室宜家的松弛感颇浓。 一个多月没见,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全变了。 对于他的忽然出现,应倪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随着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陈桉将东西放至饭桌,落针可闻的客厅里,尴尬感逐渐蔓延。 第95章 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陈桉在身后回。 应倪看着通往二楼的旋转梯:没注意。 其实是开了飞行模式,因为出超市随手刷了一下朋友圈,从头到底全是团圆饭。 先别忙上去。陈桉叫住她。 应倪转头。 陈桉往厨房走,洗了手过来吃汤圆。 应倪这才注意到,厨房的灯是开着的,热腾腾的白汽四散氤氲,沸腾的水泡声似乎也隔着玻璃门传来。 再环顾一圈。像是没来得及贴完,落地窗前的地上散落着几张福娃,茶几上堆满了瓜子糖果薯条,以及在超市看到的家庭装零食大礼包。 伴随着空气里弥漫的食物的甜香气息,所有的一切都被暖黄灯光悉数笼罩。 像陷在柔和细腻的棉花糖里。 这一秒钟。 应倪好像回到了多年前。 回到应军钰还在的时候。爸爸在厨房煮汤圆,妈妈和姑姑姨妈们打麻将,她和一群小孩抱着零食看春晚,就等吃完汤圆拿了压岁钱冲出家门放烟花。 厨房门哗啦被拉开,应倪收回思绪,看着他手里的泛着釉光的瓷碗问:你怎么回来了。 陈桉拉开椅子,敲了两下椅头,示意她过来坐,第一个新年,当然要在家里过。 他都三十了,怎么可能是第一个新年。省略婚后的时间限定词差不多。 应倪慢吞吞走过去,不是说明天回来么。 陈桉绕过长桌坐到对面,看来你还是有在听我说话,也知道明天是初一。 应倪: 他像是在阴阳她嗯声敷衍以及挂电话的事。 应倪没什么好辩驳的,兀自捏着汤勺搅拌。新鲜煮出来的汤圆很烫,香气钻进鼻息,将没吃晚饭的她馋得舔了舔唇角。 之后两人没说什么。陈桉比她先吃完,放了勺子去落地窗前贴窗花,应倪边吃边看,偶尔提醒两句角度歪了。 这样的氛围很奇妙,他们和谐得像老夫老妻,又生疏得像陌生人。 应倪吃完,将两只碗叠在一起。 我来收。陈桉侧脸:困了就上去睡吧。 应倪点点头,拎着先前放在沙发上的包上楼,走在楼梯转角时,她收回往上迈的步子。在原地立了会儿。 犹豫片刻,半转身,站在楼梯拐角处不露脸地问:看春晚吗? 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亦或是因为贴窗花太过投入而反映慢了半拍。 过了两三秒,陈桉的声音才传来:你问我? 告诉自己是汤圆吃得有点撑,暂时还不想睡。 她应倪往下走了两个台阶,露出整张脸,微微蹙眉:不然呢。 陈桉放下贴纸,将电视打开,并问她:吃水果吗?葡萄桃子、火龙果还是你的烂草莓。 应倪小臭着脸往下走,桃子,削皮切小块,不要挨着核的那一部分,酸。 陈桉的刀工不错,切得整整齐齐的,应倪抱着水果盘子吃得很满意。就是春晚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聊,本该把人逗笑的小品,越看眉头蹙得越深。 两人离得不近,中间能容纳两个人无触碰入座。但沙发很软,稍微动动,另外的人就能明显感受到。 察觉到身旁的人如坐针毡,陈桉好笑地道:没人逼着你看。 应倪其实并不想看春晚,只不过是看在汤圆的份上,陪他过一下年。 加上陈桉并没有任何要履行夫妻义务的明示或是暗示,觉得他可能是过于疲惫丧失了能力,于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放下盘子准备走人。 趿上毛绒拖鞋时突然想起什么,又嗖得坐了回去。 两人的距离因此拉进了一截。 你怎么知道我叫煤煤? 陈桉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听人叫过。 谁?应倪好奇,除了家人,在学校没人会这么喊她。 陈桉不知道该怎么称谓,听京京的意思,应倪并未告诉林蓉苑他们结婚事,顿了顿,回答:你妈。 噢。 应倪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都还能记得,不愧记性好。不像她,别说只听过一次的小名了,连朝夕相处的同学的大名都没几个能完整叫出来的。 最近没上班,不怎么开口。加上年味有足,应倪这会儿挺想说话。 你有小名吗? 没有。陈桉说。 应倪接着问:你爸妈不给你取小名? 在她印象里,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昵称,比如何若宜的小名叫妮子,何辉一直被大人们叫何聪,再敷衍,也会拿姓名最后一个字叠起来称呼。 比如余皎皎的小名,皎皎。 陈桉摇头。 应倪不信:是不是很难听你不好意思讲。 陈桉看过来。 应倪想到就觉得好笑:比如狗蛋铁柱什么的。 陈桉没说话,很突然地倾身。应倪神经在瞬间绷紧,视线僵直地随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后瞄动,直到他从耳后的发丝里捻起一小片不知道哪里沾染的绒毛,才如释重负地沉下肩膀。 陈桉垂下手,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叫我陈桉,不过我们那边确实有取乳名的习俗,你要想知道,改天我问问我妈。 不用,我只是随口问问。应倪说。 春晚还没结束,当红歌星卖力地在台上唱着,应倪视线凝聚在歌星的话筒上,唱的是国语,但她一个字都听清。 思绪全被先前的小插曲扰乱了。 忍受了一首歌的时间,应倪余光扫去。陈桉松散地靠在沙发上,双手虚抱着,衣袖依旧堆叠在肘部,露出消削有力的腕骨。 灯光将他的眼窝描摹得很深邃,侧脸的轮廓,是清晰可见的绒边。 周遭静谧。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屏幕,视线却没有聚焦。 比起陷在几分钟前亲密接触的暧昧氛围,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应倪几乎没有看见过陈桉露出这样沉默得显得有些破碎的神色。 她想起几日前,京京提到的一句父亲早就去世了。 一定是关于小名的话题,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想到去世多年的父亲。 她不应该提的,今天原本是个开心的日子。 思及此,常常陷入回忆里感同身受的应倪有几分愧疚。 她打算安慰一下,或者岔开话题。 然而挪过去后不知从何说起,开场白糟糕透顶: 别难过了。 陈桉一直在想工厂灾后重建的事,听到这话,视线很快收回,落在她晶莹饱满的唇瓣上。 第96章 对于她的关心。 莫名其妙外,更多的是稀奇。 他看着她,顺着她的话慢慢开口:怎么办,就是很难过。 或许是过于伤心的缘故,他声音低低的,有一种玻璃瓶在深夜被车轮重碾碎裂的颗粒感。 应倪怔了怔,指着盘子:吃桃。 说完才发现里面只剩半块被她咬过的。 沉默半秒,起身离开:算了,你还是继续难过吧。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会关心人。 随便吧。 关她什么事。 拖鞋刚趿上一只,衣袖被人扯住,几乎是在回头的同时,她被一道力量扯回,跌坐在陈桉怀里。 视线由上至下的垂睨,温热的呼吸扑在她头顶。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宽大的手掌从肩后揽过罩住她的后脑勺,我给你出个主意 伴随他低头而下的动作,一字一句,敲击心脏。 张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头顶洒下的灯光变得不再柔和, 刺得应倪微微眯起眼。 陈桉俯身的动作停在了只隔厘米的距离,额头轻轻触碰,鼻尖若有似无相贴, 隔着硬茬感的碎发,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应倪在这一秒里成了摆在画台上的静物, 等待着人描摹。 她睫毛垂着, 看不见陈桉的眼睛, 视线里只有他微微凸起的喉结。 光影之下,轻微蠕动的喉结犹如起伏在山川间的嶙峋礁石, 野性、侵占,散发出难以言喻独属于男人的魅力。 应倪不自觉地,不受控地, 跟着他的动作吞咽了一下。 像是要把所有情绪统统咽回肚子里。 明明她不是新手, 却被陈桉不紧不慢称得上是勾引调情的动作搞得回炉重塑,当起了懵懂小学生。 她想,应该是多年没有和男人亲密接触的缘故。 因而有些不耐烦:能不能搞快点。 下一刻, 鼻梁上方扑来一道从胸腔泄出的像是被逗笑的气音。她抬眼, 陈桉同时垂下手,后仰拉开距离。 但他们依然隔得很近。 近到应倪觉得他又长又黑的睫毛会戳到她脸颊上, 看着硬硬的, 一定很疼。 应倪想说别弄到我了,话没说出口, 陈桉虎口卡着她的下巴颏垂睫吮吸,嘴唇含住唇瓣, 发出一声清脆嘬响。 应倪的脸颊莫名烧起来, 她不知道陈桉是故意的还是压根不会接吻,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后便放开了她。 视线相对, 没人说话,陈桉的眼眸犹如一片湖泊,深邃而充满力度,让人无法抗拒溺在其中。 应倪被他盯得有点烦,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不可能主动去亲他,烦躁之余,挣扎着想从湖水里爬出来。 然而刚做出要往岸边游的举措,陈桉就将她拖了回去,滚烫的呼吸从眉心、眼皮,鼻梁一直触碰到下巴。 停留须臾,才回到唇瓣定格。 像享受一场味蕾盛宴前的前菜准备工作。 精心细致,同时也让人难耐。 应倪是半坐在陈桉膝盖上的,一条腿蜷在沙发上,另外一只脚勾着拖鞋悬在地上,在柔光砖上投出晃动的影子。陈桉双手自然垂着,应倪身后没有支撑,越亲越往后仰,陈桉一点也不放过她的贴着逼近。 应倪时而睁眼时而闭眼,一边承受着男人的掠夺,一边想陈桉平时看着温温和和,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亲起人来却意外挺凶。 霸道得每次间隙只给她喘一口气的时间。 愤怒到想咬他,咬痛他,最好出血,但又怕对面误以为是她享受做出的激烈回应而作罢。 这时啪嗒一声鞋掉了,应倪顺势推开,不知是被他的强势惹恼,还是因为自己心脏狂跳的反应。 气急败坏道:你的吻技真垃圾。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陈桉同样微喘着气,但声线是平的,给出依据:连嘴都不会张。 应倪轻蔑地嘁一声,我和别人法式热吻的时候你还在教室做作业呢。 怎么个法式法。陈桉捞起她腿往前一扔,俯身压下去,撬开她牙关,有点恨恨地问:舌吻吗? 嘬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有一下没一下的,伴随下巴的相撞。 像点燃了一屋子的干柴烈火,气温高得要热死人。 不想让他太舒服,应倪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一条死鱼,陈桉浑然不在意,力度越亲越重。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快被亲断气了,大脑一片空白,才被耳边的男音拉回。 随着话音落下,陈桉从她身上离开,他低眼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确定了一下上面的触感,又才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你怎么这么湿。 应倪也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腾得起身。 视线所及一片鲜红。 很行。 她被亲出了大姨妈。 - 应倪的经期近两年还算稳定,不知这个月为何提前了三天,搬家时发现装卫生巾的盒子里有老鼠屎,包装也被咬坏。 一箱全给扔了,一片不剩。 应倪回楼上清洗了一下后点外卖,然而除夕夜能接单的外卖员很少,就算有人也需要等一个多小时。 大门口有家便利店,她随手拎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下楼梯时,她看见陈桉在整理沙发,手里纸巾红一块粉一块的。有一瞬的尴尬,脚步因而停住。陈桉听见动静回头,应倪噔噔过去。 清理的效果甚微,他应该是用纸巾打湿擦拭的,颜色是淡了,痕迹却晕染得更开。 见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又转身去拿茶几上的纸巾盒,是还要继续清理的意思。 应倪有点无语,捞过抱枕扔到上面遮住,你别管,我自己会弄。 下一秒被陈桉拎开,血迹直白暴露在两人眼前。 敞着吧,等保洁来。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 主要是遮着不管用,还会把抱枕染上。 应倪明白他的意思,咬牙切齿道:都怪你。 这也能怪我?陈桉疑惑。 应倪哼一声,冷着脸完往外走。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 你要出门? 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像丈夫质问深夜出门的妻子。 不能说像,现在的情况明明就是。 应倪站在玄关入口,她不想搭理他,十几分钟前天雷地火地亲过,嘴唇现在还火辣辣地烧着。 背对着他没好气地道:我出去买个东西。 等我换个衣服。陈桉往卧室的方向去。 第97章 你要去?应倪扭头问。 陈桉理所当然,不然呢。 应倪蹙眉,我又不会跑。只是下楼买个卫生巾而已。 陈桉说:陪你不行? 应倪杵在原地,有一瞬的迷茫。 她独来独往惯了,干什么都是一个人,提到陪这个字,感知只存在于学生时期。同学结伴上厕所买零食,林蓉苑陪她逛街,应军钰带她看牙医。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久远到,她早已忘记和人并行的感受。 因而不太习惯,也觉得没必要:不用,我很快回来。 陈桉捞起沙发上的外套,不打算再换衣服,走过来,语气不容置喙:一起。 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关门了,玻璃门上贴着大年三十至初一暂停营业的通知,雅顿庄园不在闹市区,周围绿林环绕,因而商铺较少。 陈桉看了下地图,确定两公里外的塔林公园有家小超市开着。 于是两人倒转回去换衣服开车。 应倪出门前垫了很厚的纸巾,但她第一天量很大,又走来走去,感觉马上就要血流成河了,陈桉还在付钱,她就抓着口袋忙不迭跑去公厕。 在门口等待的时间里,陈桉点开备忘录,其中一个文档里密密麻麻全是字。 他在最下面加上:经期,2.9/22:50左右,苏菲420+290 从卫生间出来不用再小步走路的应倪神清气爽,她看见陈桉站在树下,脚旁的影子拉得有点长,垂眸的缘故不太能看清脸,但微抿的唇线能看出状态很沉浸。 工作这么忙,干嘛要回来。她说。 当然不是关心的意思,陈桉没搭话,收起手机。 公共卫生间在公园入口,两旁的树挂满了灯笼和彩旗,吃完团圆饭出来游玩的人络绎不绝,一家一家的,男女老少,欢笑声响彻一路。 在这样喜庆热闹的气氛里,应倪忽然庆幸自己不是独自前来。 今年严放烟花爆竹,三四辆警车和消防车停在外边,过路人的手里鲜少有拿大型烟花的,几乎全是摔炮和仙女棒。 陈桉发觉她的视线落在别人手中像小银花树一样绚烂绽放的不知名物件上。 问道:想玩? 应倪摇头,她已经不是仙女了。然而路过蹲在路边卖孔明灯的小男孩时,停了脚。 其实她一点也不相信在上面写几个字就能美梦成真,因为许下的愿望一个都没实现过。 但人就是乐此不疲地寄希于连自己都不相信但的确能给予心理安慰的祈祷,毕竟只需要二十块钱就能买三个,还外送一个迷你烟花。 应倪付钱,陈桉挑烟花。 两人来到公园中心的一片空地上,周围全是放孔明灯的,不远处有警察在驱赶。 这什么?应倪拿着纸壳做的一看就很劣质的玩意儿,颇为嫌弃:能放吗? 能吧。陈桉接过看了看,情绪价值拉得很满,看着不错,上面是只小狗。 一分钟后。 被点燃的小狗原地转了十来圈,拉出一条屎来。 伴随浓烟,又长又细。 应倪: 陈桉蹭了下鼻子,有些尴尬:当我没说。 烟花算是放过了,应倪无语地分他一只孔明灯,自己蹲在地上,拆开塑料袋,依次写下愿望。 第一个是: 林蓉苑苏醒。 第二个是: 早日赚够五百万。 写完后发现陈桉的孔明灯上一个字没写,考虑到他这人的性格,你不信? 陈桉手抄兜里,淡然摇头。不是不信,是做人不能太贪心。 他想要的,都已经实现了。 不写等于白放,应倪问:不介意我帮你写吧? 陈桉抬抬下巴颏,示意可以。 她不客气地龙飞凤舞提了几个大字 应倪愿望成真。 双重buff。应倪满意地看着摆着地上的三只纸灯,准备先放飞林蓉苑苏醒的愿望,这东西需要两人合作,一人将顶端提起来,一人点蜡烛。 陈桉长得高,提灯的任务便交给了他。 五颜六色的孔明灯飘满夜空,有的飞得很高很远,分不清是星星还是灯。随着陈桉松手,第一只灯成功放飞,应倪的视线紧追,直到它缩成一个小点。 接着就是第二个。 依旧很顺利,灯笼徐徐升起,应倪感叹:这灯质量还挺 还放还放!不听劝是吧!城管扯过纸灯,一脚踩灭。动作快得应倪都来不及阻止。 不许放知不知道!城管将另外一只灯收走,又赶紧去驱赶旁边放烟花的。 城管走后,应倪瘪着嘴,久久不说话。 愿望就被这么无情踩灭了,甚至预感接下来会倒霉一整年。 别气了,好歹第一个飞出去了。 头顶传来安慰的声音,应倪抬头,发现陈桉在笑。 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我愿望实现不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远处烟花齐飞,爆竹声响彻云霄。看着她生动活泼的表情,陈桉忽然贪心地想再要一个愿望。 希望她赚够五百万。 但前提是 在这之前喜欢上他。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广场四周, 烟花声此起彼伏。抓不完也不想再管的城管慢悠悠走到长椅上前坐下,旁边的小情侣见状趁机点燃加特林。 火化四溅,两人跳着搂抱在一起发狠地亲, 秀得路过的大叔半捂脸,连连唉哟。 满世界的喧嚣。应倪低垂脑袋, 陈桉看着她。 没人说话, 无声得仿佛和周遭割裂开来, 形成一个单独的、只有他们两人在的世界。 等烟花声渐小,陈桉才开口。 应倪, 新年快乐。 一字一顿,音调淡平,但或许是周围气氛渲染加成的缘故, 有一种长久酝酿积压后的倾泻感。 也能感受出, 他被浓厚的过年气息感染得心情不错。 应倪无动于衷,仍然低头。视线垂在地上被城管踩破遗留的孔明灯碎片上,淡粉的颜色像是被撕碎的五百万。 被刺得忽然掀眼, 同时垂手, 微抬的下巴像极了和斗气的小学生。 别和我说话!我一点都不快乐! 陈桉没忍住,唇角要勾不勾的, 直到应倪走近死亡凝视下, 才象征性地抿平唇线。 应倪不敢置信,脸比垃圾还臭:笑屁啊。 她都说了她不快乐了, 他居然还敢落井下石! 第98章 陈桉收起笑意,一字一顿:很可爱。 毫无预料的回答, 应倪眉心瞬间蹙紧, 随后脸绷得更紧了。 像是极其反感这样的形容,冷声冷气, 并对对方进行人身攻击:要你讲,丑逼。 身后有人在放烟花,如彩虹般绚烂的光芒投在陈桉的脸上,并不明亮,转瞬即逝。却也在那一秒里,清晰勾勒出他的柔和轮廓。 冷的缘故,平日喜欢单手插兜的习惯变成了双手。他不紧不慢地点着下巴,嗯了两声。 模样毫不介意。 人莫名其妙被骂,正常反应都是愤怒。 如果表情平平,说明在他压根没把你当回事。 类似于。 被狗咬了不会想着咬回去。 应倪觑他,从头发丝觑到他的运动鞋。陈桉不知道她又在气什么,手从兜里抽出来,走近一步拉起她的手。 应倪下意识挣扎。先前放孔明灯,每一根手指都被冻得冰凉,这会儿突然被温热包裹,莫名有点舍不得。 因而只轻微抗拒了一下,便放轻松了。 回到雅顿庄园将近凌晨一点。 应倪换鞋时咳嗽了两声,陈桉问是不是感冒了,应倪摇头,只说自己嗓子痒。 从玄关出去,应倪走在前面,陈桉去了厨房。她走到在茶几前挑挑拣拣了几包零食,径直往二楼去。在迈上第一层台阶时,忽然被人扯住了小臂。 应倪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顺着陈桉抬下巴的方向看去,光线下的沙发呈现淡灰色,造成中间微略凹陷的错觉,像是在提醒曾有两道身影在上面交叠。 明白过来后,没好气地道:经期做不了。 陈桉楞了一下,松开手:我可以是丑逼,但不会是傻逼。 神情有点无可奈何:也没那么饥渴。 兴许是见她眉心仍然拧着,又说:放心,这段时间不碰你。 应倪一点也不觉得感激,回呛道:不然呢,浴血奋战吗? 这回换陈桉沉默了,片刻后,像是懒得再看她,转身往书房走:桌上泡了感冒灵,喝了再回卧室,我不会上楼,你要是担心可以把门锁上。 走至书房门口,手搭上门把手时,像忍无可忍似地转过头来说:除了不是傻逼,我也不是色批。 语气听着挺郑重的,还带着点被侮辱了的不满。 不过谁信啊,两个小时前还抱着她亲,口水都拉出丝了。 要不是突发状况,她已经在他身下喘息了,哪还会去放什么孔明灯。 门不轻不重地关上,客厅陷入安静。应倪看向茶几,一个纯黑色的马克杯搁在上面,腾着透明淡白的蒸汽。 丝丝缕缕,不过于浓厚,看着温度刚好。 迟疑片刻后,她端着回了房间。 - 杯中的液体是浅棕色的,上面浮着几丝白色沫子。应倪喜欢吃糖,但讨厌带药味的腻甜,莫名有种腥气。 内心斗争一番后,她捏起鼻子,一灌而下。 喝完药,赶紧撕开从茶几袋子里搜刮出的苹果味软糖嚼着,尔后去浴室洗了个澡,热气蒸得她脸绯红,出来时外面的烟花爆竹近乎平息。 应倪打了个哈欠,走到落地窗前拉遮光帘。远处连绵起伏的山顶忽然腾起一束火花,她停下动作等待,然而火星子飞到一半就熄灭,同时发出一声短促沉闷的哑火音。 质量差到让她不禁想起拉屎小狗,唇角很快不受控地弯了下。 笑了。 又等了一会儿。 那处位置的烟花再也没有燃起,消逝于风中,像给盛大的喧嚣画上一个句号。 前半夜惊天动地泣鬼神,后半宿的夜空比任何时候都静。捞过手机一看,已经是深夜两点半。 应倪习惯了,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要吵到三点后才能睡着。但此刻拉着窗帘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夜空朦胧,仿佛被烟雾蒙上了一层薄纱。应倪站了会儿,或许外面过于无声,清晰听见楼下推开窗户合页转动的吱啦音。 楼上和楼下的格局一模一样,两间卧室只隔着一层地板。这才忽地恍然,原来是多了个人。 没了睡意,应倪将通风的小窗也关上,打算用笔记本看会综艺。转身坐到梳妆台前,看见摆在角落的合照时,被拉屎小狗逗出的开心慢慢淡了下去。 这是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拍摄于她十五岁那年的除夕夜,一家三口专程飞去迪士尼跨年。 她站在巨大的城堡前,左肩倚着林蓉苑,右手搀着应军钰,头顶大片大片散开的烟花秀梦幻而浪漫。 一家三口和美团圆,其乐融融。 应倪取下合照,用指腹擦拭着相框上并不存在灰尘。 其实他们很少一起出游,应军钰一直都忙,林蓉苑怕他应酬喝醉没人照顾,出差全程陪同。 导致小时候他们生意刚起步,生活在大院时,她常常蹲在门口的楼梯上,手指缠着挂钥匙的绳子,一圈一圈转着消磨时间。 问起来,就说是钥匙掉了。 后来搬进别墅也一样,总爱在小花园里荡着秋千上望眼欲穿地等。再后来,换上了密码锁,不需要钥匙,就再也没有了不进屋的理由。 不过,应军钰和林蓉苑还是很爱她的。 很爱很爱。 几乎奉献了所有除工作外的所有时间和精力。 每逢六一、生日、春节,应军钰雷打不动地回家,就连半夜的红眼航班,也要撑着坐回来。只为早起去菜市场买食材,做她最爱吃的炝锅鱼。 但也只能吃上一顿,尔后匆匆离开。 生意越做越大,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导致有一段时间应倪特别叛逆,打架谈恋爱,林蓉苑没辙,一半时间留在了家里。 可应军钰还是常常不见踪影。 十五岁的春节,是应倪和别人打架大闹一场换来的。应军钰推掉一个很重要的生意赶回来,应倪躲在卧室里,以为就算不打她,总要劈头盖脸挨一场骂。 然而应军钰敲了敲门,温声道:爸爸很抱歉,实在是太忙了,等再多赚两年钱就退休,天天在家陪着你和你妈,别生爸爸的气好不好? 应倪的房间很大,打通了另外一间客房屋做额外的衣帽间,满柜子的限量款包包珍珠项链名牌衣服,无一不是应军钰心力交瘁换来的。 她没有指责的理由,慢吞吞推开门点了点头,只是说:我想我们一起出去玩。 他们不仅去了迪士尼,还顺道在周边城市看海,逛古城,喝砂锅粥。 整整十天,是应倪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 第99章 思绪逐渐收回,应倪抬起手腕,指腹贴在应军钰弯起的眉眼上。 隔着薄薄一层有些泛黄的塑胶,像能真实触碰到的那样。 很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 翌日八点,陈桉被吴庆梅的电话吵醒。 事情因和陈桉三姨通电话告知结婚而引起,三姨觉得讨个儿媳连面都没见过简直荒谬绝伦,吴庆梅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想了一个早上,决定让陈桉带应倪回家吃饭,或者初三一起下乡祭祖。 京京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陈桉睡眼惺忪地道。 吴庆梅说:那能一样?难道你抱着照片过? 陈桉掀被子下床,心说他连照片都没得抱,简要解释几句,让吴庆梅耐心再等等后,便把电话挂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站了几秒确认没动静后才去浴室洗漱。镜子正对窗户,有些背光,陈桉将灯打开。 想到昨晚的人身攻击,陈桉左右偏头打量了会儿,初中开始就有人给他写情书,即使不帅,也不能说是丑吧。 昨晚洗过澡,头发睡乱了,看着有些潦草,他抬手拨了拨,没压下去,拎着浴巾又重新洗了一遍。 吹完头发,刮了胡茬,在衣柜里翻来找去,发现为了图方便,家居服都长一个样。 处理完工作后,时间指向十点半,陈桉泡了两杯热牛奶,蒸奶香馒头的同时又煎了两个鸡蛋。二十分钟前给应倪发的消息没回,他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等。 直到复热过一遍的牛奶馒头再次冷却,将近十二点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应倪还没醒,才在喊了两声名字依旧没反应后拿着钥匙上了楼。 意料之中,应倪生病了。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投不进来一丝光。一片昏暗中,她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来,眉头紧蹙,嘴唇泛紫,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黏在脸颊。 像是知道有人进来,蠕了蠕唇瓣想说话,但又因为没力气,只喘出沉重的呼吸。 陈桉走近,用手背贴着额头测了□□温,没有特别烫,但是在发烧无疑。 别管我,吃过药了。应倪微抬抬了胳膊以表抗拒,嗓音沙哑得像风吹过的沙子,又带着浓厚鼻音,低低地从被子里闷出来。 陈桉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黄色纸袋,上面写着x团外送。几盒药片散落在一旁,是退热的乙酰氨基酚片以及止疼的布洛芬。 视线再往下走,地上还有个摔出电池的温度枪。 担忧的心渐渐放平,原来她会照顾自己。 可一下秒又倏地坠了下去。 她宁愿深夜叫外送,也不愿多走几步敲他的门。 卧室没有开窗,空气沉闷。陈桉从被子里拽出她手腕,将温度计塞进掌心,贴着五指用力,像是在帮她握紧,温度枪不准,用水银的再测一下。 应倪闭着眼喃,烦不烦啊。 烦不烦三个字是她的口头禅,陈桉早已免疫。 你要是觉得烦,我帮你测。 她穿着单薄睡衣,此刻热得踢了半边被子,衣摆宽松,是长袖的,要夹温度计的话,只能从衣摆下方伸手进去。 陈桉不知道她睡觉穿没穿内衣。 听到这话应倪半睁眼,确认陈桉没在开玩笑后,挣扎着坐起来抢走温度计,当着面从领口处塞进去。 三十八度一,低烧。 应倪难受的时候脾气特别大,加之明明已经好声好气地说过没事,不耐烦地将温度计摔到被褥上,现在可以滚了吧。 说完翻身弓成虾米状,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拱成一个小山坡。 让陈桉完全看不见她。 陈桉静站了会儿,将滚落在床边快要即将坠地的水银计捡起来,又将床头柜上掰药片撕下来的铝箔收拾干净。 准备离开时,发现床尾孤零零趴着个小羊玩偶。 很眼熟。 在出租房里见过,那天出门和周斯杨打了一架,坐在派出所冰冷的长椅上等待时,他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 因为抽走玩偶时,应倪忐忑不安的状态很异常。 小羊玩偶是阿贝贝。一个心理学术语,指对长久使用过的旧衣物,小毯子或者毛绒玩具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通俗来说,就是恋物情节。 一般出现在学龄前儿童的身上,常见的情形是捏被角含奶嘴,一旦离开便会难以入睡。而产生的原因,是缺乏安全感或者长时间处于压力之下。 随着年龄增长,再严重的阿贝贝情节都会被逐渐淡忘,很少会出现在成年人身上。 然而应倪一直保留着小时候习惯,说明她频繁遭受挫折,内心极度焦虑不安。 当疲惫的灵魂无处安放,就需要一个阿贝贝作为能够喘息的地方。 室内静谧无声,被窝里的人拱来拱去,不知是难受还是不安。陈桉捡起玩偶,捻开被子,轻轻塞进她怀里。 很快,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陈桉放下心来,调了空调温度,坐了大概半小时确定她已经熟睡后起身掖被角。准备离开前,又伸手测了额头温度,比先前低了些。 彻底松口气。 陈桉收手,却在这时被应倪抓住手腕,力道很轻,说是抓,其实是搭在上面。 温温热热的,触感是光滑的细腻。 刚才让我滚,现在又抓着不让走。陈桉有点好笑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应倪歪着脑袋,下巴窝进脖颈,左右轻晃。 似在恐惧挣扎着什么。 是想留我还是不想留我? 想的话眨下睫毛。 应倪原本就在不停地颤睫毛,陈桉收到指令,缓缓地坐了下来。或许是感受到床榻下陷,应倪哼唧了好几声。 含含混混的,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陈桉微俯身。 靠得近了音量自然变大,应倪说的方言,调子有些扁平低沉,是偏南方地区的口音。但和普通话差不多,能听懂内容。 她在喊爸爸妈妈,很是焦虑不安,像是迫切想告诉他们什么。陈桉轻嗯一声,示意她继续。 周遭寂然无声,应倪的脸陷在黑暗里,睫毛随着呢喃在苍白的眼睑处拓出晃动的深色阴影。 不要去公司太黑了 我怕 陈桉怔了一下,还是头一次从应倪口中听见我怕这样表达脆弱的字眼。他握住她的手,轻捏着以示安慰。 视线不经意落在梳妆台上,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摆在正中央,像是专门拿出来怀念后忘了收回去。 第100章 原来是想他们了。 陈桉拨开遮挡住她眼眸的发丝,温声对她的恐慌做出回应:我们不去公司。 刻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像是得到了安慰剂,应倪渐渐平息下来,睫毛不再乱颤。 过了须臾,才又低喃:我不要一个人。 沾湿头发的原来不是汗水,是眼泪。 陈桉替她捋在耳后,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指腹,也浸湿了他的心。 不要一个人陈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怕吵醒她似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为什么说不用陪,要你管,烦不烦。 睡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的。 像彻底陷入没有噩梦的睡意里。 陈桉拇指蹭了蹭她脸颊,发出一声询问的气音:嗯? 应倪一手抱着阿贝贝,另外一手逐渐滑落,像是很怕失去般,蜷着扣住他的两根手指。 睡着了居然更用力,陈桉不免轻笑了下:还让我滚。 视线随之落在她抓住自己不放的手上,喃喃道:你这样我怎么滚? 应倪依旧闭着眼,用沉默代替回应。温热的呼吸扑在掌根,温热且痒。 幸好一直反着听你的话。这话说完,盯着她一直看的陈桉忽地笑了: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看着她因抓紧阿贝贝而变得安详的睡容,笑容逐渐淡了下去,胸口也开始微微发胀。 她很坚强,但也没那么坚强。 总爱昂首挺胸,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表明自己过得很好,其实心早已碎成了许多瓣。 只有烧糊涂睡着了,认错了人,痛到无法呼吸,才压抑着倾诉几声。 陈桉想。 或许从很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亲近到能敞开心扉的人。 他应该早点出现的,摒弃自以为是极度可笑别人能给她幸福的说辞。 他不会再放手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应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 片段闪回,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走进一个逼仄狭长的通道,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 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晰。 然而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呼喊, 自顾自地对着话, 像隔了一层厚重的玻璃罩子,声音嗡嗡朦胧地传来: 孙总打电话来了, 我得回公司一趟。 这么着急?我跟你一起去。 煤煤怎么办? 有保姆看着,不会有事。 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外面的人似在面面相觑斟酌什么。 应倪扣紧手掌心, 焦急地等待着, 像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就几秒的光景,声音再次响起。 那走吧。 那。 走。 吧。 三个字, 像是给她判了刑。 脚步声渐小, 很快消失在离她越来越远的地方,灯也在这时熄灭, 视线所及完全陷入了黑暗。 不安和恐惧如潮水般瞬间涌来。 那种感觉。 就好像已经被世界丢弃, 永永远远地困在一片黑暗里。 她低着头,站在原地盯着地板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余光瞄见墙角趴着一只小羊公仔时,才停止颤抖, 慢慢掀起眼皮。 应倪走过去, 轻手轻脚地捡起来。 通道没有变化,依旧黑得不见五指。 她却莫名不再害怕了, 因为那是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小羊。 她知道成年人都有迫不得已的事情,他们不是故意丢下自己,一定会回来的,于是抱着头背靠墙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或许是怀中有了东西,不再空落落,困意逐渐袭来。 小羊的手贴着她手,明明小小的一只,却离奇地变得光滑温热,像能完包裹住她的大掌那样,带着不属于爸爸妈妈的类似于雨后树木散发的清香。 让她满足地感受到。 从走进这个密闭的通道起,从未有过的安心。 神经松懈,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梦也终于结束了。 - 应倪醒来的时候房间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捞过手机想看看时间,结果没电了。 靠近落地窗的木地板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光脚踩在上面不觉得冷。拉开窗帘一看,原来是遮光效果好。 外面天还是亮的。 应倪捂了把额头,烧彻底退了下去,就是鼻涕严重,嗓子也跟刀割似地疼。 喝完温水润了润后,她往楼下走去,打算弄点吃的。 其实楼上也有厨房,灶具齐全,和楼下的格局几乎无差,大概率是开发商统一精装的,陈桉买后没有重装。 不过没有冰箱和锅碗,只有矗立在中间岛台接直饮水。 很符合陈桉简约随便的生活作风。 拖着沉重的身躯疲疲拉拉走下楼。客厅无人,卧室门紧闭,书房也听不见一点声响。 陈桉应该不在家,因为她从下楼梯开始咳嗽,如果在的话,早就出来发挥他的特长 献殷情了。 应倪在茶几上的塑料袋里找来找去,除了糖果就是膨化食品,她买的速冻水饺不见踪影。说起来,昨晚放茶几后就没管了,不知道是不是陈桉帮忙放进了冰箱。 思及此,她收回视线,往厨房走去。 速冻水饺果然在冰箱里,她拿出来又打开保鲜层,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连颗鸡蛋都看不见。只有一瓶开过封的咸菜遗弃在角落。 不过也正常,陈桉常年不在家,冰箱里有食物才显得奇怪。 好在调料齐全,她也没什么胃口,只是为了让身体摄入营养对抗病毒。 在柜子里找到一口小奶锅,点燃火,水很快咕噜咕噜烧开。水饺的工序失误,包装没有豁口,大概是生病没什么力气,应倪强撕了两下没撕动,咬也咬不开。 把放调料的架子和碗柜翻了个底朝天仍找不到剪刀。 这时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她怨气十足地上楼拿手机想问陈桉,结果插口松了没充上电,又更生气地将充电线一起拿下楼。 靠在灶台前,边充边摁开关键。 手机很快开机。 应倪打字过去:【你家剪刀在哪儿?】 对面没有回复,应倪搜刮了一遍置物架并绕着岛台转了一圈,连把水果刀都看不见。 mm:? mm:? mm:? 连发三个问号,对面跟死了一样安静。按照陈桉的工作性质,手机一般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开声音的,不存在看不见的情况。 第101章 应倪蹙眉,厨房朝西面,和玄关隔着一堵半开的墙,余光恰好能瞄见深黑色门的一角。 忽然想到。 她明明锁了卧室门,陈桉早上是怎么进来的? 以及。 他让自己测体温,她叫嚣着让他滚出去的画面。 那会儿房间太暗,汗水蒸得视线朦胧,陈桉什么表情看不清,不过用脚趾想也知道,没人会不生气。 又倏地回忆起从前周斯杨被她惹毛了,愤怒地摔门而出,过了几分钟又回来站到她面前叹口气后说的话 也就只有我能忍你这个脾气。 他说得没错。 除了应军钰和林蓉苑,找不出除他之外的第四人。 不过忍了一百次。 还是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陈桉不搭理她,也挺正常的。 应倪正这么想着,搁在大理石台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厨房没开灯,天色渐渐暗下来,骤然变明的光线晃得她眯了下眼。 嗯?居然回消息了。 lg:没有 应倪想象不出一个上下两楼近六百平的房子居然没有一把小剪刀,荒谬到越发觉得他是故意的。 隔着屏幕翻了个白眼。 或许感受到她的不满,消息又跳了出来。 lg:你要剪刀做什么? 应倪开始发泄:杀了你 lg:? 没有剪刀就没什么好再聊的,应倪扔了手机,关了火,不打算吃了。但消息跟戳了个洞的厨用收纳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倒豆。 lg:做什么?需要的话我下去买 lg:嗯? lg:说话 应倪瞄到下去两个字眼时,有点说不出的预感。下一秒,就听见密码锁按动的机械音。 门开了,她扒着厨房的玻璃门边探着脑袋看去。 陈桉在低头换鞋,提回来的塑料袋放在入户柜上,一小捆绿色葱从口袋耳朵伸出来,和黄橙橙的玉米打挤。 还有几样菜也是她爱吃的。 再上下打量,没有穿西装打领带,而是大衣配西裤,工作之余的休闲穿着。 难道不是生气去公司,是专门出去买菜给她做饭的? 应倪被这个想法给弄得怔了一怔。 陈桉见她手里拎着袋水饺,走过来说:稀饭在电饭煲里温着的,没看见吗。 东门外有个生鲜超市,也就下楼不到二十分钟,因而没发消息提醒。 应倪撇撇嘴没搭话,兜头往里走,陈桉紧随其后,没着急把菜放到岛台上后,而是一手提着揭开电饭煲的盖子。 没有加任何配菜调料,熬煮得浓稠,又泡了一会儿,米香四溢。 应倪吸了吸鼻子,比起白菜猪肉馅水饺,当然更想吃一点味都没有的热白粥。 饭桌对坐,和昨晚吃汤圆的气氛一样,只有吞咽食物的声音。 陈桉拿了颗刚买的咸鸭蛋,在桌上滚了一圈,然后慢慢地剥,剥完用筷子夹碎放在小碗里,推到她跟前。 看着她小口小口嘬白瓷勺的动作问: 明天回老家你去吗? 应倪摇头。 又不是她老家。 客厅只开了饭桌上空的吊灯,乳白色的光投下来,在一片昏暗里只点亮这一团,有些像舞台的聚光灯。 她低着头,随便抓在后脑的丸子头松松垮垮,发丝掉了几缕弯曲在鬓前。 加上穿着卡其色睡衣,有几分居家的慵懒。 像是溺在幻境里不愿出来。 陈桉看了半晌后,才又开口: 那罗瓒婚礼呢? 应倪一顿,终于施舍般地掀起眼皮看他,嗓子再疼,也要出声鄙夷:他还能讨到老婆? 陈桉嗯一声,起身离开饭桌:理发店的员工,经常给他洗头,一来二去两人就产生了感情,谈了有两年多,年前见了双方父母,日子定在元宵节。 洗头还能洗出感情? 应倪有点想笑,但好像又不太能笑得出来。 按照她对罗瓒的了解,对于自己出身这么在意怎么可能和一个洗头妹结婚,迎娶白富美才能给他身上塑金。 不过就他那一脑袋的皮癣,能和他天天睡一个枕头也是不容易,真爱了。 她和罗瓒水火不容,甩甩脑袋。 碗里的粥吃了三分之一,又陷入了安静。应倪以为陈桉是回书房了,结果传来窸窣翻抽屉的声音,侧脸看去,陈桉刚好走到她身旁,手里多了盒西瓜霜含片。 罗瓒发了请帖,还专门打电话来让我带上你。他问:真不去? 应倪接过含片放在一旁,想到罗瓒就讨厌: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要去你自己去。 陈桉没再说什么,走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肩背往后一靠,看着有些懒洋洋。 其实罗瓒的原话是让他带来感受一下气氛,看见新娘子很漂亮说不定就想办婚礼了。 陈桉不是一个在意外在仪式感的人,可居然被说动了心。 毕竟他们一张彼此靠近的合照都没有。 甚至连结婚证的照片也是p图凑的。 应倪无动于衷,思绪收回,陈桉在这时想起件事,你要剪刀做什么? 这会儿才想起问,会不会太晚了些,应倪放下勺子,懒懒地嘶哑着嗓子:说了,要你命。 陈桉沉默一瞬,顺着她的话开玩笑:你想守寡? 不能说想吧。应倪吃着他剥的咸鸭蛋,眼皮半耷卡,没心没肺地道:是很想,非常想,宇宙无敌想。 尔后抬眼看去,轻啧了一声:早死早超生。 这话之后,本就安静的客厅更加无声了,应倪兀自喝着粥,咸香的鸭蛋打开了胃口,粥很快再底,她想说再来一碗,却在抬头看见低垂着眼皮抱臂发呆的陈桉时噤了声。 应倪从前说话就不动听,常常被七大姑八大姨揪在跟前,惋惜又痛恨地训斥:这么漂亮一姑娘怎么长了这么一张不会说话的嘴,没吃过糖似的,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谁都讨厌你! 应倪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不过那时只是不会提供情绪价值。 后来亲戚破口大骂围着要钱,昔日同学落井下时讥讽,被同事指着鼻子打骂贱人,被色眯眯的男人用语言猥琐 说话就更难听了。 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 一张口,嘴巴就跟淬了毒似的。 她一点也不在乎,甚至因为打击到别人而感到高兴。 因为都是些不重要的人,无所谓伤了谁的心。 第102章 可这一瞬间,不知道是看在粥的份上还是别的原因。 应倪头一次觉得自己过分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画面像按下了定格键, 也似被巨石重压,气氛变得沉闷凝滞。 两人在各自的频道沉默着,过了片刻, 应倪缓缓放下勺子,发出的与碗沿碰撞的轻响才让空气稍微流动起来。 但陈桉依然垂着眸。 艺术吊灯并没有悬吊在饭桌正中央, 长短不一的灯光在实木桌面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末端从搭在桌面的手臂往上延伸, 越来越淡地笼罩在陈桉脸颊。 衬得长睫投下的阴影很深,也流淌出几分落寞来。 应倪承认自己有点过分, 但也不否认他很小气。 杀了你要你命去死吧不就是口头玩笑么,而且也是顺着他的守寡话题顺势脱口的罢了。 难道她还能摇头说不想你守寡之类的像是表明她离不开他的回答吗? 缄默须臾,抿唇扯了下嘴角。 不吃了。她将碗从跟前推开, 瓷碗底端在实木桌面划出一道不算短的划拉音。 其实她没必要做这个动作, 直接起身离开就行。 引起注意的心思有些欲盖弥彰。 陈桉终于有了反应,微曲的指节在桌面轻轻地点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仍然垂着头。 像是陷入阴影里很难挣脱, 过了一会儿, 才微张唇嗯了声。 声音很淡很低,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过一样, 多说一个字就疼。 见他这反应, 应倪不自在地咬住下唇缓慢轧过。 想想原因,大概是新婚第一月, 同居第一天,就发现新婚妻子恨不得自己赶紧死的透骨酸心吧。 醇净的白粥香早已消失殆尽, 连同咸鸭蛋的熟成味道。回忆起来, 都有点味同爵蜡。 应倪浑身上下像感冒又卷土重来般不得劲儿,但她清楚, 自己的烧在陈桉回来前就退了。 还有鸭蛋吗?她想了很久才憋出一个听上去比较自然的问句。 陈桉摇头 简单的动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本来平时不说话时面相就有点冷凶,这会儿看着就愈发冰冷了。 应倪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等了几秒也不见对面开腔,于是站了起来。 不过将椅子往拉开时又顿了一下。 像事先没这个打算此刻才闪过念头般的,很突兀地俯身将装咸鸭蛋的碗叠在粥碗里,两手捧着端起来。 陈桉果然跟着站了起来。 放着吧。他伸手过来欲抽走碗,我来。 应倪心里那股不自在劲儿消减了几分,使坏地十根手指头用力攥碗,被陈桉使劲儿扯了几下后才堪堪松手。 陈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往厨房走去。应倪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犹豫什么,直到厨房水龙头打开,水流声哗啦啦响起,才迈脚跟过去。 你要洗碗吗?她站在门口,半边身体隐在玻璃门的门框,模样莫名看着有点探头探脑。 陈桉明显不太想搭理她,只用眼尾那点余光飘过来。 那眼神像是在说他都已经洗完一个勺子了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应倪将玻璃门完全推开,走到他身后两步之遥的距离停下。 有点讨好地道:不是有洗碗机吗,为什么不用它洗? 陈桉将洗过一遍的碗放进隔壁槽子里过清水,跟听不见她说话似的无情。 应倪又走近一步,盯着他的胳膊肘说:我看你买了许多菜的,是晚上吃吗?还有玉米对吧,糯玉米还水果玉米啊,我只吃 说到这儿,陈桉的身体侧向了另外一个水槽,连侧脸都看不见了,只留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对她。 应倪停了下来,觉得自己没话找话的行为有些可笑。 嘴角向下耷拉,站成了座雕塑。 这时,陈桉轻飘飘投来一眼。 像接收到指令一样,应倪立马从他身后绕到另一边。 嗓子因为说太多话干得疼,她也不喜欢扭扭捏捏。 开门见山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桉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声音不咸不淡:听不懂。 应倪: 因为离得很近,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她进一步解释:你死了对我又没好处。 陈桉抽出张厨房纸,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哦。 应倪呆若木鸡。就哦?她明明表达得很直白了,不发表点其他意见吗,比如我知道我明白我没生气之类的。 不过人生起气来智商确实会下降。 应倪安慰完自己,转了半个圈,后腰靠着灶台边缘,目光落在反光如镜的岛台表面。 剪刀是拿来开水饺的,半天找不到,给你发消息又不立马回。应倪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地陷入了缄默,视线涣散开,像找不到落点那样飘荡流离。 过了很久,才又重新开口。 其实早死早超生这句话在我这儿不是什么诅咒。 陈桉滞了一滞,停下扔纸团的动作,捏在手里,半转身对她:那是什么? 应倪半垂眸,极其迟缓地眨了下睫毛。 是什么呢? 是摆脱痛苦和不幸的愿望。 是无数次想逃离世界的瞬间。 如果真有轮回,她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做应倪了。 当一个普普通通、家人健在的小女孩,或者小猫小狗也行,饿了就吃,吃了就睡,懒懒地趴在阳台上晒太阳。 但她不想对着任何人说这些,无异于将胸口剖开给人看。没了阻挡,一清二楚,同时也要承担因不设防再次被伤害的风险。 想到这儿,应倪站起身体,瞥着陈桉,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温柔:听不懂就算了。 你什么也没说我怎么能懂。陈桉说。 应倪沉眉: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我们一个老师,你能不清楚我语文谁教的。陈桉乜她一眼。 应倪震惊。 陈桉居然乜她? 先前的话算是解释了,也带着点哄的意思,他不领情,她能有什么办法。应倪打算走了,并决定最近几天都不要下楼。 然而迈出去的脚还未落地,手臂就被人抓住,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托着腰抱坐在岛台上了。 第103章 还记得我们的婚前约定吗? 陈桉站在她跟前,可能是个子高离得近的缘故,投下来的阴影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应倪下意识后仰,本想拉开距离,却因为这个动作膝盖贴上了他的大腿,态度比较端正地回答他问题:哪一条。 家暴。陈桉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臀两侧,这样的姿势从后面看去,像是把她完全圈在了身下。 他一本正经地控诉:你家暴我。 应倪反驳:我又没打你。 陈桉:语言攻击也是家暴的一种。 应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巨大的帽子。 哦。她昂着脖颈,不甘示弱,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陈桉问。 应倪啊一声,觉得大不了骂回来,反正无所谓,她早就在他们第一吃饭,陈桉问她会不会爽约时,咒过自己出车祸了。 确定?他又问了一遍,像是觉得接下来的行为她承受不了,要得到肯定回答才行。 话都摞下了,应倪大方点头。 陈桉倒是没着急骂她,就盯着她看,视线清清淡淡的,但又带着点莫名的说不出的意味。很难形容,不过应倪清楚件事,那就是贴着他的小腿越来越烫了,周围的空气也逐渐变得粘稠。 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一秒也果真应验。 陈桉亲了上来。 和上次一样,先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嘬,脸颊、鼻尖,跟雨露均沾似地都不放过,等到应倪呼吸不畅,才撬开牙关正式掠夺。 不过也有很大的差别,陈桉没有过于眷恋她的唇瓣,含了会儿后就慢慢转移阵地,沿着耳垂不疾不徐往下,脖颈线像滴了熔岩般一路滚烫。 应倪开始还能忍受,直到扑来的呼吸钻进衣领口时,四肢百骸为之一颤。 陈桉同样感受到了她被刺激到的神经,笑起来的喉结微微震动起周围的空气,语调有点懒懒带着哑,和平日的正经大相径庭。 你的法式热吻没学到这儿吧。他问。 他说话时唇瓣轻轻擦过锁骨窝下沿的地方,酥麻感直击头皮,应倪肩头狠狠颤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咬住这个词汇不放,斤斤计较,绷紧神经梗着脖子:法式热吻是这里吗?! 陈桉淡哦一声,一副毫不在意,他想怎么亲就怎么亲的专制态度。 然后重咬一口。 痞坏的样子,像是露出了人前看不见的另外一面。 应倪忽然觉得她错了,不是没那么熟悉陈桉,而是根本不了解。就如同他坐在车里,她站在街边,隔着遥遥夜色,他对她说的那句 应倪,你对我一无所知。 就好像被他徐徐善诱,走进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遇到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朵花、每一条河流都截然不同。 但它们都归属于其中,是森林的有机组成。 静谧而安详,富饶又神秘。 飘在空中的思绪被卷起衣摆瞬间扯回,陈桉膝盖抵着她大腿半抱,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裸露在外的腰侧,问她可以吗。 应倪说不可以,陈桉淡嗯了声,行动和回答南辕北辙。将她的衣摆一气呵成卷至尽头不够,还霸道地让她叼着。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炽灯亮得晃眼。 棉质布料堆叠在脖颈,应倪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看地一清二楚,羞愤地去抓扯他头发,却被他单手攥住两只手腕扣在腰后。 好喜欢你穿睡衣。他抽空抬头。 应倪神志不清地:嗯? 陈桉愉悦地道:方便。 应倪: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方便? 应倪恼怒地想, 她再也不会在家里穿睡衣,就算穿也要把内衣穿上,再将衣摆扎进裤子里。 你那天是不是看见了?应倪忽然想起件事。 介于现下的情况, 陈桉知道她在问什么。 从京京口中得知她和陌生男人见面,赶去病房空无一人, 害怕她和别人走了, 恐慌到横冲直撞储物间。 压根没想过她在里面换衣服。 看什么?陈桉故意反问。 应倪沉默了一瞬, 看向他亲的地方:你说呢。 语气不善,陈桉也不装傻逗她了:没现在看得清。 应倪: 她能不知道吗?衣襟都散开了, 从肩头滑落挂在肘弯上,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空气中。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没看见。应倪抓住不放。 陈桉不回答。 应倪拍了他下脑袋,像审讯罪犯:说!为什么? 陈桉动作一顿, 稍微站直了点, 语气无辜:我说了吗? 应倪一字一顿帮他回忆:你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 划重点。 什么! 哦。陈桉低头继续,那就是说了吧。 应倪: 她越想越气,揪了把扎得她肌肤发麻又黑又硬的头发, 骗我? 陈桉吃痛嘶了声, 抓住她手反剪在臀后,对上她亮晶晶溢了点水光的瞳仁。 那我能说什么?说看见了?左边和右边一个不漏, 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颗痣? 说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颗痣的位置长得特别凑巧, 不偏不倚缀在山峰最高处晕染一圈和白皙肌肤的交界处,小小的一点, 像落在山顶的星星。 黑得深邃, 妖娆性感。 被这么明目张胆的打量,结合之前他的鬼话, 应倪越想越气,挣扎着夹紧胳膊肘不给他吃。 不要脸! 毫无征兆地,他抬手刮了一下。 比起之前像被温热果冻一样包裹的舌忝舌氏口允吸,神经末梢传来的感受。 就好像,被猫长着倒刺的舌头舔了一下手指尖。 应倪不受控地闷哼了声。 像是被她从未发出过的声音刺激到,陈桉越发过分起来,指甲盖和指腹换着来,还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 不喜欢。应倪哼哼唧唧。 陈桉速度加快了些:不喜欢你叫什么? 应倪闪电捂嘴。 从岛台上下来,已经快晚上八点。 第104章 应倪脸颊绯红,陈桉若无其事,看了眼腕表问:今晚只能随便吃点了,稀饭还有剩下的,炒个时蔬,蒸条鱼怎么样? 应倪懒得理他,默不作声地上了楼。反手锁上门后,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 花洒打开,雾气氤氲。她站在镜子前,看着布满淡红色吻痕的锁骨胸口,不自觉皱起眉头。 陈桉是属狗的吗?舔舔就算了,还喜欢咬她。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存在,明明两人隔着旋转楼梯和一道厚实的门,完全处于两个空间。 鼻子不通的她居然还是闻到了属于陈桉的气息。 于是抹了两遍沐浴露,又冲洗了三遍,擦干净身体像狗一样去嗅。 气味是淡了些。 但经久不散。 清淡的木香并不难闻,甚至让人感到清爽。 可应倪觉得自己被他强势标记了似的。 非、常、不高兴。 直接导致陈桉在楼下喊吃饭,她装作没听见。陈桉上楼敲门,她装睡觉。直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陈桉说:再不吭声我就破门而入了。 应倪才腾得坐起。 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可能是怕他又进来,把她抱到梳妆台或者飘窗上,像在厨房一样玩弄吧。 冷着声音说:我心情不好。 他们的婚前约定,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一个人待着,她说不能进就不能进。 外面安静了片刻,声音才响起。 下楼吃饭,我待在书房不出来,等你吃完给我发个消息,我再出来洗碗。 应倪躺下去,被子拉至头顶,闷闷地道: 不要。 翌日上午,难得的大晴天。 由于没有吃晚饭,加之姨妈耗气血,应倪早早在饥饿中醒来。换了睡衣下楼,保洁正在拆卸沙发外套,再往厨房看去,陈桉卷着袖子,在里面忙忙碌碌。 上午的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照得一切都很柔和。 直到视线落在岛台时,美好的氛围瞬间破碎。 应倪不愿再回顾,扯扯嘴角,走到饭桌前坐下。 喝牛奶还是粥?陈桉看过来。 应倪双手搭在桌面,像等待厨子上菜的客人一样,牛奶。 喉咙还痛吗?陈桉将牛奶和黄油剪过的面包放在她跟前。 应倪摇头。 鼻涕呢? 继续摇头。 下午有什么安排? 还是摇头。 陈桉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大喇喇坐下,烦我? 应倪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一听就想起昨天他趴在自己身上的喘气声。 反正说什么都摇头。 摇完头,陈桉却笑了,喉结在余光里微微滚动着,反应过来的应倪乜他一眼。 我要去趟公司,中午饭有阿姨来给你做。陈桉说起正事。 不用。应倪说:我自己会做。 陈桉问:做什么?番茄炒蛋? 应倪想起京京夸他哥的话。陈桉有三绝,一是有钱,二是人好,三是绝中绝,厨艺精。 夹着嗓子摇头晃脑:你会做饭你了不起。 不是嘲笑你。陈桉说:上次我看你家冰箱里就只有面条、番茄和鸡蛋。 应倪嗯一声,怎么了吗,我喜欢吃番茄鸡蛋不行。 又不代表她只会做番茄炒鸡蛋,图方便罢了。 加了班就在楼下买炒饭,不加班回到家只想躺着,几乎都凑合着吃。应倪回国前其实体重快三位数了,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前凸后翘。 这几年,体重逐渐减轻,越来越瘦。 陈桉看她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除了番茄鸡蛋你还会做什么? 鱼,炝锅鱼。应倪说:你肯定不会。 你教我不就会了。陈桉说。 应倪:才不教你。 陈桉啧一声:怕我做的比你好吃? 一大早真不想和他呛,应倪解释道:我做的一般,比不上我爸。 没传承到你爸的手艺?陈桉问。 应倪默了一瞬,点点头。 其实她根本没学过。 以前爸爸知道她爱吃,三番五次要教她,说以后不在他们身边,想吃也能自己做。 应倪嫌麻烦,总是推脱。 觉得爸爸会给她做一辈子,就算出了国,爸爸也会做好抽真空冷链邮递。 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学。 后来想吃。 就再也吃不到了。 这些年,她按照网上的教程做了很多次,好吃是好吃,但都不是那个味,硬着头皮也吃不下去,只有扔掉。 陈桉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看了表时间不早了,用力揉了最后一下她脑袋,起身道:我走了。 应倪嗯一声,抿着牛奶。 决定过段时间回趟老家,看看爸爸。 - 陈家原定回乡的日子由初三改成了初四,陈桉走后,应倪一个人在家待着。 听他说,他们的老家在吉安,一个应倪从未听过的穷角旮旯,车程将近八个小时,要一直开进大山深处。 他走的那天,应倪睡了很久,等醒来下楼,钟点阿姨已经把饭做好了。 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均衡。 应倪其实很不适应。 她习惯了周末醒来,抓着头发在出租房里的冰箱到处翻找,最后饿得头晕反胃酸等外卖来的日常。 往餐桌前一坐,闻着饭香。 仿佛回到了从前,被所有人围着关爱照顾的日子。 阿姨的手艺不错,应倪胃口大开,吃得七七八八。 吃完饭,她照例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像陈桉没回来时那样,霸占整个一楼。 因为感冒还没好透彻的缘故,应倪不敢去医院探望林蓉苑,拜托护士打视频和她说话。 通完视频,应倪像条刚搁浅的鱼似的翻来挑去,觉得闷得慌,但不知道去哪里。 这时余皎皎发来消息。 【晚上有空吗?出来吃饭?】 应倪一想到余皎皎瞪大眼睛八卦试探的样子就头疼。 于是回复:不 空字还没来得及打,聊天框弹个不停。 第105章 余皎皎:我妈说她今天回国,结果又不回了 余皎皎:她儿子生病了,要照顾他 余皎皎:肠胃炎而已,谁照顾不是照顾,怎么不见我生病的时候回来照顾我? 余皎皎:冒火.jpg/冒火.jpg 应倪抱膝靠在沙发上的,看到余皎皎的消息,停止打字,腿慢慢滑了下去。 余皎皎的妈妈离婚后嫁给了一个加拿大华裔,很快生了个儿子,一心一意地在那边当全职妈妈。钱倒是给得很大方,但几乎从不回国。 为数不多听余皎皎提起的几次,都被放了鸽子。 余皎皎:饭店早就预定好了,又不能取消 余皎皎:你陪我吃好不好?泪眼汪汪.jpg 应倪思忖了一会儿,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便让她发时间和地址过来。 朔风飘雪,天寒地冻。 正月初一一过,纷纷回老家走亲戚,人流如织的街道恢复往日的平静。 去商场挑了新年礼物,应倪晚了十来分钟到达亚格朵酒店。星级饭店不一定好吃,但绝对符合余皎皎的奢侈作风。 也不知道买的礼物能不能弥补她的伤心,应倪想着安慰的说辞,被侍应生引至走道最里面的包厢。 然而当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一片脑袋时,应倪想把手上的东西扔给狗。 对此,余皎皎求生欲极强地解释:我太难过了,想多点朋友陪陪我。 环顾一周,确实都是和余皎皎走得比较近的老同学,宋敏、罗瓒、陆盛之全来了,也几乎都和应倪不对付。 其实来之前就该想到余皎皎的消息是群发。 毕竟她喜欢呼朋唤友,享受人拥人捧的热闹氛围,尤其在伤心的时候。 应倪无语,但也没多震惊。 也不知道为何,她最近的心态特别平和,像是被谁传染了似的。 不仅没有臭脸,还和大家一一打了招呼。 因为毫无征兆地领证官宣,以及没有婚礼酒席,大家特别热拢,话题怎么都绕不开她,各种明里暗里的试探,试图知道实情。 直到有人忽然提起定居在国外的六班班花,才换了话题。 她也结婚了,老公是个飞行员。 对坐的纪律委员星星眼:飞行员啊好帅! 应倪没什么感觉。 只记得高中有一段时间看言情小说,飞行员男主风靡过一阵,连着看七八本,民航飞行员只有一个,其他不是开战斗机,就是开轰炸机,或者别的听上去就很牛逼的军种。 总之非常腻味。 系列看完后,从此再没碰过军旅题材。 不过家境一般,农村出生。女人又说。 隔壁坐男桌的罗瓒听到这几个字,像被针给扎了似的,瞬间条件反射。 隔空哼一声:往前推个几十年,谁不是农村出生! 陆盛之惯性圆场,猛拍一下大腿,吸引全场注意力:当年招飞我也去了的,就是太难,没选上。 有人打趣道:没选上是国家的福气。 陆盛之不干了,怎么说话的呢,陈总还不是没选上。 说完马上看向应倪,你老公。 埋头干饭的应倪啊了一声。 没听他讲过想当飞行员啊。罗瓒奇怪,他压根不知道这事,陈桉从进校起的目标不一直都是开公司赚大钱吗。 怎么会突然换了方向? 看不惯罗瓒的女生轻呵一声,看来关系也没好到事事都让你知道。 接下来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有人添火烧柴,有人在中斡旋。 应倪兀自吃着饭,觉得这样的聚会真没意思,无论下次余皎皎再怎么卖惨,都不会再来。 不过。 陈桉居然参加过空军选拔?想象了下他穿军装佩戴头盔开飞机的样子,不得不说,比起西装打领带,劲劲儿的军装更适合他。 应倪没有军装情节,画面闪过,插曲就此作罢。 饭后散场。 宋敏过来问:陈桉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应倪讨厌宋敏,看在她虽然是为了落井下石,但的确邀请过自己去她家公司上班的份上。简要回复:他有事。 什么事啊,余皎皎说你们不办婚礼,趁过年有空出去蜜月啊。宋敏追着她问。 应倪不回答。 宋敏看似为她鸣不平,嗓门却扯得老尖锐:才结婚几天就丢下你一个人,怪不得你连戒指都不愿意戴,赶紧打包送去男德班! 大家视线纷纷投过来,应倪的手上干干净净,身上穿戴的也不是名牌。 按照陈桉的身价来说不应该,于是脸上全露出一副果然婚姻不幸的神情。 宋敏继续在耳边叨叨叨。 应倪受不了,冷飕飕道:这么关心要不我让位,你去当他老婆? 宋敏脸唰一下就红了。 - 应倪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从闹市区驶出后,红绿灯远近交叠,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却愈发稀少。 城里的年味似乎停在了这一刻,只剩下迎风飘扬的灯笼,等待来年。 应倪趴在窗边,呆望街景。 路灯接连掠过,光影流淌在脸上。 其实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好奇也是理所当然。 本不想当着众人的面给宋敏难堪,让余皎皎尴尬,但像她们那样的人,似乎不说一句重话,就绝不会收口。 很多人都是这样,又比如何若宜,你好声好气地告诉她不要当女儿,不要当姐姐,先做自己。 她总觉得你在和她开玩笑。 直到你戳着她心脏问她想当姐?你听过我叫你姐吗? 难过透顶了,才会真的作罢。 车很快到达雅顿庄园,进门刚好九点。 应倪走前没有关灯,客厅十分亮堂,白墙反光,显得空间比实际还要宽敞。莫名在玄关停留了一会儿,才上楼去。 突然安静下来,也不用在意陈桉的一举一动。 她大胆地穿着睡衣,敞开卧室的门趴在床上打消消乐。打会儿没劲儿,又拎着小羊玩偶下楼趴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看剧,翻来覆去老半天,莫名觉得依然无聊。 觉得可能是今天出门穿少了,被风吹得有点头晕。毕竟从年前开始,感冒时好时坏,防不胜防。 她趿着拖鞋,懒懒地走到岛台泡感冒灵预防,找不到杯子下意识转头想叫陈桉时,忽地愣住了。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落地窗像一块黑布,静谧无光。隔着玻璃门望向客厅,一切都变得空落落。 第106章 足足过了好几秒,她才起身去沙发上捞起手机,而后又慢腾腾地回到厨房。 聊天界面停在上午七点二十八分,陈桉在她仍在睡时发来的 【我回吉安了,过几天回来。】 他好像很爱报备行程,总是地点加时间。 应倪发了会儿呆,点开聊天框,蹲下来慢悠悠敲字。 mm:我的杯子你放哪儿了? 等了半分钟对面没回,应倪有点着急,也有点生气,蹙着眉继续敲。 mm:晚上参加同学聚会了,因为你宋敏 字打到这儿,蓦地停了下来。 宋敏的阴阳怪气纯粹是高中时太过讨厌自己,怪罪于他显得毫无道理。 于是删除重发。但又找不到说的,只好问:过几天是几天? 发送过去,应倪站了起来,视线随之投向外面。 楼上楼下只有一道旋转梯连接着。 共处的几天,她很少下楼,陈桉也从不上楼,空间大到听不见各自的响动。但这会儿走了才发现,两个人和一个人,还是不太一样。 很难相信,陈桉才离开不到一天,她就开始不适应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吉安是县城下面最偏远也是最小一个镇, 从城里的高速下来,国道要走近二十公里。 进山的路虽被陈桉出资扩修过,但过年回乡的车辆一多, 加上拐弯会车艰难,等到达位于山坳里的老家, 天空已经暗成了一片灰蓝色。 房子是陈桉外公外婆留下来的, 九十年代建的土砖房, 回来前,专门拜托三姨从街上下来收拾屋子。 因而一进门, 看着还算干净。 来不及休息,大家各司其职,陈京京上楼铺床, 吴庆梅去隔壁邻居家买土鸡, 陈桉则生火烧水,洗橱柜刷碗。 早在几年前,陈京京就提议把房子翻修。把墙粉了, 铺上地板, 再把燃气灶,空调、热水器什么的都安上, 不然每次回来都累得够呛。 吴庆梅死活不愿意, 说那样就不像老家了,过年回来, 除了祭祖烧纸,就是想吃顶锅饭, 柴火烧的鸡鸭。 陈京京和吴庆梅还因此绊了几句嘴, 最后陈桉在中间调停。 房子里面丁点儿没动,只在旁边新建了个卫生间, 装了太阳能热水器。 土灶仍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陈桉找到去年买的柴扔进去,又弄了点干松针生火,吹火的竹筒少说也有十来年了,用着却还是那么顺手。 哥你那间屋子有条死了的蛇,你等会儿把它弄出去啊。陈京京下来说。 陈桉吹着火,头也不抬:你怎么不弄? 我怕嘛。京京说。 陈桉把竹筒扔一旁:怕?是谁薅了条蛇装瓶子里抱在怀里说要当它妈妈? 陈京京: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从出生开始就在田坎山坡打滚疯玩,不仅不怕,还能徒手抓蜘蛛呢。 不过话说回来,人的确是适应环境的生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一旦入了奢,就很难回到简。 就比如她现在回来,会嫌弃床不够软,害怕蚊虫蛇蚁,烦躁没有中央空调起夜冷罄竹难书,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显得不讨喜,很累赘。 燃烧的玉米芯子发出砰的一声炸响,晃动的火星子拉回了京京的思绪。 视线重新落回到哥哥身上,从头扫到脚。 外套在踏进门槛时就脱掉了,换上了塑胶筒靴,系上不知道哪儿来的胸口标有xx牌鸡精的白色围裙,袖子撸到最高处,拿着水瓢走来走去的样子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那个朴实坚毅,稳重可靠的陈桉。 所以。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变的。 哥,别动。陈京京忽然喊。 陈桉回头,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拍个照发给应倪看。陈京京举起手机,笑得怪里怪气:她肯定没见过你这样。 陈桉立马黑了脸,作势要去抢手机,两个人在堂屋里绕来绕去。吴庆梅一进门就见到这副景象,拎着只用尿素袋捆的鸡也跟着笑:多大人了还闹,快过来把鸡杀了,我去借点干草,京京帮着哥哥拔毛。 陈京京耸肩膀嫌恶地嗯一声,不要。 嘴上说着不要,但还是帮忙拎了热水,而后站在一旁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陈桉站在屋檐下,单手抓住鸡头,另外一只手将鸡脖子上的毛扯干净,一刀下去,陈京京跟着抖动的鸡呲牙咧嘴。 小时候她的反应可没这么激烈。 由于很少吃肉,过年杀鸡杀鸭是最高兴的时刻。 蹲守在旁边,一想到那个味道,口水就忍不住从屋檐留到坝子里去了。 祈祷着,快快杀好,快快煮熟,好进她的肚子。 然而现在看着死后还要遭受火烤的鸡,忍不住感叹:真可怜。 可怜你等会别吃。陈桉说。 陈京京吐舌头:略略略。 陈桉笑而不语,享受难得的放松时间。 陈京京看了半晌后突然扬了扬手机:我已经发给嫂子了。 陈桉蓦地掀眼皮,撤回。 陈京京站起来,嬉皮笑脸:撤不了,时间已经过啦。 陈桉撒了手,一字一顿:陈京京,欠打是吧? 吴庆梅在屋内吼:鸡!鸡!掉水沟里去了! 晚风吹过,大山起伏的轮廓与天际相接,半弯清月高挂,繁星点点。 嬉闹声由近及远散开,荡漾在山林之间。 经久不散。 一 与此同时的禾泽。 雅顿庄园一共有三栋平层,位置交错,视野不一。陈桉买的这套最为开阔,客厅正对湖面,站在落地窗前往下俯瞰。 清风拂过,波光闪烁,宛若繁星坠入其中。 美好的夜景并未让应倪痴迷,看了会儿便重新回到厨房,将喝完冲剂的杯子洗净,又不嫌麻烦地用厨房纸巾擦干。 忙碌的过程中,偶尔瞄一眼放在岛台上的手机。 一片漆黑。 没有动静。 杯子放回原处后,应倪无所事事地围着岛台巡逻了一圈,最后走到冰箱前。打开一看,里面很多种水果,她挑挑拣拣选了个最费时间的石榴,拿了个大碗一粒一粒地剥出来。 剥到一半,她余光瞄着手机想。 第107章 不会是把消息提醒关了吧。 不然怎么现在都还没个音信?主要是这几天但凡她发个什么,陈桉都是秒回,即使当即没看见,回复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这么想着,应倪很自然地捞过手机,打开聊天框一看依旧停留在那条【过几天是几天】。 思索着可能是堵车,还没到家,于是继续靠在岛台上剥石榴。 起初应倪并未在意自己的举动,直到在十分钟内第三次捞起手机,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很是异常。 非静止画面两秒。 然后开始想。 大概是主动发消息对面不回,让她感到被无视后产生的不服气吧。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和余皎皎差不多,喜欢众星捧月,站在光环下,最好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投过来。 万物起源,宇宙中心。 只是风沙吹过后,惊羡的眼神变成了可怜可悲,她难以接受,才狼狈地躲到被光照不到的暗面。 企图让谁都看不见她。 所以等待回消息的举动,说明不了什么。 应倪撇了撇唇角,左滑删除对话框,退出微信,端着碗上楼。然而刚踏进卧室,手机笃地在兜里震了一下。 应倪没理,开笔电选电影。很快,又笃了一下,震得腰间的皮肤微微发麻,让人忍不住拿出来。 陈京京:【照片/照片】 陈京京:【视频.mp4】 第一张是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把铁钳,正在往灶孔里添柴。嵌在灰扑扑墙壁里的碗柜看不出漆的颜色,头顶的老式灯泡缠满了蜘蛛网,昏暗老旧到像是从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 谁啊? 应倪莫名其妙,紧接着点开了第二张。 引入眼帘的一瞬,她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陈桉,那张脸倒是硬挺的没有变化,但奶奶辈带的围裙哪儿来的?脚上的鞋子又是什么鬼?也太土气了吧! 来回放大缩小观摩,笑够了,顺势点开视频。 应倪几乎是皱着眉头看完的,陈桉手起刀落割鸡脖子的那一下,甚至不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感觉自己跟那只鸡一样,被他捏在手里说宰就宰。 应倪想回陈桉好丑,以及太凶残,又怕惹了护哥狂魔的不快,坏了人家过年的气氛,想了想,选了个表情包过去。 mm:【大拇指】 陈京京误解了她的意思,骄傲地道: 【我哥还会杀猪呢!】 应倪: 彻底没了回的兴趣,或许是觉得土得很有纪念意义,她将前面两张照片保存。 这时,陈桉终于回消息了。 lg:【看情况,后天或者大后天,怎么了?】 最后三个字很有灵性,应倪选择不回。 因为她也无法给出一个恰当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理由。 总不能说不是本人吧。 应倪蹭了蹭鼻尖,装作看不见。 下一秒,消息又跳出来。 【回京京不回我?】 应倪: 很明显他们正在一张桌上吃饭,这时候继续装看不见,就显得很刻意了。 快速敲字:【厨房里还有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问问你,不着急回来,多余的就送给阿姨了】 lg:【就这个?】 应倪滞了下。 这句比上一句还灵性。 mm:【?】 问号发过去后,对面像是忙别的事情去了,上下划拉好几下也没弹出新的消息。 也像是,结束了话题。 应倪盯着屏幕发了会呆儿,扔到一旁,敲笔电的空格键继续观影。然而人物刚对话两句,手机就又响了。 不过这回不是震动的笃声,而是一串铃声。 顶端弹出:[lg邀请你视频通话.] 应倪盯着红色和绿色的圆圈,不想搭理,却下意识拨了下刘海。 许是半晌没反应,陈桉发消息过来: lg:【接视频】 mm:【不空】 铃声不停地响着。 lg:【什么时候有空?】 mm:【说不准】 相同的话术还给他:【怎么了?】 消息发过去,通话邀请瞬间被对面取消。 lg:【想让你看】 lg:【图片.jpg】 是一张星空图。 左下角露出几节树枝,底端还有块大石头,像是专门跑到山坡上照的。 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夜幕一望无际,无数颗或远的星辰点缀闪烁,组成一条流动的瀑布,深邃迷人。 卧室早在铃声结束的那一刻恢复了安静,在一片安静中,应倪似乎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缓了两秒后,慢腾腾打字,删来删去复制了他的原话: 【就这个?】 lg:【嗯。】 应倪扯嘴角,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正想说要睡了,陈桉打了个电话过来。犹豫片刻后,可能是想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气息,或者别的什么,选择按下接通键。 风吹过树梢,男人的喉结仿佛都被带得微微滚动,比平日多了几分磁感。 晚饭吃的什么? 应倪指腹在笔电中控上滑来滑去,觉得他的开场白俗套又寡淡。 饭啊,余皎皎请客,一点也不好吃。 你们和好了?陈桉说。 应倪懒得和他解释:差不多吧。 大概是她的回答太敷衍,陈桉话锋一转:上回给你说的芝加哥专家可以提前过来,惠灵顿那边的团队要等三月份,其他的我还在联系。 应倪不由得顿了下,没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想到躺在高级病房里的林蓉苑,晦涩且真心地道:谢谢。 用不着。陈桉语气淡淡。 应倪嗯了声,想了想,接过话题:你怎么不把鸡拿到菜市场去杀? 陈桉说:这里没有菜市场。 鼠标晃得太快,笔电卡机了,应倪开始不停地敲击空格键,你一个人杀的吗? 陈桉问:京京发给你的视频没看? 应倪面不改色:没看。 陈桉笑了:没看你怎么知道。 这话一出,通话像被掐断了似的静,仿佛连山里的风都停了下来。 微妙的气氛隔着一千公里迅速蔓延。 没人说话,世界沉寂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几秒的光景。片刻后,才由陈桉打破 第108章 他说:应倪,你该不会是在想我吧。 第50章 第五十章 通话自然又被缄默掐断。 应倪以为自己听岔了, 好半晌才后找回声音,蹙起眉难以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陈桉反问。 应倪眉头皱成老奶奶,一个字都不想多吐:说我想你。 好。陈桉说:我想你。 应倪: 电话里传来风拂过的轻笑, 不知是得意还是什么,刺激得应倪站起来, 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似的原地转了半圈。 如果这会儿陈桉在跟前, 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应倪点评道。 无聊随便问两句就联想成在想他, 那要是打个电话过去,还不得说她爱死了他。 对面不笑了, 也不说话,树叶飘动的簌簌声响表明电话仍未挂断。 像是在好整以暇地等解释。 应倪快步走到床尾倒头躺下,捞过枕头盖在脸上遮住刺眼的白炽光。 她可不想被误会, 斟酌思量着说:我这个人呢, 很讨厌的一个点,尤其是在有急事的时候,需要快速得到回应, 懂? 陈桉嗯一声, 像听不明白似地,然后呢? 应倪翻了个面趴床上, 想把烦躁的情绪给压住, 思来想去,干脆直白点。 就好比找不到杯子吧。 我在意你有没有回我消息。 对面说懂了, 看来终于能听明白人话。 应倪把小羊圈在胳肢窝下,正想说挂了, 对面接着来一句 在意我。 !!! 陈桉你听不懂人话是吧?应倪单手撑床支起身体, 一顿咆哮,我哪里说了在意你?我是说我在意你有没有回我消息, 消息! 这压根是两回事好不好。 她承认她确实有些不习惯一个人,但这样的心理变化再正常不过了,就算是没来几天的钟点工阿姨,来晚了或是走早了,她也会觉得怪怪的。 对面嗯嗯两声。 不知道是真的赞同,还是懒得掰扯而敷衍。 应倪盘腿坐起来,手掌猛拍了一下床,床垫震了两震。 你真的要急死我。 她抓了把头发:啊! 我要成神经病了。 陈桉又开始笑了,低低的,滚在喉咙里,隔着手机传来,像是在挠耳膜。 气得应倪把电话挂断扔到一旁,觉得还不解气又用塞进被子里,用枕头压住,拳头使劲捶。 别想她再接电话。 陈桉从后山回来的时候,陈京京捂着耳朵从堂屋里跑出来,见到他,立马调转方向冲过去抱怨:总算回来了,妈一直拉着我不放,非要我明天去相亲! 吴庆梅在屋里喊:什么相亲,是吃饭。 那就是相亲!陈京京扬颅反驳。 反驳完回头,视线落到陈桉久久压不下去的唇角,你去煲电话粥了? 陈桉瞬间抿平,往台阶上走,岔开话题,和谁相? 陈京京指了指对面:杨路冬! 陈桉抬眼望去,隔了片荒废的稻田,对面新起的三楼小洋楼是杨路冬家的。他比陈桉小一级,今年博士刚毕业,记忆里,小时候常常偷摘家门前的李子装一兜过来给陈京京吃。 吴庆梅走出来,锲而不舍: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只要你哥一去镇上,你就缠着杨路冬,哥哥哥哥地叫,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饭都叫不回来。 陈京京梗着脖子:才没有。 陈桉夹在中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吴庆梅年龄大了,说不过陈京京,也觉得累。挥挥手,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我上楼睡觉了,懒得管你。 陈京京瘪了一下嘴,在台阶上坐下来。 双腿晃着,盯着月亮看了会儿后,忽然侧头问:哥,你是怎么喜欢上嫂子的。 月光倾洒,远山环绕,虫鸣此起彼伏在风中荡漾。 陈桉也跟着坐了下来,像从前一样望着无尽的黑夜,不过现在月亮更圆了,星星也多了起来。 她送了我一把伞。 陈京京啊一声,就这? 也太草率了吧。 陈桉没说话。 陈京京兀自思索了会儿,又问:那喜欢呢?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又怎么知道那是喜欢。 回答不了。陈桉说。 陈京京又惊了,世界上居然还有无所不能的哥哥回答不了的问题。 期待、开心、心酸、嫉妒、难过希望她过得好,也希望她过得不好,是觉得亏欠,也可能是索要,是抓紧,或者放手太多了。陈桉侧头:每个人对喜欢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没有答案。 那你是什么?陈京京好奇。 好问题。陈桉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在陈京京的翘首期待中,转身时留下一句: 无可奉告。 陈京京麻溜爬起来,你吊我胃口! 陈桉跨进门槛,头也不回地道:发我丑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陈京京哎呀一声讨好,我觉得帅嘛。 陈桉不搭理她,径直上了楼。 二楼一共三个通间,窄小的阳台连成一条通往卧室的走道。推开门,屋内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简单到只有床和衣柜外加一张桌子。 书桌紧抵着墙,老式台灯斜躺角落,再往上看,窗框历经风雨腐蚀,铁钉暴露在外,虫洞密集。 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 然而糊在玻璃上的卷子却依然柔韧,在月光的照射下,变成了淡淡的透明色。 衬得字迹深刻清晰。 看着那些题,想着京京的话,陈桉陷入了一段往事的回忆里。 在接过那把雨伞时,陈桉感受了心脏跳动的力度。但同时也清楚,自己只是闯进了迷雾里,暂时走向了错误的路。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视线不再分到除了和学习有关的其任何地方,应倪身边也出现了新的男生。 罗瓒说以前那些都是上赶着来,这回奇了怪了是她主动追求的,还死皮赖脸缠着,笑着坐等她被甩。 第109章 他当时解着物理题,什么也没说。 其实这个男生他认识,他们一起打过篮球。人品比时飞宇,靳西以及齐铭臣都好,应倪看他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人不一样。 罗瓒见他不感兴趣,话题就移到了别的地方。 当时的陈桉确实没多大感觉,因为事情的发展轨迹都在意料之中。就在他以为风吹雾散,一切回到正轨时,一场篮球赛敲碎了真相的壳,让所有掩埋的事实为之天光大亮。 周斯杨性格开朗,人缘极好,高年级那波国际生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因此陈桉从不拒绝他的邀请。 又一次打球,陈桉投了个漂亮的空心三分。 周斯杨拍着他肩膀,牛,你哪儿学的? 陈桉初中就开始打野球了,要说学,都是从一局十块的赌局高压下爆发出来的。而对于周斯杨他们来说,只是个强健体魄,放松身心的爱好,二者无法比较。 陈桉淡笑了下,初中的体育老师很厉害。 其实周斯杨并不在意他哪儿学的,只是个承上启下的话头罢了。 跟你说个事。他往前望了眼,凑近了些, 等会你收着点行吗?我女朋友马上来了,她来看我打球,那什么 他挑了挑眉,笑眯眯的,是洋溢在幸福里的那种笑容,你懂吧。 陈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应倪抱着杯果茶,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悠悠地朝篮球场走来。她今天穿了件白色大衣,戴了顶画家帽,浅玫色的格子围巾将她的下巴完全裹了进去。 即使隔得远,也能看出那是一张小小的,很精致的脸。 行不行?周斯杨勾着他的脖子。 陈桉淡漠地点头。 其实周斯杨的球技很好,只是准头差了点,但还是吊打除陈桉外的在场任何人。而女生看不懂球,她们觉得最帅的是投进那一刹那。 于是下半场,几乎所有的球陈桉都传给了周斯杨。 接连两个三分,周斯杨意气风发,成为球场上最帅的那个人。应倪也如他所愿,在旁边激动尖叫。 又一个球被陈桉截住,他照例反手传给周斯杨,周斯杨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连着过了两个人。 球进。 周斯杨回头,应倪跳起来。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陈桉看着她。 那一刻,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收紧,连呼吸都变困难了。 短暂的间隙并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比赛继续进行,对面像是被打出火气来了,突然防守转攻,来势汹汹。 陈桉早就没了斗志,比分渐渐拉平。 直到最后一分钟,他听见应倪在喊加油,凭着打野球打出的狠劲儿成功从对面前锋手中抢过球。 决定胜负的一球,万众瞩目的一球。 在他手里。 这儿!周斯杨手举高。 陈桉看过去。 他激动兴奋的表情像是在说:这球进了,应倪不得被帅死! 对手虎视眈眈,围得水泄不通。 场外急不可耐地催促着:快传啊! 和周斯杨眼神对接上,陈桉抬起手,却在余光瞄向被风吹得鼓动的玫红色围巾流苏的那一刻时,突然掉转方向,迅速压低身体突破重重防线。 冬日的阳光洒在球场上,汗水浸湿了少年的背部,胸口随着手中游移的篮球急促起伏。矫健的力量与速度让他像捕风的猎鹰一样。 在跳起来扣篮的那一刹,他仿佛摸到了蓝天。 时间静止。 球哐当一声砸进篮筐。 沉寂两秒。 而后爆发。 靠!好帅! 他谁啊?怎么没见过? 几班的几班的,啊啊啊太帅了!!! 球场没多少人,但爆出的惊呼像奔腾的海浪一样,似要把这一小块地方掀翻。 窒息的感觉终于消散了,陈桉微扬了下唇角,去找寻那道流苏。环顾一圈不见踪影,最后在周斯杨的怀里睨见。 球落地。 沉闷的一声,像按下了暂停键。 陈桉世界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他忽地松了手,跳下来,弯腰捡起球框下的衣服,低头往外走。 陈桉。周斯杨在背后叫他。 陈桉当做没听见,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笑了下:嗯?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周斯杨拍着他肩膀,虽然最后一颗球遗憾没帅到,但总比输了好。 陈桉仰头吞水,吭不了声。 你喜欢吃什么?你看看你哪天 被一道娇滴滴夹着怒气的声音打断。 周斯杨 快点啊! 陈桉隔着周斯杨看过去。 应倪眉尾飞扬,和她今天穿的恬静一身很不搭:再不走我走了! 改天说,我陪我女朋友吃饭去。周斯杨话没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转身奔跑。 陈桉捏了捏塑料瓶,在周斯杨赶到应倪身边前,掉头走了。 他没有吃饭,径直回了宿舍。罗瓒刚从食堂回来,拉开椅子坐下问他,篮球打完了?吃饭没。 陈桉转着笔,盯着桌面的某一处,打完了,吃了。 罗瓒拎着椅子坐到他旁边,兴致勃勃地道讲述他在食堂遇到1班学委的事,事无巨细地到他们在哪个窗口碰到的,谁先开口说的话,对面说了几句话,在哪个路灯下分别的。 诶,陈桉,他胳膊肘试探性地碰了碰,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人就是这样,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后就迫不及待地探知别人的。 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交换。 罗瓒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上次他回答的是不知道。