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节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作者: 雾聆 简介: 无背景、无使命、无系统,除了穿成一条说不了话的鲛人,洛雪烟对穿书后的生活很是满意。 双男主?修罗场?跟她何干?她就一普普通通养花女,跟主线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直到她遇到书里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内里阴暗嗜杀的男主。 第一次见面,他折了她辛苦养出来的花,一句解释没有转头就走。 第二次见面,他可怜兮兮地演了一出戏,害她被禁了三天的足。 第三次见面,他冒雨探望,向她直白地诉说杀意,吓得她几天不敢出门。 第四次见面,他撞破她妖身,肆无忌惮地露出恶妖本性,在河边掐住了她的脖子…… 后来,后来她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取心头血锁住她的命,将她绑在身边,莫名其妙地和她谈起了恋爱。 “你既是我所观之因,又是我所结之果。” 除妖单元剧,一个副本换一个地方。 主cp:机智勇敢遇事则刚鲛人x敏感别扭极度厌世恶妖 副cp:天真烂漫捉妖世家大小姐x不懂情爱容易脸红小道士 食用指南: 1.架空文,细节请勿考究。 2.男主名字江寒栖,栖取“xi”这个音。 3.女主在第二个副本结束后会说话,不是永久哑巴。 4.感情线极度慢热,喜欢动心前的拉扯,但贴贴会很多。 5.修罗场是指女主穿书前的原著里存在大量修罗场,本文中没什么修罗场。 6.没有狗血三角恋,大家各有各的cp,坚定1v1。 7.存稿很多,放心入坑。 高亮排雷!!! 男主前期对女主有些恶劣,接受不了请自行划走。 祝大家食用愉快!希望你能喜欢我的故事。 内容标签: 穿书 东方玄幻 反套路 单元文 群像 主角视角洛雪烟江寒栖配角江羡年今安在 一句话简介:除妖单元文 全文完结 立意:好人有好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一卷 缘始起 第1章 追月 金色箭矢脱弓而出…… 金色箭矢脱弓而出,破开纷纷扬扬的大雪,穿过心口,深深没入树干。 黑衣少年摇晃两下,一头栽倒在地。 戴着兜帽的蒙面人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将手插入少年体内。“噗”的一声,只见那只手猛地拔了出来,抓着一颗心,鲜血飞溅,白茫茫的雪地染上一片血红。 少年愣愣地盯着丢到面前的心脏,眉间莲花失了血色,褪成淡淡的金色。 雪落无声。 视野中,红光微动。 洛雪烟眨眨眼,从梦魇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看到挂在廊亭下的灯笼在随风晃动,再往上是一轮几近圆满的明月。算算日子,她穿书有小半个月了。 洛雪烟为救人死于一场车祸。审命格的阴差觉得她年纪尚小,又因善举丧命,动了恻隐之心,问她是否愿意穿进《无尽》这本书里续命。 说来也巧,她生前正好在追《无尽》的连载。剧情简单概括就是少年少女降妖除魔,顺便互生情愫的故事,然而那情愫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男一女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三角关系。 女主江羡年,是除妖世家的大小姐。男主有两个,一个是表里不一真身为凶妖无生的伪兄长江寒栖,另一个是半路相逢心怀天下苍生的欢喜冤家今安在。江羡年没开窍,三人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同伴关系结伴而行,直到江寒栖死在噬魂箭下。 洛雪烟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不穿白不穿,当即爽快地应了下来。就这样,她成了一条隐藏妖身在太守府里打理庭院的鲛人。除了体弱多病和口不能言,她对穿书以后的生活很是满意。 原身没什么错综复杂的身世背景,就是一个普通的无名小妖,漂泊多年想安定下来,因精通栽培之术进了太守府,专门负责照顾院子里的奇花异草。 她和原身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相同,穿来没多久就习惯了,每天浇浇花施施肥,偶尔向太守汇报下个别花草的长势,得空了还能跟其他婢女出门逛逛集市,淘两本话本回来看。 日子过得太清闲,若不是县里兴起妖猫作祟的传闻,洛雪烟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穿的是一本妖魔横行、充满刀光剑影的玄幻小说里。 几天前,一个卖鱼的商贩发现自己的鱼被开膛破肚,糟蹋得不成样子。他性子豪横,气急败坏地骂了一整天,扬言若妖邪再敢来,他一定亲手砍下它的头丢到河里喂鱼。隔日,有人发现他死在家中,只剩一个身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猫妖传言愈传愈凶。 江羡年和江寒栖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太守府的。 洛雪烟只在他们入住那天遥遥见过一面,隔得太远,连脸都没看清。怪的是,那之后她夜夜看着江寒栖中箭倒下,夜夜看着他被人掏心,夜夜看着他死不瞑目。 晚风徐来,庭院花树摇曳,瑟瑟声铺天盖地而来。风吹散了夜不能寐的烦闷,勾起些许困意,洛雪烟将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望见熟悉的亭子,想起那丛娇贵的“追月”,迈开步子顺着小路往庭院深处走去。 转过弯,风刮了起来,地上纵横交错的月影张牙舞爪地扭动起来,一身黑的人立在长廊阴影下,牢牢嵌入浓重的夜色里。 洛雪烟定在原地,惊出一身冷汗。 府里的厨房这两天总是丢东西。先是生肉,再是活鱼,昨天还丢了一只活鸡。府里的下人都在议论是府里进了妖邪,兴许就是那只下落不明的凶残猫妖。 洛雪烟转身欲走,刚退一步,那妖物便活动起来。她吓得头皮发麻,提灯笼的手止不住颤抖,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妖邪走出阴影,暴露在月光下。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少年,穿着一身纯黑锦缎长袍,胸前盘踞着一只用金丝线绣出的凶恶貔貅。乌黑长发梳成利落的高马尾,几缕碎发垂在两颊两侧。 他的面部棱角并不分明,五官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微妙平衡中。一双狭长凤目微微上挑,眸子又黑又亮,像两只黑曜石静卧于清潭之中。皮肤白皙,唇色偏红,一红一白相互映衬,透出非人的艳丽,眉心中间有一朵小小的金色莲花。 貔貅刺绣,金色莲花,夜夜入梦的少年站在眼前,洛雪烟恍然有种仍然置身梦中的错觉,掐了自己一把。 有痛觉,少年还在那里。 没有漫天大雪,只有如水月色,那是活生生的江寒栖。 洛雪烟端详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心想江寒栖不愧是作者亲自盖章的美人。 有人曾经弄过《无尽》第一美人的投票,书中高人气的女角色票数不分伯仲,有好事者在投票底下艾特作者问他心中的第一美人是谁,哪知对方回的竟是江寒栖三个字。如今她亲眼所见,才知道作者所言非虚,江寒栖那张脸,确实堪称绝色。 洛雪烟眼睛都看直了,目光扫过殷红的唇,滑过修长的脖颈,落到拿在手里的白色花朵上。 追月?! 洛雪烟登时从美貌暴击中回过神来,白天她浇水看到最大的那个花苞开了一半,还信誓旦旦跟太守保证三天之内必能看到盛开的追月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江寒栖!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江寒栖面前,想讨个说法,张嘴激情输出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哑巴,转而咬牙指着他手里的追月,愤愤地瞪着他。 江寒栖目睹了少女由惧到惊,又由惊到怒的整个过程。他看了眼她身上的白色纱裙。江羡年今天也穿了条素色长裙,提灯冲上前的模样跟白日江羡年挥剑斩妖的身姿也有几分相似。 江寒栖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放出灵力,没捕捉到一丝妖气。是个人类,可惜了。 他遗憾地打量起洛雪烟。衣着朴素,未配饰品,看着不像个有地位的;见到他不仅没有行礼还怒气冲冲地瞪人,也不像府里的寻常婢女;皮肤很白,白到整个人像是月华所化,透着莫名的圣洁,不似人间客。 想用血弄脏。 压抑许久的杀意在脑海中叫嚣,江寒栖动了动手指,想起自己被下了杀人禁制,毁灭的想法翻滚,升腾,最终化为视线的离开。他沿着来时的小路返回,漫不经心地抛起手里的花,看着花打着转落下,在半空中化为灰烬,一如幻想中江羡年灰飞烟灭那般。 那晚过后,洛雪烟一看到追月就想起江寒栖折花的事,越想越气。追月开花不易,一共才结了六个花苞,江寒栖摘的偏偏是个头最大的那个。她战战兢兢地照料剩下五个花苞,总算保住了自己的饭碗。 最小的花苞还未完全绽开,银白色花瓣层层叠叠,花朵饱满皎洁,犹如天边圆月坠落枝头。清香扑面,洛雪烟怜爱地碰了碰白色花瓣,听到太守陈永志的声音从长廊方向传来:“我平时也就喜欢摆弄花草,没什么别的爱好。” “果然名不虚传。” 应答之人的声音清脆悦耳。 洛雪烟循声望去,只见陈永志旁边跟着一位身穿桃色齐胸襦裙的娇俏少女,梳着一对双罗髻,两边各缀一只带金色流苏的珍珠发钗,像只可爱的兔子。 阿年! 洛雪烟眼前一亮,还没等笑出来,视线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感觉晦气,低头避开投来的目光,朝太守行了个礼。 “这位是负责打理庭院的洛姑娘,洛雪烟。追月娇贵,那时眼看着就要全枯死了,多亏洛姑娘技艺高超,把这一片花都救了回来。”陈永志真心实意欣赏洛雪烟的养花技术,逢人就夸。 “好漂亮,”江羡年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转头对洛雪烟说,“你养得真好。” 洛雪烟害羞地笑了笑。 “原来这花叫追月吗?确实好看。” 洛雪烟瞄了江寒栖一眼,他今日穿着白鹤浮云样式印花的暗红圆领袍,头戴红金玉髓发冠。一身红衬得唇更红齿更白,仿佛恣意随性的贵公子。 “可惜只能远观。” 江寒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她,嘴角含笑,明显意有所指。 洛雪烟抿起嘴,愤恨地移开目光。 陈永志没注意到江寒栖和洛雪烟之间的别扭,他见江家兄妹都喜欢追月,便想借追月向江家献个殷勤:“江公子若是喜欢,我手里还有些追月的种子。” 江寒栖把问题抛给江羡年:“阿年想养吗?” 江羡年为难地看看追月,又看看江寒栖:“这花不是不好养吗……” “那就是想要了。”江寒栖点破江羡年的心思,“劳烦太守了。” 洛雪烟在一旁看着兄妹和睦的画面,暗自感叹江寒栖演技真是炉火纯青。若非知晓他前期对江羡年抱有强烈杀意,她完全看不穿“温柔兄长”的真面目。明明是恶鬼,却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 “洛姑娘。” 神游之际,陈永志忽然叫了她一声。 洛雪烟眨眨眼,发现三个人都在齐刷刷看着自己。她心虚地指指耳朵,摆摆手,示意方才没听。 “你教下江公子如何养追月。” 陈永志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让洛雪烟炸了。教谁?江寒栖?那人心思千回百转,跟他来往无异于与虎为伴。她可不想去招惹他。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节 江羡年看到洛雪烟做手势,惊觉她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洛姑娘她……” 陈永志解释道:“洛姑娘口不能言。” 江羡年怕自己心直口快戳到洛雪烟痛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抱歉,我……” 难怪只是张了张嘴。江寒栖记得那晚她看到他手里的追月后嘴张张合合,没出一点声,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在骂他。 不远处的少女在对着江羡年笑,眼睛弯得像一弯月牙,五官在明媚的笑容里伸展开来,消融了身上的疏离感。她见到他的时候可没这样笑过,不,别说笑了,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恼怒模样。 江寒栖眯了眯眼。 不笑就哭好了。 杀意翻腾,眉间金莲瞬间变红,又立刻暗淡。 第2章 上门 洛雪烟例行打理庭院,…… 洛雪烟例行打理庭院,路过追月花丛,见路边有落瓣,拾起来丢进土里,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回过头,看到笑意盈盈的江寒栖,压下不快向他行礼,转身就走。 “洛姑娘可有空教我养追月?” 洛雪烟拐进长廊,全当没听见。 江寒栖又道:“那我找太守教了。” 洛雪烟讪讪地折了回去,把装修剪工具的小桶往地下一放,拿出纸笔,开始写养追月需要留心的地方,头也不抬。 江寒栖看着洛雪烟,感觉她像那种一戳就膨胀起来的怪鱼,开口道:“抱歉,我那晚折了洛姑娘的花。” 笔停了下来,洛雪烟狐疑地看向江寒栖,他轻声道:“我那天心情不太好,一时没控制住,望洛姑娘别往心里去。” 洛雪烟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头上的问号更大了。 江寒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盒,递了出去:“这是我的赔礼,早就想向洛姑娘道歉了,但一直忙着除妖,才找到空当。”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真是过来认错的,受宠若惊地摆摆手。 “洛姑娘还在生我的气吗?”江寒栖问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问完见她不应,又低声下气检讨起自己的不是,说一句,头便跟着低下一分,鸦羽般的长睫不安地微微颤动。 洛雪烟见那么漂亮的人示弱哪还能有什么脾气,心软得一塌糊涂,收下礼盒,反过去安慰他。 江寒栖又问:“洛姑娘不生气了?” 洛雪烟连连摇头,正要在本子上写点劝慰话,却见他将手伸向开得最好的那朵追月,掐住了花柄。护花心切,她想也没想伸手阻拦,那手却松开花柄,点了点停在花上的蝴蝶。她的手擦过手背,按到冰凉的手腕上。 蝴蝶受惊飞起,四目相对,江寒栖幽幽道:“骗你的,我就是故意的。” 洛雪烟意识到江寒栖在耍她,把礼盒往地上一摔,甩袖离去。 “洛姑娘是嫌在下愚笨,不愿教吗?”又是那种带着几分试探的小心询问。 又来了!装什么可怜啊!耍一次还不够,真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吗? 洛雪烟气极反笑,掏出纸笔,写下大大的“对”字,转身回敬。得罪就得罪吧,反正她以后又不会和江寒栖有什么交集。他当他的主角,她过她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然后,然后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陈永志,还有江寒栖狡黠的笑…… 江寒栖一出戏,害洛雪烟被罚了三天禁足。 天色阴沉,乌云翻滚,洛雪烟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雨声,翻看淘来的话本。看到男主折海棠花送给女主表示心意时,她想起江寒栖,一下没了往下看的兴趣。 那人的性子真的很恶劣。 她阴差阳错地得到了丢掉的礼盒,一拆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写着“礼物”二字的字条,他从头到尾都在耍她。 洛雪烟恨恨地把话本一扔,仰面朝上躺着。 作为《无尽》的忠实读者,她深知江寒栖前期性子差到什么程度。他过得不痛快,也见不得别人快乐。对妖,他像猫一样将猎物弄得奄奄一息,慢慢折磨致死;对人,他像蛇一样潜伏暗处,时不时冒出来下个绊子,然后退至暗处,欣赏倒霉鬼的狼狈模样。 他唯一的那点柔情都给了江羡年,虽然前期是装的。 江寒栖真身是一只从万人尸堆的死气中诞生的“无生”,不死不灭。江羡年的父亲江善林为了救受大妖袭击命悬一线的女儿将他带回江家,给两人下了生死结。江羡年在生端,他在死端。江羡年伤,他伤;江羡年死,他死。 只有生端的人自我了结才能解除生死结。 江寒栖杀不得江羡年,于是给她下了情蛊。只要江羡年对他动心,他就能操纵她自我了解,解开生死结。明明恨不得千刀万剐,却要使出浑身解数求她真心。装着装着,戏外人成了戏中人,他先动了心,输得一塌糊涂,最后连命都交出去了。 胯骨又开始痒起来。 洛雪烟隔着衣服轻轻挠了挠,将手探进衣服里,触到一片硬硬滑滑的东西。这两天下雨,气候潮湿,她的身上偶尔会生出鳞片。好在江家兄妹这两天外出捉妖,不在府里。 敲门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拉回游离的思绪。洛雪烟坐起来,理了理衣裙,以为是隔壁给她送话本解闷的小婢女,打开门。 江寒栖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微风挟着雨丝涌到屋里,一并把他身上的气息也带了进去,清新冷冽的青木香气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洛雪烟心一紧,胯骨上若有若无的痒意无声地提醒:他来得不是时候。她急忙带门。 门关到一半,骨节分明的手抓住门框,江寒栖上前一步,以身抵门,慢条斯理地收伞,笑着说道:“听说洛姑娘因为我禁足了,心里过意不去,过来看看。” 没有问句,慢悠悠的收伞动作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强迫。 洛雪烟心里没底,不敢贸然请他进屋,把着门跟江寒栖僵持。他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垂眸站在雨里。挂在长睫的雨珠砸下,落过鼻梁上那颗小小的痣,留下一道水渍。 洛雪烟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江寒栖前脚踏刚进屋子,手里就被塞了两个信封,一个写着“养花指南”,另一个写着“道歉信”。 洛雪烟挡在江寒栖身前,打开纸条,将早就准备好的悔过书展示给他看。躲是躲不过了,她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 【经过反思,奴婢自觉理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三日自省后决意改正,今后一定对江公子毕恭毕敬,如再僭越,任江公子处置。还望江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奴婢计较。养追月要留意的地方都写在里面了,江公子看完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发问。】 “三日自省?不是才过了两天吗?”江寒栖看看纸条上的字,又看看洛雪烟。 洛雪烟猛地想起纸条是为三天禁足期满准备的,天数对不上。 【奴婢当天晚上做梦,梦里反省了一整天,糊涂写错天数了。】她硬着头皮圆纸上那个错误天数。 “洛姑娘的字,”江寒栖顿了下,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 洛雪烟停笔,看了眼一纸板板正正的字。她小时候练过毛笔字,怎么看也不至于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她没好脾气地乱写一通,一行字字扭曲歪斜,难以辨认:【家贫,自学写字。江公子见谅。】 江寒栖上下打量她一番,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含笑应道:“难怪,字如其人。” 炭笔笔尖断裂,纸面上留下一道刺眼的长痕。 【见笑了。】 洛雪烟咬牙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这人果然一来就找茬。 外面狂风大作,潮湿的水汽灌进屋里,江寒栖的立足处顿时湿了一片。他轻轻咳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盯着洛雪烟。 洛雪烟自觉不让他进屋有些尴尬,但又怕直接赶走会被告状,沉思片刻,她挥笔写下:【江公子喝茶吗?】 江寒栖不喜喝茶,定会回绝,到时她再顺理成章地…… “有劳。”江寒栖把伞放到门边,带上门,绕过洛雪烟,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洛雪烟还没来得及反应,要拦人的手举在半空中。事已至此,她没法赶人,把剩的半包梨花酥往江寒栖跟前推了推,装模作样地做了做招待人的礼节。 她烧上水,往茶壶里放了比平时多两倍的茶叶,偷偷观察江寒栖。他拆了信封,坐在那里翻看纸上的内容,身子笔挺,宛如青松。 听着纸张的摩擦声,洛雪烟皱起眉,她可不信江寒栖好心探望的鬼话,要尽快打发走。 过了会儿,一杯热茶出现在江寒栖眼前。拿着茶杯的手五指尖尖,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凸起的骨节架起娇嫩的血肉,呈现出一种纤细的脆弱。 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心里这么想着,江寒栖面上微微一笑,说道:“多谢。” 他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浓重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苦得难以下咽。 【江公子可有哪里不懂?】 少女煮完茶似是转了性,笑嘻嘻地写了张纸条给他。只是那笑怎么看都不是出自真心,笑意未达眼底。 江寒栖咽下那口苦茶,直直看着她:“在下有一事想跟洛姑娘坦白。” 要搞事了要搞事了。洛雪烟听出江寒栖不怀好意,竭力维持体面的假笑,决定不管等下他做什么都微笑面对。江寒栖不喜欢折腾逆来顺受的人,因为无趣。 【何事?】 笑更假了。江寒栖心想。 “洛姑娘可知,那夜我差点就要动手杀了你?” 洛雪烟的笑僵在脸上。 江寒栖漫不经心地摩挲茶杯:“你突然出现,我还以为是府里作祟的妖邪。” 大雨倾盆,洛雪烟紧张地护住胯骨的地方,心突突地跳。 第3章 暖意 见不得人的杀心被…… 见不得人的杀心被摆上明面,奇妙的兴奋在体内奔窜。江寒栖眼里闪着光,发出一声轻笑:“幸好洛姑娘不是妖。” 尾音带着庆幸的笑意,微微上扬,像雨珠砸到地上溅起的水花。 江寒栖面不改色地说着反话,笑意更深。可惜洛雪烟不是妖,他不能杀了她。 少女的反应出乎意料得大。只见她的身子微微发颤,带着虚情假意的笑荡然无存,眼里充满恐惧,仔细看还能看到些许湿意。 江寒栖愉悦地品味着惊恐,期待蒙在眸子上的那层水雾能凝成眼泪流下。没能亲手杀死猫妖的烦闷一扫而空,无处发泄的杀意得到安抚。果然,回府找她是对的。跟江羡年结伴,他找不到杀戮的机会。杀意疯狂滋长。他不好过,曾经挑起过杀意的洛雪烟也不能好过。 江寒栖拿了块梨花酥放进嘴里,甜腻腻的味道替代了清茶的苦涩。泡的茶难喝,糕点却意外可口。跟她一样,对他笑的时候虚情假意,令人作呕,被吓成泫然若泣的可怜样倒是赏心悦目。 握笔的手止不住颤抖,洛雪烟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找回平静:【江公子莫要吓我,我是人,不是妖。】 惧意凝成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字跃到纸上,“妖”字最后一捺甚至甩出了纸的边缘。 那层水雾终究还是留在了眼里。 “对,你是人,不是妖。”江寒栖失望地移开视线,刻意把“妖”字咬的很重,暗道,所以不能取你性命。 江寒栖离开时,外面还在下雨。雨点敲打伞面,空中弥漫着兰花的幽香。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素白的少女立在门口,雨幕模糊了她的轮廓,看不清神情。 他之前觉得洛雪烟跟江羡年很像,如今远远一看才发现两人截然不同。 江羡年明媚张扬,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朝气;她却弱柳扶风,跟追月一样不堪风雨。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节 江寒栖离开后,洛雪烟连着失眠两天,担心妖身暴露的事,称病在院子里躲到雨停。她本来是想等江家兄妹离开后再出门的,可有株名贵的花得了虫病急需处理,只得出门。 这天干完活,洛雪烟去池塘透气。迟开的荷花傲然挺立在一堆莲蓬中,水中隐约可见枯黄蜷缩的荷叶,一只蜻蜓慢悠悠地落到荷花上。她朝池中丢了块石子。池水荡漾,蜻蜓飞走,被打到的荷叶微微晃动,里面的水珠也跟着滚了滚。 洛雪烟盯着涟漪看了会儿,咬了口手里的豆沙糕,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猫妖一事告一段落后,江家兄妹发现有妖潜伏在太守府里,在整个府里布下法阵,打算瓮中捉鳖。 布法阵一事对她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一只妖能在法阵里自由行走,忧的是遇到江寒栖的概率大大提高了。拐个弯能遇到,吃个饭能遇到,她远远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转身就跑,唯恐落到江寒栖手里。偏偏那人阴魂不散,她在哪儿,他就出现在哪儿。 洛雪烟惆怅地叹了口气,又找了块石子,用力扔向池塘泄愤。 “洛姑娘?”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洛雪烟转头,看到身穿黑色劲装的江羡年。小姑娘今天没梳发髻,拿发带束了个马尾,干练又利索。 洛雪烟随即警觉地往后面看了看,没看到江寒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江羡年看到池中那朵盛开的白莲,惊奇道:“竟然还有荷花刚开。” 洛雪烟点点头,举了下装豆沙糕的小袋子,拉过江羡年的手,在她手心写下“豆沙”两个字。 江羡年笑着回绝:“谢谢,但我不太喜欢甜食。” 洛雪烟收回了豆沙糕。 江羡年注意到洛雪烟眼底的黑眼圈,脸也小了一圈,想起她这段时间染了风寒,好几日闭门不出,关切道:“洛姑娘身体好点了吗?” 不是生病,是你的好哥哥闹的。洛雪烟心里抱怨,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池边凉风乍起,洛雪烟迎风站着,猝不及防被头发糊了一脸,狼狈地拨开头发,看到江羡年头发一点没乱,仅有几根碎发被扬起,平添了一分英姿飒爽。她忽然感觉主角光环无处不在,连吹个风都分主角配角。 江羡年看到洛雪烟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腕骨形状分明得像是要穿破皮肤露出。她拉过洛雪烟的手,拽着她往上走,说道:“池边风大,我们去上面吧。” 她本以为洛雪烟体弱肯定手脚冰凉,出乎意料的是,抓着的那只手热乎乎的,体温比她还高。不过手上没什么肉,她感觉像是牵了只骨架,不由得松了松手,怕弄疼覆在上面的那层薄薄的肌肤。 “洛姑娘平时要多吃点。” 父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脱口而出,江羡年愣了愣,眼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她儿时多病瘦弱,嘴又挑。父亲为了哄她吃饭什么法子都用过,后来养成了习惯,看到她总是念叨“好好吃饭”四个字。 如今病弱的女儿已经能独当一面,哄人吃饭的父亲却下落不明。 当年妖王身死,残部携心脏逃往凡间被杀,心脏裂成三十枚碎片散落各地,最后只找到二十二片,由三大除妖世家保管,只有家主及其亲信知晓具体位置。江家掌管其中十枚妖王心脏碎片的封印,家主每隔五年需加固一遍封印。 半年前,江善林离家加固封印,每隔一段时间会向家中报平安。 两个月前,他说还差最后三处封印,会尽快赶回家给江羡年庆生,结果突然音信全无。显示封印状态的灵灯一盏未灭,看不出端倪,其兄长江良钰带人搜查江善林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找不到线索,疑心他被仇家盯上,挨个排查起来,但至今仍一无所获。 江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年满十六岁者需出门历练一年。她过完十六岁的生日,向伯父要了碎片分布图,想重新排查一遍,寻找父亲的行踪。 “阿年?” “哥!” 江羡年冲来人招了招手。洛雪烟心尖一颤,松开手,躲到她身后,尽力缩成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殊不知白衣在黑色的衬托下更加突出。 “洛姑娘也在啊。”江寒栖看到摁在衣袖以防被风吹起上的手猛地抓紧,随后自暴自弃地松开,任由白纱扬起。 洛雪烟低头走出来,朝他敷衍地行礼。 江羡年问道:“哥你怎么来了?阵布好了?” 江寒栖应道:“嗯,过来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江羡年双手合十,俏皮地眨了眨眼:“庭院那边就拜托哥哥了。” “好,”江寒栖点点头,看向一点点往江羡年身后挪去的洛雪烟,笑着邀约,“养追月之事,我还有一些地方不懂,不知可否请洛姑娘解惑。” 片刻后,前往庭院的小径上多了两个人影。 洛雪烟神情复杂地看着离自己三步之遥的玄色衣摆,再次试着放慢步伐,那只黑色蝴蝶也跟着慢下来,悠悠然地展翅、落下。她确定了,这人就是在故意控制距离。 江寒栖的影子在脚下,她代入了那张可恨的脸,步子不禁落得重了些。 “洛姑娘。” 江寒栖蓦然回头,洛雪烟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他平静地问:“你在怕我?” 垂在身侧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洛雪烟摇头。 江寒栖转过身,注视着她。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问,听不出任何起伏:“可为什么要怕我呢?你又不是妖。” 清冷的声音如冰水一般灌入耳中,青木香气愈发浓郁,日光透过树叶落到那只伸来手,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洛雪烟看到自己的身影被锁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动弹不得。她呼吸一滞,心直直坠下去。 修长的手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洛雪烟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青木香气淡去,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张开的手心里躺着一片边缘枯黄的叶子。 江寒栖笑得花枝乱颤。那张脸生得本就艳丽,额上的金色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凤眸揉进笑意更是勾人,媚色自成。 洛雪烟被笑得无地自容,绕过他闷头往里走。 笑声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只是想捡片树叶,没想到会吓到洛姑娘,抱歉。” 脸一下烧了起来,洛雪烟把头扭到一边。 余光捕捉到羞得通红的耳朵,江寒栖想起死在他手里的那只麻雀。拧掉鸟喙,折断翅膀,扯掉双足,破开胸膛,他一点点夺走麻雀的生命。血液飞溅,躁动的杀心暂时得到抚慰,平静下来。 但是远远不够。 嗜血的欲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心智,他枕着杀意入睡,伴着杀意醒来,意识游走在无生与人类之间,摇摇欲坠。 是妖就好了。 江寒栖看了眼少女白皙的脖颈,眉间莲金光闪现,心脏抽痛,无生妖性受到压制,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杀意退去。他张开手,扔掉了随手捡来的落叶。 她死的时候也会哭吗?江寒栖好奇地想。 他见过很多死相,或是心有不甘,不肯瞑目,或是恨之入骨,怒目圆睁,或是陷入绝望,涕泗横流,他想知道洛雪烟死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红光乍现,丝线交织,七杀阵成。 江寒栖放下手,杀阵消失,天地重归平静。他转过身,看到洛雪烟撑着脸坐在石桌旁,津津有味地边吃糕点边看他布阵。他辛辛苦苦布杀阵,她倒好,竟然拿他当吃糕点看的乐子。 视线不期而遇,洛雪烟尴尬地用手挡着脸。 江寒栖哑然失笑,走过去:“洛姑娘在吃什么?” 桌上摊开的油纸只剩渣子,洛雪烟把送到嘴边的豆沙糕递过去,本来只是客气下,不想江寒栖竟真的接下。她无语地比了下口型:【豆沙糕。】 “豆沙糕?”江寒栖重复完,见她点头,咬了口。 细腻的豆沙化开在舌尖上,甜味得当,齿颊留香。他打量手里的糕点。豆沙糕被做成桃花的形状,自内向外粉色渐深,中间缀有南瓜作的黄色花蕊。跟上次看到的梨花酥一样精致。 江寒栖很快就吃完了一个,意犹未尽,问道:“还有吗?” 洛雪烟摇头,有些意外江寒栖会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点心,上次那半包梨花酥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哪家的点心?”江寒栖又问。 【寻芳斋。】她应道。 这次江寒栖没看懂。 洛雪烟对着他张开左手,想在手心写给他看,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调角度都会被写字的那只手遮住。 江寒栖把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朝上,一道狰狞的红色疤痕卧在中间。 洛雪烟有些愣怔。无生拥有再生能力,怎么会有疤痕呢? 那只手不耐烦地晃了晃,又往面前伸了些。 洛雪烟回过神,就着手心写字。 江寒栖似是怕痒,“寻”字写到一半那只手就不安分地往下躲。她专注写字,也没多想,另一只手自然地托住他的手。指尖抵在凸起的疤痕上,暖意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 江寒栖的垂眸看向叠在一起的手。 洛雪烟的手比他小了一圈。他不自觉地拢了拢五指,她没有察觉,手腕随着写字的动作忽上忽下,轻轻蹭着他的指尖,暖意也若即若离。 “寻芳斋?” 话音落下,暖意抽离,江寒栖不自觉地合拢五指,中指恰好落到暖意停过的地方。他轻轻摩挲那处,怅然若失。 江寒栖许久没出声,洛雪烟以为他折腾够了,默默收拾好桌上的油纸,等他开口放人,结果等来了一堆关于追月的问题和一只伸来的手。 洛雪烟警惕地打量江寒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捉弄的痕迹。 江寒栖黯然垂下眼帘,声音掩不住失落:“在下虚心请教,洛姑娘却不愿教吗?” 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吃过一次亏洛雪烟急忙伸出手。 暖意重新圈住手背,江寒栖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 第4章 显形 摆脱掉江寒栖后,…… 摆脱掉江寒栖后,洛雪烟神清气爽,乐呵呵地回自己的住处。途径池塘,她第一眼就看到那朵开得正盛的白莲,花瓣沾染暮光,像淋了血。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荷香,苦中有丝若有若无的甜。 白莲这么香吗? 洛雪烟感觉有些头晕,掩住口鼻,突然看到草丛动了动。 “兔兔!” 伴着一声惊呼,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直奔池塘而去,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紧随其后,急切地喊着兔子。 “小姐!小姐!别追了!” 小女孩满心满眼都是逃走的兔子,对婢女的制止置若罔闻,跟着兔子跑到池塘边。兔子一跃而起,她伸手去抓,没抓到。 “噗通——” 白兔跳进池塘,搅碎一池金光。 小女孩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兔兔!我的兔兔!” 洛雪烟认出那是太守的小女儿,正要上前安慰,却见兔子落水的地方的水慢慢变红。来不及细想,她一个箭步冲到女孩旁边,拉着她往外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节 突然,数条枝干探出水面,缠上女孩的四肢,把她往水里拖,洛雪烟被拽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到。就在这时,七杀阵启动,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交错缠绕,切断了作乱的枝干。 还好有七杀阵。 洛雪烟眉头刚舒展开,忽然感觉手里一空,哭声渐行渐远。她回过头,只见粗壮的枝干缠在女孩腰间,其他纤细的枝干挡在周围,抵御着七杀阵的绞杀。女孩挣扎着向前伸出手,哭喊道:“救救我——!” 洛雪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张开的手,与女孩一起跌入池塘。 江寒栖赶来时只看到了还未平息的涟漪,不自觉地捻了下指尖,眸子暗了暗。 万丈苍穹之上,星光黯淡,浓重夜色笼罩大地,四下寂静无声。借着微弱的月光,江羡年看清了女孩的脸,正是被掳走的太守女儿。她抱起女孩,检查了一遍身上,除了手脚冰凉,一切无碍。 “那妖不在附近。” 江寒栖从树后走出,手里拿着一根三尺七寸的银色长棍,棍身铸有密密麻麻的咒文。 长棍名叫“千咒”,来历颇有渊源。 其内里封着上古凶兽吞月一截脊骨,棍身由一种专镇妖邪、名为“碧落”的珍稀精铁制成,上面有江家老祖混着自己的血刻下的上百条镇压咒,强度和韧性远超一般武器。更为特别的一点是,以血喂千咒可召出兼有追踪与绞杀功能的缚魂索。 江家人忌惮千咒乃妖骨所化,带着邪性,一直没人肯把它当成本命武器。江寒栖是无生,用不了寻常法器,江善林便把千咒给了他。 “洛姑娘还在它手里。”江羡年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支白色发带,是洛雪烟头上的。 江寒栖看了眼发带,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女孩,说道:“夜深露重,阿年先把孩子送回太守府,我去寻她。” 目送江羡年离开后,江寒栖提棍循着荷香追去。眉间莲逐渐染上血色,暴戾的杀意在体内疯狂叫嚣,似水柔情倏然不见,周身散发出让人胆寒的狠戾气息。他畅快地笑出了声,心想,可以见血了。 山风吹过,洛雪烟打了个寒战,将身子缩成一团。腿上隐隐发痒,她隔着衣物挠了挠,掀开裙摆,银色鳞片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她愁眉苦脸地看了会儿,拉下裙子遮住双腿。托荷花妖的福,她可算知道鲛人的原型长什么样了,人身鱼尾,像美人鱼。 掉进池塘时,她以为自己会没命,还后悔过冲动救人。她上辈子出车祸也是为了救一个孩子。幸好鲛人在水下能呼吸,她从花妖手里抢出孩子,送上岸,又和花妖缠斗了一会儿才脱身。 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荷香钻进鼻腔,洛雪烟身子一僵,抬起头,迎面对上从天而降的硕大白莲。 “可算找到你了,府里的另一只妖。” 尖细刺耳的笑声钻入耳朵,像沙砾刮过,激得洛雪烟头皮发麻,她甩手给了白莲一巴掌,爬起来就要往河里跑。长长的枝条缠住脚踝,往后拖拽,她重重摔在砾石上,火辣辣的痛觉窜上膝盖,她咬紧牙关,挣扎着向前爬。 “还想回河里?” 脚踝传来剧痛,洛雪烟眼睁睁看着河离自己越来越远。插进砾石间的指尖磨出了血,她惊恐地翻过身,用脚去踹花妖的枝条。其他枝条一哄而上,捆住四肢,她瞬间动弹不得。 “你放跑了我的猎物,害我化不了人形。该当何罪?” 白莲张开层层花瓣,凑到脸上。洛雪烟闻着呛人的的荷香,一时间头晕目眩。 “听说吃内丹也可化为人形,不知是真是假,”一片片花瓣抖动起来,像是在笑,“不过这种事,一试便知。” 洛雪烟意识模糊,隐约感觉枝条抚上了心口,撑起眼皮看到白莲花心未成熟的小小莲蓬。 “噗呲——” 莲蓬长出一只白皙的手,绿色的血顺着并拢的指尖滴到地上,束缚骤然松开,洛雪烟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一下疼清醒了。 江寒栖抽出手,对上迷茫的目光,笑眯眯道:“没想到洛姑娘也是妖,真是意外之喜。” 披着人皮的罗刹鬼不再伪装,露出野兽一般血红的眸子。 “带我跑!” 预感大事不妙的花妖缠上洛雪烟的腰身,将她抛向河水,随她一起掉进水里。 江寒栖踩住没来得及逃离的枝条,反手将千咒往上面一插,割破手腕,让血浇到棍身上。鲜血流经之处,咒文亮起血光,鸟雀惊飞四散。不多时,山野寂静万分,一丝风也没有,树木静止,虫鸣不响。 突然间,河边爆发出一声惨叫。 江寒栖不紧不慢地走到河边,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花妖的惨状。红色咒文遍布花妖躯体,粘稠的绿色血液自莲蓬喷薄而出,水花四溅,河里一片浑浊的绿色。他蹲下身,抓起白莲,往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砸去。石头贯穿花心,花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要!求求你……” 江寒栖提起白莲,再次用力砸下。 “求……” 血喷到怒面貔貅的一只眼上,洇进金线里。 “放……” 莲蓬又一次被捅穿,江寒栖将手插进花心里,缓慢转动起来。温热的血温暖了冰凉的手,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跟花妖的血混在一起,红里带绿,融为奇异的颜色。 花妖飘出几个断断续续的气音,身上的咒文一齐发出剧烈的红光,它绝望地叫了声,彻底没了气息。 待花妖血液变凉,江寒栖拔出手,漫不经心地往河里瞥去。 洛雪烟伏在岸边,手里抓着缠在脖子上的黑线。那黑线像在呼吸一般,上面的咒文依次亮起,又依次熄灭。 江寒栖粲然一笑,殷红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眉间莲艳丽得像是能滴出血来:“轮到你了。” 云散月明,皎洁月光倾泻而下,为款款而行的浴血恶鬼披上了柔和白光。 恍惚间,洛雪烟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碰见江寒栖的那个月夜。披着一身夜色的少年捧着追月,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他那时就动了杀心。雨天来访,庭院摘叶,他狡猾地将杀死藏在看似无意的玩笑里,向她吐露心声。 洛雪烟越想越心惊,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又疯狂撕扯起千咒生出的缚魂索。一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鱼尾在河里胡乱拍打,水花四溅。 不要。 黑色长靴出现在眼前。 不要。 缚魂索被拾起,青木香气扑面而来。 不要。 那双手像蛇一样爬上脖颈,缠绕,恶鬼低声笑了起来。 不要…… 眼神逐渐涣散。 血眸,银月,黑夜。鲜血,雪地,黑衣。红、白、黑。 洛雪烟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寒栖惨死的噩梦,她那时竟然还同情过对她痛下杀手的恶鬼!怨恨化作两行清泪落下,她扬起手,身上没力气,巴掌落到脸上,轻飘飘地抚过,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就在她濒临窒息时,缠在脖颈上的蛇突然脱落了,她摔进河里,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眉间莲发着金灿灿的光,江寒栖脸色惨白地捂着心口跪倒在地,眸子变回了原来的黑色。他的嘴几度张张合合,发不出一点呻吟声。每一呼吸一次,他身子便跟着抖一下。 莲心针! 洛雪烟立即反应过来。 江善林为了控制江寒栖的妖性,往他心脏里打下过一根莲心针,眉心莲就是打入莲心针的标记。莲心针与无生妖性相冲,一旦妖性大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尝到万箭穿心般的剧痛。 心脏猛地一缩,疼痛达到极点,江寒栖睁大眼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脖颈上的缚魂线骤然消散。 跑!洛雪烟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想法,一头扎进水里,像离弦之箭一般逃离了河岸。 “不可以。”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听起来竟跟她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洛雪烟感觉身体失去了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扭动腰肢,鱼尾灵活回转,又游了回去。手上的伤口变得麻木,意识随着划水的动作浮浮沉沉。转眼间,那个拼命逃离的河岸出现在眼前,岸边的河水一片血红。 第5章 骑马 不想回来。 …… 不想回来。 抗拒的念头一冒出来,晕眩感变得更为强烈,洛雪烟甚至生出想要呕吐的感觉,浮出水面。 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明晃晃的月亮悬在天边,月色融进血水,水结成冰,冰变成雪。刹那间寒风呼啸,冰封千里。天上飘起了雪,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雪越积越多,纯白吞噬了黑色的身影。 江寒栖不可以死在那场大雪里。 江寒栖不可以死在那场大雪里。 江寒栖不可以死在那场大雪里。 ……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缠住思绪,洛雪烟不由自主地游向岸边,江寒栖的手无力地垂在岸边,鲜血源源不断地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渗出,染红了周围的雪地。 “抓住那只手。” 洛雪烟被那声音蛊惑了心神,鬼使神差地握上了那只曾经掐住她脖子的手,哼唱起陌生的歌谣。歌声曼妙,像是海浪轻拍沙岸,浪花与沙粒相撞发出的那种绵长又轻缓的涛声。 疼痛被卷入浪潮中,随着海浪褪去,灵魂重新回到了躯壳。 江寒栖醒来,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里。少女垂头看着他,无恐无惧,满脸平静,这让他想起儿时看到的金色佛像。 蜡烛燃烧,焚香气息深邃沉稳,那尊佛像端坐于高台之上,淡漠地睥睨着浑身是血的他。 求求你,让我解脱吧。 他仰望佛像,学着求佛的人合起双掌,一遍又一遍默念心中所想,尔后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佛像无言地垂眸注视着他,面容慈悲。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佛像一眼,再次用手捅穿心口。 鲜血覆盖到早已干涸的血液上。他倒在地上,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终于结束了…… 他得偿所愿,安心地合上了眼。然而下一刻,致命伤迅速愈合,胸腔有了起伏,空气涌入鼻腔,无神的血眸重新亮起,溅上鲜血的供桌桌腿映入眼帘。 佛听到了祈祷。佛没有渡他。 他绝望地尖叫起来…… 洛雪烟此刻的神情像极了那尊古井不波的佛像。 身体的感知力恢复,江寒栖感觉右手暖洋洋的。他偏过头,看到另一只手,一怔,张开五指,两只手依旧没有分开。 洛雪烟在紧紧抓着他。 献上鲛人曲后,洛雪烟跟江寒栖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寒栖发现她的歌声能够缓解莲心针引发的心绞痛,取了一截锁魂线缠到她手腕上,据说兼有追踪和杀戮的功能,一旦戴上这辈子再取不下来。他给她安了个离家寻亲的鱼妖身份,为她备好应付江羡年的说辞,强迫她加入游历队伍。 除江羡年外,洛雪烟再没见过旁人。若非屋子里的摆设未变,她险些以为自己是被江寒栖软禁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好在唱鲛人曲有个嗜睡的后遗症,日子倒也不算难熬。她大半时间都在昏睡,睡着睡着昼夜颠倒,很多时候都在半夜醒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节 蜡泪滴到烛台上,洛雪烟趴在桌子上,盯着烛心发呆。她看了会儿,想起腕上的红绳,坐直身子,将手伸向蜡烛。 烛心吐着火舌,正对红绳,火光微晃,可红绳依然完好无损。 洛雪烟收回手,对着烛光观察红绳。绳子并不是纯粹的红,内里隐约可窥见一抹黑。她捻了捻红绳,感觉像抓了把细雪,凉凉的。表面赤色突然扭动起来,密密麻麻的黑色咒语亮起旋转。她扭头看向半开窗户。果不其然,下一刻,江寒栖翻窗而入。 “我说过的,你解不开缚魂索。”江寒栖走到跟前,俯身看着洛雪烟,眼睛不善地眯了眯。 洛雪烟满不在乎地点头附和,无视警告的目光,拿过江寒栖手里的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她看了一圈,没找到筷子,正要用眼神询问,江寒栖先一步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换药。” 江寒栖在洛雪烟身旁坐下,洛雪烟顺从把两只手举到他面前。 绷带拆下,伤痕露出。右手好得差不多,大多数伤口已经愈合;左手伤得重些,几道深的口子才结痂不久。 江寒栖重重地按在那道最深的、还没长好的伤口上。洛雪烟吃痛,脚下用力,没踹着人,踢到了凳子上。 “胆子大了,都敢踢人了。”江寒栖冷哼一声,手下的力道轻了几分。 洛雪烟瞪了他一眼,缩回脚,盯着他处理伤口。送饭是江寒栖,换药是江寒栖,她想不习惯他都难。短短几天,她已经从一开始看到江寒栖应激发抖变成可以心平气和跟他共处一室,有时被他惹毛了还会还手。 是他有求于她,被需要的人有恃无恐。 “抬头。” 听到指令,洛雪烟想也没想地扬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绷带一点点拆下,青紫的掐痕出现在眼前。江寒栖将药膏涂到自己亲手留下的痕迹上,悄无声息地收紧手,虚虚环住脖颈,看了洛雪烟一眼。她以为他在暗示她抬得不够高,于是又往后仰了仰。 倒是对他放心。 江寒栖暗自嘲笑道,张开手,蛇吐着信子离开了浑然不知的猎物。 江寒栖边缠绷带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晚为什么回来?” 洛雪烟一愣,对上探究的视线。她总不能说其实那时一心跑路,后来是被控制了身体才重回虎口吧?实话说不出口,她灵机一动,写下一句挑不出毛病的漂亮话:【看你可怜。】 可怜。 江寒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两个字上,想起她那晚的神情:面容惨白,眼里满是绝望,哭得一塌糊涂。她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了。 “洛姑娘真是善良。” 一抹戏谑的笑意浮到嘴角,江寒栖头一次见到这么蠢的妖,仅仅是觉得他可怜,就放弃逃命回到他身边。倘若鲛人都跟她一般心善,也难怪鲛人一族会灭绝。 传说鲛人一族住在离仙界最近的那片海里,是至纯至善可以与仙媲美的美丽妖物。百年前封印妖王一战结束,鲛人一族彻底灭绝。他得到了很有可能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条鲛人,靠着可笑的怜悯心。 来太守府这么长时间,洛雪烟还没见过像今晚吃的这般丰盛的饭菜,八荤,一素,还有两盘子糕点。她胃口不是很好,每道菜挑了几口就吃撑了,两碟子糕点还没来得及尝味道。 洛雪烟写下纸条,递到江寒栖眼前:【糕点好吃吗?】 “凑合。”宴席上糕点不止两种,江寒栖带不了那么多,挑了两种吃过觉着还行的带回来。 洛雪烟找出一沓糕点铺用于打包的油纸,把碟子里的糕点放到里面,熟练地包了两份。 “你这是……” 话没说完,江寒栖看到洛雪烟打开了那个用来保存名贵药材的高级储物袋,把两袋糕点放了进去。合着她问他要可以维持低温的储物袋就是为了装糕点?!他默了默,接着问道:“之前那些的糕点也在里面?” 洛雪烟点头。 难怪上午买那一大包糕点下午就看不到了…… 江寒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只重金买下的灰色储物袋。他本打算用来保存珍稀丹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用它储存糕点。 身体养得差不多,启程的日子也到了。 陈永志从洛雪烟手里接过《追月饲养指南》时,内心唏嘘不已。那本该是江家兄妹的东西,如今洛雪烟离府,这东西便交到他手上了。 陈永志朝洛雪烟郑重地作了一揖:“洛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不顾性命救下瑶瑶,今后有需要陈某的地方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瑶瑶是他独女,他不敢相信若那日瑶瑶命丧花妖之手他此时会是何种疯魔样子。 太守夫人也跟着作揖连声道谢。 洛雪烟向来不擅长应付别人道谢,疯狂打手势让他们不必客气至此。她摆手,太守那边道谢道得更起劲。手势无效,口不能言,她退到江羡年身后,想让她帮忙劝说。 “大姐姐!” 童稚的声音终止了漫无边际的道谢拉锯战。 嬷嬷抱着小女孩急急忙忙地往门口这边赶来,小女孩显然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罩了件外褂,头发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梳。 太守夫人看着睡眠不足的女儿,心疼道:“不是说了不用叫瑶瑶起来吗?” 嬷嬷解释道:“小姐自己醒的,她说她想来送洛姑娘离开。” 默默刚把人放下,小女孩就迈着小短腿就朝洛雪烟跑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感激道:“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怀中的孩子小小的一个,贴到脸上的皮肤软软的,身上还有好闻的奶香味。 救人值得吗? 那个困扰洛雪烟许久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她此时感受着女孩的温度,心想她至少是不后悔的。 小女孩从她怀中退出来,向嬷嬷讨了个物件,说道:“这个送你。这是瑶瑶最喜欢的兔儿灯,希望它能保佑姐姐尽早找到家人。” 手里冷不丁被塞了个圆圆的物件,洛雪烟定睛一看,是盏小巧的兔子灯。小女孩经常提着它出现,想来是她最心爱的玩具。她抱紧了小女孩,贴在耳边认真道谢:【谢谢,姐姐会好好珍惜的。】 按照江善林的行进路线,一行人要南下前往临水城寻找线索。 两匹高头大马不耐烦地侯在门口。三人两马,怎么分就成了问题。江寒栖看向朝他走来的两个少女,还没开口,就见洛雪烟跳到江羡年旁边,死死抱住了她的胳膊,满脸写着抗拒。他挑了挑眉,没说话,利索地翻身上马,只给她留了个直挺挺的背影。 洛雪烟见他没作妖,不由得有些诧异,她分明能觉察出江寒栖不太愿意让她跟江羡年呆在一块。 “洛姑娘!” 洛雪烟转过头,发现江羡年不知何时上了马。 “在看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没回应。” 江羡年骑着马来到洛雪烟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江寒栖的背影,一愣,眨眨眼,垂面看向洛雪烟。 洛雪烟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仰头打量高头大马,面露难色。这马快有两个她高了,这要怎么上? 江羡年拍了拍马头,枣红大马立刻心领神会,乖顺地屈起腿。 还可以这样! 洛雪烟按耐住想拍手叫好的冲动,拉着递来的手跨坐到马背上。马起身,她下意识地搂住江羡年的腰,可手刚一放上去就听到她咯咯得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好痒,别放那儿。” 洛雪烟把手往下放了放。 “哈哈哈哈哈痒、痒。” 洛雪烟把手往上提了提。 “不行哈哈哈哈哈不行,太痒了。” 怀里的人像泥鳅一样猛得窜了出去,洛雪烟傻眼了,敢情江羡年腰那块是痒痒肉。 江羡年缓过劲,难为情地对洛雪烟提议道:“要不洛姑娘坐前面吧,我圈着你也掉不下去。” 行吧,坐前面吹风也好过跟江寒栖坐到一起。 江羡年上马,洛雪烟正准备找个舒服的乘坐姿势,突然听到身后的人说:“坏了,我看不见路了。” “……” 兜兜转转,洛雪烟又站到了江寒栖的马旁边。 “怎么了?”江寒栖问话,眼睛看的却不是走到旁边的洛雪烟,而是不远处的江羡年。 洛雪烟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寒栖演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明明江羡年躲开的时候他笑得最开心。 听完解释,江寒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瞪了他好一会儿的洛雪烟,明知故问:“洛姑娘是要跟我同坐一匹马吗?” 洛雪烟点点头,等着他做指令让马趴下。等来等去,却等来了一只掌心朝上的手。 江寒栖晃晃手,眉眼含着笑,说道:“这匹马不会趴下,委屈洛姑娘抓着我的手上马了。” 洛雪烟找了一圈,没找到可以借力上马的东西,目光迟疑地落回到江寒栖的手上,心想,抓着手就能上马吗? 江寒栖出声催促:“洛姑娘。” 洛雪烟把手放了上去,冰凉的大手合拢,她只觉脚下一轻,衣袂翻飞,回过神时已经被青木香气包围。 “再怎么不愿意还不是要跟我一起?” 温热的气息喷到耳朵上,洛雪烟缩了缩脖子,愤愤地抬起手肘往后一击。 马飞快地跑起来。 洛雪烟没坐稳,向后仰去,慌乱中肘击失了力道,轻飘飘地碰到身后人的手臂,整个人跌进江寒栖的怀里,青木香气更加浓郁。 “二十三,”江寒栖报出一个数字,接着威胁道,“你再不安分我就下定身咒了。” 二十三是洛雪烟对他动手的次数。他把洛雪烟濒死挣扎扇出的软绵绵的那巴掌算作第一次,后来洛雪烟每对他动一次手,他就加一次,不知不觉已经加到了二十三。 洛雪烟吐出被风吹到嘴里的头发,伸手拨到一旁,扭动着身子要挣脱怀抱。突然,头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尖尖的物件,她捂头弓起身子,听到身后传来闷闷的吃痛声。 “洛雪烟,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江寒栖咬牙切齿地问道,“洛雪烟”三个字咬得尤其重。 洛雪烟理亏,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口,任由身体倒回去,靠在他身上。 进了树林,周围的景观也变得单调起来,举目望去全是参天巨木。 洛雪烟百无聊赖地打起哈欠,眼皮子越来越沉。嗜睡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失,再加上早起,头一次骑马的兴奋劲不足以让头脑继续保持清醒。她擦掉眼角的泪水,调整了下姿势,排查起影响安稳觉的不良因素。 迎面而来的风凉爽宜人,应该不会着凉。不过坐在马上太颠簸了…… 她拽了拽江寒栖的袖子。 江寒栖不耐烦地问道:“又怎么了?” 她做什么了?怎么就“又”上了? 洛雪烟困得眼睛睁不开,懒得去据理力争那个不合理的“又”字,指指江寒栖的手。他知道她想写字,空出一只手给她,单手御马。 【困。怕下马。】 听到江寒栖准确无误地复述出内容后,洛雪烟将圈着她的两只胳膊往中间合了合,听到他坏心眼地说道:“等你睡着了就把你推下去。” 她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心想若真摔下去还能拉个垫背的,闻着青木香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猛地趔趄了一下,洛雪烟感觉腹部被什么东西圈了起来,隐约听到江寒栖在喊她:“醒醒,前面有妖。”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节 第6章 魔蛛 妖! 洛…… 妖! 洛雪烟猛地惊醒,感应到树林深处的妖气,忽然想起小说开头是兄妹二人在林中合力击杀魔蛛的剧情。难道要开始走剧情了? 马不肯再往前走一步,江寒栖勒紧缰绳,安抚好受惊的马,将洛雪烟抱了下去。江羡年牵着马立在树下,转头看他们,问道:“哥,我们要不把马拴在这吧?” “好。” 江羡年系好缰绳,一转身瞧见洛雪烟好奇又害怕地遥望树林,掏出几张爆破符,说道:“洛姑娘就留在这吧,这些符纸可以防身,你用的话只需……” 洛雪烟满心欢喜地接过爆破符,一边打量符纸一边听江羡年讲解,突然间,眼前多了两张黄纸红字的符纸,中间的咒语不像是笔写出来的,糊在一起,血色在转折处晕开,像恐怖片的诅咒。 她冷不丁被吓到,身子一顿,眼睛顺着血流不止的手向上瞟,看到江寒栖嫌弃地望着她。他把血符强塞进她手里,解释道:“这叫血符,洛姑娘用的时候甩出去就行。” 他看了眼一旁的大石头,递出干净的手问:“你想站着等还是坐着等?” 没一会儿,洛雪烟坐到大石头上,俯视江寒栖绕着石头布血阵,感觉自己的手腕也跟着挨了一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 真的不疼吗…… 算上这次,她已经见过江寒栖自残两次了。河边那次也是他自己动的手,伤口又深又长,贯穿整个手腕,像是要把整只手都砍下来一样。 江寒栖布好血阵,抬头嘱咐道:“不要走出这个圈。” 洛雪烟点头。 江寒栖抽出别在腰间的千咒,令其恢复正常大小,转身想叫江羡年出发,却见到她望着他的方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有些疑惑,心想他们最近的关系也没更进一步,她为何要那么看着他?他说道:“阿年,该走了。” “好,”江羡年笑眯眯地对洛雪烟挥挥手,“我和哥哥马上回来。” 洛雪烟对她微微一笑,目送兄妹二人走进树林,无聊地研究起手里的符纸。过了会儿,当她打完第五个哈欠后,拴在树旁的两匹马忽然焦躁地嘶叫起来,不断地用前蹄刨地,缰绳崩到极限,直直横在半空。 洛雪烟攥紧符纸,惴惴不安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远处群鸟惊飞,马匹挣扎得更凶,扯得树也跟着晃了晃,落下几片树叶。 突如其来的长鸣令精神紧绷到极限。 洛雪烟屏息循声望去。两匹马还在,但头没了。沾血的蛛丝粘在拴马的那棵树的树干上,轰隆隆的树木倒地声音紧随其后。她蹭的一下滑到地上,盯着蛛丝延伸的方向,拿着符纸的手微微发颤。 巨物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蛛丝摇晃,血甩了一地。 终于,魔蛛露脸了! 长满黑色绒毛的丑陋长腿插进没了脑袋的马的身体里,血肉之躯像放了气的气球一般瘪下去,不多时地上只剩下两张马皮。它调转方向,六只血眼齐刷刷地盯着洛雪烟。 洛雪烟头皮发麻,抽出一张符纸挡在面前。蛛丝铺天盖地,她闭上眼,将符纸甩了出去。 “不自量力!” 洛雪烟立刻睁开眼,只见红衣少年从天而降,劈开蛛丝,一棒子正中魔蛛额前,将它的头打得凹下去一大块。半空中的血符熊熊燃烧,释放的血红丝线交织绷紧,割碎了层层蛛网。满天红光中,江寒栖脚尖轻点,像只灵活的鸟,翩然落到她身前。 “收。”江寒栖举起左手,做了个手势,丝线应声集中到他手里的千咒上。棍身的咒文依次亮起,红光现了又灭。 魔蛛倒在地上,被持剑赶来的江羡年一击毙命。 江寒栖挥手熄灭烧了一半的符咒,看向洛雪烟。除了受惊,少女看起来一切安好。血阵没触发,她应该没有受伤。 可洛雪烟朝他指了指左半张脸。 “伤到脸了?”江寒栖皱起眉,走进了些,还是没看到她脸上哪里有伤。 洛雪烟摇头,食指放在左眼底下的那块皮肤,嘴里念念有词。 江寒栖俯下身,她却出其不意地抬起手。 又想扇巴掌! “你!” 江寒栖对那动作再熟悉不过,下意识要往后躲,可两人离得太近,他到底没能躲开。那只手像蝴蝶一样轻轻落到他的脸上,点了点他的眼尾,勾起一丝痒意。他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洛雪烟缩回手,展示指尖上的血,比了个口型:【你的?】 她就是看到他那半张脸有血,想问他是不是挂彩了。费这劲!急得哑巴都要说话了! 江寒栖后退一步,摸了摸脸,看到手上有血,解释道:“是魔蛛的血。” 洛雪烟找了条手绢给他,一扭头发现江羡年在一旁望着他们,若有所思。 两人对上视线,江羡年咳嗽两声,心虚地移开视线。 洛雪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魔蛛尸体残破不堪。八条腿没了三条,三分之一的身体不知去向,内脏混着血水流了一地。最惨不忍睹的是它的脑袋,被江寒栖一棒子打扁,崩飞好几个眼珠子。 洛雪烟看了眼,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连滚带爬逃回了落脚的石头,等待后续剧情触发,另一个男主就快登场了。 江家兄妹站在尸体旁推让半天,最终说定让江羡年取妖核喂风华录。 得到官方认可的除妖师手里有一卷轴,名唤风华录,专门记录斩妖的功绩。凡是有记录妖,只要将妖核喂给风华录,卷轴上便会自动出现妖的详细信息和斩杀时间。 江羡年难得能遇到修为上百的大妖,兴冲冲地举起剑,正要刺下取妖核,不知何处射来一支透明箭矢,先她一步射入魔蛛额前。箭见血化水,水生莲花,晶莹剔透的水莲绽放。 眨眼间,缚魂索搅碎水莲,江寒栖将江羡年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千咒上的咒语缓慢转动。 “抱歉抱歉,事出突然小道不得已出此下策。不是有意要吓两位的!” 声音如泉水般清澈,带着几分沙哑。 今安在,妈妈的好大儿! 洛雪烟激动地伸长脖子朝林子里张望。 如果把江寒栖比作妖艳惑人的黑心莲,那今安在就是纯洁无暇的白莲花,心地善良,胸怀大义,动心以后也不会弄些弯弯绕绕的,直球说打就打,标准犬系男。她最喜欢的角色就是今安在。 很快,灰头土脸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头发乱七八糟地散在脑后,衣服破烂不堪,满脸是血土混合物,五官无从辨认。 洛雪烟目瞪口呆。她原以为能一睹今安在的惊世容颜,怎料惊世没见着,惊悚效果倒是拉满了。她看看身姿挺拔的江寒栖,又看了看惨兮兮的今安在,痛心疾首地收回了视线。两人都不在一个画风里,江寒栖完美艳压。 今安在拖着受伤的腿走到江寒栖面前,朝他作揖,解释道:“这魔蛛是小道斩杀。方才见二位要取妖核,时间紧迫,不得已放箭制止。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江羡年沉不住气,从江寒栖身后跳出来,叉腰跟今安在理论:“魔蛛明明是我兄妹二人联手斩杀,你睁眼说什么瞎话!” “魔蛛那半边身子是小道砍下的。姑娘若不信可以查看这边的伤口,上面有若水弓留下的印记。”今安在来到魔蛛没了身体的那半边,低声掐诀,朵朵水莲生出。 “那魔蛛身上还有霜华剑留下的印记呢!”江羡年不甘示弱,飞快掐诀,冰花自魔蛛头上的剑伤结出,转眼间,整个头颅被彻底冻上。 “等等阿年,妖核好像被打上标记了。”江寒栖眼尖,看到暴露出来的妖核上有水莲纹。 今安在那一箭,不单单是为了阻止,也是为了标记。被打上标记的妖核只能被标记之人的风华录接纳。换言之,魔蛛妖核只能归今安在所有。 江羡年气势汹汹举起剑,直指今安在心口:“卑鄙无耻!” 今安在身负重伤,打不了架,立刻举起双手求饶,哭丧着脸解释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接连被骗,身无分文,接下悬赏,只身一人进入林中斩杀魔蛛。他好容易削掉魔蛛半边身体,眼看胜券在握,不慎中计,摔伤了腿,又被蛛网所困,叫魔蛛逃了出去,后来才有了江寒栖江羡年联手杀魔蛛的事。 太惨了。 洛雪烟望着低声下气的“血人”,唏嘘不已。单看外表,眼前的今安在比她这个无名配角都要惨,她很难将不远处的可怜儿和日后让妖闻风丧胆的大除妖师联系到一起。 妖核最后还是落到了今安在手里,江羡年气个半死,跟他不欢而散。 洛雪烟看着蹲在魔蛛旁抠妖核的今安在,于心不忍,跑过去,听到他在失落地碎碎念:“唉,得罪人了,还是个姑娘。不射那一箭就好了……” 洛雪烟没忍住笑了出来,跟犯了错被骂到自闭的小狗一样。 “洛雪烟。”江寒栖在叫她。 洛雪烟掏出手绢,塞到今安在手里,起身追走远的江家兄妹。 江寒栖一条,今安在一条,回头再给江羡年塞一条,这样三人不就有同款手绢了吗? 洛雪烟决定找机会给江羡年塞一条。之前她逛集市遇到小贩论堆卖手绢,便宜得很,她买了一堆当餐巾纸用。手绢款式统一,拿来当铁三角的小物件再合适不过。 江寒栖瞥了她一眼,不悦道:“怎么这么慢?” 洛雪烟越过他,朝江羡年跑去。 又动了可笑的恻隐心?凤眸眯了下,浮现出一丝嘲讽,盯着雪白手腕上的红绳。 那段缚魂索上的红,是他的心头血。以心头血为引,他锁住了洛雪烟的命,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若你因同情跟其他人跑了…… 眉心莲染上艳红,江寒栖闭上眼,再次睁眼时,莲花又恢复到平日里的金色。 第7章 太阳 江寒栖手上血迹斑…… 江寒栖手上血迹斑斑,带的水也所剩无几,三人便去到一条小溪修整。 兄妹两个凑在一块,洛雪烟善解人意地躲到一旁,蹲在溪边逗弄小鱼。 她手一放下去,成群结队的鱼苗受惊逃到一边。她捞起一块石子,对准鱼群一扔,黑色鱼苗四散,不多时几条鱼苗又回到了她的手边。她动了动手指,伸手要去抓鱼苗,那几只鱼虽小,活动起来却灵活,一溜烟闪到了水草中。 洛雪烟转头物色起新的鱼群,却见溪水中混了几缕红色,淡淡的,很快消散不见。她扭头看去,见江寒栖在处理胳膊上的伤口,面不改色地掬起溪水泼到伤口上清洗血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洛雪烟感到手臂一疼,收回了手。 要不过去看一眼?毕竟血符血阵都是为她画的。 洛雪烟暗自思忖,站到一半,看到江羡年手里拿着药和绷带,顺势蹲了回去,不再关注那边,继续逗小溪里的鱼苗玩。 赶路的马被魔蛛所杀,后面的路变成了步行。 江羡年和江寒栖顾及洛雪烟的脚力,特地放慢了速度。 虽然体力不支,但洛雪烟不想拖后腿,咬牙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没多远,她感觉脚下钝钝的疼,像在刀尖上行走一般。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块时,脚下的尖刀贯穿脚背,她顿时疼得眼冒金星,摔在地上。 “洛姑娘,”江羡年扶起她,焦急道,“没事吧?” 洛雪烟脸色惨白,咬破的下嘴唇渗出血。 “脚疼?”江寒栖对洛雪烟的后遗症一清二楚。除了嗜睡,她头两天甚至无法行走,脚一沾地便疼。 洛雪烟想借着江羡年的手想站起来,无奈脚下实在太疼了,连一个简单的站立都无法轻松完成。她倒在江羡年怀里,疼得直冒冷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节 “我背她,”江寒栖跟江羡年对视一眼,又看向洛雪烟,“天黑林中有妖兽出没,不适合过夜。要尽早走出去。” 关系赶路,洛雪烟没有抗拒,由着江羡年把她放到江寒栖背上。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陌生异性背,她有些不自在,试探性地伸手勾住江寒栖的脖子,没搂紧,上半身僵硬地挺直。 江寒栖站起来。 洛雪烟身形不稳,收紧了手,彻底趴到他背上。他的体温比她低很多。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像冰一样,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松开手,动了动身子。 江寒栖警告道,声音含着威慑的凌冽:“别乱动,压到我头发了。” 洛雪烟急忙把压在身下的马尾解救出来。 江寒栖头发顺滑,像上好的锦缎。她把马尾放到他身前,长发穿过指尖,像一阵带着凉意的清风拂过。她暗戳戳羡慕嫉妒恨,江寒栖的头发又细又直,她估计他梳头能一下梳到尾,中间不会遇到头发打结的情况。 江寒栖猝不及防往上一颠。 洛雪烟慌张地搂紧他的脖子。身体稳定下来后,仗着后背是视野盲区,她肆无忌惮地对他做了个鬼脸,觉得不解气,又骂了两句。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碎成一片片明亮的光斑,晃得睁不开眼。 江寒栖抬手挡了下,躲到树荫底下。他难得能感受到蕴含在阳光里的暖意,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可惜阳光刺眼,他不得不主动放弃那份温暖。 树荫挡住了阳光,也带走了炙热。江寒栖能明显觉察出体温在降低,闷声向前迈步,沉默地等待身体重新变凉。走了会儿,他惊觉暖意仍停留在身上,垂眸盯着那只垂下来晃来晃去的手看,觉得它白得像是用天地间最纯洁雪堆出来的一样,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像背了个雪做的太阳。 背上的人睡得很沉,但不太安分。 江寒栖感觉到洛雪烟又要往下滑,蹙眉冷声道:“老实点。” 他默默补充道,还是个不老实的太阳。 背上的人僵住了身子,反应快到江寒栖怀疑她在装睡。他手下用力,轻轻一颠,睡梦中的少女下意识勾住他。片刻后,许是感到危机解除,她伸展身子,末了还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他嗤笑道,睡着了倒是毫无防备。 洛雪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日薄西山,昏黄的夕阳余晖铺满整间屋子。她坐起身扫视一圈,没看到旁人,动了动脚,不疼,便掀开被子下了地。她走到桌边,看到上面有张纸条,压在茶杯底下。 洛雪烟拿起来,发现是江羡年的留言:【洛姑娘,我跟哥哥去办些事。你若饿了可以下楼吃点东西,直接报我名字就好。】 她收起纸条,打算下楼觅食,手碰到木门,触电似的的刺痛感传来,睡到自然醒的好心情霎时间荡然无存。 江寒栖! 洛雪烟咬牙切齿地喊出罪魁祸首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推窗户。意料之中,窗户也被布下了结界。跟她在太守府养伤时一样,他离开时就会布下结界,将她锁在屋里。 还好带了一袋糕点。 洛雪烟折回桌旁,找出储物袋,随手抓了一包糕点出来,拆开纸包,发现是没吃过的糕点,闻起来像枣泥糕。 离开太守府前,她舍不得寻芳斋的糕点,列了份清单央求江寒栖去买。他离开时没拿单子,她心想糕点没戏了,结果第二天他提着一堆糕点翻窗进屋,单子上就列了三种糕点,他倒好,一买把寻芳斋所有的糕点都来了一份。 洛雪烟尝了口,甜而不腻,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枣泥糕。她囫囵吞枣吃完一个,又拿了一个,抽出凳子坐下,从另一只储物袋找出本和笔。 笔是江寒栖给她的。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只轻便毛笔,无需蘸墨就能写出字。本子是她自己用针线把一沓纸缝到一起做的。纸张不齐,歪歪扭扭,针脚也乱七八糟,透着一种潦草的丑陋。 洛雪烟抚平封皮翘起的一角,翻到崭新的一页,边拿着枣泥糕细品边记下它的出处和口感。 她是个不折不扣糕点脑子。穿书前她生活最大的乐子就是跟着网上的测评到处找糕点铺子买糕点吃,时间长了她也会在社交平台上做一些糕点测评。 洛雪烟想着跟主角团跑主线会路过很多地方,免不了遇上好吃的糕点铺子,于是萌生了记录各地糕点测评的想法。只要江寒栖一死,她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到时候云游四方,还有个可以参考买糕点的依据。 念随心动,洛雪烟脑海中浮现出江寒栖惨死在雪地里的噩梦。他生于冬至,死于冬至,眼下立秋已过,算算时日,他还剩不到一年半的寿命。 那时她可以做到全身而退吗? 洛雪烟看向手中的毛笔,莫名为还未到来的终局感到惆怅。 书中人想要置身事外,谈何容易。 第二卷 镜生债 第8章 喜甜 序 肥…… 序 肥硕灰鼠穿梭在断壁残垣间,粗大的长尾巴拖在身后,扬起些许尘埃,空气中的血腥味勾引它闯入了一间墙体漆黑的屋子。进去前,老鼠习惯性地躲在门后,支起身子,警惕地张望四周。 杂草丛生,毫无人气。 老鼠放松下来,大摇大摆地穿门而入,看到地上有两具鸟雀的尸体,兴奋地吱吱叫起来,加快脚步,直奔尸体而去。 白光一闪而过。 老鼠不安地定在原地,往不远处看去。是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它随即安下心,靠近了尸体。 铜镜中映出老鼠臃肿的身躯。 老鼠在原地饱餐一顿。吃到最后,还剩一只鸟雀,它咬上喉咙,叼起尸体往门外拖。 “吱吱——” 老鼠猛地顿住,不可思议地朝身后望去,一只长得和它一模一样的灰鼠瞪着两颗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它。 突然间,老鼠感觉牙齿变长,四肢充满了力量,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喷薄而出。它想把尖尖的牙齿刺入另一只老鼠的脖子,想用爪子破开它的身体,想喝光它的血、咬断它的骨。 于是老鼠便真的那么做了。 片刻后,地上多了两具老鼠的尸体。 铜镜中显出一位女子的身影。 “我要来找你了,姐姐。” 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空荡荡的屋子,外面清夜无尘,弯月如钩。 繁星点点,弯月如钩。灯笼摇曳,人来人往。 窗户开了半扇,洛雪烟百无聊赖地托腮倚在窗台上看夜景。江寒栖和江羡年一下午没影,她都快长蘑菇了。 商贩的叫卖声依稀可辨,她盯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看她托着竹篾卖首饰,连着五次被拒,阿婆仍不气馁,转眼又拦了个姑娘推销。姑娘身形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认出是江羡年,江寒栖在她身后站着,衣服颜色有些变化,白天看是暗红,晚上变浅了。 江羡年转头,应该是说了些俏皮话,江寒栖回以微笑,含着她没见过的温柔,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尽管不喜江寒栖的性子,洛雪烟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确实好看,男生女相,雌雄莫辩。美人大抵莫过于此。她看了会儿,感觉有些上头,离开窗户,使劲拍了拍脸,把江寒栖对她做过的恶行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好看怎么了?好看也不能拯救恶劣的性格! 就在她拾对江寒栖的敌意时,房门响了,江寒栖站在门口,说道:“下来吃饭。” 打开门,洛雪烟才发现江寒栖换成了月白色的长袍,先前所见淡红是因为映了灯笼的红光。 头回见江寒栖穿素色,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生得艳丽,五官像被浓墨勾出一般,眸子漆黑,嘴唇殷红。月白衣衫中和了天然的媚色,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玉洁,恶鬼摇身一变,成了高不可攀的仙君。 女娲真是偏心。 洛雪烟暗自嘀咕,回房拿了纸笔,跟他下了楼。 江羡年早已占好座位,朝两人招手,洛雪烟在江羡年旁边坐下,江寒栖坐在她对面。 江羡年递上菜单,问道:“洛姑娘看看想吃什么?” 洛雪烟扫了两眼,菜名五花八门,看不出门道,她最后要了菜单最后那道带着长串修饰词的甜汤,把菜单还了回去。 江羡年添了两荤一素,江寒栖没额外加,叫来店小二,把菜名报了一遍。 等菜的时候,江羡年挑起话头,跟江寒栖聊起了在千机阁的见闻:“王家那怪事听起来不像一般妖物所为。我想了一路,没想出哪种妖物能让活物一变二。” 她下午和江寒栖查看过临水城的碎片所在地,封印被二次加固过,是她父亲的手笔,除此之外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们便改道去千机阁找委托接,其中王家之事引起了两人的兴趣。 江寒栖猜测道:“也许是障眼法。” “若真是障眼法,那两个活物自相残杀只剩其一又该作何解释?” “背后妖物所杀。” “应该不是,情报上提过两只锦鲤死的时候都见血了,尸体也没有消失。障眼法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洛雪烟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大致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临水王氏三代经商,家财万贯。前些日子做了单大生意,恰逢千金满百日,双喜临门。现任家主王焕金欣喜至极,当天将重金买来几十条名贵锦鲤投到新造的水池里,希望延续祥瑞。 怪事发生在养锦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水面上就会出现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锦鲤尸体,养锦鲤的下人有次亲眼看到一条锦鲤凭空分化成两条,在水池里互相残杀。 如此这般,王家便在千机阁挂了悬赏令。 洛雪烟模模糊糊记起第一个副本跟镜子有关,但想不起具体细节。她偏爱感情线,主线是跳着看的。关于捉妖副本,她只记得几个关键剧情节点,三个人的感情线倒是倒背如流,谁在哪里动心,喜欢到那种程度,跟心上人有什么互动统统一清二楚。 早知今日,我当时一定一字不差背诵全文。 洛雪烟悔不当初,余光扫到月白色的衣袖,抬眸看到江寒栖在给江羡年倒水。 说起来,江寒栖到死都没挑明过心意。 他这人太过别扭,明明早就意识到自己动心,却将所有的爱意埋在心底,自虐一般地借着兄妹这层关系靠近江羡年,离近了,又立刻惶恐地避开。像是在寒冬里烤火的人,贪恋那一点温暖,又畏惧被烈火灼伤,谨慎地探寻着离火最近的距离。 别人是求之不得,他是不敢别有所求。 “洛姑娘,我脸上有东西吗?” 凤眸不悦地眯了眯,黝黑的瞳眸幽幽透着寒光。 偷看被抓,洛雪烟面子挂不住,眼睛往下一瞥,看到江寒栖手边的茶壶,故作淡定地把杯子推向江寒栖,指了指茶壶。 江寒栖挑眉,左手食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 明明周围人声鼎沸,洛雪烟却异常清晰地听到了那两下敲击声。心跳跟着慢了两拍,她感觉江寒栖不是在敲桌面,是在敲打她。她心虚地撤回视线,气势一下弱了大半,想把杯子拿回来。 江寒栖抬手把茶杯往他那边拨了下,避开了她的手,赔罪道:“是我疏忽,忘了给洛姑娘斟茶。” 带缚魂索的手腕传来轻微的刺痛,洛雪烟讪讪缩回手。 “望洛姑娘见谅。”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节 茶杯被骨节分明的手推了过来,洛雪烟七上八下地接过,再没敢望他那边看。 饭菜上的很快,大盘大碗满满摆了一桌,每道菜分量很足,甜汤也不例外。 洛雪烟看了眼店小二端来的甜汤,又看了看桌子上其他的菜,盛甜汤的白瓷盆是桌上最大的器皿。她拿起勺子,装了碗,转头跟江羡年要碗。 江羡年笑着拒绝:“我不喜甜食。” 不会要我一个人吃吧…… 洛雪烟浅浅估量了一下甜汤的量,能装七八碗的样子。甜汤水少料多,她随手一捞,碗里的小料堆成尖,看起来跟装了碗饭似的。 “洛姑娘为何不问我?” 一只碗闯入视线,洛雪烟一怔,对上江寒栖的目光,接过碗,搅了搅甜汤,给他装了一大碗料。 甜汤汤底是银耳汤,煮了很长时间,已经有了略黏稠的胶质感。糖藕软糯,板栗清甜,五颜六色的圆子小巧可人。 洛雪烟对甜汤相当满意。她胃口小,吃不下多少东西,为了多喝些甜汤,其他的菜浅尝辄止。饶是如此,第二碗甜汤下肚,她还是吃撑了。 可惜这么好吃的甜汤了。 洛雪烟舍不得甜汤浪费,装了小半碗,一个一个往嘴里送圆子。对面的白瓷碗又送到眼皮子底下,她熟练地接过,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碗,头也不抬地推到对面,慢条斯理地数着碗里的圆子。 等等,刚刚是第三碗了吧! 洛雪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跟她一样,江寒栖手里只有一把勺子。 第9章 锦鲤 兄妹二人接下王家…… 兄妹二人接下王家的委托,第二日约了时间登门查看异象。 浮萍下,几条身体残缺的锦鲤肚皮朝上浮在水面,暴露在外的脏器随着水流晃晃荡荡。江寒栖挑断围在水池外围的一串花里胡哨的符纸,接过奴仆递上的渔捞,将聚在一处的锦鲤尸体捞了上来。 “八条,又是双数。”江羡年数了数,伸手要去翻看锦鲤的尸体,被江寒栖拦下了。 “脏,我来。” 江寒栖蹲下身,上手抓起离他最近的那条锦鲤,仔细检查起来。 一旁的翠竹见状,不由得一愣,随即更加欣赏江寒栖。 王焕金挂出悬赏后,除妖师接踵而至,声势造得一个比一个大,捉妖前也不管三七二十,先摆出自己的风华录吹嘘一阵,再兴师动众地布阵画符。结果没一个成功解决妖邪,锦鲤每天还是会离奇死去。 江家兄妹说明来意后,连风华录都不展,直接要求去府里怪异之处查看。 王焕金见他们年龄不大,又穿着锦衣绣袍,以为是哪家公子小姐学了些除妖的皮毛想来凑热闹,打发手下的管事丫鬟接待。 翠竹就是那个负责接待的管事丫鬟。 方才带路的时候江家兄妹问她细节,她瞧那白衣公子姿容绝滟,芝兰玉树,想多跟他说几句话,详细介绍了王家的怪事,又将之前来的除妖师做出的推论交代了一通。 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美的。 翠竹出神地注视着江寒栖,感觉开膛破肚的锦鲤尸体也没有那么恶心了。 江寒栖看完最后一条锦鲤,翠竹忙不迭递上攥在手里的帕子,但贵公子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转头喊了声:“洛雪烟。” 洛雪烟是谁? 翠竹一脸茫然。两兄妹不是姓江吗?从哪里冒出个姓洛的?听起来还是个女子名。 正想着,一个脸庞清秀的少女从花园走出。肌肤不见红润,透着病态的白皙,就连嘴唇也没多少血色,像是用白雪堆起来的人儿。她看着身形羸弱的少女走来,有些担心她会在阳光下消散。 “去哪了?” 青木香气转瞬即逝,江寒栖从翠竹面前走过,停在少女跟前,挡住了她的身影。她有些好奇少女的声音,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只有江寒栖在说话。 “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给我条帕子,我要净手。” “我又不瞎,上次就看到那堆帕子了。” 怎么都是江公子在说话?她出声了吗? 经常被人夸耳朵灵的翠竹头一次对自己的听力不自信了。她按捺不住,往旁边站了站,看向少女,随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少女根本没说话,拿了个本子,江寒栖说一句,她写一句。 翠竹忽然想起初见江寒栖时看到后面有截白纱,她当时以为眼花看错了,因为江寒栖今日也穿了身白袍。想来是少女站在他后面,身材娇小,被挡得严严实实,又不说话,这才闹了误会。 眼瞅着江寒栖手里多了条帕子,翠竹失落地收回手,将少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少女虽有弱柳扶风之姿,容貌清绝,但身上衣着朴素,一头青丝挽在脑后,发间没有饰品,脸上未施粉黛,不像名门贵女打扮。 莫非是江公子的贴身丫鬟? 翠竹联想到要帕子的时,顿时对洛雪烟心生不满。 从来都是贴身丫鬟主动伺候主子的,哪有把主子丢下自己跑去逛花园的贴身丫鬟?也就江公子这样光风霁月的人良善,不与她计较。这种没眼力见的贴身丫鬟在别处再就被打发回家了。 洛雪烟想不到跟江寒栖说个话还能被人编排成贴身丫鬟。她给了江寒栖一条帕子,又拿了一条给江羡年。 江羡年摆手回绝:“我没碰锦鲤,不需要帕子。” 洛雪烟把帕子塞到江羡年手里,眨眨眼,示意她留下。送江羡年帕子是她的私心。如此一来,主角团三个人就有了同款帕子。江羡年接过后,她在本子上写道:【府里的妖邪查得怎么样?】 “还不清楚,”江羡年摇头,指了指摆在地上的八条锦鲤,“哥哥刚看完这些锦鲤的尸体。” 洛雪烟看过去,八条锦鲤整整齐齐摆成一排,两两为一组,分成四对。每对大小花色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有妖气,多出来的锦鲤不是妖物所化,”江寒栖擦完手,走到江羡年旁边,想了想,接着说道,“伤口看起来像是互相撕咬所致。” “自相残杀……”江羡年低喃道,陷入沉思。 自相残杀到这个地步?洛雪烟看到其中一条锦鲤肚子破开,内脏挂在外面,感到一阵恶寒,移开视线,想起第一个副本的结尾是主角团三个人合力杀了妖邪,今安在拉弓给了致命一击。不过她觉得短时间内应该见不到今安在,那身伤需要养一段时间。 江寒栖问小厮:“池子里还有多少锦鲤?” 小厮算了算死去的锦鲤数,应道:“不足十条。” 江寒栖吩咐道:“全捞出来,找个水缸放里面。再找个小一点的,能装下一条锦鲤就行。” “这……”小厮犯了难,江寒栖是第一个提出把锦鲤捞出来的除妖师。没有掌事人的命令,他可不敢私自捞出可能是妖邪本体的锦鲤。 江寒栖看向地位稍高一些的翠竹,不怒自威:“有何不可?出事我担责。” “江公子稍安勿躁,我去请示下老爷。”翠竹也不敢轻举妄动,福身行过礼,离开了水池。 江羡年记挂洛雪烟身子骨弱,问道:“洛姑娘你累不累,要找地方坐一坐吗?” 【不累。】 “你昨日走了那么多路,今天应该在客栈里好好休息的。” 【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太闷了,想出来走走。】 洛雪烟确实觉得一个人呆在客栈太闷,也确实想出去转转,但并不打算跟江家兄妹来王家除妖。一则她没有自保能力,遇到妖邪只能献个人头;二则她不愿当江家兄妹的电灯泡,三人成行,总会有一个尴尬的落单者。 然而江寒栖只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在客栈里老实睡觉,要么跟他同行去王家。 洛雪烟退而求其次,选了第二个。她对妖邪真身没兴趣,自知帮不上忙。江家兄妹随婢女往池子走时,她留在了路过的花园里,寻了个石凳坐下歇脚。哪知刚把石凳坐热,就听到江寒栖喊她名字。 洛雪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江羡年闲聊,江寒栖背对两人站在那排锦鲤尸体前,她分心看了他一眼。看不见表情,她不知道他心情如何,但估计不会太好。毕竟她的到来抢走了江羡年所有的注意力。 【我想过去看看那些锦鲤。】 为了不得罪江寒栖,洛雪烟决定把江羡年引到他身边,走了没两步,他突然警觉地回过头。那双漆黑眸子里浸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杀意。锦鲤尸体勾起了无生妖性,恶鬼身上的人皮摇摇欲坠。 洛雪烟定在原地,无法再向前一步。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翻涌而出,直觉告诉她:江寒栖在“犯病”的边缘。 江羡年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寒栖摁住眉心金莲,晃了晃脑袋,把头转了回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骨节泛白。 洛雪烟转身挽住江羡年的手,把她拖到一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替江寒栖打掩护:【看起来有些吓人,还是不看了吧。】 闲聊间,她又往水池的方向瞟了一眼。江寒栖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10章 投喂 直到翠竹通报完回…… 直到翠竹通报完回来,江寒栖都没有露面。 王焕金同意了捞鱼的请求。 四个壮丁抬着一个陶瓷缸来到池边,身后跟着一个捧小鱼缸的小厮。注水、捞鱼,奴仆们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活。江羡年看出下人有所畏惧,主动加入捞鱼,稳定他们的情绪。 池边没建护栏,顾及失足掉下去会现原形,洛雪烟站在外圈看其他人忙前忙后。看了会儿,她忽然有些头晕,忙从储物袋摸出几颗糖扔到嘴里,又拿出一袋分装好的百花糕,小口小口吃起来。原身有低血糖的毛病,她出门时会随身携带糖和糕点。 “在吃什么?” 背后冷不丁发出声音,洛雪烟吓了一跳,险些呛到。她咽下嘴里的糕点,看向来人。那张漂亮的脸有些发白,白中隐约透着死气沉沉的灰,往日像吃了胭脂一般的嘴唇也失了些血色。 江寒栖面无表情,黑亮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一瞬不移,好像洒满浮光泛着涟漪的平静潭水,藏好令人胆寒的杀意,他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江家公子了。 洛雪烟将标有“百花糕”三个字的那面展示给他看。江寒栖看了眼油纸里的精致糕点,淡然道:“来一块。” 洛雪烟扯开油纸包,递过去。 江寒栖伸出手,像是想起什么,看了看手心,又放了回去。洛雪烟投去询问的目光,他解释道:“手上有鱼腥味。” 洛雪烟正要找手帕,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下一秒,她听到江寒栖说:“你拿给我吃。” 不亚于遇到江寒栖发疯的惊悚感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没听错吧?江寒栖让她喂他! “你攻略对象在那边,不找她折腾我干吗?” 如果不是哑巴,洛雪烟感觉自己会慌不择言说出这种话,可她什么也说不出。 左手托着油纸包,右手捏着没吃完的糕点,她甚至连字都没法写,只能傻站在原地顶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和江寒栖对视。 “你耳朵也聋了?” 江寒栖见洛雪烟迟迟未动,嫌弃地剜了她一眼,眉心蹙了蹙,不快地复述要求,同时缚魂索上的红活了过来,缓慢转动。 洛雪烟只觉手腕像被蜜蜂蛰了下,难以忍受的刺痛传来,剩下半块百花糕没拿住,掉到地上。抗拒在压迫面前不堪一击,她捏了块百花糕,心不甘情不愿地送到江寒栖嘴边。 他比她高了近一个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节 当像山一样高大的影子一寸一寸压到身上时,洛雪烟猛地意识到这件事。 青木香气由淡渐浓,霸道地侵入一呼一吸间。眉心莲闪着金光,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上的黑色小痣近在咫尺,两片宛如涂过口脂的薄唇张开,白齿咬下百花糕的一片花瓣,温热的气息喷到指尖的皮肤上。 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太近了! 洛雪烟慌乱地低下头,感觉整个人要烧起来了。脸热,耳朵热,脖子热,手热,身上没一处不烫的。除了亲哥,她很少跟男生单独相处,更别提是这种近距离接触。 眼睛不看,其他感官就更为敏锐。 江寒栖第二次俯身时,她闻到更为浓郁的青木香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随之感受到了几乎要把手指点燃的呼吸。耳朵顷刻红到像要滴血,心跳声震耳欲聋。 江寒栖眼看着洛雪烟的脸越来越红,奇怪道:“你脸怎么那么红?” 【热的。】洛雪烟心烦意乱地比了个口型,更不敢看他了。 江寒栖抬头看了看天。烈日当空,确实热。 叼走最后一点百花糕,血液里躁动的杀意终于彻底安分下来。江寒栖环视四周,看到身后有一大片阴影,指着那边道:“你去那边……”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洛雪烟飞快地闪到阴影下。那两步迈得好像逃命一样急切,仿佛在光下多站一秒就要灰飞烟灭。 怎么这么娇气? 江寒栖有些头疼。他把洛雪烟绑在身边是为了免受莲心针之痛,但她不老实就算了,身体还特别差。唱完鲛人曲跟丢了半条命一样,晒个太阳都扛不住。他不禁忧心起洛雪烟的寿命。以杀戮为乐的无生破天荒地想让一条生命活得尽可能久一些。 锦鲤躲猫猫游戏在第九条锦鲤落网后结束。 江羡年指挥捞鱼的奴仆把鱼放进小鱼缸:“这条放那个缸里。” 锦鲤入水后不安地绕着缸游了几圈才平静下来。 江寒栖掏出一张黄符,贴到旁边的大水缸上,默念了一串咒语。黄符凭空消失,水面起了一圈涟漪,一无所知的锦鲤优哉游哉地扭动着身体游来游去。 江寒栖弯腰抱起小鱼缸,对江羡年说道:“好了,可以回去了。” 翠竹多嘴问了一句:“公子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江羡年毫不客气地呛声道:“家主既然信不过我们,我们也没必要多出力。” 她生在享有盛名的除妖世家,打小见惯了达官贵人求族人上门除妖的场景,不知不觉养出了一身傲气,在外自报家名时总是底气十足。然而临水鲜有妖邪出没,当地人对除妖师知之甚少,王家也是如此。王焕金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打量的目光里透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江羡年从进门时就憋着火。 江寒栖面带微笑地帮腔:“我的回答跟阿年一样。” 翠竹羞愧难当,低头不语。 “洛姑娘,回去了。”江羡年冲洛雪烟招了招手。 洛雪烟昂首挺胸走到江羡年身边,挽上她的胳膊,特意把腰板挺得特别直给她造势。 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落到江寒栖眼里却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神气,倒是让他想起狗仗人势这个词。不,应该是鱼仗人势。他看了眼小鱼缸里的锦鲤。银色鳞片,跟洛雪烟真身的鱼尾一个颜色。 锦鲤随着走路的动作晃晃荡荡,不紧不慢地吐了串泡泡,自得地扭动身子,甩尾潜到下面。 好傻,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心声像在笑话锦鲤,又像在借着它意有所指。 第11章 上药 离开王家后,江寒…… 离开王家后,江寒栖以锦鲤需严加看管为由,抱着鱼缸回客栈,与两个女孩分开。 洛雪烟跟江羡年逛了一圈,回来时和她手挽手,道完别乐呵呵地进房间洗澡,下到水里才意识到忘取脖子上的绷带。洗完澡,她对着铜镜看了看裸露在外的脖子,上面掐痕犹在,不遮着实瘆人。 可绷带整个被打湿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 思来想去,洛雪烟决定跟江寒栖要一条新绷带,顺便拿药回来自己涂。 “谁?” 又到了哑巴最讨厌的问答环节。洛雪烟无奈地继续敲门。 门开了。 江寒栖显然刚沐浴完,两颊泛着红晕,还在滴水的长发未束,披在身后,穿着中衣,外面罩着一件宝蓝色长袍。青木香气被水汽晕开,湿漉漉地弥漫在空气里。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视线飞快从微微敞开的领口逃走,降落到垂落的袖子上,洛雪烟不自在地举起纸条:【绷带药膏】。 “进来吧。” 衣袖一甩,江寒栖走进屋里,洛雪烟定在原地,眼看他停在木桌旁,大为震撼。不是,不讲究一下吗?说好的男女有别呢? “你耳朵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江寒栖回过头,露出跟白天在王家时一模一样的嫌弃表情。第二次了,洛雪烟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想了想,举起右手,对着她勾了勾半个手掌。 叫狗呢?令人愤慨的手势瞬间撕碎了萌生的那点羞怯,洛雪烟耷拉下脸,带上门,冲到他面前,张开手。 江寒栖翻出绷带和药膏,放到洛雪烟手里,随口问了句:“会缠绷带吗?” 洛雪烟把本子放到木桌上,回道:【不劳费心。】 江寒栖没再说话,安静地逗弄起鱼缸里的锦鲤。 洛雪烟忽然想起手臂上那道骇人的伤口,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本子上的字映入眼帘,江寒栖有些意外地看向洛雪烟:“你要看吗?” 在他印象里,洛雪烟对他避之不及。他不找她,她就不来。两人说话也是由他开始,由他结束。他是知道的,洛雪烟不喜欢他。 洛雪烟点点头。 江寒栖挽起衣袖,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经过妥善处理的伤口,而是一道长到几乎横跨整个手臂的被水泡到发白的的伤口,伤口两侧翻开,里面的血肉清晰可见。 洛雪烟倒吸一口气,皱眉移开了视线。 江寒栖见洛雪烟不为所动,正要放下袖子,却被她拦了下来。她按在他扯袖子的那只手上,使劲摇头。嘴张张合合,他看了半天,读不懂她在说什么,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洛雪烟把袖子往上拽了一截。 江寒栖猜测道:“你不想让我放下袖子?” 洛雪烟用力点头,放开手。江寒栖果真没再拉袖子。 江寒栖注视洛雪烟的眼睛,不解道:“为什么?” 洛雪烟扯着江寒栖的袖子,引他坐下,让他把负伤的手放到桌上。确认他不会乱动后,她才抓起笔,龙飞凤舞写下:【那么大一条伤口你不疼吗?】都深到快能看到骨头了。 “没什么感觉。”江寒栖觉得洛雪烟的反应很有趣。受伤的明明是他,可她看起来比他还难受,龇牙咧嘴的,脸皱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手上挨了一刀。 不是吧,这么大的口子还没感觉? 洛雪烟鼓起勇气瞥向伤口,视线刚沾上去,眉毛就不自觉地拧到一起。她看得心惊,感觉那道口子开在了自己手上,又写下:【让阿年过来给你处理一下吧。】 江寒栖当即否定:“不行,这伤是我在王家弄出来的,不好解释。” 【为什么?】 “放血压制妖性。” 洛雪烟想起来书里还真有这个设定。因为这个原因,江善林教给他的法术也几乎全需要靠血驱动。 【那你好歹上上药吧。】 江寒栖不以为意:“无碍,等过几天就可以用无生之力愈合了。” 他从小就与疼痛为伴,对受伤早就习以为常。 反正死不了,不管是四肢断掉,还是身首分离,亦或是五脏六腑掉了一地,只要时间够长,断掉的骨头总会重新接在一起,新的血肉一点点生出,阻塞的血液重新流动,被剧痛折磨到几近崩溃的意识复苏,睁开眼,所见的仍是早已厌恶的人间。 除了习惯,他还能做什么呢? 【你不想上药吗?】 江寒栖淡淡应了声。洛雪烟再没动笔,低头站在一旁。 “没事就回去吧。”江寒栖下完逐客令,准备放袖子,手还在半空,另一只温暖的手却先他一步落到袖子上。洛雪烟俯身写字的时候,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焦急便这么顺着左手,沿着体温,传递到他那里。 是错觉吗?洛雪烟在着急?因为他? 江寒栖盯着洛雪烟看。青丝垂下,遮住大半张,他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给你上药。可以吗?】 写的太急,几个字大咧咧铺满纸张,潦草到几乎要从原地飞出去。洛雪烟抬头,直直望着他。不是错觉,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千真万确的急切。 “为什么想给我上药?”不是厌恶我吗? 后半句话江寒栖没问出来,答案他心知肚明,她看他的眼神跟看江羡年的眼神完全不同,眼睛是不会说谎。 【我见不得别人受伤。】 洛雪烟受不了看到别人身上有伤。江寒栖可能不觉得疼,但她是真的感同身受,从看到第一眼起就在头皮发麻。 又是可笑的同情。 江寒栖想起昨天看到她跑去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送帕子的事。那夜她可以因为同情放弃逃命,回到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同情奔向其他人。她的同情心,对谁都一视同仁。 他神色沉下去,语气平静,但话底里却有隐隐的不悦呼之欲出:“洛姑娘真是同情心泛滥。” 洛雪烟白了他一眼,接着写道:【不愿意就算了。】 她没义务求着他抹药,提出上药也只不过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他不领情,她也不会低声下气哄他。她冷着脸撤回手,收好本子,拿起绷带和药膏起身要离开。 “随你吧。”江寒栖转过脸,搅弄着缸里的水,看锦鲤慌不择路到处乱游。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那只受伤的手没有挡住去路的话。 洛雪烟无语地把东西放下,抽了个凳子,在他身旁坐下。 伤口看着太疼,她拿着装药粉的瓶子,迟迟下不去手。比划来,比划去,好容易迈出第一步,白色的药粉消融在血肉里,她幻想出那瞬间的痛觉,下意识跟着咬紧下唇,屏住呼吸,缓了会儿才接着撒药。断断续续熬到缠绷带的最后一个环节,她抓着绷带的两头,飞快打了个蝴蝶结,幻痛消失,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江寒栖瞄了眼,评价道:“好丑。” “……”看不上就自己打。 洛雪烟瞪了他一眼,站起来,收拾好东西。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节 “给我擦干头发再走。” 洛雪烟没理他。她又不是他的仆人,凭什么要听他的?她走了两步,感觉手腕被什么东西拉住,低头一看,腕上的缚魂索生出一条红色的细线。那一头在江寒栖手里。她拽了拽,没拽动。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用眼神询问理由。 换药过程中没皱过眉的人面不改色地跟她对视:“手疼,抬不起来。” 疼你个大头鬼!分明就是想折腾人! 第二次没走成,洛雪烟骂骂咧咧地折回去,取下搭在架子上的长帕子,帮他绞干头发。 江寒栖全程一声不吭,仿佛被锦鲤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手指追着摇摆的银色鱼尾,出神地盯着翕动的鱼腮。 第三次,洛雪烟顺利离开了江寒栖的房间。她走后,入定一般少年动了动眼珠,看向手臂上大大的蝴蝶结。他用食指压下蝴蝶的一只翅膀,抬起来。蝴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翅膀弹起。 “好丑。”他喃喃道,扯了下那只略小的翅膀。 夜色寒凉,弦月如钩。江寒栖遥遥眺望王家的方向,手持千咒,半边身子沐浴在月光下,半边身子隐藏在阴影里。 鱼缸里的水被血染红,两条一模一样的锦鲤肚皮朝上。一只眼睛没了,鱼尾残破,脊背上少了一大块肉;另一只没了一对鱼翅,头和身只有一根鱼刺连着。水溅得到处都是,木地板上一滩水渍。 千咒上的咒文全部亮起。 江寒栖翻出窗外,直奔王家而去。他迅速掐了个决,一条咒文化成红线,贴着地面不断延伸,很快被夜色淹没,不见踪影。 王家朱红大门紧闭,门口两边的石狮子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沁了满身红,白日看还威风凛凛的镇宅兽此时多了种莫名的诡异阴森。江寒栖一跃而起,跳上围墙,前往宅子的东南角,步子又轻又稳,点在耸起来的脊瓦上,像猫一样灵活。 咒文规律地闪动着。 水缸被砸碎,十六条死状各异的锦鲤躺在大大小小的碎片中,黄色符纸泡在水里,下端有灼烧的痕迹。 江寒栖看了一圈,迈过尸体,朝府里走去。千咒底端,黑线剧烈抖动。 尖叫声突兀地刺穿了夜的寂静。 江寒栖穿过回廊,看到一个跌坐在地的小厮,对面,两只半人高的黑背狼犬面对面站着,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每条狗的脖子上都套着红线。 第12章 狼狗 “趴下。” …… “趴下。” “起来。” “手。” 并排摆放的漆黑铁笼内,两条高大狼狗同时朝发布指令的黄衣男子伸出爪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尾巴摇得飞快。 王焕金一筹莫展地对比两条狗的行为举止,一筹莫展:“追风,到底哪个是你啊?” “汪汪汪!”“汪汪汪——” 一条叫起来,另一条也不甘示弱。叫着叫着,两条狗急眼了,转过头,看着彼此大声叫板,一声比一声高。 王焕金的眉皱的更深了,向昨夜不请自来的除妖师投出求助的目光。 江寒栖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把两条都杀了。” 他亲眼看见原本温和的锦鲤分裂成两只,嘴生獠牙,眼睛变红,疯了一般地厮杀起来。他用缚魂索捆住鱼身,令其动弹不得,可两条鱼宁愿被缚魂索割得遍体鳞伤也不愿停止攻击。有一只甚至不惜以断尾为代价挣脱束缚,冲向另一只继续扭打。 是以,发现两条狗脖子上都有缚魂索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手起,棍子还没落下,白日没拿正眼瞧过他的王焕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狗前面,不分青红皂白训了他一通。 江寒栖差点没忍住连人带狗一块收拾了。 直到王焕金发现爱犬变成了两条,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有怪异。 江寒栖简要说明锦鲤的下场,想把两条狗处理掉。 王焕金却不愿他杀狗,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分辨出哪条狗是本体,让人拿了两个铁笼,把狗锁在里面,试了各种法子区分。因为心里没底,他还让江寒栖陪他做实验。江寒栖不同意,他就拿千机阁派发的急召令牌要挟。 除妖师接下悬赏后,千机阁为防止他们消极怠工,会给双方派发急召令牌。雇主那边是母令牌,除妖师那边是子令牌。若雇主动用母令牌,子令牌会一直响,除非除妖师在雇主身边。 其实江寒栖不在意急召令牌,只要他想,切断两个令牌之间的感应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工夫,但他来王家有私心。 一是这次的妖物很是诡异,他怕江羡年遇险受伤,反噬到他身上,于是偷偷潜入王家解决妖物;二则是王家有个藏书阁,收罗了很多孤本,包括一些记载妖邪的古籍,他想进藏书阁寻找记载鲛人的古籍。 他提出要到藏书阁找书,王焕金痛快答应,他这才留了下来。 王焕金强硬地拒绝道:“追风不能杀。” 听到主人叫名字,两条狗停止互斗,争先恐后向他伸出爪子。王焕金伸出手,瞥到笼子上的符纸,没摸,叹了口气,缩回手。 “相公。” 柔柔的呼唤抚平了王焕金的眉头,他眉笑眼开地看向来人,惊喜道:“如云,你怎么来了?” 青衣女子亭亭玉立,姿态曼妙,两只眼睛像含了春水,娇柔婉转。她是王焕金的妻,名叫杜如云。人如其名,肤如凝脂,眉眼中蕴着江南女子的温和。 “来叫相公一起吃早饭,”杜如云走到他面前,越过他,看向关在笼子里的狗,柳眉一蹙,“追风它……” 两条狗看到她却忽然暴躁起来,压低身子,呲牙狂吠,笼子被撞得晃了几下。江寒栖不由得多看了杜如云一眼,只见她像是被吓到,小脸煞白,转身向王焕金寻求庇护。 王焕金板起脸,厉声喝道:“追风!” 两条狗置若罔闻,冲杜如云叫得越发凶狠。 王焕金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白眼狼。没有如云,你当年就被狗贩子杀死了。” 他与杜如云是青梅竹马。王家与杜家交好,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八岁那年,伙伴家里养了只威风凛凛的狼狗,经常牵出来溜,他满是羡慕。 杜如云看在眼里,攒了钱去集市找品相优良的狼狗,想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他。狼狗没挑好,小姑娘在狗贩子那里看到奄奄一息的小奶狗,动了善心。狗贩子唯利是图,左一句小奶狗进价贵,右一句不买回去就丢,黑了所有的买狗钱。 杜如云带小奶狗回家时,正巧撞见王焕金。竹马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主动提出跟她一起照料小奶狗。两个孩子把吊着一口气小奶狗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小奶狗出乎意料的是个好苗子,很快长成了黑背狼狗,极为护主,只对两人亲近。 王焕金不愿杀狗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追风承载了他与杜如云从青梅竹马走到恩爱夫妻的美好回忆,他舍不得它。 江寒栖被夫妻二人强留下吃早饭,感觉偷来王家的事会暴露,提前在通讯符上认错,可发出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一个回信都没有。他心不在焉地吃着早点,盘算江羡年该醒了,又发了条消息。 甜的。 舌头尝到的味道将游离的思绪拉回来,江寒栖看了眼碗里的黑色糕点,心想洛雪烟应该会喜欢吃这一口。 未见其人,先闻带着愠怒的清脆女声:“哥!你怎么又瞒着我!” 江羡年风风火火冲进屋。 她一觉醒来看到江寒栖发的消息,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遇妖邪不让她插手,自己处理完后,才把她叫过去领奖励。两人刚启程的时候,江寒栖没少做这种事,气得她跟他吵了好几架。 江寒栖安抚道:“事出突然,我没想瞒着你。具体情况在通讯符跟你说了。” “你昨晚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你在睡觉。” “那你不会敲门吗?” “那不就吵到你了吗?” …… 杜如云听兄妹两一个发火,一个安抚,笑着感叹道:“这两兄妹感情真好。” “既然来了,那姑娘跟我们一起吃早点吧。再去备一副碗筷。”王焕金吩咐侍奉在一旁的丫鬟。 江寒栖问道:“洛雪烟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江羡年回道:“我出来的时候洛姑娘还在睡觉,我留了纸条给她,告诉她我们两在王家。” 大街上,江羡年口中“还在睡觉”的洛雪烟正坐在一个露天小摊上,美滋滋地吃着喷香的小馄饨。 看完纸条后,原本还睡眼朦胧的她瞬间精神抖擞,火速带上钱袋,向客栈老板打听了附近游玩的地方,兴高采烈地跑出客栈。 江寒栖不在太快乐了! 洛雪烟没忍住笑了出来,目光不经意扫到腕上的红绳,她嘴角一沉,抖了抖袖子盖住了那抹抢眼的红。 反正他现在管不着她。 第13章 找到 天色澄澈,大朵大…… 天色澄澈,大朵大朵厚实的白云懒懒挤在一起,慢悠悠地随风一丝一丝挪着位置。洛雪烟穿过石桥,手里拎着两包在春安轩门口排长队买到的招牌糕点,打算去书屋淘些新话本就打道回府。江寒栖难得忘了设禁制,可不能让他发现她跑出来玩。 牌匾上,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黄金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张扬十分。洛雪烟走进去,感觉它确实配得上这份张扬,里面比在外面目测的还要宽敞,放眼望去全是书,还有个通向二楼的楼梯。 立在门口的圆脸姑娘顶着一张喜庆的笑脸迎上来:“姑娘想看什么书?” 【话本。】 “姑娘随我来。” 圆脸姑娘领她走到一排书柜前,热情介绍了不同话本题材的区间和当下流行的写手。 正当洛雪烟以为那些就是全部的话本时,圆脸姑娘转过身,指着另一个书架说道:“还有这边,是最近兴的女强男弱的言情话本。” 还有女强文! 洛雪烟大开眼界。不愧是临水最大的书屋! 书屋来了新客人,圆脸姑娘和洛雪烟打过招呼,转头招待新客。 洛雪烟好奇女强文的内容,随手拿了本名叫《霸道妻主求放过》的话本翻开。没想到名字虽土,剧情却新颖上头,一女七男,处处修罗场。女主人设满分,又美又飒,别说是里面的一个个男人为爱痴狂,就连她这个读者也不禁在内心发疯:姐姐我可以! 良久,一道惊雷落下,将洛雪烟从书中的世界扯了出来。她惊觉书屋的光线暗了不少,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像野兽在低吼。 要下雨了。 洛雪烟急三火四在书架上找到其他两册,拎起糕点,抱着话本冲向结账的柜台,付了钱便要往外跑。老天似乎存心要和她对着干。她前脚刚迈出门,大雨便倾盆而下,身上被打湿的地方生出鳞片,两条腿痒痒的。那是变成鱼尾的前兆。 洛雪烟吓得连忙退回书屋,安慰自己暴雨来得急,走得肯定也快,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不仅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反而下得越来越大。宛如吸饱墨汁的乌云沉沉压下来,遮天蔽日,天黑得像夜晚,间或有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骤然照亮天穹,后面跟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这怎么回去? 洛雪烟欲哭无泪。她可不想被江寒栖抓回去,跑出来自己回去,和被他找到带回去是两码事。 “洛姑娘?”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节 温和的声音伴着雨声进到耳朵里,洛雪烟循声望去,发现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好大的眼睛!这是她对少年的第一印象,他的眼眸好像深林里的鹿,未沾分毫人间污浊,清亮得惊人。 少年粲然一笑,眉目舒展:“真的是你。” 洛雪烟感觉世界一下亮了起来。真是个亮堂堂的人。她默默赞叹,翻开本子写下:【你是?】 “小道名今安在。洛姑娘可还记得那只魔蛛?你那日递了手帕给我。” 洛雪烟震惊地睁大了眼。好大儿!原来你这么俊! “洛姑娘你……”今安在看了眼她手里的本子,欲言又止。 洛雪烟明白他想问什么,啪的一下翻到第一页:【本人口不能言,以笔代口,还请见谅。】 每次遇到人都要解释,她索性在第一页写下应对提问的统一说辞,重复利用。 “原来是这样。” 今安在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往怀里一掏,拿出一条手帕,递给洛雪烟。她茫然地看看帕子,又看看他。他解释道:“那日洛姑娘给我的帕子沾了泥巴和血,洗不干净。我买了条新的,想着兴许以后有缘见到还给你。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 【那条帕子不值钱的,你别往心里去。】 “不行,师父教导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没什么钱,买不起贵重的谢礼,只能买条帕子给你。再说帕子还帕子,理所当然。” 洛雪烟拗不过他,只好收下。展开帕子时,她才看到上面的图案有多一言难尽,那个花花绿绿的富贵牡丹跟她奶奶最爱的花床单一模一样! 今安在见她神情复杂,笑容黯淡下去:“怎么了?洛姑娘不喜欢这条帕子吗?” 洛雪烟昧着良心回道:【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今安在放下心来:“太好了。” 【这是你挑的吗?】 “也不算我挑的吧。我不太懂女孩子的喜好,问了老板娘,她说年轻姑娘都喜欢这样的。话说老板娘人还挺好的,店里就剩这么一条帕子了,我身上没多少钱,她就便宜卖给我了。” 不是!好大儿你这是被奸商骗了还帮人家数钱! 洛雪烟真想把真相告诉懵懂无知的今安在,但对上天真无邪的笑脸,她最终还是没能动笔。 算了,守护孩子的童真。 今安在无父无母,被一个老道士抚养长大,一直住在深山老林里。老道士死后,他才步入尘世。所以尽管外表看起来是少年,内心却和稚童一般单纯,被骗是常有的事。 【你的伤好了吗?】 今安在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蓝白色道袍。道袍肥大,她看不出来他身上有没有伤。 “好了,我很抗揍的,洛姑娘不必担心。”今安在说完,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洛雪烟哭笑不得地对他点点头,想起手里提着两包糕点,分出一包给他。今安在加入主角团前经常身无分文,饥一顿饱一顿的。他花钱买下帕子是这几日的事,估计现在穷得叮当响。 今安在连连摆手:“我不能收。” 洛雪烟清楚他的性子,奋笔疾书编了个理由:【店里买一送一,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 今安在有所动摇:“这……” 洛雪烟乘胜追击:【我吃不掉早晚要丢的,还不如给你一包。】 今安在妥协了,但仍不愿意白拿:“糕点多少钱?我出一半的价钱。” 洛雪烟把糕点塞到他手里,写下:【这是送的那份,不要钱。】 今安在挠挠头,没绕出她的歪理:“这样吗?谢谢你。” “对了,洛姑娘是没带伞吗?若不介意的话,我打伞送你。” 【不用,你有事先走吧。】 “我现在没事。洛姑娘若是介意与我共撑一伞,你拿着这把伞。我住的地方在附近,很快就到了。”今安把把手里的油纸伞塞给洛雪烟。 洛雪烟将伸到身前的伞推了回去,继续扯谎:【真不用,我家里人等会儿就来接我了。你不用担心我。】 就在这时,闪电乍现,雷声轰鸣,人影雪白。 洛雪烟若有所感地看向书屋门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这就是洛姑娘口中的逛街?” 第14章 带走 门口,一袭红衣的贵公…… 门口,一袭红衣的贵公子撑伞不语。屋内,浓眉大眼的小道士热情送伞。处在两个男主修罗场当中的洛雪烟表示:整挺好,左右为男,就是人有点想死。 今安在见江寒栖面色不善,压低声音问:“他是你家里人吗?” 江寒栖一言不发。背后,是黑沉沉的天空;身上,是红艳艳的华服。他整个人背光站在那里,活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浴血恶鬼。顶着冷到仿佛能杀人的目光,洛雪烟轻轻点头点头,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今安在认出江寒栖,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上次的事多有得罪!” 江寒栖视线往下一落,看到他手里的油纸包。执伞的手青筋暴起,眉心莲染上了些许红色。 【我们走吧。】 本子挡住了视线,江寒栖垂眸,看到洛雪烟讨好地冲他笑了笑。他心无波澜,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杀意在眼底涌动。 今安在并没有发现身旁两人气氛怪异,自顾自地往下说:“没想到你就是洛姑娘的家里人,好巧。” 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江寒栖冷笑一声:“家里人?” 好大儿你别说了! 洛雪烟此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勉强维持体面的笑容,晃了晃本子,指了下上面的字,大着胆子去拉江寒栖的袖子。见他没反应,她鼓起勇气挤到伞下,拽着他走出书屋。 鞋子沾水即湿,鳞片顷刻布满小腿,洛雪烟感觉两条腿像粘在一起一样,急忙退回屋檐下。 今安在正欣赏两人郎才女貌的背影,却看到洛雪烟慌慌张张跑了回来,疑惑道:“怎么回来了?” 洛雪烟摆手示意无碍,江寒栖冷嘲热讽道:“才第二面就这么舍不得了?” 救命啊,修罗场是什么人间疾苦。 洛雪烟心力交瘁,挥笔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冲站在雨里的江寒栖勾手:【过来下,有话跟你说!】 她手都快摇断了,江寒栖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到她面前,看她继续往下写:【我现在不能走。】 “理由。” 然后,江寒栖看到洛雪烟看了眼今安在,麻木的心猛地豁开一道口子,毁灭的欲望顷刻间达到顶峰。 为什么?只是见第二面!为什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抛下他?…… 天上劈下一道闪电,赤红自莲花底端吞噬了金色,握着油纸伞的手微微颤抖。江寒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朝纤细的脖子伸出了手。 突然间,暖意裹住了冰凉的指尖。 江寒栖一怔,猝不及防被洛雪烟用力扯了一把,顺势弯下腰。她变本加厉,又是一拽,勾上他的肩,强迫他低下头。一顿操作下来,妖性退了个七七八八,他眼神清明,脑子却一团糟。她想做什么? 洛雪烟冲江寒栖使了个眼色,想让他看一眼本子上的内容。然而对方仍跟她大眼对小眼。 真是一点默契也没有。 洛雪烟叹了口气,用食指戳了下江寒栖的脸。没办法,他肩太宽了,够不着下巴。 【下雨,我尾巴要长出来了。】 江寒栖不由自主地想起锦鲤尾巴扫过手指的触感,像碰到了一团虚无缥缈的云。他反问:“就因为这个?” 洛雪烟认真点头。那不然呢?她觉得她为什么跑回来?她松开手,在本子上写道:【雨停再走。】 江寒栖坚决道:“现在就走。” 洛雪烟傻了。做妖不应该低调些吗?枉她还煞费苦心背着今安在给他传小纸条。再说她长出尾巴怎么走,在雨里游回去吗? 江寒栖又道:“你拿伞,我背你。” 啊?洛雪烟疑惑,洛雪烟不解,洛雪烟大为震撼。她急忙劝道:【说不定雨马上就停了呢。】 “等不了,就现在。” 江寒栖铁了心要走,把伞塞到洛雪烟手里,背对她蹲下。他来时就因好皮囊吸引了很多目光。这一蹲更是引人注目,惊呼声此起彼伏。 洛雪烟隐约听到“恩爱”“夫妻”“如胶似漆”之类的字眼,猛地涨红了脸,又在这时听到背后传来幽幽的感叹:“这就是家里人吗……” 太社死了,这下不走也不行了。 洛雪烟难为情地捂住脸,走到江寒栖身后,视死如归地趴到背上。江寒栖的体温依旧很低,她感觉自己像贴在一块冰,只是脸上的热度不降反升。 “伞打好。” 江寒栖背着她走进暴雨里,洛雪烟怕淋到他,把伞往他那边斜了斜。 江寒栖冷冷道:“撤回去,不是怕长尾巴吗?” 洛雪烟默默把伞举回头顶。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腿废了,让你一辈子走不了路。” 洛雪烟把下巴搁到江寒栖肩膀上,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男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把他头砍下来给你,省得你们见面还要集天时地利人和。” 不是,怎么就扯到了今安在了? 洛雪烟不理解江寒栖为什么对今安在抱有这么大敌意。这才见了两面。 “你好像喜欢灯笼。做成人皮灯笼怎么样?每晚都能看到他那张脸。” “或者做成人彘,让他每天给你读话本。” 江寒栖的疯话愈发血腥惊悚,洛雪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捂住他的嘴。 “这就舍不得了?还是想跟他走?” 声音从指缝溢出来,柔软冰凉的唇随着说出的话张张合合,擦过掌心,宛如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洛雪烟心砰砰跳,下去的热度再次涌上脸,不得不缩回手。 “被我说中了?你真想跟他走!”江寒栖声音陡然高起来,把住双腿的手突然收紧,力气大到仿佛能掐断骨头。 洛雪烟发现江寒栖有做怨妇的潜质。她一句话没说,他已经设想到她跟人跑了这一步。 我恨自己是个哑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节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犹豫片刻,抱紧江寒栖,用脸蹭了下他的脖子,想借肢体语言传达自己没有要逃的意思。 身下的人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常态:“你要是……” 洛雪烟故技重施,江寒栖顿时失声。 过了会儿,他又恶狠狠开口:“你要是……” 一回生,二回熟,洛雪烟贴上他的脸,再次成功禁言。 没多久,江寒栖又张开嘴:“你要……” 洛雪烟蹭了蹭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江寒栖的体温高了些。 雷雨一直下到午后,无缝衔接白日当头的大晴天。廊檐滴积水,凉风吹进屋子,一片花瓣悠悠坠下,落到绘有瑞兽呈祥图案的紫檀木妆奁上。 杜如云将石榴焦口脂点涂到嘴唇上。口脂晕开,绛色均匀地铺开,镜中人的气质焕然一新。温婉不再,明艳动人。她看了眼那片雪白花瓣,用蘸了口脂的食指重重摁下,拿开时,花瓣上面多了一个刺眼的手印。 “燕儿。” 候在一旁的丫鬟出声回应:“夫人。” “花要谢了,换个新的。” “还要如云花吗?” “腻了,要院子里的墨玉牡丹,挑开的最大的那朵。” 燕儿捧着花瓶离开了屋子。 杜如云对镜自赏片刻,擦掉口脂,盖上盖子,把口脂盒放到妆奁底层抽屉里。她打开桌上未开封的银色口脂盒,蘸取口脂,一点点给嘴唇着色。相比之前那个口脂,新口脂的颜色淡了很多,涂抹多次也不过是显出浅浅的绛色。 燕儿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一朵硕大的红色牡丹插在她怀中的花瓶里:“夫人,这朵可还满意?” 杜如云满意道:“开的真好。” 燕儿将花瓶轻放到梳妆台上,杜如云边拨弄花瓣边问:“老爷呢?” “在西院。” “还在商量怎么处置追风?” “是。” “过去看一眼。” 途经花园,如云花位于最显眼的位置,开了一片。墨玉牡丹在其附近的一个小角落里,数量很少,摘过花地方突兀地空出一块。 杜如云掐了朵如云花,插到墨玉牡丹间。如云花比牡丹小得多,混在里面像误入大人堆的孩童。她插得不牢,微风吹拂,那朵如云花就掉到了泥巴里。到西院时,一群人正围着狗笼子激烈讨论。她瞧见里面多了个面生的年轻姑娘,站在江寒栖身后,拿本子写写画画,旁边的江羡年时不时扭头跟她说话。 江羡年的衣裙以明快的红蓝两色为主基调,少女的衣裙却以淡雅的藕白两色为主。两人气质也截然不同,江羡年傲然凌厉,少女温婉可人。恰如墨玉牡丹之于如云花。 杜如玉的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穿梭。 平心而论,她更喜欢江羡年。 王焕金执意留下追风,三人为了监视狼狗住进王家,单人单间。 临睡前,洛雪烟从江寒栖手里拿到了新血符。他还在气头上,送血符时全程冷脸,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像只阴暗的诅咒娃娃。她身子不太舒服,想到自己哄了一下午也没效果,懒得再管他,接过血符后就带上门。反正江羡年在隔壁,有她在,江寒栖不敢对她怎么样。 洛雪烟没心没肺地躺下时,江寒栖气呼呼地拂袖离去,回屋后怎么也睡不着,睁眼到半夜。他穿好衣服,带上千咒,在洛雪烟门前站了会儿,离开了王家。 第15章 说话 苍穹之下,夜色融融,…… 苍穹之下,夜色融融,星光黯淡,不见明月。 妖兽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黑血随着山地的起伏四下蔓延,没入杂草。恶妖多耳的半截身子插在被血染红的泥地里,被刻满咒语的银色长棍贯穿,撑起了上半身,只见它目眦尽裂,嘴被撕到耳后,口中含着一个发着蓝光、奇形怪状的头骨。见多识广的除妖师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玄香兽的头骨。 玄香兽骨带异香,以鲜血滋养,香传百里,能吸引其他妖兽。修为越高,骨香的吸引力越强,是天然的妖兽诱捕器。 玄香兽天生能吸引大妖,一降生就有大妖伴其左右,护其周全。随着修为增长,守护大妖也更为厉害。一只百年修为的玄香兽身边出现九尾狐一类的妖物并不罕见,然而眼前的头骨通体深蓝,修为少说也有五百年。 江寒栖蹲在地上,手插在一具虎妖的尸体里,感受体温慢慢流逝。心口刺痛,他抬手往手臂上划了一道,鲜血直流,疼痛缓解,绷带上的蝴蝶结吸饱了血,两只翅膀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烦躁。 江寒栖从看到洛雪烟和那个蠢东西谈笑就开始烦躁,烦闷攒着攒着,不自觉就堆成了杀意。杀意里本来有洛雪烟的一份,但后来莫名其妙地消融在从肌肤相接处传来的暖意里。最后,他既没有断了她的双腿,也没有卸掉她的胳膊,只是轻描淡写地没收了钱袋。 然而杀意并未彻底消失。 江寒栖闭上眼,满脑子想的都是将那个少年大卸八块。 少年以身受重伤的弱势姿态闯入洛雪烟的世界,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的同情。他看得出洛雪烟喜欢少年,望向他的时候眉眼弯弯,嘴角含笑,那是在他面前不曾有过的轻松自在。 也是,农夫怎么可能会喜欢一条忘恩负义的蛇?他也没想去讨她欢心,喜欢也罢,厌恶也好,反正系着缚魂索,她逃不掉,余生只能呆在他身边,为他献上鲛人曲,至死方休。 可既然是他的所有物,就不该对其他人产生依恋! 那个时候就应该杀掉他。 江寒栖这么想着,手下用力,尸体下涌出一大摊血。他抽出手,神情淡漠地抓起旁边的匕首,剥下一张完整的虎皮,割下四肢尾巴,又一点点切肉剔骨。他全程代入少年的脸,下手又快又狠,没过多久,虎妖尸体就变成了一副骨架和一堆肉块。 体内咆哮的杀意总算消停。 江寒栖起身收好玄香兽的头骨,拔出千咒,跨过纵横在地上的尸体,朝水潭走去。他一把火烧了沾满了血的夜行衣,步入潭水,洗掉身上的血,换上干净的衣物,下了山,回到王家。 “嘭——” 洛雪烟被重物倒地的声音吵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抓起枕头下的血符,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等了许久,她没听到第二声,攥着一把符咒,挪到床边,抹黑找鞋,想点上蜡烛看看情况。 洛雪烟感觉脚下碰到东西,心一下飞到了嗓子眼,甩下几张符,退回到床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压抑的喘息声时断时续,但血符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是妖? 洛雪烟眉头紧锁,抄起枕头扔到地上,不速之客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攥紧手里的血符,鼓起勇气回到床边,模模糊糊辨认出地上的轮廓是个人形。她踢了下那人的腿,他还是一动不动。她大着胆子下了床,凑到跟前,看清了那人的脸。 江寒栖! 洛雪烟丢掉血符,扶起不省人事的江寒栖,看到眉间金莲明明灭灭,是莲花针发作了。两人体型悬殊,她拖不动江寒栖,只好坐到地上,让他靠在怀里,使劲拍了拍他的脸。 江寒栖仍旧双目紧闭,疼到浑身都在抖。 洛雪烟想哼唱鲛人曲,然而嗓子没有一点可以发出声音的迹象,顿时大惊失色。鲛人曲那个金手指不会是一次性的吧?江寒栖留她是为了鲛人曲,得知真相肯定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洛雪烟惆怅地叹了口气,看到垂在地上的那只手黑乎乎的,不是冷白皮应有的颜色。她覆上江寒栖的手,摸到一手粘稠。全是血。她顺势往上摸了摸袖子,不出所料,湿漉漉的,吸饱了血。 江寒栖又自残了。 洛雪烟见江寒栖疼得连声呻吟都发不出来,张开五指,包住攥紧的拳头,感觉他的手比平时还要冰。她一点点撑开指缝,跟江寒栖十指相交,他疼狠了,忽然用力抓紧她。 洛雪烟只觉得手像被寒冰狠狠咬了一口,想抽回手,结果反倒被抓得更紧。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吐纳间,微弱的呻吟声冲出喉咙,僵在原地。 能发出声音了?! 洛雪烟定了定神,哼起了鲛歌。 歌声千回百转,温柔低沉,像是某个风和日丽午后遇见的海,安安静静地接纳天地万物。那片海何其广阔,无论是新生的鱼儿,还是枯叶的残渣,它从来不会拒绝,生的希望与死的轮回在浪中交织缠绕。 被剧痛割裂的灵魂重归身体,江寒栖吐出一口浊气,抬起眼皮,转了转眼珠,看到洛雪烟的脸,开口,声音沙哑:“不用唱了……” 洛雪烟惊喜道:“你醒了!” 江寒栖疲惫地合上眼,会说话……还在做梦吗? “还疼?” 话音落,哼唱起,歌声像极了真正的她。 江寒栖睁开眼,凝望梦境里的洛雪烟,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想抬手结束这个荒诞的梦境,发现左手被某个东西束缚住了。他甩了下,没甩开。 暖的。 暖的?! 江寒栖偏过头,看到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洛雪烟察觉到江寒栖在挣扎,松开手。就在这时,歌声戛然而止。 “洛雪烟?” 手指弯曲,手心贴在一起。 “嗯。” 洛雪烟下意识应了声,惊讶地发现声音又回来了。莫非……她挣脱江寒栖的手,试着说话,没声,又握回去,喊江寒栖的名字。 “嗯?” 江寒栖有回应,他听到了!洛雪烟喜出望外,欣喜道:“我知道怎么才能开口说话了!” “什么?” “你看。” 洛雪烟松开手。 江寒栖看到她嘴在动,但听不到说了什么。她握上他的手,嘴张开:“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下轮到江寒栖吃惊了,他答道:“能。” “早说牵你的手能说话啊,不用做一辈子的哑巴了。” 洛雪烟愉悦地笑出了声,垂在脸庞的长发跟着摇摆,发尾蹭过他的脸,有些痒。她热得像个小火炉,体温隔着一件薄薄的中衣传到他身上,令他生出一种在夜里晒太阳的错觉。她转头问江寒栖:“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江寒栖回道:“没事了。” “你有力气起来吗?地上凉,我扶你到床上去。” “有。” 江寒栖靠着洛雪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床边坐下。 洛雪烟放开他,说道:“你坐在这儿,我去点个蜡烛。” 江寒栖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恍惚了下,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困在梦里。 屠杀的妖兽群里有一只梦魇,临死前给他下了梦魇术。入睡后,梦魇术生效,封存在记忆中的苦痛化为接踵而至的噩梦,将他强行拖入不愿面对的过往里,举目不见光,所见皆绝望。 无生妖性失控,莲心针跟着发作,他痛醒了,浑浑噩噩爬起来,半梦半醒间进了洛雪烟的屋子,正要叫她起来,忽然眼前一黑,疼晕过去。 最后一个梦和现实混在一起,他梦到自己倒在地上,苟延残喘。洛雪烟取下缚魂索,丢到他身上,转身笑着奔向那个该死的道士。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节 烛光驱散黑暗,眼前骤然亮起来,江寒栖看到梦里无法留住的少女站在不远处。手上沾着他的血,衣服沾着他的血,就连圈住手腕的缚魂索也是他的血。他油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他的血弄脏了她。 梦里,洛雪烟一步步离他远去,抽出手,跑向他人。 现实,洛雪烟一步步向他走来,伸出手,触手可及。 她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冰凉的指尖搭上手心,滑过延伸到食指侧面的生命线,江寒栖翻过手,合拢五指,将暖意囚在手中。 第16章 再见 王家妖邪作祟一事古怪…… 王家妖邪作祟一事古怪且棘手,江羡年找不到头绪,打算先从卖锦鲤的商贩入手,一早叫上江寒栖出门调查。见了面,她感觉江寒栖有些疲乏,关切道:“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江寒栖回道:“做噩梦了,后半夜才睡着。” 江羡年又道:“那我一个人去调查吧,你好好休息。” 江寒栖笑着拒绝道:“不用,我睡够了。” 江羡年觉得江寒栖不像在撒谎,跟他一起往外走,路过洛雪烟的屋子,说道:“我去和洛姑娘说一声。” 江寒栖叫住江羡年,善解人意道:“洛姑娘昨天身体不舒服,还是不要打扰她睡觉了。” 洛雪烟昨晚劝他对自己下手轻点,突然失去意识,晕在他怀里,怎么喊也喊不醒,和上次唱完鲛歌一样。 江羡年意外地看了江寒栖一眼,他无辜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羡年摇头:“没有。” 她暗戳戳在心里补充道,就是感觉你好像很关心人家洛姑娘。 查了一圈,两人空手而归,唯一的线索就此中断。走在回王家的路上,江羡年忧心忡忡,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突然,一只草编的蚂蚱蹦跶到眼前,她愣了下,顺着修长的手看去。 江寒栖眉眼含笑,晃了晃手里的草蚂蚱,笑道:“我记得你说过,看你不开心的时候要编草蚂蚱逗你笑。” “哥哥还记得那个玩笑话呢?”江羡年接过草蚂蚱,想起小时候不懂事欺压江寒栖的那段时间。 她刚开始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不对付,总觉得他抢走了父亲的疼爱,处处跟他对着干。偏偏江寒栖是个好脾气的,对她千依百顺。有次她看到江寒栖会编草蚂蚱,心里想要却拉不下脸开口,故意找茬训了他一通,拐弯抹角地让他把手里的草蚂蚱给她,哄她开心。 江寒栖尴尬地收回手,讪讪道:“原来是玩笑话吗?我竟当真了。” “不过也没差,看到草蚂蚱确实开心,”江羡年见江寒栖一脸难为情,连忙打圆场,粲然一笑,“谢谢哥哥。” 江寒栖唇角勾起,露出温和的笑意,说道:“阿年开心就好。” 模样好,脾气好,江羡年觉得江寒栖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神仙哥哥,心想,也不知道未来的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途径排长队的店铺,江羡年分心看了眼店面,是家糕点铺子。她想起洛雪烟糕点不离手,提议道:“哥,我们买些糕点带回去给洛姑娘吧。” 江寒栖答应下来。“好。” 江羡年挤开人潮,找到长队末尾,发现队已经排到相邻店铺门前,惊讶道:“都排到这儿了?” 江寒栖说道:“要不阿年先回去,我留在这排队。” 江羡年探头,看到前面有不少人已经提着油纸包往回走了,随口道:“不了,看起来挺快的,应该不用太长时间。” 迎面走来一个梳着太极髻的小道士,江羡年头一次见到这般年轻的道士,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从头看到脚,再抬眼时,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小道士好像受到惊吓一般定在原地,她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 江寒栖注意到她的不自在,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江羡年说完,江寒栖也探出头。 “哥,别看了。” “又是你!” “啊,洛姑娘的家里人。” 三人异口同声。 江羡年有些愣怔。她哥还认识道士?那个“洛姑娘的家里人”又是怎么回事? 今安在走到两人身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江羡年,往后退去,跟江寒栖打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不巧。”江寒栖语气不善,眼里透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 江羡年的目光饶有兴趣来回在两人之间打转,感觉自己隐约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阿年。” 冷不丁被点名,江羡年调整好表情,佯装无辜地看向江寒栖:“哥。” “你昨天不是还跟我说要手刃那个那个抢你妖核的混蛋吗?” “啊,怎么好端端地提这个?” “他就是那个混蛋。去吧,哥哥给你撑腰。” “嗯?!” 江羡年最后倒没真的对今安在做出些什么。她其实早就想通了魔蛛一事不能全怪在今安在身上,只是心里不爽,才在江寒栖面前过过嘴瘾,发泄下情绪,谁想到有朝一日还真能遇上。她象征性地讨伐了两句,对着那双楚楚可怜的小鹿眼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僵硬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今安在更不自在了。他本就怀着愧疚,见江羡年不追究,愈发过意不去,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执意要赔罪。 江羡年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要不这样,等下你来付买糕点的钱,魔蛛的事一笔勾销。” “好。”今安在站到江羡年身侧。 江寒栖却不愿,阴沉着脸盯着今安在,排斥道:“不需要他付钱。” 江羡年回头看了江寒栖一眼,见他满脸不悦,有些惊讶。她很少见江寒栖露出那样的神情,轻声劝道:“哥,咱不能得理不饶人。” “阿年哪里得理了?” 江寒栖理直气壮地反问,噎得江羡年一时语塞,他自顾自说下去:“那只修为上百的魔蛛就值几包糕点?那只妖物本该属于你的风华录。再说他来路不明,三言两语把杀魔蛛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你怎么知道他所言非虚?万一是故意骗我们的呢?” 今安在急得想解释:“我没骗……”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江寒栖堵住他的话,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眼看两人间的冲突一触即发,江羡年灵机一动,问道:“哎,哥,‘洛姑娘家里人’是怎么回事?” 话头一起,江寒栖咄咄逼人的气势弱了大半,覆在脸上的冰霜出现一丝裂痕。他看向她,语气有些无奈:“没有的事。” 江羡年不依不饶:“你昨天还背洛姑娘……” “阿年,我说了是她腿疾犯了。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多想。”江寒栖收了凶狠劲,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光风霁月的温润模样。 “没多想。” 劝架目的达成,江羡年笑笑,没再接着追问下去,转过身去安抚手足无措的今安在。若非思虑江寒栖是个脸皮薄的,她倒真想跟今安在打听江寒栖和洛雪烟的事。说话间,她不经意提起王家的怪事。 “一分二,自相残杀……”今安在陷入沉思。 江羡年苦恼地叹了口气:“是不是挺奇怪的?我想了好几天不知道是哪种妖物所为。” “有两种妖物能做到。” “哪两种?” “一为‘拟’,天生无形,遇心仪之物可仿其外在,然,化形即定形,余生不可变。” “拟?”江羡年从没听说过有叫“拟”的妖物。 “不过‘拟’很早就灭绝了,应该不是它所为。还有一种妖物,是什么来着……”今安在忽然卡壳了,痛苦地皱起眉。 江羡年安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过你是从哪得知‘拟’这种妖物的?我从未没听说过。” “我师父有个记载了各种妖物的长卷轴,说是那上面涵盖了世间所有妖物,让我挨个记住,背不过就要挨手板。我怕挨手板,就全背下来了,”今安在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但我脑子愚钝,经常会忘。” “你师父是?” 今安在猝不及防换了种体态。他清清嗓子,将腰板挺得直直的,负手而立,左手做出捋胡子的动作,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配合着晃了下脑袋:“一个无名无姓、平平无奇的问道者罢了。” 一套动作演完,他羞涩地咳了两声,解释道::“师父特地吩咐过,假如别人问起他就这么介绍。别的不用多说。” “你师父还挺有趣的。”江羡年忍俊不禁。她听父亲说过很多高人脾气都很古怪,想来今安在的师父也是属于其中一个。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寒栖忽然加入了对话:“那你知道鲛人吗?” “鲛人,”今安在想了想,答道,“鲛人近神,可通天地、善净化,其歌如天籁。” 江羡年疑惑道:“哥你怎么想起来问鲛人了?” 江寒栖面色如常:“没什么,看书看到了,有些好奇。” 不知不觉间,江羡年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看着琳琅满目的糕点,听着店员天花乱坠的推销,一向果断的她迟迟拿不定主意,纠结半天,不知该买哪种好。 今安在认出洛雪烟送的糕点,指着其中一种道:“要不买那个吧。洛姑娘昨日给我的就是那种糕点,还挺好吃的。” “洛姑娘送你糕点?”江羡年抓的却是另一个重点。短短一句话令情窦初开的少女浮想联翩,瞬间脑补出了三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公子真是好眼光,本店的招牌便是糖蒸酥酪,”老板娘接上话茬,趁机介绍起糖蒸酥酪,从用料讲究讲到制作过程的复杂,最后意外地扯到了王焕金身上,“几位客人可知临水首富独子王焕金?” 第17章 镜像 江羡年没想到还能在糕…… 江羡年没想到还能在糕点铺子听到王焕金的名字,讶然道:“他和糖蒸酥酪有什么关系吗?” 老板娘扬起得意的笑脸,骄傲道:“王家娘子钟爱这口。王焕金为了能让她每天吃到,特地在附近买下一处宅子,从主家搬了出来。你说这糖蒸酥酪好吃到何种地步?” 今安在说道:“那来一份这个吧。” “好嘞。”老板娘找来油纸,熟练地将糖蒸酥酪装进去打包。 江寒栖问道:“王焕金原来不住在这儿?” “王家主家在城南那片繁华之地,他是成亲后才搬到这儿的。看几位不像本地人,应该是头一次来临水吧。王焕金在我们这儿是出了名的宠妻,他院子里那片如云花也是也是为他娘子栽的。王家娘子真是好大的福气。” 老板娘一边羡慕地感叹,一边把打好包的糖蒸酥酪递给今安在。 今安在想起昨天洛雪烟写在本子上的话,问道:“不是买一送一吗?” “公子从哪儿听说的?本店从未有过买一送一的时候。” “可……”今安在听完,稍一思索,忽然明白了什么。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节 “再来一份这个,”他指了指糖蒸酥酪,看到旁边还摆了几种外观精致的小巧糕点,“这些也各来一份。” 江羡年吃惊地看向今安在,说道:“你不必买这么多的,一份糖蒸酥酪足够了。” 糖蒸酥酪的价格不算便宜,他刚还完拖欠的住宿费手头也不宽裕。 “不是赔罪,算是我对洛姑娘的谢礼吧。”今安在对她笑笑。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装完一堆糕点,笑嘻嘻地交到今安在手里,算了算利润,心里乐开了花。她送别两人,转身要去招呼后面的客人。 江寒栖伸出手,指的正是今安在要了两份的糖蒸酥酪:“给我也来一份这个。” “公子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老板娘看看他,又看看已经走去结账的少年少女,眼神有一点困惑。 “是一起的,但我不想让他付钱。” 江寒栖捏了捏手里的钱袋。给今安在不给他?没关系,他可以用她的钱给自己买。 阳光和煦,暖风轻拂,树影婆娑,如云花的幽香在空气中浮动。 一只纤纤玉手从衣袖中探出,腕间垂着一只细细的银镯,镯子内侧刻了一个“云”字。那只手穿过栏杆,落到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上,顺着毛发走向温柔抚过,摸顺了几根翘起来的杂毛。 欣喜若狂的犬吠扰了角落的清净。 “嘘——” 食指竖起,抵在唇边。 “追风,不要出声。” 声音太柔,脱口即散,像是花香融进风里。 另一条狼狗不满被冷落,低声发出一声呜咽,趴下身体做出乞求抚摸的温顺姿态。 “忘了这边还有一只追风。” 美眸揉进星点笑意,顾盼生辉,层层裙摆在地上铺开,另一只手也探进了笼子。两只追风同时得到安抚,心满意足地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若你把我忘了该多好?” 微不可闻的叹气声被树叶的沙沙声盖住。 “那样,”两只手齐齐停在狗的肚皮上,轻轻往下摁了摁,摸到皮毛之下的柔软血肉,“我就不会舍不得你了。” 风过,如云花的花瓣落到铁笼前,幽怨的低语随之消失,无处可寻。 春安轩的糕点堆满了整个桌面,破破烂烂的本子憋屈地占据木桌一角,翻开的那一页的最顶端写了“约法章”三个字,“法”与“章”之间空了一块,正正好还能纳下一字。 洛雪烟单手撑脸,心烦意乱地转着毛笔,叹气声一声重过一声。 江羡年来之前,她只是身体酸痛;她走后,头也跟着疼起来了。 江羡年,一个处于盛产修罗场言情小说里的正牌女主,不走主线发展跟两个男主的感情线,反而嗑起了她这个无名炮灰和双男主的三人行。这都叫什么事! 洛雪烟想起江羡年那个意味深长的姨母笑就心塞。嗑就算了,她还明目张胆地当着她的面买股。买的是她跟江寒栖的股!在她眼里,江寒栖失态是因为看到心上人跟别的人亲近,然而真实情况却是江寒栖以为她想利用今安在跑路,气到差点把她挫骨扬灰。 洛雪烟痛定思痛,深刻反思了她和江寒栖的日常相处,感觉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又是半夜翻窗,又是当众背人,闲着没事还喊她过去敲打两下,也难怪会被误会。 于是才有了制定规章约束言行的想法。 然而想起来容易写起来难,洛雪烟提笔许久,还没想好具体内容该怎么写。她用毛笔敲额头,苦思冥想,首先是肢体接触…… 洛雪烟来了灵感,在纸上奋笔疾书写下第一条:【除了心绞痛发作,不准碰我。】 她想了想,又接连写下后面几条: 【保持一步之遥,不准逾越。】 【无事少喊我的名字。】 【不要翻】 “你在写什么?” 洛雪烟手一抖,毁了没写完的“翻”字。她回过头,发现江寒栖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直勾勾盯着她。好一个精准预判。她刚想到翻窗的事,江寒栖就完美违规。 洛雪烟还没来得及解释,江寒栖大步一迈在旁边坐下,牵起了她的手。她顿时瞪圆了双眼。什么情况?! “不是说牵手才能说话吗?” 哦对,忘了还有这个设定。 洛雪烟正襟危坐,打算跟江寒栖好好说道下他行为逾矩造成的严重后果,可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愣了愣,不死心地又试了一遍,还是没有声音。 “又说不出话了?”江寒栖皱眉,想起夜半牵手的细节,拉过洛雪烟的手,仿照记忆中的姿势插入她的指缝,“握紧。” 十指相扣,两只手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可洛雪烟依旧说不了话。她失望地扯过本子,写道:【也许不是牵手。】 洛雪烟想收回手,可江寒栖力气太大,她一时竟没能抽得回去。她无奈地瞄了他一眼,晃晃手,示意他松开。 江寒栖这才松开手。 洛雪烟翻到前一页,送到他眼前。 江寒栖粗略看了遍,问道:“最后那个是什么?” 【翻窗。】洛雪烟补全最后那条规矩。 江寒栖问得煞有其事:“又不会被发现,为什么不能翻窗?还是说你打算逃跑?” 【我没想跑,主要是咱们孤男寡女在一个屋里不合规矩。】 洛雪烟穿书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前日偷跑出去玩。江寒栖仿佛认准了她会跟今安在逃跑,总怀疑她在为跑路做准备。 “规矩?你我皆为妖,何惧人类的规矩,”江寒栖不屑一顾,“再说我对你也不可能有非分之想。” 他抢过笔,划掉最后一条。 行吧,您老人家说了算。洛雪烟放弃争取翻窗权,决定以后穿戴整齐入睡。她又写道:【有事吗?】 “拿点心。” 江寒栖隔三差五会从她这儿顺包糕点走,洛雪烟对此习以为常,把糕点堆往他那边推了下。 “全部的糕点都在这儿了?” 洛雪烟点头。 江寒栖站起身,拎起所有的油纸包,一包没留。 洛雪烟大惊失色地拽住他的袖子,站起来去抢糕点,她还没来得及尝味道呢。 “以后再给你买新的。” 江寒栖避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找到常有乞儿出没的角落,撒手,未拆开过的油纸包散落一地。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会儿,回到王家,撞见王焕金笑眯眯地走进内院,手里捧着一个礼盒。他拐进花园,看到那丛少得可怜的墨玉牡丹,总觉得它栽在如云花旁边格外突兀。 襁褓内的婴儿啼哭不止,杜如云抱起孩子,极有耐心地哼着歌,跟着节拍轻轻摇晃手臂哄女儿。 “如云。”王焕金大步流星走进屋。 他本来顶着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听到啼哭声,皱起了眉,问道:“嘉儿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我也不知道,”杜如云头疼地望着王焕金,“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闹起来了,怎么哄也哄不好。” 王焕金走上前,拉开襁褓,看着女儿的小脸柔声安慰:“好嘉儿,别哭了,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张开手,落下一个金色的长命锁。长命锁晃啊晃,晃走了哭声。 小婴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上方的长命锁。 “不愧是我王焕金的女儿,”王焕金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怜爱地摸了摸她脸颊的软肉,“看到金子就挪不开眼。” “夫君一大早上京是为了取长命锁?”杜如云先前一直在听王焕金念叨京城那个做长命锁的名匠工期太长,赶不上女儿的百日宴。 “是啊,虽然赶不上百日宴有些可惜,但现在戴上也不迟。”王焕金将锁挂到女儿脖子上,抚过刻在上面的“长命富贵”四个字,祈愿道,“希望我们的女儿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那是他和杜如云的孩子。他深深地爱着她。 看到夫君眼里满是宠溺,杜如云不禁勾起了嘴角:“肯定会的。” 这是她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 铜镜中映出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画面。 突然间,杜如云的镜像动了,只见她转过身体,正对着屋里的三人,镜中的杜如云死死盯着镜外的杜如云。 瓶中的墨玉牡丹不见颓势,仍然热烈而张扬地绽放着,红得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 第18章 大火 弓弦紧绷,凝水成箭。…… 弓弦紧绷,凝水成箭。 今安在瞄准逃窜的青蛇,松开手,三箭齐发。 一箭钉在蛇尾,一箭穿破七寸,一箭贯入头颅。箭箭无虚发,青蛇当场毙命。三支透明箭矢散开,聚成水莲模样,盛开于尸体之上。 今安在默念心诀,手中长弓化为无形之水,裹住右手。待他放下手时,食指上多了个流光溢彩的水色素戒,隐约可见活水在其间流动。他跳下院墙,离青蛇越近,妖气越重,呛得他咳了两声。他掏出匕首刺入蛇身,挖出青色妖核,喂进了风华录。卷轴上赫然出现一道苍劲小字,是有关青蛇的记录。 三朵水莲花瓣大张,最外层的花瓣落下,触地化水,瞬息之间,地上只余三滩被水冲淡的血迹。 妖核已取,妖气却仍未散去。今安在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用袖子捂住口鼻,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青蛇尸体。奇哉怪也,一个修为不足以化为人形的蛇妖妖气竟重到如此地步。 今安在站了起来,看到一扇半掩的雕花木门,木头是黑色的。光线没照进屋里,透过门缝只能窥见一点模糊的光景。他走进了,推开木门,尘埃飞舞,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他摆手赶了赶灰尘,环顾四周。 墙壁一片漆黑,没什么摆设,空荡荡的。 今安在向里走去,感觉脚下踩到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截木条,通体黑色,一端显出原木的颜色,像是桌腿的部分。他抬起脚,木条离了位置,在地上划出灰烬,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今安在跨过木条,穿月门行至内室。苍蝇在残缺的鼠雀尸体上方盘旋,血迹发暗,死了有些时日了。老鼠和鸟雀皆成双入对,体型颜色毫无差别。 “一分二,自相残杀……” 今安在沉思低喃,遗忘的妖物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他想了会儿,还是没能记起来另一种妖物是什么,敲敲脑壳,失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师父还在的话肯定会把我手打折的。” 老道士手持戒尺的画面历历在目,纷乱的思绪被卷进那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 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树荫底下的摇椅上,手一松,葫芦里的酒撒了一地,酒香四溢。他目送老道士的身体化成上千只蝴蝶振翅飞进山野里,并没有感到悲伤,只觉得太阳落得好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他把那间简陋的木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将未开封的酒坛埋到院子里的桃树下,然后坐在门槛上数了一夜的星星。 老道士很全能,对弈、剑术、画符、占卜、医术,好像什么都会。然而他悟性极差,最后只继承了他的箭术。 晨光熹微,他背上老道士给他的若水弓,对着门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下了山,没回头。 时至今日,今安在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那个会板着脸骂他笨的怪老头,可他已经不在了。他摩挲食指上的素戒,想起老道士的训诫:“献此身,护世安。”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节 今安在既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志向所在。他将倾其一生,斩杀妖邪,为天下苍生立命。如此这般,命数将尽时,他才能告慰老道士在天之灵,无愧其养育之恩,道上一句:“而今,安在。” 不能放任不管。 今安在甩出一道净符,除去难以消散的霸道妖气,决定追查背后的妖物。 临水城南,富商云集,商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吆喝声此起彼伏。摊位占卜的算命先生相中一个行色匆匆的娇俏少女,打算从她身上捞今日第一笔钱,出声道:“姑娘,算命吗?” 少女闻言停下脚步,看向他,水眸灵润,面若桃花。算命先生在这一瞥中短暂地失了神,心道富贵人家的小姐当真不是庸脂俗粉。 少女走到摊位前,带去一股女儿家的香气,说道:“我不想算命,想打听点事。” 美色当前,算命先生狠不下心来用管用的伎俩诓骗钱财,乐呵呵地接上她的话:“姑娘想问什么?” 江羡年回道:“临水王家。” 狼狗始终没变异,调查毫无进展,双生之谜愈发扑朔迷离。江寒栖不经意的一个问题让僵局出现了新的转机,他问是:“当初为什么搬家?”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杜如云脸色惨白,筷子掉到地上。王焕金见状将她搂入怀中,安抚几句后才搪塞道:“是因为如云爱吃春安轩的糖蒸酥酪,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公子莫再追问了。” 说完他向众人致歉,扶着杜如云离开了餐桌。 江羡年与江寒栖对视一眼,了然搬家的理由应该并非像他说的那般简单,所以才有了江羡年来城南打听消息的事。 算命先生口中的信息与已知信息大差不差,江羡年换了个问题:“那先生可知王焕金为何会搬出主家?” “据说是因为王家娘子爱吃糖蒸酥酪。” 跟王焕金的说辞一样。 江羡年正思考下一个问题,听到算命先生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不单单是这个缘由。” “那依先生高见?” “兴许跟杜家那场大火有关。” “大火?” 王家经商,杜家授业,富商文人结亲在临水不是稀罕事。两家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说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就喜结良缘。王家确实生了个儿子,杜家生得也确实是女儿,但却是两姐妹、双生子。一个叫杜如月,一个叫杜如云。三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虽然姐妹两长得一模一样,但王焕金爱的只有杜如云,最后娶的也是杜如云。 江羡年听了半天,没听到大火,奇怪道:“跟大火有什么关系?” “姑娘别急,正要说呢。两人好事将近时杜家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杜如月没逃出来,被活活烧死了。” “杜如云伤心欲绝,抑郁成疾,生了好几场大病。守丧期满后,她还是整日以泪洗面,一听到跟杜如月有关的事就哭得不能自已。当年城南这边可是下了禁言,不让城里人谈论杜家那场大火。” “后来杜家就搬走了。又过了些时日,杜如云嫁给王焕金,随他一起搬出了主家。”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江羡年又随口问了句,“话说杜如云是姐姐还是妹妹?” “好像是姐姐,好多年了,我也记不清了。”算命先生答道。 “杜府旧宅在何处?” “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尽头拐个弯就能看到了。姑娘可是要独自一人前往?那里荒废多年,指不定会有邪祟出没。” “那巧了,”江羡年展颜一笑,“我就是除邪祟的。” 算命先生一愣,这才发现她腰间别了把剑。 洛雪烟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终于在王家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养花。 花园里的如云花染了虫病,花匠束手无策。她自告奋勇揽下治花的担子,在花院里搞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寒栖太烦了。 江羡年不在,他走哪儿都要叫着她。早上探查让她陪着,中午换新符拉她一起。他气还没消,时不时就开启怨妇模式给她来段血腥的碎碎念洗脑,反复念叨逃跑的后果。 洛雪烟人听麻了,以脚疼为由,借养花之名,推掉了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当时看小说的时候就觉得江寒栖极度缺乏安全感,如今亲身体验才知道他患得患失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也不知道这人小时候经历了什么…… 作者没交代江寒栖的童年,洛雪烟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她忽然很好奇假如有个人全心全意爱着他会发生什么。 江羡年的一点爱意就能让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一颗真心呢?给他一颗对他至死不渝的真心,他又会作何反应? 枝叶勾住了腕上的缚魂索,洛雪烟抬起手,将红绳解救出来,听到杜如云的声音:“嘉儿你看那是什么呀?” 洛雪烟转过头,看到她站在小径尽头的那几朵墨玉牡丹前,指着半空中的蝴蝶问女儿。杜如云,如云花,看起来像,又说不出哪里不像。 目光下移,落到尖尖的下巴上。 洛雪烟想起有几次她看到杜如云跟下人说话的时候下巴是微微昂起来的,表面温婉是没错,但内里……她看向墨玉牡丹,感觉杜如云身上有些牡丹花的傲气。 突然,西院爆发一声巨响,尖叫声响彻院落,激烈的犬吠声由远及近。 洛雪烟怕狗,那声音落到她耳朵里,像一道惊雷炸响,炸得她心惊肉跳。她忙不迭丢掉修剪花枝的工具,拔腿就跑。杜如云惊慌失措地抱着孩子沿着小径逃窜,两条异变的狼狗在其后紧追不舍。 两人身形交错之际,洛雪烟只觉得胳膊被人用力拽了一下,脚下不稳,向后倒去。 什么?!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眼前掠过杜如云矫健的身影,听到她惊恐地大喊:“不要过来!” 身后,狼狗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19章 怒气 红黑双线收紧缠绕…… 红黑双线收紧缠绕,深深陷入嘴角处的血肉,鲜血喷涌而出。 狼狗痛苦地哀嚎一声,被迫扬起头,调转了朝向。还没等它反应过来,银色长棍击中它的脊骨,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另一条狼狗朝不速之客扑去。 四道血符飞到半空中,召出由血线织就的天罗地网,将它困在其中。 江寒栖分神看了眼那只甩符的手,袖子滑落,系在皓腕的红绳格外鲜明。 他收回打量的目光,拿着千咒重重往下一砸,又一次打到狼狗的脊骨上。借着击打的力,他撑起身子,高高跃起,在空中利落地翻了个身。 衣摆翻飞,手腕一转,千咒落下,打得那只困在网里的狼狗头破血流。它撕心裂肺地呜咽几声,无力地趴倒在地,四肢抽搐,口吐鲜血。 千咒棍身上的红光熄灭。 江寒栖稳稳落到洛雪烟面前,月白衣袍上滴血未沾。 他看到她撑着身子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又想起午后的推脱,到嘴的关心拐了个弯,咽回肚子里。再开口,已是幸灾乐祸的嘲讽:“看得出洛姑娘很享受养花的乐趣。” 洛雪烟白了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刚站直身子,就看到奄奄一息的狼狗一跃而起,她伸手去拉江寒栖的胳膊。 江寒栖反应更快,横拿千咒挡在身前,转身面对狼狗,将她护在身后。 可奋起的狼狗并没攻击他们。它张开血淋淋的嘴,一口咬住了网里的狼狗。利齿刺入喉管,狼狗目眦尽裂,拼命挣扎了两下,咽了气。 缚魂索随即穿透另一只狼狗的身体,黑色咒文布满鲜血淋漓的躯干。它疼得松开嘴,长啸一声,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两条狼狗眨眼间成了尸体,旁边的如云花从受到波及,花瓣落了一地。 “去西院看看。”江寒栖转头对洛雪烟说。 西院一片狼藉。 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厮躺在地上,死状凄惨。关狗的笼子笼门大开,笼前死了一对乌鸦,每只嘴里都衔着一道黄符。 江寒栖的目光在地上扫视一圈,落到那把插着钥匙的大锁上。 有人打开笼子放出了狗。 “这、这是怎么回事?”闻声赶来的王焕金看傻了眼。 “谁管笼子的钥匙?叫他过来。”江寒栖问他。 “是、是牛二在管。牛二!牛二人呢?”他叫了几声,随从无人应答。 一个仆人大着胆子看了眼小厮的尸体,颤声道:“老、老爷,这好像就是牛二。” “什么?”王焕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出了人命,妖物不知所踪,金碧辉煌的府邸好像一下被蒙了层尘埃,变得灰蒙蒙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洛雪烟心情沉重地跟在江寒栖身后。她完全想不起妖物的底细,也不知该怎么帮他们提防。不,别说帮人了,她自保都有些困难。方才要不是江寒栖及时赶到,她恐怕会被狼狗一口咬断脖子。 她抬眸看了看前面宽肩窄腰的背影,莫名觉得踏实了不少。 耳边传来啜泣声。洛雪烟往旁边跨了一步,看到杜如云哭得梨花带雨,见到她立马破涕为笑:“洛姑娘,你没事太好了,我……” “啪。” 杜如云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脸被打到一边。 洛雪烟冷冷盯着她。 王焕金暴跳如雷,要冲上去推她:“你这是在干什么!” 伸出的手被银色长棍拦下,黑色咒文缓慢扭动,如蛰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毒蛇。他扭头,对上一双沁着寒意的眸子。 “你……” “夫君,是我有错在先,对不起洛姑娘。”杜如云捂着脸,哭着向洛雪烟道歉,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不小心”,字里行间透着无辜,绝口不提拉扯的事,将事情扭曲成“她逃跑时慌不择路,无意撞到了洛雪烟”。 不小心?洛雪烟气笑了。她还没蠢到分不清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份上。 杜如云的姿态一低再低。 洛雪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既没说原谅,也没说追究。 “够了!如云也是无心之举。你打也打了,不要再揪着不放了。”王焕金看不下去,站到杜如云身前,挡住了洛雪烟的目光。 “洛姑娘,你要是还不解气……” 杜如云一露脸,洛雪烟就转过身,拽着江寒栖往凉亭的方向走去,连道目光都懒得施舍给她。 江寒栖看了看拽着袖子的手,问道:“怎么不继续了?” 洛雪烟闷头把他拉到凉亭里,往坐凳上一坐,找出纸笔:【做人留一线,已经让她下不来台了,没必要做太绝。】 社死是最好的鞭尸方法。杜如云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认下错在她身上,在情理上就抹不开面子。她再不济也是王家的女主人,追究到底会让他们这边难做。 “为什么不能做太绝?” 【之后还会见面,尴尬。】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节 “也可以不用再见面。” 洛雪烟抬头看他。 “把她杀了不就行了?”江寒栖语气认真。 洛雪烟从余怒中回过神来,听到他兴致勃勃地谋划起死法。 “既然她用你挡狗,那把她剁碎了喂野狗怎么样?或者干脆让狼狗把她咬死好了。”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兴许还能当个玩笑听听,但从江寒栖嘴里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真能做出来。 洛雪烟连忙写了一堆大道理劝他放下屠刀。 “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帮你杀掉她,神不知,鬼不觉。”江寒栖低声劝诱,将她一步步引向恶念。 他想把她也拉入累累杀孽之中,与他共沉沦。 【会脏了你的手。】 “脏就脏了。”他满不在乎。 【如果你沾上她的血,以后我牵你的手,就会感觉在跟她手拉手。为了我的身心健康,请你洁身自好,别沾脏东西。】洛雪烟用食指挨个把“洁身自好”四个字重重点了一遍,严肃地望着他,抛出无声的警告。 “……” 在无名角落悄然滋生的阴暗像被一把扯到太阳底下,噗呲一下,烟消云散。 镜像扭曲,雕花铜镜里渐渐浮现出一抹倩影,左手持着一朵硕大的墨玉牡丹。 玉手一扔,牡丹砸中养在瓶中的那朵墨玉牡丹上。两花相撞,火星迸发,眨眼间红光窜起。 烟卷火,火裹烟,墨玉牡丹被火舌吞没,在火里舒展、蜷缩、颤抖。不多时,繁花燃尽,只余灰烬。瓶中的墨玉牡丹极快地凋谢枯萎,干瘪的枝条无力地耷拉下去。 目光游移,落到正在酣睡的婴儿身上。 “嘉儿……” 这一声如泣如怨,带着恨,又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痴。 那只手抚上圆润的小脸,虚虚摸了摸。 “我的。嘉儿。” 第20章 镜生 娇柔红艳的海棠花簌簌…… 娇柔红艳的海棠花簌簌飘落,像从天而降的一场朦胧红雨。 今安在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晃晃脑袋,抖掉发间的海棠,向上望去,红衣少女坐在院墙上,一条腿曲起,手上晃着一枝探出院落的海棠花枝。目光相接,一双猫眼笑得弯了起来:“被发现了。” 说完,江羡年松开花枝,纵身一跃,如一团火,倏然点亮了荒凉的方寸之地。海棠花伴她而落,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坠落带来的细小火星。 今安在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江姑娘。” “你在看什么呢?那么专心。”江羡年向他走去,要越过他看杂草里的物件。 “哎,别看,有些吓人。” 今安在没拦得住。 江羡年看见了草里的东西——两只四分五裂的花猫尸体,断骨维持不了猫的形态,头不是头,尾不是尾,扭曲在一起,皮毛被血糊在一起,沾了尘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停在尸体上的苍蝇被惊扰,乱哄哄地聚在上方来回打转。血肉腐烂的恶臭味散发在空中,竟是连那一树海棠倾其所香都无法将其彻底盖住。 那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两块脏兮兮的肉团更为贴切。 江羡年眉头紧锁,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尸体看,严肃道:“又是那个妖物。” 今安在后知后觉想起来身旁的娇俏少女曾经利落地斩杀过一只残暴凶狠的魔蛛,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而是生于除妖世家的大小姐,内里含着凌厉的锋芒,并不需要别人保护。 倒是他以貌取人了。 今安在收回手,跟江羡年说起在杜家旧宅里看到的诡异景象。 “这个我知道,我刚从屋里出来。”江羡年打断今安在,将从算命先生那里听来的见闻复述给他听。 今安在安静地听完了杜府旧事,沉思片刻,问道:“江姑娘怀疑杜如月之死跟妖物有关?” “你不觉得很巧吗?妖物诞生之地跟失火的房间是同一处。” “话虽如此,但那妖物为什么要针对王家?它想做什么?” 江羡年一筹莫展:“是啊,它想做什么呢?” 妖可诞于天地之间,也可生于人的欲望。欲望千奇百怪,妖物千姿百态。 正所谓恶念滋恶妖。若那妖真是自死去的杜如月的执念中降生,那她心中所愿,绝非善念。可杜如云是她情同手足的妹妹,王焕金是她两小无猜的竹马,她对王家做那些事的目的何在? “三人的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江羡年跟今安在对视一眼,“还是要回去问问王焕金。”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王家。先走一步,告辞。”她向今安在告别,转身欲走。 “那一起吧。我住在那边,正好顺路。”今安在跟了上去。 城南繁华,街道两边做小生意的商贩也比其他地方要热情许多。路边的小贩往往也不管过客何人,见到人就冲上去拉客。一打招呼,二推销,三拉胳膊,四拽人。 本地人知晓小贩的德行,只要他们一上前就甩出冷脸,长袖一摆,头也不回地阔步往前走。若遇到厚脸皮的小贩纠缠,他们还会用方言高声骂上几句。所以小贩偏爱来临水的外地人,尤其是那种面善好欺负、一看耳朵根就软的。眼毒的小贩专门练就了识人性子的本事,专挑老好人忽悠。 十分不巧,今安在就长了一张小贩们偏爱的脸。一条街不到走了一半,他已经被摊位紧挨着的八个小贩拦过。 今安在不会拒绝。小贩强势地一拦,他只会摆手摇头,客客气气地告诉他们对买东西没兴趣;小贩上手,他就半推半就跟着人家去了摊位,着急赶路却得不被迫听他们花里胡哨的推销词,甚至还有两次被哄骗着掏出了钱袋。 江羡年那边说走一个小贩,他就又在下个商贩栽了跟头。 “还是我走里边吧。”江羡年筋疲力尽地插到今安在与小贩之间,从小贩手里抢出他,又将他提溜到外侧。 “抱歉,给江姑娘添麻烦了。”今安在难为情地垂下头,语气有些低落。他还是没学会和世人相处,给江羡年添麻烦了。 江羡年看到今安在头发里有一朵海棠花。是那场艳丽花雨遗留的雨丝。她伸手取下海棠花,将花举到他跟前,眨眨眼:“淋你一身花雨,我罪有应得。这就当赎罪了。” 今安在顺着托着海棠花的手看向江羡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心道,江姑娘可真像海棠啊。 一个小贩拦下了江羡年,摇头晃脑地故弄玄虚:“哎,姑娘,我看你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可惜美中不足,少了样东西。” “我知道,我缺钱。”江羡年皮笑肉不笑,直接拽着今安在走过了摊位。 小贩锲而不舍在身后吆喝:“哎姑娘别走啊!看看我家的镜子,做工精致还便宜实惠,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买我家镜子,你绝不吃亏,不买后悔一辈子。” “镜子!”今安在猛地停了下来。 “你要买镜子?” 江羡年转头看今安在,听他小声嘟囔起什么:“镜子……镜子……一生二……自相残杀……” 今安在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语速越来越快。突然间,他一手张开,一手握拳,用力捶到一起,看着江羡年激动道:“我想起来了!是镜生!那妖物是镜生!” 听到“今安在”三个字,洛雪烟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江寒栖,却没想到他也看了过来。她眼睛转了转,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私下却支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江羡年传音的内容。 江羡年言简意赅地说明了镜生的来历。 镜生是种极为罕见的妖物,因为其苛刻的形成条件。一是需一面用了至少三十年的铜镜,二是需强到至死不能消散的恨意,三则是,恨意必须是双生子之间的恨。 镜映万物,仿其相,拓其型。而长相相同的双生子,天生互为镜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当死去的一方恨不得将另一方千刀万剐时,他就打破了互为镜像的平衡,成为镜生。 镜生,生镜,活过来的镜像。镜像是不会杀镜外人的,但镜生会。某物一旦被镜生附身的镜子照到,与镜像对视,其镜像就会化为实体。待到发育成熟,镜像就会照到本体,跟本体互相残杀,不死不休。 唯一的破解之法便在镜像杀死本体前先击杀镜生,然而最麻烦的一点是镜生产出的镜像不带妖气,根本无法用灵力区分。 此外,镜生会吸收镜像的力量,生出的镜像越强,镜生也越强。 蛰伏在王家的镜生最先杀过老鼠、鸟雀、花猫,后来又将目标转移到那一池锦鲤上。而它最近一次动手,杀死的是体型比成人都健壮的黑背狼狗,离能杀人不远了。 “哥你赶紧找黑布把王家所有的镜子遮起来,别让镜生照到人。我马上赶回去。” “知道了。” 通讯切断,江寒栖找到管家,将遮镜子的事和注意事项吩咐下去。王家的下人行动迅速,很快办妥了遮镜子的事。 江寒栖问管家:“确定把所有的镜子都遮上了?” “是,都遮上了,不会有漏的。” “老爷和夫人在府里呢?” “哦,今天一大清早老爷就带着夫人出门拜佛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管家话音刚落,卧房那边就传来了杜如云惊恐的叫声。 “嘉儿!” 洛雪烟跟着江寒栖跑进房门大开的卧房,映入眼帘的是呆滞的杜如云,还有小床里哇哇大哭的一对婴儿。 一面小巧的手持镜摔在地上,镜面四分五裂,地上碎片遍布。形状各异的碎片映照出房间的每个地方,将所有的角落纳进了镜中的世界。 脚下踩到一块碎片,洛雪烟后退一步,不自觉要低头察看,正要低头查看,眼上却蒙上了冰凉的柔软。 “别看。” 眼前一片漆黑,洛雪烟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熟悉的青木香气。 “闭眼。” 她闭上眼,感到睫毛扫过指腹的触感,那只手像是被惊到似的,跟着稍稍弓起。凉意离开肌肤,青木香气淡去,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好了。” 她睁开眼,看到缚魂索缠在江寒栖的腕上吸血,千咒棍身咒文闪烁,镜子碎片被缚魂索织就的一张张黑网包住。 江寒栖转过身,望向啼哭不止的婴儿,举起千咒。无数条缚魂索延伸,交叠,呈现出绞杀前的预备之势。 “不要!”杜如云回过神,冲到小床前,警惕地看着江寒栖。 洛雪烟上前制止,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撞得一趔趄,险些没站稳。 “你要对嘉儿做什么!” 这个声音?! 洛雪烟难以置信地看向闯进屋里的不速之客。 不远处,站着两个杜如云。一个张开双臂,挡在小床前面;一个怒不可遏,手握千咒一端。 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警惕。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节 第21章 如月 真假杜如云的故事…… 真假杜如云的故事莫名其妙拉开了帷幕。 两个杜如云是主角,洛雪烟和江寒栖是观众,小床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婴儿是背景板。 当第二个杜如云出现在面前时,屋内的杜如云像是一幅活见鬼的样子,又惊又惧,二话不说给对方扣上了“妖怪”的帽子。杜如云二号也不遑多让,松开千咒,同样一脸惊恐,指着另一个杜如云颤声连说好几个“妖怪”。 两个人都说自己是杜如云,起先那点害怕在愈发激烈的争辩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场面顿时一发不可收拾,江寒栖便这么退了场。 洛雪烟写道:【能分出来吗?】 江寒栖实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全杀了。” 他除妖的宗旨一向简单明了:一个不留,统统除掉,省得节外生枝。 洛雪烟打趣道:【那王焕金能把你吃喽。】 江寒栖没搭理她,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两个杜如云对峙。他腕上的伤口还没止血,千咒贪婪地饮着血,咒文光芒不减,绕着棍身缓缓转动。 洛雪烟找出手绢,勾了勾他的拇指。 江寒栖偏头看了她一眼。 洛雪烟抓着他的手背,转过手,将手腕内侧对着她。缚魂索隐去,伤口露出,她把手绢系在上面,用手按压那处,手下的触感如一块经年不融的冰,冷得灼人。她抬眼,用目光一点点描摹江寒栖的轮廓。 江寒栖不笑时,跟让人如沐春风的江家公子判若两人,就像冒着寒气的坚冰,只一眼,就能把人冻得直打哆嗦。 面冷,身冷,心冷,甚至连那一头乌发都是冷的。真是哪儿哪儿都冷,没一处热乎的。 洛雪烟拿开手,看了眼伤口,还在渗血,又把手按了回去,扭头望向另一边的荒唐剧。 婴儿哭得时间太长,呼吸不畅,哭声变得断断续续。其中一个杜如云听到了,着急地喊了声孩子的乳名,顾不上对峙,走到小床边哄孩子。因为分不出哪个是真嘉儿,她抱起一个婴儿,也没忽略另外一个,俯身轻拍婴儿的身体。 “别动嘉儿。”杜如云二号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小床里被留下的婴儿,柔声哼唱起童谣。 洛雪烟细细端详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杜如云不久前可是挨过重重的一巴掌,那她的脸上应该…… 搭在手腕上的手忽然撤走,江寒栖下意识垂眸去寻找消失的暖意。 【左边是妖,动手。孩子先别杀。】 缚魂索转眼间刺穿杜如云一号的咽喉。她呕出一口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头一点点往江寒栖的方向转。 缚魂索收紧。 “哗啦——”美娇娘成了一地碎片。 受惊的婴儿落到黑网之中,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多谢江公子出手相……” 千咒对准了幸存下来的杜如云。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不知他是何意。 “孩子镜像未解,妖物本体尚在。会是你吗,杜夫人?”江寒栖盯着杜如云,看不出一丝感情波动。 缚魂索在空中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游走着,红线失去绞杀时的紧绷感,松垮垮地隔出两个空间。 “怎么回事?” 正说着,门外进来个王焕金。脚刚迈进屋,他就惊得说不出话来,颤巍巍地指向屋里的杜如云:“你、你……” 洛雪烟回头,看到站在他身旁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又来一个杜如云! “这、这是……”新来的杜如云惊恐地捂住了嘴。她的左半脸之上赫然有一个巴掌印,跟屋里的杜如云一模一样。 江寒栖问道:“老爷和夫人可曾分开过?” 王焕金还未回神,恍惚地对上他的目光,应道:“分开过一段时间。” 语毕,缚魂索隔开他与杜如云,将她赶到屋内,和杜如云二号并排而立。 “夫君!” “江公子这是何意?” 江寒栖放下千咒,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焕金:“一人为镜像,一人为夫人。至于留哪位夫人,全凭老爷定夺,在下只负责除妖。” 分不清哪只是自己亲手养大的狼狗,总该分得清哪个是相伴多年的枕边人吧。 洛雪烟一看江寒栖表情便知他想看乐子。 骨子里还是个坏心肠的。她叹息,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自己的妻,不自己认,还指望他们这些不熟的外人分辨吗? 听到婴儿的哭声弱了下去,洛雪烟写下几个字,戳了戳江寒栖:【哄哄孩子,再哭会出事的。】 万一哭得缺氧可就不好了。 江寒栖满脸惊诧:“你让我哄孩子?” 【你轻轻晃几下,也不费事。】 怕江寒栖拿捏不好“轻”的度,洛雪烟虚环起手臂,轻轻摇晃,做了个简单的示范。见他满脸抗拒,她又抓着他的衣袖,轻晃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江寒栖黑着脸,半推半就地催动缚魂索干起了哄孩子的活。 系着手帕的手往前伸了伸,洛雪烟想也没想地松开衣袖,像先前那般按在渗血的地方,将注意力放到那边认人的戏码上。 王焕金惆怅地打量着两个女人,急得抓耳挠腮,却束手无策。外表、声音、神态、举止,他找了半天破绽,没发现任何区别。 “夫君,要不这样,你问一些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事。最好是在我们搬来这儿之前的,我怕这妖潜伏府中多年,若你问起府里发生过的事……”其中一个杜如云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瞥了眼抱着孩子的杜如云。 杜如云二号恶狠狠地瞪着她,不甘示弱:“问就问。我不怕你这妖。” “也好,”王焕金思量片刻,问道,“我爹的那支狼毫毛笔藏在哪里?” 提议发问的杜如云对答如流:“东院的老杏树下,我给你望的风。” “张绩那次说在城外的山上看到了神仙,那之后我做了什么?” “叫柳生换上你的衣服,替你装病在床。结果最后也没找到什么神仙。” “我随我爹去岭南给你带了什么?” “一盏鱼灯。” “十五岁那年灯会我放河灯许下的愿望是?” “一世一双人,此生非我不娶。” …… 两人在那边流畅地一问一答,杜如云二号的脸却越来越白。她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压抑着沉重喘息,胸腔的起伏逐渐剧烈。冷汗滑过她的脸颊,没入衣领之中。 “你是如云。” 结果一目了然,王焕金长舒一口气,朝那个陪自己进屋的杜如云伸出了手。 “就知道夫君肯定认得出我。”那个杜如云面上带笑,抓住手,向他一步步走去。 杜如云二号如梦初醒,声嘶力竭地喊道:“不!杜如云,你是杜如云!夫君,她才是妖!她是妖!” 缚魂索拦住她的去路。 【孩子。】洛雪烟重重点了下本子。 缚魂索从杜如云二号手里抢出婴儿,束缚了她的身体。 江寒栖看向王焕金,确认道:“你确定认出夫人了吗?” 王焕金相当笃定:“确定,她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肯定是那个妖物。” “我不是妖!她才是!她才是妖,”杜如云二号拼命挣扎起来,镇定荡然无存,“杜如云、杜如云她,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夫君。” “一派胡言!江公子,赶紧动手吧。”王焕金不再理会蛊惑人心的妖物,将受爱妻揽入怀中,温声细语地安抚起她。 “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是杜如云!我亲眼看着她烧死的!” 缚魂索一改松散,直奔落选女人的命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剑气将缚魂索斩成两节。 “哥——手下留人!” 江羡年手持霜华剑,冲进屋里,对着王焕金厉声道:“你怀里的才是妖,快推开!快!” 王焕金彻底蒙了,他放开怀里的人,看看杜如云,又看看江羡年,愣愣地应道:“你在说什么,她才是如云,被捆住的那个才是……” 晶莹水箭破空飞出,钉入他面前的女人胸腔里。 “咔嚓——” 没有血流出,只有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像镜子摔在地上发出的那种声音。 王焕金呆若木鸡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水莲绽开。 杜如云痴痴地笑起来。起先只是小声轻笑,逐渐癫狂起来,笑得整个人前仰后合,浑身抖个不停。她毫无惧色,歪头看着江羡年,问道:“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借刀杀人了。只差一步啊。你是怎么识破的?” “我听说了杜家那场大火的事,进门前又听到她说的话。” “所以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死在大火里的,不是杜如月,而是你,”江羡年剑指杜如云的胸口,一字一顿,“杜如云。” 杜如云鼓起掌:“没错,你说的一点不错。” 她拔出胸口的水箭,丢到地上,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审视跌坐在另一边的狼狈女人。 “那个放火的人,正是我的好姐姐,杜如月。”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节 第22章 共死 王焕金自幼跟父亲学习…… 王焕金自幼跟父亲学习经商,在交易中摸爬滚打半生的精明商人教他的第一件事便是:遇事不慌。 慌乱会扰乱心绪。心不定,则无法审时度势,容易失了商谈的主导权,叫对方占尽先机。生活也是如此。遇事不慌,方能寻得万全之策解决问题。 然而,眼前的一切叫他如何不慌。 同床共枕的妻不是心上人,曾经的青梅成了凶残的妖物。还有那场大火,那场让他唏嘘不已的大火,放火的人和所谓“被烧死的”那个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疯了,是我疯了吧? 王焕金坐在那儿,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现实了。他脑子一片空白,但感官还在兢兢业业地运作着。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扭打在一起,尖叫声与咒骂声撞到一块,他的孩子在哇哇大哭。诡异的红线在空中飘浮,除妖师的警告声此起彼伏,被黑网包裹的碎片到处都是。 疯了,是我疯了。 他不想去听,不想去看,不想去想。 一定是我在做噩梦吧? 他垂下头,用手捂住耳朵,像丢了魂儿似的,呆愣愣地盯着水莲消失后留下的水渍看。 “哐啷——” 梳妆台上的铜镜被掀翻在地。 王焕金吓得一哆嗦,抬头望去。只剩一个女人了,另一个不知去向。披头散发的女人对上他的目光,眼底百般情绪翻滚,朱唇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他眼神闪躲,飞快低下了头,又继续抱头发愣。 杜如月与杜如云这两个名字像恶毒的咒语盘踞在他的脑海中。那场记忆模糊的大火再度复燃,火光冲天,烧得他头疼欲裂。他一会儿想起与杜如云两小无猜的那段青涩岁月,一会儿又想起和杜如月成亲后花前月下的这几年。 分不清。她们长得一样,他分不清。 杜如月见王焕金不愿看自己,万念俱焚。她放的那把火,终究还是烧回到她自己身上。 嘉儿的哭声拽回了溃散的思绪,杜如月撑起身子,手摁到一块碎片上,扎进了血肉里。她拔出碎片,看到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没觉得疼,身体和脑子一起变得麻木,像一团浆糊一样混在一起。 她的灵魂脱离了躯壳,仅与身体保持着微弱的联系,勉强支配四肢走到了小床边上。 嘉儿。嘉儿。 杜如月恍惚地想起孩子的乳名是王焕金起的。因为杜如云说过若将来生的是女儿,乳名就叫嘉儿。 嘉儿是她和王焕金的女儿,但嘉儿的乳名却是杜如云和王焕金起的。 多荒唐呐!她的女儿叫别的女人起的乳名! 杜如月的手放上去,原本哭闹的婴儿忽然止了声。只见她模样突变,双目通红,嘴生利齿,身上青筋暴起,发出类似野兽一般的低吼。她吓得魂飞魄散,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女儿。 婴儿翻过身,朝另一个完成异变的婴儿爬去。 今安在一把捞起,及时分开了两个婴儿,扭头对江寒栖道:“江兄,劳烦你拦下另一个婴儿。” 江寒栖看了眼努力翻身的婴儿,提着领子拎了起来,正准备召出缚魂索捆上,洛雪烟从他手里接过婴儿,制止了他下一步行动。江寒栖一套操作下来孩子毫发无伤简直是万幸。 江羡年听今安在介绍过镜生的能力,求证道:“这是‘镜化’吗?” “对,”今安在转身望向内室,正色道,“事到如今,镜生非杀不可。” 江羡年看着一地镜子碎片,束手无策:“但她藏在哪块镜子里呢?” 镜生依镜而活,只有在镜中才能彻底将其杀死。可那么多碎片,全部排查费时费力,镜化后的婴儿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杜如月看着不成人样的女儿,精神终于彻底崩溃。她冲进内室,歇斯底里地对地上的碎片喊道:“杜如云,有本事你冲我来,别动嘉儿!” “那可不行,”低低的笑声同时从数个碎片中传出,“姐姐可要好好品尝这份绝望。这是你欠下的债,是你欠下的债啊。” 杜如月举起装着墨玉牡丹的花瓶,泄愤一般地用力砸向地面。早已干枯的花躺在一堆碎片中,全然没了极盛时艳压群芳的气势。她脚步虚浮,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靠在置物架上,掩面啜泣起来。 婴儿的异变还在持续,镜像与本体的厮杀本能一刻不停地膨胀。 洛雪烟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抱住怀里的婴儿,不得已退到门口;今安在抱得也不轻松,惊呼连连。 “松开。”缚魂索碰到婴儿的身体。 洛雪烟将身子扭到一边,对江寒栖摇了摇头。缚魂索太过锋利,婴儿细皮嫩肉的,在挣扎的过程中肯定会被割伤。 江寒栖沉默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收回缚魂索,摸出一道符。迎上询问的目光,他解释说是定身符,然后将符贴到了婴儿身上。 婴儿果真安分下来,不再乱动。然而还没等洛雪烟长舒一口气,怀里的婴儿又开始疯狂扭动。 江寒栖默默随上一道符。后来婴儿一动,他就贴符。备好的定身符用完,他又找出一沓黄纸,随画随贴。 洛雪烟哭笑不得地看着贴满定身符的婴儿,感觉自己在抱一个展示定身咒的人形展览板。 今安在喊江寒栖:“江兄,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想跟你说。” 江寒栖应了声,飞快画下三道定身符,又画了道主杀的血符。他把符塞到洛雪烟手里,走到今安在身旁,问道:“何事?” “我有一计……” 今安在爬上梳妆台,站定后对江寒栖点了下头。 一条缚魂索腾起,飞入碎片的上空,毫无章法地四处游走,像是一条在草丛里闲逛的蛇。 形状各异的镜子碎片映出红线的一截镜像。 今安在拉开若水弓,水箭即刻成形。弓弦崩到最紧,他屏息凝神,视线追随缚魂索而动,箭头也跟着一刻不停地调整指向。 红线的镜像分散在由瓷片和镜片组成的零散碎片中。本体在上方徘徊,镜像在地上移动。其他物件一动不动,镜像也死挺挺地定在镜片当中。唯有缚魂索的那抹鲜红是活的,上百个镜像也是活的。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红裂开,跃进大大小小的碎片里,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但今安在的眼没花,他极有耐心地循着缚魂索的移动轨迹一块块找过去,保持着拉弓蓄力的姿势,巍然不动。 箭在弦上,也在他心里。 镜生本就是镜像,所以其依附的镜子在映照物件时会出现片刻的空像。他要利用那个转瞬即逝的空像期找到镜生的藏身之处。 不在那里。 婴儿的力气越来越大。终于,在某个瞬间,洛雪烟再也制不住婴儿,让她挣脱了怀抱。受镜化的影响,婴儿落地就跑了起来,迈着两条小腿,直朝控制另一个婴儿的江羡年而去。 不是那个。 一眨眼,婴儿离江羡年只有一步之遥。就在这时,江羡年怀里的婴儿也逃了出去,摔在地上。 那里也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本体与镜像已经滚到了一起。一切快到来不及反应,江羡年拿着霜华剑,洛雪烟握着血符,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也不是。 一个婴儿张开布满利齿作势要咬另一个婴儿的喉咙。剑气凝结,血符预备,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了。 找到了! 就在这时,水箭离弦,势如破竹,射到一块碎片上,然而箭并未止步于碎片表面,一整个没入镜中,被碎片吞了进去。 一个婴儿定在那儿,一条条细纹爬满皮肤。 “哗啦——” 婴儿应声而碎,一地狼藉,另一个婴儿则一点点变回了正常的模样,躺在地上大哭。 解决了吗?今安在等了片刻,不见异常,长舒一口气,放下了酸痛不已的手。 “应该没事……” 今安在正要跟江寒栖说话,余光瞟到一道白光从水箭射中的那个碎片里钻出,心道不妙,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缚魂索也改了方向,江寒栖握紧千咒,做出攻击的姿态。 可还是为时已晚。 杜如月怔怔地拿开手,顺着那只握着镜片插进她心口的手向上看去,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她的妹妹。 是与她共享同一个的胎宫、于同一天降生的妹妹,也是被她亲手杀死的妹妹。 如今,她的妹妹来向她讨债了。 “这是你欠我的债,”杜如云凄然地笑道,声音带着哭腔,“我要讨回来。” 杜如月看着杜如云,忽然想起儿时和她许下的愿望:做一辈子的姐妹。她爱着妹妹,也恨着妹妹。但爱也好,恨也罢,她们体内留着相同的血,她们是最亲的姐妹。 衣裙自裙摆处烧了起来,一如几年前的那场大火。 火光中,两个女人的身形融为一体,化为一股黑烟。谁也不能将她们分开。 云伴月,月照云。 她与她同生,她与她共死。 第23章 番外 妹妹 除了外表,杜如月感觉…… 除了外表,杜如月感觉自己和杜如云毫无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她喜欢大红大紫的艳丽,杜如云喜欢清淡雅致的素洁;她爱好胭脂水粉,杜如云爱好诗词歌赋;她专横跋扈,吃不得一点亏,杜如云却温婉随和,待人接物讲究和气,很少红过脸。她和杜如云就好像互为镜像,看着相同,内里却是颠倒过来的。 尽管和性子天差地别,杜如月还是深爱着和她共享过一个胎宫的妹妹。她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双生姐妹。没有人可以取代杜如云,做那个跟她最亲密无间的人,也没有人可以斩断她们之间的纽带,抹去她们之间的血缘。 没有人。 杜如月本以为这辈子都遇不到能让她和杜如云都喜欢的物件。然而世事难料,物件没遇到,遇到了人。 多奇怪啊,明明喜好毫不相干,她们却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她们是双胞胎,两个人,两份喜欢;可竹马只有一个他一心一意,只能回应一个人的喜欢。 三个人的青梅竹马,两个人的两小无猜,一个人的黯然神伤。 杜如月输得一塌糊涂。 若是旁人,她兴许还能使出浑身解数不争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可那是她的亲生妹妹,是这个世上她最亲的人,她没办法去抢。 可是感情这事,说不清道不明,杜如月像是着了道一般,越是得不到,越是放不下。她为此求了人生中第一次情,向杜如云,求的是将王焕金让给她。她摸准了妹妹的性子良善,知道她定会答应下来。 不出所料,在她与王焕金之间,杜如云选了她。 “是姐姐对不起你。”她抱着杜如云,哭得梨花带雨。 她的妹妹真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心想,决定日后更加用心地去爱护她唯一的妹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节 然而感情又岂是一人可以左右之事? 王焕金喜欢的是杜如云,而不是她杜如月。纵使杜如云避而不见,王焕金眼里还是看不到满眼爱慕的她。 某天午后,她去找王焕金又扑了个空,满心欢喜化为无尽失望。她站在王府偌大的院子里,仰头看向明晃晃的日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遍体生寒,冻得她直哆嗦。 杜如云退出又如何?她还是得不到王焕金的心。他满心满眼只有杜如云,根本容不下她。于是她退出了那场根本赢不了的博弈,做回了那个看着妹妹和竹马情投意合的第三人。 及笄礼和定亲在同一天举行。她青丝尽绾,戴着期待已久的墨玉牡丹发簪,围观了妹妹的定亲仪式。 她望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与王焕金并肩而立,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玉人。 妹妹,她的妹妹,马上就要成为她心上人的新娘子了。 她笑着送上祝福,将苦涩埋在心里。 杜如云成亲前一个月,她偶然淘到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都说女儿红要在嫁女儿那天挖出来喝掉,那送妹妹出嫁是不是也可以喝?妹妹于她,是比女儿还亲的存在。 这么想着,她向杜如云发出了邀约,叫她晚上来她房间喝酒。 夜幕降临,杜如云如约而至。 她跟杜如云小时候是住在一间房里的。那时候年纪小精力旺盛,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就盖着被子脸对脸说悄悄话。后来长大了些,杜如云有了自己的卧房,她们再也没同床共枕过。 烈酒上头,易催人醉。一杯下肚,她已经有些醉意。 她看着杜如云,一刻不停地说话,什么都说。一会儿是童年趣事,一会儿是新婚祝福,一会儿是失恋追忆。她晕头转向,前言不搭后语,杜如云也两颊绯红,笑呵呵地随声附和。 女儿红,夜烛光。那个夜里,她和杜如云又变回了那两个蒙着被子说悄悄话的女孩。 酒过三巡,杜如云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她也喝多了,看到烛台上的蜡烛变成两支,一直在晃。她看得头晕,不耐烦地伸手一挥,也趴倒在桌上。 火光灼人,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大火熊熊燃烧。热浪扑面而来,火舌卷上她的衣袖,她噌的一下站起来,逃离了火的围攻。 火。有火。这里有火。 她四处张望,回身看到门扉,仓皇地夺门而出。 夜风晚凉,吹到滚烫的酡红脸颊上,像冰毛巾敷在脸上。她晃晃头,合紧衣服,找回了一点意识,正要往自己的卧房走,猛地想起来半夜去找杜如云喝酒谈心的事。 呼救声如鲠在喉,她回头看向透出一点光亮的房间,里面静悄悄的,火焰无声蔓延,杜如云还没醒来。 恍惚间,她想起定亲仪式上杜如云和王焕金站在一起的画面。 她要是穿同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跟杜如云站在一起,无人可分辨哪个是她,哪个是杜如云。如果那天,站在王焕金身旁的是她…… 她鬼使神差地立在原地,既没呼救,也没冲进屋里叫醒妹妹。 酒劲未散,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梦里妹妹在火势不断蔓延的屋子里昏睡,她站在门外看着,一动也不能动。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王焕金的拒绝,妹妹的笑声,墨玉牡丹的发簪,上好的女儿红。她的思绪乱成麻,缠在一起,和妹妹的身子一同燃烧,融化在火光里,成为一缕缕升上高空的灰烟。 直到有人呼救,她才回过神来,焦急、心虚、愧疚一股脑涌上心头。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她的妹妹还在屋里。她怎么能、怎么能! 她嚎啕大哭要冲进去救人,但火已经彻底烧起来,火焰吞噬了屋内的一切,包括她那还在睡梦中的妹妹。 她被人拉住,眼睁睁看着黑夜被火光映照,亮如白昼,黑烟滚滚,升到半空中,和天边的云影叠在一起。 如云,她的亲生妹妹,够到了天边的云彩。 “娘……” “云儿,你没事吧?” 她被娘亲一把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怔怔地听着她喊她云儿。 没人可以分得出她们两个,因为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她可以取代杜如云,拿到她拥有的一切。 她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只是抱着娘亲失声痛哭,身子止不住发颤。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此起彼伏。火势太大,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的妹妹死在那场大火里。除了她,无人知晓。在其他人眼里,活下来的是和王焕金定了亲的杜如云,而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杜如月。 她顺理成章地从杜如月变成了杜如云。 出殡那天,她仍没有实感,看天天是灰的,看地地是灰的。棺材摆在面前,里面没有尸体,只放了她曾经穿过的衣服和为及笄日订做的那支墨玉牡丹发簪。 她只戴过两次簪子。一次是及笄那天,一次是买女儿红那天。两次都和妹妹有关。 此刻,她装作妹妹,给自己送葬。 吊唁的宾客都在惋惜她死得太年轻。 王焕金也来了,见到她,开口便是:“如云,节哀。”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有些认不清那里面盛是她还是杜如云的魂。 王焕金永远也不可能看到她了,他只能看到杜如云一个人,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亦如是。 她放声痛哭,为死去的杜如云,也为在他人眼中死去的自己。 她再也做不回自己了。 杜如云的魂在体内,她的魂也在体内。她们是一体双生的姐妹花。 杜家再无杜如云,可家里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每个物件都在提醒她曾经有个很好很好的妹妹,是她杀了她,是她一念之差让她活生生被烧死。她整日以泪洗面,无时无刻不在忏悔自己的罪责。可她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不能对任何人说。 家里人以为是姐妹情深,妹妹接受不了姐姐的死亡,怕她一蹶不振,几番商讨下举家搬迁,并责令府里上下不准提杜如月的名字。 杜如月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杜如云温婉,她也变得温婉;杜如云和善,她也变得和善;杜如云着素衣,她也着素衣;杜如云不施粉黛,那她也不施粉黛。 有时望着镜子里的温柔面孔,她禁不住会想,死在那场大火里的究竟是谁?是杜如云吗?可她现在就是杜如云。是杜如月吗?可没人知道她是杜如月,又怎么能说是杜如月存活于世? 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她唯一的妹妹。火灭之后留下余烬,也将她一点点烧成了灰。 她顶着妹妹的身份嫁到了王家,跟王焕金成了夫妻。 旁人无不羡慕她嫁了个会疼人的好夫君,人人都觉得她是整个临水最幸福的成婚女子。然而她真的幸福吗? 她不敢细想。 “云儿,你看我给你弄来了什么好东西?” 她走过去,看到满园如云花。 “喜欢吗?”王焕金问她。 “喜欢。” 喜欢墨玉牡丹的她装出惊喜的模样望向他。 艳阳高照,她内心一片荒凉。 第三卷 画皮难 第24章 蕴灵镇 序 涂有蔻丹的五指拂…… 序 涂有蔻丹的五指拂过红似晚霞的布料,拎起一角,捻了捻。 浓妆艳抹的妩媚女子以画扇遮半脸,看着端着托盘的朴素妇人,发出一声轻笑,赞叹道:“阿九的手艺就是好。” 阿九羞赧地低下头,看到身上打着布丁的朴素衣物,难为情地缩了缩脖子。本就瘦削的人显得更寒碜了。 女子又问:“你家重山没一起来吗?” 阿九的声音微若蚊呐:“他、他今天要赶预订的美人扇,没空陪我一起来。” “哦,这样啊。难怪没看到他。” 女子摇了摇手中的画扇,激起一阵浓郁的香气。 阿九抬眼,看到扇面的角落里写着一个小小的“山”字。执扇的手指如葱根,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又粗又笨。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你把布给迎春去领酬金吧。我还有事,今日就不留你了。” 女子转身离开,层层叠叠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阿九弓着背把布交给了走上前的丫鬟,鼓起勇气看了眼女子的背影,又飞快低下头,走下楼梯。 女子拖着长长的裙摆回到房间,放下画扇,在梳妆台前坐下,习惯性地看了眼台上的花瓶。里面的花又变了,这次是一朵硕大的□□。 最近这段时间里,她每天都会收到不同的花。 牡丹花、杏花、芙蓉花、玉簪花、山茶花、桃花、水仙花、梅花、石榴花、桂花、荷花,再加上新出现的菊花,整整十二种花,正好对应十二花神头上需要戴的十二种花。 她问了楼里的人,没人知道这些花是怎么来的。这十二朵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有人说,这是花神的偏爱,偏爱她这个全镇最美的人。 女子抱起花瓶,观赏了会儿,心情舒畅地放回原处,打开妆奁,摆出一堆胭脂水粉,对镜上妆。 “绮华娘子,有客人找您。” 传唤的丫鬟喊了几声,屋内无人应答。她推开门,待看清屋内的情景后,发出一声尖叫,跌坐在地。 女子端坐在梳妆台前,只有血肉,没有皮囊。 碧波荡漾,微风和煦,落英缤纷,金桂飘香。对岸传来婉转歌声,如烟雨忽至,混着船桨划过湖水的声音,悠悠唱进游湖人的心坎里。 立在船头的摇橹女朝另一条游船望去,跟正在唱歌的年轻女子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笑,合唱了起同一首歌。两岸一唱一和,去和来的游船渐行渐远,只有渔歌隔江依旧。