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小师妹》 第1章 [穿越重生] 《平平无奇小师妹》作者:投你一木瓜【完结】 文案: 怀剑峰的小师妹温歆是风水火三灵根,天赋不高,姣好的面容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只能被赞一句乖巧。 师兄师姐们每日都忙于修炼,平平无奇的小师妹担下了为全峰人洗衣做饭的差事,大家谢过她后就继续追求更高境界。 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她正为大家准备着午饭,严正刻板最重视规矩的大师兄忽然撞入门来,看着她就红了眼眶。 未及说出话,油腔滑调总没个正经的三师兄也寻进厨房,跪倒在她面前失声痛哭。 没几日,在外磨砺剑心的二师姐驭剑而归。 冷酷不多言的师姐将温歆拥在怀里,颤声庆幸道:“还好还好,小师妹你还好好的。” 各种法器灵宠都被送给了温歆,小师妹受宠若惊又摸不着头脑。 到最后,被自己设下的禁制关在洞府里的师父也破关而出,认真向温歆道:“为师要传你几招保命秘术,你一定得学好。” 重生而来的怀剑峰师徒四人都知道,不出百年,将有大魔现世,修仙界天骄无一人可匹敌。 前世是身怀稀薄封族血脉的小师妹祭命为笼囚住大魔十年,今生他们绝不会再让小师妹牺牲。 大家为了变强几乎不眠不休,小师妹劝不住,便在元宵节独自前往凡俗界采买,想要将怀剑峰布置得更好看一些。 她看中一盏芙蓉花灯,却恰巧有一墨衫公子与她看中同盏。 小师妹正要谦让,就被登徒子圈了腰肢。 程烨是天生的魔种,在仇恨与恶意中生存数百年,终于魔功大成可以肆意为祸了,竟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囚住,被迫与化作阵灵的温歆朝夕相处。 这十年点滴远胜从前数百年光阴,阵碎灵逝那一霎,程烨与天为敌,生生将时光倒退百年,与她相遇在元宵。 内容标签:异能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歆,程烨 一句话简介:小师妹才不是工具人呢 立意:对身边人友善才能收获幸福 第1章 小雪节气这一天,鸿羽宗降下一场大雪,怀剑峰的潺潺溪水因天寒覆上薄冰,若借水洗衣时不仔细些,不仅会被冻伤手,甚至会被碎冰划破皮肤。 好在负责洗衣的仆妇今日得了帮助。 温歆站在溪水边,有些紧张地沟通自己体内的灵气。 空气中无根之水渐渐汇集在她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招来的风托起堆放在溪边岩石上洗了一半的衣物和皂角。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仔细翻洗,一会儿工夫后,衣物就被清洗干净。 一切顺利。 温歆轻轻抬起唇角,却不敢完全放松,用火灵气混合风灵气将衣物烘干变得柔软,控制着叠好放入竹筐。 心神收束,疲倦感涌上,她合了合眼才侧脸向半张着口、如看了场神奇戏法的陈婶问道:“婶子,还有什么需要清洗的吗?” 陈婶红肿的手捧着先前温歆给予自己的暖石,稍愣后道:“只有这些,多谢你。” 先前她不过在溪水边暂歇被冰水激得冻疮发作的双手,怎料路过的温歆竟然主动说要提供帮助。 被少女炙烤加温过的黑色鹅卵石还在向她源源不断地提供温暖,减轻了手上的痛楚。 而罩在半旧鹅黄袄裙中的少女给予的温和笑容也缓解了她不知怎么回报的不安。 温歆生的就让人觉得亲切。 杏眼圆瞳,美目流盼间像是中秋佳节与家人共饮桂花酒时,落在酒坛里的那轮琥珀色的月。 若放在凡俗界说,她会是街坊们交口称赞的邻家美丽少女。 然而在美人遍地的修仙界,她姣好的面容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感,唯一可用称赞的词大约只有乖巧。 陈婶情绪放松下来,打开了话匣子。 “也就是怀剑峰人少又个个不惧寒,洗衣服才这么折磨,咱们宗门的其他山峰可都是四季如春的好气候,小姑娘一定记得往后不能记名来怀剑峰受苦。” 三灵根在鸿羽宗只能成为记名弟子,陈婶下意识以为从前没见过的温歆是新入门的记名弟子。 温歆没刻意解释自己其实就是引得宗门内纷传的那位神秘掌门亲传,只是看着陈婶冻伤的手,心里记下了这件事。 自己既然已经能利用灵气清洗衣物了,不如去向负责门派事宜的大师兄把替怀剑峰人洗衣的差事讨来。 刚好她要去告知大师兄自己读书这两个月在使用灵气上的进步,能把刚学会的技能派上用场应当是好事。 与陈婶告别,往山顶大师兄周寒桐的居所走,路过山腰处望月亭时,忽然听见三师兄秦君幽的呼唤:“小师妹,你过来一下。” 温歆依言走到望月亭前,这才发现亭内坐着的不止秦君幽一个人,还有两位桃腮带笑的美人。 探究的目光聚汇在自己身上,温歆犹豫着止步。 月白缎裙的那位见她不进亭中来,就主动起身走到她跟前,执起她的手,倩然问道:“你就是掌门新收的弟子吗,你刚入门时我们就有听说你,只是一直不得见。” 温歆有些不知所措于她的热情,茫然看向三师兄秦君幽。 “她们两位都是我的好友,是隔壁扶摇峰徐长老的女儿,今日相见,说起你时才知道原来竟都只听过你,没见过你,就唤你来认识认识。” 秦君幽向温歆眨了眨眼:“小师妹总一个人闷在屋里,躲着不见人可不好。” “之前一直在看师父给的入门功法,到今天才终于学会。”温歆慢声细语地解释自己这两个月为什么没出门。 “就薄薄十页纸,你学了这么久?”秦君幽诧异地脱口问出。 他当初花了三天学完,听说天赋异禀的大师兄更了不得,用一个时辰看完就学会了。 温歆赧然垂下眸,她已经很努力将内容反复背过了,但是以她三灵根的修仙资质,沟通纳入灵气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别说还要学会运用。 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如今她终于堪堪能够按意愿沟通三种灵气,但体内的灵气量也只能作为日常使用,完全不能作为攻击招式。 “好啊,姐姐你听见没,他与我们姐妹说的时候称我们是红颜知己,与他小师妹说,就只是好友了。” 坐在秦君幽旁的女子看他惹得温歆尴尬,故意拉开话题,用纤长的手指捏住秦君幽的耳朵一拧:“是不是与你那情人陈玉颜说起,就干脆是不认识我们姐妹了?” “哪能啊,姑奶奶你快松手吧,当着我小师妹就不要落我面子了。” 秦君幽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接过她递来的话,又补偿性地从自己乾坤囊里取出枚雕工精细的玉簪:“才想起还没给过小师妹见面礼,这枚赏仙簪就送给你了。” 玉簪材质剔透,哪怕温歆不懂玉石雕刻的价值,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你要把那簪子送给她?”执着温歆手的女子颦眉回望秦君幽,似乎不太认同。 “多谢三师兄好意,玉簪太名贵,就不必赠礼了。”温歆听出女子的不认同,轻声婉拒了。 第2章 “勉强合眼缘的物事,不值当什么。”秦君幽只笑笑,随手将玉簪抛向温歆,险险被温歆身前女子接住。 她轻叹声气,剜了秦君幽一眼,将玉簪交到温歆手中:“你三师兄财大气粗,赏仙簪确实不算什么,你收下吧。” 玉簪入手温润,温歆却心情忐忑。 可她不擅拒绝,抿抿唇后只得又呐呐道了谢,告别秦君幽,继续往大师兄的住处去。 “你之前在拍卖会上不是说,拍下簪子是要赠给陈玉颜吗?” 先前不赞同秦君幽赠物的女子回到望月亭内,向他道:“陈玉颜不是好相与的人,若是知道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你借花献佛,送给你小师妹,怕是会去寻你师妹麻烦。” 秦君幽这才想起自己拍簪子时,被旁人起哄东西是不是要送给自己那位灵韵门情人,曾随口答了是。 “方才忘了。”他手指在自己膝上叩了叩,陈玉颜病了些日子与他未见面,他就不记得这桩事了。 不过他不很在意,笑道:“一枚簪子而已,玉颜得过我那么多礼物,应不会在乎。” “希望吧。”徐氏姐姐仍有些忧虑:“你师妹性子看着绵软,若陈玉颜要找她麻烦,约莫应付不了。” * 温歆顺着山道,行至周寒桐居住的宅院。 黑瓦白墙的宅子飞檐雕兽,看着古朴大气。 然而伴随一声轻微的喵叫,温歆前方地砖落下道淡紫色的霹雳电光,不得不停下脚步。 原来是卧在屋顶的灵宠紫雷猫发现了宅子的新访客。 吐出电光迫温歆止步后,它轻盈地跳落下来,绕着温歆转了两圈。 温歆蹲下身向它抬起唇角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无敌意。 紫雷猫兽瞳转了转,认出她是自家主人新得的师妹,便又张嘴将霹雳吞了回来,经几次跳跃重回屋顶,懒懒趴回原处。 走到门边,温歆刚要叩门,就听见门内传来大师兄压抑着怒气的说话声:“你把门派事务全托付给我,是又想着去凡俗界玩闹吧?” 温歆的手悬停在空中,考虑大师兄正在与其他人说话,自己是该等一等,还是离开换下次再来。 “我那是去历练,说什么玩闹啊... ...”被大师兄质问的人也开了口,竟是他们的掌门师父。 掌门强撑着应答完大师兄的话,但是明显气短心虚,又带点讨好口吻地道:“反正一直是寒桐你打理门派,从来没出过事,我外出也没关系的吧。” “你可是鸿羽宗的掌门。”周寒桐克制不住怒气,拍了一下桌子:“我替你料理事务是想为你空闲些时间修炼,结果你百年修为毫无进益,时常浪荡在凡俗界,竟还带了个弟子回来。” 掌门唯唯诺诺地为自己辩解道:“歆歆心善与我结缘,既被我领入仙门,自然该作我的徒儿。” “你一时兴起收了徒,却是破了宗门纳徒的规矩,若是什么天纵奇才且罢,竟只是个三灵根,门中弟子得知后能心服吗?叫外人知道你作掌门的胡乱收徒,往后我们鸿羽宗再说按规章收徒,还有什么公信力?” 周寒桐越说火气越盛:“且你领她入门后也没见你教导过她,成天里就只知饮酒,完全没个正经样!” “我修的是醉剑,饮酒就是在悟道嘛……而且我收你们的时候,不也是丢本入门的书,让你们自由发展吗,都发展的挺好啊……” 掌门小声嗫嚅着,却到底不能理直气壮,终于还是抬手向周寒桐作投降状。 “好了好了,我不去凡俗界了,这次我好好在洞府闭关进益,设下禁制不许自己轻易出去总行了吧。歆歆已经是你们师妹了,我往后不会再收徒坏宗门的规矩了。” 听他作出保证,周寒桐火气渐消,挥挥手驱赶他道:“你自己的承诺你自己记着,我还要处理文件,你赶紧入洞府闭关吧。” 掌门被他训得早等不及要走,得了准立刻便拉开门走出来,正看见靠在柱子旁寞然垂头,神情失落的温歆。 她没将两人的话听全,但是从听到的只言片语里还是明白在两人的争吵中,自己成为掌门弟子是其中一桩缘故。 “宗门里谁惹歆歆不开心了吗?”掌门走到温歆身边,在她柔软的发顶轻揉了揉。 “没有,大家都很友善。” 温歆不想师父担忧,打起精神回答他,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又给他看了看自己得自秦君幽的玉簪:“三师兄还送了礼物给我。” “那就好。” 掌门做惯了甩手掌柜,从前收的三个徒弟又都是极有主见的人,没让他操心过。 所以哪怕方才周寒桐提到自己没仔细教导温歆,他也不知该从何教起。 思索一会儿,他只是道:“我不怎么管宗门的事,若有什么需求就向你大师兄说,他虽为人刻板总惦记着规矩,却也严正,你有什么请求他不会置若罔闻。” “我知道。”温歆弯了弯眼,微微仰脸向掌门笑道:“之前大师兄就刻意借了我的功法书去做批注,我能沟通灵气很需感谢大师兄。” 掌门便没有再多关切,提步离开,要去准备自己闭关的事宜。 温歆走入屋内,周寒桐习惯性皱着眉看过来。 他也略听得刚才师父与师妹的话,抿了抿唇问道:“先前我与师父说的话你听见了?” 温歆错开视线盯着自己的绣鞋鞋尖,轻轻“嗯”了一声:“听到了几句。” “我方才的话都是针对师父作掌门的荒唐,不是对你不满。” 话归如此,想到掌门破格收入门的徒弟是资质差的三灵根若传扬开,会引得门人道不公,周寒桐还是觉得心累,解释一句后就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终于能纳入灵气,来谢谢师兄在功法上的批注。”温歆停顿一下,又补充道:“我想担下差事,往后为怀剑峰的人洗衣,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开新啦,是我流修仙世界,修仙境界主要就分为灵悟境和化外境,前者是生命漫长的修士,后者已经成仙,世界观慢慢铺开,也不算很复杂w 而且我有存稿啦!好几万字呢,放心看!前期随榜单更,入v后就稳定日更,快收藏我w 第2章 “不必,宗门专门雇佣了仆妇负责这些杂事。”周寒桐立刻给出了否定答案。 放下持笔悬停半空的手,他声音略显严厉地道:“作为掌门弟子,修炼才是正经事,你资质本就平平,再要本末倒置去清洗衣物,叫门人看到又要笑话了。” 温歆怯怯地咬唇听着,及他话落,才轻声道:“只是咱们怀剑峰,不会让其他门人知道的。我今日见咱们峰溪水结冰,婶子们洗衣不便,又念起师兄说运用灵气需要勤加练习,想着操控灵气洗衣应当也算是练习... ...” 被周寒桐一直看着,她有些发憷,不知道自己的理由能不能说服大师兄,话越说越小声。 最后才呐呐道:“我就是想帮上忙,如果大师兄觉得不行就算了。” 为了不让为自己做批注的大师兄失望,她其实已经很刻苦了。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闭门不出,几乎时时都在沟通灵气,可实在是天赋不佳,无法靠勤奋填平差距。 第3章 若要作比方,周寒桐是变异雷属性单灵根,沟通灵气如呼吸般简单,身体更是可容纳如海般无垠灵气。 而驳杂灵根的温歆身体却如小小一个瓷瓶,纳入灵气不易,且很容易就盛满。 她之所以不再修炼功法,就是因为感觉自己可沟通使用的灵气已达上限——只是天赋异禀的大师兄大约不能理解她的感受。 周寒桐果然失语,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来向他请求做些凡俗界都觉下等的杂事。 门内其他人来央他都是为灵药、秘籍,好在仙途更进一步,偏自己的师妹温歆资质差又不上进。 然而他不可能连师妹怎么分配时间都控制,他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讨洗衣的活计也不悖逆鸿羽宗的规矩。 因此他只是叹了声气,道:“既然是你自己的意愿就随你吧,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谢谢大师兄。” 温歆也不敢再耽误他处理文件,应完声退出房间替他合上了门,又招手向紫雷猫道过别,便回自己的居所去了。 隔日,得知消息的三师兄秦君幽便兴致勃勃造访了温歆。 他笑盈盈地道:“赶巧我有几件狐裘、金绣织衣不敢交给仆妇们,小师妹不如拿着试试手?” 温歆本就是自请洗衣,自然不会拒绝。 然而秦君幽拿来的衣物太贵重了,她仅仅尝试过一次操控灵气洗衣,还不熟练,担心自己失误洗坏了。 所以她蹙起眉提议道:“我从前在家中也会帮小姨洗衣做饭,不如让我用温水慢慢手洗吧。” “不必顾忌损毁,洗坏了也不打紧,我其实就是好奇操控灵气浣洗衣服是怎么个做法。” 他话虽如此,小师妹还是很紧张。 绷紧神经,勉强沉下心按步骤使用不同的灵气,终于清洗完一件狐裘就已经把灵气耗尽,完全失力后几乎摔坐地上。 还好站在她身后啧啧称奇的三师兄扶了她一把。 温歆身穿的袄裙材质不算太好,秦君幽习惯于女子着绫罗绸缎,触手后仔细一看才发觉自家师妹穿的过于朴实无华。 发无配饰,衣不光鲜,怪不得明明细看也可说是容貌姣好,却总觉得不打眼。 秦君幽略作沉吟,又从自己乾坤囊里取出一件于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柔软织羽长裙。 其上还配有琳琅环佩,若穿在身,行走起来便会有美玉清脆之声。 “这是我之前寻炼器师定的金玲雀羽裙,冬暖夏凉还可随人的身量变化,就拿来给小师妹作赠礼吧。” 温歆推拒说不用,她不常梳复杂的发髻,秦君幽送的那枚赏仙簪,她都只能放在妆匣作为装饰。 自己的衣裙虽然不算很好看,但是方便行动,她已经习惯了。 这件长裙明显不适合她日常穿着,若是给她,怕又是搁置不穿的摆设。 然而秦君幽执意要她收下,说往后要劳她帮忙洗衣,合该馈赠礼物,而且他的师妹若是穿的太简朴,倒像是怀剑峰苛待了她。 温歆争不过,只得接受三师兄的好意。 可没几天,因为三师兄赠礼导致的祸事便寻上了门。 * 陈玉颜砸响温歆院门的时候,她正站在灶台前观察鸡汤的色泽。 怀剑峰诸人的居所其实都配有厨房,但是其他人没怎么使用过,毕竟鸿羽宗供养的炼丹师们每月会炼制辟谷丹。 服用一颗后就可以饱腹三日,对于要节省时间修炼的修仙者们来说当然是最佳选择。 不过辟谷丹食之无味,习惯凡人饮食,本身又会做饭的温歆在适应怀剑峰生活后,就拜托负责采购的老伯购了些食材回来。 她时常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这些鸿羽宗雇佣的凡人,大家都颇为喜爱她。 所以除了粮米蔬菜外,老伯还把自己家养的一只已经不生蛋的老母鸡捉来送给了温歆。 刚好可以熬一煲鸡汤。 熟练地处理完食材,下锅后她就不用怎么看顾灶台的火与柴了,身具风水火三灵根,她可以简单掌控火候和水分。 甚至稍微离开一会儿厨房也能照顾着食物不会被煮坏——所以在听见砰砰砰的砸门声后,她没有继续等鸡汤煮完,就擦了擦手去开门了。 砸她门的陈玉颜人如其名是个大美人,凤眼琼鼻,艳色夺目。 然而她的心情显然极恶劣,芙蓉面被怒气染红,眉头紧蹙。 上下打量过温歆,完全找不到她可以与自己匹敌的点在哪儿,陈玉颜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寻错了人,质问道:“你就是君幽的师妹?” 温歆愣愣地点头:“你是?” 陈玉颜“哈”了一声,怒极反笑:“你竟还不认识我,我是君幽的恋人,你那赏仙簪原本该就是属于我的。” 温歆不明所以,但是听她自称三师兄的恋人不似作伪,自己还要回去照顾鸡汤也不能慢慢听故事,就犹豫着道:“那我去把它取出归还你吧。” 她太过好说话,陈玉颜的怒火稍降,抿起唇仍不快活地跟她往她的卧室走。 温歆推开门就要去妆匣拿赏仙簪,跟她到门外的陈玉颜却因此望见了被她作为装饰挂在屋内的那件金铃雀羽裙。 陈玉颜知道这件裙子是秦君幽特意重金寻一位炼器大师打造的,光是材料金铃雀羽就极难得,成品水火不侵、流光溢彩。 可不是秦君幽为她准备的。 她厚颜借情人身份向秦君幽讨过,但秦君幽维持着平日温和的笑容拒绝了,让她知分寸些,不是得了恋人身份就能随意讨要的,他想给的东西她才能受,否则便一刀两断互不相干。 所谓情人关系从来只是浮于表面,实质一无所有,陈玉颜自然不敢再言讨要。 然而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竟出现在处处不如自己的温歆这里,陈玉颜克制不住了。 她大步入室,怒气冲冲地摁住温歆的肩膀:“好啊,方才还与我装无知,那你倒与我解释看看为什么君幽连这件裙子都送给你了!” 温歆不防,被她摁在墙上,后脑磕了一下闷闷的疼,还得思索陈玉颜莫名其妙的话,给出个解释。 “放手。” 屋子里忽然悄无声息多出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她主动出声,陈玉颜与温歆都发现不了。 而在她出声的那一刻,陈玉颜也感受到了贴在自己脖颈处刀片的冰冷。 刀片极锋利,在陈玉颜稍侧脸去看来人是谁时,就因她动作划破了她的肌肤,虽不很疼但还是让她受惊不小:“庭烟师姐,你应认识我啊,快将刀放下!” 温歆原本不认识来人,但她听师父说起过,二师姐的名讳乃是明庭烟,听了陈玉颜的话就明白这位是之前没见过的二师姐了。 “我不是你师姐,我不认识你。”明庭烟完全没有听陈玉颜的讨饶,指间的刀片也依然贴在她颈侧,无视缓缓涌出的血珠。 “我是灵韵门的陈玉颜,与你三师弟是情人,庭烟师姐你快将刀放下吧!” 陈玉颜几乎要哭出来了,却只得明庭烟先前已说过一遍的命令:“放手。” 她哪里还敢不照做,连忙将摁着温歆肩膀的手放下了。 第4章 贴在她脖颈的刀片便在明庭烟抬手间化作无形。 明庭烟是金属性单灵根,常年在外磨砺剑心最擅战斗,这种招数对她来说手到擒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配她的凌霄剑出鞘。 她冰冷的视线从软坐在地的陈玉颜身上挪开,投向温歆:“旁人欺上门来,你丝毫不知反抗吗?” 从险地出来后,她得到大师兄传讯说师父新收一位女徒弟,便回来怀剑峰想要见见自己的师妹。 抵达温歆的住处,她没有着急出现,而是隐藏着观察了一阵。 温歆熬鸡汤的时候她就在,之后陈玉颜与温歆的纠纷也都落入了她眼中。 性情温软的小师妹并不合她的意,不过她也不能任什么人都欺在自己人身上。 回过神来的温歆张了张口,可没答出话来。 她先前确实没起什么反抗的心思,而是想着与陈玉颜说清来龙去脉,化解误会。 明庭烟更失望了,但她已经插手,总要为这件事做一个了结。 精巧的银鸟在她掌中成形,自敞开的窗口向外飞去。 一会儿工夫后,秦君幽就跟着银鸟来了,看清了屋内情形——自己的恋人陈玉颜坐在地上,脖颈一道血痕约莫是出自二师姐之手,小师妹的编发因撞击有些歪散,衣衫也颇凌乱。 他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含笑蹲下身,却是目光发凉地问陈玉颜:“来向我小师妹讨赏仙簪是吗,方才当着我面不是与我说不在意吗?” 病愈后的陈玉颜来寻他,问起曾被他当众说要赠予自己的玉簪,他便诚实说了簪子去向,答允下次赠她件别的。 陈玉颜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找上了温歆。 “是我不好,君幽,我知道教训了。”陈玉颜哭得梨花带雨,秦君幽想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准备为她拭去泪水。 动作未成,被明庭烟冷声唤停:“三师弟。” 秦君幽仰面看她,声音无奈地道:“二师姐,不是有你来了吗,小师妹没出什么事,玉颜受伤当代价了,这次的事就……” 他想说“这次的事就算了吧”,却被明庭烟打断:“你还分的清亲疏吗?” 秦君幽的笑容渐褪为无,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师姐教训的是。” 陈玉颜心中惊慌地去曳他的袖子,他却站起身让她拉了个空,凉薄地道:“我们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他情绪上反而恢复了平日的轻松,重提起唇角:“你现在就离开吧,往后不要再来鸿羽宗了。” 第3章 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预料,温歆明明是当事人,却仿佛置身事外,成了观众。 眼看陈玉颜泪语涟涟,好言说尽地想要挽回与秦君幽的感情,却得不到秦君幽半点垂怜,她甚至都生出些同情。 但到底是三师兄的恋情,轮不到自己置喙。 且二师姐向三师兄施压,实质是为受欺负的自己出头,她没有立场相劝。 因此虽然觉得现在的陈玉颜颇为可怜,温歆也只轻轻在心里叹了声气。 先前还盛气凌人的美人失望离开,步履错乱几度回望,似乎还期盼秦君幽挽留。 秦君幽却已经恢复往日待人温和的态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向温歆问道:“小师妹这是在炖什么吗,好香啊。” “啊,我的鸡汤!” 念起自己灶台上文火煮了小半时辰的鸡汤,怕是再不去看顾就要炖坏了,温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复杂心情,提起裙摆就急急往小厨房跑去。 一边小步跑着,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师兄、师姐,你们来都来了,喝碗鸡汤再走吧。” 秦君幽跟行几步,想要一道去厨房看看小师妹的烹饪水平如何。 然而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走到门边,又不得不停下脚步回望向自家师姐。 发现她面沉如水的望着自己,秦君幽无奈地摊手道:“我都顺你的意思做了,你怎么还不满意啊。” 明庭烟右手搭在自己凌霄剑的剑柄上,剑眉皱起,吐出四个字:“软弱可欺。” 秦君幽立刻明白这是她给小师妹的评语,大约她望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遥遥看小师妹,便忍俊不禁:“原来是对小师妹不满意啊。” 他轻“啧”了一声,故意拿捏着自己很懂的样子,开口轻浮地劝道:“天下女子千千万,师姐不能指望谁都和你一样有名震九州的本事,凌霄剑到底只有一把。小师妹不必如师姐一般出生入死,性情温驯些也没什么不好。” 明庭烟冷冷睨他一眼,没有被他轻易绕进去,质问道:“好叫你多个听话的侍女?” “什么话啊,我怎么会把师妹当侍女使!”秦君幽把眼一瞪,立刻否认了。 “你真看重师妹,先前还会犹豫放弃外人?” 秦君幽争不过,只得摸了摸鼻子,侧开目光心虚道:“行吧,我承认之前是没对她多上心。有师姐今日教导,往后我一定拿出师兄的样子,尽量指点她修炼。” 明庭烟得他承诺点到为止,没再更多废话,侧身从秦君幽旁边离开。 她本就是少言的人,与温歆不过名义上的师姐师妹,情谊不深,初见后也并不觉得两人相性合得来。 若是外人欺上门,她会管一管,旁的事她就不愿意多掺和了。 久别宗门,她还需要与大师兄讲讲这趟收获。 等温歆盛着两碗热腾腾的鸡汤回来时,自己屋里已经只剩下了闲看她屋子布置的三师兄。 “师姐走了吗。” 温歆放下汤碗左右看了看,确认真的没有明庭烟的身影,有点遗憾地道:“刚才都没有来得及谢谢师姐,师姐先前真的好飒。” “呵,那小师妹是不知道她吃过多少苦才有今天的实力,硬生生在修仙界闯出凌霄剑圣的名声,也真是难为她了。” “师兄与我说说吧,我想知道师姐的事。”温歆露出好奇的神色。 秦君幽本来就是故意挑起话头引她发问,自然不会拒绝。 旁人几乎都知道明庭烟的伟绩,好不容易有没听过的小师妹来问,他得讲得精彩些才行。 略一沉吟,秦君幽开口道:“其他女修扬名修仙界,后缀都是仙子,一方面区分开男修与女修,另一方面也是赞一赞女修的美貌与气质。 唯独咱们师姐不一样,她不要什么“凌霄仙子”的称号,男子以剑扬名可称剑圣、剑仙,她有与他们对等的实力,自然要与他们相同的名号。” 讲到这里,秦君幽停顿一下,插了一句,提醒道:“师姐因为家世原因,最厌男女有所区别。” 具体什么原因秦君幽没有说,只接上之前的话道:“为了得剑圣名号,她以一己之力迎接六名剑圣车轮战不落败,一战扬名,硬是以女子身得了凌霄剑圣之名。我是真的敬重她。” 秦君幽笑眯眯地说完,满意地看着温歆面露崇慕之色,又语气轻浮地赞道:“小师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厨艺也佳,倒更容易让人亲近。” 温歆忽然受赞,雪腮浮红:“师兄且试试合不合口味吧。” 他接过她递来的白瓷汤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第5章 鸡汤的品相格外好,浅浅一层油浮在表面,不会显腻却能把香味完全锁住。 大约受限于食材,鸡汤只在表面撒了些碎葱花,但也因此更凸现出沉在汤碗底的白嫩鸡肉。 先前赞她厨艺佳不过客套话,本来以为小师妹的厨艺约莫也就是民间家常的水准,可现在摆在秦君幽面前这道鸡汤的色与香都已经差不多达到极致。 他又品了一瓷勺,入口的鲜美程度完全不亚于秦君幽在凡俗界特意寻名厨烹饪的佳肴。 秦君幽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真心实意道:“师妹你竟有如此高超的厨艺。” “没有啊,我的厨艺平平。” 温歆眨眨眼,自己也喝了一口鸡汤,不自禁叹道:“好喝诶,我从前还没煮过这么好喝的鸡汤。” 她也颇为意外,稍作回忆,自语道:“果然把控水分和火候到最合适的区间,菜肴就会好吃很多啊。” 秦君幽这才明白温歆是把操控灵气的本事应用在做饭上了,就像她之前应用在洗衣上一样。 修仙者通常不会浪费自己的灵气在这种完全没必要的事情上,但是能细致调整灵气到可以操控水分、火候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只可惜小师妹是三灵根,要不然就很适合做炼丹师或炼器师了。 常与许多女修畅谈心事的秦君幽比自家天才大师兄对驳杂灵根的了解更多些。 以小师妹的资质,吸收灵气的上限都达不到大多数招式的基本要求,更不足以支撑她花几天几夜炼出一炉丹药或一件器具——洗洗衣服做做饭菜就不错了。 然而真要小师妹只做这两样,就像自己完全把她当侍女使,应二师姐那句话了。 因美食而心情转好的秦君幽想起自己已经答应师姐要指点师妹,就一边咀嚼着细嫩的鸡肉,一边思虑会有什么门目比较合宜天资差的小师妹去学习。 终于,他灵光一现,从脑海里搜刮到了个冷僻的门目:“小师妹,你有没有意愿去学习阵法啊?” * 温歆再次请见大师兄时,身边有三师兄陪着。 照着三师兄教的措辞,她向大师兄表达了想要将藏书阁中阵法相关的书册借出来的意愿。 “是你给支的邪门歪道吧。”周寒桐听完眼皮直跳,看向装作事不关己,翘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的秦君幽,语气不善地道。 “什么就叫邪门歪道,阵法冷僻些归冷僻些,也是正经可以用来对敌的手段。” 秦君幽被戳破是指使者,干脆就不装了,加入说服大师兄的行列:“小师妹天资差,你强要求她学习法术也学不出成果。” “会研习阵法当作手段的修士都是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他们求不得功法秘籍,才不得已研究阵法。我们鸿羽宗功法众多,你怎么就想起给小师妹支馊主意。” 顺着周寒桐的话说显然是很难说服他了,他最头疼的就是小师妹实力不济无法服众。 阵法的攻击性不如何,指着小师妹去学这个,即使她真花时间精力学会,也没多少用。 秦君幽轻一弹舌,沉下声换了个说法向周寒桐道:“阵法众所周知的需要提前预备,且布置出来也说不清到底算布阵者的能力还是阵法本身功效,明显不适合现场登台的比斗。 往后再有门派大比或是门派间的比较,咱们声称小师妹学的是阵法理论,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免了她登台输给寻常修士。” 倒算是个取巧的法子。 三灵根的小师妹就算学强大的功法,登台与人比斗多半也不能取胜。 免了她登台,就可以免除她落败后旁人对鸿羽宗掌门弟子实力的质疑。 周寒桐被这个理由稍微说动了,手指有节奏地轻敲在桌面上,又问温歆本人的意见。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真要学阵法吗? 我可提前告诉你,阵法的材料很难准备齐,阵法的构建也很复杂,唯一的好处就是激活阵法所需灵力不多。” 他一一罗列缺点,更觉得让阵法百无一用:“且不同阵法的构建也不同,宗门藏书阁里的阵法书都只是些基础,功效普通。 你如果真研习这个,往后宗门没人能指导你,只能靠你自己。” 温歆其实不太懂。 她从前也没有接触过阵法,是三师兄信誓旦旦说这个一定适合她,才鼓动了她来向大师兄请求。 因此她又犹豫着看向三师兄。 秦君幽笑眼弯弯:“大师兄说得也太严重了,反正就拿阵法书让小师妹先学着,她合适学就学下去,不合适学换别的也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周寒桐轻吐出口气,没再反对。 但让小师妹入藏书阁取书仍有桩麻烦。 照鸿羽宗的规章,需作出些贡献才能得功法或丹药。 阵法书的价值虽然不高,但他也不能徇私让小师妹平白得了。 然而要说发布任务让温歆去处理麻烦或进入险地,他又觉得对方的实力不足够,怕她陷在任务里。 “这我倒是有个法子。” 已经提前把什么困难都考虑好解决办法的秦君幽悠悠道:“小师妹为我们洗衣,得不到仆妇们的工钱,可算作是门派贡献。 再有,她厨艺很好,往后怀剑峰餐食托付给她,一来为我们节省时间又不必食无味的辟谷丹,二来也能计作她的贡献。 洗衣做饭虽都算不得多少,可长此以往,累积起来总是够的。” 他稍稍一顿,又嬉皮笑脸地向周寒桐求情道:“只是需预支这些贡献,先让她入藏书阁取书,大师兄应当不会太严苛吧。” 鬼主意就属他想的多。 周寒桐颇嫌他烦,但视线落在也期待着偷偷看自己的温歆身上,到底没拒绝这个提议。 取出玉符,指尖紫电铭刻上允许小师妹入藏书阁取阵法书的语句后。 然后他将玉符交到了小师妹手中,嘱咐道:“虽然选的是阵法,但也需用心。别像你三师兄说的那样什么觉得不合适就放弃,练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若轻易放弃,学什么都学不精。” 这些话若落在秦君幽身上,他只会觉得大师兄叨叨得烦,可温歆却因大师兄谆谆嘱托颇为感动,颔首许诺道:“我记下了,我一定好好研习。” 第4章 学阵法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光是把从藏书阁带回来的阵法书籍按内容分门别类,再一本本放在书架上,就花了温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整理完毕,温歆很有些成就感。 将额头上涔涔汗水拂去,她站在书架前看了看自己的成果。 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不止阵法绘制一类的书籍,还有《草木集》、《金石录》、《怪物志》这些介绍布置阵法材料的特性。 同样是需她熟背在心的知识。 这是因为不同的阵法材料特性不同,应用在阵法上有会不同的效果。 光是记载在现有书册,需要她牢记的常见材料就有数千种之多,更别提这还只是修习阵法布置的入门阶段。 而且即便将材料特性全部记下后,也只能照本宣科布置出书册上已经有记载的简单阵法。 第6章 如果之后想要融会贯通,有所创新,还得自己探究材料之间存在的相生、相克关系,经无数次试验才有可能成功。 不过温歆依然很开心,书上的阵法虽然很复杂,但是一遍遍描摹绘制总是能学会画的。 需要背诵牢记的知识多也没有关系,她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记性还可以,付出勤奋总是能得到回报的。 相比修炼毫无效果的法术攻击招式,三师兄指点她去学习的阵法,总能让她看见修成的希望——这就够了。 温歆满足地在架子前站了一会儿,想起还需为师兄师姐们备晚膳,便偏过脸,视线从窗口探出。 望见天空中那轮遥远的暖阳已向西一点点滑落,不久后怕就要沉入地平线,她连忙往自己的厨房快步走去。 师兄师姐们待自己好,自己没什么可回报的,就应当多费费心思和时间在膳食上,让他们能省下时间修炼又吃得上美味。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看了看秦君幽吩咐让人给她送来的食材。 比起自己拜托老伯送来的食材,秦君幽替她备的食材明显丰富得多,荤素皆有,可随意搭配出菜式。 算算时间,温歆决定除了寻常的炒菜外,多煨一道山药排骨汤,冬日暖胃合适。 等差不多到饭点,处于闲暇中的秦君幽寻上门来,想着与小师妹一道用晚膳,刚好也可聊一聊她未来进修的方向。 一进门他就望见了被摆满的书架,忍不住摇着头咋舌。 随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不那么厚重的书册,秦君幽怀着些许好奇心粗略翻了翻。 复杂的阵法图纹及下面密密麻麻的批注事项惹得他眼晕,直接将好奇心泯灭,也熄了自己先看一看,过后指点师妹的想法。 需要大量知识储备的阵法研究,可不是他看几眼能看出关窍的。 合上书页,他噙笑向温歆道:“怪不得学阵法的修仙者少,光是这些书册就能劝退许多人了,小师妹倒没打退堂鼓。” “耐下心来看,还是能看进去的。”温歆放下替他盛的山药排骨汤,将垂落颊侧的散发轻捋至耳后,浅浅笑道。 琥珀色的眼瞳如盛着璀璨星光,她未点朱描黛,欣喜的情绪晕染双颊却成了最好的妆容。 “将不同材料搭配起来会有不同的结果,听着就感觉很有趣。激活阵法对灵力的要求也的确不高,多亏师兄替我确认修炼方向,要不然我还茫然着呢。” 秦君幽因她的真挚感谢笑容一滞,垂下手,蹙起眉,似乎有些纠结。 温歆待人太真心了,他从前对她不如何上心,现下也不过是顾着些师门情谊闲话片语,倒叫小师妹付与情真意切了。 坐到餐桌边,瓷勺在碗中搅拌着泛起涟漪,触碰到碗壁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秦君幽沉吟片刻,品了一口汤,心中已拿定主意,轻声叹道:“可惜了,师妹若是图我些什么,我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与小师妹的关系应当适可而止,不能更亲近了。 毕竟他与人交际讲究公平对等,自己拿不出更多对师妹的关怀,还是少接受些比较好。 “啊?”温歆绕过团花织面屏风去内室取已洗净的汤盅和食盒,准备给大师兄与二师姐送饭,没听清秦君幽的话。 回来再问起,秦君幽却只面上带笑地在她发旋上揉了揉,道:“没什么,夸小师妹汤煮得好喝呢。” “合师兄口味就好。”温歆信以为真,受了他夸奖轻抬唇角:“往后师兄有什么想要尝的,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准备着。” 她将自己的素锦披风束好,推开门往厨房去。 将给大师兄、二师姐的晚膳盛好,温歆又特意回屋嘱咐道:“三师兄你喝过汤后自己去厨房盛米饭和炒菜吧,怕放凉了,我没盛出来。” “你自己不先吃过再去吗?” 秦君幽扬眉,听见屋外呼啸的风声,到底还是关切了一句:“天气寒冷,等你一来一回,饭食都要凉透了吧。” “不妨事,我回来自己再热一热就好。”她向秦君幽挥挥手作别,单薄的身影在黯淡的天光中渐渐行远。 秦君幽的视线转圜,无声地摇了摇头,没再置评。 碗中汤食用尽,他站起身,准备自去厨房盛了饭菜饱口腹之欲。 不意余光窥见屏风后温歆仍作摆设挂着的那件金铃雀羽裙,不禁抿唇面露惆怅之色,睫羽压下,眸光尽数收敛。 行至华美的衣裙前,柔软的指腹抚过衣裙上微微凸起的绣纹,秦君幽无奈地自语道:“果然将你赠人不是好主意,连小师妹都不喜,遑论是她了。” 被负面情绪压倒不过片刻,念起温歆发间依然空无一物,秦君幽没再琢磨着赠物回报她。 自己所有之物温歆不一定喜欢,所以他从自己乾坤囊中取出一只针脚细密,布料上佳的绣囊搁置桌案上。 内里是一叠可以去钱庄支取银钱的大额银票,以及些许方便温歆日常花用的碎银。 寻来纸笔留言,秦君幽的字迹是与他平日温雅性情不符的笔锋锐利。 留言内容是告知温歆往后可以自己购置用品,银钱不够再向他来拿,算作他向温歆交的伙食费。 用砚台将纸张压在桌上,秦君幽没再往厨房用饭菜,面色淡淡地离开了。 * 温歆先去的是大师兄周寒桐的居所。 门是敞着的,屋内烧着的炭火噼啪作响。 周寒桐难得处理完门派日日堆叠给他的事务,正让灵宠紫雷猫趴在自己膝上,慵懒却细致地替它顺着毛。 紫雷猫与雷灵根的主人接触就很开心,兽瞳眯得只剩一条缝,仿佛要舒服得睡过去。 独对着自己的灵宠,周寒桐平日总肃然板着的脸也软化了表情。 他卸去威势,唇角揉入笑意的样子让来送饭的温歆稍稍一愣——大师兄的模样是真好看。 不比三师兄秦君幽是温润贵公子的长相,大师兄周寒桐的眉目极艳丽,是能让人初见惊艳,心中生叹的模样。 丹凤眼配上长且卷的睫羽,微微上翘的眼尾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很吸睛。 可惜他平日习惯冷厉眉目,说话口气又极严正,气势迫人下逼得无人敢与他相视,以至于竟无人议论过他的容貌,温歆从前也忽视了。 然而落入温歆眼底的浅笑稍纵即逝。 听见来人动静的周寒桐下意识就落下唇角,皱起眉看向她。 发现是自己小师妹,周寒桐舒展开眉宇,却依然不解她来意,询问道:“藏书阁那边与我报告说你已将书册领去,你来我这里,是书册有缺漏吗?” “没有,我整理过了,书册很全。” 温歆将食盒和汤盅放在桌上没有文件的空处,因方才见过周寒桐的微笑,没多少紧张感。 即便周寒桐重端起如同责问般的腔调,她一时也忘不掉刚才温柔待猫儿的大师兄。 所以她持着放松的心态,柔声解释道:“我是来给大师兄送饭食的。你先用着,我还要往二师姐那里去,一会儿再来取餐具。” 汤盅的瓷盖被打开,白色的热气溢散在房间里,鲜美的排骨香气引诱得紫雷猫都弓起身子看了看桌子上的肉汤。 第7章 周寒桐却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如今怀剑峰的饭食都托付给温歆,她往后就会一日三餐地给自己送饭。 答允三师弟想出的主意,只不过是因为指派小师妹做其他任务,成功性不高。 反正阵法一类的书册本来就是偏门冷门,不具备高价值,小师妹洗衣做饭也算是付出劳动,累积起来既然理论上能够对等上书册的价值,周寒桐就准了。 至于说以后都是劳烦小师妹来给自己洗衣做饭,周寒桐本来没有这个认知。 “我口腹之欲不重,师妹往后可以不用准备我的饭食。我事务多,不太能往师妹那里去,日日劳你来送也不合适。” 周寒桐能有闲的时间不多,在处理门派事务的外,还需要不辍自己的修炼,不能浪费在往返小师妹住处用膳上。 “我知道师兄师姐们都忙,没关系的,我多是空闲的时间,往后依然如今日一样替你们送来就好了。” 温歆得知他拒绝自己的原因,轻声道:“如今冬寒,若是能吃热食,总该比干涩无味的辟谷丹好些。师兄如果有什么忌口或偏好也可以告诉我,我往后好有准备。” 周寒桐略沉吟,言道膳食上他都可以,稍稍一顿,又站起身很正经地拱手向温歆道谢。 洗衣做饭这两项的确是分配给温歆去做的事,但劳她每餐来回往返却是在安排之外的,这声谢应当给她。 不过他还是轻轻在心中叹息了声。 于修仙者来说格外宝贵的时间,温歆多要浪费在琐事上,本来就差的资质怕是更难有出头一日。 也就好在秦君幽鬼机灵,支着小师妹去学更重理论知识的阵法,免了往后他人随意挑战小师妹。 否则没有足够的实力,把“鸿羽宗掌门弟子”这个名号沦为笑话且不谈,她自己都有可能因此受伤甚至丧命。 念起导致他一直担忧的罪魁祸首,周寒桐心情不甚明朗地想,若是自家师父这回不能说到做到好好闭关,他就将门派事务全部撂回给他,逼得他劳心劳神,再不能荒唐。 送别小师妹,周寒桐坐到桌边尝了尝汤的滋味,果然冬日一碗热汤食最能暖身暖心。 唇齿鲜香叫他将纷乱烦事且都忘了,还择食喂了些给早就好奇着的紫雷猫。 紫雷猫对食材很挑,但吃起来却津津有味,引得周寒桐浅浅笑道:“你倒是只馋嘴猫,怕不是小师妹日日送饭食,要将你的胃口养刁了。” 第5章 被大师兄告知二师姐的住处后,温歆在山道上越走越偏僻。 原本还算开阔的道路愈发难行。 周遭嶙峋山石错乱排布,投下的古怪影子在夜幕下显得有些骇人。 因临近水源,湿寒的水气沉沉也压在温歆身上,风一吹,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犹疑自己辨错方向以致行错路。 毕竟这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居住。 月光朦胧,无法看清周遭,她只能调动体内剩余不多的灵气化作指尖小小的火簇,带来温暖的同时,又提供些光亮,使她不至踏入泥泞中。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身侧山石上的奇异花纹,实际是利器留下的深浅、新旧皆不同的痕迹。 二师姐就是位厉害的金灵根剑修,温歆判断这些痕迹应当是她留下的。 可怀剑峰适合辟院落居住的地方不少,自己最后入门都能辟院落在合宜处,二师姐怎么会住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呢。 温歆怀着疑问蹙起眉,将衣领拢了拢,避免冷风钻入怀中,沉下心继续沿着小道前行。 她穿的织绒布靴鞋底不太厚,山道不平坦,她不时会踩到坚硬的石块,行久了脚底有些疼。 好在咬唇忍过,弯绕着在山石间小道又摸索走了数百米后,终于望见点了灯的院宅。 轻吁出口气,温歆加快脚步来到院落外叩响了院门。 可在寒风中等了好一会儿,仍未见明庭烟露面。 屋内既然掌灯,师姐应当就在屋内,怎么会毫无回应呢? 温歆踟躇想了片刻,思虑再耽搁着,自己带给师姐的晚餐就要凉了,于是尝试性地推了推院门。 门只是虚合上,她一推便开了。 然而刚一踏入院内,便听见破空声倏忽迫近。 回神过来,她发现一柄锐利的铜镖刃端正悬在自己眉心前,若是再向前一步怕就要被伤着。 受到惊吓,温歆心跳失了节奏,紧张地不敢再前进,也不知是不是该后退离开。 “小师妹?” 就在她犹疑不定时,屋门开了,明庭烟持烛台从屋内走出来,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 晃晃烛火照着她脸上的倦怠之色,在脸侧落下重重阴影。 明庭烟的状态很差,仿佛光是掀起眼帘看向温歆就已经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她虚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来人是谁,却仍不太能确认来访的小师妹是否自己的臆想。 毕竟温歆与自己不相熟,这时候出现在自己院内可能性不大。 捏了捏酸疼的鼻脊,绷紧神经的明庭烟没有直接将铜镖召回,而是寒着脸,步履略显沉重地走至温歆身侧,探手向她的脸颊。 温歆迎着冬日寒风走来,面上很凉。 然而未料到的是明庭烟明明才从室内走出,手竟冰如冷铁,激得温歆忍不住轻“嘶”了一声,软声叹道:“师姐的手好冷。” 触手的柔软并非幻觉,若真是魔障幻像,应也不会与自己交谈。 明庭烟的脸色回温,温歆身前锐利的铜镖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收回手,用指尖在自己太阳穴上叩了叩,试图缓解昏沉的思绪,声音轻飘地道:“我状态不太好。” 思及自己的住处偏僻难行,小师妹出现在这里不会是意外,她又控制住情绪,询问道:“找我有事吗?” “我来给师姐送晚饭。”温歆将拎着的食盒与汤蛊往上抬了抬,盈起笑颜道:“应该还没有凉,师姐入室吃吧。” 明庭烟的目光落在她用蓝白花布制的包袱上,抿起唇陷入沉默,以为温歆是因自己帮她一次,所以想拉近关系,将自己作为倚仗。 她最不喜欢女子只能菟丝花般依附他人的论调,也不愿作谁的倚仗。 因此皱紧眉头开口道:“我常出外磨砺剑心,不是次次都能帮你,想不受他人欺辱,需你自己变强。” 温歆愣了愣后才明白她言下之意,微微仰面向明庭烟。 明庭烟的眉目凌厉,阴鸷神色向人看来时压迫感很足。 可才被她帮过,温歆知道她其实面硬心软,不很惧她的冷脸,所以微笑着解释道:“我是有想要答谢师姐援手的想法,但并没有挟师姐往后帮忙的意思。” 稍一停顿,她向师姐简略讲起自己在三师兄指点下,用洗衣做饭的劳动向大师兄交换来学习阵法的机会。 用劳动换取回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明庭烟并没有因为洗衣做饭简单就看低温歆,大师兄既然已经认可,就说明这种交换对等。 明庭烟知道自己大约因为状态不佳的原因,下意识把师妹举动的意图往自己厌恶的方向想,误会了她,所以低低道了声抱歉。 第8章 温歆早注意到她状态不对,心情不好,不在意地向她弯弯眼,又劝了声让她进屋趁热用膳食。 进屋? 明庭烟露出犹豫神色,回望了眼自己的屋内,想起屋内状况,不太愿意让温歆进去。 可师妹怀着好意辛苦来一趟,自己不让她进门也说不过去。 迟疑地看着温歆浅浅笑容,明庭烟终于还是颔首,领着她进了屋。 一踏入房中,温歆就明白师姐方才为什么在门口犹豫了。 明庭烟的住处很乱,不是摆设随意的那种乱,而是仿佛经过一场恶战的狼藉。 利器在墙壁甚至房梁上都留下了很深的印痕,窗户与门上则横七竖八地贴着静音符箓——怪不得方才自己叩门没有得到回应。 不少家具倾倒在地还没收拾,各类杂物也纷乱散落,若不仔细看,怕是连落脚处都寻不到。 温歆踮着脚在地面空处纵跃几步,这才来到桌边,将歪斜的桌子扶正。 放下装着食盒和汤蛊的包袱,将菜式摆好,她回望面有尴尬之色的二师姐,道:“师姐你先吃饭,我替你将东西收拾收拾。” “不用……” 明庭烟张了张口,想说温歆特意走一趟给自己送饭就已需谢她,自己的屋内乱象不需再麻烦她劳力。 然而没等她措辞完,温歆就已经撸起袖子,躬下身将杂物一一拾起,放在合适的位置。 “师姐趁热用过晚饭才不枉费我走一趟。等你用完我才能收拾餐具,这会儿反正闲着,动一动身上暖起来才好。” 师姐帮过她,她自然也想要帮上师姐的忙——尤其师姐现在状况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明庭烟勉强被她说服,坐定桌旁拿起碗筷,下箸前还是开口又劝了句:“不忙收拾,你可以坐过来歇歇。” 明庭烟没怎么接待过客人,但知道在礼节上,主客至少应当坐在一起说说话——虽然她也不知道应该说和温歆讲起什么话题。 温歆应了声好,手上动作却没停。 她很擅长家务,做起事来是与温软性格不同的麻利。 且有风灵根的辅助,她搬挪东西可以少费力气,所以明庭烟用完晚饭刚刚放下竹筷,她就把原本一片狼藉的屋子收拾齐整了。 安坐到明庭烟身边,温歆双手支着两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师姐,毫不掩饰对师姐的崇慕之情。 明庭烟不太习惯被这样注视,主动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你不问我屋子乱的缘由吗?” “屋里的狼藉像是师姐你自己的手笔。”温歆老实把自己的猜测讲出来:“师姐如果心中不快,发泄出来说不定能好些。” 墙壁上纵横分布的痕迹和先前她在怪石上看到的很像,应当都是出自明庭烟之手。 门窗上又特意贴上静音符箓断绝内外声音沟通,所以温歆觉得明庭烟大约是因为坏心情在自己屋里闹了一通,不想旁人发觉,特意用符箓不准声音外泄。 自己未提前告知师姐就来拜访,入室来意外看见了这副狼藉景象,若是师姐不提,没有必要特意去问让师姐难堪。 不过大约没人能想到外表冷酷的师姐,发泄手段会是像小孩子一样将屋子弄乱。 也不能叫其他人知道——要当作是独自己和师姐知道的秘密藏住不说。 温歆向师姐眨了眨眼,暗示自己一定会保守好这件事不叫外人知道。 天真的模样让原本负面情绪浸满到快要溢出的明庭烟稍松了心弦,薄唇弯起个弧度。 根本就不是温歆脑补的情况。 想起大师兄向自己提到过师妹从前是凡俗界的凡人,许多常识都不了解,明庭烟决定就借自己的事说与温歆听听。 “我这趟远行杀了个魔种,魔气入体以致幻视和幻听,需斩除魔气凝化幻象才能恢复。” 杀死魔种,原本魔种体内的魔气都会涌向自己,走火入魔是明庭烟早有预期的事情。 她也不是头一次灭杀魔种了,凭着自控能力,就算魔气还没根除,也能维持些清醒,只不过要仔细分辩眼前事幻是真。 忧虑误判幻象伤到他人,她才特意将自己关在屋内,隔绝外界声响,专心应对幻视和幻听。 然而没想到温歆会来,她神知警觉的范围是整个院落,温歆一踏入院内就被她察觉。 正是被幻象纠缠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她下意识以为神知感受到的小师妹身影也是魔气制造出的幻象,就操控铜镖进行攻击了。 所幸温歆及时止步才没有被伤到。 怀着些愧疚,明庭烟耐下心向温歆讲解自己状况的缘由,算作为之前差点伤到她致歉。 “魔气会诱发人心贪嗔痴之念,甚至导致异变,师妹修炼时一定注意不能凝化魔气入体。” 魔气与灵气如阴阳八卦两极皆存于世,但能被修仙者沟通吐纳的只有灵气,温歆得到的入门功法第一页就有大师兄批注两者的区别。 她虽然天资不高进益慢,但是都遵着大师兄的批注来,没出现什么问题。 “师姐说的魔种是什么怪物吗?”温歆比较好奇的其实是明庭烟提起的魔种,她先前粗略翻阅《怪物志》目录时并没有看到有这个名字。 被冠以魔的名字,听着就很不一般。 明庭烟见她全不知道魔种的事,露出惊异的神色。 魔种这种灾祸隔些年就会出现在凡俗界,早就被口口相传成故事以警示凡人们,小师妹竟没有听说过。 要知道,即便是终日在田垄边耕作的农夫,都会在闲聊时传说若哪家造的冤孽多了,家中新生儿就会是魔种。 “我从前和小姨一起生活,她最厌怪力乱神的传言,所以没怎么了解过。” 温歆因为明庭烟的话轻蹙起眉,魔种怎么和新生儿会联系在一起呢,难道说所谓的魔种不是怪物,而是小孩子吗? 第6章 借了二师姐的灯笼,顺着来时弯弯绕绕的山道往自己住处走时,温歆还在分神想着她说与自己听的故事。 新生儿一诞于世,是不是魔种就已经确定。 或许一开始他们举止与普通孩子没什么不同,但随着年岁增长都会在性格方面显露出异常,辅以他们可以操控的魔气会造成很大危害。 而且魔种如修仙者一般岁数悠长,数量会越来越多,若杀死他们,会导致魔气反噬杀人者,处理起来比怪物更加麻烦。 多数时候,即便发现魔种存在,也不会采取措施。 除非是造成危害极大的魔种,才会有如鸿羽宗一般的大门派遣出弟子处理。 不过也就是明庭烟心志坚定,不惧走火入魔之危,才会将恶贯满盈的魔种斩杀剑下,彻底免去后顾之忧。 换做他人,即使有杀死魔种的实力,多半不会冒风险,顶多将魔种抓住,放逐囚魔森。 温歆听完讲述后,在意的其实不是修仙者处置魔种的法子,而是师姐说他们最开始与普通孩子没什么不同。 就算后来会变坏,至少还是幼年时的他们应当是孩子的心性吧... ... 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明显不适合过多联想,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断过分发散的思维。 第9章 比起连自己都不太确定、只会徒然诱发怅然情绪的推测,温歆更愿意相信师姐告诉她的结论。 毕竟师姐一定不是恶人,懂得也远比自己多。 因此她收拢思绪,没有再思索相关魔种的事情。 回到自己住处时,温歆发现秦君幽已经离开,桌上是他留下的纸张和绣囊。 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她轻轻抿起唇。 三师兄的态度有些疏离,想来往后不会再来与自己一道用餐了。 否则不必刻意留字,有什么话明天一起进餐的时候说就好了。 大家似乎都不喜欢聚餐在一张桌子上说话,先前师姐与自己找话题交谈就颇勉强。 果然书上写的食不言寝不语才是对的。 师兄师姐们也各自有要忙的事,自己不应当占去他们的时间。 叹声气后,温歆收拾好心情,仔细将纸张叠好放进小屉。 绣囊却是不必拆开看了,只一并收进屉里。 她手头的现银还够,若真有不够又采买东西的时候,再用师兄的钱吧。 温歆去厨房取来自己的那份饭菜稍热了热,然后从书架取下一本书册,一边咀嚼着自己烹饪的美食,一边沉浸进未知的知识世界中。 虽然想要和师兄师姐们多亲近,但她其实也并不讨厌独处安静学习的时光。 接下来的十余天,果然如她所想,秦君幽没再来到她的住处与她闲谈。 一个人的生活里,温歆的日常就成了洗衣做饭和学习的循环。 每日送饭给师兄师姐们时,她妥帖地没有再耽搁他们的时间,微笑着放下餐食时会得到他们的感谢。 但十余天后,二师姐明庭烟又离开门派了。 安逸的生活会怠倦她的剑心,剑道一途需锐意进取,不进则退,所以她向周寒桐领了个颇凶险的任务,就御剑离开了门派。 她独来独往惯了,温歆没能得到她离开前的道别,还是发现她屋子空了去问大师兄,才听说她离开的消息。 大师兄的桌案日日都堆叠着处理不完的文件,鸿羽宗数百修士与雇佣的凡人都需他管着,还要联络与其他门派之间的关系。 匆匆用过餐后,就又需费心批阅文件。 因此温歆从他口中得知二师姐去向,就将大师兄已经空了的食盒和汤蛊收好,道了声别,退出屋子合上门,没有再久留打扰师兄。 * 平静的生活持续到了大寒这天。 霰雪已停,怀剑峰的温度却还是降到最低。 晨光入室时,温歆从睡梦中醒来,不大愿意离开暖和的被窝。 蜷起身子,蒙头在被子里让冰冷的脸颊回温,她犯懒的心思愈重,甚至想再睡个回笼觉。 可惜忽然想起厨房里的食材用的差不多了,需要下山一趟,去膳房托采购的老伯购置些。 否则明天就没法儿给两位师兄送饭了。 瘪瘪嘴,探出头发蓬乱的小脑袋,温歆裹着被子,单伸出一只手去够自己放在木质床柜上的衣服。 衣服很冰,她把它们团抱在怀里了一会儿,等差不多与肌肤温度相近了,才悉悉索索地在被子里换好。 坐在床边,用脚尖把睡前脱得有些远的棉绒短靴勾过来穿好,温歆伸过懒腰,站起身原地蹦哒了两下,活动开手脚。 但还是有点困。 为彻底摆脱睡意,她行至窗边,推开了窗。 外间寒意争先恐后涌入屋内,被正面袭击的温歆轻“嘶”一声,然后双手环胸抱着自己打了个喷嚏。 密闭的房间储存一夜的温暖被扫荡一空,温歆如期望般完全清醒了过来。 透过窗口,能望见院落内种植的白梅树。 之前还含苞待放的白梅经一夜冬风肆虐,不但不见凋零,反而生出与冬风争长短的志气,纷纷绽放枝头,送一段梅香与温歆。 正是用梅花酿酒的最好时候。 现下制好酒封坛埋在梅树下,等再过几个月师父出关,就能一品寒冬梅韵了。 温歆早向小姨学得了酿酒的手艺,与师父也是因沽酒结缘,自然不会错失讨师父欢心的法子,预备今日午后就收集梅花筹备酿酒。 然后她披上厚实的斗篷,踩雪寻道下了山。 膳房的叔伯婶娘常受她帮助都很喜欢她,把她当作自家懂事的小辈看。 她才一进门就被拉了手热情问起近况,新制的糕点也都送到她面前让她尝尝滋味。 嘱托完老伯备食材的正事,与大家说说笑笑间,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意识到自己需要给师兄们准备午膳,温歆不好再耽搁,软声向他们告别。 匆匆往住处赶,经过望月亭,正与徐氏姐妹谈论冬日鸿羽宗哪一处景色最美的秦君幽望见了她。 他扬起唇角,挥了挥手唤停她,向她问道:“师妹,今日午膳能煮菌笋豆腐锅吗?” “好,一会儿就给师兄送来。” 都是自己厨房还有的食材,也不是多复杂的菜式,温歆立刻就答了好。 秦君幽没有更多要求了,温歆含笑向三师兄身侧两位美人轻颔首致意过,转身再度往自己的厨房快步而去。 “用不着那么急,雪天地滑,小心摔着你。” 秦君幽见她深浅踩着雪,小小的身子被罩在白色的斗篷下不太灵活地纵跃,像只笨拙的雪兔,忍不住笑语提醒。 温歆遥遥听到了,却没很在意,拎着自己的裙摆在雪上留下一连串脚印,回望看看就觉心情愉悦。 在厨房忙碌一阵,放下厨刀,将准备好的食材都下了锅,已经能很熟练操控风水火的温歆就可以一边等着菜式出锅,一边翻阅书籍复习学过的知识点了。 这一个多月来,温歆都是这么利用时间的,等送饭时她还能在路上默背,进一步加深记忆。 然而今天的情况不同了。 三师兄想吃的菌笋豆腐锅还在用小火细细炖煮着,温歆正复习金石类材料作为辅材分别可以佐使什么灵材,厨房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最重视规矩,连穿着打扮都要一丝不苟的大师兄竟发冠歪斜地闯入厨房,绣着冰碧青竹的衣袍袍角都被雪水浸湿成暗色。 终日古井无波的墨瞳此刻隐约翻腾着紫光,仿佛周寒桐因为心绪缘故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雷霆灵力。 温歆从来没见过大师兄这么狼狈的样子,她有些手足无措,懵然问道:“那个……大师兄,你来厨房是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周寒桐没回话也没有应声,他被自己翻涌激荡的情绪逼红了眼眶,泪痣颤动如泣,却到底让他凭着自制力没有许视线模糊。 他没有想到,在亲眼目睹师妹祭命为笼化为流光消失,又因十年之期至彻底魂飞魄散不存世间后,竟有时光倒流,叫他重生在从前只觉枯燥的日常生活里。 灵动娇俏的小师妹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他有积攒了整整十年的话想要倾诉向自己的师妹。 想说是自己这个作大师兄的不称职,从前总觉得师妹于宗门名誉考量会有损,但最后却是小师妹拯救宗门,拯救世界,他这个所谓顾虑周全的大师兄竟都无法护同门师妹周全。 第10章 想说师妹留给自己的信他看过了,他有尝试放轻松心态,可在师妹用命为他们争取的那十年里,整个鸿羽宗都处在极端压抑的氛围中,他也做不到轻松。 想说他们没有敢辜负师妹的牺牲,十年修炼不辍。 然而望着一无所觉,正犹疑要不要走到自己身边的小师妹,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师妹没有重生。 周寒桐印证着自己两世的记忆,明白现在的小师妹才上山不到半年,所以都不太敢与自己说话。 ——那就绝不能在她面前提及任何相关她牺牲的字眼,不能让她走向他已经目睹过的悲剧未来。 强烈的悲恸和痛苦得不到发泄,压弯了周寒桐的脊梁。 温歆见状顾不上再揣测大师兄来厨房的意图,连忙上前在师兄背上轻拍:“师兄怎么了,是病了吗?不是说修仙者不如何生病吗,我现在是该去寻练丹师还是医师啊?” 她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寒桐却还是不答她的话。 忽然听见又有人靠近的动静,温歆循声看去,是自家三师兄秦君幽。 她顿感来了救星,才要倾诉大师兄的异状,就看清三师兄失魂落魄的神色。 明明自己先前在望月亭见到他时,他还意气风发着,怎么一会儿工夫竟就神态恍惚,连行路都跌跌撞撞了。 是他与徐氏姐妹间闹出矛盾了? 向三师兄求救的话语被温歆压在舌底,她秀眉紧蹙,一边双手托着佝偻下身子的大师兄,一边询问向三师兄:“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连三师兄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她大约更解决不了,可她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听见她声音的秦君幽驻足看向她,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见到了极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开始只是嘴唇颤动着,接着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心神俱震下,他的灵气不受控地散出,惹得温歆院内的梅树生机勃发,一时间整座院落梅香浓郁,熏人如醉。 三师兄原来是木灵根。 温歆沉浸在茫然的情绪中,却也在稍一分神间判断出秦君幽的灵根属性。 但下一秒她就再顾不上想其他了。 秦君幽似是终于神志回笼,空洞的双眼恢复光亮,光晕却变得朦胧,泪水模糊视野,仿佛将要溺死于海的人睁开眼,透过海水望见海上浮板,便要拼了命挣扎着求生。 他连滚带爬地寻进厨房,跪倒在她面前,牵着她的裙角失声痛哭。 哭得肝胆欲裂,几将温歆带进过分强烈的情绪中,差点也坠下泪来——两位师兄到底怎么了? 可在场唯一冷静的只剩自己了。 大师兄像是犯了什么急症,自己真要和三师兄一道抱头痛哭,除了浪费时间别无他用,怕还要耽搁诊治大师兄。 她只得勉力维持住平和,像安慰孩子一样,不太熟练地在他发顶抚了抚,向秦君幽柔声道:“师兄若是说错话或是做错事,向徐家两位姐姐致歉完应当能挽回的。” 两位美人皆善解人意,就算三师兄真与她们闹出矛盾,认错后应也不至于从此决裂。 温歆误会了秦君幽号啕大哭的原因,秦君幽听罢她的话却当真开始一声声致歉。 他断断续续地以哭腔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支你去学阵法,我不该心情颓丧向你发火……” 不该在被大魔现世引发的绝望中,自暴自弃地向小师妹说出反正大家都活不成,什么都随便了的混账话。 小师妹当时是如何回应自己的来着? 对了,她是用和现在一般柔软的口吻向自己说,她想试试自己的法子,说不准有效,就能为大家争取来时间解决祸患。 那时候她明知道无论法子是不是有效,都需要她牺牲自己的性命——明明也处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中,却还低眉垂眸悲伤地宽慰他说往事不可追,希望他能走出痛苦,振作起来。 自己竟被她温和的话语激怒,称她根本不能与自己感同身受。 小师妹默默承受着他的恶语相向,沉静地看着他,让他的情绪有一个发泄口。 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师妹不该无辜受责,也意识到这世上无人能够与自己感同身受,能有小师妹听自己倾诉就已是幸运。 他没能放下架子与师妹道歉,怀着对那大魔的怨愤之气拂袖离开,于是彻底失去了向小师妹表达悔意的机会。 在众多修仙界天之骄子皆无力落败后,从来平平无奇的温歆走上怀剑峰峰顶,仰面向无人可匹敌的大魔轻抬手一指,辉宏的阵法直接浮现于那大魔身下大地。 繁复晦涩的图纹一瞬间就化作巨大的光笼把大魔囚于其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创界阵法。 秦君幽曾经见识过小师妹研究乾坤囊为什么可以囊括乾坤万物,一点点计算逆推出阵法,又加以改进,创造出可以囊括活物的阵法。 他当时笑说师妹自创这种阵法没有用,即便绘出阵法,也需要收集稀罕的阵法材料,难以实现。 小师妹却只是噙笑不语,仿佛他提出的根本不是问题。 原来她自创阵法所需的材料是她的血、她的魂,付出她的一切就可以筑造起维持一个世界十年的阵法,十年之期一到,小师妹就会随阵法一起消散。 秦君幽茫然地望着已经无人在的峰顶,和漫散空气中、美轮美奂的光点,后知后觉自己永远失去了小师妹。 至次日,怀剑峰师徒在温歆的住处围坐一桌,打开小师妹留给他们的信笺,秦君幽看着娟秀笔迹叮嘱让师父与大师兄、二师姐多关照失去亲朋的自己,心痛得难以自抑,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与怀剑峰其他人都已习以为常有小师妹在的日常生活,因为太习惯,所以都不重视,直到失去,才觉生命缺失一块,痛彻心扉。 秦君幽没料到自己竟真有机会回到无数次渴慕回来的日常中,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日夜祈祷,给予了怜悯,又或许是他终于从一段过于显得真实的噩梦中醒来。 无论如何,既然得了重生的机会,这次就不该重蹈覆辙。 他强按捺激荡的心情,珍重地捧起师妹轻压在自己发顶的手,认真承诺道:“我一定会想出法子的。” 第7章 秦君幽不止是口头说说而已。 忧心小师妹再出什么意外,他站起身从乾坤囊中将自己搜集来的法器一件件取出,塞进温歆怀中。 一边取,还一边解释用法。 能入秦君幽眼,被他随身携带的法器功用都很大,良材所炼,重量也都不轻。 温歆力气不算大,三师兄将法器一股脑都塞进她怀里,她怕松手将东西摔坏,只能先一齐抱着。 可托抱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承受不住重量,身体失了平衡,摔坐在地上。 所幸冬日穿得厚实,虽然摔得闷闷一声响,但是不很疼。 “君幽,够了,别胡闹了。” 周寒桐一见到秦君幽神态,就明白他同自己一样是从小师妹牺牲的那段痛苦中重生回来的,所以任由他宣泄了些思念与痛悔。 眼见小师妹摔坐在地,他眉峰耸起,扼住秦君幽的手腕,制止他一味塞东西给温歆的动作,提醒道:“你的许多法器小师妹都用不了。” 第11章 法器需要灵气激活,能入秦君幽眼的法器大都不凡,需求激活的灵气不是凭温歆三灵根的体质能提供的。 送给温歆也没用。 秦君幽闻声,愣愣看向周寒桐,像是才发现大师兄也在。 即便激荡情绪被按捺住,他也没清醒到如周寒桐一般整理两世的记忆。 大师兄在小师妹牺牲后才不再疏离称他师弟,而是改唤他君幽。 可小师妹明明就在他们身边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同你一样。”周寒桐心下叹气,隐晦地暗示过一句,借着肌肤相触,输了道雷灵气入秦君幽的身体。 秦君幽被电得表情抽搐一下,却是如周寒桐的意,彻底清醒了过来。 “如今是景元二十九年,君幽,明白没有。” 依照重生前的时间轨迹,再有九十年,那魔功大成、纵横无敌的大魔就要现世于修仙界。 即便他们重生后可以有所动作,推迟大魔出现的九十年这个时间,若是不能具备斩杀他的实力,也依然只是无用功。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秦君幽的理智恢复,立刻就领悟大师兄的言下之意,道:“那需要立刻联络二师姐。” “我知道。”不必他提,这件事周寒桐早就已经想到。 修仙界天骄无数,却都在大魔面前不堪一招之敌,全部重伤败下阵来,不过因着魔头有耍人玩的兴致才没有殒命。 唯独明庭烟有例外。 她凭着多年出生入死的战斗直觉,硬是在大魔手下走了三招,被那视人若蝼蚁的男人赞了声“不错”。 这声赞没什么真心,戏谑意味更浓。 毕竟他下一招认真凝炼魔气遮天蔽日,化龙袭向明庭烟时,明庭烟就避无可避地被魔气正面吞噬,陷入走火入魔的状态,再没有战斗力。 然而在师妹为他们争取来的时间里,明庭烟硬是凭着自身的意志力,在身体已经出现异变的情况下恢复清醒。 更为不辜负小师妹的牺牲,凭已经可以适应魔气的身体,只身进入充斥魔气的囚魔森,斩杀其内魔种的同时,找出击败大魔的办法。 只不过他们在小师妹构建的阵法囚笼崩坏的那天就重生回了现在,到底无从得知明庭烟是否有了战胜大魔的实力。 “希望师姐是同我们一起回来的。” 秦君幽攥紧拳头,有所期待却又不敢完全依托于这个期待。 如果明庭烟并没有重生,即便他们二人可以说服她相信时间不远的大魔威胁,没有她十年间在囚魔森积攒的经验,大约也不可能击败大魔。 “她踪迹难觅,我会想办法联系,但此刻……” 周寒桐话锋一转,没有再图谋划,而是以双眸凝向听他们谈话云里雾里又不敢打断的温歆:“小师妹,能留我们一道用餐吗?” 秦君幽同样期慕地向温歆看来,眼神中竟有恳求之色。 “当然可以啊。”温歆下意识就答了好,虽然觉得今天的师兄们很怪,但还是心中惊喜于他们要与自己一起闲谈午饭, 不过想了想,她又带了些提醒地向周寒桐问道:“大师兄你要是留下来慢慢用餐,今天的事能处理完吗?” “都不是什么急迫的事情。”周寒桐的眼毫不动摇地盛着小师妹的身影:“比不上与小师妹共同进餐重要。” 他说的是心里话,温歆面颊却熏起红晕,似是没想到向来正经的大师兄竟然会来开自己的玩笑。 她轻声嗔了一句,瞪向她以为的罪魁祸首:“大师兄和三师兄学说嘴,竟应在我这里,今日一起来吓我寻开心呢。” 一贯巧言的秦君幽并未因自己被错怪而辩解,只微笑望着小师妹不说话。 大师兄没有摆冷脸,三师兄也没有将话语权攫走,温歆的胆子大了些,认定今天两个师兄是伙同在一起吓自己一吓的。 她鼓起雪腮,唇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将先前秦君幽硬要送给自己的法器,全部又塞回秦君幽怀里:“大师兄都说我用不了了,还是三师兄你收着吧。” 秦君幽没推拒,只以目光一一看过自己法器,收起确定温歆不能用的,准备将她能用的全赠她。 “两位师兄都先去我屋内坐着吧,我一会儿把菜盛好了送去。” 温歆空出了手,没再着急和两位师兄闲聊,而是回身去照看自己正在锅里烹饪的菜式。 也就是她已经习惯了烹饪时对灵气的掌控,否则经他们这一闹,菜肯定煮坏了。 仔细调过味后,她将盛好的菜端好,熄了灶台的火,这才发现周寒桐与秦君幽竟然还在厨房里。 他们一直都静静地看她忙活着,根本没有走。 温歆觉得他们今日实在古怪,先前的好心情渐无,思虑起他们异常的原因。 忍到同坐一桌的时候,两位师兄不举箸夹菜,仍是看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道:“师兄们如果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说吧。” 她已经细细将最近的记忆捋了一遍,实在搜寻不到与自己相关、可能导致他们态度变化的事情。 若说他们是故意捉弄自己,也不太像。 至少以大师兄的性格,即便被三师兄鼓动着拿自己玩笑,在她戳破后应不会再继续无意义的玩闹。 那就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又不好开口,才故意绕弯吧。 温歆连最坏的可能都想到了。 如果师兄们要让自己这个三灵根放弃掌门弟子的身份,离开怀剑峰,离开鸿羽宗,她应当往哪里去。 回小姨那里可能不太行,她听说自己离开后,小姨终于寻得良人成亲成家。 要是她回去了,说不定会惹得小姨家宅不安。 而且自己这几个月每月去信小姨,都没能得到回信,大约小姨其实并不大乐意再和自己联系。 其他可投奔的归处就更没有了,她的亲人只有小姨。 温歆心中忧伤地想,要是师兄们真让她离开门派,她就用手头银两在最近的凡人城镇定居,重新酿酒沽酒好了。 她默默地等待着大师兄开口,前倾的姿势有些僵,如同等待判决的犯人。 大师兄不着急开口,含笑动箸夹了块细嫩的豆腐放在她碗里,声音平和地道:“是有件事想要和师妹商量。” “嗯。”温歆微微仰面看着她,心中暗自祈祷别是让自己离开。 “往后我们都能来与师妹共桌用餐吗?”周寒桐怕她不同意,又补充理由道:“在同一张桌子用餐说话,咱们师门关系也能更亲近。” “啊?” 温歆提着一口气去听,听到的话却与心理预期相差甚远,几乎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悬在心上的石头不但没落地,反而飞上了天,空悠悠的没有实感。 周寒桐又重复了一遍说辞,温歆确认他提议的认真,却仍觉得不可思议。 大师兄心血来潮,能得闲空来和自己一同用午饭就已经难得,怎么可能说出往后日日要来的话呢。 温歆想问一句“你确定吗”,但又不太敢反问。 怕一问,师兄就反悔了。 所以迟疑一瞬后,给出肯定的答复:“师兄们愿意来,我当然高兴。” 第12章 周寒桐表情更加柔和,却隐隐蕴着悲伤神色,道:“我也没什么好回报师妹的,师妹愿意的话,我就把紫雷猫送给你吧。它是我从小养大的,通人性,能保护你。” “那怎么可以。”温歆愕然,连忙摆手拒绝。 “师妹不喜欢它吗?”周寒桐轻蹙眉,垂下眼幕似有些为难。 紫雷猫可爱,温歆很喜欢。 她一直想要摸摸它的毛,揉揉它的肚子。 然而猫儿高傲,只与自己主人周寒桐亲近,并不肯让温歆接触。 如果大师兄同意让自己抱抱它,她肯定欣然同意,但要说让大师兄把紫雷猫送给自己,温歆会觉得是夺师兄所爱。 况且她从来没有养过宠物,完全不知道应当怎么养。 “无碍,它能自己照顾自己,师妹不是讨厌它就够了。” 周寒桐打了个呼哨,紫雷猫轻盈落了地。 原来它一路跟随他来到温歆住处,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蹿上了房梁。 周寒桐揉揉它的脑袋,向它慢声说了让它往后保护温歆的话。 紫雷猫听懂了,歪头打量温歆一会儿,辨认出她就是日日给周寒桐和自己送美食的人,便喵呜一声算作同意。 然后它动作灵敏地跳上温歆的膝盖,两只前爪搭落在桌面。 温歆心领神会它的眼神,将它想尝尝的几道菜都夹进空着的小碗中递给它。 猫儿便回报似的蹭了蹭她,蹭软了她的心肠,虽然仍然觉得收下大师兄心爱的灵宠不妥,但是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既然大师兄说要把紫雷猫送给自己,她就留猫儿住几天。 等过些日子猫儿想大师兄了,或是大师兄想带猫儿回去了,她再还就是了。 望着小师妹与紫雷猫和睦相处的一幕,沉沉压在周寒桐心上的阴云有了消散的迹象。 一旁的秦君幽也将自己法器细细看过了一遍。 他攻击类型的法器皆有惊人之威,激活所需灵气也是惊人,最后挑拣出两样小师妹能用的竟都是防护、辅助类型的。 一只可作饰品配在腰间的翡翠铃,铃音有驱幻清心之效。 一卷山河图卷轴,激活铺开来,会有半虚半实的山河之影浮现出来,能够很大程度抵消灵气一类非实体攻击。 但若说是刀枪剑戟一类实体武器袭来,防护力就不尽人意了,需为小师妹定制件软甲回来才行。 秦君幽把这两样递向温歆,目中哀痛与恳求之色让温歆奇怪之余说不出拒绝的话,。 接受赠礼后向三师兄道了谢,她又小声说自己不会无味涉险,才叫三师兄神情放松了些。 顾念着两位师兄都不愿向自己道明心事,又忧心忡忡有所顾虑,温歆故意将话题引向别处,与师兄们说起今晨从膳房大家伙那听来的有趣闲闻。 说到半截,她才意识到这些闲闻对于日理万机的大师兄或是八面玲珑的三师兄来说,大约算不上有趣。 可仔细看两位师兄神情,却发现他们都听的津津有味,脸上竟浮出笑影。 温歆更觉他们今日古怪,但到底接上自己讲了半截的故事说完,结束了头一次的三人午餐。 她不好向外人去说师兄们的变化,师父正在闭关,若二师姐回来她倒是可以诉诉心事,只可惜二师姐每每出外至少需半年才回。 就算先前两位师兄琢磨着联络她,怕也不那么容易,开春前师姐不大可能回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没过几天,周寒桐的传信甚至不及抵达明庭烟的手上,明庭烟就回来了。 第8章 明庭烟回来的时候,温歆今日的学习暂告一段落,正坐在院落梅树下休憩。 院门没有关,梅树下的藤编折椅上披着条雪狐裘大氅,摆在一旁的红木小几上放着青花瓷茶盏。 盏中是温歆刚沏不久的热茶,因去了盖,许许升起热气白烟,烟尾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寒冷中。 容貌俏丽又面带稚气的少女跪坐在大氅上,正低下头,小口小口喂着膝上猫儿鱼干。 她的几缕侧发没有完全束好,因动作滑落至颊旁,神情中是道不尽的温柔。 恬静美好如画卷,光是看着,明庭烟一路御剑奔波积攒下的疲惫就都化作胀满在胸腔的感动,几乎化作泪水从眼眶流出。 她的视线过于炙热,温歆有所察觉地望向门扉方向。 见站在院门外的是明庭烟,温歆有些错愕,但很快扬起笑容唤她:“二师姐,你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桎入师姐的怀抱。 怀剑峰的风雪已停,但明庭烟披星戴月御剑而归,身上却犹有他处寒雪清冽之香。 温歆茫然嗅着这香气,耳边是师姐颤声庆幸:“还好还好,小师妹你还好好的。” 明庭烟激动不已。 她回来了,回到了大魔还没有现世的过去,回到了小师妹还没有做出牺牲的日常中。 真的回来了。 明庭烟搂得实在紧,温歆的肩都被搂得有些疼。 也就是紫雷猫早有预感般先一步灵巧从自己膝上溜走了,否则怕是此刻想要呼吸都会艰难。 不过感受到师姐强烈波动着的情绪,温歆没有尝试挣脱,忍了疼痛轻声道:“师姐,我就在这怀剑峰住着,哪里都不曾去,怎么会有事啊。当然好好的。” 她这话的用意是宽慰师姐的不安,却未料到反刺激明庭烟想起怀剑峰顶,师妹祭命为笼的一幕。 落败于大魔,明庭烟的识海那时已经涌入无边魔障。 身体开始异变,忍受痛苦的同时,她的神志挣扎反复在清醒与疯狂的边界线,险险就要沦陷。 望见师妹牺牲的一幕后,她更受刺激,因绝望、悲伤等负面情绪几乎放弃自我。 然而小师妹凝化成笼的光点也有些许落向她,落入她已经昏暗无光的世界中。 光点重新带给她温暖和光明。 它们在晴朗的日光下或许难以被重视,但却在明庭烟最绝望之际破开她识海的黑暗,如同向将要沉溺于绝望的她递来救命的缆绳。 就像平日从来不被重视的小师妹,竟在最后时刻担起救世的责任,保住他们所有人。 十年是用小师妹的牺牲换来的,明庭烟不敢再言放弃,抓住清醒的机会,挣脱魔障的束缚。 所有人都以为明庭烟是凭借自己的意志战胜痛苦与绝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没有小师妹,她大概也不会幸免于魔气侵害。 而且她也只是身体恢复如常,心灵依然积淀重重负面情绪。 清醒后,她入囚魔森斩杀那些虽保持人形却实是嗜血怪物的魔种,寻觅对付大魔的办法,也是发泄心中的悲愤——不该由小师妹作出牺牲的,没谁期待过她能拯救。 她明明可以就躲着不出来,等待如自己一般的所谓修仙界天骄战胜大魔。 即便最后无人能胜,言要摧毁秩序,毁灭凡俗界与修仙界的大魔从未将小师妹放在眼中,无法对他造成威胁,未必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凭她那道创界阵法,不必献祭生命,只需付出些血液,创造个可以暂时让她避灭世之祸的小世界,就能活下去。 第13章 可小师妹没有那么做。 她牺牲自己前,还留下事先抽出的血液和创界阵法的绘制办法。 留言与大家说,若是十年仍不足战胜大魔救世,请以此阵启于怀剑峰,能护山峰与大家于灭世时无虞。 说如果真的走到的那一步,希望能够用她的阵法,尽可能护住更多的人。 明庭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师妹了。 明明平日里看着不起眼,性情温软到旁人可以欺负上门随意拿捏她,应当是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怯懦性格。 怎么临到连世界都要毁灭的关头,反而拥有无尽的勇气,敢于牺牲自己为他人了呢? 真是笨蛋。 她不愿让这个笨蛋做出如同上一世的蠢事。 所以在重见小师妹的喜悦之情稍稍减退后,她松开了些抱住小师妹的手,与温歆双目相视,用恳求的口吻道:“师妹能够不再修习阵法吗?” 不习阵法就不会研究出那个创界阵法。 这一世绝不能再让小师妹牺牲囚魔,该担起责任、付出代价的不能是小师妹了。 明庭烟到底还是受魔气影响生出偏执心,不让小师妹牺牲的念头已经成为她重生后的执念。 “啊?”温歆面露迟疑之色,不懂师姐怎么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觉得自己的阵法修习上没有什么不妥,甚至学起来进步颇快,最近已经能够尝试布置阵法了。 当然,身处怀剑峰的她原本是短缺布阵材料的。 可在厨房刀工失误割伤手,寻纱布包扎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自己滴落的血液竟能点亮才画出来的阵法。 即意味着不再需要材料。 虽然她不清楚其中缘故,书上也没有写这种可能,但她的血既然有这种妙用,再要研习阵法显然方便很多了。 些许血液,用食补都能补回来。 而在不必费心筹集材料后,她再要实验原本只是书面知识的阵法就简单很多了。 她很享受沉浸于阵法学习中,不断探得新知识的快乐。 因此,忽然被二师姐请求放弃阵法学习,温歆不太情愿。 可直视师姐蕴满悲伤的眼,她又没法直接说出拒绝的话,只得轻轻抿起唇,蹙起眉,用沉默表示自己拒绝的态度。 “我知道师妹有向上之心,我愿意剖一半剑心予师妹,引师妹入剑道。”明庭烟凝视着她的眼,仍是希望她不要再学习阵法。 并非只有金灵根才能修行剑道,只不过金灵根悟出剑心更加轻松。 他们的师父是单属性风灵根,也能悟醉剑,修至剑仙境界成醉剑仙之名。 若是已至剑圣境界的明庭烟剖一半剑心给温歆,让温歆能够直接领会剑道玄妙,大约以后她在剑道修炼上行的也会是坦途——当然,被剖去一半剑心的明庭烟会修为大损,甚至境界从此停滞,不能再进益半分。 然而明庭烟是对在这种后果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向温歆提出的交换。 话落,不等温歆点头她就退开一步。 寒光一闪间,凌霄剑出鞘,剑刃正抵在她丹田处,眼看就要将其内剑心剖出。 温歆虽然不太理解什么剑心、剑道的,但是总看得明白师姐这是要自伤。 她连忙双手合住师姐握在剑柄上的手,使力不许师姐真将剑捅入丹田,急急地妥协道:“我无意剑道,师姐若觉着我学阵法不行,我不学了就是。” 只是一旦放弃阵法修习,凭她三灵根的资质,再想要于其他门目有所进益怕是艰难。 “我没有觉得你学阵法不行。” 明庭烟见她垂目敛去眼中的伤感之色,同样心有纠结。 终于她还是松了力气,将剑归鞘,轻叹气道:“抱歉,是我偏执了。我不拦师妹研习阵法,只求你无论遇见任何事,都首先保护自己。” 情绪平复下来,偏执心减退,她觉出自己逼迫小师妹放弃阵法学习,对小师妹也是种伤害。 既然师妹不愿意改换剑道,她便软语收回前言。 听师姐松口不再强求,温歆不必放弃自己颇喜爱的阵法学习,舒出一口气。 重盈起笑容,温歆将话题从自己的阵法研习上引开,问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两位师兄前几日也情绪激动地寻来我处好一番关切。” 明庭烟闻言一愣,思绪在脑中转过,不太确定地茫然自言道:“难道他们与我一样?” 重生这样的奇异之事,她本以为只有自己经历,回来时还费心想过应当如何说服同门相信未来有大魔现世的灾祸。 但原来大师兄与三师弟也同样是重生回来的吗? 不必孤军奋战显然是件好事。但思及大魔莫测的实力,明庭烟的心情仍不见明朗。 “是呢,师兄们还想要联系师姐回来,没想到师姐竟这么快就自己回来了。” 温歆见她面有异色,话语停顿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师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明庭烟下意识否定,又犹疑地补充道:“只是未来将有一桩祸事,波及很广,需要想方设法阻止发生。” 她虽不敢向温歆说起重生的来由,但考虑到之后自己还需提升实力,不能时时在她身边守护,为了提醒小师妹提防些,到底提了一句。 忧心温歆会胡思乱想,她接上自己的话出声安抚道:“我们会在祸事发生前想出法子解决的,师妹只需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就好。” 温歆眨眨眼,颔首答应,双手交叠在自己膝上,作出乖巧的姿态。 她其实心中有些奇怪。 既然是未来的祸事,师兄师姐们现在怎么会知道呢。 但见师姐陷入沉思,她到底没有直接出声相询,而是自己思考着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约莫是大家都发现了什么会导致祸事的征兆吧。 有这样的前提,结合自己刚刚踏上仙途,阵法学习也才入门不久,师门里的大家忧虑最弱的自己遭遇不测,特意关照自己就说得通了。 不过唯独自己被撇在状况外的感觉实在有些寂寞了——说到底自己还是帮不上大家的忙。 送别师姐,温歆将卧在梅花树上的紫雷猫招呼下来,重新抱在怀里。 她轻轻揉着猫儿已经吃饱了的柔软小肚子,声如叹息:“大家像是都要忙碌起来的样子,你说说,我能怎么帮师兄师姐们分忧呢?” 紫雷猫答不上她的问题,被她揉得舒服,喵喵叫了几声,困倦地耷拉下眼皮。 温歆便带它回屋,让它睡在她已经布置好的温暖小窝里。 她自己则从书架上取下本书册,再度开始了学习。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随榜更新,第一个榜只需要交出一万字的 基友:不是应该日更吗,你上榜还断更? 我:可恶,日更的话我存稿箱不够肥 基友(冷漠):那你随榜更吧,不管你了 我:呜呜呜别不管我,我这就去填存稿箱 基友:(表情包鸽子贴贴) 所以还是日更了qwq 第9章 每到饭点,来到温歆住处用餐的多了二师姐。 第14章 不过温歆也渐发现大家唯一的闲暇,就只有在自己住处聚餐时说说话了。 其他的时候,大师兄除了处理鸿羽宗的门派事务外,还忙于招待来自不同宗门的访客,一一进行严肃又秘密的对话。 二师姐为了在剑道更进一步,修炼得更加刻苦,几乎无有睡眠时间,眼睛下已经积下厚厚一层乌青。 就连总显得无所事事的三师兄也不再与红颜们悠闲度日,近日竟收拾好行囊,一副预备离开鸿羽宗远行的模样。 晚餐时,趁着温歆去厨房看火,周寒桐望向故作出轻松的秦君幽,问道:“你确定要离开吗?” 秦君幽被他问起,表情僵了僵,勉强牵起唇角露出个虚浮的笑容,道:“我比不上你和师姐,试过付出时间提升实力,效果不佳你们也是知道的。” 他话中提到的时间,指的自然是用温歆牺牲换来那十年。 可惜他虽然也是资质优秀的单属性灵根,但是木灵根并不是适合与魔种战斗的灵根。 因为木植就是具备生机之物,就算是他灵气凝成的木植,同样会因魔气发生异化,甚而反噬他这个主人。 而且他没什么战斗天赋,又依靠强力法器惯了,就算努力十年也远不如大魔。 “所以倒不如我回家寻寻法子,我家好歹是皇室,号称是天家血脉。虽然多半是浮夸吹嘘之言,但到底多年底蕴在那,说不定就藏有对付大魔的法子。” 秦君幽声音放轻,道:“否则那家伙为什么会提前摧毁整座皇城……” 周寒桐不像秦君幽一样乐观,皱起眉道:“毁城未必就意味着他是有所畏惧,在我看来他就是想示威罢了。” 皇室贵胄到底只是凡人,积攒下来的财富可以让秦君幽随意挥霍,是能助益他购置法器增强实力,但要说会有法子对付大魔,周寒桐不敢期待。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丝毫可能。 周寒桐略停顿,没将这点希望摁熄,挑明先前的问话:“我问你的意思是,你做好心理准备回家面对不想见的人了吗?” 他和明庭烟都知道秦君幽的身份,也知道他是有特殊原因才在入门后,五年不曾回家一趟。 “若是没经历过永远失去的痛苦,我的确是有一位不敢见的人。” 秦君幽低低笑了声,却没有任何欢喜之意。 他的风流之名传扬在外,实质心上人却从来只有一位,只不过不敢追求,也不能追求。 现在想来,故意弄出个风流名声的自己简直幼稚可笑。 “我从前不敢见她,怕的是面对她选择我皇兄的结果。但现在我连更加可怕的事都经历过了,只要能找到办法让她能一世无忧,活的长长久久,旁的就都无所谓了。” 周寒桐抬眼,沉默地看着他说完这番口不对心的话。 秦君幽身子后仰,耸耸肩,故作出轻松的模样,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上一世她嫁我皇兄,若非那大魔现世,就是母仪天下、子孙满堂的幸福一生,他们的确般配得很。” “你自己能想得开就好,咱们没有时间让你纠结于情爱中。” 周寒桐见秦君幽仍然嘴硬,淡淡点了一句,没有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 秦君幽被放过,轻吁出口气,眼珠子一转,瞧向精神不济的明庭烟:“师姐刻苦,进益如何了?” 沉默寡言的明庭烟将凌霄剑解下横放在桌上,浓愁苦闷积压在眉宇间,道:“差距太大了,这么练不行。” 周寒桐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抿唇沉默一会儿,问道:“你又想入囚魔森?” 照明庭烟的说法,她在身体异变之后,就可以吸纳魔种的魔气。 进入囚魔森中,斩杀那些失去理智如同野兽的魔种,魔气入体后她的实力进步非常快。 虽然也多次濒临崩溃,处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但是凭她当时的状态,若能控制住自己迎战脱笼而出、正处于虚弱状态的大魔,应当能有两分胜算。 辅以其他修仙者的配合,说不定真的能够斩杀大魔。 不过到底只是明庭烟的预期。 没来得及一试,就在温歆祭身所化光笼崩坏的那天,他们获得重生的机会,回到了还来得及挽救的过去。 三人都对重生心怀感激,但是相对的,回到过去即意味着明庭烟于囚魔森积攒的实力不存,那两分胜算消弭于无形。 她心中执念保护师妹,渴望重新获得力量,然而单凭她的刻苦,根本不足以达到重生前已经拥有的武力。 思及若武力无法战胜未来现世的大魔,可能会步入与上一世同样的道路,明庭烟心中燥郁不安。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入囚魔森,回归生死一线的状态,逼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处在极限状态时能有所突破。 “但你现在的身体没有经历过魔气的冲击转化,不能适应囚魔森的环境吧。”周寒桐皱起眉,不太认同她的计划。 虽然他心中清楚劝说自己师妹多半没有用,但也不能坐视她毫无保障地闯入魔障重重的囚魔森:“说不定会有别的法子... ...” “师兄,无用的规劝不必了。”明庭烟不等他说完,就因为糟糕的心情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周寒桐的话被堵了回去,她触及师兄的视线,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又低低道了声抱歉。 曲起手指,以指节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大力揉了揉,明庭烟舒出一口气,道:“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别谈这个。” 三人都沉默下来,怀着对难卜未来的担忧,室内一时陷入静寂无声。 直到这安静被渐靠近的错落脚步声打破,三人知道是温歆来了,才都放松面上神色,视线投向声源方向。 温歆双手托着已经调制好味道的鸳鸯锅,没有空着的手推开门,略一思考也没叫师兄师姐帮忙,就用肩背轻顶在门上,往后稍一靠就将门打开,入了室内。 怕外间冷风刮入房中冻着师兄师姐们,她才一进屋就迅速而灵巧地一勾腿合上了门。 铜制鸳鸯锅满满盛着两色的热汤,被身材娇小的少女端抱在怀里,看着就颇沉。 秦君幽连忙起身上前搭手帮忙:“师妹怎么也不唤我们帮忙。” “我端得动的。”温歆睫羽颤颤,仍然不太适应大家把她当成易碎瓷娃娃般呵护,但到底没有拒绝秦君幽的好意,容他替自己将锅端上桌。 大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处理好的各式涮锅食材和酱料。 温歆落座在二师姐身边,嫣然笑道:“冬日吃鸳鸯锅最有幸福感,既然能在一起聚餐,可不能错过。白汤不辣,红汤稍辣,若觉得不够,再调些辣椒酱就可。” 她环视师兄师姐,又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师父还没有出关,要不然咱们师门的人就能聚齐一起涮锅聊天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为师父酿的那几坛梅花酒。 现在若是启坛,大约酒味清淡,不适合喜好醉饮的师父,却很合适作为他们四个涮锅时喝的饮料。 因而细细切片的霜降雪花牛肉才放入汤锅中不久,鲜嫩的肉香还没有溢出,她就又轻轻向师兄师姐们道了声“稍候”,重新出了门去。 第15章 取来铲子,将埋在梅花树下的梅花酒挖出一坛,拿小锥子去掉泥封嗅了嗅。 淡雅的寒梅香混合着微醺酒意,正符合温歆的期待。 她将土坑重新填平,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就要回屋中去,倏忽听见自己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师兄师姐们都在自己屋内,这时候谁会来自己院里? 温歆疑惑地看去——竟是一身狼狈的师父。 他正愣愣站在院门处望着怀抱酒坛的自己。 回到宗门后被周寒桐逼着穿上的掌门袍此刻残破而肮脏,固定发髻的发簪不见了踪影,头发蓬松乱乱散下,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面颊上尤有一道未干涸的血痕,仿佛遭了什么大难。 温歆头一次见他这副凄惨的模样,顾不得去想他怎么忽然出关了,连忙迎上去,慌乱地关切道:“师父怎么闹成这副模样了,伤势可有上药?” “无碍。”掌门声音喑哑地道,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向温歆说些别的什么。 温歆却看清楚了他身上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口,几乎掉下泪来。 她小心翼翼牵起师父的衣袖,轻声哄道:“师兄师姐们都在我这里,师父有什么话不忙说,先让他们帮忙处理你的伤势好吗?” “他们都在你这里?”掌门面露意外之色,旋即他似有猜想,合上口没再多说话。 看着捏在自己袖上的小手,顺着温歆的力道跟她一同进了屋。 屋内三人在她离开后都没有动箸用餐,却是将锅内已经涮好的牛肉夹进了温歆的碗里,等着她回来。 然而当发现跟随温歆一道回来的还有掌门后,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就变了。 温歆原本焦急要向师兄师姐们说师父的情况,被师父伸手在前虚虚一挡,在师父的眼神提示下才看清大家的神情。 大师兄已腾地站起身,唇抿成一条线,仿佛在尽力克制着怒气。 二师姐这次回来后就和暖不少的面容此刻如凝冰霜,眸色深如寒潭。 就连三师兄也偏过脸去不愿看自家师父。 “容我确认一下。”周寒桐强压着自己的语调平稳:“师父这应当是强行毁坏你自己设下的禁制,破关而出留下的伤吧。” “嗯。”掌门坦然地回望自己最得意的大徒弟,难得拿捏起作为掌门的威严:“至于我强行破关的原因,现下不适合讨论,之后我们再谈。” “好,不急。”周寒桐手攥成拳,慢慢坐回座位,合目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落在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温歆身上,到底还是把持住心情,缓和了稍许语气,向明庭烟与秦君幽道:“先前小师妹还说这餐饭少了师父可惜呢,咱们好好吃完,不要辜负小师妹的心意。” 第10章 注意到大家神情后,温歆再怎么神经大条也能发现师父与师兄师姐之间气氛奇怪,何况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不好再向师兄师姐们开口请求帮忙师父处理伤口,她犹豫了会儿,快步绕过屏风步入自己卧室,翻出自己的小药箱。 药箱内只有伤药药粉和绷带这类简单处理伤口的东西,肯定比不上师兄师姐们施展手段帮师父治伤来得快。 而且这么处理,不可避免就要触疼师父的伤口。 温歆尤记得师父是个极怕疼的人。 初见时他被人推搡着摔了一跤,就抱着磕红了膝盖的腿在地上打滚,哀叫连连。 现在满身伤口,不知该疼成什么样。 走回师父身边,她温柔地道:“我会尽量把动作放轻,可能还会有点疼,师父你忍着些。” 掌门“嗯”了一声,看着低眉垂目细致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小徒弟,果然没有因疼出声。 甚而连眉峰都没有动过,仿佛一身伤的不是他一样。 处理完师父的伤口,收纳好药粉与绷带,就该让师父落座一起吃饭了。 温歆想着照顾师父的伤势为他布菜,可她的座位两侧是大师兄与二师姐。 师兄师姐们似乎都不愿与师父坐一块儿,她不知该让师父坐到哪里合适,轻蹙起眉。 所幸周寒桐不愿见她为难,主动挪开了一个位置,让温歆能在自己左侧加张椅子,安排师父坐下。 等掌门落座,周寒桐才控制音量,用温歆听不见的声音向掌门道:“我们等你的解释,这次你不会逃了吧。” 掌门无言地向大徒弟笑了笑,转而去答温歆的话:“的确是我自己毁坏禁制被禁制反伤的,没有什么来袭的敌人,歆歆你不用忧心。” 为了兑现自己闭关到有所突破的承诺,他设下了个威力极强的攻击型阵法在出入口,需自己的实力有所提升才能无伤打破禁制。 因此与徒弟们同时间重生回到刚刚闭关不久的时间点后,境界没能提升的掌门花费了这许久工夫才终于毁坏禁制,更是留下一身伤势。 他端起温歆给他倒的梅花酒,入口是清甜的口感,饮下后依然会回甘。 酒精味很淡,与其说是酒,其实更类似于饮料。 照理讲不会是他喜欢的类型,却让他心中感动,情不自禁道:“果然还是歆歆酿的酒美味啊,我光是惦记你酒的味道就惦记了很久。” 温歆被他夸得脸颊泛红,道:“师父记岔了,你之前喝的酒是我小姨酿的。我学小姨的酿酒手艺只学了七成,酒酿的时间也不够,能入口就很好,说美味就夸张了。” 掌门但笑不语,没有否认是自己记岔了这件事。 他没有记岔,也不可能记岔。 在得知囚禁大魔的光笼是自己小徒弟用命牺牲铸造的这件事后,他回到了鸿羽宗。 面对徒弟们责难兼有鄙夷的眼神,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解释什么都没有用。 大魔现世时,他与其他宗门的化外境掌门的确都没有现身出来面对大魔,只让门下灵悟境的弟子们去与大魔搏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隐秘又强大的封族禁止他们杀伤魔种。 封族言称化外境的修仙者一旦走火入魔就难以阻挡,所以在他们晋升化外境时就与他们约定设下禁制。 还告知了他们一个预言。 在魔种日渐增多的情况下,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强大到连化外境都无法战胜的大魔,到那时候,隐世的封族会遣出救世者挽救世界。 如他们所说,大魔真的出现了,实力远超化外境——可封族承诺的救世者没有出现。 以至于最后如果不是有赖温歆的牺牲,现世大魔当真会摧毁整个世界。 大约只有他们这些受封族感召,聚集一处的化外境真仙会得以幸存。 然而除他外的其余掌门倒都觉得那个名为预言的谎言,实际是应在了自己小徒弟的身上。 他们纷纷拱手,向他贺说他收徒有功,指望着十年后大魔脱困仍由封族来解决祸端。 掌门却心知肚明,自己的小徒弟不可能是封族派遣出的命定救世之人。 她只是在小镇酒铺沽酒的小娘子,听乞丐装束的他喊疼喊痛,就会善心到用她自己辛苦攒下的钱为他赊一瓢酒。 若不是自己领她步入仙途,她就会在那座秀丽小镇作为凡人悠然度过一生,怎么可能是什么救世者。 第16章 即便那个囚住大魔的光笼看起来的确是出自封族人的手笔,也只意味着他带回宗门的孩子与封族或许存在血脉联系。 意味着她天赋异禀到,即使不受封族教导传承,也能无师自通光笼的铸造。 因此事实就是他被封族欺骗了,付出的惨痛代价是他最乖巧贴心的小徒弟。 回到鸿羽宗后,他向对他信任只余一线的大徒弟借来了温歆的遗信。 温歆没有半点责怪他这做师父的忽然消失,书信中是同样的关切,言说今年为他酿的酒仍然埋在梅树下,有十几坛。 下文又是她仔细书写的酿酒配比,说若是师父之后馋酒了,可以入凡俗界寻酿酒师按配比窖藏,味道应不会相差太多。 掌门于是在她院落中挖出她留给自己、酿造时间还远没有酵熟的十几坛酒,就着不太浓的酒味一坛坛饮下。 天际露白之际,他仍然没能醉倒,院落内一地散落空坛,满腹怨愤之情未解反而更深。 再度离开鸿羽宗,他欲要寻觅封族踪迹。 温歆的身魂皆献祭化作光笼,他不知有什么可解救的法子,可他不能就等待着十年之期到,小徒弟灵随阵逝。 这世上若真有能救温歆的法子,就一定掌握在最了解阵法和禁制的封族手中,他需要一试。 他去的匆忙,因而没有向其他徒弟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 之后十年间,他一直在寻觅封族踪迹,也没有再回宗门——无怪三个同样重生回来的徒弟会对他态度冷漠且尖锐。 掌门将已空的酒盏放下,虚眯起眼看向殷勤为自己斟酒的温歆,目光中满是慈爱怜意。 上一世直到最后时限来临,他都没有找到擅于隐蔽又特意躲藏的封族,救不了自己的小徒弟,却未料到竟能有重生的机会。 那就绝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被同样的谎言愚弄,不能再用温歆的牺牲换十年苟且偷生。 然而他仍然需要去找到封族,约定不杀伤魔种设下的禁制必须由封族才能解开。 且封族给予的那个荒诞预言有一半是谎言,却也有一半成为现实——意味着大魔的出现或许就与他们有关。 在十年光阴中他已经搜集了不少线索,再花些时间应当能够找到封族所在。 