罗瓒说他不够意思,纠缠不放。可陈桉觉得自己回答得还算认真。 因为他没喜欢过谁,一切都是模糊的。 见陈桉久久不说话,罗瓒又碰了两下他手肘。 陈桉回过神,停止转笔。 模糊的轮廓渐渐被勾勒得清晰,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什么样的? 漂亮,张扬,可爱,暴躁 以及。 有男朋友的。 在确定自己对应倪的喜欢后,陈桉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可以用理智逐渐地去控制,去抗拒。 直到没多久后的某个周末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罗瓒回家了,他独自一人来到图书馆。 夏转入秋,天气骤凉,他所在的座位恰巧两边都是窗户,穿堂风将稿纸吹得满地都是,穿过书架组成的狭道去关窗时。 第110章 猝不及防,超出意料地,在最不可能碰见的地方遇到了应倪。 图书馆保留着古老的木质格子窗。外边的银杏树光秃秃,只有零星几片枯黄倔强地卷在枝头。 风一吹,又脆弱地唰唰落下。 不算小的声响并没有吵醒应倪。 她歪头靠在书架上睡得依旧很香。 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外一只手背贴地,旁边是摊开的书,风吹起扉页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或许是图书馆过于安静的缘故,声音并不刺耳。 这是篮球赛后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陈桉的心情大概和很久之前,在一件即将丢弃的夹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纸币时大差无几。 以至于忘记了来图书馆的目的,随手在书架里抽了一本书,站在她斜对面,背倚书架,心不在焉地细读起来。 直到有一个男生三番五次地从旁边经过,陈桉抬头看他时,他的余光留在应倪的腿上 长裙的裙摆随之上卷,露出的两条光洁的腿的肌肤比雪还细腻。 陈桉收起书,盯了男生一眼,男生目光躲闪地走了。 之后。 原本打算回座位继续学习的陈桉,就着那本书,背身挡在应倪身前。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从第一页翻到了倒数第三页。 读到尾声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应倪醒了。 他的视线停在一个句号上良久,要很费力才能接着往下看,同时,又不可自拔地关注身后人的动静。 痛死了。余光里,应倪歪头揉着脖子。 手里的书似乎有千斤重,放下的速度很缓慢。他将书插进原来的位置,应倪从他身旁经过。他动作一顿,微微偏过头。 目光相撞。 他以为应倪会露出诧异的目光,甚至期待她说出是你啊。然而她只是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时随意的一瞥。 表情淡到让陈桉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站在这里。 以及开始思考。 他对她的情感,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身体给的反应比大脑更快速,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呆在床上很久。 那个点已经快要迟到了,从厕所出来的罗瓒见他还在床上,又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陈桉不知在看哪里,低垂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淡淡的阴翳,几秒后,才缓慢地摇头。 平日里陈桉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个,从不赖床也从不迟到。罗瓒着急道:那你快下来啊! 陈桉不说话,胳膊肘压着被子,整个身体像被冻僵了一样。 罗瓒莫名其妙,爬上床去扯他,怎么啦? 陈桉抓住被子,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别的缘故,声音有点哑,你先走吧,帮我请个假。 罗瓒见他不在状态,去摸他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陈桉挪开他的手,语气和羽毛一样轻,有可能,我等会儿去一趟医务室。 考勤算到德政分里,与奖学金挂钩,罗瓒犹豫了会儿,叮嘱了几句后便拎起书包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陈桉直直躺了下去。 他望着天花板,感受到被湿糯布料包裹的身体一点一点消殆下去,脑海里全是一双修长细白的腿的影子。 夜晚的山间寂寥无声。 微弱的光芒透过纸张相接的缝隙钻进来,投在凹凸不平的桌面,拓出一条淡淡的阴翳。 陈桉站起来,指腹贴着卷间的缝隙,从上往下一一摩挲而过。 光影随之变化,断断续续,忽明忽暗。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是一颗急于表现自己的决胜球,是一场旖旎潮湿的梦境。 也是指尖下。 看着他们如胶似漆,通宵写过的一张又一张堆积成山的数学试卷。 陈桉勾起纸张的一角,它们没有看上去那样柔韧,一碰就碎。他一张一张地撕下来,不放过任何边角,随着越来越多的月光透进来,玻璃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其实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克制。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应倪比看上去还要烦躁, 电话挂断后,进入设置将所有消息通知关闭。 还不放心,又开了静音模式双重保险。 像是极力要把某个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以为都舒畅了, 结果半夜醒来想起那句话胸口依旧堵得慌,一气之下把陈桉拉黑, 第二天上午才又放出来。 放出陈桉时, 弹出的聊天框没有多余的新消息。 就又把应倪给郁闷到了。 那种感觉, 像很早前在华兴贸易时,隔座的小文抱怨她和男朋友吵架的情形。 小文说她哭了好久, 哭得没泪水了,又觉得自己确实也有问题,开始梳理事情的始末, 希望好好解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转头一看。 男朋友打起了呼噜。 虽然她和陈桉没有吵架,也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甚至连事件的相似程度都近乎为零。 但应倪的不爽程度不比咆哮的小文低,导致她一整个上午都恹恹的, 没什么精气神, 直到吃完午饭去医院才好些。 可没想到在医院门口,撞到了一个她非常不想见的人。也不能说撞, 周斯杨明显是专程来堵她的。 应倪早就想过这个场景, 但比预料中来得更晚些。 俩人打了个照面,应倪装作没看见似地绕过他, 周斯杨追上来堵在跟前,不知是跑得喘气还是舌根酸涩得在发抖。 声线忽起忽降的:我妈把我骗去澳大利亚, 把我护照收了。 应倪想说又你妈, 但觉得说出来像是在骂人,淡哦了一声。 离婚好不好。他单刀直入。 要不是手上拎了包和水果, 应倪真想掏掏耳朵看是不是堵了,不然为什么老是听到些不可以思议的话。 周斯杨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执拗。但这回不是恳求,而是类似命令的语气。 离、婚。他一字一顿。 应倪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这桩婚姻谁都可以表达不满,唯独他没资格。 她抬抬下巴,离了然后呢?和你结? 周斯杨说:马上离马上结。 应倪听完沉默了须臾,而后笑了。 你等等啊。她低头将水果拎到一边,空出另一只手去摸兜里的手机,我问下我老公同不同意。 周斯杨一把夺过她手机,似被称谓刺激到了,眼眶有些发红:你知道陈桉是什么人吗?! 第111章 知道啊。应倪说:我老公。 周斯杨深吸口气,像是有怨气无法发泄,狠捏了一把拳头。极力平复下来后,才说道:你以为我妈为什么要把我骗出国。 应倪想说因为你妈掌控欲太强,因为你太听你妈的话,但话到嘴边,想到他犯病时干的自残自杀的傻事,想到躺在床上会因为她被欺负而流泪的林蓉苑。 很难不收起轻蔑的笑容。 因为她爱你。 天下父母心不全然相似,可殚竭心力终为子。 周斯杨压根领悟不了她的话,是陈桉!是他处心积虑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呵,结果呢,趁虚而入抢兄弟的女人。 他骂道:卑鄙小人! 前面的话应倪听着没什么感觉,陈桉在她心里的形象早就不再是温润沉稳的木头。但后面一句怎么听怎么刺耳。 俗话说什么锅赔什么盖,如果陈桉是卑鄙小人,那她是什么? 无耻之徒? 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应倪突然冒火了,闭嘴吧,明明是陈桉劝我见你的,也是他送我去的。 可就是那一晚之后,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无力乏天。 周斯杨:都是他设计好的! 他是千里眼还是说在你家安了摄像头?应倪冷笑,知道来的是你妈不是你。 周斯杨哑口了。 应倪:他给过你机会。她也给过。 周斯杨引颈反驳,声音太过激动,护士过来让他们别吵,应倪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机。周斯杨攥着不放,像是有关她的一切,都不愿意再放手。 你这样我要报警了。应倪说。 倪倪。周斯杨声音低下来,试图和她讲道理:你根本就不喜欢陈桉那样的,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吗?不觉得难受吗? 幸福确实不存在。 不过也真不难受。 都不重要了。应倪夺过手机,我已经结婚了,看在那几年的份上,祝我幸福好吗? 周斯杨抿唇不说话,像是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瞳仁闪起泪光。 得不到回答,应倪微微一笑:祝你幸福。 电梯在这时打开,应倪走进去,周斯杨并未跟上来。 随着轿门缓缓关上,缝隙越来越窄。他们一个往上走,一个背道而行。 其实相交线比平行线更残忍。 交点之后,永不再见。 医院的电梯需要运载病床,纵深一般很长。应倪站在中间,深灰色不锈钢材质的厢壁互相重叠投映。 营造出一个密闭却又像是无限延伸的空间。 就好像。 站在一个时光隧道里,看到了过去,又从过去窥见了未来。 应倪盯着着不间断闪动的楼层数字。 她一点也不难过,只是淡淡的惆怅。 不是因为周斯杨,而是觉得青春。 终于在她二十九岁这年落幕了。 - 收拾好心情,应倪陪着林蓉苑说了很久的话,口干舌燥后,偷懒地放起单口相声给她听。 高级病房的陪床椅换成了柔软的沙发,应倪躺靠陷在里面,一边吃水果一边玩消消乐,悠闲惬意。 连着通关几局后,她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把今天的事给陈桉报备一下。 毕竟婚前约定他提出的第一条是不出轨,说明很在意被戴绿帽。当然她什么也没做,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思及此,应倪退出游戏点开微信。 断断续续编辑了很久,扫眼下来还算满意,但这么长篇大论,更写小作文似的。应你在发送之前犹豫了。 一方面觉得没必要说这么多,一方面又怕说少了显得她和周斯杨藕断丝连。 正这么想着,空白屏幕突然多了一行字。 lg:【怎么不输入了?】 应倪: 他回乡是成天抱着手机吗? 应倪发了个一巴掌打脸上的表情包。 mm:【我刚刚见到周斯杨了】 应倪攥着手机,以为对面会思量片刻,没想到回复得比想象中得快。 几乎是秒的。 lg:【嗯】 mm:他来找的我 意思是她并不想见。 lg:【嗯】 应倪开始从头叙述。 mm:【他让我离婚,和他结婚】 lg:【嗯】 应倪看着三个一模一样、简短到略显冰冷的嗯,敲键盘的拇指顿了顿。 这是生气啦? 应倪赶紧解释:【我没同意,我让他祝福我,并祝他幸】 打到这儿,突然意识可能会让对面的态度更冷漠,立马删除换了种说法。 【并且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这回终于不是嗯了,但比嗯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回了一句:【知道了】 一时之间,应倪揣测不出他是不满,还是压根无所谓。思索了会儿,没想出个结果,于是退出聊天框,单方面终止话题。 反正已经通知到位,履行了婚姻的忠诚义务。 她才不在乎他什么情绪。 - 翌日,照例来医院探望完的应倪没有选择回雅顿庄园,而是搭乘地铁来到浣花区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是实地考察。 原本打算节后在考虑做什么生意,但近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不用干别的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像是当牛马当惯了。 得忙起来,才会感觉脚是踩在地上的。 禾泽的冬天很干燥,雨一下又异常湿冷。街道两旁灯笼高挂,没有夜晚亮起来那么喜庆,但人流如织的景象意味着年仍未过完。 而浣花区当属年味最浓的地方。它归属于一圈层,和工厂林立、写字楼高松入云的高新区不同,一出地铁口,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 由于座落着几所重点高中以及禾泽最好的医院,住宅鳞次栉比,各种商铺遍布如云。 应倪慢腾腾地走着,看见生意好的店铺便停下来观察,思索自己能不能做。 就这样绕着商圈周围走了近两个小时,在冒出的每一个想法都在斟酌中被否定,一次次由激动变成挫败后。 长长叹口气,掉头回了雅顿庄园。 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她一直在捋前半辈子的经历,试图从中找出点什么一技之长或者对事物的热爱作为创业的契机和动力。 但她上下搜刮,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感兴趣的东西。 第112章 像是被琐碎的生活磨去了神经,连感知都是麻木的。 一梯一户,电梯在门口打开。阿姨今天请假,应倪一边摁密码一边在想点什么外卖。思绪在换上拖鞋往客厅走时隐约嗅到不对劲儿的那一刻被拉回。 陈桉走后,她一直没有关过客厅的灯。明晃晃的光线照亮每一个角落,和离开之前并无差别,但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她走到一楼的书房前,在确定门和之前一样是紧闭的后,鬼使神差将耳朵贴了上去。 屏息听了七八秒,一点声音都没有。 按照陈桉的处事风格,回来一定会提前告知,应倪觉得自己多想了,可能是保洁来过。正要转头,一只手搭上肩膀。 啊应倪像根弹簧一样飞速弹开,在看清是陈桉后,捂着胸口骂了句:我靠! 陈桉朝她走来。 别过来。应倪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脏像坐了云霄飞车,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抱怨道: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陈桉停住,扫了一眼书房门:我还想问你干什么。 应倪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趴门偷听的行为过于猥琐了,尴尬地指了指上面,我回房间。 面对陈桉的凝视,又语气略虚地补了一句:路过。 陈桉:我说了我不是傻逼。 应倪: 陈桉双手环抱,半倚着墙:你完全可以敲门。或者大声地喊。 他顿了一下,应倪蹙眉看向他。 老公你在吗。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应倪没有亲密称呼人的习惯, 对历任男友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即便他们因此不满、抱怨甚至闹分手,就算再喜欢对方,她也会无所谓地同意分手而不是叫宝贝。 这样的情况在和周斯杨谈恋爱时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会儿小情侣之间特别流行黏糊糊的称呼, 已经不满足于宝宝宝贝,喜欢叫亲爱的, 更肉麻一点的直接互称对方亲亲老公、亲亲老婆。 应倪受不了, 周斯杨却乐在其中, 想方设法让她叫。应倪被烦得没辙,加之确实很喜欢他, 便打赌找台阶下。 没想到输了,她耍赖只认一半的赌约,不叫老公叫其它的, 周斯杨不仅没生气, 反而很高兴,说只要她愿意开口就很满足了。 应倪不理解,但表示愿赌服输。结果跟怎么也改不了口似的, 老是叫错, 不是直呼其名就是抬下巴喊喂。 三番五次后,把周斯杨惹生气了, 放学后把应倪堵在无人经过的器材室。 应倪不知道他气什么, 一个称呼而已,试图和他讲道理:你叫我亲爱的, 我会永远是你亲爱的吗? 周斯杨笃定:当然会! 那你不一定一直都是我的宝贝,老公更是八字没一撇。应倪摊手:抱歉。 周斯杨不敢提分手, 在她走后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他一直以为是应倪害羞, 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应倪从不说我喜欢你, 我爱你,就连追求时的表白也只是一句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因为她接受不了别人过多的喜欢,更不会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爱,她是一个对感情极其吝啬的人,就像是没有心。 而站在应倪的角度,叫什么都一个样。名字比昵称更好,起码分手后面对面看着,不会因为想起那些像是要绑定一辈子的甜言蜜语像泡沫一样被戳破后而感到酸楚可笑。 不过现在的情况和以前有所不同。 陈桉是黑字白纸刻在配偶栏的名字,她不应该那么抗拒才对。 回过神来,陈桉同时问她:发什么呆? 应倪正色道:给我一些时间行吗。 毫无厘头的话,陈桉被她弄得有一瞬的懵。 应倪直白道:我没叫过别人老公,觉得别扭,你让我再适应一段时间。 陈桉恍然过来,从门框上起来,站直,望向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但淡中带着一丝好笑。 应倪拿不准他的态度,郑重承诺:到时候我一定会叫的。 陈桉往前走:不想叫就不叫。 应倪不知道他去哪儿,跟在他身后像只小尾巴,你不介意吗?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男人都很在意。 陈桉毫无征兆地停脚,来不及刹车的应倪撞了上去,痛得闷哼一声。陈桉拉开她手,俯身看脑门,确认没有鼓包后,回答道:不介意。 应倪顾不上痛,睫毛眨了一下,瞳仁顿时变得清亮起来。 那以后我都不用叫是吧? 看她这么开心,陈桉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说不用。 随便你。 应倪的心情好了起来,也不计较吓唬她的事了,在陈桉走进厨房后停了下来,扒在门框,像一只好奇心迸发探头探脑的小猫:今晚吃什么? 陈桉指了指岛台。 应倪走进去,上面堆了好几袋颜色不一的塑料袋,指尖挑开看,有小白菜、豌豆尖、还有成捆的大萝卜,买这么多嗯?怎么还有泥巴啊这是什么?!虫吗! 应倪今天第二次当弹簧,这回直接弹到陈桉身上去了,陈桉本来在洗手,被她压得差点脸砸水池,稳住后,把应倪从自己身上扯开。 菜虫。他走过去看了眼, 没打药就容易有。 那条虫胖乎乎的,通体幽绿,还在蠕动,应倪呲牙咧嘴地抱起手臂,咦~ 再扫一眼岛台上其他菜,有种预想:你不会是从老家带回来的吧? 陈桉嗯一声,抽了张厨房纸巾将虫捻走。 她想起前两天刷到的视频,说再好的车回乡过年也得装尿素袋。 以为是个段子,没想到是真实的事。 不嫌麻烦吗。应倪不理解,都是些常见蔬菜,禾泽又不是买不到。 不一样,三姨种的,化肥农药都没用,装了一车,大部分在我妈那儿,留了几袋给我们。陈桉说到这儿,转头道:有机知道吗? 应倪点头,每次去超市买菜,打上有机标签的都要贵二至三倍。 不过第一次听他提起亲属,难免好奇:你家里人还有在种地? 不应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陈桉将垃圾桶踢到脚边,一边择菜一边说:她在街上开了个小面馆,种得少,拿来下面或者自己吃, 第113章 应倪估摸着他和他三姨关系不错,怎么不上禾泽开?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城市生活。陈桉说。 应倪哦一声。看来陈桉的亲戚挺好的,不像应军钰的兄弟姐妹,眼红、仇富,比吸血鬼还恐怖,吸就算了,一放下碗又开始骂娘。 太阳即将下山,天际拉出一条橙黄的线,阳光从外面洒进来,照亮了半边岛台,划分出明暗分割线。 陈桉站在柔亮的那一边,切姜的动作被余晖笼罩得静谧而温柔。 应倪没有帮忙的冲动,她不怕蟑螂老鼠,但很怕会分泌粘液的蠕动体。 按理说早该上楼的,但不知不觉看完了陈桉择菜、剥蒜、切姜葱现在已经进行到起锅烧油这一步了。 还是陈桉回头说了句看剧去吧,好了叫你。应倪才懒懒地往客厅走,同时想,难道在他心里,她只会躺在沙发里看剧? 于是一落座,就马不停蹄地点开某站,搜索带创业关键词的话题。 第一条:『创业失败,一年亏掉八百万,我的创业经历分享』 她没有八百万去亏,而且一来就是失败两个粉色字体,晦气得立马划掉。 第二条:『关于我用一万块在三个月内赚到三百万的故事,毫无保留的赚钱秘籍』 应倪点进去瞄了几眼,up主在评论区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经验和感悟,应倪觉得挺有道理的,津津有味地继续往下翻,直到看见他说 我算是熬过来了,手里很多货源,一个人也做不过来,要富大家一起富,认真做,赚多少不敢保证,肯定亏不了,能吃苦的来。 楼下一水地回复:【求带】 应倪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 创业的第一件事是先建脑,差点就被低成本高投入给忽悠进去了。 之后打起精神来,高度警惕,终于在一众诈骗引流视频里,找到一个干货贴。抛出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应倪的注意力。 如何从迷茫中找到自己的赛道 博主并没有像之前看到视频那样打鸡汤或者直接给风口,而是平铺直述以一种局外人的角度客观讲述了十五年的经历。 从大学时喜欢旅游,爱在社交媒体上记录旅途感悟,理所当然到一所互联网旅游公司实习,毕业转正,而后受不了压力辞职,然后又开始旅游,发现大家很爱看他对民宿、酒店、青旅的评价,尤其是床的点评。 于是受到启发,开始创业家具品牌,两年后小有名气,五年后融资到c轮。 博主笑着说:我以为辞职后能在旅游的途中找准人生的方向,但遗憾的是,你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去哪儿都找不到答案。 应倪趴在沙发上,连连点头。 就像她现在,把脑袋想炸了也想不出做什么 我喜欢的是旅游,可我最终的方向和旅游毫无关系,用我自己的比喻,就好像一个点往外延伸,无数条射线和其他事物不停地相交碰撞,哪条线能擦出火花你是能清楚看见的。 又或者像走路,别停,先找一条能下脚的,走着走着,到了某个岔路口,顺其自然会停下,然后诶一声,激动地喊,这他妈就是我该走的路! 应倪被逗笑了,陈桉搁下盘子过来,笑什么,吃饭了。 应倪翻身爬起来,想到博主说实在没有头绪就拿出一张空白纸来给自己画像,如果画不出就问身边人,当然,这个人一定要客观,不能拍马屁。 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分析过自己了,一塌糊涂。 陈桉。她仰着下巴看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桉颔首。 应倪眨巴眨巴眼: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陈桉闻言一顿,下意识往饭桌走,应倪莫名奇妙,趿上拖鞋绕过沙发去追,问你呢! 毫无征兆地,有点像送命题,陈桉拉开椅子,斟酌片刻后说了个:好。 应倪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和他面对面坐着:具体点。 陈桉头一回不想和她挨得这么近,哪里都好。 应倪: 一点也不客观,还很敷衍,应倪不再问了,打算等会吃完饭回房间好好思忖,其实她已经有一点想法了。 她最大的优势是审美不错,可以做和美相关的方向。 陈桉把筷子塞她手里,像是要堵嘴似的,吃饭。 仔姜不是从老家带回来的吧?应倪夹了一筷肉丝,嚼了两下蓦地想到菜虫,牙齿僵住了。 知道她会介意,陈桉只炒了一个老家的小白菜自己吃,其余都是回来时让生鲜超市送的。 他说:不是。 应倪放心地咽下后,大大方方地解释:我不是嫌弃,也知道你带回来的菜都是天然绿色的好东西,但你应该不要让我看见,不看见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还看着他撅了下嘴,似乎在说都怪你。 其实挺无理取闹的,明明是她自己要去拨弄菜叶。应倪停筷盯着他,想看看那张能说出她想他的嘴反驳出什么话来。 然而在她的期待下,陈桉只淡声说了句:知道了,下次注意。 很好,又变成了一根死气沉沉的木头,应倪懒得再说。 晚饭吃得安安静静,陈桉厨艺确实不错,两菜一汤基本不剩。最后一口饭刨完,应倪丢下筷子就要跑。 陈桉叫住她:洗碗。 应倪转身,缓缓一个问号。 陈桉闲闲道:我做饭,你总得洗个碗吧。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但问题是,应倪拧眉:你自己要做的。 陈桉看她半秒,行吧,我洗。 顿了一下,接着提要求,但下回你做。 为什么非得做?可以出去吃或者让阿姨来。应倪心里这么想着,但这会儿忙着创业前期准备,心急得不行,满口答应:好好好,做做做,到时候别嫌难吃,盘子必须给我舔干净。 陈桉这才放她走。 - 回到卧室,应倪捣鼓一个多小时,终于敲定开女装店。她浏览了某站某书的所有视频和贴子,做了一个初步了解,如果不是做原厂,只是开店的话,最重要的是选品和搭配的能力。 这两点她相当自信。 热血沸腾地将衣柜里所有衣服抱出来,化身为店主,一套一套地搭好,并拍照留样。觉得镜子里的自己不够精致,又快速洗澡化妆。 一阵功夫下来,月亮爬上了树梢。 房间乱糟糟的,地上堆满衣服,梳妆台散落着化妆品。手机拍没电了,应倪暂时歇了会儿,趴在床上继续看经验分享。 第114章 在浏览到[不是原创设计,切记要符合大众审美,不要你觉得好看,要大家觉得好看]时,她趿上拖鞋下楼。 一楼的灯已经熄灭了,她歪头瞅了瞅,确定厨房没人。不知道陈桉在卧室还是书房,在原地思考了会儿,决定先敲书房的门。 刚走下最后一层台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目光从和卧室出来的陈桉对上。 他换了衣服,头发有点湿漉漉,一手擦头发,另一手拎着本蓝色文件。 像是刚洗完澡马上回书房处理工作。 要出门?陈桉上下打量她一眼。 应倪摇头。 那你这是陈桉疑惑。 应倪原地转了一圈,好看吗? 陈桉的目光从她描摹得精致的眉眼,依次缓慢下移,扫过挺直的鼻梁、饱满晶莹的唇瓣,然后是锁骨,细腰,翘臀。 最后落在修长笔直又不缺乏肉感的腿上。停顿两秒,才给出结论: 我觉得冷。 应倪无语了:我是问你好不好看,又不是现在穿。 你不是已经穿上了么。陈桉说。 应倪不想告知他自己要开女装店的事,执拗地问:快回答我! 好看是好看,但陈桉走过来,忽然抬手。应倪再一次当弹簧,并叫道:别碰我,你杀了鸡的! 从书房门口被拍肩膀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关注着陈桉的手,并刻意拉远距离。 现在都还觉得肩膀上有鸡血味呢。 陈桉手僵在半空,洗过了。 应倪摇头:肯定没洗干净。 陈桉五指摊开,在她眼前翻了翻,示意自己看。 我不管。应倪叉腰,你这周手都不能挨我。 陈桉气笑了,没洗干净是吧? 应倪点头,正欲开口把话题扯回到穿搭上,陈桉拦腰将她抱了起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浴室的洗手台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陈桉卧室,不仅格局相同,家具一样,连大理石台面的花纹都如出一辙。 只是台面上没有花花绿绿的玻璃瓶,简单地摆着牙刷洗面脸须后水几样必需用品。 味道是淡淡的雨后绿叶。 洗吧。陈桉打开水龙头,洗到你觉得干净为止。 应倪: 她回头瞥一眼,陈桉静静回视。 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应倪扯着嘴角回头,挤了好几泵洗手液在他手背,报复性地狠搓了几下后,将水开到最大冲掉。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十分粗鲁,也敷衍至极。 好了。 洗手台很高,应倪脚踩不到地,准备跳下来却被陈桉抵住小腿。 陈桉站在她身后,遮住了大半的光线,确定? 应倪陷在阴影里,被男人的气味包裹,有点冒火地重啊一声。 陈桉没说话,也没挪开腿,半垂着眼,睫毛又黑又长,看她眼神深得有些说不清。 腰后的水龙头未关。 过滤后的水流温和而绵密,砸在洁白陶瓷盆,溅起的水花打在手背有些许的烫。 空气似乎也被熏热了,水雾四散,朦朦胧胧。 应倪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咽了下喉咙:你刚刚说什么?好看是好看,但什么? 陈桉指了指她腿外侧,靠近裙摆的位置,破了。 应倪低头看去,果然破了一颗黄豆大小的洞,因为她坐着,绷得很紧,开口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来姨妈也能穿黑丝?陈桉忽然问。 应倪心说怎么不能,估计是有刻板印象或者觉得会漏,但她懒得科普,只是说:来完了。 话音落下,陈桉的指腹擦过破口。他的手掌很宽,骨节细长,但并不纤薄,握人的时候很有力度。 在应倪走神的时间里,他指尖挑进去,往外勾了勾,丝袜因此变得透明,像有微弱电流触过,应倪心脏短暂地发了一下麻。 回过神来按住他手,开始后悔自己的上一句,拙劣地故技重施:这身穿搭真的好看? 陈桉嗯一声,另只手关掉水龙头。 声音戛然而止,浴室陷入极端的安静。 一件事情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另一件事的开始。 应倪还在那巴拉巴拉:那你评价一下有多好。 还用评价吗。 好看到。陈桉顿了下,勾着丝袜的指节忽地往外,嘶啦一声,同时响起的,是落在耳畔的灼热呼吸。 三个字。 想·你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陈桉居然说荤话? 应倪震惊之余, 扑在耳根上的呼吸犹如涟湖面溅起的涟漪,层层叠叠往外扩散,从肩膀麻到了肩膀, 连反撑在台面的手指都攥出了青筋。 似乎是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心脏不受控地大力跳动起来。 呼吸也跟着有些喘。 浴室氤氲的水汽经久不散, 镜子蒙上了一层淡白的雾, 陈桉视线垂着,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腿。 应倪顺着看去。 丝袜的颜色并不深,织度紧密, 在光线的透射下,依旧呈薄薄的透明色。撕扯的力度太大,除了手心大小的不规则破洞, 丝线一直滑到脚踝, 延伸出一道比其他地方更浅的颜色。 比完全的裸露更令人遐想。 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就几个呼吸的瞬间,直到应倪被看得有点受不了, 勾起脚尖抵了抵他, 问:你喜欢腿? 陈桉这才抬起眼,看向她的眼神又深又沉, 喉结滚得很轻, 语气却毫不掩饰:喜欢。 轻擦而过时手感是细腻爽滑的,撕扯时又变得柔韧硌手, 回想起来,比梦里那双洁白细嫩的腿还要令人气血上涌。 其实陈桉不是腿控, 只是接过那把伞时, 视线由下往上仰视,留在记忆里的背景完全虚化, 只剩下一双穿着亮晶晶小皮鞋的腿。 以及在图书馆相遇时往上卷的裙摆在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青春期的萌动是人之常情,但当欲望开始具象化后,他觉得自己过于龌龊。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压抑克制,跑步、打球、刷题、甚至定期在浴室解决。 然而无济于事。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在泥潭里,厚重的泥浆挂满全身,挣扎中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直到目睹应倪和周斯杨接吻的那一瞬,反刍的胃酸从胸腔一直烧灼到喉咙管,连舌尖都是酸苦的。 他开始破罐子破摔,毕竟现实无法拥有,也没人能走进他的梦中。 第115章 至此后,梦境跟挣脱了束缚的藤蔓一样,肆无忌惮地疯长,内容越来越出格。 起初是远远地出现在实现里,而后慢慢地,像定格动画一样由远及近。 再后来,那双修长的腿会出现在他身上,有时挂在肩膀,有时缠在腰间,更多的时候是贴着他的大腿,视线里是披散晃动的长发。 这样的梦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去英国和周斯杨见面,以为他们要结婚了,才彻底被敲碎。 后来就再也没做过,无论怎么眷恋,如何幻想。 大概是最后一丝希望被泯灭,神经也自然跟着死掉了。 我是让你从色彩、版型、普适性上来点评。 乍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陈桉的思绪。 不评。他弯腰将她公主抱,和某个梦里的场景一样。 被抱起来的应倪说话跟着陈桉的步子轻抖,为什么不评?很简单的,就你的感受,感受懂吗,哪里好看你总知道吧!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想的是,幸亏喜欢的是腿,而不是其他脆弱敏感的地方。 感受已经说过了,要问哪里好看,不穿最好看的。 陈桉不搭理她,不受任何干扰地奔向目的地。 应倪像个小猴子一样单手勾着他脖子,眼见没有回应,小腿在胳膊上晃了晃,示意他快回答。结果他还一言不发, 气氛安静得让应倪忍不住屏息,然后就又欲盖弥彰地去揪他耳朵。 嘶。 陈桉终于吭声了,在离床还有两步时停下,视线低垂略扫一眼,应倪不仅脸颊泛红,眉眼也粉粉的,像颗饱满可口的水蜜桃。 你觉得现在适合谈这个么?他问。 我觉得挺适应倪被扔上床,身体弹了两下,最后的话音随之陷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陈桉站在床尾,双手交错揪起衣摆,腹肌一块块地露出来。不厚也不薄,紧致有力地嵌在腹部,随着脱衣服的动作整块鼓动。 无声展示着男人的坚实与力量。 看着他把衣服脱完揉成一团扔地上,应倪下意识扯开被子将自己裹了半圈。 陈桉绕过床头走过来。 应倪脖子又缩又抻的,锁门。 陈桉单膝跪上床沿,撑在她腰旁的手臂因为用力而绷出起伏的肌肉线条,没人来。 不知是离得太近让她不适应,还是陈桉身材好得夸张让人不好意思看。 小瞄了一眼后,应倪瞥向一旁,窗帘。 陈桉起身松手,腰侧陷下去的床垫瞬间回弹,应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把窗帘拉上。时间过得很慢,又仿佛一眨而过。 以至于陈桉再次压下来时,还没调整好的呼吸就那么被他掠夺耗尽,又乱得一塌糊涂。 光线亮得刺眼,视线所及全都模糊成一片。应倪几次三番想掌握主动权,但都在手指刚离开床单时被陈桉给制止了。 他不紧不慢地顺着往下亲,应倪弓起抱住他脑袋,勒令道:关灯! 陈桉抬头,手往下扯的动作却没停,你要求会不会有点太多? 应倪再次重申:关灯,而且只许在被子里。 什么在被子里?陈桉问。 明知故问。好在他手顿住了,应倪趁机屈膝并拢,瞳仁有些湿漉,语气不容退让:在被子里弄。 陈桉手掌搭上她膝盖,害羞? 应倪怎么可能会承认,摇头:不想让你看。 虽然也可以理解成害羞的意思,但在摇头的动作之后,就多了另外一层含义。 比如。 陈桉问:你想让谁看? 或许是突然降了调的声音刺耳,也可能是应倪一向爱和不顺着她的人唱反调,微微一笑: 我喜欢的人。 是吗。陈桉冷笑了一下,恶劣扣紧掰开,膝盖贴上胸口,和空气相接的触感像在应倪脑子里炸出一片白光,瞬间嗡嗡作响。 混蛋!应倪去踢他。 陈桉攥住她脚踝,看清的一瞬,瞳仁顿时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粉色的。他说。 依偎在湖畔的建筑在月色下静静伫立,窗帘拉开的声响惊动了停在枝头栖息的不知名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走。 同时也打破了室内贤者时间后的安静。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爆发,应倪恶狠狠地瞪他,找不到气撒似地吼:拉窗帘干什么? 散散味儿。陈桉转身,捞起挂在床头柜上的裤子穿上。 应倪嗅了嗅,抱住枕头的手顿时一僵:不管,不许拉! 陈桉走过来,看着那张被亲得有些肿的唇瓣一张一合。不禁想,她以为她吼得尖锐,其实声音是低低的,微娇,婉转。 就和刚才一样。 性感到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 察觉到陈桉走过来时的眼神,应倪往旁边挪了一大截,余光瞄着床头柜上三个撕开的小袋子,不敢置信地问:还来? 陈桉停脚,垂睫看了眼身上的抓痕,其实并未满足,但想想还是算了,别把她惹毛了,来日方长。 结束了。他说。 应倪这才放松警惕,视线同时扫向地面。 外套落在床下,打底衫一半挂在衣架,胸罩横七扭八地躺着,丝袜全成了碎片、内裤皱巴得像被人狠狠揉过。 无声昭示着刚大干一场过。 哦不。 三场。 视线收回,落在陈桉身上。 他倒好,有裤子穿,她呢?就这么裸着吗? 应倪冷哼一声,蒙头缩进被子里,陈桉问她洗不洗澡喝不喝水都当没听见。直到察觉身旁有人躺上来才动了动裹着被子滚至离他最远的床边。 陈桉也没再说话,一片旖旎散去后的寂静中,龟缩在沾满陈桉气息且有些湿漉漉的被子里的人不受控地放映起十分钟前的幻灯片。 在他恶劣后,挣扎不过的应倪只能捞起枕头去砸。越砸身体却越被拖着往下,之后的几分钟里,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支夏日里可口的雪糕。 偏偏一支解不了渴。 从床头到门上,再到飘窗,视线不停发生地变化,刺眼的灯光,撑在手下的墙,摇晃的纱帘当所有的一切炸成白光前。 陈桉在身后问她:能不能记住。 第116章 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紧紧咬住下唇,害怕一开口就溢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到了很后面。 应倪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是醉酒那晚的对话 忘了? 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能真的忘记和你第一次做`爱的男人? 当然能。 是不是不舒服? 掀开的被角将应倪从情欲里抽离,陈桉揽过她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每次后,他都会这样温柔地亲她。应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这会儿气得很,瞥过头乜他,我说不舒服你又能怎么办,时光能倒流吗? 陈桉想检查,伤了? 没有。应倪按住被子,不给他可乘之机。 她没有不舒服,除了问那句话时,陈桉一直都很温柔,不疾不徐地让她缓慢适应。 只是一下子捅破那层关系后,觉得有些许的恍惚。 陈桉温声问: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不要,我自己洗。应倪顿了一下说:今天算四次,下周也没了。 陈桉指节绕着她的头发,上一个月的呢。 应倪理直气壮,你又没在家。 陈桉笑了下,没说话。 去,给我倒杯水。应倪踢他。 陈桉掀开被子,热的温的? 冷的。她要冷静一下,顺便把茶几下面的烟拿来。 陈桉直直地躺了回来。 应倪:? 她又踢了一下:快去啊。 陈桉阖着眼皮,刚经历完一场情事后的嗓子还有些哑,能不能戒烟? 应倪盯着他像抹了大地色眼影的眸子看,能不能不做`爱? 不能。陈桉稳然不动。 应倪学他的调子:那我也不能。 陈桉叹口气下床,等回来的时候,应倪已经穿好衣服了,不过是穿着他的白衬衫,领口有些大,扣子也系岔了,一边高一边低的。 衣摆在膝盖上方随着她弯腰找拖鞋的动作晃。 陈桉艰难地收回视线,反手关上门。 应倪应声抬头,看见他就拿了一支烟,狐疑:不是有一盒吗? 陈桉边走边点上,吸了一口后递到她唇前。 被他熟练的点烟动作惊到了,应倪惊愕:你抽烟? 陈桉:不抽。 应倪坐回床边,翘起二郎腿,白皙的指头一翘一翘的。许是话题顺其自然聊到这儿了,也可能是真的好奇。 随着缭绕白雾腾起,她眯起眼问:那你刚刚 话没说完,意思明了。 只有抽烟的人才知道点燃的同时得吸一口,不然会灭。 不抽不代表不会,没瘾。他弯腰捡起地上属于应倪的衣服,攥在手里,顿了一下后才说:就算有瘾也不抽。 应倪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抖烟灰,声音跟着风一起飘进来。 为什么? 应倪回头看来,陈桉抬眼,两道视线相接。 她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和初春的樱花相似。兴许是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勾起,调子拖得懒长,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也可能是隔了一层薄薄吹进来的烟雾的缘故。 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在他跟前,已经有一个一辈子都戒不掉的瘾了。 但他不敢说出口。 怕爱太沉重,让人想要逃走。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陈桉的缄默让应倪提不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趣。 更何况, 这个问题本身无足轻重,只是事后的无聊消遣,味道比白开水还淡。 烟在悄然中很快燃烬, 应倪在摁灭的同时,挥手将烟雾赶走, 视线由此变得清晰 陈桉站在床头柜前, 壁灯折射的光拓在眼里留下几点斑驳, 眼皮微垂着,不知是欲望满足后的空虚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莫名有几分失落。 应倪倾向于前者, 毕竟自己这会儿情绪也淡淡的,不然不会想着来根事后烟。她走过去,捞起被陈桉堆放在柜子上的衣服。 一大堆捧在怀里, 因为遮住视线找不到拖鞋而轻微蹙起眉。几乎是在同时, 陈桉弯腰捡起分不清是毛绒玩具还是拖鞋的东西递到她脚边。 要不放着?他提议,一会儿我拿去洗了。 应倪不吭声,低头用脚尖勾进去的动作表明不同意。结果鞋倒是穿上了, 怀里的衣服又掉了。 应倪一边掉, 陈桉一边捡,好死不死, 捡的全是小块的衣服。看着他捏在手里的胸罩、内裤, 想到刚才的一些行为,耳根倏地又烧起来。 偏偏陈桉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嗯? 应倪气不打一处来, 全部扔他脸上,不要了, 都送你! - 这天之后, 两人的相处方式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应倪不管陈桉在没在家都会肆无忌惮地窝在一楼沙发看电视,陈桉照例充当水果盘托、递纸捧薯片。 但他不会像之前那样百依百顺, 水果不能吃杂了,薯片只许吃一包,烟就更别提了,凭空消失好几盒。 早起桌上的牛奶依旧经常没了热气,书房门的门也常常关着。陈桉并没有表现出很想再要她的样子,甚至窝在一起看电视时,中间还能挤下两个人。 不过发消息条条秒回,逛超市时会一本正经问她想要超薄还是凸点的 应倪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的态度不冷也不太热。大小姐秉性依旧不改,吃完夜宵把垃圾留桌上,害怕陈桉不知道收拾,专门只开一盏饭桌的灯。然而次数太频繁养成了习惯,以至于某一天桌上干干净净,她也下意识留了盏灯。 但本质还是没变。 除了看剧时间,她不轻易下楼,他也不主动上楼,旋转梯像一道结界,渭泾分明地隔开两人的世界。 这天元宵。 应倪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一下后准备出门,下楼梯时恰好碰到从卧室出来的陈桉。他似乎没料到她这么早起床,脚步顿了一下,应倪也跟着停在倒数第六层台阶上。 目光对上。 第117章 由下往下俯视,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收进视线里。 陈桉个子高,肩膀宽,很适合穿西装。但平日里几乎都穿深黑系,领带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色,连花纹都少见。看多了给人一种高冷严肃的刻板印象。虽然他这人不说话时面相看着确实有点不太好糊弄。 今天像变了个人似的外套的颜色换成了带有浅细格纹的雾棕,不再硬挺的版型让整个人柔和不少,而领带居然星状花纹。 晃眼一看,有点英式复古那味儿。 应倪确实被惊艳到了,但不多,就一秒。然后在他发现前,快速收回视线往下走,并准备恶魔调侃。 结果刚想好一句打扮得花里胡哨是不是要去走红毯时,对面先开口了。 去哪儿? 应倪接连几天在外面找店面,昨晚选品又睡得特别晚,又困又疲惫。 三个字把她给问精神了。 掩饰性的打了个长哈欠,敷衍地回:玩。 陈桉静站着看她下楼梯,粉黛未施,胡乱编了个辫搭在肩前,配上棉衣和运动裤,头一回见她如此朴素。 也跟玩沾不了一点边。 旋转楼梯越往下角度越大,应倪的脑袋依旧晕晕乎乎的,害怕摔跤,扶着把手一步一步地踩。 与陈桉擦肩而过时眼皮都没抬一下,然后很快就被一道不算小的力气扯回去了。 陈桉勾着她的双肩包肩带,将人翻了个面,面对面追问:去哪儿玩? 像是逮小学生的动作让应倪很不爽,她拍开他手,臭起张脸:逛街,和余皎皎。 陈桉定了片刻才松手,视线随之落在她身后的双肩包上,浅灰色尼龙质地,底端下坠变了形状,似装了很多很沉,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她可能觉得自己撒谎信手拈来,但她不知道,她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心口不一的时候瞳仁会微微瞪大,眼尾也跟着扬。 总结来说,脸越臭心越虚。 察觉到他的打量,应倪双手攥上书包带,似对他追问感到不耐烦:化妆品。 陈桉看了眼腕表,懒得拆穿: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应倪倒打一耙:监视我的行踪是吧,你自己打扮得跟只孔雀一样是要去哪里开屏? 这话听上去有点微醋带暧昧,陈桉知道她在虚张声势,不过当门打开,没有阳光落下的瞬间,也依旧觉得今天天气不错。 陈桉先进电梯,手挡在侧边,参加婚礼。 被他这么一说,应倪立马想起今天元宵,罗瓒结婚,穿太严肃了确实不合适。 随着电梯门关上,两人圈锢在同一个狭小空间里,呼吸同一片空气,这种感觉很微妙,有点像一起上班的夫妻,虽然他们的确是夫妻,但指的是结了婚很久异常恩爱的那种。 一起?陈桉试探性问。 应倪掏出手机,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给人添堵了。 罗瓒看在陈桉的份上给她发电子请帖,她也看着陈桉的份上说了句恭喜。两人的关系从来没有缓和过,真要见了面像同学会那次吵起来怎么办? 她倒是不担心罗瓒晦不晦气,主要害怕新娘子伤心,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谁不想婚礼上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 兴许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陈桉没再提一起参加的事。之后的轿厢陷入了安静,就和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一样。 直到快到一楼时,陈桉说:晚上罗瓒组了个局,会晚点回。 应倪靠着轿厢角落,打着消消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哦。 不用给我留灯。陈桉说。 应倪倏地抬头,那是我忘记关了! 陈桉笑了下,那你今晚记得关,低碳。 应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把手机猛揣回兜里,对着干:我就要开! 陈桉点点下巴:也行。 所以兜来转去是答应留灯了吗?应倪上了出租车后才反应过来。 车子很快上了高架,思绪被灌进来的风越吹越乱。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挖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师傅一脚刹车转过头来说到了。 思考打断,应倪道谢开门。一下车,九里桥客运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老客运站,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灰扑扑的痕迹,出入口人影稀少。因为百分之九十的班次被新建在西边的城际客运站分走。 剩下为数不多的线路,是通往禾泽鲜少有人去的县城。 比如宝柳。 应军钰长眠的地方。 其实应军钰不是宝柳人,他出生在和宝柳接壤的黄渠市,至于为什么没有葬在禾泽或者落叶归根。前者是因为禾泽市内墓地紧俏昂贵,即便是偏远郊区,她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 而后者,则是应军钰那边的亲戚不止一次扬言要把他的坟掘了。 虽然觉得他们在放狠话,但撬过的门窗、被翻过的衣柜抽屉让应倪不得不得防备。 应军钰生前已经很痛苦了。 死后,她想让他安静点。 今天的天气和心情呼应,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色彩。去年坐的大巴车不知什么时候挂了绿牌,加速急促,应倪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加上昨晚没睡好,颠簸得胃里一阵翻涌。 忍了又忍,最终在车门打开的瞬间涌上喉咙管,冲出去后还没来得及蹲下就吐了一地。 缓了会儿后,实在不想闻车尾气,她起身招了辆摩的。师傅很野,八十码飙向松坡陵园,下车的时候问她什么时候下来,还加微信说坐车找他。应倪表面笑着答应,一转头就把加好友界面给删掉了。 应军钰的墓地在园林最深处,左右两旁立着两棵参天柏树。应倪很喜欢这两棵树,不惜付出多一倍的价格定下这个位置。 因为它们高大得像士兵,从前爸爸为她和林蓉苑保驾护航,现在换它们护着他。 陵园修在半山腰,绿树环绕,藏风聚气。因只有两个老头轮流守着,维护不当,坟头草冒得比人还高。应倪熟练地扯着野灌木用脚踩,然后掰断扔一旁,直到露出完整的墓碑才作罢。 清理杂草花了近二十分钟,喘了口气后便又从背包里拿出湿纸巾,照例坐在碑前一点一点地擦拭上面的泥土灰尘。 擦到照片时,应倪捏着湿巾纸咦了声:爸,你也太脏了吧! 是不是在那边不洗脸啊? 第118章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应倪跟不在乎似的,一边擦一边乐此不疲地唠嗑,从天南说到海北,政治聊到军事,虽然她狗屁不通,但专挑应军钰感兴趣的话题。 聊得口干舌燥了,就把从禾泽带来的烟酒和提前一天打包的吃食摆上。 你最爱的响油鳝丝,多姜葱,少胡椒粉。应倪献宝似地端在照片前扇了扇,闻闻,是不是很香? 风停了,连簌簌声都听不见。 世界归于静谧。 像是在告诉她,永远不会有人回答。 鼻尖忽地泛起酸,应倪深吸了口气,闷头将鳝丝分成两份,喃了句一起吃后,就没再抬起过眼。 她机械地咀嚼着。这家的味道被应军钰认证过,即使在冰箱放了一宿,冷得透透的,入口依旧微甜,没有一丝腥味。 但再美味,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过了会儿,她放下筷子,把酒倒上,烟也点上。酒陪着喝了一小杯,烟就算了。应军钰不知道她抽烟,她想保持一个乖女儿的形象。 在酒精的作用下,话逐渐变得多了起来,但也有些语无伦次。 一会说林蓉苑要痊愈了让他别担心,一会儿说自己要当老板了求保佑,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提到结婚的事,才稍微正色了些。 是我高中同学,开了家电池公司,挺厉害的,白手起家,全靠自己。她揣摩着照片上应军钰一层不变的表情,继续说:长得不太帅,但也不丑,做饭好吃,和你一样,性格好,发脾气都不生气的,虽然不怎么哄我 说到这儿,应倪顿了顿,觉得有些不恰当。 也不是不哄,只是不会那样哄。 不像林蓉苑一生气,应军钰就放下所有事情围着她转。 话音落下,坟侧的高羊茅草被停靠的蝴蝶压得晃了晃。 像是在嘲笑。 应倪噘嘴:哼,不和你说了!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到了太阳下山,回程车票七点零八分,六点的时候,应倪拍拍屁股起身。 沉默地看了好几秒照片后说: 爸,我走了。 应倪抿了抿唇,弯腰拎起背包,像是怕他没听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真走了。 指甲陷进了肉里。 我不想你,你也别想我。 风从停下后就再没有来过,应倪不再纠结,可转过去的同时又忍不住抬头望了下天空。 接着,留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她抬手擦了擦,将哽咽吞下去,快步往前走去。 - 二月的天依旧黑得很早。 从陵园出去时,只剩天际还有一丝微光。墓地附近的缘故,周围没什么住户,更没有路灯,只有几个信号塔在山坡上孤单耸立着。 应倪一边沿着公路往山下走一边打网约车。 奇怪的是,山下有空闲车辆,但没人接单,即使她把价格加到两倍,也无人应接。 夜幕逐渐低垂,零星几颗星开始闪烁,意味着黑暗即将到来。 应倪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遇上了一个背着背篓的老头。 老头抄着口方言,指指画画地道:这里闹鬼,闹了很久了,之前大家不怕,没想到前天有辆出租车在前面那个弯翻下去了,几米高,居然摔死了。 现在都相信有鬼拦路,晚上没人上来,更没车敢上来。 怪不得摩的师傅热情地重复说他能载他可以载,应倪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走在黑黝黝不见人影的路上,婆娑树影晃得越凶,就越后悔没有加师傅微信。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可打开导航一看,步行下山需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先不说能不能坚持走下去,赶不上车是肯定的。 思绪焦灼间,电话响了。 一接通,还没说话,对面就问:你喘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竖起的汗毛逐渐倒下去。直到额头不再涔冷汗,应倪这才发现原来神经一直绷着。 她脚步放缓,变为了走。 由于刚见完爸爸,不想和人呛,胡扯的语气非常温和:夜跑呢。 在哪儿跑?陈桉问。 应倪环顾一圈,憋了两个字:外面。 又忙不停蹄地堵对面话,婚礼参加完了? 陈桉嗯一声。 电话那头很安静,像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而她这边,天际的微光彻底消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说一点不害怕是自欺欺人,应倪沿着蜿蜒的公路走,刻意找话题。 喝酒没? 没喝。 好玩吗? 还行。 回雅顿了? 没有。 那就是去公司了,应倪想着脚步停下。 实在找不出和他能聊什么,抿了抿唇道: 能不能先别挂断。 陈桉说:我什么时候挂过你电话? 应倪: 通话尴尬了一瞬,陈桉接过话题,和余皎皎在一起? 应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对。 陈桉问:那在包厢里喝酒的是谁? 一个急刹。 余皎皎喝酒了??她酒精过敏不能说到这儿,应倪才反应过来是被套话了。 安静几秒。 好吧,我没和余皎皎在一起。应倪大方承认。 陈桉回到最初的话题:所以你在哪里? 应倪撇了下嘴角,宝柳松坡林。说完低头去踢碎石,犹豫了半秒后说:没车下不去,你找个人来接我一下。 位置再具体点。 陈桉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在宝柳,应倪有一瞬的诧异。 应倪左右张望:有个废弃的水泥厂,对面山坡架了一个很大的广告牌,红底白字,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反正上山就这一条路,稍微快点。她微微蹙眉。 陈桉说:知道了,待那儿别动。 不动是不可能的。 心想等他找人上山,再快也要半个小时,应倪可不想在闹鬼的深山老林傻站着,不听话地迈脚下山。 第119章 电话一直没挂,隔了大概七八秒。 陈桉忽然问:是不是还有个水塔? 应倪眯起眼确认后,攥着手机嗯了声。 脚步却越走越缓,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也有一种说不清的预感。 正当她想问你怎么知道的时候,前方弯道忽然射过来一束亮光,车轮辗过碎石的声音同时响起。 看见你了。他说。 第55章 第 五十五章 或许是照过来的车灯太晃眼, 应倪垂下手,在原地定了好几秒,等反应过来时, 陈桉已经开门下车了。 山间的夜晚在此刻并不孤独,远处有鸟叫虫鸣, 近处有鞋底踩过石渣的轻响。 跑过去的应倪微微喘气, 山间寒重, 呼吸间晕起淡淡白雾。 陈桉站在车头,穿着和出门时没有任何变化, 车前灯投在他笔直修长的腿上,斜出一条暖橙色的光条。 其他地方就模糊不清了,比如表情。 跑过来的一小截路中, 应倪心里接连冒出很多疑惑, 但这会儿面对面站着,忽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陈桉似乎看出了她的错愕,绕过车头走到副驾, 边开门边说:外面冷, 先上车。 她坐进去后陈桉没着急走,而是立在跟前, 微俯身勾了勾手指, 包。 应倪肩膀下压,肩带顺势滑落, 她半侧身去取另外一边的时候,后面一道力量直接将书包提走了。再回过头, 对上陈桉像是在颠重量的小动作。 眼皮唰得下垂, 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陈桉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将包放置后排, 回到驾驶座。 不是让你找人来接我吗?应倪问。 斜后面有一块往里凹的空地,陈桉挂了倒挡,视线在后视镜和泊车影像上来回移动。等车尾完全甩进去,才边换挡边说:我不是人? 应倪: 她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离禾泽两百多公里外的山坳里。 由于没有路灯和反光条,起雾后的能见度不足五米,陈桉开得很缓慢。 应倪视线落在被照亮的短窄的水泥路面,淡扯起唇角,你不是人,是多啦a梦。 多啦a梦有一扇任意门。 只要在打开门时,想着目的地,就能瞬移。 她说完看向陈桉,由于没有一点光亮,他的五官完全隐在了黑暗中,从副驾的角度看去,侧脸轮廓像是被雕琢过般凌锐深刻。 尤其是眉骨到鼻尖的线条,扎实到让人产生安心的错觉。 陈桉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什么梦? 应倪眉心往里拢,难以相信:你没童年吗?小时候不看动画片? 有,看得少。陈桉挨个回答。 他的童年在乡间,家里没有电视,路过村中心偶尔看一眼,再大点,就过了看动画片的年龄了。 这个回答不禁让应倪想到他的出身,以及一双裂开胶边的板鞋,不自在地往外瞟了一眼。觉得话题扯远了。 人都是善变的。 先前被恐怖氛围包裹的山林小道,此刻落在眼里成了一副幽深水墨画。 应倪降下很小一截车窗,如水的月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像打翻了调料台上的油盐酱醋瓶,汤汤水水、酸甜苦辣柔杂成一团。 走出陵园时,她是怅然难过的。陈桉的出现让心头涌上几分悸动,不过很快又因为想起他在白调时告知的手段而冲淡。 情绪又多又乱。最终挑挑拣拣,应倪只表达了最后一个。 还是用吹胡子瞪眼的形式。 陈桉,你居然监视我! 陈桉的目光没有偏移,依旧抓着一点一点被光照亮的路不放,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点了一下。 我还没那么变态。 出门时只是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儿,并未多想,等到了酒店看见问他老婆怎么没来的余皎皎时,那股不对劲儿马上升级成担心。 以至于他推了两场会见专程空出时间参加婚礼,和罗瓒打了个照面就匆匆离开了。 秘书查到应倪买了禾泽来往宝柳的车票,听到宝柳这个地名,陈桉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去看爸爸了。 大巴车车速慢,自行开车两个小时出头就到了,到达之后,陈桉没有立马上去,而是将车停在山脚下,坐在车里处理公务。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她。 陈桉一直认为,先做比先说好。 以及应倪不一定希望他出现。 但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尽量在。 等到快错过回程时间,还不见人下山,然后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应倪看着他长睫印出的光影,等待着,半晌没有回音后,她双手环抱:那你解 剩下的话被突然的急刹切断。 怎么了?应倪被吓了一跳,东张西望一番后视线重新落回在他身上。 陈桉解开安全,我下去看看。 应倪同时降下车窗探出脑袋,马路边缘的颜色比内侧深不止一个度,似乎是宽度不够新加上去的。衔接处裂痕纵横。 连豆腐渣工程都算不上,像是泥巴砌的。 应倪看着完全掉下坎的前车轮,吐出两个字,完蛋。 陈桉敲了敲车门,下来。 应倪下去的时候,陈桉已经去远处捡石块了。初中有过一回车轮掉沟里的回忆,她大概知道该怎么做,蹲下来清除轮胎附近打滑的泥巴。 只是手刚碰到,肩膀就被人攥着提起来了,陈桉下巴往对面抬,去那儿等着,开出来再上车。 应倪不仅没有去对面,反而站在坎边往下望。 不是让人腿软脚麻的悬崖峭壁,是潺潺留着水的沟渠,大概四五米的高度,也不算陡。 应倪顺其自然想到老头振振有词的话 闹鬼。 出租车翻下去,几米高居然摔死了。 余光随之扫了弯腰垫石块的陈桉一眼。 她不信鬼,且没了就没了。 但陈桉不一样,他有自己的事业,有爱他的妈妈和妹妹。 应倪去扯他袖子,别搞,算了。 陈桉回头,手里拎着最后一块石头,正觉得太大想找一个小点的塞缝隙,结果就毫无征兆地被应倪夺走了,扔进沟渠里,发出咚的闷响。 打电话叫拖车。应倪拍拍手。 第120章 陈桉扫了眼车轮陷进去的地方,能开出来。 应倪蹙眉:叫你打就打。 应倪的语气毋容置疑,陈桉只好收手,并当面拨了救援电话。挂断后又打给助理让其派车。刚说一句,手机又被抽走了。 应倪摁了两下,确认挂断后才递回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感觉只要和车挂上勾就不太安全。 应倪两手揣兜,迈腿往前,也不管陈桉同不同意,丢下一句:我要走路。 陈桉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单纯以为她心情不好。将后备箱的三角警告牌拿出来放好后,快步追上去。 要走一个小时。陈桉提醒。 应倪下巴缩进领口,咬着拉链,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陈桉看她穿的是硬底板鞋,怕是一时兴起,走得动? 不知道。应倪摇摇头,思忖半秒又实诚地道:估计不行。 陈桉从兜里摸出手机。 余光扫到他的动作,应倪牙齿松开拉链,侧脸,语气有点凶巴巴:走不动不知道背我啊。 陈桉: 他滞了一下,手从兜里抽出来,牵起她手腕。应倪没有像之前一样下意识反抗,当他掌心缓慢下滑,她的大拇指随之微动了下,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别的,很自然卡进了他的虎口。 乡间的夜晚比城市安静太多,两旁的树影迎风婆娑,山峦在黑暗中隐现起伏,月光照着前方蜿蜒曲折的路。 这一秒的感受很难形容。 陈桉想起小时候村上有一只不讨喜的三花猫,因为脾气古怪逮谁挠谁无人能近身被四处驱逐。只有他觉得它弓背炸毛恐吓路人又凶又怂的样子很可爱。 于是常常背着吴庆梅将为数不多的肉留给它。 久而久之,三花和他亲近起来。 虽然还是会挠他,但偶尔也会用尾巴来蹭。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再后来,三花时常自己跑来他怀里眯着眼睛晒太阳。 肉垫的触感和现在一样。 柔软而又美好。 -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长,盘旋陡峭,应倪憋着口硬气,直到从从岔口拐下去,成织的路灯映入眼帘,人才彻底松下来。 然后就累得不想走了。 当然这里的走不是指走路,而是不想回禾泽。 上午的大巴把应倪的胃清空,整个下午也就吃了两口响油鳝丝。以至于还没走到烧烤摊前光闻着炭火味,就开始疯狂咽口水了。 应倪吃,陈桉看。盘子里还剩最后几串素菜时,应倪掏出了手机,指腹边划边说:宝柳只有一个三星级酒店,刚好在这附近,走路七八分钟。 说完抬眸询问陈桉意见,行吗? 虽然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宝柳的话题留在了车子抛锚的前一秒,但应倪知道他是专门过来的。 因而说不出让其回禾泽的话。 也不想独自在陌生的城市酒店过夜。 陈桉没有任何意见,他一向是随意而安的人,只是抽走已经跳转到付款界面的手机,说了声:我来订。 元宵节酒店生意兴隆,只剩下最后一间和小县城消费水准极度不符的高级总统套房。宝柳这个城市应倪从来都只是路过,从不停留。 这会儿站在最高层的落地窗前往下俯瞰,兴许建在禾泽周边,也或是近几年大搞基建,居然从闪烁的霓虹灯中看出几分大城市的味道。 但酒店的配套并没跟上,没有一次性浴巾以及新浴袍,打电话给前台说需要额外收费。等送上来,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过了十一点。 一整天的疲惫在洗完热水澡后逐渐懈下来。应倪躺在床上,右腿曲起,将纯白色的棉被顶成一个小山坡的形状,边揉边隐忍的嘶声吸引了从浴室出来的陈桉。 他腰间围着条浴巾,脖颈淌着几颗晶莹水珠,上半身的薄劲肌肉随着走过来的动作尽显轮廓。 坐上床沿的同时接替了应倪揉膝盖的手。 还有小腿。应倪翻了个身,将枕头捞过垫在脖子下,玩着消消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指挥位置,力道大小。 面对陈桉,她好像逐渐变回了以前的娇气。 这种变化是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的,等她连通三关反应过来,抻起脖子回头看时,最先注意到的是他胳膊肘上的疤痕。 其实上一次他桎梏住她膝盖时就已经看见了。 但当时的情形让她没法去分心,或者说是空出多余的脑细胞去处理除了神经末梢传来的感受的之外的事。 真丑。应倪扔了手机坐起来。 拉进距离后伤疤的尤为触目惊心,从大臂外侧一直蔓延到小臂,深粉色的,凹凸不平,像是被刀尖划过缝针后留下的痕迹。 和人打架打的?她又贴近了点。 陈桉顺着她的视线垂眸,摔的。 果然。 学生时代陈桉怎么可能和人打架呢,他只能是被打的那个。 应倪忍不住戳了戳,触感要去比其他地方硬。 疼吗? 很多年了。陈桉松开了应倪的腿。 应倪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当时。 不记得了。陈桉想了想:可能疼吧。 比起骨折时的下不了床,丧失绝大部分自理能力,这点皮外伤算不了什么。 应倪指腹贴上去,沿着疤痕末端经过胳膊肘,最后停在末端的小坑里,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是伤疤长在自己身上的。 帮他回忆:绝对疼。 陈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应倪收回手,缝了多少 余光不经意瞄到某处时,她愣了一瞬。 额外付过钱的浴袍质量并不差,纯棉,用料厚实。然而本不易变形的地方却在眼前撑出了明显到有棱有角的形状。 或许是曾领悟过它的温度,隔着布料和空气,应倪的眼皮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似的快速下垂。 正当她想躺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时,视线对上了。 没发现还好,一旦被戳破,应倪就要事事占上风。 捏个腿都能她咽回去,换了三个字:你有病。 陈桉并未因为她的诋毁并拢腿或是起身离开,视线从上往下扫:你穿成这样,又这样贴着我,摸我,没反应才是真的有病。 第121章 应倪闻言低眸看去,浴袍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些,领口微微敞开,半边起伏暴露在光线下。 怎么开始的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陈桉靠上来时,她按着被子说这周还没过完,陈桉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沉哑的颗粒感带着人往下坠。 然后她就躺在了陈桉身上,说是躺也不完全确切,陈桉更像个有点硬的靠枕,折叠式地完整托住了她。 不留一丝缝隙的紧贴使得胸膛的温度源源传来,一截一截沿着脊柱骨向上蔓延,和他扑在耳廓的呼吸一起,把人丢进火中燃烧。 这不是最致命的。 应倪全部的注意力被陈桉的手吸引。 他的手很宽大,手背因为抓握的用力而爆出微鼓的青筋。纵使人的意识昏昏沉沉,还是觉得很像解压时的馒头捏捏。 五指抱住一抓,便轻易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溢出,冲击感十足。 喜欢这样吗? 扑在耳旁的呼吸像小蛇一样往里钻,引得应倪耳膜发颤。 这样呢?他又问。 陈桉含咬着她的唇瓣,每问一次,便会换一种方式。 指腹的薄茧比其他地方要粗砺,但于钝锐的指甲盖而言,揉捏远没有刮夹的苏麻感来得深。 应倪终于哼了声。 得到答案的陈桉并没有继续,而是转移了目标。 睡袍的是统一的均码,没有纽扣,只有系带,应倪穿着刚好好。 但此时此刻有些好不起来 系带松松垮垮的堆叠在腰腹上,原本打在脚踝的裙摆分敞折落至两侧,掩错在陈桉的膝盖上。当然上面也一样,领口早就滑落至肩头虚力地挂着。 垂睫扫去,比不穿更让人脸红。 照明灯在很久前就熄灭了,只剩回廊的踢脚灯带以及床头的复古琉璃盏还亮着,发出微淡柔和的光芒,将这小片空间笼罩成昏暗又梦幻的旖旎色调。 贴身的衣服应倪喜欢穿丝质的,质地轻薄柔润,可一旦洇湿,便会因留下痕迹而变得透明。 洗后吹干费了好大的力气,没多久,居然就变成了无用功。 室内的温度逐渐攀升,潮湿闷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应倪睫毛半垂,一只向下斜横的手臂占据了所有视线,肤色是很淡的古铜。 手指也极为优越,骨节分明,像一件陈列在博物馆的完美艺术品,只不过不处于静态的,极快的频率,天生适合运动。恶作剧般的,布条由宽变窄,极细的一条,嵌在沟壑扯动。 应倪的思绪在恼怒中飘远,又很快在神经被疯狂搓磨中收回。 陈、桉。她一字一顿,羞愤地警告。 陈桉亲了亲她的侧脸,嗯了声,嗓子淡得有些哑,我在。 记得开门时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是略淡的茶香,而现在有一种甜腻粘稠的气息在房间内蒸发。 应倪觉得不能这样,心理和生理都觉得不应该。控制不住地想要抵抗,却在奋起时被人重重按了下去。 床头柜琉璃折射出的光,忽明忽暗的闪烁在瞳仁里。不知是过于刺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泛红的眼角溢出些许泪光。 两膝间隔得很远,滴下来的像被泼了掺有胶质的墨,床单晕出浅浅的阴天里的云朵。 在朦胧中睁眼,窗帘的一角被微风吹得抖动,空白的墙似乎也在旋转。 迷乱之中,应倪想到了海绵。 一块吸饱的海绵,只要是带有薄茧的指腹随便轻剐蹭揉捏,便有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洇洇溢出,甚至四溅。 时间迅速又缓慢地流淌着。 应倪半张脸搁在陈桉的肩头,脑袋因此歪斜着,下唇被咬出了牙痕,像是想把整张脸埋进罪魁祸首的颈窝里,却又没有足够的空间而感到焦灼难耐。 不同的光晕交叠在一起,色彩变得绚丽,给人一种致幻的恍惚。 弦崩断的瞬间,像一瓶猛烈摇晃过后的可乐揭开瓶盖的。 白光炸响,气泡喷涌。 感知在同一时刻倾覆麻木,人累到了极点,只会瘫软倒趴在枕头上。 陈桉的手指被纸巾包裹擦拭,很快腾出另外一只胳膊搂着腰避免人摔下床,怀里的身体还在因余感而微微颤抖,缓了会儿后才亲亲她的额头低声哄,问要不要抱去浴室。 应倪这次没有拒绝,因为实在没了力气,里里外外透支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洗到中途,她坐在浴缸边上靠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一道沉闷急促的低喘唤醒了神经。 陈桉半侧身,一手撑在滚满水珠的墙壁,另一手逐渐松开,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深沉发黑地看着她。 分不清是花洒的,还是他的,溅到了应倪的睫毛上。像是没睡醒,她眼神有点呆呆的,长睫颤了两下,而后皱着眉头凶巴巴又软绵绵地抱怨:陈桉,你弄到我了。 再一次吹干头发,噪音让应倪清醒不少,她看着床单上的大片水渍,陷入了沉思。 真的全是她的吗?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陈桉看她脸臭臭的,以为是不高兴。 这边我睡。他把枕头也换了过来,抬了抬下巴,你睡那边。 应倪也没客气,虽然痕迹是她的,但归根结底是他搞出来的。乜他一眼,缩进被窝里背对他。 所有的灯熄灭,房间陷入绝对的安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放大,接着,就是床垫往下的塌陷感,热源也多了起来。 应倪从上初中开始,就再也没有和人一起睡过了。就算和余皎皎一起旅游,也是开标间。 她有点不习惯,但又觉得背后有人挡着的感觉很踏实。 她不再需要把整个脑袋都蒙进被子里,就算天塌下来了,都还有另外一个人一起垫背。 这个想法有些恶劣,但应倪的确出于这样的感受,往里侧挪了很小很小的一截。 虽然微乎其微可以不计,但陈桉依旧感受到了。 给我抱抱。他说。 不要。应倪毫不犹豫地拒绝,呼吸却变得紧张起来。 话音一落,身后的人贴了过来,侧躺着将她拉进怀里,吻轻柔地落在耳垂,睡吧。 应倪没有回应,闭上了眼睛。 套房的隔音并不好,楼下有人在吵架,走廊时不时传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隔壁的住客似乎也还没睡,床摇得嘎吱作响。 毋庸置疑是一家假的三星级酒店。 没有小羊公仔在怀里,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但应倪依旧安静地闭着眼,直到身后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才缓慢睁开。 第122章 其实每次来宝柳都很不开心,来前需要不停地给自己打气,离开后同样需要很久才能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她早就习惯了,习惯了难过到一定程度神经会自己变得麻木。 直到维持下一次再来。 但今天异常反常,她的不开心在接到陈桉电话的那一刻,在被牵着手下山的途中,一点一点地消磨。情绪走得太快,以至于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从一起坐着等烧烤开始,心就已经放晴了。 怎么回事呢 应倪思索着,悄悄转动下巴。 身后的人贴得太近,她无法动弹而选择作罢,一丝月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投进来,在地摊上延伸出一条细长的光影。 应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困意竟渐渐来袭,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拉过陈桉的手臂抱在怀里。 在这一刻取代小羊公仔,成了另外一个阿贝贝。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小县城的生活气息浓郁, 宝柳也不意外。 一大早,叮当糖敲击的脆响夹杂在废铜烂铁的叫卖声中,穿透充斥阳光的空气隐隐传来。 应倪在静谧又吵闹的声音里醒来, 屋内依旧黑沉沉的,但从遮光帘底下泻出的澄黄色调说明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昨夜中途一次也没醒过, 很久没睡这么沉了, 应倪抬起脖子, 想看看时间,伸手去捞手机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还被一只胳膊禁锢着。 思绪由此僵了两秒。 除了怕吵醒身后的人, 更多的是对躯体贴躯体的很快适应感到纳闷。 应倪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陈桉仍处于熟睡之中后,才小心翼翼拉起他的手腕放置身侧, 同时屏住呼吸从颈窝里离开。 然后身体往外侧倾斜, 呈一种悬空半坐的姿势,等到一点一点挪到感受不到他呼吸的位置时,应倪才缓慢坐下来。 敲打叮当糖的人已经走远, 售卖破铜烂铁的喇叭仍围在酒店楼下孜孜不倦地转圈。不算太吵闹, 但也不是绝对的安静,躺在床上的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仿佛世界之外的纷扰都与之无关。 于是, 应倪的视线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盘旋。 屋内的光线黯淡, 昏昏蒙蒙的。他整个人侧躺,手肘弯曲枕在脑后, 小半张脸陷进枕头,鼻梁的弧度像是背光勾勒出的静物线条, 深邃而沉静。 应倪不禁想。 睡着的男人像玉石, 有些冷冰冰,可垂下的睫毛又显得很乖。真奇怪。 为了探寻这分奇怪, 手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一开始只是悬空描摹他的脸部轮廓,指腹偶尔轻点一下。 见陈桉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毫无反应的模样,便愈发恶劣起来。一会儿戳戳脸颊,一会儿弹下鼻梁,甚至用指节去扫浓密似扇的睫毛。 一番恶作剧下来,陈桉还是跟死了没两样。 应倪渐渐丧失了兴趣,收回视线准备下床洗漱,然而余光在不经意瞄到拱起的一团时,动作停住了。 凸出的形状和昨晚过于相似。 应倪虽空窗多年,但了解基本生理常识,男人早晨会生理性抬头,俗称晨`勃。很正常,可浴袍能顶出形状就算了,被子这么厚未免有些太逆天。 不过回想起兴奋后的状态,被撑开吞纳时的艰难。 也不是不可能。 仿佛是为了验证到底是褶皱碰巧的形状,还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应倪收回了放下床的腿,压住被子,缓慢俯身。 打量半晌肉眼无法分辨后,求知欲强拽着手去靠近。 然而指尖刚挨到,手腕就被攥住了。 干什么? 应倪回头看去。陈桉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碎发凌乱散在额头,连喉结滚动的幅度都变得温吞,冷冰冰被完全的慵懒取代。 看着很好糊弄的样子。 有虫。应倪收回手,面不改色。 什么虫。陈桉闭了下眼,似乎想从没睡醒的状态中挣脱。 应倪:小飞虫。 陈桉视线停留在她微微扬起的眼尾末端,凝滞半秒后,攥着手腕将人往上扯,另一只手掀开被子,眨眼间,应倪就被卷进了被窝里。 长什么样。陈桉问。 应倪感受到搁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不满地道:你要压死我了,起开。 先说样子。 他有点耍赖皮的感觉,说话的同时胳膊也缠了上来。黏黏糊糊又强势的样子,很像一只饱食后的狼。 应倪想了一下,概括形容:丑。 其实也还好,同住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发现陈桉比一般人爱干净太多,因而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陈桉并不满足简短的回答,多丑? 应倪回忆着昨晚浴室几个为数不多残留在脑海里的湿热画面,实话实说:像根棍。 陈桉:竹节虫? 他这么从善如流,应倪也只能跟着一本正经点头:嗯嗯。 大概是还未完全清醒,过了两秒,陈桉才又说:看错了吧,竹节虫夏秋才会有。 应倪胡扯的本事在小学就练出来了,不可能,很大一只,趴在你身上,被我发现赶走了。 最后一句还有点邀功的意思在。 陈桉的态度一向严谨:不是说小虫么。 一会大一会儿小的。应倪这句倒也没撒谎。 陈桉淡哦了声,呼吸扑在她颈间,那可能是变异种。 应倪愤愤纠正:是变态种。 陈桉笑了下,喉结带动周围空气的微震,似乎也传递到应倪胸口,心尖腾得麻了一下。 他似乎知道什么,她也察觉到了什么,但谁也没再开口。 清晨的阳光就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氛围中被消磨了。 - 应倪拖拖拉拉,办理完退房刚好十一点整,俩人打算吃个早午饭再走。 宝柳的特色是奶汤面,远近闻名。一条街能找出好几家,皆打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招牌。仿佛这里的人一日三餐加夜宵都可以是面条。 应倪一个人待习惯了,不太爱在吃饭时说话。但吃到一半,跟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 我是来看我爸的。 她咬断面条,吸溜进嘴里,扯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表情严肃到像是在说一件能上社会新闻的大事。 但其实这件事陈桉知道,应倪也知道他知道。 每年都这个时候来?陈桉问。 应倪摇头,之前来得早些,不过也是过年期间。 华兴平时的节假日经常加班,加上天数太少,很难从情绪里抽离,就只有等到每年的年假,不是初一就是初二。 第123章 陈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奶汤面顾名思义,汤呈奶白色,鱼肉熬煮,鸡蛋冲花,使得汤底的颜色和口感都很有层次。 应倪捧起碗喝了一口,鲜得她长哈了口气。 话题自然而然顺着打开。 你呢?回吉安看你爸没? 陈桉筷子一顿,对于应倪记得吉安这个地名感到微诧。 我爸不在吉安。 怎么跟应军钰一样,都没有葬在老家。 应倪好奇:那在哪里? 陈桉简单说明了一下陈家岭和吉安的关系,应倪很快听明白了,父母不是一个地方的,就和应军钰和林蓉苑一样。 所以你们每次回去,又要一起开车到陈家岭上坟?应倪问。 陈桉说:以前是,现在我妈不怎么去了,只有我和京京。 应倪哦了一声,像忽然没了兴趣似地垂下眸,默不作声的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 怎么了?陈桉发现她情绪的陡然下沉。 应倪恹恹地回答:没什么。 其实是被只有两个字刺到了。 昨天进陵园时,守门的老头照例拿出一个的本子让她登记,应倪写完提醒他本子该换了,纸张老化得快要脆了。 老头不屑道:换什么换,用了七`八年了都还好好的。 七`八年,差不多是应军钰住进来的时间。 应倪一时起兴往前翻,翻了很久,无论怎么寻找,来访者那一栏每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全是她的名字。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想起很久前应军钰意气风发、高朋满座的画面,还是忍不住难过。 就好像。 除了她,没人再记得应军钰这个人。 静静地躺在狭小封闭的盒子里,等待被世界遗忘。 我想再去看看他。应倪忽然抬眼。 陈桉放下筷子。 你先回禾泽吧应倪看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儿后才又说:如果忙的话。 其实后半句话说出口,她就清楚自己心底是想让陈桉陪着去的。 这样登记册上就会多一个名字,多一个人记得应军钰。 可出酒店前她也听见陈桉接了电话,跟对面说下午回来,还加了一定两个字。 估计是公司的事,她看过新闻,日本那边似乎还没完全处理好。 又想想。 他们亲密的关系只局限于在床上。 你回吧。应倪改了口,笃定重复道:你回。 怎么我回不回是你说了算?陈桉问。 应倪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只蹲坐在高处睥睨的猫,啊。 忙。陈桉重新拿起筷子,等我吃完,叫个车送你。 只剩最后一筷了,一口的事,但应倪莫名一秒都不想多呆。像在眼前剥了只青橘,撕开时,呼吸微微发涩。 她站起来,俯身去拎放在陈桉旁边胶凳上的背包,语气有些冷硬。 不用,我先走了。 手臂从他勾头低垂的黑发旁轻擦过时,书包被另外一只手按住。 陈桉同时抬头。他的眼皮很薄,弧度延伸得狭长,近看有细微的褶。称不上是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但和浓黑锋利的眉毛以及深邃眼窝完美配适。 给人一种在照全身x光的穿透感。 应倪瞬间有些无所遁形。 你吞的是面还是针?他问。 应倪啊一声,和先前的啊不同,这次是真的迷茫。 陈桉叹口气,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换了种说法:鼻子变长了知道吗。 应倪: 陈桉不再看她,招手结账。应倪有点呆地坐了回去,并蹭了蹭鼻尖。 对于心思被戳穿这事,应倪觉得蛮尴尬的,而陈桉则怀揣着另外一种愉悦的态度。 如果说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河的话。 应倪的举动,好比已经脱了鞋在试图淌水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陈桉扫完付款码回头, 见人还垂着头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仿佛僧人入定。 等了半晌后,将手机揣兜里, 拎起背包绕过桌子,指节叩了叩, 走了。 这家店生意爆满, 他们坐在店外的露天座位。当低垂视线里的灰白路面被一双修长的腿挡住, 即将退却的尴尬劲儿又涌了上来。 她原本想等陈桉转身,走几步路后再跟上的。 然而陈桉没给这个机会。 僵持了大概三四秒, 空气的流动逐渐变得粘稠,直至快要凝固,应倪才认命般地咬了下唇瓣。 起身的动作宛如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 在和周斯杨谈恋爱的时候。但那时被戳穿, 她压根不会尴尬,只会破防跳脚,乱发一通脾气。 时过境迁, 她像是洗心革面了一般。 不仅冒不出火气, 连看都不好意思去抬眼。 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们没那么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但当她意识到心态上的明显变化后, 尴尬逐渐被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替代, 让人有几分无措。 应倪起身后,陈桉单肩挎上背包, 小巧的女款出现在西装革履的身上很违和。他手掌托着掂了掂重量后问:你的化妆品呢? 应倪看他一眼,要你管啊。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给我爸带的烟酒还有菜。 陈桉倒没多意外, 顺着她的话又问:不放鞭炮烧纸? 禾泽以及周围的地级市都有祭祖放炮仗的习俗, 豪气点儿的放饼状大地红,一般的放小臂长的串炮。虽然近几年禁止燃放烟花炮竹, 改成了礼花。但由于习俗延续多年,墓园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 应倪和他并肩往前走,不敢点。 她怕的东西挺少的,炮仗算一个,小时候被何辉炸到过眼皮,差点失明。 她的话让陈桉想到了梦中呓语的那句我害怕。突地停下脚,应倪随之驻足,侧头望向他的眼神很莫名。 陈桉环顾一周,看看哪里有卖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得有所表示。 视线收回落在她脸上,我点。 应倪摇头,我爸耳朵本来就不好使,别吓到他了。顿了一下,又说:可以多买些冥钞。 让她爸在那边不用再昼夜奔波,应酬宿醉。 陈桉的车昨晚就被人开到了酒店停车场,他们步行回去,开车来到松坡林山脚下的殡葬用品店。各种冥币一样来了一摞,加上金元宝,装了整整两个大红色塑料口袋。 第124章 老板娘孜孜不倦地推销新出的黑卡,附近只有我这一家是真的。她指着上面的字,天地银行,看见没,有这个才有效,不然在那边收不到。 应倪刚想说不用,陈桉就把卡接住了。老板娘见是个大款,紧接着又从柜子地下拿出一叠美元,喜滋滋地说:还有这,都捎上,出国旅游用最方便! 应倪: 拎着大袋小袋出了店门,陈桉打开后备箱,她站在一旁边幽幽地道: 保健品就是卖给你这种人的。 陈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淡淡:不是你说多买吗。 应倪无语地看向被塞了一大半的后备箱,也太多了,得烧到什么时候。 着什么急。陈桉关上后备箱,一本正经地道:跨境汇款不也需要时间。 应倪哑口无言。 上山的路比昨天要快。鸟叫声从紧闭的车窗清脆透进来,灌木垂下的树枝长长短短铺了一路,风一吹,和茅草一起连成了片。 守门的老头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抵了抵镜框后,隔着窗口虚眯着眼睛问:昨天来过? 应倪嗯一声。 老头也没再多问,在黑漆漆的小房子里转身,摸索半晌后,拿出一本登记册扔到桌上。 