一曲终了,沉醉在歌声中的乘船客们如梦初醒,纷纷拍手叫好。 有人起哄:“我加钱,姑娘再来一曲吧!” 摇橹女笑着回绝:“不了,千金难买我高兴,客人还是留着钱去蕴灵镇快活吧。”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节 一个纨绔扮相的公子哥听完,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道:“都说听鲛人高歌似仙乐入耳,依我看,姑娘的歌声也不比鲛人差,说不定比之更上。” “谢客人夸奖。” 正在合眼假寐的江寒栖闻言睁开眼,看向献殷勤的纨绔,眼底尽是鄙夷。暗自嘲讽道,凡夫俗子,渔歌再好,终究是凡世之物,根本无法与鲛歌相提并论。 江寒栖望向坐在对面的人。 洛雪烟靠着江羡年,睡的正香。 她梳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编得不紧,头发松松散散的,耳边发间插着一支白茶花缠花发簪。那是她从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手里买下的,说是先前住客栈的时候一直看阿婆卖首饰,看出感情了,支持下阿婆的事业。 当然,钱是他付的,因为钱袋子在他手里。 江寒栖看着洛雪烟的睡颜,感觉她的脸比在太守府的时候圆润了些,双颊透着淡淡的红晕,如雪映霞光。 最近一次莲心针发作,她唱完鲛歌还有精力跟他说闲话,平时没机会说的话如倒豆子一般从她嘴里抖出来,大多都是些不起眼的寻常小事,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又不是那么无趣。 长夜漫漫,灯火如豆,他和她相对而坐,手手相连,烛火在她的脸上留下跃动的阴影,衬得那双含笑的眸子格外明亮。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在他面前可以随心所欲地笑出来了。 游船靠岸。 洛雪烟被晃醒,睁开眼,对上江寒栖的目光。交接一瞬,他扭头看向船头。今安在板板正正地坐在他旁边,跟着他朝船头张望,那双大眼睛难掩好奇和期待。镜生一事处理完后,他也加入了除妖小分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江羡年以为她还在睡,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喊道:“因因,我们到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跟江羡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江羡年想在称呼上亲近些,便问了她的乳名。 洛雪烟坐直身子。 已经有人走上船头要上岸,摇橹女一边稳定船身一边贴心叮嘱道:“客官慢些,注意脚下。祝您在蕴灵镇玩得开心。” 洛雪烟想起原文对蕴灵镇的描写:“蕴灵此间,其乐无穷。” 蕴灵镇以盛产美人闻名。据说是地方风水好,养出的女子一个赛一个地水灵。不少人因此慕名前来,男子大多为一睹美人芳容,女子则为探寻美容秘诀。 镇上有句广为流传的俗语:“五步赛西子。” 说的是镇子里成衣铺、首饰铺、香粉铺、胭脂铺比比皆是,并且每家都会提供打造美人一条龙服务。哪怕是相貌再普通的女子,随便走进一家店,再出来时也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不过,美人招的不止游客,还有好美色的画皮妖。 一上岸,洛雪烟就被揽客地女子围了起来。她们各个貌美如花,满身珠光宝气,热情道: “姑娘,来看下我们碎玉阁吧!昨日店里新进一批眉粉,都是京城那边时兴的。我现在的妆容就是……” “小娘子,有兴趣来八珍阁逛逛吗?店里可以定制衣裙,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您看我身上这件……” 若有若无的暖香扑面而来,洛雪烟从一个女子手里接过传单,莫名觉得纸也是香的。 传单只有手掌大小,纸质厚实,纸面滑腻。店名叫“桃夭”,左上与右下各斜出一枝栩栩如生山桃花,中间缀着几朵桃花瓣。字与花映衬,小巧圆润,处处透着巧思。 洛雪烟爱不释手,主动扎进美人堆里,又收了一沓精美的传单。 蕴灵镇,好地方啊。 她恋恋不舍地跟一个能说会道的姑娘挥手道别,乐呵呵地看了看刚到手的传单,抬头物色起下一个对象。余光瞥到一黑一白,她看过去,瞧见今安在和江寒栖站在外围,格格不入。她转身去找江羡年的身影,发现她跟自己一样沉溺在温柔乡里。 从某种意义上,她跟江羡年还真是“志同道合”的好姐妹。 洛雪烟将江羡年拽出美人堆。 “蕴灵镇真是名不虚传,”江羡年脸上的笑根本压不住,一张一张传单翻阅过去,又道,“因因,我们等下去镇子里逛逛吧。” 翻到一张主营胭脂水粉的铺子的传单,她想到什么,看向洛雪烟:“对了因因,我还没见过你化妆呢。” 因为不会。 洛雪烟痛心疾首。她第一次尝试化妆是五岁那年偷用妈妈的化妆品,化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长大后她的化妆技术也处在那个区间上下,毫无长进。朋友们都说别人化妆是追求美丽,她化妆是探索丑陋,纷纷劝她断了化妆的念头。 江羡年笑道:“今天让我好好打扮打扮你。” 四个人走进镇子,想找客栈落脚,结果走遍大半个镇子竟找不到一家有空房的客栈。客栈要么住满了人,要么就有空房但已经被预订了。 掌柜赔笑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已经没空房了。” 今安在不解:“此地为何一房难求?” “这不是‘花萼会’快开始了吗?每年这个时候都这样,现在人来得还不算多。等过几天您再到街上去看看,除了人,什么也看不见。客官您应该早些订房的。” “花萼会?” 掌柜愕然:“几位客官不是为‘花萼会’来的?” 江羡年摇头:“不是,只是途经此地。” 下一个碎片封印地要经由蕴灵镇中转,他们要在这里待一天。 “原来是这样,那我劝客官最好赶紧动身去小镇外围的客栈碰碰运气。这附近的客栈都满客了。几位要是再不抓紧时间恐怕连外边的客栈也住不上了。” 江羡年好奇问:“花萼会是什么?” “蕴灵镇每五年都会选出镇上最美的美人来扮演十二花神,跳花神舞赐福,‘花萼会’一名由此而来。‘花萼会’就在半个月后举办,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留下来看看。” 临近正午时分,四个人终于在蕴灵镇外围的一家客栈找到下榻处。江羡年想逛商铺,于是一行人稍事休整后再次进了蕴灵镇。 蕴灵镇商业街的繁盛相比渡口揽客的景象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条街几乎全是做女子生意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钗玉簪,十步之内,从头到脚的物件都囊括在内。四面八方全是女子的莺声燕语,各种各样的香粉气混在一起,环佩叮当作响。 一间成衣铺绊住了江羡年的脚步。她只是往店里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几个姑娘立刻围了上来,将她半推半就地迎进店里。听到“包妆造”三个字时,她眼睛一亮,凑到洛雪烟耳边道:“因因,我们在这家店买套衣服吧,正好化完妆去逛其他铺子。” 她想了想,接着说道:“你平时穿素色,我平时穿艳色。今天不如换换,你买艳色,我买素色。我给你挑,你给我挑。” 洛雪烟实诚道:【我没钱。】 单看店面装饰之华丽就知道里面的衣服便宜不到哪儿去。且不说她现在身无分文,就是钱袋子在自己手上,她估计钱袋子里的那点钱也买不起一个大全套。 “我有钱,我送你,”江羡年看了眼江寒栖,又道,“再不济还有我哥呢,你就不要担心钱的事了。” 虽然但是,我就是因为你哥才一穷二白的。 洛雪烟拗不过江羡年,只得点头答应下来。挑了一圈,她最终相中了一套藕色间白色的襦裙。上杉绣着一只持药杵的雪白福兔,面料金丝交错,有淡粉重瓣桃花刺绣作衬,下裙为间色裙,外罩藕白渐变大袖衫。 洛雪烟叫店员取下那套衣裙,正巧江羡年也挑好了衣裙,领着店员走了过来。她期待满满地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店员,看到托盘里的衣裙,傻眼了。 说好的艳色呢! 第25章 邀约 两个女孩子去挑衣服后…… 两个女孩子去挑衣服后,今安在和江寒栖就被店员请上了三楼的茶室。 轩窗四敞,街上熙熙攘攘,楼阁内却寂静无声。鹤形焚香炉袅袅升起几缕轻烟,檀香渗进室内的每个角落。 花口瓷杯中盛着翠绿茶汤,茶香幽幽,今安在端起茶杯抿了口,只觉茶香留唇齿,笑眯眯地问坐在对面的人:“江兄,这茶好香。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不喝。”。 第三次搭话未果,饶是今安在这般心大也没法再笑出来了。他看了江寒栖一眼,挫败地垂下头,心想,江兄真的是个好脾气的人吗? 今安在有些怵江寒栖,总觉得他的目光带着刺,扎得人浑身不自在。不止对他,江寒栖对洛雪烟也是冷冰冰的,疏离得好像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堵厚厚的墙。 可这些落在江羡年眼里却是正常的事。 “因为我哥对因因有意。你又是跟她单独见面,又是被她送糕点的,他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但他对洛姑娘好像也……” “这怪我。我哥他脸皮薄,我之前问他问得太狠了,从那以后他就跟因因避嫌了。你相信我,我哥绝对对因因有意。” 男女之情真是复杂。 今安在叹了口气,喝了口茶,转而观察起周围其他人的神情举止。 跟他们坐在一处的无一例外全是男子,有少年人也有中年男子,有的专心品茗,有的跟同行之人谈天说地,有的则百无聊赖地凭栏远望。每个人身上都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就像是他用若水弓瞄准目标等待最合适的射箭时机一样。 “相公!” 姿容华贵女子的到来让凝滞的气氛稍微快活了些。 其间一个男子站起来,眉开眼笑地走到她跟前,问道:“挑好了吗?” “这身好看吗?不合适我再……” “好看好看,娘子美若天仙穿什么都好看,”男子打断她的话,揽着她往楼下走去,“我去付钱。” 众人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气氛重新凝滞。 不多时又来了个稍年轻些的姑娘,她还没等开口,一个男子噌的一下站起来,走过去就是一顿夸,于是第二个离开的人出现了。 投向两人背影的目光有幽怨,有羡慕,还有烦闷。一片唉声叹气。 今安在对怪异的气氛感到困惑,想请教江寒栖,可看到冷若冰霜的侧脸,又开不了口,只得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一杯一杯地喝茶。 “哥,我挑好了。”熟悉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今安在望去,只见江羡年提裙走上楼,顶着双螺髻,髻尾饰有一对银鎏金钗首,走起路来两只镶金白玉耳环一晃一晃的,眼尾曳有两条上扬的红白细线,眼底微红,像一只纤尘不染的白兔。 江羡年走到江寒栖身旁,在原地转了一圈,问他:“哥,这身好看吗?” “好看。”在妹妹面前,江寒栖才有了些许笑意。 江羡年转头又问今安在:“今安在,我好看吗?” 四目相对,今安在莫名其妙感觉脸热,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点点头,回道:“好看。” “有多好看?”见今安在一脸拘谨,江羡年忍不住想去逗他。 被宛如玉兔化身的少女盯着看,今安在的耳朵越来越红。他努力回想刚才从那两个男子口中听到的夸奖词,然而脑子在期盼的目光中渐渐粘成一团浆糊,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杜家旧宅那天的海棠花开得很好。 是了,她既是明艳海棠,又是圣洁玉兔。 “就是,”今安在顿了下,瓮声瓮气道,“很好看。” 除了好看,他找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江羡年。 得到两个人的肯定,江羡年心满意足道:“这身是因因挑的。” 今安在问道:“洛姑娘人呢?” 江羡年回道:“应该快好了,我感觉因因脸上缺点东西,让店员添了点东西上去。估计很快就上来了。” 今安在顺着她的话往下问:“缺什么东西?”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节 “这个嘛,”江羡年拖长尾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寒栖,“保密。” 谈笑间,又有脚步声从自楼梯传来。 江寒栖漫不经心往那边瞟了眼。待看清上楼之人的相貌时,有些愣怔。 进门时还是一身素白的少女此时换上了以黑金双色为主的裙装,头发全都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发间插着一只鎏金点翠钗。 点绛唇,画黛眉,浓墨泼素雪。雪做的人儿,以墨为衣,其间点缀碎金,走起来裙摆摇曳生姿,一步一生辉,像是天上客误入尘世中。 江羡年朝洛雪烟挥挥手:“因因,这边。” 洛雪烟走到江羡年旁边,对她笑着比口型道:【阿年很好看。】 奇迹阿年诚不欺我,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因因也很漂亮,”江羡年拉起她的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了一番,越看越满意自己挑的衣服,扭头问江寒栖,“哥,你觉得因因这身好看吗?” 洛雪烟跟着她的目光望向江寒栖。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江寒栖这时才发现她眉间贴了金花钿,是莲花样式的。 江羡年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哥,因因好看吗?” 洛雪烟和那只怒面貔貅对上了眼,猛地意识到她身上的色系跟江寒栖身上的色系完全一致,都是黑金双色。我说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后知后觉江羡年的用意,扶额移开视线,拿起茶杯猛灌一口水缓解尴尬,偷偷在桌子底下用另一只手掐了一把江羡年,瞪了她一眼。 江羡年吃痛本能闪到一边,对洛雪烟傻笑,凑了过去,在她耳边悄声狡辩:“好因因,我真觉得这套衣服挺配你的,让你试衣服没别的意思,你相信我。” 说着,玉兔扑闪着无辜的眼睛,四指并拢,装模作样地发誓。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发誓要三根手指。 洛雪烟微笑着去挠她的痒痒肉。 “因因穿这身真的很好看嘛,”江羡年死不悔改,给今安在使了个眼色,怂恿他帮腔,“今安在,我挑的裙子是不是很好看?” 今安在配合地使劲点头:“洛姑娘穿这身很漂亮。” “你看,今安在都这么说了!”江羡年离开座位躲到江寒栖身旁。 洛雪烟见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收起笑容,规矩地端坐在凳子上,又呷了一口茶。她脑补了下和江寒栖走在一起的画面,如坐针毡。把她拎出去还好,三个人,江羡年搭哪个都登对。可她加进去以后,路人就是会把同色系的她和江寒栖归到一起。 太奇怪了。 洛雪烟正想着换衣服的措辞,却听到一声淡淡的回应:“嗯,好看。” 她惊讶地望向江寒栖,只见他看着江羡年,夸奖道:“阿年很会挑衣服。” 结果洛雪烟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换下黑金衣裙,就那么穿着离开了成衣铺。 走出去没多远,江羡年又一头扎进了一家卖首饰的铺子,说是要给洛雪烟再挑几只金簪搭新裙。 今安在站在门口,看江羡年兴致勃勃地给洛雪烟试簪子。他想起在临水城逗留的某个晚上,江羡年换下平日的短装,穿上漂亮的裙子,头上簪着一支缀着铃铛的簪子,走起来丁零当啷的,笑起来也会丁零当啷的。 他听着铃铛声,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去追簪子上摇晃的铃铛。看铃铛免不了要看江羡年,结果那晚他闭眼,铃铛声不绝于耳,江羡年的一颦一笑也出现在眼前。 沾枕头即睡的少年人难得失了会儿眠。 “今安在。” 江羡年突然喊他,今安在闻声走进店里,站到她面前。 “你低下头。” 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照做了。 “再低一些。” 他将头低到和她一般高。 江羡年凑了上来。 今安在始料未及,惊得一下子要直起身子,刚挣扎了下就听她说:“不要动。” 今安在僵在那儿任她摆布。 距离过近,视线无处安放,他仓皇垂眸看向地面。视野前面是粉白相间的裙摆,隐约可见绣花鞋的鞋面。他闻到香气,慌乱地将视线往里收了收,放到自己脚上。 “好了,可以直起腰了。” 今安在站直,听到头上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的太极髻扎得极圆,像一颗皮包馅多的饱满汤圆。此时这颗圆滚滚的汤圆上插着好几只花鸟发簪,下面流苏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江羡年早就想对今安在的发髻下手了,如今终于得逞,忍俊不禁。 江寒栖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忽然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转头看到那朵和他眉间金莲相似的莲花。 洛雪烟点了点他的手背。 江寒栖张开手,发现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能不能把钱袋子还我?我晚上想去那边街上的糕点铺子看看。】 蕴灵镇的街道是分开的,吃的铺子集中在桥那边的街上。 “不还。” 江寒栖话音刚落,洛雪烟就抽出纸条,翻到背面。 【你一起来总行了吧?我们两个找时间偷偷去那边,可不能让阿年看到。】 再看到他两单独在一块可就真说不清了。 江寒栖想了想,说道:“今晚去。” 第26章 金凤蝶 晚上,洛雪烟就…… 晚上,洛雪烟就吃了几口饭,江寒栖吃得也比平时少一些。两人在听到江羡年疑惑他们怎么没胃口时看了对方一眼,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洛雪烟不清楚江寒栖何时来叫她,翻出在临水城买的女尊文打发时间,越看越来火。枉她还站闺蜜和女主的cp,没想到闺蜜是个满嘴谎话的坏女人,背叛女主后便一走了之! 洛雪烟翻到前面,站回女主跟一号男主的cp后才接着看下去,又翻过十几页,女主封心锁爱,遁入佛门,从此断情绝爱,不再入红尘,一个大大的“完”出现在最后一行。 这就没了? 洛雪烟重新看了遍最后几行字,茫然了一会儿,感觉哪里怪怪的,找出第一册 匆匆翻了一遍,发现如果整本书主要是围绕女主跟闺蜜之间的感情来展开的,前面出现的男人都是陪衬。可这不是女尊文吗?怎么写到后面变成女主跟闺蜜的爱恨情仇了? 洛雪烟看了眼作者名,火炎焱,拆开来六个火。她记住这人了! 有人敲窗。 洛雪烟放下话本,推开窗,江寒栖在外面。 “走吧。” 洛雪烟看看对她来说有些高的窗台,又看看他。 “翻出来,我接着你。” 洛雪烟踩着凳子爬上窗台,江寒栖对她张开双臂。她跳下去,被他稳稳接住。 入夜以后的蕴灵镇又是另一种光景。灯笼高挂,彩帛飘摇,繁华气派远远可观,人潮不减反多。 洛雪烟跟江寒栖坐在一家甜水铺子门口,排队等叫号。 洛雪烟问他:【你吃哪个?】 “都可以。”江寒栖对甜点不挑,也没什么具体的喜好。洛雪烟买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你点一种,我点一种,我们买两种吃。】 “嗯。” 洛雪烟精挑细选,最后筛出三种甜水,实在难以取舍。 【不要哪一个?】 “都买好了。” 【吃不完。】 “吃得完。” 哦对,她又忘了江寒栖的胃口和他身形不相符合的事。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眼睛亮亮的:【能吃四份吗?】 “能。” 洛雪烟如愿以偿地尝到了四种甜水,掏出做测评的小本子挨个记录,记完后顺手把本和笔递给了江寒栖。他有次撞见她写测评,觉得好玩,要过本子添了几句。他点评水平高,字又好看,写在测评里赏心悦目。从那以后,她每次做新测评都会给他留个位置。 江寒栖动笔,洛雪烟就在旁边喝装在小碗里的糖水。吃到一种口感特别的小料,她感觉惊为天人,拿公勺从大碗里找了一个,放到江寒栖的勺子里。 江寒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勺子,捧场道:“好吃。” 甜水铺子跟一家生意红火的糕点铺子挨着,两个人喝完糖水又跑进那家糕点铺子里。每种糕点都提供小份的试吃,店里人挤人,没人按规矩排队,要靠自己硬塞才能拿到试吃。 洛雪烟瞄准一种糕点,凭借纤细的体形顺利挤到最前面。她拿了一份直接塞到嘴里,又拿了一份给江寒栖,紧接着混入另外的人堆里抢试吃。 江寒栖的目光追寻着她,看她像一尾灵活的小鱼在人群里进进出出。店里那么多人,只有他们两个穿着黑金双色的衣服,他一眼就能看到她。 洛雪烟拿到的最后一种糕点是酥。她一手捏着那一小块酥,一手护着,小心翼翼地退出人潮,走到江寒栖面前。她避开伸来的手,举起胳膊,将酥送到他嘴边。这酥过于脆弱,她感觉经江寒栖一拿十有八九会碎成渣,剩不剩都不一定。 江寒栖看了看她手里的酥,微微低下头,咬住凸出的地方。酥太小,能咬的地方不大,嘴唇不小心擦过手指,他面不改色地一整块叼了去。 洛雪烟感受到柔软的触感,身子一僵,挪开视线,飞快缩回手,找出纸笔,写下:【买哪些?】 做选择对她来说太困难,来之前她跟江寒栖商量好这次由他来选。 怕他一开口就是全包,她随即添了句:【太多了,各买一份吃不完,你挑几种。】 江寒栖看了洛雪烟一眼,打消掉各来一份的念头,思索片刻,随便挑了几种。 店里有抽奖活动,根据花费发放对应数量的抽签机会。 两人一共得到五次抽奖机会,洛雪烟抽签前特地问了奖品。安慰奖剩的最多,还有七十五个,内容为店里新品大全套。 听说安慰奖中奖率极高,洛雪烟挑了会儿,抽了第一支签,没中;她双手合十搓了搓,选出第二支签,签上空空如也;她不信邪,立马又抽了第三支签,还是空的。 今晚不会空手而归吧? 洛雪烟面色凝重地看着筒里的竹签,虔诚祈祷过后,才慎重地挑出一支签。 第四个空签。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节 洛雪烟心如死灰,向江寒栖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她不想再承受第五个空签的痛苦了! 江寒栖问道:“我来?” 洛雪烟点点头,让出抽签的位置。她以为江寒栖看她抽签的惨状会至少纠结一会儿的,哪想他压根没动弹,就站在原地,随手拿了支,直接递给解签的店员,看样子注定要和奖品无缘。 唉,肯定没戏了。 洛雪烟沮丧地耷拉下嘴角,提前做好面对第五支空签的心理准备,等店员说出大差不差的安慰话。连听四次,她都快背下来了。 “恭喜这位郎君,抽到唯一一个特等奖!” 洛雪烟有些懵,难以置信地看着道喜的店员。她没听错吧?江寒栖不仅中了,中的还是特等奖? 她晕乎乎地听着店员的贺喜,晕乎乎地接过递来的盒子,晕乎乎地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被江寒栖拽出了糕点铺。 “拆开看看。” 直到江寒栖出声,洛雪烟才将将回过神来,期待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支金凤蝶步摇,蝴蝶做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展翅从盒子里飞出来。她拿出步摇,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放回去,合上盖子,还给了江寒栖。 江寒栖以为她会留下步摇,意外道:“你不喜欢?” 【喜欢。但你】 江寒栖从盒子里取出步摇,插进洛雪烟的发髻里。她猝不及防,字写飞了,诧异地抬头看他。 但你不留着给阿年吗? 这是洛雪烟还没来得及写完的话。连她都能笃定江羡年会喜欢这支步摇,更别说是对江羡年喜好颇有研究、处心积虑想讨她欢心的江寒栖了。 江寒栖扶正步摇,退后一步看了看位置,说道:“喜欢就送你了,我又用不到。” 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见她喜欢,就那么送出了步摇。 江寒栖拨了下步摇,那只金凤蝶瞬间有了生命,双翅振振,像要起飞。 洛雪烟摸了摸步摇,欣然接受。 小说里江寒栖没去糕点铺子,自然也没抽到步摇这事,更不可能会有给江羡年送步摇的情节,她留下似乎也无妨。再说,她还挺喜欢这支步摇的。 “走吧,再去别处逛逛就回去了。” 难得能出来逛夜市,无论是背着货箱的卖货郎还是拖着奇异尾音叫卖的商贩,洛雪烟看什么都新奇,感觉眼睛都要忙坏了。她走了一段路,见道边有一个论堆卖手绢的,想起那一沓手绢被江寒栖用得所剩无几,想再买一些备着。 洛雪烟转头要钱,这时才惊觉江寒栖不在身后。 人潮攒动,拥着洛雪烟往前走。她踮起脚,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竭力避开人群。所见皆是陌生的面孔,不安渐渐在心里发酵,她有些慌了。她和江寒栖走散了,人生地不熟,她又不能说话,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人人人,放眼望去全是人。 洛雪烟感觉自己像人海里一颗小小的沙砾,被浪打得东倒西歪,无措地被人潮裹着慢慢移动,根本没注意到腕上的缚魂索生出一截,延伸到人群里。 手突然被人握住,洛雪烟吓了一跳,用力往外抽,一个劲往旁边躲。 “是我,”江寒栖出现在她眼前,无奈道,“不是叫你跟紧吗?” 一眨眼的功夫,她竟然能把自己搞丢。 洛雪烟如释重负,反扣住冰凉的手,与江寒栖紧紧十指相交,在冰冷的触感中逐渐找回平静。 江寒栖对上洛雪烟好奇的视线,知道她想问什么,解释道:“缚魂索。” 洛雪烟看向两人的手。江寒栖的左手无名指多出一圈缚魂索,两条猩红细线各生出一截连在一起,像是从他们体内生出的两条血线,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他说过的,有缚魂索在,他一定能找到她。 两人逛了许久才回到客栈。 洛雪烟熟练地搂住江寒栖的脖子,窝在怀里,被他抱上窗台。余光瞄到一抹白色,她漫不经心看过去,见到今安在一脸震惊。 江寒栖也跟着转过头。 今安在讪笑道:“我、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江寒栖:“……” 洛雪烟:“……” 第27章 妖气 计划离开蕴灵镇的…… 计划离开蕴灵镇的前一晚,四个人跑到镇子里最大的酒楼——摘星楼,吃最后一顿晚饭。 摘星楼坐落于蕴灵镇中心,坐西朝东,由数个楼阁亭榭相连而成,四柱七层,俯瞰蕴灵。 楼尖直顶苍穹,夜至星闪时,于楼下观望,可见“星落楼顶,楼顶繁星”的奇观。摘星楼一名,由此得来。楼的各层并不一般大,底宽顶窄,每层有每层的价格,越往上越贵。 听闻此次有扮演十二花神的女子登台表演,江羡年一掷千金,买了六楼的位置。 花萼会是等不到了,但可以见见扮演十二花神的神女。 洛雪烟扫了眼菜谱上引经据典的高雅菜名,感觉自己像个绝望的文盲。她将菜单推给江羡年,让出了点菜的重任。 点菜这事还是让有文化的人来吧,她连菜名都看不懂。 今安在显然也没怎么来过豪华的酒楼。他拿着菜单看了会儿,同样也看不出什么门道,索性把菜单交给了江寒栖。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同病相怜,惆怅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洛雪烟无所事事,想起六楼观景绝佳,离席到窗边眺望。 夜幕之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木舟叶叶。她一边回想这两天逛过的地方,一边将望到的夜景和记忆一一对应。 一座拱桥映入眼帘,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洛雪烟的心没由来地一沉,之后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蕴灵镇的桥…… 搭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心脏突突跳起来,周围的喧闹像浪潮一般猛地退去,呼吸变得困难。 蕴灵镇和桥……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理不出头绪。 记忆平白空出一块,像是突兀出现在海中的礁石,露个黑尖,被浪一扑,踪迹难觅,隐隐约约有点形状,但它还在那里,只是看不清晰。 蕴灵镇……桥…… 她开始感到害怕。脊梁骨窜上难言的惧意,令她浑身发冷。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一样,一胀一缩的震颤在耳边回荡,轰轰作响。 “因因!” 急切的呼唤拉回了深陷记忆旋涡的思绪,洛雪烟喘上气,怔怔地回过头,看到江羡年满脸担心地望着她。 “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羡年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施力按了按掌心。 洛雪烟摇摇头,展颜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江羡年看着小姐妹血色全无的脸,仍是放心不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担忧道,“怎么这么多冷汗?” 洛雪烟摇摇头,拉着她离开窗边。她安抚完江羡年,重新落座,再抬头时,对上一双凤眸,眼里一如往常看不出情绪。 她笑了笑。 对面的人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良久,琴声奏响。 身着绫罗绸缎的姑娘们托着餐盘,步步生莲,伴着琴声有条不紊地按桌上菜。 菜全,乐器齐奏,漫天花舞。 有一婀娜多姿的女子跳着轻巧的舞步行至台上。裙裾飘飞,长袖曼舞,摇曳生姿,倾倒众生。 乐声转急,她随之旋转,托花素手拂过之处,金蝶忽隐忽现,衣裙刺绣上的金绣耀耀生光,宛如金浪荡开。一提一沉,一呼一吸,柔媚勾人,却自带风骨,不见风尘气。 花、蝶、美人,三种元素搭配成一副绝美的画卷。在场的宾客无不屏息凝神,静静地观赏着曼妙舞姿,每个人的眼睛都钉在台中央的舞女身上,无一人动筷。 乐声越来越快,七重锦衣裙摆大张,犹如绽开的花蕾。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女子恰好跳完最后一个舞步,裙摆合拢,如花含羞合瓣。只见她面朝台下,一双水眸顾盼生辉,粉腮生红云,眼尾上扬,美而不妖。玉手张开,数十只金蝶以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飞去,渐渐化为虚影。 曲终,舞完,花落,蝶灭。 台下掌声雷动,女子行过礼,踩着轻盈的莲步离开了舞台,仿佛天仙腾云。 乐师再次奏响乐器,又上来几十名舞女伴乐起舞。舞姿虽美,却远不及第一个上台的女子那般惊艳,席间陆陆续续响起觥筹交错之声。 “感觉好像做了场美梦。”江羡年拍拍脸,还没回过神来,有些愣怔地看着舞台。 洛雪烟点头赞同。她的魂儿被开场的舞娘勾走了一半。方才某个瞬间,她以为自己身处仙境,在看仙女起舞。 怪不得六楼座位昂贵却一座难求,六楼可是能看到仙女跳舞的地方!活该赚大钱! “那位姑娘就是花萼会的十二花神吗?”今安在问道。 “是她,”江羡年叹息一声,“可惜了,看不到她跳花神舞,肯定比刚刚那支舞更美。” 能看到的。洛雪烟在心里应道。再过不久,画皮妖应该就会去献花了。 蕴灵镇菜系南北混杂,虽以甜咸为主,也会冷不丁冒出几道辣菜。不过摘星楼的辣菜为了迎合素雅,在外观上跟甜口菜并无二致,洛雪烟也是无意中夹到才知道有道菜里放了辣椒。 她虽偏爱甜口,对辣也来者不拒,有时嘴馋还会主动搞点辣的东西吃。许久没吃到辣,她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放到碗里。 对面伸来一双长筷,洛雪烟认出拿筷子的手是江寒栖的。 那双筷子夹走一点辣菜。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台上的美女们跳舞下饭。不多时,她听到对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抬头看去,发现江寒栖正在灌水,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辣菜。 他放下杯子,咳嗽还没止住,咳得整个人在抖。他捂着嘴,眉头紧皱,拿茶壶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原来他一点辣也吃不得吗? 洛雪烟看着他喝水,跟着吃了一口辣菜,没觉得有多辣。她疑心是夹了上面的菜,没入味,特意去汤下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还是那个辣度。她上小学初次尝试的辣条都比这菜辣。 然而江寒栖的唇色肉眼可见地加深了些,红艳艳的,跟吃了小孩似的。 洛雪烟忽然有些想笑。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恶鬼竟然吃不了辣。嘴角扬起来没多久,对面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还含着些许幽怨。她竭力压住笑意,低下干饭,佯装无事发生。 吃着吃着,三个除妖师骤然变了脸色。 “有妖。”江寒栖率先点破。 “在楼上。”今安在看向摘星楼的顶层。 “还是个大妖。”江羡年接上话。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节 来了。洛雪烟心想。 点翠打量着无故出现在花瓶里的杏花。 “点翠娘子,这……这不是……”侍奉她的丫鬟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托盘。 绮华当时收到的第一种花就是杏花。 “不是说是十二花神赐福吗?”点翠笑道,抽出了那枝杏花,拿在手里把玩。 “不是赐福,是,”丫鬟定了定神才接着颤声道,“是妖。” “妖?” “我听兰儿她们说绮华娘子是被妖所杀,死相极惨。娘子要不还是别接花萼会的邀请了……” “小春你跟了我多久了?” “七年。” “那你知道我盼了多久的花萼会吗?” 小春摇头。 “十年。我盼了整整十年。” “可是娘子,你若扮演十二花神会被妖……” “为十年所盼之愿,我死而无憾。” 点翠将杏花插回瓶中,掐去几片位置不太好的杂叶,把叶子放到空托盘里,笑意盈盈地调侃道:“这妖之前给绮华送花,现在又给我送花。看来我也不比她差嘛。” 小春看着她一脸无所谓,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她家娘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固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说是有除妖师求见。 点翠应允后,转头对小春笑道:“你看,花神娘娘赐福了。” 缚魂索停在窗边,止步不前。 “那妖隐去踪迹,没法追踪了。”江寒栖收回缚魂索。 “这花是那妖送的?”江羡年指了指瓶中的杏花,看向点翠。 “也许吧,”点翠眉眼含笑,细细端详江羡年的脸庞,接着道,“姑娘模样生得真好。” 绝色美人的夸奖来得突然,江羡年愣了愣,有些害羞道:“谢谢。” “送杏花有什么讲究吗?”今安在问道。 “十二花神,十二种花,杏花是其一。”点翠应道。 “被妖盯上,你不害怕?”江寒栖看向点翠。 一般人得知有妖,十有八九会陷入极度的不安,恨不得拿根绳子将除妖师拴在身边,以期面面俱到的庇护。 但点翠却与众不同。从进门告知来意到勘察踪迹,她自始至终都是慵懒松弛的状态,好像他们带来的消息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 “我怕它就能离开吗?”点翠反问。 她点了点杏花,自顾自说下去:“既然如此,还不如赏赏送来的花来得舒心。” “点翠!点翠!” 门外忽然传来焦急的呼喊,一满脸富贵相的中年男子急三火四地走进屋,身后跟了几个随从。 “钱老板。”点翠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礼。 “点翠,你收到花了?”中年男子看着她,脸皱得像苦瓜。 点翠还没应答,他看到桌子上的杏花,脸色更加难看,随即看向点翠,目光中带着探究:“那花萼会……” “钱老板放心,我照演不误。” 得到点翠承诺,钱进宝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紧绷的身子舒展开来,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这时才发现屋子里还有旁人。 “这几位是?” “我们是除妖师,发现有妖出没所以冒昧上楼探查。”今安在应道。 钱进宝一下来了精神。他扫视一圈,排着把四个人看了遍,喜笑颜开:“看几位少侠气度不凡,没想到是除妖师。” 他有的没的吹嘘了一堆,尔后突然转了话锋:“几位可否在花萼会结束之前留下来护点翠周全?事成之后,钱某必有重谢。” “这……”江羡年面露难色。 去怀梦山的船票已经买好了,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起程。 “现如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除妖师,点翠被妖物盯上,我是真怕她有什么闪失。”钱进宝又瞄了眼杏花,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不会有事的,钱老板。”点翠嘴角挂笑安慰道。 “离花萼会还有几天?”江寒栖问道。 “抛去今天,还剩十一天。” 江寒栖看向江羡年,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那我们就待到花萼会结束吧。” 第28章 织娘 晨光熹微,鸟鸣碗…… 晨光熹微,鸟鸣碗转。 洛雪烟悠悠醒来,睁开眼,入目是祥云鲛绡的帷帐。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闻到馥郁的桂花香,伸手挑开纱帐。淡淡的日光透过窗棂,将窗边的那枝桂花照得晶莹剔透,钱进宝昨晚留他们四人宿在摘星楼,她住进了桂花主题的客房。 洛雪烟缓了缓神,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窗。蕴灵镇还在沉睡,安安静静的,不见昨夜的繁华。 那座桥再次出现在视线中。 她盯着看了会儿,留意起桥的周围。附近并没有什么显眼的标志,平平无奇的石拱桥横在河上,连接两岸。她又往远处看了看,桥的位置在蕴灵镇边缘,再远,就出了镇子。 微凉秋风划过脸颊,她打了个喷嚏,关窗走进了屋里。 洛雪烟穿好衣服,坐到梳妆台前思考怎么敷衍今天的发型,她还没学会盘头发,至今只掌握了用簪子绾发糊弄。 她摆出所有的首饰,那只金凤蝶步摇在朴素的发簪里格外显眼。可她的眉间已经没有花钿了,身上也换回了一贯的素衣,怎么看都用不上这只步摇。她没别的艳色衣服,好像也只有那套黑金衣裙能搭金凤蝶步摇。 以后得再买一套艳色衣服。洛雪烟惋惜地看了看步摇,拿起旁边的簪子,绾起了头发。 洛雪烟按江羡年的留言找到东花厅。那里的人出乎预料地多。江寒栖站在窗边望远,江羡年和点翠相谈甚欢,今安在在旁边捧着杯茶喝。 江羡年跟她打招呼:“因因。” 洛雪烟走过去,在她身旁找了个位置。 点翠一直听江羡年喊洛雪烟乳名,不免有些好奇:“话说洛姑娘的乳名是哪两个字?” 江羡年回道:“因果的因。” 点翠追问:“竟是因果的因?有什么讲究吗?” 洛雪烟对她摇摇头。 她的小名没什么深意,就是小时候刚学写字那会,她写“烟”总是写成隔了十万八千里的“火”和“因”。她那好哥哥看见以后就拿这个来取笑她,一口一个“因因”的叫她。家里人觉得顺口,就拿“因因”做了她的乳名。 也不知道我出车祸以后他什么反应…… 洛雪烟还记得出车祸的前一个晚上给家里打视频。她哥当着她的面连炫四块糖醋排骨刺激她,气得她恨不得沿着网线过去揍他一顿。现如今她无父也无母,更遑论有个和她吵吵闹闹、陪她慢慢长大的哥哥。 有的人,一见面就吵架,见不到却甚是想念。她哥便是其中一个。 “洛姑娘的皮肤真好,有什么护肤的心得吗?” 出乎意料的问句驱散了淡淡的伤感,洛雪烟眨眨眼,对上点翠渴求的目光。 江羡年替她应答:“因因是天生丽质啦。” “还以为能讨到美白的方子,”点翠佯装失望地蹙了蹙眉,看了眼自己的手和洛雪烟做对比,接着道,“看来还得下点功夫在美白上。” 被大美人吹捧肤色并且自愧不如,洛雪烟受宠若惊,写下:【点翠娘子已经很白了。】 点翠白如瓷器,哪里还需要美白? 点翠认真道:“还可以变得更白的。” 江羡年感叹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可以成为蕴灵镇第一美人了。” “为何?” “我就没见过有比你更执着于变美的人。” 昨夜入住,点翠敲开了她的房门。江羡年本以为点翠畏惧妖物之事才来找她,没想到寒暄过后的话题是美白护肤。她真觉得点翠已经够美的了,不然她也不会一不小心就看呆。可美人自己却不觉得。 点翠笑道:“谁会拒绝变得更美呢?” 所以她只当自己是个美的人,而不是最美的人。因为“最”限制了变美的所有可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美外,自然也有美。 江羡年问道:“点翠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晚点要去见一个朋友。” 机织声接连不断,像海浪声一样此起彼伏。梭针卷着各色蚕丝细线,在一双粗糙的手中来回穿梭,像一只灵活的鸟在织机上上下翻飞,衔来一寸寸轻如蝉翼的花罗。 “阿九。” 手停下来,街道上的喧闹声有机可趁,涌进了屋。 阿九回过头,看到一娉娉袅袅的美人立在门口。她顿时感觉狭窄的屋舍生出光辉,光打到身上,照得脊梁不禁弯了些。在美人面前,她这样丑陋的人总是抬不起头的。 “点翠娘子。”阿九赧然地笑了笑,两颊的雀斑被撑开。她起身走向点翠,这时才看到她后面还跟了两个面生的少女,一下脚步顿住,浑身紧绷,雀斑又聚拢到一起。 “你不用紧张,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点翠上前握住阿九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以示安慰,向她一一介绍,“这位是江羡年,这位是洛雪烟,是我新结识的朋友。” “阿九姑娘好。”江羡年打了个招呼,洛雪烟也跟着笑了笑。 “两、两位姑娘好。”阿九的声音小到微不可闻。她低下头,余光瞥到点翠裙摆上的莲蓬暗纹,她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裙,羞于出现在少女们的面前,局促地把脚尖往里扣了扣。 点翠和她们才像朋友,她难看得格格不入,如同沾在别人鞋面上的一团污泥,惹人厌烦。 点翠解释道:“阿九她有些怕生。”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节 江羡年说道:“那我跟因因在门口这里等你。” “不、不碍事的,两位请进。”阿九弯了弯腰,拘谨地做了个欢迎姿势。她依旧连话都说不利索,声音不稳,好像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枝头叶。 江羡年看向点翠,迟疑不决。 “你们在门口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点翠牵着阿九的手引她走到织机边上,开了个闲谈的话头来安抚受惊的她。 阿九慢慢镇定下来,鼓起勇气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女,小声道:“两、两位姑娘还在门口。我去、去把她们请进来。” 她们是点翠的朋友,她不能让点翠难堪。 点翠问道:“那我现在喊她们过来?” 得到肯定后,她叫来了两个少女。 “我、我去沏茶。”阿九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她本就矮小,穿的还是灰扑扑的衣物,畏畏缩缩的模样活像一只长久不见光的胆小硕鼠,蜷缩在繁华街道里的阴暗洞穴里,稍有不慎就会被一点风吹草动吓得魂不守舍。 “不用麻烦。我们不喝茶。”江羡年不自觉地放低了说话的音量,唯恐声音大了会再次吓到这个怯懦的妇人。 “对、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我、我……”阿九的头埋得更低了,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她难为情地攥紧上衣下摆,脊背弯了又弯,她让点翠丢人了。 点翠抚上弯曲的脊背,低眉自责道:“不关你事,是我带人来之前没知会你一声。若说有错,应该算在我身上。” “点翠娘子。”阿九惊慌失措地看向她。 “终于抬头了。”点翠露出诡计得逞的得意笑容。她深谙阿九的性子,假装自责这招屡试不爽。 阿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点翠此举何意,欲言又止:“点翠娘子,我……” 点翠跟她说过要抬头挺胸,可她还是改不掉含胸驼背的习惯。 “慢慢来。这样就好,”点翠放开手,阿九的脊背没再弯回去。她想起手里还提了些东西,一拍脑袋,嗔怪道,“瞧我,进门光顾着说话,把此行的目的忘了。” “这是成芳坊的胭脂水粉,你先试试这一套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另物色。这里边是窈窕阁的百花膏,可以祛斑美白,早晚各抹一次。这边是调理气血的草药,服用事项都在药包上贴的纸上,你让你们家重山看看怎么服用……” 点翠每说一个就把东西塞到阿九手里。等她说完,阿九手里多了一堆包装华美的盒子。 “太、太多了,我没什么可、可以给点翠娘子的。”阿九呆呆地拎着东西,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人生几十载,她收过的礼寥寥可数,大部分是点翠送的。 点翠回道:“你织的流彩锦就是上好的礼物。” “我现在、在织云烟罗,等、等织好给点翠娘子送去。” “好,”点翠笑着应完,又请求道,“我的朋友没见过织布,想看一看。能拜托阿九给她们演示一下吗?” “好。” 阿九坐回织机板凳上。落座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目光炯炯有神。那双笨重的手娴熟地操纵线条,令亮晶亮晶的纬线压住一根又一根经线,通透的花罗一点点从下端延伸,吞掉架好的经线。 “咵唧、咵唧。” 不绝于耳的打纬声造出特殊的屏障,隔绝了屋外的嘈杂。洛雪烟正沉醉在富有节奏感的打纬声中,却见阿九停了下来,望向门口,开口道:“重山和虎子回来了。” 洛雪烟转过头。外面人来人往,没人站在门口。 错觉? 洛雪烟正纳闷着,看到门外进来一个体貌丰伟的青衣男子,旁边跟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脸上也有几颗雀斑。 “阿九。”“娘。” 阿九的……夫君? 洛雪烟不太确定青衣男子跟阿九的关系。两人看起来像两个世界的人,放在一起着实违和,但看小男孩的眉眼又能依稀看出两人五官的特点。 万重山点头示意:“点翠娘子又来找阿九了。” “嗯。”点翠笑容淡了些,客气地问了声好。 在阿九起身迎接来人时,点翠简短地介绍了男人和小孩的身份。跟洛雪烟猜的一样,男人的确是阿九的丈夫,虎子是他们的儿子。 在丈夫面前,阿九放开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万重山比她高太多,他说话的时候阿九就仰头盯着他,爱意满得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身材矮小的她站在万重山旁边,就像灰色小鼠遇到修长翠竹,用力挺直腰板,以求能一睹竹子的风采。 爱使自卑者抬起了头。 看着夫妻两人的互动,洛雪烟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看向那个被叫作“虎子”的小男孩。他似乎在发呆,表情木木的,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像是被下了定身咒。其他人在说话,没人注意年幼的孩子和口不能言的她。 洛雪烟从袋子里掏了把糖,偷偷晃了晃手,然而虎子却无动于衷。她又晃了晃,孩子没反应,倒是引起了江羡年的注意。 “怎么了因因?” 江羡年这一问将其他人的目光也问了过来。 洛雪烟摊开手,指了指虎子。 “虎子,姐姐给你糖怎么不理人呢?”万重山推了推虎子的肩膀。 “糖,哪里有糖?”小男孩这才醒了神,掀起眼皮看向洛雪烟。 洛雪烟将糖放到并在一起的小手里。虎子惊喜地看着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胖乎乎的小脸总算有了生气。 万重山问道:“要对姐姐说什么?” “谢谢姐姐。” 万重山责备道:“这孩子,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总在发呆。” 阿九慈爱地摸了摸虎子的脑袋,替他开脱:“可能是去学堂温习累着了。” 虎子还沉浸在得到一把糖的喜悦里,一边念叨着糖一边咯咯地笑。洛雪烟见他喜欢,又抓了把糖放到他手里。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虎子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憨态可掬的小模样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黄昏将至,点翠要回摘星楼准备晚上的演出,跟阿九道了别。 打纬声和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淹没在喧闹里。 走出没多远,洛雪烟打了个喷嚏。 第29章 皮囊 四天过去,杏花、…… 四天过去,杏花、牡丹花、山茶花、芙蓉花、山茶花,每天一朵,但见花,不见妖。 点翠泰然自若,见花便收,找了个大花瓶供养起来。她不急,江羡年急,连着两个晚上熬大夜盯梢。江寒栖担心江羡年熬出毛病,让洛雪烟看着她休息。 江羡年嘴硬说自己一点都不困,要话本看。 没多久,洛雪烟感觉自己肩膀一沉,看到话本顺着江羡年的腿掉到地上。她拆掉发钗,将江羡年轻轻放倒在床上,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弯腰拾起地上的话本。那话本不是别的,还是那本走向诡谲的女尊文。 她拿起话本,翻开的那页恰好是女主闺蜜首次出场的大段外貌描写。她重温了一遍,还是觉得作者偏爱闺蜜,按设定来看,她的相貌比女主还要美一些,而且名字也好听,名叫秦雁落。 洛雪烟合上话本,看了眼江羡年,心想原来女主熬夜也难逃黑眼圈的制裁,笑了笑,随手将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她放下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融入主角团,逐渐成为除妖小分队的第四人。她早就忘了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原著虽没完结,但洛雪烟知道最后的结局不会太好。 作者在简介里标上了醒目的be字样,并且多次表明铁三角最多只能活一个。江寒栖必死无疑,江羡年和今安在生死未卜。 她一无是处,没有给他们改命的勇气,所以她一开始就告诫自己:别交心,你只是一个看客,最多只能陪他们走一遭,看他们所看,听他们所听,感他们所感,记住他们的故事。除此之外,你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守不住自己的心。 洛雪烟望着江羡年的睡颜,有些惆怅。她不知道自己能当多久的看客。她想独善其身,却做不到独善其身。 要是没遇到江寒栖就好了,她心想。 如果没有江寒栖,她还是太守府里闲散的养花女,每天最大的烦恼应该是决定三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还未到来的明天发愁。可偏偏,她遇到了他,他将她强势地拖进剧情,让她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一份子,也不知是缘还是祸。 江羡年翻了个身,洛雪烟替她掖好被角,心道,好好睡一觉吧。保险起见,她临走前贴了几张血符在帷帐上,回到聆音厅。 点翠在习琴,江寒栖站在角落守卫,洛雪烟走到他身旁。 “阿年睡了?”江寒栖问道。 洛雪烟点点头,写道:【血符快没了。】 江寒栖会不定期给她画一堆血符用于防身。上次给她是在大半个月前,袋子里的血符所剩无几。 “明天给你。”江寒栖回道。 他之前都是在需要放血平复无生妖性的时候顺带着画血符。后来鲛歌的安抚效果越来越强,他不再需要靠自残的法子压制妖性,也就没怎么画过血符。 【最近还好吗?】江寒栖有段时间没来找她唱鲛歌了。 “嗯。”没有压不住的杀意困扰,他夜夜无梦,好眠天明。 今安在在聆音厅探查一圈一无所获,回到厅内,看到江寒栖和洛雪烟两人。正要打招呼:“江……” 江寒栖的手伸向旁边。 今安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敢轻易打扰。随后,他看到洛雪烟找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他手上。 江寒栖再次伸出手,这次得到的是洛雪烟的手。 今安在瞪大了眼。 普通朋友也能这么牵手吗? 上次他无意中撞见两人夜游回客栈,洛雪烟交代了前因后果,反复强调她跟江寒栖只是普通朋友,让他不要多想,更不要对江羡年说这件事。事后江寒栖也再三声明他跟洛雪烟毫无关系,不准他声张。 他看着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想起江羡年的话。 还是江姑娘看得透彻。今安在叹了口气。他见识太过短浅,看不透人情世故。 老道士曾对他说过,世间万物,唯情难勘。他们的道不在天,不在地,而在七情之中。等什么时候他能参出情为何物,他也就能得道。 他问老道士可曾得道。 老道士笑咪咪地灌了口酒,只说了八个字,入道半生,悲喜交加。 今安在又问他悟道缘何会悲。 这次老道士没回答,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去背书。 今安在看了会儿,笑着摇摇头,蹑手蹑脚寻了个角落立身。 琴声悠扬,绕梁不绝。一曲终了,头发花白的琴师沉默许久,对点翠说:“点翠,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 “学生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节 “你现在弹得比我好。” “恩师,我……” “点翠,我跟你说过的,等你出师,我就回乡养老。” “可……” “没有可是,我会留到花萼会那天的。” 相识十五年,点翠最了解琴师的脾气,她默了默,毕恭毕敬道:“好,我会好好准备花萼会的,定不会让您失望。” “陪我走走?” “好。” 秋风徐徐,天高气爽。琴师凭栏远眺,蕴灵镇铺满视野,和他第一次登摘星楼见到的相差无几。 景物未变,年岁渐长。他生出一根根白发,点翠也慢慢从那个孤苦伶仃的孤女蜕变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点翠娘子”。 点翠不是他的收的第一个学生,却是他最欣赏的那个学生。她不聪慧,但足够勤勉,而且野心勃勃,看准了什么就卯足劲去争取。 他来摘星楼最先看好的是绮华,觉得她颇有天赋。至于点翠,他实在觉得她不是学琴的好苗子,连考试名额都没给。 点翠不服,他教别人,她就旁听。收徒考核那天,她不请自来,抱着求来的琴,跟其他人一起参加了考试。她虽不是弹得最好的那个,但意外地胜过绝大多数人。 于是他也将她收为了徒弟。 除了琴,她在其他技艺里也没什么天赋。舞,歌,棋,书,画,绮华轻而易举达到的高度,点翠总是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够到。不止技艺,就是论外貌,点翠也略逊一筹,不如绮华貌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哪里都比不上绮华的小丫头,在十三岁那年目睹花神赐福之后,信誓旦旦跟他说五年之后,她也会化身十二花神,赐福人间。 从那之后,点翠练得更加刻苦,竟达到了能和绮华持平的地步。她在外貌上也苦下功夫,到处寻变美的法子,吃草药,控饮食,习化妆,渐渐地,提起第一美人,也会有不少人脱口而出“点翠娘子”四个字。 十八岁那年的花萼会,花神扮演者要从她和绮华中抉择。最后一票落到了画美人扇的丹青师手里。 丹青师选了绮华。 花萼会举行那天,点翠闭门不出,独自在房间里呆了一天。第二天他授课,点翠按时到场,还跟以往一样在课后缠着他问东问西。 “点翠,收徒那年你恨过我吗?” “没有。” “为何?” “是我天资愚钝,入不了您的眼我没觉得不公平。” 琴师笑了笑,看向她,问道:“花萼会势在必得?” 点翠听出琴师的话外之音是在说妖物作祟,问她是否会因此退缩。 “势在必得。” 为了十八岁那年的未遂之愿,她无所畏惧。 某个瞬间,江寒栖忽然察觉到摘星楼里有妖气。他警惕地绷紧身子,抽出千咒,对洛雪烟说:“你呆在这儿,我上去看看。” 同一时间,今安在也察觉到妖气,刚把召出若水弓就看到江寒栖折回了聆音厅里。 “我上去就行,你去外面看着点翠。” 吩咐完,江寒栖提着千咒赶往妖气外泄之处,发现是点翠的卧房。房门半掩,他谨慎地推了条缝,探头换角度看了下屋内,空无一人。他放出缚魂索防身,踢门冲到屋里,看到花瓶里的水仙花亭亭玉立。 江寒栖在屋子里转了圈,一无所获,走出门,迎面遇上点翠的贴身婢女。 小春托着一匹布,见到他笑嘻嘻地叫道:“江公子。” “在我之前,你有见过什么人进屋吗?” “除了江公子没人进去。” “你进去过吗?” “没有。” 千咒当头砸下,砸烂了和善的笑脸。血肉横飞,布匹落地。 “房里有这个婢女的味道,你撒谎了。”江寒栖面无表情地用千咒一挑,将□□甩到墙上。披着小春皮囊的画皮闷哼一声,贴墙滑到地上,倒在血泊中。 妖气消散,人类死亡的气息居上。 江寒栖静静地看着小春的尸体,千咒在他手里转了半圈,对准头颅。他手上施力,千咒划开空气,发出急促的破空音。 就在这时,小春忽然动了。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贴着地面飞快爬行,冲向窗户,眼看着扒上了窗台。 千咒落到脊骨的位置上,响起的却并不是骨裂声,而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打到墙面的声音。 不对! 江寒栖跑到窗边,探头往下看。街道上人挨人,热闹一如既往。他看向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的小春。 空荡荡的皮囊随风飘荡。 第30章 断尾 小春死后,点翠消…… 小春死后,点翠消沉过一个晚上,第二天见面又变成了干劲满满的样子。 有不少人劝说她放弃花萼会,她没有理会,甚至比之前更为上心,凡事亲力亲为,又是跑到定做花神裙的成衣铺打听进度,又是跑到负责花神头饰的工匠那里确认工期,整个摘星楼属她最忙。 点翠今日跟调香师约好取花神香,冒雨来到建在蕴灵镇边缘地段的老牌香坊,四人随行护卫。 洛雪烟挨着江羡年坐,听她和点翠聊天,脑子越来越浑,头不知不觉歪到她肩膀上,昏昏欲睡,马车颠一下醒一下。 江寒栖看了洛雪烟一眼,感觉她像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粽子精,身量被厚衣服撑圆了不少,脸也因为穿得过于暖和变得红彤彤的。他眼看着她眼皮愈发沉重,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啊点,突然就迷糊过去。 江羡年没注意洛雪烟犯困,和点翠聊到好笑的事,笑得肩膀跟着抖。 洛雪烟冷不丁惊醒,猛地直起身,怔怔地看了看她,肩膀逐渐塌下去,又变成了最开始那种萎靡不振的状态,眼皮耷拉。 江寒栖默默计时,猜洛雪烟会在哪一次合眼时再睡过去,突然,她抬起眼,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剜了一眼。 江寒栖转过头,感觉脸颊的肌肉骤然放松,后知后觉他盯着洛雪烟看的时候一直在笑。 马车停在石拱桥的一边,五人依次下车。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洛雪烟望向蕴灵镇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摘星楼。她心想,在摘星楼上也能看到这座桥吗?思绪还没来得及延展,一个哈欠打完,她走到桥的那一边,追上江羡年,和她并肩而行。 摘星楼妖邪之事流传甚广,调香师送点翠一行离开时忍不住多打听了几句,把几人牵绊在门口。 细细雨丝如烟如雾,风里裹挟的寒意渐显锐利,吹到皮肤上像是有刀尖划过,洛雪烟打了个冷颤,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吸了吸鼻子,一只鼻子已经彻底塞住了。她感觉自己跟喝醉酒似的,整个人浮在半空中,脚下没什么实感。 洛雪烟轻轻晃了晃头,试图驱散纠缠不休的倦意。她疲惫极了,浑身软绵绵的,油纸伞得两只伞抓着才不会被强势的秋风卷走。 她此时无比怀念以前那个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健康身体。原身身子骨太弱,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她都那么注意保暖了,一降温就换上了厚衣服,结果还是逃不掉感冒的命运。 洛雪烟强打起精神,打算等回去弄点姜汤喝,抬头看向跟调香师交谈的点翠。冰凉的雨打在手臂上,她斜了斜伞,挡住转向的秋风,不小心踩到小水洼,鞋底凉意沁骨,她低头看了一眼,挪了挪位置,庆幸现在下雨也不会长尾巴。 洛雪烟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看到一截烟紫色的下摆,抬起伞,一个修长的背影映入眼帘。 江寒栖不知什么时候跟江羡年换了个位置,恰巧挡住了吹向她的风。 洛雪烟以目光丈量江寒栖的肩膀,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狂风骤雨里,路人慌忙避雨,他却走得不紧不慢,背着她穿过长长的街道。她趴在他背上,鼻子里全是青木香气,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得不说,肩宽的人背人就是舒服。 点翠顺利拿到花神香,一行人离开香坊,朝着连接两岸的石桥走去,迎接的马车在桥的另一端等候。 江羡年率先走上台阶,目测桥的宽度,估摸只有三步之宽。她转头问点翠:“这桥这么窄,没人提出要重修吗?” 石拱桥狭窄,两人并排走勉强还行,三人并排就有些拥挤,是以马车根本无法通行。这桥出现在哪里都说得过去,可出现在崇尚大气的蕴灵镇就显得不伦不类,像是鸡混进了鹤群里。 “这桥有些年头了,住在这边的老人舍不得,拦着不准拆。僵持不下也就不了了之了,”点翠在她后面上了桥,“话说这桥还算蕴灵镇的一个景点呢。” “景点?”江羡年仔细看了看石桥,感觉只有“窄”能姑且称得上特色,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 “对,这桥有双拱。月亮半满之时过来会在水里看到三个半圆的影子,因而得名‘月朋桥’。” 月朋桥? 洛雪烟看向静立在雨里的石桥,感觉隐隐约约要想起些什么,但记忆有所空缺,苦思冥想换来的是头痛欲裂。 月朋桥,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眼皮沉重到几乎睁不开眼。 在哪里听说过呢…… 脚步虚浮到几乎站不稳身子。 月朋桥……桥…… 手上无力,油纸伞被风吹走。 桥…… 有谁在喊她的名字,好像是从身后传来,声音听不太清,似隔了一层水雾。 蕴灵镇的桥…… 天旋地转,她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在月朋桥上失去了意识。 乌鸦收翅而栖,蹲在干瘦的枝条上俯视大地。万里无云,如弯钩般清瘦的月挂在夜空中,像是有人割破天幕泻出的天光。四下无风,树木沐浴在月辉里,沉默不语。 “咔嚓——” 树枝断裂声突兀地响起,乌鸦飞离,风起长林,唯有弯月如初,静照万物。 突然间,一个白色身影从林中冒出,是个狼狈的少女,发髻散乱,素衣带血,面色惨白。 少女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一停下脚步便会坠得她立刻跪倒在地,但她不能停下。 因为有人在追杀她。 脚被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身体前仰,她慌乱地扶住树干,堪堪稳住身形,继续慌忙逃命。 跳进河里就没事了。 她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踉踉跄跄地穿过杂草丛生的树林朝水流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救命的河终于出现在眼前,少女跳进河里,双腿沾水即化为银白色的鱼尾。不安慢慢消散在平缓的水流之中,她潜在河底,摆动鱼尾顺流而下。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浮出水面,往岸上看了一眼,那人没追上来。回过头,不远处是一座朴素的双拱桥。 她记得桥那边的镇子叫蕴灵镇。 看来得到镇子里避两天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6节 后背的伤隐隐作痛,她疼得龇牙咧嘴,又一头扎进水里,闷头向前游。 身后有奇怪的声响,像是细长的大鱼在水中疾速穿行的破水声。她没由来地开始发慌,不禁加快了划水的速度。 不要多想,向前游,不要多想,向前游。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她竭力保持理智,稳定情绪专注游泳。突然,身子窜出去一段距离,速度慢了下,随后任凭她怎么拨水,速度就是提不上去,比之前慢了太多。 发生……什么了? 不详的预感促使她再次回过头向身后看去。 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忘了拨水,就那么呆呆地停在那儿,看着身后的情景—— 漂亮的银色鱼尾半浮在河里,切面平整,可见血肉与白骨。 血! 好多血从她身下流出,染红了河水。 她看了看漂浮在水里的鱼尾,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下半截身体。 那一瞬间,她没觉得疼,只是被血水吓掉了魂,脑子一片空白。 鱼尾,断成两截了…… 愣神之际,红色丝线自血色中探出。 不要! 她仓皇转身,但丝线已经缠上了断尾。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丝线疯长,箍住躯干,钻入血肉之中。线顷刻间爬满了她的下半身,她哭喊着翻身去扯,可怎么扯也扯不开,无穷无尽丝线在血肉里横冲直撞,穿破她的五指,穿破她的胸腔,穿破她的咽喉。 除了血,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在汹涌而至的红色绝望中步入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丝线退去,残破的身体失去束缚缓缓浮上水面。她呕出一口血,挣扎着够到长在岸边的水草,轻轻一拉,整个人飘过去,浮出了水面。她看到发着血光缓缓转动的咒文,一愣,顺着长棍往上看去,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红衣少年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笑。 “哥,因因是不是还有没退烧啊?”江羡年拿开湿毛巾,摸了摸洛雪烟的额头,又摸了摸她自己的,不太确定她有没有退烧。 “我看看。” 江羡年让出位置,江寒栖站到床边,伸手探向洛雪烟的额头。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重重打在手背上。 第31章 薄情 江寒栖错愕…… 江寒栖错愕地呆在原地,看着洛雪烟飞快缩到床的一角,瞪着他,眼神和他杀她未遂醒来看到他的那个晚上如出一辙,半是畏惧,半是愤恨。被打到的地方泛出刺眼的红色。他有些心慌,又往前伸了伸手。 洛雪烟突然开始发抖,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 江寒栖动不了了,张开的手僵在半空中,他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从手里流走,像掬了把水似的,攥得再紧也留不住。 “因因,你怎么了?” 江羡年挤到江寒栖身边,把僵在半空的胳膊撞到一边。他一言不发地收回手,看着她着急地爬上床。被子张开一条口,像蚌壳张开,一双手自蚌壳中探出,躲着他的鲛人紧紧抱住了身前的少女。 江寒栖看着那双手,莫名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阳光打在瓶中的桂花上,点点黄花发出宛如碎金般的光亮。雨珠顺着伸展的绿叶滑到叶尖,欲坠不坠地在潮湿的风里颤抖,骤然离了叶尖,极速落下,砸进树下的一处小水洼里。 同一时刻,噩梦中的洛雪烟惊醒,猛地坐起身,慌张地掀开被子去摸自己的小腿,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从腿肚摸到脚踝。 摸到脚踝时,溃散的理智终于回归,她一下卸了所有的力气,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蔫在床上,像一朵被急雨噼里啪啦打了一顿的花,弯曲的花枝有气无力地擎着花骨朵。 鸟鸣传来,洛雪烟看向窗外,目光呆滞。 金秋时节,一派和谐,她却无端觉得发冷,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极慢、极慢地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臂弯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抱膝枯坐了许久。 画皮擅长伪装,摘星楼这边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江羡年想夺回主动权,召集众人商量对策。其他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江寒栖却开起了小差。他垂眸看着横在手背上的狰狞伤疤。那道疤不长,窄窄的一条,却格外醒目,像一条蚯蚓伏在那儿。 他捏住丑陋的蚯蚓,摁了摁。伤口早已愈合,没有痛觉,但莫名生出些许痒意。他轻轻挠了下,想起等伤口愈合的过程。 那时正值盛夏,伤口没好好处理,就用布随便缠了缠,结果发炎了,又疼又痒,反反复复不见好,后来甚至感染化脓,周围生了一圈可怖的红点子。 有个老郎中看他可怜,帮他揭开结疤的伤口,挤出脓水。他用了祛疤的药膏。药膏凉凉的,涂在手上像覆了一层薄冰。 江寒栖现在还记得那个药膏的味道,很好闻,像是野草被掐断,断口处流出的草液散发的草液的清新气息。 他搬走时,老郎中把剩下的药膏给了他,嘱咐他早晚各涂一次,不然会留疤。他依言照做,用完了药膏,可惜伤口处理得太晚,到底还是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手心能看到,手背也能看到。 他留下装药的空罐子,想着以后再见到老中医要报答他的恩情,然而他再也没能回到那个地方,罐子弄丢了,身体也不会再留疤了。 江寒栖松开手,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色掐痕,随即又想起洛雪烟打他那一下。巴掌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疤痕上,疼倒是不疼,只是痕迹久显不消。当时他被打个正着,对上充满戒备的眼神,惊愕不已。 江羡年将洛雪烟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她点了点头,紧紧回抱她,再没看过他。 后来也是。 洛雪烟看到前来探望的点翠会笑,看到询问她身体状况的今安在会笑,唯独对他,连目光都吝啬给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巴掌好像打没了某些东西。 “哥!” 江寒栖抬头,发现满屋子人的视线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抱歉,我走神了,”他放下手,露出一贯的和善笑容,“刚才说到哪儿了?” 江羡年应道:“在讨论怎么把画皮妖引出来。哥你有什么想法吗?” 江寒栖回想之前进行的对话,整理好思绪,接着说了下去:“画皮披上人皮以后可以完全隐匿妖气,跟人无异。摘星楼宾客盈门,画皮混在其中根本无法搜寻。排查这条路行不通。” “只能等它上门?”今安在问道,随即摇摇头,叹息一声,又跟了句,“可这样也太被动了。” 江寒栖摩挲空茶杯,看着插在花瓶里的七种花,杏花送的早,已经掉了不少花瓣。他开口道:”可以主动。” 江羡年追问道:“怎么主动?” 江寒栖拿起茶杯,解释道:“我们现在就像这个杯子,因为杯口朝上,所以无法控制进入杯中的东西。但若是这样呢?” 众人看着他将茶杯倒扣过来,罩住桌面上的一片杏花花瓣。 江寒栖压住杯底,又道:“像这样。” “由我们来决定杯中之物。” 秋雨后,栾花落了满地,金衰翠减,物华休止。 丹桂悲戚地倚窗而立,看一树栾花于瑟瑟秋风中抖落一地金花,绮华的音容笑貌在金色中缓缓浮现。她感到一阵心绞,不敢多看,关窗遮住了栾树。她是绮华的贴身婢女,绮华待她不薄。 绮华死了一个多月,她还是放不下,每每想起总会悲叹红颜薄命。人死如灯灭,可她跟了那盏灯八年之久,难以接受灯灭的结局。 丹桂走下楼,看到其他人在为点翠忙前忙后。她听说点翠感怀扮演花神的机会来之不易,全仰仗支持她的贵客,所以特地于花萼会前一日登画舫出演,只面向那些贵客,以答谢他们对她的喜爱之情。 要是我家娘子没有惨死,哪轮得着你点翠得意。 丹桂幽怨地盯着和别人谈笑的点翠。绮华在时,点翠处处被她压一头,心中不服,凡事都要与绮华争个高低。绮华不喜点翠,她也不喜。视线偏了偏,她感觉点翠对面的人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认出是那个其貌不扬的织娘。 她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万公子该有多伤心。 绮华跟万重山情投意合,但碍于世俗却无法长相守。她是摘星楼的招牌,而万重山已经成家,两人只能背着他人私会,于夜深人静时你侬我侬,互诉衷肠,做一对见不得人的苦命鸳鸯。 丹桂眼睛一瞟,不曾想在拐角看到万重山,心念微动,迈步走了过去,小声叫他:“万公子。” 万重山转头看向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绮华娘子……绮华娘子……” 仅仅是提到那个称呼,丹桂便泣不成声,她哭了半天没听到万重山开口,拿开手,发现他还是那个表情,找不出一点难过的迹象。她问:“公子不知道吗?” 难怪绮华死后他没露面吊唁,原是没听到消息,她心里对万重山的埋怨消了些。 “什么?” 见万重山一脸疑惑,丹桂愈发相信他不是绝情之人,一下不知该怎么说了,万重山那么爱绮华,她担心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可话已脱口,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将绮华的死讯告诉了他:“绮华娘子她、她死了……” “绮华死了?” 丹桂一边抽噎一边点头。 “哦。”万重山回过头,望向阿九的方向。 丹桂诧异道:“万公子,你,你怎么无动于衷?” “于我何干。” 别说是神情,万重山说话的语气也淡然之极,平静到近乎有些残忍。他的话像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一下把丹桂悲怆不已的心片了开来,钝痛之余,骤然掀起轩然大波。 绮华活着的时候他立下什么海誓山盟说此生挚爱,死后他却连一滴泪都不掉,好像没她这个人似的。是她看错人了,误把薄情汉当痴心人! “你……” 丹桂还没来得及发作,看到点翠往她的方向走来,恨恨地咬住唇,剜了万重山一眼,甩袖走了。 点翠将视线从丹桂的背影上撤回,抛向万重山,语气不善:“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一些无聊的话罢了,”万重山看到她身后的阿九,笑了笑,向她伸出手,轻唤一声,“阿九。” 阿九将手递了上去,献上温柔眼波。 “回去吗?” “嗯。” 两人手牵手跟点翠道别,不知从哪里掉下一枚铜钱,落在阿九脚边。她没发觉,抬脚离开。 一只手拾起铜钱,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九回过头,顺着腕上的红线向上看去,看到一张白到可以与雪媲美的脸,一抹笑擦过苍白的唇,使那张脸焕发出了些许生机。 “谢、谢谢洛姑娘。”阿九接过铜钱,紧紧攥在手里,铜钱凸起的花纹陷进掌心的皮肤,硌得生疼。她另一只手牵着厚实的大手,柔软温暖,那是万重山的手,是她最爱最爱的丈夫的手。 洛、雪、烟。 阿九默念眼前之人的名字,恨意在不见光的阴暗地带滋长,缠住了她的神智。顷刻间,她恨上了面带微笑的少女。 未来某日,她会毁掉她苦心经营的姻缘,让万重山变心! 点翠见阿九表情有些怪异,喊了她一声:“阿九?”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7节 阿九平息滔天的恨意,头一低,又是那般畏首畏尾的怯懦模样。她向洛雪烟道歉:“不、不好意思……我、我……” 万重山替她解释道:“不好意思,阿九她怕生,洛姑娘别忘心里去。” 洛雪烟摆手,对上阿九打量的目光,朝她笑了笑。 她一定要守住她的姻缘。 阿九挂着笑,拳头紧握,指甲陷进肉里,见了血。 第32章 眼泪 以血为墨,以指为笔,…… 以血为墨,以指为笔,繁杂的红色符文落在黄符上,收尾的血线甩出一道飘逸的线条。 江寒栖将写好的符放到一堆血符上,手忽然抖了下,眉间莲开始在金色与红色之间摇摆不定,心脏阵痛不断,像是有人拿着锥子不紧不慢地凿,锥尖抵住血肉,而后用猛地锤子猛地一敲,将心捅了个对穿。 江寒栖看了眼用匕首划开的伤口,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若想暂时压制只能再放一次血。放在以往,他定会果断拿起匕首往胳膊上来一刀,然后在血腥味里手握匕首等待着心绞痛的下一次到来。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有洛雪烟在。 如果不是为了画血符,他早就翻窗进了她的房间,牵着温暖的手听鲛歌。他答应过她要画血符的。 江寒栖数了数血符,四十七张,够洛雪烟用一段时间了。他将符塞进储物袋里,找了条干净的帕子包住伤口,走到窗边,翻窗而出。 皎皎明月,星河流转。如此月色之下,一片枯叶破裂,清脆响声骤然刺穿林中的静谧。经过无数次的林中小路延伸至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盖的远方,尘土飞扬,急促的呼吸声洒在路上,和风吹叶动的声音搅在一起。 洛雪烟绝望地在林中奔跑。 穿过草丛,她会回首张望。 腿迈过草丛的同时,头转到了后面,望见了挺拔的林木。 到凸起的树根那里,她会被绊一脚。 脚尖踢到树根,慌乱中,手扶住树干,掌心被粗粝的树干蹭破了皮。 看到河流,她会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流水潺潺,笑意牵起嘴角,身体凌空而起,双腿被水打湿,银白色鱼尾铺展开来。 然后是,桥。 内心的恐慌不断膨胀,洛雪烟想要离开河流。她知道,再过不久,她就会被杀死在河里。她倾尽全力改变行动轨迹,妄图逃离倾倒过数次死亡的河流,可身体纹丝不动,按部就班地向死亡奔赴而去。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塞住耳朵,大过其他一切声音,洛雪烟感觉自己快要晕倒在恐惧中,意识被心跳声冲击得七零八落。她要撑不住了。然而纵使是害怕成这个样子,她依旧清醒着浮出水面,望见了那个死亡预告——月朋桥。 我不要呆在河里了,我不想被杀死在河里。 抗拒的念头并未奏效,她重新潜入河水里,摆动鱼尾朝上面的蕴灵镇游去。 利线的破水声按时来临。 不要!我不要在河里了!我不要在河里了…… 她想哭,想叫,想要逃跑。可身体做出的动作却没有如愿,穿行变慢,她的心重重坠落,在对死的畏惧中摔了个稀巴烂。 不要回头,求你了,洛雪烟,不要转过头。 脑海在乞求,头却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断成两截的鱼尾毫无悬念地闯进了视野,满眼血色。 顷刻间,世界只剩下红一种颜色。 她尖叫起来,疯狂去扯钻进血肉的红线。一条红线被扯出来,割破了手,她眼看那条线带出了一小块血肉,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张布,那些线像穿在针上的线,无视掉肉与骨的厚度,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身体。 她惊慌失措地阻止红线没入身体,可红线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像一群凶残的野狗,饥不择食,围着她撕开她的皮,扯下她的肉,嚼断她的骨,将她拆吞入腹。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她边叫边哭,胸腔长出的红线灵活地避开手扎进了喉咙,更多的红线紧随其后,一条接一条地穿过喉咙,在血肉里横冲直撞。于是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承受红线的侵袭,泪水承载所有的恐惧,夺眶而出,融进血水。 不知过了多久,红线忽然全部停了下来。此时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全凭一口气吊着才没能葬身河底。 好可怕……我不要……不要再呆在不见光的河里了…… 她靠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抓住了岸边的水草,借力将身体扯了过去。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流淌的河水将她举了起来,恍惚中,她瞧见了一句咒文,仿佛来自幽冥之界的血色泛出幽光,猩红预示着死的逼近。 我不想死…… 她仰望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那双凤眼被玩味的笑勾得弯了起来。 拥有血色眼眸的艳绝恶鬼注视着死亡降临。 洛雪烟猛地坐了起来,颤抖着用手从脖颈往下摸去,急切又害怕地确认着肢体是否完好。断尾的余痛似乎还盘踞在小腿之下,她一会儿看到两条腿,一会儿看到变成两段的鱼尾,骇人的血色时隐时现。 手摸到膝盖时,她看到腕上的红线。霎那间,被线贯穿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 红线杀了她。 洛雪烟崩溃地伸手去扯那条红线。 她会被红线杀死的! 手被坚韧的红绳割破,流出了血,但她好像没看到似的,越是扯不断,越是用力。 “洛雪烟?” 洛雪烟慌张地抬起头,看到梦中的恶鬼向她走去。 “你在干什么?” 江寒栖快步走上前,捉住了那只被缚魂索割得鲜血淋漓的手。他原以为心有异样的感觉是因为莲心针发作,没想到是洛雪烟在扯那段用他心头血召出的缚魂索,因此触发了两者的感应。 他皱眉望着洛雪烟。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又是害怕的神情。 江寒栖惊诧莫名:“你在害怕我?” 他的感觉没错。 前日挨巴掌的时候他就感到洛雪烟变了,好像变回了太守府那个看到他会打怵的养花女,投向他的目光带着提防与戒备。不,她似乎比那时还要怕他,怕到甚至不敢和他对视。昨日他看了她好几次,她每次都故意避开视线,往其他人身后躲。 洛雪烟浑身都在抖,挣扎着要缩回手,一丝丝往后挪去。 “为什么?”江寒栖不解。明明前不久还能跟他手拉手一起吃糕点,怎么发了个烧烧成这幅样子? 愣神之际,洛雪烟已经挣脱他的束缚退至床角,蜷缩身体,将头埋进臂弯里,一边缩一边拼命后退。她本就消瘦,好容易长了些肉,被风寒折腾得薄了一圈。整个人堆在那里,小小的一个。 江寒栖感觉她比猫儿大不了哪儿去。 突然,心脏剧烈收缩,莲心针徘徊在发作的边缘,江寒栖意识到那已经不是靠放血压制的程度了,捂住心口,撑着床喘息。 疼痛来势汹汹,他疼得眼冒金星,手撑着床,艰难地凑近洛雪烟,拽开被子,与她手贴手,气若游丝地央求道:“鲛……鲛歌。。。。。。” 鲛歌未至,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江寒栖……求求你……放过我。。。。。” 江寒栖抬起头,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洛雪烟的脸滑下,泪水砸到冰冷的手背上,像是火星坠落,烫到近乎要把他的皮肤烧出洞来。他愣在那儿,不解道:“为什么?” “求你……放过我……放我走吧……求你了……” 眼泪将江寒栖拖回了决定将洛雪烟留在身边的那个夜晚。 她那时候刚恢复意识,见到他像见了活阎王一样,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扔。他靠近,她就抖着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壁,退无可退。能丢的东西都躺在地上,她防备地盯着他,一只手半张不张地举在那儿,做好打人的准备。 她眼里有泪在打转打转,湿润的双眼向他投出锐利的警惕目光,像是某种和顺动物受惊做出的本能反应。 然而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不曾崩溃地大哭过。 江寒栖突然觉得这样的洛雪烟有些陌生。 在他眼里,她并不像外表那般娇弱不堪。人不犯她,她挂上客气的笑八面玲珑;人若犯她,她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还回去。 可现在的洛雪烟完全丧失了斗争的勇气,她没有反抗,没有骂人,只是一个劲在求他放她走,语气卑微到极致。 这一点也不像她。 江寒栖望着她,轻声问道:“你还在恨我吗?” 回答他的只有哭声和拼命想抽回的手。 江寒栖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农夫一直没有释怀蛇的加害,只是因为不敌强大的蛇,才不得不用花言巧语与之周旋,迫使自己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挤出笑容去讨他的欢心。 洛雪烟不曾放下对他的怨与恨,不曾。她怕极了他,也恨透了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想来是为了求生自保,才不得不强颜欢笑去亲近他,跟他与江家虚与委蛇一样。结果装着装着自己先被恐惧击垮,彻底陷入了绝望。 都是假的。 没有谁会自愿伴他左右。多可笑啊,明明早就心知肚明,却还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以为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力气在流失,江寒栖深深看了洛雪烟一眼,没抓住,被她挣脱,缩回了手。意识湮没在剧痛里,他坠入无尽的黑暗。 第33章 生疏 江羡年在睡梦中听到…… 江羡年在睡梦中听到规律的敲门声。她睁开眼,披上衣服,拿起放在枕边的霜华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开了条缝,只见洛雪烟站在门口,惨白的脸堪比横死的女鬼。 “因因,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又发烧了?”江羡年摸了摸洛雪烟的额头,没感觉到发烫,摸到一手冷汗。她这才发现洛雪烟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皮肤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怎么这么多汗?你先进来,我穿个衣服带你找大夫。”江羡年牵起洛雪烟的手将她拉进屋里。手上的触感濡湿黏腻,她低头一看,看到满手鲜红。她惊得立马松开手,翻过洛雪烟的手查看。全是血,看不到伤口。 江羡年抬眼问她:“谁做的?” 洛雪烟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眼泪唰的一下掉了出来。 “因因你的眼睛……” 洛雪烟向前一步,垂头抵在江羡年的肩膀上,不停发抖。 江羡年一怔,感觉衣领在一点点被眼泪打湿,她略微俯下身,轻轻圈住洛雪烟,问道:“是妖吗?” 洛雪烟摇头。 “是人吗?” 洛雪烟还是摇头。 “做噩梦了?” 怀里的少女顿了下,点了点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8节 江羡年稍稍放下心来,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因因,我在呢,现在没事了,你不要害怕。梦里的事不作数的。” 门口有风吹过,灌进屋里,寒意渗骨。 江羡年松开洛雪烟,执起她的手腕,带上门,将她带到屋里。她把洛雪烟领到床边,给她披上被子,又给她倒了杯水,随后找出药和绷带,坐到一旁给她处理伤口。 江羡年小心翼翼地擦掉血迹,看到横在手心上的割伤,细细的几条叠在一起,像用坚韧的细线勒出来的一般。 线? 江羡年想起江寒栖在洛雪烟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缚魂索,拉过洛雪烟的另一只手一看,腕上果然有一道血淋淋的勒痕,缚魂索看起来也比以往更红。 “是哥哥的缚魂索让你感觉不舒服吗?”江羡年看向洛雪烟。她低垂着眼眸,睫毛上挂着没来得及落下的泪珠,仍陷入噩梦带来的恐惧中,表情木木的,身体还在抖。 “因因,”江羡年大声叫洛雪烟,见她向自己投来视线,心疼地抹去她的泪痕,“你已经醒了,现在很安全。” 洛雪烟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看向腕上的红绳。 江羡年上完药,看洛雪烟格外在意缚魂索,特意用绷带遮住红绳。她缠好绷带,说道:“别看了,我明天让哥哥解开缚魂索。” 江寒栖当初留缚魂索的目的是提防身为妖物的洛雪烟反过来害他们,她现在觉得没有提防的必要,洛雪烟不是那种害人的恶妖。 洛雪烟眨眨眼,挂在眼睫上的那滴泪落到衣裙上,洇进了上面沾的零星血迹。 翌日天一亮,江羡年查看过洛雪烟的体温,离开房间找江寒栖,敲半天门没人应。她以为他给点翠当护卫去了,又去问点翠的去向,却被告知点翠被钱进宝叫去商量花萼会的事宜,不便让外人听到。江寒栖自始至终没露过面。 今安在一大早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见踪影,江羡年在摘星楼转了一圈,发现只有自己无所事事。她去到会客堂,蔫蔫地趴到桌子上,盯着时不时掠过的飞鸟发呆。 “江姑娘。” “今安在!你去哪儿了?”江羡年喜出望外地转过头,看到今安在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好奇问,“这是什么?” “千张包,江姑娘趁热吃。”今安在笑呵呵地把油纸包递给江羡年,看着她睁圆了一双猫眼。 江羡年惊喜道:“你一大清早出去买这个?” “对,没想到那么多人排队,还好去的早。” “有口福了嘿嘿。” 江羡年解开油纸包,香气扑鼻,四四方方的千张包规矩地叠成一堆。她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外层的豆皮厚实但嫩,内陷为瘦肉,加了鲜笋丁和榨菜丁,和着豆脂的芳香,鲜美又不失清甜。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对着今安在连连点头来表达的千张包的喜欢。 今安在笑道:“江姑娘喜欢吃就好。” 昨日他们陪点翠出门,途经一地时点翠说那里早上会有个小摊卖千张包,每天只卖固定的数量,卖完就收摊。江羡年听她描述千张包的口感如何好吃,馋得不行,又听说得在卯初前后到那儿排队不然根本买不到,顿时打消了吃千张包的念头。太早了,她起不来。 今安在当时走在江羡年身侧,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默默记下那家店的位置,特地起了个大早去排队。 饥肠辘辘的声音插进了无言的空当,江羡年看看今安在,咽下嘴里的东西,问道:“你没在外面吃早饭吗?” “没有。”今安在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摊主装千张包的时候说过趁热好吃,他想得让江羡年在千张包最好吃的时候吃到。 “买的人竟然没尝过味道,”江羡年调笑他,招呼他坐下,把油纸包推过去,“来一起吃!” 今安在吃了一个,环视一圈,发现今天的人似乎有些少:“怎么没看到江兄?” 江寒栖平常起得比他还早。 江羡年郁闷道:“我到现在都没看到哥哥。” 今安在想了下,担心道:“江兄是不是也染上风寒了?” “不会吧……”江羡年也说不准,江寒栖昨日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太对,老是走神。 今安在主动请缨:“要不我去看看江兄?” “好,那我回去看下因因。” 今安在找到江寒栖的房间,敲了两下门,没人开。他叫了声,又敲了两下,门关得紧紧的,屋内寂静无声,好像没人在。他在门口等了片刻,转身要走,门忽然开了。 今安在看向立在门口的人,愣了愣:“江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江寒栖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惨白里隐着一点灰,嘴唇却比以往更红。病态在红与白的极大反差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再加上他身上穿的白色长袍,往那一站像是一尊用白玉雕成的易碎玉人。 放血的伤口在疼,江寒栖面无表情道:“无碍。” 今安在担忧道:“你是不是跟洛姑娘一样也……” 江寒栖沉下脸:“提她做什么。” 今安在话说到一半,就看到那双凤眸一挑,狠狠刮了他一眼。他茫然道:“不能提吗?” 江寒栖提了口气,欲言又止,默了默,露出笑容:“今安在,长嘴不是用来让你问无聊的问题的。” 今安在不明所以,他感觉江寒栖好像在……生气?可他在生谁的气?他的吗?可他也没说什么啊,就提了嘴洛姑娘。 “那江兄你身体没不舒服的地方吧?” “我好得很。” “没生病就好,江姑娘去看洛姑娘了,也不知道她今天好……” 青木香气擦身而过,今安在怔怔地看着江寒栖的背影,感觉他今日格外难相处。 江寒栖疾行到大厅,将今安在远远甩在身后。 聒噪! 无名火腾跃而起,烧得他心烦意乱,杀意在心头流窜。 “哥?你没事吧?” 江寒栖循声望去,看到江羡年挽着洛雪烟的胳膊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洛雪烟有些红肿的眼睛上停留片刻,手瞬间握紧,又很快松开,垂眸避开投来的视线,冷冷道:“没事。” 洛雪烟看着江寒栖,想起他疼醒后捂住心口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孤零零的,转眼间被黑夜所吞噬。她知道莲心针发作时有多疼,可她没有为他唱鲛歌。愧疚油然而生,再回神,她对上漆黑眼眸,黑沉沉的,像是蕴了一团没散开的墨。 不远处的人和梦中杀她无数次的恶鬼形象渐渐重叠在一起,恐惧挤掉内疚爬上心头,她的脸白了白,不敢再看他。 四个人终于聚集在一张桌上。 早饭期间,江羡年极力推荐今安在买的千张包,招呼道:“快尝尝,特意给你们留的。” 她和今安在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给江寒栖和洛雪烟。 江羡年期待满满地观察洛雪烟的反应:“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洛雪烟嘴里没味,吃什么都是苦的,但不忍扫了江羡年的兴,还是做出被好吃到的表情。 江寒栖一眼就看出她是装出来的,不由得想起和洛雪烟偷跑出去吃东西的那天晚上。 那晚她有真心实意地笑过吗?还是说都是假的?阑珊灯火下的一个个笑浮现在脑海里,如此鲜活,又如此模糊。那里面哪个是真心,哪个又是假意?他分不出。 “哥,你也来尝尝。” 江寒栖看到洛雪烟的嘴角沉了下去,缠着绷带的手颤了下,随即低下了头,忽然发觉一件事情:假的也好,她现在甚至都不愿意装装样子。 “哥?” “我吃好了。”江寒栖放下筷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餐桌,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 “哥、哥?”江羡年连叫几声,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感觉我哥这两天怪怪的?”江羡年扭头想向洛雪烟求证,结果看到小姐妹也心事重重,压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她狐疑地看了看洛雪烟,联想到江寒栖的反常,心思千回百转,最终什么也没说。 “今安在,”江羡年把装千张包的油纸包推到今安在面前,惋惜道,“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享用千张包了。” 第34章 花神 江寒栖不知所踪,洛雪…… 江寒栖不知所踪,洛雪烟昏睡不醒,陪点翠拜花神的只剩下江羡年和今安在两人。 花神观的香火味远传数里,求神之人揣着各色心愿,跨过门槛,走入观中,还没见到花神像就合掌拜了又拜。观前始终不缺虔诚举香拜神的人,离开一茬又接上一茬。面容慈悲的花神像含笑俯视众生,聆听各色愿望而不动安如山。 点翠进到花神宫里,朝花神的方向拜了拜,走到发放香火的地方。 发放香火的道士跟她打招呼:“点翠娘子,又来拜花神啊。” “是啊,好久没来看花神娘娘了,得空过来拜拜。”点翠接过香火。 江羡年和今安在也向道士讨了香火,跟点翠走到供奉花神像的殿前,举香拜神。 今安在没什么愿望要诉说。他只是按步骤拜了拜,插好香火,就站到旁边看江羡年拜神。 江羡年举着香,举了很长时间,嘴张张合合,默声向花神诉说心中之愿。其他人也跟她一样,一个个将香举过头顶,垂头祈愿。 其中有穿着满是补丁衣物的平民,也不乏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然而纵使家财万贯,纵使权势滔天,只要有愿相求,神前总也免不了放下身段,垂下往日里高昂的头颅,作为世间里渺小的一粒尘,献上一颗虔诚心,但求所想皆如意。 愿望是红尘的枷锁。有欲所求便被其所困,苦苦求索而不得超脱世俗。 今安在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他虽身处人间却仍未真正入世。他无欲无求,没有自己的愿望,杀尽世上作恶妖是他师父所愿,不是他所愿。 僧侣在出家前尚且是世间人,所以需要放下执念,拔除欲望,如此才能遁入空门。然而人的欲望何其顽固,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所以他们要修行,他们要在诵经念佛中磨掉人生来就有的七情六欲,一点点熬成与佛无限接近的慈悲为怀空桑子。 但他不是。 他在走跟僧侣相反的路,沾染红尘的人情味,学着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老道士说他生来便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而且可以修最为上乘的那种——无垠道。他教了他修无情道的法子,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老道士要求他入世三年,用心去感受人的喜怒哀乐恨愿痴。三年过后,若他不愿入世,就修无情道;若他喜欢红尘,就在里面打滚,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修道也好,入世也罢,老道士希望他好好体验一番再做出决定。他的一生,应当由自己来选择。 香火缭绕,诵经不断。今安在的神思逸出身体,漂浮在世俗之外。 “今安在。” 独立于世俗之外的异样感猛地消失,喧嚣声灌入耳中,尘世的风挟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拂面吹过。 “发什么什么呆呢?” 摇晃的手将心绪拽回红尘。今安在回过神,看到那只手放下,现出芙蓉花一般的面容。 “没什么。”他展露笑颜。 点翠供完香火后,走进祀花神的花神殿里。,目之所及,彩绘木雕的十二花神像眼眸低垂,怜爱地俯瞰众生。花神像头簪十二种花,身披帔帛,下着长裙。神像上的色彩已经脱落许多,一块块斑驳诉说着岁月的蹉跎。 点翠见过许多画师笔下的花神。那些画像美虽美,却无法带给她初次见到花神像时的震撼。 彼时花神殿的门槛对小时候的她有些高。带她去朝拜的大人没嘱咐她不能踩门槛,她提裙摆踩着门槛进到里面,被一个香客撞见,劈头盖脸指责她对花神不敬,同行的大人也开始说她的不是。 小点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还是有些委屈。她第一次拜神,没人告诉她神殿的门槛不能踩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9节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惊呼声,有人高喊观中的桃花一下子全开了。香客和大人闻言抛下她跑出去看奇观。 “别哭了。”温柔的女声从花神殿最里面传来的。 小点翠抬头看去,看到眼前花团锦簇,五颜六色的花极速绽开、盛放、凋谢,层层色彩叠加变换,令人目不暇接的花枝隐去,那座花神像就那样跟她打了照面。 千花万开,一眼万年, 她感觉她的魂好像跟许许多多的花撞了个满怀。那些花瓣轻轻柔柔的,迎面相撞也不疼,只是会激起一阵好闻的花香,香得她头晕目眩,恍恍忽忽不知今夕何年。她呆呆地抬头仰望花神像,心想,好美。 惊鸿一瞥,花神像给幼小的点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再也没见过比花神像还美的事物。这也是她对花萼会有执念的根源所在。她爱美,追求美,自然也会对最美的事物心向往之。她想让世人见到她眼里的花神—— 一个美丽、温柔、又极度包容的神明。 花神娘娘,请保佑我得偿所愿。 点翠朝花神像叩首三次,双手合十向她祈祷。 走在回摘星楼的路上,江羡年晃了晃手里的绿色袖珍香囊,看着上面的百花花纹和“安康”两字,想起洛雪烟的病容,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高烧退后,洛雪烟的精神状态变差了很多,好几次坐着坐着就昏睡过去,没多久又会突然惊醒,惊慌不已地低下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知道洛雪烟晚上失眠。 刚睡在一起时,洛雪烟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把她弄醒过几次,心里过意不去,跟她说搬回自己房间睡觉,她没同意。那之后洛雪烟很少翻身。可她半夜醒来总能听到沉闷的呼吸声。 江寒栖这两天也不太对劲,话少了很多,像揣着满当当的心事,肉眼可见地日渐疲惫下去,一问他却说是她多心,用柔和笑意搪塞过去。 至于缚魂索,虽然江寒栖没有明着表意,但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愿意解开。他说那截缚魂索并不具备攻击性,只保留了追踪的功能。她这才知晓了王家狼狗袭击一事。倘若没有那截缚魂索,洛雪烟当时很有可能就死在了狼狗嘴下。 “我留缚魂索不是为了防她,是为了护她。阿年,你信我。”江寒栖说得情深意切,她也不好再说他什么。 江羡年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江寒栖和洛雪烟平常根本没有互动,客气到连称呼都维持着“江公子”“洛姑娘”,举止也不见熟悉,递个东西都得经她之手。 “哎,小心,”江羡年没看路,差点撞上一个提着礼盒的人,被今安在拉到身边。他跟那个路人道了个歉,让出了路。 江羡年难为情道:“抱歉,我没看到那人。” 今安在见她眉头仍未舒展,关切道:“江姑娘有什么烦心事吗?方便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江羡年望着今安在,想求证自己的直觉,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和因因两个人之间怪怪的?” 今安在反问:“哪里奇怪?” “我感觉他们两个这两天在躲着对方。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吵架了?” 今安在斩钉截铁:“不会。” “怎么不会了?” “因为……”话在嘴边,今安在想起给出的许诺,及时打住,僵硬地补了一句。“我感觉他们不会吵架。” “哦,”江羡年尾音上扬,眼睛一转,瞥向今安在,“可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我哥和因因关系不好吗?现在怎么这么笃定他们不会吵架?” “今安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事瞒你。”今安在被问得耳热,躲开灼人的审视目光。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耳廓整个都是红了,脸也在慢慢变红。那双干净的眸子藏不住半点事,透出说谎的心虚。 “真的吗?”江羡年看他笨拙地装出坦然的样子,心中了然他定是看到了什么。 “真的。”回答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敢不……” “江兄!”今安在像发现救命稻草一般突然看向前方。 江羡年转回头,还真在摘星楼的门口看到了一上午不见人影的江寒栖。她走过去,发现江寒栖面前站着的是跟给洛雪烟看病的郎中,正在跟他说洛雪烟的身体状况。 “洛姑娘的风寒已无大碍,江公子不必担心。” “嗯,多谢。” “不过……”郎中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郎中纠结片刻,还是说了:“洛姑娘脉搏弦细而不舒展,失眠多梦,我想给她开些安神的方子,她却……” “却什么?” “她让我开了提神的方子。我问她缘由,她说睡着就会做噩梦,不如醒着。” 郎中说完,江羡年看到江寒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整个人愣怔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江寒栖与她不过几步之遥,但她却觉得他好像身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极寒之地。 大雪过境,他茕茕孑立,沾了一身白。 第35章 心软 和郎中见过面的这晚,…… 和郎中见过面的这晚,江寒栖做了一个梦,梦到儿时设计杀死江羡年的事。 彼时七八岁的江羡年还不愿叫他哥哥,整天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对他颐指气使,处处跟他作对,想把他赶出江家。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姑娘眼里,他是跟她抢父亲的野孩子。 江家人都知道江善林疼爱江羡年,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有人看不下去,不轻不重地教育她两句,就没了下文。 江善林有时也会说她,但只要她一瘪嘴,掉两滴眼泪,质问他为什么要带个野孩子回来,所有的过错都可以一笔勾销。他无法对女儿说实话,甚至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与妖邪势不两立的江家家主为了给女儿续命,将恶妖无生收为养子。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江家,在那之前,他必须要断开和江羡年的生死结。 他精心策划一场谋杀,将江羡年骗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将刀捅进她的心口,一刀毙命。迎着阳光,他手握沾满血迹的匕首,冷漠地看着倒在阴影里的江羡年,心想,结束了。 他扔掉匕首,畅快地笑出了声。他已经能想象到江善林发现女儿尸身的时候该有多么悲痛欲绝,江羡年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可惜见不到了。 他大笑着望向烈日。阳光刺眼,晃得眼角渗出了泪花。笑着笑着,他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谁捅了一刀,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心口处的布料被血染红,摸了下,满手黏腻。 不是只要亲手杀死生端之人就能解开生死结吗?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本该断气的江羡年的胸口又有了起伏。 他失败了,但好在他醒在了江羡年之前,有充足的时间将谋杀伪造成了失足。 江羡年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江善林却将信将疑,对他起了疑心,想把他锁在地牢里,永绝后患。他身上被下了生死结,身为无生,死又死不掉,关在那里跟放在外面没什么区别。 从那以后,江寒栖如履薄冰。若他真被关进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那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江家了。 为了自由,他打起江羡年的主意,设了场局。在那只被他引来的大妖落下爪子时,他挡在江羡年身前,替她接下致命一击。听到江羡年慌张地喊他名字时,他心想,她果然很好骗。 自此,江羡年多了个哥哥。他戴上温柔兄长的假面,一点点取得了她的信任。 他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人看穿他假面之下的野心与仇恨。包括江善林。他只当是自己的雷霆手段起了作用,用鞭打与疼痛驯服了一只恶妖。 作为“被驯服”的一方,江寒栖深谙调教之道,他可以抛弃道德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顾名誉和伦理,做到比江善林更残忍的地步。他完全可以像江善林对他一样对待洛雪烟,把她当成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以高高在上的支配者的姿态控制她的行为,让她为自己所用。 可如果真的做到那种地步的话…… 江寒栖看向自己的手,弯了弯手指。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手心的疤痕,贴着掌面下移,抵在生命线的末端。没有洛雪烟的手,他的体温始终低得像坚冰一样,即使合拢的时间再长,也不可能自发生出暖意。 无生冷血,却向往温暖。 太阳炙热,晒得时间长了会刺痛双眼;沸水滚烫,贴在杯子上会被烫伤;火焰灼人,靠得太近会烧伤皮肤,但她身上的暖意恰到好处,柔柔的,像是春日的暖风拂过。十指相交时,他的手会染上暖意,滞塞的血液好像被唤醒的冻水一般重新流淌。 “江寒栖,你怎么总是冷冰冰的。冬天天气变冷可怎么办啊?”洛雪烟嫌弃他,两只手却不自觉地拢得更紧了些,将他的手夹在中间。 “你多捂捂。” “江寒栖,鲛人的命也是命。”她白了他一眼,絮絮叨叨地盘算起冬天要买汤婆子暖手的事,顺便把他的那份也一起算了进去。 “不要汤婆子。” “话说在前面,我冬天是不会给你暖手的。” 他没作声,盯着她,用另一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眼里的威慑不言而喻。 “如果你非要暖手的话,也不是不行……” 江寒栖转念想起她哭着抗拒他触碰的情景。 如果真的做到那种地步的话,他会失去一条会跟他嬉笑怒骂的鲛人,塑造出第二个不堪的自己。她不可能再对他笑,说些奇奇怪怪的玩笑话,牵着他的手穿梭在大街小巷探索某地的糕点。那双看起来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将会永远蒙尘,暗淡无光。 莲花针无法可解,他不可能放她自由,他不想余生和另一个自己为伴。 江寒栖张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做了个决定。 清晨,洛雪烟在围栏后眺望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石桥。不管什么时候望去,那座石桥都静默地矗立在奔流不息的河流之上,看起来宛如一位年岁已高的老人,无言地凝望着蕴灵镇的方向。 晚上有江羡年陪着,她已经连着两天没做那个噩梦了,可梦的影响犹在,她现在还是没办法克服对江寒栖的恐惧。只要看到他,梦里的情景就会在眼前上演,血色铺展,幻痛蔓延,铺天盖地的红线缠住四肢,勒得她喘不上气。 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还是说…… 洛雪烟不禁想起刚碰到江寒栖那会连着三天梦到他死在漫天大雪里。 江寒栖死于冬至,她梦到的是无法更改的既定结局。以此类推,这次的梦也是将来会发生的事吗?她会被江寒栖杀死在月朋桥前?可他为什么要杀她? 洛雪烟苦思数日,找不到江寒栖杀她的理由。莲花针一日不除,她对江寒栖就有利用价值,然而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将那场梦彻底抛之脑后。 那场梦太真了,真实到不像一场梦。 洛雪烟感觉自己快疯了。 一边是现实里从某种程度上勉强算得上友善的江寒栖,一边是梦里更接近小说前期无情漠视生命的江寒栖,她要相信哪个?是信江寒栖目前对她没有杀心?还是信那个梦是预知梦? 信任错付的代价是丢掉性命,她不敢赌。 万一是真的……洛雪烟盯着那座石桥,眉头紧锁。 明天杀画皮,后天花萼会,大后天修整一日,再过四天,他们就会坐船前往怀梦山开启下一个副本。她不在蕴灵镇,那梦里的在月朋桥前发生的一切也就不可能再现。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先躲四天再说。 突然间,洛雪烟感到一道目光,转过头,看到江寒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植根于内心的恐惧让身体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姿态。她后退一步,警惕地跟他对视。 江寒栖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半晌,他才打破了沉默:“接着。” 只见江寒栖抛出两个圆滚滚的物件,洛雪烟伸手去接,发现是两个小袋子,其中一个是她苦求不得的钱袋。再抬头时,江寒栖已经转身离开了,她感觉他的背影细了一些,衣服松垮垮的,没原来那么合身。 洛雪烟先打开了另一个塞得鼓鼓囊囊小袋子,里面装着一堆血符;她又打开了久别重逢的钱袋,看到里面的碎银,我攒了这么多钱吗? 她掂了掂。钱袋沉甸甸的,好像比收走那会儿重了不少。 点翠答谢贵客的消息放出多日,几人一直在等画皮的回应。当然,它不可能主动现身,暴露行踪需要一个人的辅助。 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桌前,挥了挥手,藤蔓勾着茶壶斟满了三个茶杯。各色各样的鲜花在她身后一一绽放,层层叠叠,开了又谢,花香混杂在一起,调成奇异的香气。 “请用茶。”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0节 女子动了动食指,一朵硕大的芍药将三个茶杯推到对面。 今安在歪头细细打量热气腾腾的茶,伸出手,将手指插进了茶水里,搅了搅,茶杯化为泡影,升腾出细碎的闪光粉尘。他如法炮制,对旁边的茶杯动手,粉尘又一次腾空,只剩真实的茶杯。 “公子真是好眼力,每次都瞒不过你。” 华掩嘴笑了笑,看向今安在清澈的双眼。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心思澄澈到能一眼看穿幻术的人。 “老师你就别戏弄他们了。”点翠无奈地看着华。她的幻术老师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用幻术诈人,看他们上当受骗以后的窘态。 “哪里戏弄了?不是每次都被小道长识破了吗?”华理直气壮,指挥大芍药拂了下点翠的头,把她盘好的头发弄乱。 “老师。”点翠护着头,连连后退。大芍药不依不饶,插进她的发间,化成一根芍药簪子。 “也就你不经逗。”华嗔怪道。 点翠对华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委屈叫了声老师。 江羡年看着华,脑子里冒出了“驻颜有术”四个字。 华虽为老师,但外表看起来和点翠差不多大,举手投足也含着少女的娇俏任性,两人走在一起不像师徒,倒像姐妹。 据点翠所说,她是在集市上遇到华的。 华那时在街头摆摊表演幻术,点翠突发奇想,想试着把幻术融入平时的表演中,脑子一热,便问华可否教她幻术。 华答应得很痛快,条件是点翠得养她一辈子。于是两人就这么结成了师徒关系。 江羡年私下向点翠问过华的真实年龄,点翠回她,华说知道她真实年纪的人都已不在人世。 “有动作了,”华说完,身后的花聚成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画皮现在长这样,你们可以准备收网了。” 第36章 收网 华灯映水荡,画舫凌波…… 华灯映水荡,画舫凌波行。断断续续的笙歌洒在河上。 月拢高塔,人影憧憧,不少人纷纷向绕着九曲水湾轻缓移动的精致画舫投去惊羡的目光,低声感叹画舫华美。 初来蕴灵镇的公子哥好奇问道:“那是哪家的画舫?” 身旁的人回道:“摘星楼的画舫,今晚点翠在里面表演。” 公子哥来了兴致:“可是今年扮演十二花神的点翠?” 那人回道:“正是。” 公子哥眺望画舫,借着五光十色的华灯想象出美人怀抱琵琶图,心被勾了起来。他急切道:“现在还能进画舫里吗?” 那人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今晚的表演可是特地为答谢贵客而筹备的,你又不在贵客之列。还是等明日花萼会吧。” 晚风清凉,画舫渐行渐远,驶离了人头攒动的闹市区,朝着广阔的无垠江而去。 江寒栖抱着千咒临窗而立,雀室与一层隔绝,间或有宾客的劝酒声翻越木板传来,大多数时间都寂静无声。 江面辽阔,其上映着灯火,如同往江里撒了一圈金粉,合着平缓雅致的丝乐之声在水波中晃晃悠悠。微风渡江,卷起灯笼下的彩绸,长长的绸带悠然摆动。就在这时,下层嘈杂的人声突然全部消失,丝乐不响,绸带垂坠。 千咒上的咒文开始转动,江寒栖走下雀室,闻到混杂在一起的花香。 华先打了招呼:“江公子。” “到时间了吗?” “只待百花杀。”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寒栖看着华的眼睛,突然来了句:“华姑娘装人类真是炉火纯青。” 华微微一愣,转而笑起来,回道:“这话原封不动还给江公子。” 江寒栖猛地抓紧了千咒,眯了眯眼,语气不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到你的第一眼。”华不动声色地掐指,水仙花开在伸向她的缚魂索上,断开了暗藏杀机的红线。 江寒栖盯着华看。眼神晦暗不明。 一朵水仙开在华的指尖上,她一挑手指,花被抛到空中,散成一堆粉红的桃花花瓣,嘲笑道:“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也难怪那只鲛人怕你。” 江寒栖变了脸色:“你到底是……” 鲛人一族与其他妖有所不同,他们不带妖气,除非化形,不然根本无法凭借外表和气息判断他们是妖。而且就算看到原形,现如今也鲜有人能断定那是鲛人。鲛人灭绝已久,相关记载也少之又少。当时若非洛雪烟主动告知,他完全想不到她就是传说中的鲛人,可华能看出洛雪烟是鲛人。 华从容应道:“非人,也非妖。” 她看了眼千咒上缓缓转动的咒文,接着说道:“我不是好事之徒,保密这事你大可放心。” 江寒栖看了她一会儿,召回了缚魂索。 剑拔弩张的气氛倏尔不见,华有闲心关心起其他的事:“你从哪找到那只鲛人的?” “不是找到的。” 华脱口而出:“那就是抢来的?” “不是。”江寒栖断然否认。他回得迅速,可说出口的瞬间他脑子突然浮现出洛雪烟哭着哀求他放过她的模样。 “不是?总不能是她自己送上来的吧?”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换作以前,江寒栖可能会风轻云淡地来一句“为什么不能”,可如今的他无法言之凿凿地给出这样的回答。 笑声突然戛然而止。缚魂索出现在华立足之地,缓慢地在空中扭动。 华的身形一点点在江寒栖背后浮现,没好气道:“好大的脾气。” “你太吵了。” 千咒挡住来势汹汹的荷花,缚魂索将花撕成了碎片。 琵琶声乘风掠过船舷,华看了看船舱的方向,收起法术,不爽地撇了撇嘴,对江寒栖道:“你该走了。” 江寒栖越过华迈步朝船舱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瞳孔的颜色从血红变成了正常的黑。 非纯种无生和哑巴鲛人,有意思。 华看着他的背影,身形自下而上渐渐散成五颜六色的花瓣,转眼间,船舷只余江风。 琵琶弦冷,仅是试音挑出的短短几个音符就冻住了嘈杂的觥筹之声,到场的宾客无心攀谈,一双双眼睛聚到抱琵琶的美人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接下来的一曲,名唤……”点翠掀起眼帘,美目漫不经心一扫,直直望向端坐在主宾之席的中年男人。 男人感受到她的目光,举杯示意。 点翠隔着人群与他遥遥相望,嘴角上扬,一字一顿:“《百花杀》。” 她垂面拨弄起琵琶弦,指尖慢捻,乐声轻缓清脆,像是秋风徐徐扑面而来。随着手指拨弦速度的加快,徐来的秋风变成了肆虐的狂风,伴着骤雨席卷而来。 中年男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美人当前,美酒入喉,他却无心享受。藏在衣袖里的手上的皮肤剥落,他一抖袖子,抖落一地黄花。他捂住那只手,看了看掉在席间的花,惊出一身冷汗。 一地金菊! 中年男人正思索着其中缘由,又有一大块皮肤脱离,他亲眼见到肉色皮肤是如何一点点变成菊花,又是如何悠然落地。那朵菊花个头格外的大,躺在之前落下的菊花里,像一个误入孩子堆的大人。 中年男人看着硕大的金菊,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抱琵琶的美人。 “员外?”随中年男人一同前来的人看到他起身离席,叫了他一声。 中年男子充耳不闻,盯着点翠,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点翠每弹一个音节,他手上的皮肤就会剥落一块,途径之处,满地金黄,像是秋雨过后打掉一地菊花的残景。皮肤脱落的地方没有露出血淋淋的血肉,那下面的皮更细腻、更有光泽。 琵琶声转急,中年男子的步子也跟着迈得大了起来。他掀开面皮,甩到地上,变成了十多天前死于非命的绮华。 贪婪的光从双眼里迸发出来,化身绮华的画皮冲向点翠。 点翠宛如没看到异常一般,专心致志地弹奏琵琶。 肃杀之风刮过船舱,吹散了一个个宾客的身形,登时花开花谢满天飞。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支水箭,蕴含破竹之势,带起的气流破开纷纷扬扬的花瓣,杀出一条箭道,钉入了那只涂着红蔻丹的玉手。 画皮吃痛缩回手,恶狠狠地看向箭射来的方向。那边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道士,一双眼睛清明得好似可映万物的明镜。 血一滴一滴落到船板上,正好合上了琵琶声的节奏。 画皮掐断盛开在手背之上的水莲,转过身扑向近在咫尺的点翠。如此近的距离,那副漂亮的皮囊,它志在必得。登船前它已经找好了最佳逃跑路线,谁也别想抓住它。突然,它感到危险来临,下意识抬头,迎上一道带着寒气的剑气。画皮抬手格挡,生生挨下一剑,皮肉破开,寒霜覆盖。 貌美少女手持一柄银白长剑,从天而降,落到点翠身前。 又有水箭射来。 画皮高高跃起,避开箭,撑地空翻。还没等它站稳,江羡年便提剑冲了上去。画皮不敢轻举妄动,转攻为守,但架不住江羡年的剑快,退到船舱中央时它已经中了五剑。 江羡年挥剑,今安在间或在背后放水箭,两人默契配合,丝毫不给画皮喘气的机会。 琵琶声更为急切,其中的杀气和现实的围杀合在一起,让画皮听得心惊,这种恐惧在它看到那个眉间有金色莲花的艳绝少年走进船舱的瞬间达到顶点。 不能再呆下去了! 画皮放弃取点翠皮囊的计划,转身按照规划好的逃跑路线逃去。 江羡年追在画皮后面猛地一刺,眼看刺中了胸腔,但手感却诡异十分。她再定睛一看,发现剑刺中的压根不是画皮,而是绮华的皮囊。 画皮扔掉绮华的皮囊,化身稚童,灵活地躲开了紧随其后的水箭与缚魂索。江寒栖举起千咒往下一劈,砸中了画皮的肩膀。画皮扑倒在地,只见一个高瘦的男子从稚童体内摔了出来,爬起来就往船舷跑。 谁也抓不住我。 在跳江时,画皮挑衅地看向后面,笑的得意。 “想跑?”江羡年脚尖轻点,高高跳了起来。一剑挥下,画皮只觉霜雪经过,避之不及,以为要挨下一剑,结果毫发无伤。 “虚张声势。”画皮嘲讽完,脸着地重重摔在冰面上,滑出一小段距离。 “蠢货。”霜华剑斩下画皮头颅。 血洒江面,琵琶声止。点翠穿过满地零落的花瓣,走到船舷,将登船后收到的金菊丢到江里。那朵金菊像一团金色火焰,乍一看好像在血水里燃烧。 百花杀,金菊绽,秋风过处,片甲不留,此为杀曲《百花杀》之意。 画舫靠岸。 急得抓耳挠腮的钱进宝在看到点翠下船时笑出了一脸褶子,迎上去,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一边看一边问她是否安好。 点翠说道:“钱老板放心,画皮已除。” “好好好,没事就好,”钱进宝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看到跟在点翠后面下船的其他人,“几位少侠辛苦了,此次全仰赖各位才能除掉画皮,钱某感激不尽。”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1节 “钱老板言重了,”江羡年在钱进宝身后看到洛雪烟,愣了愣,跑到她面前,“因因你怎么没回摘星楼啊?” 登画舫时,洛雪烟跟着钱进宝送他们,那时是傍晚,天还没黑,气温也没降低。江羡年挂念洛雪烟体弱,又是大病初愈,怕晚上秋风凉冻到她,便让钱进宝派人送她回去。 洛雪烟抓住江羡年的手,对她比口型:【不冷的。】 手一如既往地热乎。 江羡年摸了摸洛雪烟衣裙的厚度,这才松了口气,拐上她的胳膊,说道::“江边风大,别在这里待了。” “江兄,你的手还在流血。” 洛雪烟闻言回头,影影绰绰地看到江寒栖站在不远处,一半脸隐于黑暗,一半脸被灯火照亮。千咒散发着红色幽光,他还在流血。视线交汇前,她垂下眼眸,转了回去。 “我这里有止血符。江兄……” “不用。” 江寒栖注视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他昨日决定给洛雪烟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内,他不做主宰生死的刀俎,放手给她彻底的自由。他想试着消除她对他的恐惧。可以的话,他不愿做第二个江善林。 洛雪烟,别让我失望。 江寒栖掐断了和千咒的联系,流出的血渗进刻在棍身上凹陷的咒文,一点点往下流。 第37章 花萼会 消灭画皮的第二…… 消灭画皮的第二天,江羡年和之前醒的一样早,睡不着,拉着洛雪烟喝早茶。 拿茶壶的动作牵扯到结痂的伤口,有些刺痛。 洛雪烟皱了下眉,合了合五指,取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手腕翻转,腕上猩红的细绳滑到腕骨处,在黑夜里泛着幽光的千咒突兀地浮现在脑海里。 随着噩梦残留的影响淡去,洛雪烟渐渐找回平静,开始思考起跟江寒栖有关的事。 小说里淡漠的恶妖无生与活生生的江寒栖到底有些不同。 书里的江寒栖只是一堆文字堆砌而成的角色,她见不到他,摸不到他,只能通过作者的只言片语简单建立起对他的印象,了解他部分的经历和性格。小说写他冷漠无情、嗜杀成性,他在她眼里便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小说写他除了江羡年谁都不在乎,他在她眼里便是只能看到妹妹的江家公子。 因为他在书里,所以文字成了了解他的唯一途径。可实际接触后,她才发现江寒栖远比小说中呈现出来的鲜活。 他喜欢甜食,吃到好吃的糕点时眉目会不自觉舒展;他会研究穿搭,衣服和发冠都是一一对应;他嘴上虽然极少来句关心话,但会在一些细节上展现出出乎意料的体贴;他脾气差不假,但哄起来也容易。 关于江寒栖,洛雪烟想了很多很多。她不太希望江寒栖是书里的那个江寒栖。书里的江寒栖要杀她,她不会怀疑;现实的江寒栖要杀她,她会迟疑。 洛雪烟正要拿茶杯,看到江寒栖走进来,穿着一身红衣! 刹那间,茶杯倾倒,滚烫的茶水洒到虎口上,火辣辣的疼搅得心绪起伏不定。眼里的红衣抽成一条条红线吞掉其余色彩,涨满视野,像那个怎么挣扎也逃不掉的血色长河。身体还记得在月朋桥发生的一次次杀戮,断尾割喉之疼缠上脖颈。 来蕴灵镇大半个月都没穿过那件衣服,为什么偏偏在即将离开的前两天穿上了…… 那场梦…那场梦到底是…… “因因!” 红色隐去。 洛雪烟愣愣地眨了下眼,看到江羡年担忧地看着她。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屋外,站在一个半人高的水缸旁。手上湿漉漉的,烫伤处的灼热转成了麻麻的刺痛,雪白的皮肤红了一片。 “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个噩梦了噩梦了?”江羡年握着洛雪烟的手,感受到她的震颤。 自那日无意中听到郎中说的话后,她便搬到洛雪烟的房间陪她一起睡。 第一天洛雪烟晚上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惊恐不已。然而问她梦到了什么她却不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后面几天洛雪烟似乎再没做噩梦,精气神逐渐好了起来。她以为噩梦的事就此翻篇,没想到今早又看到洛雪烟这样。 洛雪烟没回应,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两个人的手。 江羡年感觉她好像要哭出来了,抱住洛雪烟,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别怕,只是一场梦。” 也许不是梦。 在相信江寒栖这件事上,洛雪烟失败了。 万众瞩目的花萼会开始了。 一团烟花擦地而起,在摘星楼外的飞仙台当中炸了个满堂彩,象征十二花神的十二种花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花雨凌乱,异香四散。 一女子随花雨翩然而至。只见她梳了个飞天头,发间错落有致地插有十二花,柳叶细眉之下生着一双似蕴秋水的盈盈明眸。正是扮作十二花神的点翠。五彩垂条翻飞,她足尖点在飞仙台中央。舞台之上,百花齐放,窈窕身形在其间时隐时现。 突然间,花瓣倒飞,金蝶飞舞,点翠凌空而起,踩在凭空出现的水仙花上,和乐起舞,舞步灵动飘逸,每走一步,脚下的花便会变换一次。 水仙之后,重瓣梅花抽枝生长,风送桃香。 骑在父亲肩头的男孩伸手去接落下的粉红花瓣。指尖触到花瓣,花瓣散成亮晶晶的粉末。他抓了一把,张开手,什么也没有,只留下了淡淡的桃花香。 风中香气变换,男孩往天上看去,看到杏花重重叠叠绽开。花瓣一片片脱落,春雪下在金秋时节,像极了他出生时家中院子杏花极盛的光景。一朵小小的杏花主动躺到他手心里,接触的一瞬间,杏花金光耀耀。 花神赐福,所愿顺遂。 洛雪烟也收到了一朵杏花。 江寒栖看着她合掌闭眼祈愿,忍不住去猜她心中所愿之事。或许是希望他恶人有恶报,又或许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逃离他身边,不外乎是这两种。 人们总以为只有所爱之人才会入愿,殊不知恨之入骨之人也可以结出含着仇恨的怨望。 窃窃祈福声中,水仙花燃成灰烬。 江寒栖不信神明,也不信赐福。 从前,他还会虔诚朝拜,一次又一次地向各路神明吐露心愿。起初很多很杂,后来许下的愿越来越少,许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跟自己有关的、再单纯不过的愿望。 他想与世长辞。 随便哪天都好,以什么方式咽气也在所不问,他想终结自己荒诞又可悲的一生。 可是。 无生、无生,却是生生不得死。 手掌大小的荷花飘到今安在面前,他伸出手,托住荷花。 江羡年看了看他手里的荷花,对他道:“原来你的生辰在六月,比我小一个月呢。”她手里握着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 “看来我是姐姐。” 今安在对上亮晶晶的眼睛,知道江羡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直接戳破了她想要当姐姐的美梦:“江姑娘,我比你大一年。” “唉,还以为能听到你叫姐姐的。”江羡年撇嘴。先前问今安在生辰她只记得他说不清楚月日,倒是把年份给忘了。她还是四个人里最小的。 “姐姐。”眉清目秀的少年乖顺地喊她。 一声“姐姐”砸懵了江羡年,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怎、怎么还真……” 今安在眉眼含笑盯着她看,看得她的脸有些烧,热热的,后面的“叫了”两个字几乎是蹭着喉咙说出的,像是猫咪微弱的呜咽声。 “花神赐福,所想成真。我虽非花神,但满足江姑娘当姐姐的心愿还是能做到的。” 在今安在的目光中,江羡年羞红了脸,应了声,把头转了回去,摸了摸脸,烫得厉害。 花神赐福舞的舞步早已牢牢刻在了骨子里,身体随乐曲变换姿态,点翠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轻盈,如同真正的花神凌空微步一般,脚下无实感,身子轻似云。 回旋时,她看到了摘星楼。 十年前,她见到花神像,许下了想要做十二花神的愿望;五年前,绮华在台上起舞,她在屋里看着在花神宫捡到的山桃花,发了一天的呆;如今,她即是十二花神赐福人间。 “点翠,恭喜你如愿以偿。”高楼之上,华的身形散成代表花神的十二种花,随风而去。 一朵山桃花经过点翠的眼角,带走了她的泪花。 画皮妖牵扯多桩失踪案,千机阁要求江羡年他们到阁里协助官府处理案件收尾,于是四个人在花萼会结束后赶到了千机阁。 洛雪烟掩不住对江寒栖的恐惧,没敢随他们一起进去,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千机阁外等他们。她站在树荫下,看着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想起前几天还盘算过等以后摆脱江寒栖后来蕴灵镇定居。然而镇子还是那个镇子,她的心境却不似以往。 梦里的她在蕴灵镇外围的月朋桥死了二十七次,她现在只想尽早离开蕴灵镇。 “姐姐。” 洛雪烟低下头,看到虎子站在面前。 “可以跟我来一下吗?娘亲有事找你。” 阿九?洛雪烟有些意外,她跟阿九不过只有两面之缘。 肉乎乎的小手伸出,发出邀请的信号。 洛雪烟牵住虎子的手,指了指千机阁,要把他往里带。她得知会江羡年一声。可虎子拉着她就要走。 虎子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洛雪烟被迫弯下腰,踉跄着随他走。她以为是虎子没搞懂她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拉住他,将他往千机阁的方向引。 “娘亲有事找你。” 此言一出,迈向千机阁的腿换了方向,跟上了虎子的脚步,洛雪烟眼看自己一步步离开千机阁,步入人潮,朝蕴灵镇外走去。 “娘亲有事找你。” 有人撞到洛雪烟的肩膀。她想和那人求助,竭力逆着控制身体的神秘力量转过了头。嘴皮分开,舌头碰到上牙,她和那人对上视线,伸手要抓他的手臂。突然间,身体的各个关节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一般,求救的手垂回身侧,无事发生。 别走! 洛雪烟不受控制地转回头,盯着圆滚滚的后脑勺,遍体生寒。 待江羡年处理完画皮妖走出千机阁的时候,树荫下早已没有洛雪烟的身影。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江寒栖冷眼旁观她跟今安在两个人找人。 还是跑了。 他自嘲地笑出声,眉间血莲绽开。 第38章 替死 乌鸦在草丛中一蹦一跳…… 乌鸦在草丛中一蹦一跳,扭动脖子,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站得板板正正的小男孩,见他不动,又往前跳了两下观察他。 男孩的眼睛宛如一潭死水,不含一丝光,瞳孔之中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他木愣愣地盯着面前——一棵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参天大树的树干。那下面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女,白衣上沾有泥土。他既没仰头看葱葱郁郁的枝干,也没低头看倒地的少女,就那样目视前方,望着沟沟壑壑的树皮纹理发愣。 乌鸦看腻了呆若木鸡的男孩,翅一展,飞向暮色沉沉的高空。 洛雪烟受惊一顿,屏气看向虎子,见他纹丝不动,稍稍松了口气,继续用匕首割绳索。 洛雪烟是真没料到阿九身上有古怪,画皮妖的故事里没有阿九的身影,她也是亲身参与这个副本以后才知道点翠还有一个跟她相差甚远的织娘朋友。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2节 又一道绳索断开。 洛雪烟动了动手腕,感觉还差一点就能彻底挣脱,将匕首的刃换了个位置,挑住完好的绳索,开始磨绳子。捆住她的绳索比一般绳索要结实,但不像缚魂索那般无坚不摧,不然她袖口中藏的匕首也派不上用场。 之前被杜如云推了一把险些命丧犬嘴后,她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跟主角团走剧情容易出意外,开始找自保的法子。她手里一直不缺江寒栖给的血符,自由行动的话问题一般不大,怕就怕拿不出血符,于是她跟江寒栖讨了把袖珍匕首,可以藏在袖子里的那种。 江寒栖当时还笑她贪生怕死来着。不过笑归笑,他给她匕首后还是认真教了她怎么藏、怎么取、用匕首刺对方哪些地方可以为逃跑争取时间。他还让她被抓的时候扯三下缚魂索,然后只管逃命,剩下的交给时间。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权衡再三,洛雪烟扯了缚魂索。除了江寒栖,她没办法联系其他人。而且…… 视线下移,落到红色的绳索上。 红色,又是红色的绳索。捆住她的绳索是暗沉的红褐色,而缚魂索则是血一般的鲜红。都是红色。缚魂索、身上的红绳和梦里的红撞在一起,化成红色迷雾,将她困在其中。 洛雪烟感觉脑子乱糟糟的。梦里她只看到了江寒栖,但现在半路又冒出个阿九。 她不清楚阿九想对她做什么。 虎子没对她痛下杀手,只是领她走到蕴灵镇外的树林里,召唤红绳绑住她,随后就不动了,像是突然被摄走了灵魂,呆呆地站在那儿,盯着树皮看。 洛雪烟翻遍了能记起来的小说剧情没找到可以召唤红绳的妖物,阿九一家的底细目前还是个谜。 束缚彻底解开。 洛雪烟小心翼翼地抖动肩膀,放松断开的绳索。她看了眼虎子,目测自己和他的距离,握紧匕首,在心中给了自己三个数的倒计时。 三。 腿并在一起,脚下用力。 二。 上半身前倾。 一。 匕首扎进虎子的腹部,血染红了衣服。 没反应?! 洛雪烟看着无光的眼睛,骤然松开匕首。虎子外表上看起来和人类毫无区别,还是个小孩,她用匕首伤他时不免心惊肉跳,手止不住在抖。 到底是人还是妖? 洛雪烟不解。按理说大部分妖物受伤多多少少都会泄漏点妖气,可虎子身上分明是人类的气息。权衡再三,拿血符的手放了回去。虎子看起来像被操纵一样,不像是妖,万一错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见虎子还是那副入定僧人的模样,洛雪烟拔腿就跑。 树林阴翳,惊雀群飞。 洛雪烟越看掠过眼前的景象越慌。梦中逃过无数次的路延伸到了现实。转头的草丛,会绊人的树根,树林的尽头是河。每一个细节都对应上了。她停在河边,咬咬牙,选择继续在岸上逃跑。 梦。月朋桥。杀人红线。 江寒栖。 他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洛雪烟想起梦里江寒栖的笑,突然感觉那跟他平时看别人乐子的时候有些像。如果是他亲自动手,那笑只会更癫狂。 月朋桥探出了头。 洛雪烟感到生理不适,四肢出现幻痛,心跳的越来越快。 不要想了! 她对自己说。这次她没有跳进河里,肯定不会发生被杀死在河里的事,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很生气。” 突然,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像来自冥府的催命符,洛雪烟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到虎子追了上来,肚子上还插着那把匕首。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娘亲很生气。生气,生气。” “生气——!” 洛雪烟甩出一张血符,符纸燃尽,血线截断红绳。她伸手要掏第二张血符,看到一根红绳直冲她而来。 她闪到一边,红线像是有感应一般追着不放,擦着手臂过去,留下一道口子,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没拿住装血符的袋子。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生气。” 数根红线从虎子体内射出,拦住想要捡血符的手。 洛雪烟连连后退,放弃血符,向树木生长茂密的地方逃去,想让树替她挡下穷追不舍的红线。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身后,恰好看到一根红线绕过树干,正对她的脸。 完蛋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伸手去挡,下意识闭上眼,不合时宜地想起被自己冷落多日的江寒栖。 她想他看到她的尸体后一定会很生气,气她莫名其妙的疏远把自己命弄没了,也许会把尸体大卸八块,毕竟他也用不到一个唱反调鲛人的尸体。不过在那之前,她希望他把杀她的阿九一家揪出来,至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突然,青木香气掠过鼻腔,洛雪烟只觉得自己像一阵强风吹起来的落叶,身体猝不及防地腾空,她慌乱地睁开眼,看到红色的团花暗纹。 江寒栖赶来了。 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洛雪烟仿佛回到了和江寒栖走散的那个晚上,人海茫茫,但他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脖子被温暖的手圈住时,江寒栖看了眼怀里的人。 刚发现洛雪烟不见的时候,他以为她跑了,带着一腔怒火循着在她腕上留下的缚魂索追踪。后来感应到缚魂索被扯了三下,他的火便消了一大半,剩下的那点余火也在看到她差点被红绳伤到的时候彻底熄灭。 她是被抓走的,不是逃了。 江寒栖甩开虎子,将洛雪烟带到安全地方,把她放到地上,提着千咒对上紧随其后的虎子。 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的战况。 江寒栖以压倒性优势制住了虎子的进攻,很快就反守为攻,转过去击杀虎子。他下了死手,千咒舞得又急又狠,棍棍对着要害打,无生妖气渐渐逸散出来。 无生为极凶恶妖,妖气霸道强横,含着万骨枯肃杀之地的死气,像是阴差索命的预告帖,但她那颗悬着的心却在浓重的无生妖气中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终于,满身是伤男孩倒地不起,咽了气,红褐色的线凌乱地铺了一地。 洛雪烟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小小尸体,叹了口气,又看向朝她走来的江寒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江寒栖,局促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开始发愁怎么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 这些天她因为那场梦刻意躲着江寒栖,好几天没和他说话。他私底下找过她几次,每次也不说话,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看一会儿就自行离开,还钱袋后再也没有单独找过她。 她避江寒栖,江寒栖也避她。 早上她处理完烫伤回去,摘星楼的侍女传话说江寒栖有事离开,不用等他吃早饭。 参加花萼会时,她想着花萼会有三人互动的剧情,故意和江羡年分开了,一扭头遇到了消失了一个早上的江寒栖。没等逃走,江寒栖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地从前面走过,他绕开江羡年他们,站到了另一,离她很远,却是个可以让她时刻确定与他距离的位置。 话说回来,那场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雪烟忍不住去复盘那场不过分真实的梦。 如果说她是死在虎子的红绳下,那江寒栖出现在河边又该怎么解释?还是说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树林和红绳又确实对应上了。那场梦到底是预知还是警示? 洛雪烟正思索着,突然看到江寒栖放出缚魂索,朝她跑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像被无限放慢一般。 缚魂索没能截下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推开她。 无数红线贯穿他的身体。 千咒脱手砸到地上。 鲜血在圆领袍上蔓延开来。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红线穿骨过肉,在空中缓慢蠕动。 江寒栖抬手控制召出的缚魂索,截下进攻洛雪烟的红线。突然,他的喉咙被一条沾血的红线穿过。红线的那头是虎子的尸身。 “跑……” 江寒栖开口,被满嘴的血呛得咳嗽了几声。他转头望向洛雪烟,张开的手微微合拢,还想再说些什么,更多的红线从他喉间长出,手也在顷刻间生出红线。 “跑……” 江寒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了这个字,看到洛雪烟爬起来,没朝树林深处跑去,而是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洛雪烟的眼泪。前两次皆因对他的恐惧而流,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疼痛剥夺了思考的能力,江寒栖已经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了,红线在体内乱窜,五脏六腑被搅得稀巴烂。熟悉又陌生的濒死感占据了全部的感官,他胸口的起伏变得微弱,一呼一吸间,血从嘴角淌下,流得整个下巴都是。 他以前最喜欢意识处于死亡状态的那段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好像他真的从世间解脱、再也不会醒来一样,可他这次不想要那段时间了。 洛雪烟还在那儿,他要救她。 血淋淋的红线从血肉里抽出,转向洛雪烟,却被突然疯长的缚魂索一一切断。 江寒栖跪倒在地,摸上身旁的千咒,银色长棍通体变成血红,咒文急速转动。又是数条红线贯穿身体,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条红线环上鲜血淋漓的脖颈,收紧、拉直。 缚魂索铺天盖地,将洛雪烟护在当中,也隔开了她和江寒栖。伸出的手被挡在外面,她眼睁睁看着江寒栖倒下,无生的妖气也随之消失殆尽。 第39章 真身 “江寒栖——!”…… “江寒栖——!” 穿书第七十八天,目睹江寒栖死亡后,洛雪烟第一次在没有和他牵手的情况下发出了声音,喊的是他的名字。 江寒栖死了,就死在她眼前。伤痕累累的尸身在缚魂索的那边,离她很近,又遥不可及。本该从她身上流出的血从他身下流出,像装满水的水壶倾倒一般,急速蔓延开来,形成一道血湾。 梦中笑看她身亡的恶鬼现在却为她而死。 巨大的悲怆宛如掀起的巨浪,浩浩滔天,打得洛雪烟脊背弯曲,她哭着喊不会得到回应的名字,缓缓跪到地上。血一直在流,她眼看着指尖沾上殷红,很快,整个手掌泡在冰凉的血里,就像和江寒栖牵手一样,可他已经不在了。 是她造成了江寒栖的死,是她轻信那场毫无根据的梦疏远他,落了单,给了阿九下手的机会,全是、全是她的错! 洛雪烟语无伦次地向江寒栖道歉:“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对不起……”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江寒栖死了,什么也听不到。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红线退了回去,藏在树后面的万重山走出,依旧是一身儒雅扮相,青衣纤尘不染,开口却是一肚子火:“你杀了我的孩子,还破坏我的幸福。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重新放出一批红线,之前在缚魂索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红褐色细线这次却和缚魂索打了个平手。两种红线交错在一起厮杀,不分上下。他癫狂地喊道:“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洛雪烟。毁掉。幸福。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3节 “该死的人是你!谁稀罕管你幸不幸福!”洛雪烟转头瞪着万重山,直觉告诉她,壳子里套的是阿九的意识。她带着哭腔,咬牙咒道,“你不是说我会毁掉你的幸福吗?行,那我祝你跟万重山永生永世不得圆满!” “果然是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他面目狰狞,操纵红线切断缚魂索,满地都是血红断线。缚魂索越来越少,突然,一条红褐色的线突破拦截,直朝洛雪烟面门而去。 洛雪烟看着那条红褐色的线,心无波澜。她早就应该在那场车祸中死去,穿书不过是上天垂怜,得续数月的寿命。她知足,但有遗憾。她连累了江寒栖,欠他一条命,可惜这辈子是没机会还了。 沾了鲜血的手紧握成拳,洛雪烟盯着逐渐逼近的红线,静候死亡来临。 突然,黑雾裹住红线,像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疯狂吞噬。不消片刻,红线消失殆尽,黑雾带着浓浓的杀气,直奔万重山而去,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万重山陡然变了脸色,慌乱逃往草丛。 不远处的尸体被暗红色的液体层层包住,升至半空,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暗红洗尽,银发少年缓缓抬起眼皮,杀意在血红的眸子中翻涌不息,眉间血莲艳丽欲滴。他抬起手,用看死人的眼神俯视奔逃的身影,冷冷道: “找死。” 黑雾过境,皮肉皆无,只余森森白骨轰然倒地。 江寒栖落到地上,见洛雪烟跌坐在地,想过去扶她,却在看到她脸上的惊诧时止住步子。他敛了妖气,垂下眼帘挡住投来的目光。他当着洛雪烟的面现出可怖的原形,用无生的妖力杀了人,她不害怕才怪。 江寒栖不愿看洛雪烟的眼神,走向万重山的尸体,默默把给她适应的时间延长到一个月。他想,只要时间够长,洛雪烟总能克服对他的恐惧,他们来日方长。走出去没几步,他若有所感地转过身,被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 “江寒栖呜呜呜,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我……我以为你死了,你没事就好呜呜呜你没事就好。” 江寒栖惊愕地站在原地。 洛雪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她抱得是那样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紧到甚至有些让他呼吸困难。暖意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感觉怀里好像拥着一朵晒了好长时间太阳的云,温软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不想我死?”江寒栖整个人都是懵的。洛雪烟被夺舍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怎么会为痛恨的人活着感到庆幸呢? 哭声不减,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 “你不是恨我吗?”江寒栖糊涂了,他看不透洛雪烟在想什么。 洛雪烟哭得一抽一抽的:“没、没有,没有恨你。” 江寒栖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躲我?” “……我、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要、要杀我,我、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江寒栖没想到洛雪烟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就认定他想杀她,还为此生出隔阂,弄得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几个晚上彻夜未眠。 “就因为一个梦就觉得我要杀你?!你是——” 江寒栖着实是气笑了。他若真想她死还会给她血符教她自保吗?愤怒顶着各种难听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他吸了口气,吐出来的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笨蛋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味。 洛雪烟哭得更厉害了:“我、我是笨蛋。呜呜呜,对不起江寒栖,对不起……” 江寒栖的气一下消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下,虚环着洛雪烟,想起复活时看到的惊悚一幕,又问:“刚刚不是叫你跑了吗?为什么不跑?” 假如他复活得再晚一点,洛雪烟就没命了。 洛雪烟心有余悸:“我、我以为你死了……” 江寒栖说道:“我死不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 洛雪烟没应声,只是在那里啜泣。 “听到了吗?”江寒栖又问了一遍,看到她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他是无生,死了可以再复活,但洛雪烟只有一条命,死了就真的没了。 江寒栖等了会儿,见洛雪烟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渐渐焦躁起来。 他跟江羡年逢场作戏,演的是好哥哥的角色,学着其他兄长疼妹妹的方式对她施以假意,以讨她的欢心。可洛雪烟不同。他在她面前从未掩藏过恶劣的本性,也没想过她的喜欢,他没办法把对江羡年演戏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江寒栖想了又想,拍拍洛雪烟的背,生硬地憋出来一句:“别哭了,哭得头疼。” 怀里的人立马噤声,身体却一顿一顿地抽嗒。 江寒栖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去看看那具尸骨。” 洛雪烟抹去眼泪,江寒栖试着牵她的手,没被甩开,他轻轻施力,握得更近了些,拉着她走向万重山的骸骨。 银白色的马尾在余光中一晃一晃的,洛雪烟抬眼打量江寒栖的真身形态。 血肉没,万骨枯,一抔黃土降无生。诞生于死气的恶妖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银发如骨白,红瞳似血艳。白骨红血织出浴血而出的地狱修罗画卷,一展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洛雪烟无比庆幸,还好江寒栖是不死不灭的无生,他还活着。 江寒栖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想起来什么,放开手,问道:“你是不是能说话了?” 洛雪烟才反应过来自己能说话的事:“还真是。” 江寒栖随口道:“被吓的?” 洛雪烟一阵语塞,她感觉还是被江寒栖追杀更恐怖,万重山的压迫感没他厉害。 洛雪烟迟迟不语,江寒栖以为她真的被吓到了,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说到:“尸骨我看就行,你转过身去。” “没事,就一堆骨头,我不怕那些。”洛雪烟跨了一大步走到江寒栖身旁,拉着他的袖子,满不在乎地拽着他往万重山的方向走去。她好奇万重山的底细,想知道阿九一家为何会加害她。 江寒栖看了看洛雪烟,挣开手,反手握了上去,温暖的手张开了些,插入他的指缝,两只手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 万重山的骨架上密密麻麻地缠满了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蹲下身,捻起一条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傀儡线。” 洛雪烟蹙眉道:“他是人是妖?” “人,有人给他下了傀儡线,”江寒栖又看了眼胸骨处密密麻麻的红线,面露厌恶,突然明白身上的杀人禁制为何没被触发,“不过傀儡线遍布全身,他就算活着也不能算作人了。” 洛雪烟沉思片刻,喃喃道:“是阿九干的?” 江寒栖接话道:“阿九?那个织娘?” 洛雪烟不记得江寒栖见过阿九,讶异道:“你认识她?” 江寒栖解释道:“她来找点翠那天,我就在楼上,有点印象。她走之前是不是从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洛雪烟惊叹:“这你也知道?” 江寒栖嗯了声,别开脸,装模作样地捡起条傀儡线翻看。他那天之所以在楼上,是因为想暗中观察洛雪烟的言行,等日后投其所好,但这话可不兴说出去。 洛雪烟说道:“她的铜钱掉到地上,我捡起来还了回去。” 江寒栖又问:“你跟她有仇吗?” 洛雪烟笃定道:“没有,我就跟她见过两面。会不会是想抓我来要挟你们三个?我没仇家。” 洛雪烟穿书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身的记忆翻了一遍,确认新身体没给她留下什么烂摊子要处理。 原身的经历平平无奇。她在深海里的一个大蚌壳里化形,游到岸上,被渔民当成落难的渔女,靠着他们的接济度过了最初的时光。了解人类的相处方式后,她想看其他地方的风景,攒了些钱踏上旅途,一路兜兜转转,最终定居在太守府。 无背景,无使命,无仇家。 原主的“三无”深得洛雪烟的心,阿九不可能是原身结下的仇。 洛雪烟忽然想起万重山说过的话,他说她会毁掉她的幸福,恍然意识到他就是冲着她来的,又道:“不对不对,她好像就是冲着我来的,但我跟她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杀我做什么……我们找她对峙吧。” 江寒栖却道:“她死了。” 洛雪烟震惊:“死了?” “你看骨头,”江寒栖拨开红线,圈了下骨头上的红印,“傀儡线入骨,说明操纵者与傀儡共命,傀儡完全为他而生,顺从他的意志行动。但反过来,傀儡死,他也活不成。” 洛雪烟问道:“那个孩子也是傀儡吗?” “过去看看。” 黑雾蚀去血肉,白骨露出,和万重山不同,红褐色的线并没有遍步虎子的身体,只是零散地分布在四肢上。江寒栖翻了下骨架,说道:“还没完全成为傀儡。” 难怪总是一副痴呆模样。 洛雪烟转念想起自己被拖到树林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紧张道:“我身体里不会也有傀儡线吧?” 江寒栖应道:“傀儡线没那么容易入体,要让傀儡吃下才行。你那个时候应该只是被他放出的傀儡线暂时操控了。” “吃下?!”洛雪烟目测虎子身上的红线长度,惊异地又问了一遍,“这些都是他自己吃进去的?” “对。” 洛雪烟感到一阵恶寒。 对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下手。不对,万重山说不定根本不是她的丈夫…… 她随即想起如灰鼠般的妇人仰着头,抻着脖子痴迷地看着风流倜傥的男人的画面,眉头紧锁。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寒栖正在复盘线索,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呜咽一声,没蹲稳,直接跪到地上。他捂着心口蜷缩在一起,疼到气都喘不顺,抖着手摸到匕首,准备捅一刀放血,未曾想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鲛歌响起,迅速镇下无生的妖性。 满头银发一寸寸变回黑色,江寒栖虚脱地伏在洛雪烟的肩头,松开了放在匕首上的手。 良久,歌声微弱下去。洛雪烟晕乎乎地叫道:“江寒栖。” “嗯。” 洛雪烟眼睛快合上了:“对不起。” 漫长的沉默终结在昏迷前的瞬间。 “下不为例。” 昏迷时,洛雪烟梦到了那场梦的后半段。 洛雪烟从死在岸边的少女体内挣脱出来,视角一转,以一种微妙的第三人视角看到了死相凄惨的自己。尸身上的线是红褐色的,而千咒生出的缚魂索延至另一个方向,她顺着缚魂索看去,发现缚魂索缠在倒下的万重山身上。 原来梦里的她也不是江寒栖杀的。 江寒栖盯着河里的尸体看了会儿,目光在浮在水上的鱼尾上来回打转,蹲下身,合上睁得大大的无神双目,转身离去。当然,他这样没心肺的恶妖并不会产生常人的怜悯,帮没见过的妖瞑目不过是觉得那条鱼尾合眼缘。 怀抱里的人不安分地动了下身子。 江寒栖低头看了眼洛雪烟的睡颜,又看了看桥上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忽然感觉心情很好。月色如水,晚风温柔,流萤四散,她在他怀里安睡。 “好梦。” 奔流不息的河流卷着缱绻缠绵的低语抵达怀中人的梦乡。 梦中,洛雪烟停下脚步,看了眼潺潺流水,尔后追上江寒栖,随他一同走过了月朋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4节 第40章 番外 血爱 “娘,爹去哪儿了…… “娘,爹去哪儿了?” “他去给客人画美人扇了。” “那爹爹明天会回来吗?我想爹爹了。” “会的。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学堂。” “爹爹真的回来吗?” “快睡,时候不早了。” 带上房门,阿九走下楼,一改哄孩子时的温柔神情,哀伤爬上眉梢,压得眉眼耷拉下去,成了一副令人不适的苦相。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楼下,心里的那块空缺被扯得更大了些,寒意灌进心窝,冻得她魂冰魄凉。手不自觉抓紧了扶手,却又因为木头的凉意猛地松开,留下一道充血的红印。 阿九心情沉重地走到织机边上,那上面架着一块未织完的布。 布是摘星楼里颇负盛名的绮华娘子订的。按照约定,她后天就要将布交给绮华。没织的布剩得不多,只要她想,一个晚上就能织完。 阿九在织机前坐下,摸了摸那块布,失魂落魄地看着烛台发呆。 可她织不下去。一碰织机,她的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万重山笑意盈盈地搂着绮华走进摘星楼的画面。 是的,她的夫君,移情别恋了。 阿九没有感到愤怒,只是心里堵得慌。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万重山,也不奢求他能全心全意地爱她,只想和他做一对平平淡淡的夫妻。 她和万重山不是因为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妻的,准确来说,万重山算是“被迫”迎娶她的。 彼时闹饥荒,万重山挨家挨户讨吃食。那时一个馒头千金不换,哪有人愿意施舍他口吃的?他从村头走到村尾,没要到一口吃食,晕在她家门口。 她的娘亲好心,将万重山带回家,给了口吃的,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万重山醒后感激不尽,又是磕头又是谢恩。 阿九的爹正愁阿九老大小一姑娘嫁不出去,见万重山模样俊俏,灵机一动,问他是否愿意娶阿九。若愿意,他家就为他多添一双筷子;若不愿,那就另寻出路。 能吃上饭对一个饱受饥荒之苦的穷酸人来说太有诱惑力了。万重山想了一夜,答应了下来。 嫁不出去的丑姑娘就这样有了夫君。 后来阿九的父母相继离世,万重山想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闯闯。阿九便随他一起到了蕴灵镇,靠织布的手艺站稳了脚跟。万重山则拜一个丹青师为师,随他学画美人扇。他很快就将丹青师的技艺学了个七七八八,开始自己接活画美人扇。 两个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后来还有了孩子。 阿九以为他们一家三口能永远幸福下去的,直到她撞破了万重山和绮华厮混在一起。 她早该察觉的。阿九想。 万重山在三个月前就时时夜不归宿。他说是客人要求他上门画美人扇,可她在替他洗衣服的时候看到过好几次口脂的印子。 阿九渐感压抑,甚至到了有些喘不上气的地步。她熄灭蜡烛,提着灯笼离开家。她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只是不想再在镇子里呆下去了。 阿九走过月朋桥,想起刚来蕴灵镇时跟万重山走过桥的光景,愈发难过。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但现在走在桥上的只有她一个人。 阿九站在岸边,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终是憋不住泪水,失声痛哭起来。她这样不堪的人是留不住万重山的。 “需要手帕吗?” 耳畔传来温和男声,清荡荡的,像是流水击石。 阿九本能地遮住脸,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不敢去看旁边的人。 一方手帕递了上来。 阿九怯生生地看过去,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 月华流照其面,他眼似双星,朱唇点红,喜相含笑,貌若佛子,左耳坠着一只白玉雕成的狐狸耳坠。蹲坐的狐狸栩栩如生,耳尖和底部透着浅浅的红。 “你看起来很难过。介意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阿九看着那双饱含悲悯的眼,一下子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攒在心底的苦闷与无助在温柔的鼓励里冲破伦理的束缚,她语无伦次地跟男子讲了“家丑”。从与万重山相识到发现他负心背叛,她想到哪说到哪,哭了说,说了哭,心在话语中一次又一次破碎,裂成一片一片的碎块。 她在讲述中渐渐认清了自我——她是个骗子,对自己撒过很多很多谎的骗子。 早在绮华之前,万重山曾经与其他女人有染。有次她看见他们两抱在一起,万重山解释说是那个女人没站稳,他不过是出于好心扶了一把。 他那么说,她就那么信了。 其实相信撞破的谎言很简单。眼睛一闭,回想谎言,一遍又一遍地否定自己的想法,再睁眼,谎言就成了现实。 在和万重山生活的光阴里,阿九将这个方法用得炉火纯青。 男子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爱你夫君吗?” 阿九愣了下,重重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明天此时再来此地一趟,我有东西给你。” 第二天,万重山仍未归家,阿九如约到了河边。男子背对着她站在岸边。 阿九才发现白玉狐狸身后有许多尾巴,乍一看像一朵高洁的白莲,尖上淋了点血。 “你来了,这个给你。”男子转过身,冲阿九笑了笑,拿出一捆红绳。 “这是?”阿九接过红绳,翻来覆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她捻了捻红绳,比棉麻韧,比金属软,摸不出材质。 “可以让你夫君爱上你的东西。”男子笑弯一双眼,像极了慈眉善目的佛。 阿九不解:“这红线怎么用?” “以你的血滋养,使其浸透爱意,然后……” 河水清澈,皎皎白衣倒映其中,吞月纳星。佛子的笑语与风缠在一起,狐狸尾巴轻轻晃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晚风吹散话语,携着声音拂过水面,将那些字词抛进河中,留得一身轻快向远方吹去。 阿九捧着红线立在河边,望着男子上了桥,身形渐渐虚幻。她攥紧红线,疾步朝家里走去。 碗里盛着血,血里泡着线。 阿九将稍大一点的碗倒扣过来,盖在那只碗上,将两只碗推到其他瓶罐之后。她手拿一根红褐色的线,打开木盖,将线扔了进去。线接触到锅里的鲈鱼立刻消失不见。 阿九把鱼装出锅,端着盘子走到饭桌旁,朝楼上喊了一声:“重山,该吃饭了。” “好香。今天中午做了什么菜?”万重山从楼上走下,被鲈鱼香得猛吸一口气,顿时口齿生津,食欲大开。 “你最爱吃的鲈鱼。” 阿九盯着万重山一口一口吃下鱼肉,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她的爱意悉数吞下。 “今晚还去给别人画美人扇吗?”阿九将鲈鱼肚子上最肥美的那块肉夹到万重山碗里。 “画什么美人扇,”万重山吃掉鱼肉,摸了摸儿子圆滚滚的小脑袋,朝他笑了笑,“晚上留在家里陪你和虎子。” “好。”阿九欣慰地笑了出来。 果然,只有吃下她的爱,他才会感同身受,反过来爱她。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虎子摸黑潜入灶台,想找被娘亲藏起来的糖吃。他看到阿九把糖藏在罐子里,放到了灶台放调料的地方。 虎子摸到一个倒扣的碗,大为欣喜,美滋滋打开碗,往里面一掏,抓出一把湿漉漉的线。 线?虎子抓着那把线走到屋外,借着月光,他看到满手红色。线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红色的液体,他靠近闻了闻,闻到一股怪异的腥臭味。 “虎子。” 听到阿九的声音,虎子下意识一抖,将手背到身后。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把手伸出来,听话。” 虎子看着阿九的笑,心里一阵发毛,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听话。” 阿九步步逼近。 “听话。” 虎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把手里的东西给我!” 阿九怒吼,脸扭曲在一起,没有人样。 虎子撞到一堵肉墙,抬头一看,看到了万重山的脸。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无光的眼珠一转不转。 万重山一把夺过红绳,掰开虎子的下巴,塞进了他的嘴里…… 又是一个有着清风朗月的夜晚,阿九走下月朋桥,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男子。 “你现在很幸福。”男子笑道,一如他们初见的那晚。 “感恩活佛护佑加持。”阿九面朝他,磕头跪拜。在阿九心里,男子就是佛的化身。他是来世间渡她的活佛,救了她余生的幸福。 “我要离开蕴灵镇了,在此之前,有件事我要嘱咐你。” “活佛请讲。”阿九伏在地上虔诚地仰望着男子。 “我算了一卦,你的姻缘之后还有一劫。这枚铜钱你收好。” 阿九毕恭毕敬地伸出双手接下带血的铜钱。 “你将这枚铜钱戴在脖子上。日后第一个捡到这枚铜钱的人会毁掉你的姻缘。” “有破解之法吗?” “有。若那人出现的话,你就杀了他。” 佛子耳垂上的红色狐狸耳坠晃了晃,像是在随声附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5节 第四卷 山鬼怨 第41章 白云村 序 红袖…… 序 红袖之下,青筋凸起的大手不安地抓紧嫁衣。 锣鼓声像是要吹尽天下喜庆一般热闹,男子死死盯着红盖头下露出的一小片光景——百子百福的花样,一颗心随着花轿乱晃。红盖头将世界遮成一片血红,边上的流苏纠缠在一起,挤来碰去。 半月前他围观街上的迎亲队伍觉得洞房花烛真乃人生一大美事,然而此时此刻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当时花轿从眼前过,他想的只有新郎抱得美娇娘的喜;如今当了轿中人,他才知那其中的美娇娘眼前所见之物有多怖。放眼望去全是红,像被血浸过一样。 因为饥饿,胃部的灼烧感强烈到无法忍受,男子弓起身,想要用手捂着。可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只好用力吸气收肚子。他一大早就被拖起来穿嫁衣、戴凤冠、梳妆抹粉,连水都没喝上就被塞进了花轿。 男子被头上的凤冠压得抬不起头,一弓身,凤冠失了平衡,直直拖着脑袋往下坠,险些让他一头栽在那儿。 花轿突然停了,男子的心跳也跟着断了片刻。 “山鬼娶亲——” 尖细诡异的声音搭配古怪的腔调将尾音迤得老长,唢呐声响彻天际。 有光透进轿中。 “有请新郎下轿——” 只见一只覆着稀疏黑色毛发的手探了进去。 这到底是成亲还是上黄泉? 男子离开花轿,跨过火盆,被强压着拜了堂,送进了洞房。盖头挑开,他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 山鬼、山鬼竟然是…… 嫁衣红上加红,洞房外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大喜之日,岂能哭丧着脸? 张开的嘴被合上,挑起了嘴角,塑成一抹欢笑。 第三碗鸡丝面见底。 洛雪烟向对面的人递了个眼神,咳嗽一声,然后故意埋头在碗里的汤水里挑挑拣拣。 “来碗阳春面。” “好嘞,马上来。”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来到桌边,说道:“客官您的阳春面好了。” 他见洛雪烟碗里就剩了汤水,正要往她跟前放,却见她指了指同桌的少年,头也不抬地说道:“他点的。” “好的好的。” 店小二离开后,洛雪烟把碗摞到对面那一叠空碗最上面,捏着碗沿将那碗阳春面拖到了跟前。 江寒栖看了看手边的一摞碗,嘲笑道:“多此一举。” 洛雪烟冷哼一声,挑开面,夹了一口送进嘴里,看向江寒栖,问道:“吃阳春面吗?” 装着鸡丝面的碗碰到她的碗边,发出一声短促的清脆响声。 洛雪烟挑了一大筷子面放到里面,刚准备再挑一筷子,那只碗就被拉了回去:“够了。” 洛雪烟闻言撤回碗,摸了摸只能感到一丁点饱腹感的胃,含泪对付起第四碗面,郁闷地想,胡吃海塞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渡过阿九那一劫后,洛雪烟突然就能开口说话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好到离谱的胃口。 先前装一碗饭都费劲的胃一下成了个无底洞,上顿没吃多久就叫嚷着要吃下顿。抛去赶路的时间,她的嘴就没停过,不是在吃就是在找吃的路上,一时不吃就饿得慌。 她吃,她惶恐,可其他人甚是欣慰。 江羡年说她大病痊愈,能吃是好事;今安在觉得是她风寒严重,亏损得厉害,胃口好也是应该的;至于江寒栖,那就更过分了,不仅不劝阻还给她加餐。 江寒栖因暴死被迫恢复无生真身,体内妖气不稳,时时和莲心针相冲,需要她唱鲛歌压制妖性。他来找她的时候从不空手,昨晚拎的是一只烤鸡。 她跟江寒栖据理力争晚上暴食的坏处,他敷衍地应了两声,手上没闲着,解开油纸包,把烤鸡推到她跟前。 她愤愤地敲了两下桌子,谴责道:“江寒栖!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江寒栖说着,拽下一只鸡腿举到她嘴边,“尝尝。” 烤鸡太香了,她没忍住。 洛雪烟本来担心这么暴食身体会受不住,可精力一天比一天充沛。阿九的劫如同一个转折点,她觉得自己在那儿之后好像获得了重生。 江寒栖见洛雪烟放下筷子,问道:“还想吃什么?” “我饱了。” “鲜肉馄饨也是这家的招牌。” “江寒栖,我真饱了。” 江寒栖仍是盯着她看。 洛雪烟一本正经道:“真吃不下了,骗你是狗。” 来收碗的店小二看看离去的两人,又看了看桌上高高摞起的碗,好奇数了数,一共六个空碗。他讶异地往街上看去,只见两个远去的背影,一个身长如玉,一个纤细窈窕,转眼间混入人群无影无踪。 店小二想了想坐在那儿的少年的出众相貌,一边感叹人不可貌相一边收掉了桌上的碗。 丰泽城最大的千机阁内,交接悬赏的除妖师进进出出。 负责提供情报的阁人在封管情报的百闻间和接待处来回走动。人人走路带风,算盘声、低语声、翻页声乱糟糟地混在一起,处处都透着紧张的急切。 “有劳,我想调下怀梦山山鬼的情报。” 江羡年说话的声音不大,周围陷入了却诡异的片刻寂静。附近的除妖师纷纷看向她,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压低了不少。 江羡年听到他们在谈论她。她跟阁人交代完,走向离的最近的一个男除妖师,直截了当问道:“有事?” 那名除妖师被问的一愣,矢口否认,打哈哈意图搪塞过去。 “有话直说。”江羡年直视那人的眼,抓住了躲闪的眼神。 “姑娘误会了,我真没在说您。”那人被看得心虚,对一个看起来明显比他年少的少女都用上了敬语。他见江羡年还是没翻篇的意思,迫不得已又开了口,“方才听到姑娘要调山鬼的情报……” “是,有什么问题吗?” 除妖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小道士,又问:“小道长可是跟姑娘一道的?” 今安在点点头。 “我劝两位最好不要接山鬼的悬赏。” “为何?”江羡年皱起眉。山鬼,又是山鬼。 “听说接下这个悬赏的除妖师都有去无回。女除妖师相比之下还算幸运,能留个全尸;男除妖师就……” 他看向今安在,默了默,继续说道:“成为山鬼的新郎,行踪不明。” 江羡年跟那名除妖师交谈了会儿,看到接待她的阁人端着托盘走来:“怀梦山山鬼情报,请姑娘收好。” 托盘举起,里面放着一封漆红小笺,封面用鎏金笔墨写有”山鬼”两字。 竟是红笺鎏金墨。 江羡年面色凝重地接过红笺。 记录妖物情报的笺纸颜色按照处理妖物的难易程度从低到高分为白、绿、蓝、黄、红。红笺以鎏金笔墨书写,意在警醒接悬赏的除妖师:富贵险中求,量力而行。至于是泼天富贵还是白白送命就要看各自本事了。 江羡年出门历练以来接的大多数悬赏都是蓝笺记载,偶尔冒出几个黄笺,处理起来就没那么顺利,往往一波三折,不乏凶险。山鬼用的却是红笺。 江羡年飞快浏览纸上的情报。 三个月前,一户人家报案声称十五岁的儿子失踪,此后又陆陆续续发生了几起男子失踪案。官府着手调查,发现线索指向怀梦山的一个叫做白云村的一个诡异村庄。 村庄从几年前起就彻底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与外界往来的记录。官府派人到村子一探究竟,但派去的人无人生还。这才有了千机阁介入设立悬赏。 起初无人知晓白云村的妖物为何,直到一女除妖师逃出来在咽气前念叨“山鬼娶亲”才冠之以山鬼之名。 今安在记下红笺上情报的关键点,将红笺还给阁人时,看到托盘里还有一折白纸。他拿起白纸,一边展开一边问道:“这上面也是情报吗?” “严格来说,这张白纸不算情报,”阁人沉默片刻,沉声道,“这是死在山鬼手里的除妖师名单。” 阁人说完,今安在恰好彻底展开白纸。一折纸,共七页,正反都记满了名字。数不清的人名挤在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像爬满了蚁虫,一个名字就是一条人命。他忽然觉得手中薄纸有千钧重。 两人从千机阁里出来时,天阴了下来。乌云渐拢,白日不现,射到地上的光似蒙上了一层灰,暗淡不刺眼,给万物打上了一层萎靡的灰光。 今安在问道:“还在想山鬼的事吗?” 江羡年应道:“我在想山鬼有没有可能跟封印异动有关。” 从蕴灵镇启程的前一天,江家人给江羡年传信,说是代表柳城封印地的灵灯有异,让她速去查看具体情况。她赶到封印地,发现封印已经被加固过一次,但碎片很不安分,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一般。 经调查,柳城频发男子失踪案,谣传说是怀梦山上的妖物所为,而怀梦山离碎片封印地极近。 于是他们才去千机阁调阅有关山鬼的情报。 “妖王……”今安在摩挲食指上的水戒。 老道士经历过封印妖王的时期,却极少提起。他似乎对妖王很忌惮,嘱咐他日后下山除妖若是遇到妖王残孽就格杀勿论,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怀梦山,白云村,山鬼娶亲和妖王碎片……这其中到底有何联系? 今安在正思索着,听到不远处传来招呼。他回神望去,看到江寒栖和洛雪烟迎面走来。 “我们打听到白云村的入口了。” 第42章 进村 木筷重重打在粗糙的手……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6节 木筷重重打在粗糙的手背上,吃痛的吸气声响起,拿筷子的手缩了回去。 “这是给你哥吃的,你动什么筷子!”中年妇女横眉冷对,凶狠地瞪了眼低头不语的女孩,还是不解气,逮着又骂了几句。 年轻男子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在母亲的咒骂声中夹走盆里的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吃着吃着,他长叹一声,放下了筷子。 面对儿子,刘巧娥随即换上了和颜悦色的神情,关心道:“根顺,怎么不吃了?” “娘,我脑子一直在想着山鬼的事,吃不下。” 此话一出,刘巧娥也没了笑意,跟着把筷子一放,嘴一瘪,捂脸哭起来。她哭的时候嘴也不停,又是叹自己命苦早早死了男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拉扯孩子长大;又是怨老天不开眼,让唯一的独苗被山鬼看上。 “根顺,要不咱逃吧?逃出白云村,逃的远远的。娘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当山鬼的新郎啊。” “娘,”杨根顺又是一叹,“你忘了大有的下场吗?逃不掉的。” 一个月前,住在他家旁边的刘大有被山鬼选中,一家三口仓皇出逃,隔日便成了摆在家门口的三具尸体。父亲和儿子被剁成肉块,只有母亲留有全尸,怎一个惨字了得。 杨小禾见母亲和哥哥都愁眉苦脸,没心思注意她,偷偷朝那盆鸡肉伸出了筷子。 “死丫头,你哥后天就要被山鬼抓走了,你怎么有心情吃的?没心没肺的冷血玩意儿!山鬼怎么就不抓你?怎么不把你抓去!” 杨小禾麻木地听着母亲的谩骂,缩回手,看了眼手背上的红印,心想晚些肯定会肿。她看看放在杨根顺眼皮子底下的那盆鸡肉,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继续闷头吃碗里的寡水菜粥。 今年村子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紧着那点存粮过日子。人都快吃不上饭了,更何况牲畜? 刘巧娥处理掉其他牲口,只留了一只可以下蛋的母鸡。白云村闭塞,外面鲜有人进,里面的人也很少出去,想吃什么只能靠自己种养。她想留只母鸡至少每天还能收个鸡蛋当荤菜。 若非儿子要被抓去做山鬼新郎,她是断不忍心杀了那只母鸡的。 杨小禾一口一口吃掉少到几乎可以掰着手指头数过来的米粒。她吃完还要去做农活。杨根顺被山鬼下了聘书后,家里的农活全落到她一个人身上。 “村子来人了!快去看快去看!” 这句话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头,霎时激起千层浪。 刘巧娥噤了声,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走出了家门。 如血残阳淋在村舍的屋顶,流下晕开的血水。背光而立的村民的脸隐在漆黑阴影里,像是被墨汁刻意涂黑一般,掩住骇人的神情,只有两道阴测测的目光从黑洞似的眼睛中射出,投到村口的四人身上。 江寒栖本能地握上挂在腰带上的千咒,警惕起来。村民的目光不怀好意。恶妖凶险,但人坏起来也不会比妖善到哪去。 腕上的缚魂索突然紧了紧。洛雪烟回过头,看了看江寒栖的脸,视线下移,看到紧抓千咒的手,心想假如这人是一只猫的话此时肯定完全炸毛了。 她对他比了个口型:【放、轻、松。】 江寒栖的情绪波动会影响无生的妖性。他若平静,无生妖性和莲心针的压制可以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但若他情绪有起伏,无生妖性会随之变强,莲心针的压制也会更加厉害。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拿开了手。 洛雪烟转头望向村子,复盘起怀梦山这个本的剧情。 山鬼娶亲,锣鼓满山,大悲无喜。 原著中三人到怀梦山调查山鬼之事,江寒栖和今安在阴差阳错上了山鬼的花轿,做了嫁给山鬼的新郎。山鬼在酒里下了药,两人喝完后灵力尽失。后面就是江羡年和他们两个漫山遍野大逃亡,差点命丧山鬼之手。 整个副本相当凶险。今安在变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江寒栖虽为无生,却没办法明目张胆使用妖力;唯一能打的只有江羡年。然而三个人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山鬼,还有受其驱使的各种精怪。 她一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无论如何也要做的事,一件和江寒栖有关的事——在幕后主使取走妖王碎片之前找到它。 副本结局山鬼坠崖而亡,反派赶在主角团下崖探查前剖开其心拿走了供养其中的妖王碎片。一半碎片便可筑出妖王半心,他造出妖王半心后就盯上了江寒栖,寻得噬魂箭,杀之夺身。 洛雪烟不知道噬魂箭在何处,只知道主线里涉及妖王碎片的几个本。她想改变碎片被反派拿走的剧情,打乱主线走向,让江寒栖避开在冬至惨死的命运。她心匪石,做不到看着为自己死过一次的无生走上绝路却无动于衷。 不过这些村民怎么那么奇怪? 洛雪烟接触到村民的目光,感觉像是虫子爬到了身上。就眼前看到的景象来说,她没法将“质朴”一词用到怀梦山的村民身上。她问道:“里面有妖吗?” “我没感觉到妖气。”江羡年用灵力探了好几次,村子里全是人,没有妖。 “我也没有,里面应该都是人……”今安在没说出来后半截话:可他莫名觉得里面应该有妖的,然而他探了又探就是捕捉不到一丝妖气。 江寒栖冷眼看着那些打量他们的村民。皮囊是人无疑,但内里包着的那颗心有多肮脏就说不准了。 一行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装作误入村子的过路人调查。他们走进村子,那些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的步伐移动。无数道目光织成一张大网,悬在他们头上,欲坠不坠。 村头第一户人家大门紧闭。 江寒栖叩了叩门环,不多时门打开了一半,门后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五官青涩,但透着一种憔悴,加上眼底里透出的沧桑,既像少女又像妇女。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躲在她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望着门口的陌生人。 江寒栖换上温和的笑,问道:“我们在山里迷路了,请问可以投宿一晚吗?” 女人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今安在,欲言又止:“可以是可以……” 江寒栖紧接着抛上一句:“现在天色已晚,山路又崎岖……” 女人仰头看了看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将四个人迎进了院子,带上门,领他们走向屋子,问道:“几位怎么会来怀梦山?” “我们要翻过怀梦山去江阴探亲,没想到山路那么难走,在山里迷路了。”江羡年扔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故作懊恼地叹了口气。 女人附和道:“怀梦山确实容易迷路。” 洛雪烟走在最后,观察着院子的摆设。地面打扫得很干净,东西少得可怜,院落空荡荡的,有些寒酸。她又看向走在前面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女人跛脚,走起来一瘸一拐,牵着她手的小姑娘穿着厚厚的衣服,像只胖乎乎的小鸟,时不时回头偷看他们。 家里就两个人?洛雪烟感到奇怪。她没看到女人的丈夫。 “素素娘,”中气十足的声音绊住了几人的脚步,“家里来人了?”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眼露精光的妇女推门而入。她面上和女人说话,黏腻腻的目光却时不时往两个少年身上贴。 女人接上话:“是途径此地的过路人,住一晚就走。” “哦,”刘巧娥拖长声音,眼睛一扫,将四个人打量了个遍,“这么多人你家能住下吗?” “这……”女人犯了难,她家只能腾出两个像样的地方供人睡觉。 刘巧娥顺水推舟发出邀约:“几位要不来我家吧。我家正好能收拾出四张床。” 女人对上刘巧娥的视线,抓紧女儿的手,犹豫片刻,说道:“几位要不就去巧娥姐家吧。我家太小了,怕是容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好。”江羡年看出刘巧娥心思不纯,随口答应下来。 他们来就是要调查怪异的,不怕有事,就怕无事发生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既然刘巧娥蠢蠢欲动,那她就给她个机会,看看她到底能作出什么妖。 听到应答,洛雪烟心头为之一颤。 剧情变了! 原书里三人没换地方,在女人家里将就了一晚。由此引出了江寒栖不愿和今安在睡在一张床上,在江羡年的屋外守了一夜的后续。 所以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搅乱剧情吗? 洛雪烟本来还忧虑靠自己一个路人甲的微薄之力难以撼动剧情,但她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也许给江寒栖改命没她想象的那么难。 江寒栖注意到洛雪烟的笑意从女人家离开就没消失过。他放慢脚步和她并肩,压低声音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好看。” “……” 江寒栖偶尔会觉得洛雪烟还是不长嘴为好。 第43章 探查 杨小禾正在狼吞虎咽地…… 杨小禾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鸡肉,听到交谈声,朝外面看了眼,吐出骨头,扔进了上衣口袋。她拨了拨盆里的鸡块,盖住了那处明显的缺处,又用袖子使劲抹了抹嘴,端起碗装作喝最后一口的菜粥。 说话声进到屋里。 杨小禾心虚地站起身,看到杨巧娥带回来四个人,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便先发制人问道:“娘,这些人是?” “过路的,今天在咱们家留宿一晚,”刘巧娥笑得合不拢嘴,连带着看杨小禾也顺眼了不少,“小禾,你去收拾下西屋,倒个地方给他们睡觉。” 杨小禾应承下来,匆匆逃离餐桌,心想等会得找机会要把口袋里的鸡骨头偷偷埋了。 洛雪烟看了看杨小禾单薄的背影,又看向和杨巧娥一起招呼他们的刘根顺。他虽不胖,但和杨小禾的身形比起来明显更为健壮。 重男轻女? 她的视线落到那些还没吃完的饭上,碗里只能看到漂着零星菜叶的寡水,如此一来倒衬得那盆鸡成了桌上难得的珍馐,可盆不在桌子正中,而是偏向杨小禾座位的对面。 “你好像对我很感兴趣?” 洛雪烟一愣,望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江寒栖。只见他面上带笑,大大方方地迎上刘根顺的视线。 杨根顺被抓个正着,慌张地低头摆手,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我只是……” “是什么?”江寒栖笑意不减,藏在笑里的刀渐渐露出来,刀尖对着杨根顺。 “根顺他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公子模样生得太好了,所以才忍不住盯着看,”刘巧娥伸手怼了杨根顺一下,故作严厉,“还不快向公子道歉。” 杨根顺依言照做。 江寒栖凤眸一扫,看向杨巧娥:“哦?那大娘盯着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刘巧娥被他的直白问得一噎,讪讪地打了个圆场。后来娘两再没敢直视江寒栖。 洛雪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江寒栖在整人这方面从没让人失望过,笑容一挂,刀隐话中,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脸面挑得一干二净,偏偏他的言行举止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对面有苦也说不出。 刘巧娥打发杨根顺去烧水,招呼四人坐下,说是再去做点饭,让他们稍等片刻。 洛雪烟笑着婉拒:“我们自己带了吃的,就不麻烦大娘了。” 上山前,江寒栖和江羡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给她准备了装着一堆吃的储物袋,再加上四个人共同的口粮,她感觉他们自备的饭足够在深山里荒野求生一个月。 不过看白云村村民的样子,他们备饭确实是明智之举。 刘巧娥做饭,她还不敢吃呢。她看江寒栖和今安在的眼神太过露骨,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两个人吃进肚子一般,连骨头都不吐,演技拙劣得要命。 刘巧娥不死心:“那你把饭给我,大娘去给你们热一下。” 江寒栖回怼:“带的凉菜,不能热。” “这天这么冷……要不还是我去做点吧?很快的。”刘巧娥说着,转身要去灶台。 “真不用。大娘歇着吧,我们歇个脚而已。”江羡年拦住刘巧娥。 “好,话说几位何时离开怀梦山?” “明天早上?”洛雪烟故意拖长四个字,观察刘巧娥的神情。只见她眼睛微微睁大,眼珠子转了转,眉头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7节 刘巧娥故作为难:“明天怕是不行……” 江寒栖问道:“何出此言?” “这两天恐怕要下大雨,怀梦山这路也不好走。几位不是迷路才走到这儿的吗?等天好点我让根顺带你们离山。几位先在我家安心住下。” 今安在道谢:“那就麻烦大娘了。” 刘巧娥眉头平展,说出的话也带了些真诚的欣喜:“不客气,有啥需要的跟大娘说。” 这时,江寒栖忽然捂嘴咳嗽两声:“抱歉,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去房间休息下。” 江羡年关切道:“哥你没事吧?” “不碍事,可能爬山累到了。” 洛雪烟疑心是江寒栖心绞痛犯了,看了他眉心莲一眼,没找到红色。 装的?还是真的不舒服? 洛雪烟有些担心,开口问道:“真累着了?” 江寒栖拿开手,看向她,小声应了句:“嗯。” 看样子是装的。 洛雪烟放心了。虽然她不知道江寒栖意图何在,但不是莲心针发作都好说,这么多人在场,她找不到机会唱鲛歌。 杨根顺烧好水走进屋子。 刘巧娥问江寒栖:“公子要不喝点热水缓缓?” “不喝,我想睡一会。” “根顺,你领公子去东边那间屋子。” 江寒栖走后,刘巧娥放得更开了些,又是倒水又是劝饭,契而不舍地和三人套近乎。 “谢谢。”今安在接过热气腾腾的白水,随手放到桌子上。 几人在村口观望时约好了进村后不吃村子里的东西,水经他人手后也一概不喝。 “对了,大娘知不知道最近的失踪案是怎么回事?”江羡年特意把话题引到了男子失踪案上,想借机试试刘巧娥的态度。 “失踪案?” “我们进山前看到城里贴了很多寻人启事,都是男子。太奇怪了。” “啊?还有这般古怪事?” 洛雪烟接上话:“大娘不知道吗?” “没听说这事啊。我们一家一直在村子里,外面竟然这么乱。真是吓人。”刘巧娥拍了拍心口,似乎真的被吓到了。 “谁说不是呢?”洛雪烟陪着她演戏,“我看大娘就一个儿子,可得注意点。” 刘巧娥赔笑道:“姑娘说的是。” 夜半三更,月隐云后,人影在黑暗中晃动。 江寒栖蹲在屋顶上,看到刘巧娥鬼鬼祟祟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带上了门。他不爽地眯了眯眼,血色覆上双眸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张嘴。”他张开嘴,吃到掰碎的芙蓉糕。 洛雪烟见凤眸变回漆黑,暂时松了口气:“控制下情绪。” 他们四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对村民的恶意感到不适,江寒栖是反应最强的那个。她猜他下午装病那阵其实就是察觉到情绪不对劲,想自己排解下,结果压根调节不好。 敲开房门时,江寒栖的眉心莲染红了一小块。商量完接下来的计划后,他的眉心莲已经变成了淡红。她在旁边看着,着实捏了一把汗。她扯了个借口和他一块监视刘巧娥一家,这才有机会唱鲛歌镇下了妖性。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刘巧娥一出现,鲛歌直接白唱。 她下药不成,半夜偷跑出去跟另外几户村民合计算计他们,想把江寒栖和今安在送去顶替杨根顺做山鬼新郎,留下江羡年和洛雪烟给她儿子和另一个打光棍的男人当媳妇。 江寒栖听完,杀意直接到达顶点,连原形都现出来了。 洛雪烟说道:“下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唱鲛歌。” 江寒栖抱着洛雪烟跳下屋顶,找了个荒地,把她放到地上。 一曲鲛歌终了,洛雪烟感觉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问道:“好点了吗?” 江寒栖没吭声。 洛雪烟找了包点心给他。他接过也没吃,沉默地站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阴沉得仿佛要融入黑夜一般。 洛雪烟陪他站了会儿,看到身旁长了一丛杂草,扯了几根长的,照着他之前教过的步骤编小鱼。她绕来绕去,举到远处看了看,扯紧了编在一起的草,然后又是一顿操作,再一看,还是看不出鱼的形状。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过洛雪烟手中的“四不像”。只见一双手三缠两缠,编出一只小鱼,又丢回到她手里:“笨。”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月光点亮了那双宛如淬入黑夜的眼睛。她就知道,江寒栖把她编不出来东西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当乐子看。她哼了一声,收起小鱼,问道:“去找阿年他们吗?” “嗯。” 两个人联系到江羡年,找到了去山上探查山顶情况的另外两人,互相交换了情报。 “山鬼就在山顶,但这里被设了一圈屏障。”江羡年捡了块石头朝前丢去,石头撞上看不见的屏障掉到地上。 “倒是张扬。”江寒栖仰望山顶。妖气源源不断地从山顶逸出,网罗漫山遍野,仿佛在向天下大咧咧地宣告:此地有妖。山鬼根本不在意被人发现。 今安在望着被风吹落的一片树叶:“不知道山鬼跟碎片封印有没有关系。” 卷轴记载山鬼此妖性多为女子形象,性情温顺,不喜与人交,隐山林避世。按理说山鬼不会释放如此凶狠的妖气,可他隐约从山风中嗅到了死气。 洛雪烟问道:“你们觉不觉得山鬼杀人蛮奇怪的?” 江寒栖看向她:“怎么说?” “山鬼娶亲只娶男的,但它好像也不挑,不管多大年纪,有没有成家,只要是男的就行。假如它是想通过吃人增进修为,不应该不分性别一视同仁吗?可它不要女的。还有山鬼对男女的态度也明显不同,男的碎尸,女的全尸。我感觉它有点……” 江羡年接上话:“厌男?” “对,”洛雪烟点点头,“白云村也怪怪的,说不上哪里违和,总感觉有些村民不太像村子里的人。” 有些女人长得太白净了,看起来不像是山村里的村妇。 江羡年想了想,说道:“话说我们上山的时候遇到一个疯女人。” 江寒栖重复道:“疯女人?” “对,她跑出家门,又是哭又是笑,后来被一个男人拖了回去。她也不太像村子里的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料子一看就不是那种普通麻布。” 江羡年好打扮,看人时总是不自觉观察对方衣着装饰。她离疯女人有一段距离,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一眼就能看出她衣服的布料绝不是白云村这种落后的村子里的人会用的那种。 “疯女人在哪?” “在离山顶最近的那户人家家里。” 第44章 剑穗 女人衣不蔽体,倒在稻…… 女人衣不蔽体,倒在稻草上,拢紧撕碎的衣裙蜷在一起,瑟瑟发抖。她嘴角带血,一边脸挂着巴掌印高高肿起,头发看不出扎在哪儿,但又没完全散开。 其貌不扬的男子啐了女人一口,骂完后不解气又踹了她两脚,骂骂咧咧地提灯离开了柴房。 房门关上,所有的光亮被隔绝在屋外,黑暗掌控柴房,抹去了单薄的轮廓。 隐忍的哭泣声填满了屋内的各个角落,女人开始喃喃自语:“林涧、林涧,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我……林涧……死了。山鬼……不要!” 她哭着哭着突然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癫,听起来像在哭。下一刻,她一头撞在墙上,当场咽了气。 江寒栖始料未及,睁大眼睛看着那具尸体,一时间忘了呼吸。 女人的哭声犹在耳边,一声比一声清晰,和记忆深处的哭声重叠在一起。 点缀在蝴蝶玉兰钗上的珍珠一晃一晃的,烛火明明灭灭,女人背对他而坐,身子随啜泣声一抖一抖的,背后的肩胛骨像蝴蝶一样,轮廓印在薄薄的衣衫上。大红嫁衣从她腿上滑落,堆到她脚边,像是一大滩血。 再一晃眼,他的眼前还是那间阴暗的柴房。女人的尸体躺在地上,逐渐逸出死气。 江寒栖喘不上气。妖性躁动,心脏传来刺痛,他甩甩头,想要将看到的景象抛之脑后,快步离开关着疯女人的地方,沿着山路走了上去,找了处开阔的地方透气。 怀梦山像是被光抛弃一样,山的剪影嵌在夜幕当中,阴暗吞噬了月辉的光芒,眼前黑茫茫的一片。黑暗在光到达不了的地方滋生繁殖,慢吞吞地咀嚼着其所覆盖的一切。 江寒栖站在阴影里,感觉灵魂在缓缓坠落,眼前飘起了雪。 白雪与黑夜厮杀,难舍难分。雪照亮了夜,夜接纳了雪,他困在没有光亮的雪夜,被黑和白消去了存在。 “江寒栖——” 雪花消融,白色隐没,江寒栖动了动眼睛,望见黑乎乎的怀梦山。他回过头,看到一抹白闯入漫天的黑,宛如月华凝出的脸庞映入眼帘,眼前的世界忽然亮堂起来,暖意缠上了他的手。 “怎么跑这儿来了?”洛雪烟将江寒栖拽到身边,担忧地注视着他。她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站在山边,离深不可测的悬崖只有两步之遥。 她有些后怕,不该跟他分开的。 四个人讨论完山鬼决定调查下那个半路出现的疯女人。她本来想跟江寒栖一起去探查疯女人家里,但他说人多了容易被发现,一个人去就行。她跟另外两个人组了队去其他地方探索,调查完后联系不上江寒栖,这才有了分头找人的事。 江寒栖又是以沉默应答。 洛雪烟看着江寒栖,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令人堪忧。她不清楚他这样是因为之前暴死妖性不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说里的他的情绪还算稳定,至少是装得“稳定”,没出现过失控的剧情。 洛雪烟问:“你是不是很讨厌白云村?” 江寒栖抬眼看她,仿佛在无声地肯定。 “为什么?” “因为白云村是个村子。” 村子?洛雪烟正要往下追问,通讯符收到了江羡年发来的消息。她跟江羡年报了个平安,拉着江寒栖回到了村子。 听说疯女人撞死一事,每个人心里充满了愤怒,江羡年甚至说出要立刻将那家人绳之以法的话。 “现在还不行。我们来是为了调查妖王碎片一事,要先处理山鬼。现在和村民起冲突的话,我们所面临的就不单单是一个山鬼了,”江寒栖对上江羡年的视线,一本正经道,“阿年,这里的村民远比你想的可怕。” “但是……” 洛雪烟劝她:“阿年,我同意你哥说的话。这个村子不是单靠我们四个人能应付的了的。你忘了我们走了几天的山路才进来的吗?万一发生点什么,没人会来救我们的。” 江羡年沉默不语,有些难过地垂下眼,咬紧了下唇。她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只是、只是…… 洛雪烟抓起江羡年的手,直视她的眼睛:“阿年,那些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一定。” 江羡年默了默,认真点了点头:“好。” 江寒栖复述了疯女人的遗言。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8节 “林涧……这名字好耳熟。”江羡年思索。 江寒栖问道:“你们那边找到了什么?” “我们找到一个剑穗。”今安在掏出一个剑穗,岫玉同心结下坠着一颗珍珠,渐变青色流苏蒙上不少尘土,变得脏兮兮的。 江寒栖接过剑穗看了看。剑穗做工复杂,不像是普通除妖师惯用的那种廉价朴素剑穗。他问道:“只有剑穗没有剑?” 江羡年摇摇头:“没找到。” 江寒栖问道:“这剑穗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遇到疯女人的田埂里找到的,”洛雪烟想了想,补充道,“在一个杂草垛里。” 江寒栖又看了看剑穗,笃定道:“这剑穗是被拽掉的。” 三个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自顾自解释下去:“你们看这上面的挂绳,绳子是断的,系剑穗打的死结在这里。所以剑穗不可能是因为没系好掉在田地里的。” 江羡年对着江寒栖手里的剑穗观察了一下自己剑上的剑穗,扯了扯,赞同道:“我打的也是这种结。这种死结很结实的,我上面的剑穗挂了四年了,从没掉过。” 今安在推测:“会不会有除妖师在那里遇到了山鬼,在打斗的过程中被扯掉了?” 洛雪烟听完他说的话,忽然想起山鬼的设定是不能下山。山鬼体内有妖王碎片,上面封印未解,山鬼无法离开山顶。 田埂,剑穗,离不开山顶的山鬼,要给他们下药的刘巧娥一家,吃人的村子。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形,洛雪烟加入了讨论:“或许不是山鬼。” “因因你的意思是……” “是村子里的人。” 之前来村子里除妖的除妖师可能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上怀梦山前,洛雪烟一直以为山鬼就是绝对的恶,村民就是绝对的善。妖杀人,人怕妖,除妖师除妖,一切顺理成章,看起来就是个为民除害的故事。 可那些“深受迫害”的村民真的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吗? 她感觉小说里的白云村像是深潭里偶尔鼓出的一个气泡。气泡在水面炸开,潭水不惊波澜,平静得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可她身临其境,站在岸边往里探看,看到的却是暗流涌动,幽绿色的水孕育着扭曲的恶意。 怀梦山所怀之梦,也许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 鸡鸣伴日升,薄雾缭绕山间,晨光熹微,怀梦山如梦似幻。 杨根顺痴痴地望着在院子里洗漱的少女,不加掩饰的贪婪聚成两道目光沿娇柔柳腰而上,爬到柔顺乌丝,欲望在心头翻腾不止。他看着看着,觉得那双白皙的手在向自己发出邀请,情不自禁走向少女,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套近乎的说辞在喉头滚动,杨根顺深吸一口气:“姑娘”。话没说出口,他就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黑衣少年大步一迈,将少女挡了个严严实实:“滚。” 杨根顺感觉自己像被蛇咬了一口,寒意彻骨,落荒而逃。 江寒栖冷着脸看着杨根顺的背影。杀人的念头和暴动的妖性撞在一起,他不自觉握上了千咒,灵力催动,咒文移转。就在这时,耳边忽然飘来一个接地气的问句: “江寒栖,吃早饭吗?” 江寒栖撤回视线,放下手,转过身,看到洛雪烟晃了晃油纸包,伸出了手。 洛雪烟拆开油纸包分了张油饼给江寒栖,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凤眸下的眼眶微微发红,眼底浮出一圈青黑,一看就没睡好。她问:“昨晚没睡好?” 江寒栖直接承认:“没睡。” 洛雪烟震惊:“没睡?!是莲心针吗?” 江寒栖以前经常因为无生妖性和心绞痛失眠,后来鲛歌听多了,他鲜少受杀意和疼痛影响,失眠的状况也有所改善。 “不全是,”江寒栖摇摇头,“我不想和今安在睡在一个屋子里。” 洛雪烟一时语塞。不过是在一间屋子里,在两张床分开睡都接受不了,不愧是修罗场文的男主。 “你就不能凑合下?又不是在一张床。你们两的床隔那——么远,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洛雪烟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两张床的距离。她去过那间屋子,两张床的位置可谓是天南地北。 江寒栖义正言辞:“不能。” 洛雪烟信了他的话,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忍一时风平浪静。 江寒栖听着她念叨,戾气稍微散了些。 他撒谎了。 他失眠并不是因为今安在,而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另一个村子里的事情。 那时的他,还不叫江寒栖。 第45章 视线 后半夜下了场雨,小路…… 后半夜下了场雨,小路一片泥泞,一脚一个坑。 今安在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挪开脚,突然警觉地向一边看去。睫毛染了湿气,眼前雾蒙蒙的,他依稀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但察觉不到被窥视的感觉了。可就在他回头看路时,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那些窥探的视线像细针扎在皮肤上一般,让人产生轻微的刺痛感。他循着一条条视线回望过去,得不到一双眼睛的回应,可等他看向另一个方向,那些视线又会阴暗地从角落伸出,不断延长、延长,直至攀上他的身体。 今安在被看得不太舒服。隐密处的视线如同蛛网,不见实体,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到沾到身上的恶心感。 白云村的村民真的是人类吗?他感到困惑。他从那些人身上感到了比妖还可怕的恶意。 江羡年看出今安在的不自在,问道:“今安在,我这里有帷帽,你要不要?” 今安在笑了笑:“不用了。” “那你走里边,这边有树荫,能稍微好点。”江羡年让出了里面的位置。 “没事,我就在外面好了。”今安在摇摇头。他走外侧还能多少挡一下村民的目光,不然就得江羡年来承受那些满怀恶意的视线了。 洛雪烟摇了摇江羡年的胳膊,指着小溪道:“阿年,你看那边,那个女人走起来也一瘸一拐的。” 江羡年看向溪边,只见一个女人抱着木盆,拖着左腿费劲地走上岸。她和他们一行人相对而行,打照面时胆怯地抬眼看了江羡年一眼,捂住额角的疤痕,头一埋,长长的刘海遮住面容,快步走了过去。 江羡年数了下出门以来遇到的坡脚女人,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四个了吧?” 洛雪烟说道:“加上素素娘,一共是五个。” 溪边浣衣的几个女人转过头,看了看江羡年和洛雪烟,打量的目光除了羡慕还带了些同情。 她们大多面容憔悴,脸庞蜡黄暗沉,腮边凹了进去,颧骨突出。视线相对,她们飞快把头转了回去,挨到一起,偷偷说只有她们几个人才能听到的悄悄话。 江羡年问道:“你说我们过去问她们能问出东西来吗?” “问不出来的,”洛雪烟拐着江羡年的胳膊拉她往前走,“我们是外人。她们说出隐情就是在背叛村子。” 从向刘巧娥一家打探情报一无所获时起,洛雪烟隐约预感到他们将来也无法从白云村村民的嘴里套出情报。村民人人守口如瓶,共同守着那些不能说的秘密,排斥着他们几个外来人。 面容姣好的女人出现在穷山恶水之中。 她大概猜到了那些女人残疾的原因,但他们目前不好插手她们的事。 白云村位于与外界隔绝的怀梦山里,他们找路找了整整五天,难以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假如他们现在和村民发生冲突,就是四个人对上整个白云村,打是能打,但牵一发动全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 村民是人,是活生生的人。要是村民下死手,他们是以暴制暴还是被动防御?这其中的度太难控制了。更何况,他们是以除妖师的身份进村的,解决山鬼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那些女人肯定要救,但不是现在。 关过疯女人的人家大门敞开。 江寒栖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一对父子蹲在院子里吃面,柴房的门上挂着锁链,里面静悄悄的。父子俩直勾勾望着他们经过家门口,浑浊不堪的眼睛像蒙了一层灰膜,肮脏龌龊的想法在里面鼓胀。 像臭虫一样。 江寒栖压下反胃的感觉,把注意力放到走在前面的洛雪烟身上。她的衣服全是白色,浅白、银白、乳白,各种各样的白穿在她身上,将她衬得像月光雕刻白雪造出的人儿一般。 干净的人在这种村子里活不久的。 江寒栖突然很想抛下其他人带她离开白云村。他莫名感到不安,白云村太脏了,他怕他护不住她,让她掉进村子的泥淖里,葬身在吃人的山村里,尸骨无存。 正想着,江寒栖感觉有人勾了勾他的小拇指,紧接着手里被塞了个方方正正的小物件。 “吃糖别瞎想。”洛雪烟点了点他的手心,看了眼江羡年和今安在,他们还在讨论野菜的做法,没人注意她跑到了江寒栖身边。 洛雪烟包住江寒栖的手指,小声道:“厌恶就别看,讨厌就别听,少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感觉自己为江寒栖的心理健康操碎了心。发现腕上的缚魂索不对劲时,她冒着被造谣的风险偷跑到后面安抚他的情绪,开导的同时还得提防被另外两个人看见,跟做贼一样。 洛雪烟回去后,江寒栖拆开包装纸,将酥糖放进了嘴里,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他现在是无生,是可以主宰人生死的恶妖。 