不过既有他们师徒四人皆重生,就说不定还有其他人重生。 为防止另有重生者以强硬手段胁迫自己的小徒弟于大魔现世那日再作牺牲,他必须得教会温歆如何自保。 掌门下定决心,端正神色,认真向温歆道:“为师自领你入门,就一直没有教过你什么,从明日起你就来为师住所学习吧,为师要传你几招保命秘术吧,你一定得学好。” 温歆闻言,倾倒酒液的手稍稍一顿,道:“若是保命用的秘术,师父不如传给师姐。我不涉险,不会有性命之忧,却是师姐常出生入死,陷入危险。” “我与师父的剑意冲突,学不了。”不待掌门开口,明庭烟直接寻理由推拒了温歆的好意。 他们的师父虽说不着调得很,但是说出口的话都不会如何夸张。 既然他称是保命秘术,那就真的会有奇效,自然当让温歆来学。 周寒桐也同样帮腔道:“我们各自都有保命的手段,还是小师妹学吧。” 秦君幽更不必说,迎着温歆的视线一扬眉,呲牙向她露出笑容,掂了掂自己掌中法器无数的乾坤袋,示意自己不必。 “好吧。”温歆声音放轻许多,有些心虚地道:“其实也是我自己资质不太行,怕学不会,辜负师父的殷殷教导。” “没有什么难的。”掌门听出她的不自信,轻笑一声,扶额道:“我传你的秘术与你灵根资质无关,而若要说你能不能学会……” 漾开在他眼波中的悲伤浓了些,掌门叹道:“单论学习能力,这世上我所见之人,无人能及你。” 就算承继有封族的血脉天赋,凭她一个人自学,借着几本基础理论书籍,能逆推乾坤囊的复杂隐秘再加以改进也不可思议。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实在可以算是天纵奇才。 掌门的话说得真心实意,蕴藏的含义勾起师门其余三人的回忆,皆心有戚戚焉,无言地认同他的感叹。 唯独温歆这当事人听后,以为是师父刻意用夸奖来激励自己。 因觉得言辞太过浮夸,她羞赧地垂下头,小声喏喏道:“我会认真勤勉地学习师父传授的秘术,师父就不要再这么夸张了。” 她可还记得大师兄入门只花一个时辰,自己入门却花足足两个月的事情呢。 二师姐与三师兄也比自己强得多,被师父当着他们的面夸张地激励,实在太羞耻了。 话题渐铺开,有温歆特意调解师父与师兄师姐之间的关系,气氛不复最开始师父进门时的紧张与尴尬,总算是和乐融融地用完一餐饭。 虽然是众人刻意不使温歆为难,故意营造出来的气氛。 才与小师妹告别,离开她温暖的屋子,周寒桐的笑容就熄灭在屋外寒冷的空气中。 声音被裹挟在冷风中,颇具凛人之感:“师父,请往我住处一叙吧。” 他仍然口称师父,但是其中并不具多少尊敬意味。 明庭烟与秦君幽没有说话,但都只落后周寒桐半步站着,以动作表明态度——显然他们支持的是大师兄周寒桐。 会有这种对峙在意料之中,徒弟们的态度没有令他半点着恼。 掌门也有话需要与他们交代,因而听过周寒桐的提议,轻一颔首,当先走在前头。 毕竟撂下宗门十年交托大徒弟,周寒桐凭能力硬是在无他可倚仗的情况下支撑住宗门,当下用这种气魄待他才是应当。 且他们现在共有一个目标,态度如何都不需去计较。 分享完自己所知一切,研究出到底应如何对付百年内就会现世的大魔才是正经。 第11章 岁终大寒已过,将近除夕,天气稍有回暖,怀剑峰的积雪在白日日光照射下已经有了消融的迹象。 然而温度还是很低。 周寒桐住宅屋脊处融化的雪水才流至屋檐,还来不及完全直坠落地,就又被冻住,结成一排晶莹的冰凌。 冬日难得的阳光由冰凌反射,暖意被尽数揉碎,映入眼瞳中,化作泠泠光斑。 没有温歆在场,师徒间连表面的和谐都不必刻意维持。 当先走入屋内,掌门不及落座,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周寒桐就开门见山道:“现在应当可以对你弃门派不顾这件事做出解释了吧。” 寻常时候他这作掌门的常往凡俗界厮混且罢了,临到大魔现世的时候,竟不知去了哪里。 周寒桐师从他时日最久,虽然平日因为他不着调的性情,常与他发生争吵,但却从内心敬服修至化外境、凭一己之力创立鸿羽宗的师父。 他不信自己的师父会贪生怕死地躲起来,让弟子们去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 但事实就是危难关头掌门不见了,周寒桐用尽各种办法都联系不上他。 到小师妹牺牲一切囚住大魔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宗门,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反而于次日无声无息地再度离开。 第17章 这一走,干脆消失了十年。 周寒桐对他心存的所有希冀与信任,都消磨在漫长的十年时光中。 如果他们不是得到重来的机会,回到还能弥补的过去,师徒重逢时,陌路就是最好的结局,他断然不可能再唤出一声师父。 明庭烟与秦君幽的心思与他大致相同。 他们要求的并非是在大魔威胁下受师父庇护周全,而是师门上下至少戮力同心一起对抗敌人。 没有掌门师父坐镇,即便来的不是无可匹敌的大魔,而是有希望战胜的敌人,也会因为人心涣散难以取胜。 若是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三人都不能接受同样重生回来的掌门。 “我正要与你们说起。” 掌门没再绕弯子消磨徒弟们的耐心,整理过腹稿,将自己的经历向他们娓娓道出。 三人从前都对封族闻所未闻,若非掌门神态认真不似谎言愚弄,几乎要以为是他编造出的拙劣借口。 “你们尽数受一个封族男人的感召,聚集在一处山谷无法离开……” 周寒桐自言自语般咀嚼着掌门的说辞,忍不住质问道:“你们可都是化外境真仙,移山造海且不在话下,竟会被一个人困住,封族的人竟有那么强?” 化外境之间即便战力有高低,也不能轻易奈何同境界的人——怎么倒会一齐被困住了,难不成封族个个倒比化外境还要强些。 “说困住不恰当。” 掌门无奈地垂下眼幕,露出自责的神色:“我们都听信了预言,以为封族会解决祸端,所以初时没有尝试强行离开。” 略一停顿,他答了周寒桐后一句问话:“他们的强大并非体现在武力上,而是对规则的运用上。我们所在山谷结界虽然看着不很坚固,但是身负不杀伤魔种的禁制,就是不能闯出。” 山谷的结界特意针对他们身上的禁制设下。 若怀着对大魔的杀心去闯,结界就会与禁制响应,无限弱化他们的实力。 通过窥世镜望见明庭烟重伤昏迷时,掌门就不信邪地以身相试过一次。 但就如召集他们的封族男人所说,他有杀心,闯不出阵去。 倒是另外一位化外境大能因为觉着有趣,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发现来去皆能。 其余人见掌门仍不死心,就都劝说让他不要太急迫。 毕竟能一招击败明庭烟的大魔,单以战力讲已经胜过他们许多。 即便是善于战斗的醉剑仙都不太可能是对手,不如就等着封族遣派的救世者去解决。 掌门望了一眼坐在竹庐中焚香烹茶的封族男人,勉强按捺下迫切离开的心思——然后便叫他在窥世镜中见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歆歆牺牲化作光笼囚魔,困我们的结界不存,那个封族男人连带他所在的竹庐都不见踪影。” “怎会有这种事。”秦君幽听完他的讲述,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他眉头紧皱起,身子微微向前倾:“他竟有本事悄无声息地当着所有化外境真仙的面逃走吗?” “倒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他没有逃。” 掌门轻轻笑了声,嘲自己登临化外境,成为他人口中真仙已久,竟有一日会自觉见识浅薄,叹道:“之后追查封族踪迹,我大致明白了其中缘故。他使的是一叶障目的手段,但不仅是视觉,所有五感都被一并欺瞒。” 人和竹庐根本没有消失,只是他看不到,接触不到罢了。 可惜等他知晓这个手段,早就无从去找当时所处的位置,不知封族男人是否还在那个地方,也依然没有办法破除一叶障目。 “像是凡人不得见修仙界。”明庭烟一直怀抱着凌霄剑靠站墙边,无言听了许久才淡淡道。 “就是一样的。” 掌门看向明庭烟,沉声将自己了解到的事道出:“修仙界的结界与他使出的一叶障目根本出自同源,不过是用材料组合,替换了封族的血脉力量。 甚至有可能结界就是封族设下,好规划出修仙界与凡俗界的边界。毕竟他们虽然避世,但是一直都有在刻意影响这个世界。” 晋升至化外境就会被他们联系设下禁制,便是其中之一。 他将自己的乾坤囊解下,掷在桌上,道:“乾坤囊内有乾坤世界,也是炼器师得了他们的知识传授。” 掌门在十年间刻意搜寻,知晓了不少隐秘——许多不曾在意,又与生活关系极大的事,竟都有封族影响其中。 “歆歆能祭命为笼,就是身负封族血脉。” 掌门将话题引回到温歆的身上:“我后来仔细了解过她的身世,她母亲那一脉都只是普通凡人,应是承继自父亲。 可惜我去问时,她唯一的亲人小姨已经过世,无从知道相关她父亲的事。想要追查封族,我还得从别处着手……” “师父的意思,仍然是想要通过你口中那个封族来解决未来会现世的大魔?”周寒桐打断了师父的话,问道。 师父的一番话后,周寒桐对他的愤懑之情基本已经消失。 冷静下来就将重心重新放在了应对未来的危机上。 “是,就我调查,许多事都是封族影响其中,包括大魔现世的预言蹊跷,所以还是得找到他们。”掌门道:“若有你们的渠道一起调查,应能更快找到。” “我不同意。”首先反对的竟然是明庭烟,她的视线冷寒,道:“我所依凭的只怀中剑,胜且了,败不过一死。” 她并非不信掌门的叙述,只是比起去找什么封族,哀求或逼迫对方出手解决大魔,她更偏向于自己变强打败大魔。 她仍是要入囚魔森,无论自己现在的身体能不能适应那里充斥魔气的环境,她都会逼自己在那里变强。 掌门沉默不语。 修仙者境界的划分只有灵悟境与化外境,若判定大魔实力,肯定需将大魔归在化外境,境界的差距划开实力的鸿沟,他不认为明庭烟能有胜机。 同是剑修,至少应当由他这个化外境剑修去拼——然而除却在激愤的情况下,他都不希望与大魔正面相战。 越是强,对有灭世能力的大魔实力了解就会越深,虽然要将大魔归在化外境,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化外境之上并无境界名称罢了。 “我也认为比起找什么封族,不如团结修仙界现有的力量。若是至大魔现世那日,大小宗门不慌乱,所有修仙者能齐心抗敌,未必没有胜机。” 周寒桐在明庭烟之后开口,他所说的就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做的事情。 虽然不能言明重生的事,但却能隐晦向其他宗门暗示未来会出现的危机,用一些条件交换,形成一个对抗同盟,安排一些对抗的手段方案。 至少到大魔现世的时候,不至于如上一世那样,擅于战斗的天骄们自恃实力前去单战,然后残然落败。 “不过师父既然说了封族的重要性,以后与其余宗门人交谈时,我会问问有关的事情。” 周寒桐处事周到,即便不很认可掌门提出的想法,考虑到探查封族事宜对他现在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妨碍,也还是答应了。 秦君幽看看师兄师姐,又看看师父,想了想道:“要我提供帮助,无论如何我需回京都,否则我能给的只有钱财。” 第18章 他本来就没有想到什么具体可行的计划,并不介意按照掌门所说探知封族的消息。 卸去不正经的神态,他表露出几分皇室贵胄的威严:“国祚绵延至今数百年,若真有封族这种存在暗中推手,我应能从国事杂记中找到蛛丝马迹。” 三个徒弟皆表态过,掌门收拢成拳的手松开,提起唇角露出个笑容。 徒弟们持主见,与他意见不同没什么不好的,各行其是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阻止灭世之灾,避免由温歆的牺牲换取苟活的时间。 “很好。”较之谈话前,他的心态轻松了许多:“那就各按安排做。” 做所有能做的,然后便可心安等结果。 这一世大魔现世,最不济他受感召去往封族男人所在处后,直接与男人翻脸强迫对方解除结界,拼上性命至少伤大魔几分。 到底也是剑修,若实在别无他法,如明庭烟所说,倚持长剑酣畅战死,为徒弟与门人争来些许生机也是值的。 总归他这作掌门、作师父的多活半刻,也不能让小徒弟祭了性命。 第12章 在温歆向师父学习秘术的这段时间里,总不长久待在宗门的二师姐离开了。 离开前,明庭烟夤夜拜访了温歆。 她没有吵醒温歆的睡眠,而是将自己提前书写好的书信留在了温歆的窗台。 天明时分,紫雷猫叼着信件回来,温歆拆开看了看。 书信洋洋洒洒数百字,除告知温歆她需要离开很长段时间这件事外,其余全是她不擅长宣之于口的关切和叮嘱。 其实关切和叮嘱,明庭烟也不很擅长,所以用词显得颇为生硬,温歆通篇读下来甚至不算流畅。 但是她很高兴,读了几遍后,收在了自己放贵重品的小屉里——虽不知什么缘故,但是师姐愿意留信与自己告别,就说明师姐与自己的关系亲近很多了吧。 虽然有些遗憾守岁时没有了二师姐,但是二师姐离开尚是意料中事。 让温歆没想到的是三师兄竟也要在除夕前离开宗门。 即便她早注意到三师兄有在收拾东西准备远行,也料不到他会急到连除夕都不在宗门过。 前去送行的时候,温歆犹豫着把本来准备好要在除夕送给三师兄的香囊送出了手。 她给大家都备了一个,二师姐那个没能送到她手里,三师兄这个也要提前送了。 香囊的样子普普通通,但内侧有她新学会、简化过的阵法。 简化过的阵法,功效自然比不上原本,但是胜在材料简单。 甚至都不需用她的血,小块鸡血石与一些芳草就能发挥功效,助益佩戴者宁心静气。 秦君幽欢欢喜喜接了,也没仔细问香囊有什么玄妙,就直接往自己腰上系。 他腰间白玉革带上原本已经系了块蓝田玉龙刻,既要替换,就欲解下龙刻当作回礼送给温歆。 价值实在不对等,温歆也不喜欢佩玉,连连摇头摆手说拒绝。 秦君幽便没再坚持,将龙刻往乾坤囊一塞,笑眯眯道:“我这次回家,有几道极美味的糕点可以带回来给小师妹尝尝。” 温歆颇馋嘴,好厨艺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舌,听三师兄要给自己带糕点回来,就莞尔笑道:“好啊好啊,那师兄什么时候回宗门?” “可能不会太快。”秦君幽不太确定自己找封族的线索会花费多少时间,所以不能给出明确答复。 看见温歆写满期待的眼睛如盛着星星,他伸手轻捏了捏小师妹颊上软肉,许诺道:“但一定不会忘记答应你的糕点的。” 他乘上马车,温歆目送来迎接他的仆人与车队远去。 直至完全看不见了,她才回到怀剑峰师父的住处,跟着师父继续学习。 * 师父传授给她的秘术确实与她的修仙资质无干系,实际上温歆这些日子都在练习如何在木牌上刻字。 化外境掌门从晋升化外境至今,炼化了三缕可以外放的本命剑气,可以将剑气留存木牌中,只不过使温歆能够运用剑气不是太简单的事。 温歆需要模仿掌门的字迹,一丝不苟地在木牌上刻上一个“剑”字封住剑气,之后她就能激活木牌,运用三次掌门的醉剑。 她从前没有尝试过拿刻刀雕木,模仿字迹最开始模仿的也不像,因为掌门的字如其人,很是龙飞凤舞,与温歆的簪花小楷完全不同。 要将二者结合起来就更难了。 尤其木牌本身就小,稍有不慎就会刻坏,可要是太小心谨慎,又会模仿不出师父狂草的韵味。 为了不叫师父失望,温歆离开师父的住处后也依然在练习,甚至进了厨房都会用厨刀在食材上试验写字。 勤奋总是能得到回报的,在除夕前一日,她终于向师父交了份完美的答卷。 木牌被串在温歆自己编的红绳上,可以直接当作手链戴在手腕,用起来也会方便。 掌门执起看了看。 剑气已然被封存内敛在木板中,不仔细看就会只觉得是朴实无华,寻常时候温歆不激活,断然无人能料到它所蕴威力。 “做的很好。”掌门不吝夸奖,将手链递还给温歆,笑着赞道:“我就知道歆歆的学习能力上佳,肯定能做到。” 温歆赧红着脸接过木牌,没有讲自己多付出多少勤奋,小心地没有让师父发现自己手掌上已经被磨出痕迹的嫩茧。 “若是三次剑气用完仍有危险,或是遇见剑气对付不了的麻烦,你就毁坏木牌。我寄一缕神魂其中,可以虚影降临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掌门仔细向温歆嘱托完,又略作沉吟,拿出一卷羊皮卷轴:“歆歆既然已经开始研习阵法,不如也看看这个。” 卷轴上是他凭记忆绘制的修仙界结界构造。 结界的内核就是那个封族男人使用的“一叶障目”手段。 这手段用来隐蔽自身,连化外境都可以瞒过。 如果温歆能够参透,无论处在什么险境,至少能保住性命无恙。 可惜的是掌门仅仅临摹背下结界的构造,并不知该如何应用,自然也无法教温歆,只能由着她自己参悟。 温歆误会师父是要让自己看过后提供些帮助,沉下心展开羊皮卷轴,入目繁复得过分的图纹惹得她眼花。 蹙起秀眉,她以指腹描过几遍图纹,隐约能判断出它是由十余种不同纹理交叠组合而成,所以才会显得复杂异常。 然而其中她认识的纹理不过两种。 照猫画虎地复刻出来不难,可单凭模仿画下来,即便激活也顶多只能发挥一成的效用。 而要说能完全领悟其中玄妙,作出一模一样的结界阵法,温歆的能力还远不足够。 她以贝齿轻咬住下唇,又琢磨了一会儿,仍未参透出什么关窍,便只能歉然向师父道:“我不太能看得懂,师父若是急用这个,怕是不行。” 掌门闻言面露诧异,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她误解了自己的意图,忍俊不禁。 “我可没什么急用的,这图纹的确复杂,并不强求你一定学会,只不过若能有成,可以更强你的自保能力。” 第19章 他看着温歆的眼神越渐柔和,内心轻叹温歆过于柔善,道:“我能传授你的只有这些,既都已交给你,之后与你和寒桐度过除夕,我就该外出了。” 温歆仰面看着师父,犹豫着道:“师父与师兄师姐们都很忙碌,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能多注意休息,不要劳累坏了。” 至于因大家都陆续离开而浮现心上的寂寞,她没有说。 “暂时是不能歇下,但有歆歆关切还是很令我开心的。” 掌门婉拒了她的提议,转移话题道:“将要除夕守岁,我替歆歆包了压岁钱,歆歆若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向我提出来。”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收压岁钱。”温歆羞红了脸。 她来到宗门前就已经及笄,虽然容貌上还透着稚气,但是的确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这作师父的面前,你们都是小孩子。” 掌门含笑拍拍她的小脑袋,道:“我给你大师兄也准备了压岁钱,你们都有,这是长辈的心意,就不要再推拒了。” 于是除夕守岁,温歆做了整整一桌菜,料理完宗门事务的周寒桐自入鸿羽宗以来,头一次从师父处收到了压岁钱。 他紧皱着眉地看着掌门递来的红包,没有伸手接,而是狐疑地与他对视,无声质问这忽然的讨好是不是因为他又做错了事。 掌门连连向他眨眼暗示,略偏头向温歆,示意是为了让温歆能心无负担收下压岁钱。 周寒桐看懂了他的意思,接了红包,语气生硬地道过谢,温歆这才有样学样收下压岁钱。 三人聚在一桌用过晚餐,闲话着一齐守岁至新年到来。 时辰一过,温歆就欢喜地取出托人买来的爆竹放在雪地上,呼着师兄与师父出门来看。 她蹲在爆竹不远处,用一端已燃着的长杆木,将引线给点燃了。 爆竹在雪地上噼里啪啦地炸开,在火光与白烟的背景里,温歆站起身。 她踩在许多细碎的红纸片上,双手合于口前作喇叭状,眼弯如月,向师兄与师父贺祝除旧秽,迎新春。 明明就是很寻常的恭贺词,可听着的两人只一回忆在没有小师妹的那些除夕夜中是如何苦寒难熬,就不禁眼眶发热。 “寒桐你可一定得忍住,新年刚刚开始不合宜流泪。如果流了泪,你这一年的运气都会变差的。”掌门嗓子酸涩地向身侧周寒桐道。 远比他控制情绪能力强的周寒桐已差不多收拾好悲伤。 闻言觑了他一眼,发现他泪珠子已经滴溜在眼眶,没好气地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连运气变差这种话都扯出来了。” 他见温歆已经背过身,去拿扫帚打扫满地纸屑,就又稍压低了声音道:“想哭你就哭吧,因欢喜落泪不可能影响你的运势。” 掌门被他言语一激,彻底遏制不住泪水流下。 不好叫温歆发觉眼泪,且本来就准备守岁结束就去继续追查封族行踪,所以他抽噎一声,呼出自己的剑,干脆地御剑离开了。 温歆收拾完院落内爆竹的纸屑,回身看时,只有大师兄还在静静望着她。 她杵着扫帚将师父离开的一点伤感驱散,笑向周寒桐道:“怀剑峰只有我和师兄了,不久元宵节我去街市购些花灯回来好生布置一番,也能显得热闹些。” 周寒桐当然没有不准许她去的道理,想着自己多半时间都在忙碌,年少的小姑娘逛逛灯市热闹正是应该,就轻轻应了声好。 他这时候绝对想不到,在自己同意温歆赴元宵节灯市后,那里会有谁在那等待着她。 等待着一次期待已久的重逢。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安排男主出来啦w 第13章 元宵佳节,街市上花灯如昼。 温歆没有回去故乡小城,因为小姨从来没有给自己回过信,忧心她不想见到自己。 因此她择了与鸿羽宗相近的城镇。 她人生前十四年皆生活在市井中,成为修仙者的时日又不久,心态没什么改变,很轻易地就融入到享受节气气氛的来往行人中。 只不过会在上元之夜来到街市的,多是结伴出游,或是密友或是爱侣,或是融洽的一家人,温歆独自行走在他们中,显得形单影只。 好在她自己不很在意,一一看过各处热闹的活动,还积极参与猜了几个题在灯面上的谜语,收获了店主婆婆赠予的红石流苏发饰。 发饰小巧又喜庆,温歆很高兴地将它别在自己的发髻上,然后打量着摊位上的花灯,考虑应当买什么样的回去合适。 她的视线很快被摊位上的芙蓉花灯吸引,灯面上绘制的锦簇芙蓉花被烛火照亮,非常好看。 温歆看中了这盏灯,就要将手轻搭落灯上询问店主价钱,谁知触碰到的不是花灯纸面,而是只宽大、骨骼匀称的手。 属于陌生人的手。 她才一接触到他温度较自己高些的肌肤,就立刻急急将手收了回来。 琥珀色的瞳凝向陌生人,发现是位简单束发的墨衫公子。 冷白如素玉的面容上,形廓姣然的薄唇洇出绯红,鸦色长睫低垂,一双墨石眼眸正凝视着她,视线灼热得让温歆心慌。 她自觉这样打量人失礼,连忙垂下眼幕,不再与他对视,道歉着要将花灯谦让:“我方才没注意到公子也看中了这盏灯,既是公子先要问价,就优先公子买吧。” 话落温歆就要让开位置,可却不防这位陌生公子竟忽然展臂圈住她的腰肢,让她陷入了个淡淡冷香的怀抱。 温歆懵了。 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种香气极好闻,想要问问是什么香——然后才意识到她被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公子抱在了怀里,怎么都说不过去。 羞愤之情后一步涌上心头,温歆脸涨得通红,有些缺氧的感觉。 但怕惹旁人发觉,只轻声骂了句从书上学来的词:“登徒子!” 明明是位容貌气质皆极佳的公子,竟会突兀将初次见面的异性抱住,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她的手按在对方肩膀上,正要退一步摆脱这个不恰当的怀抱,就听他压低声音道:“道友,冒犯了。我正被个魔种追杀,感应到道友是修仙者,忧心被魔种发现,只能用这种法子求助了。” 正是上元之夜,街市上来往的爱侣不少,情深时搂抱一下是常事,不会引来他人侧目。 此刻墨衫公子忽然抱住她,也就是售卖花灯的店主婆婆眯起眼品了品两人的样貌,心中道了声登对。 温歆正要使力的手迟疑了下,仰面见对方神色认真不似胡诌,心下就信了两分。 比起初次见面、看上去是位正经人的陌生公子忽然起意抱住自己,还是他利用这种办法达成求救目的这个原因合理。 她没有再急着摆脱他的怀抱,虽仍觉得不自在,但还是吐出口气缓和了些羞愤之情,勉强召回自己的冷静,轻声问道:“魔种为什么追杀你?” 温歆对魔种的了解全部来自二师姐,知道他们能操控魔气造成危害,但魔种追杀人总该是有个理由的吧。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修仙者发现魔种就会尝试将魔种放逐囚魔森,魔种发现修仙者当然也会进行报复。” 第20章 他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温歆不孰知魔种与修仙者的关系,觉得这个说法能说得过去,但又有点奇怪。 然而不及她思考出个所以然,对方就又急迫地开了口:“追杀我的魔种穷凶极恶,此刻应是还没发现我,否则怕是已经在这里大开杀戒了。” “这里可满是元宵节出游的凡人!”温歆神色一凛,问道:“你已经将他引入城中了吗?” “我不太确定。” 他苦笑着将领口盘扣解开,让温歆能够看见他还没妥善处理的狰狞伤口。 伤口在肩颈要害,蔓延而下,末端不知终结在哪里,但外翻的皮肉泛着白,看着很可怖。 温歆对他说法的最后犹疑也消散了。 “我被追逃入城才发觉不妥,只是实在伤重,不能保证出城前都不被发现。所以求助向道友,至少与我扮作普通情侣我一道出城,将可能在城中的魔种引出去,避免殃及无辜。” 闻他此言,温歆没再多犹豫——自己没什么可被图谋的,一个忧心殃及无辜的人应也不是恶人。 为了避免城中无辜的凡人遭害,自己应当帮他。 “好,我助你出城。”她终于还是应承下来。 若是一会儿遭遇他口中魔种,实在别无无法的情况下,她就只能召出师父赠予的一道剑气。 ——只可惜此番元宵外出,未料到会遇见这种险事,将紫雷猫交还给大师兄照看了,否则有雷属性的紫雷猫应能克制些魔种。 男子松开环在她腰肢的手臂,温歆驱散自己的紧张情绪,轻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建设。 然后她生疏地将手空悬着环住他的手臂,避免施力会加重他身上的伤,尽量不去想自己正主动挽着位陌生公子。 眼下还是将危险引出城更重要。 二人这样行走在街市上,看着就是一对情浓的恋人,只不过容貌上更胜他人一筹,显得赏心悦目。 “多谢道友。忘了说,我名程烨,不知道友名讳和宗门?”行出些距离,程烨主动向温歆自我介绍道。 “鸿羽宗温歆。”温歆简洁又诚实答了他的问题,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周遭,担心程烨口中那个魔种忽然出现。 因此她没能发现程烨一直在看着她,也不知他眼眸中涌动着的是多么激荡的情绪。 克制着、压抑着表现出谦和有礼,实质却心怀无限爱怜和庆幸。 如同被带刺的藤蔓一圈圈缠绕在心脏,藤蔓不断地收拢以至花刺都扎入,带来难以忽视的麻痒痛感。 程烨才不是什么修仙者,而是让重生归来的怀剑峰四人忌惮万分的大魔。 此刻言说向温歆的,关于魔种追杀修仙者的说辞,当然只是糊弄天真不晓事的温歆。 魔种遇见修仙者鲜有能逃脱抓捕的,大多隐姓埋名低调行事,即便憎恨修仙者也不会敢行追杀之事。 否则一旦被追杀的修仙者求助向大的修仙宗门,就会失去自由甚至性命。 不过程烨知道自己的说辞会取信温歆。 因为温歆温软的性格就像是本可以随意翻阅的书册,而他已经用长达十年的时间细细阅读过。 在十年之始,他没想到自己明明魔功大成,已是可以肆意为祸时,会有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将自己囚住。 ——也没有想到与化作阵灵的小娘子朝夕相处的十年里,会不可自拔地沦陷在她安静的温柔中。 明明最开始会嫌她劝说自己向善是聒噪,觉得她在如同幻境中的阵法里碌碌日常是无用之举。 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沉湎在普通日常中的温馨中。 十年的点滴相处远胜从前数百年光阴,那些曾被他引以为傲、透着血腥气的赫赫战绩全都成为往日旧影,却是温歆行走在花田中望见他时盈起的一个浅浅笑容一直鲜活如新。 他是天生的魔种,在他人的仇恨与恶意中生存数百年,温歆拿来劝说他向善、不要毁灭世界的大道理根本无法触动他。 然而他爱上了会温声细语来劝说他的小姑娘。 当十年期到,温歆在阵法世界中创造的一切都随着阵法消散逐渐消失,她的身影也淡化透明,最后一次轻轻问向他:“程烨,离开这里后,你能不要毁灭世界吗?” 他答应了,换得温歆一个安心的笑容,莞尔逝去。 程烨没有将答应的条件向温歆说出口。 他可以不毁灭世界,但前提是得有温歆存在的世界。 没有她,这个世界于他没有任何意义,他根本不愿留在这里。 当阵碎灵逝,温歆构筑的阵法壁障消失,程烨重新出现在无数准备与他拼死一战的修仙者面前时,没有向他们投去一眼。 他面无表情地仰面向天,与天为敌,凭一身魔功生生倒退百年时光。 天若有道,数百年不曾予他半分欢愉,他便要行逆天之举,回到仍存在温歆的世界里,改变两人的结局。 一齐带回的还有温歆曾向他讲述过的、对她很好的师父与师兄师姐们。 程烨没觉出他们待温歆有多好,至少不认为对等温歆为他们牺牲自己。 将他们一并带回到过去一直忽视温歆的时光,是给他们一个向她作补偿的机会——他心爱的小姑娘合该被所有人疼宠。 至于怀剑峰四人对自己的痛恨和忌惮,程烨全没有考虑。 他是主导逆推时光的人,即便回去过去的世界,能力也不会有丝毫减退。 魔功已然大成,任他们怎么闹都无所谓。 他唯一的恐惧就是即便回到往日时光,已然灵逝不存于世的小姑娘也不会重生,那她就真不知该往哪里寻回温歆了。 所幸他的忧虑是多余的,停下时光洪流的逆推后,程烨就追踪到温歆的气息存在于怀剑峰。 只是在这个时间点,温歆与他没有任何交际,他突兀前往怀剑峰,怕也会让那同样重生回来的四人拼命。 为了不让温歆困扰,他忍耐着没有立刻去见她,而是等待她独自离开怀剑峰,才与她相遇在元宵街市。 程烨本来计划有很多向温歆求援,给她留下好感的方法,身上也特意熏有在阵法里温歆自己配置、极喜爱的冷香。 可惜见面时实在到底没压抑住感情,竟直接抱住了她,被她脸红着骂了句登徒子。 虽然是被骂了,但程烨依然觉得反应过于可爱。 他垂眸看向小姑娘透着稚气与天真的侧脸,目中蕴满柔情,轻声道:“你曾经的遗憾,我会都带你去完成。” 周遭人声嘈杂,温歆没听清,仰面问道:“程道友有说什么吗?” 程烨声音平和,换了套言辞,道:“咱们还是小心慢行些,快走反而显得有异。” “好。”意识到在街市上急匆匆赶路,对比周遭慢行闲逛的人,可能会被追杀程烨的魔种发觉,温歆放慢了些步子。 街市的花灯照在两人身上,软和了他们的轮廓,晕上浅浅一层暖光。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上元之夜,城中街市繁华无限,可一旦出了城,就只一轮冷清的月亮悬在天幕。 月辉撒下,朦胧地照亮前路。 第21章 程烨胡诌说魔种是为了报复修仙者才追杀他,但也没全说谎。 这个时间段的他确是在被追杀,被一个曾经让他觉得很恼人的对手追杀。 上一世对方几次让他挣扎在死生边际线上,之后许久才彻底解决麻烦。 此刻逆推时间重生回来的程烨却不可能再因这个对手有所困扰,更不可能被他伤着——他身上的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然而程烨需要利用敌人出现,助益自己与温歆的关系。 对手迷途在附近找不到他,显然并不合他的想法。 因而在温歆仍然警惕周围时,他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掌,任血液滴落在杂草中。 敌人没有叫他失望,血液渗入土壤不久,就有几人重重踏过杂草,急奔而来。 风将杂草被践踏的沙沙声送来,原本就仔细防范的温歆立刻循声看去——是四个全身都被肮脏黑袍罩住、辨不出男女的人。 她以为程烨说被一个魔种追杀,当真就只一人,怎么竟来了四人。 超出心理预期,温歆有些慌神,但当下总不能弃程烨这个伤者于敌人包围中不顾,犹豫着握住了自己手链的木牌。 然而她未料到的是,除四个正面来袭的人外,竟还有魔气凝化成的毒蛇藏于快没至小腿的草丛中,无声无息地靠近,趁她注意力不集中,猛扑向她。 “小心。” 温歆忽视了,程烨却不可能没察觉,出声提醒的同时,揽着她的肩后退一步,以手臂挡开毒蛇。 毒蛇咬中他手臂的瞬间就化作魔气融入皮肤的破口。 程烨皱起眉,放任不属于自己的魔气感染伤口,避免在温歆面前暴露自己魔种身份。 但是一双墨瞳却染上狠厉之色,望向暗处主导这次袭击的敌人,杀心渐重。 这种魔气袭击对同是魔种的他无用,对方很清楚这一点。--------------/依一y?华/ 所以就是刻意在针对温歆这修仙者,想要用魔气毁她修行——只因小姑娘与自己同行。 其心可诛。 为了不叫温歆发觉,程烨压抑住杀气,不发一言,却引得温歆惶惶——二师姐曾教导过她魔气对修仙者的危害,如今程烨为了护她被魔气入体,实在是很大的恩情。 但思考报答且是后事,眼下必须应付仍然在逼近他们的敌人。 一味被护着显然不行,且程烨本来就身上带伤。 温歆强鼓起勇气,拦在程烨身前,手指搭落在手链木牌上,准备用一道师父给予的剑气迎战。 化外境师父的剑气即便不能一击退敌,对方见识过厉害后,也应当会被威吓住,博得逃离的机会。 拿定主意,温歆低吟咒文,凌厉的剑气逐渐在她眼前成型,最后在她并指一挥下,劈向四人身前土地。 她不太愿见人流血,即便二师姐曾与她说魔种算不得是人,可如果能用一道剑气逼他们知难而退,温歆也不想行生杀之举。 然而温歆错估了化外境剑修剑气的威力。 若她抱有杀心激活剑气,剑气的威力足够夷平半个小镇。 此刻她持阻拦敌人的念头,威力没有发挥到极致,却也自平地席卷起可怕的风暴,将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的四个敌人卷了进去。 乱石沙土也都被狂风刮起,眼看就要伤到温歆,她只能合上眼,侧脸避一避。 已嗅过一次的冷香将她再度笼罩,只不过这次并不是程烨冲动的拥抱了。 原来是他脱下外衫,背身向风暴挡在温歆前,将她安稳护住。 程烨很感动温软的小姑娘主动挡在自己身前,只是没想到温歆会使出这么强力的手段,晚了一步才护到她身前。 毕竟上一世直到最后,温歆能用的也就只有她自己学得的阵法。 想来是被他使手段带着一道重生的怀剑峰师徒给她的补偿吧。 程烨垂眸向被自己外衫罩住,软声向自己道谢的小姑娘,眼底柔情款款又隐现无奈。 他原本计划是与四个敌人略缠斗一阵,装作不敌,带温歆一齐逃命,眼下只能稍作改动了。 锋锐的尖石被风卷着袭来,将他布料柔软的里衫划破了些口子,却没在他背部肌肤留下任何痕迹。 为着让自己虚弱的形象合理些,程烨趁温歆被自己外衫笼住,看不清外间情形,反手在自己背上划了几道伤口。 等风暴终于停歇,温歆被他从外衫里放出来,就闻见他身上重了不少的血腥气。 再一看他遍布伤痕的背,难过地轻捂住自己的小口——她以为自己能帮上忙,结果反而让程烨身上添了新伤。 “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 程烨不是为了激她伤心,而是为了诱她与自己一道走,因而宽慰过她,指向先前风暴的中心地带,道:“趁着那些人傀没重组成原样,咱们快些离开吧。” “人傀?什么重组?” 温歆没听明白他的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草木枝屑外,只剩下些黑色碎布与错乱散落的森森白骨。 她轻轻打了个哆嗦,错开视线,不安地看向程烨,确定道:“我……我杀人了吗?” 风暴起速并不快,温歆又是特意击在四人身前地面,以为他们该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至少躲一躲的。 怎料风暴平息,四人竟只剩下白骨。 就算是程烨口中穷凶极恶的魔种,也是看着有人的模样,温歆难以心安。 程烨连忙解释道:“当然没有,那四个都是被魔种炼制成的人傀,黑袍下本就是白骨,因而不躲不避你招式。” 之所以曾觉得这个对手恼人,就是因为对方从来不与他正面相斗,躲避起来后只操控着不知畏惧的人傀与他纠缠。 即便他能将来袭的人傀打散,只要还具备一定形体,他们就会缓慢重组恢复原状。 像是现在,温歆心有顾忌没有将他们击成齑粉,那些白骨就已经在试图重组了。 温歆将信将疑地再度望向先前引她心颤的白骨,果然见它们在缓慢移动着,其中一根已经在无风环境中支着竖了起来,裹着暗夜幽影,尤其可怖。 知自己没有杀人的温歆不及心安就惊得向后退了一步,隐约间明白先前程烨向自己说的人傀到底是哪两个字。 她捏住程烨的袖口,仿佛能有些依托,颤声问道:“追杀你的魔种是将已死者炼成傀儡了吗?” 死者入土为安,扰死者安眠,将尸体操控当作傀儡道具使用,就已经超出温歆的想象了。 但她的猜测其实不是正确答案——还远远不及真相。 程烨上一世解决掉这个麻烦对手时了解过,他是把曾经虐待、欺辱过他的人抓起来,活生生地炼成人傀。 即便炼成一副白骨的模样,因是活炼,人傀的灵智也并不是全然丧失的,所以会有本能恢复的意愿。 不过他还是向温歆轻点头,没将更可怕的真实告知她:“约莫是吧,趁着此刻人傀还没有复原,我们逃远些。” 心慌意乱的温歆胡乱地点头,总算是对魔种持怎样能力有了一个概念。 她完全没有去想自己与程烨不过方才街市初见,萍水相逢的关系,帮这一遭已是极大善意,不必再与他同行。 第22章 顾念着他为自己多受的伤,她心中已被愧疚填满,就算不必再扮作寻常情侣,也主动搀住了他,让他能够行走得轻松些。 城镇肯定是不能去的,若人傀继续追来,这邪魔手段叫凡人看见就会引起恐慌,更不用说可能造成的杀伤了。 温歆受惊吓后思绪纷杂,不太能冷静思考,当下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垂着头由程烨引导方向。 观她面色苍白、神色不佳,程烨有些后悔地收拢藏在袖中的手掌,暗骂自己应考虑到她不曾见识过魔种手段诡异。 就算需个被追杀的由头哄她与自己离开,也该寻个不会让她受惊的敌人。 可错已铸下,他只能按计划推着,一边带温歆往早看好的露宿地去,一边思索该怎样宽慰温歆的不安。 行出几十里路后,终于可以看见路旁树丛他早清理出的露宿地。 程烨止步,温声开口向温歆道:“敌人应当暂时追踪不来了,天色已晚,就且在这里落脚歇一歇吧。” 温歆行走这一路,差不多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看了看周遭环境,轻轻颔首。 不过当程烨提出今晚由他守夜时,她拒绝了:“若是需警惕敌人,不必你今晚不眠。你身上有伤,多休息才好。” 她一壁说着,一壁自乾坤囊取出许多布阵材料与绘阵用的朱砂:“我有一个可以警惕来犯的阵法,如今正好用上。” 冷静下来后,她考虑过向师门求援。 但思及大师兄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不好再为他添麻烦,且擅于战斗的师父与二师姐都不在宗门,就熄了这个念头。 大家予了她许多自保的手段,她自己也学了不少阵法知识,虽然不知如何应用在战斗中,但像现在这样助益逃命还是能发挥用处。 将材料一一布置在合适的位置,又把一个垂着红绸的银铃悬系在树枝上,温歆激活了阵法,舒出口气,坐下与程烨道:“如果有人靠近,铃就会响。” 稍一停顿,她垂目看向他左臂最让她揪心的伤口,紧张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第15章 毒蛇利齿只在程烨的手臂上留下两个浅浅的圆形伤口,大约出血都不多。 可魔气从伤口钻入他体内,却是将伤口附近的血管都染得乌黑。 血液被污染,污秽而肮脏的花枝蔓生在他白皙的肌肤下,在燃起的篝火映照下,黑与白的对比很明显,触目惊心。 温歆贝齿紧咬下唇看着,若是松齿,唇瓣定然会留下一个殷红的印子。 可她却不知疼一般——她没有能力治疗程烨左臂的伤。 存放在乾坤囊中的药品都只能处理简单的外伤。 之前她还被师姐告诫过,万不能染上魔气,知晓魔气的危害极大,却不知一旦修仙者真的染上魔气,应当如何治疗。 似是连没有伤的二师姐受魔气影响后,都只能靠强捱挺过去。 温歆实在纠结,执了药粉瓶与棉棒的手虚悬在半空,不知到底能不能给程烨的伤口上药。 怕上药后不但没法让伤势好转,反而会导致恶化。 “我已经封了我左手手臂的经脉,暂时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程烨将袖子放下,挡住难看的伤口,刻意引导道:“我有位朋友就能处理这类伤口,道友不用太担心。” 温歆获知了该如何弥补的线索,原本黯淡的眼眸又亮起星光。 她放下无什么用处的伤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你这位朋友现在身在何处?” “他住在皇城中,路途遥远。” 程烨以退为进,没有强要求温歆与自己一道去,而是道:“道友今次愿意帮助我,我就很感动了,魔种追杀不休,我的处境仍然危险,不好再劳你护送。” 他说话的语气很诚恳,温歆羞愧不已。 她根本就没帮上什么忙,不具备战斗经验,即便有师父赠予的剑气,也还是因为大意造成了程烨受伤的局面。 如果不是程烨保护,眼下挣扎在魔气入体痛苦中的就应当是她了。 之后她呼出的风暴还招来沙石,在他背上留下了不少伤。 自己的表现太过糟糕,哪里担得起程烨的感谢。 忍了又忍,愧疚之情终于还是压得温歆坠下泪来。 泪水无声地砸在程烨掌心,溅起一点小水花,让他愣住了。 自己寥寥几句话,明明是别有用心,却激得小姑娘以为真诚,落下泪来。 程烨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刻意端持出来的平静儒雅险些崩溃,筹谋与计划被他全部抛之脑后,只一心想该如何止住她的难过。 他差点就要站起身,消除一身本来就不严重的伤势,在温歆眼前转上一圈,让她明白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但那样一来,他之前做的戏就全白费,之后要施行的计划都会付诸东流,怕是连带温歆的信任也要失去。 还好在他不顾后果、冲动行事前,温歆就用手背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她咽下喉咙的酸涩感,道:“对不起,害你受伤,还流泪让你困扰。不过我虽然只是个入门不久的三灵根,但如果你要往皇城治伤,应能帮衬到你。” 温歆想为自己的过失担起责任。 怕程烨拒绝,又补充道:“我学过一个卜算追踪的阵法,如果那个魔种仍要追杀我们,下次只要拿到一个属于他的物事,我就能用阵法卜算出他的位置。” 她不蠢,虽然修仙的资质稍差,但是悟性和观察能力都很强。 前来追杀的是傀儡,肯定存在隐匿着的操控傀儡的幕后者。 应就是程烨与自己说的那个追杀他的魔种。 一直处在被追杀的被动地位显然很不利,毕竟那所谓的人傀会重组复原。 而且并不知晓对方到底有几具人傀,即便下次用师父的剑气毁了那四具人傀,也不见得追杀就会停下。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让程烨去京都治伤的路途不会再遭阻碍,就需要找到魔种本人。 找到后,如果对方的确是个冥顽不灵、无法交流的恶徒... ...温歆搭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收紧了些。 她做好了最坏情况下杀死魔种的准备,即便需要自己担走火入魔的后果。 温歆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讶异的就成了程烨。 他因温歆不再落泪而稳住心弦,却没料到小姑娘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找去他那里?” 上一世程烨在经历多次追杀后,倒的确是反追踪到对手的藏身处干掉了这个烦人精。 然而他如今境界与曾经的对手已经天差地别,真要说刻意去杀他,会觉得掉价。 杀心最重的时候,也就是对方试图阴招对付温歆的时候。 然而到底他需要伪装出一个受伤修仙者的形象,不能当着温歆面忽然发威将人拿住,也不愿意与她分开去处理,所以已熄了报复的念头。 温歆开口前,他原是准备敛下气息不再让对方追踪到,挂着个被追杀的名头,邀着温歆一路往京都去。 思及真要找过去,自己也不太能出手,许是仍要温歆应对敌人,程烨不太情愿。 第23章 因而寻了个借口道:“我没有怀疑你能力的意思,只是听闻阵法布置需要许多材料,道友随身带齐了吗?” 温歆没带全。 她离开宗门来到凡俗界,想着的是买些节日的装饰回怀剑峰,匆匆一趟,没考虑到会经历战斗,随身的都只一些常见的阵法材料。 布置个初级的警示阵法还行,如果要布置阵法追踪魔种肯定不够。 “没关系,就算材料不全,用上我的血做替代,一样能够激活阵法的。” 话题被引至自己熟悉的领悟,温歆就有了些底气,浅浅提唇向程烨保证道:“你的伤是因我受的,我一定会助你顺利抵京治愈的。” 程烨面色却不大好了。 温歆坚持去对付那个魔种,倒也不是不可。 然而他知道温歆精于阵法,也知道她最后筑笼的创界阵法是以她的牺牲作代价的,却不知道原来连一些寻常阵法她都会自伤用她的血液。 流血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事吗?她流血的时候都不知道疼吗? 他全似忘了,当初他为修炼魔功,与许多武力不弱的魔种战斗过,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他只觉得痛快。 为着博得温歆的信任,他自伤起来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现在却双标不想温歆用血液布阵了。 望着一无所觉小姑娘,程烨磨了磨后槽牙,火气到底降成一腔无奈。 没有与温歆十年间结下的情谊,只是初见不久的自己没有立场禁止温歆做伤害她自己的行为。 不过他可以想主意让温歆不做,换个法子达成目的。 “不至于用你的血液。” 程烨沉声道:“距离此处不远的漫幽城设立有仙市,你需要筹备材料布置阵法可以去那里购置。我的伤一时难好,若你也虚弱了,往京都前路未知,再有险事就麻烦了。” 他知道温歆没有逛过仙市,本就想着带她一道去仙市看看热闹,只是没料到会拿这么个由头说出来了。 温歆闻言半张小口,想告诉程烨,自己能估量着放血,不至于陷入虚弱。 可注意到他目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将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轻声同意:“你说的有理。” 她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避开直视程烨目中令她心颤的深情。 明明两人才初相见不久,连朋友大概都算不上,但程烨也显得过于友好亲切了。 不知是否对谁都如此。 止了自己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温歆道:“我不常在外行走,不熟悉道路方向,无论是京都还是漫幽城大约都需要你来引方向。至于银钱不需程道友帮助,我身上带足了。” 语毕,想起自己二人还被个手段诡异的魔种追杀身后,她又犹疑问道:“但不知我们入漫幽城会否将那个魔种也引入城中,如果他跟我们进城造杀孽,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他不敢。”程烨轻轻嗤笑了声,很有自信。 旁的城镇就罢了,但漫幽城,只要魔种如果还有理智,就不可能冒着被修仙者发现的风险进入。 设立有仙市的城镇多是仙者来往,魔种主动钻入这种地方,无异于在猎人布置好的陷阱上起舞,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暴露了身份。 要是刚巧有位正义感强、武力又不弱的修仙者,愿意付出时间精力将魔种抓至囚魔森,他们就失去自由万劫不复了。 至于程烨,他倒是没这个顾忌,凭他现在的实力,想要伪装成修仙者,基本没人能够看破。 除了那四个见过他的脸,被他带着一同重生的怀剑峰师徒。 温歆“喔”了一声,忧心且安,暂没有其他问题了,觉得依程烨所说去一趟漫幽城也好。 自己决定护程烨去往皇都,怕是一段时间都不能回鸿羽宗,总该通知大师兄一声,免得他为自己担心。 她无什么给大师兄寄信的手段,但既然漫幽城有仙市,应当就有鸿羽宗外设在凡俗界的据点,她留封信托他们送与师兄应当能行。 话题已尽,篝火燃着的一段不很干燥的木头炸出些火星。 温歆想了想,纤长的手指执起棉棒,重沾了药粉,道:“你手臂上的伤不好处理,背上的伤应能上药,我替你将药上了吧。” 第16章 程烨欣然同意。 他站起身,将原本就只是随意穿着的墨色外衫脱下,随意搭在手臂肘处。 内衫同样是玄色,但与宽松的外衫不同,乃是贴身裁剪而成。 青年颀长的身段若是罩在外衫里,显得身形如鹤,颇为清瘦,可一旦只着内里贴身服饰,就显露出他常与人争斗炼出的体魄。 宽肩窄腰,背脊挺直,立正了有约莫九尺的身高,即便温歆站直,发顶也不过才堪堪过他的肩。 若是此刻盈在程烨面上的不是温情微笑,想必应是很具压迫力。 实际上,程烨从前魔功未成时,光凭着与人斗狠的气势,就能在战斗中占上风。 气势本身也被他计作实力的一种,依凭着气势越战越强,逼敌人露怯,那即便武力稍次一等,也能战胜了。 然而他清楚现下仰面看着自己的温歆根本不会惧自己冷脸。 相较于恐吓她作出让步,用劝说的方式往往更容易成功,如果能卖得了可怜,许是能更轻易些。 ——这是程烨的经验之论。 他被她囚入阵法牢笼之初,不可思议于自己当真无法闯出阵去,短暂震惊后,打量过已成阵灵的温歆,就故以凶态恐吓了看起来纤细柔软好说话的小姑娘,想迫她解除阵法。 可她就像塘水间生长的芦花,风吹来且倒了,风吹去又立起——柔归柔,却韧得很。 自己恐吓她时,她就安静听着。 听完丝毫没露出怯意,倒与他含笑说:“我以为魔种当真是疯魔邪物,先前还忐忑不安着。原来你能正常交流啊,那就好啦。” 将那时的自己气的够呛。 程烨忆起二人不算愉快的初见,却只觉得甜蜜,心软化成一滩水。 背身坐在温歆跟前,他开口问道:“脱去外衫后呢?” 他去了外衫,空气中的血腥味就重了些,好在外衫一摊开,令温歆心醉的冷冽香气也更浓,血腥味被香气盖过去,不很明显。 可香气却也使温歆想起方才程烨正是用他手臂上搭的外衫将自己保护好。 这只是件布料不算太厚实的绸衫。 然而不知是其上熏有香气的作用,还是因毫不犹豫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温歆被它罩住,即便在视觉受限的情况下,也拥有十足的安全感。 然而显露在自己眼前,错落布在程烨背上的伤痕,又在告诉温歆,她的心安是用程烨受伤作为代价换来的。 所幸伤口的确都不深,早已经止了血、自凝了血痂。 然而先前流出的血液干涸后,与伤口周边的布料凝合在一块儿,要想上药,就必须将粘合的布料剪开,有可能重将血痂破开造成二次伤害。 温歆神情微顿,寻出把小巧的银质剪刀,向程烨道:“我会尽量下手利落些将伤口旁的布料剪开,但可能还是会触疼你。 等将血痂与衣衫布料分开,你脱去内衫,我给你上好药,缠上绷带,然后你再换件完好的内衫穿上吧。” 第24章 程烨倒是不介意前面分离布料与血痂的动作。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在温歆面前的人设,他都能让温歆直接将血痂与内衫撕开,反正他的神经已经适应了疼痛感。 可…… “道友,我只穿了两件衣衫。”程烨压低声音,隐晦地提醒温歆。 外衫已经搭在他手臂上,再要把内衫脱了,就是裸着上身了——娇俏爱羞的小姑娘话出口前,到底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温歆执着银剪的手颤了颤,听出了程烨的话外音,赧红攀上雪腮,显见先前是没想到的。 集市相逢时,她还因程烨计谋求助自己骂过对方登徒子,现下倒是眼也不眨地就要程烨将两件衣衫尽脱下…… 但要处理他背上的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她没有学习过相关治愈的法术,只能用凡人的法子。 程烨本人估计也不会,否则他肩颈上的伤就不会潦草处理了。 而且伤在背部,比起勉强还能自行上药的肩颈来说更加麻烦,程烨完全处理不了。 他们眼下依然被追杀的状况也不能去临近城镇的医馆处理,除了由温歆动手外,别无他法。 “其实这种伤过些时候就会自行愈合。” 程烨不想她为难,两人的关系还远没有到坦诚相见也若无其事的地步,逼急了不好。 背上的伤本来就是因为温歆意料之外引发风暴扬起沙石,他为了不露出破绽,自行伤的。 等估摸着伤好的时候差不多,他直接愈合伤口就是了。 程烨说着就要重新将外衫套上。 没能成功——他被温歆轻摁住了手臂。 她施力不重,声若游丝般虚虚传入程烨耳中:“等伤口自然好,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之后还需要处理追杀者,还是我替你上药吧。” 像是说服程烨,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只是上药罢了,反正你是背身向我的,没关系的。” 程烨被她试图自欺欺人的模样逗乐了。 比起成为阵灵后,在阵法世界里显得淡然自持的小姑娘,现在的她性格活泼很多。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阵法世界中,有着不断倒计时的时限,他们两的立场注定她总得孜孜不倦劝导他向善。 因此才刻意表现得稳重可信赖,不轻易将幼稚的一面泄露给他,只偶尔会流露出天真的性情。 他憋住了笑声,免得激她恼羞成怒,却还是趁背身她看不见自己的脸,翘起唇角,勉强维持平稳的语调道:“那就拜托你了。” 温歆攥紧手中银剪,轻吸了一口气,将纷杂想法全部清出脑海,单膝着地,仔细处理起他背上的伤口。 她一门心思都专注在如何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上,进入了属于医者的状态,就没再去想之后需要程烨脱衣上药的事。 于是受苦的就成了程烨。 他不惧痛,温歆的动作轻且巧,也没怎么引他疼痛。 可小姑娘为着仔细分辨剪刀从哪处下手合适,凑的颇近。 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背上,如同春风拂过越冬的河堤,催发两岸绿意盎然,倒让他觉得心中麻痒,肩轻颤抖。 误以为他是疼得颤抖,温歆像哄邻里跌伤膝盖的小孩子一样,在他伤处吹了吹,道:“你稍忍一忍,我就快将黏着的衣服全剪开了,一会儿上了药应当就不会太疼了。” 程烨握实了拳头又松开,最后只得沉沉叹了声气。 甜蜜的折磨不外如是。 他自己要立个不太强的修仙者形象,假装受伤逼出了温歆的泪水,现在就该受着、忍着。 好不容易等温歆终于将与血痂粘着的内衫都剪开,他动作颇为粗鲁地将已破损不能再穿的内衫随意脱了,毫不顾忌擦疼伤口。 实际他就是用伤口的疼痛盖过先前的麻痒感,勉强缓了些。 之后的上药缠绷带倒是简单。 温歆平心静气地处理完他背上的伤,又让他稍微侧身,将他肩颈处的伤口一并重新上了药。 都缠上绷带,程烨上身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没多少了,自然就不存在引发两人间的尴尬了。 程烨仍是取了件款式相同的玄色绸衣穿上,仔细看只暗纹有些分别。 夜色已经很浓了。 温歆先是在元宵街市玩闹过一阵,接着就劳累与人傀战斗,最后又费心神料理程烨的伤口——终于舒缓下心神,顿时觉得眼皮沉重,头脑昏胀。 因而她也无心再和程烨闲聊,接受对方好意赠予的软褥就躺睡在了篝火旁,片刻工夫就进入梦乡。 完全不提防着才相识不久的程烨。 也不知道她是很有把握程烨不会伤害她,还是就真的天真到离谱的程度。 程烨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犹豫是不是该在以后的计划上添上一条,培养温歆拥有戒备心。 然而要论对小姑娘居心不良的,首当其冲就该是他自己。 因此他还是默默将这一条抹掉,想着之后反正自己会陪伴在她身旁,不许他人对她造成伤害,让她维持纯然心性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考虑到光是脑内筹谋计划,不确定因素太多,为了条条罗列出应对意外的办法,程烨取出了纸笔,干脆一步步推演有可能遇到的意外。 睡眠于他反正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趁着夜未央,他总该为后几日去仙市、寻魔种的事做好准备才行。 一夜无事。 被温歆悬系在树枝上的红绸银铃虽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着,但是因是特制作为预警的工具,所以并没有响过。 而沉醉在梦境中的温歆因为对元宵灯市的热闹记忆深刻,梦中也仍是在欢喜地猜着灯谜。 她赢得了许多奖品,几乎拿不下。 于是她就将奖品全部托付给与自己一道游灯市的人拿着了,一身轻松地奔下一个灯谜铺子去看。 对方的脸看不清晰,但温歆觉得有些熟悉。 等等,她不是独自游的灯市吗? 梦中的温歆有些疑惑,但是却没太在意,只在梦里尽情享受着节日气氛。 直到天边破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见熹微晨光映亮程烨棱角分明的侧脸,终于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猛然清醒——她竟然做梦和程烨同游元宵灯市了。 第17章 小师妹未归的当夜,周寒桐就心有不安,觉得依她柔顺的性格,应当不会随意在外住宿。 但是思及温歆是个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他又自为温歆找到了理由。 今夜毕竟是难得的上元之夜,许是她看街市花灯的热闹看花了眼,一时流连忘返,这才耽搁了返回的时间。 怀剑峰如今只剩了自己与她两人,就算是过节也显得寂寞。 小师妹因着资质原因,与门派中其他人又不怎么亲近,一日大半时间不出门,只逗逗猫、看看书,若是她能趁着元宵节在凡俗界玩得欢喜,没什么不好的。 周寒桐俯下身,将懒懒蜷在桌上的紫雷猫抱起。 已经习惯温歆轻柔手法的猫儿不满地咕噜一声,竖瞳瞪向周寒桐,显然是嫌弃周寒桐抱得不舒服。 “好哇,让小师妹养着你,不光胃口养叼了,连抱一抱你都麻烦了。” 第25章 周寒桐在它下巴轻轻一挠,笑骂道:“我让你在她身边是为了护她周全,结果劳她每天费心费力照看你,去凡俗界倒是不带上你了。” 紫雷猫理也不理将自己养大的主人,猫瞳不再看着周寒桐,而是挥着爪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坦的姿势。 像是在说明明周寒桐没能劝说温歆带上自己,现在还归罪自己根本无理取闹。 “她怕人多将你挤着了,执意不肯带你。”周寒桐轻叹了声气:“倒是真宠着你,只是却达不成我将你赠她的目的了。” 话归如此,他其实不很担心温歆的安全。 毕竟除了紫雷猫外,温歆还有不少防身手段——且难得出去一趟,去的只是普通的小城,不见得就会遇险。 然而至次日,周寒桐午膳时来到温歆的住处,发现房间内依然冷冷清清,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他顾不上其他什么,甚至没与下午相约要见面的修士打声招呼,就直接驾神行舟离开了宗门,去往温歆向他说的城镇寻她踪迹。 街市上已不剩什么节日气氛,回归了日常叫卖商品的喧闹。 周寒桐匆忙间没有刻意伪装自己,在城外下了神行舟,甫一进城就招惹了许多目光。 如今世风颇为开放,女子若是见了心怡的男子,都可主动上前询问是否婚配。 他出彩的容貌显然就博得了几位姑娘的青睐。 只不过在他取出留影珠,向人一一询问是否见过温歆时,那点旖旎情意就消散了。 留影珠乃是仙家手段,仙凡殊途且不用说,他为温歆焦急的神态就已可让其他女子止步了。 然而昨夜出游的人实在太多,没谁还记得模样娇俏却称不上绝色的小姑娘。 周寒桐面沉如水,周身气压极低,甚至引得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都凝结几朵雷云,阴阴盖过太阳。 所幸在问到位闲看着自家纸伞摊的婆婆时,他终于得了些线索。 节日就会经营卖花灯的店主婆婆凝视着留影珠上温歆的笑颜片刻,旋即望向眉目艳丽的周寒桐,哑声问道:“这位姑娘是仙师什么人啊?” 如果是道侣或所爱一类的,她便不答了。 “是我小师妹。”周寒桐听出她的话外音,急急答完,拱手拜道:“我师妹她性情纯然天真,难得离开宗门一趟,却失了踪迹,若您知她下落,烦请告知。” “使不得。”婆婆怎么敢受仙家修士的礼,忙开口道:“昨日她与一位模样出众的公子共来我处买灯,仙师如果寻不得自家师妹,不如问向她的爱侣。” “谁?”周寒桐茫然不知店主口中所谓温歆的爱侣是谁。 他从来没见过温歆与男子亲热,同辈异性中关系最近的也就是自己与秦君幽,如何竟冒出来个什么爱侣来。 店主却惊异道:“仙师不知自家师妹恋情吗,她昨日与爱侣情难自禁下甚至相拥在大庭广众,显然是情笃的一对。” 她在周寒桐面色难看的沉默中,就已经脑补完一整部戏码——不被师门亲朋所容的恋情只能不见光地生长在幽暗角落,终于在上元之夜旁若无人地绽放了一次。 店主被自己幻想出的一段缠绵爱情感动。 虽然知面对的是寿岁不知几何的修仙者,但还是拿捏着过来人的口吻劝道:“仙师大约不曾尝爱情滋味,爱情这东西只有当事人可以做决定,旁人都不该横加干涉。” 周寒桐彻底陷入了混乱,一时竟犹疑是否温歆真的有位倾心相许的爱侣,只是不曾告诉过自己知晓。 然而,他真正不知晓的是温歆此刻正在驻扎漫幽城的鸿羽宗据点,准备给他写信。 * 鸿羽宗在外设立的据点自然有手段能直接将信传回宗门。 只需要一个盛装信笺的赤木盒就行。 不过盒子用过一次后就会失了灵性,再要寄信就需要更换新盒,虽然一个赤木盒的价值并不高,但掌事的周寒桐仍然规定了鸿羽宗门人寄信的规矩。 为宗门执行任务的门人不用计数信上多少字,需花费几个木盒装信都行,如果有需传递的物什,也专门有定制的大盒子。 毕竟他们需要交代清楚任务执行的状况。 传递给周寒桐后,他也好立刻直接指示他们下一步怎么做。 至于其余的情况,就需要看身份了。 “从前不曾见过师妹。”被遣派驻扎在这里的男子接过温歆的身份牌,确认她的确是鸿羽宗门人后,就下意识以为三灵根的她该是新入门的记名弟子。 因而他向温歆讲明据点寄信回宗门的规矩,表示自己并非专针对她一人。 按照规矩,掌门弟子的身份有所不同,他们的性格多半也不会无事闲传话,所以可以用大木盒,写完自己想写的一切。 长老的弟子就差不少意思了,能用的木盒只巴掌大小。 至于记名弟子,若没有什么要紧事,分给他们用的赤木盒就十足的小巧,仅仅一指宽长,用来留字、然后存放赤木盒中的纸张约莫也就只能书写不足百字。 温歆本就只想给大师兄报个安,让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处境,并不是要向他求援,所以没有戳破自己并非记名弟子的事。 毕竟门人并非都知新任掌门弟子是三灵根的资质,温歆也不大愿意叫他们知道,怕他们向大师兄申辩不公,坏了师父的名声,也给大师兄添麻烦。 身为记名弟子,她得的信纸只尺长,显然不足够讲明白来龙去脉。 而且真要是告诉大师兄自己要和程烨去反追踪魔种,还要引发大师兄不必要的忧心。 因此斟酌过该如何下笔后,温歆只留了一句话:“路遇友人,须臾不得返,师兄安心,事了即归。” 将信纸叠好盛装进赤木盒里,递给负责据点的同门,温歆道:“有劳你送回,多谢。” “不是什么难事,师妹客气了。” 同门笑着将赤木盒放在身后雕刻有奇怪图纹的台座上,向温歆道:“我也就只是替师妹你激活赤木灵性罢了,举手之劳。” 台座上的图纹亮起,将木盒笼罩其中。 具灵性的赤木散发的浅红色光渐暗淡,当红光完全消失,图纹便不亮了。 替温歆传了信的师兄展示般地将失了灵性的赤木盒打开,放在其中的信笺已经不见了:“看,就是这么简单。” 温歆看过他传信的全过程,似有若悟,问道:“师兄能允我看看台座上的图纹吗?” 传送信笺的手段并非什么隐秘,稍大些的宗门都会种植赤木用这个法子传信。 图纹简单刻在台座上,并非不能给人看的东西。 因此听过同门师妹温歆的请求后,他欣然侧开身:“师妹若是对这些感兴趣,可以求寒桐师兄将你也指派到咱们分布其他城的据点去。活计清闲,还能算作门派贡献。” 温歆颇专注地看着图纹,没太仔细听他的话,只下意识点头应承。 她右手指尖在左手手掌试着描摹了两遍,莞尔——她猜的没错,这就是个蕴阵法内核的图纹。 赤木是构成这个传送阵法的重要材料,若是没有它,阵法不完整,自然就不能激活。 第26章 然而在温歆看来,费时间精力打造大小不一的赤木盒就多此一举了。 只需要对阵法图纹进行修改,将阵法“传递盒中物”的目的改作“传递”,就算是拿零碎的赤木屑来充当阵法材料,也一样能够成功。 温歆已初有改动的思路,想着回去后就向大师兄提起,与同门道谢告别。 然后她就在程烨的陪伴下离开了鸿羽宗的据点。 程烨一边引着她往百宝阁去购置阵法材料,一边笑语向她,说起先前她在信笺上对自己的称谓:“温道友已然视我为友人了呢。” 小姑娘听到程烨说的话,错乱了脚步,想起昨夜梦中与他同游的欢喜,心中浮起淡淡羞意。 大约她也觉得独自一人逛灯市寂寞,想要有人一同分享她对灯市热闹的喜爱,否则梦境中不会多出陪同自己的程烨来。 轻抿起唇,她犹豫一会儿后,还是直率道出自己心情:“称你为友人是为了让我大师兄安心,但我也的确想要与你结缘,只是还没有问过你是否愿意。” 修仙者不比凡人交友便交友了,一旦结缘成为友人,互相之间产生羁绊,往后修炼上都会受对方的状态影响。 关系越近,影响越深。 温歆在宗门内与他人不太亲近就是自知自己资质差,主动交友可能拖累旁人修炼进益,干脆不结缘,保持相识的状态就好。 只是对很关照自己的程烨,她不太想只是萍水之情。 小姑娘偷偷抬眼,打量他听过自己话后的神色。 程烨没有立刻答允,温歆便误解他是不知该如何拒绝,压下心中一点难过,主动道:“程道友如果不愿意,不必为难,尽可以直接开口,本就是我提的突然。” “我愿意。”程烨听她有反悔的意思,连忙道:“我方才是在想,往后咱们该用怎样亲昵的称呼称对方。” 第18章 踏入百宝阁的时候,程烨已经不再用道友这种生疏的称呼来唤温歆了。 “歆歆,百宝阁的材料很多,可不是如市集上那般一样样看就能全部看完的。” 他见温歆目光流连在店铺摆放出的材料上,似乎试图从中分辨出她需要的,含笑道:“且许多珍贵的材料都收在他们库里,你不问是找不到的。” 温歆被他亲密的昵称唤得面热,目光投向不远处柜台后立着的锦衣女子。 发现两人的交谈没有引起她的注意,悄悄松了口气,轻声道:“程烨,唤我名字就好了。” 同样是唤“歆歆”,师父唤她亲切又自然,可一旦落到程烨口中,怎么就让她浑身不自在了。 虽然她尽力保持着镇静,但是程烨还是发现她雪色耳廓覆上浅粉,没再坚持致她羞恼。 轻咳一声,将她领到柜台前,道:“劳驾,想看看你们百宝阁的商品目录。” 锦衣女子是百宝阁的主事,原本立在柜台后,即便发现有客来,仍然百无聊赖地用纤长手指拨弄算盘上算珠,没太将两人放在眼里。 闻听程烨的话后,她微微一愣,仰面看来,虚眯起眼打量过一遍程烨,仍然持有疑惑。 随即她试探着笑道:“我看道友并不眼熟,道友却知我们有套商品目录,应是其他分号的贵客吧。” 程烨没答,移目向她,在温歆看不见的角度,总盛着温情的墨瞳此刻冰冷一片。 但是他说话的语气柔和依旧,道:“目录应当是能拿出来给我们看的吧。” “是。”女子轻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应了。 反应过来她又觉得因为一个眼神就服软实在丢脸,想要多说几句为自己找回面子。 可是程烨的注意力已经不再予她半分,已笑颜软语向温歆,仿佛方才所见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她无法插入两人的对话中,且程烨如果真是百宝阁其他分号的贵客,身份想必不会低,她不该惹恼他。 因此她即便心中怀着忿忿之情,也只能暂且忍耐下来。 然而程烨是魔种,如果没有逆推时间重生一事,无法完全收敛魔气,不可能若无其事地闲逛仙市,自然也不可能是她怀疑的什么贵客。 之所以知晓温歆所需的材料这里都具备,是因为他在上一世的时间线,会在不久之后毁去这整座百宝阁,阁中所有之物尽数被他收入囊中。 ——缘由就是面前这位百宝阁主事。 修仙者实际论下来,也不过是有天赋吸纳炼化灵气的人,并非人人都光风霁月。 面前这位百宝阁主事就是位颇爱收集珍奇宝物的所谓“收藏家”。 宝物若是所属他人,同是修仙者,她还会有所顾及。 为着名声着想,先会商讨着以钱财让对方割爱,遭拒绝后再仔细掂量,是否能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逼对方交出又不落话柄。 若是宝物归属的是凡人,那便不客气地可以宣称是交换机缘,象征性拿几枚廉价无什么功效的丹药出来,就能将宝物从凡人那里取来。 如果得知是魔种持有宝物,那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集结被百宝阁供奉的修仙者打着“除害”的名义去征讨抓捕,既能将喜爱的宝物抢来,又能为自己博得善名。 程烨就不幸成为被她注意到的魔种,被觊觎巧合得来、可炼制高阶丹药的百年醉霜莲。 只不过不幸是针对这位百宝阁主事来说的。 程烨那时虽然魔功尚未大成,实力却不弱。 因着他通常只与武力强盛的魔种相斗,不怎么与羸弱的凡人为难,真与修仙者冲突也会做好善后,所以威名不显,被百宝阁看低了。 找上门的麻烦,程烨自然不会有所退让,击溃来犯的众多修仙者,干脆以牙还牙,杀来漫幽城仙市,将觊觎自己东西的锦衣女子拿住了。 为保住性命,对方没敢藏私,将平时只有阁中贵客才能看的目录呈给程烨,忍着心头不甘与痛楚,提出随意他拿取珍宝。 他却不觉得该给予过多仁慈,毕竟胜者如不是自己,现在一定不会被给予仁慈。 因而在对方斥骂邪魔声中,他干脆利落地将东西全部带走,还放了一把火,焚尽留下的痕迹,由着女子去应对因她自己贪念导致的灾祸,施施然离开了。 现在回忆起来,之后他修炼魔功再需求什么,都能从得自这位百宝阁主事的藏品中寻到。 魔功最终能够大成,有她一份功劳,他该谢谢她才是。 所以作为感谢,这一世如果对方没有太不开眼来找麻烦,他就认真扮演一个陪同小姑娘购物的客人好了。 “自己看吧,都在目录上了,需要什么直接说给我听。”主事女子双手环胸,不太高兴地取了卷绸锦出来掷在柜台上,冷冷道。 温歆没在意她的态度,欣然道谢打开看了看。 目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材料的名字,其下方框中的栏目则都是成品法器,简单标注有各自的用途。 单看对法器的描述,应当不会比二师兄秦君幽随身的法器差太多。 她没太细看法器,片刻后向女子将觉得有用的材料名报了一遍。 女子蹙起眉,心中已打过一遍算盘——都是些比较稀罕难得,但是价值不算高的材料,通常也就是被用于当炼器的辅材,加起来的价格都顶不上半件法器。 第27章 本来还以为会是什么大生意上门,白辜负了她的期待。 心情不爽利下她也不再与两人客套,径直离开柜台从后门绕进仓库去取温歆所说的东西。 后门被她“砰”的一声摔上,温歆沉默一会儿,轻声问程烨:“我方才说错话,惹她生气了吗?” “没有。”程烨劝慰温歆宽心:“约莫是她自己脾气差吧,肯定与你无干系。” 温歆回忆了一遍自己说的话,做过的事,仍没有头绪哪里错了,就听信程烨的话,安心等待女子回来。 片刻后,女子抱着先前温歆提到的材料重新回到了店铺中。 她没帮温歆仔细收拾,只粗鲁地把材料撂散在柜台上,报出了个数倍于实际价值的价格:“九十金玉。” 独处的一会儿工夫里,她越想越气。 忌惮着程烨真的身份不凡,又被他先前气势压迫,就琢磨着试探一下与他同行、看着面软好说话的温歆。 金玉是修仙者间交易的货币,本身还是种极珍贵的矿材,许多法器炼制的根本材料就是它。 柜台上的材料就算按最高价算,总价值也不会超过三十金玉。 能一口气拿出九十金玉的人不会很多。 女子就是认为温歆没法拿出来,想要逼她陷入窘境,看程烨能不能为她解围。 出乎她预料的是,温歆干脆地取出了九十金玉,五枚一摞地放在了柜台台面上,道:“你点数一下吧。” 有一位财大气粗的三师兄,温歆实在不缺花用。 尤其是在她平日没有什么开销的情况下。 但是也因为她不常买卖,踏入修仙界不久的她只能从书本上知晓不同材料有什么用处,无从获知它们各自价值几何。 百宝阁主事提出材料值九十金玉,她就信以为真——毕竟三师兄提到过,他赠予她的法器每件都价逾数百金玉。 因此这么多材料价值九十金玉,在温歆看来是可能的。 “等等。”程烨却不比温歆天真。 虽然他同样不清楚市价行情,但是存活多年,勾心斗角难免,锦衣女子心里算计的那点小九九根本就瞒不过他。 不过他没有直接说破,只是似笑非笑道:“歆歆,我们是为宗门购物,可不能只是钱货交易,总得留个凭证才行,要是不幸遇见店大欺客的情况,也好让掌门有个证据主持公道。” 温歆听他直接当着外人面唤出昵称,面颊微红,虽然不知道他编出后面一段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没有立刻提出疑惑。 她听起来不自在的昵称,在锦衣女子听来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温歆的脸红在百宝阁主事看来,就仿佛是她经程烨提醒才想起应当要凭证,觉得不好意思一样。 两人有宗门撑腰,锦衣女子的气势不自觉就弱了一筹,这才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所属什么宗门的线索。 只是小宗门的话就无什么关系,她同样有百宝阁的背景,因心情缘故开高价为难客人虽然也会遭到惩罚,但是百宝阁还是颇为护短的,在外会为她撑腰。 程烨身上自然不会有什么表露身份的东西,她先前就已仔细看过了,这次在打量没能发现什么。 但是温歆才从鸿羽宗的据点来,腰牌还没有收起来,就悬在腰间玉色带绶上。 镶着一圈银边的菩提木底上铭刻着小篆所书的“鸿羽”二字,令她悚然一惊。 鸿羽宗可不是可以随意得罪的小宗门。 即便百宝阁不惧鸿羽宗,在明显是自己有错在先,还留下把柄的情况下,断然不可能再袒护。 她立刻就软了口气,急迫又歉意地向温歆道:“实在是我不好,记岔了价格,这些材料只需二十三金玉,道友将多余的金玉收回吧。” “啊?”二十三金玉与九十金玉实在相差得太多了,温歆有些困惑。 “都是我的过失,这样吧,那三枚金玉的零头我也替道友抹了。”锦衣女子手脚利落地将材料全部包好,收了四摞金玉道:“然后我再替道友书写凭证,好吗?” 第19章 将盖上百宝阁印章的交易凭证叠好收起,温歆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购买的材料应当就值二十三金玉。 面前这位觍颜赔笑的百宝阁主事一开始给自己报了个虚高的价格,所幸被程烨看破,轻易化解了刁难。 温歆轻抿起唇,不太高兴对方莫名其妙欺诈自己的行为,却也不想为程烨已解决的事与女子再起冲突。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已经做出弥补,再要闹显得是自己无理取闹。 轻轻舒出口气,放下浅淡的不悦之情,温歆向程烨递去感激的眼神,道:“没有别的需要买了,咱们走吧。” 程烨不觉得应当这么简单放过主事,却并不想让温歆发现自己性格中的睚眦必报。 因而颔首向她微笑应承同意,随她一道跨过门槛,离开百宝阁。 在温歆背身的那一刻,他就无声无息完成了他的报复,连他的报复对象都没有发觉——沉浸入锦衣女子影子的魔气,会在她下一次起恶念时,以恶为引,席卷她的识海。 落到走火入魔的下场不一定会失去性命,但百宝阁还想经营下去,就断然不可能再任用心性有损的修仙者继续作主事。 是程烨认为对她今日刁难行为,很公平的报复。 虽然心性柔善的小姑娘如果知道,大约不会认可,但是两人将离开漫幽城,多半不会再来,只要自己不与她说,她就无从获知。 百宝阁的门扇合闭在两人身后。 清新的空气取代室内典雅却浓得引人胸闷的香薰,涤清精神的同时,连带心情都明快许多。 “今日的时间还早,咱们在仙市逛逛吧。”程烨在她身后柔声提议道。 温歆望向有四季繁花盛放的街道,颇为动心——来仙市的两样目的都已达成,她也颇为好奇仙市与凡俗界街市到底有什么不同。 可是思及缀在两人身后仍然没解决的邪恶魔种,程烨手臂上的伤势也只是暂且控制着不至于快速恶化,她又觉得不是该闲逛的时候。 因此她不舍地将目光收回,回身仰面向程烨道,借口道:“还是算了,该买的东西都已经买了,没有去逛的必要。”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追杀的威胁和我的伤。”小姑娘根本不会掩饰心事,在担心什么都写在脸上,程烨无奈又感动。 无论是所谓的追杀还是自己的伤势,都是哄着温歆与他同行的借口。 她信以为真,愿意和自己一路是好,但是真的上心把它们当作需迫切解决的事,就有些麻烦了。 程烨无法将真相道出,只能继续为自己的谎言作注解。 “魔种何时现身我们无法把握,你的阵法不是还需他出现一次吗,着急离开也没有用。至于我的伤,真无碍的,你瞧着我像被魔气影响神智了吗。” 温歆被他劝得有些动摇。 程烨能在瞬间就思路清晰地应对刻意欺诈的百宝阁主事,一直也没有什么发泄行为,单从状态上看是比起二师姐要好。 她柳眉蹙起,白皙的手揪在自己的衣裙上,纠结道:“你的确不像是受魔气影响了,可... ...” 第28章 伤势当然是尽量快治愈才好,如果拖延下去,留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办。 小姑娘后半句话还没说出,程烨就故作出有愧的模样,眼神黯然道:“本来就是我耽误了你逛元宵灯会,总该由我领你逛逛仙市,当作对你的弥补吧。” “好吧。” 温歆不忍他内疚,心软着松了口,又劝慰道:“我并不觉得错过元宵灯会有遗憾,没让魔种进城犯下杀孽就是值的高兴的事情,所以你不必惦记这件事了。” 程烨闻言,原本伪装出的神色一滞,旋即抬起唇角,轻笑了声自己。 这回他是真切地觉得心虚了。 利用温歆的善良,伪装成修仙者接近她,即便的确是想要弥补她曾经告知自己的遗憾,完成她曾经渴盼完成的愿望,实际全部是出自他对她的私心爱慕。 还贪心得想要得到她同样的情感回应。 根据对她的了解,刻意装出善解人意的模样来博得她的好感,不敢叫温歆知晓自己乃是魔种,只叫她以为自己是个与她性情相投的修仙者。 因为他可以不在乎怀剑峰师徒如何图谋对付自己,却不能不在乎他们对温歆想法的影响。 修仙者与魔种的立场对立。 就算与温歆同囚阵法中,小姑娘没有因自己是魔种而心存芥蒂,能与自己在朝夕相处间构建信任,魔种显然也不比修仙者更适合当作亲近对象。 尤其这一世还有怀剑峰师徒四个变数在,不知他们会不会将对魔种的痛恨传给小姑娘知道。 程烨不敢赌。 世人对魔种的恶意和仇恨到底有多深切,他身有体会,绝不能想象温歆目中露出恐惧或是厌憎。 ——只是没想到自己设局诓她,反倒被身处局中的小姑娘宽心。 衬托得他十足卑鄙。 “怎么了,不是说要去逛一逛吗?” 欣喜将要街市游览的温歆行出几步,未听见身后动静,回身一望,发现程烨若有所思地站立原地没有动,犹豫道:“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吗?” “不,我只是发了会儿呆。”程烨粲然笑向温歆,提步跟上:“走吧。” 卑鄙就卑鄙吧,如果使些卑鄙手段就能与心上人走至完美结局,他不觉得有任何错误。 反正他本来就是最恶劣不过的魔种,天生的,改不了。 * 日沉西山时,两人离城,乘上了神行舟。 仙市倒是昼夜经营不歇,但是并无提供给修仙者的落脚安歇之处。 程烨考虑到他们于仙市购得一架合适的神行舟,不如就让温歆体会一下乘舟的新鲜感,就也没寻过夜的地方。 神行舟属于法器的一种,从价值上说算不得什么稀罕珍贵之物,只是除剑修外的修仙者拿来代步的工具,所以在仙市上也能买到。 其实之前秦君幽向温歆赠物的时候,就有考虑过将他自己定制的一座精致华美的神行舟送给小师妹——可驾驭神行舟需要持续且稳定地输入灵力。 由温歆驾驭神行舟,怕是行不了多远,她倒要因为灵力耗尽头晕眼花。 再考虑到小师妹本来也不是爱出行的性格,上一世许多年不曾见她远行,多半用不上,所以就没有拿来赠予。 “你坐好了吗?”程烨准备好驾驭神行舟,偏脸向表情忐忑的温歆确认。 只能输入灵力操控的神行舟,自然不能由着他用魔气作为替代。 可是凭他的能力,用魔气托起神行舟行驶根本不是难事,效果也是一样的。 “那个,行舟真的不会忽然掉下去吗?”温歆声音喏喏地问道。 她整个人都缩靠在行舟的椅子上,如一只团起的羽雀。 为了获得些安全感,她的双手紧捏着椅子的扶手,但想象着一会儿要乘舟行在云间,心里又实在没有底,长翘的睫羽颤动着个不停。 “不会的。”程烨应声向她保证——他当然有把握不可能让温歆受到伤害。 然而见小姑娘瑟瑟惊惶,他沉默一会儿,还是不愿勉强,道:“如果你不想乘神行舟也没事,咱们且在这里歇一夜,明日寻漫幽城马市购置马匹也行。” 之前赶路都是温歆借用风灵根操控灵气助益行走。 速度上比起凡人徒步快上不少,只不过温歆走不出十几里,就需要暂歇一歇调息灵气。 否则一次用尽灵气,于她的身体负担太重,想要恢复,耽搁得也会更久。 温歆没有凌空过,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吓得面上的血色都消弭,唇瓣微颤,看起来非常可怜。 不过她还是勉力克制住纷乱的思维,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摆正身子,捏着扶手的柔荑松了些,道:“我相信你,就乘神行舟吧。不过需要辛苦你一直输出灵气了,这件事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是没关系,如果灵气将尽,我会提前算着落下神行舟。” 程烨维持自己修仙者的形象,谎言着安慰了温歆,又补充道:“我是认为咱们不很急赶路,你如果恐高害怕,咱们骑马不会慢多少。” “可是我也不会骑马呀。” 温歆嘟囔一声,鼓起雪腮,带着少许自暴自弃情绪小声埋怨自己道:“会的不多,想的还多,净自己吓自己,给别人添麻烦。” 她的声音其实放得很轻,类似于自言自语。 但是程烨五感太灵,还是听清楚她嗔她自己的内容是什么,忍俊不禁。 回应这句话显然会惹小姑娘羞恼,所以程烨就假装自己没听见,将脸转回去,清清嗓道:“那你坐稳了,我要驾舟凌空了。” 温歆紧张得没应声,干脆交叠双手在膝上,合目不去看。 照顾着她的恐惧心情,程烨起舟的速度放得很缓很稳。 短暂的失重后,温歆的感觉就与普通安坐平地没有什么不同了。 风轻拂过她的面颊,将她心中的忐忑也一并带走,睁开眼,入目是行舟行在云层上的景象。 落日余晖已再看不见,盛着月光清辉的云从上方看格外柔软,朦胧的月亮距离自己仿佛抬手可得,美不胜收。 视线投向站立前方控制行舟方向的程烨,青年颀长挺拔的身形如松,镀上一层银色月辉,予人充足的安心感。 她便不再觉得害怕了。 第20章 周寒桐寻小师妹未果,却也不能只一心寻找小师妹,他还肩有责任。 宗门事务都压在他一身,无计可施,不得已还是得返回,处理被他搁置没管的事务。 处理完需批示的文件和要答复的信笺,他才看到搁置桌案旁木制小几上,被归为非紧急的门人传信。 取信展开看了看,周寒桐立刻站了起来——他识得小师妹的字迹。 从小师妹舒缓秀丽的字迹来看,她应当不是在被人胁迫的情况写下的。 因为担心她而产生的焦急情绪稍有缓解,周寒桐却仍不能如信上所劝完全安心。 毕竟小师妹写的仅仅一句话。 没有说要跟那个被她称友人的男子往哪里去,去做什么,也没有告知一个确切归来的时间,他仍是悬心她被欺瞒哄骗。 唤了将信送来他房内的门人来,周寒桐得知赤木盒上的标识是漫幽城,立刻又出发赶赴寄信来的漫幽城据点。 第29章 想要试试能不能追上温歆的脚步,找到她。 可惜在他先前一来一回的时间里,温歆就已经和程烨逛完漫幽城仙市,乘神行舟离开了。 等他抵达漫幽城,只能找到接待过温歆的门人探询她的去向。 对方惊讶于资质平平的温歆竟是新任掌门亲传,对他的问题却完全答不上。 见他忧心忡忡,驻守据点的门人弥补似的开口劝道:“寒桐师兄宽心,我观陪伴温师妹身侧的男子不似恶人。 温师妹进门时,没注意咱们门槛高出一截,险些被绊倒,还是陪同她一道的男子一直注意着她,在她还未失衡的时候就托扶住了。” 就是因为见到过这一幕,门人下意识以为温歆与程烨至少该是同宗门的相知密友。 因此在确认过温歆的身份后,他没仔细探问程烨是谁。 得知温歆并不是执行宗门任务,也就没有问两人将要往哪里去。 所以能告知周寒桐的信息几近于无,只能说些无用的宽慰话语。 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没有下文,周寒桐实在无法宽心。 可完全没有小师妹的下落,他根本无从下手,再担忧也没有用。 长叹声气,他只能往好了想——陪在小师妹身边的人对她关切有加,应当不是坏人。 谢过门人的安慰,周寒桐离开漫幽城,重回到鸿羽宗。 待在宗门内,如果小师妹再有寄信回来,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 程烨操控着神行舟,其实没有往皇城方向去。 因为温歆时时记挂着追杀他们的魔种,所以他准备先配合小姑娘将威胁解决掉,免除她的忧虑。 可他不知温歆要使用的追踪阵法,到底能不能准确定位到敌人。 倒不是他不信任温歆对阵法的熟练程度,只是他的这个敌人是个追踪、反追踪的行家,未必不会针对阵法作出些感染。 为了避免小姑娘追踪不到,因失败难堪,他干脆循着遥远得显模糊的记忆,尽量往追杀者的藏身处附近去。 这样一来,即便温歆的追踪阵法寻不着人,他也可以想法儿领她到正确的地方,将功劳送给她。 观望着应当与目的地相距不远了,夜色又已经很深,考虑到让温歆于神行舟过夜不会舒坦,他就向温歆道了声自己灵气可能不足够继续驾驭神行舟,缓缓落地在了一片空地。 温歆起身缓行至他身边,关切地打量他的面色。 程烨驾驭神行舟的时间其实已经超出温歆的预计。 因为三师兄秦君幽曾与她说过,凭他的灵气,在不逼至极限的情况下,用九成灵气驾神行舟,大约行驶半个时辰就需要停下调息。 而方才神行舟却是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岂不是意味着程烨输出的灵气已经超过三师兄灵气总和的九成了? 三师兄虽然不怎么努力修炼,但也是天资远超他人的单灵根,程烨不会是为了逞强,将灵气全用了吧。 怀着担心打量完,见他表情如常,没有因用尽灵气表露出虚弱,温歆小小松了口气。 “你先歇下调息灵气吧,我已经将阵法材料购全,今夜也无需守夜,只要在布置完阵法就可以提防敌人来犯了。” 程烨应了“好”,温歆就转身忙碌去了。 青年将庞大的神行舟收起,靠坐到树边,静静望着小姑娘踮起脚尖,抬手将银铃悬挂在树杈上。 他没什么多余动作,仿佛正如温歆所劝,在恢复状态,可实际却是故技重施,玩起之前用过一遍花样。 成珠的血滴从他的指尖一颗颗坠入草丛,化入泥土中,成了引导魔种寻踪而来的线索。 只是对方失去他踪迹许久,一时半会儿怕是寻不过来。 估量着留存的气息足够对方追查到了,程烨愈合手掌的伤口,笑迎向布置好阵法走来的温歆,问道:“歆歆已经能够习惯乘神行舟了吗?” 温歆颔首,坐到燃起的篝火边。 她拾起根长短合益的树枝,拨了拨篝火,垂目看着火光,没敢直视程烨的眼,软声答道:“见识过空中美景,的确是不觉得可怕了。” 暖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面颊微红——虽然说不出个具体原因,但她就是不想坦率告诉程烨,她觉得夜色很美,但主要的安心感其实主是来自于他。 不想告诉,也不想让他发觉。 然而她的神情变化很难瞒过关注她的程烨。 好在程烨即便看出她神态有些紧张,也只误会她是在担心夜间可能来犯的敌人,没有追问。 在空地略作整理,两人如前几日一般,各自安睡在篝火两侧。 温歆通常能很快就睡着。 可不知是因为今日在仙市开过眼界,还是因为头一次凌空视景,留存了激动在心里,她拥着被子,许久都没有睡着。 四周除却微风穿过树叶的飒飒声外,只有新生的春虫细微的鸣叫声,不显得吵,反而凸显出环境的静谧。 夜幕上悬着那弯她先前几乎揽入怀中的月,轮廓朦胧着晕着一层光。 群星罗布在月旁,无法与月争辉,却显出众星拱月的景象。 温歆放空了脑袋,眺望着弯月,一时望得有些痴。 其实说不上是多么独特的夜景。 身在怀剑峰的时候,她若是于夜间越过窗棂望去,望见的应当也是这样的月夜天幕。 可从前她就是没有仔细看过。 温歆觉得实在可惜,不知自己到底在日常中错过了多少美景。 如果不是自己与程烨踏上旅途,她怕是仍然不能发现吧... ... 思绪在触及“程烨”这个名字时,就开始自主发散了。 想着追杀他的魔种,想着他手臂上无法愈合的伤,想着这几天与他相处的所有开心事。 除师门的师兄师姐外,她终于得到位可以亲近的朋友了,还是位很好的朋友。 因为想的太多太多,困意渐渐涌上,将杂乱的思绪浸满吞没,以致她在无知无觉间就沉浸入睡梦中。 小姑娘清浅的呼吸声渐平稳,根本没睡的程烨明白她是睡熟了。 魔功大成后,他就不再需要睡眠了。 使用掉的魔气在呼吸间就能得到补充,完全不会感得疲惫。 不过即便毫无睡意,程烨还是合目宁神,试图与温歆保持同样入眠的状态。 他已与常人不同,与普通魔种也不同,只有将作息都调整得与她相近,才能更好代入她的感受。 清净大约维系到寅时末。 程烨蔓延到极远的神知探到了敌人的动向,对方仍然是操控着人傀来袭。 考虑到温歆才入眠不久,突然在不正常的时间被吵醒,可能会不舒服,程烨就随意用魔气营造出个迷宫,引着人傀们在阵法感知外的地方兜了会儿圈子玩。 等到卯时中,天边微现露白之光,温歆的作息应当也差不多到可以自然醒的时候了,程烨才将自己的魔气收回。 继续带着他们绕一会儿,等温歆醒来,其实也行。 但是操控人傀却一直在迷路的敌人怕是已经处在烦躁崩溃的边缘了。 第30章 若是逼急了,把他直接逼到露面与自己对峙,或是干脆放弃这次针对自己的行动,就白辜负温歆想要追踪他的想法了。 因此,他还是撤了自己的魔气。 人傀终于不再被困在进退皆不能的迷路环境里,被气得不行的暗处操控者控制着他们逼近程烨所在处,想要将他生生撕碎。 可人傀没跑出多远,虽然造成的动静还不足够被人听见,但是触及到了阵法保护的范围。 一连串清脆的铃响声回荡。 温歆睁开迷蒙的眼,望向声音的来源——倏忽间就明白这是有敌人袭击了。 她立刻清醒,掀开被子站起,克制住恐惧心,手指扣在腕间木牌,只穿着显单薄的白色里衣就要应对来犯的人傀。 程烨却怕她在还寒冷的春日清晨冻着,躬身托起她叠放在软褥边的外褂与罗裙,递向她。 “几个人傀,现在的我能对付,不急用你那强力招式。你先将衣裙穿好,一会儿收集了东西,咱们还要去寻幕后者呢。” 温歆神情一顿,选择相信他的话,捏着木牌的手松了些。 可从他手上接过自己的衣物,她却没立刻动作着要穿上了。 真是奇怪——只穿着柔软的里衣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要说被程烨看着,把衣裙一件件穿上,她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还好程烨没让她尴尬多久。 将衣物递给她后,他就背身挡在她跟前,面对那几个形容可怖的人傀,思索怎样才能打得有来有回。 温歆赶紧将衣裙都穿好,取出三师兄赠予的山河图卷轴,提防起除人傀外可能存在的攻击。 第21章 上次温歆以一道化外境剑气将人傀击散,骨骸虽然因邪魔手段能够重组,但是已经被破碎的衣衫布料显然不能。 操纵人傀的魔种也并没有为他们换上新衣服的打算。 所以这一次没有褴褛兜衣的阻挡,温歆得以直接看清他们是什么。 人傀四肢着地,正如野兽般奔袭而来。 整体灰白色的骨架从外形轮廓上看,还是能够判断出属于人的骨骸。 可是与人又不完全相同。 即便温歆并不清楚人的骨骸该是什么样,也看得出人傀手肘、拳骨等关节处多出来的锋利骨刀肯定属异常。 骨刀森然冒着阴绿色的光,单是看着就很可怖,如果被击中,不知该留下多深的伤。 温歆想到程烨肩颈才好不久的伤口,怀疑那道伤口就是骨刀造成的,一时很悬心他会再度受伤,毕竟他是要以一敌多。 可担忧归担忧着,她除用师兄赠予的法器提防远程攻击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出声提示他小心谨慎不仅没有用处,还有可能会分散他的注意力,给他添乱。 因此她只得轻咬住下唇望着身前的青年,默默为他祈祷。 她还自己劝慰自己,程烨不是个夸夸其谈说大话的人,既然他言有自信能应对,肯定就能赢——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受伤了。 被小姑娘惦念着的程烨不必她说就很谨慎了。 倒不是因为怕受伤,而是因为他要控制着自己的魔气,避免一击就将四个人傀击溃,暴露出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 当然,也不能用太弱的攻击。 人傀在他印象里还是比较结实的,如果攻击不能取得肉眼可见的成效,就白费刚才的信誓旦旦,要在小姑娘面前丢脸了。 思虑良久,眼看狂奔而来的人傀距离已经不远,不能再拖延了,被他一再削弱的的黑色雾刃终于成型在手掌上。 程烨虚眯起眼,轻巧地将雾刃抛了出去。 他照记忆估量人傀的实力其实颇为准确,只可惜已经被打散过一次的人傀相比他记忆力里的那些脆弱不少。 首当其冲的三具人傀在触及雾刃的那一刻,就如同豆腐般被割裂,连带与操控者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 只有第四具人傀稍微落后些,没有直接迎上这一击,却也被冲得后退倒地。 失去提线的三具傀儡,无法维持维持形体,也再无重组的可能,无声无息地散架落于杂草中,成为一地碎骨。 三个被魔气编织的罗网束缚在自己骨骸上的破碎灵魂,终于因为程烨这不为拯救的一击,从永恒的痛苦折磨中得到解脱,消弭于无形。 而黑色的雾刃也在冲击后,去势皆尽,化作雾散。 程烨“啧”地笑了一声。 他本来以为这一击应当就能毁去两具人傀的,敌人弱得也太过分并不合他的心意。 因温歆看不见他神情,程烨眺向暗处魔种躲藏处的眼神冰冷而不屑,唇角挂笑,轻微摇头,挑衅意味十足。 毕竟要是凭两三下就解决掉战斗,他被撵着追杀这件事就说不太过去了。 魔种是不具备多少理性的。 即便追杀程烨的这一位,属于善于用脑的那类,也无法对程烨的挑衅无动于衷。 他知道程烨武力强悍,且正因为程烨强,才一直追杀程烨。 欲要谋取程烨一身魔气精髓,强大自己。 魔种之间的互斗其实是常态,比起死在修仙者手上的魔种,他们死在同类手上的要多得多。 毕竟修仙者和凡人皆恐惧杀魔种会导致魔种的魔气反噬自身。 修仙者怕走火入魔毁了自己的修行,凡人怕自己沦为邪魔——但他们本就是魔种的却不怕这些。 他们是天生的疯与恶,就算不适应其他魔种的魔气,不过是变得更疯更恶。 同是,也能变得更强。 强大的武力就是魔种唯一能拥有的有价值品,所以同类相残这件事在想要变强的魔种看来,根本就不是值得考虑的因素。 要不然就东躲西藏,日日受人冷眼欺辱,要不然就彻底成为他人眼中的祸害,倚仗实力把曾经遭受到的迫害全部奉还回去。 程烨与追杀他的魔种从心态上讲都是后一类,只不过程烨不必通过猎杀同类来变强。 他修习的魔功是唯他一人在练的隐秘,其他魔种追杀他,也有想要谋夺他变强法子的意图。 “与修仙者厮混在一处,程烨脑子有病吧。” 躲在暗处的魔种左眼没有眼珠,眼皮瘪陷进去,单一只浅灰色的右眼望着远处的程烨。 他身侧放着个金笼,笼内是羽毛残损、单一只浅灰色左眼的云雀。 提起金笼,他牵动唇角,用空闲的一只手逗云雀,笑道:“那个修仙妮子与你颇像,一样的外表可怜无害,惹人生厌,要不然我捉了她与你做伴。” 云雀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反应极大地猛扇翅膀,试图扑打他伸入笼中的手指。 但却只打得它自己翅膀羽毛脱落,旧伤崩裂。 几滴血溅到了男人的脸颊上,他的笑就消失了。 打开笼门,将云雀受伤的翅膀捉住,冷冷地警告道:“疼得有意思吗,还想再疼些吗?” 雀鸟挣不过他的力气,也完全没有反抗他的能力。 男人将它塞回笼子里,再望向程烨时,心情更加恶劣。 程烨凭一击就击毁自己三具人傀,让自己再也无法操控他们,这件事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是思及上次程烨身边妮子招来的可怕剑气已经毁坏过人傀一次了,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第31章 这里已近他的藏身处,周遭有他暗地布置应对外敌的机关陷阱,他就不信对付不了程烨。 * 温歆对程烨能一招打败三个敌人很是惊喜。 不过按她的猜测,威力如此巨大的一招应当属于程烨的杀手锏,消耗肯定不小,不太可能接连使用。 她不知晓内情,以为散落的白骨仍然会同上次一样缓慢重组。 眼看剩下一个没有被击溃的人傀慢慢站了起来,仍然要冲向程烨拼杀,既担心程烨用过刚刚那招消耗过多,无法应付剩下的这个,又担心拖延着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先前散了的三个恢复原样。 正忧心着,她的神知忽然有所触动。 触动她神知的是空地不远处的一处很深的水潭。 温歆身负水灵根,虽然没本事调用水潭的水克敌,但是对空气中水系灵气的变化还是很敏感的。 水潭周遭的水灵气忽然变得狂暴,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她捏紧手中山河图卷轴和腕上木牌,向程烨靠近两步,准备好与程烨背对背,各自戒备两个方向出现的危险。 “水潭那边似乎有些古怪。”温歆不很确定地告知程烨,然后道:“你应对那只人傀,水潭我来管,不用担心。” 如果山河图卷轴不足以抵挡住攻击,她就还是激活一道师父的剑气对敌。 师父给予的剑气总共三道,很珍贵,但是她的朋友也很珍贵,不容有失。 程烨闻听她的话,略微动容。 他其实比温歆更早发现水潭的变化,知道这就是他刻意挑衅敌人,激发的攻击。 而且程烨不单发现了水潭的变化,他还知道导致变化的原因是什么,甚至清楚水潭那边会如何攻击。 在温歆动作前,他就已拟化出一个温歆看不见的防护罩,保护好小姑娘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在听过温歆说的话后,他又想要照顾温歆欲要自己应对的心情,特意将防护罩收拢至最小。 如果温歆能够阻住攻击,他的防护罩就不会触发,能把挡住攻击的功劳归给她,好好夸夸小姑娘。 即便温歆阻不住,也不会真的受伤。 程烨将成与不成都考虑到了,心态轻松地等待着看事情发展。 于是就在他的轻松和温歆的严阵以待中,一头面目狰狞的巨大水蛟从水潭中钻了出来。 甫一露头,就有数不清的水泡伴随着趿从水中飘浮至空中,又一个个炸开在它身边,崩裂了它身上的伤口。 它却仿佛一无所觉。 仔细一看,原来这不仅是一只水蛟,还是一只早已经死去的水蛟。 水蛟的身上许多处鳞片外翻,其下是不知道腐烂多久的肉,有几处皮肉下的嶙峋骨骼也隐约可见。 温歆沉下心,没认真探究为什么死去的蛟龙仍然能发动攻击,而是不动声色地输入灵力给山河图卷轴。 已死蛟龙身上的伤口被重新破开后,紫黑色的血块凝成了新的水泡,在它一声嘶哑的咆哮声后就砸向温歆与程烨。 蛟龙属异兽一种,温歆学习过,知晓它的血有剧毒,即便只是皮肤接触,都有可能被腐蚀,颇为紧张。 好在三师兄拿出赠予温歆的山河图是件宝物,秦君幽说能防御非实体攻击,效用上就毫不打折扣。 一经激活,壮丽的山河景象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空气中。 明明只是似幻似真的图画,但是蛟龙血凝化的水泡一接触到,就立刻融入画卷中,无声息地成为山河一部分。 攻击化解在无形间,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温歆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放松,直到那蛟龙气力竭尽,轰然倒下,重新沉入水潭,才停下灵气的输送,看向程烨,打量他那边状况。 最后一个人傀早已经被程烨解决,对方正柔情地看着自己,迎上她的目光,浅笑道:“有你在身后,果然安心。” 第22章 程烨独来独往惯了,两世里头一遭和人搭档迎敌,搭档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心上人,心情极好。 温歆能够独当一面,抵挡住攻击,他心生的自豪之情倒比自己克敌战胜时更痛快些。 只不过——程烨投目向暗处已经撤离渐远的敌人,实在恨铁不成钢。 水蛟出场时倒是声势浩大,可惜攻击激不起半点波澜,被小姑娘一个法器全挡下了,倒显得自己被个这么弱的魔种追杀丢脸了。 然而他不知晓,被他嫌弃弱的魔种属实冤枉。 设置埋伏在水潭中的水蛟其实很强力。 迎战寻常修仙者,凭近战,死去的水蛟不知恐惧不知疼痛,凭巨大的身形都能重创敌人。 远程招式倒是弱些,可若是不知水蛟血液的腐蚀性,血水泡一沾到人就会炸开,同样能使敌人受重伤。 然而温歆使用的山河图卷轴并非寻常法器,乃是世不存二的宝物,专防御远程法术。 它是一位由皇室供奉的天才炼器师游历天下,丈量山河后,花费整整一年时间才绘制出的孤品,无法复刻。 传承到秦君幽手上,在他众多强力法器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等宝物激活,应对一条死去水蛟的法术攻击自然轻松。 只不过山河图卷轴也并非全然无敌,吸收过一次攻击,再要激活就需待融入卷轴中的攻势被它完全吸收化解。 温歆将暂无用处的卷轴收回乾坤囊。 然后她压抑着灵气被几乎抽空的虚弱感,眺向被程烨打散好一会儿,仍然没有重组动静的碎骨,犹疑地问道:“人傀不是会恢复吗?” “喔。”程烨眨眨眼,才想起来这一茬,又不好说自己凭一击就彻底毁坏人傀,所以随口扯谎道:“许是你打碎过一回,这次再被我击垮,恢复的时间会长吧。” “那……那我就借用他们的碎骨卜算一下幕后者在哪里吧。” 为避免拖延下去捱到敌人恢复再进战斗,温歆顾不上调息灵气,提步走向令她感到战栗不安的人傀碎骨。 蹲下身,她拾起块落在荒草间不知属哪一个人傀的碎骨。 以衣袖拂去其上土尘,温歆心中告了声得罪,忽视自己接触人骨的不安,静下心将追踪阵法布置出来。 被激活的阵法图纹亮了一阵,然后光芒全部汇集凝聚了布有细纹的碎骨上,渐渐收束成一条不很明显的光路。 碎骨为始,末端连系向远方,即就是温歆卜算出的敌人所在之处。 成功了。 从前没有使用过这个阵法的温歆看着与书籍上别无二致的效果,悄悄松了一口气,急急就要起身告诉程烨。 但是由于激活阵法,她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灵气彻底用尽。 再一急迫,虚弱感涌上,逼得她眼前发黑,小腿发软差点前倾跪倒。 跟在她身后的程烨及时展臂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观她丹唇已褪成水色,程烨就知她是用尽了灵气,叹声气,无可奈何地道:“都已经战胜了,哪里需要你这般急迫。” 温歆逞强失败,靠着程烨的肩没什么力气答话,雪腮染霞,不好意思地小小吐了下粉舌。 虽然并不曾在人前刻意表现,是不爱出风头的性子,但她的好强心其实颇重,只要是她能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尽力做成。 第32章 像是追踪幕后者这件事,她就一直记挂在心。 程烨一早就清楚她性子韧,出言倒是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心疼她耗尽灵气的难受劲。 