万年不变地重敲了两下,写名字。 应倪愣怔了一下,因为登记册不再是昨天泛黄卷边的那一本,是全新的。 圆珠笔被类似老式座机电话线一样的绳子拴在窗台前的钉子上,是多年前的白雪老式款,岁月使得外壳裂开好几条缝隙。 但并不耽误笔尖下顺畅流淌出字迹来。 应倪写好后递给站在一旁的陈桉。 老头见状道:写一个就够了。 应倪滞了半秒,拇指摁动顶端,笔尖缩了回去。将笔放下时却被人抽走了,咔嚓一声短促的脆响后,视线里,陈桉按着登记册下角,垂着眼一丝不苟地写字。 画面忽然和明德教室后门重合。 应倪忽地想起偶有一次经过,和余皎皎打闹间不小心撞到坐在最后一排人的肩膀,男生清瘦的手臂从桌面上滑落,水性笔在白色的卷子上划出一道很长的线条。 她本来是想道歉的,但注意力莫名被卷子上的字吸引。 感叹于平平无奇毫无存在感的人居然能写出如此一手让人惊艳的字来。 忙不迭回到座位拿出新买的漂亮本子,让其帮忙在扉页写下当时奉为精神食粮的句子 [如果爱,请深爱;如果不爱,请离开] 以及 [心里有座坟,住着未亡人] 其实她完全不记得那张脸,只是在看到陈桉的字迹后,模糊的面孔才逐渐显露五官。 不过有一点很清晰,在写完后,他眸光很深地看了她一眼。 应倪经常被男生偷看打量,每次遇到,都会恶狠狠地瞪回去。可能是他的眼睛看上很干净,也或许是对卷子上污迹的弥补,应倪拿起本子就走了。 现在回忆起来,陈桉的眼神大概率是觉得无语。 烧纸注意风,千万不要燃起来了。 老头提醒的声音拉回了应倪的思绪,视线随之落在即将被收走的登记册上。 两个名字并排而立,中间只隔了一个逗号的距离。新的本子,新的人名,似乎预兆着一个新的开始。 通往墓地的小径杂草丛生,陈桉走在前面,掰断支出挡住去路的枝叶。到了后,陈桉问她:需要自我介绍吗? 昨天擦拭过的墓碑上面又沾染了些碎叶泥土,应倪蹲着用指腹轻轻揩去,头也不回地道:不用。 昨天已经介绍过了。 陈桉站着看了她片刻,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打火机在我包里。应倪说。 陈桉大马金刀地蹲下来,在塑料袋里翻找,老板有送。 应倪哦一声。 陈桉拿出来后捏在手里把玩。 应倪蹲半晌,只听见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咔嚓响,不见火苗,也没有烟雾散来。 回过头催促,烧啊。 陈桉拇指松开,橙黄带蓝的火苗蹿得消失了。 他走到应倪身旁问:以什么身份。 什么什么身份。应倪站起来。 陈桉说:别烧到我爸那儿去了。 应倪: 她从陈桉身旁走过,拿出放在书包夹层的纸巾,其实没必要现在擦,一会儿还要弄脏的。擦了很久,陈桉就那么有点懒散地站在她爸的照片前,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我爸知道我结婚了,昨天告诉他的。应倪将纸巾揉成一团捏住。 陈桉又问:那我也应该叫爸是吧? 应倪蹲下去,又去背包里拿其他东西,声音压得挺冷淡的,随便你。 陈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下。 到底是没喊,怕把人惹炸毛。其实陈桉并不在乎这些称呼,只是想看看对面水淌到哪儿了,到了合适的位置,他好接应。 之后的时间,陈桉烧纸,应倪在旁边帮忙。被火烫得扭曲的空间安安静静的。 直到堆积在中间的纸钱因为氧气不够而燃烧不尽。 找根树枝来。陈桉说。 应倪撸起袖子去找,冬天干燥,落在地上的树枝基本都脆的,在往旁边的林子里走了很深后,才找到一根似被人专程带来又丢弃的竹竿。 她递过去的同时,伸开了另外一只手的五指,几颗玫红色的小果实躺在掌心。 陈桉是蹲着的,应倪的手掌抬得又高,他掀起眼皮只瞄到隐隐的红色。 什么? 好吃的,尝尝。应倪说着,捡起一颗往唇前递,刚触碰到就被啪的一下打在手腕上。 皮肤火辣辣的疼,果子也落了一地。 应倪气极:你疯了吗! 不能吃,有毒。陈桉说。 应倪心疼地捡起来,你才有毒,我爸以前给我摘过,刺莓,酸酸甜甜的。 刚捡起来,就又被夺走。 陈桉捻住一颗在指腹间旋转,再说一遍这是什么? 应倪一字一顿:刺、莓! 陈桉胳膊举高,应倪没他高,垫脚够不着,又蹦又跳地去呛,来来回回好几下,她围着陈桉转了一整圈。 累得气喘吁吁才把脚跟放下。 大冬天的哪有刺莓,这是蛇果。陈桉手一抬,干脆地扔进草丛里,想吃刺莓等明年入夏带你去摘。 第125章 就是刺莓。应倪唇线抿成一条。 陈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淡嗯了声顺毛,好,刺莓。 应倪生气,但又没处撒,你根本就不信。 我哪儿不信了,不是说了是刺莓么。陈桉说着弯腰在地上捡起一颗新的要往嘴里塞。 陈桉!应倪双手去拽他手腕。 陈桉被她扯得差点没站稳,眼皮垂着,怎么? 你真是有病!应倪掰开他手指,将果子抢走扔地上,觉得不安全还跺了两脚踩碎,明知有毒还吃! 没毒。陈桉语气平平,是刺莓。 应倪觉得她才是要疯了,还是无能狂怒的那种疯,她懊恼地挥过去一拳,重重地砸在陈桉手臂上。砸第二拳时,小臂被轻易抓住。 顺着劲儿身体也扑被扯进了人怀里。 在你爸面前打我不太好吧。陈桉呼吸扑在她头顶。 应倪转头了眼照片,胸膛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小声说:你这样抱着我更不好。 陈桉松了力,应倪低头揉手腕,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 时间悄悄溜走,将所有的纸烧完,并收拾干净检查没有失火后,应倪对着墓碑上褪色的照片说:爸,我又要走了。 每次说这句话,她胸腔就像灌满了气泡水,酸酸涨涨的。 陈桉的手掌盖在了她头上,使劲揉了揉,下次我们再来看您。 我们。 应倪余光扫过去一眼,陈桉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同时侧过脸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声音回荡在墓园,经久不散。 回程的时候,应倪没什么力气说话,靠在副驾的座椅闭着眼睛听歌。不知过了多久,音乐戛然而止被通话声替代,她才微皱着眉头缓慢转过身来。 车载屏幕话筒标识的旁边亮着妈妈的称谓。 这会儿下山公路,陈桉没空带耳机,空出只手将声音调小了。但应倪依旧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吴庆梅有些焦灼地问:还没回来啊? 陈桉说:在路上了。 吴庆梅呵一声,昨天就说一定回来一定回来,人呢?害我早起买一堆菜,大年三十不回家,元宵也不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应倪听到后面几句,稍微坐直了身体。 吴庆梅抱怨的起因全是她。 陈桉:真在路上了。 吴庆梅不信的样子:还有多久。 陈桉看了眼导航:三个小时。 对面似乎在嘈杂的超市里,询问了别人这个多少钱后,才转头回来说:那我先不忙做饭,七点再做,不然等你们回来都凉了。 吴庆梅说的是你们,而不是单独一个你。说明知晓陈桉是陪同她来的宝柳。 应倪这下背脊完全离开了座椅。 果然,她听见陈桉说:你们正常吃饭,给我留一份就行,应倪身体不舒服,我把她送回雅顿休息。 借口说不上多天衣无缝,比起有事这样的回应,没有能挑刺的地方。 应倪的肩膀缓慢靠了回去,由于京京关于吴庆梅催婚以及迫切想要抱孙子的描述,应倪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加之对苏云有心理阴影,和陈桉也不是真的夫妻,她一直疲于且躲避去处理婆媳关系。 但在陈桉话音落下准备挂断时,她鬼牵手地扯了下陈桉的袖子。 无声用口型说:我去。 陈桉像是没反应过来,滞了须臾,才重新开口:妈你还是等着。 老年人的响应时间比年轻人快多了,话里明显带起笑意,要来是吧? 陈桉敲了下方向盘,淡嗯一声。 电话挂断的同时,应倪看向车外。 阳光并不浓郁,矮灌木支出的叶子投下的阴影很浅,明明暗暗被风吹着晃动了一路。 对于答应要去他家吃饭的事,应倪倒没后悔,只是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有点烦。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途径昨晚的抛锚路段, 陈桉放慢了车速,尽可能打方向盘往里靠。 一片半黄的叶子打着旋飘下来,卡在车窗底端的缝隙发出嚓嚓声响。 应倪降下车窗, 叶子被移动的玻璃带走,在后视镜里越飘越远。 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时, 她才回过头:可是你刚刚说我身体不舒服。 突然改变主意, 吴庆梅不觉得奇怪吗?而且那么快地反问是不是要来, 像早就知道先前的话是借口。 虽然吴庆梅表现得并不在意,应倪也觉得无所谓, 可又想到几个小时后面对面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场景,心里还是隐隐不太自在。 陈桉目视前方,那你装一装, 少吃点。 应倪: 她伸手将音量调大, 调至一个能听清旋律但又不会影响他们对话的程度。 车内的香氛是淡淡的薄荷柠檬味,加上外循环系统钻进来的绿叶混合泥土的潮湿,呼吸间沁人心脾, 抚平了躁意。 所以我要哪里不舒服?应倪抱着胳膊, 副驾座调得很靠后,留出足够的空间给她跷二郎腿, 看向陈桉的眉心拧得有些深沉。 胃?肚子?还是说头晕。 陈桉不咸不淡地道:看你自己。 应倪呵一声, 怎么就看我自己了,明明是你张嘴乱说我不舒服。 帽子往陈桉头上一扣, 他不仅没取还戴得稳稳的,顺着她给建议, 想少吃尽快走就说严重点。 应倪哦一声, 看向挡风玻璃的同时有了定论,那我说牙疼。 反正她牙也经常疼, 只能算撒了半个谎。 陈桉嗯了声以表赞同。 应倪将翘起的腿放下来,兀自想了会儿后又提醒式地郑重道:陈桉,我只去这一次。 作为下午他探望应军钰的等价回报。 应倪一向这样,你对她好点,她就会想方设法对你也好点。但不能少,也不能多,不愿欠,也不愿给。 说完她再次看向陈桉。遮住太阳的云层不知在何时吹散,光线比之前亮了很多,透过挡风玻璃打在他的侧脸上,模糊了轮廓,也柔和了绒边。 她以为陈桉会用余光扫过来,或者直接转头问她为什么。 但他依旧面朝前路,不仅没有不悦,甚至还笑了下,好。 即使近在咫尺地看着,应倪也摸不清笑里的含义。说漫不经心无所谓吧,浅勾的唇角没有半点嘲讽的意味,要是说故意迎合,但笑得也没那么真诚。 第126章 更像是看穿了什么,心照不宣地包容。 想了会儿,应倪的脑子黏黏糊糊地越转越凝固,干脆将衣领拉至最高,下巴藏进去,侧对陈桉靠着车窗闭上眼睛。 随着音乐旋律的舒缓渐变,车轮碾压马路发出的沉稳噪音成了另类的催眠曲,渐渐地,应倪沉入了梦乡。 下午六点四十八,坠山的太阳只剩最后几缕缕霞光,整片天空呈一种被雾浸泡过的灰蓝色。车子从高速出口下来,嵌满碎石和泥土的轮胎马不停蹄朝着浣花区的八号公馆驶去。 应倪在卡扣解开的声音中惊醒,抬头一看,外面朦胧昏暗。等到陈桉将头顶的阅读灯打开,才看清这里是地下停车场。 她揉了揉眼皮,声音困顿沙哑,这么快就到了。 陈桉没搭话,俯身过来给她解安全带。阴影压下来的瞬间应倪觉得很暧昧,但在下一秒,又觉得更暧昧的事都做过了,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 静静地垂着眸,看他撩开睡成一团糟的长发,指节在腰间或抵或触。 安全带一解,应倪坐直身体,拉下头顶上方的化妆镜。镜框亮起的同时,凌乱的碎发清晰黏在鬓角,眼皮也垂耷着,一看就很没精神。 应倪捋了捋,让陈桉将后座的背包拿过来,补了个散粉,又涂了个唇釉,疲惫感总算被掩下去了。 走吧。应倪伸手开门,门推到一半时忽然想到件事,一屁股坐了回去,不买东西吗? 陈桉站在车门外:买什么? 见面礼啊。应倪说。 两人大眼瞪大眼。 陈桉说:不用。然后把车门关上了。 应倪从另外一边下来,两人隔着车头对话。 你确定? 陈桉将车钥匙揣回兜里,她们什么都不缺。 应倪想了想,觉得也是。陈桉有钱有势,作为至亲,那一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何况,他们已经在地下停车场,陈桉自己也说不用。 她完全没有非要硬献殷勤的必要。 两人一前一后往电梯入口走去,应倪莫名想起预科毕业那年,第一次见苏云的情形。 可以看出当时是真的很喜欢周斯杨,不然不会在得知苏云钟意大方得体的类型后,将刚漂过的头发重新染黑不仅不能再上色,头皮还被药水灼伤,修养了小半年才好。 除此之外,为了给不差钱的苏云挑一个特别的见面礼,应倪回国前两个月都在英国的大街小巷里转,甚至在梦里都在选礼物。 最后听周斯杨说他妈很喜欢蝴蝶,应倪花费近半个小月的时间从零开始学习,纯手工制作了一只镶有蓝钻的蝴蝶胸针。 见面时,向来吝啬展露笑意的应倪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脸甜,嘴也很甜。苏云比想象中的和蔼可亲,在饭桌上当着大家的面不停地夸她。 应倪以为苏云喜欢自己,松了一大口气,可等席散后,装有蝴蝶的礼盒静静地放在椅子上。 应倪立刻打电话给周斯杨说阿姨东西忘带了,周斯杨问是什么,应倪说是礼物。电话那头的苏云懊恼地哎了一声,在旁边说:我马上叫人去拿。 应倪记性同样不好,天大的事也能忘,因而并没有在意。直到过了几天,她放心不下给酒店前台打去,酒店的工作人员说:到底是您的还是苏女士的,苏女士说就放这儿存着,暂时用不着。 应倪挂了电话,立马打给周斯杨,问他礼物拿回去没。周斯杨说:肯定拿了啊,那天接了电话我妈就叫助理去拿了,她很喜欢,最近几天穿什么衣服都别在胸口,还夸你审美好,心灵手巧。 应倪瞬间连吵架的欲望也没了,电话摁断后,他们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 应倪憋着火,周斯杨一头雾水。最后是怎么和好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 这事到现在都没戳穿。 电梯升得很快,数字即将跳动至目标楼层。陈桉的声音将应倪从躁怒的回忆里扯出。 我妈话有点多,她要是问你什么,随便答两句就行。 还两句?应倪看见缓缓打开的电梯门,语气冷淡:我当哑巴不可以吗。 可以。陈桉抬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一梯一户的高层,电梯出来就是入户。门是虚掩着的,像是知道他们即将到来而提前打开。 推开门的瞬间,饭菜香扑鼻而来。他们换鞋的声音不大,还是被里面的人捕捉到了,吴庆梅和陈京京先后从厨房里出来。 应倪一半的身体掩在陈桉身后,吴庆梅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打量,笑着说:时间刚刚好,进门就开饭! 或许是吴庆梅咧到耳根的笑容比苏云接地气多了,不像是演的。 应倪从陈桉后面走出来,礼貌性地喊了声:阿姨好。 你好你好。吴庆梅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像是紧张导致的语无伦次,别坐着,不是,是别干站快去沙发上坐,吃水果,马上开饭。 应倪的语言系统处理不过来,看向陈桉。 陈桉往饭厅瞄去,菜已经摆上桌了,腾着热气,总结道:饭后再吃水果。 吴庆梅连声应着好,转头进了厨房。 应倪跟在陈桉身后,饭桌是长方形的,很大,十人位。陈桉拉开一侧的椅子示意她坐,应倪问:你坐哪儿? 陈桉拉开毗邻的另一把,你旁边。 吴庆梅在厨房里忙碌,陈京京进进出出摆放碗碟和筷子。气氛有点诡异,这种诡异需要他们也应该跟着动一下才能打破。 你不去帮忙?应倪问。 陈桉垂眼浏览手机,不去。 应倪: 既然陈桉都无动于衷,她这个外人更没必要假惺惺地来上一句需要我干什么吗。 倪姐,有道菜是我做的。陈京京抬了下眉,邀功似地道。 应倪和陈京京很熟悉,加之想起她自己讲述的豆角没煮熟的中毒事故,直白地问:确定能吃? 陈桉抬眼,替人回答:不能。 陈京京: 被哥嫂拆了台的京京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说,等着瞧吧你们。 这时厨房传来呼喊的声音,京京应着来了来了,饭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说实在的,应倪这会儿真有些饿了,在香味的刺激下,下意识舔了舔唇。 第127章 动作被陈桉纳入视线中,他压低声音说:不要对她们抱有太大期待。 应倪眨了一下睫毛,有些莫名。 陈桉解释:我家做饭我最好吃,不是一个水平。 应倪面无表情拿出手机解锁,语气淡淡:我随便吃两口就走。 话音落下,吴庆梅和陈京京一人端着一个不锈钢质地的长方形托盘过来,辣椒的呛香明显传来,味道陌生又熟悉。 虽然看不见盘子里是什么,应倪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陈桉转身捞过餐边柜上的隔热垫,一左一右放好后,盘子顺势搁下。 看清后他问:怎么一样的有两份? 才不一样呢,我和妈分别做的。陈京京指着其中一条尾巴被煎糊的鱼,骄傲地对应倪说:我的才是正宗的!花了八十八块买的菜谱!绝对地道的黄渠炝锅鱼! 吴庆梅鄙夷地嘿一声,网上都是些骗子,教你的是黄渠本地人吗?薄荷都没加,正宗个 粗俗的字眼在视线扫到应倪时收回去了。 吴庆梅将自己做的那盘往应倪跟前推,小倪,快吃。 你那才不对味,公园那老头有老年痴呆,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还能记得要加薄荷?陈京京说着直接动手,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应倪碗里,先尝我的,别串味了。 也就那么回事。吴庆梅没搭理京京,转头对应倪说:先吃哪个都行,凉了就腥了。 怎么叫也就那么回事了?陈京京愤愤不平:我已经成功过很多次了好吧,今天只是有点小失误。 失误?吴庆梅懒得说她,一周炸胡了七条,丢给流浪猫都不吃。 整个过程应倪半垂着眼皮,一言不发。明亮的白炽灯打下来,在托盘表面折射出冰冷的银光。外面是冷冰冰的,里头却蒸腾着白雾一样的热气。 莫名熏得人鼻尖有点酸。 在三人的注视下,应倪握起筷子艰难地夹了一小块,而后腮帮子慢慢地鼓动咀嚼。 见她吞下去后不吭声,陈京京小心翼翼又献宝似地问:和你爸做的一样吗? 吴庆梅猛拍了陈京京肩膀一巴掌,用方言小声骂:真是盯不到遭头。 这一瞬,应倪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给掐了一把,酸酸涨涨说不出话来。 都动筷动筷!吴庆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觑了一眼陈京京,食不言寝不语啊。 应倪深呼吸口气,将情绪压下去,却在抬眼看到两盘炝锅鱼,想到那枚被苏云抛弃的蝴蝶胸针时,越压越多。 很快高压冲破防线,在眨眼间溃堤。 我出去一下。她站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了出去,幸好门把手按一下就打开了。 电梯下行,她快步出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无人经过的绿化带前才停下。 应倪。身后有人叫她。 她没理,径直背对着蹲了下去。榉树枝叶茂密,投下来的阴影比夜色还深。整个人陷在里面,成了黑黝黝的一团。 很小的时候林蓉苑就教过她,过年那个月不能在别人家里哭,寓意不好,像哭丧。 即使只是溢出泪光也不行。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轻。 陈桉立在她身后,昏黄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伫立在旁边,像是被她依赖地靠着。 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陈桉才开口问,又想爸爸了? 应倪声音低低的,也闷闷的:要你管。 陈桉也跟着蹲了下来,双腿微敞,胳膊搭在膝盖。侧脸看她:我不管你谁管你。 应倪脸撇到一边,吸了下鼻子,垂着的手指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划拨,你们这家人真的是 真是什么?陈桉将她捞起来。 应倪甩开他手,噔噔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真生气了。 陈桉想,不应该带她来公馆的。 人走得又急又忙,几个眨眼,就缩成了一个点。陈桉快步追上,车子在地下车库,走错了。 我知道。应倪不看他,跟头看见红布的牛似地不管不顾往前冲。 看来不想回去吃鱼,也不想回雅顿。 天黑得透透的,浣花区治安虽好但一个人在外游荡总归是不安全,陈桉拉住她,去哪儿? 应倪不说话。 陈桉用力把人往跟前扯,重复问:去哪儿? 应倪被锢得挣脱不开,听见他说话就来气,踩上他脚,一字一顿地道: 买!礼!物!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浣花区繁华喧闹, 商圈扎堆。由于前几天来寻找店面把大大小小的街道走过数遍,应倪带着陈桉直奔附近的国金。 元宵节已过,美轮美奂的花灯以及红色拱门还未来得及撤下, 商场每一层楼都人来人往,欣欣向荣。仿佛还沉浸在过年的余味中。 应倪从底楼逛到五楼, 又从五楼下了一楼, 挑来挑去似乎都比不上那枚蝴蝶胸针。 当她走到直梯前, 重新按下楼层键时,陈桉拦住她, 六楼是美食广场,你要买什么? 应倪茫然了一瞬,电梯门打开, 身后的顾客鱼贯而入。意识到挡了道, 应倪往旁边挪了两步,实诚地说:不知道,就想上去看看。 陈桉说:随便买点就成。 应倪看他一眼, 又望向四周。双手插进兜里, 鼓起腮帮,一动一动的。 像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而感到焦灼。 她们什么都不缺。陈桉再一次重伸。 应倪皱着眉回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陈家衣食富足, 但就是想要找出一个和炝锅鱼类似的礼物。可思来想去, 根本不了解吴庆梅,连对于接触时间不短的陈京京, 也只知道抠门和护哥两个特征。 僵持间,陈桉的手机响了。他从衣兜里摸出来时, 应倪余光扫去。 隔得并不近, 加之屏幕反光,看不清来电信息。 应倪将手从兜里抽出来, 无意识攥了攥手指,视线随之紧紧黏在陈桉握住贴在耳边的手机上。 嗯在陈桉看过来的瞬间,应倪知道是吴庆梅无疑。 这一瞬间的心情很复杂,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她的行为莫名其妙,以及因为出力不讨好而感到心寒。 第128章 应倪不想听接下来的对话,转身要走,衣袖却被人扯住。 陈桉的手带有薄茧,在冬天的尾巴里,干燥而微凉。顺着小臂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最后包裹住她整个手掌,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大鱼际上按压。 力道不大,但稍微一挣扎,指节就瞬间圈上了手腕。 应倪回头,乜他表达不满。 陈桉垂下手,指腹点了下,将通话切成外放。 吴庆梅愧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都怪我,好端端的做什么鱼,你爸走了那么久,别人一提我还是难过,烧纸钱都不敢去,何况小倪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哪受得了。 真是,怎么脑子就没转过来这个弯呢。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骂道:老糊涂! 陈桉沉默不语,像是同意吴庆梅的说辞。应倪在旁越听越急,又不想出声,只能用指甲盖掐陈桉的掌心肉,示意他赶紧解释。 妈,她没怪你。陈桉说。 应倪: 听到这话,应倪眼睛都瞪大了,甚至想把他毒哑。 奋力挣脱开陈桉的束缚后,在一旁用口型教他说没难过,误会了,有急事。怕他看不懂,又抬手张牙舞爪地比划。 偏偏陈桉跟看不懂似的,又说:别担心,一会儿回来。 应倪无力地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像个小猴子。电话挂断的瞬间,一爪子挠过去。 你有病吧,干嘛说我没怪你妈。 陈桉:难道你还真在怪? 不是。 这样的回答不就肯定吴庆梅做错了吗。 好心根本就没有对错,哪儿来什么怪不怪的。何况是她自己刚探望完应军钰,心情不太好,没必要让别人来为她的情绪买单。 应倪翻了个白眼,回到正事上,你妈和你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陈桉一本正经:我妈喜欢保健讲座的免费鸡蛋,京京喜欢打折券。 她现在上哪儿去领,觉得和男人很难沟通,我是说现在能买到的! 陈桉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只要是你买的她们都喜欢。 很虚浮的一句客套话,周斯杨也对她说过。但从陈桉口中出来,不知是声线沉稳平和的缘故,还是对吴庆梅和京京的印象和苏云的截然不同,让应倪有了重复确认的欲望。 真的吗?她转过脸去看他。 陈桉嗯一声。 应倪想了想:你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陈桉停脚,抬手给了一个爆栗。 应倪幽怨地揉着脑袋,陈桉静静地观察着她神色的变化。 应倪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的褶皱是开扇形,商场的灯光撒进来,瞳仁亮晶晶的,像坠了一片星河在里面,终于不似先前那样晦暗。 这样的行为,好比用远低于市场的价格买一件商品,明知可能是假的,但依旧抱着希望不断地询问客服是否保真。 因为觉得自己付出的太少,不可能得到与之等价的东西,但又卑微地渴求正品。 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导致一向高傲的应倪对于建立亲密关系很不自信。但这会儿,捂头瞪眼非要求个答案的执拗行为显得几分傻气。 也让人有些心疼。 陈桉重新牵起她手,目视前方,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应倪任由他牵着,忽然想起件事,你真的是中国人吗?没有移民? 陈桉学着她的样子乜过来:结婚证不写着么。 应倪仍在环顾四周审视摆在橱窗上的商品,谁看啊。拿回去就不知道塞哪里了。 那你回去好好看看。陈桉说。 应倪冷呵一声,不看。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陈桉狠狠捏了一把,立马反抓回去,就不看! 过道铺满了一层薄薄的光亮,俊男靓女踩着瓷砖上走走停停。女人巴拉巴拉地说着,男人时不时回一句,对话间带着满满的情绪,可十指又扣得很紧。 让擦肩而过的路人搞不懂是在吵架,还是处于热恋。 界限很难摸清。 - 在商场关门的最后一刻,应倪终于敲定了一条丝巾和一个包包。刷的她的卡,当然究其根源,来自陈桉的支票。 回去的路上,应倪想,等以后摸清了吴庆梅和京京的喜好,再送别的能真正代表心意的礼物。但当她刚做完决定,就倏地反应过来 居然在用以后这个词。 随即拍了拍脸,让自己从情绪里脱离。 因为她和陈桉没有以后,两年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最长时间。 再次回到公馆,客厅灯照旧大亮,只是静谧得不见人影。饭桌上的菜被悉数收走,大理石桌面被擦拭得光可鉴人。 过了好一会儿,吴庆梅和陈京京才从房间里出来,四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之前的事。 陈桉将袋子递给她们,说是应倪买的,先前上来忘记拿了。 陈京京拿着包包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吴庆梅一边往脖子上戴丝巾一边忍不住地叮嘱,下次别买了啊,一家人,不整那些虚的,多回来吃饭我最高兴。 这话让应倪心里的那股不自在劲儿一下就消散了。 比夸漂亮好看我很喜欢动听,因为真实。 出去吃东西没?吴庆梅问。 陈桉言简意赅:吃了。 又接着说:妈,我们回雅顿了。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走,吴庆梅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好好好,我送你们出去。 应倪被牵着往外走,但脚底跟黏了胶水似地动不了。尤其是在看到吴庆梅的笑容变得晦涩后,像被钉在了原地。 反作用力扯回陈桉,笑着对上吴庆梅的眼睛:我没吃饱。 话音落下,空气也跟着安静了。 陈桉滞在一旁,吴庆梅乐呵呵地道:那我马上去热热,你们再吃点,很快的,用微波炉就几分钟。 应倪点点头,又问:还有鱼吗? 吴庆梅笑得合不拢嘴,笑得眼里都有一种闪出泪光的错觉,点着头拉着京京往厨房里去。 两人重新坐回饭桌,这次是面对面。 陈桉说:你不用太刻意。 第129章 正在玩消消乐的应倪抬眸,冷冷淡淡的:我就是饿不行吗?在你家吃个饭怎么了?又不要你做。 陈桉笑而不语。 菜很快重新端上来,鱼依旧是两条,没动过,像是专程留着等她回来。陈桉没说假话,吴庆梅和陈京京的厨艺的确很差,鱼比她做得还难吃。 但并不难以下咽,甚至越吃越美味,不知不觉间,应倪一个人干了两条鱼,最后撑得她躺在沙发上,吴庆梅到处找健胃消食片。 要不今晚就在这儿睡?吴庆梅担忧地说:被套全是新换的,你们一早再回。 陈桉看了眼胳膊横在眼睛前挡光线没出声的应倪,无声点头。 之后,吴庆梅就打着哈欠回房间了,陈京京拿来她的睡衣以及一次性内裤。应倪从沙发换到了陈桉的床上。 洗完澡出来依旧只能躺着,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胃才逐渐消化下去。 陈桉在浴室洗澡,她在房间里溜达巡逻。陈桉的房间朝南,和吴庆梅与陈京京的房间不在一个方向,是单独划出来的。由于不远处有栋大厦挡着,视野并不开阔。 身后传来凉拖趿地的声音,应倪回头。可能是在家里的缘故,陈桉没有像在酒店那样只围了条浴巾。 浅灰色的成套睡衣衬得人少了些冷硬,多了几分被夜色朦胧的柔和。发梢要干不干的,像是用毛巾擦过后吹了几秒后,懒得再管。 很随性的男人味。 这是什么古董?应倪指着放在橱窗柜里的物件。 从上往下好几排木质腕表盒,每一个盒子里都装有十来块手表,牌子应倪大多都认识,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 唯独一块生了锈的手表放在最上面,那一层只放了它。 应倪以为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老古董,但陈桉走过来捞起在床头充电的手机说:我爸的。 原来是纪念品。 但再一回想,也算是价值连城,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一块。 应倪走到床边,你爸走的时候你多大。 九岁。陈桉掀开被子上床。 应倪跟着躺上去,算了一下,二年级? 三年级。陈桉说。 因为昨晚已经在一张床上抱着睡过了,应倪并不觉得别扭,还低着眼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这边的被子抻平。 你爸是因为什么走的? 公司还有点事,陈桉打开邮箱查看邮件,矿难。 应倪手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他。额间的碎发投下来的阴影浓厚,把鼻梁刻得很挺,眼窝也随之加深深。 从这个视角看去,只能看见昏暗糊成一团中瞳仁表面反射的微末亮光。 显得内里更为沉重。 应倪手在被子上拍了拍,想起以前玩过的一个小游戏,试图把气氛搞快乐点:你爸是黄金矿工啊? 但好像搞砸了。 陈桉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也很是冷淡:煤矿。 这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应倪忽然很想去抱抱他,就像昨晚他抱自己那样。 犹豫须臾后,胳膊缓慢且僵硬地伸了过去,手指轻轻地落在他腰两侧。隔着很远的距离,要搭未搭的,似搂非搂。 跟抱扯不上一点关系,一个特别奇怪的动作。 奇怪到在陈桉抬眼的瞬间,应倪嗖地把手缩了回去,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问:矿山塌了? 陈桉拉起她的手,重新放回到先前的位置,瓦斯爆炸。 应倪被扯地往他怀里扑,整条胳膊横在他腰腹上,这下是真抱上了。她要仰起脸才能看到陈桉,那岂不是很难受。 不知道。日本工厂重建出了一些问题,陈桉还得过去一趟,他回着秘书的邮件说:没经历过。 应倪: 他的回答客观得很有道理,但应倪也的确感到无语,撇了下唇角后,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九岁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似乎什么都知道了,但好像又全是一知半解。她思忖了会儿又问: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很多,除了想他,还要担心我妈和京京。 陈桉对她的态度并不敷衍,平时一个回答能说好几句,但提到他爸就变得只言片语起来。果然人对悲伤的处理都是相通的,在遗忘前会选择逃避。 应倪不打算再问了,怕把他问哭。视线缓慢往下移,停在脖颈线上。 陈桉的脖子很修长,说话时喉结会上下微滚,在壁灯的照射下,凸得有棱有角,像一块凌厉的石头。 她忽然想知道是不是很硬,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 别弄。陈桉抬睫。 应倪吐了下舌头,非要对着干似地用两根手指去夹捏。 陈桉忙着处理公务,看她一眼后便也没再管了。喉结戳起来很有弹性,应倪玩心大发,像玩橡皮泥一样,各种手法用尽,就差没上嘴咬了。 大概蹂躏了有两三分钟吧,应倪逐渐丧失了兴趣,打着哈欠从陈桉臂弯里起来。 同一时间,陈桉放下了手机,拇指轻捏了一下喉结,并看过来:玩够了是吧。 应倪点点头,背身去扯枕头,却在瞬间被人按住肩膀。压过来的阴影又黑又沉,将她整个人罩住。 陈桉举过她手按在头顶,语气不善:是不是该我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应倪的困意被毫无征兆的侵略动作打碎。两人一上一下, 离得很近,能看清背光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以及瞳孔里完整印出的被禁锢双手如同粘板上任人宰食的鱼的自己。 我又没喉结。应倪边说边往侧脸看向旁边,躲避男人压迫感十足的眸光以及扑在鼻梁上的灼热呼吸。 换成其他地方。陈桉替她出主意。 应倪回头瞪一眼, 硬声道:不、要。 察觉到她的抵抗,陈桉单手换成了双手, 攥着手腕缓慢下移, 呈九十度折叠桎梏在脸颊两侧。是一个怎么也挣脱不了的姿势。 我说别弄的时候怎么不听?陈桉很认真地问她。 应倪抿着唇不回答, 像是有点生气,但似乎又不是真的生气。 等半晌不吱声, 陈桉压得更下来了。偏头去找她的眼睛,呼吸交织间,分不清谁是谁的, 听过一句话没,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话音落下的同时,应倪的掌心肉被他的指甲盖抠了抠,是刚修剪过的, 边缘还未被时间磨得圆滑, 让人很快想起刮在身体其他部位的触感。 第130章 那个时候都受不了,更何况粗糙尖锐的现在, 脸颊蓦地腾起薄薄一层红晕。 不就玩了一下吗, 多大点的事,大不了脖子给你掐。应倪鄙夷的语气并没有将脸上的压下来, 反而因伸长脖颈的动作蔓延到了深凹锁骨之中。 看得陈桉很想低头咬一口,想听她因为猝不及防的疼痛而溢出的娇声。也只有这个时候, 高傲的她才会不设防地叫出来。 但他又不舍得。 手肘离开床面, 两人间存留的空间被瞬间挤压。 应倪想起读小学时很爱玩的一种的游戏。昏沉柔和的午后,老师在讲台上深情并茂地讲课, 她昏昏欲睡地托着腮,另外一只手紧握住自动铅笔。 百无聊奈地按着顶端,铅笔芯便富有节奏的扎在手心的软肉上。 这会儿的感觉和那时很像,但又截然不同。 可能是腿部的肌肤比手掌更柔软敏感,也或许是铅笔被从窗户外面斜进来的阳光照得滚烫。加上粗细程度南辕北辙,即使隔着一层不算纤薄的布料,在没有任何节奏可言的痉挛抵动下,像被老师忽然点名一样,打的盹一下子就惊醒了。 陈桉有点好笑地道:掐脖子?原来你好这口。 不好。应倪平躺着用两只眼睛乜他,不是说好一周两次吗。 比起前两个字的坚定,后半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心虚的原因大概是体内的水分太充足了,两片薄唇翁张间,被溢出来的那一部分打湿得酸酸涨涨。 夜里的公馆远没有雅顿庄园安静,处于闹市的缘故,时不时传来几声轮胎擦地或者鸣笛的声音。好在楼层不低,玻璃厚实,透进来后,并不刺耳。 反而是陈桉的声音让人耳膜发痒。 十二点已经过了。他陈述。 应倪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调子倔倔的,是吗。 陈桉咬上她的唇瓣,今晚和明早,选一个。 应倪口腔里的氧气被全然掠过,含混不清地答着:早上。 陈桉放开她,下唇瓣冒了点鲜红的血。是他吮吸舌尖时被她留下的杰作。 用指腹擦去,居高临下地垂睨她:那就等着在梦里被我杆醒。 气得应倪抬手去打他。 巴掌没扇上,指尖划过他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陈桉重新覆上来,又舔又咬的,手同时行动,被惩罚得呼吸越来越重。 房子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吴庆梅和陈京京说不定还没睡。想起上回在陈桉卧室闹出的巨大动静,应倪按住往下钻的手。 没套。 在路上。陈桉说。 半晌后应倪才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衣服是纽扣式的,陈桉解了两颗觉得太慢,卷起推到下巴处,捧着让鼻梁陷进去,黏糊的嘬声不 断响起,你玩我的时候。 这话听着像她才是点火的人。 应倪觉得她不该手贱,又觉得陈桉未免太敏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玩的是变大后的竹节虫。不过再想想,陈桉和她结婚不就是图这个吗。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可以是深刻的,也可以是肤浅的。但无论哪种,都绝对包含对身体的痴恋。应倪渐渐放松了身体,从扭捏抗拒变成享受。 按照客观事实来说,在酒店没有进入,这是他们的第二次。 房间的温度越深越高,在冬季的尾端热得吓人。还处于前戏阶段,汗水就已经黏湿在鬓边。让陈桉放过馒头的是一通电话。 他翻身下床,应倪拉下衣服,卷进被子里。呼吸还喘着,陈桉就拎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密封袋子回来了。他撕开封口扔过来,盒子零零落落散了半张床。 应倪被震惊得哑然了一瞬,而后愤愤看向他:你是要做死我吗? 让你挑一款,我还没那么陈桉斟酌了一下措辞,能干。 这话说出来根本就是在谦虚,应倪已经领略过他的身强力壮。视线从左到右潦草扫过,白装反光什么也看不清。 她也懒得去细瞧,有柠檬味的吗? 陈桉低垂着眼挑挑拣拣,最后捞起落在床角的一盒,认真看完包装后抬头:要不换一个? 不是让她选吗,怎么选了又不乐意。 应倪星眸微蹙:我就要柠檬的! 冰火凸点螺纹双重大颗粒。陈桉照着上面的字念完,半掀眼皮看来,你会受不了。 应倪: 见她不吭声,陈桉捏了捏,替她做选择,就它了。 之后,陈桉让她把剩下的套子收一下,他去浴室洗手。应倪掀开被子,不情不愿地一盒一盒装进袋子里,装到最后一盒时,她发现床底下有个粉丝塑料袋。 密封地方方正正的,同样一个字没写。 好奇心驱使她打开,拎着一只带蕾丝花边的透明腿袜,刚分清是什么,陈桉就从浴室出来了。 你买的?应倪厉声责问。 陈桉慢条斯理地用面巾擦干手指上的水珠,看来一眼后说:满四百送的。 应倪才不信呢,哪有商家这么好心送一整套质量看上去还不错的情`趣内衣。 在应倪腿袜扔到一旁时,陈桉走了过来,骨感的指节勾起剩余布料,借着不算明灯的床头灯,细细打量。 可能同样是出于好奇,他两手各捻一端,试图扯开厘清是什么样的款式。 在看到镂空网状的裆部时,应倪脸唰地又烫了起来。除了极致的若隐若现,还成套配有脖圈铃铛,腿袜链条,猫耳朵发箍,逗猫棒,以及陈桉捏在手里把玩摩挲毛茸茸尾巴。 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尾脊骨连带着发麻。 绝对的安静让空气凝固在旖旎的气氛中。 应倪眉眼憋得绯红,起身站在床上俯视他吼:陈桉你做梦! 要戴也是他戴,她绝不可能做主动取悦的一方。 陈桉放下尾巴,没说让你用。 应倪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你敢我就和你拼命。 你拿什么拼?陈桉好笑地将她从头扫到尾。 应倪:我咬死你。 好。陈桉视线下移,停在衣摆的下端,像是要透过布料进入隐秘深处,咬死我。 第131章 说完,陈桉又掉头进了浴室。他刚摸过其他物品,不想弄脏了她,除了他自己的东西。 水流声哗哗传来,听得应倪心烦意乱。她下床光着脚来回暴走,试图消化掉陈桉想让她变成猫的愤怒。踱步间,脚趾提到一个东西让她弯下了腰。 该怎么形容这个东西呢。皮质的、裹着软绒的,被链条相连的两个圈,中间延伸出另外一条银链,卡扣可以直接挂上锁死。 用途因而变得广泛起来,可以双手并扣像警察逮捕犯人一样,也可以单手挂在任何一个挣脱不开的栏杆。 应倪又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在看到上宽下窄的床头柱时,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陈桉洗完手顶着出来,便看见应倪躺靠在床头闲闲地玩着手机,没抬眼看他,但从被子里露出的莹润指头一蜷一蜷的,勾人想要立马犯罪。 他坐过去,应倪点着屏幕说:每次都是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凭什么。 每次?陈桉抓住重点,目前为止我们只有一次。 手也算,我同意你用手了吗?应倪冷声责备。 陈桉将手机从她手里抽走,客观评价:你也没有不同意。 不管。应倪直起身体,颐指气使:今晚怎么玩我说了算。 陈桉问:你想怎么玩? 躺下。应倪拍了拍另外一边床。 陈桉很听话地躺了下来。 眼睛闭上。应倪又命令。 陈桉依旧照做。 跨坐在腰上的应倪凶巴巴地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睁开! 陈桉应了声好,或许是她转变的态度过快,并没有让他迷糊得陷入温柔乡。他闭着眼睛警告:还是那句话,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原本准备即时动手的应倪决定先给他点甜头尝尝。 照葫芦画瓢地从眉眼往下啄到唇瓣,陈桉张唇想要更多时,她忽地离开,然后唇瓣贴着脖颈缓慢向下,在路过喉结时,记仇似地狠咬了一口。 陈桉低嘶了声,让应倪莫名有些兴奋。 她把衣服往上卷,以眼还眼地命令他咬着,然后艰难举过很沉的手臂往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藏在枕头下的皮手铐拿出来。 拷上床柱的同时,另一只手去揉他的胸肌掩饰。 喜欢吗?她压住笑意。 陈桉抱着她腰往下按,这样更喜欢。 硬度超乎了想象,应倪呼吸滞了一瞬,手给我,让你更喜欢。 陈桉伸出左手。 咔嚓一声。 扣上了。 应倪翻身下去,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阴阳怪气地道:我也很喜欢呢。 陈桉闻声睁开眼,因为不适应光线而微微眯起。应倪跪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他被禁锢的模样,过了两秒,在余光扫到被拷上的手腕后,陈桉的眸光变得清晰而直接。 或许是他没有表现任何愤怒、过于平静的神色让应倪大失所望。她蹙了蹙眉头后说:求我。 陈桉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求我就放开你。应倪重申了一遍。 陈桉依旧没吭声,但这次淡笑了,笑得应倪头皮发麻,吓得她赶紧去检查锁在床柱的那一头。确认不可能打开后才继续趾高气扬。 那你就这样睡吧,晚安。她笑得比太阳还明媚耀眼。 陈桉像无事发生一样回应:晚安。 应倪扯了下嘴角,收起笑容,扯过被子把自己卷成蝉蛹,闭眼睡觉。大概是灯光过于亮,睡了很久都思绪都沉不下去,又爬起来将关夜灯。 即将触碰到开关的同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陈桉保持二十分钟前的姿势原封不动地躺靠着因为链条很短,他只能保持这个睡姿。 背脊悬空,只能靠后脑勺一个支点枕着。此时闭着眼,眉心轻拧,眼睑不知是睫毛拓出的阴影,还是皮肤原本的颜色,微黑发青。 他们刚从宝柳回来,昨夜也没休息好,她倒是在车上睡了三个小时,精神饱满。而来回的车程都是陈桉一个人充当司机,不可能不疲惫。 应倪觉得自己过分了,像折磨人的慎刑司嬷嬷。 她凑过去,陈桉眼皮仍阖着,呼吸拉得很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喂?她出声试探了一下。 没理。 睡了?应倪轻轻拍了下他脸,还是没反应,确认了一番后,探身过去解手铐。 她一边解一边喃喃:也是活该,谁让你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才不 话说到一半,脱离束缚的手毫无征兆地抓上了她的胳膊。应倪反射性回头,坠入一道平静而危险的视线里。 短暂到不到一分钟的起义失败后。应倪跪坐在小腿肚上,双手扣在腰后。 所有衣服散落在地上,被子也被扔到了飘窗上,她脸颊通红,眼尾水光闪烁。 夜灯变成了最高档的照明灯,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陈桉立在床尾,视线里只摆了两眼物品,逗猫棒和毛绒尾巴,一个用于前面,一个用于后面。 他朝床上的人抬了抬下巴。 选一个。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他扫过来的视线让人无所遁形, 即使膝盖与膝盖相触,极力向内绷紧,低垂的视野里被一片海藻遮盖得看不见细节, 应倪依旧羞愤得脸颊能滴出血来。 他怎么能这样 陈桉你混蛋!她脖颈扬起,像被惹怒要啄人的白天鹅。见陈桉的神色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又低吼道:你大爷的!放开我! 陈桉像是没听见她的警告, 亦或是无足轻重, 继续之前的问题:喜欢哪个?还是说两个一起。 那就只好我帮你选了。 应倪看着他微弯腰,指节在上面依次划过, 来回反复几遍,似乎难以抉择。 在这不长也不短的十几秒里,她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放缓, 直至停滞。紧绷的神经像是一个等待处决的罪犯, 忐忑紧张,但又隐隐知道,刑罚不全是痛的。 当视线里的人终于做出决定, 拿起毛绒尾巴之时。应倪头皮倏地一紧, 从背脊一直往下,麻到了脚趾头。 第132章 不行! 她无法接受另外一个部位以这样冷冰冰的形式开发。即使在喝醉那晚已经暗自在心里接受除了把她玩死之外的各种癖好。 但此时此刻, 身心压根过不了那关。 陈桉看她一眼, 将尾巴随手丢弃到一旁。他没这个恶趣味,只是吓唬一下她, 怎么可能舍得让别的物品代替他去占有。 尾巴末端的金属砸落在地上,发出缓和神经的声响。应倪松了一大口气, 但心脏很快又被陈桉捏在手里的逗猫棒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根棒身纯黑极细的木棍, 上面缠有小铃铛。和市面上的逗猫棒无异,只是顶端只矗立着一片单独的羽毛。白色, 椭圆状,质地蓬松而细密。 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异常纯洁的色泽。 但那些纯洁在目睹陈桉捏在手里朝她走来,像教鞭一样掸打在手心的动作时,全部化作了毫不避讳的色情。 人很难不被视觉以及氛围影响,纵使他衣衫整洁,还没开始处刑。酸胀的感觉已经袭来,像潮水般汹涌澎湃铺天盖地,把人打进浪里险些窒息。 陈桉在床边坐下来,视线停留时,语气很平静:好多水。 应倪连怼都不知道该怎么怼,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是事实。脚背无意识绷紧,想倒下去,但在想象倒下去后将身后全部留给他的画面时,硬生生挺住了。 接着,陈桉离开了床,衣柜门推开的声音响起。再然后,她的眼睛被一条领带蒙住。丝绸质地很亲肤,冰冰凉凉的温度扶平了一些躁动。 同时陷入黑暗的视线让人的触觉和听觉无限放大。 敏锐到她能感受到羽毛来到身前时拨开的空气,肩膀随之哆嗦了一下,湿漉的粉唇也在跟着颤抖。 陈桉并没有着急去安抚,而是静静地注视她,沉思了片刻。 从第一次开始就有所感知,应倪的敏感远超乎想象。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想要她无论是在床下还是床上都离不开他。 就好像试图用美食留住男人胃的女人一样。 他要把她喂得饱饱的,最好回味无穷,即使餍足也永远无法舍弃。 或者具体点。 他要在饭菜里撒罂`粟`壳。 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什么也看不清,也久久没等来响动的应倪从紧张变成了恐慌,因为陈桉的行为和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过于出格。 陈桉她低声喊完,黏糊的嗓音说出来连自己都楞了一下,不要好不好。 话音落下,陈桉含住她的嘴唇。若有似无轻拂而过的羽毛给出回答。应倪不受控地颤了一下,神经末梢传来的刺激比亲眼目睹的状态强上数十倍。 像有一簇并不微弱的电流缓慢爬过山坡,而后在坡顶迅速炸开。 领带的针脚太细密,透不进一丝光。就算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也依旧让人觉得恐慌。 背脊绷得僵直,她并不是怕黑,而是恐惧已知的未知, 铃铛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按图索骥地往下。 停留在目的地时,陈桉转而亲了亲她的脸颊,温热酥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有感觉吗? 应倪摇头。 他拇指指腹的温度比食指更烫,贴扣在微张的粉唇两侧,督促她说实话。 应倪还是犟着没有回答。 被原始结构保护不会轻易完暴露的部分,随着向左右两端扯开的动作与空气逐渐接触,直到指间距离远至极限,才迫不得已定格。 这样的行为如同手艺人打磨红玛瑙,虔诚而敬业,不放过一丝能抛光的边角。很快下起了雨,打湿的羽毛不再蓬松柔软,粘成末端微尖的根状。 但它仍坚强地尽力扑闪,一上一下地刮擦,努力起飞。 静谧无声的卧室里,铃铛清脆又刺耳地响着,旋律和被羽毛震动的另外一颗半嵌在玛瑙上的珍珠同频。 应倪神志不清地倒靠在床头,陈桉还算好心地塞了个枕头给她垫腰,跪坐的姿势也不知在何时变成脚掌踩实。 思维早就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所以不知道膝盖的方向呈八字,不知道自己在剧烈呼吸,在发抖,在流泪。 然而从一开始就跪在面前陈桉知晓得一清二楚,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在精准捕捉到她到达后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羽毛,俯身吻了上去。 应倪一惊,膝盖反射性撞上他的鼻梁,头发抓起来比羽毛更硬,往下按又往外推的动作分不清是抗拒还是想要更多。 陈桉选择后一种,咬住唇瓣在齿间拉扯吮吸,舌尖顶入腔内刮抵软肉。脸颊被锢撞得越紧,舌尖就探入得越深入。 原本最长不过几秒的愉悦被他硬生生延长到了以分钟为单位,余感裹袭四肢百骸,将身体侵蚀成了一滩水。 在晕过去前,手腕恢复了自由,领带被摘掉,重见光明的一瞬,她被灯光刺得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皮。与此同时,陈桉捞过盒子,垂眼撕开。 适应光线后,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但也因为看清而蒙上了一层青筋暴起的紫红。很难不让应倪想起已经模糊不清的浴室记忆。 那时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只看了一眼,过了几天,脑子里连轮廓都勾勒不出来。 或许是此刻隔得很近的缘故,也可能是从下往上仰视填满整个视野。和握住的手臂是一样的维度,非常凶悍雄壮。 应倪的呼吸随着胸腔起伏变得短促,思绪涣散而飘离,木讷地看着陈桉不紧不慢的动作。 对比之下,手指显得非常纤细,却也十分灵活,行云流水般地拆开外包装,打开盒子,套上一层像是铆钉做的薄膜。 起初没什么反应,像是与自己无关,直到他抬眼看来,撞进沉得直截了当全是占有欲的视线时。 应倪瞬间被吓醒。 难以置信自己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完全吃下去的。 眼前忽地压下阴影,再一眨眼,她从靠在床头变成了躺在床尾,脚趾够不着地。但也不用够地,因为很快被人安排了别的去处。 先是在劲瘦的腰上,然后是硬实的肩膀,再然后回到自己臂弯中。 拍打中,陈桉咬在她耳旁,抱住了。 没等应倪反应过来,陈桉托起了她的肩胛骨,视线从被天花板填满依照路径换成了衣柜、门、沙发、飘窗,台灯。而后再原路返回,如此循环反复。 第133章 颠簸的状态,长过腰际的发丝一半在后脊跳舞,一半在陈桉肩头弹动。过山车般的幅度挑战神经末梢所能承受底线。 在走到衣柜前时,陈桉动作忽然顿了下,提醒:隔音效果没你想得那么好。 应倪收了音,倏地从失控里挣脱,捏紧拳头往他脖子,肩膀,胸口上狠砸泄愤。拳头很硬,但砸在更硬的肌肉上时,无力的感觉像是在打棉花。 于是选择放弃,转而张嘴去咬,逮哪儿咬哪儿,彻底被逗成一只炸成毛绒球的猫。 在牙齿刚陷进锁骨上面皮肉时,毫无征兆地,拖住她的胳膊松力垂了下来。自重瞬间沉下去,仅剩唯一的支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应倪迫切咬紧。陈桉微滞,长舒了口气,脸颊去贴脸颊,声音哑得不像话:想我死? 应倪也没好到哪里去,感受不会比他差,愤愤地咬上他肩头,陈桉嘶了声,应倪的舌尖很快尝到了微淡的铁锈味。 陈桉没有停下,她也没有松口。僵持了几十下后,陈桉拉开了最里侧的衣柜门。实木柜门后出乎意料地藏有一面光可鉴人的穿衣镜。 陈桉转了个方向,指节钳住她的下巴往外侧掰,自导自演的画面被迫映入眼中。 像是怕她理解不了内容,他旁边说明: 看见了吗? 她怎么可能没看见,镜子光滑平整,清晰透亮。像是另一种镜头。 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冲击。应倪又掐又挠又咬,最后被陈桉制服,拖过椅子悬空抱坐在扶手上面,夹在镜子和他的中间。 在眼前播放的电影节奏极快,急转直下进入最高潮部分,视野因而更广,清晰度更甚。几乎全是她的特写。 在某个让头脑闪回的画面结束后,应倪率先退出了观影。大概是累到了,什么也不说。 陈桉看她一眼,随之离开,关上衣柜的门。 垃圾桶和房间陈设配套,胡桃木色脚踏款。打开后,干干净净。黑色塑料袋里只有一个泻过气的白色气球,颈部打了个扎实的节,以免弄脏。 第二个还在使用中,颜色不同,仍然是透明紧贴的。陈桉和在宝柳一样,看着她自行解决。 应倪捞过枕头扔过去,因为力气丧尽只落到了床尾,未挨上男人分毫,她迷蒙地看着天花板,眼睛要睁未睁,当她快要昏睡过去时,陈桉叫了声她的名字。 下意识昂起脖子。 视线穿透黏稠得快要搅不动的空气,落在被汗水沾湿的脸庞。 陈桉的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时其实有点冷凶。 但此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以及瞳仁逐渐染上的雾气,将凶给模糊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荷尔蒙的性感。 让人难以移开眼。 代价是一束高压线闯入视线,不偏不倚,正好击中。 远处有机车轰鸣,炸响了一整条街。掩盖了瞬间的低哼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彻底不见,她才轻闭上眼。 今晚的第四次,也是最快的一次,完全呆住了。 夜风吹动纯白色的纱帘,光亮糊成了相同的色调,只不过粘稠浓郁更为扎眼,斑驳不舍地与细软交缠。承托不住的,缓缓向下流淌。 背景是肩宽腰窄的男人,胳膊垂在腿侧。肌肉轻微充血,手臂线条绷紧起伏,是过于用力的表现。 味道渐渐散去,可她还是觉得好烫,像被火山爆发喷涌的高达数千摄氏度的熔岩灼烧,在瞬间融化。 其实那样的画面,不太像击中的。 更像是,被填得太满而溢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了下来,纱帘逐渐恢复静止状态,时间在朦胧光影中游走,虚幻到失真。 静得只剩下呼吸的房间里,苦淡的鱼腥草气息流淌在空气之中。应倪眯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五官硬朗,胸膛起伏,脖子上全是抓痕,肩头也仍渗着血。 一副暴力而迷离的实感画面。 男人同样审视着她,侧脸冷硬,眸色深黑,似在质问一句怎么也过不去的旧话。 你能真的忘记和你第一次做.爱的男人吗? 应倪拼尽全力不退让,但神经末梢传来的后劲儿实在太足了。足到让她不得不做出与之前完全相反的回答。 忘不了。 忘不了做她的陈桉。 这辈子都忘不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筋疲力尽的后果是一夜无梦。 应倪睡得很沉, 整个人像陷进了被玻璃罩隔开的真空世界,任由陈桉怎么捏脸颊叫名字,声音也传导不进去。 最后让她睁开眼睛的, 是陈桉抽离手臂的动作。 怀里忽然变得空落落,应倪很是不满, 要眯不眯地喃了声:干嘛啊。 陈桉闻声停了动作, 只剩下手指被人牢牢握住。他斜坐着, 视线落在裹在被窝里露出的小半张脸上。 大概是身体太温暖了,脸颊被蒸腾得白里透红, 色调像春夏交替时节刚采摘下来的水蜜桃。但意识并不新鲜,眼皮似涂了一层厚重的胶水,使劲睁也只有一条缝。 明显是没睡够。 他起的不算早, 但也不太晚, 差几分钟到九点。工厂那边的事推了好几天,今天必须去一趟公司,所以才叫醒应倪。 现在看来, 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睡吧。 陈桉用另外一只手将挡在她口鼻前影响呼吸的被角往下扯了扯, 然后细致地掖进肩膀下,在转移注意力的同时, 右手手指一点一点抽开。 应倪果然没有意识到怀中已经完全没有东西了, 完全闭上了眼睛。 刚睡醒的嗓子含混柔软:你呢。 我去公司。陈桉说。 应倪蹙了下眉。 陈桉又道:你继续睡,睡醒了再走, 司机会在楼下等你。 或许是他起身离开、床垫回弹的触感惊醒了正在安睡的人,应倪忽地抬起头, 长发散落在枕头上, 糊了整张脸,言辞却表达得很清晰:我不要。 透过凌乱的发丝, 清晰能看见她眼睛睁得很开,不再是一条缝。 像一只被抛弃后用圆溜溜黑滴滴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你的小狗。 没睡醒的应倪似乎有点粘人,陈桉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捋在耳后, 那我送你回雅顿,你回去再接着睡。 应倪摇头,嗓音糯糯的:也不要。 她强制开机的大脑仍处于混沌中,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反应机制只有一个准则,要睡觉,不要一个人。 第134章 陈桉懂她的意思,但确实做不到,看了眼时间后给出一个折中办法:再睡二十分钟我们一起走行吗? 应倪想了想,拧着眉心点了头,直直地倒下去。然而不到三秒,又诈尸般地坐起来,闭着眼睛问:那你呢? 陈桉已经快走到浴室门口了,他停脚回头,洗漱,下楼吃早饭,吃完上来叫你。 大脑运行了一段时间后,思维开始慢慢转动起来。这里是六号公馆,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你和阿姨京京一起吃早饭? 陈桉:我妈吃完要出去逛公园,京京今天休息,晚上的夜班。 应倪双手搭在被子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半晌后才懒懒地哦了声。 陈桉见她这状态,打算拿了洗漱用品去客房,别吵到她了。结果轻手轻脚地从浴室出来,应倪已经下床了,光脚踩在地毯上,背对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办?听见脚步声的应倪回头,一副烦躁苦瓜脸。 陈桉走过来,什么怎么办? 应倪掀开被子往床单上抬下巴,你说呢。 床单是纯色的,浅卡其,因而洇出的一团格外明显。应倪弯腰凑近,想知道是因为湿润还是说确实留下了痕迹,用指腹在深浅颜色的交界处用蹭了蹭。 确认床单是干燥的后,回头没好气:都怪你。 陈桉站在一旁,视线从床单上收回,回忆了一番具体位置后说:不是我的。 他的全射在了她身上,是有一小部分沿着腿侧流了下来,但都滴在地板上了,事后也清理过。 应倪愤愤:那也是你弄出来的! 这话他都没法否认,不用管,有阿姨拆洗。 什么叫不用管,一掀开被子就能看见,还不用说换床单。而且万一吴庆梅闲不住自己来换呢,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应倪气不打一处来,命令道:你现在就把它换了。 陈桉楞了一下,好笑道:换了然后呢? 洗了啊。 洗衣房在露台,你确定要我抱着床单经过客厅?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应倪觑他一眼,拎着衣服往浴室走,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最后陈桉手洗了那一小团,用吹风吹干。与此同时,应倪绕着卧室转了好几圈,确定散落在地上的情`趣用品都被捡完后,扯了十几张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掩盖用过的套子。 陈桉见她将所有东西往背包里塞,换着衣服没说话,直到逗猫棒太长,拉不上拉链。 放衣柜吧。他说。 应倪问: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抽走,只是个逗猫棒。 应倪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冷笑:只是?你家又没养猫。 陈桉打开抽屉,放进去后锁上,侧脸道:你叫的时候很像。 应倪耳根一红,正欲拳脚相向,陈桉的手机响了,吴庆梅让他们快点出来吃饭,不然豆浆凉了,应倪这才放过他。 今天的阳光很好,温暖而明媚,大块大块地从露台斜进来照在户外桌椅上,给周遭笼上了一层金纱。 我们早饭都习惯在外面吃,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吴庆梅说。 应倪点点头,环顾一圈,花是阿姨自己种的吗? 提到花,吴庆梅侃侃而谈起来,从光照说到温度、从土壤谈到水分,施肥和修剪也不落下。听了几分钟,应倪知道为什么京京和陈桉都说她话多了。 同一个意思表达,吴庆梅能翻来覆去说上好几遍,跟金鱼的记忆似的。 因为林蓉苑喜欢花的缘故,应倪耳濡目染,多多少少能接上几句话。不料想,吴庆梅越说越起劲,像是八百年没遇上过知音。 口干舌燥的应倪端起豆浆抿了口。余光里,陈京京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筋膜枪放在大拇指上做预备动作,似乎在抢什么商品。 而陈桉腿上放了个笔记本,叼着块红糖发糕,垂着视线打字,同样一副没空听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在真忙还是假忙。 就在应倪快要顶不住的时候,陈京京嗖得站起来,捏紧拳头对着空气砸了两下,激动道:噢耶!抢到了! 抢到什么?吴庆梅话锋一转,同样欣喜。 陈京京嘚瑟地左右扭脖子,一块钱二十只的牙刷。 吴庆梅终于沉默了。 应倪也终于能安静地吃早饭了,只是奶香小馒头刚塞进嘴里,坐下的京京忽然冒出一句: 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应倪哽了一下,手同时顿住,左右瞄了眼吴庆梅和陈桉。吴庆梅在低头喝着豆浆,陈桉发糕嚼了一半,视线仍垂着。 似乎都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 不过想想,关心而已。客人来家里留宿,翌日一早的经典问候。 应倪将哽住的气吞下去,挺好的。 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陈京京蹙眉问。 应倪猛呛一下,气管进了水,越咳嗽越大声,陈桉给她顺背,吴庆梅递纸巾,陈京京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了。 三人的注视下,想到陈桉形容的像猫儿一样的叫声,脸皮越来越薄,也越来越烫。 吴庆梅哎哟一声:脸都呛红了。 到底是呛的还是为别的,应倪心知肚明,脸随之更烧,和猴子屁股没两样。 忍着火辣辣的喉管,瓮声瓮气地道:我没事。 吴庆梅观察了一阵确定她没有再咳后,转头回应陈京京的话:是听到点儿声音,也不大。 陈京京抱怨起来:还不大啊,吵着我都没睡着。 从京京说话开始就低着头的应倪,斜瞪了陈桉一眼。 陈桉没回视,而是阖上笔记本放到一旁,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声音? 应倪: 这一刻,她想从楼上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陈京京骂骂咧咧地道:像在叫又像在哭,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没有的。 吴庆梅问:声音尖不尖? 陈京京重重点头,像女人的声音。 应倪头已经快低到杯子里去了,她准备起身去上卫生间。 是野猫发情的声音,快三月份了,等再过一个月,叫得更凶。 吴庆梅说。 此话一出,应倪顿时松了半口气。剩下的半空是怀疑她们故意给她找台阶下。 第135章 对对对,就是猫叫。陈京京道:我说怎么有点耳熟呢,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她打了个长长哈欠,不行,吃完我要补个觉,昨晚从三点叫到了四点,压根没睡着。 应倪终于敢抬头了,昨晚被陈桉抱去浴室时,看了眼手机,刚好一点过。 所以是真的猫叫,不是她叫。 应倪把剩下的半口气松了,同时在桌子下狠狠踢了陈桉一脚。 刚好踢到膝盖上,陈桉疼得没拿稳杯子,玻璃杯从手里滑脱落,底端和桌面碰撞,豆浆也洒了一些在外面。 吴庆梅和陈京京闻声看过来。 怎么了? 哥你帕金森啊? 没什么。陈桉忍着疼,面不改色地道:没睡好有点困。 陈京京忙不迭问:你也听见了对不对? 陈桉余光不经意扫了眼应倪,淡声道:听见了,挺大声的。 应倪: 早饭时间过得相当慢,好不容易吃完,陈京京倒是径直回房睡觉了,吴庆梅锲而不舍地将他们送至门边,并从厨房里拿了一罐自制咸菜。 应倪摆手说不用,吴庆梅热情地让她放背包里,边说边有亲自动手拉拉链的征兆。 吓得应倪连忙双手接过,同时往后退,直到电梯门关上,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没有下次了。她生气地道。 陈桉伸手欲拎走她挂在肩头的包,被应倪抬胳膊击退,他垂手问:下次什么。 面前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总爱用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追问他心知肚明的事,让她亲口说出来。 电梯里没人,应倪也无所谓会被监控偷听到,字眼直白大胆:在你房间里做`爱。 绝不可能。 陈桉笑了下:我的卧室和另外两间隔了三堵墙,每堵墙的厚度在12至13厘米左右,隔音量在60分贝以上。 他视线落在应倪红得像早霞的脸上,而你发出的声音最多不超过40分贝。 应倪听完做了比较法,恍然道:所以不可能听见。 陈桉:聪明。 应倪翻了个白眼,那你让我不要太大声,说隔音不好,吓唬我很好玩是不是? 六号公馆准确来说是两梯两户的户型,由于挑高深,楼层相对少,电梯没有停留,顺畅地下到负一楼。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陈桉才回答:不好玩。 应倪和他并肩出去,吐槽道:你真是有病。 也没病。陈桉驻足,侧过脸看她,实事求是地道:你再接着叫,就不止两次的事了。 应倪瞬间红温,联想到他昨天结束时的行为,翁声骂了句:变态。 陈桉很难得蹙了下眉,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故意弄到我具体部位应倪选择省略,怒目圆睁:你不变态谁变态! 我要是的话。陈桉停顿,视线描摹过她一翁一张的唇瓣, 会在你嘴里。 应倪: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应倪一胳膊抵过去, 陈桉喜提肘击。之后的一周,应倪没给他好脸色看,也从不在客厅逗留。又过了几天, 等她渐渐忘却这事后重新窝在一楼沙发看剧时,陈桉出差了。 偌大的房子又只剩下她一人, 应倪也没闲着, 早出晚归寻找合适的店面。 气温在一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回暖, 惊蛰第二天,应倪在浣花区红井路找到一个相当满意的店铺位于闹市区的十字路口, 拐角商铺,东南通透,前方两百米有一个商圈, 背后座落着两个中高档住宅区。 不仅位置佳曝光高, 目标消费群体也多。 店铺打着低价转让的广告,应倪心动地拨通刘先生的电话号码,那边说他不在店里, 麻烦她等一会儿, 马上过来。 不到十分钟,一对约莫五十岁的夫妻骑着个电瓶车出现在应倪视线里。 男人国字脸, 脖子粗, 标准老实人长相,老婆的气质和他相似, 同样憨厚。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让应倪叫他刘哥就行, 随后领着她进店内细看。 店铺仍处于营业中, 经营范围包括生鲜和百货,只是最里面的几个货架已经空了, 看情况也没有再补货的打算。 彰显着老板想要闭店的决心。 走到尽头时,刘哥转头介绍道:建内面积九十八平,水电费全是民用,物业费一个月也就几百块周围有医院商场学区房,医院要远点,商场过来连马路都不用过,学区房更别说了,大门就在隔壁。 应倪视察了两天,对周边环境了如指掌,的确是他口中得天独厚的旺铺。不过同时也纳闷,赚钱的店子会什么要转让,甚至还打着低价急转的招牌。 正当她措辞如何不经意问出口时,刘哥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丈母娘生病急需用钱,怎么可能转。 近一百平的生鲜超市一个月少说盈利三四万,既然缺钱那就更应该继续营业保证收入,医药费顶天不过百万,有这个实力开生鲜超市就算向亲戚朋友借也能凑齐。 更何况,余光里的老板娘,正哈哈大笑着和员工聊着天。 一点儿也不像母亲身患重病的样子。 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应倪瞬间打起退堂鼓,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转让费多少。 刘哥横着比个枪的手势,八十三万。 应倪一怔,难以置信。 实在是价格确实过于低廉,寸土寸金的浣花区要道,商铺转让费均价在一平一万二以上,上不封顶。对面隔了条马路七十六平的商铺她问过,要价一百万,一分不少,位置还没这个好。 见她有些犹豫,刘哥又道:你要是能一次性付清,我也爽快点,把零头抹了。 应倪预估的转让费不超过一百二十万,八十万能租到的话,相当于节约了百分之三十三的成本,这一部分钱可以用于更精致的装修以及更全的铺货,或者拿来当推广费。 脑子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左边那个说真划算赶紧定下,右边那个说清醒点小心有坑。思绪搅成一团,最终右脑战胜了左脑。 有些贵了,我再考虑考虑。应倪抱歉地道:麻烦你了刘哥。 这还贵啊?刘哥无奈地笑着摇脑袋,那我也没办法了。又建议道:你可以看看石象街那边,一百多平的铺子二三十万就能拿下,那才便宜。 石象街位于浣花区与其他区的交界处,背靠城中村,居民购买力低下,和红井路完全没法比。从一开始就不在应倪的考虑范围中,她笑着点头应和,准备离开时,小腹忽然有些胀胀的。 第136章 怀疑是月经提前,应倪礼貌借用厕所。 按照刘哥给的指引,她绕过货架往员工通道的标识走去。卫生间只有两个蹲位,不分男女,条件简陋,好在门上的锁不是坏的。 检查一番发现姨妈没有提前,猜测是去冰奶茶凉到了肚子。胀疼之余,应倪的心情更失落了。 这段时间绕着浣花区的商业街转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哪家店比这家的位置更合她心意。 打心底觉得再怎么找下去,找多少天,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除非将预算提到一百五十万以上。 遗憾之中,应倪惆怅地叹了口气,扭头准备冲水,时门外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女声。 粗旷的嗓音是老板娘无疑,语气很是恼火愤怒。 刚来一个年轻妹仔没看上,嫌贵,哪里贵了?!一点也不懂行情,打骨折转的好不好! 应倪收回按冲水键的手,听这口吻,老板娘果然没有看上去那样敦厚。 不过她抱怨地也没错,嫌贵只是借口而已,是太便宜了怕被骗。 老板娘很快进了隔壁间,门关得砰砰响,应倪没有上厕所,为了避免尴尬,准备不冲水就出去。正当她推开门时,老板娘又絮絮叨叨地骂起来,这回怒气更大了。 只不过对象不是她。 要不是他死要面子不讲是出去鬼混被人拍了视频勒索借了高`利贷,我用得着把埋土里多年的老妈拉出来说身患绝症吗? 亲戚?呵,亲戚更不会借了,早就被他得罪完了是赚钱啊,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么好的铺子,能有什么办法算了算了,反正小金在禾泽上不了户口,也只能回老家带他读书 老板娘虽然不是禾泽本地人,但口音并不重,应倪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低价急转的真实原因后,心里那股失落劲转瞬被兴奋取代。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先回家斟酌一番后再来。 人已经踏出隔间了,反手关门时又被老板娘的话绊住了脚步。 来看的人多得很,昨天有个男的看完立马要签合同,不过分期付我们没同意,估计是要转给上午说开烤肉店的女人了,才打了个电话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拨回去呢。 居然比想象中的更抢手,给应倪一种但凡有一秒犹豫,机会就会从指缝中溜走的错觉。 她定在原地,考虑是现在就等老板娘出来商谈,还是说先出去装作没听见。越想越着急,快步出去找到刘哥。 刘哥也在接电话,听通话内容,对面八九不离十同样是想要接手店铺的人。 因而一挂断,应倪就开门见山地道: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错,先拟个合同出来看看,没问题的话我们马上签约,转让费一次性付清。 合同早就写好了。刘哥从收银台柜子里拿出一叠纸,抽出其中一份递给她,最好尽快答复我,不然时间晚了就转给别人了。 话音落下,电话又响了。 在他忙不迭和别人约时间看铺子的过程中,应倪找了三个在线付费律师,将合同拍照发了过去。 得到的回复都是没有任何风险。 于是应倪检查完店铺资质,确认万无一失后,立刻签了合同。 店铺就这么雷厉风行地定下了。 惊蛰一过,春雷易响。回程途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应倪出门没有带伞的习惯,从地铁口到雅顿庄园有几百米的距离,好在雨下得不大,细细绵绵的。 回到家,只有头发表面和肩头被淋湿。 春季流感多发,应倪第一时间洗了热水澡。吹干头发下楼,又给自己冲了一杯感冒灵预防。 等待冲剂变凉的时间里,她拿着合同一字不漏地从头扫到尾,在看到最末端签下的大名时,心脏如同一个热水壶,灌溉在其中的血液沸腾冒泡是被兴奋烧灼的。 很自然地想起小时候林蓉苑问她想干什么,想不想自己创业当老板。她不屑一顾地摇头,说当老板太累了,她才不要呢。 时过境迁,她居然有一种自己现在才真正长大,可以肩负重担的错觉。 雨打玻璃的声音渐小,感冒灵也冷却了下来,但神经依旧亢奋,应倪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终归是压不住分享欲,点开了和陈桉的对话框。 昨天刚清了内存,聊天记录一片空白。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两人一直没怎么聊天,像是吵架后兀自生气的夫妻。 准确来说,是应倪单方面因为陈桉想要射在她嘴里而冷战。 虽然陈桉不止一次解释,他只是出于客观理性的心态给出反驳她看法的有力佐证。 句子太复杂,应倪听不懂,一味地认定陈桉在狡辩,就算他不会这么做,但心里肯定想过,还跳上椅子居高临下地俯视逼迫:有本事你发誓,说没有,没想过,要是撒谎你出门被说到一半,她把话收了回去,停下想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差不多毒的誓言: 明天天亮创源就破产! 一个大公司破产哪有这么快,见上蹿下跳的人像托马斯火车一样冒火喷气,陈桉没办法,手扶稳椅子避免她摔倒,另外一只手大拇指和小指往内扣,剩余三根纤长手指并拢朝天。 神情比上央视新闻还端正。 我发誓,没有你的同意,不会弄进你嘴里。 应倪: 她想听的是这个吗?内容简直南辕北辙,呵地冷笑一声,双眼眯起,像看穿他似地笃定:看吧,不敢承认的孬种!你明明就是想。 其实陈桉挺冤枉的,他真不想,再淡也有味,不愿意弄脏她。但这会儿应倪趾高气扬炮火连天的,堵她嘴的想法就像一颗突然扎根的种子,随着嘀嘀咕咕吵得越凶,以一种疯长的速度,发芽抽条。 在开花结果前,陈桉强势将她抱了下来,想又怎么了,心理活动不算犯罪。 突然掉转的话锋把应倪堵得哑口无言。 陈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允许!应倪咬牙切齿。 陈桉把她扔沙发上,好笑道:怎么?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就妄图控制我的思想? 他压下来,啄了两下她唇瓣。 说话啊,不是很能说吗,谁孬种,嗯? 应倪头一次觉得自己吵架不可能占上风,膝盖和肘部都被男人有先见之明的压住了,没有攻击的武器,只能撇过头去无视身上的人。 第137章 但陈桉不给她这个机会,非钳着她的下巴掰过来,而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等到她清亮的瞳仁里彻底映出他来后,才低头吻下来。 回忆停留在他走前的最后一个吻上,应倪情不自禁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唇瓣,上面似乎还残留有熟悉的温度和辗转舔咬后留下的微痛感。 不得不说,和第一次接吻相比,陈桉的技术提升了不止一个水平。 不过初次接吻也没有很差,除了大脑缺氧,人是舒服的。想起陈京京说的话陈桉从没谈过女朋友。 之前不信,婚后更觉得在鬼扯。 她捞过茶几上的杯子,一口灌完,没有探知他情史的闲情雅致,也莫名没了分享创业之路的欲望。 而这个时候,陈桉居然发消息过来了。 内容是两张图片,皆是从高层俯瞰下来,樱花树铺满整条街道,淡粉与纯白交织,绘出一副梦幻温柔的水粉画。 每年的三月份是日本樱花的最佳观赏季,应倪从前去过,和林蓉苑一起,从东京一路往下,途径大板、和歌山,追到高知时,是樱花开得最灿烂的几天。 应倪想了想,同样回了一张照片,是在等待刘哥来时站在店门口随手拍的铺面图。 虽然回复得牛头不对马嘴,但陈桉还是给面子的回了一句:【在买菜?】 mm:【没】 mm:【你觉得这店怎么样?】 陈桉作为创源创始人,商业嗅觉绝对超乎常人,应倪攥着手机,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给予肯定。 几秒后,消息弹出来。 lg:【看着不是很新鲜】 lg:【菜得早起买】 应倪: 谁让他看菜了?! mm:【我是说店!位置客流量之类的!】 那边像是在忙,亦或是在思考,过了好半晌顶端才显示正在输入。 lg:【[个人名片]秦助理】 lg:【不了解,你加上,把店铺位置发过去,有专业背调团队】 她已经签了合同付清了转让费,现在做背调无疑是马后炮。 应倪回了个终止对话的【。】 陈桉似乎没有领会到句号的意思。 lg:【已经定了?】 mm:【嗯】 lg:【打算干什么?】 mm:【女装】 lg:【好,加油】 看着最后三个字,应倪唇线抿成无语的一条,夸她一句店铺位置选得好会死啊?一点情绪价值都不会提供。 扯了扯嘴角,删除聊天框继续冷战。 - 合同签下后,生鲜超市很快闭店离场。应倪一手着急装修,另一手忙着选货。终于在三月中旬的某天稍微喘了口气,在位于金融大厦的知名日料店定下包厢,邀请余皎皎的朋友,也是昔日的校友温珍慧叙旧。 名义上是叙旧,实则是取经。 温珍慧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因理念不同,毕业后自立门户创建了个人品牌,也是从打货贴牌做起,一步一步开分店,请独立设计师,开工厂近两年更是如日中天,陆续入驻了全国几十家大型商场。 聊了近半个小时,备忘录记了整整十几页。应倪还想再细问,见温珍慧口干舌燥再次让侍应生添茶水时,及时收起手机,招呼先吃饭。 作为中间联系人,余皎皎毋庸置疑非要加入,她的话痨属性从不分场合。 在聊到学生时代的某个话题时,她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我和珍慧的关系为什么突然变这么好吗? 应倪心说能有什么原因,你不是一向一会儿和这个亲如姐妹,一会儿又要和那个永世绝交,川剧变脸都没你快。 碍于文静的温珍慧坐在对面,应倪笑得异常温柔,很给她面子:为什么? 余皎皎:我和她都喜欢余柏松,我们组成了情敌联盟!专门对付你。 应倪没什么反应,符合她的作风。 而旁坐的温珍慧,听到这句吞了一半的甜虾都吐出来了,红着脸吞吞吐吐道:你不要瞎说,我有未婚夫的。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余皎皎立马捂嘴。应倪接过话题,问珍慧什么时候办婚礼,一定要记得邀请她。 温珍慧连连点头答应,说时间还未定。 话末,又感慨似地说了一句:真没想过你会和陈桉结婚。 应倪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温珍慧不混校友圈,记忆可能还停留在她男朋友是年级风云人物周斯杨的时候。在她眼里,大概两人金童玉女,从高中到大学,理所当然地以为会修成正果。 我也没想过。应倪淡笑了下。 她的笑容其实并不苦涩,但也不是全然的幸福。 温珍慧立马想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两人毫无征兆结婚的传言。 有说应倪抓住了陈桉把柄威胁的,也有说是陈桉强迫的只为了报复折磨,还有说一夜情把肚子搞大,领完证又流产了传言五花八门。 温珍慧高中时期和应倪一起办过时尚社团,和陈桉在同一个队伍当过志愿者,虽然和他们的交集都不深,但她喜欢从言行举止的细微处观察人,多多少少也算了解一些。 应倪没有大家眼中那么娇蛮无理,陈桉也没有看去那样木讷内敛,人品都挺好的。 因而不相信传言,甚至觉得荒谬。不过也听说了应倪父母的事,人活在世上,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随遇而安会幸福很多,就和她决定联姻一样。 于是笑着安慰:高中同学,毕业后没联系,过了几年又结婚,良缘再续啊,你们很配,真的很配,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她微蹙眉,像是因为想不起来而非常懊恼,应倪和余皎皎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她忽地巴掌一拍,天作之合! 余皎皎动作一滞,不知道是被巴掌声吓到还是被四字词语给整荒谬了。她瞄了眼应倪,应倪笑容不改,是蛮合的。 心底却在冷呵:一人图钱,一人图色,他们的婚姻没有感情,只有肉、欲,全在床上进行,还能怎么不合。 温珍慧点着头肯定她的回应,两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十分般配,一个美艳,一个硬朗,一点就炸的性格也最适合情绪比泰山还稳定的人。 两人压根不在同一个频道,余皎皎也不敢戳破那扇互通的门,话题顺自其然地揭过了。 之后断断续续地聊着天,大约是喝了清酒的缘故,性格内敛的温珍慧逐渐活络起来,话题也越来越大胆。又一口清酒抿下去后,她主动提起余柏松。 第138章 男人的花期真短啊,帅了一个学期就败了,幸好你没和他谈,不然看到他现在发福的样子,你绝对悔不当初哎,当时真帅啊! 应倪已经回忆不起余柏松长什么样了,说明最好看时也就那样,帅吗?一般般吧。 这话一出,余皎皎生气了。她最讨厌应倪不屑一顾地睥睨她们为之摇旗呐喊的人或事。搞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如痴如醉,只有她一个人遗世独立地清醒似的, 一般?一般你为了余柏松把你老公关进器材室?人也没干啥啊,打篮球对抗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余柏松自己没站稳,你就着急出头,才不是一般呢,你明明被他勾得都丢了魂好吧! 应倪被她一通怼得头疼,无语道:都说了没有。 温珍慧双眼瞪大好奇:不是四班的几个男生干的吗? 话音落下,应倪看向温珍慧,温珍慧看向余皎皎。 余皎皎说:是啊,应倪指使的。 视线重新回到应倪脸上。 应倪气笑了,别一天到晚造我谣。 余皎皎无语地呵一声,我造屁的谣,是你自己说要收拾他,四班喜欢你那男的站你旁边听见了,比赛完就带着几个人把他锁了。 应倪听完人傻了。 没想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她当初只是随口吐槽一句罢了,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有毛病吧,我又不是皇帝,说的又不是圣旨。 余皎皎掐着嗓子,学她高高在上回应表白的人时的话:我喜欢的人必须甘愿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为我生为我死,为我付出一切,懂吗? 应倪: 余皎皎冷嘲热讽:都愿意为你死了,欺负个公益生算什么。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温珍慧硬着头皮缓和气氛:也不能全怪你,几个男生占主责,器材室锁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到这儿,她有些忍不住地加了句:要是没感冒的话。 应倪又傻了一下:他还感冒了? 余皎皎纳闷:你怎么知道? 温珍慧回忆了一番,尽可能讲述她记住的细节。 陈桉是第二天一早被罗瓒找到的,找到后送去了医务室,医生测了体温后立马打了120,罗瓒陪同前往,因为身上没钱给刚一起做完志愿活动的温珍慧打了求助电话,由此知道事情的始末,也义愤填膺地调了监控抓凶手。 后续是学校负责了医药费,几个男生只是口头警告处分。 四十点三度?应倪嘴巴微张,表情显得难以置信。 温珍慧拍着胸脯,仿佛仍心有余悸:罗瓒说的时候我也吓到了,我有一个表妹是高烧四十度走的,他还多了零点三。 高一的春季篮球赛在五月份,气温不低,又不是在露天广场睡。应倪眉头紧锁,怎么会感冒呢? 温珍慧摇头,这她怎么可能知道,反正去医院探望的时候,陈桉上呼吸道已经感染了,并伴有轻微肺炎。 躺在那儿脸色苍白,嘴唇紫红,奄奄一息的样子和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刚剧烈运动过没换湿了的球衣,也可能是体质问题。温珍慧猜测。 后半句让应倪忽然想起三月初去医院看林蓉苑时,京京看着窗外树枝发出的嫩芽忽然感慨的一句,春天来了,他哥又要感冒了。 当时以为京京的意思是流感高发季,陈桉天天在外跑,容易感染,想着是个人在特殊时期都容易染上,便没把京京的担忧当回事。 现在看来,陈桉不仅春天容易感冒,一但感冒还是吓死人的高烧。 见应倪垂眼沉思,久久不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低落的情绪里。 温珍慧用揶揄的方式安慰,别想了,都过去这么多年,现在再心疼也没用。 余皎皎吃着蜜瓜沙冰,余光瞄了眼应倪的手机界面,不出所料,果然是在挑选装修图。 温珍慧不知道内情,她可了解得一清二楚,应倪压根不喜欢陈桉,也不可能为之前的事感到愧疚或是别的什么。 陈桉或许是真心喜欢,但她明显是为了钱勉为其难地凑合过。余皎皎吧唧着嘴抱不平:想多了,她才不会呢。 应倪闻言抬头,虎口蹭了蹭鼻尖,想到刚发出去的注意保暖的生硬关心,莫名有些心虚。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初春的天气变化莫测, 风一吹,隐隐有下雨的迹象。温珍慧的未婚夫担忧她感冒,驱车前来送外套, 饭局也就顺其自然结束了。 余皎皎要去十公里外的电视塔赶二场,应倪独自站在街头打车回雅顿。 晚间高峰期, 排队人数破百。等待司机接单的时间里, 应倪百无聊奈地挑选货架, 时不时退出去看打车软件,以及顺便瞟一眼微信聊天框。 说是顺便, 其实查阅后者的次数比前者更多。 陈桉没有及时回复,她盯着最后一条消息和输入框组成的极窄缝隙,也不知道怎么了, 心和那儿一样空落落的。 大概是出于愧疚吧, 即使她不是直接始作俑者,陈桉烧成肺炎的事归根结底是因她而起。 应倪缓慢眨了下眼,视线从屏幕转移到水泥地面涣散。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换作从前, 就算愧疚也只会以一种臭屁的心态,归咎于自己太有魅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从听到温珍慧说四十度三的那一刻起, 从日料店步行到十字叉口的这段时间里,后悔情绪越积越多, 在看到从诊所出来的病人咳嗽到捂嘴干呕那一刻,憋不住了, 双手拍上自己的脸, 喃喃自责: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她不仅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应倪点了支烟, 躲在背风远离人群的巷子口眯眼抽着。 同时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千万不要感冒了】 和直男语录中的多喝热水没太大区别,但确确实实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发送成功后,直接按了侧键熄屏。 这条消息和以往的都不同。 只需要看见,不需要回复。 网约车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拥堵后抵达雅顿庄园,由于外来车辆放行需要登记,应倪嫌麻烦,让司机停在最近的侧门,步行回去。 第139章 玄关的灯和出门时一样,只开了最暗的一档,或许是屋外天色黑沉的缘故,照得周遭明亮清晰,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看见了藏在承墙柱后只露出一个小角的行李箱。 