几个人爬上山,沿着山鬼设下的屏障走了一会儿,发现在外面很难打破屏障。 江寒栖敲了敲屏障,说道:“看来只能通过当新郎接近山鬼了。” 今安在问道:“刘巧娥那边怎么办?” 江寒栖回道:“将计就计,既然她想把我们送给山鬼,那我们就如她所愿。” 下山的路上,洛雪烟一直在想剧情线变动的问题。 因为她,打听情报同情村民的剧情变了,主动代替杨根顺嫁给山鬼的剧情变了,村民热情招待感恩载德的剧情变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没在素素娘家住下。 小说里他们主角团看到素素娘家睡觉的地方,觉得三个人能应付一晚,就拒绝了刘巧娥的邀约。素素娘没有隐瞒山鬼娶亲的事,他们一打听,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 三人得知杨根顺被山鬼选中,去山上看了下山鬼的屏障,主动请缨代替杨根顺嫁给山鬼。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三人被村民奉为救世主,去到山顶,对上了山鬼 白云村的村民只在铺垫副本背景的时候短暂地出现过。最后山鬼被杀,三人离开,白云村还是那个隐于怀梦山的小山村。 没有人知道白云村的罪恶,包括身为读者的她。她只当山鬼本是个简单的除妖故事。妖害人,人怕妖,除妖师杀妖,所以村民可怜,山鬼该杀。 清脆的欢笑声像玉石相碰,叮叮当当地洒在村口的槐树下。 洛雪烟回过神,看到一群孩子蹲在地上玩。她灵机一动,对江羡年说道:“阿年,我去跟那几个孩子打听下山鬼的事。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怕人太多会吓到他们。” “好。” 洛雪烟走进孩子堆,蹲下身。孩子们一下就不出声了,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吃糖吗?”洛雪烟拿出一把饴糖。白云村不通外界,她猜糖这东西在这儿也是种稀罕物。 不出所料,饴糖一出,孩子们的眼睛立刻粘了上去,有两个孩子还咽了咽口水。 其中一个小女孩怯生生问道:“可以吃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洛雪烟见孩子们伸手要拿,把手一合,接着道,“要先回答姐姐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知道山鬼吗?” “我知道!山鬼会娶新郎。”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39节 洛雪烟给了那个孩子一颗糖,引诱其他孩子:“山鬼怎么娶新郎?”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孩子抢着回答,“山鬼会让好多好多猴子抬着花轿来,敲锣打鼓的,那小曲吹得可喜庆了。那些猴子会摇着花轿把新郎带到山顶上,娘亲说他们是被山鬼吃掉了。” 洛雪烟又给了那个孩子一颗糖。她的计划奏效了,更多的孩子加入了问答环节,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她说山鬼之事。 “山鬼会把新娘服送到他选中的新郎家里。” “山鬼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郎。他看到没打扮的新郎会生气,一生气就会杀人了。” “还有还有,山鬼不喜欢逃跑的新郎,被他发现逃走的话会死得很惨。” “山鬼好花心的,他娶了好多好多新郎,都快把村子里的新郎娶光了。还好我是女孩子,山鬼只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我娘说我爹当年因为我是个女孩气得要死,现在高兴得不得了。” “唉,我爹愁我长大了怎么办。我不想被抓去成亲,我不想死呜呜呜。” “你们家怎么不逃啊?” “拉倒吧。你忘了大有哥死得有多惨吗?我可不想那么早死,多活一天是一天。” “对了,你家不是也被送过新娘服吗?怎么你哥哥还在啊?” “我娘跟山鬼求情了,去外面买了个新郎回来给他。花了好多钱呢。” “你娘真出去了?” “真的,她还从外面给我带了好吃的。” “她怎么不带你出去?” “我出不去,我哥和我爹也出不去,只有我娘能下山。她说是山鬼的恩赐。唉,我也想去外面看看,村子里太无聊了。” …… 童言无忌,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用单纯的话语描绘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第46章 失控 万里无云,明月高…… 万里无云,明月高悬,寒光自血迹斑驳的屠刀上一闪而过。 刘巧娥将拿刀的女人引进大门。 女人矮小敦实,身穿麻布衣服,两只袖子卷至肘处,露出看起来比普通男子都要健壮一些的手臂。其后跟了一胖一瘦两个女人还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捆五股麻绳。 杨根顺听到声响看向来人,跟矮小女人打了个招呼:“福娣婶。” “福娣婶。”杨小禾跟着打了个招呼。 “里边睡熟了吗?”孙福娣问道。 “熟了。我在门外喊他们都没回应。”杨根顺回道。 “那两个姑娘呢?” 杨小禾应道: “也睡熟了。” “婶子,记得到时候下手轻点,最好别伤了她们。”杨根顺不放心地嘱咐道。 短短两天,他被洛雪烟迷得七荤八素的,晚上想得连觉也睡不踏实,做梦耳边都是她的温声细语。 可江寒栖几乎和她形影不离。她站在那儿,不远处肯定立了个黑色的身影,致使他很难找到机会和她搭话,只敢远远望着肖想一下。 不过过了今夜她就落到他手里了,江寒栖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这个冤大头明天就要代替他成为山鬼的新郎,马上就是个死人了,能拿他怎么办? “瞧我这傻儿子,人还没抱上,倒先心疼上了。”刘巧娥笑着打了下杨根顺的后背。 “事先可说好了啊,另一个要归我。”贼眉鼠眼的男人生怕自己吃力不讨好,来的路上就反复确认江羡年的归属,现在又强调了一遍。 “少不了你的。真是,净会操心些有的没的。”刘巧娥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怪不得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她打心底里鄙视男人。畏畏缩缩,软弱无能,还妄想占个大便宜。 要不是她去找孙福娣商量的时候被他撞见,扬言若不加他就把他们算计的事抖出去,怎么能轮到他要人?她本来是打算把两个女子都留给杨根顺的。 “刀快吗?”孙福娣看了看杨根顺手中的菜刀。 “快,这我杀鸡用的刀。我磨了一下午。”刘巧娥笑着接过话。 “行,等会看我手势。要是不小心醒了要拼命的话,记得先往脖子上砍,砍其他地方可能会醒,那蒙汗药没那么管用。上次那个砍第一下醒了,花好大力气才杀死了。” “好,我知道了。” 孙福娣又叮嘱了几句,叫众人各就各位。她和杨根顺走到两个少女睡觉的屋外,另外几个人则去到西屋。 孙福娣敲了下门,在门口仔细听了会儿,没听到回应。她冲杨根顺使了个眼色,见他点头,放下高举的手。 两扇门同时被打开。 孙福娣和杨根顺冲到床前,一个举起菜刀,一个举起麻绳;两个女人爬上床,跨坐到睡梦中的人身上。 “人呢?”其中一女人手脚麻利些,感到麻绳套了个空,打的结被用力一系团到一起。 “在身后。”淡淡的回应在身后炸开。 缚魂索收紧,手脚受缚的六人倒在地上,像是砧板上的鱼,身子扭动跃起。 一只黑靴踩到杨根顺的脊背上,将他踩得起不了身。青筋暴起的手抓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布满红色咒文的银色长棍贴近他的脖颈,冰凉的触感穿破血肉,直击灵魂。 “你喜欢身首分离这种死法吗?”黑衣恶鬼笑意吟吟地看着杨根顺眼球震颤,拿千咒绕着他的脖子划了下,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线。血线绕着脖子伸展,两端接在一起。 “再动一下你这条命就没了,”江寒栖猛地松开手,杨根顺的脸摔到地上,发出一声疼呼,又要开始挣扎,江寒栖不紧不慢地对他说道,“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血线实化,红绳紧缩,杨根顺吓得血色全无,像具僵硬的尸体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其他人跟着连声求饶。 “闭嘴。”千咒不耐烦地往地上一杵,发出玄铁的震颤声。 屋内顿时没了声响。 洛雪烟押着人进屋时看到的正是江寒栖威胁杨根顺那一幕。 今安在就站在江寒栖旁边,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地上几人的惨样,欲言又止。 真的很像反派。她心想。 叫今安在一衬,江寒栖像极了小说里常见的貌美反派,长着最漂亮的脸,干着最混蛋的事。 洛雪烟故意咳嗽两声,提醒江寒栖在人前收敛一点。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退到一边。 “蹲地上。”江羡年推了把鼠眼男人,眼睛往两个女人脸上一扫,几个人立刻老老实实地蹲到一起,大气不敢出一口。 洛雪烟挨个扫了一眼,把手往桌子上一拍,问道:“说,你们到底做过多少腌臜事!” 杨根顺不敢应答,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江寒栖。 “让你说就说。话说前头,说假话是要剪舌头的。说话的时候自己掂量下。”江寒栖面带微笑,用千咒碰了碰杨根顺的脖子。 洛雪烟从支离破碎的话语里理出了白云村犯下的罪孽。 最初,村民是盼着除妖师除掉山鬼的,但上山的除妖师有去无回,山鬼隔天又会指使手下在村子里大开杀戒。久而久之,村民就达成了共识:若除妖师为男子,则送去成亲;若除妖师为女子,则留下共享。 江羡年大为震惊,随即想起那个死在柴房里的女人:“关在最后那户人家的女人也是除妖师吗?” “是、是除妖师。她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来村子的……” 半个月前,一对年轻的除妖师伴侣踌躇满志地来到怀梦山,想要斩杀山鬼证明自己的实力。两人信誓旦旦向村民保证定会除掉山鬼,还怀梦山一个太平。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还没来得及沸腾就洒在了怀梦山的土地上。 他们没想到站在他们身后的“受害者”手里也拿着刀。 昏迷不醒的青年被送上了花轿,同一时间,昏迷不醒的女人被送上了床。唢呐震山,吹出了成亲的喜庆,也吹出了分离的悲哀。 就这样,青年死无全尸,女人生不如死。她被村民喂下了可以使灵力尽失的药,被锁链锁住手脚,被困在了那个逼仄的柴房,终日不见光。 有一次,她逃出来,看到自己的剑放在砍柴的木墩上,顺手拿在了手里。她跑啊跑,跑出房门,跑出小路。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不知道,但她不敢停下。 村民还是在田埂里追上了她。他们用锄头和镰刀打掉她的剑,将她按在杂草垛里拳打脚踢。 黑夜里,她的哭声传出去老远,可是没能传出怀梦山。 于是她疯了。她的爱人死在山里,她的灵魂跟着殉情,以疯傻逃离了看不见希望的现实。 今安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在遇难者的名单里看到过疯女人口中的名字:“她的伴侣是叫林涧吗?” “是……” 屋内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洛雪烟的视线落到地上的屠刀上。暗红盖住了屠刀刀身的原色,刀柄也吸了血,木头现出一种似红如黑的奇妙颜色。屠刀不远处的菜刀则崭新如初,泛着寒寒银光。 这上面沾了多少除妖师的血? 洛雪烟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一种平静的、汹涌的恶心。她原本是人,穿书以后也一直把人当作同类看待。所以妖再坏,她也只当是看独立于人类种群之外的生物本身有野性;可她无法把人性的恶解释成野性。 她忍不住去想小说里白云村里的女人们的结局。山鬼死了,怀梦山还压在她们身上,她们仍然无法逃离。 洛雪烟忽然觉得自己的穿书是有意义的,至少对怀梦山的女人们来说。 她的到来揭开了白云村罪恶的一角,看到了她们遭受的苦难。 人,坏透了。 江寒栖的眼前浮现出被白雪覆盖的村落,村民手持农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双眼睛含着恐惧又含着厌恶。 杀人不忌者…… 大雪纷飞,乌云蔽天,弯月如钩,火光透过一层薄薄的灯笼纸打在雪地里,反出一层浅红。 一双双手举起来,锋利的铁片边缘有银光一闪而过。一把生锈的镰刀先行落下,更多的手落了下去,一下、一下,血溅到雪地上,溶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该以命偿! “江寒栖!” 指尖的暖意让雪停了下来,唤回了失控的意识,江寒栖看到缚魂索已经陷入几个人的脖子里,割破了他们的皮肤,有血流了出来。 他精神恍惚了下,摸上眉间莲,呼吸急促。 “阿年,我带你哥出去下。” 情况紧急,洛雪烟也顾不上避嫌,拉着江寒栖匆匆离开了屋子,找到一处荒地,看了看四下无人,对他唱起了鲛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0节 手怎么这么凉? 洛雪烟感 銥誮 觉江寒栖的手冰得比平时还要过分。之前牵会儿手还能染上些许暖意,这次她怎么捂都捂不暖。 手指抚过某个凸起的地方时,她看到江寒栖愣了下,低头一看,发现是他手背上那道来历不明的疤痕。她用手盖住那里,轻轻摸了摸。 那只手总算有了回应,慢慢合拢,主动抓住了她的手。 第47章 编发 洛雪烟还是头一次…… 洛雪烟还是头一次在身体变好以后唱鲛歌唱到眼皮发沉。她看了眼瓣尖染血的金色莲,强忍不适接着唱了下去。 “别唱了。”江寒栖突然出声。 “好点了吗?”洛雪烟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那双眼又像昨晚一样阴沉沉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像盖了一层不透光的黑布。 “嗯。”江寒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看着她的手,抓得更用力了些。 他的周身被月亮镀了一圈虚幻的银光,乌丝泛着白芒,像是一片偶然出现于深秋的薄冰,晶莹剔透却又脆弱不堪,轻轻一折就碎成一块一块的冰晶,再也成不了形,也可能不需要人,一阵轻风就足以让他支离破碎。 洛雪烟望着他,脑子一热,问道:“要抱一下吗?” 江寒栖登时讶异地瞪大眼睛。他看到她张开了双臂。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回应。腰不由自主弯了下去,手臂收紧,圈住了温暖的躯体。 他像一条冻僵的巨蟒,偶遇过路的旅人,和往常狩猎一样,用绞杀猎物的蛮力缠上了路人的身体,但他并不想将路人拆吞入腹,他只是太冷了,而路人的身体又是如此的暖和。 洛雪烟紧紧回抱他,摩挲他的背,轻声安抚道:“再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 下午讨论山鬼的时候,她疯狂提醒两人别喝山鬼的交杯酒,两人看样子都听进去了,只要灵力未失,几个人解决山鬼易如反掌。届时山鬼一除,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好。”江寒栖将头埋进她的肩颈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两人回到刘巧娥家的时候,江羡年和今安在已经审完七个人,摸清了山鬼娶亲的流程。 “哥你没事吧?”江羡年问江寒栖。 “没事,”江寒栖调理好情绪,戴上温和的假面,“刚才是因为太气愤了。抱歉,吓到你了吧?” “没事,”江羡年摇摇头,随即看向蹲在一起的几人,“这些人确实让人恨得牙痒痒,等处理完山鬼就把他们的送到官府那里。” 光是刘巧娥一个人就背了八条人命,其他人手上也不干净,就连看起来最无辜的杨小禾也帮着杀过不少人。 江寒栖走向孙福娣,蹲下身,和她平视。孙福娣被他盯得一哆嗦,低下头,老实得像个鹌鹑,全然不见拿屠刀的威风样。江寒栖又看向偷瞄他的刘巧娥,她吓得眼一闭,抖着身子缩在一起。 江寒栖起身俯视他们,取出别在腰间的缩小千咒,拿在手里把玩,问道:“想活命吗?” “想!”“想……”“少侠饶命!”求饶声接连不断。 “那就按我说的做,”江寒栖将千咒抛到空中,“第一,今晚的事不准告诉其他人。谁若多嘴,下场只有一个。” 缚魂索渐渐显形,张牙舞爪地冲向刘巧娥等人的面门,惊呼声此起彼伏。然而缚魂索只是悬在每个人的眼前,晃晃悠悠地扭动,似是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一定、一定,您放心,我们不会往外说的。”孙福娣哆嗦着应允。 “第二,想办法让我和他坐上山鬼的花轿上山。”江寒栖指了指今安在。 “少侠要参与山鬼娶亲?”其中一个村妇露出诧异的神色。 “不行吗?”江寒栖斜睨她。 “没、没事。”村妇低下头。 江寒栖又敲打了一会儿,把几个人整得服服帖帖后,解开了捆住手脚的缚魂索,只在每个人的脖子上留了一条。 几人离开屋子去置办山鬼娶亲的东西。 江寒栖转过身,看到另外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今安在和江羡年是钦佩和崇拜,洛雪烟则是满脸复杂。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符合平日里端着的“谦谦君子”的做派。他想找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羡年和今安在围起来吹捧,听他们说他威胁人的时候有多厉害。 洛雪烟笑着揶揄他:“没想到江公子敲打人也有一套啊,刚才真是好威风啊。” 她给他使了那么多眼色,他一个都没看到,我行我素地将恶劣本色贯彻到底。她算看出来了,只有她真心实意为江寒栖人设崩塌着急,他本人都没这么上心。 “……”江寒栖不想理她。 两套嫁衣很快送到了两个少年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进村时遇到的素素娘。 山鬼娶亲要求新郎盛装打扮,凤冠霞帔,画眉口脂一样也不能少。素素娘擅长编发,之前很多新郎的编发都是出自她之手。江寒栖和今安在提出要嫁给山鬼后,刘巧娥就去隔壁把素素娘请过来给他们编发上妆。 见素素娘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女儿进屋,洛雪烟率先打了个招呼:“你好。” 素素娘看他们年纪不大,眼里划过一丝惋惜,扬起笑脸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小女孩倚在母亲的肩头,睁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屋子里的人。她有些困,没撑多久就打起了盹。素素娘将女儿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怜爱地将盖在女儿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 “麻烦你了,这么晚还来给我们编发。”江羡年压低声音。 她见素素娘第一眼便对她挺有好感的,后来听到刘巧娥她们说她想给女儿积德不曾害过人就又多了几分好感。 在这种吃人的村子里,不害人就是善人。 “没关系,”素素娘摇摇头,“你可以大声说话。小雀睡的死,不要紧的。” “小雀?是你女儿的名字吗?”洛雪烟问道。 素素娘点头。 “好可爱的名字。”洛雪烟想起看到跟小女孩初次见面的那天,裹着厚实衣服的小女孩就跟一只羽毛蓬松的小麻雀一样。 素素娘朝她羞涩地笑了笑,解释名字的寓意:“我希望她可以像鸟雀一样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高到飞出怀梦山,乘着风飞到山外。 桃木簪取下,饱满圆润的太极髻散成发尾卷曲的马尾,束发的发带被解开,黑发披散开来,落到肩膀略微靠下一点的位置。木梳从发顶梳到发尾,梳顺了缠在一起的头发。 今安在有些不太习惯让别人梳头,拘谨地坐在那儿,双手握拳搭在大腿上。他身穿繁重的大红嫁衣,像一个待出嫁的少女一般羞红着脸,直盯着嫁衣上的图案看,似乎是想借此掩盖面对娶亲的紧张。 江羡年第一次见他散发的样子,盯着看了会儿,转头跟洛雪烟悄声说:“因因,你有没有觉得今安在好像女孩子?” 眼睛大大的,脸颊红红的,皮肤白白的,比她这个少女还像少女。 “像,”洛雪烟点点头,不自觉也跟江羡年一样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小声怂恿她,“你以后可以劝今安在让他多穿穿裙子,这样你就会多个小姐妹了。” 她看过一篇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同人文,写的就是江羡年变着法叫他穿裙子陪她出去玩。作者在底下留言说是看完山鬼副本产出的脑洞。 “好主意,”江羡年毫不犹豫地采纳了她的建议,接着往下说了下去,“等回头给今安在买条裙子,我感觉他适合穿粉的。” “江姑娘,”今安在突然喊江羡年,他看着她,用和她差不多小的声音认真道,“我不想穿粉裙子。” 素素娘闻言笑出了声。 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地将话题引到还在换衣服的江寒栖身上。 “你们今年都多大了?”素素娘突然开口问道。 “我今年十八岁了。”今安在答道。 “因因和我同岁,都是十六。”江羡年应道。 其实洛雪烟新身体的实际年龄比其他三个人都要大,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四个便统一口径,对外称她和江羡年同岁。 “十六,十八,”素素娘重复了一遍,感叹道,“正当好年华啊。” 洛雪烟看着素素娘的脸,感觉她似乎和她们差不多大,但看眼睛和神态却又觉得她比她们大很多。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方便能问下你的年纪吗?” “你看我像多大的人?” “看不出来,我不会看人年纪。” “那我说我二十有一你信吗?” 二十一?洛雪烟再次仔细打量素素娘的脸。那张脸疲态尽显,一点青春活力都没有。若真是二十一的话,看起来确实有些显老。 “说笑的,你看我多少岁就是多少岁吧。我也忘了我究竟几岁了。”素素娘冲洛雪烟笑了笑。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觉得你看起来太年轻了才没接话,你别误会。”洛雪烟隐约觉得好像不小心戳到了素素娘的伤心事,有些无措地补救。 素素娘笑着摇摇头,低下头专心给今安在编发,再没出过声。 怎么偏要多嘴问人家年纪!洛雪烟暗自唾弃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好奇心。 “我哥怎么换了这么长时间的衣服?再不出来今安在的凤冠都要戴上了。”江羡年看出了洛雪烟的无助,又把话题扯回到江寒栖身上。 “是不是不会穿?”洛雪烟猜测道。 今安在换嫁衣的时候就是几个人帮他穿的。但江寒栖拿到嫁衣后拒绝了帮忙的提议,自己拎着嫁衣进了屋。 “不会吧……我哥说他会穿的。” “你哥那人有时候就是死要面子,不会穿也说会穿。” “我会穿。” 洛雪烟一怔,转头看向门口,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江寒栖“和善”地看着她笑。 “我是说,你哥说他会穿就是会穿。”顶着江寒栖的目光,洛雪烟梅开二度,尴尬地满地找补。她忽然觉得能开口讲话好像也不完全是好事,尤其是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的时候。 “哥,嫁衣合身吗?” “还行。” “稍等一下,这位公子的头发还得一会儿。” “不用,我自己来。有镜子吗?” 江寒栖的回答完全出乎在场人的意料,一时之间没有人回他。四双眼睛惊讶地望向他。 江羡年承接洛雪烟的话,硬着头皮劝他:“哥,编头发这事,不会也没人笑你的。” “我真会编头发。” 最终江寒栖还是坐到了镜子前。他卸掉发冠,一头青丝尽散,垂至半腰后。他分开头发,一双手灵活地穿插在发间,一层一层地将头发编了起来。 还真会啊。 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寒栖的手看,思绪七拐八拐,想起上次看他随手拽了根草眨眼间就编出只螳螂,快到像用了法术一样。他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用草编东西,玩腻了就扔给她。她还留了一只草编小鸟在存放小东小西的储物袋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1节 下次要找他编头发。洛雪烟心想。她手笨,驯服不了头发,每回心血来潮想学个新发型最后都不了了之。 江寒栖编得晚,却几乎和素素娘同时结束,编发的样式甚至比她的还要复杂些。 “好漂亮的编发,公子是跟谁学的?”素素娘对江寒栖的手艺赞不绝口。 “自学的,”江寒栖看了看江羡年贡献出来的胭脂水粉,接着问道,“下一步是上妆吗?” “哥你不会连化妆都会吧?”江羡年目睹完江寒栖编发,对哥哥的评价已经上升到“无所不能”,所以江寒栖会什么她都不觉得奇怪了。 “不会。”江寒栖实诚地摇了摇头。 “那我来帮公子上妆。”素素娘提议道。今安在那边有江羡年,她正好闲着。 “我不喜欢外人碰。” 熟悉的对话唤醒了洛雪烟对原文为数不多的记忆。她记得接下来将要发生江寒栖软磨硬泡要妹妹上妆,跟今安在暗戳戳较劲的剧情。 “阿年……” 来了来了!阴暗心机男大战天然呆! 洛雪烟饶有兴趣地观察三个人的表情。她当时看这一段修罗场的时候激动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现场版的三人拉扯。 “因因,你不是跟点翠学了化妆吗?” “啊?我化得不好……” “别谦虚了!你上次不是化得挺好的吗?” “我没有……” “今安在这里我暂时走不开,你先给哥哥化着,等我弄完了就过去。” “不是,我……” “哥,你意下如何?”江羡年把选择权递给了江寒栖。 江寒栖一时也没想好该怎么回。他盯着洛雪烟看了会儿,刚要说话,被江羡年一句话堵了回去:“不说话就是同意喽。去吧因因,哥哥就交给你了。” 第48章 出嫁 “你想化哪里?”…… “你想化哪里?” 江寒栖看洛雪烟对着他的脸端详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随你。” 江寒栖说完,就看到洛雪烟愁眉苦脸地对着胭脂水粉看了又看,用食指点来点去,嘴里又念叨起不知所云的“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她点到一盒香粉,打开盖子看了看,又看了他一眼,默默合上盖子放了回去。 “怎么了?” “我感觉你已经很白了,不太需要香粉。” 洛雪烟点了好几次。每次都以看看江寒栖,再把东西放回去结尾。她看不出那张脸还需要改进哪里。 “你要不自己决定化哪儿?”洛雪烟再次向江寒栖投出了期待的目光。 江寒栖清楚洛雪烟纠结的性子,他回道:“画眉,上胭脂和涂口脂。” “好嘞。” 洛雪烟用眉笔蘸了点黛砚中调好的石黛,俯下身,和江寒栖视线持平,比划了下发现隔得远不好上妆,于是凑得近了些。 她提心吊胆地握着眉笔点到江寒栖的眉毛上。因为紧张,她的手不太稳,一触即离,在眉端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洛雪烟问道:“我可以碰你的脸吗?这样不太好画。” “嗯。” 得到同意,洛雪烟伸出手,轻轻地摸上江寒栖的脸,用手掌托起他的下巴。他主动扬起下巴,枕到她的手心里。她就着顺手的角度调整了下手的位置,一边回想着点翠教她的技巧,一边替他描眉。 江寒栖注视着她,从她的眼里找寻自己的身影。 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眼里只能装下他一个人。 他成功靠那次横死走进了她的眼里。愧疚蒙蔽了她的双眼,很多时候,她的视线只为他而停留。 可是,愧疚能留住她多长时间?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若他恢复正常,她的眼里还会出现他的身影吗? 有古籍记载,无生,乃极凶恶妖,性贪不知足。 他以前对这话是不屑一顾的,可洛雪烟抱过他以后,他却对拥抱产生了依恋。 如果疼痛可以换来温暖的拥抱,他不介意长期与心绞痛为伴。她会因为他疼而施舍一点同情,他可以靠那点带着温度的同情挨过许多个难眠的夜。 洛雪烟时常后悔蕴灵镇的的疏离。她说,要是她没有相信那场毫无根据的梦,他就不会死了。 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为她而死。 习以为常的死亡换来了鲛人的心,多划算的交易。 他心甘情愿。 画完眉,洛雪烟向后仰身看了看整体的效果。 很好!这是她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的一次画眉,比给她自己画好看多了! 画眉的成功鼓舞了洛雪烟,上胭脂的时候她彻底放开,对江寒栖也不再不好意思,对着那张脸又是抹又是蹭,完全沉浸在化妆的快乐里。 上到一半,她玩心大起,单手捏住江寒栖的脸,轻轻揉了揉。手感出乎意料得好,像松软的发糕一样。 脸再冷的人肉也是软的。洛雪烟心满意足地得出结论。 “干吗?” “晕胭脂。”她又是轻轻一按,不舍地松开手,继续给江寒栖上胭脂。 “?”他怎么不知道上胭脂还有捏脸晕开的步骤? 口脂的颜色也是江寒栖选的。 洛雪烟怀疑江寒栖的审美是艳丽的色系,他选了最红的口脂。 她用指尖沾了口脂,捏起江寒栖的下巴点到他的唇上,顺着轮廓仔细涂开。食指渐渐往里,两瓣唇配合地轻微张开。涂着涂着,她突然意识到距离过近,往后去了些。 视线拉远,所见的范围随之大了些,一晃眼,洛雪烟就瞧见了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那颗痣长在白皙的皮肤上,就像是从久悬不落的笔尖上坠下的一滴墨,滴到了空白纸张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墨点牵引,眼帘缓缓掀起,沿着鼻梁朝上看去,撞进那双凤眸里。 那里面含着她的倒影。 江寒栖在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看。 按在唇上的手抖了下,慌乱地擦着唇拿开,口脂斜出唇角,留下一抹浅淡的红。 洛雪烟见状赶忙拿了条手绢给去擦,她擦的时候江寒栖还在盯着她,目光灼人到令她无法泰然忽视:“你盯着我看什么?” “我面前就是你,不看你看谁?” “别看了,”洛雪烟被看得心烦意乱,也没心思认真擦,手绢一扫,毁了涂好的口脂。她干脆把手绢往江寒栖手里一塞,迅速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对他说道,“还是擦掉吧,你不适合涂口脂。” 江寒栖莫名其妙地接过手绢,擦掉了残留的口脂。 “你的脸好红,发烧了?” 他眼看着洛雪烟的脸一点点染上了红晕,一下联想到她发高烧昏过去那次。那天早上她的脸烧得通红,但他没往发烧那方面想,后来才知道是高烧所致。 “没有。” “真没有?” “真的……你别看我了。” 江寒栖还打算追问,听到江羡年在那边惊呼:“今安在,口脂是不能吃的!”待他回过头,洛雪烟已经背对着他收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 天蒙蒙亮时,两位新郎头戴凤冠,身披霞帔,蒙上了红盖头。 洛雪烟往每个人的手里塞了包垫肚子的零食。 江寒栖伸手接的时候,她絮絮叨叨地小声对他说道:“里面是你爱吃的那几种点心,饿了就在花轿上吃点。山鬼给的东西千万别吃。等会杀妖的时候收着点劲儿,注意控制情绪。不舒服的话先忍一忍,等你们处理完我就到山上找你们。万事小心为上。” 透过盖头,江寒栖只能看到洛雪烟的手。他伸出手,那只手自然而然地递了上去,抓住他的手,捏了捏。 “听到没有?” “嗯。”他反手捏了捏那只手。 “因因,该准备走了。”江羡年喊洛雪烟。 “走吧。” 洛雪烟拽着嫁衣的袖口领江寒栖走向牵着今安在的江羡年,四个人一起往山上去。 白云村的村民都跑出来看热闹。他们走一步,那些村民也跟着走一步。不少人交头接耳小声猜测着他们的结局,有人说这次兴许能除掉山鬼,有人说指望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倒不如相信太阳明天会打西边出来,还有人则惋惜没能留下两个年轻的少女。 江寒栖一行人自备口粮,村民找不到机会下手。他们听说刘巧娥打算算计他们,盼着得到两个少女,没想到早上等来的却是四人主动上山,她为此没有下手的消息。 参与昨晚屠杀的几人混在人群里,无心加入其他人的讨论。江寒栖威胁她们若是再敢动什么歪心思就绞杀她们。 “巧娥嫂,你觉得这次能成吗?”一个村民问刘巧娥。 “不知道。” 刘巧娥感觉他们好像比之前来的除妖师都要厉害,但她不想让他们了结山鬼。 解决掉山鬼后,他们就会把村子里犯过人命的人移交到官府手里,到时候她们还是难逃一死。但他们要是死在山鬼手里,那她不仅可以免受牢狱之灾,根顺也可以保住,一家人还能在一块过日子。 如此看来,他们还是死了好。 两顶花轿停在结界前。一群黑色的猴子像人一样站在旁边,看到穿红嫁衣的新郎来了呜哇乱叫,高兴得手舞足蹈。吹奏唢呐的猴子吹起了娶亲的欢曲,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娶亲的喜气直冲云霄。 只听有一只猴子喊了声:“山鬼娶亲——”山上立马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回应,欢呼声乘着回音在山野间来回激荡。 “闲人止步,有请新郎——” 领头的猴子对洛雪烟和江羡年打了个手势,两个人停下脚步,松开手,交出了跟在身后的新郎。 身穿红嫁衣的新郎官坐进了花轿。 “起轿——” 结亲的队伍抬着花轿走进结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2节 唢呐声渐远,江羡年握紧从猴子身上收回的符纸,转头对洛雪烟说:“因因,你寻个隐蔽的地方等我们消息。等解决完我就给你传音。” “好。你多加小心。” 洛雪烟目送江羡年穿过结界,向山上行进。 村民停在山下,眼见四人分道,嬉笑又有除妖师要遭殃了。 花轿晃,凤冠坠,今安在感觉头一点也抬不起来,扶住凤冠活动了下脖子。 女孩子成亲好辛苦啊。他心想。 天还没亮就要起来收拾梳妆,编发戴凤冠,一点饭也不能吃,还要坐晃来晃去的花轿。 为什么非要吃这种苦才能成亲呢?若是心意相通的话,丈夫会舍得让未来的妻子遭这种罪吗?若是心意不通,女孩子又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爱的人忍受这些呢? 今安在想着想着,听到猴子喊了声“落轿”,花轿停了下来。他随猴子的指引走下花轿,感到江寒栖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跨火盆,拜高堂,满屋喝彩声。 今安在和江寒栖被送进了屋里。 “哟,赚了,来了一对。” 娇滴滴的女声从散发妖气的中心处传来。 “让我看看我的新郎官有多俊俏。” 水戒中的活水流动起来,千咒上的咒文转动起来。 盖头被挑起,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巧笑倩兮:“好俊的新郎。” 第49章 事发(三合一) 事发 …… 事发 江羡年循着迎亲队伍遗留的妖气找到位于山顶的一处山洞,两顶花轿停在洞口,轿帘掀开,里面空无一人。 前来贺喜的精怪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谈论着今天的亲事,像人一样端着碗互相劝酒痛饮。 江羡年隐藏气息,寻了处隐秘的地方躲在那儿观察山洞。妖气的发源地就在里面。 她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粗略算了下时间,估计两个人进去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但听动静还没打起来。 江羡年等了会儿,蹲得腿都麻了,还是没听到打斗的声音,妖气也毫无变化。 莫非还在拜堂?她猜测。但成亲的流程有这么长吗? 江羡年正疑惑着,突然看到有个红色的东西飞了出来,撞到树上,发出一声闷响,树叶震得簌簌作响。 另两抹红色紧跟着出现在洞口,她定睛一看,看到缚魂索朝其中一抹红袭去。 缚魂索?哥哥。那飞出去的红色是……? 江羡年朝那棵树底下看去,看到了倒地不起的今安在。 “今安在!” 江羡年跳到地上,跑过去扶起了今安在。 “今安在,你还好吗?” “江、江姑娘,快跑。灵力…灵力被封了。” “什么?!” 江羡年还没来得及反应今安在的话,看到精怪围了上来,让今安在扶住树干,拔剑迎上了它们的侵袭。刚出第一剑,她就意识到身上的怪异之处。 她使不出灵力了! “阿年,快跑,”江寒栖及时拦下精怪,召出缚魂索杀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往山下跑。” “哥,这到底是……?”为什么会使不出灵力? “我们被那些混账暗算了,”江寒栖咬牙切齿道,挡在江羡年身前,杀光了所有的精怪,“你带今安在先跑,下山找洛雪烟,山鬼我来拦。” “哥……” “跑!” 江寒栖提着千咒对上了山鬼。江羡年看了他一眼,扶着今安在往山下撤。 “怎么才一个?不是两个女孩吗?”山鬼看了眼江羡年,跟江寒栖交手之余还有闲心问他问题。 江寒栖没回。 山鬼自顾自地往下说:“哦,我知道了,她是不是在结界外等你们?我待会儿派手下找她。” “你敢!”江寒栖用力一甩千咒,没打中山鬼,打掉一条粗壮的树枝。他蹬到树干上,借力反身朝山鬼狠狠劈下。 “对啊,你为什么没有灵力还这么能打?好奇怪啊。”山鬼绕到江寒栖身后,伸手一掏,被他横拿千咒挡了下来。 “难道是药效还没到,”山鬼侧身躲过千咒,“不应该啊,你的同伴可是一点灵力也没有了。” “吵死了!”江寒栖不耐烦地拿千咒一挥,依旧没打中。 “好凶。”山鬼笑嘻嘻地往江寒栖脸上招呼,缚魂索拦下了长着长指甲的手。 无生妖性受被背刺愤怒的影响疯狂暴涨,莲心针也濒临发作,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江寒栖咬紧下唇竭力控制着妖性来催动千咒。他的灵力也被封了,目前完全在用无生妖性支撑,再不了结的话就要被压制了。 江寒栖放手一搏,完全放开了限制,打得越来越狠。 要杀了山鬼。 血眸恶狠狠地盯着嬉皮笑脸的山鬼。江寒栖当头砸下,腿往下一扫,千咒倒了个个,击中了山鬼的腹部。山鬼被打飞出去,接连撞倒了好几棵树。 要杀了山鬼! 江寒栖冲了过去。千咒照着山鬼倒下的地方重重打下。 “打新娘的新郎可是要受到惩罚的哦。” 山鬼像个没事人一样坐起来,单手抵住千咒,笑意不减。 “轮到我了。” 山鬼向江寒栖伸出了利爪…… 山路上,江羡年架着今安在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今安在捂嘴咳了两声,吐了一手的血。 “今安在,你没事吧?” 今安在摇摇头,问道:“江兄一个人可以吗?” “相信哥哥,”江羡年既是在对今安在说,又是在对自己说,“精怪没追上来,哥哥很厉害的,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江羡年就身后传来了山鬼张狂的笑声。 “接着打啊,不是很能打吗?” 江羡年回过头,看到江寒栖被高高抛起,山鬼一脚踹到他身上,他碰上山石,呕出一大口血,摔到地上。 山鬼掐着江寒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五指并拢聚成尖锐的利爪,贯穿了他的腹部。 江寒栖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一下是还你刚才打我的那一下,谁让你下手那么重,”山鬼抽出手,甩了一地血,尔后漫不经心地抬手格挡江羡年的剑,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眼眸一转,对上江羡年愤恨的目光,“好漂亮的姐姐,死了真是可惜。” 说完,山鬼把江寒栖扔向山崖。 “哥!” 江羡年转身要去接江寒栖,还没等蓄力,就被山鬼挡在了原地,山鬼转而朝她发起了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今安在拉住了江寒栖的手,他扑在地上,被冲击力拽得上半身探出了崖边。 “江兄,撑住,我马上拉你上来。”今安在单手撑起身体,一点点把江寒栖往上拉。 江寒栖借着他的力把着崖壁往上爬,眼看着就要够上悬崖边,他感觉右肩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肩胛骨凭空多了一道贯穿伤。 江羡年被山鬼刺穿右肩,生死结发动了。 江寒栖使不上力,被迫松开了手。 山风呼啸,嫁衣猎猎,他看着天离他越来越远,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他和洛雪烟走在回刘巧娥家路上打下的赌。 他赌第二天是阴天,洛雪烟赌的是晴天。两个人的赌注是一顿饭,约定谁输了就请对方去进村前的那家面馆吃最贵的面,吃到饱为止。 出太阳了,是晴天,她赢了。他心想。就是不知道赌约什么时候能履行。 肩膀和腹部的伤还在流血,哪里都在疼。莲心针全面镇压了无生的妖性,心脏像被捏爆了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 既然都这样了,那再疼一点也无所谓了。 江寒栖握上千咒,坠入云雾之中,不见踪迹。 送走江羡年后,洛雪烟照着原定计划在屏障附近找了处隐蔽的地方等他们。 她本想在结界外等他们的,但江羡年怕到时候山鬼一死,精怪暴动,她离山顶太近容易被波及到,就让她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老天保佑,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涉及到剧情线的变动,洛雪烟心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不安,一有空就向天祈祷。 两个人不喝酒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焦躁地在林地里踱步,脑子不受控制地盘起打山鬼的前置剧情,反复确认关键节点只有山鬼给的两杯酒。 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她不停对自己说。 不会有事的。 口袋在震动。洛雪烟拿出通讯符,发现是江羡年给她传音。 “阿年。”她喜出望外地接起来,以为是山鬼已死,江羡年叫她会合。 她脚都踩到上山的小路了,却听到那边说:“因因,快跑,村民跟山鬼是一伙的!” “什么?”洛雪烟完全是懵的。 “他们给我们下了药,我们三个现在没有灵力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3节 洛雪烟的心咯噔一下,坠到了无底深渊。剧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可是刘巧娥他们什么时候下的药? 他们几个人这几天吃的饭是自己随身带的,喝的水是亲自去水井边上打的,化妆用的是江羡年的胭脂水粉,杜绝了被下药的所有可能。刘巧娥到底是在什么里面下的药? “快跑!” 洛雪烟听到江羡年那边好像很混乱,一会儿是女孩猖狂的笑声,一会儿是今安在的吸气声,最后的最后,她听到江羡年喊了声“哥”,通讯彻底中断。 江寒栖出事了。 “我看到她往哪儿跑了,大人跟我来。” 刘巧娥领着山鬼派下来的黑猴子往洛雪烟的藏身之处走去。 她知道他们手里不缺食物,不会吃他们给的东西,所以,她将山鬼给的药涂到了打水的水桶里。 自己打水自己喝又怎么样?那个水桶是公用的,他们再聪明也想不到她会在那里下药。 山鬼刚问世时,村里人跑到山外请过赫赫有名的除妖师来除妖。 除妖师无能,死在山鬼手里。 山鬼迁怒于村民,杀了请除妖师的那户村民,又指使手下挨家挨户派发封印灵力的药,说以后若是再来除妖师就给他们下药,下药不成的必须上山通报,知情不报者,死无全尸。 翻过这一篇,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刘巧娥舒心地长舒一口气。知道她罪行的人已经死了,根顺也不用嫁给山鬼,她可以继续享受平淡可贵的农家生活了。 正想着,刘巧娥感觉套在脖子上的红绳在慢慢收紧。她下意识地扯着红绳往外拉,结果连手也卡进了红绳里。红绳陷入她的血肉里,越勒越深,然后脖子突然一松,眼前所见的一切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角极速变换。 她看到天,地,还有维持着拽绳姿势的无头躯体,抓住绳子的手十指俱断,手指掉在脚边。 血浸透了暗淡下去的缚魂索…… 血箭 撞到树上的时候,江羡年清晰地听到了骨头发出的闷响,右肩的贯穿伤疼到让她几乎握不住剑。 山鬼俯冲下来,她本能地调动灵力用剑格挡。 霜华剑凝出一道沁着寒意的剑气,还没等成形,身体就遭到灵力被封的反噬,灵气倒行,剑气散去,她喉头一紧,咳出一口血,硬生生用一把没有剑气的剑对上了山鬼。 使不出灵力的除妖师哪里是妖物的对手。只见山鬼挥手一打,霜华剑就脱手掉到了地上。 “你哥刚死不久,姐姐说不定能在黄泉路上遇到他,”山鬼掐住江羡年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就送姐姐上路。” 江羡年把住山鬼的手拼命往外扯,用脚去踹她,可窒息感愈发强烈,她喘不上气,挣扎也使不上劲。 青色血管在娇嫩的小手上凸起,山鬼用的劲越来越大,她铁了心地想取江羡年的性命。她知道,她当着江羡年的面杀了江寒栖,她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她不能留江羡年。 江羡年感觉喉咙近乎要被山鬼掐断,山鬼的利爪抵在动脉上,她的眼睛和耳朵出现了难以言喻的肿胀感,每一次竭力呼吸都伴随着磨人的窒息。 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天和地混为一体,化为白茫茫的混沌。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有娘亲的画像,爹爹离家时的背影,面带温和笑意的江寒栖,和她嬉笑玩闹的洛雪烟,还有穿着红嫁衣的今安在。 今安在应该成功逃掉了吧……因因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江羡年的手无力地垂下。濒死前,她看到了疯女人。 疯女人在月光下狂奔,身影朦胧得像是月亮造就的一场脆弱的幻象。她与疯女人擦肩而过,感到了她扬起的风。 那时她还不知道疯女人的遭遇,只当她是一个疯子,驻足让出路,看着她朝山下跑去,然后转头和今安在往山上走。 她忽然想起了挨着林涧的那个名字,姓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名字叫清风。 会是她的名字吗?江羡年无从求证,疯女人已经死了,就在她遇到她的那个夜晚,死在了那间脏兮兮的柴房里。 而她的伴侣,则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在了山鬼手里。 名单上的除妖师都是这么丢了性命的吗? 江羡年深感无力与悲哀。 离家历练前,她曾经设想过自己也许有一天会被妖杀死。 除妖师免不了要与死亡为伴,她不可能每次都遇到比自己弱的妖,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有的除妖师图财,他们会避开比自己强大的妖,只接低级悬赏,打不过就跑。但她是江家家主的独女,生来就有为民除害的责任。妖害人,她必除之,哪怕豁上自己这条命。 可是,就这么死在山鬼手里,她不甘心,相当不甘心。 村民算计她,害她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对上山鬼,白白给出一条命,太憋屈了。 江羡年感觉自己死后会化身厉鬼,失了神智,徘徊在白云村里,日日找害她的村民索命。不,最好是赶在山鬼害洛雪烟和今安在之前变成鬼,这样她还能阻止山鬼残害她的朋友们。 也许真的能在黄泉路遇到哥哥,她心想。 “啊!” 脖子上的束缚突然松开,新鲜空气迅速涌进肺里,江羡年猛吸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抬头看向发出惨叫的山鬼,发现她的肩膀被一只血红的箭射中。 今安在站在山鬼身后不远处,拉弓搭箭对着她。 他没走! 江羡年说不上看到身穿红嫁衣的少年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是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有了定处。 今安在还在那里,他在和她一起面对山鬼。 不过若水弓射出的箭怎么是红色的? 江羡年注意到搭在弦上的箭不是往常见到的那种澄明透亮的水箭,而是鲜红得像是用血凝出的箭一般。 山鬼疼得小脸扭曲在一起,捂着肩膀大颗大颗掉眼泪:“好疼呜呜呜,好疼。” 她气急败坏地转头看向今安在,脸上还挂着泪,放出的狠话也因为带着哭腔变得黏黏糊糊的:“我要杀了你!” 今安在又放出一箭,这次山鬼躲开了。她冲向今安在,今安在持弓边往后退边朝她射箭。射出的箭越来越短,到后面只有不到半支的长度。箭头不再锋利,射中东西就会散成一滩血水,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还不够远。 今安在目测山鬼到江羡年的距离,咬牙抓起小刀又给手臂上来了一刀。流出的血汇集到残破不堪的若水弓上,他瞄准山鬼,放开了弓弦。 一般情况下,若水弓放出的箭都是由他灵力所化,灵力充足,弓箭也不会有所短缺,但保不齐也会遇到妖邪难对付灵力枯竭的时候。所以他一直备着一把小刀,为的就是在没有灵力时放血造箭。 拉弓的手止不住在抖。 光是召出尚且能射出箭矢的若水弓的部分就达到了今安在的极限,更别提手臂上还有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强忍灵力压制的不适,尽力维持着若水弓的形态,将山鬼往他这边引。 要让江姑娘逃走。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山鬼的攻击过于密集,今安在顾不上准头,控制着每支箭的大小,想尽可能在数量上拖延一些时间。 终于,山鬼一个猛冲冲到了今安在面前,一爪子打散了溃不成形的若水弓。若水弓和血箭破裂,碎成一个个血和水造就的珠子,洒了一草地。 “去死吧!” 山鬼正要将手捅进了今安在的胸口,感到后背有危险来临,反身接住了霜华剑的剑身。 今安在看到江羡年提剑和山鬼交上了手,重新凝出若水弓,连发三箭。可他实在是撑到了极限,箭刚发出去若水弓就散了形,他呕出一大口血,半跪在地上。 “今安在!”江羡年回头喊他。 “江姑娘,别管我了,你快往山下跑,我来拦山鬼。”今安在对江羡年说。 他已经没了和对打妖物的能力,保他就是带了个累赘。与其双死,还不如舍他拖住山鬼。 “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江羡年挡在他身前,眼神坚毅地看着冲上前的山鬼。 要么两个人一起活,要么两个人一起死。这么想着,她迎上了山鬼新一轮的袭击。 长长的一条血线自羊肠小路延伸至树林,喉管被缚魂索割断的杨根顺朝洛雪烟爬去,向她伸出手求救:“洛姑娘……求你……救…救我……” 洛雪烟冷漠地看着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摸出一张血符,甩到空中,血线交错,将伸向她的那只手切成了碎块。 杨根顺的血溅到裙摆上。她看了眼裙摆,嫌脏,睥睨地上的尸体,冷冷道:“这么死真是便宜你了。” 她杀人了。 虽然是快要咽气的人,但她确确实实地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然而她并没有初次杀人的畏惧,她唯一能感到的只有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 把他们往火坑里推的人有什么脸求救? 草丛被拨开。黑猴子看到洛雪烟,猴脸扭曲变形,像是在笑:“找到了。” 黑猴子不紧不慢地走向洛雪烟,准备扭断她的脖子给她来个痛快。视线突然碑血线覆盖,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倒在地上咽了气。 洛雪烟跨过黑猴子的尸体跑出树林,看了看上山的路,又看了看下山的路,没想好是上山找江羡年他们还是跑出去找人求救。 现在的处境比小说里的还要糟糕。小说里至少江羡年还有灵力跟精怪抗衡,现如今三个人都没了灵力,她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撑到救援来的那一刻。她手里还有一包血符,如果能和他们会合还能多少帮他们扛一扛。 还有江寒栖。她不清楚他遭遇了什么,但通讯符里江羡年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是不太好。他这段时间离不开鲛歌,如果他们两个分开的时间太长,无生妖性搞不好会再次失控。可山上的情势尚不明朗,上去会不会只是送个人头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洛雪烟正权衡利弊,忽然看到四五只黑猴子从山上走来,见到她激动地大喊大叫:“她在那里!她在那里!” 她扔出血符杀死一只,看到更多的精怪从山上下来。血符一张张被消耗,储物袋渐渐瘪下去,但冲上来的精怪却仍不见少。 不行,上不去! 洛雪烟连甩三张符,转身朝山下跑去。她现在上山就是去送死的。 “姑娘。” 洛雪烟听到有人小声喊她,转头一看是素素娘站在上山的岔路口。她抓着衣服下摆,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给她指了另一条路。 “你若信我的话就顺着那条路跑,那条路草密,好藏。” 洛雪烟看了她一眼。 素素娘紧张地抓紧了下摆,转身要躲进草丛里,回到村里。 “我信你,谢谢。” 素素娘回过头,看到洛雪烟朝她指的那条路跑去。 喊疼 招展的枝叶挡住了阳光,林间小路光线昏暗,零星的血散布在枯叶堆上。 “江姑娘,我跑不动了,你丢下我自己逃吧。”今安在失血过多,加上强用灵力,脑袋发昏,站都站不住,整个人几乎靠倒在江羡年身上。 “今安在,你再说这话我真要骂你了!”江羡年的语气强硬起来。 “我现在只会拖累你。”今安在实诚道。抛下他,江羡年可以逃得更快。 “今安在,我还是那句话,要死一起死。我已经没有哥哥了,不能再看着你送死。”江羡年想起江寒栖坠崖鼻子一酸。白云山那么高,她都不敢去想江寒栖的尸骨是什么样子。不,也许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4节 “江姑娘……”听到哭声,今安在有些无措。 “总之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不要再说这话了。”江羡年抹去眼泪,架着今安在闷头往前跑。 今安在也不好在说什么,默默调整了步伐,想尽可能减少压在她身上的重量。 “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江羡年笃定。 方才打斗的时候山鬼不知为何捂住被血箭射中的肩膀哭着直喊疼,她见状拉起今安在就跑。逃到现在,山鬼还没有追上来。 “他们两个在那里!大家快来!”一只长臂猿荡着挂在树上的藤蔓追上了两人。 江羡年回头看了长臂猿一眼,加快步伐往另一个方向跑。 随着长臂猿播报两人的方位,他们身后跟上了各种各样的精怪。江羡年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剑劈了那只聒噪的长臂猿。 “江姑娘,我头好晕……” “你再忍忍,等我们跑过这段路”话说还没说完,江羡年感觉脚下一空,她下意识把今安在推到坡上,眼看就要滚下山坡,今安在却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护在怀里。 “今安在……” “要死就一起死。”但最好你能活下来。 今安在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高过人的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草叶被拨开,露出洛雪烟的脸。她探头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精怪追上后走出了杂草丛。 素素娘没有骗她,另一条下山的路虽然难走了一些,但藏身的地方也多。她靠草丛躲过了好几波精怪的追击。 洛雪烟抬头看了看慢慢落下的太阳。她逃了将近大半天才甩开精怪,左躲一躲,右躲一躲,躲得迷失了方向。她给三个人的通讯符都传过音,没有一个人回她。 落日西沉,群山合抱,山风凛冽,洛雪烟站在辨不出方向的山间,内心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怀梦山像只巨兽,交叠的山路是它的食道,葱郁的树林是它的血管,奔流的溪水是它的血液。她在怀梦山的体内,在被它慢慢消化。 洛雪烟拍了拍脸,深呼吸,清除掉消极的念头。她拿出路线图对照周围的景象仔细看了看,找到了所在的地方,又找了找出山的路。 官府在进山的地方设了重兵把守,她要走出怀梦山求救。 洛雪烟顺着山路往山下走,走了会儿,听到水流的声音,跑去一看,发现是河流。小河不深,堪堪能没过脚踝。 要是水深点就好了。 洛雪烟遗憾地叹了口气,沿着水流继续往下走。走出去没多远,她看到一抹红化在水里。她看了看上游,转身朝山下走,走了没两步又折了回去,在原地等了会儿,看到又有淡淡的红色从上面流了下来。 血? 洛雪烟莫名其妙想起第一次撞上江寒栖莲心针发作的那个晚上。他那时就倒在河边,放出的血染红了河水。联想到江羡年切断通讯符时喊的最后一句话,她犹豫片刻,握着一把血符往上走。 说不定是精怪呢?但是精怪的血怎么会平白无故流到河里呢?又或者不是血?是其他东西? 洛雪烟浮想联翩。理智告诉她上去查看的风险太大了,她的当务之急是逃下山;但直觉却说:你应该去看一眼。 水里的红由浅变深,越到上面,红色越明显。 洛雪烟辨认着河里的红,向前看去,还是只有乱石和野草。她停下了脚步,可河水里若隐若现的鲜红着实勾得她心痒痒的。 万一真的是他呢…… 洛雪烟想了会儿,决定再走最后二十步。她一边数着步子一边继续往上走,到第十九步的时候,她远远看到河边躺了个身着红衣的人。 心脏砰砰直跳,她飞快跑过去,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她看清了他的脸。 “江寒栖!” 柴火噼里啪啦燃烧。 洛雪烟在洞口布置好血符,回头看到靠在墙上昏迷不醒的江寒栖,火光映在他脸上,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添了一丝生气。她走到他身旁坐下,让他靠到自己身上,往火里又扔了块柴火。 她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无意发现这处山洞的。山洞可能是下山人过宿留下的,里面堆了一堆柴火,正好离发现江寒栖的地方也不远,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河边拖到山洞里。 洛雪烟摸了摸他的手臂,断骨已经愈合了。她又检查了其他伤口,大部分伤口都长好了,只有肩胛骨的伤还在流血。 她找到江寒栖时,他全身是伤,骨头也没几块好的,一摸几乎全是断骨。 无生妖性使然,身体想要修复,但莲心针被触发一直压制,结果就是他活活疼死身上的伤却迟迟不愈合。她唱了会儿鲛歌安抚妖性,中和掉莲心针的压制,待太阳彻底落山才等到江寒栖伤好得七七八八,她这才拖着他进了山洞。 洛雪烟试了试江寒栖的鼻息。没有呼吸,他的意识还处在死亡的状态。 这才过去几天啊,又死了一次。 洛雪烟看到他的手,习惯性地捞起来放手里捂着,看着柴火,思考起她存在对江寒栖而言意味着什么。 没有她的话,他不会在蕴灵镇暴死,后面也不会有三个人统统失去灵力的剧情,他也不会掉下山崖又死一次。 江寒栖将她强留在身边是留下了不幸吗? 洛雪烟不是那种妄自菲薄的性格,但就目前看来,江寒栖好像确实是因为她受了很多不该受的苦。 蝴蝶效应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也许两个人没交集会更好一些。 “你怎么就非得带上我呢?我还挺喜欢在太守府的。”洛雪烟看着江寒栖轻声埋怨道。 最开始她觉得江寒栖扰乱了她平静无波的生活经常在心里怨他,可现在她的幽怨却是因为觉得她给他带来了不幸。她在怨自己。 江寒栖的手动了下。 洛雪烟一愣,喊了声他的名字:“江寒栖?” 双目紧闭的人突然睁开眼,狠狠抓住了她的手。江寒栖闷哼一声,想整个人蜷起来,蜷到一半却又强行止住,身体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呼吸急促又破碎。 洛雪烟连忙哼唱起鲛歌,可他还是在疼得喘不上气,身子无力地从她的肩头滑落。 “不、不是……” “不是什么?”洛雪烟扶住他。 “禁制……是……禁制……我……杀人……” 江寒栖感觉有人在用刀子同时刮他全身的骨头,每一寸骨头都在疼。疼痛不集中,怎么安放身体都不对劲,没有一块地方不疼的。疼和疼连起来,他根本受不了,难受得用头撞墙。 “江寒栖,”洛雪烟抱住他,将他摁在怀里,“你别这样。” 江寒栖喘息着在洛雪烟怀里乱动。他疼得不知该怎么办好,自虐一般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力贴在一起的骨头更疼,但贴在一起会感受到她的体温。 “疼的话就喊出来。” 洛雪烟听着江寒栖的呻吟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然而江寒栖只是在呻.吟,一声也不吭。 “疼的话就喊出来,喊出来会好一些。”洛雪烟继续劝他。 江寒栖不会喊疼,无论疼得有多厉害,他只会呻.吟,只会喘.息,但却不愿喊一声疼。她跟他说过好几次疼的话喊出来会好一些,但他就是不喊疼,疼晕过去最多发出一声闷哼。 江寒栖摇了摇头。洛雪烟不知道他是因为太疼还是在拒绝她的提议。 “你试着喊出来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关系的。” 江寒栖疼到浑身颤抖。 “疼就喊出来,没关系的。” “好疼。” 小心翼翼的一声像一个宣泄口,积攒着疼痛的洪水决堤,冲出堤坝,涌向四面八方。 “好疼…好疼好疼,疼得想死,好疼,洛雪烟,我好疼啊。” 江寒栖语无伦次地喊着疼,声音一声比一声坚定。他像是初次经历疼痛的幼童,听到有人告诉说疼可以喊出来,大声地宣泄着身上的疼痛。 “我听到了,我知道你疼。”洛雪烟低声安抚他,拍着他的背哼唱起另一首安神效果更好的鲛歌。 一个晚上,江寒栖疼醒了又睡,睡着了又醒,洛雪烟跟着他彻夜未眠,听他喊了一晚上的疼。 破晓时分,禁制才彻底发作完。 江寒栖问洛雪烟戴着缚魂索的七个人死没死透。 洛雪烟想了下见到的尸体,回道:“应该都死了。” 江寒栖算了算禁制发作的次数,回道:“少一个。”禁制发作了六次,对不上数。 “杨根顺的死可能算在我头上了。”洛雪烟想起来杨根顺严格意义上不是江寒栖杀的。 “你杀人了?”江寒栖愕然。 “嗯。那种人该杀。下次要杀人你给我血符,我来杀,省得你杀完受罪,”洛雪烟说完,怕他以后滥杀无辜也拖着她一起,随即补充道:“不过我只帮你杀坏人,十恶不赦的那种,好人我不杀。” “我也只想杀坏人。” 江寒栖说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就当洛雪烟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曾经屠过两个村子。” 屠村?洛雪烟怔在原地,小说开头江寒栖就在江家,从他身上禁制反噬的程度来看,屠村应该不是发生在他进江家以后的事。她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因为村子里都是坏人吗?” “可能也有好人吧,”江寒栖顿了顿,“但我没有遇到。” 他的运气实在是烂透了,活了十九年没遇到几个好人,洛雪烟算是其中的一个。 “睡吧。” 温柔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江寒栖合上眼,沉沉睡去。 第50章 杀孽 破旧木门打开一条缝,…… 破旧木门打开一条缝,发出年久失修的“嘎吱”声。 洛雪烟推开门扉,“嘎吱”声绵延起伏,屋内的景象一点点在眼前展开,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人背对着她坐在木凳上。她跨进门槛,就在这时,门扇突然重重合到一起,灰尘扬起,门闩插进门槽里,屋内陷入昏暗,眼前出现红色的幽光。 是从那人脖子上的红绳发出的。 洛雪烟怎么挣扎也动不了,眼看红绳慢慢收紧,割破皮肤,陷进血肉,血顺着脖颈流到衣领上,染红了麻布。 那人缓缓回过头,连接头和身体的血肉在转头的过程中被红线切开,头颅掉下肩颈,全靠一个脊骨连接才没落到地上,那张脸彻底露了出来。 是死在她手里的杨根顺! “洛姑娘……”嘴张张合合,鲜血哗啦啦地直流于地。 洛雪烟吓得六神无主,忽然发现能动弹了,转身要往外跑,冲到门前伸手去拉槽里的门闩。门闩哐哐作响,门扇却纹丝不动,中间有光透过,窄窄的一片,照到她手上,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洛雪烟惊恐地缩回手,翻转手掌,看到满手的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白色的裙摆上开出了罪恶的血之花,不知怎的,她认准了那血是杨根顺的。 身后,杨根顺步步逼近,血线闪现,血肉一块一块掉到走过的路上,淋漓的血线拖在他身后。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5节 杨根顺癫狂地叫起来:“为什么要杀我?我是人。你杀人了,洛雪烟,你杀人了。洛雪烟,你杀人了!” “别过来——!” 流水潺潺,澄澈河水映出一点被金色裹挟的鲜红。江寒栖对着河里的倒影调了下红金玉髓发冠的位置,看了眼身上的大红圆领袍。他之前那件暗红圆领袍被傀儡线毁了,从头到脚血窟窿,回去就扔了。 进怀梦山前,他和洛雪烟外出搜集情报时路过一家成衣铺,店头挂着一件大红圆领袍。她拉他进去试了试大小,用自己的钱买下了圆领袍。 他问道:“你不是害怕我穿红衣吗?” 她之前说梦里他杀她的时候穿的是那件暗红色的圆领袍,所以花萼会那天看到他穿那件衣服才会害怕。 洛雪烟说道:“现在不怕了。可惜找不到跟之前那件一样的暗红色,只能赔你件大红的。对了,你之前那件在哪买的?” 他漫不经心地拂过店家摆出来的布料,淡淡道:“忘了。” 那件暗红色的圆领袍是定制的,世上只有那一件。不过看在洛雪烟兴致勃勃地给他挑衣服的份上,他决定隐瞒这件事,省得她知道又难过。 洛雪烟对他的死亡出乎意料的大。他半夜莲心针发作疼得受不了去找她时,她唱鲛歌抓着他的手,整个人仿佛要被难过淹没。 道德感太强的人活得往往很累。他想笑洛雪烟无处安放的责任心,又有些看不得她为虚无缥缈的伦理所累。所以刚复活那段时间洛雪烟和他道歉,他总会很认真地跟她说没关系,然后找其他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吧,以后找到更好看的再买给你,你先凑合穿这件。” “以后?” “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什么。” 洛雪烟接过店员打包好的衣服,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成衣店。 他微微垂眸,看到自己留在洛雪烟腕上的缚魂索。 以后。 洛雪烟把他放到她的以后里。 那个时候,他在想,要是没有那段缚魂索,她会留在他身边吗? 可他最后也没问出来。 洛雪烟没有像他恨江善林那样恨他,这就足够了。缚魂索将永远留在她的腕上,她会一直在他身边的。 江寒栖按住右边肩胛骨的位置活动了一下手臂,伤口隐隐作痛,但没有加重的迹象。他又检查了其他的伤口,伤势还是和早上醒的时候一样,没有再产生新伤口。 江羡年没有再受伤,她暂时脱离危险了。 江寒栖离开河边,转身朝山洞走去,心想要是洛雪烟再没醒就抱着她上山。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江羡年,若她死在山鬼手里,他也会跟着咽气,届时将会承受两次死亡,妖性失控到何种地步尚且不论,复活时长不确定是最大的问题。 山鬼意欲置于他们四人于死地,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江羡年和他有生死结,所以他们两个怎么都能活下来,可洛雪烟没有。她能毫发无伤地来到他身边已是万幸。以防万一,他清醒后又给她画了一大袋血符。 临近洞口,江寒栖远远看到蹲在地上的洛雪烟。她在干呕,脸上挂着泪痕。 江寒栖走过去,紧张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洛雪烟摇头,把头转到一边,用手挡住脸,抗拒道:“你别看我。” 感觉江寒栖离开后,洛雪烟才放下手,继续蹲在那儿干呕。她长时间没吃东西,感到反胃,呕得两眼泪汪汪,嘴里全是酸水的味道,顶得肠胃一阵抽搐。 青木香气没多久又出现在身旁。 洛雪烟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偏头避开江寒栖的目光,正要用手遮住自己的狼狈样,却听他说:“我不看你,手帕给你,给我你的水囊。” 一方沾了水的白净帕子递了过来。 洛雪烟挡着脸接过帕子,解下水囊给了出去,又干呕了会儿。 恶心的感觉好容易消退,她用帕子擦净脸,发现水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拿起来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水。她漱了下口,扶着旁边的山壁慢慢站了起来,回过头,江寒栖背对她站着。 他听到动静,问道:“好了吗?” “嗯。” 江寒栖这才转过身。他看了看洛雪烟苍白的脸,问道:“到底怎么了?” 洛雪烟崩溃地捂住脸,无措道:“我梦见杨根顺了。他说我杀了他。我杀人了。” 直到梦到杨根顺化作厉鬼索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用血符杀人了。那是一条人命,不管杨根顺做了什么,那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杀人了。 江寒栖不以为意:“你不动手他也会死。” 洛雪烟反驳道:“可他不是自己死的,是我杀的。” “是我们一起杀的,不是你一个人造下的杀孽,”江寒栖拿开洛雪烟的手,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怕报应的话,我已经还了,你不会遭报应的。” 洛雪烟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杀人偿命。我坠崖死过一次,已经把我们的杀孽还清了。” 江寒栖特地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洛雪烟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突然感觉好受了很多。杨根顺的死,不是她一个人的杀孽,是她跟江寒栖共同造下的杀孽。 他们是共犯。 洛雪烟长舒一口气,将堆在心里的郁结吐了出去。她对江寒栖笑了笑:“谢谢。” 江寒栖望着洛雪烟,想起她黎明时分立下的豪言壮志。 她不适合杀人。他心想。她和他不一样,她这双手现在干干净净,以后也应该干干净净的,但他的手沾了太多太多的鲜血,已经彻底脏了。 江寒栖收回手,说道:“走吧,去山上找阿年他们。” 眼前红艳艳的一片,江羡年愣了愣,挣脱身上的束缚,看到石榴刺绣。她在今安在怀里。 江羡年撑着地坐起来,轻轻推了推今安在:“今安在。” 没有回应,身穿红嫁衣的少年闭着眼,盘好的头发在逃跑的途中散开,嘴上不知是口脂还是鲜血,脸色惨白,看起来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江羡年探完今安在的鼻息后稍微松了口气。他还活着。 她看了看周围。全是树,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杈看到的太阳像梦中之物,虚幻飘渺,阳光被切成丝丝缕缕的白线穿插在交错纵横的枝叶间,尘埃一样的物质在空中缓慢升腾,树叶腐烂发酵的气息湿漉漉的。 江羡年低头看向今安在,看到盖住小半张脸的头发之下伸出一道红色。她将他的头发拨到一边,一道细长的刮痕露了出来,像是瓷器上的一道突兀的裂痕。她又喊了两声,不见人醒。 江羡年扒掉嫁衣,检查起今安在的伤势。 今安在身上大多是滚下山崖受到的擦伤,最重的伤是自己往手臂上划的两道口子,还有后背撞上尖石留下的创口。 江羡年找出伤药和绷带,一点点处理起伤口。她看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刮伤,想起滚下山坡的时候他将她死死护在怀里。那其中的某些伤本该在她身上的。 她看得心疼,别开眼缓了缓后才敢放回视线。 处理完伤口,江羡年替今安在穿好衣服,将他搬到树下。她抱膝坐在他旁边,望着茂密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木,骤然生出莫大的悲伤和无助,忍不住啜泣起来。 江寒栖死了,洛雪烟下落不明,通讯符丢了,灵力没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今安在再出事的话,真的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今安在,你快醒来陪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好害怕。” 今安在的眼皮动了动。 第51章 上山 石杵重重砸下,绿…… 石杵重重砸下,绿色汁液溅出石臼,透入木桌里,浓郁的草药味随着草木枝叶的破碎迸发而出。 白发油亮板正的老妪捣了几下,拿开石杵看了看石臼里砸出的汁水,又把手边的一把草药扔了进去研磨。 “呜呜呜,好疼,”山鬼趴在床上委屈地瘪嘴掉眼泪,扭头问老妪,“鸢婆婆,你什么时候给我上药啊?” “等着,药还没弄好。”鸢婆婆冷冷回道。 “可我的肩膀好疼。我会不会疼死在床上啊?”山鬼说的煞有其事,眼泪越掉越多,可怜兮兮地喊着“鸢婆婆”想要回应。但鸢婆婆却没有搭理她,只是在全神贯注地捣药。 山鬼哭了会儿没有回应,自觉无趣,擦掉眼泪抓起床头的布老虎自娱自乐。那只布老虎已经褪了色,布料灰扑扑的,肚子上绣了个娟秀的“岁”。 山鬼揉揉布老虎的耳朵尖,又按了按它的爪子,翻到肚子那一面,盯着上面的“岁”发呆。 良久,鸢婆婆端着石臼走到床边,掀开盖在山鬼身上的衣服,直接将捣碎的草药糊了上去。山鬼顿时疼得大呼小叫,又开始哭唧唧地喊疼。 “疼也忍着,早跟你说杀生会遭报应,你还不信。”鸢婆婆板着脸训山鬼。 “哼。”山鬼咬紧下唇憋住了眼泪。 鸢婆婆见她这样叹了口气,放轻了上药的动作,柔声细语劝她:“答应婆婆,以后别杀人了好吗?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我不。”山鬼气鼓鼓地把头转到里面。 “你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鸢婆婆问道。 山鬼不说话了,闷声扣布老虎肚子上的刺绣。 “非要把整个村子的人杀完吗?” 山鬼没吱声。 鸢婆婆按了下山鬼肩膀上的箭伤,她疼得直哼唧。鸢婆婆又说:“还知道疼?你也不怕有天被除妖师杀死?” “除妖师打不过我。” “肩膀上的伤怎么说?” 山鬼逞强:“我不小心被暗算了。他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 “怎么没见你把几个除妖师的尸体带回来?” “一个跑了,一个坠崖了,两个失踪了。我让手下去找了。哎哟婆婆你轻点,我肩膀真的好疼。” “那两个孩子都死了?” “不知道,反正有个掉下怀梦山了。另一个特别可恶!就是他在背后放箭,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山鬼激动地捶床,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叫个不停。 鸢婆婆闻言长叹一声:“他们看着年纪不大。”她见过那两个少年,打眼一看也就十七八的年纪。 “我年纪也不大啊。他们还以大欺小呢。” “你啊你,说你一句你还十句。” 鸢婆婆弹了下山鬼的脑瓜崩,听着她抱怨的碎碎念,忍不住笑了出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6节 山鬼见鸢婆婆没再生气,忍疼冲她傻笑,撒娇道:“婆婆,我饿了,想吃面。” “还是老几样?” “嗯。” “等着,婆婆现在去做。” 鸢婆婆收拾好捣药的东西,去到做饭的地方。 山洞幽闭,不好搭灶台烟囱之类的物件,鸢婆婆便在洞口边支了两个木架子,架了口小锅,下面放着柴火供热。 山里的精怪不吃熟食,只有鸢婆婆和山鬼做饭吃。两人虽在山顶,却并不缺新鲜食材。 山鬼在山洞外面开垦了田地,交由特定的精怪打理,定期播种收获。 林中散养了许多鸡,鸡苗是鸢婆婆当年从山下带的,鸡生蛋,蛋出鸡,不知不觉就养了一群出来,每天都能收到鸡蛋。 至于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则由精怪隔三差五从村里搜刮得来。 鸢婆婆指使守在门口的两个精怪搬了些木柴堆在锅下面,又吩咐它们去林中找两个鸡蛋回来。 她拿出醒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扁,又卷起面皮,擀两下顿一下,重复七八次后,她展开面皮,从头擀起,又卷起面皮继续两下一顿的操作。 “婆婆,鸡蛋。”找鸡蛋的精怪回到山洞。 “放那儿,去把火生上,给锅加水,别加多了。”鸢婆婆手持菜刀切叠了几层的面皮。菜刀看着没怎么抬起来,刀过之处,一条条细面躺在案板上。 精怪依言照做,确认没有其他指令后,退到洞门外。 鸢婆婆抓起两个鸡蛋,往台边一磕,掰开蛋壳,将鸡蛋下进了开水里。她转身切了两根小葱,等鸡蛋成形浮到上面,她抖开手擀面,丢进锅里。 水滚了两滚,鸢婆婆用筷子搅开面条,试了试面条的火候,把葱花扔了进去。 热气腾腾的面条倒进碗里,她拿起装麻油的瓶子,往里面滴了几滴麻油。高温激出顿时麻油的香气,惹得一个嘴馋的精怪咽了咽口水,扭头朝洞里看。 鸢婆婆拿着碗筷进到洞里。 “这么快就做好了?哎哟疼疼疼。”山鬼兴奋,要转头,又扯到肩上,疼得大呼小叫。 “别乱动。”鸢婆婆把面放到山鬼面前,将筷子塞到她手里。她掀开衣服看了看山鬼的肩伤,没有出血,盖回了衣服。 山鬼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几下,便急不可耐地要吃滚烫的面,然而她的嘴刚挨上面就拿开了面,后面又是一阵猛吹。 “凉凉再吃,没人跟你抢。” 山鬼答应了一句,把面放进嘴里。 “好吃吗?” “好吃,婆婆做的面哪能不好吃?”山鬼转头笑答,心满意足的笑还没彻底占据嘴角,她神色一凛,失了笑意。 “出什么事了?”鸢婆婆跟着警惕起来。 “结界,被打破了。” 老鹰振翅高飞,在高空盘旋俯瞰。 山鬼给精怪下发了找人的命令,它被分到了找坠崖少年的任务。它在怀梦山崖底飞了一圈没看到尸体,心想那少年摔下那么高的山崖留个全尸都难,也没找人的劲头,便无所事事地绕着山腰兜圈滑翔。 喜酒也没喝个痛快,不知道山鬼下次什么时候娶亲。 老鹰算了算以往娶亲的时间间隔,感觉再过不久又能吃到新鲜的人肉。它转念为刚过去不久的酒席感到遗憾。那两个少年是它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新郎,想必两人的肉吃起来也比之前的人要可口些,可惜叫两人逃了没吃上。 老鹰有些馋肉了,看到河流,想去顺道抓条鱼解馋。它俯冲下去,突然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老鹰嗅着血腥味贴地滑翔,隔着老远看到横尸遍野,都是各种精怪的残骸。 这…… 老鹰大惊失色,想要跟其他精怪联络,一个回旋,看到一红衣少年背着一个白衣少女。它认出那少年是掉下山崖的新郎,火急火燎给其他精怪报信。 老鹰正准备跟上去暗中观察,却见那少年转过身,直直望向它。 缚魂索一击即中。 “又被发现了。”洛雪烟看着聚集在前面的一群精怪,在江寒栖耳边悄声说。 她说完感觉用“发现”这个词不太妥当,江寒栖一点不在意精怪,碰上就杀。上山的路是他拿千咒开出的血路。 “你嗓子还行吗?”江寒栖问她。 “现在没问题。” “那我现真身打了。” “好。” 江寒栖找了块巨石,把洛雪烟放到上面,转身面对逼近的精怪。他抽出别在腰间的千咒,走向精怪。 伴着鲛歌,千咒放大,黑发在顷刻间染成了霜雪一般的颜色,一双凤眸红似含血,无生妖气蛮横地铺满方圆数里。 打头的精怪本能感到畏惧,有不少精怪驻足不动,看到江寒栖走过来,有的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可偏偏他身后传来的鲛歌婉转动听,像是柔和的海浪涨潮又退去,极轻极轻地打在身上,引诱着海岸上的人不自觉地逐浪而去,奔赴海的邀约。 杀胚和天籁搭在一起,精怪有些混沌。它们一边惧怕着江寒栖身上的杀气,一边被洛雪烟的鲛歌吸引,两种本能对抗斗争,换来了精怪的呆立。 千咒咒文化为数十条缚魂索,出其不意地拉开了杀戮的帷幕。 江寒栖完全释放妖性,穿梭在精怪堆里屠杀。普通精怪根本不敌极恶凶妖,逃都来不及逃,傻站在那儿就被夺了性命。 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在一起,蓝天白云之下,血红遍地。 鲛歌直冲云霄,眉间血莲在最后一只精怪咽气时开到了最盛。千咒沉寂,江寒栖踏着鲜血走向洛雪烟,在鲛歌的余音里变回了黑发黑眸的人类模样。 洛雪烟唱了一路鲛歌,身体扛不住,唱到结尾的时候一头栽了下去,倒在江寒栖怀里。 “别唱了。” 洛雪烟看了看他眉间那朵莲花,还是血红:“莲花还没变回去。” 莲心针还在压制妖性,心绞痛并未结束。 “不碍事,我换条路上山。” 江寒栖背起洛雪烟,辨识远方的妖气,走上了另一条山路。 无生对生气和死气的感知都很灵敏,江寒栖能明显感觉到洛雪烟在硬撑。 她身上的生气少到和能说话前一样,比一般生灵少了大半截,像是在滂沱大雨里苦苦燃烧的微弱火苗,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 第52章 骨路 有人在哭。 …… 有人在哭。 水戒里的活水流光溢彩,绷带下面的伤口迅速结痂。 是女孩子的哭声。 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好像是,江姑娘? 突破灵力压制而受损的经脉顷刻间接好,充沛的灵力遍布四肢百骸。 别哭了。 垂在地上的手动了动手指。 要…醒过来…… 今安在缓缓睁开眼,看到江羡年抱着膝盖,压着声音低声抽泣。他想给她安慰,但一时半会儿没力气动,只好在那儿小声呼了声:“江姑娘。” 哭声忽然止住了。 今安在看到江羡年转过头。她哭得眼睛和鼻子红红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没掉下来的眼泪。他正要出声报个平安,嘴张开了还来得及说话,就见江羡年侧过身子。 思绪轰的一下炸开,他本能地张开双臂,向扑过来的少女敞开了怀抱,下一刻,怀里多了个温软的身躯。 “今安在呜呜呜你可算醒了。” 怀里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今安在拍了拍江羡年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江姑娘,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江羡年还是在哭。 今安在搜刮了半天暖心的安慰话,发现自己实在是嘴笨,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束手无策地听着哭声,试探性地把手放到江羡年的背上,学着大人哄孩子那样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说:“不哭不哭。” 两个人的体温在拥抱中逐渐同化。 今安在新奇地感受着和人拥抱的感觉。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仿佛两团火被风吹到一起,火焰猛地碰在一起,就那么慢慢合为了一体。 他身上所有的感官都属于江羡年。眼睛看到的是她的头发,鼻子闻到的是她的香气,耳朵听到的是她的啜泣,手上触到的是她的身躯。 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为江羡年跳动。 异样的感情伴随着少女的离开而消失。 今安在怀里空了,被某种东西填满的心也突然跟着空了一块,和世俗脱离的游离感达到顶峰。他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线的那头在江羡年手里,而他乘风直上,奔向苍天。 他怅然若失地放下手,重新回归到鲜有波澜的平静。 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江羡年心里只剩下难为情。她这么大个人竟然还哭鼻子。她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今安在,把身子一转,背对着他擦眼泪。 “江姑娘。” “别过来。” “哦。” 于是今安在乖乖坐了回去。 江羡年调整好心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问今安在的伤势。 今安在站起来,活动身体给她看。 “哎哎哎,你别乱动。” 眼看今安在要蹦哒,江羡年急忙摁住他,怕他逞强把伤口崩开。 “我真没事了。”今安在见江羡年信不过,挽起嫁衣袖子,当着她的面拆开了带血的绷带。 绷带之下,原本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结好痂,手臂上的淤青也消失不见。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7节 江羡年有片刻的失神。 不到一天,那种程度的伤竟恢复到这种地步?人,可能做到吗? 她将视线投到今安在的笑脸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今安在你是妖……” 江羡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因为顾虑还是别的原因。“妖”字脱口以后,她像是被吓到一般噤声不语。 “嗯?我腰后面的伤也好了,你看。”今安在没听到中间那个“是”,以为江羡年在问他后腰上的伤。他转过身,作势要解开嫁衣给她看。 “别别别,我相信你,看就不必了。”江羡年连忙止住他。她看着今安在的那双干净透澈眼睛,忽然觉得假如他是妖也没构不成什么危险。 原因无他,今安在太过单纯,若他真是妖,看起来也只能做人类的玩物。 “哦对,我灵力也恢复了,”今安在召出若水弓,笑眯眯地看着江羡年说道,“可以用若水弓保护江姑娘了。” “今安在。” “嗯?” “你低下头。” 今安在低下头。 江羡年摸了摸他的头,对上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没什么。” 她只是突然觉得今安在有些像小狗,笨笨的,但很听话。她不想纠结他是妖还是人了,他还是那个她一叫就会乖乖低头的小道士,从来没有变过。 “江姑娘是觉得我伤好这么快很奇怪吗?” 江羡年没问,今安在倒主动提了。 “有点在意,”江羡年如实告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原因,”今安在看起来也很苦恼,“我师父说我的体质是除妖的天选之子。” “为什么?” “他说我比较抗揍,遇上难缠的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江羡年哈哈大笑。 枯叶堆路,杂草丛生,白骨累累,死气沉沉。江寒栖看了会儿隐于草丛中的尸骨,耐着躁动的妖性,辨识起死气的发源地。 “怎么这么多骨头?”背上的人突然有了声音。 “醒了?” “嗯。我们现在在哪儿?”洛雪烟环顾四周,发现跟睡着前的景象不一样了。 “快到山顶了。” “这么快?”洛雪烟讶然,她记得睡前刚到半山腰来着。 “你睡了很长时间。” 洛雪烟抬头看了看天。还真是,她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江寒栖背着她赶了一天的路。 “放我下来吧。” 江寒栖没松手。 “我能走了。”洛雪烟拍了拍他,挣扎着要从他背上下来。 江寒栖这才把洛雪烟放到地上。待她站稳后,那只护在她身后的手才放了回去。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的眉间莲,褪回金色了。她又看了看他的右肩,想起肩胛骨的贯穿伤,自责让一个肩上有伤的人背着走了那么长时间:“你的肩伤……” “差不多长好了,”江寒栖堵住她的话,把她的注意力往尸骨上面引,“我找到死气的发源地了,就在这。”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白骨,用的是洛雪烟紧盯不放的右手。 洛雪烟转头看去。视线所及,白骨无数,铺就出一条死亡之路。 “都是人?” “应该是。” 两人走到骨路边缘,看到尸骨间染血的衣服,款式无一例外全是男装。 “山鬼是不是真的仇视男人啊?”洛雪烟又想起之前的猜测。她在白云村待过以后觉得山鬼杀人的背后跟村子里的男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白云村孕育出来的妖物。 “难说,但她记仇。”江寒栖现在还记得山鬼捅他的那一下。他照着她肚子打的,她就还了他一爪子。 洛雪烟见他满脸阴郁,一副“我迟早要还回去”的表情,感觉有些好笑。他这人也挺记仇的。 “对了,阿年他们联系上了吗?” “没有,但他们现在是安全的。”江寒栖回道。他身上没出现新伤,至少江羡年没事。 风送来了活人的气息。 “有人来了。”江寒栖压低声音,观察着传来气息的方位。 “是阿年他们?” “不是,只有一个人类。” “那我们?” “躲起来。” 活人气息由远及近,江寒栖站在树上,血色双眸紧盯着骨路上方,一手握紧千咒,一手把着洛雪烟的腰。洛雪烟受他影响也紧张起来,扶着树干和他一起望着那里。 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顺山路而下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胳膊上拐了个竹篮。她的衣服简朴破旧,但洗得很干净,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看起来每根头发都梳到了该梳的地方,没有一根发丝凌乱。 老妪从篮子里拿出供果和香炉,摆在骨路旁,又点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里。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骨路拜了拜,而后从篮子里拿出一沓白纸,一张一张地烧起来。白纸燃尽后,她闭眼在原地又站了一会,不断捻动手上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洛雪烟扯了扯江寒栖的袖子,他弯了弯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是人吗?” “是,但她身上沾了山鬼的妖气。” 山鬼旁边的活人?洛雪烟仔仔细细将老妪看了一遍。她确定以及肯定,书里没出现过老妪这个角色。山鬼拥着数百精怪出场,孤零零地坠崖退场。从哪儿冒出来个老妪? 难道是幕后主使?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洛雪烟不自觉地绷紧身体,更加认真地把老妪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她死的时候小说刚更到江寒栖魂灭,作者在后面留言说过几章才会揭晓反派真面目。也就是说,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贯穿了大半本小说四处拱火的幕后黑手长什么样,身份是什么。 大反派在山鬼副本正式出场搞事,她现在遇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 “怎么了?”江寒栖感到洛雪烟的紧张,偏头看她。 “没什么。”洛雪烟摇摇头,决定对老妪多加留心。 老妪走后,两人走到她待过的地方,发现有一张白纸被风吹到草里,还没完全燃成灰烬,剩了小半页。 江寒栖捡起来,浏览上面写的内容。 洛雪烟瞅了眼,感觉像是某种咒语,字虽然歪曲,但能看懂,就是理解不了具体的含义。她见江寒栖看得认真,问他:“纸上写了什么?” “《往生咒》。” 用于超度亡灵的佛咒。 第53章 包围 夜色中,暗箭悄发…… 夜色中,暗箭悄发。 水色箭矢钉入一只高大粗壮的熊怪胸口,冰寒剑气划开咽喉。瞬息之间,水莲盛开在无声倒地的尸身之上,花瓣散开,化为流水,打湿了熊皮。 走在熊怪前面的鹿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前足踏地,数十枝藤蔓拔地而起,直朝江羡年袭去。 江羡年足尖点地,翻身用剑撑起身体,避开攻击。一支水箭自她身后射出,射穿了足有碗口那般粗的藤蔓。 江羡年挥剑劈开藤蔓织成的网。剑气切断处,寒意逼人,劈到鹿妖脚下,结成冰凌,冰尖刺穿鹿腿。 鹿妖吃痛,要往后退去,却被水箭射中了眼睛。 江羡年提剑冲向鹿妖,一个利落的回刺,剑尖刺瞎鹿妖的另一只眼,再一回手,霜华剑被送进了鹿妖的脖子。 鹿妖垂死挣扎,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水箭射入它的两眼之间。 江羡年拔出剑,退后几步,看着鹿妖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 今安在收弓从暗处走出。他随手捡了根枯枝簪起了头发,顶着个没那么圆润的太极髻,有些头发没簪上去,垂在耳边,比平日多了几分随性和洒脱。 江羡年看着他身上的红嫁衣,突然笑了起来:“今安在,你现在好像一个逃婚的新娘啊。” 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加上脸上的刮痕,活像一个正在逃婚的狼狈新娘。 “是吗,”今安在看她笑,也跟着笑起来,“那江姑娘是在帮我逃婚吗?” 江羡年看了看身上利索的黑衣和手里还在滴血的霜华剑,感觉自己在逃婚的戏码里不像什么好人,便打趣道:“我是抢婚的那个。” 她从山鬼手里抢走了今安在。 苍茫夜色之下,结伴逃亡的两人在危机四伏的密林里说笑,宛如溺水之人在挣扎中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稍微缓解了心中的不安。 今安在的灵力完全恢复,江羡年因为药效渐失也可以支配微薄的灵力。两人互相打配合躲过精怪的数次追杀。 夜幕降临后,视野受限,他们找了处隐蔽的地方歇息,打算等天亮后再探查逃跑路线。 江羡年收起霜华剑,看了眼熊怪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血腥味可能会引来精怪,我们要换个地方呆了。” 今安在提议道:“往北走吧,南边精怪多。”他们就是从南边逃出来的。 “好。” 夜里山风寒凉刺骨,吹在身上跟小刀刮骨一样,冻得人瑟瑟发抖。 江羡年搓了搓手,从装衣物的储物袋里翻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又给今安在翻了件斗篷。 今安在披上斗篷后,江羡年看看他,又看看脚边。 两件斗篷除了颜色不同,大小大差不不差,可罩到她脚踝的斗篷到了今安在身上就显得有点局促,像是孩童的衣裳穿到了大人身上。 江羡年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今安在比她高了一大截,但单看那张娃娃脸又看不出他个子有那么高。她往他旁边走了走,更为明显地感到了两人体型的差距。 今安在以为江羡年被风吹得冷,让出位置叫她走另一边:“江姑娘来这边。” 江羡年走过去,整个人被他的影子盖住。她拢了拢斗篷,看着在黑夜里张牙舞爪的枝杈,突然觉得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也不是那么可怕。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8节 长夜漫漫,有人同行,没什么好害怕的。 泥地上堆着木柴,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打在宛如被雪堆砌而成的手上,将腕上的那抹红映得夺目生辉,像是鲜血在燃烧。 江寒栖的目光追随着那抹红,盯着那只手取下串着烤鸡的竹竿,向他伸了过来。 洛雪烟说道:“给,应该热透了。” 江寒栖看了眼另一只架在柴火上的烧鸡,故意问道:“是谁说买那么多吃不完只会浪费钱来着?” 洛雪烟一听就知道他是指进村前买了好几只烤鸡被她说了一顿的事,顺着他说下去:“啊对对对,您高人有远见。” 江寒栖故作淡定地应了声。 幼稚。洛雪烟看着江寒栖一脸风轻云淡接过烧鸡,哭笑不得。他眉眼间的得意根本藏不住,像是被平白无故说了一通不服气的小孩,跟别人据理力争以后讨回了公道。 两人一边吃着烧鸡,一边聊起了傍晚遇到的那个老妪。 洛雪烟问他:“你说那个老婆婆跟山鬼有什么关系?” 他们跟踪老妪去到山鬼所居的洞穴,看到门口把守的精怪对她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猜不到。人和妖什么关系都可能出现。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共生关系。” “那你觉得山鬼和白云村有没有关系?” “怎么说?” “你想想看,如果把山鬼的所作所为视为她对白云村的报复,那她做的一切是不是就合情合理?她以前遭遇过同样的事情,所以要奉还同样的事情。” “那你觉得她的复仇是正确的吗?”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想了会儿,回道:“在世道看来是错的,但对她来说肯定是正确的。我可以理解她,同情她,但不会放任不管。就事论事,她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但我不想妄断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假如我是她的话,说不定会做一只比她还凶残的山鬼。未经他人事,不评善恶分,我是这么觉得的。” 江寒栖听完,没说话,盯着火焰燃烧。 洛雪烟反问他:“那你觉得山鬼复仇是正确的吗?” “不知道。” 火光在江寒栖眼里跃动,像是夜里雪原上蓦然升起的一把火,轰轰烈烈,烧没了积雪,雪原上突兀地现出一块了无生机的土地。 洛雪烟忽然觉得江寒栖是在借山鬼问自己,他就是靠恨活着的。 《无尽》的作者喜欢互动,有时会在社交平台评论区挑些奇怪的问题回答。 她记得在江寒栖发现自己爱上江羡年的剧情出了不久后,有读者在评论里要江寒栖没有动心完成复仇的if线剧情。她看那人的头像用的是江寒栖的同人图,点进主页看了看,感觉是江寒栖的唯粉,只想让江寒栖独自美丽。 隔了一天,她好奇作者会不会回那个留言,找到那条评论,看到作者在下面回复道:“只有爱或恨才能让他实实在在地活着,他不恨人,就只能爱人。无爱也无恨,他将彻底死去,变成一只真正的无生。” 她以前将作者口中的死当作生理性死亡,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的她才知道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江寒栖恨江家,但他更恨自己。 爱人也好,恨人也罢,他好歹是有点感情寄托,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看不到自己。 可一旦不爱也不恨,他对自己的恨意便会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那恨意刻骨铭心,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轻而易举就会吞噬掉他对世间仅存的眷恋。 她想不出复仇成功的江寒栖会为什么而活。他无牵无挂,空落落地一身轻,活着反而是对他的折磨。 恨有时只是为活着找个借口,仅此而已。 洛雪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江寒栖,只好碰了碰他的胳膊,故作轻松地说:“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江寒栖没再出声。他吃东西的兴致不高,小口小口吃着鸡肉,望着柴火神游。 洛雪烟观察江寒栖的神情,绞尽脑汁地想新话题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怎料她手里的鸡啃了还没半只,他突然把鸡一扔,拉起她就跑。 “怎么了?”洛雪烟茫然地跟着他跑,手里还拿着穿了大半只鸡的竹子。 “有东西来了,”江寒栖感觉密林里的东西在迅速接近他们,他一把扛起洛雪烟,眼睛变成了血眸,“抱紧。” 洛雪烟丢掉鸡,勾上他的脖子。 江寒栖全力奔跑起来。朝前跑出去没多远,他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但这次又没跑出去几步,他猛地停了下来,站在那儿不动了,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 “又怎么了?”洛雪烟问他。 “我们被包围了。” 江寒栖话音刚落,洛雪烟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排“红灯笼”。一只巨大的猛虎走出密林,有三只寻常老虎那么大,喉咙里发出不快的低吼声,冒着红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寒栖。更多的异化野兽走了出来,慢慢向林中的两人靠近,缩小包围圈。 江寒栖放下洛雪烟,捏了下她的手,说道:“给我一首鲛歌的时间。” 洛雪烟看出他在安抚她的情绪,朝他笑了笑:“去吧,打的时候小心点。” 手腕割破,鲜血流淌,红色咒文离开千咒,化作几十条缚魂索,将洛雪烟护在其中。 江寒栖恢复真身,鲛歌随之响起,他冲进兽群,黑雾席卷树林,死亡红线若隐若现,白骨和血液铺撒在地,哀嚎和天籁交织,合成一首生与死之歌。 洛雪烟唱完最后一个音,缚魂索散去,她看到主宰死亡的恶妖转过了头,脸上还沾着妖兽的血,展颜一笑。 “正好结束。” 第54章 坟山 什么叫帅不过三秒…… 什么叫帅不过三秒? 洛雪烟表示:贴脸嘲讽开大清场,正准备美美收刀的时候,对面来人了。 江寒栖处理完那波突如其来的兽群,不知从何处又涌出来一大波兽群,规模更为庞大,领头几个精怪的修为也比前一个兽群高。 她唱了太长时间的鲛歌还没恢复,江寒栖的体力也几近透支,没法再动用妖力。就这样,她又被江寒栖扛在肩上,开始漫山遍野的大逃亡。 洛雪烟望着在身后闪烁迫近的一个个灯笼,估摸距离有些危险,摸出一张血符,甩了出去,凄惨的哀嚎声随之响起,前头的灯笼闪烁几下,在黑暗中熄灭。 冰凉的发丝拂过指尖,她听着愈发粗重的喘息声,戳了戳江寒栖的背,担忧地问道:“江寒栖,你还好吗?要不把我放下来吧。” “不行,你跑太慢了。” “可” “少说话,费力气。” 洛雪烟看了看发丝飘扬的马尾,叹了口气,又将注意力放到身后,专心找时机往外扔寥寥无几的血符。几路兽群从四面八方汇集,慢慢成了惊人的兽潮,离他们越来越近。 手掏了个空,洛雪烟不死心地摸到袋子底部,储物袋里空无一物。血符用完了。 她眉头紧锁地盯着身后的兽群。狭窄的山道上,精怪紧紧挨在一起奔跑,像是遮天蔽日的漆黑团云。 江寒栖的速度慢下来了,但兽群速度不减,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变小,她甚至能感觉到领头灰狼腾空试图扑击他们爪子挥下带来的劲风。 如果唱那个的话,不知道有没有用…… 洛雪烟想起一首名为《镇魂曲》的鲛歌。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首鲛歌可以赶邪祟、定惊魂、安心神。她理解的效果是“摄魂”。因为消耗巨大,原身从没唱过《镇魂曲》,她不清楚实效如何,但眼下情况危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洛雪烟点了点江寒栖的后背,设下屏障,让他免于被“摄魂”。她微调姿势,清了清嗓子,哼唱起《镇魂曲》。 第一个音节冲破喉咙,化作一条线,上通碧落,下接黄泉,顷刻间,银河倒转,冥河颠倒。空谷之间,高音绕山不绝。柔和的嗓音蜕成一条条细线,自听者耳入,笼其魂灵,夺其精魄。 兽群沉溺于摄魂之歌,呆立在那儿,全然忘了奔跑。 唱到第二句,洛雪烟可算明白了“消耗巨大”的含义。她累得撑不起身子,想被压在山下,软趴趴地伏在江寒栖肩膀上,头也抬不动。喉头腥甜,她捂嘴咳嗽起来,嘴里全是血腥味。她拿手一看,手心里溅上了血沫。 “你在唱什么?!”江寒栖感觉洛雪烟的生气在飞快地流失。 洛雪烟抬眼,看到“灯笼”又朝他们跑来,她咽下血,强撑着继续哼唱。 “别唱了!”江寒栖喝道。再唱下去,她这条命就没了。 一句没唱完,洛雪烟嗓子难受,咳得弓起了身子,鲜红的血从指缝流出,落到红色圆领袍上。 “洛雪烟!”江寒栖吼她,急忙施下禁言咒,疾步前行,跟身后的妖兽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将洛雪烟放到树下,看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白衣上沾了血,气话也说不出来,放出缚魂索,转身冲进了还没回魂的兽潮,强开无生妖性,大杀四方。 下什么禁言咒啊!她擦掉嘴边的血,恼羞成怒地拍了下缚魂索织成的网。 江寒栖动用了太多的妖力,也不许她唱鲛歌安抚,莲心针一整天都处于金中带红的状态。他一直在强忍着心绞痛,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镇魂曲》的效果超乎洛雪烟的想象。 她唱了不到三句,兽群定住足足半盏茶有余。她有种今天才认识鲛人实力的感觉。 或许后面改剧情线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她心想。 精怪数量过多,江寒栖在摄魂期间竭力清理,堪堪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恢复神智,开始回击。 洛雪烟在后面看得提心吊胆。 江寒栖之前冲破包围圈的时候就在硬撑,后面又扛着她逃了那么长时间,早已是强弩之末。 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兽潮之中。 洛雪烟心神不宁地望着那边,始终不见红衣,但兽潮却止步不前,无法向前。 过了许久,树林里的嚎叫声终于消失。 缚魂索自动消散,洛雪烟扶着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找江寒栖。她踩着兽群的血,跨过残骸往深处走,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洛雪烟在一棵树旁发现了江寒栖。 千咒插在地上,他斜倚着树干,右肩被血染红,捂着心口剧烈喘息。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住他,指了指嗓子,要他解除禁言咒。 “不行,你现在不能唱鲛歌。”江寒栖看了她一眼,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 洛雪烟瞪他,又使劲指了指嗓子。他眉间的莲花都红成血莲了! “没得商量。”江寒栖把眼一闭,索性不去看她。 洛雪烟拿他没办法,僵持了会儿,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不唱,说】。她说不出话都没法问他伤势。 江寒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当真?” 洛雪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骗我是狗。” 洛雪烟黑着脸又点了点头。 江寒栖解除了禁言咒,撑不住身体,靠着树干要滑到地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49节 洛雪烟接住江寒栖,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跟着他缓缓蹲下,着急道:“我给你唱” 江寒栖伸手要去捂洛雪烟的嘴,看到手心都是血,于是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到她的唇上:“不需要,靠一会儿就好。我只是有点累了……” “可你” “听话,”江寒栖放下手,执起洛雪烟的手抓着,疲惫地合上眼,“一会儿就好。” “你伤到哪儿了?” 没有应答,洛雪烟听着耳边的呼吸声由急促变得平缓。她闲着无聊,看到江寒栖的马尾,插入发间一下下理顺。 两个多月前的洛雪烟断想不到,她有朝一日能成为江寒栖的人形靠垫给他顺头发。 眯了片刻,江寒栖醒过来,起身要带着洛雪烟走。 洛雪烟拉住他,问道:“你肩膀的伤不处理下吗?” “没受伤。” “右肩怎么这么多血?是不是伤口根本没长好?” “被妖兽咬的。” “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刚才忘了。” 洛雪烟听着江寒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无语又心疼。他右肩的伤口一直没愈合,还背着她走了一天的山路。 “很快就长好了,”江寒栖见洛雪烟自责,晃了晃她的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伤口不用处理下吗?” “不用,不流血了。” 洛雪烟瞄了眼半红不金的眉心莲:“你的莲心针……” “禁言咒。” “行吧行吧,那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往北,北边没妖气。” 天将亮未亮,发狂的兽群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树木折断,尘土飞扬。 江羡年和今安在踏着枝干北上,逃跑的同时间或回头看看兽群,继续闷声前进。 今安在朝身后发出几支水箭,杀死跑在前头的几只妖兽,奇怪道:“怎么妖兽一下子发狂了?” “山鬼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可能,这些妖兽是受她驱使的。难道她也发狂了?” “发狂?” “山鬼自山里诞生,山即是她,她即是山。妖兽也是山的一部分,所以它们会受到山鬼情绪的影响。” “这些妖兽怎么追这么紧?甩都甩不掉。”江羡年感觉他们已经跑了很长时间了,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穷凶极恶的妖兽在嘶吼。 “要不我们先下去杀一批?前面几只离得太近了。”今安在说完,后面的松树应声倒下。 “走。” 江羡年拔出霜华剑,跳了下去,长剑一挥,冰霜刺瞎狼妖双目,她翻身跳到狼妖身上,霜华剑穿破狼妖头颅。她又是一个回身,剑尖划破鹿妖喉咙,血溅树干。 弓弦绷到极限,今安在松开食指,水箭在空中分化成三支,直直射入虎妖脖颈。 两人合力清除一波妖兽,转身朝北跑去。跑到某处,江羡年觉得后面的动静有些怪异,回头一看,发现妖兽停滞不前,在原地焦躁地用爪子刨地。 “今安在,”江羡年停下来,“妖兽好像进不来这里。” 今安在跟着回过头,看了眼妖兽,它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夹着尾巴四处逃散。他正奇怪它们在害怕什么,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今安在,你看那边!” 今安在转头望去,呆愣在原地。 太阳突然升了起来,金光普射,将不远处的墓碑照得血淋淋的,像是吸了躺在棺材里尸体的血,从碑顶渗了出来。那些整整齐齐的墓碑像浑身是血的人一样立在那儿,无言地注视着来者,活脱脱一副炼狱景象。 江羡年远远看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儿颤声道:“今安在,我好像看到哥哥的魂儿了……” “啊? 第55章 困山 洛雪烟设想过四人…… 洛雪烟设想过四人会合的场面。 要么在躲避精怪追杀的过程中不期而遇,要么在刺探情况的时候打照面,再不济晚些相聚于山鬼洞穴,齐心协力除掉山鬼。 她是真没想到是在她跟江寒栖双双体力耗尽,两人跟没骨头似的相拥着靠在一起的时候碰到江羡年和今安在! 她的避嫌,就像小狗屁。 “因因?!呜呜呜你怎么也死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的……” 出乎意料的的是,江羡年看到她就哭,今安在也悲痛欲绝地望着他们。 不是,我们还有气! 洛雪烟想要解释,但她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微弱的“啊啊”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脸悲痛地走过来。 她掐了下江寒栖的虎口,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发丝擦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江寒栖随着她的动作下滑了些,贴到敏感的脖颈,更痒了。 “嗯?”江寒栖没睡醒,声音含糊不清,上扬的尾音听上去像在撒娇。 洛雪烟又用力掐了下虎口。 “没妖气,有死气,精怪没追来。”江寒栖抛出一连串应答,拇指绕过她的拇指,按在关节上,微微用力钳住她的手,仍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别睡了!你快跟阿年解释下!你妹妹以为咱俩上西天了! 要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洛雪烟真想抓着江寒栖的肩膀把他晃醒。 感知到逐渐靠近的人气,江寒栖一下清醒过来,一手揽着洛雪烟,一手抽出千咒,猛地转过身。防备的姿态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卸下劲,他怔怔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江羡年,开口叫道:“阿年?” “哥呜呜呜,”江羡年哭得更厉害了,跪到地上,一把将坐在地上的两人抱在怀里,“你跟因因在下面一定好好的,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我跟今安在都没事,你别担心我们。因因,我、我们下辈子还做好朋友……呜呜呜……” “谁跟你说我们死了?” “啊?”江羡年直起身,诧异地望着两个人。 洛雪烟伸手替江羡年擦掉眼泪,抚上她的脸。 “因因你的手怎么还是热的?”江羡年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们还活着。”江寒栖无奈道。 江寒栖隐瞒坠崖身亡的事,说自己掉下去的时候恰好被一棵树接住,缓冲了下,只受了点皮外伤,后来上山找他们的时候又遇到了逃出来的洛雪烟。 “哥你肚子上的伤没事吧?”江羡年问道,山鬼在她面前捅江寒栖那一爪子历历在目。 “没事,伤口处理过了。” 江羡年又把目光移到斜倚在他身上的洛雪烟,看到她衣服上的血,担心道:“因因你呢?你伤到哪了?怎么衣服上这么多血?脸也好白。” 【没事。】洛雪烟摇摇头。江寒栖抱来抱去,把她的白裙变成了红裙。 “你的嗓子……” “旧疾复发,过几天就好了,”江寒栖替洛雪烟解释,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跟江姑娘从南边一路逃来的,那些精怪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进这里。” “你们说那边是坟场?”江寒栖望向墓碑林立的地方。 他和洛雪烟逃来的时候那边罩着一层极厚的瘴气,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那边有死气,但不清楚有那么多墓碑。 “对,好像都是为女子立的碑。”江羡年随口报了几个墓碑上的名字,听起来都是女子的姓名。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他正好收回视线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条铺满了白骨的阴森山路。 女死立石碑,坐南山望北天;男死铺骨路,守死水驮高山。山鬼之怨,可见一斑。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有一道狰狞的箭伤。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流出的血汇集在一起,一点点聚成莲花的形状。 “好疼呜呜呜,鸢婆婆我肩膀好疼。”山鬼疼得死去活来,身子不停在床上扭动,泪珠子一颗一颗掉在枕头上,洇湿了枕巾。她的下嘴唇被咬破,血糊在唇上,和苍白的小脸一对比,显得唇更红,脸更白。 鸢婆婆面色凝重地看着绽放在伤口上的血莲。 伤山鬼的血箭非凡物。她拔箭的时候剪断山鬼肩头的血莲,箭身化为一滩血水,淋了一床血。 她上好药没多久,山鬼又开始喊疼,她掀开衣服一看,一朵小小的血莲在肩头缓缓成形,而离她剪掉第三枝血莲不过一个时辰。 鸢婆婆拉住山鬼的小手,把另一只手伸到她嘴边,说道:“是婆婆没用,疼就咬婆婆的手,别咬到舌头。” 山鬼把脸扭到一边,想起在背后放箭的少年,用力捶了下床,眼底有金光一晃而过,怒道:“我要把那个混账的眼睛挖下来祭北坡!” “小孩子家家的不准说粗鄙话。”鸢婆婆戳了下山鬼的脑袋。 “我都这么疼了婆婆你还说我。”山鬼委屈巴巴地拖长尾音,转头抬眼看她。 “疼还有力气说话?”鸢婆婆不吃山鬼这一套,直接呛了回去。 “婆婆……”山鬼撒娇。 煎药的精怪端着安神药进屋,向鸢婆婆请示:“婆婆,药煎好了。放哪儿?” “放桌子上吧,再把装麦芽糖的罐子拿过来。” “等下能吃糖吗?”山鬼兴奋地问。 她爱吃糖。鸢婆婆没来之前,她派手下去村里抬花轿时总也不忘从村民手里搜刮各种糖。后来鸢婆婆来到她身边,她就没再做过抢糖的事。 鸢婆婆让她少作恶,多行善,免得日后遭报应。抢糖这事在鸢婆婆眼里算是上不了台面的“土匪勾当”。 鸢婆婆会做麦芽糖,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盯着鸢婆婆做糖。 看起来黏糊糊的糖浆从锅里倒出来,进到鸢婆婆的手里,一拉,一扯,再折叠起来,黄褐色的糖浆逐渐泛白,变成金子一般的色泽。长长的一条,拿刀切块,就是一块块好吃的麦芽糖。 但鸢婆婆不许她吃太多,说是会吃坏牙。 装糖的罐子是鸢婆婆在保管。只有她听话不滥杀无辜,鸢婆婆才奖励给她吃。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0节 然而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和鸢婆婆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久而久之,吃麦芽糖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你把药喝完就给你糖。” “好。” 血莲停止生长,鸢婆婆一剪子下去,血溅满床。她哄着山鬼喝下安神药,在她叫苦不迭的时候喂了几块麦芽糖,让她破涕为笑。 鸢婆婆看着山鬼捧着最后一块,看来看去就是不舍得吃,感觉既好笑又可怜。 因为杀人的事,她很长时间没给山鬼麦芽糖吃。山鬼要糖吃,她就让她少杀人。两个人都试图说服对方接纳自己的想法,但谁也不让谁,往往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上次吵架的时候她以麦芽糖引诱,劝山鬼放过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山鬼不从,她气的叫她一辈子都别吃她做的麦芽糖。 少年还是死了,两人和好后,山鬼也没再跟她要过糖。 折腾半天,安神药起了药效,山鬼睡着了。鸢婆婆在床边坐下,抬眼看到摆在床头上的布老虎,拿起看了看,抚摩虎肚上的“岁”。 她给山鬼缝了个新的,仿的是她爱不释手的这只,还差绣字就可以充棉缝合了,可以赶上山鬼十八岁的生辰。 山鬼早已停止生长,外貌永远定格在十三岁的那个午后。尽管如此,鸢婆婆还是会给她庆生,祝贺她又年长了一岁。 “岁岁。”鸢婆婆低喃。 山鬼的小手应声动了下。 “你爹娘一定是想要你平平安安的。”鸢婆婆替山鬼理了理被冷汗打湿的头发。 山鬼有时会跟她说她家里的事情。 她上面有两个哥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全家人都很宠她。 她的爹爹去京城办事会不远万里背回一只做工精巧的蝴蝶纸鸢给她;她的娘亲手巧,给她做了很多漂亮的裙子;两个哥哥看到有好东西也总不忘她的那份。 山鬼头一次劝她离开怀梦山的时候,她问山鬼为什么不离开。 小姑娘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哭着说她是怀梦山的妖怪,走不出这座山。 她沉默地听着山鬼的哭声,猛地意识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走不出这座山。 她进山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哭过,喊过,反抗过,逃过,最远也就逃到了村里女人说的那处落脚的山洞。结局无一例外是被抓回去毒打,强迫她行床笫之事,要她的身子生恶人的杂种。 怀梦山一点点吞噬掉她的灵魂。她整天麻木地混日子,看着一个个新面孔重蹈她的覆辙。看着看着,她从“小鸢”变成“大春他媳妇”,最后了熬成了孤寡阴郁的“鸢婆婆”。 村民们可怜她,说她早早没了丈夫,两个孩子也相继离世,她倒也无所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心没肺地跟每一个看不惯的人骂街。 逃走的念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探头,窥视到花白的头发和松弛的皮肤又缩了回去。她冷哼一声,将镜子反扣,起身去捣弄缓解风湿疼痛的草药。 她不敢想家。她都老成这样了,家里还有她认识的人吗? 山鬼是被怀梦山困住的妖,她是被怀梦山困住的人。她们都出不去了。 第56章 劫持 《地藏菩萨本愿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放在空无一物的桌子上。 整本佛经虽一页未折,但纸页翘起,边缘起了毛边,显然是被经常翻阅的。 鸢婆婆擦干手上的水,端身坐在桌前,双掌合起,微微低了低头,伸出拇指与食指翻开经本,出声读诵起来。她读得很认真,每个字咬的缓慢清楚,神情专注,目光如炬,专注于经文。 全本佛经诵完,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做诵经回向:“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我将所修的全部功德回向给死在怀梦山的女人们,希望每个人都能走出怀梦山,未来究竟成佛。” 鸢婆婆睁开眼,合上经书,抚平折痕,看了眼封面一角溅上的早已干涸暗淡的血迹。 得到这本经书的时候,她和山鬼还不熟。 那个时候山鬼刚现世不久,派手下到村里要会超度的僧人。村民合计着去外面请了个会除妖的得道高僧,向他道出原委,将他送上了山。 高僧不敌山鬼,死在了山上。 山鬼大发雷霆,扬言说一天之内找不到会超度的人就屠了村子。 此言一出,村里人心惶惶。光是出山就要四天时间,一天之内,他们连怀梦山的边都看不见,更遑论去外面找僧人。 村子里经常跟她作对的那个人知道她懂些心经,大肆宣扬在村里宣扬,将她推了出去。她怕得要死,但打不过一个村子,被强逼着跟山鬼的手下上了山。 见到山鬼,她惊得眼睛都要掉出眼眶了。 “是你!”她记得那张稚嫩的小脸。她给那孩子上过药,得到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最后一次见,是小姑娘逃跑经过她家门口。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想得到鼓励,可她什么也没说,顶着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站在家门口目送她跑出白云村,看着一群男人在后面追她。 男人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头,她回屋备好疗伤的草药,收拾出小姑娘曾经呆过的屋子。 那天下午前去追赶的男人们回来,没看见那张喜笑的小脸。她听他们说小姑娘掉下山崖,摔死了,尸骨无存。 一直在村口等消息的中年男人骂了声晦气,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骂骂咧咧地在村民的议论中回家了。一个村妇跟在他旁边,黯然抹泪,感叹命运不公,买了个赔钱货回来。 一群跛脚女人面面相觑,互相感叹了两句小姑娘的悲惨遭遇,也没看出多悲伤。有孩子的抱着孩子回家,没孩子的约着去谁家里聊天,陆陆续续散了。 剩下的村民有好事的,逮着抓人的男人们问东问西,把小姑娘的逃跑的过程当闲谈,手里抓着瓜子,满地瓜子皮。小孩子们爱凑热闹,围在旁边听着,像在听讲故事一般。 她听别人议论了一会儿,烦了,用扫把赶走聚在门前的人群,挑几个不顺眼的发泄了一下,然后把大门一关,回到屋里收拾好草药,给自己做了碗素面,油盐都没放。 她看着装麻油的瓶子吃完了那碗寡淡的面,洗完碗筷,早早睡了。 隔日,死去的小姑娘就彻底消失在白云村。又有人到处打听人牙子的情报,货比三家,讨论怎么把钱花得顺心。 “婆婆!”见到熟人,山鬼高兴地抱住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兴奋道,“原来你会超度啊!早知道直接把你请上来了。哼,那个臭秃头要杀我,出家人还杀生,坏死了。” 山鬼一如她初次遇到她那般单纯,娇声娇气地控诉僧人动手的时候有多吓人,窝在她怀里,依旧像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若非知道那高僧死无全尸,她还真信了山鬼的鬼话。 她感觉山鬼没有杀她的意思,渐渐放松下来,打听她要超度僧人的目的。 山鬼有些不好意思,却相当认真地回答道:“我想让死在这里的女人们转世投胎。我死得那么惨,她们死的时候肯定也有极大的怨气。不是都说恶鬼不得超生吗?可她们什么也没做错,我不想让她们的魂困在这座山里。我不喜欢这里,她们肯定也不喜欢。我想送她们走,离开怀梦山。” 山鬼的回答像是惊雷一般从她天灵盖劈下直通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这个浑浑噩噩过了几十年的糊涂人,在那时猛地惊醒了。 “对了婆婆,你这么大岁数是不是知道死在村子里的女人的名字?” “你想做什么?” “我想给她们立碑,用杀死她们的坏人的血肉祭她们的魂。她们没法报的仇,就由我来还回去。我现在是妖怪,已经不怕那些坏人了,”山鬼说完,捧起她的手期待地看着她,“婆婆可以帮我吗?” 身为人,她不应该去帮一只妖;但她是被怀梦山禁锢的女子,山鬼也是。女子帮女子,哪里有错? 于是她答应了,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她继承了那名惨死僧人的经书,和山鬼在山顶上寻了处风水宝地,督促精怪立起石碑,刻上快在她脑海中风化的一个个名字。 有些名字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村里人是怎么称呼那名女子的。可山鬼宁愿立无字碑,也不让精怪往上刻那些代称。 “她们有自己的名字,不稀罕那些坏人起的。”山鬼如此坚持道。 她好奇地问山鬼的本名,小姑娘一下子落寞了,像朵被大雨打蔫的小花耷拉下来,难过道:“我、我不记得了。我变成山鬼以后就忘了名字,只记得小名叫岁岁。” 碑立好了,经诵过了,纸烧完了,度超完了,她却没有像开始约好的那样回到村子。 她舍不得山鬼,舍不得让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呆在寒冷的山顶,守着仇恨熬日子。那么苦,怎么熬啊?她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 再说,她早就受够了白云村的一切。谁稀罕回那个人间炼狱? 山鬼杀人,她就帮着超度,想尽可能减少山鬼的罪恶。可山鬼杀的人越来越多,她怕她遭报应,劝了又劝。 然而山鬼却说,她不相信报应,如果有的话,那些害人的村民为什么还活的好好的?再说她杀的是穷凶极恶之人,是在替天行道,为什么会遭报应? 山鬼一再向她许诺,她只杀作恶多端的人。但她怎么可能不牵扯到无辜之人? 母亲为了儿子会拼命,被驯化的妻子会豁上性命保护丈夫,还有陆陆续续前来杀妖的那些除妖师们。在意的人死在山鬼手里,山鬼放过他们,他们放不过山鬼。而山鬼为了自保,最终还是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一报还一报,山鬼越陷越深,不得已害了许多无罪之人。说好的报仇,也逐渐演变成和报仇者的厮杀。她报仇的同时也在制造新的仇恨,这本就是件无解的事。 山鬼杀人之多,令她心惊胆颤。 血莲会不会是报应?鸢婆婆想起不断开在山鬼肩头的血莲。 佛,莲花,报应。三个词串在一起让她有些打怵。 鸢婆婆将经书封进藏经袋收好,走进山鬼的卧房看了看她的肩膀,一个小小的花瓣已经隐约成形了。她又看了看山鬼酣睡的小脸,离开卧房,拿了叠好的金元宝和纸钱,走出了山洞。 “婆婆您一大清早去哪啊?”守门的精怪随口一问。 “去北坡。” 靠近墓碑,血肉腐烂的臭味直冲脑门,洛雪烟犯恶心,捂住口鼻,皱眉看着墓碑下供奉的血淋淋的脏器和一旁的洁白花束。 “把你放那边?”江寒栖背着她,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抗拒。 洛雪烟摇头。她怕阿飘,可不敢一个人呆在坟山的角落。 她趴了回去,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她拿开手,把下巴搁到江寒栖的肩膀上,凑近他的衣领闻了闻,还是青木香令人安心。 “这些不会是参与山鬼娶亲的那些男人的脏器吧?”今安在看得头皮发麻。 “我觉得是。哎,怎么这个碑上没刻名字?”江羡年看到一个有供奉却没刻名字的墓碑。 “那边也有。”江寒栖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墓碑。 有供奉的无字碑……洛雪烟沉思。是不知道名字吗? 她惊觉自己还不知道素素娘的全名。刘巧娥喊她素素娘,她也跟着这么叫了,一点儿也没想过要问她真正的名字。 “有人来了。”江寒栖看向远方。 江羡年拔出剑,今安在凝出若水弓,警惕地随他的目光看向那个方向。 “是那个老妪,”江寒栖辨出来者的气息。他把洛雪烟放下来,交给江羡年,对今安在说道,“我打头阵。” 他拿出千咒,直奔老妪而去,今安在紧随其后,跟他一起冲了过去。 鸢婆婆大惊失色,转身要逃跑。 大张的血线截住她的退路,她后退几步,换了个方向,一支水箭落到她脚边,将她钉在原地。 “别动!” 银色长棍架上脖子,竹篮翻在地上,纸钱洒了出来,被风卷去了几张。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1节 第57章 第五天 江羡年简单跟鸢…… 江羡年简单跟鸢婆婆交代了他们的身份。 “你们还活着?”鸢婆婆大为震惊。 “放心,活得很好。”江寒栖皮笑肉不笑地回她。 “你是被山鬼抓到山上的吗?”今安在问她。 鸢婆婆见他面善,正准备和他求情,看到他手里的若水弓,想起了山鬼的肩伤,求饶道:“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岁岁吧,我以后会看好她不让她杀人的。求求你别杀她。或者你把我杀了吧,我代替她受罚。求你高抬贵手,不要杀她。” 鸢婆婆跪地磕头的架势把几个人弄懵了,今安在尤其不自在,耳朵通红,一连“哎”了几声,伸手去扶她。 “岁岁是谁?”江寒栖敏感地捕捉到山鬼的小名。 “是你们口中的‘山鬼’,那孩子小名叫岁岁。她……她原先是人,后来阴差阳错才变成山鬼。求你们放她一条生路,我知道她杀了很多人,但她是被逼到这个份上的。求你们放过岁岁。” 山鬼真的是人啊。洛雪烟内心唏嘘。她听江寒栖说小姑娘最多不超过十五岁,料想她就是在那个年纪出逃遭遇了什么才化身山鬼。 洛雪烟回神打量声泪俱下的鸢婆婆,思量她有几分像幕后黑手。 在她的印象里,幕后黑手阴险狡诈,擅于借刀杀人,是个实打实的恶种。 那人最爱用的把戏就是打着助人的名义害人,将无辜的人拖入万丈深渊再全身而退,坐享其成。 比如他遇到一个胃疼的人,他会对那人说他手里有治胃疼的药,疗效显著。 胃疼的人吃下他给的药,果然不再疼了,于是对他感激涕零,夸他是个好人。他一笑而过,端着好人的姿态扬长而去,留美名万里。 然而过了些时日,胃被治好的人会忽然发现自己的四肢在慢慢萎缩,瘫痪在床。 原来那药有副作用,但幕后黑手只告诉他吃药可以治胃病。 她每次看关于幕后黑手的描写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原文中主角团三个人的惨状也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在流行反派洗白的年代,她极少看到像《无尽》的幕后黑手一样的大反派,一坏坏到底,洗都没法洗。他本身就是极致的黑,放多少水去洗都没用,反而会把本来干净的水也弄脏。 洛雪烟感觉鸢婆婆怎么看都不像幕后黑手。 那人做事不会抛头露面,只会在暗处织网布局,静待猎物上钩。怎么可能为了其中一个“棋子”做到求饶这种地步? 联想到山鬼的坠崖被分.尸的结局,洛雪烟看着鸢婆婆卑微地跪地求饶,只觉得心酸。 山鬼和她,都是可怜人。 “不可能,”江寒栖坚决地回绝了鸢婆婆的求饶,对上她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杀人偿命。不管遭遇过什么,她滥杀无辜,就该付出代价。” “可她杀人的初衷不坏,她是个好孩子。”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活该被她捅了一爪子扔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我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活该被那些精怪追杀?还有之前惨死的除妖师,他们和你们有仇吗?”江寒栖目光灼人,问得掷地有声,鸢婆婆望着他,跌坐到地上,发不出声了。 “阿婆,我们不是来管山鬼向白云村的复仇的,”江羡年叹了口气,不忍心看白发苍苍的老人垂泪,移开了视线,轻声说道,“我们是来替那些无辜的除妖师讨公道的。他们死得冤枉。” 她一共在白云村待过两天。短短两天,村民显露出来的恶意就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些恶意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被送进山的女人们身上。白云村的村民死得不冤,但那些进山的除妖师何其无辜,他们只是在执行自己的正义,却死在了山鬼手里。 “因果、因果,恶因结恶果啊,”鸢婆婆摇摇头,长叹一声,抹掉眼泪,看向碑林,指着墓碑跟他们说,“这些墓碑,是岁岁要立的。” “她怕死在怀梦山的女人的魂儿没有去处,找了风水最好的一块地,给她们立了碑。她心不坏,真的不坏。杀那些无辜之人也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想杀那些作恶的人,她也没想杀这么多人的,都是被逼的。她不杀那些人,那些人就会杀她,所以她才、她才……”鸢婆婆话没说完,没憋住眼泪,掩面哭了起来。 在她心里,岁岁就是一个很善良很善良的好孩子。尽管她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 洛雪烟闻言想起江寒栖那晚说的话,转头看他。 江寒栖沉默地盯着鸢婆婆,眼神晦暗不明,握着千咒的手青筋迸起。他抓得太用力,连带着千咒跟着微微发颤。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再施一点力就会断开。 许是感受到视线,江寒栖冷不丁抬起头,和洛雪烟四目相对。 她不好走到他身边,轻轻勾了下套在腕间的缚魂索,捻了捻。 江寒栖怔了下,紧抓千咒的手放松了些。 就在这时,妖风惨惨,杀气霏霏,落叶纷纷。 “放开鸢婆婆!”山鬼冲进坟山,来到几人面前。 “岁岁,你快跑。婆婆没事的。”鸢婆婆着急地冲她喊道。 “婆婆!”山鬼伸手要带走她,被猩红的细线拦了下来。 “阿年,看好她。”江寒栖召出缚魂索捆住鸢婆婆,一甩千咒,打在山鬼手上。 山鬼吃痛缩回手,恶狠狠地瞪着江寒栖,冲他呲牙。那双娇嫩的小手变成一对青色的利爪,朝他的脸抓去。 通透的水箭擦着山鬼的手背射到树里,她一转头,看到举着若水弓瞄准她的今安在。 山鬼想要召唤山间的精怪压制他们夺回鸢婆婆,然而余光瞟到林立的墓碑,她却犹豫了。 打坏了那些墓碑可怎么办?女人们活着的时候就不得安宁,死了难道还要沦落成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在怀梦山游荡,永世不得轮回吗? 就在山鬼迟疑之际,江寒栖瞅准时机重重打上她的肚子,将她打飞出去。 “还你的。”江寒栖追过去,用力往下一劈,被山鬼用手臂挡了下来。他将千咒掉了个个,用另一端重击她的腰侧。 山鬼受击,痛呼一声,抬手挥了一爪子。 江寒栖后退一步,侧身躲开,召出了缚魂索,直朝山鬼面门袭去。一只老鹰突然俯冲下来,飞到他和山鬼之间。缚魂索穿透鹰身,山鬼侧身避开,趁机叫来自己的坐骑。 “江兄,身后!” 江寒栖一跃而起,几乎在同一时间,矫健的文豹落到他方才站立之处,抬头看了他一眼,发出警告的咕噜声。 山鬼拍了拍文豹的脑袋,手指江寒栖,命令道:“咬他!” 文豹扑向江寒栖。 江寒栖用千咒撑地而起,空翻到文豹后面,抬脚踹上它的脑袋。 另一个方向飘来浓郁的妖气,他分神看了一眼,望见密密麻麻的精怪向江羡年所在之处迫近。江羡年已经拔剑去迎战,留洛雪烟和鸢婆婆在原地。 “今安在,过去带人,这里不能留了。”江寒栖喊完,又给了文豹一脚,无心恋战,拿千咒随意打了两下,跑到洛雪烟旁边将她一把扛了起来。 洛雪烟这几天被江寒栖扛习惯了,轻车熟路地伸手去搂他的脖子,自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今安在射死一条巨蟒,赶了过去,为难地看着五花大绑的鸢婆婆,不知该怎么下手。 “扛肩上。”江寒栖对他说。 “啊?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像扛麻袋一样扛吧……” 被当成麻袋扛了很久的洛雪烟默默收回了放在今安在脸上的视线。 江寒栖催促道:“快点,精怪快把这儿围起来了。” 今安在俯身扶起鸢婆婆,小心翼翼将她扛在肩上,小声道歉:“阿婆,对不住了。你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我只求你们放过岁岁。”鸢婆婆苦苦哀求道。 “你先让她放过我们吧,”江寒栖冷冷回复,冲不远处的江羡年喊道,“阿年,走了。” 见几人匆匆逃离坟山,山鬼松了口气。她故意指挥精怪漏出包围圈的破绽,将不速之客逼出了坟山,还了长眠于此的鬼魂一个安息。 她重新在坟山周围设下结界,骑上文豹驱使精怪围堵四人。 山鬼对怀梦山的地形了如指掌,有意将几人往绝路上赶,指挥精怪兵分几路限制他们的逃跑路线。 终于,万丈深渊止住了逃亡的步伐,几人停在断崖边上。 一块碎石坠落山崖,洛雪烟探头往下看了看,下面白雾茫茫,如梦似幻,根本看不见底。 山鬼坠崖! 她一下就想起小说里副本的结局。剧情又回去了,前面崩得七零八落,和原著几乎是两个故事,但临近结局又兜兜转转地回归了原著的故事线。 小说里,主角团在进山后的第五天对上山鬼,由此导致山鬼坠崖,被早就等在崖底的幕后黑手捡漏,毁尸取碎片。 而现在不多不少恰好是第五天,幕后黑手姗姗来迟的那天。 第58章 生气 精怪自行让出一条…… 精怪自行让出一条路,骑文豹的山鬼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趴在文豹上,捂着肩膀喘息,小脸煞白。她支起身子,看了眼鸢婆婆,扬起下巴对江寒栖说道:“你放了鸢婆婆,我做人质。” “岁岁。你别管我了,放过他们回山上吧,”鸢婆婆看向今安在,又是苦苦哀求,“求您饶了岁岁,别让血莲再长了。我会好好教育她让她不害人的。” “阿婆,我真没对她做什么。”今安在一头雾水。 他听鸢婆婆的意思是他给山鬼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持续性伤害,可他就射了那一箭,箭进入妖物体内会自动生花、凋零,维持的时间极短,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你先散掉精怪。”江寒栖回山鬼。 山鬼没动静。 “不散免谈。”江寒栖故意将手伸向鸢婆婆。 “别动婆婆!我散。”山鬼急了,挥手遣散聚集的精怪,只留了下文豹。 山鬼拍拍文豹的脑袋,文豹乖顺地趴到地上,山鬼翻身落地,往前走了几步,盯着江寒栖张开了爪子,当着他的面恢复成女孩子的小手:“现在可以了吗?” 江寒栖和她对视片刻,召出了缚魂索。 “诶,等等,你把我绑起来万一耍赖怎么办?”山鬼躲开缚魂索,灵活地闪到一边。 “你想怎么样?”江羡年问她。 “等婆婆骑上文豹离开我就束手就擒,随你们处置。”山鬼举起双手应道。 江寒栖找好最佳攻击角度,悄悄激发千咒,在脑子里模拟了下攻击步骤。确认无误后,他爽快答应下来:“成交。” 今安在扶起鸢婆婆,将她带到前面。 “岁岁,你别……”鸢婆婆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没事婆婆,您先走,不用担心我,”山鬼朝她笑了笑,指了指她手上的缚魂索,“把婆婆的绳子解开。” 江寒栖照做。 文豹走到鸢婆婆前,趴了下去。鸢婆婆骑上文豹后,山鬼揉了揉文豹的耳朵,说道:“走吧,走得远远的。” “岁岁。”鸢婆婆的头始终没转回去,就那样回头望着山鬼消失在密林中。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2节 红绳、水箭、冰霜,三样东西同时向山鬼发起攻击。 山鬼转过头,挑衅一般地朝离她最近的今安在笑了笑,黑亮亮的眼睛顷刻间变成了黄金竖瞳,头发翻飞,獠牙生出,她伸出利爪,一巴掌拍碎了水箭,躲过冰霜剑气,绕过红绳,直冲今安在而去。 “先拿你开刀,”山鬼的声音也不像小姑娘那般稚嫩,有类似成年男子一般的重音,叠在一起,诡异至极,“我讨厌你的血,去死吧。” 江羡年挡下她的利爪。她感觉山鬼的力量好像变强了很多,她一剑挡下来竟有些吃力。 是碎片吗?她对上山鬼的黄金瞳,想起妖王的特征之一就是黄金竖瞳。 山鬼用了妖王的力量! 江寒栖给了山鬼一棍子,被她轻易抵挡下来。 山鬼歪了歪头,咧嘴一笑,捅向他的腹部。江寒栖早有准备,一转千咒,挡下攻击,抬腿踹向她的脸。山鬼拉开距离,看到在一旁观战的洛雪烟,朝她袭去。 江羡年蹬地而起,剑尖一划,寒霜割掉了山鬼袖子上的一块布料。江寒栖又放出一批缚魂索,护在洛雪烟前面,落在山鬼面前,阴恻恻地垂眼看她:“你的对手是我们三个。” 水箭连出三支。 山鬼接连撑地空翻,退了回去。她站定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又冲过去跟他们缠斗在一起。 三人一妖打得不可开交。山鬼动用妖王之力,速度力量大幅提升,而三个人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到正常水平,身上又带着伤,难免有所限制。 肩伤复发,山鬼感觉血莲好像又渐渐成形,力量迅速流失,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金色尽褪,她的眼睛又变成了当普通山鬼时的黑眸,爪子也没那么坚硬,抓缚魂索的时候被割破了手心。 山鬼想继续动用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可她一用肩膀就会发烫,像有人用文火慢烤那处。火势凶猛,她疼得眼泪汪汪,很快,她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霜华剑先插进了山鬼体内,紧接着是两支水箭射进了她的胸口。 山鬼召唤精怪,转身要往外跑。江寒栖跑到她面前,将她赶了回去,眼里的杀意浓得几乎要化为实体。 山鬼害怕了。 他会杀死她的! 山鬼拼尽全力想要冲破江寒栖的封锁,但他实在太快了,千咒舞出了残影,根本看不清攻击轨迹,她乱挡一通,身上挨了好几棍。 这样不行。 余光瞟到没有攻击力的洛雪烟,山鬼刻意挨下一棍,转身要去抓她。 洛雪烟周围松弛的缚魂索突然绷直,射穿了她的身体。 别!别让山鬼坠崖! 洛雪烟想大声告诉江寒栖,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亲眼看着千咒打到山鬼的身体上,小小的人儿朝悬崖飞了过去。 山鬼坠崖的剧情到底还是触发了。 洛雪烟心一紧,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拖着两条光是站立都费劲的腿追着跑过去,摔在崖边,山鬼的手臂像细沙一样从她的手里滑落。 抓住! 洛雪烟慌忙合拢五指,山鬼的小手主动抓上了她的手,她整个人被带得半个身子探出了悬崖,几颗小石子掉落下去,撞在崖壁上,直直坠落,被云雾吞掉了踪迹。 洛雪烟真的一点力气也没了,整条手臂都在抖,身体也不断跟着山鬼下滑,脚下跟插了两把尖刀一样,疼得她直冒冷汗。 “好疼,”山鬼咳出一口血,望着洛雪烟哭了出来,“姐姐,我抓不住了。” 山鬼一点点松开了手。 洛雪烟也快支撑不住,大半个身子已经离开了崖边。 要松手吗?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现在松开还为时不晚,再晚些,搞不好她会跟山鬼双双坠崖而亡。 可山鬼摔下去的话,她体内的碎片就会被幕后黑手拿到。届时,江寒栖将迈出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她不想让他死在那场大雪里。 赌一把!看天道站在谁那边! 洛雪烟彻底豁出去了。她放弃单手把着崖边支撑身体,转而用两只手死死抓住山鬼的小手,光靠腰的力量去拽住山鬼。 【坚持住。】她无声地对山鬼说道。 她也不想这个可怜的女孩被反派找到,落得没有全尸的下场。 危急关头,江寒栖击杀纠缠的精怪赶了过来,抓着洛雪烟的腰,将她往悬崖上拖了些。他斥道:“洛雪烟你疯了!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什么好人?他看她就是个舍己为人的笨蛋!山鬼要她死,她都能为山鬼豁上性命。 “松开!” 洛雪烟置若罔闻,还是在紧紧抓着山鬼。 “你快松开她!”江寒栖有些恼了。他跟山鬼交手也没剩多少力气,没把握承担洛雪烟和山鬼两个人的重量。 洛雪烟摇摇头,就是不放手。 正当江寒栖准备探下身扯掉山鬼的手时,江羡年和今安在杀掉前来支援的精怪赶到崖边,合力将洛雪烟和山鬼拉了上来。 山鬼没掉下山崖,她赌赢了! 洛雪烟躺在江羡年怀里,看着救上来的山鬼,欣喜若狂地感受着山鬼的小手在她手心留下的余温。 幕后黑手还在崖底傻乎乎地等山鬼摔下去,如此这般,他等到天荒地老也拿不到第一个碎片了。 洛雪烟突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关乎江寒栖命运的剧情线也同时关乎到另外两个人的命数,她也许能给三个人造一个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江寒栖的命,她改定了! “洛雪烟你以为自己是佛祖来世间到处渡人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摔下悬崖?你有几条命够摔啊?” 江寒栖见洛雪烟欣慰地望着山鬼,气个半死,恨不得砍下她的双手,将她永远锁在身边,省得她为无用且愚蠢的善意给无关的人白白送命。 他那么在乎她的性命,她却随随便便就能拱手让人,和别人同生共死。 好!真是好一个菩萨心肠! 江羡年替洛雪烟说话:“哥,因因她也是好心。” “好心给人送命吗?”江寒栖冷冷嘲讽。 洛雪烟对上他冷到仿佛可以剥肉剔骨的视线,打了个寒战,从更改剧情线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她冲江寒栖露出讨好的笑,他直接起身离开,看都不看她一眼。 真生气了……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这次生气没那么好哄,暗自为后面的日子捏了一把汗。这事也没法跟他解释。 算了,慢慢哄吧。她心累地叹了口气。 “因因,哥哥也是着急你,你别往心里去。”江羡年安慰洛雪烟。 洛雪烟摆手示意没事。她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山鬼,示意江羡年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文豹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还没趴下,鸢婆婆就连滚带爬地去到山鬼身边,看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哭着叫了声:“岁岁。” 沾满血的小手擎起,放到了宛如树皮一样干瘦的手上,像一片小小的落叶掉下枝头般轻柔。 第59章 离山 “婆婆,对、对不…… “婆婆,对、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山鬼气若游丝,吐出的字像水溶于水一般散在风里。 “你没有对不起婆婆,是婆婆没有看好你……”鸢婆婆哭着摇摇头,她想将山鬼抱在怀里,但看她满身是血,一双手举在那儿不知该放在哪里。 “是我杀了太多人,遭、遭报应了……” 鸢婆婆只是摇头。她知道岁岁早晚有一天会被除妖师杀死,但真正发生却又无法接受。 “婆婆,我第一次看到你哭……你、你别哭了,我看得难过……”山鬼也流着眼泪。 在她心里,鸢婆婆是个顽石一般的老太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冷着张脸,鲜少有大的情绪波动。 可鸢婆婆为她哭了。 山鬼抬手擦去鸢婆婆的眼泪,央求道:“婆婆,我死后你带我离开怀梦山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葬在北坡……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和鸢婆婆立碑的时候给两个人选好了放墓碑的地方,两个人的墓碑是连着的,但她临死前反悔了,北坡也不行,她不愿葬在怀梦山。 山鬼没力气擎手,小手要滑落,被鸢婆婆一把攥在手里,紧紧地:“好、好。婆婆答应你。婆婆带你离开怀梦山……” 山鬼朝她笑了笑,挤出一对小梨涡:“谢谢婆婆,你、你真好……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后悔那天没帮我…帮我逃出去……但我不怨你……我真的不怨你……” 鸢婆婆泣不成声。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山鬼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困过,身上的伤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她转了转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明晃晃的日头,竭力分开互相打架的眼皮,连眼白都露了出来,像是要把太阳吞进眼里似的。 耀眼的阳光将山鬼的瞳孔照成了透彻的褐色,她突然抓紧鸢婆婆的手,瞪大眼睛声嘶力竭道:“我想起来我叫什么了!我姓赵!我叫赵初阳!我叫赵初阳!” 濒死前,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她是在阴雨连绵过后的第一个晴天出生的,所以叫她初阳。 她出生的时候是极好的天气,死的这天也是极好的天气。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太阳明亮到让人睁不开眼。 家里人常说,她是家里的小太阳。现在,她要落下了,落在家里人找不到的荒山上,再也升不起来了。 那一声震耳欲聋,用尽了山鬼所有的力气。她目眦欲裂,张着嘴,上半身拱起,直视着太阳,泪水自眼角流下,忽然就一动不动了。 山鬼咽气的同时,精怪暴动,齐刷刷下山闯进了村子,它们踢开门,翻过院墙,找到被山鬼打下标记的一个个男人们。 恶人的血染红了村道,那上面曾经留下过许许多多个逃跑的女子的脚印。 迅速残暴的屠杀结束,精怪凭空消失,瑟瑟发抖的女人们从藏身之处走到外面,抬头看天。 好红的一轮日头。 像血。 像从死去的男人们身上流出的血,像从死去的女人们身上流出的血,还像从山鬼体内流出的血。 眨眼间,所有的恩怨随风散去。 山鬼的怨弥散在怀梦山里,留下一具瘦瘦小小的人类女孩的尸体。 洛雪烟心中掀起无尽悲凉。 那孩子活着的时候,到底还是没能走出怀梦山。 徘徊在在怀梦山的怨灵不计其数,现在又多了一个,但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她抬头仰望天上的太阳,视线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可依旧能看清太阳的轮廓。昨日还是阴沉沉的天,被日头照得锃亮。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3节 天亮了,是噩梦,总要醒来。梦醒了,破梦的人却永远沉睡。 愿汝魂归家。 她在心里默默献上鲛人一族超度亡灵的悼词。 今安在的目光从在场人的脸上游走了一圈。 眼泪?在哭,是很难过。他按照以往的观察得出结论,摸了摸眼下,皮肤干燥。他又眨了眨眼,一滴泪也没有。 难过,到底是什么感觉?今安在抚上心口。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和他交谈甚欢。 他问老人难过是什么感觉。 老人说你会感觉心不舒服,就像蹲久了把腿蹲麻的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哪里都不得劲,甚至会难受到流眼泪。 他说自己没流过眼泪。 老人哈哈大笑,说他这个年纪的没心没肺很正常,而且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流眼泪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就是很奇怪。 今安在看向江寒栖。他虽未流泪,但面容悲戚,一看就在难过。 连一向不近人情的江兄都为为山鬼之死而动容,他却没有。 他同情山鬼的遭遇,知道应该为她感到难过,可他就是没办法难过。他努力想要共他人之情,然而那颗心就是平静如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今安在在最外围站着。他感觉有人给他布下了一层屏障。 屏障之外,人情冷暖,众人皆知;屏障之内,悲喜不通,心如止水。 他握紧拳,用力摩挲食指上的水戒,像是要把水戒扣烂。 “你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老道士对他的评价犹在耳畔。 或许,我并不适合入世。今安在自暴自弃地想。 他这样的人,行走在红尘中,染不上一粒尘土。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日修道,超脱凡尘之外,于他亦是解脱。 陪江姑娘走完这一遭吧,等她历练完回江家,他就避世修道。 今安在给自己定下期限。 闪着光的红色碎片冲破尸身的心口,鎏金咒文在上面缓慢缠绕。 看到碎片,江羡年擦了擦眼泪,找出一个刻了密密麻麻咒文的黑色罐子,打开,碎片被收入其中,罐身上的咒文发出金光,罐口新缠上了几条咒文封印。 那罐子名叫万象,取“包罗万象”之意,可以收纳封印跟妖有关的一切事物。江羡年外出游历前江家人执意让她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暂存妖王碎片正好派上了用场。 压在洛雪烟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下,她为江寒栖从幕后黑手手里抢回了一点命。她看了眼抱臂站在一旁的江寒栖。 他在凝望赵初阳的尸体,用的是羡慕又嫉妒的复杂眼神。 在爱上江羡年之前,江寒栖有极强烈的厌世情绪。 她感觉他要是知道她想给他续命说不定会发更大的火。现在的他一心求死,对世间毫无留恋。 也不知道除了恋爱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能让他不那么厌世…… 洛雪烟正想着,对上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避开就看到他猛地扭过头,不去看她。 得,还在气头上。 洛雪烟为未来的日子感到惆怅。 几人心照不宣,对外统一说怀梦山的山鬼摔下山崖,死无全尸,在山洞里发现被她掳走的两个受害者。一个是村子里失踪多年的“鸢婆婆”,另一个是出逃的“赵初阳”。 赵初阳死在山鬼手里,就剩鸢婆婆一个幸存者。 “可以出去吗?”鸢婆婆紧张地扶着今安在肩上的棺椁,盯着他一步步迈向山鬼无法迈入的地界。 今安在谨慎地伸出一只脚,踩到前面的一块空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另一只脚,站到那里。无事发生,棺椁跟着他下到山下。 “可以!”他笑嘻嘻地回鸢婆婆。 “太好了!岁岁!婆婆带你离开怀梦山!婆婆带你回家!”鸢婆婆笑得满脸褶子堆在一起,眼睛都看不见了。 “真好!她可以回家了。”江羡年不由得跟着一起笑起来。 “嗯,可以回家了,岁岁。”洛雪烟轻声说道。 背她的人依旧沉默。 “你也可以离开村子了。”她凑到江寒栖耳边悄悄对他说。 江寒栖冷哼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发脾气。 自从她阻止山鬼坠崖后,江寒栖就单方面跟她冷战了。 不回问句,不接闲话,不吃零食,视线零接触,连听鲛歌都能目不斜视,她凑近,他就闭眼,听完就走。不过肢体接触倒是不拒绝,她去牵他的手他也不挣开,她走不了路多数时候也是他或抱或背搬来搬去。 小气鬼。洛雪烟朝他做了个鬼脸,作势要给他来两拳,却没想到他突然转过了头,她尴尬地僵直身体,把手一放,安静如鸡。 然而江寒栖没有看她,他驻足盯着山头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洛雪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山还是山。 江寒栖没回她,又闷头跟上前面的人。 洛雪烟自讨没趣,趴到他肩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眯一会儿。 江寒栖从储物袋里找出阿九的铜钱,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 从万重山手里救回洛雪烟的那晚,他去阿九家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还没用完的傀儡丝和掉在阿九尸身脚下的这枚铜钱。 从山上飘来的好像就是铜钱沾染的气味。到底是人,还是…… 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寒栖暗骂了一句没心没肺,收起铜钱,朝山下走去。 第60章 番外 化鬼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来晃去,躺在车上的小人儿睁开眼,入目的是高得不可思议的天空,一只雄鹰盘旋在天际,小如蚊蝇。 她慌张地挣扎起来,粗粝的麻绳磨破手腕,头撞上木板,“咚”的一声,她的眼角一下就结出了泪花,身子弓起来,吃痛声被布条堵在嘴里。 “老实点!”坐在对面的女人用力踢了她的腿一下。 她挣扎得整个身子都弹了起来。 “非要老娘动刀子是吧?”女人亮出了小刀,往她的身上比划了下,她吓得定在那儿,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坏人。 她才看透女人的本性,在女人用糖人将她骗到死胡同迷晕她之后。 这是哪儿? 她抻着脖子到处看,试图找到一点能辨识的标记。可是眼前除了山就是山,堪比天高的群山限住了她的视野,她找不到其他东西。她扭头往进山的路看了看,只有身后一小段是路,再远,好像就被山啃掉了,一条路也看不到。 毛驴缄默不语,只会发出类似人类疲惫时的那种哼哧声,驱使毛驴的男人也寡言,像个石头坐在毛驴上一动不动。风吹过树林,哗啦啦的,如同流水的声音。 她心里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 山在吃她。 毛驴走了三天三夜,带着三人来到了山里的一个村子。 她看着一个中年女人和女人讨价还价,用一袋碎银买下了她。 女人和男人赶着驴离开了村子。 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她被中年女人带回了家,见到了她的儿子——一个肥猪一样的傻子。 “儿子,过来看你的媳妇。”中年女人招了招手,傻子扔下手里的秸秆,傻笑着凑到她面前,嘿嘿冲她笑。 她眼一闭,头一扭,挣扎着要往后退。 “跑啥跑,你早晚要跟我儿子成亲。还不如赶紧熟悉下,亲近亲近。”中年女人把她往前一推,傻.子吓了一跳,大叫着跑开了。 “哎哟,不争气的玩意,”中年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儿子一眼,低头跟她说,“我解开你绳子,你老实点。” 束缚一除,她一把推开中年女人,直奔大门而去。 有人拿东西重击她的后背,她脚下趔趄,倒在地上,惊恐地回头看去。是方才在女人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男子。他无视她的求饶,怒目圆睁,手拿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狠狠打在她的身上,一边打一边大声咒骂。 女人将他拦了下来。 “别打坏了,还得成亲呢。” 她泪眼婆娑,模模糊糊看到那个傻.子在后边拍手直乐。 她被关进了漆黑的柴房。 第一天,女人来给她送饭,被她接过碗砸在女人身上,然后又挨了一顿毒打。 第二天,胳膊和腿疼得她受不了,哭着喊了一天的疼,嗓子都哭哑了,没吃女人放在门口的饭。 第三天,女人带傻.子来看她,她躲在角落里,抱头听傻.子笑她胆小。 第四天,她吃了女人做的饭,饭很难吃,像猪食一样难吃,但她饿坏了,没等烂菜凉了就扒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哭,不知道什么滋味,也不晓得到底有多烫。 第五天,太阳还没出来,女人带她离开柴房,送进屋子里。屋里站了一圈女人,见到她,眉开眼笑地说女人好福气,然后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她又哭又叫,扒开一个又一个女人要往外跑,她们摁住她,给她套上朴素的红嫁衣后,又捆住她的手脚,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红日爬上山头。 她被人扛到村口,塞进了花轿。 红盖头一盖,眼前血红一片,她怕到不行,靠着花轿发抖。 花轿动了,眼前的血也流动起来。她在里面跟花轿一晃一晃,晃破了胆,晃出了魂,晃到两眼混黑,天地混沌,不知今夕何年。 花轿被抬上了山,祝词贺言震耳欲聋,她脑袋发胀,想吐,胃又空得难受。 “请山神保佑我家多子多福。” 她听到女人的祈祷,也在心里跟着祈祷起来。 山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帮我逃出去吧。我不属于这里。我想要回家。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4节 求神,是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事情。 她被强迫着和傻子拜堂成亲,送入了洞房。 盖头掀开,猪.头拱进眼里,她扭动身体直往后退。 男人在一旁看着傻.子乐呵,冲女人扬了扬下巴,使了个眼色:“扒掉。” 女人扒开她的嫁衣,男人引领傻子靠近她—— 她闭上眼一顿乱蹬,慌乱中听到傻子喊了声疼,没来得及睁眼,就被男人骑在身上一拳打在脸上,她眼冒金星,缩在一起保护自己。 后面的事,她记不起来了,再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给她上药。 她抱紧自己,两只手死命抓着胳膊上的布料,哇哇大哭。 “还能哭,看来没事了。我窝了两个蛋,吃吗?”阿婆面无表情地问她。 她没吱声。 阿婆放下草药,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一只手端了一只碗,另一只手拿了一双筷子。 “加了麻油,”阿婆把碗筷递到她手边,见她没动静,作势要拿回去,“算了,不吃我吃。” 她一把夺过碗筷,就着咸咸的眼泪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碗里的荷包蛋。吃完,她看着阿婆,委屈地对她说:“没有麻油。” 阿婆哼了声:“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还给你这丫头片子吃。我还煮了面,吃吗?” 她擦掉眼泪,还回碗。 阿婆没一会儿带着热气腾腾的细面回到了她身边。 她在家很少吃面,觉得面条没嚼劲,不好吃。但她吃那碗细面的时候却觉得面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 全程,阿婆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给衣服打补丁。她后来发现阿婆的话时而多,时而不多,她在跟邻居对骂的时候能做到对面一句,她还十句的地步。 女人每天都会来阿婆家里问她的情况。她装晕,阿婆也不戳穿,含糊地帮她搪塞过去。她觉得阿婆是个好人。 某天,她问道:“阿婆,你能帮我逃出去吗?求求你了。我想回家。” 阿婆冷冷回道:“回家是自己的事,我帮不了你。” “求求你了……” “与其求我还不如想想几天过后回去怎么应付那家人。”阿婆挣开她的手,离开了屋子。她转头看向被烛光印在墙上的影子,好大一个,但看着好孤单。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阿婆的家,临走前,阿婆依旧是冷冰冰的表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着才能回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回去以后,她学乖了,对那家人逆来顺受,笑脸相迎。 男人再没打过她,她也学会骗傻.子玩,晚上将他引到一旁,不让他靠近她。 她开始下地干农活,去溪边洗衣服。她认识了很多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大多数是瘸子,走起来一瘸一拐,看着跑不动路。渐渐地,她们偷偷跟她说起了出山的路。那是她们许多个人,尝试了很多很多遍,摸索出来的、最好走的一条路。 她们告诉她若用了半山腰那个山洞里的柴火,如果来得及,记得补些柴火回去。 那是之前某个逃亡的女人无意中发现的山洞,后来有另外的女人收集柴火在里面落脚,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反正成了她们外乡人口口相传的秘密。 在那些女人里,山鬼最喜欢一个叫素素娘的女人。她觉得叫她女人不太合适,因为她才十八,和她二哥一个年纪。 素素娘喜笑,见谁都扬着笑脸相迎。她感觉没人会不喜欢她,除非那人眼瞎。 可素素娘的丈夫就是个眼瞎的。 她不止一次在经过素素娘家门口的时候听到男人粗暴的呵骂声和女人的哭泣声,素素娘求他不要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男人回她若再生女孩,定要她好看。 她很久以后才从别人嘴里听说素素娘名字的由来。她之前有过一个女儿,起名叫素素,结果某天有人在溪边发现溺亡的女婴。 素素死了,素素娘这个称呼却留了下来。 准备出逃的前一天,她去探望了阿婆。 阿婆听完她的逃跑计划,既没劝阻,也没支持。阿婆给她下了碗细面,依旧是打了两个荷包蛋,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尝出了麻油的味道。 “要是在家也能吃到婆婆的面就好了。” “最好过了这次永远都吃不到。”阿婆回她。 她朝阿婆呲牙笑了笑,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 第二天,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农活做了一半,看了看四下无人,把锄头丢在了田里。经过阿婆家门的时候,她和站在家门口的阿婆对视一眼,没道别,朝小路飞奔而去。 她拼命地跑啊跑,跑到上不来气,跑到脚底生疼,跑到大汗淋漓,跑到群山在身后渐渐隐去。 我要出去! 我要回家! 她不停奔跑,不知饥渴,不知疲惫,满心欢喜地看到女人们口中的一个个标志物在眼前掠过。 好景不长,她突然在身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男人。可怕的男人。恶心的男人。 她浑身直冒冷汗,想要甩开他们。但他们跑得比她快多了,声音慢慢靠近,她慌了,回头看身后的时候,望见傻子的父亲,昔日被毒打的痛苦在身上重现。下一刻,她感觉脚下一空,掉下万丈深渊。 她没有摔死,但离死很近了,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她无法准确找到疼的位置,就是疼。 “人、人、我要吃、人……” 青色头发的妖物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起来虚弱至极,朝她一点点爬过去。眼睛一会儿是青色的,一会儿是金色的。 妖物咬上她的脖子,咀嚼起她的血肉,痛饮着她的鲜血。 我要……回家!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上了妖物的喉咙,撕下一块血肉…… 第五卷 痴人愿 第61章 同行 序 江水涛涛,远山…… 序 江水涛涛,远山秀丽,阴雨霏霏,薄雾轻笼。 女子娥眉低垂,伸手接住一滴雨。冰凉的雨珠在掌心滚动,她感受着秋的清凉,看着小小的水滴在手掌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凉,别贪玩。”一只大手拉过女子的手,用帕子擦掉了雨珠。 “就接个雨,又不会着凉。”女子嗔怪。 “是吗?”男子抬眼看她,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似荡着一汪春水。 那春水从女子眉眼淌过流到红润的唇上,男子轻笑:“你上次发烧就是淋雨淋的。” 他将女子拉进船舱,给她披上红斗篷,系紧帽绳,又扯了扯毛领,环住了她的脖子。 宋妙仪望着他,情难自抑,伸出食指,点到他的眉心上,又顺着眉骨的走向一点点描摹他的眉。 宛如扇子一般的长睫扑闪了下,男子和她对上了视线,眸中的春水决堤而出,倾泻而下。 宋妙仪被他看得脸发烫,心尖也发烫。她捧起他的脸,闭上双眼,吻了上去。 男子慢慢合上眼,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在怀里,摸上她的青丝。 情.欲纵江而起,和雨而漫。 宋妙仪抬起身子,暂停了突如其来的吻。她抚上男子的脸,他睁开眼,春水滔天。 宋妙仪朝他莞尔一笑,喊道:“景策。” 春水散去,死水蔓延,男子的笑僵在嘴角。 宋妙仪又吻了上去。 男子碰到她的身体,像是被烫到一样,抬起了手。他看向江面,感觉眼前的景似曾相识。 阴雨连绵,秋意寒骨,像极了宋妙仪站在岸上跟他挥手道别的那天。 离开怀梦山后,洛雪烟昏睡了好几天。 其他三个人帮官府安顿怀梦山里幸存的女人们,得空会去看她,告诉她那些苦命女人们的归处,跟她分享一些好玩的事情。 江寒栖和她的冷战依旧在继续。不过比起在山里那时候好了一些,他偶尔会蹦几个字出来,挑两句顺耳的问句回答。 洛雪烟开始还哄,后面累了,看他一时半会哄不好,果断选择摆烂。 她从跟她哥无数次冷战中摸索出一个道理:没有热不起来的冷战,如果有,那就是时间不够长。 反正江羡年和今安在会跟她说话,客栈的老板娘也健谈,出门遛个弯凑到八卦堆里也有新鲜玩意儿听,她不缺人说话。加上她无意中淘到本《画符新手入门》,迷上了简单的造物符,闲下来就拿江羡年塞给她的一大把符纸画着玩,她也不缺乐子。 江寒栖离开村子后情绪稳定了很多,不再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防止发疯,渐渐地,她又回到了和他之前的相处模式——他不叫她,她也懒得找他。 洛雪烟已经习惯顶着阴恻恻的目光做自己的事了。 她心知江寒栖再生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这天,洛雪烟对着书画能召出一枝桃花的造物符。眼看眼的,手画手的,蘸了朱砂的毛笔勾出符咒的最后一笔,符成,召出一个小得可怜的桃花瓣。 到底哪出问题了? 洛雪烟眉头紧锁地瞅瞅书上的范例,又看了看自己画的一堆乱麻。线太多了,她看不出来哪里有错,于是向坐在身旁的江羡年求助。 “看不出来,”江羡年也挑不出错,符纸上的线糊在一起,分不清哪条是哪条,她随即提议道,“要不别看书了,我会画这个,我来教你。” “好呀。”洛雪烟把笔递给她。 江羡年飞快做了个示范,几笔召出了一枝粉艳艳的桃花,将笔递给洛雪烟。 “我没看明白。”洛雪烟看呆了,她还没看明白哪块的线是怎么拐的,江羡年就画完了。 “那我画慢点,”江羡年放慢速度重画了一遍,边画边带讲解,“因因你看啊,这里是这样的,然后拐个弯,再画个圈,之后勾到最上面,然后就……” 桃花枝芽伸展。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5节 “画出来了。”江羡年对洛雪烟眨眨眼,又把笔递了过去。 洛雪烟还是很蒙。 江羡年的示范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从她脑子里流过,一点都不带停的。 “你先试试呢,可能画起来就好了。”江羡年鼓励道。 洛雪烟照葫芦画瓢,照着江羡年的符描画了一通,这次,连桃花瓣都没有了。她后来听从江羡年的指导又画了几张,比最开始有进步,能召出一整朵桃花了,但还是召不出完整的桃树枝。 江羡年看着好姐妹愁眉苦脸,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要怎么教。 她记得她小时候学画符没这么费劲,看几遍就会了,没想过去拆分成简单的原理。 在她眼里,桃花符就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所以洛雪烟搞不懂某个部分她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 余光看到一个圆滚滚的黑色丸子,江羡年看过去,今安在正伏案往本子上写着什么。 “今安在,”江羡年喊他,看到他抬起头,招了招手,“过来下。” 今安在放下笔,合上本子走到她面前。 “你会画桃花符吗?”她问。 “会,”今安在点头,“江姑娘要桃花符吗?我给你画些。” “不不不,我不要桃花符,我是想让你教下因因。我不太会教人画符。” “我也没教过人,要不去找江兄?”今安在四下搜寻起江寒栖的身影。 “别,”洛雪烟连忙制止他找人,“不用他教。” 她已经能想象到江寒栖过来教她画符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了:看她画不出来,故意连画几张成功的桃花符显摆,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暗戳戳地表达无声的嘲讽。 “因因你跟哥哥还没和好啊?”江羡年看出两个人在冷战,但不知是因为什么。 “我跟你哥关系本来也没好到哪去,这样就挺好的。”洛雪烟拍拍江羡年的手以示安慰。她还挺喜欢和江寒栖保持距离的,不然他实在太粘人了,搞得她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要不今安在你来教吧?”江羡年说完,起身给今安在让了个位置。 “那我试试。”今安在在洛雪烟身旁坐下。 紫色灵蝶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闪着碎光的轨迹,降落在曲起的食指上,合拢翅膀。 “找我什么事?”江寒栖问灵蝶。 “第三个愿望我想好了。” “说。” “帮我杀一只千年的‘梦魂’。” “时间,地点。” “来我这里,越快越好。” “很急?” “很急。” “行,那我今天就走。” “你一个人吗?” “不然呢?” “那就恭候江公子大驾光临了。” 灵蝶散为齑粉,江寒栖放下手,走出暗巷,回到了客栈。 一进屋子,他就看到洛雪烟和今安在头挨着头凑在一块。 她在认真听今安在讲着什么,一会儿蹙眉,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江羡年在他两旁边看着,嘴角上扬,就像她平时看话本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样。 江寒栖突然觉得那一幕很刺眼。他别开眼,走到江羡年面前,跟她说他有事处理要离开一段时间。 “要去多久啊?”江羡年问他。 “可能要一个月。” 听到江寒栖的说话声,洛雪烟分神看了他一眼。 按照剧情推进,江寒栖会下线一个月,留一个副本的时间给江羡年和今安在增进感情。两人会意外进入一个叫做“咕噜庄”的地方,邂逅据说是书里最可爱的妖物——咕噜兽。 书里写咕噜兽像糯米团子一样,脾气超好,任捏任揉,还会叽里咕噜地唱些奇奇怪怪的歌谣。它们最喜欢的事是叠高高晒太阳,身体变热了还会像小幽灵一样在空中飘浮。 洛雪烟买过一个同人产出的咕噜兽抱枕,软得像云一样。 她已经迫不及待跟可爱的咕噜兽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贴贴了! 洛雪烟低下头,听今安在细致的讲解,跟着他一点一点画符。她正画到关键地方,冷不丁听到江寒栖喊了她的名字。 “洛雪烟。” 她没理他,继续画符。 “洛雪烟。” 这次不理不行了,她抬头看他。他又不说话了。她等了会儿,低头接上最后画的那笔往下走。 “收拾东西。” “什么?”洛雪烟心思不在江寒栖那边,也没反应他在说什么,手里画着符,随口问了下去。 “你不是说你哥可能在那边吗?” “我什么”洛雪烟正要反驳,忽然感觉腕上的缚魂索咬了她一口,她笔一划,一枝光秃秃的桃花枝跃然纸上。 她愤愤地望向江寒栖。 什么她哥?他教她撒的谎还不知道她寻亲这件事就是莫须有的吗! 洛雪烟恼火,江寒栖看起来比她还生气,黑着脸,直勾勾盯着她,跟索命的厉鬼一样。她吓得一激灵,打了个冷战,改了兴师问罪的措辞:“瞧我,什么记性,还得江公子来提醒。对对对,那边可能有我哥的线索。”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边是哪里。 江寒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接着说道:“上楼收拾东西,等会儿就走。” 不找他跟今安在说话是吧?他偏不遂她的愿,带她一起走。 洛雪烟莫名其妙地坐上了江寒栖的马,和他一起踏上了旅途。 “你要去找谁啊?”她好奇地问。 “一个痴人。” 第62章 鱼片 飘着红油的菜每上…… 飘着红油的菜每上一道,江寒栖的脸就跟着黑一些。洛雪烟已经就着桌上的菜大吃特吃了,他还在拿着筷子等没上的菜。 “我带了点心,你要不吃这些?”洛雪烟找出装点心的储物袋,推到江寒栖面前。 江寒栖一言不发,也不看那只储物袋,挑了个路过的店小二盯人家上菜。 洛雪烟惋惜地摇摇头,收回储物袋,埋头干饭。菜的辣度狠狠满足了味蕾,她整个人吃得容光焕发。 她爱辣油!她爱辣椒!偶尔换换口味别太快乐了! 没多久,店小二端了个大盆上来,放在特意留出的中间位置,笑道:“客官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这是?”江寒栖指了指桌子中央的鱼。那盆鱼汤底是金色的,不同于其他放辣椒的菜那般红,也没飘辣油,跟其他辣菜一比看着清爽不少。 “哦,这是本店的特色,酸汤鱼。汤底是番茄熬的,好喝得很。” “辣吗?” “不辣,”店小二笑着摆手,“小孩都能吃。” 店小二退下后,江寒栖夹了块鱼片,翻来覆去看了下,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小心地咬了一口,嚼了嚼,发现确实没辣味,放宽了心,一口吃掉了剩下的鱼片。 洛雪烟偷偷观察江寒栖吃鱼片后的反应。 只见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下,眉眼舒展,吞下了鱼片。筷子夹起第二块鱼片,他的脸色一变,撤回筷子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洛雪烟不小心笑出了声。 酸汤鱼的辣,后劲大着哩!吃进去当然不觉得辣,鱼片的精髓在吞到肚子后反出来的余辣。 江寒栖似乎是想说她,眼一瞪,又被辣呛到,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洛雪烟倒了杯水给他:“喝点水。” 江寒栖接过后一饮而尽。洛雪烟替他又续了一杯,他喝完后坐在那儿缓了好久才压住了咳嗽,愤愤地一捶桌子:“骗人。”他作势起身要找店小二算账。 “人家说的是本地小孩,你是外地的,比不了比不了。”洛雪烟把江寒栖拉回座位。 江寒栖不爽地斜睨她。她这才发现他被辣出了眼泪,眼底红红的,嘴也红了一圈,看着怪可怜的,跟被人欺负过一样。 “你笑什么?” “我没笑。” “我看见你嘴角笑抽了。” “辣的。” “……”江寒栖无语地扭开头。 “不笑你了,擦擦嘴,不然嘴还是辣的,”洛雪烟找了条手绢给江寒栖,他没动弹,她直接塞到他手里,“快擦,不然等会儿嘴肿了。” 江寒栖不情不愿地擦了擦嘴。 洛雪烟倒了杯清水,用江寒栖的筷子夹了块鱼片放里面涮了涮,直到鱼片没有汤底的颜色才放到他的碗里,把筷子还了回去:“尝尝?” “不吃了。” “那吃点心?我带了金乳酥,就上次你说好吃的那家店的。”洛雪烟重新找出储物袋,取了包金乳酥给他。 因为途径地的绝大多数食物放辣,江寒栖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担心他等会儿赶路饿晕在马上。 江寒栖张着手,没有要接的意思。 还在置气呢。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6节 洛雪烟懒得跟一个幼稚鬼一般见识,央求道:“吃点吧江公子,算我求你了。” 她说着,两只手包住了江寒栖的手,将他的手合起来,笼住了那袋金乳酥,微微施力合了合才放开。 江寒栖瞥了她一眼,闷声打开金乳酥吃了起来。 吃了会儿,他的注意力不自觉被身旁的人吸引,余光游移。他看着洛雪烟被辣得脸颊泛红,两瓣嘴唇像涂了艳红的口脂一般,水润润的。 四周人声嘈杂,但他们两个的餐桌却安安静静,间或有几声被辣到舌头的倒吸气。 洛雪烟很久没找他说话了。 刚离开怀梦山那几天,她和他独处时还会反复检讨自己救山鬼的举动过于冲动,换了十几种求和好的委婉说辞跟他服软。 就当他打算勉为其难地给洛雪烟找个台阶下时,她忽然就不搭理他了。 他坐不住了,特意到洛雪烟面前晃悠,想让她主动搭话,他好应下去,然后顺理成章地重归于好。 可她倒好,跟他敷衍地打过招呼就没了下文,跑去跟其他人谈天说地,全当没看到他这么大个人站在面前似的。 他拉不下脸去跟她服软,就那么僵持着看她整天快活,自己生闷气。 真是没心没肺。 江寒栖见她吃得忘乎所以,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再拿一块金乳酥狠狠咬一口解气,一摸袋子,空了。他把金乳酥吃完了。 洛雪烟夹了个鱼片,在茶水里使劲涮了涮,洗掉了辣汤,又在米饭上蹭了蹭,尝了口,吃不出辣味,还挺好吃的。她扭头向眼巴巴盯着她吃饭的江寒栖邀请道:“这鱼片好嫩,你真不吃吗?洗掉汤就不辣了。” 见江寒栖不吱声,她使出了激将法:“江寒栖,这鱼片可是连小孩都能吃。” 她故意看向忙着招呼客人的店小二。 江寒栖拿起筷子,也夹了个鱼片,涮水,放进了嘴里。 “是不是不辣?”洛雪烟眉飞色舞地问他。 “嗯。”江寒栖不自然地应了声。 “这些鱼片是你的了,”洛雪烟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先凑合下,等吃完出去给你找不辣的东西吃。” 餐馆生意火爆,外面一堆排队等饭的。她舍不得辣菜盛宴,怕人一走就被清桌,想吃饱再走。江寒栖又不愿意留她一个人吃饭。她觉得他只能看她吃惨兮兮的,只好委屈他涮鱼片陪吃。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心情突然好了些。 哼,还算有点良心。 他移开视线,和她一起吃起鱼片。 吃过饭,洛雪烟带着江寒栖探索附近的商铺,买了点清淡的食物给他。她看着他吃得两眼放光,有些想笑。 她早就看出江寒栖不好意思跟喜辣的当地人的打听哪里能买到不辣的食物,又因为冷战不要她的糕点,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洛雪烟暗自嘲笑江寒栖的孩子气,若无其事地问他:“好吃吗?” 江寒栖分了个三鲜馅的破酥包给她。 “饱了。” “好吃,你尝尝。” 没一会儿,洛雪烟拿走了第二个破酥包。 鲜肉、豆沙、白糖外加蓬松香软的酥皮,咸甜搭配,香迷糊了! “好吃吗?”这下轮到江寒栖发问了。 “好吃,”洛雪烟笑嘻嘻地望着他,夸道,“江公子仙品。” 江寒栖不由自主跟她笑弯了嘴角。 洛雪烟眼尖,看到他嘴角上扬,问道:“终于笑了,不生气了?” “没有。”江寒栖想起他们还在冷战,连忙压下嘴角,转到一边吃破酥包。 “我明明看到你笑……” “没有。” “就是笑了。” “没有。” 一顿饭敲掉一块冻结两人关系的冰。晚上住进客栈的时候,江寒栖破天荒地找洛雪烟出门吃东西,可把她惊奇坏了。 上路以来,他们两个赶路歇脚一直各呆各屋,互不相干。 洛雪烟嫌闷,每晚都找江羡年挂着通讯符聊天。下午在马上的时候,她收到江羡年给她发的消息,说是发现一处散发妖气的奇怪地方。 她心知咕噜庄的副本即将开启,特地准备了瓜子茶水等江羡年讲新鲜见闻,结果刚把东西摆上就被江寒栖敲了门。 “出门吗?”江寒栖问道。 “怎么忽然想出门了?”洛雪烟感觉有些新奇,以前都是她喊江寒栖出门觅食的。 “想出去走走,”江寒栖又问了一遍,”去不去?” 江寒栖说话的时候,洛雪烟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 这人竟然有闲心换了身衣服!穿的是她从没见过的一件白色广袖衣袍,内衬蓝色交领,下摆缀有仙鹤腾云的绣花,如玉君子当如是。 洛雪烟顿时对江寒栖肃然起敬。 她这个坐马的到客栈直接倒床上,半点不想动,没想到骑一整天马的人还有换衣服的精力。 “不去,累了。你自己去吧。”洛雪烟非常刻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咕噜庄更有意思些。再说,赶一天路累个半死坐下嗑嗑瓜子喝喝茶水不香吗?她浑身骨头跟散架一样,只想躺着。 “就去附近走走。”江寒栖继续邀请。 不对,怎么今晚这么积极?难道是想和好?但这态度也太好了点,看着不像。 洛雪烟狐疑地和江寒栖对视,试着回绝,看他什么反应:“真的累了,走不动。” 江寒栖提了口气,仿佛想说些什么。 洛雪烟以为他还没放弃,已经思量起要不要同意出门,却听他说:“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她见江寒栖表情没什么变化,心想他应该真是想出去溜达一圈,于是回道:“行,别逛太晚,早点回来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江寒栖一言不发地走了。他转身时,洛雪烟闻到了青木香气,她疑惑地探头闻了闻他呆过的地方,香气比赶路的时候要重一些。 这人不会还,洗了个澡吧? 洛雪烟大为震惊,看向下楼的背影,却见江寒栖折了回来。她问:“怎么回来了?” “累了。”江寒栖径直走到她旁边的房间,进屋关上了门。 “?”行,任性还得看您。 洛雪烟带上门,正巧这时江羡年来了消息,她愉悦地往床上一扑,打开了通讯符。 隔壁,江寒栖闷声拆发冠,脱衣服。他手上的动作很快,仿佛是在宣泄不满。他拿着那件外衣,盯着看了一会儿,气愤地往架子上一扔。 就因为洛雪烟上午的一句蓝白撞色好看,他找了好久才从衣服堆里翻出这件。 江寒栖想起洛雪烟的两次回绝,泛起些许难堪的恼火。 他中午吃饭使性子没抓住和好的时机,下午洛雪烟又不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路上谋划晚上落脚以后找个机会约她出门,然后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入住后,他跟客栈的掌柜打听过附近哪里有趣,特地上楼为出游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去找的洛雪烟。 可她根本就不想和好。 江寒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的恼怒过后,他看上去有些失落。 但是,他想和好了。 第63章 画符 两堆黄符摊在桌子…… 两堆黄符摊在桌子上,一堆是画过的,一堆是空白的。 洛雪烟坐在桌前,面前放着画符的参考书。她右手握笔对着书练习画桃花符,左手手边放着正在发光的通讯符。 “因因你跟哥哥还不说话啊?”江羡年的声音从通讯符里传来。 “昨天说了几句,今天又不搭理人了。我感觉他好像又生气了。”洛雪烟郁闷道。 江寒栖的脾气跟天气预报里的天气一样,一时一个样。明明昨天露出点和好的苗头,结果晚上睡了一觉一起来又变回去了。 “啊?怎么又生气了?是不是你昨天笑哥哥不能吃辣笑得太过了?哥哥他脾气蛮好的,很少生气。” “那是在你面前,你哥的坏脾气全在我这。” “我感觉江兄有时也会生我的气。”今安在弱弱地出声。 毕竟你可是他情敌啊。 这话洛雪烟没说出口,她听着那边的两人就着江寒栖的脾气交谈起来,在脑子里理了理接下来的感情线。 小说里,咕噜庄的副本是两对cp的分水岭。江羡年和今安在单独过本,两人感情突飞猛进,进下个本会更为亲密。 江寒栖回来后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吃醋生气,逐渐明白他对江羡年的心意,开始频繁动心,跟今安在明争暗抢。 虽然原文里感情线是这么发展的,可她总觉得江寒栖对江羡年的感情并不深,前几个副本里应该有的一些双人暧昧情节很多都没有触发。 江寒栖看江羡年的眼神也不像小说里描写的那般占有欲爆棚,寡淡得很。反观江羡年和今安在两个人倒是感情稳步进展,她有时看两人玩闹都幻视出粉红泡泡了。 莫非江寒栖的心思藏这么深?明明早就兵荒马乱却装得风雨不动安如山? 洛雪烟想了想,很难把那个几乎什么事都写脸上的幼稚鬼跟藏心事这个词联系起来。没人比他更好懂,想要什么,讨厌什么,高兴抑或是生气,她只要看上一眼便心知肚明。 她疑心是他春心埋太深。 感情和情绪是不一样,她兴许只能读懂他的情绪,却看不穿他的心。 “是不是因为我跟哥哥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真没感觉他脾气不好……” 江羡年的一句话让洛雪烟心神一震,她忽然发现自己和江寒栖在一块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山鬼本本来是三人感情线大发展,被她一搅和,愣是给江羡年和今安在单独辟出了双人独处模式。江寒栖没机会和江羡年互动,更遑论要发展两人的感情线。 罪过大了,竟然是她挡了江寒栖的桃花。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7节 游离的思绪聚于生疏的笔画,洛雪烟又忘了最后一笔该怎么收尾,随口问道:“今安在,桃花符的最后一笔怎么收尾来着?” 窗户突然被打开,窗扇碰到窗框发出很大的一声。 洛雪烟笔尖一斜,画的符又化成一枝光杆桃枝。她抬眸望去,江寒栖像猫一样蹲在窗台上,眼睛也像猫一样眯了起来,不爽地盯着她。 “怎么了因因?” “没事,风太大把窗吹开了。我下去吃饭了,先不聊了阿年。”洛雪烟眼疾手快切断了和江羡年的联系。 江寒栖翻进屋,语气平静:“怎么?我来了就不聊了?” 洛雪烟感觉不妙,故作淡定地笑道:“我这不是怕阿年误会你来我房间吗?我跟她说了在自己房间。” “误会又怎么了?我见不得人吗?碍着你的事了吗?” 洛雪烟被一连串三个问句砸蒙了。她久违地从江寒栖身上感到压迫感,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但这次因为什么?因为她跟江羡年聊天?可她都聊了好几天了也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春心作祟?还是占有欲?难道是她每晚找江羡年也折了他的桃花枝? 她感觉江寒栖又生气了,气得还不轻。 “你来拿点心吗?”洛雪烟下意识感到不妙,火速转移话题。 “来散步的,”江寒栖坐到凳子上,随手拿起洛雪烟手下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符,看了看,没好气地嘲笑道,“都画了半个月了,桃花符还不会。洛姑娘好记性。” 连洛姑娘都出来了。 洛雪烟确信江寒栖真的在生气,虽然不明原因,她还是硬着头皮试图顺毛:“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点拨我?你教我的话兴许现在都能画桃树了。” “行,你画,我现在就教你。”江寒栖拿了张空白的符给她。 “现、现在画吗?不去吃饭吗?”洛雪烟没料到这个展开,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俩进各自的房间前约好了待会儿碰面找饭吃。 “天还早,学完再吃也不迟。”江寒栖对上她的视线,拿开了手。 洛雪烟闻言提笔画起桃花符,画几下抬头看下江寒栖,见他注意力放在她的笔上,开始全神贯注地画桃花符。 视线随着皓腕上的红线而动,暴动的妖性慢慢安分下来。 为什么都离开了还要问今安在呢?明明他就在隔壁房间,不会画过去找他不行吗?为什么对他视而不见呢? 江寒栖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肉里。他画符才是最厉害的,今安在算什么。 他见她画不出桃花符,一直在等她向他求助。就好像,她向今安在求助那样。 他可以比今安在教得更好。 “江寒栖,我不会画最后一笔。” 期待已久的求助终于化作话语飞进了耳朵里,江寒栖回过神,看了看洛雪烟画的符,指导道:“把两个连枝结连起来。” “连枝结?哪个?”洛雪烟对连枝结这个名词很陌生。 今安在给她讲的时候没这么专业,大抵是他自己当年学画符的时候也不轻松,他一般用“卷起来的大圈”和“三个结的线”这种话去代称。 “这两个,”江寒栖点了点符中的两个连枝结,暗讽道,“今安在怎么连连枝结都不教给你?” “怎么连?”洛雪烟无从下笔。两个连枝结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中间隔了其他的线,她不确定是穿过还是穿过那些线。 “穿起来就行。” “要避开中间的线吗?” “算了,我带你画。”江寒栖起身走到洛雪烟身后,俯身环住她,握上她拿笔的手,贴在她耳边,一边讲解,一边带着她画符。 悬笔,离纸,符成。 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从符里探出,抽长,拉伸,红粉艳绝。洛雪烟受惊往后一仰,落入了江寒栖的怀里。 江寒栖一怔,想起怀梦山上的许多次拥抱。 疼到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累到筋疲力尽的黄昏,还有最开始那个安抚的拥抱。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疯长,像是在春天突遇初雨的野草一般。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带着温度的拥抱有些着迷。 他很喜欢拥抱。 粉色桃瓣宛如粉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满了整张桌面。 洛雪烟高兴坏了。她头一次画出完整的桃花枝! “画出来了画出来了!”她指着桃花枝,转头要跟江寒栖分享喜悦,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脸。她感觉像是有冰柱在脸颊滑过一样,凉得她心尖一颤,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倒在江寒栖的怀里。两个人离得太近了,近到她动哪都会挨上江寒栖的身体。 洛雪烟慌忙坐正,也没心情看桃花飞舞的美景,像个木雕一样规矩地将双手搭在腿上。 “嗯,画出来了,”江寒栖接了朵桃花,施法凝住了它的形,插进了洛雪烟的头发里,“你做得很好。” “谢、谢谢。”洛雪烟有些无所适从。 江寒栖站在身后俯身圈着她,青木香气无处不在。往日柔和的草木香莫名多了份令人心生警惕的侵略性,她下意识感到紧张,心跳得飞快。 “自己画画看。” 直到青木香气淡去,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洛雪烟手握着笔,脑子乱糟糟的,一时之间连起笔怎么画都忘了。 江寒栖见洛雪烟还没回过神来,看了眼渐渐爬上她脸上的红晕,心情一下好了不少,向她张开手:“把笔给我。” 他拿过笔,在符纸上画出桃花符的第一步,带着讲解:“第一步是物生结,花草造物符起笔一般都是这个。” 洛雪烟接过笔,照着画完了。 “第二步是连枝结,记得跟物生结的最后一笔接上。” 洛雪烟很快画完了。 “第三步是繁叶结,画得越多叶子越茂密。桃花符一般两个就够了。” 洛雪烟画了两个,突发奇想:“叶子的颜色也可以改吗?” “可以,”江寒栖点在繁叶结中间的位置,指了指里面的一个圈,“这地方连着加圈可以让叶子颜色变深,要改的话两个一起改,不然颜色不一样。” 洛雪烟各加了两个圈。 “第四步是芽结,加不加看你。” “芽结是管发芽的枝叶?” “对。” 洛雪烟看了遍芽结,加在了符纸上。 “第五步” “桃花结。”洛雪烟抢答。 江寒栖瞥了她一眼,笑了笑:“孺子可教。你学的是绛碧桃的画法,画其他种类的话要另外学。” “可以画白色的桃花吗?” “可以。这是白花碧桃的画法。这个是洒金碧桃的画法,这种桃花粉白相间,画起来会麻烦些。” “粉白相间?粉色换其他颜色可以吗?比如蓝色。” “可以,这个地方跟颜色有关。蓝色这么画。” 洛雪烟最终选了一直学的绛碧桃。 江寒栖正要拿她手里的笔教最后一步,却见她快速画了个连枝结。两个连枝结一连,绛碧桃跃然纸上。 “我会了,让我自己画个。”洛雪烟兴冲冲地抽走一张空白符纸,埋头画起来。 江寒栖把讲解时顺便画的参考纸放到洛雪烟面前,拿过那本画符教程书,从头看起来,盘算抽空给她讲讲画符的原理,这样举一反三,她很快就能学会书上的符。 看了会儿,洛雪烟忽然喊他:“江寒栖。” 江寒栖放下书,看到一张画好的符递到眼前。 “看看教学成果。” 江寒栖接过符,注入灵力,桃花抽枝绽开,颜色不像是纯白。他再一看,发现是蓝白相间的,而他正穿着昨晚找出的那套衣服。 桃花散去,洛雪烟笑意盈盈地望着愣住的他:“这是我的赔礼。江寒栖,和好吧。” “好。” 第64章 圣子 轻舟荡,竹浆划,…… 轻舟荡,竹浆划,江河阔,青山映。 洛雪烟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往手上哈了口气。清晨坐船的时候下了点毛毛雨,天还没亮。这会儿太阳还被挡在乌云后面,空气湿冷。 右手抓的手冰凉如初。洛雪烟抖了抖胳膊,让披风的宽袖罩住了两人的手。 “你真不冷吗?”她扫了眼江寒栖身上的衣服。 他穿了件宽袖圆领袍,碧玉一般的淡绿,衣料有祥云暗纹,内衬白色交领长衫,温润如玉,挺秀似竹。他身后青山连绵,打眼一看,像是仙风道骨的山水人物,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山水画是人衬景,他则是景衬人,万水千山尽入那一双凤眸。 不过衣服好看是一码事,薄又是另一码事。她估计那料子放夏末秋初穿都成,如今都快进十二月了。 “不冷,”江寒栖对着岸边的景致看了看路线图,“等船靠岸还要走段山路,挺远的。我背你上去?” “不要,又不是没腿。”洛雪烟当即回绝。 “哦。”江寒溪淡淡地回了句。 “话说你朋友是苗疆人?”洛雪烟感觉他们应该是到了黔南一带,昨晚她在街上看到几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年轻人。 “不是朋友。他是苗疆人。” “他住在山上?” “嗯,在山里边。” “那他是不是会下蛊啊?比如让人死心塌地的情蛊。” 江寒栖听洛雪烟饶有兴趣,瞥了她一眼:“会下情蛊,但不能让人死心塌地。” 洛雪烟忽然想起来江寒栖给江羡年下的情蛊。该不会就是……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8节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忘了。” 洛雪烟见他兴致不高,也没再打听下去。 小舟靠岸,两人找到上山的路,拾级而上。爬到一半,平整的石阶没了,剩下全是崎岖山路。 上面的人是不怎么下山吗?怎么连个路都没有。 洛雪烟爬的心累。地上的雨水还没干,湿漉漉的,踩到略微凹陷的地方一脚水,有的地方走起来还打滑。她后面一直拽着江寒栖的手爬,感觉像被他拖上山的一样。 “累了?”江寒栖感觉到洛雪烟爬山的速度慢下来了。 “能歇歇吗?”洛雪烟问。 “晚些上去也无所谓。”江寒栖不急着赶路,寻了处平滑地落脚,拿出路线图比对寻找最省事的那条路。 洛雪烟凑到他旁边瞄了眼路线横飞的地图,想起不甚愉快的怀梦山之行,问道:“那个人住在村子里吗?” “不在。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洛雪烟收回目光,退到一边站了会儿,又看了看江寒栖,确认他的情绪是否稳定。 江寒栖进白云村的精神状态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那段时间就像深陷黑泥爬不出来一样,一个没看住就开始发疯。她笃定他一定在某个村子里遭遇过什么,以至于他到新村子也会出现严重的应激反应。 她跟江羡年打听过江寒栖有没有过哪个村子,在那里发生过不好的事,得到的回答却和她一样——不知道。 江羡年说江寒栖每年在江家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候都跟着她父亲外出除妖,她没听两人提起和村子有关的事。 比进江家更早……在他还是无生的时候吗? 洛雪烟看着江寒栖,感觉过往像一座看不见大山似的一直压在他身上。他从不提过去的经历,问起来也是三两句搪塞过去,仿佛在逃避一样。 歇了会,洛雪烟的体力恢复了些,主动叫江寒栖上山。然而走了没一会儿,两人遇到虫群拦路,天上飞,地上爬,树上吊,黑压压的一片,像洪水一般冲向他们。 洛雪烟头皮发麻,拉着江寒栖往回撤。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银铃声涤荡开来,像是石子落水,水波一圈一圈散开那样传遍整个山谷。 “没事,跟我走。”江寒栖拉住洛雪烟,牵着她往前走。他走一步,银铃便跟着响一次。 铃声开路,虫群退散,片刻间,眼前绿意依旧。 “你身上怎么有铃铛声?”洛雪烟疑惑。 江寒栖从腰带上解下一只银色蝴蝶,其下坠着六个雕有百花纹的银片,一动一响。 洛雪烟接过银蝶,套在食指上,晃了晃,铃声清脆,再一晃,银片相击,悄无声息。她惊讶地问江寒栖:“怎么不响了?” “这是御虫铃,现在没蛊虫,自然不会出声。” 乖乖,苗疆人会下蛊是真的。 洛雪烟再看前方望不到头的山路,感觉神秘又迷离。她不禁对即将要见到的苗疆人感到好奇。 能叫的动江寒栖的人绝非凡夫俗子。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一座苗寨出现在枝叶交错之间。苗寨依山而建,隐于绿茵,乍一看并不算大。两人行至门口,突遇寒光截路。 “站住!哪里来的中原人?敢擅闯圣地。”浑身银饰的男人手握弯刀,站在门口,脖子上盘着一条小蛇,呈现攻击的姿态。他后面跟了几个护卫扮相的男子,瞬间警惕起来,掏出了各自的家伙。 江寒栖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张开,银蝶一荡一荡,响了三声。 小蛇一下蔫了,灰溜溜地缩了回去。男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收起弯刀,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原来是圣子的客人,得罪了。” 那几个护卫也大惊失色,恭敬地朝江寒栖行礼。 圣子?洛雪烟震惊,看了眼江寒栖。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问道:“他人呢?” “客人请随我来。” 走进苗寨,洛雪烟发现寨子远比外面看到的还大,里面全是穿着苗疆服饰银饰满身的人,看到他们两人忍不住抬眼打量。 “你朋友原来是苗疆圣子啊。”洛雪烟小声跟江寒栖说话。 “不熟,都说了不是朋友,我是来帮忙的。” “好好好,不是朋友,那你帮他什么忙?” “杀妖。” “对了,待会儿见面我怎么称呼他啊?直接喊圣子吗?” “叫他名字,谢无忧。” 男人领他们穿过寨子,来到一座府邸。府邸仿的是江南水乡的建筑样式,黛瓦白墙,立在苗寨深处,像是一位误入深山的江南女子。 “圣子就在此处,两位请。”男人退了下去。 江寒栖叩响门。 洛雪烟注意着门背后的动静,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缝,脑子里想起以前刷过的一些苗疆少年绘图。寨子里的其他人那一身丁零当啷就够华丽了,她想象不出贵为“圣子”的人的衣服该有多好看。 门缝后有黑影闪过。 洛雪烟提前备好礼貌微笑,组织了下打招呼的话。怎料门一开,门后的人出现在眼前,她一句招呼语都没用上。 开门的人穿的是中原的服饰,湖蓝长衫,青丝半挽,披在脑后,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看打扮不是圣子。不过苗寨里怎么会有中原人? 洛雪烟也不知该怎么叫那个好看的年轻男子,等着江寒栖先开口。 “不是说自己来吗,”那人先开了口,看了洛雪烟一眼,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凑近细细打量,“阿年都长这么大了?” 洛雪烟猝不及防,正要往后躲,江寒栖伸手挡在她面前,隔绝了男子的视线。他冷冷道:“她不是江羡年。” 男子愣了愣,站直了身子,认真看了下洛雪烟的脸,发现确实跟他记忆中的江家大小姐对不上。他随即玩味地笑出来,意味深长地拍了下江寒栖的肩膀:“行啊你江寒栖,找到佳人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回去了。”江寒栖白了他一眼,牵着洛雪烟转身要走。 “哎,别走啊,你还没帮我忙呢。”男子急了,追出来挽留。 “不帮了,看你烦。”江寒栖不耐烦地回他。 “来都来了。”话音落,铃声响,百蝶振翅,悬在空中,堵住了回去的路。 江寒栖转过身,不耐烦地盯着男子。 “快进来吧,舟车劳顿,你不为自己,也为人家姑娘想想。”男子看了眼洛雪烟,江寒栖也跟着他看向洛雪烟。 忽然成为视线焦点的洛雪烟急忙向江寒栖表态:“你走我跟你一起走。” 虽然尚不清楚江寒栖跟男子关系如何,但她是跟着江寒栖来的,于情于理都该无条件向着他。 男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找的这个姑娘还挺有趣的。” “再笑把你嘴撕了。”江寒栖嘴上这么威胁着,身体却转了回去。 “行,不笑了,”男子擦掉眼角的眼泪,问洛雪烟,“你叫什么名字?” 洛雪烟看了看江寒栖,见他对男子没什么明显的敌意,如实道:“洛雪烟。” “我叫谢无忧,方才有冒犯之处还请洛姑娘见谅。”谢无忧躬身作揖,规矩起来看上去倒有几分苗疆圣子该有的稳重。 谢无忧?还真是圣子。不过他为什么不穿苗疆服饰呢? 洛雪烟不解。身处圣地的苗疆圣子住着江南府邸,身着中原服饰,说的也是中原话。 “不过两位进了这扇门就别喊我谢无忧了,”谢无忧收敛笑意,极为认真地嘱咐,“门后的我,名唤沈景策。” 第65章 藏娇 庭院的一角栽着一…… 庭院的一角栽着一颗高大的苦楝树。 叶子落光了,枝干光秃到有些寒酸,显得挂在枝头的果实也凄苦起来。 江寒栖踩到一颗苦楝果。他抬脚俯身拾起了那个硬邦邦的果实,剥开最外面的不规则硬壳,捏了下里面那层壳,试了试 硬度,问谢无忧:“这什么?” “苦楝树结的果。” “苦恋树?”江寒栖笑出了声,“痴心人栽苦恋树,绝配。” “字不一样,不是那个苦恋,同音,同音懂吗?”谢无忧瞅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再说这树也不是我栽的,是我叔父栽的。” “能吃吗?”江寒栖闻了闻苦楝果。果实长得跟栗子似的,褐色的壳,圆滚滚的一个。 “好像能做豆腐?没了解过。” “感觉不好吃。”江寒栖揉捏苦楝果。 苦恋人栽的苦恋树结出的苦恋果,怎么想怎么难吃。 谢无忧瞟了江寒栖一眼,感觉他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刚认识那会儿江寒栖还是个惜字如金的主儿,插科打诨样样不行,和他聊上天简直是天方夜谭。 “宋妙仪呢?”江寒栖又问。 “身体不舒服,还在睡。” “甘心吗?” “什么甘心?” “你为她当了沈景策。”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这三年是我偷来的,我已经知足了。” “知足?你的知足还真是廉价。” “你不懂,”谢无忧幽幽叹了口气,望向江寒栖,“你什么也不懂。” “我对情爱没兴趣。”江寒栖抛起苦楝果,接住,又高高抛起。 情爱有什么好的?求不到的人疯,求到的人也疯,不如孑然一身,兀自得意快活。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他这辈子都不会沾情爱的。 “江寒栖。” 江寒栖接住苦楝果,回头看向前来寻他的洛雪烟。 洛雪烟找到他的时候没看到谢无忧,走近了才发现他旁边还立了个湖蓝色的身影,想打招呼,舌尖顶到“谢”字及时止住,急忙换姓:“沈公子也在啊。” “洛姑娘对房间可还满意?”谢无忧问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59节 “很满意,有劳沈公子了。”洛雪烟笑着向他道谢。 “话说那房间可以睡两个人,你真不住一晚吗?”谢无忧用胳膊肘碰了下江寒栖。 江寒栖告诉他一个人来,他只准备了一个大房间,其他空房没吩咐下人收拾。江寒栖把房间让给了洛雪烟,也不用他准备另外的房间,说吃完午饭就进山找梦魂,不留宿。 “不住,早杀早走。”江寒栖回道。 “你不多呆几天?难得来我这儿。” “不呆,饭难吃。” 洛雪烟正在研究地上圆滚滚的果实,闻言抬头看了眼江寒栖。 赶路途中他因为没东西吃化身怨鬼,整天哀怨地盯着她吃香喝辣,致力于给每道菜打差评,还非得让她承认江南菜就是最好吃的。 “现在吃饭吗?正好洛姑娘收拾完了,”谢无忧跟洛雪烟对上视线,想起她私下嘱咐过让厨房做江南那边的菜系,跟上一句,“全是江南菜。” “嗯。” 谢无忧把两人往用餐的地方领,听到身后两人的交谈声: “这是什么果子?” “苦楝树的果实。” “苦恋?下面带心的那个恋吗?” “不是,同音不同字。” “能吃吗?长得好像栗子。” “据说能做豆腐,没吃过。听名字感觉不好吃。” “也是,苦恋,听起来就苦哈哈的。不过这么一说,我想吃栗子了。等回去我们买糖炒栗子吃吧?” 似曾相识的对话。 谢无忧回过头,看到江寒栖的眉眼柔和下来,宛如春寒乍暖还,寒雪冷风皆不见,只听他轻轻应了声:“好。” 他想,江寒栖当下不懂,也许很快就懂了。 曾几何时,他也像他一样,对情爱不屑一顾,但实际置身其间才发现情是最可怖之物,也是最迷人之物。 情爱如剧毒,可他甘之如饴。 情至深,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他等着江寒栖深陷情网的那天。 江寒栖久违地在饭桌上展现了惊人的饭量。 洛雪烟看他吃饭吃得开心,感觉碗里的饭也香了些。 她这段时间取代江寒栖成了餐桌上的霸王,每天热汤辣油,脸都吃圆了一圈。然而她虽然吃得快乐,但抬头看不见对面一块激情干饭,总觉得少点乐趣。 洛雪烟听谢无忧打趣江寒栖,心想两人的关系兴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肯定不止是托人办事这种程度。 但是一个苗疆圣子是怎么认识江家长公子的? 她注意到谢无忧似乎对江家的情况很熟悉,江寒栖也不避讳他,谢无忧问,他就答。两人甚至还谈论了一会江善林的失踪。 洛雪烟眼馋餐桌那边的虾,拿筷子试了试,够不到。她戳了下江寒栖的胳膊,怕影响他和谢无忧说话,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江寒栖,我想吃那边的虾。” 江寒栖夹了只虾,嘴上回应谢无忧,手上剥掉虾壳,把虾仁放进洛雪烟的碗里。谢无忧说话的时候,他抽空问了句:“还要吗?” “再来两只。” 谢无忧看着江寒栖还没吃完就放下筷子,任劳任怨地剥掉第三只虾的壳,送到洛雪烟的碗里,拿筷子夹起第四只虾,小声问她还要什么菜。他终于忍无可忍道:“两位,我耳朵不聋,你们说什么我都能听到,不用那么小声。” 江寒栖看了他一眼,转头问洛雪烟,用回了正常音量:“还要什么菜?” “想吃那边的鱼。” 又吃了会儿,谢无忧无比后悔自己说出的那句话。他本意是想提醒江寒栖收着点,结果弄巧成拙,反而让他肆无忌惮地献起了殷勤。 他一个孤家寡人越吃这顿饭越不对味,三个人的饭桌,是他多余了。 吃过饭,江寒溪换了身便利的短装,听谢无忧提了一堆杀梦魂的注意事项。 洛雪烟在一旁听着,觉得梦魂不是说杀就杀的弱小妖物,那个上千年的名头就挺唬人的。趁谢无忧离开准备行囊之际,她走到正在研究路线的江寒栖身边,不放心地问道:“真不用我陪你去吗?” “不用。” “那你带我来做什么?”她还以为是需要她唱鲛歌辅助杀妖。 江寒栖被问住了,看着错综复杂的交叉路线,想不出回答。 对啊,他为什么要带上洛雪烟?她帮不上任何忙,说是累赘也不为过。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她呢?他明明很讨厌麻烦。 因为你怕她疏远你。 内心深处给出这么一个回答。 疏远?他想起来了,目睹她跟今安在学画符时,他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生气,而是恐惧。 她那时候不跟他说话,眼里也好像没有他一样,总是越过他看向其他人。 他在或不在,她都可以过得很恣意。可他不是。 很多时候,他只在注视着她一个人,万念皆因她起,皆因她灭。她不跟他说话,他也不想跟别人说话;她不对他笑,他也不想对别人笑。 有时他会想,究竟是他锁了洛雪烟?还是洛雪烟锁了他? 他无法忍受洛雪烟的疏远,更无法忍受她靠近别人。 他敏感、多疑、狡诈,江羡年和今安在都比他好,他怕他下次回来洛雪烟就彻底看不到他了。于是他用恼怒掩盖了恐惧,冷着脸强行把人带走了。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缘由。 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他的不安。 只是因为那一点不安。 “江寒栖?”洛雪烟感觉江寒栖的表情怪怪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寒栖找回理智,却不敢看她,闷闷道:“看你太闲。” “……”她就不该多嘴问。 洛雪烟盯着江寒栖看了会儿,忽然意识到马上要一个人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她开口问道:“你去几天啊?” “七八天。” “这么久?” “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 “快去快回,”洛雪烟回完,看到江寒栖抬起头,眼睛像是被火焰擦亮,她略感奇怪,但没太在意,自顾自说下去,“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人。” “不会等太久的,我尽快。” 江寒栖离开府邸,谢无忧送他找梦魂也跟着出去了。 洛雪烟百无聊赖地参观着府邸消食,一一分辨院中的草木。 原身对花草的研究可谓是登峰造极,她只需往草木上一瞄,大部分植物的特性、产地、栽培要点全都出来了,比实物百科都靠谱。 