他伸手以手背在她前额贴了贴,触手果然是一片冰凉,怜惜之情更甚:“我扶你坐下歇一歇吧。” 魔气虽然能伪装作修仙者的招式,却完全没有治愈的功能,他只能静待温歆自己恢复状态。 小姑娘缓缓颔首,倚靠着程烨缓了会儿,目光落向散乱于杂草中的白骨,轻轻蹙起眉。 既忧心他们又会突然活动起来,变成形容可怖的怪物,又觉得这些不知名的人被制成人傀,如今连尸骨都曝露荒野,实在可怜。 她揪心地捏着自己衣裙布料,流露出的怜悯神色落入程烨眼底。 稍加思量,程烨意念一动,沙土就聚落成堆,将白骨全部掩埋,形成一座简易的坟冢:“不知他们名姓,立不了碑文,但也算入土为安了。” 他垂目迎上温歆的目光,浅笑道:“不一定真能安抚他们的凶性,但能叫你安心不是。” 温歆闻言,舒展秀眉,迎击人傀怪物产生的负面情绪尽数消散,连带身体上的虚弱感都有减弱。 虽然仍然没恢复说话的力气,但却轻抬唇角,眸若晨星地认同了程烨。 * 提着金笼的独目魔种回到了自己隐蔽的藏身处,周身气压极低。 程烨的实力之强出乎他的预期,但令他愤恼的并不是这一点。 追杀与反杀在魔种间常有发生,猎物与猎人的身份须臾间就有可能调换。 他既然选择追杀程烨,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因自己实力不如被程烨反杀——只要程烨有杀他的本事,他死在程烨手里能心服。 反正于魔种而言,生时无有乐趣,依靠力量不过是纵横肆意,难有快意,死亡未必不是一个好结局。 可是程烨现在竟假装成修仙者,借他身旁那个修仙者的帮助与自己为敌。 明明与自己一样是魔种,难不成还想着凭伪装,获得与修仙者的友谊不成。 二者根本是云泥之别,是天生的对立敌人! 他与程烨已成不死不休的局面,但独目魔种更仇恨的还是程烨对魔种阵营的背叛。 心情极差地将金笼往石桌上一撂,震得笼内奄奄一息的云雀颠了颠。 他冷漠地落目在一动不动的云雀身上,打开笼门将它捧了出来。 翻看过它身上崩裂的伤口,他起身走进黑暗一片的小隔间里,取出橱柜中的伤药,随意往它身上一浇。 冰凉的药膏压在云雀毛发上,被他粗鲁地抹开:“我现在无空闲替你找合益的新身体。” 他残忍地捏了捏云雀的脑袋,逼它睁开绿豆大的眼睛,道:“但你也别想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 毫无反抗之力的云雀让他糟糕的心情稍有回缓,却也恰在此时于黑暗中发现了自己食指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上的细细光索。 他试着捻了捻,发现接触不到任何实体,只有温热如阳光的感觉余留在指腹。 是属于修仙者的手段。 所以借用这条光索连系他的就是程烨身边那个看着娇弱的修仙者吧。 他阴恻恻地笑了声,心中想定了个主意。 光索的连系是双向的,他解除不了光索,却能借由光索影响温歆。 虽然是个与他并无仇怨的修仙者,但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就已经惹他厌恶。 就将温歆拉入自己的神识世界,经历一遍自己作为魔种的杀戮,陷入入魔状态,才能与作为魔种的程烨为友不是。 听见室内的墨玉钟磬响了一声,知道程烨与温歆当是循着这条光索找过来,温歆进入他魔气可以影响的范围内了。 他咧唇一笑,仿佛隔着空间距离嘲弄先前程烨对自己的挑衅。 毫不犹豫的,他将被光索牵引的食指直接切了下来,自己吞下,炼化在识海中。 与此同时,和程烨并肩同行,谨慎着周遭陷阱的温歆忽然驻足停住,不太受控地歪靠在程烨身上。 她合上眼以指节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有些虚地向自己唯一可依赖的对象道:“程烨,我头疼。” 其实不止是疼,是仿佛要将她魂灵拉扯出去的撕裂感。 温歆不知这撕裂感的缘由,却清楚真要是魂灵被撕裂,大约是无法恢复的。 可要说不抵抗,由着魂灵离体,那不再被身体保护的魂灵就是待宰鱼肉。 毕竟试图拉扯自己魂灵离体的人抱有的一定不是善意。 正当温歆挣扎在这痛苦中时,她系在腰间的那个通常只作饰品用的翡翠铃响了,清脆声响个不停。 声波给温歆的魂灵提供了个翠绿色的保护罩,还帮着她一道抵抗拉扯的力道。 这个由三师兄赠予的翡翠铃是驱幻清心用的,生效的对象正是她的魂灵。 可它的主要效用到底不是保护,又并非主动激活,只是在被动情况下生效,与温歆的意愿叠加下也抵不过拉扯,倒是保护罩黯淡了不少。 温歆注意到了它的黯淡,须臾就做出个大胆的决定——她要趁着保护罩未消散,由着拉扯的力道去往对方逼自己去的地方。 否则再对抗下去,翡翠铃提供的保护消失了,再要被拉走就更不利了。 压抑着疼痛感,她眯起眼用已经模糊很多的视觉迎上程烨的眼神,答不上他焦急的关切,只以气音含糊道:“没事的,我会保护自己。” 她合上眼,靠在程烨的胸口,安静如同睡眠。 程烨要急疯了。 他不了解温歆忽然昏迷的原因,也没有发现温歆是如何中招的。 但是思绪飞转间,很快就猜到始作俑者是躲起的魔种,能避过自己的探查偷袭,多半是借由温歆探寻他的光索做手脚。 刻意在小姑娘面前伪装出来的弱小被程烨完全抛开。 他小心翼翼地拥着温歆,于他脚下平地席卷起可怕的风暴,以摧枯拉朽之势,刹那就带二人逼近躲在深处的独眼魔种。 浓重魔气幻化出的巨手扼住独眼魔种的脖颈,迫他迎上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瞳和其中蕴含的怒意:“你做了什么!” 他需问出缘由,理智上有手下留情,可濒临疯狂的情感还是差点让他一击就杀死这个他未放在眼里的同类。 独眼魔种的脖颈骨断了,却是狂笑:“程烨,程烨,你这个样子才像魔种嘛,装的什么温和有礼啊!” 程烨的模样显然意味着他真的非常重视魂灵被自己掌控的修仙者,所以他用半是炫耀半是威胁的语气道:“杀了我,那个修仙者也永远醒不过来!” 作者有话说: 滴,翻车卡w 下章入v啦,入v章三合一,直接掏空存稿箱qaq收拾收拾让男主掉马,装什么装,不准装 顺便大家也看看我的预收文嘛,同类型古言《女君自刎城前》,历史向古穿《见唐》,简介在文案 脑洞挺多的,点进专栏可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ovo 第23章 温歆的魂灵艰难行在魔种混乱的不同记忆片段间。 先前拉扯她的力量想要迫她进入那些弥漫着血腥气的记忆中, 被她抵抗着,一时没能得逞。 第33章 不过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因为记忆片段外的神识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些不同时段的记忆就如同浮于海上的扁舟。 现在翡翠铃的保护罩仍在, 与旋涡相抗衡着,温歆不至于立刻被吞噬伤害, 仍有些选择的余地。 但如果一直行在记忆片段外的空间里,等保护罩消失还不肯进入记忆中,她的魂灵大概就会被旋涡裹挟撕碎。 温歆轻抿起唇,却没有任何自暴自弃的念头——她答允了程烨会保护好自己, 也向师兄师姐们承诺过, 总不成真单独落入险境了,就只能被动受害了吧。 冷静下来, 她循着神识空间里些许痕迹, 寻找是否有比较平和的记忆可以进入。 终于,她找到了不同的记忆片段。 不是充斥着扭曲的喜悦,而是满溢着苦涩的悲伤。 相较那些完全开放着, 想要将温歆一同污染的记忆, 它隐蔽且封存着,在混沌的空间里很不起眼。 如果不是温歆找得仔细, 大约是寻不到的。 翡翠铃的防护已经摇摇将毁,下方旋涡的吸力越来越大,由不得她再仔细思量。 鼓起勇气, 她投身进入这个相较其他,看起来无害的记忆片段中。 属于魔种的这段记忆大概已经很遥远了。 温歆进入其中, 眼前所见的景象一开始是褪色且模糊的。 零星几个片段闪现过, 又串联在了一起, 终于成为连贯的画面。 是很平常的秋日乡村农忙时节, 孩子们自顾自玩耍的场景。 温歆听不见任何声响,连那些距离自己不是很远的孩童们的面容都看不清晰。 她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自己被魔种强行拉入记忆中,附身在了曾经的他身上。 现在应当就是借由他的视角,目睹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感受他曾经的心情。 可他窥伺着寻常凡人孩童嬉闹的生活景象,能是想要图谋什么? 温歆正怀着忧虑思忖,那些玩耍的孩子中,有一个女孩像是忽然注意到了温歆这边。 洋溢在女孩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自觉就拧起了眉。 她寻了个借口从与伙伴的玩耍中脱身,迈着小步子直奔温歆的方向来。 温歆心中咯噔一下。 就算明知这应当是魔种记忆中的陈年往事,根本无从改变,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驱着女孩逃开,避免被魔种伤害。 可惜她处于附身状态,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即便真能做些什么,仅存在于记忆中的女孩也看不到。 在温歆焦虑事态发展的时候,女孩已快步跑到温歆跟前,让温歆发现了她的不同。 相较于仿佛蒙了一层纱的稻田景象,她的面容是清晰的。 女孩看着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五官清秀,乌发被扎成两个小辫垂在胸前,很是讨喜。 粉扑扑的脸颊上还有方才与伙伴玩耍时沾上的一些泥点。 不过现在的她,脸上没有半点先前玩闹时的欢喜,而是极其愤怒,训斥般地质问道:“哥,你怎么随意出门来了?” 竟是能在一片静寂中听见她说话声音的,温歆很是吃惊,更明白了女孩的特殊。 被她质问的魔种没有立刻答话,小女孩原本清甜的声音因她此刻情绪激动而显得尖利刺耳:“你知不知道你随便出门会给我和爹惹麻烦啊!” 温歆这才注意到了她对自己附身魔种的称谓,可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心中竟生出悲伤——不是属于她的感受,她却能感同身受。 那么,其实是自己附身魔种在难过? 男孩干哑的嗓音答了女孩的话,隐约能听出些恳求意味:“今日天气好,我想出门来看看。” 女孩听出他的恳求,但完全不无所动。 她回身望了眼不远处扬声招呼让她过去的伙伴,咬了咬唇,还是将声音放温柔些,劝道:“哥,爹说了你生的怪病,只能在家里待着,你别任性。” “小芸,我没有病,我身体很好... ...” “够了!”女孩谈起这个话题仿佛很是恐惧,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她不想让旁人注意到自己正与兄长说话,所以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就是怪病,跟谁说你都得是怪病!你再不回去,我就告诉爹知道!” 撂下这句威胁,她就背身快速跑远,重新加入到伙伴们的玩耍中。 外间的确是明媚的好天气,灿灿阳光铺洒在金色的麦田上,风吹麦浪美轮美奂,嬉戏在其中的孩子更为这副画卷添上勃勃生机。 温歆的视线却随男孩下移,没有看向那副美景,而是看向了他的一双手。 一双属于孩子的、并不大的手,却被粗糙的麻布条一层层紧紧裹住。 因为处在附身的状态,所以温歆能够感受到他强烈的自厌感,厌恶之外还掺杂着困惑。 站定原地一会儿,他忽然低下头,用牙齿去撕咬缚住双手的麻布条。 粗糙又结实的布条磨得他牙龈出血,星星点点落在布条上,但他仿佛不知道疼一般,非要将自己的束缚解开不可。 他终于还是成功了。 麻布条被弃置地面,他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双手举高,迎向太阳张开十指,似乎想要为自己的困惑寻找到一个答案。 温歆同他一道看去,除却双手长久被布条紧缚,手背上的红紫色交错痕迹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就只是双普通的、伤痕累累的手。 男孩没能得到答案,反而因为正视太阳太久,眼眶酸疼,眨了眨眼就承不住沉重的悲伤,泪水一颗颗砸落地上,很快就融入黄土地,了无痕迹。 这段记忆深刻的片段到这里为终,之后是一长段的寂静,模糊到看不清的画面快速闪现眼前,让温歆眼晕又头昏。 等周遭景象再一次稳定下来,目睹的已经不是站立在田垄边的明媚场景了。 相较之前不太清晰的画面,这一次温歆能辨得清周遭的所有物什——大约是因为记忆的主人对这些太过熟悉,所以即便无关紧要也不曾忘记。 熟悉到连气味都模拟了出来。 温歆觉得现在大概是身处在一户农家的杂物间,季节上则应该是春日雨季。 因为这处杂物间唯一开着的一扇窗,攀入了朵俏生生开着的不知名小黄花,且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霉气。 霉气的来源大概就是她现在坐在身下的一套又旧又脏的床褥。 这里的布置实在杂乱。 存放在杂物间的柴薪和一些木炭都胡乱扔着。 一把短了腿,靠墙搁着的椅子上,木盘里放的食物没有被动过,是看着梆硬的黑馒头。 真实居住在这里的人却没有在意环境的恶劣,或者说已经习惯,就心中荒芜地躺在很潮的褥子上,睁着眼望着腐朽的房梁。 过了会儿,杂物间的门忽然被叩响。 叩了三四次,在来访者以为房间内没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温歆附身的对象终于站起身。 他步伐拖沓地打开门,神色阴沉眯着眼仰脸看向来拜访的人。 原来不是自己的妹妹或父亲,而是个陌生的女人。 “有事?”他的声音较上一次温歆听来,更显沙哑难听。 第34章 “多蒸了些甜糕,想着来送给小芸的,但她和蒋叔好像都不在家,幸好你在。” 女人的眼中映出半大少年的模样,惊讶过后就含笑自我介绍道:“我从邻村新嫁来隔壁陈家不久,你大概不认识我,但我不是坏人。” 她一道说,一道从提着的筐里取了几块甜糕递给他,问道:“你是小芸的哥哥或弟弟吗,我都没听她提起过,怎么竟关起门在杂物间里待着。” 由温歆来看,这个穿着朴实却干净的女人其实颇为友善。 可少年模样的魔种没有伸手去接甜糕,也不想回答女人的问题,“哐”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门板险些砸到女人的脸,他没有管,照旧躺回了褥子上。 然后他听见自己妹妹蒋芸归家的动静,似是与要离开的女人撞上,欢欢喜喜打了声招呼。 大约是听女人问起关于自己的事,蒋芸惊道:“你怎么敢去见我哥哥,你接触到他的身体了吗?五娘子,你真是糊涂啊!” 小芸护着女人离开,周遭重归寂静。 温歆被迫在静默中捱过几个时辰,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听脚步声是许多人风风火火地闯进院落里。 接着,杂物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健壮的青年扛着锄头就往里冲,冲少年叫嚷着:“蒋彬,你这祸害,你对我家五娘子下咒了是不是!” 名唤蒋彬的少年慢慢坐起身,冷冷地看着隔壁陈家独子激动得要将锄头往自己脸面上砸,又被他父母及村中其他人拦回去。 “杀不得杀不得,你别冲动,不能杀他啊!杀他你也落不得好下场!” “那就容着这个祸害在咱们村子生活吗!什么怪病不怪病,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天生魔种,是害人精!” 被拦住的青年恢复了少许理智,却仍然不解气,骂道:“他克死了自己的亲娘,现在又要害我家五娘子,一日日由着他,回头一村人都被他害死才算完是吧!” 他越说越恼,联想到那样的未来,甚至动心思当下就不管不顾动手杀死蒋彬算了。 先前已经见过一面的五娘子听到丈夫的叫嚷,被蒋芸搀着快步走进房间里。 她犹疑地向丈夫道:“我只是听小芸说他乃是魔种,忧心真会因与他相见生病,想去医师那里看看,你别激动。” 蒋彬移目向她,于是温歆也撞上了女人眼中的恐惧,全没有先前的怜爱。 “我能不激动吗!你新来我们村,不知晓魔种的可怕,他八岁的时候,摸摸稻谷就能叫长得正好的稻谷枯萎。 再稍大些,看一眼刚出生的兔崽儿,兔崽儿立刻断了气。现在肯定愈发厉害,你先前咳嗽那几声,一定就是他给你下咒了!” 青年闹腾着不肯罢休,身边人一齐劝都难劝住。 “那你就杀了我。” 蒋彬看着这出闹剧,没有半点害怕,完全冷漠地旁观着,甚至抱有看戏的轻松心态。 他的激将很有效,青年愤怒地挣脱其他人,抄起锄头就冲蒋彬砸去。 但到底只是个耕作田间的庄稼汉,没有杀人的勇气,锄头没敢直接砸在蒋彬的头上,手一偏,在他额侧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鲜血从伤口淌下,压在蒋彬的左眼眼睫,压的他睁不开眼睛。 可疼痛感没有让他悲呼,反而刺激得他哈哈大笑,将包括行凶者在内的一众围观者都吓唬住了。 蒋彬没在意他们的表现,用仍然睁着的右眼瞧向自己的妹妹,无声地以口型一字字道:“你算计我。” 他咧开嘴角摇头,意指他们的邻居没胆子杀他,蒋芸找错了人。 蒋芸面色难看地瞪着他,却发现见血的邻居果然已经怂下来放狠话,说什么顾念蒋叔艰难、小芸不容易,放过蒋彬,但没有下次云云。 终于也只得认了这次仍不会有人杀自己身为魔种的孪生兄长。 邻居青年觉得面子上过得去了,就带着自己媳妇离开了。 村里人见不再有热闹看,也都各自散去。 等只剩下妹妹一个与自己独处,蒋彬才笑眯眯地道:“想要我死了,你就不用是村里人口中魔种的妹妹了是吧。” 他猜得出今天发生的所有都是亲生妹妹安排试图杀死自己的,心情其实不像表现出的那么不在乎。 既觉得妹妹煞费苦心不得偿,可怜可爱,又觉得妹妹装模作样害自己,可憎可恨。 被迫附身在他身上,与他感同身受的温歆觉得他像是一个沉溺于窒息感的人,故意伸了脖子由妹妹套绳索,既痛苦又愉悦。 这种陌生的感情让温歆很不适应,一再整理心情,才勉强重归旁观者的冷静。 立在门边上的蒋芸被刺中心事,散去脸上故意装出的可怜神情,脸色阴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独对着蒋彬一个,她也不再故作姿态,毫无悔改之意地默认蒋彬的话,咬牙切齿道:“你是怪物,我不需要一个怪物当哥哥。” 蒋彬活着一日,村里人就是怜悯又忌惮她的。 怜悯他家中做孽事才多出个魔种儿子,她这个同为女儿的得与魔种朝夕相处。 忌惮一旦与她亲近了,就会连带沾上她哥哥的灾祸诅咒,落得凄惨的下场。 因此蒋芸是最渴盼有谁能杀死蒋彬的那个人——她明明不是怪物,凭什么要因为一个怪物哥哥而遭另类对待。 “你不想要,那又能怎么办呢。” 蒋彬装模作样地叹息道:“谁让你就和一个怪物托身在同一个母亲肚子里,与怪物同日出生呢。” 少女呛声不过,又拿他没有办法,手攥成拳,娇小的身子颤抖个不停,转身出去,狠狠将门摔上。 没了能说话的人,蒋彬摇摇头,重新坐回床褥上。 因为魔种较凡人强很多的体质缘故,他额头上豁开的大口子已经止了血。 除却痛感外隐隐有些麻痒感,大约是在自我愈合了。 蒋彬对受伤习以为常,随意将糊在眼睫上的血污一抹,恢复左眼视物的能力,但看东西仍然是蒙了层血般。 想了想,他摊开沾了自己血的手掌,黑色的雾气点点凝聚在掌心,验证自己现在到底强到什么地步了。 浓郁的魔气聚汇,窗台上攀着的小黄花受到感染,快速失去生机,收缩原本舒展开的花瓣,片刻就枯萎成灰。 原来他已经能主动选择祸害的对象了。 蒋彬忍不住笑道:“他说得没错,我是愈发厉害了,指不定真就能想让谁死让谁死了。” 略一停顿,又歪头自语道:“我先前没想让那个女人死... ...想了还是没想呢,他们都觉得我想人死,我是不是就该让人死给他们看,实现他们的愿望啊。” 他陷在充斥恶意的思维里,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 温歆被迫与他共通情感,因悖逆自己的想法而几乎陷入混乱,勉强维持住清醒,仔细分辨到底哪种情感是真正属于她的。 所幸这段记忆就到此终结,温歆终于得到能安静思考的机会,可以缓一缓了。 沉浸在他人的情绪中不是什么好体验。 那些不属于她的感情沉沉堆积在她的心上,一时难以忘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她发现自己也在真心实意的难过。 第35章 为魔种幼年时渴盼出门看看,遭到否决时落下的那几滴眼泪难过。 她曾经听二师姐讲起过相关魔种的事情,知晓魔种乃是天生的。 那时的温歆就思量过,在魔种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明明没有做过恶事,却被当作祸害对待,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可真的亲眼目睹、亲身感受他们的经历,感触上深刻很多。 就算清楚他们之后作恶多端,是死有余辜,可她实在不觉得应该苛责一个无有害人心、单纯只是想要过正常人生活的孩子。 虽然她也能够理解普通人见魔种能够枯萎稻谷、看杀兔子,不可避免地会对魔种异类生出恐惧心,但她仍然希望两者间的矛盾是有解法的。 即便此刻的她还并不得知解法是什么。 来不及彻底分辨魔种的心情与自己的心情,留给她自主思考的时间就已经到了,这一回温歆所见的场景再不是寻常生活的景象。 仍是先前那间破旧的杂物间,外间却有难闻的烟熏火烧味涌入,血腥味和肉质被焚烧的气味掺杂其中,令人作呕。 作为魔种的蒋彬在屋里待着,外间的地狱景象自然不是他的手笔。 但他也没有丝毫要去拯救他人的想法,就冷冷望着远处村人被强盗追逐残杀,还嫌弃痛呼声、求救声太过刺耳。 强盗们很快发现了看着破落的蒋家宅院,桀桀笑着闯入院内,从卧室里揪出了躲藏着的蒋家父亲和蒋芸。 少女娇妍的容颜和楚楚的气质可以博得村人的好感,但落在强盗眼中,就只有被摧残的价值了。 见他们要劫走蒋芸,一直告饶的蒋父试图阻拦,被强盗一马刀斩下,当场毙了命。 再没有能帮助自己的人,蒋芸在极度绝望中,眼光乱飘,忽然瞥见自家杂物间。 敞着的窗里,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幽幽迎上她的目光。 愤恨与恼怒竟在霎时间胜过绝望,蒋芸毫不犹豫地向杂物间方向伸出手去,求救道:“哥哥,救救我!” 当然不是真的求救,她怎么可能信赖一个自己憎恨许多年的怪物。 熟知妹妹性格的蒋彬心中好笑,清楚她是故意让强盗们发现自己,干脆起身推门走了出来,合她的意。 强盗根本看不上穿着粗布麻衣,骨瘦嶙峋的蒋彬,说笑着就要给他一刀。 蒋彬没躲,他动了杀心,魔气凝聚只在瞬间。 所以强盗的马刀停在半空,笑容凝滞住,沾了血的马刀脱手落地,人也“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死了。 温歆的魂灵不稳定了。 即便她觉得这些烧杀抢掠的强盗该死,也无法认同蒋彬杀人后的狂喜。 感同身受被她强烈排斥,情感与理智无法调和,就会陷入走火入魔的险境。 而且她现在处在毫无防护的魂灵状态,一旦入魔,即使之后能驱散魔念,魂灵所受的伤害也是永久性、不可治愈的。 之前魔种逼她进入那些自己屠杀他人的记忆中,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如果不是温歆幸运地寻到幼年时杀戮欲还不重的记忆中来,早早就要崩溃了。 拖延到现在,终于也无法拖延了。 她心神矛盾,魂灵几乎要被撕裂,痛苦地蜷缩起。 原本就弥漫在神识空间的魔气,也在片刻后汹涌着想要乘虚而入,彻底毁坏温歆的魂灵。 危急时刻,有一把外观不祥的墨色巨斧破开魔气迷障,将它们裹挟斧身尽数吞噬。 一往无前的攻势在将要接触到温歆月白色的魂灵时止住,轻柔落下,化作一件黑纱衣覆住她颤颤的魂灵。 暂时隔绝开蒋彬记忆对她造成的影响,助温歆恢复了些理智。 眼前蒋彬屠戮的场景已经过去,地上全是强盗的尸体。 蒋彬踩过血泊走向被气急败坏的强盗划破喉咙,眼看已经没多少生气的妹妹。 虽然这一幕还是让温歆看着不适,但是不必与他感同身受,完全旁观着,影响倒不那么深了。 她一边费力地调息着,一边看着面前关系恶劣的兄妹俩,旁观了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记忆走至尾声,披在温歆身上的纱衣凝成一段绳索,似要引导她去一个方向,可末端不知到底通往何处,看着不很靠谱。 温歆没有完全从痛苦的余韵中脱离,思考能力还没恢复,但她从绳索上感觉到了程烨的气息。 因为信任他,所以双手合握住了绳索。 顺着引导,走出了充满恶意的神识空间。 * 程烨从前不曾仔细钻研过神识一类。 因为对于魔种来说,针对心神的攻击是最无用的,互相都是一生浸润魔气中,饱经杀戮的魔,该疯的早疯了。 就算心神被攻击,也不过疯的更彻底些,于战斗力影响不大。 一力降十会,程烨宁愿提升自己的武力,将魔种与修仙者都打服了。 可是那时的他也未料到他会有一位善良娇柔的心上人。 且明明自恃实力,已经将她护在自己的看护下,竟还会因着不了解的攻击手段没有足够防护,以致小姑娘魂灵离体,去往魔种的神识世界。 程烨愤怒又自责,更多的却是对温歆的担忧。 他上一世被蒋彬追杀许多年,亲手结果了他的性命,对这个同类颇为了解。 即使在众多仇视修仙者、仇视凡人的魔种中横向对比,蒋彬手上的人命债也远胜他人。 特别是他还有虐杀欲,喜好炼制活人当充实战力的傀儡,手段极其残忍。 这些杀戮的记忆要是被他强行灌输给温歆,柔善的小姑娘必然接受不了——必须立刻将温歆从他的神识世界里带出来。 可就算程烨轻易将蒋彬控制住,以他的性命胁迫他放人,依然没能成功。 蒋彬是魔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性命垂危,他那只独眼里也洋溢着属于胜利者的残忍喜悦。 因被程烨击伤内脏,他咳出口夹杂少许内脏碎肉的血液,却毫不在意地含着满口鲜血,笑道:“程烨,你是有本事杀我,可你为自己找了个弱点,敢无所顾忌地杀了我吗?” 近距离接触,他才明白程烨的实力是远超他想象的强。 在想要救人,刻意手下留情的情况下,仅仅一招就叫他毫无反抗能力的陷入濒死,显然是他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不畏惧死亡,程烨却恐惧杀了他的后果。 自己先下手控制住那个与他同行的修仙者真是明智。 蒋彬看着程烨阴郁的面色,哈哈大笑。 一旦作为识海主人的自己死去,识海没了出路,魂灵被困在其中的温歆就真的无法回归了。 他觑着程烨恼恨得想要将自己碎尸万段,却自控着攥实拳头没有杀他,觉得可笑极了。 明明是魔种,却与立场完全对立的修仙者为友,还不是为了利用,而是真心在乎,甚至因为顾忌她的安危不敢动手,简直难以理喻。 “要我说,越是强越是该什么都不在乎,若我有你的实力,我就去将这世道给掀了。” 挟持了温歆在识海里为质,蒋彬有恃无恐,还反过来劝程烨道:“天生的祸害不就该完成上天给予的使命吗?不闹个天翻地覆,就辜负曾经遭受的那些特殊对待了。程烨,我不信你从来不曾被凡人、修仙者仇视恶待。” 第36章 程烨懒于理睬这番试图洗脑他的话语。 在他漫长生命的前数百年里,是不曾有过欢愉时光,魔种身份一经揭露,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面对的都不会是善意。 区别仅在于他的实力是否强悍到令人不敢直白表达出仇恨与厌恶。 所以上一世的他炼成魔功后,毫不在意地现身在众多修仙者面前,与他们战斗取乐。 肆意为祸如果能获得快意,他不介意将这个无趣的世界毁了。 可现在的他有了在乎的人。 嫌与温歆相处的短短十年时光不够,他宁可用已经大成的魔功赌一次逆推时间,就为了与她能走向美好的结局,怎么可能由着眼前的魔种阻碍自己。 程烨按捺住各种负面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转过各种想法,试图计算出法子将温歆救回来。 毕竟多让她在蒋彬的神识世界里待一刻,危险就深一分。 终于,他坚定了眼神,探出手,向蒋彬的识海源源不断输入自己的魔气,试图借由自己的力量寻觅到沉沦在庞大识海中的小姑娘魂灵。 这举动如大海捞针一般。 尤其识海的主人还可以干扰他,不许他找到。 蒋彬的身体被控制得无法动弹,却还能一道分神阻拦着,一道借机吞噬充盈在自己识海的精纯魔气。 虽然来不及仔细将程烨的魔气吸收转化成自己的,但是本来因重伤而颓靡的神情好转不少。 他看程烨的眼神更怪异,以为他是不管不顾散功给自己,嘲道:“怎么,想让我吞噬完你的魔气,你好和那妮子殉情?那我倒可以看在同是魔种的份上,将你俩制成一对人傀放着,全了你心意。” 程烨听不得他对怀中小姑娘的冒犯,睥睨他一眼,墨瞳冷寒如视卑贱无知竟敢冒犯自己的蝼蚁:“你且试试。” 修成魔功后,他的魔气就近乎无限,根本不会被吞噬完。 反而是蒋彬识海可容纳的魔气有上限,不久识海就会被属于程烨的魔气填满。 海底捞针是难,可如果蒋彬的识海完全充斥他的魔气,届时由他成为整片识海的主人,在其中找到温歆就不再是痴人说梦。 当蒋彬吞噬过多不属自己的魔气,神识叫嚣着越来越剧烈的胀疼感时,他终于后知后觉程烨想要做什么。 疯了。 他下意识判断程烨的精神状态——只听说过毁灭他人识海的,还从未听说过强占他人识海的。 蒋彬专研究心神魂灵一块儿,精于此道,清楚想要识海易主,必须完全取代自己这个原本的主人。 可自己既然活着,又怎么可能由着他取代自己呢? 明明是理论上无法成功的事情,不了解难度的程烨却意志笃定地执行着这个不可能的计划。 他从容不迫地匀速输入魔气,不至于直接撑炸自己的识海,又渐渐接管成为识海的主人,仿佛一身魔气真的没有耗尽的时候。 蒋彬的身体被控制着无法动弹,无法动作拦住他的疯狂举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识海未被程烨的魔气填满,把他的魔气吞化为己用。 可即便不花时间仔细消化,仅是囫囵吞噬,他吞噬的速度也赶不上程烨输入的速度。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不肯让程烨轻易得偿所愿,抵抗不了程烨,干脆沉下心,纠结自己所剩不多的力量去针对温歆。 到底是自己的神识空间,他很快就发现温歆是进入了哪一个记忆片段。 不像其他记忆只盛着杀戮的狂喜,那段记忆里的他还年幼,对身边人还抱有期待。 像个傻瓜,所以会觉得难过。 蒋彬不愿回想起这一段,但踟躇仅仅一霎,转瞬就念起现在是要毁灭温歆的魂灵。 无法在实力上胜过程烨,也得多予他些挫败感,算是对他方才几乎杀死自己的回报。 裹挟着魔气进入记忆中,他发现了魂灵痛苦蜷缩起的温歆,意识到她大约才接受到杀戮的疯狂感,仍然能够尝试挣扎,立刻就要以魔气加速她魂灵毁灭的进程。 可惜的是程烨已成为他识海的半个主人,不过比他晚少许寻到温歆,魔气直接凝化成巨斧斩下,击破他的企图。 蒋彬受他一击,本就所剩不多的魔气溃散,人也受重创,意识被强逼出自己的识海,留下程烨作为主导者。 然而程烨可以将蒋彬重创驱赶,却无法直接将温歆带出来,如同不能自井中捞月一般。 他只能遮挡风吹,避免月影被吹皱破碎,试图引导月白色的魂灵找到离开的道路。 井中月孤寂清冷,任谁来都不会被捞起,可清醒过来的小姑娘不一样。 她牵起绳索,走向他指引的方向——如同水中月认出捞月的对象,于是主动奔赴他而来。 * 温歆总算回归自己的身体里,疲倦感就层层叠叠压在了神经上,催促着她安神休息。 鼻间嗅着冷香也令她心安,情感上更想什么都不顾地倚靠在这令她心安的胸膛,任思维沉陷入梦乡,好好睡上一觉了。 但相较先前心神几乎要被切割成两份的痛苦来讲,当下的疲倦感并不算什么。 理智上担心自己再不醒来,会让程烨误会她仍然没能从先前突兀的攻击中脱身,温歆就抛开了安眠一场的念头,试图睁开眼。 小姑娘努力苏醒,长且翘的睫羽颤动着,仿佛小鼓槌敲在程烨的心脏上。 他不确信自己是否真的将她安然无恙从魔种的神识空间里带了回来。 直到漾着水光的琥珀色眸子里倒映出自己面上的焦急与担忧,秀丽的眉眼浅浅弯成新月,向他莞尔舒颜,程烨总算散去笼罩心上的阴霾。 “抱歉。”不需要再保持冷静去思考如何救她,程烨难以克制住激动的感情。 后怕一阵阵涌上心头,月白色的脆弱魂灵差点因为自己的过失遭到摧残,程烨忍不住展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涩声道:“是我大意了,没能保护好你,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温歆原是想要告诉他自己无事的,被他激动地抱住,话便压在舌底。 只是朋友间,拥抱也太亲密了,小姑娘悄悄地想。 就算知道他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才会抱住自己,她到底还是熏红了脸。 但听清程烨的言语内容后,温歆就轻轻叹了声气,温柔地开口劝慰道:“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没想到寻人追踪用的阵法会反被利用,怎么能怪你呢。 如果不是你方才救我,我才是真的要陷落在魔种的记忆里走火入魔了,应当是我感谢你才对,你不需要道歉。” “哈,当然怪他,任何事都可以怪罪在魔种身上。”装作神识受损,昏迷过去的蒋彬听不下去两人叙情,忽然插话。 魔种与修仙者之间这种平和的氛围实在令他心厌,仿佛自己唯一有价值的、对这个世界的憎恨都被否认了一样。 看清程烨脸上的惊怒,温歆脸上的茫然,他心中快意,在程烨动手让他闭嘴前说出了关键的一句:“小妹妹,你不会不知道你身边的那个人是魔种吧?” 作者有话说: 大长章w感谢订阅 第37章 第24章 身边的人是魔种? 温歆茫然不知他在说什么, 疑惑地看向被程烨的力量锁困在墙上的蒋彬。 望着他仍然可窥见些微幼年轮廓的面容和瘪陷进去的左眼,她既后怕他杀人时的狂热,又因回忆起那个会落泪的孩子而难过。 蒋彬已经被压制得难以说出话了, 可小姑娘流露出的怜悯刺激到了他。 他早就不是孩子了,相较于这种近乎关怀的感情, 现在的他更乐于获得他人的恐惧。 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仙者难道以为被程烨救下了,就可以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给予廉价的同情了吗! 蒋彬表情扭曲地瞪向温歆。 温歆受他惊吓,往程烨的方向贴了贴, 好获得些安全感, 轻咬着下唇,戒备他是否又要使出什么攻击。 两人之间的亲昵, 在蒋彬看来讽刺极了——不过是程烨伪装得好些, 才被温歆依靠。 他不信自己直白揭穿程烨的身份后,修仙者还能无所顾忌地信任魔种。 因此即便被程烨的魔气压制,肺部疼得全身都在颤抖, 他也硬是拼着内腑重伤向温歆喊骂道:“你是脑子有问题听不懂吗, 抱着你的那个人,程烨, 是同我一样的魔种!” 这回温歆倒是听明白了,但她觉得蒋彬是在挑拨自己与程烨的关系, 她蹙起眉, 不大高兴地凝向呕出口血来的蒋彬,道:“我不会信你说的话, 你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 温歆会觉得幼时渴望正常孩子生活的魔种可怜, 但却不认为之后魔种折磨、残杀他人的的罪行能够被原谅。 虽然可能是周围人对异类的仇视将他逼疯, 但并不意味着疯狂后的他从别人痛苦中获取快感的行径是正确的。 小姑娘的视线四周转了转, 望见了被蒋彬搁置在桌案上的金笼。 笼内的独目云雀无声无息地趴躺着,仿佛已经死去。 然而温歆知晓它没有死,因为云雀的身体实际承载的是蒋芸的魂灵。 蒋芸与蒋彬兄妹两现在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她在那段记忆的最后所见,正是蒋彬将濒死妹妹的魂灵攫取出身体。 然后他血淋淋地徒手挖下自己一只眼,借孪生兄妹之间的血缘联系,以魔气作线,强行将自己的眼珠与蒋芸的魂灵融合到一起。 作为魔种的哥哥一日不死,妹妹的魂灵就一日不灭。 蒋芸一直想要杀死自己,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拯救她的生命——他是不许蒋芸作为普通人死去。 要让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从此魂灵只能依托在动物的身上苟延残喘。 “咱们兄妹两都是怪物了,才好相依为命,你说是不是。” 温歆认定蒋彬的精神状态异常,就是因为他将妹妹魂灵塞进只野雀的身体后,高高兴兴向她说出这句话。 他对世间已经没有半分善意,所以可以看着父亲被杀,连妹妹死亡的权利都剥夺。 所以温歆怎么可能相信才将自己从险境中救出来的程烨是同他一样的魔种呢? “我不会受他挑拨的。”她仰起脸看向程烨,浅浅笑道,目光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程烨却犹豫了。 他自我介绍时,刻意不曾伪造自己所属门派取信温歆,就是想着尽量少以谎言欺瞒她。 之后虽然为了哄她与自己同行,说了不少似是而非的话,但是都有些道理在,被发现不对他也能找补——可此刻若是默默应承下自己非是魔种,日后一旦被揭穿,他就必须面对欺骗的后果了。 可能彻底失去她信任的后果。 但如果现在告诉温歆真相,才见识过魔种可怕的小姑娘,会不会也恐惧自己,拒绝再与他进行接下来的旅行呢? 两种结果程烨都不愿意接受,然而留给他权衡的时间不多。 温歆见他沉下神色不说话,原本安定的心也悬了起来:“程烨,怎么了吗?” “歆歆。”程烨再三思忖,念起上一世温歆对魔种并不极度排斥的态度,以及她先前对蒋彬尚且存有的几分怜悯,还是觉得赌一次:“我的确是魔种。” 已经决定告知真相,程烨干脆运转起功法,让暗红色的魔纹浮现在脸侧,证明他的话。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主动暴露,魔种脸颊上的魔纹只会在刚刚出生时,或是魔气不受控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你……”温歆突兀听了他的话,不敢置信地盯着他颊侧的魔纹,小小后撤了一步。 程烨眸色暗了些,想要伸手拉住她,但还是控制着没有触碰到她,有些低落地道:“让你害怕了吗?” 魔纹其实不恐怖,甚至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只是温歆不久前才在山贼濒死的眼瞳中见到过蒋彬脸上因狂喜而出现的魔纹,留下了些心理阴影,下意识就试着远离了。 注意到程烨表露出的些落寞,温歆清醒过来,在他将手收回去前,捏住了他的袖子,道:“没有,我不是在怕你。” 面前的人是程烨啊,是那个时时照顾自己的感受,为保护她受了伤,又才救了她的程烨啊。 温歆唾弃着自己刚刚后退的那一步伤了程烨的心,弥补般地急急道:“我不会怕你,我们已经约定当朋友了,你是不是魔种,于我们的友谊都没有妨碍。” 甚至不必程烨解释初见时的欺瞒,小姑娘就在心里为他找好了理由。 魔种受人歧视,他又是在被同类追杀的情况下,如果不装成修仙者向自己求援,可能不仅对付不了追杀者,还会被怀疑居心。 温歆重新代入到初见的场景,觉得如果自己当时听他是魔种,被师姐警示过魔种的危害,大约不会付予全部信任。 至少不会立刻同意帮着他出城引走追杀之祸。 那样的话,说不定毫不顾忌人命的蒋彬就有可能追进城中,犯下可怕的杀孽。 还得是程烨灵活变通得对。 就像两人在百宝阁购置材料时,程烨不也是灵活变通借用她鸿羽宗的名号轻松解决了一桩为难吗。 无论如何,这段时间相处的情意是真。 程烨现在愿意将本来不曾被发觉的魔种身份托付给自己,她又怎么能辜负这份信赖呢。 温歆从个人情感出发,丝毫不会因程烨的魔种身份而心生隔阂。 不过她还是确认般地向程烨问道:“你是魔种,但应当不是与蒋彬一样残杀无辜的魔种吧?” 她觉得程烨不是,毕竟有初见时程烨不想害了城中百姓的印象在,但如果程烨真的是... ... 小姑娘期许他给出否定的答案,程烨神情微顿,没有立刻答复。 按时间线算,现在的他不曾杀过无辜者。 倒不是因为善良,单纯只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修炼魔功需要花费全部心神,没时间和羸弱的凡人纠缠,也不太愿意接触修仙者给自己招来无谓的麻烦。 除非对方主动找麻烦找到他头上。 像是那位百宝阁主事,或是还被控制着的蒋斌,秉持着对等报还的原则,他也不会对心慈手软,会帮助他们各自从他这儿得到应有的回报。 可他虽然不以屠戮生命取乐,但是也不如何在乎凡人的生死。 第38章 反正净是些仇视自己,巴不得自己早些死的人,如果有需要灭一座城池,他不会刻意将城池里的人先带出来避灾。 由着他们一齐死了,于他无关痛痒,转瞬既忘。 持这样的心态,上一世的他背上了灭皇城的血债,之后起了兴致,决定毁灭无趣的世界了,也不会在意要一同陪葬世界的人。 只是这一世的他显然不同了。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在乎的小姑娘,而且不仅满足与她结下友谊。 既然在乎温歆的想法,就需要连带她在乎的一切都放在心上,自然不能再去造杀孽。 程烨悄悄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既然已经逆推了时间,皇城现在还没有倾覆,皇城里的人都还没死,他背着的血债也就等于没有。 因此他答道:“是不同,我至今所杀者皆对我持杀意,多是如蒋彬一般试图杀我进益的魔种。” 对于现阶段的程烨来说,这些话是实话。 即便放开对蒋彬的束缚,由着他揭穿,或是让温歆从别的途径了解印证,程烨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那四个自己带着重生回来的师徒得另算。 “我信你。”温歆全没有想证实他话的真伪,得到他的确认,就舒出口气,把心上的担子放下了。 细一思索他身为魔种,被凡人和修仙者排斥,还要被同类魔种追杀不休,竟更多对他的同情:“魔种多受歧视,我们还要远行,你且就以修仙者的身份示人,我会帮着你掩饰的。” 温歆自己对魔种的了解都不多,改变不了他人对魔种根深蒂固的看法,可认定程烨即便是魔种也得属于好的那一类,就一心一意琢磨帮他避免针对他来的恶意了。 “多谢你。”程烨抬起唇角,在温歆柔软的发旋上揉了揉,觑了眼对两人关系匪夷所思,已经不再挣扎的蒋彬,道:“歆歆能暂且离开吗,我需要将追杀的事彻底终结了。” 温歆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是准备杀死蒋彬了,抿起唇沉默了会儿,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头。 最后望了眼带给他难忘记忆的兄妹两人,走了出去。 蒋彬犯下的那些杀戮罪行该死,且以他完全不知悔改的心性,除杀他外,没有其他止杀的法子。 程烨的决定是对的,虽然换作自己来,可能无法下杀手。 小姑娘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这阴暗的山穴,没有她在场,程烨脸上的笑容就不复存在了,视线落在蒋彬身上。 到底是利用他帮助自己与温歆结了缘,程烨放开魔气对蒋彬的束缚,容着他向自己留几句遗言。 “你们俩都有病。”蒋彬重重摔落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哑声道:“她算是什么修仙者,竟要帮魔种掩藏身份。” “要说的就这么多?”程烨的仁慈耗尽,用陈述的口吻通知道:“那我送你上路了。” “呵。”蒋彬毫不畏惧地笑了声:“送我上路好啊,可别再让我有什么投胎转世了。真有投胎转世,也别让我投成人中魔种,报应给我畜牲道都好,至少能死的轻松。” 他掀起眼皮瞧向沉默的程烨,仍然不肯说好话:“魔种皆是苦海孤舟,你将修仙者当作回归港岸,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们会有最好的结局。”程烨轻打了个响指,随意地终结他的生息:“只是你看不到了。” 天生的魔种回头无岸,可他已经幸运地知道自己的灯塔在何方,不必回头,只需奔向未来。 第25章 山穴外, 蒋彬为防范入口被发现所布置的幻景早在两人进入山穴前,就被擅长阵法的温歆破除了。 温歆留下程烨料理后事,出了山穴, 将洞外的一块巨石收拾干净,面对着入口方向, 安安静静地抱膝坐下,等待程烨出来。 正值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天气回暖,沉睡一冬的小溪缓缓淌着, 水声潺潺引来几只小动物在溪水旁饮水。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如果不说, 任谁都想不到在这样美丽的山水间,会潜藏着个杀戮无休的魔种。 但——蒋彬特意选定这样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作为隐蔽的容身之所, 是因为之前只能在逼仄肮脏的杂物间生活吗? 温歆的脑中再一次浮现出先前在蒋彬识海中所见的破败居所, 心情沉沉坠下。 趁着程烨还没有出来,她垂头将前额贴至自己膝盖,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春日微凉的清新空气灌入肺中, 让她混沌的头脑好受了不少。 亲历过魔种的遭遇, 连心情都被迫与魔种同调,并不是魂灵回归身体, 就全不再受影响了。 虽然不至于像走火入魔一般彻底陷入混乱,但是也会因为拥有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先前与程烨对面, 她不好表现出来令程烨忧心。 捱到现在独处时,温歆才沉下心, 仔细分辨起哪些才是自己的心情。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 三师兄赠予的翡翠铃还悬系在腰间, 她只需摇一摇它, 翡翠铃的清心功效就算对症下药, 能够帮助她把在蒋彬识海中经历的一切都淡忘。 可是遗忘有什么用呢。 得知程烨是魔种后,她就不想如从前一样对魔种的事情都置身事外了。 温歆其实对于程烨颇为内疚——明明是自己腆颜与程烨结缘交友,主动提出护送他往皇城去,结果因为程烨行事妥帖,一路上都理所当然地依靠他。 自己多番受他帮助,实际作为朋友,甚至都不曾了解他的过去,被他隐瞒魔种身份到现在,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即便温歆想要了解程烨的往事,她目前所知关于魔种的事情全都是由敌视魔种的二师姐告知的。 之前她会认可二师姐说的话,可现在又觉得师姐对魔种的说辞不尽然。 至少应在程烨身上就不全是对的,就连真是凶恶之徒的蒋彬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怪物。 师姐说魔种随年岁增长会显露凶性,可在温歆看来,与其说魔种是因为长大才变得异常,不如说是周围人对魔种的恶意长年累月积攒,终于累计到他们承受不住的地步,压垮了他们的精神。 不再像小时候对一切还抱有希望,干脆自暴自弃,真正成为他人口里的怪物。 好歹算是为之前所受的苦难,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温歆思绪稍顿,意识到这份想法并不是她自己产生的,而是之前蒋彬强硬共享给她知道的。 她将为自己寻理由为恶的可怕想法摈弃出脑海,平复下心情,却又实在为产生这种想法的蒋彬感到难过。 不能接受他要为恶的想法,却能理解这种想法产生的缘由。 小姑娘蜷抱着自己的膝盖,心情很复杂。 她辨不清魔种到底是因为注定成为祸害才被恶劣对待,还是因为被恶劣对待才走上注定的道路。 要想真切获知相关魔种的事情,还是询问程烨比较容易——但如果程烨的过往皆是不美好,自己问起岂不是揭他的伤疤了? 程烨轻松料理完同类的性命,走出山穴,一眼就看见抱膝坐在巨石上稍显颓唐的小姑娘,原本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第39章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他迎上前来,打量着她的神色,关切道。 相比刚出山穴的时候,温歆已经恢复头脑清明,身体好受不少,所以轻轻摇头,让程烨不用担心。 观她双颊虽然仍是雪白,但神色不像是故意逞强,应当在缓缓恢复,程烨就顺从她的意思没有再探询她的身体状况。 他撞入她盛着犹疑的眼瞳中,稍一沉吟,就大约想明白了她是在纠结什么,不在意地抬起唇角,问道:“歆歆想知道关于我的故事吗?” “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想起来。”温歆内心还是侧重于照顾程烨的感受,被他看破心思,急急道:“我不希望你伤心。” “时隔太远,连记忆都只剩下个轮廓,哪里还会令我伤心。”程烨掀起衣摆,坐到了她身边。 他的计划里本来没有向她讲述过往经历的事,因为比起小姑娘的怜悯,还是信任离爱更近,更值得争取。 不过如果温歆想知道,当个故事讲给她听也不是不行。 “家里新生儿若是面带魔纹的魔种,就注定他会失去父爱母爱一切关爱。” 程烨语气淡淡地拿所有人的共识给自己的话开了个头,甚至还没将自己的经历代入进去,就见温歆轻轻捏住自己的衣袖,露出不忍的神色。 他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解释道:“其实也怪不得谁,歆歆应当知道修仙者使用的灵气属于生的力量,拥有灵根的修仙者可以借用灵气无中生有。魔气与灵气相对,属于死的力量,人皆畏死,恐惧身负魔气的魔种是情理中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即便一开始能够勉强接受孩子是魔种的事实,也不太能坚持将魔种养大。在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又出生个妹妹,我作为可能伤害妹妹的异类就被遗弃了。” 幼年时与家人度过的时间太短,又是距今数百年前的事情,就算程烨尽力回想,也只能回想起自己被遗弃的缘由。 以及他曾称母亲的纤弱女人一双朦胧望向自己的泪眼。 他甚至记不清家人的长相,手上也没有丝毫相关他们的东西,唯一得自家人的纪念品就是名字。 可惜“烨”原本是光辉灿烂的寓意,寄托了长辈的殷殷指望,落在他这个魔种身上,倒令一整个家都灰暗下去。 外人都猜忌程家是否行龌龊事才遭报应,家庭因流言蜚语摇摇欲坠,直到不是魔种的妹妹出生,一切才有所好转。 却也忧程烨害死妹妹,不能再留着他在家里了。 不过程烨其实不记恨与他有血缘牵绊,最终选择放弃他的家人。 他从前其实疑惑过——怎么明知父亲要将他遗弃在深谷幽林中,却并没有太多难过,在父亲背身离去时,他就同时间去往相反的方向,甚至没有回望一眼。 后来才明白过来,或许是因为他心知肚明迟早会有被放弃的一天。 从来没渴望过家人的爱,所以不在意。 只有期待得到的东西,才会难以忍受失去。 就像现在,就算只是讲些能博温歆同情的故事,他也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一道观察着温歆的神色,一道仔细盘算着自己的说辞,生怕引起她的恶感。 “你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只有四五岁... ...” 温歆无法不动容,咬住下唇,秀气的眉头紧蹙,完全想象不出一个孩子该如何在荒无人烟的深谷活下来的 她四五岁的时候,还不如何知事。 那时娘亲尚未逝去,她整天就痴缠着娘亲与小姨撒娇,享受着亲人的疼宠,稍一磕着碰着就会哭闹着要娘亲哄,根本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丢她一个人玩一会儿,她都会觉得寂寞,更别说要独自生活了:“那是多艰难的事情啊。” “歆歆。”程烨叹了声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轻轻将她的昵称咀嚼在口中都能嚼出些甜味。 他宽慰她道:“我能简单操控魔气,可以采食些野果,捕杀些小动物果腹,且魔种的生命力较凡人强,活下来还是简单的。” 只是免不了受伤。 魔种伤口愈合速度比凡人快很多,甚至都不需要上药,但感受到的疼痛不会少半分。 之所以程烨现在对疼痛习以为常,就是因为他幼年时期受伤得多了,渐渐连神经都不再对疼痛敏感。 只是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告诉温歆知道,再惹已经雾凝双眼的小姑娘难过了。 程烨略过幼年时的艰难经历求生,道:“等我差不多到十岁,就离开山谷了。” 他处在无家可归的状态,离开山谷也没有确定的目的地,不过去往陌生的地方生活,也不是全没有好处。 无人知道他是魔种,只要脸上的魔纹不显露出来,就可以度过一阵安宁日子。 凭着极高的天资,他花了些时间就将之前漏下未学的生活常识都补齐了。 “一旦身份暴露,我就如候鸟般开始迁徙,走到哪儿算哪儿,偶尔有些拦路虎、绊脚石,都被我解决了。” 暴露魔种的身份,又没有家人的袒护,当然不是离开就能被轻松放过的。 他的双手开始沾上鲜血,普通人、修仙者或是魔种,属于谁的都有。 试图打败关押他的都落败,试图杀死吞噬他的都丧命。 那时候的程烨其实不算很强。 可拼着股不肯丧失自由的狠劲和在战斗上的天赋,虽然几度游走在生死线上,但是最终安然活下来的胜利者都是他——是一段他曾经颇引以为傲的经历。 然而柔善的小姑娘显然不会喜欢听这种造成他人受伤、夺取他人性命的争斗,所以程烨只含糊提了一句。 温歆听明白他的言下潜藏着的杀戮,收拢手掌摁压在自己的心口,略作犹豫后还是问道:“有你至今想来会后悔杀死的人吗?” “没有。”程烨没犹豫地给出答案。 就算现在想来,他也丝毫不觉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什么错,已经到生死之境了,胜者生败者死就是最残酷公平的法则。 温歆虽然不能认可这种想法,但是也不会觉得程烨就是错的。 既然程烨不觉得有后悔,她便轻轻颔首继续听了下去。 “后来我到了皇城,认识了位对我影响很深的人。”程烨说到这里,补充道:“之前我说要去皇城找的朋友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会晚一些,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6章 “是你说可以治你手臂上伤口的那位朋友吗。”温歆想了想, 回忆起程烨说的是谁。 程烨颔首应承。 初见不久,他就以退为进,借治伤口的事邀了温歆共往皇城去, 此刻虽然魔种身份暴露,但是也不能完全推翻前言, 避免温歆觉得之前自己是在哄骗她。 因此沉默着斟酌过片刻,程烨就编出了套说辞,道:“同为魔种,我自然可以抑制魔气留下的伤口发作, 但要想完全治愈, 仍是得寻我在皇城的朋友。” 虽然是为之前言论作的注解,却也解释了为什么明明魔气入体, 他一直没有发作走火入魔症状的缘由。 第40章 论理来讲, 如果程烨较蒋彬弱,即便同是魔种,也确是无法彻底清除属于蒋彬的魔气, 致使伤口不能痊愈。 两人间的实力差距温歆不知晓, 只要是个明面上能够说得通的论调,温歆涉世不深, 应当就不会觉得异样。 纯然的小姑娘果然没有深思程烨与蒋彬的强弱关系,倒是因着程烨的话轻轻松了口气,终于展颜, 露出个舒心的笑容。 她一直都悬心着程烨为自己受的伤,担忧侵入他身体的魔气会发作。 如今知晓时限并不紧迫, 心情都明朗很多:“方才你解决魔种, 约莫又消磨了很多气力, 这里的收尾就由我来吧。” 程烨扬眉, 不知她所说的收尾是什么,还没想明白,就见她掸了掸衣裙,准备站起身向山穴入口走去。 魔种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在他藏身的山穴中,能够致人死亡的机关陷阱极多。 魂灵离体时,温歆对外界发生的所有都没有意识,不知晓程烨狂暴的魔气已经将这些布置尽数毁去,忧心往后有人来到这里,发现山穴后好奇闯入其中,因机关陷阱白白丢去性命。 所以她想要将山穴的入口封起来,彻底断绝这种可能性——也就只有她会周全考虑未来陌生人可能遭遇的危险,耗费自己的灵气去杜绝意外发生了。 然而温歆到底因着先前神魂离体,芙蓉面上的血色没有完全恢复,眉宇间仍隐隐透着虚弱。 就算她勉力向程烨笑着,身体状况也瞒不过程烨。 ——由着这种状态的她耗费大量风灵气,慢慢挪移堆积山石堵住入口,怕是会太勉强她,有可能伤到她身体的根基。 因此明白温歆意图后的程烨决定替温歆达成她的想法。 他一边悄悄调动着自己的魔气,一边含笑牵住她的衣袖,仿佛先前已有预备般胸有成竹,道:“无需你劳力,坐定在这里看着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口里说着有安排,可程烨没有丝毫要起身去执行安排的动作,仍然安静与温歆并肩坐着。 温歆心生疑惑:人都不往山穴那边去,应当怎么把入口封住呢? 不过她没有急迫着去问程烨准备怎么做。 春日融融,清风徐徐,两人坐在巨石上歇一会儿说说话,若是程烨说的安排不成,她恢复些灵气再去搬运山石也好。 然后她就听见了些微细碎的山石摩擦崩裂声。 一开始声音混在风里不显,可不过片刻工夫,就成为震耳巨音,引得温歆望向黑黝黝的山穴。 山穴在消失,哦,不是,是山在坍塌。 仿佛一只沉默的巨兽被从内抽去支撑自己的骨脊,隆起的身体重重沉下。 土尘随山的坍塌扬起,程烨展臂拦着温歆的肩,将她圈得离自己近了些。 绣有暗纹的墨色衣袖遮去她的视线:“先别看了,小心飞石伤到你。” 温歆惊愕地半启着樱唇,闻言仰面看向程烨,不太确定地向他问道:“这是你使魔气做的安排吗?” 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伴着山塌隆隆之响,显得没什么底气。 化外境的修仙者有移山填海之能,程烨令山坍塌,似与他们的能耐相差不远。 所以程烨的实力难道能差不多比肩自己的师父吗? ——做过头了。 程烨出于在心上人面前秀一秀实力的想法,所以使魔气直接毁了山的几个支点,意图将山穴直接砸毁,结果造成的动静太大,反而有些吓到温歆。 他心中懊恼,却是垂目看向温歆,不动声色地否定山崩塌是他的手笔,推到了蒋彬的头上。 “是那山穴里魔种留下的后手,大约是想着如果深陷绝境就干脆同归于尽吧,我只是发现后激活了罢了。” 温歆“喔”了一声,觉得如果是提前仔细布置确有可能达成这种效果,接受了程烨的说法。 她庆幸道:“还好你控制住他,没有让他使出这一招,否则我们都无法逃出来吧。” 等一切重归平静,程烨放下遮挡温歆视线的手,她就望见不仅山穴的入口消失,整座山的山形都变了。 与其再称它为山,不如说它是座丘陵。 山穴中相关魔种的一切都被掩埋,魔种的憎与恨,曾经存在过、不知他本人是否还记得的一点希望渴慕,全部都再无现世的一天。 不过温歆应当不会忘记。 “走吧,我们仍然往皇城方向去。”程烨起身取出神行舟,邀温歆共乘。 “好。” * 程烨与温歆说着往皇城去,但到底他是掌控神行舟行驶方向的人。 有着其他思量,神行舟并没有行在抵达皇城最快的直线路径上。 温歆倒是一无所觉,习惯了凌空的感受后,就大着胆子走到舟边,伸出手去接触看着距离不远的云,想要试试它们的触感。 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出舟外,姿势很凶险。 余光注意着小姑娘的程烨倒不是很担心。 毕竟神行舟下是他以魔气所凝、托着神行舟飞行的巨鸟。 就算温歆真跌下去,也就是跌落在巨鸟柔软的羽毛里,不会受伤。 不过他还是出声提醒她注意安全:“歆歆,小心些,神行舟不是时时都能维持稳定,你别跌出去了。” 他驾舟其实极平稳,毕竟神行舟不稳是因为修仙者输入灵气的速度多半不能保持匀速,他全没有这个可能。 听到程烨提醒的温歆动作一顿,微红着脸,乖乖坐回了座位上。 倒不是因为害怕了。 她到底有风灵根的天赋,即使神行舟不稳,也能借助风的力量将自己扶回来,不至于跌出去。 温歆只是没想到差不多背身向自己驾驶神行舟的程烨会注意自己这边的举动,她还以为他专心驾驶呢。 以为不会被看到,她才探手摸云,结果幼稚的举动竟然被他发现了。 温歆揪着自己的裙子,轻轻咬住下唇。 本来还想态度淡定些,在他心中树立可依赖的朋友形象,好叫他知道魔种也能获得修仙者真切情谊。 然后她看见云就忘乎所以了,肯定她在程烨想法里就是个不靠谱的幼稚鬼了。 温歆与自己生起闷气,双手环胸靠着座椅,鼓起雪腮思考该怎么找补才好。 果然还是得自己变得更强些,能帮上更多忙才值得依赖。 三灵根的小姑娘要变强还得是从阵法入手,不一会儿她就想起师父给予自己的羊皮卷轴。 卷轴上的图纹极其复杂,相应的,如果能学会,布置出来卷轴上的阵法,就是师父都认可的保护性,能够保护程烨。 大约也能扭转些程烨对阵法的坏印象。 ——程烨当然对阵法没有坏印象,只是温歆觉得会有。 毕竟她信誓旦旦说要用阵法追踪魔种,结果反而被魔种利用了阵法将自己挟持去,实在丢脸。 她不知晓,自认为已经天下无敌手的大魔亲身经历过她用阵法牢笼囚禁自己的十年。 当对着光笼使出过各种手段,全部都无效时,程烨就再不可能轻视阵法,不可能轻视化作阵灵的单薄小娘子了。 第41章 这回温歆被算计着魂灵离体,程烨也只责怪自己保护不力,认为小姑娘是太善心,不曾了解魔种的阴毒。 本身只是用来追踪寻人的阵法,不具备任何攻击或防御性,他明明知道魔种不择手段,却没提前为温歆做好防护,错全在他一身。 两人各自持有不同想法,最后竟都落在了自责上。 温歆觉着不能再有下次当拖油瓶拖累程烨的时候了,所以从乾坤囊里取出师父赠予的羊皮卷轴放在膝上开始推演。 程烨却是在登上神行舟前就已经有计划了,他带着温歆这趟要去的目的地就是要弥补温歆曾经的一个遗憾,也算消泯些自己的内疚。 全身心沉浸在推演阵法奥妙的温歆才计算一个拆解出来图纹不到十分之一,就发觉神行舟在下降了。 比起至少神行舟行驶的时间短了不少。 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程烨才对付过一个魔种,就算他用的是和自己不同的魔气,消耗应当也不小。 剩下的魔气用来驾驶神行舟当然比不上他魔气充足时驾驶得久。 温歆安心地在座椅上坐稳,神行舟渐渐离地面近了。 望着不远处隐隐透着熟悉感的城镇,温歆的心忽然一震——这里怎么像是她的故乡小城! 她忐忑不安地向程烨确定:“咱们这是到哪里了?” 程烨是刻意带温歆回来这里的。 不过听了温歆的问,他还是故意装作一切都是碰巧的模样:“估摸着应当是芳雨城,怎么了?” 果然是自己的故乡。 想到居住在这里的亲人小姨,温歆近乡情怯,一时想着难得回来一趟应当去看看她,一时想着小姨多半不想见自己,不该去惹小姨的厌。 她踟蹰再三,仍然拿不定主意,只得向唯一可以询问的人求意见。 程烨听过她的心理矛盾,轻轻笑了声,问道:“不用去代入你小姨的立场,歆歆自己想不想见她?” 她想。 “那就去见。”程烨的手掌落在温歆的发顶,声音满蕴柔情:“宁愿做错也好过不去做,不要让你日后回想起来,后悔没尝试过。” 稍稍一顿,他又接上自己的话:“而且她到底是疼爱你的亲人。” 第27章 进入芳雨城后, 主动在前带路的就成了温歆。 她自小生活在这里,对城中各处都极熟悉,目的明确地领着程烨要往一处去, 看方向应当是街市,而不是民宅住所。 程烨由着她牵自己的袖子走了一阵, 问道:“你不是想要见你小姨?” “我不知我姨夫是谁,直接找小姨也找不到。且现在是午饭饭点,我小姨应当正和姨夫吃着饭呢,我这时候去, 要是扰得她不高兴, 撂下筷子饿坏肚子就不好了。” 温歆柔声解释完,望见一处支起的馄饨摊, 扬起唇角, 眉眼皆弯成新月:“咱们吃了几日辟谷丹,终于可以吃些热食了。我与你说,许娘子家的馄饨又鲜又嫩, 你一定得试试。” 她馋嘴得很, 成为修仙者以后仍然殷勤下厨烹饪美食,也是因为她自己就爱美食。 这些日子惦念着两人被魔种追杀, 不敢将危险引到城里去,才与程烨一日日吃着辟谷丹饱腹。 现今没了身后的麻烦,她立时就要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还要将自己的喜好推荐给程烨一道品尝。 程烨的神情一顿,眨眨眼, 有些意外温歆对食物的热情。 细一琢磨, 便明白过来这副小馋猫样才是她的真性情。 只不过上一世与自己相处时, 小姑娘已经化身阵灵, 没了食欲,所以才一直不曾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他望着温歆的眼神越渐柔和,如春水漾开波纹——越对她了解得深,就越觉得她无一处不可爱。 “许娘子!”望见正将馄饨下锅的许娘子,温歆既高兴能一尝记挂许久的美味,又欣喜于见到暌违的故人,牵着程烨几乎是小跑到馄饨摊前。 被她呼唤的中年妇人闻声抬头,立时就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吗,惊喜道:“温丫头,好久不见你!” 芳雨城只是座安宁的小城,馄饨摊的食客都是本地居民,自然也都认识成长在这里,又曾经帮着自家小姨在酒铺沽酒的娇俏小姑娘,皆向她招呼着。 温歆一一回应了,然后领着程烨同坐到一张桌子前,扬声向许娘子要了两碗馄饨。 “温丫头,听说你是被个自称修仙者的男人带走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一个健硕男子的离开自己原本的位置,走到她对面坐下。 他常去酒铺买酒,与从前在酒铺沽酒的温歆更相熟些,所以特意过来关切道:“修仙门派不都是定下时间集中收徒的吗,那个男人当真是修仙者,不是哄骗你去坏地方的吗?” “师父的确是修仙者,而且是极厉害的那种。”温歆巧笑嫣然,道:“陈三哥,我要真是被骗走了,现在哪里还能安然回来呀。” “也是。”男子摸摸后脑,放下对她担忧,爽朗地笑了几声:“那温丫头如今该是修仙者了。好事啊,我陈老三也是认识修仙者的人了!” “可不见得是好事。”许娘子将温歆要的两碗馄饨放在她与程烨面前,让陈老三将位置让给自己坐着。 将手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她刻意板起脸与温歆道:“我听说修仙者会被指去对付各种长相凶残的怪物,你这丫头胆子小,看戏台上有人扮鬼都会被吓哭,又是个性子娇善好揉捏的,能应付得来那种怪物吗?” 温歆没料到会忽然被她当着程烨面揭短,芙蓉面染霞。 她偷偷抬眼瞧了瞧身边的程烨,希望他没注意到许娘子说自己胆小的话,却正迎上他目含笑意的眼,顿时双颊爆红。 不敢再与他对视,温歆甚至像只兔子般蹿起,坐到了许娘子身边。 一道撒娇般地轻推许娘子的手臂,暗示她不要揭自己的短,一道说:“哪里有被吓哭过,是... ...是许娘子记岔了吧。” 可许娘子像是没接收到她的信号:“我哪里能记岔的,当初看戏的时候你可就是窝在我怀里哭的。要我说,这种要打杀的差事就不能指给你。” 重点落在了最后一句上。 她其实是不想温歆因为修仙者要担起的打杀差事受伤,刻意说给看着与她举止亲昵的程烨听。 许娘子略一停顿,又看向程烨,谨慎地询问道:“这位与你一道回来的公子是你同门师兄吗?” 如果是正经修仙宗门的师兄倒且罢了,别是路途上遇见借着小姑娘心善就要欺骗她感情的坏人吧。 某种意义上说,她其实猜对了。 “啊... ...”温歆愣愣张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不擅长说谎,可又不能告诉邻里们程烨其实是传闻里极可怕的魔种。 自己因着小姨的缘故不曾打听魔种的传闻,大家却肯定知道。 若是都对魔种抱有偏见,自己将程烨的身份说出来,除了引起恐慌外别无他用,还会令程烨苦恼。 所以她垂下眼,吞吞吐吐地道了声是,又弥补般的讲了句真话:“我们关系很好,许娘子就不要探究啦。” 第42章 一看就是有所隐瞒。 然而许娘子不至于怀疑到程烨其实不是修仙者。 听过温歆“关系很好”的形容后,她就想当然以为两人应是快进到恋人那一步了,温歆脸皮薄才不好说破。 因此她就如打量女婿般,用极挑剔的眼光仔细地观察了程烨。 面如冠玉,剑眉星眸的墨衫公子举手投足间皆气度不凡,长指扣在盛着茶水的粗陶杯上,都仿佛是在把玩上等的古玩。 像是许娘子从前接触不到、只在戏文中看过的那种世家公子,体态极佳。 但程烨又不像是戏文中那种花心薄情的浪荡子,他从始至终都没将半分注意力分予旁人,只沉默又温情地看着温歆的神情和小动作。 因目中盛着她的身影,所以连眼尾都缀着缱绻柔和笑意。 挑不出半点不好——许娘子满意了,就不准备再与他们闲聊,耽搁两人吃馄饨了。 站起身来,她伸手在温歆娇嫩的脸颊一掐,语气既欣慰又带了些气恼:“娇娇的温丫头果然长大了。” 都知道将自己--------------/依一y?华/的情郎瞒着他们这些看她长大的长辈了。 温歆不知许娘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疑惑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程烨倒是看透了,可不会主动说来惹小姑娘羞恼。 想不出个所以然,温歆就不想了。 觉得不必再谎言瞒骗关心自己的许娘子,她轻舒出口气,揉着自己被掐出个红印的脸重新坐回了程烨身边。 执起自己的竹箸,闻着馄饨的鲜香,温歆就将先前的想法全都忘了,直接夹起一个就囫囵吞在口中。 馄饨还是稍显烫口,温歆侧脸发现程烨还没有动过筷,就一边呼着热乎乎的白气,一边含糊地催促他:“真的很好吃哦,你尝尝呀。” 程烨其实对食物没什么品鉴能力。 幼年在幽谷时根本没有挑剔的资本,为了活下去,甚至需要茹毛饮血。 离开幽谷后,他也多半是保持低调囤积些干粮带着,不可能为了些食物就去冒被发现身份的风险,反正只要是能入口饱腹的就很好。 至修成魔功后,他就根本不需要再进食。 不过他看了看一脸满足咀嚼着馄饨的小姑娘,自己还未尝过,就头一次觉得沉浮在玉色清汤中的馄饨真的当属美味了。 入口后,咬破薄薄的馄饨皮,榨菜的清香混合肉质的鲜香就漾开在口腔,确是道烹煮得合适的食物。 但要说是什么能令程烨赞不绝口的绝世佳肴,又不至于。 他咽下一个,身旁双手托腮等着馄饨凉些的小姑娘就等不及地问他感受:“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要是你嫌口味清淡,可以加些辣子或者醋的。” 她的朱唇被馄饨的清汤润得发亮,未染口脂就已成夭夭春桃色,面颊上的绯红也还没有完全褪去。 且因回到自己所熟识的故乡,再见到思念的故人们,她很有些神采飞扬,较之前都活泼很多。 程烨心口发胀,暗叹带她来到芳雨城果然是做对了。 “你不喜欢馄饨吗?” 他观温歆的娇妍之态观得入神,一时竟忘了答温歆的问,叫她误会馄饨不合他口味,渐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蹙起眉。 “怎么会。”他的目光落在小姑娘形状姣然如花瓣的娇唇上,又吞入一个馄饨,笑道:“很美味。” “啊,那就好。” 温歆被他看得心怦怦直跳,连双颊都又隐有烫意,却不知什么缘由。 她只能当自己先前与故人相见的激动之情还没散,撇去纷乱的想法,又专注去将自己想念很久滋味的馄饨。 * 用过餐,温歆就领着程烨往自己与小姨曾经的住处去了。 她特意问过许娘子,得知小姨嫁给了城中医馆里温文尔雅的孟医师。 但她执意不肯搬去孟医师的家宅住,倒逼着孟医师与她一起住在她的小院里,显得像是孟医师被招赘到了温家。 也就好在孟医师是从邻城来芳雨城开医馆的,家中没有什么长辈在芳雨城,否则断然不可能同意。 温歆不必特意去寻小姨身在何处了,只需要依着记忆,按照走过无数遍的道路回到家中就可以见到小姨,却越渐忐忑,步履渐慢。 最终在距离一处古朴小四合院十几米处,驻足停了下来。 她犹豫地仰面向程烨,询问他的意见:“要不然我就借风灵气偷偷看一眼我小姨是否安好,看完我就走,不叫她发现我来过。” 程烨叹了声气,反问道:“你不想和她说说话,诉说些对她的思念吗?” 温歆轻抿起唇,垂下眼眸没答话。 程烨知道了她的渴望,将她柔软的手握在掌中,牵着她走到四合院门口,直接替她叩响了门扉。 开门的是那位孟医师。 他挎着药箱正准备去医馆,还没有收拾齐就听见了叩门声,打开门发现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俊朗青年,不由疑惑道:“你是?” “我是歆歆的朋友。”程烨侧开身,原本藏在他身后仍然纠结要不要与小姨见面的温歆就被孟医师看见了。 孟医师与温歆只见过几面,却立刻就认出了她,一边惊喜地将门完全敞开,一边向院内呼道:“小嬗,小嬗,你快出来!” 作者有话说: 正常都是下午六点更的,至少一更,偶尔两更(在努力) 存稿还是有的,所以日更正常不会断w感谢大家 第28章 温歆的小姨温嬗用过午饭, 正躬身查看酿酒用的酒曲。 忽然听见丈夫的呼唤,她不太高兴地一道用帕子净手,一道向外走, 冷淡地问道:“怎么喊得这么急,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是温歆回来了!”孟医师与温歆不很熟稔, 却显得十分兴高采烈:“你不是一直都很牵挂她吗,快来看看!” “你……”温嬗听见他话的同时,就望见了立在门口,不安躲在程烨后侧的小姑娘。 她停下了脚步, 表情也凝滞了。 “小姨。”温歆怯怯向她喊了一声, 思念如罗网般将心脏网住,催促着她走上前去问问小姨的近况。 可见小姨瞪着自己的双眼眼眶红了, 温歆就知道她肯定是要冲自己发火了, 又鹌鹑般缩了脖子, 她收紧挽住程烨的手臂,想要向他寻求些勇气。 “你怎么还敢回来啊!” 因为情绪激动, 温嬗的声音显得尖刻, 言语内容更是刺耳:“我当初就与你说过,你要是敢跟着那个男人去修仙, 就永远别回来!这里已不是你的家了!” 意料中会遭遇的怒火。 温歆因她难听的责骂身子颤了颤,可到底咬着下唇沉默听着,没有反驳。 程烨却甫温嬗一开口就皱紧眉头, 魔气蠢蠢欲动着想要动手令她闭嘴。 如果不是理智提醒他,温嬗乃是温歆重视的小姨, 他怕是已经叫她再说不出刻薄的言语。 失算了。 他驾驶神行舟特意绕道来芳雨城, 原是想要弥补温歆的遗憾, 为此还刻意借口是自己需要歇一歇, 令温歆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温歆惦念的亲人原来对她是如此尖酸的态度。 第43章 上一世两人共同在光笼中生活时,他哄着已对他敞开心扉的小姑娘,问她是否有后悔未完成的事,温歆与他讲了相关自己小姨的过往。 言说她自踏上仙途后,就不曾回过家。 且曾经相依为命的小姨重病给她送来信的时候,她正沉浸在一个深奥阵法的研究中,错失了见小姨最后一面的机会。 那时温歆细密的长睫在脸颊落下点点阴影,仿佛单是回忆起这桩遗憾就痛彻心扉地忧伤,真心实意地想要再见到她的血亲。 这才有今日程烨精心安排温歆来见温嬗的一出。 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只着重表达了对亲人的怀念,完全没有提过半分她小姨待她的态度。 他就下意识以为可人的小姑娘在家中应当是被亲人娇宠疼爱的——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再如何生气,到底不能对温嬗动手,程烨克制住怒火,终于揣测到之前没细想的事情。 重视感情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在踏上仙途后一直不回家? 还不就是因为温嬗其实态度恶劣地拒绝她回归。 否则即便在怀剑峰修炼再忙碌,温歆也不至于数十年一次都不曾回家。 程烨正后悔着自己没想清楚内情就带温歆回来了,那边温嬗又开口斥了自己丈夫一句:“你瞎说什么我惦念她,我惦念她不听话吗!” “小嬗,你何必呢。”孟医师声如叹息地劝道:“温歆都回来了,你对她就态度好些吧,别吓着她了。” 温嬗秀眉眉锋撞在一处,盯着孟医师看了会儿,觉得丈夫是在拆自己的台,不过还是听进去了些他的话。 沉默片刻,她看向温歆,将声音放缓,没再说什么温歆不该回来的话,只是语气仍显得冷硬:“你跟我进屋里来。” 撂下这句话,她就直接往敞开门的房间去了。 温歆不想违逆她的话,松开挽着程烨的手,柔声让他稍待自己一会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温嬗进屋里了。 目送小姑娘的身影离开,视线被门板隔绝,程烨心中烦躁异常。 他甚至思虑起要不要利用魔气在芳雨城制造一场危机,随便把罪名推给陌生的谁,好让他能趁乱把温歆带走,免得温歆无故在温嬗处受气。 只要不造成什么死伤,应当不会惹温歆难过。 程烨认真盘算完计划的可实施性,面无表情地准备执行,思绪却忽然被孟医师出声打断了:“这位仙师……” 孟医师颇为尴尬妻子的态度。 他是个没太多主见的人,遇事一般都听取妻子的意见,又因为与温歆不相熟,掺和不进妻子与温歆的关系里,只能讲些道理劝劝妻子。 但作为主人家,自己妻子理也不理远道而来、特意送温歆回家的程烨,实在失礼,只得由他来弥补着接待他。 孟医师思索着上下打量过程烨。 俊美的青年只是从面容上看,比他年轻得多。 但修仙者的岁数漫长,并不能从外表分辨出实际的年龄,且自己妻子才无礼地忽视了程烨,自己该多尽些心。 因此孟医师先向程烨作了个揖,然后才歉意道:“我妻子是嘴硬心软的性子,话说得难听但心地善良,还请仙师见谅。” 程烨的神情不见舒缓,墨瞳依旧冷寒如不化的坚冰,没理睬他的话。 温嬗善良不善良与他没有干系,他只在乎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白白遭受的委屈。 孟医师没在意他的冷漠,自顾接着道:“她口上不承认,实际将温歆寄回的几封信拆看了无数遍,肯定还是记挂着外甥女的,只是不肯当着我们面直白表现出来。她们两私下去谈,应当不会再别扭了。” 听他最后一句话,程烨的表情才稍有回暖。 如果两人独处时温嬗能好生关切小姑娘,也不枉费他特意带着她回来一趟。 孟医师拿捏着待客的礼仪,邀请程烨去另一处房间坐着,程烨对他倒无什么反感,应下后随他走进房间。 但在房屋的阴影中,一只由魔气凝化、小巧如壁虎的谛听兽悄无声息地攀爬到先前温歆与温嬗两人走入谈话的屋子墙壁上。 孟医师的一面之词,程烨当然不会直接听信。 他得亲耳听了两人相处时的交流,才能安下心来。 毕竟依小姑娘的性情,即便受了委屈也不会来和自己诉苦。 * 房间内,温嬗与温歆的氛围不如孟医师形容的那么好。 温嬗勉强控制着情绪走进屋,想要喝杯茶水缓解口干舌燥,却忘记茶水是新沏的。 娇嫩的指腹直接贴在滚烫的杯壁,手将茶盏抬起来些,烫意后一步传递给神经,反射性松开茶盏。 失去控制的茶盏眼看就要碎成一地陶瓷残片。 好在温歆在。 她进来将门关上后,就一直贴着墙根站着,虽然没说话,但是一直都看着小姨。 识得这只茶盏是小姨最喜欢的青花瓷盏,她连忙调用风灵气将茶盏并带不及落地的茶水一起托住,操控着灵气重新放回桌几上。 未免小姨再被烫着,她还贴心地将茶水的温度降了些。 然而她的举动没有讨温嬗的好,反而将她的怒火又点燃了。 温嬗反应过来,恼恨地直接亲手将自己心爱的茶盏砸了。 “你学的那些修仙者手段别拿来到我跟前表现,想让我知道你如今长多大本事了是吧!” 溅起的茶水有些许落到了温歆的鞋面上,水渗透得不快,没立刻让她感觉到凉,却是心凉了半截。 她小声地为自己解释,想要化解温嬗的误会:“小姨,我没有想... ...” “你还学会与我拌嘴了!” 温嬗不等她说完就直截了当地打断,质问道:“你这次回来想做什么,向我证明你去修仙是对的,让我跟你服软认错吗?” 被她气势压迫着,温歆垂下眼眸,语气低落地道:“我知道小姨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是故意来打搅你生活的,只是刚巧路过这里,我实在想念你,就来看看。你不要气坏了自己,我这就和朋友离开。” 温嬗听到她对自己的想念时,原本皱起的眉头稍松了些。 可听到最后,又怒意勃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能由你随便来逛!” 这下温歆彻底陷入茫然无措了——小姨既觉得她不该回来,又不许她离开,那她应当怎么办。 她答不上话,温嬗却没就此停下,挑了她方才话里提到的程烨问道:“与你同来的那个人也是修仙者吗?” 温歆既不敢对她说谎,也不能揭露程烨魔种的身份,就仍然垂头,避开这个问题不答。 “呵。”温嬗倒也不是非从温歆口中得到确认,她已经认定程烨是修仙者,且观他与温歆之间亲昵的动作,关系怕也不简单。 温嬗冷冷哼了声,道:“赶紧让他走人,我这儿不留修仙者,尤其是男修。还有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想着什么修仙了,你能与他们斗吗?留在芳雨城安生过日子就行了。” “小姨,程烨他是我的朋友,我与他之后还要共同去往皇城……” 温歆觑着小姨阴沉如水的脸色,虽然没有被她打断,但是声音却越说越小。 第44章 可温歆实在又不认同她的话,为了说服她,大着胆子道:“小姨,你对修仙者的偏见太重了,我师门中的师父与师兄师姐们就都是很好的人。程烨……程烨也是很好的人,还是我重要的朋友。” “你能知道什么,就给他们定义成好人了。” 温嬗半点没听进去,仍然固执己见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活得岁数悠悠的修仙者,一个个的都是可以欺天瞒地的本事,哄你这种笨蛋的信任都不必认真计划。” 她勉强耐下心讲些道理,自顾自絮絮地将心里对修仙者的不认可都说了。 但是没等来温歆的表态同意,就又恼起来,逼迫道:“反正你不许与他共去皇城,必须留在芳雨城。你若敢和他走了,往后不必再叫我小姨,也不必再给我寄那些无聊的信,我只当根本就没有你这个外甥女!” 作者有话说: 小姨想归想qwq但是女鹅的性格是有成因的 第29章 “我要去的。”温歆听见自己吐字清晰地说出这四个字。 语落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当面顶撞小姨了, 不知该惹得她怎样生气。 果然,方一抬眼就见温嬗的脸色极其恐怖,仿佛山雨欲来般, 吓得温歆几乎心生逃走的念头,步子向门边挪了些。 然而温嬗没有再厉声骂她, 盯着她一会儿,仿佛自讽般笑了下,道:“好啊,我如今管不住你了, 你去吧。” 一边说着, 她一边走到温歆身边,把房门打开, 催促道:“走啊, 你不是要跟他走吗。” 慌乱着想要向她解释的小姑娘一腔话都被堵了回来。 温歆原本要与小姨说,自己已经答允过程烨同去皇城,不能无缘无故毁诺。 而且已经踏上仙途小半年, 并未觉得修仙有什么不好, 学习阵法以来,她不单实力有变强, 也享受到了学习的乐趣。 但观小姨的态度,除非她真和程烨决裂,从此留在家里放弃修仙, 否则小姨不可能原谅她的悖逆。 温歆被迫作出选择,紧紧咬着唇, 几乎把娇嫩的唇咬破, 指甲也在掌心留下了几个月牙形的血印。 小姨厌恶修仙者的事她知道, 也清楚其中缘由是因为自己那位抛下母亲不管的修仙者父亲。 可她觉得小姨因为父亲就偏执认定所有修仙者都是恶人不对, 让自己无缘无故毁去与朋友的约定也不对。 不对的事情她不会做,也不能做。 因此她轻叹了声气,落下眼幕,瞧着自己的因沾了茶水显出深色的鞋面,道:“小姨想我留下来,我会在芳雨城留几天,住江婶子的客栈。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做的事,小姨递个信来给我,我立刻就会回来帮忙。可我不愿从此放弃修仙,也不愿毁约,对不起。” 除了去往鸿羽宗修仙的事外,她之前从来没有悖逆过温嬗。 即便是选择跟着师父离开温嬗的身边的时候,她也没敢当面否定温嬗教育自己的话,不敢直接说出拒绝。 在师父证明自己的身份后,她默默听小姨说完对修仙者的各种不信任,没应承下不去修仙的话,也没有与小姨争辩出个对错,沉默的态度让温嬗误以为她已经说服。 然而温歆其实没有听进小姨的话,趁夜留下封书信向小姨表明心迹,就悄悄和师父走了。 才一抵达鸿羽宗,她就托能来往凡俗界与修仙界的信使急急递了信回去,向小姨表明自己的安全和不辞而别的歉意。 可惜无论是这封报平安道歉的信,还是之后逢年节送回的问候书信,都没能得到小姨的回复。 她因此明白小姨仍然不肯原谅自己的态度,不敢再触怒小姨,所以不太敢来探望小姨。 这次因程烨的缘故回到芳雨城,如果不是程烨鼓励,有他陪伴在身边,她多半就真如她之前所说,至多隐蔽着确认小姨生活安好、身体健康,就算思念再深也不会出现在小姨面前。 见过面后被小姨责骂甚至驱逐,虽然令她伤心,但是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并非不能接受。 是自己不愿顺小姨的意放弃修仙、放弃与程烨的友谊、撕毁已经达成的约定,那么就得由自己来承担结果。 “那……那我走了,小姨保重。”小姑娘神情落寞地说完话,心伤地没再等待温嬗刺人的答复,直接从被打开的门走了出去。 却是出乎温嬗的预料了,她以为温歆一定会妥协。 温顺的小姑娘自从七岁那年,自己的阿姐过世,就仿佛一夜间长大。 体谅自己独自抚养她的艰难,她从来都是尽自己所能分担生活的压力。 旁的孩子还在向家长撒泼打滚实现愿望的时候,她就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带烹饪酿酒都一并学了。 稍大些时候学会算术,能接待客人了,就帮着去自家酒铺沽酒。 空闲下来,她还会帮帮街坊邻里的忙,城里的长辈没有一个不喜爱她的。 娇俏的模样和温良的性情也让她成为城中适龄少年心慕的对象。 如果不是她刚刚及笄就跟着个来路不明的修仙者去修仙了的话,温嬗本可以安排她与知根知底的少年郎结下亲事。 然后她会在自己的安排下过上和顺平安的生活——偏偏她要入修仙界,如今竟还与一个关系亲密的修仙者一起回来。 她难道丝毫不知道从自己阿姐的悲剧中吸取教训的吗? 温嬗气得身子发颤。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她不肯放下面子去挽留温歆重新讨论,就只能眼瞧着温歆情绪低沉地走出门,迎面险些撞进程烨的怀里去。 “看着路,小心些。” 程烨在她撞到自己硬实的胸膛前就抬手在她前额略挡了挡,避免她直接撞上来,磕疼了额头。 虽然他只要先一步出声提醒温歆回神,就不必多这个动作了。 但他觉得此刻给她一个拥抱才合宜,又真切想要抱抱难过的小姑娘,就没做。 虚虚拥着温歆,程烨用手顺着她柔顺的发轻抚过,试图安慰她的心情,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要是委屈了想哭的话,一会儿离开这里,我将肩膀借给你随便哭。” 房内的对话他全部听见了,早早就坐不住,等在了门外。 两人谈话间温嬗频频恶语相向,程烨几次都想要闯进去将受责骂的小姑娘带出来。 可听到温歆尝试用她自己的想法说服温嬗,他又强行止住了自己的冲动。 自己的心上人不是只会攀求他人帮助的菟丝子,既然她无有求助的意愿,程烨就在外等待着她做完全部努力。 他不认为温歆会屈服在温嬗的逼迫下。 即使温歆真被亲情要挟着同意了,也可以由他从别处着手,想其他办法拐带她离开,没有关系。 不过听到温歆为了与自己的约定,不惜拒绝她重视的亲人时,爱意与感动立刻充斥在他的心中。 小姑娘对于约定和他这个朋友的执着,首次让他体会到了被守护的感觉。 几乎类似于一种偏爱。 程烨从前不曾感受过,也不屑于期待谁会来守护自己,毕竟比起指望他人,更值得他信任的还是自己拥有的实力。 第45章 可当自己成为这份感情馈赠的受益人时,他又像被浸入蜜罐,心头舌尖都泛着甜,一时间竟觉得轻飘如踏云间。 虽然理智告诉他,温歆这么做不全是因为他,多半是她自己的性情如此的缘故,但只要所有理由中有一分是为了他,就足够程烨高兴了。 琥珀色的圆瞳映着自己的身影,程烨心疼地看着她下唇上深刻的咬痕,又将她刻意藏在背后的手执起看了看,道:“没有必要忍着难过不表现出来,歆歆,你与我可以说所有话,可以宣泄所有感情。” 温歆的眼眶就真的浮起热意,仿佛眼睫再颤动几下,压在心上的忧伤就全部会化作泪水流出。 明明被小姨训斥误解时,她尚且只是觉得难过,怎么被程烨温柔开导后,反而悲意涌动如潮。 温歆的嗓子干疼得厉害,轻轻颔首压制住悲伤,因为不知晓程烨将自己与小姨的对话全听了,歉疚道:“我刚刚和小姨商量说要在芳雨城留几天,却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咱们是否急着赶往皇城?” 如果急迫,他们就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不在芳雨城久留了。 “没什么好急的,你知道我的伤不会恶化,由着你做需要完成的事吧。” 程烨先前等不及要将她带离,现在却改变主意,觉得暂且在芳雨城留些时候也不错。 能让他想些法子扭转温嬗对温歆的态度,免得温歆往后再因为亲情痛苦,也算弥补自己没探究清楚内情就带她回来的失误。 身为魔种,利用魔气操控普通人的心理本来不算困难。 只不过他不精于此道,想要行魔气蛊惑之举,需要了解清楚温嬗恶劣态度的内情,利用她心理的漏洞趁虚而入。 前提条件不算很难,程烨很快就得以达成。 小姑娘领程烨在熟识的江婶子所开客栈订下两间房间,因着夜色还不算太晚,就邀着程烨去说说话。 约定闲聊的地点是客栈的屋顶,对于凡人来说稍显危险,于二人却不算什么。 夜风习习,送来些许春日的寒意,穿着白日单薄衣裙的温歆轻轻打了个颤,程烨自然地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温歆轻声道谢,被程烨问及是否还需要哭一场宣泄情绪,抬起唇角露出个笑容:“早就不觉得难过了,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我没和小姨谈拢,矫情地不大高兴罢了。” 如果不是程烨完完整整地听过两人的对话,知道温嬗说了怎样过分的言语,怕是真要被小姑娘用这副毫不在意的态度糊弄着相信。 她果然不肯将受到的委屈当作苦水倒出来。 程烨没有戳破温歆敷衍语句下隐藏的真相,只是怜爱地注目着她,又是无奈又是心软。 叹了声气,他刻意问道:“你小姨似乎不希望你去修仙,也不喜欢作为修仙者的我?” 据他的了解,凡俗界的大多数人都颇为崇慕修仙者,如果家中孩子有灵根天赋能够修仙,怕是要好好庆祝一番再敲锣打鼓送他入修仙门派。 可落到温歆与温嬗这里,情况却很有不同。 就因为温歆选择跟随修仙者修仙,温嬗竟然连她回家的权利都剥夺,且对着目前示外以修仙者形象的自己,她持无视的态度。 最开始那一眼瞥来,其中蕴藏的是浓稠的厌恶,甚至痛恨。 之后私底下与温歆谈的时候,温嬗也刻意强调要赶自己走,真是奇怪极了。 自己又不曾与她结过仇,为了得到温歆亲近,特意装扮过的外在形象应当也能讨人喜欢。 “喔,这件事啊,我小姨不是针对你来的,她对修仙者这个群体的恶感就很深。” 温歆听他问起就也不隐瞒,深深吸了口气,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她是记恨我父亲,对你只是迁怒,你不要责怪她,我替她向你道歉。” 她话落见程烨仍然不解,想了想,道:“你与我讲过你的故事,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将我的过往也分享给你。” 顿了一顿,她又轻声补充道:“但不是太愉快的往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由存稿箱给大家交六千qaq 第30章 家丑不可外扬。 温歆从前没有向他人透露过家里的事, 顶多只是提一提与小姨相依为命的事,感激小姨的不容易。 偶尔被问起父母的事情,她也就按照小姨教的, 说父亲外出意外身死,母亲因病早逝。 可大约是今夜月光太温柔, 作为倾听者的程烨目光包容,竟让温歆想要将过往全部的真实全部倾诉。 “我没有见过我父亲,我出生前他就离开芳雨城了。” 温歆垂目回忆着过往,因想起温柔的母亲, 不自觉露出恬然笑容:“小时候听我娘讲起, 他是个清癯俊朗的修仙者。 关系不亲近者见他,多半会以为他是个依庭玉树皎如月的清冷角色, 可真与他亲近了, 就会知道他只是笨拙不知该怎么与人相处,所以干脆作出漠然的样子。” 年幼的小姑娘当时窝在母亲的怀抱里,听母亲说起父亲对她一见钟情后, 为追求她闹出种种窘迫好笑的事情, 脑中渐渐就有了父亲的形象,不再因为小伙伴们说自己没有父亲而伤心。 温歆抬起手臂, 指向繁星点点的夜幕,轻声道:“我娘说当初我父亲为了向她表明心意,搅乱了星空本来的排布规律, 硬是令星辰排布成他们两人的名字。 我娘脸皮薄,立刻让他放群星自由才没被城中其他人发觉。她羞恼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答说摘星困难花时日太久, 等不及就想着取巧些, 若我娘不满, 他之后再摘星予她。” 讲到这里,温歆笑出了声:“至于为什么要摘星,是他自己私下看话本,讲女子应情郎示爱时讨要了天上星辰,他信以为真,想提前预备下,哄我娘高兴。 他还一本正经地向我娘说,天上星辰一旦落了地,其实就是稍奇特的石头,作炼器矿材尚可,却没什么好看的,不如他去寻些更好看的奇异花草当作礼物。” 那时候两人间其实已经情笃,只需要捅破最后一层纱就能在一起。 见他不开窍真要放弃今日告白,准备摘星事宜,还是偷偷躲着听的温嬗忍不住,直接跳出来喊破让两人的恋情更进一步。 “后来我娘有孕,我父亲说要往家族一趟,将肩负的责任交付他人,好回来筹备婚事迎娶我娘,甚至许诺放弃修仙与我娘从此白首与共,同入轮回。” 欢喜的往事到此为止。 温歆将目光从漫天星辰收回,原本偏上扬的语调低落如叹息:“我娘一直在等她,可直到病逝也没等到他回来。” 母亲不曾怀疑过父亲的情深,只与温歆言说父亲大约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一定会有回来的一天。 但是在温歆记忆中,初时还活泼开朗,总爱与自己一处玩闹的小姨却于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中变得沉默易怒。 温氏两姐妹父母早逝。 作姐姐的温婵大了妹妹七岁,长姐如母般将妹妹仔细养大,两人间的情谊远不是一般的姐妹可比。 所以随着温婵因生产落下的病越加严重,温嬗的性情也变得越加暴躁,痛恨一去不返的虚伪修仙者,连带年幼的温歆都承了她一份恨意。 第46章 “我小姨说我父亲是抛妻弃女、不负责任的王八蛋,仗着修仙者的本事大哄骗我娘的感情,见有了孩子就脚底抹油溜了。” 温歆心情复杂,落在膝上的手将衣裙布料攥得有些皱,手指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 轻柔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落下:“可我想相信我娘和我说的话。她临终时依然告诉我,我父亲爱她,也一定爱我,她虽然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再等下去,但是我一定能等到。” 这是母亲单独说给她听的话。 她不敢将这份期待告诉极度怨恨她父亲的小姨知道,也不可能告诉其他人,所以一直都是独属于她一人的心情。 温歆想要信任母亲描述给自己的父亲形象,但是在母亲逝去后,没有任何现实佐证能够证明他的真实。 她怕极了这份心情其实是自作多情,怕说出来遭到否认,就连母亲缠绵病榻的那几年痴痴等待都被否定了。 所幸倾听她的程烨不会否认她,他认可小姑娘的一切,就算她口中的那份期待于现实而言其实希望渺茫。 修仙者只是因本身具有灵根,在修炼后获得了的力量,仍然是人,具备人性,会有如百宝阁主事般贪婪者,喜爱玩弄女子感情的薄情郎子也并不少。 同为修仙者互相之间还需要顾虑对方的能力身世,对待凡人却不必再仔细考量。 利用她们对修仙者强大的向往,轻易就能骗上钩几位,玩腻想抽身了也简单,反正凡人入不了修仙界。 一群徒有力量的人渣。 只不过温歆描述中的父亲不似那种人,她愿意相信自己父亲,程烨也愿意抱有一份期待。 然而他一时也不知晓该怎么宽慰她,只得将她冰凉的手执起,合在掌中暖着。 犹豫一会儿后,他还是开口问道:“那如果有机会,歆歆想要主动去见他吗?” 上一世小姑娘与自己说的遗憾中,与生身父亲素未谋面也是其中一桩。 程烨计划带着她去往皇城,就是因为他在皇城的朋友应当有办法能够借小姑娘的血脉联系找到她的父亲。 ——可现在完全了解温歆的过去,程烨一时又犹疑起这个主意是否恰当。 如果见面后发现温歆的父亲确实是个抛妻弃女的渣滓,对温歆的打击会不会太大了? “当然,我本就想要找到他。” 相较于程烨的矛盾心情,温歆却是立刻给出了答案。 “我跟随师父往鸿羽宗修仙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要找到他,问一问他,到底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见我娘,是当真因为什么事绊住回不来,还是... ...反正,我想要知道。” 她恐惧自己的心情被否定,可还是想要得到真实,至少让母亲曾经的等待有一个结果。 即便真相可能很残酷。 因此当从师父口中获知自己大约承继了些父亲的修仙资质,拥有三灵根,可以跟随师父入修仙界后,她没有多纠结地就在心中定了主意。 比起被动地一直等待下去,她想要主动去找到父亲。 本就是持着寻人的念头开始修仙的,她对修炼变强或是结交朋友其实没有太多执念,也不图谋那些强大的功法。 可出外寻人也需要些实力保底。 她不好劳烦忙碌的师父与师兄师姐们帮助,就依靠着对阵法的学习来增强自保能力,反正修仙者寿数漫长,她总应能有找到的一天。 然而上一世,直到大魔现世,她也没能如愿找到,仍然不知父亲一去不返的缘由。 程烨闻言颔首,拿定了主意。 他不准备告诉温歆,自己能有办法找到她父亲,但仍要带她往皇城。 将办法拿到手,把人也找到。 找到人后,如果对方真是个负心薄情的人渣,他就直接将人杀了——不叫温歆知道自己父亲的为人,她就会一直怀着美好的期许。 而如果对方真有什么苦衷,他就揭露两人的关系,让温歆能解开心结。 “你说这是你修仙的其中一个原因,那还有别的原因吗?” 温歆听他这个问题愣了愣,旋即颊上浮现些红霞,不好意思地道:“另一个原因其实是因为我一直拖累小姨。我小姨原本有很多追求者的,但是因为要照顾我,最后都没能成。 我已至及笄年岁,就算当时没有师父出现,我也准备离家。之前攒了些钱,我又会烹饪和酿酒,可以另立个女户,不能再耽误我小姨的好年华了。” 她沽酒时就听醉汉们醺得晕乎时多次说起,自家小姨为了自己才一直不嫁人。 芳雨城的媒婆们都叹再拖延下去怕是没有合适的对象能说给温嬗,到时只能选些鳏夫或因疾不得娶的对象给温嬗,可惜了她利落的性情和俏丽的模样。 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温歆明白自己实际是成了小姨无法成婚的累赘。 “我走后小姨果然得了孟医师这样合益的成婚对象。”温歆说到这里,终于欢喜了些:“你瞧见没有,先前孟医师与我小姨间其实有些默契在的,他们两感情一定不错。” 程烨根本没注意他们两之间的关系,不过还是认可温歆的话道:“我看见了,的确恩爱。” 口上说的是“我看见了”,实际他心中想的却是“我知道了”。 他知道该怎么利用魔气钻温嬗的心理漏洞,令她知道悔悟,使温歆不再为亲情神伤了。 又絮絮说了些别的事将温歆的注意力从与亲人发生的不快上转移开,见小姑娘眨眼的速度渐慢,显露出了些困意,他就贴心地扶着她从屋顶下来回到房间中。 温歆与他告别,关上门。 程烨在门外等到她彻底熟睡,谨慎地将平日藏在自己影子里的影兽扯了出来。 命令它蹲守在温歆的屋外防止意外发生,然后他才循着白日已经走过一遍的道路,迅速抵达温嬗的住宅。 温嬗因为温歆这次的悖逆心中郁结,在床榻上辗转良久,刚刚才入眠,混混沌沌间还没有沉入深层梦境,正是程烨以魔气入侵的最好时候。 虽然程烨很是心厌这个责骂了温歆的女人,但是到底顾忌着她是温歆的亲人,不敢给她留下什么不可逆的心理阴影,致使温歆难过。 因此他只凝化了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魔气,指尖拉扯成纤细如发的缕缕丝线,一端系在自己手指,剩下的团成一团置于掌心,向温嬗轻轻一吹。 温嬗的梦境受魔气侵入,浑身一冷,眉头皱起向丈夫的方向凑了些,可却无法摆脱已经在程烨控制下的梦。 程烨恶劣地笑了下——他会让温嬗见到最想见到的人,但这个梦对于温嬗来说,绝不会是个美梦。 合上眼,他仔细引导起温嬗的梦境发展。 第31章 自从自己最爱的阿姐生育后, 冬天就由温嬗最喜欢的季节变成了她最讨厌的季节。 从前的围炉夜话变成了温婵入夜后一声声的咳嗽,即便将屋子里的炉火烧至最热,温婵也是手脚冰凉。 初几年温嬗只是心疼阿姐生育落下的病根, 替阿姐照顾着软软香香的温歆,甚至在温歆稍大的时候领着她一道玩雪。 温嬗向来玩心重, 已是及笄的年纪,却还能和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外甥女玩在一起。 第47章 在她想来,只要作为修仙者的姐夫回来,有修仙者的手段, 阿姐就能立时痊愈, 不会再受病痛折磨。 不过需好好骂一骂他。 回来得太慢,没陪着阿姐生产, 还叫自己阿姐白受了几年的苦。 可她期待的姐夫一直没有回来。 只会咿呀学语的雪糯团子眉眼长开, 能窥见往日温婵的婉和气质,温婵却消瘦得不见半分清丽之色。 原本合体裁制的衣裙都显宽大,她仿佛成了画轴上的美人, 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从温婵开始咳血的那个冬天起, 温嬗就没有半分玩心了。 她清醒了,自己与阿姐都被修仙者假装的深情骗了, 他一定不会回来了。 买来熬煮的药材治标不治本,治身不治心,温婵如同被攀折下的百合花, 就算浸入清水中也不过拖延些枯萎的时间。 且她不单是身体不适,除去温歆在的时候, 她都会习惯性地皱眉眺向远方, 忧心音讯全失的爱人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迟迟无法归来。 温嬗真的太恨了。 那个曾经被她甜声唤姐夫的修仙者哪怕如戏本子上的负心汉, 传回一句从此不与自己阿姐再有纠缠也好。 她的阿姐向来极坚强, 就算得知被玩弄抛弃,肯定也能很快从阴影中走出来,不会一日日沉浸在忧思中。 温嬗尝试过叫醒自己阿姐。 告诉她,那个修仙者肯定是个老练感情的人渣,让阿姐不要对他怀有希冀。 只要养好身体,就算没有他,她们姐妹两一样可以将温歆带大。 温婵却只是一边轻拍着在怀里安睡的温馨,一边用含情目看着温嬗,柔声道:“嬗嬗为什么要这么说玄黓呢,你知道他的,他与我的感情是真,如果不是出了事,绝无可能不回来。” 温嬗想要闹,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她要是知道那个人渣会抛妻弃女,一开始就不该为他领路,不该让他与自己阿姐相识,不该为两人感情铺路。 她太后悔了,她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那个轻易被修仙者演技瞒骗的自己,也掐死那个该死的人渣。 可她不敢吵到自己阿姐,憋了一腔恨意无从发泄,只得走出阿姐暖和的房间,用屋外兜头刮来的风雪清醒一下脑袋。 雪。 怎么又在下雪,她阿姐走的那一天也在下雪。 