应倪将包一扔,光着脚走过去。箱体全黑,拉杆上缠有一条日本某航司的托运标签,看清上面的名字后环顾一圈。 回来了,可人呢? 厨房和客厅都安安静静,应倪敲了书房的门也没人回应,她还试图喊了两声陈桉的名字,只有一个摆在屋中央的行李箱无声地望着她。 陈桉是一个很爱收拾的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断不会把行李箱大喇喇地扔在客厅。应倪隐隐察觉不对劲儿,倒回去推开书房的门,因为窗户半开,长时间无人办公,桌面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于是走回玄关,从包里摸出手机,她一边拨陈桉的电话一边往他的卧室走。电话有延迟,打了几秒才打通,铃声也骤然在卧室内响起。 明明在家为什么不抱怨的话在门推到一半时憋了回去。应倪维持一手撑门,一手攥手机的姿势良久。 屋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随着外面的光线倾泻进来,才隐约可见躺在床上的人型轮廓。 场景重现般的,床头柜上放了杯已经凉透的水,旁边凌乱散落着几板药片,体温计横躺在中间。 唯一不同的是躺在床上汗涔涔的人从她变成了陈桉。 难怪不回消息,原来已经倒下了。 应倪无奈地撇了撇唇角,走进卧室,反手轻阖上门。幸而听见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挂了电话,没有吵醒陷入昏睡之中的人。 正这样想着,不知是打开手机照明灯查看药名的光线闪到了他,还是说坐在床沿的动作过大,陈桉在昏昏沉沉中抬起头来。 察觉到动静的应倪转身,吵到你了? 铝箔片从手里滑落,砸在桌面发出轻微声响,显得室内尤为安静,陈桉在安静之中彻底睁开眼,嗓子沙哑,语气却一点也不含混:出去。 应倪一愣。 她已经尽可能地将声音降到最小了,又不能开灯,铝箔包装的药再怎么轻拿轻放也不可能完全无声。 冲她发什么脾气。 应倪在黑暗中乜过去一眼。陈桉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在冷漠地说出那两个字后就闭上了,碎发被捂住的汗水沾湿贴在额前,呼吸急促粗重,看着比她感冒时难受多了。 气若游丝的样子,也渐渐和温珍慧的描述重叠起来。 也像是穿越时光,代替她出现在少年的病床前。 应倪抿了会儿唇,弯腰凑近点,想看看他的唇色是不是和葡萄的颜色一样,烧成了乌紫,是的话要即刻将他送去医院。 没听见吗?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陈桉哽了下像被刀割似的喉咙,慢慢地说。 应倪当然听见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平平和和地道:你生病了。 说完,又语气更柔软地加了句: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陈桉笑了下,从胸前里闷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应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瞪眼。 你以为我在叫让你滚?陈桉缓慢地睁开眼,睫毛因为升高的体温而沾染上了一层雾气,会传染的。 应倪呆坐着眨了两下睫毛,反应过来误解了他后,掷地有声地道:我已经感冒过了,我一年只会感冒一次。 陈桉又笑了。这次的笑和先前不同,明显有觉得荒谬的成分在。 心虚的感觉又来了,应倪扭头躲避他的目光,看着床头柜上的体温计凶巴巴地问:测体温没?多少度?吃药了吗? 陈桉只嗯了声,而后坐起来。伸长胳膊拉开床头柜最下一层的抽屉,取出两枚口罩。一枚单手给自己戴上,一枚递给她。 麻烦。应倪无动于衷。 陈桉拎着纺布往下扯了扯,确保完全遮住口鼻后才开口:你要是也染上了就没人照顾我了。 无懈可击的理由,也让应倪的内心得到了莫名其妙的满足他果然需要她的照顾。 应倪手指蜷了蜷,很快接过。撕开包装往耳朵上挂的时候,垂着眸吐槽:我感冒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啊。 不一样。陈桉说。 应倪抬眼,将台灯打开,怎么不一样。 光线亮了些,照得陈桉的瞳孔更为深邃,哪里都不一样。 应倪觉得他脑子肯定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说些废话,话题回到正事上,多少度? 低烧。陈桉说。 应倪不太相信地拿起温度计,往他脸前怼,再测一次。 陈桉接过,撩起衣摆,夹在腋下。乖巧顺从的动作不免让应倪想起陈桉让自己测体温时的艰难,不仅抱怨他烦不烦,还几次三番地大叫让人滚。 如果角色对换,应倪会把温度计砸对面脸上的。 但明显,陈桉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的性格像风和日丽下望不到边际的海水,包容一切的同时,无声滋养万物。 应倪就是万物之中的其中一物,不然也不会再确定是低烧后,主动给他倒热水,并询问想要吃什么。 陈桉已经躺下去了,阖着眼皮低声说: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确定?应倪挑眉笑,我给你煮火锅加麻加辣。 陈桉:吃。 自讨没趣的应倪径直去了厨房,做饭的阿姨因私人原因辞职了,加之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应倪基本点外卖,偶尔自己做饭。 好在昨天买了菜,冰箱里什么都齐全。用奶锅熬上粥后,应倪蒸了个排骨,炒了盘西红柿鸡蛋,两个都是快手菜,清淡又健康。 做好后,全部用托盘端进了卧室里。 陈桉没有在卧室吃饭的习惯,但应倪坚持要在里面,理由是端都端进来了,而且生病的时候躺着吃更舒服。 陈桉拿她没辙,用两个枕头垫在腰后,尽量靠外侧不弄脏床单。 视线里,应倪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低着头不停用勺子搅拌白粥使之降温,乖巧专心照顾他的样子让人产生一种画面是在梦中虚构出的错觉。 需要我喂你吗?应倪忽然抬眼问。 陈桉嗯了一声。 应倪夹了一筷子最有信心的西红柿炒蛋,另外一只手掌在下面接着喂进他嘴里。陈桉咀嚼两下后就吞下去了,似没有细尝。 第140章 她收回手,略微失落:难吃? 陈桉摇头,他只是没有胃口,以及丧失了部分味觉。 应倪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陈桉下床后,快速且大口地将两盘菜吃得光溜溜的。她心满意足地将碗筷收至托盘里,朝去浴室漱口的陈桉喊: 热水我给你放了一壶在桌上,记得多喝,睡不着的话就看会儿电视,千万不要逞强起来工作,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你别关卧室门应倪走到浴室门口,一边看他洗漱一边叮嘱,我也把门敞开,你一叫我就能听见。 陈桉捧了一手的热水扬在脸上,闻言侧头看了眼,沉默不语地抽了张面巾纸擦拭脸颊上的水珠。 听见没?!应倪走近。 陈桉嗯一声,将面巾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那我上楼了哦。应倪说。 陈桉点头:好。 浴室的壁灯瓦数很高,照得他脸颊没有一丝血气,唇瓣倒是不乌,但颜色也比寻常深很多。应倪思忖了几秒,试探性地问:要不我再看着你会儿? 有什么好看的。陈桉走过来,弯腰一把抱起她,他身上很烫,呼吸更烫, 不如和我睡觉。 应倪一顿,无语又羞愤,疯了吧,你在感冒! 陈桉将人扔床上,嗓子沙哑到吐字都是含混的,感冒还不是能睡。 应倪手撑在腰两侧,直起上半身,想骂人,但看着他苍白疲惫的面孔,一时之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也任由陈桉将她裹进被子里。 房间昏昏沉沉的,只有右侧的台灯散发着微弱光芒。等待半晌,从后面搂住她的陈桉没有任何动静,应倪才恍然睡觉是字面意思。 有一丝尴尬,也有几分被戏弄的气愤,应倪低头去掰环腰上十指相扣的手,放开,我要回自己房间。 十分钟。陈桉下巴搁在她颈窝,一边说一边扣得更紧。 应倪扭了扭,确定逃不出后,瞬间放松了身体。回头时脸颊擦过了他的下巴,说好的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陈桉闭着眼,自己数。 应倪真的从一数到了六百,话音落下时,禁锢身体的胳膊同时挪开,比想象中的爽快多了,她以为他会耍赖呢。 借着晦暗不清的光线,应倪扭头看去。陈桉从侧卧变成了平躺,眼皮微闭,呼吸均匀,除了眉心皱着不太舒服的样子,和睡着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的陈桉。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应倪坐起来说,万一得肺炎了呢? 陈桉: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应倪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但又不知道哪个部位是肺,你以前又不是没得过。 陈桉依旧闭着眼:去医院才容易交叉感染。 应倪哦一声,仍然坐着,也没有再开口。 安静了两秒。 她伸手去掐陈桉的脸颊,没反应,又捏了捏他的鼻子。无论怎么蹂躏,躺着的人安安静静的,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可他并没有睡着。 应倪挫败地收回手,为什么被欺负了也不还手? 这叫欺负?陈桉笑了。 应倪沉默地摇头。 这当然不叫,把他锁进器材室才叫。 至于为什么不反抗,她也大概知道原因。 学生时代的陈桉家境贫寒,无权无势,在二代汇集的明德,除了低着头做人也只能低着头做人。一时用气的还手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只有忍耐着,不停地忍耐着。 在一个最稚嫩、最傲气、最享受虚荣的年纪里,一无所有,承担生活和家庭的重任,面对同龄人的磋磨,与此同时,还要一心扑在学习上,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草根翻身,鲤鱼跃龙门,别人或许称赞、艳羡、佩服,但此时此刻,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应倪只觉得一路上的荆棘一定刺得人满身鲜血。 很疼很疼。 - 陈桉的感冒比预料中的更重,拖拖拉拉三月底才彻底痊愈,当然其中也有他没好好休息的缘故。 应倪火气十足,陈京京摊手:我和我妈都习惯了,我哥对赚钱有一种特别的执念。 应倪一边给林蓉苑剪指甲,一边吐槽:他胃口是有多大,赚的钱这辈子能花完吗? 不知道,花不完。陈京京顿了下,又说:今年一点也不严重,去年还住了一周的院呢。 应倪将指甲钳往桌上一扔,准头不够,金属砸在瓷砖上,把正在换营养液的陈京京吓得手都抖了一下。 不理解地问:有这么生气吗? 她和吴庆梅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陈桉结婚后出差的天数大幅下降,是一种顾家的表现。换作从前,别说休假了,生病也是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躺。 应倪被她问得一愣,弯腰捡起指甲钳,硬声道:没气啊。 有什么好气的,身体是他自己的,难受的也不是她。 陈京京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最后停在头顶,火山已经喷发一个小时了。 应倪捞起包,语气平平:我去盯一下装修,晚点再过来。 昨晚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落叶的清香。 从医院出来的应倪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吁出来。等到几个循环结束,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确实在生气。 应倪将气愤归咎于这段时间很忙,医院店铺两头跑,时不时还要分出精力注意他人的健康状况,人就变得异常烦躁。 偏偏陈桉还不让人省心,熬夜出差一个不落下,饭也常常吃得不规律。 每回看到他累得不行地倒在书房的沙发椅上睡着,她就觉得这人既可怜又可恨。一边嘴里骂着他活该,一边找被子给他盖上。 能不让人生气吗? 应倪想通后,莫名松了口气。可迈步往前走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桉一直是这样的作风,工作狂的属性从未改过,她明明可以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的,可现在听见他咳嗽一声,眼睛就全挂他身上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知道他被锁进器材室的事?还是去他家吃了炝锅鱼?或者说更早,来宝柳接她陪同探望应军钰的那天? 不知道,毫无头绪。 第141章 应倪甩甩脑袋,坐进了出租车。 装修已经进行了大半,格局水电全部改完,地砖也在昨天完工。等墙壁粉完,就只剩软装进场了。 为了追求质量,应倪专门请了一个第三方装修监理从早到晚待在店铺。因而只过去瞅了眼后,就改道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 自从和温珍慧吃过一次饭后,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柔光砖铺出来的效果怎么都不会差。温珍慧看了场地图后说,最重要的是灯具选择,一定要高显色值的,至于亮度和款式要根据整体风格和你的镜子一起调。 应倪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两人聊了会儿今年流行元素后,应倪发现温珍慧愁容满面的,便转了话锋。 心情不好? 温珍慧笑着说没有,应倪也不好多问,过了几分钟,温珍慧忽然说:也不是不好,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一个朋友。 应倪没有问这个朋友是谁,而是顺着问她怎么了。 温珍慧放下咖啡,身体坐直,她有一个男朋友,双面见过父母快要结婚的那种,前几天发现,她男朋友发小的妹妹不久前向她男朋友表过白。 最后一句跟绕口令似的,应倪在脑子里捋了两遍,然后呢? 没然后了呀。温珍慧说。 应倪问:她男朋友答应了? 温珍慧摇头。 应倪不解,那她在伤心什么? 也不是伤心吧。温珍慧斟酌着用词,想尽力描述那位朋友的感受,就是不太高兴,最近天天失眠,吃不下饭,出来和朋友逛街喝咖啡也提不起兴致,不知道怎么了。 吃醋?应倪琢磨了一下。 温珍慧摇头:我朋友和她男朋友之间没什么感情,有点类似于包办婚姻。 应倪抿了抿唇,努力忽略掉写完温珍慧一脸的我就是我朋友几个大字,她很想给建议,确实又不理解。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不高兴吗?温珍慧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应倪连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摇头。 一是她对陈桉没感情,二是就算有,也不可能因为别人单方面喜欢他而不开心。 由于温珍慧心情不佳,咖啡喝完就离开了,应倪见时间还早,坐地铁回了康睦。 陈桉联系的专家团队会在下周一从国外飞来禾泽给林蓉苑会诊,在这之前,要节约时间把各项基础检查做完。 应倪看着新出来的检查报告,忧虑地叹了口气。 转入高级病房配备医疗团队后,林蓉苑的生命指征不仅没有□□,进食后大小便失禁的情况愈发增多,对外界的反应也弱了不少。 说不定是春困呢。陈京京安慰道:看会儿电视吧,最近新出的这部谍战剧可好看了。 应倪放下报告单,视线落在挂在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屏转移注意力。 陈京京的审美不错,电视剧确实好看,情节紧凑,高潮不断,重要的是主演全是原声台词现场收音,听着很有代入感。 应倪问:女主是谁?长得漂亮,演技也好。 程灿。陈京京说:之前还没那么火的时候住我家对面,成一线后就搬走了。 应倪哟呵一声,有些八卦地问:真人是不是更好看? 她不是上镜脸,现实漂亮多了,标准大美女,我妈可喜欢她了,之前还想撮合她和我陈京京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把后面的字噎了回去。 奈何应倪已经听见了,她眯起眼:撮合她和你哥? 这种事越隐瞒越容易误会,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开:是在我妈不知道你之前发生的事,哎,看我哥不谈女朋友着急嘛,别说程灿了,是个女的都想拉进门做儿媳。 陈京京解释完,余光瞄见应倪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屏幕上,眼睛一眨不眨,专心致志地看着剧。 像是一件不足为奇的小插曲,过了便过了,浑不在意。 陈京京悬着的心顿时落下。 应倪本来对她哥就有火气,别不小心说这么一句,添油加醋把火烧更旺了,成了挑拨哥嫂关系的罪人。 思及此,又装作不经意地观察了好几次。应倪跟着剧情时而扯嘴角笑,时而皱眉愤恨,的的确确没有异样。 再想想,应倪对陈桉一直淡淡的,在意才不正常。 电视剧演到关键时刻,画面突然停滞,进入广告时间。陈京京的手机在这时响起,说了几句后看向应倪:我哥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应倪不是很想动的样子,缓慢捞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没开声音。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陈京京当起传话筒。 应倪问:怎么了吗。 他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 可他已经在楼下了。 应倪静默了两秒,捞起包:行,我先走了。 陈京京挥手告别。 应倪今天穿了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走起来路来,不知是步伐急促还是踩得很用力的缘故,鞋跟发出噔噔的脆响。 擦肩而过的护士听见,不由地回头看了好几眼,还以为是吃了火药。 穿过静谧悠长的走廊,应倪停在电梯口,垂眼看手机等待。然而界面一直停留在锁屏,数字跳到18提示楼层到达时,她才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随着打开的电梯门,西装革履的男人映入眼帘。 正好。陈桉和她对视,说着欲伸手接过挎在她手肘上的包。 应倪没动,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用力拍开,而后转身往步梯通道的方向走。 鞋跟踩得更用力了,像是要把谁踩死。 陈桉滞了一瞬后,大步追上去,有些莫名地问:怎么了? 应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看他也不说话。 她也想知道怎么了。 人家温珍慧是因为别人向她未婚夫表白才不高兴。 可她呢?按照陈京京的说法,陈桉对程灿无意,程灿对陈桉也无心,只是吴庆梅一厢情愿因为着急当红娘而已。 她这算什么? 思索间,陈桉一步跨上,挡在她跟前,拦住去路,是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因为两人靠得很近,应倪的视线只到他下巴。 她没有抬头掀眼皮的勇气,只是摇头,同时郁闷地呼出口气。 那你怎么了? 第142章 陈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 应倪这会儿并不是很想说话。 因为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很多事早已昭然若揭了。 譬如她为什么会心疼,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装作无事人一样盯着程灿不过脑地看完一整集。 她可能是在吃醋。 可能是喜欢上陈桉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夜晚的康睦少有人来, 十八楼的走道在沉默中显得更为安静。偶有护士从他们身后走过,脚步声顿了又顿。电梯门同样,关了又开, 开了又关,永不停歇地运行着。 但他们总不能一直干站在这儿, 她也不可能永远不说话。 应倪抬眼道:我妈的检查结果不是很理想。 这话不全是谎言, 撒了一小半。因为知道就算情绪压得再下去, 一出声,郁闷的感觉还是特别明显。 在彻底厘清自己的感情前, 她暂时不打算让对面的人知晓。 陈桉揉了揉她脑袋,我去看看。 应倪拒绝:让她休息吧。 陈京京还在病房,广告时间应该已经结束了。陈桉一进去, 陈京京指着电视里的程灿一提, 她绝对会尴尬得立刻原地打洞钻进去。 再者,人家大明星又不是他们paly中的一环。 一码归一码,等想清楚了再谈。 好在陈桉没有强行去看林蓉苑, 只是让她别担心, 等周一专家会诊过再说。应倪除了点头就是抿唇。 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了,结果下到负二楼停车库, 四周彻底没人后。 陈桉忽然停脚, 偏过头问道:除了检查报告,还有别的吗? 应倪神经一紧。 他的瞳仁实在太深了, 每次看过来时,都让人觉得自己未着一缕, 什么都看得透透的。 有啊。她拧眉, 说来就来,我同意了吗?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的。 陈桉听完点点下巴, 把刚拿出来的车钥匙重新揣回兜里,从善如流地道:那就上去再坐坐。 应倪抢过钥匙解锁,车滴的一声,耍无赖似地催促:走啦,回去了。 应倪不会开车,也没有驾照,车钥匙握在手里毫无用处。陈桉视线扫过后,无动于衷,淡着张脸问:为什么生我气? 指向性非常明确了。 打电话不接,一见面就臭脸,问是不是阿姨有事,坚定摇头,过了会儿又打脸说是。谁信?他是弱智么。 应倪唇线抿得平直。 陈桉又说:我不是神,不是每一次都知道你在想什么,难过什么。 我只能不停地问。 应倪心动一悸,被这话弄得莫名有些感动,她捏着车钥匙,指甲盖在外壳上抠了抠。语气在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我姨妈来了激素紊乱看见男人就生气。 陈桉: 他算了一下日子,寡淡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是提前了两周还是推迟了一周。 这回换应倪哑口了。 说话。 应倪压根没来,在两者间选来选去,推迟了一周。 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医院。陈桉从她手中抽走钥匙。 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应倪松手,绕过车尾,拉开副驾驶的门,明天不空。 陈桉很快跟着坐了进来,他没着急系安全带,而是看了她一眼。车库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有点凶。 应倪从包里掏出手机,嗡声嗡气地道:我后天去,自己去。 确实也该去一趟,要是明后天还不来,推迟快十天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后天上午陈桉要和国家能源局的大领导会面,和商业洽谈不同,无法推脱。他收回视线,挂挡启动车子,声音沉了两分,你最好是。 应倪伸手打开电台,将声音调至最大,而后侧过身体靠在车窗上玩起消消乐来,不屑警告的意思。 康睦地处郊区,离绕城很近,又过了晚高峰,车子一上高速后就畅通无阻起来。 应倪永远玩不腻消消乐,因为不需要动太多的脑子,机械点屏幕的同时,还能分出心神来思考别的事。 很多时候,很多困惑,就是在玩游戏的时候解开的。 但今天连通七八关,脑子里的毛线球却越解越乱,干脆停下拇指,余光悄悄往驾驶座扫。 时至今日,在财力权势以及性格能力的加成下,应倪依旧不觉得陈桉是她会钟意的类型。皮肤太黑,五官过于锋利,不说话时显得沉闷,开口时又有些严肃强势,虽然底色是温柔的。 余皎皎曾经评价过,说她只喜欢小白脸,无论是吊儿郎当的还是阳光开朗的,只要是小白脸就行,前者以时飞宇为代表,后者周斯杨是典型。 评价得很恰当,像陈桉这样的,姑且可以说是型男,应倪从小到大都不感兴趣。究其原因,可能是她享受做感情的上位者,而不是反过来被掌控。 可现在看着陈桉,莫名觉得他偏古铜的肤色很男人,高挺的鼻梁很野性,凸出的喉结全是性感总结来说,浑身向下都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 应倪微微蹙眉。 难道是日久生情? 但他们也没日过几次。 再瞪也不能在我脸上戳出个洞。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应倪的思考。 陈桉眸光投来,和她形成对视。 应倪心说她哪有瞪眼了,看看他而已,难不成她面相很凶吗?说得跟她是泼妇似的。应倪这下是真的乜了他一眼,伸手拉开折叠的遮阳板,镜子四周的光随之亮起 她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自己的眉眼,双眼皮较宽,眼尾狭长上挑,瞳仁是晶莹的琥珀色,冷艳勾人,但蹙眉撇下唇角时,也确实看着凶巴巴。 想了想,对着镜子捋顺长发,撩至一边搭在肩前,侧过身的同时,嘴角带笑,星眸半垂,眼波流转。 温柔和风情兼具。 这样呢。她问。 前方二十米红灯,陈桉一回头,差点错把油门当刹车踩。 车子猛地顿了一下,跟被吓到似的。应倪瞬间收回眼波,五官皱成一团。 陈桉不太正常地咳嗽了声,干嘛。 应倪挫败地靠回去,一字一顿:瞪、你。 陈桉双手搭上方向盘,认真地让她别。 不太顶得住。 - 三月只剩下最后四天,四天时间里,店铺装修全部搞定,应倪一会儿跟着保洁开荒,一会儿面试店员,剩余时间在小仓库拆包裹拍板,吭哧吭哧忙得不分昼夜。 第143章 只能将她和陈桉之间的事暂时存档,抛在脑后。 开业时间定在四月十二号,是应倪花了188占塔罗牌选出的日子。由于第一批货选得太少不够陈列。这天晚上,她在家紧急恶补布料知识,为第二天下午飞去南水市线下组货做准备。 陈桉一回家,就看见穿着睡裙扎着丸子头的女人盘腿坐在饭厅的椅子上,一手拿平板,一手转着电容笔。 眼皮耷拉,眉心紧蹙,一副如临大敌、困难重重的模样。 吃饭没?陈桉问。 应倪点点头。 陈桉走到厨房眺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又环顾茶几和饭桌,没有任何外卖遗留下来的袋子,吃的什么。 应倪没有回答,抬头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陈桉走到她跟前,应倪扔了笔,抓上他的衣摆,拇指和食指揉搓细捻。陈桉被她的动作搞得一愣,很快听见她喃喃:纯羊毛精纺,支数不少于两百,所以版型才会这么挺括,呢面光滑不失柔软。 陈桉呵笑一声,这是学魔怔了,曲指节敲了下她脑袋,到底吃饭没? 应倪没搭理,手往里伸,摸上紧贴肌肤染上温度的衬衫,长绒棉?不对,海岛棉?她将抄进西裤腰下的衣摆扯出来,解开两颗扣子对着光线看。 还是分辨不出,抠了抠脑袋,又站起来去扯领带。 陈桉一把握住她手,干什么。 应倪急不可耐,看看标签。 陈桉沉默了一瞬,要不我全部脱下来给你看? 语气透着淡淡的揶揄。 这才让应倪反应过来已经把他扒得衣衫不整、袒胸敞怀了。 应倪说:在搞实践,支持一下工作。 陈桉点点下巴,从善如流地问:还需要怎么支持? 视线里,小山包似的腹肌在光线的照射下股股分明,应倪耳根顿时有点烧,捞起平板往外走,不需要了。 陈桉右腿往前一插,挡住去路,嗓音清清沉沉的:是不是应该给点报酬? 空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升温了,或许是解扣子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暧昧充当粘稠剂,将气氛搅成了一汪春水。 应倪的视线里,白色衬衣最上端被她扯开了两颗,下摆同样凌乱地敞着,锁骨凹下去的颜色和肌肉间的沟壑一样深,将男人的好身材暴露得一览无遗。 只是领带挡住了大半春光,在视线里晃啊晃的,莫名有些烦人。 她一把抓住,手指勾了两圈往自己身前扯,慢速掀起眼皮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很是单纯:你想要什么报酬? 陈桉被扯得俯下身,同时喉咙束缚得一紧,呼吸喘了下。 应倪非常满意,毕竟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他占上风。迎着光线,她仰头咬上他的喉结,含在嘴里极其铯情地舔咬刮舐,同时松开领带,白净纤细的两条胳膊从后面绕过去,一手抚摸紧实的背肌,一手吊住他脖子。 陈桉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察觉到他的变化后,应倪垫起脚贴了上去,位置精准,严丝合缝。在他幽黑瞳仁的注视下,不甘示弱地回视,并搂住腰缓慢而用力地往回摁。 够吗?她问。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陈桉用行动代替回答, 托起她浑圆饱满的臀部往上。裙摆洒在小臂上,触感亲肤柔软,带着来自身体的温度和香气, 催促血液不顾一切地往下涌去。 他定了定狰狞的神经,垂眸看去一眼, 问话的语气稀疏平常, 冷冷淡淡的, 什么材质? 应倪勾住他脖子,仰着下巴凑上来, 含耳垂的动作像渴望棒棒糖的小孩,一边咬一边吮吸,忙得不亦乐乎。 着急将人点燃, 根本没空回答。 陈桉的难受程度不亚于遭受世界上最狠毒的酷刑。 因为醒过来的猛兽就已不满足于匍匐, 试图挣脱束缚站立起来,去侵占属于它的领地。 想要侵入的劲儿大得吓了应倪一跳,不过更多的, 是鼓舞了她的士气。 应倪得意地松开唇瓣, 用舌尖去勾勒陈桉耳郭的形状,一笔一画极为细致, 描摹透彻后, 又轻轻地朝耳朵里呼出口气作为点睛之笔。 不知是不是故意,她还像延时镜头一样, 缓慢、黏糊地吞咽。 湿哒哒的水啧声裹着热气一起钻进耳道冲击鼓膜,刺激人的神经。 陈桉瞳仁骤然一沉, 牙齿都咬紧了。 应倪见状勾起唇角笑, 捏捏他的后脖肉,跟才想起似的, 懒恹恹地回答:纯棉的。 她像一只妖精,陈桉压根不敢在这会儿偏头去看,保不齐下一秒就在饭厅茶几,或是冰冷的地板上将人就地正法。 穿着舒服吗?他大步往前,说话的同时,利落干脆地踢上卧室的门。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 将空间密闭,隔开,驱逐一切,让世界里只剩下最后的两个人,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地作乐。 卧室没有开灯,应倪被放到了床上,说是放,用扔更恰当。她陷进柔软蓬松的羽绒被里,反手撑在腰后扬起脖颈,线条和天鹅一样高傲优美。 一片黑暗中,她听见皮带落地的声音,像毫无征兆用拨片重刮了一下琴弦,头皮被震得发麻。 她大致知道陈桉在哪个位置,穿过黑暗对上他的眼睛,嗓音依旧和白玉兰一样清冷,不穿更舒服。 陈桉很低地笑了声。 看似一板一眼的问和答,实则一点也不正经。 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高大挺拔的男人朝她走来。睡裙很快揉成一团踢到脚边,在门缝透出的一丝光中,应倪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 模糊的,深邃的。沾染上欲望的。 让人无法抗拒。 这也是棉的?陈桉来回抚摸辨认,认真程度远超于她。 应倪:丝绸。 很滑。陈桉说。 应倪捧着他脸,亲了亲眼尾:嗯,因为打湿了。 由于音色很低很黏,那声嗯不太能分清是回答还是其他溢出的情绪。 陈桉又问:什么时候打湿的? 应倪望进他压住火气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瞳仁里,慢慢地道:鼎你又刻意顿了一下,等手捉到猛兽后才接着吐字:之前。 这话像加了一车干得不能再干的上等木柴,将房间的火烧得烈焰焚天,空间扭曲。应倪被人为翻了个身,双手反剪在腰后,陈桉跪上来,探了一把后很是意外地问:今天怎么回事,铺垫都不用了。 应倪扭过头来,似被他的话冒犯到了,眼睛瞪得溜圆。 第144章 陈桉下床,拉抽屉的声音在安静漆黑的卧室响起。应倪直起身体坐回小腿上,长发凌乱散开,大多数搭在了肩前,半遮半掩。 清纯又妩媚。 我来。应倪伸手,指尖勾了勾。 陈桉一顿。 应倪没什么耐心地弯腰去够,遮住的长发随之垂下,落在陈桉的视线里,是昏暗中,白与黑的极致对比。 申下又月长大了几分。 在她的主动要求下,陈桉拎着盒子走到床边,应倪挪了过来。她的手指纤细如柳,又如温水般柔软滑嫩,就是磨磨蹭蹭的,陈桉极力忍住往掌心戳的冲动。 反了。陈桉垂眼。 应倪:没反。 真反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应倪捻着边缘往下刷了几下没刷动后,晦气地松开手,是你买错型号了! 她扬起委屈巴巴的脸,他自上而下俯视的瞬间。 想去的地方,由掌心变成了唇缝。 不能再看了,陈桉捉起她手腕,接过东西。 应倪不满地哼一声,看着陈桉不紧不慢的动作,像在欣赏一场禁欲风下全是狂野的艺术表演。 他眼皮垂得很低,喉结滚得也蛮冷淡的,但周身散发的热气比火石还滚烫,像是一碰就要把人烧成灰。 烧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这是最大号。他的速度比应倪快多了,跪上床的同时将人推了下去。 应倪的腰肢从来没这么软过,猝不及防地埋进枕头,脾气作怪,她忿忿不平地爬起来,陈桉按着不让,便从枕头里转过脸来,我不要这样。 闻言,陈桉将胯收了回去,同时松手。 从之前的几次来看,从后面她的反应是最大的。 陈桉头一回见她生气时撒娇,还是在这种时候。要不是想着要尊重她意愿,早就一鼎而入了,耐着性子问:你要怎样? 应倪狡黠一笑,翻身坐起来,双手往他肩头狠狠一推,力道已经是最大了,陈桉纹丝不动,应倪蹙了下眉,抬腿施加身体的重量。 她双手撩起头发,发梢随着动作旖旎晃荡,魅惑十足,我在上面。 应倪第一次掌握主动权,最大的感受是,好他爹的累。 导致她完事陈桉才开始,就翻身下床走人了,去捞睡裙的动作显得冷漠无情。 陈桉坐起来,额角清清爽爽,没有一点汗气。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应倪好一会儿,直到她走到门口时才开口。 声音沉哑得不像话,又带着几分难耐的燥意,玩我? 应倪转过身来,抓了抓因大幅度上下晃动而摩擦打结的长发。视线落在床上腿间的阴影,或许是由于坐着,又没下去,显得巨大。 孤零零的,傲气又可怜。 她淡笑着啊了声。 陈桉站起来,高大的身躯让应倪瞬间放了头发,警惕地搭上门把手,我明天要去南水组货,太累了不行,你自己解决吧。 陈桉看她一眼,捞起床尾的衣服,面无表情去了浴室。 - 吸完男人阳气,果然神清气爽起来,应倪没有立刻洗漱,而是回到饭厅将剩下的布料知识啃完。 上一回这么认真还是高中分析护肤品和化妆品的成分,十一点半放下电容笔的瞬间,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客厅静悄悄的,露台外面的绿植里有蟋蟀在叫。静谧和嘈杂交织,应倪伸着懒腰环顾一圈,目光最终不受控制地落在书房的门上陈桉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晚上的思维总是比白天活跃,宁静和黑暗也让人的情绪变得细腻起来。很自然地,她翻出存档开始着手处理。 其实根本不用去纠结,她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何况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 她喜欢陈桉的抚摸,喜欢他进入自己的身体,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只想溺进去。 心甘情愿地溺进去。 可他呢,陈桉喜欢她吗?她说的是抛开身体之外的喜欢。 应倪不太确定,因为他的表现和以往的前男友们完全不同,不会时时刻刻粘着她,更不会说甜到发腻的情话,可弄她的时候又一下比一下狠,是完全拆骨入腹的占有。 猜不透。 也不想冲到他面前去问陈桉你喜欢我吗。 这样的问话太傻了,得到回答也不可能是否认。 是不是她想要的含义暂且未知,毋庸置疑会把自己暴露得一览无遗。 应倪呼出口气,难办起来,以前都是她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勾勾手男人就过来了,陈桉独树一帜,像在里面逆流似的。 得要人主动过去捞。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滚出几声雷鸣,夜晚的宁静被悄然打碎。都说春雨润无声,雨点斜进露台,拍在金属栏杆上,嘈嘈切切的,如同击鼓。 书房的门依旧紧闭,从底下透出的光也照旧亮着。春雨为世间万物注入动力,在想到一个试探陈桉的馊主意后。 应倪收回视线,慢吞吞地朝书房走去。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吃醋是动心最典型的表征之一, 如果陈桉会和她一样因为类似于程灿的第三人感到不开心。有多喜欢无法确定,但一定不是没有感情。 不算特别短的距离,应倪走得也慢, 却眨眼间到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她停在书房门口, 抬手敲门时, 心脏和噼里啪啦砸下的雨点一起跳动, 分不清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忐忑更甚。 对待感情, 她从来没这么小心翼翼过。 唯一一次的告白是对周斯杨,就算再喜欢,她也只会抱起胳膊漫不经心地打开天窗说亮话:要不要当自己男朋友。 愿意最好, 不愿意拉倒。 拒绝对她来说, 只是多费点时间和精力找下一个。 其实想想,学生时代有很多周斯杨,只是她先遇见了, 就定下来了。 陈桉却少有。 甚至越琢磨越觉得, 世界上只会有一个陈桉。 独一无二,没人能取代。 敲门的力道不够重, 湮没在雨声里, 连她自己都不太听得清,陈桉却很快打开了门。视线相对的一瞬, 心脏猛地撞击胸膛,这时才忽地回过神发现, 自己原比想象中的陷得更深。 人的感知总是有延迟。 怎么?陈桉洗完澡换了家居服, 一如既往的黑灰色调,袖子折了一圈在腕处, 看着很是清爽精干。 第145章 应倪往半敞的门缝里瞄去,视线却并没有落点,冷冷地道:怕你在书房睡着了感冒,我又得照顾你。 麻烦。 陈桉没说话,打开门转身往里走,应倪随之跟在身后。 书房的陈列简直是家里的办公室,好在落地窗旁的几盆正在抽芽的绿植增添了生机,让房间显得不像公司那般冷肃。 工作结束了?陈桉拉开办公椅。 应倪走到桌子旁边的榻榻米坐下,嗯了声。 声音明显有几分低落。 累了就早点去睡。陈桉想到她明天还要飞南水。 应倪摇摇头,脱了鞋躺上去,垂着眼皮玩消消乐,是不准备离开的样子。 听到熟悉的游戏音效后,陈桉果然侧脸看了过来,心情不好? 紧张的感觉再次袭来,应倪缓慢抬眼,短促而清淡地啊了声。 他松开鼠标,整个身体转过来面朝她,虽然没开口,但认真的眼神明显是在问她怎么了。 应倪握紧手机,食指在手机壳背后摩挲,看着雨珠在玻璃从上往下流淌而过的痕迹说,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斯杨的生日。 这话落下,房间忽然变得很安静。 给人一种雨已经停下的错觉。 应倪为成功说出这句话而松口气,也因余光睨见男人的面不改色而忐忑不安。 时间缓慢而艰难地走着。 陈桉的指节曲起,在桌面轻敲了两下,然后呢? 语气波澜不惊,仔细寻找也听不出任何一丝的情绪,应倪继续玩着游戏,余光悄无声息地扫过去。戳了两下屏幕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有点想他。 陈桉颔首。 他收回视线,翻开摆在面前的文件。一副认认真真,毫不生气的模样。 和想象中的反应简直南辕北辙。 应倪悬空的手指变得僵冷起来。 紧接着,又听见他说:和他见一面吧,吃顿饭送个礼物。 应倪: 他像是在给自己出主意。 应倪忍不住蹙眉:现在吗? 陈桉没看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你明天要去南水,马上十二点,今晚不见就错过生日了。 应倪听见自己胸口火往上窜的声音,你说得很对。 说完即刻低头找拖鞋。 察觉到动静,陈桉才终于看过来:很晚了,我送你过去。 应倪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径直从身后走过,开门上楼。 雨势小了些,声音却愈发嘈杂。应倪跟没力气似地倒在床上,在黑暗中沉默地闭上双眼。 完全不能去回想。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此刻的心情很难形容,她只能捞过小羊公仔,紧紧地抱在怀里。 像是试图通过它,寻求一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下。万籁俱静,只剩下屋檐积水的滴答声。 想到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应倪爬了起来,坐在床边,搓了搓脸颊,扯出一个自我鼓励的笑容。 就在她把情绪彻底消化下去,准备去浴室洗澡时,门被人推开了。 过道的灯是全天亮着的,从暗处看向明处,视线特别清晰。 陈桉还是那身干净垂坠的睡衣,碎发投下的眼影加深了眼窝,薄而不瘦的身影立在门口,表情淡淡。 在发现房里有人后,他没有询问能不能进,而是直接走了进来。 没去? 应倪掉头往梳妆台走,太晚了,明天再说。 陈桉站在床尾,和她隔了一定的距离,明天你不是没空么。 翻箱倒柜的窸窣声响起,应倪怎么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更没空搭理身后的人。 发个生日快乐吧。陈桉说。 应倪拉抽屉的手一顿,已经发了。 礼物呢?陈桉又问。 应倪将抽屉重重往里怼,决定不用发箍了,连头发一起洗,直起身体说:都送到了。 陈桉点点下巴,行。 行什么行,应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因为这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又重新蹿了上来。 既然他无意,她也没心。冷冷地从他身旁走过,快步进了浴室。 浴室是干湿分离的格局,应倪照旧站在镜子前给长发抹精油。很快,外面响起关门的声音,是陈桉离开了。 这下更没什么耐心了,胡乱揉了两下头皮,应倪脱了睡裙踢到一旁,□□地往花洒区走去。 水的温度有些烫,调小后,又觉得冷。捣鼓半天怎么也不满意,只好硬着头皮往下一站。 水哗啦啦兜头砸下,沿着白皙发光的肌肤缓慢流淌。她闭着眼睛刚算出距离定下的离婚时间还有一年零九个月时,玻璃门忽地被人推开。 应倪一惊,下意识侧身捂住胸口。 细长绵密的水珠砸在纤薄的肩头,开出一朵又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我在洗澡!她乜过去。 室内一片氤氲,嗓子被蒙上了一层滚烫水汽,听着并不凶。 说完,应倪面朝光滑的奶白色瓷砖墙,热水淋得人睁不开眼,耳朵也被水声密不透风地包裹。因而当她抬手抹去堆积在睫毛上的水渍,毫无征兆地触碰到坚硬扎实的胸膛时,才猛地反应过来。 人没有被赶走,而是来到了她身后。 被滚烫水汽朦胧的视线里,男人的胸口、肩头已经被打湿了,深一块浅一块地无序排列着。 花洒的冲击力度太大,她无法抬头去看他的表情,视线最高截止在湿润滚动的喉结上。 礼物送的什么?他问。 应倪:关你什么事。 男人最懂男人。陈桉说,想知道好不好。 应倪无语又气愤。 想到领证的前一天,陈桉送她回出租房,安慰她周斯杨没见血、过两天就好了的事。 宽容大度得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领带和剃须刀。应倪说。 听上去就很亲昵的礼物。 站在身后的男人没说话,似乎是挑不出错处来。 应倪关掉花洒,抹了把脸,扭过头去:怎么样?不错吧? 陈桉缄默了一瞬:不错。 应倪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捞挂在横杆上的浴巾,整个过程浴室安安静静的,只有心脏发酸发涩的声音。 试探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只是没想过画上一个句号后又被人重复描摹了一遍。 应倪有点呼吸不上来,想赶快离开这里,低头将浴巾掸开往身上裹,然而刚拎至胸口,腰和胳膊一起被一道抗拒不了的力量往回扯。 第146章 浴巾瞬间垂落堆叠成一团。 应倪被人压在墙上,未散的水雾湿漉漉的沾了一脸,她感受到手在往下探索,你干什么! 陈桉咬上她的唇瓣,含着嘴里很重地吮吸,下巴刚冒出的胡茬刮得应倪又痒又疼,舌尖强势撬进来的时候,捣得她神经颤抖,舒服之余又生气不耐地将脸使劲儿往里侧撇。 陈桉从来没这么凶过,搂在腰上的手越掐越紧,另外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高大结实的身躯覆在白嫩纤细却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在灯光的照射下,形成让人血液沸腾的视觉反差。 应倪躲不过,松了牙关回咬过去,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这是她第二次把陈桉咬伤,比上次更用力,也更尖锐。陈桉像是没有痛感,薄唇越含越紧,鼻尖撞上她的鼻梁。 在某一个时刻 应倪低声叫:陈桉你放开我。 陈桉不但没放开,还带着她往后退了一截 你他妈是在犯法!应倪挣扎着。 陈桉轻而易举地捉住她张牙舞爪的手,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是吗。 滚啊。应倪叫嚣着 陈桉滚不了,也不可能滚。 一想到她今天超出反常的热情,对他的主动挑逗,全是为了转移感情上的注意力,就不可能停下。 他失控了。 应倪其实已经分不出多余的感受了,奈何身后的人实在太不对劲儿,像撕开了温柔的面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正当她以为他是傍晚那会儿没得到满足,米青虫上脑之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生日几号?几号?礼物呢?我的礼物呢? 犹如拨开云雾,那股不对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应倪扭过头去找他,微颤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黏糊糊地叫了声他名字,又不太确定地问: 陈桉,你是在吃醋吗? 这话落下,男人动作一停,同时笑了下,真聪明啊。 应倪彻底滞住了。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分不清到底是她笨还是他傻,幸好嘴比大脑反应更快,我和周 陈桉捂住了她的嘴,狠狠一戳。 在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又极快地拎着肩膀将人翻面。 两人间并没有断开连接,应倪被抱起架在有力结实的肘弯上。上下起伏的过程中,她抱起他汗水涔涔的脖子,一口咬上他的脸颊,凶巴巴地道:你没戴! 设进你身体好不好?他问。 不好。应倪搂紧了他,唇瓣贴着脸颊沿着脖颈往下,牙尖叼起分不清是经络还是动脉的脆弱之处,你和其他人有过吗? 只有你。 为什么。 只喜欢你,只想干你。 得到满意的回答,应倪身心愉悦,胆子愈发大起来,根本不需要陈桉施加相反的力,她会主动往下坠,断断续续短促婉转的啊音充斥浴室,逐渐往卧室溢出去。 确定了对方的心意后,应倪觉得这事特别美妙,然而就在她骑坐上去,准备大显身手给陈桉点颜色瞧瞧的时候。 在店铺里加班的员工一通电话打来,火急火燎地道:倪姐你快过来一趟,门口被铁皮围住了,说是要修路! 应倪前两天刚刷到这种情况,人.流不通,除了倒闭就是倒闭。想到转让费和半年的房租,以及堆积在仓库的春装,应倪脑袋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接近凌晨的红井路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 只剩昏黄的路灯整齐划一站在街头。但今天不同往日,围起的蓝色铁皮和停靠在尽头的大型挖掘机让这条街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在深夜匆匆赶来的人不止应倪一个。 有裹紧睡衣的,有焦急打电话的, 更多的是一窝蜂围上去冲着工人大喊大叫全是红井路的店主。 面对店主的疾言厉色,工人一问三不知, 被问得不耐烦了, 便装聋作哑埋头施工, 店主们无处可撒气,情绪愈发激动。 场面由此变得混乱不堪。 下过雨后的道路一片泥泞, 应倪沉默地站在远离人群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铁皮下,借着手机电筒看贴在上面的施工公告。 市政工程改造地下管线,工期预计五个月, 面对市民们的通知是刚发下来的, 一发下来就在没人注意的深夜动工了。 显而易见是预料到店主抗议的场景。 应倪记得刚搬去常乐那会儿,刚好也碰上修路。楼下有一家小面馆味道不错,每到饭点座无虚席, 修路后因为灰尘大不方便出入, 门庭逐渐冷落。 她是为数不多几个还去光顾的客人。 难得的是,面对惨淡的生意, 面馆老板很是乐观, 说三个月就修好了。到时候路变漂亮整洁了,生意会比之前更好。 结果那点破路修了整整一年, 铁皮墙撤去的那天,面馆的卷帘门也没有拉起来过。 倒闭了。 思及此, 应倪立刻给生鲜店老板打了个电话, 出乎意外的,但也在意料之中, 对方将她拉黑了。 再回忆从看店到签合同的整个过程,越想越愈发觉得,老实憨厚的夫妻提前知道修路消息,给她演了一场大戏。 红井街可比常乐的小巷大多了,五个月是最理想的工期,几乎不可能按时修好。 应倪蓦地垂下手,手机屏幕仍开着,散发出渺茫的光,在沉沉的黑夜里不起任何作用。 我被骗了。她低声喃喃。 已经很小心,可还是被骗了。 陈桉见她这副跟丢了魂似的模样,微叹口气,拉住胳膊,将人按在自己身前,正准备抬手揉脑袋安慰时,应倪一把推开了他。 然后就跟看见仇人似的,凶神恶煞往人堆里猛扎。 陈桉追过去。 只见应倪大力揪过一个中年男人的衣袖。 你和刘超生合起伙来骗我是吧! 他是店铺的房东,签合同时在场,交谈间和刘超生很熟。 鬼知道是不是吃了转让费的回扣。 因为长得过于出挑,房东同样一眼认出了她。应倪的话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大家纷纷看过来,房东扶稳差点掉落的眼镜,受到莫大的诬陷似地气愤回吼。 谁骗你了,我只是同意他转给你而已!合同是你们俩自己签的,关我什么事!他看了眼轰隆运作的挖掘机,像是知道她在冒火什么,晦气地道:我要早知道修路我会大晚上衣服都没穿站在这里吹冷风? 应倪垭口无言。 脑子再乱糟糟,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无论他知不知情,从法律角度,都不关他的事。 第147章 甚至不关刘超生的事。 因为从客观事实层面,谁也不知道会修路,就算能举证刘超生提前知道,也不属于可以撤销的合同类型。 换句话说。 不叫被骗,叫踩坑。 只能自认倒霉。 她像只斗败的公鸡,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了。 怎么办?店还开吗?站在一旁的员工小灵满脸焦躁,一方面为店铺的前程感到担忧,另一方面忧心自己上岗即失业,这几天的工钱怎么算? 应倪闻言强撑起脖子环顾一圈。两米高的铁皮将相邻的两条街围得密不透风,只在每条街中间开辟出一条临时通道。 而她的店铺处于拐角,无论从那头起算,都是最远。 硬着头皮开业将面临零客源的凄惨局面。 而重新盘店装修,将直接亏损一百多万,并要再拿出一百多万来重新启动。 脑袋嗡嗡地疼。 疼得要炸开了。 她深吸口气,空气不够凉,不能让大脑迅速冷却,好在将声音艰难柔了下来,先回家吧,到时候通知你。 小灵觉得老板脾气真好,出这么大的事还能和颜悦色讲话,打心底希望继续开店。然而她只是个小小员工,没本事提建议,点点头便离开了。 得到消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提前转让的店铺也不止应倪一家,争吵越来越激烈,戴红帽子的管理人员终于出面控制局面。 应倪凑过去听了两句,官腔打得比放屁还不如,说是会给点补贴,但比起这条街的转让费和租金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她火冒三丈,不知该怪谁,好像谁都能怪,又谁也怪不了。 憋屈地一脚踹上铁皮。 铁皮薄薄的,弱不禁风,被她踹凹了一块,管理员被动静引得看过来,呵斥了一声,应倪跟没听见似的,或者说根本不怕,不解气地又踹了两脚,而后掉头往店铺走。 走路的姿势又快又僵硬,目视前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你打算怎么办?陈桉尽力保持并排,胳膊微抬,时刻准备接住不看路的女人。 应倪罔若未闻地往前走。 店铺门口堆放着一些没用完的建材,装修已经全部完成,只剩下最后的招牌还拖着。 因为一直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行了,不知道就先回家。陈桉说。 应倪没吭声,蹲着把飞南水的机票退了,等到退票成功的消息弹出后,才抬起头来,你去给我买包烟。 烟能解决问题?陈桉问。 应倪昂起脸,眼里满是倔强冷傲的威胁:你买不买。 陈桉很多时候都拿她没办法,看了眼远处,什么烟? 应倪说:粗的,随便什么都行。 应倪平时抽细烟,只有刚回国那会抽粗的,劲儿大,接连吸几口大脑就缺氧麻痹放空了,那种什么也想不了的感觉太爽。 后来胃不怎么好,就不敢再抽。害怕生病了没人照顾她,更没人照顾林蓉苑。 便利店在街的另外一头,不超过一百米的距离,不到两分钟,陈桉就回来了。 他没有把一整盒烟抛给应倪,而是撕开递过去一支。盖下来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应倪,有种说不出的强势。 一支,抽完就回去。 你着急自己先回呗。 应倪冷淡地点燃烟徐徐吐出一口,顺着被风吹散的烟雾看去,黑夜加深了人的眸色,让陈桉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平静沉稳,也和一个小时前在浴室压着怒火干她的男人判若俩人。 他当然不着急,他是开大公司的人,一两百万的损失比不上回家睡觉做、爱重要。 可对她来说,带来的打击仅次于得知父母出车祸。 因为她是一个清高到永远都不想低头的人,五百万里的每一分都是当初忍着憋屈换来的。即使现在喜欢上了陈桉,也不代表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开口索要。 那样会让她觉得到头来还是得靠别人,一直靠别人,永远一无是处。 抽烟的间隙,她又看了陈桉一眼,他的表情依旧冷静,只是在视线扫到她没穿袜子露出的脚脖子时微微蹙起。 他们担心的不是同一件事。 但应倪也能理解,毕竟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是没法共情的。 她收回目光,沉默地抖了抖烟灰,似被陈桉的冷静传染,一支烟燃烬后,她没想象中的暴躁,甚至抬眼说话时能带着点岁月静好的淡笑。 烟给我,你先一个人回去,我再坐一会儿就回来,保证没事。 陈桉看着她,没说话,代表不同意。 我不是在发脾气。应倪解释。 她需要再冷静一点,爸爸去世、妈妈做手术都是这样的,她需要一个人慢慢地想,想清楚,确保做出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都不后悔。 你觉得我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当乞丐?陈桉说着将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 应倪转头眯起眼,阴阳怪气,老板行行好扔两颗硬币呗。 陈桉从喉咙里冷呵出一声,在台阶上一点也不像个总裁样地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应倪忽然问。 其实签合同时她不贪图便宜,再多想想,或者加上陈桉推的助理微信做个背调,做到任何一点,都不至于半夜从床上连滚带爬地坐到泥土飞扬的街道叼着烟焦头烂额。 在知名企业家眼中,自己是不是如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又想到陈桉金光闪闪的学历,两人在这些方面的差距简直宛如天地。 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坐在这儿确实很蠢。陈桉说。 两人的长相气质过于惹眼,凄凄惨惨地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坐在台阶上,每路过一个人都要顿一下看过来眼。 他在闪光灯下待久了,一旦脱离工作回归日常就想淹于人群当个普通人。 不喜欢被围观,但喜欢陪着应倪,后者是最高优先级。 应倪:我是问你我这人智商有没有问题。 陈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幽幽地上下打量她,认真思考的神色让应倪莫名紧张,神色都绷着,直到掉下的烟灰烫到了指缝,眉尾才飞扬起来。 快说! 回忆起高中时期的应倪,抄作业把13抄成b,整日沉浸在悬浮的爱情小说里,人际关系一塌糊涂再到后来,家里出事和周斯杨分手,为了面子不寻求任何昔日同学的帮助,咬碎了牙也要硬撑。 第148章 更不会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谋取任何好处。 在这个人心浮躁世俗的社会里,怎么看都透着股傻气。 可也正因为这份傻乎乎,才没让别的男人捷足先登。 不算聪明。陈桉客观评价:但肯定不是弱智。 气得应倪梆梆就是一拳,把修路的火都盖过了。 陈桉揉着胸口:劲儿怎么比男人还大。 我学过散打。应倪骄傲地道。 陈桉哟一声,似觉得稀奇。 还得过冠军!应倪又一拳过去印证。 这回陈桉没有纵容,捉住她手,冷淡着张脸,我是你出气包么。 你才知道啊。应倪不以为意地道:高中不就是了吗。 陈桉笑而不语。 一番打闹后,应倪压在胸口的沉郁莫名散了许多,看远处的天也不觉得压抑了。她打算再坐坐,可很快陈桉打了声喷嚏。 似被冷风吹到了。 应倪拍拍屁股站起来,算了,回去吧,回去再想,说不一定一觉醒来就有办法了。 她才不会被轻易打倒,战斗才刚开始! 陈桉握紧她手站起来,两人往出口的方向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应倪忽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陈桉问她买什么,应倪没过脑说买卫生巾,小腹有点微胀,像是来前的预兆。 话音落下,陈桉的脸直接黑了下来。因为在几个小时前他特意前问过应倪,应倪说来了,来完了。 所以去医院检查也是骗我的?陈桉垂眼问。 前几天太忙了,应倪打算从南水回来就去,已经约了妇科的号,但招架不住陈桉成天问,便不耐烦点头说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正常。 这事应倪不占理,掏出手机点开挂号界面给他看,嗓子虚成了气儿音,我明早就去。 到底推迟了多少天?陈桉问。 应倪算了算,半个月。 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应倪摇头,从来没有。 夜色浓重,飞蛾不知疲倦地往扑向灯泡,光线明明灭灭,或者是远处的声音太嘈杂,衬得两人之间尤为安静。 陈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上次在六号公馆太晚,附近药店全部关门了,是在一家情趣用品店买的。 应倪看着他,没明白有什么问题。 陈桉接着道:说不定有伪劣产品,破了。 这话一出,应倪忽然反应过来,心脏咚得往胸膛上撞。 她现在着急要买的不是卫生巾,而是验孕棒!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便利店没有验孕棒, 最近的药店在红井街背后。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应倪瞬间紧张起来。 也焦灼得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胸口上攀爬。 因而一确定药店的方向,拔腿就往前冲。 别跑! 陈桉眼疾手快拉住她, 拽腕的五指握得比平日紧太多。一向淡定冷静的神色在垂眼看向她因奔跑喘息而上下起伏的腹部时,同样染上了焦虑慌张的色彩。 小心摔跤。他一手拽住她, 一手脱外套。 深黑色防风夹克再次披在应倪身上, 两人的身高体型察觉很大, 套在身上松松垮垮,有点弱不禁风的味道。 陈桉低着视线, 细心地将拉链扣上,不由分说地一拉到顶。而后又蹲下去,拎着她裤腿往下扯了两下, 为了尽力遮住暴露在冷空气的脚踝其实应倪的裤腿并不短, 即使没穿袜子,也只有在走动的时候才会露出不到一厘米宽的肌肤。 冷吗?他站起来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神色,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感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应倪啥也没做, 别说跑了,脚刚迈出去就被他牢牢按在原地了, 一点也不冷, 也更不可能不舒服。但这番紧张小心翼翼到有些夸张的行为动作让她不太能说出话来。 只怔怔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自己纤细平坦的腹部。 像是已经毋庸置疑, 有一个宝宝在里面孕育。 应倪咬着唇瓣,眉心似蹙未蹙。 这种感觉很奇妙,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但可以确定对于怀孕这件事,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反感。 甚至因为陈桉对她的紧张关心而感到有一丝微妙的愉悦。 所以要怎么办? 比店铺还棘手! 在她愣神发呆的时间里, 陈桉已经了解清楚禾泽最好的妇产科,并直接联系该院的院长。电话一挂断,陈桉二话不说弯腰抱起她,踩着泥泞快步往出口走去。 应倪: 店主们还未完全散去,扎堆攒动,路过时想不瞩目都不行。大晚上的在公共场合被人公主抱,应倪挺不好意思的。她让陈桉放她下来,陈桉说什么也不放。 应倪无语到想翻白眼,我是怀孕又不是断腿。 说完察觉不对,马上加了个修饰词:是可能!可能怀孕!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挣扎,陈桉停脚垂眸,视线直直落进她的瞳仁里,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认真。 我得对你们负责。 应倪撇撇嘴,没吭声。 车子临停在马路边,陈桉人高腿长,几步路就到了,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将人抱进去后,又俯身给她系安全带。 这一刻,应倪觉得自己远不止断腿,而是成了残废。 车子开得非常稳,每一脚刹车和油门都是缓慢均匀的,加速减速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惯性。应倪在一片平稳中看向陈桉,他脸部轮廓深邃,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道路。 身上散发的沉着气质和平时相差无几,但双手都抓住方向盘的行为暴露了一切。 跟着领导访外都没这么紧绷。 很快到达医院,阵仗把应倪吓了一大跳,护士医生主任排排站,据说院长正在来的路上。在冷白的顶光照射下,事情严肃重大到让她觉得自己得了什么可以载入教科书的疑难重症。 不过细想也正常。 陈桉的日常生活太过低调,让应倪常常忘记他是排在富豪榜最前排的人,名下的产业也是实现弯道超车的国之重器。 但当一群人围着她抽小小的血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夸张,太特么夸张了。 抽血需要空腹12小时,应倪刚好没吃晚饭,算算时间差不多。话脱出口的时候,又被陈桉冷沉沉地看过来一眼,幸而人多,没耳提命面地教训她又撒谎。 第149章 血hcg的检查结果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漫长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度难捱的。 他们待在一间单人病房里等结果,公立医院的病房都长一个样,环境一般,消毒水味浓烈。 应倪坐在床上,靠着枕头,垂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指甲盖。 一开始只有等待的焦灼,渐渐地,在设想怀孕的一系列后果后,蓦地在安静中抬起眼,委屈又凶地抱怨:现在好了,都怪你! 陈桉没否认,轻嗯一声,怪我。 怪他大意没有识破应倪的谎言,如果真中了的话,这才半个月,要是因为同床让她受伤,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概一辈子都对释放欲望有阴影。 应倪不知道他在思忖什么,只知道自己可能会大肚子长妊娠纹带孩子,眼尾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惆怅地快成八字眉了。 这时陈桉忽然开口,从进医院起,他都没怎么说过话,老是眸光汇聚在一个点静滞,思绪像是沉在某个地方,说实话状态有点吓人。 大概不是,每一次我都有检查。他看着她说。 应倪:检查什么? 陈桉:套。 安静两秒。 应倪想了想,找出其他原因:我觉得是你弄到我那儿流进去的。 陈桉觉得荒谬: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怀孕的又不是你!应倪炸毛。 陈桉摇头。 即使大脑仍在沸腾,最基本的常识没有被烧坏。 当时他们隔了一定的距离,他只是弄到了表面。应倪躺在床上,双腿是微闭的,就算往下淌,在重力的作用下也只会滴落在床单,或者顺着大腿往下。 绝不可能进入里面。 就是!绝对是!应倪越说越来气,直起腰杆,一字一句低吼:我要打掉! 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就要打掉! 这句话像兜头泼了盆冷水。 男人绝不可能不期待爱情的结晶,那是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但为了应倪的身体和事业考虑,陈桉同样希望是个乌龙。 可被她这么直白尖锐地抗拒,像含了一片苦柠,难以下咽,涩味在口腔内逐渐蔓延。 理智也在大脑冷却后一贯而入。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一一捋下来,应倪因为思念周斯杨在他身上找快感和要打掉孩子的事联系起来。在知道他吃醋后的放松愉悦大概也只是填补了被人需要的内心空缺。 这份需要不是源于他本身,而是来自别的男人。 所以当她跨坐在他身上时,是不是也把他当成了别人? 陈桉不敢去细想,同时告诫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能把应倪圈在身边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就算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人的感情也不可能完全掌控,不然这么多年以来,他不会连自己的心都驯服不了。 扑腾扑腾不顾一切地往这女人身上横冲直撞。 人的欲望也总是越满足越大。 换作以前,他只会淡然地一笑了之,而现在静默地看着她的时间里,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散着蔫巴巴的没劲儿。挫败感铺天盖地袭来,前所未有将他紧紧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比当年听到周斯杨说要买钻戒结婚更煎熬。 应倪不是不喜欢他,是可能永远忘不了周斯杨。 或者说,对他的感情永远没有对别人的充沛。 没关系。 他认。 好。陈桉答应道:你别激动。 应倪一下子坐了回去,她以为他不会同意。虽然他什么也没表露,但从一路上高度紧张又小心翼翼的言行举止来说、看。 他很看重宝宝。 很想要她/他。 真奇怪啊。 应倪看看洁白的床单,又看看窗外无边的夜色。视线巡回了一个圈,最终还是不受控地落到坐在床头的低垂着眼睑的男人脸上。 他薄唇微抿,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圆领卫衣,低头看着手机,神色跟从未掀起过波澜的深潭表面一样平静。 也淡漠得让她心里一悸。 也是在这时,她忽然恍然,炸开的毛不是因为他的同意而顺下,而是直接懒趴趴搭垂了下来。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却不满意。 她也好奇怪啊。 你不想要?应倪问。 陈桉视线没有挪开,你不想要就不要。 我是在问你。应倪。 陈桉半掀眼皮,静静地看着她,隔了会儿才开口。 不要。 沉寂了几秒,陈桉的注意力一直在屏幕上,一眼都没看过来。 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应倪,直接爆炸了:你说不想要就不要,那也是一条生命好不好! 浴室里口口声声说的喜欢,看来也就那样! 那就生下来。陈桉起身走到她跟前。 生下来。他说。 应倪一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陈桉笑了,像是被她气笑的,一会儿坚决要打掉,一会儿又不满意我说不要。 他往下垂视,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俯身一点一点地压下去,记得周斯杨的生日不知道我的,当着老公的面给旧情人送礼物,做、爱的时候喊他名字,应倪你他*把我当什么了? 应倪被他黝沉的眸色吓得往后躺,最后倒在枕头上,委屈辩驳:我哪有! 某须有的罪名,前两个是她故意试探,后一个明明是想解释被他捂嘴。 陈桉的呼吸扑在她脸上,视线和视线近到几乎没有距离,仿佛下一秒就要阴鸷地咬下来,以泄心头之愤。 现在又来给我装失忆? 我,我话堵在嗓子眼要下不上的,应倪撇过头,眼珠圆溜溜转了两圈,整个人拧巴得快要扭曲了,最后在陈桉钳起她下巴时受不了,回正脸往他视线里撞。 窘迫、难堪、矫情、作全在这一刻化成了直面心扉的坦坦荡荡。 大不了再受一次伤。 昨天根本就不是他生日,鬼记得他生日几号,是京京说你妈撮合你和程灿,我故意乱说气你的! 陈桉滞了一下,钳住她的手指没松,表情有一瞬的茫然:程灿是谁? 第150章 应倪捞过手机往他脑袋上砸,但也不能说是砸,是拍,很小的幅度轻拍。 凉丝丝地道:住你家对面的女明星。 陈桉松了手,夺过她的作案凶器,往床尾一扔。 应倪趁机坐起来,呵一声,装什么装,你不是记忆力超群么,那么漂亮的女明星都记不得?唬谁呢。 陈桉大概知道知道她一系列操作是为了什么,神情依旧绷得冷漠,打算给她点记性瞧瞧,你以为谁都是你。 让他每根头发丝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怎么了,虽然我不是大明星,但高中可是被星探追着挖入圈的,当年要是去了,我肯定也红透半边天。应倪眼珠子往天花板顶,不服气:男粉丝绝对一大堆。 陈桉对她是不是明星不感兴趣,扯了扯先前被她拽住弄得皱巴巴的衣襟,声音淡淡:为什么要气我。 应倪噎了一下,她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但在看见陈桉垂下手看过来的迷茫表情时,在敲开他脑壳看看是不是全是只会赚钱的脑细胞,和自己一五一十说清楚之间。 选择了后者。 既然坦诚,那就要一路进行到底。 我不高兴。应倪语气闷闷的却又理直气壮:你也算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别人不能染指,看一眼都不行。 陈桉伸手捏她脸颊,他的手掌很宽,指节修长覆有薄薄一层岁月洗礼过后的茧,揉捏的触感是干燥清爽的。 他不带情绪地问:哦,我是东西? 应倪觉得和陈桉说话总有一天会被噎死。 她明明在很真诚地进行可以当作表白的解释,他却抓住无关紧要的字眼斤斤计较。 对,你就是东西。应倪的大小姐脾气经年不改,管你对面是谁,高高在上起来说你是什么就得是什么。 她搂住陈桉的脖子,咬在喉结下面用力吮吸,过了很久才啵地一口松开,很是满意地道: 盖章了,应倪专属。 陈桉愣怔了一瞬,低头看去,锁骨凹陷处被人用牙齿刻上的印记又深又红,睫毛眨了一下,幽深的瞳仁便蒙上了一层浅薄的雾气。 忽然就这么得到了,他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知道吗!应倪强势逼问,不要到处给她沾花惹草。 他嗯一声。 应倪心说你知道个屁,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心路历程有多曲折。 不过这些事她不打算说,因为很无聊很莫名其妙,完全不符合她的作风。 可又不得不承认,感情就是这样琢磨不透,让你变得不是你自己,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滋生出一些不符合逻辑的心理。 那你呢?应倪又问,你想给我盖章吗? 她掀开被子,乖巧地跪坐在他眼皮子底下歪着脖子。 像一只独自玩耍久了需要人抱抱求得关注,高高竖起尾巴蹭来蹭去的猫。 陈桉用力地揉她头顶,心有余悸不受诱惑地哄:等会儿再盖。 一提到等会儿几个字,应倪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大半夜坐在病床上吵来吵去是为了什么,肚子里说不定还有条小生命在当听众。 那她/他她手指往下指了指,该怎么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敲门声突然响起,护士在外面喊 结果出来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应倪脑袋唰得抻正, 和陈桉对视一眼,忙不迭挪腿下床。陈桉一手扶住她腰,另外一手弯腰捡鞋子。 别急, 结果在那儿,跑不了。 应倪今晚出门出得慌乱, 趿了双平底玛丽珍就跑出来了。鞋买大半号, 易穿易脱, 垂眼见他好半晌套不上,无语又好笑: 到底谁急。 问你呢。她缩回腿, 脚尖碰了碰陈桉的手肘内侧。 只碰了两下,小腿就被人给按住了。陈桉强势又温柔地握着单薄的鞋怼上去,抱着她下床。而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应倪倒没跟上去, 而是站在原地没动,略歪头捋着被他揉乱的长发。 脸上毫不在意,余光却紧紧盯着和医生交谈的陈桉。 时间的流速似被强制调慢。 明明头发都没捋顺, 应倪却觉得他们谈了好久好久。 陈桉背对而立, 表情是看不见的。而医生也很有职业素养,神态从头到尾都如出一辙, 看不出是在恭喜还是在惋惜。 应倪唇瓣被牙齿碾咬着, 将长发随意扎起,迈脚过去, 离门口越近,越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紧张的海洋里咚咚狂跳。 三步之遥时。 陈桉似听到了身后的脚步, 忽地转过身来。 在应倪像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注视下。他看着她, 缓慢地摇了下头。 很明显,是没有的意思。 应倪怔了一下, 牙齿随即松开,垂眼去看自己的肚子。像是心理作用,也有点神经质,胀鼓鼓的感觉忽然就没了。 紧张忐忑的心情被另外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取代。 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别的,总之矛盾得很。 排除怀孕的可能,应倪被护士领着做了一系列经期推迟的检查。妇科主任在排除器质性病变后,经过询问最近的生活状态,给出了三餐摄入过少和精神紧张压力大的诊断说明。 开了一些中成药,并叮嘱陈桉,要让她保证营养摄入和心情舒畅,以及多运动,增强体质。 乌龙过后,深夜的医院万籁俱寂,导诊台值班的护士困恹恹地打着哈欠。白炽灯从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中倾洒下来,照在大块大块洁净地板砖上,晃得人眼睛有些恍惚。 你失望吗?等电梯的时间里,应倪忽然问。 有一点。陈桉没有犹豫,如实告知。 凌晨四五点温度比刚来那会儿低多了,饶是在轿厢里也能感受出来,应倪下巴缩在衣脖里,双手插兜,有点把自己藏起来的意思。 你呢。陈桉侧头看来。 她 说实话。 也有一点。 可是 应倪抬头,手也从兜里抽出来,认真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衣兜的里层覆盖得有防风防水涂层,又硬又滑,冰冰凉凉,怎么也揣不热和。她双手合十,快速搓起来。 对于她的不愿意,陈桉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拉过她的手严丝合缝地包裹在掌心里。肌肤贴肌肤,透进来的温度瞬间沿着血液传至四肢百骸。 第151章 应倪一点也不冷了。 看着男人注意力完全转移,垂睫捧着她手在脸前哈气,身心全挂在她身上的模样。心尖像是忽然被谁掐了一把,酸软发胀。 就算肚子里没有生命在孕育,陈桉对她的呵护依旧细致。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宝宝,得到了绝对的关心和爱护,成为捧在手心里的唯一。 这样的感受,其实连在父母那儿都没得全过。 应军钰有林蓉苑,周斯杨永远把苏云放在最前面,她并不想去抢谁的位置,只是恍然,原来被人单独放在心尖的感觉是这样的。 而陈桉这种男人当爸爸也一定也很称职吧。 思及此,应倪抬眼,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要。 陈桉滞了一滞,抓住关键:现在? 应倪低嗯一声,眼睛没个目标地瞥向角落,总不能说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吧,那太肉麻了。 或许他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感情远没有到那一地步。但应倪心里清楚,她本质上是一个情绪饱满到能让另外一半受不了的人。 只是在被人放弃过,在空窗八年的时间里,戴上了一层对爱情又恨又渴望的冷漠面具。 所以才会一点一点伸出触角,小心翼翼地试探,在接收到拒绝的信号后立马缩回壳。 可回顾和陈桉产生交集后的种种,虽然他从没主动表达过很深沉的爱意,但也从来没有让应倪感受到被推开过。 反而一步一步,扎实坚定地朝她走来。和起初想象里见色起意的形象完全不同。 其实在六号公馆那晚,他喘着粗气站在床尾深邃专注的黑眸凝视过来的一瞬。 就已经知道了 她愿意给,什么都愿意。 应倪轻快地又嗯一声,再等等吧。现在时候不对,等她的事业步入正轨才会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小朋友。 陈桉捏了捏她手,好,听你的。 车子停在门诊部外的空地,凌晨五点的天空早就褪去了沉闷的黑,深海一般的幽蓝色调笼罩大地,但并不觉得压抑,因为天际已经能窥见一条快要破云而出的窄细亮光。 医生叮嘱一日三餐要吃饱吃好,刚系上安全带,应倪肚子咕噜响了。快一整天没摄入食物,这个点连早餐店都才刚开门。 只好驱车来到附近的一家麦当劳。 店内零散坐着几位顾客,应倪挑了个最角落靠窗边的位置,陈桉取餐去了,她百无聊奈地敲着桌面等待。 顾客少下单即取,陈桉很快回来。 能看出来应倪是真饿了,埋头干了大半碗雪菜粥后才有力气说话:等会儿直接去公司? 陈桉递了张纸巾过去:先送你回雅顿。 不补觉? 办公室有床。 说到这,应倪突然想起件事来,上次去创源不仅保安不让进,陈桉也不见她。放到以往,她是一定要翻旧账的,但这会儿看着同样熬了一宿的陈桉,只是问:公司能睡好吗? 能多睡一会儿。陈桉说。 应倪轻叹口气,心想等会自己打车回去或者让陈桉叫司机来接,他就自个去公司吧,这样又能多睡一个小时。 吃早餐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然而邻桌的大妈不放过她,手机音量开到了顶格,在安静空旷的店内犹如一只巨型喇叭,里面传出的女音尖锐到能把人耳膜刺破。 大妈是紧随取餐回来的陈桉在邻桌落的座,脑子嗡嗡响的应倪已经忍了很久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她嗖得站起来,两步过去,视线在落到屏幕上的那一刻,被吸引地不自觉闭上了嘴。 是某软件的直播。 和尖锐难听的声音不同,站在屏幕里的女人长得又飒又漂亮。 她拿出一个黑盒子猛地扔在桌面,霸气质问:平时逛商场都不敢进去是吧?! 身后站了一群身穿黑西装的保镖,捧眼似地大声回应:对! 接着女人边撕纸盒子边挑起柳叶眉眯眼笑:野蛮男人谁不爱啊说完从盒子里扯出一团黑色东西往后扔。 来!给弟弟安排个豪宅! 应倪看得一头雾水。 直到女人将东西勾在指尖转了两圈,往后一扔,套人头上时,应倪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一条男士内裤。 给弟弟安排豪宅。 弟弟。豪宅。 应倪噗嗤一声喷出来,笑声够大让大妈都从直播中抽离出来莫名其妙地瞪她一眼。 但很快,应倪就笑不出来了。 大妈开始购买付款,左下角的购买记录以一秒数页的频率刷新。 [张***:已下单1号商品] [茉***:已下单1号商品] [@***:已下单1号商品] 购买力惊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应倪转回去,兴奋地冲陈桉说:不用闭店,我知道怎么办了! 她似不怕痛地一巴掌往脑门上拍,我怎么这么笨呢,这都没想到! 其实从一开始,应倪就考虑过线上平台。 但那会儿一直想的是,先将店开起来,建立顾客群,在群里发布新品,然后支持快递邮寄。 既然店铺面临没有客流量的困难,那她完全可以换一个思路,先线上,再线下。 而且她的优势在于,她有实体店做支撑。 毕竟温珍慧说过很大一部分女装顾客会担心网上的质量。 再者,修路总会有修好的一天,无论是半年还是一年,比起重新找门店重新装修,节约下的成本和时间刚好让她试错。 并且她真的很喜欢当前店铺所在的位置。 我之前为什么这么轴呢?应倪被陈桉拉着走出门口了,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直在硬着头在全有或全无的两种单线决策中艰难做选择。 明知现在是流量时代,也想过做网络私域。 人在陷入困境时容易被思维绊住。陈桉说:眼睛都盯到损失上去了。 你呢?应倪问:你会吗? 陈桉想了想:目前还没有过。 应倪: 被凡尔赛到的应倪走了十来米都懒得和他说一个字,不过这会儿打通任督二脉兴奋起来,瞌睡全消,疲惫也感受不到了。 第152章 甚至现在就想去店铺里布置直播场景。 陈桉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应倪吓得连连摆手,她只是说说,哪可能真回店里。 麦当劳门口是单向道,没划停车位,车子停在隔了一条街的私人停车场。先前的话说早了,走起来很累,也越来越困。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赖在原地。 前方的男人脚步没停,应倪蹙了下眉,助跑冲过去往那人身上一挂。 像只小猴子似的,胳膊搂住了脖子,但高度不够,腿没夹上腰,使劲贴在他胯骨侧处悬空吊着。 扭曲的姿势非常难受。 背我。应倪脸在他后脖子上蹭。 陈桉侧头看来。 应倪困得不行,眼皮要睁不睁的,呼出的气全往他耳朵里钻,陈桉,你背我嘛。 陈桉哪受得了她这样黏糊糊的撒娇,弯腰托着臀把人往上提。 背部坚实富有弹性,趴在上面睡觉还暖暖的,应倪心满意足,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开眼:叫五点的光好不好。 陈桉没听明白,什么? 店铺名。应倪说。 陈桉想了想说:只有南方的夏天五点钟天才是亮的。 被忤逆了应倪气愤地一口咬下去,陈桉吃痛嘶声,沉声道:你是狗吗。 你才是狗! 陈桉好脾气地解释:我不咬人。 应倪继续强词夺理:那就是不咬人的狗。 再不松口就自己下来走。陈桉停脚,冷冷淡淡地余光扫来。 应倪怒目:你凶我? 陈桉没表情地笑了:哪敢凶你。 还阴阳我?! 陈桉嗯一声。 应倪搂住他脖子的手往后一勒,陈桉一边咳嗽一边去扯她手臂。不是没那个力气,是怕把她拽痛了,导致占上风的应倪像个小孩一样笑嘻嘻。 太阳越升越起,路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下过雨的路面湿润清新。 有人还在香甜的睡梦中,有人已经挑起生活的重担。城市的喧嚣还未彻底苏醒,一切都是那么地安宁祥和。 但毋庸置疑。 风雨过后,一定是艳阳天。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应倪是行动派, 两天之内搞定了门头。 其实五点的光这个名字并不独特,念起来甚至有点土,也不符合中高端路线的定位。但她觉得从医院出来看见晨曦刚冒头的那一幕很有意义。 像是忽然从黑夜里走出来, 毫无征兆地翻开了新篇章,虽然没有在一瞬间变得天光大亮。但那一缕逐渐照亮的光像是一切希望的开始。 给了人无尽的念头, 去遐想不久后朝霞铺满天的无边灿烂。 期待往往是最美妙的。 更何况这是她的店, 总要有一些只有她自己能懂, 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所以,五点的光刚刚好。 店铺装修大功告成, 应倪将直播场地规划在仓库内,用一道隐藏式推拉门隔开。莫名有种vip客人进奢侈品店小黑屋挑选限量款的神秘感。 精心布置完后,应倪先发布了几条店铺即将开业的预告视频, 并投流推广。 期间, 她边学习直播边培训小灵。 倪姐,我不行,真的不行。小灵一想到明天就开播了, 紧张得手心冒汗。 应倪熨烫着衣服, 瞥过来一眼,怎么不行? 我嘴笨。她怕兮兮地道:我没读过大学, 怕搞砸了。 应倪将衣服挂好, 走过来。 小灵一开始应聘的是仓库管理岗,工作内容是拆衣服、熨烫、挂牌之类的不涉及和顾客面对面交流的后勤。 面试她的时候确实说话吞吞吐吐, 审美也一言难尽,但作为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 踏实细心又充满活力的性格是很难得的。 因而在反复斟酌始终确定不下作为搭配师的导购时, 率先和小灵签订了用工合同,以高于市场百分之二十的薪资。 小灵也不负众望, 在应倪不知道的情况下,天天理货到晚上,不放过衣服上的任何一丝褶皱,一粒灰尘,连吊牌挂下来的长度都要保持在同一高度虽然是应倪要求的,但也说明了误差在两厘米之内就行, 而小灵做到了分毫不差。 那股认真劲儿让应倪一度以为,这店是她开的。 所以在打算先发展线上后,应倪的第一个想到是小灵。让她直播,让她当模特。因为货理得再细致,再吃苦耐劳,也永远不可能具有专业性,只能一直呆在仓库里。 等到年龄上去,或者出现一些变故,甚至什么都可以不用发生,让你走你就得走。 轻而易举被取代。 就像当初在华兴贸易里拼死拼活的她。 做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功劳永远是别人的,锅则留给自己。 几乎所有的老板眼里只有利益。 但应倪想,她看得到一颗纯粹热血的心。 没读过大学怎么了,我也没读过。应倪走到她跟前,想严肃凶冷一些,但对着怯怯的稚嫩面孔,语调不由得变软。 想说教的话也变了味,搞砸了就搞砸了呗,就算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也不会辞退你,我们签的合同是一年的,违约我可是要赔钱的。 尽力就可以了。应倪拍拍她的肩膀,笑着给出诱惑,直播的工资另算。 小灵呆呆的,有点消化不了她的话。一是不相信气质出众的老板和她一样没有学历,二是不明白老板为什么对她这么宽容。 和吞掉她一半工资的中介不一样,和在流水线上多上两分钟厕所就对她破口大骂的组长完全不同。 美好得像个天使。 她想,她晚上回去一定要模拟一万遍直播场景,一定要好好干,让所有的女生都来五点的光买衣服! 翌日,小灵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到店。 应倪见状吓一跳,你这是紧张得一晚上没睡? 小灵摇头。 应倪也来不及多问,拉着她换衣服化妆,检测直播设备。 早上八点零八分。 应倪站在补光灯旁,开始了啊。 小灵深吸口气,比了个ok手势。 大家好,欢迎来到五点的光直播间,我是小灵,我身上的衣服是我们店主主推新款,紫罗兰色调,质地是说到这儿,右上角的直播人数忽然从0变成了1,她瞬间紧张起来,是是额、额 第153章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看着屏幕里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自己,声线颤抖得像是快哭了。 就在这时,应倪悦耳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天而降,打破了直播间窒息的安静。 马海毛的哦,正肩立领,修身款,不挑身材,谁穿谁好看~ 小灵看过来一眼,应倪指尖朝下绕了绕示意转一圈,又揪起自己衣服拉链上下拉动。 大脑像是忽然得到了启示,也像是从微笑的老板那儿得到了力量。 小灵很快将哽咽吞下去,对着镜头微笑展示:对,非常好看,可以敞开也可以拉上来,有两个拉链,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领口想露多少露多少,衣摆也是,根据自己的身材打造完美腰臀比 越说越流畅,也越来越起劲儿。 两个小时后。 结束直播的小灵垂头丧脑地坐在仓库一角,应倪问她中午吃什么,小灵说她不吃,想再播一会儿。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应倪就没见过这么爱给老板打工的。 小灵抬起头,愁眉苦脸,可一件衣服也没卖出去。 那又怎样。应倪反问。 小灵长叹口气。 不许唉声叹气。应倪警告她,会把我的财运赶走的! 小灵连忙捂住嘴。 我以为至少需要播一周才能让你说话变利索,但你一个小时就做到了,比我预想中好太多。应倪拍拍她肩,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完又道:下午我有点事,你一个人守店。 小灵点点头,又问:那我能边守边播吗?当练习了,也不要工资。 应倪无奈地啧一声:随便你。 -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直播间人数也越来越多,但始终没有上过三位数。唯一的两次,全是应倪花钱投的流。 店门口路修得热火朝天,尘土飞扬,开业至今进店的顾客屈指可数。 卖了一件打底衫和一条牛仔裤,营业额连一日的房租都够不上。 小灵非常着急,一有空就直播。而应倪暂时放手了店里的事,因为林蓉苑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不理想。 