府邸栽的很多树种都是江南地区特有的,花也一样。有的花根本不适合黔南的气候,移植养活的难度好比一步登天。但那些花不仅活了,还活得很好。 沈景策。谢无忧。一个痴人。 江寒栖没说过谢无忧的事,但她隐约有了猜想。 男欢女爱,求而不得,为爱做替身。谢无忧大概率拿的是苦命替身的剧本。 洛雪烟又路过那棵苦楝树,仰头看了看枝头的累累果实,再次往前看,见到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人。 苍白面,秋水瞳,如烟眉。恰逢秋风,女人衣袂飘飘,似一场突然降临在山巅的薄雾。 她遇到谢无忧藏的娇了。 第66章 三人 宋妙仪满足了洛雪…… 宋妙仪满足了洛雪烟对江南女子所有的美好幻想。 外表柔似薄雾,说话时的吐字也像烟雾一样柔和轻巧,听得她耳朵酥酥发麻,狠狠地领会了一把温柔乡的滋味。 宋妙仪站在哪,那处便成了江南。 难怪谢无忧会建一个江南府邸将她深藏其中。洛雪烟心想,宋妙仪值得。 “抱歉,我身子太差了,没能亲自去迎接你们,失了礼节,望你莫要见怪。”宋妙仪愧疚道。 洛雪烟对她摆摆手,笑道: “怎么会?我们又不是什么贵客,宋姑娘别往心里去。” 说完,洛雪烟看了眼宋妙仪的衣服。 她体弱怕寒,来这也只是穿了件遮风的薄披风,而宋妙仪此时却披上了带毛领的那种斗篷,手上一直捧着汤婆子,人坐在凳子上,毛领衬得鹅蛋脸小小的。 洛雪烟又瞄了眼宋妙仪的发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种发髻在嫁为人妇的女子中最常见,但她真没看出来宋妙仪到了嫁娶的年纪。 不过要是宋妙仪已为人妇,那谢无忧这…… “叫我妙仪就好。” “妙仪,你名字真好听。”洛雪烟由衷赞叹。外貌,声音,名字,宋妙仪一个不差。 她忽然觉得谢无忧建这处府邸是个明智之举。宋妙仪就应该在江南,住在苗寨就显得有些违和。 “洛姑娘名字也很好听,雪烟。我就见过几次雪,我家那边冬天下雨,即使下了雪也留不住。” 看来宋妙仪是住在偏南的水乡里。 洛雪烟听宋妙仪喊洛姑娘生分,便道:“妙仪可以直接叫我因因。” “因因,好特别的乳名,”宋妙仪想了想烟字的结构,猜测道,“可是把烟字拆开取的?” “对。我小时候写不好烟,总是写分家。我家里人觉得因因顺口,就这么叫了。” “竟是这么来的?”宋妙仪忍俊不禁。 “话说沈公子是你的……”洛雪烟按捺不住好奇心。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0节 “景策是我的夫君。” 宋妙仪笑得很甜蜜,洛雪烟面上还算平静,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夫君?!这这这!谢无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此时真的很想把刚走不久的江寒栖薅回来八卦谢无忧的事,这比她预计的替身本还要炸裂百倍! 人家当替身最多爬到男友的位置,谢无忧这人怎么能当上别人夫君的替身啊!真正的沈景策又去哪儿了? 洛雪烟怕面部表情管理不当,特地揉了揉两腮,抿了抿唇才敢开口问下去:“妙仪在这住多长时间了?” “搬来一年多了,景策在这里除妖,还要呆些时日呢。” “除妖?沈公子是,除妖师吗?”洛雪烟不确定地问。 “是啊,因因不是他朋友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不算是沈公子的朋友。他朋友过来办事,顺便把我带过来了。我之前都不认识沈公子。” “这样啊,我以为你是景策的朋友。” 洛雪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压惊。 谢无忧、宋妙仪、沈景策三个人的关系快把她cpu干烧了。 她目前想到最合理的走向是谢无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抹掉了沈景策的存在,结果发现宋妙仪对他念念不忘,于是给她下了情蛊,将她强留在身边,做了沈景策的替身。 “妙仪。” 谢无忧的声音听着温柔,但落到洛雪烟耳朵里却是那种藏着一肚子坏心思的调调,她对苗疆圣子的滤镜在短短几分钟的对话里碎了一地。 “景策,你回来了。”宋妙仪喜出望外。 “我出门送我朋友了,没想到你已经和洛姑娘聊上了,”谢无忧走到宋妙仪跟前探了探她的额头,转头问她的贴身婢女,“小桃,夫人吃药了吗?” “夫人还没吃饭,要等下才能吃。” “怎么不吃饭?”谢无忧问宋妙仪。 “我起来看到因因,就和她聊了会儿天。马上去吃。因因要一起吗?”宋妙仪看向洛雪烟。 “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回房间休息了,有点累。”洛雪烟怕耽误谢无忧和宋妙仪温存,急忙起身道别。 “好,晚上见。”宋妙仪笑道。 “洛姑娘需要什么直接跟下人说,不用客气。”谢无忧开口道。 洛雪烟离开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谢无忧单膝跪在地上,手搭在宋妙仪手上,仰头看着她说着什么。宋妙仪笑着回应,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两人看上去宛如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妻。 洛雪烟回屋躺到床上,越寻思那三个人的关系越不对劲。太抽象了,她没法理解。 洛雪烟找出通讯符,想问问江寒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打过去没人接。 她这才想起来江寒栖说过苗疆人为了防止外人进入圣地,在山里面设下屏障,通讯符在这边不是很灵敏,接通得看运气。 她转念想打给江羡年,和小姐妹分享这个八卦,但一想到江寒栖是瞒着江羡年过来的,又担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她多心,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受,太难受了,守着一个八卦找不到人说。 洛雪烟辗转反侧,脑子不受控制地设想三人的替身关系。 她疑心江寒栖也掺和在里面。 如果江羡年体内的情蛊是谢无忧给的,那江寒栖很有可能会去趟这趟浑水。他前期为了复仇,什么都愿意做,破坏人家姻缘这种事应该也不挑。 她比较关心三角关系里的另一个中心人物——沈景策的下落。他怎么能忍得了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而且那个男人做的还是他的替身。 洛雪烟实在受不了胡思乱想却找不到答案的感觉,找出火炎焱新出的话本看。 《学宫之花今天有主了吗》几个字用粉得显得有些廉价的颜色摆在封面上,翻开第一页,是一张对半折的插画,打开来,上面画着一女被八男包围在中间的狗血画面。 洛雪烟看了遍书后的梗概。 很好,又是火炎焱擅长的买股文,这次男主比上次还多,人设五花八门的,几乎都是她爱吃的类型。 洛雪烟摩拳擦掌,准备冲进文里大买特买,火速翻到第 一 章的位置,开始愉快的买股之旅。 话本女主仍旧走大女主路线,美丽强大有能力,与上一个话本的女主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洛雪烟好感拉满,期待起和女主互动的第一个男主的表现。 看到第三页的时候,男主一个没出来,但洛雪烟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秦雁落。 她心生困惑,一目十行扫过对秦雁落的描述。 怎么又是第一美人? 洛雪烟的眉头皱了起来,翻回去对比作者对女主的描述。 女主外貌描写两行,秦雁落外貌描写八行,还有侧面描写美貌的小段落不等。就篇幅而言,她很难不怀疑作者夹带私货。 她火速找出最后一册,粗略看了下结局。 还好,这次是np结局,女主和八个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洛雪烟放下心来,翻到刚刚看过的地方打算接着往下看,却听到有人在敲门。 “洛姑娘,我家主子有事找你。” 洛雪烟跟着下人到了会客厅,去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心想是不是方才在宋妙仪面前没控制好表情让谢无忧抓了个现行,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谢无忧泡好了茶坐在桌旁等她。 洛雪烟战战兢兢地落了座,思忖该怎么措辞为自己开脱。 谢无忧先笑了:“你看起来很紧张。” 洛雪烟避开他的视线点了下头;“有点。” “不用紧张,你是江寒栖的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洛雪烟听谢无忧那话说得别扭,一下来劲了,抬头反问道:“谁是他的人了?” 谢无忧试探:“你两不是两情相悦?” 洛雪烟理直气壮地回他,全然没了刚进屋的慌张:“当然不是了,你想什么呢。” 谢无忧追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洛雪烟一时找不到词概括她和江寒栖之间的关系。 说是朋友?好像也不算是正经朋友。但不是朋友又是什么? 洛雪烟绞尽脑汁,好容易从匮乏的词汇量里挑了个恰当的词:“饭搭子。” 似乎是为了增强可信度,她说完又看着谢无忧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对,就是饭搭子。” “饭搭子是什么?” “就是经常在一块吃饭的人。” “还有这种关系?” 洛雪烟有理有据:“对啊。江寒栖爱吃甜口,我也爱吃,这不就吃到一起就变成饭搭子了吗?” 谢无忧笑而不语。 两个人八字那一撇都快撇上天了还在这扯什么饭搭子。 他看江寒栖也是个没开窍的,问他和洛雪烟的关系就知道回糊弄一句“暖手的关系”。鬼才信嘞!他怎么不在剥虾壳的时候来一句“剥虾的关系”? “别光顾着问我啊,”洛雪烟被问麻了,胆子一下大了起来,反客为主,“你跟宋妙仪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该不会真做了她夫君的……” “她夫君的什么?” 洛雪烟顾及谢无忧的面子,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替身?” 谢无忧鼓起掌来:“恭喜你,猜对了。我就是她夫君的替身。” “还真是啊?”谢无忧认得太快,洛雪烟有些懵,追问下去,“你也不怕人家夫君找你?” “找我?他怎么找我?从地府里爬出来吗?” 谢无忧喝下一杯茶。茶苦得舌尖发颤,就好像他的单恋一般。 第67章 真相 谢无忧幼时常被人…… 谢无忧幼时常被人说生了一双滥情的桃花眼,肯定会惹上一身桃花债,这句话伴随了他长大的全过程。 族里有的是给他送东西的漂亮阿妹,和他对上视线便会红着脸跑开,跑远了再回头偷偷看他。 他不缺女孩喜欢,可没一个能乱了他的心。 就这样,他到了可以随叔父游历的年纪,那双桃花眼依旧好看,盯着姑娘家看能把人看得脸通红,但没有一个姑娘的回眸能叫出躲在他两颊之下的红晕。 后来他跟叔父去了中原,在烟花三月的时节下了江南。 在那里,他遇到了宋妙仪,和她成了朋友。 宋家有人需连着五年定期解蛊。他连着五年在相同的季节和宋妙仪相见,眼见着她出挑得愈发秀丽。 少年人的动心总是来得突然又急促。 一场春雨过后,他站在回乡的船上,看宋妙仪在岸上跟他告别。江上漫着朦胧的水汽,弄得照在身上的阳光像一层轻柔的纱一般。 他看着她招手,听她大喊一路顺风,心忽然就漏了一拍。 他的心乱了。 因为宋妙仪在那边。 那次回乡,他这个愣头青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相思之苦。 看云会想起宋妙仪,玩水会想起宋妙仪,炼蛊会想起宋妙仪。 宋妙仪不在他身边,但他身边全是宋妙仪。 他开始向有相好的阿哥讨要追心上人的经验,跟叔父旁敲侧击地打听宋家人的喜好,努力成为一个为人称道的苗疆圣子。 之后的中原之行,他总是格外珍惜和宋妙仪相处的时光,拼尽全力想在那短短几天里给她创造尽可能多的回忆。 他在苗疆的时间那么长,万一宋妙仪把他忘了可怎么办?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1节 然而宋妙仪不曾忘记过他,但她把心给了竹马。 他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宋妙仪和沈景策订了婚,她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宋妙仪成亲后,他再没离开过苗疆,尽职尽责地履行身为圣子的职责,和她彻底断了联系。 造化弄人。 沈景策死在了大妖手下,在宋妙仪面前,而她那时已怀有身孕。 他赶到宋家的时候,宋妙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她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受惊过度没有保住,再加上精神受到重创崩溃,那时的她不过是比死人多了口气。 宋妙仪的父母求他下蛊让宋妙仪暂时忘了沈景策的死,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他给宋妙仪下了忘情蛊。 可也不知是她对沈景策的感情太深还是老天想捉弄他,她醒来后竟把他当作了沈景策! 他稀里糊涂地成了她深爱的夫君,代价是谢无忧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谢无忧苦笑道:“我倒真希望沈景策能从地府里爬出来打我一顿,这样她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辛苦。” 洛雪烟没想到三个人是这种关系,沉默地给谢无忧倒了杯茶,推到他手边。过了会儿,她开口道歉:“对不起。” 谢无忧听到道歉愣了愣,问她:“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洛雪烟如实道:“我之前误会你了。我没想到你和宋妙仪是这种关系,抱歉。” 她感到良心不安。 谢无忧找她解释肯定是发现她看他和宋妙仪的眼神不对劲,而那时她正在恶意揣测他当替身的过程。 谢无忧被洛雪烟诚恳的态度逗笑了,见她羞愧难当,把锅往外一甩:“不怪你,要怪就怪江寒栖那家伙什么也不说,害我在你这里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弄得我还要特地向你解释一遍。” “那就怪他。”洛雪烟跟着他甩锅,笑了出来,“话说你叫他来,和宋妙仪有关吗?” “有,我需要梦魂的妖丹炼忘忧蛊。” “不是下过忘情蛊了吗?” “两种蛊不一样。忘情蛊只能让她忘掉最痛苦的那段记忆,如你所见,效果不算太好,而且副作用很大,她身子扛不住。忘忧蛊则是能抹去近十年的记忆,让她回到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那她会忘了你吗?” “会的。” 如果宋妙仪忘记了沈景策,怎么可能会记得他? 他少年时时轰轰烈烈的动心,于她,根本不值一提。 “难怪江寒栖说你是痴人。”洛雪烟想起江寒栖的评价,觉得他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谢无忧警觉道:“他还在背后说我什么了?” “就说了这个,别的什么也没提。对了,你是怎么叫动江寒栖的?莫非你手里有他的把柄?” 洛雪烟特地开了个玩笑活跃沉重的气氛,没成想,谢无忧真应下了。 “对,我手里有他的把柄,”谢无忧大大方方承认,“你知道江羡年体内的情蛊是谁下的吗?” 洛雪烟随即反应过来。所以那个情蛊真的是…… 谢无忧缓缓弯曲手腕,伸出的食指最终指向了自己:“我下的。” “我用那只情蛊和江寒栖做了交易。我下蛊,他帮我实现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杀掉杀死沈景策的那只妖,将它碎尸万段。” “第二个愿望是找‘亡心’。那是一种寄生在伏地体内的妖草,可以炼忘情蛊。” “第三个愿望你也知道,就是杀梦魂取妖丹。这次是为了忘忧蛊。” 洛雪烟总结:“三个愿望,每个都是为了宋妙仪。” “不错。” 洛雪烟再次套用江寒栖的评价,唏嘘道:“你还真是个痴人。” 她看谢无忧才是最需要忘忧蛊的那个人。 众星捧月的苗疆圣子把真心留在了中原上,空留一颗伤痕累累的痴心守候。 山月高照,星辰璀璨,虫鸣不绝,草木生长。 熊熊燃烧的篝火上悬着一双手,一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长刮痕,伤口不深,已经结了层痂。 江寒栖席地而坐,望着烈焰发呆。 冰凉的手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火焰,火舌卷上手心,江寒栖感觉疼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他翻过手心查看,被火燎到的那片皮肤微微泛红,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那块,除了疼,还是一片冰凉。 气温降低,他的体温也随之变低,手更是重灾区,凉得连他自己也受不了。 江寒栖拢了拢手指,留出一块空隙,大小恰好能容下另一只手。如果洛雪烟在,她一定不会让那只手空着。 他找出临行前洛雪烟硬要塞给他的那只装糕点的储物袋,随手往里一掏,摸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他拿出来,发现是她测评糕点用的小本。 本子翻得太频,前几页补过好几次还是七零八落,要掉不掉地挂在线上。 江寒栖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放到腿上,拿了包糕点出来,一边摸糕点垫肚子,一边翻本子看本子上记的内容。 最前面几页记的是太守府附近糕点铺子的测评,他看到几个眼熟的会零星冒出一点关于糕点味道的回忆。 浏览到梨花酥的评语,江寒栖在最后一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江寒栖,我恨】 后面画了只比中指的手,长得像鸡爪。 那个湿漉漉的午后重现在眼前,江寒栖依稀透过雨幕看到了立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的洛雪烟,他猜她当时肯定在心里把他里里外外骂了好几遍。 他随即想起身上的某个储物袋里还装了一包追月的种子,不知何时才能种下。 通讯符在震动,江寒栖拿出符纸,接通一听,洛雪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竟然打通了?” 洛雪烟的声音在通讯符里有些失真,江寒栖听着不太习惯,自动在脑子里换成了和她面对面时说话的声音。 “找我什么事?” “江寒栖?”洛雪烟听起来有些惊讶,“打错了,我是想找阿年来着。” “……”江寒栖的欣喜荡然无存,手上已经做好切断通讯符的打算。 “算了,既然打通了跟你聊会天也行。你吃晚饭了吗?” “在吃点心。” “里面有包金乳酥,最后一包了,特地给你留的。爱吃的话自己翻翻。” “嗯。” “你旁边怎么噼里啪啦的?” “在烤火,旁边放着柴火。” “山上很冷吗?” “冷。” “还好我在温暖的被窝里,冻不着。” 江寒栖听到翻身时带动被子摩擦的声音,哼了一声。 “冷的话你多穿点。” “知道了。” 不过就算穿得再多也没用,他的血是冷的。江寒栖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谢无忧今天跟我说了他的事。” “感想如何?” “江公子一针见血,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无忧还跟你说了什么?”江寒栖往火里扔了根柴,听到那边又响起了倒腾被子的声音。 “没什么了。他下午不在府里,宋妙仪身体不舒服回房间了。府里就我一个闲人,画了一下午符,学到了画小鸟那里,你总结的那张纸真好用。” “好好学,回去教你画花鸟组合造物符。” “画出来是什么样的?” “鸟语花香。” “行,我等江老师回来教,争取早日出师。”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江寒栖默默听着洛雪烟的呼吸声,拿木棍搅了搅柴火。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洛雪烟的问题难住了江寒栖。他感觉下午一个人找路无聊透顶,还没和她说话这一小会来的有趣,他想不出值得分享的东西。 “你不说我挂了。” “等等。” 江寒栖莫名想留住她,四处寻找起可以当做话题的东西:“现在的月亮很亮。” “月亮?等我下床看下。” 翻身声后面接的是拖着鞋子走路的脚步声,纸窗哗啦一声被推开,洛雪烟惊呼道:“是挺亮的。” “星星也很闪。” “嗯,看到了。嘶,有点冷。” “回床.上盖好被子。” “回来了,还是被窝暖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2节 关于景物的话题再次终结,江寒栖这下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和洛雪烟待在一块的时候是她提供话题,话像说不完似的。他不会抛新话题。 视线落到手背上的刮伤上,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开口:“我的手被……” “阿年找我了,先不聊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晚安晚安。” 通讯符被切断。 黑眸中有红光闪过,结好的痂脱离皮肤,江寒栖撕掉翘起来的痂,看了眼新长好的肉,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独自度过漫漫长夜。 他想回去了,呆在洛雪烟身边。 江寒栖收好东西,点燃火折子,熄灭柴火,在本该休息黑夜里找起了路。 第68章 失效 洛雪烟住在府邸的…… 洛雪烟住在府邸的第三天,宋妙仪的精神才算好了些。 也许是周围没什么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说话,吃过早饭,宋妙仪就拉着洛雪烟去花园聊天,问她路上的见闻。 听洛雪烟提起江寒栖因为不能吃辣饿了好几天肚子,宋妙仪捂嘴笑了笑,说道:“我也吃不了辣,不过来的时候景策怕我吃不习惯把我家的厨子也带来了,所以我一路上吃的还是家乡菜。” 谢无忧,你够了。 洛雪烟没想到狗粮来的这么突然,打哈哈道:“难怪江寒栖爱吃府里的菜,原来是南方的厨子做的。” 她说怎么这几天吃的菜都是江南常见的菜,找厨子要辣椒酱也是甜辣口的,远没有谢无忧从外面带回的辣酱正宗。 宋妙仪看了洛雪烟一眼,又是一笑,打趣道:“你和江公子的关系可真好。” 洛雪烟摆摆手,连忙否认:“没有,我跟他关系一般,就是普通朋友。” 宋妙仪对上她的视线:“真的吗?你刚刚说了十句话,七句提到了江公子。” 洛雪烟不确定道:“没有吧……” 她都没注意。 宋妙仪见洛雪烟一脸茫然,心道原来两个人都没开窍。 沈景策昨夜还跟她抱怨说问江寒栖平安与否,他第一句上来先问的洛雪烟有没有吃好睡好,打听了她这几天的情况直接切断了通信,一点也不关心他这个朋友。 说到朋友,宋妙仪觉得沈景策和江寒栖成为朋友这件事还蛮不可思议的。 彼时沈景策还没当上除妖师,江寒栖已经是名声大噪的江家长公子。 下斩恶蛟,上杀白乌,其他除妖师避之不及的众多恶妖落到他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沈景策崇拜江寒栖,将他的事迹当作激励自己进步的动力。她陪沈景策长大,没少听他讲江寒栖的光荣事迹。 活在竹马嘴里的传奇人物就这么来到了身边,她感觉像在做梦一般。 不过,景策何时认识了江寒栖?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宋妙仪发现自己没有沈景策和江寒栖相识的相关记忆,但依照沈景策无话不说的性子又不可能不把与江寒栖结识的事情讲给她听。 是什么时候来着? “真希望我也能像江寒栖一样单挑修为上百年的大妖。” “妙仪,我出门啦。” “妙仪,你先躲起来!” “妙仪,快跑!” “妙仪……” “妙……仪……” “叮——” 铃声如风乍起渐消,谢无忧接住倒下的宋妙仪。 “妙仪她……”洛雪烟被宋妙仪吓了一跳。方才她忽然跟入定了一样,两眼发直,怎么叫都没反应,然后就痛苦地捂住了头,急速喘息。 谢无忧看着洛雪烟,摇了摇头,安慰道:“没事。” 洛雪烟起身,有些无措:“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我们刚刚在说江寒栖,她忽然就……” “你不要多想,是忘情蛊没压住她的记忆,和你没关系。我先送她回房。”谢无忧抱起宋妙仪,直奔卧房。 他把宋妙仪轻轻放到床上,替她脱了鞋,解了斗篷,扶着她躺到枕头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小桃,”谢无忧转头问宋妙仪的贴身婢女,“你家小姐有按时吃药吗?” 小桃回道:“有,一日三次,一次不落。每次都是我看着小姐喝完的。” 谢无忧看向宋妙仪,忧心忡忡。 忘情蛊辅以药物都无法阻止宋妙仪想起以前的事,再晚一些,她什么都会想起来。 谢无忧拿出匕首,往手心上划了一刀,掰开宋妙仪的嘴,喂了进去。他吩咐道:“以后不用给你们家小姐吃药了。” “但这样的话,小姐不会想起……”小桃担忧地望着宋妙仪毫无血色的脸。 她打小就做了宋妙仪的贴身婢女,陪着她度过了成人、恋爱、成亲的整个过程,对谢无忧下忘情蛊的事一清二楚。 宋妙仪被下蛊的头一年,宋家人和谢无忧联合起来骗她说她患了不好根治的病,需要长期静养。而沈景策在外除妖,分身乏术,照顾不了她,但她独自在家又会挂念着,会让他除妖时分心,说服她长留在宋家。 那时谢无忧江南苗疆两边跑,回去处理下族里的事务,就骑快马飞奔到宋妙仪身边陪她,顺便安定她体内的忘情蛊。 好景不长,沈景策在家中惨死的消息不小心传到了宋妙仪的耳朵里,她再度受刺激,情况急转直下,忘情蛊逐渐失效。她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谢无忧回下江南的次数多了不止一倍。 在宋家人同意下,谢无忧配了辅助忘情蛊维持抹去记忆的药,喂给宋妙仪喝。 药有副作用,从那以后,宋妙仪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全靠大量的补药吊着。 过了两年,连药都压不住过去的记忆,宋家人没办法,只得同意谢无忧将宋妙仪带到苗疆,在那边休养。 宋家人知道她对宋妙仪忠心耿耿,便派她跟着照应。 这些年她眼见着谢无忧跟着她家小姐一起消瘦下去。 可惜两个都是痴情人,他钟情宋妙仪,宋妙仪钟情沈景策。 几年前她第一次看到谢无忧时,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一身亮蓝色苗疆服饰,走起路来身上的银饰丁零当啷,长发半披在脑后,一边梳了条细长的麻花辫,一边梳了条半编的麻花辫,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显得他看狗都深情。 她听大人说那种桃花眼最爱惹桃花债,所以对谢无忧的第一印象便是还未长大的轻浮浪子。 谢无忧每年会随他叔父来一趟宋家,待不久,至多七天就会回苗疆。 她见那双桃花眼黏在宋妙仪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次三番提醒她提防谢无忧图谋不轨。 宋妙仪却说是她多心了,她跟谢无忧每年见面时间就那么短,说是普通朋友都有些勉强,顶多算苗疆那边一个认识的人。 可是小姐,他看你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呀。她心道,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宋妙仪定亲的那年,谢无忧夏天依旧来了。 临行的前一个晚上,他单独约宋妙仪看灯会。宋妙仪去了,没带她,她等到很晚,见人没回来,准备去告诉宋妙仪的父母一声的时候,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那之后,谢无忧再没来过宋家。 宋妙仪成亲前给谢无忧发了请帖,他杳无音讯,连个回复都没有。 随宋妙仪搬出宋家后,她偶尔会想起谢无忧和宋妙仪相处的几个瞬间,心想也许是他想开了,抑或真的是她多心了。 再后来沈景策死于非命,谢无忧快马加鞭地从苗疆赶来见宋妙仪,进门时带进一屋子风霜,她发现她才是正确的那个。 谢无忧就是喜欢宋妙仪。 然而宋妙仪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没事,这几日我给忘情蛊喂血,她不会想起来的。”谢无忧掐了个心诀,激活宋妙仪体内的蛊虫。 妙仪不喜欢喝那个药,说苦,那不喝便是了。反正她很快就会忘记一切,也不差这几天。他心想。 “可你能撑得住吗?” “能。” 简短的回答,铿锵有力。 谢无忧处理完蛊虫,走出房间,看到等在门外的洛雪烟,一看见他,急切地围上来问东问西。 他感觉到她的慌乱,笑着安抚道:“别担心,她没事的。” 洛雪烟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提江寒栖也会刺激她。” “和江寒栖没关系,是她体内的蛊虫有些失效了,她这段时间经常想起以前的事,”谢无忧话锋一转,调笑洛雪烟,“话说你怎么聊天也不忘你那远在天边的饭搭子啊?想他了?” “没想他,你不要乱说,我跟江寒栖清清白白的。”洛雪烟立马反驳。 “哦,清清白白,”谢无忧怪里怪气地重复了一遍,看着洛雪烟愈发不自在,笑了笑,“你饭搭子昨晚还问起你来着。” “问我什么?”洛雪烟一怔,没想到江寒栖晚上和谢无忧联络。 “打听你有没有很闲。” “……”难怪她昨晚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洛雪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对谢无忧说:“要是他下次再问,你就说我忙着在背后蛐蛐他。” “蛐蛐?” “就是骂他的意思。” 谢无忧笑出了声,端详洛雪烟的脸,有些意外她和江寒栖的相处模式。 他和江寒栖打了多年交道,知道他真实的性子奇差,越跟他对着干越来劲,直到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才罢休。 可他看洛雪烟有自己的脾气,一点也不像被江寒栖整过的样子。 倒是江寒栖的脾气改了不少。 谢无忧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你现在对江寒栖了解多少?” 洛雪烟不明白他问的意思:“什么叫了解多少?” “你知道江寒栖进江家前经历过什么吗?” 洛雪烟愣了下,实诚地摇了摇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3节 小说里只是写江善林利用他给女儿续命,忌惮他是恶妖对他不算太好。儿时的江羡年也不喜欢他,和他作了很长时间的对。 在设局假意救下江羡年之前,他在江家可谓是查无此人,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她只知道这些概括性的只言片语,其他的一概不知。 “想知道吗?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谢无忧的话像一只无形的小手,伸出来,探进了洛雪烟的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想。” 第69章 莲心针 事情很急。 …… 事情很急。 当谢无忧半夜被叔父从温暖的被窝里薅起来时,他迷迷糊糊地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那时他和叔父正在回苗疆的路上,连夜租船赶路,又踏上了中原的土地。 下船后,他叔父骑马带着他直奔仙游山,那时天上还在飘雪花,冻得他鼻涕直流,缩进毛领里打哆嗦。 他极少见叔父那么着急,连换几匹快马奔驰,几乎不曾歇过。 看惯了江南常年不变的秀润光景,谢无忧对中原的印象就是清秀水乡和温婉女子,所以乍一接触纷飞的大雪,他颇有些不适应,对扰了清闲时光的目的地也没什么好印象。 谢无忧随叔父登上白雪皑皑的高山,顶着寒风一步一步往山上爬。他们行至半山腰的一处平坦地,穿过竹林,拨开竹叶,见到了一座朴素的寺庙。 一个年轻的男人杵在寺庙门口,身材伟岸,面相周正,正气凛然。 谢无忧估计男子比他叔父要小一些,但也不算太年轻,年龄肯定在三十岁往上。他又看了眼寺庙的名字。 栖净寺。 门迎竹林,前无饰物,加上白茫茫的大雪,栖于幽静,不入尘世,倒是名副其实。 男人似乎对他叔父很熟络。谢无忧听到他喊了叔父的名字,热情地嘘寒问暖。叔父也以热情待之,推了他一把,让他喊人。 谢无忧开口道:“江叔叔。” 男人应了声,客套了几句,脸色一沉,领着他叔父走进寺庙。 谢无忧跟在两人身后,隐约听到“恶妖”“无生”“阿年”“生死结”“莲心针”几个字眼。 莲心针不是压制妖性的吗? 谢无忧感到奇怪,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三大除妖世家以江家为首。 江。江叔叔。是江家人? 他看向男子,只觉得他像个练家子,修身棉服包裹的身体里藏着强壮与矫健。 除妖师不是杀妖的吗?为何需要莲心针? 谢无忧百思不得其解。 族里的秘法里有记载莲心针的炼制方法。他见莲心针的作用是压制妖性,还去问过他叔父。 他叔父回答曾有妖想隐藏妖气隐于人世,但修为又不够防止妖气外泄,便跟前任族长做了交易,求他研制可以压制妖性的蛊虫。 莲心针就此诞生,后来也有妖断断续续求过,不过人类求莲心针倒前所未闻,尤其那人还是和妖物水火不容的除妖师。 到了寺庙最深处的一间祠堂,谢无忧看到主持站在门口,身后跟了两名僧人。只见其中一名僧人敲了敲门,飞快地把食盒放在地上。 男人忽然停住,拉住叔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叔父也停了下来,皱眉远望祠堂的方向。 谢无忧好奇地看过去,看到祠堂的门从里面打开,里面伸出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就好像是骨架上披了层薄皮一般,白得像死人的手。 那只手似乎很怕人,摸索着往食盒的方向探去,却被一阵金光震了回去。 主持将食盒往前推了推,那只手又伸了出来,跟它一起出现在门口的还有长长的银发,垂在门槛上。手拿到食盒缩了回去,房门被带上,祠堂里悄无声息。 叔父问:“那就是无生?” 男人回:“对。” 无生,好奇怪的名字。 谢无忧心想,脑海里又浮现出探出祠堂的手,看着自己的手比了比,感觉那只妖的体形可能还没他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大。 男人早就备好了炼制的材料,专门为叔父腾出一间房供其炼制莲心针。 谢无忧随叔父在栖净寺住下,看着他没日没夜地炼制莲心针。他有时会被叔父抓到身边打下手,然而更多时候是孤身一人躲到寺庙的某个隐秘地玩雪。 某天,天上在飘雪花,谢无忧不知不觉转悠到祠堂门口,又撞见僧人给里面的无生送饭。 胆小的僧人把食盒放在距离祠堂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腿定在原地没动,身子前倾,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敲了两下门后,脚底抹油一般地走开了。 谢无忧站在那儿,看到祠堂门打开,那只手又伸向了食盒。不出所料,它被金光隔在了食盒之外。 那只手还不死心,又试了好几次,没一会儿就变得鲜血淋漓。 谢无忧头一次从一只手上看出了无助和迷茫。他看了眼四下无人,大着胆子走到祠堂前,用脚把食盒往里踢了踢。 那只手顿了下,接着,祠堂里传来了声音,像幼猫叫唤的声音一样,听起来很弱小:“谢谢。” 谢无忧退到一旁,探头往里看了看,瞥见一只血红色的眼睛,紧张和畏惧在里面翻滚,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有些惶恐,然后长睫一垂,祠堂门被重重关上了。 银发血眸的美丽妖物。 谢无忧对祠堂里的无生如是评价。 叔父炼制出莲心针的那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雪。 谢无忧穿好衣服,推开门,入眼白茫茫的一片,冷得人牙齿打颤。 一群僧人站在祠堂前,男人和主持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把剑。 叔父不让谢无忧靠近祠堂,命令他站得远一些,一个人走到祠堂前,加入了前面两人的对话。 良久,男人推开祠堂门,叔父紧随其后,主持在最后。三人走进祠堂,关上了门。 谢无忧等得无聊,捞起一大把雪搓雪球玩,想着宋妙仪很少看到雪,知道他有这么多雪玩肯定羡慕不已。 玩了会儿,他实在是冷得要命,丢掉还没成形的雪球又开始怀念起不会下雪的家乡。 他在寺庙呆够了,一日三餐全是素的,看着就没胃口。 呆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谢无忧等得不耐烦,低头找到丢掉的雪球,正要踩上一脚,突然听到祠堂传来凄厉的叫声。他一愣,看向祠堂,叫声转眼间销声匿迹,里面的三个人急匆匆地离开祠堂。 男人的剑出了鞘,剑上带着血,顺着剑尖滴到雪地上,红得夺目。 主持转动念珠,低声念叨了几句,食指往门上一指,半扇门大的金印出现在门上,金光像是波纹一样从金印处荡开,将祠堂裹住,转瞬即逝。 三人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注视着紧闭的大门,关注里面的动静。 没一会儿,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里面的无生痛苦地喊道:“我……我还是没死。你不是说可以杀死我吗?为什么我还是没死?我的心、我的心现在好疼……” 男人没有应答,听着无生在屋里痛苦地呻吟。 “好疼……你到底对我做什么了?为什么没有杀死我?为什么没有杀死我!”无生把门拍得咣咣响,三人无一人回应他的质问,沉默地站在寒风里。 “你说话啊!不是说好了可以了结我吗?你是不是骗了我?!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疼?说话!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门上金印乍现,叫声更为凄厉,像是风穿过窄巷发出的声音那般尖锐。 门后面忽然很安静。 有血流了出来。 然而没过多久,无生又发出了声音,高声质问男人:“你是不是骗了我是不是?!你骗我!你骗我!” 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有些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疼的,但质问很快被断断续续的呻吟取代,紧接着,里面再次没了声音。 谢无忧站在远处听着,只觉得灵魂像是被间隔不久的凄惨叫声缠住,随里面的妖物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眼睁睁看着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叫声伴着僧人们的诵经声,他感觉自己身处炼狱,目睹恶鬼受刑。 那晚入睡,谢无忧做了个有关十八地狱的噩梦。 他梦到那只银发血眸的美丽妖物被放在火上炙烤,嘴里一直大喊着“你骗我”,流出的泪是血红的。金色佛像在旁边俯视着他,周围尽是听不清内容的诵经声。 醒来时,不过夜半三更,他在黑暗中睁眼,依稀听到祠堂传来的惨叫声,一夜无眠。 隔天谢无忧又跑到祠堂去,看到窗纸上全是血手印,地上的血结成红色的冰,铺在门口,像从中伸出的一条血路。 “求、求你,杀掉我吧。好疼……求求你……” 男人背对着谢无忧站在门前,身上落了一层雪,依旧没有应答。 新鲜的血踩着血路流到男人脚下,他却不为所动,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谢无忧头一次可怜起妖物。 莲心针需要七天时间才能彻底入体,这七天,妖物将无时无刻不在忍受钻心之痛。 据说有妖物钉入莲心针后活活疼死,还有几个受不了,半途就求下针的人取出莲心针,唯一成功的只有第一个求针的大妖。 但是无生,可是不死不灭的恶妖。 他疼到咽气,也只能受着,死是死不掉的。 第五天后,里面彻底没了声音,但门依旧没有打开,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第七天的时候,雪停了,男人终于打开了门。浑身是血的无生猛地冲向他,被他一剑穿心。 谢无忧没敢进去,粗略地扫了一眼,祠堂内没有一处不带血的。 金色佛像端坐高台之上,但笑不语。 无生复活,变成了黑发黑眸的人类模样,捂着心口蜷缩在地上,疼得发不出声,缓了会儿,他气若游丝地对男人放狠话:“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剑再次插进无生的胸口,刺穿了他的心。 血洒栖净寺。 后来谢无忧再没去过祠堂,一直在屋里躲到离开,做了好几天噩梦。 他忘不掉那句“谢谢”,也忘不掉那间血红的祠堂。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4节 他不想再见到那只无生了。 因为他太过悲惨,惨到让人胆寒。 第70章 表字 洛雪烟久久没有说…… 洛雪烟久久没有说话。 杯子里的茶水早就凉了,但她还是用冰凉的双手捧着,想要借茶水取暖。 再开口时,她发现自己嗓子有些沙哑,说出去的问句微微发颤,仿佛是在数九寒冬里冻了许久才说话一般:“江寒栖体内的莲心针原来是你叔父亲手钉进去的……” “是,”谢无忧点点头,喝了口茶,冰凉的茶水顺着食道滑下,将他拽出了身处栖净寺的七日,“时隔多年,我想起这件事还是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般悲惨的景象,祠堂里全是血……” “别说了。”洛雪烟不敢去想那间祠堂里的光景。 江寒栖知道疼,也并非一点都不怕疼,一晚上的心绞痛就能让他疼得死去活来,更别说是整整七日。 她想起莲心针发作时的江寒栖。好几次,他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靠在她肩膀上断断续续地喘.息,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在抓救命稻草一般。 那时候没有鲛歌,他是怎么在不见光的祠堂里度过漫长的七日的? 洛雪烟缓了很久,看着谢无忧,问道:“那你和江寒栖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就莲心针的事来看,你碰上他就是个死。” “是我主动找的他,”谢无忧想活跃下气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差点死在他手里。” 洛雪烟接上话:“你用情蛊和他做了交易,对吗?” “对,害死沈景策的是只暮天,没几个除妖师能杀死他。我只能想到江寒栖。不过我离开栖净寺后也不是一次都没见过他。钉入莲心针的前三年,叔父每年会到江家检查一遍,我随行自然也能见到他。” “那他前三年在江家过的好吗?” “怎么可能过得好?”谢无忧看了洛雪烟一眼,牵起嘴角不屑地冷笑一声,“江善林只把他当给宝贝女儿续命的工具,再加上仇视妖邪,对他好就怪了。江羡年前些年和他也不对付,欺负是常有的事。他若不是无生,早就在江家死上千八百遍了。他恨江家人是应该的,报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洛雪烟转了转茶杯,看着茶水在杯中晃了晃,突然开口:“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谢无忧笑了笑:“没什么。你和江寒栖是饭搭子,和江羡年是好朋友。我只是告诉你他们两个的关系。” 洛雪烟挑衅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些告诉阿年?” 谢无忧反问回去:“你会吗?” 洛雪烟没作声,只是摩挲茶杯的边缘,盯着茶水看。 “如果真到了江寒栖和江家人反目成仇的那天,我不奢求你去帮他做什么,只希望你别在背后捅他刀子,闭上眼睛当一个看客就好。他很相信你。” 洛雪烟闻言抬起头,对上谢无忧耐人寻味的视线:“他已经被江善林骗的够惨的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信了你。” 她一头雾水:“信我什么?” “不信你怎么会在你面前谈论江善林的事?”谢无忧清楚洛雪烟没把江寒栖当她面谈论江家的事放在心上,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于是他点明了,“他把你当自己人了,洛姑娘。” 心漏跳了一拍,洛雪烟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江寒栖把她当自己人? 她想了想,貌似是真的。连江善林的事都不避着她,还带她见到了目前看来姑且算得上是朋友的谢无忧。 江寒栖信她到这种地步。 “我知道了,”洛雪烟当着谢无忧的面发下毒誓,“今天在这里听到的事,我洛雪烟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无忧愣在那儿:“你怎么还发起毒誓了?” “我不发誓,你的蛊虫也不会放过我,”洛雪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无忧腰下被桌子挡住的地方,“我听到铃铛声了。” 鲛人对声音最为敏感,她刚刚听到了微小的铃铛声。 洛雪烟话锋一转,妥协似的举起双手:“若你信不过,那我也没办法。随你处置。” 谢无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穿了,尴尬地咳嗽两声:“不敢,我怕你跟江寒栖告状,到时候他能撕了我。” “不告状,你不放心对我下蛊好了,就当是我打听江寒栖往事的代价好了。”洛雪烟大大方方地挑明。 她一开始就怀疑谢无忧主动告知的动机不纯,但还是咬住他的钩子,了解到江寒栖的一点过往。 只不过那个动机比她想象的要友善一些。 谢无忧得知她和江羡年处成了好友,怕她阻止江寒栖的复仇,在背地里算计他。 从交朋友这个角度来说,她觉得江寒栖的这个朋友处的还挺成功的。谢无忧确实为他着想。 至于下蛊,她思考了一下,估计谢无忧顶多下个有禁言作用的蛊虫。江寒栖离不开鲛歌,他怎么可能让蛊虫害了她的命? 退一万步讲,要是她真因为蛊虫有生命危险,江寒栖肯定会找谢无忧算账,那时候可是真的会撕了他。 谢无忧召回放出的无言蛊,挫败地摆摆手:“不下了,我信你还不行吗?” 洛雪烟和江羡年关系亲如姐妹,江寒栖有什么事却不瞒她。他担心有朝一日江寒栖和江家反目,洛雪烟顾及姐妹情谊会阻止他报仇雪恨。 他目睹江寒栖被钉入莲心针的全过程,知道是江善林对不起他在先。复仇一事,他无条件向着江寒栖,所以才想给洛雪烟下无言蛊保证她不会将情蛊的事透露给江羡年。 被洛雪烟戳穿,他也不好意思当面下蛊。既然江寒栖信她至此,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和什么。是福是祸,他自己选的也该由自己受着。 不过洛雪烟果真不像寻常深闺女子一般,他这点倒没看错。 “感谢信任。”洛雪烟笑眯眯地回他,像只诡计得逞的狐狸。 她赌赢了,点破谢无忧可能会免于被下蛊。该说不说,她还挺怕虫子的,能不沾就不沾。 “话说你知不知道江寒栖进江家之前的经历?”洛雪烟想弄清楚两次屠村事件的始末。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江善林骗了他,说跟他走可以杀死他。” “杀死他?江寒栖那时就不想活了吗?” “他不是一直想死吗?以前还跟我讨过杀人的蛊虫,照样死不了。” 进江家前就厌世…… 江寒栖,你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洛雪烟隐隐感觉再遥远一些的过往是碰不得的。江寒栖可能会因此彻底碎掉。 谢无忧提议道:“你要是真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问过,什么也不说,”洛雪烟叹了口气,“祠堂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她跟江寒栖熟悉后,有意无意会触及到他不愿提及的曾经。可他死死守住封印过去的大门,抗拒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 “时候到了总会知道的,顺其自然就好,”谢无忧安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江寒栖的表字吗?” “他还有表字?”洛雪烟不知道江寒栖竟然还有表字,小说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有,栖净寺的主持在他外出游历那年起的。” “叫什么?” “观南。” 千年的梦魂没撑过一个下午。 当落日的余晖洒进山林时,梦魂的眼里的光消散在橙色的夕阳里,流出的彩色血液像幻梦一般慢慢散去,闪着光升到空中,倏尔消失不见。 江寒栖挖出妖丹,甩了甩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河边,蹲下来洗掉了溅到身上的血,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对面的乱石滩上。 他找路几乎没休息,动用无生妖性支撑体力,方才又和梦魂打了半天,莲心针差点就发作了。他感觉有针在扎心脏,虽然还没疼到走不动路,但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江寒栖洗净手,掬起水泼到脸上,按着眉心莲的位置缓了缓,看向河里的倒影。 金莲下面变红了。 他擦了擦手,找出通讯符,想找洛雪烟,但想起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人,灰溜溜地收起来,捂着心口蹲在河边盯着流水,看阳光渐渐变暗,等着看是否需要靠放血缓解心绞痛。 太阳落到半山腰,气温骤降,黑夜即将接管世间。 江寒栖感觉体温也跟着渐渐低下去,心却越来越疼了,手臂上的伤口也疼了起来,刺激了无生的妖性。 他感觉不妙,拿出许久未用的匕首,撸起袖子,考虑给哪里来一刀放血快。刀尖快要刺穿皮肤时,通讯符有了动静。 江寒栖怔住,不确定地摸了下,真的是通讯符在震动。 看来是谢无忧问他进度了,正好让他喊洛雪烟过来唱鲛歌。他心里这么想着,接通通讯符,说道:“梦魂已杀,你去叫……” “这么快?!不是说要七八天吗?”出乎意料的是,那边传来了洛雪烟的声音。 江寒栖震惊:“洛雪烟?” 自从第一天晚上找错人后,她再没联系过他。 “是我。怎么听起来这么惊讶?”真的是她! “没有。” “你呼吸声怎么听起来这么重?是不是莲心针发作了?” 江寒栖惊讶洛雪烟的敏锐,如实道:“嗯,我现在不太舒服。” 最后一个音节脱口,那边接上了婉转动听的鲛歌,眉心莲逐渐褪成了金色。 江寒栖不自觉地合拢手,抓到的却是自己的衣服,料子是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他看了眼,松开了手。 唱完一首完整的鲛歌,洛雪烟问他:“好点了吗?” “没事了。” “你刚刚说梦魂已杀?” “嗯,妖丹已经到手了。” “你有受伤吗?” 江寒栖动了动手臂,伤口没愈合,还是疼的:“有,伤到手臂了,不是很重。” 这种程度的伤,一会儿就自行愈合了。 “你带了药吗?” “没有。” “那你身上总该有干净的手绢吧?我在装糕点的那个储物袋里塞了些,没有的话去找找那里。好好处理伤口,别不管不顾地拿河水冲,小心发炎。” “哦。”江寒栖不太习惯忽然贴心起来的洛雪烟。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5节 “别敷衍,你是不是又没往心里去?” “没在敷衍,听到了,我会好好处理的。” 江寒栖本来打算用无生的力量加速愈合伤口,但他改主意了,他想带着伤让洛雪烟处理。 洛雪烟停顿片刻,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太阳刚落下,天上的云很好看。” 两句话撞到一起,惹得两边的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我应该明天下午可以回去。” “看到了,是很漂亮的橘红色。” 又是撞到一起的两句话,这次两个人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江寒栖率先打破沉默,说道:“我现在往回走,你没什么想说的话就切断找阿年吧。” 洛雪烟肯定又是打错了,她根本不会主动找他。 “为什么找阿年?” “你不找阿年难道还找我吗?”江寒栖站起身,看了看回去的近路,打算切断通讯符专心赶路。 “对啊,我找你不行吗?” 洛雪烟的回答绊住了脚步。 “江寒栖。” 江寒栖听见她喊名字,莫名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第71章 告别 天将将亮,山间露…… 天将将亮,山间露水还没完全被阳光蒸掉,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散发的独特气味,风湿漉漉的。 刚醒不久的洛雪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看到修长的手托着一朵流光溢彩的淡紫色花朵,伸到她面前。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献花的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瞬间清醒:“江寒栖?!” “幻梦花。” 洛雪烟感觉在做梦,一觉醒来见到了昨天通讯符里说还要一天才能回来的人。 她接过花,闻到暖洋洋的香气,有种是做了场美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被阳光晒得温暖的草地上的感觉。 梦幻般的香味告诉她,眼前的江寒栖不是梦中人,他确确实实回来了。 洛雪烟举着幻梦花,新奇地打量花的外观,兴奋道:“你真带回来了!” 江寒栖取到妖丹的那个傍晚,她在通讯符上陪了他一段时间。 幻梦花伴梦魂而生,江寒栖找路的时候恰好经过幻梦花丛。 她问江寒栖能不能摘一朵带回来。 他回答花娇贵,不太好拿。 她没放在心上,说算了,扯了个新话题聊天。 哪知江寒栖还真带回来了,还保存得完完整整! “嗯。”江寒栖见洛雪烟欣喜,嘴角跟着往上挑了挑。 “感谢好心的江公子!”洛雪烟朝他笑了笑,想起他手臂有伤,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包了下,还没好。”江寒栖回道。 他压着无生妖性,伤口不愈合,就这样带着伤回来了。 “你进屋我给你处理下。”洛雪烟不相信江寒栖会好好处理伤口,拉着他进屋要给他上药。 托江寒栖的福,她对各种皮外伤的处理和包扎有了很深的造诣,上药缠绷带的手艺堪比专业医师。 “脏,”江寒栖轻轻挣脱她的手,退到门外,“我先去洗澡,等下来找你。”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感觉他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马尾高挺,衣冠整齐,除了脸上有些疲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的人,她开门的时候还闻到了熟悉的青木香气。 她起初以为江寒栖有洁癖,对谁都一视同仁,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受不了自己脏。 哪怕在触发禁制疼了一晚上几近虚脱的情况下,他恢复力气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走到河边把自己从头到尾拾掇了一遍,换下脏衣服,重新梳了头发。 跟猫给自己舔毛一样。 洛雪烟叮嘱道:“去吧。洗的时候看着点伤口,别沾太长时间的水。” 江 寒栖离开后,洛雪烟穿好衣服,想找个小花瓶安置幻梦花,便出门找府里的管家,没走多远碰到了前来找她的谢无忧。 “早,”洛雪烟和谢无忧打招呼,“我想找个花瓶放花。府里有小花瓶吗?” 谢无忧疑惑地问:“哪来的花?” “江寒栖带回来的,你没看见吗?”洛雪烟以为江寒栖和谢无忧见过面,才来给她送了花。 谢无忧无语道:“我都没看见他人。我拿到妖丹才知道他回来了。” 枉他还念着江寒栖取妖丹辛苦打算亲自到山里接他,江寒栖倒好,一声不吭地回府,进门把妖丹丢给管家就跑到洛雪烟的住处献花。 洛雪烟诧异:“江寒栖不是先去找的你吗?” “他只找了你一个人。” 洛雪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避开谢无忧的视线,看向地面,做了下心理建设,才抬起头看了回去:“所以府里有没有小花瓶?” 洛雪烟如愿拿到小花瓶,装了些水,将修过枝的幻梦花放了进去。 花的香气过于上头,她闻得有些飘飘然,心想若晒干做成香囊留香的时间还能长一些。 她用食指碰了碰幻梦花的花瓣,还没怎么用力,触到的花瓣就脱枝缓缓飘落,掉到了桌子上。 娇花难留。 洛雪烟转念发觉江寒栖将这朵花护的真的很好,走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路,花还维持着大概的形状。 门再次被敲响,洛雪烟等来了洗过澡的江寒栖。 他洗了头,披着半干的头发,被高温蒸出的红晕还未完全从脸上消失,像打了层浅浅的胭脂。 洛雪烟看到湿发,想起早在临水的某个夜晚。那时还是她去敲江寒栖的门,现在人反过来了,变成江寒栖敲她的门。 她把人领到凳子旁,拿干净的长毛巾替江寒栖绞干头发,看了看长短,快要及腰了。 “你头发长得好快。”她记得在临水除妖时,江寒栖的头发才长到肩胛骨的位置。 “嗯。”江寒栖点了下头,轻轻应了声。 洛雪烟擦完头发,在他旁边坐下,招了招手:“手给我。” 江寒栖默默把手搭在她的手心里。 “伤口在哪儿呢?” 江寒栖把袖子扯了上去,露出斜着贯穿在手臂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 洛雪烟生理不适地打了个冷颤,皱眉观察了一下伤口,感觉不久前还流过血,但伤口不是很深,只是有点长,便问:“伤口不算深,怎么没用无生的妖性愈合?” “打梦魂,没力气。”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他没什么表情,凤眸扫了她一眼,半合起来。她看了看眉间莲的颜色,又问:“莲心针有再发作吗?” 江寒栖点了下头,又飞快摇了摇头。 洛雪烟把注意力放到处理伤口上。缠完绷带后,她对江寒栖说:“好了,袖子放下来去吃早饭吧。” 没人应答。 洛雪烟抬起头,看到江寒栖头低垂着。她轻轻推了推他,试着喊他:“江寒栖?” 江寒栖睡过去了。 “醒醒,要睡去床上睡。”洛雪烟一推,江寒栖失去平衡,顺势倒下,她连忙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江寒栖。”洛雪烟贴着耳朵喊他,他仍伏在她的肩上睡得不省人事。 那几次点头不会在打盹吧? 她觉得江寒栖也蛮有意思的,困成这样了还非得洗个澡过来找她上药。 晚上的饭又是三个人一起吃的。 江寒栖执意第二天一早就出发,谢无忧留不住他,弄了两坛好酒要跟他痛饮一番,却被江寒栖回绝了,理由是怕喝多了早上爬不起来,误了行程。 “真是不解风情,”谢无忧白了他一眼,对洛雪烟投去求助的目光,“快帮我劝劝他。” “喝水一样的。”洛雪烟给江寒栖倒了杯水。 “两个人胳膊肘拐一块了是吧?”谢无忧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江寒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才回道:“嗯。” “受不了你们两个。不喝算了,我自己喝。”谢无忧感觉扫兴,手摆了摆,开了坛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江寒栖看了眼谢无忧手上的绷带,上面有干涸的暗红血迹,问道:“忘忧蛊什么时候炼?” “明天开始,大概需要三天。” “你不多等几天吗?下完忘忧蛊,宋妙仪可就不记得你了。” 谢无忧叹息道:“她身体撑不住了。” 宋妙仪是他喜欢了整整十年的人,他何尝不想再多和她待一会?但是宋妙仪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继续喝药了。 他想和她在一起,但更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这几天,他处理完族里的事务就回到府里,看着昏睡的宋妙仪,一看就是大半天。他不知道用目光描摹过多少次她的眉眼,睁眼闭眼都是她。 他是个矛盾的人。江寒栖进山杀梦魂时,他巴不得他越快取到妖丹越好。可妖丹到手,他又埋怨江寒栖回来得太早。 忘忧蛊炼成之日,也是他和宋妙仪分别之时。 江寒栖替谢无忧斟满酒,他拿起来,一口干了,忽然开口:“沈景策死了,我跟宋妙仪这辈子再无可能。”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6节 “若他还活在世上,我心里还有点期待。万一、万一他某天变成负心汉了呢?我兴许还能去争一争。我可以等,等很长很长时间。” “可他没有变心。他死了。他死在宋妙仪面前,在宋妙仪最爱他的时候!” 见谢无忧激动起来,洛雪烟想去劝劝他,却被江寒栖拦住了。他对洛雪烟摇了摇头,又给谢无忧续上了酒。 “我像个贼一样偷了本该属于沈景策的三年,和她做了夫妻。我应该知足的,我应该知足的。我本来不可能成为她夫君的……但是、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她……” “我喜欢宋妙仪喜欢了整整十年……” “我舍不得她……” “真的舍不得……” 谢无忧说到后面甚至带了哭腔,忽然一头栽下,没声了。 洛雪烟被吓到,要起身看他的情况,却听江寒栖淡淡来了句:“他以前是一杯倒。现在酒量还进步了,喝两杯才趴下。” “你怎么知道?”洛雪烟感到诧异,她看谢无忧喝酒那架势还以为他千杯不醉。 “几年前一块喝过,”江寒栖夹了个虾仁,放到洛雪烟碗里,“吃饭吧,他今晚醒不了酒。” 杀死暮天的那个夜晚,江寒栖给谢无忧汇报,却收到了去酒楼吃饭的邀请。 他正好饿了,前去赴约。一桌子菜,旁边放了两坛酒。 手边的杯子里已经倒满了酒。他喝了口,是甜的果酒,没烧酒易醉。他将果酒当水连喝几杯解渴,拿起筷子埋头就吃。 谢无忧硬要把他和宋妙仪的往事讲给他听。 他当耳旁风听着,间歇性点点头,当做回应。 谢无忧说得口干,也倒了杯果酒,一口见底,之后再没醒过。 那晚他付了钱,扛着谢无忧走出酒楼,把他扔进了一家客栈,在枕头旁留了张记录晚上开销的纸条,转头走了。 翌日清晨,洛雪烟和江寒栖走出苗寨的大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谢无忧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到穿着一身亮蓝色苗服的谢无忧走了过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左边一根细长麻花辫,右边一根半编的麻花辫。 “我送你们下去。” 谢无忧送他们下了山,来到渡船停靠的岸边,看他们上了船。 “保重。”他笑道。 “嗯,你也是。”江寒栖回道。 “有空常联系。”这次谢无忧看的是洛雪烟。 “有缘再见。希望你以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洛雪烟跟谢无忧招了招手。 她加了谢无忧的通讯符,想着他对江寒栖算是知根知底,以后兴许会有用到他的时候。 “会的。” 他不仅是喜欢宋妙仪的谢无忧,更是身为苗疆圣子的谢无忧。 纵有千般不舍,他还是要大步往前走,走向没有宋妙仪的未来。 第72章 单间 来时路暖,归去路…… 来时路暖,归去路寒。 江羡年传信说受宣平王所托,进宫调查妖妃一事。 江寒栖带着洛雪烟一路北上,从环抱青山走入纷飞白雪。 洛雪烟的衣服换了又换,如今穿的是暖和的毛绒袄子,外罩半路上买的一件白色斗篷。遇到雪天,她把帽子一扣,缩进毛领里,恨不得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毛茸茸的衣物裹住。 然而,即使是下雪,江寒栖还是一身秋装,料子薄到她从后面抱着他的时候能感到肋骨的轮廓。 大雪封路,两人不得不在槐安落脚,等雪停再赶路。 找客栈的路上,洛雪烟瞧见路边一家成衣铺挂着大氅,指着那边问江寒栖:“那边有卖大氅的,你要不要买一件?” 江寒栖没兴趣,看都没看便回道:“不要。” “我看着你觉得冷。”洛雪烟看了他那一身压不住风的秋装,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眉头拧到一起。 “那就不看。” “你穿厚一点能怎么了?”洛雪烟知道江寒栖像蛇一类的冷血动物,冬天穿不穿厚衣服对他的体温没影响,但至少外观上看着和谐啊! 一路走来,路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看起来不应季的江寒栖,连带同行的她也一块成为焦点。 “累赘,不舒服。” “你也不怕感冒了。” “不会感冒。” 洛雪烟拗不过江寒栖,叹着气摇了摇头,把暖好的手抄给了他。 江寒栖倒是乐意要手抄,接过去直接把手揣了进去,尽管绣着红梅的白色手抄和怒面貔貅的黑色衣袍的气质不甚相符。 他们走进一家客栈,被告知因雪天封路,客房爆满,只剩一间房了。 “一间?不行不行,换一家。”洛雪烟听完,拉着江寒栖要离开。 客栈的掌柜懒懒地拨了下算盘,说道:“姑娘,方圆几十里就我这一家客栈,离此地最近的镇子也要小半天才能赶到。你今日若想留宿,只能在本店落脚了。” “真就一间了?我们可以多出些银两再买一间。”洛雪烟不死心。 “黄金万两也只有一间,”掌柜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瞥了柜台前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便问,“再说你和你夫君住一间怎么了?” “不是夫君,他是我朋友。”赶路这么长时间以来,洛雪烟已经习惯和陌生人解释她与江寒栖的关系了。 “朋友啊,”掌柜眼皮一耷拉,看向江寒栖,“你是正人君子不?” 江寒栖愣了愣,点了点头。 掌柜将视线放到洛雪烟脸上:“那你好你朋友美色不?” “当然不了,我怎么可能贪他美色?”洛雪烟一脸莫名其妙。 掌柜像是得出什么真理一般,得意地笑了笑:“这不就得了。你两怎么就不能住一间房了?” 洛雪烟感觉有很多离谱的地方可以反驳,又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几次欲言又止后,她看着江寒栖说:“你付钱,你决定。” 江寒栖觉得一间房睡两个人太窄了,正思考对策,听到身后传来了推门声,两个旅人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声问:“掌柜的,还有空房吗?” “我要了。”江寒栖掏出钱袋,把钱放到掌柜面前。 掌柜嘿嘿一笑,收了钱,伸长脖子对旅人喊道:“没咯,两位客人另寻去处吧。” 走进屋,洛雪烟直奔床而去,看了看床的宽窄,目测躺两个人不成问题。可他们两个怎么睡?真在一张床上吗?床看着也不大,一翻身就能碰到另一个人。 虽然她放心江寒栖的人品,然而这并不代表着她能接受两个人同床共枕,男女有别,睡在一起怎么想怎么怪。 她提议:“要不我趴桌子上睡吧。” “不用,床归你。我趴桌子上睡。” “还是我睡桌子吧。明天还要赶路,你骑马需要休息。” “我睡桌子。”江寒栖往凳子上一坐,似乎在表达他晚上睡桌子的决意。 “那床归我了?” 江寒栖点了点头,从抄手里抽出手,说道:“凉了。” 洛雪烟摸了摸水壶,里面装了热水。她翻过空杯,倒了杯热水,推到江寒栖面前:“先捧一会。” 江寒栖没回应,盯着她的手看。 “你手太冰了,捧会热水再给你捂,”洛雪烟收回手,给自己也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暖手,见江寒栖还是不为所动,威胁道,“不捧热水,捂手免谈。” 江寒栖不情不愿地把两只手放到杯子上。 洛雪烟喝了两杯热水才感觉体内的寒气散去了些。她向江寒栖伸出手,还没说话,他迫不及待地把手送进了她的手里。 碰到冷得和冰没什么差别的手,洛雪烟下意识想躲开,骨节分明的手像蛇一样攀上她的手背,慢慢收紧,将她的手卷进了蛇身里。她挣脱不得,只好张开手配合蛇的缠绕。 蛇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温暖,缓缓舒展了身体,轻轻圈着她的双手。 洛雪烟看了眼江寒栖。只见他眼里一下有了光,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如果说秋天的江寒栖还在蛇和猫两种生物摇摆不定,那冬天的江寒栖毫无疑问成了一条冬眠的蛇。 他的饭量小了不少,反应也慢了许多,不爱说话,看起来恹恹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走神,只有到温暖的室内才会有点精神,捂好手的时候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的时候。 江寒栖的血是冷的,没法靠体温御寒,于是她这个恒温鲛人就变成了他的暖手炉。 他一下马就要捂手,可暴露在寒风中的手实在太冰了,她遭不住,慢慢就演变成在路上给暖好的手抄、歇脚时捧热水抵掉一部分寒冷、最后再捂手的步骤。 为了让江寒栖多吃点,这几乎变成了饭前必备环节,不然他吃不了多少东西就要撂筷子。 “还有几天到皇宫?”洛雪烟问江寒栖。 “还剩两天路程。现在大雪封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会等太久。洛雪烟心想。 书里写江寒栖离队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他们肯定能在十二月中旬赶到京城,参与下个副本。 下个副本的剧情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祸国妖妃。 西域有舞姬,一舞惊天下。君上大悦,纳入宫中为妃,赐封号为容,赏无上宠爱。 然而容贵妃非寻常人类,乃妖狐所化,擅魅惑之术,是煌月国安排的细作。煌月国进贡给安平国的目的就是让她扰乱朝政,削弱国力,方便日后起兵攻打。 进副本的时间段已是容贵妃布局完成大半之时。 三皇子萧跃安察觉容贵妃有异,对她起了疑心,恰好回宫途中遇到江羡年和今安在除妖邪,便委托二人进宫调查容贵妃。 洛雪烟不喜欢权谋,中间的弯弯绕绕全忘了,只记得结局是扮猪吃老虎的萧跃安做了皇帝。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寒风呼啸,窗呼呼作响。 洛雪烟脱完衣服,钻进被子里,冻得打了个哆嗦。她抖了抖棉被,翻身看向背对她站着的江寒栖,说道:“我换好了,你转过来吧。” 江寒栖是主动转身背对她的。她自己倒不觉得有转身的必要,就脱个袄子,她那里衣都快有他的衣服厚了,单穿也没什么。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7节 江寒栖转回身子,问道:“现在熄灯吗?” “你不盖被子吗?”洛雪烟拍了拍留给他的那床被子。 “不盖。” “今晚这么冷,你不盖被好受凉了。”洛雪烟说着,又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眼睛以上的地方。 客栈提供了火盆,但室内没暖和到哪去,袄子一脱还是冷。 “不会。” “那你披着我的斗篷睡觉。” “不要。” 洛雪烟和江寒栖大眼瞪小眼,末了妥协道:“把火盆拿过去,放脚边。” 火盆放在床边,离桌子有段距离,江寒栖烤不到火。 眼看江寒栖又要摇头,她连忙跟上句:“你不拿明天别找我捂手。” 此言一出,江寒栖顿时老实了,听洛雪烟的指挥把火盆放到脚下。 “睡觉了,熄灯。” 蜡烛熄灭,眼前陷入黑暗,洛雪烟看江寒栖的身影走到桌边,矮了下去,说道:“晚安。” “晚安。” 洛雪烟早上醒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 她估计今天肯定赶不了路,也不着急起床,躺到肚子饿了才慢悠悠穿袄子下了床。 江寒栖还在睡。 洛雪烟蹑手蹑脚去下楼洗漱,吃了点东西,估计江寒栖差不多醒了,买了早点回到屋里。 然而江寒栖仍趴在桌子上。 洛雪烟把早点放到桌子上,看到炭火灭了,拿斗篷罩在江寒栖身上,取出火盆,出去找跑堂的换了新的炭火。 跑堂送来新炭火,洛雪烟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 巳时?怎么江寒栖还不醒? 洛雪烟回到屋里,越想越奇怪。江寒栖觉少,她从没见过他睡到这个时候。 洛雪烟放下火盆,推了推江寒栖:“醒醒,起来吃早饭了。” 她叫了会儿,江寒栖才懒洋洋地坐起来,看着没睡醒,眼都睁不开。他呆呆地盯着送到眼前的早点,眼皮一掀,对上洛雪烟的视线:“困。” “等等。”洛雪烟扶住江寒栖的肩膀,阻止他趴回桌子,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红晕。 “江寒栖,你是不是发烧了?” 第73章 发烧 身为恒温妖物如何…… 身为恒温妖物如何在没有体温计的情况下判断一只无生是否发烧? 洛雪烟用一团雪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把攥成球的雪怼到江寒栖额头上,得到了冷的回应。 说好的不会感冒呢?! 洛雪烟无语地看着江寒栖躲进被子,有很多想吐槽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握了会儿雪球,让手的温度被雪同化,伸手摸了摸江寒栖的额头。 温差有点大,她看江寒栖神志不清的样子感觉他烧得不轻。 无生发烧怎么降温?这种情况可以喝人类的药吗? 洛雪烟顿时头大。她试图叫醒江寒栖,想问问怎么处理,可他已经烧迷糊了,任她怎么拍脸都没有反应。 洛雪烟看了看有点融化的雪球,取了条长毛巾铺到桌上,把雪球放到上面敲碎,合上毛巾,折了折,做了个简易的退烧贴,盖到江寒栖的额头上。 许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凉意,江寒栖又要抗拒地缩进被子。 洛雪烟扯住被子,摁住毛巾固定位置:“不要动,你现在在发烧,需要降温。” 江寒栖挣扎几下,没抢过被子,老实了。 “人类的药对你有用吗?”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洛雪烟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药铺抓点治风寒的草药,你老老实实躺在这,别把毛巾搞掉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洛雪烟掖好被子,披上斗篷,到客栈的附近药店里抓了几副草药。 药铺的老板是个有商业头脑的,往柜台上放了张写有“蜜饯”二字的纸,拿镇纸压着,后面放了一堆包好的蜜饯,旁边还有各种蜜饯的试吃。 洛雪烟看了看牌子,转头问店家:“这药苦吗?” “可苦了。这边有蜜饯,姑娘可以顺便买包回去,喝完药来上一个,解苦。” 洛雪烟估计江寒栖是个怕苦的主,回头灌药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遇上不爱吃的宁愿饿着肚子也绝不来一口,更别提喝难以下咽的中药了。 她尝了尝试吃,根据江寒栖的口味挑了两包。 回客栈后,洛雪烟去后厨打点厨子,借了个煎药的土罐,按医嘱处理好药材,放进锅里点燃了柴火。 之后她又讨了个食盒,去外面装了盒干净的积雪,提着食盒回到客房,又往毛巾里添了些雪。 洛雪烟在床边坐了会儿,观察江寒栖的脸色,换了次雪。她约摸煎药的时候差不多了,便下楼去盯着火候熬药。 药汤沸腾,她减了点柴火,揭开锅盖,见哪味药材要上浮就用筷子压一压,抑制沸腾的药汤滚出土罐。 柴火熄灭,洛雪烟闻着满屋子的药材味,好奇药汤能有多苦,忍不住用筷子沾了点放进嘴里。 舌头一舔到药汤,脑子立刻停摆,五官不受控制地扭曲到一起,冷颤一阵接一阵地打出来。 洛雪烟连呸几下,捂着嘴感受舌头受刺激大量分泌出唾液的感觉,难受地攥拳弓起腰,又不知所措地走了几步,折回原地打转。 这药是怎么做到又酸又苦又辣的! 她跟厨子要了碗水,漱了好几次口才把难以言喻的怪味从嘴里赶出去。 江寒栖,你有难了。 洛雪烟把药装进碗里,端起碗把手伸到不能再伸为止,维持那样的姿势上了楼。 她不想再闻那个该死的药味了,舔那一下差点没把她当场送走。 洛雪烟回到房间,等药凉到一口闷不会被烫到的温度,把江寒栖叫了起来。 “头晕……” 眼看江寒栖要躺回去,洛雪烟眼疾手快拉住他,一拽,让他倒在她身上:“等下再晕,给你买了糖水喝。” “糖水?”江寒栖的眼皮往上抬了抬。 “对,糖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头晕得难受。”见江寒栖上钩,洛雪烟接着往下忽悠。 “嗯。” “这不巧了?那糖水就是针对你这种症状的,不过你要一口气喝完,否则就没有那个效果了。” “好喝吗?” “我试过了,可好喝了,快来尝尝,”洛雪烟拿过药汤,在江寒栖接过之前抬高手,嘱咐道,“一口喝完才能尝到最佳口感,记住了吗?” 江寒栖晕晕乎乎地点了个头。 “必须要一口干掉哦。” 洛雪烟把碗给江寒栖,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把嘴挨到碗沿上,喝了一口,警觉地皱起眉,半睁的眼睛眯了起来,五官开始扭曲,要把碗拿开—— 她立刻跪坐起来,一只手捏着江寒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另一只手托住他拿碗的那只手,往上慢慢抬,将药灌进他嘴里。 被迫仰起头的江寒栖转动眼珠,难以置信地看向洛雪烟,像是遭受了莫大的背叛。他猝不及防被灌下大半药,扭头要吐出来。 “吞下去,不准吐出来。”洛雪烟死死抱住江寒栖,不让他逃开,一把捂住他的嘴,抬起下巴,将药汤送了下去。 她见碗里的药快洒完了,从江寒栖手里抢过碗,松开他,将碗放到一边。她紧接着拿了两块蜜饯,扯下江寒栖捂嘴的手,又捏着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塞了进去。 “你嘴里是蜜饯。这次没骗你,你不信嚼一嚼。”洛雪烟退到床下,看着江寒栖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苦劲没过,他还在发抖。 江寒栖嚼了口蜜饯,下意识想吐,突然换成了迷茫的表情。 “好吃吧?”洛雪烟功成名就,微笑着用手绢擦了擦手,给江寒栖递了过去。 洛雪烟一系列的操作给毫无防备的江寒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戒备地看着她,眼神有责备,也有些许惊恐。 洛雪烟把手绢塞到江寒栖手里,双手合十举到面前,放低姿态道歉:“骗你是我不对。但不这样你不会喝药,烧没办法退,对不住啦。” 她面上做得卑微,实则心里在窃喜。 聪明如她,想到给猫喂药的步骤,照搬到江寒栖身上,让煎药的辛苦没有白费。 江寒栖被药顶得有些犯恶心,捂嘴弓起身子,扭过头,不去看洛雪烟。 “喝点水往下送送。我尝过一口,知道这药有多苦,你多喝点水就好了,”洛雪烟倒了杯水给江寒栖,接着哄道,“我还给你准备了两包蜜饯赔罪,别生气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快喝点水压压味道来吃蜜饯了,这两包真的好吃,我精心为你挑的。” 说着,她拿过两包蜜饯抖了抖。 江寒栖转过头,看了看那两包蜜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好苦,还要。”他把杯子还给洛雪烟。 “我再给你倒一杯。” 喝掉六杯水,江寒栖的脸色才算好看些,换着吃两包蜜饯。吃了没一会儿,他突然摇摇晃晃要倒,被洛雪烟一把接住。 洛雪烟关切道:“怎么了?” “难受……”江寒栖蹭了蹭洛雪烟的脖子,觉得有些奇怪。往日他感受她的体温会很舒服,但今天却越来越难受。 “你躺回去,我给你换换毛巾里的雪。”洛雪烟想把江寒栖从身上扒拉下来,拽了一下,没拽动。 “洛雪烟,我好难受……鲛歌,我要听鲛歌……”江寒栖感觉脑子化成了一滩水,他什么也思考不了,言行完全由本能支配。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8节 他现在很难受。 莲心针发作的时候也很难受。 洛雪烟可以让他不难受。 “鲛歌对发烧没用,你躺好,温度降下来就不难受了。”洛雪烟这次用了点力气,但江寒栖还是紧紧贴着她。 “鲛歌……我好难受……你为什么不给我唱鲛歌……” 江寒栖铁了心要听鲛歌,洛雪烟跟他说不通,只好敷衍地贴在他耳边唱了段。 “舒服了吗?”洛雪烟明知故问。 江寒栖摇了摇头,又蹭了蹭她的脖子,还是觉得奇怪。 抱洛雪烟变得不舒服了。 他有些无措,抱得更紧了些,还是很难受。 “难受……” “你发烧了,难受是正常的。你乖乖喝药就好了。” “喝药?” “对,你喝药才能好得快。” “不想吃药。好苦。不要吃药。难受。” 江寒栖语无伦次地传达着身体上的不适。 他感觉像是有人往他骨头里灌了热汤,热得他头昏脑胀,被苦味激出的唾液好像也要在瞬间被蒸发了一样,奇异的苦味残留在口腔里,胃似乎在往外冒着令人作呕的苦气。 他烧糊涂了,说出的话也像是被高温蒸熟,每句都曳着尾音,像是在委屈。 怎么烧成小孩了? 洛雪烟还是头一次见江寒栖这样,觉得好笑。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手机,不然她肯定给江寒栖录像留念,当作教育他降温添衣服的素材。 “好了好了,不吃药,你躺好,我给你换换毛巾降温。”洛雪烟去拉江寒栖,结果又被他抱住。 她连哄带骗劝他撒手,他却死活不放,一个劲说着难受。 我体温比你高那么多,你不难受谁难受? 洛雪烟生拉硬拽,还是没能让江寒栖从她身上下来。 她好说歹说,让江寒栖放她换了毛巾里的雪,找了根发带,将毛巾固定到他额头上。她转身想起倒杯水给自己,一起身又被江寒栖缠上,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去喝水。” “难受。” “难受躺回去,别抱我了。你抱我更不舒服。” “难受。” “撒手。” “难受。” “那你倒是放开我啊。” “难受。” 就这样,被抱到没脾气的洛雪烟在床边坐了十多分钟才等到江寒栖折腾够睡过去。 她现在知道有谁比江寒栖还磨人了。 是发烧的江寒栖。 第74章 共枕 江寒栖发烧反反复…… 江寒栖发烧反反复复,退了烧,烧了退。 洛雪烟跟着忙活,喂水试体温换毛巾,用光了两盒雪,才让江寒栖的体温降回正常范围。 她下楼吃了点饭,瘫趴到桌子上,心想江寒栖下次再跟她犟不加衣服她一定重拳出击,好好惩治一番。 他发烧,她受罪,受不了一点。 洛雪烟休息片刻,给江羡年传音,告诉她江寒栖退烧的事,顺便问了问她那边的情况。她发出去没多久,江羡年就打了过来。 “因因,哥哥退烧啦?” “退了,折腾了大半天。” “辛苦了。唉,没想到哥哥也会感冒,我以为他不会生病呢。” 洛雪烟听江羡年感叹,忍不住笑她:“你当你哥是什么百毒不侵的主啊?下着大雪他就穿那点衣服在外面吹冷风,他不感冒谁感冒?” “我哥冬天一直就穿那么少,从没生过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发烧。” “你之前冬天看他穿那么少也不说说他。” “小时候说过几次,他跟我说不冷,我以为他不怕冷,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原来哥哥也会冻着啊。” 洛雪烟发觉江羡年似乎把江寒栖神化了。 在江羡年眼里,江寒栖无所不能,刀枪不入。可他明明也会受伤,也会觉得冷。 她一点也不怀疑江羡年的善心,心知她是江家唯一真心待江寒栖的人,然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代入江寒栖想了一下,突然找到他在江羡年游历前迟迟未对她改观的原因。 江善林视江寒栖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愿见他。可江寒栖毕竟是他的养子,是他亲口承认的江家人,随便打发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将江寒栖外派,命他四处除妖,利用他的功绩巩固江家在除妖师界的地位,给江羡年当家主铺路。 江寒栖对外说是江家大公子,但一年里在江家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和江羡年的相处时间并不长。 在为数不多的相处当中,江羡年对他一无所知,自然也不可能把温暖送到他心坎上。 “你哥再怎么厉害也是个普通人啊。”洛雪烟感觉有必要尽快改正江羡年对江寒栖的看法,不然感情线没法推。 “知道了。”江羡年话音刚落,洛雪烟听到她那边传来婢女通报赴宴的声音。 江羡年应了声,跟洛雪烟说道:“因因,我和今安在要去赴宴了。哥哥辛苦你照顾了。” “没事,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暂时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宫里面的礼仪好麻烦哦,我和今安在都快被逼疯了。你和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啊?我好想你。” “看你哥感冒什么时候好。不过这两天一直在下雪,可能到时候还要看看路面积雪的情况。” “好吧,我现在要出发了,因因你注意保暖,回聊。” “好,回聊。” 洛雪烟切断通讯符,起身走向床,打开食盒,把手放到雪里凉了会,探上江寒栖的额头。 差不多的温度,这次退烧好像退了个彻底。 洛雪烟打了个哈欠,看着熟睡中的江寒栖,想到自己要趴在桌子上睡一晚上觉,胳膊提前发麻。 她转头目测桌子的大小,感觉躺在那么小的桌子上睡觉不太现实,又打起了凳子的主意。四个圆凳,摆一排还不够她一个人长。 圆凳不行,那打地铺? 视线触到水泥地,期待的心终于死了,她今晚非趴着睡不可了。 洛雪烟认命地叹了口气,掏出《学宫之花今天有主了吗》最后一册,找到折页,重新品了下女主和秦雁落独处时的互动。 和上次一样,她又嗑上女主和秦雁落的cp。 比起女主和八个男主互相暧昧的拉扯感,她还是更爱女主对秦雁落的恨性恋。 轻微的占有欲混着只此一人的特殊性,燃烧满腔怒火将厌恶的视线投到对方身上,却给内心深处的一点隐秘爱意的悄然探头提供了机会。 爱。欲。恨。 矛盾的感情搅和在一起,熬成一锅千滋百味的情汤。女主将心也加了进去,一点点炖熟,却骗自己里面无心。 别太好品。 洛雪烟疑心作者应该跟秦雁落的原型有过一段拧巴的虐恋,她写女主和秦雁落的拉扯总是格外真实,像是真情流露,那八个男人可没这个待遇。 临近结局,女主和秦雁落即将要掰了,he爱好者洛雪烟做好折角标记,把书一合,当作没看见一样。 只要她不看,刀子就扎不到她身上。 临睡前,洛雪烟跑到楼下换掉食盒里的雪,以备不时之需。随后她跟跑堂要了新炭火加到两个火盆里,一盆放在床边,一盆放在桌边。 她试了试江寒栖的体温,给他掖好被角,抱了床被子,吹灭蜡烛,摸黑走到桌旁。 趴着睡觉到底不舒服,洛雪烟睡了没多久就因呼吸不畅睁开了眼。 她稍稍动了下手臂,立刻感到难以言说的酸麻。脊椎长时间无法舒展,腰也酸,背也疼。她难受地坐了起来,感觉眼睛受到长时间压迫不太舒服,颈椎那块也僵得不行。 洛雪烟活动了一下肩膀,转了转头,重新趴下,这次却睡不着了,怎么趴都难受。 麻了,趴着睡是什么酷刑。 洛雪烟直起身子,扶额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床。江寒栖的轮廓在黑暗中并不明显,她只能看到那边有一点起伏。 她怀念在大床上像八爪鱼一样尽情舒展的感觉! 第三次趴下,洛雪烟没坚持多久,再次坐了起来,直直看向床。 不行,她还是想睡床,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洛雪烟披着被子走到烛台边,点燃蜡烛,看了看江寒栖。他还在之前的位置,躺得板板正正,根本没动过。 她想了想江寒栖的设定。小说可没写他睡觉不老实爱乱动。退一万步讲,他两在怀梦山还相拥着睡过一晚上,那可比睡在一张床上离谱多了。 再说这么大一张床呢! 洛雪烟做完心理建设,比了比江寒栖占的位置,爬上.床,推了推江寒栖:“江寒栖,往里一点。” 江寒栖没动弹,她用力把他往里推了推,躺下感受了一下宽度,感觉一翻身就能碰到他。她坐起来,使劲把他推到最里面,床前立刻空出一大片地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69节 洛雪烟将斗篷放在正中当分界线。 不是她信不过江寒栖的人品,她是怕自己乱动搞出什么幺蛾子。 洛雪烟铺好被子,吹灭蜡烛,穿戴整齐地钻进被窝,美美入睡。 江寒栖睁开眼,头清凉凉的,身上一阵轻快,没有烈火灼烧的不适感,不过有些疲惫。 他摸上额头,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突然惊觉身上盖了被子。 被子? 江寒栖猛地睁开眼,看到帷帐,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发烧时混乱的记忆片段一点点拼到一起,喉咙里好像又反出中药的苦味。 他隐约记得昨天早上头晕得厉害,看什么都在转,身子发轻,飘飘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但骨头却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烈火煎烤。 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洛雪烟把什么东西放到他额头上,冰冰的。随后她搞来了一碗“糖水”,给他灌了进去,搞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几次想吐。 再后来他醒醒睡睡,每次醒来都会听到洛雪烟问他什么。他听不清,只想睡觉,敷衍几声又立即合上眼。 发烧,下雪,又是一年冬天。 江寒栖转过头,看到洛雪烟睡在旁边,脸朝着他,两人中间隔了那件白色斗篷。 斗篷的帽子拱起,挡住了视线,他抬手把帽子压扁,看见她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睡得很香。 江寒栖轻轻把被子往下扯了扯,让洛雪烟的脸全都露了出来。淡淡的红晕布在雪白的皮肤上,他心想她盖的那床被子肯定很暖和。 余光瞥到放在枕头上的手,江寒栖看过去,那只手在斗篷旁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撤回手,不经意看到越过斗篷的的长发。他挑起一缕,摩挲发尾。 江寒栖觉得洛雪烟的头发比他头发的颜色要浅一些,于是摸了缕自己的头发,放到一起做对比。果然,他的发色更深。 两缕头发在手里,他手痒,将头发编到一起。他轻轻一拉,头发毫不费力地分开了。他不厌其烦地重新打了个结实的结,编一道,紧一紧。 这次总算扯不开了,他和洛雪烟的头发像两条共生的藤蔓一样,枝条交缠,互相攀附。 结发。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有些暧昧的词语,江寒栖飞快解开头发,把洛雪烟的头发放了回去,莫名有些心虚。就在这时,他看到她的眼皮动了动,慌忙闭上眼,装作无事发生。 洛雪烟翻了个身,许久没动静。 江寒栖正要睁开眼,却看到她转了回来,连忙又把眼合了起来。湿漉漉的冰手放到额头上,他听到洛雪烟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总算退烧了。” 之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旁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江寒栖睁开眼,望见被子外露出一截冻得通红的手指。 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一下子被触动,他将手越过斗篷,小心地用食指碰了碰洛雪烟的小拇指,然后像做了坏事一样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见洛雪烟没有要醒的意思,他又大着胆子把手探进被子,碰了碰她的手背。 蜻蜓点水一般的碰触仍未惊醒睡梦中的鲛人。 他慢慢把整个手放了上去,洛雪烟的手和他的手一样冰。 心跳声震耳欲聋。 第75章 名字 寒风呼啸,遍地素…… 寒风呼啸,遍地素白,簌簌雪落。 洛雪烟看到街上有人牵着马走过,消失在雪里。她伸手接了片雪花,感觉雪变小了些,昨天她出去挖雪的时候还是鹅毛大雪,打到皮肤上生疼。 冷风灌进衣领里,她冻得一个哆嗦,带上窗,转过身,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她盖过的被子掀在一边。 洛雪烟庆幸江寒栖醒的晚,不知道她昨夜也睡在床上。她走过去慰问:“醒了?”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起来还没完全醒来。 洛雪烟怕江寒栖穿中衣冻着,拿了她的斗篷披到他身上。 她系上斗篷,看了眼江寒栖的脸,觉得用俯视的视角看他还挺新奇的,有种上位者在支配的微妙感觉。 她用抚上江寒栖的脸,引导他抬起头,仰视她。 头发披散的江寒栖敛了具有侵略性的锋芒,只剩下勾人心魄的美丽,像是媚骨自成却涉世未深的妖物,清纯中带着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魅惑,惹得人忍不住去靠近。 身居下位的散发美人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她:“干吗?” “帮你活动下脖子。”洛雪烟睁眼说瞎话,捏了捏他的脸,恋恋不舍地拿开手。 江寒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下楼搞点东西吃。” 江寒栖摇摇头,他刚退烧,没什么胃口。 “不吃饭怎么行?你昨天就喝了点水,一口饭没吃。” “没什么想吃的。” “真没想吃的?” “没有。” 洛雪烟看出他没什么食欲:“那你多喝热水,我下去吃饭了。” “嗯。” 洛雪烟走后,江寒栖走到窗边,推开窗,满目皑皑白雪。 还在下雪。 他摊开手,让雪落到手上,举到面前,思绪在眼中沉浮翻滚。 手慢慢变小,飘到上面的雪花化成血水,滴到裙摆上。 呼吸加重。 血汇聚到菜刀上,刀重重落下,砍向他的喉咙。 雪和血,纯白与鲜红在眼前不断变化。 十年前的那场大雪从未停过,雪堆到一起,将他深埋其中,压得他无法呼吸—— “江观南。” 呼唤撬开挂在牢笼上的锁,灵魂逃离十年前的那场大雪,重获自由。 江寒栖猛地回过头,看到洛雪烟站在桌边,朝他招了招手。他感到奇怪:“你从哪得知我表字的?” “谢无忧告诉我的。” 江寒栖没想到谢无忧会把他的表字告诉洛雪烟,疑心他还跟她说了他进江家之前的事,警觉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想知道啊?把窗关上过来。” 江寒栖关上窗,走到她面前。 “他跟我说……” 洛雪烟压低声音,江寒栖配合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大郎,该吃药了。” 听到吃药,江寒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防备,直直盯着洛雪烟。 洛雪烟笑得前仰后合:“骗你的,过来吃面。刚做好,可热乎了。” 江寒栖这才看到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最上面铺了个金灿灿的煎蛋,缀着绿色的葱花。 “我亲自下厨做的,”洛雪烟挑了挑眉,把江寒栖拉到桌旁,摁着他坐到凳子上,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江公子赏脸吃点。” “你还会做饭?”江寒栖惊讶。 洛雪烟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和做饭这种事不搭边。 “会啊,就是不会生火。你快尝尝好不好吃。”洛雪烟催他动筷子。 她本人挺喜欢烹饪的,奈何不太会用古代的灶台。做清汤面的火是她借用厨房拜托客栈厨子控制的。 江寒栖尝了口,面味道清淡,但意外鲜美,甚至胜过他吃过的许多珍馐。他喝了口面汤,热乎乎的汤水进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冰凉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怎么样?合胃口吗?”洛雪烟期待满满地等着江寒栖的反馈。她许久没下厨,感觉有些生疏,不太确定做的清汤面是否能入得了江寒栖的眼。 “很好吃。”江寒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你多吃点,不够我等下再去借厨房下一碗。” “发烧的事,谢谢你。” “想谢的话吃完饭再喝碗药。” “咳咳咳。” “咳嗽了?等会去抓点咳嗽药。” “我好了。” “不信。” “真好了,不用吃药了。” 洛雪烟看江寒栖当真了,顺着往下揶揄:“以后还敢不敢穿那么少了?” “我不冷。” “我现在下去煎药。” 洛雪烟装作要起身,被江寒栖一把抓住。她扔出两个选择:“加衣服还是喝中药,选一个。” 江寒栖沉默片刻,回道:“加衣服。” “这才对嘛,”洛雪烟笑着坐回去,拍了拍江寒栖的肩膀,“吃吧,等雪停了就去买衣服。” 雪下个不停,两人哪儿也去不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洛雪烟提议窝在被子里看话本,将《学宫之花今天有主了吗》借给江寒栖看,自己则掏出《霸道妻主求放过》重温。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0节 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人手一本书,每人一床被子。 江寒栖头一次看np设定的话本,皱眉翻完第一册 ,问洛雪烟:“最后女主和谁在一起了?” “你不介意剧透吗?” “不介意。” “和八个男人在一起了。” 江寒栖瞳孔震颤了一瞬:“八个?!” “对啊,一女八男。你看最前面的插画,这就是结局。”洛雪烟凑到他旁边,翻开第一页,展开插画。 江寒栖看了看插画,欲言又止。 洛雪烟感觉他的灵魂受到了重创,问道:“你是不是把其中一个男主和女主绑在一起,接受不了女主和其他人谈恋爱?” “没有,”江寒栖对八个男主倒没什么感觉,暧昧情节能跳就跳,专挑主线看,他随口问道,“你喜欢这里面哪个男主?” “少庄主挺对我胃口的。” 少庄主? 江寒栖回忆了一下少庄主的相关情节,感觉他和今安在的性格有些像,都不太聪明。他立马想到少庄主的十个缺点,打算掰着手指头讲给洛雪烟听。 “不过要说我最喜欢的角色,还得是秦雁落。” 洛雪烟突如其来的补充把江寒栖组织好的话堵在嗓子里:“秦雁落?她不是女主的死对头吗?” “不不不,死对头狭隘了,你细品一下,她才是女主真爱。” “可她不是女的吗?” “是啊。” “那她怎么能是真爱呢?” “路别走窄了。管他是男是女,看对眼就喜欢上了呗,”洛雪烟想趁机把江寒栖的拧巴劲改一改,给他日后谈恋爱打下坚实的基础,“别说性别,其他事情在感情面前统统靠边站。你要是以后有喜欢的人就大胆追,别想太多了。” 刚说完,通讯符响了起来。洛雪烟接通,听到江羡年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喊她:“阿年!” 她掀开被子,披上斗篷。下了地,走到窗边和江羡年说悄悄话。 江寒栖听洛雪烟眉飞色舞地和江羡年聊天,联想到她说的话,低下头,“秦雁落”三个字映入眼帘。他神情复杂地往下看去,越看越觉得女主和秦雁落越界了。 洛雪烟该不会喜欢…… 江寒栖不敢细想,啪的一下合上书,心烦意乱。 雪停后,洛雪烟立刻拽着江寒栖去成衣铺买了几套冬装,外加一件有超大毛领的黑色大氅。 她本想怂恿江寒栖买下那件红色大氅,这样可以跟江羡年的红色斗篷凑成同色系。她耽误江寒栖走感情线,心想这次助个攻全当补偿了。 哪知偏爱艳色的江寒栖一反常态,看中了黑色大氅。 洛雪烟围着穿着大氅的江寒栖转了圈,对那圈毛领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想要?” “不要,太大了。我穿了会拖地,”洛雪烟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江寒栖又美了一个档次,看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了,“请江公子以后务必多穿大氅造福大家双眼!” “这么好看?”江寒栖瞟了洛雪烟一眼,稍稍低了低头,方便她摸毛领。 洛雪烟疯狂点头。 她单方面宣布,穿大氅的江寒栖挤掉日常装江寒栖荣获美人榜第一! “去京城再买,这家店的衣服一般。”江寒栖推开门,风涌进店铺。他顺手扣上了洛雪烟的帽子,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风。 洛雪烟走出店外,突然扯了扯江寒栖的袖子,指着街边道:“看那边。” 江寒栖看过去,望见寒风卷起积雪,雪像烟雾一般在空中弥漫,慢慢散开。 洛雪烟怀念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我娘亲在怀我的时候看到风吹雪,觉得那一幕很美,心想若生了女儿就以‘雪烟’命名。这样她以后见到孩子就会想起那个美好的瞬间,想起她是以怎样期待的心情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江寒栖过了会儿才接上话:“你娘亲很爱你。” “嗯,我也很爱她,”洛雪烟感觉鼻子酸酸的,“忽然有些想她了。” 可惜今生母女缘分已尽,她再也不可能见到妈妈了。 娘亲。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江寒栖在心底默念那个陌生的称呼,不自觉地抵上手掌心的疤痕。 他望着雪烟消散,原本被遮掩的一切渐渐显形,雪却不见踪影。 美好之物总是转瞬即逝。 晴空万里,屋檐下的冰柱滴滴哒哒往下滴水。余雪被行人踩踏,脏成了黑泥一般的粘腻物,团在一起,令人见了心生不悦。 身着雪白狐裘的男子站在街边。他生了一张佛面,饶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透着悲悯,唇未见起伏,却有浅笑浮现,远远一看像是巧匠用世间最纯净的白雪雕出的一尊佛像。 一架马车在京城中疾驰,四面由华贵的织金锦包裹。 只见重重鲛纱帐被一只雪白的手挑起,坐在车里的少女和男子的视线交错了一瞬,还没看清他的长相,被风呛到,放下了帘子。 男子哈出一口气,收回目光,耳垂下的白玉狐狸摇摇晃晃,自言自语道:“寒冬将至。” 第76章 番外 痴心 朗朗晴空下,蓝色…… 朗朗晴空下,蓝色蝴蝶乘风而起,摇摇晃晃地奔向白云。不知是哪条坏心眼的枝干故意挡住升天的道路,白线一缠,蝴蝶坠落,蓝色撞进翠绿。 从蝴蝶尾部延伸出的白线往下拽了拽,蓝色彻底被翠绿包围,这下连动都没法动了。 “小桃,我拽不下来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哭丧着脸。 “小姐别急,我来试试看。”小桃接过控制风筝的线筒,用力拽着线往下一扯,蝴蝶死死卡在树枝里,晃掉一片黄绿相接的叶子。 “哎,别拽了,”宋妙仪怕树枝戳坏风筝的纸面,不让小桃用蛮力拉风筝,“去找丁伯伯来取吧。”她口中的丁伯伯是府里的管家。 小桃离开偏院,宋妙仪留在树下,仰头盯着宝贝风筝,紧紧拽着线。 丁零当啷的声音闯入聒噪的蝉鸣中,像冰凉泉水之于炎炎夏日。 宋妙仪转过头,看到浑身银饰的男孩踩着悠哉悠哉的步子从拐角处走出,从头到脚都在发光。她有些怕生,瞄了一眼就飞快转回头,继续望着树上的风筝。 “要帮忙吗?” 丁零当啷的声音越来越近,宋妙仪看向走向她的男孩,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摇了摇头,小声回道:“不用。” “你的风筝不是卡在树上了吗?”男孩追问。 宋妙仪不敢应声,默默往旁边跨了几步,拉开她和男孩的距离。 男孩眉头一挑,探究的目光在宋妙仪脸上停留片刻,什么也没说,朝着树走过去了。 宋妙仪偷偷看男孩,见到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树,顿时目瞪口呆,眨巴着眼傻傻看着他站在了勾住风筝的那条树枝上。 “哎,你……”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男孩踩着上下晃动的树枝往前走,蹲下身,解下缠绕的白线,拿到了风筝。 “想要吗?”男孩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宋妙仪点点头。 “叫我名字。”男孩提出条件。 名字……唔,他叫什么来着? 宋妙仪努力从对男孩乱七八糟的印象中扒拉出他的名字,找来找去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人家叫什么。 她只知道男孩来自苗疆,会下蛊,很危险,不好相处。 小桃跟她说苗疆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蛊,如果惹他们生气会被蛊虫吃掉。 “我不记得了,”宋妙仪害怕男孩给她下蛊,后撤了一步,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开脱,“我年纪小,记不住名字。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真不记得了?” 宋妙仪点头如捣蒜,连带着头上的双髻也跟着像两只兔耳一样晃来晃去。 “那你这次可要记好了。我姓谢,名无忧。喊一声听听?” “姓谢名无忧。”宋妙仪照葫芦画了个四不像的瓢。 “错了,是谢无忧,不是姓谢名无忧。”谢无忧纠正道。 “谢无忧。”宋妙仪终于叫对了名字。 谢无忧取下风筝,宋妙仪连忙上前去接,但她没接住,风筝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她哎哟一声,捡起风筝抱在怀里,一抬头,谢无忧已经下了地。 “谢谢。”宋妙仪还是有点怕谢无忧,往后去了几步。 谢无忧发现她一直在保持和他的距离,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宋妙仪赶紧后退。他再往前,小姑娘又往后。 他得出结论:“你很害怕我吗?” “有点。” “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没有。”何止是没有,宋妙仪觉得谢无忧的眼睛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那你怕什么?” “我怕虫子。”宋妙仪谨慎观察谢无忧的神情。 “我身上又没有虫子。” “你有蛊虫,很吓人。” “蛊虫?”谢无忧看了看宋妙仪怀里的蓝色蝴蝶,问道,“那你怕蝴蝶吗?” 宋妙仪摇摇头。霎时间,银铃声震,紫色灵蝶横空出现,宛如仲夏时节破茧而出的一场盛大幻梦。 谢无忧收回灵蝶,走到呆滞的宋妙仪面前,放飞停在食指上的灵蝶:“这就是我的蛊虫,你害怕吗?” 宋妙仪怔怔地用手笼住飞得不紧不慢的灵蝶,慢慢张开手,只看到亮晶晶的紫色畿粉。 “我想玩你的风筝,”谢无忧指了指蝴蝶风筝,“可以一起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1节 “嗯……好吧。” 小桃带人回到树下时,谢无忧已经和宋妙仪放起了风筝。她看着和谢无忧相处融洽的宋妙仪,怀疑她被下了蛊。 第二年谢无忧来,见到宋妙仪第一句话就是问:“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姓谢名无忧。” “错啦,不给你好吃的了。” “谢无忧你还给我带吃的了?”宋妙仪来了精神,围着谢无忧打量他身上哪里藏了吃的。 “嗯,为了答谢你记得我的名字。”谢无忧来宋家前总担心一年前见过面的小姑娘把他忘了。 “嘿嘿,不会忘的。”宋妙仪一直惦记着他的灵蝶。 两人在一年一度的重逢里抽了个下午一起放了风筝,那只蓝色蝴蝶无比顺利地升上天空。 夏日的相会不定时,也不长久。 谢无忧每次临走前都害怕宋妙仪忘了自己,千方百计开出条件让她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两个孩子身上留下来过的证明。 宋妙仪被江南的柔水生养,出落得愈发水灵;谢无忧被南疆的群山哺育,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揉杂着山野的恣意,也多了些隐隐约约的情愫。 青山含蓄,秀水懵懂,谢无忧在江南多了个心上人。 相思被时间扯得无比绵长,化作清风,从南疆下到江南,吹开江南的碧波。 再等一年,再等一年,等她开了窍,我就坦白心意。 谢无忧笃定宋妙仪必定是他未来的妻子。可他等啊等,却等来了她定亲的消息。 他五雷轰顶,问她定亲的人是谁。 宋妙仪羞红了脸,回他,是她的竹马,他们已经互相喜欢很长时间了。 谢无忧惊觉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之短。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最多只能陪她一周,但她的竹马却可以与她日日相见。他哪里能比得过? 余光瞥到手腕上缀满铃铛的银手镯,谢无忧召出一只灵蝶,送给宋妙仪。 不,他还没有输。他还有—— 蛊。 那年夏天有灯会,谢无忧约宋妙仪单独出来,她赴约了。 灯会入口旁一溜摆摊卖面具的,蝴蝶款式最多。谢无忧见宋妙仪喜欢,提议戴着面具游灯会,宋妙仪欣然同意。 他挑了个花纹繁杂的半面蝶面,戴上可以遮住上半张脸;宋妙仪也选了蝴蝶面具,颜色比谢无忧苗服的蓝要暗一些。 两个人戴着面具逛完灯会,作伴回宋府,要穿过一座拱桥。 “我们在桥边吹吹风吧,我不想那么早回去。”谢无忧放慢了脚步。 宋妙仪陪他停在桥边,将手搭在桥柱上,看着河水,突然好奇问道:“谢无忧,你会来看我成亲吗?” 她伯父的蛊毒已除,谢无忧的叔父不必再来,谢无忧自然也没下江南的理由。 谢无忧不语。 宋妙仪转头看他。只看到露在面具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桃花眼躲在面具之下,映照灯火,反出微光,辨不出是何种神情。 “你希望我来吗?”谢无忧突然发问。 “自然是希望的,你可是我在苗疆唯一的朋友。”宋妙仪脱口而出。 朋友,仅仅是朋友而已。 搭在桥柱上的手猛然收紧,谢无忧转头对上宋妙仪的目光。 银铃声在寂静的桥上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陡然升腾而起无名怒火,又像是因为激动而逐渐加快的心跳。 谢无忧伸出手,银镯上的每个铃铛都在剧烈地抖动—— 食指轻轻点在唇珠上。 “嘘,”谢无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若只是朋友的话,我不想去。” 宋妙仪的眼神变得迷离。她呆呆地望着谢无忧,垂在身侧的食指轻微动了下,很快就放松下来。 “叫我名字。”谢无忧拿开手。 “谢。无。忧。”宋妙仪一字一顿,像是丢了魂一样,眼里失去了光。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愉悦地诱导下去。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没声了。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笑意不减。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又是停在了他的名字之前。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谢无忧没了笑容,阴沉沉地俯身盯着宋妙仪。 紫色蝴蝶在他左眼里缓缓展翅,铺满整个瞳孔。 苗疆圣子一脉,伴千丝蛊降生。 千丝蛊是情蛊中的极品。无需情动,只要成功下蛊,就可让人死心塌地,今生今世唯爱下蛊之人。 然,一蛊得一心,用之不可毁。 所以下蛊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心上人眼里装的情波是发自内心还是情蛊所致。 千丝蛊一点点融入宋妙仪的身体。就在这时,她忽然艰涩地说道: “蝴。蝶。很。好。看。” 谢无忧愣住,听宋妙仪艰难地张嘴往下说: “谢。无。忧。很。好。蝴。蝶。蛊。虫。漂。亮。” 谢无忧想起和宋妙仪成为朋友的那个午后。 她说自己很怕虫子,所以很怕会下蛊的他。在知道他用灵蝶下蛊后,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对此,宋妙仪是这么解释的:“蝴蝶很漂亮,你的蛊虫是蝴蝶,所以你肯定是个好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笑宋妙仪奇怪的好人定义,但也很欢喜能因为蝴蝶和她做朋友。 如今想来,谢无忧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是不会用下蛊这种卑劣的手段求心上人的真心的。 “谢。无。忧。好。”被下蛊的宋妙仪也不忘维护他的形象。 “也只有你这么觉得,笨蛋宋妙仪。”谢无忧苦笑,不舍地摸了摸宋妙仪的脸,闭眼,隔着蝴蝶面具,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不会去看你成亲的。但是,祝你幸福。” 千丝蛊退回谢无忧体内。 恢复神智的宋妙仪有些晕,甩甩头,问眺望远方的谢无忧:“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回去吧,我累了。” 回苗疆后,谢无忧再没踏足江南,潜心投入蛊术的研究中。 宋妙仪成亲前一个月,他收到了请帖,粗略看了眼内容,用烛火点燃,烧成了灰。 宋妙仪成亲前两周,他比之前更忙了,接管了叔父的大部分事务,忙得团团转。 宋妙仪成亲前半个月,寨子里举办了给男女牵线的牵线篝火晚会,他被好几个小姑娘送了定情物,都没有接。 宋妙仪成亲前十天,他搞来一坛酒想练练酒量,一喝就醉倒在桌子上,一晚上没醒。 宋妙仪成亲前一周,他早早下山,坐上渡船。 上岸后,他买了匹快马,一路狂奔,直下江南。马累死了一匹又一匹,他却像不知疲惫一样日夜兼程,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死命赶路。 宋妙仪成亲的那天晚上,他赶到宋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喜庆的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摆。 他看了一晚上灯笼,天亮踏上了返程的路。 第六卷 草木生 第77章 进宫 序章城门…… 序章 城门大开,一青年身披银色甲胄骑白马进城。甲胄有多处破损,沾着早已凝固变黑的血迹,像是蒙了灰一般。 青年眼神麻木地盯着皇宫的方向。那种眼神不是呆滞,像是历尽太多的沧桑,难以疏解的百般心酸沉淀在其中,致使眼里的光也暗沉了几分。 夹道围观的百姓悄无声息。他们脸上有悲痛,有责备,有惊讶,唯独没有迎接凯旋之人的喜悦。 黑云压城,天欲落雨,远处隐隐有雷声轰鸣。 哒。 哒。 哒。 马蹄落地有力,尘土飞扬,如同有人在衙门前面用鼓槌猛敲鼓面鸣冤,一下一下,直往人心上踩。 “爹爹为什么没有骑马回来?娘,爹爹呢?”稚嫩的童声猛地打破了脆弱的僵局。 青年宛如被蜜蜂蛰到一般,浑身跟着抖了下,循声望去,看到一垂髫小儿,躲在妇人后面问她。 “别问了。”泪流满面的妇人慌忙蹲下去捂住他的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2节 她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可压着嗓子,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青年收回视线,脊椎弯了些,垂头不语。 云越聚越厚,雨还是没兜住,冷不丁降了下来,劈头盖脸砸向青年。 “造孽啊——”身后有人仰天长叹一声。 无数道的目光几乎化作实体,贯穿青年的身体。他隐约听到了人们的心声: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大雨滂沱,审判无声。 无罪之人戴罪归来。 剪边镶绿琉璃瓦挂着冰凌,朱红宫墙于尽头处聚成一道不甚清晰的光口。 洛雪烟行走在金砖铺就的长宫道上,望着那道光口,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恍惚中生出一种在缓缓步入某种庞然大物的深渊巨口的错觉。 视野受到高大的宫墙压迫,像身居狭窄的井底向上仰望一般,天高,但不阔,看得人心堵。 好压抑。 洛雪烟对皇宫的初印象不是太好。她一踏入宫门,神经就跟着紧绷起来,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不祥的预感悄悄探头,她总觉得这个本会发生一些偏离剧情的事件。 手突然被另一只冰得蜇人的手捉住,洛雪烟打了个冷战,猛地从不安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她飞快缩回手,皱眉看向江寒栖,问道:“不是说好了在外面用手抄暖和吗?” “手抄冷了。”江寒栖把冰得透心凉的手抄还给了洛雪烟。 “叫你用汤婆子你又不用。”洛雪烟恨恨道,接过手抄,把手揣了进去。 嘶,里面是什么冰窖?还不如她缩在袖子里暖和。 “沉。”江寒栖见洛雪烟拿出手,还想去牵,被拒之袖外。 “马上就要看到阿年他们了,保持距离。”洛雪烟一本正经地做了个拒绝的手势,往旁边跨了大一步,非常刻意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她前面已经折了江寒栖的好多桃花了,可不敢再耽搁他坠入爱河了。 “看见了又能怎么样?”江寒栖有些不爽。 阿年阿年阿年,每次都是阿年。她眼里只有江羡年。 “你不是要讨阿年欢心吗?这万一误会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洛雪烟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明明是江寒栖要攻略江羡年,怎么反倒是她在这里上心? 她感觉江寒栖已经不叫摆烂了,他甚至在往反方向冲刺。 讨欢心? 江寒栖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一见到江羡年那张脸就会想起江善林对他做过的事,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他早就受够当一个好好哥哥了。 没遇到洛雪烟之前,他身边只有江羡年一个人。他那时还可以藏着本性,算计好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力演好每一出戏。 洛雪烟来了,他半点不想靠近江羡年。 谁会放着一个看着顺眼的人不亲近,围在仇人女儿的身边转找不痛快? 他没办法昧着心给江羡年演戏,换言之,情蛊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此次苗疆之行,他瞒着洛雪烟和谢无忧做了交易。 若谢无忧帮他找到破解生死结的方法,他就再许他三个愿望,上天入地,任凭差遣。 “你喜欢北方还是南方?”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能抛出这么个问题,认真思索了一番才给出答案:“分季节。春天南方,夏秋北方,冬天两边都行。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江寒栖默默记下她的回答。 两人随侍女来到鹤羽殿,看到一男子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晒太阳,脸上盖着书,脚下挨着暖炉,双手相叠,身旁放了张长桌,有侍女在边上烧水烹茶,布置茶点的位置。 有两个歌女伴在男子左右,唱着婉转动听的小曲。他跟着轻声哼唱,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打拍子,别提有多快活了。 洛雪烟虽然知道萧跃安在人前扮的是贪图享乐的王爷角色,却还是被他的出场架势惊到。 她瞄了眼在一旁侍奉的侍女的模样,心想萧跃安审美真是没得挑,身边的侍女瞅着都比别处的更漂亮一些。 萧跃安给自己立的人设是好美色的纨绔王爷,身边全是美人侍奉。 他曾扬言要将天下美人尽收入府中,打着搜罗美人的幌子将一些有本事的女子召进府里,暗自壮大自己的势力。 江羡年和今安在能入得了他的眼,抛去展现出的除妖本领高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人相貌出众。 守在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俯身向萧跃安禀告:“王爷,人到了。” 萧跃安闻言,双手捏着书下面两个角一掀,粗略瞄了眼,突然来了精神,半眯的瑞风眼彻底睁开,喊了句:“美人。” 什么?就这么被盯上了?! 洛雪烟见他起身走过来,赶忙遮住脸往江寒栖身后躲。 江寒栖瞬间耷拉下脸,面色不善地盯着越走越近的萧跃安。 洛雪烟等了会儿,没听到踩雪声,感觉不太对劲,试着探了个头,发现萧跃安在摩挲着下巴仔细端详江寒栖的脸。没多久,他发出一声赞叹:“好标致的美人。” “……我是男的。”最后一个字是江寒栖压着火吐出来的。 “什么?” 洛雪烟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传下去,江寒栖是大美人实锤。 “好笑吗?”江寒栖恼羞成怒地回头甩了一记眼刀给洛雪烟。 洛雪烟把这辈子所有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两个嘴唇都快咬破了,才勉强摁住了嘴角的笑意,难为情地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表达歉意。 等江寒栖转回去,她又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不过这次没敢出声。 萧跃安火速致歉,向两人简单介绍自己的身份,将他们请进殿内,命人奉茶招待。 “怪本王犯困脑子不清醒,方才多有冒犯,望江公子别往心里去。”萧跃安闹了个大乌龙,过意不去,在寒暄话里又插了嘴致歉。 江寒栖敷衍地答应了一声,心想等下一定要把半披发换回利落的高马尾。 穿上大氅后,洛雪烟强烈建议他换成半披发的发型,说高马尾配大氅还是差点意思。 说到底,都是洛雪烟的错。她竟然还笑他! 江寒栖气不打一出来,恼怒的目光朝着洛雪烟就去了。但她压根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打听江羡年的去处。 “阿年他们不在宫里吗?”洛雪烟没看到江羡年和今安在两个人,觉得奇怪。她在路上传过音,江羡年说她和今安在会去迎接他们的。 “两个人让和庆公主‘借’走了,已经派人去请了。”萧跃安解释道。 “和庆公主?” “本王的皇姐,名叫萧子善。她看江姑娘有眼缘,一大早就把人要走了。” 萧子善,好像不是副本里的主要角色,听起来好陌生。 洛雪烟默念了几遍,想起副本里有某个公主被妖妃推出去与煌月国和亲,但结局她想不起来了。 和庆?和亲?该不会就是这个公主吧…… “因因!” 洛雪烟抬起头,看到江羡年疾步走进殿内。 她激动地站起来,江羡年跑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位姑娘关系真是好。”美人相拥,赏心悦目,萧跃安正看得心花怒放,听到边上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冷哼声。 他循声看去,望见“标致美人”的脸上似下了冰霜,眼神阴沉,冷着脸捏茶杯,位于手背中间的那根骨头像是要破皮而出。 萧跃安看了看两个热情叙旧的女孩,视线在江羡年的笑颜上停了片刻,折回去看江寒栖,疑惑不解。 江寒栖不是江羡年的哥哥吗?为何看到她与多日未见的好友相聚是那种神情? 像是不得宠的妃子在散发幽怨。 他又看了会儿,忽然觉得江寒栖和江羡年眉眼间没一处相似的,不禁疑心起两人的关系孰真孰假。 萧跃安给几个人留了段时间叙旧。随后,他遣散侍女,只留了个心腹守卫。 “几位,叙旧暂停,接下来说正事,”翠玉扳指敲了下黄花梨木桌,萧跃安敛了些笑意,眸光暗了暗,放荡不再,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四位应该知道本王让你们进宫的意图。除此之外,本王想提醒各位注意时间。” “本王此次回宫不会久留,最迟待到年三十那夜。四位若在这段时间内查不出容贵妃是妖的证据,那只能作罢。” “万一容贵妃真是妖,可我们在这段时间就是找不到证据,以后也不查了吗?”江羡年问道。 “真到那天,自有定数。”若想守住江山,容贵妃是万万留不得的,那时由他来除。 “你能肯定她是妖吗?”江寒栖出声。 “不能,只是道听途说,”萧跃安摇了摇头,摩挲翠玉扳指,长叹一句,“但本王希望她是。” 容贵妃是否为妖不会影响她必死的结局,但他私心希望她是。 这样就可以相信曾经敬爱的父皇是被妖物迷了心才屡次做了错事,不至于彻底寒了心。 第78章 异香 洛雪烟领到粉色侍…… 洛雪烟领到粉色侍女服,看了眼江羡年那一身利索的黑色侍卫装,跟带她换衣服的侍女商量:“真的不能跟你们家王爷说商量下让我也做侍卫吗?” 衣服倒是其次,她不想参加繁琐的礼仪培训。而且侍女活动也受限,自由度远没有侍卫高。 “姑娘没点本事傍身还是别想着做侍卫了。刀剑无眼,真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侍女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压低了声音,“你且放宽心,我跟在你身边呢,有什么活我来做,你在外人眼前做做样子就可。我保证你不会比他们累。” 洛雪烟闻言眼前一亮,看侍女的目光里掺了几分崇拜:“好好好,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忍冬。姑娘直接叫我忍冬就行。” “好,我记住了,”洛雪烟感觉和忍冬作为同事关系听她喊姑娘不对味,想了想,提议道,“忍冬以后叫我小洛吧。姑娘听着生分,我马上也要做侍女了。” “也好。” 忍冬引洛雪烟走进换衣间,给她换上侍女装,拆了她的发髻。她拆头发的时候感觉洛雪烟编发技术高超,忍不住夸了一句:“姑娘好会编头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3节 “别人编的,”洛雪烟讪讪地摆了摆手,受夸奖有愧,“我没这手艺。” 是江寒栖技术过硬,她就是个蹭手艺的白嫖怪。 江寒栖换成半披发后,省下大半梳头的时间。她每天早上腆着脸找他编头发,一天一个发型。 “原来是这样,”忍冬三下五除二盘起洛雪烟头发,弄了个板正的单螺髻,指了指桌上的首饰盒,“小洛想要什么配饰,可以挑几个,我给你插头发上。” 洛雪烟对着铜镜看了看发型:“我不想要配饰,这样就挺好的。” 她瞄了眼身上的侍女服,感觉有些别扭。 衣服的颜色类似山桃花的花瓣外侧透出的那种淡粉,不俗,淡雅中含着俏皮。 粉色一上身,她感觉自己不像个成年人,一眨眼好像重返对粉色重度痴迷的小时候。 她上小学的时候认定粉色是本命色,衣服要粉的,文具要粉的,鞋子要粉的,还偷偷买了粉色的指甲油祸害她哥的手。 猛烈的喜欢过后是抗拒的逃避。她后来一看到粉色就想起那时候有多中二,再没碰过粉色的东西。 结果阴差阳错又穿上粉色的侍女服了。 洛雪烟忽然有点羞于见人,另外三个人都是英姿飒爽的黑色系,到她,一身粉嫩。 “怎么了?不喜欢我编的头发吗?”忍冬注意到洛雪烟的别扭,以为是发型不合她的意。 “没有,是我不太习惯穿这么粉的衣服。”洛雪烟坦白。 “好看的,你皮肤白,这颜色很衬你,”忍冬拿起一盒胭脂,拿食指指腹沾了些,抬起洛雪烟的下巴,把两颊扫了一遍,“这样更好看。” 敏感的皮肤碰到有些粗糙的手心,洛雪烟微微抬起下巴,避开了忍冬的手。她惊讶道:“还要化妆?” “嗯,”忍冬点点头,用干净的中指晕了晕涂胭脂的地方,“王爷身边的侍女都是全妆上阵,就你一个素面不合适吧?” 洛雪烟抬眼看了看忍冬的模样。 忍冬放在人群里是实打实的美人,明眸皓齿,鼻梁高挺,右眼下长了个恰到好处的泪痣,飒爽不失柔媚。 “你们王爷挑美人的眼光绝了。”洛雪烟感叹。 “王爷自己生得俊美,挑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差。”忍冬笑道。 洛雪烟回忆了一下萧跃安的相貌。 剑眉星目,风流倜傥,不笑的时候隐隐有万人之上的威严帝王相。 那可是安平国未来的皇帝啊。她心想。 等这个本结束,萧跃安就不再是平易近人的宣平王。届时他将黄袍加身,高居龙椅,睥睨天下。 听说御花园的腊梅开得正盛,容贵妃时常过去赏花,萧跃安带着人去御花园蹲点。 洛雪烟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挪步。 梅香扑鼻,她想起放在屋里的白斗篷,遗憾不能披着那件斗篷赏梅。斗篷的做工过于精细,和她现在的侍女身份严重不符。 江寒栖也被剥夺穿大氅的权利。 据说是因为他相貌生得太好,穿个普通的侍卫装都艳压群芳,再加个大氅站在萧跃安旁边搞不好会略胜一筹,怕引起容贵妃注意。 洛雪烟偷偷往回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她第一眼看见的还是江寒栖。 他跟在队伍最后,心不在焉地打量旁边的梅树,落了江羡年和今安在很大一块距离,她感觉中间都够再插一个人了。 今安在和江羡年有说有笑,衬得他像个孤家寡人一样。 洛雪烟不禁为江寒栖捏了把汗。 枉她在路上给他提供了一堆攻略方案,手把手教他追人,生怕他落下前面的进度谈不上恋爱。 他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一点也不主动,就会在后面当落寞断肠人。 江寒栖转过头,越过前面你侬我侬的两人,对上她的视线,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洛雪烟感到头大。 小说里的江寒栖心思细腻,早早就发觉自己动了心,攻略心上人一套一套的;怎么现实中的江寒栖是个愣头青?她看今安在都比他上道。 她叹了口气,回过头,快走了两步追上萧跃安。 萧跃安在腊梅丛里等了半天也不见容贵妃的身影,他索性真将这次出游的目的当成赏梅,点了洛雪烟,要她介绍不同品种梅花的特色和习性。 江寒栖终于逮到打量洛雪烟正脸的机会,往前走了走,寻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站着听她讲解。 怎么发髻是歪的? 江寒栖眯着眼看了看洛雪烟的单螺髻,看不上忍冬的手艺,想给她拆了重编。 他不悦地把视线往下放了放,落到洛雪烟红扑扑的脸上,眉目舒展了些。 妆画得不错,很显气色。 他在心里点评完,想起洛雪烟之前开玩笑让他学学化妆顺便把她脸上的妆容也包了。 也不是不行。 江寒栖思量起提升化妆技术的法子,突然闻到一股异香,心头一紧,警惕地向后看去。 只见一貌美女子顶着双堕望仙髻从梅林中走出,雪白毛领,朱红披风,金线刺绣,仪态端庄,步稳如山。 容贵妃? 江寒栖认真辨了下她身上的气息,没有一丝妖气,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可她身上的香气…… 江寒栖直觉不妙,那股香气有问题。 “竟是小圆儿在赏梅。”女子对上萧跃安的视线,先笑着开口打了招呼。 “皇姐。”萧跃安回以微笑。 全天下会唤他“小圆儿”的,估计只有一起长大的萧子善和萧子慕两人。 他名唤跃安,读快时连起来就成了“圆”;他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小,“小”字便当了前;再配上语气中的亲昵,“小圆儿”就诞生了。 女子看到江羡年和今安在,眼睛一亮:“阿年和小今也在。” 洛雪烟记得和庆公主跟萧跃安要过两人,猜测女子便是萧子善。 她端详萧子善的容貌,感觉比她大不了多少,看神态还有些许稚气,眼神干净到不像在深宫里待过的人。 这样的人,会被送去和亲吗? 萧子善先前见过萧跃安身边的人,看梅树前的少女有些眼生。 她将少女和梅树枝头上的雪放一块比了下,讶异真有人肤白胜雪,由衷赞叹:“跃安的人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 江羡年,今安在,如今又多了个雪捏出来的少女,萧子善对萧跃安搜刮俊男靓女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跃安好美色人尽皆知,她感觉一半的功劳属于他遇到妙人儿的运气。她以前溜出宫玩的时候从没找到过美人。 “皇姐又看上哪个了?”萧跃安调笑她。 “都看上了。”萧子善走过去,突然看到站在边上的江寒栖,惊为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洛雪烟见她眼都看直了,默默在心里笑又有无知女子被江寒栖的外表迷惑了,转头想看江寒栖的反应,却看到他一反常态地冷着脸,像猫感到危险似的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摸上平时放千咒的地方,摸了个空,低头扫了一眼,抓住了佩剑的剑柄。 萧子善不会是妖吧? 洛雪烟急忙看了看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反应。他们两个的姿态明显是放松的,和江寒栖那边的紧绷天差地别。 江寒栖怎么对萧子善这么大敌意?不对劲。 洛雪烟想把萧子善的目光往她这边引,看了看四周没有可供发挥的物件,心一横,装作脚滑,刻意搞出动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这地好滑。” “因因。” “小洛!” 忍冬和江羡年几乎同一时间冲了过去,一人一只胳膊搀起了她,齐刷刷问她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事,就是滑了一下。” 洛雪烟庆幸刚才没人看到她拙劣的演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假摔。 她偷偷看了眼萧子善,见她看过来松了口气,又往江寒栖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他好像走近了一些。 撞上担忧的视线,洛雪烟眼睛盯着江寒栖,话却是对身边的两人说的:“哪里都没事,别担心。” 她冲江寒栖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江寒栖退回去,掩住了口鼻。 捂鼻子?难道是萧子善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洛雪烟感到莫名其妙,收回视线,拍了拍衣服上的雪。 洛雪烟平地摔的小插曲很快过去。 萧子善加入赏梅队伍里,跟其他人一起听洛雪烟讲梅花,时不时出声和萧跃安交谈两句。 萧子善离得距离不算远,又背着风,洛雪烟借风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 香气怪异,却不难闻。 像花香,又像是茶香,闻久了还带点寺庙的香火味。各种味道揉在一起,组成了难以描述的香气。 第79章 不适 洛雪烟的声音越来…… 洛雪烟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浑身的血液像在沸腾一般,烧得头昏脑胀。 艳红的雪梅在视线中格外诱人,宛如引人堕落的精怪,惑人心魄。 余光里的点红不断涨大,直至铺满全部视线。 嗜血的本能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江寒栖扶着额头,难受地晃了晃头。 杀掉所有人。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4节 不可以。 夺去他们的生命。 不能那么做。 扭断脖子,掏出肝脏,拆出骨头,然后—— 不行! 江寒栖睁开眼,看到眼前血淋淋的一片,他再一恍神,又见到了洁白的雪。 身处梅林,梅花朵朵,可他闻不到一缕梅香,鼻腔里充斥着那股奇异的香气。那香气诱出被莲心针压制的妖性,唤醒嗜杀的本性,不动声色地引他步入深渊。 江寒栖咬牙看了萧子善一眼。她待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但他的妖性已经强到足以触动莲心针进行压制的地步。 萧子善身上绝对有问题! 江寒栖快要控住不住妖性,不敢久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御花园,寻了个隐秘的僻静处。 他大口喘息,冷冽的空气一点点替换掉残留在鼻腔里的异香,眉心莲的红渐渐消去,心脏不再抽疼,暴动的妖性慢慢平复下来。 他摊开手,看见手心横着四道指甲印,混在掌纹间,几乎和掌纹一般深,里面泛着紫。 那股香气到底是什么? 江寒栖皱眉看着指甲印,回忆香气的特征。 不是花香,跟他熟知的香料也对不上,正常人类闻着没什么异常,洛雪烟似乎也没有感到不适,只有他对香气有反应。 口鼻捂得严严实实,但他还是隔绝不掉那股异香。闻的时间越长,体内的妖性越活跃。 他取完梦魂的妖丹后就没开过杀戒,妖性平和,莲心针一直处于怠惰的状态,连鲛歌都不需要。 可萧子善来了片刻,妖性就迅速失控,再晚些,搞不好他连原形都现出来了。 江寒栖吹了会冷风,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他不知道萧子善是否还在御花园,不敢贸然回去,想着晚些直接回鹤羽殿,着手调查萧子善的底细。 “江观南——”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转了过去,江寒栖看到四处找他的洛雪烟。他心知一定是她,旁人不会喊他表字。 “我在这。”江寒栖走出隐蔽处。 洛雪烟小跑着到江寒栖面前,担心地看了看他的眉间莲,顺手握住递来的手,紧紧捂住:“你还好吗?是不是莲心针又发作了?” “现在没事了,”江寒栖看着洛雪烟被冻的通红的鼻尖,轻轻摁了下她的拇指,感觉踏实了不少,“萧子善有问题。” 洛雪烟愣了愣,随口问道:“她怎么了?是身上的香气有问题吗?” “你也闻到了?”江寒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 “闻到了,味道挺特别的。那香怎么了?”洛雪烟见到江寒栖捂住口鼻,猜到他应该是对那股香气敏感。 “那不是普通的香。我刚才差点失控。” “需要鲛歌吗?” 江寒栖摇了摇头:“没事,我离开那儿立刻就好了。你对那香没反应吗?” “没有,我只是闻到了,”洛雪烟回想了一下闻香时候的感受,闻的时间长了还有些上头,“那香是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料制出来的。” “人类也可以闻到吗?” “这个要去问阿年他们了,反正我们两只妖能闻到。” 我们。 江寒栖的心忽然被这个字眼触动了一下。 是了,他和洛雪烟都是妖,但江羡年是人类。他们才是同类。 “你的发髻是歪的。” 被江寒栖一打岔,洛雪烟的思维完全发散不起来。她大为不解地望着盯上她发髻的江寒栖。 他是怎么从异香蹦到发髻的? “这个不重要,先回去,阿年发现你不见了在找你呢。”洛雪烟要拉着江寒栖回去,没拉得动。 “重要,我看不顺眼。”江寒栖挣脱洛雪烟的手,伸手把发髻拆了。 “哎,你都没梳子拆了” 洛雪烟话说了没一半,看到江寒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木梳,给她梳顺头发,三下五除二地拿簪子盘起头发,绾了个规整的单螺髻。 她一堆话卡在嗓子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江寒栖往后退了些,看到单螺髻立在正正好的位置,终于舒心了,说道:“以后我给你编发,不用旁人。” “我们离得又不近,怎么找你编?”洛雪烟搞不懂江寒栖的脑回路。 她就找江寒栖编过几次发,怎么他还上瘾了? “回头找个地方。你早起,我在那处等你。” “起不来。” “早点睡。” “我觉得忍冬编的挺好的。” “不好,她盘的发髻是歪的,很难看。” “不编不行吗?天太冷了,真起不来。” 洛雪烟说完,看到江寒栖失落地垂下眼眸,细看还能看出些委屈的意味。 她虽然不懂江寒栖为什么对编发的执念这么深,但看他这样,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松了口:“我尽量,不能保证每天早上都能起的来。” “起不来也没关系,我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的。你去,我肯定在。”目的达成,江寒栖满意地勾起嘴角。 他之前发现放低姿态会换来洛雪烟的纵容,试过几次,屡试不爽。 心善之人难以拒绝柔弱者的请求。他虽非柔弱,却可以装得柔弱。 两人前后脚回到鹤羽殿。 江寒栖解释说自己有要事需单独处理,所以才离开片刻。他有意把话题引到萧子善身上的异香,看江羡年他们对异香没什么反应,便打探萧跃安对那香是否知情。 “和庆公主身上的香气本王也是第一次闻,辨不出是何种香料。那香有哪里不对吗?”萧跃安问道。 “我以前闻到过这种香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香是针对妖邪的,”江寒栖面不改色地扯谎,把矛头指向萧子善,“此香非凡物,极少有人会当熏香用,也不知和庆公主是怎么寻到的。” “妖邪?”萧跃安一下想到揣测容贵妃为妖邪的只言片语。 难道皇姐也在暗地里调查容贵妃? 短短两个字扯出无数思绪,他联想到萧子善的双生子哥哥——萧子慕。 萧子慕几月前领五万将士和煌月国的一万大军交战。 凉州是守住了,但五万将士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 那时他远在越冬,听说父皇龙颜大怒,在朝堂上发了很大一通火,放话说要狠狠处置萧子慕,萧子善去求了好几次情。 萧子慕进京面圣后被褫夺大将军王的封号,罚了禁足,关在王府里思过。 民间皆传是他无能,不善用兵,白白葬送了五万将士的性命,让安平国丢了颜面。 可他不信萧子慕无能至此。 他这皇兄曾经率三千精兵七进七出煌月国的十万大军,取下煌月国常胜将军的头颅,铩了煌月国的傲气,镇边疆数年无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打不赢一场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战役? 他怀疑其中有容贵妃的手笔。 她多年前对萧子善和萧子慕的生母柔妃下手,将她送下黄泉,稳居贵妃之位。多年之后,她容不下柔妃的一双儿女,恐怕要对兄妹两人下手了。 萧跃安揉了揉眉头,忽然想起柔妃下葬时,他身着缟素,脊背挺得很直,牵着萧子善的手,漠然地看着容贵妃假惺惺地宽慰父皇。 柔妃曾是最得宠的妃子,萧子慕性情温良,最有望成为太子;可他现在除了一身骂名,什么也没了。 “本王得空去问下皇姐,”萧跃安叹了口气,冲四人摆了摆手,“本王乏了,先退下吧。” 四人离开鹤羽殿。 江羡年说从咕噜庄带了礼物给洛雪烟,兴冲冲地拉着她回到两人的居所,找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交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洛雪烟掂了掂盒子的重量,感觉里面的东西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你打开看看,”江羡年卖起关子,“我敢保证,你看到绝对会尖叫起来。” “是吓人的东西吗?”江羡年说得洛雪烟心里没底,盖子打开一点点又合了回去。 “哎呀,都说了是礼物,怎么可能吓人?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江羡年怂恿洛雪烟开盒子。 “真的不吓人?”洛雪烟又问了一遍。 “我原来在因因心里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吗?伤心了。”江羡年故作难过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还吸了下鼻子,做足全套戏。 “我开还不行吗?让我看看我们阿年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洛雪烟一把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刻,她激动地尖叫起来。 盒子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咕噜兽! “啊啊啊!咕噜兽!”洛雪烟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捧出咕噜兽,怕惊动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屏息和咕噜兽大眼对小眼,激动得手都在抖。 “不是真的咕噜兽啦,因因你不用那么紧张,”江羡年拍了拍洛雪烟僵硬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这是咕噜兽的毛做的假咕噜兽,不是活的。” “假的?”洛雪烟抖了抖,看到假咕噜兽像果冻一样前摇后晃,耳边自动放起来“duang”的音效。 “因因不是很想见见咕噜兽嘛,我就拜托咕噜兽们照着最可爱的那只捏了个小咕噜兽带回来啦。喜欢吗?” “我可太喜欢了!阿年!我的亲亲阿年!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洛雪烟高兴到语无伦次,对小咕噜兽爱不释手。 那云一般的触感搞得她心都要化了。 她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嘿嘿,别客气。”江羡年被洛雪烟说得不太好意思,看着她笑,也跟着高兴。 “我也带了礼物给你!在包里放着。我现在拿给你!”洛雪烟轻轻放下小咕噜兽,从袋子里找出一套华美的苗疆银饰, 拿在手里丁零当啷一阵响。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5节 “这是……?”江羡年接过银饰,听着铃铛声,感觉很奇妙。 “还有,”洛雪烟翻出一套苗疆女子的传统服饰,“正好搭一套,买回来给你添衣柜。” “啊啊啊!因因!我的亲亲因因!” 江寒栖在屋外听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眉头紧蹙,视线一晃,看到今安在,和他对上了视线。 今安在有些发毛:“江兄,我没带礼物……” “……谁要你送礼物了?” 第80章 查香 钟声悠悠,烟火承…… 钟声悠悠,烟火承载众生所愿自明黄黄的院墙后面升起,参天古木向阳而生。 香客接踵而至,拈一把香,拜各路佛,求心中愿。 雕花风门将寺院深处的某间屋子与外界隔离开来,单独辟出一块寂静地,不闻俗语,但听经文。 袅袅香烟自形制如莲的铜香炉腾空,凝成一缕朦胧的烟,淡雅香气渐渐散开。 木桌之上,三枚铜钱置于龟甲旁,铜钱表面的字体有轻微磨损。 狼毫笔下压着一张载着卦象的白纸,修长食指缓缓拂过卦象,停在记录变卦那一列的最后一行,点了点代表“少阳”的标记。 听到麻雀的叫声,白玉狐耳坠晃了晃,方净善起身,行至窗边,看了眼摆在边上的一碗清水。 水里供着一丛水仙,花苞已经吐出,瓣还未张。 他推开窗,拿出装着芥子袋,捏了一小撮谷子,洒在窗前的雪地上。很快,一群麻雀降落雪里,叽叽喳喳地吃着冬日难得的谷子大餐。 方净善撒完谷子,眉眼含笑地盯着麻雀聚食。 麻雀量多,谷子根本不够吃,圆滚滚的麻球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不甘心地在茫茫雪地里觅着可能漏掉的谷子。 “今日只有这么多了,明日再来吧,”方净善全当麻雀能听懂人话,单手撑脸,另一只手伸出去摆了摆,像是在送客,“我的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方净善关上窗,返回木桌,将狼毫笔放到仙鹤腾云鎏金笔架上,随手将白纸丢进烧着炭的火盆里。 纸沾火星即着,迅速扭曲变形,火焰囫囵吞吃卦象,指向某种可能的占卜结果就这样化为灰烬,和摸不着的焚香融为一体。 方净善清洗茶具,烧了一壶水,沏了两杯茶水,自己留了一杯,给桌子对面放了一杯。他刚备好茶水,门就被敲响了。 “高人可在?” 方净善推开门,看到相貌平平的女子立在门外,身上穿着宫女的统一着装。 他笑眯眯地将女子迎入屋内,招呼她在桌前坐下,做了个请茶的动作:“天冷,姑娘喝杯热茶暖下身子。” 女子端起茶杯品了口,茶味四溢,口齿萦香。她感受了一下残留的茶香,赞叹道:“天目山茶,上品。” “姑娘喜欢就好,”方净善看了眼和平凡面孔相差甚远的纤纤玉手,接着问道,“之前的事有着落了吗?” “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道谢,托高人的福,兄长已经平安归来,”女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递到方净善跟前,“里面有三根金条,望您笑纳。”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姑娘不必客气。”方净善将金条推了回去。 “这怎么行?您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若不是您,兄长恐怕,”女子忽然噤了声,像是后怕一般地压了压嘴角,又摸出一个袋子,挂上礼貌的微笑,恭敬地用双手将两个袋子一起献给方净善,“还请高人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钱财于在下身外之物,留下即是累赘。”方净善避开金条,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女子碰壁,讪讪地收回金条,看着方净善续茶,面露难色。 “姑娘可是又有烦心事了?但说无妨。”方净善劝着她开口。 “这,”女子看了他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再讨一些仙草。” “上次的仙草都吃完了?”方净善一愣,闻了闻女子身上的香气,眼底游过一抹惊喜。 “吃完了,但,”女子难为情地垂下眼眸,圈住茶杯,扣紧了边缘,“我还有心愿未了。” 对面的人没接上话,女子鼓起勇气抬起头,向方净善请求道:“不知高人可否……” 檀木长盒跃入眼中,她怔怔地顺着宛如白玉的手向上看去,望见方净善露出笑容,眸光耀耀,含有若有若无的悲悯,柔声道:“拿去吧,这是所有的仙草,足够姑娘实现愿望了。” “我、我不能白要。” “仙草与姑娘有缘,”方净善看着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收回手,“在下不过是个搭线之人,要不得报酬。” “可……” “姑娘就安心收下吧。” 女子喝完一杯茶,和方净善道别。 方净善送她到门口,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慢走。” 他看着女子端庄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补上没有说出口的四个字。 公主殿下。 方净善回到屋内,站在女子坐过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看向窗边的那盆含苞待放的水仙,自言自语道:“快要熟了。” 萧跃安移步昭阳宫,找萧子善询问异香之事。 “皇弟寻我何事?”萧子善问道。 萧跃安盯着萧子善看了会,语气疏离:“你不是皇姐。” 萧子善愣了下,随即笑了笑:“皇弟说笑了。” “皇姐又偷跑出宫了?”萧跃安不依不饶。 萧子善的笑容僵在脸上,蹙眉咳嗽了两下,避开萧跃安的视线,看向鞋子,沉默不语。 “不用装了,本王知道你不是皇姐。”萧子善不会叫他“皇弟” 萧跃安说完,“萧子善”惶恐地起身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求情道:“王爷恕罪,是公主让奴婢扮成她……” “起来吧,本王不怪你。”萧跃安见怪不怪。 萧子善以前就爱偷跑出宫。 她不知跟谁学了易容术,经常化身采买的宫女溜出宫,痛痛快快地玩上大半天,让宫女留在宫中应付来访之人。 萧子善的易容术愈发精湛,但他和萧子慕就是能一眼辨出真假。 两人有时来寻她会在宫殿门口相遇,一起进去,发现人又跑了,无奈地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守在昭阳宫蹲她,等人在外面疯完回来再一顿数落。 萧子善左耳进右耳出,掏出一堆新鲜的小玩意往他两手里一塞,借口说是出宫是为了给他们买东西,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谴责他们的不体贴。 他拿皇姐没辙,萧子慕也拿妹妹没辙,每次就这么被糊弄过去。 萧跃安偶尔会觉得萧子善不应该出生在皇宫。 她喜欢自由,喜欢民间,公主的身份却像一道枷锁绑住了她,让她这辈子都无法真正逃离皇宫。 “谢、谢王爷。”露馅的宫女一头冷汗,手抖得不像样子,退到一旁,不敢正眼看萧跃安。 她入宫不久,未曾听说萧跃安的脾性,不了解他的处事风格,怕受到责罚,惴惴不安。 “皇姐去哪了?” “奴婢不知,公主只说要出去片刻。” “什么时候回来?” “这…奴婢也不知。” “罢了。皇姐的贴身宫女是谁?” “是、是奴婢。”一个宫女从旁边站出来,同样是一脸惊恐。 萧跃安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发现不是记忆中的女子。他离宫多年,竟是连皇姐的贴身宫女都不认识了。 “皇姐最近用了什么焚香?”萧跃安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回王爷,公主殿下一直用的九和香。”宫女回道。 还是九和香? 萧跃安陷入沉思。从他记事起,萧子善身上一直就是九和香的香气,从没换过。 “近日有换过其他焚香吗?” “没换过。” “今日也用了九和香?” “是。” “那有没有带香囊?” “没有。” “取九和香给本王。” “是。” 九和香很快呈了上来,萧跃安捻起一枝闻了闻,是熟悉的味道,但不是萧子善身上的那股异香。他拿着香反复研究,没找出手里的九和香有何玄机。 许是要用火焚烧才能化为异香? 萧跃安思忖片刻,把香放回托盘,吩咐道:“本王要了,全包起来。” 昭阳宫的九和香不久便在鹤羽殿焚烧起来。 洛雪烟陪江寒栖站在众人后面,打算一有情况就拉着他去殿外清醒。 她偏头看了眼捂住口鼻严阵以待的江寒栖,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想让他在其他人面前放松些。 哪知那人反手捉住她的手,五指张开,插入她的指缝,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抓着她。 洛雪烟猝不及防被冰了下,皱眉想要抽走。 结果江寒栖像是没意识到她的抗拒一般,转回头,放下掩住口鼻的那只手,专注地望着燃烧的焚香,表情比方才放松了些。 洛雪烟拿江寒栖没法子,见没人往他两这边看,索性张开手由着他去了。 九和香蔓延开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极为认真地将闻到的香气和萧子善身上的香气作比较,无一人觉得相似。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江寒栖平静地呼吸着被九和香熏染的空气,笃定道:“和庆公主身上的香气绝对不是九和香。”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6节 他的妖性毫无变化。 江寒栖话音落下,就感觉手里一空,他下意识合拢手,没抓到飞快逃窜的手。再一偏头,他看到洛雪烟往边上跨了一大步。 “如果公主没换焚香的话,没道理身上有异香,”今安在眉头紧锁,“莫非公主佩戴别的香囊?” “本王问过宫女,皇姐不带香囊,而且今日用的还是九和香。” “可我怎么记得公主身上没一丝九和香的味道?”江羡年努力回想她靠近萧子善时闻到的气味,面见她时是异香,梅林相会还是异香。 九和香香沉,味道非寡淡清新一类,沾到衣服上必会闻到,但她找不到九和香存在的蛛丝马迹。 非焚香,非香囊,但是依旧有味道…… 洛雪烟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那是……体香?” 第81章 橘猫 夜已深,月当空,…… 夜已深,月当空,极乐殿灯火通明。 身形曼妙的女子不着寸缕,轻轻拍着中年男人的脸娇媚地喊了几声陛下,见他醉死过去,脸瞬间沉下来,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 男人碰倒了桌上的酒壶,红色酒液洒了一桌,打湿了他的鬓发。 女子摘了颗玛瑙葡萄,剥开皮,捏着葡萄送到唇边,舔了舔汁水,送进了嘴里,眼眸一垂,将手在男人身上的金黄衣袍上蹭了蹭,擦掉了粘腻的汁水。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身后的壁画上出现一道神似狐狸的剪影,嘴张着,牙齿尖利,蓬松的长尾悠悠晃了两下。烛影微动,披发女子的黑影取而代之。 女子拾起散落在桌旁的衣裙,抖了抖,发现被撕得不成样,随手往后一扔。宛如碎布一样的破烂衣裙盖在龙袍上,顺着弓起的脊背滑落到地上。 女子起身,捡起不远处的衣袍,看了看还算完整,往身上一披,松松垮垮地系上腰带,赤足走到宫殿门口,开口道:“陛下醉了,来人更衣。” 声音千柔百转,似是有数十根羽毛垫在其中,候在殿前的宫女只觉耳中发痒,忍不住按了按耳朵,面色泛红,互相看了一眼,垂头打开殿门,羞于直视站在门后的女子。 “陛下在里面,进去吧。再准备些热水,本宫要沐浴更衣。”容贵妃倒不觉得半遮半掩有什么好羞涩的,也不整理衣领,就那样坦然地露出大片肌肤,大大方方地让宫女们进殿伺候。 不消片刻,容贵妃舒适地在浴桶里洗花瓣浴,由着宫女给自己擦身,仰头望着宫殿上方绘的那副栩栩如生的金龙遨游图出神,眉目间藏着细微的愉悦。 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一段充满西域风情的旋律,曲调热烈奔放。 那是她初次面圣献舞的乐曲。 她后来靠那支舞在深宫里站稳脚跟,又靠那支舞套牢了萧临渊的心,位居后宫之首,艳压群芳。 容贵妃突然开口:“冯万里还在吗?” “启禀娘娘,冯大人还在候着,说有要事上奏。” “传他去荟萃殿等着。” “是。” 宫女替容贵妃更换新的衣裙,烘干长发,问她要哪种发髻。 “朝云近香髻。” “娘娘,这个发髻要花些时间。”宫女担心编发时间过长,耽误容贵妃去荟萃殿。 “无事,本宫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放心编就是了。但有一点,编的不好本宫可是会怪罪的。” “是。”宫女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集中全部精力编发。她害怕哪一步编得不好影响发型,特意放慢了速度。 容贵妃吃着另一个宫女剥好的葡萄,心平气和地耗着时间,脸上未显出半点焦急。 一个多时辰后,堪称完美的朝云近香髻盘在容贵妃头上。她心满意足地对镜反复欣赏,扭头问宫女:“本宫美吗?” “娘娘的容貌天下无双。” 容贵妃舒心地勾唇一笑,伸出手,旁边的宫女心领神会,连忙伸出胳膊架着。她借着宫女的力起身,慢慢悠悠地离开极乐殿,坐上轿子,被抬去了荟萃殿。 容贵妃下了轿子,命人留在殿外,独自进了荟萃殿。 殿内端坐一穿着官服的男子,见到容贵妃,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不确定地开口道:“陛下……” “醉了,睡着呢,”容贵妃绕过冯万里登上稍高一些的台子上,在长桌前坐下,“事情办的如何?” “回娘娘,粮草的事臣已办妥,魏巡也已死无对证。现在,全部的矛头都对着萧子慕。” “萧子慕存活的事查清了吗?” “无人知晓。” “他也真够能耐的,”容贵妃开始掰着手指细数,“心腹背刺,粮草断绝,七万大军过境,这些事叠在一起竟然都没杀死他。” “以前世人皆道他是战神转世。” “战神?”容妃噗嗤一笑,“管他是什么神,现在还不是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冯万里赔笑道。“是、是。” 容贵妃嫌弃道:“他就不应该回来讨什么公道,干脆死在战场上算了。何苦奔波一趟得了个禁足的下场?多此一举。” “娘娘说的是。” “当初见他第一眼就觉得难除,没想到真是个命硬的,”容贵妃摇头感叹,“罢了,他现在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算是彻底废了,不理他了。边境的物资转移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娘娘打算何时动手?” “就定年三十那天吧,”容贵妃点了点下唇,莞尔一笑,媚态横生,“本宫亲自为煌月国献上新春贺礼。” 墙上的狐狸影子不断胀大,吞掉所有光亮,大有冲破宫殿之势。 洛雪烟突然醒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蒙蒙亮,太阳还没完全出来。 她打了个哈欠,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重新盖了下被子,闭上眼,却没什么困意,脑子愈发清醒。 她躺不住,想起江寒栖昨天领她去的那个角落,披着被子坐起来,边打冷颤边换上衣服,在被窝里适应了一下,悄悄穿上鞋。 洛雪烟把手放到门上,回头望向另一张床上的江羡年,见她还在睡梦中,轻轻推开门,开了个刚好能过去的缝隙,微微侧过身子飞快穿过,又麻利地带上了门。 她走到开阔地伸了个懒腰,转了转身子,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那处空地。 江寒栖果然在那块等着,望着远处愣神,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侧脸和高束的马尾。 洛雪烟蹑手蹑脚地走到他正后方,像试试能不能吓到他。 怎料她还没碰到肩膀,江寒栖就转过头,目光从恶作剧未遂的手移到有些尴尬的脸上。 “咳,早上好。”洛雪烟讪讪地放下手,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给。”江寒栖转过身,递过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洛雪烟定睛一看,发现是她进宫前买给江寒栖的汤婆子,外边包着藏青色的套子,和他那件大氅放一块也不违和。 她想着进宫后没人给他暖手,让他自行捧着汤婆子解决冷暖问题。 “用上了?是不是很暖和?”洛雪烟得意地问他,接过汤婆子,发现温度正好。 “嗯。”江寒栖看洛雪烟沾沾自喜,不想扫了她的兴,平淡地应了声。其实他今天早上才从包里翻出了闲置多日的汤婆子,之前从没用过。 他带着汤婆子前来,主要是为了洛雪烟。 江寒栖梳头,洛雪烟就抱着汤婆子看阴沉沉的天,感觉上面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雪。她听忍冬说今年是寒冬,雪多,天冷。 “江寒栖。” “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冬天?” 江寒栖手一顿,恰好梳到一块有些打结的头发。他抽出梳子,将食指插进去,一点点解开。 “怎么不说话?” “不喜欢。” “那雪呢?” “一样讨厌,”江寒栖顺开头发,忽然想起洛雪烟名字的由来,僵硬地补了句,“不过我不讨厌你的名字。” 还没想到那一层的洛雪烟一愣,笑了出来:“知道啦。” “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忍冬说今年是寒冬。恐怕你要忍耐很长一段时间了。” “习惯了,每年冬天都一样。”江寒栖语气淡淡,用簪子盘起头发。 冬日落雪,雪生不幸,诸难叠加,苦海无边。 他熬了十九年的冬天,早已麻木,以后再怎么糟,也不可能糟过现在了。 “快看,墙上有只猫。”洛雪烟突然激动地指向墙头。 江寒栖看过去,瞧见一只油光水滑的大橘猫揣着手趴在上面,脸颊肉太多,已经耷拉到两边,坠得眼睛也成了一条缝。 橘猫叫了一声,灵活地往下一跳,停在洛雪烟面前,端坐在那儿,仰头看她,又是娇滴滴的一叫。 乖乖,还是个胖夹子。 洛雪烟小心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见橘猫没动,又向前走了一步,蹲下身,试着伸出手。 她怕被抓,也不敢直接碰猫,来回晃手,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落下。 橘猫倒沉不住气了,屁股一抬,扭着身子走到洛雪烟脚边,蹭了蹭她,往地上一躺,露出柔软的肚皮。 洛雪烟撸猫的心蠢蠢欲动,问橘猫:“大橘,我上手了?” “喵~” 洛雪烟盛情难却,把手放到橘猫的肚皮上轻轻揉了一把,感到皮下充足的脂肪。 她看橘猫配合地躺正,一副任她撸的乖顺模样,也不再客气,摸了几下它的小肚子,又捏了捏它的耳朵。 橘猫抖了抖耳朵,翻过身,用头顶了顶她的手心。 洛雪烟问身后的江寒栖:“江寒栖,要不要一起撸猫?” 亲人的猫可遇不可求。 江寒栖没出声。 洛雪烟用手把猫引到两人之间,抬头看了江寒栖一眼,发现他在盯着橘猫,表情有些奇怪。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7节 洛雪烟把手放到橘猫的胳肢窝下,用力举起它的上半身,继续邀请江寒栖:“这猫挺乖的,你要不要摸一下?” 她感觉江寒栖是想摸猫的。 江寒栖对上洛雪烟的视线,像是受到鼓舞一般,慢慢伸出手,俯下身,一点点靠近橘猫。 就在这时,橘猫突然挣脱洛雪烟的手,跳到地上抖了抖毛发。 “哎,怎么跑了?”洛雪烟想留住橘猫,却扑了个空。橘猫躲开她的手,大摇大摆地贴着墙根走了。 她因此错过了江寒栖的手微微发颤的细节。 “太不给面子了,”洛雪烟看着橘猫冷酷的背影叹了口气,遗憾地对江寒栖说,“可惜你没摸到。” “摸到了。” 江寒栖顺势摸了摸洛雪烟的头,在她莫名其妙的视线里收回了手,用中指碰了下手心的疤痕,握紧了抖个不停的手。 第82章 金汤 蒸腾热气中,白雪…… 蒸腾热气中,白雪融为纯水。 厨娘从檀木盒里取了一把长草,那草干巴巴的,上面结了穗,已经瘪进去了,压得一端垂了下去。 厨娘将草丢进锅里,水顷刻间变成宛如浓墨一般的黑,浮在水面上的草渐渐沉没。 柴火噼里啪啦,雪水很快沸腾,水慢慢褪成奶白色,像是炖了很久的鱼汤一样。 里面的枯草在水里翻滚,偶尔冒出个头,慢悠悠地晃两下又被沸水拉回锅里,忍受高温的煎熬。 奇怪的是,被水煮的时间越长,草的绿意反而越多,草秆也愈加□□,体积膨胀了不止一倍。 香味逐渐溢出,充斥了整个灶台。 如盛开的百花,如冲开的淡茶,又如踏进寺院扑面而来的香火。 厨娘等了一个时辰,拿出一个小罐子,从中取了一小勺金粉放进锅里。 草沾到金粉发出灿烂的金光,汤的颜色再次起了变化,眨眼之间,金汤满锅,一个个气泡应声炸开。 香气浓郁到极致,呛得厨娘急忙捂住口鼻,用手扇了扇,赶走熏人的烟火。 草迅速萎缩,像冰一样消融。 厨娘用长勺搅了搅,眼见草化成金水,彻底消失在汤里。 待汤汁浓缩成一碗的量,厨娘灭了柴火,把金汤装进一只小巧的白玉莲瓣纹碗,放到托盘上。 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宫女端起托盘,走到萧子善的寝宫,在门口通报:“公主,汤好了。” “进来吧。” 门被打开,宫女把金汤放到桌上就退了出去。 萧子善拿汤勺捞了捞碗底,看到金汤上起了小小的漩涡,与贴身宫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对话: “你是说小圆儿昨日要了九和香?” “是。王爷第一眼就认出丈青假冒公主,问公主近日用了什么焚香,奴婢回答用了九和香。王爷要了些九和香带走了。” “无事,小圆儿喜欢多给他些就是了。”萧子善吹了吹金汤,没把萧跃安要香的事放在心上。 萧跃安在外可是出了名的纨绔。衣食住行,处处都精;游玩享乐,一样不落。讨香这事放在他身上没什么奇怪的。 她还挺高兴萧跃安要九和香的,这样用九和香的人又多了一个。 她,哥哥,还有萧跃安,三个一起长大的人用一样的焚香。 萧子善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柔声补充道:“他不是外人。” “是。” 萧子善放凉了金汤,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一口口吞下。 心中沉甸甸的愿望似是让金汤烫化了,忽然变得很轻,升到胸腔里,缓慢地荡开,从一块铁变成了一缕烟。 最后一滴金汤也落到了舌头上,萧子善餍足地放下碗,感到一身轻松。 “喵~”门外传来猫叫声,宫女打开门,肥胖的橘猫晃着尾巴跳进屋,走到萧子善身边,翻出了肚皮。 “清风,你又去哪儿玩了?昨天一整天没看见你,”萧子善拍了拍橘猫的肚皮,将它捞到腿上,感觉有些费劲,于是无奈道,“你怎么又胖了?” 橘猫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暴躁地连叫几声表示抗议,把肚皮藏在了身下。 “行,不说你了。还有脾气了,”萧子善拿橘猫没辙,抱起它,晃了晃胖乎乎的身子,看着它不耐烦地眼神,突然认真问道,“你说,做人好还是做猫好呢?” “如果觉得做人好就说人话,如果觉得做猫好的话就喵一声。” “喵~” “你也觉得做猫好啊。”萧子善哈哈大笑起来。 橘猫吓了一跳,挣开她的手滚到了地上,逃到了外面。 萧子善看着橘猫扬长而去,笑得更欢了,甚至笑出了泪花:“做猫好啊,做猫好啊,做猫比做人好啊。” “公主……”贴身宫女小声喊笑到不能自已的萧子善,有些不知所措。 “我无事,就是觉得好笑。”萧子善擦掉眼泪,摆了摆手。她在笑做不了猫的自己,和做不了猫的哥哥。 那只橘猫是萧子慕送她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送猫前,他因为抓到她偷跑出宫和她大吵了一架,指责她一个皇家公主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她那次出去是为了给他挑生辰礼物,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出来,把包好的礼物找出来,往地上一摔,哭着说以后不会再给他准备礼物了。 五个形态各异的猫咪陶瓷碎了一地。 她推开萧子慕,跨过摔碎的心意,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居所。 隔天,萧子慕就带着一只幼小的橘猫登门道歉。 她看到橘猫气便消了一半,从他手里捞过猫抱在怀里,但还是有些委屈,故意看猫不看他。 萧子慕用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屈腿,弯腰和她平视。她还记得他是以极轻的一声叹息当开场白,轻声喊了一声妹妹。 她抬眼看他。 萧子慕对她说:“安平国的公主没有任性的权利,你长大了,该懂事了。” 她不懂:“喜欢出去就是不懂事吗?” “扎根在皇宫中的花离不了宫,”萧子慕垂眸摸了摸橘猫,“哥哥给这只猫起名叫‘清风’。以后若想出宫,就把清风放出去吧。风可以吹到任何一个地方。” 她低下头,看到萧子慕手上有几道口子。 许久之后,她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在她生气离开后,萧子慕蹲在地上一片片拾起陶瓷碎片,放回盒子里,带回了宫。 哥哥,如果可以,我宁愿做民间的清风。 萧子善眺望远方,视野被高耸的宫墙遮挡,她看不到墙那边的世界,墙在此刻和牢笼没什么区别。 萧子善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的根已经深深扎入皇宫的土壤里,生,是皇宫里的公主,死,也是皇宫里的公主。她最多只能竭力伸展枝叶,让几条枝干越过宫墙,羡慕地瞥一眼那边的繁华。 位于闹市区的锦绣布庄生意红火,世家大族结伴进出,趁店内新春促销掷千金添心仪的新衣。 店员忙得团团转,撑起已经笑僵的脸去迎接一位又一位贵客,不知疲倦地引他们看料子,定款式。 然而布庄最高层的某间房却不闻半句热闹,安静得像处在另一个世界。 软尺被抻开,横跨抬起来的手臂。 测量之人摁住另一端,记下尺寸,绕到萧跃安身后接着测量肩宽:“凉州的探子传信说目睹穿着煌月国战甲的士兵接收了大批物资。”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萧跃安的眉头拧在一起,“还有皇兄出征一事,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凉州的百姓也一口咬定大皇子贪生怕死,踩着五万人的性命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贪生怕死?”萧跃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冷笑一声,抬眼看向挂在墙上的猛虎出山的壁画,眼底泛起悲凉,“傅声,你也觉得皇兄贪生怕死吗?” 傅声摇头:“之前肃州大旱,民不聊生。圣上听从妖妃惑言,从那边的甘霖泉运水供其淋浴,大皇子顶着烈日跪在外面请求圣上放水民用。” “圣上后来恼火,扬言大皇子再插手此事就罚鞭刑。大皇子仍不退步,领了十多鞭,伤还没好又跪在宫门求情,这才让圣上松了口……” “若大皇子贪生怕死,那这天下就没有无畏之士了。” 萧跃安望着猛虎图,思绪飘到听说萧子慕首战告捷的那天。 那时他还没封地,尚在宫中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庸皇子。他听到萧子慕大获全胜的消息,兴奋地跑去找萧子善。 一个公主,一个皇子,欣喜得和两条小狗没什么两样,又蹦又跳,笑了又笑。 “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会赢的!” “嗯!那可是皇兄!”他大笑着接上萧子善的话。 皇兄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从未想过萧子慕会战败,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争抢江山。 在他心里,萧子善就应该当上太子,待父皇退位后登上皇位,做安平国的下一个皇帝。 然而…… “有办法能让本王单独见到皇兄吗?” “暂时没有,大皇子禁足未解,单独碰面风险太大,也极有可能被妖妃盯上。王爷切忌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妖妃的事还没有眉目,父皇也越发昏庸,最近做的事一件比一件荒唐,这样下去迟早会失了民心。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 萧跃安苦笑:“本王私心更喜欢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江山太重了。” “闲散的王爷救不了安平国。” “若真到那一步,那些史官肯定会在史书上戳本王的脊梁骨。” “至少安平国的国史还能延长几段,”傅声给萧跃安量完身长,走到桌前,在纸上记下数据,问道,“王爷想要几件新衣?” 萧跃安走到桌旁,翻着看了看叠在一起的华美布料,目光停在一块朱殷色的金丝锦缎上,捏着揉了揉,感受了一下质地,抽出来放到傅声面前:“就一件吧,要这块料子。”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8节 第83章 谈心 萧跃安一整天都在…… 萧跃安一整天都在宫外,容贵妃迟迟不露面。 江羡年看外边飘雪花,拉着洛雪烟到鹤羽殿旁的的湖心亭赏雪。 江家位置偏南,冬日飘雪积不住,落地薄薄地铺上一层,人一踩就没。 江羡年极少能遇到白雪皑皑的时候,到皇宫碰上大雪,按捺不住激动,一路走走停停,看到有雪堆就往里一跳,听到嘎吱声咯咯地笑出来,然后离开雪堆,用力跺脚,抖落沾到靴子上的雪。 在北方长大的洛雪烟倒对雪没太大的感觉,但看江羡年那么高兴,也陪着她一起不停蹦雪堆。 两人没穿斗篷,淋着雪往湖边走,没一会就要互相拂去落到头上的雪。 洛雪烟给江羡年拍雪,听到她问: “因因,你是不是在冬天出生的啊?” “严格来说不是,”洛雪烟想了想,“我在立春那天出生,正好跨冬迎春。” 江羡年微微一愣,惊讶道:“哥哥的生日在冬至,你们两个的生日正好差了一个节气诶。” “嗯,蛮巧的。”洛雪烟听到江羡年语气兴奋起来,心知八卦即将到来,默默思索起如何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江羡年果不其然延续了过生日的话题,期待地望着洛雪烟: “话说快到哥哥生日了,因因会给哥哥准备礼物吗?” “不会,”洛雪烟摇摇头,“顶多送句祝福。” 江羡年看她的表情一下变得疏离,犹豫着开口: “因因,你对哥哥真的……” “阿年,”洛雪烟截下话头,打算借这个机会彻底把话说开,正色直言,“你哥哥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和他绝无可能。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了。” 她故作严厉,想要彻底断了江羡年牵线搭桥的念头,防止江寒栖的桃花折到自己手里。 “抱歉,我……”江羡年很少见到洛雪烟严肃的样子,有些无措。 她一路看着洛雪烟和江寒栖熟悉,还以为两人暗生情愫,只是没有摆上明面,这才想着推一把助力,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了。 洛雪烟见江羡年被吓到,赶忙放缓了语气,又强调了一遍她和江寒栖的关系,划清两人的的界限:“你是我的朋友,江寒栖是你的哥哥。要说关系,他就是我好朋友的哥哥,仅此而已。能明白吗?”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提了,”江羡年握住洛雪烟的手摇了摇,“是我不好,因因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走吧。”洛雪烟朝江羡年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往湖边走。 江羡年侧过头,看了看洛雪烟的脸色:“真不生我气?” “千真万确,”洛雪烟对上江羡年的视线,揶揄她,“你怎么对你哥那么上心?” “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可不得上心些?”江羡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身边有个意中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斩妖除魔。我有时觉得哥哥蛮孤独的。” “你多陪陪他不就好了?” 江羡年摇摇头:“我够不到哥哥。” “够不到?” “我曾经,很嫉妒哥哥。” 别的江羡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父亲领江寒栖回来那天,她喝了很苦的药。 黑色的汤药被灌进嘴里,苦得她浑身发抖,张嘴就要吐,却被父亲一把捂住嘴,生生吞了下去。 她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久才在父亲怀里睡着。 再次醒来,她感觉身体好了很多,吵着要去找父亲。 侍女没法子,只得给她穿好衣服,抱着她寻人。 门打开,她看到父亲旁边站了个没见过的男孩,眉间一朵金莲,像天上的小神仙。 然而她对他的好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 父亲抱着她,指着男孩说,她有哥哥了。 哥哥? 她被这个词炸昏了头,呆呆地看了看男孩,忙问父亲他的来历。 父亲说他除妖的时候看男孩无父无母可怜,又有些除妖的天赋,想着她是独女,怕以后无人依靠,便把男孩收为继子,和她作伴。 她一听就炸,满脑子都是父亲嫌弃她体弱,找了个替代她的孩子,当即反对男孩留下。 往日宠她的父亲却一反常态,执意要留下男孩。 从此,江家多了个和她抢父爱的野孩子。 她长期卧病在床,拿不动剑,到了该练剑的年纪还是个经常生病的药罐子;然而江寒栖进江家没多久就拿上父亲给他挑选的本命武器,经常随他一同外出除妖。 有次她见江寒栖眉间的莲花变红,跑去问父亲那是什么。 父亲跟她说那是防止他灵力外溢的东西,灵力过强就会变成红色。 他竟然强到需要控制灵力! 她一下感到了横在两人之间的天堑之宽。他是天之骄子,但她只是一个羸弱到不能跑跳的病秧子。 可人总会有缺陷的,江寒栖是人,她不相信他没有。 于是她见到他就打压他,想试着从脾性上找出他的缺点。可他却像没脾气一样,无论怎么欺负也不还手,狼狈至极也只是一笑而过,从未发过火。 她感觉他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让她难堪。 她深深地嫉妒起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完美哥哥。 她嫉妒他的健康,嫉妒他的天赋,嫉妒他的脾气,嫉妒他的一切。 如果……如果他死掉就好了。 嫉妒滋生了恶毒的想法,她无法忍受江寒栖的存在。 愿望许下没多久就灵验了。 江寒栖为了从大妖手里救出她,被利爪贯穿胸腔。 高高在上的莲花倒在血泊里,衣服上全是血,看起来很狼狈。 她却笑不出来,跪在旁边喊他哥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错了。 她不应该许下那个愿望。 她咒死了唯一的哥哥,因为上不了台面的嫉妒。 思绪乱如麻,她惧不择言,混乱地检讨着自己的不是,在奄奄一息的哥哥面前忏悔,将所有肮脏的想法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可江寒栖仍旧没有怪她。 他听完,只是摇了摇头,笑着喊她阿年。 江寒栖被送去急救,她六神无主地在门口踱步,反复祈求上天不要带走他,给她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也许是老天爷也不忍让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英年早逝,江寒栖最终活了下来。 她不再嫉妒他,将视他为亲生哥哥,变着法地对他好。 她认清现实了。 江寒栖是挂在天上的明月,是她永远够不到的存在。 江羡年剖开心房,掏出深藏其中的自卑与羞愧,不顾一切地当着洛雪烟的面将所有的阴暗扯出来,鲜血淋漓,隐痛阵阵,可她又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快,有人知道她的不堪了。 她自认做事光明磊落,对妖对人皆问心无愧;可在江寒栖面前,她始终抬不起头,因为问心有愧。 洛雪烟看江羡年低头不语,想起与谢无忧的那次交谈,感慨万千。 江善林的谎言不止害了江寒栖,也折了爱女的傲骨。 洛雪烟不禁担忧起江羡年得知背后真相的反应。 控制灵力的器物是让兄长痛不欲生的凶器,对兄长的特别关怀是为了给她日后成为家主铺路,连兄长存在的本身都是为她续命。 你能接受最敬爱的父亲用谎言偏爱你吗?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敞开怀抱,轻轻抱住江羡年,拍了拍她的背:“阿年……” 江羡年抱住她:“我始终对哥哥怀着愧疚,自觉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我不可能是那个可以站在他身边的人。” “但你哥哥可不这么认为,”洛雪烟试图给江寒栖扯一把梅花枝,“你哥哥一直觉得你很优秀。” 江羡年没接话,脱离拥抱,替洛雪烟拍掉毛领上的雪花,拉着她走到亭子的围栏边上,看向被冻上的枯荷,随手抓了把雪捏着玩。 洛雪烟也抓了把雪,揉成团,又抓了把搓了个雪球,把两个雪球按在一起,想捏个鸭子给江羡年。 “话说因因觉得今安在人怎么样?” “我对他没兴趣。”洛雪烟以为江羡年又要给她和今安在扯红线,急忙表明态度。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问下你对今安在的看法。” 小今要上分了! 作为今安在的妈粉,洛雪烟自是乐意见到他和江羡年亲近些,夸夸词还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我觉得今安在挺实在的,除了没什么心眼容易被骗,没什么大毛病。不过这也反过来说明他不会骗人,为人真诚嘛。性格也没得挑,又正直,又善良,还单纯,打着灯笼都难找。” 江羡年听一句,点头答应一声。 洛雪烟越说越来劲:“然后从除妖师的角度来说,今安在箭法一绝,实力超群。你看杀镜生那次,他沉着冷静,拉了那么长时间弓都没有松懈,一击毙命,可见他的耐心超乎常人,该出手时却绝不手软。” “嗯。”江羡年十分认同。 “至于外貌,那就更没得说了。那双大眼睛多好看!跟小鹿一样。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他眼睛大,心的窗户也大。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他内心敞亮,藏不住事啊。” “对。” 洛雪烟总结道:“总之如果喜欢就赶紧出击,今安在值得。” “好。” 洛雪烟说完,随口开了个玩笑:“你怎么忽然关心起今安在了?该不会是喜欢上他吧?” 洛雪烟没指望江羡年会正面给出回答。 作为双男主文的女主,摇摆不定是必备良好品质,不然怎么随机掉落修罗场? 洛雪烟笃定江羡年不会回应,低头给雪鸭子做最后的塑形。她修了修鸭子尾巴的形状,又看了看鸭子嘴,感觉边缘不够圆滑,小心翼翼地捏着边缘压实。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79节 “嗯。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今安在了。” 手一用力,鸭子嘴被折断,碎成小雪块,掉到脚边。 洛雪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到羞得满脸通红的江羡年。 完蛋,江寒栖的桃花,被连根拔了。 第84章 红薯 “哗啦。” …… “哗啦。” “哗啦。” 规律的抖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江寒栖写完进阶版的符纸教程,放下毛笔。待墨水彻底干透后,他将纸张放到一起,拿起来整理了一下,使之整齐地叠在一块,对半折起,夹到了《画符新手入门》里。 抖纸声依旧不停。 江寒栖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今安在。只见他手捧线装本,全神贯注地看本子里的内容。 他阅读的时候有个癖好,看入迷时,右手会捏着就近那一页纸的上方的角来回抖。 目光在线装本的蓝色封皮上驻足片刻,江寒栖想起来今安在经常往那上面记东西,翻看的频率也很高,他隔三差五就能看到那个本子。 江羡年曾经问过今安在上面记了什么,他说是旅途中的见闻,随手记一记,当作纪念。 见闻…… 江寒栖将视线移到今安在脸上。 他的表情很奇怪,瘪着嘴,眼皮半压,眉头微蹙,像是在做苦脸的表情,但眼里一点泪没有,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绷着,所以整个表情看着很别扭。 他翻到新的一页,往下看了会儿,那张脸换成了怒容,眉毛拧在一起,双目圆睁,咬紧牙关。五官拼尽全力,组成一张不伦不类的怒面。 很快,他的脸上就写满了迷惑不解四个字,困惑地翻回到前面那一页,纸也不玩了,用手指点着字阅读,嘴跟着动。 然后又是愤怒的大变脸,这次他更滑稽了,把愤怒演成了瞪眼。 江寒栖静悄悄地观察今安在变脸,突然想起他没见过今安在的情绪有明显的起伏。 今安在虽会笑,会害羞,会愤慨,但总是很平和,就像不会有波澜的死水,不会对外界的变化起反应。 喜怒哀乐,人人皆有,表现鲜活;可今安在却很生硬,尽管他是人类。 有没有可能……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江寒栖的联想:“小今,小江,你们在吗?” 江寒栖和今安在对视一眼,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侍卫首领徐嘉文。 徐嘉文越过江寒栖看了眼今安在,笑嘻嘻道:“都在屋里呢?吃不吃烤红薯?” “红薯?”江寒栖对红薯的印象限定在街边的烤炉里。 “嗯哼,两位大冬天的不想来个热乎乎的红薯吗?”徐嘉文热情邀请。 今安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从哪弄的红薯?” “自己烤的,刚烤好,”徐嘉文侧了侧身,“吃吗?” 两人随徐嘉文走出屋子,去到偏殿,看到宫女侍卫围着暖炉领红薯,有不少已经吃上了。 忍冬站在炉前分红薯,见到两人,招呼他们过去,一人分了一个红薯。 今安在捧着碗,闻着香喷喷的烤红薯,感觉烤红薯这件事发生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过于违和,便问:“王爷不会介意在殿里烤红薯吗?” “就是王爷让烤的。”忍冬笑答。 “王爷不是出宫了吗?” 一旁的侍卫答道:“王爷看到一个卖红薯的老人,觉得天冷老人家不容易,就把红薯买下来让我带回来给大家烤红薯吃。” “王爷呢?” “现在应该还在逛玉器,得些时候才能回来。” 江寒栖看着众人分食红薯,感觉萧跃安这人挺有意思的,超出了他对皇亲国戚的认知。 “哦对了,”侍卫一拍脑门,“王爷让我带几个红薯给和庆公主。” 江寒栖神经猛地一跳,看那个侍卫跟别人要食盒,走到今安在旁边,悄声说:“今安在,你等下跟过去看看和庆公主。” “调查异香?”今安在顿时反应过来。 “对,你先前和她打过照面,行事方便些;再者若真有情况,两个人也不容易打草惊蛇。我等你消息,就不过去了。”江寒栖找借口得心应手。 “行。”今安在把装红薯的碗交给江寒栖保管,走到送红薯的侍卫身边,借口吃多了不消化,陪他送红薯走一趟消食。 那名侍卫名叫严晓,平日多在卫队,和今安在没什么交集。 他对除妖师这个职业颇有兴趣,今安在在身边,他那话匣子根本关不住,接二连三地抛问题。 “小今,你为什么会选择做除妖师啊?” “因为学不会别的,只会除妖。” 今安在的直白噎得严晓一口气当在嗓子里,他眨眨眼,换了个问题:“那做除妖师是不是很有钱?” “好像也没有。”今安在想了想自己,下山大半年,归来仍是清贫。 “啊?那你平时接悬赏都是什么价位的?” “唔,我刚下山的时候接的差不多百文左右的悬赏,后来慢慢涨到了一次几两白银的样子吧。现在跟江姑娘他们一起除妖,几十两黄金的悬赏也接过。” “这不是挺赚钱的吗?省一省应该能有不少积蓄啊。” “这个……”今安在搔了搔鼻子,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基本上身无分文。 因为他太容易上当受骗了,遇到江羡年之前常常被骗得连饭都没得吃。 江羡年发现这件事之后就把他的钱财全都要去了,每月给他一小笔钱供他自由开销。若他想要额外支出,要和江羡年说明支出的目的,待她确认对面不是骗子后才给他钱。 每次做完悬赏,江羡年都会把他应得的那笔赏金记在白条上,欠条有的,那上面都有。她和他清清楚楚算完钱后就会把欠条给他,让他好好收拾。 其实他对江羡年的为人很放心,她比他有钱多了。 江家位居三大除妖世家之首,江羡年又是下一任家主,吃穿用度皆为上品,从未对钱财发过愁。 严晓这时忽然第一次看到今安在的时候。那时他还穿着道袍,站在江羡年旁边,乍一看两人穷富分明。 “话说你和江姑娘发展到哪一步了?”严晓起了八卦的心思。 “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朋友?!你和江姑娘都牵过手了还是朋友?”严晓可没忘记江羡年说手冷然后自然而然抓着今安在的手取暖的那一幕。 “朋友为什么不能牵手?”今安在反问。 “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也没有亲啊……”今安在把那句话的亲理解成“亲吻”的“亲”。 “……”严晓看着今安在干净的眼睛,有种在和不通人情的动物谈论人情世故的无力感。 人没办法和山间的小鹿解释清楚何为男欢女爱。 两人天南地北地扯了一会,到了和庆公主的居所,通报后顺利进入。 一进宫殿,今安在就感觉燥热,里面的温度太高了。他扫了眼地上的三四个火盆,感觉脸上在慢慢变红。 严晓也热得上脸。他扛不住热,稍稍扯开了衣领,用手扇了扇风。 萧子善坐在桌前,披着厚实的斗篷,手里捧着汤婆子,脸却一点也不红。 严晓把食盒呈上去。 萧子善打开食盒看了眼,心花怒放:“我最近正好馋红薯了,小圆儿就送来了。” 萧跃安还记得她喜欢吃热乎乎的烤红薯。 她又盖上盒子,问道:“哎,对了,小圆儿是不是挺喜欢九和香的?你们再带点回去。” 严晓不知道九和香的事,看了眼今安在。 今安在回道:“回公主,上次带回去的九和香还没用完。” “九和香烧得快,那点烧不了多长时间。香玉,多拿些九和香。” “公主,王爷其实想要的不是九和香。”今安在再次开了口。 “哦?他想要什么香?” “王爷那天赏梅的时候闻到公主身上异香扑鼻,回去觉得喜欢,才想着来要香的。” “异香?”萧子善愣了愣,“我没用过九和香以外的焚香,那异香不是九和香吗?” “闻起来不太一样。” “香玉,你最近给我换过别的香吗?”萧子善问香玉。 “奴婢不曾换过,一直点的九和香。”香玉应道。 “那看来小圆儿闻到的异香不是九和香,兴许是之前去过梅林的某位留下的香吧。哎,我还以为他也喜欢上九和香了呢。那不给他了。”萧子善摆摆手,一下没了兴致。 屋子里没有异香…… 今安在闻不到一缕异香,整个屋子都是先前点过的九和香的味道。 难道真是别人身上的? 一滴汗顺着脸颊淌下,今安在擦了擦额头,一手汗,里面实在是太热了。他看了眼服侍的宫女,她们身上的衣物很薄,但脸上还是有些泛红。 “公主,没什么事,属下就先告退了。”严晓受不了高温,连忙告退。 “去吧,让小圆儿有空来玩。”萧子善挥了挥手。 “是。” 走出宫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被寒风一吹,默契地打了个寒战。 “里面好热啊。”严晓忙拢紧了衣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0节 “嗯,但公主好像不怕热。”今安在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冷得跺了跺脚。 “快走,回去吃烤红薯了。”严晓小跑起来,想要活动开身子御寒。 今安在跟严晓一起跑起来,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讲话,一边思索异香之事。 他记得那天萧子善离他越远,异香就越淡,可她又矢口否认是她身上的香。 不过,若真是萧子善故意为之,熏了针对妖邪的异香,又当如何? 他们的目标是容贵妃,而萧子善和容贵妃不对付,异香极有可能是为她特意准备的。 今安在突然觉得异香没什么调查的必要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子善应该没有阻止他们的立场。 第85章 饲愿 雪地里,小沙弥拿…… 雪地里,小沙弥拿着符合自己身高的小扫帚。 他每扫一下雪,风就从袖口灌进去,手臂受的寒气窜上脑袋,脖子跟着一缩,再然后是一个伴着吸气声的哆嗦,鼻子吸回了快要流下来的鼻涕。 “小师父早。”清冽冽的声音在寒风中荡开,像是温玉击冰。 小沙弥不转头就知道来者何人,转身,单手竖于胸前行礼。因为鼻塞,他带了点鼻音,稚嫩的声音含糊起来,所以正经的招呼也变得滑稽:“阿弥陀佛,方施主早。” 方净善依旧披着那件华贵的雪白狐裘,从头到脚,一尘不染,白得像用雪堆起来似的。正因为如此,他手里的那把长扫帚才显得突兀。 方净善微笑致意,走到小沙弥旁边,接着他扫过的地方扫。 “方施主,这块是我负责的,就不劳烦您了。”小沙弥伸出冻得和红萝卜一样的小手阻拦。 方净善每年都会来普月寺住一个月,来的时间不定,任何季节,任何天气,任何时辰都有可能到访。 小沙弥五年前来的普月寺,见过形形色色的香客,可其中没有一个人像方净善这样,逃脱了名为时间的牢笼,外貌、性情、眼神,三年过去一点没变。 师兄们说方净善兴许是得了道的高人,他瞧着也像,那双慈悲目既怜悯又疏离,被他盯着看一会,肚子里的苦水会涌上唇边,结成语句,于是忍不住对他垂下头,虔诚地吐露深埋于心的祈望。 方净善对谁都温柔,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可饶是如此,寺庙中的僧侣还是觉得他不好亲近。 他就像佛殿中慈眉善目的佛,你心知他的好,却不能像对待常人一样待他。他永居高台,双足悬离地面,未曾沾红尘。可你是红尘里的芥子,只能仰头望他。 所以他们慕他、敬他,却生不出片刻的亲近。 方净善但笑不让,垂着头一下一下扫着雪,耳垂下的白玉小狐狸晃啊晃,尾巴尖的红让小沙弥恍了下神。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只小狐狸像是活的。 小沙弥看了眼栩栩如生的小狐狸,朝方净善道了声:“阿弥陀佛,那就谢过方施主了。” 两个人很快就把空地上积雪清扫出来。 小沙弥要去藏经阁整理经书,问方净善是否一同前往。方净善有时会坐藏经阁里抄一天的经书。 “今日就不去了,等会有朋友来找。小师父请。”方净善让出离开的路。 朋友?方净善的朋友也像他这样吗? 在前往藏经阁的路上,小沙弥浮想联翩。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看了方净善一眼,只见他站在雕有净莲妖火纹样的地砖上,狐裘傍身,像一只漂亮的雪狐。 雪狐…… 小沙弥联想到那只白玉狐狸,越想越可爱。 方净善返回卧房,脱下厚重的狐裘。 窗台上的水仙花已经完全盛开,花香斥满整间屋子,在小而空的室内酝酿发酵。 方净善给水仙补了些水,推开窗,外面冷冽的空气乘着冬风猛地灌进室内,冲淡了水仙的香气。 他照例在窗前洒下谷子,笑吟吟地撑着脸看麻雀抢食。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关窗前一刻的结句变成了道别:“我不会再喂你们了,有缘再见。” 方净善烧水煮茶,茶汤满至靠近杯口的时候,他的门响了。 他打开门,外面仍旧是那位相貌平平的宫女。她像是冷极了,嘴唇发颤,手里捧着汤婆子,身子因为瑟缩小了一圈。 “请进。”方净善引她落座。 火盆恰好放在宫女脚边,她看了眼炭火,长舒一口气,身子逐渐舒展开来,散发的异香也变淡了些。 “茶刚煮好,喝些暖暖身子。”方净善把热茶送到宫女面前。 “谢谢,”宫女喝了杯热茶,感觉热水穿肠过肚,带活了滞涩的血液,她感叹道,“今年冬天可真冷。” “听说今年是寒冬,还会下很长时间的雪。”方净善答道。 “怪不得。”宫女点头附和,不知要说什么话,又喝了口清茶,环顾屋子,视线掠过挂在架子上狐裘,她心想小圆儿肯定会喜欢。 “姑娘今日来,应该是准备好了吧?”方净善突然开口问。 宫女看向他,放下茶杯,七上八下的心忽然间抖得更厉害了,像是一块颤巍巍的豆腐,几乎要抖散了形。 “我……”宫女退缩了,逃跑的念头破土而出,骤然膨胀。她其实没准备好。 “不碍事,等姑娘准备好再来也不迟,也不急于这一时。”方净善温柔地安慰道。 宫女用力扣紧茶杯,问道:“……真的能心想事成吗?” 方净善反问:“姑娘之前不是已经经历过了吗?” 宫女又问:“如果献祭的话,我可以活到明年春天吗?我有一件只有活着才能做到的事。” 方净善笑答:“当然可以。献祭不会一下子要了你的性命,因为你现在并不合格。不过就像你来寺庙祈愿要献香火一样,你要先燃了那根香才能开口许愿,不是吗?” 宫女愣愣地点了点头。 “放轻松,献祭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方净善循循善诱,”凡事皆有代价,只要诚心献身,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宫女喃喃重复。 方净善建议道:“姑娘要不回去再仔细想想?” “不,”宫女一下决绝起来,她握了握拳,这个动作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就今日吧。” 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偷跑出来了。 “姑娘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我明白了。” 方净善给了宫女一个小药瓶,让她喝下后躺到床上,然后什么什么都不用管了。 宫女依言照做,打开药瓶,闻了闻,甜丝丝的,带着酒香,像是果酒。她仰头喝下去,确实像甜如蜜的果酒,不过液体有些醇厚。她躺在床上,盯着帷帐,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眼皮不知不觉变得沉重,似有千钧坠着。 帷帐出现了重影,她看到方净善站在床边,将手伸了出来,盖住了她的眼。 黑暗包裹意识,他温柔道:“睡吧。” 耳听其声,只觉有水流过。 可纳万物的水洗净了杂念,她不堪困倦,慢慢合上了眼。 方净善拿开手,见宫女没了意识,掀起上袄,让她的腹部露了出来。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肌肤,感觉碰到一块坚冰,寒气逼人。 下一刻,他将手里的匕首插了进去—— 没有血流出。 方净善割下一小块肉。 雪肌下没有血肉,而是一棵棵晶蓝色的草,散发着幽幽的寒气,遍布在下面,就好像……是以血肉为土长出来似的。 腹腔里也看不到一个脏器,全是晶蓝色的草,密密麻麻的。一接触到热气就蜷了起来,萎靡不振。 方净善盯着手里的肉沉思了一会儿,又取了一小块,才把上袄拉了回去。他看了眼在床上熟睡的人,眼波依旧柔似水,垂眸含笑道:“感谢公主以身饲愿。” 又是那副垂怜芸芸的怜惜模样。 方净善收起肉块,擦掉匕首沾上的蓝色液体,闻到淡淡的异香。他面不改色地净了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拿起茶杯,给自己倒满茶,安安静静地独自品茗。 匕首取肉,白衣却滴血未沾,一如既往地干净。 宫女悠悠醒来,看到熟悉的帷帐,顷刻间想起昏睡前的记忆,连忙起身看自己身上少了哪块,四肢完好无损,她行动自如,半点疼痛未觉。 “在腹部取的。”方净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宫女惊慌地摸自己的腹部,果然摸到一块空缺。 她忽然又开始害怕了,想掀开衣服查看,又不敢亲眼目睹里面变成了什么样。 “不会危及性命的,姑娘且安心,”方净善头没转,眼不动,但好像就是知道她在做什么,接着说道,“就是姑娘看到腹腔内部可能会有些不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姑娘已经是祭品了。” 宫女颤抖着下了床,还是没觉着疼,内心的恐惧不断胀大。 他说过的,若吃下仙草许愿,就会变成神明的祭品。 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宫女怕到脱力,怎么站也站不起来,于是跌坐在床边,捧着空了一块的腹部惊颤。 “这是许愿的代价,在下已提前告知姑娘了。” 平静的话语血淋淋地剖开离奇的现实。 他是告诉过她,坦诚地、毫无保留地,在她讨要仙草的那天,什么都说了。 吃仙草,成祭品,贡献己身,向天诉愿。 愿望的代价是自己,可也正因如此,神明才能聆听到渺小的愿望。 人世间的愿望那么多,汇在一起成了海,波浪迭起,浪撞碎在礁石上,那时才有几个水珠腾上天,被阳光照亮,剔透晶莹,蒸发成烟,直直升到天人的世界。 她的愿望也在海中,可不知何时才能遇见礁石,得到飞到天上的机缘。 所以她才想不顾一切地抓住许愿的机会,以己为梯,将愿望送到天上。 “是,我早已知晓。” 她停止了颤抖。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1节 第86章 死婴 棉鞋踩在松软的雪…… 棉鞋踩在松软的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和心跳声莫名重合在一起,一步一顿。 转过弯,修长的黑色背影劈开雪色,视线被浓烈的色彩牵引,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晕开,一片雪花落到眼睫上,眼皮本能地合到一起。 手指拂过睫毛,挡住了那个身影,步子突然就迈不动了。 百种想法在脑海中碰撞,装作未曾来过的念头拔得头筹。 洛雪烟转过身,还没走出去,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洛雪烟。” 她僵在原地,听着踩雪声由远及近。 “怎么又走了?”江寒栖疑惑地靠近洛雪烟。 “今天风有点大,”洛雪烟转过身,当着他的面搓了搓手,“我冷得慌,想回去穿厚衣服。” 江寒栖把汤婆子塞到洛雪烟手里,又解下挡风的斗篷盖到她身上,紧紧系上带子,拂去她头上的落雪:“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了。” 天气不好,他怕洛雪烟冻感冒。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没挪步。 “怎么了?”江寒栖感觉洛雪烟心里憋着事。从昨晚开始,她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像是同情,又像是怜悯。 “没什么。”洛雪烟眼神躲闪,还是没有迈步,抿嘴看着地上,仿佛在纠结什么。 “想说就说。”江寒栖开口道。 洛雪烟组织了一下语言,艰难地开了个头:“就是我昨天下午不是跟阿年去赏雪了吗……” “然后呢?”江寒栖的心咯噔一下。 秦雁落和女主赏雪的剧情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海里,他记得那之后好像两人就不对劲起来,而昨晚江羡年和洛雪烟也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亲密。 “然后阿年她……” “她怎么你了?” 洛雪烟正在绞尽脑汁地找措辞,被江寒栖陡然拔高的声调惊了下,愈发张不开嘴了:“她……就是……” “你答应她了?”江寒栖冷脸质问洛雪烟。 当初就不该放任她和江羡年交好,他心想,对江羡年的杀意喷薄而出。 眉心莲在顷刻间红到似要凝血滴下,黑色眼眸染上仇恨的血色,嫉妒和不安遍布全身,他忽然觉得很冷。 洛雪烟还在纠结措辞,没注意江寒栖问了什么,只觉得腕上的缚魂索紧了下,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看到江寒栖伸过来的手,把汤婆子放道他手心里,将两只手合在一起,用力拢住了他的手,希望能为即将得知情场失意的他提供些安慰。 长痛不如短痛。 洛雪烟下定决心,猛地抓紧江寒栖的手,一股脑说了出来:“阿年喜欢上今安在了。” 瑟瑟寒风从中间穿过,洛雪烟被雪迷了眼,偏过头避了避。 江寒栖悄无声息。 洛雪烟心道不妙,一边抬眼去看江寒栖的反应,一边飞快输出想了一晚上的安慰词:“我求证过阿年的心意了,她现在是真的很喜欢今安在,可能暂时装不下其他人,毕竟感情这事也没办法勉强。你别……” “就这个?” 出现在洛雪烟眼前的,是面色如常的江寒栖。 没有惊讶,没有嫉妒,没有发疯。 洛雪烟一度怀疑是自己紧张过头,误以为自己开了口,但实际根本没发出声音。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你听清我说什么了吗?” “阿年喜欢上今安在了。”一字不差。 “所以你……”洛雪烟试图从江寒栖的表情里找出一点异常。 江寒栖淡然道: “她喜欢谁,与我无关。” 挺好的,喜欢今安在,那和洛雪烟就没可能了。 “可你的,”洛雪烟想了想,把“感情线”替换成了另一个词,“情蛊。你和她的情蛊怎么办?不是还有生死结要解吗?” 解生死结和攻略江羡年是密不可分的两件事,江寒栖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情关。 原来是因为想着他的生死结才难以将这个消息说出口啊。 江寒栖轻轻拨开糊在洛雪烟脸上的头发,将头发别到耳后。冰凉的手指滑过耳垂,激得洛雪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看到洛雪烟眼下的黑眼圈,收回手,问她:“昨晚没睡好?” “没有……” 洛雪烟发愁怎么把江羡年喜欢上今安在的事告诉江寒栖,几乎一晚上没合眼。 她把书里的感情线从头到尾盘了一遍,又把穿书以后经历过的剧情仔仔细细理了一通,发现江寒栖有一大半感情线被她搅和了。 再加上亭子里的循循善诱,她感觉自己罪过太大了。 改命能不能成功暂且不知,她一通操作猛如虎,把人家感情线捣鼓没了。 江寒栖嘴角藏了些许愉悦:“没事,情蛊行不通,我再想其他办法。” “你真的不难过吗?” 江寒栖本想回不难过的,但看到洛雪烟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突然改了主意,声音低沉下来:“有点。” “唉,对不起啊,这件事可能……” “这样就不难过了。” 江寒栖俯下身,将洛雪烟拥进怀里,像是在抱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用了很大的力气。 洛雪烟不知道的是,在她沉默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江寒栖经历了多深的恐惧。 他像是被宣判死刑的囚徒,被押到铡刀台上,等待着铡刀落下,而她则是审判他的判官。 一言足以令他入地狱,也足以令他获新生。 瑞雪纷飞,红梅明艳,黑枝招摇。 容贵妃款款而行,怀中抱着一只毛发飘柔的白色波斯猫,正舒服地眯着眼打盹。 煌月国气候干旱,不飘雪,也长不出梅花。她头一次见梅花就喜欢,几年过去,喜爱不减,皇帝为讨她欢心,搜罗全国各地的梅花集于这一林,朵朵梅花昭示无上宠爱。 梅香扑鼻,容贵妃挑了棵看着顺眼的梅树,吩咐宫女:“去那棵树上摘点梅花,回去做梅花汤饼吃。” 宫女领命,拐着篮子走到树前,挑选色泽鲜、个头大的梅花入篮。 容贵妃换了个方向欣赏雪落梅盛的景色,给波斯猫顺毛。 “殿下。” 容贵妃抬了抬眼皮,微微转头,瞥了眼从梅树后面走出来的俊朗青年,勾唇一笑:“宣平王。” “容贵妃。”萧跃安作揖行礼。 “没想到宣平王也有雅兴冒雪赏梅。”容贵妃饶有兴致地将萧跃安上下打量了一番。 和素来简约的萧子慕不同,萧跃安满身金银,身上的衣物也是京城里目前最流行的款式。 是个爱玩的,也是个省心的。 她就喜欢萧跃安这种不理朝政的闲散王爷,守着自己那一小块封地潇洒快活。 “梅花就应该雪天赏,晴天少点意思。”萧跃安回道。 跟在他身后的今安在抬起头,盯着容贵妃看了会,某个瞬间,他感到站在那边的是一只充满野性的大狐狸。 容贵妃眼睛细长,两条极细的红色眼线挑起眼尾,笑起来两只眼弯弯的,像是藏了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今安在放出灵力探了探,那边只有人气。 他想起有次在宫中看到过御用的除妖师,问萧跃安为何有除妖师还要请他们来调查。 萧跃安回他,那些除妖师在皇帝多年身边都没发觉,如何能指望的上。 容贵妃入宫七年,七年里却没有一个除妖师站出来指认她是妖。 他和江羡年之前在容贵妃经过的地方布置过一些测妖气的阵法。他们亲眼见到容贵妃走入阵法,却没有一个阵法被触发。 是吃了隐藏妖气的东西吗? 今安在正想着,看到容贵妃怀里的白猫跳到地上,竖起尾巴在雪地里行走。 容贵妃没管它,接着和萧跃安寒暄。 波斯猫晃悠到一棵梅树下,一跃而起,跳上了梅树,压得花枝乱颤,点红零落。它找了个心仪的树枝,蹲在上面趴着打盹。 今安在看着波斯猫,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为什么从一只猫的身上感到了人类的气息? 眼前所见是猫在树上,但外放的灵力却说那上面是人。 “今安在,那只猫。”江羡年的低语恰到好处地送来了肯定。 “嗯。”今安在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江寒栖早就盯上了那只猫,因为它身上带着婴儿的死气。 那死气不浓,只有一点点,但是很杂,不止一个婴儿。 洛雪烟感到旁边三个人的警惕,跟着抬头,结果直到脖子看酸了也没瞅出什么端倪。 算了,她就是个废柴鲛人。 容贵妃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就借口要回去煮梅花汤饼。她将树上的波斯猫召了下来,让宫女擦净毛上的雪,抱着懒散的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回到鹤羽殿,萧跃安迫不及待地问几人的发现。 “容贵妃抱的那只猫有问题。”今安在率先发言。 “对,它身上有人类的气息。”江羡年接上话。 “准确来说,是婴儿的气息。”江寒栖给了个准确的范围。 “婴儿?”洛雪烟愣住,“那猫是婴儿变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2节 “不是,是死婴的气息。”江寒栖回她。 “死婴……我记得有个隐藏妖气的法子会用到婴儿,”今安在摸着下巴沉思,想起老道士留下的卷轴后面有记载藏妖气的诡异法子,其中一个就和婴儿有关,“取三月婴儿,放生骨花水里滋养七天七夜,养出‘纯婴’,每月十五食之,可隐妖气,时长一月之久。” 江羡年恍然大悟:“这样就能说得通为什么感受不到妖气了。” 今安在补充道:“不过这一个月里需每天喝下由茯具煲出的鱼汤,不然会现出一个时辰的原形。” “那看来死婴和容贵妃的饮食都要查,两边都查到就八九不离十了,”洛雪烟算了算日子,“今天十三,离十五仅有两天时间,要抓紧了。” 萧跃安想了会,环视四人:“你们谁能下灶台?” 第87章 要人 四人之中,江羡年…… 四人之中,江羡年没有厨艺,洛雪烟不会控火候,今安在只会弄粗茶淡饭。 萧跃安逐一问下来,只有江寒栖能勉强达到了去御膳房浑水摸鱼的级别。 “江兄还会做饭?”今安在目瞪口呆地问江羡年,他想象不出手握千咒所向披靡的江寒栖在灶台前忙活的样子。 “会的,而且我哥做饭还蛮好吃的。”江羡年吃过几次江寒栖做的饭,色香味俱全,味道不输外边的酒楼。 洛雪烟也没想到江寒栖会做饭,他那张脸看起来和灶台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不会是当年为了攻略江羡年特地苦练的吧? 一想到这,洛雪烟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虽然江寒栖对江羡年喜欢今安在的事接受良好,但她自己迈不过那道坎,总感觉做了他感情线上的绊脚石。 不谈恋爱的江寒栖…… 洛雪烟看向不远处的江寒栖,又想起原著作者的回复:【他不恨人,就只能爱人】。 如今没有所爱之人,他只能以恨为生了。 可要是将来哪天连恨也没了呢?他要靠什么活着? 她忍不住去想报仇雪恨的江寒栖的归处何在,那时的他,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盼头了。 江寒栖察觉到一旁投来的视线,嘴上应着萧跃安的嘱咐,转了转眼睛,看到望着他愣神的洛雪烟。 她嘴唇微抿,拧着眉,眉中间两道淡淡的褶皱似是载了许多沉重的心事,透出些许伤感。 江寒栖愣了愣,那样的神情,他之前只在她脸上见过一次—— 浑身湿透的鲛人坐在河边,月光倾斜而下,淋到她身上。她握着他的手哼唱天籁,看向他的眼神饱含悲伤。 那悲伤不似高居佛殿上的金佛眼中的慈悲,不分贵贱,一律给予;那是因他而起、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悲伤。 可你为何要为我悲伤? 江寒栖不懂。 萧跃安很快安排妥当,把江寒栖送进了御膳房。 江羡年目送江寒栖和御膳房的掌事离开,扭头问:“因因,你说当侍卫和去御膳房哪个轻松点?” “应该是当侍卫吧,”洛雪烟看了眼江羡年手里刚成型的雪球,打趣她,“御膳房可不能随时随地捞雪玩。” “哈哈哈,那哥哥算降职了,”江羡年边笑边揉雪球,想起异香的事还没有着落,转头向萧跃安请示,“王爷,和庆公主身上的异香还要追查吗?” “不用查了,皇姐不是容贵妃的人。你们把容贵妃查清楚就行。”萧跃安自行给萧子善的异香找了许多合理的解释。 或许是为了使容贵妃露出马脚,又或许是想防备被妖邪近身,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萧子善都不可能站在容贵妃那边。 她不是需要防备的敌人。 洛雪烟看了眼萧跃安,暗自可惜他对异香没兴趣,查不了异香的来历。 她倒是对差点把江寒栖逼出原形的异香很好奇。 “咦,房檐上怎么有只猫?”今安在的声音把院内一众人的视线吸引到被雪覆盖的殿檐上。 圆滚滚的橘猫从塑在殿角的螭吻尾巴尖上跳下,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沿着殿脊行走,两只耳朵被大风吹到一边,毛发潦草。 它走到边上时,一大坨雪掉到地上,啪唧一声摔成了碎块。 “喵~”橘猫似乎是怕高,在边缘停了下来,不停地冲下面的人叫唤。 萧跃安和猫大眼对小眼,莫名感觉熟悉,他以前在哪里见过猫身上的橘色花纹。 “大橘?”洛雪烟试着唤橘猫,得到了更为热烈的回应。 还真是胖夹子。 她目测房檐和地面的距离,回忆了一下橘猫的重量,不敢开口应允接它下来。 她这小身板经不起大橘压顶。 “洛姑娘认识这只猫?”今安在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洛雪烟应道。 “它好像下不来了。”江羡年听橘猫叫得愈发着急。 “我接着你,你先试试看能不能自己跳下来。”今安在朝橘猫敞开怀抱,勾了勾手掌鼓励它往下跳。 “哎,别,它挺沉……” 洛雪烟还没来得及提醒今安在警惕橘猫的重量,就见一个臃肿的橘色身影砸了下来,正中今安在的怀抱—— “喵——!” “呜啊。” “嘭!” “今安在!” “好重……”今安在脊椎尾骨着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身后疼,身前重,他倒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喵~”橘猫踩着今安在的胸口优雅落地,谄媚地冲他叫了一声。 “今安在,你还好吗?”江羡年把今安在扶起来,替他拍掉后背沾上的雪。 “不太好,”今安在扶着腰,借着江羡年的手慢慢站起来,心有余悸道,“我没想到它这么沉……” “喵喵喵!”橘猫叫得很凶,像是在发脾气。 “你这猫,人家接你下来,你还不领情。”萧跃安蹲下身,一把捏住橘猫的后颈,提溜起来,使猫面朝自己。 橘猫一下老实了,讨好地对他叫了声。 “你是谁养的猫?怎么这么胖?”萧跃安捏了捏橘猫腮边的肉。 橘猫委屈地摇了下尾巴。 “这是谁养的猫?”萧跃安转头问洛雪烟。 “不清楚。”洛雪烟摇头。那天之后,她就没在宫里见过橘猫。 “难道是没主的野猫?” “是我的猫。”殿外遥遥飘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尾调曳长,如同被强风吹开。 萧跃安起身,看到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往鹤羽殿走,前面的帘子被掀起,萧子善端坐其中,珠钗乱撞。 “皇姐。”萧跃安问好。 轿子没多久就停了下来,盛装打扮的萧子善站在萧跃安面前,朝橘猫挥了挥手:“原来你在这,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你。” 橘猫屁颠屁颠跑到萧子善脚边,蹭她的裙摆,亲昵地叫唤着。 萧子善和萧跃安对上视线,笑嘻嘻地问他:“你不认得这猫了?” “我应该认识吗?”萧跃安又看了看橘猫,不明白萧子善的言外之意。 “你连清风都认不出了?”萧子善调侃他。 “清风?!”萧跃安惊讶地再次认真看了看橘猫,勉强辨出一点幼年清风的神韵。 “你太久没回来了。”萧子善见他讶异,油然生出苦涩。 萧跃安认不出清风,她又何尝不是对离京多年的他感到陌生? 萧跃安是萧临渊某次醉酒后和一个宫女交欢生下的孩子。宫女因难产而去世,他便被分给了她的母妃。 母妃对萧跃安视如己出,她和萧子慕有的,萧跃安也会有。他们三个同父异母,却亲如手足。 可母妃再公平,也无法将皇帝的爱匀出一点给这个出身卑微的孩子。 萧跃安从小就受萧临渊冷落。自他有封地搬离京,萧临渊就没召他回来过,包括大年夜。 萧跃安读懂了萧子善眼里的复杂情绪,扬起笑脸转移话题:“皇姐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哪玩吗?” “我要去看哥哥。” 萧跃安愣了愣,想起昨天是萧子慕禁足的最后一天。他转念想起昨天萧临渊召他下棋,话里话外在询问他想让哪个公主去煌月国和亲。 萧子慕为萧临渊不喜,萧子善这个节骨眼去探望他,很可能会被迁怒而送去和亲。 萧子善看出萧子慕的顾虑,先发制人: “我已经跟父皇说过,得了批准。” “什么?!皇姐你明知其他公主都对和亲避之不及,你现在去无异于……” “那就去和亲好了。若不是哥哥,我早就变成煌月国的王妃了,哪能贪这么多年的清闲日子?” “皇兄肯定不愿让你去和亲。” “哥哥镇边多年换民间安乐:我为何不能去和亲保一方太平?哥哥辛苦了这么长时间,该让他歇一歇了。” 萧跃安如鲠在喉。 萧子善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接着道:“我来你这儿,是为了要那个精通栽培之术的宫女。哥哥府里的柿子树病了,得找个人医。” 萧跃安看着萧子善,半晌说不出话。他妥协地叹了口气,看向洛雪烟,说道:“跟皇姐去吧。” 洛雪烟稀里糊涂地上了萧子善的马车,随她一同前往萧子慕的住所。 炭火正旺,两个火盆源源不断地往外散发热气,暖香四溢。 洛雪烟挨着火炉,被烤得满头大汗,又往旁边去了些,挤到车厢最边缘,扯了扯毛领,用手扇风散热。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3节 萧子善见状,笑道:“热的话可以把火盆往外推推。” 洛雪烟应了一声,俯身要去推火盆。 萧子善嘱咐道:“当心烫到。” 洛雪烟小心翼翼地端着火盆边缘把它放远了些,擦了擦额头的汗。 是她的问题吗?她怎么觉得车里这么热? 洛雪烟边给自己扇风边看了眼萧子善。 她没脱斗篷,裹得严严实实,面上不见一滴汗流,脸也是正常肤色;但随从的宫女却和她一样,汗流浃背,脸烤得像是要熟了一样。 她又低头看了看趴在萧子善脚边的橘猫,只见它化成一张猫饼,无精打采地吐着小舌头散热。 “公主不热吗?”洛雪烟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觉得温度正合适,”萧子善的目光从宫女移到洛雪烟通红的脸上,“怎么你们热成这样?是穿太多了吗?” 洛雪烟看着萧子善的大斗篷,觉得身上的宫女装寒酸极了。 “也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怕冷。”萧子善自嘲道。 “哪有,公主还年轻着呢。”宫女嘴甜,趁机奉承。 “奴婢也这样认为。”洛雪烟附和着,不禁又回想起萧子善和萧跃安的对话。 据她所知,煌月国的和亲对象可是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年龄比那个昏君都大。 萧子善笑而不语。 洛雪烟手上扇风不停,鼻子里全是被高温蒸开的九和香的味道。 等等,九和香?! 她心头猛地一惊,又仔细闻了闻车里的香气。 前不久还很浓郁的异香消失了…… 第88章 地眼 洛雪烟随萧子善离…… 洛雪烟随萧子善离开后,江羡年和今安在讨论起死婴那条线该怎么调查。 今安在算了算容贵妃一年需要的死婴数:“十二个月,一月需要两个死婴,一年就得二十四个死婴。容贵妃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京中有流传过什么死婴的传闻吗?” “不曾。”萧跃安摇头。他人虽不在京城,可有布庄传递信息,与容贵妃有关的传闻得以一条不落地传进耳中。 “就没有一个孕妇报官申诉过与死婴有关的案件?”江羡年感到不可思议。 萧跃安回道:“两位有所不知,在京城,死婴的交易是被默许的。” “什么?!”江羡年和今安在异口同声。 萧跃安满脸平静:“京中流行吃死婴驻颜的说法。有需求,就有交易。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江羡年感到生理不适:“就没人管一管吗?” 萧跃安摇了摇头:“没人管,有人肯一掷千金,就有人愿出卖骨肉。金钱可以换到很多东西。” “皇上也不管吗?”江羡年问道。 “父皇曾经管过,但牵扯到的大臣太多了,狠不下心来铲除,就,”萧跃安话留余地,顿了下才接着道,“后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江羡年使劲咬了咬牙,才没让内心的愤慨吐出字来。太荒唐了! “那容贵妃吃死婴就不是个例了。死婴这条线索能站得住脚吗?”今安在听完,觉得单靠死婴断定容贵妃用其来控制妖气有些武断,万一她也是为了驻颜呢? 萧跃安说道:“容贵妃吃死婴可不普通。因为父皇厌恶,她为讨其欢心,曾发誓说过不会靠死婴养颜,还支持打击死婴的交易。还有一点,宫中禁食死婴,食者被发现即处死。” 江羡年问道:“这么说死婴进宫并不容易?” “对。假如容贵妃真是妖,那为了隐藏妖气每半个月就要吃掉一个死婴……”萧跃安沉思,戴着玉扳指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宫中出入并不自由,要是想每半月出去一趟,还要带着死婴进宫,着实困难。” 江羡年猜测道:“会不会是她的宫女?” 萧跃安当即反驳:“不可能。几年前有一妃子让宫女出宫买死婴回来,被人发现后被下令处死。从那之后,离宫的宫女太监回来后都要搜身,看是否偷运死婴。” 今安在问道:“就没有人能自由出入皇宫且不用搜身吗?” “王爷,”一旁的忍冬突然开了口,“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萧跃安看向忍冬:“什么可能?” 忍冬回道:“布防妖阵的除妖师七日一进宫,没人会搜他们的身。” “如果是除妖师所为,那容贵妃能弄到生骨花也说得通了。”今安在茅塞顿开。 萧跃安不解:“生骨花有何特别之处?” 江羡年反问:“王爷之前可曾听说生骨花?” 萧跃安道:“不曾。” 江羡年解释道:“那便是了。生骨花不能治伤病,没有滋补之效,长得丑,味道还难闻,对普通人而言简直一无是处,普通地方是买不到的。但这种花在除妖师眼里可不是无用之物,生骨花汁水入阵可令阵法的威力更强,所以一些除妖师会跟‘地眼’交易,从它们手里买来生骨花。” 萧跃安问:“地眼是妖吗?” 今安在点头:“一种特别喜欢金子的小妖怪,只攒不用。据说抓着地眼的脚抖一抖会掉很多金条。” 萧跃安忍俊不禁:“还有这种妖怪。” 江羡年笑答:“妖跟人一样,有不可爱的,也有可爱的。” 探讨过后,江羡年和今安在要来京城的地形图,推算出灵泉的所在之处。灵泉乃某地灵力发源地,地眼就住在那里。 两人拿了一堆金子,带上周俭的画像,骑马前往灵泉。 京城的灵泉在护城河边上的一片小树林里,树木葱郁,杂木横插其间,马匹不易前进。两人下马步行进树林。 覆雪之路难行,江羡年打了好几个趔趄,今安在怕她摔着,伸出手:“江姑娘抓着我走吧。” 江羡年抓住厚实的手掌,被紧紧握住,不自觉地摁了下拇指下的关节处,摸到一层茧。 她低头看了眼今安在的手,感觉手如其人。 因为常受到弓弦紧绷的张力,手指匀长,但不算纤细,关节也不明显,有些许肉感,看起来很敦实。 “今安在。”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历练吗?” “会啊,我答应过你的,说到做到。” “那历练完之后……”江羡年忽然不知道要问什么好,是问他未来的路,还是问他是否愿意继续陪着她。 可是万一他心里没有她呢?她问得这么直白会不会吓到他? 先动心的人最容易变成胆小鬼。 与两人有关的未来,她想知道,却不敢细问。 今安在看到一处无雪覆盖的圆形土地,指着那里惊喜道:“江姑娘,那里是不是灵泉?” 江羡年回神,看着土地,感到充沛的灵气从那里溢出,笃定道:“肯定是,过去放金子试试看能不能召出地眼。” 两人站到土地旁,江羡年打开包袱,把一堆金条摆在地上,念道:“黄金奉上,有事相求。” 不多时,一缕紫烟从地心冒出,直直升上天。油光发亮的绿苗破土而出,冻土被拱起,不断活动,突然,圆滚滚的小东西跳到半空,活力满满:“诶嘿,好金子眼眼来也!” 只见一个金黄的小妖扑到金条上撒欢打滚,小妖外形像一颗巨大的发芽土豆,四肢都是绿枝,头上的苗苗一晃一晃的,开出了金色的小花。 江羡年把地眼举起来,对上两颗绿豆大小的黑色眼睛认真道:“地眼,妖界规矩,收钱办事。” “眼眼明白,”地眼挣脱江羡年的手,跳到地上,以为又是生骨花的生意,拍拍肚子,露出一堆生骨花,叉腰道,“你要多少生骨花?不够可以预订,我三天之内送货上门。” 今安在说道:“我们不要生骨花,是想跟你打听一个客人。” 地眼犹豫了,它感觉出卖顾客情报有点不道德。 “回答几个问题,这些金条就都是你的了。”江羡年拿了两根金条,互相敲了敲,给地眼听响。 地眼头上蔫了吧唧的花瞬间支棱:“行,这单生意眼眼接了。” 有金子不要是傻地眼。 今安在被江羡年教育这么长时间,防诈骗意识有所长进,留了个心眼。他知道用黄金起誓是地眼一族最郑重的誓言,便道:“用金子起誓,不准说假话。” 地眼没想到人类会知道它们一族不敢对黄金撒谎,看了今安在一眼,撇撇嘴,用充当双手的枝叶指着头上的苗苗,发誓道:“本眼眼在此对黄金起誓,若有半句假话,我此生再也无法拥抱黄金。” 地眼放下手,想起自己的信誉问题,认真补充道:“不过你们不要传是我说的哦,我以后还要做生意的。” “一言为定。”江羡年应道。 今安在展开周俭的画像,问地眼:“这个人有在你这里买过生骨花吗?” 地眼仔细看了看画像,回道:“买过,他每个月都会来。” 江羡年问道:“大概什么时候来?” 地眼扒拉树叶子推了推时间:“十五之前,早七天左右。” 时间对上了。 江羡年和今安在对视一眼,感觉事情差不多板上钉钉了。 她把装金条的包袱拖到地眼面前,拽着今安在起身,说道:“我们问完了,你可以拿金条走了。” “这就完啦?”地眼不敢相信金子来得如此简单,小眼睛眨巴眨巴。 江羡年感觉地眼太有趣了,俯身拨了下它头上的小叶子,无心问道:“那你还知道他的什么?” “我知道他家的地址呀。” 不久,江羡年拿到写有周俭地址的小纸条,看着地眼背上装满金条的包袱,朝她愉快地挥了挥手:”合作愉快,欢迎下次再来。” 说完,地眼潇洒遁地离开。 “有钱真好。”今安在由衷感叹金钱的强大力量。 “我也觉得。”江羡年无比赞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4节 有钱能让一个有道德的地眼出卖良心,金钱恐怖如斯。 周俭在千机阁交接完悬赏,领了赏金,去酒楼里饱餐一顿后,到酒坊里买了坛酒,打算回家小酌。 回到家,周俭净了净手,走进偏房,找到一个广口陶罐,揭开盖子,带着血腥气的臭味直冲脑门。 他捏住鼻子,扇了扇臭气,凑近往里看,瞅见露出的小手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纯婴快成了。 周俭满意地点点头,打算盖上盖子,忽然感到有人冲了进来,拔剑迎上蒙面的女子,和一双灵动的猫眼对上视线。 是谁? 周俭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人的名字,又一一排除。他依靠容贵妃,对头们不可能这么胆大妄为,而且来者的剑术也十分精湛,京城中能用剑和他打成平手的除妖师没几个。 缠斗时,又有一个身形更为高大的蒙面人出现了,直奔架子上装着纯婴的罐子而去。 周俭闪身到他面前,正要砍他,被第一个蒙面人挡了下来。他挑开冒着寒气的长剑,朝其腹下刺去,感到身后有东西射来。 他反身去挡,竟然是一支剔透水箭! 高大的蒙面人手拉水弓,准头对他。 水弓?到底是谁! 周俭大惊,忙冲到他面前。 蒙面人闪避,回身射出一箭。 周俭偏了偏身子,没被射中,正准备提剑继续打斗,听到后面传了陶罐的破碎声。 不好! 他回头,手上的剑被打掉,脖子上寒气逼人。 第89章 萧子慕 马车稳稳停下,…… 马车稳稳停下,车帘挑起,橘猫急不可耐地迎着寒风跳到了雪地里。 洛雪烟乍从热到快要脱水的车内来到冰天雪地之中,不禁抱紧双臂,牙齿打颤,哆嗦着站到雪地里。 宫女一下车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脖子缩进毛领里,冻得腰都直不起来。 萧子善揣着手抄,踩着马凳下了马车,感叹道:“今年冬天可真冷。” 即使如此,公主您也不至于在小小的马车里放两个火盆吧。 洛雪烟在心里默默吐槽,感觉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低头一看,发现是清风。 清风可能也被天上地下的温差弄得畏寒,一坨猫可怜兮兮地缩在洛雪烟脚下,细看还能看到细微的颤抖。 清风仰起头,娇弱地叫了声,睁着圆圆的猫眼望着洛雪烟,耳朵耷拉下来卖惨。 洛雪烟在抱着猪咪走和抱团取暖之间来回弹跳,纠结片刻,听到府邸的大门被叩响了。她循声望去,看到萧子善在抓着门环叩门。她唤了声:“哥哥。” 清风等不到洛雪烟的答复,急了眼,没再继续装可怜,把着洛雪烟的腿站起来,用前爪抓她的衣裙。 洛雪烟稍稍抬脚抖了抖腿,没摆脱麻烦的夹子精。她和清风对上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捞起清风的上半身。 清风一蹬后腿,跃进洛雪烟的怀里。 洛雪烟感觉两只手都快被压断了,想放手把清风放下去,没有成功,反倒叫清风趴到了肩膀上。 她端着清风的臀部,狠狠抓了把肥美的大腿泄愤,听到惊恐的喵喵声才善罢甘休,转过身,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府邸上。 府邸装饰低调,气派程度远不及临水城的王家大院,但细节处能窥见一些皇家的奢华气,比如那一对兽面丹漆金钉铜环,做工精细程度是民间人家无法比拟的。 萧子善等了会,无人开门,又重重叩了叩门环。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认出了萧子善,热切地喊了声:“公主殿下。”这才彻底开了门,将外面的人迎了进去。 开门的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脸上已刻有深深的皱纹,鬓间生有白发,但眼神还算清亮,腰板直挺,所以并不显老。 萧子善走了会,仍没见到干活的下人,奇怪道:“胡伯,府里其他人呢?” “这……”胡润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都叫殿下遣散了,只剩我一个了。” “什么?!哥哥全都遣散了?”萧子善震惊。 “殿下怕他们给他做事叫百姓责骂,唉。”胡润又是一叹。 “那些人怎么不想想哥哥之前打过多少胜仗!不就败了一次,怎么就……” “公主,慎言,”胡润摆摆手,示意萧子善别再往下说,“您这让殿下听到,又好叫他难过了。” 萧子善愤愤地咬了嘴唇,遏制住怒火,以尽量平和的心态和胡润说话:“哥哥他怎么样了?伤好了吗?” 萧子慕禁足前被罚了三十鞭,是被人抬回府的。 “调理过来了,只是心病难医。”胡润摇了摇头。 “哥哥他人呢?现在在何处?”萧子善想亲眼看到萧子慕,确认他是否安好。 “公主在前厅稍等片刻。”胡润把人引到前厅,看厅里多处落灰,为了难,不好意思招呼人坐下。 “我先去取个火盆,再去把这里拾掇一下,劳累公主站着等一会了,茶水可能也要等一会才能上。”胡润恨不得分成几份,一个取炭火,一个烧茶水,一个招待,一个收拾屋子。 偌大的府邸只有他一个下人,纵是心有余,但力不足,根本忙不过来。 “胡伯不必忙活,我来就是想看看哥哥是否安好,”萧子善笑着安抚手忙脚乱的胡润,提议道,“要不我随你去哥哥的住所吧?省得胡伯来回跑,哥哥也受累。” “这怎么行?公主和殿下虽是兄妹,也要讲男女之别。我现在就去喊殿下,公主待在这里就好。”胡伯连忙拒绝,离开前厅,前往萧子慕的卧房。 洛雪烟感觉身子在慢慢回暖,加上清风提供的热量,她差不多适应了严寒,有心思关心起周围的环境。 她看到灰蒙蒙的桌面,拿食指抹了一下,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嫌弃地皱起眉,忙用拇指摩挲,弹去了大部分的灰尘。她见食指还是脏的,抬头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把灰抹到了清风的皮毛上。 前厅布局大气,简洁不失巧思,然而灰尘盖住了布局的典雅,洛雪烟粗略看了一圈,望见了一堆蜘蛛网。 若非亲眼所见,她无法想象这是安平国大皇子的前厅。 实在太破败了。 洛雪烟等得无聊,于是开口道:“公主,请问那棵柿子树在何处?奴婢想想先过去看看。” “我带你过去。” 洛雪烟见萧子善也要出去,问道:“公主不用知会胡伯一声吗?” “柿子树就栽在哥哥的院子里。” 萧子善领洛雪烟穿过长廊,绕过拱门,行至一处偏僻的院落,指了指院内的树:“这便是那棵柿子树。” 洛雪烟放下清风,凑近柿子树看了看树干,有些树皮已经翘起来了。她抬头看了看上面零星结出的柿子,颜色发黑,果实发瘪,应该是染了虫害。 她回道: “看样子是虫害所致……公主,奴婢需要看一眼柿子的情况才能再下定论。” “好,等下让胡伯打几个柿子下来。” 萧子善转头看向萧子慕的卧房,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她的心跟着沉了沉,忍不住向那里迈出了步子。 萧子善走了三步,房门突然被打开,形销骨立的男子望见她,柔声唤道:“阿善……” “哥!”萧子善跑向萧子慕,一头埋进他的怀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是不是在府里没东西吃?你的伤好了吗?这段时间还受到什么刁难了吗?” “阿善,哥哥没事,”萧子慕拍了拍萧子善的后背,笑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说哭就哭?” 萧子善感受到萧子慕骨头的轮廓,心疼地抱得更紧了些,却摸到他凸出的脊骨。 他四个月前还没瘦成这样的。 胡润在一旁看着,热泪盈眶。 萧子慕看了眼围观的人,轻声道:“你的宫女都在看着呢,也不怕让人笑话。” 萧子善抽泣着松开萧子慕,用手背擦去了眼泪,结果一看萧子慕的脸又要哭。 他都瘦脱相了…… 萧子慕感觉头疼,故意咳嗽一声想换换气氛: “咳,你来这就是找哥哥哭鼻子的?” 萧子善摇摇头:“我带了人给你看柿子树。” 说完,她看向洛雪烟,萧子慕也看过去。 “殿下。”洛雪烟急忙行了个礼。 萧子慕看了眼洛雪烟身上的宫女服,以为她是萧子善宫里的,打趣道:“你什么时候找了个懂栽培的宫女?” “不是我的人,是小圆儿身边的。” 萧子慕愣了下:“小圆儿回来了?” “嗯。父皇忽然想起小圆儿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召他回京。” 萧子慕皱了皱眉:“若小圆儿想来我这,你拦着他,别让他过来。” 萧子善心碎: “哥,你这是要把你所有的亲人往外推吗?” 萧子慕以前为她和萧跃安铺路,尽力护他们周全;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却是不由分说地把他们往外推。 可她是他的亲妹妹,又怎能无动于衷? 萧子慕语气生硬: “阿善,就因为你们是我的至亲,我才不想你们过来惹火上身。你回去之后也不要再来了,能见面的时候总能见到,不差这几次。” “哥!” “殿下,公主也是心疼你,你别把话说得太重了。”胡润劝萧子慕。 萧子慕看着萧子善的怒容叹了口气,不愿把难得的重逢变成争吵,于是放缓了语气,拿柿子树开了新话头:“柿子树能治吗?” “小洛,柿子树能治吗?”萧子善赌气,故意不看他,原封不动地把问句抛给了洛雪烟。 洛雪烟猝不及防被拉入了兄妹争吵,弱弱地又把问题丢给了胡润:“这个……要麻烦胡伯打几个柿子下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诊断。” 胡润找长竹竿的时候,洛雪烟站在树下听不远处的两兄妹叙旧。 一个既生气又心疼,一个连哄带劝,看起来是温柔哥哥和任性妹妹的组合。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个哥哥,一天到晚和她顶嘴吵架,抢她零食,占她沙发,拿她漫画,从不知忍让为何物。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5节 这样一对比,萧子慕好到足以在她哥哥头上蹦迪。 但是…… 洛雪烟羡慕地望着肆无忌惮和萧子慕拌嘴的萧子善。 她想她哥了。 刚穿书那阵,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设想过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听到她的死讯后是什么反应。 她想,如果她看到她哥痛哭流涕的话,一定要狠狠嘲笑回去。结果想了没一会自己倒先破防了,抱着被子哭了一晚上。 洛雪烟感觉眼泪要掉下来了,连忙仰头看天,捏了捏鼻梁,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愣住—— 她怎么又能闻到那股异香了? 第90章 包庇 竹竿打落坠在枝头…… 竹竿打落坠在枝头的黑色柿子。 柿子掉到地上,有几个皮薄的不堪撞击,摔成一包黏腻的浆水。 萧子慕看着丑陋的黑柿子,惋惜道:“阿善今年吃不到柿子了。” 几年前,他年岁渐长,从宫中搬出于京中一隅立府,萧子善以一棵柿子树当贺礼,说是取柿子树的吉祥寓意,希望他事事如意,让他好生照顾。 他一看萧子善的眼睛就知双生妹妹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当即点破,取笑她借献礼之意,行玩乐之实。 她向往秋打柿子已久,经常念叨有朝一日亲自养一棵柿子树,但又怕麻烦,所以迟迟未落实。 萧子善不承认,抱怨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后来柿子树结果,她年年都来府里打柿子,一大半柿子都进了她的肚子。 “那就等明年,今年先治病。”萧子善回他。 “拖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萧子慕慢慢合拢隐在广袖里的左手,感到手背上的绷带在慢慢绷紧。 他出征前发现柿子树染了虫害,那时还不太严重,他想着等打完仗回来再找人医。 没想到…… “小圆儿这小宫女可厉害了,肯定能医好。” 萧子善信心满满地回完萧子慕,自己心里倒没了底,忙跑到洛雪烟边上,急切地问她柿子树情况如何。 “喵~”清风终于成功引起第一位主人的注意。 它看萧子慕低头,忙翻过身子,露出了软软的肚皮讨好。 萧子慕看清风又大了一圈,有些头疼地说它:“之前不是让你少吃点吗?都快胖成猪了。” 鼻翼翕动,异香渐浓。 洛雪烟看向俯身盯着她检查柿子的萧子善,想起江寒栖的失控,感到莫名的不安,抱紧膝盖,偷偷往萧子善的反方向偏了偏。 “怎么了?是柿子树不好治吗?” 萧子善靠得更近了些,香气扑面,洛雪烟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应道:“不难治,需要用药。奴婢写个药方给胡伯。” 她丢掉烂柿子,起身,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擦了擦手。 “喵!!!” 猫叫声惊扰了院子的清净,浓郁的妖气激起了本能的警觉。 洛雪烟顿时寒毛直竖,眼睛震颤了一瞬,手摸上装血符的袋子,猛地转头看向妖气的发源地—— 原本蹲在地上逗猫的萧子慕恰巧站起来,右手紧紧抓着左手手腕,面色白了不少。 四目相对。 惊恐对警惕。 萧子慕?! 洛雪烟难以置信地盯着萧子慕,脑子里飞快闪过关于他的几个片段。 安平国的大皇子,骁勇善战,被妖妃设计陷害,郁郁不得志的圣贤君子。 萧子慕平反冤屈后就向萧跃安请求退出朝堂,余生做一个闲散王爷,不再过问政事。 书里自始至终都没提过他是妖邪的事! 炸毛的清风跑到洛雪烟身后,探出半个头,尾巴夹在身下,害怕地看着萧子慕。 “哥!发生什么了?”萧子善奔向萧子慕。 “无事,哥哥不小心踩到清风的尾巴,被它挠了下。”萧子慕不知该把视线放到何处,在萧子善身上停了一瞬,又抬眼对上了洛雪烟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多了些许无助的乞求。 果然是妖…… 洛雪烟只身前来,也不愿意和萧子慕正面起冲突,移开视线,抽出张血符握在手里防身,蹲下身安抚受惊的清风。 “被抓到哪儿了?”萧子善要抓起萧子慕紧握不放的左手查看,被他挡住了。 “没事,挠的是右手,没破皮,”萧子慕伸出右手,默默把左手背到了身后,“你看,一点事没有。” 萧子善看到完好的右手,没再纠缠下去,板着脸训了清风一通。 清风委屈地团成一团,趴在洛雪烟旁边,间或拖长音调叫两声。 洛雪烟抬起头,第三次和萧子慕对上视线。 她看到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吐出的白气载着压在心上的苦闷,一点点在空中散开,却仍是无法令他的眉目舒展开来。 那些沉重的包袱似乎接着眼神的传递加到她的身上。 她感到无形的负担,不免跟着呼出一口白气。 白雾消散,她瞧见萧子慕的嘴动了动,好像对她说了句谢谢。 暴涨的妖气慢慢淡去,洛雪烟定定地看了萧子慕一会儿,感觉不到敌意,又把血符放了回去。 洛雪烟要写药方,胡润带她进了萧子慕的书房。 书房明净却不宏敞,外面栽了一丛修竹,竹影投在窗纸上,风过影摇,室内能听到竹叶的沙沙声。 洛雪烟看到塞得满当当的书架,感觉像进了学校图书馆一样,忍不住放轻了呼吸,步子也小心了几分。 “我去准备笔纸,姑娘少安毋躁。” “好,不急。” 胡润用抹布擦长桌时,洛雪烟看了眼在光线里飞舞的灰尘,心想这书房肯定荒废已久,转身看放在书架上的藏书。 藏书躺放在积灰的书架上,书页朝外,大多已经泛黄,页和页之间生有间隙,没有折角。 看来是个爱书之人,但很久没读书了。 洛雪烟想起那只遮掩的左手。 是拿不了书吗…… “姑娘,笔墨都备好了。” 洛雪烟坐到书桌前,提笔写下药方,和胡润说了些注意事项,见他神态放松,不经意问道:“胡伯,殿下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胡润愣怔了一下,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装傻道:“殿下的左手好得很。姑娘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洛雪烟了然胡润知道详情,正准备放下笔时,突然又感到院内爆发了强烈的妖气,紧张道,“有妖气。” 胡润震惊不已地看了洛雪烟一眼,急匆匆地离开了书房。 怪异的香气像一张巨网笼罩了院落,在各个角落浮沉。 萧子慕渐感呼吸不畅,香气涌进他的鼻腔,填满他的肺部,侵夺他的意识。 左手隐隐有灼烧感。 有火顺着他的手臂上爬,烧得他整条手臂发抖。 余光中,其他人的身体被金线切碎,五脏六腑掉了一地。 野兽的嘶吼在喉间蠢蠢欲动,他缓缓张开利爪—— “殿下。” 利爪被人用力合上。 萧子慕清醒过来,捂着胸口喘息,心有余悸地看向徐润,冷汗涔涔。 徐润提议道:“殿下,要不找借口让公主先回去吧……” 萧子慕看向和洛雪烟讨论柿子树虫害的萧子善,感觉左手的灼烧感愈发强烈,压制的妖性在一点点反上来:“好。” 萧子慕托辞休息,不让萧子善久留,待洛雪烟写完治柿子树的方子就强硬地赶人走,叫她以后也不要来。 他说自己已是罪人之身,她来看会连累自己。 萧子善气不过,又和萧子慕吵了一架。 数月后的重逢以争吵收场。 萧子善气冲冲地走到大门,想起过来是为了关心下萧子慕,结果什么也没做,又和他吵了一架。她停在门口,不甘心等了几个月就呆这么一会儿,跺脚愤愤道:“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想当然地把他们护在身后,自己出面承担一切。 眼见萧子善摇摆不定,迈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洛雪烟出声道:“公主,奴婢看殿下满脸倦容,应是累着了。公主还是改日再来吧。” “也好。”萧子善跨过了门槛。 洛雪烟紧随其后,感到府邸中的妖气时浓时淡,想起胡润握紧萧子慕左手的那一幕,猜测他们现在应该在想办法压制妖性。 萧子慕不想让别人知晓他是妖。 寒风呼啸,前方飘来的异香像薄纱一般贴脸滑过。她回神,跑到萧子善旁边,说道:”公主,王爷之前想要的就是您身上这股香气的焚香。请问公主今日用了什么香?奴婢回去告诉王爷一声。” 萧子善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不解道:“这不还是九和香吗?哪有其他焚香?” “公主,奴婢也闻到了不同于九和香的香气……”宫女搭话。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6节 “有吗?”萧子善死活闻不到异香,放下袖子,解释道,“可能是沾上其他香气了。” 几人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 没多久,洛雪烟又热得汗流浃背。她用袖子擦了擦汗,看了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萧子善,深吸一口气。 果然,一暖和就闻不到异香了。 刀起刀落之间,嫩如蛋羹的豆腐颤颤巍巍,却形实不散,案板上不见一块碎渣。 阮义明进御膳房两年之久,头一次看到那样利索的刀工,惊讶地看完了切豆腐的整个过程。 只见菜刀贴着案板一滑,托上豆腐,往清水里一放,数以万计根银丝在水中炸开,白浪迭起。 阮义明差点要发出惊呼,忽然对上一道生人勿近的冷淡目光,忙收回视线,专注手头上的事。 不远处的人又忙活起来。 阮义明情不自禁地将眼睛聚焦于那一双修长的手上,又顺着手臂看到那张生着眉心莲的神仙面,疑心是哪位神仙贪恋人间的烟火降临凡间。 人哪能长那么好看! 神仙给锅里的鸡汤调好味,悠悠抬起眼皮,和他对视,嘴角翘起。 阮义明不好意思地对着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想要和他打个招呼,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听到神仙开了口: “你锅糊了。” 第91章 顶替 宫女跟在萧子善后…… 宫女跟在萧子善后面撑伞,随她的脚步行走。 雪大如鹅毛,加上气温过低,吹在手上似砂纸似的,硬到仿佛要削掉一层皮。 宫女手冻僵了,感觉快拿不住伞。她看了眼剩下的一小段路,又看了看行动缓慢的萧子善,忍不住问:“公主,您身体不适吗?” 往常很快就能走完的一段路,萧子善今日却走了很长时间。她步子迈得小,行动又慢,半天才移出一点点距离。 宫女觉得奇怪,萧子善走路急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她服侍多年,从没见她这么迟缓。 “好冷……”萧子善感觉全身的血液跟冻住一样,停滞不流,抬腿也费劲。 宫女看了看身上的宫女装,她只有撑伞的手冷,穿身上这些抵御寒风绰绰有余。 萧子善穿得比她厚太多,光是外面那件斗篷就足以顶她所有的衣服,更别说里面还套了皮袄子,叠穿了好几件衣服。 可她竟然还冷? 宫女转念想起酷热如暑的马车,一堆疑问在肚子里发酵。 “这个汤婆子怎么彻底凉了?不拿了,沉死了。”萧子善把汤婆子丢给宫女。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吐出白气。 宫女接过寒冷刺骨的汤婆子惊了下。 怎么冷成这样?出发前才灌的热水啊! 她也不想拿着汤婆子,于是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无奈地陪萧子善慢行。 萧子善总算进到了温暖的宫殿,她哆嗦个不停,赶紧叫人生了好几个火盆,放在脚下取暖。 炭火烘烤着僵硬的身体,萧子善舒服地瘫在躺椅上。 宫女换了新的汤婆子,送到她手里。 缓了好久,萧子善才可以灵活控制四肢,白如雪的脸庞有了象征活力的红晕。 “公主,今日还是只喝金汤吗?” “嗯。” 宫女将指示带到厨房,灶台前的厨娘忍不住犯嘀咕:“公主她连续几天没吃饭了?这样好吗……” 她日日目睹做金汤的过程,总觉得金汤不对劲。 宫女劝她不要多想:“公主说什么就做什么吧,几天没吃饭也没出什么问题。公主不是说金汤是好东西吗?可能喝一碗能顶三餐吧?” 厨娘取装仙草的盒子,感觉里面轻飘飘的,随即说道:“哦对了,你回去告诉公主一声,仙草快没了,最多只够做一顿金汤。” 宫女传完话就被萧子善打发走了。她靠在躺椅上,摸了摸腹部,衣服之下空了一块。 愿望的代价…… 瘦得不成样子的萧子慕又出现在眼前,萧子善凄婉一笑,心境前所未有地开阔。 她转念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心愿——化作一缕吹过民间的清风。 很快就能实现了。她心想。 虎啸般的哀嚎不间断地从躺在床上痛苦翻滚的萧子慕嘴里溢出。 似龙首的黑色异面将端正的五官覆盖,又飞快退却,露出本来的面貌。 胡润老泪纵横,看萧子慕难受,恨不得代替他受苦,可除了一口一个殿下地喊,他不知道能为萧子慕做些什么。 萧子慕感觉腹部有刀子在绞,咽喉反上血腥味,左手的灼烧感却不减半分,火还在烧,外貌在异面和人头之间来回切换。 萧子慕唤:“胡伯……” 尾音又是类似猛兽的低吼声。 “殿下。”胡润赶忙答应。 萧子慕断断续续地说:“我……还要药……还……没压下去……” 胡润劝他:“您已经吃了四颗了,不能再吃了。” 萧子慕痛苦地摇头:“我……维持不了……人形……我不想变成妖怪……” 说话间,人脸彻底被异面取代,趴在床上的赫然是一个相貌惊悚的人形妖怪,长角异面,似是龙首,黄金双眸,皮肤上的金色纹路流光溢彩。 妖物发出一声低吼,黑色利爪朝前伸了伸,金色双眸盛满了泪水。 胡润不忍直视,想再从盒子里倒一粒药丸出来,结果被萧子慕一把夺走了。 “殿下!” 胡润没拦住,盒子里的药丸全被萧子慕倒进嘴里,吞了下去。 金纹光芒熄灭,异面慢慢消去,萧子慕疼得猛地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哀号。 利爪收紧,插入床沿,竟然直接抓下一块木头。 木头慢慢被捏碎,掉下木屑;碎木又被继续按压,变成渣子;渣子上再施力,齑粉就掉了一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萧子慕终于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他虚脱地倒在床边,看着没有变回人手的右手,心如死灰。 妖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三天前只有左手手掌变异,可现在,他两条手臂都是妖化的形态。 他等不到为五万将士讨回公道的那天了。 萧子慕看了眼黯然神伤的胡润,缓缓道:“胡伯,你把府库里的钱财带走另谋出路吧,别留在我身边了。” “殿下,您怎么又要赶我走?我走了,您真就没人侍奉了……”胡润不忍。 萧子慕被禁足后,遣散了所有的家丁。他陪伴萧子慕多年,不愿离开。 萧子慕无奈,告知边境一战的真相,在他眼前袒露妖身,说自己离化妖不远了,他留下就是与妖怪作伴。 他含泪听完,心疼背负了一切的萧子慕,更是不肯一走了之。 萧子慕避开胡润心疼的目光:“我活不长了。”他要在彻底化妖前自我了结。 胡润说道:“凉州之事殿下不打算争一争了吗?” 萧子慕痛苦地闭上眼:“我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 “三皇子这么多年才从越冬回来,您都没和他见上一面,怎么就要寻死了?”胡润担心萧子慕真想不开,给自己来个痛快,把萧跃安也搬了出来。 封王一别,他们两只有书信往来,再没碰过面。 “小圆儿……”萧子慕对世间生出一点眷恋。 胡润继续开导:“还有公主,她就您这么一个哥哥,您让她怎么受的了?” 萧子慕看了眼胡润,叹息道:”胡伯,您不用劝了,我现在不会寻死的。” 胡润欣慰地连声答应,扶萧子慕躺回去。 萧子慕摸到空盒子,拿起来一看,想起来药全吃完了,便道:“胡伯,再帮我去千机阁买些药吧,我感觉妖性越来越难控制了。” “好,我现在就去。” 胡润离开萧子慕的卧房,看到院中干枯的柿子树,拿上洛雪烟开的药方,冒着风雪走出了大门。 千机阁和府邸隔了一条街,街上积雪无人清扫,到人脚踝的深度。 小贩早早收了摊,躲在家中取暖,道边的羊肉汤馆子倒是生意红火,食客络绎不绝。 萧子慕爱喝羊汤,胡润心想很久没给他熬羊汤,打算回府的时候进馆子买一份打包带走。 胡润迈进千机阁的门槛时,身上只有白色。他抖掉斗篷上的雪,去到卖各种除妖药剂的柜台,问阁人要了一盒“困灵丸”。 困灵丸的作用在于遏制妖性。有时留妖物性命有用,需要活捉它们,这种妖就派上了用场。 “老人家,这边有抑制妖性效果更好的药,您要不要来一盒?”阁人指着另一个盒子热情推荐。 “不用不用,我要这个就行了。”萧子慕吃困灵丸都疼成那样,胡润哪还敢给他买效果更强的药服用。 “行,给您包好了,慢走。” 胡润提着困灵丸,拿出洛雪烟的方子看了看上面写的材料,要往卖栽培器具的铺子去。 他经过一个巷子,里面突然伸出一双手,一只捂住他的嘴,一只环在他的腰间,将他拖到巷子深处。 胡润抓住捂嘴的手拼命挣扎,忽然发觉手下触感不对。 不是人类的手! 他往下一看,发现是一条长长的泥。 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7节 正思索,心口一疼,胡润睁大了眼睛。 殿下…… 他心里装着对萧子慕的挂念,眼睛睁得极大,就那么咽了气,手上的困灵丸掉到地上。 身如长蛇的泥巴怪举着胡润的尸体,邀功一般地爬到从暗处走出的方净善身前,上半身扭了扭。 那是一种叫腾土的妖怪,整个身体都由泥巴构成,可以自由遁地游走。 “好孩子。”方净善笑眯眯地夸腾土。 腾土兴高采烈地抬高了上半身。 方净善拾起困灵丸,打开盒子闻了闻,幽怨道:“难怪现在还没长成,原来这些日子一直吃这东西压着。” 他将盒子里的困灵丸倒出来,摸出一个小袋子,将里面的药丸倒在盒子里。 冰蓝色的药丸在里面滚动,外层结了冰霜,有奇怪的异香。 方净善合上盖子,问腾土:“他身上还有什么?” 腾土把胡润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找出一张纸,递给了方净善。 方净善展开一看,感觉像是药方,但不是治人的。 他之前常年与药为伴,虽未习医术,却通晓医理,摸透了每味药材的习性。纸上写的方子里没有给人用的药材。 方净善把每个字都认真看了遍,感觉执笔的是个女子。 他喜欢这笔字,不过方子和计划无关,他没留,随手将纸张丢在了地上,然后摇身一变,化身成胡润的模样。 方净善看了眼胡润的尸体,命令道:“吞了吧。” 泥巴裹住尸身,腾土吃掉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钻进了地下。 方净善走出暗巷,走向萧子慕的府邸。路过羊肉汤馆子时,他瞥了下店面,羊汤味勾得腹中馋虫蠕动。 离京前去里面喝碗羊汤吧。 方净善记下店铺的位置,踩过胡润去千机阁时留下的脚印。 那脚印盖了层雪,已经不太清楚了,被他一压,叠了层鞋印。 第92章 吹笛 新鲜的血腥气挑动…… 新鲜的血腥气挑动神经。 要去揭锅盖的手卡在半空,江寒栖扭头看向还在砧板上乱蹦的鱼。 主刀的御厨用刀背朝鱼头狠狠劈了下去,鱼尾没了活力,软塌塌地顺着砧板耷拉下去。 江寒栖看了眼厨子,转头问还在忙活着另起一锅的阮义明:“我想熬鱼汤,还有活鱼吗?” “没啦,”阮义明指了指正在处理鱼的御厨,“最后一条鱼要上容贵妃的餐桌了,你要鱼的话记得跟采买食材的说一声。” “容贵妃喜欢吃鱼?”江寒栖顺着打听下去。 “可喜欢了,每天都要喝鱼汤,”阮义明把香菇丢进锅里,盖上盖子,“好像还会放药材进去,煮出来的味道不太像鱼汤。” 他第一次闻到容贵妃喜爱的鱼汤时,还以为有人在御膳房煎药,压根想不到那股味道出自一锅鱼汤。 “放药材?容贵妃身体不好吗?” “挺好的呀,我来两年没听说过贵妃娘娘生病。” “那药材是补品?” “不知道,那药材是装在盒子里送来的,我现在都不知道长啥样。话说你不是宣平王殿下的厨子吗?怎么这么关心贵妃娘娘的鱼汤?”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想攀贵人不行吗?” 面对如此直白地暴露野心之人,阮义明一下无言以对。他再端详江寒栖的容貌,细看之下顿时感觉接地气了许多。 有这般俗欲,不枉为人。 “祝你成功。”阮义明莫名可怜起还被蒙在鼓里的宣平王,这么好的厨子进宫以后看上了别人。 江寒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隔了一段距离的御厨身上,瞄到砧板边上放着一个木盒,料想里面放的应该就是茯具,记下了木盒的样式。 御厨对鲈鱼的处理和惯常做法没多大区别。 鱼切段,烧锅热油,丢入姜片。鱼段扔进锅里,油飞溅,爆出噼里啪啦的煎肉声。 江寒栖看着无趣,没再管他,揭开锅盖看鸡肉焖得差不多了,撒了把葱花装盘。 隔了会儿,热水倒入了另一口锅里,白气腾腾。 江寒栖眼见御厨打开盒子,往里面丢了把黄色片状物,用汤勺搅了搅。鱼汤的鲜美被奇异的草药味盖住,闻起来略微发酸。 怪异的味道勾起了发烧时的零星回忆,江寒栖想起被洛雪烟灌药的糗事,嫌弃地捂住了口鼻。 阮义明做好饭,没领到新的旨意,闻多了烟火气鼻子发麻,打算去御膳房外放放风。 他整理好厨具,见上进心极强的江寒栖还在遥遥望着那锅鱼汤研究,莫名感到无形的压力。 他是家里托关系送进皇宫当御厨的,在这里面混了两年,还没升职。 他本想得过且过,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错,可看比自己年轻那么多的江寒栖在苦心钻研晋升之道,不免有些脸热,思忖起自己是否也要投贵人所好,使劲往上爬一爬。 阮义明从江寒栖身边经过时也不见他被惊动,禁不住学猫提着步子借道,悄悄离开了御膳房。 他动了动筋骨,留意起在御膳房门口穿行的宫女们,见她们神采奕奕,叹了口气。 全世界看起来都有野心,就他一个碌碌无为还整天混日子的。 “你好。” 耳边似有和煦春风拂过,阮义明只听了个声,就扬起微笑对着来人。 叫住他的是个皮肤白皙的小宫女,脸上布了层淡淡的红晕,像是白玉映火,泛出些光泽。 小宫女笑道: “我是宣平王殿下的宫女,有事要告知殿下的厨子,能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吗?” 阮义明应下来,回到御膳房里,看江寒栖仍在痴痴地看着鱼汤琢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外面有个自称是宣平王殿下的宫女来找你。” 江寒栖感应到心头血凝出的缚魂索在外面,越过阮义明大步走了出去,望见大半天没见到的洛雪烟。 洛雪烟拉着江寒栖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看了看四下无人,对他勾了勾手。 江寒栖弯了弯腰,把耳朵送到她嘴边。 洛雪烟这才把去萧子慕府上遇到的见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听到洛雪烟察觉萧子慕妖身和他对上视线,江寒栖边打量她边问:“他有伤到你吗?” “没有。我感觉萧子慕不想被别人知道他是妖,不过那个管家应该是知情人,我看到他握住了萧子慕的左手。” “他左手有什么?” “没看到,他衣袖特别宽,左手一只藏在袖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萧子善也不知道他是妖?” “对。” “那看来是后来才化的妖。” “萧子慕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性,我离开的时候感觉府里的妖气很不稳定,他那时应该在和他的管家想办法压制妖性。” 不稳定? 江寒栖想起萧子善身上的异香和差点失控的自己。 洛雪烟补充道:“还有,我发现萧子善身上的异香和温度有关,温度越低,香气越明显。萧子善是妖吗?” 江寒栖回道:“她身上没有妖气。” 洛雪烟苦恼道:“那异香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是体香?” 江寒栖反问:“萧跃安之前从没闻到过异香。他封王到现在不过五年,萧子善在五年时间里忽然有了足以让妖发狂的体香?” 洛雪烟感觉体香的可能性大大减低:“是挺奇怪的……话说容贵妃为什么没事?她不也是妖吗?” 江寒栖猜测道:“两种可能。一是隐藏妖气的法子确实管用,她不受任何影响;二则是异香只对部分妖物起作用。我怀疑萧子慕妖气外散和异香有关。” “萧子善针对萧子慕?不会吧,我看兄妹两关系挺好的。” “萧子善可能不知情。” “难道她被人利用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怀疑起和兄妹两有不少过节的容贵妃。 江寒栖问:“你跟萧跃安说了吗?” 洛雪烟摇摇头:“他被皇帝叫走了。” 极乐殿正殿明间设了一组多扇座屏,屏心绘有神女飞天图,衣带飘逸,似有风过。 几名神女或持琵琶,或抱古筝,或拨箜篌,和殿内奏乐的女子们交相辉映,天籁乐音绕梁不绝。 容贵妃浑身媚骨直不起腰,依靠在萧临渊身上,手拿酒杯,慢慢往他嘴里送。 萧临渊揽着容贵妃,摩挲着她的锁骨,悠然自得地听着乐声品酒。 太监通报:“陛下,宣平王殿下在殿外候着了。” 萧临渊说道:“叫他进来。” 萧跃安走到极乐殿内,闻到发酵的酒香味,轻微皱了皱眉,躬身问好:“父皇。” 萧临渊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没什么印象,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便道:“把头抬起来。” 萧跃安抬起头,看到容贵妃没个正形地倒在萧临渊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他,露骨的视线像舌头一样舔过露在外面的肌肤,不禁一阵恶心。 萧临渊想了想:“你叫跃安?” “是。”萧跃安冷漠地和生父对望着,感到可笑。 亲生父亲竟然不能肯定地叫出儿子的名字。 萧临渊接着道:“朕记得你儿时用笛子吹过《羽衣》。”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8节 “是。”萧跃安没想到萧临渊还记得他吹过《羽衣》,惊讶之余,对淡漠到形同陌路的父子情起了一丝侥幸。 他八岁那年,为给萧临渊庆生,在宴会上吹奏了练了许久的《羽衣》。 萧临渊一句简单的夸奖让他这个不受宠的孩子兴奋得一夜没睡。 萧临渊问道:“现在还会吹吗?” 萧跃安回道:“儿臣这些年不曾放下笛子。” “那正好。”萧临渊张嘴接过容贵妃拨好的葡萄,向一旁的宫女打了个手势。 萧跃安看到呈到眼前的托盘里躺着一支白玉笛,不解道:“父皇这是何意?” “贵妃听说你会用笛子吹《羽衣》,想听听看。你可别让贵妃失望。”萧临渊吩咐完,看容贵妃展颜,点了下她的鼻子逗她再笑。 萧跃安惊得眼睛睁大了一瞬。 他再怎么不堪,也在安平国的皇子之列,可父皇竟让他为容贵妃吹笛。那他和善月坊调教出来的宫廷乐手有何区别! “父皇,儿臣认为……” 容贵妃看了萧跃安不从,眉眼一垂,抱着萧临渊的手臂委屈道:“陛下,宣平王殿下似乎不愿吹。要不还是算吧……” 萧临渊用力一拍桌子,果盘酒杯飞起落下,一颗葡萄掉下桌子,滚进萧跃安的视线里:“让你吹个笛子还委屈你了!” 萧跃安辩解:“儿臣只是……” 萧临渊脾气一下上来了,不信管教不了一个没用的废物儿子,又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萧跃安道:“别废话!吹《羽衣》是朕的口谕,你从,还是不从?” 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萧跃安深吸一口气,把傲骨屈了起来,猛地松开手,恭敬道:“儿臣遵旨。” 白玉笛横放,嘴唇贴到冰凉的笛身上,十指就位,气息放送,悠扬的笛声像一只灵活的鸟儿凌空而起。 容贵妃边哄萧临渊边端详玉树临风的萧跃安,一口吞下两颗饱满多汁的葡萄,甜腻腻的汁水糊在嗓子上,致使发出的娇笑也似淋了糖浆。 贪婪成性的狐妖看上了猎物的孩子。 安平国迟早亡国,毫无疑问,萧跃安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第93章 碎笛 洛雪烟和江寒栖交…… 洛雪烟和江寒栖交换完情报后,决定先回鹤羽殿等萧跃安。 两个人手牵手往外走。 洛雪烟问江寒栖:“话说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江寒栖答道:“给鲈鱼做手脚,加快进程。” 洛雪烟惊道:“你还嫌慢啊?” 萧子善的异香,萧子慕是妖,让容贵妃显形,三件事堆一块节奏起飞,前两件事谜团太多,还没理出什么头绪。 “嗯。” 皇宫局限太多,找洛雪烟一点也不方便,他想赶紧结束走人。 “早点结束也好,该准备过年了。”洛雪烟坐马车的时候看到有人摆摊写对联,快过年了,大街小巷起了年味。 江寒栖听出洛雪烟的话语里带着些许期待,问她:“你很喜欢过年吗?” “喜欢呀,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了。”洛雪烟期待书里唯一一次大团建已久,天南海北地走了这么长时间,她想停下脚步感受下慢悠悠的烟火气了。 这个年一过,剧情的节奏就会慢慢快起来,几乎没有驻足休息的机会。 风雪交加,洛雪烟挡住眼睛,愤愤地说:“这雪怎么下个没完!” 江寒栖拍掉洛雪烟头上的雪,想起他的生日总是和大雪绑在一起,从没遇到过晴天。他安慰道:“离春天不远了。” 离一年中最难熬的那天也不远了。 洛雪烟睁开眼,见江寒栖淋了满头雪,眉毛上也沾了雪花,笑他:“你眉毛白了。”然后她伸出手,从他的眉心摸到眉尾,轻轻用食指拂去白雪。 江寒栖看洛雪烟头上又积了些雪,忽然在想今朝同淋雪的人是否能陪他走到共白头。 “洛雪烟。” “嗯?” “你头发也白了。”现在的诉说和未来的许愿凝聚在一句话里。 江寒栖看身边人手忙脚乱拍雪,突然笑出了声,极轻的一声。 洛雪烟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没什么。” 阮义明在外面冻得遭不住,正要回御膳房暖和,转头看到颇有上进心的年轻厨子和找他的小宫女十指相扣着走过来,那张冷脸挂着暖春一般的笑,多了几分人情味。 宣平王的厨子不仅想攀贵人,还看上了他的小宫女! 好大的胆子!色胆也大! 阮义明看了眼江寒栖,寻思了下自己那鹌鹑蛋一般大小的胆子,忽然和自己和解了。 不升职就不升职吧,至少人是安全的。他如此宽慰自己。 雪飞云起,满目萧条,重白压枝弯。 忍冬站在鹤羽殿的殿前看雪落的景象,想起她父亲的第一口棺材就是雪做的。 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雪硬是抹去了他的铮铮铁骨,只留了个人形给她。 她跪在街头,抱着“卖身葬父”的木牌,浑身的关节早已僵硬,动都不能动。 她没钱买丧服,雪赐了她一身,就是有点冷。 太长时间没吃饭,她没力气叫卖,眼皮也睁不开,耷拉一半,只能看到眼前一小片雪地。 手指受冻,关节肿胀,整个手掌发热,一动就疼。 冻死也好。 她浑浑噩噩地想,感觉一点盼头都没有,人生一眼望到头。 皇帝的猜忌抹掉了一个世代忠良的武将世家。 家人在流放途中死了一大半,一到越冬又染了要人命的风寒,剩下的人陆陆续续死去,撑了许久的父亲也死了。 剩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死了算了。 “醒醒。”有人在叫她。 她费力地撑开眼皮,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穿着一看就知道很贵的大氅,蹲在她面前,尊贵到不像是会在这条破败街道上出现的人。 她张开嘴,打算报出早就想好的价格——棺材铺里最便宜那口的棺材所需的钱财,和他做交易。 她希望他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可以接受她和棺材一样贵,否则她还是买不了棺材给父亲下葬。 不过是花了点力气想把木牌给他看,结果她头晕眼也花,一栽跟头,进了他的怀里。 大氅,好暖和。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 再醒来时,她身上盖了很厚很厚的被子。 她心想地府的阴差还挺好心的,知道她是被冻死的,特地让她体验盖被子的感觉。结果一眨眼,眼前又是那个少年。 “吃东西吗?” 她学过基本礼仪,知道吃饭不能狼吞虎咽,但饭菜太香了,而她又太饿了,没上手抓已经是她最大的礼貌了。 她饱餐一顿,有力气谈价,张口就报了那口棺材钱,问少年是否接受。 他愣了愣,有些苦涩:“皇兄知道你们一家是被冤枉,叫我来接济你们,对不起,我来晚了。楚将军的棺材我托人去定制了,你不要担心,好好养身体。” 皇兄? 她脑子还有点钝,没反应过来少年的身份,问他名字。 “萧跃安,萧子慕是我皇兄。” 她只知道萧子慕,不知道他还有个叫萧跃安的皇弟,将他的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脑子才记下这个陌生的名字。 萧跃安给她父亲买下越冬最贵的棺材,选了块风水宝地,风光地葬了。 她看着戎马半生的父亲归于一抔尘土,憋了很久的眼泪像是决堤一样,止也止不住。 她是罪臣之女,用不了以前的名字。 萧跃安想了很久,问她是否愿意以忍冬之名活下去,兴许有朝一日能重返京城平冤。 忍冬。 忍过寒冬,即是暖春。 时光荏苒,她变成通晓事理的大人,渐渐发现有冤难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昏庸的皇帝只会制造新的冤屈,永远看不到真相。 殿外冒出一块黑色的影子,像是黑刃,破开天地的雪色,闯入压迫神经的白色。 忍冬定睛一看,发现是萧跃安回来了。只见他紧闭双唇,脸有些红,眉毛却往下坠着—— 既像难过,又像生气。 “王爷……”忍冬迎上前,看到萧跃安手上拿着一个华美的长盒。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抓着,手背上青筋毕露。 萧跃安快步向前,走到殿内,看到熟悉的摆设,感觉彻底和荒唐的现实隔开,压在心里的火一下子烧起来。 他打开盒子,取出装在里面的白玉笛,狠狠地摔在地上。 笛子粉碎,萧跃安还不解气,捡起一块稍微完整的碎片,又是一掷。 手心被碎片边缘割破,血顺着手指留下,滴到地上,成了扎眼的红点。 他沉默地看着碎片,感觉那个八岁的男孩在一点点变得支离破碎。 若没有这层身份在,有谁能想到他是萧临渊的亲生儿子?他们哪像一对父子? “王爷。”袖子被人拉住。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89节 萧跃安回神,看到忍冬的脸。她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到桌旁,引他坐下。 “手给我。” 他这才发现手上全是血。 忍冬包扎好伤口,什么也没说,给萧跃安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 萧跃安突然开口:“京城的冬天好冷。” 忍冬安慰道:“忍过去就好了。” 再冷的冬天也会有过去的那一天。 两人相对无言,殿外北风呼啸,茶汤的热气逐渐淡去。 洛雪烟赶回鹤羽殿,感觉萧跃安心情不是很好,忍冬的脸上也似罩了一层灰纱。然而事情紧急,她顾不上照顾萧跃安的情绪,把路上的见闻都说了。 “皇兄是妖?”萧跃安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洛雪烟正色道:“我知道王爷不敢相信,但这件事千真万确,管家的反应撒不了谎。” 萧跃安久久不能回神。 洛雪烟没给他消化的时间,把异香之事也一并说了,顺带给出了她和江寒栖讨论的结果。 “妖妃!”萧跃安恨得牙都快咬碎了,重重一捶桌子。她竟然利用兄妹两的感情算计他们! 洛雪烟问:“王爷,接下来要怎么办?需要告诉公主吗?” 萧跃安反问:“异香有副作用吗?” 洛雪烟回道:“这个不清楚。” 萧跃安又问:“你们打算何时处理妖妃?” “明天动手。” “暂时不要告诉皇姐,”萧跃安怕萧子善一时接受不了,“当务之急是抓住妖妃,盘问她详情。” “是。” 萧跃安叹息一声,问道:“皇兄他……还好吗?” 洛雪烟想起那薄薄的一个人影,摇头:“看起来不太好,他很瘦,看起来只剩一把骨头了。” 萧跃安心如刀绞,颤声问:“皇兄可以再变回人类吗?” 进京以前,他还在想除掉容贵妃之后,父皇可能会重新喜欢上萧子慕。他始终抱有一丝幻想,父皇漠视萧子慕或许是被妖妃蛊惑。 洛雪烟见萧跃安伤心,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导。她问过江寒栖一样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绝无可能。 人可以变成妖,但妖是无法变成人的。 “本王知道了。” 萧跃安用那只伤手盖住眼,准备结痂的伤口受不住张合,疼得厉害,又流出了血,在绷带上晕开。 他忽然发现他总是慢了一步。 救不了忍冬的父亲,救不了萧子善,救不了萧子慕。 太晚了。 他来得总是太晚。 他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也难怪儿时得不到父亲的疼爱。 没人会喜欢无用之人。 第94章 四十五 今安在换洗完,…… 今安在换洗完,看到明日的寿星还在桌旁,理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一堆彩线,似乎在准备编绳。 可夜已深,明天还要对付妖妃,委实不是做编绳这类费时费力之事的悠闲时间。 今安在出声提醒:“江兄,已经很晚了。” 江寒栖仍在埋头分线:“你睡吧,我不困。” 今安在看了江寒栖一眼,莫名觉得他心情不太好。可明明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四人是在和萧跃安商量完对付妖妃的计划后吃的晚饭。 江羡年提了嘴江寒栖明天过生日,随后的话题就变成了“怎么给江寒栖庆生”。江寒栖全程带笑,哪像现在这般消极模样? 今安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和江寒栖道了声晚安就上床睡了。 烛火变小,江寒栖拿起烛芯剪剪掉烧黑的烛心,拾起放下的白线。 江寒栖坐在桌旁,手里两股白线缠绕、紧凑、绷直,雀头结咬在金线上。 他拉着绳尾紧了紧,手指像梭子一样在十二股细线之间穿插,结了三个松垮垮的圈,扯着线一拉,麦穗结拉拢两边的雀头结。他调整了一下绳尾,桃花结开在绳上。 江寒栖专注于编绳,两只眼睛随不断交织的彩绳转动,手快到看不清动作,一个个小巧精致的绳结吞吃长线,速度惊人。 他编了十个桃花结,腻了,在底下放了个莲花座——一种状似莲花的绳结。 思绪被编绳填满,江寒栖似乎没有余力再想其他的事了,可呼啸的北风依旧刮进了他的耳中,低迷不清,像是觊觎猎物的野兽发出的兴奋的低吼声一般。 风是猎手,他是猎物,饥饿的雪垂涎欲滴。 江寒栖打结越来越快,终于,编到一半的莲花座被错误的绳结打碎了。 他愣了愣,急忙去解错误的绳结,然而解着解着,绳结变成了缠在一起的死结。 结实的死结如同莲花座上一大块难以除掉的污垢,丑陋不堪。 那双修长的手本来是稳的,不知道为何一下抖得很厉害,指尖掐不住细线,更遑论解开死结。 江寒栖突然就崩溃了。 他丢掉编绳,双手捂脸,渐渐喘不上气。 心很难受,但不是莲心针所致,不疼,但比疼更难忍受,像是一下失去了支撑,掉了下去,他也不知道那颗心要落到哪里去,胸腔里似乎藏了个无底洞。 烛光透过指缝,照亮了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 金色佛像在烛光里怀柔睹物。 盲眼老人在烛火里笑弯眉眼。 美丽女人在烛火里缝制嫁衣。 和烛火有关的记忆温暖而美好,但江寒栖大惊失色,害怕到几乎昏厥。突然间,他仿佛被人抽走了主心骨,弯下颤抖的脊背,无力地将手抵在桌沿上。 编废的绳结垂在角牙下,静静地注视着抛弃自己的主人。 黑夜拖着残月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在空中曳出铅灰色的云迹,旭日慢慢抵达东方,灰白的光线驱赶漆黑,天亮了。 宛如死过去一般的江寒栖忽然动了下,坐起来,看向门外。 光线暗淡,唯有那双黑沉沉的眸中慢慢亮起的光分明,惨白的脸也因为那一点光亮逐渐焕发生机。 黑夜里的风雪没能彻底杀死和死亡彻底绝缘的无生,他活下来了。 心再次被拨弄三下。 洛雪烟在找他。 江寒栖猛地站起来,推开门,走进雪地里。 雪停了,寒冷的风吹醒了昏沉的意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漱,虽然一夜未眠,但毕竟过了一晚上。 可他想见洛雪烟,很想很想。 疾步拐过最后一道弯,江寒栖放缓脚步,走向不远处的洛雪烟。 “怎么才来?冻死我了。” 洛雪烟的抱怨莫名使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江寒栖沉默不语,把她头上的雪拍掉了。 “睡过了?”洛雪烟看江寒栖不太清醒,以为他才醒不久。 江寒栖这时才想起来洛雪烟让他今天来这个角落等她,他失约了。他低声道:“我忘了,对不起……” 冬至前一天的夜过于漫长,他和下了十年的大雪缠斗在一起,什么都忘了。 “算了,不追究你了。”洛雪烟大度地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江寒栖。 江寒栖看到盒子上系了个十字蝴蝶结,用的是一条很眼熟的发带。他仔细看了看,认出那条银纹发带是洛雪烟在苗疆那边逛饰品小摊的时候让他选的。 “这是……给我的?”江寒栖晃了晃盒子,没听到撞击声,里面不是硬物。 “打开看看。”洛雪烟挑挑眉。 江寒栖拉开蝴蝶结,将发带夹在指间,打开了盖子。 里面装了一沓符纸。 江寒栖打眼一看,感觉是包含花鸟的复杂造物符。 洛雪烟鼓励道: “你抽张符用用看。”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垂眸拿起一张符,注入灵力,眼前骤然展开一片姹紫嫣红—— 繁花重重,彩蝶翻飞,弄碧清影舞。 春风得意,暖香迭起,一株蓝白相间的桃花作结,天地同春的奇观凋敝。 一抹粉像春三月的桃花骤然开放在茫茫雪天间,洛雪烟笑道:“江寒栖,生日快乐!” 见江寒栖呆愣在原地,她自顾自地解释礼物的巧思:“你说你不喜欢冬天。今天是冬至,离立春有四十五天。抛去刚刚你用掉的那张符,盒子里还剩四十五张符,都是我设计的春景造物符。你每天用一张,用完最后一张正好春天就来啦。” 末了,她兴冲冲问江寒栖:“怎么样?对我这份礼物还满意吗?” 洛雪烟在苗疆时就在想该给江寒栖送什么礼物。 送衣服?送发饰?还是送配饰? 江寒栖好打扮自己,送这些肯定合他心意,但她却觉得不够用心,就像是提供了标准答案,往试卷上一搬,完全没有思考过程。 江寒栖是她的朋友。对朋友,她不愿敷衍。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0节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冬天的江寒栖格外消沉,恰巧那时在学复杂的造物符,她灵光一现,四十五道春景造物符的主意就这么诞生了。 四十五道造物符画起来并不轻松。 赶路那段时间整日奔波,她晚上强打着精神挑灯画符;进京以后事情不断,画符的时间并不充裕。她紧赶慢赶,好容易在昨晚赶够了四十六道符。 多一张给江寒栖试用。 江寒栖看着一脸期待的洛雪烟,心莫名慢了一拍。 春景造物符里的蝴蝶像是飞进了心头,蝶翅振振,心尖乱颤。 盒子里的四十五道符沉甸甸的,每一笔都写满心意。 世间的春还未来访,但他在严冬中等来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春天。 “我很喜欢,”江寒栖俯身拥住洛雪烟,抱得很紧,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埋在洛雪烟的肩颈里,轻声道,“谢谢。” “喜欢就好,”洛雪烟莫名不自在,僵硬地拍了拍江寒栖的背,感觉气氛怪怪的,便叮嘱道,“等下给自己下碗面吧。面条搓长一点,长寿。” “嗯。” “还有……你不要跟其他人说礼物的事。我之前跟阿年说不给你送礼物,你说出去的话又该误会了。我好不容易洗清咱两的嫌疑。”洛雪烟说完“嫌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词汇能用。 江寒栖对洛雪烟在他人面前想要和他装作不熟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又不愿把她送的礼物展示给别人看。 那是洛雪烟为他准备的礼物,世上独一份,他要好好珍藏。 于是他扭捏地答应下来:“……好。” 洛雪烟从他怀抱中溜出来:“咳,时候不早了。你不是一大早就要去御膳房给鱼下药吗?该走了。” 江寒栖看到她的脸红红的,感觉自己的心在跟着发烫,烫得冷血沸腾,烧红了脸。 “走啦。”洛雪烟见江寒栖迟迟未动,把他翻了个面,推着他的后背走出了角落。 阮义明进御膳房的时候,看到满怀野心的厨子在灶台前大展身手——将一坨面搓成长而细的一条。他打了个招呼,随口问道:“今天王爷过生日吗?” 江寒栖答道:“我过生日。” 阮义明一愣:“生日快乐。” “谢谢。” 江寒栖温和一笑把阮义明整不会了。虽然他只跟江寒栖当过一天的同事,但他能感觉到江寒栖是个面冷心也冷的人,说话不掉冰碴子都算好的,结果今天跟改了性似的。 可能是过生日吧。他心想,走到自己的位置处理食材。 江寒栖捞出面,阮义明瞄了眼,仅有一碗的量。 莫非是给王爷做的? 阮义明洗完菜叶,见到送膳的宫女来了。 江寒栖把一锅粥和烙好的饼放到托盘上,又放了几个小菜,最后才端的那碗面。他听到江寒栖向宫女叮嘱:“这碗面给洛雪烟。” 洛雪烟?头脑敏捷的阮义明瞬间把这个名字和昨天的小宫女联系在一起。他看着江寒栖,惊得合不上嘴。 这人是生怕宣平王不知道他觊觎自己的宫女啊! 他悄无声息地把砧板往旁边挪了挪,怕走得近了日后被牵连。 “鲜鱼到啦——”吆喝声拖得老长。 江寒栖走出御膳房,看到活鱼挤在几个狭窄的木桶里摇鳍甩尾,腥气冲天,地上尽是被水打湿的一个个深色雪点。他走到分发活鱼的采买人跟前,自报身份:“我是宣平王的厨子,昨日订过两条鲈鱼。” 采买人查了查预订的记录,核实了一遍,给江寒栖捞了两条。 “太大了。” 采买人放回去,又挑了两条小的。 “过小了。” 采买人扔掉鱼,选了两条适中的。 “瘦了。” 采买人挑烦了,对江寒栖没了好语气,白了一眼::“你这厨子怎么这么多事?都看不中自己生两条吧。” “大人息怒,”江寒栖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碎银,塞到采买人的手里,“王爷口味刁,对食材一堆要求,吃得不满意是要罚的,小的实属无奈。” 他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祈求道:“麻烦大人通融下,让小的挑两条合适的。” 采买人掂了掂钱袋,打开看了眼,脸上又有了笑意:“行,就通融你这一次,过来选吧。” 江寒栖道过谢,挽起袖子,把手探进了木桶里,看似在搅水捞鱼,实际是在把握在手里的东西下进水里。 狐妖最怕一种叫翔龙角的果子,果子遇水则溶,无色无味。 他为容贵妃准备了三颗翔龙角,绰绰有余。 江寒栖等了会儿,随意捞出两条鱼,跟采买人道别后,钻进了御膳房。 第95章 家宴 九九消寒图糊在窗…… 九九消寒图糊在窗纸上,一枝素梅生动地似乎要从纸上探出枝来,九朵梅花,朵朵九瓣。 蘸了朱砂的狼毫前端触纸略微散开,艳红落在最上面的枝杈顶端,花瓣着了色,像是要凝出实体一般。 容贵妃先用朱砂封了边,再一圈圈往里涂,一双娇媚的狐狸眼目不转睛。 痴迷梅花的她每年都会让宫廷最好的画师执笔,作九九消寒图,再于冬至这天亲自贴在窗纸上,一天一瓣,执笔涂梅,消到天气最冷的三九之日。 不过今年能不能消完就不知道了。 容贵妃把笔丢给宫女,心满意足地看着上面的落红。 今年的九九消寒图是迄今为止画的最好的一副,真要她丢在这皇宫里,还有些舍不得。 容贵妃摸了摸从上往下数第三朵梅花,心想也许很快就用不上了,大年三十就是一眨眼的事。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 到时候整个国家都是煌月国的,就区区一副九九消寒图,她怎么就得不到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到时候再要副更好的,把前面的腊梅补上就是了。 容贵妃不再惋惜,转过身,看到宫女在换花瓶中的腊梅,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贵妃娘娘,巳时了。” 巳时? 容贵妃的眉间拱起一个小小的山岭。 那周俭怎么还没来请安? 她内心存了疑虑,眼珠动了动,忽地凝住一对眸子,又问:“周俭来了吗?” “娘娘,您忘了吗?周大人昨天托信说他今日有事,下午才能来。” 是有那么回事。 容贵妃的心定了下来。 周俭是煌月国的人。 这些年他潜伏在安平国,借着御用除妖师的身份为她输送“纯婴”,从没出过纰漏,她信得过他。 门外进来一个传信的宫女:“娘娘,宴会要开始了。” 萧临渊每年冬至都会组织家宴,以往参加宴会的只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后来她软磨硬泡,在旁边有了专座。 萧临渊组织家宴的本意是联络感情,但她去可不是为了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冬至临近年关,绝大多数有封地的亲王受召回京。她参加宴会只是想看又有哪根杂草茁壮起来,来年可劲打压一番。 不过这些年只出了萧子慕一个。她费了些力气,好在把根刨出来了。 容贵妃坐上轿子,掀开帘子,看到外面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厚重的乌云聚在京城上方,天呈现出骇人的死灰色,风声如鬼泣,如同在暗示不详在迫近。 可对容贵妃来说,这阴天是吉兆。 安平国国运已尽,老天爷都看出来了。 她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放下帘子,提前做起了灭掉安平国的美梦。 洛雪烟被萧跃安安排进为宴会服务的宫女行列里,一上午被管事的大宫女呼来喝去布置宴会的摆设,临近宴会开始才空闲下来,和其他宫女一起呆在偏殿等宴会正式开始。 那些宫女在皇宫多年,分布在各个宫里,对皇家大大小小的事了如指掌。平时难得能扎堆讨论,如今有机会凑在一起,嘴碎的牵头,其他人也不免插上几句,把皇宫的八卦尽数抖了出来。 洛雪烟在旁边竖起耳朵听,只可惜手里没把瓜子,不能边嗑边吃瓜。 有宫女提到萧子慕,另一个圆脸宫女随即惋惜道:“陛下今年没让大皇子参加家宴,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进宫。” 她身旁的宫女立马跟上一句:“还进宫呢?大皇子折了五万将士的性命,差点让安平国失去凉州,陛下不会原谅他了。” “虽然现在保住了凉州,但煌月国那边步步紧逼,听说边境冲突不断。陛下在考虑让采取和亲求安定了,目前选的好像是和庆公主。” 有宫女唏嘘道:“好讽刺啊,哥哥负债,妹妹来还,也是一报还一报了。” 一个宫女受过萧子慕的帮助,至今对他仍怀感激之情:“你们说大皇子真的临阵逃脱了吗?我感觉他不是那种人……” 在宫里呆了最久的宫女见怪不怪:“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总是会变的,兴许就是死到临头怕了,转头跑了呗。没什么奇怪的。” “大皇子回宫那天我当值,感觉就是逃跑了。” “此话怎讲?” 知情的宫女说道:“大皇子一会说内有叛军,一会说对面不止一万人马,最后说什么凉州刺史是煌月国的人,希望陛下彻查。结果陛下一句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什么话什么话?” “陛下问他那为什么他能毫发无伤从凉州回到京城,大皇子一下就不说话了。” “陛下气得把酒杯扔到大皇子脸上,看到他流血,气愤地拍桌子质问他,说你这不是也会流血也会疼吗,怎么五万人都战死沙场,就你一个还活着。” “大皇子跪在那儿没吭声。他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辩解?若真像他所言,又是叛军,又是断粮,他身上能一点伤没有?肯定是当逃兵了。” 他心里的鬼不是逃跑。 洛雪烟暗道,替萧子慕叹了口气。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1节 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失去了做人的权利;而他之所以会回京,只是因为想给战死疆场的战友们讨个公道。 可他连自己的公道都保不住。 萧子慕,惨呐。 洛雪烟不想再听宫女中伤萧子慕,悄声从宫女堆中退出来,闪到门边,听外面风声阵阵。 宴会开场,几名舞姬在场地中央献舞,腰肢如蛇一般灵活,手掌翻转,笑脸对来客。 萧跃安往本该属于萧子慕的座位那里看了眼,见到儿时欺凌过他的二皇子。 那人面貌变了许多,和记忆中的可憎之人好像并非同一人,他淡淡地瞥了眼就挪开了视线,内心一丝波澜未起。 萧跃安一度憧憬过受到家宴之邀,他等了好多年,如今置身其中,却并未感到喜悦。 家宴…… 和他最亲的两个人都未出席,何以冠家宴之名? 他们不在,他就无家可归。 游离的视线移到高兴到五官乱飞的父亲身上,他想起在遥远的越冬听到的一件件荒唐事,心下沉重。 民间不聊生,宫中笙歌醉。 把妖妃拿下,一切都会好吧。 没人给出肯定的答复,萧跃安只能姑且让自己相信。 他感到边上投来一道露骨的贪婪视线,眼睫一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辛辣,喉咙陡然升起一道火焰,一直烧到胃里。味觉上的火辣驱散了冬至刺骨的寒气,萧跃安忽然想吃热乎乎的饺子了。 他想回越冬,和忍冬他们围在一起闹哄哄地吃不同馅料的饺子。 越冬为极边流放之地,这些年他受萧子慕所托暗中救助被冤枉的忠良之臣,收到自己麾下,给他们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不知不觉间,他的府中有了一个由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所组成的大家庭。 他的王府虽小,却远比皇宫温暖,或许是因为多了份人情味。 萧跃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没有被儿时所缺之物困住一生,成年的他,拥有了童年时最渴望获得的东西。 他幻想起处理完妖妃以后的生活。 萧临渊从蛊惑中清醒过来,能收拾好安平国的一堆烂摊子;萧子善身体无恙,也不用和煌月国和亲;萧子慕的妖身有抑制的办法,还可以登上皇位,做一个明君;而他呢,则回到越冬,无忧无虑地做他的宣平王。 多美好的生活啊。 只要容贵妃不在。 萧跃安不经意朝容贵妃的方向看了眼,正好看到给她送鱼汤的洛雪烟。 开始了! 他看着洛雪烟四平八稳地端着动了手脚的鱼汤,一步一步走向了容贵妃。另一个上菜的宫女拿起鱼汤,放到了容贵妃面前。 两人退下,容贵妃用汤勺搅了搅鱼汤,端起碗,吹了吹鱼汤,喝了一勺,咽了下去。 萧跃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割伤作痛,消解了一部分的紧张。 容贵妃又喝了一口。 容贵妃喝了六口。 容贵妃端起碗,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所有的鱼汤。 容贵妃放下碗的那一刻,萧跃安松开手,肌肉放松,积攒的疼痛涌上来,狠狠刺穿神经,他不适地皱了皱眉,面部肌肉有一瞬间的绷紧,但很快就忍了下来。 乐曲进入高潮,舞姬跳起了回旋步,层层叠叠的裙摆飞起来,如花一样绽开。 酒劲反上了脸,混杂了兴奋与紧张的心情刺激了心脏,萧跃安算着时间,心跳慢慢加快。 他看着容贵妃和萧临渊撒娇,笑起来眼眯在一起,散发出和狐狸如出一辙的媚态。她今日梳的发髻带了点尖,影子投在身后,像狐狸竖起一对耳朵。 她突然面色一沉,捂着肚子蜷成一团,震惊地看向桌上的空汤碗。 “爱妃怎么了?”萧临渊忙去扶她。 “谁在我的鱼汤里做了手脚,是谁——” 未说完的谴责变成狐狸的叫声,洁白的牙猛地抽长变尖,秀挺的鼻子化作长长的吻部,小巧的耳朵在瞬息之间成了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身后长出一条长长的狐尾,身形胀大,撑破了衣服,屏风上赫然出现了狐狸的巨影。 这次是真的狐狸。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萧临渊吓破了胆,跌坐在地;皇亲国戚乱作一团,有人尖叫,有人拔尖;乐声戛然而止,舞姬如受惊之鸟四下逃散。 赤红火狐用阴冷的目光地扫过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最终落在坐在最外面的废物皇子身上。 萧跃安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望着狐狸,笑了起来。 第96章 审讯 容贵妃原形毕露,…… 容贵妃原形毕露,张嘴要吞掉萧临渊,就在这时,她本能察觉到危险,向后避了避,狠戾的清凉擦皮毛而过,一支水箭从眼前穿过,直直插入屏风,射中了狐狸影子。 宛如寒霜般冷彻的剑刺了过来。 火狐一蹦三尺,跃向后方,尾巴一疼,讶然地转过头,看到红黑色的线穿透了狐尾。 江羡年闪到神魂颠倒的萧临渊面前,伸手去搀他:“陛下,您先离开这。” 但萧临渊的腿吓成了两根软塌塌的面条,他人又臃肿,江羡年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拽不动他。她看了看四周,想找个帮手的人,却见人都跑没影了。 这还标榜家宴呢。 江羡年看着六神无主的皇帝,觉得嘲讽。 大难临头,那些所谓的家人们只顾自己,没人管他。 今安在和萧跃安跑了过来,两人搭了把手,总算把吓傻的皇帝从地上拖了起来。 萧跃安扶着萧临渊,对另外两人道:“把父皇交给本王,你们两快去帮忙吧。” 今安在看他被压得直不起腰,关切问道:“王爷一个人行吗?” 萧跃安架上萧临渊的胳膊,揽着他的腰身,笑了笑:“不行也得行了。” 危机时刻也就他这个废物儿子能指望上了。 洛雪烟也赶了过来,看萧跃安扶得费劲,想帮他,还没搭上手,感觉又有人过来了,转头一看,惊喜道:“忍冬!” 萧跃安愣了愣,看到忍冬手执长剑,依旧是那身粉嫩的宫女服,但她周身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 忍冬不会女红,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忍冬朝洛雪烟点点头,转眼对上萧跃安的视线,沉声解释道:“怕王爷出事。” 萧跃安应了声,她闪到萧临渊的另一边,同样架起他的胳膊,让重心往她这边偏了偏,扭头对江羡年他们道:“王爷这边有我,你们快去帮江寒栖吧。” 另一边的江寒栖把火狐摁在地上打。 千咒一劈,打在骨头上,火狐吃痛长啸。 江寒栖回身踹到火狐的嘴巴上,将火狐踹飞出去,撞上屏风,地上掉了颗沾血的犬齿。 火狐身形缩小,小到寻常狐狸那般大小,躺在地上抽搐。 江寒栖提着千咒走过去,掐着火狐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即将要和碧绿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别看她!” 眼睛被手盖上,后背贴上了温热的身躯。 江寒栖绷直了身体,顺从地合上眼。 长长的睫毛刷过洛雪烟的手心,有些痒。她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不雅,像是从后面强行抱住江寒栖的一样,虽然她的目的是为了蒙眼。 妖妃副本的篇幅不短,她记得火狐现原形后还蹦哒了好久,又搞了不少事。 可火狐轻而易举就被江寒栖打倒,看起来毫无招架之力,这和她记忆中的剧情有些偏差。 直到江寒栖提起火狐要直视她时,她忽然想起来火狐的后招——魅惑。触发条件相当简单,只要对视,火狐就极有可能控制那人的行为,让其为己所用。 小说里的火狐就是靠魅惑摆脱禁锢,在整个皇宫掀起了腥风血雨。 洛雪烟感到无比庆幸,幸好及时想起来了,不然江寒栖被控制可就出大问题了。 她一本正经叮嘱道:“我松手了,你记得不要看她的眼睛。” 火狐计谋未得逞,气急败坏,对着洛雪烟破口大骂,突然眼前一黑,嘴角生疼,感觉坚韧的细线勒进了肉里,疼得嗷嗷叫。 “不想要舌头就直说,我成全你。”江寒栖猛地抓紧火狐的后颈,冷着脸放狠话,松开手,把被缚魂索五花大绑的火狐扔到地上。 洛雪烟看到火狐嘴边有血,怕江寒栖冲动之下真把她舌头割了,赶忙拉住他握千咒的那只手制止道:“别生气别生气,还得留着她舌头问话呢。” “这就结束了?”还没活动开筋骨的江羡年有些不敢相信妖妃解决得这般轻松,火狐还不如周俭难对付。 今安在蹲在地上检查了一下火狐的情况,妖力稀薄,体型过小,不符合西域火狐化形的最低条件。他猜测道:“这只火狐可能是拿药喂养出来的,没经过修行就化为人形,这些年又一直在食用纯婴,修为还不如低级妖兽。” 他庆幸道:“不过幸好洛姑娘及时阻止江兄和她对视,西域火狐没化形前的魅惑能力在妖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水平。” 江羡年望着洛雪烟赞叹道:“因因你反应真的好快。” 江寒栖收拾完火狐,她还没抬脚,就看到旁边的洛雪烟跟离弦之箭一样冲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她人都看傻了。 洛雪烟不好意思地打哈哈:“最近刚好看了本讲妖怪的话本,里面有写西域火狐的特性,我觉得有趣就记下来了。” 萧跃安把萧跃安丢给太监后,又折回了宫殿,看到遍体鳞伤的火狐,只觉得心头的恶气出了大半,但压在心上的石头还没彻底放下。 煌月国的计划,穿插在安平国的眼线,以及萧子慕萧子善兄妹的怪异,哪件都刻不容缓。 萧跃安命人把火狐押入大牢,亲自审讯,四人陪同旁听。 幽暗的大牢阴冷潮湿,火把的光似乎被黑黢黢的墙壁吸收了一些,瞧着比外面的火光要暗淡几分,热量也不甚充足,寒意遍布各个角落。 空气不流通,各种霉味融合发酵,闷得人胸腔难受。老鼠靠着墙根穿行,吱吱的微弱叫声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深不可测的深潭,一下就被溶解掉了。 江寒栖的目光擦过挂在墙上的刑具,眸子沉了沉。其中的一些,曾经用在他身上过。 江善林带他离开栖净寺后,因他直白的恨意,将他关在永无天日的地牢里折磨。 然而被蒙骗的他何罪之有?竟和罪大恶极的囚犯用到了同样的刑具?只是因为他是妖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2节 可是他明明一心求死。 他当年主动现身,只为让江善林给他个痛快!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江寒栖,假如某天我蹲大牢你会来捞我吗?” 沉重的回忆被摸不着头脑的发问拦腰砍断,江寒栖皱眉看向抛出问题的洛雪烟,她正在打量经过的一个牢房,里面关了个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女子。 放在以前,江寒栖肯定会对这个奇怪的问题嗤之以鼻,不屑于给出答案,可现在的他竟然真的在设想万一哪天洛雪烟真被抓了他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他想了一会才给出答案:“我应该会去劫狱。” 洛雪烟又问:“如果你也被抓了呢?” 江寒栖不假思索:“那就陪你一起蹲大牢。” 洛雪烟转头看江寒栖,发现他认真得很,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于是笑着小声打趣道:“看来我那生日礼物没白送。” “不送也会陪你。”这句也是心里话。洛雪烟在哪儿,他便去哪儿。 洛雪烟忽然想起以前在哪听说过过生日这天不能说丧气话,便道:“今天过生日不应该说这种丧气话,快呸三声,赶赶霉运。” 江寒栖不从,她拧了下他的胳膊,催促道:“快点。” 小说里的江寒栖就够倒霉了,苦了几十年,末了被妖王夺舍,惨死在生日那天;现在他唯一的那点慰藉——谈恋爱也被她捣鼓没了,再来些霉运,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呸了三声。 他不知道洛雪烟一天到晚从哪里学来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拜天拜地求菩萨,净把命运寄托在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不过她信,他便依着好了。 洛雪烟这才饶过他,把视线放在走在前面两人身上。江羡年在低声说话,今安在就把身体往她那边倾了倾,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在不经意间擦过彼此的手背,江羡年的手指蜷了蜷,将女儿家的心事藏得严严实实。 江羡年喜欢今安在,今安在应该也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小说里修罗场剧情一箩筐,这注定了两个男主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如履薄冰地维持着三人行的平衡。 而如今江寒栖退出,江羡年明白心意,今安在那边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她听江羡年的意思打算近期找个合适的机会表白,托她观察下今安是否也有意。 也许能提前看到两人修成正果了。洛雪烟心想。 火狐像人一样被绑在木架上,只是体型不大,所以显得有些滑稽。 萧跃安拿了条长鞭,在木架前站定,对江寒栖说道:“可以解开绳索了。” 江寒栖解开了火狐嘴上的缚魂索。 萧跃安问道: “煌月国何时起兵?” “这你也知道,”火狐微微一愣,恼道,“原来你这废物在外面并不安分。” 长鞭挥起,鞭子打上火狐的身体,惨叫破音。 萧跃安喝道:“说!” 火狐不语,萧跃安又狠狠甩了几鞭,见她还是不开口,丢掉长鞭,换了把钳子,扒开火狐的嘴,看到她的犬牙少了一颗,在另一边又挑了一颗,直截了当地拔了下来。 既是惩戒,也是泄愤。 “不说是吧?我看你有几颗牙能拔。” 火狐疼痛难忍,很快抖出了计划:“我、我说……计划……我们计划在大年三十起兵攻打凉州。” “凉州刺史是不是你们的人?” “是……” “皇兄在凉州那一战也是你们动的手脚?” “是……” “做了什么?” “军中的侦察士兵是我们的人,给了他错误的路线图。煌月国和乌苏国结盟,他借道乌苏国时,两国联合七万大军截杀……后来他领兵逃到关卡,向凉州求援,但凉州刺史……” “畜生!”萧跃安重重给了一巴掌,“京城的流言也是你放的?” 火狐被打怕了,说话也小心了许多:“这……这个不是我……是你们安平国的百姓愚昧……” “愚昧?”萧跃安冷笑,“难道不是你让皇兄化妖故意令他毫发无伤地回来受人非议吗?” “化妖?萧子慕变成妖了?”火狐心下一惊。 怪不得煌月国和乌苏国的大军全军覆没,原来如此。 “事已至此,你在装什么?”萧跃安反手又给了一巴掌,恨不得将火狐千刀万剐。她将萧子慕害得那样惨。 “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我……我……”火狐忽然僵住了,全身紧绷,四肢抽搐了一下,头无力地垂了下去,黑色的血从嘴里流出。 萧跃安愣怔,伸手去试火狐的气息。 她死了。 第97章 牢狱(修) “殿下……”结…… “殿下……”结束问诊的太医在门口遇到前来查看的萧跃安,恭敬地行礼问候。 “父皇怎么样了?”萧跃安问他。 “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太医回他。 “有劳了。”萧跃安和太医道别,和门口的护卫通报申请进殿面圣。 得到应允后,萧跃安进殿见到了萧临渊。 年过半百的皇帝萎靡在床上,好像一下老了几十岁,看到萧跃安,浑浊的眼半合,似是蔑视。 父子相见,一个无情,一个漠然,简单的行礼透着无限生疏。 萧跃安隐瞒萧子慕化妖和萧子善的异香的事,只把妖妃已死、萧子慕苦战的真相、凉州岌岌可危以及朝中奸臣的名单禀报了上去。 萧临渊默不作声地听完,直直盯着萧跃安,像是要用眼神看穿他的灵魂,忽然开口问道:“你不打算说下自己在越冬的事吗?” “越冬?”萧跃安愣在那儿,萧临渊这一问打得他措手不及。 “你将流放过去的罪臣收进自己府里,是何居心?”萧临渊声音高了一度,憔悴的老脸因着愤怒奇异地有了点活力。 “儿臣没有。”萧跃安虽然惶恐,但仍嘴硬强行维持着平静。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萧临渊召他进京参宴的猜测:他对他起了疑心。 萧临渊虽不理外患,却对内斗格外上心。他少年时夺权上位,皇位坐不踏实,疑心病极重,这些年来一直在清洗可能危及他统治的势力。 容贵妃正是利用这一点借他之手铲除异己。 “放肆!去越冬的探子还能平白污蔑你不成!”萧临渊气得抄起宫女端的安神汤砸向萧跃安。 萧跃安躲闪不及,被碗砸到眉骨,一下见了血,碗里的汤泼了他一身。 “就你这样的下贱种还想篡位?朕当年就应该把你和那个宫女一并埋了!”萧临渊不记得当年承欢的宫女叫什么名字,他脑海中没有一点与她有关的记忆。他与那个宫女唯一的联系就是跪在地上、妄图取代他的不孝子,他恨这个儿子,连带着厌恶起在回忆中面目全非的宫女。 “儿臣不曾想过篡位。”萧跃安一字一顿,捂着伤处,面无惧色地看着气到脖子通红的皇帝,腰杆挺得笔直。 “不曾?朕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辩解,”萧临渊冷漠地俯视着多年未见的儿子,看着感觉看透了萧跃安谋逆的异心,于是扯着嗓子喊道,“来人!把这孽子押入大牢!” 萧跃安万万没想到此次面见是这种走向,他不死心地追问:“凉州之事父皇打算如何处之?煌月国的士兵已经在边境聚集了。”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萧临渊大手一挥,使牢狱之灾降临到鹤羽殿的众人身上。 除掉妖妃的四个人没等来庆功宴,倒成了阶下囚。 洛雪烟心情复杂地和对面的女囚犯遥遥相望,一时之间怀疑自己的嘴开过光。她不过是随口一提,谁想到真能蹲大牢。 “不会要蹲一辈子的大牢吧?”今安在老实本分,打死也想不到还有机会体验坐牢的生活。 “风华录上应该不会有蹲大牢的记录吧……”而另一边的江羡年则担心她在宫里坐牢会不会影响她的除妖师生涯以及江家的名声。 江家家主之女沦为阶下囚,这事要是在除妖世家的圈子里传开,叫江家人怎么抬头啊?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要担心!十多年前夺嫡激烈,皇权变更频繁,三大除妖世家公开立誓不参与政局,违者重罪处罚。她答应帮萧跃安之前还反复告诫他不要对旁人说她和江寒栖的身份,这要是被查出来可不得了。她会拖累整个江家的。 想到这儿,江羡年欲哭无泪地抓着头发崩溃。 而江寒栖…… 江寒栖在认真思考皇宫的布局,挑选最佳逃跑路线。 洛雪烟回头,看江寒栖沉思,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越狱。” 洛雪烟沉默了一瞬,点头道:“挺好的,带我一个。” 小说里没有萧跃安蹲大牢的情节,她并不确定他们几个是否能被无罪释放。大反派还在外面活动,他们要是真蹲一辈子大牢,小说很快就完结了,毫无悬念的be团灭大结局。 江羡年遵纪守法,实在不想再被扣上越狱的罪名,劝道:“哥,别冲动。万一事情还有转机呢?” 江寒栖斜睨她一眼;“万一事情没有转机呢?你真要吃一辈子牢饭?” 江羡年想了下大好青春可能会葬送在监狱里,有些动摇:“真到那一天,越狱也不是不行……” 某人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到今安在脸上,只见他捂着肚子腼腆一笑:“中午没吃饭,有点饿……” “我这里有吃的,”官兵没有发现洛雪烟随身携带的储物袋,她解下袋子,招呼几个人聚在一起,分了分糕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江羡年啃着酥饼,看了眼江寒栖,叹息道:“唉,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正好妖妃也解决了,本想着晚上能安顿下来弄一桌大餐庆祝下,没想到……” “对哦,江寒栖,快许个生日愿望。”洛雪烟拿胳膊肘碰了碰蹲在旁边的江寒栖。 江寒栖莫名其妙:“许什么愿?” 洛雪烟一本正经:“当然是许愿我们几个能无罪释放啊。” 江寒栖重复道:“希望我们无罪释放。” 洛雪烟说道:“别说出来啊,说出来就不灵了,在心里许一遍。”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3节 在心里许下的愿望会灵验。 江寒栖这么想着,盯着洛雪烟看了一会,垂眸啃了口金乳酥,把脸转到一边,耳朵有点红,但监狱光线昏暗,所以并没有人看到。 洛雪烟兴冲冲地问:“许完了吗?” 江寒栖敷衍道:“许完了。” 洛雪烟看江寒栖漫不经心的样子,疑心他根本没许,但也不想再强求。 她心想江寒栖过生日得有点吉祥的彩头,改改他的霉运,在储物袋里找了半天,翻出一包枣糕,打开分了分,说道:“虽然我们蹲大牢了,但江寒栖今天过生日,一人送句祝福吧。” 她率先道:“我先来,我祝江大公子万事如意,平安喜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江寒栖听到后面两句祝福,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老年人。” 洛雪烟笑嘻嘻回他:“没读过书,词穷,见谅。” 其实最后两句祝福里藏着她的私心。她想江寒栖摆脱掉过往的坏运气,快快乐乐地长命百岁。 她想他活下去,更想他幸福地活下去。 江羡年接上:“那我祝哥哥步步高升,岁岁安康,心想事成。” “谢谢阿年。” 轮到今安在,他看了看江寒栖,又看了看手里的枣糕,想起一个词:“那我祝江兄早生贵子吧。” 江寒栖:“……” 相比之下,另一个牢房的气氛就沉重许多。 萧跃安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就被送进天牢里。他糊着半脸血,靠墙席地而坐,看着牢狱的过道愣神。 华服上的金线承受不了昏暗,失去光泽,就和他那双瑞风眼一样。 萧临渊发现他招揽罪臣及其后人,他恐怕难逃一死了。 他出身卑微,死不足惜,可萧子慕和萧子善还有王府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还有凉州。 妖妃因御妖师留在体内的结印横死,这说明煌月国那边已经知晓她被抓的消息,这才料理了她。他们会不会提前行动,以强兵之势攻下凉州? 七十年前安平国痛失凉州,萧子慕征战数年,总算把丢失的国土夺了回来。 安平国由此扬眉吐气,在外交上摒弃了赔款和亲的讨好策略,宣战则应,从不服软。 这一切都是萧子慕的功绩。 皇兄…… 萧跃安想到萧子慕就痛心。 那样好的一个人,被容贵妃害得声名狼藉,还变成了妖。 他不知道萧临渊听进去多少他说的话,如果他能相信萧子慕的冤屈,为他平反那再好不过了。他衷心希望萧子慕可以平安无事。 也不知道皇姐的异香怎么样了…… 萧跃安用后脑勺碰了碰墙,后悔在面见萧临渊之前没能去萧子善的宫殿里查看她的情况。萧子善因病缺席家宴,他疑心她的病会不会是由异香引起的。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顺着墙壁传来。 萧跃安仔细听了听,敲击声仍然未断,他起身,走到墙边蹲下,将耳朵贴到墙上,听到忍冬的声音:“王爷。” “忍冬?” 敲击声停了,没什么起伏的冷淡声音响起,蕴着焦急的担忧:“您还好吗?头上的伤要不要紧?” 萧跃安被拿下时,忍冬就在殿外,被一并捉拿了。她亲眼看着半边脸是血的萧跃安被带走,她就在他后面,被关在了他的隔壁。 “不碍事的。”萧跃安回应道。 “那就好。” 虽然隔着墙看不见脸,但萧跃安眼前却出现了忍冬说这话时的神情——长松一口气,眉目卸下紧张的劲松弛下来。 “忍冬。”萧跃安喊她。 “我在。”忍冬立刻回答。 “对不起。”萧跃安缓缓坐到地上。 “王爷为何要向我道歉?”忍冬问道。 “我曾经向你许诺过总有一天要给楚将军平反,还他英名,但我没能做到,还连累了你。”萧跃安自责道。 他忘不掉向忍冬许诺后她的眼神——期待,孤注一掷的期待。 楚家就剩她一个人,而她只能寄希望于他。 可他食言了,说了大话,什么也没能做到。 “王爷为何不说是忍冬连累了您?若王爷几年前没有伸出援手,放任我追随家父下黄泉,今日也许可以免受牢狱之灾。” “不是这样的……” “明明就是。”忍冬不给萧跃安反驳的机会,强硬地一口咬定。 萧跃安听忍冬的语气心知若反驳定会是无休无止的争论,他索性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忍冬突然问他:“王爷,这次真的没有转机了吗?” “没有了。父皇眼里容不得沙子,可能过几天就会下令处死吧。” “王爷,忍冬可以提个请求吗?” “现在提?” “现在提。” “你说吧。” 忍冬很久没有说话。 沉默勾起了无尽的遐想,萧跃安想了很多,找不到适合放在此刻说的请求。 “王爷……”忍冬的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少见得带了犹豫。 “嗯?” “忍冬……可以叫一次王爷的名字吗?” 萧跃安愣住,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同意了。 “萧跃安。” 像是怕被牙齿咬坏了一样,三个字咬得极轻,吐得很快,轻飘飘的音节隔着墙传到萧跃安的耳朵里,如同落叶拂肩,什么重量也没有。 然而忍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第98章 急召 冬至过后的第三天…… 冬至过后的第三天的清晨,萧子慕受到进宫的急召。 诏令下达的时候萧子慕正在和胡润两个人吃早饭,手边放着一柄磨得锃亮的长刀。 那是他副将的刀。 副将在边境身首分离,他带不走他的尸身,只能带走一把刀。 千机阁买的药失去了效果,不过三天时间,妖化已经遍及了他的上半身。 萧子慕预感自己离彻底妖化不远了,逐渐断了鸣冤的念头,每日在府里磨刀,想着某个早晨可以用锋利的刀刃迅速终结自己,也算是向徘徊在边境的五万亡灵谢罪了。 变成利爪的双手给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比如吃饭。 萧子慕用不了筷子,但也受不了用丑陋的利爪抓食,于是一日三餐都在啃包子。 他顶着妖身,努力活得像人。 接到诏令,萧子慕慌了阵脚,让胡润给脖子和双手缠上绷带,遮住难看的皮肤,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了围脖广袖式的冬衣,在临走前照了好久的镜子,就怕那块没挡住,让人看穿了妖身。 萧子慕不清楚萧临渊召他进宫的目的,但他内心始终抱着浅浅的期待。 他想是也许父皇彻查凉州之战,发现了端倪,叫他进宫和妖妃对峙。 待胡润确定没妖化的地方露出后,萧子慕安心要往外走,却被胡润叫住了。 “殿下还没吃今日的药。”胡润呈上装着药丸的盒子。 萧子慕看了眼里面仅剩的三颗药丸,抗拒道:“这药没用,我不想吃了。” 胡润这次买了另一种药,说是压制妖性的效果更佳,但他妖化的严重程度却与日俱增。他觉得吃不吃药已经无所谓了。 “殿下,您还是吃了吧。您今日面圣,万一妖化更严重露陷可怎么办?”胡润语重心长。 萧子慕架不住胡润的劝诫,拿起三颗冰蓝色的药丸,扔进嘴里,接过水,将药丸送进了胃里。 经过柿子树时,萧子慕看了眼依旧没什么生机的枯黑枝杈,问胡润:“柿子树好些了吗?” 胡润应道:“好多了,明年肯定能结很多柿子。” 萧子慕笑了笑:“阿善有口福了。” 到时候他不在了,还有这颗柿子树陪萧子善。 萧子慕坐上马车,过了会儿听到外面热闹的叫卖声,忍不住掀开帘子,但怕被人看到打扰正常的秩序,不敢开得太大,只给视线辟了条缝,小心翼翼地窥见了街上的光景。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萧子慕看着高兴,苦相染上了笑意,轻声感叹了一句:“快过年了,好热闹。” “殿下不恨他们吗?”胡润问道。 萧子慕放下帘子看向胡润,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提出这般奇怪的问题。 “他们中伤过殿下。”胡润继续道。 “没什么好恨的,”萧子慕摇摇头,他从来没想过埋怨百姓,即使他们在背后谩骂他,“不知者无罪。” 胡润定定地看了萧子慕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挪开了视线。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4节 几月未见萧临渊,萧子慕看到他的时候有些讶然,他感觉父皇好像一下子垮掉了,脆弱的骨头支撑不住皮囊的重量,挂不住血肉,皮肤耷拉下来。 萧子慕行过礼,静默站立,等待萧临渊发话。 萧临渊开口第一句便是:“朕已知晓凉州一战的真相,你受委屈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 萧子慕脸上出现了很长时间的空白。 要哭吗?可是这是喜事,但他又笑不出来。 他苟延残喘到至今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五万将士讨公道。 “父皇……”萧子慕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堪堪吞下了悲痛,“儿臣希望父皇可以惩戒凉州刺史张端,他投奔煌月国……” “这些朕也知道了,只是……”萧临渊重重叹气。 “只是什么?”萧子慕看不穿萧临渊的心思,笑容僵住,隐隐察觉不详。 “凉州已经在煌月国手里了。” 萧子慕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凉州……他绞尽脑汁抢回来的凉州,怎么又被煌月国夺走了? 萧临渊把近日发生的事简单和萧子慕说了一遍。 妖妃死后,煌月国以闪电之势攻下凉州,继续向东推进,前去抵抗的将士不敌对手,死的死,逃的逃。 萧临渊派使者前去议和,煌月国那边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要大笔金钱,二要和庆公主。 煌月国国王提出要萧子慕带兵护送萧子善和亲,摆明了要取他性命。但萧临渊没把这件事告诉萧子慕,只说萧子善是他亲妹妹,所以才想让他护送到煌月国。 萧子慕听说萧子善要去和亲,一下急了:“父皇都没有出兵去抵抗,为何上来就要议和?” 他当上将军后招兵买马,调整练兵策略,使军队风貌焕然一新。安平国完全可以和煌月国一战,守住凉州要塞。 “打仗、打仗,你知不知道打一次仗有多劳民伤财?”萧临渊用右手手背拍着左手手心,语气有些恼怒。 萧子慕连年征战收复失地,军中开支影响吃喝玩乐的支出,他举办个宴会都要和管国库的官吏争论半天。 “凉州的位置是要塞,周边有许多小国,若他们联合起来攻打我国,后果不堪设想。父皇当务之急还是应该……” “够了!你别忘了五万将士可是尽数折在你手里了。你有什么资格劝说朕出兵救凉州?” 萧临渊反问后,萧子慕像一只被抓住脖颈的鹅一样,嘴张着,却哑口无言。 带刺的言语直击要害,千疮百孔的心再次被捅穿了。 “三天之后,你领兵送和庆去和亲。就这么定了,退下吧。” 萧子慕失魂落魄地走出离开宫殿,看到白茫茫的天和地,感觉自己像丢了根的浮萍,哪里都容不下他。 他应该随五万将士死在边疆的。 他回来也不能改变什么。 什么公道。 连他们死死守住的凉州也丢了。 五万人的性命不应该很重吗? 可为什么父皇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打发了? 天和地都在旋转,他幻听到战马的嘶鸣,关卡内血流成河。可是京城没有血色,只有白茫茫的雪色。 没一会儿,声势浩大的仪仗队出现在萧子慕眼前,萧临渊从殿里出来,见他还没走,便道:“在这傻站着做什么?不去准备准备吗?” 萧子慕不语,萧临渊也没再搭理他,跟抬轿的人说:“去极乐殿。” 极乐殿? 萧子慕闻言回过神。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竟然还要去极乐殿! 荒唐!太荒唐了! “殿下,”陪在一旁的胡润看到金色纹路伸出绷带,爬上了下巴上的血肉,含笑着提议,“要不要去看看公主?我听到宫女说公主昨日好像被禁足了。” “禁足?”萧子慕愕然。 坐在六个火盆中央的是披着斗篷,捧着汤婆子,盖着厚被子的萧子善。洁白的额头上有青紫色的印子,两颊凹陷,浑身冒着 白气,嘴唇快要白到和皮肤一样的颜色。 “公主,您真的没事吗?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吧。”宫女热得解开了袄子领口的盘扣,脸和煮熟的虾子一样,头上不断冒着汗。 “无事,可能是昨天冻着了,缓缓就好了。”萧子善说话的时候也在抖。 “公主膝盖还疼吗?”宫女又问。 “不疼了,不疼了……”萧子善把身体往棉被里缩了缩。 冬至那天,听说容贵妃是狐妖被抓了个正着,病卧不起的她还没来得及欣喜庆祝,就听到了萧跃安被打入天牢的消息。 一天后,宫中有风声冒出,萧跃安犯了谋逆之罪,萧临渊彻查他的羽翼,杖毙了三四个为他求情的大臣,派兵抄了宣平王府,计划在年前处死他和他的一众下属。 她拖着病躯直奔萧临渊的居所,在雪天里跪了一上午替萧跃安求情。 萧临渊露面,她就开始磕头,求他饶萧跃安一命。 萧临渊不答应,直说萧跃安必死无疑,让她不要再为他费心。 她不走,萧临渊下令让宫女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宫殿,禁足到和亲前。 和亲…… 萧子善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感觉身体快不听使唤了。 她本来是可以自由行走的,但那天冒着风雪跪完后,她就站不起来了,所有的关节僵硬得要命,还一直发冷。 风寒加速了成为祭品的速度。 她可能活不到春天了。 小圆儿怎么办? 萧子善忧虑萧跃安,可一个祭品只能许一个愿望,她已经把愿望给萧子慕了。 也不知道哥哥那边怎么样了…… “阿善。” 想着哥哥,竟然幻听了。 萧子善苦笑着摇摇头,把头垂了下去,她想睡觉了。 “阿善。” 不住打架的眼皮暂时和解,萧子善迷瞪着眼睛看向门口,呼出一口白气。 “阿善!” 不是幻听!萧子慕真的在门外。 萧子善清醒过来,掀开被子,跨过火盆,可走出去没几步就摔到了地上。 “公主!”宫女赶忙去扶她。 “哥哥是不是在门外?”萧子善抓住宫女的胳膊向她求证。 “是,大皇子殿下现在在门外。”宫女应道。 愿望开始实现了,萧子慕进皇宫了。萧子善欣喜道:“扶我过去。” 她被架了起来,无力地靠在宫女身上,看到门后高挑的剪影,扑到门前,贴着门对外面喊道:“哥哥,小圆儿马上要被父皇处死了。你快想办法救救他。” 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炸得萧子慕无暇思考。 凉州沦陷,妹妹和亲,小圆儿进了天牢。 天啊,他是误入某处境界了吗?怎么从府里出来什么都变了! “小圆儿犯了什么事?”萧子慕强行保持镇定问道。 “他们说是小圆儿在越冬招揽人才,企图谋权篡位。但小圆儿无心政事,怎么可能?肯定是被人……” 异香透过门缝飘进萧子慕的鼻子里。黄金纹路发光发热,冲到了下巴尖。 没人比他更清楚萧跃安在越冬“招揽人才”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一切是他牵的头。 萧子慕想起去极乐殿听曲赏舞的萧临渊,忽然觉得很绝望。 没有容贵妃,他也会毁了这个国家,毁了他仅存的亲人。 有他在,这个国家是不会有未来的。 “哥哥知道了,哥哥不会让小圆儿有事的。” 萧子慕握紧了利爪,转身朝天牢的方向大步迈去。 留在门前的胡润,不,确切来说应该是方净善,闻到浓郁的异香,畅快地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成了。” 他栽的草木马上要结果了。 第99章 劫狱 监狱没床没被,江…… 监狱没床没被,江羡年靠着洛雪烟睡,极不踏实,总是突然惊醒。 昏暗的环境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她度日如年,对未知的命运感到迷茫与不安。 萧跃安被扣上谋权篡位的帽子,他们四人被牵连,年前就要被处死。 每次醒来,她都能看到江寒栖靠墙看着过道出神,似乎在纠结某件不好处理的难事。 四个人都醒着的时候,江寒栖偶尔会说要越狱。 可他们之中,只有今安在的若水弓没有被没收,手无寸铁,如何能成功?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5节 她问江寒栖,他却说自有办法。 这时洛雪烟总要语重心长地劝他别冲动行事。 两人的目光交接一瞬,心照不宣,仿佛把某个不可说的秘密埋了起来。 冲动?可是越狱是光靠冲动就能成功的事吗? 江羡年不知道江寒栖提出越狱时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好像只要他去做,就一定能成功一样。 “咳咳。”洛雪烟的咳嗽声打断了沉思。 洛雪烟咳醒了,发现江羡年醒着,坐直身体看她:“阿年,又睡不着了?” 她身子弱,扛不住监狱的寒气,一到晚上就咳嗽,声音有些嘶哑。 “嗯。”江羡年点点头,末了跟上一声叹息。 “没事的,我们肯定……”洛雪烟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今安在还在睡觉,她不敢咳出声,捂着嘴转到一边压着喉咙的痒意。 江寒栖听到咳嗽声,站起来,走到洛雪烟面前蹲下,直直看着她:“等不了了。” 江羡年听得云里雾里。等不了什么? 江寒栖要起身。洛雪烟抓住他的衣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那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江寒栖反问。 “你……”洛雪烟看了眼一无所知的江羡年,不好用其他话劝他,干巴巴地来了句,“再等等。” 江寒栖动了用无生妖力越狱的念头,他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 江羡年没准备好接受真相,她也没准备好面对主线崩掉的残局。 江寒栖要是摊牌跟江家决裂,退出除妖小分队,她肯定会被他带走。到时候主线都掺合不了,她拿什么给他改命? 小说里的萧跃安可是当上皇帝的人,她不相信他会命绝于天牢。 江寒栖还想反驳,突然神色一凛,低声道:“有妖。” 同一时间,今安在感知到妖气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的瞬间,若水弓已经在手里了。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三人,对上江寒栖戒备的眼神,两人起身,一同走到边上的栏杆前,朝另一边张望。 一声长啸冲进牢房。 极具压迫感的妖气席卷而来。 监管的士卒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下没了声,血气愈发浓郁。 今安在头皮发麻,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所能及的过道那头看。 “那是……”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顶着状似龙头的可怖异面高大身影缓缓出现,眼睛发光,像两堆金色的鬼火,黑色利爪金纹密布,鲜红的血从上面滴下。 “是萧子慕。”洛雪烟接上话。 错不了,这妖气和她去萧子慕府里察觉到的一模一样。 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到烈火焚烧的痛疼。 火焰将伦理纲常烧成了一把灰,灰里埋着杀戮的渴望。 理智磨灭,他只想追求最原始的快乐。 而那快乐的唯一来源就是杀戮。 尖叫、恐惧、鲜血、绝望,个个都是喂养快乐的上好肥料。 黑色利爪张张合合,愉悦地品味着方才没入脆弱肉体带来的快感。 极乐冲昏了头脑。 他不禁大笑起来。 视线掠过独立牢房里惊恐万状的脸,他漫不经心地挑选起下一具磨爪子的身体。 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扯得心尖一抖。 恐惧的目光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火顷刻间灭了。 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出口的先是难听的兽咆,舌头抵了抵尖牙,艰难地带着由多年未见的喜悦与怀念构成的昵称冲破了口腔:“……小、小圆儿。” 那一刻,萧跃安忘记了呼吸。 他难以置信地喊站在过道上的恐怖妖物:“皇兄?” 妖物痛苦地抱头咆哮,金纹明灭,烧坏的伦理纲常重组、复原,理智迅速恢复。 他是…… 安平国的大皇子。 记忆接轨的那一刻,异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和善的面貌。 “皇兄……”尽管萧子善早已知晓萧子慕化妖,但目睹现妖身的惊悚一幕,他还是不免惊骇。 萧子善真的化妖了…… 隔着铁栏杆,萧子慕望见了久别重逢的弟弟。他长大了,肩膀变宽了许多,看起来已经是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他走上前,利爪把住栅栏,施力一撑,撑开了挨在一起的栏杆。他觉得不够宽,随手一扯,将栏杆扯了下来,丢到过道上,走进了牢房。 萧跃安看到沾满鲜血的利爪,从震惊中找回一点思考的能力,着急道:“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大摇大摆地现妖身进来?你这样会叫别人发现……” “那就发现好了。”萧子慕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他这傻弟弟,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反过来担心他。 萧跃安见萧子慕风轻云淡,更着急了:“皇兄在府里不是还极力隐藏妖身吗?怎么现在反倒犯起浑了?凉州之事我已经禀告父皇了,他说他会派人去凉州调查。你再等一阵兴许就能重返朝堂。” “小圆儿,”萧子慕摇摇头,轻声唤面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苦涩道,“皇兄回不去了。” 他现妖身前来,怎会不知这一来即是跨入深渊、再也无回头路可走? 只是他早已没了退路。 在化妖的那一刻,留给他的只剩下死路了,但好在他还可以选择怎样走过这条仅存的死路。 “皇兄……”萧跃安还想劝萧子慕,却见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萧子慕接着道:“小圆儿,皇兄想求你一件事。” 萧跃安心里七上八下,像是踹了只不安分的兔子。他犹豫片刻,还是顺着萧子慕问了出来:“……什么事?” “皇兄想让你做安平国的下一任国君。” 萧跃安愣住,呆呆地看着萧子慕,完全无法理解他所说的含义。 下一任国君让他来做?那还在皇位上坐得四平八稳的萧临渊呢?皇兄想做什么? “一众皇子里,你是最适合做皇帝的,”萧子慕像是没看见他的疑惑,自顾自地往下说,“皇兄听说你将越冬管理得井井有条,那里的百姓对你称赞有加,而且……” “不,皇兄,我不能坐皇位,最应该该坐上皇位的人是……”萧跃安的思绪一片混乱,本能地抗拒起听萧子慕说话。 “萧跃安,”萧子慕正色叫了萧跃安的全名,跪下来,低声下气道,“算皇兄求你了不行吗?” 乞求的话语说出口时,萧子慕觉得自己极其卑劣。 他明知萧跃安志不在朝堂,却因为他的才干心性适合坐在龙椅上,将安平国沉重的未来强行托付了出去。 他在逼萧跃安做皇帝。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萧跃安受不起他这一跪,连忙去扶他,却被萧子慕甩开了手。 萧子慕坚决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我……”萧跃安当真无法抗辩了,只得六神无主地点了下头,才把萧子慕从地上请了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亲口答应了,必须说到做到,”萧子慕作完结,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找来的那几个除妖师是不是也被抓进来了吗?” “是。” 萧子慕点点头:“好,接下来的事,你听仔细了。” “皇兄先救你的人出去,之后会去极乐殿。你等半个时辰再过去,带上你的除妖师。” “极乐殿?皇兄你要做什么?”萧跃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要去……弑父,”萧子慕还是把违背道德伦理的两个字说了出来,他吞下一口气,压下不断涌上喉头的酸涩,“等我杀了父皇,你就让你的除妖师把我杀了。” 他要让萧跃安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所有的骂名,由他这只妖物来承担。反正他的名声早就坏了。 “皇兄!你干脆先把我杀了吧!”萧跃安仿佛即将哭出来一般。 萧子慕,他的皇兄,怎么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啊?让他了结他?他怎么可以对他下手? 金纹闪烁,黑色异面又盖住了人脸,萧子慕竭力压制妖化,却遭到了更为严重的反噬。 他撑不了多久了。 妖性正在吞食人性。 “小……圆……儿……”在压制异面间隔着恢复人脸的空当,萧子慕艰难地叫了声萧跃安的小名。 “我……我不能……顶着这副样子……继续在人间活着了……” “我……我本来就打算……彻底变成妖怪后……了结自己……” “早晚都要死……我想……我想死得有价值一点……” “望你……成全皇兄……” 泪水模糊了视线,萧跃安看到可怕的妖物也流出了眼泪。他颤声着指责道:“皇兄,你真是……真是好狠的心……” 让他背负杀死亲人的苦楚,自己却一走了之。 好狠的心。 “对不起。” 除了道歉,萧子慕无话可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6节 第100章 弑君 炭火烘烤,意识渐…… 炭火烘烤,意识渐渐轻盈,升到半空,和暖香纠缠不清。 朦胧中,萧子善步入了梦境。 梦里的她成了一枝长在宫墙边上的草木。 高墙之内,阳光不至。 她羸弱不堪,枝叶娇嫩无力,撑不起枝干,只能匍匐于地,靠着贫瘠土地中那一星半点的养分存活。 突然间,枝干被另一棵草木架起。 那是一棵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草木。 只不过那棵草木更结实、更强壮。 他托举起她,攀上宫墙,让明媚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于是瘦弱的枝叶迅速伸展,脱掉病态的浅绿,换上了崭新的浓绿。 她愉快地抖开叶子,紧紧缠绕身旁的草木,与他的根交缠在一起,共生一方土。她靠着他,一览宫墙外面的热闹繁华,不知何为忧愁。 春来,他们发芽抽枝,在暖风里摇晃枝叶。 夏至,他们枝繁叶茂,在烈日里开满繁华。 秋临,他们落叶飞舞,在秋雨里结出果实。 冬降,他们凋零枯萎,在冬雪里相拥取暖。 根越扎越深,枝叶绕啊绕,他们绕成了彼此的模样,再难分开。 某个雨天,一只弱小的小黑猫突然来到他们身边,伤痕累累,发出的叫声惹人怜爱。 她垂下长枝,将开得最好的那朵花送到小猫面前,用嫩叶轻抚他的伤痕。 而和她共生的草木呢,则用粗壮的枝叶结成一张网,罩住小黑猫,将冰凉又无情的雨隔绝在外。 小黑猫躲到他们底下,蹭了蹭他们的枝干,柔弱地叫了声,像是在感激他们的庇护。 从那以后,两棵草木有了一只小黑猫。 小黑猫踩着他们的枝干爬上墙头,用小小的爪子捣他们开出的花。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叶子时,他们总是忍不住抖一抖,像是怕痒,又像是在笑。 四季更迭,万物生长,小黑猫的身体也跟着抽条,成了一只敏捷的大黑猫。 有次,他和往常一样跳上墙头,一个脚滑,不小心掉到了墙的那边,他们慌张去接,扑了个空。 后来黑猫再没出现过。 她没伤心多久,忽然感觉根部的土壤有所松动,低头一看—— 呀!她的根怎么露出来了? 她拼命想扎回土里,但土却抗拒她的深入,不断将她的根往外吐。 西风凛冽,吹得她枝叶零落,吹得宫殿摇晃不已。 强风吹拂中,她抓不住另一棵草木,眼看就要被西风卷走,另一棵草木突然暴长,生出更加有力的枝叶,牢牢将她圈在怀里。 她的根裸露在外,他就从根部延伸出几条枝干供她攀附,让她重回土地。 吹了许久的风停了,她稳住了枝干,他的枝叶上坠着沉甸甸的果实。果实落到宫墙外,换来一片欢呼。 人们称他为神木,前来朝拜之人难以计数。她跟着高兴,开花为他庆祝。猫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黑猫发出的声音。 西风常来肆虐,有次甚至唤来了惊雷。她虽惶恐,却觉得有他在,定会平安无事。西风到底停了,她抬枝一瞧,吓了一跳—— 共生的草木叶子低垂,枝条干瘪。 他快要死了。 她不要他死。 他死了,她也会活不下去的。 因为他们的根缠在了一起。 想要救活他的念头在枝干里膨胀开来,枝干不断抽长、抽长,朝着青天生长。 终于,枝条的顶部触到了天。 那根枝条竭力吐出一朵开得最好的花,将花献给了无所不能的天,也将愿望送到了天的耳边。 上天垂怜,那棵草木活了过来。 可是新的危机接踵而来。 有人在宫墙外用石子打他。 每天都有很多人聚集在宫墙的那边,抱着一堆坚硬的石头,坚持不懈地砸他。 他慢慢萎缩,周边皆是被打断的枯瘦枝干。 更糟的事还在后面。 承载着根部的土地开始排斥他,将他的根吐了出来。 西风又起,这次没有草木抵抗。 凶猛的风掀掉屋脊,华美的宫殿摇摇欲倒。 风想要她。 风对她说,只要她随风而去,他就不再肆虐。 她看看快要倒塌的宫殿,又看看快要被土地抛弃的他,再次将枝叶伸到了天空。 厚重的云拂过颤抖的枝叶,高大的神明面目全非,垂头凝视着渺小的她。 她对神明说,愿以身献祭,换共生草木在宫中恢复生机,重新得到万人朝拜。 神明应允,收走了她耗尽养分结出的花朵。 她在天上,俯视宫墙的一隅。 那里只剩下一棵草木。 一棵强壮到无惧风雨的草木。 “公主!大事不好了!” 急切的呼唤将她从睡梦拽回现实。 萧子善睁开眼。 “外面说大皇子殿下变成妖怪,跑进极乐殿刺杀陛下。” 惨无人道的屠杀正在极乐殿上演。 极乐世界被血染成了炼狱。 凶残的高大妖兽无情地用利爪撕碎每一个挡在身前的障碍,一步一步走向瘫倒在地的皇帝。 “来人!来人!救驾!快救驾!”吓得屁滚尿流的皇帝喊破了嗓子。 可护卫都死在妖兽手里,无人可救他。 萧临渊涕泗横流地望着妖兽,试图唤回他的理智,给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子、子慕,你不认识父皇了吗?朕是你的父皇啊。你忘了吗?” 妖兽似乎对父皇两个字有了反应,停在他面前,微微歪头,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吼。 萧临渊觉得计策奏效,控制着颤抖的肌肉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子、子慕,有话好好说。朕是你最亲的人,你想杀了你的至亲吗?” 妖兽凝视萧临渊,利爪垂在身侧,没有果断地扬起落下。 “子慕,朕的好儿子……” 萧临渊柔声细语地安抚妖兽,余光瞥到一把长剑,手蹭着地,慢慢摸过去:“朕的好儿子……” 妖兽静静地看着萧临渊。 萧临渊握住剑柄,瞅准时机,刺向妖兽的心口:“去死吧——!” 长剑刺破衣服,却刺不进妖兽的身体。 萧临渊愈发用力,还是扎不透。 恐惧击垮了脆弱的意志。 他尖叫着,胡乱挥舞长剑。剑身和坚硬的皮肤碰撞,发出类似玄铁相击的鸣叫。 “去死去死去死!” 受惊过度的皇帝和疯子一样了。 妖兽不为所动,像是在看傻子演戏一样,低低地笑了起来。过了会儿,他觉得无趣,用利爪抓住剑刃,从皇帝手里夺走了剑,往旁边一掷,剑尖没入廊柱近两寸。 “子慕……子慕……你饶了朕吧……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子慕……” 妖兽嫌皇帝聒噪,两只利爪一合,掐住了皇帝的脖子,制止他继续发出难听的噪音。 “子……慕……” 萧临渊把住两只利爪,死命往外扯。 利爪拢紧。 他眼球突出,惊恐地和妖兽对视。 妖兽在笑,也在默默流泪。 “子慕……” 萧临渊突然想起他和萧子善的名字是他和柔妃想了好久才起的。那时他深爱着柔妃,也深爱着她生下的一双儿女。 柔妃……萧子慕是妖,她是不是也是妖! 他莫名对死去多年的柔妃起了强烈的恨意,她也和容贵妃一样,都是想要害他的妖! 她死了,她的妖怪儿子又来害他! 都是妖! 都是对不起他的妖!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7节 利爪扭断已经疯掉的皇帝,掐破了他所有的疑心。 多疑的昏君至死也不觉得错在自己,他带着对萧子慕、对柔妃、对身边所有人的怨气,魂断极乐殿。 妖兽一手提着皇帝的尸体,一手捅穿他的心口,掏出他的心查看。 啊,原来黑心之人的心不是黑的。 妖兽心想,捏爆皇帝的心脏,把他的尸体丢到地上。 他环顾四周,看到光鲜亮丽的舞女,看到砸的稀巴烂的乐器,看到溅到鲜血的神女飞天图。 他毁了极乐殿。 意识到这一点,他畅快地、无拘无束地大笑起来。 他毁了父皇的极乐殿,亲手把他杀了。 极乐殿又来人了。 妖兽回头一看,发现是萧跃安。他举起颤抖的手,做了个手势,压着哽咽,命令道:“大皇子萧子慕化妖弑君,杀无赦。” 三名除妖师自他身后冲出,一人提棍,一人握剑,一人张弓。 妖兽冲出去,和江寒栖缠斗在一起,缚魂索拉开天罗地网,将他困在其中。 妖兽正欲撕开缚魂索,突然感觉背后一凉,扭头一瞧,江羡年用霜华剑刺破了他的后背。他反身格挡,张开利爪要去抓她,江寒栖一跃而起,千咒砸到坚如磐石的头颅,铮铮作响。 妖兽抓住千咒,江寒栖翻身落到他正面,连踹两脚,将他踢得后退几步。 水箭射穿胸膛,妖兽痛呼,金纹熄灭,萧子慕的意识重新占据身体。 他束手就擒,放任三人伤害他,没再做任何抵抗。 一切都结束了。 昏君被他杀了。 萧跃安即将登上皇位。 他死而无…… 不对,还是有遗憾的,他进宫还没见到萧子善,没见到他的双生妹妹。 阿善……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将她托付给了萧跃安,还留了棵柿子树给她。 柿子树每年都会结很多柿子,她每年都有柿子吃。 若水弓上凝出新的水箭。 萧子慕笑着看了眼泪流满面的萧跃安,无声地对他说了声再见后,他闭上了眼。 “哥哥!”“皇姐!” 异香和疼痛同时到来。 萧子慕睁开眼,看到萧子善的脸。 水箭贯穿了他们两个的身体。 “阿善……你怎么……”他心痛到极致,根本无法呼吸。 “哥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萧子善抱着妖兽痛哭。 萧子慕化妖,都是因为她许下的愿望,是她害了他。 “阿善……”异面消散,萧子慕以本来的面貌注视着妹妹。 他们于同一处来,死,也往同一处去了。 绕根生的双生草木无法苟活。 其中一棵死了,另一棵也会随之而去。 第101章 吞食 水箭贯穿兄妹两人的胸…… 水箭贯穿兄妹两人的胸口。 两个独立的人相拥而亡,身体和身体的界限变得模糊,就像互相缠绕的草木一般。 兄妹……死…… 周遭的事物慢慢倒退,感官屏蔽了现实,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在眼前缓缓铺开。 洛雪烟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银发盘成发髻,以金冠高束,挡在她身前。 江寒栖? 不对,不是他。他的肩膀要更宽一些。 那他是谁? 嘴无声地嗫嚅着,对男子的称呼呼之欲出,还没喊出来,就看到一把银剑被挑飞。 有利刃刺穿了男子的胸膛,带血的尖端直指她的脸。 她呆愣在原地,眼见男子倒下,他身前的人也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银发,殷红眉间莲,红金异瞳。 是江寒栖的脸,又不像江寒栖。 他没拿千咒,握着一把凤翅鎏金镗,脸上溅了好多血。 眼前的江寒栖让她感到害怕。 她想逃跑,却看到那把染血的凤翅鎏金镗往下一劈,破开了她的胸腔。 江寒栖笑了起来,放肆地、恣意地、目空一切地大笑起来。 凤翅鎏金镗带着她的血在空中划过,甩了一地血。 她咳出一口血,无力支撑身体,一头栽到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 眼前出现一双靴子,边缘全是血红,一步一个红脚印。 她抬眼,望见凤翅鎏金镗刺了下来,然后—— “什么东西!” 江羡年的惊呼凝聚了破碎的思绪,洛雪烟回到现实,感到地面在摇晃。 突然间,萧子慕和萧子善站立的地方钻出个庞然大物,长得像蛇,但全身糊满了泥巴。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吞掉两人的尸身,头一转,又要往地下钻。 这地方怎么会有腾土! 今安在认出了妖物是腾土,感觉震惊。 穷山恶水出腾土,京城富贵繁华,怎么会滋生出这种恶妖? 江寒栖离腾土最近,提着千咒就打了上去,棍身沾上黏腻的臭土,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翻身踩到腾土的背部,不想沾染臭土,点着足尖登上腾土的头部,召出几十根缚魂索,想要绞掉腾土的头。 腾土灵巧地避开,眼看要回到地下,江羡年一挥剑,掀起数丈冰面,阻止它返回。 今安在连发三箭,限制腾土的行动,对打近战的两人高喊:“腾土的弱点在双目和七寸,先刺双目,夺它视线;再刺七寸,攻其要害。” 江寒栖专攻腾土双目,江羡年伺机跃上腾土身体,剑指七寸之处。 浓郁到几乎扑面的异香渐渐盖住臭土的气味。 无生妖性渐渐失控,江寒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思压住暴涨的妖性,千咒挥舞的速度慢了下来。 妖身将现,莲心针反扑压制,难以忍受的心绞痛折磨神志。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他被腾土吞进了肚子里。 腾土扛下江羡年的剑气,付出被削掉一部分身体的代价,又接了今安在的几发水箭,逃回了地底。 黑漆漆的食道剥夺了视线,萧子善身上的异香在逼仄的空间里积聚,浓到令江寒栖想呕吐。 腾土在地底穿行,颠簸不断,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无生妖性和莲心针在体内激烈地斗争,江寒栖疼得厉害,也不想让腾土好过,召出缚魂索,在它肚子里横冲直撞。 腾土翻滚,江寒栖跟着遭罪,随即用千咒打穿腾土的肚皮,气愤道:“混账!安分点!” 他想用无生的妖力解决腾土,奈何异香作祟,莲心针发作得过于厉害,他现不出原形,在剧痛中窒息。 腾土受不住江寒栖折腾,离了皇宫就把他吐了出来。 江寒栖那时已经疼得站不起来,倒在地上颤巍巍地喘息,毫无还手之力。 腾土一击即中,出于报复,它又往咽气的除妖师身上补了几刀,以解心头之恨。 “怎么还带了个不相干的人过来?”恢复本来面貌的方净善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尸体,看向腾土。 腾土委屈地将身上的伤展示展示给他看。 “好孩子,苦了你了。东西带来了吗?”方净善问道。 腾土吐出两兄妹的尸体。 “把他心口里的碎片掏出来。”方净善指了指萧子慕。 腾土从他心口里挖出血淋淋的金色碎片,放到方净善手里的帕子里。 方净善看了看碎片,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又蹲下身,掀开萧子善的上袄,看了看她腹部的创口,里面的草比割肉的时候茂盛了不少,结出了冰蓝色的小果子。 母体已死,但冰魄草长成了。 “带上她,随我走吧。”方净善指示道。 腾土咽下萧子善的尸体,钻回地底。 方净善转了个身,看了看惨死在雪地里的除妖师,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抖了抖狐裘底部沾上的雪,又盯着萧子慕的脸看了会儿,呼出一口白气。 他盯了萧子慕七年,如今看他身死,竟萌生些无用的不舍情绪。 这些年,他致力于复活妖王,云游四海,寻找散落的碎片。 其中一个碎片被金钟所食,和它融为一体。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8节 金钟靠龙气激活,他若想取碎片,只能找愿意接纳金钟的宿主养出金钟,再杀之得碎片。 龙气,唯明君所有。有龙气之人,天下顺之。 他连年来京城蹲守有龙气的皇子,终于在萧子慕身上发现了龙气。 于是他苦心经营,煞费苦心想让萧子慕吃下金钟,成为它的宿主。 恰巧妖妃祸政,萧子慕被皇帝打压,常年在外征战。 他算准萧子慕有死劫,在他被算计前找到他,用了些蛊惑之术,给他洗脑,让他带着金钟奔赴战场。 他又觉得金钟寄生的速度太慢,想加快进程,转头盯上了萧子善。 边境传来全军覆没的消息,妹妹去寺里求佛保佑,他稍加引诱,把激发部分恶妖的诱饵——冰魄草给了她,让她服用,成为培养冰魄草的母体。 养成冰魄草的最好时节在冬天,而皇室的家宴也在冬天。 萧子慕归来惹众议,他在城中造势,散布流言,让百姓将矛头对准萧子慕中伤他。 再给萧子善吹了下耳旁风。 天真的公主心甘情愿地吃下他所拥有的冰魄草种子,将自己变成了冰魄草的肥料,傻傻地为他卖命,帮着他害自己心爱的哥哥。 大功告成,方净善念着那家羊汤铺子,冒着大雪向城中走去。 皇宫里乱作一团。 萧子善和萧子慕的尸体被妖物掳走,江寒栖下落不明,西边战线持续吃紧。 成为新帝的萧跃安无暇处理痛失亲人的悲伤,擦干眼泪,强行振作起来,一边派人去寻找两兄妹的行踪,一边处理前方的战事。 凉州失守,领土岌岌可危,煌月国再进犯,就打到京城了。 他火速召集战功赫赫的将军们商讨作战计划,谋划怎样以最少的损失保住国土,扼住煌月国的破国之势。 萧子慕要他守好安平国,他不能让皇兄失望。 萧跃安和大将们敲定计划,走出殿外,想去处理关于宫中的舆论,不曾想一出门就看到了忍冬。 “王爷,不,陛下,忍冬申请出战凉州。”忍冬跪地求萧跃安,振振有词。 “忍冬,凉州目前……”忍冬虽然在越冬的军营中磨练过,但到底没上过战场,又是楚家唯一的后代,萧跃安不想她冒险。 “忍冬知道。但家父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打下凉州。忍冬想要为家父实现心愿,”忍冬抬头看萧跃安,“望陛下恩准。” 萧跃安知道忍冬不是闺中女子,她体内流着武将的血,一生戎马才是她真正渴望的。他叹了口气,还是点头准了。 “谢陛下。”忍冬叩拜,起身要去准备行军的东西,走到雪里。却听到萧跃安叫她。 “忍冬。” 她回头,看到被雪花遮挡的身影,孤零零的一个人。 “活着回来见我。” “遵旨。”忍冬向心爱之人告别,将女儿家的心思埋在心底。 萧跃安做皇帝,那她就努力成为名震四方的大将军好了,做他最锋利的刀,替他扫清一切障碍。 她将永远效忠萧跃安,绝不背叛。 江寒栖被腾土吞掉后,除妖小分队的三人焦头烂额地循着腾土的气息找人,这其中最焦灼的是洛雪烟。 她看到江寒栖打到后面的时候动作慢了下来,想起萧子善身上奇异的香气,估计他体内的妖性受到影响不稳。 但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唱鲛歌,只好祈祷战斗赶紧结束,没成想腾土张嘴把江寒栖吞了。 但是这个副本为什么会出现腾土?是容贵妃那边的人做的吗?可那些人要萧家兄妹的尸身做什么? 洛雪烟百思不得其解。 妖妃祸国这个副本在书里不是这种走向。 萧家兄妹活到了结局,萧临渊是萧跃安手刃的,容贵妃也不是被煌月国的人杀的,她是被主角团灭掉的。 可现在一个都对不上。 萧子善有异香,萧子慕化妖,容贵妃死于结印,不知从何而来的腾土抢尸体。 难道这又是蝴蝶效应?可到底是改了哪一块才导致了现在这个结局?她除了在山鬼本里阻止反派拿到…… 反派? 洛雪烟心一紧,尝试把祸国妖妃和萧家兄妹分成两条线看,一个是主线,一个是反派参与的暗线。 今安在说京城不可能出腾土,但假设是反派带来的呢?一下就说得通了。 可反派想要从萧家兄妹身上得到什么?他只对妖王碎片有兴趣,难道兄妹二人身上有碎片? 等一下,江寒栖不会已经见到反派了吧! 想到这个,洛雪烟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不知道反派什么时候盯上的江寒栖,万一他手里已经有噬魂箭,江寒栖不就…… 洛雪烟摸到腕上的缚魂索,感到冰冰凉凉的触感。她扯过好几次缚魂索,但江寒栖迟迟没有回信。 她抬眼眺望被大雪模糊的极远方,一恍惚,好像回到了在怀梦山找到江寒栖的那夜。他站在山崖边,被厚重的夜色浸润,糊成一个脆弱的剪影。 无生也是会死的。 她突然害怕了。 第102章 终局 暗红色的液体在…… 暗红色的液体在黑暗中缓慢涌动。 快要被雪完全掩盖的死人呼出了白气。 僵硬的手指屈了屈,在厚厚的雪里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迹。 眉间血莲妖冶不减,覆雪的眼睫动了下,眼皮猛地掀开,露出一只血眸。 江寒栖看了看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想要爬起来,一动,腾土留下的几处致命伤一阵剧痛。喉咙涌上了恶心的血腥味,他咳嗽了两下,嘴边又有血流出。 江寒栖想用无生的妖力修复下身体,可刚一动用,心绞痛便疼得他往一块蜷了蜷。 前有异香后有复活,体内的妖性彻底乱了,他一点妖力也用不了了。 江寒栖在雪地里躺了许久,才慢慢撑着冻僵的身体爬了起来,环顾周身,全是他的血,融进雪里,结成了冰晶。不远处有另一片血迹,黑色的长角冒出雪地,是死去的萧子慕。 心绞痛持续不断,他捂着心口坐在雪里喘息,感觉又要疼晕过去。 洛雪烟……他要找洛雪烟…… 因为受冻,江寒栖的手已经不听使唤,僵硬得伸不开手指,连找通讯符这件事都成了登天之难。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摸出通讯符,给洛雪烟拨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人就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你现在在哪?有没有事?莲心针还好吗?” “鲛歌……”心绞痛越来越严重了,江寒栖疼得说不出话。 “你等我一下!” 洛雪烟似乎在飞奔,江寒栖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没一会儿,动听的鲛歌传了过来,稍微缓解了心绞痛。 江寒栖得以喘上一口气。 洛雪烟唱完一曲,问道: “好点了吗?” “好了一点,”江寒栖听到洛雪烟开始哼唱,又道:“来找我,一个人来……” 他控制不了冻僵的四肢,站都站不起来,急需取暖。 “你在哪呢?” “我在……”江寒栖看了看周围,没个明显的标记物。他低头,看到血迹,突然想起心头血凝出的缚魂索,同一时刻,左手的无名指延伸出一条血线,朝着皇宫而去,细长的血线在雪地里散发着微光。 “缚魂索怎么……” “我在另一端。” “其他人不会看到吗?” “不会,只有我和你能看到。” “我马上去找你。” “嗯。” 通讯切断,江寒栖在雪地里坐了会儿,感觉呼吸的频率在慢慢减少,肢体的存在感很稀薄。 他失血过多,无力支撑身体,又倒回了雪地,再也爬不起来,睁着眼看大雪一点点把手掩埋,丑陋的疤痕被雪盖住了。 好大的雪…… 江寒栖昏昏欲睡。 好冷,不想死在冬天…… 他困得不行,眼皮挣扎着掀起又缓缓闭合,血眸时隐时现,眼里的光慢慢被血色埋葬。 洛雪烟提灯飞奔到缚魂索的另一端时,躺在雪地里的无生已经被雪埋了大半,银发和雪融为一体,只有侍卫装的黑浅浅显了出来,被血色包围着。 她丢掉灯笼,惊慌失措地把江寒栖从雪里刨出来,解开斗篷,披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脸贴着脸叫他的名字。 而他始终没有应答,安静地伏在肩膀上,无力地靠着她。 白雪狂舞,给天地布下结界,万籁俱寂,只有她,在气喘吁吁地唤着同一个名字。 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了,洛雪烟拥着没有气息的江寒栖低声啜泣:“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对不起……” 她在努力跑了,很努力、很努力地迈开腿,循着缚魂索来找他。可是,可是…… “洛雪烟?” 洛雪烟愣了愣,松开江寒栖。 四目相对,江寒栖惊讶地看着洛雪烟的眼泪:“怎么哭……” 哪知还没说完洛雪烟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埋怨道:“你还活着怎么也不吭声啊……我还以为……我以为你……” 哭泣和喘息勾起了嗓子的痒意,洛雪烟把头扭到一旁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抹掉眼泪。 “太冷了,我没力气,别哭了……”江寒栖见洛雪烟咳得厉害,要把身上的斗篷给她。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过是想抬手,他坐不稳,又倒回了洛雪烟的怀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99节 洛雪烟急忙张开双臂接住他,说道:“动不了就别动了。” 她摸到江寒栖的手,紧紧攥着。他的体温太低了,比冰似乎还要冷些,蛰得骨头疼。她看到江寒栖的头发还没变回黑色,心知妖性还不稳定,开口唱起了鲛歌。 许久,银发着了墨色,冻僵的手慢慢恢复知觉,食指不自觉地按了按虎口的软肉,抵在腕骨上。 江寒栖有了点精神,轻声道:“好了。” 洛雪烟怕江寒栖再摔到雪里,双手依旧环抱,托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子,让他斜靠在肩膀上。 她见江寒栖吃痛蹙眉,也跟着拧起眉头,转眼看到带血的嘴角,心疼道:“伤口还没愈合吗?” 江寒栖摇头,吐字轻飘飘的:“妖性乱了,我现在没办法动用妖力。” 洛雪烟看了眼眉心莲的颜色,金中带点红。她刚要接着唱鲛歌,就被江寒栖制止了:“没用的,妖性失调,要养一段时间才行。” 他又道:“你叫其他人过来吧。还有斗篷,我不冷了,你拿去穿。” 陪他坐在雪地里,洛雪烟的体温低了许多,来时因为奔跑泛出的红晕又淡回了雪一样的白。 “体温低得和雪人一个德行的人就别礼让了,老实披着。”洛雪烟板着脸教育睁眼说瞎话的江寒栖,把落到雪地里的斗篷边拿起来盖在他身上,单手扶着他给江羡年他们传信。 待洛雪烟传完消息,余光瞥到丢在一旁的灯笼要滚走,她一把勾了回来,塞给江寒栖:“拿好。” 灯光打在惨白的脸上,黑白分明的凤眸瞄了她一眼,修长的手顺从地抓住了灯笼。 洛雪烟终于对怀里的人有了实感。 江寒栖没有被反派杀掉,他还活着。 她不自觉地抱得更紧了些,有心情关心起别的事:“萧子善和萧子慕呢?” “萧子慕在那边。” 江寒栖往旁边看去,洛雪烟跟着他抬头,看到一个比别处高一块的雪堆。雪下的人无迹可寻。 安平国真正的英雄背着弑父的罪名,在雪地里悲惨地死去。 安平国的史书会怎么写他?弑君的逆子?还是干脆把他当作皇家的污点抹去他的存在? 无罪之人,戴罪归来,又戴罪死去。萧子慕的一生彻头彻尾是个悲剧。 洛雪烟不忍细想,又问:“萧子善呢?” 江寒栖回道:“被腾土带走了。” 洛雪烟一愣:“你没看到其他人吗?” 她以为江寒栖已经和反派打过照面了。 “腾土逃出来就把我杀了,”江寒栖感觉洛雪烟的问法很奇怪,敏锐地反问,“有谁参与进来了吗?” “我猜的,腾土不是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吗?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有人带过来的。”洛雪烟担心暴露自己知道剧情,赶忙圆了回去。 江寒栖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没再出声,抱着灯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远方马蹄声渐近。 洛雪烟看过去,见到萧跃安一马当先,江羡年和今安在跟在他后面。 她给萧跃安指了指萧子慕的位置,小心地把身受重伤的江寒栖放到今安在怀里,借着江羡年的搀扶站了起来。 江羡年将挡风的大斗篷罩在洛雪烟身上,捧起红肿的手哈气揉搓。 萧跃安刨开雪,看到没有瞑目的妖兽,趴到凉透的尸身上恸哭失声:“皇兄……” 那一刻,他从龙椅上跌落,落到民间,成了一个普通的、目睹兄长惨死的可怜弟弟。 他没有兄长了。 “你说、说过,过年要穿红衣,说说穿红衣喜庆,来年都有好运。我、我今年做了红衣,还没做好、你都没看到怎么就……怎么就……” 在萧子慕尸体旁痛哭的萧跃安哪有什么皇帝的样子? 眼泪把他变回了以前那个一受到欺负就去找兄长安慰的小男孩。 那时候萧子慕和萧子善都在他身边。 他们会柔声安慰他,抚摸他的头发,替他擦去眼泪。 如今他哭,无人慰他。 他们抛下他走了。 萧子慕死前让他把所有罪名推到他身上,按安平国的律法在他死后碎尸,以跟他划清界限,起到稳固皇位的作用。 他是妖,萧跃安不能和他亲近。 他还让他府里那棵柿子树移植到宫里,方便萧子善摘柿子吃。 萧跃安向来听他的话,但这次,他想叛逆一次。 他要以皇室的最高礼仪葬送萧子慕,把他埋在浮仙山最好的位置。他要为他洗清凉州之役的污名,哪怕大臣会反对,哪怕民间会非议。 他不能让萧子慕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萧子慕是安平国最了不起的大英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亦是。 皇兄,我会守好安平国的,你安心去吧。 哭干眼泪后,萧跃安盖上萧子慕的双眼,横抱起他,稳步走向马。 鹅毛般的大雪静悄悄地落下,填满了萧子慕的尸身留下的印子,盖住了他的血。 那里又变得干干净净的了。 第103章 番外 生路 残月。孤城。瘦马…… 残月。孤城。瘦马。血衣。 目光一寸寸往下移,残缺的尸块层层堆叠,浓稠如琼液的血汇成一道湾,尖锐的黑色利爪淌着血,掌心有一道道金纹发光。 “呃啊。啊……” 类似于虎啸的非人叫声从喉咙里溢出。 他想动动手,却见利爪合上又展开。 “呃……呃…呃啊啊啊!” 他尖叫起来,听到痛苦的吼叫声。 这一切是…… 他难以置信地往后退去,听到类似野兽的喘息声。 这一切到底是…… “将军……将军?” 萧子慕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对上一个憨厚的笑容:“将军,您做噩梦啦?” 黝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时候眼角一堆褶子,说话操着一口格外接地气的北方口音。 这么个憨人不是他的副将王福来又是谁呢? “嗯。”萧子慕捏了捏眉心,看了看周围,发现他趴在军营的议事桌上睡着了。 原来是一场噩梦。 “将军别太操劳了,身体才是打仗的本钱。时间还早,快去床上睡会。”王福来将萧子慕拉起来,赶着他去休息。 “睡得够多了,你去休息吧。”萧子慕挣开王福来的手,将他推出营外,又折回桌旁,挑灯对着展开的地形图沉思。 王福来挑起帐子,看着萧子慕叹了口气。 他们将军虽然贵为皇子,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比他们这些渴望建军功的下属还要勤奋。 他走到萧子慕对面,盘腿席地而坐,两只手把着膝盖,皱眉看了半天早就记在脑子里的地形图,不解地抬头问道:“咋啦将军?你都快把这个地形图看出花了,有啥问题吗?” “我总觉得这块的地形不是平原。”萧子慕用食指在地形图边缘一块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圈起了那一片平原标志。 几年前,他领军打到过那一片。他记得那边的地形并不平缓,没想到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平原…… “魏巡画的地形图还能有差错?将军还信不过他吗?”王福来把手放到萧子慕眼前晃了晃。 “也不是信不过,就是……”萧子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纠结那块地形。 这几天他带着军队一路西下,凡战未有不胜之役。将士们士气高涨,全军上下一片欢欣。明天只要再打赢一场战役,他们就可以把上次丢掉的国土赢回来,扩大凉州的管辖范围。 守卫之战打成收复之战,他没理由心慌,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信得过就别看了,”王福来把手盖在地形图上,不让萧子慕看,“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呢,赶紧睡觉去。” 萧子善对上王福来的视线,最终败下阵来,和他一起走出商讨军事策略的军帐。 长空挂月,星斗倒转,战场上的天总是比皇宫上的天要开阔些。 萧子慕问王福来:“你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 “回去看孩子喽,”王福来枕着双手仰头望天,边走边回想出征前媳妇大着肚子送他离家的场景,硬汉心肠起了酥麻麻的柔情,“算算日子,俺媳妇这个月就要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恭喜,马上要当爹的人。”萧子慕听得心里暖暖的。 “以后的仗就是为媳妇孩子打了,”王福来笑呵呵地说完,问萧子慕,“话说将军为啥要来边疆打仗啊?宫里多舒坦。” “宫里的生活没你想的那么好。”萧子慕的笑隐在了月色里。 “哦。”王福来感觉萧子慕有些不高兴,清了清嗓子,不敢搭话。 萧子慕看了他一眼,不想败坏气氛,接着他的问句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是为了和庆才来边疆的。” “为了和庆公主?”王福来见过萧子善。 出征凯旋回京领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庆公主总会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迎接萧子慕。 “几年前,煌月国国力强盛,屡犯边塞。父皇想求和,煌月国国王点名要安庆和亲。” “啥?那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要和庆公主和亲?” 萧子慕的手慢慢握紧,恨恨道:“和庆那年刚及笄,我这个做兄长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妹妹远嫁他国,给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当妃!” 王福来义愤填膺:“要俺俺也忍不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0节 “后来我求了三千将士,奔赴战场,取了库勒哈的首级。” “赤沙之战?”王福来一下就反应过来萧子慕说的是哪场战役。 赤沙之战既是安平国扬眉吐气的开端,也造就了一个令煌月国闻风丧胆的“银甲将军”。从那以后,安平国一改被动挨打的局面,平定边塞动乱,威震四海。 “对,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那场仗是怎么赢的。”萧子慕望着头顶的月亮,不禁忆起赤沙之战结束时的月色。 皎月纯洁,但他看了太多的血,所以望月犹见血。 存活下来的兵士都在高声庆贺,他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打赢了,妹妹不用去和亲了。 “原来如此……”王福来没想到萧子慕那次出征的目的如此单纯。 “嗯,我没你们想得那么高尚。”萧子慕笑着自嘲道。 百姓们说他心有国家,所以才持剑上马,纵横沙场;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上战场厮杀的初衷只是不想失去唯一的妹妹。 母后为容贵妃所害,父皇漠然处之,伤透了他的心。从那以后,他世上至亲,唯有萧子善和萧跃安两人。 “有啥高尚不高尚的?大家不都这样,”王福来用胳膊肘碰了下萧子慕的肩膀,看着他咧嘴笑,“俺也是为了俺媳妇才上的战场。” 萧子慕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天上的明月。 希望一切顺利,让我赶在阿善生辰之前回京。 他向月亮许愿。 战马嘶鸣,金戈耀光,呐喊震天。 萧子慕策马追赶煌月国的残兵败将,红缨所到之处,敌军倒地,再起不能。 他毫无顾忌地领军一路西下,按地形图所示,西边是平原,视野开阔,不会有埋伏。 遥目所及,起伏突现。 萧子慕勒马驻足,惊觉哪里不对,还没寻思过来,就见西边有箭射来,没入一个士兵的胸膛。 “有埋伏!往回撤!” 就在这时,身后的军队忽然爆发动乱,开始互相厮杀。 有一将士骑马飞奔到萧子慕面前,长枪一甩,直指他的喉咙。 萧子慕用长枪格挡,挑到一边,喝道:“魏巡!你想造反吗!” 魏巡振臂一呼:“给我杀!人头越多,军功越多!” 竟是一呼百应! 萧子慕大感错愕,连忙指挥肯听命于他的军士,和叛军厮杀在一起。 “魏巡你.他.娘的,耍谋叛是吧!”王福来气冲冲地用长戟劈下,魏巡御马闪避,只伤到了手臂,他身后瞬间冲出五六个士兵将王福来包围起来。 萧子慕连杀八人,看前有埋伏,后有叛军,己方招架不住,高喊:“往回撤!” 五万人马死伤大半,终于杀出重围,赶回镇守的边河关,挡住了冒进的敌军。 萧子慕虽受重伤,却不敢停下歇息片刻,日日出关清敌,拖延时间等援军的到来。 然而—— “将军,粮草所剩无几了,伤药也供应不上。” “去凉州求援的人呢?” “一去不还……” “……军中粮草还能撑几日?” “最多…最多三日……” 伤亡越来越多。 伤药短缺,伤口感染的士兵比比皆是。 萧子慕的伤势也在逐渐恶化。他终日高烧不退,但还是不肯退居后方,强撑着一口气死守关卡。 他不能倒下,边河关后面是凉州。 边河关若失守,凉州就是煌月国的囊中之物了。 可是,关卡的大门还是被敌军突破了。 膘肥体壮的战马威风凛凛地在关中横冲直撞,刀光剑影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尸体被马践踏,残肢横飞,血流成河。 “不要——!” 虚弱到连长枪都拿不起来的萧子慕只能眼睁睁看着跟他朝夕相处的将士化为马下鬼魂,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将军……” 他回过头,看到王福来的头从脖子上掉落,带血的长戟出现在空荡荡的脖颈之上。 “王福来!” 萧子慕目眦尽裂,夜谈时王福来幸福的笑浮现在眼前。 他这次回去,就能当父亲了。 “萧子慕,你若投降,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煌月国的主将气定神闲地看着几近崩溃的萧子慕,“你降还是不降?” 生路…… 萧子慕浑浑噩噩地想起行至凉州时,遇到一个气度不凡的神棍拦路,说有一物要赠他。 随行的人拦着神棍不让他靠近,神棍看着萧子慕,对他说,你日后之难,唯此物能解。 随从作势要打神棍,他用一柄玉骨扇轻描淡写地拨开他的手,几下把他打翻在地,淡然地走到萧子慕面前,那双慈悲目 似是有某种魔力,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这是你的生路,萧子慕。” 他望着神棍的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他递来的芥子袋。 “日后若入死局,芥子袋自会打开。起死回生,逆天改命,鸣冤叫屈。你想要的,此物都能做到。” 再次眨眼,风过扬沙起,眼前已无人影。 他想打开芥子袋,但却拉不开袋口。他捏了捏袋子,里面软软的,富有弹性,像肉一样。 不知为何,他没有丢那个芥子袋,一直随身带着。 也许就是为了今天吧…… 萧子慕这么想着,摸到芥子袋,试着拉开袋口。 “日后若入死局,袋子自会打开。” 神棍的话在耳畔响起,他打开了芥子袋,里面蹦出一个有着金色花纹的肉块,肉块上长着一张嘴,嘴里密齿遍布,一口咬断了他的吼管,然后—— 萧子慕猛地惊醒,将颤抖的双手伸到面前。 利爪尖锐,遍布金纹。 原来一切不是梦。 第七卷 贺新春 第104章 冰魄草 序章悬笔迟…… 序章 悬笔迟迟不落,充沛的墨汁从笔尖上坠落,坠到纸张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烙下一个刺目的墨点,也滴进了心如止水的心。 明镜一般的大眼睛有所触动,上下颤了颤,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毛笔离纸,安于笔架。 修长圆润的食指沾了沾未干的笔墨。 他反过手,微微弯曲食指,拇指压着指肚打着转摩挲,打开一看,两个手指的指尖都有了黑乎乎的墨迹。 墨汁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就像人生来就具有共情能力而通达情爱一般。 然而情有百种,无一种能为他所感。 眼睫一遮,掐灭了映在眸中的烛光。 他莫名来火,看手指上的墨迹不爽,将两指摁于白纸,用力地拖着手指擦上面的痕迹。 两道墨迹由浓及浅,像两道黑乎乎的泪痕。 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眼泪。那其中,有两道眼泪是为他而流。 娇美可人的少女抱着他,因着他的苏醒而号啕大哭,流下的眼泪滴到脖颈上,划过肌肤,渗入衣领。 他的心跟着抖了下。 摸不着头脑的情愫像新生的小苗,破开干涸的土壤,颤巍巍地冒出了头。 他努力回想那天的光景,想要紧紧抓住那一瞬的感受,伸手拥住了回忆中的少女。 收紧的双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臂,他从美好的回忆中惊醒。 萌生的情愫在瞬息之间全军覆没,心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再无波澜掀起。 他拾笔想写完最后一页。 可无情人难书情字。 他握了许久的笔,最终合上了本子。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1节 萧子慕死后半个月,边境传来捷报,煌月国撤离凉州。 萧跃安的登基大典也提上日程,计划在军队凯旋之后,正好赶上年三十。 妖妃已灭,萧跃安将萧子慕凉州一战的真相公布于众,为他洗清罪名,恢复他的名衔。 他清洗掉萧临渊的心腹,对内下了死令,严禁知情人传出萧子慕化妖的消息。他将杀死萧临渊的妖扣在妖妃头上,对外称萧子慕恶疾突发,不治身亡。 萧子善下落不明,萧跃安在各地的千机阁发布针对腾土的悬赏。金额之高刷新了悬赏的最高记录,在除妖师里掀起了“找腾土”的热潮。 为了稳固地位,萧跃安重整朝纲,命监察机关彻查官吏的冤屈,打击贪官污吏,同时推出休养生息的多个新政,以期民心向之。 至于亲历妖妃事件的四人,则迎来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不过有两个人是在病痛中度过的。 江寒栖自不必说,全身都是致命伤。太医啧啧称奇,说他能被救回来简直是一大奇迹。 而洛雪烟因为吹了太长时间的冷风,又在雪地里坐了许久,原本有点苗头的咳疾发展成重感冒,发烧咳嗽流鼻涕嗓子疼都来了一遍,草药一碗接一碗地灌。 草药需忌口,她馋油水馋得不行,和江羡年串通好偷吃,结果被太医抓个正着,又过上了清粥咸菜的寡淡日子。 感冒好了大半,她死活不肯吃药,和太医斗智斗勇,一看到药就跑,活成了江寒栖的模样。 给她看诊的中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医术精湛,德高望重,在宫中颇有威严,萧临渊在世时都要敬他三分。 老头最见不得病人跑药,洛雪烟逃跑,他就抓着江羡年念叨不吃药的种种后果,让她抓洛雪烟吃药;江羡年躲着,他又盯上了老实巴交的今安在,用唐僧叨人的那一套摧残他的耳朵;三人都跑路,他也不愁,向值守的侍卫打听去向,一抓一个准。 洛雪烟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江寒栖的伤也是老头看的,于是他时常拿配合吃药的江寒栖教育洛雪烟:“你看看你朋友,你再看看你。” 洛雪烟呛回去:“他喝的药是甜的,你试试给他搞苦的草药喝?” 哼,再让江寒栖人前装乖,给老头吹耳旁风,背地里取笑她不喝药。有本事一起癫! 老头不信邪,配合疗程给江寒栖换成了苦的草药,结果往日听话的病人也变得叛逆起来,看到宫女端来草药,就闭上眼,翻过身,任凭旁边的人怎么说也一动不动。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跟萧跃安请示,让他徒弟接手了两个难搞的病人。 不过闹归闹,洛雪烟始终担忧江寒栖的身体状况。他失血过多,可眉心莲一直呈现血红的状态。 在皇宫中出入诸多限制,她只能找机会唱一小会鲛歌给江寒栖缓解莲心针和妖性相冲带来的心绞痛,大多数时候只能由他自己扛。 伤痛于江寒栖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卧床不起的是频繁又剧烈的心绞痛。 趁江羡年和今安在被萧跃安叫去议事的工夫,洛雪烟偷偷溜进江寒栖的卧房。 她一进去就闻到浓杂的草药味,疾行至床边,看到江寒栖又在蜷着身子捂心口喘息。她哼起鲛歌,在床边坐下,放下了手里的汤婆子。 江寒栖抓住洛雪烟的手,喘息渐止,在歌声中慢慢放松下绷紧的肌肉。 散开的长发像水藻一样铺在枕头上,看着看着,洛雪烟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江寒栖抬眼瞧她,又乖顺地垂下眸,像一只好脾气的缅因猫,由着她顺毛。 唱完鲛歌,洛雪烟问:“还疼吗?” “不疼了。”江寒栖看向她,眼底通红。 洛雪烟问道:“眼睛怎么红了?疼哭了?” 江寒栖白了她一眼,回道:“我没你那么娇气。晚上太疼了,睡不着。” 洛雪烟闻言皱了下眉,盯着江寒栖看了片刻,又问:“伤口还疼吗?” “有点。” “那你现在能走动吗?”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想让他避开眼线去找她,如实道:“能下床,但躲不开侍卫。” 要是可行的话他早就跑过去听鲛歌了。 “要你躲侍卫做什么?”洛雪烟猜到江寒栖的心思,哭笑不得,“我在想宫里诸多不便,不如搬出去养伤吧?这样我找你还方便些。” “好。”江寒栖正有此意。他本打算等洛雪烟养好身体再提搬出去的事,没想到她先提了。 “睡会吧。” 伴着安眠曲,江寒栖很快睡着了。 洛雪烟坐了会儿,抽出手,把汤婆子放到江寒栖的手里,替他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房。 萧子善宫殿的小厨房里炊烟升起。 厨娘将檀木盒中的一根杂草放进融化的雪水里,依照流程往锅里撒下金粉。 浅浅的一层水变成了金汤。 异香消匿于空气中。 厨娘把金汤装到小碗里,呈给萧跃安。 萧跃安晃了晃小碗看汤色,转头问身旁的两人:“你们可认识这物?” 萧子善失踪后,萧跃安派人调查她身边的人,想弄清楚异香的来源。 做金汤的厨娘原先顾忌受牵连,缄口不言。后来听说萧跃安鼓励揭发他人,严惩知情不报者,她怕被人举报不得善终才老实交代了仙草的事。 萧跃安让厨娘找出装仙草的盒子,看到里面还有零星的几根,便叫来江羡年和今安在辨认。 枯草面目全非,两人看不出门道,就让厨娘拿了根演示做金汤的流程。 今安在接过小碗,沉思许久,说道:“陛下,我想拿到外面去看看。” 得到准许后,今安在拿着碗走到室外。薄薄的一层汤汁很快凉了,萧子善身上的异香重现,碗壁爬上了霜花,寒气袭人。 他回到温暖的室内,异香消失。 萧跃安迫不及待地问:“认出来了吗?” 今安在回道:“可能是冰魄草。” 江羡年震惊:“冰魄草?!” 她小时候常听江家人对抗妖王的往事,冰魄草长在离她极为遥远的故事里。 萧跃安看向她:“冰魄草有什么特别的吗?” “据说冰魄草能催熟部分寄生妖物,需以人肉饲养,妖王当年用这东西害死了好些人,”江羡年看了眼金汤,“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确定这草具体的用途。” 今安在接话:“我也是第一次见。之前洛姑娘说过和庆公主身上异香的怪异之处,惧热喜冷,想必是被冰魄草寄生所致。” 萧跃安推测道:“所以是有人利用皇姐想催熟寄生在皇兄身上的妖物?是妖王的残部做的吗?” 萧子慕化妖之事不宜声张,所以江羡年和今安在主持了验尸的过程。他们在萧子慕的尸体上发现了妖王碎片留下的痕迹—— 一对黄金竖瞳和心脏处的小小创口。 萧跃安由此得知了百年前妖王祸世的事。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今安在摇头。妖王死了一百多年,他游历至今还未听说过有什么残部势力在活动。 萧跃安知道江家有几处封印碎片的地方,看向江羡年,问道:“江姑娘也不清楚吗?” 江羡年同样摇了摇头,说道:“江家守护碎片近百年,没遇到过妖王残部。不过也说不准,毕竟妖王都死了快那么长时间了……” 三人讨论无果。 萧跃安有政事要去处理,免去厨娘的罪,走出了萧子善的宫殿,听到猫叫声,循声望去,看到清风趴在屋檐上。 他招招手,清风跳到雪地里,看看宫殿,喵喵叫了几声,似乎是在问他主人怎么不见了。 喂养清风的宫女说橘猫这段时间不爱吃东西,经常绕着萧子善呆过的地方打转。 “皇姐不在了。”萧跃安平静地告诉它。 “喵……”猫叫声低落下去。 “过来。”萧跃安想把清风带回自己的宫殿养。 清风看了看他,一头扎进萧子善的宫殿,藏到了角落里。 萧跃安看向冷冷清清的殿内,放下手,坐上了步辇。 第105章 情愫 马车慢悠悠地在…… 马车慢悠悠地在车道上行驶。 洛雪烟挑开车帘,凛冽的寒风吹到脸庞上,有种别样的清爽感。 马车正好经过成衣铺并立的街道,她看到好几件华贵的大氅,放下车帘,看向坐在对面打盹的江寒栖,他身上披的还是在赶路途中匆匆买下的那件黑色大氅。 说好要进京逛冬衣来着,可事情一件接一件,他现在又身受重伤,一时半会是买不了新衣服了。 目光投向半挽的发髻,又从发髻挪到了睡颜。 洛雪烟想起江寒栖自嘲过运气不好,又想了想妖妃副本出其不意的展开。 他们三个平安无事,而他又是腾土带走杀死,又是被异香搞得心绞痛频发,现在虚弱得连头发都打理不了,还真是运气最差的那个。 她本人的运气就不算太好,是朋友公认的“倒霉蛋”,可她感觉江寒栖的运气比她还差。 一个倒霉蛋给另一个更惨的倒霉蛋改命。 洛雪烟想到这里禁不住自嘲地笑了,随即宽慰自己,负负得正。 马车穿过闹市区,又走了一段时间,在一座府邸门口停下。 管理府邸的郑管家在门前恭候多时,鼻子冻得通红。他命人接过几人的行囊,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领着他们走进府里。 江寒栖看府邸门口低调,以为是个偏僻的普通宅子,结果走进府里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随处可见别出心裁的雅致。 由于地段偏远,府邸好似与世隔绝的幽境一般,在假山植被的掩映下褪去了京城的浮华,只余拙朴,适合修身养性。 府邸是萧跃安选的,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江寒栖想起临行前与萧跃安的会面。 无忧无虑的宣平王随萧子慕和萧子善一同逝去,活下来的是指点江山的年轻天子。 安平,跃安……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江寒栖挑好卧房,进屋看了圈,见到放在书桌上的九九消寒图,梅花枝红了大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2节 春日将至,安平国的寒冬快要过去了。 因为贫血,江寒栖终日昏沉。 今安在特地在饭点前喊醒江寒栖,见他坐起来穿衣服才离开,结果江寒栖还是缺席了。 江羡年挂念江寒栖的身体状况,没心思吃饭:“唉,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体。” 小时候的事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她一见到江寒栖重伤就发慌,怎么也安不下心。 “别担心,老太医都说你哥已无大碍。现在就是有点贫血,补一补就没事了,”洛雪烟宽慰完,故作苦恼,“你不动筷子,今安在也不动,我都快饿晕了。” 江羡年看了看坐在正对面的今安在,发现他碗里也是空的,这才拿起了筷子。 洛雪烟想让江羡年开心些,想起曾经借她看过的轻松向言情话本出了续集,就以那个为话头,引着她转移心思。 言情话本涉及到今安在的知识盲区。他津津有味地听着女孩们讨论话本里的情节,羡慕起她们的七窍玲珑心。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她们竟然能解读出那般复杂的感情。 他感到不可思议。 今安在听了一中午,对从未接触过的话本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尤其是冠在话本前面的“言情”二字,像一根羽毛,不断地挠着心尖,激发了他的求知欲。 他想给“情”下一个准确而完整的定义。 于是趁洛雪烟去厨房看煎药的时候,他走到江羡年旁边,问她:“江姑娘,我想借言情话本。你能陪我一起看吗?” “哎?!” 爆红的脸暴露了少女的春心。 洛雪烟友情提供了一本男主打直球的言情话本。她转过头,看到江羡年还在捂着通红的脸愣神。 洛雪烟觉得好笑,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年?” 江羡年看向她:“因因,我好紧张啊……” 她羞得说不下去,把脸转到一边,渐渐冷却的热度再次返上来。 “你冷静些,别把脸搓掉了,”洛雪烟调笑她,把话本送了出去,特地交代道,“这本给今安在看,你看这本。” 江羡年接过话本,疑惑道:“这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看过要给今安在看的话本,感觉中规中矩,唯一的记忆点就是男主是个直肠子,前期没开窍让人急得跳脚。 洛雪烟意味深长:“你不觉得这本的男主和今安在有些像吗?让他好好学习一下怎么追女孩子。” 不过今安在都想到约江羡年看话本了,她感觉这两人的感情线没什么好操心的,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指日可待。 江羡年想起江寒栖还没吃药,说道:“哥哥那边……” “你哥那边有我呢,”洛雪烟拉起江羡年的手,催促道,“走吧,今安在还在外边等你呢。” 江羡年跟着洛雪烟走到门口,看到今安在。视线对上片刻,她败下阵来,看向了别处。 “走吧。”洛雪烟松开手,轻轻推了推江羡年。 江羡年抱着话本跟今安在离开了。 洛雪烟欣慰地看了看两个人的背影,转身到厨房去取江寒栖的补药。 进屋前,洛雪烟敲了敲门,等了会儿,确认江寒栖没醒才推门而入。 江寒栖还在熟睡,身上套着外穿的衣服。 洛雪烟疑心他中午起来以后头晕得厉害,衣服穿到一半,扛不住眩晕感又倒了回去。 他但凡有一点力气脱衣服都不可能让自己穿着外穿的衣服睡觉。 她轻声叫了叫江寒栖,没喊醒,心想等会儿再拽他起来喝药,起身端起托盘打算把药送回去保温。 “不是我……” 洛雪烟听到江寒栖出声,回过头,看到他痛苦地皱起眉。 “江寒栖?”她叫了一声,见他还是闭着眼。 “不是我做的……”江寒栖无助地缩在一起,语气急促,又带了点颤音。 做噩梦了? 洛雪烟放下托盘,折回去想弄醒江寒栖。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他越说越急,像在跟谁辩解,边说边摇头。 “醒醒!你做噩梦了!”洛雪烟急得上手拍江寒栖的脸。 “不是……呃啊。” 锋利的尖刀扎入手背。 短小的吃痛声像刚亮起就被水浇灭的火星一样,梗在喉咙里,堵住了所有的恐慌。 江寒栖惊恐地看着握着尖刀的手,顺着纤细的手臂往上看,对上两道冷漠的视线…… “江寒栖!” 江寒栖猛地惊醒,看到洛雪烟担心地望着他。 “你终于醒了,”洛雪烟如释重负,紧紧抓住冰凉的手,想给江寒栖一些实感。她感到细微的颤抖,担忧道,“你梦到什么了?怎么怕成这样?” 江寒栖有些魂不守舍:“是噩梦。” 洛雪烟追问:“什么噩梦?” 江寒栖摇摇头,绝口不提噩梦的内容。 他缓了缓心神,后知后觉洛雪烟大白天出现在他卧房有违常理,问道:“你怎么在这?” “给你送补药,”洛雪烟让江寒栖转换下心情,说了些俏皮话调节气氛,“我放着好好的小情侣不看,过来陪某个孤家寡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大善人。” 江寒栖疑惑道:“小情侣是谁?” 洛雪烟回道:“阿年和今安在啊。他们趁你睡觉的时候在情路上一骑绝尘而去。” 冬日晴天的午后,阳光清冷,徒有耀眼光芒,不含半分暖意,显得人的轮廓也冷硬起来。 江羡年坐在今安在对面,视线越过话本上边缘偷偷看他。 今安在看书的时候没什么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未沾笑意,莫名显出一种离俗的疏远。 阳光下的他像纯水的造物一般,好像流到何处都不会沾染灰尘。 永远干净,同时也遥不可及。 “江姑娘。” 江羡年迅速低下头,刻意翻了一页,制造出动静。 “我看不懂这里,能拜托你给我讲一下吗?” “啊,好,”江羡年努力维持矜持,走到今安在旁边,俯下身,问道,“哪里不懂?” “你坐。”今安在从桌下抽了张凳子给她。 江羡年在今安在身边坐下,听他提问题。 她听了半天,觉得今安在好像没看懂话本。他一直把男主对女主的喜欢当成友情来看,所以对男主表明心意的情节大为不解。 今安在疑惑道:“他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忽然就表白了?” 江羡年翻到男女主互动的地方一一跟今安在解释。 “只要做这些事,就会,”今安在看了眼摊开的那页,找到新学的词,“互生情愫吗?” 江羡年笑着否认:“不一定,在一起的人不同,感觉也不同。” “感觉?那互生情愫是什么感觉?” 今安在转头看江羡年,江羡年在他的眼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 “像这样对视也会互生情愫吗?” 宛如林间小鹿一般的清澈目光唤醒了在心里打盹的小鹿。 咚、咚、咚。 少年在靠近,体温在升高,小鹿在乱撞。 江羡年轻声应道:“会的。” 心跳和红晕将她出卖个彻底,她害怕被发现,又渴望被发现。 “这样吗?我记住了。” 然而今安在既没有看到她的红晕,也没有听到她的心跳。 他笑了笑,和她道了声谢,又退了回去。 第106章 错逢 梅林中暗香浮动…… 梅林中暗香浮动,吱嘎吱嘎的踩雪声渐次响起,间或穿插着脆生生的笑。 江羡年注视着身旁的少年,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儿时在山上生活的那段岁月。 放浪形骸的老道士,枯燥无味的背书,奇形怪状的花草,恍若仙境的山景。 她看着他的眉眼,心想或许只有远离尘世的风云雨雪才能养出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 江羡年说道:“有机会真想去看一看你口中的那座山。” 今安在回道:“那等江姑娘游历完如何?” 正好他那时也要收心回去修无情道了。 “一言为定,”江羡年伸出小拇指,等今安在用小拇指勾上去后,她接着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 今安在笑吟吟地接上:“小狗。” 和江羡年同行后,他从她那里学到许多闻所未闻的顺口溜。 两人的小拇指分开,各自垂下手,因为挨得太近,手背在某个瞬间互相擦过。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3节 江羡年心念微动,伸出手,慢慢靠近另一只手。 今安在已经习惯江羡年牵手取暖,也没低头看一看,大方地张开五指,待她找好位置牵住,再轻轻扣住。 十指松松垮垮地扣在一起,幸好良夜无风,两人得以牢牢地绑在一起。 走着走着,今安在忽然指向梅林尽头:“那边有棵桃树。” 江羡年看过去,桃树萧瑟,枝条干瘦,在梅树的映衬下有些可怜。 她想到桃花盛开时很可能就要离开府邸继续云游,不由得惋惜道:“可惜枝上无花无叶,过于寂寥了。” 今安在忽然问道:“江姑娘想看桃花吗?” 江羡年开玩笑:“想看的话你就能变一树桃花给我吗?” 今安在感觉两人的位置看桃花正好,便道:“你站这里等我下。” 他丢下江羡年,跑到桃树下。 江羡年不明所以,看今安在把手放到了桃树的枝干上,闭上了眼。水一样的波纹以手为中心荡开,遍布枝条树根—— 月光照耀下,桃花绽开了。 粉嘟嘟的花像扑向岸边的海浪,一层一层展开,在枝头止住了行进的脚步。 桃树下的少年周身散着柔光,如神降临于世。 江羡年看呆了。 今安在睁开眼,一树繁花瞬间凋敝,粉色的花瓣铺在雪上,梦幻又诡异。他转头看向江羡年,问她:“桃花好看吗?” 江羡年怔怔地点了点头,但其实她根本没看到桃花,眼里只能装下今安在一个人。 她走向今安在,好奇道:“你是怎么让桃树开花的?” “用灵力。”今安在将放在树干上的手展示给江羡年看,他的手掌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白光。 江羡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听说过有人可以用灵力催草木生长,但一直不太相信。万物生长自有周期,强行更改不知要费多少灵力。 可今安在做到了。 是妖吗? 许久没有出现的疑问突然冒了出来,但江羡年很快又否认了。 今安在对除妖阵法毫无反应。 她还问过有时会和今安在共处一室的江寒栖,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 江羡年请求道:“我可以感受下你的灵力吗?” 今安在把手递给她。 江羡年搭上手,只觉全身上下被纯水洗了一遍,清爽舒适。这般干净的灵力在人类中也不多见,不可能为一只妖物所有。 今安在或许只是个罕见的人类吧。她心想。 两人结伴回卧房,要走出梅林的时候,看到洛雪烟从江寒栖的房间里走出来,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江羡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叫绝无可能?那她和今安在算什么?绝绝无可能吗? 她稍微冷静了一下,转头嘱咐今安在:“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今安在见怪不怪地点点头。 翌日,天气晴好。 吃过早饭,洛雪烟按约定开启了当电灯泡的美好一天。 江羡年跟她分享和看话本的全过程,感觉今安在对她有些好感,但不多。 她吃不准今安在的心思,担心自己操之过急,就拜托洛雪烟随行,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她和今安在相处方式。 今安在要买记录游历见闻的新本子,于是马车停在了专营文房四宝的智宝斋门口。 洛雪烟写测评的本子也快写完了,挑了个结实的本子,见江羡年和今安在交谈甚欢,独自走到旁边的笔搁区。 笔搁形状各异,花草鸟兽皆有之。 洛雪烟发现一排猫猫笔搁,凑近了些,一只只看过去,突然看到一只姿势独特小白猫。 白猫伸前爪,翘尾巴,抬后腿,三个凹陷能同时放三支笔。 她拿起白猫仔细看了看,翻到正面被逗笑了。 好臭的猫猫脸,细看还能看出某人冷脸的神韵。 洛雪烟让店员包起了白猫笔搁,回过头,看到那边的两人已经牵上了手。 接下来,洛雪烟撞见了不下十次的贴贴,看到了不下十次的脸红,听到了不下十次的娇嗔,她也渐渐从嗑cp的狂喜变成了无地可容的焦灼。 不仅她有些不自在,江羡年也有些不自在。 好朋友在身侧,她和暗恋对象的互动有所顾忌,完全放不开。 洛雪烟找机会把江羡年单独拉到一边,勾着她的肩膀,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俩保真。” 江羡年有些害羞,嗔怪道:“因因……” 她缓了下,求证道:“所以我没有自作多情?” 洛雪烟反问:“他耳朵都红了,你说他喜不喜欢?” 江羡年回头看身后的今安在,他耳朵的外廓果然红得不行。 洛雪烟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你下次跟今安在出门玩不要抹胭脂了。” 江羡年没反应过来。 “你脸红得比抹胭脂自然多了。”洛雪烟取笑道,狠狠地用冰凉的双手蹂躏江羡年的小脸。 “因因。”江羡年恼羞成怒,反过去挠洛雪烟的痒痒肉。 玩闹片刻,洛雪烟叫停:“停,再闹今安在要等开花了,你跟他去玩吧。我去探索下附近的糕点铺子。” 江羡年问:“你不跟我们一起了吗?” 洛雪烟笑她:“你和今安在中间夹不下我。” 江羡年羞得捶了下她的肩膀。 “我走啦,你俩慢慢玩。” 洛雪烟说完,和今安在打了声招呼,朝另一条街走去。 腾土悬赏满天飞,方净善倒悠然自得,在普月寺抄了几天经文,和僧人们谈经论道。 天放晴后,他将卧房里外打扫了一遍,把窗前的水仙花送给了小沙弥,和普月寺的方丈道别后,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寺庙。 脚下的泥土在耸动。 方净善看了一眼,悄声说:“去护城河边等我吧,我要去买点东西。” 耸动停止。 方净善走到闹市区,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家名为“佳味斋”的糕点铺子。他来晚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队尾几乎甩到了旁边一家店铺的门口。 他走到队尾,看到一个披着白斗篷的少女,手里提着一堆东西。 方净善排到少女身后,跟着队伍一丝丝移动,盘算接下来的行程。 他拿到萧子善的尸体后算过一卦。 他极有可能在正月十五的南浔灯会上遇见复活妖王的妨碍者,然而因为目前并不能确定妨碍者是何人,所以即使他们产生交集也无济于事。 权衡再三,他决定带着冰魄花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拿碎片。 妨碍者也许会扑空,但碎片却是实打实的。去,就一定能拿到。 正好拿完碎片就可以处理腾土,他容不下累赘之物。 店员的声音近在耳畔,方净善回过神,看到少女已经排到了最前面,下一个就是他。 少女要了一堆糕点,他等了许久,才等到她拿上糕点转身离开。 店员问:“公子想要什么糕点?” 方净善回道:“柿子酥。” 店员面露难色:“最后一份柿子酥被刚才那个姑娘买走了,公子看看其他的糕点吧。” 方净善礼貌拒绝:“不要了,谢谢。” 他离开店铺,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看到白色的身影停在街边,正在向路人打听什么。 方净善抬脚追了上去。 花神赐福时,洛雪烟看到江寒栖收到了水仙花。 她觉得江寒栖最近运气太差,而冬天正是栽水仙的季节,便想着买个水仙苗回去给他养,转转运。 洛雪烟打听到花市的位置,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狐裘的陌生男子,长着一张佛面,垂眸低望时,悲悯的目光好似要将人原地超度。 论面相,男子和恶人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然而洛雪烟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她不喜欢这个人。 洛雪烟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生疏道:“何事?” “冒昧打扰,着实抱歉,”男子微微颔首致歉,语气谦卑有礼,“在下刚刚排在姑娘后面,想买柿子酥,但听说姑娘买走了最后一份。在下马上就要离京,临走前就想吃一口柿子酥。请问姑娘可否割爱,在下愿以十倍的价钱买下。” 洛雪烟拒绝:“抱歉,我自己要吃。” 这可是她特地给江寒栖买的,还买了一盒花生酥,取“好柿花生”的寓意。 她买完得到一次抽签机会,抽的时候想的是江寒栖的名字,结果抽出了上上签。她怎么能反手将江寒栖的上上签卖给别人? 男子直言道:“姑娘想要多少,尽管开口。” 洛雪烟婉拒:“公子既然有钱,为何不直接塞给佳味斋的糕点师傅让他们现做?”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4节 男子坚持道:“在下马上就要离开,所以……” 洛雪烟直直对上男子执着的眼神,一字一顿:“我说了,不卖。” 好柿酥又不是她强取豪夺来的。她付出了排队的时间和应有的价钱,凭什么非要礼让? 男子没料到她如此直白,愣了愣,作揖致歉:“抱歉,是在下冒犯了。” 洛雪烟微微点头致意,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转身走了。 阴鸷的目光掠过佳味斋的包装,布下不甘的执念。 第107章 临年(修) 年关在即,府…… 年关在即,府邸扫除清晦,屋檐下换上了新的红灯笼,红底金字的福字点缀窗户,屋内的摆设也有了年味,硕果累累的小金桔随处可见。但要说府里年味最足的地方,当属江寒栖的卧房。 不知是谁带的头,其他三个人每次置办完年货都会往他卧房跑一趟,添几件和新年有关的装饰物。 三鱼戏莲的窗花有了,金竹报喜的挂画有了,柿柿如意的摆盘有了,万字结有了,年宵花有了。 江寒栖怀疑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新年装饰物都挤在他的卧房里,放眼望去,红光已经不单单是照人的程度,甚至称得上晃眼。 郑管家到他卧房送小金桔时,大为震撼。 为了匹配浮华的装饰,他特地换了盆金桔树摆到角落,顺便研究了下装饰物的种类,看看府里还可以加何种装饰。 江寒栖疑心洛雪烟是始作俑者。 他有次叫人收走一些夸张的装饰物,被她知道后,又命人把东西放了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红气养人。” 说完,她把做祥龙皮影的材料塞到他手里,说是怕他无聊找点手工活给他做打发时间。他做出来四只,被她要走三只跟其他两个人瓜分。 江寒栖对此感到无语。 洛雪烟不仅白嫖他的手工,还白嫖他的编发。 出去玩的前一个晚上,她例行唱完鲛歌会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展示给他看,让他睡前构思下编发。 隔天早上,她会打着哈欠不请自来,在梳妆镜前坐下打盹。 待他编好头发叫她起来,她会先滔滔不绝地输出一波夸奖,再给他画大饼,说会带小礼物回来奖励他。 江寒栖感觉他越活越像洛雪烟的奴仆了。 这天,为了庆祝江寒栖恢复健康,四人中午要去醉仙楼顶楼吃饭。 醉仙楼顶楼一般只接待皇室成员,但他们背后有萧跃安撑腰,开创了平民到顶楼吃饭的先例。 洛雪烟担心穿得太朴素配不上醉仙楼顶楼的规格让萧跃安丢面子,昨晚带了三套衣服让江寒栖提供参考意见,拜托他仿照京城贵女的流行发型给她编发。 于是江寒栖又早早坐在桌边等洛雪烟敲门。 他看到水仙花绿油油的叶子,想扯下来把玩,又想起之前被洛雪烟抓到祸祸水仙花训了一通的事。 洛雪烟真的很迷信,他心想。 花神赐福赠他水仙花,她就买盆水仙让他好生养着生福;他噩梦频发,觉睡不踏实,她就搞来了开过光的小桃木剑放在他枕头下;她去寺里烧香拜佛,给他求了平安符,让他随身带着。 她像是要将全天下的祝福都叠到他身上似的,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过得好。 江寒栖摘下个头最大的水仙花,打算等会儿插在洛雪烟的头发上。 如果水仙真的可以带来好运,他想与她同甘。 江寒栖久违地坐上马车。 像往常一样,他走到今安在边上,还没坐下,就被洛雪烟拽住了胳膊。 “来这边,”洛雪烟把他拉到另一边,自己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坐过来。” 江寒栖满头雾水地坐下,疑惑道:“不是要……” 明明是她让他在人前保持距离,怎么又变卦了? 洛雪烟小声回他:“让阿年坐那边。” 话音刚落,江羡年就进了车厢,看了一眼江寒栖,有些拘谨地坐到今安在旁边。 原来如此,他当是洛雪烟转性了,敢情她是为江羡年和今安在铺路。 江寒栖看向今安在,仔细打量了一下。 他脱下道袍,换上了涧石蓝暗纹圆领袍,内衬白色交领,腰佩铜质蹀躞带,挂了个小香包,发型舍弃了太极髻,用双龙盘结银冠高束。 初见时落魄的小道士如今和京城中显赫大族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坐在江羡年旁边毫不违和。 江寒栖想起前天江羡年下午找他坦白心悦今安在的事。 当事人的亲身讲述比洛雪烟添油加醋的转述要婉转含蓄许多。 春心荡漾的少女红着脸娓娓道来她与心上人之间的相处,甜蜜的幸福散在字句之中,唇边的笑意不曾下去过。 他听的时候莫名感觉有些情节似曾相识。 江羡年询问他对今安在的看法。她已经考虑到把今安在带回家这一茬,想先得到和她离得最近的哥哥的支持。 不过以他的了解,江家人应该会很中意今安在做江羡年的伴侣。 今安在无父无母,背后没有世家利益,做夫婿好拿捏;其次他相貌人品能力均不差,完全能和江羡年比肩而立;最重要的一点是江羡年喜欢,她的喜欢大过一切。 他表明对今安在的认可后,象征性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她放心和他相处。 如果感情进展顺利,他感觉江羡年游历完会把今安在带回家见家长,不过她能否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 谢无忧来信说他找到关于解开生死结的线索,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他争取赶在江羡年回江家前破解生死结。 胳膊被手肘碰到,江寒栖偏了偏头,看到洛雪烟在跟江羡年聊天。马车有颠簸,她笑的时候坐不稳,身子往他这边倾。 若我真杀了江羡年,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心无芥蒂地坐在我身旁吗? 江寒栖默默发问,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下的布料。 进山斩杀梦魂前,他曾让谢无忧找机会将他被钉入莲心针的过往告诉洛雪烟,试探她的态度。 她和江羡年走得太近了,他不敢赌她不会为了朋友而与他兵刃相见。 所以他才想抢在江羡年之前拿走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将她死死绑在身边,不给她背叛的机会。 谁都可以站在他的对立面,唯独洛雪烟不行。 她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以为谢无忧瞒着他透露过往,殊不知在背后操控一切就是他本人。 卑劣如我。 江寒栖自嘲地笑了笑,松开手,布料的暗纹皱在一起,不甚清晰。 四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醉仙楼。 他们在上楼的时候遇到一个给百岁老人贺寿的大家族离开,退到一侧让路。 鹤发童颜的老人家被子孙搀扶,拄着红木拐杖,精神矍铄。 今安在直直地望着老人下到底层,眼都不带眨一下。 江寒栖最先发现今安在掉队,回头叫他。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也扭头看他。 江羡年问道:“怎么了?” 今安在摇头:“没什么。” 他跟上了队伍,但心情却不似刚到醉仙楼那般欣喜,心间涩涩的。 那个老人跟老道士很像,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老道士化蝶那日的太阳从回忆中升起,又很快落了下去,余晖洒在院中的桃树上,树下的残花像冥币一样扬起,而他坐在院子的门槛上,木愣愣地看着云雾拂过山巅,变幻万千姿态。 师父的魂儿会喝掉埋在树下的酒吗? 鼻尖仿佛被两根极细的针扎到似的,猛地一酸,眼睛跟着泛起酸涩。 今安在揉了揉鼻子,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这是怎么了?好像也不是感冒。 心也不是很舒服,像是有人在恶作剧,不怀好意地捏了两下,麻麻的。 今安在抚上心脏的位置,感受到胸腔里的心在规律地跳动着。 师父,都说情由心生,我明明有心,可为何还是…… 手无力地滑下,垂到身侧。 老道士已经不在了,没人会告诉他答案。 来醉仙楼前,洛雪烟跟郑管家做过攻略,将几道必吃的菜肴报给了店小二,又加了道饭后甜点。 在等上菜的工夫,她叫上其他人一起去窗边远眺,指远处的特色风景给他们看。 江寒栖听她好像很熟悉京城似的,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洛雪烟回道:“托郑管家的福。他以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那户人家爱玩,对京城的吃喝玩乐了如指掌。我出门前特地问了问他。” 洛雪烟第一次跟郑管家交流是为了策划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出行,结果发现他是深藏不露的京城“老玩家”,后来每次出门前都向他取经。 “往那边看能看到城门,”洛雪烟指了指东边,看到城门两侧有百姓夹道而立,“咦,怎么那边聚了那么多人?” 今安在问道:“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江羡年思索:“好像也没节日啊……对了!会不会是凉州的军队要回来了?” 洛雪烟眼前一亮:“那岂不是等下能看到忍冬?” 忍冬走得匆忙,她当时跑去找江寒栖,在出征前都没见上一面。 好在忍冬平安无事地将敌军驱逐出境,没让她们短暂但珍贵的同事情湮没在暴雪里。 她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军队进城必会经过醉仙楼前面的街道,洛雪烟吃一会儿饭就跑到窗边蹲忍冬,就怕错过了重逢。 没一会儿,军队进城了,举城欢呼。 洛雪烟饭也不吃了,探出头辨认忍冬在哪。军队靠近醉仙楼,她还是认不出忍冬在哪,索性圈起手对着外面喊:“忍冬——”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5节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的一个将士忽然抬起头,激动地朝她挥了挥手:“小洛——” 洛雪烟也激动地挥了挥手,想着忍冬进皇宫兴许难再见面,便提前送了祝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垂暮之年,白发苍苍的忍冬仍记得那一幕。 她首战告捷,从凉州返回京城,城中一片繁华,处处张灯结彩。 百姓在街边欢呼,朋友在醉仙楼上抛下真诚的祝福,战友愉悦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那是盛世之观的开端。 按照惯例,新皇登基后,三大除妖世家的家主需进宫面圣,萧跃安考虑即位后政务繁忙,将会面时间提到了年关前。江善林失踪的消息还未公开,江羡年向萧跃安告知实情,代父进宫,在那里见到了白家和闻人家的家主。 白家素来与江家交好,江羡年儿时还去白家养过一段时间的病,因此对白拂柳很熟悉,一边等萧跃安一边和他叙旧,不过她对闻人家就很陌生了。 闻人家家主多病,常年足不出户,这次又是让他的心腹贺淮川代其面圣。江羡年曾听江善林提起过,闻人家四代家主皆短命,而且他们的妻子总是死于难产,就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一般。 家主每隔三年需向皇帝汇报碎片封印的情况,是以白拂柳和贺淮川打过几次照面,离宫时像往常一样询问闻人微澜的身体状况。江羡年跟在白拂柳身后,和他保持半步的距离,没有加入对话,但贺淮川却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江家主身体可好?” 江羡年微微一怔,对他笑了笑:“爹爹身体很好,多谢前辈关心。” 贺淮川接着道:“家主本来身体好了些,还以为能和两位家主见一面,结果出发前染了风寒。没想到江家主也染了风寒,哎。” 江羡年附和道:“今年冬天太冷了。” 三人在皇宫前分开,江羡年送别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雪,想到过年没法和江善林团聚,不禁黯然神伤。 第108章 年夜饭 郑管家把现杀…… 郑管家把现杀的鸡送进厨房,看到江寒栖正在灶台边清点食材。 矜贵优雅的公子哥腰上系着围裙,襻膊收袖。 洛雪烟跟他说他们自己操持年夜饭,他想过她掌勺,想过江羡年掌勺,想过今安在掌勺,万万没想到是长得和灶台最不搭边的江寒栖担起了重任。 郑管家把鸡放到空盘里,问道:“公子还需什么食材?” 江寒栖回道:“暂时不需要了,有劳。” “江观南,过来吃……”洛雪烟进来看到郑管家,赶忙收了收笑容,端庄起来,和他打了声招呼,“郑管家。” 郑管家意识到小小的厨房容不下自己,朝洛雪烟点点头,火速离开。 江寒栖问道:“吃什么?” 洛雪烟扬了扬手里的橘子瓣,冲他眨眨眼:“橘子,可甜了。” “我的手刚刚碰鱼了。” 洛雪烟把橘子瓣举到江寒栖嘴边,他张开嘴,咬住橘子瓣,微微仰头吃进了嘴里。他尝了尝味道,看向剩下的橘子。 洛雪烟心领神会,又掰了三瓣投喂。她问:“江大厨打算做几道菜?” 江寒栖回道:“六道。你和今安在不是一人两道吗?加起来正好十道。” 洛雪烟看江寒栖吃完了,又给他塞了几瓣:“饺子怎么办?” 江寒栖说道:“等下连初一的饺子一起包了。今晚吃几个讨个吉利,明天再多煮点。” 洛雪烟把最后几个橘子瓣送到江寒栖嘴里,丢掉橘子皮,净了净手,帮他打起了下手。 江寒栖处理完虾线,看了眼在旁边切五花肉的洛雪烟。 拿到的手柔若无骨,操刀很熟练,像是经常下厨做饭;可她却不会用灶台生火。 他随即联想到洛雪烟的身世。 她说自己是在蚌壳里化的形,然而他翻阅过的古籍中都说鲛人是胎生,根本不可能像草木精怪那样光靠日月精华就可自然化形。 再联系会做饭但不会用灶台这件事,他推测她应该是在鲛人一族中稍有地位的家族里出生的。 还有那个寻亲的幌子。 虽然当时是他要求洛雪烟捏造身世,但他只提供了寻亲的模板,哥哥却是她自己安上去的。他想她应该有个跟她极为亲近的兄长。 不过鲛人一族已灭亡,他觉得她撒谎应该是为了保全自己,所以一直没有戳破。 不管之前如何,现在在她身边的是他。 江羡年跑去厨房看热闹的时候,那里面已经挤了三个人。炊烟缭绕中,各种美食的味道碰撞在一起,浓浓的年味也在其中翻滚。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虽然陪在身边的人少了许多,但依旧快乐。 江羡年站到洛雪烟身后,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亲昵地贴脸问:“因因在做了什么好吃的?” 洛雪烟回道:“红烧肉和珍珠糯米丸子。丸子多了一个,吃吗?” 江羡年点头:“吃!” 洛雪烟给江羡年找了副碗筷。除了丸子,还给她夹了几块红烧肉。 江羡年对小姐妹的厨艺赞不绝口,吃完肉,又端着碗跑到江寒栖旁边观望:“哥在做什么?” “碗。”江寒栖伸出手。 江羡年把碗放到江寒栖手里,他揭开锅盖,夹了排骨、蛋抱豆腐、牛腩给她,说道:“其他菜摆盘了,晚上吃。” 江羡年美滋滋地接过碗,边吃边恭维了一阵,转战今安在。她探出头,看今安在在和面,问道:“有什么好吃的吗?” “在锅里,”今安在把面从手上扒下来,刮了下手心粘的面,感觉弄不干净,“我现在不太方便……” “没事,我可以自便,”江羡年揭开锅盖,蒸汽散去,她看到一盘炒鸡和一盘酥饼块一样的东西,上面撒了芝麻,她好奇问,“这是什么饼啊?” 今安在有些难为情:“芋头饼,卖相可能不太好。” 他生在山野,在山上做饭没那么多讲究,能吃就行。而江寒栖和洛雪烟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摆盘甩他一条街。他感觉自己做的有些拿不出手。 江羡年夹了块芋头饼,使劲吹了吹,怕烫着,在边上咬下一块,酥脆可口。她看了看里面的芋头馅,又吹了几下,吃了一大口,烫得口齿不清却还是禁不住夸奖:“好吃好吃!” 芋头饼外酥里糯,芋头和芝麻的香气搭在一起,味蕾升天。 今安在害羞地朝江羡年笑了笑。 江羡年吃了一圈,看三个人都在忙,有点脸热。她洗完手,晃悠到在搓面的洛雪烟旁边,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洛雪烟揪了块面团给江羡年:“你可以揉个小兔子,剪刀在那边。” 江羡年看到剪刀旁边还有一个装着热水的碗,碗底躺着几枚铜钱,旁边还有栗子和红枣,奇怪道:“怎么还有铜钱?” 洛雪烟回道:“包饺子用的。” “把铜钱放到饺子里吗?” “对的,吃到铜钱的人在来年可以发大财。” “那栗子也有寓意吗?” “顺顺利利。” “红枣呢?” “这个要问今安在,”洛雪烟不怀好意地叫了声今安在,问道,“饺子里包红枣有什么寓意?” 今安在对红枣寓意的认知仅限于那四个字:“早生贵子?” 洛雪烟笑出了声,在江羡年耳边小声开玩笑:“你可以多吃点红枣。” 江羡年恼羞成怒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她:“因因!” 软糯的面团在擀面杖下面延展,打转,转着转着,成了一张厚薄适宜的饺子皮。拇指和食指捏着饺子皮一甩,甩到案板的另一边。 五指尖尖的手拾起饺子皮,托在手心里,用筷子夹了满满的馅料放在上面,然后手一合,看着像要溢出来的馅料被饺子皮完美裹住,手指翻飞,漂亮的褶子咬住边缘,白白胖胖的饺子就这么被包好了。 今安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洛雪烟捏褶子,像模像样地捏起了手里的饺子皮,结果馅料跑了出来,沾了一手。 “不是这么捏的,要先包上再捏褶子。”洛雪烟又耐心地演示了一遍。 “这样吗?”今安在学她先把皮对折,捏实了边缘,最后捏了褶。虽然饺子没有洛雪烟包的那么板正,但总算像个饺子样。 今安在高兴地把饺子放到板子上,转头看到另一边的江羡年还在坚持不懈地包花样饺子。她秉持着不散就行的摆烂理念,创作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饺子。 “江姑娘,我学会了。”今安在跟她展示自己亲手包的饺子。 “快来教我!”江羡年迫不及待地向顺利出师的今安在取经。 今安在拿了张饺子皮,向江羡年传承捏褶子的技艺,但在除妖师中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女却像是和厨艺过不去一般。 今安在包了三个,越包越熟练;江羡年包了三个,越包越拉胯。 “要不还是算了吧……”江羡年失落地叹了口气,打算把重心放到做面团兔子上。 今安在给她打气:“别灰心,我手把手教你一次,肯定能学会的。” 江羡年看了看今安在,接过第四张面皮,一边听他教窍门,一边操作。合饺子皮的时候又出了纰漏,她正要把毁掉的饺子送给今安在补救,却突然被包住了手。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接下来只需这么一合,然后……” 江羡年的思绪融化在今安在的体温里。她什么也思考不了,被带着晕乎乎地包了个饺子。 “包好啦!” 江羡年愣愣地看着单纯的笑容,直到今安在放开手才如梦初醒,低头看到手里躺了个小巧的饺子,包的是她最喜欢吃的什锦猪肉馅。 四人坐到饭桌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城中放起了烟花,因为府邸的位置有些偏,遥遥听来,像是从别人的梦境传来的一般。 几个人跑到院子里去看,连个火星都没瞅见。 江羡年灵机一动,提出到屋顶上坐着看,温几壶酒带上去,再从剩下的年夜饭里搞点下酒菜。 于是屋檐边搭上了梯子。 郑管家在下面帮着他们递食盒,送酒水。他从没见过这么乱来的住客,看着四个人又笑又闹,感叹少年人不知愁滋味。 他想到自己十多岁的时候也是这么和朋友打成一团,只不过现在岁数上去了,朋友走散的居多,有几个还联系的聚到一起也没什么激情,安安淡淡地吃顿饭,唠唠家事,又回归了各自的生活。 郑管家仰头盯着四个人看了一会,会心一笑,转身离开和其他奴仆一同守岁。 四人看着烟花明明灭灭,想到在皇宫经历的凶险,有感而发国泰民安真是一大幸事。他们纵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安平国子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6节 国不安,他们也不得安宁。 同一片夜空下,远在皇宫的新皇登高望远,无言地看着烟花绽放。 一批烟花燃尽,视野没有阻碍,萧跃安望向凉州的方向,又抬眼看向上面的星空。 听说人死后会化作繁星,他想皇兄放不下凉州,肯定会留在那边的天空上,用熠熠星光普照大地。 可皇姐又会去哪? 正想着,萧跃安感觉一股柔风拂面经过。他愣了愣,突然笑了,开口道:“新年快乐。” 酒过三巡,江羡年晃晃小酒坛,感觉里面的酒所剩无几。她醉醺醺地举起酒坛,笑嘻嘻地提议道:“要不要来个一年之约?” 洛雪烟问她:“约什么?” 江羡年回道:“等明年再聚到一起喝酒,而且还要在屋顶上!屋顶上的烟花好看。” 今安在不解:“不都是十年之约吗?” 江羡年自有一套道理:“十年太长啦,万一忘记了怎么办?许一年都能记住。来碰杯呀!碰杯才算同意!” 今安在轻轻碰了下江羡年的酒坛。 “因因?” 洛雪烟也碰了下。 “哥。” 江寒栖沉默地盯着江羡年的酒坛看,始终没有回应。 “哥?”江羡年又叫了他一声,晃了晃酒坛。 “你哥他酒喝完了,”洛雪烟打了个圆场,把自己的酒坛塞到江寒栖手里,抓着他的胳膊伸了过去,“用我的酒坛碰。” 清脆的碰酒声被烟花声碾碎。 江羡年如愿以偿,将坛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天地为证,约定既成。希望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109章 年事 清冷月,烟花沉…… 清冷月,烟花沉寂。 江羡年醉了,今安在犯困,坚守在屋顶守岁的最后只剩下江寒栖和洛雪烟两个人。 江寒栖本想回房间守岁,但洛雪烟说想看新年的日出,拉着他回到了屋顶。 她送江羡年回屋的时候把斗篷落到衣架上,爬上屋顶感觉有点冷才想起来,又懒得折回去拿,就钻进江寒栖的大氅里取暖。 大氅虽大,但罩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洛雪烟不得不靠着江寒栖。 起初的那点拘谨慢慢散在风中,她越坐挨得越近。 江寒栖感觉胳膊被挤麻了,看洛雪烟还在往他这边缩,把手往后撤了撤,让出了地方。 他撑起大氅,给洛雪烟分了一大块,手放下的时候身侧彻底被她占据。他无奈地偏头看了一眼,将手放到洛雪烟身侧。 洛雪烟在找北极星,尝试用目光勾勒北斗七星的汤勺形状,压根没发现她已经窝进了江寒栖的怀里。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向江寒栖求助:“北斗七星在哪?我怎么找不到。” 江寒栖看了看星空,指着一处道:“那个就是。” 洛雪烟看了看,没看出形状:“哪里长得像汤勺?” 江寒栖用指尖描绘出形状,从上往下报名字:“遥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你要是想找北极星的话,眼睛盯着天璇和天枢组成的线,往那边看,那一颗就是。” 洛雪烟惊讶:“你怎么连星星的名字都背下来了?” 江寒栖不以为意:“看得多就记下来了。” 洛雪烟以为他对星象还有所涉猎,便问:“还有哪些特别的星星?” 江寒栖眸子暗了暗,回道:“我只认识这么多。” 教他星象知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是被他亲手所杀。 有次,那人带他赶夜路,夜观北斗,突然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北斗七星的名字和北极星的所在,说完又嗤笑他就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妖物,说了也记不住,纯属白费口舌。 他不想听,但莫名其妙地记了下来。 难以忘却的星象知识就像那人留下的不幸,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上,此生此世,再难消解。 洛雪烟有感而发:“话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人死后,灵魂会化作星星。这么看当北极星的那个人生前说不定是个大善人,死后也不忘造福苍生。” 江寒栖皱眉:“你不是说过年忌讳说‘死’吗?” 他在年前被念叨了好几天过年的忌讳,结果第一个犯忌的人是教育他的洛雪烟。 洛雪烟才反应过来,忙双手合十,低头虔诚道:“呸呸呸,刚刚说了不吉利的话在此破解,一切顺遂,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她说完,赶紧让江寒栖也重复了一遍。 洛雪烟忽然想起改命这一茬,看着江寒栖道:“刚刚还落了个长命百岁,你也加上去。” 江寒栖麻木地跟上句:“长命百岁。” 他感觉过年期间的洛雪烟就跟一本活的《祝福语大全》一样,肚子里装的全是祝福语。她每天在他耳边念叨,搞得他现在也有了半本《祝福语大全》的积累量。 天色渐亮,沾染雪色的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浅橙色的光芒普照世间万物。 止不住打瞌睡的洛雪烟忽然来了精神,兴奋不已地拍了拍江寒栖的腿,指着天幕道:“快看,太阳出来了。” 江寒栖一边侧腿躲开袭击,一边抓住她的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日出,应道:“看到了。” 两个人依偎着说了一晚上话,到最后都有点神智不清,说出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还是在硬撑,过了个乱七八糟的晚上。 洛雪烟元气满满地抛出一连串祝福词,像说顺口溜一样:“新年快乐!希望江公子新年顺遂,好运连连,心想事成,平平安安!” 江寒栖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兴奋?” 洛雪烟心想,这可是我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不兴奋才怪。 她撺掇江寒栖:“快祝我新年快乐。” 江寒栖被洛雪烟一折腾彻底醒了。他有些无奈,说话的声音却是温温柔柔的:“新年快乐。” 四目相对。 江寒栖忽然发现她的瞳色是极透亮的浅褐色,被光一照,像一对蕴着水的琥珀,比日出还要漂亮。 他短暂地失了神,视线无意识地追随那双眸子移动,看着笑意盈满了她的眼底,心莫名跳得很快。 洛雪烟靠到江寒栖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再次看向冉冉升起的新日,心想明年这个时候也许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她不愿去猜两个人结局的好坏。 不管未来怎样,他们此时正在阳光中迎接新年的到来,这就足够了。 今安在立在桃树下,盯着结出花芽的树枝看了一早上。 江羡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时,他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看到是她才放松警惕。 “新年快乐!还有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江羡年双手并在一起,伸向今安在讨红包。 “新年快乐。”今安在从袖中掏出红包,放到她的手心里,感觉挺有意思的。 因为里面的钱是江羡年昨天才给他,说留着他包红包分给别人。 江羡年美滋滋地收下红包,走到他身旁仰头看桃树,问道:“在看什么呢?” 今安在摇头:“没什么。” 江羡年低头,发现桃树根部立着个红包,问道:“怎么这里还有个红包?” “是我放的,”今安在笑了下,“给我师父的红包。” 江羡年又问:“为何要放在桃树下?” 今安在看着红包,回道:“师父是在桃树下长眠的,我想把红包放在桃树下他应该能拿到。” 从他记事起,老道士就未曾下去过山。 深居山林,他只有一枚铜钱的存款,每年要过年时都拿用花染红的白纸做成的简陋包住那枚铜钱当他的红包,等年过去再收回红包留着下一年重复利用。 徒弟欲养,而师父不在。 他只能将红包供在桃树下,希望老道士能收到他的祝福。 江羡年听完,拿出备好的红包,摆在那只红包旁边。 今安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江羡年冲他眨眨眼:“师父应该不会嫌红包太多吧?” 两人相视一笑。 另外两个成功守岁的人一觉睡到午饭时间,从年夜饭无缝衔接到饺子宴。 规整的饺子堆里冒出几个另类的小叛逆,哪些饺子出于江羡年之手一览无余。 一向爱美的江羡年无法面对那些丑东西是自己包出来的,坐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了许久,感觉宿醉后的头更疼了,拍了拍脑袋:“天哪,煮出来怎么这么丑,我包的时候明明看着还行啊……” 洛雪烟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下次就熟练了。” 今安在为了鼓励江羡年主动夹了个丑饺子吃,实诚道:“还是能吃的。” 江羡年更难过了。 “别纠结那些啦,”洛雪烟把筷子塞到江羡年手里,“快吃饺子,看看明年有没有财运。” 今安在问道:“一共包了几枚铜钱啊?” “八枚,除此之外还有八个板栗,八个枣哟。” 洛雪烟这边正在说明着,江寒栖已经默默拿起筷子开吃。他选了个个头略大一些的饺子,一咬,看了看好像没包东西,吹了吹,一整个送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吐出个枣核。 江羡年眼尖:“哥,你吃到了什么?” 江寒栖回道:“红枣。” 洛雪烟揶揄道:“祝江公子早生贵子。”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7节 洛雪烟凭借多年吃硬币的经验,从最后捞上来的那批饺子里夹了个,蘸了蘸醋,咬掉个小口放掉部分汁水,咬了一半。 这绵甜的口感…… 她心虚地看了眼取笑对象,用舌头把枣核顶到腮边,若无其事地把剩下的半个吃了。 江羡年惊喜道:“哦!我吃到栗子了!” 今安在紧随其后:“我吃到铜钱了!” 而江寒栖…… 他耷拉着脸,再次吐出了枣核。 江寒栖心情复杂地看了看两个枣核,问洛雪烟:“红枣真是早生贵子的寓意吗?” 洛雪烟本想逗他,但感到腮边的异物感,还是说了本来的寓意:“当然不是,吃红枣预示你未来一年能起早。” 江寒栖这才阴转晴,卸下了开局两颗枣的思想包袱。 江羡年也吃到了红枣,痛苦道:“……我不想起早。” 洛雪烟趁机吃了个饺子把枣核吐出来了,宽慰道:“没关系,我陪着你早起。” 铜钱落盘的清脆声猛地插进说话的间隙。 三道目光齐刷刷看着今安在盘子里的两枚铜钱,又羡又妒。 今安在憨厚地笑了笑:“好像要发财了。” 江羡年看得眼热,准备大吃特吃:“不行!我今天必须要吃一枚铜钱!” 洛雪烟提议道:“吃最后捞上来的饺子,肯定有不少包铜钱的。” “好!” 最后,今安在独占四枚铜钱成为今年最有望发财的种子选手。 江寒栖栗子、红枣不断,一人挑起五颗红枣的重担,被评为“起早第一人”。 两个女孩则战绩平平,吃撑了瘫在椅子上惺惺相惜,大声密谋明年包饺子的时候要再包铜钱的饺子上做些手脚。 第110章 礼物 过完年,江寒栖彻底…… 过完年,江寒栖彻底康复,四人决定立春后离京。 立春的前一天夜里,洛雪烟早早躺下,通讯符突然亮了。她摸到通讯符,接通,只听那边说了句:“要不要看金盏银台?” 一句话,八个字,洛雪烟瞬间化身张怀民。她一把掀开被子,迅速穿好外衣,连头发都顾不得梳就跑到隔壁敲门。 江寒栖打开门,见洛雪烟头发有些凌乱,微微一愣,又看了眼别扭的领口,发现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系错了。他错愕道:“我以为你还没睡呢。” 早知道洛雪烟睡这么早,他断不会传音扰她清梦。 “没事,刚躺下,还没睡呢,”洛雪烟无所谓地摆摆手,看到他屋内一片漆黑,压着嗓子问,“你怎么不点灯啊?” “为了让你看金盏银台,”江寒栖牵起洛雪烟的手,将她领进屋,带上了门,“跟我来。” 洛雪烟很快适应了黑暗,看到卧房深处有微弱的光芒,一晃一晃的,宛如水波轻荡。她惊喜道:“你真做出来了?” 她昨日翻民俗志的时候看到“金盏银台”的做法,想起江寒栖屋里的水仙有凋零之势,就随口跟他提了一嘴,不曾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寒栖笑了笑:“骗你做什么?” 越靠近,光越亮。 桌上摆了只玲珑剔透的琉璃碗,碗中盛了大半碗清水,水面上漂着八朵圆润小巧的水仙花,花芯托着银色火苗,熠熠生辉。 江寒栖听到小小的惊呼声,松开手,鼓励道:“去坐下看吧。” 洛雪烟在桌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豆大的火焰,抬手在上方扇了扇,看到水仙挤到一起,纯净琉璃境也因掌风起了变化。 