温嬗的思绪停住,看了看自己脚踩出吱呀声的白雪,又回身看刚才还烧着火炉的屋子。 屋子冷清地闭着门,门上落了把沉重的锁,显然已经很久不曾打开过。 可她明明才和阿姐说了话,才从屋子里出来。 温嬗疯了般奔回去,拿拳头砸门砸锁,却根本无济于事。 “小姨?”她身后传来温歆不太确定的问话:“你想要进娘亲的屋子吗,我去给你拿钥匙。” 稚嫩的小姑娘取来钥匙,被温嬗夺在手里。 因疼痛不断颤抖的手试了几次才将钥匙捅入锁眼,终于成功打开了门。 屋内的所有物什都罩了层纱,纱上积了些灰,没有半分暖意,也没有丝毫温婵生活在这里的气息。 “阿姐,我的阿姐。”温嬗立在门边念了两句,就冲入屋内想要将温婵从房间里找出来。 “小姨,娘亲已经走了两年了,你……”小姑娘大约是被她几近癫狂的举动惊着,忐忑地出声,想要唤回她的理智。 “你闭嘴,她刚刚还在这里的!”温嬗听不得她说温婵已逝,打断了她的话。 于是她得以安静地在屋内翻找温婵存在的痕迹,只有她不断碰倒家具的声响。 累得满头大汗,最终也一无所获。 她心中空落,坐倒在纷乱的家具间,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安静里忽然生出极大的恐慌感:“歆歆?” 懂事的小姑娘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在屋里就这么离开,可她探身望向门外,门外只有白茫茫一片的雪。 温歆去了哪里,难道是自己刚才喊她闭嘴的话太凶,吓得她逃走了吗? 这样寒冷的天气,她小小的年纪独自出外去不知会遭怎样的意外。 就算只是在雪地里摔一跤,跌一身湿不换衣都有可能发起高热来。 她可是向阿姐保证过一定好好照顾温歆的,真要出了意外,她还怎么对得起阿姐。 温嬗手脚并用着从地上爬起来,跌撞着冲出房门,冲到街道上一边喊着“歆歆”,一边向四处张望着。 街道熟悉而陌生,平日如果她这样喊,邻里一定都出门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可今天没有,街道独她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喊声被混在风雪中显得含糊。 温歆离开家能去哪里呢? 温嬗一边寻觅着她的踪影,一边想着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止住了脚步。 ——她想起来了,温歆和一个自称是鸿羽宗宗主的修仙者走了,去往修仙界修仙去了。 可修仙界的人具备实力却不一定具备善心,她已经从自己阿姐的悲剧中认识到了这一点。 纯善的小姑娘没有什么身世背景,天赋也不一定高,能在那种世界落得什么好结局吗? 而且温歆写给自己的书信上还说她想要借着进入修仙界的机会找到父亲。 什么父亲,那是抛弃她和自己阿姐的人渣! 明明自己花费几年时光认真将她养大,结果她竟然为了素未谋面的父亲,轻易将自己抛下。 温嬗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还是输给自己最痛恨的人。 难道因为那个人渣是修仙者,温歆就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他,放弃自己了吗?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烈焰灼烧,温嬗又悲又怒,忽然听见悠悠一声叹息:“嬗嬗,你问过她了吗?” 温嬗不敢置信地看向声源方向。 身着一袭天缥色长裙的温婵风姿绰约,面上没有半分病容,仿佛不曾遭遇那场爱情劫难,仍然是那个温嬗记忆里人人爱慕的阿姐。 她又问了一遍:“嬗嬗,你有了解过歆歆是如何想的吗?” 温嬗这才恍然领悟,自己大约是在做一场梦。 但能在梦里与阿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委屈地向温婵道:“我将她的来信翻来覆去地看过,除去那些道歉问候的话语,就只说了她要寻找父亲的事。 那个人渣哪里配担她一声父亲,她巴巴地去找,就算找到了,他会认吗?他要是会认,就不会有抛妻弃女这回事!” 温婵静静地等待她说完,无奈道:“你总将自己的怀疑当作一切想法的根基。 嬗嬗,当初我与你说以玄黓为人,就算一直未归,也一定非是他本心,你不愿信。那么这回我说以歆歆的性情,你们俩之间的情意,她去寻找父亲,不是要背弃你,你信吗?” 自己阿姐说的话,温嬗无论如何是会听完的。 虽然她仍然无法认同阿姐说那个人渣有苦衷一类的话,再大的苦衷也抵不过她阿姐至死等候所遭的苦难,但是温歆是她带大的,温歆对自己这个小姨的爱重她当然知晓。 敢于胁迫温歆放弃修仙,就是因为她清楚温歆对亲情的重视。 “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去寻找她的父亲,又那样执着于修仙。明明可以由我替她安排份稳妥的婚事,过上幸福的一生。” 第48章 温嬗为温歆花费的心血不少。 芳雨城各家合宜少年郎的情况她都已经了解过一遍,婆母凶悍或是小姑子难缠的都被她排除在名单外。 更是于早几年就为温歆备下了丰厚的嫁妆,让她可以风光出嫁,不会被夫家看低。 即便是她如今的丈夫孟医师,也是她相识相知很久的人。 只是她不肯点头嫁去邻城让温歆没了后盾,才一直拖延到孟医师说服家人来到芳雨城医馆,同意入赘般住在温氏几代人的宅邸中,才终于成婚。 温嬗可以毫不心虚地向阿姐言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 温婵爱怜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地道:“嬗嬗,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歆歆是个独立的人,不是咱们从前扮家家酒的布偶。 她已经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主见,可以做出她自己的选择,不一定愿意过上你替她安排的一生。 就算她的选择不如你替她安排的好,也是由她自己承担选择的悲喜。 至于你不明白的事,嬗嬗,你可以问她。只要你愿意问,愿意听,她一定会向你说明白的。” 温嬗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画面却变得模糊,温婵的声音也显得飘渺难听清。 她像是拥有不同的两套感观,却不能同时拥有,所以察觉到天快亮,隐约听见鸡鸣声了,就再难以感知到梦里发生的一切。 于是从梦中离开,醒了过来。 睁开眼,她仍然留存在梦境的余韵里。 好一会儿,忽然动作利落地从床榻上起身,将温歆寄回的信件重新看过一遍,收好在身上,开始洗漱装扮。 孟医师听见动静,睡眼惺忪地看来,声音稍哑地问道:“怎么了?” “我阿姐劝我有想不明白的直接去问。” 温嬗皱眉替自己编起发辫,道:“所以我要去问了。” 孟医师迟钝地理解过来她话中意思,立刻也起床,帮着她将编歪的发辫重新打理:“好事啊,你这回记得别发火了,一定得好好说。” 温嬗轻轻“嗯”了声。 立在屋脊上的程烨没听他们夫妻俩说话,只是拍拍手将断掉的魔气丝线拍干净。 他不是很满意自己首次对人心理的操控。 实在没研究过这种拐弯抹角的攻击方式,初时还能直接操控梦境,报复性地打击温嬗算作帮温歆出气,到后面就只能隐约影响到梦境的发展了。 比如温婵的忽然出现就不是他的安排。 照他所想,应当直接安排场景,令温嬗得知温歆离开修仙的真相,然后心生愧疚来向温歆致歉。 根本不必再经询问。 程烨轻一弹舌,没继续纠结在她要来问的事上,让她通过温歆之口确定,也不是不行。 他又想了想为什么在自己影响噩梦中会出现不受他操控的温婵形象。 唯一能说通的大概就是因为魔气是死的力量,温婵已死,他的魔气又足够精纯,说不定真的沟通上死去多年的温婵了。 只是凡人照理死去后应当会立刻轮回转世吧。 没再继续想下去,程烨回到了温歆所在的客栈。 作者有话说: 程烨:心理战玩不转 我:你玩的和恐怖片一样,可恶 改成早上八点更新啦qwq差不多大家起床就有更新 第32章 温歆醒来的时候, 床边有一只全身乌黑的小狗,蓬松的毛发看起来就很柔软, 它用圆溜溜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瞧着她, 不呲牙也不狂吠,只有尾巴摇个不停表现出欢喜的情绪, 显得异常乖巧。 让温歆惦念起曾经同样乖巧被她抱在怀里的紫雷猫了。 她对小动物没什么抵抗力,赤足下床,蹲身与小狗平视,问道:“你是谁家的小狗啊?”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 小黑狗未必能听懂。 紫雷猫是灵宠才通晓人性, 小黑狗只是凡俗界的普通小狗,怎么可能听得懂自己的话。 不过想了想, 她还是舒展开手臂向小狗, 道:“要我抱你去找主人吗?” 小狗圆溜溜的眼一下亮了,她才一话落,就等不及投入她的怀抱。 软乎的小动物窝在她胸口, 亲昵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 “你好亲近人啊。”温歆双眼弯弯, 揉了揉它的头,又夸了一句:“长得也可爱。你要是走失了, 你的主人不知该多伤心,我带你去找找吧。” 可话归如此,她才从床上起身, 还没有换衣洗漱,甚至鞋都没穿上, 总不能就这么出门去找人。 恰巧程烨这时过来敲响了门, 柔声相询:“歆歆, 你醒来了吗?” “醒了的。”温歆用脚尖将鞋勾来, 随意趿着鞋将门打开了。 立在门外的程烨见到了小姑娘。 她柔顺的长发还没有编起,穿着睡时换的白色亵衣,怀抱着的黑色小狗还向程烨乖乖“汪”了一声。 程烨盈于面上的笑容凝滞住。 视线从温歆下移到自己的影兽身上,有点笑不出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影兽原来是只狗。 他本来还奇怪着应当守在门外的影兽去了哪里,原来是装成狗溜进屋去讨好温歆了。 印象里它多半都是化身成巨大的异兽,凭借体型差碾压对手,倒是头一次见它变成看起来无害的小型犬类。 这是和谁学的狡猾? “你替我抱它一会儿,我稍换件衣服洗漱了就出来,咱们需替它将主人找到呢。” 温歆没发觉程烨神情一瞬的异常,托他将她以为的小狗抱了,重合上门去更换衣裙。 程烨当着她的面将影兽好好抱了,门一合闭上,就捏着影兽的后颈肉将它拎起,语气危险地眯眼道:“装狗装的倒挺像,被她抱一抱是不是开心极了?” 影兽是修炼成魔功后就与他伴生的生物,心情相通。 因为主人对温歆的深情,它亲近温歆是情理中事。 不过程烨还是觉得不快,自己都还没得到温歆主动拥抱的待遇。 所以程烨用手捏住它的嘴,不准它张口,为难道:“你再学狗叫一声。” 影兽无法当面违逆主人的命令,只得在被程烨捏着的嘴旁边,又分出了张布满利齿的口,委委屈屈地向他叫:“汪。” 哦,到底不是真正的狗,它可以随意变幻形态,这个要求为难不住它。 “收一收,你以后如果需要出现在她面前,就装成正常的狗,不准搞出这副样子吓她。” 程烨冷酷地吩咐完,仿佛忘了给影兽提要求让它学狗叫,逼迫它变出第二张嘴的就是他自己,无情地把它塞回影子里。 等温歆整理好着装出来,已经没了刚刚讨喜的小狗踪影。 她询问道:“是小狗的主人找来了吗?” “对。” 程烨没说谎,毕竟影兽的主人就是他。 见小姑娘流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程烨沉默了下,问道:“歆歆很喜欢它吗?” “是挺喜欢的,不过它有它自己的主人,。” 温歆浅浅笑道:“其实我大师兄有送给我一只紫雷猫灵宠,也很可爱,如果有机会可以让你见见。” “猫不如狗啊。”程烨原本还准备和自己影兽计较的立场立刻鲜明了,一本正经道:“猫的性情傲,不像狗会保护你,喜欢猫不如喜欢狗。” 第49章 温歆对猫狗倒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可爱的小动物她都喜欢。 听程烨说的认真,她没反驳,只愣愣地点头。 程烨说完才觉得自己是在纠结什么蠢事,轻咳了声。 重端起温和可依靠的态度,依着自己最开始的目的,道:“既然你起来了,咱们就下楼去用早餐吧,我已经点了些,应当能合你口味。” 说起食物,温歆兴致就来了。 一边高高兴兴地与他走下楼,一边问道:“江婶子的手艺也好,早餐可丰富了,你都点了什么?” 程烨知道她喜甜,除却几道爽口的开胃小菜外,点来配着白粥用的是糖米糕和炸油糍,果然极讨温歆欢心。 可惜小姑娘没吃几口,就发现了来到客栈门口的小姨温嬗。 她一愣神险些呛到,咳嗽了几声,放下竹筷就要迎上去,但不及起身,温嬗已经走到她身边,拾了桌旁长凳坐下。 温歆没想到她隔日就会来。 本以为照昨日她生气的情形,自己能在离开芳雨城前见她一面,说些告别的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姨现在来找她,应当是有什么事要托自己去做吧。 温歆安静等她说出需帮忙的事,可温嬗看了眼温歆几乎没动过的早餐,却是皱起眉,冷淡道:“你先吃完,一会儿我有些问题要单独问问你。” 原来不是要托自己办事啊。 温歆心情更加忐忑,比起劳力,她其实更不愿受小姨的责骂,因为心里会很难过。 在她的注视下食不知味地用完早餐,温歆向程烨轻一颔首,示意自己暂且离开让他稍待,然后就与小姨一道上楼,回到临时租住的房间中。 昨天已单独谈话过,结果闹得不欢而散,温歆不觉得仅隔一天小姨就会认可自己的想法。对接下来的对话也没抱多少期待。 “我昨晚梦见你娘了。” 温嬗用这句话开头,因为想到自己温柔的阿姐,语气柔和了不少:“她劝我将想不明白的事情都直接拿来问你,所以我就来了。” 温歆茫然地眨眨眼,没想到小姨来找自己的起因竟然是她做的一个梦,但还是主动道:“小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好。”温嬗随身携带的信件一封封取出、展开,食指曲起敲打在信件的纸张上,问道:“你在信里写,你入修仙界修仙是想要找你父亲,你找他做什么?” 温歆清楚小姨对自己父亲的恶感,因而没将告诉过程烨的那点希冀说出来,只含糊道:“我想要知道他一直不回来的原因。” 她说的不太明确,可温嬗还是懂了,嗤笑一声:“呵,你希望他是有苦衷才一去不返的,是吗?” 确认温歆不是想要投奔作为修仙者的父亲,不是要放弃自己这个没多大本事的凡人小姨,温嬗心中的郁结其实已经解开一半。 只是她说话的口吻仍然显得咄咄:“再大的苦衷也抵不过他抛妻弃女十四年的事实,你不会想着要原谅他吧。” “不,我不想和他有任何联系,所以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温歆垂下眼,轻声将内心想法清晰道出:“我找他,仅是希望娘亲的等待有一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 至于之后,他是他,我是我,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我的亲人只小姨你一个。” 温嬗完全没料到原来温歆想得这么通透,静默了好一会儿。 照她想来,小姑娘对于父亲至少该存有一分孺慕,所以有可能轻易被那个男人蛊惑,被骗局演技蒙骗着相信父爱。 可原来被一厢情愿想法困在局里的不是温歆,而是她自己。 温歆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去认父,自然不会有认贼作父的事情发生。 “好,好啊。”温嬗连道了两声好,一时觉得极痛快。 就该不认他! 他从来没为母女二人付出过,凭什么十四年后被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认作父亲。 温嬗的心情拨云见日,再开口,语气就变得完全温和:“歆歆与我说说你这小半年修仙的事情吧,带你去宗门的师父以及你的师兄师姐们都待你如何?” 前有抛妻弃女的修仙者为例,温嬗对修仙者仍然不抱半分好感,忧心纯然的小姑娘摔进修仙界大染缸里没法全身而退。 温歆见她松缓神色,心上担子也终于卸下。 活灵活现地向小姨描述了怀剑峰上大家给予她的关怀,总结道:“他们都是极好的人,照顾着我资质不佳,都来帮助我了。” 温嬗虽然仍觉得修仙者不靠谱,但是也没打断温歆表达对师父、对师兄师姐的感怀。 听到最后,她才问道:“怎么像是没有与你同归的那个人的事迹,难道他不是你同门的师兄吗?” 温歆心中“咯噔”一下,暗叹自己得意忘形,竟然忘记将程烨编入过往事迹中。 做不到说谎向温嬗讲程烨是自己师兄,温歆干脆挑明了些,道:“程烨不是我师兄,是与我性情相投的朋友。他为我受过伤,还总是无微不至照顾着我的生活,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希望小姨你能认可他。” “为什么要我认可他。” 温嬗觉得这种说法很怪,像是温歆特意带着情郎到自己这个作家长的面前,要求家长的认可,可听温歆的语气又不像。 “因为他是我重要的朋友,小姨是我重要的亲人,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误解。”温歆壮着胆子答了,面上没有半点温嬗以为会有的羞意旖念。 两人之间的关系应当没到恋情那一步。 但照温嬗看来,即便温歆的反应迟钝,现在还未有对程烨的爱意,那个名为程烨的修仙者目中所盛深情也足够将两人的关系引着往恋情方向发展。 可惜温嬗已经不再相信修仙者表现出来的深情。 瞥见小姑娘目中的期待,她略作考虑,道:“我需先问他几个问题,再决定是否认可他。” 几个问题不一定能问出程烨的心性,但至少能知道他对待温歆的态度是否认真。 “明天你带他回家吃中饭吧。” 第33章 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和小姨说完心事, 小姨也愿意相信自己的话,温歆很开心。 可听温嬗要邀程烨一起明天中午用餐,她又心情忐忑了。 温歆嗫嚅地问道:“小姨, 程烨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你要问他什么问题啊?” 见她明明怯怯地害怕着自己发火, 面上却还要试探性袒护程烨的神情,温嬗觉得她分不清好赖人,有些生气。 翘起稍显尖锐的指甲,只以指腹捏住小姑娘两腮的软肉, 温嬗不快地道:“那当然得明天当面问他才行。提前说给你听, 你肯定和他对答案,你这个随意就能哄上钩的笨蛋。” 温歆长长的眼睫扑闪着点点泪光, 说不出反驳的话。 如果小姨把问题告诉她, 她确实准备透露给程烨知道,先让他想好答案,免得被刁难得一时答不上来, 当面尴尬。 小姑娘不顶嘴, 再欺负她就没意思了。 松开手,温嬗替她将脸上浅浅的指印揉开, 情绪上恢复了平静。 她道:“你想要在修仙界找你父亲就去找吧。只是我若试出来这趟陪同你回来的程烨不靠谱,仍不会许你们两结友相伴去皇城。” 第50章 尚且年少的温歆看不出程烨邀约旅行的目的,她难道还不懂吗。 自己好不容易养成的翡翠小白菜不是什么样的猪都能拱的。 温歆张张口, 才想为程烨求情,就被温嬗先一步打断道:“你不是信他是好人吗, 我试一试他到底有没有你说的好也不行吗?” “行。”温歆被小姨瞪着, 只得应了, 悄声劝道:“你对他别太凶了。” “笨丫头, 现在倒帮着外人嫌起我凶来了。” 温嬗轻叱她,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态度强势,到底放缓声音,半是道歉半是承诺地道:“往后我不会再误解你,歆歆,你如果有什么话要说,都可以来和我说。” “那... ...”温歆想说她觉得可以不用试探程烨。 他们两一起经过生死,多亏程烨从魔种使的手段下救她,才保了她如今安然无恙,小姨试探他,既不礼貌也不必要。 “但是你性子纯善,为防止谁都能哄了你去,你的人际交往我还是得管。”温嬗补充上一个前提条件,问她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确认她的执着非自己可以劝动,温歆只能放弃,小脑袋都耷拉着垂下。 “没事的话,我就回去照看酒铺了。” 与外甥女之间的心结不复存,温嬗起身拍拍她的头,叮嘱道:“记着明日带他回家里来。” “他不一定愿意” 温歆忽然发现自己不能替程烨做主答应,且程烨不跟着自己一道回家,就不必被盘问,所以刻意没有应承下,还语气讨好道:“只有我回家陪小姨不好吗。” 温嬗一眼看穿小姑娘耍的小心机,“呵”了一声。 她径直推门走出房间,从楼梯上向坐在一楼大堂的程烨扬声问道:“程烨,歆歆明日回家吃饭,你呢?” 程烨顺声望来,挑眉露出个笑。 屋内的谈话全部被他所知,只是没想到小姑娘性情羞涩,她的亲人会这么直接。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对恶声恶气向温歆的温嬗没有好感,但如果能借几个问题就获得温嬗的认可,于他与温歆的关系只有益处。 程烨并不认为温嬗能难倒自己,因此欣然颔首道:“劳烦为我添一副碗筷。” 正要抬步跟着小姨出来的温歆听他笑语这一句,接着就被小姨递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双颊立刻浸润胭脂色。 她重新缩回房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合上,倚靠着门将手摁压在心口,听着心跳一声声,轻将下唇咬住。 小姨都还没问程烨要不要一起来,他怎么就主动说要来了,知不知道跟来会被小姨拿问题刁难啊! 还有小姨刚刚看自己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啊,朋友之间来往家中吃顿饭是很正常的事吧。 是的吧。 现在充斥在内心令她不安的陌生情绪,应当只是被被小姨揶揄产生的不悦吧。 温歆试图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她懂男女情爱,因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对程烨怀有朦胧的好感。 可程烨未必喜欢她。 自己模样不算特别出众,会的不多,放在修仙界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与程烨因缘际会才结为朋友,她不想失去。 毕竟只是做朋友的话,要求不那么苛刻,双方关系能维持的长久,一旦自己自作多情,擅自将两人关系误会了,那就连朋友都没法做了。 “歆歆。” 叩门的人不是温嬗而是程烨:“你昨夜说今天要一起在芳雨城逛逛吗,不准备去了吗?” 温歆平复完心情,打开门,仰面道:“明天你跟我回家的话,需答我小姨不少问题,要不今天我们就演练一下她都有可能问什么吧。” “好。”程烨倒是无所谓具体要做什么,反正只要与温歆一起,他都能心满意足。 * 温嬗刻意要两人晚一天再一起回家吃饭,是为了买齐材料多制几道大菜。 毕竟她听说修仙界都是吃什么只有饱腹作用的辟谷丹,馋嘴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总得满足她的胃口才行。 从清晨就开始忙碌,等温歆中午到家时,就发现家中备用的餐桌都被取出来,与日常的桌子拼在一块儿摆在院子里,桌上是极其丰盛的菜肴。 本来还担心小姨刁难程烨的小姑娘立刻将忧虑抛之脑后,高高兴兴地坐到桌边将菜式都看过:“小姨是特意给我做了这么多菜吗?” 温嬗本意想要弥补自己因为误会而冷待苛责她的事。 可见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又不想直说——让她得知自己心软的态度,一会儿就不好向程烨问话。 所以声音无波地开口道:“吃饭的人多些,做的菜就多些,有什么好问的。” 温歆老实地“喔”了一声,沉默片刻,还是微笑道:“都是我很喜欢的菜,谢谢小姨!” 温嬗看起来不很在意地一点头,转身要去厨房将最后一道菜端来。 背对了温歆,她唇角的笑意就填入两颊的酒窝里,步履轻巧地往厨房去。 饭桌上用餐的时候,温嬗没有着急将问题抛给程烨,而是与温歆闲聊起她不在城里这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 聊着聊着,话题就被引到温歆的同龄人身上:“你从前的那些玩伴,多数都已经成家,也就是你非去修仙,否则我现在也给你安排上亲事了。” 温嬗话是向温歆说的,眼睛却是瞥向了程烨。 俊朗的青年一直含笑听着她们的对话,可抬目与温嬗对视的墨瞳里却没有蕴含半分笑意,甚至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在。 果然对小姑娘心怀占有欲,听不得她与其他人可能结亲这件事,性子也不如表面的温和。 温嬗倒没觉得占有欲有什么不好,至少说明他是真心实意在乎。 “安排什么亲事啊。” 程烨没出声提出反对意见,却是咀嚼吞下食物的温歆犹疑着问道:“小姨莫不是想要我嫁到其他城里去?” 反正她已踏上仙途,不会再与人结亲,问起也没什么羞涩感,只是想要了解当初小姨的想法。 “当然不。”温嬗听了她的话,奇道:“芳雨城想娶你的少年郎不少,我为什么要将你远嫁。” 温歆眨眨眼,茫然地“啊”了一声。 她放下筷子想了会儿,试探着问道:“小姨你是不是误会了别人的想法啊?婚事不能胡乱安排的,咱们城里哪里有喜欢我的人。” 之所以考虑到及笄自立女户,就是因为小姑娘不认为城里会有谁愿意娶自己。 温嬗皱起眉,举例道:“首饰铺的贺家子,粮米店的郑家子,还有赵秀才的小儿子不都心慕你?” 喜爱温歆模样性情的当然不止他们三人。 不过甄选时,温嬗考虑到温歆的想法,念起他们三人从前就是温歆的玩伴,感情较他人深,所以本来欲从三人中选出一位来。 怎么温歆倒以为城中无少年心慕于她了。 温歆听过小姨举出的三个例子,垂下眼幕,笑容浅浅:“还好小姨你没有安排。你的确误会了,他们都只将我当作玩伴,你要是上门去说和,被拒绝就尴尬了。” 第51章 小姑娘年幼时总给长辈们帮忙,长辈们自然喜欢她懂事,可在他们口中成为教育自家孩子的典范,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同龄的孩子都议论着说她是刻意在大人面前装乖,温歆偶尔空闲下来可以玩闹了,也只有廖廖三个外向、不在意家长话的男孩愿意带着她一处玩儿。 年纪还小时,温歆也对他们三人怀着感激和一点特殊情愫,觉得他们和其他孩子不同,以为他们对自己也会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可后来有一次去寻他们三人,听到三个小竹马被其他孩子质问为什么和自己玩,得知他们三人只是正义感足,怜悯同情自己没有父亲以后,她就不再多想了。 “我感激他们当初愿意捎我一处玩耍,可成亲不能用怜悯来维系感情的,小姨你与他们去说我的亲事,只会令他们为难,倒将我与他们三人从前一点玩伴间的友谊要泯灭了。” 温歆一道说,一道重执起筷子动作自然地为自己夹着菜,显见她心中所想即所说,真不认为三人对自己心有期慕。 可温嬗说他们三心悦温歆并不是全凭自己猜想,而是这三家人,包括三个少年郎来向她亲自表述欲要求娶温歆的心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法不同,孰对孰错正是辨不出的时候,忽然三人中一位当事人恰巧来访。 运货的马车停在宅邸前,青年一边向里走,一边朗声道:“温姨,我来给你送货了。” 酿酒需要粮米当作原材料,来的正是粮米店的郑家子郑铭。 望见温歆的那一刻,他原本礼节性的笑容立刻染上真实的温度:“歆妹妹,你何时回来的?” 第34章 “小铭哥。”温歆见到故人, 心中欢喜。 然而到底方才听小姨说起,差点将郑铭当作她的婚配对象,心中一时有些怪。 所以她只是抬起唇角欣然应了声, 道:“好久不见,我昨日回的。” 回答的很简单, 可郑铭却没有将谈话就此打住,而是又找了些话题与温歆继续聊着。 听着郑铭期期艾艾地问起温歆近况,询问是否之后不再走了,温嬗就知道自己才是对的。 郑铭的确心慕温歆。 可在温歆听来, 他的关切与之前陈三哥、许娘子的关心没什么不同。 见到从前交好的玩伴, 令她颇为开怀,但也仅仅只是开怀。 幼年时源起自三个男孩对自己怜悯的情谊, 在她获知情谊缘由后就渐渐疏离了, 如今见面时问候一声,互相笑一笑就算尽全礼节。 因此她虽然一一答了,但是态度上并不显热切, 拿捏着礼貌的距离感。 原本已经不太能沉住气的程烨因她态度自然, 把快要倾泻出的杀气全部收敛起。 不过仍不太乐意温歆把时间耗在与郑铭无意义的对话上。 他端起平日善解人意的态度,以公筷殷殷为温歆夹了几道她喜爱的菜, 将空了小半的碗又添满,劝道:“先吃菜,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郑铭这才注意到温歆身边坐着位陌生的俊朗男子。 与他眼神刚一接触, 就觉背上发凉。 偏仔细再看的时候,对方又仿若无事地和善与温歆交流起来, 仿佛方才攀上他背脊的恶寒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温歆不意他这番举动, 觉得当着客人的面进食不太好, 轻咳了声, 拉了拉程烨的袖子,小声道:“你先别给我夹菜了,正说话呢。” 亲昵如同撒娇般的动作,哪怕是外人也能立刻判断出她与程烨关系匪浅。 郑铭面上的笑淡了,连目光都黯然下去。 虽然仍然不甘就这样和思念已久的小姑娘告别,但总还是拥有自尊,知晓自己没有立场再强硬插到两人对话间。 无声地叹了声气,他将送来给温嬗的货都卸下,就心中空落地准备离开。 “等等。” 温嬗叫停他的脚步,转脸向温歆道:“你替我送送小铭吧,难得你回来一趟,往后专注修仙,不知有没有回芳雨城与他们这些童年朋友再见的时候。” 温歆错愕地向小姨看去,不明白她怎么忽然给自己安排差事。 于是又听她道:“我有些问题要问程烨,不合宜你在场,你去吧。” 郑铭期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歆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也不忍心辜负他的期待。 自己是主人家,郑铭是辛苦送货来的客人,她尽礼节送一送理所应当。 因此温歆依着小姨所说,起身准备跟在郑铭的身后,将他送至巷口再回来。 临从桌子旁走开时,她怕程烨被小姨刁难过头胡答了问题,又悄声向程烨提醒了一句:“就按咱们昨天排练地答。” 程烨周身的低气压,因她这一句柔柔的提醒稍缓和。 他俯下身去,将她衣裙边缘略卷起的褶皱抚平,温和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答。” 温歆就放心地去送别了。 她离开芳雨城小半年,比她约大个两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影抽条如雨后春笋,已比她高出不少。 腿长步子迈得开,怕温歆跟不太上,郑铭牵着马车刻意放缓脚步,装作闲聊般问道:“歆妹妹往后确定要修仙吗?” 这是刚才小姨已经说破的事儿,温歆没多想,却也没做过多解释,只道:“对,师门的大家对我都很好,我也颇喜欢探究阵法一道。” 郑铭沉默一会儿,手攥成拳又松开,垂头落寞道:“修仙者与凡人从此便是异途,可有些话我想告诉你知道。”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歉意道:“从前我无知自大,说了伤害你的话,真的很对不起,你是非常好的女孩!” 温歆先前只向小姨言称三人对她的情谊都是缘起怜悯,但实际上那天三个小少年说的话却不止这么简单。 三人被其他孩子质疑,愿意带温歆一起玩是不是因为家长的话,选择背叛孩子团体,立刻齐齐否定了。 当被追问确切理由,是不是因为他们三都对温歆心怀喜爱,所以才总乐意和她玩耍时,的确对小姑娘有朦胧好感的三人又都心虚了。 不愿意当着其他孩子的面承认羞于表达的喜欢,于是三个小少年就悖逆自己的真实想法,罗列温歆的缺点,好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没有喜欢上温歆。 像是和她玩只是觉得她没有父亲又没有玩伴太可怜,或是她每天穿着灰扑扑的衣裙完全不惹眼,喜欢不起来,又或是说在一起玩耍时她没有主见什么都只应是,没意思之类的。 三人极尽所能在脑子里可以搜刮出佐证自己不能喜欢上温歆的原因,不经思考就说给其他孩子听,总算是重新获得了团体的认可。 不待松一口气,接着就发现在街道拐角处,立着他们熟悉的娇小身影。 小姑娘如往常一样来寻找他们,听见了他们说的所有过分言语。 但是她没有走过来反驳,或是斥骂他们之前约定友情时的虚伪。 温歆只是静静将脚边的小块石子踢开,遥遥向他们翘起唇角礼貌笑了笑,然后仿若无事发生般垂下眼,神情萧索地离开了。 之后温歆没有再怎么找过他们,将与同龄人玩闹的心彻底歇了,空闲下来向小姨学学厨艺和酿酒的技术就很好。 第52章 愧疚难当的三个男孩也不好意思再主动叫温歆一起玩闹,原本的青梅竹马情谊就因为他们对自己面子的维护渐渐生疏了。 可他们对小姑娘的心慕没能泯灭。 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温歆出落得越发美丽温柔,朦胧的喜欢生根发芽,开出名为爱慕的花儿。 这才有三人都向温嬗说欲娶温歆为妻的事情。 “原本我以为我比另两人胜算能大些。” 郑铭本来认为自己与温嬗平日来往得多些,更能博取温嬗的好感,借温歆亲人的认可,达成温歆为妻的目的。 后时间长,他可以细细将从前的心思向小姑娘掰明白,求得原谅。 另外两位估摸着也各自觉得自己有独特的优势,可以争一争。 但是谁都没能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修仙者将温歆带去修仙。 仙凡有别,除非温歆愿意放弃一身灵气不再修仙重归凡俗界,否则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郑铭不敢期待温歆为自己放弃修仙,苦笑道:“到底是我痴人说梦了。不过今日能将道歉的话都向你说出来,也算对我从前犯下的荒唐错误有个弥补了。” 温歆却是真没料到他们能将那过往几句童言无忌全记下,还刻意来给自己道歉。 她当时听见三人的话,的确心中难过。 但她认为出自怜悯的友谊没有必要刻意维持下去,也不希望曾予自己欢欣的玩伴再因为自己遭到质问,所以渐渐冷淡互相间的关系,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 如果不是今天小姨提起,郑铭又出现帮她一起回忆,她甚至都不怎么记得这段往事。 现在被郑铭一本正经地道了歉,她反而不太好意思地道:“童年时不过都是孩子间的稚语玩笑,我没怎么上心过,你也不必内疚。” 卸下他心上的担子,温歆又正色道:“至于与人结亲,我之前一直不曾考虑,往后如果要寻,应当也是择一位志同道合的道侣。多谢小铭哥的喜欢,只是我不能也不会回应,抱歉。” 她明白情爱一事上最忌惮留有余地。 让对方心存希冀,就无法摆正心态去迎接更合适的人。 所以虽然隐隐有些不忍,但仍措辞着拒绝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明确的态度哄得窥听他们谈话,发现情敌先一步表白的某位心情又好了起来。 也出乎郑铭的预料。 他本来以为依温歆柔善的性格,拒绝自己用的也只会是“有缘无分”一类婉转的话语, 凝视着她如琥珀般透亮的眼眸,郑铭因其中蕴藏的担忧轻笑了声,问道:“歆妹妹所说道侣人选,先前坐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否就纳在考虑中?” 方才仔细说起婚配嫁娶时,温歆尚且能够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一旦对象被圈定在程烨身上,她原本清楚的头脑就“嗡”的一声迷糊住了。 回答郑铭的声音又小又轻,不知是告诉给郑铭知道,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没有没有,我们是朋友,结伴准备往别的地方去,不是道侣关系。” 郑铭见她雪腮飞红,明白她对程烨至少抱有喜欢,不是自己可比。 再忆起方才程烨对她的细致,他望着渐渐走近两人的青年,故意道:“如果歆妹妹也不准备选他,还是早早与他讲清楚比较好。” 自己是不可能得偿所愿了,可想必只要将感情这件事摆上台面,他们两人就能成事。 郑铭好笑地在她发顶拍了拍,又小声告诉她:“他人已经来了哦,我走了,祝你们俩能感情顺利。” 他牵着马车快速离开,将相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温歆来不及想他祝愿的感情顺利是什么,就因为程烨已经走到身边而紧张起来,问道:“你何时来的,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程烨只应了前半句,道:“我才答完你小姨的问话,你们两已经叙旧完了吗?” “嗯。”温歆就只当他没听到自己与郑铭的对话,舒出口气,面颊上红潮褪去:“将话都说清楚了。” “那就回去吧。”程烨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牵在掌中,道:“我可算通过你小姨的考核,可以安心陪你用餐了。” 作者有话说: 算不上情敌哈哈qwq女鹅自己都没在意 第35章 “你已经在我小姨那边过关了吗, 她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吧?” 温歆以为小姨询问程烨的应当就是他的身份。 确定他不是坏人,就会放心自己接下来与他结伴旅途。 所以为了不让程烨的魔种身份被发觉,她花一整个下午, 将相关他身份的问题全与程烨对过一遍,觉得不会露馅才领着他今天来到。 可实际上, 温嬗问程烨的问题与她想象不一样。 她的身影方一消失在门口,温嬗就支开丈夫,单刀直入问程烨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家歆歆?” 当着温歆的面,温嬗不好问, 即便有意相询, 也不会问得这么直接。 同样,当着温歆的面, 程烨也需要思索如何含蓄些给出答案。 但现在既然是与温嬗单独对话, 他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颔首欣然承认道:“是,我会让我们的未来一直都是彼此。” 他没有再端着温和浅笑, 暴露出本性般以双手合抱环胸, 身体后仰着靠向椅背,姿态透出几分懒倦傲然。 但他说起与温歆的未来, 语气却显得平静坦然,陈述的口吻仿佛诉说一定会实现的现实。 温嬗观他眼底的漠然有些诧异,旋即牵动唇角嫣然一笑, 面上的质疑之色减弱。 单纯的小姑娘或许无法发现,可对修仙者警惕心极重的她早察觉了程烨的城府。 虽然不知道程烨具体是在图谋什么, 但是她不可能放任他用一张虚假的面孔将温歆蒙骗。 程烨愿意为了温歆在自己面前展现出真实, 至少比装模作样地开口哄骗要好。 身份的问题温嬗问了。 只不过不如温歆想象中问得那么仔细, 轻易就让程烨用一套准备好的说辞过了关。 之后她也没有要求程烨许下誓言, 因为已经不信修仙者心魔誓那一套。 违背誓言遭心魔反噬是会对修仙者修炼有所妨碍,可执意背誓的人也不会太在乎一时半会的修为停滞。 温歆的父亲曾经就信誓旦旦拿心魔誓哄了她的信任。 如今她宁愿程烨不发誓,这样即便事后他做出与他今日态度相违背的事,也不会令她想起他的承诺而觉恶心。 “她没有刻意刁难我,我的身份同你一起排练过,自然没能被看破。” 程烨探手将落在温歆发上的花瓣拂落,略过可能激起温歆情绪的问题,只将结果道与她听:“总之她是答应咱们结伴往皇城去了。” “那就好。”温歆展颜相笑,没仔细探究都是些什么问题。 她担忧的就是小姨执意不许她与程烨为友。 这次好不容易与小姨将话说开,关系好些了,如果她坚持阻拦自己同程烨走,怕不是两人又要闹僵。 “你小姨方才说你送别的郑姓青年有意要娶你,你们在聊的就是这件事吗?” 程烨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其实不必问,可如果提也不提,倒像是他完全不在乎一样。 第53章 而且他也想经温歆说与自己的话确定她的心意。 “的确是有聊到婚嫁的事,我答不合适,他没有太执着。”温歆不擅长说谎,因而没有欺瞒。 她略偏开目光躲了程烨的注视,简要答:“不过主要还是说起我们年幼时产生的一个误会,说开了就能互相理解了。” 程烨牵着她回去的脚步一顿。 ——什么误会,明明是三个不敢面对自己真心的小鬼被同龄的孩子团体一逼迫,就将恶意都抛给比他们更弱的温歆接受。 辜负了温歆曾给予他们的信赖与友谊,长大后竟然还腆颜求娶。 温歆不敢相信旁人对她会生出爱慕之意,多半就是因为这三个小鬼在她心中印下的痕迹,会忧她再自作多情将旁人的怜悯当作偏爱。 程烨牙根发痒,觉得类似的事情如果落在自己身上,他必是会报复回去的。 也就是温歆心善才肯原谅他们,还好言好语劝慰他们宽心。 怎么她就不肯多为她自己考虑考虑,少做些损己利人的事啊。 然而程烨也只能心中叹气,思量起如何将她年幼时就被击垮过的自信重新建立起来。 * 从芳雨城离开时,较之方抵达故乡时,温歆的心情明媚很多。 温嬗知道她乾坤囊可以存放食物以后,硬是又制了不少宜于保存的酥饼糕点一类的塞进温歆的乾坤囊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歆都不会再为入口的辟谷丹食之无味而烦恼了。 由程烨驾驶的神行舟这回没有行出多远。 温歆发现才不过小半个时辰,神行舟就在渐渐落下,心中疑惑。 程烨驾驶神行舟的余力还足,芳雨城距离他们的皇城目的地又是遥遥,怎么忽然就停下了。 “我听你小姨说,距离你们芳雨城不远有一棵极灵的姻缘树,现在一看,果然是棵巨树。” 温歆还没有开口询问,程烨就主动道:“我有个心愿想许给姻缘树实现,所以就先不急赶路了,咱们同去见见仙树吧。” 神行舟降的更低了,没有云层的阻碍,乘在舟上的温歆都能看清那棵足有十多米高的巨树了。 因是春日,姻缘树显得生机勃勃。 葱葱郁郁的叶影间,飘着许多红色的绸带,寄托了不知多少年来无数痴情人的真情。 姻缘树的传闻,生活在芳雨城的温歆自然听过,像是单相思者系红绸可叫心上人明悟情意,或是两厢情愿的爱侣共系红绸可以从此顺遂共度一生青丝白头。 然而因为小姨不喜欢神怪仙妖一类的传闻,不信姻缘树真有功效,所以即便姻缘树的位置与芳雨城距离不很遥远,温歆一直对巨树很好奇,也不曾亲往亲见姻缘树的样貌。 她更没有想到程烨会从小姨口中获知姻缘树,想不到他会特意来到姻缘树这里许愿。 难道是他有恋慕的心上人,想要得偿所愿令对方知道吗? 温歆的小脸因为这个猜想白了白。 仔细一想,她猜想有可能是程烨发觉了自己对他的好感,所以刻意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向自己表示婉拒。 不至于惹她太伤心,却能够将她劝退。 他向来行事周全,能想到用这种法子委婉向自己表明态度也不奇怪。 小姑娘一时也不知是否该谢他精心思虑,心脏抽疼着,像是被小虫噬咬着难过,只得微使力地用手按压在心口。 勉强平复放开手时,心口衣裙的布料已经被她自己攥得皱巴起来。 可程烨回目看来,她又假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一直望着姻缘树之美发着呆,静静等着神行舟落地停稳。 只有叠放在膝上仍然轻轻颤着的手,泄露了她的不安与纠结。 姻缘树并不是一个确实存在的信仰对象,周边并没有建设庙宇寺院,只简单的一个橱柜储放着红绸带。 曾经向它许愿达成的爱侣们偶尔会在还愿时将橱柜中的红绸带补满,祝愿下一对佳偶成良缘。 而今天非是特殊的节日,并无其他人赶赴许愿,来到这里的只有程烨与温歆两人。 取出许愿用的用具,轻飘飘的一段红绸被捻在程烨冷白如玉的指间,红与白的对比分明。 却惹得温歆心里钝钝疼着,垂首不想再看时,听他问道:“歆歆有想要许愿姻缘树去达成的愿望吗?” 姻缘树能许之愿,自然就是与姻缘相关。 温歆轻轻蹙起眉,嫣红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她的确对程烨心怀好感,可她的愿望如果与程烨的愿望冲撞矛盾,程烨可能就无法借姻缘树实现愿望,倒不如她不去许愿。 反正她的心情本来也就只是淌于地下的暗流,不曾泄露于他人知晓,也就无关他人。 小姑娘仰面看向无数系在树杈的红绸飘飞,绸带随风发出簌簌之声,她的心倒是也跟着一道宁静下来。 一棵能够保佑他人梦想实现的仙树总归是美好之物,单是看着,想到它承载了多少人的期盼,就会心情宁静下来。 作为朋友,果然还是希望程烨能够达成心愿。 细嫩的手掌贴在了粗糙的树身上,感受着树纹斑驳。 温歆将注意力转移,不再为自己未见天日就逝去的一点少女心事伤心,而是盘算起姻缘树至今已经年岁几何。 程烨没有强迫她给出明确答案。 他不用像凡俗界的人冒着危险费力攀上树,只手一抬,做了个向上抛的动作,原本搭在掌上的红绸就系在了姻缘树最高处的树杈上,不必与稍低处的他人心愿混淆。 然后他双手合十,闭目做出祈祷的模样。 温歆难得见他面露虔诚认真的神情,虽然心下仍有些难过,但是也默默祝祷他能够得偿所愿。 “我方才许愿我的心上人能知道我的心意,能够接受我的心意。” 程烨放下手,目光投向温歆,道:“歆歆,你说这棵姻缘树真的能灵验到实现我的愿望吗?” 温歆不知该怎么答。 俊朗的青年眉宇间情意缱绻,真心实意想要愿望达成。 小姑娘心中泛苦,只能落下眼幕,轻声道:“我不知姻缘树是否灵验,不过人常说心诚则灵,你情真意切,应当能得偿所愿。” 程烨静静望着她一会儿,忽然笑道:“还是不指望一棵树来帮我达成心愿了,由我直接说出来吧。” 他行到温歆身前,背对着姻缘树,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期待一棵树可以助益自己成功,而是早决定今天亲口道与心上人听。 “歆歆,我心慕于你。”程烨没再绕弯子,直抒胸臆道:“我希望我们的未来互是对方,这个愿望有可能达成吗?” 第36章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温歆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然而浸润在程烨深情的目光中, 纤柔的手被他执在掌中,她清晰感受到比自己体温高出一截的温度,又辨清了现在所处是真实。 可程烨怎么会心慕自己呢, 她无什么出色之处,这一路虽尽心尽力帮衬, 但多半时间都是依靠着程烨。 她知晓自己对他好感的来由,却万没有想到他口中期待相恋的心上人会是自己。 第54章 小姑娘没有边际地胡思乱想,一时觉得他大约是因为见到姻缘树,想要与自己玩笑, 不能当真, 一时又觉得他语气诚挚,舍不得否决。 所以她陷在沉默里, 长久地没有应声, 叫程烨以为她是在为难。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程烨情绪稍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今日告白显得太突然,怕操之过急反而将她吓退, 所以自己主动退了一步。 可得知温歆因为幼年三个小鬼的瞎说, 自卑得以为世上无人喜欢她,他又等不及地想要证明她值得世上一切美好, 值得被所有人喜爱。 至少他愿意将自己所有爱意奉给她。 如果温歆一时无法接受也没有关系,他可以等待到积攒的好感水到渠成的那天。 因此程烨没有强硬要求温歆给出答复,而是放缓语气道:“到底是我一厢情愿的心情, 歆歆如果认为不好回应,咱们就仍依朋友相处, 我不会越界的。” “你……你是在可怜我之前说自己无人喜欢的事, 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的吗?” 温歆没答好也没答不好, 思量良久, 仍纠结在他表白的原因上,唯一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就是这个。 “怎么会。”程烨毫不犹豫地否认她的猜测:“我早就对你心有恋慕,绝不是出于怜悯才来表白。” 他可以接受她暂时不回应自己的感情,却不能接受这段感情的缘由被误解。 否则连给她建立自信的目的都没法达成,往后再想要表述心情也会被以为非是真心。 可要坦言说出自己对她的感情是早有预谋,一旦将上一世的事泄露出来,又忧惹她惊惧。 程烨正思虑应当如何在不提及重生的情况下,合情合理地措辞描述他对温歆的深情原因,就见原本面有忐忑的小姑娘目中透出信赖,轻轻道:“不是你的一厢情愿。” 她长睫颤颤,颊上发烫,却仍然坚持着不偏移目光,直视着程烨的双眼,声音轻盈却清晰地道:“我乐意的。” 简简单单四个字将程烨的脑海搅得一团乱——温歆说的乐意是什么? 他对温歆不应答甚至婉拒都有心理准备。 毕竟相处时间还不算太长,初见时没能留下什么好印象,一起经历的的时间至今都是比较狼狈落魄的逃杀,还没有带她好好开心享受过旅途。 程烨有足够的耐心,所以即便被拒绝,也可以等到往后感情更深些,气氛更好些的时候,再一次表白。 然而小姑娘答说她“乐意”。 说他不是一厢情愿,意思是她也情愿与自己在一起吗? 原本筹备了一腔劝慰温歆不要在意自己突兀告白的言辞都化作云烟,向来自诩能言善辩、精于图谋人心的青年陷入失语中,半张着口出神,看起来傻傻的。 他过分惊喜一时失去反应能力,却是温歆认为已经说出心迹,不如干脆将心意表述到底。 “先前我以为你的心上人是其他女子,因为你许愿她能知你心意而觉着伤心。” 她觉得将全部心情都剖析给程烨知道,有些丢脸,因此轻轻蜷起手指,抿了抿水色的唇。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收拢时划过程烨的掌心,如同羽毛轻轻挠过,战栗感带得他的心都颤动起来。 “听到你喜欢的是我,我心里只剩下高兴。”温歆眉眼弯弯,但还是再次向程烨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是与我玩笑吧,如果只是玩笑的话,你现在告诉我,我还不会太难过。” “我是真心的。” 程烨的声音轻飘飘的,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被温歆坦白心意,他完全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能不被拒绝就已经是意外之喜,怎么也不可能料到一贯羞涩的小姑娘,表达情感甚至比自己还要大方明确。 如果不是程烨确信自己的实力不会被任何人拉入幻境无所觉,怕是已经要四下张望,确定是否有谁设下迷惑他的陷阱了。 视线描摹在流盼生姿的雪肤丹唇上,程烨说不出讨她欢心的花言巧语,只是傻乎乎地问道:“那我现在能抱你一下吗?” 明明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现在还确定下感情,却连初次见面时就能图谋来的一个拥抱都要试探性问得同意。 温歆蝶翼似的长睫扑闪出点点星光笑意,将自己的手从程烨掌中抽出,主动展臂圈住程烨的腰。 微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听清他擂鼓般的心跳声,温歆终于忍俊不禁道:“明明先告白的是你,你怎么反而比我还要激动呀。” 温香软玉在怀,沁在她发上的淡淡馨香安抚了程烨的所有不安感。 “因为我没想到我的梦想会这么快就得以视线。”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虽然是温歆自己主动抱住的程烨,可她到底还没有完全习惯他人的拥抱。 尤其程烨还低声喃喃说些梦想之类夸大其词的话,自胸腔发的音震得她耳热。 勉强按捺下去的羞耻心再次占据上风,小姑娘只得红着脸推了推他,道:“朗朗明日下,咱们一直抱着不合适,快松开吧。” 程烨嘴上说着“反正周围没有人在看”,却也顺从温歆的羞涩,放开了她。 他去存放着红绸的橱柜里又取出条绸带,笑语与她道:“我觉着这姻缘树真的有使人梦想成真的奇效,不如歆歆也为我们的未来向它许个愿。” 恢复平日的状态,他的伶牙俐齿又回来了,温歆臊得慌,哪里肯接。 程烨就干脆自己将这第二条红绸带也系了,操控着魔气规规整整系在自己先前系着的那条旁边。 姻缘树最高处本就难以攀爬,如今树杈上只两条红绸带随风飘动着,一看就可知是一对。 温歆就没敢再多看。 * 应承下告白后,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是程烨事无巨细地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温歆尽可能地给他提供帮助。 只不过程烨从前牵她的手,摸她的发顶,总需要为他的行为找着缘由,好显得动作自然。 如今既然确定关系,就能不找理由、理直气壮地与她牵手或拥抱,相处得更加亲密无间。 程烨抓住所有机会和自己产生身体接触的行为,也让温歆想起之前邻里一户人家的小男孩。 他因为父母都远行,祖父严厉不好亲近,所以会喜欢亲近所有看起来温和地大人,要他们牵牵他,抱抱他。 温歆就是最好说话的对象,所以男孩还会和她说心里话,告诉她只有接触到其他人的肌肤,感受到他人的温度能够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所以程烨喜欢这些亲昵动作的原因,是不是同样因为他一直以来缺少关爱呢? 想到程烨曾经与自己讲过他悲惨孤独的童年,以及他本身魔种的身份几乎无人认可他,温歆就理解他渴望更多互动的想法了。 她因为程烨的行为对他更多怜爱,程烨早早就看透她的想法,却也享受其中。 他不缺爱,至少其他人的爱意或怜惜对他毫无价值,比起这种情感,他更习惯于他们的忌惮和恐惧,能够让他确实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然而温歆不包括在这个其他人中。 第55章 如果示弱向她能够博得她更多关切,他完全不忌惮展现自己的虚弱。 本来驾驶神行舟去往皇城,不中途停下的话只需要三五日就能抵达,可程烨为了多些和温歆相处的机会,将旅途的时间又拉长了。 反正小姑娘的爹不见那么多年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急赶着去将方法拿到手找到人,说不定有可能坏了温歆的心情,不复两人现今相处的甜蜜。 程烨有心拖延,神行舟的速度就慢了不少。 且明明入夜后他依然可以夜视驾驶,也完全不需要休息,偏偏与温歆言道夜晚行驶危险,所以夜幕一落就会寻地方与温歆居住,每日闲聊至深夜。 温歆倒是没发觉他故意制造与自己相处机会场合的事儿,将他的话都信以为真。 可每夜都是自己觉得捱不住困意了才分开,让她怀疑程烨是不是属于那种难以入眠的人。 母亲刚刚去世那半年,温歆经历过失眠的痛苦。 想到程烨有可能属于夜晚睡不着,白天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坚强的类型,温歆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因此她决定哄程烨睡着——用母亲曾经教过她的法子。 只是她还没有对旁人用过,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 用过晚膳后,温歆主动邀程烨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正襟危坐地向跟着她进了门的青年说:“程烨,你过来。” 程烨对她难得认真起来的态度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到她身前,问道:“歆歆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不是,我要尝试治你的失眠。”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你来枕到我膝上。” “枕……”程烨心乱跳,觉得诱惑太足,可能把控不住自己想动手动脚的心,所以错开视线艰难地拒绝道:“不用了吧。” “用的,你白日需要驾驶神行舟,夜晚没有充足的睡眠怎么行。” 温歆软和了口吻,道:“我也帮不上你其他忙了,试试能不能解决你的失眠吧。” 她坚持,本来就不太能坚持的程烨松口了。 他极其慎重地将头轻枕在温歆的膝上,怕她觉得沉,身子都崩直了。 温歆就拍了拍他的肩,道:“放松你自己才能入梦的。” 程烨沉在醉人的馨香中有些后悔了,他就该告诉温歆他根本不需要睡眠,枕在她膝上简直是甜蜜的折磨。 他不能对目光纯净的小姑娘做什么,偏偏心又蠢蠢欲动。 只能依着温歆的话做,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 温歆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躺好,素手就轻覆在他的双目上,哼起母亲曾经夜夜唱与她听的入眠曲。 她不记得歌词了,但记得调子,柔和的嗓音哼起婉转的小调仿佛春日溪边柳树轻随风舞。 竟真令程烨的心平静了下来。 他依然没有睡着,可为了温歆能够放心还是合目装出入眠的模样。 温歆等了会儿,以为他是真的睡着了。 想了想,她决定遵照母亲的教导做完全部步骤,所以俯下身,唇在他眉心轻轻贴了一下,道:“好梦。” 作者有话说: 哎呀设置错发表时间了 第37章 慢慢悠悠地驾着神行舟, 拖延到八天后,程烨才终于领着温歆抵达皇城。 期间他又被温歆哄睡了一次,有些食髓知味。 可小姑娘要哄睡他, 她自己晚间就只能倚靠着床柱入眠,睡眠质量很不好, 白日里会偷偷躲着他打哈欠。 程烨哪里舍得她受这种苦。 他没多犹豫就做出选择,告诉温歆说自己的失眠已经好了,夜间再要聊天,也估算着时间装出困倦的模样。 温歆以为母亲的法子对程烨真的有效, 高兴了好一阵。 至神行舟落在皇城外, 她还哼唱着那首只记得调子的小曲。 掺杂进欢喜的哼唱让柔婉的曲子都显出活泼,带着程烨的心情一起明媚。 被牵着走向城门方向时, 温歆第一时间注意到建筑恢宏的城墙。 城墙的筑构材料不是一般的石料, 虽然粗看上去与一般灰石之材无差,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看似光滑的表面上各自都刻有暗纹。 每块石材上的暗纹都类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冷冷折射着阳光, 有一种奇特的冷酷感在。 温歆向来对阵法图纹一类的敏感,这一路研习师父给予的羊皮卷轴受益匪浅, 也更能分辨组合套在一起的图纹了。 发现石材上的暗纹后,她直觉这些暗纹组合在一起应当是某种复杂的图纹样式,所以就驻足眯起眼, 借着折射的阳光在脑中尝试勾画出图纹,好推测这个图纹的功效。 可是没能成功。 她勉强将整面城墙石砖块儿上的暗纹铭记下, 可在脑海中拼完整的图纹却不像是任何一种她所知晓的阵法。 然而即便是组合构成的复杂图纹, 也至少需要一个简单的图纹作为基础。 温歆已经将所有可能作为基础的图纹记住了, 如果组合出的图纹真的属于阵法一类, 她至少能够看出来一种才对。 就像师父给予的那卷羊皮卷轴,她初次见识虽然也不懂,但是能看出两种纹理。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砖块儿上的暗纹其实只是图一个好看,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工匠处理的不一致嘛? 她的疑惑落在程烨的眼底,轻笑了声:“歆歆这就发现城墙上的隐秘了吗?” 他毫不吝啬夸奖道:“多年来,进出修仙者众,但能察觉城墙上奇异的人却廖廖,歆歆果然很厉害。” 温歆闻言偏脸看向程烨,诚实道:“我还没发现什么,只是感觉城砖上的纹理有些独特之处,如果当真是有类似阵法功效的图纹,那么它应当不完整。” 否则她会看出构建的基础。 “的确不完整,城墙上的图纹大概只有全部的十分之一吧。” 温歆面露困惑,问道:“你知道这个图纹的全貌吗?” 之前她布置阵法的时候,程烨仿佛完全不懂,怎么对自己看不懂的图纹又了如指掌了。 “啊。”程烨意识到为夸奖小姑娘自己说漏嘴什么了,停顿了一下。 他的确知道图纹的全貌。 上一世他毁去皇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覆盖整座皇城的阵法毁掉,下手前自然看过完整的图纹。 只不过对阵法一类没兴趣,没太仔细看。 这件事肯定不能说与温歆听,所以他只含糊道:“这阵法牵涉的是我在皇城的那位朋友,所以我了解的多一些。” “你的朋友也是魔种吗?”都到地方了,温歆才想起应当问问。 “对,不过你放心,他没残害过任何人。” 程烨明白她忧心的是什么,轻声介绍道:“他博学得很,我当初修炼都受过他指点。阵法一类,他应当也有研究,你们说不定能聊的颇开心。” “连阵法都有研究吗?” 温歆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同好,抬起唇角,放松了些,笑道:“那他应当比我研究得久,比我厉害,我可以好好讨教一番。” “也没有那么厉害。”程烨见她露出期待旁人的表情,心里有点酸,想到两人可能相谈甚欢就吃味起来。 第56章 想了想,他故意开口贬低道:“不过他脾气尤其怪,喜怒无常,可能正说笑着忽然就能发起火来,我不建议你们聊太多。” 温歆听他形容又有些怵了。 年龄上能够指点程烨,又情绪不受控,应当是位古怪的老爷爷吧。 她颇讨长辈的喜欢,但不知能不能得到他的认可,好好交流——她希望小姨能够认可自己与程烨的感情,自然也希望能够被程烨的朋友认可。 被领到皇城城门处时,温歆发现皇城与其他城池不同,并不是谁想入城就能入城的。 进入城内需要一份合理入城的凭证。 像是地方官员如果要遣派使者往皇城汇报,就会给予路引签证。 凡俗界的皇族定下的规矩同样适用于修仙者,想要入城,至少得有宗门签发往皇城的文书,才会被放行。 修仙者虽然各自有神通,可以轻松制服凡人,但是多数时候不会悖逆由皇族统治者制定的规则。 毕竟皇族们具备的血脉天生长寿,一直以贤能者治世,颇受凡人们尊崇。 且皇族与化外境的修仙者们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多数修仙者也都有血缘羁绊的亲人生活在凡俗界,非是必要的情况下,不会违规。 然而温歆从鸿羽宗离开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可能要往皇城来。 执掌门派的大师兄也没想到她看个灯会一去不返,不曾为她制下通行证。 温歆不想违规,可没有凭证她该如何入城? “用不上你宗门的凭证,我们是来找人的,等他派人来接我们就行了。” 程烨的长指在她因烦恼而皱起的眉心点了点,神态自若地取出个令牌。 拿起令牌看了看上面的字,程烨将令牌递给要检查凭证的城门守卫:“我们是皇城华家的客人,劳驾去通传一声。” 守卫的职责是管理城门的出入,若是程烨要通传的一般的人家,他们不可能擅离职守。 然而华家显然不是普通人家。 守卫们面面相觑片刻,就有位稍机灵的仔细打量过令牌,应下这趟差事:“烦请在这里稍待,我去替您通传。” 一道说着,他一道招呼着同伴引他们去守卫们休息的地方暂歇——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其实是戏弄自己。 如果二人并不是华家的客人,自己离开岗位的事情总归有个说法。 来回一趟不过一刻钟,守卫就领着一辆马车回到了城门处。 他的神情中夹杂了些恍惚,向同伴们道:“的确是华家老祖的客人,他亲接见我确认了他们的样貌。放行吧,华家的马车都来了。” 登上马车时,温歆还听他们议论说华家老祖成天闭门不出,连家中亲人都不常见,竟然愿意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接见地位低微的城门守卫,简直不可思议。 ——果然是自己猜测的古怪老爷爷吗? 她的预想在跟随程烨,被华家的仆人经繁复华美的曲道回廊引至一处雅致宅院,终于见到真人时戛然而止。 明明华家的仆人说自家老祖年迈,白日清醒的时候都不多,叮嘱他们多照顾着老人家。 可进入屋子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位手执书卷的冷漠少年郎。 攒玉宝冠束住少年的乌发,精致的五官透出傲视他人的贵气,隐隐约约间还让温歆有些熟悉感,可一时半会儿她又说不上熟悉感从何而来。 少年一扬手屏退仍只当眼前人是垂暮老人的华家仆人,视线落在温歆身上,近乎冒犯地品量她的身份和价值。 程烨向前移步,不着痕迹地挡在温歆身前,问道:“你现在的名字是?” 温歆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是朋友,怎么程烨仿佛初见般要问他的姓名。 少年皱起眉,仿佛很不耐烦,但终于还是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华月疏。” 被挡着看不见温歆,他就没急着问温歆的来历。 纤长的手毫不怜惜地将书卷掷到地上,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缺月挂疏桐,华家老祖这名字不错,我可以再用两年。” 说完这一句,平铺直述的语气忽然话锋一转,变作类似逼问的态度:“你来皇城做什么?” “哦。”程烨瞥了一眼温歆,敷衍地道:“找你治伤。” “什么?”华月疏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怀疑听错了。 魔种的伤基本都不用治,凭借自愈能力自然就能好全。 尤其程烨的魔功出自他,他心知肚明如今的程烨就算遭到断肢一类永久性的伤害,也能渐渐康复。 特意来皇城一趟能是为了治什么伤,难不成是惹上化外境的修仙者,被什么秘术留下了后遗症才来找自己解决? 华月疏觉得不太可能,但不完全确定,就要程烨直接将伤口展示出来:“我看看什么伤。” 程烨就将衣袖撸至手肘处,让华月疏看见了那个一点也不严重、还被他刻意弄得美观的伤。 华月疏无声地以眼神质问:“……你来玩我呢?” 温歆看不出来,他难道还看不出来。 什么伤口,根本就是程烨自己搞出来的花样。 辛苦他还要控制根本没大碍的伤势不康复。 至于搞这出事儿的原因,他不用想就知道当是程烨特意带到自己面前的温歆。 小姑娘没听见他说出诊治方法,提心伤势严重,就从程烨侧后方探身出来,略紧张地问道:“他的伤应当有法子治吧?” 华月疏对视上漾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眸,扯动单边唇角冷冷笑了声,一语双关道:“没救了,等死吧。” 特意领着个看起来羸弱平凡的修仙者到自己面前来,程烨总该给自己一个解释才行。 第38章 程烨发现华月疏不肯配合自己演戏了。 来之前他就知道想得到华月疏的配合不会容易。 怕是依他随心所欲的性格, 耐心一旦告竭,直接就会拆自己的台,把自己是在装模作样演重伤这件事扒出来给温歆知道。 刚刚才和温歆确立相恋的关系, 程烨可不希望在温歆心中的形象有损。 不过他既然来,当然就是有办法可以得到华月疏的助益。 只是需要两人避开温歆, 私底下先谈一谈。 因此他回身向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安抚道:“他开玩笑呢,别在意,约莫是不想治疗的法子泄露。我与他去内室谈吧, 歆歆你稍在这儿等等, 若觉着无趣,翻翻看看他的书都行。” “程烨, 你把我当聋子是吗。” 华月疏听他当面胡说八道给自己安理由, 还如同主人般允诺他的同行者可以在自己的地盘闲看,忍不住眯起眼插言打断。 下一句就要揭发程烨。 然而程烨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温歆懵懵地一颔首,他就半强迫性地拉住华月疏的手臂要带他走。 华月疏尝试挣了下, 被程烨的魔气束缚着没挣开。 他面露意外之色, 紧锁眉头没再尝试。 被留在书房外室里的温歆先前被华月疏那句话说程烨没救了的话惊着,见程烨镇定自若才勉强平复心态, 以为两人真是玩笑话。 第57章 有心情玩笑的话,说明伤真的不是无法治愈吧。 她觉着程烨的这位朋友有些怪,但还是遵着客礼没有在主人不在的房中闲看闲动。 拾了张椅子坐下, 她思量起方才城墙上所见的图纹,便自乾坤囊中取出纸笔, 开始演算那个据程烨说只有全阵十分之一的阵法图纹是否存在自己识得的基础图纹。 而带华月疏入内室的程烨因避了温歆说话, 神情上立刻流露与华月疏如出一辙的冷漠。 放开他, 手虚一划制出屏障, 不叫内室交谈动静泄出去,程烨直截了当道:“把你那个凭血缘寻亲的法子教我。” 他表露出这个态度,华月疏倒放松了下来,嗤笑一声:“对嘛,我还当你是被什么东西障住才性情大变,原来是装出来的。为了外间那个修仙小娘子吗,她有什么可被你贪图的?” 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他态度恶劣地道:“而且我们的协定只说我帮你变强,可不会帮你去玩什么讨好心上人的把戏,你要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皇都,就趁早走吧。” 程烨不在意他毫不留情的态度,只随意坐到桌上,俯看着华月疏,笑道:“你要说协定啊,那我告诉你,我已经完成过协定了。” 华月疏额心微跳,本是为讽刺他才盈在面上的笑意完全没了踪影,站起身质问道:“你在旁的事上随意玩笑且罢,随意说这种话,是想要毁诺吗?” “怎么会。”程烨垂目执起桌面上搁置着的玉龙镇纸,把玩在长指间,淡淡道:“我可是记得你的教养、知遇之恩呢,难得有个与我有恩的人,不至于说不报恩就不报。” 闻言,华月疏的面色稍有和缓,可还是不太高兴,不依不饶:“那你说已经完成协定是什么意思?” 程烨没立刻答,似乎在思忖该用个什么说法讲才好。 华月疏就自顾先讲了下去,以左手掐算过,陈述般地道:“你现在的实力深浅我算不出,但就上次见面时你的程度,如今应该远不到可以毁灭皇城的程度。” 略一停顿,他心中恶意涌动地揣测:“难不成是被所谓的爱情蒙蔽双眼,那我可得将会阻碍你变强的心上人解决了才行。” 程烨掌中玉龙镇纸化作齑粉,抬眸冷冷道:“你研究的那个逆推时间的法子有效。” 华月疏听出了些他的言下之意,却不敢置信。 瞳孔放大,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的意思是……” “对。”程烨掸了掸落在衣服上的细碎玉粉,眼底如沉淀着寒冰:“我说我完成过协定,意思是我已经毁过皇城了。” 他本来没打算说得这么直接,可华月疏拿温歆来威胁他,他也就不惮直言:“在已经被我放弃的上一世,我毁掉了整个皇城,成功杀死了你,你明白了吗。” 华月疏沉默着一时没能应上任何话来,旋即陷入狂喜:“所以逆推时间的你仍然具备毁城杀我的实力,那……” “不行,这回我不会通过毁城杀你了,城中皆是无辜者,歆歆见不得无辜者身死。” 程烨知道华月疏的疯狂,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在他说出疯话前,道:“既然你知道我在乎我的心上人,就少拿她的安危来威胁我。我不会让你伤害到她,可惹恼了我与你决裂,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谁将你从永生诅咒里救出来。” 华月疏合了合眼,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只有落在身侧的手还颤抖个不停:“你有实力毁城,我能想法儿令城中人都离城。” “那都是后话,现在你需将凭血缘寻亲的法子教我。” * 两人从内室出来时,温歆对阵法图纹的演算还差的远。 毕竟城墙上的暗纹只是全部图纹的一小部分,又是多重图纹重合,需要从纷乱复杂的线条中抽丝剥茧找到归属并不容易。 她只能将自己所知的基础图纹一一拿来比对,再一个个否决,试图用排除法来推演。 一旦钻研起阵法来,温歆就极投入,程烨与华月疏谈话的一会儿工夫里,她已经涂画了十几张纸,也没能注意到他们出来的动静。 程烨轻咳了声,才将她从阵法演算的沉溺中唤了回来。 一场谈话结束,华月疏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却是程烨面有不虞之色。 但在温歆侧脸看来时,他还是端起温和的笑容,道:“歆歆,我可能需远行一趟。” 在小姑娘说出要与他同行的话之前,华月疏就提前道:“你不能同去,他是要去囚魔森获取材料,那里的环境可不适合修仙者。” 瞥了眼程烨手臂根本无关痛痒的伤,他又颇幸灾乐祸地补充道:“至于去那里的原因,他治伤所需药材得去那里找。” 去囚魔森当然不可能真是为了治伤,可被华月疏支着去囚魔森却是真的。 据华月疏所说,想要借血缘寻亲,所需用的材料尽是囚魔森里的难觅之物。 程烨怀疑他是在刻意报复自己。 依他睚眦必报的个性,自己明明可以立刻解决他永生的痛苦,偏要拖延寻其他办法或等全城人离开,就已经足够华月疏哄骗自己奔走了。 尤其这趟还是不能带温歆一道的奔走。 然而想要替温歆寻找到父亲,他也只能信华月疏给出的法子。 “你一人去吗?”温歆收拢手掌抓紧笔杆,秀眉也蹙起。 既悬心程烨独自去囚魔森安全没有保障,又觉得他走了自己就暂没了去处有些难办。 犹豫道:“要不我先回去宗门,离开的时间已经很久,大师兄可能也在担心我。” “凡俗界就罢了,魔种入修仙界不可能不触动结界,你回去宗门,程烨该如何找你?” 程烨还没答话,华月疏就语气咄咄地问道。 温歆想想也是,她虽然对魔种没什么偏见,但是宗门里的大家约莫和二师姐都是一种态度。 如果程烨来到修仙界,怕不是立刻就要被当作闯入的敌人,面临修仙者的围剿。 “那要不然我先回芳雨城?” 温歆又给出了个提议,这回却是程烨叹息道:“我才向你小姨保证过会好好与你培养感情,就由你一人回去,她必是要误会我的。” 小姑娘因为他的话面颊微红,明明两人确定关系是在离开芳雨城之后,怎么程烨倒在之前就向小姨保证过了。 可以回归的两处去处都被否了,温歆迷茫地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哪儿都不用去,你先在华家住着吧,你的实力应当驾神行舟都不便吧。不如暂留下,华家的生活质量不低,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华月疏一边说一边看向桌上温歆涂画标记的手稿。 他原本只是随意扫一眼,可看过细致到没一点差错的图纹却有些心惊:“你画的图纹是城墙上的那个?” “对。”温歆听程烨提起过他对阵法颇有钻营,也知道城墙上的阵法与华月疏有关,所以轻颔首道:“可惜我才疏学浅,连一个基础的图纹都没能比对出。” “你的主意想得不错,但是这么比对没用。” 华月疏初步认可了温歆在阵法上的天赋和认真,道:“程烨刚刚和我说,让我在这段时间将相关阵法的知识授你,我原本还准备敷衍,现在倒真想看看你经学习能有多大进步了。” 第58章 他不惮将自己的本来想法说出来,坦然的态度感染到了有些怵他身上怪异的温歆,对他隐约的恐惧感也好了些。 她看向程烨,询问他的态度:“你也希望我留在华家等你回来吗?” “抱歉,往囚魔森去的话的确不能带你同行。华月疏脾气虽然古怪,但是不会伤害你。你如果愿意向他学习阵法,他能教你的应当不少。” 程烨歉意地看着温歆,保证道:“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自己是华月疏唯一可以倚仗解决诅咒的办法,他的确有把握华月疏不会伤害温歆。 就是忽然的分别,对于正处在热恋中的两人难以接受。 “没关系。”程烨表现得比自己更加不舍,温歆的忧虑且散了些,眼弯成月,安慰他道:“能有学习的机会,我愿意留下来。” 第39章 留住在华家, 温歆更清楚地意识到华月疏身上存在的怪异。 因为华月疏一道安排她居住的命令,华家的人对她不敢怠慢,什么都没问, 立刻收拾出来华月疏住处旁的小院。 只不过仆人们也委婉地建议说,老祖年岁大了, 希望温歆顾及老人家的身体,别惹他生气,也别令他太劳累。 温歆蹙眉答允了下来,可——老人家? 望着懒懒瘫在自己院内躺椅上的华月疏, 她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别人口中的鹤发老人在自己眼里是位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郎。 “因为我扭曲了他们的认知,却不曾更改你的认知。” 华月疏像是会读心术般答了温歆的疑惑, 眼波不动地道:“你要是想同他们一样见那个老货的模样, 也无不可。” 温歆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心中疑问道出:“你成了他们认知中的华家老祖,那原本的华家老祖去了哪里?” “一早就死了。” 华月疏遥遥一指他自己的院落, 丝毫不作掩饰:“尸体葬在他自己院落树下了。我可是好好保存他的状态, 回头掘出来,也能叫他的亲人以为他是刚死的。” 他曲指算了算日子, “啧”了一声,道:“从他死至今也该有十余年了吧,华家这些年的繁荣多亏我经营, 偏偏功劳都要记在那老货身上,真不痛快。” 温歆察觉到他对华家老祖口气不屑, 踟蹰着想要问是否华家老祖的死与他有关。 虽然程烨有向她讲过华月疏不曾残害任何人, 但是她观华月疏的性情, 应当也不会在乎他人的生死。 “他是自己做亏心事吓死的自己。程烨应当与你讲过了, 我的魔气不能调用伤人杀人吧。” 华月疏觑她面上神情,扯动唇角笑着评价道:“他的死是自作自受。” 不过也不能说对方的死完全与自己无关。 扭曲华家老祖的认知,让他夜夜见到曾经被他玩弄至死的那些少女,误会鬼魂索命这事儿就是当时还是另个身份的华月疏做的。 六十多岁的老货,膝下子孙繁茂,明面上是个德高望重的世家老祖,私底下却喜好豢养与自己曾孙女差不多年岁的娇弱女子。 若只是好色也就罢了,可失了兴趣后,为免消息泄露,连条活路都不给人留。 华月疏算计他倒不是因为正义感替天行道,单纯是因为他心中有鬼,身份又被当时需换个人扮演的华月疏看上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货,胆量不行心脏也不行,吓上个小半月,就将人给吓死了。 说来可笑,将人折磨死时,华家老祖听哀嚎声渐弱、浑身伤的少女奄奄觉得快意,等华月疏用着她们死时扮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倒只觉得恐惧了,还哀求放过他。 华月疏没有怜悯心。 恶人再恶也还是人,比不得因为诅咒被迫活了千年有余的魔种。 华月疏和程烨还能谈谈话,与陌生人却没什么同理心。 他做事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譬如占华家老祖的身份需要华家老祖死去,所以他就将老人的恐惧放大到最大,由着他被索命鬼生生吓死。 这才有他作为华家老祖存在的如今。 “与其看那老货的模样……”华月疏想出个更好的主意,似笑非笑瞥一眼温歆,道:“不如我让你把我看作程烨,宽慰你的相思之苦。” 华月疏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极,话音一落,不等温歆说出拒绝的话,原本少年郎的形象就直接模糊扭曲。 正看着他的温歆一阵目眩感,引发的头晕迫她闭目。 再睁眼,斜靠着躺椅上的人成了程烨。 青年的样貌身段与温歆记忆中的程烨几乎无二,只不过面上没有程烨温和的笑容,墨玉似的眼眸中满是戏谑之色:“像不像啊?” 温歆因这古怪的手段面露惊诧。 等反应过来他是意在戏弄自己,双颊立刻浸入绯红。 非是羞的,而是恼的。 轻咬住下唇,不太乐意被戏弄的温歆决定自己想办法终结掉华月疏的手段。 既然是通过扭曲自己的认知来让她所见形象变作程烨的,那么这个手段的原理应当就与幻术差不多。 她手上刚巧有可以克制幻术的法器。 拥有破幻功效的翡翠铃被温歆从乾坤囊中取出,执在手上一晃动,声波漫开,那个懒坐在椅上的“程烨”身形开始波动。 华月疏望见翡翠铃似乎有些意外,没对抗能够击破自己伪装的声波,渐渐恢复成原本的少年郎模样。 “有趣,这铃铛竟落到你的手上了。” 华月疏仿佛惋惜地轻叹一声,随即笑眯眯地瞧着在阳光下显出翠绿光泽的铃铛。 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回忆之色,却垂下眼睫不叫温歆发觉。 沉默一会儿,他坐直身子,向已经退后试图远离他的温歆招手,道:“不逗你了。你将自己所知阵法相关的知识都说来听听,我看该如何教你。” 答允过程烨的事情,他还是需做到些,毕竟他需求程烨毁灭自己身负的诅咒。 温歆没有立刻听从。 她听程烨讲过他的喜怒无常,但没想到他变脸会这么快。 明明方才还是个举止随意、会戏弄小姑娘的浪荡子,可一旦收敛起戏谑神色,就仿佛成了最严正的老师。 换作他人,或许会不依不饶再骂他一句虚伪。 可是温歆不爱起冲突。 念起他到底是程烨的朋友,已经能好生交流,就应当不会很离谱,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挪了椅子至他身边不太远的位置。 她一边分神打量着他的表情,防备他忽然发难再度戏弄自己,一边仔细将她所修习过关于阵法的内容娓娓道来。 华月疏是具备真才实学的研究者,温歆讲述的过程中,他偶尔插言的几句点拨就能将温歆脑中迷雾驱散,生出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在怀剑峰通过书籍学到的只有很基础的知识,毕竟鸿羽宗关于阵法的藏书不全。 即便温歆是个悟性极高的天才,也需要很长时间推演。 一一否决不靠谱的演算,才有可能推出一个有效的阵法来。 然而在华月疏这里,仿佛只要她有问就能得到回答。 少年对阵法像是全知全通一般,温歆曾经阅读的书籍不明处,或是推演时遇见的阻碍,都能被他廖廖话语点明关键。 第59章 沉浸在求知的过程里,温歆将先前华月疏对自己的戏弄抛诸脑后,在一问一答间受益匪浅。 “够了。”华月疏估量着今日传授向温歆的知识需要温歆消化几天了,就没再给她灌输新内容,喊了停:“你比当初程烨那小子可有天赋多了。” 温歆的求知欲意犹未尽,但也知道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所以没有坚持询问。 然而除了学习的话题外,两人能聊的只有程烨了。 借这次学习的机会,温歆认为与华月疏的关系稍近些了,所以就细问起了程烨的伤势:“他收集完材料后,手臂上的伤应当就能够治愈吧?” “他来我这儿的时候就可以治好。” 华月疏不再与她讲习,露出故态萌发的不在意神色,说的话也不知真假:“我支着他去囚魔森,只是心情不好,迫他跑腿一趟哄我自己开心开心。” 因为心情缘故就支着受伤的程烨去险地,难道魔种间的友谊都是这样的吗。 ——温歆答不上话来,只得忐忑不安地问道:“那个囚魔森对于程烨来说,不会太危险吧?” 她听师姐讲过,许多被修仙者抓捕的魔种都会被放逐入囚魔森,想来那里对于魔种来说不会是个好去处 华月疏知道根本没有危险,依程烨现在的实力,就算说要直接将囚魔森翻了,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程烨有嘱咐过他,警告他不许将自己装弱的事情讲给温歆听。 即便没有程烨的叮嘱,性情恶劣的华月疏其实也不打算宽慰温歆的心情。 刻意说谎会显得假,华月疏也不怎么喜欢说谎,所以就捡些他这么多年从他人口中得知的囚魔森情报说给温歆听。 真真假假反正都是别人说的,不是他的观点。 “囚魔森原本不过是个魔气浓重又带天然屏障阻止魔种出来的森林,说不上危险。可修仙者一直把穷凶极恶的魔种往囚魔森塞,现今的状况就不好说了。 听说外围俱是些丧失心神已成行尸走肉的魔种,悍不畏死,被当作看家护院的恶犬,一旦群起攻之,怕是你们化外境修仙者看到都会虚。 而内圈仍然保持神知的魔种则更难对付,互相间还会通力合作应对外敌,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总是懂的。” 温歆懂。 她的心跌到谷底,面有仓惶之色。 既觉得自己应当信赖程烨平安归来的承诺,又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羸弱无法跟去,至少能够稍微帮衬,不至于让程烨陷入孤军奋战, 当然,如果不是华月疏恶趣味非要报复程烨入囚魔森,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好不容易经一场靠谱又全面的授课,温歆对华月疏报心生些许信任,但在得知他玩闹似的将程烨支去险地后,不多的信任感又消失了。 她皱眉看着华月疏,实在想不明白华月疏明明是程烨口中的朋友,怎么会这么对待程烨。 然而这回没等到温歆组织语言询问他们的意图,就已经有人叩响门扉了。 “老祖宗,是我,华思云。” 少女温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没有太大声,但是听起来非常清晰。 她问道:“您是在客人的居所内吗?” 第40章 华思云来敲温歆的门, 自然是已经从仆人口中得知华月疏在这里了。 “啧,多半又是为了那点女儿家的心思来找我定主意。”华月疏有些烦恼,不乐意开门。 华思云是在华月疏顶替原先老祖身份后出生的第五代。 眼看着她从瘦弱的女孩出落成誉满皇城的佳人, 华月疏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因此即便他感情淡薄,也愿意在华家更多照拂她一些。 至少华思云从前来请教课业、时事, 他没将人直接赶走,还容着她偶尔来请安问候。 旁的小辈都没有这种待遇。 华思云在华家话语权重,就多是因为华月疏的偏心对待。 可小辈的情爱之事,华月疏给不出建议, 唯一能给的建议就是智者不入爱河。 毕竟他活的时间太久了, 与人的羁绊基本都是占他人身份偷来的,已经不再拥有共情能力, 指点不了他们的恋情。 华思云于他就像放在窗台上的一盏花。 花开时他愿意看看, 可要说需要自己费力照顾着浇水培土,他没那个好心情。 不过现下又不是只有他在。 华月疏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温歆,想出个主意, 理所当然道:“我答了你许多问题, 你去替我将华思云的问题答了吧。” 不待温歆同意,他随意以拇指与中指摩擦打出个响指, 悠然开口:“好了,现在你在她眼里就是华家老祖宗了,你就作为长辈去给她拿主意吧。” 温歆已经知晓他是个想一出做一出的人。 可忽然被丢来全然不知因果来由的差事, 她还是茫然了。 “若是需我帮忙其他事尚可,但是给人家的情感出主意... ...” 温歆的贝齿在唇瓣留下小小的牙印, 眉也蹙紧, 实在觉得为难:“我自己都没什么经验, 若是指错法子, 岂不是害了她。” “不用你想怎么答,她自己有主意,只是想得到我对她的支持。你答对对对、好好好支持也可以,都足够给她勇气。” 华月疏又像最开始一样懒倒在躺椅上,补充道:“记得用家中老祖宗的口吻。” 温歆还想争取卸掉这个差事,外间等候的华思云却已不再叩门。 清越的声音带上忐忑不安的情绪,听起来颇为可怜:“老祖宗,您是不愿意见我吗?” 温歆姣美的唇抿成一条线,瞧向躺椅上的少年,想看她会不会心软。 但华月疏心硬如铁,已经打定主意交由她去处理,躺着动也不动,一副温歆不去就干脆任华思云无功而返的模样。 她只得吸了口气,心中惴惴地去打开门。 门外等候的华思云是位贵气端庄的女子,容貌娇妍动人,仪态可以称得上典雅,仿佛是刚刚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举手投足间皆有风韵,莞尔舒颜就能博人爱慕。 温歆正思索该如何开口合适,华思云就轻轻托扶住自己的手臂,亲昵地关切道:“老祖宗,你今日身子如何?” 仿佛自己在她看来就是华家垂垂老矣的老祖一般。 温歆不太习惯这位陌生美人忽然的亲近,彻底不知应当如何开口了。 又不能向华思云直言她看见的属于幻术,自己并不是她口称的老祖宗。 毕竟现在院内躺着的华月疏也不是华思云血缘联系的亲人。 若是自己破除华月疏的幻术,大约立刻就要在华家惹出事端来。 因此温歆只能身体略僵硬地由着华思云将自己扶到先前坐着的椅子上。 华思云像是记挂老祖宗的身体弱,步履放得很缓,全不知自己搀扶的其实是个年岁较自己还小些的小姑娘。 至于在两人身边不远,躺着看热闹的华月疏,她的表现像是根本没看见。 温歆坐下来,还是没组织起语言,所幸华思云善解人意,以为老祖是累了,歉意道:“是我叨扰您休息了吗?” 虽然现在是白日,但是老人年纪大了,嗜睡些也是常事。 第60章 “没有。”温歆不忍她内疚,轻咳了声到底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皇后娘娘今晨又邀我入宫了。”华思云长睫在脸颊落下点点阴影,道:“她与我说,我将满十八,婚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温歆听她开口说是皇后娘娘,就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了——从小长在普通的城镇里,皇室宗亲比之偶尔还能听见议论的修仙者距离她的生活还要遥远。 不过现在自己身在皇城,华家应当属于豪门大族,华家的女儿能与皇后见面,想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被华思云期慕地看着,温歆的压力颇大,只得清咳一声,含糊地问道:“你的婚事,大约是什么样的状况?” 她完全不知晓相关华思云婚事的情况,除了问一问,别无其他可说的。 华思云倒也没多想,以为老人是年纪大了才记不清。 所以她温柔而细致地说道:“老祖宗忘了,我是公主殿下的伴读,与两位皇子一同长大。皇后娘娘喜我的性情,善意待我,希望我嫁给太子殿下。” 温歆歪着脑袋认真听完了,可没听出华思云纠结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是太子有什么不好的,她才不愿意嫁给太子吗? 贸然给出建议不太行,小姑娘只得依着猜测,试探地问道:“是否太子有哪里不合你心意?” “太子是人人称颂的仁德良善,行事妥帖,待我也向来如亲妹妹般疼爱,自然不会有哪里不合我心意。” 华思云轻轻笑了声,像是在笑自己天真:“可我恋慕的非是他,若说成婚对象,总还是期盼着和我共结连理的是我所恋慕者。” 那阻碍她和心上人成婚的障碍是什么呢? 是像话本子说的那种,为了家族不得不放弃爱情吗。 温歆移目偷偷看向一脸轻松的华月疏,想要他给出提示。 可正看好戏的少年只是耸耸肩,仍是不肯出一言为她解围,却翘起唇角,扬眉示意让温歆赶紧继续谈话。 小姑娘有些恼了。 原本她还思忖着要不要顾及华家对华思云的安排,或是皇族那边的态度之类的,好歹世家出身的贵女需要负担世家的责任。 但是现在华家明面上的话事人都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那她还多思什么,直接依自己的想法说就好了。 反正华月疏也让自己顺着华思云的主意应。 温歆的爱情观就是一切促成婚姻的要素都比不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她看来,若是夫妻之间没有爱情,独自生活都好过凑合着互相折磨,所以她考虑过立女户,踏上仙途后也不着急寻道侣。 迎上美人盈盈秋水的目光,温歆放轻了语气,委婉道出自己的想法。 “你的婚事当然是你的心意更重要,到底有华家为你撑腰,不必很为难皇后或太子不同意。” “皇后和太子没有不同意,他们都知晓我心属的是二皇子。” 华思云低眉顿首,说到这里面露难堪:“可是二皇子……我实在不知他对我是怎样的想法。” 她说皇后与太子良善并不是虚浮的场面话。 太子一心如何治国安民,没有心上人,对她更多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从华思云口中知晓他的心慕者其实是自己皇弟以后,他就压下了京中纷传她可能要作太子妃的流言,与皇后交流过一番推迟她的婚期,避免她被困扰。 私下里,他还还温和与她保证,若是华思云与二皇子两厢倾慕,他会说服皇后另择太子妃的人选。 而若是她最后愿意嫁他作为太子妃,他也会肩起丈夫的责任,不令她婚后有丝毫委屈。 华思云知道太子能够说到做到,如果与太子成婚,太子一定会庇护她不染风雨。 可她念念不忘的总还是当初年幼伴读时,那个会攀上树为她摘果子,偷偷领她游览皇城集市,最后明明筹备了几千字的告白内容,当她的面却只干巴巴问出一句“你能也喜欢我吗”的少年。 她当时被二皇子当着众人的直接惹得羞恼,没有立刻应下,而是脸红地跑开了。 一路跑回家后,华思云本来是想要隔日再措辞向他表明自己心迹的,可是她再也没能得到答复告白的机会。 第二日相见时,二皇子就像是将告白的事全忘了,还叫她不要对自己的调笑话上心,往后他不会再戏弄自己的未来嫂嫂了。 华思云只当是自己没有立刻答允令他伤心了,当即就为自己昨日的逃离致歉,可二皇子没接受。 甚至不久后,他直接离开皇城,听说是借皇族与一位化外境修仙者的人情拜师入仙途,不再踏凡世。 且在他入修仙界的三年时光里,传回相关他的消息全部都是他如何结识美貌女修,千金博笑的故事。 仿佛表现给她的那些欢喜,真的都只是玩笑,他就是天性风流,发现她有嫁给兄长的可能后不敢再冒犯,所以另择玩笑的对象。 华思云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理智与情感都会闹起矛盾。 理智告诉她二皇子不是良人,她需要从对二皇子的倾慕中抽身,情感又噬咬着她的心,不愿信往日的欢喜只是做戏。 “如果到我十八岁必须出嫁的时候,二皇子殿下仍然不返还皇城,我应当能彻底死心去做好太子妃。” 华思云将她曾经说给自己听的话讲给温歆,绞着纤细的十指,忧伤道:“可他却回来了,我的心又活过来了,应不下皇后娘娘婚配我与太子的事了。” 她目中满是茫然无措,寻求温歆能够为她指出一条明路:“老祖宗,您最是智慧,您说我现在应当怎么办啊?” 第41章 温歆理解华月疏为什么说自己只需要应诺就好了。 华思云心里挣扎矛盾过, 仍然放不下心慕的对象,并不是真的需要听取他人意见。 那么即便自己劝她放弃,她也并不能彻底断了念想, 除非捱到成婚后,由平和的岁月慢慢磨灭情意成为遗憾。 然而温歆也不知她所恋慕的那位二皇子是怎样的人。 若当真是玩弄女子感情的风流浪子, 自己支着华思云为了爱情赌上未来,岂不是害了她。 温歆迟疑着给不出答复。 旁看着的华月疏轻叹了声气,院内平地忽然刮起大风,迫得华思云与温歆都暂闭起眼。 他直接调换自己与温歆的位置, 坐到了华思云的身边, 声音平平地道:“既放不下爱情想试一次,那就去试, 只是需提前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被拒了也不要哭哭啼啼的。 若仍不成,安心过好以后的日子就是。你是个聪慧的,皇后与太子对你皆仁至义尽, 一旦与太子成婚, 得陇望蜀的事儿就不能再想了。” 没有任何祝福和劝慰之辞,华思云却舒出口气。 像是原本迷雾茫茫的前行道路忽然都被照亮, 她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放松,屈膝盈盈一拜:“思云知晓,多谢老祖宗指点。如果二皇子明确告诉我对我无有他想, 我会放弃。” 华月疏面无表情地一颔首,便合目没再多言。 她来拜访他, 不过是希冀自己能够认同她一搏的选择, 不妨就给予她勇气, 只是结果如何, 还得是她自己去担。 第61章 华月疏自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想着由会照顾他人心情的温歆说,会更贴合华思云的心思,就干脆支着温歆去了。 结果小姑娘却因为过于心软答不出。 等华思云拜而离去后,他看向被他暂隐蔽了存在的温歆,道:“叫你应诺她一声无什么难的吧,你怎么连话都说不出。” 温歆忽然被他推去面对华思云的情感难题,本来就有些着恼。 结果她未说什么,却反过来被指指点点,终于忍不住道:“本来就是她心慕的二皇子有问题,若是二皇子的告白本就是戏弄,再支着她去撞南墙,岂不是要撞得头破血流。” 如果二皇子的情意是真,那即便因为没有被立刻答允而难堪,也不该之后全不给她机会坦诚心思,拖延成如今的情况。 而如果情意是假,华思云再试,也不可能有好结果。 “生气了啊?”华月疏睹她目中恼意,却是笑呵呵地道:“生气好啊,才多大的年纪就成天体谅人,累不累啊。没人教过你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越善解人意越会被人理所当然吗?” 温歆愣了愣,恼意化作疑惑,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故意激怒我来关心我吗?” “你管我是好心还是恶意,不想被我玩笑,就干脆表现出愤怒的样子拒绝。” 华月疏单手支着头,轻一弹舌,道:“觉得我的行为讨厌,就明白地告诉我不许我再做了。” 温歆眼睫扑扇几下,虽然没有听过类似言论,但是细想下来,却也有番道理。 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如果我说你的行为讨厌,你就不会再做了吗?” “当然不可能。” 华月疏一副如愿引得温歆上钩的模样,哈哈笑着把话说完:“所以不单是我的行为讨厌,而且是我这个人讨厌,你应该尽可能地远离我这种讨厌的人,懂了吗。” 这回温歆却没如他所料被气着。 她抿起唇,打量着华月疏俯仰大笑,没觉出他的话里有半分可供他欢喜的快意。 等待片刻,等到他收起笑容,她才启唇疑道:“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华月疏对她的问题没上心,自伸手去从躺椅旁的小桌几上取来茶水还温热的紫砂茶壶。 他也不将茶水倒入杯中再饮,直接手腕一动,将茶水从壶嘴倾出吞入口,全没有一般人品茗的优雅,却自有些洒脱的意思在。 解了渴,他随意以手背将面颊沾上的水渍一擦,道:“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我不知道,但就是感觉你像被什么绊住,有种身陷泥沼不得脱身的绝望窒息感。”小姑娘蹙起眉,认真描述出自己从华月疏身上感受到的情绪。 华月疏眉心微跳,总不全睁开的眼一旦抬目看来,竟流露出沉淀经年的煞气,语气也令人心寒:“别来探究我的事。” 不待温歆有所反应,他就闭起一双眼,合拳在自己额上轻捶了两下,仿佛是在唤回自己的理智,控制住情感。 因此真情流露的时间不过一霎,很快他就恢复了平常的不正经模样。 不愿和温歆继续纠缠在自己的事上,华月疏重新将话题引回华思云:“你认为二皇子对思云没有真心是吗。” 温歆背脊发凉的感觉才退,就被他的问题问住,迟钝地道:“我如果知道二皇子真心还是假意,就直接告诉她了。” 芳雨城远离皇城,她未修仙时听说皇族们的事情不多,之后修仙也没有机会接触他们。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华月疏目光落在被她取出后系在腰上的翡翠铃,道:“他与你的关系应当很亲近啊。” 小姑娘不解他的意思,他干脆就将话敞开来说:“赠你铃铛的人就是二皇子。” “你的意思是,我三师兄其实是皇子?” 她不敢置信的神情取悦了华月疏,干脆将更令温歆惊诧的事实讲了出来。 “你这铃铛原本是我做出来赠予母后的玩具,就算是凡人也能够发挥些功效。她死后铃铛存入皇室宝库,如今该落在二皇子手上。 虽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东西,但到底算皇室传承许多代的法器,他拿来赠你,你们的关系不会生疏到你连他如何性情都不知道吧。” 温歆总算知道初见华月疏时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虽然眉目较秦君幽都凌厉很多,但是仔细看他的轮廓,联系起秦君幽的相貌,还是能窥出相似。 “我虽然不是华思云真正的长辈,可认真论下来却算是秦君幽的祖宗。” 华月疏声音悠悠,问道:“所以现在你已知对感情不妥的人是你亲近的师兄,你准备帮理还是帮亲啊?” * 温歆来到了秦君幽在宫外开辟的府邸门前。 倒不是说帮理不帮亲,只是从前还不太相熟的时候,她无有立场对三师兄与其他女修的暧昧插言,正因为现在与师兄的感情深了,才不能再无动于衷他的过错了。 既然曾经向华思云表白过,就应当对表白这件事负责。 如果对华思云无有他想,真只是闲时一句玩笑拨动对方心弦,那就该好言好语向华思云致歉,作出弥补。 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地让华思云处在矛盾中,无论是对华思云,对太子,亦或是对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 温歆总觉得自己师兄不应当是个玩弄女子感情的混球,他对二师姐很尊重,对自己也很照顾。 ——不过她也亲眼见过师兄对那灵韵门的陈玉颜无情,不很确定师兄的心意,总还是得问过本人才行。 府邸的一位侍卫迎上来询问她的来意,温歆解下自己的宗门腰牌,礼貌道:“我是你们皇子殿下的师妹,有事需要亲见他,劳驾将我的腰牌传去。” 侍卫反应过来她与秦君幽一样是鸿羽宗修仙者,抱拳拱手一拜:“仙师稍候,我们殿下正在府上,我这就去通传。” 不一会儿他就又从府中出来,道:“殿下着我领您进府,请跟我来吧。” 秦君幽的府邸较之世家华家来说,没有时间沉淀的底蕴,建筑造景都极尽繁盛。 宅邸也实在太大,被侍卫领着的温歆小腿都走得有些酸了,终于抵达秦君幽所在的书房。 侍卫叩过门,向内通报说是鸿羽宗的来人已经到了,就让开道路由温歆进入房内。 “是大师兄有什么事儿托你来告诉我吗?” 秦君幽听见了来人的动静,但正看书册看到一半,手边也还摞着许多书,所以没有抬头看来,只是冷淡地出言相询。 任何修仙宗门都不能在皇城设立据点,在他想来,忽然有鸿羽宗的人来自己府邸,应当就是大师兄周寒桐有什么事情需要通知自己知道了。 “师兄你先把书看完吧,看完了我有些话想与你说。”温歆见他读书读得认真,就准备站在门边稍等一等。 “小师妹?” 熟悉的温柔嗓音立刻抓住秦君幽的注意力,他扬目看来,发现真的是温歆,心中又惊又喜,立刻站起身邀着她坐到一旁红木榻上:“你怎么会来皇城?” 从鸿羽宗往皇城来路途遥遥,危险不低,大师兄即便真有事情需要通传他,也不可能遣没有什么攻击手段的师妹来。 第62章 说到自己怎么来的,就必不可免要说起程烨了。 温歆声音轻了些,道:“元宵灯会时离开宗门,结识了一位朋友,就陪着他一道来皇城了,这一路多亏他照应。” 好在秦君幽不如周寒桐想得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师妹没有大碍,就没有追问她朋友的身份。 他招呼着侍女去取些茶水点心来,道:“安全到皇城就好,皇城不会有魔种,你要想看看新鲜,在这里暂居一段时间也不错,想要看什么玩什么都可以与我说。” 皇城不会有魔种? 温歆听他信誓旦旦说出这样的话,半张了小口,不知该怎么与三师兄讲。 且不论带她来的程烨,华月疏看着就是在皇城长住多年的样子。 