专家团队前前后后会诊了三天,几个医生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 有清醒的可能,但概率渺茫。 应倪早有预料,植物状态不像可以进行手术切除的病症,更多的是听天由命。但她无法接受,为什么医疗条件变好了,林蓉苑却越来越虚弱。 专家说:到这个地步了,再好的药都比不上病者的求生欲。 所以是求生欲变弱了吗?为什么啊? 应倪想不出个所以然,专家安慰道:其实按照你母亲的大脑损伤程度来看,一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能撑到现在,可以说是奇迹中的奇迹。 像是既定的生命簿被强硬修改,延长的数年可以看作是偷来的。 因而没必要奢望太多。 考虑到是创源总裁的夫人,医生说得很隐晦。应倪不是没听出来,但让她感到一阵难过的,是撑这个字。 林蓉苑出身优渥,从小备受家人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后又碰上一个会赚钱脾气好对她百依百顺的老公。 就算年过四十,性格也跟个公主一样,爱美爱面子,受不了一点不如意。 所以应倪一方面希望她醒来,一方面不敢去想她醒来后的反应。 林蓉苑是肯定接受不了的,说不定会跳窗自杀。 可问题又出在。 她虽然睁不开眼看不见这世界,但心里一定知道自己终日躺在床上,肌肉萎缩,大小便失禁,容颜苍老衰败。 像一片掉落很久,即将融于泥土的枯叶。 而坚持到现在只有一个理由。 林蓉苑爱她,放不下她。 可现在又算什么?忽然就不爱她了吗?要把她丢下吗? 应倪出了康睦,浑浑噩噩地打车回雅顿。到楼下时,太阳已经沉落一大半,接近黄昏,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暮气之中。 最近一段时间忙于直播,应倪至少要在店铺待到晚十点才回来,所以陈桉下班的时间也往后推迟了。因而开门看见在厨房忙碌的男人时,应倪有一瞬的愣怔。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靠在门框上看他洗菜切菜,不帮忙,也不说话。但陈桉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像一个严格的监工。 最后是陈桉忽然转过身来拿东西,脑门冷不丁撞上了,疼得应倪五官皱成一团才发出声音。 陈桉帮忙揉着额头,哭笑不得,盯着我算什么事,不如帮忙把蒜剥了。 肉.体的阵痛期过后,心就更疼了。 应倪推开他手,一言不发地往他怀里钻。 陈桉顿了一下。但也就只顿了那么一下,很快回揽她腰,另外一手去关灶台。 残阳挥洒着最后的余晖,给世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跳动的火焰早已熄灭,饭香却久久未散。 应倪被人紧紧搂着,埋在男人舒服可靠的颈窝里。 不过是几分钟的碰面时间,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疲惫就消失殆尽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 斜照在岛台表面的霞光逐渐黯淡下去,逼近的夜色将一切笼罩得静谧沉重。 或许是胸膛的温度隔着布料也源源不断传来,鼻息间是熟悉好闻的木香, 那份悲伤的沉重很快稀释,被别的情绪取代。 难以用简短的字词描述, 像蜗牛缩回了壳, 像寄居蟹找到了新的家。 这一刻, 轻轻闭着眼的应倪希望时间没有尽头,或者永久地定格。 而被人垫脚抱住的陈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任由她挂着。直到手臂发麻丧失知觉,才垂下薄薄的眼皮问:怎么了? 应倪闷声不吭,陈桉抬了抬胳膊示意她说话。攥住衣摆的手指抓紧, 应倪依旧保持沉默, 只是在他颈窝里摇头,同时环住腰的手收得更紧。 似乎是想主动把自己往他的骨血里嵌。 陈桉无声地叹了口气,胳膊下移, 捞过她腿弯后往上重重一提。轻而易举的, 人被他稳稳地托住臀部抱在怀里。 陈桉大步往客厅走,应倪的脸依旧埋着, 这下更夸张, 整个脑袋在肩后悬空,凌乱披散的长发像午夜贞子。 尤其是把她放到沙发, 站在跟前面对面注视后,还怔怔发呆的无神样子。 说实话, 有点把陈桉吓到了。 于是勾头凑近, 抬手捻起挡在她眼前的碎发,耐心十足地问:是不是直播不顺利? 第154章 应倪的头发很长, 平时没怎么打理,发质也和精心呵护过的一样柔顺光亮。然而再好的头发也抵不过蹭来蹭去的摩擦,表面一层毛躁蓬起,在白炽灯照射下泛起一层的琥珀色。 无端给人添了几分颓丧。 陈桉头低得更下去了,干燥修长的指节插进头发里,指腹贴在下颚边缘捧起她的脸来。 瞳仁对上瞳仁,距离近到应倪能从他眼中看到眼眶微红的自己。一切都无所遁寻,也不需要遮掩。 我妈不要我了。她望着他。 她的神色平静,声音也不算低,可仔细听,带着不容忽视的轻微细碎的哽咽。 其实不想哭的,从前也不会哭,林蓉苑半死不活地躺了八年,按理说早该免疫了。可不知为什么,一面对陈桉的眼神,一离开他的怀抱,她忽然觉得好委屈。 就像小时候在学校摔得膝盖流血,自己咬牙擦擦很快就能爬起来,可如果要是应军钰或者林蓉苑在场,她会耍赖趴在地上哭一整天。 寻求安慰是人的本能,她也有撒泼打滚的资本。 不过后来没有了,只剩下自我消化的独木桥。 但现在,应倪抬眼,努力抬得最高,试图将陈桉整张脸望进眼中,可身高差实是在太大,她只能站起来,站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双手搂住他脖子,鼻尖抵上鼻尖。 声音因为哽咽抽气而变得黏糊脆弱。 陈桉,你抱抱我,抱抱我吧。 她说着迫不及待凑近去贴他的唇瓣,谈不上是接吻,因为不吮吸也不啃咬,就那样安静单纯地触碰,似乎只是想撒娇粘着阻止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陈桉怎么可能会拒绝,锢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往怀里带,力气大到骇人。同时没有任何铺垫的,直接张嘴反咬住她抿在一起的唇瓣。将浅尝即止的轻贴升级为一个扎实深入的吻。 比以往任何都时候更迫切更粗暴,无论是她还是他。舌尖交缠在一起,牙齿不分轻重的刮碾,剧烈起伏的呼吸乱成一团,激烈得是像一场末日亡徒掠夺水分和氧气的争战。 应倪喘着气,脸颊因为缺氧变得绯红。男人的大掌扣住她腰,越亲越越往下,最后一起抱着倒在了沙发上,灯光在嘬吻声中随着互相侵略的动作,晃动而迷离。 有那么几个瞬间,应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她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胸腔被紧紧绑住,连着他人的呼吸同频共振,大脑一片空白,无暇思考,只剩下情绪在宣泄,在怒吼。 甚至还不够,她还要更多。多到她不是一无所有,不是一个人。 陈桉,陈桉她呢喃地唤起他的名字,脆弱变成了柔情。 身体压着身体,几乎不计的缝隙只容空气渗过,应倪扭来扭去,手指终于越过千难万险像蛇一样钻到滚烫的地方。布料她太熟悉了,精纺强捻羊毛,光泽感极佳,垂感十足,深受高定西装品牌的喜爱。 也太大了,她的掌心很小,指节太细,无论怎么张开都不可能握完。只好东抓一把西揉一下,毫无章法可言的操控将伏在耳侧的人弄得闷声喘气。 西裤不算厚,但里面还有一层更薄的,摸上去很柔软,应倪不禁想,这么软会不会顶破?她想知道,想触碰得更近。 最好肌肤贴着肌肤,让滚烫的温度灼烧她。 然而指尖刚勾上皮带,一道沉冷的叫停打碎了幻想。 应倪。 陈桉按住她手,漆黑的瞳仁从欲望的沼泽里挣脱出来,精神无疑是强大的。 不行。他摇头,因为压抑呼吸变得躁动紊乱。 应倪顿住了。 你在经期。陈桉说。 说来也怪,从医院回来还没来得好好吃饭,忽然就来了。陈桉要是不在关键时候戛然而止地提醒,可能要等到染上鲜红的液体时,她才反应得过来。 片刻的愣怔,应倪撑起上半身,手摸上他的脸颊,指腹在利落硬朗的下颚处来回摩挲,一点一点地描摹凌厉的汗涔涔的轮廓线条。 这个时候的陈桉半耷着眼,黑睫低垂,瞳仁一动不动,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迷醉的禁欲气质。 看着看着,应倪忽地翻身爬起来,坐在他腰上,抱着脖子来回扭动。 没关系。她凑上去亲他,可以的。 不可以。陈桉撇过脸,不给她亲,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会受伤。 应倪睫毛轻抬,认真地承诺,我不怕。 陈桉摇头,不由分说地架起她胳肢窝将两条缠在腰上的腿挪开。 应倪怔怔:你嫌弃我? 陈桉没说话,将人横着往胸口拉,以一种健康的姿势抱在怀里,俯身亲了亲脸颊后才开口:我怕。 你要是因为这个受伤,我会自责,会难受,你应该不想看我寝食难安吧。 应倪眼睛睁得圆圆的,陈桉没忍住掸了下她紧皱的眉心,语气同样认真:不急这一会儿懂吗? 他半垂着双眸,从上而下的俯视,和倾洒而下的明亮光线一起,不带有任何睥睨,只是在叙述一件极度平淡的事情。 却莫名填补了内心深处的惴惴不安。 即使林蓉苑不要她了,不是还有陈桉吗? 应倪一下子从疯狂中清醒过来,缓慢乖巧地点头。 这一晚他们什么也没做成,陈桉重新回到厨房做饭,应倪窝在沙发上等待。饭后也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陈桉照例在书房办公,她在客厅学习服装知识,安静平淡,互不打扰。 只是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候,应倪抱着枕头和被子,一脸平静地敲开了一楼卧室的门。 刚洗完澡出来的陈桉有些诧异,手搭在门把手上,微敛起染上水珠的眼尾,用眼神询问她想干嘛。 应倪开门见山地道:我要和你睡。 闻言陈桉动作一顿,有点头疼,今晚睡不了。 我说的是睡,不是做。 陈桉一滞,应倪趁机弯腰从他手臂下方钻进去,二话不说踢掉拖鞋就往床上扑,陈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把门阖上了,从善如流地跟在身后捡拾落在了一地的毛毯,枕巾,小羊公仔 灯很快熄灭,在一片黑暗中,应倪从自己的被子挪到了别人的被窝里,像只冬天被冷到取暖的流浪猫一样,蜷缩在男人滚烫结实的臂弯。 这天之后。 小羊公仔变成了摆件,应倪再也没有回过二楼的卧室。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时间一晃而过, 刚入春时的绵绵细雨仿佛还在昨天。随着气温逐日升高,红井路两旁的香樟愈发绿意盎然,为抵挡即将到来的酷暑做足了准备。 第155章 然而店门口的市政工程比预料中的更磨磨唧唧, 三个月过去,仍在挖土掘坑, 预估要修到年底才会撤掉铁皮墙。 应倪无暇顾及, 从四月初开始便将店铺扔给小灵, 重心全部放在医院。 林蓉苑的情况日渐糟糕,不仅痰液增多, 呼吸节律每隔一段时间就无故减弱。好在全天候的监护下,并没有出现应倪最担心的肺部感染问题。 专家来了一波又一波,除了判断检测结果, 提用药建议, 创造不出任何奇迹。 有很长一段时间,应倪不分昼夜地守在病床前,白天不敢眨眼, 夜里不敢睡觉, 害怕林蓉苑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 京京劝不听, 陈桉拉不动。 后来是康睦的主治医生把她拉到一旁, 不知是授了谁的意,撇下工作语气温柔和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对于一个卧床数年的植物病患者,体征逐渐不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像人老了一样, 就算不生病, 身体各项机能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化衰退。 是年纪上去了,不是在放弃生命。 应倪不敢轻易相信, 又在床头守了一周确认林蓉苑不会突然停止呼吸后,才重新回归正常生活。 天气一热,加之尘土飞扬,线下和线上的生意一样惨淡。唯一雷打不动的,是陈桉的贴身助理每天十一点四十五分准时送餐。 小灵搭着应倪一块儿吃饭,每次打开餐盒看见色香味俱全的菜品都会被震惊到。 有些食材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过,晚上回去在网上搜一搜,一顿饭能抵她好几天工资,可能还远远不止。老板原本就给她开的双份工资,又包吃又补贴房租的,弄得她怪不好意思。 然而推脱几次自己带饭都被应倪强势拒绝了。 老板你是不是富二代啊? 某天打开饭盒看见里面又是甜虾配鱼子酱的小灵忍不住冒昧询问。 不只是昂贵的食材和专人送餐让人咂舌。就拿两个月的营业额连水电费都够不上,老板还能优哉游哉地在店里看剧大笑来说。 这个店或许只是有钱人打发时间的无聊消遣。 但应倪又对这店投入了满腔的热情和说不清的辛苦,所以一切显得很矛盾,让小灵无法理解。 面对傻乎乎的小店员,应倪从不遮掩什么,家里破产了,以前是。 小灵明显怔了一瞬,似乎是不敢相信,但又很快恍然,怪不得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应倪听笑了,觉得她直播这么多天说起话来情商还是不够高。不过这样的人也挺好,想到什么说什么,心里没个弯弯绕绕,单纯直接。 所以她也很直接,我家不是,开店的钱是别人给的。 小灵问:投资占股? 应倪想了想:不算吧,夫妻共同财产。 所以前几天来接你的男人是你老公?!小灵再次恍然,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她还以为只是男朋友呢! 应倪点头。 之前从没和小灵谈过这些,她不是那种会主动分享自己私生活的人,也没有炫耀秀恩爱的想法。所以很多时候和余皎皎温珍慧吃饭,聊到感情话题时,只会笑着说还行。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间的关系日趋平淡,反而像品尝一壶陈年老酒,时间越长,越抿越醇烈刺喉。 应倪很自然地想起昨晚陈桉把她压在书房的桌子上,掀开裙子衣衫整洁地从后直接闯入的画面。 她只是闲得无聊在陈桉办公时坐进他怀里黏了会儿,结果就被按着用光整整一盒的套。说不清是谁先撩拨,也分辨不出是不是一时兴起。但激情四溅、水|乳|交融绝对是真的。 毕竟六号公馆那晚买的近十盒套早就用完。 陈桉也强到让她一想起就腿软。 倪姐,你是不是很热啊? 小灵忽然冒出的声音将应倪脑海里的颜色画面赶走。 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指着她的脸说:红了,好红。 应倪迅速垂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无事发生地闷声吃饭。 好在小灵的思维跳脱,很快换了别的话题,东说一句,西问一句,不过最后还是落回在陈桉身上。 你老公好帅啊,也好爱你啊!小灵眼睛biu亮biu亮的,羡慕的模样就差没双手合十抱拳在脸前相互挤压。 是吗。有了先前不堪入目的回忆,应倪嗓音冷冷淡淡的。 小灵重重点头,像一个明星! 应倪抬起眼,握筷的手停在半空,一副沉默等待她接着往下说的样子。但小灵实在记不起那个明星的名字了,想半天支支吾吾吐不出来。 反正就很帅!不是奶油小生那种稚嫩的漂亮,是一种很有味道的感觉。真的很帅! 她语气急切,由于词不达意形容词无脑堆砌,像是要极力证明自己不是在拍马屁。 然而应倪听半晌,只是问:你只见过他两面,怎么看出很爱我的? 小灵忽然就懂她努力表述成熟帅气时,老板平平静静的眼神是为什么了。 她在意的是后半句话。 小灵没有谈过恋爱,但同样身为女人,隐约能理解两性关系中女人对确定爱的渴望。男人是理性动物,女人则恰恰相反,嘴上说着爱钱,往往到最后都变成为爱抛弃所有。 虽然不知道老板是个什么情况,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能感受到老板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且对钱没有太大的想法。 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小灵先给结论再抛论据:他给你开这么大一个店,不是爱你是什么! 应倪笑笑没说话。 或许很多人都是这样以为,将钱作为感情的货币,愿意付出多少就是爱你多少。可她并不赞同,钱对于绝大多数人都过于重要,但于陈桉而言,一百万都好比地上的一粒沙子那般不起眼。 所以不是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哪里爱就在哪里;是愿意为你付出他身上少得可怜甚至没有的东西。 陈桉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时间?精力?还是情绪?应倪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她能从细节处感受出陈桉对待这份感情的踏实与厚重,就好像把她从空中稳稳托住,一直托住,然后观察,等到安稳的感觉彻底贯穿她的心脏后,才缓慢放手,让脚落踏实地。 所以无谓有多少,爱从来都是相互,她会变成主动的那一方。 让今天比昨天更多一点,明天比今天更多一点。 爱到除了生命终结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分开。 第156章 她想永远地和陈桉在一起。 - 这天之后,应倪除了医院和店铺两头跑,分出了更多的精力放在雅顿庄园上。准确来说,是更关注陈桉。 因为两人各自忙于事业,相处模式大多数是在晚上的床上,以身体互动居多。应倪醒得要晚些,很多时候一睁眼,旁边空空如也,就会有一种微妙的失落感。 当然,陈桉也不是完全不空出私人时间。京京说,如果工作狂分等级的话,她哥已经从一百级降到五十级了,简直是以前不敢想象的事。 他不赚钱会死吗?应倪无语冷呵。 应倪一直不能理解陈桉这点,因为在她眼中,陈桉是个很理智很拎得清的人,相处的很多时候,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已经挣脱了世俗意义上的束缚。 除了赚钱。 但他并不沉迷金钱带来的乐趣,甚至毫无欲望,衣食住行都是工作所需。 因而更令人费解。 陈京京毫不犹豫地点头:会吧。 见应倪眉头拧得很紧,怕她哥回家没好果子吃,赶紧解释:小时候太穷了。 应倪不接受这个解释:再穷也不至于。 陈京京有些难办地轻啧了声,抓耳挠腮一阵后,决定从能记事讲起。其实她并不想回忆,也不想帮她哥卖惨,因为那段回忆对于他们母子三人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每每想起,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泪水便先流了下来。 这次也不例外,陈京京用掉了一整包纸巾,两只眼睛最终肿成了核桃。 应倪的脸色在听完陈京京的讲述后一直很阴沉,想立刻杀去陈家岭把那几个村干部痛殴一顿,好在京京说,那几个人遭了上天的报应,有的生病去世,有的犯事坐牢,还有被儿女虐待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嫂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京京对应倪的称呼变成了嫂子。 应倪也对这个称呼欣然接受,你们陈家就三口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我们家不是四口人吗,你也是我们家的啊。陈京京哭哭啼啼地道。 应倪: 都这时候了还在争人口,应倪抽张纸递过去,像她哥安抚自己一样,一手按肩,一手去捋头发,连连附和:是是是,我是你们陈家的。 陈京京这才猛地抽噎了两下,把剩下的难过悉数吞回去。 她擦干净眼泪,继续先前的提醒,那你就装作不知道。见应倪表情寡淡,又很着急地去扯她袖子,我哥不喜欢别人可怜他。 她其实还想加一句,尤其是你。不会有男人希望心爱的女人用怜悯充当爱。 看着陷入悲伤中的京京,应倪静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沉郁地吁出口气,给出承诺:知道了。 - 傍晚回到雅顿,陈桉意料之中的没在。其实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发消息说可能会晚一些回来。但抱着手机看时间的应倪着实没想过,一些是指四个小时。 平时陈桉最早六点回来做饭,最晚不超过八点到家。而现在,应倪冷笑了一下,快要夜不归宿了。 时间全部跳0后,应倪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倒是很快接通,没有一分贝的背景音,像是独自在宽敞清冷的办公室里,一埋头就忘了所有。 应倪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继续等待。 陈桉显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一开始以为是挂断了,垂手看了两眼确认通话时间在走后,才试探性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在寂静的深夜里,不知是没喝水还是过于疲惫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粗糙沙哑。应倪一下子就生不起气来了。 压抑一个晚上的怒气变成了水一样平淡温柔的语调,甚至带了几分娇滴滴的调侃:你除了赚钱还会干什么呀?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看时间。也像是忽然清醒过来,连带着声音也清冽了几分。 我马上回来。 应倪躺在床上垂着眼,指尖在被子表面漫无目的地勾划着。 入夏后,羽绒换成了冷气被,她嫌之前的床单太朴素单一,在网上购入了不少三件套,今天一到货就迫不及待洗净烘干换上。 等着陈桉回来嘲笑他先前的性冷淡风。 现下时间一过,完全没那劲儿了。 应倪停下画圈的手指,声线毫无起伏: 不用回来了。 对面突然没了任何声音,像是突然被摁断,过了片刻后才重新开口。应倪能听出他的愧疚忐忑。 抱歉。 应倪微笑:也不用抱歉。 倪倪我 陪我看电影吧。应倪打断他的话,我想看电影。 京京下午说了很多,让她记忆最深的不是陈桉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欺负,吃了多少苦。而是兄妹俩捡了一张电影票,哥哥让给了妹妹,安静地在门口等待,等待妹妹出来复述电影的内容。 京京哭着说:那是我第一次看电影。哭完又难过憋屈地呵笑,我哥到现在都没进过电影院。 以前是没钱,后来是没时间。 都说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现在有条件了,总得弥补点什么吧。 陈桉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好,我来接你。 不用。应倪将手机拿到跟前,开了免提点开购票软件,你直接去电影院吧,我在电影院等你。 陈桉说:接你,我们一起。 应倪抿着唇,硬撑出两秒的沉默后,终究没忍住勾了下嘴角,声音依旧冷凶冷凶的:那我等你,快点啊。 陈桉:好,半个小时。 夜色浓稠,梳妆台的补光灯明亮晃眼。趁陈桉回来的时间里,应倪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说简单也不简单,不仅妆容发型齐全,连吊带裙和包都是按妆造精心搭配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应倪很重视,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虽然大晚上的不一定能看出个什么,陈桉在这方面又有些直男。 她依旧为接下来的碰面感到雀跃。 应倪掐着时间下电梯,走到车库入口时,刚好撞见从车里下来的男人。雅顿的地下车库比一般住宅的更宽敞明亮,远远就能看清陈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走过去的同时,他也朝她走来。 票买好了吗?几点的?在哪儿? 接连三个问句,有点故意找话拉进关系的嫌疑,应倪很自然地将挎在肩上的包递过去,却默不作声地从他身旁擦过。 第157章 很快,脚步声追了上来,低眼看见环在腰间胳膊的一瞬,应倪莫名有点想笑。 陈桉有时候很会哄人,有时候又不太会哄,但无一例外,第一步都会选择去抱她。回回戳中应倪的心窝。 她清了清嗓子,金街广场,过去十几分钟。 陈桉揽着她腰往前走,什么电影? 应倪楞了一下:忘了,随便买的。 陈桉也跟着楞了楞,他以为是她喜欢的电影首映之类的。也记得她曾经说过,只在高中某一段时间里喜欢看电影,但那时也常常在影院睡着。 怎么突然想看电影了。陈桉拉开副驾座的门。 应倪坐进去,仰脸和他对视,理直气壮地反问:就是想看不行吗? 行是行。陈桉绕过车头,坐进来,边系安全带边说:下次你想看什么玩什么所有想要我陪同的事情,提前告诉我。 他说最后半句时停下手侧头看了过来,显得这句话很是郑重。 应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拉下头顶上方的藏在遮阳板里的化妆镜。看清自己的眼线没有晕染后才语气淡淡地问:告诉你就会有时间吗。 陈桉沉默了一瞬,我不能百分之百地向你保证。 那你说个屁呀。应倪啪嗒一下关上遮阳板。 听我讲完。陈桉看着她说:有些事推脱不了,有的时间也不是我个人的时间,我也没有无所不能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应倪冷淡地哦一声。 陈桉俯身过去,轻捏她的脸颊,我会尽力满足你的每一个要求的。或许是车内光线昏暗,长睫拓出的阴影模糊了眼睑,余光里瞟着莫名有些可怜。 尤其他微歪着头去找自己眼睛,声音低低地恳求,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就显得更可怜了。 让人的心一下子就支撑不住,迅速化成一滩酸软的水。 应倪抱臂,朝窗外撇嘴,又不是天天要你陪。 陈桉笑了下,掰过她脸啄上去。应倪一开始咬唇严防死守,但亲着亲着,软乎乎的舌头就莫名钻到别人的嘴里去了。 车外无人经过,昏暗无声,车内抱作一团,吻得热水朝天难舍难分。一道车窗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其实应倪并没有生气陈桉晚归的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要是在家里睡不着,会自己去公司找他的,陪他一起加班,睡在休息室里的床上。 她只是、只是想带小时候连多啦a梦都不知道的人,看一场属于他们的电影,然后再抱抱他,仅此而已。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陈桉穿了条近路, 到达时连十分钟都没用上。金街是这片区域里最小的广场,却是夜晚生活气息最浓郁的地方。 天桥下的夜宵摊灯火通明,一下车, 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从车头绕过来的陈桉看见应倪站在原地回望天桥,边将车钥匙揣进兜里边问:想吃? 应倪还真有点饿了, 收回视线拉过他手腕看了眼表, 然后立马打消念头, 忙不迭拽着他往前,吃什么吃, 还有五分钟检票了。 晚了就进不去吗?陈桉问。 果然是没看过电影的人,应倪好笑道:怎么可能,结束了你再进去都行。 那你先上去, 我去买。陈桉站定, 同时另外只手握住应倪的小臂将人给扯回来。 应倪走不动,回头。 想吃什么?陈桉问。 应倪摇摇头,缺一分钟都不是一部完整电影, 想了想说:电影院里有卖可乐和爆米花, 我要最大桶的。仰头看他:你给我买! 好,买。绿灯亮起, 陈桉牵起她的手过马路, 什么都给你买。 应倪侧头眯眼佯装不信,真的假的。 难道还能骗你。陈桉笑了。 马路不算宽敞, 他身高腿长,牵着应倪几步路便跨过了。 那我要豪车豪宅, 要宝石翡翠, 还要豪华游轮私人飞机。她在一处路灯下停住,歪头问:你也买吗? 陈桉跟着停脚, 侧头看来。两人一高一矮,拉长的影子在柏油路面重合交叠。 应倪的瞳仁被路灯淬上一层亮澄澄的光,看着单纯又狡黠,算下来好几个亿呢,你舍得? 如果说先前那声笑带着点无奈,那现在的陈桉是真真切切感到愉悦。 他们之间很少谈钱。唯一的一次,也是他们的开始,是应倪喝醉后为她表姐做出的妥协。陈桉从一开始就清楚,钱对应倪本人没那么大的吸引人,毕竟不会就连婚后过年许的愿望都是早日赚够五百万,还给他,好两清。 他不怕应倪挥金如土,就怕她不用他的钱,分得太清楚,孑然一身,挥挥衣袖说离开就离开。 车和房子你自己看,喜欢哪里买哪里,飞机和游轮比较麻烦,明早我让秘书去店里找你,至于珠宝,等下半年的几个大型拍卖会,到时候我陪你去。 应倪听完笑了,很淡的那种笑,没说好又没摇头。陈桉一时分析不出她是满意还是不高兴,只察觉到扣住他十指的小手力道大了许多,攥紧了不少。 商场的大门早已关闭,他们从夜间通道进去乘坐直梯。电影院位于五楼,没人说话的缘故,轿厢显得有些压抑逼仄。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应倪忍不住开口了,可是这些你自己都没有欸。 据她所知,陈桉名下只有一架用于出差的飞机,游轮之类享乐性质的大件一个都没购入。明明腰缠万贯,却和纸醉金迷没有半点关系。 除了工作,不见他喜欢什么。 应倪是在二代的环境下成长的,有钱人什么德行一清二楚。就连对物质要求不高的周斯杨,也有许多烧钱的爱好。 说完久久没等到回音,应倪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是小学生吗?陈桉垂眼看来,排排坐吃糖果,你一个我一个? 应倪无语凝噎,他的理解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根本就不是平均分配的问题。 检票员在这时让他们去自助取票机取票,应倪把手机解锁递给他,陈桉研究一下,将屏幕对转扫码口。 二维码感应成功,在机器发出的轻微噪音中,两张连在一起的票吐了出来。 陈桉拿在手里,忽然说:我想要随时可以买。 是一种清淡淡的、完全无所谓的口吻,听得应倪脑仁一抽一抽的。 第158章 每次离得很近的时候,和他说话都得仰头。这回为了平视,应倪甚至垫了点脚。 她语气笃定地道:可是你不想要。 前台在给他们打可乐,检票入场的喇叭循环播放,没开主灯的大厅黑漆漆一片,周围静到空气都慢了 下来。 陈桉哑口了。 你努力工作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她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过得很好了,和以前相比简直是天翻地覆。说到这儿,应倪顿了下,因为觉得有些冒犯,也不想站在制高点去评判别人的生活,毕竟在和陈桉在一起之前,自己都过得一团糟。 但她还是想问:可你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 如果他的梦想本身是成为大企业家造福全人类,当她没说。可她觉得不是,赚钱成了一种执念,他在这条路上当然走得很成功。 不过这种成功是从小被生活、被羁绊推着走的成功。 她不否认陈桉的精神世界是肥沃的,只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高中时就这样了,记不住他的名字,模糊掉他的长相。不是说他的名字难听,长相普通,是她从始至终只会被多姿多彩的人吸引。 而陈桉的色调一直是雾蓝的。 爆米花机里的加热灯成了这片空间的唯一光源,奶油的香味淡淡地散开着,直到工作人员喊第三遍饮料好了,陈桉才从思忖中回过神来。 虽然应倪没有阐述得很具体,但他大概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归根结底,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应倪从小生活优渥,备受宠爱,即使后来陷入泥潭,过得不尽人意,内心世界依旧开满了理想主义的花。 种子是在小时候就埋下的。 没埋就不可能有。 陈桉朝工作人员比了个稍等的手指,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应倪: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有你很好。他真心说。 应倪原本的心情是伤感中带点严肃的,被他突如其来的情感表达整得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翘,撇头看了好久地面后才堪堪压下去。 然后试图劝说他的氛围就没了。 你高中是不是想当飞行员啊?应倪抱着他递来的爆米花,忽然想起。 陈桉怔了一瞬,反应像是没这回事。 陆盛之说你招飞没选上。应倪又说。 陈桉这才嗯了声。 为什么没选上? 身上有伤。 应倪回忆了一遍他在床上的样子,胳膊上那条? 陈桉继续嗯声。 大概是没选拔上,男人的自尊心作祟,陈桉的兴致并不高,声音也淡淡的。加上走到2号厅门口了,应倪便止了话题,没再详细追问。 应倪买电影票时最好的位置被选了,来看这个场次大概也是一对情侣,但当他们进去时,发现影厅空无一人。 莫名其妙,以两张票的价格包场了。 大半夜来看鬼片,你不怕?入座后,陈桉看着预告问。 夜间只有这一档场次,应倪想到以前谈恋爱看的都是爱情片或者动作片,没多犹豫就买了票。显得很特别,也是她的第一次。 不过本来情侣看电影不都建议首选恐怖片,方便被吓到了抱在一起。 应倪眨眨眼,点头。 陈桉可乐放到扶手的杯托里,骗谁呢。 被戳穿的应倪噘嘴。 还不如直接说让我抱着你看。 应倪: 电影院的椅子设置得很独特,虽然没有划分情侣专座,但座椅与座椅之间的扶手是可以下放的,两个座位并成一个。电影一放映,陈桉就半抱着将应倪搂在怀里,一手端爆米花,一手拿可乐。应倪想吃,只需要低头。 然而开始没到十分钟,应倪就知道为什么那对情侣不来了。这部标榜上映以来已经吓死了好几个人的中式鬼片实在太难看,无论是剧情台词乃至布景,都像是把人当傻子一样糊弄。 忍耐很久后,应倪摸出手机。 服了,评分二点八,我买的时候怎么没剩下的话在应倪转头视线移到身后时咽了回去。 射向银幕的光束里浮起跳动的细尘,音箱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这样惊心动魄又嘈杂的环境下,陈桉居然睡着了。 眼皮轻阖,睫毛低垂,脸微侧着和头枕相贴。荧屏不断变化的亮度让他脸颊上的光影明明灭灭,五官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就两只手还比较乖巧,没有意识仍紧紧握着可乐和爆米花桶。 应倪抿了抿唇,他的呼吸冗长而均匀,一看就不是刚入睡。 估计是从吐槽没有回应时开始的,现在电影已经过半了,这样下去,还不如在家里的床上约会呢。 应倪嘟着嘴盯着陈桉看了好半晌,发现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挑了颗最大的爆米花,一脸坏笑地在他鼻子和薄唇前比划着。 正准备捉弄他时,屏幕忽然闪过一片白光,然后就看清了男人皱起的眉心以及青黑的眼睑。 应倪手指僵了僵,胳膊一松,爆米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副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是在万丽卡开往常乐的公交车上。他也是这样,说睡就睡,不顾凌晨四点要飞法兰克福,一身疲惫地待在她身旁。 她有那么值得吗?应倪不禁想。 不过那会儿陈桉有故意装睡的成分在,因为清楚记得叫他喂就闭眼不搭理,叫名字就嗓音困顿地回答。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她不记得他名字这件事。 电影里的女鬼终于出现,影厅却鸦雀无声,昏暗中,应倪双手搂了上去,轻轻地凑到男人耳边,用很低很娇的语气呢喃。 陈桉陈桉我记住你了真的记住啦。 耳东陈,木旁桉。 她的陈桉。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一觉醒来, 电影已经结束。 灯光亮起,保洁进场打扫卫生,荧屏滚动播放着感谢字幕, 陈桉将压麻了的胳膊从她背后抽出来,一边活动一边愧疚地道:太困了, 你应该叫醒我的。 应倪沉默不语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可乐喝完了, 爆米花剩下三分之二, 她起身走到过道递给等待他们离开的保洁。 陈桉拎起她包跟上去,叹了口气, 抱歉。 第159章 应倪回头笑眯眯:幸亏你睡着了,太难看了,简直是折磨眼睛。 陈桉看着她, 很轻地笑了。 这是今晚最后的场次, 他们出去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准备下班。电梯下去似乎比上来快,一眨眼门就打开了。 禾泽初夏的夜晚并不燥热, 风一吹, 带着丝丝缕缕清新的凉爽。 爆米花已经把应倪吃饱了,不打算再吃宵夜, 他们径直往车的方向走。 快到时, 陈桉忽然对她说:我会把更多时间留给家庭的。 应倪拉车门的手顿住,家庭? 这个词对她来说有点陌生, 也很遥远。 陈桉嗯一声,应倪有点呆呆的。 陈桉替她拉车门, 等我调整一下, 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出去旅游吧。 应倪没着急坐进去, 而是问: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陈桉也是突然想到的,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应倪老实说。 不急,慢慢想。 去哪个地方旅游暂时想不出来,应倪倒是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我们是出去蜜月吗? 陈桉拨动转向灯:不算吧。 一般蜜月旅行都在刚结婚的第一个月。 也是。应倪视线低下,抠着指甲盖,我们连婚礼都没办。 陈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遗憾,打着方向盘说:重新办个。 应倪沉思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可行性,半晌后轻飘飘开口:很奇怪诶。 陈桉看过来:有什么奇怪的。 本来我们领证就挺莫名其妙的。她整个身体扭过来,眉头蹙起,唇角也瘪着,你知道他们都怎么传的吗? 深夜的街道畅通无比,感觉才刚起步就快到了。 说我和你一夜情怀上了,携子以令诸侯! 应倪神色愤愤。 陈桉往她肚子扫一眼,这不是没怀吗。 应倪越想越生气:我是那种人吗?!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库,陈桉说:不是。 应倪往他那边凑了点,眨巴眨巴眼,那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一道明显的送命题。 陈桉刹车踩得很深,在无人的车库速度不超过五码,慢悠悠的。 说嘛,快说。应倪威胁式撒娇 陈桉蹭了下鼻梁,在倒车。 应倪冷呵一声,你肯定觉得我胸大无脑。 估计少年时期的陈桉就这样觉得了,毕竟两人的成绩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车子停稳,陈桉熄了火,视线扫来:也没有很大。 应倪: 不过就你这身量来说也确实不小,一只手握不住。陈桉说:太瘦了,多吃点。 应倪臭脸骂了句流氓,下车没走两步后边的人就跟了上来,应倪瞄了眼头顶的摄像头,考虑他是个公众人物,娇凶娇凶地道:回家要你好看! 陈桉笑了,一部分原因是享受她的娇蛮,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听到的这句话。 应倪从来都只说回去,回雅顿,从不称呼这个地方为家。 近在眼前的背影倩丽又张扬,陈桉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没人注意的某一天,她已经完全淌过了那条河。 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走进他的往后余生里。 - 五点的光生意一直凄凄惨惨,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门口的市政工程遭到联名投诉,上了本地电视台的晚间新闻,进度一下子坐了火箭,最迟九月初能完工。 应倪一如既往地两头跑,但从店铺下班后,去创源的时间比回家多。保安依旧是从前那个敬职敬业阻拦她进去的大叔,前台的小姑娘八卦的眼神也依然没变过。 不过大多时候她都是从地下车库直接上去,通往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电梯是单独的,应倪对着光可鉴人的轿厢壁,拨弄着新烫的法式大波浪。 一进去,陈桉正坐在办公桌前签字,助理和某个部的部长站在一旁。应倪很识趣地走进隔壁的休息间,安安静静地窝在她买的懒人椅里玩手机。 不是回回来都能见到陈桉。每次来之前,应倪会先询问秘书陈桉在干什么,到了顶楼,也会再问一遍能不能进办公室虽然她想进随时都能进,陈桉给了她公司最高的出入权限。 但应倪一向拎得很清,不会打扰他的工作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等得她昏昏欲睡之时,门被人推开。陈桉先是环顾了一周,而后将掉在地上的包捡起来挂在角落的衣架,等回头看去时,应倪正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两条胳膊伸得高高直直的,微蹙的眉心像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心生不满。 陈桉大步过去将她抱起来。 我都睡着了。应倪埋在他颈窝里抱怨。 陈桉问她:再睡会儿还是回家? 应倪有气无力的,睡会儿吧,你和我一起睡。 陈桉把她放在了床上,休息室里的床是一米五的,原本两人睡在一块有点挤,但因陈桉把她搂在怀里,左右两旁空出了很大一截的位置。 可能是睡醒了,也可能是抱着陈桉就像在吸氧,应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越说精神气越足。 从林蓉苑不容乐观的情况聊到她报了驾校准备学车,又想起小灵用口水吐泡泡的绝活吸引直播的事。 你会吗?应倪翻身爬起来,像小金鱼吐泡泡一样抿着唇瓣,她就是这样的,但我学不会。 陈桉也撑起脑袋,盯着她懊恼的眉眼笑:学这个干什么。 也是。应倪躺了回去,戳着脸颊旁扎实富有弹性的胸肌,她还挺聪明的,别人叫她吐泡泡,她就说买一件衣服吐十个,那些人还真买,不过只买拿来引流的便宜小吊带。 我看了后台,有男的,还有小孩,根本就不是我的客户群。应倪停手,认真地道:所以我不让她这样,我是卖衣服,又不是搞抽象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松解了疲惫紧绷的神经,陈桉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真的好神奇啊,她吐的泡泡居然可以吹出来,就像肥皂沫一样。应倪说完又忽地坐起来,不信邪地一遍一遍尝试,试图复刻现场震惊陈桉。 第160章 涂了唇釉的唇瓣粉嫩晶莹,翁张的同时发出吮吸空气的声音。 陈桉看了会儿,没忍住,一把将人拽了下来。应倪的脸砸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按住了手腕压了上来。 这是办公室!应倪面红耳赤地抗议。 陈桉嗯一声,放开了不会吐泡泡但很好亲的唇瓣,应倪松口气,正准备说话时,干燥清爽的手指塞了进来。 含住。他说。 应倪嗯哼一声。 乖。陈桉抵着她舌头搅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洗过手了。 应倪咬住食指的指节,用牙齿刮,舌尖打着转而舔吮,从善如流的模拟让陈桉头皮狠狠地麻了一下。 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吹不散室内升起的热气。 陈桉的发梢又黑又硬朗,小幅度的上下涌动,像夜晚波动的黑浪,也戳得脆弱的肌肤有些刺疼。 应倪靠在床头,湿漉漉的瞳仁看向紧闭的木门:有人来怎么办? 陈桉抬起头,鼻尖有一缕粘稠透明的水汽,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隔音效果好不好,也不清楚会不会有秘书或助理突然敲门,应倪咬着唇不敢溢出一丝声音。紧张状态下,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脆弱敏感,好在窗外的天完全黑了,休息室也没有开灯,温水煮青蛙的状态下,羞耻逐渐减弱。 过了片刻。 陈桉下床去开灯。 别啊!应倪弹起来。 啪嗒一声,天光大亮。应倪一边用手臂遮住眼睛,一边去扯被子将自己裹上,摸来摸去,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捞过一个枕头压在腿上。 陈桉朝她走来,边走边单手扯领带。 换个地方就不让看了? 应倪乜他一眼。 陈桉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想干\你。 应倪不搭理他,弯腰去捞落在地上的裙子,长发缠着纤细的胳膊凌乱地散了一背。陈桉走近,长臂懒懒地一拦,再从她手里抽走裙子,不费力气就扔到了她够不着的懒人椅上。 丝质改良式旗袍长长短短地搭着,预示着它的主人和它一样,任由人欺负蹂躏。 陈桉自问自答:你生气的时候,乜我的时候。他推倒她,简直太可爱了。 应倪不知道这会儿该乜还是不该乜,吵吵闹闹地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陈桉:好。然后握上了她的小腿肚****** 头顶的灯光太明亮,明亮到仿佛有温度,足以将水沸腾。很快应倪倒在床上,脸颊贴着柔软的床单,像受尽委屈哭一样的呜咽低低闷出来。 陈桉从后面抱了上来。 ****** 太坏了你。应倪泄愤似的咬住他肩头,咬出了一个很深的牙印,又故意在他脖子上种草莓,让他见不得人。 陈桉额头汗涔涔,呼吸间也有些没平复过来,看着温香软玉搂在怀中,从胸腔闷出一声很低沉的气音: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应倪作势呕了声,好土啊你。 是,我又坏又土,还是个丑逼。 应倪哼一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陈桉小拇指勾着她的发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应倪趴在他身上,良久没人说话,空气安静下来,气温也逐渐冷却。 过了会儿,可能是陈桉不理她了,她良心发现地抬头:其实也没有,你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帅的。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不过就只有一丢丢哦。 陈桉闭上眼睛,你漂亮就行。 应倪抬手触碰他又长又黑的睫毛,事业成功后的陈桉肯定见过很多很多美人,应倪自信但不自大:多漂亮啊?是你见过最漂亮的吗? 陈桉嗯声。 是他从前不敢奢求,现在也患得患失的漂亮,不过比起漂亮,他喜欢的是她整个人。 应倪亲了他喉结一口,趴在他胸膛扭来扭去,好吧,我再给你加一丢丢,你有两丢丢的帅。 陈桉哼笑一声。 应倪捶他一拳后,忽然想起件事,明天是不是要去公馆吃饭。 陈桉睁开眼:我妈叫你了? 虽然从宝柳回来后应倪不再反感和吴庆梅接触,但对于彻底融于一个家庭,她还是有一些不受控的抗拒。所以他们一起回去的次数比较少,大多只是逢过节才聚在一起吃顿饭。婆媳俩也不会单独联系,吴庆梅都是通过他邀请应倪。 所以听她这么一讲,还挺稀奇的。 算是吧。应倪说。 前些天家里的泡菜吃完了,她想学着做一点,就不用麻烦他妈妈辛苦的做了又送来,所以主动打了电话过去。 当时一接通,对面沉默了好久,然后试探地问:小倪啊,你是不是按错了? 那瞬间,应倪蛮愧疚的。 因而询问完泡菜的做法,主动唠起嗑来,问她身体怎么样,最近在听什么讲座,鸡蛋领了几个,有没有被骗。 聊了十来分钟,挂断前,吴庆梅让她回去吃饭,说陈桉的三姨带了土鸡上来,没喂一颗饲料的那种。 其实上回过年陈桉给她做过土鸭,应倪压根没吃出区别。 面对陈桉的怔怔,应倪有些惊讶:她没给你说? 说了。陈桉说,还没来得及问你。 应倪哦一声,我答应了,我说我们下午过去,然后歇一晚,你要是不着急,还可以吃个中饭再走。 陈桉静了半秒,把埋在胸口处的人提上来,抱着狠狠亲了一口。 - 翌日下午,应倪和陈桉一同驱车来到六号公馆,晚上吃的酸辣土鸡,早上那一顿没醒来,陈桉有事走了,京京也在医院。中午只有应倪和吴庆梅两个人在家。 其实陈桉走之前,叫醒了她问要不要一起走。可能是在办公室被他折腾得够呛,也可能是被太阳暴晒过的被窝有小时候的味道,应倪迷迷糊糊地摇摇头,然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吴庆梅敲门叫吃饭。 应倪穿着睡衣来到厨房,吴庆梅在里面忙碌,高压锅的气阀呼呼跳着打转。 她站在原地有点尴尬,于是使劲嗅了嗅:做的什么? 鸡汤,马上好了。吴庆梅关了火,气压声戛然而止,不是我说你啊小倪。她看过来,欲言又止。 第161章 正在打哈欠的应倪神经一紧。 她清楚这话头代表什么,因为以前林蓉苑教训她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语气。 她应该和陈桉一起离开的,不过想想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睡到大中午,一点活也不干,换成亲妈也高低得说她两句,毕竟明明问过要不要吃早饭,点头答应了还不起床,让人白忙活一场。 应倪垂下手,站直了点,虚心接受批评。 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有自己事业,可你看看你,要照顾妈妈,要忙店,还要经营你们的小家庭。吴庆梅蹙眉:听京京说你为了节约成本店里只请了一个人,那怎么能够呢。再请两个,多的钱阿姨给你出。 应倪茫然了一瞬,啊? 不要太累了。吴庆梅叹气:女人月经不调是气血不足,专家说了,一是营养不够,二是精神劳累。 原来不是在责怪她,是担心她。 精神疲惫必须靠你自己,营养倒是好解决。吴庆梅解开锅盖,药材混着鸡油的香味扑鼻而来,我让你三姨隔一周寄一只土鸡上来,用上好的阿胶和人参小火慢慢炖,把肉炖得稀烂。 她倒进汤盆里,你别嫌难喝,也别嫌麻烦,我熬好了分装给你送来,放进急冻室,隔一顿就拿出来微波炉叮一下,比药强多了。 应倪哭笑不得,难不难喝先不说,麻烦的不是我。 吴庆梅啧一声,我一天闲得没事干,做这些我开心,京京是熬夜精气不足,你们每人一天一碗。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汤里的营养比想象中少多了。应倪想说不用,但看着吴庆梅忙前忙后的样子,点了点头,好,我每天喝一碗。 我换着味道给你们熬,保证喝不腻!吴庆梅笑着说。 应倪也跟着笑,看来看去,菜都做好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她走到电饭煲前,打开盖子,这个说到这儿,她回头看了眼围着围裙正在给汤调咸淡的吴庆梅。 从窗口照进来的正午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勾了一层慈祥柔和的金边。她想,有些事可能没那么难,只是思想被锢住了而已。 于是蓦地垂下手,弯起唇角:妈,饭是现在盛还是说端过去先喝汤? 都行你吴庆梅手一抖,一整勺的盐全部掉进汤里,你刚说什么?吃完饭要去看你妈? 应倪抿抿唇,心说没听兄妹俩说吴庆梅耳背啊。 我是问先吃饭还是先喝汤。说完吴庆梅还是像没听懂一样,应倪顿了顿,转身去翻柜子:用两个碗吧。 吴庆梅回过神来,点点头:碗在下面的柜子。 看着应倪捧着碗外走的、没有异常的背影,她想一定是幻听了,于是歪脸在肩头蹭了蹭耳朵,用小汤勺盛出一小碗来想尝尝是不是咸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毫无征兆地催促: 妈差根筷子! 声音拖得洪亮又绵长,吴庆梅手一顿,这回听清楚了,真的听清楚了,听见陈家从三口人变成了四口人。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禾泽是典型的南方城市, 一到夏天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然而今年破天荒地没有拉响高温预警,兴许回忆起来并不热的缘故,晃眼间就立秋了。 不过紫外线依旧强, 应倪晒黑一个度后成功拿到了驾照。本子到手的第二天刚好是中秋节,陈桉的三姨上省城体检, 吴庆梅索性将在禾泽的亲戚们一起叫上吃顿团圆饭。 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陈桉刚从创源回来, 将西装脱下来, 换了套舒适的休闲运动风。 应倪坐在梳妆台前化妆,闻言刷睫毛的手一顿,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去? 陈桉将西装挂好,走过来,走到她身后, 看着镜子里明艳四射的大美人, 指腹忍不住剐蹭她的脸颊。 别碰我!应倪扭头皱眉,刚定完妆呢。 陈桉被她打得不满地啧了声,垂下手说:亲戚聚在一块儿, 难免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应倪无所谓地哦一声, 脸仰着,按提起眼皮, 刷完左边刷右边, 问:我不可以装作没听见吗。 陈桉看着她认真化妆的模样,似笑非笑:可以。 应倪转过头来手掌在睫毛前扇风, 语气淡漠,那不就没事了。 其实这晚应倪的原计划是和新招的员工们一起团建, 让大家互相熟悉。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吴庆梅对这顿家宴实在太重视,亲自找饭店, 挨个打电话邀请。让应倪一度觉得不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想把她郑重介绍给陈家那边的亲戚。 毕竟她和陈桉领证连酒席都没摆一桌。 一个人融入一个家庭是缓慢困难的,更别说刚开始适应就跟一大桌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吃饭。应倪以为自己会抗拒,但奇怪的是,当吴庆梅小心翼翼试探她时,她想也没想地爽快点了头。 大概是觉得吴庆梅很好,京京很好,陈桉最好,他们太好了,所以爱屋及乌,认为陈家的亲戚一定不难相处,起码不会像应家这边的一碰上就冲过来谩骂唾弃。 她想,人真是一种受到感情挟制的多变动物。 会因为遭受伤害缩进厚重的壳里,也会因为被温暖包裹而敞开心扉。 也不禁回忆起和苏云间的种种,那会儿是真的天真又主动,傻乎乎地以为持之以恒的努力可以打动人心,最后的结果却无比糟糕透顶。 转眼间,忽然大换位置,她位于苏云曾经所处的高地,站在聚光灯汇集的焦点下,所有人都围着她,都在努力地对她好。 说不受宠若惊是假的。 也因为体会过,抱怨过,伤心过,格外珍惜这些满是善意的温情。 应倪化完妆和陈桉一起去往六号公馆,抵达时,刚下班回来的陈京京还在收拾。 和三姨打过招呼,应倪敲响京京卧室的门。 虽然嘴上说装聋作哑敷衍,但应倪还是细致地问了一遍今晚的大致情况。比如有哪些亲戚来,关系处得好的是谁,哪些有矛盾,长什么样,家里几口人 陈桉爸爸那边是独苗,没什么人,但吴庆梅有七姐妹,她是最小的那一个,陈京京描述关系图把口水都说干了。 应倪听来听去,发现陈桉的姨妈们和想象中的一样,不是吸血鬼,尤其是三姨,当初帮了陈桉家很大的忙,不仅借钱给吴庆梅治病,还在自己家庭都生活困难的情况下让京京借宿读书。 第162章 想到三姨还在乡下住着,应倪蹙眉:你哥没给你三姨钱吗? 陈京京摇头:我哥从不给钱,倒是在禾泽给三姨买了房子,不过她不愿意在城里生活。 见应倪沉默,陈京京以为是嫌弃她哥冷血,赶紧解释:反正哪家生病了帮挂号找医生,孩子读书帮找学校,工作也会瞅着规划,还成立了家族基金,但不会随随便便招亲戚们的孩子进创源,必须通过校招或者社招,一视同仁。京京耸肩摊手:就连他亲妹妹也进不去。 应倪想到自己的几个伯叔还有姑父,他们不闹? 闹啊,觉得我哥赚那么多钱都不帮衬一下家里,小气抠门,不过只是一开始,后来发现我哥不是不帮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后,就慢慢没意见了。陈京京说:自食其力肯定比坐吃山空好,亲戚们逢人就夸我哥,也是真心喜欢他。 她说完骄傲地嘿嘿笑。 应倪看了眼窗外,长长叹了口气。 要是应军钰有这个远见,也不至于闹到连送葬都没人来的地步。 明明他最讲义气,也最重感情。 从卧室出来,应倪看陈桉的眼神都变了,多了分对聪明人的崇拜,想捏捏他脸颊以表宠爱,但碍于长辈在场,只能忍着。 一行人往地下车库走,加上三姨,一车刚好坐五个人,陈桉将司机换了下来。绕过车头时,应倪叫住了他,自信地拿出揣兜里的驾驶证扬了扬,示意她来。 确定?陈桉狐疑。 应倪抢过车钥匙,啊。 陈桉拿回来,你还没上过路。 不信我?应倪斜眼。 不是。 你就是不信! 眼看小两口要吵起来,三姨在旁边打圆场,你就让人家小倪开呗,大不了开慢点,你坐副驾盯着,马路这么宽,没问题的。 吴庆梅也点头:驾照拿了不开等于白拿。 陈京京帮腔:就是就是! 有了全员的支持,应倪欠欠地冲着陈桉挤眉弄眼。 陈桉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四个女人,表情寡淡地点点下巴,好。然后将车钥匙递给了应倪。 应倪开心上车,系安全带拉手刹挂挡一气呵成。 陈京京夹在后排中间,三姨伸头和吴庆梅对视一眼,七嘴八舌闭眼夸起来。 年轻就是好,学什么都快。 一点也不像新手,跟老司机差不多。 我看比陈桉还开得好! 三个女人在后排咯咯地笑,然而不过两秒,砰的一声,车耳朵精准无误撞上了柱子。 应倪张大嘴,三姨捂住胸口,陈京京扑在扶手箱上,吴庆梅死死抓住门把手。 四个女人惊恐万分,车内瞬间消音。 只有陈桉冷笑了一声。 事故的后续是换了辆新的车,由陈桉当司机,好在没有迟到。那天之后,应倪苦练车技,不到半个月,生拉硬拽把陈家三人弄车上,走国道盘了禾泽附近最难的山路。 停在山顶时,应倪手搭方向盘,转头对着副驾驶一脸阴郁像是晕车的男人扬了扬眉,回赠一声傲慢的:呵 陈桉捏了捏眉心,侧头看来。想说转弯不能太急,但注视半晌后,无端地笑了。 彼时风吹过树梢,阳光在挡风玻璃前洒满一片,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她依旧是那个在爱意浇灌下,大胆自信谁也不服气的女孩。 - 车技飞速提升,店铺的生意却一直不温不火。崭新的柏油马路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客源量,不过有好几个客人是看了直播过来探店的,其中一位甚至专程从邻市坐动车前来,当她们笑着说很喜欢应倪的搭配时,更加坚定了应倪要把五点的光好好经营下去的想法。 周一到周五,她和小灵一人轮播三小时。应倪颜值高,上播的时候流量会好很多,一到小灵,不花钱投流,不吐泡泡整活,直播间观看人数很难上十。 大多数人看两眼就走了,更别说买。 国庆节那天下午,兴许是大家都出去旅游了,流量前所未有的差,小灵守着直播间仅有的两个人,孜孜不倦地讲解着,刚下播不久的应倪在旁边的躺椅上玩消消乐。 平平无奇的流量,让人困顿的讲解,一切如常。 直到小灵快下播时,忽然有个顶了一串乱码的人进来,问:能上身试吗? 小灵连忙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我想看那条米色长裙。那人说。 小灵里面专门穿了打底的衣服和裤子,换起来十分迅速,换好后她拎着裙摆转了一圈。 弹幕跳出来:不好看,黑色牛仔裤,搭一下黄色雪纺衫。 小灵连忙应好。 丑,再试试那 应倪醒来时,衣服堆满好几个衣架,她赶紧爬起来看直播情况,挥手打断正在脱衣服的小灵,用口型问:试多久了? 小灵走到镜头外:半个小时。 应倪蹙眉,出境对那个顾客说:抱歉,主播暂时不能试了。 为什么不能试啊?上面不是写着都可以让试穿吗?不买就不耐烦是不是?你不试我怎么知道买不买啊!那人似乎有些激动。 应倪正色道:不是不买就不耐烦,是你诚心想看上身效果还是在戏弄主播的问题,前者你想试多少件都行,后者滚出我的直播间。 有那么一群油腻男,专爱进直播间挑露骨的衣服让主播试,欣赏她们脱衣服的过程。 我没戏弄,我发誓,不然出门被车撞死。那人说。 好。应倪也很爽快:你还想看哪件?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预防针:试完我都不一定看得上。 没关系。应倪从来没这么耐心过:哪件? 那人几乎把新上的秋冬款全部试了一遍,就连不同颜色的打底衫也让应倪试穿,最后是小灵说没有别的款式了才停止。 两个半小时里,从黄昏到夜幕降临,不停地脱衣服穿衣服,应倪的手腕和胯部被蹭红了,她忍着疼温柔看向镜头:有看中的告诉主播号数哦,或者直接拍一号链接留言。 话音落下,右上角的观看人数立刻由1变为了0。 就是在捉弄我们嘛。小灵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应倪早就料到如此,但总想着要真心对待顾客,晦气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准备把直播关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时,观看人数突然跳回了1。 第163章 那个人回来了。 %*-=¥:[3号] 应倪楞了一下,有点想笑。 3号是亏钱引流款,十八块八一件的小吊带,更加证实了对面就是在恶趣味看戏。她强撑起笑容,好哦,下单备注颜色。 那人接着又说:[除了它,其他的全要。]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应倪还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小灵先哭了哭了整整一个小时,应倪边装包裹边揶揄她又哭又笑像小狗撒尿。 一个大款顾客而已,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 结果第二天下午直播, 看到被百万博主引流来的上万观看人数时,应倪一个没忍住, 也红了眼睛。 我们运气真好。小灵像捧珍宝一样捧着手机, 反复观看该博主某站大爆特爆的新一期视频。 这一期的主题是带粉丝沉浸式买衣服, 灵感源于有人投稿说现在的服装店导购毫无耐心,试衣服先问你能不能接受价格, 但凡犹豫一下,就会翻个白眼给你。评论区一部分深有感触,另外一些人觉得以偏概全, 极力为导购正名, 两帮人大战几百回合,吵得不可开交。 身为穿搭达人的博主便趁着这个热度做了一期探店合集。 一共随机探了十八家店,五点的光就是其中一家幸运儿。 也不完全是出于好运, 另外一个直播间也因主播的耐心服务和充足的情绪价值提供挤入了一大波顾客, 但由于衣服本身的质量和时尚度不够,不到一周直播间便恢复了常态。 只有五点的光接住了这泼天流量, 或者说是为应倪惊艳独特的搭配慕名而来。 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 店里忙起来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周末的时候甚至要在门口拉警戒线, 分流入内。应倪陆陆续续又招了好几个员工,租了一个更大的仓库。十一月底的时候, 筹备开第二家分店。 同时也决定招聘设计师成立工作室, 让独立设计品至少店内陈列的百分之二十,让顾客在其他地方买不到同款, 以此稳固客源。 赚到第一个十万的时候,应倪给员工们发了奖金,请家人一起吃饭,分别送了吴庆梅和京京一份礼物。 看着她们开心的笑,看着林蓉苑戴上最新款的珍珠手链时,应倪有一种说不出的错觉。 似乎她才刚刚长大,才开始步入社会,所以刚拿到第一个月的收益就迫不及待挥霍一空分享喜悦。 可她明明已经出身社会好多年了,内心充实的感觉却到现在才有。 比起应倪的愉快,陈桉显得有些沉闷。所有人都有礼物,只有他没有,那晚大家一起回六号公馆,车子驶入车库时,陈桉借口公司有事,让吴庆梅和京京先回去。等两个人消失在转角,啪的一声,陈桉把车子的火给熄了。 车库寂静无比,应倪不解的声音在逼仄的车厢内回荡。 不是要回公司吗? 陈桉抱臂,闲闲地看着她。 应倪思考了会儿,你在生气? 陈桉嗯一声。 生什么气? 陈桉不吱声。 应倪乐了,凑过去,学他说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不告诉我,我只有一遍一遍地问咯。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生什么气?嗯?什么气?我惹你了吗?没惹吧 看着她一翁一合的唇瓣,陈桉很想咬下去,但忍住了,三十岁的成熟男人在这会儿变成了一个讨糖吃男孩,他是故意的,应倪也是故意的。 眼见逗了会儿,驾驶座的男人稳然不动,神情冷漠。应倪解开了安全带。他生气的时间少之又少,全凭她心情哄不哄。 现下的心因为店铺超出预期的流水美上了天,应倪费劲挤过去坐上了陈桉的腿,方向盘抵住纤薄的背,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紧紧压成一片。 干什么?陈桉嘴上这样问,手却回搂上应倪的腰。 十一月的禾泽已经变冷了,车内的温度很快降了下去,因而显得身体传来的触觉更为滚烫。她觉得自己抱了个大火炉。 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应倪很认真地回应。 领证快满一年,在同一张床上也睡了好几个月,耳鬓厮磨的事没少做,可她还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陈桉这个人好像什么都可以,又什么都进不了他的心。挑来挑去,最终选择叹气。 陈桉怕人挤得难受,将座位向后调,身上的人似乎没有领会到他的用意,腿根跟着往前挪。他掰过搁在肩膀的脸。 随便什么都行。 一个剃须刀,一条领带,哪怕是一颗糖,他都会很开心。 应倪摇摇头,要么就送最好的,要么就不送。 情绪一旦蔓延就一发不可收拾,车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应倪捏着他表情淡漠的脸颊想,原来内敛的人低落起来是这样的,垂着睫不吭声,唇角也撇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怪不得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呢。 别难过了嘛。应倪咬他耳朵,把我送给你好不好?没反应,贴得很近呵气如兰,想不想玩车、震? 陈桉眉心一跳,捂住她嘴。 温软的舌尖在掌心舔了舔。 应倪有那个胆子,陈桉却没这么大的度量。车子早就换了私密玻璃,但偶尔也有人经过,他不想让别人听见那些独属于他的声音。 之后两人上了楼,陈桉有个跨国会议,应倪洗完澡出来时他刚好结束。陈桉照旧给应倪吹头发、抹精油,礼物的事似乎就这样轻描淡写揭过了。 直到陈桉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看见跪坐在床上,身上绑满蝴蝶结的女人。 才知道她真的把她送给了自己。 礼物拆了整整一晚,结束的时候,陈桉抱她起来喝水,应倪抿了口后连连摇头,陈桉强势往她嘴边递。 喝这么点不行。他说着视线往床单上扫,你需要补充很多的水分。 说到某个形容词时他有刻意咬字的嫌疑,应倪乜他一眼,盯着那双会吸的唇瓣轻呵一声:那你这一周都可以不用喝了。 或许是这话题有些无厘头,又有些荒谬,两个人对视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一年四季不停地转,禾泽又进入了深冬,天冷冷的,可人却像被扔进了一罐装满蜜糖的玻璃罐里,呼吸间全是黏黏糊糊的甜腻。 第164章 年底的时候,余皎皎约应倪出来吃了顿饭。应倪其实不想赴约,她早就清楚,余皎皎是一个在情感上感知混乱且高需求的人,她需要别人时时刻刻的关注,通过将情绪转移到别人身上来分散注意力。 比如上一秒和你吐槽她妈妈对她有多不好,多冷漠,继父一家多讨厌她,等你彻底共情附和完,下一秒,接个电话就又立马开心地告诉你她要去加拿大长住了。 同时指责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其实也挺好的。 一个人一生的情绪是有限的,应倪遭不住这么大的消耗,也因为身边有了别人,想把最饱满的情绪留住。 不过她还是说:受委屈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余皎皎: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 我给你买机票。应倪顿了一下说,回来帮我卖衣服,忙起来就没那么矫情了。 余皎皎不满地哼哼两声,眉眼却是在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上最后一道甜点时,余皎皎忽然提起周斯杨马上要结婚的事,新娘是同一级暗恋他多年的乖乖女郑蓝。 应倪虽然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但对她的名字印象深刻,因为每回吵架闹分手应倪都满口胡话,让周斯杨去找她。 数年之后,兜兜转转,没想到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余皎皎这次不是故意哽应倪心脏的,是因为她大概率不会专门回来参加婚礼,想让应倪帮忙送份子钱,结果没想到脱口而出后发现对面的人有一瞬的愣怔。 他没给你发请帖?余皎皎也跟着楞了一下。 应倪摇头,没有。 余皎皎想想也是,你去不太合适,我找陆盛之好了。 应倪沉默半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高中时和周斯杨谈得轰轰烈烈,分手同样撕心裂肺。她以为当听到周斯杨结婚的消息时,心里会升起类似于缅怀那段岁月的惆怅。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回忆,怎么也想不起他们那时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有多开心多甜蜜,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模糊不清了。 原以为年少的爱情会刻骨铭心,站在三十岁的人生岔口回头展望,不过是人生中一段不足为奇的插曲。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吃完最后半口甜品,应倪打算离开,这时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细微如银针,却透着凌冽寒意,余皎皎让她再坐会儿。静谧无声间,两人同时看向窗外,雨点淅淅沥沥地砸在玻璃上延绵流淌,如同大自然的交响乐,让人宁静得有些孤独。 余皎皎忽然想起她和应倪的相识就是源于一场雨。 在某个放学后的暴雨天,两人攥着书包带子站在屋檐下撇着唇角看向远方,起初她们隔得很远,谁也不主动说话,随着雨越下越大,水溅得到处都是,天空亮起闪电的一瞬,两人同时往后跳。 发出的声音让两人同时转头,在看到对面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后,不约而同地捧腹大笑起来。 之后,她们常常在屋檐下会面,逐渐变得熟悉,从只说一句话到互换玩偶其实她们的性格、爱好、包括喜欢的东西都大相径庭,不过挡不住讨厌的事情如出一辙的相似。 比如下雨。 她们讨厌撑伞,讨厌溅起的泥水弄脏漂亮的裙摆,又或者说,讨厌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势不见小,余皎皎准备给司机打电话,回过神来看见应倪勾起的唇角时,捞手机的手随之一顿。 她不讨厌下雨了? 疑惑间,又看见应倪垂眸瞄了下手机笑得更甚后,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辆辉腾停在门口,应倪迫不及待地拎起包告别:一路顺风,我先走了。 余皎皎起身跟在后面,两人并肩走到门口,衣着矜贵的男人看见她们,撑了把巨大黑伞下车,在陈桉走过来的时间里,余皎皎情不自禁伸开双手。 抱了应倪一下。 应倪被她忽然的煽情整得有些尴尬,身体僵了一瞬,害怕余皎皎哭,拍了拍她的背说:你又不是不回来,我又不是不能过去。 陈桉还有几步之遥,余皎皎松开她,认真地盯着她脸:倪倪你变了。 嗯? 余皎皎说:你真的变了。 应倪一头雾水,我哪里变了? 说不出哪里变了,但哪里都变了,变得越来越好了,余皎皎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不过种种情绪最终汇成一股欣慰,在心间温热流淌起来。 要好好的哟。她说。 应倪最烦余皎皎说话颠三倒四了,揪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余皎皎被她缠得没办法,盯着她胸啧声:变胖了。 应倪瞪她一眼,小学鸡互啄:你!才!胖!了! 余皎皎看着她怒目圆睁地被陈桉揽进伞下,两个人在寒冬的雨中往车的方向走去,背对着看不见表情,隔得远也听不清声音,但女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明显是在跟身边的人控诉。 男人听完后捏了捏怀里人的脸颊,手同时往下垂了点,在雨雾朦胧人影匆匆的街口,借着伞沿的遮挡低头亲了下去。 司机的电话响起,在哈出的白雾中,车子扬长驶远。 或许是感受到了朋友的幸福,余皎皎不再缩着脖子,也觉得禾泽的冬天没那么冷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赶在十二月的最后几天, 两人去了一趟海边度假。出发前应倪收拾了整整两大箱子,化妆品占了半箱,其他全是各式各样的吊带、裙子和泳衣, 一副要把衣帽间搬空的架势。 反观陈桉,只有两套衣服和一个用于工作的笔记本电脑, 东西少得可怜。 陈桉看着蹲在地上一丝不苟往箱子里塞东西的女人, 好奇地问:穿的过来吗? 除去来回的时间, 他们在那儿最多待两天半,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假期。而应倪的行李箱光是他看见的, 都塞了不下二十件衣服。 就算早中午各穿一套,也不可能全部光顾。 应倪转过来,没回答, 抬了抬下巴, 把枕头上那件蓝色的给我。 还装?陈桉问。 应倪:你管我。 陈桉抿了抿嘴角,哪敢说话,从她身后擦过走向床头。 刚整理好的床铺在他去了一趟书房后, 被弄得乱七八糟。三件套是应倪买的, 卡其色床单配姜黄色被套,上面印有不规则分布的卡通小熊图案。 第165章 虽然和卧室极简冷淡的装修风完全不符, 但在冬日里营造出了一种暖呼呼的温馨感。 正如应倪所说的:冬天就得盖黄色橘色的被子, 像有阳光晒过来一样,睡着会很暖和, 夏天呢,就要换成黑色深蓝之类的冷色调, 凉快。 对于她这一论断, 陈桉似信非信,问她从哪里听来的。 那会儿应倪正在换被套, 把被子的一角递到他手心里,没人说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盖的,分一年四季嘛。 陈桉将被角塞回她手里,同时接过她手里的羽绒被,边往被套里塞边说:一直?你在常乐的时候大冬天盖的是床灰的。 陈桉干活一向利索,应倪费老大劲儿都没换好的被套,他两三下就搞定了。两人一人攥着两个角,上下抖动抻平。 轻薄的羽绒蚕丝被在两人间像波浪一样滚动,空气中弥漫开柔顺剂的香味,是应倪最喜欢的家务时间。 她思索了会儿,翻出一些回忆。在常乐住了整整三年,时间明明很长,可回忆起来似乎很短,只有几个单一的画面,不是昏暗剥落的墙壁,就是沿着墙角偷食的蟑螂。 再想想,那床被子早在搬来雅顿的时候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至于为什么大冬天盖了床黑色的被子,大概是房子不是自己的,工作也总处于一种随时会干不下去的状态,害怕突然某一天被赶出去,东西太多手足无措。 所以只买了两套换洗,她甚至还想过买睡袋,床单枕头都用不上,走时随手一卷,方便利索。 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没必要再提起,让多一个人伤心。三十岁的应倪已经逐渐掌握让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的法则。 她笑着问:你记这么清? 陈桉看过来,换你大半夜坐在床边看着吐你一身的人呼呼大睡,你也不会忘的。 应倪松手,吐舌头略了声:那还不是你活该。 陈桉轻呵一声,可不是嘛。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她突然问。 陈桉似乎有强迫症,跪上去抚平床单的褶皱,光线打在像山一样扎实嶙峋的背脊上,倾泻下来时面部完全陷入了阴影之中。 他淡声说:不记得了。 我以为你是在等我醒来和我上床。应倪老实讲。 陈桉直起身体侧目看来,从喉咙里呵出的一声很是不屑。 应倪故意道:看来我对你还是不够有吸引力,都到那份上了还能忍。 陈桉下床,垂眼趿上拖鞋。 应倪坐在床尾,说着往他身下瞄了眼,好奇地问:你当时有反应吗? 陈桉抬起睫毛,望过来的瞳仁有一瞬的深重。 应倪双手撑在腰后,微微仰着脸等待他的回答。 没有。他说。 应倪嘟嘴。 陈桉笑:你再生气我也是没有。 生理结构决定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可湿漉漉一身坐在床边看她睡觉时,只想着怎么开始以及延长这段关系,等她醒来从她大衣里掏出那盒避\孕\套\时瞬间变得懵然,再到她说出互相把对方忘了的话,大脑只剩下郁结的愤怒了。 哪有心情图她的色。 由床单散发的思绪在应倪的催促声中戛然而止,陈桉拿起衣服递过去。 他发现自己愈发沉迷回味和应倪之间的种种,明明还没到忆往昔的年纪,无论是很多年的事,还是发生在昨天。 就像在啃一根甘蔗,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咀嚼,试图一滴不漏地榨干清甜汁水,可品尝到最后,发现剩下的不是干瘪无味的渣滓,而是余味回甘、经久不散的陈年好茶。 发什么呆。应倪拍拍手站起来,把箱子合上,我们要搞快些,不然赶不上飞机。 陈桉走过来,揉了揉她脑袋,又莫名奇妙地把她摁在怀里好几分钟。 好在这几分钟没有耽搁到什么,他们顺利在下午一点到达酒店,简单垫下肚子后,应倪开始弄妆造,大概近两个小时,应倪一身明星走红毯的装扮在陈桉面前闪亮登场。 漂亮吗?她问。 陈桉点头:非常漂亮。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一声雷鸣,雨说下就下。 应倪的脸一下子就垮了,盯着一秒变沉的天说:不会一直下吧? 一语成戳,最强台风卡娜不知受何因素影响,突然拐道,直奔他们身处的海滨城市。飞机停运,跨海大桥封路,市民的日常生活受到极大影响,就连他们下榻的五星级酒店隔一段时间都会因为狂风掀翻电线杆或者铁塔被拧成麻花而停电。 无法外出,他们只能待在房间,窗外暴雨呼啸,室内两个人纠缠不息。一箱子的衣服几乎没动,只有几件泳衣派上了用场。 不过是用在浴缸,又或是床上。 后来再回想他们人生的第一次旅行,居然毫无遗憾,全是惊心动魄下,呼啸的风暴和彼此疯狂的心跳。 卡娜强势登陆三天后,在某个清晨悄然离去,太阳出来了,应倪和陈桉却坐上了回禾泽的飞机。他们要赶在六点前到家吃跨年饭。 去年一整年的节日都是在六号公馆度过的,所以这次应倪想换个地儿,在雅顿亲自下厨。不过说是她下厨,其实是给陈桉打下手。 吴庆梅听完却道:还是和你以前一样,在康睦吃吧。 应倪看了看陈桉,又看了看京京,他们都在点头。 她抿了下唇后说:你们姓陈的真是 跨年的那一天大家围坐在林蓉苑的病床旁,电视机放着嘈杂却热闹的晚会,京京咯咯笑个不停,应倪和陈桉在聊各自新一年的工作计划。 而吴庆梅则不停地和林蓉苑,也不管她闭着眼,有没有回应,一直亲家长亲家短的。 一月中旬的某天,应倪在回家的电梯里,无意刷到了陆盛之发的作为伴郎的婚礼彩排朋友圈。 她一刷而过,没有停留。到了家门口指纹解锁的时候,手机忽地一震。 门打开的同时,收到了一条好友添加申请。 备注郑蓝。 她觉得奇怪,思考了一阵,打开鞋柜看了眼后,边往书房走,指腹一触通过申请。对面的消息几乎是一下子弹出来的。 【 --------我们结婚啦--------- 喜悦有分享,共度日月长 诚邀您携家人见证我们的幸福时刻 新郎:周斯杨 新娘:郑蓝 日期:2025年2月3日 第166章 席设:春庭国贸大酒店-壹号楼壹厅 】 应倪握着手机垂眸了半晌,落在头发上的雪化成了晶莹的水沾湿在肩头,陈桉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给她擦干。 你知不知道周斯杨要结婚了?她抬头问。 陈桉手一顿。 应倪又问:他有没有给你发请帖? 陈桉垂下手,毛巾揉成一团,发了。 创源和周斯杨的公司还有合作,项目进行得很顺利,不过自从打过那一架后,两人没有再单独联系了,生意上的事都由助理交接。 偶尔商业场合碰面,两人言笑晏晏的话语下都带上了一层刻意的疏离。 陈桉的朋友不多,或许是高中那一万块的救济以及篮球场上的默契配合,让他和周斯杨的交情其实比外人看上去的还要深一些。 只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再延续。 你怎么不告诉我。应倪蹙眉。 看她不高兴的样子,陈桉将毛巾随手扔在桌上,你想去? 郑蓝刚刚来加我,邀请我参加婚礼。 陈桉嗯一声,然后呢。 应倪没回答,而是问他:你怎么回周斯杨的? 陈桉:我说看情况。 算算日子,那天应该回吉安了。 应倪挠挠脖子,绵长地哦了一声,陈桉盯着她看,应倪想了想说:发个红包过去吧,我给郑蓝发一个,你给周斯杨发一个,然后说我们实在抽不出时间。 陈桉问:你和郑蓝是好朋友吗? 应倪摇头。 陈桉笑了,不是的话各发各的算怎么一回事。 应倪迷茫。 陈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送礼是以家为单位的。 这样啊。应倪狡猾一笑,扑过去挂他脖子上,那你一个人送好了,我回个消息就行,本来我也不想参加,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周斯杨给陈桉发消息是出于商业合作的考虑。 郑蓝专门来加她算什么?不堵得慌么? 商量完这件事后,应倪就赖在陈桉身上不下来了,她喜欢在他工作的时候捣乱,这里摸一把那里掐一下,爱看他眉心微蹙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知不觉到了凌晨。 陈桉肩膀动了动,叫醒趴在胸口的人,去卧室睡吧。 应倪揉了揉眼皮,睡眼惺忪地抬起头,不悦地道:你居然要赶我走。 陈桉说:我还有一会儿,坐着睡难受,明早起来又喊脖子疼,我是不会管的。 应倪拍拍他的脸,臀部抬高:那我去找别人管。 陈桉把她按下去,还是接着睡吧。 应倪眯眼笑起来,我不困。 似是为了证明很精神,她推开陈桉的手,下来走了好几圈。书房的小沙发换成了更宽一些的榻榻米,绿植也多了好几盆,都是应倪精心挑选的。 书房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待在这儿的时间仅次于卧室,应倪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转头时忽然瞄到了一整面墙的书架。 从前都是视若无睹的,因为一眼扫去过于晦涩,有的书籍连名字都读不通顺,但今天不一样,她眼尖地发现第三排靠右的位置夹了一本很薄的书封是淡粉色的书籍。 在一堆厚实的专业书中格格不入。 书房静悄悄的,只有鼠标点击的轻响。应倪走过去,抽出来,看见书名的一瞬有说不出的震惊。 【机长的秘密情人】 陈桉,你居然还看这种东西?!应倪扬了扬手里的书。 坐在电脑前的男人回过头来,在看清她手里的小说时,有半秒钟的凝滞,不过神色很快恢复正常,京京的。 果然女生的爱好都一样。应倪重新坐回陈桉腿上,随手翻着。 在看到慕容婉儿和陆霆琛两个主角名字时,她蓦地想起自己看过,在高二的上学期,一个银杏飞扬的秋天,在明德的图书馆读完的这本书。 至于为什么记得清楚,因为最后的结局让她心脏猛抽,作为飞行员的陆霆琛在一次和敌机的斗争中,遭受队友背叛不慎坠机。 慕容婉儿哭得肝肠寸断,但由于两人是继兄妹关系,恋情一直藏于地下,不能以爱人的名义送他最后一程。 在悲伤的秋天,她来到一家刺青店,在心脏的位置纹下了陆霆琛的名字。 最后一段写道:冷风萧瑟,卷起一地的枯黄败叶,在这个寂寥的深秋里,慕容婉儿永远失去了她最爱的人。 书里描写的画面和她透过格子窗看向外面的世界一样。 因而完全融入书中的悲伤里,应倪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后来发生什么,就完全没印象了。 囫囵吞枣看了几段后,应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合上书扔一旁,说来也怪,当时无法自拔的故事现在再看只剩下尴尬。 不过受这本书的影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理想型是陆霆琛这类男人,甚至还在自己的桌子上刻下了此生必嫁飞行员几个大字。 想到这儿,应倪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陈桉的颈窝里。等到尴尬渐渐散去后,才抬起头:你要是没受伤选上飞行员的概率大吗? 被这么冷不丁地一问,陈桉松开握鼠标的手。 空军飞行员的招飞异常严格,要经过三选,一个市往往只招一两个,最终定选后还需要五到七年的培养时间,能成功上天的更是寥寥无几。 陈桉除了受过伤,眼睛也有闪光,他淡声道:不大。 你要是选上说不定我高中就看上你了。应倪对着他弯眼笑,我那时可喜欢飞行员了! 是吗。陈桉看着她说。 应倪点点头,搂他脖子的胳膊收紧了些。已是凌晨,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寥寥几点星光,看着陈桉深邃无比的眼眸,情不自地靠上他的肩头蹭了蹭。 不知为什么,回忆起过去,总感觉有很多的遗憾。 可能是没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又或是他比别人晚了那么一步。 她轻轻叹了口气:陈桉,你要是早点喜欢我就好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仅仅只是过去一个晚上, 应倪就改变了不去参加婚礼的主意。 大清早的,她围着正在洗漱的陈桉叨叨:郑蓝肯定是故意试探我,如果不去, 一定觉得我还在念念不忘。 第167章 陈桉泼了捧温水在脸上,抽张面巾纸擦干, 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我早就释怀了啊, 我早就不喜欢周斯杨。她靠着墙壁, 懒洋洋地道,比我自己认为的还要早。 陈桉接着擦手, 多早? 应倪思索了会儿,分手后一年吧,或者更早。 她念念不忘的只是生日祝福而已, 是那点温暖, 不是喜欢。 陈桉手摸上她脸:那为什么还想着和他复合。 应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前年周斯杨刚回国的夏天,她握上他手:不是你让我当面说清楚吗。 结果被苏云臭骂一顿, 想起来就生气。 陈桉喜提肘击。 你也必须去。应倪说。 陈桉捏起她下巴, 让她嘴巴嘟成一个o形,我当然要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春节很快来临, 喜迎新年之际, 发生了一件让应倪很头疼的事。明明是深冬,天花板上却出现了一窝又一窝密密麻麻的虫卵。 找来专业灭虫团队, 人家说这是正常现象,天气变冷, 今年冬天的雨水也偏多, 飞蛾喜欢待在温暖潮湿且有光的地方。 屋内恒温,应倪又喜欢将露台的门敞开, 因而飞进来一只又一只产卵的飞蛾,不是什么虫害。 但人就这样,越富养越娇气。一年多前对蟑螂熟视无睹的应倪,老是想着飞蛾有没有飞进卧室,钻进衣帽间,在她的贴身衣物上匍匐。 导致接连几天睡不好觉,总感觉身上痒痒的。 于是锁了露台,暂时搬去二楼的卧室,请家政来家中做全面的清扫消毒。害怕空气中的消毒水浓度过高,应倪让他们分区域隔日打扫,从厨房开始。 除夕那天,在红井街每一个店铺都加紧备货好赚一波过年钱时,应倪给每一个员工包了一个厚实的红包,正式宣布放假。 小灵急了:过年大家都会买新衣,几天的营业额都能顶一个月的,愿意留下的双倍工资就好了! 应倪拍上她的肩:要赚钱,也要生活,都回家过年吧。 今年的春节过得很热闹,应倪感受到了久违的年味。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和陈桉刚领证,两个人孤零零的在雅顿,她买了一袋烂草莓,陈桉嘲笑她是不是去打了架。 客厅的沙发到现在还有微淡的血迹,放飞的孔明灯似乎只过了一天,而不是一年,当然,还有那个象征狗屎运的奇葩烟花。 时间匆匆而过,一去不复返。 周斯杨的婚礼在春节后的第五天,那天刚好是立春,应倪跟着陈桉从吉安回来后,又一同去宝柳看了应军钰,疲惫到差点没醒来赶上宴席。 婚礼仪式在中午举行,应倪被安排和昔日的老同学们坐在一起,而陈桉在另外一桌全是男人的主座上。 她放眼望去时觉得很唏嘘,没人会想到当初和透明空气一样的闷葫芦男生会走到如今高不可攀地步,可又觉得,他一路走来一定好辛苦。 婚礼顺利进行,新郎新娘在欢呼声中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仪式,当看到周斯杨脸上的笑容是由内而发的后,应倪也跟着笑了下。 下午进行传统项目打麻将,周斯杨家底深厚,郑蓝是红色背景,商政结合,宾客众多,包下了酒店整整六层楼。晚饭过后,专门的婚庆管家招呼大家去ktv唱歌或者去棋牌室继续娱乐。陈桉是肯定要应酬的,应倪觉得歌房太吵,主动要了间休息室浏览新款的设计图。 郑蓝进来得很突然,甚至没有敲门。身着一袭带细闪的包臀鱼尾裙,毫无疑问是今晚最漂亮最耀眼的女人。 不和她们一起玩吗?她走过来问。 应倪放下手机,坦诚道:有点累了。 郑蓝微笑:辛苦你和陈总了。 应倪摇摇头:不是参加婚礼辛苦,是昨天上午刚从陈桉老家回来,他家太远,坐车累得不行。 郑蓝又笑了一下,你的服装店开得怎么样?上个月我还去买了两件衣服,没看见你人。 你去的哪个店? 红井路。 我最近都在二店守着。应倪捞过手机看了眼,陈桉还没给她发消息,于是抬眼道:下次你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接待你。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来就是卖衣服的。 这句话落下,房间忽然变得很安静,就连先前过路匆匆的脚步声也悄然消失了。 郑蓝蠕了一下嘴唇,终归是没忍住,你不讨厌我吗? 应倪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而后好笑地道:你和我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讨厌你。她微微坐直了身体,手惬意地搭在膝盖上,看着郑蓝的眼睛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总得朝前看对不对? 郑蓝被她说得眼睛泛红,连连点头,她紧咬嘴唇,多年的心酸让声音止不住发颤:他一直追着你,我一直追着他,以前觉得他能回头看一眼我就很满足了,没想到她捂住脸,哭出声来:没想到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说明你们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的吗? 应倪翻出一包纸巾撕开递过去,当然,王子和公主不都是要历尽千辛万苦才能最终在一起吗,其他的都是过客,是必须经历的磨难而已。 郑蓝嗅着鼻子,肩膀耸动。 应倪抚摸着她的背: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前女友是来砸场子的。 