金盏银台,不愧此名。 洛雪烟暗叹,收回作乱的手,入迷地看着水仙花蕊燃烧。 “洛雪烟。” “嗯?” “手给我。” 洛雪烟以为江寒栖又要暖手,伸出手,由着他牵去。 “洛雪烟。” “嗯?” “看你的手腕。” 洛雪烟抬手看了眼手腕,上面多了条手链,是线编的。她人傻了,怔怔地看向身边的人:“这是……?” 江寒栖解释道:“生日礼物,提前送你。”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又看看手链,懵掉的大脑终于成功作出反应。她惊喜道:“是你亲手编的吗?” 江寒栖点头:“喜欢吗?” “喜欢,太好看了,”洛雪烟赞叹不已,食指抚过最上面的花结,看向江寒栖,“这些是什么结?” 江寒栖拉过她的手,点了点用红金双线编出的花结:“桃花结。” 洛雪烟数了数,正好九朵桃花,挑挑眉,玩笑道:“这么大方啊,送我九个情缘?” 江寒栖没想到九个桃花结还能这么解读,看了眼洛雪烟,欲言又止,末了眼眸一垂,别扭地回了句:“……不是送情缘的意思。” 九朵桃花结藏着不可明说的私心,他说不出口。 洛雪烟见江寒栖吃瘪,觉得偶尔逗逗他也蛮有意思的,咯咯笑起来,引他往下说:“中间这个是什么结?” 居中的漩涡状绳结由赤红与银白两股线交缠而成。 躲过桃花结,江寒栖终于能大大方方地介绍:“曼陀罗结,寓意是满载福运。” 洛雪烟又问:“底下的线圈呢?” 曼陀罗结下的小线圈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形状各不相同,各有各的精巧。 江寒栖挨个指过去:“双雀结,双喜临门;圆满结,圆圆满满;桃花圈……” 他刻意强调:“旺的是人缘,不是情缘。” 闻言,洛雪烟笑得前仰后合,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接着介绍:“平结线圈,平步青云;圆满结,圆圆满满;玲珑结,平安吉祥。” 构思手链的时候,他突然懂了洛雪烟给他改运时的心情。因为想他一切安好,所以恨不得把和好运有关的所有东西都用到他身上。他编手链时也抱着这种想法。 洛雪烟后知后觉原来那条朴素的红绳不见了,问道:“缚魂索怎么没了?我后面找不到你要怎么办?” 江寒栖回道:“融进手链里了。你之前怎么用缚魂索,就怎么用它。” “我喜欢这个礼物!”洛雪烟把绳结摸了遍,感到编在其中的真心,望向江寒栖,有些动容,“这条手链应该用了你很长时间吧。” 花了一个多月编手链的江寒栖淡淡道:“还好。” 其实真正花时间的不是编绳的过程,而是编完觉得不够好又拆了重新构思的过程。 洛雪烟对手链爱不释手,认真道:“谢谢,我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比起昂贵的礼物,她更偏爱朋友亲手做的生日礼物,千金难买真情意。 江寒栖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礼盒,捧到洛雪烟面前:“还有这个。” “还有?!”洛雪烟接过盒子,掂了掂,感觉有点分量,但看盒子的大小好像不是大件,“我现在能拆吗?” 江寒栖不太敢看她:“可以。” 洛雪烟慢慢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放着一个普通的本子。她取出本子,翻开第一页,看到手写的目录,感觉像火炎焱起标题的风格,然而字却是江寒栖的。 她看了眼江寒栖,他把头扭到一边,没对着她。 洛雪烟眨眨眼,回到本子里,好奇地翻了下去,一目十行,越看越震惊。 这、这是…… 洛雪烟一言不发,江寒栖如坐针毡,到底没能沉住气,想要拿回本子:“不喜欢就算了,当我没送过。” 洛雪烟此时终于回魂,彻底疯狂:“天哪!你竟然还会写同人文!天哪天哪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还是秦雁落系列的同人文! 江寒栖写得跟原著文风一模一样,要不是那笔字,她可能真以为火炎焱出新作了。 江寒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脸有些红:“没在做梦。” 洛雪烟把本子放回盒子里,激动地握着江寒栖的手,有些语无伦次:“江观南!你!是我的神。天哪,我天呢,竟然还有秦雁落的同人文看。我要感动哭了。” 难怪江寒栖借了火炎焱的话本再没还过,原来是对照原著仿文风去了。 洛雪烟越兴奋,江寒栖越羞涩,他难为情道:“你冷静点……” 洛雪烟控制了一下情绪,兴冲冲问:“你是怎么想到写同人文的?” 江寒栖重复道:“同人文?” 洛雪烟指了指盒子:“就是这个。” “你不是总是惋惜女主跟秦雁落没在一起吗……” 江寒栖既是洛雪烟的八卦搭子,又是她的话本搭子,深知她对秦雁落和女主不得相守抱有极深的怨念。 洛雪烟眼前一亮:“所以这里面全是大团圆结局吗?” “嗯。” 洛雪烟用力握了握讲寒栖的手,感觉还不足以表达内心的狂喜,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江寒栖!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要看一辈子的同人文。 江寒栖受宠若惊地嗯了声,把手轻轻放到放到洛雪烟的背上。金盏银台的光慢慢弱下去,他后知后觉还有件事没做,拍了拍洛雪烟,说道:“先起来下。” 洛雪烟坐起来,惊讶道:“啊?还有礼物?”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8节 “不是,”江寒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金盏银台快烧完了,你赶紧许个愿。” 洛雪烟才反应过来:“金盏银台是为我做的?” 江寒栖坦诚道:“是,快许愿吧。” 洛雪烟赶紧挺直腰板,双手合十,许愿道:希望江寒栖长命百岁。 洛雪烟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金盏银台。她在黑暗里慢慢平静下来,寻思了下:“不对啊,明天才是我的生日。” 视野骤然亮起,江寒栖站在蜡烛旁边,身形被烛火照亮,与光同源。他开口道:“明天再过一遍,今晚算我的。” 洛雪烟不解:“为什么要提前给我过生日啊?” 江寒栖反问:“你让我怎么当着其他人的面送礼物?” 洛雪烟哈哈大笑:“也是哦。” 江寒栖看着她的笑颜,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送出礼物前,江寒栖一直在忐忑。 他选了很久的礼物,感觉送什么都抵不上四十五道春符,所以他把自己的心送了出去。手链的主绳用的是心头血凝出的缚魂索。真心就这样化作一股股细线,编织在一起,结成千万个无言的祝福,戴到她手上。 心有千结,唯愿汝安。 立春这天,暖意融融,姹紫嫣红开遍天地。 洛雪烟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好朋友送来的礼物。 江羡年送了套金首饰,她自己画了设计图,让京城有名的金匠打造。 今安在送了辟邪纳福的全福符,涵盖爱情、健康、学业、事业等方方面面。 忍冬抽不开身,托人送了一套华美春装,让她穿出去踏青。 江寒栖因为送过了礼物,给了个空盒子,盒子里放着在她要求之下写的承诺书:明年送三本同人文。 洛雪烟吃过长寿面,收拾了下,打算去湖边春游。 郑管家为四人准备了春卷当作野餐的食物,说是立春当食春卷,意在咬春随春兴。 洛雪烟走到门口的时候恰逢春官上门报春,只见两名艺人顶冠饰带,带着满身春意。有人在外面高唱着迎春赞词,两名春官高喊:“春来了——” 她跟着其他人作揖致礼,看到春官将迎春帖子献给郑管家,又报春远去。 洛雪烟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日真是顶好的日子。 她与春降生在同一天。 第111章 灯会 立春后,四人离开京…… 立春后,四人离开京城,到南浔游历,依旧没找到江善林失踪的线索。南浔有精魅作乱,他们接下悬赏,终于在正月十五这天彻底解决。 江羡年从千机阁出来,恰好看到一驾装饰豪华的马车从面前驶过,只见车帘被挑起,香帕脱手,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没一会儿,一少年郎打马而来,拾起香帕看了看,勾唇一笑,又翻身跳上马,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去了。 远处游人如织,灯火通明。 南浔的灯会开始了。 洛雪烟走到江羡年旁边,循着她眺望的方向望去,看到千点火光,提议道:“要不要去逛灯会?” 江羡年问:“现在?” 洛雪烟回道:“当然不是啦,我们先回客栈放东西,你背着霜华剑怎么进?” “那衣服要换吗?”江羡年看了看衣服,有些犹豫。 为了除妖,她身上穿的是简便的红色轻装,然而重新梳妆打扮又很花时间。 “换衣服肯定要编头发,编头发肯定要化妆,化完妆肯定要戴饰品,”洛雪烟数了数江羡年平日出门逛街的准备流程,劝她,“算了,就这么去吧,我们几个都很朴素。” 江羡年回头看了看今安在,她着红衣,他着道袍,一如两人初识于海棠树下的那天。她莞尔一笑,不再纠结:“走吧。” 进灯会没多久,洛雪烟为了给江羡年和今安在留出二人空间,悄无声息地带着江寒栖扎进人潮里,把四人小分队拆开成了两对。 亭台楼阁之间搭着交织的绳索,绳下坠着栩栩如生的鱼灯。 鱼儿们摆着鱼尾,扭着鱼身,悬游在空中,乍一看有水流倒挂于天的奇观。 鱼灯下,有情人十指相扣,互诉衷肠。 当然,孤身逛灯会、渴望觅得良缘的大有人在,男子多半直接发出邀约,而女子则会用塞香帕的方式来表明心意。 不过是挤到摊子前看了眼花灯的工夫,洛雪烟退出来时,江寒栖已经被塞了一把香帕了。 洛雪烟走到江寒栖旁边,揶揄道:“哦哟,人见人爱啊江公子。” 江寒栖白了她一眼,想把香帕丢掉。 “别丢,”洛雪烟抓住江寒栖的手,扯到自己面前,“我要。” 江寒栖看着她一条条理好香帕,不解道:“你要香帕做什么?” 洛雪烟把理好的香帕收进储物袋,回道:“都是女孩子的心意,丢了多可惜。” 大部分的香帕都是女孩子亲力亲为做出来的,哪能就这么随便丢了? 话音刚落,她手里被塞了条香帕。 江寒栖皱起眉,看向用画扇遮脸的女子,只见她娇羞地朝洛雪烟笑了笑,媚眼如丝,声音像掉进蜜罐一样甜:“好姐姐,要一起赏灯吗?” 洛雪烟还没回话,江寒栖先急了。他将洛雪烟拽到身后,语气不善:“她有伴了。” 女子忽略江寒栖,偏过头,和洛雪烟对上视线,朝她抛了个媚眼,细声细语道:“好姐姐,那今晚先就此别过,明年有缘再会。我会等你的。” 洛雪烟稀里糊涂地和女子道了个别。她看了眼香帕,还没寻思过来,就被江寒栖一把夺走丢进了街边收集香帕的木桶里。 江寒栖牵起洛雪烟的手,拨开人群,走到卖相思绳的小摊,开口道:“挑一对。” 洛雪烟有些懵:“我俩又不是情侣,戴什么相思绳?” “可以是,”洛雪烟惊恐万状地看向江寒栖,他慢悠悠地接上下一句:“为了逛灯会不被打扰。” 洛雪烟想起储物袋里的那堆手帕,转头挑起相思绳。 相传,相思绳由“相思蚕”的蚕丝编织而成。 雄蚕吐黑丝,雌蚕吐白丝。若蚕虫为一对,眷侣牵手就会看到相思绳变成泛着金光的红线。 相思绳的款式相似,就是坠的装饰物不同。 洛雪烟看到一对坠着猫鱼挂件的相思绳,觉得还挺适合她和江寒栖的,就让他买了下来。 洛雪烟给江寒栖戴上相思绳,又伸出手让他帮着戴上,好奇道:“真会变色吗?” 摊主在旁边怂恿:“两位牵个手不就知道真假了吗?” 江寒栖系好相思绳的调节扣,张开手,洛雪烟抓住他的手。下一刻,两人的相思绳果然变成了泛着金光的红绳。 摊主笑呵呵祝愿:“祝两位情比金坚,百年好合。” 洛雪烟用江寒栖才能听到的声音暗改祝福的内容,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祝我俩友谊长存。” 江寒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扳倒了拇指:“长存。” 另一个相思绳摊位前,两个好奇的看客在目不转睛地看完了一对情侣戴上相思绳的全过程。 江羡年惊呼:“好神奇。” 摊主看了眼今安在,点她:“姑娘何不让你的小郎君买相思绳与你戴?” 江羡年有些羞赧地澄清:“他不是我的……郎君……” 不知为何,郎君两个字有点烫嘴,烫得她舌头打卷。 店主在灯会摆摊多年,最喜欢帮处在暧昧期的两个人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他笑眯眯地接着道:“那就是情哥哥喽?” “情哥哥,”今安在记得在言情话本中看过这个词,想了想前后的情节,急忙澄清道,“我和江姑娘不是那种关系。” 店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不是那种关系还手牵手啊?” 今安在认真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在他的认知里,牵手并非专属于眷侣和亲人的行为,关系很好的朋友也可以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哪怕是异性。 他不懂世人为何非要将年纪稍长的异性之间的牵手解读成情爱。 轻轻握住的手猛地抽离了。 今安在转头看向江羡年,感觉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他唤:“江姑娘?” 江羡年戴上醒狮面具,淡淡道:“我想去买花灯。” 今安在也戴上了麋鹿面具,走在江羡年身边。 街上游人密密麻麻,他怕两人走散,想要牵她的手,却被她轻轻甩开了。 今安在觉得江羡年好像真生气了,有些无措地叫她:“江姑娘?” 江羡年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手麻了。” 她撒了谎,怕今安在继续追问,步子不禁迈得快了些,直到看到卖花灯的摊位才慢了下来。 江羡年指着小摊,扭头对旁边道:“我们去看看那个摊子吧。” 她这时才发现今安在不在旁边。 “今安在?”江羡年转过身,乌泱泱的人,就是没有那张滑稽的的麋鹿面具。 她将手伸进装通讯符,摸了个空,后知后觉通讯符没带出来。 江羡年气馁地咬了咬下唇,一把掀起面具,逆着人潮往回走,边走边喊今安在的名字。 好容易找到一张麋鹿面具,江羡年冲到那人面前,又喜又急道:“今安在你去哪……” “我不叫今安在。” 不是他。 江羡年和陌生人道完歉,继续寻今安在,很快,她又找到一张麋鹿面具。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09节 她小心翼翼地喊道:“今安在?” 面具后的人摆摆手:“姑娘认错人了。” “不好意思。” 江羡年放走那人,看成双成对的游人从身旁经过,想起了今安在的话,突然有些委屈。 朋友?谁要跟你做朋友了!今安在你个不开窍的笨蛋! 江羡年看了看周围,感觉别人好像都有人陪,就她一个,孤零零地站在灯架前,独照一身彩光,落魄得很。 江羡年握紧被今安在牵过的左手,指甲陷进肉里,指尖的冰凉传到手心。 他不喜欢她吗? 可他每次见她都会脸红,但在洛雪烟面前却不会这样。 他喜欢她吗? 可他又一直原地踏步,提起她,只说是“很好的朋友”。 那很好的朋友又有多好?是挚友的那种好?还是想要发展成伴侣的那种好? 她感觉今安在像狩猎她的蜘蛛,他吐出蛛丝,捕获了她。 蛛丝延伸,她无限接近地面,眼看就能逃走,可他又忽然拉起蛛丝,将她扯了回去,无动于衷地看她在半空中晃荡。 江羡年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不想再继续跟今安在这么不清不楚下去了。 她需要答复,一个明确的答复。 江羡年暗自下定决心,等找到今安在,她就跟他表白。 既然他不愿意戳破糊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那就让她来卸下纱窗,让他坦诚地面对自己。 “咦?那上面怎么有朵水做的莲花?也是花灯吗?” 水做的? 江羡年朝游人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莲在半空中徐徐绽放。她拨开挡在身前的路人,往水莲底下走去。 看到圆滚滚的太极髻,江羡年大喊了一句:“今安在。” 太极髻动了下,有着如小鹿一般澄澈双眼的少年转过身,明黄色的灯光洒在喜出望外的笑脸上:“江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今安在收起水莲,快步走到江羡年面前,生怕她一生气又走得不见了踪迹,忙问:“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 他把手里的海棠花灯递了出去:“我买了花灯给你赔罪。” “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江羡年本来不想碰今安在的,奈何灯会人满为患,她怕走散只好扯着他的袖子拉他往河边走。 今安在茫然地跟着她走,感觉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小声问了句:“是很重要的话吗?” 江羡年坚定道:“很重要。” 今安在不说话了,乖乖跟她走到河畔的一棵杨柳下。 河边有风,杨柳枝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江羡年看了眼纠缠不清的杨柳枝,直直看向今安在的眼睛,挑明了春心:“今安在,我心悦你。” 今安在惊愕地睁大了眼,没拿住花灯,海棠摔到两人之间。 江羡年见他这样,了然他对自己无意,却还是想听到他认真地说出来,刚要开口讨个说法,就听今安在缓缓道: “我没有情根,无法爱人。” 风将海棠花灯推到河里,搅碎了杨柳缠绵的倒影。 第112章 失意 洛雪烟见灯会人…… 洛雪烟见灯会人挤人,果断抛弃午夜的烟花表演,提前打道回府。 她和江寒栖悠哉悠哉地沿着河畔走回客栈,拎着几包吃食打牙祭。东西吃完,两人也走到了客栈门口。 掌柜看到有人走进来,摆上笑脸准备迎客,一看是出去逛灯会的熟客,惊异道:“二位怎么没看烟花就回来了?” 洛雪烟回道:“人太多了,不想挤。” 烟花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她过年期间天天放,早就腻了。 掌柜愣了愣,笑出了声:“你朋友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朋友?” “就是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她也是那么回答的。” “阿年回来得比我们还早?”洛雪烟讶异地和江寒栖对视一眼,看了看还没解开的相思绳,着急忙慌地让他帮忙摘下来。 掌柜补充道:“不过那个小姑娘好像情场失意,刚要了一坛酒上去喝。姑娘最好去看看。” 洛雪烟更听不懂了:“情场失意?” 她都把原著的三人行修罗场整成一对一双向暗恋了,阿年的情路还有能出现什么幺蛾子? 江寒栖觉得不对劲,放下相思绳的绳扣,扭头问:“和她同行的少年没回来?” “没有,”掌柜回忆了一下江羡年回来的场景,“小姑娘一个人回来的,看着气呼呼的,我问她,噔噔噔地上了楼。” 洛雪烟愕然:“怎么会这样?” 一个恼火,一个未归,怎么听起来像告白被拒不欢而散? 江寒栖对洛雪烟使了个眼色:“上楼看看。” 两人上了楼,去到江羡年的房门前。 洛雪烟面色凝重地敲响门,问道:“阿年,你在房间吗?” 她等了会儿,不见有人开门,悄声问江寒栖:“里面有人吗?” “有。” 洛雪烟皱起眉,转头继续敲门,担忧道:“阿年,过来开下门好吗?有什么事说给我们听,别憋在心里。” 门开了。 洛雪烟走上前,先是闻到一股酒味,又看到江羡年眼睛是红的,心疼道:“怎么还哭了?” 江羡年哽咽:“因因……” 她本不想在人前哭泣,可看着洛雪烟又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慌乱地偏过头,用手背擦去眼泪,突然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洛雪烟轻轻抚摸江羡年的后背,劝道:“想哭就哭吧,在自己人面前就别逞强了。” 怀里的人渐渐放下防备,小声啜泣起来。 江寒栖带上门,看了眼桌上的酒坛,又看着江羡年的背影,猜测她和今安在之间发生的事情。 据他了解,如果只是单纯告白被拒,江羡年是不会委屈到哭泣的。两人肯定还发生过其他事…… 委屈劲慢慢过去,江羡年深吸一口气,离开洛雪烟的怀抱,抹掉眼泪,坚强道:“好了,我没事了。” 江寒栖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今安在去哪了?” 江羡年咬牙切齿道:“今安在他混蛋!” 海棠花灯落水,漂在月色上,随着粼粼水波远离河边。 今安在的答复如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在江羡年耳边炸开,她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不是人类吗?” “我是人,可……”今安在欲言又止。 江羡年接着问:“你修了无情道?” 她听说修无情道之前要斩断情根。 今安在摇头:“还没有。” 江羡年不解:“你既然说你是人,是人就有心,有心必有情。那你为何说自己没有情根?” 今安在窘迫地垂下眼眸:“我……就是没有情根。”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江羡年解释作为一个人却天生无情根的事。 因为按照世间常理,天生无情的只可能是妖或神,但偏偏他两个都不是。 江羡年盯着今安在看了会儿,越发怀疑无情根是他拒绝告白的借口。 她善解人意地给了台阶让他下:“如果你不喜欢我直说就好了,我不需要理由。我只需要你清楚地告诉我你是否对我有意。” 有义?有义气的意思吗?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 今安在想了想自己应该能做到两肋插刀这一步,回道:“……我应该对江姑娘有义。” 江羡年一头雾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是讨厌,可他并不反感江姑娘,那应该回答喜欢吧…… 今安在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喜欢……” 江羡年心跳加快。 “江姑娘你这个朋友的。” 江羡年心如止水。 她愤愤道:“今安在,你是不是在耍我?不喜欢就明说,我不喜欢别人兜圈子。” 今安在摇头:“我没有在耍你。” 江羡年火了:“你一会儿说自己没有情根,一会儿又打着朋友的幌子说喜欢,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没有……” “够了!就当我没告过白!你以后不要再牵我的手了,就这样。” 江羡年转身就走,听到今安在追过来的脚步声,回头怒喊:“不要跟着我!” 酒盅重重地放到桌上,江羡年说得上火,又愤怒地喊了句:“今安在就是个混蛋!他怎么能这么耍我?真以为、真以为我是个傻子的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0节 洛雪烟喝醉了,看江羡年有重影,晕乎乎地接话:“不是,我们阿年、阿年不是傻子,是今安在不好。” “对,是他不好,”江羡年打了个酒嗝,又要去拿酒坛倒酒,拿起来觉得坛子没什么重量,晃了晃,嗔怪道,“怎么没酒了?” 她想再去要一坛子酒,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她甩甩头,感觉天旋地转的,于是看向江寒栖,说道:“哥,你、你再帮我、要坛酒吧,没酒了。” 江寒栖看了眼醉得不成样子的洛雪烟,拒绝道:“别喝了。” 江羡年执着道:“要喝、要喝,不喝酒,我觉得心里不好受。” 说一点不难过是假的,她真心实意地喜欢了那么长时间,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醉得一塌糊涂,慢慢趴到桌子上,口中念念有词:“我讨厌今安在,讨厌他,讨厌……” “那不要再喜欢他了,”洛雪烟勾搭上江羡年,看着她认真道,“心中无男人,拔剑、拔剑自然神。你不准再喜欢他了,要断情绝爱,做、做大女主,永远开心,要一直开心下去……” “好,我不要再……喜欢他了……”江羡年睡了过去。 “阿年?”洛雪烟晃了晃她,看她没意识了,想站起来把她扶到床上,结果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站不住要倒。 江寒栖连忙接住她。 洛雪烟指着江羡年,有些着急:“阿年喝醉了……” “你坐好,”江寒栖扶着洛雪烟坐回去,听她还在一个劲地喊江羡年的名字,便道,“我扶她过去。” 江寒栖把江羡年放到床.上,想要回去搞洛雪烟,又听她颠三倒四地嘱咐:“被子,被子,不盖被子,会着凉,给阿年盖好被子。” 他只好扯过被子,随便给江羡年盖了下。 洛雪烟也坐不住,趴到桌子上喊他:“江观南,我头好晕啊。” 江寒栖走到洛雪烟面前,想要将她横抱起来:“你喝醉了,让你喝那么多酒。” “我没醉,”洛雪烟突然来劲了,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我能走回去,我要自己走回去。” 洛雪烟又要倒,江寒栖连忙接住她,再次尝试抱她:“听话。” 洛雪烟的思绪还沉浸在为江羡年的事里,挣扎着躲开:“我不,我自己可以。男人都靠不住,靠不住。不对,你不是人,应该能靠得住。” 她欣慰地拍了拍江寒栖的肩膀,忽然开始变着法地夸他。 江寒栖无语地扶着洛雪烟离开房间。 在回房间的路上,洛雪烟又开始针对江羡年的遭遇抒发感想,大谈特谈断情绝爱的好处,劝他不要深陷情网。 江寒栖好容易拖着洛雪烟走到床边,想让她躺下。结果一顿胡乱折腾,他倒在床.上,被她压到了身下。 江寒栖想坐起来,洛雪烟突然撑起身子,俯身跟他贴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他,忽地一笑,轻轻推他。 江寒栖登时三魂没了七魄,手一撤,顺势躺了回去。 洛雪烟伸出食指,点到眉心莲上,感到身下的人绷紧了身体,笑得更欢了。 “江观南……” 食指一路向下,划过鼻梁上的痣,划过挺翘的鼻尖,划过薄薄的唇,划过喉结,划过锁骨,来到心脏的位置。 戴着曼陀罗桃花手链的手张开,覆到心脏之上。 江寒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一下接着一下,仿佛要跳出胸膛跃进她的手里。 呼吸越来越急,像是莲心针发作一般,但他不觉痛苦,只感到莫名的焦灼,又隐隐带了些雀跃的期待。 蛊人心魂的鲛人又开口了:“你可要守好你的心……” 江寒栖的魂困在了那双含笑的眸子里。 “当心……” 食指再次点到心上。 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奄奄一息的蝴蝶觅得心爱的花,挣扎着振翅。 “为、情、所、困。” 一字一点,一点一跳,一跳—— 便彻底丢了魂。 江寒栖接住不省人事的洛雪烟,抱着她大口喘息,像经历了一场鏖战,输得一塌糊涂。 为情所困…… 他看向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回神。 灯灭月隐,旭日东升,面汤的香气从卖阳春面的小摊飘出。 摊主洗好抹布,出去擦桌子,看到摊子旁边站了个年轻的道士,看着过路的行人发呆。他热情吆喝:“道长,要不要来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小道士回过头,脸色灰白,跟刚从死人堆爬出来似的。 “谢谢,我不饿。” 小道士笑着道了谢,抬脚往城门的方向走。 摊主看了看他的背影,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没一会儿,他听到倒地声,转头一看,小道士倒在地上,前面站了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 头戴斗笠,手握长刀,脸罩半面,目横刀疤。 杀、杀人了! 摊主跌坐到地上。 第113章 番外 无根花 六月十五,大雨…… 六月十五,大雨如注。 张放鹤挠了挠贯穿后背的旧伤,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一道雷劈到院中,阴暗的房间骤然亮起,狂风大作,门扇摇摇晃晃,窗纸上尽是雨滴淌下留下的水渍。 张放鹤一下醒了。 他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垂了垂僵硬的脊骨,抱怨道:“就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吗?” 张放鹤坐在床边指天骂了会,拿起放在枕边的长剑,抽出来看了看。 许久未出鞘,剑身依旧白亮如雪。 “这把剑,名为雪影。” 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场厮杀,想起那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在大仇得报后是如何癫狂地仰天长啸。 张放鹤看了眼映在剑身上的那张老脸,一晃神,看到年轻时的自己,顶着个乱七八糟太极髻,放荡不羁,手挥拂尘,十步杀一妖。 在这深山里苟延残喘的老家伙也曾是个快意恩仇的风流客。 张放鹤怔怔地看了会,收起剑,腕上的金铃叮当响,给沉闷的空气带来了一丝活力。 他恍惚间又听到了少女清脆的笑声,抬起头,看到娇小可人的少女站在面前,向他伸出了手:“走了大鸟,发什么呆呢?” 他把手放了上去,摸了个空。 惊雷乍起,电光煞白。 张放鹤回过神来,幽幽道:“不在了,都不在了……” 他曾有两个一起拜过堂的好友,一男一女,死在同一天,一个死无全尸,一个灰飞烟灭。 他将两人葬在一起,在旁边留了个空位,想着等天下太平再回来陪他们。 可他再也没能回去。 张放鹤八十岁的时候斩杀恶龙,被龙族究责,关在这不知名的高山上,穷煎余生。 他出不去,又老不死,整天在山里发烂发臭,熬了几十年实在是不想熬了,就挑了好友的忌日自戕,结果大清早被雷轰醒了。 张放鹤发完牢骚,点燃灯草,叠好被子,穿上提前找好的衣服,在茅草屋里走了一圈,看了遍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物件,拿着剑推开门,走进了雨里。 他走到院中的桃树下,摸了摸粗粝的树干。 也不知道宅子里的桃树长得怎么样了…… 张放鹤曾与好友共同出资盘下一处宅子当三人的居所。宅子里有棵百年桃树,开花遇上大风跟飘粉雪一样,他们三个都很喜欢。 他想起那棵桃树,背着桃花树苗上的山。 可桃树再美,也比不上宅子里的那棵。 往事如过眼云烟,张放鹤觉得自己对世界已无眷恋,可以干脆赴死了。他将剑横到了脖子上。 就在这时,乌云散去,风息雷止,天瞬间放晴,一道虹停在小院门口,纯净的灵力猛地荡开,六月的桃树又开花了。 桃花簌簌飘落,粉红落到雪影上,抹掉肃杀的凛冽,添了抹暖色。 张放鹤被异象吸引,提剑走到门口,看了看周围。 植物在疯长,攀枝、开花、结果、枯萎,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涤荡在空气中,四季疯狂轮转。 张放鹤收起剑,循着虹走,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 充沛的灵力溢出山洞,钻入他的七窍,灌进他的血液,将生机送至五脏六腑,身体重归年轻。 张放鹤感到惊奇,在洞口思忖良久,走进了山洞。他弓身穿过狭窄的曲径,走了百步左右,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朵无根花悬在半空,瓣有千枚,澄澈透亮,状似莲。 四根细长的水柱从下面的池水中探出,接在花底,像是在给花输送养分一样。 无根花! 张放鹤心中大骇。 无根花乃天地灵气所化,生在灵气最干净的地方,天生克妖邪,以无根花花身作牢可困任何妖物。 然而这般灵物问世却并非吉兆—— 无根花开,代表浩劫降至。 婴孩的笑声从花蕊里传出。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1节 张放鹤一跃而起,凌空点足,轻盈地跳上无根花,看到里面躺了个赤身裸体的小婴儿,是无根花分化的人形。 张放鹤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婴儿,用食指碰了碰挥舞的小手。 小婴儿抓住他的食指,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无根花的花蕊凝出一道细流,缠住小婴儿的食指,化成一只水色素戒。 失控的灵力顿时归于平静,山间的花草又恢复了正常。 张放鹤看着肉嘟嘟的小脸,叹了口气,心想他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 从那以后,孤寡老人张放鹤养起了孩子。 人类的婴儿喝乳汁,而无根花的人形喝的是天然水。 露水、雨水、泉水、雪水、雾水,他弄什么水,小婴儿就喝什么水,比小狗还好养活。 小婴儿三个月大的时候,张放鹤为他取名今安在。 斩尽世间作恶妖,唯愿人间今安在。 这句话既是少时之梦,也是与友之约,更是他对小婴儿的期许。 不过,随着今安在慢慢长大,张放鹤发现他这小徒弟并不聪慧,甚至可以说有些笨。 不说别的,单论说话这件事,他师父说他五个月大的时候就能开口讲话,但今安在两岁时还不会说话。 张放鹤从早到晚教今安在说话,可他只会坐在那里咯咯笑。 他有时教得生气了会用一根手指戳倒傻乐的小笨蛋。 今安在摔到被子上也不哭,慢悠悠地坐起来,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要戳自己。 张放鹤接着戳,今安在倒下,又会慢慢爬起来,坐到里面。 张放鹤第三次戳,今安在不哭不闹,还会自顾自地坐起来,然后把屁股对着他。 张放鹤哭笑不得地看着今安在,说他,你心态还怪好的嘞。 今安在回头瞄他一眼,咧嘴傻笑,然后又被无情地戳倒了。 没隔几天,今安在终于有了咯咯笑之外的声音,不过也就多了一个——他学会发“嘟”的音了。 张放鹤引今安在说话,他一个“嘟”应付自如,张放鹤说几个字,他回几个“嘟”。 张放鹤一整天被“嘟嘟嘟”魔音贯耳,搞得他那段时间都没心情垂钓。 他看鱼吐泡泡烦。 除了学东西慢,张放鹤还发现小笨蛋是一根筋。 有次他抽测今安在,发现他学得一塌糊涂,气得把他提溜到门外罚站,说背不会不准进院子。 他消了气,做好午饭叫小徒弟回家吃饭,今安在却死活不进来。 今安在说道:“我还没有背会。” 他回道:“背不会也先吃饭。” 今安在坚持道:“我既然答应了师父,就一定要背完了再进去。” 他以为今安在在赌气,气急败坏地走进屋,独自吃完了中饭。 日暮时分,他寻思今安在饿了大半天应该会服软,做好饭又去叫他,没想到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他懒得管今安在,留出他的饭,进屋前对外面喊了声:“饭在锅里,饿了就吃。” 他小时候也是个刺头,深谙叛逆小孩的心理活动,心想他饿得狠了肯定会进来偷吃。 怕今安在被撞见尴尬,他早早躺下睡了,给他营造了绝对安全的偷吃环境。 但张放鹤还是高估了今安在的心眼子。 半夜三更,他睡得正香,听到门响:“师父,我背好了。” 他迷迷糊糊地应道:“大半夜的背什么背,睡觉去。” “可是我……” “有事明天再说。” 他一觉睡到天亮,去厨房看了看锅,里面的饭一口没动。他又去今安在的房间看了看,发现里面没人。 坏了!不会生气了离家出走吧? 曾经的问题儿童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种可能,赶紧出去找人,结果他在门口看到了酣睡的小徒弟。 他叫醒今安在,问道:“你怎么睡在这?” 今安在揉了揉眼,一本正经道:“我还没背完,不能进院子。” 张放鹤这才知道今安在是个老实到有些离谱的的小笨蛋,由此打消了告知身世的念头。 可他不说,今安在却会问。 无根花是大道的产物,大道无情,无根花自然也无情。 这导致今安在无法体会到人类的七情六欲,听不懂与感情有关的故事。偏偏他越不懂,越好奇,非要追着张放鹤问到底。 张放鹤觉得老是跟一个无情的灵物解释情为何物也不是办法,只好撒了谎,说他是天生无情根的人类,适合修无情道。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煞有其事地把无情道的修炼方法告诉了今安在。 今安在果然信了,不再纠结无法体悟感情的事。 今安在十八岁这年,张放鹤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为小徒弟起了一卦。 卦卦向死。 他的小徒弟是个短命人,活不过二十岁。 张放鹤难以置信地看着卦象,觉得是自己手生算错了,又起了一卦。 还是死卦,没有一线生机,小徒弟必死无疑。 张放鹤推开窗,看到今安在在打扫落到地上的桃花。 他知道无根花最终的归宿定是与祸世恶妖同归于尽,但没想到今安在会如此短命,竟然…… 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寿命。 张放鹤看着养了十八年的小徒弟,心想他若真是一个天生无情根的普通人该多好。 若想行侠仗义就去除妖,若厌恶尘世就去修道成仙,或者干脆做一个没出息的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那样该多好! 张放鹤低下头,又看到准确到近乎残忍的死卦。 但今安在没得选,死亡是他唯一的归宿。 今安在转头,一见他就笑:“师父。” 张放鹤此时有些听不得这两个字,把窗一关,撕碎了死卦。 幽幽的叹息消弭在烂漫的春光里。 第八卷 影鬼仇 第114章 见尸 序章寒月凌空,…… 序章 寒月凌空,冷雨缠绵,荒野里正在上演一场无声无息的刺杀。 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刺客手握一把环首刀,像燕子一般灵活地游走在另一伙刺客之间,唯有黑靴轻点时带起的暗尘能短暂地跟上片刻,见证一刀封喉的那个瞬间。 环首刀就像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他根本不用去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那把刀就没入了柔软的肉里,然后一切都水到渠成,刀锋割破喉管,一斜、一抽,一条人命就没了。 不见手起刀落,不闻刀剑相撞,黑衣过处,无人生还。 他凭借高超的刺杀技术,将来势汹汹的围杀变成了刺杀的独角戏。 对面还剩一人,独角戏也快落下帷幕了。 他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逃窜的落败者,无情地抽刀封喉。 “你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冷漠地看着那人断气,又往尸体上补了一刀。 他处理完尸体,摘下了面具,面具下是张略显幼态的脸,有些婴儿肥。 他收起夜行衣,穿上了朴素的麻布衣服,看到袖子上的补丁,想起妻子在挑灯补衣的温馨画面,不由得笑了出来,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哪有半点杀人如麻的刺客的冷血? 他匆匆离开荒野,疾步赶往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他迫不及待想回到家里,躺到心爱的妻子旁边,抱住温软的身躯入梦。 月亮隐入云层里,雨势变大了,村庄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江羡年随仵作穿过院子,走到被春光抛弃的屋檐下,感到森森的阴气附上裸露在外的肌肤,滑进衣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仵作推开门的刹那,她转过头,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地紧紧抓住身旁的洛雪烟,声音有些发颤:“因因,我害怕……” 洛雪烟握住她的手,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她知道江羡年这时最需要鼓励,但她也害怕,根本说不出什么鼓劲的话。 江寒栖越过两人:“我进去,你们在门口等我。” 两人看着他走进停尸间,背对着她们停在一具尸体旁,掀开了蒙在上面的白布。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2节 好一会儿,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江寒栖沉默地站在那儿,她们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难以名状的不安挤满了阴暗逼仄的空间。 江羡年不安地喊了他一声:“哥?” “……是他。” 平静的回答毁了最后一丝侥幸。 江羡年脑袋嗡的一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晕乎乎地迈进那扇门,走进了春意未曾踏足的死地,脚踩在水泥地上,却半点实感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像个刚死不久的女鬼,身体还是热的,但魂儿却飘到了九霄云外。浓重的阴气吞噬了她,她反哺阴气,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她拖着没有意识的躯体走向江寒栖,盯着一截白布,眼见它越抽越长,直至涨满了视线。 白色终于望到了头,蓝灰色的交领承接了无措的目光,将那双黑白分明的猫眼送到了青灰色的脸上。 今安在闭着眼,面容安详,好像在睡觉。 “今安在,”江羡年觉得他就是在睡觉,挤出一个笑脸去推他的肩膀,“该起床了……” 今安在没睁眼,她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今安在,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一眼,我就不生你气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呼唤间,泪珠漫出了眼眶,在颊上留下两道滚烫的泪痕,脊骨也好似顺着眼泪流走。 江羡年只觉得腰一软,整个人趴到今安在的尸体上,伏在他胸口号啕大哭。 不欢而散的灯会,伸出来又收回去的手,站在灯火阑珊处的失意少年。 回想起来,最后一面尽是刻骨铭心的遗憾。 她不该对他说那句气话的,不该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她的错。 同样陷入自责的人还有洛雪烟。 原著里没有今安在横死的剧情,她疑心他是被天道强杀,所以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绝大多数穿书文中,更改剧情线都需要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那么,今安在的性命就是她的代价吗? 洛雪烟看了眼今安在的脸,愈发觉得罪孽深重,转到一边掩面哭泣。 是她间接害死了今安在…… 江寒栖看不得洛雪烟为今安在哭得那么凶,抓着她的肩膀说道:“冷静些。” 洛雪烟抬眼看江寒栖,突然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她担不起今安在的命。就在这时,几近崩溃地她在脑海中幻听到自己的声音: 告诉他吧,把一切都告诉他吧,让他和你一起来承担沉重的杀孽。 你为了救他害死了自己的朋友,他应该和你一起咽下这口苦果。 今安在的死是你为他造下的孽,他应该知道一切。 洛雪烟死死抓着江寒栖的手,语无伦次:“江寒栖,我、其实、其实我……” 带着青木香气的怀抱堵住了胆怯到不成语句的坦白。 江寒栖觉得自己更见不得洛雪烟强忍着不掉眼泪的模样。有他兜着眼泪,有什么哭不得的? 他柔声道:“还是哭出来吧。” 洛雪烟还没准备好坦白穿书的事,被他一说,又打起了退堂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紧紧抱着他,竭力感受着怀抱的实感,思绪终于彻底糊成了一锅粥。 那个瞬间,她的感官好像失灵了。 江羡年的哭声,仵作的叹息,停尸间的气味,拂过身边的和暖春风。 那些东西似乎远在另一个世界,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闻不到。 江寒栖是她能感知的唯一存在。 良久,两个女孩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下来,红着眼睛听江寒栖盘问衙役发现尸体的细节。 江寒栖问道:“尸体是何时发现的?” 衙役回道:“大概是在五更前后。” “城门口是第一现场吗?” “是。哦对了,有个目击者目睹了凶案发生的全过程,现在人还在衙门。公子可以去问问他。” 三人跟着衙役来到公堂,见到了惊魂未定的摊主。南浔县令刚刚结束盘问,正准备放他离开。 江寒栖跟县令打了个招呼,让摊主复述了一遍案发过程。 摊主说话啰嗦,开口又是从很前面说起:“我早上出摊,看道长一个人在路边,怪可怜的,就问他要不要……” 江羡年闻言又两眼泪汪汪。 江寒栖赶忙截住话头:“说重点,从看到凶手开始说。” 摊主接着道:“我听到道长倒地的声音,转头一看,见到一个蒙面壮汉,头戴斗笠,黑色面罩遮住下半张脸,腰间一把环首刀,一脸凶相。” 江寒栖追问:“他是怎么动的手?” 摊主摇头:“这我就没看见了。他杀人速度太快了,不过是低个头的工夫,道长就一命呜呼了。” 江寒栖又问:“你确定是他动的手?” 摊主回道:“那还有假?道长倒在他脚下,不是他杀的又是谁杀的?” “用什么杀的?” “可能是环首刀?但我看他手垂在身侧,好像也没有收刀的动作……” 江寒栖觉得奇怪。 他看过今安在的尸体,没有皮外致命伤,五脏六腑完好无损,口鼻也都检查过,没有中毒的迹象。 今安在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寒栖开口问:“蒙面人后来去哪了?” “他和我对上视线后就逃进了小巷里。哎哟,我可真害怕他会回来灭口,”摊主想起清晨的惊魂一刻就后怕,惶恐地看向县令,“县太爷,鄙人的小命就拜托您了。” 县令安慰他:“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江寒栖思索手头掌握的所有线索,感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仇家寻仇。 杀人凶手又是蒙面,又是环首刀,怎么听都像那种为了悬赏追杀千里的职业刺客。 但是今安在会跟什么人结仇呢? 江寒栖又问了些细节,感觉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就让摊主回去了。他转头跟仵作讨论起今安在的死因,事到如今,他们甚至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道:“要想知道死因,恐怕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江寒栖和仵作对视一眼,直接挑明:“解剖。” “不行,我不同意!”江羡年高声反对,“你们不准动他。” 仵作为难:“可要不解剖的话……” “哥,我们带今安在走吧,”江羡年抓着江寒栖的袖子,低声哀求,“哥,我不想让他躺在那个地方。那地方好冷,又没有光,他肯定不喜欢那里,我们带他走吧……”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要失控,泪蓄在眼眶里,欲落不落的。 “但……” 江寒栖虽然对今安在无感,可同行了半年之久,还是想查明真相替他讨个公道。 洛雪烟也不希望解剖今安在的尸身,看着他摇了摇头:“江寒栖……” 江寒栖只好作罢,折回停尸间想带走今安在的尸体。前脚踏进停尸间,他察觉屋顶有人,抬起头,正好撞见瓦片被合上的瞬间。 “屋顶有人,”江寒栖抽出千咒,直接窜了出去,“你们在这儿等我。” 他跳上屋顶,见到一个黑色身影闪到另一排屋檐上,腰间明晃晃地挂了把环首刀。 正是杀害今安在的凶手! 第115章 转机 好快! …… 好快! 江寒栖再次感知蒙面人的气息,想从人气中辨出一丝妖邪气,不然他真的没法相信动用了无生妖力的自己竟然追不上一个人类。 然而结果再一次令他失望,蒙面人确确实实是人类。 江寒栖跟蒙面人拐进一条巷子,觉得再追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了看四下无人,放出了缚魂索。 缚魂索放得快,蒙面人回头更快。 只见那把环首刀在蒙面人手里转了一圈,银光灼目,缚魂索断了一地。 能砍碎缚魂索的刀?是内有玄机还是沾血过多? 江寒栖看了眼寒光逼人的环首刀,提步猛冲,去到蒙面人跟前。 环首刀和千咒相击,像一条灵活的蛇一样绕开千咒,顺着棍身爬了上去,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江寒栖回身闪避,见蒙面人又要飞檐,蹬地凌空,截住了他的去路。 蒙面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拔出环首刀,挡下了千咒的急袭。他忽然开口了,有些急切地辩解道:“你朋友不是我杀的。” 江寒栖正要追问,忽然感觉东南方有异,还没等收回千咒格挡,被蒙面人一把推开。他刚稳住身形,就看到方才落脚处躺了一个脱手镖。 “快走!”蒙面人冲江寒栖喊。 “谁都别想走!”屋檐下忽然跳下五六个蒙面刺客,朝着两人就去了。 江寒栖莫名其妙地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刺客扭打在一起。 那些刺客招招要他的命,他打飞一个,追上去要下死手,正要砸下千咒,却突然发觉刺客是人类,不得不中止还击。 刺客挣扎着爬起来,放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暗箭。 江寒栖打飞暗箭,恼怒地给了他一个飞踹,把他踢晕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3节 一个倒下,另一个刺客又抡着九节鞭冲了上来,扯住千咒,将千咒往他那边拽。 旁边一个刺客和他打配合,舞着柔软锋利的腰间剑,一个箭步到了前面。 江寒栖再度放出缚魂索,下意识要勒住他们的脖子反杀。 然而两个人皆为人类,他愤愤咬了下后槽牙,最后只是让缚魂索困住了他们。 可刺客纷纷要取他的命,他内里为嗜杀的恶妖又极易失控,缚魂索几度刺向他们的面门,差点刹不住攻势。 江寒栖忌惮禁制的威力,渐渐起了停战离开的心思。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杀人的。 蒙面人以为江寒栖疲乏,闪身到他面前护住他,小声道:“你朋友也许还有救。你若信我,就告诉我住址。” 江寒栖眯眼看着蒙面人的背影,抓着千咒的手紧了紧。 刺客应当知道对别人露出后背是件很危险的事,这个距离,杀他易如反掌。 蒙面人没等到答复,在心里叹了口气,挑开双刀,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横出一堆红黑细线,限制了刺客的行动。 “鸿运客栈,江寒栖。” 身后的少年跳上屋檐,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江寒栖走后,江羡年就一直守在今安在的尸体旁,看着他的脸愣神。 她握着有些僵硬的手,反复摩挲虎口的软肉,渴望敦厚的手指能像以前一样给她一些回应。 她像揉面团一样地揉搓那处软肉,害怕它不多时会变得硬邦邦的,就像是面团死去一般。 怎么会呢?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呢? 江羡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又淌出了眼泪,滴到今安在的手背上。 她忽然想起一个说法:如果含着悲伤的眼泪掉到逝者身上,他会因为担心而久久徘徊在人间。 江羡年慌乱用袖子擦掉那滴眼泪,又记起她趴在他胸前哭过,看了看道袍,那上面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已经晚了。 她扰了今安在的魂儿,他走不安宁了。 江羡年用额头抵住今安在的手,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暗自对来自幽冥的魂儿说:今安在,如果你怪我,就来找我吧。 她的手抓得是那样紧,好像这样就能牢牢牵住那只畏缩的手,拽回困在灯会里的心上人。 可南浔的灯会结束了,她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洛雪烟看得心如刀绞,自觉没脸见他们,转身走到外面,失魂落魄地望着晴空发呆。 她比谁都希望今安在活着。 原著里今安在一直活到了接近结局的地方,中间从没出过事,现在他半路却死了。 不管是被天道强杀,抑或是死出有因,她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余光中冷不丁闯入一抹亮色,洛雪烟转了转眼睛,看到江寒栖走了过来。他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别哭了,今安在可能还有救。” 这句话就像是投到深渊中的一抹光亮,照亮了洛雪烟的眼眸:“真的?” 今安在有救那就证明他不会死了。 “骗你做什么?”江寒栖走到她面前,揩去挂在眼角的泪。 洛雪烟喜出望外地拉着他进停尸间:“去跟阿年说一声。” 江寒栖简单复述了一遍追逐途中遇到的事情,还说了蒙面人的留言。 “太好了,”江羡年破涕为笑,转头看着今安在,庆幸道,“今安在你还有救。” “这么说那个蒙面人不是凶手?”洛雪烟抬起手,看了看印在绢布的血迹,又摁了下去。 “感觉不像。”江寒栖想了想蒙面人和自己过的那几招,感觉虽然快、准、狠,却没什么杀意,更多还是为了防卫。 江羡年问道:“是人吗?” 江寒栖回道:“应该是。” 能和他这个妖物五五开,是个相当恐怖的人类。 洛雪烟提议道:“我们回客栈等他吧。” 江羡年坚决道:“带上今安在。” 江寒栖跟县令交涉完,背走了今安在的尸身。走到阳光下时,他看了眼影子的轮廓,感觉有些诡异。还没寻思过来,就听到江羡年喊他:“哥,车来了。” 他背着今安在上了马车,将他放到垫子上。 洛雪烟落座,看了眼对面的今安在,怔了怔:“今安在的脸是不是有血色了?” 灰白的脸泛出红润的光泽,嘴唇也不似死人那般苍白,她看着看着,只觉得那层薄薄的眼皮会忽然掀起,露出一对明亮的大眼睛。 江羡年看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今安在的脸,还是凉的。她失望地收回手,随口道:“可能是太阳晒的吧。” 兜兜转转,今安在又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洛雪烟推开窗户通风,转头看到江寒栖饶有兴趣地盯着桌子上的本子看,问他:“蒙面人什么时候来?” “他没说,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江寒栖拿起本子,问道,“有人看过今安在的游记吗?” “没看过。”江羡年摇头。 你想翻人家的日记?”洛雪烟从江寒栖手里抽走本子,教育他,“偷看别人日记是不道德的。” 江寒栖反问:“万一这里面有他遇害的线索呢?” 洛雪烟有点心动,但还是觉得看别人日记不太好,把日记藏到身后没回话。 “我们不能完全坐以待毙,”江寒栖打定主意要一探今安在笔记的究竟,转头怂恿江羡年,“阿年你说呢?” 分明就是你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洛雪烟腹诽道。 江寒栖觊觎今安在的游记许久,她都看在眼里。 江羡年权衡了一下事情的轻重缓急,最终还是站到了江寒栖这边,开口道:“因因,我们回头再向今安在道歉吧,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江寒栖得意地伸出手。 洛雪烟无奈之下只得把游记交了出去,然后默默地走到江寒栖旁边,找了个合适的观看角度,抽出凳子,又冲江羡年勾了勾手。 江寒栖笑她:“不是不看吗?” 洛雪烟理直气壮:“要看一起看,不能让你吃独食。” 三人坐定后,江寒栖翻开了游记。 第一页颇为正经地写着“寻情记”三个字,每个字都特地加粗过,描了许多遍。兴许是想模仿市面上游记的封面构图,今安在还用长方框圈起了三个字。 今安在在第二页写下了师父的期望,还有写这本游记的目的: “我天生没有情根,却好奇情为何物,特以《寻情记》记录为期一年的勘情之旅。一年之后,若我仍未生出情根,就如师父所言踏上仙途,从此不再问凡尘。” 最不相信的话出现在最不可能撒谎的地方。 江羡年想起今安在撒谎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人,可他昨夜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着她。 她想起遗憾处的细节,感觉像是无意中拿起一块藏有千针的布似的,针针刺手,而手又连心,于是内里的心也跟着起了阵痛。 她捏了捏鼻梁,感觉酸涩消下去了才敢接着往下看。 今安在在第三页写了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一个樵夫。 “他给我指了路,看我身无分文还请我吃了顿饭。那顿饭没什么特别的,窝窝头和野菜。但我就是觉得很好吃。” “我本来淋了雨,有些冷,但是吃饭的时候却感觉心里暖暖的,身上也慢慢热乎起来,就像喝了很多很多热水一样,不对,没有热水那么烫,应该是喝了温水,反正很舒服。” “这就是被人帮助的感觉吗?真好,希望我以后也能让人感觉温暖。” 江羡年忍俊不禁,心想今安在的心性真的跟小孩子一样呢,怪不得眼睛那么亮。 随着翻过的页数增加,今安在体会到的感情也更为复杂,渐渐从字里行间里透出融不进情世的焦虑。 “今天在湖边遇到一个男人在哭,哭得很伤心。他说他娘亲生了重病,很难治,他刚被辞退,家里又负了很多债。” “我把身上的钱全都给他了,他很感激,执意要给我打欠条。于是我去了他们家,小小的,破破的,看起来过得很艰辛。有个阿婆坐在床上,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说我是他朋友,来家里做客。“ “阿婆问他干活累不累,他明明被辞退了,却还是在笑着说不累,逗她开心。好奇怪,在外边哭得撕心裂肺,在阿婆面前却笑嘻嘻的。家人不都应该坦诚相待吗?他为什么要骗阿婆呢?撒谎不是不对的吗?” “想不通,不过希望他以后不会再遇到伤心事了。唉,又没钱了,今晚只能睡在土地庙了。” 江羡年想象出今安在露宿土地庙的落魄样,想笑又有些心疼。 他总是这样,帮别人的时候不顾自己。 她正要往下看,却听到一声闷哼,江寒栖放下了游记。 江寒栖突然感觉心脏有些不太舒服,扭头看向洛雪烟,露出包扎起来的手腕,暗示道:“没上药,手疼。” “我那里有药,”洛雪烟心领神会地按在他的手腕上,把游记推到江羡年那边,“阿年你先看,我帮你哥处理下伤口。” “好。” 江羡年头一次听江寒栖喊疼,感觉有些新鲜。她目送两人离开房间,笑了笑,接着翻了下去。 然后,她在下一页看到了自己。 第116章 阿一 “今天猎杀了一…… “今天猎杀了一只魔蛛,也惹了一个姑娘。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像是一只猫炸了毛,张牙舞爪的,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日后再见那个姑娘我一定向她赔罪,不过师父常说光是遇见就用了很多很多的运气,我运气这么差,应该是遇不到了。” 今安在在那段话的下面画了只炸毛的小猫,这是这本游记里的第一幅插图。 江羡年摸了摸小猫,笑着嗔怪:“我哪有那么凶?” 她一目十行地继续阅读,想找到记录今安在和自己再见时的段落,意外看到了今安在在书屋碰到洛雪烟和江寒栖的趣事。 原来哥哥那时候就已经对因因上心了,还不承认。 江羡年笑完江寒栖的遮掩,翻了两页,今安在和她再见了。 “又遇到那个姑娘了,还知道了她的名字,江羡年,好好听的名字。她原谅了我之前的无礼,真好,少了个遗憾。感谢缘分让我们重逢。”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4节 下面躺了个头戴小花的猫咪,圆滚滚的,眼睛大大的。 原来我在他心里像猫。 江羡年心想,匆匆往下翻去,想拼凑出自己在今安在眼里的形象。 翻开一页,一朵干瘪的海棠花从夹页里飞了出来,差点掉出游记。 江羡年用食指小心地将花推了回去,眼睛往文字上瞟,重温了她与今安在成为朋友后的初次相逢。 “第三次遇到江姑娘了。她穿着红衣,从围墙上跳下来,比海棠花还要好看。我从没见过人比花还美,江姑娘是第一个。” “我本不想让她看到那团肉块,怕她被吓到,但我忘了她是一个能斩魔蛛的除妖师,并不缺乏胆量与气魄。这么看来,江姑娘确实要胜过海棠花。能与她结识,真是我的一大幸事。” 第三幅插图画了棵潦草的海棠树,树下有一只神气十足的猫,头上的发饰换成了海棠花。 海棠花……海棠花灯…… 江羡年想起今安在是那样欢喜地捧着海棠花灯,热切而虔诚地望向她。 他兴许记起海棠树下相逢时的旧梦才买下那盏海棠花灯的,她心道。 那页过后,那只簪着海棠花的猫就成为了游记的常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与江羡年有关的段落下面,学着文字里的她嬉笑怒骂。 江羡年这时才发现她对今安在是特别的,他没有其他段落画插图,唯独在写她的时候,总不忘放上一只簪着海棠花的猫。 游记翻了大半,今安在不懂情爱的痛苦也逐渐叠加。 “……为什么世间的情那么多,但我却一个不懂,像一个无情的怪物一样。可我是人啊。但是,怎么会有没有感情的人类呢?” “……不懂!还是不懂!为什么难过的时候会笑?为什么高兴的时候会哭?为什么要对亲近的人撒谎?亲情、友情、爱情,为什么会这么复杂?是我太笨了吗?师父,我真的悟不透。” “……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心跳加速是喜欢吗?可是害怕的时候心也会跳得很快。脸变红是喜欢吗?可是天气热的时候也会脸红。” “……感觉自己像一粒掉进水里的沙,无法融入,不能同化。我应该去修无情道吗?” 游记的最后一页没写东西,只有两道触目惊心的墨迹,像是用手拖着抹开的一样,阴惨惨地印在那儿。 江羡年摸着墨迹,好像能感受到没有情根的人在尘世中苦觅情不得的痛楚。 虽然落水的沙不会溺亡,但它会窒息,会一直窒息。 江羡年合上游记,踱步到床边望着今安在,想象着他百口莫辩时会在心里想些什么。她觉得自己昨晚也伤透了他的心,不然他也不会在城门口前遇害。 “对不起……” 江羡年又哽咽了,她认识今安在认识得太晚了。 指尖贴着绳结的边缘擦过手腕,在腕骨的凹陷处捻了捻锁命的血线。 “还疼吗?” 江寒栖抬眼看向洛雪烟,她哭了太长时间,眼睛还是红的,眼皮有些肿。他问:“你很担心今安在?” 洛雪烟脱口而出:“肯定担心啊,你不担心?” 江寒栖凝视着洛雪烟,回想起她见到今安在尸身时的反应,有悲伤,但更多是害怕。她抱住他的时候也不像在寻找安慰,而是像做了什么坏事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样。 直到他带回那个消息,裹在担心外面的心虚才倏尔消散。 今安在横死肯定不是她做的,这点他很确信,但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江寒栖问道:“眼睛难受吗?” 洛雪烟又没跟上他的跳跃思维:“嗯?” “眼睛,”江寒栖在自己的眼下比了比,“肿了。” 洛雪烟忽然觉得上下眼皮在往一块挤,揉了揉,不适地眨了眨眼:“怪不得有点睁不开。” 眼上猝不及防蒙上了一层冰凉,她本能地闭上眼,很快睁开,感觉睫毛扫过掌心,看到夹在指缝之间的红光。眼前仅有那一点光亮。 “睁不开就闭上吧,休息下就好了。” 洛雪烟再次合上眼睛,盖在眼上的冰凉中和了残留在眼皮上的灼烧感,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她捧住那只手,又往眼上送了送,使得冰凉照顾到先前没有碰到的地方。 手凉也不完全是坏处嘛,她心想。 江寒栖冷哼道:“得寸进尺。” 洛雪烟答的时候有些理所当然的神气:“是你先送上来的。” 日暮时分,天幕淡成了带着橘调的黄,暗沉沉的,仿佛扬上了一把灰尘。云被烈日烧伤,晚风扒下伤口处的痂,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血云飘在空中,杀光了春意,阴测测地盯着那个戴着斗笠的矫健身影溜进隐蔽的角落。 不多时,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走进黄昏里,那张脸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但身上又有种沉稳的沧桑气质。 他身着半袖灰色披袄,内搭素色长袍,腰挎长剑,背着斗笠,是寻常的游侠打扮。 男人站在原地感应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埋伏后,才进入了人潮里,朝着鸿福客栈走去。 他进入客栈时正值住客用餐的高峰,一楼坐满了人。他扫了一圈,没看到要找的人,便走到柜台前。 掌柜热情招待:“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男人回道:“我来寻一个朋友,他叫江寒栖。” 掌柜叫来跑堂,跟他说了声,转头对男人道:“客官稍等片刻。” 男人点头,立在柜台边往楼梯上看,见到与他打了一架的年轻人走下楼梯。两人视线碰了下,男人颔首,冲他扬了扬手。 江寒栖站到男人面前,有些诧异地将他来回打量了好几番。 男人抬了抬下巴:“上去说。” 江寒栖领他往上走:“名字。” “阿一。” “好随便的名字。” “好随便的回应。” 江寒栖瞥了阿一一眼,敲开了门。 洛雪烟看到阿一,同样有些惊诧。 在江寒栖的叙述里,和他交手的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阿一脸上没疤就算了,那张脸看着也当不起“中年”二字。 门一关,阿一开门见山:“你们的朋友被影鬼掠走了影子。” 江羡年奇怪道:“影鬼?是妖怪的名字吗?” “对,”阿一眼神阴了下来,“是一种很恶心的妖怪。” 江羡年看向江寒栖:“哥,你听说过影鬼吗?” 江寒栖摇头,追问阿一:“可否说得再详细点。掠走影子是什么意思?” 阿一绕开江羡年,拿起今安在的手,晃了晃,指着逆光处道:“就是这个意思。” 三人齐刷刷看过去,纷纷震惊。 今安在没有影子! 江寒栖此时总算知道背今安在离开衙门看到地上的影子为何会觉得诡异,因为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江羡年欣喜若狂:“只要把影子抢回来他就能醒过来了是吗?” “是这样没错,”阿一把今安在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不过只剩下七天时间了。七天以后,若影子还没有回到他的身体里,他真的就会……” 阿一看着江羡年,缓缓吐出那个可怕的字:“死。” 江羡年变了脸色:“那怎样才能找到影鬼?” “找?你不被它盯上就谢天谢地了,”阿一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笑了出来,“我来只是来告诉你们晚些给他下葬,六天后,要是他的影子还没回来,那就没得救了。” 说完,他转身要离开,江寒栖用千咒挡住了路。 阿一抵住千咒:“我没兴趣跟你打。” 洛雪烟问道:“你说半截话就要走是什么意思?” 阿一看了眼在棍身上缓慢旋转的咒文:“我交代了你朋友的的死因还有影鬼的事,还有什么话没说?” “还有很多话没说,”洛雪烟不依不饶,“你跟影鬼的关系,影鬼的特性,影鬼的踪迹,六天是怎么算出来的,还有……” “停,”阿一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们知道这些也没用,影鬼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妖物。” 江寒栖反问:“除妖师也对付不了?” “除妖师?”阿一仔细地看了看千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的武器这么特别,原来是除妖的。” 江羡年抱拳施礼:“若阁下知道影鬼之事,还请尽数告知,我愿以千金为酬。” “我这颗脑袋抵得上好几个千金,”阿一又笑了,他看了看三个人,略一思索,坐到了凳子上,“既然你们是专干除妖这门行当的,那跟你们细说也无妨。” 第117章 影鬼 阿一和影鬼打了…… 阿一和影鬼打了三年的交道,也足足恨了那妖物三年,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可到头来找不到能挑话头的一句话。 他挠了挠鼻子,视线在三个人身上兜了圈,提议道:“要不你们来问我来答?” 洛雪烟举手:“影鬼长什么样?” “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影子。” 洛雪烟又问:“没有实体?” “没有。” 江羡年皱眉:“那它是怎么害人的?” “它吃影子。失去影子,人会死。” 江寒栖问道:“你口中的七天是怎么来的?” “影子需要消化七日。” 洛雪烟问:“影鬼有弱点吗?” “有,晒到太阳会虚弱,行动会变得迟缓。”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5节 江寒栖跟上一句:“有致命弱点吗?” “可能有。据我观察,在影鬼进食时攻击影子的主人,可以对它造成伤害。” 江寒栖疑惑道:“可能?” “对,我不确定这样是否能杀死它。” 江羡年产生了新的疑问:“什么程度的攻击才能对它造成伤害?随便刺一剑就行吗?” “不是……你可以把吃东西的影鬼理解成影子的一部分。树叶掉下来落到地上,影子还是树叶的形状,这时算完整的影子。如果你撕碎叶子,影子会四分五裂,只有做到这个份上,影鬼才会受伤。” 洛雪烟换了个代入:“你的意思是,假如影鬼在吃人的影子,只有那个人……碎掉了,影鬼才会碎掉是吗?” “没错。” 江羡年微微一愣:“影鬼除了吃人的影子,还吃其他东西的影子吗?” “以前吃,现在只吃人了。” 洛雪烟惊讶:“只吃人?那想杀影鬼就必须要杀……” “对。不仅要杀,还要残忍地杀掉。” “说到杀人,”江寒栖眯了眯眼,“你应该杀过不少人吧。” 阿一挑眉瞄了他一眼,轻笑,不置可否。 江羡年顺着问了下去:“那你是……” “我这人只看前路,不问过往。你只需要知道我跟影鬼有血海深仇就行。” 江寒栖想起那伙刺客:“还会有刺客来吗?” “这一片的刺客都被我收拾干净了。” 江寒栖好奇地看着他的脸:“你这张脸是真是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副皮囊罢了。你问偏了,再多嘴我就不回你了。” “提问,”洛雪烟再次举手,“怎么找影鬼?” “影子装着一个人全部的秘密。秘密藏得越深,影子越美味,所以我们要找南浔这里秘密藏得最深的人。” 江羡年疑惑:“藏得最深有什么标准吗?” “不好说,不过你可以想一想这两个秘密。一个是打碎了花瓶不想让人知道,一个是杀了人不想让人知道,”阿一接连摊开左右手,“你说哪个会藏得深?” 江羡年脱口而出:“杀人。” “对,”阿一猛地合掌,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找影鬼之前抖一抖自己内心的秘密,小心被盯上。” 阿一说到“盯上”的时候,洛雪烟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只觉得灵魂瞬间被看穿,压在心底的秘密抖个不停,抖得她脸上的血色都下去了几分。 她穿书的秘密,算藏得深吗? 阿一忽然来了兴致:“你们几个没什么惊天大秘密吧?” 阿一看向江羡年。 江羡年觉得自己最大的秘密就是在江寒栖面前感到自卑的事,但她已经告诉了洛雪烟,所以应该算不得秘密。 她沉思了许久,坚定地摇了摇头。 阿一又看向摸不透心思的江寒栖。 江寒栖有秘密,但他半点不能露,于是干脆地回道:“没有。” 阿一最后看向洛雪烟,感觉她的脸好像白了一些。 洛雪烟攥紧裙子,故作镇定:“没有。” 阿一失望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们谁能当诱饵的,可惜了。” 江羡年着急道:“南浔这么多人,我们要怎么找?” “寻常百姓哪有什么秘密,贪官污吏的秘密才多,先去南浔高官居所转一圈看看。” 江寒栖追问:“蹲到以后呢?” “蹲到以后,”阿一点了点下巴,“看我手撕影鬼?目前想不出你们能做什么,没跟除妖师合作过。” 江寒栖凝视着阿一:“你不是人吗?” “是。” “那你不怕影鬼?” “它吃不了我的影子。” “为何?” “因为,”阿一将左手伸到半空,手的轮廓被余晖描金,变得圣洁,“桃子的影子和我的影子融为一体了。” 两只手的影子映在地上,一只张开,另一只紧紧抓着它。 阿一入迷地看着那个多出来的影子,慢慢合上了手指,影子糊成一团,他牵到妻子的手,开心地笑了。 影子牵手的一幕有着说不出的震撼,江寒栖看得挪不开眼。 两只手的影子跨越生与死的天堑,借着尘世的光,浓重地印在地板上。 阿一和他最爱的人在影子里经历了千千万万次重逢。 胸腔里好像有万只蝴蝶振翅欲飞,江寒栖感觉手空得慌,微一抬手,擦过了身边人的手背。 他将手送进了另一只空荡荡的手心,轻轻合拢,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五指,扣住了他的手。 哗啦—— 万只蝴蝶炸开了。 江寒栖望着阿一的神情,感觉他好像对阿一感同身受了。 因为他们都牵着手吗? 他似懂非懂。 江羡年问:“桃子是你的?” “是我最心爱的妻子。” 三人顿时猜到阿一和影鬼的深仇大恨是怎么来的,哑口无言。 阿一展示完又坐了回去,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羡年问了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才能拿回今安在的影子?” “我的左手可以掏出影鬼肚子里的影子。七天之内,找到影鬼,帮我接近它,你朋友就有救。” 洛雪烟问道:“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首先要找到影鬼的藏身之地,找到以后想办法让我靠近它的猎物,就这两件事。你们除妖师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妖吧?” 江羡年回道:“看情况,如果影鬼隐藏妖气或者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才会释放妖气,那就难找了。话说你有将影鬼上报给千机阁吗?” “我是通缉犯,进不去千机阁。” 这是能说的吗? 洛雪烟惊呆了。她感觉阿一从某种意义上挺像江寒栖的,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一挂。 江寒栖笑问:“你不怕我们把你供出去?” “供出我之前先把人小姑娘的手松开。” 冷不丁被点名的洛雪烟猛地甩开江寒栖的手,脸顷刻就红了,巴不得找个洞遁进去。 江寒栖也笑不出来了,不爽地瞪着阿一。 阿一耸肩:“都说了别多嘴。” 江羡年笑完背着她偷偷牵手的两人,又问:“那影鬼的情报?” “我追杀了它三年,这期间自己观察到的。” 江羡年震惊:“三年?!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那坏东西杀人之前会栽赃给我,我名声不好,找不到人帮忙。” 阿一说得轻松,但江羡年觉得这十年来他一定过得很苦,她认真道:“我们一定会帮你除掉影鬼的。” “但愿吧。” 洛雪烟问道:“既然影鬼是影子,那它岂不是很难被发现?” “我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它的存在,所以需要限定蹲守范围,”阿一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阳快落山了,我要去打探南浔高官的消息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赶紧说。” 江寒栖想了下:“分头行动,我跟你去查南浔这边的高官。阿年,你跟洛雪烟去千机阁调查影鬼,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用的情报。” 阿一补充道:“忘了说了,影鬼这个名字也是我起的,你们报这个名字应该查不到东西。” 洛雪烟问道:“影鬼还有其他特征吗?” “它就是一团影子,没什么显眼的地方。” “一团影子,还真是平平无奇……”江羡年叹了口气,已经预感到去千机阁描述不知名妖物的痛苦状了。 分道扬镳后,江寒栖和阿一成了搭档。 两人看对方不顺眼,全程无交流。阿一在前面走,也没说明即将要前往的目的地,江寒栖闷声跟在后面,看他快就疾步追两下,看他慢也跟着踱步。 直到月亮露出脸来,阿一才出了声: “你有很多秘密。” 江寒栖看了他一眼,没回话。 “有高官的秘密大吗?” “你多嘴了。” “我只是在物色影鬼可能会喜欢的猎物,”阿一回头,扫了眼江寒栖的眼睛,“你的秘密应该不止和那个小姑娘在背地里谈情说爱这么简单吧?” 盖在江寒栖脸上的淡漠因为阿一的话出现了一丝皲裂,他忽然有些难为情:“别造谣。”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6节 “哪里造谣了?不是事实吗?” 阿一轻描淡写的回复总能让江寒栖听得眉头一跳,他剜了阿一一眼:“小心你的嘴。” “小心你的脸,动气老得快,老了没人要。” 江寒栖好久都没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气得没了矜持,脸登时冷了下来。 阿一转身面对江寒栖,边打量他,边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残忍,嗜杀,冷血,卑劣,这才是你的内里吧。” 江寒栖无言地与他对视。 他感觉阿一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刃,破开伪善的皮囊,直直插入了藏得最深的灵魂。 被看穿的刹那,不安催生出汹涌的杀意,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到千咒上。 “你果然和我是同类,”阿一咧嘴一笑,“难怪我看你第一眼就讨厌你。” 江寒栖仍没有放松警惕,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样,每块肌肉都在绷着劲。 阿一接着道:“作为过来人,我大发慈悲地提醒你一句:撒谎是有代价的。如果你和那个小姑娘的相处建立在谎言之上,当心她在某天成为谎言的代价。” “不真诚的人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千咒的咒文停止了转动,江寒栖垂下了手:“我没瞒她。” 他有很多秘密,但她都知道,自始至终。 “是吗?”阿一看了看他的左手,“那恭喜你了。” 不用重蹈他的覆辙。 第118章 出没 千机阁之行果真…… 千机阁之行果真如江羡年所想的那样,一无所获,连收录上万种妖物的百科都查不到。她只好和洛雪烟回到客栈,给江家传信,寄希望于江家的情报网。 一整天没好好吃饭,两人彻底停下来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便一人点了一碗面吃。 此时天幕低垂,零散的几颗星子粘在上面,像是点缀在衣服上的碎宝石,数量不多,个头也不大。月亮也因此散发着寒酸气,灰扑扑的,跟掉进煤灰堆里似的。 掌柜撑着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出来,无精打采地拨算盘对账。一个杂役懒散地靠在柜台边捏花生米吃,和掌柜扯着闲篇。后厨渐渐溢出面汤的香气。 江羡年托着脸发了会儿呆,偏过头看洛雪烟。 只见她盯着手愣神,五根手指像有自主意识一般微微张开,又慢慢合上,反复了好几次,影子也跟着张张合合。 江羡年轻声唤道:“因因?” “嗯?”洛雪烟放下手,抬眼看她。 江羡年担忧道:“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洛雪烟笑道:“没有呀,我挺有精神的。” 江羡年又看了看洛雪烟,感觉她心里好像装着事,笑得并不轻松。她将手覆到洛雪烟的手背上:“你要是累的话就去休息,别硬撑。” “知道了,”洛雪烟笑了下,看到江羡年的唇色不似往日那般红润,便道,“还说我呢?你的嘴唇都没色了。” 江羡年回道:“可能因为没吃饭,吃完面应该就红回去了。” 她今天过了十分混乱的一天。 早上醒来听说今安在彻夜未归,立刻冲出去找人;在路上听到城门口有道士遇害,尸体被衙门收走调查,又去衙门见到了今安在的尸身,然后就是肝肠寸断的追悔;回客栈后,她坐在今安在旁边将那本游记看了又看,没胃口吃东西。 她大半天浑浑噩噩,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在做梦。 直到阿一找上门,她才从虚无的悲伤中抽身出来,又做回了雷厉风行的江羡年。 只是现在只有她和洛雪烟两人,给江家的传信又许久未来,内心深处的那块空缺又拉扯出感伤,击碎了她看似坚强的假面。 江羡年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我昨天没跟今安在告白就好了。” 洛雪烟开导道:“影鬼又不是因为你告白才找上今安在的,两件事根本没关系,就是正好碰上了,你别想太多。现在当务之急是要……” 就在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走到桌旁,上了两碗牛肉面:“两位的面好了,请慢用。” 洛雪烟给江羡年递了双筷子,看了眼她的面,俏皮道:“享用一碗美味的牛肉面。” 充满活力的声音驱散了聚在心头的阴霾,江羡年接过筷子,重新振作了起来:“好。” 交接完筷子,洛雪烟感觉精气神好像也随着筷子送了出去,一改积极向上的劲头,有些疲惫地垂下头,看着面条冒出的热气,吹了吹,挑起面,看到拓在桌上的影子,那里封存着她最大的秘密。 要不要说出来? 洛雪烟再次陷入了纠结。 不说,她可能会被影鬼盯上,而影鬼又是个坏心眼的大嘴巴,万一偷走她的影子惹出事端可就不好解决了。 可如果说的话,她相当于把三人悲惨的命运提前摆在了他们面前,还很有可能摧毁他们的世界观。 如果三人知道他们是书里的角色,他们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觉得现实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会不会因为既定的命运感到悲观? 何况现在剧情线有变动,未来命数几何她也说不准。 江羡年提前告白、今安在无情根、影鬼来袭,这些情节都没有在书里出现过,但现在接二连三地发生,这证明了这个世界是独立存在的。 她穿书的因已经结出了无法掌控的果,那坦白一切又会发生什么?假如失控,她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洛雪烟之前从没意识到自己揣的秘密这么大。 她盯着影子,觉得身体被它坠得沉重了几分,拿筷子的手一松,凉掉的面掉回面汤里,溅了几滴汤汁到影子上。 南浔县令的居所外,江寒栖抱臂看着阿一对影子讲话的滑稽画面。 阿一问道:“桃子,那东西在吗?” 月光下,多出来的影子动了下,五指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感应,过了会儿,它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又不在,”阿一皱起眉,“那东西不会吃饱了吧?” 他转眼看向江寒栖:“你朋友的秘密多吗?” 江寒栖评估今安在没情根的机密程度,想起他遇害前全告诉江羡年了,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回:“就一个,昨晚还没守住。” 阿一点评道:“听起来很寡淡,看来是你朋友点太背了。” “点背?” “那东西嘴刁得很,你朋友那种程度的秘密都不够它塞牙缝的,就是倒霉赶上了。我进城前刚在南浔附近跟它干了一架。” 江寒栖忽然觉得今安在的运气也挺差的。 “今晚就先这样吧,等明天再看看。走了。”阿一的道别不像在告诉,更像是在宣布,他一边说着,转了个身就跨步疾走,也没管江寒栖给不给回应。 江寒栖问道:“怎么联系?” 阿一回话的时候已经走出去老远:“不用联系,我去找你们。” 怪人。 江寒栖觉得阿一人离谱,做事也乱来。 阿一调查的方式和贼踩点一个流程。 他先爬上南浔的钟鼓楼,临高看了下南浔的建筑布局,记下占地面积比别处大许多的几处地方,带着他来回奔走。 阿一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好到令人发指。他没用纸笔,纯用脑子强记,但一次都没有迷路,走的甚至是捷径,七拐八绕的小巷子说穿就穿,跟张活地图一样。 怪不得追了三年都没追丢,江寒栖心想。 他虽不喜阿一,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具有超凡的能力与毅力。他以凡人之躯,只身追杀一只不明底细的妖物近三年,有多少除妖师能做到这个份上呢? 是因为死去的妻子吗? 阿一看那只手的时候会难得地显出柔情。他没提喜欢,爱意却从眼睛里漫出,毫无保留地浇灌在影子上。 江寒栖觉得阿一和影子相处的时候有种微妙的疯感。 夜晚彻底来临,那只影子也睡醒了,五指抻开,像伸懒腰似的舒展关节。阿一的话匣子也随之打开,开始事无巨细地和它分享这一天做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一日三餐吃了什么诸如此类的琐事。 影子不会说话,他就看着它的反应自问自答,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爱到深处,自成疯魔。 江寒栖先是想到了和宋妙仪演了几年夫妻的谢无忧,又想起抱着红嫁衣自说自话的女人。 都是疯子。 江寒栖油然生出对爱的恐惧,如果人都会因为爱而发疯,那他一辈子也不要…… 抬头望天的瞬间,清辉坠入了眼底,混乱的思绪聚到一起,凝成皓腕,虚虚点在他的心上,惧意忽然就散在了风里。 “为、情、所、困。” 醉酒时的低语飘进耳朵里,轻轻的,像一根羽毛,搔了下,又刮了下。 他听得晕了头,感觉自己像喝醉一样,脚下的路软塌了下去,酒劲冲到脸上,染上红晕的地方越来越烫,似是要把皮囊烧穿。 “当心……为、情、所、困。” 明明是劝诫,但听起来却像邀约,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邀约。 真是神智不清! 江寒栖在心里怒骂自己,心有余悸地捂上脸,凉意压下了红晕,他从疯癫的状态逃回了现实。 江寒栖冷静了一会儿,决定这几天和洛雪烟保持距离,他需要时间收心。 他往客栈的方向走,听到树上有动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见到一只乌鸦俯冲到地上,啄了下地上的什么东西,往前跳了跳,和他大眼对小眼。他收回目光,经过了乌鸦。 乌鸦又啄了下地面,在原地蹲了会儿,展翅准备飞上枝头,影子也铺开了翅膀,变大了许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双足离地的间隔,一团不规则的影子从暗处闪出,窜上了它的影子。 那团影子像一团燃烧的火,边缘如鱼鳍一般扭曲着舞动,不过它既没有亮,也没有热,有的只是乌漆嘛黑。 它迅速胀大,仿佛面皮包住馅料一样地裹住乌鸦的影子。 乌鸦腾空,影子变小,恰好令影子实现了全面的包裹。 乌鸦的影子在那个瞬间燃烧了起来,黑色的火烧掉了它的形。 乌鸦叫了声,僵硬地栽到地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7节 黑火慢慢熄灭,形成了死乌鸦的黑影。 就在这时,乌鸦又扑腾起翅膀,发出难听的叫声。但它似乎和翅膀不熟,扇了半天也没飞起来,就那样张着翅膀躺在地上挣扎,像个黑乎乎的蝉蛹在蠕动。 慢慢地,乌鸦找到了使用翅膀的诀窍,终于收起了双翅,在原地蹦了蹦,发出了刺耳的叫声,莫名能听出些愉快。 乌鸦看着江寒栖离开的方向,叫了三声,飞上了天空。 第119章 异梦 天上那轮月圆…… 天上那轮月圆满得好似随时会爆开一般,影子投在河里,几乎要横跨整条河,像扣了个硕大无比的白玉盘。 花灯随波荡下,焰火躲在灯罩子里,风波起,它跟着摇晃,气定神闲地淌着星河的倒影过水,涌进了玉盘里。 一只花灯在月光中迷失了方向,晕头转向地朝着河边来了。 洛雪烟瞧见,俯身轻轻推了一把,将花灯送了回去。 目送花灯远去后,她转头,看到江寒栖也在盯着那只花灯。 他放弃了爽利的高马尾,用一只简单的白玉簪固定发髻,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后,沾满了清辉,泠泠似仙,渺茫不可触。 但她还是伸出手,抓到了幻影一般的月下美人。 十指相扣,洛雪烟感觉自己好像捞出了水中的月亮,突然有些飘飘然的。 “江观南,”清冷的一瞥让她感觉自己也沾满了银尘,她斟酌着措辞,问道,“如果我说我是从天外来的,你会相信吗?” 江寒栖摸了摸她的额头。 洛雪烟拍掉他的手,认真地注视着他,又问了一遍:“你相信吗?” 江寒栖看了洛雪烟许久。她被看得底气全无,眼皮耷拉下来,将视线聚焦到他手上的疤痕上,焦灼地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她盯得眼睛有些酸涩,突然听到了一句:“信。” 洛雪烟的手紧了紧,移下去的视线没有勇气爬回江寒栖的脸上,还在疤痕上打转:“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江寒栖等了会儿,见她垂头不语,便道:“你说。”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洛雪烟说完,瞄了下江寒栖的反应,一脸风轻云淡,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第一句坦白脱口,剩下的话就像水从泉眼里冒出来似的,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在我的那个世界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书上的文字。你、阿年和今安在是那本书里的主角,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者。” 江寒栖怔了片刻,问道:“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洛雪烟回道:“我出意外死掉了,阴差觉得我还年轻,就把我塞到这里了。” 江寒栖沉默了很长时间,很久之后他才出声:“书里写了什么?” 洛雪烟回道:“你和今安在都喜欢阿年,然后你们三个结伴收集妖王碎片,发生了很多……” “那我最后的结局好吗?” 洛雪烟没想到他上来就问这个问题,一下子不说话了。 江寒栖意外对这个问题很执着:“不好吗?” 洛雪烟注视着他,决定还是如实相告:“不太好,你最后死在坏人手里,被妖王夺舍了。但是你放心,我一定能给你改命的,我知道一些关键的节点……” “改命?”江寒栖似是听到了令人费解的事情,眉头皱到一起,“你为什么要改命?” 洛雪烟怔住:“不改命你会死的。” 江寒栖闻言笑出了声,俯身凑近洛雪烟,几乎要和她脸碰脸,那双凤眸淬了暗夜的颜色,黑得看不见光:“死了多好,你明明知道我一心求死,为什么要救我?” “我想你活下去。” “可我不想活。”江寒栖敛了笑意,阴沉着脸盯着她。 洛雪烟觉得不妙,避开视线,看向了河边,河里的花灯还在慢悠悠地漂着,随着水流而下。 疤痕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与花灯之间,江寒栖轻轻用手拨了下,让她再次对上了灼人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江寒栖低声哀求:“你告诉我死掉的方法好不好?” 洛雪烟咬住了嘴唇。 渴求的眼神缠住了躲闪的目光:“你告诉我好不好?” 哀求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碎:“求求你告诉我。” 语气低到了尘埃里:“求求你,我不想活着……” 凤眸因期盼自发出奇异的微光,有些卑微:“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杀死我的?” 被那样可怜的眼神盯着,洛雪烟稍一松懈,咬定嘴唇的牙齿松了劲:“他用了噬魂箭……” 江寒栖骤然放开她,失了心一般地絮絮念叨着:“噬魂箭……噬魂箭……噬魂箭……” 洛雪烟还想劝他,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江寒栖边嘟囔噬魂箭边往河里走,她要喊他,可是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惊恐地望着河水渐渐没过他的身体。 她留不住从水里捞出的月亮,眼见他一点点溶进水里,碎掉了。 白玉簪子从发间滑落,掉进了水里—— 扑通。 真正的月影被扎碎,月亮也爆开了。 顷刻间,星河倒转,月亮的残骸化作银色的雪花,杀气腾腾地劫掠春色,将其灭了个一干二净。花灯搁浅在雪地上,火全都灭了,灯罩子也破烂不堪。 江寒栖站在花灯中间,好像误入某个祭祀的法阵。 他举头望月,原本悬挂月亮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银点,由远及近,破雪而来,直接射穿了他的心脏。 不要! 洛雪烟心脏骤停。 江寒栖慢慢回过头,看向她,感激地笑了:“谢谢你告诉我噬魂箭。” 眼前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大雪消融成河,花灯被迅速涨起来的水托起,焰火腾起,照亮了崭新的灯壳。 洛雪烟又回到了在河边漫步的晚上,但这次她身边空空如也。 脚被某个物件撞到,身体突然能动了,洛雪烟低下头,看到一只花灯困在河边。她俯下身,这次却没有把它推走,而是拾了起来。 灯罩子有字,笔锋犀利,是熟悉的字迹。她再定睛一看,那上面只有四个字:但求一死。 洛雪烟慌张地丢掉花灯,花灯落水沉没,焰火灭了,其他花灯也一齐沉了下去,河面仅有一轮饱满的月,月亮中间躺了个人,心口上插着箭,流出的血将月影染成了刺目的红。 有人从后面圈住她,伸出手,手背上卧了道狰狞的疤。 阴郁的恶鬼指着月中人,贴在她耳边幽怨地控诉,字字如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噬魂箭?为什么?!我不想死了,但一切都太晚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洛雪烟,我恨你!” 洛雪烟猛地惊醒,感觉脸上湿湿的,还有些凉。她摸了摸,一手的泪。 她坐起来,定定地看了会儿腕上的手链,将手盖在了蕴着寒意的红绳上。 她决定了,要让穿书的事烂在肚子里,不告诉任何人。 夜幕上,星子一同失踪,独留圆月守夜,像是遗忘在黑底棋盘上的白玉棋子,让人不知那明晃晃的光是因为月亮本身足够明亮,抑或只是黑与白的对比太过强烈。 明亮的光像一块白绸似的沉沉地从天际垂下,堆到园中的追月上,柔化了花边缘的轮廓。 清辉灌注,花苞慢慢胀大,春风拂过,花霎时全开了,绽放的瞬间响起细微的破裂声。 江寒栖静静地看着花,有些奇怪江家何时栽过这么一片追月。 江家?不对,这个院子不像江家的。 “观南。” 幽幽的呼唤像钩子一样钩住神魂,将视线扯了过去。 洛雪烟趴在水池边,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随轻微的动作反射着月光,像碎宝石一样点缀在白皙的皮肤上。 江寒栖许久没见她散着湿发的模样,感觉有些陌生,愣愣地看着池中的鲛人。 “来我这里。” 她笑着招了招手。 江寒栖抬脚走了过去,看到银色的鱼尾在水中时隐时现,像是晴天时迭起的浪花,又像是虚无缥缈的雪烟。 洛雪烟向来到池边的他伸出了双手,含笑的眼睛无言地发出邀请。 江寒栖蹲下身,往前探了探身子,感觉那双手像海藻一样缠住了脖子,柔柔地环着他,引着他慢慢跪了下来,又向水池里探了些。 上半身几乎全都探了出去,重心偏到不能再偏的地步,可江寒栖却像受蛊惑失去自我意识的猎物,傻傻地将自己送进了鲛人的怀里。 他被捕获了。 只见洛雪烟狡黠地笑了下,手用力一勾—— “哗啦”。 猎物落水了。 江寒栖猛地清醒过来,本能想往上游,但两节藕臂却紧紧地缠着他不放。 “观南。” 被洛雪烟一唤,江寒栖顿时安分了。 会淹死的。 理智在发出警告,但他很快抛之脑后,只是入迷地看着鲛人的长发像一团雾缓慢地散开。 就在这时,环在脖颈上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洛雪烟一甩鱼尾,游到深处,将生的自由还给了江寒栖,但他一点也不想要,张皇失措地追了上去,想要抓住那条银色的尾巴。 洛雪烟回头看他:“你会死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8节 那便死吧。 江寒栖这么想着,抓住了扩散的黑雾。忽然间,池水倒流,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池底涌了上去。 黑色的雾和白色的烟交融在一起,窒息的痛苦忽然消失,再睁眼,他又看到了那轮亮到不可思议的圆月。 “疯子。” 江寒栖转过头,看到淋了一身月色的洛雪烟,漂亮得像一场梦。他和她躺在追月花丛中,湿漉漉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我是疯了。” 他伸出手,抓到了愿意为之生、为之死的美梦。 第120章 传说 晨光熹微,江羡…… 晨光熹微,江羡年等来了一个名叫“無”的妖物的传说。 相传上古时代天地混沌不分,盘古以神力开天辟地,自此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而阴阳交汇处的混沌部分却既没飘然登天,也没沉沉坠地,它依旧像灰尘一样悬在半空,上照日光,下接地气,悄然孕育着生命。 某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混沌上时,無撕开灰暗,从混沌里掉了出来,摔到地上,化身成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新生的無饥肠辘辘,四处游荡想要找吃食,可它无嘴无牙无实体,根本无法吃到正常的食物。 就在这时,蚂蚁的影子送到了無的嘴边。 影子不属阳,不属阴,有光则显,无光则没。它和無同根同源,也属于混沌物。 無捕捉到同类,兴冲冲地咬了下去,终于吃到了第一口饭。 从那以后,無就变成了专食影子的妖物。 在捕获影子的过程当中,無发现人类的影子总是更好吃一些,因为里面封存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有秘密的影子,味道最为鲜美。 無不再满足于捕食草木鸟兽的影子,转而吃起了人的影子。 無生性贪婪,不知饥饱,胃口越吃越大,害死的人不计其数。 天神看不得人间疾苦,扔下明灯花庇护人影,又造出定混钵镇住了無。 無从此销声匿迹。 江羡年听大伯江良钰讲完传说,问道:“难道真是無又问世了吗?” “不好说,听起来很像,”江良钰沉默了会儿,“感觉太离奇了。我小时候听过無的传说,只把它当故事听,传了几百年的图鉴也没记录过它的形态。这个传说的流传度也不算太高,现在都没什么人知道了,要不是大伯我记性好,估计还想不起这一茬。” 江羡年又问:“那传说中的定混钵是真的存在的吗?” 江良钰回道:“反正大伯没听说过。” 江羡年听了有些失落。 江良钰执掌江家情报网,几乎通晓除妖师圈子里百分之八十的消息,他都没听说过,那定混钵多半是不存在了。 江良钰话锋一转:“不过明灯花现今还存在,就是夜里会发光的那种小黄花。年年你应该还记得吧?” “原来那种小花叫明灯花?” 她儿时在花园里玩的时候看到杂草丛里的小黄花会发光,就摘下来别在耳朵上,跑去给大人们展示无意发现的乐子。 不过明灯花发光的时间并不长,她记得找到父亲的时候花已经不亮了,害她难过了半天。 江良钰接着道:“对。我记得传说里写佩戴明灯花可令影鬼无法近身,一朵花庇护一晚上,不知是真是假。你如果能找到的话可以先带在身上,聊胜于无。” “好。” 江良钰挂念侄女的安危,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那妖物听起来不好对付,年年你多加小心,千万注意安全。” “会的大伯。” 江良钰还想嘱托江寒栖几句,便问:“江寒栖呢?把通讯符给他。” 江羡年一听,准知道江良钰又要跟江寒栖念叨保护自己的事,嘴角撇下来,有些不高兴:“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觉得外出历练是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机会,所以江寒栖提出要跟着的时候跟他大吵了一架,可家里的长辈却无一不赞同。 在他们眼里,她还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见不得一点风雨。 出发前,长辈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她出门吃亏,可对江寒栖,他们只有“照顾好你妹妹”、“不要妹妹出事”诸如此类的命令,丝毫不担心他的安危。 她想起江寒栖出门历练的那年,他走得悄无声息,没人为他送行。他走之后,家里人也没有表现出关心,她问起来的时候总说他见多识广,不会出事。 她此时才发觉过分相信背后的冷漠,明明江寒栖也会受伤也会喊疼。 “大伯没有怀疑年年能力的意思,”江良钰听出江羡年回答中的不悦,连忙安抚,“只是怕你过于着急朋友的安危,自乱阵脚。” 江羡年坚定道:“不会的。” 她心知眼泪永远无法弥补遗憾,昨天下午就彻底摆脱掉悲伤的情绪,开始沉下心思考关于影鬼的事了。 江良钰看着江羡年长大,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欣慰道:“年年长大了,你爹爹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爹爹……”江羡年好久没喊这个称呼,感觉恍如隔世,“爹爹有消息了吗?” 江良钰安慰道:“还在查,别太担心。你爹爹他可是能单挑饕餮的‘双十四郎’,世上没多少妖物能敌得过他手里那把十四州。” 十四岁的江善林持十四州单挑饕餮的故事在江家已经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因为有两个十四,所以和他关系好的人会戏称他为“双十四郎”。 “嗯。” “大伯这里还有事处理,回头找到新情报我再传信给你。” 通讯符切断,江羡年梳洗一番,想去找下有无卖明灯花的地方,下了楼,看到江寒栖坐在桌旁,盯着柜台那边看。 “哥,看什么呢?” 江羡年问完就见到了答案,洛雪烟倚着柜台逗猫,时不时和掌柜交谈几句。 江寒栖却收回目光,口是心非地回了一句:“没看,在想事情。” 江羡年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 往常成双成对的两人今早却天南海北,她顿感奇怪,低声问:“你跟因因吵架了?” 江寒栖狐疑地瞅了她一眼:“我跟她吵什么架?” “那你们……”江羡年的食指从他指到柜台。 江寒栖淡淡道:“无事发生。” 江羡年品出些欲盖弥彰的味道,看了看他,叫了洛雪烟一声:“因因,过来下。” 洛雪烟转过身,见到她笑了下:“阿年。” 江寒栖有些愕然,但眼睛又不自觉地回到了洛雪烟身上。轻轻的一瞥,他差点和她对上目光,忙不迭垂头对着没水的杯子研究,装成并不在意的样子。 江羡年偷笑,坐到凳子上,洛雪烟坐到她对面,问她:“是影鬼有消息了吗?” 江羡年讲了遍無的传说。 洛雪烟回道:“听上去确实很像,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找……那个钵吗?” 江羡年摇头:“大伯都没听说过定混钵,多半是找不到了。不过明灯花还是存在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东西。我打算先去打听下明灯花,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些。” “明灯花……”洛雪烟搜索了一下原主的知识储备,还真找到了明灯花的信息,“这花朝谢暮开,长在又湿又隐蔽的地方,比如河边、池边附近。” 听到“池边”,江寒栖忍不住联想到夜里那场潮湿又迷幻的梦,看了眼洛雪烟,心烦意乱。 江羡年惊讶道:“我还以为明灯花喜欢开在光照充足的地方呢。” 毕竟影鬼见不得光,按理说降它的东西应该和它有着截然不同的喜好。 洛雪烟想了想,猜测道:“既然神降下明灯花是为了庇护,影鬼惧光喜暗,应该不太会靠近有光的地方,所以明灯花的习性也能说得通啦。” 江羡年赞同道:“有道理。” 洛雪烟提议道:“那我们先去药铺看看?不知道这花能不能入药……” “行呢,”江羡年看向心不在焉的江寒栖,“哥,你觉得呢?” 江寒栖好像刚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眨了下眼。 江羡年重复道:“我们先去药铺看看明灯花。” “好。” 洛雪烟暗中观察江寒栖,觉得他好像在刻意回避自己。 早上她下楼看到江寒栖独自坐在桌旁愣神,过去打了声招呼,他却像如临大敌一样避着她的目光,拿着空杯子转来转去,眼珠子跟长在上面一样。 她察觉他聊天的兴致不高,善解人意地离开了座位,给别扭精留出私人空间消化小情绪。 正巧客栈养的捉耗子的猫咪在柜台那边活动,掌柜拿了根柳树枝逗它,她看着好玩,跟他讨到了柳树枝。 然后…… 她逗了多长时间的猫,江寒栖就盯了她多长时间,每次回头只能看到他对空杯子爱不释手,仿佛要把它看出朵花似的。 她后来心想江寒栖是不是也想逗猫但不好意思开口,就问了一声,结果被果断拒绝了。 别扭鬼。 洛雪烟默默吐槽。 三人去附近的药铺转了圈,没买到明灯花,打算去河边碰碰运气,不曾想在半路上碰到了面色凝重的阿一。 江寒栖感应到阿一的气息,率先发现了他,看到他站在路边盯着过路的行人沉思。 江羡年走过去:“阿一,你怎么在这?” 阿一用手掌对着她,摆明了暂时不想搭话的意思。 是刺客?还是影鬼? 江寒栖站到他旁边,尝试分辨混杂不清的气息,就在这时,阿一突然警觉地看向对面,他跟着望去,一双双交换不停的腿在眼前闪过,或急或慢,间隙里透出一点黑色的影子。 他戒备地盯着那点黑,过了会儿,黑的全貌终于露了出来。 黑色的羽毛,黄色的喙,那是一只乌鸦。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19节 乌鸦蹦蹦跳跳地去到卖包子的摊子旁边,往地上叨了下。 洛雪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感应到了影鬼的存在,但现在没有了。那东西不爱见光,白天不怎么动弹,可能是错觉吧,”阿一的目光离开乌鸦,放到她身上,“你们出来做什么?有什么新情报吗?” 江羡年第二次讲了無的传说。 阿一说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吧,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 白天,影鬼藏在影子里休息,很难寻到踪迹,他只会在晚上追踪。 四人走后,阴影下的乌鸦朝他们看了一眼,抖开了翅膀。 第121章 别扭 青野茫茫,湿气…… 青野茫茫,湿气隐在草木的味道里,一呼一吸间,林荫似乎涌进血液,在体内镌刻下新春的印记。 葱郁的林木令阿一想起了几年前的春天。 他于寒冬叛逃,一路刀光剑影,几时不曾合眼,环首刀的刃终日被热血滋养,反出的寒光愈发冰冷。 睁眼闭眼都在杀人,饶是他这般冷血的杀人利器也不免犯起了恶心,看到尸体就反胃。 那年冬日何其漫长,就和好像看不到终点的逃亡之路一样。 组织有条规矩:叛逃只有死路一条,但他硬生生用手里的环首刀破开了死路,血淋淋地走到了春天。 昏迷前,他看到吐出新芽的枝干,心想一定要醒过来,他还没好好地看过春天。 再睁眼,春天竟然化身成一个娇俏的姑娘来到他身边。 桃夭色的长裙,头上没戴珠钗,长发用一条淡绿的发带全部束起,露出圆圆的鹅蛋脸,脸上透着点粉,像一个饱满圆润的桃子,看着就觉得香甜。 他对桃子,一见钟情。 阿一忆起往昔的美好,看了眼左手的影子,握紧手,只抓到了一缕春风。 眼球震颤了片刻,他摔回没有桃子的春天,瞄到贴在身侧的一抹青,转过头,见到那个和自己颇为相似的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白衣少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阿一看了他一会儿,主动上前搭话:“喂,你跟人小姑娘吵架了?” 江寒栖听到阿一说话就烦,横跨一步,冷冷道:“没有。” 阿一不依不饶地贴上去:“那你怎么不去小姑娘旁边?” 江寒栖这次跨了两步。 阿一坏心眼道:“你再躲我就喊了。” 江寒栖终于把目光施舍给阿一,不耐烦地瞅着他:“喊什么?” 阿一趁机又凑到他旁边,阴阳怪气道:“告诉小姑娘某人的眼睛长到她身上了,让她可怜可怜你。” “你,”江寒栖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你很闲吗?” “很闲,”阿一重重点了点头,“就想管你跟小姑娘的闲事。” 江寒栖气到说不出话,扭头不理阿一。 阿一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所以到底有没有吵架?” 江寒栖冷冷道:“没有。” 阿一追问:“那你在这闹什么别扭?小姑娘跟你说话你都不敢看人家。” 江寒栖这次却有些底气不足:“我……没有。” 阿一瞧见江寒栖面上起了层薄红,心想这人还怪纯情,笑着揶揄道:“那就是害羞喽。” 江寒栖不语,但薄红烧到了耳朵尖上,好似春火蔓延。 嘴上不说,面皮倒是薄得诚实。 阿一看着江寒栖,感觉在他身上看到了和桃子相恋的自己,忍不住想点拨道:“你这样盯着人家哪行?想说话就过去说,都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江寒栖想要驳斥,却一时语塞。 他……确实想跟洛雪烟说话,但一看到她就想起昨晚的梦,羞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一看得心急,试探道:“我帮你喊喊她?” 江寒栖立即回绝:“不用。” 阿一看江寒栖那张脸以为他对感情应该蛮上道的,那想到是个急死人不偿命的愣头青,问道:“那你这一天都不跟人家说话了?” 江寒栖含糊道:“该说会说的。” 阿一撩拨不动,无趣地摆摆手:“随你吧。” 结果找到灯草时,江寒栖还是没能和洛雪烟说上话,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看了一路。 洛雪烟蹲在河边,看着江羡年小心地扒拉开杂草,让里面的黄色小花露了出来,问道:“是这个吗?” “是这个,”江羡年喜出望外地指了指状如小灯笼的花苞,“你看,它的花就像小灯笼一样。” “可爱,”洛雪烟凑近观察片刻,从竹篮里找出铲子和小花盆放到脚边,撸起了袖子,“阿年,你再去找下有没有其他的明灯花,这棵交给我了。” 江羡年跑到另一堆杂草丛寻明灯花,阿一见状把江寒栖推到洛雪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去另一个方向搜寻明灯花。 杂草的生命力一如既往地顽强。 洛雪烟拼尽全力薅,草下的土壤仅松动了一点,连根都没露出来。她松开杂草,鼓了鼓劲,一把拽住根部,站起来咬牙往后仰。 她不信自己还斗不过一把杂草。 对抗的那道力突然消失,洛雪烟还没来得及笑出来,感觉重心不稳,直直要摔个屁股墩。 她眼都闭上了,不料没挨上地,倒进一个怀抱里,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我来吧。” 江寒栖帮洛雪烟稳住身体,接过了拔杂草的活儿,闷声蹲在地上薅草。 洛雪烟丢掉杂草,挨着江寒栖又蹲了下去,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见到颊上的两片红晕,连着耳朵也通红。她疑惑道:“脸怎么红了?” 江寒栖回道:“热的。” 洛雪烟满脸问号。 林子遮天蔽日,比城里冷一些,这一路又没跑没跳,最耐热的人竟然喊热? 她转念想起前些日子拖着江寒栖喝姜茶,恍然大悟:“看来喝姜枣茶还是有用的,回头再给你弄点。” 江寒栖顷刻变了脸色,抗拒道:“不喝。” 他痛恨一切辛辣的东西。 洛雪烟劝诱道:“你多喝几天说不定手脚冰凉的毛病就没了。” “不可能。” “你都没喝怎么知道不可能?” 一番唇枪舌战过后,江寒栖的那点扭捏被姜枣茶辣死了。 传说中的神花数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随便翻下草丛就是一小堆。 洛雪烟对待明灯花的态度也愈发敷衍,起先还会拿小铲子敲敲土块,唯恐伤到根养不活;后来见到花就一铲子下去,利索地连根拔起,在铺满土壤的小竹篮里扒拉个小坑,往里一栽,堆土完事。 阿一逐渐对明灯花的作用产生了怀疑:“这花真的有用吗?” 按照他的认知,越神奇的东西应该越罕见才对,但明灯花开出了廉价的气势。 “無的传说本来也没什么根据,”江羡年拔完草,站起来拍了拍沾到衣服上的泥土,“就像我大伯说的那样,聊胜于无。万一有用呢?” 他们对無实在是知之甚少,唯一可取的只有那个老掉牙的传说。 白天有太阳又不能追查影鬼,与其在客栈干等到天黑什么也不做,还不如试试那点渺茫的可能。 洛雪烟铲起一棵明灯花,看看篮子,勉强从茂密的花丛里找出一席之地,用食指戳了个洞,把花塞了进去。她抬头道:“篮子装不下了。” 江寒栖瞄了眼篮子,说道:“够用了,我们回去吧。” 河流就在手边,洛雪烟蹲着转过身子,搓掉了手上的泥巴,准备站起来,感觉腿一麻,又蹲了下去。她就近扯了扯江寒栖的衣服:“拉一把,腿麻了。” 江寒栖把洛雪烟拉了起来,见她活动腿站不稳,虚虚环着她的腰肢。 洛雪烟也没客气,把着他的胳膊,脚后跟着地,抬脚掌拉腿肚的肌肉。 阿一看得迷惑,这两人一会儿像老夫老妻一会儿像压根没谈上的。他悄声向江羡年八卦:“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忽远忽近的?” “可能是情趣,”江羡年单手捂脸偷偷回他,“阿一前辈当没看到就好,我哥他脸皮薄,禁不住说。” 怪不得一撩拨就僵,敢情是个别扭的。 阿一看着江寒栖,联想到一碰到风吹草动就缩进壳里的螺。 螺虽怕变动,却能在流动的水里怡然自得;江寒栖同样如此,怕挑明爱意,但早已深陷其中。 可若一直不说,洛雪烟能发觉吗? 他突然有些期待起两个榆木脑袋的感情走向。 阿一跟三人一同返回客栈,吃了顿饭,呆在今安在的房间休息。 他踱步到窗边,看阳光正好,转头望向坐在床边看今安在的江羡年,问道:“想让你朋友的脸色变好看一些吗?” 江羡年一时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阿一索性走了过去,让她搭把手背起今安在,放到了正对阳光的椅子上。没一会儿,今安在的脸色不在苍白,和常人一样红润,就像正在酣睡一样。 江羡年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今安在,惊喜道:“怎么做到的?” “影子完全消化前,失去影子的人晒到太阳和活人无异,”阿一看到江羡年欣喜的神情,有些悲伤地笑了笑,“但超过七天就不会有这种变化了。” 江羡年察觉阿一语气里的低落,看了看他的左手,轻声问道:“是因为桃子才发现的吗?” “是,”阿一答得痛快,“我那时不知道消化掉一个影子需要七天时间,以为只要把影子抢回来就能救活桃子,救活其他人。” “我把桃子放回到床上,还给她盖好了被子,离开村子找影鬼的踪迹。一个月后,我回到家里,看到桃子死了。” 一个月?那尸体岂不是……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0节 江羡年看了阿一一眼,他背光而立,娃娃脸隐在阴影里,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看上去很平静。 江羡年沉默片刻:“前辈报完仇后有什么打算?” “回家。”阿一抬起头,嘴角带笑。 “桃子在家里等我,我很想她。” 第122章 来袭 赤乌醉降西山。…… 赤乌醉降西山。暮云沉沉,懒散地挤在一块,像一大块镶着金边的红玉,盛着霞光的余晖。 篮子里的明灯花受到夜的感召,张开花瓣,露出珠子一般的花蕊,一点点吐出昼时收集的日光,渐渐明亮起来。 夜晚即将来临,影鬼的活跃时间到了。 吃过晚饭,三个人人手一株明灯花,随阿一外出探查。 桃子的影子也醒了过来,阿一又开始了他的汇报工作,对着影子说个不停。 洛雪烟在一旁听着,感觉阿一平时话密并非不无道理。 他跟桃子的影子讲了三年的话,早就习惯了自说自话,别人不说,他也能自己抛梗捡起来继续下去。 她听阿一絮絮叨叨地说着,本来还在笑,后来不经意瞥到叠在一起的影子,顿觉心酸。 有情人不怕生离,就怕死别。 月老的红线跨得过千山万水,熬得过酷暑严寒,却连不起冥阳一隔。 “等一下。”阿一突然回头。 洛雪烟登时警惕起来,跟着看向后面。 明月如霜,柳树的上百条柔枝像没骨头的手似的,戏弄着习习晚风。 柳枝摇摆间,糊糊的黑影闪出枝条的牢笼,破锣嗓子冒出啊呀啊呀的音,然后双翅一展,跳到了更高的地方。 阿一的目光逡巡于鬼魅一般的柳树影子,没找到重影的部分,可影鬼就在附近。 “你们先在这里不要动,”阿一握上环首刀,指了指柳树底下,“我过去看一下。” 阿一走到柳树下,低头搜寻重影。 走到某处时,桃子的影子忽然张开五根手指,发出了警戒的信号,可他还是没找到重影的部分,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冷汗。 影鬼就在身边,但他为什么看不到它?莫非…… 阿一猛地抬头,看到那只乌鸦飞了起来,直直冲着三个人去了。 “乌鸦是影鬼,”阿一无暇思考为何影鬼有了实体,拔出环首刀,跳上树追赶乌鸦,“快跑。” 环首刀落下,乌鸦滑翔闪避,像箭一样穿过缚魂索,准确降到了江寒栖的影子上。液体状的黑影从乌鸦体内溢出,贪婪地裹住了猎物。 “呵呵。” 影鬼张大嘴,一口吞下期待已久的美味—— 血线穿透乌鸦。 黑影缩回乌鸦体内。 影子边缘金光闪闪,完好无损。 所有的事均发生在俯仰之间,洛雪烟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江寒栖的影子,又将手探进了装血符的小袋子里。 “切碎它!”阿一下发指令。 缚魂索锁定目标,以迅雷之势射出,冰寒剑气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抵达,乌鸦的碎块被冻成了冰块,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 这就结束了? 洛雪烟还没来得及用掉新血符,夹着血符的手在半空中悬着,屏息盯着碎冰看。忽然间,视野中掠过一道影子,她感应到妖气,感觉像是阴风卷起冥币灰扑到身上一样,毛骨悚然。 黑影从碎块中流出,像水一样汇集到影子上,搭上了过客的顺风车。 阿一伸手去抓,却见到影子突然消失了。 蛾子飞过灯笼,影子在黑暗中隐形。 阿一转身奔着灯笼就去了:“在灯笼那边。” 江羡年想起影子的轮廓,问道:“影鬼这次变成飞蛾了吗?” “跑了!”江寒栖放出缚魂索去截杀突然飞出的蝙蝠,一击致命,但妖气还在,他在地上看到鸟的影子,仰头望天,见到一只无辜过路的喜鹊。 喜鹊闪过,影子遁于黑夜,妖气又消失了。 阿一目测喜鹊的飞行速度,感觉追不上,于是叫停了围杀。 江寒栖对乌鸦一事耿耿于怀,问道:“不是说影鬼没有实体吗?” 他终于知道为何乌鸦会出现得如此频繁了,那根本不是巧合,他们早就被影鬼盯上了。 阿一看了眼冰块,面色凝重:“之前确实没有,但那东西会成长……” 影鬼会长大。 他第一次见到影鬼时,那妖物不过指甲盖大小,只能吞下麻雀之类小型鸟类的影子。 后来影鬼食量大增,它的体型跟着变大,进食习惯也发生了变化,开始食人影。 三年内,影鬼没断过进食,许是又有新形态了…… 江羡年回想战斗过程中的细节,说道:“现在看来,影鬼似乎能化形成吃掉影子的活物。” 洛雪烟问道:“那它能化形成人吗?” “我猜不能,”江寒栖摇头,“我昨晚就看到那只乌鸦,上午又看到它,刚才还是它。影鬼在这一天时间内没变化过其他形态。” 阿一想了想追踪影鬼的经历,赞同道:“影鬼食影是从小型鸟类逐步发展到人影,化形估计也要按照这个规律。它进城后才学会了化形,应该还没成长到吃人的地步。” “那还好,”洛雪烟松了口气,看到江寒栖的影子在脚下,“不过没想到明灯花真的有用。” 江羡年担心影鬼会祸害普通人,问道:“我们要不要将影鬼与明灯花的事告知千机阁?让官府出面提醒城内百姓采明灯花防范影鬼。” 阿一当即否定:“不行,那样做会打草惊蛇。如果影鬼逃往别处,你朋友就真没救了。” 江寒栖补充道:“还有一点,一朵明灯花只能庇护一晚。城里这么多人,实施起来并不现实。” 洛雪烟接上话茬:“所以我们只能继续追踪?” 阿一正色道:“是,而且必须要在你朋友被彻底吃掉之前找到并除掉影鬼。它太危险了,再不除不知要惹出什么祸端。” 他有预感,如果影鬼能活着离开南浔,他将再也没有办法杀死它。 阿一问道:“你们刚才感到影鬼的妖气了吗?” 三人点了点头。 阿一想尽快找到影鬼的踪迹,便提议道:“接下来分头行动吧。有明灯花在,影鬼吃不掉你们的影子,应该不会有危险。一人一条街,找到再联系。” 几人定下各自的查找方向,在街上分开了。 洛雪烟选了南边的街道。南边商贩云集,夜市兴盛,相对安全一些。她血符不离手,提灯贴着街边走,遇到偏僻处就走进去瞅两眼。 这么走着,洛雪烟渐渐放松下来,思绪飘回影鬼袭击江寒栖那时候。 她当时只觉惊恐,现在冷静下来隐约生出一点庆幸。 阿一说影鬼对心仪的影子格外执着,得不到就会一直惦记,无心寻找其他影子。影鬼这次盯上了江寒栖,怀着穿书秘密的她逃过一劫。 走过夜市,洛雪烟看到一条漆黑的小巷,拐了进去。 威胁的低吼声率先灌进耳朵里,恐惧贴着脊骨窜了上去,像挂鞭一样渐次炸开,炸出一身冷汗。 洛雪烟骤然抓紧灯笼,视线聚焦在暴露在光里的大黄狗身上,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洛雪烟从小就怕狗。 她小时候听到狗叫声就哆嗦,见到狗就走不了路,靠近狗更是会吓得哇哇大哭,而且伴随着强烈的应激反应。 然而养狗的人很多,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狗,时间长了害怕有所缓解,但依旧严重,还是不能近距离接触狗。 冷不丁和最害怕的东西对上了眼,洛雪烟浑身发麻,手开始发抖。 大黄狗护住骨棒,向不速之客呲牙警告,皱在一起的面部在摇晃的光线里更显可怖。 洛雪烟抓住握着灯笼的手腕,试图止住颤抖,然而光抖得愈加厉害。 她小心地往后撤了一步,看到狗露出牙龈,似乎有站起来的迹象。 洛雪烟吓得定在那儿,感觉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滴进了眼里,但她根本不敢抬手去擦。 事实上,洛雪烟在那一刻全然忘了双手的存在,恐惧切断了意识和四肢的联系,只给她留下了一双眼睛,让她不得不直面恐惧源头,忍受着残酷的煎熬。 它会突然冲过来咬人吗? 眼前闪过恶犬啃食血肉的画面,洛雪烟仿佛感到了利齿撕咬皮肤的彻骨痛感。 耳边尽是急促的呼吸和如雷的心跳声,两条腿好像变成了软塌塌的面条,她快要站不住了。 不会过来的,不会过来的…… 僵持许久,洛雪烟终于有了再次后退的勇气。 她眼睛一瞬也不敢离开黄狗,僵硬地往后挪步,脚几乎是擦着地面拖行,就那样一寸寸地退到了巷子口。 看到黄狗趴回去继续啃咬大骨,洛雪烟像如蒙大赦似的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远处的夜市依旧喧闹,她转头看去,感觉恍如隔世。 她抬手揉眼睛,这才发现浑身都湿透了,像是掉进水里刚被捞出来一样。她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转身继续寻找。 在她离开后不久,肥硕的喜鹊落到黄狗面前,在它面前来回蹦跶,还啄了下大骨。 护食的黄狗立刻扑了上去,按住了喜鹊,张嘴就给它翅膀来了一口。 骨肉分离,浓重的黑影自豁口逸出,缠住了黄狗的影子。 黄狗在啃食,黑影也在吞噬,它们似乎在暗自较劲,一个咬,一个裹,进食速度不相上下。 喜鹊四分五裂,黄狗得意地仰起头,血水从嘴边滴下,它吞下了喜鹊的胸脯肉。 黑影变成狗影子的形状,像蛇吞食一样耸动身体。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1节 黄狗失了神,很快,它欣喜地狂吠起来,尾巴摇个不停。 它在巷子里又走又跑,又趴又扑,还把喜鹊的骨头咬得咔嚓作响。 “呵呵。” 黄狗发出了笑声,循着洛雪烟的气味跑出了巷子。 第123章 怕狗 江寒栖循着淡淡…… 江寒栖循着淡淡的妖气追到小巷,发现喜鹊尸体,又瞄到啃得精光的骨棒,猜测影鬼此时应该附身在野狗身上。 他走出小巷,瞧见闹哄哄的夜市,以为影鬼会溜进夜市觅食,正要抬脚,却在反方向感到了影鬼的气息。 那气息过于寡淡,被风一吹便没入花香,转瞬即逝。 江寒栖用灵力探寻无果,启用无生的妖力,果然在那个方向捕捉到了残留的妖气。 他走了两步,突然感到了熟悉的气息,愣了愣,想起洛雪烟在南边搜查,有些不安,拿出了通讯符。 “你找到影鬼了?” 听到洛雪烟的声音,江寒栖松了口气,回道:“还没,你在哪?” “在城南的树林里,准备往集合地点走,”洛雪烟听出江寒栖话语中的担心,问道,“怎么了?” 江寒栖回道:“我在巷子里感到了影鬼的气息,它往城南去了。你周围有活物吗?” 洛雪烟应道:“虫子算吗?” “拿好血符,”江寒栖叮嘱完,唤起与手链的联系,“看到疑似影鬼的活物,格杀勿论。你先往集合地走,我现在去找你。” “好。” 洛雪烟收起通讯符,看了看从手链上延伸出来的红线,并不觉得害怕,打着灯笼查了遍目所能及的活物,前往集合地。 走了会儿,她感觉有东西在林间奔跑,回过头看着走过的路,夹紧了血符。 喘息声由远及近,前不久才平复下去的恐惧又在身体里沸腾,洛雪烟什么也没看到,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狗! “汪!” 半人高的黄狗从灌木丛中跳出,洛雪烟扔出血符,血线命中黄狗,可它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落地直奔她而去。 她又丢出一张血符,看到影鬼还在不要命地往前冲,想起了阿一的话。 洛雪烟猛然意识到血符对黄狗无用,拔腿就跑。 一人一狗离得并不远。 黄狗一个猛扑,前爪勾到裙子,涎水从嘴里淌下,滴到裙摆上,它正要下口,洛雪烟却突然急转,到嘴的影子飞了。 黄狗紧急调转方向,本能地吼叫威慑猎物,发现在前面狂奔的少女趔趄了一下。 影子变得更加香甜,馋虫疯狂蠕动,涎水和血水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 黄狗惊喜地狂吠起来,恐吓着慌不择路的猎物。 太香了!它一定要吃到这个影子! 洛雪烟很快就因体力不支慢了下来。她难受地咳嗽起来,满嘴都是血腥味。就在她捏着脖子试图压住从咽喉里反上来的血腥味时,黄狗扑了上来。 洛雪烟摔在地上,慌乱翻过身掐住它的脖子,和它扭打在一起。 饥肠辘辘的黑影趁机包住了她的影子,准备饱餐一顿,然而碍事的金光又出现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影鬼吐出洛雪烟的影子,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恼怒地蹬了她一脚。它一边和洛雪烟扭打,一边思考如何才能吃到到嘴的美味。 无法一口吞掉的话,那拆开吃呢? 新身体连那么坚硬的骨头都能咬断,撕碎一个娇弱的人类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影鬼挑了看起来最好下口的肩膀实验。 “别过来!”洛雪烟拼死抵抗,却不敌影鬼的蛮力,眼见它露出了猩红的牙龈,挨得越来越近,她绝望地大喊,“滚开!” 极度恐慌之际,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永别了。”看不清脸的男子将她放到地上,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起身要走。 她抓住白色的衣摆。 伸出的手瘦到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像糯米纸似的贴在伶仃的骨上。 男子睨了她一眼,发出类似叹息的呼吸声,很轻,显得并不真切。 他抽走衣摆,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温柔地揉了下小巧的耳垂,像是在跟她道别一般。然后,他离开了,走得决绝而又迅速。 铁门落下,另一侧传来野兽的吼声。 她没力气站起来,哭着往前爬,没爬多远感到腰上一空,往后看去,望见形似狗的异兽,嘴里叼着一块肉。 它长着五只眼睛,除了脸上有两只,另外三只分别在双耳和胸前。 胸前那只眼睛大得出奇,褐色的眼珠子像一面镜子,她在里面看到被血染红的肋骨,无助地睁大了眼睛…… 洛雪烟做出了同记忆中的自己一样的表情。 恐惧捕杀最后一点力气,她连手都抬不起来,眼见利齿碰到了肩膀。 影鬼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咬下去,却突然嗅到了让它魂牵梦绕的香气。 它感觉有东西缠住了嘴,随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飞,撞到树干,看到红黑双线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影鬼预感大事不妙,在缚魂索绞杀前脱离黄狗,窜了出去。 江寒栖气喘吁吁地去到洛雪烟身旁,放下千咒,扶她起来的时候发现手在抖。他自责道:“我来晚了……” 说话的声音也在抖,听上去有些陌生,不太像他能发出的声音。 江寒栖搂着洛雪烟,感觉怀里的人抖个不停,柔声安慰道:“狗已经被我赶跑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摸到洛雪烟的手,感觉冰得彻骨,低头一看,发现她怕到无法攥紧,就那样虚虚地握成拳,抖个不停。 江寒栖心疼地包住那只手,听到洛雪烟一直在大喘气,无比后悔让她落单。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眼里有了一点光,豆大的泪夺眶而出。 她埋进他怀里,忽然大哭起来。 江寒栖不知怎样做才能将她拽出恐惧的深渊,只能干巴巴地说着没事了,轻轻用手抚摸她的背,逐渐抱紧了她。 过了会儿,洛雪烟慢慢止住哭泣,把着江寒栖的手臂坐起来,边擦眼泪边抽噎。 她吸了吸鼻涕,看到江寒栖衣服上的水痕。衣服是火赫色的,衬得那一团痕迹更加惹眼。 洛雪烟瞄了江寒栖一眼,就像是做错事看大人脸色的小孩一样,在对上视线前用手挡住脸,难为情道:“对不起,把你衣服搞脏了。这件衣服我来洗……” 她每说两三个字打一次嗝,越打越尴尬,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江寒栖哭笑不得地找出手帕给洛雪烟擤鼻涕,回道:“不用,我有手。” “哦。”洛雪烟接过手帕,转到一边擤鼻涕,看到树下断了气的黄狗,心有余悸。 “别看了。”江寒栖挡住她的视线。 洛雪烟有些失落:“又让它逃了……” “我来之前跟阿年联系了,”江寒栖拿下落到洛雪烟头发上的树叶,“她和阿一往那边去了,可能会碰到影鬼。” “我们也过去吧。”洛雪烟想站起来,起身才发现腿软,一屁股坐了回去。 江寒栖背对她蹲下:“我背你。” 洛雪烟软塌塌地伏在江寒栖的肩膀上,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 她被一条狗吓得走不了路,什么也没做成,光麻烦别人照顾了。 江寒栖走了会儿,感觉洛雪烟一直没说话有些反常,故意往上一颠,问道:“在想什么?” “感觉有些丢脸,”洛雪烟闷闷不乐,“怕狗怕成这样。” 她对狗的恐惧与生俱来,试过脱敏治疗,却始终无法和狗正常相处,碰一下就会吓哭。 江寒栖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有七情六欲,害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洛雪烟随口问道:“那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江寒栖脱口而出:“有。” 洛雪烟来了兴趣,追问道:“是什么?” “姜枣茶。” “?” 被江寒栖这么一打岔,洛雪烟忘了害怕,滔滔不绝地跟他掰扯起姜枣茶的几大功效,还鼓吹姜枣茶是他这种体寒人士的天赐救星。 江寒栖听完,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默默在心里应答:笨蛋,我手脚冰凉不是因为体寒,而是因为…… 他抬头看了眼月亮,清冷的光一闪而过,再一眨眼,那道光染上了骇人的血色。 我早就死了。 微不可查的哀伤从那双凤眸里闪过,像长期蛰伏在死水里的鱼,靠着微薄的氧气苟延残喘,偶尔探出水面吐出泡泡,又任由自己落到铺满残骸的水底。 温软的脸颊忽然贴上耳朵,江寒栖怔了怔,下意识想转头,一动脑袋,温软覆盖的面积更大了,擦过的地方迅速变烫。 洛雪烟问道:“听没听见?” “听见了。”才怪,一句话都没进耳朵。 “那你同意了?” “啊?啊。”江寒栖胡乱点了点头。他只想让洛雪烟赶紧趴回去,结束贴脸的酷刑。 “那从明天开始,一天一杯姜枣茶。” “什么?!”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2节 “你刚才答应了。” “不作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出尔反尔。” “我是小人。” “小人也可以喝。” 两人拌着嘴,走到了约定碰面的地点,看到江羡年和阿一立在围墙边上,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在和影子低语。 江寒栖问道:“怎么了?” “哥,”江羡年看到洛雪烟在江寒栖背上,以为她被狗咬了,连忙上前看她的伤势,“因因你没事吧?” 洛雪烟小声道:“没事,就是被狗吓得腿软了。” 江寒栖又问:“影鬼呢?你们没碰到它吗?” 阿一指了指围墙里,回道:“碰到了,它在里面那个婴儿身上。” 第124章 走水 月黑风高夜…… 月黑风高夜,一个黑影在夜色中潜行,悄无声息地来到屋檐上,正准备扒开屋瓦,又听到了刺耳到足以把整个房顶掀起的哭声。 不用想,阿一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提前垮起脸,收回手,在那声无奈的“小祖宗,你怎么又哭了”抱怨声中原路返回,跳下了围墙。 洛雪烟正好在打哈欠,被他一吓,哈欠吞回半个。她擦掉眼泪,问道:“它还没睡呢?” 阿一没好气回道:“精神着呢。” “这都到后半夜了……”江羡年打了个哈欠,感觉眼皮又睁不开了,便使劲扯了下头发。原本还利索规整的发髻经过半夜的蹂躏早已变得凌乱,经她一拽,又耷拉下一缕长发。她干脆拆了发髻,用簪子重新绾了下。 江寒栖捏了捏鼻梁,让自己强打起精神,看向阿一,问道:“要不还是强闯吧?” “强闯我倒是无所谓,”阿一摊开手,一脸风轻云淡,“就是你们很有可能会惹上麻烦,你可要考虑清楚。” 江寒栖又问:“你有多少把握能抓到它?” 阿一想了想,回道:“强闯肯定能抓到它,但能留多久就不好说了。” 江寒栖陷入了沉思。 影鬼附身在婴儿身上,他们一靠近就会哇哇大哭,根本近不了身。除了强闯接近,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若强闯,要是影鬼把这户人家的影子全吃了,而他们又没能抓住它,那这户人家的性命就要暂时压在他们身上,后期官府那边查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不过若是去千机阁申报影鬼之事,倒可以免去官司,所以兜兜转转还是要去千机阁吗…… 江寒栖笃定道:“我们不会有麻烦的。” 阿一扣上人皮面具,那张娃娃脸隐藏在刀疤煞神之下,看起来比之前更像冷血杀手。 江羡年准备和阿一一起闯入室内,正在蒙面,看到阿一变脸的过程,好奇道:“前辈为什么会选这样一张人皮面具?” 她心想,难道是因为原皮配不上杀手的气质?不对,可能那张脸也是假面。 阿一边戴半张面具边答:“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通缉令上是这么画的,我就照着做了张。” 杀手组织的头目死后,组织里就没有见过他真容的人,前同事最多见过他的上半张脸。 后来新头目上任,延续前代对他的追杀令,屡屡派出杀手寻找他的下落。 没画像怎么办呢? 新头目捕风捉影,利用组织里的传言拟了张完全不像他的画像。 他那段时间正愁怎么摆脱阴魂不散的刺杀,看到那张画像果断照着做了张人皮面具,到哪儿落脚先戴面具转悠一圈,把刺杀者咔嚓了再摘下面具追杀影鬼。 “这么随便?”江羡年惊讶地看了阿一一眼,系紧了蒙面的黑布。 阿一耸肩,问道:“准备好了吗?” 江羡年点头,江寒栖抽出了千咒。 “走吧。” 阿一一声令下,三个人渐次翻墙入院,大摇大摆地走到婴儿所在的房间。 江寒栖和江羡年守在门口,阿一一脚踹开门,闪到哄孩子的妇人面前,一个手刀将她劈晕,接住婴儿,抓到了逃跑未遂的影鬼,将它一点点抽了出来。 “救命啊——” 影鬼突然发出和妇人一模一样的声音,惊恐地尖叫起来。它喊完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你竟然有帮手!”婴儿睁开眼,面露凶光,声音像是从破锣嗓子发出的一样,刺耳难听。 “托你的福。”阿一冷冷注视着被光映出的长条影子。 影鬼转了转眼珠,一个鲤鱼打挺想要逃离他的怀抱,它一跳才发现阿一死死拽着裹婴儿的襁褓。 阿一冷笑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不行,这具身体不能要了。 影鬼主动跳出婴儿影子,切断本体,扑到妇人的影子上,融了进去。 阿一忙把婴儿放到桌上,想要去抓影鬼,却见妇人清醒过来,跑到窗边,他抓上肩膀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影鬼的存在了,妇人的影子也消失了,身体无力地耷拉在窗边。 江寒栖用千咒挑开长刀,感觉影鬼的妖气忽然淡了许多,警觉道:“影鬼跑了。” 话音刚落,阿一就从屋内跑了出来,对两人使了个眼色:“走。” 江羡年打落护卫的长刀,看到旁边有水池,以剑挑水,向水中注入剑气,一挥,冰障震住了余下的护卫,她和江寒栖得以脱身,随阿一离开了府邸。 阿一一路追到河边,再也无法感知到影鬼的存在,把河边的碎石块踢了进去,恨恨道:“又让它跑了。” 江寒栖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阿一连续深呼吸,勉强压住怒火,回道:“它自断本体,跳到妇人的影子里,然后跳窗逃跑了。” 江羡年问道:“那婴儿?” 阿一回道:“婴儿没事,妇人的影子被吃掉了。” 江寒栖说道:“回府邸解释原委,明早去千机阁申报。” 阿一被影鬼栽赃陷害多年,迟疑道:“万一他们不信……” 江羡年倒是很乐观:“我和哥哥都是正经的除妖师,风华录一展,一般人不会有疑虑的。放心好了。” 阿一不习惯在人前抛头露面,回绝道:“我就不过去了,你们两个去吧。” 他手上不干净,看着也不像个好人,没什么说服力。 江羡年接着道:“那要不前辈先去找因因汇合?她还在附近等我们呢。” 阿一答应下来。 交涉持续到后半夜,江寒栖和江羡年取得府邸主人的信任,约定白日就去千机阁申报影鬼,承诺会竭尽所能抢回妇人的影子。 两人找到阿一时,洛雪烟已经抱膝睡了过去。她困极了,抬头看了眼交谈的三人,又立刻昏睡过去。 阿一走后,江羡年过去喊洛雪烟,没喊醒。她转过头,趁机怂恿道:“哥,你把因因抱回去吧。” 江羡年让出位置,江寒栖没有反驳,走过去抱起了洛雪烟。 洛雪烟感觉姿势变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江寒栖,想找个能靠着脖子的姿势,于是勾上他的脖子,将脸埋在颈窝里。 江寒栖配合地围住洛雪烟的肩头,给她找了个好受力的位置,扭头看到江羡年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们。 江羡年连忙收住了笑意,提灯到前面开路,正经道:“打道回府。” 天幕慢慢脱下最外面的那层黑布,露出里面那层紫粉色的绸缎。 云还没有分得很开,懒洋洋地靠在一起安眠,长风还醒着,越过云海,猛地跑过树林,听到树叶嘎啦嘎啦响发出得意的呼啸声。 树叶在动,影子在动,黑影混入其中,像蛇一样游走在林荫之中,享受着最后的清醒时刻。 影鬼从墙缝里钻进院落,嗅着香味爬上府邸主人的床,大快朵颐。 将外室的孩子带回家,换掉正妻生的女儿,骗她生了个儿子。 “呵呵。”影鬼鄙夷地笑出了声。 这影子,吃起来还算可口,不过比起那两个人的影子可差得远了。 影鬼依旧惦记着没吃到的两只猎物,想起两个影子香气,馋得口水直流。 到底有多大的秘密才能酿出那么美味的影子!好想吃,好想吃,好想…… 啊,塞牙缝的零食吃完了。 影鬼打了个饱嗝,从床上滑到地面,觉得舍弃的身体重新长了回来。它徘徊在卧房内,思考起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要弄清楚金光的来历……不对,首先要除掉那个碍事的家伙。 影鬼想起阿一就恨得牙痒痒。 三年里,他穷追不舍,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坏了它不少好事。 怎么才能除掉他呢…… 影鬼正惆怅着,又打了个饱嗝,灵机一动,打定了主意。 影鬼先是找到妇人的身躯,呕出她的影子安了回去,进去操控了一会儿,发现控制成年人还是有些困难。 接着,它在府邸里逛了一圈,找到年纪最小的杂役——一个十三岁少年,钻进他的影子里试了试,比妇人要容易些。 影鬼借着少年的眼看了看其他的杂役,决定改一改挑食的毛病。 不挑食,才有好东西吃。 它这么勉励自己,一口气吞下了原先看不上的影子,感觉操控变得更加灵活。 影鬼走出房间,找到府邸里所有的活人,不知饥饱地吃了个遍,终于和少年融为一体。 已经被影鬼控制的少年小山拿着蜡烛,点燃帷帐,看着火舌舔上了雇主的皮肤,愉悦地笑了起来。 不久,天蒙蒙亮,早起的街坊看到浓烟,拍门呼喊。 小山将蜡烛丢到床上,推开房门,看到东升的旭日,身后的影子渐渐暗淡下去。他厌恶道:“讨厌的太阳。”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3节 人们开始撞门。 “轰——”“轰——” 门闩却巍然不动。 小山将灰烬抹到脸上,又用长刀划破手臂,把衣服扯得乱七八糟,跳进水池里装死。 他跳后没多久,有人在外面搭起长梯,有三脚猫功夫的人爬上围墙,一跃而下,冲过去打开了门闩。 救火的人蜂拥而至,拿着木盆一类的器具跑到府里的水池旁舀水。 一个男子正着急装水,突然感觉手腕一凉,只见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 “救救我……” 第125章 危止令 “阿一,该起…… “阿一,该起来了。” 光一下变得刺眼,阿一睁开眼,看到桃子拿着芭蕉扇在旁边看着他。他戳了下白里透红的小脸,透着红晕的软肉凹陷下去,将唇边的笑意扯得更大了些。 “别闹。”芭蕉扇轻轻拨开作乱的手,往阿一脸上一扇。 阿一闭上眼,听着桃子的笑声,碰到她的手腕往上一摸,抢回了那柄芭蕉扇。 “哎,还我。”桃子还想要扇子,俯下身,手臂横过阿一,去够他手里的扇子。她眼里只有那把芭蕉扇,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一只手将她圈了起来。 芭蕉扇近在眼前,桃子突然觉得肩头一沉,发出一声惊呼。 阿一松开芭蕉扇,翻过身,将桃子抱在了怀里。 桃子再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在小夫君的怀里,几乎要和他鼻尖碰鼻尖。 不过,她也确实那么做了,像小狗一样亲昵地蹭了蹭阿一的鼻子,看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被微风惊扰的蝴蝶。 “阿一,你的睫毛好长呀。”桃子把手放上去,用掌心碰了碰睫毛,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一没有跟着笑,他默默地注视着桃子,目光狂热,却又含着几分小心,像是在看一个脆弱的心爱之物,连呼吸都在抑制着。 “阿一阿一,笑一笑嘛,”桃子提起阿一的嘴角,化抿嘴为微笑,笑他,“板着脸跟个小老头似的。” 指尖游离在阿一的笑脸上,戳进浅浅的酒窝,捅了捅。 桃子看着阿一,奇怪道:“阿一,你怎么不说话?” 阿一一言不发。 桃子看着薄薄的唇,用食指点了点,又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阿一依旧没出声。 桃子的犟脾气上来了,使出浑身解数想让阿一打开金口,可往日能说会道的小夫君跟毒哑了似的,无论她做什么都不吭声,只会直勾勾地盯着她,由着她胡闹。 “闷葫芦,不理你了。”桃子赌气推开阿一,起身要走。 “别走。”阿一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终于说话了。”桃子眉开眼笑,拍拍环在腰间的手,觉得触感不太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变成白骨。 眼泪滴到肩骨上,生出一朵粉色的小花。 血肉迅速腐烂、消失,五颜六色的小花开在胸腔内,藤蔓绕着骨骼疯长,死亡与新生缠绵在一起。 “阿一……”桃子转过头。 骷髅没有眼睛,她看不到自己的爱人,只能听到隐忍的啜泣:“我说话的话,你就会不见的……” “不会的,”骷髅的影子逐渐丰腴,就像重新长出血肉一般,它转过身,温柔地拥住另一个影子,“我在你的影子里,陪你生,陪你死。” 阿一突然感觉怀里一空,回过神,发现自己离桃子越来越远。他伸手去抓,只捞到了一朵很像桃子的小花,粉红的瓣,嫩绿的茎。 “阿一,你该走了。” 阿一惊醒,听到脚步声,警惕地看向土地庙门口,右手握紧了环首刀。 门口闪出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仆役打扮,看到阿一惊呼道:“就是他杀的人。” 杀人? 阿一眉头紧皱,还在思索着少年口中的“人”是谁,却见一众衙役闯入了土地庙,朝他亮出了刀…… 因为该死的生物钟,洛雪烟没睡成懒觉,顶着浆糊脑袋早早醒了。她怎么躺都睡不着,索性穿上了衣服,打算晚点补个回笼觉。 洗漱完,她揭开盖在竹篮上的布,看了眼明灯花的长势,感觉上面那层土有些干,便接了点水淋了淋,又把布蒙了上去。 洛雪烟下楼找东西吃,瞧见柜台前站了个衙役,旁边围了一圈人,面熟的伙计全在里面。她见没人跑腿,就凑了过去,想听听看是何等精彩的八卦才能让掌柜放任店员旁听。 衙役唏嘘:“城南刘家十几口,一把火全烧死了。啧啧,惨喏。” 掌柜追问:“没有活口吗?” 衙役啃了口馒头,含糊道:“有,那小子也真是命大,据说是跳进水池里装死才没被杀死。” 伙计问道:“不是失火烧死的吗?” 衙役摇头:“杀完人以后才放的火,估计是为了毁尸灭迹。” 掌柜追问:“那凶手找到了吗?” 衙役被馒头噎到了,忙拍着胸脯灌了口水。 掌柜急了:“找没找到啊?” 衙役将馒头送了下去:“去土地庙那边抓人了,现在还不知道呢。” 阿一不是住在土地庙里吗? 洛雪烟有种不祥的预感。 衙役补充道:“那凶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三年前彩云村惨案也是他做的。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比刘家还惨。” 刘家被灭口了?阿一是杀人凶手? 洛雪烟感觉脑袋嗡的一下,疑心自己还没睡醒,用力掐了下虎口。 是真的……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洛雪烟退出人堆,跑上了楼,因此错过了衙役听到呼喊看向门外那一幕。 领头的衙役看到他,斥责道:“又在扯闲篇!” 衙役慌张地放下馒头,拨开人群,跑到领头人面前赔不是。 队伍中的少年看了眼洛雪烟的背影,记下客栈的名字,又细细打量围在一起往外张望的人。他扫了一圈,相中了趴在角落里睡觉的小白猫。 洛雪烟一行人联系不上阿一,商量过后,决定去千机阁挑明影鬼之事,以此阻止官府成为影鬼的棋子。为了增加可信度,他们还带上了失去影子的今安在。 江羡年找到接见除妖师的阁人,说道:“我想见一下千机阁的阁主,有要事相告,劳烦阁下通报一声。” 阁人睨了她一眼,又继续对镜自赏,冷漠道:“阁主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姑娘有事直说就好。” 江羡年问道:“我需要危止令,你能办吗?” 危止令乃千机阁级别最高的通行令牌,除了皇室禁军,其他级别的民间官员见令牌皆需避让。 阁人回道:“不能。” 江羡年接着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见阁主。” 阁人最看不起心比天高的年轻除妖师,看江羡年貌美,觉得她像那种没用的花瓶,厌恶又上了个层次。 她把镜子往桌上一扣,反感道:“阁主不会见你这种级别的除妖师的,姑娘有纠缠的工夫不如多去做做悬赏,我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 洛雪烟在旁边听得火大,呛声道:“你这人什么态度啊?” 千机阁明令禁止阁人浓妆和穿私服。 她看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又看了眼她与众不同的工作服,愈发觉得这人是托关系塞进来的。 江羡年一挥手,召出风华录,特地将卷轴上金光闪闪的“甲”呈到阁人眼前,冷着脸反问:“甲等除妖师也见不了?” “不够再随一个,”江寒栖也召出了自己的风华录,漫不经心道,“顺便一提,我和她都姓江,江家的江。” 阁人再怎么外行也听过三大除妖世家的名号,知道自己得罪不起两人,立刻换了副嘴脸,招呼他们坐下,急匆匆地跑上楼通报。 洛雪烟愤愤不平:“有没有投诉她的地方?我要写个小作文。” 江羡年看了眼接悬赏的地方,阁人无精打采地磨蹭,除妖师排队排得一脸生无可恋,回道:“看其他阁人那懒散样,估计写了也是白搭,南浔千机阁风气不好是出了名的。” 江寒栖突然插话:“有个地方可以写小作文,而且一写一个准。” 洛雪烟问道:“哪里?” 江寒栖报了个熟悉的名字:“萧跃安。” 洛雪烟豁然开朗:“天才,等处理完影鬼就跟圣上投诉。” 三人很快见到了高贵的千机阁阁主。 洛雪烟看那人肥头大耳,又瞄了眼手指上的三枚金戒,感觉千机阁最肥的蛀虫非他莫属。 阁主率先开口:“属下招待不周,望二位多多包涵。” 他对着江寒栖和江羡年作揖赔礼,唯独落了洛雪烟。 江羡年略过虚头巴脑的寒暄,言简意赅地向阁主说了影鬼之事,希望他批下危止令让他们自由行事。 “危止令啊……”阁主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七天后才能批下来。” 江羡年坚决道:“太久了,我们现在就要。” 阁主夸张地摆了摆手:“现在哪成?好多除妖师在等着呢。虽然姑娘是江家人,但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给你行方便吧。” 江羡年不悦地瞪着阁主:“危止令哪用那么长时间?” 她来之前跟江良钰打听过,危止令最慢也能在一天之内办下来。 阁主瞅准江羡年一行人急需危止令,铁了心地想在他们身上捞一笔,赔笑道:“这边的危止令就是不太好办,需要走好多流程。这个官员拦一拦,那个官员扣一扣,时间就没了。江姑娘若是着急,我可以给你打点,就是这开销有点……” 他用大拇指揉了揉指肚,把未言之事放到了手上。 洛雪烟火冒三丈,下定决心要对对南浔千机阁重拳出击。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4节 江羡年和江寒栖自报家门都这个待遇,那出身平凡的除妖师更不用说了。 江羡年的火也快压不住了,正要发作,被江寒栖拦了下来。 江寒栖笑吟吟道:“好说,你报个数。” 阁主张开五指,试探道:“能接受吗?” 江寒栖反问:“马上就能拿到吗?” 阁主还在犹豫要不要加价,却听江寒栖跟了一句:“再加江家的人情。” 阁主眉开眼笑:“成交。” 阁主去办危止令,洛雪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寒栖:“你怎么就答应了?好歹讲讲价啊,那么多金子说给就给,太败家了。” 江寒栖答非所问:“你不是要写小作文吗?” 洛雪烟莫名其妙:“关小作文什么事?” 江寒栖伸出五指,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了点掌心,一本正经道:“这个数的贿赂,轻则流放,重则砍头,这一单够他受得了。” 洛雪烟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忽然想起江寒栖本质上是个芝麻馅的汤圆,切开全是黑的。 所以她为什么会觉得他幼稚…… 第126章 转移 雨珠砸到手臂上…… 雨珠砸到手臂上,凉意沁心。 前一刻还在耀武扬威的烈日突然被乌云蒙了个严实,狠辣的光也被雨水击垮,灰溜溜地藏了起来。 影鬼看着灰蒙蒙的天,只觉得全身的皮都舒展开了。 衙役急忙躲到屋檐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奇怪道:“这天怎么忽然下起雨了?邪门。” 才不是邪门,是天助我也。 影鬼阴恻恻地勾起了嘴角。 这种阴天虽比不上夜晚,却比晴天好太多了,省得它还要贴着墙根避光,衙门到鸿运客栈的路可不算近呢。 影鬼对衙役行礼:“大人,我先走一步了。” 衙役挽留:“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要不先留在衙门?” 影鬼推辞道:“我想尽早回家跟娘亲报个平安。” 衙役见雨势渐大,好心道:“我去拿把伞给你,你在这等我一会。” 影鬼回道:“谢大人。” 衙役走后没一会儿,影鬼突然抽搐了一下,影子的轮廓变得扭曲,一会儿膨胀,一会儿紧缩。它难受地把着梁柱,差点摔在地上。 人类真难操纵。 影鬼艰难地稳固住小山的影子,缓了缓,两条腿终于又听使唤了。 这具身体快要失控了,要赶紧离开。 影鬼走进雨里。 离门口仅有几步之遥时,它突然嗅到求之不得的香气,眼睛都直了,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口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两个……都来了…… 影鬼吞下口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咂巴几下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吃到了珍馐。它扇了自己一巴掌,狼狈地找回理智。 不对,他们这个时候来衙门做什么? 影鬼艰难地动起了脑筋。 它吃那户人家的时候顺便读取了他们的记忆,知道江寒栖一行是除妖师,想把它的事申报到千机阁。 现如今它挑拨官府介入,限制了阿一的行动,暂时解决了心头大患。 难道他们是想来救阿一的?但这怎么救?十几条人命可都栽赃到他身上了。 香味逐渐浓郁,影鬼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做什么,听到衙役喊他:“哎,你怎么淋雨走了?” 它看了眼衙役,笑着走了过去。 江寒栖撑伞走下马车,在门口被守门人拦下问话,于是亮出了手中的乌木令牌:“千机阁危止令在此,我要见县令。” 守门人收回手,将他请进了衙门。 院子里恰好有个衙役,主动接过了领路的活:“县令在议事堂查看卷宗,我来给公子带路。” 江寒栖问道:“刘家灭门一案的幸存者还在这里吗?” 衙役怔了怔,回道:“早就离开衙门了。” 看来是跑了。 江寒栖跟着衙役穿过甬道,看了看右手边的屋舍,察觉到新鲜的死气,数量不多,就一个死人。他以为是行刑的地方,也没想太多,扫过一眼就抛在了脑后。 衙役通报完,把江寒栖迎到堂内,带上门,站在外面偷听。 县令对江寒栖有印象,笑道:“江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江寒栖拿出危止令:“我想请县令不要插手刘家灭口的惨案。” 简单明了的杀人案件上升到怪力乱神的级别,县令有些懵:“刘家灭门一案分明就是杀手所为,公子缘何将妖邪牵扯进来?” 江寒栖回道:“县令看看刘家人的尸身有无影子便知我此言虚实,危止令在此,还望您尽快召回衙役,停止搜查。我有要事在身,就不寒暄了,告辞。” 原来是想保住阿一。他回来的话,享受美味就不太容易了,还是要除掉他。 江寒栖推开门,看到衙役贴门站着,起了疑心,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潜伏在其中的影鬼紧张地抓牢了衙役的影子边缘。 衙役挂起笑脸:“公子这就要离开了?还需要我送吗?” 没有妖气,真是人类…… 江寒栖收回视线,回道:“不用,我认路。” “公子慢走。” 衙役走进了议事堂,江寒栖听到他在和县令汇报公务,转身走了。他回到马车上,洛雪烟立马凑了上去:“顺利吗?” 江寒栖把伞放到一边:“很顺,可以叫阿一回来了。” “那我现在跟他联系。”洛雪烟接通了阿一的通讯符,和他定下碰面地点。 江寒栖回想进门时感到的死气,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想了下,问道:“阿年,衙门右边是监狱吗?” “右边,”江羡年用手比划了一下,“一般是迎宾堂。” 江寒栖钻出马车,问车夫:“方便掉头吗?” 车夫回道:“此路狭窄,掉头的话要去前面的主路。” 江寒栖接着道:“停车。” 马车急刹,两个女孩跟着猛地晃荡了一下。 江羡年扶住倒下的今安在,洛雪烟稳住重心,惊诧地看向江寒栖,问道:“怎么了?” 江寒栖转过头:“影鬼好像在衙门里,我回去看看。” “带上伞。”就一个侧身拿伞的空当,洛雪烟再次面向车门,那边已经没了人影。她挑开车帘,看到大雨倾盆,而江寒栖已经冒雨跑出了一段距离。 春日的雨还留着冬天的烙印,淋着有些刺骨。 洛雪烟想着影鬼白天无法进食,江寒栖又在旁边,真遇上了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于是回头道:“阿年,我去给你哥送伞。你先呆在车上,有事我再叫你。” 守门人远远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揉眼,发现前不久才登上马车的贵公子跑了回来,还没打伞,头发被雨打湿,像个落汤鸡。 跑这么急,莫不是落了危止令? 这么想着,守门人率先开口:“公子可是忘了……” 江寒栖的问题出乎意料:“右边是迎宾堂吗?” “是,有问……” “今日里面可有命案发生?” 守门人完全跟不上江寒栖的思维:“啊?” 死气还在,它真在衙门? 江寒栖拔出千咒,压低了声音:“里面可能有妖,别声张,让我进去。” 守门人听得云里雾里,拿不定主意,正准备伸手阻拦,又看到了那块乌木令牌,讪讪地垂下手,看着江寒栖冲向了迎宾堂。 江寒栖一迈过门槛就看到了死气的源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趴在桌子上,脚下躺着一把油纸伞,地上还有半干的水迹,没有影子。 衙役说谎了。 难道影鬼附身到他身上了?可为什么一点妖气也察觉不到?难道是因为现在是白天……可影鬼白天不是只能藏在阴影里吗?它是怎么跑到衙役身上的? 江寒栖大步流星地深入衙门内部,打算找到给他带路的那个衙役。他还在路上联系了阿一,希望他尽快来衙门一趟。 议事堂的门咣当一下被推开,潮湿的雨气灌进室内,县令手一抖,结案卷宗的末尾糊了块墨迹。他不耐烦地皱起眉:“都说了进屋要……江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寒栖问道:“在我之后进来的那名衙役去哪了?” “外派了。” “叫回来,他可能被妖附身了。” 下雨天走半路上被召回搞心态,召回后见到大清早从自己手里逃走的凶犯也搞心态,凶犯反过来审判自己更搞心态。 阿一在端详影子,被缚魂索五花大绑的王虎欲哭无泪地向县令辩解:“县令大人,我真不知道那孩子是妖,知道的话就不会好心给他拿伞了。” 县令温和地安抚道:“没事哈,就是正常检查,没问题后自会放了你。” 王虎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没底,又看向不近人情的冷脸少年,哭丧着脸:“公子,我不是有意要骗您的。我看到他往门口的方向走,以为他离开了,谁想到他偷偷溜到迎宾堂了……” 江寒栖没搭话,他身旁的洛雪烟闻言看向王虎,微笑道:“你不用太紧张,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姑娘你看起来确实不像会对人下死手,但是你旁边那尊煞神就……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5节 王虎还记得江寒栖质问他为何要隐瞒影鬼行踪时咄咄逼人的气势,感觉江寒栖如果去审问犯人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好,辛苦桃子了,”阿一看到桃子的影子做出否定的手势,温柔地摸了摸左手,桃子的影子再次进入休眠状态,他抬头对江寒栖道,“可以放开了,不在他影子里。” 王虎终于盼到了判决结果,差点激动地哭出来,连声向阿一道谢。他之前看阿一凶狠,现在看只觉得和蔼可亲。 阿一不习惯别人感恩载德,拘谨地摆了摆手,扯着江寒栖到角落里讨论。 江寒栖问道:“确定不在衙门里吗?” 阿一回道:“不在,应该是跑了。” 江寒栖又问:“你不是说它白天移动不便吗?” 阿一蹙眉:“这个不一定的,有太阳只会让它痛苦,所以它才需要影子藏身。迫不得已时,它还是能顶着日光穿梭,就 是会变得极其虚弱。可今天是阴天,连桃子都能暂时清醒过来,何况它呢?” 江寒栖感觉被影鬼摆了一道,有些烦躁:“它是不是又长大了?” 阿一一筹莫展:“它先前附身乌鸦,好像一整天都在那个壳子里,直到攻击你。后面它又附身到那个少年身上,将刘家灭门的事嫁祸到我身上,它带着衙役来抓我也是在白天……长得太快了……” 洛雪烟问道:“再不解决掉它是不是麻烦就大了?” 阿一点了点头。 江寒栖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消灭它吗?” “目前就知道两件事,”阿一伸出两根手指,“一,见光虚弱。二,切碎它附身的宿主会对它造成伤害。” 洛雪烟头疼道:“不知道那东西现在在哪……” 小白猫正在上蹿下跳地够柳树枝,忽然看到疑似老鼠的黑影溜进了客栈,当即扭转身子,飞扑上去,落地,肉垫踩在地上。 它疑惑地喵了声,打开爪子,里面没有东西。 小白猫竖起耳朵,警惕地四下寻找,也不管主人呼喊,把一楼的角落翻了个遍,老鼠没看到一只,倒毁了好几张蜘蛛网。 它找累了,趴到柜台边打盹,殊不知影子里有个家伙也在昏睡。 第127章 毁花 江寒栖洗过澡,…… 江寒栖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去今安在房间找阿一。他坐下没多久,洛雪烟也来了,还非常多余地端了个托盘。 江寒栖如临大敌地偏过头:“不喝。” “不是姜枣茶,”洛雪烟把碗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你看。” 江寒栖瞄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汤汁黑乎乎的,看上去比姜枣茶更要命。 腾腾的蒸气钻进鼻子里,嘴里好像已经被塞了块生姜,辣得他眉头一皱,用食指抵住鼻子,眼一闭,又把头扭到一边。 江羡年十分有眼力见地接上话:“哥,春雨刺骨,你淋了雨,应该喝点姜汤暖身。” “就是就是,”洛雪烟点头如捣蒜,引诱道,“里面放了很多红糖,喝起来没那么辣。” 阿一坏心眼地加入了围攻:“这么大个人连姜汤都不敢喝。” 江寒栖顺手把姜汤往阿一面前一送,理不直气却壮:“你敢你喝。” “这又不是为我煮的,”阿一托着碗沿,把姜汤还了回去,幸灾乐祸地看着江寒栖,“无福消受。” “别闹,趁热喝了,”洛雪烟把勺子塞到江寒栖手里,绕到后面掰着肩膀让他坐正,“你这时候发烧可没人照顾你。” 她故意在说完“发烧”后停顿了一下。 江寒栖视死如归地喝起姜汤,喝一勺皱半天眉,一脸被强迫的不情愿。 洛雪烟在江羡年对面坐下,问道:“刚刚讨论到哪了?” 江羡年回道:“在讨论影鬼可能会去的地方,我和前辈一致认为千机阁的可能性最大。” 洛雪烟追问:“为何?” 阿一分析道:“影鬼现在最想除掉我。可官府这条路因为危止令已经行不通了,它若想废掉危止令,只能从千机阁下手。” 洛雪烟想了想:“危止令是不是只有阁主才有权利废除?” 江羡年点头。 洛雪烟余光瞥到江寒栖喝掉最后一口姜汤,从袖子里掏出包好的蜜饯,递了过去,接着道:“那我们应该给那个阁主送明灯花防范。影鬼无法附身,想必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阿一赞同道:“对,天黑之前赶去千机阁,守株待兔就行。” 说话间,天上劈下一道白闪,像是从黑墙上不小心掉下来的白蛇,张牙舞爪地破开了昏沉沉的苍穹,吐出了银色的信子。 惊雷帮白蛇造势,轰隆隆响了一串,在檐下避雨的麻雀被吓破了胆,晕头转向地飞到半空,兜了一身寒雨。 江羡年看了眼天色,把半开的窗子带上了,惊叹道:“这天怎么黑的跟晚上一样?” 这么想的不只她一个人,还有苏醒后吃掉猫影子的影鬼。 影鬼蹲在洛雪烟卧房的门口前,张开肉垫,看了看尖尖的指甲,在木地板上挠了一下,留下几道印子。 它听着雨声,惬意地缩成一团,打了个饱嗝,刘家几十口人的影子还没完全消化,积在肚子里,胀胀的。 除去两个影子的位置,我最多还能吃一个人。 影子把挤出来的位置留给了千机阁阁主,把他预定为夜幕降临之后的第一道开胃菜。虽然外面黑得和夜晚没什么区别,但论时间还是在白天,它还不具备吞人影的能力。 它回想这几天的经历,感觉自己就像是天道的宠儿。 天时,今天下大雨,伸手不见五指,让它艰难地吞下了猫的影子,成功附身。 地利,它从衙门跑到客栈,一路畅通无阻。 人和,不对,应该说是猫和,附身的这只猫目睹了洛雪烟抱着竹篮进屋的画面,让它知道哪里能找到那种讨厌的花。 不过能想起明灯花也是运气,谁让它正好吃了听过影鬼传说的刘家老爷呢? 影鬼想得兴奋,看到尾巴一甩一甩的,用爪子去抓。 不远处的门开了,香死人不偿命的味道飘了过来,影鬼放开尾巴,弹射起飞,巴巴地望着走过来的洛雪烟。 洛雪烟从见过小白猫上楼,惊喜道:“小白,你怎么在这啊?” 自然是为你来的。 影鬼踩到她的影子上,狠狠吸了口,感觉自己要化成一滩水。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怎么会这么香? 影鬼晕乎乎地遵循猫咪的习性,在影子上抬脚又踩下,另一股香气也在靠近,它清醒过来,有些畏惧地盯着江寒栖。 它想吃他的影子,却害怕他这个人。 他不会要进这姑娘的卧房吧?不会吧?男女不应该讲究分寸吗? 影鬼炸了毛,跑到洛雪烟脚下戒备着,祈祷江寒栖不要随她进去。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对上影鬼的视线,影鬼害怕得把尾巴夹到了肚子下,耳朵使劲后撇。 “别怕小白,他只是刚喝完姜汤,”洛雪烟柔声安抚完小白猫,哭笑不得地看向江寒栖,“姜汤有那么难喝吗?” 江寒栖喝完姜汤后就一脸生无可恋,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江寒栖认真道:“有。” “你今天又是淋雨又是吹风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和之前一样发烧吗?”洛雪烟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包点心,放到江寒栖的手心里,“我保证,以后非必要时刻不强求你喝姜汤。” 江寒栖补充道:“还有姜枣茶。” 洛雪烟顺从道:“行行行,加上姜枣茶。” 影鬼眼瞅着江寒栖神情逐渐柔和下来,有些怀疑自己感知危险的本能。一个能因为喝姜汤冷脸,又因为不用喝姜汤笑出来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影鬼放下戒备,悠然自得地蹲坐在门前,等着两人分开。 洛雪烟推开门,觉得脚边滑过一团柔软,低头看到小白猫擦着门缝溜进了屋,她惊奇道:“小白你怎么进来了?” 影鬼翻身露出肚皮,学着正常猫咪的样子对她撒娇。 洛雪烟摸了摸小白猫,见它赖在那儿不走,反手将它推向门口,“我没空陪你玩,你下去找你主人吧。” 那可不行,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影鬼跳起来遛到了桌子底下,一眼锁定了竹篮。 “小白,”洛雪烟蹲到桌前喊它,“真不走啊?” 影鬼敷衍地叫了一声。 洛雪烟和客栈掌柜说了一声,关上了门。 洛雪烟叫不出小白猫,没再理它,挑了几件厚衣服摆在床上,纠结添哪件合适。 她拿起一件袄子,还在揉毛领思索,听到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看,惊讶道:“小白你怎么跑到那去了?” 她丢掉袄子,跑过去抱起钻进竹篮里的小白猫—— 手背上顷刻间多了两道血印。 洛雪烟手一松,小白猫跳进竹篮,甩开盖在上面的花布,爪子牙齿齐上阵,疯狂地刨土毁花。 影鬼! 洛雪烟扯了下手链,想着一定要保住明灯花,抡起凳子朝影鬼砸下,高喊:“影鬼在这!” 影鬼站起来飞扑到竹篮里,继续霍霍明灯花,泥巴和血点子撒了一地。 “滚!”洛雪烟提起凳子又给了影鬼一下,将它打飞出去,拎起了竹篮。 影鬼没有痛觉,站稳后立即冲了上去。 洛雪烟把凳子扔了过去。 撞击声和踹门声同时响起,红黑双线缠上发狂的白猫,霜寒剑气终结了闹剧。 就在这时,闪光骤降,拓出了窜到窗边的黑影。 “轰隆。”闷雷为绞杀画上了遗憾的句号,敲响了妖物顺利逃脱的警钟。 洛雪烟看到影鬼逃脱,把竹篮往地上一放,蹲下身,心急如焚地检查起里面的花。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6节 而江寒栖满眼都是那只皮开肉绽的手,走到洛雪烟旁边,眉头几乎蹙在了一起,伸手去捞:“你的手。” “不碍事,等下再说,先找下幸存的明灯花。”洛雪烟手一转,顺势将江寒栖的手摁进篮子,全神贯注地扒拉残花和泥块。 “因因,先处理下伤口吧,”江羡年握住洛雪烟的手腕,把竹篮提到一边,“明灯花还有哥哥和前辈呢。” 洛雪烟随江羡年站起来,看到血淋淋的伤口,这时才感觉到疼,又是皱眉又是吸气的,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放那只手才好。 江羡年给洛雪烟洗手的时候也是拧着眉,似乎那一爪子也挠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知道洛雪烟怕疼,要上药的时候反复做心理建设:“可能会有点疼,因因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洛雪烟不忍细看伤口,把头扭到一边,可她看不到又着急上药的时机,禁不住偷瞄,看到江羡年要撒药就挣扎着要缩回手,连连痛呼。 江羡年见状一倾药瓶,又把药粉收了回去,无奈道:“因因我还没开始呢……” “哦。”洛雪烟尴尬一笑,又侧过脸,手还在紧张地挣扎,时不时就往后撤一下。 眼前忽然覆上一只带着湿气的手,她抬起头,听到江寒栖的声音:“上药吧。” 失去视觉,触觉被放大了数倍,不过仅限于眼周的触觉,因为有只手比她还要紧张。 搭在眉骨上的中指时不时施力轻按,掌心不知不觉贴到了眼睫上,眨眼时,她能清晰感知到睫毛被压翘的瞬间。慢慢地,中指的指节陷到了眼窝里,于是她连眼都眨不成了。 呼吸间,鼻腔内堆满了青木香,清冽的味道经过沉淀变得有些馥郁,像是雨后的青山在流动,一口气下去,五脏六腑都染上了香。 “好了。” 重获光明,洛雪烟离开青木香的牢笼,感觉晕乎乎的。 江羡年收拾好东西,看到江寒栖还在绷着脸打量包扎好的手,揶揄道:“哥你怎么看着比因因还难受啊?” “没有。”江寒栖丢下这句话,又跑回阿一身旁,帮他找存活的明灯花。 遗憾的是,一篮子明灯花只活下来两朵,他们自己都不够分,何谈匀出一朵给千机阁阁主? 阿一沉思片刻,提议道:“江寒栖拿上明灯花,跟我去千机阁。你们俩去河边再找几朵,如何?” 江羡年点头:“好,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来得及,绰绰有余。 影鬼融入臃肿的影子中,在电闪雷鸣中静候夜的来临。 第128章 败事 快马踏雨,闷雷…… 快马踏雨,闷雷滚滚,街坊亮起了灯,灯影映在水湾里,仿佛朱红墨汁晕水淡去。 江寒栖和阿一疾驰赶到千机阁,交了马,摘下斗笠,带着一身湿气走了进去,寻了个空闲的阁人,托他找千机阁阁主。 阁人瞅了眼还在往下淅淅沥沥滴水的斗笠,又看了看两人的衣装。 扫到阿一时,他面无表情,转眼打量起江寒栖,见到他腰间的白玉缠枝竹节佩,有金镶边,这才正了眼,笑意堆唇:“阁主现在在接待贵客,不见人,两位先去等候区喝点热茶暖身吧。” 江寒栖问道:“要多久?” 阁人答道:“在下也说不准。” 阿一接过话:“不见面送个东西总行吧?” 阁人为难道:“在下也只是个打工的,贸然上去打扰恐怕……” 江寒栖见这阁人也是个势利眼,搬出江家的名头,把明灯花交到他手里,嘱咐道:“让你们阁主拿好这朵花,告诉他影鬼溜进了千机阁,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他。你务必要把这花交到他手里,不然会有大麻烦。” 阁人不解道:“影鬼是什么?” 江寒栖回道:“说来话长,你把花带上去,阁主自会明白。” 阁人应下来,上到顶楼,走到阁主专门招待贵客的雅间前,被守门的阁人拦了下来。 “是江家大公子让我上来的,说什么影鬼溜进千机阁,让我把这花交到阁主手里。”阁人边说边打开帕子,向看门人展示里面的明灯花。 守门人抬着下巴睨了明灯花一眼,看着眼熟,捏了起来,转着看了看,不屑道:“这不是朵野花吗?我老家的河边多的是, 一抓一大把。你是不是让给人骗了?” 阁人纳闷道:“不能吧?我看他挺像大户人家的贵公子的。” 守门人又问:“还有那个影鬼,你听说过吗?” 阁人摇了摇头。 守门人搓着茎转花,漫不经心道:“最近也没有跟影鬼有关的悬赏。” 阁人又道:“他说阁主知道影鬼的事,哦对,他还说不把花给阁主会有大麻烦。” 守门人嗤笑道:“打扰阁主跟贵客的面谈才有大麻烦,你忘了我是怎么升上来的吗?” 阁主的上一个心腹受人之托,进入雅间传话,结果因此搅黄了生意,当天就丢了饭碗。 阁人忌惮江家长公子的身份,纠结道:“万一阁主因为没收到花治你我的罪怎么办?” 守门人想了个稳妥的法子,把明灯花放回帕子一包,随手塞进衣袖里,说道:“这花我先收着,等阁主出来再给他,这样总归出不了差错,你先下去吧。” 阁人下到一楼台阶的一半时,见到两个冒雨奔来的人还在原地候着,热切的目光砸到他身上,他预感到倘若如实相告肯定少不了一顿纠缠,当下打定了主意。 还没下到底,江寒栖的问句率先迎了上来:“送到了吗?” 阁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送到了,公子放心吧,在下亲眼看着阁主接过花,带在了身上。” “多谢,”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江寒栖对阿一道,“去那边坐着等吧。” “好。”阿一也大感轻松。 进南浔以来,影鬼因为长大获得新能力处处压他们一头,将他们耍得团团转,现在他们终于快了影鬼一步。 两人找了张空桌坐下,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雨快停了,天稍稍亮了些,从浓黑褪成了沉沉的灰色,偶有一两声婉转的鸟鸣斜入细雨中,提亮了行人衣物的色彩。 阿一说道:“天快黑了。” 江寒栖把千咒桌上,用手压着:“希望今晚一切顺利。” 洛雪烟听说过下雨会穿木屐,可木屐上脚还是第一次。 她感觉自己的走路能力退化成婴幼儿了,脚尖着地,一走一卡,差点摔草地上,幸亏江羡年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因因,你不要脚尖着地。你把腿抬高些,平着落地,你看,这样就落地就很稳。”江羡年边教边演示。 洛雪烟僵硬地模仿了一遍,确实稳了许多,可到底不太习惯,走出了非人的别扭感,把江羡年逗得哈哈大笑。 江羡年搀着她的胳膊,问道:“因因以前没穿过木屐吗?” “没,以前下大雨我都是……”脚落地,“穿雨鞋”三个字顺着口水咽回了肚子里,洛雪烟若无其事地把木屐从泥泞里拔出来,平放到前方,“在屋里避雨,没出过门。” 她战战兢兢地挪步,心想还是平底的橡胶雨鞋香。 江羡年总算知道为何洛雪烟拿到木屐迟迟不穿,等她套上一只才弯腰把木屐放到地上。 洛雪烟好奇道:“木屐是不是还可以登山啊?” 江羡年点头:“可以呀,有那种活齿木屐,前后齿都可以取下。我家后面是山,我小时候就是穿那种木屐爬山的,可省劲了。你来我家,我带你穿木屐爬山。” “好呀,”洛雪烟一不留神又是脚尖着地,打了个趔趄,猛地抓紧江羡年的手臂,痛苦道,“好难走……” 江羡年安慰道:“别着急,走一会儿就习惯了。” 洛雪烟想象着膝盖不会打弯,深一脚浅一脚地梗着脖子换步,没多久,她的确习惯了提腿迈步,但觉得跟两条腿生分了不少,到河边时关节都僵了。 此时天黑了下来,江羡年吹亮了火折子。 洛雪烟把竹篮放到地上,和她一起扒草丛,发现里面夹杂的几株明灯花的花苞全脱落了,黄色零散地分布在草里,像是星星陨落。 江羡年拾起湿哒哒的花苞,难以置信道:“怎么会?” 洛雪烟忽然想起一件事:明灯花本身喜雨,淋雨长得快,但它开出的花不禁淋。她拿出自己的火折子,吹了下,提议道:“阿年,分头行动,去茂密的草丛里找,说不定还有幸存的。” 两人背向而行。 江羡年连着搜寻几个草丛无果,感觉天越来越暗,有些着急。 让我找到两朵吧,一朵也行,给因因防身。 她默默许愿。 如今三人当中只有江寒栖手里有明灯花,可阿一说影鬼还盯上了洛雪烟,很有可能会二次袭击她。 不过因因有秘密就算了,为什么哥哥也…… 江羡年自认为对江寒栖知根知底,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被影鬼盯上,她虽没问,这几天却总想着这件事。 “阿年!”江羡年遥遥听到洛雪烟喊她,转过头,看到她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朵花指给她看,“快看,我找到一朵!” 江羡年高兴道:“太好了!” 洛雪烟说道:“再找一朵我们就回去吧,这边的明灯花剩得不太多了。需要的话,我们明天再去找新的地方挖花。” “好。”江羡年干劲满满。 茶喝了一壶,话渐渐说开。 朱鼎然大致摸清了新任监察官的脾气,又得知他和自己师出同门,减了些弯弯绕绕,开始和他称兄道弟,想在称呼上拉近两人的关系。 他知道赵正喜欢字画,话锋一转:“我家中有贾白贾老先生的《曲竹隐》,不知贤弟可否喜欢?” 此话一出,赵正眼里的光也亮了许多。 朱鼎然满意地咧嘴一笑,接着道:“贤弟若有空,今晚不妨来我家吃饭,顺便鉴赏下其他字画。” 他决定今晚送几幅字画出去。 赵正对朱鼎然的想法心知肚明,心想在南浔任职这段时间能搜刮到不少名家珍品,连声道好。 他做监察官不为别的,就贪那点好处。 两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相视一笑,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无言地敲定了一单长期买卖。 朱鼎然放下茶杯,看窗户之外伸手不见五指,问道:“天色已晚,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 赵正反问:“朱兄不当值吗?” “我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完了,”朱鼎然起身,“请。” 赵正随朱鼎然往外走,不经意看到了脚下的影子,只见影子边缘扭曲,像冻一样晃来晃去。他揉了揉眼,这时朱鼎然突然踉跄了一下,眼看要摔倒。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7节 赵正急忙上前搀扶:“朱兄当心。” 朱鼎然撑住墙,晃了晃头,自嘲道:“真是上年纪了,走个路也要摔跤。” 赵正抽空看了看他的影子,发现影子又正常了,心想许是看错了。 朱鼎然脚滑的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走到门口,守门人行礼问好,把阁人交付的明灯花呈给了朱鼎然,说道:“阁主, 一个自称是江家长公子的人让我把这个给您,还说影鬼来袭,下一个目标就是阁主。” 朱鼎然没接花,愣愣地看了会儿,忽然拍掉花,狠狠踩了几脚,怒喝:“太过分了,一个妖物竟然有胆跑来千机阁下通牒,看我怎么收拾它!” 献花的是妖物? 守门人没想到这个展开,还在愣着神,却听朱鼎然吩咐道:“派人速去追杀献花的妖物!” 阿一正抱臂闭目养神,突然睁开了眼:“影鬼醒了!” 江寒栖立刻拿着千咒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感知不到妖气,问道:“现在在哪?” 阿一回道:“在楼上。” 两人正要往楼上跑,忽然听到顶楼有人大喊:“追杀令在此,目标——” 阿一看到举着令牌的人指向了他。 “准备上楼的影鬼!” 第129章 追杀令 追杀令搅活了…… 追杀令搅活了一楼的死水。 令牌一出,除妖师哪还顾得上秩序,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活像一群野狗争食,眼睛都冒着青光。 开玩笑,这可是一个能让戊级除妖师一举晋升成甲级除妖师的好机会!哪名除妖师不想混成甲级除妖师赚大钱? 江寒栖眼看混战即将开始,高举千咒,催动了上面的咒文,大声道:“千咒为证,我是江家长公子江寒栖……” 停下来的除妖师又听到顶楼传来另一个声音:“江家长公子与妖同伍,活捉治罪。” 影鬼居高临下地看着恼怒的猎物,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朱鼎然的影子意外契合它,装着它不漏一点妖气,就像是为它量身打造的器皿一样。 也许是因为一个贪了近十年的千机阁阁主的心已经脏到和它别无二致的地步了。 人心是和天地最像的东西,善为阳,恶为阴,善恶不清为混沌。 所以不管好人坏人,只要堂堂正正,都不叫混沌。只有好人做坏事隐瞒,抑或坏人想从良撒谎才能孕育出有滋有味的混沌。 朱鼎然对外装了十年的好官,他心里的混沌也发育了十年,阴阳界限早已模糊不清。世人皆说心怀鬼胎,这词一点不错,它就是这么来的。 影鬼惬意地把着凭栏,望着楼下的两人陷入混战,舔了舔下唇,脸都快笑烂了。 如今它就是规矩的创造者,单凭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扭转乾坤,他们拿什么跟它斗?过了今晚,猎物进嘴,敌人死去,而它遁形去寻找下一个美味,快哉快哉。 江寒栖在刀光剑影间瞟见一张熟悉的脸,弯腰将千咒置于背后,挡下了几人的攻击,又奋力一挑,破开了攻势。 他提着千咒扫开挡在前面的二人,俯冲过去,一把抓起阁人的衣领,眼神阴鸷地质问道:“你不是说亲眼所见吗?” 字字咬着牙蹦出。 “救命啊,救命” 千咒将呼救打回了肚子里。 阁人还没咳完,江寒栖又提膝往他腹部一顶,然后突然松开手,长腿一踹,将人踹飞出去。 阁人撞上架子,感觉内脏似是踹爆一般,腹腔没不疼的地方,连呕两口血,竹简掉了下来,噼里啪啦地一顿砸,他蜷身抱头,疼得冷汗直冒。 余光隐隐约约糊着一个人影,阁人哆嗦着睁眼,看到化身恶鬼修罗的少年径直向他走来,眉间莲红到宛若用鲜血新描过一般,银色长棍上的咒文疯了一样地旋转。 白脸,红唇,眉间血莲开。 这不是来自阴间的索命鬼差又是什么? 阁人吓破了胆,不敢和江寒栖对上视线,挣扎着想逃跑。 阿一察觉到强到不容忽视的杀气,闪身到江寒栖身旁,抓住了他的肩膀,问道:“喂,你不会真想杀了他吧?” 撇开除妖师的身份,江寒栖只是个人类,法之外,人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江寒栖回过头,阿一在那双凤眸里看到一闪而过的血红,怔了怔,突然被他一把推开,只听见“铛”的一声,蝴蝶镖钉入梁木中,没入两寸有余。 江寒栖转头看向六神无主的阁人,怒喝:“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一听到压抑的喘息声,同时感到江寒栖冷静了下来。他顺着一名除妖师的拳头来了个过肩摔。 江寒栖用脚尖挑起长凳,他默契地把除妖师往凳子下一甩,凳子翻转一圈落地,恰好制住了他的四肢。 江寒栖一条腿踩在凳子上,问他:“上楼还是逃跑?” 阿一看了看顶楼,回道:“赌一把,掩护我。” 话音刚落,江寒栖将凳子连带那名除妖师踹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冲了出去,给阿一辟出一条上楼的路。 阿一一蹬地面,游龙似地溜过不近人情的劈砍,在台阶上如履平地,轻盈到像是会飞。 阿一在跑,影鬼也在跑,它叫来护卫,慌忙窜入顶楼最深处的房间。 江寒栖顾忌无生的妖性,不敢召唤缚魂索,硬着头皮拿千咒硬抗除妖师,只防不攻。他已经对阁人起了杀心,如果全力进攻,只怕会弄出人命。 而和他对战的除妖师却恰恰相反。 楼下的除妖师看到阿一的身手愈发相信江寒栖沦落到与妖为伍的地步,下手慢慢也没了轻重,照着要害就捅,一点也不害怕弄出人命。 追杀令为大,江家追不了他们的责。 其中有些对江寒栖怀有憧憬之心,在打斗中逐渐化仰慕为仇恨,视江寒栖为妖物。崇拜的天才和妖为伍,多么令人不齿! 他们将嫉妒灌注在一招一式间,每化掉江寒栖的招数都禁不住笑出来,心想所谓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渐渐地,永无止境的打斗幻化成了噩梦中的场景。 灯架上的灯具变成了破旧的灯笼,各式各样的武器变成了农具,五颜六色的衣物变成了朴实无华的粗布麻衣。 江寒栖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使劲甩了甩头,下意识道:“不要杀我,我没想杀你们。” 声音有些抖。 “江大公子和妖物为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今天啊?” “堂堂除妖师还和妖物搅在一起,天理难容!” “我们是替天行道!管你是江家、白家还是闻人家,与恶妖为伴就失去做除妖师的资格了!” 江寒栖一个愣神,看到手拿农具聚在一起村民,其中一个指着他的鼻子骂:“妖!” 一个声音冒出来,其他的声音也如骤雨般掷到了他身上,砸得他抬不起头。 是妖就该死! 不,不要杀死我,杀死我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该死! 求求你们饶了我,让我走吧,不要杀死我。 该死! 让我离开吧,求求你们了。 该死! 我不害人的,放我走吧。 该死! 我不会再来村子了,求你们放过我。 镰刀进去时是白的,出来时沾着湿漉漉的红。 锄头举得很高很高,直到背过了身,然后手腕一使劲,笨拙的农具成了伤人的利器。 砍柴的斧头有些钝,划开皮,穿过肉,砍到了坚硬的骨头上,震得手臂发麻。 耙犁有十一个齿,像是一字排开的十一个犬齿,咬在肋骨上。 那些农具没入皮肉,将绝望注入体内。 于是血色绝望,雪色绝望,月色也绝望。 江寒栖感觉有东西陷入了肩膀里,木愣愣地向下一瞥,看到一支箭。他抓住箭杆,猛地拔出了箭,倒刺剌过伤口,鲜血直流。 既然如此,都下地狱好了。 他冷着脸丢掉箭矢,召出缚魂索,将猛烈的攻击隔绝在外,直冲放暗箭的除妖师。 千咒一击,除妖师吃痛松开弓箭。 江寒栖接住弓箭,反身闪到除妖师身后,朝着膝盖窝就是一脚,让他跪倒在地。他拉开弓,俯身套在除妖师的脖子上,五指一放,弦打在皮肤上。 他抓着弣,踩着除妖师的后背使劲向后拽。 除妖师抓着弦求饶道:“求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没想到真的会……” 弓弦的力道不减反加,江寒栖冷漠道:“我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 他想用箭射杀他,那他就用弓弦勒死他,多公平啊。 除妖师感到呼吸困难,慌了神:“你、你杀了我,等同于杀人,是要以命抵命的。” 江寒栖咬牙切齿道:“可你刚刚想杀死我。” 是他们先动的手,他为什么不能讨回来?就因为他是妖,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受着? 凭什么! 那些人都想让他死,那他杀死他们又有什么错? 该死的是他们才对! “江寒栖,快走!”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8节 阿一的声音短暂地唤回理智,江寒栖感觉心脏抽痛,循声看过去,见到数名神似阁人打扮的人和阿一在楼梯间缠斗。 是十二天佑卫! 天佑卫直属千机阁阁主,共十二名,一卫抵得上一名甲级除妖师,故又称“十二甲”,主要负责千机阁阁主的安危以及处理不便于对民间公开的棘手妖物。 阿一虽是顶尖杀手,却也架不住跟十二名高手同时过招,打一下往下退几个台阶,攻守兼备之余还要在台阶上保持平衡,打得十分吃力。 阿一没听到回应,分神往下面看了眼:“江寒栖?” 他冷不丁注意到江寒栖眉间红艳艳的血莲,感觉他周身的气质又变了。 同样在索命,之前是阴冷威武的阴差,现在是阴郁绝艳的男鬼,刚死不久,怨气颇重。 江寒栖感觉通讯符在震动,意识到洛雪烟可能在赶来的路上,勉强找回一点理性。 他反复深呼吸,压住沸腾的杀意,不耐烦握着弓往除妖师后脑勺上一扣,然后收回隐隐有绞杀之意的缚魂索,飞身跳上楼梯,正面对上十二天佑卫,帮阿一脱了身。 两人合力杀出重围,逃到外面。 江寒栖边跑边接通通讯符,嘱咐道:“别过来,找个地方躲好,千机阁出事了。” “那我们在哪里碰头?” “不知道,你躲好,我会找到你的。” “你还好吗?怎么喘得那么厉害?” 江寒栖握紧千咒,看到马匹,听见阿一喊他上马,闷闷道:“……很不好。” 他挂断通讯符,解开缰绳,翻身上了马。 第130章 同类 江寒栖的消息让…… 江寒栖的消息让两个女孩又折回了采摘明灯花的那片树林里。 两个人在路边焦灼地等,心里揣着不同的挂念。 洛雪烟听江寒栖语气不好,担心他莲心针发作;而江羡年则忧虑着今安在,他一个人在客栈里,身边也没个能保护他的人。 江羡年想到昨日带今安在去千机阁,他靠在她身上,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像一株了无生气的水草。她一下沉不住气了,开口道:“因因,我想回客栈带走今安在。” 洛雪烟猜测道:“通讯符挂了有一会儿了,但他们两个还没过来,说不定就是去客栈带今安在耽误时间了。我们再等一会儿好吗?” 其实洛雪烟心里也不踏实。 江寒栖不知道她和江羡年的藏身之处,要想找到她们只能通过和她腕上的缚魂索建立联系,可那条只有她才能看到的红线始终没有出现。 “今天已经到第三天了,”江羡年抱紧双臂,手抓在胳膊肘上,看起来脆弱不堪,“因因,我真的好怕抢不回今安在的影子……” 她今天早上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爬上了今安在提到的那座山,在山顶上见到了他的墓碑。 “别泄气,”洛雪烟拍了拍江羡年的后背,乐观道,“过了今天还有四天呢。” 虽然影鬼的骚操作层出不穷,但她选择相信今安在的男主光环。 手腕忽然生出一条红线,延伸到远方,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洛雪烟循着红线望去,没见到人影,但她知道江寒栖在线的那端,沉声道:“你哥和阿一快来了。” 江羡年一怔,问道:“他们来消息了?” 洛雪烟看着红线,摇了摇头:“没有,直觉。” 江羡年以为洛雪烟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没当回事。 过了会儿,远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她不可思议地看过去,见到两个黑影。他们穿过阴影,走到月光下,那两个人不是江寒栖和阿一又是谁呢? 洛雪烟见两人骑马速度不快,料想后边没有追兵,迎了上去。 靠得近了,她才发现江寒栖右肩看着比别处要暗并非是因为阴影,那一片全是血,糊在月白色的衣服上,触目惊心。 洛雪烟看得直吸气,心疼道:“怎么流这么多血……” 江寒栖翻身下马,有些虚弱,站不稳,洛雪烟急忙扶住了他。 “哥!”江羡年想去扶另一侧,看江寒栖摇头,收回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一也下了马,解释道:“影鬼把阁主附身了,诬陷我是影鬼,下了个追杀令,还说江寒栖是我的同伙。” 洛雪烟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是除妖师下的手,”阿一看了眼出血量,问道,“还出血吗?” 江寒栖沉默地摇头。 洛雪烟许久未见血红的眉心莲,担忧地握住江寒栖的手。 她觉得他心情差到极点,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火山口一片漆黑,但岩浆却在无声地翻滚蔓延。 江羡年皱眉道:“要赶紧给伤口止血。” “不碍事,我想歇一会。”江寒栖说完,捏了下洛雪烟的食指。 江羡年皱眉:“可你的伤……” 洛雪烟帮着江寒栖说话:“阿年,先让你哥歇一会吧。” 江羡年看了江寒栖一眼,牵起他那匹马的缰绳,和阿一去安顿马。 洛雪烟扶江寒栖走到树下,让他倚着自己慢慢坐下。她揽着江寒栖的肩膀,想让他靠到树干上,江寒栖突然把腰一弯,埋进她的颈窝里,小声道:“好疼……” 洛雪烟愣住,感觉心跟着颤了下,忙问:“哪里疼?” “哪里都疼……”尾音缭缭,在空气中散开,像是快要溺亡的鱼在水中挣扎,吐出了一串泡泡,“我什么也没做,他们都想杀我。” 洛雪烟觉得怀里的人好像在慢慢消融,不禁抱紧了些。 “他们都想杀我,都想杀我……”江寒栖咬字极轻,说出的话仿佛一阵风似的拂过耳边。 洛雪烟疑心江寒栖又陷进了过往。他在怀梦山说话的语气和现在如出一辙,字词之间没有起伏,透着平静的绝望。她握住冰凉的手,坚定道:“谁杀你我杀谁。” 她在现实中有个朋友也爱钻牛角尖,后来她发现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要赶在朋友前面发疯。 癫,是堵住牛角尖的不二之法。 当然,江寒栖的心病肯定要比她那个朋友要严重,不过办法是通用的,她直接套到了江寒栖身上。 碎碎念突然消失,江寒栖一下僵住了身子,他沉默片刻,强调道:“他们是人,我是妖。” 洛雪烟有些好笑地反问他:“我不也是妖吗?” 这句话像石头一样正中脑门,江寒栖猛地意识到他们才是同类,他突然就信了洛雪烟哄他的那句说辞。 “是。”江寒栖觉得天底下没有比洛雪烟是妖更好的安排了。 洛雪烟还想着他最开始喊的那句疼,问道:“所以肩膀到底疼不疼?” “还好。” “莲心针呢?” “也还好。” 江寒栖说完,觉得自己原先喊疼有些矫情,直起身子,打量洛雪烟的表情,看到她在笑。他心虚道:“你笑什么?” 洛雪烟笑嘻嘻道:“你终于学会喊疼了,高兴。” 她一直觉得江寒栖消极厌世和他长时间压抑情绪有关。 高兴的时候不笑,难过的时候不哭,受伤的时候不喊疼,再坚韧的精神也经不起这种蹉跎,所以她才想引导江寒栖展现出真实的内在。 “我只是……算了。”江寒栖也说不清为何能在她面前喊疼,这明明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 洛雪烟奇怪道:“阿年他们怎么还不过来?” 她转过头,看到江羡年和阿一在马旁边聊了起来,看表情是在讨论正事。 洛雪烟随口问:“对了,你跟阿一有没有回客栈?” 江寒栖回道:“没有,追杀令一出,几乎所有的除妖师都倒戈了,后来十二天佑卫也加进来了。” 洛雪烟问道:“明灯花没送到阁主手里吗?” 江寒栖想起被阁人欺骗就气:“没有。” 洛雪烟以为他们手里还有明灯花,兴冲冲道:“花呢?” 江寒栖回道:“花被影鬼踩碎了。花不够吗?” 洛雪烟叹了口气:“明灯花怕雨,河边这一片全军覆没,就找到一朵。” 这意味着他们三个人中有一人将会面临被影鬼吃掉影子的危险。 江寒栖问道:“花在谁手里?” 洛雪烟回道:“在我这里。” 江寒栖说道:“你留着,不要给阿年。她和我有生死结,不会出事的。” “不一定,”洛雪烟感觉影鬼吃影子的设定挺无解的,“影子不是身体,谁也说不准被吃掉会不会再长一个出来。” 她不能拿江羡年的命赌生死结是否对影子有效。 江羡年和阿一看到两人分开,走了过去。 江羡年看着江寒栖,觉得他的气色比刚才好了许多,问道:“哥,你好点了吗?” 江寒栖回道:“没事了。” 洛雪烟问阿一:“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回客栈接你朋友。” 江羡年接过话茬:“我和前辈打算现在就动身,今安在要是落到影鬼手里就麻烦了。” 洛雪烟问道:“追杀令不要紧吗?” 阿一回道:“我和江寒栖当时被困是因为千机阁空间狭窄,那些除妖师凑在一起,施展不开,后面跑出去打就舒服多了。现在回去估计人已经散开了,放心吧。” 他默默补充道,更别提一大半除妖师已经被你相好打趴了。 当时他在楼上,听到哀嚎,望见红黑双线失控,缠上除妖师的四肢,摆出了绞杀的态势。而位于中心点的江寒栖不闻不问,阴沉着脸向后拉弓,杀心昭然可见。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29节 再不制止的话,他也会走上不归路的。 这么想着,他喊了江寒栖的名字,然后拖着动了杀心的他离开了千机阁。 结果江寒栖一离开千机阁就蔫了,虚弱到好像随时能从马上一跟头栽下来似的。 不过现在嘛…… 阿一瞅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江寒栖,又看了看洛雪烟衣服上的血,背过身去解缰绳。 洛雪烟找出明灯花,塞给了江羡年。 江羡年想还给洛雪烟,却听她说:“影鬼就在城里。你要进城,比我更需要花。” “那我收下了。”江羡年把花收了起来。 刀剪烛花,人影微晃。 目光爬上臃肿的背影,凝了片刻,厌恶地移向他处。 狗官,肥头大耳不知吃了多少回扣。 姚守良在心里暗骂。 他前年被选上十二天佑卫,刚进来时欣喜能为朝廷效力,没多久却发现朱鼎然只把他们当普通护卫使唤,鲜少派发除妖的任务。 他整日盼着来个刚正不阿的监察官督查千机阁,等来等去,又见贪官抱团,不由得心灰意冷,觉得前途暗淡。 不过今晚怎么想起来追杀妖物了? 姚守良寻思起朱鼎然发布追杀令的事,细想之下只觉惊奇。 阁内没有收录影鬼情报,一个忙于应酬、对千机阁事务漠不关心的千机阁阁主是怎么知道的?还对妖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姚守良盘了下和妖物对战的细节,觉得那妖也挺奇怪的,打架不靠妖力靠武力,一把环首刀舞得跟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似的。 不仅如此,还有江家长公子和妖为伍一事也疑点重重。 江寒栖和恶妖搞在一起,第一时间处理的不是江家而是千机阁,这合理吗?怎么感觉全是破绽? 他忽而想起江寒栖召出缚魂索那一幕,感到一阵胆寒,他真心觉得在场的无一人是江寒栖的对手。 姚守良听到朱鼎然喊他同僚,回过神,听他接着道:“把追杀令撤了吧。” “啊?”同僚也傻了,没想到紧急启动的追杀令就这么草草收了回去。 启用追杀令的流程其实相当复杂。 千机阁阁主先要详写妖物情报以及启用追杀令的理由,上报给京城的掌镜司;掌镜司审阅过后视情况派遣镜使下访,到千机阁了解详情,二次审核发布追杀令的必要;有时情况复杂,掌镜司不好定夺还会呈给天子查看,如此一来,就要经历三道程序。 可朱鼎然启用追杀令却没有照着上述流程走。 他扬言妖物关乎全城百姓的安危,怠慢不得,并承诺上面怪罪下来由他一人承担,不顾下属劝阻即刻拿出了追杀令。 可现在他又要收回追杀令?耍什么儿戏? 朱鼎然板起脸:“发什么愣?还不快去!” 他转头对姚守良道:“至于你,跟我去……” 话没说到一半,朱鼎然的身子晃了晃,看着像要昏倒,姚守良不得已搭了把手。 可恶!操控人类怎么这么累? 影鬼瘫在太师椅上,感觉头晕目眩。它捏着眉头,指向姚守良,命令道:“你,现在立刻去鸿福客栈找一具尸体,找到带回来。” 姚守良奇怪道:“尸体?怎么找?”从哪又冒出一具尸体? 影鬼不耐烦地回道:“笨死了,报江寒栖的名字,问客栈掌柜。快去快回!” 它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进城时顺路吃掉的那个影子,心想人虽然没气了,但尸体还有利用价值,急忙撤销了追杀令,想让几个人放松警惕进城救人,来一招瓮中捉鳖,早吃早走。 满屋子的侍从离开后,臃肿的影子像烟花一样炸开,变成了一团庞大的黑影。 第131章 叛变 掌柜锁门前往街…… 掌柜锁门前往街道上看了眼。 雨后的青石板是吝啬的,饥渴地对着弯月索取光亮,把汤咂进潮湿的躯体中。它仍未餍足,转而向能捉到的声音张开了嘴,不停吸纳着,所以整条街都是静的,连风声也没有。 掌柜感觉心定了些,准备带上门,却见街道那头来了一群人,清一色的靛蓝外袍,瞅着像千机阁阁人的扮相。 他想起除妖师住客闹出的动静,暗叹近日妖物横行不太平,忙合上门扇,却听到一声“掌柜留门”。 掌柜探出头去看,见到领头的年轻人亮出了剑柄上的龙首标志:“千机阁十二天佑卫姚守良,奉阁主之命前来探查,还望掌柜配合。” 难道与下午附身在猫儿身上的妖物有关? 掌柜一哆嗦,点头哈腰地将人迎进了客栈,主动开口问:“长官想查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姚守良问道:“江寒栖住在你这儿吗?” 掌柜如实道:“他住在二楼。不过他现在不在客栈内,这个时间应该在外面捉妖。” 姚守良皱眉:“大晚上的捉什么妖?” 掌柜陪笑道:“我也不清楚。他们这几天一直晚归早出,听说妖物在夜间活动。” 夜间……这不是影鬼的特征吗?他们也在抓影鬼? 姚守良接着问:“他们一共几个人?” 掌柜回道:“四个。不过他有个同伴被妖物所伤,一直昏迷不醒,还在屋里躺着呢。” 昏迷?不是死了吗? 肚子里的疑问又多了些,姚守良迫不及待想探个究竟,命掌柜带路,见到了朱鼎然口中的尸体。 他正要掌灯查看,觉得掌柜碍事,转头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掌柜离开后,姚守良端详面容苍白的少年,探了探他的鼻息,又试了试他的脉搏。 还真是具尸体。 姚守良用手背碰了下少年的脸,又掀开被子,顺着肩膀把整条手臂粗略地捏了下。 肌肤仍保有弹性,没有出现浮肿的情况,看着不像死了三天的人啊。 “守良,这人没有影子。”同僚贺昭指了指少年的手。 姚守良捏着手腕在灯下摇了摇,果然只能看到他自己的影子。他惊讶道:“他已经被影鬼吃掉影子了?” 贺昭半晌没说话,两个人的下属在背后窃窃私语。 “贺昭,你有没有觉得整件事有点不对劲?”姚守良把少年的手放回床上。 “你也觉得?” 听到这话,姚守良知道贺昭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挑了挑眉:“你感觉哪里奇怪,说来听听。” 贺昭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第一,阁主不过问除妖之事,却了解一个并未被收录在案的妖物的习性。” “第二,那只所谓的影鬼自始至终没有释放出妖气,打斗的时候也没有吃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至于他左手是否有两个影子另当别论,反正我没看见。” “第三,若这人真是影鬼的食物,那为何影鬼成功逃脱又会冒着风险回来带他?” “第四,追杀令,这个就不多说了,跟儿戏一样。” “第五……不说了,感觉全是疑点,经不起推敲。” 贺昭挥了挥手。 “好在这次的搭档是你,”姚守良笑着拍了拍贺昭的肩膀,“换成其他人,我都不敢开这个口。” 十二个天佑卫中,只有贺昭和他是通过重重考核正儿八经进入千机阁的,另外十个人或多或少和朱鼎然带些亲戚关系,平日只会为“朱”首是瞻,对他唯命是从。 贺昭看了少年一眼:“那我们要把这个人带回千机阁吗?” “要不先……有人!” 姚守良看到窗户上映着人影,条件反射地拔出剑,只听“哐当”一声,窗户被人踹破,两个人闯了进来。 少女二话不说冲了上来,姚守良抬剑格挡,她灵巧地旋剑化劲,轻轻一挑,冰寒剑气窜上了他手中的剑。 姚守良侧身闪躲,少女趁机上前占住他的位置,将少年护在身后。 另一边,贺昭吃力地抵挡着“影鬼”的急袭,他不擅长应付和敌人贴得过近的战局,很是狼狈。 两人的下属也加入了混战,但不速之客的攻击又快又狠,他们一对多并没有捞到多少好处。 “前辈!”地面冰凌乍现,彼此穿插,形成一道冰障。 “影鬼”听到呼唤闪现到床边,扛起少年奔向窗边。 “等等!”姚守良击碎冰障,正要拦住“影鬼”,却见剑光一晃,他急忙用剑劈碎冰柱,再定神,少女也跳窗跑了。 贺昭问:“追吗?” 姚守良甩头:追!” 他追人不为任务,只是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人怕打草惊蛇,让下属留在客栈,各自骑上一匹快马追赶。跑了没多远,他们见到前面的两个人徘徊在街上,原来另有两个天佑卫在街上搜寻,牵制住了两人。 姚守良和贺昭勒马观战。 姚守良眼看那两名天佑卫即将败下阵来,扭头问道:“你说我们要不要上前帮一把?” 反正那两个人也不是少女和“影鬼”的对手,他们这个时候出手协助不过是将战果提前了一些,顺便还能赚一波好感,方便打听。 贺昭不近人情地回道:“跟同僚互殴,你这个月的俸禄没了。” 姚守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有存款,一时半会饿不死。” 贺昭又道:“我没存款,你先保证这个月接济我。” 他说这话时手已经放到剑柄上了。 “行,那我们……啊?这就过去了?”姚守良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在身旁的人闯入了混战,对自己人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他定睛一看,哦,原来是有个人恩怨的那位,那没事了。 姚守良也冲了过去,看到少女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他朝她笑了笑,拔剑向同僚。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0节 “姚守良,你竟敢助纣为虐!”同僚被打个措手不及,一下落了下风。 姚守良睁眼说瞎话:“阁主要我带回尸体,刀剑无眼,我是怕你弄坏我的任务目标。” 江羡年和阿一双双看向反目成仇的天佑卫,彼此对视一眼,点点头,御马离开,却听到马蹄声在身后如影随形。 “前辈,你先走。”江羡年调转马头,打算去料理两个烦人的跟屁虫。 “姑娘手下留情,”姚守良刻意没出剑阻拦,任由那把散着寒气的剑横到了脖子上,“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下事情的原委。” 江羡年狐疑地盯着姚守良,思考这是否是影鬼的把戏。 “这两人是我们的诚意。” 江羡年看向贺昭,见到失去意识的天佑卫躺在他脚边。她挑了挑剑,剑尖抵到姚守良的下巴,她道:“给我一个做这件事的理由。” 姚守良直言道:“觉得整件事太离谱了” 江羡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收回剑,问道:“阁主知道你们这么做吗?” “不知道。” 江羡年想出了两人的利用价值,扫了眼昏迷的天佑卫,说道:“带上那两个天佑卫,没收他们联络的物件,跟我们离开,此地不宜久留,事情路上说。” 派遣完姚守良后,影鬼被操纵人类身体所累,筋疲力尽地凝着朱鼎然的影子,想尽可能延长当千机阁阁主的时间,根本无暇考虑那之后该如何布防抓人,所以没人看守的城门正在大咧咧地敞着。 其他天佑卫还未收到消息,仍在各自分配的区域巡视找人,不知出城的路已然失守。 四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出了城。 归途中,江羡年交代了身份,简单说了遍影鬼的事。 两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朱鼎然那么了解影鬼,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他自己就是鬼。 贺昭突然向阿一道歉:“抱歉。” 姚守良也跟了句:“不好意思,我们没弄清楚情况就对你大打出手。” 阿一看了两人一眼,又转过头目视前方,像是有些难为情。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介意这件事,你们若觉得愧疚等下跟江寒栖道个歉吧。” 他多次被影鬼栽赃陷害,再加上本身就是个罪人,承不起别人的歉意,不过他觉得江寒栖需要一个道歉。 贺昭想起被血染红的右肩,担忧道:“江公子的伤还好吗?” 江羡年叹息道:“哥哥他流了很多血。” 比起外伤,她感觉江寒栖伤得更重的是心。 阿一没有详说千机阁的群殴过程,可到那寥寥几语足以让她这个事外人感到心寒。 江羡年敛了敛难过的情绪,接着道:“不说这些了,接下来,我需要你们帮我做几件事情……” 篝火旁,洛雪烟侧头看了眼枕在肩上的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右肩,拿起一看,手指上只有淡淡的血迹,原本流的血还没干。 看来已经止住了。 她凝视江寒栖的睡颜,抚平微蹙的眉,心想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同时用强大和脆弱两个词来形容。 洛雪烟拿开手,看到他的眉眼间还笼着淡淡的哀伤,像一层雾霭缭绕山巅,经久不散。 那是一份不属于今夜的哀伤。 洛雪烟看得有些难过,别开眼,想拿棍子拨一拨最外面那一层的柴火,感觉江寒栖坐了起来,转头,见到千咒上的咒文转了起来。 她跟着他起身,问道:“影鬼来了?” “没闻到妖气,”江寒栖把装明灯花的芥子袋塞到洛雪烟手里,“拿好。” 除了江羡年和阿一,还有四个人,正在往这边赶。他判断不出影鬼是否在其中。 洛雪烟抓过江寒栖的手想还回去。在影鬼眼里,他比她有吸引力。 江寒栖把拳头一翻,放到身前,淡淡道:“你拿着,等下打起来我可能顾不上你。阿一也在,不会有事的。” 所以你拿我拿有什么区别吗? 洛雪烟刚想吐槽,就见缚魂索将她围了起来。与此同时,远方来了四个人,江羡年和阿一在前面,后面跟了两名陌生的男子。 阿一远远喊:“自己人,别动手。” 缚魂索消散,洛雪烟走到路边,看到两名男子下了马,站到江寒栖跟前,齐刷刷地鞠躬道歉。 最终,江寒栖也没有对两个人的道歉做出回应,但洛雪烟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点。 第132章 消灭 经过几十次溃散…… 经过几十次溃散又重组的循环,镀了一层金光的水滴状黑影从臃肿的影子中分离出来。它渗出地面,迅速鼓包、膨胀,转眼间变成一个抱膝蹲在地上的黑色人形,竟是有了实体。 人形像新生儿一般缓缓舒展四肢,稳稳地立在地上,看身形,居然有成年男子那么高大。 一对黄金竖瞳赫然出现在没有五官的平滑面部上,斜睨榻上失去意识的朱鼎然,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人形走到窗边,推开纸窗。 月光淋了个全身,它享受地闭上眼,把着窗框,爬到上面,一头栽了下去,掉到了地上—— 没有摔碎,青石板像水一样接纳了它。 人形融为黑影,在城内穿梭,直直朝着外面游去。 垂头假寐的朱鼎然睁开眼,活动了一下手脚,很好,它又融进了这具身体。 “铛——” 影鬼吓得哆嗦了一下,不悦地看向窗外,听到一慢三快的锣鼓声,更夫扯着嗓子喊:“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字和字之间像是连了根黏糊糊的丝,一拖音调,丝化在深夜的空气里。 四更天了! 影鬼大骇,太阳出来它就不能再仗着千机阁阁主的身份胡作非为了。它连忙跳到地上,跑到外面,逮到负责传信的人问搜寻的情况。 那人逢迎惯了,上来先笑意盈盈地献了一句:“阁主,您身体好些了吗?” 换作是朱鼎然,身体不适后听到这么一句问候,他必会笑得如沐春风,夸他体贴;可现在是影鬼在这具身体里,它唯一 关心的就是何时能吃上饭。 影鬼不耐烦地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喝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人找到了吗?” 那人忙摆正了态度,回道:“回阁主,姚守良和贺昭刚刚传信说在城外的林子里发现了影鬼的踪迹。” 这两个人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影鬼又问:“客栈里的尸体取回来了吗?” “回阁主,姚守良和贺昭就是因为尸体被劫,才追着影鬼跑到了城外。” 废物,到底没能抢到那些人的软肋! 影鬼感到恼火,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了猎物的行踪,接下来只需要考虑如何牵制住阿一,吃掉猎物的事,顿时静下心来。 它想了想,吩咐道:“备辆马车,召集剩下的天佑卫还有他们下属,随我出城除影鬼。” “是。” 影鬼上马车前观天边有月,感觉有人往焦灼的心上浇了锅热油,噼里啪啦,烫得它额头冒出了汗,一颗硕大的汗珠子滑进了鬓边。 看这天,太阳是非出不可了。 影鬼愈发焦急,还没坐稳就催着马夫驾车,嘴里直念叨:“快些,再快些!” 马夫听了把马鞭抡得震天响。 随行的一个天佑卫趁机插话:“阁主莫要着急,我们定能替大人除掉妖物。” 车里的影鬼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回对自己来说并不吉利的奉承话。 也就草包贪官爱听这种无趣的场面话,从早听到晚也不嫌腻。 影鬼分外嫌弃被自己附身的朱鼎然,虽然他的影子和它最适配。 马车驶出城门,姚守良的下属从暗处现身,给上司报了个信。 “收到,辛苦了。”声音有些疲惫。 下属犹豫片刻,艰难地开了口:“大人,我们这么做真的不会丢掉饭碗吗……” 半个晚上,他们从千机阁的阁人变成了千机阁的间谍,隐藏面容,伪装成“影鬼”的帮手,跟城内的天佑卫周旋,为城外的姚守良拖延时间。 下属听到姚守良说了句“我下属担心丢饭碗”,声音隔得远了些,听起来在对着旁边喊,随后一个明爽的声音作出了回应:“让他来江家。” 姚守良笑嘻嘻道:“放心没?江家大小姐亲口所说。” 下属沉默半晌,悠悠来了句:“那我现在能跳槽吗?” “你奖金没了。” 姚守良切断通讯符,愤愤地拽了把野草,感觉有些眼花,一屁股坐到地上,边捶打发酸的腰间边打量其他人扒草堆,感觉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家里人上山挖野菜也是这种找法。 他看到阿一脚边的白布袋,里面的蛇还在激烈地挣扎,拱出了几个角。 姚守良难得能接触到江家长公子和大小姐这号人物,本想着能见识到高超的除妖法阵开开眼,怎料他们压根不走寻常路,让他狠狠地体验了一把乡野生活。 影鬼怕光。 于是他们找到一处空旷地,把周围的地势考察了一遍,砍了些多余的枝杈以保证阳光能最大限度地照到空地上。 影鬼会附到活物影子上。 于是他们在草地里寻找方便摆弄的活物,最终决定将充当影鬼容器的重任交给一条蛇。江寒栖赶蛇,阿一抓七寸,他则撑开白布袋,有惊无险地拉上了袋口。 影鬼怕明灯花。 于是他们跑到河边,一边喂蚊子,一边给杂草理头发,在那其中找小之又小的小黄花。 姚守良歇了会儿,走到另一个草堆,随手一拨,看到发着光的小花在湿漉漉的草里□□。他喜出望外地折断花茎,高声道:“我好像找到明灯花了!” 离他最近的江羡年凑上去看了看。 姚守良期待道:“是明灯花吗?” 江羡年笑着点了点头:“是,恭喜。” 阿一起身,说道:“现在还少一朵。”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1节 六个人,抛去他,还需要五朵明灯花,他们刚找到第四朵,可时间有点来不及了。 洛雪烟接话:“我就不要了吧,反正到时候也不在场,少一朵无所谓。” 按照计划,除影鬼时她和今安在会躲得远远的。 “保险起见还是……”阿一委实被影鬼搞怕了,总觉得稍有纰漏就会出事。 洛雪烟对除掉影鬼的计划很有信心,笑道:“你们不就是保险吗?” 江寒栖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我送你。” 洛雪烟随江寒栖上了马,其他人帮忙把今安在托了上去。 在江羡年的执意要求下,江寒栖不情愿地放弃了让今安在横躺在马背上的想法,让他靠到了身上。 阿一叮嘱道:“有多远走多远。” 洛雪烟可是影鬼的心头好,近了它肯定能闻到她影子的味道。 “知道了。” 江寒栖循着林道一路向东,驱着马狂奔,颠得洛雪烟的尾椎骨发疼。她单手抱着江寒栖,呲牙摸了摸尾椎骨,问道:“还不算远吗?” 她感觉离开好一会儿了,再跑下去都能到天涯海角了。 江寒栖回道:“再走一段。” “够远了,”洛雪烟看了看比先前葱郁许多的林子,劝道,“影鬼在路上了,你还要赶回去呢,放我和今安在下去吧。” 江寒栖把她和今安在撂在道旁,翻身上马,说道:“林子里蛇多,就在路边等我吧。” “好,希望一切顺利。” “会的。”江寒栖看到她手上的绷带脏兮兮的,又渗出了血,心想解决完影鬼后给她再重新包一遍。他夹了下马肚子,踏上了返程的路。 路线又又又变了! 影鬼抓了把松软的坐垫,盘算姚守良多次更新路线的事,挑开车帘,看了看方向,越寻思越奇怪。 刚刚还在往南来着,怎么又返回了?像在…… 影鬼大喊:“停车!” 天佑卫紧张道:“怎么了阁主?” “我要下车看一看路线。” 影鬼跳到地上,不准天佑卫随行,站在林道上嗅了嗅味道,前面没有香味,这条路是错的。 影鬼动用妖力,扩大了嗅觉的范围,闻到东边有香气。虽然只有一点,但它还是认出了江寒栖的影子。 那两个人居然背叛了千机阁! 影鬼回到马车上,命令道:“去东边。还有,看到姚守良和贺昭,格杀勿论。” “是。” 一番波折后,马车终于步入了正轨,影鬼打量着天色,急切地催了又催,逼着马车和日出赛跑。 香气愈发浓郁,突然间,马车停了,影鬼只听外面传来一声:“保护阁主!” 香气近到似乎能触手可及。 千机阁的打手都跟来了,影鬼听着激烈的打斗声也不害怕,高声道:“活捉江寒栖和……” 另一个去哪了? 影鬼掀开帘子往外瞄,怎料迎面伸来一只手背上有疤痕的手。 江寒栖掐着朱鼎然的脖子,强迫影鬼探出半个脑袋。他勾唇一笑:“你是在找我吗?” 被江羡年拖住的天佑卫见状赶了回去,一刀分开朱鼎然和江寒栖,护在马车前,喝道:“大胆!” 江寒栖蹬地借力,像一支箭一样直直发了出去,直面天佑卫。 千机阁的人和江寒栖一行人打得不可开交,影鬼急得团团转,不时瞟一眼,每次都觉得自己人更占优势,可战局就是僵持不下。 不过,苍天垂怜,天佑卫到底占了上风。 影鬼听到江寒栖逃跑的消息,怕跟丢了吃不上热乎的饭,命马夫驾车跟上。 洛雪烟不在就不在吧,让它只吃一个绝味也不是不行。 影鬼听江羡年惊慌失措地喊了声“哥哥”,得意地笑出了声,它今天肯定能吃到好的。没一会儿,阿一被打伤、几人狼狈逃窜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进了耳朵里。 影鬼乐不可支:“追!” 