各色精致的糕点都摆上桌案,温歆却没有如从前一样惊喜地试试看,而是摆正神色,认真与秦君幽道:“师兄,我要问你一件事。” “你说。”秦君幽殷勤为她将茶水倒入盏中,听到她问题的下一秒险险将茶壶摔下。 “你与华家女儿华思云告白,到底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温歆不准备和师兄兜圈子,直接地问道。 第42章 秦君幽没想到自己会从小师妹口中听见他已经久违, 却时时记在心头的名字。 明明连知晓他身份和过往的师兄师姐都不清楚他恋慕的是谁,只偶尔劝他少行些荒唐,既已踏上仙途就少记挂凡尘事。 没想到不堪的心事最后竟暴露在性情最纯然的小师妹眼中。 “抱歉, 师妹,这件事... ...”秦君幽犹豫应当如何描述, 最后也只逃避般地定性道:“是我从前无知犯下的错误。” 温歆不理解他用错误形容是什么意思。 是说不该向华思云告白吗,那么他后悔的到底是让华思云误会自己对她有情意,还是他就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表达心意呢? 虽然见三师兄像是遭受重击一般仓促垂头,温歆心中隐隐浮现不忍, 但是她特意来到他的府邸, 就是为了劝他面对与华思云的关系,不能任由他继续用含糊的态度应付。 因此她软和了些口吻, 言语内容却不显得那么温柔:“师兄以为自己行错, 可仍然没有答我先前的问题,你是否对华思云怀有倾慕?” 秦君幽听她虽然软语,但是态度却坚持, 终于还是捱不住她仿佛要看进自己心里的目光。 他叹气, 无奈地泄露心迹道:“师妹,我怎么想不重要,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如孩童般与我皇兄争抢了。” 既然小师妹已经知晓不少,执意要摸清他的心情, 他就不掩藏了。 作为太子的兄长比他大四岁,诗词歌赋、待人接物都较他强得多, 当然, 也是因为太子接受的是完善的继承者教育。 而他与妹妹虽然同样需要学习, 但是父皇母后都更愿意宠着他们, 随他们如何过得快活,不苛责他们学得如何。 他年少轻狂时曾经不服过人人都赞兄长胜过自己,幼稚地靠与兄长抢夺喜爱之物证明自己不会不如。 稍成长些,意识到自己干的蠢事能成只不过是因为父母纵容,兄长谦让,就痛下决心不再与兄长争夺。 可怀着情意与华思云告白,她匆匆逃走后,秦君幽就听见众人纷传他是又起了与兄长较高低的心思,想要谋取未来的太子妃让兄长丢脸。 连皇后都特意将他传入宫中,握着他的手与他深谈,教他在旁事上都可以任性,唯独姻缘一事相关两姓人家,两人的一生,不能捣乱。 还谆谆告诉他说华思云的性情教养都是最合宜的太子妃人选,他不能为了与兄长争意气就将他自己和兄长的姻缘都破坏了。 秦君幽原本想说他真心倾慕华思云,也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意才告白,并非为了坏兄长的姻缘。 可是被母后忧心又关切地看着,又觉得这番说辞苍白无力像故意狡辩。 最后只得勉强笑着向母后歉意保证,今日所说只不过是与未来嫂嫂玩笑,往后不会再闹出这种闹剧。 “我所能做的就是定性我的告白并非真心。远走离开皇城搞出风流的名声,大家议论起来只会说是我荒唐,思云也能对我彻底死心。” 修仙都只是他为了远离寻得的借口,所以明明同是单灵根的天资,他的能力远远不如比他入门早五年的明庭烟。 明庭烟仅花三年就闯成凌霄剑圣的威名,而他入门三年不过是借法器之强、身家之丰以及在拍卖场时常闹出的博笑红颜才薄有名声。 悟道之心不诚,如同凡人般被囿于自身情爱中,全凭灵根资质在灵悟境沟通灵气,根本走不远修仙路,或许某日一起凡念就会断绝体内灵气,无法再有修仙者的漫长寿元。 但秦君幽总能宽慰自己说,至少自己做完这些事后,华思云能与兄长成恩爱眷侣。 “可是,师兄……” 温歆听着他的诉说几次觉得不妥欲要插言,可又不好打断他的倾诉,只得反复咬着自己的下唇,留下个几乎洇出血的牙印。 终于听他倾诉完所有,小姑娘才犹豫地开口道:“爱情不是个物什,不是你想让就可以让的吧。” 她也不是很懂爱情,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所以说话的声音如浮云端毫无底气。 “旁人的流言可以不去在意,母亲的误解可以直接解释。如果你耐心说明你们两的两情相悦,皇后娘娘应当不会一意孤行吧。” 温歆从华思云那里已经听过太子与皇后知她另有所爱的态度,所以觉得如果三师兄从前肯为爱情在皇后面前争取一下,说不定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师兄污名自己的事我也不大理解。如果换作是我,我宁愿当场被拒绝,也好过在以后的日子里得知喜欢的人其实只是戏弄自己的感情。 仿佛当初的心情都错付,不止难过伤怀,还会痛悔识人不清。” 温歆说着这番话就当真代入自己。 如果对象是程烨,被拒绝不过是感情付诸流水的伤感,她应当能很快收拾好心情,从此划分好作为朋友的分界线。 可如果知晓他其实只是把感情当作游戏——温歆心头一紧,不能接受这种设想,仿佛继续想下去,自己现在的所有心情都必须一一否定。 会心痛得无法自拔。 因此她打住从自身角度代入的劝说,轻吸了口气道:“我觉得师兄这样做对谁都不公平。你自己无法幸福,华思云会为从前的喜欢痛苦,你的兄长也被不爱他的人延误着。很奇怪不是吗,谁都不开心。” 她很少讲出长篇大论,在怀剑峰时多数时候只是个倾听者,不太敢向比自己厉害很多的大家发表意见,总怕自己说的是错的, 但或许是受程烨巧言的影响,又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师兄挣扎在奇怪的矛盾里,她竟然条理清--------------/依一y?华/晰地讲自己的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温歆自己都有些不敢信,更遑论听她说完的秦君幽了。 他被她一席话说得脑中如有宏音大钟嗡然作鸣。 被小师妹说破的现实和他一直感动自己的计划相冲突,思考能力甚至没能追上小师妹说话的内容,只得茫然道:“师妹你等等,我想想,容我想想。” 第63章 温歆就停止了劝说,安静地坐在榻上,等待三师兄整理清楚思绪。 然而她愿意安静等候着,今日来到秦君幽府邸的却不止她一个。 先前来通传过温歆来访的侍卫急匆匆地跑来,道:“殿下,太子殿下来了,已经移步往花苑,还请殿下速去。” “我皇兄怎么会有时间来我这儿?” 秦君幽的脑中仍是一团乱麻,却也知如今已经辅政的皇兄每日忙碌,来一趟定然是拨冗前来的,不能再浪费时间。 因此他只能让温歆稍待,自己略收拾仪表就匆匆赶赴府邸中的花苑。 春日好时节,花苑中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却也压不下太子殿下如松柏常青的气质,明明是背向秦君幽来时方向的,却令他一眼就从护卫兄长的许多侍卫中看见了兄长。 “皇兄。”秦君幽唤了一声,拱手见礼。 太子回身与他相识,吩咐随从护卫的侍卫们道:“你们都去花苑外候着。” 侍卫们皆离开,所属秦君幽的人也在秦君幽眼神示意下将谈话空间留给他们。 偌大的花苑只有太子与秦君幽两人了,太子开口道:“听说你今日书房有客,所以邀你往花苑单独来讲。” 秦君幽没应声,他因方才小师妹说的话,对兄长愧疚更深,如今独处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垂头等着兄长继续发话。 太子轻皱起眉,但还是耐心道:“孤要和你说的是思云妹妹的事,母后今晨召见过她,谈论的定是她的婚事,你认真些,拿出态度来。” 他端起威严来,气势颇为迫人,秦君幽受不住,只得干巴巴地道:“母后属意她作太子妃,皇兄要我拿出什么态度来。” “说清楚你当初大庭广众对她表白,到底是不是认真。” 太子忍了忍,还是恼,曲指在他额上一弹,留下个鲜明的红印。 “你自己想想你干的都是什么荒唐事,告白女子又言玩笑,踏上仙途闹出的全是语焉不详的风流事,孤怎么不知你是这么混账的人。” 比起从前总是忙碌国事的父母,他这个作兄长的其实才是最疼爱弟妹的,甚至不曾与弟妹说过一句重话。 现在能骂出混账,已经是很愤怒的状态了。 若换作其他时候,秦君幽或许还能扛住几轮兄长的问。 可刚刚才被最想不到的小师妹劈头盖脸说过一遍,再被兄长敲打,他就扛不住直接将心思全讲了出来。 然而太子面色不见丝毫好转,反而更生气了。 只与秦君幽相对,他干脆连一贯表现出的储君风度都不维持了,直接厉声骂道:“闲人传的浑话你怎么句句听入耳,什么争抢孤的东西,那些玩意儿如果不是孤刻意让你与皇妹,你以为你们当真抢的到吗。 闲人碎嘴不来赞孤爱护弟妹,反倒挑拨起咱们情分说什么抢夺,偏你还全听个真,孤教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思云宜太子妃之位不假,可孤的妃位又不是非思云不可,另娶聪慧的女子为妃,教导她修习课程难道会比教你不犯蠢还令孤烦恼。” 见秦君幽被骂懵了,他又照顾着弟弟的脸面,控制住情绪,合了合目恢复平静的语气,重归教诲。 “你若对思云妹妹有意,就自己去好生道歉,争取她作你的二皇子妃,反正孤瞧你也不是正经修仙。若真无意于她就早早与她说开,莫耽误她。” 他不很温柔地以指腹将秦君幽额上瘀红揉开,道:“也少再耽误孤,为你们拖延孤的择妃之事,孤已将二十五无妻,再不能拖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有骂的,我太子不是冤大头来着 qaq小天使的评论我看了,今天放个六千字来点骂醒的内容,我继续看看存稿箱还能不能行 第43章 温歆在秦君幽的书房等了一会儿。 思虑到程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怕自己留在师兄府邸,程烨找来时与师兄见面,魔种身份会被师兄发觉, 所以有了去意。 且她来一趟本来也只是为了劝说师兄,在华家已经有安排的住处, 现在该说的话都说了,师兄看着也忙碌,没必要留下劳累师兄照顾。 因此她提笔留下张字条,说明自己在皇城应不会久住, 祝师兄行事一切顺利, 然后就施施然起身离开了。 离开师兄的府邸,小姑娘没有急着回华府。 毕竟华府能说几句真心话的只有华月疏, 其他人都只是客客气气地听着她的命令和吩咐, 温歆不太适应。 而可以交流的华月疏,脾气虽然说不上讨厌,但是与他说话, 节奏总会被拿捏在他的手里, 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推着答一些故意设陷的问话。 一不小心就又会被他戏弄。 倒不如在市集中逛一逛,购置些物品, 与寻常人聊聊天。 温歆定了主意,就遵着侍卫的指点往市集的方向去了。 皇城的市集较之寻常城镇的市集显得更有秩序,简易支出来的小食摊子寥寥, 多半都是有正经门面的酒馆商铺,热闹非凡, 出入其中的人看着个个都有些傲气。 温歆独自一人, 不认为自己能够接得住伙计的过度热情。 所以驻足踟蹰片刻, 她就往偏僻冷清的道路行了大约几百米的距离。 不久就看见了个摆设在民居入口不远的卖彩纸风车小摊。 四色的风车做得极精致, 摆满摊位的风车都被风吹得呼呼转着,煞是好看,招了五六个孩童围看。 小姑娘也被吸引了目光。 可她觉得自己已不是小孩,不能像他们一样惊呼欢笑,显得太不成熟。 所以她想了想,就寻了棵距离不远的一颗老柳树靠着,不时打量四周,表现得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然而总是无意扫过风车的余光泄露了她的心迹。 她曾经也有一支相似的风车,是母亲亲手用彩纸为她扎的。 母亲最是手巧,无论是风车还是风筝,都能给她做。 然而芳雨城风太轻柔,无法将风车完全吹动。 于是个头才到小姨温嬗膝盖高的小女孩就决定自己拿着风车在院内兜圈跑。 一边跑一边看着风车转,乐得眉眼弯弯。 那时候的温嬗玩心也重,故意装作很急促地以小步追在她身后,怂恿道:“歆歆你还不跑快些,若是被我捉着了,阿姐扎的风车就需归我了。” 她信以为真,连忙加快了脚步。 温婵看她们一大一小颠颠跑着,忍不住唤道:“歆歆,你小姨逗你呢,她才不会抢你的风车,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温嬗就回身看向明明春日依然拥被而坐的病美人,笑道:“阿姐,你揭穿我干什么,有我跟在她后头呢,哪里会让她摔着,小孩子多跑动些身体才能健康。” 她虽然反驳了温婵的观点,但是到底不想阿姐多费心忧虑。 因此大跨步向前几步,直接将温歆抱在了怀里,以唇贴了贴她被风吹得很凉的额头,问道:“小姨抱着歆歆跑好不好?” 小小的女孩反正也不记仇,完全没有怪方才小姨开口欲抢自己风车的行为。 被小姨贴了贴额,她就用香软的唇在小姨的脸颊亲了亲,奶声奶气地答了好。 第64章 这段时光实在太过美好,虽然经年已久,纸质的风车早就损坏,但是温歆一直把记忆珍藏心中,多年不曾褪色。 重见到转动的风车,就因为回忆起母亲而心暖。 温歆站在柳树旁站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都被各自家长招呼着回家用晚饭了,她才觉出原来小腿已经站得有些麻了。 贩卖风车的中年汉子推着插满风车的推车准备回家。 途径温歆时,他从车上取下一支风车递给她,道:“这只风车被风吹得有些散,大约卖不出去了,就送给小姑娘你吧。” 温歆以为躲得稍远些看就不会被发觉,其实只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她向四周看时根本没有停顿过,倒是每每瞥向风车就会看个片刻,怎么可能不被人发觉她感兴趣的其实是风车。 误解她是囊中羞涩才一直巴望着看着,中年汉子想到家中与她年岁差不多大的女儿,就寻了个借口赠她一支。 温歆稍愣了愣,体悟到他的一片好心,轻抬起唇角收下风车,从囊中取出与风车价值对等的六枚铜钱,笑着谢道:“谢谢您,被风吹散了的风车也好看,既然其他人不会买,这支就由我来买吧。” 中年汉子明白过来自己误会她是因穷才偷偷看了,笨拙的口舌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温歆没有逼迫他,只是将铜钱放在他的推车上,真心道:“我真的很喜欢这一支。” 因为属于她的那支风车也因为玩的次数太多,彩纸有些散。 手上这支比起推车上的其他风车都更像她怀念的那一支,而且它还被赋予了陌生人对自己的善意。 小姑娘向他又笑了笑,然后就执着风车往华家的方向走去。 晚间时候已经不再刮风,温歆走得也不是很快,但是她有风灵根,调动起灵气让手中的风车依然转个不停。 原本因独自一人而渐涌上心头的寂寞就全部被吹散。 * 华月疏果然又躺坐在自己的院落里。 温歆心中无奈地将新买来的风车收入乾坤囊中,道:“这个时辰点你还不回去自己的居处,一会儿华府的仆从给你送饭不见你,就该四处找你了。” 然而双手垫在脑后躺着的华月疏根本无动于衷:“我能叫思云看不见我,自然能叫那些给我送饭的仆从看见一个正睡觉的我。” 他扭曲旁人认知的手段仔细想想很是可怕,能让一个人不被他人看见听见。 那如果华月疏想,岂不是连他们存在的痕迹都可以完全操控着抹除。 即便温歆所知华月疏利用这诡异手段辅助料理的只有一个恶贯满盈的华家老祖,利用的是还他本身的恐惧,也依然觉得胆寒。 华月疏在皇城似乎已经生活了很多很多年,取代他人攫取的身份应当不少了,至少上一次程烨见他时他用的应当是其他人的身份。 否则程烨不会初见多问一句如何称呼他。 那么这些被他取代的人中,是不是也存在并非恶人的呢? 温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刻打住自己的揣测。 恶意度人不是一个好习惯。 自己明明没有任何依据就因为他魔种的能力就怀疑他,就仿佛对他天生带偏见一样。 然而念及他魔种的身份,温歆就想起白日三师兄信誓旦旦说皇城不会有魔种的表情。 就算不曾发现擅于隐藏的华月疏,难道不曾有过新生的魔种降生在皇城中,难道世间已存的魔种都不曾踏足入皇城吗? “纠结什么呢。” 华月疏见她陷入苦难,轻笑了声,道:“是在想为什么秦君幽说皇城不会有魔种吗。他说的没错,我不许,皇城就进不来魔种。 有我在,这里也不会出生新的魔种。千年来都没有,你师兄自然会以为皇城根本不会出现魔种了。” 温歆悚然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如何知道师兄与我说的话?” 她独自去的师兄府邸,谈话时也只有自己和师兄在,华月疏难不成还会读心术。 过于惊恐,以至于她都没有仔细去想刚才华月疏说的话。 他可以依凭本事强大不放魔种进城,但是魔种托生在谁家是公认的随机不定,怎么因为华月疏的存在,皇城竟无魔种诞生了。 华月疏只觉得她大惊小怪,依然维持着懒散靠坐的姿势,道:“皇城各处皆有我的安排,或许一只鸟、一条鱼、一根草,你们忽视的所有都是向我传声的工具。” 他眺向已经星辰闪烁的天幕,明明是在自夸,听着却极悲伤,道:“知道我本事的人基本都死,遑论破解我安排的人了。” 温歆听出了些端倪,沉默片刻后问道:“魔种厌倦长生,难道不能放弃长生转入轮回中吗?” 修仙者是可以的。 即便已经踏上仙途,也能放弃多出的寿元,散尽体内灵气重归凡间,享凡人和睦家庭子孙之福的欢欣。 华月疏讥诮地扯动嘴角:“修仙者散去灵气只需要斟酌得失,过得去心里的关窍,魔种怎么可能那么轻松。 若是不能身死他人之手,想要自己了结性命,魔种就得受经脉寸寸碎裂之痛,临濒死之境也毫不因痛苦生出求生之念,方能迎来终结。” 求生欲是人的本能,但是魔种如果不能战胜本能赴死,那么身体上的伤势因魔气开始康复,不多久就会再度活蹦乱跳,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仿佛完全事不关己,直到最后一句才带上了他自己的情感:“不过能迎来终结,总还是幸运的。” 感慨完这句,他不待温歆再仔细顺着自己的话思索,就引开话题道:“你师兄和思云的姻亲不需要你再悬心了。” “啊?”温歆有些惊喜师兄能够得偿所愿,但不能确定华月疏的话是真是假。 毕竟今天她虽然已经尽力劝过师兄了,但是师兄到离开前也都没有明确表态。 “太子向来会管教弟妹,这回你师兄心结又是莫名栓在他身上,由他作为当事人去将你师兄骂醒,比你说什么话都好使。” 他停顿了一下,惋惜道:“这么一位未来的贤君,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夙愿,还真舍不得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男主就回来qwq 第44章 华月疏的神态轻描淡写, 仿佛说的不是太子的生死,而是今日的天气。 且他虽然言辞内容是舍不得未来的贤君殒命,但是目中惋惜之情浅淡, 显然说明些微的心怜并不足以影响他为达成夙愿而不择手段。 然而他说话总是真假参半,温歆不知他是否为了戏弄自己才扯出旁人生死大事来讲, 犹豫着没有立刻应声。 却是华月疏瞥见温歆欲言又止的神情,目中无半分喜意地笑着警告道:“既是夙愿,你就应当知道说什么都不可能说服我,所以就不要逼我翻脸都闹得难堪了。” 他语落, 不等温歆回应就自站起身, 素白的手一掸衣摆,缓步回去自己的居所。 之后华月疏再来, 都不曾提起相关夙愿、生死一类的话题。 却是表现出教书先生的风范, 一连几日由浅至深地教导温歆,答疑解惑毫无保留。 第65章 他并非心态发生变化,只是教导温歆是他应诺下程烨的差事, 算算时间那小子差不多就要回来了, 总得拿出认真些的态度。 做个样子也是得做的。 毕竟现今他要达成夙愿,就得央程烨完成计划。 温歆不知他忽然的热切只是为了应付将回的程烨, 因而受他的殷殷教导,渐积攒下信任。 在几个困扰她很久的瓶颈问题都得以突破后,她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经考虑后, 温歆取出了师父赠予的羊皮卷轴,道:“这是我师父赠予我的阵法, 只不过我学习的不够, 不解真意, 你能帮我看看吗?” 卷轴上交缠在一起的复杂图纹无法一眼看破, 难得勾起了华月疏的兴趣。 他的指腹描摹过纹理,又低头曲指算了片刻,细细思考过一番,终于道:“无怪你学不会这个,构成这个图纹的十七种纹理中,到现在还没有失传的只有五种。” 温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美目睁大,颇为惊喜地问道:“难道卷轴上的图纹你都认识?” 否则怎么可能清楚地说出十七这个数字。 “当然。”华月疏理所当然道。 他直接挥笔将十七种纹理各自拓印在不同的纸张上,看了看,将目前仍被使用的五种阵法图纹挑了出来,问道:“这五种你都认识吗?” 温歆一一看过,放下其中四张,只留了一张在手上,出示给他看,不太好意思地道:“另四种我都已经看书学过了,但这一种没有在书上见过,所以不认识。” 华月疏接过,发现的确是个冷僻到差不多被荒废的图纹。 温歆能获得的寻常阵法书上没有这一种在情理之中。 不过——程烨抬眸觑了眼因可以收获新知识而欢喜不已的小姑娘——那四种图纹里,除去组阵的那种基础图纹外,剩下三种也是艰涩难懂的复杂图纹。 寻常修习阵法的修仙者只把阵法当作辅助对敌的手段,能达到温歆这种程度,要求的远不止是修习阵法的天赋,更得是勤奋。 阵法本来就是个博览书籍不够就不能学精的学科,温歆小小年纪,竟能耐下心把书籍吃透,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不过他作老师的,碰见一点就透、举一反三还勤奋好学的好学生,到底是件高兴的事情。 因此心中欣喜的华月疏就摆正认真的心态,如同从前寄希望在程烨身上,仔细分析魔功一般,将阵法拆解得极透彻,一点点教给温歆知道。 程烨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两人隔着张木桌相视的场景。 虽然听讲话内容是在课程问答没错,可他们相处的气氛实在太和谐,倒像是在窃窃私语。 而且单看外表,两人的年龄不像师生,倒像是互相对作业的友爱同学,令这一趟颇为艰辛的程烨忍不住心中吃味。 他浸在醋海里,可他推门进来的动静,沉浸在课程中的两人竟似都没有发觉,自然也就无人劝慰他。 ——背对着他的温歆应当是真的没有发觉,华月疏则不可能没发觉,多半是故作姿态气他。 程烨明知他的心思仍觉得生气。 然而他又不忍心打断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学习,只得按捺着心中恼意,立在门边等待。 期间华月疏戏谑的目光几次扫过他,程烨都只能摆出冷脸,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这堂课讲的很久。 十三种温歆不懂的图纹,华月疏本来是每日讲一种给温歆听,让她能有一个消化的时间。 但是今天程烨回来了,他就干脆将剩下的两种一起讲了。 拖的课程时间越长,就能引程烨越气,他就越开心。 等华月疏终于将最后一种图纹讲明白,温歆再思及羊皮卷轴上阵法的全样,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把自己仔细记好的笔记翻了翻,温故过一遍,问道:“失传的十二种图纹都是用来御敌的,那不是应当很常用吗,怎么会失传呢?” “是御敌不错,但是针对抵御的那种敌人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就无用了。” 华月疏又偷偷觑了眼程烨,见他面色阴沉如水,愈发开怀,就干脆将其中故事也讲给温歆听。 “千年前可不如现在人人有安居之日,那时虽然没有魔种,但是时常会有全无理智的狂暴魔物出现。 魔物全无理智,出现的地点也不确定。一旦出现,甚至都来不及报信给修仙者知道,整座城镇就会被毁灭。 修仙门派在外设立据点,最初其实就是为了更容易获知魔物出现的消息,好赶去支援消灭魔物。” 他见温歆张张口似乎有什么问题想问,就停下来,道:“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 温歆犹豫地问道:“那个……魔物和魔种都称为魔,是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的确有,二者的力量之源都是魔气。” 华月疏将不同处也一并道出:“只不过魔物可以是禽鸟走兽、顽石草植,而魔种只有可能是人,且魔物完全无法沟通只知杀戮,魔种虽然也不乏手上血债累累的,但到底是人,若还剩下些理智,就还有交流的余地。” 他回忆起如今已经不复存的魔物,神色渐转冷:“魔物比魔种可怕得多,几乎可以说是灾害。我皇姐初登基那年,魔物泛滥,皇城也出现一条通天巨蟒,闹得人心惶惶。 我皇姐每天忙的焦头烂额,竟有人搅局以讹传讹,批我皇姐以女子之身登基,触怒上天,才以魔物作为天灾之祸示警。” 原本只是以叙述的口吻回忆,可说到有人试图逼自己皇姐退位,他就忍不住拍案而起。 怒道:“我皇姐博古通今、明辨是非、智勇双全,我父皇将皇位予她,一起子小人寻不到别的错处可说,就拿魔物作筏子攻讦她的性别,真是无耻之尤!” 温歆错愕地瞧着他怒发冲冠的模样。 她来到皇城后首次看见华月疏失态,没想到失态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千年前的旧事。 “后来借修仙者的力量解决了那条通天巨蟒,但是皇城中仍然有小人喋喋不休说我皇姐不退位,皇城就有可能再闹出魔物之患。” 华月疏嗤之以鼻道:“无非是想要把所有灾祸出现的原因都栽赃给我皇姐,还装作理中客,真令人恶心。” “你觉得他们恶心,结果不还是按照他们的那番栽赃道理,怒而选择为你皇姐牺牲。” 程烨终于忍不住插言打断华月疏没完没了的故事:“歆歆,别听他继续说了,他一说起他皇姐,能说三天三夜不停。” “程烨,你回来了!”温歆惊喜不已,连跑带跳地行至程烨身边:“快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在囚魔森可有受伤?” 她依然记得华月疏那番用来吓她的耸听危言,就怕程烨故意逞强不告诉自己他的伤。 所以一来到程烨面前,她就自己动手卷起他的袖子,假作很强势,道:“不准躲,让我看看你身上是不是哪里多出伤痕来了。” 程烨这回倒是真受了伤。 他在囚魔森里撞见明庭烟,对方一发现他就立刻赤红双眼,不依不饶地攻上来。 好歹是温歆的师姐,自己带她重生一遭不是为了跟她打斗的,要是一不小心将人弄死,温歆不知该如何伤心。 第66章 顾忌着小姑娘可能产生的悲痛情绪,程烨完全没有还手,只是闪躲着,看能不能抓住机会抽身离开。 然后由于过于心不在焉,他一时不防,腹侧就被明庭烟的凌霄剑捅了一剑。 明庭烟的本事见长,凭借上一世在囚魔森历练的经历,竟然能够将自身修炼的灵气加上囚魔森的魔气混合,修炼成独她一人能用的力量。 被这种独特力量所伤,程烨愈合起来竟不是很容易,花了足足有三天。 要知道,对于如今的程烨来说,即便砍掉胳膊,断肢再生也只需要三刻。 更麻烦的是明庭烟竟然还能追踪自己力量的痕迹。 好不容易他脱身不再与她纠缠,使计出现别的地方,可不久,明庭烟就依靠追踪能力,又找到了他。 程烨之所以耽误这么久才回来,就是因为明庭烟一直不死心地想要找到他、杀死他。 杀又不能杀,甩又甩不掉。 最后他实在不堪其扰,将明庭烟打得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纠缠自己的能力,这才终于得到些清净时光。 程烨实在是被她逼烦了,甚至没有给昏迷的明庭烟设下任何保护,马不停蹄去寻找那些珍稀材料,终于得以达成目的返程归来。 至于陷入昏迷的明庭烟会不会被囚魔森外围那些全无理智的魔种撕成碎片,那就不在程烨的考虑范围内了。 凌霄剑圣应不至于全无自保手段,如果真没有也与他无干。 ——反正温歆的仇人不能是自己。 第45章 程烨由着小姑娘将自己手臂都看过, 除了那个还没治的魔气伤口留下的痕迹外,别无其他伤。 他笑着逗她道:“真没有其他伤了,要不然我进屋去, 将衣服脱下给你全看看。” 其实温歆怕他伤在别处,隐瞒自己, 有在考虑让他脱衣。 反正她也不是没让程烨脱过,如今关系更近了一步,她单是想看看伤,光明磊落地提出要求应当不算什么。 然而被程烨当着华月疏的面戳破想法, 语气仿佛是自己要强脱他衣服别有所图一般, 羞恼之意就占了上风。 她像是被烫到般,立刻收回手, 红着脸撇开视线, 道:“不看了,你赶紧让华师父将手臂上的伤治好吧,有什么别的伤都一并治了。” 经这些天的教导, 虽然没有正经的拜师之礼, 但是温歆也不再直呼华月疏名讳,用上了师父的后缀。 有师徒之名, 程烨的心中吃味好了不少,但却不肯让小姑娘一时羞愤从眼前逃走。 他将她垂落身侧的手执住,语气诚挚地表达思念之情:“别急着让我走, 我还想看看你呢,分别这么久, 囚魔森那地方阴森恐怖, 我日日都在想念你。” 停顿片刻, 凝视着琥珀色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身影, 他问道:“歆歆有想念我吗?” 温歆不好意思当着华月疏的面直接答“有”。 但听他讲起经历囚魔森的艰辛,还是心软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回来了就好,以后若要往其他我可以去的地方,我都陪同你一起。” 她回握了一下程烨,将自己学有所成的欢喜分享给他:“我师父传授给我的那个阵法我如今已经了解全部构成,再要遇险,即便我们敌不过,也可以隐蔽地躲起来。只要不是与华师父一样同样孰知阵法的人,就看不破。” 圆眸中盛着希冀,温歆向程烨确认道:“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可以算能保护你了?” 程烨失笑,他都想不到如今世上是否还有可与他为敌的人,哪里还需要谁来保护呢。 可说出这话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他就如漾在一汪春水,只想在其中沉溺。 所以他毫不吝啬地就要称赞她的努力,感激她的心意——可惜一腔话都被华月疏冷语堵了回来:“腻歪够了没,手臂上的伤还看不看了,拖延得久了我可不保证还能治。” “对对对,看伤要紧。” 温歆意识到自己昏了头才和他闲聊耽搁他治伤,连忙将手抽了回来,绕到程烨身后推了推他:“快去将伤治好,不要再惹我心忧了。” 程烨顺着她不大的力气走着,却也瞪向装腔作势的华月疏,心火烧得旺盛,恨不得当场就痛骂他一番。 华月疏却完全不受他眼神恐吓,还做口型与他道“自作自受”,算是报了初见时他拿个根本无碍的伤口戏弄自己的仇怨。 “那你们治伤,我就在院里等着。” 温歆见两人都进入房间里了,记起最开始华月疏不大愿意治疗方法泄露的事,就主动退出房间合上了门。 室内的声音不会泄出去被小姑娘听见,程烨不想再憋着火了。 可没等他发火,华月疏就双臂环胸道:“不是要借替她找到父亲吗,将材料都给我。” 说的是正经事,程烨再恼怒也得先专注正事,把那些在魔气浓重区域才会出现的魔植及一些强大魔兽身上的材料取出:“你和歆歆说什么魔物不复存在,囚魔森里不就还有。” “你也说是囚魔森才有,外界既然已经没有魔物,对付它们才用的阵法自然就失传了。” 华月疏将材料接过,以笔沾了某种灵植的汁液,在其中一张兽皮上随意地绘了个阵法出来。 然后他把剩下的材料都以魔气炼化,混着土壤一起填进个花盆里,从袖里抖搂出颗种子来埋入土,递了花盆与兽皮给程烨。 “行了,让温歆滴血入盆中,激活阵法,盆中就会生长出棵能指引血缘最近者所在的绿植。只要他还活着,你们循着方向就能找到。” 程烨接了物什,狐疑地看了看,问道:“你就把那些材料随意炼炼、埋埋就能生效?” “对啊。”华月疏毫不心虚地回应。 的确能生效,但主要还是他绘制的阵法能发挥效用,支着程烨辛苦搜集来的材料只不过是组合起来完善阵法,简单的替代品不知有多少。 程烨倒是也摸到了些华月疏是故意恶整自己的心理。 可既然最后的成品能帮着温歆找到父亲,他也就懒得计较细节了,问道:“一定要用歆歆的血吗?” 他知道温歆血液的特殊之处,怀疑华月疏在这些天教导阵法时,是否也从单纯的小姑娘口中得知,会利用这一点。 华月疏不知他具体想法,只觉得好笑:“你要借她血缘牵绊找她父亲,不用她的血,难道用你的血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板起脸,煞有其事地道:“你知道这些天我教导温歆有什么体会吗?” 程烨心知肚明他故作姿态多半是为了戏弄人,可事涉温歆,他就算知道可能是个圈套,还是得往里钻:“什么?” “和她的学习能力一对比,你简直愚不可及。我当初怎么就选了你修习魔功呢,真是悔不当初啊! 要是选个悟性高又听话的学生,说不定我早百年就能不再受永生之苦了,何必再讨你的好,等着你兑现早约定好的条件!” 华月疏最伶俐在口齿,程烨善于言辞多半也是学自他,哪里肯轻易受骂不还嘴。 “你要真后悔,也该后悔当初因为流言蜚语选择化身成永生的魔种,成为这座皇城的压阵之柱,这才是导致你今日苦痛绝望的源头!” 第67章 程烨话出口就等着华月疏的反唇相讥,两人争吵起来基本都是来来回回谁也骂不赢谁。 然而华月疏闻言却沉默了会儿,声音平静地道:“我不后悔这个。即便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也会毅然选择成为压阵之柱,解我皇姐的危难。” 彻底断绝一部分人属意他的资质,蠢蠢欲动想要推自己取代皇姐的心思,也完全免除以后皇城出现磨物之患,其他人归罪给皇姐的可能。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愿意付出沦为魔种、永生不死的代价,也愿意从此不能离开皇城半步,不能伤害杀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毕竟皇位上的是他举世无双的皇姐。 程烨完全没有感触,他从前听华月疏讲他皇姐,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反正也不可能见到真人,只能任华月疏吹捧。 他冷哼一声,挑出华月疏话里的矛盾之处:“喔,你不后悔千年前的选择,如今倒是想方设法卸掉因你选择而背上的负担了。” “没什么可奇怪的,经千年光阴,促使我做出当初选择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皇位上坐着的如果仍是他皇姐,他不可能有任何心思动摇皇姐的天下,会安安心心作她的压阵之柱,捍卫皇姐的权力。 甚至如果如今承位的是他皇姐的直系子孙,他都会细权衡是否要为了解开自己的永生诅咒而断绝全部皇族的性命。 可惜他皇姐一生为天下计,不愿迎皇夫被其他人挟制,所以根本没有留下自己的孩子,最后还是领的旁系幼童教导。 皇姐死后,他入陵墓为皇姐守碑将近两百年,终于面对现实重见天日时,皇位已经被旁支几人争夺几番,相关他与皇姐的记载也损失大半。 世上无人再知他曾经选择沦为魔种的事情,只当他与皇姐都因寿终而死,供奉了他的牌位在皇姐旁边。 华月疏倒是很满意这件事,只不过也在他人认知中失去了自己的存在,从此需要取其他人的身份生活。 “如今的皇族与我、与皇姐都是不知隔了多远的亲族,差不多可算是陌生人了。我欲解除我的永生诅咒,就算需要他们身死,也不会令我多纠结,我本就是极自私的人。” 皇族血脉不同凡人,即便是嫁入皇族的新妇,一旦祭祖入谱,也会承继一份血脉余荫,寿岁绵长。 而皇族血脉得到庇护的根源就是皇城下的龙脉,同时它还是构建阵法,不许皇城再有魔物诞生的根基。 华月疏在漫长时间里一直试图寻找办法解除阵法,能够学习阵法至精通的地步,可惜最后都落空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终结诅咒,就需要暴力且彻底地毁灭阵法的一切。 坐落阵法上的皇城,作为阵法根基的龙脉都不能免。 皇族世代受龙脉庇护,到底还是凡人,当然也会因龙脉而血脉反噬而亡。 因此即便程烨照顾到温歆的心情,提前清空皇城的所有人,尽可能避免造成无辜者的死,也无法挽救皇族们的性命。 除非皇族人人皆如秦君幽一般成为修仙者。 然而就算皇族众人都愿意,也不是谁都能有那个资质和悟性的。 “总而言之,为偿夙愿我是不会有所顾忌的。” 华月疏话锋一转,质问道:“倒是你,与我闲话这许多,难道是想翻脸不认账吗?” 他清楚自己教导出来的程烨不会在乎所谓的无辜者,但是显然程烨在乎温歆,而心思柔善的小姑娘会怜悯所有人——与温歆交流后,他更确信了她的想法。 因此程烨是有可能为了温歆不管不顾与自己毁约的,初见时他就否了一次执行协定。 然而程烨也还记着他的恩情,给出了个期限安他的心:“等找到歆歆的父亲,护送她且回去宗门不再能及时听知这件事,我就回来帮你毁去城池龙脉。” 第46章 与华月疏说定时限, 安定住他的心情,程烨就不再与他闲聊,抱着花盆行出门, 华月疏也径直离开。 等候在院内的小姑娘避了日光直射,正躲在树荫下抱着她的笔记本, 垂头复习今日的学习内容。 她一旦开始学习就几乎沉浸在知识中,对周遭动静都不再敏感。 直到程烨走到她身边坐下,落在笔记上的阴影覆盖住半面纸页,她才发觉他的到来。 “伤已经治好了吗?”温歆期慕地望向他被衣袖挡住其下肌肤的左臂。 重逢的激动之情减退, 这回她没再冲动地直接动手将他的袖子掀起, 而是矜持地扬扬下巴,示意程烨自己捞起袖子让自己看看。 程烨就放下手上拿着的东西, 悄无声息将手臂伤口处不属自己的魔气尽数吞噬, 展示给温歆。 原本潜伏在肌肤下肮脏而诡异的魔气花蔓已经不见,本就不深的伤口则早已愈合。 温歆以指腹拂过伤口原本的位置,果然痊愈得光洁无痕, 仰面安心地笑道:“华师父果然是极厉害的人, 将你的伤完全治好了,实在该好好谢他。” 盈在程烨面上的笑容僵了僵——明明没有华月疏半分功劳, 偏偏让他分去温歆感激的感觉实在令他心堵。 然而这件事的真相又不能泄露给温歆知道,他只好忍下,干脆跳开关于伤口的话题, 将兽皮与花盆从身侧拿到温歆眼前,道:“我想要寻样东西, 需向歆歆借些血液, 可以吗?” 不说寻人而说寻物, 避免之后见到人, 温歆提前察觉到对方的身份。 天真的小姑娘没多想,瞧了眼兽皮上的阵法图纹发现看不懂,只从基础看的出目的是寻觅,判断它多半是华月疏自创的图纹,便只当程烨是要利用自己血液的特殊性来激活它。 因此她从乾坤囊取了把短匕压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虽然还没有割破肌肤,但是已经留下道红痕,问道:“让血液流入花盆中是吗?” 她不清楚到底需求多少血液才能激活这个不认识的阵法,当然想着尽量多放些血试试。 程烨却是眼皮微跳,将她执匕的手抬着远离手腕,灵巧地从她掌中将匕首取走,道:“不必用匕首,材料基本已经备全,用不上多少血,我替你来动手吧。” 温歆乖乖地“喔”了一声,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 程烨以寸长的银针轻且快地扎破她无名指指腹,连疼痛感都没感觉到。 两颗血珠才坠入盆中,小破口的血就止住了。 “行了。”程烨松开她的手,直接自己激活了阵法。 兽皮自燃成灰,散落入盆中,不一会儿一棵只有单叶的小芽从土壤中冒了头。 程烨见一切都如华月疏形容,松了口气,道:“咱们跟着叶片方向走就好了” 盆中幼芽小小,叶片翠绿只叶尖一点点红色,看着可怜又可爱。 温歆心中喜欢,眨眨眼道:“你驾驶神行舟的话,可以让我来抱着花盆吗?” 于是怀抱着花盆的就成了温歆。 “那我们直接离开皇城吧。”程烨道。 目的已经达成,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诶……”温歆犹豫了下要不要去和三师兄告别。 念及师兄如今姻缘可成,上次自己离开的时候又留言讲过不会久留的事情,到底还是颔首同意与程烨离开。 第68章 有陈玉颜的前例在,小姑娘觉得自己能不引起误会还是不要引起误会的好。 然而她不知道,她与程烨并肩同行出门,身影将消失在道路尽头时,陪同华思云来到华府看望华家老祖的秦君幽余光瞥见了他们。 他一开始注意到的是穿着简朴衣裙的小师妹。 与皇兄谈完话回到书房时,他发现师妹离开了他府邸,也看到了那张字条,但想着什么朋友都不如自己这个师兄靠谱,还是遣府邸的侍卫去寻找师妹。 侍卫们只知温歆往市集方向去,可将各家商铺酒楼看过,都不见温歆身影。 在皇城所有客栈中也没能查到温歆入住的记录,秦君幽只得怀着些忧心暂且作罢。 终于在华府找见小师妹,稍微明白了温歆为什么能知晓他与华思云的事,立刻就要唤住她。 可是下一秒,他的余光落在程烨身上,便不能发出声音了。 上一世毁灭他家族亲人和朋友爱人的程烨是他曾经夜夜梦回的梦魇,就算看见的只是程烨小半张侧脸他也能瞬间分辨出他。 实际上单是余光一眼,他就失去思考的能力,僵立在了原地,恐惧感与惊怒感逼得他牙齿打颤,一身灵气奔涌倾泻而出,本就春意盎然的华府后宅霎时间几乎花香四溢。 华思云发现了他的怪异,忧心地问道:“君幽,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秦君幽被她唤回神智,留下句“寻华府侍卫保护好你”就提步去追赶温歆与程烨。 然而两人不愿耽误时间,都提了速从皇城离开,秦君幽什么也没能追见,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方才因这段时间对未来大魔现世的担忧而幻视他人成大魔。 毕竟并行程烨的可是自己的小师妹啊,他们两人怎么可能凑到一起去呢? 面对之后寻出来的华思云的关切,他犹豫片刻,道:“思云,劳烦将华府上下聚一聚,我想要确定你们华府客人的身份。” 华思云被他方才脸色吓到,当下当然是他说什么便应什么,立刻就去筹备。 然而他们闹出的动静全部被华月疏所知。 年龄已逾千岁的少年郎背手抬眸望着天空,无声地摇摇头——收尾的麻烦还得他来解决,下次再见程烨,总需讨回本来。 不过下次再见,应当就是程烨兑现诺言来帮自己了结诅咒了。 这样一想,他多花些力气扭曲华府上下对程烨的记忆也就不怎么亏了。 * 温歆没发觉先前与三师兄错过。 程烨没特意记秦君幽的气息,本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也没回身看那个气息失调的修仙者。 登上神行舟后,小姑娘看着花盆才发现些不对:“程烨,你看,这个小芽儿开花了!” 开出来的浅红色小花挺好看,花朵与叶片面向一样,一齐指引方向。 程烨看了眼,估摸着先前灵气异动导致的,隐约想到温歆那位木灵根的三师兄了。 他回望了眼皇城,片刻又将视线收回。 ——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带着温歆离开了,小姑娘也没发觉。 按照盆中绿植的指引,程烨驾驶行舟花了小半月才领温歆到达目的地。 倒不是因为距离得很远,只是他想带着心上人游玩,反正现在没了那个伤势当借口,每每遇见比较出名的美景或是稍大些的城镇,他都会降落神行舟领温歆看看。 感情更为亲厚。 等终于慢悠悠地抵达目的地,程烨才发现不对。 按他所想,温歆的父亲既然是修仙者,多半就身处修仙界。 存在界壁的情况下,两人按照绿植的指引应当会来到凡俗界距离她父亲最近的修仙界屏障处。 他虽然身为魔种受屏障限制,但凭他的能力大可以突破屏障进入修仙界,之后再带着温歆继续追踪就行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绿植指引的地方竟然是一处空荡幽谷,完全没有修仙界的屏障存在,也没有通向修仙界的入口,更不存在除他二人外任何其他人的气息。 令他疑心是不是华月疏久在皇城不知外间情况,研发出的阵法存在问题,根本无法借血缘羁绊追踪亲人。 程烨沉郁下一张脸在周围又仔细勘探过,仍然没有任何发现,甚至怀疑华月疏报复性地戏弄自己了。 不知内情的温歆却只以为程烨要寻觅的东西在这处幽谷中,打量着这里的风景极好,抱着花盆四处看,最后还脱去鞋袜踩入小溪中,向一旁背身自己、呆站着的程烨扬了些水。 “绿植指引的地方就是这里啊,你没找到想寻觅的东西吗?” 程烨听她唤自己,勉强驱散心中阴霾,解释道:“大约不是简单就能找到的,也可能是华月疏制的阵法出了问题,引导我们来错了地方。” “不应当啊,华师父的阵法水平深不可测,他的阵法不应有问题啊。”温歆下意识就否定后一种可能。 程烨也认同华月疏的能力,可华月疏这个人不靠谱,刻意误导自己的事做的出来。 温歆想着帮程烨一起找找,就去除身上潮意。穿上鞋袜,一边抱着花盆仔细看已经面向天空方向的绿植花瓣是否有些微倾向,一边踱步观察四周,问道:“程烨,你想寻找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寻物是假,寻人是真,程烨正准备编出个稀罕物什的形容来,就见温歆在一棵大树前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树上纹理陷入了思考,喃喃道:“这个图纹有些眼熟啊。” 像是她才学习过的羊皮卷轴上的图纹一部分。 温歆退开几步,寻找一个角度去打量树上纹理,在退到将近十米距离,又左右调整位置,从一个方向把树上纹理与树后岩壁攀爬的藤蔓组成纹理组合起来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完全利用自然之景布置出一个阵法来,隐蔽得毫无破绽,如果不是有绿植指引,兼她细心的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布置这个阵法的人肯定极其精于此道。”温歆语带赞美地断言道,却也取了支朱笔出来,涂画在纸张上。 然后她将纸贴在大树上。 周遭空间产生波动,用眼睛看都能看见大树旁的空气有扭曲之形。 温歆拾起个小石子丢去,仿佛直接丢入虚空。 她侧脸颇为兴奋地向程烨道:“我用阵法拟的门果然能通入其间,程烨,你要找的东西应当就在这个空间里。” 第47章 程烨牵着温歆, 略有警惕地经她打开的通道踏入不同的空间。 他知晓阵法涉及的是世间规则,即便他有破坏规则的力量,至少也得通晓其中的规则原理, 否则就会一时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尤其是带着温歆的情况。 这里的阵法能瞒住他,说明布阵的人有可能会有其他手段限制住他。 程烨已知生活在这个空间中的是温歆的父亲, 一时悬心他如华月疏一样精通阵法,那对付起来就麻烦了。 不知内情的温歆不如他一般紧张,只是颇为惊奇地环看四周。 但当她真的看清周围一切时,原本安定的心就重重坠下去。 第69章 这个空间中存在的同样是一处山谷, 周遭一切几乎完全复刻先前幽谷的美景, 几乎找不出半点不同。 而且一旦仔细看去,就会觉得景象都朦朦胧胧像是隔了一层雾气, 看得不那么真切, 仿佛视力都出现问题。 连带道路也是如此。 随心走时与行在外间寻常道路无异,可想要观察道路通往何方,就会发现道路两段皆是漫无边际, 根本辨不清方向, 连所走的下一步都仿佛有可能踩不到实处,会一脚落空。 莫名的诡异感惹得她心慌不已, 尤其她还遥遥听见了像是瓷器风铃被风吹动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在自己身前的程烨却毫无反应。 她压抑不住不安,想要上前几步, 挽住护在她身前的程烨,问问他有没有听见风铃声。 可向前才踏出一步, 她的思路就空白了一秒, 踩到了由翠竹铺就的地板上, 不再是先前步履的沙石土地。 她身处的地方似乎是谁居住的竹庐。 风铃声响在了耳边, 才被烹煮好的茶溢出满室淡香。 是很闲适的氛围,温歆却惊恐到无以复加,遵着些直觉走向玉石垂帘后。 正坐在竹席上的白衫青年男子如同端坐庙宇的神像一般,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她接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面容清冷,声线也泠泠如尤带春寒的流水,但奇怪的是明明他一副青年人模样,却有如老年人般皑皑雪白的长发散落身后。 “这是什么地方?”到底是能交流的人,模样看着也不是邪魔之人,温歆虽然恐惧未散去,但仍强撑着询问道。 她实在没想到被阵法封锁的空间会有人居住。 温歆本以为这里应当属于生活有各类奇珍异兽的可探索秘境,所以程烨才会领着自己进入其中寻找他要找的材料。 “这里是通往我族所居之地的玄关,我的住所。” 玄黓听她问题,竟下意识将答案直接说了出来,语落蹙起眉头,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他是族长的独子,却不是与人为善的性格。 族人们对自己的评价多是冷漠孤僻,认为自己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对派发给他的任务都会极认真对待,不怎么犯错。 不过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却是因为犯了大错,惹怒作为族长的父亲,这才被迫迁出族人们聚集的居所,出外作为玄关守护者独自生活。 独居的生活于他没有半点不适应。 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受罪罚,但是族内族人唯族长的命令是从,他也尊重自己的父亲。 既然父亲以罪罚加于自己身上,那他接受就是了。 玄黓担着守护者之名在这处玄妙空间独处十余载,可其实守护什么的根本没有必要,只是作为最终保险存在。 毕竟外间的阵法是由他父亲亲自布置,族中都罕有人能破解,外间怎么可能有人能够破阵而入呢。 玄黓只担着闲职,等着之后父亲再对自己发下命令召回他就好了,却没想到有一日竟会出现闯入者。 一个看上去模样很有亲和力,但谈不上美丽的孱弱修仙少女——和一个魔气浓厚到他计不出实力的魔种。 两人的组合太过奇怪,但是无论如何奇怪,按理玄黓也不会、不该在乎。 他只需要按照父亲的命令,牵引对付外来者的迷踪大阵,利用其中空间和时间的规则杀死所有闯入者就够了。 然而他竟鬼使神差地将面有惧色的温歆领了出来,还领到了自己所在的竹庐。 这实在犯了大忌。 撇开对阵法的熟识程度,他本身的实力也就对等中流实力的灵悟境修仙者。 亲自现身到闯入者面前,对方实力稍强些,他就有可能受制于人。 玄黓为自己异常做法的唯一解释就是温歆实在太弱。 她体内灵气浅薄到应当用不出任何攻击性法术,所以自己大约才怜悯她会被魔种哄骗连累着丢去性命,愿意放她一马。 在他心思千回百转间,温歆咬唇战胜了自己心中对诡异的惧怕,冷静道:“我与我的同伴之前不知这里不能进入,打扰您真的很抱歉,请您容我们离开。” “同伴?你与魔种如何能作同伴。”玄黓眉心微跳,竟又脱口而出管束般的话语。 太奇怪了。 他一道掐指默念静心诀,一道为自己找补般地道:“你大约不知他魔种身份吧。” “我知道。”温歆渐觉出他态度的奇怪,警惕地捏住自己手链所串木牌,但仍不想诉诸暴力。 因而尝试说服道:“魔种未必人人皆恶,至少我的同伴不是为恶者,我们尚未造成任何破坏,如果您觉得进入就是失礼的行为,我向您致歉,也可以做出弥补,还请您能够容我们离开这里。” 她言辞恳切,玄黓却没有半分动容,长眉反而皱的更紧,以为她是陷在魔种给她设下的骗局中不可自拔了。 一个强大到自己看不出实力边界的魔种,怕不是杀死吞噬了千余他自己的同类,早就该灵智全失陷入疯魔了,怎么可能不是为恶者。 而且玄黓接受的命令就是消灭所有闯入者免除后患。 即便温歆所言有一分真实,他也不可能容许已经能够闯入他们玄关的魔种活下去,不能冒风险由着程烨有所防备地再次闯入。 “你可以离开,他不可以。” 玄黓不想与温歆争辩,安定自己的心情,手在窥世镜上虚一拂,就可见被困在阵法中的程烨情形。 阵法内的时间与空间规则由他掌握,温歆与玄黓对话的一会儿工夫里,那阵法中时间已经过去半日。 程烨被他调度地几次踏入凶险险境中,身上落了些伤势,但都不过是皮外伤,肉眼可见地在愈合。 只是他因为温歆的失踪赤红了双目,神情看起来极其凶恶。 为了寻找到忽然不见的小姑娘,程烨几乎将阵法中的一切都踏平。 摧枯拉朽的攻击下,那幽谷之景已成为一片狼藉的平地,连阵法的根基都被动摇。 所幸阵法设计专门针对阵法中的人不能逃出,其内的攻击强度都被最大弱化。 这个阵法本身又是具备时间空间双重根本规则的大阵,这才扛住了程烨一次次毁灭性的攻击。 “魔种果然尽皆蛮恶。” 玄黓本来以为照常规操作就能解决掉程烨,可目睹他恐怖的毁灭能力后,不敢再托大,立刻就要在阵外操控布局杀程烨。 “放他出来。” 温歆看不下去程烨受玄黓的折磨了,剑气被引导落在掌上,就横亘在玄黓脖颈不远处:“我们进入你的空间有错,但不至于你非杀了他不可,让我们离开这里,否则……” 她没有威胁过别人,就算是放狠话也拿不出那个气势,甚至没法把威胁的话说到底,只是以动作示意玄黓让步。 “化外境剑修的剑气。”玄黓语气没有多大波动:“我小觑了你的身家背景。可依你的性格,你敢为了救人而杀人吗?” 温歆不敢,无论如何,杀人这件事在她心中都是不可能去越的深渊鸿沟。 她实在太好看透了。 第70章 明明一开始就拿捏着化外境剑修的剑气,却选择好声好气地致歉,就算是现在逼玄黓放人,都因说出狠话而微红了眼眶和鼻尖,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怎么可能让玄黓感到威胁。 玄黓觉得有点好笑,实际即便真的让他在自己的性命和使命中做选择,他也会优先使命。 毕竟他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且应该遵照父亲对自己的安排,消除所有威胁。 如果没做到,他遭到的惩罚或许比死亡更加痛苦——虽然这只是玄黓的感觉,并没有实际佐证例子,但他就是这么确信。 因此可能造成威胁的闯入者程烨必须死。 玄黓不为所动地继续调度阵法,温歆看出他举动都欲逼死程烨,一时气极。 她无法动手杀死玄黓,但是并非对他要做的事情全无办法。 困住程烨的阵法防护性极强,程烨尚且不能击破而出,自己凭一道剑气大约也不能直接击碎阵法。 可是既然是阵法,就需要供给能源才能保持激活的状态。 能源不像是正细心操控阵法的玄黓以身提供的,那就一定存在别的能源核心,她只需要毁掉那个核心,就能将阵法停下。 不再耽搁,她照自己的计算,剑气直接朝竹庐后的一个方向掷去。 巨大的响动没能让玄黓太多动容,只当她是在发泄不满。 然而当他看清被温歆剑气钻出的大洞朝向的是什么时,他竟立刻放下窥世镜,寒声向已准备用出最后一道剑气的温歆喝道:“你怎么敢!停下!” 温歆先前几番求他放自己与程烨离开无果,被迫只能自己行动,此刻用的也是最后一道剑气,放弃就再无机会,又怎么可能被他喝止呢。 她将剑气朝自己计算出的能源核心掷去,却也因土尘散去而看清所谓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尊与自己小姨颇像的巨大白玉神像——不对,她小姨少有温柔浅笑,若说像,像的应当是自己的母亲。 第48章 明明是族长独子, 却被家族遣出,孤独地守护玄关阵法,玄黓一直不曾心怨。 反正他对自己的生活要求不高, 避开与族人相处,不必社交反而自在些。 自建起竹庐, 每日服食自己炼制的辟谷丹,烹煮些自己种植的茶叶,日子倒也过的安逸。 毕竟外间隐蔽玄关的阵法不是寻常人能破解的,他这个守护者根本没见过敌人。 居住竹庐十余年, 玄黓没什么娱乐活动, 一天的多数时候就望着竹庐外的白玉神像出神。 神像塑造的应是位典籍中的神女,只是不知到底哪一位。 他博览群书, 可惜未能找到出处, 判断不是位留名在册的神女——却仍觉得这巨大白玉能雕出她的模样,也算不枉费如羊脂般的精贵材质。 神女以纤柔双手所托的就是由珍惜材料炼制出的阵法能源核心,是玄黓向族长保证一定会守护好的东西。 其实不必命令, 即便没有那枚绝不能受损的能源核心, 玄黓自己也想要守护好白玉神像。 说不清缘由,有可能是雕刻的神女栩栩如生触动了他的心弦, 也有可能神像是这十余年间他唯一的陪伴,已经生出感情。 玄黓没有细想过。 但是在温歆使出的化外境剑气击向神像时,他毫不犹豫地以最快速度奔去, 试图保护它。 一时间也说不清他是更不希望能源核心被破坏,还是更不希望白玉神像被破坏。 然而鸿羽宗化外境掌门的本命剑气, 凭他的实力怎么可能完全挡下呢。 第一道剑气击毁了神像兼有保护和隐蔽功效的屏障, 这第二道就算玄黓以身相扛, 在将他击得重伤后, 也依然有余波击向神像。 白玉的材质并不坚实,阵法核心被击成齑粉的同时,神像自手部开始,逐渐出现裂缝。 玄黓瞠目望着正不断瓦解的神像,眼神一片空茫,心脏疼得厉害,仿佛碎裂的不是神像,而是他的心。 不顾内腑受重创,他一道呕着血,一道尽力挪步接近神像,搜刮脑海是否有哪个阵法可以弥补修复她。 在他满心绝望时,从破损的神像内部竟有一只由光凝结成的蝴蝶飞出,落在了他鼻尖。 轻轻地扇动第一次翅膀,光点鳞粉纷纷落下,毫不受阻地融入他的神知。 仿佛本来就应当是他神知的一部分。 他想起自己被族长遣去凡俗界历练,中途迷途在一座小城。 玄黓本就不擅交际,不知该如何向凡人问方向,周围人又都惧他冷脸尽量避着他,最后只能无措地站在道中,试图自己掐算。 然后就被一个莽莽撞撞奔跑来的女孩撞在腰背上。 对方撞了他,跌坐在地,觉得是他不该站在道中,她更占理些,仰面就要向他骂来 却在看清他面容时转怒为喜,道:“你可真好看,就比我阿姐的第一好看差一点,怎么了,外来者不知该怎么逛芳雨城吗,我领你逛!” 玄黓被女孩牵着袖摆几乎拽着来到了由姐姐开设的酒铺,她一把推了正向自家姐姐献殷勤的醉汉,道:“阿姐,你快看,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客人。” 小城除却匆匆路过的客商外,鲜有外来者,尤其还是个容貌气质皆出众不似凡俗的适龄青年。 自家姐姐正是将婚配的年纪,城里的男子品性相貌都差自己姐姐太远,她才不愿自己姐姐嫁他们呢,倒是可以试试这位青年。 女孩喊过这一声,又想起什么,转回头来向玄黓颇为夸张地说:“忘了与你介绍了,我叫温嬗,这是我姐姐温婵,芳雨城的第一美人,好看吧,是不是一见钟情了!” 原本垂目打算盘的温婵无奈地嗔她一眼,道:“嬗嬗,姻缘情爱你怎么随便拿来说嘴,你再这样,我就把铺子里的茶壶挂在你嘴上。” 然后又歉意看向玄黓,道:“小妹被我惯坏了,实在对不起,是她强行拉来你的吧?” 玄黓愣了许久,此刻才迟缓地答了个“是”。 他要答的是对温婵的一见钟情,却被温婵以为是答她后一句问话。 ——这是他与温婵感情的最开端。 随着蝴蝶翅膀一下下的扇动,无数本就应该属于他的甜蜜记忆悉数回归到他的神知中。 相识、相知、相爱、相许,玄黓仿佛再度经历了一次,终于明白自己对于白玉神像的重视其实源于他不记得的记忆。 就算已经完全不记得,见到与温婵形貌相同的神像,也会不由地心生喜爱。 过多的记忆片段被一次性塞进识海中,即便玄黓就是这些记忆的主人,也承受了不轻的负担,尤其他还因剑气肺腑受伤。 神经鼓胀的痛感和恶心几乎将他吞没,想要逼他陷入昏迷中,可他却咬住舌尖保持住清醒,不肯错漏一分一毫自己曾经被剥夺的记忆。 蝴蝶的光渐渐黯淡,他终于想起自己与已有身孕的温婵告别。 他要回到家族中,向父亲卸去族长之子未来可能要肩负的使命,放弃修仙者的身份,如同一个凡人般与温婵成婚、共度余生。 且那时温婵已经很显怀,再不抓紧时间交卸掉自己的责任与温婵成亲,自己的爱人就要被人议论未婚先孕了。 第71章 玄黓不希望旁人说她半句坏话,虽然很不舍得与她分离,但还是必须回家族一趟。 要是不给父亲一个交代就与温婵成婚,他向来冷酷的父亲可能做出任何事。 因此他向温婵许诺自己一定会尽快赶回来娶她,面上已有作母亲慈爱之色的温婵也目光柔和地应说会等他归来。 然而令玄黓万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家族中向父亲讲述过与爱人的事,父亲没有照他预料的那样痛骂或责罚他。 习惯受人尊崇的族长对独子的姻缘没有任何评价,只是淡淡地命令说:“你去凡俗界应劫得很顺利。劫数已过,不必再返凡俗界了。” 玄黓怎么可能不回去,他的爱人怀着他的孩子正等待着他,他也做出了承诺。 他尝试过哀求,讲理,甚至试过干脆反叛家族自行逃出,可惜皆以失败告终。 毕竟他所习阵法规则在自己父亲面前根本不够看,本身的实力也远不如父亲。 当玄黓被族人押到父亲面前时,对方的目光依然没有半分波动,只是评价他“执迷不悟”。 所以要亲手破除他的迷障——将他关于这场情劫的所有记忆都拿走。 记忆被剥夺的痛苦如同生生抽去他的脊椎骨。 但令他更加恐惧的是如果遗忘相关温婵的一切,他就不会再尝试回去芳雨城,而温婵和两人的孩子还等待着他的回归。 不幸的是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族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帮他。 情丝皆断,青丝皆白。 封族族长剥夺了他相关情爱的所有记忆,但没有将这些记忆直接毁去,避免他之后发现记忆的残缺心中有异,会试图探查过往。 万全之策就是将记忆封印在有着温婵样貌的白玉神像中,以它寄存能源核心,支着玄黓在玄关守护阵法,他的神知就会囊括白玉神像和其中记忆。 令玄黓无法回想起过往记忆具体是什么,却觉神知记忆毫无残缺,所以以为是不重要的事才遗忘。 玄黓本人绝无可能主动毁去心喜的白玉神像。 神像本身具备隐蔽和防护,没有化外境的实力,也不可能破开。 而化外境修仙者全部都与封族交好,即便邀请他们进入玄关,他们也不可能冒犯地毁去阵法核心。 ——即便真有化外境修仙者欲和封族为敌,担着守护者之职的玄黓也会用阵法解决他们。 阵法凶险就算杀不死化外境,其中时间与空间规则也能困住他们很久,之后再由族长出面来解决。 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 然而隐蔽玄关的阵法竟被踏入灵悟境不久的温歆找到解法,玄黓因觉得她面善且不会造成威胁,竟怜悯将她领出阵法后,平平无奇的灵悟境又身具两道化外境剑修剑气,都是族长不可能算到的事。 太多的巧合造成了他算计的破除。 明明该是道无解的难题,偏偏因温歆无心写下的答案达成圆满。 玄黓想起了一切,面上一片冰冷,伸手摸去,有泪有血。 原来他以为该独居玄关幽谷的十余年,一直都有应该归去的地方,只是不知温婵与孩子是否还在等待他。 他如同疯癫了般又哭又笑,终因为体力不支倒地不醒,将有个荒诞猜测的温歆惊住。 靠近确认他的伤势不致命,灵气正在治愈他,温歆就重新退开了。 她因为猜测一时心中复杂。 阵法完全失去能量供给,黯淡下来,程烨从中脱出,恼恨地立刻要取玄黓的性命,却被温歆轻轻唤住:“程烨,不要杀他。” 她的声音柔如春风拂过,带着些微怯意:“是我们擅自闯入的不对,你既然自由了,我们这就离开吧。” 程烨凶性未熄,虽然停在温歆身侧,但是尤想要再给他些教训。 却又听见温歆如同叹息般向自己道:“他……他可能是我要寻找的人。” 她主动牵住程烨的手,柔荑的冰凉浇灭了程烨的怒火。 看清她目中的彷徨失措,程烨明白小姑娘大约在自己受困阵中时,因什么缘故猜测到此间玄黓乃是她的父亲了。 “那你不问吗?”程烨实在心疼她,将她拢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 温歆曾经思索过应当如何质问父亲的不归,可自己才将他害得受重伤,再要迫他醒来质问,显得太过严苛。 “还是走吧,我毁的只是能源核心,他如果再度启用阵法,就不好解决了。” 她也不知看着有些疯癫的玄黓到底会否因为母亲的事悔恨,如果他醒来仍要与自己二人为敌,那就必须博生死了。 “至于我的问题,只能求师父帮我的忙了。” 她再三思虑,调用火灵气烧毁腕上木牌。 作者有话说: qwq父母辈小虐怡情,还有结果的 第49章 木牌被毁, 温歆的师父就能有所感,借寄存木牌中的神魂虚影降临。 但虚影降临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 毕竟虚影只是一个有他轮廓的黑影,虽然能够依掌门心意行动, 但是不具备自己的视觉和听觉能力,甚至需要温歆共享知觉。 一道分魂的力量也只够执行她一个命令, 像是为她提供防护,或是带她瞬移逃走。 照掌门预计,这道存于木牌中的分魂应当属于温歆最后用的保命手段。 因此温歆才一毁去木牌,正处在的沧海孤舟中, 寻觅封族踪影的掌门就以为她遭遇可怕的凶险。 他全不管周遭巨浪滔滔要拍舟而来, 立刻坐下,合目回应了她的召唤。 “师父, 我想拜托你的虚影等那边昏倒的人醒来, 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将近十五年前,曾经在芳雨城结缘一位名温婵的女子。如果他记得,替我问问他不归的缘由。” 小姑娘柔声轻语的嘱托缓解了他的焦急情绪。 原来不是遭遇危险了, 而是想要请自己的虚影降临向不知谁传些话。 掌门松了口气, 又有些无奈温歆就这么将最后的保命手段用了。 听她言辞内容,他隐约猜到她拜托自己询问的人, 多半就是她的父亲。 上一世温歆献祭她自己为光笼后,他特意前去芳雨城,仔细了解过她的身世, 听说她是从母姓,父亲不详, 倒并不是很意外她寻找父亲的行为。 无法与温歆再产生更多交流, 他就按照温歆的指引, 虚影来到昏迷的玄黓身边等候。 然后通过温歆的神知分享, 得知了玄黓的模样。 掌门僵住了。 自从去岁除夕后,他就一直奔波在外打听封族的消息,在他们有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寻觅。 尤其想要找到的就是那位困住他与其他化外境修仙者的封族人,毕竟当初与他们对接的就是他。 结果到头来,自己试图找的竟就是温歆的父亲?简直像个笑话! 掌门惊诧过后,怒火腾然而生。 他早知温歆身具封族的血脉多半传承自父祖一系,可万万没想到她的父亲就是同他们一道用窥世镜观温歆献祭她自己的那个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父亲眼看自己的弱质女儿牺牲,不但无动于衷,还理所当然地为她冠上所谓救世主这种虚称! 第72章 他恨不得现在直接几巴掌将昏迷着的玄黓打醒了。 温歆不知自己师父降临的虚影会因为见到玄黓生出这么多心理活动。 托师父帮自己询问后,她就因松缓心弦而被疲倦感吞没,像只可怜的猫儿般,脸颊在程烨手臂蹭蹭,半倚靠着他,软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睡上一觉,昏过去都好。 可想想如果忽然失力昏迷,会引程烨忧心,她就只是轻蹙着眉闭目安神。 破解他人布置的阵法不是一件易事。 之所以能轻松破解外间阵法,是因为她已经在华月疏教导下吃透了阵法的结构,早就预想过如果遇见这种阵法有什么解决办法能够通过。 可这处山谷内困住程烨的阵法极复杂,掺杂时间与空间的规则,连环套了有三十余种图纹。 虽然温歆不认识的只有四种,于她寻找到能源核心没造成太大妨碍,但是要在短时间内于心中将图纹一一拆解,再计算它们指向的位置找出交集,还是对心神造成了大量消耗。 她的太阳穴闷闷作痛,喉里甚至泛着些许血腥味,只能勉强调动体内灵气循环缓解,被程烨带着离开了封族的玄关空间。 再度感受到外间的鸟语花香,温歆小小舒出口气。 “歆歆实在累了的话,就由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好吗?”程烨抚过她柔顺披散下的长发,将她略有些歪的发髻托正。 她已经尽力掩藏着不适,可程烨一直关注着她,怎么可能一无所察。 不过是照顾着她逞强的情绪,所以才在离开让她紧张的玄关空间后,向她提议休息。 小姑娘累得睁不开眼也答不出话。 昏昏沉沉地听见他的话,歪靠着程烨手臂的小脑袋点了点。 程烨就横臂在她腿弯,如同对待脆弱的瓷娃娃般将她托抱起。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容,温歆嗅着自己所爱的淡淡冷香,就沉溺在安心感中睡去。 双手都用在呵护小姑娘的安眠上,为免有外人忽然来到,闹出动静打搅到她的睡梦,程烨寻了处树荫坐下,脚跟在自己影子上不轻不重地踢了踢。 受他先前凶性影响,正处在备战状态的影兽被召唤出,瞬间就成为如山丘大小的黑色巨兽,下意识就要仰天凶啸一声以示威胁。 被程烨的神念无声惩戒,直接堵了回去。 它委屈巴巴垂头看向自己的主人,这才发现他没有满怀戾气地要迎敌,而是拥着之前它就亲近喜爱的美丽少女。 哦,它在她面前得是可可爱爱的狗狗。 影兽的体型立刻缩水,重新化身成纯黑色的小狗,乖巧无害地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乌溜溜的眼睛瞧着温歆,想要也钻进程烨怀里和又香又软的小姑娘贴贴。 反正小狗不需要战斗,小狗只需要撒娇。 程烨感知到它的想法,面色一黑,唇角耷拉下,毫不犹豫地驱着它去警戒,不经召唤不许回来。 影兽只能将吐出的舌头收回来,化身成展翼有九尺长的巨枭,盘旋上天。 * 温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封族设置玄关入口的幽谷人迹罕至,影兽在天际一直巡视防范,没发现任何人,程烨就支着影兽干了些杂事, 因此醒来的小姑娘发现依然躺在程烨的怀里,但是身边的篝火已经被点燃,其上还烧烤着只已经被处理干净的野山鸡。 温歆就误会中间程烨应是放开自己,去打了个猎,然后处理了食物。 真正的功臣被迫深藏功与名,却也很高兴温歆愿意吃自己制的食物。 影兽大约比程烨在美食上天赋高些。 正在被火炙烤的山鸡肉上刷了层蜂蜜,闻着十分鲜香,旁边还有几枚从山谷中找来的青涩酸果。 不很酸,饮些清爽的果汁能中和山鸡肉的油腻。 反正换程烨自己来多半没这么细致的心思,但是功劳总归还是他的,晚餐的功臣只能在篝火旁摇尾巴,得不到他的夸奖。 却是温歆注意到已经有一面之缘的小狗,颇为惊喜地坐起身,扬起笑容向它伸了手去:“小狗,你怎么会在这里?” 影兽觑了眼程烨,程烨抿起唇点了头,它立刻颠颠地跑到温歆身边,毛绒绒的脑袋主动凑向温歆的手掌。 温歆就顺势轻揉了揉它柔软的耳朵,从睡梦的余韵中完全苏醒,猜出些内情。 她将小狗抱上自己的膝盖,以为它应当属于某种灵兽,仰面向程烨笑问道:“它的主人其实就是你吧?” “确实是,它其实一直都跟从我。” 听她猜出,程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只不过用的说法稍带着歧义。 他不太喜欢影兽在自己心上人的膝上受宠被抚摸,却不能表明自己嫉妒一只狗,所以故作大度道:“单看它的外表还是颇可爱的,歆歆要是喜爱与它玩耍,以后你都可以抱着它。” 只是客气一句,他才不想影兽分去温歆的注意力,温歆应当也不会答允。 小姑娘本来是要婉拒这个提议,毕竟抱着小狗,行动起来还是颇为不便。 可通人性的影兽不会错失这个程烨自己松口给出的机会。 它立刻就减轻自己的重量,竟变得如同纸一样轻,哪怕钻出温歆的怀抱站到她肩上用大尾巴给她当围脖都可以。 证明完自己不会妨碍到温歆,它湿漉漉的圆瞳又满盈期待地凝视着温歆,想要通过这种撒娇博她心软。 温歆就心软了,将出口的婉拒话语迟疑了一下,变成:“那我就带它一段吧。” 程烨的手收拢成拳,但在发现欢喜之情柔和了她眉目,不再蹙眉为父亲的事烦忧时,又松开了手。 影兽也就凭着点宠物的新鲜感与自己争宠一阵。 之后送温歆回去修仙界鸿羽宗,他自然可以将它带走,剥夺它往后所有撒娇的机会。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要问温歆意愿去哪儿,如果她还有哪里想要去看看,他就先带她前往。 反正等着消除诅咒的华月疏等的时间不短了,再多等些时候也无碍。 小姑娘闻听他的问题,望了眼先前藏有阵法图纹的大树,然后垂眸将小狗的毛发理顺,道:“我想要先去我鸿羽宗最近的外设据点一趟,联系大师兄替我向师父问得答案,也算为我娘寻得一个交代。” 虽然顾忌会继续敌视,没有亲自去询问缘由,但是获知父亲一去不返的理由也算是她修仙的执念原因之一,当然还是想尽快了解。 程烨方才在阵法中算是蒙她救出,心中有愧,立刻应允下来。 他还是头一次后悔当初没跟华月疏好好学习阵法这类小把戏,总觉得它们起不了大用。 毕竟凭华月疏的实力,就算使劲浑身解数都并不足够控制住他。 换成方才那个阵法牢笼,如果他不管不顾地释放所有力量,肯定也是能超过阵法承载上限破坏掉它的。 然而真要是那么做了,与他同样身处山谷中的温歆怕是也要殒命。 是他如今心有顾忌,所以变得弱了。 如果能事先知道会有他自己选择不再放肆,不能再一力破万巧的一天,他肯定在华月疏那里多学些知识。 第73章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不远的石溪城吧。”程烨拍板定了主意。 再度前往鸿羽宗的据点,他到底要为之前行事不密向一直忧心小师妹的周寒桐付出代价了。 第50章 石溪城是座位居交通中枢的城镇, 仙市较之漫幽城的仙市更大些。 但温歆是为了向师兄报平安的同时,寻求联络师父的方式。 因此她虽然被市集的热闹吸引,但是没有闲逛, 抱着很轻的小黑狗,径直与程烨共去往鸿羽宗的据点。 程烨落后她些, 跟在她身后。 由于小姑娘双手都抱着小狗,他连温歆的手都没法牵着,神情颇为阴鸷。 影兽受他威压影响,恐惧地发出呜呜声, 却又不肯如程烨所愿, 自己从温歆的怀里逃出来。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撒娇换来小姑娘的拥抱, 过段时间肯定就要被自家主人算计着回去他影子里待着了, 下次再出来遥遥无期,不多赖一会儿可不行。 温歆以为是自己抱着它不舒服。 站定调整了一下自己抱着它的姿势,见它仍然在浑身轻颤, 只得疑惑地回头看向程烨, 询问道:“你帮我看看,小狗是饿了或是渴了吗?” “不会。” 程烨在她转脸的刹那就扬起笑容, 收起对影兽的恐吓,道:“我已经喂过它了。许是街市人多它不适应,你揉揉它的头许是就安慰它了。” 影兽只需要他供给魔气饱腹, 不需要进食,也算是他喂过了。 他不再施压, 影兽不再惊恐, 温歆就信了程烨说它只是因为人多而害怕的话, 安抚般地轻轻抚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抱着它踏入鸿羽宗的据点, 守在这里的是宗门内一位身穿白衣、气质出尘的女修。 她听见门被推开,含笑抬眸看来。 望见温歆的那一刻,眼瞳忽然放大,扬起的唇角瞬间拉平,藏于柜下的手动作了什么。 但只一瞬她就若无其事地起身,微笑拱手迎向温歆,缓声地问道:“我名奚眷年,师妹来我鸿羽宗据点,应当是我鸿羽宗门人吧?” “是呢。” 温歆将小狗交由程烨先抱着,照之前走过的流程,从乾坤囊里取出自己的宗门腰牌,递与她道:“烦请奚师姐核实我的身份。” 奚眷年接了腰牌,手指摩挲过其上“鸿羽”二字,又抬手举起腰牌向光源,仿佛仔细辨认真伪,余光却是在观察跟着温歆进来的程烨。 拖了一会儿,她颔首道:“的确是我鸿羽宗的门人腰牌,师妹是想要托我传书回宗门吧,请先来这边登记下名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开通向柜台后的道路,柜台后桌面上正搁置着纸笔。 温歆之前在据点托师兄传信的时候没有被要求登记。 不过想一想,约莫是镇守不同据点的修士有不同的习惯,她自然愿意照着他们的规矩做,所以就顺着她让开的路走到柜台后,执起毛笔就要落字。 “师妹,得罪了。”一直不动声色的奚眷年忽然抓住温歆的手腕,直接以身撞开柜台后的暗门,拉着她进入安全区。 先前就已经被奚眷年激活的机关终于串联起布置在这处据点的所有符箓与法器,一齐攻向唯一处在安全区外的程烨。 这也是每处据点为防止忽然遭到敌袭而布置下的安排。 攻击的动静很大,室内立时土尘飞扬看不清状况,终于反应过来的温歆不可置信地向她颤声问道:“奚师姐,你为什么忽然攻击他?” 她不等对方给出回答,就要挣脱奚眷年的控制去看程烨的状况,却被奚眷年牢牢控制住。 “师妹!寒桐师兄已传信达所有据点,跟着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是实力在化外境的魔种,必须共图剿灭,你不要受他蒙蔽蛊惑!” 奚眷年厉声向她喝道,挟着温歆的手握得很紧,在她手臂白皙的肌肤上都留下了几道指印。 “化外境?”温歆因为师姐言称的程烨实力与她概念中的不同而微微愣了下。 但是闻她后面话,明白他们都知晓程烨魔种身份后,立刻出言反驳道:“师兄师姐们不该以偏见待他,我与他已有情缘之绊,知他待我态度,他非是凶恶之徒!”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试图挣脱着去到程烨身边,但是她本身的实力除了要预想布置和计算的阵法外,实在平平。 室内攻击声未断,可奚眷年不敢对有化外境实力的程烨放松警惕,无法分神多照看她, 听她依然执迷不悟,奚眷年一咬牙,狠心以手刃击在她颈侧,令她昏厥过去。 “你知道如果她不看着,我有可能对你做什么吗。”在她身后,忽然响起青年平和的声音。 奚眷年背脊发寒,在巨大的压力下,额上有汗水流下,却依然不肯服软。 她转过身面对程烨,用大声掩饰心中的恐惧:“你不要以为哄骗了师妹的单纯能如何,寒桐师兄已经看破你所有的阴谋,马上就会赶来!” 周寒桐已经给所有据点门人传信,表明温歆和程烨的长相,传递给他们自己的信物,告知他们一旦发现两人就启用信物,一定要在保护好温歆的同时,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他抵达。 而之所以会有周寒桐会发现程烨与温歆在一起,还是源于之前在皇城,秦君幽对程烨有过匆匆一瞥。 他因为华月疏对华府上下人等认知的干涉,遣派的画师只绘出个与程烨六分相似的男人,使秦君幽误以为自己恐惧过深所以认错了人,勉强没有在华府继续追究下去。 然而华月疏以为事端已了,却也低估了秦君幽对程烨的恐惧程度。 上一世,他的故乡被大魔毁灭,亲朋、所爱皆因程烨而死,巨大的实力差距甚至让秦君幽得知消息后,恐惧压过愤恨。 如果不是又有小师妹的牺牲刺激到他,他怕是会从此沉湎在恐惧中。 好不容易有重生的机会,特意返回皇城来日日翻阅枯燥陈旧的书本记录,就是为了寻找出对付大魔的一线生机来。 现在既然心存相关大魔的疑影,他就不可能因为画师画出的人只七分像彻底放下。 ——要是华府的人对程烨的形容出现稍差了呢,要是画师实力不够才画得不那么像呢? 哪怕都不是,的确是他自己因恐惧脑补陪同小师妹的陌生人是大魔,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是程大魔,他就不可能轻松略过今天的事。 不过他的法器之利在这件事上派不上多大用场,温歆与程烨又不知道到底去往了何方,他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所知先通知其他人。 因此温歆与程烨离开皇城不久,秦君幽就去信给最靠谱的大师兄周寒桐,言及师妹来到过皇城,陪同者疑似大魔,让大师兄拿主意。 周寒桐本就因为失去温歆消息一日比一日忧虑,生怕小师妹遭凶险受欺辱,接到秦君幽的传信,一时间竟失去思考能力。 明明小师妹与那个大魔现在应当没有任何交集。 即便因为他们重生的缘故,导致这趟小师妹下山遇上了,一个实力平平的修仙者与魔种也不可能结伴同游,她身上又没什么可图谋的。 除非大魔同样不是上一世的大魔,知晓在另一个未来困住他的就是温歆。 第74章 是啊,他们怀剑峰师徒四人能重生一世,那个大魔为什么不能也机缘重生呢? 他陪同在小师妹的身边,是因为记恨她上一世将她关住,还是想要利用师妹的天真性格和阵法天赋提前造成危害? 仅剩的理智阻挠了周寒桐过多胡思乱想。 他迫使自己坐下冷静想了想,还是准备先去印证秦君幽递来的这个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周寒桐取来画轴绘下大魔的样貌体态,又以神行舟去了一趟漫幽城,向在据点守候的门人确认温歆的陪同者是否与图上人样貌相同。 程烨一直不曾为自己的样貌做任何遮掩,门人粗看过就立刻向周寒桐点头,应说是同一位,只是神态不很相同。 一个人的神态自然可以有百般变化,通过门人的话一一对比过程烨的身高、装扮一类,周寒桐终于不得不承认,最坏的预想怕是已经成为必须面对的现实, 他在平地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但还是扶着墙撑住了心智没有崩溃。 如今师门四人,武力强大的两位都没有办法立刻联系上,而秦君幽那边说了也无济于事,怕是只有他自己能帮上温歆。 周寒桐往好了想,既然时间已经回到几十年前,那大魔的实力应当还不很高超,说不定凭他现在的能力能对付。 不管能不能,他都得能。 因此他派发了自己的信物,一旦有据点的门人发现温歆与程烨,启用信物就能够让他发觉,立刻赶赴音讯所在。 奚眷年先前偷偷摸摸在柜台下的手,就是扯掉了周寒桐信物上的符箓,通知周寒桐,要找的两人现在位处自己所在据点。 许诺一定会来解决祸端的周寒桐果然在察觉到的那一刻立刻调动浑身灵气,欲用最快的方法赶赴目的地。 他的方法与其他人都不同,也一定比其他人都快。 因为他是变异属性雷灵根。 这种灵根在非雷雨天修炼颇为困难,想要发挥出全部实力同样需要在雷雨天气,但也有一种好处。 它是来自天空的恩宠,作为天空宠儿的周寒桐可以借助天空雷电霹雳的力量,移动到他信物定位的位置。 隆隆阵雷响过鸿羽宗的天空,周寒桐凝炼全身灵气身化为雷,抬手与天雷产生关联,紫雷猫也跃上他的肩,共同化雷。 天雷破开石溪城上方天空,伴着巨声劈下,周寒桐现身在鸿羽宗据点外,对视上掐着奚眷年脖颈,正斟酌要不要取她性命的程烨。 他踏入室内,袖中立刻有雷光打向程烨,却被程烨绕在手指当成个发光的扳指戴着:“久别的见面礼吗,还不错。” 第51章 程烨松开手, 在奚眷年不断咳嗽时,手指在她额心一点,以魔气迫她失去意识。 算作对她先前手刃向温歆的报复。 虽然实质做的是在坏他的事, 但到底是为着保护小姑娘的一片心意,留她的性命也免惹得温歆难过。 他俯身轻柔地将还未苏醒过来的温歆扶抱在怀里, 抬眼看向克制不住森然杀意的周寒桐,轻轻一笑。 “要是你的师弟或师妹前来纠缠我,我还会觉得麻烦,可你比他们识趣, 应不会逞强非要挡我的路。” 他乐呵地道出先前奚眷年口中对他的称呼:“对吧, 寒桐师兄。” 程烨在囚魔森里见识过明庭烟的难缠了。 秦君幽弱些,不太能给他制造麻烦, 可到底上一世结下满门血仇, 见上面也不可能凭言语了化干戈。 若是这两人追击来,照顾着温歆的想法,他不能下死手, 解决不了矛盾就只能带着温歆逃走, 之后再琢磨该怎么给温歆解释。 然而周寒桐不一样。 他执掌门派事务多年,总需瞻前顾后, 考虑良多,就算再如何愤恨想要杀死自己,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动手。 就像上一世, 从始至终,这位鸿羽宗所有门人的大师兄都不曾与自己一战。 只是保持冷静接应伤员, 尽可能地寻得逃出生天的法子。 而这一世他在得知自己陪伴温歆身边后, 也没闹出大阵仗, 不过是守株待兔。 说明是存在交涉余地的。 为了表示交涉的诚意, 程烨挥去指间电光,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周寒桐的攻击,又示意影兽将奚眷年背负起,送往周寒桐身前。 “我可没什么坏心思,如今所愿仅是陪伴所爱。”程烨端着矜贵的态度,慢条斯理地道:“但若谁来阻我,我也不惧费些手脚。” 周寒桐从影兽背上接过奚眷年,试过她的状态,发现只是暂时的灵气紊乱,已在缓慢恢复,脸色稍好看了些。 然而在影兽咧嘴露出满口尖锐的鲨鱼齿时,他认出它就是一力破坏修仙界结界和鸿羽宗山门的那只巨大凶兽。 现在驮着人过来如一般公鹿大,再回去又变成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狗——果然是那只找不到弱点和应对办法的凶兽。 周寒桐的心重重坠下。 来之前,他原本心怀侥幸现在提前近百年光阴,说不定自己能够有战胜程烨的实力。 可见识过自己五分力被程烨玩耍似的化解,又发现上一世存在的凶兽陪伴程烨身边,就不敢再怀凭自己战胜的心思了。 然而程烨与他说的话,他根本不相信。 即便之前考虑过小师妹陪同程烨身边没有受害是因为她对于程烨存在特殊,也只觉得程烨是些许新鲜感。 爱这个字与魔种的概念从来相聚天涯海角,更遑论是一个有灭世之念的大魔了。 周寒桐扶着奚眷年靠坐在一旁残损的墙体旁,先扬声与闻动静而来的仙市其他修仙者,持雷霆之威道:“今日事乃是我鸿羽宗宗门内事,请诸位散去,莫要窥探。” 仙市里多是经营些买卖,好积攒财富使修为进益的弱小修仙者。 聚拢过来帮不上忙,一旦与程烨闹出不快,自己还有可能因他们的性命威胁被迫受制。 众人联系起他与先前晴天霹雳,又听他言谈鸿羽宗,大约就猜出他的身份,纷纷恭敬离去,将空间留回给程烨与周寒桐。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阻碍小师妹与你在一起,你就可以从此不再为恶是吗?”周寒桐努力静心,终于保持语调平稳地说出话来。 程烨牵动唇角,道:“时间已经逆推,如今的我可不曾肩负什么恶债,至于往后如何……” 念及答允华月疏的事,他没有答得太圆满,略含糊地道:“我尽可能不做令她难过的事。” “尽可能。”周寒桐咀嚼着他的用词,几乎被气笑。 连只是口头可以随意扯谎的承诺,程烨都做不出,又怎么能相信所谓他对温歆的爱。 谁知是不是他随意说出糊弄小姑娘的天真。 且即便真的存在这种不太可能的情感,也保证不了这点爱的期限。 周寒桐扶额笑了会儿自己刹那的迟疑,垂下眸,面无表情地道:“相同的错我不会再犯了。 我没期待过小师妹能够光耀宗门出人头地,也就不能允许她做出任何牺牲,无论是她的性命魂灵,还是她的爱情姻缘。” 在周寒桐看来,程烨提出的交涉,就是要用温歆的往后余生交换他不再闹出什么灭世祸端。 第75章 以一人换亿万性命的选择,如果需交换的是他自己的牺牲,他或许会答允程烨一试,毕竟实力悬殊,愿意一博承诺兑现。 可如果天平一端放置的是小师妹,他不可能去赌。 他是鸿羽宗的实际掌门人,容不下门人做出这种牺牲,尤其是已经在他眼前牺牲过一次的小师妹。 不再犹豫,他直接以雷霆裹住双手,在雷暴声中近身攻向程烨,试图将温歆夺回。 程烨猝不及防他的突然发难。 抱着温歆不很能施展开,一些毁灭性的手段也不能用,只能且避且让,欲要支使着影兽来给周寒桐一爪,给他暂时打趴下。 才要蹦跳向他们争斗的影兽没能成功执行指令,被一道利爪抓向面门,打断了接下来的动作。 紫雷猫撕开了它本来就是伪造出的小狗面容。 其内非是寻常小狗的血肉,而是具有强烈侵蚀性的魔气。 些许魔气染上了一沾即走的紫雷猫爪子。 可雷属性灵气是最能克制魔气的灵气,紫雷猫发现爪子上沾上脏东西,抖搂抖搂爪子,就又优雅地趴回到倾倒的书架上。 猫瞳懒倦地望着面有破口的影兽,打了个哈欠,一副不过了了的神态,挑衅意味十足。 反应过来的影兽立刻弥补好脸上破口,也没细考虑自己变大体型对付紫雷猫会轻松不少,竟怒叫一声,直接扑咬向紫雷猫。 习惯了体型优势,它对敌的灵巧性不足,仿佛真的成了一只被猫任意戏弄的狗。 只不过它的体能与程烨挂钩,几乎无限,普通的攻击也伤不到它,虽然看着笨拙些,但是只要它想通自己的优势,或者干脆拖延下去,总是能将紫雷猫咬住的。 然而程烨注意到它和紫雷猫的打斗。 皱皱眉想起温歆说紫雷猫现在是她的猫,他趁和周寒桐纠缠的空隙,向影兽嘱咐一句:“别打死打残了,歆歆喜欢。” 如果单是前一句话还好,加上后一句,影兽就不单是要找回刚才被挠一爪子的仇怨了。 它还要为宠物的争宠,争出个高低强弱。 强的宠物才配被温柔的小姑娘喜欢呢。 不过也因为程烨的一句话,它完全熄灭变成巨兽,一巴掌拍死紫雷猫的心。 两只看上去只是猫狗打闹的宠物间战斗且不谈,周寒桐的攻势越来越猛,专挑程烨身上要害去打,想要迫程烨为了不受伤而放开温歆。 一开始程烨还试图说服周寒桐停手,道:“我不承诺往后的事,是因我已答允过朋友做一件事,了结完他的事,歆歆所厌的恶事我不会去碰。” “一个会殃害无辜皇城凡人,一举灭万人性命的恶徒,你如何指望我对你存有信赖。” 周寒桐声音极冷,裹着雷的指节擦过程烨的脸颊,留下道紫红瘀痕。 程烨不肯放开温歆,硬是受了周寒桐几击。 虽然伤势极快地复原了,但是属于周寒桐的雷灵气还是在程烨神知造成了不小的疼痛感。 没法再平心静气劝说他,程烨寒声骂道:“你不顾忌我用歆歆扛下攻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容她有失,简直可笑。” 周寒桐艳丽的眉目此刻只余冷冽杀意,没有答程烨的话。 如果程烨当真敢拿温歆挡攻击,就说明先前什么情爱完全是忽悠小师妹的谎言。 他反正是宁可收招被反噬都不会真击在小师妹身上,自然不会顾忌着程烨的举动。 无有回应,程烨更恼,受自己的血腥气和疼痛感干扰,下手重了不少,终于以控制精准的一击踹在周寒桐腹部,令他失去战斗能力。 他清理干净自己血脉内的雷霆灵气,抱着温歆走到正额角流血,喘着粗气试图再次站起的周寒桐身边,咬牙切地威胁道:“你以为我当真杀不得你是吗,寻个什么由头令你们都死了,只要不是我亲自下的手,歆歆就不会记恨到我身上来。” 周寒桐单只凤眼受了伤,一时睁不开,只能以独眼视他,却全无输家的颓态:“杀且杀吧,我能怕你什么吗。” 他抬起唇角,露出一副计划已成的笑容,程烨心中一空。 低首看去,原来怀中小姑娘的身影竟在不知何时开始淡化,已经连轮廓都成半透明色,而残倒墙体旁原本坐着的奚眷年身影则已经不见。 这便是周寒桐留的后手,他随身带了整个鸿羽宗都只有两张的珍贵传送符箓。 一张早在查看奚眷年情况时就已经贴上,另一张则是趁着刚刚打斗过程中,趁程烨不注意,偷偷藏在温歆的身上。 符箓发动的时间已经有一会儿了,程烨就算想要挽留住温歆也晚了。 毕竟他完全不懂相关空间移动的原理,贸然行动有可能会导致温歆受伤害。 “你把她传到哪里去了?”程烨烦躁异常,揪住周寒桐的衣领逼问道。 周寒桐嗤笑一声:“不会伤害她的人身边。” 没有明确目的,虽然有限制但是带有一定随机性,这样一来,他自己不知道温歆去往了哪里,就算程烨混不吝闯入他的识海找,也不可能找到。 而且,刚才程烨说的那些话,其实他都令温歆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找到幕后黑手就能爽了 第52章 温歆被奚眷年不轻不重地击倒, 意识昏昏沉沉了一阵,可是周寒桐出现后使出的第一击,就将一缕电打入温歆体内, 唤回了她的神智。 虽然没有转醒,但是大师兄与程烨的对话, 她全部都收入耳中。 周寒桐刻意引导程烨说出的话,她全部听见了。 但是他们对话的内容,她却没有想完全想明白。 什么叫作“时间逆推,不背负恶债”, 什么又叫作“不容许她再次做出牺牲”。 ——大师兄到底为什么会喝称程烨是灭万人性命的恶徒, 程烨又为什么没有反驳。 她被裹挟在各种疑问中,一颗心被不安情绪充斥, 努力着想要醒来阻止两人继续打斗下去。 可好不容易睁开眼, 入目竟然是掌门担忧的面容,周遭全没有战斗的声响。 “师父?”她以为是师父来到终结了打斗。 用指节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困惑地道:“你不是有紧要的事情要奔波忙碌吗, 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不是我来到你身边。”掌门将她扶着坐起, 把手背上渐渐消退的印记展示给她看,温柔道:“应当是寒桐将你送到我这来的。” 门派内两张传送符箓都是他早年从一个专修画符箓的化外境同行手上换来的, 所以用符箓送来温歆的,只可能是一直跟随他、知道符箓存在的周寒桐。 “大师兄真的找来了吗... ...”温歆不确定自己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周寒桐是不是真的来了。 可师父既然说是大师兄送自己来的, 就印证她方才听到大师兄与程烨对话,至少并非幻听或是自己梦中胡思乱想。 也不知两人最终闹成什么样了, 无论谁受伤都是件令她揪心的事情。 温歆想要开口请求师父将自己送回去, 可掌门从再见她的喜悦中抽身, 也意识到周寒桐动用稀罕的传送符箓将温歆送来, 必然是遭遇对付不了的艰难。 第76章 大徒弟追随他多年,最是稳重可靠,能让大徒弟完全束手无策的事,掌门只知大魔出世这一件。 ——难道两个徒弟竟在这个时间点遇见了大魔? “歆歆,你与寒桐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应是个强大的魔种,寒桐表现得很忌惮他。” 掌门起了疑心,焦急地先一步开口,旁敲侧击地想要确定自己的猜测。 温歆闻言像是终于从纷乱纠缠着的思绪中抓到线索,原本想要提出的请求说不出了。 她迎目向掌门,蹙起眉,认真地问道:“师父与大师兄是不是共同瞒了我什么,时间逆推的意思师父明白吗?” 自己什么都还没有说,师父竟就猜到了大致情形。 结合大师兄的话,温歆有了个荒诞的猜测。 二师姐曾经很确定地提起,未来会有一桩祸事,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地阻止。 那时的自己相信了,以为是有什么预兆让大家得出判断。 可如果不是未来呢? 有逆推时间这个几乎不可能的前提在,他们所说的未来,会不会就是他们经历过的过去。 “怎么会呢……歆歆多想了。” 掌门不知程烨也是重生归来,还与温歆相交甚深,支支吾吾地否认。 实在不愿透露她曾经为所有人牺牲的上一世结局。 可又需要探究周寒桐如今的处境到底如何,掌门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只得道:“你大师兄如今身在何处,我们先去救他。” “之前的确有个强大的魔种陪伴在她身边。” 师徒的谈话陷入僵局时,竟有第三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温歆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架神行舟上,自己与师父身处神行舟前端,师父正一边与自己说话,一边分神控制着神行舟。 而在神行舟尾端坐着的,竟是在玄关中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的玄黓。 很大程度上已经确定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白发青年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法器束缚着,眼尾、唇角的青紫淤伤还没有痊愈,形象颓然。 他先前一直沉默着坐在神行舟尾端的阴影中,存在感极低。 如果不是他主动出声,温歆的视线即便匆匆扫过去,大约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师父,我是请你帮我向他问些问题,你怎么将他抓来了。”温歆不知所措地看向掌门。 “他不老实,什么话都不肯答。”掌门忘记这一茬了,咬了咬牙根,有些心虚。 他没帮着温歆问关于她母亲的事情,而是软硬兼施地逼问玄黓他们封族的预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问的问题不一样,但是玄黓的态度确如他所说,什么都不肯答,一开口就是他要回芳雨城去。 无法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掌门只能先绑着他往芳雨城去,满足完他的心愿,再图谋向他逼问出答案。 温歆突然被传送过来却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没想到她来到后,玄黓竟主动开口说话了——只是之后说出来的东西,让掌门恨不得立刻将他的嘴堵上。 玄黓答完掌门的疑问,又答温歆之前问出的问题:“你师父身上存在两道不同时间线的痕迹,与你先前救出的魔种一样。” 之前见到程烨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守护的阵法被毁,阵法残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可掌门身上同样有两道时间痕迹,如今温歆也提起有逆推时间的可能性存在,就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虽然他不认为有谁能实现只有理论上可能达成的手段,但是听起来他们确是从其他时间线归来。 然而无论多不可思议的事都不是他现在想要关心的。 他只想回去见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如果掌门要调转目的地去往他处,他不会再静静等待在神行舟尾端。 “师父,你们真的是从某一个未来时间回来的吗?” 温歆的猜测从玄黓口中得到证实,捏住掌门的衣裳布料,不安地追问道:“你们经历过什么,那段未来里我牺牲……” 掌门打断她的问话,不允许她问出最令人痛心的事实,道:“歆歆,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不需要了解那些。倒是你身边的魔种是怎么回事,他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再次被拒绝,小姑娘神情流露出失望,将手松开了。 她以贝齿咬在下唇,一双秋水剪眸静静地凝视着掌门一会儿,如实回答道:“师父问起的魔种,是我欲结情缘的道侣。 他待我极好,路途上多番照顾,我心悦他,他也向我表白,我们已经约定结成情缘。” “歆歆,你被他蒙骗了!” 掌门惊讶地将手捏住温歆的肩,试图唤醒她,道:“他对你的好全是居心叵测哄你的天真,你根本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咱们若不赶紧去救你大师兄,怕是他就要殒命在那魔种手上。” “师父。”温歆等着他说完才道:“我不相信我用眼看见、用心感受的人全是伪装出的性格,他或许有隐瞒我的事情,但我不认为他会害了师兄的性命。” 她少有立场这么坚定的时候,虽然攥起的拳头都在微微颤着,但是仍然坚持道:“你得告诉我在你们经历的未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会有自己的判断。” 掌门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松口道:“罢了,歆歆你若非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你也将他们所在地告诉我,你不相信我对魔种的形容,我也不能相信他不会害寒桐性命。” 这回温歆没有再拖延,报出了“石溪城”的名字。 她也想要当面向程烨问清楚,他瞒着自己的都有什么。 师徒二人达成一致,欲要调转方向,坐在神行舟尾端的玄黓却费力地站了起来。 他垂下眼帘,细密的睫羽在颊上落了浅浅阴影,颇为疲倦地扯动唇角,冷漠道:“你们如果要前往其他地方,请先放我离开。我有需要回去的地方,不能陪同你们。” 掌门正整理腹稿,不得不回忆起那段悲剧,思索如何措辞讲述给温歆听。 本来心情就极差,再想到最后玄黓作出的那些烂事,更是对他没有丝毫好感。 因此才听他开口,掌门就毫不客气地喝道:“你还回去什么回去,装的深情给谁看!芳雨城等待你的小娘子早就因病故去了,你去那里谁也见不到!” 玄黓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掌门,双目眼白都攀上血纹:“你怎么敢咒她!” 其实他心知肚明,在将近十五年光阴里,温婵和两人的孩子可能发生各种意外。 比起温婵不再等他,另有所爱或是嫁作他人妇来说,最令他恐惧的就是温婵可能已经在这段漫长年岁中死去。 所以被掌门言之凿凿地确认温婵的死,立刻无法接受地想要冲上前来与他相驳。 “我师父不是在诅咒,他说的是真的。” 掌门对他的呵斥全无动摇,只嘲讽地摇摇头,反而是听得他回应的温歆心中生出悲伤。 她向怒不可遏的玄黓走近几步,没再去问师父从他口中问得的结果,主动询问道:“你既然记得你曾在芳雨城与人结缘,为什么不早早地回去呢?” 温歆的眼型与母亲最相像,被有着熟悉轮廓的双目看着,玄黓顿时陷入恐慌中,没有答话,而是质问道:“你们到底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第77章 之前掌门一心逼问相关封族的事情,玄黓现在还是头一次从两人口中得知他们对自己过往的了解,仿佛心上的伤痕忽然被撕开,灌进呼呼冷风。 然后在下一刻,温歆道出一句话,这些风就全部拟作刀刃,剐在他的心脏。 “因为温婵是我的母亲,我七岁那年她就病逝了。”温歆用自己都没想象到的平静态度回答道:“我也不推荐你现在回去芳雨城,我小姨如果见了你,一定不会饶了你。” 作者有话说: 啊,这章改了好多遍qwq因为信息差全部纠结在一起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表述清楚了没有 第53章 周寒桐成日在书房批阅文件, 实在不是专精战斗的修仙者,就算学有一些对敌招式,也没有威力巨大的杀招。 毕竟少有需要他这掌管门派事务的负责人对敌的时候, 只偶尔与其他宗门的修士在擂台上点到为止的比一比,展现完实力就行了。 因此虽然一开始凭借雷灵气对魔气的克制, 给程烨造成了些麻烦,但是持久不了。 如果换作是战斗天赋极高的明庭烟掌控雷灵气,发挥到极致的情况下对抗程烨,还能有两分胜机。 可惜身负雷灵根的是周寒桐, 半分胜机也无。 他能拖延一阵, 还是因为程烨不愿轻易让他舒服地昏过去,刻意都伤在他皮肤浅层。 程烨没有毁他修仙根基, 却刻意放纵魔气对修仙者身体的侵蚀性, 让他感受十成十的疼痛。 毕竟是温歆的师兄,杀肯定是不能杀的,可温歆被他送去不知道哪里, 程烨又憋了一肚子火要发泄。 不让他多流些血、吃些苦, 不足以疏解自己的怒气。 最后是周寒桐的灵气用尽,过度消耗, 半跪在地才宣告战斗终结。 他连呼吸都失去平稳节奏,在体会到剧烈的疼痛感的同时,还伴有魔气导致的各种幻象出现眼前。 程烨见他无法再战, 嗤笑了声,恼火也差不多宣泄的差不多, 就收手后撤, 曲指卜了一卦, 欲计算应当怎样才能找到温歆。 一旁的影兽感受到他的情绪回归正常, 舞动着十几根触手挪动到他跟前,乖巧地等待他算出个结果,带自己一起去找温歆。 它在温歆消失后,受程烨情绪影响陷入了一阵狂暴状态。 不必再和紫雷猫玩宠物间打斗的小把戏,它利用可以随意变化形态的身体,变成一只类似章鱼的巨大柔软生物,靠触手将紫雷猫成功捕获,勒晕了过去。 也就多亏程烨先前抽空多嘱咐了他一句,不准它把紫雷猫打死打残,否则现在软瘫在树边的紫雷猫一定已经被它剥夺生机了。 可惜的是它的主人不擅长占卜。 笨拙地反复算了三次,得出的结果都是等待,他怀疑了一阵自己占卜的手段,最后只得相信温歆会主动回来。 等待是件很令人焦灼的事情,程烨心情又变差了。 他从杂乱的房间中拖出张勉强能坐着不塌的椅子到周寒桐身前。 椅子腿在地面划出令人牙酸的拖拽声,周寒桐抬眸迎上程烨阴沉的目光。 “我本来以为我们能交涉的。”程烨后仰靠着椅背,叹了声气,牵动唇角露出没有半分喜意的笑容:“是我先前没能让你辨清局势,现在能好好交流了吗?” 发现周寒桐目中仍有些恍惚,他一抿唇,挥手将魔气尽数收回。 “你既然同是重生回来,就该知道即便你要转恶为善,与我们也不可能有和解的可能。” 周寒桐的神智回归,不能忍受自己最厌恨的魔种俯视着自己。 因此虽然身体的虚弱感仍然一阵阵袭来,但还是勉力站起身。 “和解?”