郑蓝被她这形容逗笑了,噗嗤一声喷出来。 对话到此为止,郑蓝仍需应酬,应倪帮忙补了妆,她很快离开了休息室。 夜里十点,大厅一阵闹腾。 应倪有些等不住了,给陈桉发了一条问什么时候结束酒局的消息,对面没有回。她生气地敲字:【还喝?!】 【再不走我自己走了。】 明天要消毒最后的卧室区域,需要提前把贵重物品收拾出来。应倪走到陈桉所在的包厢门口,在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欢笑笑语后,准备敲门的手忽然缩了回来。 第168章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一时半会肯定结束不了,出门在外得给男人留足面子。 应倪倒头往外走,穿过长长的回廊,在凛凛夜色中撤回了先前的消息,重新编辑了一条发送过去 【少喝点,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开心/】 酒店到雅顿的路程并不长,夜晚的环路灯光明亮,下车拿起放在副驾的喜糖时,她由衷地笑了。 看来大家都释怀了,也真的都很幸福。 应倪一进屋就马不停蹄地收拾,同时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以防听不见铃声响。收拾到一半时,胸前的纽扣忽然掉落滚进了床底,她跪下去,捡起那枚纽扣的同时,也从床下拖出了一个牛皮纸箱。 纸箱的开口被透明胶带封死,氧化褪色的纸壳表面以及空气中不断扬起的灰尘,显出岁月浸透的痕迹。 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了。 应倪原本打算问陈桉是什么,但又想到他无暇看手机,便从书房拿来美工刀蹲在地上划开。在看到鞋盒的那一瞬,她怔住了。 不止是鞋盒,有雨伞,一本连塑封都没拆的书,带吊牌的衣服,以及夹在里面的许多张皱巴巴的糖纸很多很多的东西,塞满了整整一箱。 有些触发了应倪的记忆,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坐在地上,呆呆的,一样接一样地仔细翻看,在箱子的最底下,她找出了一封信,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字。 或许是年成太久的缘故,密封条的粘性早已挥发,以至于拿到手上时,封口自动敞开了。 于是轻而易举地抽出了里面的纸片,那是一张薄到近乎透明的草稿纸,对折的痕迹能看出主人一丝不苟的庄重态度。 致小三花同学。 请原谅我擅自这样称呼你,实在是因为和我认识的一只小猫太像,不过你放心,那只猫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就和你一样。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下这封信,大概是你即将出国,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但我没有勇气,更没有立场。也加过你的q·q,你没有通过,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太多太多。有时候我在想,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为什么会那么少,禾泽到英国的距离为什么那么远,而我又为什么,无法来到你身边。 不过更多的是为你感到高兴。英语一定很难学吧,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间也一定煎熬,好在一切都有了好的结果。有周斯杨陪着你,我还算放心,他比时飞宇那群人好太多,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能包容你的脾气,你也很喜欢他,所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可是怎么办,我还是觉得好难受。 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周斯杨就好了,那样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你的目光。可幻想终归是梦一场,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看着你高高扬起的马尾,在别人提起你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做很多很多意料之外的事。你不在的时候我满世界找你,在的时候又不敢看你。每一次擦肩而过都是我一天里最幸运的时刻,那种心情比小时候吃了一颗渴望已久的糖果还要高兴。 我无法坦坦荡荡地讲给你听,只能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听余皎皎说,你已经办好了手续,什么时候启程呢?夏天吗?算了,我也不用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吧,英国我没去过,上网查了下,千万不要去凑热闹,远离青少年,在无法确保安全的情况尽量避免和人起争执,晚上出门一定要有人陪同。还有,小说白天看,晚上早点睡觉,一日三餐规律,就算起不来早上洗头也一定要吹干,不然老了会得偏头痛,经期控制住自己,过了再吃冰淇淋。记住了,千万千万要珍重自己。 提笔到此处时,窗外嘈杂的蝉鸣忽然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原来是夏天已经到了。是啊,教室外的叶子早已绿了,郁郁葱葱,就像我想说的话一样,太多太多,可每一片叶子又极其的相似,那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的最后,祝你学业有成,生活顺遂,感情幸福。 13年06月晴 一个永远爱你的人 应倪边看泪水边簌簌地往下掉,在看到幸福两个字糊成一团,用指腹触摸过,确定是被多年前砸下的泪水浸湿形成的后,终于忍不住,大声抽泣起来。 她把信纸紧紧地按在胸前,试图揉进被酸胀填满的心脏。也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信封里的电话卡掉了出来。 应倪吸着鼻子,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踉踉跄跄地翻箱倒柜找出取卡的针。换上后,她发现这张卡并没有停机,似乎是号码过于眼熟的缘故,以至于她没有一分的犹豫,径直点开了短信箱。 里面空空荡荡,记录只有一个尾号为4219的号码,那是她的,她点了进去。 2016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2017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2018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2023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所以那年蹲在急救室外的深夜,收到的是来自陈桉的生日祝福?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手指颤颤巍巍的,翻出了15年确定是周斯杨发来的短信。 2015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每个字都一样,唯独少了一个标点符号。 应倪深吸口气。 原来。 原来她念念不忘多年的温暖是陈桉给的,他把爱意藏在了句号里。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已经爱了她很多年。 陈桉你这个混蛋! 她呜呜地哭,捞过手机不顾一切地往外冲,想见到他,质问他,骂他,用力地抱他,吻他。却没想到,开门时刚好撞上回家的男人。 陈桉带着一身酒气,被她撞得蹙了下眉,稳稳拖住她腰后问:这么着急去哪儿。应倪没有出声,在听到细微的哽咽时,陈桉醉意顿时清醒不少,他俯身,看着她挂了一脸的泪水问:怎么了?店铺出事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第169章 你应倪哭着说:就是你欺负我。 陈桉今晚被陆盛之带头灌酒,看在是周斯杨结婚的日子,他没有推脱,喝得尽兴,因而完全没注意到手机没电,结束时才发现关机了,等看到应倪的消息,已经是凌晨。 怕她太疲惫,便叫了司机过来接送。 对不起。他低声哄,我保证下次不会了,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的。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应倪往他身上扑。 陈桉将她扯远,喝了酒很臭的。 应倪再次搂住他:不要。 陈桉没办法,只好托起臀部将人抱在身上,边往卧室走边问原谅他好不好,应倪说不原谅,他又问不哭了行不行,应倪没说话,身体越抖越凶。 等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后,陈桉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了。 都知道了?他把她放到床上。 应倪不吭声,腿缠着他,去亲他,陈桉也没忍,或许是感情爆发得太浓烈,即使喝了酒,也势不可挡。天快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抱在一起。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高一。 具体点。 不是某一天的事,反正比周斯杨早。 别说了。应倪翻身捂住他嘴,一想到前几天趴在他肩上说的那句你要是早点喜欢我就好了,她心脏就发胀般地刺疼。 陈桉笑了,不是你要问的吗。 应倪撇了下嘴,陈桉将她重新揽回怀里,两人面对面。 她忽然说。陈桉我爱你。 陈桉怔了好久,我也爱你。 我好爱好爱你。 嗯。 我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好 陈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酒局中途离开碰上周斯杨后发生的对话。 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周斯杨说着说着忽然笑着问:你不觉得和应倪在一起很辛苦吗?除了要忍受她的小脾气,还要整日怀疑自己,怀疑她到底喜不喜欢你,她从不表达感情,什么都不说。 陈桉说:不会。 周斯杨点了支烟,所以你们挺合适的。他也算是明白了。 陈桉回包厢的路上一直回想,应倪的确没有具体表达过类似于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誓言,就连老公都很少从她嘴里听见。 不过他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轻轻地甩了下脑袋,说不说都无所谓,时间的长河里,她在他身边就好。 应倪抱着他脸颊甜甜地笑着,亲了又亲。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对陈桉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压下来埋进她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沾湿了她的头发。 她身体蓦地僵住,你在哭吗? 陈桉很低地嗯了一声。 应倪觉得不可思议,她只是表达了一句爱意而已,怔怔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 不是第一次,终于争取到名额在英国当交换生的那年,他鼓起勇气去往她所在的学校,在听见周斯杨描述他们的幸福生活,提到毕业后的结婚计划后,他终于认命,觉得那些要把人逼疯的幻想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从伦敦回剑桥的绿皮火车上,少年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捏着拳头,哭得泣不成声。 那时他就知道,他原来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她。 爱到这辈子非她不可,爱到注定孤独终老。 应倪将他的脸掰过来,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干他的眼泪,不哭啦,老婆哄哄。 好,不哭。陈桉抱紧她。 五点多的时候,天际升起一丝亮光,在阴沉沉的冬日,即将出现久违的太阳,他们相拥而眠。 有那么一瞬间,陈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虚幻美妙的梦,沉迷其中,害怕醒来,可当在霞光万丈的清晨睁开眼,看见酣睡在怀里的女人时,又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心。 窗外有冰冷的雪花在飘,太阳会照旧升起。 年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多年的等待也在布满荆棘的道路尽头开出了花。 别离相聚,一切都刚刚好。 -----正文完----- 第七十九章 尾声下 短短过去一个晚上, 应倪就改变了不去参加婚礼的主意。 大清早的,她围着正在洗漱的陈桉叨叨:郑蓝肯定是故意试探我,如果不去, 一定觉得我还在念念不忘。 陈桉泼了捧温水在脸上, 抽张面巾纸擦干, 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我早就释怀了啊, 我早就不喜欢周斯杨。她靠着墙壁,懒洋洋地道, 比我自己认为的还要早。 陈桉接着擦手, 多早? 应倪思索了会儿, 分手后一年吧, 或者更早。 她念念不忘的只是生日祝福而已,是那点温暖,不是喜欢。 陈桉手摸上她脸:那为什么还想着和他复合。 应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前年周斯杨刚回国的夏天, 她握上他手:不是你让我当面说清楚吗。 结果被苏云臭骂一顿,想起来就生气。 陈桉喜提肘击。 你也必须去。应倪说。 陈桉捏起她下巴,让她嘴巴嘟成一个o形, 我当然要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春节很快来临,喜迎新年之际, 发生了一件让应倪很头疼的事。明明是深冬,天花板上却出现了一窝又一窝密密麻麻的虫卵。 找来专业灭虫团队,人家说这是正常现象,天气变冷, 今年冬天的雨水也偏多,飞蛾喜欢待在温暖潮湿且有光的地方。 屋内恒温,应倪又喜欢将露台的门敞开, 因而飞进来一只又一只产卵的飞蛾,不是什么虫害。 但人就这样,越富养越娇气。一年多前对蟑螂熟视无睹的应倪,老是想着飞蛾有没有飞进卧室,钻进衣帽间,在她的贴身衣物上匍匐。 导致接连几天睡不好觉,总感觉身上痒痒的。 于是锁了露台,暂时搬去二楼的卧室,请家政来家中做全面的清扫消毒。害怕空气中的消毒水浓度过高,应倪让他们分区域隔日打扫,从厨房开始。 第170章 除夕那天,在红井街每一个店铺都加紧备货好赚一波过年钱时,应倪给每一个员工包了一个厚实的红包,正式宣布放假。 小灵急了:过年大家都会买新衣,几天的营业额都能顶一个月的,愿意留下的双倍工资就好了! 应倪拍上她的肩:要赚钱,也要生活,都回家过年吧。 今年的春节过得很热闹,应倪感受到了久违的年味。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和陈桉刚领证,两个人孤零零的在雅顿,她买了一袋烂草莓,陈桉嘲笑她是不是去打了架。 客厅的沙发到现在还有微淡的血迹,放飞的孔明灯似乎只过了一天,而不是一年,当然,还有那个象征狗屎运的奇葩烟花。 时间匆匆而过,一去不复返。 周斯杨的婚礼在春节后的第五天,那天刚好是立春,应倪跟着陈桉从吉安回来后,又一同去宝柳看了应军钰,疲惫到差点没醒来赶上宴席。 婚礼仪式在中午举行,应倪被安排和昔日的老同学们坐在一起,而陈桉在另外一桌全是男人的主座上。 她放眼望去时觉得很唏嘘,没人会想到当初和透明空气一样的闷葫芦男生会走到如今高不可攀地步,可又觉得,他一路走来一定好辛苦。 婚礼顺利进行,新郎新娘在欢呼声中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仪式,当看到周斯杨脸上的笑容是由内而发的后,应倪也跟着笑了下。 下午进行传统项目打麻将,周斯杨家底深厚,郑蓝是红色背景,商政结合,宾客众多,包下了酒店整整六层楼。晚饭过后,专门的婚庆管家招呼大家去ktv唱歌或者去棋牌室继续娱乐。陈桉是肯定要应酬的,应倪觉得歌房太吵,主动要了间休息室浏览新款的设计图。 郑蓝进来得很突然,甚至没有敲门。身着一袭带细闪的包臀鱼尾裙,毫无疑问是今晚最漂亮最耀眼的女人。 不和她们一起玩吗?她走过来问。 应倪放下手机,坦诚道:有点累了。 郑蓝微笑:辛苦你和陈总了。 应倪摇摇头:不是参加婚礼辛苦,是昨天上午刚从陈桉老家回来,他家太远,坐车累得不行。 郑蓝又笑了一下,你的服装店开得怎么样?上个月我还去买了两件衣服,没看见你人。 你去的哪个店? 红井路。 我最近都在二店守着。应倪捞过手机看了眼,陈桉还没给她发消息,于是抬眼道:下次你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接待你。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来就是卖衣服的。 这句话落下,房间忽然变得很安静,就连先前过路匆匆的脚步声也悄然消失了。 郑蓝蠕了一下嘴唇,终归是没忍住,你不讨厌我吗? 应倪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而后好笑地道:你和我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讨厌你。她微微坐直了身体,手惬意地搭在膝盖上,看着郑蓝的眼睛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总得朝前看对不对? 郑蓝被她说得眼睛泛红,连连点头,她紧咬嘴唇,多年的心酸让声音止不住发颤:他一直追着你,我一直追着他,以前觉得他能回头看一眼我就很满足了,没想到她捂住脸,哭出声来:没想到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说明你们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的吗? 应倪翻出一包纸巾撕开递过去,当然,王子和公主不都是要历尽千辛万苦才能最终在一起吗,其他的都是过客,是必须经历的磨难而已。 郑蓝嗅着鼻子,肩膀耸动。 应倪抚摸着她的背: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前女友是来砸场子的。 郑蓝被她这形容逗笑了,噗嗤一声喷出来。 对话到此为止,郑蓝仍需应酬,应倪帮忙补了妆,她很快离开了休息室。 夜里十点,大厅一阵闹腾。 应倪有些等不住了,给陈桉发了一条问什么时候结束酒局的消息,对面没有回。她生气地敲字:【还喝?!】 【再不走我自己走了。】 明天要消毒最后的卧室区域,需要提前把贵重物品收拾出来。应倪走到陈桉所在的包厢门口,在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欢笑笑语后,准备敲门的手忽然缩了回来。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一时半会肯定结束不了,出门在外得给男人留足面子。 应倪倒头往外走,穿过长长的回廊,在凛凛夜色中撤回了先前的消息,重新编辑了一条发送过去 【少喝点,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开心/】 酒店到雅顿的路程并不长,夜晚的环路灯光明亮,下车拿起放在副驾的喜糖时,她由衷地笑了。 看来大家都释怀了,也真的都很幸福。 应倪一进屋就马不停蹄地收拾,同时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以防听不见铃声响。收拾到一半时,胸前的纽扣忽然掉落滚进了床底,她跪下去,捡起那枚纽扣的同时,也从床下拖出了一个牛皮纸箱。 纸箱的开口被透明胶带封死,氧化褪色的纸壳表面以及空气中不断扬起的灰尘,显出岁月浸透的痕迹。 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了。 应倪原本打算问陈桉是什么,但又想到他无暇看手机,便从书房拿来美工刀蹲在地上划开。在看到鞋盒的那一瞬,她怔住了。 不止是鞋盒,有雨伞,一本连塑封都没拆的书,带吊牌的衣服,以及夹在里面的许多张皱巴巴的糖纸很多很多的东西,塞满了整整一箱。 有些触发了应倪的记忆,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坐在地上,呆呆的,一样接一样地仔细翻看,在箱子的最底下,她找出了一封信,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字。 或许是年成太久的缘故,密封条的粘性早已挥发,以至于拿到手上时,封口自动敞开了。 于是轻而易举地抽出了里面的纸片,那是一张薄到近乎透明的草稿纸,对折的痕迹能看出主人一丝不苟的庄重态度。 致小三花同学。 请原谅我擅自这样称呼你,实在是因为和我认识的一只小猫太像,不过你放心,那只猫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就和你一样。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下这封信,大概是你即将出国,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但我没有勇气,更没有立场。也加过你的q·q,你没有通过,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太多太多。有时候我在想,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为什么会那么少,禾泽到英国的距离为什么那么远,而我又为什么,无法来到你身边。 第171章 不过更多的是为你感到高兴。英语一定很难学吧,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间也一定煎熬,好在一切都有了好的结果。有周斯杨陪着你,我还算放心,他比时飞宇那群人好太多,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能包容你的脾气,你也很喜欢他,所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可是怎么办,我还是觉得好难受。 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周斯杨就好了,那样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你的目光。可幻想终归是梦一场,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看着你高高扬起的马尾,在别人提起你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做很多很多意料之外的事。你不在的时候我满世界找你,在的时候又不敢看你。每一次擦肩而过都是我一天里最幸运的时刻,那种心情比小时候吃了一颗渴望已久的糖果还要高兴。 我无法坦坦荡荡地讲给你听,只能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听余皎皎说,你已经办好了手续,什么时候启程呢?夏天吗?算了,我也不用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吧,英国我没去过,上网查了下,千万不要去凑热闹,远离青少年,在无法确保安全的情况尽量避免和人起争执,晚上出门一定要有人陪同。还有,小说白天看,晚上早点睡觉,一日三餐规律,就算起不来早上洗头也一定要吹干,不然老了会得偏头痛,经期控制住自己,过了再吃冰淇淋。记住了,千万千万要珍重自己。 提笔到此处,窗外嘈杂的蝉鸣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回过神来,原来是夏天已经到了。是啊,教室外的叶子早已绿了,郁郁葱葱,就像我想说的话一样,太多太多,可每一片叶子又极其的相似,那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的最后,祝你学业有成,生活顺遂,感情幸福。 13年06月晴 一个永远爱你的人 应倪边看泪水边簌簌地往下掉,在看到幸福两个字糊成一团,用指腹触摸过,确定是被多年前砸下的泪水浸湿形成的后,终于忍不住,大声抽泣起来。 她把信纸紧紧地按在胸前,试图揉进被酸胀填满的心脏。也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信封里的电话卡掉了出来。 应倪吸着鼻子,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踉踉跄跄地翻箱倒柜找出取卡的针。换上后,她发现这张卡并没有停机,似乎是号码过于眼熟的缘故,以至于她没有一分的犹豫,径直点开了短信箱。 里面空空荡荡,记录只有一个尾号为4219的号码,那是她的,她点了进去。 2016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2017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2018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2023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所以那年蹲在急救室外的深夜,收到的是来自陈桉的生日祝福?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手指颤颤巍巍的,翻出了15年确定是周斯杨发来的短信。 2015年6月25日 00:00 倪倪,生日快乐 每个字都一样,唯独少了一个标点符号。 应倪深吸口气。 原来。 原来她念念不忘多年的温暖是陈桉给的,他把爱意藏在了句号里。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已经爱了她很多年。 陈桉你这个混蛋! 她呜呜地哭,捞过手机不顾一切地往外冲,想见到他,质问他,骂他,用力地抱他,吻他。却没想到,开门时刚好撞上回家的男人。 陈桉带着一身酒气,被她撞得蹙了下眉,稳稳拖住她腰后问:这么着急去哪儿。应倪没有出声,在听到细微的哽咽时,陈桉醉意顿时清醒不少,他俯身,看着她挂了一脸的泪水问:怎么了?店铺出事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你应倪哭着说:就是你欺负我。 陈桉今晚被陆盛之带头灌酒,看在是周斯杨结婚的日子,他没有推脱,喝得尽兴,因而完全没注意到手机没电,结束时才发现关机了,等看到应倪的消息,已经是凌晨。 怕她太疲惫,便叫了司机过来接送。 对不起。他低声哄,我保证下次不会了,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的。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应倪往他身上扑。 陈桉将她扯远,喝了酒很臭的。 应倪再次搂住他:不要。 陈桉没办法,只好托起臀部将人抱在身上,边往卧室走边问原谅他好不好,应倪说不原谅,他又问不哭了行不行,应倪没说话,身体越抖越凶。 等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后,陈桉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了。 都知道了?他把她放到床上。 应倪不吭声,腿缠着他,去亲他,陈桉也没忍,或许是感情爆发得太浓烈,即使喝了酒,也势不可挡。天快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抱在一起。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高一。 具体点。 不是某一天的事,反正比周斯杨早。 别说了。应倪翻身捂住他嘴,一想到前几天趴在他肩上说的那句你要是早点喜欢我就好了,她心脏就发胀般地刺疼。 陈桉笑了,不是你要问的吗。 应倪撇了下嘴,陈桉将她重新揽回怀里,两人面对面。 她忽然说。陈桉我爱你。 陈桉怔了好久,我也爱你。 我好爱好爱你。 嗯。 我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好 陈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酒局中途离开碰上周斯杨后发生的对话。 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周斯杨说着说着忽然笑着问:你不觉得和应倪在一起很辛苦吗?除了要忍受她的小脾气,还要整日怀疑自己,怀疑她到底喜不喜欢你,她从不表达感情,什么都不说。 陈桉说:不会。 周斯杨点了支烟,所以你们挺合适的。他也算是明白了。 陈桉回包厢的路上一直回想,应倪的确没有具体表达过类似于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誓言,就连老公都很少从她嘴里听见。 不过他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轻轻地甩了下脑袋,说不说都无所谓,时间的长河里,她在他身边就好。 应倪抱着他脸颊甜甜地笑着,亲了又亲。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对陈桉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压下来埋进她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沾湿了她的头发。 第172章 她身体蓦地僵住,你在哭吗? 陈桉很低地嗯了一声。 应倪觉得不可思议,她只是表达了一句爱意而已,怔怔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 不是第一次,终于争取到名额在英国当交换生的那年,他鼓起勇气去往她所在的学校,在听见周斯杨描述他们的幸福生活,提到毕业后的结婚计划后,他终于认命,觉得那些要把人逼疯的幻想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从伦敦回剑桥的绿皮火车上,少年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捏紧拳头,哭得泣不成声。 那时他就知道,他原来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她。 爱到这辈子非她不可,爱到注定孤独终老。 应倪将他的脸掰过来,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干他的眼泪,不哭啦,老婆哄哄。 好,不哭。陈桉抱紧她。 五点多的时候,天际升起一丝亮光,在阴沉沉的冬日,即将出现久违的太阳,他们相拥而眠。 有那么一瞬间,陈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虚幻美妙的梦,沉迷其中,害怕醒来,可当在霞光万丈的清晨睁开眼,看见酣睡在怀的女人时,又感受到了无比的心安。 窗外有冰冷的雪花在飘,太阳照旧会升起。 年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多年的等待也在布满荆棘的道路尽头开出了花。 别离相聚,一切都刚刚好。 -----正文完----- 第八十章 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过 开春后, 应倪将一店和二店的管理权全部交给了小灵,一心扑在设计工作室以及代工工厂的选择上,同时挤出时间和温珍慧一起飞往全国各地营销额前三的商场考察。 应倪斗志勃勃, 温珍慧却郁郁寡欢。 虽然她的个人品牌商场入驻率已经高达百分之三十, 但今年第一季度的销售额同比去年下降了二十三个百分点, 经过专业分析, 得出是品牌影响力不够的缘故。 因而打算花高价请明星代言。 可应倪意见相左,认为是扩店太快, 但凡有商场招商, 无论大小新旧, 温珍慧都不计成本地迅速进驻, 迫切地想打响品牌知名度,试图短时间内做到家喻户晓。 应倪坦诚道:你太着急了,你的衣服定价很高,均价在三千以上, 消费群体大多是一二线城市的白领,开在其他地方,别人只会路过望一眼。 而且你比一般的高端女装价格高出百分之二十至四十, 同样的定位,她们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温珍慧没回答, 应倪继续道:因为你是个人设计师,牌子很小众,她们觉得穿在身上特别有格调,和别人都不一样, 可一旦开得满商场都是,烂了大街,她们就不会再买账了。 应倪说完, 温珍慧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想反驳却没有站得住的理由。 她何尝不知道,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走错了。可她就是头朝地猛扎下去,不滚不顾地一条路走到黑。 究其原因,是她太想要出成果,想证明给家里面的人看,他们瞧不上的生意她可以做得很好。 生意场上干脆利落的女人一想到来自家人的压力,便皱眉苦闷起来。应倪将温珍慧拉到不远处的咖啡店,两人坐在外面,阳光灿烂明媚,却照不散她脸上的阴霾。 应倪直奔扼要:你老公他妈又催你生孩子了?。 温珍慧无奈:不仅他妈催我妈也催。 应倪扫描点单:你们怎么想的? 我我不想,但是温珍慧又叹口气。 应倪手顿住,抬起眼。 或许是从前唉声叹气的时候太多,现在不仅不允许自己遇事做出这样的反应,也见不得别人叹气。有时候心情其实没那么差,越叹越难受,越叹越觉得这世界没个盼头。 她赶紧叉了一小块抹茶千层喂到温珍慧嘴边,接过她的话继续问:但是他想要? 温珍慧摇头,淡甜又醇厚的动物奶油在口腔里弥漫,忽然消减了一丝烦闷。 他没什么意见。 应倪算是明白了,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抱起手臂:小温啊,你就是太听长辈的话了。 温珍慧笑了:什么小温,我比你大。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夫妻间达成了共识,但她依旧在为家人的态度感到焦虑。 应倪身体微微前倾,你就是太乖了,从来没有忤逆过爸妈。 温珍慧啊了声,没反应过来。 你自己想想,你有违背过他们的意见吗。 温珍慧垂下睫毛。将从小到大的经历捋了一遍,的确如同应倪所说的,但凡到了人生的重要岔口,她都按照父母铺好的路按部就班地在走。 不过很早前,她也想过是不是该自己找一次,可脚刚迈出去,人就被拽回去了。 他们很严肃地教育她: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去走小路,温珍慧你是要闹哪样? 就连创业开服装店,也是在同意联姻的条件下准许的。 他们可能想的是先糊弄一下她,让她开着玩玩,等结婚生了小孩,顺其自然回归家庭,结果没想到她这么执着。 我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乖吧。温珍慧无奈地笑,前几天才在家宴上说我越来越不听话了。 即使已经三十岁,是一个完全行为能力人,心智也趋于成熟,可是在父母面前,你永远是一个小孩,需要用听话与否来评判你的一言一行。 或许得等他们彻底老去,绑在身上的线才会因为无力控制而松掉。 应倪惋惜:你要是早点认识我就好了,我带你变成坏小孩,能长成现在这样,你爸妈绝对每天拜佛烧高烧。 温珍慧有些不明所以。 类似于拆屋效应,当屋子太暗需要开一个天窗,大家强烈反对后,你告知他们必须要拆除整个房顶,他们便会欣欣然同意。 见她还是有些懵然,应倪又道:我们再换个例子,你上学总是考一百分,稍有不慎考了个九十九,大家会指责你不够细心。可如果你成绩一直吊车尾,总是考个几分,突然有一天及格了,家长和老师都会兴高采烈地表扬你进步飞速、大有可为。 连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人类的很多感情不外乎也是。 温珍慧恍然道:是啊,我一直都太顺从了,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173章 小到穿什么衣服、学习什么乐器,大到读哪所学校,和谁结婚,她一直都走在父母规划的道路上,从路的一头看到另外一头,一眼望穿未来。 虽然平稳,但她不是想要的。 温珍慧呼出口气,又陷入了另外一种无力的悲伤之中。 应倪敲了敲桌面,你要不试着忤逆一下?做出一些夸张离谱的事来,让他们觉得你不愿意生孩子也没什么。 夸张离谱的事温珍慧想不出:什么事? 应倪也想不出,温珍慧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太温柔了,你让她生气地骂一句,对面都可能觉得她在说什么好话。 不过也只是随便一说,实施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温珍慧从小乖惯了,老公的门第比她自己家还注重教养名声。 结果没想到,没过几天就从远在加拿大的余皎皎那儿听说温珍慧离家出走,在飙机车的豪门轶事。 应倪惊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余皎皎也惊了,还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应倪: 余皎皎显然把她当成了情报收集器,你说温珍慧柔柔弱弱的,怎么会她老公吵架呢?还是在半夜,吵到要离婚的程度,他们刚结婚不久,吵就算了,居然还跑出去飙摩托车泄愤。 应倪更震惊了,惊得下巴都掉了:温珍慧会开机车?! 电话安静了一秒。 余皎皎心说重点不是吵架离婚吗,再一想,声音忽变挫败:这我确实不知道。 感到大事不妙,应倪没空和余皎皎掰扯,立刻挂了电话给温珍慧拨去。 一接通,她便问:你在哪儿? 听出应倪的急切,温珍慧也跟着急:怎么了? 两人急到一块去了,都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 好在应倪的语言组织能力一向强,三言两语便将余皎皎的话转述清楚了,双方同时松口气。 原以为对面会伤心难过,结果温珍慧笑了一声:没吵架,我们故意的。 应倪滞住,握着手机听了好一会儿,最后也笑了,所以你不是去飙车是坐在你老公后座去山上看星星? 温珍慧开心地嗯了一声,电话里很快传来男人清冷却不失温柔叫小慧的声音,应倪还想再多问两句,对面便着急忙慌把电话挂了。 解释到一半戛然而止,但她大概懂了,温珍慧的老公是家里的独苗,同时没有完全掌握公司大权,就算对不生孩子的事没意见,也不可能完全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只能通过闹离婚的方式,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小两口夫妻关系和谐的问题上。 听着嘟嘟嘟的挂断音,应倪缓缓转过头去,靠在床头的男人正闲闲地看着书,松弛感十足。 创一代的好处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没靠谁,所以也不用受制于谁。 应倪越看面前这男人越帅,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她先前太激动了,被子掀开一半,准备随时冲出家门去找温珍慧,现在确认对面是在演戏后,她干脆攥着被角往自己这边扯。 被抢了被子的陈桉抬眼看来,电话打完了? 应倪说:她给我挂了。 听出她语气不满,陈桉看了眼腕表,没聊够? 应倪俯身贴过去,胳膊挂在他脖子上腻歪:她老公叫她,估计是有什么事。 陈桉的手悬在半空,或许是怕将书页弄皱,胳膊伸得很远很长,应倪伸手去够,想知道他在看什么,结果陈桉把书合上了。 什么事?他问。 谁知道呢。她双手搭上他肩膀,眼皮半垂,鼻尖抵鼻尖,我是不是出了一个馊主意? 虽然行之有效,但温珍慧面对的压力只大不小。 陈桉将书放在膝盖旁,手虚搭在懒散微曲的腿上。从她和余皎皎以及温珍慧长达半个小时的通话中,大抵能拼凑出事情的始末。 是有点馊。他说:但暂时管用。 应倪笑:等小温老公把股份全部搞到手就好了。 陈桉无声赞同。 应倪啧啧摇头感慨: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见她昂着下巴自夸的骄傲模样,陈桉把书放床头柜后将人抱过来缠在自己腰上,嗯,确实聪明。 陈桉这人说话语气一向淡定,所以但凡带了点笑意,听上去就格外动听悦耳。 应倪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么聪明美丽的女人呢。 怎么不会有,你不就是吗。陈桉顺着她的话说,手却非常不安分。 应倪及时按住裙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一件很神奇的事? 陈桉的指腹在光滑肌肤上摩梭,什么? 我只要看别人的眼睛,就知道对面在想什么。 陈桉看着她:是吗。 是、的。应倪一字一顿,很较劲。 这项技能是在接到交警电话从英国赶回来后学会的。一夜之间,你忽然能看懂安慰的眼神是真是假,是为了打听你有没有继承遗产还剩多少钱,还是单纯的出于你也有今天的奚落。 从医学上宣告死亡,再到注销户口下葬,不过一两周的功夫。 或许是过于难捱,应倪回想起来总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但细想,又记不起任何细节。 甚至连应军钰的骨灰盒上印有什么花纹都模糊不清了。 好在现在只是偶尔想起,以及就算想起,也能云淡风轻地把这些事讲给陈桉听。 不过有一个坏处,她发现自己的话越变越多了,很啰嗦。但陈桉似乎并不嫌弃话痨,对她说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很感兴趣。 成了她最忠实的听众。 余皎皎是真的担心我,但你知道她怎么安慰我的吗?应倪说着又把自己气笑了,冷呵一声:她说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你爸就是比一般人死得早二十年而已,估计是上辈子没积累功德,没什么好伤心的。 说到这儿,应倪气极叉腰,还让我笑一笑。 不如不安慰。陈桉眉心难得蹙了一下,太难听了。 应倪无奈摊手,所以我让她滚了。 当时她正处于失去爸爸的巨大悲伤之中,余皎皎的话无疑在心脏上扎刀,所以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其实当情绪平复下来后,她知道余皎皎关心的眼神是真的,也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人的一生像一个剧本,赤裸\裸来到这个世界时,所有的事早已注定了。不管应军钰有没有坐上那辆车,在红灯路口停了多久,她失去父亲的结局不会改变。 第174章 不过直到现在,应倪也不信这套说辞。她的人生从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就算是挣扎,也是在自我挣扎,而不是被上天戏弄。 尤其是我爸那边的亲戚,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因为投资失败生活困难,还是想浑水摸鱼趁机捞一把。应倪说得像模像样,甚至他们想要多少我都能看出来。 陈桉没发表意见,静静地看着她。 应倪不乐意了:不信? 我说了不信吗?陈桉反问。 应倪偶尔会被陈桉怼得哑口半秒,她用额头去撞他额头:那你干嘛不说话。 陈桉推开她,看着我。 应倪本来就是坐他身上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挪开过,两道目光对上,瞳仁都是一样的深邃漆黑,只是说不清谁的眸光更缱绻一些。 面前的男人久久没有开口,应倪眨了下睫毛,有点娇羞地疑惑:干嘛呀? 不止一眼了。他问:看出来了吗。 应倪似懂非懂,什么? 我在想什么。 话音落下,往裙摆里探的大掌早已按不住了,往更深的地方探索,应倪头皮一紧,连忙装傻充愣地摇头,抬腿溜走,将后背留给他:你太难懂了,我能看透谁都看不透你。 陈桉很随意就放了手,没有禁锢她。但修长的手指勾住裙摆在指节处缠了两圈,应倪一动,极细的肩带就被扯得往下滑落。 刚洗过澡,里面什么也没穿,她恼羞成怒,一边抬手将肩带回位,一边去拍陈桉的手。 陈桉无动于衷,懒懒淡淡地看她手忙脚乱遮掩自己,声音也是淡的,自问自答道:等你一个小时了,有点久,所以在想怎么款待你。 款待?应倪捂住胸口扭过头来,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荒谬感。 裙摆掀到了腰上,大片的空气入侵,陈桉看了她好一会儿说:这样吧,我们也看星星。 没等她反应过来,陈桉把她抱到了窗边,扯开窗帘露出很小一截缝隙,能看见楼下的路灯,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散步的像芝麻一样大小的人。 偏偏身后的人还问:星星好看吗? 应倪双手撑在飘窗上,没有任何支点,只有两条细白的腿虚虚挂在劲瘦的腰上。被他问得紧张又刺激,呜呜呜说不出话来,伴随着水渍声,反驳的话断断续续。 陈桉看她垫脚垫得费力,把人往上提了点,半悬空,贴着背脊在她耳旁很蛊地呼气,不好看也没关系,知道是你夹的最紧的一次就行。 - 温珍慧解了燃眉之急,应倪却想起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虽然从医院出来的那个清晨,她和陈桉口头商量好是否要孩子以及什么时候要的事,但从没和吴庆梅交流过,至少她没有单方面告知。 同样也不知道陈桉有没有和吴庆梅转达这件事。 京京的话应倪记得很清楚,吴庆梅如今最大的梦想是抱着孙子出门晒太阳。偶尔一家人出行,看见小孩吴庆梅都有些走不动道,又是逗又是买玩具的。 即使从未当着应倪的面提及,谁都能看出她的焦灼。 应倪本想问问陈桉是怎么考虑这事的,但那天他出差去了,她也刚好来到六号公馆提煲好的汤。 吴庆梅给她热了一碗新鲜的,两人面对面坐着,喝到一半时,应倪坦诚布公地问:妈,你是不是很想抱孙子? 吴庆梅楞了一下,眼睛随之亮起,孙女当然也行! 她不挑的,陈家后继有人就行。 应倪: 倒不是性别的问题,她低头将鸡骨头吐出来,今天的汤似乎熬了很久,轻轻一抿就脱骨了,想到吴庆梅为了她和京京的身体雷打不动早起熬汤,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即使生孩子的主动权从始至终都掌握在她手里。 你可能要失望了。应倪抬起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温柔,尽量不刺激一把年纪的老人。 吴庆梅盯着她:怎么? 应倪说:我暂时不想要小孩。 吴庆梅没立刻说话,而是想了几秒,等到饭厅彻底安静下来后才问:什么意思?还要再等两年?她皱起眉:年龄上去了生小孩风险大。 应倪放下勺子,干脆将最坏的的结果告诉她:也可能一直不要。 最近风大,飘来的云层一会儿就遮住了太阳。光线倏地暗下来,吴庆梅表情凝滞了好几秒,她看看应倪,又看看桌面,缓慢地摇头。 妈。应倪叫她。 吴庆梅似乎是不想看到她,撇向窗外落寞地叹气。 应倪攥紧汤勺,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看到吴庆梅难过的样子,后悔自己应该等陈桉回来再提。 起码他知道怎么安抚她的情绪。 气氛很是凝固。 过了一会儿,吴庆梅起身捞过她的碗,再喝一碗,冻过的没那么香。 应倪中午吃得很饱,刚那一大碗也是勉强喝下的,她摇头,不了,店里还有事。 吴庆梅手悬在半空,去厨房也不是,将碗放下也不是。 两人就这样肃穆地对看着,空气仿佛加了制冷剂,春天的温度比冬末那会儿还要低。 应倪接过吴庆梅手中的碗往厨房走。 其实在捅破这层窗户纸前不是没考虑过各自的感受,但总觉得吴庆梅比起一般的婆婆要开明很多,所以没有通过装傻充愣的方式刻意忽略,或者像温珍慧那样演戏转移矛盾。 她希望家人是坦诚相待的,但同时也忘记了一些东西。 吴庆梅出身农村,又或者说,她们那个年代的人,被历史的洪流冲刷过,很多思考方式和观念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时代背景下造就出了不同的思想。 应倪一言不发地将碗洗了,放在沥水架上风干,用厨房纸擦干手的时候,吴庆梅站在一旁说:汤我给你装好了,京京喝多了嫌腥,你用微波炉叮的时候加点姜末。 厚实的保温袋放在岛台上,装得鼓鼓的,一罐一罐的排列整齐,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谢谢妈。应倪拎起,那我就先走了。 话说到这儿,双方心知肚明就到此为止了。 再多待,指不定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吴庆梅把她送到门口,一家人不要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开车小心点,不要太累了,注意休息,我马上也要出门转转。 第175章 应倪关门的手顿了一下,去哪儿转?旁边的公园吗?我送你过去吧。 用不着,我随便走走。吴庆梅摆摆手,你忙你的去,都去忙。 应倪敏锐地抓到了都这个字。 她看着白发冒出一茬又一茬、神情寂寥的老人,忽然觉得,对于抱孙子的执着可能不单纯是为了传宗接代、继承家业那么简单。 她把保温袋重新放回鞋柜上,问:为什么这么想要抱孙子? 吴庆梅怔了怔,没想到她杀个回马枪,哎了声说:哪有为什么,你们一个不谈恋爱,一个不生小孩,在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吃饭睡觉一样必须做的事。 应倪说:这世界上没有必须做的事。 吴庆梅笑了:我老了,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我没有生气,更不会责备你,陈桉早就提醒过我了,那时候只觉得你们感情不好,现在好了还是不要,我这心啊,是空落落的。 应倪听着有些动容,也不是说百分之百不要。 要也好,不要也好,你们自己拿主意。吴庆梅将保温袋递到她手边,不是说店里还有事吗,别多想了,快去吧。 没那么着急,我先送你去公园。应倪坚持道。 吴庆梅点点头,笑着说好,等她去换衣服。 服装行业的四季走得比实际得快不少,刚入春不久就要上夏装以及准备冬装。应倪从下午忙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从机场回来的陈桉绕路捎上了她。 回家后得知他还没有吃晚饭,应倪感到震惊,拦住要去浴室洗澡的人,一眨不眨地盯他:你不会是因为想早点回家见我才不吃饭的吧? 陈桉松了松领带,没说话。 应倪有些气笑:不差这一两个小时。 陈桉垂下手,吃饭也不差这点时间。 应倪无语: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她问完,陈桉就真的抬手很认真地看腕表,又很认真地回答她:十一点零八分。 应倪: 应倪翻了个白眼,问他吃什么,冰箱里有刚拿回来的鸡汤,是煮面还是粉丝。陈桉说随便,煎两个蛋就行。 应倪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将食材拿出来,又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口小奶锅。她边打火边说:帮我洗两根葱。 话音落下,厨房陷入了安静。 等汤烧开了,身后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一回头,陈桉正懒懒地靠在岛台上,两手插兜,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眼神和这片空间一样静谧。 应倪的视线艰难从他微敞领口下的深凹锁骨移开,注意力放回锅里,咕喃一声,大晚上在厨房耍什么帅,有毛病是吧。 她将火开到最小,背对他说:再不拿来就没有煎蛋吃啰。 谁有病? 陈桉一步跨到了她身后,身体贴身体,姿势暧昧,语气却有些冷沉。 应倪搅面的手滞住,不悦地继续咕喃:这都被你听见了。 谁有?嗯? 滚烫带着清淡木香的呼吸钻进耳朵,应倪手一抖,筷子掉进了奶锅,她怀疑陈桉是在故意使绊子。转过身来,神情冷淡淡地乜他:我有行了吧。 陈桉笑了,应倪撇着嘴角乜了他好久,直到锅里烫沸腾扑出来把燃气灶熄灭,才又重新回过身去。 应倪在常乐街道住的那几年练就了一手超高的煮面技巧,看颜色就知道面的口感是硬了还是软了,可以像点牛排一样,分出十分的程度来。 陈桉喜欢吃硬一点的,因而煮开没多久,应倪将面全部捞了出来,蔬菜用清水分开煮,加几滴油,绿油油的看着会更有食欲。 应倪煎蛋的时候,教育他:下次不能再这样啦,老说我不好好吃饭,你自己还不是,做不到就没资格说别人。 知道了,老婆。陈桉从背后抱上来,别生我气。 应倪原本还想再骂两句,但他胳膊往腰上一搂,下巴再往她颈窝上一搁,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陈桉真的只有偶尔、偶尔才会撒娇,不是太困,就是太过疲惫。 轻轻侧过头去看,靠在肩头的男人果然阖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低低垂着,拓在眼睑处的阴影笼得应倪内心一片酸软。 我给你煎三个蛋好不好? 不好。陈桉闭着眼睛说:成年人一天最多吃两个鸡蛋,多了容易出问题。 应倪想了想:那我再去拿一罐鸡汤出来热热,你多补充点蛋白质。 陈桉睁开眼,直起身体,往锅里扫去:够了。 应倪微抿唇。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她关火的时候,陈桉将碗拿了出来,她切葱的时候,陈桉将面捞进碗里。 翠绿色的葱末往奶白色汤面一撒,加上煎蛋的金黄点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汤面就出锅了。 应倪坐在他对面,时不时被他投喂一筷子。下午喝了整整一大碗鸡汤,吴庆梅捞了好多鸡肉在里面,傍晚的时候又点了披萨和员工们一起吃,到现在还撑着。 应倪双手托腮,看他大口大口的吃面,觉得很幸福。 今天回了公馆? 应倪嗯一声,你猜我跟妈说什么了, 什么? 应倪将手放下,老是这样,不猜直接问,一点乐趣都没有,你猜。 猜不出来。 应倪抢过筷子,一字一顿:必、须、猜。 不然不许吃我的面! 陈桉正吃到兴头上,煎蛋还才咬了一半呢,看着她淡淡道:说你这辈子都可能不要孩子。 应倪呆住,筷子也被夺回去了。过了几秒,她回过神来皱眉头,妈怎么什么都告诉你,还这么快。 她藏不住事。陈桉说。 应倪笑了:那你怎么藏得住。 要不是无意发现床底的纸箱,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陈桉暗恋她的事。 不一样。陈桉说:我妈告诉我你下午来过,不会影响什么,但我高中要是向你表白,就不是止不住那么简单了,你会讨厌我的。 应倪咂咂嘴,想辩驳点什么,最终只别扭地憋出一句:你还挺了解我的嘛。 陈桉低头吃面,没说话。 应倪见他变得沉默,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狡黠一笑,凑近了些,胸口抵上桌沿,眼睛被灯光照得亮闪闪的。 第176章 那你有没有偷偷看我呀? 陈桉吞着面,喉结一滚:你说呢。 应倪得意地笑,继续臭屁:是不是还偷拍了我? 陈桉:没有。 应倪笑容瞬间消失:为什么没有。 陈桉沉默了一瞬,这是什么很好的事吗? 确实不是,可是 以前很多男生偷拍我,尤其是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们假装拍风景,装得一点也不像,我一回头就跟做贼似的手足无措,有的甚至会把照片洗出来夹在书里。应倪骄傲地细数她的风光过往,被我发现好几次呢。 她觉得好笑:把我当书签,是不是还要放在香火前供起来? 陈桉嘶了一声:你可能不太清楚男人。 应倪听得云里雾里的,见他神色古怪,又往自己身上瞄,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的意义是他们拿我得照片那什么! 一部分吧。陈桉如实道。 应倪顿感恶心,蹙眉生气,不过见他吃的面渣都不剩,很快又好了,也忽然有了别的恶趣味。 你呢?你有没有想过? 正在端碗喝汤的陈桉猛呛了一口,应倪赶紧递纸巾过去。陈桉边擦嘴边看她,心说果然不该聊这种话题,她的思维实在太发散了,让人有些害怕。 沉默是另外一种无声的回答。应倪不高兴地低低绵延地哼了很长一声。 连照片都没有,怎么可能肖想她呢,而且按照陈桉高中的木头性格,对着试题卷那什么的可能性都比对着她大。 不过话说回来,说明对面的男人特立独行,一点也不落俗,于是应倪扬起唇角夸夸:你真是个正人君子。 陈桉: 他蹭了蹭鼻尖,将碗推到一旁,扯了张纸巾擦拭桌面。实在是擦不下去了,才抬起眼:倒也不是。 但凡应倪没有星星眼用崇拜的语气恭维,他的回答都不会迟到一秒。 应倪楞了一下,缓缓眯起眼:哦原来你有想过。 陈桉的唇线绷成无言以对的一条。 应倪大骂道:陈桉你个大色狼! 不能吧。陈桉起身捞起碗,云淡风轻地说:毕竟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过。 应倪呵呵冷笑:那还是我的荣幸咯? 陈桉不搭理她。 应倪追到厨房去,从他肩前探出个脑袋,好奇心颇重:你都幻想了些什么? 陈桉将水龙头开到最大,试图通过急促的流水声掩盖女人喋喋不休的追问,他挤了一小泵洗洁精,不记得了。 应倪淡扯起嘴角:骗人,自己说你记性很好,过目不忘的。 一个碗几秒钟就能清洗干净,陈桉洗完又透了三遍清水,而后放到碗柜里消毒。转过身来时,摸了一把她的脸颊。 你也知道是过目。他说:我又没亲眼看到过。 应倪拍开他手: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擦手。 陈桉无语,干脆把另外一只手也贴了上去。 白皙细腻的脸蛋被捧在手心,眉头皱起,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充满气的小河豚。 告诉我嘛,我们都这种关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应倪开始卖乖,因为了解陈桉吃硬更吃软。 陈桉垂下手,如实告知:我想过的,我们都做过了。 应倪哑然了片刻,厚乳?骑马?还有抱着边走边 没说完,陈桉就捂上了她嘴。 应倪抓住他手腕,支吾出声:怪不得你那么多花样。 陈桉: 应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陈桉的大掌挪开,那你看过片吗? 陈桉往外走:没有男人没看过。 应倪继续跟在后面当小尾巴:边看边用手? 陈桉蓦地停脚,应倪猝不及防撞了上去,疼得她捂住额头倒吸气。 陈桉转过身来,不知道她在好奇什么。 揉着她脑门回答:一般只在洗澡的时候。 为什么?应倪问:热水淋着更舒服? 倒是一个新奇的角度。 陈桉说:方便。 应倪恍然地点着下巴,又要开口问,在吐出第一个字被陈桉打断:我们能换个话题吗? 应倪一字一摇头:不、能。 好。陈桉从善如流地道:现在该我问你了,做过春、梦没?看小说会不会湿?摸过自己吗?有没有用过玩具 应倪捂住耳朵,躲闪他探究的眼神悻悻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能换!非常能换! 话题理所当然回到下午吴庆梅的态度上,俩人讨论了一会儿后陈桉便洗澡去了,独留应倪一个人躺在床上瞎琢磨。半晌后,跟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她猛地跳下床推门浴室的门。 陈桉似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侧过身体。水从头顶的花洒打下来,暖橙色的浴灯很亮,他头发湿漉漉的,浑身都在淌水,抬起手往后一捋,肌肉延展,露出被水浸得浓深硬朗的眉毛。 水雾朦胧,应倪被氤氲热气熏得微微吞咽了一下。 陈桉,要不我们换个房子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陈桉有些错愕。他关了花洒,扯过浴巾擦拭身体:不喜欢这里? 不是。应倪往里走了一步,走到干湿分离的推拉门,我们搬到浣花区那边去好了,离康睦近,公馆也近,去两边都方便。 她看着他说:就是你离公司很远了。 陈桉随便擦了两下,浴巾围在腰间,走出来说:我无所谓,不过怎么突然想换地方? 我是觉得你妈一个人太孤单了,别看和京京住在一起,她经常上夜班,一回来就溜出去和朋友吃霸王餐买打折衣服,那么大一个房子,别说她了,我住都觉得空落落的。 吴庆梅说,忙去吧,都去忙。 陈桉在公司连轴转,京京忙着照顾病人,她要开店跑医院,家里又没请保姆,只有陈桉三姨偶尔上来,每一天的大多数时间吴庆梅总是一个人待在家中。 面对空荡荡的墙壁,又没什么唱歌跳舞的爱好,不落寞是假的,所以才渴望家中出现新的生命,有人再次依赖她。 第177章 要是我们搬过去的话,一周可以回去吃好几次饭,周末也可以回家住。应倪说:看我妈也方便。 陈桉几乎多没思考,点点下巴:那边没什么新楼盘,明天我让助理看看,你是想住平层还是独栋? 都行。应倪说:最好挨近点,在六号公馆再买一套住我都没问题。 陈桉走到流理台前,用干毛巾揉着头发。 应倪站在旁边看着镜子里的男人,突发奇想:再给你妈养条狗好了。 陈桉扫眼过来,伤到我妈心了想补偿个狗孙子? 应倪捶他一拳。 陈桉忍痛闷哼了声:你这随便动手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肘击在格斗比赛里都是禁止的。 见他一脸痛苦的神色,应倪吐吐舌头:抱歉嘛,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陈桉说:我不接受道歉。 应倪: 她看他几秒,男人神色寡淡,一点也不带笑的。她蓦地垂下眼皮,转身往卧室走,语气有几分低落:不接受就不接受呗,我又不是故意的,多大点事,一点也不禁揍,还是不是男人。 右脚刚迈出浴室时,腰间的睡裙系带被人勾住,陈桉将她扯了回来。 我都还没说你呢,你就先开始说我了。他终于笑了:要搁古代,你这么霸道专制,高低得是个皇帝才行。 应倪哼了声,不看他。 真把我打疼了。陈桉说,很疼。 应倪闻言回过头来,目光直直落在他的侧腰。自己的手有多重她清楚,陈桉吃痛的表情也不是装的。 打到哪儿了?她不好意思又担忧地问。 这儿。陈桉指了指右边脸颊。 应倪比陈桉矮一个头,跳起来肘击也杵不到他脸上去,脑门顿时弹出一个问号。 陈桉继续戳着他的脸:亲一下就不疼了。 应倪有一瞬的愣怔:你还是陈桉吗? 我不是,我是你老公。 应倪: 结婚后的陈桉变得愈发幼稚,扭扭捏捏间,她还是垫脚亲了上去,陈桉从胸腔闷出滚滚的笑音,将她抱起来,边含着柔软的唇瓣边往床上走。 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床垫回震,连带着应倪的声音也一颤一颤的。 在干正事前,她还想着另外一正事:那我们就说定了,年底前搬家怎么样? 陈桉单手撑起脑袋,不摇头也不说好。就看着她,静静地看着。 从只为自己考虑,到把他放在心上,再到敏锐察觉他家人的情绪。 她真的在践行那句诺言,努力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第八十一章 其实早就回来了 搬家的事一定, 应倪跟着秘书四处看房。浣花区属于旧城,能开发的地皮早就鳞次栉比,何况六号公馆紧邻地铁站, 旁边又是月亮湖公园, 清水房寥寥, 基本都是二手出售。 应倪和陈桉都没意见, 但吴庆梅不同意,说新人怎么能住旧房。 最后在七公里外一个21年的改善型楼盘定下一套别墅。 六月下旬的某天傍晚, 应倪驱车来到创源。 办公室宽敞明亮,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印出远处电视塔的熠熠灯光, 楼下车流不息, 橙红色的车灯齐刷刷亮起,宛若一条巨龙盘旋在建筑之下。 即使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应倪每回走进创源,都会它的宏伟磅礴震撼到, 但当看到公司的年度财报时,又觉得理应如此。 此时此刻,坐拥整个公司的男人正端正地坐在真皮椅里, 垂着眸认真浏览什么。从她刷脸进门到走到办公桌前的十几秒里,仿佛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中, 察觉不到丝毫动静。 应倪又往前走了两步,将车钥匙往桌面上一扔。 金属挂件碰撞桌面发出一声脆响,在安静无比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刺耳。然而男人依旧没有反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也没有吭声,抱起手臂一言不发地睥睨。 想看看他能稳然不动到什么时候。 过了两秒,男人才跟反应慢半拍似地掀眼, 一边抬还一边恋恋不舍地留了些许余光在文件上。 虽然这回的反应比之前快很多,但还是没有达到应倪的要求,她不悦地凑过去,什么东西这么勾人。 陈桉默不作声地挪开文件,并拿起另外一个信封袋压在上面,藏着掖着像是什么重大商业机密唯恐被人发现。应倪不乐意地挺直身体,没兴趣去深究。 不是说八点到吗?陈桉看了眼腕表。 应倪坐上桌子,随口道:今天不堵车。 陈桉默了一秒:你又开到多少码? 不是询问,是质问的语气。应倪指尖勾着车钥匙扣的铁环,在桌面上打转,有点呛声地回:市区限速六十,你说我能开到多少。 陈桉站起来,椅子往后一推,应倪的视线由下变为了往上。他每次这样沉默看人的时候应倪头皮都不自觉发麻,加之阴影往下一盖,冷凶的压迫感就更强了。 炸起的毛挺不过两秒,啪嗒一声软了下去。 应倪软声软气道:哎呀,我没有开很快,也没有不停超车蹿来蹿去。 她跳下来,陈桉没有后退让开,反而俯身,双手撑在她先前撑的位置。这么一个小动作,应倪就被禁锢在男人的肘弯之间了。 无论是从背后看,还是侧面看,两人的姿势都十分暧昧,但陈桉的语气一点也不旖旎,又冷又硬的,像山坳里砸向冷泉里的石头。 你最好是。 应倪有点烦他地啧了声。 两人对峙了很久,谁也不让着谁。 应倪往后仰腰不够好,往前撞呢陈桉的胸膛又太硬,她被拘得双手双脚都直直地垂着,紧贴裤缝,可眉眼又飞起,活像个被老师训斥后想造反但力量轻微的小学生。 陈桉太能忍了了,最终应倪先出声,当然是以吐槽的形式。 凶什么凶,上次不就追了个尾吗,用得着这么草木皆兵。 陈桉凉飕飕地笑了下,咬牙压下去:就、追了个尾? 他的呼吸扑在她脸上,眼神凶巴巴的,气囊都弹出来了。 应倪也不退让,迎上去,睫毛快要戳到睫毛了,无所谓地道:随便一撞都会弹的。 陈桉面无表情地看她半晌,似拿她的狡言善辩没辙,生气她只会更嘚瑟,蓦地松开手,直起身问:就说晚上喊胳膊疼的是不是你吧。 第178章 是我啊,可那能怪我吗,还不是前面那辆车急刹。应倪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陈桉继续冷呵。 见把人气到,应倪摊手无辜:我总不能不开车吧。 没让你不开。陈桉把转椅推到她身后,是让你开慢点。 应倪顺势坐下,懒沓沓地窝着。她今天穿了件藕粉色挂脖裙,露出的肩颈以及胳膊和深黑色的椅子形成鲜明对比,白到发光。 她委屈巴巴地道:我已经很慢了,难道你要让我和乌龟一样在路上爬? 每回小吵小闹遇到这种事,应倪都吵不过他,其实也不是吵不过,陈桉的嘴哪有她毒,胜就胜在陈桉的情绪太稳定了,任由你怎么发火,他都跟没感觉都是木头一样,反而把应倪自己弄窝火。 久而久之,就学会装乖卖委屈了,陈桉一定会心疼的,还会依着她。 果然,低低丧丧的语气一出,陈桉伪装出的硬壳立即软了下来。他松泛地靠在办公桌的桌沿,语重心长,但不是指责说教的语气:大业路渣土车多,前几天刚出了一场车祸,又不是在高速上,慢点总是没问题的。 谁说慢点没问题,当初应军钰出车祸就是因为林蓉苑晕车,在国道上开得太稳太慢,导致没有耐心的后车超上来时刚好和对面装载钢管的货车相撞。 虽然路况完全不一样,但应倪每次都不自觉地想开快一点,不想被人超车。 办公室实在是太大了,没人说话的时候像站在连风吹树声都没有的旷野。 应倪缄默了片刻,最终答应:好吧。 他也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陈桉伸手,捏捏她的脸以示嘉奖。 应倪撇开他胳膊,那你给我道歉。 陈桉一愣,指腹随之从她温润无害的脸颊上离开,嗓音清清冷冷的,带着点被她逗笑的气音: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应倪:你刚刚凶我了。 陈桉:那能叫凶? 我不管你就是凶我了。应倪不依不饶,快说对不起。 不可能。陈桉转身离开。 应倪见状,嗖得挺直腰肢,连忙叫住:喂! 陈桉继续往前走。 陈、桉!她一字一顿地喊。 陈桉这才回头:说。 应倪脚踩到地面去,屁股也离开了一半:你去哪儿? 陈桉拎起茶几旁的椅子,似笑非笑:我能去哪儿,我总不能站着吧。 哦原来是拿椅子啊,她还以为他要被她气跑了,不过细想,这个假设不成立,陈桉从来没有因为两人斗嘴生气独自离开。 陈桉走回来:你陪我到十二点我给你道歉。 应倪立马苦脸:又要加班啊? 陈桉嗯一声。 应倪视线落在他拎来的独凳上,这椅子怎么看都没她身下的真皮软沙发舒服,没有犹豫地跳了下来:我去里面等你好了,顺便睡一会儿。 陈桉嘴上说着好,胳膊却把她拽回来,亲了好几分钟两人才分开。 每次来都这样,跟怎么也亲不够似的,应倪拿手机照着被人咬得红润润的唇瓣往里走。 休息间早已大变模样,从最初的简洁风变成了衣服包包挂满的混乱风,甚至连床单被套都换成了应倪喜欢的样式。 说是陈桉的休息间,更像是她的栖息地。 应倪将门扣上,随手将包往椅子上一扔,前些天散乱放在桌面的化妆品早就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放置在一角,连口红的倾斜角度都摆得出奇得一致。 她好笑地呵了声,陈桉的强迫症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灯光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应倪脱了鞋躺下去,侧卧看向窗外。 其实并不困,只是不想打扰陈桉的工作,以及放松一下疲惫的颈椎。 近段时间,工作室连出了好几个爆款。虽然只有两个实体店,但线上的销售额一骑绝尘,发货仓从开店最初的几十平变成了一千八百平房,真真切切在同类型玩私域本土女装品牌中做到了行业佼佼者。 很多时候,看着银行流水,应倪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困难的时候怎么也赚不到钱,等到生活富足时,它又跟天上的雨一样说下就下,让人迎接不暇。 即使比起陈桉的收入,连九牛一毛都不如,她依旧觉得像是活在梦中。 甚至会产生一种真的是自己赚来的吗?的怀疑。 可她很清楚,答案是是的。 其实早些时候,她也能赚到很多钱,一些快钱。可那时因为没有学历屡次受骗,写真照宣传变成了拍摄情趣衣,说好的只是聊天要线下维护大哥,更别提一些打着销售名头的公关 不知不觉间,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和漂亮有关的任何工作,即使后来有的工作再正常不过。 跟杯弓蛇影似的,就算生活彻底把人逼近死胡同,也完全无法接受。 她仍记得坐在病床前,低头看着一沓接一沓像雪花一样的缴费通知单时的心情,那会儿总是很悲观地觉得撑不了多久,自我摒弃的那天迟早会到来,也总是会受不了起身去走廊尽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如果遇到月末,还没发工资,她就一口气吃掉十几根棒棒糖,化成碎渣消融苦闷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阴翳了,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从来没奢望过会有自己的事业。 窗外月光皎洁,繁星点缀,和似有若无的车笛声一起,构成了一副静谧的城市夜景图。在柔和的昏暗之中,应倪翻了个身,平直舒展地躺着,缓慢闭上双眼。 她想,人生就好像延绵不断的山脉,起起落落,无法预料。 幸好,幸好自己坚持了下去。 一觉醒来,应倪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睡着了。刚睁开眼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迷糊糊地四翻处找手机。 找了半天,才发现手机掉到了床下。睡前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干,看到屏幕亮起消息弹出的瞬间,才恍然原来是自己生日到了。 正好凌晨十二点,吴庆梅和陈京京同时发来了生日祝福以及红包。 应倪坐在床边,一一领取回复。界面返回到聊天列表,置顶的某个人的消息还停留在晚饭前回答她的好时,应倪弯起的眉眼立刻耷拉了下去。 第179章 在知道这几年来的生日快乐都是陈桉准点发送的后,应倪感动坏了,是一想起就会悄悄摸两滴眼泪水的程度。 那种时时刻刻被人记住,被人小心翼翼放在心底的珍重感,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发现了就不送祝福了? 还是说对工作已经痴迷到忘了老婆的程度了? 应倪有点不信邪,退出微信点开短信,拇指上下不停划拉,等到零点过三分时,备注为【老公】的号码框依旧是空白的一片。 应倪攥着手机冲出去。 或许是拧把手的声音太大,她脚跨出去时,陈桉刚好抬眼,两人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形成对视。 醒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应倪站在原地表情平平地望着他,陈桉拧了拧眉心,又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歪了歪脖子活动,这是他一日工作结束的经典动作。 彻底舒展完才将座椅推进办公桌下,什么事? 应倪没好气:你说什么事。 不知道。陈桉走过来,视线扫向她踩在地板上的光脚:怎么又不穿鞋。 应倪讨厌他冷不丁地岔开话题,积攒怒气组织语言。这几秒时间里,陈桉掠过她往休息间走。 应倪跟上去,你真不知道? 陈桉嗯一声,半跪在地上弯腰将踢到床底下的鞋子捡出来,往她跟前一扔,穿上。 看这幅模样,是真的忘了。应倪想发脾气,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发,陈桉工作太忙了,要事缠身,忘记这么几分钟不是故意的。 明天也肯定能记起。 她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将脾气压了大半,只是恹恹地说:不想穿。 陈桉将鞋子轻轻往前踢,踢到她脚后跟旁。 他不坚持还好,一坚持应倪就来劲儿了,板着脸:我就不穿。 不穿算了。陈桉视线回到她脸上:着凉的不会是我。 应倪噘嘴,不情不愿地踩上去。以前爱穿高跟鞋维持漂亮,现在开车图方便鞋柜几乎全是的平底的,趿上后连后跟都懒得提,软趴趴地踩在跟在陈桉身后绕来绕去的。 他可能是工作时间太长,下午又连开了两个重要会议,似乎一点想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也因为她穿鞋不积极而不鸟她。 应倪郁闷又无奈,看着他他里里外外把休息室收拾了一遍,又将她的水杯拿去洗干净擦干拧上盖子放在化妆品的旁边。 其实这些打扫清洁的活儿以往都是交由助理干的,自从应倪侵占空间后,陈桉便不让外人进来了。 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 干嘛呀,应倪阻止他把扔在椅子里的包挂进柜子里,这是我背来的,等会要背走。 陈桉动作滞了滞,看着包上的三个小窗户,想起上回随手一放被挨骂的事,你不是很宝贵这包吗,才过去多久就随便扔了? 应倪还是没办法平息他记不住自己生日的怒气,硬邦邦地道:我乐意。 不怕白房子变黑房子了?陈桉笑话她。 应倪说:哟,你还记得它叫白房子。 陈桉:能不记得吗。 应倪买这包时欢天喜地,摇着他肩膀问她好不好看,他实诚地说不好看,被应倪叨叨审美不行一晚上。 那晚耳边全是白房子白房子。 应倪把包夺过来, 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陈桉指着垃圾桶问:下次喝完了的奶茶能把它扔进去吗? 应倪嗯嗯敷衍应声,不太耐烦地往外走。 创源只有研发部加班严重,但工资是给的足足的,他们进地下车库时,旁边高管的车几乎都已经离开了。 一般应倪来的话,会开她的大g回去,不是原先陈桉那辆,是前段时间自己买的大g。24款缘故,仍保留了车钥匙,应倪指节转着往驾驶位走。 陈桉跟着她过去:我开。 应倪拉开车门,谁开都一样。 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车门敞开到一半,应倪垂下手,撇过头去,疑惑的眼神有一丝丝的期待:去哪儿? 是悄悄咪咪给她准备了惊喜吗? 陈桉抽走她手里的钥匙,去了就知道了。 应倪点点头,背身绕过车头时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原本想装傻充楞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侧脸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陈桉,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这套路压根不适合他们。 她目光直直地问:只有我们两个人对吧,你可别给我整推门包厢门全是人那一出。 读书时代喜欢得不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和自己的人过。 陈桉正准备起步,听她这么一问,轻微回正方向盘,侧头看来:你说什么。 应倪呆愣了一瞬,你不是要给我过生日? 这回换陈桉楞了,盯着她,上一秒还平淡恬静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 很少能看见男人脸上出现人傻了的表情,应倪吸了长长的一口气,憋不住了:陈!桉! 她恶龙咆哮:你居然真的把我生日给忘了,你 咆哮的飓风还没刮开,就被陈桉从座椅背后拿出的花束打断了,是她最爱的洛神玫瑰。 从粉到纯白的渐变色,稀碎的波浪边,珍稀到被誉为花中爱马仕,掉落人间的仙子。 不过面前这束花不是真的,是用毛线钩织而成。 应倪之前抱怨过一句陈桉从未送过花,陈桉解释自己有花粉过敏症。应倪当然知道,那双aj鞋也算是一切起因的见证。 送花的事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送出来。 应倪瞬间从生气的泥沼里爬出来,站在岸边有点讷讷的。 陈桉以为她是不满意,塞进她怀里说:假的比真的好,永远不会凋零。 应倪低头扒拉一下花枝,别说,做得还惟妙惟肖,颜色比真花还漂亮,闻着也有一股淡淡的洛神的香气。 她抬眼,对上陈桉完全倒影出她的漆黑瞳仁,明明记得她生日,故意逗我好玩是吧。 陈桉笑:你不是说我不懂浪漫吗。 第180章 应倪:浪漫哪有你这样的。 陈桉:那是哪样的? 抛回来的问句把应倪整懵了一瞬,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充满幻想,也可能是不拘小节,又与心情有关,和对面是谁有关。 无论如何,让人感觉被爱,很幸福就对了。 应倪哼一声,这回不是硬着脖子了,而是软糯糯的嗓音。 她拨了拨手里的花:不会是你勾的吧? 陈桉说:中间那朵是。 应倪垂睫去找,其实压根不用找,在三十一束的花朵里,他的那支格外明显,花瓣皱巴巴的,颜色衔接处也有些错位,和其他朵不是一个水平。 但应倪不知道的是,这是陈桉抽空躲在休息室里勾了十八支中最好的一支。 应倪照旧哼哼唧唧:怪不得这么丑。 陈桉没搭理她这句,而是解释:其他是妈做的,叶子由京京负责。 应倪呼出口气,眼睛有点泛酸,浑身上下嘴最硬:敢情你做的最少,还好意思拿来邀功。 陈桉:这不算我的礼物。 应倪看着他。 先别问,等会儿就知道。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大g穿过夜色来到一个应倪很久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那是曾经的富人区。 柏油马路已经变得辩驳,铁栅栏爬满了绿藤,前厅花园野草疯长,已经看不清房子原本的面貌,唯有生锈的秋千和记忆中的完全重合。 应倪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像是穿越时光站到了很多年前。 由于他们是最晚一家入住的,从大院搬来时,花园也是这样长满了茂盛的野草,在欢天喜地中,一家三口乔迁新家。 而如今,牵她手进去的人,从父母变成了另外一半。 风轻轻吹过,灌木丛在摇曳迸发出一股静静生长的力量,应倪伸手拂过草尖:不是被法拍了吗? 陈桉抽开栅栏的门栓:买的人没有住也没有转卖,一直空着,里面什么都没变。 应倪不敢相信:真的吗? 陈桉嗯一声,合同在你包里。 应倪望着他。 陈桉拉过她手,将钥匙递放上去:是真的,它现在回来了。 应倪垂下眼,看着躺在掌心里的钥匙,岁月留下了锈迹,也改变了很多东西,可其实,这栋建筑始终伫立在此处,经年未改。 所以是什么回来了?家吗? 她五指收拢,攥紧钥匙,抬眼告诉他:其实早就回来了。 第八十二章 不懂浪漫的到底是谁 小区是零零年建造的, 无论是建筑外观还是房间布局都透着一股老旧的时代气息。 那会儿禾泽的有钱人喜欢用一整面的大理石通铺地板,再配上金灿灿的壁纸,以及从天花板吊下来的硕大水晶灯, 让人一进来就感到无比的奢靡。 而现在看来, 土气得像是某些大型酒店的前厅。 应倪轻车熟路地找到入户住的电闸, 没想到推上去后, 玄关亮了起来。 虽然光线并不明亮,但足以照清前方的路。 不愧是我爸专门托人从荷兰买回来的。她抬头望着那颗镶嵌在木质吊顶里蒙上厚厚一层灰的半圆形灯泡, 惊讶又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 居然还没坏。 陈桉单手插兜, 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东找西翻, 听她介绍屋子里的每一样物品,就好像隔着时空,在未来参与她过去的事。 入户和花园除了用门隔断,旁边还有一扇在当时看来超前时尚的横着的长方形玻璃窗, 是林蓉苑亲自设计的。 应倪走过去,在帘子后找到一根同样锈迹斑斑的钢丝绳,废力地往下拽, 竹篾做的帘子却纹丝不动。 陈桉见状过来,往下拉另外一端的绳子。在两人的合力下, 卡主的地方总算顺利通过了滑轮轨道,不过因为铁锈堆积,最多只能升到一半。 能看见倾洒在杂草上的月光,但看不见夜空本身的样子。 算了。应倪停手, 扇了扇漂浮在空气中往鼻腔里钻的灰絮,别整个垮下来了。 陈桉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 应倪接过,边撕边嘲笑: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带什么纸巾。 陈桉看着她:因为你不带。 应倪: 他的回答总是有让她无言以对的本事, 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阐述的都是客观理性的事实,应倪很难对着眼前这张淡色平和的脸无理取闹。 于是从喜欢揪着一件事不放手变成了主动转移话题。 她用纸巾包裹着将帘子往外掀了点:别看院子现在这么潦草,以前可漂亮了,我妈种了好多好多花,一到春天五颜六色,蝴蝶蜜蜂成群,整个家都香香的,不像现在一股霉味。 说到这,她回头看来,轻轻叹口气:可惜了你没见过。 没等陈桉开口,她又振作起来:不过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你要是来我家待上两秒,肯定会严重过敏到进医院的。 陈桉将剩下的纸巾从她手中抽走,专注地擦着自己的指尖,那时我怎么可能来你家。 应倪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心想怎么不可能。 高中时很多同学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她家做客,比如害怕一个人睡的余皎皎,来蹭饭吃的孙超,周斯杨就更别提了,有事没事往楼下跑,用石头砸她窗户。 可话到嘴边,陈桉抬起眼和她对视时,反驳的话随着呼吸一起被咽了回去。 应倪垂下手,竹帘也跟着落了下来,叶片碰撞玻璃在寂静的房子里发出嚓的轻响,似乎在为谁无声抗议着什么。 你就不知道脸皮厚一点,跟着大家来参加,你连时飞宇的生日都参加,为什么不参加我的?应倪倒打一耙的本事永远不会消失。 时飞宇邀请了我。陈桉将用过的纸揉成一团,脚边全是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枯枝败叶以及掉落的墙皮,他扫了眼,没看见垃圾桶后便连同应倪用过的一起揣回了衣兜里。 应倪对他的解释不以为意:那我还不是说了想来的都可以来。 陈桉静默了一秒:没钱买礼物给你。 世界沉寂下来。 应倪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回答,以为他会说没听见,没单独邀请之类的。她的声音情不自禁变低了些,像是怕伤到谁。 我又不是为了礼物过生日的。 在明德那样的学校,家境贫穷是一件比成绩差可怕几十倍的事。在为陈桉的艰难过往感到一阵的心酸的同时,又忽地想起前两天余皎皎告诉她,陈桉曾向周斯杨借过钱的事。 第181章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打篮球的矫情,余皎皎还猜测是因为这笔钱,创源才和周家合作。 思索到这儿,应倪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找我借钱? 话题跳脱得让陈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应倪眉心轻蹙了一下,继续道:难道你是怕我不借?可连孙超我都借给他,怎么可能不借给你。 房间幽静得只有人的说话音,终于明白过来的陈桉跟上她的思绪,开始思考。 其实根本不用思考,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她不认识他,因为她是周斯杨的女朋友,也因为,他也有属于男人的自尊心。 陈桉回过神来,笑着说:我还不出来可没手表抵债。 应倪无语咂舌: 说来也奇怪,很多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有的记忆,在和陈桉的相处过程中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大概是,人会选择想忘记的,会努力去复原想记住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他们彼此的第一面,她还凶了他。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啊?应倪问。 陈桉没否认。 应倪锤他一拳。 陈桉: 应倪捏紧拳头往他胳膊肘里怼:那你为什么还喜欢我? 那封情书的内容她看得快能背下来了,连有几个标点符号都记得一清二楚,可她并没有读懂陈桉是为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为什么喜欢她。 只能用一见钟情来解释,可一见钟情大多都出于长相,应倪打心底觉得陈桉没那么肤浅,当然,更多的是傲娇自己吸引人的不只是漂亮。 可话说回来,初遇的印象完全可以用糟糕来形容,换作她是陈桉,看见一个女孩子耀武扬威地欺负同学,能不讨厌就算是好的了。 你就是见色起意。应倪开始给他扣帽子。 一半一半吧。陈桉看着她脸说:你确实太漂亮了。 应倪哑口。 哪有男人这么坦坦荡荡的,承认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漂亮,他的不掩饰非但没让应倪生气,反而因为真实而心花怒放。 她跳起来去拍他脑袋,你也不赖哟,小帅小帅的。 嘶,不要摸男人的头。陈桉捉住她手,说多少次了。 我就摸就摸。应倪两只手去揉他头。 还有,谁小啊。他钳住她手腕的力气多用了几分劲儿。 应倪疼得叫唤:你,你最小! 打闹了一番,谁也没让着谁,应倪垫得脚后跟发酸,陈桉头发凌乱,后来干脆弯腰一把抱起她往前走。 不闹了,先带我去看看你的卧室。 离开玄关进入客厅,视线很快陷入了黑暗,应倪跟没玩够似的,五根手指插进他发梢里摩梭。陈桉抱着她没法阻止,任由她去了,低头问:灯在哪里? 应倪抬抬下巴,陈桉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漆黑之中,应倪循着记忆在墙壁上摸索,很快啪的一声按下开关。然而客厅的灯质量远不及玄关,像葡萄一样挂着的水晶没一颗是亮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打开电筒。 微弱的光随着他们的步伐沿着楼梯旋转往上。 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带走,不知道扔没扔。应倪说。 陈桉问:什么东西? 应倪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值钱的都卖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玩偶摆件海报。 老式别墅的挑高不够,一共只有三层,说话间两人很快来到卧室门口,应倪从陈桉身上跳了下来,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她停住了。 思绪和身体一起停住。 怎么了?陈桉问,是打不开吗? 应倪摇头,声音在清冷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开:我在想它会不会一扇时光门。 陈桉垂下手,手机的灯光从他们之间飘落在了地面。一切变得更昏暗了,他没接话,应倪自己却笑了,开玩笑呢。 陈桉抱了抱她。 最终是陈桉推开的门,应倪走在前面。进去后她站在屋子的中间,站在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没有人去尝试头顶的灯是好是坏,因而没有任何光线。 等眼睛逐渐适应偷偷钻进来的月光,她才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 窗户歇了一条小缝,风雨进来,被腐蚀的罗马杆断裂砸在飘窗台,梳妆台的桌布分不清是颜色,更看不出哪个卡通图案,床的正上方挂着的是公主专用的椭圆形床帘,末端层层堆叠,即使昏暗不清,也依旧能看出它的端庄漂亮。 只不过似被什么尖锐的利器划破,正面破开了很大的一个口子。 是她走前无处发泄,歇斯底里哭着用手硬生生扯烂的。 应倪无声地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过去。被子坍塌的形状,似乎还能看见那个抱着妈妈的衣服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女孩。 