马车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停在了空地上。 江寒栖落到了天佑卫手里,影鬼命人搜他身上的明灯花,看着影子流口水。 天快亮了又如何? 影鬼不屑地看了眼东方的鱼肚白,饭已经送到嘴边了,只待它张开嘴,一口—— “阎王爷来了,”阿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影鬼身后,一把揪住了它,“别流口水了。” 影鬼操纵朱鼎然的身体反抗,不料姚守良也在马车里,抓着他的双手反剪于身后,嘲笑道:“你还真以为我和贺昭打不过那些草包啊?” 马车边上的天佑卫瞬间被江羡年和贺昭打倒。 江寒栖给押着自己的天佑卫来了一记肘击,又将过肩摔送给了另一个天佑卫,召回了路上的千咒。 阿一揪出影鬼,将它拖到晨光下炙烤,惨叫声不绝于耳。 阿一将它肚子里的影子一一掏了出来,最后一个影子的头上有个圆滚滚的发髻。被扯出来后,它没有像其他影子一样回 到自己的身体,而是转向了喊他名字的江羡年。 江羡年看到影子没动弹,急了:“前辈,怎么他的影子还不回去!” 阿一回道:“他在乎你,胜过他自己。” 因为你是他的执念,所以你的影子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江羡年愣了愣,又想起今安在失去影子之前的争吵,催促道:“我不怪你了,你快回去呀,走啊,快回去。” 她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阿一瞟了眼无动于衷的影子,莫名觉得它在凝视着哭泣中的少女,笑道:“看来需要你送他回去了。” 江羡年不解道:“怎么送?” 阿一回道:“很简单,用你的影子牵着他,他就会跟你走了。” 江羡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控制手,牵到了今安在影子的手,轻轻拉了一把。 今安在的影子乖顺地去到她身边。 影鬼的体积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缩成了拳头大小,颜色也变灰了,可它仍然活着。影鬼虚弱不堪,却还是得意的语气:“现在的我已经不怕太阳了,你杀不死我的。” 它的本体今非昔比,已经不惧阳光了。 “是吗?那我放你一条生路。” 出乎意料,阿一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影鬼忍着剧痛慌乱逃窜,察觉到活物的气息,它直接钻了进去,狂笑道:“蠢货,你这辈子都别想消……” 缚魂索绞断蛇身,影鬼四分五裂,在灭顶的疼痛中爆发出尖锐的叫声。 “赌赢了。” 江寒栖看向阿一,见他脸上滑下两行清泪:“嗯,我可以回家了。” 影鬼死后,他拿到了死亡资格。 收拾完残局,江寒栖和江羡年策马去找被安顿在远方的两人。 路上,江寒栖怕洛雪烟等着急,用通讯符联系她,可她始终没接。他有些不安,捏了下心诀,却没有看到本该出现的红线。 洛雪烟死了。 第133章 诅咒 不可能。 …… 不可能。 没见到洛雪烟前,江寒栖反反复复念着这三个字,身在尘世,魂在天边,看什么都是虚的。 直到倒在地上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江寒栖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马,恍惚地走过去,跪在地上小心地将洛雪烟扶了起来。 洛雪烟头一偏,靠到肩膀上,死气沉沉地盯着他,浅褐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像一朵被折下来放了很长时间的花,花瓣都脱了水。 在做梦吧? 江寒栖将抖个不停的手放到她的鼻子下,还抱有一丝侥幸。 有死气又怎么样?万一还有救呢…… 没有气息。 呼吸顿了下,江寒栖忽然不会换气了,就那样屏着呼吸将手搭到纤细的手腕上,碰到了他送她的桃花手链。 没有脉搏。 江寒栖垂下头,见她手里还死死攥着血符,错愕了一瞬。 他错了。 这东西根本无法保护她,他昨晚就应该知道的,应该知道的…… 可他又让她落单了。 “哥!”江羡年喊破了嗓子,也没喊回江寒栖的理智。不得已,她只好上手把紧紧贴在一起的的两人分开。 江羡年刚插进手去,就见那双凤眸往上一挑,露出一对宛如黑琉璃似的眼珠,瞳孔极大,没反一丝光,沉沉地瞪着她,眉间的点红饱胀得像是即将,似乎下一刻就能炸出殷红的血,溅到那张堪比纸白的脸上,锻出一只恶鬼。 她被江寒栖吓到,缩回手,吸了口气才想起要说什么,开口道:“哥,因因没死,她的影子被偷走了。” “你说什么?”那双凤眸顷刻间沾上了光亮。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2节 “你看,”江羡年抓起洛雪烟的手晃了晃,“因因的影子不见了。” 江寒栖看着影子,又惊又喜,又气又恨,表情之复杂让江羡年想到一个词:关心则乱。 这段时间,她时常想起慌里慌张的第一天,对江寒栖遇事不慌的沉稳性子又羡慕又嫉妒,想着打磨心性任重而道远。 可今日一看,她才发现江寒栖哪里是沉稳?他不过是对今安在不上心罢了。遇到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照样失态,甚至连影鬼留下的妖气也没察觉到。 哥哥也是个普通人啊。 江羡年感到无形的压力小了些,见江寒栖有些无措,提议道:“我们把阿一叫过来再去追查……” “我现在去追,”江寒栖把洛雪烟托付给了江羡年,“她就交给你了。” “哥!”江羡年想留住江寒栖,没抓住,眼见他跨到马背上,直直朝一个方向奔袭而去。 难道哥哥能捕捉到影鬼的妖气? 江羡年疑惑不解。 她方才用灵力探测过四周,方圆几里内,仅此处有零星的妖气,根本无法确认影鬼的逃窜方向。 江羡年看看洛雪烟,又望向还没清醒过来的今安在,最终找出了通讯符。 光斑落到乌黑的躯体上,一缕白烟从表皮升起,嘶哑的抽气声从腹腔内迸出。 影鬼大步一跨,走进了旁边的树荫里,一边轻抚被阳光灼伤的皮肤,一边倒吸气。 身体真麻烦。 影鬼不爽地踢了脚厚实的落叶堆,看了看那只空闲的手,心念微动,回身劈向树干。手没入,它控制力气,止在树干的中心位置,抽出手,打量留下的口子,有些诧异。 新身体虽然怕光,却比原先的本体要强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影鬼握了握手,感到一种强烈的喋血冲动,眯了眯那对黄金竖瞳。 影鬼对这具新身体并不熟悉。 在闻到早已深入骨髓的香味前,它甚至没有觉醒自我意识,浑浑噩噩地朝着某个方向疾行。那完全是出于身体内的某种本能,它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香味钻进鼻子,涎水淌下,它才想起来自己为何物,毫不犹豫地奔着洛雪烟就去了。 它很幸运。 洛雪烟身边除了那具没派上用场的尸体再无他物。 她吓得不轻,当时它还没意识到她的视线在地面之上,冲过去被血线射穿了身体,又挨了一巴掌才发现自己有身体了。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它把她摁到地上,抓住她的影子,囫囵吞枣地塞进了嘴里。 那真是它平生吃过的最最最好吃的影子! 吞下去的那一刻,它感觉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到底有多大的秘密才能喂出这么美味的影子? 吃完后,它也不着急离开,站在原地把她的秘密里里外外地扒拉了一通。 认知被来自天外的秘密推翻,巨大的欢愉填充了每一寸皮肤,它大笑着说了好几个“原来如此”,感觉此间再无秘密能让它为之癫狂。 这个世界居然是一个话本!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江寒栖魂灭,江羡年和今安在不得善终,妖王祸世之势无法阻挡。 所有人的命运铺在纸张上,一目了然,而这个弱小到无法自保的鲛人却妄想逆天改命的美事? 真让人笑掉大牙。 影鬼回味影子的味道,忽然在想自己莫名其妙有了实体,死里逃生,是否也是哪个写书人的怜爱?它或许也有属于自己的话本,在那里面,它无所不能,大杀四方。 它沉浸在当话本主角的美梦里,感觉自己迟早有天能找到消灭太阳的方法,让人间永坠冥夜。 风过林动,肃杀之气涌到脚下,影鬼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想缩成一团避难。 被镇压前,它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捕食过一只无生的影子,那是它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无生不死不灭,包括影子。 那只无生毫无意外地复活了。那之后,它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猎物灰飞烟灭也就算了,无生还故意让它寄生影子的宿主尸骨无存,让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狗皮膏药一样的妖物最后死在噬魂箭下,就此灭绝。 影鬼没想到江寒栖的真身竟然是它过往的噩梦。 阴魂不散。 “把她的影子还给我!” 影鬼惶恐地用手格挡缚魂索,感觉手穿了过去,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切碎了缚魂索。 对啊,它已经有身体了,还是一个强大无比的身体。 【我要这个无生的身体。】 邪恶的笑声在脑海中回荡,想要逃跑的惊恐被嗜杀的躁动顶替,影鬼不顾光斑灼烧,遁地潜行,闪到江寒栖身后,从树荫里钻出,捅向他的后背。 江寒栖身子一斜,把千咒往后一捅,打到影鬼的腹部,感到皮肤坚硬无比。他以千咒撑地,跳到影鬼上方,当头一棒。 影鬼举起手,握住了千咒,黄金竖瞳一眯,把江寒栖甩了出去。 江寒栖轻盈地落到地上,感觉身后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他放出缚魂索隔断,俯冲到前方,回过头,影鬼气定神闲地切断了所有的缚魂索。 不过这种神气并未持续多久,影鬼身上冒起了白烟,它疼得扭来扭去,慌乱躲到树荫下。 江寒栖看了看它头顶的枝杈,放出了缚魂索。 树荫消失,影鬼抱头逃窜,它惹不起无生。 【我要这个无生的身体。】 奸诈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影鬼感觉身体又不听使唤了,转身和杀红了眼的江寒栖扭打在一起。它动手时有多利索,和血眸对视时就有多惶恐。 它没一会儿就想遁地跑了,但散不了形,被迫接下一棍子。 “把影子交出来。” 黑雾包裹,树木枯萎,日光畅通无阻地倾泻下来。 江寒栖制住了影鬼,单手掐住它的脖子,把千咒插进了它的肩膀里,催动缚魂索在体内游走,粉碎了一条胳膊。 影鬼惨叫,感觉缚魂索聚到了另一条胳膊里,惊慌道:“我还!我还!你放开我,我把影子还给你!你这样压着我我没办法还!” 缚魂索停了下来。 江寒栖恶狠狠地威胁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一定,一定!”影鬼哆嗦着回应。 江寒栖察觉到影鬼无法散形,把它的脚卸了下来,让它逃脱不得。 影鬼疼得满地打滚,此时早已把话本主角的白日梦抛在了身后,它只想离无生远远的。 它爬到阴凉处,掏出洛雪烟的影子,卑微地伏地奉上,正准备说几句中听的保命话,感觉头一晕,世界被金色包裹。 “在此之前,”影鬼扒拉回影子,仍然伏在地上,黄金竖瞳狡黠地往上一挑,对上了冷漠的血眸,“你不好奇她有什么秘密吗?” “把影子还我。”江寒栖的手悬在光亮处。 影鬼不管不顾地接着道:“她出现得那么突然,你就不担心她某天会突然消失?” “你想说什么?” 问,就代表动摇了。影鬼笑了笑,引诱道: “她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我去不了,你也去不了。你知道怎样才能永远地留住她吗?” “想知道吗?” “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可以让你看到她的秘密。” “把手放到她的影子上,你就会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永远地……留住。 江寒栖迟疑地把手往前伸了伸,停在光暗分界处。 “她不说的,影子会对你坦白。把手放到上面,只要放到上面,你就能……” 江寒栖的手越界了。 黄金竖瞳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就能被我夺舍了! 匆匆赶来的阿一看到影鬼钻进了江寒栖的影子里,大喊:“江寒栖!” 下一刻,缚魂索绞断半条胳膊,将断手送到了毒辣的日光下。 银发血眸的妖物抬了抬手,黑雾吃掉了寄生着影鬼的断手。只听到影鬼吱哇乱叫,先是痛哭流涕地求饶,见江寒栖不应,转而尖声诅咒道: “你早晚有一天会失去她!永永远远地失去她!” 黑雾散去,一枚金色碎片悬浮在半空。 原来是因为这东西才发生了异变。 江寒栖勾勾手指,黑雾拥着妖王碎片飞到他掌心里。他抓着碎片,面无表情地看向错愕的阿一,抬起的手还没放下。 阿一笃定道:“你想杀了我。” 江寒栖漠然道:“死人的嘴才严。” “我会避开他们远走高飞的,”阿一握紧了左手,“我不想死在这。” 余光瞄到一个黑影,江寒栖低下头,看到洛雪烟的影子飘到了身边,似是在阻拦。若她本人在场,绝不可能让他对阿一下手。 他盯着影子看了会儿,放下了手。 “多谢。”阿一离开了。 江寒栖看洛雪烟的影子没动,问道:“还不满意?” 影子绕到断手的那旁,偏头看地上的血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3节 一只崭新的手长了出来,江寒栖牵住影子,将洛雪烟的秘密牢牢抓在手里,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影鬼! 洛雪烟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转头看到江寒栖坐在床边,手里还扯着绷带的一头。她顺着绷带看过去,见到了自己的手。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开口道:“影鬼它……” “死了。” “阿一呢?” “走了。” “今安在醒了吗?” “醒了。” “阿年她?” “在今安在身边。” “那……” “还想问什么?” “小作文什么时候写?” “现在就可以写。” “我的手不方便。” “我代笔。” 洛雪烟默默观察江寒栖的神情,感觉他并不知道穿书的事,舒了口气,正打算把手递过去,却听他冒出来一句:“影鬼说你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洛雪烟心中警铃大作。 大嘴巴!真抖出去了! 接下来不会要问我从哪来的吧?要不要说实话?说几分实话?怎么说合适? 可江寒栖并没有问,他抻开因紧张而攥紧的手,自顾自地缠着绷带,淡淡道:“我不关心你来自何方,我只想知道你今后会在何处。” 洛雪烟蒙了:“今后?” 江寒栖点头:“回家也好,去其他地方也好,不要骗我。” 洛雪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应该会周游全国,搞个糕点测评手札。” “说实话。” “我发誓,如有半句假话,不得……” 食指封住了未竟的誓言,江寒栖看着洛雪烟,回道:“我信了。” 洛雪烟讪讪地放下手,看江寒栖给绷带打结,好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看自己今后的归处。” “啊?” 杀死影鬼后,江寒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过诱使洛雪烟说出来处,也想过让她发誓永远留下,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踏实。 洛雪烟像风一样无形不可拘。 他心想,与其站在原地傻等着风的垂怜,倒不如追着风与其同行。 反正他早就失了根,这件事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第134章 番外 亡妻 我叫桃子,刚死不…… 我叫桃子,刚死不久,正看着夫君抱着我的尸身失声痛哭,有些懵。 “阿一。”我想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果然,人鬼殊途,我摸不到他。 阿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看着难受,蹲到他旁边,眨了半天眼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唉,怎么变成鬼连哭都没法哭。 我叹气,瞄到阿一的影子,定睛看了看,那上面有我身前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我右手的影子。 还好我被吃掉影子前恢复了片刻的意识,用那只手甩了妖物一巴掌,护住了阿一。 我看着哭成泪人的阿一笑了出来。 你还活着,真好。 那一刻,我又忘了鬼碰不到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擦掉他的眼泪,却听他哽咽道:“对不起桃子,我不该撒谎的,对不起……” 手顿在半空,我呆在那儿,听阿一零零碎碎地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原来他不是路见不平的正义侠客,而是杀手组织里的头号杀手。受重伤也不是因为劫富济贫被坏人联手报复,而是叛逃被组织被发现遭到了围攻。 阿一的名字读快了像是“爱”。 和阿一成亲前,我很喜欢把“阿一”和“爱”混在一起喊,觉得他的名字甚是可爱。 直到此刻我才知晓他名字的含义:杀手榜上永远的第一,和可爱差了十万八千里。 很快,阿一说到了那个吃影子的妖物。 有次砍柴,阿一在山脚下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钵,外面锈迹斑斑。他走出去没多远,听到身后传来爆裂声,转头看到钵四分五裂,一个黑影像鱼似的钻进了阴影里。 他折回去看了眼,没寻到黑影,弯腰拾起钵的碎片,发现内壁有咒文一样的东西。 我记得这件事。 阿一那天回来就跟我说了,我们吃饭时还讨论了一会儿,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鬼怪神灵的下饭菜。 然而,阿一没多久又见到了那个黑影。 他起夜时看到黑影吞掉一只鸟的影子,正要若无其事地溜走,却见妖物钻进了他的影子里。 阿一跑到火光里,只听那个黑影惨叫一声,从影子里跑了出来。他急中生智,拿蜡烛追着妖物照,想把它除掉。 这时,妖物开口了,它准确说出了阿一的秘密,反过来威胁他,扬言若他继续拿着烛火,它就喊醒熟睡中的我和爹爹,把他的秘密告诉我们。 妖物说,烛火可以杀死它,但需要很长时间,足够它把阿一所有的秘密都抖出来。 阿一怕了。 他怕我会不要他,怕其他人会厌恶他,怕自己被逐出村子。 阿一说,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梦这样的生活。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他有时会惶恐不已,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 妖物再三与阿一保证,绝不吃人影。 阿一最终默许妖物的行为,换回了自己的秘密。 阿一说到这儿,我想起几次半夜醒来,看到他眨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我。 晚上不点灯,只有月亮照明。 那双眼睛不知为何显得格外亮。 我问他为什么不睡。 阿一每次都不说话,只是摸摸我的脸,像个孩子一样满足地笑了起来。 我当时看不懂他的神情,现在懂了。 妖物的胃口与日俱增,进食的范围逐渐扩大到村子里的家畜。 什么鸡瘟、猪瘟,原因不明的暴死根本不是疾病所害,它们都是被影鬼吃掉了影子。 阿一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敢说。 阿一感到煎熬,动了想跟我坦白的念头。他说其他人他可以不在乎,唯独我,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阿一提起试探我的事。他一提,我就想起来了。 那天他晚饭吃得很少,我担心他旧伤复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说没事,和我一起收拾了饭桌,和往常一样接过刷碗的活,然后忽然问了一句我对杀手的看法。 我看他心情不好,以为他想起以前做游侠时与杀手搏斗的血腥往事。他以前说过,最痛恨平白无故害人性命的杀手。 于是我把平生能想到的所有表达鄙视意义的表达都用了上去。 我说,我讨厌杀手。 阿一笑着说,我也讨厌。 谎言的纵容使妖物愈发肆无忌惮,最终,它对着村子里的人张开了嘴。一个晚上,全村人的影子都被吃光了。 我看着哭干眼泪的阿一,想恨,又不知从何恨起,然而可怜他,又觉得对不起枉死的人们。 他撒了个谎,全村人来陪葬。 “对不起桃子,我不该骗你们的……该死的是我……对不起……” 阿一几乎要哭抽过去,把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嗓子都哑了。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心如刀割,不愿再看他,走到外面,看到失去影子倒在路上的村民,原谅阿一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 但我也有错。 我错在不该爱上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和他成亲,做了他的妻子。 【对不起。】 鬼魂是哭不出眼泪的,我只能捂着脸,跪在那些人面前,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和他们道歉。 果子爷爷的大狗前天下崽了,他说等养大一些再送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4节 巧婆婆昨天送来的芥菜饼还没吃完,她说吃完跟她说,她再上锅蒸一些送过来。 小溪姐怀孕五个月,肚子已经鼓起来了。我去找她玩的时候她让我摸她的肚子,说小宝宝学会踢肚皮了…… 我喜欢村子里的所有人,他们也喜欢我,但我的夫君把他们都害死了。 我不能同情他。 我不应该同情他。 可是、可是…… 有光照下来了,我抬起头,看到一轮红日。 鬼怕太阳。 我跑到太阳底下,想尽快灰飞烟灭,解决两头为难的煎熬,但是太阳没收我,它只是把我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些。 “桃子!” 这时,我听到阿一在喊我,以为他能看到鬼了,跑到一边,许久也没见人追上,但屋子里还有他的声音,听着很高兴。 阿一跑到屋外,把倒在路上的人一个一个抱回了他们的家,他嘴里不停念叨着:“你们等着我,我会回来救你们的,我一定会杀了那个妖物的。” 这是……疯了吗? 我旁观阿一欣喜若狂地搬运尸体,把他们妥善安置到屋子里,心情很是复杂。 阿一离开了村子。 我本来犹豫要不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与留在他左手上的影子存在联系,离他太远就会被迫拽到他身边。 途中,我发现自己竟然能感知到妖物的气息,心想也许阿一也能察觉到。 但随着太阳升起,我慢慢感觉不到影鬼的存在了,阿一好像也迷失了追寻的方向。 一人一鬼走到离村子最近的清水镇上。 后来我才知道妖物无法在白天移动,脚力与人相似,想来那时的阿一应该就是根据这两点赌妖物在小镇里。 阿一漫无目的地在镇子上乱窜,一直低头看影子,甚至被好几个人当成了脑子有问题的。他看起来着实不像个正常人,蓬头垢面,眼睛红得像兔子,憔悴不堪。 阿一就那样找到天黑。 影子对妖物的感知能力渐渐强了起来,我感到妖物在镇子的西南方向,可看阿一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 这时,我发现自己能控制右手的影子,试着伸出食指指了指西南方,但阿一没发现。 我急切地扯了下他的袖子,卷起一阵阴风。 阿一怔了怔,终于看到我右手的影子,惊奇道:“桃子!是你吗?” 我还在生气,不想回这个问题,继续指着西南方。 阿一问:“那边有妖是吗?” 这让鬼怎么回答? 我用手指随意比划了一下,阿一弄懂了我的意思,追了过去。 妖物的灵活程度让我俩始料未及。 阿一用完火折子后有些被动,一时找不到能拿在手里的东西照明,急得跳脚,被妖物摆了一道。 为了救一个人的影子,他情急之下抓了下妖物,没想到竟然抓住了,不过就短短的一瞬间。 妖物吓坏了,窜出去好远好远。 有惊无险的一晚上在日光中结束,阿一精疲力尽,还没等到喘口气歇一歇,一群杀手找上了他。 我第一次看他用那把环首刀,看得都呆住了。 我觉得我死后才真正认识了阿一。 三天后,阿一才摆脱掉穷追不舍的杀手,重新踏上追杀影鬼的路程。 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了,他莫名养成了一个习惯:对着我的影子说话。 他什么都说。 血腥的童年,残酷的竞争,对无辜者的忏悔,叛逃的原因,对我一见钟情的感受,在村子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起初,他不习惯自言自语,说的话干巴巴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接。自虐一般的,一边说一边哭。 后来时间长了,他逐渐变得擅长,学着说书人的口吻对影子说话。 因为我以前跟他说过想要听一次书。 慢慢地,我,恨不起阿一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这样对村子里的人不公平,我不能原谅他。 可是我无法强求自己的心。 我爱阿一,哪怕他是个杀手,哪怕村子里的人因他而死。 我没有投胎,不知黄泉路上是否真的有十八层地狱。如果有的话,我觉得阿一会下地狱,我也会下地狱。 他杀了很多人,但我爱他,所以与他同罪。 阿一给那妖物起名影鬼,事实上,它的确很“鬼”。 一个月后,影鬼将村里人的死嫁祸给阿一。它告诉县令,臭名昭著的杀手屠了一个村。 阿一得知后,急匆匆回到村子,怕官府将断了气的我们收走。 他固执地以为我们还有救,因为太阳出来后我们的皮肤会有血色,这也是他彻夜不眠追杀影鬼的理由。 可是阿一,我已经死了。 阿一抱着已经腐烂的我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 官府很快赶到村子,将整个村子封锁起来。 阿一在外名声很差,调查的官吏草草看了一遍就认定是他所为,把我们的尸身就近葬了,后来发布了对阿一的通缉令。 阿一就在暗处看着官吏埋葬我们的尸身,手里握着环首刀。 他想随我们而去,但又觉得不报仇没资格谈死。 我能看出来,让阿一活着,比让他死更难,可他还是收起了环首刀。 临走前,阿一偷偷跑到坟前,给每人磕了三个头,额头破了,血糊了他一脸。他麻木地擦掉血,发誓不杀掉影鬼不回来。 就这样,绝望的阿一重新上了路。 在追杀影鬼的同时,他还要对付阴魂不散的杀手组织。 在九死一生的刺杀里,阿一捡回一条命,却毁了容。 他昏迷无人医治,我硬闯入郎中的梦,伪装成神仙,让郎中救他。 入梦耗尽了一个鬼魂的力气,我那段时间连控影都做不到。 阿一把影子当成了我,他以为我因为他毁容厌恶他,后来做了一张和他本来那张脸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说他的脸回来了,求我回来看看他。 我不知道怎么和阿一解释,费劲地动了下影子,反而让他更确信我爱他的脸胜过他这个人。 笨蛋,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我听着他卑微的乞求,骂着骂着就难过起来了。 如果鬼有眼泪的话,我感觉我能哭出一条冥河来。 阿一孤单了三年,终于在南浔遇到了同伴。他觉得那个像江寒栖的少年很像他,总是忍不住开口点拨他。 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和他之间尽是遗憾。 影鬼还是对阿一下手了。 阿一睡觉时,我听到脚步声,看他皱着眉迟迟不醒,紧忙入了他的梦,把他喊了起来。他永远都想不到是真正的我结束了那个与我有关的梦境。 第三天,事情变得顺利起来,影鬼被消灭了。 阿一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是,所以一人一鬼在听到洛雪烟的影子被偷走的消息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更令我们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江寒栖,竟然是妖!不仅如此,他还想杀掉一! 亏他还点拨你来着! 我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又急又气,生怕那团黑雾缠上阿一,但我只是一只鬼,最多只能扬起一阵阴风。 好在小洛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她让江寒栖放走了阿一。 走了三年,阿一最终回到了村子里。 他哭着在坟前宣告影鬼已死,大仇得报,把坟堆打扫了一遍,烧了用最后那点银两买的纸。 那之后,他走到我的坟前,摸了摸木头做的墓碑,摩挲“爱妻”两个字。 他没钱立碑,这块木头是他自己雕的,怕找不到埋我的地方。 “桃子,对不起……” 环首刀最后一次出鞘杀的是他的主人。 成了鬼的阿一终于能看到我了。 【阿一,我爱你。】 在消散之前,我抱住了阿一。 第九卷 春丝渡 第135章 碰巧 序章【古有奇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5节 序章 【古有奇树,扎根极寒,干为七彩琉璃色,枝流光,叶垂丝。 逢春,柔丝结花,花开三日结粉果。 果似人形,坠地即成妖,粉发绿眸,皆为女身,通人语,手持长丝。长丝解冬,随风化解,可融万年冰,令天地同春。 其名春丝,由此得来。】 执卷之人的胸腔乍起一声闷响,紧随而至的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他咳得太过用力,握着书卷的手猛地一紧,攥出了褶皱,另一只手捂在嘴上,咳着咳着,额头抵到廊柱上,指缝渗出一点血红。 他咽下涌上来的铁锈味,拿开手,看了眼掌心里的血。 此时恰逢春风骀荡,园林里的山桃花不堪风吹,扑簌簌地抖落粉红,一枚瓣乘着风落入殷红,沾上了血气。 他放下书卷,捻起花瓣,仔细地擦去血迹,可花吸了血,一抹,那血咂了进去,花瓣彻底脏了。 “谢郎。”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美若天仙的女子亭亭立于山桃花下,粉发绿眸,似是从山桃花里生出的精怪。 眼底芳菲忽地失了颜色,他扶着廊柱站起来,迈开羸弱的双腿,径直走向女子。 离了荫凉,春光倾泻而下,尽数淋到身上,把他照得透明起来。 身子越走越轻,他只觉得灵魂慢慢摆脱病体的拖累,轻飘飘地荡在半空,整个人仿佛要融化在明媚的日光里。 终于,他触到了女子的脸庞,从此坠入春梦,一睡不醒。 今安在醒后,江寒栖倒下了,因为动用了过多的妖力,于是四人在南浔逗留到朱鼎然被带走流放的那天。 江寒栖围观朱鼎然被抄家时没什么表情,倒是在听到当初骗他献花的阁人被严肃处理的消息时有了笑意。 那名阁人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开除后记入黑名单,随他自生自灭。 可江寒栖咽不下被人戏耍的那口气,身体没好利索就执意参与对千机阁的清算中,揪着阁人不放,顺带查出了与他串通的守门人,精准报复了回去。 姚守良和贺昭在清算中出尽了风头。 两人不仅协助京城派来的监察官搜集罪证,还以主考官的身份主持了天佑卫的选拔,辅助新任阁主接手千机阁的事务。 皆大欢喜的结局中,只有一人略感惆怅。 洛雪烟看着掌柜逗猫,柳树枝还是那条柳树枝,猫却变成了三花猫,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剧情走向一样,主人公没有变,故事走向却大相径庭。 原著里没有今安在被影鬼抢走影子的情节。 三人正常接悬赏除妖,某天误入在春日里飘着雪花的诡异之地,发现本该驱赶异常寒气的春丝不见了,由此引发出寻找春丝的情节。 整个副本充斥着惊心动魄的打斗情节,三人从坏人手里抢回被掳走的春丝,让它驱散寒气,又帮它找到娘亲的尸首,将它送回了出生之地。 剧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春丝娘亲的遗物——记载着噬魂箭下落的手札。 她记得作者刻意强调过江羡年把手札放进棺椁的情节,大意是她亲手埋葬了拯救江寒栖的唯一可能。 可他们如今在南浔逗留时间过长,她不知道未来能否触发与春丝有关的故事线,抓住找到噬魂箭的唯一机会。 都说有失必有得,可洛雪烟觉得现在这句话应该倒过来说,有得必有失。 得到小说里没有出现的碎片,失去找到噬魂箭的良机。 得不偿失。 洛雪烟放下撑在脸颊上的手,身子往旁边一侧,看到墨绿色的衣角,吓得一个激灵,嗔怪道:“你走路怎么也没个声?” 江寒栖看了眼跳起来够柳树枝的三花,问道:“不怕猫了?” 洛雪烟对被猫抓伤的事心有余悸,这段时间只敢远远看猫,不敢上手摸。 “有点。”洛雪烟闻言转过头,三花还没长开,腿短短的,叫起来奶声奶气的,毛看起来干净又顺滑。 她眼馋三花许久,此时听江寒栖一提,撸猫的心蠢蠢欲动,接着道:“但我觉得有必要尽早克服。” 说完,洛雪烟脑子一热,拽着江寒栖走了过去。 征得同意后,她蹲到三花面前,习惯性伸出右手,看到绷带想起那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此时三花正好挥舞了一下爪子,她飞快缩回手,和三花大眼瞪小眼。 三花觉得无趣,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洛雪烟正要去拦,看到三花一头拱进了江寒栖的掌心里。 他将三花转了个向,托着它送到洛雪烟的手下,特意用食指扣着前肢,说道:“它抓不了人了。” 洛雪烟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见三花不反抗,大着胆子摸后背上的毛。 江寒栖慢慢放下三花,三花回头冲他撒娇,抖了抖耳朵。他怔了怔,揉了下猫耳,一转手,那条丑陋的疤痕出现在眼前。 四指合拢,他感觉中指不偏不倚地抵在掌心上的疤痕上,使劲按了下,收回手,用另一只手盖在了疤痕上。 “太可爱了,”奶呼呼的小猫彻底治愈了被抓伤的阴影,洛雪烟捏捏猫爪,笑得脸都僵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 江寒栖诧异:“你想养猫吗?” 洛雪烟脱口而出:“做梦都想!” 三花不堪狂热的爱意,趁洛雪烟不备溜到了柜台内侧。 洛雪烟叫不出三花,遗憾地转过身,看到江寒栖陷入了沉思。她探头嘿了声,见他一怔,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江寒栖摇头:“没事。” 洛雪烟起身,把江寒栖拉了起来,摸到他手冰凉,手心全是汗。她疑心江寒栖怕猫,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江寒栖拿猫的时候手很稳,三花撒娇还主动捏了下它的耳朵,哪像怕猫的样子? 那满手的汗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江寒栖察觉到洛雪烟目光中探究的意味,抽回手,说道:“阿年他们下来了。” 洛雪烟抬起头,果然看到江羡年和今安在作伴走下楼梯。 影鬼事件后,两人消除隔阂,重新做回了朋友。 洛雪烟觉得江羡年不谈恋爱也挺好的,省去在修罗场里摇摆不定的纠结烦恼,不入爱河,一身轻松。 四人坐上马车,打算去千机阁跟朋友道个别,离开南浔接着游历。不过他们扑了个空,姚守良和贺昭有事远行,一时回不来。 “走吧,该动身了。”江羡年牵头往下走。 洛雪烟走在最后,从楼梯往下看,见到一个女子跑进来拦住阁人,看表情有些着急。她站在门口,洛雪烟出门与她擦肩而过,听到她问:“我只有这些银两,能挂悬赏吗?” 阁人反问:“姑娘想委托何事?” 洛雪烟的衣袖擦过女子的手臂。 姑娘回道:“我想让你们帮我找一种妖物,它叫……” 洛雪烟抬脚准备迈过门槛。 “春丝。” 洛雪烟猛地回过头。 春丝?! 洛雪烟跑过去,挤到阁人边上,惊喜道:“你刚刚说的是春丝?” 女子戒备地看着她:“你是?” 洛雪烟大言不惭道:“我就是除妖师,我可以帮你找春丝。” 折回去叫人的除妖师听得眉头一皱,疑惑地看向说谎不打草稿的鲛人,没等开口,被她一把拉了过去,开口道:“你若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看下他的风华录,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姑娘警惕的目光投到江寒栖脸上,洛雪烟趁机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悄声道:“给她看下风华录。” “我为什么……” “拜托拜托,江湖救急。” 江寒栖莫名其妙地在陌生人面前展示起自己的风华录。 阁人介绍道:“这位是江家长公子,江寒栖。姑娘可以放心将委托交给他。” 阁人的亲口介绍远比展开风华录的自证来的靠谱,女子再无疑虑,希望找个清净的地方细说委托内容。 于是四个人又没走成,在千机阁的接待室里坐成一排。 洛雪烟为了抓住剧情节点,顾不上太多,跟江羡年他们说待会儿解释接悬赏的原因,把话题抛给了女子。 女子开口道:“我叫阮如意,希望你们帮我寻找‘春丝’。” 江羡年问道:“姑娘为何要找春丝?” 阮如意支支吾吾道:“嗯……我是她娘亲。” 你就是副本里开篇即死的春丝娘! 洛雪烟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心情大落大起又起飞,感觉跟做梦似的。 她只是想抓住线索进个副本,没想到一抓抓了个大的,把死亡的关键人物给抓活了。 今安在惊讶道:“那你是……春丝树精?” 除了春丝树精,他实在想不到能当春丝娘亲的其他物种。 “不不不,你误会了,”阮如意摆手否认,“我是春丝降生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她喊我娘亲。” 洛雪烟开玩笑道:“那春丝有爹爹吗?” 阮如意突然红了脸,咳嗽几声,小声道:“有,不过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不在身边。” 江羡年又问:“那你和春丝是怎么走散的?” 阮如意回道:“有人想抓春丝,我们是在逃跑的路上走散的。” 江寒栖问道:“在南浔城里?” 阮如意摇头:“在郊外,我进城是想寻求千机阁的帮助。我没有灵力,察觉不到妖气,无法确认春丝的去向。” 今安在问道:“抓春丝的是什么人?” 春丝对四季更迭至关重要,一年只有一代,别说是除妖师,就连那些喜欢炼化妖物的邪道见到它也只会让路。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6节 阮如意回道:“不知道,我和春丝不认识他们。” 江寒栖提议道:“干坐在这也查不出什么,先去现场看一下吧。” 上了马车,江羡年和今安在对阮如意和春丝的关系很是好奇,完全忘了强接委托的事,洛雪烟松了口气,转头看到江寒栖盯着她看。 她默默移开视线,再转回去,又对上那双凤眸,心虚地解释道:“我很久以前听说过春丝这种妖物,一直想看看它长什么样,这是我的一个执念,所以才……” “我没问。” “哦。”洛雪烟垂下眼眸,食指摸到江寒栖的虎口,按了按,见那只手往上抬了抬,将四根手指挤了进去,圈住了他的拇指。 真是不会撒谎。 江寒栖看了看眼睫在她脸上投下的一小块阴影,视线下移,看到她的影子,抓住了她的手。 不想说就算了,他心想,看向阮如意。 他会自己找答案。 第136章 脱身 阮如意凭借记忆…… 阮如意凭借记忆找到了和春丝分开的岔路口。 站在岔路口上,洛雪烟闻到了春丝的妖气。 清新、绵长,含着植被破芽般的盎然生气,无形的香气像快速抽长的藤蔓一般迅速在身体里蔓延,春天在呼吸之间活了过来。 她想到雨后冒出的嫩芽,想到沐浴在晨光中的花苞,想到粉中透紫的霞光。 洛雪烟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好春天的味道……” “太好闻了,”置身在春丝的妖气中,江羡年感觉自己好像从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滚了下去,撞进花丛,翻过身,看到白云悠悠的晴空,她突发奇想,“要是春丝的妖气能做成熏香就好了。” 对今安在来说,除了香,春丝的妖气中还有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非来自于长年累月的相处,而是天然的,他感觉自己属于香气的一部分,或者说,他与香气同根同源,仿佛从同一座高山上留下的两股清流,因为走的路不同,所以变成了两条不同的河流,但他们最终还是会在入海口汇合。 而江寒栖则对春丝妖气感到平和。 无生天性贪婪,遇到大部分生灵的本能反应就是掠夺,攫取生命,播下死亡。 春丝倒是个例外,他闻到妖气并没有萌生什么毁灭的念头,感觉就是和带着花草树木气味的风打了个照面,内心一片平静。 阮如意看着他们陶醉的神情,有些羡慕:“有这么好闻吗?” 她恨自己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感受不到春丝妖气的诱人之处。 “有,”洛雪烟点头如捣蒜,尝试用贫瘠的语言交流感受,“阮姑娘可以想象一下春天的花香,所有的花香都取一点,加一点雨后青草的味道……反正就是很好闻。” 江寒栖往前走了走,辨认出春丝残留的妖气,指了下左手边的小路:“春丝往这边走了。” 几个人深入小路,走了会儿,春丝的妖气忽然消失了。 今安在注意到挂在树干上的丝线,拢了下来。 丝线粉绿渐变,阮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春丝留下的,惊喜道:“是小春留下的!” 她转而想到春丝一般只在驱赶寒气时才会放出丝线,由喜转忧,眉毛耷拉下来:“这肯定是她在和坏人打斗的过程中放出来的……” 江寒栖接话道:“春丝到这里时没有受伤。” 今安在还在研究丝线,突然看到手里的丝线开出了花,一眨眼功夫,他手里出现了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 他惊讶道:“这丝线怎么开花了?” 阮如意回道:“丝线会开花的,不过我只见过它在小春驱散寒气时开花。” 江羡年和他研究同一根丝线,看到自己手里的这截没有变成花,想了想,托着丝线放到今安在的手上,结果他手里又多了几朵小花。 江羡年笑道:“应该是因为你的灵力。” 洛雪烟顺着荡在半空中的丝线走到树下,说道:“妖气到这里就不见了。” 阮如意急切道:“她是被抓走了吗?” 江寒栖走了一圈回来,猜测道:“应该是逃走了,如果被抓,妖气不可能一点都闻不到。除非它隐藏妖气或者遁形。” 阮如意不解:“遁形?” 江羡年解释道:“就是凭空消失,然后在另一个地方出现。” 阮如意恍然大悟,笃定道:“我猜是遁形了。” 江寒栖问道:“何以见得?” 阮如意回道:“小春感应异常寒气后可以进行一次瞬移,去到离寒气发源地三到五公里的地方,她和我说过下一个目的地是三清镇。” 因为带人瞬移需要耗费更多妖力,她和小春本打算去南浔歇息一下再启程的,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一伙蒙面人。 “这里有一张符。”洛雪烟弯腰拾起紫色符纸,只见一道电光闪过,随即感到指尖一麻,急忙撒开符纸,边痛呼边甩手。 江羡年紧张道:“怎么了因因?” “这张符电了我一下。”洛雪烟捉着手查看指尖,没有伤口,但是灼烧感还在继续,整只手开始发麻。 江羡年捏住她的手腕,抚过掌心。 洛雪烟感到手上覆盖上一层冰凉,磨人的灼烧感得以缓解。 江寒栖见她不再喊疼,蹲到地上打量符纸,捡起树枝翻了个面,看到繁复的咒文,和今安在对视一眼,不确定道:“天雷符?” 今安在仔细看了看咒文,在里面找到了天雷符的影子,但最外面的笔画像是玄冥符,再加上暗紫符纸,幽蓝笔墨…… 今安在想起一种浑身布满闪电的怪异妖物,摇头:“不,这是玄天惊雷符。” 江羡年瞅了眼符纸,奇怪道:“这符纸和咒文的颜色怎么这么奇怪?” 今安在接过树枝,戳了戳符纸,“符纸呈现紫色是因为里面掺了雷兽的骨灰。” 他又点了下咒文:“雷兽的血是幽蓝色的,和这个咒文的颜色一模一样。” 洛雪烟大骇:“妖物入符?” 江寒栖皱眉思索。 千机阁明令禁止除妖师通过残害妖物的手段制作符咒,近些年来一直在严厉打击这种行为,发现除妖师违规将会抹去他的风华录,不准他再次踏入千机阁。 正规的除妖师应该没这个胆子,那是邪道还是…… 他起身,看向阮如意,开口问:“当时有多少人追你们?” 阮如意回忆了一下,回道:“大约有七八个。” 洛雪烟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可能是猎妖人做的,”江寒栖鄙夷地瞥了眼地上的紫色符纸,“他们只在乎赏金,不在乎手段。” 阮如意头一次听这个词,问道:“猎妖人又是什么?和除妖师不一样吗?” 江羡年想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除妖师赚的是良心钱,按规矩办事;猎妖人赚的是黑心钱,不择手段,唯钱财至上。” 洛雪烟问道:“他们背后有雇主?” 难道是上一代春丝留下的情债? 阮如意想起和上一代春丝见的最后一面。 粉发绿眸的女子当着那群举着剑的人跳进春丝树,留下一句遗言:“春丝迭代,再不见我。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如何向他复命,走吧,不要再纠缠我的朋友们了……” 那群人凭空消失,只留下了一地残花。 可是春丝都已经迭代了,小春和阿春完全是两个人!那个狗男人难道还在做和阿春再续前缘的美梦吗? 虽然素未谋面,但阮如意已经对阿春的情人恨之入骨了。 阿春察觉到他的情意时就立刻坦白了身份,直言冬天将会离开回到出生地完成迭代,让他不要将感情浪费在只有一年寿命的妖物身上。 那人则说自己体弱,也许比她的寿命还短,义无反顾地和她相爱了。 冬日来临时,他果然也和当初承诺的那样,放她离开,亲自为她践行。 然而阿春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找上她,说他病重,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希望她回去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阿春虽对他有意,却还是觉得完成迭代更要紧,断然拒绝了。 后来就来了一群要抓她回去的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阮如意生完闷气,转念想起那个闷葫芦临别前的承诺,他说一定会活着回来。 呸呸呸,也不全是骗人的鬼。 她连忙换了个更严谨的说法。 阮如意完全想不到她方才联想到的两个男人都离做鬼不远了。 其中一个迷失在荒漠中的古国中,艰难地在神罚之下求生;另一个则躺在床榻之上,好几天没睁过眼,全靠药汤吊着一口气。 三清镇外的水塘里,芦苇丛随着暖风晃悠,像是炸了毛猫尾扎堆。 瘦瘦高高的独眼男人经过岸边,往水里瞥了眼。 水是浑浊的灰,即使映着碧空也没沾上一点亮色,深不见底,他心想这层水的下面应该有一层厚厚的淤泥,踩一脚肯定会陷进去,很难拔出来。 停在他肩上的蝴蝶突然飞向那丛芦苇,在里面来回打转。 蝴蝶翅膀上有翠蓝眼斑,左右各四个,身体上方是五彩斑斓的黑,下面则为蓝青色渐变,顶端有两对橙色纹路。 这种蝴蝶名为捉香,对花香极其敏感,能根据三天前留下的香气追踪。 春丝来过了? 男人看着蝴蝶飞飞停停,用灵力探了下,没有妖气,吹响骨哨,把捉香叫了回来。 一个矮小佝偻腰的男子走出林子,向男人汇报道:“头儿,这附近都找过了,没有春丝的痕迹。” 男人回道:“不找了,去清水镇里蹲它吧。清水镇里寒气肆虐,它身为春丝,肯定会去那里。叫上其他人,现在就去。” “是。” 两个人离开水塘。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7节 许久,一根芦苇杆动了下,慢慢移到岸边,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长。 突然,芦苇杆歪掉,一只小手从水里探了出来,抓住岸边,手指施力,连带着手臂用劲,翻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粉发绿眸,正是阮如意心心念念的小春。 小春没了一只鞋,腿上糊着一层淤泥,衣裙下摆也脏兮兮的。 小春哼哧哼哧爬上岸,瘫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水,结果发现袖子吸了一包水,只好连呸几声。 她看着脚丫上的淤泥,更加崇拜起远在天边的爹爹。他临走前教了她一些遇到坏人脱身的法子,其中一个就是藏在淤泥里隐藏妖气。 不过成功的关键还是小春聪明。 小春有些得意地动了动脚丫,拧了下淌水的衣服,爬起来,看向清水镇。 要进去驱散寒气,但是坏人也在里面,还有娘亲…… 小小的脑袋瓜里装不下这么多心事,小春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肚子饿。她拍拍瘪掉的肚子,转头钻进了林子里。 第137章 遇险 “不用,我会骑…… “不用,我会骑马。” 听到拒绝,洛雪烟有些惊讶地看向阮如意。 她人不高,骨架很小,腰肢盈盈一握,肩窄窄薄薄的一片,走起来似弱柳扶风,眉淡若烟,眼角生着一颗泪痣,是一个顶标致的柔弱美人,至少外表看起来是。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弱女子当着她的面英姿飒爽地翻上了马背。 江寒栖牵马走来,看到洛雪烟痴痴地盯着阮如意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催促道:“走了,坐前面还是后面?” 洛雪烟看阮如意骑马心痒痒的,脱口而出:“前面。” 她勾住马镫,抓上马鞍,有些吃力地翻到马背上。 江寒栖撤回护在她身后的手,抓着马鞍飞身一跃,稳稳跨到了马上,问道:“坐稳了?” “好了,”洛雪烟抓紧,马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她看着前面的阮如意,开口道,“你有空教我骑马吧。” 她对江羡年有女主滤镜,整日看她骑马也没生出什么想法;然而今日猝不及防被阮如意帅到,想学会骑马的激情瞬间达到了巅峰。 江寒栖看着阮如意的背影,了然洛雪烟在羡慕她,当即答应下来:“好,不过可能要晚一些。” 洛雪烟疑惑:“为什么要晚一些?” 江寒栖回道:“外面租的马比较高,不太适合初学者。刚开始学最好去马场找温顺的小马,容易上手,不会有危险,现在没空去马场。骑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能速成。” 渴望速成的小心思被戳破,洛雪烟的声音也低了些:“哦。” “但你现在可以先抓缰绳感受下。”江寒栖摊开手,把缰绳送到洛雪烟手边。 洛雪烟始料未及:“我还什么都不会呢,你就放心让我抓缰绳?” “抓个缰绳而已,又不会惊到马,”江寒栖碰了碰她的手,鼓励道,“我会抓着的。” 看江寒栖另一只手还握在缰绳上,洛雪烟胆子大了起来,抓起他手里的那截,看向前方,倒真有种自己御马的感觉。 离开城区,踏上林道,没有店铺行人的阻挡,路宽敞不少,四匹马拍成一排,方便几人交流。 阮如意和两个女孩投缘,又是个话痨,话匣子一打开就是跨度五年的传奇往事,跌宕程度不亚于市面上的畅销话本。 她换过三次名字。 第一次随母姓阮,名为圆,寄托了她母亲想要和露水情缘再见的期望。 第二次随父姓楚,名为怜人,为了和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凑个对,她姐姐名为可人。 江羡年忽然想起被萧跃安清算掉的丞相也姓楚,惊讶道:“是前丞相的‘楚’?” “前丞相?”阮如意一怔,“他犯事了?” 江羡年简单概括了一下祸国妖妃的来龙去脉还有后续的处理结果。 阮如意圈着嘴听完整件事,庆幸道:“还好我跑得快,感恩上苍。” 她边说边望着天合了下掌。 洛雪烟问道:“那你是相府的……?” 阮如意言简意赅:“相府庶女,就是话本里经常出现的受气包。” 洛雪烟脑子里立马闪过嫡女庶女之争的小说变迁史。 早年兴“是个男的都偏爱我”的万人迷走向,小白花庶女顺风顺水过完一生;后来加入了女性意识觉醒的元素,庶女被安上了脑子,和嫡女斗智斗勇最终才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穿书前的那段时间又流行嫡女和穿越女干架,捍卫自己地位的梗。 不知道阮如意属于哪种? 洛雪烟感觉她不像那种坐以待毙、干等着别人救的女子。 江羡年好奇道:“你和相府撇清关系了?” 阮如意不以为意:“两年前就撇清了,我那便宜父亲认我回去是为了让我替他的宝贝女儿嫁出去,给一个病秧子冲喜,卖份人情出去。” 洛雪烟问道:“你识破他的阴谋就跑了?” 阮如意耸耸肩:“那倒没有,婚事操办得太急了,我当时还没想出逃跑的法子……” 江羡年震惊:“你就这么嫁过去了?” 阮如意回道:“嫁到一半,我花掉所有的积蓄雇人来劫下花轿,让他们把轿子丢下悬崖,伪装成有人想杀我,然后就这么逃走了。相府和病秧子那边都有许多仇家,所以也没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洛雪烟感叹道:“听起来蛮爽的。” 阮如意点头:“当时是挺爽的,但是后面没钱吃饭住宿就惨喽,饥一顿饱一顿的。” 洛雪烟接着问:“你第三次改名字是在什么时候?” 阮如意回道:“就在逃离京城的路上。那天我徒步在林子里走了许久,眼见天阴下来,看到一座土地庙,跑进去避雨。我看着土地公公的神像,向他求了顿晚饭。” 江羡年意外道:“晚饭?” 阮如意像说书人一样绘声绘色:“那时我一整天没吃东西,又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饿得眼睛都发青了。” 洛雪烟急切追问:“真的吃到晚饭了?” 阮如意神气地点了点头:“吃到了,不过是我主动开口要的。” 她默默补充,还要到了一个闷葫芦。 洛雪烟接着道:“但也算是求到晚饭了,土地公公还是灵的。” 阮如意笑了笑:“嗯,我在离开土地庙前又许愿今后事事如意,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好了新名字。换回我娘亲的姓,加上对未来的期许。” 她娘亲觉得入了相府荣华富贵享不尽,随父姓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 可那个负心汉又没养过她,看她的眼神跟掂量商品的价值一样,哪里值得她随其姓? 于是她在离开土地庙前忤逆娘亲,用回了阮姓,她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理应是她的血脉。 “有人在跟着我们。” 江寒栖的低语结束了愉快的聊天时光,他确定完追踪者的人数,开口道:“慢慢分开,我殿后,阮姑娘走前面,阿年你和今安在呆在两侧,提速,看他们想做什么。” 洛雪烟紧张道:“人多吗?” 江寒栖回道:“七八个,应该是抓春丝的那伙人。” “那伙人竟然追上来了?”洛雪烟说完,看到阮如意的发丝在空中飘荡,心陡然一紧。 开篇即死…… 如果没有她的干涉,阮如意可能会独自踏上这条路,也许会有同伴,但她最后还是没能到达三清镇与春丝团聚。 她的死亡节点如期而至了。 江寒栖轻声安抚道:“放轻松,猎妖人里大多是混子,没什么真本事。” 这时,树荫里射出一只暗箭,瞬间被缚魂索折断。 今安在捕捉到射箭位置的声响,回身拉开若水弓还了一只水箭。 有人从树上摔了下来,与此同时阮如意骑的那匹马脚下出现了一根绷直的粗麻绳,她只觉得马身一倾,惊呼一声,摔到了粗粝的沙石上。 危急时刻,江羡年一把勒住缰绳,跳下马把她捞了起来,然后拔剑斩断冲着她来的暗箭。 身后,江寒栖和今安在已经来势汹汹的猎妖人干起了架。 洛雪烟跑到江羡年那边,接过疼到直不起腰的阮如意,关切道:“如意,你没事吧?” “好像摔到肩膀了,”阮如意说几个字就要倒吸凉气,“没事,可能缓缓就好了。” 洛雪烟看到她身后扑上来一个瞎了一只眼男人,急忙把她扯到身后,丢出血符,又领着她往三人组成的防卫圈里跑,不料被一道紫色的符挡住了去路。 紫符横出,落雷四起。 “因因!” 洛雪烟看到江寒栖要往她这边跑,被今安在拉住才堪堪躲过一道落雷。 她后退躲着落雷,感觉有人靠近,警惕地回过头,看到独眼男闲庭信步地走过来,对江寒栖放话:“玄天惊雷符已经启动了,我奉劝江公子不要贸然进雷阵。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可不是开玩笑的,除非你急着送死。” 他轻而易举地砍断血线,看向洛雪烟:“姑娘,这话也是对你说的。” 江寒栖被江羡年和今安在合力拖住,没法往前走,恶狠狠地瞪着独眼男道:“别动她!” 独眼男把抢来的布袋子丢到地上,面带微笑地望着退了好几步的洛雪烟:“原来是江公子的人啊……这样,你交出身后的那个姑娘,我就放了你,如何?我不想和江家结仇,但也请你配合下我的工作。” 他把两人逼到坡上,伸出手,勾了勾手掌。 阮如意正提心吊胆着,听到洛雪烟小声问了一句:“会水吗?” “会。” 话音刚落,阮如意看到洛雪烟朝独眼男点了点头:“好,你别伤害我,我交人。” 然后,一把匕首捅穿了独眼男的手掌。 洛雪烟扭头拽着阮如意冲到坡下,跑进河里,感觉水漫过腰际,说道:“憋气!” 阮如意一头扎进水里,还没拨水就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洛雪烟冲刺完,托着阮如意浮出水面,边让她换气边往身后看,岸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雷阵那边也没动静了。 水中起飞的感觉过于刺激,阮如意惊魂未定道:“小洛你游泳好快。”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8节 有东西扫过腿肚,她低头一看,见到水里有一条巨大的银色鱼尾,宛如银河一般闪着碎光。 她往洛雪烟身上躲,惊呼:“下面有好大一条鱼!” 洛雪烟闻言哈哈大笑:“有没有可能我就是那条大鱼?” 说完,她故意用鱼尾扫了扫阮如意的腿。 “你、这、啊?”阮如意脑子不转了。 妖和除妖师结伴?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洛雪烟!” 洛雪烟朝江寒栖招招手,感觉心里踏实了,带着阮如意往回游,玩笑道:“你做春丝娘亲了,还接受不了这个?” “你比我离谱多了!” 第138章 同乘 洛雪烟衣服都换…… 洛雪烟衣服都换完了,残酷的审讯还未结束。 江寒栖背对她蹲在地上,挡住了倒在地上的人的上半身,那人下半身暴露在视野中,一双腿痛苦地乱蹬着,像是鱼被剁去鱼头,剩下的部分还在本能挣扎一般。 今安在站在不远处,不忍看独眼男活受罪,犹豫道:“江兄,要不你还是给他来个痛快吧……” 虽然独眼男做得确实过分,但江寒栖的审讯手段看着让人觉得他罪不至此,况且江寒栖问一句他答一句,也犯不着施加酷刑逼问。 怎么感觉像是惩罚…… 他后知后觉江寒栖的所作所为是带有惩罚性质的,尽管他最初说的是“审问”。 洛雪烟担心江寒栖冲动之下照做,忙喊:“别,留他一条命。” 杀一个人,活活疼死,极限一换一实在不值当。 掐在脖子上的手骤然张开,凤眸冷漠地扫过涎水乱淌的嘴巴,觉得舌头碍眼,两只手一扭,独眼男的下巴被卸下来了。 独眼男晕了过去,那双腿忽然伸直了,像一条鱼死透了,连鱼尾都不甩了。 阮如意怔怔地望着江寒栖的背影,感觉自己看了一场变装表演,活神仙面皮一揭,皮下青面獠牙,俨然是一只食人肉啖人骨的修罗恶鬼。 她感觉阴风吹到湿漉漉的头发上,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旁边的洛雪烟却像毫无察觉一般,径直走过去,也没看 独眼男被折磨成什么样,站到江寒栖旁边,递给他一条手绢,平静道:“擦擦手。” 阮如意看看洛雪烟,又看看接过手帕的那只手,最后看了看两人的高度差,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和她不对付的嫡女。 嫡女飞扬跋扈,养了条足有人高的恶犬,见谁都凶,只对她摇尾巴,经常会露出肚皮给她摸。 虽然洛雪烟的性格不娇蛮,江寒栖自然也不是恶犬,但她莫名觉得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和嫡女与狗有些像。 阮如意转头看了看江羡年和今安在,见两人面色如常,料想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独眼男带来了两条有用的情报。 一个是他们的人已经抵达清水镇,在镇子内守株待兔;另一个则是他们背后的雇主是天水山庄,雇佣内容是将春丝带回春丝树逆转迭代,然后取出前代春丝的心脏回去复命。 阮如意震惊:“春丝的迭代可以逆转?” “的确是前所未闻,”今安在旁听了独眼男的口供,回忆道,“他说他们手里有一种秘法,只要把春丝送回春丝树,就能逆转迭代。” 洛雪烟不解道:“可他为什么要前代春丝的心脏?难道是因为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没迭代前是插翅难逃的追妻强制爱剧情,迭代后心灰意冷只想挖心打击报复? 江羡年感到一阵恶寒,抱紧了双臂:“只因为春丝没有回应他,他就要挖她的心?太恶心了。” 今安在蹙眉道:“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说完,他看向江羡年,忽然有些庆幸他的爱情启蒙老师是她,而不是别人。 今安在取回影子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江羡年。 脑子还在木着,肌肤率先感到泪珠的滚烫,随后双手也醒了过来。他想抱住娇软的身躯,却想起了羞愤离开的决绝背影,手虚虚环了半天,最终还是垂回了身侧。 无情的人没有拥抱的权利。 那晚江羡年离开后,他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想着她的话,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很过分的错事,由此引发出极度的不安。 他找不到自己的错误,也没人愿意告诉他哪里做错了。他想补救,却束手无策,想来想去最终把一切错误归结到自己。 他是一个没有情根的怪人,所以做朋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因为他回馈不了对方给予的感情,就像是把水倒进一个没有底的瓶子,白白浪费。 他不懂江羡年想要什么,不明白即是原罪。 打算离开前,他没有回客栈和江羡年道歉,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道歉。 应该道歉和懂得道歉是两件不一样的事,一个是从道德看,一个是从内心看。 可他的心是空的,徒有其表。 可到底没有走成,影鬼的搅合让他再次见到了江羡年,还得到了她的谅解。他恍惚不知今夕何年,感觉之前做了一场噩梦,然后醒了三天,又掉进了美梦里。 影子离体太久留下了乏力的后遗症。 他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三份道歉,因为他们趁他偷走影子时翻看了他的游记。 洛雪烟替江寒栖道完歉后就离开了,留下他和江羡年。 磨人的沉默塞在他们之间,沉甸甸的,像是有了实体。 他不擅长开场白,难得憋出一句话,说了不到一半就被江羡年打断了。她把花灯会的告白翻了出来,复述他说过的话,说一句,问他一句当时的想法。 他如实告知,把江羡年逗得前仰后合。听到最后,她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惋惜地说了句:你早点说该多好。 他避开江羡年的视线,自卑道,我怕失去你这个朋友。 他始终觉得没有情根的自己像个怪物。 秀气的小拇指伸到眼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晃了晃,耳边是宛如歌声般的呓语:江羡年要和今安在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 他当即接上,小狗。 之后两个人都笑了。 突然,江羡年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她想教他七情六欲,问他是否乐意。 他想起本打算在放花灯时许下的愿望:愿得一师,教我识七情,辨六欲。 没放出去的愿望意外实现了。 老道士说过多做好事,自有福报。 他注视着江羡年,觉得这个像猫儿又像海棠的姑娘就是他行善积德修来的福报。 如今,今安在更确信当时的想法。若江羡年不是福报,他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有的,”洛雪烟点点头,故作严肃地比出食指晃了晃道,“所以动心需谨慎,小心万劫不复。” 一旁的江寒栖抬眼看了看她。 阮如意焦急道:“我们赶紧去清水镇吧,我好担心小春。” 在她这个娘亲眼里,小春就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别人拿糖葫芦一哄就拐走了。 “好,不过,”江羡年看向拴在树上的两匹马,问道,“马该怎么分?” 一匹马被绳子绊倒,站不起来,另一匹受惊跑了,没追回来,只剩下两匹马了。 洛雪烟想了想,提议道:“你哥骑马,带着我和如意,你和今安在骑一匹马,这不正好?” 江羡年想着她来御马,蒙了:“可我怕痒。” 阮如意大大咧咧道:“小今骑马,你抱着他不就完了?” 江羡年有些脸热:“可……” 除了父亲,她还没坐过其他异性的马,包括和她一起长大的哥哥。 今安在看她为难,解围道:“那要不你们三个女孩子骑一匹?我跟江兄……” 江寒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行。” “就这么定了,上马上马,”洛雪烟走到江羡年旁边,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慰道,“没事的阿年,不要想太多。你看我一直坐你哥的马,不也和他清清白白的吗?” 江羡年欲言又止。 今安在没带过异性,认真学习了江寒栖上马抓着手把洛雪烟捞到马上的全过程,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江羡年:“我上马了。” “嗯。” 今安在骑到马上,把手伸了出去。 江羡年拘谨地握住今安在的手,感觉他整个人僵了一下。她的上马过程没有洛雪烟那么丝滑,相反有些惊险。 今安在用的劲太大了,再加上她配合地跳了下,两人差点双双坠马。前面的三个人都已经坐好了,他们还在手足无措地找着重心。 马等得不耐烦,哼哧了一声,踢了下前蹄。 揪着衣角的江羡年感觉要往边上滑,搂住了今安在的腰。 今安在一下坐得笔直。 江羡年问道:“你怕痒吗?” 今安在回道:“不怕。” 江羡年试探道:“那我上手抱了……” “好。” 江羡年轻轻圈住腰肢,感觉自己僵硬得像一块木板。 “坐不稳的话,可以靠到我身上。” 于是她往前移了移,慢慢贴近他,逐渐收紧了手臂。 今安在感觉阳光在灼烧着他的脸,脸颊烫烫的,他问:“坐好了吗?” “好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39节 江羡年的声音头一次不是透过空气,而是借由今安在的身躯传给了他。 他只觉得那声音如此明晰,就好像她成了一个住在他脑子里的小人,说出的字在脑海中回荡好几遍才消散。 他心想,她离得好近,随后感觉天气更热了。 然而在三清镇外游荡的小春却不这么想。 她没有干净衣服换,还穿着脏兮兮、湿淋淋的衣服,头发也湿漉漉地团在一起,寒风穿林过,她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朝着三清镇的方向眺望。 寒气越来越猖狂了,镇子里出现了“返冬”的迹象,聚在天上的乌云无言地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她再不去处理的话,三清镇的春天就要被杀死了。 小春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三清镇。 第139章 驱寒 临近三清镇,气…… 临近三清镇,气温骤降,狂风怒号,天上飘起了雪花。 顶着一头半干头发的洛雪烟缩在斗篷的大帽子里,感觉头发上全是冰碴子,沾上皮肤就是一个寒战。她看着镇子上方的一坨乌云,打着哆嗦道:“这算倒春寒吗?” 江羡年自诩耐寒,仍架不住春暖花开到天寒地冻的急速转化,躲在厚披风里,说话时牙齿打战:“这叫倒冬寒。” 阮如意不住搓手跺脚,猜测道:“小春是不是还没到这儿啊?” “到了,我闻到小春的妖气了,”今安在指了指不远处的水塘,“那边有很浓的妖气。” 阮如意见其他三个人反应,疑惑道:“你们没闻到吗?” “鼻子堵了。”这是江羡年 “流鼻涕了。”这是洛雪烟。 “……”这是江寒栖。 阮如意打量江寒栖,感觉他像一尊死气沉沉的冰雕,大氅之下,寒气汩汩冒出,哈出的白气也比旁人淡些。 洛雪烟对她笑笑,解释道:“他怕冷,到暖和的地方就正常了。” 今安在提议道:“先上马吧,跟着妖气走。” 第二次上马,江羡年熟练了很多,坐稳了轻车熟路地搂住今安在的腰。 几人循着妖气进入镇子镇子,春丝残留的妖气越来越淡,他们最终停在一家面馆前。 今安在把缰绳交给江羡年,在店前了一圈,确定妖气就是在面馆前消失的。他疑惑道:“难道小春肚子饿了,所以进来吃了碗面?” 阮如意愣了:“可她身上没有银两啊。” 银两在她手里,两人吃饭都是她掏钱。 洛雪烟推测道:“会不会是店家收留了她?等等,小春在普通人面前也是粉发绿眸吗?” 阮如意边摇头边透过门缝朝店里张望:“不是,我进店问下店家。” 阮如意推开门。 他们到镇子上不是饭点,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打盹的店小二猛地清醒,和她对上视线,热情招呼道:“客官,来吃阳春面吗?” 阮如意摆摆手,问道:“请问你有看到一个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吗?” 她在身前比了比:“大概这么高,梳着一对花苞,穿着粉色的裙子。” 店小二赔笑道:“没看见。” 今安在跨进店内,闻了闻,小声道:“不在面馆里。” 两人退出面馆,看到其他三人围着店前的雪堆看。 阮如意挤过去,看了看雪堆,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奇怪道:“这雪堆有什么特别的吗?” 洛雪烟是被驻足在雪堆前的江寒栖吸引过去的,同样没看出门道,捅了捅江寒栖的胳膊,重复道:“有什么特别的?” 江寒栖瞥了她一眼,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堆看,片刻后,他指了指雪顶:“有人挖过。” 江羡年俯身看了看,果然看到挖雪的痕迹,那上面新覆了一层雪,并不显眼,她惊喜道:“真的有痕迹。” 洛雪烟不解道:“挖雪和小春有什么关系吗?” 阮如意接着道:“想不出来,不过小春不喜欢雪。” 春丝和雪? 今安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卷轴里的记载。 春丝克寒气,厌冬雪,讨厌雪,妖气消失了…… 他恍然大悟:“可能是小春。虽然春丝克寒气,但寒气也可以反过来压制春丝的妖力。” 江羡年说道:“这么说我们现在找不到小春了?” 今安在点点头,随即看向阮如意:“阮姑娘知道寒气发源地在哪儿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去那里找小春。” 阮如意面露难色:“不知道。” 洛雪烟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找不到小春也没关系,我们找猎妖人也行。领头的带着一只巴掌那么大的蝴蝶,这个特征挺显眼的。” 江羡年赞同道:“如此一来,小春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阮如意刚想附和,感觉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鼻子塞了。 洛雪烟吸了吸鼻涕,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先找个地方把头发烘干吧。” 五人找到歇脚的客栈时,乌云没能兜住肚子里的雨雪,一股脑吐了出来。雨和雪结成绿豆大小的冰晶,乘上肆虐的寒风,转眼间杀尽红花绿柳,泥途尽冰,雏鸟多死。 客栈掌柜心善,看到三两乞丐聚在门口,不仅没有赶人,还命厨子熬了些热粥分发,又把本打算丢掉的棉衣给了他们。 上楼时,江羡年有感而发:“怪不得连邪道都敬春丝三分。” 洛雪烟好奇道:“如果春丝不驱散寒气,这里的春天永远都不会来了吗?” 今安在回道:“对,洛姑娘听说过无春城吗?” 阮如意抢答道:“我听说过,那座城一年四季都在下雪,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了。所以无春城下雪和春丝有关吗?” 今安在回道:“有关。当年那只春丝在不幸被陷阱所困,没能逃出来,错过了驱赶寒气的关键时期,然后无春城就失去了四季。” 江羡年惊讶道:“我以为那里自古以来就是无春之地。” 今安在说道:“我师父年轻的时候还见过无春城的春天。他救下春丝后,惋惜无春城的遭遇,立志编一本妖物百科给妖物归类,让人们知道世上有妖也不尽然是坏处。” 洛雪烟问道:“那妖物百科最后编出来了吗?” 今安在点头:“编出来了。” 阮如意以为妖物百科已经出书了,兴冲冲道:“叫什么名字?我想买来看看。” 今安在笑了笑:“买不到,师父他无偿捐给千机阁了。” 不仅如此,他从小背到大的那本卷轴也捐了出去。 江羡年怔住:“千机阁的基础情报不会是你师父提供的吧?” 千机阁的情报分为两种类型。 一种是记载妖物习性、能力的基础情报,而那些挂悬赏的则是在基础情报之上加上了诸如伤亡、癖好、出没时间一类的具体情报。 千机阁的基础情报对外共享,据说是以某个顶级除妖师提供的情报为基础,辅之以其他除妖师在除妖时的心得编写而成,江家的情报网也是依托基础情报建立起来的。 老道士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变得伟岸起来。 今安在回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洛雪烟虽然不懂基础情报的含金量,但看江羡年的表情也知道今安在的师父绝非凡人,打听道:“你师父尊姓大名?” 她感觉今安在的师父是原著里的背景板大佬。 今安在的笑意淡了些,遗憾道:“师父没告诉我。名字很容易成为执念,他不想我被执念所累。” 有次他问老道士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老道士朝虚空中抓了一把,摊开手,向他展示空空的掌心,笑道,想你成为风,从尘过,不染尘。 而名字就属于尘的一部分。 小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两只手握着鸡蛋大小的雪球,指尖泛紫。 体内的妖力正在排斥冰雪,她恨不得丢掉手里的脏东西踩个稀碎,搓上百遍手,但这是保命的家伙什,为了隐藏妖气只能抓着雪走。 脚底打滑,小春没站稳摔到冰上,刚想喊疼,看到一双棉鞋在余光中经过惊觉自己在隐身状态,只好把疼呼声咽了下去。 两只脚冻僵了,其中一只没有鞋,脚背上粘了一片树叶。 她在林中用妖力给自己做了一只叶子鞋,但进小镇顾及藏妖气,收了妖力,叶子一点点掉光了。 仅存的鞋子上糊了一层淤泥,裙子脏兮兮的,娘亲梳的头发也乱了,还要紧紧抓住最讨厌的雪。 小春嘴一瘪,两颗泪珠在半空中开出明黄色的小花,掉到雪上,迅速枯萎了。 不能哭!就快到了! 小春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艰难地爬了起来,看到一个大家伙在半空中扑闪,吓得蹲了下去。 那只蝴蝶可以闻到她的妖气。 捉香在头顶上打转,小春捂住嘴,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捉香飞得更低了些,差点碰到头发,她团在一起,连眼睛都不敢露了。 静止的时间随着哨声流动起来。 小春感觉有人站在她前面,她露出两只眼睛,清楚地看到棉衣边缘翘起的毛毛,小心地向后挪动。 男人对捉香的异常举动感到奇怪,但等了许久也没感到春丝的妖气。 他转头看到街边是家酒坊,挂着桃花酒的招牌,误会春丝是被带着花香的酒气吸引过来,无奈地叫回捉香,训了一顿,转身走了。 小春目送他走远,心有余悸地站起来,快步朝反方向走去。她进入一条小巷,走到尽头,又拐了一个弯,来到一个荒废的宅子。 宅子上空堆着冰蓝色的云,看起来像是倒垂的冰柱,冰柱下端直指宅子中央,孕育雨雪的乌云不断从冰柱内分离,飘向镇子。 门上挂了把生锈的锁。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0节 小春抬起手,五彩缤纷的丝线缠上锁,爬上门扇,开满了鲜花。 门开了,一大坨积雪涌了出来,像是山洪暴发。 寒气入侵已经到了后期,即将要发展成春丝处理不了的“永冬”。 小春见状不敢再耽搁,举着手往里走,丝线斥满庭院,红黄蓝绿粉,交错中,春意如海浪一般掀起,杀气重重的百花和积雪厮杀,为她开出前路。 三清镇是最后一个寒气盘踞之地,驱散完这里的寒气,她就可以完成身为春丝的使命。 小春心知驱散寒气时会自动生成结界,她在这个过程中是绝对安全的,可那之后就没有雪了。 坏人还在镇子里,她迟早会被抓。 被抓就被抓吧。 小春毅然决然地摔碎雪球,放出了春丝的全部妖力。 春天的结界就此张开,残冬遭到围捕。 与此同时,今安在若有所感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抬头看到五颜六色的丝线在云间穿行,惊呼道:“我看到春丝线了。” 第140章 留下 今安在又一次抬…… 今安在又一次抬起了头。 江羡年跟着仰头望天,还是只能看到堆在一起的乌云,像一大坨灰色的年糕。 “这边。”今安在发话,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江羡年看向今安在的背影,疑心那双大眼睛是天人的明镜所化,所以他才能看到常人见不到的春丝线。 “你闻到春丝的妖气了吗?”洛雪烟扭头问江寒栖。 跑了这么久,按理说他们离春丝越来越近,可她还是没闻到那股令人上头的香气。 江寒栖推测道:“没有。春丝驱寒时有结界,妖气可能传不出来。” 阮如意好奇道:“话说你们用灵力也看不到小春放出的线吗?” 洛雪烟遗憾道:“看不到。” “好吧,”阮如意看着今安在,心里有些发酸,“看来今安在是天选之人。” 她这个娘亲眼馋小春施法驱寒的奇观已久,可始终看不见小春的妖术。 小春之前驱寒她都陪着,然而只能看到她严肃地挥舞着小手到处甩甩,像一个小神婆一样,指哪哪开花,她第一次看的时候笑得都岔气了。 她转念想到普通除妖师除妖师也看不到,感觉好受了些。 当爬满鲜花的木门映入眼帘时,五个人知道他们找对了地方,检查四周确认猎妖人不在后,守在门口等小春结束驱寒。 乌云渐散,阳光普照,温度直线上升。 除了江寒栖,其他四个人热得满头大汗,手里抱着一堆厚衣服。 洛雪烟用手当扇子扇风,转眼看到只脱了一件大氅的江寒栖,眉头一皱,建议道:“你要不把外面这件脱了吧,我看着热。” 都热成春末了,他穿着带毛领的冬装站在那儿着实不合适。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白而修长的手放在黑色的皮革上,拉满了视觉冲击。 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手看,觉得看江寒栖脱外衣别有一番韵味。 因为感觉不到热,他解扣子的动作是松弛的,慢吞吞地进行每个步骤,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清冷的贵气,莫名有些勾人。 终于到了敞开衣服的环节,洛雪烟看得着急,想帮他扒下衣服,一抬眼,和疑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尴尬地举起手挡住对着他的半张脸,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看向……不,她的脚趾快把泥地抠烂了。 妖精。 她默默给江寒栖安了个新绰号。 “还脱吗?” 妖精开口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的音量被放得很轻很轻。 其他三个人就站在前面不远处。 “随便你……”洛雪烟面红耳赤,不禁加快了扇风的速度。 许久,门扇上的花化作暮春的风,三清镇抓住了春天的尾巴。 小春精疲力尽地瘫在地上,背对着门,等着被抓。她没力气跑了。 “小春——” 咦,是娘亲! 小春喜出望外地回过头,被阮如意一把抱在怀里。她搂着阮如意,软绵绵地喊了声娘亲,鼻子一酸,掉起了小珍珠。 阮如意头一次和小春分开这么长时间,哽咽着应了声,酸涩涌到眼上,忽然闻到一股熏天的臭气,直冲脑门。她皱眉问道:“什么东西臭烘烘的?” 阮如意又闻了闻,感觉是从小春身上飘出来的,低头一看,粉色的裙摆上糊着一圈淤泥,她震惊道:“裙子上的泥是从哪来的?” 小春抽抽搭搭地回道:“水塘里面的……” 有轻微洁癖的阮如意闻言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两眼一黑。她缓了会儿,一把抱起小春,由着淤泥沾到衣服上,屏息道:“走,先跟娘亲回去洗澡。” 小春搂着阮如意的脖子吸了吸鼻子,一抬眼,看到四个陌生人,惊得头发眼睛掉了色。 阮如意安抚道:“别怕,这是娘亲新认识的朋友,都是好人。” 洛雪烟冲她招招手,笑道:“你好呀。” 小春有些怕生,贴在阮如意身上小声回道:“姐姐好。” 其他三个人陆陆续续打了招呼,小春一一看过去,看到今安在时,她的视线不动了,强烈的归属感消弭了和陌生人打招呼的拘谨。 她看着那双大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被春丝树注视着。 四肢退化,身躯凝缩,她变回一颗小小的果子,重新与枝叶连接,寄身天地。 小春还没来得及和今安在说上话,就见他绷住笑意,转过身,纯净的流水在他手上环绕,渐渐定成长弓的形状。 令人胆寒的煞气随之而来。 小春打了个冷战,看了眼长得像神仙的少年,默默蜷起了身子。 江寒栖对洛雪烟道:“去里面找地方躲起来。” “知道,”洛雪烟拉着阮如意的袖子,“跟我来。” 她挑了间空房,闯进去,飞快带上了门。 阮如意感到小春的不安,柔声道:“别怕,这些哥哥姐姐很厉害的。” 小春点了下头,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一连串的声音让她瞬间红了脸,害羞地看了看洛雪烟。 洛雪烟笑笑:“吃青团吗?” 小春点点头,看到洛雪烟变戏法似的搞出两个青团。她伸出手,看到手上脏兮兮的,羞赧地往衣服上蹭了蹭。 洛雪烟见状找了条干净的手绢,捏着青团递给她,轻声道:“这样就不怕脏了。” 阮如意看着小春狼吞虎咽地吃青团,怕她噎着,连声道:“慢点吃。” 她这时才看到小春一只脚光着,又红又肿,心疼地用手包住脚,问道:“怎么不穿鞋子?” “鞋子丢了,我没找到,”小春看到脚上还有好多淤泥,知道阮如意爱干净,挣扎着要缩回脚,“没洗脚,好脏。” “没事,不脏。”阮如意抓住挣扎的脚丫,问小春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春一五一十地告诉阮如意,见她难过起来,把露着豆沙馅的青团递到她嘴边,说道:“娘亲吃青团。” 两个人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 洛雪烟看着眼前的温馨一幕,有点能理解阮如意为何把认识不到五个月的小春看得如此重要,这完全是养了个贴心小棉袄。 不多时,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了,三个人把余下的猎妖人一网打尽。 审问工作依旧交给了江寒栖。 阮如意想起上次的惊悚审讯,和小春留在另一间屋子等结果。 不过江寒栖这次的审讯倒没那么狠厉。 恐吓、敲打,他轻描淡写地走完前置流程,看对面态度良好,全程没用刑罚,心平气和地问完了话。 这些猎妖人和之前那批一样,只知道要在立夏前取到上代春丝的心,并不知道心脏的用处。 至于为何是立夏,他们说那是逆转春丝迭代的最后期限,过了立夏,春天结束,春丝再无可能迭代。 洛雪烟问道:“天水山庄只找了你们吗?” 猎妖人回道:“应该是,追查上代春丝也是我们经手的。” 今安在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人?” “没了,一共就派了八个人。” 江羡年想了想:“你们组织后期还会派人吗?” “可能不会了,最厉害的已经……”说着,那个猎妖人看了看灰头土脸的老大。 审问完,几人把猎妖人移交给临近的千机阁,向客栈走去。 小春得救,猎妖人全部解决,他们四个看起来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但阮如意担心天水山庄再派人过来,请求他们立夏之后再离开。 江羡年爽快答应,和她规划起接下来的行程。 洛雪烟又犯了愁。 她解了阮如意的死局,小春不会为了安葬她回到出生地。可若不回去,她要怎么把那本手札搞到手? 江羡年转头征求意见:“大家有想去的地方吗?” 要不回答“想去小春的出生地看看春丝树”?这样会不会有点突兀? 洛雪烟正犯难,听到小春说:“小春想出去玩。” 江羡年问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1节 阮如意回道:“等回去问下掌柜吧,我也没来过这边。” 掌柜给出了去宛城的建议:“宛城美食多,价钱也不贵,满城都有景儿看。几位现在去的话还能吃上灵蛇果。这种果子只有宛城有,别的地方都不产,而且每年只产一茬。” 江羡年兴冲冲问道:“那我们去宛城?” 没人反对,洛雪烟这嘴更张不开,只能违心附和。 “咳、咳。” 撕裂般疼痛在胸腔内炸开,沉重的眼皮缓缓掀起,重影晃了晃,合成一张白色面具。 面具右上垂着一枝栩栩如生的白檀,金色的枝,环在右眼上;左眼之下,半个金色凤尾蝶舒展着翅膀,好像要扑向白檀。 谢知微的双眼被艳红的嘴唇吸引。 真奇怪,那样素的一张面,偏偏用极鲜的红点唇,像涂了一层血。 “醒了?感觉如何?” 面具人的声音染了点笑意,谢知微猜里面的那张脸应该在微微勾着唇。他沉默片刻,突然攥住了面具人的衣袖,乞求道:“白先生,我不想再受病痛折磨了,你能不能……” 面具人拿开他的手,平淡到近乎刻薄:“不是我想你活,是你娘不想让你死。” “可……” “我儿,你终于醒了。”喜悦的哭腔堵住了他的话。 谢知微看到喜极而泣的母亲,突然哽住了。 第141章 灵蛇果 小春害怕他。…… 小春害怕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寒栖自觉和她保持距离,但眼睛还是禁不住往人扎堆的地方瞟,听小春黏糊糊地喊娘亲。 她与阮如意之间的那种亲昵胜过许多真正的母女。 娘亲…… 江寒栖不自觉地将中指抵在掌心的疤痕上,最初是轻轻摩挲,随后重重摁了下去,指甲陷进疤里,隔着一层薄薄的肉,磕在中间的指骨上,像是要在上面留下掐痕。 洛雪烟转头看到江寒栖孤零零地站在远处,悄悄溜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不过去?”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放松手指,感觉掌心火辣辣的。他如实道:“小春怕我。” 洛雪烟有些意外:“有吗?” 她只能看出小春很喜欢今安在,别的一点没看出来。 江寒栖笃定道:“有。” 他回的时候视线仍放在小春那边,面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显得更加落寞。 洛雪烟闻言打消了劝江寒栖合群的念头,无生本恶,春丝主善,妖的本性让小春难以对他生出好感。 不过,她虽解决不了基因问题,却能够让落单的无生不那么寂寞。 洛雪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胳膊,笑嘻嘻道:“我不怕你,我带你玩。” 江寒栖还没回话,就听洛雪烟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她拽着他离开了卧房。他有些懵:“去哪?” “不知道,”洛雪烟牵着他往楼下走,直奔柜台,“让我跟本地人取一下经。” 洛雪烟在纸上记出游攻略,江寒栖看她发髻岌岌可危,拆了簪子,顺了顺头发,三下五除二地盘了上去。 簪子插进去的瞬间,红嫁衣飘了起来,从眼前拂过,留下一尾圆滚滚的小红鱼。 江寒栖拨了下小鱼,想起洛雪烟还有一个小猫钓鱼的簪子,奇奇怪怪的,和她脑子里的想法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回想起在南浔养伤的时光。 那段时间阴雨连绵,闭眼黑,睁眼灰,他看什么都没颜色,觉得世界在发霉。 直到洛雪烟带着两只簪子来找他。 她拿着簪子,晃了晃,两尾小鱼在湿气中活了过来,游进他的眼里,世界一下有了色彩。 “快看我的新簪子!” 色彩的源头是明快的白色,于是心雨不下,眉眼放晴。 “走,出发!” 手被牵了起来,江寒栖随洛雪烟走到太阳下,一抬眼,看到碧空如洗,风烟俱净。淡淡的愁思散在惠风中,很快就匿了迹。 三清镇上有家旺财豆花,老板是北方人,老板娘是南方人,所以咸甜口都能做。 洛雪烟各要了一份。 江寒栖看着桌上装辣子的罐子,如临大敌地把它往边上推了推。 洛雪烟见状笑道:“我猜你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咸豆花这种东西?’”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惊讶的眼神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 洛雪烟笑着跟了句:“可是咸豆花真的很好吃。” “不好吃,”江寒栖对咸豆花的印象停留在豆花泡在黑乎乎的酱油里,“一股酱油味。” 洛雪烟回道:“这家不放酱油。” 江寒栖疑惑:“放盐?”听起来更难吃了。 洛雪烟卖关子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最先上的是甜豆花,豆花打底,桂花酒酿居中,一边是小汤圆,一边是红豆沙。 “他的。”洛雪烟指了指江寒栖。 老板娘把甜豆花放到江寒栖面前,又去拿了两只小碗,回来时看到豆花跑到了洛雪烟那边,她已经吃上了第一口。 “谢谢,”洛雪烟接过碗,分给江寒栖一只,把豆花推到中间,称赞道,“这家豆沙好吃。” 江寒栖把上面的小料挨个尝了一遍,果然搭配豆沙是最好吃的。绵密、微甜,配上泡在黄糖水里的嫩滑豆花,令豆香味又提了一个档次。 老板很快送来了一碗咸豆花,上面盖着一层卤子。 江寒栖头一次见豆花浇卤,神情复杂地看着洛雪烟舀了满满一碗,伸手要拿他的碗。他迟疑道:“真的好吃吗?” “好吃啊,”洛雪烟给他装了一小碗,又道,“我外婆做的豆花也是浇卤子的,我从小吃到大。” 江寒栖闻言吃了一大勺。 咸豆花的豆花比甜豆花稍涩一些,豆子味也更加浓郁,而卤子的酱汁偏粘稠,咸香压住了豆腥气,味道刚好。 他心想,原来她家的豆花是这种味道。 洛雪烟期待满满:“如何?” “好吃。” 洛雪烟把咸豆花往他那边推了推,笑道:“多装点,我怕你吃不惯,没敢给你装太多。” 江寒栖边装豆花边不经意地挑起话头:“你外婆做的卤子和这家一样吗?” 洛雪烟怀念道:“有点区别。我爱吃肉,所以外婆会放很多肉末,然后再加点蘑菇、木耳、葱花一类的提鲜。我觉得比这个好吃,等有机会我……” 她猛地想起书里没有外婆,但话已经说了一半,不得已生硬地接了下去:“我做给你吃。” 江寒栖诧异道:“你会做豆花?” 洛雪烟得意地点了点头,扫了眼店主夫妇,看到两人在晒金银花,时间在他们的谈笑声中慢了下来。 她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我也想开一家小店卖豆花。” 自由上下班,出勤看心情,做最放荡不羁的老板。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玩笑道:“到时候把你抓过来给我打工。” 没想到江寒栖接过话:“工作内容?” 洛雪烟摸了摸下巴,佯装沉思,回道:“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招呼客人,熬糖水,做豆花,哦对,还有揽客。” “我不会做豆花。” “我教给你。” “那你做什么?” “看你干活。” “?” 翌日,小春恢复了精神,几人动身前往宛城,半路上看到许多人朝宛城方向走,一问全是过去吃灵蛇果的。 原来灵蛇果不单单为一种水果,还是一味独特的食材,或炒或炸或煎或炖,一果百吃。 城门口有摆摊卖新鲜灵蛇果的。 洛雪烟打量灵蛇果,感觉形状和释迦有些像,不过外表没有凸起,表皮遍布蛇鳞一样的花纹,看起来很光滑。 与几人同行的老饕是宛城的常客,每年都会来,练就了一双挑灵蛇果的火眼金睛。他往摊子上一瞟,觉得成□□人,蹲下仔细看了看,兴奋道:“这灵蛇果不错。” 江羡年凑过去问:“怎么看灵蛇果好不好吃?” 老饕拿起灵蛇果,捏了捏:“灵蛇果熟透会变软,这时候最甜。花纹对口感也有影响。” 他拿起另一颗灵蛇果,把两只手放到一起做对比:“左手花纹更密,偏甜,适合生吃;右手花纹稀疏,虽没有那么甜,但会更为清香,适合煲汤。” 洛雪烟拿了颗灵蛇果,摸了摸外皮,又硬又滑,可以反光,拿在手里凉凉的,感觉像在摸蛇。 老饕换了稍小一点的灵蛇果,介绍道:“这果子偏小,外皮比较厚,油炸绝对好吃。” 今安在惊讶道:“外皮也可以吃?” 老饕回道:“当然可以,灵蛇果外皮有弹性,比较爽口,剥下来还可以凉拌或者做咸菜。” 小春把着一颗灵蛇果蹂躏,感叹道:“娘亲,这果子好像蛇。” 阮如意配合地拿手比了个蛇头,发出“嘶嘶”的声音,伸过去逗她。 江寒栖看到灵蛇果还按照颜色分了类,问道:“颜色对口感有影响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2节 “有,”老饕挨个指了指,“红色水多,蓝色略酸,绿色有一股草味,黄色吃起来像蛋黄……” 老饕的同伴听他说起来没完没了,催促道:“老郭,我们该去赴宴了。” 老饕依依不舍地告别:“几位,就此别过了,有缘再见。” 目送老饕离开后,几人买了些灵蛇果,每种颜色都来了三个,两人分食一个。 小春挑了个蓝色的灵蛇果,阮如意掰开给她,她舔了下汁水,抱怨道:“娘亲,这果子咬舌头。” 阮如意哭笑不得地拿走她手里的灵蛇果,重新掰了个红色的给她。 小春被蓝色灵蛇果酸到,这一次再吃小心了许多,吃到眼睛亮了许多,表扬道:“这是个听话的好果子。” 江寒栖掰开一个黄色灵蛇果,转头找洛雪烟,看到她和江羡年贴在一起。 今安在默认和江寒栖凑对,自然而然地拿走他手里的灵蛇果,笑道:“谢谢江兄。” 洛雪烟掰下一半红色灵蛇果,分给江羡年,尝了口白色的果肉,感觉肉质像荔枝,多了些绵密的口感,汁水丰沛,一口下去满嘴甘甜。 她很快吃完一个,对江寒栖比大拇指道:“我觉得灵蛇果适合做糖水,配豆花绝对好吃。” 摊主闻言指了下前面的街道,说道:“姑娘,前面就有家做灵蛇果糖水的铺子。” 几人转战糖水铺,痛痛快快地喝了几碗糖水;出门看到街边有人炸灵蛇果串,买了六根;吃着吃着走到一家生意火爆的面馆,排队进去搓了一顿;又遇到卖灵蛇果糕的,要了一盒当饭后甜点…… 灵蛇果就是到这个世上报恩的。 洛雪烟打了个饱嗝,四处张望看还能买点什么打牙祭,听到江羡年惊讶道:“因因,你的脸怎么肿了?” “啊?” 第142章 过敏 别人中午吃灵蛇…… 别人中午吃灵蛇果盛宴,洛雪烟中午喝苦酸中药。 她捏着鼻子一口闷完,感觉味蕾受到极大的冲击,胃抽搐了一下,压得中药上返,涌到了嗓子眼。她使劲咽了下去,松开手,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觉得反胃,捂嘴干呕,眼睛一酸,啪嗒掉下两滴泪。 江羡年送上一杯水,心疼道:“因因,漱漱口。” 洛雪烟漱了三次口,感觉苦酸味在口腔里发酵,仰头伸出舌头,一手叉腰,一手给舌头扇风,六神无主地在房间里乱窜。 她的脸已经彻底肿了起来,每块皮肤都在发烫,像是要胀开一样。不过最难耐的还是红疹子引发的刺痒,她忍不住去挠,一挠又疼。 洛雪烟有些睁不开眼,努力撑着眼皮,抬手擦泪花,结果一擦又碰到眼周的疹子,再加上中药的后劲,心里堵得慌,不由自主地落起泪来。 她悲愤道:“我再也不吃灵蛇果了。” 天杀的,她在现实世界活了二十多年都没遇到过敏源,结果在宛城遇到了! 洛雪烟的过敏反应相当严重,主要集中在脸上,看郎中的时候眼都是红的。 她照到镜子看到肿成猪头的脸一度心梗,拿药离开医馆还把许久没戴的帷帽翻了出来。 洛雪烟越想越委屈,脸又特别难受,背过身闷闷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小春想过去安慰她:“小洛姐姐……” “小春。”阮如意拉住小春,对她摇了摇头。 小春把糖块放到桌子上,同情地看了眼洛雪烟,跟着阮如意离开了。 江羡年担心地望着小姐妹的背影。 江寒栖轻声道:“走吧。” 门被轻轻带上了,洛雪烟蹲到地上默默掉眼泪。 她觉得有人在她脸上放了把火,整张面皮都在燃烧,灼烧感里又夹杂着痒意。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苦,比手背上的抓伤还要折磨人。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相貌上的变化。 太丑了,她不想露脸见人。 “叩、叩。” 敲门声响起,洛雪烟动了下才发现蹲太长时间腿已经麻了,她扶住墙慢慢起身。 “是我,你该换药了。” 江寒栖口中的换药指的是抓伤。 不是晚上换吗?洛雪烟感到奇怪。 江寒栖又问:“方便进去吗?” 洛雪烟没吱声,江寒栖也没有下文,但她知道他还在门外。 不知从何时起,江寒栖改掉了不定时爬窗的陋习,找她的时候都会提前说一声。她什么时候发话,他就什么时候进屋。 洛雪烟一瘸一拐地走到架子旁,戴上了帷帽,说道:“进来吧。” 江寒栖似乎真的是为了换药才来的。他给她涂上祛疤膏,换了条干净的绷带,一句话不说,也没抬头看过她。 也许是为了照顾洛雪烟的情绪,他没有坐到凳子上和她平起平坐,而是单膝跪在地上上药。 洛雪烟渐渐平静下来,放松地透过轻纱看他打绷带。 手背上立起一只漂亮的蝴蝶,蝴蝶的造物者突然抬起头,直直看着她。 洛雪烟垂下眼眸,见到一只手伸到轻纱前:“我的手是冰的,可能会让你舒服一点。” 江寒栖把手悬在她的手之下,高度的落差传递出绝对安全的信号:主动权在她手上。 洛雪烟盯着那只手看了会儿,用双手笼住它,拉到轻纱之内,微微垂下头,将红肿的脸贴了上去,起初有些痛,但很快就缓解了疼痛,灼烧感也渐渐消了下去。 江寒栖曲了曲手指,使整只手严丝合缝地包了上去。他问:“好点了吗?” 洛雪烟点头。 江寒栖用另一只手挑开轻纱,洛雪烟向后躲了躲,面纱挡住了手。她闷闷不乐道:“我现在好难看。” 江寒栖曲起手,将手背展示出来,问道:“你觉得这条疤丑吗?” “不丑。” 江寒栖又问:“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难看?” “……” 江寒栖再次挑起了轻纱,这次洛雪烟没有躲,红着眼睛望着他,任由他取下了帷帽。她这才注意到他一直跪在地上,愣了下,诧异道:“你怎么不坐啊?” 洛雪烟抽出张凳子,江寒栖坐到上面,看了眼桌上的糖块,说道:“小春留了糖块给你。” 洛雪烟看过去,把糖块拿起来,放进嘴里。 江寒栖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感到她咬碎了糖块,轻声道:“很快就好了。” 洛雪烟微微歪了下头,靠在江寒栖手上,目不转睛地看了他许久,嘴角泛起一点笑意:“有人夸过你温柔吗?” “没有。” “现在有人夸了,”洛雪烟扬起笑容,“谢谢你,江观南。” 中药虽然苦得惨无人寰,但好在效果不错,洛雪烟睡了一觉,脸已经没那么难受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她和朋友们报喜,发现他们为了她窝在客栈,也没出去玩,心里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陪他们出门接着玩。 上午觅食时,他们相中一家专做灵蛇果的酒楼,说好晚上去探店。 洛雪烟想保留这个计划,让后厨做了白粥和咸菜,装到食盒里。她没勇气在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红肿的脸,依旧戴上了帷帽。 小春变出春丝,让它附在轻纱上,开出一朵朵小花。 洛雪烟在镜前转了一圈,看到大变样的帷帽,惊喜道:“谢谢你小春,姐姐很喜欢这顶帽子。” 她蹲下身,把小春拉到身前,接着道:“姐姐也很喜欢小春留给我的糖块。” 她在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感觉心里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 吃饭的酒楼在宛城的东南方向,名叫“步天高”,共七层。酒楼后面就是灵蛇湖,因其蜿蜒曲折,形似蛇而得名。 酒楼在湖边栽了一圈灵蛇树,现摘现做。据说灵蛇果在摘下一个时辰内会散发出幽香,做成菜肴能短暂地锁住香气,增加食客的体验感。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在傍晚,到顶楼时正好赶上落日西沉。灵蛇湖慢慢没入黄昏,蛇身染成霞光的颜色,两叶小舟泊在蛇头的位置,挂上了灯笼,像是蛇眼在发光。 小春认真地看着黄昏中的灵蛇湖,想等爹爹回来时把眼前见到的说给他听。她靠在阮如意的肩膀上,有些失落地问道: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 爹爹临走前向她承诺过,等她驱完寒气,他就回来了。 她已经完成了春丝的任务,保证春天来到人间的每个角落,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阮如意闻言愣了愣,含糊道:“快了。” “好吧。”小春撇撇嘴。 阮如意隔着衣服摸到吊坠,用手扯着挂绳把它扯了出来,看到水滴状的透明晶体里燃着一团火,火焰内芯为红,越往外越黄。 这是他的命火。火在人在,火灭人亡。 阮如意握着吊坠,默默道:我也好想你。 十道菜上齐,桌子被占得满满当当。 洛雪烟看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灵蛇果盛宴,又看看碗里色香味弃权的白粥,心态有些崩,感觉自己像饭桌上的乞丐。 江寒栖看出她眼馋,问道:“我跟你一起喝粥?” 洛雪烟搅了搅变稠的白粥,自欺欺人道:“不用,我才不馋。平平淡淡才是真,白粥是世界上最真的美味。” “真不馋?” “不馋。” 余光瞄到虾仁,洛雪烟不自觉地看了过去,咽了下口水。 江寒栖将有虾仁的那道菜和另一道菜对调位置,小声道:“等你好了做给你吃。” 洛雪烟哭丧着脸,吃掉一大口白粥,幽怨道:“白粥好吃,我一点都不馋……” 吃到一半,阮如意感觉头有些晕,像喝醉一样。她扶住额头,放下筷子,郁闷道:“我好像喝醉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3节 江羡年晃了晃脑袋,附和道:“我也有点……” 她晃了晃小酒壶,感觉里面还剩了一半,奇怪道:“这还没喝多少呢。” 今安在也晕乎乎的,提议道:“我去要个解酒汤。” 洛雪烟闻言看了看酒量最好的江寒栖,只见他眼神迷离,筷子夹了三次,没夹到鱼肚上的肉。她惊讶道:“你也醉了?” 江寒栖嘴硬道:“没醉。” “你这鱼肉夹半天夹不上来,还说没醉。”洛雪烟抢过筷子,把鱼肉夹到他碗里。 “我又不是谢无忧。”江寒栖接过筷子,感觉晕头转向,撑住脸,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从没醉过,怎么可能会被一小壶青梅酒撂倒? 喝醉…… 他看了眼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小春。 小春吃了没多久就喊困,跟阮如意说眯一会儿再起来吃。 “不对……” 洛雪烟听江寒栖嘟囔了一句,随口问道:“什么不对?” 江寒栖大喊:“别吃了,有人下药了!” 话音刚落,阮如意也倒了下去。 江羡年艰难地睁开眼看他,一恍惚,一头栽了下去。 今安在刚进门就倒在了地上。 江寒栖给自己划了一刀,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可还是抵不过凶猛的迷药劲,趴到桌子上,半睁着眼看着洛雪烟,气若游丝道:“快跑……” 什么情况! 洛雪烟下意识找血符,一摸腰间没东西,这才想起来血符被那个独眼男毁了,江寒栖还没来得及给她画新的。 突然间,雅间的门被踹开了,一伙陌生人闯进来,为首的看到洛雪烟,有些惊讶:“怎么还有一个醒着?” 洛雪烟握住了匕首。 首领冲身后的人招手,命令道:“把她敲晕,带走春丝。” 天水山庄!他们是冲着小春来的? 洛雪烟见有人冲上来抢小春,反手给了他一刀,挥舞匕首,将小春护在身后。 有人拔出长刀,为首的喝道:“不要动她,夫人不想和江家为敌。抢下匕首,把她抓起来。” 洛雪烟威胁道:“你们不要过来!” 可她架不住人多势众,防了左边,漏了,被人抢下匕首,扭住了胳膊。 洛雪烟踩了他一脚,往后一蹬,想带着小春跳湖,结果发现她不在座位上。 其他人将她围了起来,步步紧逼。 为首的好言相劝:“姑娘,我们不想伤害你。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保证,你和你的同伴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看到洛雪烟跑到窗边,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第143章 压抑 有人跳楼了! …… 有人跳楼了! 多名食客目睹到少女坠楼,跑到窗边看热闹,只听“嘭”的一声,绿色的湖水吞噬了白色的身影,水花高高溅起,湖面撞开一大圈涟漪。 他们探头观望,起初期待一只手伸出来求救,后来期待乌发在湖里荡开,最后只希望湖面上能浮现出一抹白色,哪怕一点也行。 然而少女仿佛被灵蛇湖吃了个干净,白色倩影变成一缕幽魂,沉到湖底,再也没出来过。 食客们唏嘘不已,纷纷感叹世事无常。 后面不知从哪儿传来消息,说少女在七楼就餐,帷帽遮面,不见真容。 这番描述又勾起多愁人的遐思:有人说少女爱而不得悲愤投湖;有人说少女被恶霸看上,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还有人说少女被逼婚,想以死对明志,捍卫对心上人的纯真感情。 其中有个食客是步天高的常客,每逢暮春都会来此吃灵蛇果。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两年前的某个夜晚,不知名的少女从顶楼坠下,在湖中溺亡。 食客暗道:难道湖里有专吃少女精魄的妖怪? 他再看碗里的红色果皮,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顿时没了吃饭的兴致,落荒而逃。 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而引起步天高如此大波澜的女主人公此时正瘫在灵蛇湖畔大喘气。 碰了水,过敏的症状加重,洛雪烟的脸又烧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她不敢上手摸,虚虚地捧着脸倒吸气,缓了许久才恢复到正常的呼吸节奏。 洛雪烟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当前的局面。 她第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离步天高不是太远,在果林看到了天水山庄的马车。 马车共两架,她看到今安在被人搬进其中一架,没过多久马车就动了起来,奇怪的是,两架马车走的方向并不同,载着今安在的马车在果林里穿行,另一架则朝着步天高的方向去了。 她猜天水山庄的人应该是兵分两路,一路人带着小春回出生地逆转迭代,另一路人则负责牵制江寒栖他们,目的地未知。 听领头人的意思,他们暂时不会遇到危险,应该只是关在某个地方。 那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救小春? 她武力值为零,自卫都做不到。此外还有定位的问题,她又不知道春丝出生地的具体地点,找起来跟大海捞针一样。 救江寒栖他们? 还是老问题,她既不能干架又没法确定他们的…… 洛雪烟看到腕上的桃花手链,默念:找到他。 熟悉的红线划破黑夜,延伸到未知之处。 现在还剩一个问题,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要如何从天水山庄手里抢人?她现在除了脑子一无所有。 洛雪烟抓狂地搓了搓头发,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她和江寒栖之间的缚魂索沉思。 她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找他了。 算了,先找再说。 洛雪烟很快下定决心动身。 她看到红线伸到了灵蛇湖的另一端,心想游泳要比走路快许多,把手伸进了湖里。确认红线不会被水干扰后,她纵身一跃,朝红线指引的方向游去。 金芒穿透云层,双瑞迈过门槛,站到了天水山庄的后门前。天灰蒙蒙的,压得极低,林子里的树木却直挺挺地舒展着,冲着天去,蒙上一层灰的绿暗含杀机,撕裂了暗淡的晨曦。七零八落的晨曦被繁密的树叶一筛,少得更是可怜,落地即被树荫蚕食殆尽。 “叽咕——”怪声荡开,像鸟鸣,却并不清脆,嘶哑得仿佛某种看不见的声音发出的怪叫。 双瑞感到不安,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拐着竹篮匆匆进到林子里。竹篮里装着两根香烛,三支香,一个苹果,一把刀,还有一些灵蛇果做的吃食当供品。 他此行是受主子谢知微之托偷着去祭拜他早死的姐姐。 至于为什么是偷着? 因为天水山庄的庄主,也就是两人的生母,明令禁止任何人祭拜谢知意。她说大小姐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不配得人祭拜,还把她葬在荒郊野岭,以示警戒。 双瑞一想起庄夫人就冒冷汗。 她长着一张皮薄肉紧的脸,薄薄的一层皮罩着棱角分明的骨,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崩开。面上安了一双三白眼,眼角吊着,似是要斜飞上鬓角。 她很少笑,笑起来也尽显刻薄。薄薄的两片唇一抿,眼角上生出刀片一样锋利的细纹,面皮绷得更紧,某种压抑的东西在内里沸腾,令人更加不安。 然而怕归怕,双瑞也是打心底里佩服庄夫人。 丈夫出意外早死,她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天水山庄,养活了几百号人。平心而论,她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女人。 路不平,遍地是沙子石块,林地又潮,有些地方踩上去是软的。 双瑞打了个趔趄,扶住树,瞄到系在树干上的红带子,他找路全靠树上的这些来路不明的红带子。 他看到带子的一端是脱线的毛边,知道谢知意的坟就在前面,便疾步向前走去。 双瑞拨开草丛,看到坟前立了个人,心里一咯噔,躲在草后面打量那人。他看到熟悉的衣服,又是一个咯噔,感觉脖子凉凉的。 那人竟是庄夫人! 双瑞这下连窥视都不敢了,想跑,又听到草丛发出了声音,害怕被发现,只好往里面一缩,抱紧膝盖闭眼直哆嗦。 被发现就完蛋了。 双瑞把祖宗十八代挨个求了一遍,又就近求了求谢知意,让她保佑自己不被发现。 过了许久,双瑞身上被蚊子咬出好几个大包,他用指甲掐了下最痒的大包,小心地拨开草丛,再一看,庄夫人已经不在那了。 他谨慎地看了看周围,一边出去,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周身的动静。 到谢知意坟前时,双瑞还在冒着冷汗,衣服全湿透了。 他放下竹篮,心虚地往后看了看,眼睛滴溜溜转了圈,还不安心,又开阔的地方看了圈,这才放下心来,跑到坟前布置供品,把苹果削成三块,一块插香火,两块插香烛。 双瑞拜了三拜,看太阳出来了,急三火四地拐着竹篮抄近路回到了山庄。他向谢知微复命时碰到白檀从他房中出来,行礼道:“白先生。” 白檀颔首,双瑞抬眼,看到垂在耳下的白玉狐狸跟着晃了晃。他走进屋子,浓郁的药味扑了过来。 谢知微倚在靠垫上翻书,他整个人是透明的、寡淡的,羸弱的身体拘不住魂儿,被它扯得往天上飘。 双瑞虽不认字,却认得他手里的书。那是一本讲怪异奇谈的书,养花的阿春走后,谢知微便迷上了这本书,书页都被翻破了。 双瑞唤他:“少爷。” “双瑞。”谢知微看向他,一笑带出一连串咳嗽。侍奉在一旁的婢女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拍着他的背顺气。 双瑞看到捂嘴的手帕上见了红,叹了口气,谢知微怕是时日无多了。 谢知微止住咳嗽后屏退其他人,贴身婢女彩蝶惶恐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哀求道:“少爷,让我留在屋里吧,求求您了。” 上次谢知微没带随从,独自一人晒太阳,结果倒在院子里,一病不起。 庄夫人把错归咎到下人身上,不仅遣散了照顾他起居的许多丫鬟,还杖杀他的贴身婢女。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4节 谢知微看着苦苦哀求的婢女,感觉压在身上的大山又重了一些。他妥协道:“不要往外说。” “谢谢少爷,彩蝶是哑巴,彩蝶是聋子。您说什么我都听不到。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彩蝶把地磕得咣咣响,额头红肿了一片。 谢知微看着难受,说道:“起来吧。” 双瑞看到彩蝶眼泪都吓出来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这些人光是讨个生活就难于登天了。 谢知微让双瑞坐在床边,怕他介意彩蝶在场,安抚道:“彩蝶是因为之前的事才……” 太残忍了,他说不下去,浊气郁结在胸腔里。 双瑞大度地摆摆手:“没事少爷。” 谢知微拍了拍胸口,问道:“拜上了吗?” 双瑞点点头,接着道:“我在大小姐的坟前看到了夫人,胆都快吓破了。” 谢知微有些惊讶:“娘也过去祭拜了?” 双瑞摇头道:“夫人没带祭品,也没烧香。” 他感觉庄夫人过去是为了抓偷着祭拜的人。 谢知微沉默了片刻,从枕头下摸出一包银子,塞到双瑞手里,笑道:“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双瑞走后,谢知微看到彩蝶的额头,突然落下两行泪来。房间好像变得很小很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急促的呼吸中,他想起谢知意痛恨的眼神,想起无穷无尽的难喝的汤药,想起之前的贴身婢女。 活着好苦,他早就想一了百了了,可是、可是…… “娘只有你了,你走了让你娘一个人怎么活?” 庄夫人的哭腔像一个魔咒,困住了一心向死的他。 她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少爷,您看我。” 谢知微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彩蝶做了一个鬼脸。他愣了愣,仍没有笑。 彩蝶又做了几个鬼脸,还讲了许多笑话,看他眼泪还止不住,又开始磕头哀求:“少爷,求您笑笑吧。夫人看到您哭又要罚我了。” 彩蝶之所以能当谢知微的贴身婢女,是因为她逗人笑的本事。 庄夫人坚信好心情有利于恢复健康。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用手捂住脸,擦掉眼泪,强行挤出一个微笑。 第144章 混入 江寒栖悠悠转醒…… 江寒栖悠悠转醒,看到铁栅栏,反应了一下,往旁边看去。 这一动让他觉出些异常来。 他浑身上下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被人脱了骨,松垮垮的皮囊失去了支撑物。 江寒栖转不了头,只能用眼睛斜斜瞥过去。 其他人还在晕着,洛雪烟不在这儿。 江寒栖心一紧,凤眸往下扫,看向左手的无名指,微微愣了下。他还没召唤,红线已经浮现出来了。 他动了下无名指,想起酒楼后面的灵蛇湖,猜测她可能是逃出去了,舒了口气,研究起身体的异样。 灵力被封,虚脱无力,但意识很清醒。 江寒栖忽然感觉嘴角黏糊糊的,动了下嘴唇,发现口腔里残留着生涩的液体,味甘,还带着一点辛辣。 不是青梅酒,他们后来又被喂下某种药物。 今安在这时也醒了过来。他靠着墙睡了一晚上,后背僵硬,下意识想活动下身子,然后发现自己脱力了。 江寒栖问道:“有力气吗?” 今安在回道:“没有,我一点也动不了。” 两人的声音吵醒了江羡年和阮如意。 四个人没骨头的人挣扎了许久,无一人能完成简单的抬手动作。 小春不在身边,阮如意心急如焚,恨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对牢外发泄道:“净会耍阴招!难怪阿春恨你!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 “如意……”江羡年看到牢门前来了几个人,仆人打扮,拐着食盒走到他们面前,她惊恐道,“你们要做什么?” “姑娘别怕,”发话这人的衣服配饰比旁人要华丽些,看着像是管事的人,他笑道,“你们中了软骨散,没力气。夫人让我们过来给你们喂饭,几位放心,等事情办完夫人自会放你们离开,这期间保你们吃好喝好。” 婢女的勺子伸到嘴边,阮如意破口大骂:“呸!拿你们的破饭滚!” 管事劝道:“姑娘,何苦折磨自己的身子呢?夫人无意得罪几位,你配合下,我们这些干活的也能轻松些。” 江寒栖问道:“夫人是什么人?” 听管事的意思,在背后操办一切的人似乎是她。 管事应道:“是我们庄主。” 阮如意有些意外。阿春的情人竟然不是天水山庄的庄主?那他是什么身份? 江寒栖又问:“想让春丝逆转迭代的人是她吗?” 阮如意闻言怔住,停止挣扎,静静地盯着管事看。 管事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逆转迭代’是什么?” 阮如意趁机问道:“你们山庄有少庄主吗?” 管事被问蒙了,看着她点了点头。 阮如意急切道:“他人呢?” 管事如实道:“少爷病了许久,这段时间都没出过院子。” 阮如意追问:“何时病倒的?” 管事回道:“有时日了,大概是春分前后。” 时间对不上,难道抓小春逆转的幕后黑手不是他? 江寒栖见阮如意没再出声,懒得和一问三不知的人掰扯,平静道:“饭,我们不吃,拿走。回去告诉你们庄主,如果不想得罪人,就尽早交出解药,放了我们和春丝。否则日后有她好看的。” 管事为难地看着他。 江寒栖耐心耗尽,冷着脸道:“滚,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管事看他们几个都是硬骨头,招呼奴仆离开了牢房。反正庄夫人的命令是别把人饿死就行,他总能等到他们肚子饿的时候。 江羡年问道:“如意,庄主跟那个负心汉是什么关系?” “母子?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负心汉的事。”阮如意的脑子里也乱得很,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恨错人了。 不,也许是少恨了一个,母子串通也不是没可能,儿子病倒了,母亲来帮忙。 熄灭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 今安在才发现少了个人,问道:“洛姑娘怎么不在这里?” 江寒栖回道:“她逃出去了。” 阮如意再次燃起了希望:“她会不会把小春也带走了?” 江羡年附和道:“有可能。” 步天高后面就是灵蛇湖,她转而想到七层楼的高度,不由得佩服起小姐妹的勇气。 江寒栖默默道:可能没带走。 他望着延伸出牢门的红线,想起红肿的脸,眼神渐渐掺杂了担忧。 天水山庄十多公里外的某家客栈内,洛雪烟正在做着喝药前的准备工作。 她被过敏折磨了一晚上没睡,一大早就去看了郎中,重新配了药。为了让脸尽快消肿,她特地要求郎中开了猛药,结果就是需要喝药的天数少了,但药包的数量翻倍了,还多了个药膏。 洛雪烟望着放在窗台上冒热气的药汤,幻视上面咕噜咕噜地冒着黑色的泡泡,眼一闭,背过身,坐到桌前研究路线。 后面的路没有水路,妄想甩尾巴赶路是不太可能了,只能雇车。 步行…… 洛雪烟捏了捏酸痛的腿肚。她的脚底板现在站起来还有痛感,走路钝钝地疼。 洛雪烟惆怅地叹了口气,想枕到胳膊上,记起自己糊了一层药膏,用下巴尖顶着胳膊,瞟到桃花手链,突然念起江寒栖的好来。 别说,突然和他分开还真有点不习惯。 把江寒栖和其他人放在一块比较,洛雪烟忽地觉出些不同的滋味。 今安在是好朋友,江羡年是好姐妹,那他是什么? 朋友?好像过于疏离。 和好姐妹并列的好哥们?好像不太符合。 她和他处在朋友和另一层更为亲密的关系之间,一直在微妙地保持着某种平衡,她无法将任何一个描述关系的词代到他们身上。 洛雪烟又发现了之前没注意过的一个细节:她在旁人面前依旧喊他真名,但是两人独处时却总喜欢叫他的表字。 是因为表字更顺口一些?可是为什么当着其他人的面叫不出来呢? 洛雪烟在心中默念:江、观、南。她忽然感觉脸烫得慌,站起来走到窗边,摸了摸药汤放凉了,端起碗一口喝完了。 苦涩压住了悄然探头的情愫,她登时被苦得两眼泪汪汪。 两天后,洛雪烟跟着商队来到了距天水山庄最近的尧城。 这期间通讯符没收到任何消息,她确定江寒栖他们脱不了身,悬着的心终于放平了。她一个战五渣要想办法救人了。 他们进城的时候天不太好,飘着小雨,街上没什么人。城内商铺的门面普遍比宛城朴素,招牌上的墨迹褪了色,街道没什么精气神,似乎并不发达。 商队到达目的地,洛雪烟撑开伞,跳下马车。 “天水山庄就在那座山上。”好心的商人指了指尧城背后的青山,那个方向正是红线另一端的所在之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5节 还真带到山庄里去了。 洛雪烟和商队道别,看天快黑了,就近找了家客栈歇息。 她摘下帷帽,在镜前坐下看了看脸上的皮肤。 脸消肿了,就是有点泛红,被雪白的皮肤一衬倒像是晒伤一样,看着还是有些别扭。 洛雪烟边抹药膏边回忆起先前和掌柜的交谈。 掌柜说天水山庄近期在招婢女,薪资待遇都不错,她若想谋差事可以在第二日早晨去招工点碰碰运气。不过,他额外补充了一点:不要应聘与谢知微有关的差事。 掌柜压低声音说:“谢知微是个病秧子,你伺候不好可是会丢掉小命的。” “这么严重吗?” “他之前的贴身婢女就因为一时疏忽被杖杀了。” 洛雪烟总结了一下谢知微的形象:爱情疯子、病秧子、暴虐,集下头男特质于一身,简直是在毛病上长了个男的。 她心想,一定要远离垃圾男。 翌日,洛雪烟一大清早先去买两套朴实的衣裙,在屋子里捯饬了一下,奔赴招工点抢工位。 她在招工板上找了一圈,没找到天水山庄发布的信息,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 不是说天水山庄大量招人吗? 洛雪烟带着一肚子疑惑找到负责人,问道:“你好,我想问下天水山庄的招人信息在哪?” 负责人漫不经心道:“你来晚了,天水山庄刚招完人,正打算回去。” 洛雪烟急切道:“一个位置都没有了吗?” 负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中年男人:“那人是天水山庄的管家,你直接去问他吧。” 洛雪烟跑过去拦下中年男人,躬身行礼,恳请他给自己一个工作机会。 管家打量她,问道:“以前做过婢女吗?” “做过,”洛雪烟看他没表现出兴趣,继续自夸,”我之前还在太守府养过一段时间的花,还可以兼顾打理花园。厨娘我也可以胜任,家常菜、糕点、糖水我都会做。” 管家有了点兴趣:“你会养花?” 洛雪烟点头,夸下海口:“任何一种花到我手里都能枝繁叶茂。” 管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跟洛雪烟确认了一下薪资,让她加到了队伍里。 洛雪烟随队伍跨进了天水山庄的大门,看红线伸向山庄深处,猜想朋友们被关在地牢一类的地方。 她无心听管家的分配,一路上看布局记路线,全然没注意自己落了单。 管家叫她:“姑娘。” 洛雪烟朝他露出微笑:“在。” 她看了看周围,是个精致的小花园,养了不少娇贵的有名品种。 管家说道:“你以后负责打理少爷的小花园。” 洛雪烟当即应了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谨慎地问了一嘴:“少爷是指少庄主吗?” 管家笑道:“正是。” 洛雪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心想,完了。 第145章 长眠 书香拆开小包,…… 书香拆开小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均分到四碗小米粥里,用勺子搅了搅,端着餐盘走进地牢,去到最里面那一间。 四个人倚墙昏睡,连姿势都没变,他们三天前就是这个姿势。 书香看着昏睡不醒的四人,生出些恐惧。 她觉得他们像是死了一样,可他们的胸口的的确确有起伏,脸色也正常,只是昏过去而已。 书香照例从墙根的少年喂起。她把盘子放到地上,端起米粥,看了眼那张漂亮的脸,一不小心又愣了神。 真想看看你睁眼的样子。 书香这么想着,刮了勺米粥,要送到他嘴边,就在这时,紧紧合在一起的眼皮动了动,只见他缓缓睁开眼,逐渐露出的凤眸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有了敌意。 “放” 书香手忙脚乱地把米粥塞进少年嘴里,看他要往外吐,把碗一放,一手托着他的下巴,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令他仰起头,用力合上他的下巴,迫使他咽下了米粥。 书香撤回发抖的手,跌坐在地上,转眼间,少年的脑袋再次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看着昏过去的少年,摸了下他的脖颈,指尖碰到凉意就退了回去。 书香突然感觉失去意识的少年如蝼蚁一般渺小,只能任人摆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纸包里的白色粉末。 她转念想起那个戴着白檀面具的神秘人,他称白色粉末为“长眠”,那确实是再贴切不过的一个名字。 书香很快镇定下来,端起米粥,把少年推了回去,使他头靠着墙,看到他嘴角渗出一线血红,扒开嘴一看,发现他咬破了舌头。 对不住了。 书香擦掉血线,抬眼看到眉间多了抹红色。 变成红色了…… 书香惊讶地看着血红的莲花,认定少年就是神仙转世,心道他应该是生气了。她一边念咕着“无意冒犯”一边将勺子捅进他嘴里倒米粥。 书香虽然说着畏惧神明的言辞,喂粥的动作却逐渐变得粗鲁起来,像是在故意挑战神明的权威一般。 但很明显,生气的神仙不能拿她怎么办,于是她玩味地笑了出来,享受起凌驾的快感。 管事去白檀处所讨新的“长眠”,进到院落,听到清越悠扬的琴声从屋内流泻而出,伴着风摇竹林的声音,听得神清气爽。 房门大敞,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隔着一道水晶珠帘,瞧见了抚琴的人。 白檀一袭绿衣,端坐在琴前,指尖起起落落,琴声进到高潮,他忽然按住琴弦,抬头看向管事。 管事局促地行了个礼:“打扰到白先生的雅兴了。” “无事。”白檀起身,把“长眠”交到他手里。 管事看了眼小纸包,多嘴问了一句:“白先生何不一次多给几包?我每天来都会打扰到您。” 白檀笑了笑:“这东西拿多了容易出事。” 管事愣了下:“这东西有毒吗?” 白檀摇头:“不,是人心易变。你只管按时来就好。” 其实他给“长眠”起了另一个名字——凌驾。 让某人失去意识意味着得到了对他身体绝对掌控权,在这种情况下,欲望与理智之间的平衡是很容易被打破的。 管事告退后,白檀走到古琴前,摸了摸琴身,暗自嘲笑道,哼,雪夜钟琴,庄夫人也算给他下了血本。 面具之下,方净善不爽地眯了眯眼,粗暴地拨了下琴弦。 琴声凌乱,竹林受惊,扑簌簌抖落竹叶。 若非为了将冰魄草的母体铸成剑,他怎么会在庄夫人绊住,被她强留在山庄内为谢知微吊命! 天水山庄虽然在铸剑行业里排不上名号,却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领域混得风生水起——将血肉之躯锻造成剑,而且这件事只有庄主才能做到。 方净善早就呆够了,可庄夫人却推脱说没找到适配那具躯体的矿石,迟迟不铸剑。 庄夫人也知自己理亏,在物质方面极尽讨好之能,昨天他不过是随口说了句“竹林应当配琴声才是”,今日这把价值连城的雪夜钟琴就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方净善冷笑了一声。 他当初急于卖人情给庄夫人,尽心尽力地将谢知微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时他是真的想救人,用的药不仅考虑疗效,还综合考虑了病人的接受能力以及副作用之类的因素,尽可能减少谢知微的痛苦。 他现在当然也在治病救人,不过初心已经不在了。 谢知微病入膏肓,本来就没几天活头,其实续命会加重他的痛苦,但他才懒得管那些。 反正庄夫人只想要表面的假象,那他就下猛药配合她,至于谢知微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和他这个神医无关。 他只负责治,不保证好。 对了,今天还没去探望我那个可怜的患者呢。 方净善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 在他看来,调节心情的最好方式就是找一个过得比自己惨的人,看他在痛苦中翻滚。 方净善离开自己的院子,迫不及待要欣赏谢知微被病痛折磨的惨相,步子迈得都比平日要大一些,走起来衣摆飘飘。 有人在花园里? 隔着老远,方净善就看到了一个鸡窝似的糟糕的发髻在花丛中动来动去。他放轻脚步,随着鸡窝移到花丛边上,一张雪白的小脸慢慢出现在眼前,双颊上贴着两块扎眼的绯红,看着像是过敏。 他认得这张脸,她抢走了最后两份柿子酥。 洛雪烟被突然冒出来的面具男吓了一跳,差点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抡过去。她后退了一大步,把剪刀拿到身前,警惕地端详面具男。 她看到面具上的描金白檀,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附在脊骨上的恐惧活跃起来,上蹿下跳,引起一阵心悸。 她看到狗也是这种反应。 洛雪烟本能地厌恶面具男的视线,忍着不适开口道:“少爷在屋子里,门在那边,公子请。” 她偏过脸,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先还有点将信将疑,听到声音后方净善确定她就是那个甩脸子的无情路人,轻声笑了笑。 有意思,冤家路窄。 他把少女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疑心她出现在天水山庄别有用心。 单看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就知道主人平日不怎么操劳。 他联想到初见时她披的那件白斗篷,猜想她之前衣食无忧,很有可能是被别人伺候的主儿,然而她现在却在天水山庄做养花女。 到底是为何而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6节 洛雪烟伸了许久的手也不见面具男挪个步,转头发现他还在透着面具上两个黑漆漆的洞看着她。 不加掩饰、明目张胆的两道目光扎到脸上,像被长满倒刺的舌头舔到,刺痛过后,感到了残留的粘腻,闻着有些腥臭。 洛雪烟被盯得有些烦了,咬了咬下唇,换上了担忧的神情,佯装贴心道:“公子是,看不见东西吗?” 她故意在中间顿了下,装作迟疑,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像是在可怜和惋惜。 “不,能看见,”方净善的目光在少女泛红的颊上扫了扫,“多谢姑娘指路。” 方净善绕过少女,径直走进谢知微的卧房。 猛药见效了,连日卧床不起的病人今日下床到桌边吃早饭,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血色,嘴唇也从青紫变成了浅淡的红。 欣喜之余,方净善遗憾地想,离开前许是见不到病人受苦了。 谢知微热情邀请道:“白先生,要来一起吃吗?” 方净善摇头,在谢知微旁边坐下,扯过他的一只手把脉,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谢知微笑道:“好多了,多亏白先生的药。” 脉象好转不少,看来他脱身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方净善松开手,开口道:“那就好,你娘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谢知微的嘴角落下去一些:“嗯……” 方净善看了眼站在边上的婢女,见她额头红肿,挑了挑眉,不经意问道:“话说公子最近招新人了吗?” “啊?” 方净善对上疑惑的目光:“我看打理花园的姑娘面生,之前没见过。” 谢知微问彩蝶。 彩蝶回道:“确有此事,那姑娘是今早进来的,负责照顾花草。” 方净善问道:“她叫什么?” 彩蝶想了下:“好像叫翠花。” 方净善噗嗤一下笑出来了。 翠花,好土的名字,用假名也不知道起个好听点的。 谢知微感觉白檀对少女颇为上心,担忧道:“翠花姑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如果冒犯到白先生,我代她向先生赔个不是。” 庄夫人对先前那批婢女的责罚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但是往事如覆水难收,他弥补不了那些婢女,只能把对她们的愧疚转移到新招的婢女身上。 他想让她们都好好的。 “不,她人挺好的,”方净善想到折腾人的绝妙点子,“我想借用一下她,到我那边打理花草。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当然可以,”谢知微欣然同意,对彩蝶道,“彩蝶,你告诉翠花姑娘一声。” “多谢公子。” 第146章 抗衡 前往竹苑的路上…… 前往竹苑的路上,洛雪烟默不作声地给面具男比了一路的中指。 她为了空出时间探索天水山庄的地形,一入职拼命干活,干到一半,面具男一脚插了进来,让她立马收拾东西到他院落除杂草。 洛雪烟愤愤地瞪着前面的背影。 她很少遇到刚见面就心生反感的人,面具男是其中一个。 洛雪烟低头看空中的红线。不过他住的地方离江寒栖他们更近些,找起人来比谢知微那边方便许多。 她试着扯了三下桃花手链,希望能得到一些即时的回应,然而期待又一次落空了。 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此时洛雪烟最担心的是除江寒栖以外的三个人。 截止到目前的剧情线,反派没拿到噬魂箭,江寒栖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可其他三个人都是凡人之躯,命丢了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而且,她想不到能把江寒栖困住的情况。 如果几个人真的面临生命危险,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别的人他可能见死不救,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跟自己绑定生死结的江羡年送死。 洛雪烟盯着缚魂索沉思,没注意面具男停了下来,一头撞上他的后背,鼻子一酸,疼痛直冲脑门,顶出了泪花。 她疼麻了,往后退了几步,捂着鼻子等疼劲过去。 “抱歉,我没想到姑娘走路不长眼睛。” 面具男的嘲笑无异于火上浇油,洛雪烟气笑了:“没事,公子的背硬得非同常人,感觉像是背肌劳损,出于健康考虑,我建议您最好找人推拿松松筋骨。” 她暗自补充道:括号,欠揍。 方净善笑道:“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接下来就麻烦姑娘除一下院中的杂草了,”他指了指院中的花草,看了洛雪烟一眼,语气有些微妙,一听就像是装了一肚子坏水,“你应该知道山庄的规矩吧?” 洛雪烟警惕道:“什么规矩?” 方净善回道:“下人没做完手头上的事是不能吃饭的。” 洛雪烟狐疑地盯着他:“怎么可能有这么过分的规矩?” “过分?”方净善眼珠一转,望向打扫房间的婢女,叫她过来,问道,“你说,我有没有在骗她?” “没有,”婢女看着洛雪烟怯生生道,“山庄里的确有这条规矩。” 洛雪烟听完只想对整个山庄翻个大大的白眼,活该生意不温不火,对员工刻薄的地方是走不长远的。 方净善“善意”提醒道:“马上就要到午时了,姑娘若想按时吃午饭还是尽快动起来为好。” 洛雪烟这次直接笑出了声。她走来时已经闻到了饭香味,他卡着饭点派活,摆明了是想耍她。 她笑眯眯问道:“您住在敦煌吗?” 方净善愣了下,问道:“敦煌是什么地方?” 洛雪烟依旧微笑:“是个盛产箭矢的地方,感觉您很像那里的人。” 嘴瘾过完,洛雪烟怨气冲天地钻进了草丛里,看到壮如牛的杂草,再度心梗。她估计这地方至少半个月没除过草,杂草长得比原住民都茂盛。 她一遍默念“我是来救人的”一边反复深呼吸。 花园没有高大树种,只有盆栽和花草,很难提供大块的阴凉,洛雪烟只能顶着毒辣的日光拔草,感觉泛红的地方经不住晒,有些疼。 她抖了抖之前擦手的毛巾,翻到干净的那面,遮住了下半张脸。 没多久,有人来送饭,洛雪烟眼巴巴地看着托盘进了屋内,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不缺存粮,一拍脑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盘腿坐着。 送饭的人走远,她确认附近无人后,慢悠悠地啃了两张油饼。 面具男存心跟她作对,她有心赶工也做不完活,还不如偷摸填饱肚子,她这身板可不是能逞强的料。 吃完饭后,方净善非常有闲心地走到院子里围观养花女拔草,特意撑了把油纸伞,假惺惺道:“辛苦了,今天的太阳可不小。” 洛雪烟回敬道:“看来您今天中午的菜里放了不少盐。” 方净善寻思了一会儿,没想出话外之意,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洛雪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根据您牙缝上的菜叶判断出来的。” 方净善还真下意识地舔了下牙缝,忽然想起自己脸上戴着面具,嘴都没露出来,她怎么可能看到牙缝。 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沉了脸,半晌没说话,再看蹲在地上的少女,觉得她像杂草一样,直挺挺地矗在那儿,无用又碍眼。 不过,就是坚韧的生命才有意思。被压折的杂草不会倒下,淋到雨露又会立马挺立起来,它的生命力是无穷无尽的。 他喜欢玩弄杂草一样的人。 午后,洛雪烟彻底摆烂,坐在地上机械地除草,忽然听到面具男叫她。有个托着餐盘的人站在他身后,上面只有一只碗。 方净善和善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白粥,你在我这里吃完再回去吧。” 洛雪烟不确定道:“你是说我接下来可以不用干活了?” 方净善点了点头。 “算数吗?” “算数。” 洛雪烟收拾好东西,雀跃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 方净善又道:“屋内有洗手的地方。” 洛雪烟说道:“不用,我快饿晕了,现在就想吃粥。” 她走到端托盘的人面前,用眼神询问方净善的意见。 方净善肯定道:“当然可以。” 洛雪烟端起白粥,搅了搅,嘴挨到碗沿,仰起头—— 眸子狡黠地一挑,对上期待的目光。 洛雪烟放下碗,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白粥,说道:“比起我,我觉得有东西更需要这碗粥。” 方净善顺着问下去:“什么?” 洛雪烟走到花丛前,将碗倒扣过来,用勺子刮了刮内壁:“您院子里的花该施肥了,我愿忍痛让出这碗宝贵的白粥。” 方净善还没说什么,她抢先邀功道:“公子不必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方净善沉默了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姑娘真是有心了。” “那是,”洛雪烟自信回道,脸上透出骄傲,把碗放回到托盘上,“我回房休息了,公子不用送了,回见。” 说完,洛雪烟拿上工具,脚底抹油一般地溜了。 开玩笑,她可是曾经被江寒栖整过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看不穿他那点小把戏。 她从头到尾没跟面具男提过过敏的事,他却用白粥献殷勤,里面肯定放了东西。 方净善屏退了下人,望着一片狼藉的花丛,白粥盖在土上,像是恶心的呕吐物。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7节 那是他特地吩咐厨房在里面放了块除过膻味的羊肉熬出的粥,单凭味道是闻不出来的。 方净善捏着下巴反思方才的对话,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他处处给她挖坑,她却像一只弹跳力极强的兔子一样,掉到坑底,腿一蹬,飞出来,还不忘还一记飞踢,一点便宜也没让他捞到。 有趣。 方净善不由得更好奇少女到天水山庄的目的了。 他想给兔子设下陷阱。 方净善绕着花圃踱步,想看她这么长时间除了多少草,没想到在竹林前看到两个用杂草堆出的神秘符号,一个长得像扭曲的蛇,一个长得像竖着劈掉一半的葫芦。 两个符号下面是一个箭头,指着竹林,也就是他卧房的方向。 他皱眉看了半天,始终对不上号。 铜镜中映着一张刻薄的脸。 细看之下,眼角细纹横生,两道笑纹刻在鼻翼两边,眼皮略显耷拉,凌厉的剑眉为步入衰老的脸庞添了点精气神,眉目之间含着一丝阴郁,唇瓣薄得像是用刀过一般,锋利得很。 庄夫人严肃地端详着镜中的脸。 她老了许多,时间远比她想象的残酷。 年纪增长,她的精力也下降了不少。之前早起连轴转还能熬大夜,现在离了午间的小憩不能活。 替她梳头的婢女忽然开口道:“夫人,有根白头发。”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掷到庄夫人头上,没有砸出血窟窿,只是留下了一个红印。她平静道:“拔了吧。” 说完,隐秘的紧张在内心迅速膨胀。 明明不在乎,但庄夫人的目光还是聚到了婢女手上。 她感觉头皮的某个地方一空,像是开了个微小的口子,焦虑扒着白发的根部从那里溜走了,心顷刻变得空荡荡的。 庄夫人向后伸出手:“给我。” 她接过白发,揪着一端,另一只手顺着发根捋到根部,看了看头发的长度,很长。 她想它应该陪自己走过了好多个春秋,按照交情,她们应该成为亲密无间的同伴;但它投靠岁月背叛了她,所以她们变成了敌人。 庄夫人用食指绕了绕白发,用力一拽,白发断成两截。她丢掉较短的一截,又拽断长的那截,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她问道:“还有白头发吗?” “没有了。” “把头发盘起来吧。”庄夫人用手将桌面上的断发扫了下去,再看镜子时,眼中的凌厉不减分毫。 另一个婢女从外面进来,通报道:“夫人,白先生求见。” 庄夫人默了默,回道:“让他去凌波亭等我。” 第147章 狩兔 五指乱晃,影子…… 五指乱晃,影子投到水中,被密密匝匝的锦鲤挤成了碎纹,涟漪漫卷高台。 方净善轻蔑地看了眼瓷实的鱼身。 不管哪里的锦鲤都是一样的蠢,只要看到招手,也不管那只手里有没有吃食,互相推搡着往岸上拱,两侧的鱼目跟个摆设似的。 方净善往亭子里走,引诱锦鲤随他移动。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在操控它们,就和操控两条腿行走一般,易如反掌。 不过曾经的他只能做到第一件事。 方净善忽然想通自己最初见到谢知微时为何会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他不是在同情他,而是在可怜少年时的自己。 要上台阶时,方净善倒退几步看了看凌波亭的结构。 单檐四角亭,里面摆了一张石桌,配了四张圆凳,材质皆为普拙的青石,桌上摆了个微型松柏盆景充当内部唯一的亮色。 方净善有些嫌弃。 凌波亭和庄夫人一样,板正、严肃、老气横秋,缺了些灵动的变通。 方净善收回手,走进亭子。 庄夫人姗姗来迟,一见面就给方净善戴上了医术精湛的高帽,一顿吹捧。 方净善猜庄夫人许是绕道看过谢知微才过来的,她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药香味。他开门见山道:“庄夫人,请问我何时才能拿到预定的剑?” 庄夫人故作为难地看了方净善一眼,他直言不讳道:“矿石不会要等到令郎痊愈之时才能找到吧?” 庄夫人被噎了一下,赔笑道:“倒也不会那么晚……” 方净善冷哼一声:“我说过,令郎此次病发是因为相思成疾。治心疾的方子我誊出来交给了你的人。你后来找我求助,说春丝已经迭代了,要走了逆转迭代的法子。拿了这些还不知足,庄夫人难道要指望我到千里之外取前代春丝的心脏呈到你面前?” 他说话的声调越拔越高。 庄夫人讪讪笑道:“自然不是……” 方净善接着道:“我当时给出的承诺是救活令郎。那之后做的其他事,不是分内,是额外之举,庄夫人不会以为我会留在这儿当一辈子的郎中吧?” 庄夫人哑口无言。 方净善用指尖敲了敲石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三天之内,我要拿到剑。” 庄夫人妥协道:“好。” 方净善微微颔首,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凌波亭。 夜深人静,虫鸣阵阵,灯笼阴凄凄地散着昏昏的红光。 洛雪烟躲在假山后,感觉胳膊痒痒的,随手拍上去,抬手一看,蚊子和血糊在在掌心上,她嫌弃地把手往假山上蹭了蹭,看到夜巡的守卫,又把身子往山体靠了靠,同时攥紧了手里的辣椒粉。 她身上就带了两个防身的东西,一把小巧的剪刀,好几包辣椒粉。 洛雪烟进天水山庄前试着找过其他的防身道具,像是烟雾弹、炸弹一类的,结果没想到电视剧里的“老熟人”在民间并不常见,她只好去佐料铺里搞了些辣椒粉,特辣的那种。 守卫离开,洛雪烟暂时松了口气,谨慎地留意起周围的风吹草动。她只有一个人,踏错一步可就麻烦了。 等了会儿,洛雪烟才敢前往下一个踩点的地方。 她感觉脚下这片地好像处处埋着雷,走一步发现没踩雷放松下神经,换腿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站定时身上汗涔涔的。 洛雪烟趴在树后面,小心地探出头,看到两个守卫,她仔细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东西,感觉像一扇门。 缚魂索进到了门里面。 洛雪烟紧张地扒着树干,盘了下计划:唱《镇魂曲》控人,找到江寒栖,先把他救出来,再去捞其他人。 《镇魂曲》完整唱下来至少能硬控一刻钟,但洛雪烟不确定身体能否扛得住。万一像之前那次唱几句就吐血,别说进去是进去救人了,她进都进不去。 拜托了身体,看在我平时早睡早起好吃好喝伺候的份上,千万要扛到《镇魂曲》结束。 洛雪烟照例跟老天爷祈祷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紧张地吐出了第一个音节,一只鸟掉了下来,落到她脚边。 她用脚尖碰了碰无辜的麻雀,没有飞走,《镇魂曲》奏效了。 半句唱完,洛雪烟观察着守卫的反应,丢了块石头出去。石头坠地,成为了鲛人歌喉的俘虏的守卫们毫无动静。 她稍稍放松下来,又唱了一小段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洛雪烟唱着歌来到地牢门口,看到守卫还在睁着眼,觉得自己像歌舞剧的主角一样,不由得尴尬地移开视线,推了下门,发现门没上锁。 她摸了摸守卫的腰间没挂钥匙,走进地牢,看到门口坐了个虎背熊腰的人,手边一碗酒,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拿东西吃的动作,停在嘴边,食指和拇指之间空空如也。 洛雪烟俯身找到腰带上的一大串钥匙,取了下来,继续跟着缚魂索往里面走。这时她的腿有些发软,脚下传来被刀子捅穿的痛楚,体力在飞快地消耗,伴有耳鸣的症状。 撑住,马上就要唱完了,不可以断掉。 洛雪烟暗自鼓劲,扶着牢笼外的铁栏杆前进。她感觉有东西从嘴里流了出来,用掌心刮了下。 是血。 最后一段路走得格外艰难。 洛雪烟感觉每个关节像是生了锈,走起来似乎能听到嘎啦嘎啦的刺耳声,艰涩无比。吐出的血也越来越多,手不够擦,抹到沾着泥的下摆上,深深的红渗入灰蓝色中。 看到江寒栖时,洛雪烟艰难地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几乎要站不住,紧紧抓着栏杆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 太好了,四个人都在! 洛雪烟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四个人,身上没有伤痕,看起来不像受到虐待的样子。 她精疲力尽地靠着墙,把手往裙摆上蹭了蹭,看了下锁孔的形状,挑了一把捅进去,没开,又试了一把,还是没转动。 由于体力透支,洛雪烟的手抖得很厉害,对不准锁孔,只能捏着下面一点点往里送。开锁慢就算了,她的运气也一如既往地差,试了整整一串才找到正确的那把。 洛雪烟打开牢门,朝着江寒栖就去了。膝盖打了下弯,她站不住,摔在稻草上。 服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洛雪烟艰难地撑起身体,有些恼火,她不喜欢被身体反过来支配的感觉。 好在江寒栖触手可及,她爬起来,坐到他旁边,点了下他的额头,解除了《镇魂曲》的摄魂状态。 洛雪烟拍他的肩膀喊道:“江观南,醒醒,该越狱了。” 见江寒栖没醒,她又拧了下他的胳膊,着急道:“别睡了,起来跑路了。” 洛雪烟本来还胸有成竹,看江寒栖这样渐渐感到慌张。 为什么还不醒?难道受重伤昏过去了? 洛雪烟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到袖子上有干涸的血,掀起来看了看,发现伤口已经被包好了,而且那个地方还是他自己划出来的。 人在危险的环境里着急起来会加快时间的流速。计划卡死在第二步,救人希望渺茫,一刻钟的时长限制忽然变得紧迫起来。 洛雪烟急出一脑门的汗,上手拍江寒栖的脸,摇他的肩膀:“快醒醒!没时间了!” 她又用力掐上人中,威胁道:“江观南!你再不醒我就要灌你辣椒粉了!特辣的那种!” 不会白来一趟吧? 心里的时钟啪嗒啪嗒地读着秒,洛雪烟心急如焚,心一横,抡圆了手,甩了下去—— “啪。” 江寒栖的头歪到一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8节 洛雪烟彻底绝望了,沉重地叹了口气,把他扶正,摸了摸他的脸,开口道:“对不起,我该走了。” 她恢复了一点体力,看了看其他三个人的情况,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锁上了门。 洛雪烟抽出钥匙,记下它的特征,还给看守,离开了地牢。 时间卡得严丝合缝,她刚拖着无力的双腿走到隐蔽的地方,就听到守卫那边传来了动静。 洛雪烟靠着树干缓缓坐到地上,擦掉溢出来的血,看着从树叶间隙漏下的月光,有些沮丧。 她以为找到人就结束了,没想到仅仅是个开始。 洛雪烟低下头,看到肆意绽放的明黄小花,想起肉嘟嘟的小脸。 小春…… 无梦之夜,方净善睡得却并不踏实,夜半惊醒,再无困意。他披着衣坐了起来,掐指算了一卦,没算出凶险。 方净善走到院子里,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时逢十五,满月盈华。 他引颈浴光,屏息凝神,徐徐吞下太阴之华,以意投到气海穴,如此六咽之后,满取达成,白玉狐狸耳坠焕发出盈透的白光,温柔的白藤色掠过那双慈悲目,转瞬即逝。 耳朵捕捉到一丝声响,方净善静心听了一会儿,踱步走出院子,来到通向地牢的必经之路上。 月光下,沾满血污的少女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她白得像月亮的法相,圣洁,透亮,唯一可惜的是,血弄脏了她。 方净善笑意盈盈地看着惊恐占据了白净的小脸,心想,他抓到一只不安分的兔子。 第148章 争吵 先入蛇窝,后入…… 先入蛇窝,后入虎口。 洛雪烟怀疑自己最近犯了水逆。她一只手攥着辣椒粉,另一只手握紧剪刀,死死盯着面具后面那双含笑的眼睛。 “翠花姑娘好雅兴,这个时间出来散步。” 什么意思? 洛雪烟怔了怔,思索片刻,试探道:“公子不也是吗?” “有兴趣到我屋里坐坐吗?” 又要作什么妖? 洛雪烟皱眉,往后撤了几步:“没有。” “那我喊人了。” 洛雪烟不情不愿地回道:“……有。” 方净善让少女先走,侧头看了看她的左手:“你手里拿了什么?” “剪刀。” “拿剪刀做什么?” “剪罗里吧嗦的嘴。” 方净善默了默,绕她身后,看了看另一只手:“这又是什么?” 少女急忙拉开距离,不爽地瞪了他一眼:“辣椒粉,看到多管闲事的眼睛就撒一把。” 方净善一笑而过,扫了眼少女的体型,纤细,羸弱,看起来不像会打架的,用剪刀和辣椒粉防身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血又是从哪来的? 看来时的路是去过地牢,但没有一点打斗的声音。 而且,她虽然有意识地在暗处躲避,却并没有被人追赶的急切,更多的是怕惊动旁人的小心。腿也瘸了…… 难道是在半路上摔了一跤? 方净善嗤笑,嘴挺毒的,身体倒是个傻的。 少女忽然回头用剪刀对着他,不过并没有举到前面,只是竖在自己前面,不满道:“看够没有?” 方净善收回目光,暗自跟了一句:脾气还不小。 洛雪烟故意站在原地,等面具男走到前面去才跟了上去,剪刀尖一直对着他。方才她亮出剪刀不仅是因为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是为了试探面具男对她的态度。 他出乎意料的大度。 这种大度许是源自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就像人不会介意蚂蚁撞到自己的鞋上。 他到底想做什么? 面具男走进屋里,里面没亮灯,像一张静静张开的巨口,黑黢黢的,等候着猎物上门。 洛雪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台阶前前止步,开口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面具男被阴间的巨口吐了出来,重新涂上了阳间的月华。他立于台阶上,低头看着她,很长时间没说话,像个戴面具的偶人。 洛雪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他耳朵下的白玉狐狸的,摇晃中,时间错乱了。 某一个时空的月吞掉了当下的月。 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离她越来越近,五指渐渐合拢,并成狗头的形状。 五只眼睛和血盆大口同时张开—— “地牢里的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圆月明亮如初。 洛雪烟打了个寒战,用力抓着剪刀,对上阴凄凄的白檀面具。 面具男又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长睡不醒吗?” 洛雪烟沉声道:“你做的。” 面具男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轻笑,接着道:“我可以给你解药,帮你隐瞒今天的事。” 洛雪烟愣了愣,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 面具男补充道:“不过凡事皆有条件。” 洛雪烟问道:“你想要什么?” 面具男想了想,回道:“明天中午陪我吃一顿饭。” 洛雪烟狐疑地看着他。 面具男笑道:“只是一顿午饭,不必多想。” 洛雪烟问道:“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 不挑明目的的邀约一律视为无底的陷阱。 “很重要吗?” “不挑明的话随便你喊人好了。” 与其被动走进不知深浅的水潭里,洛雪烟情愿跳入明处的火坑里,谁知道谭底住了什么怪物? 面具男沉默半天,回答道:“我在天水山庄住得不舒服,所以临走前想给这里制造点麻烦。” “为什么选我?” “你长得像麻烦精。” 洛雪烟提了口气,微笑着压了下去,垂在两侧的手各送了一个暗戳戳的中指给面具男。 方净善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少女。 她虽站在低处,但背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昂起,带血的嘴角往下撇着,平白生出些可笑的傲气。 他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少女张口就来:“叶晔。” 方净善默念了一遍,了然少女又在耍他,又问了一遍。 她不服气道:“就是这个,不信算了。” 方净善看到少女晃了下,很快站稳了。他开口道:“回去吧,明天上午不用过来,中午记得过来吃饭。” 怕少女不来,他提醒道:“不来就去地牢陪你朋友吧。” 洛雪烟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病痛放过了羸弱的身子,肢体一下变得很轻,肌肤感到一种晒过太阳的暖意,软融融的。 一冬未见的阿春在紫藤花下荡秋千。 她上身穿着赤缇色的褙子,下面配了条青白色的八破裙,头发全都盘了上去,露出一截粉白色的颈子。 秋千飞到半空时,八破裙的裙摆悉数张开,像是半开的花骨朵迎着风,风钻进花苞里,使它迅速膨开;秋千落下时,花苞又瘪了下去,这时又像一张饿扁的肚皮。 紫藤花前面就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夜空,莹澈的天幕上嵌着小而闪的星,那些星绕着圆月旋转,像是一群围着篝火的人。 天幕之下沉着无数盏明灯,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亮闪闪的一片。 谢知微喊她:“阿春。” 阿春用脚刹住了秋千,回头看他。 她的脸带着一点幼态,杏眼,圆鼓鼓的腮帮子,圆而翘的鼻尖,饱满的唇瓣,就连下巴尖也是圆润的。 她见到他,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一对梨涡大方地分享着主人的欣喜。 “谢郎!” 阿春跳下秋千,抱着他的脸啄了一口,痴痴地笑。 谢知微的面皮薄,兜不住笑,一笑,十颗白牙露了出来,眼睛挤在了一起。 和阿春相处的每一刻,他的快乐都是发自内心的。 阿春邀请道:“要不要荡秋千?” 谢知微大声地回应道:“要!”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49节 于是两个人爬上了秋千架。 谢知微没荡过秋千,上得有些狼狈,感觉怎么安放身子都不对劲。他抓着绳子,僵硬得如同坐在身下的秋千板。 阿春比他放松多了,随便往上一坐,要多肆意有多肆意。她看着爱人笨手笨脚地调整好位置,笑道:“我要荡喽。” 阿春两只脚往地上一蹬,秋千开始摇荡。她嫌不够高,第二次蹬地的时候用了十足的力气。 紫藤花在飘落,秋千在起飞。 谢知微渐渐习惯了失重,加入了蹬地助力的队伍。 秋千之下,是迷乱的万家灯火;秋千之上,是熠熠的天边寒月。 谢知微吹着晚风,牵着阿春的手,感觉两人像一对比翼鸟,任天高,任低厚,翅膀一展,来去自由。 再也没有事情能困住他了。 轻盈的魂儿脱下躯壳,缓缓上升,摘到了星星,摸到了月亮。 谢知微笑醒了。 睁眼的瞬间,沉香灌进鼻子里,秋千上的灵魂重重摔了下来,坠入沉重的病体里。 梦醒了。 没有阿春,没有秋千,没有紫藤花,床上躺着一个失去自由的病人。 失落之后,谢知微跳下床,鞋也顾不上穿,走到书桌前,吩咐道:“彩蝶,给我研磨。” 彩蝶提着他的鞋匆匆过去,嘱咐道:“少爷,地上凉,您把鞋穿上。” 谢知微随意套上鞋,把堆在桌上的书翻了又翻,着急道:“彩蝶,你有没有看到我平日记东西的本子?” “没有。”彩蝶嘴上回得快,眼里却闪过心虚。 谢知微描述道:“那本子外面是蓝色的皮,巴掌大小,里面还夹了些画。” 阿春走后,他搞来一个本子,用来记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与她有关的梦境。 他精神好的时候会坐在桌前画画记忆中的姑娘,画好了就夹到本子里,于是本子变得越来越厚。 彩蝶若无其事地磨墨:“没看见。” 找了会儿,谢知微发现经常翻看的几本志怪经传不见了。 他怔了下,拉开抽屉,发现小匣子也不见了,里面全是阿春留给他的小物件。 “谁动了我的东西!”谢知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彩蝶心里咯噔一下:“奴婢不知道……” “是不是你做的!”谢知微突然转头看她,目光凶狠,像是领地被入侵的狼。 彩蝶惶恐地伏倒在地。她胆子小,一吓全招了:“是、是夫人让我做的……” “哎哟,我儿,怎么大清早就发火?” 说着,庄夫人就来了。 谢知微气急了,浑身都在抖,质问道:“娘,您把那些东西藏哪了?” 庄夫人避而不答,走过去顺他的胸口,和颜悦色道:“我儿,你身子弱,经不起火气。有话慢慢说。” “慢慢说?您让我怎么慢慢说!”谢知微有些崩溃,喘息着又问,“您为什么要偷着拿走我的本子和书?” 庄夫人笑着哄道:“娘就是想看看我儿平时在干什么,没别的意思,等看完就还给你了。别生气。” 谢知微不依不饶:“本子和书呢?现在在哪?还有小匣子,您为何要拿走匣子?” 庄夫人打哈哈道:“都在娘的书房里。” 谢知微坚决道:“那是我的东西,请娘还给我。” 他向庄夫人伸出手。 庄夫人含糊道:“都说了看完再还给你,我都没翻开呢。” 谢知微咄咄逼人:“您说实话,您把我的东西丢哪去了?” 庄夫人坚持道:“娘都说了没丢。” 谢知微把手又往前伸了伸,上下一甩,一字一顿:“那请娘把东西还给我。” 庄夫人冷了脸:“我儿,你怎么跟娘说话的?” 谢知微回道:“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 庄夫人沉沉叹了口气,直白道:“都烧了。” 谢知微陡然拔高了声调:“什么?!” 庄夫人苦口婆心道:“娘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自从妖怪离开就茶不思饭不想,连着病了几次!人妖殊途,你沉溺过往只会……” “为了我好?”谢知微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你在乎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我在乎自己?”庄夫人冷笑一声,又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自己的苦劳,“当初娘难产也要坚持生下你,为此落下了腰疼的病根;你爹去世后,娘一边打理山庄一边照顾生病的你,你说娘哪点亏待了你?你姐姐都说娘……” 她忽然卡住了。 谢知微哭着喊道:“你当初就不应该生下我!” 庄夫人甩了他一巴掌。 谢知微抽噎着,一口气上不来,吐出一大口血。 第149章 封剑 伪善分两种。 …… 伪善分两种。 一种是自知的伪善,一种是不自知的伪善。 方净善把自己归到第一种。 他惯用的手段是说一半真话,留一半真话。他清楚自己在作恶,所以做得也坦荡,不会自欺欺人。 方净善把庄夫人归到第二种。 她行事也坦荡,但那并不是因为问心无愧,只是因为她蠢到把坏事当成好事来做,而且并不自知。 “辛苦白先生了。”庄夫人明显哭过,眼眶下面还红着,但仍维持着冷毅的姿态,面部肌肉如常紧绷。 “无事。” 方净善心道:只不过是加大了猛药的剂量,添了几味刺激的药物,加快了你宝贝儿子去鬼门关的速度而已。 他坏心眼地打听道:“公子今早缘何动气?” 庄夫人被戳到痛处,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就因为我想让他忘了那个妖怪。” 她不明白谢知微为何会对一个妖怪念念不忘,就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怎么劝都走不出来,甚至为她染上了相思病,大病小病连着不断。 她觉得那个女妖怪在谢知微身体里扎了根,不停地汲取他的血肉,让他陷入了疯魔。 她看谢知微身体有了好转,想着让他彻底走出来,就毁了与女妖怪有关的所有物件。 但她没想到在谢知微把那个女妖怪看得那么重,他甚至为了女妖怪顶撞她。 可女妖怪做过什么?不就陪了他几个月吗? 她这个当娘的整整养了他十六年! 方净善有心将话往庄夫人心坎上引,故作痛心道:“是该忘了,为不值钱的情爱病成这样,公子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 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提议道:“夫人要不择些淑女过来陪伴公子吧,我想他也许是太寂寞了。” 其实并不是寂寞,只是一个在母爱中窒息的可怜孩子。 但庄夫人不知道,她在这件事上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固执地将谢知微的病重怪罪到那个那个倒霉的妖怪头上。 心盲之人只能自救,不能他医。 庄夫人果然认真地考虑起来。 方净善心想,如果没有病痛,谢知微也活不长,就和他姐姐一样。他听说谢知意死的时候才十六岁,不多不少,谢知微也刚满十六岁。 方净善虽然喜欢看乐子,却不喜欢牵连到自己,于是叮嘱道:“夫人近期暂时不要到公子屋里探望他了,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他可不想最后几天为一个将死之人连轴转。 庄夫人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闹剧结束时,住在山庄一隅的洛雪烟还在沉睡。她累极了,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山庄地势偏高,她的居所又在山阴处,风是阴凉的,从门缝里灌进来,而被子又是硬邦邦的,侧过来睡时被肩膀拱起,开了两道大咧咧的缝隙,风就这么通行无阻地涌了进去,惹得睡梦中的人一阵战栗,翻了个身,未果,只好把自己团在一起。 洛雪烟虽累,睡得却并不踏实,一直在做梦。 她一会儿梦到有狗在追她,怎么跑都跑不掉;一会儿梦到自己被好多张白檀面具围了起来,面具上的嘴诡异地咧着,红得像涂了血;一会儿又梦到那只白玉狐狸耳坠变成一只巨大的狐狸,把山庄一口吞下了,许多残肢从它嘴边掉出。 再后面就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梦境碎片。 父母、哥哥坐在客厅看搞笑综艺。 和朋友沿着河边骑行。 买到漂亮的小蛋糕,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那些碎片像开了滤镜一样,虚幻,陈旧,光影都是模糊的。 之后她梦到了阿年,滤镜一下消失了。 阿年鲜活地笑着,在草地上小跑着放风筝,扬起来的裙摆像是蝴蝶的翅膀。 今安在在边上吃春卷。 她没看到江寒栖,转过身,发现他站在身后,眉眼盈满了笑意。她抓起他的手,放到脸上,头一歪,枕到上面。 梦境戛然而止。 洛雪烟惊醒,发现自己滚下了枕头,枕在戴着桃花手链的手上。 她仰面朝上躺着,轻轻揉着僵硬的腮帮子,想起昨夜甩江寒栖那一巴掌,默默向他忏悔。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0节 洛雪烟躺了会儿,动了下腿,感觉两条腿跟被人敲断骨头刚接好一样。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忍痛爬起来,换上衣服,坐到梳妆镜前梳头,一看镜子里坐了个女鬼。 幸亏天水山庄没招满人,大通铺变成单间,不然她这个脸色一早能随机吓晕好几个同事。 洛雪烟在惨白的唇上抹了点口脂,出门奔赴鸿门宴。 她昨夜仔细揣摩了面具男的心理,感觉鸿门宴有苦头吃,但应该不会致命。如果他真想把她当棋子的话。 无声的包庇表明了一部分态度。 面具男不属于天水山庄,与山庄产生利益冲突相对具有可信度。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相当危险,就和狗一样,无法交流,不可控制,可能这一秒还很温顺,下一秒就会跳起来咬穿你的喉咙。 还没走近,洛雪烟就闻到了喷香的烧烤味。 有人在庭院里打扫落叶,她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走进了门窗大开的屋子里。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洛雪烟看了眼白檀面具,目光移到香味的来源—— 一只烤全羊。 见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看着烤全羊看,面具男叫来婢女,让她吃了块肉。他问道:“好吃吗?” 婢女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洛雪烟,摊开手对着烤全羊,笑道:“这只羊都是你的,只要你吃掉一半,我的话就作数。” 洛雪烟霎时明白过来他方才的举动是让婢女当着她的面试毒。她无语地看着烤全羊,原来他是想加重她的过敏症状。 癫公。 她昨日倒了一碗来路不明的白粥,他今日就贴脸送了只烤全羊。 面具男坏心眼地催促道:“吃不下吗?” 洛雪烟杀气腾腾地坐到凳子上,翻了个白眼,闷头吃羊,把骨头咬得嘎啦作响。 花一般的脸庞融化在流金色熔浆里,浆液里扩散出一些晶莹的蓝,迅速冷却下来,庄夫人见状急忙拉扯风箱,往里面喂了两块极炎石。 金色再度活跃起来,反扑向冰冷的蓝,将它压制下去。 熔浆消化了女人的身躯。 庄夫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一盆铁英沙倒了进去。 为了方便铸剑,她脱下了繁复的上装,只留了个裹胸。只见她两条手臂皆是精壮的肌肉,背部线条更是刚毅,像峭壁上的经受无数次风吹雨打的岩块。 冶炼完铁砂,庄夫人夹出一块金黄的钢板,取下架子上的铁锤,砸下第一锤,金星飞溅。 炼钢时的她褪去了包在最外面的严苛,显露出想砸烂一切的疯劲。 庄夫人发了狠地捶打钢板,像捶打失意的人生一样,但人生和钢板终究不同。 上万次捶打能够剔净钢板的杂质,将它锻造锋利的宝剑,而人生一旦过去就定了形,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了。 庄夫人铸的第一个人是她的丈夫。 男人是她觅了许久才寻到的良人。 她将其招为赘婿,为他铺路,让他接手山庄,为他诞下儿女,欢欢喜喜地冠他之姓,摇身变成了庄夫人。 可男人背叛了她。 更可笑的是,撞破奸情后没多久,他便和情妇死在海难里。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把男人的尸身领了回来,为他举办了葬礼,将他葬在了祖坟里。 谁也不知道棺材里是空的,只有那把崭新的剑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亲手把男人铸进了剑里,永永远远地留住了他。 恨是可以转换成爱的。捶打钢板的时候有多恨,看到成剑的时候就有多爱。 在男人变成剑的那一刻,她原谅了他。 多么大度的一个妻子。 庄夫人铸的第十六个人是她的女儿。 她很爱自己的一双儿女,因为他们和男人不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人。 男人死后,她就把两个孩子的姓改成了“谢”,切断了他们与父亲之间的血缘联系。 至于她为何还要冠庄姓? 许是因为可怜的自尊心,她不想让旁人发现男人在感情上抛弃她的事实。 总之,她把两个孩子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长大的女儿也背叛了她,她们变成了敌人。 女儿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但她是个宽容的母亲,只当她在耍小性子,过段时间就好了,可她竟然妄想私奔。 她气急了,棒打情郎,要女儿跪祠堂反省。 然后女儿跳楼了,从顶楼一跃而下,当场咽了气。 她恨她,所以想用死亡来逃离她。 异想天开! 捶打含着女儿尸骨的钢板时,她如此评价道。 在女儿变成剑的那一刻,她原谅了她。 多么大度的一个母亲。 如今她爱的人只剩下谢知微一个了,她爱他甚于爱自己。 可他呢?非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难道是因为他们体内流着负心汉的血?所以背叛才是本性? 庄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自己不能失去谢知微。 他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生他,养他,理应占有他,掌控他的一切。 她是他的母亲。 一把通体晶蓝的寒冰之剑将冷却水凝成了冰。 庄夫人抽出剑来,用干抹布擦掉了剑身上的水渍,心想,这把剑也是为你铸的,我儿。 第150章 催眠 冰魄剑到手,方…… 冰魄剑到手,方净善匀出些心思分给挑中的棋子。 棋子的身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脆弱。他没让她吃下半只烤全羊,半途打了个折扣,提前放她走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病倒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若非他有闲心,恐怕她死在那儿也不会被人发现。 方净善前去探望时,少女发着低烧,通红的脸发了起来,像打了很多腮红的棉花,惨兮兮地缩在床上。 他感到一阵快意,为没抢到柿子酥的自己。 见他进屋,少女抽出枕头下的剪刀,披着被子坐了起来,虚弱道:“你来做什么?” 方净善站在床边,和她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过来看看你胃里剩了多少羊肉。” 他听说她吃完回来就吐了,想来是为了减少羊肉对身体的影响。 少女警惕起来:“你想反悔?” 方净善回道:“我不喜欢毁约,答应你的会照做。” 少女冷冷道:“你最好是。” 方净善看了眼红疹,明知故问:“有人给你看病吗?” 少女瞪着他,没回话。 方净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如同他前夜站在高台主导两人的对话一般。他和善道:“把剪刀放下,我给你看。” 少女回绝道:“不需要。” 方净善意识到她从没在他面前服过软。 哪怕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变得乖巧一些,话里话外带着刺。 可他想看木偶戏了。 白藤紫胀满瞳孔,白玉狐狸微微晃动起来,少女愣了一瞬,眼神变得迷离。 方净善命令道:“把剪刀放下。” 少女死死抓着。 “放下。” 那只手慢慢地垂下去,把剪刀放到了床上。 白玉狐狸晃动的幅度变大了,方净善感到疲惫,他并不擅长催眠,用起来有些吃力。他靠近了些,接着道:“伸出右手。” 结果少女反倒把手背到了身后,也不知是因为过于抗拒还是因为他的催眠术不精。 方净善俯下身,眼皮掀起,将白藤紫彻彻底底地露了出来。 “伸出右手。”每个字都被咬得很重。 失神的眼睛出现了片刻的震颤,右手极不情愿地执行了命令,腕上的桃花手链暴露在视线中。 方净善扫了眼,将手搭了上去。 从脉象看,这具身体并不适合做除妖师一类需要常年在外奔走的工作。 他觉得少女最好的归宿是做一朵被精心呵护的花,没有风吹,没有雨淋,安逸地开花结果,终其一生。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1节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他只想保证他离开后棋子有足够的精力在山庄里兴风作浪。 指尖触到桃花手链,方净善想看看精细的绳结,捏着手链转了转。 少女反手给了手背一巴掌,把手缩了回去。 方净善错愕地看着她,以为控制失效了,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暗淡,像蒙了灰的宝珠,打手背之举只是出于保护的本能。 方净善试探道:“把手链给我。” 少女的上半身往后倾了倾,右手藏得更靠里了。 方净善来了兴趣,像逗鱼似的晃了晃五指:“把手链给我。” 被催眠的少女竟然显出一丝愠怒。 看来用妖术也打不断一身的反骨。 方净善打了个响指,白玉狐狸不再晃动,少女倒在床上,他没收剪刀,离开了屋子。 回到竹苑后,方净善提笔开了个药方,命婢女照着上面的方子煎药,给少女送去。 他想起少女疑神疑鬼的模样,叫住走到门口的婢女,嘱咐道:“看她醒了再送,送去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把药喝一口。” 婢女这些日子一直负责照顾他的起居,不免有些吃味:“白先生为何对翠花如此上心?” 又是请吃烤全羊又是送药,还提了个让人试药的要求。 可她看翠花也不领情,虽然说的话令人费解,但看倨傲的神情也知道是在冷嘲热讽,没大没小的。 方净善把玩剪刀,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病人需要偏心。” 婢女不悦地走开了。 方净善打开沉甸甸的包袱,里面全是些奢华的珠玉宝石,一个物件代表一次善举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包袱的重量就是善人的重量,沉如累赘。 方净善享受积攒善意的过程,却不喜欢负重前行,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空包袱,抛弃无用的纪念品。 方净善翻了翻,摸出一把镶着宝石的袖珍匕首,拔出来看了看,锋利的刀刃足够割开喉咙。 他把匕首和剪刀放在一起,发现匕首比剪刀更为小巧,便留了下来。 方净善在纸上写下谢知微的名字和住所,包住匕首,封进信封里,随后又叫来婢女,让她送药的时候把信捎过去。 他吩咐完,把包袱给了婢女,温和道:“这些送你了。” 笼罩在婢女脸上的乌云散去了,只见她高兴地接过包袱,羞涩道:“谢、谢谢白先生。” 惊喜到连话都不会说了。 方净善看着婢女的神情变化,感觉她像没脑子的锦鲤一样,看到吃的就拱上来,即使喂她不需要的废物也会感恩载德地摇头晃尾,无趣至极。 “不必客气,这段时间承蒙姑娘关照。” 听起来温文尔雅,但面具后面的脸却是一副蔑视相。戴面具就这点好处,不用做脸上的戏。 屏退掉竹苑的所有人后,方净善拿出龟甲,把铜钱放进去卜卦。掷了三次,卦象列在纸上,揭开了未来命数的一角。 运势中等,有惊,无险,有阻挠之人,不过大体能够如愿。 阻挠……会是那个人吗? 方净善凝视卦象。 不知何时起,他的计划出现了一个碍事者。那个人持续影响着计划的进程,甚至改变了命数的走向。 他曾在蕴灵镇埋下死劫的种子,可那人逃开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要尽快除掉他。 方净善把卦象丢进火里,看着火舌舔上未知的命运,将它焚成了灰烬。 彩蝶走后,一个方脸姑娘顶替了她的位置。 这次谢知微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有使唤她,两人唯一的互动在抗拒和规劝之间循环往复。 闹过一次后,庄夫人再没探望,谢知微便把方脸姑娘当成了庄夫人的替身,她让他做什么,他就抗拒做什么。 拉锯战进行到喝药这一环节。 方脸姑娘将难闻的药汤递了过去,恳请谢知微喝药。谢知微充耳不闻,盖着被子用后脑勺无声地抗议着。 方脸姑娘知道谢知微心肠软,跪在地上,把药举过头顶,垂着头楚楚可怜道:“少爷,求您喝一口吧,你不喝夫人会责罚我的。” 因为执行了庄夫人的指令,彩蝶并没有被辞退,只是调到别的地方当婢女。交接工作时,她把应对谢知微的话术一并教给了她。 事实上,庄夫人没有对她说过责罚一类的话。 谢知微不应,她添油加醋道:“您不喝,奴婢会没命的,求少爷可怜可怜我。” 哪知谢知微忽然爆发了。他掀开被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把药打翻,碗碎成几瓣。他颤声质问道:“可怜你?我可怜你,你可怜我吗?” 方脸姑娘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谢知微发疯一般地把床上的东西丢到方脸姑娘身上。 说丢也不准确,他表情凶狠,扯着被子的一角想抛出去,可架不住浑身无力,抛不出去,最后推了下去,被子软绵绵地堆在脚边,像极了窝囊的他。 谢知微乖顺惯了,不会发脾气,只是一个劲地对方脸姑娘喊:“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架没吵起来,咳嗽先找了上来。 方脸姑娘听到似是要把肺咳出来的咳嗽,担忧道:“少爷您别动气。” “你走!” 谢知微一边捂着嘴,一边弯腰推她,像是柳枝推石头,枝叶过于柔软,推过去和挠痒痒似的。 “少爷……” “走!” 方脸姑娘看他情绪激动,怕惹出什么乱子,退出去向地位稍高的人请示。 谢知微泪流满面地看着碎瓷片,拾起来,攥得紧了些,感到些许疼痛,但没有割出血。 一了百了的念头像流星一样划过,留下看不见的星轨,撞进了亲情的漩涡里。 “我儿,你死了让娘怎么办?” 咒语又开始发作了,泪涔涔,汗津津,苦哈哈。 谢知微不是舍不得庄夫人,他只是同情心泛滥,看不得人受苦。 他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对自己有些苛责。 谢知微一直相信世间的苦难遵循着某种平衡,将每一次病发视为替世人挡灾,以此苦中作乐,宽慰自幼受病痛折磨的自己。 然而好心肠的人不总是快乐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 谢知微的手慢慢松开,瓷片落地摔得更碎了。 他开始幻想一场意外降临,一场能让他毫无防备地死去的、合理的意外,结束他纠结又痛苦的短暂一生。 谢知微抱膝坐在床边,紧紧地团在一起,像是子宫中的胎儿。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一条鲜血淋漓的脐带从腹部长出,逐渐延展,伸到了门外。 原来脐带不曾被剪断,他仍然是庄夫人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姐姐呢?已经死去的姐姐也会有脐带吗? 无人回答。 他兀自将头埋了下去,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第151章 委屈 微雨,细风,日…… 微雨,细风,日昏昏,这种天气最适合送别。 道不尽的情抽成雨丝罩在绘着红梅的伞面上,墨花了,一道淡红滑了下来,像是梅花淌出了血泪。 伞面倾斜,白檀面具的唇边笑含着悲悯,其下的两道目光淡淡地扫了眼庄子,眼帘半垂,挂在伞柄上的流苏散开,红梅开向庄重肃穆的铜门,洒下几滴血泪。 “白先生这边请。” 轿夫候在简易的轿子旁边。那轿子两侧以粗竹为挑,中间安了个竹椅,上方临时张了个棚遮雨,比寻常花轿要小许多。 天水山庄在半山腰上,山路险峻,有的地方路窄,纳不下四人抬的花轿,只能勉强容下两人抬的竹轿。 方净善敛了伞,弯腰步入竹轿,坐定,看到侍奉自己多日的婢女站在送行的人群后面不舍地望着他。 他漠然地移开视线,在闲杂人等里寻找那张红肿的脸,看了个遍,了然昨日一见即是永别,便无趣地平视前方。 婢女回来说少女喝完药,也收下了信封,没提过程。 方净善猜测整个过程并不太平,因为婢女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想或许那碗药并没有进她的肚子里,那把匕首也没有到她手里,她带着病大闹一场,就像对着他一样。 他觉得她像一尾叛逆的锦鲤。 别的锦鲤为了他手里少得可怜的吃食打得头破血流,她在水塘中央叨荷叶茎自娱自乐,尾巴甩得金欢。 当他捧着一把饵料坐扁舟行至荷叶边上打算投喂时,她不分青红皂白地甩他一脸水,嗖地一下潜到水底。 因为小舟前行引起了层层波澜,扰了她玩乐的兴致。 对于这种恣意妄为的锦鲤,方净善向来会更宽容些。为此他引开了对她虎视眈眈的另一群锦鲤,留下相对平静的水塘,供她快活游戏。 “走吧。” 庄夫人一声令下,竹轿悬空,送行的人潮顺着山势缓缓淌下。 苦涩的药汤灌到嘴里,满了出来,从嘴角滴落。 洛雪烟擦掉漏出来的药汤,又喝了一碗水,缓了下苦劲,抓起两方糖块丢进嘴里,嘎啦嘎啦地嚼碎了。 她听着破碎声,回想起婢女颐指气使的嘴脸,用舌头把最大的碎块推到后槽牙,使劲咬了下去。 昨日她因低烧昏睡,被婢女摇醒,要她喝来路不明的汤药。 她不依,婢女强迫。 她知道婢女背后的人是谁,直接把碗摔了,躺回了被窝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2节 婢女气呼呼地把一个信封丢到床上,她照扔不误,懒得听婢女跳脚,把被子蒙到头上当鸵鸟。 婢女自讨没趣,很快离开了。 她下床带上门,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傍晚,穿好衣服去后厨买借了个炉位,要了点热食,坐在炉子旁煎药。那药是她从山下带来的,她在天水庄子里只信得过自己。 洛雪烟收拾修剪花圃的工具,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出门先探了探口风,得知庄夫人不在山庄后,直奔谢知微的小院子。 她剪了把花,走向屋子,在门口被谢知微的贴身婢女拦了下来:“站住,你要进去做什么?” 洛雪烟笑道:“听说少爷喜欢花,我觉得这些花能让他开心一些。” 她昨晚在后厨听下人说闲话,知道谢知微和庄夫人吵了一架,躲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人,院落中的婢女都被他拒之门外。 贴身婢女回道:“把花给我吧。” 洛雪烟躲开她的手,接着道:“还是让我去送吧。少爷不认识我,看着面生兴许就不会动气了。” 贴身婢女看了她一眼,默默让开了路。 洛雪烟光明正大地走进屋子里,看里面一个服侍的都没有,笑了笑,走到最里面,望见谢知微坐在书桌前写东西。 谢知微抬起头,洛雪烟举了举手里的花,说道:“少爷,我看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特地摘了一些送你。” 谢知微打量红肿的脸,感觉面生,问道:“你是?” 洛雪烟回道:“我叫翠花,之前被白先生借走了。请问这些花插哪?” 谢知微指了指柜子上的空花瓶,说道:“放那里面吧。” 少女捧花的身影钓起沉在混沌记忆之潭的倩影。 忆者收杆,感受到另一端的厚重,眼看倩影破开幽绿的潭水,逐渐明晰,他抓住倩影,放到了装满笔墨的鱼篓里,用狼毫蘸取,倩影变成了白纸上的一个个黑字。 沉迷在渔获喜悦中的他并没有发现饵料抓起嫁接刀,悄声绕到他的身后—— “想活命的话就配合我。” 毛笔摔在地上,鱼篓倾倒,倩影逃回绿潭,水面只余一圈寂寞的涟漪。 书香例行喂完米粥,从怀里掏出个滚烫的鸡蛋,剥了皮,放到消下去一些的巴掌印上慢慢滚动。 少年面白,那巴掌横在半边脸上,像是白瓷被打碎了一块,露出狰狞的红里。 下手真狠。 书香看着巴掌印,替少年感到肉疼,不禁放柔了滚鸡蛋的力道。 张开的手覆在巴掌印上,她注意到红印比自己的手看起来还要小,愣了愣,目光下移,在修长的手上逡巡片刻,心想那只手大到似乎能盖住她的脸,不由得疑惑起来,拿下鸡蛋,抓着腕骨放到红印旁对比。 对不上,那红印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手扇出来的。 书香转头看了看江羡年和阮如意,觉得两人的位置好像没变动,疑虑又大了些。 难道是夫人让人用了刑? 正想着,书香回过头,看到少年睁开了眼。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这次喂完了粥,手上只有一个热乎乎的熟鸡蛋。 金莲红了,瞳孔也红了,书香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脖子。 “唔。” 江寒栖听到江羡年的声音,控住无生的妖性,把书香往墙上一摔,冲出关到一半的牢门,拽开门,借势抓着守卫的手臂,过肩摔后将胳膊卸了下来,顺手抽出长刀,反手掷向前来支援的守卫。 江寒栖和刀一起冲了过去,刀钉入一个守卫的肩膀,拳头打到另一个守卫的肚子上。 两人双双倒地,他抓起其中一个扔出去,扫清最后一道障碍,感应到千咒在附近,召了过来,提棍走出了地牢。 洛雪烟挟持谢知微去地牢。 人质听到她要救人出乎意料地老实,甚至可以称得上窝囊,为了配合半个头的身高差还贴心地给她找了角度,方便她举刀架在脖子上,还帮她喝退救援的护卫。 快到地牢时,人质问了一句话:“你们顺利逃走后能不能杀了我?” 洛雪烟头一次听这么离谱的要求,疑心谢知微想让她放松警惕,把刀往里收了收,抵到他的脖子上,冷冷道:“老实点。” 人质又问:“如果我不老实的话你们会杀了我吗?” 洛雪烟觉得谢知微是个平静的疯子,心里发毛,不再搭他的话,专心看路,同时暗自祈祷着面具男信守承诺,她赴约有赌的成分在。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那么快杀了出来,瞧见熟悉的身影时愣了下,难以置信道:“江观南?” 话音刚落,江寒栖闪现到洛雪烟身边,干脆利索地解决了跟来的一众护卫,接过劫持的活,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将洛雪烟上下打量了一番,感觉她好像憔悴了些,脸色很差,但眼睛依旧是亮的,精神似乎也不错。 洛雪烟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的守卫,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皮了一下:“来当你的强。” 江寒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洛雪烟问道:“阿年他们呢?” “在这。”刚醒不久的江羡年姗姗来迟,看到躺了一地人,脑子还是蒙的,问道,“现在需要做什么?” 失散多日的五个人终于聚到一起,洛雪烟兴高采烈地回道:“跑路。” 三天的做工经验在逃跑中派上了用场,洛雪烟领着四人从后门离开山庄,指了条下山的近路,介绍道:“这边山路难走,但是下山很快,出去就是驿站。” 领头的护卫举刀步步紧逼,威胁道:“不许动,放开少爷饶你们不死。” “阿年,封门。” 江寒栖召出缚魂索挡在门口,逼退护卫。 江羡年趁机挥剑释放剑气,寒冰剑气冻结细雨,慢慢结出一道冰墙。 今安在拉弓射掉暗箭,水莲绽放又化水,涌向冰墙,助它定了型。 江寒栖丢掉嫁接刀,劈晕谢知微,扛到肩上:“走。” 跑了没多远,洛雪烟感觉腿上长出了鳞片,脚里的尖刀又刺了出来,痛彻心扉,雨天加重了《镇魂曲》的后遗症。 她腿一软,跌进了湿漉漉的怀抱里。 “今安在,”江寒栖单手搂住洛雪烟,把谢知微交给今安在,横抱起洛雪烟,蹙眉问道,“怎么轻了?” “喝粥喝的。”洛雪烟收紧上臂,将手搭在江寒栖的肩膀上,侧肋倚在他身上。她之前跟江寒栖做过实验,这种靠法是最省力的。 江寒栖知道她在做什么,开口道:“不用调了,怎么舒服怎么靠,你又不重。” 洛雪烟窝在他的怀里,听到这句话,攒了几天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洛雪烟偏了偏头,轻轻贴上他的脸。 肌肤相接,心尖微颤,她忽然发现肌肤一直在想念着冰凉的体温,像是倦鸟思念栖木。 第152章 戳穿 刮大风时,谢知…… 刮大风时,谢知微总会不自觉地想象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马蹄飞扬,缰绳紧绷,散下来在风中摇荡的发丝斥满了自由的味道,就像张开双臂拥抱狂风一样,灵魂被风扯了出去,在高空中肆意飘飞。 可他出门时只能坐四平八稳的轿子,纵使有风也是刮不动发丝的微风,从两颊滑过,聊胜于无。 谢知微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坐在马背上,虽然被捆绑的姿势并不舒服,骑马也并非出于出游这般轻松愉快的目的,但他还是兴奋地感受着马背上的颠簸。 五脏六腑被颠得错了位,酥松的盆骨在起落间和其他部位的骨头撞在一起,湿风闯入宽松的衣袖中,游走在敏感的肌肤上。 陌生的景致像走马灯一样扑簌簌地闪过,谢知微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他离开天水山庄了。 清澈的眼睛贪婪地捕捉着转瞬即逝的光影,长期泡在草药味中的鼻子试图在湿漉漉的清香气中找回原始的本真,耳朵灌满了无拘无束的风。 谢知微心想,若他在此刻死去,死而无憾。 所以这群人会对他做什么呢? 谢知微没有听说过庄夫人与人结过怨。 天水山庄是做铸剑的正经买卖,他也想不通这几个人为何会被关在地牢里,他们看起来年纪不大,也许还没成家立业。 谢知微想好了,如果他们是想利用他威胁庄夫人,那他拼死拼活也会自尽。他不想麻烦庄夫人,即使她是他的母亲。 他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庄夫人很多东西,这辈子是还不完了,他不愿在临死前再添一笔新债。 凉风刺激,咳疾又起。 谢知微觉得嗓子里有上千只蚂蚁在爬,上千片羽毛在挠。哪怕是被绢布堵嘴,他也压不下这股突如其来的痒意,剧烈的咳嗽说来就来。 他本来倚在纵马的人身上,如此一咳,腰不自觉地弓了起来,失去了重心。 今安在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才没让人质从马上掉下去。听着好像能咳出一桶鱼的咳嗽声,他好心关怀道:“你没事吧?” 他问完才想起来人质嘴里有绢布,用上臂夹着谢知微,探手摸到绢布,抽出来,鬃毛染上血红。 今安在惊慌道:“他吐血了!” 谢知微在咳嗽的间隔安慰道:“不、咳咳、不碍事。” 阮如意恨恨道:“不如把他就地挫骨扬灰算了,病秧子带着也是累赘。” 洛雪烟劝道:“别,留着他日后好谈判。” 庄夫人宝贝这个儿子,她肯定愿意用谢知微的命换小春。 江羡年担忧道:“但他真的咳得好厉害……” 洛雪烟介绍过谢知微的身体状况,此时她听着谢知微咳嗽,感觉他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拿他做人质是一回事,害他性命又是另一回事。 “今安在,劈晕他。” 江寒栖说完,在场的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只有谢知微在和咳疾激烈地斗争着。 今安在为难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江寒栖不以为意:“让你劈晕又不是让你杀人。” 今安在手起刀落,谢知微失去意识,世界清净了。 江寒栖轻飘飘道:“一直让他晕着吧。赶路顾不上,也没药给他吃。” 不知为何,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说这话有点报复的意味,毕竟谢知微让他在地牢里憋屈地躺了好几天,他一肚子火没处发,劈晕算轻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3节 赶路持续到晚上,今安在到后面看着鹅颈般的脖子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好。他左右劈了个遍,细腻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痕迹。 谢知微受不住这种劈法,后来干脆装晕,痒的扛不住了才会轻轻咳两声。 今安在下马时谢知微还醒着。 他被抱下马,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到江寒栖拿着一个大袋子走向他,他急忙闭上眼,感觉自己好像被套进了袋子里,听到束口声,他再睁眼,眼前黑咕隆咚的。有人把他扛到了肩上。 走了一会儿,声音热闹起来,吵吵嚷嚷中,谢知微看见光亮,听到他们在和掌柜攀谈租房,猜测自己现在应该在客栈。 价格很快谈妥,他听到吱嘎吱嘎的声音,感觉他们在上楼。颠簸停止,扛着他的人脚步变得稳重起来。 开门声,关门声,喧闹隔绝,他被放了下来。 谢知微急忙闭眼装晕,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稍柔软的地方,身子被人摆正,旁边有热乎乎的东西在烘烤。 “要去给他买些药吗?”是坐在他后面的少年。 “不要在他身上浪费钱,反正也治不好。”是对他成见颇深的少女。 “嗯……我是说迷药。”还是他身后的少年。 “也不是不行,正好我也要去买药。”这次是劫持他的养花女。 “我和你一起。”是最开始提出劈晕他的少年。 又是开关门的声音。 谢知微等了会儿,确认旁边没有人,睁开眼,看了看仇恨他的姑娘,她正在和另一个少女交谈,声音容貌皆非他熟悉的。 可她为何会恨他? 谢知微正疑惑着,听到她嘴里说出一个名字:小春,这让他想起早已回归天地的阿春。 阮如意把路线图摊开放在桌子上,怀念地摸了摸标注在地名上的小红花,有些自豪地对江羡年说:“这些地方的寒气都是小春消除的。” 路线图是她亲手画的,小红花是小春涂的。 每代春丝只有一年的寿命,她想尽可能留下她和小春创造的回忆,想来想去,觉得记录她的使命最有价值。 这条路是她们两个一起走过的,她们在路上见证了春天的降临。 江羡年惊叹道:“太了不起了。” 密密麻麻的地名铺在图上,一朵红花就是一片荒冬之地的百花齐放,春丝至,万物苏。 今安在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阮如意看了看路线图,划了一片,回道:“大概在这里,按照今天的路程计算,最早后天到不寒山,应该来得及。” 不寒山里有春丝的守护妖,洛雪烟说庄夫人的人还没能进山,他们也许能在山口救出小春。 “唔——唔!” 坠地声响起,三人惊愕地看过去,发现人质滚到了地上。 今安在过去扶人质,把差点燎到他头发的火盆往旁边移了移,将他搬回到床上。 人质像蚕蛹一样蛄蛹个不停,今安在皱眉威胁道:“你再乱动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没威胁过人,这话说出去像在吓唬小孩一样。 人质还在挣扎,江羡年看他的脸有点红,怕他呼吸不畅,拿出了绢布,只听人质激动地问道:“你们说的不寒山是不是春丝诞生的地方?” 阮如意不爽地怼道:“关你什么事?” 谢知微又问:“难道你们知道春丝?” 阮如意不满道:“你在装什么?阿春和小春的事不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谢知微的眼睛顷刻亮了起来:“你也认识阿春?” 他转而回过味来,疑惑道:“我策划了什么?” 阮如意愤愤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 谢知微蒙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阮如意还要发作,被江羡年拦住了。 江羡年试探道:“你不知道阿春被你们家的人追杀?” “什么?!” 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加害者不知道自己犯下的恶行。 谢知微听阮如意控诉他对阿春做过的事,感觉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爱都来不及,他怎么可能会恨到要取她的心? 听着听着,熟悉的刻薄脸庞从眼前一晃而过,谢知微感觉有道雷劈了下来,白光炸开,鬼魅一般的妇人阴暗地注视着他,嘴里喊着“我儿”,情真意切;可那双眼睛却是空洞的,里边没有爱意。 她是蛰伏在羊水中的女鬼,随他一同落地,缠了他整整十六年,不曾放手。 她看不得他快乐,容不下他喜欢的人,见不得他好。 她想操控他的一切,就像当初在羊水里左右他性命那样。 “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她做了这些事……” 最后那点敬重像泡沫似的轰然炸开,散成痛苦的泪滴,谢知微在哭泣中彻彻底底地恨上了庄夫人。 谢知微断断续续忏悔道:“我对不起阿春……” 因为庄夫人,金玉良缘成了避之不及的孽缘。 他在梦里期望来生和阿春再续前缘时,阿春正在逃亡的路上恨他。 他心里想着:“早点认识她就好了”时,阿春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不认识他就好了”。 阮如意见状再也说不出什么怨怼,和江羡年对视一眼,背过身,揉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 她是从阿春口中了解谢知微的,她的成见,也是阿春的恨,可他不该是她恨的人。 江羡年找了条帕子给谢知微,看出今安在想安慰他,摇摇头,说道:“先让他冷静下吧。” 今安在随她走到窗边,看了会儿夜景,小声问道:“被亲人欺骗会比被陌生人欺骗更难受吗?” 江羡年点点头,解释道:“家里人骗你会有种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他会一下变得很陌生,也许从人变成妖,变成虎,变成可怕的其他东西,但肯定长得不像原来的他。” 今安在感觉毛骨悚然,回道:“那看来还是不要撒谎为好。” 江羡年笑笑:“也有那种善意的谎言啦。” 今安在又问:“善意?是相对撒谎的人来说的吗?还是相对被骗的人?” 江羡年被难住,想了半天,回道:“应该是被骗的人……不过这么一想好像也很奇怪。假如一个人觉得他真心为另一个人好而撒了谎,但另一个人觉得那个谎言是恶意的,善意也说不通。” 今安在好奇道:“那江姑娘能接受善意的谎言吗?” 江羡年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还是喜欢实话实说。” 她比了个剪刀手,开玩笑道:“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骗我哦,你骗我的话我会把你舌头剪掉的。” 今安在笑呵呵地勾她的小拇指,发誓道:“今安在绝不会骗江羡年。” 第153章 巴掌印 洛雪烟把上个…… 洛雪烟把上个郎中开的的药方子递给抓药的伙计,说道:“再配一副止咳的,还有安眠药,要效果最好的,我晚上失眠睡不好。” 伙计问道:“就这些吗?” 洛雪烟点头:“嗯。” 伙计紧接着看向她身旁的人,目光别有深意地在醒目的巴掌印上刮了下,贼兮兮地笑道:“不给这位郎君来点消肿的药膏?” 洛雪烟僵在那儿,心虚地沉默了。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的路,没人注意江寒栖脸上的巴掌印。 她也忘了这回事,去客栈放下东西,跟江羡年借了帷帽,往头上一戴,一路上也没看过他,压根想不起来。 江寒栖疑惑道:“消肿?” 洛雪烟咳嗽了一下:“拿最好的。” 江寒栖意识到不对劲,摸了摸之前觉得奇怪的半张脸,把目光甩到了轻纱上,望眼欲穿。他皱眉道:“我的脸怎么了?” 江寒栖走在街上时就隐隐觉察出怪异。 他与惊艳的目光打了许多年交道,早就被看习惯了,可今夜路人的目光却不同于以往。仔细回想,他惊觉里面带着嘲笑。 洛雪烟绞手指:“嗯……这事说来话长。” 江寒栖直接道:“先说我脸上有什么。” 洛雪烟深吸一口气。 江寒栖接着道:“不要卖关子。” 洛雪烟小声道:“……巴掌印。” 她挑开轻纱,对上江寒栖的视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边解开帷帽的带子边补救道:“没事,我这里有帷帽,回客栈的时候给你……” 江寒栖貌似平静地吐了口气,语气淡淡:“谁干的?” 他要把那人大卸八块! “我,”洛雪烟认领的时候根本不敢看江寒栖的神情,垂着头和打成结的带子斗争,弱弱道,“我以为你们中了普通迷药,想着能把你扇醒,所以下手比较……对不起,帷帽给你戴。” 她终于解开带子,刚打算取下帷帽,被江寒栖摁住帽檐了。 江寒栖替她戴好帷帽,把才解开的带子系了回去,这次真的心如止水:“你之前进过地牢?” 洛雪烟没料到江寒栖会在意这个点,呆呆地点了下头。 江寒栖又问:“怎么进去的?” 洛雪烟如实道:“我唱了《镇魂曲》,就是之前在怀梦山上唱的那一首。我这次完整地唱下来了,摄魂效果一流,守卫全趴下了……” 洛雪烟说到后面眉飞色舞,似乎是在分享某个美事,但江寒栖却没有与她感受到同一份喜悦。 他看了眼还没恢复平日血色的嘴唇,问道:“脚还疼吗?” 梅开二度,江寒栖的问句又超出了洛雪烟的预判。她注视着那双凤眸,读懂了藏在眼神里的信息——他在心疼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4节 心里的某处柔软忽然被狠狠戳中,“嘭——”的一声,炸出了粉红的碎糖块。 她突然就红了脸,好在过敏的红肿打了掩护,不至于让突如其来的红晕过于突兀。 洛雪烟摇摇头,无措地放下轻纱,感觉像在做贼一样。 江寒栖顾及旁边有人买药,特地弯下腰凑到洛雪烟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疼的话我等下背你回去。” 低语像一道厚实的帘子,隔开了“其他人”与“他们”。 洛雪烟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低声道:“真的不疼。” 恰巧伙计抓完药走了过来,她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把身子往前一倾,将两只手搭在柜台上,装出对他所说的内容很感兴趣的样子。 拿完药,两人回到客栈,听说了谢知微的事。 洛雪烟惊讶道:“所以他是无辜的?” 江羡年回道:“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洛雪烟想起母子不和的传言,又想起劫持谢知微后他的反应,心想他或许是苦于庄夫人控制许久,逃脱不成只能寻死。 她看了看在场的人,问道:“如意呢?” 江羡年回道:“在和谢知微谈心。” 阮如意的叙述开始于谢知微的要求:“你能跟我讲下阿春的事吗?” 阮如意已经知晓谢知微对阿春的情意,特地把惊险从讲述中剔了出去,只给他表述逃跑中难得的美好时光,用平淡的日常勾勒她的朋友,他的爱人。 过了会儿,谢知微听出她的好心,笑了笑,说道:“谢谢阮姑娘耳朵好意,但我想知道阿春一路上遇到过什么危险。” 阮如意有些为难,谢知微哭过以后又吐了不少血,她怕他接受不了再出什么意外。 谢知微宽慰道:“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不打紧的。” 阮如意只好从头细说护送阿春回归故里时横生的险象。 其实她认识阿春的时间并不长,也就短短一个月,二十多天全在路上奔走逃命。她这边就三个人,但天水山庄那边的人就像韭菜一样,击退一波又长出一大茬。 危险之事信手拈来,讲起来比先前在为数不多的平静里缝缝补补要容易许多,不过保险起见,她依旧瞒了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阮如意一边讲着,一边观察着谢知微的脸色,时刻准备结束话题。但他意外的坚强,神情痛苦、双拳紧握,就这么安静地听完了叙述。 谢知微沉默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阿春恨我,是应该的。” 阮如意叹了口气:“你也是受害者。” 谢知微摇头否认:“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 阮如意问道:“话说你娘为什么想要阿春的心?就因为她的离开让你害了病?” 谢知微思索了一会儿,面上的灰暗又扩散了一些,肩膀像流沙一样的塌了下去。他缓缓道:“可能是为了给我治病。” 有次他半梦半醒间听到白檀和庄夫人在谈论药引的事情,他隐约记得听到了“心”这个字眼。 谢知微接着道:“可是我已经活够了……我之前就跟她说过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在春天,但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阮如意提议道:“那你现在跟你娘说让她收手,她……” 谢知微摇摇头:“没用的,她不会听的,她从来听不到我说的话。” 不管做什么,她都会打着为了别人好的幌子一意孤行,仿佛自己是了不起的救世主一样。 她将强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视为恩赐,并为此感动不已,可是他一点都不需要,他只想要一场发生在春天的死亡。 他忽然发现自己傻的好笑。 父亲死于意外,姐姐又早死,他一直觉得母亲很可怜。他同情她,怜悯她,爱惜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拯救她。 拯救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绝对的服从。他从来没有忤逆过她,她要求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他并不喜欢那件事。 他哪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想哭不能哭,想爱不能爱,他俨然是庄夫人的提线木偶了。 他选不了生,但至少可以控制死。 谢知微看向阮如意,眼神坚定:“我想好了,我要去不寒山找阿春,用这条命赎罪。” 阮如意愣了愣,问道:“你不打算回天水山庄了?” 谢知微平静地回道:“没有囚犯愿意心甘情愿地待在牢笼。” 他在爱中是自由的,他想永远留在自由里。 江寒栖洗过澡,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的巴掌印,疼倒是不疼,就是被白皙的皮肤一衬显得有些碍眼。 他想起消肿的药膏在洛雪烟手里,正准备去拿,洛雪烟送来了药膏。 洛雪烟和江寒栖分开了几日,乍一看到沐浴完的他感觉很新鲜,嘱咐完药膏的用法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眨巴着眼打量着他,像在观察刚认识不久的新人一样。 江寒栖把手伸过去接药膏,洛雪烟没给他。他抬眼一看,发现她在盯着他脸看。 他想起在药铺抓药时她跟伙计说会给他涂药,恍然大悟,牵起她的手,领她在桌旁坐下,将脸凑了过去。 结果下巴被挠了挠。 江寒栖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去,收到一个无辜的问句:“干吗?是你先凑过来的。” 江寒栖无语道:“我凑过来是为了方便你上药。” 洛雪烟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药膏,好像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打开盖子刮了一层药膏,轻轻点在他的脸上,慢慢揉起来,问道:“这样会疼吗?” 江寒栖回道:“不会,你可以重一些。” 落到脸上的力道太轻了,像一个羽毛在来回搔,有些痒。 洛雪烟试着加重指尖的揉搓,见江寒栖反应不大,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玩起了光滑的软肉,一会儿戳个浅浅的坑,一会儿把软肉往上推。 江寒栖察觉到涂药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也没管,闷声玩她的手指,感受体温同化的过程。 过了会儿,她用自己的手比了比江寒栖的脸,虽然盖不住,但遮了个大半。她好奇道:“你的手能盖住脸吗?” 江寒栖配合地张开手试了试,果然手比脸大。 洛雪烟惊叹道:“你是巴掌脸诶。” 江寒栖淡淡道:“嗯,所以挨了一巴掌。” 洛雪烟讪讪地笑了笑,小声问道:“你想好要什么补偿了吗?” 回客栈的路上,她听着路人的议论,比江寒栖还要尴尬。 江寒栖看了看红彤彤的脸,点点头:“想好了,我要还两巴掌。” 洛雪烟大惊失色:“你来真的啊?” 江寒栖点点头,安慰道:“放心,不会很重的,我就轻轻打两下,解一下气。” 洛雪烟又问:“为什么是两巴掌?” 江寒栖理直气壮道:“因为打的很轻。” “好吧,”洛雪烟相信江寒栖不会下手太重,认命地闭上眼,还没打就怕得要命,求情道,“看在我给江公子涂药将功补过的份上,麻烦轻一点。” “好的,只重不轻。” 洛雪烟感觉手伸了过来,下意识往后一躲,然后滚烫的两颊覆上了清凉。她小心地睁开眼,看到江寒栖狡黠地笑了起来: “两巴掌,还完了。” 第154章 迭代 成亲之后,庄夫…… 成亲之后,庄夫人再没骑过马。 她的男人喜欢温柔可人的解语花,解语花是不会骑马的。 如今为了唯一的孩子,庄夫人久违地骑上了马,和其他人一起追寻劫匪的踪迹,可他们离了尧城就晕头转向,连个人影都没碰到。 同行的猎妖人献出计策,说几人的最终目标是解救春丝,何不直捣春丝老巢。 庄夫人采纳了他的建议,放弃半路拦截的想法,转道去不寒山。 日夜兼程两天后,庄夫人一行人在泥泞的山路上看到新鲜的马蹄印,策马奔驰进山。 传说中的不寒山终于在迷雾中羞答答地露出点点绿面,沛然的生气从山巅淌下,在山脚处滋养出无边无际的花海。 花海的正南方立着一刻板正的梨树,梨花已谢,只余绿叶的树枝透出些寂寥,像是插在花田里的一根绿筷子。 春丝树所在之地的“大门”就是这棵平平无奇的梨树。 他们来晚了一步,梨树下有凌乱的脚印,劫持小春的猎妖人已经进去了,但残留的气息还很新,显然是刚进去不久。 阮如意看着梨树干着急。 只有春丝才有能力打开梨树门,小春不在,他们是进不去的。 洛雪烟问道:“没有其他开门的办法吗?” 阮如意摇头,看向谢知微:“你在书里有看过相关的记载吗?” 谢知微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棵梨树是大门。 江寒栖蹲在地上研究从树根里渗出的灵气,用千咒锤了下地。下面是实心的,他猜梨树应该是某个结界的入口,春丝树存在的地方并不属于人间。 今安在盯着梨树,感觉它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暗戳戳地引诱他向前。水戒受到梨树的影响,凝不成形,不住沸腾着。 “今安在。” 今安在看向江羡年。 江羡年提议道:“你要不试着用灵力跟梨树沟通一下?” 她记得小春说过今安在的灵力有“家的味道”。 “我试一下。”今安在走向梨树,探出手,还没释放灵力,就看到水戒碎掉,猛地扑向了梨树,体内的灵力被自然而然地引了出来,汇成净水,吞掉树干,梨花顷刻开满枝头,像是骤雪临树。 汹涌的生气像海浪拍向众人,他们不得不抬手臂挡住眼睛。 今安在诧异地感受着他和梨树之间的共鸣。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像是两条互不相干的河倒流,退回发源的山顶,重新冻成纯洁的坚冰一样。 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溢出,奔向梨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5节 今安在没想过自己灵力还能这么充沛,他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一片海,而梨树是浮在海面的冰。冰和水可以并存,也可以互换,他们本质上是相同的。 今安在默念:拜托了,放我们进去。 紧接着,所有的梨花都谢了,强风吹拂,花雪漫天。 强光闪过,谢知微不得不闭上眼,将头偏到一边。 风渐渐小了下去,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呼唤,全身的血液像被冻结一般,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看到庄夫人跑了过来。 打开结界的瞬间,他被庄夫人抓住了,她的手像蟹钳一样夹住他的胳膊。他惊慌失措地推她,想往别处跑,但他力气实在太小了,挣扎的结果是被庄夫人抱在怀里,摸头安抚。 庄夫人喜极而泣:“不怕,娘来了,没有人能欺负你。” 谢知微只觉得恶心,朝着庄夫人的手咬了一口。 庄夫人吃痛放开谢知微,眼见他跑到劫匪身后,像看一个仇敌一般地看着她。 谢知意跳楼前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庄夫人急忙追过去,说道:“我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来娘这边。” 谢知微冷冷看着她:“欺负我的人向来只有你一个。” 眼看剑光闪过,护卫眼疾手快地拉回庄夫人,让她留在后方:“夫人,刀剑无眼,您不要靠太近了。” 庄夫人思忖谢知微语句的意思,抬头看到那棵一棵大到眼睛装不下的树,干为七彩琉璃色,枝流光,叶垂丝。 她登时明白过来取心的事已经暴露,解释道:“我儿,娘也是为你好,它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妖物,你是人……” “够了!今日你我母子缘分尽于此!”谢知微情绪激动,血气上涌,感觉嘴里又尝到了腥味,鼻子也开始流血。 停药后,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大限将至。 谢知微平静地擦掉从口鼻里流出来的血,不论庄夫人说什么也不吭声。 洛雪烟听不得歇斯底里的发疯,怼了庄夫人一句:“你闭上嘴他还能多活一会儿。” 谢知微难得能逃离压抑的家庭氛围,同行几日,疾病加重,人却开朗了不少。阿春走后,他孤独了太久,憋了太多太多的心里话,一股脑和他们吐了个痛快。 早死的姐,疯魔的娘,离去的爱人,破碎的他。话里话外全是痛苦,而那痛苦的根源是以爱为名的控制。 她觉得谢知微就像是庄夫人的精神血袋,而更早之前,她已经用完了一个血袋。 关于谢知意的死因,她很难不多想。 在谢知微的描述里,庄夫人大部分时间展露的性格并不是好说话的温柔女人,她是天水山庄的庄主,是最坚韧的主心骨,支撑着整个山庄的运行。 她在谢知微面前勉强能和“温柔”沾点边,在谢知意面前却不一定。 谢知意身体健康,还被当做下一任庄主培养,和庄夫人接触的时间更长。 谢知微尚且如此,谢知意又该如何呢? 她的死,是庄夫人的警钟,但她没接收到,所以变成了谢知微命运的预言。 