程烨听他用的词汇,被逗乐了:“寒桐师兄误会了,魔种和修仙者怎么会有和解的一天呢,我只是想要和你达成共识。” 周寒桐肺腑受创,说话都费力得很,一时答不上。 程烨也没等他回答,自顾嘲道:“我也没有转恶为善的心思,你们的善恶观念与我有什么干系,向来都是谁强谁说了算不是吗。你们修仙者强的时候可以说魔种是天生恶种,那我有足以战胜你们所有修仙者的本事,凭什么不能重新书写规则呢?” 他仍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错误,想法和观念都不曾改变。 只不过温歆的心情成为他需思虑的要素,他愿意为她的想法让步,这才有现在与周寒桐商谈。 与人为善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或许是因为他人的善意,或许是因为自幼受到的教导,身为魔种的程烨从前没有这些,但是如今希望温歆成为这个理由。 可惜任程烨如何说,周寒桐都不可能认同他说的话。 在周寒桐的概念中,魔种是注定会走上为恶道路的人,程烨就是最典型、最可怕的例子。 他怎么可能允许小师妹和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在一起呢? 呛出一口血,周寒桐以手背抹去,面无表情道:“说这些废话与我无用,我活着一日就不可能由着小师妹被你哄骗感情,大不了你杀了我。” 程烨一时怒极,直接扼住周寒桐的脖颈,甚至想着干脆将阻挠自己的周寒桐灭杀,之后再向温歆寻借口。 却正在这时听见门外错落的脚步声匆匆赶来。 许是听见了周寒桐最后一句话,怕两人闹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她直接将半合着的门推开,急急道:“大师兄,我没有被哄骗,他待我的真心我知道。” 望见大师兄奄奄的模样,她连忙行到程烨的身前:“你快放开我师兄,跟我走。” “歆歆?”程烨不知她焦急的原因,却还是如他所说松开手。 周寒桐裸露在外的伤势不多,温歆概念中程烨应当也不会下重手,所以取出几瓶伤药放在大师兄身边,歉意道:“师兄,一会儿师父来了就会帮你治伤,我先带程烨离开了。” 她挽起程烨的手臂,急急地要离开据点。 程烨见到她安然无恙,心就安定下来,由着她引领方向到一处小巷。 小姑娘见四下无人,直接取出材料,布阵隐藏两人的行踪。 终于忙活完,没发现明显的破绽,才舒出口气道:“师兄与师父都会以为我们逃出城去了,一时应当发现不了我们。” 程烨开口想要问她方才都出了什么事,却见温歆难得板起脸,仰面认真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毁去整座皇城,牺牲城内所有人的性命,与我二师兄结下血海深仇?” 她顿了顿,又为这句问话加上一句前提:“在你们所谓的上一世。” * 温歆是从神行舟上跳下来的。 她听完了掌门对上一世故事的讲述,知道了程烨在皇城犯下的罪行,知道他闯入修仙界威胁要毁灭两界,引得诸多修仙者围攻却取得全胜,最后靠自己牺牲才将他关住。 也听掌门痛骂呆若木鸡的玄黓道:“我真不知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父亲,竟能眼见亲生女儿牺牲眼前,你都没有心的吗?” 玄黓望向她,揪着他自己的心口布料,再也维持不住漠然的态度。 他情绪崩溃地跪倒在地,抱头喃喃道:“是有那种可能,如果我没有想起来... ...如果我没有想起来,我不知她是我的女儿,我会以为她就是预言中那个不存在于封族的族人,是该牺牲的人。” 第78章 爱人在自己失忆的十余年间逝去,如果记忆一直不曾回归,他还会在数十年后成为亲生女儿牺牲的推手。 双重打击加身,他摁压在额头上的双手用力得令指甲都陷入皮肉中。 鲜血伴着泪水一道流下,他却仿佛全无所觉。 或许终于被疼痛唤回些神智,玄黓颤抖着站起想要走向温歆好好看看她,问问相关温婵的事情。 却被掌门拦住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别跟我演父女相认的深情了。你们封族最是了解魔种,一会儿我们要对付的就是我先前所言的大魔,你必须协助我杀他,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徒弟。” “师父,你真的非要杀他不可吗?”温歆还想要再劝一劝:“程烨他真的... ...” 毕竟自己师父口中那个全无理智一心为恶的大魔实在不像是她所熟知的程烨。 她要自己去确认程烨做的恶事,趁着一切没发生时,阻止它发生的可能。 而不是眼看着自己师父去与他搏杀。 无论最后失败死去的是哪一方,都会令她痛心。 然而掌门杀意坚定,打断她的话道:“歆歆,无论他在你面前表现出什么样子都只是魔种的狡猾,他就是已知你未来有限制他的本事,才想要博你的好感,令你不忍下手,避免被关十年的命运。有封族的帮助,我一定能杀了他。” 可是——如果程烨不想要被囚十年,杀了有本事关他的自己不才是最简单的事情吗? 就算知道程烨隐瞒了自己不少事情,温歆依然不觉得他表现出对自己的情意是假。 因此在遥遥已经能看见石溪城轮廓时,她趁着师父与玄黓纠缠逼问魔种的事情,划破自己的手指,悄悄在神行舟上画起一个图纹。 掌门背身向她没有发觉她的行动,玄黓却在嗅到淡淡血腥味时窥见图纹的大致,明白了温歆想做的事,紧皱起眉。 不过他没说出来,也没再执着去与温歆对话,给温歆留下了些时间将图纹布置完。 于是当神行舟来到石溪城城外,将要被掌门控制着降落时,掌门发现神行舟失控了。 不但没有办法控制神行舟降落,还有一层薄薄的结界挡在神行舟四周,他甚至无法直接御剑离开神行舟。 原本坐在神行舟前端的温歆站起,让掌门看见了先前被她袖子挡住的一个发着光的浅红阵法。 她歉意向师父一拜,道:“阵法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工夫,对不起,师父,我不能由着你去杀他。” 然后不待掌门说出任何令她心软改变主意的话,她从神行舟上跳了下去。 只要调用风灵气缓冲下降的速度,理论上就算从高空坠落,她也不会受伤才对——只要她不害怕得闭起眼,停止对灵气的控制。 从前的温歆觉得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强烈的失重感一定会勾起她的恐惧,逼得她闭起眼。 可这回她克制住了一切恐惧心,成功了。 第54章 决定将怀剑峰师徒四人一同带回来的时候, 程烨就料想到自己犯的事迟早会被他们揭露给温歆知晓。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泄露。 他的温柔独一份,全给予了自己心慕的小姑娘。 无关者虽然也无辜,但是不曾予他善意的人, 他从来不曾将他们的安危考虑在自己的计划中。 就算是重生后的这一世,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温歆的想法, 他依然会选择最简单的办法完成自己与华月疏的约定。 程烨心知肚明,即便温歆能够接受自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付仇敌的做法,也不可能认可他不顾忌地毁去皇城殃及城中所有人,酿成的巨大灾难。 为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最好的办法就是规避风险, 暂且瞒下。 反正是所谓的上一世,温歆全不知晓具体, 只不过从四人口中获知信息, 还是不可能被印证真实的故事,自己如果不承认,她多半不会追究到底。 然而面对她比月光更澄澈的眼眸, 说谎是件很艰难的事。 叹了声气, 程烨还是诚实道:“的确,上一世我毁了整座皇城, 城内百姓应当无一幸免于难。” 干脆地应承下来,他表现得不很在意——可却与先前与周寒桐说起时,真切没有半分悔意的心情不一样。 现在的他只是装作淡然, 实际心中惴惴不安,焦虑地等待着温歆给出审判的结果。 “你……”温歆不敢置信地揪住他的襟领, 与他的距离更近一步, 不允他逃避自己的目光。 双目相视, 琥珀色的眼眸中盈着满满痛色, 追问道:“程烨,你不该是以杀人毁城为乐的那种人,我知道你不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造下杀孽?” “我欲要帮人脱困,毁灭皇城只是达成目的的方式,皇城百姓被连带而死,只是我不在乎他们,不想多此一举救他们罢了。” 在漫长的生命里,普通的凡人一旦发现他是魔种,就会厌恨而警惕地对待他。 他虽然没有愤世嫉俗到要一一报复弱小的凡人,但是要说刻意挽救他们于灾祸,他还没有善心到那种地步。 尤其灾祸本来就是他引发的,救下人也讨不到好,还不如做得彻底些。 “你说要脱困的那个人,是华师父?”温歆立刻反应过来他言辞指的是谁,蹙起眉确认道。 在皇城时,华月疏就向她泄露过想要了结生命却不得的愿望,是被称为夙愿的可悲期望。 “对,皇城下有一个以地下龙脉为根基的阵法,歆歆你在城墙上见过的图纹就是阵法显露出地面的一部分。 华月疏的生命循环在这个阵法中,阵法不破,他就被束缚着不能离开皇城,不能杀人,生命也永远无法终结,只能一直使用其他人的身份,告别结识的人。” 自己上一世造的罪孽都被温歆得知,程烨也没什么需要隐瞒她的了。 顿了顿,继续道:“他与我有授业之恩,也算养育了我几载。我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至少得让他得到自由的死亡,报偿他的恩情。” 在结识程烨之前,华月疏因为还不习惯代入其他人的人生,精神状况更异常。 清醒的时候,他会没日没夜地学习,试图寻找到解开诅咒的办法。 疯狂的时候就尝试自毁,最后发现,即便他能用意外的办法完全毁灭身体,也只会令他觉得痛苦,无法死亡。 因为在他失去身体后,阵法就会以魔气为他塑造一个新的身体,只是白白让他在痛苦中沉沦一阵,就又回到原点。 华月疏甘愿为他的皇姐成为镇压阵法的支柱,却不能忍受在失去皇姐后,仍然没有期限地作为皇城魔气的容器。 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界线,百年仍然无法跨越,华月疏几乎完全失去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存在。 也就是程烨无意闯入皇城被他发现,成为半个徒弟、半个友人的存在,华月疏教授他学习魔功,窥见毁灭皇城的希望,才又变得像个人了。 虽然他很嫌弃程烨不服管教,也不太乐意与程烨多相处,但数百年间,世上有一个能帮他确认真实身份的程烨,就如同游荡在大海上的孤船终于得到锚点。 第79章 勉强又靠着回忆和期待撑到了现在。 程烨将心迹完全剖析与温歆知晓,连带不久前,他与华月疏商定的计划都一并告诉温歆。 “你不愿见无辜者死伤,我可以将城内百姓迁出。可龙脉被毁后,因血脉反噬而死的皇族却是不可免。 抱歉,歆歆,要我在帮华月疏实现愿望和其他人的生命之间做选择,我毫不犹豫会选前者。”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面对的责难或者劝说都有所预期。 然而静静听他诉说完的小姑娘却只是轻轻道:“我知道了。” 程烨心下一空,以为她要与自己从此决裂,惶恐地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温歆以指腹抵在唇瓣上。 “你不用多解释什么,我明白你的立场了,我会帮你。” 前因后果她都已知晓,却没有就此放弃程烨的想法。 她想着既然自己与程烨结下情缘,自然就要负担起他许给华月疏的承诺。 他的友人,也该算是自己的友人。 且华月疏本来对自己就有教导之恩,她同样需要报答这份恩情。 温歆仍然不愿见有人为华月疏愿望的实现而身死。 ——好在这两者不是非择一不可,或许在程烨看来只有一个方法,但是她想在二者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用不毁灭龙脉的方式解开皇城下的阵法,或者切断龙脉与皇族之间的联系,让他们不至于因为血缘反噬而死。 她二师兄既然因为踏上仙途幸免于血缘反噬,说不定就有其他办法能够隔绝龙脉被毁的影响呢? 各种方法她都可以试一试,但凡有方法能够达成两全的结局,她都要试出来。 “你不是见过皇城下阵法的全貌吗,依印象尽可能地画下来给我,我来寻找破解的办法。就算是已经失传的阵法图纹,也该有蛛丝马迹可以寻觅,华师父研究得深,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她仰面向程烨微抬起唇角,宽慰道:“我师父结识的奇人异士也很多,说不定有人了解皇城下的阵法呢。你们是魔种,怕是不曾与修仙者求助这件事吧,我可以替你们去问问,只是需你们暂等些时候。” 程烨因她笑容,心中五味杂陈,嗓音有些干涩地问道:“你要帮我?” 他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温歆不与他翻脸。 两人间总会因为意见不一而存在隔阂,需要他用时间来化解。 可却万万没想到温歆会主动提出帮助。 她总是会做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像是这次主动回到他身边,也是他未能料到的事情。 情绪过于激动下,他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只将小姑娘拥入怀中,一颗心就像是被完全填满。 “如果你们说的是皇城下的阵法,我应当能够帮上忙。” 密闭的阵法空间对外应当是隐藏看不见的,可却忽然传来外人的声音。 阵法的结界上,出现了一道像是温歆曾经在封族玄关结界创造的门。 玄黓神情颓唐地从外行入内,向两人摊开手:“我没有敌意,只是想要帮忙。” 温歆匆忙间布下的阵法,掌门与其他修仙者或许都看不穿,可是玄黓专精此道,早早就发现了。 只是想办法脱离掌门的看管多花了些时间。 来到阵法外后,他有立刻破解的手段,却没有急着闯入,等着其内说话声停,才启门入内。 玄黓望向被程烨护着又远离了些的温歆,抿抿唇,到底垂下眼帘,语带恳求地道:“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我能帮上你。” 温歆蹙起眉,先前在神行舟上她顾念着程烨的事情,依然没有探究清楚自己父亲一去不返的理由。 只听他仿佛自言自语说些“忘记”之类的话,实在不敢信。 到底因为怎样的理由,才会将许诺迎娶的妻子并孩子一起忘记? “不是你概念中的那种忘记,是直接将记忆剥离。” 玄黓心痛得难以自抑,可为了取信温歆,还是不得不说道:“这十余年间,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来过凡俗界,不记得芳雨城,不记得婵婵,并非我要抛下你们母女不管... ...实在是,我不记得。” 他悲愤交加,攥起的拳头都在发颤。 见温歆仍有疑虑不信,只得合了合眼,叹息道:“你不信是情理中事,只是你们说起皇城阵法,我应当知道些内情。 我们的书库中有皇城阵法全貌,我亲眼见过,只是因不是当时学习方向,没有全部背下,你如果想要知道那个阵法,我可以想办法去取来。” “为什么你们那里会有皇城的阵法?” 程烨对能够利用阵法规则的封族心存忌惮。 他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相关封族的事情,自己上一世与修仙者们鏖战时也未见他们露面。 可明明他们至少有限制自己一时的实力,如果真与修仙者乃是同一阵营,会完全坐视不管吗? 虽然玄黓乃是温歆的父亲,但是他仍然怀疑玄黓是在刻意引诱自己与温歆往陷阱踩。 玄黓对程烨这上一世害自己女儿献祭性命的魔种也没有丝毫好感,不太想答他的问题。 可见温歆一副全然信赖程烨,也等待自己答案的模样,终于还是只能道:“因为皇城的阵法本身就是我父亲创造、布置的。” 作者有话说: 我继续去写啦qwq明天应该能有点存稿按时交 第55章 得知温婵病逝前, 玄黓满脑子想的是要赶回去完成约定。 回归于心的爱意越浓厚,回忆起来的过往越美好,他的愧疚就越深——缺席温婵与孩子的生活十余载,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足以得到原谅。 他只想尽自己一切努力去弥补, 如果温婵已经迎接新生活,那他就只远远看上她和孩子一眼,确认她们的安好,不继续打扰。 只要她们安好就好。 然而温婵已经死了, 至死仍然坚信他会归来。 谁都会感动于她的深情, 然而实际她等待的人全然不记得她们母女存在,记忆不回归就永远不会有归家的一日。 上一世直到最后, 他爱人的孤坟也没能被他回归奉上一束花。 他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成为女儿死亡的推手,阻止了要去救她的鸿羽宗掌门,亲眼目睹她牺牲后, 理所当然告诉所有人温歆就是封族承诺的救世主。 玄黓从前真的相信自己父亲告知族人们的预言, 崇慕景仰他的神通广大、博学多识。 即便是在得知父亲剥夺自己记忆封印起来时,心中也更多是悲愤痛苦, 而不是心恨,认为父亲是为了他那一套理论预言全不顾自己的想法,害得自己痛失所爱。 但是当发现预言中的救世主、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个天赋平平的娇弱小姑娘时, 他真正地感到恨意勃发在心脏。 如果连相关救世主的预言都是他父亲编造出的谎言,那么一直指导封族作为避世者的理论有几分真假呢? 如果这些都是假, 封族不该作为完全袖手旁观世事发展的避世者, 那么限制他们的条例也就不存在遵守的必要了。 因此当听到温歆与程烨谈论皇城下的阵法时, 玄黓毫不犹豫将规定不可外泄与外人知晓的封族秘辛透露。 第80章 不指望他的女儿能够原谅他在十余年间的消失, 但是希望能帮上她的忙。 “我父亲是封族族长,封族血脉的始祖,族人多是被他选中、由他直接给予血脉的第一代,如我一般从婴童开始出生成长的后代很少。” 玄黓生硬地为自己的话做注解,道:“我年岁不大,他的多数事迹我没有见证过,都是听族人讲述,不能确保真实,但是皇城下的阵法应当确是他的手笔,书上阵法笔记是由他亲手书写,我认识他的字迹。” 长篇大论说完,他无措地合拢双手手掌望向温歆,恳切道:“相信我一次好吗。” 温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毕竟愿意相信他承诺的母亲最后也没能如愿等到他。 贝齿咬在下唇,沉默片刻后,温歆道:“我知道你是想要向我求得原谅。可是付出时间、精力与信赖等候你的人不是我,我不可能替我娘原谅你。 我没有被你辜负过,不曾恨你,我娘也不希望我恨你,但我不能认你,因为认下你作为父亲,就会令我小姨伤心。” 有母亲的死和小姨的恨横亘在父女之间,无论玄黓做什么,温歆都不可能去认他,还是一开始就告诉他,不让他抱有过多期待的好。 玄黓听她言语前半段,残余在眼眸中的光一点点地黯淡熄灭。 可是听到后半段,明白她说出这段话的用意是劝自己不要怀有必然落空的希望,悲伤之情就因她的体贴消散了些。 “我知道,我没有奢望更多,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就足够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温歆没有继续拒绝的理由,终于选择颔首,问道:“你要去将阵法书册取来吗?” 玄黓神情稍滞,皱眉一瞬后还是道:“对,我回去族中,会尽量想办法替你将它取来。” 自己的记忆回归,他的父亲身为记忆封印者,必然会发。 他这趟回去不可能如他口中说的一般轻松。 温歆想不透其中关窍,程烨却不可能看不透。 拥着懵懂就要应允下的小姑娘,他轻笑了声,道:“照你的说法,你的记忆可以被剥夺,那你回去后如果再次被剥夺记忆,岂不是让歆歆也只能等一场空?” 玄黓对温歆能有满心温情与耐心,对程烨却依然没有半分好感。 如果没有发生大魔灭世这样荒谬的事情,他的女儿上一世也不会被迫牺牲,肩负起不该属于她的救世责任。 “你什么意思?” 玄黓没有立场置喙温歆对程烨抱有的信赖,只能勉强耐下心来接受程烨的质疑。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建议你带个打手回去,好应付可能遇见的困难。” “你说的不会是你吧。” “不。”程烨指指被玄黓手腕上挂着的、已经解开不再束缚他的法器,道:“我说的是追踪自己法器而来的人。” * 神行舟上由温歆布置的简陋阵法维持的时间一到,掌门就落下神行舟,挟着解开双脚束缚的玄黓,直奔鸿羽宗设立在仙市的据点。 因着之前周寒桐对众人的预先通知,即便据点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也没有修仙者为看热闹而闯进据点里看看。 温歆不在,掌门忌惮的大魔也不在,一片狼藉的环境里只有试图调息恢复的周寒桐,和好不容易醒来,正羞恼地喵喵叫着试图将方才对手找出来的紫雷猫。 周寒桐记挂着温歆领着程烨一齐跑了,胡思乱想程烨可能怎么对待已经知晓真相的小师妹,几次差点调息失误岔了气。 终于等到掌门寻来,他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暂歇了继续调息的动作,急促道:“师父,小师妹她与那大魔逃离不知去了哪里,你不用管我,我受的都是小伤,你赶紧去找师妹。” 掌门查看过他的伤势,发现确实于根基无损,心下一时复杂:“真如歆歆若说,他没有害你性命,竟也没有伤你太重。” “师父,你说的什么胡话,魔种怎么能以常理论。他不伤我过重,也就是想哄得小师妹继续信他,包藏的祸心不知该如何凶恶,你别再耽搁了,快去寻他们吧。” 周寒桐催促着掌门快些去寻,掌门到底也忧心温歆的安危,没再继续深想。 将玄黓留在据点,托周寒桐暂时看管,他就往温歆与程烨可能逃出的城门去寻线索。 东南西北四城门皆问询,结果一无所获。 却是玄黓趁着周寒桐不知自己身份,合目镇压紊乱的灵气的时,寻机会解开了束缚双手的法器。 法器之坚难以毁去,也难以卸下,但可以让法器如同两个分体的手镯装饰挂在他左右手腕处,不再妨碍行动,也能自由使用灵气。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以自己的血在手掌绘下一个图纹,略作分辨后就循着个方向走去。 温歆还是头一次由自己绘制隐匿空间阵法,又是仓促间绘下,不难发现空间的破绽,玄黓轻易就能打开阵门进入。 然而他又情怯地不知该以怎样的理由面对温歆。 作为温歆敬爱的师父,掌门可以劝说她不要相信程烨,作为从没有尽过一日责任的父亲,他却没有任何立场限制温歆的信任交付给谁。 已知温歆有意袒护程烨,他不可能刻意将掌门引来造成矛盾。 因此程烨才说起掌门可能追踪而来,玄黓就慌忙看向自己手腕上已不再具备束缚功能的法器,解释道:“我不知他会追踪而来。” 手腕上的法器表面依然没有半点光华流动,仿佛完全失去效用,一眼看去就是凡人当作装饰品的镯子,无怪他不知。 “这类法器制作出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限制自由,而是避免魔种逃跑后再寻不到的定位器。” 程烨见过同样形制的法器,被用在被驱逐至囚魔森的魔种身上,每个法器都配备有相应的引导法器。 一旦魔种从囚魔森逃离,修仙者就能利用法器的定位引导功能,立刻对魔种进行追捕。 束缚和限制功能都只是附加功能,否则依玄黓的本事也不可能轻松解开。 “我师父已经追来了?”温歆慌张地牵住程烨的衣摆,思虑起应当如何才能继续带着他离开。 不希望自己重视的两人起冲突,她才带着程烨匆匆逃离。 要是师父真的追来,不可避免地爆发战斗,闹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她应当相帮哪一方? “你师父进不来你的空间,不过既然已经定位进来,大约咱们出去就会撞上他,想逃是逃不掉了。” 程烨以手抚过她的发,宽慰她的不安道:“我不和你师父打,不会伤到他,你放心。” 温歆抬眸,难过地摇头道:“我放心不下,我师父已坚定心思要杀你,我不希望他受伤,也不希望你被伤害。” “你师父既是化外境,就无法杀伤我。” 程烨轻轻在她鼻脊上一刮,道:“至多不过是他将我擒住,让你师兄来发落我,你师兄可没本事杀死我,先前我伤了他,他还些伤给我也是应当。” 他不知晓化外境不能杀伤魔种的具体原因,但是早先听其他魔种谈论过,出外与魔种相战的从来就没有化外境真仙。 第81章 就算魔种再怎么凶恶难当,也不过是多遣下几位灵悟境擅于战斗的弟子,像是自己上一世,也不见任何一个化外境现身一战。 没有化外境的杀招,程烨任周寒桐以天雷殛在己身都不会受重伤。 用一些轻微的伤势换来温歆的同情怜悯心,想想应当还算是自己赚了。 “化外境身负禁制,的确没有办法杀伤魔种。”一旁的玄黓清楚其中缘由,印证了程烨的话,也明白了程烨有恃无恐的缘由,对他厌感更深。 程烨不在乎他如何想,软了口气向温歆道:“只要歆歆不放弃我,我为上一世的事赎罪也是应当的。”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自己定时设错了,可恶 茶言茶语的心机w 第56章 掌门出城不久就无功而返。 他没能发现温歆与程烨的踪迹, 正心下猜测温歆是不是利用她的阵法知识与程烨藏匿起来,就因为法器的缘故发现玄黓的位置移动。 掌门立刻意识到玄黓是去寻温歆了。 毕竟这座石溪城中,除了温歆外, 不会有其他令玄黓在意的人或事,如果他是想要逃跑, 也不会选择久留在城中。 封族寻人的手段,掌门是极认可的,他们既然有办法能将化外境修仙者短时间内聚集在一块儿,那么应当也能找寻到自己的小徒弟。 当掌门来到法器指示的玄黓所在地, 却没见到任何人时,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沉下心,等待他们从自己无法感触的空间出来。 片刻工夫后, 在原本寻常的空处, 空气忽然产生轻微的波动,泛起如同水纹般一圈圈的涟漪,当先出来的是玄黓。 他看了看严肃持剑而立的掌门, 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法器, 知道劝他为体内禁制不向魔种动手也没用,所以什么话都没说, 转身一同等待着空间内的两人出来。 小巧的绣鞋迈着碎步行出,小姑娘望见掌门的冷脸,登时就心虚了, 怯怯走上前道:“师父,你别生我的气。” 掌门握着她的手臂, 让她在眼前转了一圈。 胳膊和腿儿都还完好, 娇妍的小脸上虽然是惴惴的表情, 但是神情上没有受胁迫的委屈。 他绷不住对她的冷漠了, 曲指在她前额一弹,道:“如今本事是大了,悄摸着能布阵控制神行舟,还能藏匿起来不叫我发现。” 温歆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张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发现涟漪渐大的掌门先一步堵了回来:“不要给那个大魔求情,就算我不杀了他,至少也得将他囚禁起来。” 掌门到底还是让步了些。 自己的小徒弟表现得太在乎程烨,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夺取程烨的性命。 话归如此,他摆出架势却是打算用出十成力。 毕竟根据周寒桐所说,程烨不但同样是重生归来,而且似乎因为什么缘故,竟是拥有该是数十年后的实力,大约自己全力都不足以战胜。 因此程烨才一露面,掌门手中染醉剑就由实化虚,一变千万,仿佛人醉饮时才会看见的多重虚影。 剑影在掌门一挥下,尽数袭向程烨。 它们看似皆是虚幻之物,但到底是实是虚,其实全凭掌门心念。 他担着醉剑仙的赞誉,如果只是想要指点他人剑道,这万千剑影加身就只若清风拂过不留痕,而如果像是当下要尽全力将程烨拿下,那这些剑影就都具备杀伤力。 罗织出的天罗地网就算是程烨也不可能逃开全部。 程烨也根本没想要躲避。 玄黓所说化外境身负禁制的事是真是假都无所谓,掌门这一击全部击中他,也无非是令他重伤。 普通魔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缓续住性命,更不用说如今已经完全掌控自愈能力的程烨了。 他神情淡然地等待着剑影袭来,温歆却因这铺天盖地的恐怖攻势而惊惧不已,这阵势可不像是只为了将程烨擒住。 她忍不住向掌门惊呼道:“师父,咱们说好不杀他的!” 如果不是玄黓将她拉住,避免她搅进剑影中受伤,她怕是已经跑去程烨身前阻拦了。 玄黓笨拙地安慰道:“不会出事的,别担心。” 掌门同样发现了程烨无半点躲避意向。 一时间既觉得他托大猖狂,若能杀了他正好免除所有后患,一时间又觉得需要顾虑小徒弟的心情,思虑是否撤下些剑影,留住他的性命。 然而不待掌门自己做出抉择,他体内的灵气忽然就紊乱不再受控,反噬到他自身。 他因痛苦闷哼一声,压抑住咳嗽,但从内腑涌上满口鲜血无法吞住,从唇角流出,连带由他支使的剑影也有崩溃的迹象。 他心知应当是晋升化外境时,与封族人许下心誓不杀伤魔种所凝禁制在起作用,可又不肯就此放弃出招,硬是要强撑着打出这一击。 至少让程烨受创后有所畏惧。 “算了吧。”玄黓清楚越是修为高深,禁制反噬得就会越厉害,如果真要重创程烨,掌门甚至有可能因为禁制的完全反噬而陨落。 他不能眼看着真切保护温歆的化外境死去,所以道:“你们至多拼得两败俱伤,魔种比你的恢复能力强不少,得不偿失。” 放开温歆的手,向掌门行近几步,继续劝道:“你如果失去战斗力,才是让魔种真的可以肆无忌惮了。” 最后这句话劝动了掌门,心下不再坚持聚汇外界灵气完成一击,剑影就因体内灵气不再供给而消散。 已经发挥作用的禁制余韵不会立刻平息,灵气反噬仍然令掌门痛苦,难以说出话来。 玄黓见状,薄唇抿直,以指尖血绘出一个安稳禁制的图纹,才通过外力使他体内灵气平稳下来。 掌门吐出几口血,仍是满口血腥味。 满心担忧的温歆赶忙借水灵气递上一杯水,目中盈动着不忍:“师父,能不要进行这种无谓的争斗吗。我会帮着程烨用别的办法达成他的目的,不会再出现毁城一类的事了。” 程烨也装出一副关切的神情走来,主动奉上双腕请戴限制自己的法器:“你如果是为了抓我囚禁起来,大可不必费力与我相战。我自首,可以减免些刑罚吗?” 限制一般魔物的法器对他肯定无什么效用。 可掌门迎着温歆期待的目光,也无法痛骂表面上诚恳有加的程烨是故作姿态,只能忿忿将乾坤囊中最重的一套锁铐法器掷给他。 程烨不在意地自己铐住自己,还将拖曳在地的锁链拾起递给温歆,道:“我将自己铐住怕也不能让你师父安心,歆歆你就引路将我关起来吧,关去你们鸿羽宗最严守的牢狱应当可以。” 温歆凝视着他,明白他是为了自己才决定放弃自由,想办法与自己师父和师兄争取和平共处,心中愧疚难当,道:“不会关你太久的,我一定劝动他们明白你其实不是凶恶者,将你放出来。” 她认为问题是出现在双方没有互相了解上,只要师门里的人能知道程烨的好,知道这一世自己与程烨会去用不殃及无辜的方式达成程烨的目的,就不会再过分排斥程烨。 至少不会太过仇视,能将程烨放出来。 第82章 然而除了她这样想以外,没有人会天真地相信程烨从善。 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魔种隐姓埋名不为恶就已经难得,程烨作为有前科在身的大魔,更是不值得相信,即便现在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迟早也会故态重萌四处为害的。 这是根深蒂固针对魔种的厌恨情绪,不独针对程烨一个,而是魔种这个群体。 好在程烨虽然是群体的一员,但是向来不重视他人的看法,厌恨他就厌恨他吧,只要温歆予他的情感是甜蜜的喜欢就足够啦。 恨意无法将他击败,但是为了她的这份爱,他愿意自己将自己关进牢狱。 * 鸿羽宗的牢狱最深层忽然开始了动工加固。 之前牢狱中只偶尔关一关门内犯错的弟子,令他们在狱中静思知错悔改。 说是牢狱,其实只是间关上的小屋子。 门内弟子不可能冒着被逐出门派的风险,违逆周寒桐的判决从中逃出,所以牢狱的门甚至都不曾上过锁。 现在要将程烨这罪魁祸首关入牢狱内了,自然就不能用之前那种放任的态度了。 周寒桐监工,选择以宗门内的玄冰作为材料打造出间其中充斥冰灵气的牢房,最大程度限制程烨获取力量。 也令程烨在极寒环境里吃些苦头。 可惜他不知程烨的魔气充盈不需外界补充,体质也不惧寒暑,这趟重铸监牢只是做白工——最后苦的反倒成了自家小师妹。 周寒桐严令不许门人靠近程烨的牢房,温歆却放心不下程烨被关着,胡思乱想程烨可能受到的苛责刑罚,终于趁着师兄邀着本来负责看守的师父谈话的时候,偷偷摸进程烨的牢房。 仅是靠近牢房的周围,她墨色的长发上就浅浅落了层白霜。 玄冰牢房周遭的地面都被冻住,她现在穿着的薄底绣鞋如果踩上去,寒意怕是就要立刻从脚心钻入,流遍全身。 温歆最怕冷了,可想着程烨为了自己日日都被关在这种地方,她就咬牙又向牢房走近了几步。 果然很冷。 春装完全不抗寒,可要返回去再添衣物,师父可能就回来了。 师父与师兄都不许她往牢房来,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该是什么时候了。 因此她只能调用着体内不多的灵气在掌中聚起小团火焰供暖,一步步地走向关着程烨的牢房。 程烨倒是没受什么刑罚,掌门与周寒桐都不是以他人痛苦为乐的人,没有搞些只为了折磨的手段,否则他倒是不介意表现得痛苦一些,让他们消消气,少给自己的情路添堵。 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好待遇。 为了防止他逃跑或是忽然兴起再次闹出灾祸,掌门寻了十几根有温歆手臂粗的精铁锁链将程烨捆锁住,令他几乎除了一张脸,身体其他部分都不能动弹。 至少掌门以为他不能。 温歆推门进来,掌上的火焰几乎熄灭。 身体颤颤与程烨视线相迎时,程烨就从锁链中脱身,将她冰寒的身体拥住,传递些温暖给她,叹道:“你也不看看这牢房的铸材,竟直接走进来,不要让我太担心你啊。” “可是……不见见你,我会一直担心你。”温歆被冷得牙齿都打颤,却还是坚持表明心迹:“我来看你是应该的。” 毕竟程烨入牢狱是为了她。 “好。”程烨无奈地将魔气传化成暖意导向她:“那我们就说说话。” 第57章 魔气到底与温歆的修仙者体质冲突, 帮她暂时缓一缓寒意还行。 如果一直让她浸润在魔气里,就算程烨有意控制,依然会导致她灵气紊乱, 所以即便舍不得她,也不能让她在牢房久留。 而且小姑娘回到怀剑峰后, 大约就一直在担忧他的处境,所以没能休息好。 过分担忧的后果就是她一双杏眼下浮起浅浅一层乌青,衬着她水润的眼眸,显得十分可怜。 程烨以指腹抚过她透着凉意的肌肤, 既感动又忍不住心疼她。 他一边柔声哄着她说自己一切都好, 一边悄悄引动她的睡意,希望她回去后能借着睡意做一个好梦。 可温歆竟然扛着睡意和寒冷, 继续与他讲, 说她最近师父与师兄的态度有所松动,可能不久后就能放他出去。 如果不是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程烨都要以为自己引导失败了。 见她雀羽般的墨色长睫一次次坠下, 又艰难地抬眸看向自己, 程烨终于开口劝道:“我晚些出去没关系,倒是歆歆你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真要想出去,他随时都可以出去, 根本无需温歆忧虑。 现在的他只是用自由受限表现出诚意,交换她师门的一些信任罢了。 “好。”温歆不懂内里情由, 但还是应下了。 贴在程烨胸口的小脑袋半耷拉着, 意识已经不完全清醒, 所以应答的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 程烨召出影兽, 令它变成只皮毛柔软的豹子,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睡过去的温歆放在它背上,由它背负小姑娘回她的住所。 他倒是想亲自送温歆回去,可要是负责看管他的掌门回来,发现他不在,那他这几日待在牢房,表现出的乖觉就白费了。 回望了眼全部堆落在地上的锁链,他琢磨着还得将自己重新锁回去。 然而影兽刚刚驮起温歆,他还来不及将自己的禁锢恢复原样,掌门就回来了。 望见室内情状,一时陷入沉默。 “歆歆才睡着,不介意的话,我先让影兽将她送走,你想说什么再说。”程烨轻声道。 虽然言语中有一句是在问掌门的意见,但只是礼貌用语,不等回复,他就已经吩咐让影兽背负着温歆离开寒冷的牢房。 影兽来到掌门面前,他没阻止,反而主动为它让开道路。 温歆回到怀剑峰后,明明每日都因为忧心而寝食难安,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尝试说服自己和周寒桐,他看着也心疼。 但凡她恋慕的是其他人,他们都不可能横加阻拦。 ——即便非是修仙者,换一个弱些的魔种也好,至少闹起矛盾来,他这个化外境师父能凭实力为她撑腰做主。 不像是程烨,他们都对付不了。 唯一能够限制程烨的只有他自己声称的深情,但如果只是一时的新鲜感呢? “辛苦你装作被绑着这几天了。” 掌门望着程烨一会儿,面上不见悲喜,然后视线落向地面上完全没能发挥效用的锁链。 都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装了。 “我有什么可辛苦的,倒是难为你短时间里寻找到这么些精铁锁链。”程烨反唇相讥。 他愿意留在牢房里博他们些信任,可要说真的和谐相处,没有温歆在场维持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被掌门挑作锁链材料的精铁不会被魔气侵蚀腐坏,的确是用来限制魔种的最佳办法。 然而——程烨牵动唇角,拾起地上的一根锁链,手一使力,链条就断成两截。 他笑眯眯道:“可惜我的能力超出它的承载上限,不用魔气也能毁掉它。你还不如简单些拿普通锁链来绑一绑,我也会配合的。” 第83章 话说得不好听,可来到怀剑峰后,他表现得确实很配合。 掌门与周寒桐因为温歆一次次恳求,犹豫起是否要信他一次,也是考虑到程烨没有犯事。 叹息一声,掌门没再继续绷着严肃的表情,面露无奈,道:“你的确不如我所想,不是个丧心病狂、全无理智的疯子。那你就说说吧,上一世你到底为什么会行灭世之举。” 如果说毁去皇城是为了达成与友人的约定不得不做的事,那么闯入修仙界以灭世相胁,逼着众多修仙者与他相战呢? 程烨“呵”了一声,先捡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说:“因为我想要重置规则啊。从前你们修仙者实力强,被你们定义成恶的魔种只能躲着你们行事。 那如果魔种有了胜你们的实力,凭什么不将你们书写的规则毁去。不是有言说毁灭后才见新生吗,对立为敌的两方优势与劣势调换,我选择毁灭你们也不是太难理解的事吧。” 掌门皱着眉,哑言思索片刻才道:“非是我们定义你们为恶,实是你们大都会走上为恶之路。如果是不曾犯罪的魔种,各宗门都不会特意遣人去清剿抓捕。” 程烨听他说得认真,想必所说即所想,忍不住笑道:“你是天生灵根的修仙者,不知无罪。可若你自出生开始就被当作祸害对待,善良怕也是桩难事,未历他人苦楚,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的好。” 掌门无言,正要细思,程烨忽然转折道:“不过这理由是我方才想出来给你的,用来说服你好用,却不是我当时的想法。” 大道理初时可以用来糊弄掌门,可却经不住仔细想。 ——他要真是为了魔种这个群体的利益,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就闯修仙界挑战所有人呢。 魔种之间互斗无休,代表的就是混乱,根本也不可能建立起新秩序。 至少程烨不是为了建立秩序这种理想,选择毁灭旧事物。 “当时就是无所牵挂,无所忌惮。完成唯一友人的心愿送走了他,正无聊着,听闻你们要因为皇城的事儿找我杀我,就干脆来到你们面前给你们机会试试,从你们这儿寻些乐子。” 可惜他魔功大成,实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号称修仙界天骄的一个个都没法走上几招,连成为乐子的资本都没有。 程烨也悲哀地发现他怕是从此连沉浸战斗的快乐都要失去了。 “所以你就为了你所谓的乐子,要毁灭两界。”掌门愁眉不解,倒是相信了后一种说法的真实性,可是完全不能接受他的想法。 “如果不是歆歆来将我关住,我有可能毁灭两界,有可能放你们继续变强等着你们的挑战,也有可能直接去寻能与我为敌的人。” 他不觉得为了自己的快乐做事有什么问题,只是想法没有定性,变得快,到底最后会怎么选择他也不知道。 毕竟他也没能等到将修仙者尽数击败的最后。 念起阻止自己的纤柔小姑娘,程烨的语气温和很多,不再刻意去堵掌门的话:“可我实在没想到,中途竟出现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以阵法将我囚住,还化作阵灵日日劝我向善。” 这却是掌门不知晓的了:“她劝成功了吗?” “没有。”程烨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但又补充道:“我不可能向善,但我乐意向着她。” 回忆引发爱意涌现,沉淀在墨色眼眸中的坚冰都软化成水。 不过,珍贵的回忆他不想拿出来和从不曾识爱情滋味的掌门分享,暴殄天物——掌门也不想听,达成了共识。 因此程烨跳过两人日常相处时的甜蜜,继续道:“那些她信以为真的大道理,在我听来都虚假得很。什么吃亏是福,待人好可以润物细无声,不求回报之类的话,我听着都来气。” 气得当然不是自己心慕的小姑娘,而是她以为回报了她善意的师门四人。 “她在你们身边时,你们觉得可有可无,可等到失去她,必然后悔莫及。” 程烨太清楚这些正道修仙者的想法了。 温歆最后为他们牺牲虽然不值当,但是有重来的机会,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弥补。 “我给了你们机会。”程烨一摊手,确认了掌门的猜想:“我逆推时间,将你们的记忆一起带回到了现在。” 令鸿羽宗四人拥有未来的记忆,程烨要担着被他们阻挠情路的风险,其实是件挺蠢的事。 可他要让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得到她的善良应有的报偿,也就甘愿冒风险。 反正只要小姑娘鲜活地存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不会放弃追求,阻挠就阻挠吧,总会有办法的。 “当真是你。”掌门垂下眼幕,已是意料之中的事,却还是令他心绪难平。 他们都以为重生一世必然是上天为了让他们阻止未来灾祸而给予的幸运,但如果其实是程烨带他们回来的,就实在可笑了。 灾祸已经被阻止了,因为与温歆相爱的程--------------/依一y?华/烨不会有灭世的心思,照顾着温歆的想法,他也不会再制造皇城数万生灵涂炭的惨剧。 吐出口浊气,掌门依然没有说出认可相信他的话,他也不可能就此认可相信程烨。 但背身离开时,却留下话道:“既然牢房关不住你,你也就没必要住在这里惹歆歆心忧了,自去怀剑峰择一处住下吧。” 程烨微微一愣,没想到掌门竟忽然想通决定放自己出去,又追问一句,道:“就与歆歆住在一处行吗?” 掌门已经行出段距离,声音遥遥传回,隐晦地拒绝道:“歆歆的父亲现今住在她院落旁一处小宅。” 意思是即便自己同意,程烨想要和温歆住到一处去,当着温歆父亲的面是不可能成功的,让他放弃。 可程烨却知道玄黓与温歆的关系非是可以管束的关系,轻一笑,径直就循温歆的气息往她的住处去。 第58章 玄黓接受程烨的建议, 欲要邀掌门一同回归家族驻地,因着掌门要看管程烨脱不开身的缘故,才暂时在怀剑峰住下。 他被默许住在温歆相近的位置, 心有戚戚地想要向温歆问起更多关于她母亲温婵的事情。 可愧疚于自己之前十余年遗忘她们母女,全然没有关心过她们, 他又不知应当如何与女儿开口。 玄黓本来就不是个擅长用言辞表述心意的人。 却是温歆在每日忙碌于说服师兄、师父之外,会顺路将三餐都送一份给玄黓,但她也只是向玄黓尽全待客之礼,再没有其他互动。 相处的机会更多, 玄黓终于在一次见面后鼓起勇气唤住她。 然而停下她离开的脚步, 他又陷入了沉默。 小姑娘了然他的心事,驻足后垂下长睫, 轻轻道:“如果回去芳雨城, 我会避开我小姨,先带你去看看我娘的墓碑。至于其他的,我不能做更多了。” 即便玄黓是因为不可抗的外因无法归来, 她娘亲至死苦等无果也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她不是玄黓承诺的对象, 在童年也并没有因为父亲的缺失而吃过什么苦头,可以不怨他。 可与温婵共度过那段艰难岁月, 失去了自己阿姐的温嬗无论他有怎样的理由,也不可能原谅他。 第84章 毕竟她的阿姐带着遗憾逝去,永远回不来了。 而要温歆在抚育自己长大的小姨和虽然有血缘牵绊但相处陌生的父亲之间做选择, 她毫不犹豫会选择小姨。 这也是她允诺小姨的事。 玄黓感受得出她刻意生疏的态度,落下伸出要挽留她的手, 面露忧伤。 但伤心归伤心, 他又欣慰她被养成个注重情意、有自己主见的人, 声音轻微地道:“谢谢你, 我知道了。” “我娘……”温歆听出他情绪的难过,立在门边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多加一句劝慰:“我娘没有责怪过你,她只是一直在担心你未归的缘由,如果能知你如今安好,大约也会舒心吧。” 话毕她不再多言,收敛起心中的复杂情绪,如来时一般离开了玄黓的居所。 父女间疏离客气的相处模式维持到掌门应允程烨离开地牢。 程烨全将掌门劝阻他的话当耳旁风,直接奔着温歆的住处去,也没有避一避玄黓的意思。 温歆才被他送入美梦中,他没有要唤醒她的意思。 走入她的居卧,确认影兽将她好生放在柔软的床铺上,以手背在她面颊上稍贴了贴,发现已不是先前冰冷触感,便松缓了表情。 程烨替她将被子掖好,踢了踢趴卧在温歆床边的影兽让它回影子里待着,然后行出院落里,打开被玄黓叩响的门:“歆歆正睡着,你有事吗?” 玄黓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被放出来了,但忧心他们两独处时,温歆会被程烨哄骗。 叩开门后见程烨摆出一副主人姿态,眉拧得更紧,不能就此离去,又想不出理由,片刻后从乾坤囊中取了棋盘出来:“对弈一局。” 程烨心知肚明他是不肯让自己独自陪在温歆身旁,可听他寻出这么个理由来耗自己的时间还是忍不住好笑,竟就让开身,道:“好啊,我也会这个,那就对弈一局。” 华月疏是个棋道高手,自与自己弈战腻了,就逼着将弈棋给学了,闲来无事就杀程烨几局,倒是将程烨的弈棋水准也拉高了。 玄黓弈棋的套路不比华月疏是疾风骤雨的攻势,多半时候都只是稳扎稳打地在棋盘各处经营做活,倒让程烨模仿着华月疏抓住了几次机会进攻,双方杀的有来有回。 约莫一个多时辰,温歆自睡梦中醒来,就听见窗外棋子轻敲在木质棋盘上的声音。 她合衣起身,揉着未全睁开的眼走出,就望见玄黓与程烨对坐树下石桌两侧,正以围棋对弈。 春光明媚得不似实景,两个不该出现在自己院中、又不很对付的人竟相处融洽地对弈作局,一时间令温歆疑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就伸手在自己脸颊上用力捏了下。 刚刚醒来,下手没什么轻重,这一下捏得有些疼,令她轻轻“嘶”了声,完全从睡梦余韵中脱身,而目及院内仍是两人落棋的场面。 玄黓专心投入一件事就心无旁骛,未注意到温歆出来,但程烨本来就是应付式的在温歆安眠时消遣时间,心思没全放在棋盘上。 所以就算是背对着温歆房门,他也因听见些微动静而回身望来。 迎上温歆的视线,牵动唇角露出笑容,将棋子掷回棋盒,干脆利落地放弃残局站起身,向温歆道:“歆歆,多亏了你的劝说,你师父允我出牢房了。” 温歆心中的疑惑尽数被惊喜取代,高兴地走上前,噙着笑容道:“我就知道师父与师兄终于也是能认可你的。不必再被关在那间冰寒的牢房里就好,那里可太冷了。” 她被冻得心有余悸,玄黓却是听她的话才知道她竟为了程烨主动进入玄冰牢狱中探望。 也才知道她这段时间奔波忙碌,面上的疲惫都是为了劝说她的师父、师兄将程烨放出来。 她陷在这段感情中的程度,不是轻易就可以拽出来的了——而且她也不想脱身。 玄黓又望向程烨,发现他垂眸与她说话时,照顾着她的身高还会微微躬下腰去,表现得也是一往情深,这才心里好受些。 但也说不定只是在自己和鸿羽宗掌门两个长辈面前刻意作态取得信任。 如果自己与掌门一道离开前往封族居处,指不定他立刻就会拐带着温歆离开鸿羽宗,那就不能知他往后会怎么对她了。 因此他在程烨向温歆提出要和她住在一起时,提前面红耳赤的小姑娘道:“你们不是要获知皇城下的阵法是什么样子吗,不如与我一道去往封族。” 程烨一噎,偏脸看向他,目光郁沉:“你与掌门去将东西带出来不就行了?” 玄黓向温歆答了这个问题:“我当然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达成这件事,但是如果我父亲没有闭关,而是在主持事务,那么发现我恢复记忆后,就可能再次以血脉压制剥夺我的记忆。” 这一点还是程烨提醒他的,程烨还给他支招让他带着掌门一起,但玄黓也有理由:“化外境身负禁制,虽不是针对封族设下的禁制,但有我父亲在,他身上的禁制就有可能被利用。” 意思是他们两在封族族长面前都不能保证百分百的胜机:“毕竟我父亲是能够一定程度算计到未来走向的,我领化外境返族中这件事,不知他是不是也会算到。” 吐出口浊气,玄黓淡去目中的畏惧之色,诚恳向温歆道:“但是你如果与程烨跟我们一道去,不会受我父亲摆布。毕竟你虽然承继我的血脉,算是封族人,但是出生时未登上族谱,血脉压制对你无有效用。” 原本玄黓只是想要找到理由破坏程烨与温歆的独处,可说着理由的过程中,竟真觉出他们两同去一趟最保险。 程烨的实力,配合温歆对阵法的精通,即便自己父亲能预知到今日,有心算无心对付他们两,也难以成功。 “不去。”程烨有些恼怒地拒绝了:“让我带歆歆与你一起去,要是她出现什么意外怎么办?” 如果让他单人跟从,他说不定还会为了华月疏的愿望和温歆的心情,考虑一下要不要钻入可能要有埋伏的圈套里。 可是捎带上温歆一起冒险,那就不用多想了,他不可能同意。 被玄黓在玄关空间算计着与温歆分开过一次,他已经见识过封族的难缠了,如果他们族里再闹出个类似可以暂时困住他、将他与温歆分开的阵法,不就是将温歆置入险境? “我当然不会由着她有失,族内使的防护类阵法我都知道,不会让你被困住,你不受困,族内族人能敌你。” 玄黓停顿一下,又看着温歆补充道:“我也可以尽数将这些阵法的构造和破解方法授你,就算我被压制无法解除阵法,也有你能够解除它们。” 他考虑得已经极尽周全,可以说是个万无一失的良策,虽然程烨固执不肯应允让温歆参与其中,但是温歆却动心了。 她牵住程烨的袖摆轻轻扯了扯,道:“他说的有道理。他与我师父去往封族居处各自都有不保险之处,可我与你陪同一起的话,就没什么失败的可能了。” 见晓之以理没法说服,温歆又软了些声音动之以情。 “而且我们不是说好要寻办法达成华师父的愿望吗,最好的办法已经摆在眼前了……还是说,你觉得是我太弱了,担不起这份责任?” 第85章 “说什么呢。”程烨的怒气全被扎漏了,无奈地叹了声气,道:“整个修仙界也就你有本事将我囚住,谁敢说你弱。 封族人会些手段也不过是缩头乌龟,上一世无有应我一战的勇气,我们闯去他们的地界看看也没什么不可。” 他向温歆松口同意了,可还是记恨着提出这个主意的玄黓,将他也一同骂在了缩头乌龟里。 玄黓听出来了,但是不介意,甚至心甘情愿受这一骂。 他从前总信着自己父亲的命令与预言,当真将两界的命运都托付给一个全不知实力如何、流落在封族居处外的族人,细思下来也的确荒唐。 救世主如果没有按照预言出现,程烨选择毁灭两界,那么唯一可以幸免的就是处在两界空间外的封族和那些化外境修仙者了。 他的父亲是不是也考虑到了最坏结局里,他们依然可以幸免于难? 第59章 温歆不曾系统学习过阵法, 能有今日对阵法的理解,全凭前人于书本总结的一些经验、自己的悟性和华月疏的几日指点。 玄黓在教她前为了确认她的水平,听她先将她所知先一切讲了一遍, 认可了她大多数认知,甚至深思后, 对她的一些想法颇为讶异。 是不曾听过的奇思妙想,但是细思下来又确实有实现的可能。 等足够了解温歆对阵法的认知后,他道:“光凭你一人自学,能学到这种地步的确不易, 只是你误会了封族血脉的作用。” 误会也是很正常的事, 流落在外的封族只有温歆一个,该传承的知识她自然不知道 整理过腹稿, 玄黓表情肃然地将封族人皆知晓的信息告诉她。 “世间仅存两支血脉, 一支皇族有别于凡人,一支封族有别于修仙者。皇族受龙脉庇护享有寿元增益,封族受天道恩宠可封一方天地。 我们的血脉可以沟通、改变规则, 修仙者布阵只是利用材料模仿封族血脉罢了, 至于图纹,其实是为沟通规则, 指定方向。如果你的神知够强,能与规则相通,不必绘图纹也可以。” 想到单是讲解道理, 大约并不足够让温歆全然理解,他合眼沉心, 欲用实际表现向温歆演示一番。 血珠被从他的指尖逼出成串, 被玄黓操控着, 却没有绘制成任何图纹, 只是如同雨滴般坠落在温歆脚下地面。 一开始土壤没有任何动静,可很快温歆就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因为她的身体忽然轻得不可思议,又或者说地面对她不再具有引力。 仿佛不必借风灵气,也不必借任何法器,她只要心念一动立刻就能飞起来。 她眨眨眼,仔细看着浸入血液但并没有太大不同的土壤,好奇地抿起唇。 为了印证自己的感觉,小姑娘试探性地以足尖在地面一点,竟真的就一下飞起了好几米。 但是飞出的距离也就只是高出地面几米。 她能够选择现在落地或步行半空中如履平地,却不能再飞高。 仿佛一只纸鸢,能够随意活动在这一片空间里,也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绊着不许飞远。 玄黓缓缓睁开眼,手捂在心口颇为用力——虽然懂得这套理论也能够实现,但是单凭神知沟通规则对他消耗很大。 他面有疲累之色,望着正缓缓落地的温歆,还是以长指抵在自己太阳穴,牵动唇角,无奈地道:“这是我自己钻研的一个小把戏,只是我神知不算很强,如果不绘制图纹,维持不了太久。” 温歆脸上的惊喜神情令他回忆起自己与温婵相爱时,曾经也划分过一片区域为特殊的空间,让温婵以凡人之身体会到宛如修仙者般自由。 这个小把戏实际就是玄黓当初为了哄得温婵笑颜,特意想出来的,不久前才跟随失去的记忆一同回来。 从依稀有着爱人轮廓的女儿身上,玄黓再度窥见过往的甜蜜,却又因为温歆与温婵的相像之处,不忍再看。 回忆越美好,越叫他知道无法挽回的痛。 小姑娘兴奋之情减退,没有直接落地,而是如飞鸟归林般投入向她张开双臂的程烨怀抱,喜道:“阵法真的很有意思啊,没想到我的血脉还有这种妙用。” “你喜欢钻研阵法倒是没什么关系。” 程烨将她有些歪偏的发髻扶正,认真道:“但是不许动不动就玩失血这套,既然能用材料模仿,就没必要非得你自己虚弱。” 他没觉得需要真的失血的血脉有什么好处。 虽然因为玄黓的话猜到上一世小姑娘能够牺牲全部囚住自己十年,多半与她的血脉有关,但是他可不希望温歆往后再有用血液的可能。 然而温歆才知道自己血脉的妙用,斟酌着没有立刻答允下来,只是“喔”了一声。 程烨却不是好糊弄的,拇指和食指轻捏住她粉腮上的软肉,道:“看你眼神乱飘就知道是在敷衍我,快答应。” “好啦,能不用血液我就不会用的。”温歆只得泪眼汪汪地应下。 她委委屈屈的模样太可爱,程烨忍不住在被自己捏的微微发红的脸颊上亲了下:“这才对嘛。” 温歆因他忽然的举动整个人羞得都要烧起来了,连忙去看自己的父亲。 还好玄黓垂下眼眸,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才小小送了口气,拧了下程烨的手臂让他不要闹了。 其实玄黓注意到了,但是他没有说出什么阻挠他们亲昵的话语,只是默默切断神知与规则的沟通,恢复了小片空间的规则。 然后他重新以授课的内容将温歆的注意力吸引回来:“你当作基础的那些图纹其实可以拆解成点与线,它们才真正是沟通一切规则的基础。” 温歆对于学习阵法的热情非比寻常,听他开口继续讲课,果然离开程烨的怀抱,让程烨暂待,走到他身边看涂画在纸张上的不同点线组合。 她看着这些于旁人只显枯燥的点线组合,眼眸中星光闪烁,一边做笔记,一边思考着将自己的疑问一一向玄黓提出,玄黓也不吝地给出最具体的解答。 父女间的隔阂在关系成为师生时就像是消失不见了。 程烨虽然有些不舍怀中温软,但是见她学得专注投入,也就只撇撇嘴躺在躺椅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他们。 总归是应允温歆要一同前往封族居所了,她对封族的手段约熟稔,风险就越低。 如果能了结掉皇城下的阵法,达成华月疏的心愿,他不再亏欠任何人,不会再做温歆所厌之事,在实力加持的情况下,应当也不会被她师门的人过多阻碍。 两人的未来长久,没必要急在一时。 * 勤学好问是学习的最好办法。 仅仅花了三日时间,温歆就将进入封族后可能需要面对的阵法全部了然于心,连带破解的方法都学会。 没有再拖延下去的必要了,四人准备好就乘坐神行舟,往玄黓曾经看守的玄关空间去。 掌门负责掌控方向,程烨乐得清闲,坐到温歆身边与她闲谈,倒是舒解了温歆对于封族未知的不安情绪。 踏入玄关空间内,这里的一切已经与他们上次来大有不同。 没有玄黓坐镇空间中,阵法彻底停下,雾气全部散去,周遭不再是与外界如出一辙的景象,而是无数黑色的镜岩。 第86章 沉默、冷酷地倒映着他们所有人的身影,在一片死寂的空间中给人很大的压力。 不过玄黓曾经居住的竹庐仍在。 玄黓也清楚周遭幻象破除后,镜岩会显现出来,毫无惊讶的神色。 他曲指算着今日通向居所的镜岩会是那一面,提醒其他三人道:“不要随意接触那些镜岩,它们通向不同的地方,一道接触到就会被传送走。” 温歆本来就对这些诡异镜岩心中生怵,没有要触碰它们的想法。 程烨被她抱着手臂,虽然眯起眼对镜岩有些好奇心,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身边流露出惊恐的小姑娘,所以也不曾往镜岩那边走。 却是掌门对矿石颇为感兴趣,又自恃实力,在听到玄黓话前,差点就触碰到镜岩。 好在玄黓提醒的及时,掌门险险将手落下,道:“你们真的可以随意传送至不同的地点吗?” “族内孰知空间规则的族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迁换空间,我不擅长这个,但是借用镜岩可以。” 玄黓没有隐瞒族内任何信息,计算完后走到一处镜岩前,深吸一口气,道:“我父亲有可能算到了我今日会带你们进入居处,尽量谨慎些,防着幻象幻听。” 四人中以温歆的心防最弱,最有可能被虚幻蒙骗。 不过她早有准备,取出翡翠铃捏在掌中,向玄黓颔首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玄黓就首先探手向那面镜岩,身入其中。 掌门其次跟去,然后程烨与温歆并行进入。 穿越镜岩只一霎的窒息感,仿佛忽然坠入水中。 窒息感消退,出现在温歆眼前的并非岩石内部那种黑漆漆的景象,而像是一处村庄。 有插了秧苗的农田,有行走在田垄间的耕牛,远处还有不少简陋的茅草屋。 如果不是能望见的所有人脸上都戴着面纯白的面具,温歆大约会以为玄黓计算出错了。 然而田间老农戴着面具,挎着菜篮的婆婶戴着面具,牵着耕牛的牧童戴着面具,这一幕就显得极诡异了。 所幸想象中有可能面对的埋伏或是陷阱都不存在,只有牧童牵着耕牛慢悠悠地向他们走来,悬系在耕牛脖颈上的铜铃闷闷响着。 他走到紧张的玄黓面前,虽然是孩童的嗓音,但是语气却是成年人的沉稳,道:“带他们跟我走吧。” 话毕他也不等玄黓的答复,牵着耕牛继续往一个方向去。 玄黓以手自上而下抹了把脸,捂在了嘴的位置,眉头紧皱着,目中情绪极其复杂。 但见牧童行出已经有段距离了,他还是放下手,与三人道:“跟他走吧。” 这里的情况只有玄黓清楚,与普通村庄基本无异的景象让染醉剑将出鞘的掌门不知所措,程烨也看不出古怪的缘由,不能贸然出手伤人。 玄黓也知道他们必然一头雾水,可在这里说太多都会被自己父亲所知,并没有好处。 因此他只是轻声解释了句:“戴有纯白面具的都是我的族人。” 解释完他就跟上了前方牧童,三人仍是不知情由,只得同样跟上。 随牧童绕过几处茅草屋,走到一间看着稍大些的院落外。 牧童将耕牛栓到树上,推门走入待客用的厅堂内,取下了纯白面具,看向跟随而来的玄黓,冷淡地道:“玄黓,你的记忆完整了。” 玄黓面色极难看,不想答他的话,所以干巴巴回身与三人介绍道:“这就是封族的族长,我的父亲。” 第60章 温歆在来之前想象过封族族长会是怎样的人。 她名义上的祖父, 用剥夺记忆这种最强硬的方式,拆散了她的父亲和母亲,可能是位严苛的老者, 也可能因为修仙者维持有容颜青春,会是个刻薄的青年。 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 最终见到的会是个模样不过六七岁的孩子。 “我名郁仪。” 他坐在张不算精致的木椅上,视线掠过玄黓,在掌门与程烨身上稍一停留,最终落目在温歆身上, 道:“你就是既定的救世者吧。” 掌门现在最听不得“救世者”三个字。 原本还疑虑怎么一个孩童会是封族族长, 听他吐出这刺耳的称呼,登时就怒火中烧。 “什么救世者, 你们封族不曾教导过她一日, 倒是把救世的使命直接抛给她!” 他忿忿地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郁仪的衣领,将他拎起来骂道:“别以为搞出这副小孩子的样子我就不与你动手了, 变回正常的样子来说话。” 郁仪被掌门阻挡视线, 神色淡淡地与他对视,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玄黓也心情复杂地补充解释道:“的确, 最早跟随我父亲的族人也说他的状态从来都是孩童。” 掌门睁大眼回望向玄黓,问道:“那他如何会有你这个儿子?” “我不是由女子生育,而是借我父亲半截尾指指骨和血液培育出来的。” 玄黓知道自己出生的异常, 还是在入凡俗界,接触到温婵, 告知她自己的身世后。 从前在族中, 从来没有人向他说过正常的家庭应该有母亲的存在, 所以即便族中有完整父母孩子的家庭组合, 他也没有觉得是自己奇怪,而是以为各家有各家的不同。 掌门惊异地看向郁仪的手,果然他左手的尾指虽然无有伤痕,但是短了一截。 然而拥有魂灵的人怎么可能培育出来呢? “植物可以用部分培育完整,人当然也可以。” 郁仪依然面无表情,余光瞥向在场与自己血缘亲近的玄黓,无情地仿佛说起的只是自己养的植物,道:“虽然我失败了八次。” 前八次都只是徒有人形,没有魂灵的失败品,不可能经历情劫留下后嗣,终于第九次成功培育出来了。 虽然有名义上有父子的关系,但是郁仪看玄黓只是看自己培育出的成品罢了。 玄黓这个名字,就是郁仪从天干计数中取来“九”的别称,没有太用心,族中人对玄黓的议论,他知道,没有管过。 这都是玄黓早先就知道的事情,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掩藏过自己的态度,所以此刻被直接与植物等同也只是黯淡了神情,没有说一句话。 “那你们封族的族人……”掌门不敢置信,无论是修仙者还是魔种,具备理智的时候总还是拥有情感的,无论是爱是恨。 可郁仪却像表现得全然无情,仿佛已经完全脱离人的范畴。 “他们只是烙印契约与我分享血脉的村人。” 郁仪没有再让失魂落魄的玄黓替自己做出解释,在掌门手腕上轻轻一拍,竟就令掌门半只手失力,松开了他。 掌门一惊,不敢再托大,染醉剑出鞘,剑影立时就浮现数百,质问道:“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什么?” 孩童模样的郁仪望着几乎堆满室内的剑影,摇了摇头,道:“此室禁灵气法术。” 话音落,掌门的剑影招式立刻消失无形。 不待掌门惊怒直接持剑与他拼杀,郁仪就回答起掌门的问题:“我刻意培育玄黓,是为了等一位我所见未来中,与我有血脉牵连,又不曾知我半分的后人成为救世者。” 第87章 他的视线迁移至程烨的身上,淡淡道:“好用她的牺牲留出时间,应对必然腾空出世的大魔。整个修仙界都同心对抗大魔的时候,我就能有杀他的力量。” 承继有他血脉的小姑娘本来就是他记忆上的一环,即便没有掌门出现,秦君幽推荐她修习阵法,郁仪也会引导她走上相同的道路。 她有执念去寻找身为修仙者的父亲,他不用担心她会中途放弃,三灵根唯一有可能变强的方式也就是阵法。 如果温歆不能凭自身研究出可以囚住大魔的方式,郁仪就会用不暴露自身存在的办法使她直接获知——虽然可能经人之手,会有些麻烦。 许诺给所有化外境修仙者的救世者的确出现了,虽然不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但却是完全依他部署出现的。 掌门的攻势僵住了,不可思议地听他下一句道推测:“他们的身上都有时空的痕迹,是大魔混不吝逆推时间,回溯到现在了吧。” 他像是问话又像是已经笃定:“你师父会有现在的态度,意味着你在我不知道也不会经历的某个未来确实已经牺牲过,拯救了一次世界吧。” 温歆听懵了,无法给予郁仪任何回应。 虽然早先就听玄黓说起郁仪可以预见未来,但是听他做过的事,听他对本应当是他未知上一世的推测,还是令她讶异。 甚至悚然。 仿佛所有的事都被他算计好了,他们都像是被摆布的棋子。 程烨静静听郁仪说到现在,一直不动声色,直到察觉到温歆内心的动摇,才将她拢得离自己近了些,慰藉她心中的不安。 他轻笑了声,问道:“你计划了那么多,怎么会把最重要的最后一步选择权交给旁人呢?” 又是以尾指指骨培育血缘后辈,又是将玄黓推去凡俗界诞育子嗣,更要关切温歆的学习进展。 铺垫了这所有一切,仿佛已经算无遗策、万无一失了,可最后囚住自己的选择,却需要温歆来做。 然而除了隐于幕后的郁仪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指望过她能够救世,也没有人知道她真的能有囚住自己的手段。 哪怕是温歆自己,都只是用她的牺牲来赌一场延续世界的未来。 ——如果她没有牺牲的勇气呢?如果她不期待未来,选择用创界阵法直接将自己亲近的亲朋藏匿,用最稳妥的方式保护他们呢? 这最后一步是郁仪无法决定的,全凭借温歆一念,就可以令他功亏一篑。 “如果救世者不愿担使命,两界毁灭,修仙界有你们化外境,传承不会断。凡俗界我可以解除族人烙印让他们归为凡人繁衍生息,秩序能重建。” 他回应着程烨的挑衅:“新生秩序的时候也会是我最强的时候,同样能够杀你。” “所以现在的你无法打败我。” 程烨眼中讽意更深:“而且你能随便限制修仙者的灵气招式,却像是不能限制我任何。” 他一抬手,魔气凝化的刀刃就击向郁仪。 没有击向郁仪的要害,程烨刻意操控着刀刃打偏,划破他苍白的脸颊,用他自己血液的艳色为他添上些活气。 “果然。” 程烨轻一弹舌,猜测得到印证:“你摆出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来与我们长篇大论,就是想要动摇我的认知,让我以为连我也被你算计在内,敌不过你吧。” 温歆听玄黓授课时,他也在旁听。 虽然注意力更多放在娇俏的小姑娘身上,但是也听明白封族影响规则的关键在神知上。 或者简单说成心想事成也行。 只要封族对一件事想达成的程度足够深,他们就能够借神知影响规则,导致事情的成功。 但是如果针对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规则是否实现,或许还得计量被针对者的神知。 “可惜了,我有可能怀疑一切,却不可能怀疑自己的实力。我能够逆推时间来到你面前,你设的局就已经败了。” 程烨最是自恃实力,轻蔑地笑道:“掌门,你不如也试试相信你的剑,你可是号称醉剑仙的化外境啊,他说一句此室禁灵气法术,你就当真连自己的剑招都控制不了了吗?” 他道破郁仪强大的玄机:“他的确可以影响规则,但是如果你强烈不认同这项规则,或许也有突破规则限制的可能。” 掌门本来没有再尝试召唤剑影的念头。他自知自己晋升化外境时,就已经身负封族的禁制,一定程度受制于郁仪。 而且剑影因为郁仪一句话霎时消失,对他的打击也颇大,当真信了这个空间内无法再用法术。 可现在闻听程烨的话,又犹疑地再度调用全身灵气凝化剑影一试。 依然受郁仪的规则所限,一身灵气只凝化出五支剑影,威力加起来大约也只能伤人皮肉。 然而剑影的出现就已经证明了程烨所说是真,郁仪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全知全能。 “你说错了一点。” 郁仪脸上带着血痕,看着有些狼狈,可并没有因被程烨道破而显露出颓态或慌张,依然如先前一般淡定。 “我没有算计你,如果单凭当面算计你的神知就能胜你,我也不必费心布局了。” 他筹谋的每一步都算不到程烨的行动,但是筹谋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打败、杀死程烨而做的布置。 “那你还挺重视我。” 程烨扯动唇角,咋舌叹道:“世间魔种怕是有数千之多,我与你不曾相识,能成为你精心布局的对象,倒也不容易。”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不曾关注你,不过是算着时间快要到了,就开始布局。”郁仪以指腹拭去面上血痕,伤口也在他一念下愈合。 他望着程烨的眼神依然无悲无喜:“魔种本来就是我制定秩序而诞生的产物,经千年时光也该到混乱积蓄成变数的时候了。” “什么叫魔种是你制定秩序诞生的。”温歆思绪渐平,闻听这句话,心中忽然生出寒意。 “哦,你当他们是我制造的也行。”郁仪答道。 第61章 得到的线索串成一串, 终于归束,真相出现在眼前。 在得知这千年里不再有魔物之祸,只是在各地频频出生身为魔种的婴童时, 温歆其实就疑惑过其中的缘由。 既然是封族族长布阵在皇城下,制造出第一个魔种华月疏, 那么之后魔种的诞生是否同样都与封族有关呢? 这个疑惑曾经掠过温歆的脑中,但是她不想凭空将人往坏了猜测,所以没有深思。 没想到郁仪自己坦诚了。 “魔种竟然是你制造出来的。”温歆喃喃着郁仪平静道出的话,备受震撼。 她至今所见魔种只三个, 一个因为幼时遭遇仇恨所有人, 尤其是自己妹妹的蒋彬,一个无法终结自己的生命, 勉强维系理智追求死亡的华月疏, 再一个就是程烨了。 都因为魔种的身份而备受折磨,即便是程烨也不例外。 这一切悲剧的源头竟然就是一直备受化外境修仙者们推崇的封族族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也期待着由封族来解决魔种导致的灾祸。 掌门闻言僵愣在原地, 仿佛自己的认知被完全推翻, 瞳孔放大说不出一句话。 第88章 原本态度悠然宽慰着小姑娘的程烨也抬眸望向郁仪,一双墨瞳涌现出冰冷的杀意。 他向来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如果不是当着温歆的面,得知自己苦难缘由的此刻大约就要下手取郁仪的性命了。 就连没有多大勇气直面自己父亲, 一直沉默着的玄黓都忍不住惊诧地开口问道:“魔种这种天生邪恶之物,竟然是你制造出来的?” “对。”郁仪无视了他们所有人的态度, 理所当然道:“借由制造魔种, 我终结混乱, 制定了秩序。” 在场人中能领悟到他口中混乱的只有掌门。 他恍惚一霎后, 翕动着嘴唇问道:“你的意思是,封族是通过制造魔种来终结魔物不断诞生的?” 封族本来就是为了称赞他们封印所有魔物的功绩,可现在听来简直是一场笑话。 千年前掌门踏上仙途时,因为非是金灵根,成为剑修其实不是他最好的选择。 之所以仍然选择攻击性最强的剑道作为自己的道,就是因为在他刚刚踏上仙途时,世间多是横行肆虐的魔物。 剑修斩除魔物最是轻松。 掌门一心修行的执念也就是斩除魔物,解除魔物之患。 然而在他的剑道尚未修成化外境之前,魔物遍地的状况就有所好转。 倒并非修仙者较之前能够更速度地除掉魔物,而是新诞生的魔物渐渐少了。 晋升成为化外境时,掌门终于明白会有这种情况是当时已经颇具盛名,却不曾显露出具体目的的神秘封族出面。 他们解决了魔物不断诞生的难题,并许诺如果化外境修仙者们之后皆按照封族安排去做,可以彻底消除世间魔物之患。 这个诺言实在太令人心动,化外境们皆信而遵他们所言。 封族就以阵法划分出凡俗界和修仙界的边界,为化外境修仙者们提供了开宗立派、广纳门徒的便利。 化外境为掌门的宗门步入正轨后,就可以将宗门据点分设在凡俗界,遣派门徒驻守其内,一旦有魔物出现,立刻就能反应过来聚集同伴迎战。 魔物不再诞生,残存的魔物被各地驻守的修仙者合力解决,曾经混乱的时代真正被终结。 经历过魔物时代的化外境们都因此将封族的预言、安排奉为圭臬。 当封族使者告知所有化外境,世间魔物虽消除,却多出魔种,如果他们斩杀魔种有可能被反噬入魔,需要他们接受禁制时,掌门及其他化外境都没有多犹豫就接受了安排。 掌门习剑的初衷是为了斩魔护世,魔物不在,又因为禁制不能对魔种动手,其实他连继续磨砺剑心的动力都失去了。 然而如果长剑不必出鞘,世间就能得安宁,他愿意封存自己的染醉剑,境界从此停滞。 “他们不知,但你应当知道千年前魔物横行时,世人都沉沦水深火热中。” 郁仪的话将掌门从复杂的心绪中捞了出来。 掌门咬咬牙根,道:“你能消除魔物,确实是无量功德,可你制造魔种同样是让世间多生一害,这两者间根本没有因果关系。” 而且制造出魔种的是他,预言魔种天生为恶,未来都将踏上邪路的也是他,掌门猜不透他行为矛盾的缘由。 叹了声气,郁仪望着掌门的眼神如同望着最愚钝的学生:“你以为魔物是为什么诞生的?魔物诞生得越来越多,能力越来越强是因为修仙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不待掌门表现出惊诧,他就接上自己的话作出解释。 “天道有恒,灵气本来与魔气处在平衡的状态。修仙者借灵气修炼,此消彼长,为了仍然保持平衡,多出的魔气就会感染动物、植物,让它们变成肆意横行的可怕魔物,由魔物将魔气吸纳、宣泄。” 可因为魔物的诞生,带来世间长年的混乱,作为秩序象征的郁仪也应运而生。 他生来就与其他孩子不同,多半时间都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才晓事的年纪,目睹父母惨死魔物之手,终于领悟到自己出生为的是终结混乱。 凭对天道规则的亲和,他在危急关头以稚龄晋升化外境,轻而易举地灭杀侵入村庄的魔物。 残存的村人从此唯他是从,接受他的血脉授予成为他的族人。 可惜就算成为化外境也杀不完源源不断产生的魔物,想要根绝他们就必须维持灵气与魔气的平衡。 “让修仙者尽数放弃修行肯定行不通,不说个人意愿是否同意,世间还有许多魔物需要修仙者解决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多出来的魔气解决掉。” 既然魔气除了人之外都可以感染成魔物,那就试试将魔气尽数封印在人的身体里,让人来当承载魔气的容器。 有想法后,郁仪失败过数十次。 修仙者灵气与魔气冲突会走火入魔失去理智,造成很大的破坏,而凡人因为体质不能承受,才被灌入魔气就会爆体而亡,罕有人能坚持住。 于是就像装水的水桶破开一个洞,原本灌入的魔气尽数流出,等于做了白工。 溢散多出的魔气依然会在不久后借物凝形为害。 郁仪唯一封印成功的就是当时皇族的皇子。 有龙脉庇护,皇子又是主动找到自己,心甘情愿承受全皇城聚汇的魔气,所以硬撑着度过痛苦,化为魔种却没有死亡。 难得有了成功的结果,郁仪在皇城布下大阵,设下规则一旦灵气与魔气失衡,多出的魔气就会被灌输向已成为魔种的皇子。 为了避免皇子死去,功亏一篑,他直接将龙脉与皇子的命运绑定在一起。 龙脉存在一日,皇子就一日不可能死去,也永远不能离开皇城。 可惜龙脉只庇护皇族血脉,也只存在于皇城之下,郁仪想要为其他地域寻找盛装魔气的容器仍然不易。 机缘巧合下,他终于发现孕妇腹内未成形的婴童具备成为魔种而不崩溃的可塑性,且越是天资佳,生来强健的婴童就越合适成为容器。 没有过多犹豫,郁仪就决定制造魔种来杜绝魔物的诞生。 尽管郁仪为了容器不损坏,利用规则尽可能增强魔种的生命力,但也不可能让这些魔种们同皇子一样永生不死,永不毁坏。 因此他也没有像给予皇子限制一样,禁制他们杀伤。 天生的魔种注定了他们在还不能自控的时候,将身体存储不住的魔气使用掉。 使用掉也好,虽然可能也会为祸一方,但是相比魔物来说肯定要强的多。 且他设下规则令魔种生来就面带魔纹,他们出生时就会被发觉存在,真要做的祸事太多,修仙者想要追查他们也简单。 “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郁仪望向在场唯一一个他视为敌人的程烨。 冷淡地道:“只是混乱可以被规则一时框住不再传播,却也可以凭借横冲直撞毁掉我制定的规则框架。千年的光阴,也该是时候由混乱重占上风了。” 千年前,世间因为魔物混乱到了极点,所以他作为规则的化身诞生世间,终结魔物的混乱。 千年后,他制定的规则框架已经维持得够久,制造出足够多的魔种了,魔种中也总该出现一个代表混乱的佼佼者来毁灭自己的秩序了。 第89章 郁仪料到了这一天,可并没有打算就此由着自己制定的秩序被摧毁。 虽然已然魔功大成的程烨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战胜的,但是在他的筹谋中,还是有获得战胜、杀死程烨实力的办法。 因为他的实力源泉是神知,是一种根植规则、相信和期盼的力量。 心想事成地毁灭大魔,单凭他自己相信和期盼是不够的,得需要所有人都相信和期盼才行。 而在众人面对毁灭的时候,就会满心希望英雄到来。 他不能让大魔提前发现自己的存在,却必须想办法拖延些时间,攫取所有人的殷殷希望提升实力。 借着可以窥见未来的一面玄妙法镜,他找到了达成自己目的的方式——他要授意指导与自己有亲缘的后辈,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层亲缘关系。 即就是温歆身世的必要性。 郁仪用自己的半截尾指指骨培养出了自己的儿子,又完全规划好温歆的身世,一切就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了。 如果不是有程烨上一世忽然莫名其妙地逆推时间回到现在的时间点,他应当已经成功了才对。 “我不明白……”温歆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的预见为什么放到你身上就是可以改变的。如果它是可以改变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它本来就不是注定的?” 就像是郁仪说魔种注定为祸一样,温歆觉得程烨不会再做害人的事,那是否也存在其他魔种处在这个注定外呢? 第62章 温歆不知道千年前世间到底是混乱到什么程度, 可郁仪解决混乱的办法属实让她无法接受。 人不是无知无觉的容器。 如果像是华月疏一样,已知自己冒的风险、承载魔气的结果倒还没有什么。 可那因为失败而殒命的数十位试验对象,是否在之前就知道他们可能遭遇的悲剧命运? 还是连选择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一无所知地被灌输魔气,为了郁仪所谓的大义、秩序失去了生命。 尤其令温歆心痛的还是最纯洁无辜的婴童。 想到他们尚且处在无知无觉的状态, 等待着出生,睁眼看一看新奇世界的时候,就被强行改变体质成为魔种,变成他人眼中注定成为灾厄的存在, 未来都被世人恶意相待, 她就无法压抑难过的情绪。 她曾经亲身体会过魔种的感受。 被所有人孤立,被自己的至亲仇恨。 一开始或许会心怀希冀, 期望着生活能够随着自己成长而改变。 然而在名为失望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渐渐将他人的言语当成自己必须接受的命运,最终选择接受命运,成全所有人的期待, 成为无恶不作的祸害。 “你凭什么做出这种事。”曾经感同身受的画面宛如自己真实的记忆, 温歆眼圈红红地呵斥道:“你毁了他们的一生!” 她难得有如此悲愤的时候,气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倒让陪站她身侧的程烨杀意平复了些。 他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劝她不要过于激动,温歆以为在场得知这件事最难过的, 肯定就是身为魔种的程烨,结果自己却受他宽慰, 一时悲意更深, 反扣住他的手, 与他十指交握。 “我已经说过了, 我是为了制定秩序。”郁仪对她言语内容不为所动。 然而温歆过激的反对出乎他的意料,她举动表现出的鲜明立场也惹得他皱起眉。 郁仪道:“你上一世既然为了保护更多人献祭你自己的一切,就该能够理解,为了保全大局,少数人作出牺牲是应当的。” “牺牲只是选择,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温歆合了合眼,认真道:“你能够选择牺牲的对象永远只有你自己,强迫他人根本就不叫牺牲,只是利用罢了。” 她的心智坚定,眼看是不能被说服的,郁仪敛下眼幕,叹了声气。 他向掌门道:“我知你们此来是为了解除皇城下阵法,可来龙去脉你都已经知晓。阵法碎裂,魔种寻死,积攒在他身体千年的魔气都会溢出,魔物重新现世,你以为是件好事吗?” 掌门如今才算明白上一世他们在光笼外的十年光阴,为什么会再次出现魔物活动的迹象。 原本以为是程烨留有的后手,结果其实是华月疏作为承载魔气最多的容器损毁,多出的魔气重归于世。 ——或许还有所有修仙者精进修为,更多耗费灵气的缘故。 他心情复杂地问向郁仪:“上一世可不见你阻止皇城被毁这件事发生,怎么现在却来妨碍了?” “他魔功既成,我阻止不了他。” 郁仪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他战胜不了程烨的现实,有自知之明他才邀着他们前来对话:“但现在有人可以阻止他,不是吗。” 上一世无所顾忌的大魔可以肆意妄为,可他既然甘冒风险,逆推时间回到现在,就说明他已经有不可割舍的牵挂了。 有牵挂即是有弱点,已知不能再按照自己的规划进行,郁仪就要利用程烨在乎的温歆继续维持自己建立的秩序。 不过温歆似乎并不认同他牺牲少数人维护世间安宁的做法,只能将她师父唤来与自己成为相同阵营,牵制温歆。 “你是化外境修仙者,该知道怎么取舍。”郁仪的话让掌门动摇。 “师父,皇城中的魔种我认识,他从没有犯过罪绩,反而承魔气有功。如今他夙愿就是求得一死,不必浑噩活在人世,难道还要继续剥夺他死亡的自由吗?” 温歆明白他是想要得到自己和师父的认同,借以获得挟制程烨的手段,恼得面上通红,坚定地向掌门表明自己的态度:“婴童何辜成为魔种,如今既知魔种诞生缘由,不仅皇城下的阵法需解,使魔气灌输婴童的阵法也需破解才行。” “呵。”郁仪轻笑了声她的天真:“你将我的阵法全毁了,是想要世间状况重归千年前的混乱吗?” 掌门紧紧合拢抓着剑鞘的手掌,怒目视向郁仪,想要痛骂他解决混乱的办法原来是利用无辜者,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有些无力地看向温歆道:“歆歆,我也知封族以魔种替魔物的行为不妥,可事实是近千年已少有城池、村庄被屠灭的事情发生,他构建的秩序的确换来了安宁。” 秩序行之有效,所以即便知道它构筑在至今无数魔种的血泪上,掌门也无法说出要当下摧毁秩序的话。 温歆也能理解他的矛盾心理,可她仍然觉得不能明知有错而不改。 她软下声音道:“师父,我知道你不希望有人殒命魔物的攻击下,可现在是通过牺牲许多魔种的一生来达成这件事的。” 稍一停顿,温歆将之间经历过的魔种童年娓娓诉说给掌门听:“师父,如果要换我、换师兄师姐们成为被村人嫌恶,被亲人仇恨的魔种才能维持人世的安宁,你仍然觉得秩序是有必要的吗?” 当然不——掌门几乎脱口而出。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小徒弟祭命为笼囚住大魔,当然也不能忍受他们成为生不如死的魔种。 “是了,你觉着秩序行之有效,其实只是因为你不熟悉那些受害的婴童。你依然认为他们是注定为恶的人,觉得用他们的付出换取多数人的安宁是值得的。” 第90章 温歆向自己师父走近几步,牵住他的袖摆,声音柔和却隐隐像是有不可动摇的力量。 “可那些魔种他们根本就不是注定为恶,他们同我、同师兄师姐们一样,本来可以拥有很好的人生,结果在无法反抗的时候被迫成为魔种,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掌门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可歆歆,如果魔物重新现世……” “该是由修仙者来解决。” 温歆知晓他的顾虑,不等他说完就道:“既然魔物诞生的原因是修仙者过度耗用灵气,那斩除魔物的责任也该是修仙者的。” 她说的很对,可现实是愿意担起这份责任的修仙者不会有多少,怕是不足以对付未知时间、地点出现的魔物。 但更麻烦的是她言下之意,想要修仙者担起这份责任,就需要将来龙去脉与他们说清。 掌门凝视着自己最是温善的小徒弟,问道:“歆歆,你想要将关于魔种的秘辛完全公开吗?” “对,世上魔种不知凡几,可能有不少仍然是怀有希冀的孩子。如果公开这件事,能够让他们的生活变好,为什么不说呢?” 一旦公开,就会颠覆两界所有人对魔种的认知,怕是立刻要引发轩然大波,心智不坚的修仙者甚至有可能因为不能接受魔种概念被篡改而走火入魔。 情感上掌门同意温歆的说法,理智却告诉掌门不能如温歆说的去做。 然而掌门凝视着温歆,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松口道:“好,不过不能直接公布,我会安排召集其他宗门化外境掌门,商讨出一个办法。” 更多的魔种已经在为恶的道路上走远。 如果他们陡然得知自己不幸的根源是为了那些恶待自己的人能有安宁的生活,可能在激怒下展开疯狂的报复。 程烨初听闻的时候,不也流露出森然杀意吗。 公开消息之前需要有所防备。 温歆不是不知道自己师父的考量,她也明白师父的考量其实有道理。 因此听他应允,就没有再纠缠着令师父为难,只是满心歉意地看向程烨,惦念着魔种们本可以拥有的生活。 “歆歆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不用这样看着我。”程烨替她将落在脸颊侧的散发理好,轻笑道:“我比他们强,也远比他们幸运。” “你们疯了不成。”郁仪终于无法再维持平静,站起身走向掌门,不可思议道:“他们不清楚利害关系,你也不知道吗?” 他不惧死亡,他生来的使命就是终结混乱,制定秩序,如果秩序得以维持,即便他死去也没关系。 可现在温歆一行要做的是将他的心血付诸一炬,郁仪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道:“就算你们准备后手应对,又要怎么对待囚魔森内的魔种,当他们无辜,将他们放出来吗?” 囚魔森中魔种已经不知具体数目,有很多确实是罪大恶极之辈,可仅是因为身为魔种,被凡人忌惮着举报向修仙者,为了平复人心而逮入囚魔森的也不少。 “如果他们无辜,当然应该放出来。”温歆对他一丝好感也不剩下,说服了自己师父,就不欲和他继续谈话。 她请向玄黓往封族存放阵法书籍的书库去,达成她来时的目的。 玄黓望了一眼自己脸色难看的父亲,什么也没说地垂下眼幕,移步出门在前引路。 郁仪还要试图阻止,却忽然发现室内已经密布细到不可思议的魔气丝线。 丝线交织如同蛛网,不很显眼,却在温歆他们离开后变得锋利如刃,只一接触就割破他的肌肤,让魔气侵入他的身体。 他有清除魔气的办法,却被满室蛛网绊住手脚,无法立刻行出房间。 程烨有所感知地回头,将成功完成自己命令的影兽召回影中。 ——他原本想杀了郁仪复仇,但现在看,似乎让郁仪活着更能让他痛苦。 那就暂且留住他的性命吧。 第63章 封族的族人可以自由进出书库学习。 他们都受郁仪恩德, 得以避世在这个空间安居乐业,拥有漫长的生命,不受外界纷扰, 自然感念郁仪,不会心生任何破坏书库中藏书的想法。 因此书库没有安排守卫看护, 玄黓轻松地带着温歆等三人进入其中。 书库内摆着一排排书架,其上满是书册,可书脊上却并没有任何标识注解。 若是首次来的人,怕是需要翻开书册阅览一遍, 才能知晓书上是否有自己需要的知识。 好在玄黓对这里极其熟悉, 只扫过一眼,就径直走向一个书架, 从最顶层取下本绿色皮封的古旧书册, 确定地道:“就是这本了。” 身世的古怪注定了族人都不与他亲近,他的父亲也不曾予他过多关注,玄黓身在族中的多数时间都是在书库度过的, 对这里每一本书都极其熟悉。 他长指翻过书册一页页泛黄的纸张, 将其中一页完全展开,指着上面极其复杂的图纹和旁边的批注, 道:“皇城下的图纹应当就是这个。” 只可惜虽然绘制有阵法图纹,但是没有一并写下解除它的办法,需要再多花些时间, 针对图纹计算出解法。 “不用担心,构成这个阵法的所有图纹我都识得, 至多一个月, 我就能找出破解的法子。”玄黓给出承诺, 萦绕温歆眉间的愁绪少了些。 她自离开郁仪所处的房屋, 就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 闻听玄黓需要花费一个月破解阵法,终于下定决心,向他们开口道:“这一个月,我想入囚魔森看看。” 掌门与玄黓都因她突然提出的愿望惊愣住,程烨反对的话更是脱口而出:“不行,你去那里身体受不住。” 觉得自己拒绝得过于冷硬,程烨又稍缓和口气,将她染着春日凉意的手握在掌中,询问道:“歆歆有什么想得到的东西需要从囚魔森取吗?你直接告诉我,我去替你取来。” “不是的。”温歆摇头,柔声道:“我是想要亲眼见见囚魔森的魔种,看看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她先前与郁仪说,如果囚魔森魔种尽皆无辜,就应该全部放出。 可实际上她并不清楚放出他们会不会招来祸端。 温歆怜悯因郁仪安排而遭遇不幸的魔种们,希望不再有魔种诞生,也想要为现有的魔种争取他们应有的权益——但是她并不希望人世因为魔种们报复般的肆虐陷入混乱中。 就像她同情蒋彬幼年时的遭遇,可在明悟他成年后罪大恶极、回头无岸时,没有劝阻程烨以杀止杀一样。 要安排囚魔森中的魔种,首先需要知道他们是否还保有理智,才好令他们知道,现在能够给予他们的是弥补,而不是放纵。 然而至今为止,她所知晓关于魔种的一切,仍然多是从他人口中获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虽然不至于欺骗她,但是带上主观判断的信息,都会失去一些真实性,所以她想要亲眼去看一看。 确认囚魔森中的魔种是如程烨一般可以交涉着放下仇恨,好好生活的,还是如蒋彬一般满心才怨怼之气,只想宣泄的。 为掌门之后与其他宗门的化外境修仙者们将要进行的商谈,提供最合适的建议。 第91章 她并非全不知人情世故的天真,能想象得出,自己应允要公布魔种隐秘的师父一旦提出要给予魔种们权益,就必然不会顺利。 魔种注定为恶的观点毕竟根深蒂固在人心了,不是忽然公开他们诞生的缘由就能改变观念的。 如果自己能明确知晓聚集魔种最多的囚魔森中他们多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就能提供些信息作为佐证。 “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或者令囚魔森内的魔种出来告诉你也可。” 程烨仍然不认同她前往囚魔森:“我与他们接触不算多,可他们中领头的那个女人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我大致知她是个怎样的人,应也能邀她出来诉说。” 温歆面露无奈,轻声道:“程烨,我愿意相信你,但魔种说出的话不会有太多人信的,必须得我亲睹之后向他们展现记忆。” 即便是自己的师父,也不会轻信程烨告知的事情,更遑论去相信被关押在囚魔森中的陌生魔种了。 “你要进入囚魔森不是全无办法。”不等程烨继续劝阻温歆打消想法,玄黓忽然开口说道。 “囚魔森是我父亲第一次失败的实验,我与族人之前常会去测试其内魔气与灵气的程度,有专门防护魔气的阵法。” 囚魔森是郁仪最开始选择封印魔气的一整片灵木森林。 他将多余的魔气导入其中,然后封锁囚魔森,用其内灵气与魔气失衡,换取外界的平衡。 森林名字的囚魔二字,一开始的意思也并不是囚禁魔种,而是封囚魔气。 然而适宜封囚魔气的地域只有这片灵木森林,且因为魔气灌输过多,森林中的灵木都魔化变异,虽然不至于变成魔物,但是已经不适合凡人居住。 郁仪这才转念将主意打到婴童的身上,毕竟婴童不比整片灵木森林难寻。 魔种有自主行动能力,诞生后就也会消耗魔气,也不像是囚魔森只能由着魔气越积越浓。 至于之后诱导修仙者将魔种关入囚魔森内,则是希望活动在囚魔森的魔种也能耗用些魔气,避免魔气过量到突破封囚,重新涌回人世。 郁仪其实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进行如同养蛊一般的行为,料想到或迟或早就会有魔种明悟如何利用魔气修炼,进而修成魔功,威胁自己构建的秩序。 因而他时不时就会遣派族人前往囚魔森,试探其内状况,看能不能在可能的大魔成气候前先下手为强。 ——他没想到会是华月疏研究如何身死时研究出利用魔气的办法,也没想到会是囚魔森之外的魔种最终练成魔功。 好在他还备有后招,安排下了玄黓,算计起了温歆。 如果不是程烨曾经玩乐似的将华月疏研究出的逆推时间法子记住,如果不是他不愿身处没有温歆的世界,甘冒风险一试倒流时间,郁仪的筹谋不会落空。 但终于还是在无数巧合和选择的作用下,他的所作所为都暴露且失败。 一直被他把控于掌中的玄黓也倒戈向温歆。 玄黓对女儿的愧疚,足够让现在的他帮助她完成任何事。 因此才解释过自己办法的由来,就逼出自己的血液,涂画出几张咒符。 “身外贴着用我的血绘制的咒符,效用可能比不上你自己以血纹身阵法,可这七张咒符的数量加起来应当也够你在囚魔森活动一个月的时间了。” 玄黓过度消耗了精血与心神,本来就清癯的脸颊惨白如雪,连带嘴唇都只剩淡淡水色,眼神漂移,大约已经有些晕眩感了。 可他完全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感受,只是将一沓符咒递予温歆。 玄黓殷殷嘱咐道:“符咒能隔绝魔气,可如今的囚魔森几乎不剩下一丝灵气,无法让你补充,所以如无必要,你别在那里使用任何灵气手段最好。” 温歆心情复杂地轻咬住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颔首承他的好意提醒。 “我陪同她一道,还不至于让她出手应对艰险。” 程烨相信玄黓不会用无把握的事儿来诓温歆,没了魔气伤害温歆的顾虑,他因为不必与温歆持相反意料,舒出口气。 玄黓与他视线短暂交汇,也相信了程烨会保护温歆的承诺。 他精神放松了些,道:“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把皇城下阵法的破除办法研究出来予你。” “你随我回鸿羽宗研究吧。”掌门遥遥望了眼郁仪的方向。 他不知郁仪之所以没有追来的缘由是因程烨的举动受困房中,只当郁仪又在图谋其他事,有所忌惮地要带玄黓回去自己的宗门。 “好。”玄黓几乎没怎么思索地答应下来。 他本来也很久没有在这处封族的空间生活了,族内没有谁会欢迎他的归来,他也没有思念过谁。 曾经的容身之所空置十余年,怕是早就荒废,倒不如离去,回到怀剑峰温歆院落旁新建给他的小屋里,生活气息或许还要浓一些。 各自商定好去处和要做的事,到将要分离告别的时候,温歆在背身那一刻,没有回头,也没有指明对话对象地说道:“你疲累过度的话,就不要事倍功半地研究办法了,歇一歇,恢复些心神再去做事吧。” 这番话似乎令她做了许久心理斗争,说完后没等玄黓的答复,步履匆匆地就离开了。 程烨回望了眼愣住的玄黓,眸色如墨,对父女关系没有更多评价,只追随在小姑娘的身后离开了。 “她方才,是不是在关心我?”玄黓声音虚浮地问向掌门。 他至现在都不知该如何称谓自己的女儿才好。 连名带姓唤她温歆显得太生硬,“温”这个姓氏一提起也会惹得他心痛。 可要说如同她身边人一样唤她“歆歆”,他又自知没有资格。 因此他只能用个人称指代词来称自己的女儿,反正掌门肯定知他说的是谁。 知晓发生在玄黓身上的全部事情后,掌门对玄黓的怨愤之情已差不多消弭,剩下的心情多是怜悯。 “歆歆重情,或许你们父女有关系冰融的一天。”掌门劝慰他道。 玄黓却只轻抬唇角,露出个悲伤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重情,所以他们才不可能有真正父女亲近的一天。 因为两人间相隔的是温婵的死和温嬗的恨。 第64章 程烨带着温歆来到囚魔森外时, 才后知后觉自己遗忘的事情是什么。 ——他上一次在囚魔森遇见明庭烟,因为对方没完没了的纠缠,下重手将人打昏, 然后就丢在囚魔森中没管了。 指不定现在明庭烟已经被魔气侵害神智与魔无异,或是早不幸葬身其中了。 心虚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程烨止步顿足囚魔森外,唇角下拉,有些不太想带温歆进去了。 这要是让小姑娘发现状态异常的明庭烟,肯定难过得不能自已。 可都已经来到囚魔森外了, 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拒绝带她进去。 “怎么了吗?”温歆原是攥着他的衣袖, 由他引路在前的,见他忽然停下, 面露纠结之色, 就疑惑地开口询问缘由。 “没什么,差不多快到入口了,你准备准备贴上符咒吧。” 第92章 思索片刻, 程烨还是没琢磨出借口, 只得稳住情绪,避免温歆察觉到自己的心虚。 还不一定会遇上明庭烟呢。 要是先被温歆看出破绽问起来, 他也不好与她说谎,告知实情约莫不但会被她责怪,而且会引得她悬心担忧, 徒增她的烦恼。 因此程烨控制住忐忑的心情,领她走到放着界石的森林入口处。 差不多等身高的黑□□石上铭刻着硕大的“囚魔”二字。 界石也是他们现在所踏小路的终点。 以界石为分界线, 囚魔森里的植物都疯长得奇形怪状, 哪怕是看起来与野草无异的青葱小草也将原本铺设的道路侵吞。 它们随风看似无害地摆着, 可一旦接触到人的肌肤或是被人的血液激活, 就会疯狂地试图钻入人的身体。 温歆来之前就被程烨提醒着将衣裙换成身类似男子骑射时穿的服装。 天水碧色的布料修身裁剪,贴合她玲珑的身体曲线,袖口、领口处则用嵌了金缕丝绣的白绸缎镶边,衬得她白皙的小脸水润如玉,也很合她的气质。 程烨蹲下身,替她将裤腿往浅棕色的鹿皮小靴里扎好,轻声哄道:“草植至多不过小腿高,你穿这一身只要正常行走,不会被伤害到,不用紧张。” 他仰面向温歆微笑,看旁人总像凝结冰霜的眉眼弯弯,道:“你穿这一身也格外好看。” 温歆刻意在他面前表现得镇定,实际上对于充斥未知危险的囚魔森心中颇为恐惧,先前一直禁攥着程烨的衣袖就是因为她的紧张。 被程烨看出是强装样子,又忽然被他称赞,小姑娘偏开视线,颊上漾开赧红,道:“正要去冒险呢,你不要忽然说这种话。” 程烨就没再多说情话,只温情地执起她的手,道:“不要松开我的手,周遭的危险我会解决。” “嗯”温歆应诺一声,随他踏过界碑的分界线,进入到囚魔森的范围内。 充斥魔气的空间与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温歆立刻直观感受到了。 仿佛沉入深海,一种沉甸甸的窒息感压在她的肺腑,皮肤也宛如被层膜贴紧。 好在符咒立刻发挥了作用,像是水中的气泡一样隔绝开了魔气给予的压力,让温歆松缓了精神。 “要是很不适应,我们还是现在离开吧。” 程烨进入囚魔森倒是如鱼得水,可观温歆神色变化就知道囚魔森的环境于她负担很重,心疼地道。 温歆却摇头,试了试合宜的呼吸节奏,道:“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还没有见到其他魔种呢,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程烨张了张口还想劝她,忽然听见些微树叶被什么东西摩擦而过的动静,立刻将温歆拢入怀中。 一道如同蛇一般的黑影蹿向二人,却被程烨命令从影子里钻出的影兽叼住,咔嚓一声咬断,然后它表现得像一只普通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向受到惊吓的温歆邀功。 被它咬断的不是蛇,而是半段藤蔓。 因为魔气的缘故,森林中的草植树植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异,就算是块石头,都有可能变异成名为石怪的可怕魔物。 石怪能够随意用其他石头拼装它的身体,组合成各种样子,而且如果不能将它一击成齑粉就不算打败击杀它,需要没完没了地战斗。 好在他们身处囚魔森外层,还没有遇见这种难缠的东西,变异的藤怪一击不成,反而损伤了半截身体,已经逃窜了。 温歆舒出口气,要弯腰拍拍小狗的脑袋,却被程烨拦住:“你的手上没有防护,不能接触到草植。” 他接着吩咐影兽道:“变成马吧。” 在温歆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原本还不到她膝盖高的小狗就变成了匹通体黑色、比她还高的马。 程烨知道小姑娘不会骑马,道:“你当坐椅子一样乘在它身上就行,它不会让你颠簸摔下来的。” 影兽就向温歆“汪”了声,表示自己一定不会摔着她——被程烨敲了脑壳:“你现在是马了,别学狗叫。” “它原来不是小狗吗。”温歆才明白过来,惊异不已,她还从来没听说过连种族都能改变的灵宠。 “原本也不是灵宠,是我魔气所化的影兽。变出来的样子都是它的拟态,什么方便就可以变什么。你要是有什么尤其喜爱的小动物,也能让它变给你看,只不过都是黑色的。” 程烨原本想告诉温歆,影兽连人形都能变。 虽然只是同他影子似的一个人形,但是烧火做饭一类的杂事能做,之前给她准备餐点的就是影兽。 然而想了想,他没将这件事说出来。 他能接受影兽分去温歆注意力的程度,最多也就是它作为宠物一类,真要是温歆将它当成人了可不行。 温歆被他扶着坐到了影兽上,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好在影兽也只是拟出马的形态,不需要她保持平衡,几乎是带着她平移。 在温歆看不见的地方,马尾的部分分化成很多触手,把尾随他们身后的一些小型魔物悄无声息地粉碎。 程烨空出了两只手,应对起各式袭击也方便多了。 渐渐在囚魔森中行走得深了,完全失去理智的狂化魔种都被程烨击杀了几个,他明白距离此行目的地应当不远了。 在接下一支明显属于人为制作的魔气化箭后,程烨一扬眉,纵跃几步将潜伏着的魔种拎了出来,想要命她领路省得绕道。 结果没想到揪着衣领拎出来的,竟然是个垂髫之年、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很大声。 程烨皱起眉,如果不是顾念着温歆在,多半就松手把她扔下了。 懂得魔气化箭了,不能是全然纯真的孩子了。 温歆却不知道其中内情,看她哭得可怜就要下马来哄哄她,只是被程烨先一步劝住:“歆歆你别靠近,这丫头鬼机灵着,肯定要动坏心眼算计人,你别被她害了。” “哪有坏心眼,你才是坏心眼的大坏人,庭烟姐姐都说你是最坏的坏人了!”