她喉咙吞咽了一下, 这时,背后的声音及时将她从悲伤之中扯出来。 煤煤。陈桉叫她。 应倪回头,他端着一个小蛋糕,烛光倒影着他有些模糊的面庞,那双眼睛深黑透亮得一览无遗,仿佛要把人深深地印进去。 生日快乐。他说。 应倪看看蛋糕,又看看和蛋糕一起近在咫尺的男人:谢谢。 陈桉将蛋糕往前递了递:先许愿。 应倪说了声好,乖巧闭上眼睛。陈桉安静等待,然而没过两秒,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陡然睁开双眼,神情疑惑:生日蛋糕不是要今晚吃才对吗? 陈桉: 到底是谁不懂浪漫? 陈桉说:晚上妈她们要给你过生日,这个算我单独的。 哦应倪垂下睫毛,看着蛋糕上精美的皇冠和羽毛装饰物,伸手触碰了一下,羽毛的质地柔顺细腻,她抬起头,又说了一遍:那还是谢谢你。 眉眼平顺乖巧的像是换了个人。陈桉乐了,学她说话的语气:不应该说什么欣赏水平这蛋糕丑死了!吗? 不丑。应倪摇摇头:很漂亮,我就喜欢这样的。 让她觉得她是公主。 喜欢就好,等会儿全部吃完。陈桉说:不许浪费。 我尽量,晚上吃太多了。应倪眨眨眼,反正吃不完都是你的。 陈桉嗯嗯点头:好,都是我的。 烛光在眼前晃动出了重影,应倪看着泛着美味色泽的奶油,久久没有闭眼。 第182章 想了又想,求助般地问对面:我许几个愿啊?是要说出来还是不说出来?许完要吹蜡烛对不对?没吹灭是不是就完蛋了? 她很久没有这样正儿八经过生日了,不知道现在的规则有没有变化。 陈桉看出她的不知所措,胸口有些微微发闷的堵,空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头发:想许几个许几个,怎样都可以。 应倪有些不太好意思:会不会太贪心了? 不会。陈桉说:许几个都能实现。 应倪看他片刻,乜眼哼声:说那么好听干什么,你又不是神。 陈桉啧一声:对了,这样说话才对。 应倪: 她撇过脸去,失落的心情在这瞬间一扫而空,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忍住被他逗笑了。 第八十三章 是树 蛋糕最终没吃完。陈桉买了个八寸的, 应倪嘲笑他是要喂猪。陈桉默不作声地打着手机电筒,将剩下大半块装回了盒子里。 应倪趴在床上托腮偏头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八寸有多大? 图片上看着挺小。陈桉回答。 其实是再小一个尺寸的蛋糕只能在羽毛和皇冠中二选一。 应倪吐槽:浪费。 陈桉不以为意:打包回去给京京当宵夜。 应倪为妹妹鸣不平:哼,你居然给别人吃剩下的! 她就喜欢吃剩下的。 应倪翻身坐起来, 眉头紧拧, 手指着他:你这算哪门子的哥哥? 陈桉:亲哥。 应倪无话可说:牛。 陈桉背对着她微弯腰复原外包装盒的卡扣, 应倪盘腿坐起,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替人解释:京京才不是喜欢吃剩下的,她是抠门, 舍不得, 你不能这样说她。指责完, 继续思索了会儿又道:妈以前有没有对你们说过 吃吧你们吃, 妈妈就喜欢吃骨头不喜欢吃肉,多吃点,快吃快吃。 陈桉还是没有回头,不过听到她惟妙惟肖的模仿, 轻轻地笑了,你应该学表演。 应倪仰着脸:有没有啊? 陈桉:我妈比我们俩兄妹都爱吃肉。 应倪尴尬了一瞬。 陈桉转过身来:倒是经常说自己不累。 对啊。应倪总算找回了场子,无奈摊手:你看吧, 大家都在说谎,都在粉饰太平。 陈桉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你不也是吗。 应倪扬起的唇角在瞬间抿平, 不知道心脏要被他掐几次才能脱敏到没有酸软的感觉。 别担心,我是她哥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嘛,她本来就爱吃蛋糕,今晚又有夜班。陈桉说到这, 忽然想到什么,重新打开了盖子,不过不能吃多了, 我分一半出来扔掉。 应倪看着在黑暗中也显得轮廓异常清晰的宽阔背脊,直直地倒了下去。比起表面的好不好,能不能,有没有个讲究,他们这家子人更注重实际。 俗称接地气。 兴许是好久没有躺在自己的床上,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应倪恋恋不舍地在上面打滚儿。 陈桉回头看来,她一点也不嫌脏,整个身体趴在不知沾了多少灰的被套上,小腿前后一晃一晃的。即使周遭什么也看不清,房间潮湿发霉,他依旧能透过语气里的轻快窥见多年前的少女。 应该就是这样,空闲的周末,穿着一条可爱睡裙捧起一本封面精美的小说,趴在软乎乎的公主床上。在透进来的明媚阳光里,在弥漫满屋的花香之中,一页一页地翻阅,时而被逗得大笑,时而又伤心地抹眼泪。 一个色彩极其鲜艳的存在。 画面完整地呈现在脑海后,他忽地放下了手里系包装的丝带:那个时候吧。 毫无征兆的一句话,应倪抬起头来:嗯? 会有北风替我爱你。 应倪不解,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这句表白来得莫名奇妙,也非主流到不符合陈桉的行事作风,甚至外面是在吹东南风。可当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后,又觉得这几个字异常耳熟。 因为一个叫上官北风的男人死了你在数学课堂上嚎啕大哭。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我觉得太夸张了,夸张到有些可爱。 陈桉的声音很淡,像是在平铺直叙一段微不足道的回忆,但不知为何,说得越轻松听起来反而越沉重。 是那时开始动心的。他说。 应倪再次爬起来,这回没盘腿了,双膝跪在床尾,不乐意地道:哪有人因为出丑喜欢上别人的,你烦不烦啊。 比见色起意更令人难以接受,虽然陈桉一直没有明确回复关于喜欢的话题,但她脑海里一直构建的是小说或是电影里那种樱花飘落转角相撞的怦然心动场景。 现在好了,啪嗒一下,梦幻滤镜全碎了。 陈桉单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她。 应倪五官皱成一团,欲哭无泪地哀嚎:好丢人啊 他怎么能连男主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呢,幽怨的眼神巴巴地望过去,试图寻求一些否定回答的安慰。 结果陈桉点着下巴说:确实丢人。 应倪冒火:陈桉! 男人立马改口:只有可爱没有丢人。 应倪一点也不相信:你给我说实话。 陈桉没有犹豫:还是丢人比较多。 陈桉应倪跳下来,挥着小拳头就过来,你完蛋了! 陈桉一胳膊挡过去,要不说男女力量悬殊大呢,还能抽出一只手来拎蛋糕,应倪被他胳膊肘圈着脖子推推嚷嚷地带到门口。 说实话不满意,说真话要打我,你到底要怎样啊。他把她抵在门上,垂眼看来,语气和眼神一样的冷凶。 两人灼灼对视,昏暗不清的房间像是忽然放起了烟花,彼此瞳仁里的对方是那么的明亮清晰。 画风忽然就变了。 想过有这么一天吗,我在你家,在你卧室,把你压在门上他说着膝盖抵进她两腿之间,低下头来:这样,这样,然后 剩下的话卷进了激烈交缠的唇舌之间,窗外虫鸣此起彼伏,月光轻盈,蛋糕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却无人在意。 第183章 应倪的三十一岁,在这琐碎平淡又极度幸福的夜晚里开始了。 - 六月一过,小暑来临,禾泽即将进入雷暴最多的时节。 雨过天晴的一天,从加拿大飞回来的余皎皎打了数十通连环催命电话,应倪那会儿正在陪京京逛打折场,逛了一下午没吃饭,挂断后便捎着她一起过去了。 余皎皎和京京在康睦见过一面,因而应倪只向温珍慧介绍了彼此。 四人落座后,侍应生开始上菜。古色古香的凉亭被茂密的绿植掩盖,琴声从满是荷花的水塘对面飘来,悠扬婉转,令人陶醉。 这顿饭由余皎皎做东,当然是为了吐槽家里那些破事。温珍慧性格温柔,菜上齐了楞是一筷子没动,认真倾听,时不时搭讪两句。 坐在余皎皎对面的京京见状也跟着一动不动。 应倪把筷头装上塞她手里:别管她,饿了你就吃。 这话把余皎皎惹怒了,语气拔得高高的,也酸酸的:什么叫别管我啊,你们被欺负了有老公疼,我可什么都没有。她委屈地吼道:什么都没有! 突然的咆哮让京京倏地松了手,筷子掉落在地上。应倪深吸口气,温珍慧扭头喝茶退避三舍。琴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凉亭陷入了一股凝滞的气氛。 其实应倪没生气,知道余皎皎是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对她妈一碗水端不平的怨怼,把火气咽下去,指节敲了敲桌面,思考着怎么像陈桉一样有效哄人。 没等想出来,京京率先开口了。 那什么她默默举手,我也没有老公。 余皎皎一听,眼睛都锃亮了,拎着碗筷抬下巴示意应倪让位,挤到京京旁边:那我要挨着你坐,不挨着她们这些有妇之夫,我们才是一伙的。 你几岁。应倪看过去,幼不幼稚? 余皎皎不理会她,热拢地和陈京京聊起来。趁她这会儿不作妖,应倪和温珍慧商量起合办子品牌进军底端市场的事,两人从品牌名到代工厂选择再到否请明星或是网红代言,一番讨论下时间悄然而过,凉菜热了一大半。 等再回头看时,余皎皎快要扒拉在陈京京身上了。 应倪停下话头,竖耳倾听。 余皎皎惊讶: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陈京京喜滋滋地吃着免费的甜椰丝糯米糕:没。 母胎单身啊! 嗯。 两段对话后,余皎皎没再询问,盯着陈京京有些婴儿肥的纯真脸颊看了好半晌,然而跟猛然发觉什么可怕的事一样,突然往后一仰:你该不会是喜欢女的吧! 复古的长凳因为重量失衡而翘起来,猝不及防的陈京京险些摔倒,使劲抓着桌沿才堪堪坐稳。 她噎了一口大的,喉咙都梗疼了。屁股挪到长凳中间后,终于带脾气地扫向余皎皎:拜托,我就算喜欢女的也不会喜欢你。 余皎皎: 把应倪看笑了,温珍慧放下茶杯:这嘴跟你学的? 应倪不以为然,跟她哥学的。 不会吧。温珍慧不相信:你家那个最好说话了,跟没脾气一样。 应倪摇摇头:他才不是你们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温珍慧没有否认,温温柔柔地笑了。是啊,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就像婚前觉得邵凌冷漠不近人情,跟座冰山没有区别,同床共枕一段时间后发现没那么沁人。 只是柔情很少罢了,唯一的也只留给了她。 桌子另一边的唠嗑仍在继续。 余皎皎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谈恋爱你妈没意见? 当然有。陈京京老实说,她也为这事头疼,嫂子不生孩子,吴庆梅便把希冀放在了她身上,天天像唐僧念经一样。 催你相亲不?余皎皎又问。 提到这,陈京京胃口都没了,前天才让我去呢。 余皎皎和她妈这次吵架的导火线就是源于一场相亲,她又厚着脸皮坐过去,同病相怜地叹气:你妈给你找的怎么样啊?我那个年龄大不说,还一股爹味。 陈京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爹味? 余皎皎解释:就是什么都想管着你。 哦陈京京说:那我这个是个书呆子。 余皎皎拍大腿:书呆子好啊,你玩你的,他看他的书。 陈京京疑惑:那我为什么要找男朋友呢? 你去见杨路冬了? 听到书呆子几个字,应倪立马反应过来插话。 应倪能记住这个人,纯粹是今年过年回吉安,车子刚驶进小道还没到屋门口,吴庆梅就指着稻田对面的小洋房说是京京的干哥哥出钱修的,可厉害了,现在读完博在禾泽大当老师。 还说从小喜欢京京,对她可好了,两人是青梅竹马,最好亲上加亲。 京京当场翻脸,闷着一晚上没说话。大过年的,应倪安抚京京,陈桉劝吴青梅,闹得鸡飞狗跳。 对于应倪的疑问,陈京京没打算隐瞒地啊了声。 应倪问:那他怎么没送你回来。 陈京京:他让我在实验室和他一起吃盒饭,我就自己走了。 应倪: 难怪京京不喜欢他。 应倪怜惜地看着她:下次妈再让你去相亲,你就说我有事找你。 陈京京点点头,缓慢地吁出口气,夹起最后一块糯米糕。 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相亲,是吴庆梅让她去送三姨带上来的土货,说送给他妈妈。可问题就出在,自从杨路冬的妈妈从乡里搬上来后,吴庆梅和她时不时碰面,根本没必要让京京当中间人。 所以这事是因为什么俩人心照不宣。 不过这次过后,无论是杨路冬他妈,还是吴庆梅,都觉得她对他没意思,他俩铁定没戏,小时候的感情只是纯粹的兄妹情。 但有一件事他们不知道。 她在高一那年就向读大学的杨路冬表了白,还失败了。 - 趁着天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应倪抓紧时间装修新房,同时找人把原来的老房子拾掇出来。所有卧室的木地板皆受潮翘起,需要全部更换。虽然翻新完也不会搬进去住,但应倪盯得比新房还严格。 第184章 一忙起来就不知道回家的时间,陈桉老是说让她放手交给监理,也总是在教育完后的傍晚驱车跨越二十公里来接她。 其实他们都知道,很多时候应倪不是真的害怕工人不够细心,而是就想在曾经的家待上那么一小会儿,说不清是缅怀还是在慢慢告别。 因为盯得紧,加之翻修比较容易,在七月末新房才改完水电时,老房子竣工了。应倪拜托监理请大家吃饭,并给每个工人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花园的杂草被铲除,由于没人居住也因为陈桉花粉过敏,只铺了一层还未长出来的草皮。整栋屋子尽最大可能保留原来的面貌,就连生了锈的秋千也还留在原位,只不过用混凝土打桩重新加固了一下。 应倪荡着秋千,看向朝她走来的男人:浣花那边墙壁是粉白还是别的颜色?或者用壁纸? 几乎每一个女孩都在小时候幻想过打造只属于自己的家,贴什么样的地板,买什么样的床,用哪种颜色的纱窗,花园种什么花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做每一次选择都像犯了困难症,慎之又慎。 最终的方案迟迟定不下来,一天一个主意,和设计师改了又改,应倪感觉对面都快烦死她了。 我都可以。陈桉站在五步开外的位置停下了,白衬衫黑西裤,领带是应倪昨晚亲手挑选的,墨蓝色浅格纹,站在那儿,和夜色融为一体,背后是皎洁的半轮月亮,混有丁香的夜风轻轻吹起他的头发。 应倪一时之间看得有些沉醉,不许说都可以。 陈桉:我真的都可以。 应倪无语凝噎,越荡越高:装修完了你要是不满意有意见怎么办? 陈桉走近,抓住绳索,让高度缓慢降下来:我能有什么意见,有张床给我睡就行。 迎面的风将应倪的长发吹得乱舞,她转过脸来怼道:好啊,我给你买张一米二的床,你自己睡去吧。 那不行。陈桉按住她肩膀,让秋千彻底刹停:要挤得下两个人的。 应倪哼唧一声,是知道他行事风格的,对吃穿住行一向不挑,要不是因为工作西装革履,换身常服,旁人一眼扫去只会觉得家境殷实,绝对想不到他的身价是以亿为单位计数。 应倪曾问过他为什么这么低调,陈桉反过来问她为什么这样觉得,应倪给他列举了一系列有钱人的作风。 小时候耳濡目染,论挥霍还是能说上一二的,比如应军钰爱车,林蓉苑喜欢首饰,她则偏爱包包。 然而应军钰以前再赚钱,现金流也最多几个亿,和如今的陈桉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按理说他们应该更疯狂才对,可谁能想陈家三口人一个比一个朴实。 陈桉那柜子手表多是合作伙伴送的生辰礼物,就连车,也很久没有买过新的了。 陈桉对此的回答是没空。 他的时间都献给了工作和家庭,前者是因为自己的理想,后者是为了爱。其实都是爱,一切意义上的爱。当有钱到一定程度,超越物质上的束缚时,想要的也只剩下人最本质的东西了。 应倪虽然敬佩,但不苟同,衣服包包从早买到晚,有时用自己赚的钱,有时刷陈桉的卡,没个计较,反正签名字时绝不手软。 偶尔买多了流水一出,应倪也会被吓一跳,问陈桉自己是不是太败家了点。 陈桉好笑地告诉她离败家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又道:说明你天生适合过这样的生活,玫瑰就应该长在精致的花园里。 从一开始就是。 哦,你是说我很幸运嫁给了你吗?应倪故意激他。 幸运。陈桉说:幸运我有能力让你过你应该过的生活。 虽然她自己也可以做到,但还是感谢上天眷顾了他,有时候成功并不全靠努力,还需要很多的运气。 应倪默了一瞬,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为什么老是说出这种让我说不出话来的话。 念完觉得自己在说绕口令,又直白补充道:就没法和你生气的那种,就算是假装的也不行。 她会不忍心。 这话说完,陈桉大掌按上了她的头。又来,应倪推开他手,一会儿当公主一会儿当玫瑰花的,她抬起头来时想不笑都不行:那你是什么? 陈桉:我是人。 应倪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太烂了,你的冷笑话真是越来越烂了。 陈桉不置可否。 应倪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斟酌了半天后给出定论: 陈桉,你是树。 一棵大树。种子飘在旷野,落在山顶的泥土里,在风吹雨打中,根越往地下扎,枝叶就越努力往天上升。 巍峨,笔直,挺拔,从经历风雨到为别人挡雨。 陈桉听完她高中时写作文都写不出这么真情实感的论述后,微敛了下眼尾,没有特别的反应,过了半秒,还四平八稳地纠正她:下雨的时候不能站在树下。 应倪翻白眼:你真是没救了。 没救归没救,被感动到的应倪当晚拉着他去了趟商场,刷自己卡送了他十根领带。 然后全绑在他身上,装扮成只属于自己的礼物。 第八十四章 可惜 老房子是翻修完了, 应倪却把那些老物件陆陆续续搬进了雅顿。由于年成太久,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老化腐朽,尤其是木质的钢琴、梳妆台、摆件堆满了整个二楼客厅, 陈桉偶尔上去, 感觉进了一个偌大的杂物间。 陈桉微微表达过不满, 二楼阳光强烈, 潮湿的物件一经暴晒只会脆得更快,再者, 一楼和二楼相接, 整片空间的味道过于难闻。 并且新家是有地下仓库的。 应倪不同意:那里是新家, 怎么能搬旧的东西去呢, 再说了,和新家的风格一点也不相符,你再忍忍吧。 陈桉疑惑:所以为什么不留在原位? 我也不知道。应倪老实讲。 大概是想用,但又用不上, 好不容易搬过来总不能又搬回去吧,于是老物件就一直放在了二楼,永永远远地留在了一个折中的地方。 小暑一去, 迎来暴热的大夏天。 第185章 由于嗅到经济下行,消费降级, 应倪最终没有选择入驻商场,而是扩展低端线版图,在附近的市县陆陆续续开了十几家子品牌女装芒夏。 单品定价大多在两百以下,风格更朴实日常, 不像五点的光那般设计感十足,但品控做到了中高端女装的要求,销量完全超出预期。 应倪借势成立了公司, 剪彩完那天晚上,以为总算能浅浅地歇口气。结果回到家洗完澡也没闲着,来到书房整理之前带回来的纸箱。 三四个牛皮纸箱堆放在绿植旁已经很久了,她从沙发上捞了个垫子,盘腿坐在地上一一打开。 东西琳琅满目,都是小女孩喜欢的。一些精美的笔、本子、画册、明信片以及很多很多的小说杂志。 有些没拆透明塑料包装,壳面依旧崭新发亮,而有的被虫蛀得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孔。应倪再不舍,也只能扔掉。 花了近两个小时,擦拭完最后一样物品后她站了起来,一本一本小心地将其插进书架里。 她的书比陈桉还多,占据了左边一整面书柜。五颜六色的封面和清一色的专业书籍混在一块,怎么看怎么违和。 可它们都是书,虽然没让应倪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但的确让人哭过笑过,所以同样珍贵。 明亮光线下,应倪拍拍手,颇具成就感地看着自己整理好的书架。看了会儿后,指腹像滑动钢琴键那般一本一本摩挲而过,动作缓慢绵长,直到触碰到最后一本深黄色书籍,指尖蓦地停了下来。 《science research writing》 一本论文写作指导用书籍。 应倪冷不丁地问:如果我现在重新去读书,你觉得怎么样? 陈桉显然没反应过来,有半秒的愣怔,但视线落过去,看到抵在她指尖下的书籍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你自己。他回答。 应倪走过来,我是在问你。 陈桉说:我做不了别人的决定。 一如既往的陈桉式回答。兼具客观与理性,挑不出刺来,不过作为另一半来说,总感觉没有态度到有一些令人讨厌的袖手旁观的味道。 应倪把先前亲自切好放在书桌上的奶油西瓜端走,不给他吃即使陈桉忙起来一块也没品尝。 她叉了最大最红的那团,应该是瓜瓤,一口咬下去,沁甜冰凉,从嗓子眼舒服到了胃里。 咀嚼了三两下后,边吞下去边囫囵地道:大家都是大学生。 即使声音是刻意含糊不清的,但应倪表的意思很清楚,陈桉直直看过来的眼神也同样表明感受出她在意什么。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一瞬。 应倪把叉子放下,扭头去挪盘子,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呢? 像是唯恐胳膊肘不小心打翻,她低着眼将盘子一点一点地往里挪,而后又四处张望找纸巾,擦拭不知道怎么沾到桌面上的粉红色汁水。 很简单的两个动作,却像卡帧一样,被她分成无数个延时画面。 应倪就是这样,一心烦扭捏起来,会无意识地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来掩饰内心,包括不限于让自己看起来很忙,以及不敢和能看穿她的人对视。 陈桉拿走盘子,放在她够不到的桌子另外一边,我说过了,我不能帮你做决定。 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又或是逐渐被陈桉磨得没了太多的棱角,应倪没生气,只是泄气地说了声好吧,然后扶着椅头往后一推,留出空间来横坐在他腿上。 她抱着他的脖子,摇晃着撒娇道:建议总可以吧。 美人在怀,陈桉喉结无法克制地滚了一滚。他拉下应倪胡乱摸的手,圈在一块,话音不像在会议上做决定那样严肃正经,却直指问题的关键:你是想学东西还是想要文凭? 应倪毫不犹豫:文凭。 她想起很年前的某个六月天,余皎皎发来了一条邀请参加她毕业典礼的消息,不只是文字,还有很长一串的语音,虽然内容是抱怨她导师有多么的变态,能顺利毕业有不多容易,但语气是极其兴奋愉快的。 应倪被她的高兴感染,正想回复时,领班忽然让她去包厢传菜其实在进入华兴贸易之前,她在市中心一家还算高档的连锁餐厅里端过盘子,作为找不到工作的兼职过渡。不过这段经历直到现在她谁也没说过,也在刻意抹掉回忆,因为这份工作结束得比后来几份还要屈辱。 那时候她常常思考,脸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如果长相平平,是不是就不会遭到那么多的恶意,又或者,不会因为从小所有人都围着她转而变得性格如此骄纵。 可她就是长得漂亮,是爸爸和妈妈赋予的。正如同陈桉所说,对于这件事她没有任何的决定权。 这也是后来她为什么不爱打扮的原因,即使用廉价的化妆品也能达到惊为天人的效果,但就是下意识想要摒弃美貌这个在绝大多数眼中属于王炸的优点。 华兴在当时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职场上的压榨总比被色眯眯的男人用眼神羞辱,被他们认为服务员必须得跪着服务好。 虽然这份工作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像是在一片泥潭里挣扎,换一块地方大概率依旧是泥潭,说不定更臭更粘稠,起码华兴的确如人事领导说的那样有像样的办公环境,有五险一金,有公司职员的身份以及你没有学历出了这个门你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工作了。 或许能找到更好的,但她不想再尝试了。每一次走出泥潭都需要耗费很多的力气,步履维艰,然后再进入另外一个泥潭时,彻底榨干。 她需要剩一点力气。 呼吸,活着。 小时候的应倪喜欢跟着林蓉苑看晚间家事调解栏目,常常不理解那些如同走进坟墓里却不愿意离婚的妇女,厌蠢症都快犯了,后来遭遇同样境地的她终于能感同身受。 不是蠢,是被很多东西拖住,也没有足够的本事和底气。 后来余皎皎毕业典礼,又给她发来了视频。应倪是边咬着烟边看的,余皎皎在鲜花簇拥的大礼堂里被授予学位,校长为她拨穗,她抱着鲜花和拍摄视频的人打招呼,发丝扬起,意气风发。 那一刻,从不羡慕任何人的应倪内心充满了嫉妒。 一个不在意学历的人,在社会的捶打过程中慢慢变了模样。 表面上对因为高中辍学感到自卑的小灵,张口闭口都是我念过的,大学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文凭只是一张纸罢了。 第186章 而实际,人永远会对没有拥有过的东西耿耿于怀。 更何况时不时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 没读过书,就只能卖衣服呗。 这比在卫生间听见造谣她背假包更令人抓狂。 想要就去吧。陈桉低头,有些硬的下巴搁在她头顶。 应倪闷声道:国内读不了,只能高考,要念的话只能申请国外的学校。 行啊。陈桉的音量不大,也没什么着重的语调,但听着总让人感到安心。 可那样我们就要异地了。应倪说。 陈桉说:那你多回来看看我。 应倪昂头:为什么不是你来看我? 陈桉笑:我肯定会来的。 这话之后,书房恢复了安静。得到支持的应倪依旧有些犹豫,服装设计类的本科最快也要三年,有些过于长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想要是否真实,值不值得。 陈桉似看穿她内心所想,下巴挪开,按着她肩膀说:念吧,总要念了才知道。 应倪缄默了一瞬:我再想想。 两天后,有了决定的应倪开始找机构申请学校。她有留学经历,加上个人品牌的加成,在中介的建议下,选择了法国一所排名前列的服装设计类专业。 这期间,除了打理公司,监管店铺,她还得熬夜准备材料,学法语。为了十月份后顺利递交申请,每天忙得团团转,回家一沾枕头就能进入深睡眠。 与此同时,新房赶在夏天的尾巴装修完成,应倪前后请了三个团队测空气质量,验收合格后,吴庆梅不相信这么快就能把甲醛除干净,一意孤行拿来很多柚子皮放在新房的每个角落,导致一家人从早到晚都在吃柚子。 应倪受不了,拉着刚好空闲的陈桉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依旧是海边,不过这次从国内换到了国外,他们去了大溪地, 下飞机前,应倪忙着抹防晒霜,不小心挤太多,脖子胳膊全部涂满,手心剩下的便往陈桉脸上糊。 陈桉偏头躲开:不要。 应倪:必须要。 陈桉态度坚定地摇头,他不喜欢黏黏腻腻的膏状物抹在脸上。 应倪盯着他脸说:好不容白了点,再晒黑我就不喜欢你了。 陈桉抿唇,全身都在抗拒。 快。应倪伸手,微眯的眼睛很有压迫感:自己涂。 陈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飞机正在下降,空姐过来提醒收起小桌板,应倪悄悄打开了一点窗户,透过明亮的玻璃往下看,海水像蓝宝石一样梦幻。 可能是看到划破空气的机翼了,应倪忽然回头看来:你的目标不是从初中开始就是赚钱吗,为什么要因为我改变啊。 她笑着调侃:要是成功选上了岂不是就没有今天的陈老板。 应倪说这话时隐形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嘚瑟得不行。 自从发现床底的纸箱后,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念叨一番,细数里面每一件陈桉很爱她的事。似乎每说一次,她就身临其境地参与了一回。 即使里面留存的记忆,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故事。 陈桉拧上盖子,放进她包包里,眼皮也没抬一下地道: 你放心,选上了我不会去的。 应倪翘至云端的尾巴啪得耷了下来,并重重朝他砸下,要不是在飞机上,铁定一脚踢过去了。 陈桉开始逆向顺毛:你就当是我迷了路。 应倪鼓腮帮阴阳怪气:怎么?你还错了? 陈桉点头,坦白讲他对当飞行员完全不感兴趣。 旅行还没开始,应倪就因为这句话不高兴了,一直臭着脸从飞机场出来,到换乘私人飞机从主岛落地副岛,再到入住酒店,没和陈桉说一个字。 只有在管家和工作人员列队欢迎时,勉强笑了一笑。 应倪的喜怒哀乐从来都表现在脸上,一进水屋就往床上倒。长途飞机坐得人很累,她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静谧之中穿过椰林看向波光粼粼的深蓝色海面。 这是大溪地最为隐秘的岛屿,想要上来只能通过包岛的形式,也就是说,现在这片海域仅有他们两位客人,费用极其高昂,以一秒钟近两刀来计算。 因而来之前,应倪来前设想了很多活动,下海飞天的,花里胡哨,什么都想过,反正是没预料到一入岛就趴在床上生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气。 也可能是陈桉没有像以往那样来哄她。 他进来后兀自喝了口水,沉默地将行李打开,慢条斯理地拿出要用的东西来大多都是她的,瓶瓶罐罐装了大半个箱子。 应倪翻了个身,不再看海,玩起很久没有打开的消消乐。目光全放在屏幕上,一点也不分给收拾完一切,拿着水朝她走过来的男人。 在床垫微微往下陷的时候,她扔了手机,将被子拉过头顶,低低的声音闷出来:别和我说话。 陈桉看着被子拱出的形状,轻轻叹了口气。 天气太好了,风平浪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在这种安静到令人有些难受的环境里,应倪足足忍了一分钟,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 脸颊因为缺氧而捂得通红,发丝凌乱糊在脸上,冲着陈桉的眼神气愤又幽怨:叫你不说话你就真的不说,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陈桉摇头。 应倪深吸口气:气死我你就没老婆了。 陈桉把水递过去:那喝点消一消。 应倪接过来,喝了也不能消。 陈桉拖着瓶底,看着她像小动物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咽着水。 在飞机上回答出那句话之前,他料想过她的反应会很激烈,其实为了避免冲突,他完全可以选择撒谎,但面对应倪无法做到。 应倪的情绪像夏天的暴雨一样,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当然也有可能是水很甜,太阳很好。她居高临下地道:算了,我原谅你。 陈桉点点头,顺阶而下:好。 应倪将瓶盖从他手中拿过来,缓慢地拧上:我只是生气你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我。 你想错了。陈桉的反驳没有一瞬的犹豫。 应倪手一顿,抬眼道:那为什么前几年都没来找过我? 第187章 她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如果很喜欢她,不应该来找她才对吗? 水屋四面环海,阳光大片大片洒进来,陈桉的眸光却忽地黯了下去,变得有些许晦涩。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从英国回来后,他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教学楼,食堂,实验室,每天三点一线。也是交换回来后开始创业的,初期很艰难,没钱没时间,一天恨不得当两天用。起步后也几乎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偶尔和陆盛之等人在一起,大多都聊的是生意场上的事,不会无缘无故提到某位女同学,除非在场的人与之有绯闻。 他刻意忽略掉与应倪和周斯杨有关的任何消息,因为再不甘心,他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一屏蔽就是近七年。 起风了,椰林簌簌响起,湖面也总算掀起了波澜。 陈桉沉默很久,应倪抿唇等待,一副很想知道答案的模样,却又在他即将开口时,张开双臂扑进了扎实宽广的怀中。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大概知道。 没有人的生命里只有爱情,说出来只会从不同角度又伤一遍对方的心。 过去的事不必纠结,过好当下才是生活的重心。 她搂紧他,脸埋在胸口,听着厚重的心跳声传来。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慢慢诉说自己的心事: 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好几年有点可惜。 第八十五章 终此一生 人的气运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倒霉起来的时候事事不顺, 潮湿绵延数年,走上正轨后,出乎意料地喜事一桩接一桩。 和陈桉闹完一个小小的脾气后, 应倪接到温珍慧的电话, 对面说半个月前一起吃饭的天使投资人愿意合作她提的新项目, 并且投资数额远超预期。 应倪兴奋地跳下床, 往行李箱走去,那我提前回来。 不用这么着急, 我先和她聊着, 你玩开心。温珍慧说。 应倪歪头, 颈窝夹着手机, 垂眼在摊开的行李箱里面一阵翻找,边找边叮嘱温珍慧一些注意事项,以及抱歉地对她说辛苦了。 什么项目?陈桉等她挂断电话后才走过来问。 事业上他和应倪两人从来都是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可同时他又有不少的探知欲,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最近她又开了很多家店,但谈话的内容明显和服装无关。 应倪从箱底扯出几块银色布料, 站起来回答:女性用品。 陈桉的视线落在她手中和贴身衣物形状相差无几的带有亮片的泳衣上,具体哪一方面? 应倪拿着泳衣往浴室走, 没有因为不好意思而遮遮掩掩:成人玩具。 跨度有些过大,陈桉还蛮惊讶的,跟着她往里走:为什么突然想做这个? 应倪图省事,出门穿了条简单的纯色吊带裙, 她站在浴缸旁,揪着裙摆往上掀,声音透过轻薄的布料传来。 言简意赅:有市场, 能赚钱。 裙子落地,她光脚踩在上面。陈桉没再继续深入,因为注意力彻底被眼前的身材彻底吸走。 和同学会再遇时相比,她的身材丰满了不少,长胳膊细腿,前凸后翘,皮肤像珍珠一样晶莹发白,深黑色打底裤将腰勾勒出一手就能掐满的窄度。 应倪半捂着胸口赶人:出去,我要换泳衣了。 吊带裙没法穿内衣,她只贴了两个很小的花瓣乳贴,堪堪遮住,比一丝.不挂更令人尴尬,也觉得有点丑。 陈桉赖在门口不走,应倪伸手关门,陈桉按住门把手,将她从头扫到脚:你全身上下哪个地方我没见过? 应倪推他:那是在床上的事。 有什么不同吗?陈桉好整以暇地问。 应倪: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尿尿。 陈桉: 应倪不仅把门关了,还锁上了。陈桉见状也走到床尾,就着日光,脱了衣服换上泳裤。旅游的第一个项目变成了泡海水。 泳池建在水屋边上,可以从主卧直接跳下去,材质是全透明玻璃,和大海完美融为一体。晒着日光,吹着海风,事业顺利的应倪很是飘飘然,主动和陈桉讲自己的想法。 我对情\趣用品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做得完全不像那个东西了。应倪说:而且设计角度也从娱乐男性为主变成了女性本位。 是陈桉从未涉及过的领域,所以有些不明所以。 你等等。应倪踩着水梯上去,陈桉的目光跟随她由下往上。 松松垮垮系在胯骨处的细带正在滴水,饱满裸露的臀部跟随动作轻微抖动,纤薄的背脊同样光滑一片,只有根银链挂在后颈。 刚中水里出来,万里晴空下,她全身都在发光。 是叫比基尼吧,能遮住的地方不多,陈桉不太能理解这样的设计,但确实又很喜欢。 毕竟比上次在海边旅游的款式更性感。 他喉结微滚了一下,看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幽静深邃的海面并没有抚平躁意,定力反而越变越差。好在应倪很快回来了,他把她搂进怀中。 应倪显然没有意识到某个人已经快被她勾得不行了,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手里的卡通相机。 陈桉垂眼,睫毛被水沾湿,变得润而深黑:怎么用的? 打开盖子就可以。应倪演示了一番:这里是开关,按下去就可以震动,分三挡,还可以远程控制。 她说着按了下去,巴掌大小的粉红色卡片相机在手中呜呜晃动起来,每按一次,幅度越大,频率越快。 陈桉绕过她肩头的胳膊往上微抬,指腹揩去黏在她眼尾的碎发,只能震吗。 当然不是。应倪打开镜头盖子,一根软胶的像冰棒形状一样的东西弹了出来,别看它小,两用的。 还可以加热,喷水! 陈桉似乎是不相信,从她手中抽走,翻转打量:你试过没? 应倪仰着小脸看他:没有。 准确来说是没来得及,既然打算做女性用品了,肯定是要先自行体验。不过从工厂里拿回家刚消完毒时,忽然被一件不记得的事打断了,她着急出门就随手放进了包里,而后又忘了拿出来,是在飞机上找防晒霜的时候发现的。 第188章 别弄坏了。应倪抢回来,放在岸上,说起正事:你教我游泳吧。 听京京说陈桉水性很好,七八岁就能一口气在陈家岭的大河游几个来回。而她是个旱鸭子,想学游泳很久了,正好今天有这个机会。 陈桉没答应,伸手将相机捞了回来,并按下开关。应倪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陈桉已扯开了她绑在腰间的蝴蝶结。 镶有亮片的布料很快漂浮在水面上,闪烁刺眼。应倪软塌塌地趴在陈桉肩头,周遭环境无声无息,远处的沙滩白茫茫一片,水上和水下完全是两个世界。 陈桉的学习能力太强,在她仅一遍的示范下学会了所有的操作步骤,甚至运用得更游刃有余,炉火纯青。 应倪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了太快了,陈桉告诉她才一档,应倪咬着他肩头摇头,表明自己受不了真的受不了,陈桉说好,然后指腹再次按下开关,从水里闷出来的震动音瞬间变得更为密集。 研究透彻后,他把软成一滩水的人捞起来抱到岸边,在出卧室门口的露台,绿植遮蔽的户外沙发上,从后面拥有。应倪被撞得娇滴滴地哼了很长一声,逐渐适应后,湿漉漉的长睫垂看下去,相机被一只大掌按住贴在小腹上,挂绳激烈地前后摇晃。 不、不行。 什么不行? 应倪呜呜地哭:不要一起。 陈桉掰过她的脸,吻掉她溢出的泪光,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怜惜,直到感受到她前后同时到达,才把人抱到床上,喂饱自己。 应倪喜欢海边广阔无垠、自由自在的惬意。将近一周的时间里,他们浮潜、跳岛、海钓当然还有每日必做的爱,应倪担心陈桉吃不消,结果自己先熄火了。 看见陈桉脱衣服就害怕,紧紧攥着被子死活不让他进来,即使陈桉说他只想睡个午觉而已。 旅行结束的前一天晚上,陈桉收拾着应倪的行李,很突然地告诉她先不忙回国,要去比利时处理一件工作上的事。 应倪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你居然还有在比利时的客户。 陈桉语气带着无奈的冷笑:你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应倪没搭理他的情绪,而是问:已经改签了? 陈桉点头。 好吧,我自己先回国。 陈桉放下叠成方块的裙子,走过来:和我一起。 应倪摇头,天使投资人还等着她呢。 陈桉坐下来,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来回蹭:陪我去,只要两天。 应倪还挺吃他撒娇这一套的,因为很少见,一个月都难得遇上一回,只好点点头,给温珍慧回了一条推迟见面时间的消息。 大溪地没有直飞比利时的航班,中途在美国转了一次机,共计二十几个小时,虽然全程头等舱,等下飞机时,累得应倪的脸都有点臭了。 坐上专车后,应倪发现导航目的地不是酒店,便问他:你现在就要去见客户? 陈桉点头。 应倪说:那你让司机先送我回酒店。 陈桉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见完一起回。 为什么非得要我一起!应倪抬起脸抓狂。 陈桉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应倪闭上眼不理他,心说交情再深的客户也不定非得介绍老婆吧,可陈桉做事总有他道理,因而再不高兴也没有和他争执。 陈桉的肩膀很硬又很软,比阿贝贝更令人安心,应倪更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醒来时,车子刚好在一家缩写名为hf的店铺前停下。 原来所谓的见客户是见钻戒的销售。 应倪又气又笑:就不能直说是要带我来买钻戒? 陈桉说:那多没惊喜。 应倪哼声:害我气了一路。 也没有吧。陈桉淡淡地反驳:你都睡着了。 应倪瞪他一眼。 hf这个品牌可以追溯到八十年代,以卓越的珠宝设计和制作工艺远近闻名,尤其是它的天然钻戒,常常出现在皇室贵族和各大明星的婚事报道中。 应倪高中时就想过未来的老公一定要用hf的钻戒求婚,不然她绝对不会同意,只是后来事与愿违。 提前预约好的金牌销售热情耐心地带他们看款,备好的钻戒每一颗都称得上是镇店之宝,色泽和造型独一无二,应倪选来选去,爱不释手,最后定下四十克拉的方糖。 陈桉刷卡签单,应倪在旁边看着,男人西装领带,眼睑有微淡的青黑,虽然疲惫,但魅力在为她花钱的此刻无限放大。 出门后,应倪抱着陈桉的手怎么也撒不开,陈桉说在附近转转,找个店把晚饭吃了,然后就带着她来到一个花园,在进去前,应倪忽然想起之前提到的重新办婚礼的事,蓦地停下脚歪头问:你不会是现在要向我求婚吧? 陈桉将掏出一小角的盒子默默塞回了衣兜,不是,现在不太合适。 应倪松口气,那就好,这里好多人,太尴尬了。 其实是因为她没化妆,也没穿漂亮的衣服。 之后,两人在花园里的一家法餐厅吃了饭,回酒店睡觉,平平无奇地在比利时度过一天,然后启程回国。 应倪的事业蒸蒸日上,申请学校的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陈桉倒是闲了不少,经常来接她下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似乎大家都把戒指的事给忘了。 直到来年的二月底,冬去春来的时节,禾泽忽然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 车子吃水抛锚,他们被困在回新家的路途中,雷声滚滚传来,雨刮器怎么也刷不清前方的道路。 应倪烦躁地望着砸在地上的水花,长长叹了口气抱怨:手机没电,走也走不了,好无聊。 陈桉没说话,解开安全带,从扶手箱里拿出充电线给她手机插上,而后又打开了车载音响。 轻而低的音乐在密闭的空间缓缓流淌,与雨滴砸在车上的噪音形成了温柔的对抗。 你怎么忽然开始听歌了?应倪奇怪,陈桉是一个不喜欢音乐的人,偶尔打开频道,全是些财经新闻。 陈桉将声音调到一个合适的程度,能够遮盖雨声,也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话。雨越下越疯狂,街头的人影抱住脑袋在雨里匆匆奔跑。 第189章 实在不是一个好天气,更不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陈桉看向她:不是说无聊么。 听歌也很无聊。应倪忙了一整天,疲惫不已,抱起手臂:关了吧,我睡一觉。 等等。 应倪半抬着眼,下巴窝在锁骨窝,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嗯? 雨幕将黑夜隔开,车厢成了只有两个人的小世界。陈桉看了她好半天才开口: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既然你说无聊,那就趁现在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好了。 这个开头以及他手伸进衣兜的动作 应倪眼睛瞬间睁开了,虽然脑子清醒不少,但嗓音仍然因为困顿而带有几分慵懒的哑:你不会是要向我求婚吧? 陈桉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盒,点头。 应倪环顾一周:你确定? 陈桉再次点头。 应倪抿了抿唇,双手捂住脸,平息了好一阵后才说:我今天出门连头都没洗。 陈桉看过去:不油。 应倪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卫衣卫裤,继续深吸气:非得现在? 我是在这天遇见你的。陈桉说。 应倪怔了一瞬,想了想,好像是。 高一下学期的第二周,在操场旁边的总务楼,一场并不愉快的初遇,将他们的人生交织在一起。 就今天吧。陈桉说:鲜花后面补给你。 应倪回过味来:所以你一直把钻戒带身上? 陈桉没有否认:你说不喜欢很多人在场,也不喜欢精心布置的场景,想要不经意的浪漫。他顿了一下,有些失算的笑:也不知道现在算不算。 雨声和音乐交织,夜色模糊,路灯朦胧,确实是一种别样的浪漫。 应倪用力点头:算。 他打开盒子,戒指上镶嵌的代表永恒的钻石在暴雨侵蚀的黑夜里成了唯一的光源,很认真地问她:让我娶你好不好? 应倪没回答,也没动。 他另外只手摸向位置调节器,即使座椅移到了最远,空间也还是狭小。 纵使很多事情已成定局,陈桉依旧小心翼翼,害怕从那双漂亮红润的唇瓣里吐出一个不字。 现在跪不了,等会儿回家再跪吧。 应倪吸鼻子摇头:我不要你跪。 他微微红了眼睛:那你是答应我了? 应倪的眼角也跟着泛酸,幸福得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还是捂着嘴哽咽了:难道我能说不。 那就好。陈桉松了口气,他取下钻戒,牵着她的无名指,像捧着全世界最贵的珍宝一样,缓缓地套上去,同时许下他人生中仅有一次的诺言 我会永远爱你。 无论你是好是坏,无论你爱不爱我。 我都将慢慢长长地守护你。 同淋雪,共白头,终此一生。 没等陈桉压过来,应倪就先俯身过去亲他的嘴唇,对他说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两人隔着扶手箱抱在一块,等到雨停,等到拖车在前方打着双闪,他们也没有分开。 这个夜晚,有惊喜有窘迫,有幸福也有些丢人。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嘛,不设限的浪漫才是最浪漫。 第八十六章 婚礼(上) 求婚后不久, 应倪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两人商量在她入学前将婚礼补办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穿婚纱举行仪式的简单事,等真的筹备起来, 才发现规矩奇多, 又累又繁琐。 合八字, 定良辰吉日, 制喜帖,预定场所, 挑选婚礼策划以及邀请合适的伴郎伴娘弄得应倪一个对于自己的事没有选择困难症的人都直呼要疯了。 不仅她忙得晕头转向, 京京下了夜班还要帮忙包喜糖, 吴庆梅更是奔波劳碌, 公园算八字的摊位被她光顾了个遍,最后还专程回吉安亲自将村里的在世神仙请到禾泽家中。 大师看了两人八字,掐指一算,眉头一皱, 说七杀紧贴日元,是为不合。 听到后半句的吴庆梅脸色煞白,忙不迭问要怎么办。 应倪一向不信命, 更不信算命,在一旁啃着苹果想让大师说点人话, 但终归还是礼貌耐心地问:七杀紧贴日元是什么意思? 大师捋了下长胡子,长篇大论了一番应倪依旧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什么天干地支,五行相补相冲, 晦涩得和天书无异。 等他口干舌燥,应倪耐心被磨得所剩无几后,终于慢条斯理地说起大白话来。 总结来说, 就是应倪在婚姻中脾气大,暴躁不安,遇事易冲动,常常以武力解决问题,是克夫的命,不过好在八字旺,丈夫也因此有滔天权势。 相克既相生,一切都在变化之间。 应倪默默地放下苹果。 前半段对她的描述不能说是完全对,几乎是一针见血。但克夫她瞄了眼吴庆梅。任何人得知儿媳克自己儿子心里都不会好受的,即使是可能。 虽然吴庆梅脸上除了焦急没有太多的情绪,她还是挠了下后脖子毕恭毕敬地问:如何化解? 大师又捋了下他的胡子:破财。 闻言,应倪立刻撇起了嘴角。原本以为受村里敬重的大师有两把刷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借机骗钱罢了。小时候应军钰做生意信风水,没少被忽悠买福纸之类贵得令人咋舌的灵器。 结果不仅没有消灾,连命都算没了。 就在应倪准备将吴庆梅拽到一边时,大师又发话了。 想要婚姻顺遂牵制七杀,需要劫财。他翻开一个小本子,指着上面的字说:日子倒是不错,但在这之前,需要你们家每个人给女方花一大笔钱。 应倪呆滞住。 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不是给他送钱,而是让陈家人让渡钱财。 大师的话似乎很有信服力,第二天一早,京京转了一栋写字楼在她名下,吴庆梅买了一艘游艇,而陈桉则定了一架私人飞机。 对此,应倪的内心想法只有六个点。 陈桉为她花钱,应倪没有任何不安,倒是京京本来就抠门,而吴庆梅自己都没享受过,让她有些抗拒。但这些礼物,不接受又说不过去,拒绝等同于放任自己克夫。加上陈桉划拨的股份,应倪的身价莫名其妙涨到了数百亿。 第190章 应倪不信玄学不信风水更不信命,但这位大师走之前挥了挥衣袖,只要了五十块的吃饭钱。 让她又是一惊,消除了大半的偏见。 但还是觉得大师会通过其他方式有所企图,充满了不信任,直到京京说:这还是涨价后的,小时候妈妈带我和哥哥去算命只要五块呢,大师说我哥日后必有所为,妈听得高兴,要给他多塞钱,但他怎么都不肯要,说是好是坏,算谁的命都是一个价。 应倪听完辩驳:五十和五块也不是一个价。 虽然依旧便宜,但在她的刻板印象里,应军钰请的算命大师都是见人下菜碟,走进如此气派奢华的豪宅,又因同村清楚知晓陈家的家境,掐根手指起码都得五位数起步,更别提破财消灾了。 香火钱涨了。吴庆梅插话道:和以前一样,赚的钱除了吃饭都捐给了吉安的庙里。 原来是这样,应倪犹豫了半晌,最终趿着拖鞋追了出去。气喘吁吁跑到地下车库时,司机正好在给大师开门。 她跑得很着急,边往前走边喘气,大师似乎知道她为何而来,转头麻烦司机稍等一下,而后关上了车门朝她走来。 没等到她说话,开口便是: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那一瞬间,应倪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种难以言语的惊骇感贯穿全身,头皮开始发麻。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好几遍这八个字,或许是参透了,攥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意思。 大师看着她,像是在看面相,但目光没有移动的样子似乎又不是,过了片刻后,也依旧没个解释。 应倪嗓子开始哽咽了:我妈会不好吗? 她始终说不出离开两个字。 大师摇着头说生死之事不宜言,应倪问是否可以化解。 就和她跟陈桉八字不合通过破财的方式解决一样,一定有其他办法。 大师回答道:世上所有事都有化解之法。 应倪欣喜万分,立马收起马上要溢出眼眶的水光,报出林蓉苑的出生时间。 大师说:什么都不需要做,是解也不是解,快了。 应倪其实没听太懂,云里雾里的,但得到快了的回答,内心的喜悦像春天发芽的种子一样破土而出。她压制住欣喜,继续问:今年能醒来吗? 大师什么也没透露,像菩萨一般慈悲地笑了笑,转身进了车里。 那天晚上入睡前,应倪从后面抱住陈桉,脸贴着他的背脊蹭了又蹭:你妈请的大师好神,算得好准。 陈桉顿了一下,好笑道:说不定是妈提前告诉他了。 应倪摇头:不是说脾气暴躁克你的事。 陈桉:嗯? 应倪:我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我妈卧病在床。 这么神奇? 真的! 应倪一想到大师的话,就忍不住兴奋地坐起来,黑暗中的声音充斥着被光照亮的明媚:他说我妈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陈桉翻身过来,看着她。 应倪叨叨地念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婚姻幸福,家庭和睦,事业成功,学业也开始起步,一切都太好了,好得像是踩在粉红色的棉花糖里,每一步都是美好柔软的。 陈桉伸手将夜灯打开,光线昏暗朦胧,隐约只照亮床头的一小块。应倪被笼罩在其中,瞳仁覆上了一层淡薄的水光。 他原话怎么说的? 应倪和大师之间的交流本来就没几句话,她复述了一遍后道:最后还对我笑呢,生死天机不可泄露,但我看懂了,是让我放心的意思。 陈桉看着她的笑容,慢慢坐了起来,将人捞进自己怀里。 煤煤,你不是一个人。 嗯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 他抱着她说:妈和京京也是你的家人,永远都是。 我也知道。应倪想要推开陈桉面对面说话,但环在腰后的胳膊实在按得太紧了,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乖巧地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脖颈上。 你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特别特别好,妈妈把我当女儿疼,京京也把我当亲姐姐一样,你就别说了,总感觉我要命你都可以给我。 空气安静了一秒,陈桉说:那还是不行。 酝酿好的抒情气氛瞬间被破坏,应倪一拳头砸向他后背,看着很用力,其实接触的前一秒刹住了速度,像慢放的延时电影,力道也轻得似羽毛飘落了上去。 不管,就是我的。 陈桉:我是我自己的。 应倪:我的。 陈桉摇头。 应倪一字一顿,非要争输赢:就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陈桉不予争辩,应倪就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用牙齿去碾,同时威胁道:再不说你是我的,我就不和你结婚了! 不结就不结。陈桉不仅没依着她,还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说法:我们已经领证了,怎样你都是我老婆。 气得应倪狠狠亲了他一口。 大师说她脾气爆,但陈桉就是那个灭火器,他很懂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真的生气。 很多时候,应倪都会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世界上没有比陈桉更适合她的人。 没有。 婚礼的筹备鸡飞狗跳地进行着,应倪去康睦的次数逐日增多,快要赶上开店时林蓉苑情况不好的那段时间。 不过这次不是害怕她忽然离开,而是充满希望地等待醒来。 某个凌晨十二点还在商量宴请名单以及打电话通知夜晚,被琐碎的流程憋了很久的应倪将手机一扔,拍板道:草坪婚礼,不要伴郎伴娘,只邀请最亲的人,其他全交给策划公司! 人一多,事情就更多,以她参加过的大型婚礼的经验看来。观看婚礼仪式只是少部分人,大多数是为了人情,甚至某些酒店为了维持秩序,还会在开席前收走筷子,让大家不看完整个仪式就不能吃饭。 她不想把自己的婚礼变成表演,只想要最真心的祝福。 第191章 吴庆梅琢磨了一会儿后:那就只请姨妈们,七八桌就能搞定。 虽然这样的做法不符合老家那边的习俗,也有失颜面,但年轻人有自己想法,大不了她回村里再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反正不收礼金。 应倪点点头。 宾客骤然少了很多,可还需统计具体到场人数,吴庆梅看着捞过手机有些疲惫的应倪,踌躇片刻后才开口问:你那边呢? 应倪沉默了一瞬:不用计划。 吴庆梅点着头说好,她并不清楚应倪娘家的具体情况,但从陈桉和京京的只言片语中能窥探出亲属关系很糟糕。 相处时间越长,她越了解应倪的性格,和陈桉和京京都不一样,不能去戳她的伤疤,就算是上药也得趁她睡着了偷偷上。 由于筹备婚礼,最近一周应倪和陈桉都歇在六号公馆。彼时陈桉还在公司,京京也没有下班,整个屋子只有她们俩人。 在安静之中,应倪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对了,接亲仪式也不要。 吴庆梅明显楞了楞。 其实应倪并不反感这些流程,甚至小时候看新郎冲破层层关卡将新娘子从家里背出门,觉得很新鲜,觉得新郎太容易了,要是换作她,一定要狠狠地为难一番。 但真的等到她成为新娘,回头看去时,才发现亲人所剩无几。要是按照正常流程走,出阁拦门都得找陈桉的亲戚来凑,更别说敬茶改口了,总不能把林蓉苑折腾到新房里,或者从医院出嫁吧。 她也没有任何嫁妆,不需要人抬进家门,连红包都撒不出去,所以没必要。 公馆的客厅宽敞深长,灯光刺眼,木地板上散落着很多用于贴在伴手礼上的喜字。原本红色的喜庆氛围被双方的同时沉默一扫而空。 吴庆梅捡起落在脚边的一张红通通描金边的贴纸,轻声道:你是新娘你说了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古往今来,男女结合都讲究六礼那一套。老一辈喜欢热闹,儿女结婚是人生大事,越盛大隆重才能越彰显家中的红火。 何况以陈桉的身价,更应该大办特办。 而应倪的计划太低调朴素了,换作是林蓉苑也会不满。 她看着吴庆梅,很郑重地道:谢谢妈。 吴庆梅轻轻叹了口气,贴纸被她放在手心,看了又看:你要是不喜欢,你们两个自己举行婚礼也成,现在不流行什么旅行结婚吗,顺便出去玩一趟,谁都不邀请,一视同仁也没人说闲话。 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干脆就谁都不请! 应倪缓缓摇头:还是要办的。 就像陈桉说的,他的家人同样也是她的,不需要再分你我。 - 法国秋季入学在九月份,空出的一段时间刚好留给她举办婚礼,以及将公司的事打整好。星期一的下午,应倪来到仓库,小灵正自掏腰包请员工们吃下午茶,一边吃一边给大家打鸡血。 慷慨又热血的神态和应倪当初的作风如出一辙。 不到两年的时间,小灵变化相当之大,从一个扎着马尾唯唯诺诺连话都不说清的小女生,变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独当一面的仓储经理。 靠着工资和奖金,上个月在红井路旁边全款买下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即使是面对捅了大篓子的员工,脸上的笑容也没垮下来过。 应倪和员工们寒暄了几句后,和小灵一起进了办公室。简要核对了库存和账目后,小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不丁说:倪姐,上午有人找你。 应倪喝水的动作停住。 小灵:她们吵着要见你,但问什么都不回答,有点莫名其妙,也不像是客户。 应倪听完警惕起来。 自从给何若宜偿还挪用公款的钱,她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换了,同时警告姑姑一家人不要再来找她,并且不要声张她能拿出一百万的事。 那之后,林蓉苑也换了楼层,她还专门拜托过前台,如果有人找就说林蓉苑转院了。 为了避免生是非,和姑姑一家完全断了联系。直播视频上热搜时,她以为何若宜会来联系她,也惶恐了一阵亲戚会来围堵店铺要钱。 但一直到现在,都无人上门。大概是信息茧房保护了她,不然不会连何若宜都不知道她住哪里,现在在干什么。 不过终有一天,这个封闭她一切消息的小房子会被打破。 然而没想到好巧不巧,是在举办婚礼的前夕,害怕那群人来婚礼现场闹事,应倪烦躁地放下杯子,脸青黑地道:下次来直接赶出去。 小灵连连点头:好,我让保安赶。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员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应总,有人找您。 小灵先一步出声:是上午那两个女人吗? 对。 小灵:赶走! 门外静默了半秒,像是在回头确认,然后说:她们已经走了。 小灵瞬怔,看向应倪,应倪也楞了半秒。 员工又接着道:不过留了很多东西在门口。 应倪出去时,仓库门口连个影子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有人在这里从早上等候到下午的痕迹。只有堆积在角落的东西证明她们来过。 东西大包小包,磊得整整齐齐,占据了一整个角落。应倪看了很久,缓慢地蹲下去,一样一样地挑看。 像是搬家带走的东西,但一切又都是崭新的。锅碗瓢盆,成对的杯子,三件套,蚕丝被,还有一些小家电甚至还有大米和花生油。 今天阳光很好,光线也正好斜进来,将整齐划一的红色包装袋染得更为鲜艳。 怎么这么像嫁妆。小灵好奇地问:是送给你的吗? 应倪看向什么都没有的远处,反应慢半拍似地回答:应该是吧。 得知真的是嫁妆,小灵惊呼:倪姐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应倪回过头来,目光落在龙凤呈祥的团扇刺绣上,细腻的针法一看就出自于姑姑应军莲之手,她淡声解释:之前没办婚礼。 小灵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来哦,看着一大片红色若有所思。 她有个姐姐去年刚出嫁,就算是很亲很亲的姑姑舅舅,也最多只准备一两样东西。 而眼前的东西七七八八堆成了一座小山,虽然细看里面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物件,但物品太齐全了,喜蛋和油盐酱醋都有,细心的程度让人吃惊。 第192章 阳光闪烁了一下,身后有员工叫她。等回过神来时,应倪已经走出了仓库的大门。 在办公室得知有人找时的躁郁表情完全不见了,好看的眉毛舒展开来,不仅如此,电话接通时梨涡也若隐若现。 她听见应倪说:妈,给我留一桌吧,我家有人要来。 第八十七章 婚礼(中) 夏天再次来临时, 婚礼也将至了。某个夜晚,应倪突发奇想,翻箱倒柜找寻她遗失的蓝牙耳机。忙活了大半个小时, 耳机不见踪影, 却从收纳盒的缝隙里捡出一个红本子。 应倪打开看了好一会儿, 转身冲着躺床上看手机的陈桉扬了扬: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民政局。 陈桉放下书, 视线平平移过来,在红本子上扫了两眼后, 语气有些莫名其妙:去干什么。 应倪走到床边, 单膝跪上去, 膝盖轻轻蹭着陈桉冰冷丝滑的睡裤, 随着俯身的动作,微微眯起双眼:离婚啊。 陈桉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下巴,翻身过去,将背影和空气留给她。 应倪: 冷脸贴了冷屁股, 她另外只腿跪上去,手撑在男人的大腿后侧,脖子伸到最长也看不见陈桉的脸, 歪着头冥思须臾后,蓦地抬手抓了把眼前的翘臀。 啧陈桉回过头用眼神警告。 应倪狡黠地笑, 抿唇的同时两只手都覆了上去。她手掌很小,五指张到最大也抓不完,富有节奏的揉揉捏捏,像前些日子跟吴庆梅和京京一起做面团的手法。 陈桉忍耐了大约十秒, 见她没有停手的迹象,攥着胳膊一把扯开,然后坐起来, 捞过被子盖在身上,被角在大腿下方压得严严实实,一副不容侵犯的坚定模样。 应倪亮晶晶的眼睛眨了好几下,你的屁股真好玩。 陈桉闭了闭眼睛,又继续点着下巴,是无比认同的意思,提供了极强的情绪价值。但同时胳膊从后面饶了过去,指尖轻车熟路地挑进轻薄的裤头。 应倪买的睡衣偏大,松松垮垮的,力道稍微大点,裤子就止不住往下滑。她一向体寒,饶是夏天,腿和臀部也是冰冷一片,温热带有薄茧的指腹骤然贴上去,像是被细小砂砾摩擦而过的触感让背脊瞬间发麻,肩头也随之跟着哆嗦。 还不够,指节跟惩罚似的在尾脊骨一重一轻的刮着这个位置是她的命脉,比耳垂还要敏感,轻轻一碰,心脏就跟猫爪在挠,脚趾头控制不住难耐地蜷起。 弄得她甚至嗯哼了一声,左手匆忙去拍他小臂,右手窘迫地按着裤头往上提。眉头因为他宽大的手掌蹙得很紧,语气严肃得像是戴银边框眼睛的班主任。 她抱怨道:别闹。 陈桉狠掐了一把,谁闹? 应倪吃痛嘶声,深知躲不过,便直直朝前方倒了下去,也不管身下的肉垫疼不疼。 她趴在陈桉身上说:去民政局把结婚证上的照片换了。 虽然说起了正事,陈桉的修长五指依旧严丝合缝地贴在皮肤上,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迅速向四周蔓延,冰冷的部位很快便暖了起来。 太丑了。应倪捞起嬉戏间落在地上的结婚证,拇指卡在折痕的中间,对着光线吐槽:p也没p好,一看就是假的。 陈桉问:什么是假的? 照片啊。应倪将结婚证拿到他眼前,指尖挪到两人靠近的中间,边指边说明:你看嘛,我的头发少了几根,耳朵变形了,还有你,你的表情,一点也不高兴,像被强迫的良家妇男。 什么形容,陈桉笑着凑近去看。照片里的男人眉眼平顺,唇边抿得僵直,确实有些面无表情。不过他解释道:我没有不高兴。 应倪问:那你为什么不笑? 陈桉将本子从她手里抽走,仔细确认后说:笑了,被p没了。 伤口刚好在唇角,又是随便找的影楼,修图师的技术肉眼可见的不行,他记得当时还p了很久,除了把他弄得皮肤白了点,其他的都很一般。 倒是在应倪一遍又一遍的要求下,细微得连她领口处的褶皱都抹平了。 他这么一提,应倪很快想起领证那天陈桉和周斯杨打了一架,把楼下的垃圾桶都给打烂了,她乐呵呵地瞄着他唇角问:你知道那天你像什么吗? 陈桉把结婚证放到一旁:什么。 应倪食指抵住鼻尖:猪头。 陈桉连半瞬的凝固都没有,因为知道从她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不过他一向的反驳方式不是打嘴炮,而是咬住她的嘴唇,让她除了喘息没空发出别的声音。 几分钟后,应倪推开了陈桉。决定了明早去换结婚证,她赶紧下床敷面膜补水。在浴室捣鼓一番,她躺在床上,微微张着唇不让精华流进嘴里。 陈桉不加班时作息非常规律,手机最多看二十分钟,到点就睡觉。就在他准备关灯时,应倪叫住了他:先别,等我五分钟,我们一起睡。 陈桉看着她被湿哒哒的面膜纸覆盖的脸,手悬在半空:我不睡,只是关灯。 不要。应倪说:你个骗子,一关灯你马上就睡着了。 陈桉收回了手。 应倪努了努下巴,公主式命令:帮我举手机。 陈桉胳膊被她枕得有点酸,不太想动:不是有支架吗。 应倪娇气道:没你好用。 对于她的一切夸奖,就算是带有目的的捧杀,陈桉也来者不拒。他遵命于听她的指示,手机举到合适的角度,和靠在他肩头的女人一起看毫无营养的恋爱剧。 有的剧情很难用正常的逻辑去解释,不过从手臂传来她笑时的微震时,他会忽然觉得,娱乐大众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 面膜时间很快结束,应倪去浴室洗脸时,陈桉忽然想起吴庆梅的叮嘱,在她钻进被窝时,一把将人搂了过来。 夜谈总是在晚上进行。 你还有走动的亲戚?他问。 应倪抬头看他,没反应过来:嗯? 不是让妈留一桌吗。 哦是我姑姑和表姐。 陈桉猜到了,当初应倪为了五百万结婚,抛开支撑不住林蓉苑的医药费,何若宜的事是最大的突破口,从那时就可以看出,她和表姐的关系不错。 第193章 卧室的灯在应倪上床那一刻熄灭,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无声注视着脸埋进臂弯里的人。可能是刚洗过冷水脸的缘故,她贴在手臂的下巴有些湿润微凉。就和外人看上去的一样,浑身是刺冷漠无情。 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人,才最重感情。 温水煮青蛙的那段时间,陈桉曾偷偷调查过应倪的亲属情况,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应军莲一家是为数不多在出事后伸出援手的,可到头来,在医院打她逼她的也是他们。 就她们两个?陈桉问。 不然呢。应倪的睫毛戳在他的手臂上,我姑父不会来,我也不想他来,姑姑和表姐肯定是瞒着他给我送的东西,何辉不好说,应该不敢来看我,怕我找他还钱。 陈桉听完沉默了会儿,很轻地嗯了一声。 你问这个什么意思?应倪从他怀里钻出脑袋,昂着头道:嫌我家人少? 不是。陈桉说:只是觉得不想见就算了,没必要为了请而请。 应倪:我不喜欢她们,但也不讨厌,怎么说呢说到这儿,似乎是因为很难准确描述而无法继续,她停了下来认真想了很久,最终说:只是简单的参加我的婚礼吃个饭而已,我不会给她们钱的,任何好处都别想要,一百万已经够多了,甚至我都不会很热情,让她们热脸贴冷屁股好了。 陈桉还不了解她吗,一只嘴硬心软的炸毛小猫。 我没那个意思。他轻轻捏着她的耳垂:你想怎么对她们都可以。 这话说完,卧室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就是一声丧气的叹息。 应倪想,人真的很难割舍儿时的感情,无论怎么去模糊,总是忘不了应军莲和何若宜对她的好。而那些不好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忘却。 尤其是在陈桉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爱后,那些伤疤近乎痊愈了,连受伤时的感受都快模糊不清了。 原来好了伤疤真的会忘了疼。 静默了好几分钟,应倪才重新开口,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可是她们真的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我全放在客房了。 陈桉说:看见了。 陈桉。在深沉的漆黑中,应倪忽然叫他。 陈桉低头,用下巴去蹭她:嗯? 陈桉她又叫了一遍,抬起脸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炫耀:我有嫁妆了。 - 林蓉苑的生命体征一直不稳定,近一年内抢救了好几回。每次当应倪站在冰冷的抢救室外等待时,那种煎熬让每分每秒如同经过数年一般漫长。 好在次次都能平安地从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里推出来,应倪喘那口气的时候,不禁会想起大师的话。 什么都不用做,快了。 一定会醒来的,不然为什么总是在鬼门关兜兜转转的打转,死神却没有将奄奄一息的生命带走。 结婚的前一天,应倪来到康睦。她照例带了一束鲜花,纯白色的桔梗,优雅清淡,气质和曾经的林蓉苑如出一辙,也是她最喜欢的花之一,和蓝风铃不相上下。 她走过去,将包装纸打开,一束接一束小心翼翼地将其插进花瓶。瓶口很窄,小巧的椭圆状,因为前天才擦拭过外表格外干净。 不过磨毛玻璃本身并不透光,甚至过于细长的颈口遮挡了一部分花骨朵,但她喜欢阳光照进来瓶身投在桌面朦胧忽闪的光影,像重重云雾后的天光。 尤其是风轻轻吹过的时候,影子拓在床沿,落到地上,有时在墙壁,又偶尔不经意掠过人的脸颊。 似乎这样,就能让睁不开眼睛的林蓉苑感受到花的存在。 其实应倪并不爱花,小时候看妈妈在花园里忙活,泥巴粘在身上,又累又脏,要是遇到虫害,黑色的小虫在院子里满天飞,以至于林蓉苑想培养她的气质报花艺课,她哭着喊着不同意。 不过这些年花买得多了,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如何剪枝,如何搭配。虽然水平和林蓉苑相差甚远,但好歹不算太丑,慢慢地修剪完最后一朵,应倪将剪刀放进抽屉里,走到窗户前,彻底拉开遮光的帘子。 阳光洒进来的瞬间,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病床上的人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颤动眼皮,除了心电监护仪的波动,完全找不出任何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 应倪睫毛垂下,心茫然到觉得有些累。 对外界没有反应的状态其实已经维持很久了,但她仿佛还停留在过去,单方面静止了面对林蓉苑的时间。 她搓了把脸,给自己打气,像往常的很多时候一样,坐在床边,拉起妈妈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慢慢悠悠地将生活讲给她听。 妈,明天就办婚礼了。 怎么办啊,我好像有点紧张。 你当初和爸结婚什么感受?我记得爸说,交换戒指的时候你哭了,把妆都哭脏了,哭成了小花猫,事后还怪爸说得太肉麻。 应倪看着林蓉苑,轻轻地笑了:你好霸道啊。 这话说完,她没再出声,等了几秒,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状态一如既往,但她的心脏就是会蓦地漏跳一下,接着就是恐慌地看向监护仪,双眼一直盯着,空洞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确认线一直在波动后才僵硬缓慢地收回视线。 而后像习以为常,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重新落在林蓉苑像风干的树皮一样的脸颊。 我肯定是遗传你,陈桉也说我霸道,不过他和爸一样,性格很好,就喜欢我凶巴巴的样子。说到这个,应倪情不自禁地笑了,和先前强撑住的笑不一样,是一种单纯洋溢在幸福里的喜悦。 在这瞬间,林蓉苑的睫毛似乎颤了下。 应倪呆滞住,确认是幻觉后,看着拓印在眼睑处重归于静止的阴影半晌。拇指从她的手心往上滑动,停在她微弱跳动的脉搏处,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之前是我骗了你,和他结婚是为了钱不过你放心,现在不一样了,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第194章 爸爸早就知道了,怕你不高兴我先告诉了他。 林蓉苑手指往上抬了抬。 应倪又怔了一瞬,指甲盖划过掌心的触感很明显,但她还是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只能不停地喃喃以激起她的反应:真的,真的对我很好,很好很好 她牵着她的手,抻直食指落在戒指上。 你摸摸看,是不是比爸给你买的都大? 林蓉苑的指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贴在钻石上,睫毛再也没有颤动过了,像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也似乎是在认真的感受。 那天应倪在病房待了很久,等到陈桉带着吴庆梅和陈京京一起,在司仪的主持下,跪在床前敬茶。 她还请了好几个摄影团队,打算拍一段无删减的记录视频在病房里播放,虽然依旧有些遗憾,但也算是让林蓉苑见证了她的婚礼过程。 - 翌日婚礼。 场地安排在老地方,她曾当过酒侍的万丽卡,放眼整个禾泽,只有万丽卡在配套齐全的情况下,在市内拥有近两百亩的真草草坪。 陈桉包下了整个酒店,当日不对外营业,也拒绝任何媒体入场,同时动用了一些关系,维护秩序的保安都配有真枪实弹。 婚礼奢华梦幻,耗费数亿,以至于很多年后都被人津津乐道,被各大媒体誉为世纪婚礼。 仪式选在晚上进行,人工驱云后,星星又多又亮。但还是比不过被陈桉缓缓套上的方糖钻戒,以及应倪头上来自十三世纪价值两千万英镑的皇冠。 他们站在鲜花簇拥之中,在神父的指引下,互相对着对方许下承诺。其实他们早就约定互不背叛,但这时的感受又和暴雨中的车厢不同。 被世人见证的诺言,加上了祝福的砝码,使之像磐石一样亘古不变。 仪式结束后,应倪换了敬酒服,挽着陈桉的胳膊,对亲人的祝福回馈最真挚的感谢。桌数不多,因而轮得很快,走到靠近主台的位置时,她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那一桌是主桌,京京带着吴庆梅补妆去了,陈桉三姨离席满场追着乱跑的孙子,偌大的桌子只剩下应军莲和何若宜两个人,可能是过于空落的缘故,同样规格的桌子看上去莫名比旁边的大很多。 她还没来得及举起酒杯,何若宜就率先站了起来:煤煤,新婚快乐! 应倪的微笑从敬酒开始就一直挂在脸上:谢谢。 应军莲随之起身,她个子很小,往那儿一站有点弱不禁风,似乎是哭过,眼睛还泛着红,嘴唇颤了又颤,最终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话来:姑姑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应倪还是那两个字:谢谢。 大家举杯。高脚杯里是水,她一仰而尽,和其他桌一样的流程,没有寒暄,安静地站在陈桉旁边,听他招呼客人。 只是在转身快要离开,余光瞄到何若宜背过身悄悄抹眼角时,停下了脚步。 过了片刻,做下决定后,才转头叮嘱:姑姑,姐姐,吃完去对面那栋楼玩,可以喝茶打牌。 应军莲摇头:我们等会儿就走了。 应倪顿了一瞬:好,我让司机送你们。 何若宜摆摆手,像是不想给她添一丝麻烦:不用,我们自己回,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真的不用。 应倪笑着说:那我就真的不管了。 嗯!不用管!何若宜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叮嘱陈桉:一定要对煤煤好,不然我会找你麻烦的,不要以为她家没人,我和我妈一个抵十个。 陈桉严肃保证,应倪在旁边笑。 何若宜满意地点着头,应军莲也跟着笑,看着她们酸涩又真挚的行为,应倪没忍住多说了一句话:被子我换了,蛋也吃了。 应军莲怔住,呼出口气来:那就好那就好。 她兢兢战战的:还怕你不喜欢。 应倪说没有不喜欢,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坐下来吃了几口凉菜。席间,何若宜一直和她聊最近的情况,生活上,事业上,还包括感情,像以往一样事无巨细的分享。应倪搭话的频次越来越多,从凉菜吃到了最后上的餐后甜品。最后是陈桉的合作伙伴以及旧友不停打电话催促,他们才起身离席。 走的时候,何若宜叫住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往她手里塞。 应倪捏紧五指不让她有可乘之机,连连摇头道:我们不收礼金。 不仅不收,每个人都有一份价值不菲的伴手礼,其中还装着有八百八十八寓意发财的现金红包。 不是礼金。何若宜说:这里面是卡,现在只有十三万,不过我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打钱的。 应倪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没反应过来。 何辉现在毕业了,工作也不错,我们有手有脚的,总不能欠钱不还吧。因为对不起妹妹,何若宜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当时应倪所处的境地,连林蓉苑的医药费都支付不起,还要因为他们拿出一百万。虽然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这钱从何而来,虽然她和陈桉的感情看上去如胶似漆,但同时也深知,应倪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应倪反应过来她的用意,拒绝道:不用了,没多少钱。 一百万连她一个包都买不起,却需要一家三个人来还款,不,很可能只有她们两个女人,而她最痛恨的何志强,只会在深夜喝完酒打完牌躺在沙发上事无关己的逍遥。 何必呢。 我知道你现在不差钱。何若宜牵起她手,将红包强往虎口里塞:一码归一码,借了就该还。 应倪垂下手,任由红包落在地上,视线从应军莲脸上扫到何若宜的眼睛:那我爸欠你们的呢。 场地很热闹,但她们这桌却忽地安静了下来。 何若宜沉默了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从来都不觉得是欠。舅舅从小对我们很好,小时候第一个芭比娃娃就是他从香港带回来的,他给你买什么,便会给我和何辉带一样的,多贵都是。 我爸那些年能发家全靠舅舅,其他人也是,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谁欠谁的,只是接受不了投资失败,借口罢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红包,指腹擦干净蹭在上面的草絮,所以你别往心里去,舅舅不欠任何人的,你也是。 第195章 她将红包交给陈桉:同样,我也不想欠你的。 最后应倪收下了那张卡。他们往走酒店大楼走去时,应倪忽然停脚问陈桉:我有没有给你讲过,何若宜大学毕业刚上班出来的第一个月,工资就给了我一半给我,怕我不收,取现金放在了医院的枕头下,还是隔了好几天护工换枕套发现的。 陈桉摇头,她很少说家里的事。 应倪想到陈桉之前害怕五百万不够给她留卡的操作,笑了:怎么你们都喜欢往枕头下塞钱。 陈桉说谁让你的骨气比钢铁还硬,大家哪敢当面给你钱,不被你骂得狗血淋头。应倪狐疑,问他自己有这么暴躁么,陈桉说何止是暴躁,火山都没你能喷发。应倪提起拖在地上的裙摆,狠狠踢了一脚过去。 他们在一起,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是婚礼场合也不例外。不过等到了包厢,她还是收敛起各种小脾气,笑意盈盈地对着一些并不感冒的人微笑。 原本他们不在计划邀请的名单之中,但无奈陈桉企业家的身份太特殊,终归逃不开人情世故的圈子。 不过除开合作伙伴,老同学也只请了陆盛之、罗瓒几人。周斯杨也来了,在一旁头疼地带小孩。 女生们则在另外一个包厢里,大家围着应倪夸赞她身上的首饰。余皎皎和温珍慧坐在一块儿,她是昨晚上半夜赶回来的,下半夜去了酒吧,现在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哈欠连天。等大家都散去时,才凑过来小声道:八卦听不听? 压低声音的同时眼神瞄向了和人交谈的郑蓝。 镶有一百多颗钻石的耳坠子太重,长时间佩戴有出血的迹象,应倪对着镜子取下来:不听。 大概余皎皎的语言反应系统和正常人相反,她再次压低声音:周斯杨那么快结婚是因为郑蓝怀上了,我就说当时她的婚纱怎么看着不合身。 周斯杨和郑蓝结婚后,两人定居在国外,隔了一年多才回来,那时他们的儿子已经能在地上爬了。没人去计较孩子的出生时间,结婚后立刻传宗接代也是二代圈里常见的事。 所以听她这么一说,应倪有一瞬的惊愕,不过很快冷淡下来:关我什么事。 余皎皎眨眨眼:未婚先孕啊! 应倪不解:又关你什么事。 我没别的意思。被怼了的余皎皎着急辩解:我就是八卦嘛,八卦懂不懂?! 主要是一直好奇,依照周斯杨的性格,结婚未免太神速草率了些,如果是有孩子的原因倒能说通,毕竟周斯杨无论是外在还是里子,都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绝对会对意外负责。 肯定是酒后乱那啥。余皎皎评价道,狗血! 应倪:你管人家怎么在一起的。 余皎皎好心分享八卦却不被人领情,气愤反问:你不知道我是八婆吗?! 应倪懒得和她争执,警告她不要到处乱传,无论感情是怎么开始的,周斯杨如今对郑蓝的感情毋庸置疑,耳提命面地警告后,应倪将敬酒服换成常服,招待客人去了。挨个陪着各种总裁的夫人聊了会儿天,喝了两杯茶,接着顶替罗瓒老婆的位置打麻将。 罗瓒的老婆叫刘倩,除了对座的温珍慧好声好气,明显不受其他人的待见。倒不是因为她嫁给罗瓒前只是一个理发店的洗头小妹,而是牌品不太好。 赢了就笑脸相迎,输了就一直木着脸抱怨,搞得另外两个富太太都有脾气了。对于她们来说,是一场怎么玩都不可能激起内心波澜的小游戏,而于刘倩而言,一局一万的输赢,必须每一张牌都出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某局不小心少了张牌成了相公赔钱,她人一下子就炸了,不停找其他三人的过错,一会说是上家摸错了牌,一会儿又说是下家碰牌太快。 这样一闹,两位富太太更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明里暗里的阴阳,牌桌的气氛变得怪异又冷凝。 至于为什么会上桌,大概是不知道会打这么大,坐上去了又不好意思下来,毕竟要不是罗瓒和陈桉的交情,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几轮都不见开张,刘倩脑子已经打懵了,手气也极差,局局结束都在往外掏筹码,眼看抽屉快要输空了,她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应倪看出她的窘迫,站在一旁时不时提醒两句。禾泽麻将的打法很特别,又兴了可以加倍的规矩,玩法更像是赌博,刘倩不是禾泽人,思维方式有出入,在应倪不经意的指导下,刘倩很快大杀三方。 温珍慧推倒牌,笑着说:哪有这样打牌的,君子观棋不语,到底是你玩还是她玩?想玩就坐上来,我让你。 不不不,打我这儿吧。刘倩在心里默数了一下筹码,差不多快要回本,她松口气的同时,又忙不迭起身:新娘子你来,我坐久了腰疼,嘶疼死我了。 应倪没有推脱,接过刘倩的位置,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对温珍慧表示感谢地笑了笑。 两人默契配合,演了一场让刘倩能顺势而下的戏。放到以前,应倪大概不耐烦地吐槽输不起就别玩,但不知受了谁的影响,人莫名其妙越来越平和,共情能力也逐日加强。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下意识在尽力维持刘倩颜面的情况下结束闹剧。 可能是因为她老公吧。 当初自以为好意地抱着一箱洗发水免费送给罗瓒,却成了别人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陈桉不经意间提起过,那之后,罗瓒每天至少要洗两次头,出门必带帽子,随身揣镜子,他陪他去过很多医院,医生说是病,和不讲卫生没有太大的关系。 提起这事的时间是在陈桉接她下班的路上,刚好向罗瓒发了请帖后。 应倪抱着胳膊揶揄他:遍寻名医?不是天天要忙着学习和勤工俭学吗,你人还怪好的捏。 陈桉说:总不能和大家一样嫌弃他吧,那就真的没有朋友了。 应倪笑着打量他:你怎么像个圣父。 没有朋友的人是很可怕的。陈桉声线淡淡:我和他是室友,如果精神出现了问题也会影响到我的。 第196章 应倪:靠你好虚伪! 才知道啊。陈桉笑。 虽然嘴上指责虚伪,应倪清楚担心自己只是一方面的因素而已,完全不能成为陈桉帮助罗瓒的主要理由,他本身就是个善良正直的人,一直都是。 应倪想到罗瓒的应激反应,有些不是滋味,哎了声后道:可我还是觉得我没错,顶多是方式不对。 陈桉:没人说你错了。 但他那样应倪瘪着嘴,总感觉我犯了滔天大罪。 洗头成了刻板行为,还娶了一个理发店的姑娘。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对方洗头洗得好,不过无论如何,刚刚敬酒的时候,罗瓒的头发又黑又亮,可见一斑的自信。 应倪没心没肺地吐着舌头:我闯祸你负责,反正你陪他去医院了。 陈桉轻呵了一声,你倒是会想。 应倪无奈摊手,就算她现在去道歉,罗瓒的原谅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不可能原谅她的,她更不可能说对不起。 对面胡牌了,涣散的思绪到此为止。 约莫陪着玩了一个小时,应倪给陈桉发了条消息,从牌桌下来。拍摄的婚礼视频已经加班加点地剪了出来,她要赶在十二点前,去康睦放给林蓉苑听。 出包厢时,罗瓒恰好来接离开的刘倩,两个人站在长而深邃的过道上,似乎不知道随时会有人出来,厚实柔软的地毯踩在上面毫无声音,肆无忌惮地停在原地讲话。 罗瓒皱起眉头: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刘倩木木地摇头。 那你给我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刘倩解释:我在打麻将,那个时候马上要输光了,我难受,所以就给你发消息,想让你来救我,不过还好,一会儿又全都赢回来了。 罗瓒似乎是不相信,继续拧着眉心:你确定她没为难你? 这个她就差点名道姓了,站在门口听见两人对话的应倪脸有点黑沉。在犹豫转身进包厢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径直走过去让他们尴尬的犹豫之中,刘倩出声了:你别多想,真没有。 她安抚着罗瓒:大家都在呢,又是结婚的日子,她不可能把我怎么样。 罗瓒冷哼一声:我们结婚她都没来,就是看不起我们这种穷人,看不起农村出来的,说话做事从来都趾高气扬,早知道我先把你送回去,懒得在这儿受气! 刘倩不停重复着她没有受欺负,一切都很正常。原本想说明应倪指导她打牌的事,但看见罗瓒满脸的郁闷不爽,到嘴边的话自然变成了同仇敌忾: 走了走了,回家去,我也不喜欢她,高中时那么欺负你,有钱了不起啊,现在你是大公司的经理,你也有钱了,我们不怕她! 对!不怕!罗瓒点点头,手却下意识去薅头发。 刘倩垫起脚:什么都没有,很干净,还香香的。 真的? 小狗才骗你! 两人对视一笑,手牵手往前走。 应倪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他们的举动,原本想冲过去怒怼一番的火气被别的说不出来的情绪替代。 她定在原地很久,当他们走到尽头即将消失在视线里时,她迈开了脚。 罗瓒 本来还在说笑的两人身体顿时一僵,面面相觑后,窘迫又僵冷地缓慢回过头来。 在看清是谁在喊后,刘倩抓紧了罗瓒的手,罗瓒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两人并排而站,颇有一种壮士赴死的悲壮感。 应倪停在五步之遥的位置,有点想笑,但在笑之前,收起了所有他们会觉得自己趾高气扬的微表情。 比如将唇角往上翘,眼尾往下耷拉,不再站得笔直。 看着他们惶恐的样子,应倪说:背后讲人坏话就不要怕被人听见。 罗瓒喉咙吞咽了一下,刘倩上前一步挡住他身体,梗着脖子道:我们没有说你。 应倪哦一声:那你们在说谁? 刘倩哑口无言,面对女人直白逼人的眼神,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认识,和你没关系。 应倪点点头:行吧,没说就没说。 走廊太过肃静,以至于她的视线从刘倩身上转移到罗瓒脸上时,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虽然不知道一个纤薄的女人为何有这么大的气场,但罗瓒真真切切地有点被吓到了。 不知道她又会整出什么戏弄人的手段,她一向是睚眦必报的,何况现在还有陈桉这座靠山。 罗瓒把刘倩扯到一旁,抬头对视应倪,背脊难得在她面前挺直了一回。 说的就是你,你想怎样? 应倪:不怎么样,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世界消音。 罗瓒大脑懵了一瞬,眉头下沉。荒谬的神情像是觉得应倪又在以一种新型的形式戏耍他。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更没有嘲笑,只是以为你买不起洗发水才应倪并不擅长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言行,说来说去,有点无措地抱起手臂,哎,就这样吧,反正说了你也不一定信。 罗瓒看着她,刘倩也看着她,两个人像被定在原地的电线杆一样寂静。 不过不信我,总要信一下你好兄弟陈桉的眼光吧?应倪认真地问他:难道他是脑子有问题才选我当老婆? 罗瓒终于开口了,给出解释:你是美女。 应倪无语:是是是,我是美女,谢谢你的夸奖,但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长得漂亮,原来陈桉在你眼里这么俗。 罗瓒毫不犹豫地摇头,甚至因为维护有点急眼了:他才不俗! 那你对我戴什么有色眼镜。应倪垂下手,心平气和地道:没有参加你婚礼是因为去墓园看我爸了,当然,我觉得你也不想看见我。 她从来不会自讨没趣,也不想给任何人添堵,抬了抬下巴问: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第197章 罗瓒没说话了,垂头的模样不知道是真的理解了还是被恐吓住了,刘倩心疼地捏紧老公的手,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朝应倪吼:理解不了!迟来的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带给他的伤害是轻飘飘三个字能弥补的吗?不要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 罗瓒拽着她胳膊,将红了眼眶的人扯自己身后,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激动。 果然她不擅长化解矛盾,把人都惹哭了。 应倪抿着唇安静等待,等到他们彻底平复下来,才又开口说最后一句:和你道歉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只是不想被你们误解,让陈桉夹在中间为难,另外她微微一笑:感谢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一定要玩得愉快。 说完,应倪与他们擦肩而过,细高跟陷进深棕色波浪条纹的手工地毯里,灯光晃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是非对错谁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可能是她太张扬,也可以怪罗瓒太敏感。因而归咎于谁都显得没那么重要,好在他身边出现了一个愿意无条件护着他的人。 应倪真心希望,每个人都可以从过去的阴翳里走出来,无论是因为别人,还是靠自己。 第八十八章 婚礼(下) 一年四季, 应倪印象最深的是夏天,因为很多大事似乎都在这个季节发生。禾泽的初夏白天燥热,晚上凉爽, 医院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一些。 吴庆梅和京京跟着一起来到医院, 病房一下子挤满了人, 贴在玻璃窗上的双喜字帖让冰冷的房间顿时充满了喜悦与人气。 只不过躺在床上的人, 灵魂依旧孤独地封闭在废墟般的躯壳里。 由于时间赶,视频并没有剪辑出摄影团队所宣传的电影质感, 不过胜在真实, 事无巨细地拍摄了应倪早起, 化妆, 吃汤圆,坐车前往现场等等细碎又有趣的片段,除此之外,屏幕里两位新人的颜值高得像是刚走完红地毯的明星, 熠熠生光。 应倪站在床尾,看看屏幕,又回头观察病床上的人, 如此重复几番后,忍不住乞求道:妈你睁开眼看看好不好, 看看我今天有多美。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陈桉披过来的外衫,吴庆梅按在肩膀上的手,以及京京心疼的眼神。 视频长达一个小时,播放完毕, 他们没再逗留。吴庆梅和京京回了六号公馆招待在家里住宿的姨妈们,而她和陈桉则返回万丽卡当东道主。 避免不了的酒局,陆盛之等人抓住时机猛灌陈桉酒, 比上回罗瓒结婚时还要猛,颇有一种不喝吐就不许散场的架势。 陈桉的情绪在此刻外放了很多,高兴的状态下来者不拒,应倪管不着,因为自己也被余皎皎卖力地整治了。 两人回家时,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好酒量成了天大的笑话,从停车场到上电梯,全靠陈桉架着咯吱窝才没躺地上。等一进门,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了。高跟鞋脱了一半,另外一只遗弃在紧闭的门外。陈桉换鞋的功夫,她坐在玄关处,眼睛要闭不闭的,脑袋靠在鞋柜上,酒气从眼睛红到了脖子。 陈桉无端笑了下,她从没见过应倪醉成这样,大概和他一样很高兴吧。 他缓慢地蹲了下来,手撑在膝盖上,微歪着头打量了她片刻,又笑了笑,才取下挂在她胳膊肘上抵疼她腰的红色鳄鱼皮包包。 应倪似乎是不满自己的包包被人抢走,夹紧了胳膊,陈桉一用力她就更来劲儿,直到去挠她胳肢窝和腰肢才乖巧地松开手。 接着就是拨开含在唇角的发丝,脱袜子,换鞋陈桉的动作有条不紊,似滴酒未沾的清醒。 应倪不乐意了。他们一起结婚一起喝酒,他酒量还没她好,凭什么就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她气鼓鼓地赖在地上不起来,双脚踩在他的拖鞋上。 你吃菠菜了吗?还是吐过了?凭什么啊喝假酒啊你!应倪晕晕乎乎,说话也颠三倒四,但脾气没有落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后,睁开眼指着他鼻子质问:说,你是不是背着我练酒量了? 陈桉哑然失笑,手穿过膝盖窝,捞起人横抱往里走,好脾气地回应她:是啊,晚上趁你睡着了去酒吧逍遥。 混蛋! 他边往卧室走,边垂着视线注视怀里的人。 除了高中出国那天,她两次喝醉都是在万丽卡,对比起来,上回清醒太多,然而都逃不了指着他鼻子骂的结局。 不过凶就凶吧,他还就喜欢她这股挠人不伸爪子的劲儿。 应倪趴在他身上,酒辣了喉咙的缘故,嗓音和鼻音黏在一块儿。陈桉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很久才听清楚她在嘀咕什么。 她说:我不信,你才不会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陈桉反问她。 应倪脑袋一抬,顺势打了个嗝。连自己都嫌弃地扇了扇空气,陈桉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 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又接着说: 如果哪一天我们没在一起了,一定是我不好。 无条件的信任是婚姻的基石。在很早之前,应倪就把心完完全全地掏了出来,不怕受伤地双手捧在他面前。 所以说出来也没关系,她说得越多,照陈桉只会越爱她,不会像很多人那样,因为爱太多误以为轻易而变得廉价。 爱从来都是珍贵的。 这句话对于陈桉的悸动果然巨大。 他喉结微滚,沉沉呼吸后,只能看向别处将哽咽吞下去,等平复好情绪回过神来时,应倪已经闭着眼睛趴回了他的肩头。 淡淡青柠的香氛弥散开来,安静无比的周遭像是从未有人发出声音。但她说的那些话,每个字都在陈桉脑海里重复回响,越刻越深。 他低下头:没有如果,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陈桉几乎不许肯定性的诺言,除非承诺只需要单方面,只用他一个人去做到。 或许很久后,随着时间的消磨,应倪会厌倦和他相处,他大概会选择放手;即使应倪爱他的心永久不变,他也无法保证他们永不分开。当然,这里的分开不是指感情上的分裂,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相隔。 第198章 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求婚时,会说我会永远爱你,但不会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现在他变了,变得心越来越贪婪。以前是在身边就好,现在喜欢还不够,想要永远地将她困在身边。 话音落下,拂进耳畔。 应倪缓慢地睁开眼,唇瓣贴在他坚硬的下颚处,带着酒气,柔软地蹭着。 一直是多久? 陈桉说:一直就是一直。 没有回答的回答,应倪有气无力地锤了他一下,但她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抬起下巴问:那你下辈子我可以提前预定吗? 陈桉说:下下辈子都行。 应倪雀跃道:那换我先喜欢你,我来追你。 陈桉:好。 应倪醉得再厉害,脑子同样在转,跟遇到什么难题似的,忽然苦恼道:要是没追到你怎么办? 想办法啊。 想尽一切办法都追不到呢。 不会。 你就那么确定你会喜欢上我?应倪甜腻腻地问:是不是我小指头一勾,你就过来了。 陈桉垂眼:我又不是狗。 应倪嘟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漫无边际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的甜言蜜语。从客厅进入卧室,看到挂在墙上的大幅婚纱照,看到挂钟的分针即将指向十二点时,应倪蓦地搂紧他脖子,用最炽烈缱绻的语气往他耳朵里吹气。 陈桉,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陈桉同样情绪强烈地回应道: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十二点的钟声滴答响起,婚礼结束,他们又走进了人生的新阶段。应倪不受控地吸着鼻子,又哭又笑地叫他老公。陈桉的心脏被她一系列的甜腻撒娇弄得酸软又酥麻。 然而就在他走到床边,即将把人放下来时,应倪呕的一声,混合食物的酒水全吐在了他身上。 毫无征兆的,气氛全没了。 他将人拉开,低头看了眼后,有点被气笑地问:你就是这样爱我的? 床垫很高,应倪双手撑在屁股后面,两条光滑的小腿一晃一晃的,面对陈桉的疑问,她用力点着头。 陈桉不打算跟醉鬼一般见识,起身去拿纸巾。 粘稠的液体顺着西装缓缓下淌,一滴一滴砸落在崭新的白色毛绒床边毯上。当他脱外套时,应倪还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扑,陈桉没辙,直接就地将人扒光,扔进了浴缸。 好像就几秒的光影,应倪莫名奇妙从床上瞬移到了浴室,眯眼看去,裙子皱巴巴团在门口,乳贴不翼而飞,白色蕾丝内\裤挂在门把手上。 眼神幽幽落在罪魁祸首的身上,结果人正贴心地拿着卸妆液和面巾纸朝她走来。 应倪努努嘴,不再计较。 热汽很快腾起来,镜子蒙上一层白雾,浴室氤氲缭绕。 直到胸脯被升起来的水位线完全淹没,应倪才放下捂住春光的手,或许身躯过于疲惫,感受到了全方位浸泡的温暖,她不再闹腾,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像是要在水中安睡。 陈桉躺进来的时候,水面掀起层层波痕溅醒了她,应倪哼哼唧唧不乐意地给他挪位置。 陈桉充当起佣人,帮她洗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了个遍。明明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就在以为他要起身把自己捞起来用毛巾擦干时,食指却依旧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她身上。 应倪背脊弓成小虾米,双腿不自觉地搅在一起,脸颊被水汽蒸腾得又红润了一个度,水盈盈的,染上水珠的睫毛不停发颤:陈桉你好坏啊,怎么变这么坏了呜不许这么坏。 可能是醉酒的缘故,她的嗓音带有几分沙哑的哭音。 陈桉直起上半身,肩膀离开水面,带起的清脆水声和她的哭喃混成一团:哪里坏了? 应倪抓住他胳膊,摇头:不要。 陈桉低声问:那你想用什么。 应倪呼吸加重,又羞又气。 这种情况下的陈桉行事作风总是百无禁忌,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床上的陈桉是另外一个陈桉,调最大胆的情,用最狠的力。是别人永远都无法窥见的陌生人。 结束后,陈桉将人抱在镜子前,挤好牙膏递过去,在应倪刷牙的时候,同时给她吹头发。应倪的头发又长又浓密,胳膊举了近十分钟,等到发梢七分干,才又照着以往的流程抹精油。 茉莉的香味钻进鼻尖,陈桉钳住她的下巴亲了好几下,将人抱去床上。 接着,独自返回浴室洗漱收拾。 吹头发的时间里,应倪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眼睛,陈桉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早就睡了。结果等他拎着毛巾走出浴室,应倪正盘腿坐在地上。 脸颊褪去了绯红,似乎酒精也完全代谢掉了。 她腿旁是打开的牛皮纸箱,鞋盒的盖子随手扔在床上,可能是等得太久,抬头看见他的一瞬,迫不及待勾起食指。 陈桉走过去:怎么又翻出来了? 你试试。应倪拎起鞋子:还没见过你穿。 陈桉眼皮垂下,看着她手中颜色过于鲜艳时髦的运动鞋,有一瞬的迟疑。 这分迟疑被应倪敏锐捕捉住,她坐在地上仰视他:嫌弃? 陈桉摇头。 应倪:那你怎么不穿。 陈桉说:不适合工作,太运动风了。 应倪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唬谁呢,高中你还不是没有,枉我为你精挑细选。 其实这双鞋最初是打算送给余柏松的,她真的挑了挺久,样式和配色都非常钟意,价格在当时也不菲,是她费尽千辛万苦省下的零花钱。 她送给陈桉后观察了半个月,迟迟不见他上脚,以为是他拿去卖了,没想到是不喜欢。 应倪不高兴了。 没眼光,明明就很适合你嘛~她将鞋子扔他脚旁,命令道:快穿给我看。 陈桉手垂在裤缝,迟迟没有动作。 应倪催促:快嘛。 陈桉沉默了一秒:穿不下。 第199章 应倪神情一滞。 小了两个码。他说。 应倪低眼。 陈桉蹲下来,捞起鞋子看了看,而后抬眼冷飕飕地问:精挑细选? 应倪心虚地抬起手背蹭鼻尖。 陈桉起身,将鞋子装进盒子里,不打算和她嬉闹:快两点了,该睡觉了。 衣服总能穿下吧。应倪说。 陈桉回过头来。 她把箱子里的短袖和裤子抱起来,塞他怀里,穿! 陈桉拿她没办法,打着哈欠换衣服。 白色字母短袖配做旧牛仔短裤,还搭了一件柠檬绿的条纹衬衫外套。 其实陈桉并不适合浅色,但整套下来,越过年龄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应倪从头扫到脚,眼睛睁得大大的,是有被惊艳到:还挺帅,你选的还是孙超选的? 陈桉:导购推荐。 应倪: 当时孙超在完整任务,他也是配合敷衍,认真的只有应倪,不过她并不在场。一次莫名其妙的购物体验。 应倪打量着他,总觉得差点什么,视线扫过脚踝时,忽然恍然:你有白袜子吗?她在小腿下方比划,到这儿的。 陈桉说有,应倪叫他穿给自己看。陈桉一头雾水,依旧走出卧室照做,只是没想到他回来时,应倪同样换了一身装扮。 明德的高中校服,女款是浅蓝色的衬衣搭墨蓝百褶裙,领口还佩戴了一朵纯白色的领花,清纯靓丽。她光脚站在床尾,头发用橡皮筋扎得高高的,笑着冲他露出右边的小梨涡时,马尾也跟着摇晃。 这一瞬,像是穿越时光回到过去。 回到应倪趴在阳光洒满的走廊栏杆,听见下课铃声响起,忽然转过头来的那一幕。 同样明媚到让陈桉死水一般的心境掀起涟漪。 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他再也不用躲开和她对视的目光。 陈桉走过去,哪儿来的校服? 当然是我家。应倪双手背在腰后说,像当初站在办公室里受训时乖巧又不服的模样。 陈桉伸出胳膊,将她没有戴好的领花拨正。 陈桉同学。她忽然狡黠一笑,从背后拿出一本书,大概是趁他去找袜子的时候溜进书房拿到的这本《机长的秘密情人》,胡乱翻到一页,嗲声嗲气地道:能不能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呀。 陈桉没有感到诧异,而是从善如流地从她手里接过,坐下来垂眼扫问:很难吗? 应倪坐他腿上,裙摆铺开在膝盖之上,指尖在他的喉结上画画:对啊,一个字都看不懂呢。 陈桉完美融入了应倪构建的校园情景剧之中,冷冰冰地道: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上课干什么去了? 应倪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你啊。 陈桉将书合上,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 应倪蹙眉:我是让你当我同学,不是老师! 陈桉说:我本来就是你同学。 应倪凝滞了一瞬,很快再次进入角色,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用若有似无的娇软气音:陈桉同学,教教我嘛,我给你报酬。 陈桉想起命令他抱花时从小皮夹里拿出的红钞,神色冷漠:又想用钱砸我? 应倪摇头:我穷。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 应倪垂下的手回答了一切。 她的手很软,但冷不丁按上去的力度很大,陈桉被弄得有些疼,倒吸着气挪开她的手:今晚算了,明早再教你解题。 应倪撇嘴:你是不是不行。 陈桉额角跳了下:男人是有冷却时间的,何况还喝了酒。 应倪:那你之前为什么可以连续三次。 陈桉顿了顿,如实道:有点累了。 气氛安静下来。 应倪兀自思索了会儿,不太相信地问:真不行吗? 陈桉低头看去,寡淡的表情透着无奈,用眼神示意结果就摆在眼前。 应倪俯身观察,布料确实没顶出十分紧绷的形状,但看形态也不是完全没起来。 又想到他在浴室折腾自己的狠劲儿,扯了扯嘴角,不服气地从他腿上下去。 一字一顿地道: 我不信! 三个字落下。 没等到陈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身穿校服跪在了他的膝盖前。 第八十九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上) 卧室的主灯和副灯均亮着, 光线明晃至极。 在有些睁不开眼的漩涡中,长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像柔顺的水草一样散开。陈桉静滞住,僵硬的身体只有眼皮在缓慢往下垂。温热呼吸扑过来的瞬间, 他神经重重一跳。 应倪感受到他的弹动, 或者说是视线被吓到了, 凑近的脸颊停在厘米距离。她楞了一下后, 抬起头,和他形成对视。 被光线溢满的瞳仁直直白白地将坐在床上的人纳入其中, 没什么太多的表情, 因而看不出丝毫的捉弄, 甚至是欲望。 仿佛在进行一项不关乎风月的日常行为。 就像喝水, 吃饭,发呆一样不足为奇,压根不需要他如此强烈的反应。 但越是这样,就越像诱人进入一间密闭的小黑屋中, 光线只有窗角透进来的那一缕,从进门的那刻起,你就忍不住想伸出手捉住它。攥在手心里, 永远地拥有。 然后被迫掉进温热细腻的沙堆里,等缺氧到快要窒息时, 回过神来,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陈桉不怕挣扎,但害怕弄坏了那么美丽的沙子。 别。他忍住发麻的头皮,托住她的脸颊制止, 声音抽离到只剩下了冷硬:不需要。 应倪随遇而安,脑袋往他手上倒,近在咫尺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支起来, 蓬起的青筋足以见硬度。 她偏着脸颊冲他眨了下眼,乖张的语气里掺杂着明晃晃的挑衅:不是不行吗? 每吐出一个字都呼出一阵缱绻又强烈的风,俯瞰的视角,给人一种唇瓣已经触碰到的错觉。陈桉深吸口气,其实今晚已经深呼吸很多次了,一次比一次克制不住地深长。 第200章 你这样陈桉表面还算平静,但上下重滚的喉结早已出卖了他,半晌没缓过来后,试图将趴在膝盖上的人捞起来,谁受得了。 应倪笑了,咬着下唇瓣,牙齿碾过的速度很慢,也很无辜,两片微张的唇瓣粉嘟嘟也水盈盈的。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每次都他服务她,应该换位一次才对。 陈桉静静地看着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下是纯白`精致的领花,发丝似有若无缠绕在他的腿上,这样的姿势实在过于玷污身上的纯洁校服,也是隐形暴力的催化剂。 陈桉拎着她的衣袖往上扯: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应倪明知故问。 她突然低头下去的时候,陈桉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意识被腔内的柔软和灵活摧毁了个透彻。四周像漫起遮天蔽日的黄沙,迷离间,他看着起伏的脑袋,微颤的肩膀,以及摇晃的裙摆,觉得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不仅是行为上的,还有言语上的。 陈桉同学似乎是没有多余的发音空间,她要很费力地才能出声,这样对吗? 呜呜咽咽,含混不清的,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更别指望低眼看着她的男人。 陈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某种静音的状态中,像是没有任何情绪被挑\逗出来,不过托住她脸颊的手掌却缓慢没有停歇地上移,直到完全拢住她的后脑勺才慢慢开口。 声音是低哑的,呼吸被克制后也依然是重喘的。 他说像吃棒棒糖就行。话虽如此,但应倪明显能感受到他想往下按的劲儿和用理智去抵抗的矛盾。吧唧一声,吸盘脱离玻璃的水声,她抬起脑、袋,头发被人揉得乱糟糟的,几缕碎发凌乱落在脸前。 眉眼是红的,脸颊是红的,被撑开的唇瓣更红。 一切都乱了。 你确定哦。她撑在他大大敞开的两膝上,人也跪在中间,煞有介事地道:我吃棒棒糖从来都是嚼的,一口咬下来,嚼得稀巴烂。 陈桉并没有被吓到,眸光更加黑而深,瞬秒不移地注视她,覆住细长脖颈的手在她话音落下后加深了向下的力度。 是示意她低头继续的意思。 终于有一分冲破理智的迫不及待。 陈桉很少这样难耐,表现出着急想要某种东西的欲望。应倪的玩心藏不住了,垂下睫毛,很轻很浅地触碰了一下。 像试探性地品尝棒棒糖的第一口是什么味道。 会被咬断吗?她好奇地问。 说话的时候,她握着他,和手臂一样琼扎,拇指在经络处摩挲,给他几分甜头的同时将人架在火上烤,还不停地煽风点火。 陈桉喉咙微不可察地吞咽了下,回答道:你可以试试。 应倪看他一眼,俯身而下。但只有那么一下,因为陈桉吃痛冷嘶了声。她开始温柔起来,尝试各种技法,有的是从记忆里的影片里搜刮的,有的是根据他的反应琢磨而来。 以往这种时间,陈桉几乎不怎么出声。所以直到此时此刻,应倪才发觉,男人喘起来比女人还性感。 跪在地上的双腿被声音蛊惑得拼命往里靠拢。似乎是想阻止什么,又意图消磨什么。 富有节律的动作维持太久,她稍微一低头,唇角便溢出涎液,滴在她的手臂上,陈桉的小腿上。 一切都被陈桉收入眼中,神经和视觉的双重刺激下,呼吸越来越重。他视线从头到尾都半垂着,像独自沉浸地观看一部质感乐感皆极佳的电影。 观影到一半时,他拿开撑在腿上的手。应倪的头发太长太凌乱,几缕缠在指节间随着动作轻扯头皮,另外一片遮挡住动态的视线。他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略有不满地将其撩开,还不满足地帮忙捋顺,用手指当做发绳,拢成一束在虎口随意绕了几个圈,顺其自然地按在脑后。 纤薄优美的脖颈线随之展露,只剩两缕鬓发垂搭下颚处荡漾。 陈桉再也忍不住了,视线里的发丝越晃越快。 应倪由主动变为被动,不停地被撑开,是无法适应的度,眼角很快溢出生理性泪水,瞳仁比兔子的还红。 宽敞明亮的卧室,粘稠不堪的声音和极具色彩的画面交织在一起令人头脑发晕。 进行到最后一刻时,陈桉松开了不愿意松开的手,发丝蓦地披散下来,虚虚掩掩半遮起伏的胸口。 一束白光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强劲的弧线,像黑夜车灯前砸下来的雨水,开出了一朵白色小花,星星点点溅在她的脸侧,下巴,甚至是唇瓣上。 陈桉维持姿势缓了好几秒,才将人抱起来放到床边。应倪腰懒沓沓地蜷着,嘴唇微张,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委屈和埋怨。 陈桉的目光很难从她身上挪开。 领花早就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裙摆掀在腰际,衬衫最上面的三颗珍珠扣被迫挣脱了束缚,歪歪扭扭地敞着。 春光大好,连她本人都不太好意思低头去看胸口处的狼藉。 陈桉把她从头扫到尾,才转头去浴室拿了面巾纸出来,弯着腰给她擦拭。 应倪呆呆地坐着,他的发梢又黑又硬,想到最后那一下,自己的锁骨都被推疼了,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出来? 陈桉手一顿,抬起视线。 她果然是故意的。知道他快了,所以一直牢牢搂住他腰,让人难以撤退。要不是尚存一丝理智,她口腔会被灌满,嗓子眼会被呛到不停咳嗽。 他直起身体,将纸揉成一团,握在掌心斟酌了一下:你还挺有意思的。 应倪:嗯? 陈桉的笑容有那么一丝冷蔫的坏,就那么想吃? 应倪捶他一拳。 陈桉将用过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又抽出几张新的,蹲在床前收拾往山缝里流淌的白色小溪。 应倪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问:哪种更舒服? 陈桉顿了顿:都舒服。 我说的是更,非要选一种。 陈桉回过头,将她黏在唇角处的发丝拨开:感觉不一样。 应倪想让他择出一二,但陈桉的回答总是过于笼统,她追着不放,不停地问哪里不一样,具体什么感受,哪种更爽。 最后被陈桉用纸巾捂住嘴巴。 应倪不悦地打开他手,唇瓣还有一些没擦干净的,温热的液体感还未消退,她看着陈桉,极其慢速地舔了下。 第201章 毫不遮掩地展现平常品尝冰淇淋一般,在舌尖回味的声音。 陈桉呼吸一滞。 没什么味道,也没有很腥。应倪评价道。 陈桉静默了半瞬:你确定? 应倪又感受了一下,可能是太少了吧。 这话让陈桉无言以对,看着她低头去寻找,指尖抹净他没有擦拭到的部分,直直地往嘴里送。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制止她重复品尝的行为。 僵持不下间,应倪忽然垂下手,很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睛:其实你可以对我更暴力一点。 陈桉看着她,等待接下来的话。 无论是语言上的还是行为上的应倪顿了下,才又接着说:都可以。 还在他审视的目光中,解释道:不是我愿意,是我也很喜欢。 完全敞开自己后,她喜欢看陈桉平静的心绪被搅出惊涛骇浪,尤其是一切皆因她而起。 这话说完,陈桉点了点下巴。对话结束,床上时间结束,应倪捡起落在地上的枕头,没想到刚扔上床,忽地天旋地转,自己被横抱起来往浴室走去。 应倪以为陈桉是想帮她洗漱,结果人被按在了洗手台前。她小时候练散打,身段柔软,被抬高一侧的腿毫无痛感地架在男人的肩头。 镜面是先前泡澡时被陈桉整理过的,干净透亮,一览无余。 几分钟前撂下壮志豪言的应倪不免红了脸颊,她撇过眼,却被陈桉暴力地固住。如果说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更直接,也不会常常缓下来观察她的反应。 一场酣畅淋漓的掠夺。 超出预想的暴力程度。 应倪浑身被抽干了力气,软塌塌抱着他看向镜子。陈桉身穿她买的t恤和牛仔裤,而她穿着夏季校服。两人的面貌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光线刺眼得像在白日里的教室。 双眼迷离之际,她呜声问: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就这么想了。 陈桉回答说不是,然后将她翻身,画面从镜子里转移到他眼前。 他低头专注地说:是这样。 灯光摇曳,夜还很漫长。直到应倪没有意识地被人扔在床上,才忽然反应过来,陈桉的有点累了,是指天快亮了才不行。 - 时间一晃,九月末,应倪即将前往法国。去机场那天,一家人为她送行。 吴庆梅不厌其烦地叮嘱生活注意事项,陈京京拉着她的胳膊摇来摇去的不放,谁都不想她离开,反观陈桉要平静很多,但这份平静也在和她一起乘坐飞机抵达巴黎,安顿好一切后打破了。 他们站在塞纳河的岸边,赶往机场的专车早已等在外面。电话响个不停,陈桉却跟听不见似的迟迟没有动静。 再不走要错过航班了。应倪催促他。 陈桉说:抱我一下。 应倪抱住他。 再亲一个。 应倪垫起脚,在他脸颊处落下一吻。 陈桉有些食不知味,低眼说:亲嘴巴。 怎么也满足不了,应倪乜了他一眼,但还是很乖巧地贴了上去,或许是到了巴黎这种地方,轻轻地一啄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难舍难分气喘交织的法式深吻。 过了好几分钟,陈桉终于舍得放开她。 怎么办?他问。 应倪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办。 陈桉说:习惯抱着你睡觉了。 听到这话,应倪睫毛瞬间半耷,心说她还不是,为此特别将阿贝贝带到了法国来,她也怕自己睡不着,怕深夜辗转反侧想念温暖的怀抱。 察觉到他的落寞,应倪认真出主意:你把我的枕头当成我吧。 陈桉说:开什么玩笑。 应倪俏皮地耸了下肩膀,想将气氛变得活泼一些,然而最后几个字控制不住地带上了颤音,那我就没办法了。 她有些想哭,也确实在话音落下后红了眼睛。 陈桉看着她,表情深重地叹了口气,抬手去擦她眼角溢出的泪光。 坚强点,又不是生离死别。 应倪气不过,一胳膊抡过去,都怪你,我明明没哭的! 陈桉说:好,怪我。 当然怪你了。应倪吸着鼻子,怪你那么好,什么事都依着我,天天晚上抱着我睡觉,也不硌得慌。 陈桉擦着她的眼泪: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闻言,应倪神情一顿,手背瞬间抹去脸上的所有水光,什么不敢了!不想对我好了是不是? 陈桉蓦地被她笑起来,应倪噘着嘴不高兴地看他半晌,对峙班上,最终也没忍住止啼为笑。 十月初的法国已经进入秋季,天气冷凉,河水自东向西流过,两岸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掩盖着周围经历百年风雨而古老不朽的建筑群。 异国他乡的街头,应倪几乎没用劲儿地去推他:行了,快走吧,我送你出去。 陈桉站在原地不动。 你自己说的,又不是见不到面,搞得跟生离死别的一样。应倪把自己一起吐槽了,矫情! 想天天见你。陈桉再次抱紧她,下搁在她脑袋上:下下周来看你,有事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应倪不敢多说别的,怕又被他弄哭,到时候收不了场,航班错过了,又得再来一次梨花带雨的告别。 她可不是爱哭鬼。 陈桉走后,应倪回到住处睡了很长的一觉,然后打起精神来,独自办理一些剩下的手续。中法政、府签订了新的条约,学生留学期间可以仅凭中国驾驶证和翻译件直接在道路上驾驶机动车。当晚,她雷厉风行地提了辆新车。 离正式入学还有几天,应倪开着车四处溜达。距离林蓉苑带她来巴黎看秀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记忆模糊不清,但矗立在街头的法国梧桐依旧枝干粗壮,焚烧后的巴黎圣母院于不久前新建开放,金色公鸡模样的风向标在太阳并不明媚的秋天闪闪发光。 和烧毁前相比,应倪没有看出太大的区别,仿佛几年前守在病床前听到的新闻只是过眼云烟。 大概是因为。 这里不是她的故乡,一心的牵挂全扑在林蓉苑身上。 秋风萧瑟吹过,她路过埃菲尔铁塔,看向凯旋门,站在卢浮宫前,走进奥赛博物馆到了夜晚,闭着眼睛躺在塞纳河畔听着游船的声音。 第202章 呼吸间,全是不受束缚的自由。 应倪的适应能力很强,从前是温室里的花朵,后来变异成了一株从夹缝里钻出能抵抗强风暴雨的小草,她和同学老师都相处得很融洽,没有人觉得她是个脾气古怪不好惹的人。 对她的评价出奇一致地好。 当然这样的评价来源于第二个月的小组作业,应倪遭到了几个白人同学的歧视。黄种人比起白种人外表看上去更年轻,她们不知道应倪大了她们好几岁,也浑然不知应倪的背景。 也是由于应倪从入学开始就非常低调,身上的衣服从不露标,包包是清一色的便宜货。因为她怕走在路上被抢劫,也觉得自己是来学习拿文凭,不是来炫耀搞社交的。 低调朴素的作风让大家误以为她是个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 不过私底下老师们都略知一二因为该学院的教授们大多上午在教室里上课,下午就回到各大奢侈品公司的设计部继续工作。 去年应倪作为顶级客户受邀参加各个品牌的感恩晚宴,和一些界内出名的设计师碰过面。 那几个白人姑娘家境不错,越为难应倪越来劲儿,然而手法都极其低端,一会儿说自己的作品被人故意弄脏,一会儿又说耳机不见了。 不仅莫名其妙,话里还前后矛盾。 应倪懒得理会她们,这样的情况在英国读预科的时候也遇到过,当时年轻气盛,家里兜底,一言不合就开骂动手,闹到教务处,最后的结果总是不了了之,分也而扣了,谁都没讨到好。 当然还有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孤立的手法,但应倪从来不屑。 过了好几年,还是这样没有长进的手段,应倪一点也不生气,像看小丑一样看她们。直到有一天,她们合伙把她不小心遗留在课桌里的笔记本藏了起来。应倪终于冒火,报完警后给院长拨了个电话。 领头的金发女生斜眉瞪眼,毫不在意,和同伴叽里咕噜地嘲讽着应倪。 应倪冷笑一声,掏出包里浅黄色的画纸,撕开一页,在众人的不解的注视下,乱画一通,然后表情肃冷地往她脑门上重重一贴。 被贴的女孩没反应过来,倒是站一旁的短发女孩被吓得往后大跳,用英语惊呼道:天啊,巫术! 金发女生吓得大哭起来,哆哆嗦嗦不敢动,乞求应倪把符纸揭开,不要诅咒她。 她哭得越大声,应倪撸起袖子笑得越开心,继续恐吓:我不仅会诅咒,还会中国功夫。 后续是几个女生背了大处分,排着队来到跟前鞠躬道歉,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每次碰面都跟猫见了耗子似地掉头就躲。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金发女生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碰见从教学楼出来的应倪,吓到瞬间转头,撞上了坚硬的石柱,当场撞晕了过去,还是应倪把她背去了医务室。 和她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abelle感慨道:东方女人果然善良又温和。 应倪听到后半个形容词,笑了,问她:知道龙吗? abelle惊呼:woah,dragon! 应倪点着头说yes,说她的原身其实是一条暴龙。 abelle听得云里雾里的,大为不解的同时感到无比的震撼,眼睛闪光地问她什么是暴龙。 应倪张开嘴,五指张开做爪状:会喷火。 实际上哪里有火,听懂暗喻的abelle哈哈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说她改变看法了,来自东方的神秘女人,不仅是善良温和,还特别有趣。 应倪想说,暴龙一点也没趣。很多人讨厌暴龙,喜欢电影《驯龙高手》里乖巧可爱的无牙仔。不过她老公口味独特,钟爱脾气暴躁的,然而这几年来,暴龙也乖顺了,火气消得七七八八。 连性格都逐渐趋于陈家人的随遇而安、心平气和。 被欺负的事家里人完全不知道,虽然应倪每晚和陈桉打视频,分享学习和生活日常,但嘴巴闭得很严实,只字未提。同时警告陈桉安排在她身边的曾助理不要泄密。 风波彻底结束后的某一天,应倪照例和陈桉通话。 巴黎时间比禾泽慢七个小时,她吃午饭的时候,陈桉正在六号公馆吃晚饭。 闲聊了几句,陈桉忽然放下筷子,吴庆梅和京京也看了过来,视频倏然安静,像断网卡住了一般凝滞。 就在应倪准备挂断重新拨过去时,陈桉冷不丁出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 应倪楞了一楞,京京拍着桌子叫嚣:我在办签证了,嫂子你等着,等我过去揍死那几个小白人! 应倪手腕一翻,摄像头朝向墙壁,对着空气咬牙切齿:曾小助,竟然出卖我! 听见她低喃吐槽的陈桉说:那是他的职责。 应倪撇嘴。 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别对着墙壁了,把脸露出来。 应倪不情不愿地将摄像头拉近。 画面里的男人也跟着凑近了些,仔细端详她的脸,似乎是在寻找有没有打斗后留下的伤痕。 应倪无语地道:没打架。 陈桉唇线绷成一条线,隔着万里,透过冰凉没有感情的手机屏幕凝视她。 应倪好笑:真的没有,我一个三十岁的人怎么可能和几个二十不到的小孩动手。 什么小孩!京京在旁边反驳:已经成年了。 吴庆梅跟着重重点头:对!就算是没成年又怎样?说完看向陈桉,大马金刀地指挥道:你马上请律师告她们,告得她们倾家荡产,上个学还要被欺负,早知道我就应该阻止你去,在家里待着多滋润啊,平白受那些苦! 明明只有京京和吴庆梅两个人在说话,客厅却吵成了一锅粥。 应倪把手机音量调小,大着嗓门唯恐她们听不见,没那回事,别听小曾瞎说。回应完,立刻压低声音催促陈桉:别吃了,去书房我俩单独谈。 手机里的画面开始转动方向,从饭厅到书房要经过一个长长的走道,陈桉应该是垂着胳膊的,视频里是浅胡桃木色的地板以及规整的踢脚线。 书房门上的玩偶还是陈桉在娃娃机里抓起来,她亲手挂上去的。 在这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应倪手指敲着桌面,眉头微沉着,思索一点芝麻小的同学矛盾怎么俨然快升级成家庭矛盾了。 第203章 不是应倪钝感力强,心眼大,是她走到哪儿都容易和人产生摩擦,在华兴和乔娟打架,在奶茶店和黄毛斗嘴,她习惯了,也习惯出了事独自解决。 门阖上的响声拉回了应倪的思绪。 视线里出现了陈桉的半张脸,他把手机放在了书桌上,用她的马克杯抵住,而后拉开座椅,胳膊懒散又冷淡地抱起来。 给人有一种正在开会审视高管的肃穆。 当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冷凝时,先开口的永远是陈桉。 为什么不告诉我? 应倪没有回答的问句,他又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应倪忽然觉得自己想错了,做陈桉的手下估计也不轻松,明明语气很温和松泛,但听着就是容易攥紧拳头犯紧张。 其实他可能没那个意思,但奈何气场过于强大。 应倪不乐意了:难道我什么都要告诉你吗? 不是。陈桉说:但起码这件事你得说。 应倪不以为然。 陈桉说:上周我明明在巴黎。 我已经解决了啊。应倪无所谓:而且解决得很完美,不需要你帮任何忙。 陈桉思索了会儿,轻言细语道:你搞错出发点了,不需要帮忙不代表我无权知道。 大概是姨妈来了火气强盛,也可能是心情明媚地打视频唠嗑,却被对面的人无情教训。应倪瞬间化身为暴龙喷火:你本来就没权力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嘛你。 你再说一遍。 陈桉的声音变低了,也更冷了些,视频自带磨皮效果,应倪不知道真实情况下他的脸是不是比现在更黑。 于是火喷得秒变微弱了,只剩下小小的一簇蓝焰,心虚道:说什么 陈桉没给她装傻充愣的机会,最后一句。 应倪哽了哽喉咙:这是我的事。 后半句。 陈桉逼她,应倪最讨厌人逼她,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你、管、得、着、吗、你! 说完就把视频切了。 陈桉再打来,她当听不见,扔枕头下面捂着去浴室洗澡灭火。只是半夜的时候,辗转反侧睡不着,将手机开了机,聊天框出乎意外地停留在通话截止的提醒。 她气不过,盘腿狠狠敲了几个字过去【下周很忙,不回来了】 其实应倪并没有退机票,她早早将课程调开,除了见陈桉、吴庆梅和京京,还要回去看望林蓉苑,虽说京京把她照顾得很好,每天发视频过来报备,但林蓉苑每况愈下的身体和时不时突发的肺炎让身处异国的应倪整日提心吊胆。 闹脾气归闹脾气,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小打小吵,所以从没想过陈桉会只字不提她不回国的事,像是很无所谓。之后的几天,两人依旧保持着往日的联系频率,只是往往话说到一半,应倪就以要做作业,要去图书馆,马上去看展等等借口挂断。 相差七小时的时差原本就让身处两国的人很难同频联系,陈桉晚上下班有空,应倪已经在睡梦之中了,等应倪起床,陈桉又身处公司。 应倪看上去比陈桉还要忙,虽然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什么。 当然不是说和陈桉吵架让她心情低落,而是自从上个月以来,陆陆续续出现了五点的光仓库闹鼠灾,公司财务经理卷款潜逃,以及被对家恶意商战造谣的事。 应倪焦头烂额的同时,还要对付学校一些无用的课程,毕竟要修满学分才能拿到文凭,更别提之前还要抽出精力处理同学间幼稚可笑的矛盾。 有时候一个人穿梭在校园间的树林间,看着球场活泼朝气的少年少女,会觉得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年龄上的自卑,而是觉得她应该站在另外一片更广阔的旷野,或者说是不应该在这样的年龄浸泡在如此单纯的温室里。 她还发现,从今年开始,学校所有的课程都在某网站上开设得有公开课,她常常因为某门课的教授不负责,在教室里用平板悄悄地上另外一所知名艺术学校老师的课,仅需几十美金。 乃至有门实践课,都不如去巴黎街头的裁缝店当半个月学徒。 关于艺术嗅觉的敏锐和提升,切身体验往往比课本上学来得更快。所以入学近三个月,在某一个被艺术史论文拖住脚步无法去看服装设计展的夜晚。 应倪忽地恍然,最宝贵的不是文凭,而是时间。 再看到京京发来的视频时,还多了一个答案 家人。 时间和家人是现阶段她最应该珍视的东西。 但她一点也不想把这些感受告诉陈桉,因为在她来之前,他们在飞机上,陈桉曾问过她:你确定你有这么多的精力? 当时她信誓旦旦,一副你等着瞧的自信模样,还挥了挥拳头:放心吧,不会向你诉苦说累的! 陈桉说:人的精力不是无穷无尽的,专注度也是有限的,做好一件事的同时往往对另外一件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结果看着还行,也远达不到你明明可以做到的程度。 总结而言就是那句古话,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再说难听的,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应倪其实是一个很理想化的人,总觉得她能处理好事业家庭和学业间的关系。 但舒适的环境和坚硬的后盾让她再也找不回壳了,一有风雨,心情就和阴天一样低沉。在大海里航行的小船无法掌握风浪来临时的平衡。 可她还是逞强地每天在电话里和陈桉嬉笑,装作过得很好,即使内心的天平早已倾向了时间的那一边。 所以一吵架,就更不想和人沟通了。 第九十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下) 航班是下午一点半的, 应倪一宿没睡,收拾好的行李放在门口。她顶着黑眼圈不停地刷新聊天框,希望能收到陈桉的消息, 问问她去机场没, 想吃什么, 注意安全之类的。 但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 她深吸口气,将手机揣回兜里, 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步伐急促坚定, 滚轮的声响刺激耳膜, 直到快要迈出大门的前一刻, 差点因为踢到石头而摔跤,低眼一看,才发现自己脚上穿的是拖鞋穿。 应倪身体顿了顿,木着张脸撇嘴, 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掉转头回屋里。 第204章 她并没有换鞋,而是将行李往旁边一扔, 径直上了楼,在航司发消息提醒前往机场的震动音里, 趴在床上将自己埋在枕头底下。 倒是没哭,就觉得闷得慌,憋得难受。天快黑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 打在露天阳台的吧嗒音透过玻璃窗钻进来。巴黎从十月初便开始供暖了,但房间一点也不暖和,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连呼吸都闷在毛绒被子里。 如果怀里的小羊玩偶有生命,一定也快被抱得喘不过气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应倪应该是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视线一片漆黑。她饥肠辘辘地爬起来点外卖她不喜欢吃法餐,经常点附近的一家中餐馆,不过味道也没好到哪里去,开在国内只有倒闭的下场。 手机在这时快没电了,她指腹焦躁地滑来滑去,看了好几分钟也没有下单。 她想念陈桉做的仔姜炒肉了。 陈桉专门为她调适的改良版。仔姜切成食指长度,肉丝先用油泡半个小时,带着微微的辛辣味,锁住水分的肉丝吃起来很嫩,色香味俱全,完美符合她的口味。 越回味越难受,应倪闭了闭眼睛,鼓着腮帮点了份青椒的。 不情不愿地付了钱,一看配送时间还要近一个小时,心情瞬间将至冰点。 她坐在床上低头揉眼睛,出门前关了电闸,视线所及都笼罩在黑夜里,雨点打在房顶的声音很嘈杂。 最近都是这样的雨天,阴湿连绵,她忍受了好久,abelle说要到圣诞节才会晴起来。还说等到那个时候,她们一起迪士尼玩。 应倪连忙摇头,她已经过了去游乐园的年纪,毫无兴趣。 abelle说不想去游乐园可以逛街,街头的灯光很绚丽,每一家店铺的橱窗都会精心装扮,从马路走过就像穿进魔法世界一样,独属于巴黎的浪漫,不感受一下会后悔的。 任由她夸得天花乱坠,应倪也毫不犹豫地婉拒,一心想着和陈桉一起过节。 现在完全改变主意了,跟等不及似的,立刻翻出ablelle的号码告诉她要去迪士尼。只不过刚编辑完还未发送成功,手机关机了。她拖拖沓沓地下楼开电闸,充上电后,又滚回了被窝里,直到快十点的时候门铃响起,才再此起身。 这回没有那么拖拉,一是外面在下雨不想让配送员久等,二是她已经饿到快要返胃酸。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打开门,映入眼帘的除了送餐员还有站在一旁的陈桉。 接过外卖后,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应倪傻了,连气都忘记生了,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桉视线扫向她手上,淡声回:你不回来我就只能来找你。 应倪哑然了,无端想起了在宝柳松坡林的那一晚,黑夜里的轮廓和现在的身影逐渐重合,他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身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内心不可能不悸动,表情却保持着热水都烫不化的僵硬:为什么不回消息。 陈桉没说话,配送员已经走远了。学校附近的独栋很少,这栋屋子的院子算大的,可两人站在门口,或许是空气过于粘稠的缘故,也显得异常逼仄。 应倪视线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爬满砖墙枯的藤蔓上,雨水打透了枝叶,蔫蔫耷耷地垂着,和刚来时一片绿幽的色调完全不同。 周遭只有雨声,因为铺了一层草皮,雨滴落下来的声音没那么脆冷,是隐隐发闷的。 应倪微微转了下头,视线离他更远。 老实说,她并不适应陈桉长时间保持沉默的样子。因为从没见过,印象里,她再过分他们之间闹得再不愉快,陈桉总会想办法破冰。 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刻意冷暴力。 应倪恨恨地想,他不说话的样子就像打在藤蔓上的雨水一样无情。 可总得有人开口不是吗。 看在先前都是他先张嘴的份上,应倪决定不计较这件小事。她哽了下喉咙,回过头,语气也柔了不少:没看见是不是? 陈桉说:看见了。 应倪一顿。 陈桉又说:治一治你。 应倪: 这样的说辞让能言善辩的应倪在嗓子眼堵了口气,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两人间只隔了道微敞的门。 陈桉低眼说:让你也体验一下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是什么感受。 应倪眼神往外飘忽,耸肩道:毫无感觉。 陈桉余光瞥了眼倒在她身后的行李箱,看了两秒,再回到她脸上,寡淡的表情写着我都不想戳穿你几个大字。 应倪发现他的举动,慢慢地挪了位置,意图挡住地上横七竖八的行李。但陈桉跟故意似的,侧身再次看去。 她闭了闭眼睛,心说行,你赢了,单手抱臂问:所以你什么意思,故意让我难受?想看我哭? 陈桉直视她的眼神挺没温度的: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坏? 应倪不说话了。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陈桉看向她搭在门把手上胳膊:家都不让我进了。 夜里凉爽,陈桉穿得单薄,肩头还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应倪抿了抿唇,放弃抵抗,缓慢地垂下手。 进来吧。她转身往屋内走。 陈桉跟在身后,轻车熟路地弯腰打开柜子,拿出他的拖鞋。和应倪脚上的是情侣款,鞋面有一只黑色小羊,由于与平日里的穿着和风格都很不符,看着莫名有些诡异。 应倪看看他的鞋,又看看自己的,一步上去挡在他跟前:换一双。 陈桉带上门:不换。 理直气壮到让应倪凝噎。 这是我买的。她硬气道。 陈桉没听见似的,罔若未闻地拎着外卖往饭厅走,去开放式厨房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 应倪跟在他身后,不许穿。 陈桉放下杯子,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话:凭什么,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很有说服力的说辞,应倪噎了一噎:那我收回。 陈桉笑了。应倪被他看得像是光脚踩在指压板上,浑身不得劲儿。 收回,不和你玩了,绝交陈桉学着她说话的语气,将水递过去:现在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像你这样发脾气了。 应倪: 回想一下你自己说的话。陈桉盯着她的脸。 第205章 他不说还好,一调侃就算应倪再努力瞪他,唇角也忍不住地往上扯。 陈桉接着说:有本事别笑。 应倪立马抿平唇角,见她态度缓和下来,陈桉敲了敲桌面:先吃饭吧。 他打开外卖包装,揭开盖子,掰开木筷仔细地搓着。饭可能有点冷了,一点热气都没有,闻着也不香,应倪慢慢吞吞走过来后,低垂着睫说:不想吃这个。 陈桉:不想吃为什么要点? 应倪抬眼:因为我饿。 她说完理直气壮地抬眼看来,陈桉同样静看了她半晌,不过几秒的功夫,就在眼神的对峙中甘拜下风,叹了口气问:冰箱里有什么? 应倪抿唇,要笑不笑的,挠着后脖子懒恹恹地道:不知道,阿姨买的,你自己看。 陈桉往冰箱前走:下碗面行吗? 应倪摇头,爬上岛台前的高脚凳,悠闲地转来转去,要求颇高:不要,我要吃仔姜炒肉,肉丝切细一点,多辣椒,不要酱油,还要个紫菜蛋花汤。 陈桉没回答,打开冰箱瞅了两眼。最上面一层有一小袋蔬菜,绿幽幽的很新鲜,他拿出来问:炒生菜呢? 应倪点点头:吃!要蒜蓉的! 陈桉关了冰箱,往水槽走:清炒吧。 应倪停下扭动椅子的屁股,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桉停下动作看过来:等会儿要亲你。 应倪说:搞清楚,我们在吵架! 谁和你吵了,我可没和你吵。 应倪哼一声,陈桉不搭理她,回过头继续煮面,应倪想说点什么,但觉得说什么都会被陈桉噎回来,呆了片刻后,干脆跳下椅子叮叮咚咚地上楼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半个小时后。 一盘仔姜肉丝盖饭加一碗汤下肚,应倪整个人都舒畅了,她坐在饭桌前,看着收碗筷的男人。 陈桉,我不想和你吵了。 陈桉专注地擦着桌子,嗯了声。 应倪蹙眉,就只嗯? 说话。 说什么?陈桉抬头。 应倪说:什么都可以。 陈桉将手里的碗筷放下:煤煤,你变了。 房子的建内面积只有一百来平,饭厅和客厅没有隔断,琉璃吊灯只照亮了饭桌这一小块。陈桉的嗓音本来就偏平静,说话时漠然的瞳仁看过来,让应倪呼吸都慢下来了。 嚣张的气势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睫毛垂下时的低落。 看来她的脾气连陈桉都快受不了了,他眼光那么毒辣,说话那么有条理,狗急了都还要跳墙,更何况是人。 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一针见血的话来。 不过这事本来就是她不对再先,作为同床而眠要携手共度一生,比亲人还要亲的伴侣,担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虽然她觉得隐瞒没有错,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出发,但陈桉问她时,她语气不该那么差,更不该几次三番的关机,率先使用冷暴力。 以及,不能把学习和工作中产生的负面情绪代入家庭之中。 所以指责两句也没什么,她改就是了。 你说吧。应倪轻轻往后一靠,仰着脸给他打定心剂:随便说我也不会生气的。 陈桉怔了下,像是不解:你要生什么气? 虽然情绪平复下来了,但应倪骨子里带的那种一低头就不耐烦的躁意或许这辈子都改不了:快说,我哪里变了。 陈桉走过来,走到她跟前,指腹贴上她的脸颊,微微勾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变好哄了。 应倪有那么一瞬的呆滞,因为回答完全超出了设想。 持续了大概一分钟,足够陈桉起身端起碗筷走到厨房,并洗完第一个盘子。 她摸着脸颊,回头望去:就这个? 不然呢。 应倪迟缓地眨了下睫毛,我还以为你要教育我呢。 雨停了,哗啦的流水声让这片空间继续保持在不会过分无声的状态下。 这栋房子买后没有翻修,家居都是十年前的法式风格,椅座是藤织的,快要入冬了,避免冷屁股专门买了棉垫。她脱了鞋踩在上面,双手抱膝,仰着头,望着昏暗却流光溢彩的琉璃吊灯,轻声问:你是专门来哄我的? 没几个碗,很快便洗完了,陈桉甩了甩手上的水,侧头看来:我是过来给你做饭的。 应倪眼珠子往一旁斜:不许阴阳怪气。 陈桉笑了下,他来之前把很多工作推掉了,打算在巴黎待个三四天,如果还没哄好就延长停留时间,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没想到简单一顿饭就把人收买了。 应倪眼珠子转了转,回到刚才的话题,反驳陈桉的说法:我一点都不好哄。 陈桉走过来,走到厨房与饭厅的交界处,虚靠着:那是别人不会哄你。 应倪轻蠕嘴唇,还想倔着辩驳什么,但又什么都呛不出口了,只是巴巴地望着他道:陈桉,我不想和你吵了。 嗯。 也不会再瞒着你了。 好。 应倪笑着勾手:那你过来亲亲我。 陈桉走过去,一把将人捞起来,边亲边往楼上的卧室走去。 -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是吵完架胜新婚。一场床上的混战后,应倪缩在被子里抱住陈桉又硬又烫的腰,脸颊蹭了又蹭。接下来的几天陈桉陪同应倪上课,两人从早黏到晚,周六的早上,应倪将陈桉送到机场,司机又把她送回来。 去学校图书馆的途中,她接到了小灵的电话,凡是芒夏所在的街道,不出十米便有一家款式相差不大但价格更低的深秋,竞品出现,销售额直线下降,小灵急得团团转,员工也因为提成受影响而出现了一些抱怨。 而旗舰店五点的光由于仓库老鼠事件公关失败,被恶意造谣买回来的衣服上有老鼠屎,逐渐门可罗雀。 应倪挂断电话,长长地呼出了口气,脑仁像被用铁锤撬开一样疼。 又过了两天,在上了一节长长的没什么用处的课程后,她起身走到长廊尽头给陈桉打了个电话。 下午三点半,禾泽时间早上八点多,陈桉正在去公司的路上。 第206章 电话接通久久没有声音,在确认对方没有挂断后,陈桉叫了声她的名字。 过了两三秒,应倪才问:你在公司? 路上。 应倪蹙眉:今天这么晚? 出了事故,堵车。 哦。 下课了?陈桉反过来问她。 应倪嗯了一声。 又安静了下来,陈桉升上车窗,问她怎么了。应倪不说话,陈桉道:答应我的事才几天就忘了? 应倪看向远处的喷泉池,阳光下映照出一道浅淡的彩虹,或许是风吹落叶的缘故,在萧瑟的冬季显得并不明媚。 陈桉,如果我忽然想回来你会觉得我那什么吗。 对面缄默了半晌,像是在揣摩她话里的意思:那什么是指什么。 阳光忽明忽暗,彩虹很快消失了,应倪盯着它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有些空洞地道:半途而废,坚持不下去。 没等陈桉回答,她马上又说:可我真的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也不想要这个文凭,我根本就不需要。 从始至终,她需要的是他,是她们,是回到五点的光,是陪伴在林蓉苑身旁。 陈桉告诉她:没有人会这样认为。 真的吗?应倪叹气:可是我准备了很久,也来巴黎快半年了。这些时间又算什么。 你以前是学金融的,应该知道重大决策不该考虑沉没成本,而且在我看来,这不算沉没成本,只有尝试过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不然只会一直耿耿于怀,尤其以你的性格。 应倪沉默住,她何尝不知道,但不知从何时起,总是有了很多瞻前顾后的犹豫。觉得自己要更坚强一点,要做得更好,才能彻底证明自己从过去的泥潭里站了起来。 太阳又出来了,这次的彩虹比先前的要明显很多,风也停了下来,稳平的男低音从听筒里传来:回去收拾行李吧,我来接你。 第九十一章 宝宝 电话打完, 应倪神色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彼时还有一门服装史的课程未完成,授课老师重视学风,十分严格,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 还是按捺住归心似箭的激动, 大步回了教室。 然而刚上课没多久, 教授因为得知政府即将缩减行政开支的消息,撂下教案罢工了。 留下一屋的学生面面相觑, 有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的, 也有因为没上完课程郁闷的, 当然更多的是像应倪一样兴奋地阖上笔记本电脑迫不及待离开教室的人。 没想到在法国的最后一堂课以这样的形式结束, 猝不及防。应倪有种老天都看不下去她在异国他乡蹉跎岁月的感觉,把这事讲给陈桉听时,陈桉笑话她不是不信玄学吗。 应倪煞有介事地说:不需要的时候就不信,需要那当然信啰。 不过几天之后, 应倪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认为上天根本不是在提示,而是在故意为难她。申请表和相关证明资料在罢工的第二天就准备齐全, 审批结果却迟迟下不来,她想回学校教务部门催一催, 大门都是紧闭的,校园里空无一人,全跑大街上举旗游\行了。 应倪被迫在法国及周边旅游了小半个月,由于陈桉的行程在挂断电话那一刻就定下了, 过来没接走人后只能先暂时回国处理事务,等离校手续办好后再飞回来。 圣诞节的那一天,应倪终于回到了禾泽。 受天气影响, 预计五点抵达的航班推迟到了晚八点,从机场出来一阵寒意,陈桉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应倪身上。 坐上从停机坪到贵宾楼的专车,司机一早等候在外面,行李也早就送了过来。十来个小时的行程,让应倪累得说不出话来,一上车就靠在陈桉的肩膀上闭眼休息。 车子很快从机场驶出,出口与进市中心的高架相接。从车窗往外看去,高楼耸立,灯火通明。 此情此景忽然让应倪想起十八岁时第一次从英国回来的时候。 应军钰和林蓉苑一起来接她,买了礼物和鲜花。她把鲜花放在旁坐的座椅上,用手臂拦着防止它摔倒,不自觉地哼着歌。 应军钰见她如此开心,瞄着后视镜,问着游子归乡后,全天下父母都会问的问题:外面好还是家里好? 应倪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外面,好玩多了。 应军钰笑了笑,林蓉苑则摇着头。 面对父母的不置可否,那时的她只觉得年龄的差距让人有一些无法感同身受的沟壑。她在这头,父母在那头,没办法互相跨过。 然而现在再抬头望去,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忽然产生一种熟悉的陌生感,那种感觉甚至无端让人有几分恐慌。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站在了另外一头。 应倪收回视线,侧过脸,重新靠回陈桉肩膀上,很突兀也很认真地说:我想一辈子待在禾泽。 陈桉正在回秘书的消息,听到这话指腹顿了一下,掀起眼皮:怎么一天一个想法,上周不是还说想去新西兰生活么。 应倪倔了下嘴,目光掠过他的同时微微直起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看向另外一边视野更为开阔的窗景。 还是这里好。 她长大的地方,家在的方向,即使阳光不够炽烈,冬天总是雾蒙蒙,依然是她想永远留下来的土地。 大不了每年在新西兰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应倪开始规划退休生活,再长点也行,玩够了就回来,反正家永远在禾 剩下的话在看见护栏边上一个一闪而过的书包时戛然而止了。 应倪的神情顿变严肃,整个身体往后扭曲,视线从车窗快速移动到后挡风玻璃:猫!是只猫!被车撞了! 她喊完,急迫地让司机停车,眉头因为路过时一眼而过的满地血迹而皱得很深。 今天圣诞节,车流量极大,尤其是快走到某个大型商场的汇入口后,车子像掉了帧的,一卡一顿的。 因而几句话的功夫,车子并没有走很远,依稀能看见缩成一个小点的猫包。 好在他们这辆车正行驶在第一道,与应急道紧邻,能够立马停车。司机打上双闪减速的瞬间,应倪解开了安全带。 此时车还未挺稳,她慌里慌张去拉车门的动作让陈桉下意识按住她肩膀。 第207章 应倪急不可耐:我要去救它! 没说不救。陈桉说:坐着,我去。 陈桉的声音一下子让应倪冷静下来。 后排的空间还算宽敞,应倪又纤瘦,陈桉轻而易举地勾着头从她身前越过。 高架虽然不是高速,但由于是纯机动车道,现在又拥挤,贸然下车的危险系数并不低。陈桉从应倪那一侧下去后,迅速开了后备箱将三角牌放好,以最快速度往后走去。 应倪焦急地等待着,跪在后排座椅上,隔着视野极窄的挡风玻璃看去,一眨不眨地跟随男人肩宽背阔的身影。 仅仅只过去不到两分钟,却在后车催促的喇叭声里显得异常漫长。 陈桉抱着猫包回来的时候,应倪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样?她往后挪着让位置,车子在关上门的下一秒启动。车内备有基础的医疗品,纱布和酒精拿在手里,她勾着头往包里探。 陈桉一边拉开猫包一边说:腿好像被压断了。 应倪眉心蹙了一下,又很快展开,比预想中的好,毕竟路过时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猫一动不动,身体抻得很直,不知是因为气温低还是别的原因导致的。 所以听见陈桉这样说,悬着的那口气顿时散了不少。 然而当她小心挑开包口,目光落在蜷成一团只有巴掌大小的毛绒球时,傻了:怎么是只小猫? 她看到的那只起码有小臂长,肯定成年了。 陈桉说:有两只猫。 应倪立马反应过来:那只呢? 陈桉沉默了一瞬。 车内变得无比寂静,过了两秒,应倪说:你应该把它一起抱走的。 抱歉,没想到。陈桉说。 其实是那只猫已经被碾压得捡不起来了,血肉模糊,他怕应倪看到晚上做噩梦。 没什么好抱歉的。应倪看着他,自己安慰自己,起码救了它的崽崽。 由于伤势严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找了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医生对它做了各项检查后,建议立马做手术,护士建档的时候,问他们小猫叫什么名字。 应倪一下子就怔住了,看向陈桉。 陈桉也滞了一滞。 医生从后面路过:是被人遗弃捡到的,你随便输一个吧。 护士点点头,敲键盘。 等等应倪说:叫宝宝。 护士抬起眼。 应倪字正腔圆:宝贝的宝。 手术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应倪和陈桉坐在外面等待。等待的时间里,陈桉给吴庆梅打了电话,简要叙述了一下情况,让她们先吃,不要干等。 电话挂断,应倪道:你不该这样讲。 陈桉疑惑地嗯了声。 她十指扣着虚虚地搭在膝盖上,视线垂着,一大半的目光都斜落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无论是等人从手术室里出来,还是等猫出来,那种在冰天雪地里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如出一辙。 你该说我们想在外面吃,或者已经吃过了,她们就不会等,你这样子讲,妈嘴上说着不等先吃,还是会等的。 陈桉哂笑了一声。 应倪以为他是不认同,又因为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猫妈妈而心情不好,颇有情绪地道:不信等会儿回去看。 不是不信。陈桉说:是有个期盼在,要是撒谎吃过了,她会怀疑自己做的饭是不是不合我们胃口,东想西想的,就算是等也是开心地在等,饿了她会自己垫肚子的,又不是傻子。 应倪指尖抵着指尖,碰了碰后忽然抬头:所以等待不是一件坏事对吗? 陈桉点头。 这时门从里面推出来,医生站在门口喊:手术好了,你们进来看看。 宝宝还处于麻醉之中,粉红色的舌头吐在外面,耷拉地垂着。前肢被包裹得重重叠叠,像一根白色的棍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手术,加上幼猫恢复能力快,医生说大概率不会瘸腿,但可能影响跳跃。 应倪翻着检查报告问:它耳朵和声带有问题吗?路上一直没听见它叫。 医生说没问题,又说:是痛太久了,麻木了。 这一瞬,应倪眼泪差点掉出来。 这么漂亮的宝宝,它妈妈一定更漂亮,猫包看着也不便宜,为什么要扔在高架上呢。 医生司空见惯了,人都会被遗弃,更别说动物。 解释道:它是矮脚,长大后心脏可能会出现问题,基因病,估计是因为这个被抛弃的。 应倪垂下眼皮,陈桉牵起应倪的手捏了捏。 医生让护士把猫送到住院部等待麻醉清醒,问他们要不要把猫留在医院康复。 宠物住院昂贵,加上不是自己的猫,救治人大多数会选择开点消炎药自己照顾宠物。这对夫妻看着衣着不菲,气质矜贵,时间应该比金钱重要。不过也说不定,跌破眼睛的事多了去了,于是先将住院费用说清楚。 住院就是放在这里面吗?应倪指着镶嵌了一整面墙像格子间一样的铁笼子。 旁边有一只狗不停地将鼻子拱出来,上面是一只目光呆滞转来转去的布偶猫。由于住院部构造密集,空气不流通,气味难闻的同时,也很吵闹,应倪有些不舍得。 但医生说:里面是恒温的,每一间都配有检测仪,可以打针吸氧,手术完建议不要先带回去,医院24小时值班,出什么状况能立马处理。 应倪皱着眉:必须住的话,最短要住多久? 医生看出她的为难,抠了抠腮帮:五天吧。又想到是救助,放低声音说:我可以给你打折。 应倪摇头:不用,我付你两倍的价格,麻烦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它。 之后的几天,应倪上午跑康睦,下午去宠物医院。 宝宝的脾气并不好,护士给它换药抓出了一道很长的伤口。应倪第一天去的时候,也冲她炸毛哈气,但又似乎知道她是谁,当她将手伸进去给它闻了闻味道后,耸立的猫毛逐渐耷拉了下去,不过依旧不理人,也不爱叫,总是把屁股对着门口。 出院的那天,护士给它带上防止舔毛的圈,蒙着它的脑袋一边拆线一边说:伤口恢复得很好,再等几天脚就可以下地了。 第208章 不过你脾气真是太差了,邪恶小三花!楼上的霸王布偶都要甘拜下风。护士撸了一下它的毛,揶揄恐吓道:回去一定收收脾气哦,不然又会把你丢出去的! 不会。一直很安静的应倪冷不丁出声,她用手背去蹭宝宝的胡须,很大声地说:不会扔下你的,永远不会。 护士凝滞了半秒,在对上女人严肃认真的神情时,很是尴尬地笑了笑。 应倪道了声谢谢,抱着猫包出了医院的门。 其实今天来前,她还在纠结宝宝的去处。她从小到大没有养过宠物,唯一兴致勃勃养的仙人掌在买来不到一周后就枯萎了。她没什么耐心,也很粗心,加上宝宝可能有先天性心脏病,很害怕养不好。 可如果说要领养出去,宝宝不许人摸随时随地炸毛的性格让她更不放心。 没想出个结果,陈桉就让她先带回去再说。家里猫砂盆猫粮猫爬架什么都早早备好了,她买的都是最好的,也做好了一整套都送人的打算。 但这会儿,突然有了一辈子要把它负责到底的冲动。 就算她养得再不好,起码绝不可能遗弃它。它的名字是她亲自取的,不仅是猫妈妈的宝宝,也是她的宝宝。 她要养它。 - 猫咪的到来,让家庭聚会的地点从六号公馆转移到应倪和陈桉的婚房。陈京京乐此不疲地在网上抢秒杀价猫咪玩具,吴庆梅则兴致盎然地给它做衣服。 即使应倪说了一万遍,宝宝只喜欢玩筷子,穿上衣服不会走路,她们来的时候依旧会带上新玩具和新衣服。 某一天,从吉安上来的三姨一同来吃饭,她用逗猫棒逗着趴在猫爬架最上面一层丝毫不动,对人不屑一顾的宝宝说:猫长得真快啊,才养半年都这么大了。 八斤了。应倪也觉得夸张,它本来就是矮脚,怕太胖了心脏不好,最近在控制饮食。 这时,吴庆梅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宝宝这周的主肉是鹌鹑还是鸡肉,内脏加几种?蛋黄要不要? 应倪蹙眉:你别做,过来和三姨聊天,我晚上自己做。 来都来了,一起做了,又不费事。吴庆梅中气十足,嗓门嘹亮:等会儿你来加维生素就行,我搞不明白 应倪无声叹气,吴庆梅有时也挺倔的,拿她根本没办法。三姨在旁边笑着说:你看你们养只猫你妈都这么喜欢,要是生个孩子,那不得做梦都笑醒,啧啧。 应倪嗖地看回来,秉持着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的原则:是妈让你来当说客的? 三姨连连摇头,惋惜又无奈地笑道:没有,你误会了,是我自己猜的,你妈早就放弃抱孙子了。 应倪有些敏感地沉默了半瞬,没有接着往下聊这个话题,和三姨唠嗑了两句后,起身去厨房帮忙。陈桉绕路接了京京,在开饭前准时到家。 家里很久没有来客人了,宝宝不爱搭理人,但热衷于凑热闹。吃饭的时候,在桌子下面转来转去的,尾巴扫过三姨的小腿时,她夹起块排骨,低头嘬嘬唤声:是不是想吃肉啊? 别别别。吴庆梅赶紧阻止:加了香料和辣椒,宝宝吃了不好。 三姨见她紧张,放下筷子好笑地欸了一声:我就是逗逗它。 吴庆梅起身把宝宝抱到猫窝里,给它盖上被子:又不是小孩,有什么好逗的。 三姨看着她精心呵护的动作,下意识扫了一眼应倪。应倪正好回过头来,两道目光对上。三姨什么意思她都懂,没有坏心肠,打心底是为他们好。 总念叨着陈桉生意做这么大,不生个小孩儿家业是要被人抢了去的,任你和她怎么解释都摇头。 应倪已经做好三姨摊开在饭桌上讲的心理准备了,京京在这时忽然打了个岔:我要说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话音落下,众人齐刷刷看来。 吴庆梅的步伐很是矫健:谈恋爱了? 京京: 在众人视线汇聚的焦点之中,陈京京神神秘秘地道:哥小时候偷偷养过猫。 三姨顿了顿:你是说老家那只瞎了半边眼猫? 也是三花吧。吴庆梅说:耳朵是全黑的,长得没宝宝好看。 你们怎么都知道?!陈京京下巴都快惊掉了,一直以为这是她和哥哥的秘密。因为哥哥去厨房偷饭,把猫往床上抱时,总是安排她打掩护。 呵,我能不知道吗。吴庆梅看向陈桉,一脸秋后算账的笑:你给它喂了多少块肉我都一清二楚。 那时候条件不好,陈国栋走了后家里没再养猪,要吃新鲜肉只能赶集去镇上买,一个月也只吃得上一两回,还是几两几两的买。 能切出多少片肉吴庆梅当然心里有数。 发现两兄妹把珍贵的肉留给野猫吃的时候,真是又气又心疼。但当她拿起竹条准备好好教育一番,却看到那只被所有村民驱赶,对人类充满敌意的猫咪正慵懒地趴在陈桉腿上睡觉,任由蹲在一旁的京京肆意玩弄尾巴,愤怒的情绪瞬间被自责给替代了。 由于没钱,兄妹俩没有任何玩具,又因为从陈家玲刚搬来,没有朋友。 三花猫成了唯一的玩伴。 那之后,吴庆梅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后来呢?应倪问。 她从来没听陈桉说过他养猫的事,对待宝宝的态度也不像她一样埋头猛吸,也总是会垂着眼皮仔细捻掉她衣服上的毛。 所以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宠物,尤其是像蒲公英一样掉毛的猫。是因为她才勉强接受的。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抱猫的娴熟很姿势,知道安抚要挠下巴,在她因为宝宝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而紧张时,肯定地告诉她不是生病,是觉得安全舒服。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想,陈桉的喜欢真是太克制了,要仔细去挖掘才能窥探出一二。 走了。京京回答。 野猫有自己的天地,无法家养,应倪道:又流浪去了? 京京摇头:发情叫得太凶,不知被谁给毒死了。 话一出,整个饭厅都静了下来。 第209章 陈桉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应倪抿了抿唇,关于猫的话题止步于此,这顿饭的后半场吃得很是无味。三姨住六号公馆,司机在楼下等着,应倪和陈桉一起把三人送上车后,手牵手回到家中。 换完拖鞋,往里走的时候,应倪忽然道:你哭没哭? 陈桉楞了下:什么? 应倪盯着他脸:猫死了你伤心吗。 陈桉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巴,像是要表明他当时的情绪也和这个动作一样淡薄。 你会想它吗?应倪又问。 陈桉:那几年想,后来就忘了。 应倪发现自己又从另外一个角度认识了陈桉,她想探入得更深一些:你是怎么想它的? 陈桉言简意赅地回答:做梦。 应倪点着下巴安慰道:很不错呢,能在梦里相遇。 陈桉笑了下,其实是噩梦。 是在灶屋后面的臭水沟里发现的它,爆嗮后被蛆虫蚊蝇包裹住的尸体面目全非,它的毛发不再油亮,肉垫不再柔软,从前懒洋洋趴在院子里散发的阳光味道只剩下了作呕的腐臭。画面和脑海里停留的记忆产生了巨大的割裂,以至于每次在梦里见到它,色调一半是暖的,一半是黑白,甚至那双亮晶晶的眼珠会莫名其妙落在人的手心里。 然后从悲伤中,一身冷汗地醒来。 所以在应倪纠结是否收养宝宝时,他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因为同样纠结。 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人,宝宝从猫爬架上唰地跳了下来,似乎是没睡醒,走过来的步伐慢吞吞的。 然后在应倪的呼唤声里,停了下来,压低脑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顺便还打了个哈欠。 陈桉看着宝宝,应倪看着陈桉:你就把宝宝当做它吧。 它是它,宝宝是宝宝。陈桉说。 兴许是听到有人在唤它,懒腰伸到一半就截至了。也像是清醒后有了精神,高高竖起尾巴踩着小碎步跑向他们。 在应倪两腿间绕来绕去,然后雨露均沾,贴着陈桉的裤腿,从脑袋一直蹭到尾脊骨。 应倪的心都萌化了,尤其是看见陈桉蹲下去挠它下巴的时候。宝宝舒服地在地上打滚,眯着眼露出肚皮的模样,发出的咕噜声堪比拖拉机。 她忽然想起什么:还记它刚从医院回来时的样子吗? 陈桉嗯了声,一点一点地给它捋着毛。他当然记得,刚从医院回来的小猫骨瘦如柴,眼角全是红痕,还有跳蚤和猫癣,对周围充满了戒备,丁点声音就要龇牙弓背,挠伤了他和应倪很多次。 性格比以前那只三花脾气更古怪,完全没有想过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翻着肚皮任人抚摸,即使只是偶尔。 应倪看着陈桉的动作,看着脸颊发腮、毛发锃亮,还很有个性的猫咪,邀功似地挑眉:我是不是把它养得很好? 陈桉抬眼:非常好,远超我的预料。 应倪有点不好意思又很骄傲地笑了,她把宝宝抱起来,抱在怀里,低头用脸颊去贴它的鼻子,猫咪发出哼哼唧唧抱怨的低吟。 她一直觉得自己脾气不好,不适合养任何宠物,也因为小时候在性格同样不好的林蓉苑那里遭受过一些委屈,对某些事情有着天然的抗拒。可是谁又能成为十全十美的妈妈,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 应倪忽然松开猫咪,高举着它的胳肢窝朝陈桉走过去:你想要宝宝吗? 小猫臭着脸冲他哈气,陈桉摇头:它现在不高兴了,等会儿再抱。 闻言应倪手一松,趁这个功夫,猫咪一溜烟地蹿了下去,迅速钻进沙发底下。 应倪没有管它,而是转过头,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我是说她故意顿了下,对上他的眼睛:我们要个宝宝吧。 番外完 妈妈 决定要宝宝后, 应倪和陈桉迅速进入了备孕状态。他们去医院做了孕前检查以及遗传咨询,当医生要求他们矫正生活不良习惯时,应倪才恍然发现, 放在抽屉里的烟盒早已受潮变软她很久很久没有碰过了, 连青苹果味的棒棒糖是什么味道也不太想得起来。 走出医院时, 应倪一脸郁闷地自我怀疑:怎么说戒就戒了, 之前为什么不行呢。 那会儿从餐厅辞职,刚进华兴贸易时, 试用期工资打七折, 除开房租和水电, 生活费所剩无几。穷得只能在吃饭和抽烟中二选一, 路过便利店时,扇自己耳刮子都压不住想要吞云吐雾的瘾。 付完钱总是很后悔,但咬在唇齿间深深地吸一口,大脑短暂放空的那一瞬又觉得, 生活都这么苦了,总得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后来烟瘾越来越大,控制不住, 她顺其自然,从来想过自己能戒掉, 所以稀里糊涂结婚后,陈桉偷藏烟盒的行为让她感到异常讨厌。 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入了,言行被管束了。 即使抽烟伤害身体这个理由非常正当。 但她总会想我伤害的是我的身体,关你什么事? 这时陈桉常常被她气到, 俩人也因此产生过一些琐碎的摩擦。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她最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朋友、父母、乃至子女, 终究都会远去,在时间的长河里陆续告别。 只有他们,他们才能完整地走过一生。 大概这就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戒了烟的最大原因,她想和陈桉一直往下走,长长久久。 打算要宝宝的事陈桉没有特意告诉吴庆梅,打算等真有了再说,但没多久,某一天的饭桌上,京京无意瞅到应倪在浏览孕妈妈注意事项,当场筷子从手中滑落,惊呼了一句嫂子你是不是怀孕了!? 应倪楞住,陈桉解释说打算要。大家齐刷刷看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的吴庆梅,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这个家里听到消息最高兴的人。 吴庆梅的确很开心,恍然过来后,嘴角就没下来过,不过那层开心下藏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谁都没有发现,只有应倪窥探到了。 当她决定忙完手里的事,再好好坐下来和吴庆梅谈心时。没想到翌日晚上,吴庆梅就带着三姨过来了。两位鬓角发白的女人你一句我一句,抢着说话,各自都很激动。 应倪一头雾水,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吴庆梅不是不高兴,是害怕她不高兴。以为他们要孩子是因为三姨无意说的话,担心她认为她们串通起来给她施压。 第210章 最终导致婆媳间有隔阂。 应倪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有点被整懵的同时,心里也酸酸涩涩的。吴庆梅,还有三姨,无论大事还是小事,一直都以她的感受为先。 甚至可以说是在讨好她。 明明以陈桉现在的身价和他与母亲间的关系来说,应倪才应该是被动的那个。 当她很直白地说出她们不必把她当宇宙中心时,三姨道:小桉高中就喜欢你了,你妈当然害怕把你气跑了。 应倪看着对坐吴庆梅,想到恨不得把儿子攥到手心里的苏云,有些想不通。 她问道:妈,你只有陈桉一个儿子,他和我结婚后,就不再只有六号公馆一个家,和你跟京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很想知道:你怎么舍得放手? 吴庆梅听完笑了,说当然舍不得。 又笑容更浓烈地道:但他长大了,要成家呀。虽说我们是一家人,但你们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我也是从当媳妇过来的,都知道,我对你好,你自然也会对我好,这样一家人才能和睦。 应倪听完直截了当地道:我要是对你不好呢? 吴庆梅滞住了,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是相信应倪的人品,还是说这一辈子虽然跌宕艰苦,但与亲人之间的感情是美满幸福的,所以无所顾虑。 见她不说话,应倪踌躇半秒后结束了这个话题,回到正轨上:要孩子是我的想法,和三姨的话关系,很早之前就想要了。 吴庆梅恍恍惚惚,跟做梦一样,等出了门,等到应倪听不见,才泪光闪烁地对着天上喃喃:陈国栋啊,陈家要有后了 - 应倪一直以为,只要不带套就能一发击中。结果他们算了日子,做足了准备,甚至按照网上的说法倒立三分钟,月经还是来了。 应倪耷拉着眉眼,一脸莫名地看向陈桉:你是不是不行? 陈桉拿出精子分析报告单,指节弹了弹。 应倪瞄着白纸黑字的优秀结论,蹙眉冷漠:哦,意思是我不行? 陈桉把人搂进怀里:别太焦虑,一切随缘。 随什么缘。应倪不服气地翻身坐起,去扯他刚提上去的裤头,嚷嚷着再来。 他们的日子过得没羞没臊,宝宝却穿上了绝育服,康复期间总爱蹲在床尾精神不振地呆望他们。这时,应倪就会不好意思地问陈桉,它能不能看懂。陈桉懒散带喘的语气明显敷衍,回了个模棱两可的能吧,应倪赶不走宝宝,就只好扯过被子捂住脑袋掩耳盗铃。 宝宝除了喜欢看他们怀宝宝,也成了一个不容忽略的阻碍,自从吴庆梅去公园散步听别的老太太说孕妇养猫要染上传染病,便一心想让应倪将宝宝放她公馆养。应倪一万个不同意,给她科普孕妇是可以科学养猫的,不会染上弓形虫。 吴庆梅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陈桉做保证,也承受不了一点风险。 为此,在某个吴庆梅送鸡汤过来的下午,她们争执了几句。 从京京那里得到消息的陈桉立马从国外飞回来,他到家时,吴庆梅已经离开了,应倪抱着宝宝窝在沙发里看剧。 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也没抬一下眼睛,脸上表情淡淡的,陈桉在原地犹豫了会儿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拎起宝宝的胳肢窝。 这个动作终于让应倪掀起眼皮,视线落在他身上。 干嘛呀。她问。 听这语气就知道她不高兴了,陈桉放手,挠着宝宝的下巴保证:不会被抱走的。 应倪无动于衷地啊了一声,那神态像是他说不说这句结果都一样。 陈桉在旁边坐了下来:你们怎么吵的? 应倪语气寡淡:用嘴吵的。 陈桉耐心地问:说了些什么。 宝宝本来就不耐烦在人怀里窝着,两人一说话,呲牙咧嘴从胳膊肘里挣脱出来,哼哼呜呜地跑开了。 应倪说:妈非要养它,我说要是猫过去,我也过去,猫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没得商量。 陈桉:然后呢? 应倪看着吭哧干饭的宝宝,漫不经心:就一直吵啊,谁也不让谁。 陈桉半低眼,转着手上的钻戒。他擅长抚平情绪,却并不善于调停无法中和的矛盾,毕竟最后的结果,只有养和不养两种,有一方必须低头。 吴庆梅的小心翼翼并不是没有道理,应倪的情感需求同样重要。思忖片刻后,陈桉说:妈那边我去说服,再提到猫的问题,就别争论了。 为什么?应倪扭头过来。 影响心情,不好。 挺好的啊。应倪抱着手臂,优哉游哉地道:我还没和你妈吵过呢。 陈桉看着她。 应倪放下手,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当玩笑,侧过身体,神色变认真:我就怕她不和我吵。 陈桉笑了。 应倪有条有理:你看,她要骂你,也和京京拌嘴,就是不会说我,干什么都不会说我。 陈桉奇怪了:不说你还不好? 好是好,但是应倪轻啧了声:总不能因为我,自己什么想法都改变吧。 她又不是太阳。 不需要所有人都围着她转,陈桉绕半圈就行。 陈桉听完道:你真是 真是什么? 陈桉亲了一下她脸颊:太好了。 陈桉没再管这事,因为知道不需要他在中间当传话筒了。在应倪孜孜不倦的攻势下,吴庆梅态度有所松动,甚至听京京讲,早上出门锻炼还专门找到那位老太太,一字不差地按照应倪的科普开课反驳。 宝宝不用被送走,但宝宝也迟迟没有到来。 好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应倪忙于情\趣用品公司的研发,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时间来到第二年的春天,陈桉不出意外地染上了风寒,应倪因为害怕自己也染上病毒,连着一周没去康睦陪伴林蓉苑。 等到彻底痊愈后去往医院,一进走廊,发现平日敞亮的病房门口或站或坐的挤满了人。 一眼望去,熟面孔里面混杂着一些生面孔,表舅妈,三叔,堂哥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亲戚,他们和护士与保安互相争执推搡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硬生生将安静的病房变成了争吵扯皮的菜市场。 第211章 应倪快步冲过去,站在人群中的何志强瞄见后,大喝一声:来了! 明显他是领头人。 上个月何若宜通过微信欣喜地告诉应倪,在姑姑净身出户的条件下,何志强终于同意离婚,也逼迫他签了不找应倪麻烦的保证书。 这会儿被众人围上来的应倪只想冷笑。 每个人的眼睛都和盯住猎物的财狼虎豹一样猩红,应倪一点也不恐慌,推开陈桉拦住她的胳膊,冷声冷气地质问:你们想干什么? 大家同仇气概地叫嚣让她还钱。 应倪冷硬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我不欠你们的。 你爸欠! 你是他女儿,你就该还! 对,还钱! 在歇斯底里的吵闹声中,应倪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去,敞开的病房门露出病床的一角,身材最魁梧的几个男人挡在门口,堵住了进出的路。 她不知道近一年来都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林蓉苑是否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捏了捏拳头后,好声好气地对何志强说:叫他们别闹,我们去那边说。 不行!先还钱! 不还我们就不走! 应倪看着他们像无赖一样坐下,深吸口气,大声道:我没有继承我爸的遗产,他的债务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警察马上过来了,再不走就等着坐牢吧。 臭丫头,吓唬谁呢? 表舅妈伸着脖子骂:以前是我们心太好,看你没钱可怜就没追着要,现在发达了不仅不知道感恩,还要把我们这些长辈送进牢里,你个没良心死爹妈的狗东西! 在林蓉苑的病房前,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们说什么应倪都能忍,唯独最后一句。她顿时火冒三丈,不分辈分,扬手扇了表舅妈一巴掌。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从楼下上来的保安用电棒分开推搡在一起的人,陈桉把应倪扯到身后,抵到墙上,只要谁敢伸一根手指头,他直接一拳头砸过去。 好在保镖很快赶来,七八个壮汉把一群人剪手压得服服帖帖的,在警察来之前,一向不以权势压人的陈桉,冷着脸放话。 要是谁敢再踏进康睦,再在应倪面前晃一眼,就不是能不能在禾泽待下去的问题了,好好掂量一下家里人的工作,子女的学业,以及全国每年失踪的人口不少,十来个还是有的。 后一句当然有吓唬的成分在,但市局长客客气气的态度让一群没什么文化的人噤若寒蝉,被警察带走时,表舅妈腿都在抖。 闹剧结束,走廊又恢复了安静。陈桉在尽头和局长闲聊,应倪望过去一眼后,迈脚走进病房。 白色纱帘被风吹动,蓝铃花的影子在光洁的地板上摇曳,林蓉苑安静祥和地躺在床上,床头的监护仪显示一切正常。 她缓缓舒了口气,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撩在耳后,又坐了好一会儿,她打算去找陈桉,在起身时又再一次看向监护仪。 还好。 林蓉苑什么都不知道。 都好好的。 她完全放下心来,边往外走边给陈桉拨电话。走到门口时,忽然有很大的一阵风吹进来。明明是春天,却吹得人背脊发凉。 她停了下来,又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监护仪的所有参数显示异常,报警的声音宛如一把尖刀划开头皮。 空荡冰冷的病房里,很快传出哭天震地的嘶喊。 林蓉苑没有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安然无恙地从冷冰冰的急救室里被护士推出来。 医生先是宣判了脑死亡,用呼吸机维持了最后几分钟的生命体征后,她的身体被装进了一个白色的袋子里。 她生于春天,也逝于春天,一个她最爱的鲜花盛放的季节。 应倪恨老天为什么这么吝啬,不施舍一个奇迹。 可医生说,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突然。 应倪不知道答案,将林蓉苑葬在了宝柳,和父亲应军钰同眠,并亲手在周围种上了几棵崭新的柏树和蓝铃花。 或许是在过去无数次的抢救中流干了眼泪,从签字销户、遗体火化、再到下葬,种种过程,她都显得异常平静。 只是在看过母亲的旧物、路过康睦时,会轻轻地垂下睫毛,很久都不说一个字。 这段春去秋来的日子里,陈桉几乎推掉了公司的一切事物,寸步不离地和宝宝一起守在她身旁。 第一场大雪来临之际,刚好是林蓉苑五十四岁的生日。 他们一起去墓园祭拜,路途过于劳累,应倪早早洗漱躺下了。 处理完工作的陈桉推开门,在看见床上背对门侧躺的身影,很小声地问了句是不是睡了。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似乎陷入酣睡之中。直到他走过去,轻轻掰过她的脸颊,指腹在黑暗中触碰到一片湿润。 才知道,她总是在夜晚偷偷地哭。 陈桉吁出口气:又想妈妈了? 应倪闭着眼睛,咬着唇,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最后在他的怀抱里憋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哭到肝肠寸断,哭到干呕。 她不停地询问陈桉,为什么要丢下她,为什么。 陈桉说,不是抛弃,是终于放心了。 她何尝不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和林蓉苑都是因为互相的存在而吊着那口气。只不过后来她可以靠在陈桉的肩膀上。 而林蓉苑只有她,她是她唯一的放不下。 于是她恨起了何志强,恨起那扇敞开的门,也捶床责备陈桉的保护,她哭得不能所以,哭出了疝气,胃里翻滚,捂着嘴不停呕吐,吓得陈桉大惊失色立马叫来了救护车。 白炽灯光下,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单告知:你怀孕了。 应倪猛地停止抽噎,陈桉的手机滑落砸地。 时间静止了一瞬。 医生指着图像说:你看啊,这是孕囊,大概有一个多月了。 那是一个让人永远忘不了的夜晚。 大地被白雪覆盖,街头行人稀少。荒芜之中,天空却澄澈无比,映照着世间最极致的纯洁。 陈桉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应倪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那里有生命正在孕育。 她失去了妈妈,也成为了妈妈。 ---全文完--- 第2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