女孩听他恶人先告状污蔑自己,就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骂他。 庭烟? 程烨听她说出的名字就知道不妙。 可这回没有他再打哈哈的机会了,温歆也立刻反应过来,确认道:“你说的庭烟姐姐,是位美貌的女剑修吗?” 她不知道自己二师姐到底去了哪里,但是明庭烟的名字实在不是易重名的,所以即便不太敢信二师姐竟出现在囚魔森这种环境里,也还是问了出来。 “是啊,庭烟姐姐前不久……” 女孩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但不是被最心虚的程烨打断,而是个听起来颇豪迈的女声叫停:“韵韵,我是怎么教你的,不准随便动手,不准随便开口,你怎么什么错都犯。” 声出人现,一个身高几乎赶上程烨,海民装束的艳丽女子扛着把与她身量很匹配的鱼叉走了出来。 训过自己管教的孩子,又开口向程烨道:“她不懂事,劳驾你放下她,我领她回去受罚。” 原本应当是悄悄埋伏周遭的魔种们都在她带领下走了出来,令有八位之多。 第93章 然而不同于先前所见失去理智如同怪物的魔种,他们的装扮、神态都和普通人差不多,接近于富贵人家的看门护院。 他们此刻持各色顺手的武器,冷冷地警戒着程烨。 “海蓝,我们也算认识,你搞出这么大阵势想做什么,与我为敌吗?” 程烨不太高兴,但还是松手由着小女孩韵韵跌跌撞撞地跑回海蓝身边,牵起温歆到自己背后护着。 他来的目的是帮温歆了解他们,陡然动起手来肯定不是个好主意, 可海蓝既然埋伏在这个地方,想必自己与温歆进入囚魔森不久,她应当就发觉,部署手下了。 这可不是友好的表现。 韵韵安全跑回自己身边,名为海蓝的女人原本圆瞪的眼长睫落了些。 她狠狠在韵韵的脸颊上掐了把,然后才回应程烨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没有现在这么强。势均力敌的时候可以正常交流的关系,到力量不对等的时候未必就还能维持,我领着一大帮子人过活,总得多想些,还请你见谅。” 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最后一句请见谅说得明显没有诚意。 一副不见谅就干架的模样,激得程烨眼冒火光,思索干脆给他们些厉害看,打服了再谈。 “我们不是来寻麻烦的。”温歆柔和的声音掺入已经绷紧成一条线的对峙关系里:“我是得知了些事情,想要了解你们才和程烨一道入囚魔森的,我们没有恶意。” 温歆的模样生得纯然天真,实力也是可以感知到的弱,完全不具备威胁。 “程烨,这是你哄来干什么的?”海蓝迷惑地问道:“你也干起骗小姑娘的勾当了?” 第65章 程烨额心微跳, 海蓝一句问话,惹得周遭魔种皆视他如玩弄感情的风流浪荡子。 虽然他们都对修仙者不抱多少好感,但是看向温歆的目光中已带上了怜悯神色。 “你胡说什么。”程烨几乎咬牙切齿地反驳道:“你以为我是你, 喜欢拿大道理糊弄人与你同道吗,我与歆歆是情投意合才在一起。” 海蓝原想说不信的。 程烨比自己修炼的时日都长, 怎么可能忽然陷入情爱,对象还是个看起来还不熟世事的修仙者。 还是有所图谋比较有可能——虽然她也想象不出他可能图谋一个看着羸弱的修仙者什么。 但是听到程烨对温歆亲昵的称呼后,她不禁皱起眉,开口向温歆确认道:“歆歆?你有位名讳明庭烟的师姐吗?” 先前听温歆形容明庭烟的时候, 她就猜到两人应当相识。 “是的, 她是我二师姐。”温歆老实地回答了,眼睫扑扇几下:“她也在囚魔森中吗?” 海蓝没答她的问题, 只是仔细上下打量过她, 看向程烨,犹疑地道:“你们的确不是来找麻烦的?” 程烨“嗤”了一声,反问道:“我要想与你们动手, 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那可不一定, 你如今在我眼里可不是什么安分的角色。”海蓝意味深长地说道。 程烨心知肚明她必然是从明庭烟那里知晓了些事,但既然对方没有点破, 他也就只当不知,一言不发地回望海蓝,等她拿定主意。 海蓝见他甘愿吃瘪的模样, 以及他身侧温歆懵懂的表情,抬起唇角笑了笑, 将扛着的鱼叉背好, 侧身让开条道路:“信你一次, 既然你身边的小姑娘想长长见识, 就跟我来吧。” 她带着一道来的魔种们都唯她是从,即便依然保有警惕心,也各自收起刀兵。 唯独叫韵韵的小女孩瞪着眼睛,不依不饶与她道:“海蓝姐,他是恶人啊,你怎么信他了啊!” “得了得了。”海蓝不耐烦地弯下腰,以单臂将她圈着托抱在怀里,刮了下她的鼻子,道:“我与他有交情的时候,你这小妮子还没出生呢,我比你还是知道些他的。” 虽然微末的交情完全不足够两人之间构建信任,但海蓝还是愿意相信一次。 毕竟以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程烨要不是真因为他口中所谓的爱情有所忌惮,按他以往的性格,能用动手的方式就不会动口,更别提轻松放过才试图袭击他的韵韵, 他单是给个下马威,自己这边带来的人大约就会出现不少伤员,因此如果没到必须搏命的时候,她不想和程烨起冲突。 不过——海蓝微微眯起眼,装作不经意地瞧向并行的程烨与温歆,仍然觉得程烨会爱上修仙者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程烨将魔种们试图探究温歆的视线隔离开,也不避讳地与温歆讲起关于海蓝的事。 “她是个怪人,从前最爱做的就是游历各地拐骗弱小的魔种在身边。我本来以为她聚集人手,是筹谋要干什么大事,结果她竟带着那些魔种来囚魔森里生活,奇怪得很。” 奇怪到程烨曾经刻意去摸清她的来历。 海蓝较其他魔种都不同。 她出生在大海边,消息不灵通的海民们最常面对的是喜怒无常的大海。 在她出生前,家里唯二的男丁,父亲与兄长一同出海,不幸遇上突来的风暴,父亲的尸首不久被打上岸,兄长则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贫寒的家庭只剩她过门不久的嫂嫂还具备劳动力,她母亲伤心过度,早产诞下她,因为血崩去世。 她作为魔种的强悍生命力,令原本忧虑如何养活她的嫂嫂松了一口气,嫂嫂被她母亲血崩的事吸引全部注意力,也没注意到她出生时脸上的魔纹。 所以海蓝就被当成普通的海民孩子长到了三岁半,她流落海外孤岛的兄长终于凭借毅力和勇气自制了木舟试图回家。 只是运气实在太差,到近海的时候又刮起大风大浪,脆弱的木舟被海浪打得几次差点翻掉。 周边海民发现了木舟状况,认出呼救的是她兄长,唤来了她与她嫂嫂。 然而无人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划船去营救,因为很有可能一起被无情的大海吞噬。 海蓝听着自家嫂嫂悲极而泣,懵懵懂懂地明白众人都在祈祷海浪平息。 于是她迈着小步子走到海岸边,伸手接触浑浊的海水,使用只有自己知道的力量,试图让海浪“死去”。 海民们出外捕鱼的生死全看大海,对大海满怀敬畏,不避孩子们谈起“死亡”,所以海蓝一早就知道自己拥有“死”的力量。 她碰过的鱼会死去,捡到的海藻会腐坏,那么能不能令海浪平息下来呢? 毕竟现在滔天的海浪就像一只可怕的巨兽,正要吞噬她千辛万苦终于将要归来的兄长。 她要巨兽死去,她做到了。 “风暴平息,她兄长幸存,海民们看到了她脸上的魔纹,不过更愿意相信她是大海的宠儿,所以她的童年完全不同我们。” 程烨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海蓝的经历连他曾经都羡慕过。 死里逃生的兄长和不必守寡的嫂嫂都极宠爱她,其他海民出海时也希冀能够得到她的帮助,对她颇为亲近。 但也只到此为止了,后续不快活的发展,他不太想讲与温歆听了。 “我长到十三岁,被修仙者听说事迹,误以为我是天赋异禀的水灵根,前来收徒。” 第94章 海蓝听他讲述自己的过往,当故事般听得津津有味,见程烨不打算继续说了,温歆却流露意犹未尽的神色,就抱着韵韵主动向走上前来道:“发现我是个魔种。” 水灵很的修仙者能够尝试控制大海的翻腾,继而达成平息风暴的效果,结果没料到竟然是个魔种将魔气应用在风暴上。 如果是个弱小的魔种还无伤大雅,修仙者一般也不会刻意来到凡俗界管魔种。 可是海蓝的实力极强,既然有本事可以遏制大海的风暴,就有能力可以毁灭海民村庄,潜藏的危险极大。 已经发觉她危险性的修仙者不能再坐视不管,考虑要将她带走到囚魔森中。 “但我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毁掉我自己的家乡呢。”海蓝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带上了无奈。 “海民们一起为我作保,我兄长和嫂嫂也都袒护我,我才没有被修仙者带走看管。 但自那以后,大家就因为修仙者的话开始怀疑我平息的那些风暴有没有可能是我自己引发的了。 在那种不信任的氛围中又生活了几年,为免连我兄嫂都被怀疑,我就离开了家乡,想要看一看与我一样同是魔种的同类们都是如何与凡人一起的生活。”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多数凡人对魔种怀有怎样深重的恶意,经过一番考虑,带走了不少还只是孩子就已经饱受折磨的魔种。 当时游历四方的程烨也是在那段时间遇见了她,从她对力量的理解里得到了些灵感,借以突破了桎梏自己的魔功瓶颈。 作为回报,他稍微传授了她一些修炼的技巧,点拨了她一些迷惑之处,两人间算是有了交情。 海蓝拥有了保护身边魔种的实力,甚至一度差点追上程烨的进度。 最后在发现天下之大,能提供给魔种们容身不受歧视的地方似乎只有被当成牢狱的囚魔森时,就带着众多魔种一齐进入了囚魔森生活。 但她与程烨也就仅仅只是曾经实力相近。 海蓝没有与谁搏杀过,全无战斗技巧,一柄鱼叉只能发挥蛮力,无法配合魔气使用,真要与程烨战起来,没有半点胜算。 更别提现在两人之间的实力差已经是不可跨越的天堑。 即便她领着身边魔种一起埋伏程烨,以无心算有心,一旦动手被发现,也会被全歼。 海蓝盘算过自己这方的胜率,还是决定信任程烨一回,看能不能配合他达成来囚魔森的目的,将这个煞星送走。 顺便也让明庭烟带走,本来就是程烨丢下的麻烦,现在程烨带着她的小师妹一齐来了,总该把人带走了。 到底是个修仙者,总居住在满是魔种的环境里也不是事。 “总而言之,身为魔种的大家过得都不好,我就把悲苦的大家都带入这里,建造起属于魔种的城寨。” 终于抵达目的地,海蓝放下抱着的女孩,目中很有些骄傲地看向程烨与温歆:“欢迎来到我们的理想乡。” 城寨的大门被拉开,一幅幅修仙者想象不出的奇异之景出现在温歆面前——凶蛮可怕的魔物竟然如同家畜一般,供给魔种们生活所需的火、水和食物。 溪流感魔气而化的魔物被拘束成为无穷无尽的水源,补充魔气就可以过得干净的饮用水。 火炎感魔气而化的魔物则被驯养成为一只只小巧可立在人肩膀的炎精,打一个喷嚏就会呼出点点火星。 而食物的来源就更多了,猎杀魔物或者从树植一类魔物采摘果实,反正魔气不会对他们有太多负面作用,即便一时无法消化,也能有同伴帮助吸纳走多余的魔气。 “你竟然真的成功了。”程烨神情颇为复杂地望向海蓝。 他早听说过海蓝描绘的宏伟蓝图,还被她试图拉着一同完成理想。 可惜他向来独行惯了,没有为了集体奉献的意图,也没觉得她的理想能实现,果断拒绝了。 后来听闻海蓝带着所有人手一起进入囚魔森,还以为她是已经意识到理想无法达成,干脆接受修仙者们的安排,在囚魔森生活避免起冲突。 原来她只是找到了可以实现理想的地点。 “可费了我好一番工夫。”海蓝笑着又警示程烨一句:“所以不能容任何人来毁我心血。” 第66章 眼前光景祥和而怪异。 如果忽视那些形象可怖的巨大魔物, 不算太大的城寨隐隐有大城镇赶集时的热闹。 行走、营生其中的魔种们都身穿布衣,打扮如寻常人,还有两三孩童在街道嬉闹。 不过当城寨大门敞开, 他们发现跟随海蓝来到寨子里的两个陌生人时,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纷纷收敛。 因为之前海蓝带人离去时, 提到了他们要是要处置威胁,所以只一瞬间,整个城寨的人就都警备地取出武器,就算是先前还欢欣天真的孩童也肃然摆出攻击的架势。 闲适生活的景象倏忽间就演变得气势汹汹, 好奇打量着他们的温歆被巨大的压力逼得小小后退一步, 险些被凹凸不平地面上的碎石绊倒。 “没事。”程烨揽着她的腰肢使她不至摔着,柔声安抚了一句:“他们不会真攻来的。” 余光瞥向海蓝, 观她无意阻拦, 约莫是想要借整座城寨的魔种给自己施加些压力。 程烨扯动唇角笑了笑,空着的手抬起,遮住温歆的双目, 护着温歆的同时, 一身威压倾泻而出,不但将魔种们施加的压力尽数顶回去, 而且逼得他们浑身颤颤,几欲跪倒表示屈服。 原本乖乖巧巧又变成小狗状跟从的影兽也在得到程烨指令后,于片刻间膨胀体积, 变成体型巨大的怪物,瞬间就超出城寨中最高的建筑物。 多只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众多魔种们, 黝黑的皮肤上更布有许多张全是尖利鲨鱼齿的大嘴, 咧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全然不见方才的可爱。 单是看见它的时候, 就已经引得魔种们体内魔气震荡,更别提可能要与它为敌了。 城寨中的魔种大多失去战意,稍微好些的也因恐惧牙齿打颤,硬扛着压力望向海蓝,等待她这个首领拿定主意是否要拼死相搏。 仿佛战斗已经一触即发。 然而这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被挡去视线的温歆一无所觉。 等了一会儿,仍没等到程烨放下手,小姑娘才疑惑地问道:“程烨,有什么我不能看到的吗?” “是有些不雅的东西,在让他们收拾了。”程烨语气如常地哄着她,微微偏脸与海蓝眼神交汇,询问是否还要继续这种对峙。 他笃定海蓝不会想要她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一炬,毫无退让的意思。 海蓝先前就有察觉到两人间的实力差距,没有领着人手轻举妄动。 可等到了自己的地盘,到底人多势众了,琢磨着虽然不至于向程烨出手,到底该拉出架势让他心有忌惮,所以才没有立刻公布两人是客的身份。 ——是她忘记程烨的性情,向来不吃强硬威胁这套了。 海蓝有了决断,扬声与众人道:“这两位是我城寨之客,非是来犯之敌,各安己位便是。” 魔种们脸上的敌意渐褪,只是仍然因巨大的压迫感和影兽的视线而恐惧不已,无法起身。 第95章 海蓝首先表示了诚意,迎目无声向程烨相询:“这样做是否让你满意?” 程烨满意了,收回威压的同时,影兽也得令迅速缩水。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放下遮挡温歆视线的手。 温歆重见光明,影兽变回的小狗也扑进她的怀里,亲昵地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下巴。 她揉了揉影兽,再度望向城寨中的魔种们。 他们都各自低着头收拾东西,依然在经营各自的应声。 只是神态和姿势与温歆被遮挡视线前似乎有些不同了,氛围也怪怪的,可她又说不太上来,看了会儿也只发现嬉闹在街道的孩童们跑得不见踪影了。 “在这里说话不合适,随我去我的住处说吧。” 海蓝配合地没有当着温歆面表露出异常,知情识趣地提议道:“你带的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要问的,要看的,我都尽力安排。” 她太过客气,温歆不知缘故,心中反而生出歉意,道:“我们事先未知会一声就闯入,是会让你们不习惯,劳烦你了。” 海蓝闻言奇异地看向温歆——她还是头一次听修仙者向魔种道歉。 她望向自己等人的目光中,只在一开始,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表现出小心翼翼的警惕,却是从始至终不曾表露过厌憎的情绪,毫不具备攻击性。 在得了程烨作依凭后,就因为安心而撤下了恐惧,此刻竟宛如对待同是修仙者的同道一般,向自己表示抱歉。 真是个古怪的人,就像囚魔森终年不得见的暖阳,让人情不自禁会融化在她的温柔里。 虽然海蓝向来对修仙者没有过多尊崇情绪,但人敬己一分,她就会回予一分。 因而沉吟片刻,观察出温歆并不是虚情假意地作态,她收起心中过多警戒心,对她是程烨心上人这件事又信了几分。 海蓝没有再装腔作势,也柔和下声音,向一直没有正眼看过的温歆道:“不必言歉,你们进入囚魔森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大家伙对修仙者不抱多少好感,还需你见谅。” 阵营之间的对立体现在个人身上,即便不会刻意针对,也无法生出亲近心。 不过城寨中的魔种虽然对修仙者不抱好感,但是多数人提防的其实还是实力强大的程烨。 海蓝没有说破这件事,她已经看出程烨试图在温歆面前维持住一副温和体贴的模样了,没有必要刻意与程烨对着干。 “你先前问我你的师姐是不是在囚魔森中,我没有答你。”海蓝偷偷望了眼程烨,略作停顿,只是含糊道:“她的确在我们城寨里,我一会儿可以带你去见她。” 生活在囚魔森中多年,能聚集魔种们,建起具备秩序的城寨,这里发生的事情少有能瞒过她的了。 明庭烟被她引着一直在只有魔物和疯癫状的魔种的外围活动,上一次程烨来到,她也有事先发觉,目睹过程烨和明庭烟之间的打斗纠缠。 最后明庭烟失去意识昏倒囚魔森中,也是她在思虑过后将人带回了城寨中养着。 倒不是忽然生出什么要救人的善心,只是囚魔森多年不曾有修仙者踏入,也不适合修仙者生存。 明庭烟作为个修仙者,宁愿忍着痛苦也要在囚魔森中历练的原因,还表现得与向来低调行事的程烨像是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她想要知道缘由。 借着明庭烟不省人事,她以魔气使明庭烟在神识恍惚间说出了些碎片化的信息。 比如来到囚魔森是因为不能让她名为“歆歆”的小师妹作出牺牲,比如程烨会成为毁灭世界的大魔一类的。 海蓝没有全信,但得知明庭烟是个一心向剑的修士,至今所杀的魔种尽皆犯下凶恶大案后,也没对她动杀心。 她暂时缴了明庭烟的佩剑,让山寨中的女孩韵韵照顾着她,想着等下一次修仙者再抓魔种投入囚魔森的时候,就把伤势严重、无法再囚魔森中恢复的明庭烟送出去。 没想到等来的竟然就是明庭烟心心念念的温歆以及她仇深似海的程烨,两人看着关系还颇为亲近。 如果让明庭烟知道,怕是立刻就要走火入魔了。 照顾着明庭烟如今还没有全然恢复的神知,还是不要他们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比较好。 “坐吧。”海蓝心里定了主意还是先听他们刻意进入囚魔森的原因,就在前领他们进入自己的住处。 然后她吩咐让身边的人都退去,室内独留了她与程烨、温歆三人。 虽然是所有魔种的首领,但是她的住处与其他人也没有太多不同,只是生活必需的一些家具。 材料应该都是取材染上魔气的树植,魔种们使用起来无碍,温歆却是刚要坐下就被程烨拦住,让她直接坐在自己膝上,省的与这些家具产生接触。 当着外人的面,温歆怎么肯,最后还是程烨让步,使影兽又变成只高矮差不多的坐骑,让温歆坐了上去。 因为囚魔森没有日照,即便白日,室内也显得比较阴暗,不太适合谈话。 还是海蓝驯养的火精各自顶着自制的蜡烛出来,然后在蜡烛顶间几个跳跃,点亮了火才让室内光明了些。 海蓝作为主人,给程烨倒了杯茶水,与小姑娘道:“抱歉,没有什么东西能拿来招待你,这里能泡的茶都浸润魔气,连水都是魔气所化,无论让你用什么都会伤你的身体。” “无碍。”温歆抿起唇浅浅笑道,自取出一个空杯,体内水灵气一转就化作澄澈的纯净水落入杯中:“我能自己饮些水就够了。” “来之前才与你说的不要轻易在囚魔森里动用灵气,这里没法让你恢复。”程烨本来已经准备从乾坤囊中取出刻意携带的饮食给她了。 见温歆已经直接用灵气了,他有些闷气,伸手捏了捏她颊上软肉:“一会儿体内灵气耗空,路都要走不动了。” 温歆才想起来这一茬,长睫颤了颤,一双眼凝向程烨,作出知错的可怜模样:“不会再用了,灵气还剩不少,应当无碍的。” 海蓝轻咳了声,打断了程烨与她继续亲昵,问道:“说说吧,你们来囚魔森的目的。” 温歆张了张口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眼前这个魔种能收留自己作为修仙者的师姐,交流起来也与常人无异,应当将魔种的来由讲与她听也没有关系。 可到底面对的是苦主,温歆作为封族的血脉,心中不免愧疚,措辞了一会儿才合合眼,将封族做的事情娓娓道来。 第67章 魔种易怒是真的。 哪怕海蓝作为许多魔种拥护的首领, 身居高位渐渐习惯不再轻易喜怒形于色,听完魔种被制造的来由后,也不禁暴怒地将地将桌子一把掀翻。 “他当我们是什么, 随意废弃的用具吗!” 该盛多余的魔气时就将他们盛上,想着总有要满溢变危险的一天还刻意刻上花纹, 指着让修仙者去将他们抓捕。 程烨比她想得其实更深些。 他琢磨以郁仪视人如物的无情,大约还想着让魔种坏些,偶尔向人或物使用、消耗些魔气,不至于总是需制造出新的。 不过程烨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给海蓝听, 将温歆揽在怀中, 格挡开那些被她摔砸的东西。 第96章 容她发泄了会儿情绪,才冷冷开口道:“怒且怒够了, 不许迁怒歆歆。” 海蓝童年不算很惨, 主要还是为自己收养、汇集来的那些魔种同伴感到愤怒。 她从前就觉得他们日子过得太悲苦,如今竟知他们悲苦的缘由竟是让他们成就所谓封族的功绩,明明事实是做了防止魔物出现的英雄, 却因无人知他们的牺牲, 反而被当作灾祸对待。 不公得过分。 深吸一口气,她按压着气得生疼的胸口, 缓缓呼了出来,道:“我不迁怒你们,冤有头债有主, 我还不至于一上头就没了判断力。只不过我仍然不明白你们特意来囚魔森的目的,引动魔种的仇恨吗?” 面前一脸纯然的温歆肯定不是这个目的, 可程烨就不好说了。 明庭烟不就信誓旦旦讲他是什么未来的灭世大魔吗——指不定程烨的兴趣, 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从追求强大变成毁灭一切了。 毕竟他已经足够强了。 海蓝从来不惮用最坏的心思揣测程烨, 因为她知道程烨其实是最没有善恶观的人。 程烨和他养的那只巨大影兽都是一样的性情, 强大到可以睥睨一切了,影兽一脚踏下不会管踩毁的建筑主人是好是坏,已至巅峰的程烨大约也差不多。 而她不可能允准自己的同伴们被他怂恿得去当冲锋的前排卒子。 所以怒归怒,压下怒气还是回归冷静:“我感谢你们的特意告知,可话说在前头,想要利用我们复仇的心思不成,就算你们告知他们真相能怂恿他们去复仇,我也不会许。” 到底是她曾经将他们从水深火热的环境中捞出来,领导着他们在囚魔森里过上安定的生活。 如果她固执阻拦他们不准去,多半魔种还是会接受她的指令。 “想什么呢。”程烨将圈抱着温歆的手松开,不快地拧着眉:“我要是为了复仇,还辛苦跑这一趟来找你们?我自己就能做成。” 海蓝对他的印象没什么错,可那都是他在遇见温歆前的性情,固执把他的旧日形象套给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挑拨他和温歆的关系。 程烨想要不着痕迹地提点她几句,温歆却已经先一步表露真心了:“实际上我是想要确认你们得知真相后,是否愿意接受弥补,而不是去宣泄苦痛。” 她语落又体谅魔种的心情,轻声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你们经历的苦痛是真,想要宣泄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可世上许多人是遭蒙蔽才苛待你们的,他们有错,只是不知者罪不至死,总该有个弥补过失的机会。” 换作是其他人来说这话,海蓝多半要痛斥对方虚伪,毕竟已经造成的痛苦不是依靠弥补就能遗忘、消失的。 ——可换作温歆来说,她就兴不起半点反驳的想法。 柔善的小姑娘看着修行的时日应当不长,年岁不大,说起话来,一双透彻如琥珀的眼眸盈满真诚。 她不曾深入了解过魔种这个集体,但得知他们遭遇的苦难后就是真的想要弥补他们的痛苦,而且不单是想一想,是亲身前来欲要达成这件事。 明明与她应当没什么干系。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海蓝想不通。 她搜刮脑海试图找出一个词汇来形容温歆,可把所知道的好词汇都堆积在一块儿,感觉也还是差了点劲儿赶上真实的温歆。 “她是不是……”海蓝看着程烨,欲言又止。 “是有点笨。”程烨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掌在温歆发顶轻拍了拍,带了点自豪的语气道:“不过很能让人动心不是吗?” 连他都完全栽在十年的相处时光里,心防远比他脆弱的海蓝怎么扛得住。 海蓝确实动摇了,但仍有所顾虑,道:“就算你想弥补魔种,那么多修仙者能准许吗?我知道你的善心了,但我其实不希望你将真实公诸于众。” 她觉得温歆太过理想。 不想要引发混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混乱的火星都掐灭。 否则魔种激怒下可能被本能控制,陷入疯狂的复仇,修仙者可能声称真相是惑众谣言,比从前对待魔种更严苛。 还不如让魔种们继续一无所知地享受生活在城寨的安宁。 温歆愣了愣,没想到她的态度会是这样。 她以为要商量的只是魔种们会要求怎样的弥补,而修仙者们会不会接受。 程烨却早料到海蓝会拒绝,淡淡回问道:“你当初说要建起魔种群居的城寨时,我也觉得你不现实。现在达成了理想乡的梦,就胆小到不敢有更多奢望了吗?” 胆小到都不敢期待修仙者给出任何弥补,生怕连不怎么舒适的现实都被打破。 “你没有我的协助能凭一己之力成功,歆歆有我全力支持怎么可能失败。” * 海蓝说她要考虑一阵,再决定与亲信们谈论这件事,温歆就和程烨暂在他们的城寨居住下来了。 也好帮助温歆达成亲自了解魔种的目的。 经海蓝的同意和指点,她首先还是去看望自己的师姐了。 安排给明庭烟居住的小屋和其他魔种一样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明庭烟面色苍白地靠坐在一张床上,神色显得空茫,床尾则坐着温歆曾有一面之缘的女孩韵韵,不时尝试与她搭话,只是得到的回应很少。 “庭烟姐你就别记恨海蓝姐了,我们魔种生活处境艰难,她不认识你,总得确认你是不是恶意进囚魔森的。”韵韵讨好般地哄她开口。 “我知道。”明庭烟简短地答了声,没流露出更多情绪。 被魔种救回来就已经让她心情很复杂了——她没想到在囚魔森深处魔种竟然建起一座城寨。 一开始她以为海蓝救她是有所图谋,但实际海蓝也就是趁她神知混乱套了些信息,确认她不会对城寨中的魔种们造成威胁。 确认完后就没再管她,只让韵韵半是监管半是照看地和她生活在一起。 与之前殒命在明庭烟手上的魔种都不同。 机灵活泼的小女孩颇为崇慕自己,明庭烟明知道她是魔种,也很难将她与怪物等同。 更有这段时日相处的情谊,即便她依靠已经与修仙者有很大不同的体质恢复实力,也不可能忍心对韵韵下手。 韵韵完全不在意她的冷淡,继续为海蓝说好话:“庭烟姐姐,海蓝姐姐同你一样都救过我的命,其实你们两性子挺像的,说不定能当好朋友呢。” 都是能为了他人奔走的强势女子。 明庭烟闻言,目有疑惑地看向韵韵,想了一会儿,仍然没能从记忆中翻出她的身影,道:“我没有救过你。” “你许是不记得了,两年前,是在一处地下监牢里,你击败了躲在那里的凶残魔种,我是被他抓住、被你解救的众多孩子之一。” 韵韵孺慕地坐得离她近了些,取出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褪色平安结,道:“你杀了他,替我们打开了牢笼,其他孩子都有亲人来接,我没有,你就拍了拍我的头,劝我坚强些。” 明庭烟看着这个平安结,轻轻蹙起眉,隐约记起有这件事。 那时的她被死去魔种的魔气侵入,五感皆被干扰,光是镇压魔气就是件难事了。 第97章 其他被抓的孩子都哭喊着被他们的家人带走,她用模糊的视觉望见个孤独立在牢笼阴影里的女孩,以为她是没有家人的可怜孩子,就动了怜悯心亲自将女孩领了出来。 结果一直不曾出声的小女孩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了她满手泪水。 她向来不会哄孩子,心中正因魔气侵扰而烦躁不安,抿起唇将师父赠予当作剑穗用的平安结扯了下来,生硬地道:“哭也没用,变强才不会受欺负。” ——结果她救下来的小女孩原来也是个魔种吗。 明庭烟惊诧的态度没有掩饰,韵韵有点受伤,原本轻扯在她衣摆上的手松开了,垂下脑袋,问道:“如果那时候你发现我是魔种,是不是就不会救我,不会赠予我平安结了?” “你是个孩子。”明庭烟有些别扭地伸手在她小手抓住,道:“我会救孩子。” “我就知道!”明庭烟以为正伤心的韵韵听她回应,高高兴兴地回握住她的手:“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你肯定不是那种会因为我是魔种就想我死的人!” 明庭烟愣住,旋即不太适应地要将手抽回来,没抽动。 “你先听我说,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你叫歆歆的师妹嘛,今天有个修仙者也进了我们囚魔森,她昵称就是歆歆,还说你是她师姐。”韵韵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明庭烟,想哄得她高兴些。 “怎么可能,她如何能进来这里... ...”明庭烟不敢相信地轻声自语,就听到韵韵说出下一句更令她惊诧的话。 “那个伤了你的大坏人与她一道来的,庭烟姐,你师妹为什么要与坏人一起来啊。” 第68章 明庭烟心神俱震, 几乎怀疑是蓝海找了个由头,刻意遣派韵韵来坏自己心境。 自己小师妹的修为,光是进入囚魔森就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 又怎么可能和上一世等同害了她性命的大魔相伴呢。 然而正在明庭烟沉下脸,怀疑韵韵向她说这个谎言用意的时候, 温歆叩响了她的房门,问道:“师姐,你醒着吗?” 熟悉的声音激得明庭烟几乎立刻翻身下榻去迎她,却又因根骨的伤势严重还没痊愈, 未能如愿。 疼痛感蔓延全身, 明庭烟本来就惨然的脸失去最后一分血色。 但还是她坚持着望向合闭着的门,紧皱起眉。 门外当真是她的小师妹吗? 韵韵没有说谎的话, 难道那大魔与自己一战后记恨自己, 报复性将小师妹拐来了吗? 诸多猜测在她脑内转着,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庭烟姐,你好生躺着, 我去替你开门。” 韵韵见她神情中流露出焦急与担忧, 主动跳下床榻,绕过屏风, 去将门打开,道:“庭烟姐醒着呢,你进来吧。” 她侧身让温歆进屋, 又将还带着奶气的小脸凶起来,不客气地与程烨道:“你就不许进去了, 你这大坏人, 庭烟姐的伤就是你打的, 你有什么脸进屋!” “啊?”温歆正抬步要进屋, 忽然听韵韵道是程烨将她师姐打伤,眨了眨眼看向程烨,不太敢信。 程烨倒是在来到明庭烟暂居住处前,已经想好应对方法。 他垂下眼眸,语气无奈地答道:“歆歆,确是我的错,上次经华月疏指点来寻药材,意外在这里遇上你师姐。我试过避战了,只是她对我追杀不休,我一时下手就没了轻重,好在她现在性命无忧,如果有什么我能补偿的,我一定做。” 他态度坦诚,虽然略去了他在恼怒下想要放任明庭烟自生自灭的想法,但是说的都是实话,又将姿态摆的极低,温歆一时也说不出责怪他的话。 念起自己大师兄和师父也是一见面就要与他搏杀,温歆大致明白师姐应是因上一世的事不肯放过他。 而自己已经承诺过与他一起承担。 轻轻叹声气,温歆在他手心捏了捏示意自己没有要反悔,然后松开他的手,道:“我知道了,但我师姐不愿见你,你且就在外等等吧,我去看看她的伤势。” 程烨明白她的为难,所以颔首退开一步,接受了她的决定。 看着女孩将房门在自己眼前合闭,温歆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中腾然生出郁气,却被他压抑下。 最后静静靠在了门边,等待着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出来。 温歆被女孩领着往里屋走,还没走到屏风处,就被拥入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愣了愣。 却是身旁的女孩韵韵欣喜道:“庭烟姐,你已经恢复到能下床了吗?” 明庭烟没答,她其实是勉强自己下床的,想要说话还得酝酿一会儿。 疼痛感逼出她额上一层冷汗,却还是因为心中不安,调动没能恢复多少的体内力量,给温歆制造出一个防护罩,隔开魔气。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歆歆,与你同来的是谁?” 温歆抬眸望见她极差的脸色,先将她扶着坐下了,踟蹰着回答道:“师姐你冷静些听我说,程烨与我已结情缘,我从师父与大师兄那里知晓了你们仇恨他的缘故,但现在的他... ...” “你都知道他做过什么了?”明庭烟确认门外人的身份,还得知温歆并不是被蒙骗,眉头皱得更紧,打断了她的话。 浅色的眼眸渐渐被黑色的雾气染黑,烦躁的情绪鼓胀于胸口,几乎无法抑制。 她并拢右手双指,摁压在自己左手手腕脉搏处,用疼痛唤回些神智,追问道:“师父与大师兄竟允许你们在一起?” 温歆看出她身体极难受,不忍她用指甲划破肌肤。 执起她的右手,小姑娘将自己体内微薄但纯正的灵气导给她,缓解她的不适,柔声道:“他不会再做出可怕的事了,真的,我们约定好了。” 灵气对于明庭烟干涸的经脉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可她在囚魔森这些时日,已经融合在体内的魔气却极其抵触灵气的输入,涌动着勾动明庭烟心底所有暴戾情绪。 那是实力可怕的灭世大魔,约定于他根本毫无拘束性。 “魔种的话你竟也信,他们... ...”明庭烟几乎脱口而出曾经对魔种的固有印象。 可余光瞥见怯怯站在屏风旁的韵韵,那些恶毒的言语又说不出来了。 被海蓝救下性命,又被韵韵尽心尽力照顾这段时日,看过城寨中魔种的生活,她不知不觉间对他们已经改观了不少,不能再说出他们是天生怪物一类的话。 然而她对程烨是完全不一样的憎恶。 “那个,庭烟姐,你们说事,我就先出去了。” 韵韵明白她未尽之语是要说什么,既觉得明庭烟已经颇在乎自己是件心暖的事,又觉得自己魔种的身份不合宜继续留下。 因此她匆匆留下这句话,不等明庭烟回复,就转身跑出了门,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两世的事情不好令韵韵听去,与师姐独处时却无需再忌惮。 温歆想了想,终于还是把自从下山以后遇见的所有事都娓娓向明庭烟道来。 明庭烟听她与程烨经历的几番风险,在已知程烨实力的情况下,清楚对方是故意作态。 可看着缱绻在小师妹眉眼间的浓厚情意,她没有打断温歆的诉说,静静听到了最后。 第98章 愿意大费周折地谋取温歆的喜欢,又在上次囚魔森见面时刻意留下自己的性命,难不成程烨还真是沉溺在爱情里了? 明庭烟觉得这个猜测简直荒谬,魔种怎么可能如寻常人一般知什么情爱呢。 然而心底又有个声音与她道,活灵活现在自己身边撒娇的韵韵对她就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在得知魔种是被人为制造出来、承载魔气的容器后,她的瞳孔缩了缩。 向来对魔种深恶痛绝的凌霄剑圣忍不住道:“没有这样的道理,既然是我修仙者导致的灵气与魔气失衡,自然就该由我修仙者担责,怎么竟叫些凡人婴童承担。” “是呢,我也觉得应当找出其他法子,来到囚魔森就是想要了解魔种们都是怎样的性情,有没有可能在改变的同时,尽量不要闹出乱子。” 得到明庭烟的认同,温歆小小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句话她就转折道:“你想要为魔种们谋取他们应有的福祉,我没有意见,但是你想要我从此不与门外那大魔作对,无有可能。” 她的手掌压在温歆的发顶,制止了她继续为程烨说话的举动:“我向来论迹不论心,或许在你看来他已经改过,可我所见就是他毁了皇城,令修仙界修士皆重伤,最后又害你不得不牺牲自己囚住他。我已誓心要杀他作为代价,所以歆歆你如何与我讲都无用。” 温歆心中咯噔一下,咬着下唇露出慌乱的神情,虽然没有太意外,但是心中还是难受。 修仙者一旦立下誓心,就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她没想到师姐的杀心竟会如此坚定。 “你当然可以杀我。”在外等着的程烨其实对屋内动静完全了然。 他也一早就清楚明庭烟的性情与怀剑峰其他三人都不同,自己与她之间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却不很在意。 他推开屋门,试图阻止他进入房间里的韵韵还抱着他的腰,可惜挡不住。 明庭烟才一见他,目中就是仇恨之色,将小师妹护在身后,警戒着他的靠近。 程烨就没再接近,只是牵动唇角,向站在师姐身后,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姑娘笑了笑,道:“没必要为我求情,你师姐誓心杀我没有关系,有这个动力在,她的修为进步还快些。” “你以为我胜不了你。”明庭烟以陈述的语气道,合成拳的手却说明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照顾着温歆与程烨的关系,她才没有立刻与程烨战在一处。 否则即便她现在伤重未愈、凌霄剑不在身边,也依然是要与程烨拼命的。 就像上一次囚魔森中,她几度被击败,依然要追踪无休一样。 上一世被程烨击败时时,他曾经就评价过自己:“战斗技巧很可以,只是实力不足以支撑,可惜了,你什么也做不到。” 这句话以及温歆化笼的画面,都一度是明庭烟的梦魇,令她无法再通过普通的修炼进益,只能闯入囚魔森来增强实力。 然而仍然没有胜算。 “你自己清楚,论实力想要胜我不可能,这是事实。”程烨老神在在地与明庭烟说道。 被温歆瞪了一眼,他才合口噤声不再挑衅。 自己与小姑娘师门的矛盾摆在明面上,温歆在清楚的情况下也没有选择抛弃自己,所以他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能化解矛盾就化解矛盾,像是明庭烟这种不可能善了的,也没有必要强求和谐共处。 只要不让温歆夹在中间为难就是。 因此他开口道:“你想要杀我,随时都可以来试,与我说一声,我可以给你机会。不过当着歆歆面的时候,咱们还是少闹矛盾令她心忧的好。” 明庭烟回身看了眼乖巧待在自己身后的小师妹,见她同样目露恳求之色,抿起唇沉默一会儿,道:“你走吧。” “师姐?”以为她是要赶自己走,温歆连忙牵住她的袖子,求她不要生气。 “你自己体内的灵气不多,不足以给我疗伤。既然来这里有事要做,就去完成你的目的。” 明庭烟将她落在肩上的长发理了理:“他是真的在乎你的感受,你与他在一块儿的事我就不阻挠了,只是歆歆,我仍然会尝试了结他的性命,这件事你也无法阻止。” 第69章 虽然师姐言称不会阻挠自己与程烨, 但是他们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还是令温歆有些恹恹提不起劲。 她不是全然没料到重生归来的大家会因为上一世的事无法接受程烨。 可在见到师姐前,总还是希冀着她能像师父与大师兄一般,愿意给程烨一个机会。 希望落空的感觉不太好。 “皆是我的过错。”程烨倚仗着实力, 没将明庭烟的杀意放在眼中。 然而从明庭烟的住处出来,见小姑娘情绪低落, 先前的硬气就全消失了。 他难得还生出些悔意,觉得自己不该因为生活无趣,就闹出灭世的动静来——可如果没闹出这件事,他是不是也没有机会认识温歆? “是我自己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你有过错我们也一起担。” 程烨正纠结着, 就听她用柔和的声音叹息一声,说道:“师姐不愿饶你在情理中, 我们需向师姐证明你已经不同了。师姐说她论迹不论心, 你做的好事多了,她许是对你会改观。” 拿定了主意,她就不再放任自己沉溺负面情绪中, 轻声问道:“你可以做到的, 对吗?” 心爱的小姑娘体贴地设想两人的未来,程烨感动之余, 自然没有不应的:“当然。” 虽然按他所想,让明庭烟放下对自己的杀意不太可能,更遑论还有她许下的誓心在, 往后在与温歆相处时,尽量规避与她的冲突就很好了——但温歆的美好愿景, 没有必要否定。 温歆不知他心中所想, 因他应许眼睫弯弯, 暂将师姐与程烨之间的矛盾搁置, 决定先四处看看居住城寨中的魔种们都是如何生活的。 然而多数魔种还是对程烨警惕有加。 即便他们对温歆没有过多恶感,也只是冷硬着表情,应答些浮于表面的客套话。 修仙者与他们本来也就是对立的立场,因为海蓝说他们是客,不直接赶人就不错了。 毫无真心可言的交谈根本没有切入点,因为海蓝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将魔种的诞生缘由公布,温歆也不好将这件事讲与他们听,试他们的态度。 于是就陷入了僵局。 “你们这么问,能问的出什么。”一直偷偷摸摸跟在他们身后的韵韵见状,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有些嫌弃地道:“跟我来吧,我找人回答你们。” 哼了一声,她双手抱胸道:“如果不是看在庭烟姐的份儿上,我才不来帮忙。” 她跟踪得并不高明,程烨一早就发现了她。 这个鬼机灵的妮子和明庭烟亲近,一并将明庭烟对自己的厌恨也承了,程烨不太喜欢她。 不过见她想要帮忙的模样不似作伪,也就与温歆跟着她的脚步,离开人颇多的市集,绕到颇为僻静的屋巷中。 屋巷中看起来空空荡荡没有人,却在韵韵打过一声唿哨后,从大树上、石像后,甚至地洞里钻出了几个同样年龄不大的魔种。 第99章 正是先前温歆曾经见到过的那群嬉戏于市集,又忽然不见踪影的孩子们。 “什么事啊,韵韵,我还... ...”钻地洞出来的男孩想说他还没从先前的惊吓中平复下来呢,一抬眼瞧见先前吓着自己的正主,迎面正是装乖巧的影兽,差点一个激灵又遁地跑了。 “不准走。”韵韵虎着脸揪住男孩的领子,没让他跑脱。 然后她冲都有逃跑意愿,差点付诸行动的小伙伴们喊:“你们怎么被吓一吓就没胆了啊!” “谁没胆了啊,你别瞎说。”被她揪住没法逃脱的男孩一听,梗着脖子瞪她。 韵韵与程烨站得颇近,他的余光一触及程烨,怕得急急收回,可依然嘴硬道:“我们都不是胆小鬼!” 温歆见他们一个个都强撑着围拢过来,浑身都在轻轻颤着,互相挤着想站在后排,疑惑地看向程烨,问道:“你先前吓他们了?” 程烨移开目光,含糊地道:“是吓了吓,不过不是针对他们,他们多半还是怕小狗吧。” 温歆看着冲自己摇尾巴的影兽,又看孩子们望着它的目光果然惊惧交加,就信了程烨的话。 因此她弯腰将影兽抱起在怀里,揉揉它的脑袋,被它乖巧舔了舔掌心。 小姑娘噙着笑,柔声向孩子们道:“它不凶的,你们不用怕它。” 被韵韵拽着离影兽最近的男孩瞧了眼温歆,又瞧了眼看起来乖顺无害的影兽,张口欲言他们怕的也不是影兽这副模样。 只是通过小狗现在的模样,仍然能窥见先前那座小山似的可怕怪物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 可思量着程烨还当面,他没敢向温歆道出实情。 一时间,男孩既觉得温歆被蒙在鼓里,和这么可怕的生物相处实在可怜,又觉得她能容着影兽靠近她,即便是不知实情,也是件值得敬佩的事情。 换做他来肯定是不行的。 温歆见他们仍然不肯与影兽亲近也不勉强。 取出丝帕净过手,见他们都已经排排坐下,神情仍然紧张,想了想,又从乾坤囊中取出些来之前准备当作零嘴吃的糕点分给他们:“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 “不是,你有话问话就行了。”韵韵摆出小大人的模样让温歆说正事,觉得她是辜负自己刻意将小伙伴全邀来的苦心。 但当温歆将一个雕成桃花状的小巧面点递给她时,她愣过后,还是别扭地接下了:“这种小恩小惠才不能收买我呢。” 她觉得温歆明明是明庭烟的师妹,却要和程烨在一块儿,对明庭烟简直是背叛的行径,所以不太喜欢温歆。 坐在她旁边的男孩则不像她想的那么多。 因为馋嘴,他见温歆不像是故意来害他们的,嗅了嗅糕点的甜香味后就将糕点一口吞了。 口中的糕点融着奶香,香酥可口,就算滑入腹中了,仍然令他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毕竟囚魔森中的食物多是取材自魔物,用来果腹就已经足够了,哪里能吃得上入口即化的美味糕点。 而在来到囚魔森之前,他们的生活尚且连果腹都难以满足,更不用提糕点这种东西了。 男孩满足了,连带先前的恐惧心都消散不少,听到韵韵不在乎糕点,就觍着脸与她道:“多好吃啊,韵韵你不想吃,不如给我吃。” “你少来拆我的台。不就是块糕点吗,能有多好吃啊,你还来跟我讨,我以前分你的食物不够多嘛。”韵韵和他的关系大约是最好的,不客气地在他后脑拍了一巴掌。 为着跟他斗气,她忿忿地小小咬下桃花糕点的花瓣。 漾在口中的滋味将星光揉入她的眼眸,不知不觉竟将剩下的糕点都吃了。 虽然她仍然不肯表态说糕点美味,但是这个举动就已经说明了她对糕点的喜爱,令温歆这个制作者心中颇为满足。 小姑娘不是刻意博他们的好感,可凭着这道糕点,原先还颇为恐惧的孩子们显然都放松了心弦。 坐在韵韵身边的男孩直接搬着小木凳挪动到了温歆跟前:“姐姐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温歆颔首,仔细措辞过后,轻声问道:“我想知道,如果大家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们,你们还愿意离开囚魔森出去生活吗?” 她可以想办法毁去封族设立各地的阵法,避免再诞生新生的魔种,可是现有的魔种总也需想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生活方法。 先前与那些成年的魔种说起时,他们都表态囚魔森很好,其他的一概不谈,也只能从孩子这里问得真实想法了。 男孩眨眨眼,觉得温歆的假设简直是空中阁楼,不可思议。 他挠挠头,用一种天真的口吻问道:“怎么可能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啊?我从出生到离开,一直都被家里人叫成小怪物。” 他回头望了眼自己的小伙伴们,向他们确认经历道:“你们也都差不多吧?” 能被海蓝从家乡带到囚魔森来的魔种,大人都是饱受磋磨,已经挣扎在崩溃报复边缘的人。 而孩子们因为年纪小,吃过的苦不算很多,心态倒是好些。 不过也是如韵韵一般,被家里人抛弃到只能流浪四方,或者如男孩一般,虽然仍然能够生活在家里,但是被恶劣对待。 “因为... ...因为你们原本不该是魔种的,魔种也根本不是身负诅咒。”答允了海蓝暂且不将消息公开,温歆只能含糊着给出答复。 “可我们已经是魔种了啊。” 男孩不理解温歆为什么纠结在原因上,语气毫无伤感地道出令人难过的事实:“只有我们魔种都生活在一起,全都是一样的人,才不会互相将对方视作怪物吧。” 这是海蓝将他们带来囚魔森,建立城寨时,向他们传达的理念。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程烨见温歆听到回答一时恍惚,叹息一声将道理告诉给温歆知道。 他轻轻与她道:“歆歆如果想要让他们回归亲人身边,是行不通。就算他们的亲人得知真相,明白他们其实没有身负诅咒,魔种们拥有的能力也不会就此消失,他们仍然是会令草植枯萎、生物死去的可怕怪物,不合宜与凡人一起生活。” 程烨已经没有亲人仍然存活于世了,可代入到亲人们尚存的时候,他大约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回到亲人身边。 “只能现有的魔种们生活在一起吗... ...”温歆微微后仰身体,靠在了程烨的胸口:“那也不该让他们只能在囚魔森生活吧,这里的生存状况这么差。” “先等海蓝决议要不要公开真相吧。”程烨淡淡道。 囚魔森不合适现存的所有魔种一起生活,凡俗界凡人们的生活也不好打扰,要为魔种们寻一个生活之地,不是简单的事。 第70章 温歆又来到了二师姐的居所。 魔种们的想法她大致了解, 如今想要与明庭烟讨论魔种们如果离开囚魔森,可以去往哪里居住。 毕竟师姐比她更了解修仙界与凡俗界的情况。 程烨识趣地没有一同来。 他决定帮着温歆去催一催海蓝拿主意,避免小姑娘白白耗费心血, 海蓝他们却根本没准备离开囚魔森。 第100章 “你想要为魔种划分区域居住活动?” 明庭烟不太认同她的想法:“歆歆,即便你说服师父公开魔种们的来历, 修仙者们也不可能轻易就认可魔种。” 迎上小姑娘懵懂的双眸,她无奈地道:“你修仙时日太短,许多常识不知。事情一旦触及到利益,不是凭借你口中的真相就能撼动。” 她知晓用大道理讲与温歆听, 温歆未必能全然理解, 于是便拿自己的旧事做例:“师妹应当知道,我最厌男女有所差别, 这都是因我在凡俗界时的家族缘故。” “之前从未听师姐提起过家族。”温歆见她眉宇间如凝冰霜就知她回忆起这桩事心中不快:“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我出生大家族, 出生前父亲意外去世,为了让我继承父亲的家主之位,我被母亲宣称是男孩, 养了十四年。” 明庭烟轻描淡写说出其中道理:“因为女孩虽然名义上也有继承权, 但是家中掌权的长老皆是男子,根本不会许女孩成为家主。” 家主一旦是女子, 那长老之位就也可能被女子占去,是他们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而在众人以为她是男孩的时候,对她的聪颖全是溢美之词, 称赞她一定会是明家历代最优秀的家主。 “可偶然我被发觉女孩的身份,称赞就全变作斥骂。我被剥夺继承权关起来, 我母亲也被他们逼迫自杀谢罪。如果不是师父游历时偶然发现我, 领我踏上仙途, 我的下场一定惨然。” 明庭烟如今以凌霄剑圣之名行走修仙界多受尊崇, 但在凡俗界的往事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不浅的烙印,即便她令家族中的人都付出代价,也依然不能放下过去。 因此她会付出百倍努力,证明女子不会差男子半分,也养成了绝不依赖任何人,只拿实力说话的性情。 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了的,她悲惨的过往是推着她不断前进的动力,不是换取怜悯的。 明庭烟不曾将过去仔细分享,师门其他人都只知她从前在家族中,因男女之别过得不愉快。 现在当作例子说给小师妹听,她也讲得极简短,不希望获得任何怜悯。 故事一说完,立刻就绕回到欲向温歆讲的道理上,道:“凡俗界男女对立是为利益,修仙者与魔种实质也相关利益。 之前我们向凡人称魔种是祸害,如今忽然说是封族害了他们的孩子,其实很伤修仙者的声望,师父允诺说去谈这件事,未必能谈成。” 就算鸿羽宗的威望极盛,掌门是化外境的真仙,想要说服其他宗门的化外境掌门也不是件易事。 相比损害自己的声望利益,多数掌门应当都会选择继续维持郁仪给予他们的谎言,仍然称魔种是祸害。 真相反而会被他们当作谎言。 “光是让魔种得到承认就已经是件难事,你还想为他们在外寻找容身之地,无论凡俗界还是修仙界,都断然不会被允许。” 明庭烟想象着到时可能的情状,描述道:“怕是他们的迁居会被当作入侵,立刻引发修仙者们的围剿。” 那就是温歆好心办坏事了。 小姑娘明白师姐说的都是大实话,手指搅弄在一起,声音低落地道了谢:“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谢谢师姐告诉我。” 明庭烟不忍心她失望,挽留下她,沉默一会儿向她道出一个可以让修仙者们同意的法子。 “歆歆,师父说服不了所有化外境掌门,但如果你让程烨给他们一个更糟糕的提案,他们许是就愿意让步稍好的那个了。” 就像她回到家族后,以武力让长老们在从此解散家族和决议层大换血之间做决定,就成功令曾与她结仇有怨的白发老人们都失去最看重的权柄。 虽然明庭烟极厌恨程烨,但也不得不承认,有实力、有立场胁迫修仙者们全部答应要求的人只能是作为魔种的程烨。 然而她最后的话说得不很明确,温歆不明其中弯弯绕。 程烨的口才较师父不会强到哪里去,怎么给个更差的提案就能通过师父那个了呢? 明庭烟故意不与她说清楚,不希望秉性天真的小姑娘懂这些,于是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将我原话说给程烨就行了。” * 海蓝到底还是将真相说给亲信们听了。 虽然提前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忽然间将他们连天生邪魔才遭受苦难的理由都剥夺,多数魔种还是压抑不住情绪翻涌,陷入激怒,赤红着眼与海蓝讨论如何展开报复行为。 程烨旁观着这一幕,嗤笑了声:“报复谁?你们无法进入封族空间,报复不到罪魁祸首,所以想攻回凡俗界欺凌凡人泄怒吗?” 单凭一句话,他就将仇恨全拉到了自己身上,他却毫不躲避地迎上他们染着杀意的视线,甚至唇角挑衅的笑容更嚣张了些。 没有温歆在场,他恶劣的本性就全袒露出来了。 如果不是忌惮他之前展现出的实力,此刻在场的几个魔种大约都要与他打斗起来。 海蓝这段时日没有离开过囚魔森,获知真相的渠道只能是两个外来者。 结果带着消息来的程烨竟看笑话似的看他们的反应,简直不可理喻——明明他也是魔种,怎么就摆出副置身事外的神态? “好了,程烨,我正与他们说正事,你要还想继续火上浇油,就回去找你的小女修去吧。” 海蓝及时地插言矛盾中,程烨被她拿温歆提点一句,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无意再动摇她的权威。 周遭的魔种们也因对她的信服,渐渐熄了气焰等待着她发话。 海蓝故意容着他们先吵一吵宣泄些怒火。 见他们都冷静下来,能听进话了,才开口问道:“我带你们回来时就与你们说过,咱们聚在一起是要好好生活的。如今在囚魔森的生活虽然艰苦些,但是也安宁,你们都要求去报复,是准备放弃现有的生活吗?” 城寨中的魔种有海蓝从凡俗界带回来的,也有部分是被修仙者投入囚魔森的,但并非所有魔种都有资格被被海蓝招揽生活在城寨中。 那些杀戮极重、为吞噬魔气而杀死过同类的魔种都未被囊括在内,甚至他们会被海蓝视作敌人。 之所以囚魔森外围游荡着大量失去理智的魔种,就是海蓝他们迎战过的结果。 而海蓝在建设起城寨的最初也为魔种们的家园定下规矩,不许在城寨中恃强凌弱,不许私刑杀伤其他魔种,未经允许也不许离开囚魔森。 一是为了避免内部出现矛盾,二是为了避免把外间的问题带回来。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麻烦会主动找上门来,他们还应付不来。 海蓝瞥了一眼程烨,对他挑火的行为也有些怨怼之气。 但她心知至少温歆将真相带来不是为了找麻烦,只得合合眼,表明自己的态度道:“我无意与众多修仙者、凡人为敌,如果你们想要复仇,就离开城寨,不要再回来了。” 在场的魔种们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在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获知真相,或许他们会不管不顾地展开报复。 可是如今他们有了辛苦建设起来的家园,已经有所牵挂,要以失去家园为代价去宣泄怒火,就超出心理预期了。 第101章 曾经的他们能够忍受恶待而不行杀伐之举,现在的他们也能为了安宁的生活放弃复仇。 海蓝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再叫嚣前去复仇,说话的语气变得和缓。 “既然如此,那么就仍然各司其职,统领各自名下的魔种。真相就由你们转达给他们,让他们从此不再有任何以为自己是怪物的心理负担。” 魔种们皆应诺,商谈算是告一段落的时候,程烨开口问道:“就这样?” “你觉得不行,那你想出什么主意了?”海蓝眉心微跳,对他的窝火积攒到一定程度。 先前嘲讽他们要复仇的是他,现在又觉得他们安于现状不对。 不说一众眼神恨不得咬他一口的魔种们,就是海蓝自己都想不顾两人稀薄的情分对他动手了。 也就是当着众多手下的面得维持自己的形象,不好直接与他争执起来,否则她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问这一句。 “倒不是我想出什么主意,是我家歆歆想为你们多争取些权利。” 程烨旁听半天,就等着听他们都有些什么想实现的愿望,结果听到最后就等到他们要维持现状了,有些失望:“你们没有愿望的话,挺辜负歆歆一片好心的。” 海蓝以食指顶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道:“我说过了,我无意与众多修仙者、凡人为敌... ...” “那是因为你觉得你们敌不过,不想为了愿景以现今拥有的作赌注。”程烨冷冷地道:“如果可以轻易将权利拿到手中,你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海蓝也希望他们生活的处境能更好。 她仍然心有顾忌,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她的内心想法,程烨不必想听下去了:“行了,知道你们不会拒绝就够了,剩下的我只想听我家歆歆说她想为你们争取什么了。” 他牵动唇角,理所当然道:“她想争取的,我都会帮她拿来。” 第71章 在魔种的城寨里居住的日子里, 温歆充分认识到了他们生活的艰辛。 即便最大程度利用魔物提供便利,囚魔森匮乏的物资也只够维持生命——如果不是魔种们的生命力强悍,他们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供给他们日常活动能量的食物取材自魔物, 温歆没有尝试食用,但看着魔种们嚼蜡般进食也知不可能好吃。 其他生活所需 而且城寨还时不时会被魔物或是疯狂的魔种攻击, 自己在城寨的短短十来天,城寨就被攻了三次。 到准备离开的时候,温歆想着为他们多尽心些,所以拿材料仔细在城寨布置了个带有隐蔽和一定防护功能的阵法。 然后她将乾坤囊中的食物和辟谷丹都赠予城寨中的孩子, 像是与自己承诺一般向孩子们道:“我会为你们多争取些权利回来的。” 欢天喜地得了食物的孩子们不很理解权利的含义, 小姑娘看着他们手上的糕点想了想,迷茫的心情像是拨云见雾, 形容道:“就是让你们能自由吃糕点, 不再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 她俯身在念念不舍的孩子们发顶揉过,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转身迎向二师姐想要扶住她:“师姐, 咱们走吧。” 明庭烟抱着海蓝归还的凌霄剑, 摇头道:“不需要搀扶,我养了这些日子, 差不多够御剑离开这里了。” 在她体内纠葛着一边融合一边作对的灵气与魔气终于被她调整到平衡的状态。 虽然因为外界魔气过浓,实力依然无法完全发挥,但单是御剑没有问题。 她心念一动, 一把由她现在力量凝成的匕首出现在掌中,锐利的金属反射着墨色光泽, 看着颇为诡异。 明庭烟把匕首递给了温歆, 道:“他要是对你不好, 就直接动手。” 冷酷的视线移向程烨, 停顿不过一瞬,道:“我就不与你们相伴出去了,你们先走,我还要在囚魔森里取些材料。” 明庭烟不是缠绵拖延的人,拥抱了一下温歆就直接御剑离开了。 温歆捧着师姐赠予的匕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意外她不一起离开。 在她不远处站着的程烨却是笑盈盈走过来,欢喜道:“估计还筹谋着要杀我呢,也好,她在我就只能远远跟着了。” 他投目在温歆白嫩小手捧着的匕首上,蹙起眉:“怎么单给匕首,不给匕首套。锋刃要是伤着你,可就麻烦了。” 程烨话落就想明白明庭烟为什么不铸匕首套了,明她约莫还不能操控着魔气制造不伤人的物什,但知道自己肯定是可以的。 轻一弹舌,他向温歆将匕首讨来,不等小姑娘有所反应就在自己手臂上划拉一道。 封印这把凶刃最好的材料就是淌在他血液中最浓厚的魔气了。 墨色的匕首鞘很快制作好了,程烨一道驱散着伤口处属于明庭烟的力量使伤口恢复,一道将匕首递给温歆。 一抬眼就撞进小姑娘泛着泪光的双眸里:“你知道心疼我不许我用血液制阵法,怎么不知我也会心疼你受伤的。” 程烨原本想宽慰她自己受伤习惯了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只得先收拢魔气覆在伤口上,掩饰着装作伤口已经痊愈的模样,道:“是我不好,歆歆你别伤心,往后我一定注意。” 准备来送别他们的海蓝听着他向温歆赔小心做保证的温柔,驻足停下了。 ——这是前些天肆意挑衅自己手下,又傲慢放狂言的程烨? 深吸口气,她驱散胡思乱想,肃然表情来到两人跟前,首先还是道了谢:“辛苦你们来囚魔森一趟特意告知真相了。” 虽然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真相,但却消除了魔种自出生就负担的原罪。 “还没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不必言谢。”温歆颇敬服她能实现理想乡的建设,道:“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敢无顾忌地去为你们争取。” 既然曾经代表无序与混乱的魔种们能在她的率领下拧成一股绳,那么她的一个设想就有实现的可能——争取让使用魔气的魔种们也成为修士的一支。 说到底,如果没有封族郁仪给魔种们强套上的诅咒外壳,他们与修仙者主要区别还是力量体系的不同。 魔气虽然不能让生物沾染上,但也不全是用来害人的,像海蓝曾经不就以魔气平息风暴,免除许多人的海难悲剧了吗。 使用魔气的魔种们或许更容易陷入疯狂,可办法总比问题多。 凡人生病会吃药治愈,修仙者走火入魔会尽力挽救,不至于魔种们就要直接放弃整个团体了。 “你真是个古怪的人。”海蓝心中暖意满溢,维持不住故作出的冷静了,想要给她一个拥抱作为分别时的礼仪。 然而在小姑娘身后的程烨瞬间体会到她的意图,圈着温歆的腰,带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接近:“抱就不必了吧,你们还没熟稔到那种地步。” 让一让温歆的师姐也就罢了,怎么连相识还不到半月的海蓝都要来和自己争。 他本来就不是个大方的人。 程烨寒着脸摆出占有的架势,却因为小姑娘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亲密轻轻挣扎而将她放开。 第102章 海蓝不自觉连眉目都晕染上温柔,没有再试图拥抱温歆,统领众多魔种,坐在高位很久的城寨所有者久违地露出爽朗的笑容:“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了。” 不必像来时一般寻觅魔种们的所在,两人按照海蓝规划出的路线离开囚魔森快了很多。 踏出囚魔森的那一刻,温歆浑身都松快起来。 周遭充沛的灵气润入她的肌肤,与她体内不剩多少的灵气相沟通。 然而她没有花太多时间补充灵气,仰面向程烨道:“我们回鸿羽宗吧。” 亲昵自然如同说“回家”的语气取悦了程烨。 不必再多此一举取出品质一般的神行舟来,影兽化作展翼可以蔽日的鹏鸟,程烨拥着温歆坐上去,以手覆上她的双眼,道:“速度会比较快,你看着会眼晕。” “好。”小姑娘全然信任他,鸦色长睫扫过他的手心,宛如乖巧落在他掌中的蝴蝶。 程烨低眉垂眼,在自己手背落下一吻,如同吻上她的眼。 * 玄黓已经研究出了解法。 不至于要毁去龙脉,但依然要安排着将皇城中的百姓们都迁离,避免原本压制在华月疏身体内的魔气因为他的死去而疯涌至凡人们体内。 精血亏损的玄黓将绘有解法的卷轴交给了温歆,神情有些复杂,道:“你们解放皇子后,他体内积攒千年的魔气溢散,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让皇城成为第二个囚魔森。” 即便凡人们都能及时离开,皇城中浓重的魔气也不会再适合他们居住。 温歆愣了愣,执在掌中的卷轴一时显得有些烫手。 “牺牲少数人还是牺牲多数人,这个选择现在交给你做,你会怎么选。” 出乎意料的,从玄黓居住小屋中走出的竟然就是封族的族长郁仪。 他依然是小孩子的姿态,神态较之前显得更加平静。 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瞳望着温歆手中可以将他曾经安排破坏的卷轴,却只是淡淡地问了先前那一句,仿佛失去了之前汲汲要维护自己所建秩序的心思。 玄黓侧身看向他,不愿再称呼郁仪为自己的父亲,但到底还是诚实向温歆道:“我能研究出阵法的破解方法,他提供了一些帮助。” 他一开始也不信郁仪主动前来是来提供帮助的,以为他会刻意使绊子阻挠自己的进度,将他拒之门外,但是对方却在他寻错方法时开口欧将他领了回来。 单是阵法学术上的研究,他还是不如郁仪,皇城下的阵法本来就是郁仪研究的,由他破解也会更加容易。 能在一个月内给出解法,如果不是郁仪辅助,他约莫会更辛苦。 “怎么,忽然想通了,想要悔改了吗?” 作为受害者的一员,程烨当然不可能他提供了些微薄帮助,就忽然对他心生感谢:“晚了,魔种都知晓你的作为。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报复在凡人的身上,可会从此追杀你至死。” 郁仪没有丝毫恐惧的神情,道:“我依然不认为我有错,不需要悔改。只是觉得阻拦不了你们,干脆帮你们一把,看看你们所谓的正确会有怎样的后果。” 话语一顿,他微微扯动唇角,道:“至于他们的报复,是不可能再报复到我身上来了。我看到了未来,你们解除世上所存阵法的时候,也是我逝去的时候。” 他为了建立自己的秩序而生,既然秩序不存,自然就该死了,算到这次未来图景前,他就已经有所预感,所以试图将秩序维持下去,制造了玄黓,算计出温歆。 倒不是恐惧死亡,只是需要维持生存下去的意义。 现在生存的意义注定被剥夺了,进行无谓的阻拦就显得没必要了,倒不如推波助澜一把,让他能在逝去前看一看否决自己的温歆会给出怎样的解法。 程烨最厌他说这些玄而又玄的话,一度觉得郁仪表现出的平静是不是极致疯狂的体现,干脆牵着温歆离开,避免温歆一不小心就陷入郁仪的语言陷阱中去。 郁仪也就沉默着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你死之后,封族的其他族人会怎么样?” 玄黓不可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可听闻他将死去还是颇受震撼。 “他们的长寿源于我,都会随我一起死去。至于你,你独立我之外,不会受影响。” 郁仪抬眼,看清他表情的纠结,问道:“死亡难道是件很可怕的事吗?” “你目睹父母死去时难道没有觉得痛苦吗?” “没有,我只是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玄黓清楚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正常人的感情回馈,放弃般地苦笑声:“算了,我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能用指骨制造孩子的人,轻易剥夺孩子回忆的人,他能够指望什么呢。 第72章 程烨领着小姑娘回到居所, 见她愁眉不展,以双手捧着她的脸,与她对视着劝道:“你不需要以一己之身担起所有问题, 那样容易走上一意孤行的死路。” 封族族长不就是因为狂妄自大,以为凭自己意愿就决定了他人的命运, 造成了如今不公的局面。 “那该怎么办?”温歆眼神仍然迷茫。 被郁仪架在选择的位置上,就算她的手上拿着能解除皇城阵法的卷轴,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两全的法子。 “歆歆,有些事于你而言或许是解不开的难题, 但是其他人那里未必没有解法。” 程烨明白她的责任心较其他人都重, 诱导着她不必钻牛角尖作选择。 ——既然郁仪给出的两个选项,结果都难以承受, 那就去向更多人要主意。 他反正是一定要放华月疏自由的。 现在的结果较上一世他直接毁灭皇城以及居住其中的凡人来说, 已经好很多了。 最差也不过是让皇族们放弃皇城,带着一城百姓迁居到其他地方。 当然,可能还存在令所有人都能满意的更优解, 只是希望渺茫。 程烨不希望温歆耗干心血来想, 直接推与其他人去想主意。 如果有更好的法子,那当然皆大欢喜, 即便没有,也可以由他来做选择,不必小姑娘来背负选择的压力。 程烨做好最坏的打算, 却不准备向温歆道明。 真走到那一步,她不知道的话, 也就不会有太深负罪感。 因此他宽慰说:“华月疏千年里都在研究, 能研究出借魔气修炼的魔功, 说不定也有能解决魔气的法子呢。 你不熟悉其中关窍, 咱们不如去向他讨主意。如果他没有办法,咱们也能用阵法图纹安稳他获得自由的焦虑,再多出些时间寻别的办法。” 一番话说的毫无破绽,温歆找到了主心骨,没多想地颔首接受他的提议。 不过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去往皇城。 才回到怀剑峰来,温歆还想知道自己师父与其他宗门的掌门商讨出了什么结论来。 与程烨一起往师父的住处走,途径周寒桐的院落,她想着需将二师姐在囚魔森的消息告诉大师兄一声,就让程烨在院落外等等自己。 刚走入院落中,她就听见了一声猫叫。 还未等她仰首看向紫雷猫常趴卧着的屋檐,它已经轻巧落地,警惕地绕着她转了几圈。 第103章 “你不认识我了吗?”温歆蹲下身,视线与它持平,含笑以指尖轻戳了戳它的小脑袋,道:“我养你的时间也不算短,就算现在换由师兄养你,你也不该忘了我吧。” “它没忘了你,它是在找上次把它打败的那只黑犬。” 周寒桐与紫雷猫心灵相通,能听明白它的意思,所以听见动静就搁置未处理完的文件,行出了书房。 “黑犬?”温歆现在才知道原来紫雷猫与影兽打过一架,还落败了,心疼地顺着它的毛。 想了想影兽可以变化出的猛禽,她又觉得猫儿输得没什么可怨的。 于是将兀自生闷气的猫儿抱到膝上,哄着它道:“别恼了,我好久没见你,一会儿喂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紫雷猫仍然不肯罢休地要找到宿敌一战,猫瞳一转却发现原来黑犬就在门边,满目艳羡地瞧着自己与小姑娘亲昵。 尾巴还摇个不停。 记仇的猫儿瞬间改了主意,直接拱身到温歆怀里,占据影兽渴望的怀抱,还斜眼睨向它,挑衅意味十足。 影兽登时大怒,手下败将凭什么挑衅自己,当即就要跑进院子里再与紫雷猫战一场。 “得了,我都不轻易与她师门的人争,你就别和只猫计较了。” 程烨自己醋着都只能忍着,哪里能许它去捣乱。 因此毫不留情地揪住影兽的尾巴,将它塞回影子里,让它眼不见为净。 院内,温歆向大师兄报了二师姐的平安,稍微讲了讲明庭烟如今的身体状况,言她现在体内魔气与灵气混合,不知会不会对她修行有所妨碍。 周寒桐一副恍然却在意料之内的表情,摇头安慰她道:“没事的,庭烟自己有分寸,应当是刻意修炼成现在体质的。” 师门四人本来都计划着杀死程烨,可如今看来,约莫只有明庭烟仍然坚持着杀意不休。 他叹了声气,问道:“师妹往山上走,是要去见师父吧。” 虽然因为伤势和门派内的事务,没有一同跟着他们前往封族,但是掌门回来后将发生的所有事都向他说了。 能邀约来所有化外境掌门,除了师父本身的名望外,也多亏了周寒桐之前就与各个宗门保持着联络。 不过师父现在不一定能与小师妹相见。 念起自家师父几乎可以说是胡来的行为,周寒桐一阵头疼:“我先为你传信给他吧,没有他的准许,现在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师父是在闭关吗?”温歆没太听懂大师兄的意思。 周寒桐抿抿唇,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解释道:“不是,他在和化外境真仙们耍赖,不同意他的意见,就不许人走了。” * 修仙宗门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互相有竞争也有支援。 不过由于掌门本人的战力和周寒桐这个大徒弟的理事能力,鸿羽宗在所有宗门中算是领头羊的存在,通常掌握有话语权。 周寒桐之前联系它们共同对抗可能未来将要出现的大魔时,因为给出的理由是大魔会对抗整个修仙界,所以即便化外境掌门们都觉得他是在杞人忧天,也在他诚恳地多次联络后,许诺如果真有那天,愿意在鸿羽宗带领下共同抗敌。 若是需要对抗外敌,他们愿意认鸿羽宗掌门是最有战胜可能的人,在他统领下能更有胜算。 可轮到魔种诞生的真相这种会动摇所有修仙者声望事情,尤其掌门还想为魔种们争取些利益,他们就无法再惟鸿羽宗是从了。 掌门自己心知这一点,他本来就不善于舌战说服他人,所以在邀约到所有化外境之前,就先一步请求玄黓在他的居所设下阵法,将他人进出阵法的权利攫在了手中。 讨论不出个结果,就一直讨论下去。 “从那些化外境真仙进入师父住所至今,也有十余天了。”周寒桐领着温歆与程烨向他们被限制的地方去,果然不久就望见掌门住所外隐约泛着波动的结界。 周寒桐知道必然又是哪个化外境修士不信邪地想要往外闯。 他见怪不怪地蹲下身,把信笺塞进紫雷猫脖子上挂着的竹筒里,拍了拍它,道:“送去给掌门吧。” 人不能自由进出,猫却是可以的。 之前也是紫雷猫带着辟谷丹进去,免得阵法内的化外境修仙者们饿肚子。 过了一会儿,猫儿回来了,脖子上的竹筒已经不见,晃晃小脑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周寒桐首先探手接触结界,原本如同墙壁般阻碍他们前行的结界已化作水幕,可以走入其内。 他回头示意温歆可以跟着他进去见掌门了。 小姑娘颔首正要跟上,忽然被程烨握住纤细的手腕:“歆歆在外等一会儿吧,里头正打着架,混乱中要是伤着你就不好了。我与你师兄先进去看看。” 他话说得奇怪,就算是危险的囚魔森,他也许诺着一定会保护好温歆,怎么现在就要让温歆避一避了呢。 周寒桐皱着眉与他相视,听他语带深意地道:“既然你师父花了十余天也没能说服那些修仙者,那就让我和你师兄试试能不能说服他们吧。” 于是明悟他大约不是想要用言语说服,而是想要用武力说服了。 明庭烟在囚魔森里就通过温歆向程烨递过话,程烨本身也乐于简单粗暴解决问题。 只是不适合让温歆在旁观看。 周寒桐思索不过一瞬,就与他的想法达成一致——没有外力推动,单凭说的根本没有用,还不如就让这些化外境修士们认清真相。 如果他们不愿意好好谈愿意给予怎样的利益给魔种,那么人家就要主动来向他们拿了。 换成程烨来挑来选他想要东西,就真的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抬眼看向仍然向温歆温和笑着的程烨,难得觉得他采取的行径可以接受了。 因此他决定帮腔程烨一起说服温歆。 温歆其实感觉出了些不对劲。 可程烨与师兄一同告诉她说谈判的时候需要专心,不好分神照看她,她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又认定两人都不会害自己,所以即便感觉他们对自己有所隐瞒,也还是同意先等在外面。 目送两人身影被结界隔绝开,结界上的波澜停下了一会儿。 温歆就抱着没被带进去的紫雷猫和程烨特意留在外头陪她的影兽,哄着两小只化解恩怨。 然而还没能哄好它们,猫猫狗狗仍然互相咬着尾巴的时候,她就惊愕地见面前水幕般的结界忽然滚动如同大海般汹涌波澜。 结界隔开了里面的情景,声音也不会泄露半分,温歆无法获知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着忧心,她以手掌贴合结界,思虑进去看看怎么了,却发现结界再一次拒绝人进入了。 控制权掌控在自己师父手中,说明是师父的意愿仍然不许人进出。 温歆凭空画出为自己开门的图纹,可看着几乎要被从里击破的结界,她蹙起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将图纹印在结界上。 师兄与程烨都说要商谈了,自己进去估计帮不上忙,可能还要添乱,还是暂等一等吧。 第104章 第73章 结界里已经闹翻了天。 早在掌门向化外境真仙们开诚布公, 讲明魔种诞生缘由,封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的时候,事态就控制不住了。 能知晓封族存在的化外境皆敬服封族, 掌门忽然召集他们来言说封族的功绩其实是假,他们都不能接受。 或者说不想接受。 他们的态度主要分成了两派。 脾气暴、激进些的直接斥责掌门, 说他是昏了头才编排出这样的故事污蔑封族,是不是修炼时不慎纳入魔气了,才忽然为魔种说话。 然而强说这套说辞是编排出来的,也只能这样给掌门扣罪名。 毕竟千年来, 不是没人怀疑过魔种们诞生的缘由, 偶尔也会有人提出魔种的诞生是不是和魔物的消失有关系。 但没有谁仔细深究过。 现在掌门将真相揭开,曾经存在的诸多问题都有了解释, 其实能修炼到化外境境界的真仙们心中都已经信了他的话。 可越是相信了, 就越不能承认。 否则一旦追根究底,魔物和魔种诞生的缘由岂不是要算在过多消耗灵气,以致灵气与魔气失衡的修仙者身上吗? 因此又衍生出了态度较温和的一派。 他们一边阻拦那些差点与掌门打起来的激进派, 一边拿话劝掌门:“你特意将真相拿来告知, 我们都谢你,往后吩咐弟子们去传扬, 就说魔种还有弃恶转善的可能,他们的处境许是能好些。” 掌门听着浑身发冷,什么叫作弃恶转善? 真相说的是魔种们生来就并非恶, 现在捏造个稍微好些的说法,凡人们只会说修仙者慈悲想要渡魔, 于魔种们的处境根本全无好处。 甚至那些幼年的魔种如果不慎用魔气造成损失, 他们的罪名除了天生恶种外, 还会多出来一条“故意”的罪名。 ——故意选择恶的那一边不肯转善, 所以才会破坏。 想象着这种可能下,那些生来就无辜受罪的孩子会遭受更多身体与心灵上的折磨,掌门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了。 他毫不留情地骂道:“你们是脑子蠢到不好使了,还是根本就一肚子坏水出馊主意!还有那些说我污蔑的,我是不是污蔑你们清楚,你们在想什么我也清楚,都是化外境了,别抠抠搜搜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行不行,错就是错了,不肯认错,也不怕道心毁损吗!” 掌门性子直,话骂的实在难听,于是将两派人一齐得罪了。 当即就有人道:“我们是应你大徒弟邀请来赴约的,不是来听你斥责的。同是化外境,你有什么资格骂。既谈不拢,你鸿羽宗自拿个说法公布就是,我们反正不会认--------------/依一y?华/!告辞!” 单一个鸿羽宗公布真相,其余宗门皆否认,根本激不起多大水花。 掌门早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应对,冷眼瞧着说话的那位撩完话就欲离开,直接撞在结界上,姿势难看地被弹回来。 周边人意识到无法离开,纷纷质问掌门想要做什么。 “你们也说了是我大徒弟邀约你们来的,他凡事都能做成,我这个做师父的好不容易亲手做件事,要是没法和你们讨论出个结果,岂不是很丢人。” 掌门将自己的椅子拉出来坐下,无视他们的怒火,混不吝地道:“所以在讨论出结果前,谁都不许走。” 不许结界里面的化外境出去,也不许结界外的人来找他们,誓要和他们死磕到底。 掌门将自己的染醉剑横于膝上,拎起酒坛痛饮一口,摆出一副要战且战的模样。 一时间竟真的无谁愿意与他相战。 毕竟化外境修仙者并不是都擅长战斗。 掌门拥有醉剑仙的名号,武力是所有化外境中的佼佼者,所使虚实交加的剑影难对付得很。 如果一怒之下与掌门打起来,却在其他人面前落败,脸就丢大发了。 因此僵持的这些日子,各宗门的化外境也只各自尝试着不同的方法突破结界。 可惜玄黓布下的阵法不是他们没头没脑能强行突破的,程烨都曾经被困住一段时间,更不用提他们了。 直到紫雷猫没有再送辟谷丹进来,而是带了封书信递与已经醉醺醺处在战力巅峰的掌门。 他虚眯起眼看过书信上的内容,思维稍慢地意识到日子已经过去很久,自己的小徒弟都回来了,这些化外境仍然顽固地不肯与自己认真讨论。 掌门颇为恼怒地一拍脑袋,将全身酒气逼出,允了结界外间等候着的周寒桐三人进入。 然而进来的却没有他惦念的小徒弟。 大徒弟跟随在程烨身后,一副任由程烨来主导状况的模样,让掌门都有些懵。 不等他想明白,一位化外境修仙者因为见到周寒桐,憋闷这十几天的郁气终于有了可发泄的渠道。 他兜头向周寒桐骂道:“你师父是个行事荒唐,我们早就知晓,怎么你竟也不晓事地与他将我们哄骗来,鸿羽宗何时竟敢圈禁我们了,这事传出去,你们鸿羽宗是要与整个修仙界为敌吗!” “师父的命令我还是需遵的,前辈的徒弟应当也都会遵照您的命令吧。”周寒桐听自己被拎出来对话,就向前一步走到了程烨前,妥帖地搬出师徒关系来回应。 就在大家都以为周寒桐要顺着他们话说掌门这次荒唐由他来致歉时,他话锋一转,道:“而且师父这次行事无有差错,如果诸位与他意见相佐,那说明是各位错了。至于您说要将事情传出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头尾可以由留影珠展现出去,让世人都来论一论对错。” 自家师父与化外境修仙者们商谈之前知道请玄黓来帮忙设下阵法,周寒桐自然不可能毫无后手。 他人没在结界内,却在暗处布置有留影珠存储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 不知程烨会想要用武力服人,他原本的计划就是拿捏着留影珠中影像作为把柄令化外境们低头。 毕竟这十余天来,不是没有人放低身段向掌门承认真相的正确,想要用公开真相以外的方法令掌门满意。 ——真要是将留影珠景象都放出去,他们再放言说是鸿羽宗胡编乱造眼乱,就是自己打自己脸了。 更不用提化外境们外在形象总是翩然于世。 误以为结界中发生的事情不会被外人知晓,化外境之间又都是颇为熟稔的人,不必再端着形象,所以他们几度与掌门争论起来,几乎可以说是丑态毕露。 完全不是能流传给外人知晓的形象。 得知有留影珠的存在,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不自然了。 连没有被提前通知的掌门都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还是自己大徒弟狠。 周寒桐背脊挺直,迎目向在场所有境界都高于他的前辈,扫视一圈,淡然地开口道:“还望诸位改正错误。” 言语内容是在规劝,可在场人都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鸿羽宗大弟子行事妥当是出了名的,许多化外境修仙者将他与自己门下弟子比较,都艳羡过掌门能收到位天资高又能替他理事的徒弟。 面对夸耀过自己的前辈们,周寒桐的态度从来也不卑不亢、不失礼节,在场的人都没料到有一天竟会被他公然叫板。 第105章 掌门却清楚自己的大徒弟性子里是个无所畏惧却责任感极重的人,否则也不敢成天管束、教训自己。 平时愿意待客周全礼貌,是顾念着他代替自己掌权鸿羽宗,照看着鸿羽宗的脸面。 现在有人拿鸿羽宗是否与整个修仙界为敌来威胁他,却是触到他的逆鳞,因为他最在乎的就是鸿羽宗和宗门内的师弟师妹们。 “你这小辈好大的胆子!”脾气最暴的那位光头化外境心知自己在留影珠的形象怕是最差的,勃然大怒。 他一抬手就凝化出高温到令周遭空气都扭曲的火球,恼恨地砸向周寒桐。 周寒桐的修为摆在那里,受这一击不至于死去,但也会被灼伤得不轻。 掌门面色生寒,染醉剑登时化剑影千万就要斩落火球再与那光头战在一处,却被程烨的声音阻止:“都稍安勿躁嘛,商谈不要伤了和气,闹出谁重伤就不好了。” 他一指那火球,就扭曲了火球袭向周寒桐的轨道,切断它与光头真仙的联系,掌控在了自己手中拍了拍,见手掌被热得有些发红,笑道:“化外境们还是有些本事嘛。” 上一世他因为封族插手其中,无缘与化外境们一战。 眼下他打扮正经,在场的化外境除掌门外,都不知晓他乃是魔种。 封族留在他们体内禁制发挥在他们的感知上,如果不知他是魔种,就不会发挥作用,却是个难得能让他尽兴的机会。 他刻意不使用那些看起来就魔气磅礴的招式,取出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荆棘剑,礼貌地说:“这样吧,不想和和气气地谈的,就由我来打服,我有分寸,不会将你们重伤。” 众人看不出他的底细,只以为他也是鸿羽宗的弟子。 就算有些手段能够接下化外境一道光球,阶级之间的差距也是不可逾越了,敢放话将化外境打服,实在是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当着所有人面被落了脸的光头自然不会放过程烨主动提出的机会来教训他,恶着脸与掌门道:“你宗门弟子自己说的要与我打,你可不许插手阻拦!” 掌门对他的狂言一时无语,周身的剑影皆黯淡归无,连染醉剑也归鞘。 “我不拦着。”掌门好生坐回椅子上,瞧了眼程烨,想了想,又道:“要不你们不服的都一起上吧,节约点时间。” 第74章 程烨不常使用武器, 因为世上多数法器都是炼器师取灵材制作给修仙者使用的,与魔气相逆。 凡人使用的武器则根本扛不住魔气灌输,稍一发力就会损毁, 反而会制约程烨的发挥。 不过他现在拿着的荆棘剑不同上述两种,是海蓝回报他为魔种争取利益赠予他的, 材料取自囚魔森的树植。 能够在囚魔森中存活至今的树植都已经被魔气浸透,材质已经完全发生改变,程烨使魔气操控也能完全发挥实力。 只是在那光头真仙看来,程烨不但嚣张, 而且愚蠢——他是火属性单灵根修炼成的化外境, 最克制的就是木属性,程烨拿把荆棘剑简直是在搞笑。 为着不太欺负小辈, 也怕一不小心将他以为的鸿羽宗弟子打死, 与掌门结下死仇,光头真仙只使了五分力。 拳拳烈火击向程烨,快得几乎可以看见残影, 程烨仿佛被带入他攻击的节奏里, 不慎熟练地一次次险险将他的拳头格挡开。 像是完全没有出手攻击的机会,处在了下风, 勉强没有受伤。 虽然在周遭围观的修仙者们看来,程烨在化外境的攻势下,能维持着不受伤的状态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但掌门却心情复杂。 他听着周遭人纷纷议论程烨是不是之前他收入门内的关门弟子,颇为惊异他到底是怎么才养出明庭烟和眼前这位的剑术奇才, 恨不得向他们喊破实情。 程烨才不是他的小徒弟, 他的小徒弟温柔又可爱, 只是被程烨拐跑了! 而且程烨根本就不会用剑, 就是因为不会用剑才一时间被那个光头攻击得找不到时机反击,要不然凭他的实力早该把人揍趴下了! 可惜在场的化外境只有他一个修至剑仙的剑修,根本看不懂其中关窍。 程烨没想着拿出真本事,没使自己本来就会的杀招,只是一边格挡攻击,一边摸索着荆棘剑的用法。 这是他以前养成的习惯,在战斗中进步。 打斗过程中,他荆棘剑格挡得越来越熟练,渐渐也能以剑击向对手。 棘刺扎入皮肤带来一阵阵的痛感和麻痹感,光头真仙初时还没太当回事,毕竟都没怎么出血,可慢慢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调动自己灵气的动作竟然不顺畅了。 为了继续维持五分战力,需要调动更多的灵气,等他意识到程烨可以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不想继续留手丢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调用全身的灵气了。 发挥出全部实力,竟然还无法取胜。 察觉到这一点,光头真仙的心态也不行了,手上攻击的速度渐慢。 程烨有些失望地看着对手斗志减退,也没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致,一扬手中剑,把在刚刚打斗中明悟到的招式用了出来。 数不清的剑影浮现在他身后,正是掌门的招牌招式虚实剑。 这下所有人都认定程烨是掌门收的关门弟子了,掌门自己都呆愣地望着满天剑影,奇怪程烨是什么时候将自己的招式偷师去了。 当然就是之前掌门欲当着温歆面杀程烨的时候,各种战斗招式他看一遍,基本上都能会。 只不过掌门没用成功,程烨也就没能学完全招,还需要摸索着剑的用法才能模拟出来。 剑影如雨般坠下,已经全无斗志的光头惊惧地想要逃开,却发现已经浑身麻痹,无法移动,只能等待着剑影加身。 不知会造成多重的伤——他一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在一开始留手,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跳入这场战斗中。 一道道恐怖的剑影撞在了他身上,可他只是感觉到一阵阵冲击造成的闷痛,狼狈地倒在地上,身上却没有多出任何一处伤口。 “半虚半实。”程烨笑眯眯地走到他身前,道:“我说过我有分寸,不会将你们重伤的,只不过暂时废去你的战力罢了。” 他眺向已经意识到他不对领,神色凝重取出武器的众多化外境修仙者们,叹了声气,道:“不是很有意思,我不想慢慢和你们打了。” 继续和他们浪费时间,就是消耗他和自家小姑娘相处的时间,太得不偿失了。 程烨将荆棘剑收起,原本收敛体内的魔气被他倾泻而出,如同脱笼巨兽,咆哮着向他们吞去。 恐怖的威压压得许多修仙者双腿颤颤跪倒在地。 其中一位化外境所能维持的最后尊严就是梗着脖子骂出一声:“鸿羽宗果然与魔种有勾结!” 掌门已经带着周寒桐几个跳跃间来到程烨身后,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想要否认,可侧脸看了眼程烨,思及他与温歆的关系,就只是纠正道:“不是勾结,是要结姻亲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可程烨就在他身边,自然没有错漏。 抬起唇角,程烨的笑容真切了些,威压稍有放松,道:“我顾虑着爱侣的感受才忍让一时由鸿羽宗掌门出面与你们讨论方案,你们若是不知好歹,我灭了你们的道统,直接推翻一切从新来过也不是做不到。” 第106章 一边说着,他一边步履从容地行过他们身边,在他们每人肩上轻拍一下,灌入不至死却能令他们失去战力、痛苦难忍的魔气:“看看,很简单就能做到。” 过大的战力差距摆在眼前,就算心中再怎么愤恨程烨与鸿羽宗,在场修仙者们也只能咬着牙服软。 “对嘛,能好好商量不就好了。”程烨见他们都点头,就将自己的魔气收回,道:“那你们谈,我这个魔种当事人就避避嫌不参与了。” 来的目的达成了,于是他将一切都托付给掌门和周寒桐,得了掌门的许可出了结界。 结界外,温歆正神思不属地想象着里面可能发生的事,开门的图纹浮现在掌上,几度犹豫着要走入里面看看情况。 当她终于忍不住抬手要开门时,白嫩的小手被程烨握在了掌中:“歆歆不必进去了,都处理妥当了。” “啊?”温歆有些疑惑师父花了十余天没有结果的事,怎么程烨与大师兄一进结界内就解决了。 “大家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当然,得是在打服了的情况下。 程烨浅笑着凝视她漾着光泽的琥珀色眼眸,不愿破坏温歆对化外境修仙者们的期待。 因此故意掩饰道:“他们从前不了解魔种,所以无法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如今亲见过我了,想法就改变了。” 这个理倒是说得通。 温歆从前不了解魔种,只听闻过他们恶评的时候,如果有谁忽然来向她□□,让她为魔种们谋福祉,她多半也决定不了。 可想起方才所见结界差点胀破的场景,她心中又存了个疑影:“既然谈妥了,大师兄怎么没跟你一道出来?” 这下程烨倒是可以实话实说了:“你师父不擅长交涉,就留下你师兄与你师父一道和他们讨论方案,过会儿方案拟出来了,你师兄应当就出来了。” * 周寒桐不但要帮着拟订方案,而且还要将记录有商谈景象的留影珠回收,避免留影珠被真仙们找到,失去个挟制的手段。 要是没有留影珠,就算程烨用实力将他们当面打服,等将人都放回去,说不定他们就要反悔不认账。 拿捏着把柄在手上总是好的,反正经今日一遭,他们对鸿羽宗不会再有好感。 鸿羽宗本身也不依靠着他们过活,闹翻也就闹翻了,等再有利益相关的时候,付出些代价照样能合作。 因此周寒桐毫无避讳地提出自己很多条要求。 像是在凡俗界与修仙界一齐公布真相这件事,各位掌门们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有个被封族蒙蔽的理由在,虽然修仙者的名声会因此坠些,但到底分摊在了所有修仙者的头上,没谁被刻意针对,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轮到讨论给予魔种的福祉上,就因为牵涉到自身实际利益而没法统一意见了。 “解除魔气阵法后向各地遣派大量修士防御可能出现的魔物,向魔种们提供可以安居的空间,承认魔种们算是修士的一支。” 周寒桐粗略地把三条核心提案说了出来。 如果第一条只是分散宗门的战力,等于捅了修仙门派一刀子的话,第二条就是剜肉,第三条就是换血。 一条更比一条难以接受。 “我鸿羽宗会以身作则,增设各地宗门据点,遣派门人前去驻守。你们的宗门不说与鸿羽宗守望相助,至少也得做出些样子吧。” 由程烨狠狠打过了巴掌,周寒桐说话就刻意温和了些:“修仙门派需要在凡俗界招纳资质优秀的门徒,如果往后凡人们只知我鸿羽宗,不知其他宗门,长久来看对你们也是损失吧。” 周寒桐愿意以理服人的时候,还是能讲出合适的道理。 第一条便算通关。 “既然你鸿羽宗以身作则,干脆就把你们的山门让出去给那些魔种啊!” “还要承认魔种算是修士的一□□他们搞出来的那些祸事是不是都要算在修士头上!你们是想着不把修士的名声搞臭不罢休了是吧!” 以理服人的法子只能用在第一条,轮到后两条就不管用了。 不过周寒桐本来也没准备立刻通过这两条,只是来与他们提前说一声,有个铺垫。 在找到适合魔种们的生活空间前,第二条只能是个愿景。 至于第三条,如果无法证明魔种们确实有修士们的益处,也不处理魔种们为恶的事,就算对外公然承认魔种们算修士,也就是让他们得个虚名罢了。 周寒桐心知肚明后两条还只能是概念,所以没睬他们的嘲讽,只将第一条列出,得了众人首肯的誓言,收起藏匿暗处的留影珠,离开了结界空间。 第75章 后续与化外境们商量的事都托付给了大师兄。 相关魔种的真相已传至每个修仙者知晓, 凡俗界那边则需拖延些时候,确保得知真相的魔种们不会展开报复。 在怀剑峰的事告一段落,温歆准备与程烨一道前往皇城, 问询华月疏是否有办法最大程度减少他体内魔气溢散造成的损失。 同时还要与能够主事的皇族沟通,让他们带着百姓从皇城暂离。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拜托身为皇子的三师兄秦君幽引荐是最佳办法。 然而程烨陪同在温歆身边,秦君幽因上一世的事对他怀着深仇大恨,即便愿意帮小师妹的忙,多半也会想些主意刁难程烨。 因此在他们出发之前, 周寒桐特意书写了封信笺传予秦君幽, 把程烨的事略作说明。 虽然不可能凭一封信就化解他与程烨的仇怨,但至少能让秦君幽保持些理智, 更专注在正事上。 可是周寒桐用偏理性的思维去揣度从来随性的秦君幽却是不行。 * 自从上次于华府中瞥见程烨与温歆相携离去的背影, 秦君幽就一直心中不宁。 他传去消息向周寒桐确认程烨的身份,惴惴不安地等到了一段日子,得到的回复也不够明确, 只简单的“无碍, 莫慌”四个字。 ——什么叫无碍?到底是不是前世的大魔怎么给不出个准话。 周寒桐落字劝他莫慌,反而起到反效果, 令秦君幽在胡思乱想中越陷越深,连华思云的宽慰都渐渐失去作用。 心上人安慰的话语令他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得知她与自己亲朋尽皆殒命时的崩溃与绝望。 不想重演惨剧, 他比起之前更加努力,几乎没日没夜地在皇族书库中翻找可以对付魔种的方法。 然而他已决定与华思云共度一生, 放弃修仙者的身份。 没了沟通灵气的心思, 他体内灵气几近荒芜, 几乎归于凡人的身体根本扛不住这种拼命的行为。 只小半月, 他整个人就变得颓唐而苍白,下巴生出青色胡茬,眼下也是浓重的乌青,完全失去从前的翩翩风度。 华思云劝不住他,虽然事先秦君幽与她约定,不将他的作为泄露出去,但是也没法继续眼看着他熬干自己。 终于还是决定放弃约定,把他近段时间的疯狂告诉给了太子知道。 太子要代为监国,诸事繁杂,可事关自己弟弟的身体,还是拨冗前来。 为了避免阳光晒伤书册,书库终日都幽暗着,此刻门被打开,外间阳光全部泄入室内。 第107章 原本以烛火为光的秦君幽这才发现原来外间已是白日,不太适应地眯起眼看向门的方向。 “皇兄?” 秦君幽的情绪已至极限,甚至有些恍惚,所以太子轻易就从他口中,套出他不眠不休翻阅书简的缘由。 得知了他经历的上一世和皇城被毁的结局。 重生这件事实在过于超出认知,太子的思绪混乱了一会儿,但理智很快就占据上风。 他垂首看向坐在无数展开的书简中的秦君幽,见他目中布满血丝,叹了声气,屈膝弯腰给了他一个拥抱,扶着他站起,轻轻道:“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逼红了秦君幽的眼眶,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却又被压抑成为喉咙中闷闷的呜咽声。 太子对从书库里搜寻没抱太大希望,可照顾着秦君幽这些日子耗费的心血,还是开口问道:“但说不定也有可参考的地方,君幽可有什么收获?” 如果是连修仙界所有修仙者都应付不了的劫难,就算是历史悠久的皇族们大约也不会传承有解决的办法。 所能想的只有怎样在剩下的时日里尽可能减小损失,保住尽量多的人。 他在安抚秦君幽的同时一心二用地思索着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就听秦君幽道:“确是找到了些文册说明。虽然讲的不是对付魔种的方法,但却是能对付千年前可践踏一座城池的强大魔物。” 略作停顿,他又犹疑地补充道:“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对付魔物的方法是用阵法。” 见识过小师妹以牺牲为代价囚住程烨,他虽然不能再允小师妹作出牺牲,却也觉得阵法是种合适应对魔种的办法。 太子流露出些惊愕,没想到书库中竟真的有线索,问道:“是我们祖上先辈们对付了魔物吗?” “对。”秦君幽身边有分类成疑似有用的一摞书,他取了最上面的一本,正是记录有千年前事迹的书簿。 如果不是皇家书库有专人用仙家手段看管保养,经漫长时光,这册书簿早就应该毁损了。 翻开书簿,秦君幽将其上记载的名字告诉给了皇兄知道:“是乐阳女帝秦子慧的弟弟,秦子修。” “乐阳女帝?”太子比秦君幽更通宵古今书册和皇室秘辛,听到这位历史上难得出现的女帝名讳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伸手接过秦君幽递来的书册阅览。 而正懒懒躺在华府中合目晒太阳的华月疏——或者该称他的真名秦子修,在他们道出自己皇姐名讳时,神知略有触动。 他坐起身遥遥望向他们的位置,抿起唇思考是什么触动了自己的神知。 * 再次接到大师兄的书信,得知自己小师妹竟然和那大魔将结成道侣,大师兄还劝自己不要刻意阻挠其中,秦君幽目眦欲裂,根本按捺不住怒火。 激怒之下,他当即就去向自己皇兄请调动皇族训练出的一支最强亲军,要领着去将程烨阻在城外不许进。 太子这段时日在处理国事的同时,也去搜集了解相关魔种的各种事迹,知道了他们在民间的风评和多数人对待他们的厌憎态度。 由于从前魔种在国内闹出乱子,都是报予修仙者去处理,所以他特意遣派了人手去往修仙界探听消息。 因此探听到了还没有在凡俗界公布的魔种真相,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久就将登基,国中百姓皆会成为他的子民。 忽然知晓一直被自己视作怪物的魔种,原来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他们本来也是自己需要保护的一员,甚至有可能因为出众的资质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太子代入到魔种们的立场,一时心痛难忍。 甚而能够理解为什么秦君幽提到的大魔要毁灭皇城了——他们经历的一切苦难,如果要归咎在谁的身上,除去直接迫害他们的人,就是身居高位却无所作为的皇族们了。 虽然误解了程烨摧毁皇城的目的,也依然想着阻止惨剧的发生,但是要说对程烨的恨意,倒是不剩太多。 到底他没有亲经历过皇城被毁的惨剧,只是从皇弟的口中听闻。 “你大师兄刻意寄信与你劝你不要阻挠?” 太子没有立刻将率领亲军的权力交到秦君幽的手上,而是皱着眉问道:“信笺能给我看看吗?” 送皇弟前去修仙的时候,他就比较过各个修仙宗门的情况,清楚执掌鸿羽宗事务的周寒桐行事妥当。 而且秦君幽也说了他的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姐同是重生回来,都在寻方法对付大魔。 既然周寒桐知晓大魔将要造成的灾祸,怎么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呢。 秦君幽将信笺交予自己皇兄,道:“大师兄说那魔头是我们重生的主导者,为了与我小师妹在一起,不再执着于毁灭。” 他恨恨道:“那不就是拿我师妹的幸福作交换吗!难道只要不牺牲她的性命魂灵,就可以牺牲她的幸福吗!” 周寒桐的信笺上也书写了些程烨与温歆相携来到皇城的目的。 不过因为还没有想出避免秦子修死后魔气溢散的具体方法,所以只是含糊写他们需要被引荐向太子。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将信笺叠好,道:“君幽,你以为咱们的亲军真的能制住大魔吗?” 当然不能,全部修仙者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凡人所组成的亲军再训练有素也不可能是程烨的对手。 “可他既然要与我小师妹在一起,应当就没有胆子乱来。” 太子叹了声气,无可奈何地道:“如果他出于考虑你小师妹的想法才束手就擒,说明他对你小师妹乃是真心。 你大师兄既然能认可这段感情,就说明你师妹对他应也有情。你领亲军去擒他,他顾忌着被擒住,只会令你师妹为难。” 其中的弯弯绕,秦君幽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可仍然有些不甘心:“可魔种们到底都是危害世间的怪物,那魔头更与我们有死仇,难道就因为他强,我就该忘记所有仇恨吗?” “魔种们不是怪物,实是我们亏欠了他们。”太子将秦君幽还不知的真相告诉了他,然后道:“而且我研读过你找来的书簿了,你说的那位对付了魔物的先辈... ...” 他也不知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所以停顿了片刻才说:“他为了对付魔物,约莫也化身成为了我们不能理解的存在,可能就是最初的魔种。” 书簿上的记录语焉不详,没有说明这件事,可太子还去皇族们祠堂的密室取出了一件年代久远的物什。 供奉着皇族先祖牌位的祠堂密室中多是存放着皇族们这些年得到的法器,有不少与仍处在混乱时代的乐阳女帝相关。 太子道:“我拿来予你的翡翠铃就是乐阳女帝的物品,另外还有一件是女帝留给她皇弟的卷轴,需要以血解封。 之前因为我非是她遗物的对象,所以我没有打开卷轴。这次为了解先辈对付魔物的详情,我解封了卷轴,看到了女帝对她皇弟的遗言。” 他将卷轴从屉中取出,道:“她皇弟有可能活到了现今,就在你我身边不远。” 第76章 太子语落, 他书房的门扉就被推开了。 第108章 连叩门都不曾,秦君幽从未见过的华服少年郎可以说是无礼地闯入书房,步履匆忙地行来, 望见摆在桌台上的卷轴,伸手就要拿。 太子府不该有这么放肆的人,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也不该问也不问、拦也不拦地放他进来。 秦君幽直接抬臂挡住他探向卷轴的手,厉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闯我皇兄的书房!来人!” 他命令外间侍卫进屋来将人擒住,可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却像忽然聋了一般, 全无所觉, 依然在外将腰背立得笔挺。 秦子修嘲讽性地扯动唇角,用玩笑的口吻道:“你问我是谁啊, 我是你祖宗。” 秦君幽以为他是在以言语刻意侮辱, 勃然大怒。 然而在他发作前,就听到自己太子皇兄出声道:“君幽,够了, 过来我身边。” 他语气颇为严厉, 秦君幽知道他每每正经起来说话都不是可以玩笑拖延的,所以虽然心中忿忿而疑惑, 但是也依言走到他身边。 太子执着卷轴站起身,向前一步,将皇弟挡在自己身后, 道:“这份卷轴乃是乐阳女帝亲书遗物,不能轻易予人。” 他观察着秦子修的神情, 见少年在自己提起乐阳女帝时紧抿起唇, 眼神焦灼地落在自己手中卷轴上, 心中的猜测就差不多确认了八分。 “所以容我确认一下, 阁下是不是这份遗物的遗赠对象,秦子修。” 太子不卑不亢地说出了秦子修睽违许多年的真名,秦子修移目到他的脸上,笑容中的嘲讽意味淡去。 “我从前就觉得你该会是位贤君,如今看来,评价还是低了,你说不定同我皇姐一般,有成为圣主的潜质。若是我皇姐能得你这样一位继承人... ...” 大约就不会在临终时候仍然忧心着身后事,也不会因为继承人导致的混乱,使自己竟错失皇姐的遗言千年。 秦子修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没有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 毕竟这个名字早就该遗失在时光中,祠堂大约都立有他的牌位。 因此他只是笑了笑,向太子摊开手掌,索要自己皇姐留给自己、自己却一直不知的卷轴。 如果不是之前神知被触动,他动用能力观察着太子,约莫仍然不知卷轴的存在。 “那就承您夸赞了。” 太子改换了对他的称谓,态度坦然地将卷轴交与他:“要与您先致歉,之前不知您仍存于世,为了了解过往,卷轴我已经拆看过了。” 稍一停顿,他补充道:“我应当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看过卷轴的人。” “无妨。”秦子修根本没仔细听他说话的内容,一心只想看看皇姐留给他的话。 他从不知晓自己皇姐竟然给自己留有遗言。 在得知她崩逝后,他就精神恍惚地追随她进入她的陵墓。 等再出来时皇位上坐着的人都已换了几位。 秦子修化身压阵之柱成为魔种的事,是无多少人知的秘辛,被误认为已死,干脆就不再接触不熟稔的血缘后辈。 ——他本来也不如何在乎除皇姐以外的人。 因此主动切断自己与人世所有血缘亲人的联系,一心钻营应当如何做才能重新拥有死亡的自由,好追随自己皇姐死去。 一直到如今。 展开卷轴,其上果然是他最熟悉的遒劲行书:“子修,见字如晤。” 才只看了开头一句话,秦子修的心潮就澎湃得几乎要将他所有情绪吞没,如痴如醉地看下去,仿佛跨越时空,与书写下卷轴的皇姐对话。 然而时隔千年,乐阳女帝担忧的很多未来事,无论解决还是没有解决的,对于秦子修来说都已成为往事,就算他有意去达成皇姐的心愿也晚了。 他皇姐果然是最合适的皇帝。 就算是在遗言中,她也絮絮地担心着许多还没有执行得当的行政条例,忧心自己死后国家会再度陷入混乱。 令秦子修想起许多年前,在外人面前总是以少言竖立威严形象的皇姐,一旦下朝后就会屏退侍候的所有人,与自己行于花园,叽叽喳喳地将心事尽数道与自己,听自己发表意见。 父母皆逝,周遭环伺着许多试图控制姐弟两的人,他们能毫无保留信任的只有对方。 然而秦子慧作为乐阳女帝书写的内容,相对卷轴的全部内容来说其实不很多。 她也知人死如灯灭,担忧更多也没有用,所以后续多半都是作为姐姐的殷殷关切。 秦子慧写道:“我一直在痛悔你为我作出的牺牲过大。我承起女帝之名,便需将国事放在所有欲望之前,必要时要我豁出性命也是应当,可不该由子修你来替我承担。 我终是有私心的,想到最爱自由的子修你成为魔种,被皇城下龙脉束缚着,从此不能离开,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甚至考虑干脆毁去龙脉,抛弃皇城,不管那魔物现世。 但到底还是被女帝的责任拉回理性,没有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毕竟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如果失败,救不回你还毁了父亲交付给我的国。 子修,我生命的火烛已燃尽,无法继续陪伴你,但我不会选择转世,我会一直看着你,在忘川河畔等待你,无论多久。我们约定好了,下一世仍然做姐弟,我不会毁诺。” 秦子修的指腹摩挲着自己皇姐最后落款的年份日期。 那是乐阳女帝纪年的最后一年,他一直刻骨铭心。 只是他没想到最爱的皇姐死后也会一直看着自己,与自己共度这漫长而痛苦的永生时光。 他以为千年的时光里,皇姐应当已经转世过几次。 自己越是拖延着无法死去,能寻觅到的皇姐线索就会越少,有可能真的永远无法再寻觅到她。 因此才越来越急迫,越来越疯狂。 秦子修合上卷轴,合眼平复了一阵过于激荡的心绪,脸颊上却仍残余晕红之色。 抬眸看向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却暗暗警惕着他的太子,他开口道:“我向来恩怨分明,若非你,我无法得见皇姐的遗言。” 程烨已向他讲过他们重生的来龙去脉,他心知被太子挡在身后的秦君幽目睹过皇城被毁的惨剧,才会急迫地寻找资料试图对付程烨。 机缘巧合下,竟然使自己得知了皇姐的留下的遗赠。 那么作为对太子将卷轴交给自己的回报,他愿意再多等待一段时间:“终你一朝,皇城不会有所毁损。” 瞥了一眼秦君幽,他补充道:“你们所恐惧的大魔毁城本就是为了助我,我欲要拖延,他不会动手,且安心吧。” 话毕,他没有更多可与兄弟两人说的了,带着卷轴,如来时一般旁若无人地离开了。 从始至终,门外的侍卫们都没有察觉到他。 太子与他有些默契,说话不必言明就能通晓对方的意思,可秦君幽却没能全懂,不过是顾念着皇兄的态度,才压抑着心中的疑问。 见太子神色缓和下来,不复先前的紧张,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你没看过卷轴上的内容,也不知现今还没有传来的真相,或许是难以理解。不过他说他是我们祖宗,倒是实话,约莫我们还在祠堂中祭拜过他。” 第109章 太子从不吝于对他的教诲,娓娓讲述起来龙去脉。 在秦君幽仍然沉浸在这桩不可思议的,太子道:“据他方才所说的话,之所以会有大魔毁城一事的发生,就是他试图获得死亡的自由。 没谁有权力阻止他获得这项自由,他这些年付出的也足够多了。只是需寻找到除毁城途径之外的方法归还他自由,君幽,咱们需换一换寻觅的方向了。” * 温歆与程烨抵达皇城时,忐忑地攥紧程烨的衣袖,忧心三师兄因为对他的仇怨打斗起来。 照她目前所知,师门四人里除了三师兄还没有见过程烨外,其他三人与程烨战过一场都没占得便宜。 而程烨没输是没输,却也经历过牢狱之灾,都没落着好。 剩下的三师兄在师门中应当是最情绪化的一个。 要是他再与程烨闹起来,拖延着时间解决不了魔种的事,许多无辜受迫害的魔种就会继续生活在苦难中,与她有过教诲之恩的华师父也无法获自由。 然而提前获知消息,候在城门口的秦君幽见到他们二人后,只是气息一时不稳。 深呼吸了几次后就恢复了平静,虽然仍然无法做到友善对待程烨,但是能够做到无视他直接与小师妹对话。 “我大致知晓你们来到的目的了,我皇兄也表态愿意提供帮助,师妹你们跟我来吧。” 温歆眨眨眼,有些茫然。 他们还什么都没有说,大师兄的书信也没明确写,秦君幽是如何知晓他们的目的的? 秦君幽看出她的疑惑,解释了一句,道:“我与皇兄见过秦子修了。” 他说起这个在祠堂供奉有牌位的祖先名字仍然觉得怪异。 摸了摸鼻子,瞥了一眼程烨,还是不得不用恶劣的语气确认道:“你上一世摧毁皇城,就是为了放他自由是吧?” 这个名字于温歆来说完全陌生,只是觉得与三师兄同姓有些奇怪。 而程烨也是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搜寻到了相关这个名字的事,像是当初华月疏醉酒后曾与自己提起过的真名。 对方用过的名字太多,他都不大记得了。 不过既然是秦姓,那约莫就是他本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与皇族有接触,这应当是上一世没有发生的事情。 毕竟在秦子修看来,他要毁龙脉,这些血缘疏远的亲族就都会死去。 不产生任何羁绊,也就不会心软。 程烨眯起眼,一道思索着发生过什么事了,一道向秦君幽点头。 “那就不必多说了,去我皇兄府邸吧。” 第77章 温歆生活在家乡小城时, 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能见到距离自己极遥远的皇族。 就算得知三师兄是皇族,面对将登上皇位的太子她还是有些紧张。 还好清楚程烨不适合与太子交流的情况下,她提前准备了腹稿, 也和程烨演练过几遍应当如何对话。 因此虽然小姑娘因为紧张几乎陷入脑子一片空白的境地,但是也将解除皇城下阵法的计划, 以及为国内现有魔种另择居住地的想法,完整地向太子和盘托出。 温歆已经想好,要暂布置一个类似囚魔森的阵法限制住魔气,避免魔气溢散到皇城外。 然而达成这个目的有一个前提。 就是必须所有居住在皇城中的离开, 否则他们不知会因溢散的魔气变作什么怪物。 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后续处理魔气的计划, 无法向太子保证什么。 一旦她失败,那么皇族们即便不至于因为龙脉被毁而死去, 却也需要废弃皇城, 与百姓们一道迁居他处了。 被迫迁都的后果算是很严重了。 不止皇族们需要放弃祖宗们打下的基业,后续还会有一系列要处理的麻烦,像是安顿失去居所的百姓, 重新构建处理朝政的朝廷。 过于繁琐, 温歆其实做好了被太子拒绝的心理准备。 或者说太子不同意才是意料中事,她可以与程烨先去向华师父讨教, 研究出处理后续魔气造成危害的法子,等有把握能够保证皇都的安全,再来向太子提让他领着百姓们暂离。 然而正襟坐在座椅上的太子静静听完她的诉说后, 却只思忖片刻,权衡过得失, 就果断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笑语道:“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将人迁出皇城的事交由我来解决。等你准备好, 告知我一声就够了, 我会安排将皇城腾空。” 虽然还没有正式继承皇位,但是他监国已久,能够拍板答允温歆。 秦子修虽然答允了他不会在他执政一朝闹出摧毁皇城的事,但是太子并不希望将祸患留给自己的子嗣后代去解决。 而且他本身也想帮一帮自己这位求死不能的祖先,让他曾为皇城安定作出的贡献能得到回报。 温歆没料到他会允诺得这么快,半张着小口,原本预定要商量的去与华师父讨论的事不必再经太子同意,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照你的计划行事,最坏的结果由城毁人亡,变成只是迁居他地,已经好出我的预期了,需多谢你的辛苦。” 太子道过谢,垂下眼眸,在桌面的书面材料中搜寻一番,拿起一沓纸张,递给温歆:“你看看这些资料吧。” 其上记载着他吩咐属下统计上来的、各地现存魔种的数目。 能被统计上来的,约莫都是还没有如何触犯大罪的魔种。 这些心性还没有真正成魔的子民,即便温歆没有考虑到如何安置他们,太子本人也在思索应当怎么对待他们。 “我不清楚哪里合适作为魔种们的家园,无法给你提供建议,作为未来的一国之主确实有些不称职。不过这份材料应该能对你有所帮助。” 统算清楚了他们的数量,在他们新的家园安排管理起他们也会变得简单。 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过太子仍觉不够,又向温歆许诺道:“如果往后还有什么我能为魔种们做的,你也尽可以来找我。” * 程烨循着秦子修的气息追寻到他时,发现他并没有在华府宅邸内,也没有遵着爱好去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处旁观他人的喧嚣。 他坐在皇城处一处荒芜无人的山坡,单手支着头,望着一片久不曾住人的民宅废墟。 民宅原本应当是挖有池塘的,只是宅邸废弃,无人再维护保养,池塘渐成一滩死水,从表面看几如沼泽,毫无美感。 不知秦子修在这里看什么。 “我以为你还得拖延我数十年,才有可能来见我,兑现约定。” 秦子修背身向温歆与程烨,却知晓来人是谁,冷淡地道:“难得见你找我勤劳一次,不过可惜了,我不需你现在动手了,你过个百年再来吧,别打扰我怀念我皇姐。” 千年前,这处山坡还是皇族圈的一片园林,他曾经与皇姐一道在此骑射。 可惜时间流转,早已不见任何旧日光景的痕迹。 秦子修一边说,一边微侧脸皱起眉,以余光望向程烨身侧站着的温歆,道:“我不建议你百年后依然带着这个小姑娘一道来。” 温歆的性情他也算摸清楚了。 真要是让她亲见到毁灭皇城所造成的灾难,就算与程烨再有深情,愿意怜悯魔种的遭遇,也不可能和一个引发灾祸的魔头在一起。 第110章 秦君幽可就是温歆的师兄。 现在他脱仙归凡,龙脉一毁就会与其他皇族一起丧失性命,程烨怎么敢让温歆亲见到师兄死去的一幕。 “情商低不适合谈情的话,就不要招惹人家小姑娘。本来就是老牛吃嫩草,还不懂得体贴小姑娘的心意。” 亲昵的画面刺痛了秦子修的眼,他嘴角抽了抽,怀疑程烨是刻意来跟自己秀的,所以心中窝火地收回目光,毫不客气地讽刺了程烨。 程烨面上的笑容一僵,差点忍不住与一贯毒舌的少年拌起嘴来。 然而当着温歆的面,他还是及时压抑吵架的冲动,道:“你懂什么,歆歆为你找到了如何不毁皇城,又将阵法破除的方法,我当然需要带着她一道来。” “你竟将我的事告知她了?”秦子修有些意外地再度看向程烨。 温歆知晓内情,等到百年后皇城被程烨毁掉,他不就连推脱责任的余地都没有了? 至于程烨所说的方法,是虽然应当是个听起来令他很激动的消息,但是秦子修研究了将近千年都没有进展,希望无数次化作失望,早已不报任何期待。 尤其温歆许多阵法知识还是他传授的,阵法造诣还不如他。 因此秦子修沉默片刻,没有问起具体方法,只是向温歆道了声辛苦,拒绝道:“难为你的心意,但不知阵法全貌,不可能根据部分阵法得出破解之纹。贸然尝试破除会反噬你自身,还是不必试了。” 他说会反噬,就是经历过反噬本身。 因为永生的魔种体质,反噬而来的魔气吞没他也就是让他一时失去神智,可要是反噬在修为浅薄的温歆身上,那就不是轻易能救回来的了。 可惜程烨从来不曾仔细跟自己学习过阵法,否则他上一世看过全部阵法,如果能描绘下来,说不定自己真能研究出破解的方法。 “那个,我知晓皇城下的全部阵法图纹。” 温歆取出玄黓描绘下赠予她的阵法图纹以及破解的阵法,递给了秦子修:“破解的图纹其实也不是我研究出的,是寻了... ...” 她停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形容从血缘上说应当与自己有关的两个人,接上自己话时只是用代指称:“是寻了两位知晓阵法原貌的封族人花了些时间研究出的。” 秦子修在她提出“封族”这个名词时就愣住,捏着被递来的纸张也没有直接看,而是不可思议地望来:“他们竟还存在?你们竟能找到他们!” 他当然清楚封印自己的成为压阵之柱的郁仪所属封族。 千年来,他虽然无法离开皇城,但是也无数次地托人寻找过封族的踪影。 然而封族避世居住在特定空间中,只寥寥一些化外境机缘巧合下能够与他们得见一面。 秦子修接触不到化外境的修仙者,所以他所能获知的消息就是修仙界根本没有封族这一支宗族的存在。 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即便秦子修不愿信有本事创下阵压魔气大阵的封族,不该无声无息地消失,也只能放弃从封族着手的想法。 ——结果温歆与程烨从皇城离开没多久,竟然就能找到他曾经遍寻不到的封族吗? “其中确实存在些巧合。”程烨捏了捏自己的鼻脊,叹声气道:“我上次不是向你求法子替歆歆寻亲吗,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就是封族人。” 涉及到温歆父母辈的悲伤过往,程烨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望向温歆,问询她的意见。 “没关系,还要与华师父商议法子如何控制魔气呢,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吧。我娘从来不将她的爱情当作难以启齿的事情,我父亲既然不是刻意抛弃她,就没什么不好说出的。” 为着解释清楚,取信秦子修,温歆还是道出了对他们的称谓,简略讲述起往事。 语毕又有些不自信地问道:“虽然他们的爱情其实起源自我祖父的一场算计,但是不代表他们的爱情本身有错了,对吧?” “啊... ...对。”程烨轻嘶了一声。 真要说爱情起源于算计,他与温歆的感情似乎一开始也是他特意算计来的,当然不能说有任何错。 秦子修没有作答,他在温歆讲到一半的时候就垂首去看自己手中的两个图纹了。 一道对照着绘制的阵法图纹,印证自己已知的部分皇城阵法,确认它的真实性,一道在心中演算着破解图纹是否能够将这个阵法破除。 最后得到的答案令他背脊带动着手臂一起颤动。 他如同一个真正少年般,眼中现出惊喜的光:“竟然真的是可以破阵的吗?” 为了太子将卷轴予己的恩情,他可以按捺下急迫之情再等待百年,但如果在不毁约的情况下,刑期得以缩短,他怎么可能有任何反对意见呢。 做了几次深呼吸,他望向温歆,问道:“说吧,想要我帮什么?” 第78章 积攒在秦子修身体里千年的魔气如果全部外泄, 足以让整座皇城在短时间内变成魔物横行的魔城。 秦子修与程烨目光交汇。 一身墨色衣袍的青年当着心上人的面,总是舒展眉目,表现得温文尔雅的柔情公子模样, 但是藏在眼底的冷漠却向秦子修表明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根本不在乎皇城变得如何。 就算真的没有解决后续魔气的办法,权衡利弊后, 他依然会选择兑现承诺,报偿秦子修的旧恩。 只要无辜者没有因为他的手段殒命,他想要哄好小姑娘就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况且连太子都已经表态可以接受放弃皇城的后果了。 能完善后续计划自然更好,如果不能, 就按现在的这套做也无不可。 “我可不想一直亏欠着你。” 程烨笑容浅浅地向秦子修暗示道:“所以你尽力而为, 能送你早早离开人世,不仅如你所愿, 也如我所愿。” “不行。”秦子修果断拒绝。 他站起身, 掸了掸身上沾染的土尘,道:“既然是温歆提出的解决方法,那照现有方案施行, 就成你欠我, 我欠她了,必须得你多出些力偿我的恩债才行。” 温歆神情一滞, 以为他是看出图纹有什么无法实现的不妥之处,仍然要坚持由程烨毁去皇城。 因此略有些慌张地问道:“你演算出图纹上的什么错误吗,你可以讲与我听, 我们还有时间改进的。” “你误会了。”秦子修牵动唇角露出微笑,示意温歆稍安勿躁:“我是要程烨替你彻底免除后患。” 可是程烨能有什么免除后患的方法呢? 温歆茫然地仰面看向程烨, 如果他有办法的话, 两人也不至于来寻秦子修的帮助了啊。 程烨因为秦子修的话环胸而立, 扬眉望着他, 示意秦子修将话讲得明白些。 秦子修却无言等着他领悟自己的意图。 程烨的气息一滞,记起对方一贯恶劣的性格,长指扣在自己的手臂,从秦子修的神情看出了些端倪。 他烦躁地向秦子修质疑道:“你不会想我留下皇都,吞噬干净你的魔气吧?” 从理论上来说,倒也不是做不到。 修成魔功令他身体自成一界,可存蓄的魔气近乎无限,就算接纳秦子修的魔气也不会有太大弊端。 第111章 然而能存蓄进他体内,供他取用的魔气都需是被他炼化过的魔气。 秦子修死后,从他身体里溢散出魔气必须经过重新炼化。 ——程烨炼化魔气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短时间吞噬完皇城千年来积攒在他身体里的魔气。 而且在他炼化的过程中弄个,充斥魔气的皇城里会不断有魔物产生,程烨需要一边对付魔物们,一边精心炼化,不可能让温歆作陪身边面对危险。 换言之,这个法子就是将被捆在皇城的从秦子修换成了程烨。 稍好些的也就是秦子修永生难以获得自由,他还能抱着些希望,期盼着早日炼化完魔气出去。 可程烨又不是什么善心的圣人,怎么可能为了保住一座城而选择与心上人长久分离呢? 程烨面色沉郁下来,以为秦子修真的打这个主意要为难自己,立刻就要找理由拒绝。 “我还不至于坑你到那种地步。” 秦子修等待着他因为胡思乱想而心情变差,才施施然地开口道:“你吞噬大量魔气需要很长时间,但暂时掌控魔气总能做得到吧,既然魔气的存在麻烦,就把它们耗用掉。” 修仙者们为什么会导致仙气与魔气失衡,就是因为他们在不断地耗用仙气,魔气却几乎没有减少的途径。 此消彼长,自然就会生出魔物来耗用魔气。 甚至由郁仪制造出的一些疯狂魔种,肆意使用魔气虐杀他人,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对魔气的耗用。 程烨被秦子修的想法逗乐了:“我往哪儿耗用啊,你那些魔气,我就算控制着使用出来,都可以摧毁过半凡俗界了吧。” 即便同海蓝一般,将魔气用在类似平息风暴一类的领域,世间也没有什么生机之物能够与积攒千年的魔气相抗衡。 “你不学无术,我现在要跟你讲理论,你肯定明白不了”秦子修叹了声气。 “那你就别给我讲理论,直接讲功效。”程烨都得搭理他刺自己的话了。 秦子修见他上钩,眉眼弯弯,用最简单的言语描述功效:“我积攒多年的魔气可以使死人复生,这样说你能懂吗?” * 人死不可复生,时间不可逆流,这本来应当是世人共同的认知。 但凡换一个人来说复生之类的话,程烨一定觉得对方是疯了才会提出过分荒谬的理论。 然而程烨亲自尝试过秦子修提出的逆推时间,取得了成功。 因此再由秦子修提出复生死人的理论,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拧起眉问道:“你确定能够成功?” “不确定。”秦子修一摊手,瘪瘪嘴无辜地道:“我又没有试验过,怎么可能给你保证。” 千年的光阴中,他想过很多办法摆脱永恒的孤独。 比如逆推时间,回到自己皇姐依然存在的过去,比如复生皇姐,不至于在时间孑然一身。 近乎无限的时光和他本身的资质让他真的研究出了方法。 只是他本身没有实力逆推时间,也没有实力凭魔气去往忘川河边。 秦子修甚至都不知晓自己皇姐的魂灵是否还存在,会不会愿意复生回到他的身边。 身处理智与疯狂的边界线,秦子修终于还是没有尝试,选择自己一个人扛过来。 他所能提供的只是理论和方法,不确定可以达到预想的结局。 “要不要试当然还是看你们,只是你们来寻我找解决魔气的方法,我所能想到最合益的也就是作出违逆规则的行为,大量耗用魔气。” 秦子修将自己的理论娓娓道来,由着程烨与温歆自己判断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灵气作为生的力量可以生火、生风、凭空诞生世间的元素,修仙者却也可以利用这股力量剥夺他人的生命,即令物无中生有,令人由生转死。 而魔气作为死的力量,多半只要让生物一沾染就会死去或异变,应用在各个领域时,却也能够平息风暴,压抑海浪,即令物由有转无。 完全相生相克的两种力量引发了秦子修的思考,通过不断的演算,最终得出结论。 足量的魔气可以铺就前往忘川河边的路,多数人在面对死亡时,扛不住的就会死去,扛得住也会几近疯狂。 但是如果能够保持理智,说不定能从忘川河边带回已死者的魂灵。 就像魔种们攻克人心时,偶尔能召出死者魂灵。 就像他成为镇压魔气的阵法之柱,无论如何挣扎都被断绝前往忘川河边的道路。 “当然,必须死者的魂灵依然没有转世,愿意复生归来。” 秦子修迎目向温歆,温和地说道:“我听你讲述过你父母辈的爱情故事。你母亲既然能在生时一直等待你父亲归来,说不定死后依然会等待在忘川河边。 如果能够复生你母亲,也算是我报偿你特意为我寻来破阵之法的恩情了。” “可是我娘已经去世近十年了... ...”温歆目中透出迷茫之色。 秦子修的理论她虽然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听着就像是天方夜谭。 然而出自秦子修的话,多半不是空中楼阁。 她就算不能完全明白,也愿意对他的提案付以信任。 小姑娘承认,在她听到魔气有可能可以复生死人时,确实动过能不能让母亲归来的念头。 因为她和小姨实在思念早早离开自己的温婵。 可是母亲逝去的时间距离现在实在太久,按照转世重生的理论,她的魂灵早就应当入轮回了。 即便魔气可以送她前往忘川河边,大约也见不到自己母亲,更不要说带回她的魂灵了。 “不,歆歆,你娘约莫还没有入轮回。” 程烨拧起眉,想起自己在芳雨城入梦温嬗时,那个忽然拥有自主意识,不受他控制、主动说服温嬗的女子幻影,有些不太确定地道。 温歆疑惑地看着他,无言的询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即便自己母亲生时执念等到父亲,死后应当也会放下吧,凡人们坚持不转生实在是件艰难的事情。 程烨摸摸自己的鼻子,错开目光,对真相难以启齿。 他总不好告诉温歆,自己知道的原因是因为他为了给她出口气,跑去她亲近的小姨梦里干坏事了吧。 秦子修却是看出他心虚的缘由是因为什么,笑了笑,到底为他解围,出言将温歆的注意力重新拉去:“如果你想试一试这个方法,却是需要注意几点的。” 死者复生之后,没有□□就不可能存在于世。 温婵到底不同于秦子修,即便魂灵归来,凡人之身也无法被魔气重塑出肉身。 而且她去世得久,过去的身体也无法再用。 “你母亲一介凡人,也不可能夺舍他人,想必你也不会乐意她夺舍他人。不过世间灵物众多,说不定就会有合适作为活人身体的材料。” 作为理论的提出者,秦子修曾经考虑过复生自己皇姐,所以将整个方案考虑得极周全,不但将步骤列出来,还将注意事项一一讲述。 “另外,我不建议你前往忘川河边。” 秦子修略停顿一会儿,眯起眼道:“要说合宜的人选,需是与你母亲关系匪浅的魔种才好,不会受魔气侵染,也能够取信你母亲归来” 第112章 与温婵关系匪浅的人,作为凡人的温嬗肯定不行,她完全不能接触魔气。 而温歆虽然有些修为了,但有可能被魔气搅乱神智,一去不归。 ——程烨瞪了一眼秦子修,觉得要是需温歆冒这么大险,还不如秦子修一开始就别提什么复生。 “不是还有你父亲吗。”秦子修耸耸肩,冷漠地道:“就算他一去不归,也算是他自己的赎罪不是吗?” 第79章 见过秦子修, 算是达到了他们来时的目的。 秦子修不吝指点,认为温歆既然不准备再把魔种当作封印装盛魔气的罐子,那么就需从两方面着手。 一方面集结力量应对魔物, 另一方面尽可能达成魔气与灵气的平衡。 前者温歆已经在师父与师兄的帮助下有了一定安排。 至于后者,虽然无法强迫修仙者们放弃以灵气修炼, 但可以让魔种们如修仙者一般通过修炼壮大实力,以此消耗魔气。 “你一片好心在修仙者面前为魔种争取利益,可依靠旁人的给予,其实名为施舍, 到底给不给依然是修仙者说的算。唯有魔种的实力可与修仙者抗衡, 才能获得真正的公正。” 出生皇室,秦子修最知应当如何平衡双方势力。 如今抽身旋涡中, 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 更是清晰,轻易就拟定出计划。 唯一的困难就是目前魔种们所知变强的方法,只有同类相噬, 不但效率低下, 而且隐患还大。 秦子修言他教授程烨的那套魔功,可以有另外的简化版。 设置的门槛不很高, 稍有些悟性的魔种都能修炼。 “如果魔种们愿意以魔气修炼,未必不能达成灵气和魔气的动态平衡。” 见小姑娘露出忧虑的神情,秦子修心知她是担心引导魔种们修炼, 会引发修仙者与魔种之间更大的纷争。 于是轻声补充道:“简化的魔功就算修至最高阶,也不可能有程烨强。既然为恶的修仙者有秩序可以惩戒, 那同视魔种也为他们制定法则就好了。” 他提到程烨, 想的自然就是由程烨去执行惩罚。 反正两人是互坑的关系, 劳累程烨, 秦子修不会觉得有丝毫愧疚。 而程烨听过他的建言,为温歆着想,就算明知道他是在故意算计自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各管各的,真要是哪一方刻意找麻烦,再仔细去计较吧。” 秦子修饰自己的语句,眼睫缓慢颤动,盈润日光的眼中盛满笑意,哄得温歆觉着有道理,点了头。 然而所谓的“仔细去计较”,计较过程中绝对免不了血腥。 ——他递了个眼神与程烨,意思是这阴暗的一面不必明说给温歆知道。 程烨无言颔首,该如何解决,他清楚得很,也已经尝试过了。 只需要支开温歆,凭武力争取合理的权益就行了。 “至于到底要不要以魔气铺就复生的道路,由你父亲唤回你母亲,这件事我没法替你决定,你自己想想吧。” 秦子修将所能教授的全部教完,便不再多言,背手向二人一点头示意告别,含笑悠然离开。 至此,来到皇城的两个目的都算是达成,等到准备的差不多,通知太子将百姓尽数迁移,就可以封锁皇城解除阵法了。 然而从皇城出来时,温歆却是心中纠结地望向天空。 天空无云,她抬起手遮挡有些刺目的阳光,露出袖摆下一截白玉般的小臂。 轻轻咬住柔嫩的下唇,唇瓣立刻留下一个小巧的齿印。 ——由玄黓作为复生计划的执行人,她难以下决心。 复生只是理论上可行的办法,结果不一定真的能成功。 一旦开始执行,灌入玄黓全身的魔气就会毁去他全部修仙的根基,甚至更严重些,有可能夺去他的性命。 她不希望他死去。 到底玄黓也是她的父亲,为着小姨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和亲昵之情,温歆不会认他。 但得知他一去不回的真相和他悲惨的身世,又亲见他想尽办法弥补自己,小姑娘其实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你决定不了的话,就直接将选择权交予他吧。” 程烨颇为感慨地道:“或许你会觉得这个方法风险过大,可是于他,却说不定是救命稻草呢。” 他的语气不确定,实际心中却是笃定程烨一定不会放弃复生温婵的机会。 因为仔细想想,玄黓的处境与上一世他失去温歆后的处境,倒有些相似之处。 都是失去深爱之人,所知可拯救的法子从来没有验证过是否可行。 不过也还是有些不同。 程烨除了心上人外,无所挂念,也向来肆意不管可能对其他人造成的后果,所以毫不犹豫地逆推时间回到过去。 而玄黓在恢复记忆后,即便得知爱人已死,也还有位需要他帮助的女儿,同样是他辜负十余年的亲爱之人,不能立刻抛下。 因此他才没有立刻兑现与温婵同生共死的承诺,追寻她而去吧。 程烨眼幕低垂,代入玄黓考虑他对未来的想法。 约莫就是等到封族的事情告一段落,温歆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他就会往芳雨城见一见温婵的墓碑。 再自断性命偿还温婵的多年苦等,以及温嬗对她的深重怨恨。 现在有一个可以复生温婵的机会放在他眼前,对于他来说,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同他原本想法一样的死去。 他怎么可能不把握住呢。 “我明白了。” 温歆虽然心上还是压着些失落之情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寻回的父亲,但是也认可程烨的话,决定尊重玄黓的选择。 传信给玄黓,说明事情来由,约定在芳雨城相见。 无论玄黓决定怎么做,她也该兑现自己承诺,带他见一见自己母亲的墓碑了。 * 为了避免小姨见到玄黓恼火过头,闹出争执来,温歆与玄黓在芳雨城城门外汇合后,刻意绕行了温嬗的活动范围。 温家从前不算极富裕,温婵的墓碑没有立在特别好的位置。 同许多死去街坊一般,温嬗替她铸了石质墓碑后,就落坟在坟场的角落。 温歆从前常常陪同小姨一起看望母亲,循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墓碑的位置。 浅灰色的雨花石墓碑上刻着温婵的名字,题写夫郎名讳的位置空着,稍下方是妹妹温婵、女儿温歆的名字。 铸得极简单,照着温婵的遗愿,连描述她生平的碑文都没有一句。 温歆记着,当时下葬母亲的时候,因为碑石刻写得过于简单,还在城里引发了些议论。 毕竟当初温婵是城中最美的美人,玄黓这修仙者追求温婵的事更是在小城中传遍。 说温婵久等不到修仙者才忧思成疾、不幸离世的话不少。 说的好听些,她是因爱情而枯萎的娇美花朵,说的难听些,就会称她是郁郁而终的可怜怨妇。 当时许多人看温歆的目光都满是怜悯,让她很有些不自在。 也就是自己小姨泼辣,谁议论就打到谁家去,不许旁人可怜自己家,小城居民又都本性善良,日子才恢复如常。 第113章 “小姨今日应当来过了。”温歆俯下身理了理墓碑旁花瓶中插着的白色花束,见其上仍沾着水珠,就知道肯定是小姨来看望过母亲了。 抬起眼,玄黓已经一言不发地跪在墓碑前,视线描摹在“温婵”两个字上。 他表情空茫,一时间无悲无怒,就只是呆呆愣愣地瞧着经历近十年风雨,已经能看出岁月痕迹的墓碑。 温婵真的死了。 他比从前的任何一刻都清楚认知到这一点。 爱人的死亡从前只是个概念,他听说时会觉得痛彻心扉,但等到真的面对墓碑时,才终于生出尘埃落定的感觉。 绝望攀附在心脏上,如同缠绕在内腑的荆棘,慢慢收紧,带起一阵阵疼痛与窒息。 在他安稳度日、一无所知的时候,原来就失去了最珍爱的人。 玄黓落不下泪来,眼角与咽喉生疼,血气翻腾在胸腔内几欲呕出来,最后引发剧烈的咳嗽。 他连站都站不稳,踉跄着扶在碑石上,拳头一下下砸着自己的大腿。 温歆见他这幅样子也实在难受,起身搀着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我与你寄去的信中所说的事... ...” “我去。”不待温歆问完,玄黓就用干哑的嗓音答道:“遑论只是往忘川河边去一趟,若是能复生她,直接以命换命我都是愿意的。” 他毫不犹豫地表达出肯定。 温歆蹙起秀气的眉却仍有些不确定。 犹疑着不知该劝他继续想一想,还是该遵着他的意见,立刻领他往皇城实行计划。 然而不待她再度开口,远处就传来女子厉叱之声:“好啊!原来你这负心汉竟还活着,我阿姐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 温歆大惊,循声看去,正是自己小姨手拿着把剖肉刀,怒气冲冲地奔来。 她处在盛怒中,头发散乱地飘在脑后,连原本装饰在发上的簪钗都已经不见踪影。 而在她的身后,是努力试着追上她的守坟的跛足老人。 温歆立刻就明白她来到的缘由了。 想必是守坟的老人眼花不认识自己了,以为自己带着两个成年男子往母亲的墓碑这边来是要做些恶事,才立刻去寻了自己小姨来。 小姨最在意的就是母亲,得了传话就持刀寻来。 温歆连忙要拦她,行到她身前抱住她的腰劝她冷静:“你别冲动,我见过父亲后已经知晓他当初未归的缘由了,确实有旁人作乱其中,不是他故意不回的!” “你还与我说什么不会认他,原来几句话你就被他哄了去了是不是!” 温嬗已经完全被恨意蒙蔽双眼,闻听她的话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心生被背叛的伤心。 曾经猜测温歆会投奔父亲去的想法仿佛得以印证,她的难过无以复加,虽然一时间摆脱不了温歆,也不愿意伤到她,但是也狠狠将手中剖肉刀掷向玄黓。 玄黓听到她怒斥时就望向了她,扔来的刀他很轻松就能避开,但他却没有躲,胸口硬生生受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第80章 血液涌现出来时, 温嬗有些懵。 像是没料到自己真的能凭一把刀重伤玄黓,滚动在心口的愤恨都骤然降温,理智回笼脑海中。 她从前没有这样伤过人, 就算在曾无数次幻想应当如何杀了玄黓,现实也还是有别于想象。 温嬗目光空茫地望着青年修仙者。 他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太大区别, 除去曾让她艳羡的一头如绸乌发变成如雪的白。 黑与白的对比很明显,但都比不上此刻他胸口伤口的鲜红。 ——到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情状的呢? 温嬗很喜欢自己的姐夫,见他第一面就觉得他与自己最爱的阿姐般配。 虽然他有时候不经思考地说话,会直得惹自己和阿姐生气, 但感受得出他对自己阿姐的爱意深重。 两人站在一处, 极赏心悦目。 温嬗曾经将他们俩当□□情所能达到最高的程度。 然而玄黓抛弃了温婵。 温嬗曾经对他的喜欢尽数化为怨恨。 她想,除非玄黓是一早死在外面了, 否则不该有任何理由不传回任何消息。 虽然修仙者的生命力强悍, 轻易不会陨落,但是温嬗能够说服自己放下仇恨的借口只有这一个。 因此当她见到仍然活得好好的玄黓时,所有清醒都被怒火燃烧殆尽。 甚至不必质问他未归的原因, 单是他依然活着这一点, 就已经足够成为她复仇的动力。 “嬗嬗,抱歉。” 是玄黓开口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刀拔出, 任由胸前可怖的伤口淌着血,直到一身素色衣衫被血浸透,滴落在地的血滴聚汇成一摊, 也毫无动容之色。 仿佛他心中的绝望与痛苦,也能随着血液流出而损耗。 终于他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眼前渐渐浮起暗影。 为了维系神智, 玄黓才勉力以自己的血凭空绘成愈伤的图纹, 止住流血。 他虚弱地向温嬗道:“我不能死在你的手上, 我也不能现在死去。” ——就如同程烨的推测,玄黓在恢复记忆,得知心上人早已死去时,就存了死志。 只不过他发现他与温婵有一个女儿,想要对温歆作出弥补。 当温歆不再需要他的帮助时,就是他追随温婵离去的时候了。 然而死在温嬗的手上,等于让温嬗成为杀人犯,玄黓不能让她背上这种罪孽。 且复生计划的提出,则为玄黓点燃了一根希望的明烛,仿佛身处无间地狱也有了些微脱离的希望。 他想要尝试复生温婵,不成功再弃生。 然而温嬗误会了他的意思。 先前因为他受伤而稍稍软下来的心肠,在听到他明明白白表明要背弃与温婵“同生共死”的诺言后,登时又冷硬如刀。 她怒红了双眼,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懦夫!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和我阿姐许诺,你这个骗子!你怎么配来祭拜她!” 温歆却清楚内情,又已是听过程烨的剖析,清楚玄黓是要以性命作赌换温婵回来。 因此即便惧怕小姨的怒火,还是怯怯地开口。想要为玄黓申辩:“小姨... ...” “你别与我说话,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温嬗怕她说出任何背弃自己的话,再伤自己的心。 因此始一听她柔和的声音响起,就眼眶发红,忙不迭地打断。 小姑娘想好的一腔诉说被堵了回来,只得苍白着脸色,轻咬住蕊红色的下唇,目光为难地在玄黓与温嬗身上移挪。 一直环胸旁看着的程烨没法静看了。 他懒得管温嬗如何教训玄黓,毕竟是他们几人的纠葛矛盾。 但他不能不管温歆平白受委屈。 沉下声音,程烨模仿着曾经温婵劝导温嬗的口吻道:“你有不明白的事情,就好生问,就算不愿意好生问,也别打断歆歆与你主动说。” 温嬗对他没什么好感,愿意接纳他,不过是看在温歆的面子上。 此刻温歆都被她迁怒,又怎么可能给程烨好脸色看,所以愤怒望向程烨,就要连带程烨一齐骂在负心汉中。 第114章 然而程烨不单是模仿温婵的口吻,他还调动些微魔气,循着曾经主导温嬗梦境余留的痕迹,引动温嬗的心潮。 温嬗的目光才投向他,就茫然了一瞬。 耳边遥遥传来那场梦里,自己阿姐如同叹息般批评自己的话:“你总将自己的怀疑当作一切想法的根基。” 晃神清醒过来,温嬗想要追溯方才的声音,向周身看看,又只如自己经幻听一场。 即便只是幻听,温婵的话也能点醒她。 她合目作了几次深呼吸,将视线从引动自己滔天愤怒的玄黓身上挪开。 垂首轻推了推仍然抱着自己腰不放手的小姑娘,温嬗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想为他说什么好话?” 温歆抬眸,见她面上犹存不耐与怨愤,知晓自己约莫就一句话劝小姨的机会。 玄黓一去不归的实情,情有可原,至少温歆在知晓后,曾经寻他一问的执念渐消。 可在自己小姨看来,再多的理由肯定都抵不过娘亲近十年的苦等,怕是立刻就又会打断自己,根本不会听到最后。 因此温歆咬了咬牙根,遏制住心中惴然不安,将复生这个还不完全成熟的计划讲了出来。 “小姨你别急,我父亲来祭拜我娘,是因为我得了个法子,说不定能够复生我娘。” 在听到“复生”这个字眼时,温嬗面上的表情就由愤怒转为空白。 她捏住温歆的肩,颤声问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敢用这种话来糊弄我?” 情绪过于激动,她手没了轻重,温歆轻蹙起眉,忍住疼就要向她讲述。 “别急着说嘛。”程烨走过来,长指在温嬗手背一点,就令她放开了小姑娘的肩。 他执起温歆的柔荑,劝道:“这里不是合适讨论的地方,你小姨也不可能凭三两句话就会信你,还是另寻个说话处吧。” 话是说给温歆听的,提点的却是温嬗。 衣衫凌乱,连发髻都已经散下成披发的温嬗盯着他一会儿,又与满目诚恳的温歆相视,终于还是让步,道:“去家中说。” 不远处守坟的跛足老人正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瞧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知会不会将他们讨论复生一类的话听去。 这种一听就是禁术类的东西,就算温嬗再如何激动急迫地想要知道,也明白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 她心乱如麻,遥望了一眼玄黓,抛下一句“他一道来”,就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跑离开了。 温歆与程烨相携追去。 在经过跛足老人时,她还是驻足,礼貌地与他道了声谢:“多谢您尽职尽责寻来我小姨,不过我只是带朋友来看看我娘的墓,您误会了。” “喔,是温家妮子啊!”离得近了,眼睛有些花的老人才辨认出来她是谁。 他一拍脑门,歉意道:“许久没见你,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谁鬼祟着来踩点看坟呢。” 温歆明白他是一片好心,只是此刻不合适继续深谈,所以寥寥又谢了他几句,便与程烨继续去追温嬗的脚步。 玄黓在得到温嬗的留话后,也没有多言任何,他捂着还没有痊愈的伤口,又凝视了一会儿温婵的碑石,才脚步虚浮地跟上。 * 温家宅邸里,温嬗从小姑娘口中得知了复生温婵的几个条件。 需要温婵的生魂在这些年依然未转世,前去唤魂者的身体能够扛住魔气的灌输,与温婵羁绊深到能够沿着魔气铺就的道路找到她。 找到后还需要温婵愿意跟随归来,寻一具合适的身体让她能够复生。 这些被考虑到的条件已经是万难实现,任何一步出现差错都会功亏一篑,而因为之前没有先例,一定还会存在许多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原本勉强按捺下激荡心情,略相信会存在复生法子的温嬗听完,眼眸都一寸寸黯淡下去。 她牵动唇角,苦笑一下,放下茶盏,道:“果然从前没有死人复生的事,就是因为你们说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全部达成吧。” “再难我也要去试一试。”玄黓冷淡地开口道:“若是失败了,我就追寻着她的踪迹,随她一同转生。” 温嬗听出他并不是虚言,先前以为他贪生怕死的误会解开了,却仍然悲愤交加。 “你哪里还配与我阿姐一同转生!从前总以为你多了不起,原来回去一趟,竟就能将与我阿姐的记忆都被剥夺了,你以为我知道这一点就能原谅你吗!我阿姐受苦了那么久!” 她在仇恨中浸泡多年,无法因为一个所谓的真相,就忽然抛下心中怨愤。 玄黓默默承受着她的怒斥,等她稍稍冷静下来,才向温歆道:“先前未与你们言,你们通知我婵婵需要身体才能复生,这一点已经无需担心了。” 他落在膝上的双手收拢了些,目光中写满复杂,道:“我父亲说,他那里仍然留存着为我塑身的材料,仍是能唤回婵婵的生魂,就能借那些材料令她复生。” “你父亲的鬼话你还敢信!”温嬗一听,情绪更炸了。 连温歆都有些恍然,不知生生拆散玄黓与温婵的罪魁祸首郁仪到底又打着什么主意,怎么会主动提供帮助。 之前他们想要破解皇城阵法的时候,就是郁仪未提前说一声、也没有任何要求地提供帮助。 明明他之前还想要搅和其中为乱,怎么忽然又转性了呢。 “他的性情,确实与常人不同。”玄黓也不知晓郁仪做事的规章,叹了声气,道:“他说,他仍然是在按照所见未来做事,我不知他这回看见的是什么。” 第81章 向小姨讲清来龙去脉, 温歆勉强安抚好小姨的情绪,约定不久解开皇城阵法,就与玄黓回到芳雨城, 尝试复生母亲。 虽然温嬗仍然不敢抱太大期待,但是也没有再对着玄黓喊打喊杀。 因为她已经知晓, 要参与到复生计划中的玄黓,无论最后结果成与不成,身为修仙者纳入魔气,面对的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她眼神复杂地望着玄黓, 沉默片刻后还是道:“如果真的能有人带我阿姐从忘川河边回来……” 温嬗压抑下所有负面情绪, 道:“那个人约莫也只能是你,毕竟她一直痴等的是你。” 语气依然生硬, 可说的却是句难得的好话, 出乎玄黓的意料。 他闻言愣了愣,张口想要回应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只能迟缓地点头, 道:“我会尽自己所能。” 剩下的时间里,玄黓都陪伴着温婵的墓碑度过。 温嬗不愿见他, 就暂时歇了每日去看阿姐墓碑的习惯。 当其他事宜都安排好,去信皇城,收到太子答复说可以迁出百姓时, 他们离开芳雨城,再次踏入封族们生存的空间, 去取郁仪承诺提供的材料。 无论他想要图谋什么, 都阻止不了他们计划的推行了, 即便他是刻意设下陷阱, 也无什么可畏惧的。 然而进入封族们的居住地,温歆一行人才发现这里的情状已经大不同从前,并没有埋伏,却很显得诡异。 原本井井有条的田垄在不算太长的时间里,变成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 劳作田野中的村民们全不见了踪影,连之前见过的黄牛和土犬都未能望见。 第115章 整片地域被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静默里。 温歆因这副奇怪的景象心中不安,长睫颤颤,向程烨贴近了一步。 程烨也意识到不对劲,可又察觉不出有何危险,轻拧起眉,垂头在小姑娘的额发落下一吻,唤出影兽绕在她身边:“别害怕,有我在呢。” 装成可爱小狗模样的影兽轻蹭蹭温歆的小腿,缓解了她的不安。 行至郁仪的居所时,他们终于见到了个活着的老人。 他坐在郁仪的屋外一张木凳上,膝上放着只似乎睡着的土犬,没注意到来人的动静。 直到温歆他们几乎走到他跟前,他才抬眸看来。 老人鹤发稀疏,牙齿已脱落大半,可一双眼却透着些天真稚气。 看见玄黓,他扯动干瘪的唇露出个毫无美感的笑,用低哑的嗓音唤道:“黓弟弟。” 玄黓浑身一震,仔细打量起这位他一时认不出的族人,惊异的发现眼前的老人竟然是村庄中年龄最小的孩童。 族人没有谁会违逆自己父亲的意思,也因为自己诞生方式不寻常,不太愿意亲近自己,见面只会冷冰冰叫声“少族长”。 唯一私底下称他昵称的,就是村里最小的孩子。 这里没有死亡,没有新生,人也不会再长大或变老。 如果不是玄黓的诞生,他永远没有唤人“弟弟”的机会,所以在玄黓还没有成长起来时,他总乐意偷偷晃到玄黓身边,叫上一声“黓弟弟”。 就算后来玄黓看着已经比他大了,两人私下遇见,他也喜欢照着昵称来叫玄黓。 交情不算非常深,但也是玄黓在所有族人中比较亲近的一个了。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族人们难道……”玄黓讶异地去看他膝上一动不动、宛如失去生机的土犬。 村里最小的孩子养着的是只被叫作“包子”的小土狗,不到一岁的年龄就赶上玄黓悟道升仙,所以永远只能是只奶狗。 “族人都已化成灰散,我差不多也该走了。”老人的话确认了玄黓的猜测。 他抚摸着气息微弱的土犬,笑了笑,道:“包子在等我一道呢。” 玄黓陷入了沉默,想起之前与郁仪对话时,对方就有提起过,封族的长寿源自于他,本身并无根基。 如今郁仪将逝,力量衰弱,依附于他血缘的族人们一一消散,居所空间也变得全无生机,都是情理中事。 可玄黓明知这些,依然有些难过,抿起唇,一言不发地退开。 “你进去见族长吧。”老人声音懒倦地向玄黓道:“也是时候为我们的时代画上句号了。” 除玄黓这新生儿以外的封族族人们,其实都知道郁仪做的事。 但他们被郁仪救过性命,不会质疑他选择的道路,是崇信他的信徒。 或许郁仪拿他人的血换取烛火微光,注定道路尽头无望,可既然享受过他于黑暗中给予的光明,就需要陪同他一起遁入黑暗中去。 即便明白迟早有一天,郁仪会被他牺牲掉的魔种反噬,也不可能背弃他。 因为他们始终都是行进在由郁仪开辟的道路上。 “你与我们不同,你还可以拥有未来。”老人意识到大限已至,缓缓合上眼,身形渐透明。 玄黓下意识伸出手去,试图挽留,却只如接触到白雾,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眼前。 垂手身侧,他终于没有评价任何,只轻轻说道:“走吧。” 推开屋宅的门扉,郁仪仿佛早有预料他们会今日来到一般,坐定椅子上静默地等着他们。 他身侧的桌子上摆放的是一株像被琉璃封存的花,仔细看却能看出花朵是在琉璃石中含苞待放。 玄黓见到它第一面就意识到它该就是用来为自己塑造身体的材料,因为心脏隐隐与花苞有了触动关联。 “十是圆满之数,世间共十株石生花,偏偏第九株培育出你,想来圆满就是待今日吧。”郁仪未提出任何条件,直接将桌面上的花株递来:“拿去吧。” 他仍然是那副孩童的样貌,表情平静无波,如果不是依附他血脉的村人们都逝去,完全看不出他的虚弱。 玄黓眼神复杂地接过石生花,小心抱在怀中,望着仿佛一切如常的郁仪,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你看见未来,你看见的是什么?” 是什么样的未来足以让郁仪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明明之前他还不择手段地试图阻挡由他构建的秩序被毁灭。 “我看见了她选择的结果,新的秩序取代了旧的秩序。”他直接问起,郁仪便没有兜圈子回答他:“虽然还会有很多艰难,但最终竟能够实现。” 他冷淡的眼神落在温歆身上,显然话语中的“她”所指乃是温歆。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郁仪一早就知道这点。 他千方百计欲要对付程烨,是因为程烨会毁灭世界,让秩序重归混乱中,让他生来肩负的使命毁于一旦。 算计程烨失败了,本以为只能接受秩序被毁灭,世道从此陷落混乱,自己的使命中止的命运,却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在温歆身上。 一枚他根本不曾重视过的棋子,竟然成了拥有选择权,可以搅动世道的人。 郁仪揣测过她的选择会是什么。 是如自己一般,选择弃小众保大众,或是单以亲疏论正邪,袒护她爱人所在的魔种阵营,尽力为魔种与修仙者求和平,最终只能摇摆不定地处在矛盾里。 结果却见她走上第三条路,采信他人意见,构建出个尽可能公平的全新秩序。 公平是世界上最难以达成的事,这个选择在郁仪看来简直愚不可及,可偏偏在窥探未来时,看见了一个远比自己所定下世道要好的世界。 明明温歆实力不强,也没什么主见,几乎毫无出彩的地方,可与她相知相识的人就算性情各异,阵营不同,也能被她打动,选择助她一臂之力。 理由似乎只是因为她一片诚挚的真心和竭尽所能达成目标付出的努力。 虽然她的努力在郁仪看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就连郁仪自己都有了帮她一把的想法。 倒不是忽然觉得自己有错,需要改正错误,而是因为新的秩序诞生,肩负旧秩序的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达成了使命。 没有再继续阻挠她的必要,甚至可以加快她的进度,更早完成自己的命运。 “这片空间与修仙界类似,却又独立在凡俗界与修仙界外。”郁仪道:“我逝去后,这片空间就是无主之地,你想要为魔种们寻居所,这里就很合适。” 温歆一愣,意识到他所言非虚。 如果经考量这里确实合适魔种们的生存,倒是又解决了一桩难题,只是从最擅算计的郁仪口中说出的话,总还是得存疑三分。 郁仪并不介意他们对自己的怀疑:“若我无有人态,而是真如天道般选了些新生儿为魔种,你们许是就不会这么怀疑我了吧。” 温歆想了想,没有认可他的话,而是摇头道:“如果真是天道择人,不会去传什么魔种必为祸的流言。魔种们虽然仍会因天生有异被侧目,但也未必不会有合适他们发挥的空间。” 第116章 就像海蓝,她为同为海民的亲朋们做了很多,如果不是修仙者揭开她是魔种,猜疑她可能是故意招来灾祸,想必是能够与亲朋们相处融洽的。 若是先天天道,就不该再后天干涉其中,若是人为灾祸,那就是以一人之心夺万人之意——郁仪没有资格替旁人决定命运。 小姑娘说话软糯,似乎很容易被说动,可每每涉及到立场问题,又总较一般人坚定。 郁仪愣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没再坚持说自己没有错,而是看向玄黓,道:“复生死人艰难,却是可为之事,若你们情坚是真,会成功。” 他说出的话,会影响认知,甚至被认可就会成真,等同是祝福了玄黓。 但话落他便闭目合口,陷入沉寂,仿佛不过随口一句,判断不了他是否刻意祝福。 第82章 与玄黓配合着在皇城外部署下防止魔气外泄的阵法后, 温歆目送程烨进入空荡荡只有秦子修一人的皇城。 皇城下的阵法可以由秦子修自己破除。 为了避免程烨一时间控制不住过多魔气,意外伤到温歆,他叮嘱着温歆留在了城外。 小姑娘陪同玄黓落座城外一块还算平整的巨石上, 沉默片刻后,看着他平静的表情, 道:“被魔气灌输,最好的结果就是你的仙体归凡,从此如同凡人般生老病死。” 她联络了能够将魔气纳入体内应用的明庭烟,想看看能不能尽可能避免损伤玄黓的身体。 对方刻意回来一趟, 见过玄黓。 可玄黓的意志力及身体淬炼程度都远不如明庭烟, 与其强迫身体内的灵气与魔气相融合,倒不如直接散去灵气。 以牺牲仙体为代价, 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如果能够带你娘回来, 我与她一道生老病死就是最好的结局。”玄黓不在乎化凡,也没有想要独自苟且偷安的念头。 他怀抱着石生花,如同抱着唯一的希望。 如果以魔气通冥后, 他无法与温婵同归凡世, 便会选择直接消陨在幽冥忘川。 只是与女儿相处的时间还不长,如果自己无法与温婵同归, 又要留她一人了。 所幸她性情柔和,与人为善,无论是师门的人还是陪伴她的爱人都能予她爱意。 玄黓眼神温柔地望着温歆, 探出手来,想要抚摸她如缎面般顺滑长发。 可思及她对自己的态度, 在触碰到之前还是顿了顿, 无声地询问是否可以。 温歆犹豫了下, 没有躲开。 玄黓的手掌得以触碰到柔软顺和的长发。 小姑娘肌如白瓷, 因为得知他的打算,一双乌目中盈着复杂的情绪。 玄黓便开口劝慰道:“歆歆很优秀,一直都不用我如何操心,往后肯定也能过得很好。” 复生温婵的希望渺茫,他不敢抱太大期待,温歆同样知晓他有可能是赴死而去。 她答不出话,也不肯向他泄露心中的伤感,只胡乱点过头,故作冷漠地转移视线看向皇城方向。 皇城的城门闭合,看不出城内的情形如何了。 但很快状况就发生变化。 城外的地面开始轻微的震动,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碎石子因为这震动,被抖得浮空而起,连温歆都有了轻身之感。 她意识到是解除阵法的图纹被秦子修启用了。 因为解除阵法的第一步,就是将位于城下的阵法浮出。 远目眺去,皇城已笼上淡淡的黑雾,约莫是封存在秦子修体内的魔气开始溢散。 如果程烨无法将外泄的魔气收拢控制,那么就只能如秦子修一开始提议的,留在皇城中等着炼化全部魔气再出来。 温歆有些担忧,不自觉地站起身,莲步轻挪向皇城方向,都想要穿过结界,进入城中看看了。 可念起自己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进了皇城反而添乱,就又坐回巨石上。 想象着皇城中两人可能遇上的各种意外,她心中惴惴地咬住下唇。 然而实际皇城中的状况却极安逸。 秦子修心情极好地感受着身体久违的虚弱感,捧着杯热茶,看程烨表情阴沉地忙活着将空气中无数魔气的黑丝,如同缠线一般缠成球托于手掌上。 “你危言耸听与我说什么储存千年的魔气难以应付,结果就这?” 他表现得越闲适,程烨的心情就越糟糕。 魔气被从秦子修身上尽数抽出,如果用去破坏确实会造成极大的损害,可是也不如秦子修一开始说的那样难以控制。 以他现在魔气抽离的速度,程烨将魔气全部控制起来也就是繁琐些,就算完全炼化成自身魔气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根本不需要他与温歆分开。 留着小姑娘独自在城外,她不知道城内情况,肯定还要徒生担忧——程烨横了秦子修一眼,心中生恼。 “不连她一并瞒过,怎么显示出这魔气团对你存在威胁性呢,她一看就不是会说谎的人。” 秦子修晃着摇椅,面上一派天真之色:“我可是为你好,你不会希望往后的日子里,都奔波着为魔种主持公道吧。” 单是与化外境修仙者们商定了魔种的地位根本不管用,即便他们为了自己的名声,愿意名义上承认魔种的权利,也肯定拖延着把利益全部让出来。 一旦闹起矛盾,就又得程烨凭武力去解决。 “你倒是可以将他们一个个都打趴下,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下杀手,他们就会知道你顾忌着那个修仙小姑娘。没有击败你的手段,却可以利用她威胁。” 秦子修缓缓道:“到时候就会有各种阴谋诡计图谋落在那妮子身上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就算时时陪在她身边,也说不定会有失手的时候。” 前面秦子修与程烨提魔种主持公道的事,程烨还一脸无所谓。 毕竟他本身就是为温歆想实现的未来才忙碌着帮助其他魔种的,真要说因为是同类才互相帮助,他还没有那么热心。 可听到秦子修说温歆的安全会被拿捏着当作筹码,他的神情便凝重了。 不是不信秦子修对人心的揣度能力,他出身皇家,最知道他人的恶,只是程烨被他戏弄得多了,怀疑他又使话术暗害自己。 “平时害你归害你,可这次我是要还那妮子的恩情,没心思和你弯弯绕。”秦子修含笑将手搭落胸口,道:“而且我将去寻我皇姐,不必再从你身上找乐子。” “那你有什么法子?” “简单,你现在手上拿着的魔气团就是修仙者解决不了,只有魔种们能解决的问题。” 秦子修见他愿意听从自己的主意,高高兴兴地道:“魔种们被需要甚至被修仙者们求着办事,自然就会拥有生存的权益。” 程烨眉头皱起,虽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这套道理跟温歆被算计似乎没什么关联。 “你需要演出垂死的状态。”秦子修见他已经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直接给出指示。 “你重伤控制不了魔气团了,其他魔种才会被需要。而修仙者们发现有可以重创你的手段,对你的忌惮心也会轻不少。 发现你是可以被重创的,至少往后他们针对你的重点,会落在如何以招式杀你上,而不是寻旁门左道,利用温歆威胁你。” 第117章 程烨没什么意见,如果装一次被重伤能免去温歆的安全问题,他根本不需要犹豫。 然而秦子修悠悠说出的下一句很快就让他陷入了纠结:“你得当着温歆的面被重伤,而且不能叫她提前知道你是装的。” “当着她的面,还不让她知道内情?”程烨的眉心直跳,几乎以为秦子修又是兜圈子算计自己:“那她不得伤心欲绝?” “她表现得越难过,你的重伤才越有可信度,就像这次我故意瞒住你们两,才会所有人都信魔气的危害性不是。” 秦子修也没多劝,话毕就合上嘴,让程烨自己拿主意。 两天一夜的时间里,虚弱与困倦感如海浪般层叠着向他涌来,几乎将他吞没。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慢过一声,却毫无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心生淡淡的欢喜。 当最后一波浪潮袭来,秦子修叹息般地道了声:“替我向她道声谢。” 程烨闷闷地“嗯”啊一声,随着最后一缕魔气被缠绕在魔气团上,秦子修的身形雾般消散。 “都要死了,还要给我支昏招,逼得我不得安生。”程烨眉头紧锁,烦躁地抱怨一句。 一扬袖,将秦子修留下的痕迹尽数消除,他抽身离开了皇城,却没有直接往城外见温歆,而是要先去安排下一位合谋者。 共同完成自己未来被重伤的大戏。 * 耗费一来一回的时间,等再次见到温歆,已经又过去了两日。 小姑娘就真的露宿皇城外,等了他将近五日,终于望见他的身影,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被点亮,笑容如春花绽放,立刻迎了上来。 虽然修仙者的体能不至于因为五日的枯等而消耗殆尽,但是她的心神在担忧中熬了这些天,整个人还是憔悴了。 芊芊体态落入程烨的眼中,更是心疼不已。 他执起她的手腕,落吻于掌中,几乎忍不住直接将自己需隐瞒她的事和盘托出。 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意不掺任何水分,很令他开怀,可不久需要在她眼前上演自己被重伤的戏码,他又希望温歆还是对他情浅一些好,不至于过分伤心。 “秦子修的事都已经办妥了,他的愿望达成,托我与你道谢。” 犹豫片刻后,程烨没有道出计划,而是柔声道:“皇城中的魔气都已被我抽离,可以让居民们归来了。” 他还想讲一讲怎么安排玄黓复生逝者的事,却被温歆的小手团揪住衣襟,插言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那可是千年的魔气,于你的负担是不是很重?” 程烨失笑:“我一切都好,千年魔气控制起来的难度,其实不如秦子修说得那么夸张。” 真相在他口中滚动几圈,到底没有告知给温歆知道。 秦子修的考量合理,为了温歆的安全着想,他的确有必要演一出戏。 小姑娘眼底的缱绻情意将他网罗住,程烨狠心咬了咬舌尖,才按捺心情把真相藏好,长指抚平她眉间愁绪,道:“真的,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无论是在皇城中,还是在未来筹划的那场袭杀中,他都不会真的有事,虽然不好说出口,但是他希望温歆得到暗示,不会太难过。 第83章 魂兮归故乡。 虽然没有复生逝者的先例, 但是有过修仙者召魂相询的故事,程烨也是在芳雨城引得温婵进入温嬗的梦境。 越是在逝者熟悉的故土上,越有可能召来他们的魂灵, 那么想要复生温歆,想必同样是在她所思念的故乡施术, 容易带她归来。 温歆配合着玄黓在温宅附近设下结界,保证结界内的变化不会影响到外界,然后就退到小姨的身边,注意着小姨的安全。 原本让温嬗离开该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温嬗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证, 玄黓的死去, 或是温婵的复生。 她性情固执得难以说服,温歆只能应允, 领她站在结界的边界处, 照看着情况,一旦发现有任何不妙的迹象,就立刻带她从结界离开。 等她们两人准备好, 程烨与温歆对视着一颔首, 然后从影子中取出魔气团。 滂沱的魔气被压缩成球状,像是另类的生物, 不断地膨胀,仿佛在试图摆脱限制。 可被程烨一次次强行压制着,根本没有放肆的机会, 只能被他取了部分,操控着罗织成细密又结实的长绳。 默念法咒一抛之下, 便有一端失去下落, 只留下浅淡的黑色虚影不知通向何处。 程烨手中执着长绳的另一端, 将还剩下大半的魔气团丢回影子里, 向玄黓问道:“你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若是我将这魔绳系在你腕上,你可就再无反悔的机会了。” 玄黓有所眷恋地望了温歆一眼,收回目光,舒出一口气,遏制住体质对于魔气的反感,伸出手,道:“麻烦了。” 程烨便也不再耽搁,说是系上魔绳,但实际上他只需要松开手,由魔气精制成的绳索就自行缠上他的手腕,钻入他的血脉中。 极大的痛苦将他吞没,他的气息顿时失了节奏,神思紊乱,倒地蜷起身体试图纾解身体的疼痛。 似远似近的呓语地响在他的耳畔,伴随着自身仙骨被魔气蚕食的细碎声响,引发心中无限恐惧,试图逼迫他放弃对人世的一切眷恋,踏上幽冥之道迎接转世。 在这种情况下,顺从呓语,放弃挣扎才是最轻松的做法。 可他欲要复生爱人,就必须维持自己的生机,才能有希望还魂身体中。 玄黓在痛苦中艰难地维系着清醒,如同在狂风中小心翼翼呵护微弱的烛火,以近乎冷酷地态度将自己的魂灵从身体剥离出来。 循着魔绳引导的道路,他的魂灵在路程中被一再削弱,等真的涉足幽冥,来到忘川边时,已茫然记不清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直到望见雾蒙蒙的河畔,一个身形影影绰绰、却让他倍感熟悉的女子时,他本能流下的泪水划过脸颊,记忆才晚一步回笼脑海中。 ——他已经不幸忘记过她一回,再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忘川河中淌着的不是水,落目河中所能见的也并非自身倒影,而是众生相。 即便逝者初时不愿转生,长久停留在忘川河畔,一日日旁观着他人的人生起起落落,喜怒哀乐最终都归于虚无,也会渐渐泯灭对人世的眷恋。 极少人能一直保持本心,停留在这儿。 偏偏温婵是个极固执的人,她不信玄黓会违诺,也不信过往的情爱皆付诸流水。 任谁说都没有用,除非玄黓亲口告诉她。 因此生时一直拖着病体等待他的回归,死后也凭着执念不肯转生,就固执地等在忘川河畔的无数彼岸花中。 “婵婵。”玄黓下意识呼唤。 见到自己日夜惦念的倩影,他反而情怯地止步不前,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失约。 温婵听见了他的声音,茫然地向四周环视,看过身旁已经看腻的彼岸花,眼神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太确定地问道:“玄黓,是你吗?” 忘川河水虽然没有磨平她的执念,却时刻都在消磨着她的记忆,她每一日都需要重新回忆一遍自己关心惦念的人,才不至于将他们遗忘。 第118章 望见玄黓,她一时间都不知是因为自己思念过度,所以才在幽冥中出现幻象,还是他也已经死去,终于来到幽冥与自己相见。 无论是幻是真,她都走了过来。 素白的手抚摸上玄黓的脸颊,玄黓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将她拥入怀中,一遍遍地道着歉。 温婵的心落到了实处,甚至没有追问玄黓多年不归的缘由,只是弯了弯眼睫,浅浅笑道:“终于等到你了。” 她总是最善解人意的,甚至不必玄黓多向她解释复生逝者的可能,在听到他问能不能跟他一道离开时,她就颔首同意。 只要和他一起,无论是行过忘川河上桥一齐转生,还是并肩走上由魔气铺就、看起来颇为不祥的道路,她都愿意。 * 从理论上讲,活人无法进入幽冥中。 即便借用魔气的死念强行引导玄黓进入幽冥,实际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他身体中充盈的魔气蚀尽他的仙骨,便会开始蚕食他的生机,如果在生机耗尽前他还无法归来,那么就再也回不来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看着蜷在地上的玄黓生机渐弱,明白他归来的希望越来越小了。 温歆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轻咬住下唇,错开目光不想面对。 可即便偏开脸,余光也一次次背叛她的心意,转落在玄黓身上,希望能看到他睁开眼醒来。 她身侧的温嬗则是愈发忿忿,手攥成拳,负气道:“我根本就不该对他有所期待!他从前辜负阿姐的心意,如今怎么可能将阿姐带回来!” 甚至如果不是程烨信誓旦旦,她都不敢信温婵能一直为玄黓这负心汉不转生。 时间流逝,玄黓的气息已如游丝般难以寻觅,但是在希望彻底消失前,他猛地睁开了眼。 魂灵归体,身体的疼痛尽数传递给他,他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咬紧牙根翻身坐起。 在他手掌上悬放的白色光团一经面世,就立刻变成半透明,眼看要化作雾散,玄黓连忙将它小心翼翼捧放入身旁放着的石生花中。 光团融入石生花,花苞微动,却像是仍然没有气力舒展开花瓣。 玄黓想也没想地以刀刃割破手腕,用血浇灌它。 需要用血培育石生花成长这件事,郁仪只告诉了玄黓一人。 温歆见状,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要走过去替换下玄黓。 同是封族血脉,她的血应当也能够用来培育,玄黓仙骨皆泯,正是极虚弱的时候,自己的状态比他好,更适合放血。 可再她成行前,温嬗拉住了她,板着脸冷声道:“你不许去,那是他的责任。” 温嬗希望自己的阿姐复生归来,可该是由谁负责这件事就该是谁——就算需要玄黓血流尽才能挽救回温婵,那也是应该。 “小姨……”温歆软声讨饶,仍是想去帮忙,温嬗却不为所动,手掌锁住她的手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勒出一圈红痕。 被小姨以强硬的态度限制,温歆不好挣脱,只得忧虑地望着玄黓。 玄黓自醒来后,就仿佛对周围动静一无所觉——他的五感也确实近乎失效。 身体和精神上强烈的疼痛感取代了所有感觉,他只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要将石生花浇灌至开放,一次又一次面无表情地将手腕上愈合的伤口割开。 好在当整块琉璃石被润成血色时,石生花终于羞答答地舒展开花瓣。 原本纯白的花朵被血液浸润,与之前玄黓在忘川河边所见彼岸花很类似,他却不敢懈怠着多观赏花朵绽放,立刻就又要默念法诀为温婵塑身。 然而他身体中的灵气已经尽数被魔气消融,连仙骨也失去,而身体中的魔气又并不受他控制,根本无法运转法诀。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以为要功亏一篑,玄黓几乎呕出血来。 “你念你的法诀。”程烨却早有预料,将手搭落在他肩膀:“放开心神,我替你控制魔气走向,你稍作引导就行了。” 玄黓没有犹豫的时间,只能相信他。 而程烨也就真的做到了。 夜尽天明,极死转生,魔气包裹住石生花,在玄黓法咒引导下塑以魂灵的形象,当魔气最终稳定下来时,逝者用新的身体重返人间。 魔气化作温婵不曾穿过的黑色纱衣罩在她的身上,复生了逝者便无法再融入她的身体。 温嬗望着还是离世时年纪,却又不具病容的阿姐,心脏剧烈跳动着,下意识松开拉着温歆的手,向她走去,不确定地道:“我阿姐……她真的复生了?” 温婵还没有睁开眼,无法给她肯定的答复。 玄黓跪坐地上,虚拥着爱人,不知她未醒,是否步骤上出了岔子,紧张地等待着。 在焦灼的氛围中,温婵鸦色长睫轻颤了颤,醇如月色的琥珀瞳再度盛入天光,唤了声近在咫尺的玄黓,又略茫然地看向温嬗:“嬗嬗?” 她不知自己是重返人世,正意外怎么会见到温嬗,疑惑自己难道又是进入她的梦中,就被温嬗扑入怀中。 温嬗再压抑不住情绪,如同从前常向自己姐姐撒娇的小女孩般,嚎啕大哭道:“阿姐……阿姐,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温婵勉力抬手,抚过她的发顶:“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中温度证明自己并非身在梦境,抬目所见还有一位俊朗的陌生青年,以及情怯走来的俏丽少女。 那是自己的歆歆? 温婵不曾见过她长大的模样,却心有灵犀地与她目光交融:“我是回到人间了吗?” 第84章 温婵魂灵返还人世, 习惯了几日石生花塑成的新身体,便能行动如常人了。 但实际上,她并不具备活人应有的生机。 能死而复生只不过是玄黓凭借法咒和血脉, 与她定下生死之契,共享自己的寿命给她, 让她能够留在人世。 算是真正做到了同生共死。 温歆在芳雨城住了几日,发现父母相处的氛围几乎容不下旁人,虽然他们也会关心她,但是她也看得出来他们现在眼中心中都只有彼此。 她原本就与作为父亲的玄黓不太亲近, 也已经不是在母亲膝前无忧无虑玩闹的小女孩了。 会为他们终于团圆幸福而高兴欣慰, 却没有执念一定要与他们生活在一起。 毕竟她已经长大,独立有了自己的主见, 也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 因此在第五日接到师门传信, 说各宗门将于十日后齐聚鸿羽宗,讨论如何对待魔种,需要程烨这当事人到场时, 温歆没多犹豫地选择与父母告别, 将相处空间留他们。 “还有十日的时间,且让那些修仙者多等些时候也无碍。” 程烨觉得她和亲人相处的时间短暂, 不希望她勉强她自己抽身离开,所以劝道:“鸿羽宗总不会短了他们的吃住。” “先处理正经事吧,料理完所有事, 我不是随时还能回来见他们吗。”温歆仰起脸,与程烨对视道。 这些天陶醉在父母的深情中, 她也有所触动, 眼波泛如春水, 颊染霞色, 轻声道:“而且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旅行了。” 第119章 为了尽快达成目的,最近他们在路途上总是匆匆赶赴,也不再是只属于两人的旅行。 现在急需解决的事都差不多告一段落,修仙者那边也将给出处理魔种们的答复,终于可以将脚步稍放慢些了。 温歆面露期待地道:“既然有十日的时间,我们可以看看沿途风光。” 她简单描述着对接下来旅行的规划,其实没有太具体的内容,说的并不是多动听的情话,却轻易拨动程烨的心弦。 心中涨满对她的爱意,几乎从眼中溢出,程烨同样期待起十日的相处时光,应道:“好,那我们慢些回去。” 真想要抵达鸿羽宗,路途上顶多耗费一天,剩下的时间,他还有许多想要带温歆去看的风光——在重生回到现在的那段时间,他计划了很多,还没有全部实现。 于是在接下来的九天里,两人共骑由影兽化形的马匹,如同最普通的凡世小情侣,看过一座座城镇特色的景观,在高山峰顶看绚烂的落日余晖,在静谧幽幽的森林湖畔垂钓嬉戏。 到第九天,他们碰巧遇上一处城镇夜市集会。 逛过摆着许多小物件的摊位,程烨将买下的一支点翠蝴蝶钗别在小姑娘的发髻上,看见许多情侣在向一尊不认识的神像拜拜许愿,便开口问道:“歆歆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不必温歆向神像许愿,比起只是虚幻意象的神明,他更有本事达成她的心愿。 温歆望着他被灯火映亮的侧脸想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牵着程烨的手,穿过许多享受夜市热闹的凡人,避过喧嚣,在一处影影幢幢的纸灯笼下,踮起脚尖,鼓起勇气,主动献上一吻。 小姑娘的手臂揽住程烨的肩颈,白皙而细腻的肌肤传来比他体温稍低的温度。 程烨愣在原地,下巴上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让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失去了思考和语言的能力。 “距离我们初见在元宵灯市,好像没过去多长时间。”温歆的勇气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羞意就占了上风。 她退开一步,没话找话般道:“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像是比我从前十几年过得都要充实。” 见过从前未曾见过的山河风光,如愿找到自己的父亲,甚至不可思议地迎来母亲的复生。 “我很高兴。”她的长睫颤动着,本来只是转移注意力般地回忆过去,最后竟成为直抒胸臆:“程烨,我很高兴遇见你,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 她从前不曾抱怨过生活,虽然相较许多人,她像是拥有的更少,但是比起抱怨不公,或是祈愿得到,她更愿意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因为不敢抱有过分的期待,所以对待他人也总持着小心翼翼的态度。 然而程烨的出现改变了她,他强大且包容,从不吝啬表现对她的爱意,给予她支持与信赖,使她相信她可以完成任何想要做到的事。 “所以如果我可以许愿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温歆小声地为这个愿望加上时限:“永远的那种。” 程烨定定地看着温歆,迟钝地明白她是在表白对自己的心意。 狂喜的情绪几乎将他的理智吞没,再三说服自己冷静,他才如同承诺般理所当然道:“会实现的,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略一停顿,他道:“但还不够。” 温歆略有茫然,她都贪婪地加上了“永远”的要求,怎么还会不够呢? “我是说你给予的这个吻还不够。”程烨话落,垂头吻上他期慕已久的潋滟红唇。 * 在约定修仙者们一起商谈的第十日,温歆与程烨抵达了鸿羽宗。 各宗门的掌门不仅自身前来,还将宗门内擅长战斗的天骄都一并带来了,阵仗拉得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然而程烨不以为意地望去,果然都是些手下败将,勉强有几位算是比较出彩让他记住了脸,其他都只是稍微有点熟悉感。 远远比不上明庭烟,就算聚在一起围攻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半分伤害,就像蚂蚁咬不死大象。 不过想起自己已经安排下的袭杀,他还是忍不住皱眉,忧虑地凝视着温歆,犹豫要不要提前说一声,至少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温歆注意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疑惑道:“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没有。”程烨心中叹气,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算是做戏,他也得真切的受伤才有可能取信观众,告诉给温歆知道,她一定会劝阻自己。 “师妹。” 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原本正有一搭没一搭讲客套话的周寒桐与正交流的人说了声“抱歉”,迎上前来。 与程烨对过一个眼神,他开口道:“这次需按身份洽谈,你是鸿羽宗门人,不合适在程烨身边,来我这边坐吧。” 温歆看向程烨,青年笑着向她点点头,她这才跟上大师兄的脚步。 在场的魔种不止是程烨,生活在囚魔森中的海蓝也受邀带了些战力不俗的魔种来,约莫是明庭烟还她的恩情,让他们也参与其中。 只不过他们虽然被周寒桐安排了靠正中的座次,但还是被孤立般周围空出一圈,显得格格不入。 这在海蓝一行人的意料中,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警惕而冷漠地回望着对他们态度不友善的修仙者们。 温歆被大师兄领着经过他们时,偷偷与海蓝问了好。 这位素来保持威严的领导者略一晃神,没有当着众人面作出回应,表情却松快了些,原本攥在手中的长柄鱼叉也放下了。 其实程烨一露面,修仙者们的注意力就已经全被他吸引去了,她不必再过分警惕。 温歆坐到了师父的身边。 三师兄秦君幽已决定放弃修仙,又要帮助太子处理皇城百姓的事,没有回来属于正常,周寒桐事先得到过答复,连他的座次都没有安排。 却不知怎么二师姐明庭烟也不在,鸿羽宗的坐席有她的位置,可她人却不见踪影。 明明海蓝都是她引荐来参加洽谈的,就算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也理应出席。 温歆心中生出些不安,却一时无法分辨不安的根源,视线遥遥投向程烨。 对方正被几乎所有修仙者敌视地注视着,仿佛随时有可能被围攻。 但他却闲庭信步般走到他们包围的正中,毫不顾忌激怒修仙者们,如同主人般发号施令道:“人齐了,那就开始吧。” 伴随他的话落,是无数利刃破空之声——明庭烟来了。 她的灵根已融入魔气,暗金色的利刃映着不祥的光泽,连她手持的凌霄剑也不复最初的光亮,而是染上森然煞气。 程烨倒是尽数避开了,但是只避不还手落于下风,明庭烟又是个擅于战斗的,一直这样下去免不了要被她击伤。 有动手意图但还没有付诸行动的众多修仙者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明庭烟招招杀招攻向程烨,一时都无法分辨之前鸿羽宗偏向魔种,鸿羽宗掌门弟子与大魔情深意笃到底是不是真的。 或者说都只是为了等待今日设下杀局,刻意取信程烨,放松他警惕的手段? 第120章 “师姐!”温歆最初的震惊消退,立刻就要尝试阻止这场战斗。 她知道程烨上一世行错,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被伤、被杀。 “歆歆,别过去。”知晓这次袭杀内情的掌门拉住她的衣袖,隐晦地道:“这是他应当承受的代价,他自己清楚。” “师父,他已经改正了,他不会再做伤害其他人的事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温歆几乎用哀求的口吻道:“你让师姐住手吧。” 她没有听出掌门的暗示,却看得出来在场的修仙者们都蠢蠢欲动要参与到袭杀中——一旦程烨受伤,表现出弱势。 掌门拧起眉,差点忍不住松口,可想到这次安排是为了温歆往后的安全,又冷硬心肠,道:“歆歆,听话。” 温歆眼中泪光闪烁,贝齿咬住下唇,身体都在颤抖,终于拿定主意,扯断衣袖,唤道:“带我去程烨身边。” 她对话的对象不是掌门,而是程烨安排保护她的影兽。 当掌门意识到这一点时,扮作她发上装饰的影兽已经听从她的安排化身鹏鸟。 如果不能阻止,那就与他一起承担。 第85章 缠斗中的两人事先都没想到温歆会过来。 为了避免伤到她, 明庭烟指挥在半空中的剑影刀光都凝滞,无言递话给程烨,让他叫停影兽, 别让温歆牵扯进来。 程烨望着小姑娘朦胧蒙上雾气,却又倔强不肯落泪的一双眼眸, 嗓子梗塞,根本无法向影兽下达离开的命令。 他感受得到温歆坚定的心意,这个时候拒绝她的靠近,反而对她是一种伤害。 ——原本隐瞒着她制定计划, 他就一直纠结着觉得不该, 再要将温歆强行排除在外,怕是更要令她伤心。 终于, 他也有了决心, 语气淡淡向明庭烟道:“没必要拖下去了。” 他厌倦了继续在众人面前演戏,直截了当向明庭烟低声道:“我允诺过给你杀我的机会,尽你全力一击, 我不会躲。” 要求明庭烟配合自己出演这场戏, 程烨给出的报酬就是撤去所有防御,承受一次明庭烟给予的致命伤。 算是偿还上一世的债, 若是明庭烟还是没能杀死他,也算是免除她之后没完没了的纠缠。 明庭烟眼底涌出复杂的情绪,却没有容她犹豫的时间, 看了一眼越发靠近的小师妹,她眸色暗沉了些, 但还是调动全身力量以凌霄剑使出杀招。 没有魔气的抵御, 凌霄剑圣的剑刃破开了程烨胸口, 却像是失误般偏离心口三分, 不再是致命的招式。 她抬眸看向程烨,对方只是因为疯涌进自己身体的混杂力量拧起眉,脸色灰暗了些,却显见是不可能死去。 果然实力差距还是太大。 即便程烨给予她机会,她杀死他的可能也无限小。 体内力量清空,杀意也一并消失,虚弱感涌上,明庭烟叹息一声,收剑退开,为温歆让出位置。 鲜血喷涌出的场面很可怕,温歆才从影兽身上下来,目睹这一幕,表情一时空白,声音飘忽地唤了声:“程烨?” “我没事。”程烨按压住伤口,牵动唇角,赔着小心向她笑了笑。 虽然一时间还没法化解明庭烟力量对身体造成的破坏,但是止个血让温歆安心些还是做的到的。 所幸流出的鲜血染在黑衣上不很明显。 然而温歆身边的影兽暴露了他的状况,受到主人伤势的影响,魔气续不上,它一时间无法保留形体。 原本封印在它体内的多余魔气团也被它吐出,开始膨胀。 温歆的情绪原本就绷紧成一条细线,见到影兽消散,终于落下眼泪。 泪珠坠在地上,如同砸在程烨心上。 但是以虚弱状态将魔气团抛出是一开始计划好的,他不能当着众人面直接向温歆诉诸真相,只得咬咬牙根,要领温歆先避走。 周遭不被他放在眼中的修仙者们都蠢蠢欲动,他可不想将温歆牵涉进这些乌合之众引发的混乱中。 可在他行动前,温歆就已经与他十指相扣。 小姑娘仍是不停落泪,眼神却不再茫然,取出她在乾坤囊中暗藏的琉璃瓶,打破后引动其中承装的血液,只瞬间就绘成图纹。 光芒闪过,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现场立时一片惊异声。 他们大多从未见过这样的手段,唯独化外境们能分辨这是封族腾挪穿梭空间的方式,质疑的目光投向鸿羽宗的掌门。 隐世而居的封族竟出世成为鸿羽宗的弟子,还与魔种搅和在一块儿,掌门总该给出解释吧。 “她是我的小徒弟。”掌门却不做任何说明,只是平铺直叙道:“实话说,你们要打杀那大魔与我无关,你们死或者他死都无所谓,可要是无意间伤到我的徒弟……” 他将出鞘的染醉剑搁上台案:“我向来护短,伤她即是与我结死仇,天涯海角我也会追杀不休。” 化外境修仙者们早在被他困住时,就见识过他的无赖,拧眉看向鸿羽宗可能唯一与魔种为敌的明庭烟,指望着她给出点不同意见。 “我亦然。”明庭烟望了眼自己邀请来的海蓝一行,冷冷道:“我如今半融灵气半融魔气,与你们已不是同类,甚至与魔种结友,若你们要划分阵营打杀我,尽可以来。” 即便她不说,其实许多人也看得出来她如今力量的诡异,只不过是忌惮她的实力和鸿羽宗对她的庇护,装作不知罢了。 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修仙者们还能认她是修仙者一派的凌霄剑圣,可说开后,再无法腆颜请她对付魔种们。 “各位……”焦灼的气氛被周寒桐出言打断。 虽然他上次使伎俩算计了化外境们,但是在外形象仍是以大局为重,修仙者指望不上掌门与明庭烟,便看向周寒桐,想听听他的主意。 周寒桐却只是指着场内那团如同生命体一般不断胀大的魔气团,温和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注意时间,再不与魔种们洽谈出结果,等它彻底不可控,各位怕都是走火入魔的陨落下场。” 没了程烨对魔气团的压制,这千年魔气扩散开来,怕是半个修仙界都会沦落成充斥魔气的环境。 辨认出魔气团到底是什么、具备多大能量的修仙者们顿时脸色变得极难看——这可不是赶紧逃走就能了结的事。 周寒桐无视他们的神情,继续用清润的嗓音道:“据我所知,想解决魔气现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支持魔种们借魔气修炼了。哦,如今不该说是支持,该说是我们有求于魔种,求着他们解决面对的危机了。” “周寒桐,你们鸿羽宗到底还是不是修仙者的门派,你怎么净为魔种说话!” 终于有人忍不住斥责出声。 “我上次与诸位化外境们谈的时候就说过了,我希望还魔种们公道,将他们认作是修士的一支。” 周寒桐扶额,略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且我两位同门师妹,一位差不多成为半个魔种,一位与魔种爱意缠绵,我总需要为她们做主。 你既问起我鸿羽宗是什么样的立场,那我今日明确告诉你们,鸿羽宗不弃无罪弟子。庭烟与歆歆就算犯下过错也得是由我宗门论处,谁要是敢自作主张替我来归罪她们二人,我许是会倾一宗之力,灭各位的道统,还请各位仔细斟酌。” 第121章 手指指节轻击在台案,他想起什么似的恍然补充道:“忘了与你们提起,我师弟回归皇族,言称皇族不日将公布魔种的真相,若还有哪派宗门的修仙者针对魔种一支,他们同样会传达魔种知晓。若真结仇,怕是会连累各位亲缘的凡俗界凡人。” 他不动声色地威胁道:“我师弟不是太深明大义,惦念着小师妹可能受欺负,与我说既然能以舆论传言定义魔种是邪恶,想必引导大众相信哪一派是邪派也不困难。我可灭各位在修仙界的道统,他可在凡俗界断了各位的根基。” 威胁的话尽数说完,现场气氛变得压抑,却没谁再敢开口责骂他了。 从前只知道鸿羽宗强,但并不知他们强大的程度,只以为他们拥有的强者较其他宗门多些,若是纠结起几个宗门一齐向鸿羽宗施压,他们总也得屈服。 然而若是被修仙界、凡俗界两方面针对,门内不算忠诚的弟子怕是扛不住多久就会选择改换门庭。 ——多数修仙门派的掌门一直都是散养弟子,不比鸿羽宗有个凝聚力极强的周寒桐。 真要是底层弟子们都跑了,宗门散得只剩亲传了,他们单打独斗怕是也胜不了掌门与明庭烟师徒两。 更不用说还有个实力莫测、与鸿羽宗亲近的程烨在。 真真是将路全堵上了。 周寒桐偏脸看向海蓝,客气地道:“你也见那魔气团了,程烨重伤,只能你们魔种齐力压制它,除我们之前商定过的条款,若你还有要求,尽可以现在说出来。” 趁着时间不多、威胁极大的时候,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约莫都能得到通过。 海蓝却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环视周围一圈不得不忍气吞声等待自己开口的修仙者们,只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头发,道:“按已经商定的来就好,毕竟往后说不定要称一句同道,若是能尽我们所能,扭转各位的刻板印象,也是件好事。” 有周寒桐恶言在先,她谦卑的态度很大程度缓和了其他人的心情,一时间竟觉得魔种都比不上鸿羽宗的可恶。 周寒桐听她话接的漂亮,达到了□□白脸的效果,当即也不再拖延,邀着众人结契约定。 等终于契约完成,场中的魔气团已经膨胀有鸿羽宗山门高大,原本在周遭的修仙者不得不退避开。 心智不坚定的修仙者甚至因为一些溢散出魔气团的狂暴魔气隐有幻听幻视。 海蓝没继续拖延,按照之前程烨的教导演示,几位魔种强行分纳魔气入影中。 他们远比不上程烨的轻松,面上浮现不正常的酡红,过多无法炼化的魔气动摇着他们的神智,也就是海蓝特意挑选的意志坚定者,否则有可能当场狂化几位。 魔种们表现出诚意,修仙者们虽然仍不太看得上他们,到底也说出了几句“辛苦”一类的客套场面话。 海蓝自然明白他们无有真心,虚以委蛇几句,便领着其他魔种要告辞。 强行纳入的魔气还得分摊出一些给其他魔种承担才行,要不然迟早扛不住。 周寒桐客客气气送他们离开,又告白其他宗门的人,才行到面有忧色的明庭烟面前:“忧虑什么呢?” “当着师妹面伤她爱人,她会否记恨我?”明庭烟问完就抿起唇,眸色幽幽。 “不会,本来就是程烨主动找上你的。要是他强将责任推给你,你就将真相告诉给师妹知晓。” 周寒桐笑盈盈道:“情爱中容不下欺瞒。” 第86章 迁移地点的阵法生效, 当光芒散去时,程烨与温歆被传至陌生的地点,周围已没有虎视眈眈准备攻击的人。 小姑娘略放下心, 却依然泫然若泣地望着他的伤,慌乱地从乾坤囊中取出各种合适疗伤的药品和材料。 “真的没事。”程烨克制住咳嗽的冲动。 他一边尽力化解仍然肆虐体内的力量, 一边抬手在她发顶拍了拍,宽慰道:“你师姐手下留情了,比我预想的伤势还轻些。” 预想? “你事先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温歆杂乱的思绪像是忽然有了清晰的方向,在极焦急下没有仔细思索的怪异都有了解释。 回想起来, 今日二师姐的袭杀实在太过突然, 大家的表现也颇为异常。 大师兄刻意将自己从程烨身边带离,师父也冷着脸不许自己靠近, 明明他们应当都能够接受程烨了。 即便不能, 也不该选在洽谈安排魔种后续的时候与师姐合伙袭杀程烨。 除非他们连对魔种善意的态度都是装出来的。 温歆心中浮现出猜测,睫羽颤动不停。 她不愚蠢,只是不敢相信, 所以还是问出了口:“今天的事……是你们计划好的?” 程烨神情稍滞, 意识到自己不慎说漏,有心想要改口或是将主谋推脱给他人。 可凝视着她澄澈的眼眸, 又讲不出谎话来。 犹豫片刻,他还是沉默地点点头。 温歆一口气堵在心里,看着他胸口形容可怖甚至能危急性命的伤口, 一时间悲愤交加:“你竟全不顾自己的安危,若是我师姐真的杀死你, 你让我怎么办?” 程烨心知明庭烟施以全力也无法真正杀死自己, 但想让关切自己的小姑娘消气, 这种情况下显然还是不要辩解为好。 不如适当的示弱和真诚的歉意。 因此他略垂眼幕, 流露出些许虚弱与疲惫,道:“这次是我思虑不周,听信了秦子修的建议,忽视了你的感受。” 说的皆是实话。 这次决定听秦子修一回,达成目的的同时,也是他想要借机稍微化解与明庭烟的仇怨。 省得日后明庭烟压抑不住体内魔气主导的杀意,直接当着温歆的面杀来。 那时候没有人替自己拦着温歆,说不定就会将她搅入战斗中。 程烨不再克制嗓子的痒意,轻轻咳了声,保证道:“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明明他具备可以碾压对手的实力,虽然时刻提防对手可能向温歆下手确实有难度,但没什么好畏惧的。 找上门的麻烦,就算他“失手”打死了,应当也不会被温歆责怪。 虽然程烨心里想着的是杀伐,但是表面上仍扮着可怜。 单纯的小姑娘没坚持多久冷酷的态度,果然还是不忍心。 她的面上仍存不愉之色,显见气还没全消,可素白的小手却极轻地帮他上起药。 大约是觉得自己太轻易地放过他不行,她又开口,没什么气势地向程烨放狠话:“若是还有下次,我就... ...” 温歆仔细揣度着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 最后只得洇润着眼眶,软声道:“我就不管你,也不理你了,你知道我可以做到让你找不到我。” 原本眸底还藏着笑意的程烨顿时熄了玩笑的心思,板正面孔,誓言绝不会再犯。 骇人的伤口涂上伤药,包好绷带,程烨又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来没有大碍。 温歆心安了些,终于轻颔臻首,算是原谅他。 她习惯性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获知程烨与师门今日的矛盾是他们的计划,虽然恼怒他以性命冒险,但是冷静下来也高兴于他们并不是真闹得不死不休了。 第122章 “我先前对师父的态度有些不敬。”她小声嘟囔着,用埋怨的眼神嗔视向程烨。 程烨却觉得心满意足,小姑娘没有为自己违背反抗师门,却愿意来到自己身边,这就已经很说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心情,只是温声安慰道:“你师父不会责怪你的,等这段时间安排魔种的风波稍平,我与你一道去与他道歉,好吗?” 然而风波彻底平息下来,比两人想象中会花费的时间更久。 已经定下契约的修仙者们还是磋磨着拖延了小半年,尝试了几次挑战鸿羽宗毁约,被掌门一行按下,处理了领头的几位,立了威。 又有海蓝这样情商极高的魔种与修仙者接洽,打了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给足修仙者面子,对魔种便没那么反感了。 因此在他们发现各地阵法都解除,魔气浓度攀升,必须依靠魔种化解魔气时,都放下了曾经的自以为是,选择接纳了魔种们。 周寒桐利用程烨留下的道具千里传音传来消息,言称两人不必再在外避祸,邀温歆回宗门的时候,她正与程烨在海边。 天空中盘旋的海鸥是影兽扮成海鸥勾引来的,海滩上许多贝壳也是它进入海水中,翻腾上来的。 为了自己主人的命令和温歆的开怀,它费心不少,好在的确博得了温歆的欢心。 小姑娘褪去鞋袜,白嫩的脚丫直接踩在细沙上,迎着阵阵海风,嗅着海水的淡淡咸气,感受到微凉的海水浇在脚背,神情舒缓。 她安静地听着程烨与自己讲述大师兄递来的信息。 “有你师门的帮助,海蓝那边似乎准备模仿着开设门派。”程烨道:“毕竟如今的魔种人数不很多,若是不纳新,赶不上修仙者们对灵气消耗的速度。” 温歆懵懂地听着他讲述,问道:“但阵法都已经解除,怎么可能再有新的魔种出现呢?” “没了聚魔阵,的确不会先天诞生魔种了,但实际上还可以用魔气洗炼淬体的方式去渡凡人为魔种。” 原理就如同曾经凡人们如果杀死魔种,被魔气反噬一样。 小姑娘蹙起眉,犹疑地问道:“这个方法可行吗?” “后天淬体比起先天聚魔来说,的确风险大得多,但对于那些没有灵根,又希望追求长生、追求力量的人来说,却是唯一的方法。 如今魔种被认同算作修仙者的一支,免除他人的歧视欺压,甘冒风险成为魔种的人约莫不会少。” 程烨能够理解海蓝的安排里,却不想搅和进去,只想作为一个武力象征的存在,帮助同类维持威慑力,便算尽心了。 略一停顿,见温歆眉宇间仍然悬着担忧,他含笑道:“你要真的担心,我们早早回去看着他们首次纳新也行。海蓝担忧魔种容易入魔失去理智,还要用幻境考察应征者的心性,应当不会少了热闹看。” 温歆有所留恋地望了眼无边无际的大海,颇为不舍海边安逸的生活,但想想他们随时都能再回到海边来,也还有很多美景没有见过,便又轻轻颔首:“好。” * 温歆与程烨结契成为道侣的事发生了两年后。 由天道见证契约而成的道路一旦选定,就几乎没有再被分离的可能,不止是情感牵绊,从此连命运都会被牵绊在一起。 所以鸿羽宗师门四人一边劝说温歆考虑清楚,一边测试着程烨的诚意,硬是拖到两年后,程烨的耐心差不多耗尽,而温歆依然坚持心意,才松口同意。 修仙者的结契大典也会像凡人的婚事一样邀约来宾,见证的同时给予祝福。 代表温歆一边的客人不少,除了父母与小姨姨夫四位亲人外,师父与师兄师姐们为了给她撑场面,门内弟子尽数到齐,一些相善的宗门也被他们通知着派遣弟子出席。 而程烨那边,照他想应当是不会有任何人出席的,也没有什么想邀约的对象。 他没请,海蓝却还是带着好些魔种来了。 安置着他们坐下,她嫣然向冷着脸的程烨笑道:“借了你的威名震慑其他宗门,如今怎么样也得为你将代表男方来宾的座次坐满才行。” 程烨因为所谓“结契前的规矩”被迫和温歆分开了整整三天,心情像是被小火熬着,磨人得很所以听到海蓝的话,就算明知道她是刻意来祝福,也只是冷淡地“嗯”了声。 海蓝心知他是迫不及待要见心上人,怕是再拖延下去,他都要抢自己的婚了,想来如果不是为了结契的目的,他根本不会安分等待着。 考虑到他的心焦,她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只是忍不住偷笑道:“真没想到你会有情根深种的一天,我记着你以前从不信什么天道命理。” 初见时那个肆意狂妄、目空一切的青年,竟甘愿收敛所有锋芒,为着只是一场形式的结契,老实地遵守规矩,她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没想到。”谈及温歆,程烨的表情不自觉柔和:“但能遇见她,说明冥冥中真的有时来运转,一直不受眷顾的我,可以得到幸福。” 因此在好不容易遇见的幸福从指缝间溜走时,他宁愿赌上自己的一切倒退时光,也要挽回她。 ——好在他赌赢了。 没有再和海蓝说更多,程烨听见大钟被撞响,沉沉的一声。 是结契仪式正式开始的钟响。 总是穿着朴素的小姑娘用岫玉蝴蝶妆点盘起的发髻,穿着一身月牙白绸面长裙,因被万众瞩目,芙蓉面上晕着浅红。 她被掌门领着缓缓向他走来,映亮了他的眼,也如清泉浇灭他所有负面情绪。 这些日子的等待有了意义。 他按捺住主动迎上去的心思,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才按规制牵起她的手,向天道起誓铭契。 “契礼后面的好多规制我都没记住。”小姑娘见四周无人,悄悄向他撒娇道:“听说走完所有规制会很累的。” 程烨唇角翘起弧度:“那契礼一完成,我就带你逃走。” 温歆本来只是抱怨一声,听了他的主意,愕然地眨眼:“可以逃走吗?” “当然,你想做的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契书上落下两人名讳,被天道认可亮起金光的同时,程烨的影兽便遵他的意愿从影中钻出,化作巨大到遮天蔽日的鹏鸟。 忽视引发的骚动,载起两人,去往他们愿意共往的目的地。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太不擅长结尾了,改了好多遍,终于该交代的都交代啦qwq番外我看着来,后续应该没有什么要写的了,前世番外会有一章的样子,看看会有多少字,感谢大家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