异常的灵力波动从春丝树的方向传来,丝线脱枝,飞到空中,像粉红的层浪,一层一层地荡开,翠绿的叶子大把大把地掉了下来。 乌云转眼间铺满晴空,下起凶猛的暴雪,就像有人拿着大桶往下倒棉絮一样,一桶接着一桶。春暖退去,冬寒席卷,霎时冰封十余里。 阮如意慌乱道:“小春出事了!” 阿春告诉过她,只有临近迭代之日,春丝树才会变得这般萧条。 江寒栖放出缚魂索困住和其他人缠斗的猎妖人,说道:“这里我来顶,你们先过去。” 离灵力源泉越来越近,今安在感觉春丝树好像在发出哀鸣。轮回更替被强行扭转,它的生长也被牵连,从极盛变成了极衰。 树下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雪上横着几个毛茸茸的绿色,长得像熊。 那是守护春丝树的妖物,名叫“不寒”,住在不寒山上,外表形似狗熊,习性也像,会冬眠,会随着迭代的春丝一同醒来,春丝离开去人间,它们就在不寒山里培护春丝树。 阮如意看到耳朵上的缺口,认出了老朋友,边往它身边跑边喊:“耳朵!” 她把小熊翻过来,发现它胸口破了个大洞,已经没气了。 谢知微呆愣愣地看着遍地尸体。那既是不寒的尸体,也是他罪孽的具象化。 阮如意顾不上难过,不寒全部阵亡,说明小春那边不容乐观。她擦掉眼泪,起身跟着其他人往春丝树下狂奔,下唇被咬破了皮。 跑到时,眼前看到的一幕几乎令她心碎—— 失去意识的小春正在被春丝树吞噬。 两支水箭干掉了维持阵法的两个猎妖人。 “小春!”阮如意冲上前,想要抓住小春,然而为时已晚,琉璃树干彻底闭合,小春不见了。 暴雪停了,春丝树爆发出绚烂的极光,春冬倒转,颠倒的四季轮回迅速归位。极光留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有着和小春一样的粉头发,却是玲珑少女外表。 旧友重现,阮如意心里五味杂陈,哭着接住倒下的她。 朝思暮想的爱人就在眼前,谢知微有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无措,因为阮如意的眼泪。 全场最高兴的恐怕是奔着高额赏金来的几个猎妖人,他们看到阿春就像是苍蝇见了血,不管不顾地往上扑。 不要命的打法层出阴招,江羡年应接不暇,心想恐怕这世间除了钱再没东西能令他们住手。 这个想法冒出来没多久,江寒栖匆匆赶来,带着被缚魂索捆绑的庄夫人,命令道:“住手!雇主已经在我手里了,再动手的话我直接让你们这单白干。” 猎妖人认钱,自然也认给钱的衣食父母,顿时老实了。这一单生意他们做了大半个月,可谓是呕心沥血,遭不住白干的结果。 江寒栖扫了眼阿春,接着道:“把春丝换回来,我给你们开双倍的赏金。” 庄夫人死命挣扎起来:“不准换!我可以开……” 明天就是立夏了,换回春丝,谢知微再无得救的可能。 江寒栖一个眼神过去,洛雪烟心领神会,把几条绢布团在一起,趁庄夫人张嘴工夫,塞了进去。 猎妖人犹豫不决。 江羡年意识到猎妖人眼里只有赏金,顺势接过了话茬:“换春丝的赏金另算,加在一起可是三倍的赏金。” 猎妖人心动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惋惜道:“可是我们只知道怎么逆转迭代……” 第155章 报复 阿春睁开眼,看…… 阿春睁开眼,看到一群陌生人围着自己,吓了一跳,起身时发现自己在女子怀中。她和蓄着泪的眼睛对上视线,感觉有点熟悉,但记不起女子是谁。 “阿春……” 阿春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春?” 女子愣了愣,惊讶道:“你不认识我了?” 阿春疑惑地反问:“我应该认识你吗?” 女子呆在原地。 阿春转头看向离她最近的男子,感觉像咬了一口酸涩的山楂,有些不舒服,但好像又不完全讨厌他。 她看到男子口鼻处有血迹,心跟着紧了一下,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谢知微。”男子说话时有些畏惧,但说完名字直直看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阿春移开视线看其他人,余光瞄到男子的嘴角失落地垂了下去。 她先是看了看散发着不详煞气的少年,感觉害怕,又看向另一个少年,觉得他身上有春丝树的气息,生出些亲切。 阿春直觉他是个可信的人,主动开口道:“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她虽然没有任何记忆,却清楚自己在立夏前一天醒来违背天道。 今安在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给阿春听,其他人穿插着补充。 阿春消化了一会儿,直接道:“现在需要我第二次逆转迭代是吗?” “阿春……你愿意吗?”阮如意原以为阿春不会同意逆转迭代,对迭代后的阿春来说,他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阿春点点头:“当然愿意啊。” 阮如意接着道:“迭代后你就……” “不在了”三个字过于残忍,她说不出口。 阿春豁达地摇头:“我不在意的。我已经去人间感受了一遭,可是小春还没有。这是她的奖励,我不能据为己有,不过逆转迭代需要一样东西……” 江羡年问道:“需要什么?” “一条人命,”阿春竖起一根食指,解释道,“人在三界中,受天地之德,感五行之气,承因果轮转。我逆转迭代过一次,再迭代只能借助人类的性命了。” “我来。”谢知微举起了手。这场因他而起的闹剧,也该由他终结。 庄夫人看着他,拼命摇头,挣扎着倒了下去,往谢知微那边挪动。 洛雪烟把狼狈的庄夫人扶起来。 江寒栖蹲下身,牢牢钳着她的肩膀,让她盯着谢知微,低声道:“一报还一报,你欠下的,迟早有人要还。” 谢知微冷漠地看了庄夫人一眼,转回了头。 阿春问道:“你想好了吗?” 谢知微坚定地看着她:“死而无憾。” 阿春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一把琴,被吐出的词句一拨,音律全乱了,她心想自己以前或许真的深爱过他。 阿春看向今安在:“我还需要你的灵力。” 今安在意外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阿春点头。其实逆转迭代还需要一点天道的力量,今安在正好补上了那个空缺。 今安在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阿春回道:“很简单,把你的手放到春丝树上,输送灵力。” 今安在靠近春丝树,把手放了上去,催动灵力,纯水裹住树身,春丝树开始狼吞虎咽地吞食起他的灵力,枝条上结出了崭新的粉红春丝。 阿春认真地看了一遍在场的人,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们,祝大家未来安好。” 洛雪烟想起阮如意对阿春的评价是“一个温柔到想让人落泪的女子”,阿春果然很温柔,阮如意也不出意外地掉眼泪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6节 阿春深吸一口气,向往昔的爱人伸出了双手。 谢知微有些胆怯地把两只手放了上去。 阿春笑他:“你怕死吗?” 谢知微平静地摇摇头,笑道:“我怕你只是一场梦。” 手札被烧掉后,他夜夜梦到阿春,每次都结束在他要牵她手的时候。 他从没想过能和真正的阿春手牵着手步入死亡。 阿春催动妖力。 谢知微感觉生命力在飞快地逝去,身体很快被掏空,他变成了春丝树的肥料,可那并不难受,暖和的、温柔的东西充斥在枯瘦的躯干里,就像秋千荡下,紫藤花落了满地,灵魂逃出了病痛的围捕。 阿春的身子也变得透明,她问:“我之前很恨你吗?” 谢知微回道:“嗯。” 阿春释然地笑了:“我现在原谅你了。” 谢知微也笑了。 在消失的前一刻,他看了庄夫人一眼。 威严不见了,她一下老了很多,像是风中的残烛,微弱的火苗哆嗦着,眼看就要灭了。 谢知微想起坠楼而亡的姐姐。她当着庄夫人的面跳了下去,现如今,他也要当着她的面赴死了。 谢知微莫名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唯有死亡才能解开他们之间的母子命题。 血淋淋的脐带断开,他重获新生,呱呱坠地。 阿春和谢知微消失了。 今安在灵力枯竭,倒在了江羡年的怀里。 目睹儿子死亡的庄夫人目眦尽裂,哭得肝肠寸断。母亲的身份没了,她没有其他身份可以用了。 春丝树焕发出新的生机,冰封的土地开始解冻,粉色的光团落到不寒的尸身上,毛茸茸的小熊们结束了死亡的冬眠,从回春的草地上爬了起来。 春丝线落到庄夫人和她带来的人身上,一圈一圈地将他们缠了起来。春丝果落地,他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阮如意激动地捧起粉色果实。 只见果实逐渐胀大,慢慢化成蜷缩的婴孩形状,粉色的外皮褪去后,她熟识的小春回来了。 小春慢慢睁开眼,有些懵懂。 阮如意想起失忆的阿春,做好了自我介绍的准备,怎料迎来一句软软的“娘亲”。她热泪盈眶地答应下来,朝着肉乎乎的小脸蛋狠狠亲了一口。 小春得救,除了因灵力使用过度陷入昏睡的今安在之外,无人伤亡。 江寒栖头一次无伤通关副本,洛雪烟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对日后的改命抱有乐观的态度。 如果能拿到噬魂箭的线索,先反派一步抢到箭毁掉,后面就不需要绞尽脑汁地争那几个碎片了。 问题是噬魂箭的线索怎么拿? 直接开口问阮如意要手札?无缘无故的容易打草惊蛇,她又没什么正当理由。可不开口,阮如意又不会把手札拿给他们看。 一波刚平,洛雪烟转头扎进了还没发展起来的另一波里。 “吃饼饼。”圆滚滚的绿色小熊端着筐子,筐子上放了一些煎好的菜饼,两面金黄,筐子中间放了个小碗,碗里装着澄澈的蜂蜜。 洛雪烟看着长得像泰迪熊的不寒,越看越喜欢,问道:“你叫什么呀?” 小熊回道:“小小,因为我长得最小。” 洛雪烟闻言笑出了声,这只不寒确实是她见过的最小的一只,她目测筐子竖着放和它差不多高。她拿起一个菜饼,问道:“这个是要蘸蜂蜜吃吗?” 小小点了下头。 洛雪烟蘸了点蜂蜜,尝了口,菜饼绵韧绵软,入口有草香气,微咸的口感配上甜丝丝的蜂蜜丰富了味蕾的体验。她惊奇道:“这是什么菜做的?” 小小似乎听不太明白,歪了下头,回道:“饼饼就是饼饼。” “好吧,”洛雪烟被歪头杀可爱到了,又蘸了些蜂蜜,称赞道,“饼饼很好吃。” 毛茸茸的小脸上现出高兴的神色,突然间,小小炸了毛,笨拙地逃走了。 洛雪烟愣了下,转过头,看到江寒栖在身后,他又吓到小朋友了。 洛雪烟拍拍旁边的空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下次见到小孩子应该多笑笑。” 江寒栖笑和不笑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江寒栖席地而坐,无奈道:“我笑了。” 小春怕他,不寒甚于小春,怕到退避三舍的地步。 洛雪烟看江寒栖两手空空,掰了一半菜饼给他,说道:“上面……” 结果江寒栖第一口咬的就是她吃过的位置。 江寒栖边嚼边接过话茬:“上面蘸蜂蜜了。” 洛雪烟脑瓜子嗡嗡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江寒栖又尝了下没蘸蜂蜜的地方,认真道:“我觉得这个饼蘸蜂蜜好吃。” “嗯。”洛雪烟神情复杂地移开视线,吃了口菜饼,决定做个沉默的瞎子。 啃完菜饼,两人离开不寒的小村庄,沿着小径散步。 春丝树架起的结界比凡界更为梦幻。 在这里,天幕是微绿的,就像下过雨的草地,明艳又淡然;云跳脱了白的局限,花有几色,它便有几色,五颜六色聚在一起,犹如争艳的花丛;鸟鸣婉转,不输歌女的嗓音,悠扬中自成春天的乐章。 途经一片肥沃的草地,没有花,全是蓬勃生长的草,绿茵茵的,像个绿油油的厚毛毯。 洛雪烟拉着江寒栖躺上去,肆意地打了几个滚,仰面朝上,转过头,看到江寒栖躺在那儿看着她,勾勾手,怂恿道:“来打滚。” “不要,”江寒栖有些嫌弃,“像熊一样。” 洛雪烟不以为意道:“熊多可爱,来嘛。” “不要。”因为不寒,江寒栖最近对熊多了些偏见。 洛雪烟劝了几次劝不动,无奈地撇撇嘴,看了看另一边,感觉再滚下去离江寒栖就太远了,索性滚了回去。 她正闭着眼在晕头转向中欢呼,忽然想来要确认一下两人之间距离,睁开眼,发现她正好滚到江寒栖身边。 洛雪烟停下来,脸对着江寒栖,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感觉他的眼睛格外地亮。她玩心大起,用手虚虚遮住那双凤眸,一本正经道:“不准看。” 江寒栖扯下那只捣乱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红彤彤的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可那人却没有察觉,仍在咯咯地笑着,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熊,最喜欢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打滚。 可惜洛雪烟不是小熊,她装着很多让人读不懂的心事。 江寒栖没忘记洛雪烟对春丝悬赏的热情,但显而易见,她的目标不在春丝身上,所以至今仍在忧虑。 他从她发间取下一根草,顺手用食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心想,还是笑起来好看。 第156章 番外 蛛丝 视野中跃入一个小…… 视野中跃入一个小灰点,会动,自上而下。 谢知意诧异地往后仰去,离得远了,小灰点的全貌尽收眼底,原来那是一只小喜蛛,绿豆大小,不凑近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她抖开帕子,壮着胆子让喜蛛落到上面,一拿开,小灰点又在空中荡了起来。 谢知意接住喜蛛,用食指在虚空中挑了下,看到小灰点被带了起来,原来是喜蛛被自己吐出的蛛丝所绊。 她想捏断蛛丝放喜蛛自由,抓瞎摸了半天,可怜的喜蛛困在起落之间,始终不得自由。 谢知意不是个有耐心的,三番两次倒弄不来,嗔怪道:“你就不能断了那个线吗?” 她一着急,食指划过的弧度过大,小灰点飞了起来,她惊慌地隔着手绢一抓,展开看了看,手绢上印上了暗淡的灰点。 谢知意丢掉粘着喜蛛尸体的手绢,感觉食指上仍有蛛丝触感,净了下手,坐回梳妆台前,拾起丢在桌上的眉笔,把另一边的眉毛仔细描出了形。 她第一次给自己描眉,紧张得手都在抖,好在落笔还算完美,远山黛端在明亮的眸子上,勾出了少女青涩的媚态。 谢知意满意地对镜自赏了一会儿,约摸时间差不多了,离开了天水山庄。 新交的朋友早已候在山下。她叫关萍儿,比谢知意年长一岁,家中经商。 两人相识于一场商会。 庄夫人带谢知意去开眼,关萍儿随着父亲学经商的门路,两人同时开口要最后一块酒酿桂花糕,惊讶地看了看对方,就这么对上了眼。 关萍儿家风开放,出入自由;谢知意却很难找到出门的机会,推了好几次约,此次趁庄夫人不在家才得以下山应邀。 许久未见,关萍儿先是给了谢知意一个扎实的拥抱,然后拍了下她的肩膀,故作恼怒道:“你可真难约。” 谢知意难为情地笑笑:“我娘在家不让我出门。” 关萍儿问道:“你娘明天才回来吗?” 谢知意补充道:“明天下午。” 关萍儿看了看她的手,邀请道:“我要先去染个指甲,你要不要一起?” 谢知意小声道:“我娘不让。” 关萍儿继续劝诱:“碰水就掉了,留不到明天的。” 谢知意回道:“还是算了吧。” 关萍儿看出谢知意心动了,撒娇道:“好妹妹,陪我一起吧。” 她牵起谢知意的手,看了看葱白似的手指,接着道:“你这双手配红指甲多好看啊。” 谢知意有些动摇,但最终没有明确地答应下来,和婢女一起上了关萍儿的马车。 尧城偏僻,距离隔断了潮流的涌进,它就像一个死板的老人,总是恪守旧时那些老掉牙的东西,这样老人注定和年轻人玩不到一起。 关萍儿带谢知意去的地方叫榕城,在尧城隔壁,是个相当有活力的地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7节 谢知意很少出门,挑开车帘目不转睛地盯着景致的变换,感觉自己像脱壳的蝉,陈旧的壳子留在尧城,新生的翅膀充满活力,借风展开,可以飞到任何一个地方。 于是她也发出了蝉鸣,不过是清泉淌石半的笑声,不告夏,报喜,她心中的喜。 关萍儿笑她没见过世面,谢知意也不生气,开玩笑道:“所以才要关姐姐带我出来开开眼嘛。” 尽管当时一个劲地拒绝,可目睹关萍儿染指甲后,谢知意难免眼热,眼巴巴地看着店员将捣碎的凤仙花涂满指甲。 关萍儿趁热打铁:“喜欢就过来试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谢知意到底还是加入了染指甲的少女行列中。店员调配花液时,她问了又问:“这个碰水能洗掉吗?” 店员演示了一遍水洗后的效果,谢知意这才松了口气。 太阳落山,谢知意又回到了山脚下,和关萍儿挥手道别后,她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她是寻常的少女,会染指甲,会穿艳丽的衣服,会在席间说笑。 但这一天的经历的确不是梦,红色的指甲和好友送的衣服证实了这一点。 谢知意美滋滋地和婢女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屋里点着灯,映出一个人影。她迟钝地发觉其他下人的反应有些怪异,预想到谁在里面,心里咯噔一下,停在门口不敢推门。 “进来。” 如无波古井般的声音扯下蝉的双翅,笨重的壳套上轻盈的四肢,自由的灵魂摔了出来,粉身碎骨。 谢知意看了看手上没来得及洗掉的红,转身要逃。 “你想去哪儿?” 庄夫人已经在门口了,她逃不掉了。 谢知意将手紧握成拳,勉强镇定下来,一五一十地把一天的行程说了出来,当然,她隐瞒了庄夫人不喜欢的部分。她心想,如果只是和朋友聚一下应该能应付过去。 “关萍儿?你怎么能交那样没脑筋的朋友?” 第一句话就是对好友的贬低。 谢知意反驳道:“萍儿人很好的,她……” 庄夫人轻蔑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朋友这种东西是最不可信的,只有家里人才能靠得住。” 这时她发现谢知意的婢女手里拿着东西,把包装一拆,一套艳丽的衣裙落了下来,像是好几只花蝴蝶的尸体堆在一起。她捡起衣服抖开看了看,皱眉问道:“这衣服是你买的?” 谢知意无措道:“不是,是萍儿送的……” 庄夫人厌恶道:“难看死了,她送这个肯定不怀好意,就想看你出丑。哪有小姑娘穿这种颜色的裙子。” 谢知意反驳道:“榕城那边很流行这个的。” 庄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把裙子丢到地上,对侍女吩咐道:“拿去丢了。” 谢知意抱起衣裙,大声道:“娘!这是我朋友送的,您怎么能说丢就丢。” 庄夫人抢裙子时又看到了染红的指甲,这一下更不得了,她抓着谢知意的手腕抓狂道:“这是什么!你所谓的朋友就教你做这种事!” 谢知意挣脱不开,硬着头皮解释道:“娘,榕城的女孩子们都涂这个……” 庄夫人歇斯底里道:“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落风尘的!” 一语定罪。 谢知意为一颗再寻常不过的爱美之心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跪祠堂、被禁足、罚检讨、一个真心朋友。 禁足期间,谢知意感觉自己灰扑扑的,也许是因为萌动的少女心被捅死了。完成课业之余,她什么也不想做,终日盖着被子在床上躺尸,想着许多段失败的友情。 被子里渐渐逸出一股霉味,只有她自己能闻到,找不到来源。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腐烂灵魂发出的味道,她内里发烂了。 但禁足也不完全是风平浪静的。 体弱多病的弟弟偶尔会偷偷过来探望,给她塞几包小零食,或者分享一些他自认为有趣的小玩意。 谢知意讨厌这个弟弟,因为庄夫人的好脸色只会给他。 谢知微给多少,她如数奉还多少,后面动了歪心思,故意把小东西收集起来,摆在庄夫人面前揭露弟弟的逾矩之举。 可庄夫人没有罚他。 谢知微那时发高烧,她整日在他身边照料。 惩罚结束后,庄夫人对谢知意的管教更加严苛,不仅对她交的朋友挑三拣四,还对她的穿衣打扮指手画脚,挑剔她外表上的缺陷,否定她千辛万苦拿到的成就。 谢知意慢慢意识到天水山庄变成了困住她的牢笼,而且笼子在不停地收缩,她早晚有一天会死在笼子里。 她开始寻找脱困之道,闹了许多次,然而得到的只是变本加厉的管束。 难道我今后的命运就是困死在这里吗? 深夜无眠时,谢知意总会回想起游玩前遇到的那只喜蛛。 她感觉自己就像那只喜蛛,庄夫人扯住了那根看不见的蛛丝,所以她逃不掉了。 后来,谢知意参加了一场喜宴,新娘十六岁,她十五岁。 席间有宾客感慨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泼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谢知意深受鼓舞,回家后就开始搜刮合适的相亲对象。 她虽然想逃,但没有急切到昏了头,心知这一嫁关系到后半生的幸福,她要为自己寻一个好夫君。 许是天意,一个月后,合适的结婚人选出现了。 那人相貌俊朗,为人忠厚,家世显赫,从择婿的角度看,他是嫁女儿的不二之选,所以庄夫人没有阻拦谢知意和他接触。 几次相处过后,两人对彼此生出些好感,顺其自然地走到一起,开始商量谈婚论嫁的事。 男方家里没有异议,只差庄夫人的点头。 偏偏庄夫人就是不松口,起初用沉默吊着两人,后来挑起了准女婿的茬,怎么看怎么不顺心,最后撕破脸搅黄了亲事。 外边有男子在苦苦哀求,家中有女儿在一哭二闹三上吊,庄夫人无动于衷。 男子心灰意冷。他倾心谢知意,想给两人的恋情安上一个结束的标志,约她到步天高吃最喜欢的灵蛇果。 谢知意知道男子的心思,千方百计地逃了出来,想要和他体面地分开。在和庄夫人争取的过程中,她变得麻木,心想以后不会再跑了。挣扎是需要力气的,可她没力气了。 可分手饭到底没吃成。 庄夫人得了消息,闯进二人的包间,上去就把“私奔”的脏水泼到了两人身上。 谢知意红着眼睛听她怒骂,感到一阵清凉扑到了身上。 是风。 她想起和关萍儿溜出去玩的那一日,从马车外灌进来的风也是这般清爽。 清风一枕,烦恼放空。 谢知意应了风的邀约,跑到窗边,干脆地跳了下去。 死亡扯断了蛛丝,她自由了。 第十卷 晖夜祝 第157章 恐爱 序章【打开窗户,…… 序章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阿嘉尔皱了下眉,翻过身侧躺。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阿嘉尔的眼皮动了动。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阿嘉尔睁开了双眼,暗蓝色的瞳孔在阴影里沉淀出幽绿,像是绿洲里的一汪碧湖。 他酒劲没过,两颊堆着绯红,意识仿佛陷入了流沙,思绪在迷乱地外扩,羊毛地毯,壶型灯烛,彩绘杯具,触目所及的颜色旋转着融到一起,像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虚的,唯有从天边飘来的话是实的。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声音沙哑、空灵,像是还没变声的男孩唱着颂歌,不含感情,却极具诱惑力。 它像是人手边的一张白纸,而你恰好握着吸饱了墨汁的毛笔,眼见凝在笔尖的墨汁就要滴下,难以拒绝书写的请求。 阿嘉尔虽然没有握笔,但窗户就在那边,两条腿又没坏。他掀开被子,套上靴子,很轻松地走到窗边,手放到窗扇上却迟疑了。 因为石头下压着的纸条。 纸条是店家今天给的,那上面用他国家的语言写了一句话: “禁止直视月亮。” “月亮”一词用红颜料圈了起来,堪称完美的圆圈让他想到店家的眼睛。 “请务必遵守纸条上的内容。” 店家派发纸条时的视线和锐利的鹰喙一样,叼着警告,扎进他的眼球里,把说的话钉到他的脑海里。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钉在脑海深处的警告摇摇欲坠,阿嘉尔又看向窗户,把收到一半的手重新放了上去。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8节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声音愈发着急,语速变得越来越快,甚至能听出压抑的喘息声。 抵在窗户上的手慢慢施力,两扇窗户分出一条小缝,透过缝隙,窗外亮如白昼,比点满了蜡烛的室内还要明亮。 阿嘉尔用力一推,窗彻底被打开,窗框弹到两边发出巨响。他迫不及待地抬起头,一轮大到不可思议的明月撞进眼里,将暗蓝色的瞳孔照得雪亮。 天上没有星,仅有一个月亮,但阿嘉尔觉得天空似乎装不下眼前的庞然大物,它在不断膨胀着,像正在发酵的面团。 阿嘉尔怔怔地看了会儿,没多久新鲜劲过去,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探出身子够大开的窗扇。 就在这时,他看到月亮中间睁开了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那只眼朝他眨了眨,紧接着,无数只眼睛睁开了,他听到了眼球在眼皮底下转动的声音,像是动物破壳离开粘液发出的那种声音。 【月亮看到你了。】 月亮来到阿嘉尔面前,用最大的那只眼睛注视着他。 平静日子过多了,梦魇便找上了门。它也懂入乡随俗的道理,起始化成几十只不寒,怯生生地望着他。 江寒栖照常忽略不寒,看着洛雪烟坐在它们当中,抱着最小的那只不寒和其他人说笑。 没过多久,洛雪烟不见了,不寒的外观发生了变化。 它们脱掉绿毛,圆耳朵慢慢缩小,两侧长出人耳,吻部压扁,脸盘萎缩伸长,转眼间变成了十多个面露凶光的村民,手里拿着农具。 不寒的房舍也起了变化,原本是青草顶红花墙,后来是茅草顶土泥墙。 江寒栖转身要逃,惊觉自己被捆住了手脚,倒在地上,银色长发铺了一地,像一匹溜光水滑的绸缎。 村民们围了上来,绸缎在哀求中染上血红,那血红不断加深、加深,洇成乌黑。 余光有喜庆的红在蠕动,精疲力尽的江寒栖转过头,看到红嫁衣罩了个干瘦的女人,似骷髅,骨上撑着一张薄薄的皮,一戳就破。 女人俯下身,怜爱地用手背蹭了蹭稚气未脱的圆润小脸,忽然憎恨地一瞪,咬牙切齿道:“你不配被爱。” 字字如刀,凌迟魂魄。 江寒栖惊醒,感觉自己跌进了冰水,衣服湿透了,透心彻骨的冷盖在皮肤,将四肢百骸冻住,被子下面的身体抖个不停。 是梦,不要往下想了,只是一场梦。 江寒栖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耳边一直回荡着女人的声音,干净的手忽然沾满了鲜血。 他惊恐地拿远了手,当它是一个可以抛弃的物件,然而他很快意识到那就是他的手,即使切断也会再生,因为他是一只作恶多端的无生。 “你不配被爱。” 江寒栖抬眼,望见穿着红嫁衣的女人从梦里爬了出来,站在床边,冷冰冰地盯着他。毒辣的目光狠狠地撞上高筑在心房之外的城墙,根基摇晃,深藏于心的美好随之震颤。 江寒栖无力地把手垂在床铺上,看着血汇成河,将他卷了进去。 乱流中的他迟钝地感到自己对于被爱这件事的惶恐。 这种惊恐相纸一条一条隐在阴影中的毒蛇,会在他和洛雪烟独处时会阴恻恻地观察他,在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蹦出来咬他一口,恰好咬在伸出去的那只手上。 世上的善人那么多,爱凭什么会眷顾一只恶妖? “你不配被爱。” 女人俯下身,蝴蝶玉兰钗从发间掉了下来,如瀑乌丝垂下,盖住了惊慌的目光。 今安在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后大吃特吃,倒头又睡,第二日才有了精神,但还是没力气行走。 不寒为春丝树的守护妖,对天道滋养出来的无根花有天生的好感,陆陆续续送来鲜花庆贺今安在的苏醒。 江羡年下午去找今安在时,他头发上插满了花,腰间也别了几朵,手里拿着笔,正坐在桌边对着本子沉思,间或用笔杆子敲下额头。她取笑道:“半日不见,你都成花仙子了。” 今安在抬起头,笑道:“我可不敢高攀仙子。” 江羡年把发糕和蜂蜜放到桌上,说道:“尝尝,刚蒸出来的。” 今安在拿起绿色的发糕,闻到怪异的味道,蹙眉看了看糟糕的配色,开口道:“这糕好像长了青苔。” “我也这么觉得,”江羡年颇为赞同,发糕出锅时她说了和今安在一模一样的话。她把装蜂蜜的小碟往前推了推,接着道,“不过味道蛮不错的,你蘸着蜂蜜吃。” 今安在蘸着蜂蜜尝了口,没敢咬太多,咬下一个角在齿间品味,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肯定道:“是挺好吃的。” 他吹了吹发糕,咬下一大块,边嚼边问:“江兄他们呢?” 江羡年幽幽叹了一口气:“不寒怕哥哥,他发现后借口说去山谷散散心,现在还没回来。因因拿着发糕去找他了。” 今安在疑惑道:“不寒怕江兄?” 江羡年点点头,又是一声叹息:“哥哥说是他杀了太多妖身上煞气过重所致。我和因因在不寒面前说好话也不顶用,它们就是怕哥哥。” 今安在感叹道:“苦了江兄了。” 江羡年看了看桌上的本子,问道:“你在写什么呢?是在记谢知微和庄夫人的事吗?” 今安在点点头,苦恼道:“但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本想着晚些时候请教江姑娘……” 他抬眼看着江羡年,忽然展颜一笑:“没想到你就来了。” 最幸福的巧合莫过于你正念着一个人,她就出现在你眼前。 江羡年看着他笑,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的甜,跟着笑了起来,问道:“哪里不懂?” 今安在看了眼笔记内容,提问道:“庄夫人对谢公子到底是爱还是恨?如果说是爱的话,为什么会伤他那么深?” 江羡年想了想,回道:“我觉得庄夫人对谢知微是爱,但是她不太会爱人。这样的人爱别人也是一种灾难。” “所以爱也是需要学的吗?” “嗯,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都不太一样,有的人是紧紧抓住,有的人是相忘于江湖,有的人是淡然地旁观。爱的方式很难评出对错,因为没有固定的标准,不同的关系适合不同的方式,做选择的过程可大有学问了。” “有这方面的书参考吗?” “怎么可能有?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固定答案不就乱套了吗?” “好像也是……那如果庄夫人放手的话,谢公子的结局会不一样吗?” “会的,可惜世上可没那么多如果。”江羡年转而想起疯魔的庄夫人。小春迭代后,春丝树把庄夫人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谁也不知道那个刻薄的母亲去了哪里。 今安在在本子上记了两句话: 【爱可以是放手。】 【世上没有如果。】 养到第三天,今安在的灵力恢复了八九成,江羡年打算和阮如意辞别。 这可把洛雪烟愁坏了。 她等了三天,噬魂箭的线索就是不出来,如今江羡年又着急走,她感觉这个剧情点很有可能是蹭不上了。 洛雪烟想开口要,但又不想要得太过生硬,然而思来想去没什么好法子。 她和阮如意非亲非故,光是知道手札的存在就足够惹人怀疑了,要是再要着看,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洛雪烟愁掉了好几根头发时,江寒栖收到了江家派来的任务—— 去金铎国寻找“先锋”的下落,并查明金铎国天象异常的根源。 江家每年会在四季伊始观测天象,天象与灵脉相关,天象不定,则灵脉不稳,预示有邪祟出世。能引起天象异常的妖邪往往根基深厚、法力通天,放任不管日后会引发无限祸端。 江家观测天象之举无外人要求,实为践行除妖世家之守的职责。若天象有异,江家便会派一队精锐的“先锋”到异常处探查,防患于未然。 此次开春观天,安平国西部天象诡谲,外派的先锋一路探查,追寻到大漠中的金铎国,进入没多久就杳无音信,后来派出的人也全军覆没。 这任务本要求江寒栖对江羡年保密,只身进入,但他看到是江家下发的任务没想着避人。就这样,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好哇,又瞒着我。”江羡年看到保密要求无端感到恼怒。 她虽然正视了自己的嫉妒心,接纳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却并没有放弃对他的追赶,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 可家里人一直把她当成经不起风雨的娇花,遇到事情只会让她往别人身后躲。 她赌气道:“我就要去。” 江寒栖感觉这个任务凶险异常,担心江羡年去会负伤拖累他,说道:“阿年,你跟着我万一出事让我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江羡年反问道:“那你出事怎么办?你孤身一人遇到危险谁去救你?” 她看了眼洛雪烟,接着道:“你像这次在天水山庄,多亏了因因你才能从天水山庄出来。你敢保证去金铎国不会遇到同样的事吗?” 江寒栖和洛雪烟对视一眼,强硬道:“这事没得商量,我收拾东西去了。” 洛雪烟狐疑地盯着江寒栖,感觉他这两天好像在躲她。见他转身,她拽着他的袖子追问道:“你真要一个人去金铎国?” 书里没有金铎国的支线,她觉得江寒栖此次前去凶多吉少。 “你们要去金铎国?!”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阮如意端着瓜果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今安在意外道:“阮姑娘知道金铎国?” “知道啊,”阮如意把瓜果放到桌上,“闷葫芦去的就是金铎国。我手里有一些金铎国的资料,你们需要吗?” 朝思暮想的手札戏剧性地来到洛雪烟面前。 手札有三大本。 洛雪烟随手拿了一本翻阅,发现是记录斩妖除魔见闻的日记,她正打算蹭江寒栖的那本看,瞄到“噬魂箭”三个字,全神贯注地看了下去。 闷葫芦无父无母,被一个除妖师捡走,取名天养,图个好养活的寓意。 除妖师终身未娶,将天养视如己出,传授他除妖的本领,养到十八岁与他分道扬镳。这篇日记记录的是除妖师某日联系上天养,说自己要去金铎国寻找噬魂箭,希望他可以代为保管自己的手札,若自己一去不回就把手札捐给千机阁。 噬魂箭就在金铎国?! 洛雪烟震惊了,看了眼不远处的江寒栖接着看下去。 原来除妖师的祖上曾经显赫过,后来家道中落,家里不知怎的就兴起了“找到噬魂箭可以振兴家族”的说法,一代传一代,几乎成了家训。 天养在日记中写道,除妖师找了个对金铎国很熟悉的人当向导,那人长得慈眉善目,二十岁上下,略通医术。 医术…… 洛雪烟的神经跳了一下,联想到某个坏心眼的家伙。 她飞快往后翻页。日记最后写除妖师要天养来金铎国一趟,没说所为何事。 洛雪烟把中间的部分又翻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有用的信息后,把日记还给了阮如意。 就在这时,江羡年突然惊呼道:“原来噬魂箭真的存在!”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59节 “什么什么!”洛雪烟赶忙凑过去看噬魂箭的线索。 江寒栖将洛雪烟的热切尽收眼底,眸子一暗,眼眸垂下,视线落到手札上的一行小字: 【噬魂箭威力无穷,可杀无生。】 “看吧,我就说无人爱你。” 梦中的鬼癫狂地笑了起来。 第158章 中暑 传说金铎国下眠…… 传说金铎国下眠着一条巨蛇。 巨蛇长有三头,金首金身,身长数百尺,盘踞在地下托着金铎国,保证其不被流沙所吞。 巨蛇时常会因进到眼里的风沙流泪,泪流得多了,聚成一汪水。 水中有无上神力,饮下可令憾事重修,悔恨消解。 传说下面附着一个商人的叙述。 商人因经商进了金铎国,无意中得知国内神泉的由来,花钱买到名额,进去求了一口水。他晚年才发家,早年穷困潦倒,遗憾父亲没跟自己享过清福。 结果回家发现一个老人坐在门前等他,正是他死去的父亲。他有呼吸,有体温,是个活生生的人。 父亲说一条三头黄金大蛇把他从地府带了出来,说他儿子想他了。 商人泪流满目地把父亲迎进家门,好吃好喝伺候了一个月,父亲寿终正寝了。 后面还有三个类似的记录。 记录者将金铎国大蛇的神力和在家乡流传的一个传说结合了起来。 相传古神有玉京者,人头蛇身,头有三个,六眼六耳,可观六路,听八方。其甚爱月上仙子,强取豪夺未果,又四处为祸,惹众神怒,遂以噬魂箭灭其神格。 因其有三头,神格亦分三,箭发三支方灭,尸身堕西方尘世,葬于荒荒大漠中。 记录者认为金铎国的巨蛇就是玉京神的尸身所化。 一是因为有人曾深入大漠,取得噬魂箭杀祸世恶妖;二则是因为起死回生、颠倒乾坤之事只有神才能做到,神泉的效用便是神力的体现。 看到这,江羡年不禁打了个问号:“神死后会变成什么?” 今安在想了想,不确定道:“殅?” 江羡年疑惑道:“生?” 今安在说道:“借江姑娘的手心一用。” 洛雪烟看着笔画,在自己手心写了遍,说道:“半死半生,这字还挺有意思的。” 今安在解释道:“这字的意思就是复活。” 阮如意插话道:“那神死了以后还算是神吗?” 今安在摇摇头:“殅不在三界之列。” 洛雪烟追问道:“那殅是好是坏?” 今安在回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没见过殅的记载。” 阮如意试探道:“对了,你们为什么要去金铎国?那里有妖怪吗?还是说跟殅有关?” 天养临行前只说是去帮除妖师一个忙,没什么危险,但他去了三个月未归,音信全无。新认识的除妖师的目的地是金铎国,这件事很难让她不多想。 几人在翻阅手札时的对话更是让她起了疑心,金铎国似乎是个邪乎的地方。 洛雪烟之前稍微了解过阮如意口中的“闷葫芦”,估计那人出远门时没跟她详说金铎国的事。 她想了下沙漠里的常见动物,含糊道:“阿年家里接了个骆驼妖的悬赏,必须要经过金铎国,所以我们才想了解那边的风土人情,怕到时候犯了什么忌讳。” 江羡年心领神会,附和道:“骆驼妖离金铎国有一段距离,没听说国内被波及到。” 她说的时候使劲掐着今安在的手,生怕老实人藏不住话。 阮如意攥着熊熊燃烧的命火,放下一半心来,问道:“你们去金铎国如果遇到闷葫芦的话能帮我捎句话吗?” 江羡年说道:“我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闷葫芦很好认的,他左眼底下有一块青色胎记,”阮如意在左眼底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形状像是一块水渍。” 她接着道:“你就跟他说:春天过去了,我和小春在夏天等他。” 小春举手道:“还有还有,催爹爹快点回来,小春想跟他一起出去玩。” 洛雪烟柔声道:“好哦,姐姐记下了。” 江寒栖从拿到手札后就没出声阻拦过,似乎是觉得自己劝不动三个人。 他一下变得很沉默,其他人在讨论金铎国的传说时,他在一旁安静地誊地图、抄情报,也不发表什么见解。 江羡年感觉江寒栖在生气,走到他旁边小声问道:“哥,你在生气吗?” 江寒栖回道:“没有,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江羡年意外道:“你同意我们同行了?” 江寒栖淡淡道:“嗯。” 视线触到“杀无生”三个字,笔端一斜,在纸上曳出一道刺眼的黑线。 兴头上的江羡年没看到笔误,高兴地恭维了一会儿,跑到旁边继续和今安在分析玉京神与黄金大蛇的关系。 江寒栖提了一口气,把余有大片空白的纸张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用力握拳。 他感到有两道打量的目光射了过来,缓缓吐出气,左手跟着张开,纸团落到桌子上。那只手若无其事地捻起手札页角,翻了过去。 逗留一日后,四人向大漠中的古国进发。 萧跃安登基后,西部逐渐安定下来,往年滞涩的商路被重新打通,越向西,异国面孔越多,大部分是入境做生意的商队。 临近边境,繁荣之象逐渐隐去,连年战乱留下的创伤显现在贫瘠的土地上,好在商队络绎不绝,驼铃声冲淡了萧条的气息。 金铎国盛产香料,商贸繁盛,四人打算伪装成商队混入,搞了点绫罗绸缎,买下四匹骆驼,穿过了安平国的边界线。 很快,漫天遍野皆是黄沙,方圆百里不见一点水源,这可苦了洛雪烟。 她对沙漠的烈日早有耳闻,听从商队的建议买了几身轻纱质感的衣裙,还搞了条白色的大围脖,一围围全身,但她还是低估了沙漠的大太阳。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行进半天不到,身体内的水分却被狠毒的日光蒸干,皮肤干燥到快要冒烟。 洛雪烟感觉自己快要晒成一条鱼干了。 她扯下罩面,把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倒进嘴里,抿了抿,清凉顿时不见,火辣辣的燥热变本加厉地返了上来,顶得眼冒金星,太阳穴突突地胀。 洛雪烟使劲倒了倒水壶,确定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了,蔫蔫地塞上瓶塞,正打算跟今安在要第四次水,突然两眼一黑,一阵耳鸣,她抓住马鞍的抓手,感觉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 “洛雪烟。” 熟悉的呼唤像一股涓涓细流,冲刷过肿胀的意识,洛雪烟转过头,看到冷战多日的别扭精在骆驼旁,伸着两只手。 “跳下来,我接着你。” 洛雪烟神志不清地翻下骆驼,陷入冰冰凉的怀抱。冰冷的手覆上滚烫的额头,她舒服地喟叹出声,遵循本能,将脸埋进颈窝,感觉像贴着一块滑溜溜的冰,蹭了蹭。 江寒栖僵硬了一瞬,接过今安在递来的水壶,拍了拍洛雪烟的肩膀,说道:“起来喝水。” 他搂着单薄的肩,把水壶送到洛雪烟嘴边,喂她喝水。 水壶空了,江寒栖看洛雪烟还意犹未尽,让今安在又灌了一壶,喂到后面感觉喝水的速度慢了下来,就没再喂第三壶。 江羡年看出洛雪烟中暑了,想了想,提议道:“哥,要不我用剑气在因因的身上结一层冰降温?” 江寒栖摇头,回道:“她现在体温太高了,忽然降温可能会受不了,你凝块冰出来,小一点,能捧在手里的那种。” 江羡年跟今安在借了些水,造出一小块冰,用纱巾包起来,塞到洛雪烟手里。 江寒栖问道:“离最近的绿洲有多远?” 今安在看了看地图,回道:“大概有七里路,需要绕一下。” 江寒栖说道:“先去绿洲。把我的骆驼系到她的骆驼上,后面的路我带着她。” 他感觉洛雪烟再不泡水就要变成鱼干了。 洛雪烟脑子犯浑,江寒栖怕她在后面坐不住,让她坐到了前面。江寒栖坐稳后,垂眸看了看她的头顶,感觉恍如隔世。 发现洛雪烟在寻找噬魂箭的那夜,江寒栖失眠了,坐在火盆旁把日记本一页一页地撕了下来,又把纸张撕成长条,长条撕成碎屑,送进疯狂舞动的火舌里。 火烧得很旺,纸一碰上就成了灰。 说是日记,但大部分都是对洛雪烟的记录。 她说对南北的喜爱取决于季节。他认真选了几个地方,一一列在下面,分析了利弊,猜测她会更喜欢哪里。 她说以后想周游全国写糕点测评手札。他边吃着点心边回忆她品尝点心的小习惯,比如吃有馅的酥饼时,她会先整个尝一口,再把酥饼掰开,尝尝外皮,再尝尝馅料。 她说想开个豆花铺子。他写下第一次吃浇卤子的咸豆花的感受,记下等以后有空找找做豆花方面的书籍。 他不太有私人时间写日记,开始的时间很早,但记的并不算多,除了最开始的几页记的是无聊的日常,后面全是关于她的。 撕完后,本子瘪了下去,他看了看前面的几页,最终一块扔进了火里。 他整理随身携带的物件,想把与洛雪烟有关的东西悉数毁掉,可他找来找去,找不出一件与她无关的东西。 他拿起长方木盒,打开盖子,看了看最上面的那道春符,合上盖子,抱着盒子坐在床上,举目四望,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又跟以前一样了。 他就像一叶无根的浮萍,飘在苦海里,沉下去打几个转,又会浮上水面,死不掉,也停不下来。 他无法独活,只能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靠着那个人往下走。 他错误地把洛雪烟当成了那个人。可他发现得太晚,根已经长在她身上了,她没了,他也会灭亡。 当初是他一意孤行把她强留在身边,如今自食恶果,当真应了那句恶人有恶报的俗话。 他凄然地笑出了声,虽然痛心,却并不恨她。 他这样的人,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至于噬魂箭,他心想如果真的存在一了百了也好。他求死多年,死在洛雪烟手里也未尝不可,就当是四十五道春符的报酬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0节 他不怪她。 那晚过后,他做不到心无芥蒂地与洛雪烟接触,有意避开她。她很快发现了他的疏远,靠近几次被冷落就不再找他,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过几天就贴上来了。 结果两人冷战至今,是洛雪烟单方面以为的冷战。 “江观南,我好热。” 许久没听到自己的表字,江寒栖愣了愣,感觉滚烫的小臂贴上了自己的手臂。他卷起袖子,让洛雪烟搭了上去,低声道:“忍一忍。” 这话既是对洛雪烟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发现拥着她的时候,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又探出了头,就像是野火烧过后的荒原上冒出的星点绿意,春风一吹,大有燎原之势。 第159章 泡湖 大漠中的绿洲就…… 大漠中的绿洲就像是掉在沙堆里的一块通透的翠绿宝玉,虽小,却弥足珍贵。若那宝玉中蕴着一片湖,那更是无价之宝。 几人临时起意去的那片绿洲就是这么一个无价之宝。 江寒栖抱着意识模糊的洛雪烟走进湖中,感觉水没过膝盖,把她放了下去,只见两条腿一沾水就化为鱼尾,在水中摆了下,鳞片自上而下荡出一圈银色光泽。 江寒栖开口道:“可以松手了。” 洛雪烟还在紧紧抱着他。 明明是横抱,可为了降温,她愣是把自己扭成了麻花,上半身翻过去,下巴枕着他的肩膀,跟他脸贴脸。现在腿在水下,两人看起来就像在面对面拥抱。 江寒栖说完,见洛雪烟不为所动,试着轻轻掰她的肩膀,结果适得其反,他被抱得更紧了。 江寒栖看了眼水上的大半截鱼尾,无奈地抱着洛雪烟坐到湖里。 水漫过肩膀,缠得很紧的手臂慢慢卸了劲,松开,滚烫的脸顺着脖颈滑下,浸在水里鱼尾舒服地摆了两下。 江寒栖本来松垮垮地搂着洛雪烟,感觉她要溜走,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报复一般地收紧了手臂,将弃他而去的鲛人禁锢在怀里。 鱼尾摆动的幅度更大了,像是在挣扎着逃离。 江寒栖感受着水的波动,低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将脸埋进洛雪烟的颈窝里,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暖香,淡淡的,像是皂角,温暖而干燥。 不知从何时起,洛雪烟身上忽然就多了这股特殊的暖香,越靠近越明显。 香气并不浓郁,闻久了却会让他陷入微醺一样的状态。 晕晕的,身子也会飘起来,但脑子却是清醒的,难以言说的快乐像花一样渐次开在四肢百骸。烦恼、痛苦、忧虑,什么都没了,剩下的只有满当当的幸福感。 冷战后,两人之间距离远了,暖香却愈加明显。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对暖香上瘾了,越是克制,越是渴望。 沉醉在暖香中,江寒栖悲哀地意识到洛雪烟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了。 她不要他,他就没地方去了。 洛雪烟正在跟一只巨大的八爪鱼搏斗。 她陷在软肉中,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好容易拿开一根触手,另一根触手就缠到了脖子上。她愤愤地用鱼尾拍了下另外两根触手,缠在脖子上触手松开了些,她转身要往岸边游,触手又追了上来。 “你再纠缠我就把你就地烤了!” 狠话放完,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洛雪烟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看到一张被水打湿的美人面。 江寒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像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狗,无助又可怜。 洛雪烟感觉脑袋胀胀的,摁了摁太阳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江寒栖回道:“你中暑了。” 洛雪烟软塌塌地躺在他怀里,感叹道:“原来中暑这么难受啊……” 她原先身体健康,从没中过暑,军训的大太阳一天不落地熬了过去。 洛雪烟又问:“我怎么到湖里了?” 江寒栖回道:“我把你抱过来的。” 洛雪烟愣了下,笑嘻嘻道:“谢谢人美心善的江公子。” “醒了的话就自己在这泡吧,我回去了。”江寒栖冷漠地松开手,把洛雪烟撂到水里,起身要走。 “等等,我头晕,”洛雪烟怎么会放过结束冷战的大好时机?她主动出击抓住了江寒栖的手,张嘴就来,“你走后万一我晕在湖里淹死了怎么办?” 江寒栖无语地看着她,反问道:“你听说过溺水的鱼吗?” 洛雪烟噎了下,想不出什么理由,索性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一个人在这泡水太无聊了,你必须留下来陪我。”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洛雪烟又抓上他的手臂,使劲一拉。 “哗啦——” 江寒栖一屁股坐到湖里,这下上衣几乎全湿了,薄薄的一层布料沾了水贴到肌肤上,近乎透明。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目瞪口呆。 江寒栖冷冷道:“这下你满意了?” “对不起……”洛雪烟讪讪地撤回手,感觉和好这事多半凉了,叹了口气,闷闷道,“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江寒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半天没动弹。 洛雪烟瞄了江寒栖一眼,默不作声地用鱼尾扫了下他的腿,见他面无表情,她又用鱼尾拍了拍,挪了下身子,摸到撑在湖底的手,她轻轻盖上去,手没挣脱。 洛雪烟问道:“能跟我说下为什么冷战吗?” “没有冷战。” 洛雪烟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江寒栖垂着眼眸,没有看她。 洛雪烟探出身子,凑到他面前,对上有些无措的凤眸,又问了一遍:“江观南,你为什么躲着我?” 别扭精只适合打直球。 “没躲你。”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洛雪烟把江寒栖的脸拨了回来,强迫他和她对视。 看了片刻,她突然感到一阵伴随着耳鸣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像过度曝光一样,白花花的一片。 “洛雪烟!” 她感觉自己倒在了江寒栖身上,模模糊糊地听到急切的问句,听起来像是在天边传来的一样。 洛雪烟估计是低血糖犯了,小声道:“糖……” 很快,嘴里被塞进一块甜甜的东西,她嚼碎了咽下去,第二块又塞了进来。 洛雪烟吃掉三个糖块,缓了会儿,意识总算恢复了清明。她睁开眼,看到江寒栖担心地看着她,问道:“还难受吗?” 洛雪烟看了他一会儿,趁火打劫道:“你跟我和好,我就不难受了。” 江寒栖愣了愣,问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暗道,这不就是你最开始想要的吗? 洛雪烟脱口而出:“一点都不好。” 江寒栖又问:“怎样才算好?” 洛雪烟抓起江寒栖的手,十指相扣之后紧抓着不放,回道:“这样。” 江寒栖看着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在心里嘲笑道,你何苦委屈自己做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无法对你下手了。 江寒栖迟迟不吭声,洛雪烟的底气也弱了下去,晃晃手,喊道:“江观南?” “那就和好吧。”江寒栖展颜一笑,将苦涩吞进了肚子里。 湖中的两人并没有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会牵动到湖边人的心。 今安在问道:“现在又和好了?” 江羡年回道:“难说,看哥哥会不会忽然起身。” 今安在疑惑道:“话说江兄到底为何要跟洛姑娘冷战?我感觉他挺关心洛姑娘的啊。” 洛雪烟中暑昏迷后,他比谁都着急。 江羡年想起洛雪烟的话,回道:“哥哥的心,海底针。” 她紧接着跟了句:“我感觉只有因因才能治得了他。” 同行了大半年,江寒栖成熟稳重的形象尽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思难以琢磨的幼稚鬼。 今安在观察了会儿,说道:“江兄没有动。” 江羡年接话道:“因因好像也没有动。” 今安在说道:“这次总该和好了吧?” 江羡年恨恨道:“哼,再不和好我就把因因介绍给应慈哥,哥哥到时候就后悔去吧。” 她旁观了一个月的冷战,感觉小姐妹该做的都做了,可江寒栖却不领情,给台阶也不下。 今安在问道:“应慈哥?” 江羡年回道:“应慈哥是白家二公子,长得可好看了,我感觉和哥哥不分上下。性格也好,温良如玉,风趣幽默。” 像江兄一样好看…… 除了江寒栖,今安在头一次听到江羡年夸别的异性,一下就记住了白应慈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对江羡年的称呼有些在意,结尾冠“哥”,听起来要比喊全名要亲昵许多,他猜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 泡完湖,洛雪烟恢复了一些体力,但四肢还是软的,骑不了骆驼,又坐到了江寒栖的前面。 出发前,今安在特地给洛雪烟罩了一层“水膜”。 洛雪烟靠在人形冰块的身上,勉强找回了一点吹空调的乐趣。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1节 她把手搭到江寒栖的手臂上,感觉他比冰块舒服多了,凉凉的,但不蜇人,还不会随着时间融化,就是腱子肉的存在感有点强。 沙漠炎热,两人觉得换湿衣服没什么必要,在外面围了条围巾,就这么湿漉漉地上了路。 衣料本就薄,如今一沾水,直接变成了一层膜,根本阻隔不了体温的交换,也藏不住身体的轮廓。 洛雪烟虽然没见过江寒栖赤裸上半身的样子,但抱了那么多回,她心里大概有数,隔着那层欲盖弥彰的膜,这“数”就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横冲直撞。 她如坐针毡,不禁直了直腰,拉开一点距离。 江寒栖紧张道:“又不舒服了?” “没有,我挺好的,”洛雪烟胡诌道,“我怕驼背才坐得这么直,你不用管我。” 怕驼背? 江寒栖想起洛雪烟以前坐前面时像没跟骨头似的地倚着他打盹,难过地看了眼挺直的腰杆,感觉两人中间横着一道天堑。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转念想起在湖中的温存,感觉钝刀剜下了心头肉。 骆驼走起来会晃,洛雪烟时不时碰到江寒栖,若即若离,更加焦灼。 还不如靠着呢! 她心一横,认命地倒在江寒栖身上,这次是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 洛雪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睡觉了。” “好。” 江寒栖小心翼翼地环着她,闻着那股暖香,心口上的滴血处顷刻结上了痂。 他心想,至少她此时在他怀里,这样就够了。 第160章 自欺 日落后,冷却下来的…… 日落后,冷却下来的晚风倾巢出动,到处搜刮黄沙积攒的热量。夜深了,细沙恢复了冰冷的本性,整片沙漠都是凉的。 大漠深处没有灯笼,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黄沙上。如此一来,星子更闪了,每颗星都像是装了上千只萤火的白灯笼,一颗星就是一个白昼。 洛雪烟头一次在沙漠中露营,虽然身心俱疲,却没什么困意。她披着袄子,和江羡年挨在一起玩连星游戏。 这游戏是洛雪烟发明的。 古代没有手机,夜间的消遣活动少之又少,她刚穿书那几天睡不好觉,每晚跑到院子里观星,靠想象力把星星连接起来组图案,以此为乐。 加入主角团后,她把连星游戏改良成多人版本,制定了新的规则:连星前需规定主题,比如厨房用具、蔬菜、农具之类,还有可以利用的星星个数。每人按次序描述连星图案,不能与前人重复,有三十秒的时间限制,获得认可继续,无人认可出局。 江寒栖嫌幼稚不屑玩,今安在爱玩但不会玩,所以连星游戏差不多变成了洛雪烟和江羡年的专属游戏。两人有一盒廉价的大红胭脂,赢的人可以用胭脂在输的人脸上作画。 这次的主题是动物,限定十颗星,前面说过了十七种动物,轮到洛雪烟。江羡年在旁边优哉游哉倒数,她则在焦急地搜寻着还没说过的动物图案。 她认出了几种动物,可那些动物都是外来物种,古代可没有。 倒计时进入到十五秒,洛雪烟感觉自己必输无疑,忽然听到江寒栖开口道:“那里有只青蛙。” 洛雪烟焦急道:“哪呢?” 江羡年闻言也不倒计时了,故作恼怒地指责道:“举报,有人请外援了。” 洛雪烟理直气壮道:“自己送上门的不叫请。”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青蛙的形状,感觉是角度不对,跑到江寒栖旁边,急切道:“哪里有青蛙?” 江寒栖用食指连了下,洛雪烟恍然大悟,跑回去指给江羡年看。 “好哇你,明目张胆地作弊。”江羡年面上气鼓鼓地瞪着洛雪烟,心里却在为和解的两人高兴。 泡湖过后,两人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她总觉得江寒栖没之前那么热情,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自己哥哥的胳膊肘依旧往外拐。 洛雪烟戳了下鼓起来的脸颊,听到“噗——”的出气声,咯咯笑道:“人缘好,没办法。” 难题给到了江羡年,她抓耳挠腮地看着星空,觉得星星在转,怎么也连不成线。 就在这时,今安在出声提醒道:“江姑娘,你看那里像不像一只狼?” 洛雪烟用肩膀碰了下江羡年,如数奉还:“哟,刚正不阿的江姑娘也有外援啦。” 江羡年碰回去,得意道:“哼,只许你人缘好吗?” 两人游戏变成了四人大乱斗,最后洛雪烟靠着外援和三寸不烂之舌艰难地战胜了江羡年。 荒漠不方便洗漱,惩罚变成了挠痒痒。 江羡年痒得受不了,对洛雪烟展开了反攻,两人你来我往,在毯子上滚成一团,头发上全是沙子。 江寒栖坐在火堆旁,听着肆意的大笑,感觉不到火焰的温暖。他抓了把细沙,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握紧拳,流沙少了许多,剩下的沙子硌得手心疼。他隔着火光打量玩闹中的洛雪烟,松开手,把沙子扬了出去。 他心想,或许没有他,洛雪烟也能和江羡年成为好朋友,她待她绝对是真心的。 这么想着,嫉妒像沸水一样在心里咕噜噜地冒着气泡,转眼间结上了冰,他被更甚于以往的绝望拖进了麻木的深渊里,早就丧失了嫉妒的力气。绝望的尽头没有歇斯底里的发疯,只有无风无浪的平静。 洛雪烟跑来道谢时带来的暖香早已被风吹散,江寒栖什么也闻不到,愈发觉得孤寂。 天边隐约透出一点光亮,黑夜与白昼的交换在悄然发生。洛雪烟被微弱的光亮照醒,睁眼看到熟睡的江羡年,翻了个身,看到熄灭的火堆旁坐了个人,身影堆在一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蜷着身子的江寒栖。 后半夜不是说好让今安在守夜吗?他怎么还在那? 洛雪烟感到困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江寒栖在按着心口喘息。他疼得厉害,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叠在了一起,吐息也在发颤。她赶忙蹲下身唱鲛歌安抚。突然,江寒栖身子僵住了一瞬,眼看要栽到另一边。她拽了下他的胳膊,让他倒在自己怀里。 她轻轻抚摸江寒栖的后背,感觉他每次换气都在抖,愈发疑惑。怎么这次发作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因为太长时间没发作? 影鬼事件后,莲心针再也没发作过。 洛雪烟以为鲛歌还有隐藏的治疗效果,可以延长莲心针的发作间隔,她哪里想得到江寒栖会撒谎?离开不寒山后,他隔三差五就会遭受莲心针发作的折磨,有时一疼就是大半个晚上,可他一次都没有告诉过她。他觉得她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良久,莲心针的发作才停了下来。 洛雪烟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江寒栖想坐起来和洛雪烟拉开距离,无奈身体疼脱力了,一点动不了。 洛雪烟一把将他摁回到怀里,沉声道:“别逞强,你疼得厉害怎么不叫我?” 江寒栖闷闷道:“你在睡觉。” 洛雪烟好笑道:“那我不醒你就一直捱着?” 江寒栖回道:“不打紧的。” 他以前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没什么大不了,咬咬牙就没事了。 洛雪烟有些恼怒地掐了下江寒栖的虎口:“都疼的直不起腰了,还嘴硬。” “……”江寒栖感受着温暖的体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几分,就像是看到鸟雀落在面前,怕它会飞走一样。 洛雪烟转念想到自己跟江羡年睡在一起,以为江寒栖想叫却不方便叫,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上还带了一截缚魂索?” 话音刚落,江寒栖无措道:“你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收回来。”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会这么回,愣了愣,回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缚魂索叫醒我。” “……”江寒栖总觉得洛雪烟的话是某种厌恶的暗示,她忍他很久了。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有些奇怪,试探道:“你最近是不是梦到以前的事了?” “……没有。” 犹豫了,分明就是有事。 但洛雪烟没有继续问下去,轻声唱起了安神的鲛歌。 江寒栖感到困倦,急忙握拳,让指甲陷进肉里,强行恢复了清明,开口道:“不要鲛歌。” 歌声止住了。 江寒栖卑微地恳求道:“多抱我一会儿吧……” 他忽然想通了,既然躲不开虚假的情意,那就全盘接受好了,他可以自欺欺人的。 走了一周,四人终于见到了金铎国的真面目。 它脱胎自大漠,保留了沙漠的本真,林立的建筑大部分是板正的长方体,线条冷峻规整,没什么曲线,和黄沙一个颜色,远远望去,像是用沙子堆成的国度,看着有些乏味。 金铎国不像安平国疆域辽阔,加上背靠戈壁,只有一处国门供商旅进出。国门处排着一条长龙,骆驼驮着沉甸甸的货物,跟随主人龟速前行。 不少商人交换完货物,在另一个门排队离开,十个人里有八个是异乡人。金铎国人口稀少,很少有人会离乡经商。 洛雪烟观察最前面的盘查,感觉守卫搜得很仔细,奇怪道:“金铎国有什么违禁品吗?” 江羡年猜测道:“难道在查武器?” 今安在探头看了会,回道:“不是,前面那个商队的护卫带着刀,守卫没扣他们的武器。” 江羡年又道:“难道是盘查货物?我们带的都是时下畅销的绫罗绸缎,应该不会有问题。” 洛雪烟看了眼江寒栖,见他看前面看得出神,跟着踮脚看了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她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江寒栖回道:“随便看看。” 洛雪烟转头接着跟江羡年讨论盘查的事,江寒栖还在看着前面,准确来讲,是盯着一个人的后脑勺。 突然,那个人转过头,二十岁上下,中原人相貌,清秀,长了双死鱼眼,上眼皮耷拉着,内双,只露出了半个黑眼珠,一个眼珠蒙了一层灰翳,还是个半瞎。他没做表情,嘴角微微垂下,天生一张臭脸。 江寒栖和那双死鱼眼对视了一瞬,越过他看向了更远处。打量的目光消失后,他又将视线放了回去。 非人,但妖气比一般妖物要干净许多,甚至有些不太像妖。 江寒栖注意到死鱼眼并没有牵骆驼,和前后的队伍保持着一定距离,没跟别人搭话过。 孤身一人来金铎国,不为交易,那是为了什么? 他想到洛雪烟想要的那支箭,眯了眯眼。 第161章 金铎国 排在四人前面的商…… 排在四人前面的商队在盘查中遇到了一些麻烦,因为他们带了一箱子书。 守卫打开箱子看到书的时候一下严肃起来,让商队去旁边接受进一步的检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2节 洛雪烟转过头,看到一旁放了张桌子,坐了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或多或少带着文人的气质,他们边上围了一圈守卫。每个人都有深邃眼窝和高鼻梁,这是金铎国人的典型特征。 一整支商队都被赶了过去。 只见六人各拿起一本书翻阅,阅读速度很快,却并不是走马观花式的阅读,一页一页地翻。 今安在惊讶道:“他们不会真的在看书上写了什么吧?” 看热闹的商人回道:“真的在看。” 今安在回过头,看到中原人面孔,生出些亲切感,请教道:“他们在查什么?” “查传道士,”商人紧接着介绍了缘由,“金铎国的国王不信神明,也不准自己的子民信教。他怕传教士进金铎国宣传歪七杂八的信仰,所以对书籍一类的货物查得很严。” 他指了指桌边的六个人,接着道:“那六个人精通周边国家的语言,他们会把整本书看完,确定内容和宗教无关再放行。这支商队有的等了。” 江羡年看箱子不大,估摸就能装十几本书,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带书?那么点书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吧。” 商人神秘地笑了笑:“商人趋利,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 洛雪烟问道:“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商人反问:“姑娘不如猜猜箱子里装了什么书。” 洛雪烟看商人一脸高深莫测,本想回答春宫图,但感觉大庭广众说出来不太好,想了会儿,不确定道:“农书?” 虽然她觉得金铎国这地方也搞不了中原的农业。 商人笑着摇摇头,揭晓了谜底:“是流行话本。” 江羡年震惊道:“话本不是很便宜吗?!” 在她的认知里,话本属于最便宜的那类书。为了流通,它注定和高价无缘。 商人解释道:“我们那边话本写手一抓一大把,老百姓不缺话本看,自然不会把它当宝贝。金铎国就不同了,整个国家找不出一个话本写手,偏偏小年轻喜欢看,量少,需求大,价格一下就上去了。” 他补充道:“不过他们带话本过来可不止为了卖钱。” 洛雪烟好奇道:“话本还能做什么?” 商人回道:“当人情送给生意伙伴的公子千金。话本虽贵,可不比绢罗,带着又沉,白白占个地方,通行也不方便,不值得专程倒卖。他们带主要是为了送礼,送不出去的才会卖几本。” 洛雪烟忽然想起自己有个装满了话本的储物袋,忙问:“话说守卫查芥子袋吗?” 商人回道:“那个倒不怎么查,他们主要盘查大货。芥子袋又装不下书。” 他想不到洛雪烟口中的芥子袋是造价高昂的储物袋,更想不到她身上带了三个,一个装糕点,一个装话本和衣物,一个装收到的礼物和收集的纪念品。 今安在问道:“自己写的游记也会查吗?” 商人想了想,回道:“会的,有字就查。” 商人归队后,今安在将两本游记藏进了洛雪烟的储物袋里。 洛雪烟问江寒栖:“你不放日记本吗?” 江寒栖愣了下,回道:“我有储物袋。” 他之前没有固定的写日记时间,想起来就动动笔,也不避人。洛雪烟撞见过几次,每次都会识趣地离开。后来他开始记和她有关的事,日记一下就变成了一个私密物件,不避人不行。 他几个月没在人前写过日记了,没想到洛雪烟还记得。 “好吧,”洛雪烟瞄了眼挂在蹀躞带上的小袋子,把自己的储物袋收了起来,“我忘了你也有。” 江寒栖不自在地用手遮住了储物袋。储物袋全是洛雪烟送的东西,方才她看袋子,他油然生出隐私被窥探的羞耻感,感觉自己像一个乞丐,把她随手施舍的东西奉为珍宝供着。 江寒栖看了眼洛雪烟手上的桃花手链。他死后心头血就聚不成缚魂索了,到时手链失去支撑的主绳,也会散开,但她好像很喜欢那条手链。 他心想,抽空再编一条,不用缚魂索,用十八股绳当主绳,结实,不容易散。 守卫果然没查储物袋,翻了下骆驼上的绫罗绸缎,就抬手放行了。 金铎国坐落在沙坡上,错落有致。 气势恢宏的宫殿在最高处,背靠戈壁;宫殿下是达官贵族的居所,再往下是平民居所,上方建筑群风格华丽,外观颜色更为金亮;最下面是鱼龙混杂的交易集市,旅居、客栈、酒肆一应俱全,供外来客商活动。 四人跟前面的商队绕行,感觉自己走进了迷宫里,忽高忽低,绕过一堵沙墙,迎面又弹出来一堵墙。 江寒栖摆弄了下通讯符,低声道:“这里用不了通讯符。” 江羡年用了下自己的,奇怪道:“刚进来就用不了了?” 今安在接话道::“难怪先锋后来一下没了消息。” 洛雪烟想起一个人,皱眉问道:“所以天养的师父是怎么用通讯符求救的?” 江羡年也觉得离奇,猜测道:“会不会到某个特定地方能用?” “有可能,”洛雪烟转头问江寒栖,“话说这里有东西吗?” 江寒栖摇头:“感觉不到。” 金铎国气息繁杂,但都是活人的,没什么脏东西。 四人挑了家合眼缘的旅店歇脚。 店家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额头饱满,眉弓规整,鼻梁直挺,碧绿眼眸,眼角上吊,眉间的一道深痕,似乎是皱眉皱出来的,给整张脸添了些愁苦的意味。 洛雪烟看到卷曲的棕色头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转念想到古代没有卷发棒,想要卷发只能编麻花辫搞个不持久的一次性,忽然羡慕起店家的自来卷。 手里冷不丁塞进一个冰凉的东西,轻轻捏了她一下。 洛雪烟回过神,发现是江寒栖的手,问道:“怎么了?” 江寒栖松开手,回道:“你跟阿年住一间屋子。” 洛雪烟笑了下:“我在听的。” “哦。” 江寒栖交完钱,看到店家手边有杯水,不经意打听道:“金铎国地处沙漠,气候干旱,水会稀缺吗?” 店家回道:“不会,这边地下水丰富,夏天也会下雨,从没断过水。” 洛雪烟问道:“挖井取水吗?” 店家点头。 江寒栖起了另一个话头:“据说金铎国下盘踞着一条巨蛇,大蛇流泪汇成了一汪水,有具体指向吗?” 店家笑了笑:“客人都说是传说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江寒栖礼貌一笑,又问:“这附近有很出名的酒肆吗?我们等下想出去喝一杯。” “有,出门沿着这条路直走,一百步左右就能看到一家酒肆,那家的葡萄酒很好喝。” “多谢。” 办完入住手续,四人正要离开,见一支外国商队从门口走了进来,异域长相,不是金铎国的人。领队磕磕绊绊地用金铎语跟店家交流,店家换了另一种语言,他惊呼一声,喜出望外地交谈起来,这次说得很流利。 江羡年边走边感叹道:“店家竟然还会其他国家的语言。” 洛雪烟小声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头发是卷的?” 江羡年兴冲冲道:“看见了看见了,我觉得好好看。” 洛雪烟激动地抓着江羡年的手,附和道:“我也觉得!” 今安在旁听女孩子的谈话,回头看了眼店家,才发现他头发是卷的。他问江寒栖:“江兄,你看……” “瞎了。” “啊?”今安在转过头,看到江寒栖冷着脸,不知谁又惹到他了。 他想起江羡年教过看别人心情不好可以试着夸奖转移注意力,决定实践下,想了想,硬着头皮夸奖道:“江兄的头发也很好看。” “……长嘴非要说话吗?” 今安在见江寒栖的脸色更难看了,转回头,佯装无事发生。 四人洗掉身上的沙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直奔酒肆。 他们一路上遇到过好几支商队,大多数商人听说过金色大蛇的传说,内容大差不差,确实有存在大蛇眼泪化水的情节,但没人知道神泉在哪,他们都说那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在金铎国跑了二十多年商队的老商人如是说,土生土长的店家也这么说,可天养的师父却说自己找到了神泉。 几方说辞综合起来,矛头直指似真似假的神泉。 四人打算去酒肆捞捞情报。 酒肆一楼坐满了人,招呼的人说上层有空余隔间,就是会贵点。换作平时,四人肯定二话不说地上楼,可他们要套情报,要的就是鱼龙混杂,只好在外面干等。 不多时旁边来了一伙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腰有佩刀,其中一个抱了个小孩,看身量不过六七岁。 酒肆空出来两桌,四人落座后,洛雪烟格外关注了抱小孩的那一桌,只见男人把小男孩放桌边,是个男孩,长得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仙气飘飘。虽然用慈眉善目来形容一个孩子有些奇怪,但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论相貌,小男孩和江寒栖都属于神仙那一挂。 洛雪烟转头端详江寒栖的脸,感觉他的五官要更精致些,像活的神仙,而小男孩却像冷漠的神像,看起来要更离俗一些。 江寒栖问道:“怎么了?” 洛雪烟实诚道:“被你好看到了。”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受宠若惊。 第162章 跳舞 酒肆只供应葡萄酒和…… 酒肆只供应葡萄酒和奶酒。葡萄酒按照颜色、甜度等标准分为十几种;奶酒是用骆驼奶调制的,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 店员的中原话不太好,叽里呱啦讲了半天,四人听得一头雾水,最后连说带比划地完成了点餐环节。 隔壁桌先点完菜,上得比他们快一些,酒壶摆了一桌,冷切羊肉点了五盘,其中一盘放到了小男孩面前。男人们倒酒畅饮,他在一边风轻云淡地吃着羊肉,就像是端坐在人群中的神像。 江羡年小声道:“他是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孩啊?听说酒肆有趣所以偷跑出来玩。” 她在外面就注意到壮汉和男孩的奇怪组合,一直密切观察着。那些壮汉对男孩很恭敬,而且会听他的命令。 洛雪烟回道:“我觉得不太像偷跑,这么多护卫跟着出来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 江寒栖接着道:“我猜他是那些护卫的雇主。” 洛雪烟惊讶道:“你是说那个小孩雇佣了他们?”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3节 江寒栖回道:“他只是长得像小孩,举止可一点都不像。” 今安在突发奇想:“难道他也是个商人?” 闻言,洛雪烟脑子里飘过了带球跑文学中的天才宝贝情节。 小男孩好像是专程过来吃羊肉的。拿起筷子后,他的眼睛再没离开过盘中的羊肉,四人看了会儿就留意起其他桌的谈话内容。 不多时,酒肆中央的台子上忽然传来了琴声,只见两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从两边上台,身穿金铎国的传统服饰,手抱胡琴,唱起了激昂的歌谣。两名舞姬转着圈从两边闪出,短上衣下露出一截纤腰,灵活地扭动,如两条红蛇交缠起舞,吊坠互撞,发出铃铛似的清脆声音。 四个人载歌载舞地走下台。 怎么还带中场表演的? 洛雪烟头跟着舞姬转,忽然发现他们要到她身后的空地上表演,她怕妨碍舞姬施展,拖着凳子往桌边靠了靠。 江羡年看得眼都直了,感叹道:“因因,她们好像仙女哦。” 洛雪烟点头赞同道:“我感觉她们马上就要飞起来了。哦哦哦,快看那个姐姐,笑起来有梨涡。” 江羡年兴奋道:“看到了!” 前不久被夸好看的江寒栖看着惊艳的神情再次出现在洛雪烟脸上,忽而感到一阵低落。她会喜欢任何人,就是不会喜欢他。他闷闷不乐地给自己斟满酒,决心不再看她,突然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抬眼,看到两名舞姬站在桌前,伸出手,向两个女孩发出邀请。 舞姬邀请道:“美丽的姑娘,来一起跳舞吧。” 洛雪烟和江羡年对视一眼,不好意思道:“我不会跳舞。” 舞姬笑道:“我们可以教你。” 另一个舞姬热情道:“来嘛。” 江羡年感到盛情难却,把手搭了上去,怂恿道:“因因,陪我一起。” 洛雪烟问道:“真要跳啊?” 江羡年抓起她的手放到舞姬手里,笑道:“来都来了。” “等……”洛雪烟还没说完,就被舞姬拉了起来,站到空位中央。 小男孩看清她的脸,怔了怔,放下了筷子。 翠花。 方净善默念出少女的化名,警觉地眯起了眼。没有妖物在金铎国兴风作乱,身为除妖师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净善边想着两人的巧遇,边用食指敲打桌面。一次为偶,两次为缘,三次为命。占卜得出的卦象交织成命运的纺线,指向有过三面之缘的少女。她该不会就是那个阻挠之人吧?所以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 食指顿在桌面上。 痛饮的佣兵纷纷放下酒壶,望着方净善等待指令。 尽管雇主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但他们对他和对成年雇主一样恭敬。这单生意是他们的首领贾二接的,说是事成后有黄金为酬,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保护雇主的安全。他们是强盗起家,烧杀劫掠不在话下。 小男孩说话做事慢吞吞的,无形中带着一种让人服从的威压,再加上单进的绝对服从,他们半点不敢造次。 “继续,不用管我。” 酒局继续,方净善玩味地笑了笑,原来他早就遇到了捣乱鬼,甚至还大发慈悲地给她行了方便。他想起天水山庄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那时动手,就跟踩死一只蝼蚁一样轻松。 他这时才想起来看看和少女同行的人,朝隔壁桌子看去,瞧见了眉间有朵金莲的少年,惊诧了一瞬。 江家的长公子? 方净善没见过江寒栖,倒是听说过他天生眉带金莲,是神仙投胎转世的逸闻;也知道这位长公子能力超群,凡是被他盯上的妖物,后果只有死路一条。他顺着江寒栖的目光看向空地,挑了下眉。 两人关系似乎不错,不太好下手。 方净善往边上看了看,见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暂时没什么头绪,记下脸,又打量酒桌上的另一个少年。 四个人都认识……不如一起除了算了。 方净善一边思考着将四人一网打尽的法子,一边看少女跳舞。 少女显然没什么舞蹈天赋,一旁的同伴已经掌握了要领跳出了舞姬的韵味,她还在同手同脚地模仿动作。乐曲奏响,她跟着舞姬起舞,起初还在努力跟动作,后面就开始随性跳了,边跳边笑,许是因为紧张,脸颊红成了苹果,像上了胭脂。 方净善看着她,思绪穿回百年前的一场庆典。 海面平滑如镜,倒映青空,祝福的绣球如雨点般落下。身着盛装的少女唱着天籁,在海面上翩跹起舞,如踏云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跟着她哼唱,感到轻微的窒息。 美神降临在海面上,而他亲眼目睹了这次伟大的降临。 思绪随海上起舞的少女旋转,凝聚到不远处的少女身上,方净善望着不协调的四肢,笑了下,心想当个乐子看也不错。 另一张桌上的江寒栖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洛雪烟在笑,他也在不由自主地笑,觉得她像一只笨重的小熊,手脚各有自己的想法,怎么看怎么可爱。站位在变换,他的目光始终追寻着洛雪烟。两人的视线交汇片刻,他看到她唇边的笑意更深,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笑,空洞的心顷刻间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塞满了。 她就在眼前,比死亡靠得更近。 今安在则在盯着洛雪烟身旁的少女。 江羡年的剑术偏轻巧一挂,挥剑如起舞,跳起舞来更是手到擒来。她的身形柔软得不可思议,就像水做的一样,灵动、纤巧。他看得有些呆了,感觉住在心里的兔子又在用力揣着心门,咚、咚、咚。这声音混入了异域的舞曲,融进了江羡年的舞步里。 今安在有些脸热,方才喝过的酒在腹腔中发酵,脑子转不动了,晕乎乎的,江羡年的身影却在眩晕中愈发清晰,他疑心自己醉了。 一舞结束,洛雪烟用余光瞄着舞姬,照葫芦画瓢地做了个退场里。舞姬面朝她,行了一礼后,将她送回了座位。 坐到冷板凳上,洛雪烟渐渐回神,转头问江寒栖:“我刚刚是不是跳得很难看?” 江寒栖摇头:“好看的。” 洛雪烟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江寒栖点头,回道:“我一直在看你。” 这话洛雪烟倒是相信,每次她旋转都能看到江寒栖在看她,笑意盈盈的,看得很认真。不过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哪个好人跳舞还顺拐啊?也就自己人捧场。 她拿起酒杯,和江寒栖碰了下,道谢道:“感谢观看。” 江羡年走过来,正好撞见碰杯那一幕,故作委屈地控诉道:“你都没跟我碰过杯。” “碰,”洛雪烟笑嘻嘻地和江羡年碰杯,“跟江大美女碰个大的。” 江羡年放下酒杯,今安在和她对视一眼,难为情地错开视线,眼睛乱瞟,看到酒壶,拿起来给自己倒酒,虽然他杯子里的奶酒还没喝多少。 酒过三巡,四人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神泉的对话,决定离开去街上逛逛。 走到门口时,今安在被一个酒鬼缠上了。那人张口对着他喊“张哥”,痛哭流涕地求他原谅。 “我不姓张,你认错人了。” 今安在好容易才从那人怀里拔出手,那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安静了,倚着门抽噎,说道:“对不起……” 他转身离开,走不了直线,出去三步就摔在了今安在脚边。他想爬起来,但脑子已经被酒精麻痹了,撑起上半身又仰面倒下。 店员见状跑过来扶他,今安在也搭了把手。 那人站起来,竟是一步也走不出去了。 店员为难地说了句什么,用的是金铎国的语言,那人摇头,抗拒地嘟囔了句。 店员见进出的客人多了起来,问今安在:“客人,方便的话,能麻烦你把阿里送回去吗?他就住在上面,顺着路走很快就能到了。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 江羡年回绝道:“你还是另找人吧,我们不认识他。” 她扯着今安在的袖子把人拽到了身边。 那人冲店员摆摆手,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 江寒栖望着那人消失在拐角,一转眼,忽然看到排队时遇到的死鱼眼从另一边走了出来,也进了那个拐角。 第163章 向导 绕过层出不穷的沙墙…… 绕过层出不穷的沙墙,四人没见到死鱼眼,倒是又遇到了那个酒鬼。 那人停在一个舞蛇的摊子前。 舞蛇人在吹笛子。 他外面罩了个米黄色的长布,脸被挡得严严实实,面前摆了个两个小筐,稍小的筐子装着钱币,稍大筐子里有条蛇,麻绳粗细,鳞片的颜色像掉了漆的古铜,正跟着旋律扭动,时不时吐下猩红的信子。 笛声低沉不高昂,吹奏的曲子也没有太明显的音调转折,听起来像吃了毒蘑菇出现幻影一样迷幻。 光怪陆离的图像从眼前一一闪过,意识抽成细丝,溶化在毒辣的日光里,跳起了回旋舞,就像那条异常灵活的蛇,摇晃、扭动、吐信子。 江羡年在图像里看到到奄奄一息的江寒栖。 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担架边上,血怎么也止不住,淅沥沥地流了一地,血迹延伸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延伸而来。 耳畔响起哭声,她转过头,看到儿时的自己撵着担架,哭成了泪人。 又是一个画面飘过。 她看到儿时的自己把江寒栖推进水塘里,他不会游泳,在里面扑腾了许久才够到岸边,狼狈地爬上去,呕了好几口水。 画面变换的速度越来越快,曾经作过的恶铺满了视野,江羡年感到轻微的窒息,有些反胃,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说:【我对不起哥哥。】 蛇在转圈,愧疚在转圈,旋涡慢慢扩散,笛声圈住了江寒栖的神识。 他看到自己手伸向最大的那朵追月,捏上它的花茎,正要折,花茎忽然变粗了,外层的绿色褪下,露出雪白的内里。 江寒栖愣了愣,发现自己正掐着洛雪烟的脖子。他慌张地松开,却发现那上面缠了圈缚魂索,黑线勒进了肉里,已经见血了。 洛雪烟趴在地上喘息,抬眼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是怨怼。 江寒栖无措地看着她,百口莫辩。 那确实是他对洛雪烟做过的事,现在他知错了,却没法补救了…… 洛雪烟看到酒鬼望着蛇哭得稀里哗啦的,随口道:“阿年,你说那人嘴里的‘张哥’会不会是个舞蛇人?” 江羡年没接话,洛雪烟转头看了眼,发现她也在直勾勾地盯着蛇,眼神有些迷离。她把手放到江羡年眼前挥了挥,唤道:“阿年?” 江羡年如梦初醒:“嗯?” 洛雪烟说道:“你看入迷了。” 江羡年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问道:“因因你刚才说什么了?” 洛雪烟重复了一遍猜想。 江羡年回想起方才的感受,笑了下:“可能吧。”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4节 洛雪烟往远处看了看,再往前走是人头攒动的集市,看起来水泄不通。她问江寒栖:“你说的那个人在这条街上吗?” 一问又是不吱声。 洛雪烟转头一看,江寒栖也在看着蛇愣神,看表情似乎在惶惑。她碰了下他的肩膀,喊道:“江寒栖?” 江寒栖猛地回神,看到她一怔,垂眸看向了别处。 洛雪烟奇怪道:“舞蛇有这么好看吗?怎么你跟阿年都看入迷了?” 她说完转到另一边看最边上的今安在,惊讶道:“今安在,怎么连你也……” “我没看入迷,”今安在急忙举起手回应自证清白,“我就是在想我们是否能从蛇身上找到神泉的线索,毕竟金色大蛇也是蛇。” 洛雪烟问道:“有道理,不过要怎么找呢?” 今安在摊开手:“还没头绪,不过我们跟那个人挺有缘的。” 他回头看向擦眼泪的酒鬼,补充道:“才一会功夫,碰到两次了。” “确实,”洛雪烟点点头,问江寒栖,“还找那个人吗?” 江寒栖在离开酒肆时才跟他们说了排队遇到的死鱼眼。他觉得那人不像商人,身上的气息也很奇怪,说不定也是为了那个传说来到金铎国。他表示反正手里没线索也是乱找,不如跟着他走走看,然后他们就跟丢了。 江寒栖摇头:“不找了,气息消失了。” 洛雪烟又问:“那过去看舞蛇?” 一致通过。 洛雪烟凑到摊子前,看到筐子里的蛇身,吃了一惊。她看蛇身纤细,以为它并不长,谁想到余下的身子盘起来盛满了筐子。这么长,身子又细,麻绳装蛇? 洛雪烟抬眼打量舞蛇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枯的手,皮皱巴巴的,像是老树的皮,再往上是一双浑浊的绿眼睛。 舞蛇人蒙得很严实,只有眼睛和手露在外面。 观众一下多了四个,舞蛇人却没什么反应,专心致志地看着起舞的蛇,肩膀耸动,似乎在随它起舞。 曲子很快吹完了,舞蛇人用笛子的前端按着蛇头让蛇回到了筐子里。他扫了几人一眼,张开手,往收钱的筐子前送了送。 酒鬼从怀中摸出钱币,投了进去。 蛇突然从筐子里弹了出来,洛雪烟离得最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寒栖拉到了身边。 不过蛇并不是冲着她去的。 只见长影一窜,在酒鬼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用力缠紧了,这一缠把醉醺醺的脑子吓醒了。那人正要甩开,却被舞蛇人捉住了手。 舞蛇人说了句话,语气带着笑,听起来像是安抚。 那人闻言恐惧地看着蛇,见到它缓缓松开退了回去,紧绷的肩膀塌了下去。蛇离开后,他后退一大步,瞧见手腕上有一圈蛇鳞印,怔了下,指着印子问舞蛇人。 舞蛇人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却并不是标准的合掌,因为只有指腹贴在一起,掌心是分开的。 今安在走上前问:“这是什么?” 舞蛇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话。他没听懂,直言道:“我不会金铎国语。” 酒鬼认出今安在,说道:“是你啊。抱歉,方才在酒肆里多有得罪。” “没事,”今安在问道,“请问这个印子是什么意思?” 酒鬼解释道:“哦,他说这条蛇看到有缘人会留个印子,据说可以带来好运。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边说边使劲擦擦了下,印子消掉一块,又道:“你看,只是灰尘而已。” 洛雪烟感叹道:“你中原话讲得好流利。” 酒鬼笑了下:“我之前是经商的,经常和中原人打交道。” 江寒栖问道:“能问他这条蛇为什么能带来好运吗?” 酒鬼把他的话转述给舞蛇人,舞蛇人回答后,他回道:“他说能带来好运就是能带来好运。” 洛雪烟吐槽道:“这算哪门子回答?” 酒鬼没当回事:“我觉得他只是给这条不太听话的蛇找了个借口。” 他转头看向舞蛇人,他正拿着笛子敲蛇头,边敲边斥责,蛇不情愿地缩回筐子,他急忙拿盖子罩住了,跟众人挥挥手,灰溜溜地带着两个筐子走了。 四个人彼此看了看,有些无语,是他们想多了。 酒鬼搓掉蛇鳞印,好奇道:“你们是来这边做生意的吗?” 江羡年点头。 酒鬼又问:“第一次来?” “嗯。” “那你们需要向导吗?我毛遂自荐一下,本地人,精通中原话,了解交易流程和政策,熟知地形,还有做生意的人脉,价格低廉,包月有优惠。” 洛雪烟疑惑道:“你不是个商人吗?” 酒鬼回道:“以前是,一年不经商了,现在做向导赚外快维持生活。” 江羡年想了下,问道:“包月的要多少钱?” 酒鬼回道:“四百五十布鲁,如果向导时间撞上饭点需要包饭。” 洛雪烟悄声问江寒栖:“划算吗?” 江寒栖在路上研究过金铎国的货币体系,她旁观过几次,发现自己晕数字。 江寒栖回道:“划算,一般向导一天要二十布鲁,他确实便宜。” 洛雪烟问道:“怎么结算?” 酒鬼回道:“分两次。你们先给我两百布鲁,一个月后再结剩下的钱。今天可以免费试用一天,对我不满意的话可以找别人。” 他后面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规矩,面面俱到,都在情理之中,四人没什么异议,约定试用半天,若满意第二天找约人做缔约公证。金铎国依仗商事立国,信用为先,讲求契约精神,凡交易必留字据,经常要约人做公证。 几人交换姓名。 那人说:“叫我阿里就行。” 今安在问道:“阿里,你知道金色大蛇的传说吗?” 阿里回道:“听过,这传说都老掉牙了,我祖父都听过。” 洛雪烟问道:“那大蛇流出的眼泪真的变成了一汪水吗?” 阿里回道:“有的话早就晒干了吧,反正我没听说过哪口井里的水是大蛇的眼泪。” 江寒栖问道:“金铎国没有河湖吗?” 阿里回道:“雨季可能会出现一小片湖,现在没有。” 江寒栖又问:“秋天会出现湖吗?” 天养的师父是在秋天到的金铎国。 “不会,秋天这边很干的,”阿里笃定道,话锋一转,“我想先回家梳洗一下,刚从酒肆出来臭烘烘的,还哭……” 他说到后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下,接着道:“你们可以先逛逛前面的集市,我换身衣服出来找你们。” 洛雪烟开口道:“方便去你家看看吗?我们还没见过这边的民居,有些好奇。” 她觉得他们也许能在水井里找到线索。 阿里笑呵呵道:“可以,你们不嫌弃就行。” 他领着四人往民居聚集处走,袖子下,被蛇缠过的地方显出一圈淡淡的金印。 五人走后,另一群人尾随舞蛇人走进了小巷里。 第164章 比美 两面沙墙夹出一条昏…… 两面沙墙夹出一条昏暗的小巷,巷子很窄,只能勉强容下一个成年人通过。那是一个只有在正午才能见一点光的狭窄之处,此时太阳未在正中,斜了些,于是巷子彻底被黑暗接管。破旧的米黄衣袍吸饱了黑,看起来更为寒酸。 舞蛇人抱着两个筐子穿行,通过巷子,面前出现了几个壮汉,他警惕地扫了眼一字排开的壮汉,停下了脚步。 中间的两个壮汉分开,身后走出一个抱着小男孩的男人。男人把小男孩放到地上,他走到舞蛇人面前,摊开手,一把钱币,够他表演好几次蛇舞。 小男孩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我想看蛇跳舞,可以吗?” 舞蛇人边说边比划,男人翻译道:“他说自己刚收摊。” 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摇了摇,钱币嘎啦嘎啦响。他把手里的钱币放进袋子,递了出去,说道:“我就想看一次。” 舞蛇人看他执意要看,抓过钱袋,把筐子放在地上,打开装蛇的筐子。蛇探出头,吐着信子打量面带微笑的小男孩。 舞蛇人盘腿坐下,吹起笛子,小男孩却说:“我想听你给上一批客人吹的曲子。” 舞蛇人听完翻译,疑惑地看了小男孩一眼,解释他只会吹这一个曲子,从来没变过。 小男孩追问:“为什么听起来不一样?” 舞蛇人说也许是因为他是个任性的孩子,明明给了一样的玩具,他总想要别人手里的那个。 小男孩伤心道:“你对大人还真是偏心。” 尽管听众不满意,舞蛇人还是尽职尽责地吹完了曲子,蛇也扭得很起劲,总体来讲是一场合格的演出,但客人还是不知足。 小男孩指着男人投钱币的手问道:“蛇为什么不会缠到他的手腕上?” 男人闻言缩回手,惊异地看了看小男孩。钱币是小男孩给他的,让他投进另一个筐子打赏。 舞蛇人解释到蛇缠手是因为想攻击人,它现在乖乖待在筐子里才是正常的状态。 小男孩又问:“那它会想攻击我吗?” 舞蛇人粗鲁地盖上了盖子,回道蛇是不会攻击小孩子的。 小男孩又道:“我想要这条蛇,你开个价吧。” 舞蛇人觉得小男孩在无理取闹,懒得回话,抱着筐子要走。突然间,寒光一闪,他看了眼淌血的刀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靠倒在墙上。 拿刀的男人抢过筐子,又从腰间抽出笛子,把两样东西一并递到小男孩手里。其他人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头儿,不理解往日行事小心的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雇主都没开口,他倒献上殷勤了。 方净善对快要咽气的舞蛇人笑道:“无价那我就自取了,感谢馈赠。” 阿里住在住宅区和商业区的交界处,纵有高大石墙为屏也无法阻挡集市的嘈杂声。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5节 人站在门口,洛雪烟甚至还能听到讨价还价的激烈对话声。她心想,难怪上面的房价高。 江寒栖打量出来看热闹的居民,发现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余下的看起来年纪都比阿里要大。他往远处看了看,瞧见一口水井,指了指,说道:“那边有口井。” 洛雪烟看了眼,见边上也没看管的人,提议道:“过去看一眼?” 江寒栖点头。 今安在跟上两人,走了几步,发现江羡年还站在原地愣神,叫了声:“江姑娘?” 江羡年抬头看到三个人已经不在旁边,怔了下。很显然,她方才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今安在接着道:“过去看水井。” “好。”江羡年跟了上去。 洛雪烟觉得江羡年有些没精打采,关心道:“阿年,你不太舒服吗?” 江羡年笑了笑:“没有啊。” 江羡年转头对上江寒栖的目光,眼前又出现那只耷拉在担架边上的血手。 被岁月稀释的愧疚化身成千上百只蚂蚁,离开记忆的甬道,爬到了心脏上。蚂蚁一起张嘴,蚁齿刺入,注入酸涩,细微的刺痛感随着掉下来的肉沫消失,留下成千上百个创口。 只需一眼,内疚就压得她抬不起头,于是她逃到最外侧,躲在今安在身侧。 江羡年的躲避过于明显,洛雪烟担忧地看着她:“阿年?” “我没事。”除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回应,江羡年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小姐妹不要再问下去。 今安在诧异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江羡年,刚想关心一句,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两下。 江羡年不想要这些问候。 他读懂了她的心声,转回头,袖子上的那只手离开了。 洛雪烟想要绕开今安在过去看一眼,被江寒栖拉住了。两人对视一眼,她顺从他的意思再没出声。 江寒栖松开她,安分地将手垂在身侧,默默往边上去了些。 冷战以后,洛雪烟一直和江羡年走得很近,巴不得和她一整天黏在一起。他不找她,她似乎会变得更自在。 柔软的暖意贴上了手心。 其实说暖意有些不准确,进沙漠以来,洛雪烟的体温比平时要高一些,手心时常发热。不过江寒栖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只是感觉手回暖的时间缩短了一些。 他的手热一点,她的手凉一点,很快就同温了。 洛雪烟靠近江寒栖,把整只手塞到他的掌心里,斜睇一眼,见他没拒绝,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天然冷源。 和好后,江寒栖再没主动牵过她的手,她疑心是他嫌她身上太热了,但她还是会厚脸皮地贴上去降温,没生气就当不知道,先凉快再说。 水井不宽,很深,周遭的围墙因此建得很高。四人往下张望,只能隐约看到反光的水波,一股水淋淋的清凉扑面而来。 气味很干净,是一口正常的水井。 今安在用灵力凝成一股细细的水绳,探了进去,触到水面,下面是纯净的地下水。 洛雪烟想了想迄今为止了解的情报,猜测道:“神泉会不会不在金铎国?” 江寒栖回忆手札上的记述,回道:“还记得那些亲历者的记述吗?他们喝完后才离开了金铎国,所以神泉就是在金铎国。地面上没有……” 他看向深不可测的水井,接着道:“不代表下面没有。” “你们围在这做什么呢?” 身后遥遥传来阿里的声音,江寒栖看向他,笑道:“随便看看,这口井有多深?” 阿里回道:“没量过,但掉下去绝对爬不上来。” 洛雪烟问道:“有人掉进去过吗?” “有,十多年前有个孩子掉进去过,没人敢下去捞,”阿里摸了摸围墙,心有余悸道,“这堵围墙就是那次之后垒高的。” 今安在惊讶道:“尸体就一直泡在里面吗?” 阿里回道:“那倒没有,好像过了三天就不见了,可能底下有水道被冲走了?大家都这么说。” 洛雪烟感到毛骨悚然,泡着尸体的水井竟然沿用至今。她问道:“那你们还从这里打水喝?” 阿里无奈道:“这边虽然不缺水,但是开挖水井的合适地点不太好找,只能凑合喝了。” 他又问:“你们想好要去哪逛了吗?” 江寒栖回道:“我们想去看看住宅区的水井。” 阿里愣了下:“你们不去逛下集市看看生意场吗?” “那个不急,”江寒栖面色如常地扯谎,“我以前是搞水利工程的,头一次到金铎国,觉得这边的水井布局挺有趣的,想看看其他地方的水井。” 阿里目瞪口呆:“从水利到经商?!” 江寒栖笑眯眯地反问道:“你不也是从商人改行到向导了吗?” 就这样,四人花了一下午时间逛遍了东区的大部分民居,一共看了八口井,每口井都用灵力查了下,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此行最大的收获是阿里在路上分享的一些常识。 比如东西区气候不同,西区由于过于干旱,偌大的地方只有两口水井,因此居民数量也很少,大部分都是贫民。 比如金铎国有“十五不望月”的习俗,据说那天的月亮有种特殊的魔力,看久了会让人陷入幻觉,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比如金铎国的外商管理制度并不健全,只摸查,不登记,所以很难说清整个国家到底有多少名流动外商。 又比如在土邑集市上买东西一定要砍价,而且一定要对半砍;那里的商贩最坑人,卖半价也能狠赚一笔。 傍晚,阿里把四人送回旅店,和他们约好第二日结契。他和四人道完别,正准备要走,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是店家。 店家把一枚钱币递给他:“你的钱掉了。” 阿里接过钱币:“谢谢。” 江寒栖转头看了眼店家,又看了看他方才弯腰拾起钱币的地方。钱币掉在路上,周围也没什么遮挡物,可四双眼睛都没看到…… “不客气,”店家送走阿里,转身和一双凤眸对上,神色一凛,问道,“客人有什么事吗?” 江寒栖皮笑肉不笑道:“无事,我听朋友夸你头发很好看,想见识下怎么个好看法。” 走在前面的洛雪烟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她怎么听出来一丝阴阳怪气的意味? 店家被这个回应噎了下,和善道:“客人也长得很好看。” 江寒栖没看他,微微仰头看向站在最高一层台阶的洛雪烟,像一只乞求顺毛的流浪猫,小心中带着点期待,问道:“我好看吗?” 江寒栖和店家离得不远,两个人的视线都在洛雪烟身上,这让她生出一种在某个选美现场做评委的错觉。 她果断把票投给了看起来需要顺毛的猫咪:“好看,江公子的美貌天下无双。” 虽然她也不清楚江寒栖怎么就炸毛了。 洛雪烟不好意思地看了下店家,冲江寒栖勾了勾手,招呼道:“走啦,歇一下等会出来吃晚饭。” 江寒栖睨了眼没受到青睐的店家,牵起洛雪烟的手,扬长而去。 第165章 供奉 阿里回到家时,太阳…… 阿里回到家时,太阳几近西沉,空气中的燥热缓慢消散,风变成温的了,扑在脸上像是干爽的细沙擦过皮肤,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独属于大漠的柔情。 集市中的交易接近尾声,不再有人吆喝,讨价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隔着沙墙传来,仿佛歌曲收尾时的哼唱。 白昼精疲力尽,夜晚蓄势待发。 阿里关上门,集市的喧闹留在了门外。屋子里没有风,闷热的空气凝固在斗室里,将它变成了一个蒸气初上的蒸笼。他推开窗,看到有个老人在路上走,手上抓着长绳和水桶。他望着苍老的脸,心想再过三十年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佝偻着腰的糟老头。 三十年,何其短暂,但阿里一想到接下来的三十年要自己孤身面对,不禁又感到人寿的漫长。他目前没有娶妻的想法,母亲在前年过世,从前经商认识的几个朋友也断了联系,不出意外的话,余生怕是要孑然一身了。 阿里想起那四个年轻的中原客人,个个成双入对,彼此又互为好友,说笑时就像是风吹过风铃,铃舌刮在一块,叮叮当当,清脆又愉快。他曾经也有一个中原朋友,姓张,在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人很好,但是被他搞丢了。 当年父亲身患重病,急需一大笔钱,那是阿里借遍所有朋友都无法堵上的一个窟窿,于是他盯上了那笔货款。 若供应正常香料,他拿不到那么多利润,只有把香料替换成劣质香料,作为中间商的他才能凑够给母亲治病的钱。 邪念像一颗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种子,一经产生很难消灭,遇到合适的条件会立刻生根发芽,膨胀成健壮的枝株。 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他和中原朋友从酒肆出来,讨论交易的细节。他沐浴到血淋淋的黄昏中,心中的天秤忽然倾斜,装着父亲的那端坠了下去,他决意做友情的背叛者。 交易完成,被蒙在鼓里的中原朋友带着那批劣质的香料,和他挥手告别,约定下次给他带那边的好酒过来共饮。 父亲到底没能救活。他办完葬礼,把欠下的债一一还完,省吃俭用攒出了吞掉的货款,做好了赎罪的准备,可中原朋友再没来过金铎国。 后来他从别的商人那里听说,中原朋友那年做生意受挫,从此一蹶不振,不再来金铎国经商了。 那天他在父亲的坟墓旁挖了个小坑,把货款埋了进去,挖土的时候啪嗒啪嗒掉眼泪。 友情死了,只有他这个凶手送葬。 阿里后来再没跑过商,切断了和其他朋友的联系,过上了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除了饮酒,他没什么其他的支出,做向导赚的钱攒一段时间就送进埋葬友情的土坑里。他不在乎钱会不会被别人偷走,他只是想赎永远无法解脱的罪。 愧疚填满了他的心。 钱脱手,愧疚好像轻了些,埋上土又会轻一些;可回到家,它们又会回来,就像青苔一样,铲不干净。 夜的幕布盖住了最后一束日光,风凉了,阿里把窗关小了些,躺到了床上。 【我对不起张哥。】 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回荡在脑海里。 【我想要弥补他。】 愧疚溢了出来,填满了胸腔。 【如果能再见到他……】 迷幻的笛声响起,吐着信子的蛇在眼前旋转,旋涡扩大了。 “咚、咚。” 阿里坐起来,不确定地看着门的方向。这些年,没人找过他。 “咚、咚。” 实打实的敲门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反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6节 阿里穿上鞋,在门口屏息听了会儿。 “咚、咚。” 阿里出声了,用的是金铎国语:“谁?” “过路的,我住在梵厄蒂亚,没来过这,想打听下路。”对方回复也用的金铎国语,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阿里打开半扇门,打量了下男人的面孔,确实是金铎国人。 男人说道:“不好意思,我找了好久实在找不到人,您认识一个叫普泽的老人吗?” 阿里点头:“认识,他住在最里面那户。” 男人看了眼漆黑的街道,为难道:“能麻烦你送我一下吗?我有夜盲症,这边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走过去也不算远,阿里答应下来,点了盏灯在前面引路,打听道:“你是来探亲的吗?” 普泽已经七十多岁了,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妻子,两人没生孩子。妻子去世后,他一直是独居,不怎么社交。他上次见普泽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男人回道:“不是,是来送东西的,他腿脚不便,不方便去拿。” 说话的工夫,两人来到了普泽的家门口,男人敲了下门,门很快开了,阿里看到了普泽的妻子。 不是去世了吗?! 阿里震惊地看着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古丽看了他一眼,笑起来,露出掉了好几颗牙齿的牙龈,熟络道:“阿里,好久不见。” 阿里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您、您不是……” 普泽从古丽身后现身,阿里闻到一阵浓郁的香火味,和笛声一样迷幻。他看起来比以前要快活,面上带笑,脸色红润,和先前判若两人。 两人见到男人,把两只手交缠在一起,手指层层堆叠,做出蛇的手势,异口同声道:“金梦入实。” 男人微微颔首,回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和舞蛇人做的一模一样。他解下水囊,双手奉上。 普泽虔诚地接过水囊。 男人对还没回神的阿里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走了没多远消失在黑暗中。 阿里诧异地揉了揉眼,他确实没看错,男人凭空消失了。他转头看向死而复生的老太太,有些惶恐,又有些好奇,结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普泽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阿里,你有遗憾吗?” 阿里重复道:“遗憾?” 他想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普泽解释道:“就是做了错事,想要弥补,却发现为时已晚。” 阿里一头雾水,回道:“不,我只是想问古丽是怎么……” 普泽截断话头:“她就是我的遗憾。” 阿里没搞懂他说话的逻辑,突然又闻到那股迷幻的香火味,问道:“你们家在供香火吗?” 虽然金铎国国王明令禁止传教士入内,但国内仍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宗教在流行,不过都是在暗地里活动,大部分供奉都是在家里秘密进行,很少有人去查。 普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 阿里猜测道:“和古丽有关吗?” “有关,”普泽又把话头扯了回去,“阿里,先回答最开始那个问题,你有遗憾吗?无论如何都想弥补的遗憾。” “……有。” 普泽笑了笑,又问:“你想进来看看我供奉的东西吗?” 阿里犹豫了。 普泽回道:“看完你就懂古丽是怎么回到我身边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奇迹。不过我也不勉强,你不想看就算了。” 古丽又露出了和蔼的笑。 “好。” 阿里跟两人进了屋子,屋子里没点灯,他紧紧跟着普泽身后,莫名感到了一丝紧张。普泽带他走到屋子深处,进了房间,香火味更浓了。 走到墙边,普泽蹲到地上,只听咔哒一声,下面透出了诡异的红光,原来是一条地道。 普泽说道:“就在下面。”他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古丽邀请道:“来吧。”她也爬了下去。 阿里站在地道口旁,咽了下口水,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笛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呼唤道:【你想找回逝去的友情吗?你的友情就沉睡在地底下。只要跟着下去,只要跟着下去……】 莫名的冲动战胜了惊悚,脚不受控制地踩到了梯子上,阿里一下一下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跳到地上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尊沙子做的三头蛇雕像端坐在神台上,蛇首人神,三颗脑袋神态各异,从左到右为:愤怒、平静、垂泪,中间的舌头含着一颗血红的宝石,红光就是那颗宝石发出的。 蛇像穿着金铎国的古老服饰,一手托日晷,一手张着,空无一物。 蛇像前摆着供桌,上面摆了一整只烤全羊,还有醇厚的葡萄酒,琼液如浆。 余光动了下,阿里转头看去,发现投在墙上的红光变成了一条条小蛇,正在疯狂扭动着。 普泽和古丽顶礼膜拜,嘴里的颂词念得很快,糊在一块,像是颂歌。 意识开始变得混沌,血红的小蛇聚到一起,团成一条大蛇。 【阿里,想要再见到你的朋友吗?】 大蛇冲阿里吐信子,笛声打起了转。 【跟我说:】 这时的声音变成了多重声,有大蛇,有普泽,有古丽。 【金梦入实。】 舌头也背叛了身体:“金梦入实。” 【好孩子,过来取下水囊。】 手叛逃了,拿起水囊,解开了瓶塞。 【喝下去,吾将实现汝的一切愿望。】 阿里还残留着一点理智,抗拒道:“不……” 普泽和古丽站起来,大蛇散成无数条小蛇,将他围了起来,诱惑道:“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 【你不是想对你的朋友赎罪吗?喝下去,吾会赐汝机会的。】 阿里抖着手打开水囊的瓶塞。 【就是这样,喝下去,汝就可以赎罪了。】 小蛇一起吐出了信子,血红的信子像千万簇火苗,骤然照亮了地洞。 就在这时,一团比火苗更亮的白光降临在入口处,一只浑身银白的狼跳下地道,朝阿里扑了过去。 第166章 夜探 银狼毛发灰白,每根…… 银狼毛发灰白,每根毛都在发光,宛如太阳一般耀眼。 见光后,阿里一下清醒了。他避过身,只觉得手里一空,水囊掉到地上,洒了一地金水。听到咬断骨头的声音,他勉强撑起一个眼皮,看了眼,大惊失色。 银狼在吃普泽!蛇影像受到干扰似的,碎成抖动的波浪,流到墙根,似血一样的渗了满地。 “嘶——” 千百条蛇一起吐出信子,在地上翻滚。 古丽悲痛欲绝:“普泽!” 她抄起放在墙下的榔头,喊道:“阿里,快跑!” 古丽拿着榔头冲向银狼,银狼轻巧跳开,普泽的一双腿像筷子一样摔在了地上。 阿里吓傻了,拔腿就跑,爬上了梯子。爬到一半时,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古丽和普泽都被银狼吃掉了,两人的血溶进了那些红影里。 高台上,最右边的蛇头淌下了两道血泪。 银狼捣毁蛇像,蛇口的红珠滚到地上,竟然是一颗血红的眼珠子,瞳孔缩小,被银狼一脚踩爆。 阿里冷汗直流,连滚带爬地离开地洞,跑出普泽的家门,突然,眼前又变黑了,他惊恐地大叫起来,摔到地上时才发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阿里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窗台,愣了愣。 他为什么会在窗边睡着?而且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不是在窗边看老人打水吗?怎么天都黑了? 半开的窗透出窗外的方寸之地,阿里伸出手,犹豫了下,猛地推开窗。 月光洒在沙路上,白莹莹的,没有一点红色。 阿里松了口气,咽了口口水,忽然发现嘴是甜的,他咂了一下,觉得像甜酒。 可我没喝过酒啊? 阿里迷糊了,往边上一看,大惊失色。 这不是梦里的水壶吗! 阿里注意到水壶下压着一张纸条,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拿了起来。羊皮纸,金墨水,三句话:【张开阳,明日入关。不信,天明方知。天黑,小心狼吃。狼来,喝下泉水。】 张开阳! 阿里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来金铎国! 阿里第一时间怀疑这张纸条是谁恶作剧放在这的,可很少有人会记得一个籍籍无名的商人的名字,而狼和泉水又和刚做的梦对上了…… 阿里难以置信地看向水囊,他记得里面的水是金色的。 他揣着半分惶恐,半分期待,拿起了水囊,晃了晃,里面没装满水,似乎还不到半壶。他打开瓶塞,倒了点在手心上,金澄澄的液体像是融化的黄金。 晚风吹进屋,羊皮纸掉到地上,翻到了后面,只见上面写道:【金梦入实,悔可当初,望汝如愿赎罪,顺利交付掩埋在大地中的钱币, 依譁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7节 好运。】 这段内容的下面,有个三头蛇的暗纹,和蛇像分毫不差。 阿里无法描述那一瞬间感到的惊惧,他只觉得一条小蛇蜿蜒爬上脊背,尾椎微微发痒,心跳乱得像是纷乱的鼓点。 他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阿里再度看向窗外,想起住在街道尽头的普泽。 在梦里,古丽死而复生了,那她现在到底在不在那间屋子里?两人会在那个诡异的地洞里参拜那尊一人高的惊悚蛇像吗?那里的墙上会有吐着信子的血红蛇影吗…… 阿里的手一抖,金色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滴到脚踝上,他突然觉得很晕,脑子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塞满,月光长出了毛边。 肯定还是在做梦…… 阿里没精力去思索这些东西的前因后果了,他顺从身体的要求,塞上瓶塞,随手把水囊放到窗台上,跨过羊皮纸,径直走向床。他合上眼的时候,白日被蛇缠过的地方隐隐现出金色的蛇纹,三头蛇从羊皮纸里探出头,同时吐出信子。 街道尽头的房子内,一条两人高的三头蛇正在分吃一个老人。 “咔嚓、咔嚓。” 他深爱的妻子在一旁看着,一边和蔼地笑着,一边念着晦涩难懂的颂词。 三头蛇分食完毕,金色蛇皮蜕下,古丽的皮囊也坠到地上,化成一滩血水。 “金梦入实。” 张开阳咧开嘴,吐出了信子。 夜深,江寒栖离开旅店,跟着步履匆匆的店家来到集市上面的坡道上,认出阿里的家门。店家经过阿里门前停了下来,朝门里张望,只见那一头卷发缩短变白,微微卷曲的银色毛发覆盖全身,厚唇变成了狼的吻部,耳朵消失,头顶生出一对毛茸茸的尖长狼耳。 银狼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像是偷偷重返人间的太阳。 江寒栖见银狼没有偷袭阿里的意思,打算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是否要动手。它不在他熟知的妖物的行列内,修为未知,能力未知,立场也未知。目前他只知道天养那边和金色大蛇有关,无法笃定先锋失踪也是大蛇所为。 银狼站了许久,才离开阿里门前,朝街道后去了。 江寒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看到银狼穿墙而入,进到了屋子里。他趴在邻近的房屋屋顶,盯着那间屋子,动用无生妖力感应。 一只妖,一个气息微弱的活人,不,现在是死人了! 房子里住着什么人? 血气愈发浓郁,江寒栖高度警惕,换成无生的真身,咒文快速转动起来。 是靠吃人修炼的妖物吗?还是另有目的? 不多时,银狼出来了,嘴边的一圈毛沾着血,银光暗淡了几分。它没发现躲在另一个屋顶上的江寒栖,变回人身,用帕子擦掉嘴边的血迹,就像是吃完饭擦嘴一样惬意。 店家离开街道。 江寒栖闻着逸出的血腥味,推开窗,猫着腰钻了进去,屋里漆黑一片。他吹开火折子,循着血迹走到卧房的一角,看到打开的暗门,在外面布下几条缚魂索,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火光照亮地洞,无头尸体躺在血泊里,腰佝偻,四肢肌肉萎缩,手背上的肌肤失去弹性,是个老年男性。 江寒栖走进男尸,看到一小截线,定睛一看,是一条灰色蛇尾,上面的部分不知所踪。他跨过男尸,捂住口鼻走到供桌前,上面供奉了一只烤全羊,一些葡萄,一壶酒,烤全羊和葡萄都变质了,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他抬眼看向供桌后,高台上只有一层灰尘。 金色大蛇…… 江寒栖想起那个传说,折回尸体前,蹲下身看了看断掉的蛇尾,对银狼的立场存疑。 江寒栖站起身看了看供台,做了个推理:老人是金色大蛇的信奉者,银狼和金色大蛇有纠葛,所以杀掉了它的信徒。 这么说店家知道金色大蛇的事…… 江寒栖在地洞转了圈,在墙根下看到一把锥子和锤子。他拿火折子靠近墙壁,仔细看了看,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刻痕,看形状是蛇头,只有一个,阴森森地瞪着眼睛,眼神格外传神,像活的一样。 他谨慎地用缚魂索触了下,确实是在墙壁上刻出来的。 地洞里的空气不流通,江寒栖呆了会儿感觉被血腥味腌入味了,本就活跃的无生妖性变本加厉地在体内乱窜,心脏开始不舒服了。他在手上开了道口子,恢复人身,屏住呼吸爬出地洞,从窗户离开了。 江寒栖离开后,潜伏在暗处的人暴露在月光下,正是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死鱼眼。 死鱼眼重复了江寒栖的老路,钻窗、入洞、探查,与他略有不同的是,死鱼眼拾起那截蛇尾,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把蛇尾包在帕子里,收进了袖口。 死鱼眼离开屋子后,选了条别具一格的路。 他跳井了。 跃进去的瞬间,他化作一条白龙,没入水中,一点水花也没有。 客栈内,洛雪烟缩在床角看江羡年瞪着眼睛,仔细将她的被子掖好,拿着一杯水问被子里的一团空气:“哥哥,要喝水吗?” 洛雪烟是被吓醒的。她前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感觉有人探上她的额头,睁开眼,发现是江羡年。她起初没意识到江羡年在梦游,直到连叫好几声发现江羡年依旧我行我素,这才想到梦游,也不敢强行叫醒她,只好缩在床角默默观察。 根据江羡年的言行来判断,她应该是在照顾受重伤需要静养的江寒栖。不过好端端的怎么梦游了? 洛雪烟以前没少跟江羡年在一个屋子睡过,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梦游。 江羡年回到自己的床上,洛雪烟却怎么也睡不着,坐在床边看江羡年,突然感应到熟悉的气息灌满了隔壁。他出去了? 洛雪烟套了件衣服,穿上鞋,悄悄走出屋子,来到江寒栖的卧房前。她担心敲门声会吵到别人,扯了下桃花手链,门很快开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你受伤了?”洛雪烟打量江寒栖,他穿着夜行衣,什么也看不出来。 “莲心针犯了,”江寒栖把她拉进屋,带上门,“我放了点血,现在没事了。” 洛雪烟扯起袖子,看到伤口还在流血,用力摁住上面,问道:“有手绢吗?” 江寒栖摇头:“不碍事,很快就愈合了。你怎么还没睡?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气候太干了难受?” 洛雪烟回道:“不是,阿年梦游了,我被她吓醒了睡不着。” 江寒栖奇怪道:“梦游?” 洛雪烟摁着江寒栖的手腕往里走,说道:“好像是在照顾你,又是摸额头,又是递水喝……” 余光瞄到江寒栖的马尾,她觉得有些怪异,转头看了眼,发现是四条麻花辫合成的马尾,疑惑道:“你出门前竟然还编了辫子?” 江寒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不自在地把马尾拨到一边,火速转移话题:“话说那个店家是狼妖,会吃人,目前不知道他的底细,你以后不要亲近他了。” 洛雪烟震惊:“他会吃人?!”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对店家是恶妖这件事很失望,想到她之前笑嘻嘻地和店家说话,尝到了嫉妒的酸涩。 他想把无头男尸的惨状说给洛雪烟听,极尽狼妖的残忍,可又怕她听了做噩梦,最后憋在心里,只冒出了一个想法:死之前手刃店家。 第167章 爽约 一大早,江寒栖把今…… 一大早,江寒栖把今安在和江羡年叫到他房间,意欲分享昨晚夜探的经历。考虑到洛雪烟在他房间里留到大半夜,他特别嘱咐江羡年离开不要喊她,由她睡到自然醒。 听到店家化狼后,江羡年惊讶道:“那他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妖气?是隐藏了吗?” 江寒栖回道:“不像,它的人身状态就是没有妖气。” 他接着问今安在:“今安在,你有头绪了吗?” “我也说不准它是何种妖物,”今安在遗憾地摇了摇头,猜测道,“也许只是普通狼妖的一个变种?即使是同一种妖, 依譁 地域不同,表现出来的特征可能也有细微的差别。”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狼妖喜欢群居,一般有族群,店家好像是孤身一人。” 江羡年追问道:“狼妖对阿里做了什么?” 江寒栖回道:“它没对阿里下手,它闯入了那条街上的最后一户人家,吃了一个人。” 今安在震惊道:“吃人?!” 江寒栖点头:“它离开后,我进屋看了下,发现房间里有个地洞。死者就在那里面,是个老年人,头被咬掉了,身旁还有一小段蛇尾。地洞尽头摆了张供桌,供品已经烂了,高台上没东西,积了很厚一层灰,但我猜那上面应该供的是金色大蛇。” 江羡年问道:“是因为尸体旁有蛇尾?” 江寒栖补充道:“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看到墙上刻了一个蛇头。老人很有可能是金色大蛇的信徒。” 江羡年灵机一动:“按今安在所说,狼妖好群居。有没有可能店家的族人被金色大蛇杀光了,所以它才想向大蛇复仇,杀了它的信徒?” 今安在接着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店家联手除大蛇?” 这是江寒栖第二次听到这个提议,第一次是从洛雪烟口中说出的。他有些不爽地强调道:“可是它吃人。” 江羡年开脱道:“哥,吃人也要分情况看嘛。假如那些信徒十恶不赦,一直在私底下作乱呢?” 又是和洛雪烟差不多的说辞。 江寒栖不耐烦道:“再说吧,我不想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妖物为伍。” 和阿里的约定时间快到了,三人结束讨论,决定等下跟他打探下受害者的具体信息。 两人离开后,江寒栖对着镜子理了下卷发。他昨晚回屋后就把长发打湿,编成了四条麻花辫,维持了一晚上,早上起床拆的时候得到了一头卷发,就像店家一样。 他自认为复制得很成功,但是江羡年和今安在都没看出来,枉他转了好几次头展示马尾。 难道是因为绑着马尾不显眼? 江寒栖回忆店家的发型,把手放到了发冠上,转念又怕换成一模一样的发型过于刻意,想了半天,最后从马尾两边扯出两大缕搭到肩膀上,看了下效果。 至少能从正面看出他卷发了。 江寒栖分了分额前的碎发,看到憔悴的脸,突然有些崩溃。 洛雪烟回屋睡觉后,他躺在床上患得患失,近乎一夜未眠。严重的焦虑一直持续到天亮,他看到卷发难得松了口气,可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反应再度令他感到不安。此时乍一看到疲惫不堪的脸,不安上又添了一些自卑。 这张脸是得到洛雪烟目光的唯一资本,失去了美貌,他什么也不是。 怎么才能遮掉下面的黑眼圈?要敷粉吗?还是干脆戴着面具,整张脸都好难看…… “叩、叩。”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洛雪烟在门口。 洛雪烟问道:“江寒栖,该走了。你收拾好了吗?” 她等了会儿,还是没人开门,担心莲心针又发作了,压低声音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门开了,江寒栖低着头,用手挡住脸,越过洛雪烟走到了前面,“走吧。” 洛雪烟看到卷曲的马尾,惊奇道:“你头发怎么变卷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8节 江寒栖定在原地。 洛雪烟想起那四根莫名其妙的麻花辫,恍然大悟道:“原来昨晚的麻花辫是这个用途啊。” 她捞起一把头发,扯了下大波浪,闻到香香的青木味,不禁想象起江寒栖刚散开麻花辫披着一头卷发的模样,随口道:“真好看。” 江寒栖小心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啊,”洛雪烟松开那把头发,把手插进发间里顺了下,感到发质的柔顺,有些羡慕,“我就弄不出来这种卷……”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对他的头发爱不释手,心里的负担一下小了不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回道:“我帮你弄。” “好!”洛雪烟应完,听到江羡年在喊她,急忙道,“快走,阿年他们要等着急了。” 她抓起江寒栖的手,急三火四地往门外赶。 经过柜台时,江寒栖瞥到店家在和住客说话。见店家抬眼看他们,他紧张地抓紧洛雪烟的手,往前跨了半步,和洛雪烟并肩,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阿里爽约了。 和江寒栖想的一样,他出现在进普泽屋里看凶杀现场的人群里,和其他人一同接受官方的询问。 据说阿里是第一个发现普泽尸体的人。 他早上照例给普泽挑了一桶水送到门口,发现怎么敲门都没人开,正好遇到了出来遛弯的邻居,两人一同进屋查看,见到了在地洞里暴死的普泽。 四人见到阿里时,他正魂不守舍地站在路边望着普泽的家门,看样子吓得不轻。 尽管早已知道地洞里的情况,几个人仍旧装出一概不知的样子问了些问题,包括普泽的生平。令人失望的是,他的生平并没有值得探究的地方。 关于空空如也的高台,街坊邻里众说纷纭,但没有人联想到金色大蛇。 客人寻到了住所,阿里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久等,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带他们去结契的地方。 不过他一半的魂似乎留在了凶杀现场,话比昨日少了许多,心事重重地在前面引路,四个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一路僵到了缔约所。 见证的约人有两个,一个金铎国人,一个中原人,每份文书的语言也有两种。 江寒栖扫了眼契约内容,确定无疑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阿里。 阿里拿起笔,正要签名,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阿里?”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雷劈在耳朵里,震得他松开了手,笔掉在地上,消失多年的好友出现在眼前。 阿里难以置信道:“张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开阳热泪盈眶:“阿里,好久不见。” 笔滚到洛雪烟脚下,她拾起笔,放到桌子上,看了眼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和江寒栖面面相觑。 金铎国的约人咳嗽一声,出声提醒道:“契约方阿里,请尽快缔约。” 与旧友重逢,阿里哪能顾得上生意,和张开阳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转身和四人道歉:“抱歉各位,我不能缔约了,你们另找他人吧。作为补偿……” 阿里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钱袋子,双手递给江寒栖:“这里边有一百多布鲁,请公子收下。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向导,需要的话我把他们的住址写给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江寒栖看着张开阳,问道:“他是你朋友?” “对,是很重要的朋友。” 江寒栖欲言又止,最后推了钱袋,拒绝道:“钱就不必了。” 他转头看向约人,指了指签过名的文书,问道:“我们不缔约了,这份文书该怎么处理?” 约人回道:“那边有焚烧池。” 江寒栖把两份文书丢进了焚烧池,看到纸张焚毁后,叫其他三个人离开了缔约所,找了个可以一眼看到缔约所的偏僻处,语出惊人:“那个人不是人类。” 今安在惊讶道:“他有妖气吗?我一点也……” “不是妖,”江寒栖摇头,“他是活死人。” 洛雪烟不解道:“活死人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吗?” 江寒栖回道:“有,气息不同。那人有一半的活人气息。” 江羡年看着正在叙旧的两人,不确定道:“阿里被盯上了?可为什么会是他?他不是不信大蛇的传说吗?” 江寒栖回道:“要么阿里对我们撒谎了,要么大蛇在发展新的信徒。它刚失去了一个信徒。至于为什么选中了他……可能是因为那条蛇缠上了他的手腕。” 洛雪烟接着道:“你是说那个舞蛇人有问题?” “嗯。” 阿里和张开阳离开了缔约所。 江寒栖问道:“谁记得昨日那个舞蛇人的位置?” 今安在回道:“我记得个大概。” 江寒栖吩咐道:“好,那接下来分头行动。阿年,你和今安在调查舞蛇人,洛雪烟和我一起跟踪阿里他们。” 江羡年问道:“哥,我们怎么联系?” 江寒栖想了想,切了两段缚魂索分给她和今安在:“有事扯断缚魂索,我会尽快赶到你们那边的。万事小心为上。” 江羡年点头道:“好,你们也注意安全。” 第168章 鬼打墙 荒芜之地上矗…… 荒芜之地上矗立着许多胡杨木桩,参差不齐,粗细不一。有的上下一致,像柱子,有的头轻脚重,像船桨。 风起黄沙扬,洛雪烟扣上罩面,往江寒栖身边去了些,看着在木桩间穿行的两人,悄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江寒栖回道:“坟墓,底下全是尸体。” 洛雪烟愣了愣,看到周围零星分布着几个木桩,瞅了眼他们脚下,紧张道:“我们没踩到人家的坟吧?” 江寒栖如实道:“踩到了。” “那我们往旁边站站。”洛雪烟拉着江寒栖的手往旁边跨了三步。 江寒栖说道:“现在底下有两个人了。” “啊?”洛雪烟站立不安,看了眼枯死的胡杨树,树下没有木桩,她问,“那边也埋了尸体吗?” 江寒栖回道:“很多。” 洛雪烟服气了,双手合十朝脚下拜了拜:“见怪莫怪,无意冒犯。” 江寒栖笑她:“他们是金铎国人,听不懂中原话。” “鬼魂不分国界,心诚则灵,”洛雪烟理直气壮,用胳膊肘捅了下江寒栖,催促道,“该你了。” 江寒栖顺从道:“见怪莫怪,无意冒犯。” 他垂下手,看到女人在光天化日下望着他,像被水草缠绕溺死在水中含冤而死的厉鬼,嫁衣的红透着潮湿。 阴暗的目光在心上凿了个大洞,风灌了进去,他隐约听到呜咽声,感到莫大的不安。他下意识靠近热源,想和阴间划清界限。 贴上去的瞬间,暖意逃走了,女人幸灾乐祸地笑了,阴湿扑面,似是要将他拽下地府:【你活着有什么意……】 暖意夹住手心手背,女人消失了,江寒栖听到洛雪烟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啊?” 他将手指插进指缝,紧紧扣住现实的温暖,低声道:“冰肌玉骨说的是皮肤光洁,而且一般形容女子……” 他看了眼如凝脂一般的手背,用拇指蹭了蹭,接着道:“比如你。”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这么较真,瞄了眼两人的肤色差。 她虽白,但皮肤有光泽,姑且属于正常肤色;江寒栖就夸张一些,是那种没有光泽的冷白,透着种死气沉沉的寒气,看起来像是无生命的瓷器。 她拿开盖在上面的手,回暖的皮肤泛出莹润,瓷器一点点活了过来。 “阿里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洛雪烟抬眼看去,阿里蹲在木桩前,用小铲子掘土,挖了好一会儿,他从地下捧出一个陶罐,双手举着,看样子有些份量。他把陶罐献给友人,又挖出一个陶罐,盖上了土。 洛雪烟猜测道:“是骨灰吗?” 江寒栖否认道:“不是,应该是别的东西。金铎国流行土葬,没有火化的习俗。” 友人拍了拍阿里的后背,阿里抹掉眼泪,借着友人的手站了起来。 两人朝木桩拜了拜,抱着两个瓷罐离开了。 洛雪烟和江寒栖跟两人来到之前去过的那间酒肆,看到阿里从陶罐里掏出一把钱币。 洛雪烟恍然大悟:“原来里面装的是钱。” 她见两人上了楼,问道:“我们要进去吗?” “不进去了,”江寒栖给出理由,“二楼雅间单独隔开,不好观察;一楼容易被舞姬盯上拉去跳舞。” 洛雪烟想起尬舞的经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就是一家饭店,说道:“我们要不去那家店待着?两人不知道要喝多久。” “行。” 两人在饭店里喝奶酒歇脚时,江羡年和今安在正顶着大太阳满街乱窜。 今安在顺利找到了遇到舞蛇人的角落,但不凑巧的是,他今日有事没来。 两人从旁边的商户那里打听到舞蛇人住在西部的最高坡上,家旁边有一口井,位置很显眼。就这样,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区,除了几次在层层沙墙中迷失方向外,总体还算顺利。 两人一人御水,一人制冰,把围巾弄成了冰丝质感,弥补了没有伞的缺陷。 江羡年感觉冰有些化了,用灵力给两人补了下,把水囊递到旁边,开口道:“今安在,我想喝水。” 今安在接过水囊,问道:“要多少?” 江羡年回道:“一半。” 很快,江羡年拿到了半壶水,她咕嘟咕嘟喝完,咂了下嘴,称赞道:“今安在,我感觉你的灵力比山泉水还要好喝。” 今安在笑了笑,问道:“还要吗?” “够了,”江羡年把水囊别在腰间,调侃道,“你以后不当除妖师了可以去卖水,肯定供不应求。” 今安在笑呵呵道:“借江姑娘吉言。” 江羡年沉默了片刻,随口问:“今安在,你以后真的会去修仙吗?” 今安在回道:“要是一直长不出情根,我肯定会去修仙。”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69节 普通人修无情道需要断情绝爱,可他生来无情根。他想或许自己的归宿就是得道升仙。 江羡年又问:“‘一直’有多久?” 今安在想了想,回道:“至少会等到你结束游历。如果那之后我找不到想做的事,我就回山上修炼了。” 江羡年问道:“那你成仙的话会下凡吗?” 今安在憨厚道:“我还不一定能成仙呢。” 江羡年追问:“如果真成了呢?” 今安在认真想了想,回道:“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对人间没什么依恋,留下也行,离开也行,就像没有脚的云一样,对土地根本不在乎。 江羡年忽然转头盯着他,试探道:“你会忘了我吗?” 今安在摇头:“不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看着江羡年,心道,还是有点依恋的。 江羡年玩笑道:“我以后只拜你一个神仙,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今安在笑道:“不会忘记的。” 江羡年转过头,对还未到来的分别感到怅然,笑意淡了下去,失落如潮水一般灌入眼眸。她看了看晴空,只觉亮得炫目。 天人就住在云层上面,可没人能摸到云层。 江羡年强颜欢笑道:“说话算话。” 小拇指被勾起,她怔了下,听到今安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拉钩上吊一百……” 江羡年截住话:“一百年太短了,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她自私地想,若拉钩真的管用,她要捆住一个神仙的终生。而神是不会老死的,他们的一生就是“永远”。 今安在改了词:“永远不变,谁变谁是……” “不用再往下说了,”江羡年又怕誓言灵验,她缩回手,“就到这里好了。” 她只想要一个当下的承诺,至于以后,谁也说不准。 也许今安在长出了情根不会修仙。 也许她遇到合适的人移情别恋。 也许他们走不到历练结束就散了。 所以她不贪既定的结果,只要一个点到为止的当下。 西区比东区荒凉许多。两人走了良久,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没有花,没有草,没有人,越过沙墙,还是沙墙。 风在无人处放肆起来,穿过迷宫,发出鬼叫。那声音像上百只下油锅的恶鬼,“哗啦——”一声,热油飞溅,惨叫凄厉。 “江姑娘,我们好像遇到鬼打墙了。”今安在看着在沙墙上留下来的标记,眉头紧锁。 江羡年想了下,提议道:“你用灵力凝水探一下路。” 今安在放出灵力,让水流顺着墙走,遇到阻挡再拐弯,等了会儿,他在另一侧看到了打头的水流。 他召回水流,听到天上有鸟鸣,看到秃鹫在高空盘旋,只见它直直往前飞去,没一会儿又从另一边冒了出来。 他笃定道:“这里有结界。” 江羡年也注意到那只秃鹫,盯着看了会儿,奇怪道:“那只鸟的行动轨迹怎么每次都一模一样……” 她想到一种可能,命令道:“今安在,往西边射一箭。” 今安在照做。 诡异的事发生了,水箭穿过墙,消失在眼前。 今安在惊讶道:“是幻象。” 江羡年点点头:“看来目的地离我们不远了。” “我先走。”今安在走到前面,将手放在身前,看到手穿了过去,跨了一步,面前还是一堵墙。 江羡年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六堵墙,今安在摸到了真实的沙墙,往旁边看了看,见到一个出口,走了出去,看到一个和缓的沙坡,房屋分散在上面,几乎和黄沙融为一体,最高处只有一个房子。 他惊喜道:“看到了,是那一间!” 今安在正要往前走,突然感觉袖子被拉住了,只听江羡年说道:“等一下今安在,这里太安静了,不太对劲。” 今安在观察了会儿,感觉上面空无一人,有些毛骨悚然,凝出若水弓抓在了手里。 江羡年也拔出了霜华剑,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今安在小声道:“江姑娘,你闻没闻到血腥味啊?” 江羡年仔细闻了下,回道:“闻到了,好像在上面。” 今安在又等了会儿,上面还是静悄悄的,问道:“上去吗?” 江羡年回道:“走。” 第169章 遇龙 小屋钳在沙丘,除了…… 小屋钳在沙丘,除了一扇窄窄的门,没有窗户,门面毫无装饰,像未经打磨的最原始的黄沙,赤裸裸地朝着不速之客。 霜华剑的剑身被剑气裹住,冒着森森的寒意,江羡年单手提剑,默不作声地敲响门,前后敲了六次。她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她和今安在对视一眼,悄声走向相邻的住户,同时留心从后方传来的动静。到达另一扇门前时,两人默契地往后看了眼,先前叫过门的那户还是静悄悄的。 两人走遍底层,无人开门,天地一片死寂,就像鬼城一般。 江羡年看了看坐落在最高处的小屋,看了今安在一眼,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今安在点点头,于是两人向上行进。 风沙愈发肆虐,不可名状的诡异蛰伏于阴影,随着时间慢慢肿胀,血腥味变浓了。 没一会儿,两人就看到了血迹,在小屋门口,一大片,被沙遮掩表层,失去了些许鲜艳,但那并不是血腥味的最终来源。他们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靠近井口,往里张望,只见井水呈现石榴红,像是陈酿一般醇厚,水面上飘着一片黑色布料。 两人皆是一惊,退下水井,面色凝重地看着舞蛇人的小屋。 江羡年沉声问道:“他把这里的人都杀了吗?” 那么大的出血量绝不止来自一人。 今安在猜测道:“他是不是有帮手?我觉得单凭一己之力不可能杀这么多人……” 他们进来前数了一下,这一片有二十多户人家。 “不好说,”江羡年眼前一亮,惊喜道,“那边有窗户,我们可以破窗进去。” 今安在撑起了若水弓的弓弦:“我来射箭。” “好。” 今安在一边靠近窗户,一边往里面射箭,等走到时,窗子俨然被射成了筛子。他最后连发三箭,江羡年用剑气破开窗户,两人从窗下探头,像猫一样鬼鬼祟祟地往朝里看去。 没有人,地下只有水箭消失留下的水渍。 今安在小声说:“我先进去。” 他撑着窗台,翻过窗户,谨慎地用灵力探了下屋里,把江羡年拉了上来。 两人在屋子里转了圈,没见到人,倒是在房间里看到了许多蛇皮,层层叠得堆在一起,像是凝固的油脂,地上,床上,桌子上,凳子上,到处都是。 江羡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恶心用霜华剑挑起桌子上的一张蛇皮,展开比人还长。 今安在想起装在筐子里的长蛇,猜测道:“是那条蛇褪下的吗?” “这条像,”江羡年甩开蛇皮,挑起另一张宽蛇皮,疑惑道,“可这张又是怎么回事?” 今安在看了看,用食指比划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个像是蛇头部分的皮……” 他用凝了支水箭,撑起下面的部分,解释道:“这里是脖子。” 江羡年此时也看出来了,惊讶道:“和人一样粗!这条蛇的本体该有多大啊?” 两人对着蛇皮研究了半天,发现蛇皮就这两种。他们在屋子里搜了下,找出一个封皮画着蛇形符号的本子。 本子第一页画满了月相,后面画的是缺月变圆的过程,一幅占一张纸。到满月时,月亮表面长满了眼睛,后面一张画着三头蛇吞月的画面。 三头蛇以蛇首人身的形象降世,手里捧着正常的满月,一群人朝它膜拜。 三头蛇抛起了月亮,圆月回归天上,人们举手,似乎是在欢呼。 三头蛇的其中一个头流下了眼泪,泪滴到土地上,变出一眼泉。 三头蛇化为神像端坐在高台上,人们围着泉水取水饮下,一些人长出了蛇头,飞上天,钻到了月亮里,捅出了窟窿。 三头蛇的手里出现一把长戟,蛇头人掉到地上,人们把他们捆绑起来,送到了三头蛇面前。 三头蛇张开嘴,蛇头人全都消失了,中间的蛇头含着一条手臂。 月亮恢复了本相,人们又对着它进行了新一轮的朝拜。 今安在疑惑道:“那些人是怎么变成蛇头人的?因为喝下了泉水?” 江羡年赞同道:“可能是。目前看来泉水有两个效用,一是那个所谓的弥补遗憾,二是把正常人变成蛇头人。不过也有可能只有后面那个效用,我总觉得前面那个像幌子。” 今安在又道:“话说舞蛇人是蛇头人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要看这些蛇皮是谁的,”江羡年往前翻了几页,圈了下献上蛇头人的普通人,“他说不定在这里面。” “轰——” 爆破声炸响,两人吓了一跳,抄起各自的武器趴在窗边往外眺望,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井边,手持一把雪白的骨剑,剑和衣服被井水染红,哗啦啦往下淌血水。 那人感知到两人的视线,警惕地转过头,刚提起骨剑,井里又蹦出来一个东西,血水溅了三尺多高,是一条巨蛇。蛇落到地上弹了起来,冲着那人的脑袋就去了。 那人用骨剑阻挡,蛇一甩尾巴,击中他的腹部,骨剑脱手,蛇再度发起了攻势。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腾空化身白龙,和蛇缠斗在一起。 江羡年看着龙蛇相斗的景象,难以置信道:“那是龙吗?” 龙分多支,一般不在妖邪范畴内。 有和上苍神界沾亲带缘、住在鸣海偶尔插手人间风调雨顺的真龙一族;有抛弃神界荣光、在妖界的沧溟海定居的玄龙一族;还有一些靠后期修炼脱胎换骨获得龙身的妖物,统称为杂龙。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0节 而不论血统纯正与否,龙,都是极为罕见的存在。 江羡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龙的真身。 “是龙!”今安在看了会儿,眼见龙落了下风,犹豫道,“龙看起来不像是大蛇的帮手,我们要不要去帮它一把?” 龙的立场还不清楚,他担心他们帮了不该帮的人。 江羡年也有这个顾虑。她扫了眼龙身上的伤口,感觉它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心想跟他们对打掀不起什么风浪,便道:“先救下来再说。” 两人也加入了战场。 江羡年斩蛇七寸,今安在瞄准蛇眼射箭,龙瞅准时机,对着蛇口吐出一口金边白焰,缠住了蛇口。巨蛇双目失明,七寸中剑,在烈焰中翻滚着化为灰烬。 龙力竭,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吐出两口鲜血,对两人道谢:“多谢……” 靠近观察,今安在发现龙头上无角,细看顶部无断角切面,笃定它是一条还没修炼到家的杂龙。真龙和玄龙降生即为龙身,只有杂龙要一步步蜕变成龙身,长角是最后一步。 江羡年看到有黑色线虫在龙伤口中蠕动,关切道:“你的伤……” 龙问:“有干净的水吗?” 今安在问道:“你要清水冲洗伤口吗?” “嗯。” 今安在凝水帮龙洗了下伤口。水流之处,线虫萎缩,融化成黑液,随水离开。 龙诧异地看了眼御水的今安在。它感觉身体被天地精华涤洗了一通,因邪气腐烂的肉生出痒意,慢慢愈合。 龙又道:“我想喝口水。” 清甜的水顺着喉头滑进胃里,龙化成人身,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感激道:“谢谢。” 臭脸,半瞎,死鱼眼。 江羡年脱口而出:“是你!” 今安在不解道:“江姑娘认识他吗?” 江羡年提醒道:“他是哥哥想找的那个人。” 今安在仔细看了看龙的人身,终于想了起来,惊喜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 死鱼眼疑惑道:“你哥哥认识我?” “没事没事,”江羡年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死鱼眼回道:“灰。” 江羡年重复道:“灰?哪个字” 死鱼眼挑起一缕头发,回道:“就是这个。” 发色像鲫鱼,是那种暗淡的黑灰色。 江羡年介绍道:“我叫江羡年,他是今安在。” 灰点点头:“好,记住了。” 今安在好奇道:“你是怎么遇上那条蛇的?” 灰回道:“我被追杀了。” 江羡年问道:“被谁?” 灰回道:“海日罕。” 今安在问道:“海日罕是什么?” 灰回道:“或许你们听说过金色大蛇的传说吗?” 江羡年惊讶道:“海日罕是金色大蛇?” 灰点头。 今安在追问:“你见到它了?” 灰说道:“没有,被蛇拦住了。” 江羡年突然道:“你是为噬魂箭而来的吗?” 此言一出,灰的眼神变得警觉:“你知道噬魂箭?” 这么一试探,江羡年基本断定灰和黄金大蛇没关系,稍稍放下戒备,回道:“知道,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噬魂箭,你不用太过紧张。” 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江羡年回道:“除妖师,来找失踪人口。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共享情报。” 灰站起来,今安在要去扶他,被他摆手拒绝了:“不用,我好多了。” 灰看向江羡年,直言道:“你想知道什么?” 江羡年回道:“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吧。” 灰想了想,介绍道:“海日罕住在地底下,跳井走水道可以抵到地宫,但有许多看守的蛇人,强闯就是我刚才那种下场。” 今安在问道:“除了水道没别的通道了吗?” 灰回道:“有,但只有那些蛇人知道。我只知道这么多,该你们说了。” 江羡年把已知的说了下,领着灰翻窗看了下房间里的东西。 灰翻完本子,给了两个字的评价:“邪门。”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蛇皮忽然化为齑粉,就像是有人捏碎了一样,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细微破裂声。 屋外吵闹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看向窗外。 只见井边有三个人在打水,一个妇人,两个男人。妇人的水桶先捞了上来,她有些拎不动,提起来踉跄了一下,水泼到地上,是清水,没有石榴红。 四个小孩蹲在屋前玩耍,用枯枝在干净的沙地上画画,血迹消失了。 之前闭门不出的住户也出现在下面的空地上,有说有笑,结伴而行。 太阳明亮到令人目眩。 井中的漩涡在扩大。 第170章 黑液(已修) 还有什么比…… 还有什么比找回丢失的朋友更让人快乐的事呢? 憨笑在阿里脸上挂了一天,拉得两颊的肌肉都僵了,一时放松下来能清晰感到皮肤缓慢垂坠的过程,就像一块粘腻的糕掉下来一样。他揉了揉脸颊肉,把张开阳迎进屋,关门时看到外面的昏光,定定看了看,只觉得天边的那抹火烧云像撕掉结好的痂露出的血肉一般。 红色唤醒了清晨的记忆。 没有头颅的男尸躺在密不透风的地洞里,血还没来得及干涸,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血腥味和香火味混杂在一起,阿里联想到那段令人头晕目眩的笛声。 笛声…… 阿里带上门,快步走进屋子,看到张开阳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水囊,只见他拿起来晃了晃,转头问道:“这里面是酒吗?” “不是,就是喝的水。”阿里笑道,捞出水囊,把它安放在一个稍高的柜子上。他感到半壶水的重量,莫名不安。 张开阳喊道:“这还有张纸。” 阿里回头看到羊皮纸掉在地上,他想起纸上的内容,急忙捡起来收进了口袋里,自嘲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改不掉丢三落四的毛病。” 张开阳笑笑:“不变也是一种美德。” 阿里攥紧那张来路不明的羊皮纸,若无其事道:“我去炖羊肉,还和以前一样吃烙饼吗?” 张开阳期待地点头:“我给你帮手。” 阿里说道:“我先去处理羊肉,等弄完了叫你进来。” 阿里走进厨房,放下羊肉和蔬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他用打火石点着草,看火烧了起来,把羊皮纸丢了进去。他看到这张纸就脊背发凉,总觉得它会招来不详。 羊皮纸顺利地着了起来。 阿里用烧火棍挑拨残骸,疑心它会忽然冒出张新的,紧张地等了会儿,发现彻底烧干净后松了一口气,开始处理炖羊肉的食材。 刀子陷入肥美的羊肉时,阿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那个血腥的噩梦,这一想勾起了一连串的记忆,意识最终停留在羊皮纸的预言上。他发现那段话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怎么也忘不掉,他越是可以忽略,那句话就越是清晰,就像是有人贴在他耳边反复低语一样。 于是他忍不住顺着那句话去理。 张开阳出现了,那狼会来吗? 最后一刀没能分开羊肉,阿里感到刀刃上的钝感,把刀往前推,使劲划了下去,肉分开了,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相信晚上没有狼来。 吃完炖羊肉,张开阳和阿里聊了会儿天,打算回旅店歇息。阿里提出送他顺带消食,他欣然答应。张开阳的商队没就近住宿,而是跑到了偏西的位置找了个旅店,一来省钱,二来离目标客户较近,交易不用东西来回跑。 张开阳兴致勃勃地向阿里介绍这次的生意,还问他有没有兴趣入伙。 阿里笑着婉拒道:“做向导挺好的。” 张开阳问道:“你不想再发一次吗?” 阿里回道:“我没做生意的心性了。” “好吧,”张开阳看到旅店的招牌,说道,“我到了,改天再叙。” “好。” 阿里目送张开阳走进旅店,松开随身携带的水囊,嘲笑自己太多心,金铎国怎么可能进来狼呢? 他走出去没多远,听到张开阳的尖叫,回过头,看到狼在追他,是那只会发光的银狼,嘴里叼着一只残肢,从旅店里跑出来,张开嘴朝张开阳咬了下去。 阿里眼疾手快地拉了张开阳一把,才使他免于血口。 张开阳惊慌失措地跟着阿里逃跑,不解道:“这里为什么会有狼?” 阿里回头瞄了眼,银狼一个飞扑冲上来了,张开阳摔到,他跟着倒在地上。 张开阳见到利齿俯冲下来,惊呼道:“阿里,救救我!” 阿里见状慌忙地打开水囊,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他现在只想保住失而复得的好友,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液体是甜的,口感像加了太多水的面液,喝下去又有些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1节 有个声音问他:【你相信黄金大蛇的传说吗?】 张开阳的惊叫声在耳边炸开,但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遥远,阿里在心里回道:信!只要你杀掉那只狼! 【你想杀那只狼,是吗?】 是! 【金梦入实,如你所愿。】 金梦如实,如我……所愿。 洛雪烟看着高大的沙墙,崩溃道:“又没路了,他们到底去哪了?”她和江寒栖就晚了绕过一堵墙的工夫,两个大活人就消失在迷宫一样的街道上了,现如今他们两个也因为找人迷路了。 每堵墙都长得一样,她感觉他们好像遇到了鬼打墙,怎么走也找不到出口。 江寒栖盯着墙,似乎想穿透它看到墙后的东西:“就在这后面。” 他闻到了阿里和银狼的气味。 洛雪烟敲了敲墙,反驳道:“可后面是空的啊,这里只有一面墙,他们总不可能在墙里吧?” 江寒栖抽出千咒,把洛雪烟拨到身后,说道:“退后。” 洛雪烟惊讶道:“你要打破这面墙吗?” “死马当活马医。”江寒栖抡起千咒,重重打下,打下一片沙土。 洛雪烟等了片刻,遗憾道:“没活。” “不。” 被千咒打中的地方空了一块,狼叫声从里面泻了出来,江寒栖将千咒捅到里面,用力一划,“哗啦哗啦”,似碎瓷声,墙裂开了。 “活了。” 隐藏的空间暴露出来,三头蛇和银狼在地上翻滚缠斗,阿里和活死人不见了踪影。 洛雪烟四处张望:“阿里呢?” 江寒栖望着三头蛇,眉头紧锁,回道:“那条蛇就是。” 洛雪烟惊讶地看了眼凶残的三头蛇,惊讶道:“你确定?” “嗯。” 洛雪烟倒吸一口凉气,唏嘘道:“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三头蛇头如灯笼,眼如铜铃,嘴张到最大时好像能塞个人头进去,金鳞表面似盛着水波,随着蛇的扭转而层层荡漾。 银狼不甘示弱,用利爪抱住蛇身,想用利齿攻其七寸,可惜未能如愿。蛇翻滚接突击,狼跃起闪避,咬了其中一个头的长颈一口,周身光芒好似受到鼓舞,愈发刺眼起来。 蛇狼相斗正激烈,早已气绝的张开阳忽然坐了起来,化身巨蟒扑向银狼。眼看偷袭快要成功,几条红线自巨蟒后方探出,紧紧缠住了深渊巨口。 蛮力化解攻势,扯得巨蟒直向后仰。它掉转过去,要俯冲向不速之客,一拱,人没咬着,反倒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银狼分神看了眼援兵,认出他是那个整日臭脸的住客,心底有些惊骇。他见少年第一面就觉得他不是商人,不过没怀疑到练家子上,毕竟脸摆在那儿。 银狼紧接着扫了眼在外圈观战的少女。女子肤白,娇养的居多;而少年生得一副好皮囊,举止又极尽讨好之意,再加上那股争风吃醋的劲儿…… 也不怪他将少年误认成面首。 银狼收回目光,却见三头蛇的身上出现了裂纹,有黑液从其中溢出,缠上了四肢,像肥肉一样粘腻。 另一边的江寒栖也不得脱身。 他忍着恶心扒下黑液,往地上一甩,黑色烟花炸开,顷刻聚成一团,像蜗牛一样缓缓爬行,在沙上曳出一道黑痕。 江寒栖放出缚魂索,可韧线根本应付不了没有形态的黑液。线过,黑液行进不止。他一跃而起,黑液跟着暴起,一下膨胀了几百倍,张成一张黑网,直直朝他压去。 江寒栖情急之下用千咒杵了下地,翻身从黑网上方惊险越过,一转眼,看到方才切断的蛇尾融成黑液,径直袭向洛雪烟。 江寒栖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为了赶上截杀,他用了真身,迅捷到闪成一道银白的箭影。 千咒击中黑液,黑液变形化劲,瞬间把蛮力吃了个十成十,爬上千咒。 江寒栖放弃千咒,趁机放出黑雾。碰到雾气的黑液软成一滩烂泥,吧嗒吧嗒地掉到地上,散发出腐烂的臭气。 “快走!”江寒栖牵着洛雪烟逃跑,先前追着他不放的黑液爬进了浓密的黑雾里。 洛雪烟若有所感地回过头,见巨网铺天盖地砸下,惊呼道:“追上来了!” 江寒栖将洛雪烟拽到怀里,俯身护住。 黑液吞下两人,刚开始还能看出一些轮廓,某个瞬间,轮廓边缘瘪了下去,就像凭空消失一样。黑液掉头,爬向把银狼吃得只剩一只腿的同类,还没汇合,同类也完事了。 两堆黑液像泄气似的蔫了下去,萎成两个人形,一个是阿里,一个是干瘦的男子。 阿里只剩一张皮囊,薄薄的,和布似的堆叠在一起。有东西在腹部蠕动,在皮上顶出形状,看着细长的一根。 那东西从阿里口中钻出,竟是一条小小的三头蛇,刚冒头就散成一滩水,水里掺着金沙,波光粼粼。 另有一堆蛇撑破男子的皮囊,连皮带骨吃完后,聚到阿里的皮囊边吞食。 瞬息之间,金铎国少了一个叫阿里的人。 那些蛇高高地抬起身子,庆贺似的,对月狂舞。舞着舞着,蛇化了,成了浑浊的灰水,像是在里面搅了泥似的。 腐臭喷薄而出,臭得像百人坑腐烂多日散发出来的。倘若有路人碰巧路过,想必会被熏得呕出酸水。 可无人光顾这片葬过不知多少人的蛮荒之地。 寒月静静普照宽阔的无名墓地,灰水和金水一起渗入腐土中,为土壤重新着了色,一块瞧着比旁处深些,一块顶上抹了些金粉。 风穿过安闲的街区,望见四处游荡的冤魂,心生歹意,肆意推搡着他们,唯恐那些人死得安生。 乌云下,不知有多少人追蛇入了金梦,再无宁日。 第171章 祭祀 日落后,灰朝沙墙发…… 日落后,灰朝沙墙发了颗石子,江羡年和今安在站在他身后,屏息等待。很快,沙墙中飞出一颗石子,正是灰发射的那颗。 江羡年早有准备,用剑熟练地一挡,石子掉在地上。 三人盯着那颗石子,只听得消沉的叹息声响起,江羡年握紧霜华剑,泄气道:“我们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了吗?” 他们被困了整整一天! 发现异样后,三人不敢轻举妄动,想着先离开再说。 他们试着从进来的地方出去,墙依旧是幻象,可他们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就像那颗石子一样,穿过墙,又会回到原点。 居民也怪得很,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目不斜视,好像看不见他们似的。 三人抓过一些人问话,离谱的是,每个人被拦下后都不见惊恐,就在那里自顾自地做事、交谈、玩耍,诡异至极。 居民的气息都是人类,三人怕滥杀无辜,迟迟未能下手。 事情不对到这个份上,灰也懒得管当众现身引起骚乱,变回龙身走水道,结果发现井底根本无路可走。 江羡年觉得他们掉入了某个隐蔽的陷阱,就像是踏上一条下坡路,由于坡太缓,走的时候毫无察觉,触底时恍然醒悟,再想上去,路却变成了近乎垂直的光滑陡坡。 今安在突然道:“居民全都回家了。” 江羡年回头一看,街上果然空荡荡的。 灰猜测道:“难道入夜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江羡年感觉头皮发麻,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回那个屋子?” 舞蛇人一整天没见人影,只有他的房子是空的。 于是三人又从窗户翻了进去。 江羡年点燃烛火,看到满屋子的蛇皮碎屑,有些反胃,喊两个人去客厅。三人各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多久,今安在的肚子叫了。 江羡年搜遍全身,只找到半张饼,掰成两半,分给今安在和灰。一个是伤员,一个供水用灵力,都需要进食补充能量。 今安在掰成两块,把大的那块放到江羡年手里,说道:“江姑娘也吃。” 他们两只吃了早饭,他饿,江羡年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我不饿。”江羡年把饼还回去,另一块饼递到了眼前,是灰给的,一整个全给她了。 灰淡淡道:“出去前别饿死了。” 今安在把饼塞给江羡年,强硬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我吃就是了。”盛情难却,江羡年只得接下,不过只收下了今安在的饼。 灰转手把饼让给今安在,开口道:“那你吃,我辟谷了。” 今安在震惊地看了灰一眼,灰肯定地点了下头,举了下饼。 江羡年惊讶道:“为了修行吗?” 灰回道:“对。” 今安在把灰的饼分成两块,递给江羡年,问道:“饿肚子不会难受吗?” 灰认真道:“不会,习惯就好。” 江羡年好奇道:“你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化龙了?” 灰的眸子暗了暗,含糊道:“嗯。” 江羡年笑眯眯道:“祝你修行顺利。” 灰客气道:“谢谢。” 江羡年啃了口坚如磐石的饼,嚼了半天,艰难地往下咽,感觉嗓子都要被划破了,今安在见状弄了点水给她喝。 她就着水顺下了嘴里的饼,把剩下的饼翻了个个,想起昨日吃这饼的时候面前摆了锅鲜香的炖羊肉,将饼掰碎丢进锅里,待吸饱汤汁再捞出,饼就变得松软多汁。 她看着今安在,邀请道:“我们出去后吃炖羊肉吧,配着这个饼。” 今安在知道她在想昨晚吃的那顿,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凳子还没坐热,外面再次喧闹起来,三人踱到窗前查看,皆是一愣。 只见为首的人带着金蛇面具,身后跟了几个手举火把的居民,踏着奇异的祭祀舞步在前方开路。身后的人则低声唱着祝词,声音太低,像是含着水发出的一样。 游神队伍经过时,三人纷纷拿上了武器,做好了随时干架的准备。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2节 可那些人仍旧忽视了他们,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队伍末尾抬着一根棍子,棍子上绑了个人,手脚都被捆在了上面,和捆猪的绑法一样。 江羡年定睛一看,认出那人是在隔壁桌喝酒的壮汉之一,她对夸张的络腮胡有些印象。她小声问道:“隔壁桌的人怎么会在这?” 今安在回道:“难道是误入?” 江羡年接着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了……他们想做什么?” 今安在回道:“像祭祀。” 他的话很快被验证了。 游神队伍在井前停了下来,金蛇面具和举火把的居民围着水井起舞,后面的人则跪在井前顶礼膜拜,祝词拖曳得很长,像是断不开的藕丝。 祝词说完,抬着壮汉的居民对着月亮拜了拜,把他放下来,投到了水井。 居民欢呼起来,他们举起双手,对着月亮快乐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嘴唇裂开,人类的脑袋变成了蛇头,冲着月亮吐信子,一条条信子宛如血红软剑,反射月光,像沾了霜。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江羡年抬眼看向月亮,猝不及防地对上正中的眼睛。 眼睛眨了一下,眨眼声清晰可闻。 江羡年惶恐地叫出声,躲到今安在身后。 今安在忙问:“怎么了?” 江羡年颤声道:“月亮长眼睛了!” 今安在看了眼,回道:“没有眼睛啊。” 江羡年说道:“就在中间,那么大一只眼睛,你看不见吗?” 灰也没看到,说道:“真的没有。” 江羡年鼓起勇气探出头,不服气道:“怎么可能?就在中间,你们看……” 月亮上没有眼睛。 灰问道:“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江羡年也糊涂了,辩解道:“我方才明明看见了……” 今安在接着道:“许是看错了。” 江羡年平静下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人群那边,祭祀已经接近了尾声,蛇头变回了人头,居民调整行进方向,原路返回。 眼看队伍又要经过,灰问道:“要不要试试他们是否能注意到我们?” 今安在反问道:“怎么试?” 灰拿出捡到的石子。 江羡年说道:“好。” 灰说道:“做好准备。” 三人往后退了几步,严阵以待,灰扔中了居民的肩膀,可那人半点反应没有,直愣愣地走了过去。 三人放松之余,感到一阵心累,沉默地目送游神队伍离去。 居民参与完游神就各回各家了。三人后来跑到井边看了看,投下去的壮汉没影了,灰确认他没有沉底,他确确实实消失了,在封底的水井里。 今安在难以置信道:“祂刚才来过?” 灰笃定道:“来过。” 江羡年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面色凝重。 灰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无人回答。 灰提议道:“要不去睡觉?” 收到两人的目光,他淡淡道:“不睡觉也出不去。” 某条小红鱼有言,遇到困难睡大觉,十有八九不会错。 今安在想起江寒栖和洛雪烟,说道:“江兄和洛姑娘会不会在找我们?” 江羡年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法给他们保平安了。暂时别用缚魂索,我怕他们找来被困在这里。” 今安在附和道:“也是。” 三人回到屋子,在窗上贴了道符纸防身,简单把客厅收拾了一下。舞蛇人家中极简,客厅连个椅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堆放杂物的桌子。 灰靠打坐冥想休息,直接席地而坐。 今安在曾经在暴雨天睡过漏雨的破庙,根本不在乎睡眠环境,靠着桌子就能睡。 江羡年是三人中最“挑”的一个,她也可以靠着睡,不过需要柔软一点的依靠物,比如洛雪烟的肩膀。她不好意思靠今安在睡觉,只好坐在地上上趴着桌子睡觉。过了会儿,她睁眼看了看今安在和灰,他们都睡着了,悄声换成抱膝睡的姿势,结果反倒更难入睡了。 江羡年又累又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正打算趴回桌子,和今安在对上了视线。即使在黑夜,那双眼睛也亮亮的,就像是兀自散发柔光的夜明珠。 今安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江羡年来他身边。她走过去,蹲了下去。 今安在怕吵醒灰,贴着江羡年的耳朵低声道:“靠着我睡。” 江羡年怔了怔,不知该回应什么。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导,今安在已经对男女有别有了初步的认识,料想她应该在介怀这一点,接着道:“睡觉要紧,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江羡年闻言把垫在身下的衣物扯了过来,在今安在身边坐下。她拘谨地往旁边偏了下,依靠在今安在身上,歪头,发现够不着肩膀。 今安在往下滑了些,江羡年顺利靠了上去,但身子还是很僵,没有彻底放松。 今安在察觉到这一点,把肩膀往江羡年那边倾了些,轻轻按了下她的脑袋,使她完全靠了上来。他低声问:“这样会不会好睡一点?” 江羡年点了下头。 夜色掩盖了红晕,陡然加重的呼吸却不争气地暴露了真实的心情。 今安在温柔道:“好眠。” “……好眠。” 第172章 心机(已修) 洛雪烟撑起…… 洛雪烟撑起身子,感觉手陷进了一片湿软里。她忙不迭拔出手,发现手心沾到了黑淤泥,扯下围巾擦了擦,看到江寒栖和银狼倒在不远处。 银狼毛亮如白昼,莹莹白光破开昏暗,成为此处唯一的光源。 洛雪烟去到江寒栖身边。莲心针在压制妖性,他的头发已经变回了乌黑,可人还没完全清醒,正捂着心口喘息。她哼起鲛歌,打量江寒栖身上,见到披巾上有零星血迹,她挑起来一看,盖在下面的衣料干净如初,原是打蛇时溅上的。 疼痛平息,江寒栖悠悠转醒,借洛雪烟的手坐了起来,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 “我也是刚醒,”洛雪烟眼看着江寒栖想以手撑地,急忙开口,“等……” 第二个受害者诞生了。 洛雪烟看到江寒栖翻过手心,眉心一跳,同情地递上围巾:“擦擦。” 江寒栖看了眼围巾,问道:“这不是你围巾吗?” 洛雪烟无所谓道:“没事,我已经擦过了。” 江寒栖蹭掉淤泥。 银狼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变回人身,感觉手腕有些疼,看到袖子上的血迹才想起来自己被三头蛇咬了一口。他连忙撸起袖子,将另一只手变成了狼爪,对着伤口处挠了下,霎时皮开肉绽,流出了金色的血。 狼爪变了回去,店家用手挤压伤处,金色很快掺进了些许鲜红。 “你没事吧?” 店家抬起头,看到洛雪烟蹲在身侧,关切地盯着伤口看。他摇摇头,回道:“无事,把毒液挤出来就好了。” 洛雪烟惊讶道:“那蛇还有毒?” “有,”店家手下施力,流出的血终于全是红色了,“不过我免疫。” 他想从衣服上撕片布料包扎,拽了下没撕破。 洛雪烟见状从江寒栖手里抽出围巾,把两人擦过手的地方撕了下来,正准备给店家,结果被披巾抢先一步。 江寒栖把披巾丢给店家,将伸过去的手拽了回来,扯出围巾,把火折子交给洛雪烟,抖开,围到她身上。他对上惊诧的目光,平静地解释道:“此地冷,你别着凉了。” 洛雪烟后知后觉发现森森凉意裹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问道:“你不冷吗?” 江寒栖拿回火折子,回道:“手冷。” 话音刚落,暖意钻进了手心里,他握紧她的手,抬眼看向店家,眼神冷漠。 店家感觉他像一只趾高气昂的花孔雀,开着屏,绕着心上人走了好几圈,忽然跑到他面前狠狠啄了一口,可他也没招惹过他啊。他无奈地移开视线,埋头处理伤口。 洛雪烟问道:“话说你知道这是哪吗?” “不清楚,”店家包扎完,看了看周围,“感觉像在地底下。” 洛雪烟惊讶道:“地底?” “地上的温度不会这么低,”店家瞥了眼石壁,补充道,“也不会有那种石壁。” 江寒栖想到传说中的金色大蛇住在地下,问道:“我们来这和大蛇有关?” “嗯,”店家话锋一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江寒栖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先解释下吃人是怎么回事吧。” 店家怔住:“吃人?” 江寒栖冷冷道:“昨晚我在场。” 店家大骇,他昨晚都没察觉有人跟踪。他叹了口气:“吃人实属迫不得已。那个老人被海日罕彻底污染了,不吃的话会死更多人。他已经被大蛇污染了,做不回人了。” 洛雪烟不解道:“海日罕?” 店家解释道:“就是你们口中的大蛇,此事说来话长。” 江寒栖呛道:“那你长话短说。” 店家噎了下,忽而想起自己才是问题的发起者,把话说了回去:“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金铎国有什么目的?不说无可奉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3节 若是来寻神泉弥憾的,他说了兴许会助纣为虐。 江寒栖言简意赅:“除妖师,来寻人。” “除妖师?”店家看了眼他眉间的血莲,怀疑道,“可你不就是妖吗?” 江寒栖的脸沉了下来,欲言又止。 洛雪烟护短道:“他一心向善,专除恶妖不行吗?” “行,”店家又问,“来寻什么人?” 江寒栖回道:“家里人。” 店家试探道:“他们是来找神泉的?” “来斩蛇的。” 这下子什么疑虑都没了,店家对两人敞开心扉:“你们想知道什么?” 江寒栖回道:“你的真身。” 店家如实道:“愿妖。” 愿妖! 两个字砸得洛雪烟神经一跳。 愿妖,顾名思义是从人们愿望中诞生的妖物。原形多为承载心愿之物,妖化后应承心愿会变化出不同的形象,以信仰为食。愿妖妖力与诞生之初的心愿相关,为一国而生的愿妖甚至能与神明比肩。 反派手里就有一只强大的愿妖,似乎是他要挟来的。 不会是反派的人吧? 洛雪烟正看着店家沉思,突然感觉江寒栖在揉搓指尖,力道有些重。她摁了下虎口的软肉,睨了他一眼。 江寒栖又道:“你和大蛇的关系。” 店家回道:“死对头,能找到我早就给它挫骨扬灰了。” 洛雪烟问道:“大蛇是妖吗?” “不,它是神的遗骸。” 天地同寿,大漠寿堪苍空,见证过无数段历史,其中就包括某个信仰大蛇的古老部族。他们受到感召,尊亡去的蛇神为“海日罕”,将其视为大漠真神,为其塑造了三头蛇像,定期举行活人祭祀,祈祷大蛇复活真身。 祭品并非人人可当。 族里供着一汪神泉,平日从中取水引用。那既是回馈,又是检验,对大蛇不忠的人会在祭日前受到惩罚,丧失人身,而其他信徒则会长生不老。 金铎国建立前的最后一个对手就是那个部族。 因为蛇的庇护,初代国王赢得很狼狈,但好歹是战胜神明,一统大漠。 大蛇从此销声匿迹。 店家作结道:“后来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它卷土重来了。” 洛雪烟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它是神的残骸?这种邪祟也有可能是妖啊。” 店家笃定:“我就是知道,所以你们的对手不是妖,是死去的神。” 江寒栖问道:“怎么杀它?” 店家说道:“让它吃下新鲜的七叶莲。” 洛雪烟面色凝重:“金铎国能养出七叶莲吗?” 七叶莲耐阴喜湿,金铎国光照强,气候过于干旱,绿意都不常见。 店家答道:“养不出来,但是我有办法弄到。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大蛇的巢穴,它就快复活了。” 洛雪烟问道:“有多快?” 店家伸出食指:“只需要一个灵魂。” 洛雪烟震惊道:“那它岂不是再吃一个人就能复活了?!” 他们还没摸到大蛇老窝呢,副本已经快走结局了! 店家算了算日子:“是,不过可能两天后就是月圆之夜,如果没人能看到月亮上的眼睛,那它还要再等一个月。” 江寒栖皱眉:“眼睛?” 店家解释道:“在受污染人群中,有一类是特殊的,他们的灵魂能够承受降神,被称为‘受神人’。只要吃掉一百个这样的受神人,残骸就能复活了。大蛇的受神人能看到月亮的眼睛,它已经吃过九十九个人了,现在还差最后一个。” 洛雪烟忽然想起一件事,向江寒栖求证道,“手札是不是说大蛇喜欢月亮仙子来着?” “嗯。” 洛雪烟感到一阵恶寒,愤愤道:“丧心病狂!” 得不到就意淫,恶俗! 店家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厌恶道:“看来那条蛇生前也是个混账。” 洛雪烟附和道:“现在成死混账了。话说该怎么称呼你?” “晖夜。”许久未说,晖夜感觉跟本名生分了,吐字的时候舌尖有些生涩,像在唤故人之名。 洛雪烟称赞道:“好名字。” 晖夜,凭光照夜,荧荧其亮。 “谢……” “江观南,你捏我干嘛!” 道谢被谴责盖了过去。 晖夜转过头,看到走在另一侧的少年的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好似从漆黑石壁中冒出的鬼魅。鬼魅貌似无辜地垂下头,眉眼低伏,按着胸口,平白惹人怜爱。他看过不少人鬼情缘的话本,里面的艳鬼都是厉鬼。不过他觉得旁边这位在某人面前兴许永远是艳鬼。 江寒栖低声说了句什么,洛雪烟没听清,不自觉地凑了过去。 “对不起,我心脏难受……”用的是虚虚的气音,末了勾了声喘息,楚楚可怜。 一句话,让洛雪烟愧疚到想要半夜坐起来扇自己两巴掌。她内疚道:“还疼着呢?我给你哼歌。” 江寒栖乖巧地摇了下头:“已经不疼了。你接着聊,不用管我。” 江寒栖越是这样,洛雪烟越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他:“真不疼了?” “嗯。” 洛雪烟不放心道:“你疼一定要吱声,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寒栖举了下拿火折子的手,回道:“这只手冷。” 洛雪烟闻言绕到江寒栖的另一侧,让他站到了中间,探出手,说道:“火折子给我。” 江寒栖换了个手拿火折子,拒绝道:“我拿就行,你站在里边,拿着照不到外面的路。” “好吧。” 十指相扣。 那一刻,晖夜仿佛又看到了孔雀耀武扬威地甩了下尾羽。他腹诽道,你方才不也是站在最里面拿火折子的吗? 第173章 地宫(已修) 浓稠的黑像…… 浓稠的黑像海浪一样淹没了前路,光芒掷下,海浪分道,让出一条夹道,待人走过又猛地合到一起,抹去了离开的路。 洛雪烟有种在原地打转的错觉,惶惶道:“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江寒栖回道:“没有,只是路长得走不完。” 行进的时间太长,火折子比人先倒下,晖夜变回妖身照明,不能言语,这倒顺了江寒栖的心。他放心地和洛雪烟换了位置,走在靠墙壁的一侧,一直用左手摸着墙前进,遇到岔路就选左边,并且隔段时间就做标记。 行走至今,一个标记都没出现,脚下确实是新路,旧的另有它物。 阴风穿,湿寒如轻薄的刀片刮过肌肤,江寒栖又闻到了那股陈旧的死气,自前路传来。他开口道:“停。” 晖夜化人,问道:“怎么了?” 江寒栖回道:“前面有死人,很多。” 洛雪烟惊诧道:“不会走到大蛇的老巢了吧?” 晖夜否认道:“海日罕不在前面。” 他没感应到海日罕的存在,而且那东西不可能放任他闯进老巢。他之前探索过地底,走一路打一路,找得晕头转向也没摸到大门。 “难道是坟堆?”洛雪烟皱眉,“金铎国的土葬能埋这么深吗?” 他们一直在走下坡路。 最初发现去路往下时,三人折回找路,却发现向上的路被封得死死的,只好顺着往下走,越走越深,她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还是觉得冷。 “土葬不可能埋这么深。”晖夜也纳闷这件事。 江寒栖问道:“这里有地宫吗?” 晖夜惊愕了一瞬,五官顷刻绷紧,像一张抻到极致的纸张,再一用劲,纸就破了。好在四下无光,黑暗替他打了掩护,另外两人并未发现他的异样。他只知道一座地宫,因他而修,是上百亡灵的牢笼。 不过他从未亲眼见过。 洛雪烟以为晖夜被“地宫”一词难住了,热心解释道:“地宫就是给大人物修的地下坟墓,归根到底就是坟。” 坟,故人长眠之地。他有千千故人,皆在沙土之下。前方会是他们的葬身地吗?晖夜不知。 思绪浮沉不定,最后只生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回答:“不清楚。” 前路既然无大蛇,三人便接着走了下去,这次又换了个走位,晖夜打头阵,江寒栖殿后。 没多久,一个破败的拱门在眼前展开,无门扇,璧上花花绿绿的漆已剥落大半,咒语浮雕凸显出来,拉长的阴影像依附在咒语上的小鬼,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洛雪烟怕鬼,走的时候不小心被凸起的砖绊了一跤,稳住身子后胆子却没回来。她听到江寒栖的询问声,扭头看到伸来的手,直接上手拐住了胳膊。 江寒栖看向她的脚,关心道:“扭到脚了?” “没有,”洛雪烟瞄了眼毫无察觉的晖夜,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道,“我有点怕鬼,你有没有什么驱鬼的符?给我来两张。” 江寒栖看了眼探到面前的手,好笑道:“我又不是道士。”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4节 他若真会驱鬼,也不会日夜受厉鬼折磨。 洛雪烟讪讪地缩回手。 江寒栖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也怕鬼。” 洛雪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怕鬼?” “是啊,亏心事做太多了,总怕冤魂厉鬼报复,”江寒栖认真地点了下头,笑意更深了,像是在打趣,可笑意未达眼底,眸中一片悲凉,“你又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要怕鬼?” 他方才忽地意识到,倘若真有六道轮回,她和他也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他屡犯杀戒,照例是要堕地狱的,遑论投胎为良善,再续前缘,无法实现的奢望罢了。 “有的鬼不讲道理,它想整我我也没法子还手啊。”江寒栖一打岔,洛雪烟没那么害怕了,松开手,转而和他并肩行走。 江寒栖看了看垂下的手,心里的窟窿更大了。他一本正经道:“我替你还手。” 洛雪烟无语道:“你刚还说自己不是道士,怎么打得到鬼?” 江寒栖反问:“做鬼不就行了?” 他肯定死在她前面,都说执念深的人阴魂不散,他想自己死后兴许会变成厉鬼,与她至死方休。可她又怕鬼…… 算了,还是不要纠缠了。 “呸呸呸。” 江寒栖正暗自天人交战,嘴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劲不大不小,恰好拍散了纷杂如柳絮的愁思。他诧异地望着洛雪烟,听她道:“又在胡说八道。” 江寒栖眨了下眼。 洛雪烟拿开手,谴责道:“别装无辜,不是都说了要多说吉利话吗?” 江寒栖顺从道:“是我失言。” “噗——”“噗—”“噗” 两人朝下望,只见底部圆坛的中央依次亮起一排火把,燃着幽冥蓝火,火光冲天,似一面面蓝旗招摇。一尊六手神像居于正位,石塑,饰以黑漆。圆坛置于大三角凹陷处,各角填满了骸骨,七零八落的骨头散在沙堆里,无一副完整的骨架。 晖夜盯着三堆骸骨,五味杂陈。他认不出这些骨头是谁,难以断言他们的死是否与自己有关。 洛雪烟驻足打量神像和骸骨,猜测道:“底下是活人祭祀?话说中间那个是什么神?” 江寒栖摇头,他对金铎国神明体系的了解止步于海日罕。 洛雪烟看晖夜还在下台阶,喊道:“晖夜,中间那个是什么神啊?” 银狼下到最后一层,径直朝角堆骸骨去了。 “怎么下去了?”洛雪烟抱怨完,正要抬脚去追,却被江寒栖拉住了手臂。 江寒栖谨慎道:“先观察一下。” 他们是被海日罕送到地下的,去路仅有一条,说明地宫也是它计划的一部分。 江寒栖抬眼环顾四周。地宫规模不大,有八扇拱门环绕,来时的路蜿蜒曲折,不知其他门后的路是否也如迷宫。 八门,迷宫,三角,圆坛。 四个词来回在脑海中乱窜,某个刹那,词撞到一起,融成了记忆碎片。 困魂阵。 八门设迷,是为屏障;三角尖锐,是为利刃;圆坛坐镇,是为震慑。 入阵不论死生者,难逃一灭。 大蛇想除掉他们! 江寒栖拔出千咒,冲下方大喊:“快回来!” 与喊声同一时间传入晖夜耳畔的还有碎石滚落的声音。 晖夜抬起头,看到神像最外面的那层石头已然脱落,六条手臂像蜘蛛腿一样灵活地摆动了几下,怒面神明陡然起身,跳下圆坛,手中长戟直冲晖夜。晖夜将将避开,黑神扯住雪白皮毛,他痛苦地嚎叫起来,周身的光芒变弱了几分。 千咒砸到黑手上。 黑神放开晖夜,那一片的皮毛失去了光泽,像是扬上了煤灰。 黑神转而攻击江寒栖。 长戟抵住千咒,另一只手抡起了斧头,江寒栖惊险避开,闪身时第三只手送来一柄单钩枪,正中肩膀,三只空余的手制住他的行动,单钩枪旋转缓进,破开骨肉之声清晰可闻。 眼看斧头将落,晖夜咬上黑神的肩膀,挨上去的血肉瞬间被腐蚀。他忍着剧痛扯下一块血肉,被甩飞出去,单钩枪紧随其后,但被另一根长棍砸歪。 江寒栖看了眼晖夜的惨状,了然黑神是他的克星,此役只能单枪匹马。他恢复真身,召回千咒放手一搏。 黑神并非生命体,黑雾起不了作用,江寒栖只能以身搏斗,然而双手难敌六臂,若不是无生具有再生之力,再加上有鲛歌加持,他早就死了千八百回。 晖夜也没好过到哪去。 黑神针对晖夜,与江寒栖打斗时还不忘补刀,先废了四肢,让他爬不起来;后来就往身上招呼,那些黑手摁上去就是绵长的剧痛。 洛雪烟在台阶上焦灼地观战,急得手心多了八个红月牙。 眼看江寒栖被打趴,板斧举到最高点,蕴着千钧之力重重砍下,安抚的鲛歌换成了夺魄的《镇魂曲》。 其实洛雪烟也在赌。 黑神物种不明,她不知道《镇魂曲》是否能如愿奏效。 板斧还在下落,洛雪烟的心也沉了下去。她似乎感到了板斧劈到身上的疼痛,侧肋汩汩冒血,像一眼泉,堵也堵不住。她忍不住要喊江寒栖,末句音节颤抖,好似心惊。 突然,板斧顿住,没见新血。几乎同时,《镇魂曲》戛然而止。 洛雪烟看到静止的黑神,由惊转喜,深吸一口气唱了下去。 好消息,《镇魂曲》有用。 坏消息,效果渐弱。 黑神没有被完全定住,只是行动变迟缓了许多,它慢慢垂下手,侧耳倾听,突然转头看向洛雪烟。洛雪烟打了个冷颤,往后撤了一步,腿肚子挨到台阶的边缘。她小心翼翼地抬脚往上面走,却见黑神蓄力冲了过来,她拔腿就跑。 “别碰她……” 进的气少出的气多,腿被长戟刺穿,肋骨也断了几根,纵有再生之力,江寒栖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行动能力。他握紧千咒,数根缚魂索射向黑神,穿不透它的皮肤,转而缠上他的双脚,使劲往回收。 可黑神力大无穷,江寒栖不敌他的蛮力,被拖在后面。黑神察觉到脚上有束缚,抡斧头砍断了红线,回身把手里的长剑投掷出去,贯穿碍事者的身体,继续前进。 江寒栖奄奄一息,只能发出气音:“不要碰她……” 新生的缚魂索还是没能追上黑神的步伐,软绵绵地落到地上,散成一缕血溪。 副作用愈发强烈,还剩最后几个台阶,洛雪烟膝盖打不了弯了,回头看了一眼,黑神举手,那把带血的单钩枪蓄势待发。她实在迈不上去,丢了张血符出去,发现血线对黑神无效,转而往顺着台阶奔跑。 单钩枪破空而发。 洛雪烟心一横,弯下腰,抱头滚下楼梯,堪堪逃过一劫。这一下摔得哪哪都难受,她感觉膝盖被磕到了,捂着腿,疼得只吸冷气,却不敢断掉唱到一半的《镇魂曲》。她撑起上半身,无意中看到被长剑钉在地上的江寒栖,瞳孔震颤不已。他咽气的时候眼睛还看着台阶的方向。 黑神一击未中,款款走下台阶,这次举的是板斧。 怎么还不停! 洛雪烟想爬起来跑,无奈腿撑到了极限,挣扎了几下换来的只有呕血。 这下和坐以待毙没区别了。 黑神越来越近,洛雪烟感觉自己像一条上了案板的鱼,怎么扑腾也躲不开被宰的命运,只能看着刀落下。她怕极了,《镇魂曲》连不成调,身体止不住发抖,恐惧地缩到一起。 第174章 信徒 兵器相接,铮鸣作响…… 兵器相接,铮鸣作响。 洛雪烟感觉有东西从上面飞了过去,睁开眼,看到地上斜插着一把熟悉的剑。 紧接着,银色长棍贯穿黑神手臂,泥块一样的物质落了下来。无生的妖气像浪潮一般扑了上来,江寒栖避开几只手的围攻,跳到黑神脊背上,对着天灵盖来了一击,随后又横劈打脸。黑神打掉千咒,江寒栖趁机把另一只手盖到黑神眼上,手指扣进眼眶里,狠狠一戳,感到石头一般的坚硬。 黑神吃痛,想拽江寒栖,却吃了看不见的亏,用手里的兵器一通乱砍。 江寒栖翻到洛雪烟身边,单手捞起她,把掉在地上的千咒召回手中,蹬地闪了出去,改为双手抱住洛雪烟,朝入口飞奔。他复活过急,受到的致命伤没愈合,跑的时候还能感到左腿在流血,莲心针也快开始压制了。再次倒下前,他要想办法把洛雪烟送出去。 江寒栖衣服上的血迹不断扩大,洛雪烟说道:“你在流血……” 江寒栖回道:“没事,腿还能走吗?” 洛雪烟如实道:“能,但跑不动了。” “好,”江寒栖上到最上面的台阶,把洛雪烟慢慢放下来,“往前走,我去拖住那东西。” “那你怎么……” 洛雪烟话没说完,江寒栖折返拦住正欲上台阶的黑神,故意挑起怒火,把它往祭坛里面引。黑神攻速太快,他用人身应接不暇,只好一直保持着真身的状态,莲心针的压制随之增强。 抽痛之际,江寒栖被黑神击中,撞到祭坛上,忽然听到台阶那边传来歌声。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发现洛雪烟倚在拱门边。长戟落下,他翻身躲到一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接住致命一击。 圆坛边,晖夜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突然,一只白花花的绵羊凭空出现,肥美小巧,香气像巴掌似的糊到脸上,把他打醒了。 晖夜几口吞下绵羊,恢复些许体力,起身看到江寒栖被黑神掐脖子摁在地上,最上面的两只手握着长剑正要砍下。他俯冲过去撞开黑神,把江寒栖叼起来甩到背上,四顾寻找洛雪烟的身影,看到她跌坐在拱门边,跑过去轻轻咬住她的手臂,在脑海里命令道:【召唤我。】 【晖夜大人。】 稚嫩的声音很快做出回应。 擅闯者凭空消失了,黑神茫然地看着银狼站立的地方,收敛杀气,回到了圆坛上。 离地宫几十里之外的民居里,妇人擎起烛火,一边推门一边问道:“乌兹,你在跟谁说话?” 只见床头点了一盏灯,小男孩安静地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她以为男孩在自说自话地读故事,走到床边收走书,淡淡道:“晚上就不要看书了,伤眼睛。小孩子赶紧睡觉长个子。” 乌兹抖开被子躺下,乖巧道:“好的婶婶。” 妇人吻了下他的额头,带上门离开了。 吱嘎吱嘎的下楼声渐渐消失,蜷身躲在床下的晖夜伸展开四肢,艰难地爬了出来。 乌兹掀开被子,赤脚踩到地上,扶着晖夜的胳膊,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难为情道:“委屈晖夜大人了。” 晖夜低声道:“没事,是我打扰小乌兹了。” 乌兹是晖夜唯一的信徒,每天睡前都会想着他做祷告,不过祷告的形式有些特别—— 数羊。 乌兹数第一只羊时,晖夜就会收到一只肥美的绵羊。信仰的力量越大,羊越顶饱,乌兹的信仰能让他一天不饿,所以每天都需要祷告。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要知道他全胜时一天至少要百人的信仰才能吃饱,乌兹一人相当于百人。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5节 方才晖夜见到羊,想起自己能被信徒召唤,便利用这一点脱了身。不过初来时弄出的动静较大,引起了乌兹婶婶的注意,他这才委身于床底,至于另外两个人…… 晖夜打开衣柜,江寒栖倚着洛雪烟,细看身子还在抖。乌兹探头打量,他怕小孩子看到血做噩梦,施法让乌兹陷入沉睡,将他放在床上,又道:“我们不能在这里留太久,海日罕会发现乌兹的。” 杀掉愿妖的唯一方法就是除掉它所有的信徒。大蛇与他水火不容,一直在想方设法揪出他的信徒,传送地宫大概率安的就是这份心。 洛雪烟搀着江寒栖起身,感觉他有些站不稳,忧虑道:“我们怎么走?” 晖夜回道:“我变回原形带你们。” 晖夜跳窗离开后没多久,乌兹家的大门被敲响了,妇人刚打开门,就被劈下来的长刀要了性命。 屋里的男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同样被一刀毙命。壮汉们一拥而入,方净善坐在单进的臂弯里,被他抱上楼,见到了愿妖的小信徒。他回忆大吉的卦象,自言自语道道:“夜半出门,还真是有惊喜发生。” 返回客栈,晖夜给江寒栖简单包扎了一下,一开门就看到蹲在墙根的洛雪烟,报平安道:“血止了,他已经睡下了。” 洛雪烟说道:“麻烦你了。” 晖夜看出洛雪烟起身有些吃力,把她拽起来,虚虚地环着腰肢,扶她去了相邻的空房。他把洛雪烟放到床上,找出跌打扭伤的药,问道,“要帮忙上药吗?” “我自己来就行,”洛雪烟接过药瓶,打量晖夜,“话说你已经没事了吗?” 晖夜轻松道:“托乌兹的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祷告对愿妖而言相当于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吃下能消除一切不良反应。 洛雪烟问道:“话说那个圆坛里供的是什么东西?会跑出来吗?” 晖夜笃定道:“不会,那东西是地宫的镇神,走不出地宫。” “那就好,”洛雪烟松了口气,转而想起小说中的情节,又问:“你只有乌兹一个信徒吗?” 晖夜点头:“嗯。” 洛雪烟一本正经地嘱咐道:“那你可要好好保护他,尤其要当心中原面孔。” 晖夜惊讶道:“这是为何?” 洛雪烟扯谎道:“我在路上听到其他商队说中原那边有伙人牙子近来很猖獗,卖的都是金铎国这边的小男孩。” 晖夜皱眉沉思,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洛雪烟又道:“这就是人牙子的厉害之处了,总之你多当心。” 晖夜信以为真,打算等乌兹睡醒后传音提醒。为了提防海日罕偷袭,他们平时不会见面,只会通过神识问候。 晕日不见,整张天幕宛如鲜奶冷却后结出的奶皮,平滑、白柔,不像苍空。也许真正的天空在那之后,可能是晴空,可能是阴天又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夜。 江羡年觉得自己离那张白布很近,一探手却发现是千里之遥。她听到水声,低头一看,半条腿掩在金灿灿的泉水里,水中似有金沙滚,微小的金色颗粒像层叠浪花,扑到她的腿上,自然分开。 江羡年掬起一把金水。 金沙沉淀,水清如明镜,镜中映着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只见她两只手往外一推,身旁的男孩落到湖中,溅起好大一片水花,而她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水花越打越凶,留在水面上的手臂愈来愈短,男孩沉了下去。 江羡年惊慌失措地泼出水,脚下的泉水霎时变得清澈,女童的倒影淡漠地望着她,质问道:“江羡年,你为何不敢看?” 立足之处下陷,儿时的她却浮出了水面。 一上一下,视线齐平。 稚嫩的小手圈住脖子,狠狠地扣了进去,腰部以下深陷沙堆,仅有上半身能活动。江羡年呼吸不畅,把住女童的手,艰难问道:“你是谁?” 女童笑眯眯地回答道:“我是你心中悔意的化身,你的童年,你所有的不堪。” 江羡年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放开……” 女童发狠道:“你逃不掉的!” 【后悔是可以弥补的。】 难辨雌雄的声音在脑海中突兀地响起,像是山谷的回音,层层荡开,其中自带一种浑厚,像高山,敦实可靠。 喉管似乎快要被掐爆,江羡年眼前发白,感到窒息:“放开……” 【只要你开口说四个字。】 江羡年拼命捶打那双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小手。 【金梦入实。】 巨大的三头蛇捅破了天幕,俯瞰泉中那粒渺小的人影,猩红的信子像被血浸透的布。 太阳穴鼓胀到快要爆裂,喉间窄到甚至咽不下口水,气管膨动。那个声音在因缺氧而发昏的脑海中蹦跳,它像是裂成了千千万万个分身,每个分身都在疯狂地宣传着,杂七杂八的声音叠在一起,吵得耳朵都要聋了。 “金、金梦入实……” 江羡年到底还是照着说了出来。脱口的那一刻,新鲜空气涌进肺部,白光炸了一下,灰黑取代,隐隐有光亮。 “阿年?” 江羡年睁开眼,见到仙童似的男孩,眉间一朵金莲,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梦外,也有一个少年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今安在边摇江羡年的肩膀边喊:“江姑娘,醒醒。” 日出前,江羡年忽然梦魇,不停嘟囔“放开”,怎么叫也不醒。那之后没多久,居民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一个接一个地投了井,灰在窗前监视,他则在焦头烂额地安抚江羡年。太阳出来后,她一头栽到他怀里,彻底睡死过去。 怎么会睡这么沉? 今安在百思不得其解。 居民怪异,他们没碰这里的任何吃食,排除祸从口入;封窗的符纸没破,抵门的椅子未移,灰打坐神识不闭,他也是浅眠的那类人,夜间也不可能有人对江羡年下手。 灰走了出来,看了看江羡年,问道:“还没醒?” 今安在摇摇头,问道:“井里有什么异常吗?” 灰回道:“没有,跳完井就安静了。我想下去看看,过来跟你说一声。” 今安在本想说一起行动,可江羡年还没醒,井下不知凶险,让她留下或者带走都不合适。 灰猜到了今安在纠结的事,开口道:“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我先下井看看,若有路,我回来接你们;若有危险,我能逃上来就上,出不来就永别了。” 今安在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叮嘱道:“好,你当心。” 灰点了下头,从门口离开了,没多久,“噗通”一声巨响,今安在知道龙下井了,从那之后,度时如年。 今安在掏出缚魂索看了会儿,又看了下江羡年,决定再给灰最后一点时间。他抱起江羡年走进房间,推开窗盯着那口井。 他极少因另一个人感到不安。 那是一种比天然恐惧更难熬的滋味。他不是江羡年,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思绪愈发偏激,像失控的马,即使勒住缰绳也控不住,在心原上飞蹄乱踏,踩得一塌糊涂。 今安在的耐心很快耗尽了,他绷紧缚魂索,正要用力,瞥到水花蹦到三尺高,灰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下面有路。” 第175章 分道 井上平静无波,井下…… 井上平静无波,井下暗流激涌。 尽管服用过辟水珠,今安在下水后还是不免屏住呼吸,死死闭上了眼。激流迎面砸来,身前像是有几十个人在推搡,他一手搂住江羡年,一手抓紧鬃毛,尽可能贴紧龙身。 暗道变换不停,地下水流向一时一个样,幸而石壁上长了些会发光的矿石,保证了视野的明亮。 灰全速追赶被水流裹挟的祭品,如迅闪急窜。祭品经过,经过的水道登时安分下来,灰直觉跟丢会被困住,一刻也不敢怠慢。 水道变浅,今安在浮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到石壁上绘有金蛇乱舞图,滑溜溜的东西从脚边窜过,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条小蛇。 水箭射穿,莲花随小蛇一同沉了下去。 壁画中的蛇像被狂风吹拂的烛火,疯狂扭动,渐渐挤出了石壁。 水位不断下降,灰搁浅在浅滩里,用龙尾拍死几条纠缠的蛇,吐火燎挡在前路的蛇堆。小蛇死后,强壮凶狠的大蛇补位,数量更为骇人,几近蛇海,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 小蛇一箭三条,大蛇五箭一条,灰和今安在有些吃不消,打定主意逃向另一个道口。 这条暗道呈倒斗状,越往里越窄,堪堪纳下龙身。 今安在头都抬不起来,感觉石壁擦过头发,差点碰到头发。 暗道里没长矿石,眼前全黑,不知过了多久,后面再无蛇的嘶嘶声,顶上忽然变得开阔,灰慢了下来。 今安在探手摸了下上面,没碰到石壁,他们到了一处新地方。 灰喷出一口火,含在嘴里,借光四处打量。地上白骨累累,有人,也有蛇,其中还有半人半蛇的形状。 今安在坐直身子,看到白骨,问道:“这里是蛇的坟墓?” “不知……”灰说话,火就灭了,他便道,“点个火折子,不然我说不了话。” 今安在连忙点上火折子。 灰感觉尾巴尖有点疼,说道:“我的尾巴好像受伤了。” 今安在转身一照,何止是尾巴尖,灰后半截身子血淋淋的,创口有黑线在蠕动。他抬手淋下水,滋啦一片,黑烟腾腾,龙尾舒服地摇了两下。 灰好奇道:“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不是,”今安在一本正经道,“我是个道士。” 灰接着道:“我可没见过会控水的道士。” 今安在笑道:“人各有所长,我也不会御火啊。” 灰心想这话也有理,又道:“我想喝水。” 甘甜的水送进嘴里,通口腹径,清灵脉尘。灰回味口中的甘味,想起身边那抹吵闹的红,这水兴许能让她修炼成人。 灰变成人身,今安在背着江羡年,两人走在尸骸堆里,迈一步踩断几根骨,断骨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阴气冲天。余光捉到两簇幽绿鬼火,灰转了下眼睛,悄声对今安在说:“往那边走,继续跟我说话。” 今安在跟着灰稍稍调了方向,面上仍装得毫无察觉。 两人慢慢靠近潜伏在暗处的鬼火。 灰目测距离差不多了,出其不意地化龙冲了过去,轻松制住了暗鬼。 暗鬼出声挣扎,听声音有气无力的。 今安在拿火折子一照。只见那鬼蓬头垢面,看到光偏过头,眼下的胎记一闪而过,水滴状的,像在流泪,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天养?” 暗鬼不挣扎了,畏畏缩缩地对上今安在的目光。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6节 今安在这时才看到他面上的蛇鳞,有一片已经被拔掉了,结了血痂。他难以置信道:“是你吗?” 天养有些木,呆呆地看着他。 今安在提醒道:“你还记得阮姑娘和小春吗?” 呆滞的眼里有了光亮,很快结出泪花,淌过青色胎记,这下是真流泪了。天养许久没说过话,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他痴痴唤道:“记得……记得……” 灰还没放开天养,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今安在感觉天养没什么攻击性,又道,“放开他吧。” 天养急切问:“她、她们还好吗?” 今安在应道:“很好。小春完成身为春丝的使命,她们现在在不寒山,等你回去。” 天养抹泪,连声道好。 今安在看了眼蛇化的痕迹,唏嘘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阮如意的叙述中,天养应当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应当这般潦倒。 天养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在金铎国的经历。 师父的求救带着私心。他发现这件事时已经被哄骗着喝下了金水,身上长出了蛇鳞。大蛇承诺除妖师一命换一命,他是被推出去换命的那个。 然而除妖师并未因此获救,谎言加速了死亡的进程。他是能承受降神仪式的圣体,可行事坦荡,并无悔憾损完魂。 大蛇便着了这一招,让他撬开除妖师的魂魄,令他完成了降神。除妖师死后,他的人性被蛇化磨灭,浑浑噩噩地混在蛇人堆里服务大蛇。 直到有天,他梦到了阮如意和小春,忆起回家的承诺,自此开始逃亡。 他亦为完魂之身,虽饮下金水,却能稍作抵抗。为了保持清醒,他一片片地拔下设林;地底少有吃食,他就抓蛇吃生肉,生生扛到了现在。 今安在见天养饥渴,送了壶清水给他。 天养咕嘟咕嘟喝完,正要感叹久旱逢甘霖,忽然感觉蛇化的部位有了好转,扯起袖子看了看胳膊,鳞片消失了。他惊讶地举起水囊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水?” 灰指着今安在道:“他的灵力。” 天养喃喃自语:“灵力……” 今安在介绍道:“我跟你是同行,都是除妖师。” 天养请求道:“我能再喝一壶吗?” 空了三壶,脸上的鳞片也消下去大半,天养有了些力气,打听今安在和灰的来意。听完,他请缨道:“我带你们上去。” 灰追问道“你认识路为何不走?” 天养无奈道:“很多路都有蛇人看守,我硬闯不过,后来又没了食物,只能躲着苟活。” 抵御化蛇也是一件极耗心力的事,他实在撑不下去了。 今安在客气道:“麻烦你了。” 几乎是同时,灰发问:“那你知道大蛇巢穴怎么走吗?” 天养点头。 灰又道:“告诉我。” 天养抗拒道:“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对付大蛇还需从长计议。” 灰强硬道:“我急需噬魂箭,没时间了。” 今安在也不同意:“可你打不过大蛇。” “不说算了,我自己找。”灰转身要走。 今安在拉住灰。他知道灰极度渴望噬魂箭,沉声问:“一刻也等不了吗?” 灰面无表情道:“等不了。我送你们只是为了报恩,当下有人带路,你们尽快上去吧。” 今安在心知留不住他,长叹一声,对天养道:“把路告诉他吧。” 老道士说过人各有志,即使存了死志,也应尊重他人的选择。只要那是他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选择。 天养问:“你真要去?” “嗯。” 天养从怀中摸出一张路线图,递给灰:“这上面的路我都走过,保真,你照着走就行。” 灰犹豫道:“那你们……” 天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自信道:“这里有路。” “多谢,”灰收下路线图,瞥了眼水囊,请求道,“我能要一壶水吗?” 他想带给小红。 今安在灌了壶水,还想把自己的水囊给他,被无情拒绝:“太重了,带不动。” 灰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今安在看着新朋友的背影,默默祝他前路无险,一切顺利。 洛雪烟翻了个身,被台阶磕到的肋骨在下,钻心的疼。她嘶了一声,睡意登时消了一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床边坐了个高大的人影,是江寒栖。 江寒栖凑上前说了句什么。 洛雪烟没睡够,脑子有些懵,应了声,随意把手搭到张开的手心里。她强撑着眼皮瞅了眼江寒栖的衣服,干净的,他换过了。她问道:“伤口还流血吗?” 江寒栖撒谎道:“快好了。” 其实还在疼着。 肩膀伤得最重,他强行复活时还没来得及愈合,后来妖性又被莲心针压了下去,恢复的速度就慢了不少。再加上下床走动牵扯到伤处,兴许又渗血了。 不过他不在乎。 比起见不到她的焦虑,这点疼不算什么。 洛雪烟缓了会儿,又迷瞪起来,问道:“阿年他们回来了吗?” 江寒栖回道:“没有,晖夜已经托人出去找了。” “那我们等下也出……” 洛雪烟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更准确来讲,是晕了过去。 她昨晚讨论时也是这么突然合上了眼,怎么喊都不醒,吓得晖夜把一个略懂医理的员工薅了起来,经诊断是身子亏损得太厉害所致。 江寒栖稍稍用力圈住白皙的手,用拇指摩挲手背上的抓痕,有些难过。他每天都在给她涂祛疤膏,可到底还是留下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瓷器上的裂缝,碎了就补不好了。 江寒栖托起手腕,袖子滑了下去,露出摔得乌青的手臂。他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轻微地张开手,还没碰到,又立刻合起来,慢慢放下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若她还在太守府,这只手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些遇见注定是一个错误,他的善缘亦是她的恶缘。 江寒栖悄声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还未完成的遗书。 他想,他也许是第一个留遗书的无生。想说的话太多,堆在一起成了打结的线团,酝酿多日纸上只写下了心上人的名字。 往日飘逸的笔锋沉了下来,转折处缺了几份灵动,添了几份郑重,像凝重到不可言说的心意。 江寒栖看了会儿,在名字下添上了实在到不能再实在的资产总结,林林总总列了一堆,其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他看了眼一旁的桃花手链,和上次那条不同,他这次编了十个桃花结。 九是长长久久的私心,十是十全十美的祝福。 前一个有他,后一个无他。一朵之差,心境相反,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编完。 江寒栖挥笔写下:【祝安好。】 他将折好的纸塞入信封,封好口,夹到话本的最后一页,合上看了眼,重新压了压。话本是洛雪烟新买的,很厚,才看到一半,他知道她未来某天一定会翻到最后一页,见到那封四不像的遗书。 第176章 苏醒 人牙子预警被一封绑…… 人牙子预警被一封绑架信落实了。 晖夜呼唤乌兹没得到回应,急匆匆追上送信的小孩,钳住他的肩膀,着急道:“是谁让你送信的?” “不知道,”小孩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布鲁,“那人说把信送到给我这些钱,我就答应了……” 晖夜感觉小孩没在撒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那人把信给你往哪边去了?” 小孩摇头,解释道:“我拿了钱就走了,没看到他往哪边去了。” 晖夜又问:“那人长什么样?是中原人吗?穿了什么衣服?” 小孩还是摇头,说道:“他、他就穿了最普通的那种白罩衫,蒙着脸,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晖夜又问了几个问题,看小孩一问三不知,把他放走了。他又看了遍绑架信,绑匪狮子大开口要两千布鲁,约定午时在西部的一片废弃民居内交易,给钱就放人,报官就杀。 是海日罕吗?不对,纸上并未残留难闻的气味。而且它抓住乌兹应该会直接杀死他,不会再多此一举要赎金…… 晖夜想了会儿,决定先去乌兹家看一眼情况。他早些时候和江寒栖约好去舞蛇人居所,担心自己出意外,提前把水井水道分布图交了出来。 洛雪烟一醒就听说了这个坏消息,感觉两眼一黑。 她不相信乌兹是被普通绑匪绑走的,晖夜说自己和乌兹不往来,他家里人也不认识他,赎金怎么可能要到晖夜头上?明摆着就是反派做的,他已经开始对晖夜下手了。 江寒栖提了一嘴自己傍晚下井找江羡年他们,听到洛雪烟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慢慢握紧了拳头,状似无意地说道:“我肩膀现在还使不上劲,傍晚应该就没事了。” 洛雪烟看向他的右肩,关心道:“伤口还出血吗?” 江寒栖逞强道:“没事,我能扛得住。” 其实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不出意外中午就能长好,他只是想让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死后就见不到了。 洛雪烟抛开杂念,说道:“我傍晚跟你一起下井。” 江寒栖果断回绝:“我一个人就行。” 洛雪烟反问道:“不去的话你莲心针发作了怎么办?” 江寒栖脱口而出:“我可以忍。” 他很想告诉洛雪烟,她用不着亲身犯险,他会把噬魂箭交到她手里的。但他总觉得她不会相信。 洛雪烟随口道:“你要是能忍,当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带我走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打趣的话落到江寒栖耳朵里尽是幽怨。他像是错事的孩子一样僵了下,无措地垂下眼帘,放松没多久的手又攥了起来,连肩膀都在发力,伤口疼痛不已。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7节 “你放心,遇到事我肯定先躲为敬,躲不开就跑,肯定不会傻站在那儿送人头,”江寒栖没出声,洛雪烟以为他在思考不让她同行的话术,絮絮叨叨地保证道,“《镇魂曲》我不会轻易唱。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不唱,万一逃跑能用上呢……” 洛雪烟嘴皮都快说干了也没听到一句回应,只见江寒栖眉似蹙非蹙,像在忧虑。她轻轻点上他的眉间,宽慰道:“就这么说定了,不要拒绝。” 江寒栖沉默地妥协了。 洛雪烟话锋一转:“阿年他们有消息了吗?” 江寒栖摇头:“她没有受伤,可能只是被困住了。” 洛雪烟还是放不下乌兹那边,觉得这是和反派接触的大好时机,提议道:“如果晖夜真的要去赎人的话,我们到时候陪他一起过去吧。他是杀大蛇唯一的希望,乌兹又是他的命根子,出意外可就不好了。” 江寒栖被戳痛处在先,尽管心里不愿意,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被迫答应下来。 不多时,晖夜回到了客栈,开始焦头烂额地筹钱。 乌兹一家都被杀了,官府已经介入调查,但乌兹不知去向。绑架一事疑点重重,他感觉有人在里面使坏,可眼下联系不上乌兹,只能照着对方的意思来。不过他没想到江寒栖和洛雪烟会掺和进来。 三人抵达约定地点,绑匪并不在现场,只留了字条提示,要求他们将两千布鲁放到木桩上,并提示切断绳子会触发机关。只见昏迷的乌兹被吊在半空,脚下布满大片生锈的铁刺,房间整体布局像废弃的机关阵。 晖夜一边将两千布鲁放到木桩上,一边紧张地盯着乌兹。手拿开的一瞬间,铁刺轰隆隆地缩回到地下,江寒栖飞身救下乌兹,平安落地。 洛雪烟凑上前解开绳索,发现勒痕发紫,叹了口气。反派早早离开,又错过了! 晖夜接过乌兹,把他身上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找到皮外伤,暂时松了一口气:“可能被下迷药了,先回去吧。” 梦里梦外,江羡年都被困住了。她的意识沉湎于那个对继兄百依百顺的小姑娘上,身体则在遭受着坠落的危险,不过有人替她扛了下来。 天养和今安在为了躲避蛇人的围捕,不慎掉入地洞,摔进了水潭里。 天养感觉有东西钻进了伤口里,钻心的疼,他爬出水潭,发现潭水呈金黄色,赶忙扯起了袖子,看到两条细长的金蛇在伤处蠕动。他忍痛揪着蛇尾扯出来,拿起石块砸了下去。 他回身望见今安在浮出个脑袋,喊道:“今安在,快上来,这水不能多呆。” 潭水之所以是金色的是因为里面全是蛇种,蛇种见血就钻,今安在身上有伤,呆下去百害而无一利。可今安在又一头扎了进去。他掉的位置不太好,在水潭正中,水最深,蛇种也最为活跃。 天养看到从水下冒出的红,眼见它越扩越大,心急如焚。他水性不好,贸然下水怕两人都折在深潭里,不敢轻举妄动。没一会儿,血红覆盖的地方忽然沸腾起来,水面咕嘟咕嘟反着气泡,冒起了黑烟,金色变浅了。 天养正准备过去捞今安在,看到他托着江羡年浮出了水面,朝自己游了过来,所到之处的金色要比边上暗淡许多。 今安在把江羡年推了上去,天养把他拉了上来,说道:“快看看你身上的伤口,这水里有蛇种。” 今安看了眼胳膊上的伤口,回道:“没事。” 他接过江羡年,探了下鼻息,让她侧躺吐水,听到咳嗽声,松了一大口气,转而想起蛇种这一茬,担心道:“呛水会有蛇种吗?” 天养回道:“蛇种不见血就没事。” “那就好,”今安在瘫坐到地上,把江羡年扶起来,托着腰身拍了拍后背帮她吐水,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天养沮丧道:“今晚出不去了,等下找地方过夜吧。” 今安在转头看了眼发着金光的水潭,问道:“这里能过夜吗?” “不能,”天养伸出手,“要尽快离开,蛇种晚上会变成蛇人。” 今安在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扯到了侧肋的撞伤,疼得倒吸一口气。 天养提议道:“我来背她吧。” “没事,我还有力气,”今安在把江羡年背到身上,接着道,“而且她也不重。” 他想起江羡年这段时间总说自己长肉了,要控制饭量,可他却觉得她轻得像一只小鸟。 走出去没多远,天养感觉某个东西在召唤自己,消下去的蛇鳞反了上来,密密麻麻地盖住了半张脸。 今安在急忙凝水送到他嘴边:“喝点水。” 天养喝了一口,感觉身上的异变仍在继续,飞快解释道:“没用的,入夜我就会变成蛇人。你不要害怕,我有意识,就是不能说话。你等下跟着我走就行。” 他痛苦地缩成一团,转眼就变成了蛇人,黑色鳞片上反着森森冷光,张嘴隐约可见两枚锋利的尖牙。 今安在试探道:“天养?” 蛇人甩了下脑袋,抬眼看他,猩红信子嘶嘶作响。 与此同时,睡了一天的江羡年也有了动静,她打了个哈欠,温热的气息喷到今安在的耳廓上,激得他抖了下肩,耳朵迅速泛红。 江羡年第一眼看见的是已经变成蛇人的天养,脑子还没转过来,手已经合到一起,低声道:“金梦……” 视野变低,她稳稳当当地踩在了地上,未成形的手势因此溃散。 今安在转身看着江羡年,激动道:“江姑娘终于醒了。” 江羡年对上那双明镜般的大眼睛,只觉得内里如撞钟一敲,清越钟声震碎了无忧无虑的江家大小姐,留下了有着难以弥憾的她。她彻底清醒过来,再看蛇人只觉可怖骇人,猛地抽出了剑。 今安在慌忙挡在天养面前,喊道:“别杀他,他是天养!” “天养?!” 一刻钟后,江羡年终于弄清了现状。她看着在前方带路的蛇人,感叹道:“真没想到一个早上发生这么多事。” 今安在纠正道:“现在是晚上,你睡了整整一天。” 江羡年大惊失色:“我睡了这么久吗?” “嗯,”今安在关切地看着她,补充道,“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江羡年回忆睡着时的感觉,又道,“我好像做了个很真的梦。” 今安在追问道:“什么梦?” 江羡年摇头,留恋道:“不记得了,但肯定是一个美梦。” 她只记得梦里的自己很幸福,幸福到不愿醒来。 笛声忽至,残留在心尖的快乐流动起来,就像是融化的糖水,甜丝丝的,勾起笑意。 江羡年不自觉地被笛声吸引,天养恰好转了步伐,而今安在听不到笛声,以为走的是预定的路线,半点疑心没起。 笛声停了。 天养跟着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疑惑地嘶了一声,他要走的不是这条路。杀气盖面,他本能一闪,看到一个壮汉从黑暗中冲了出来,举着砍刀,来势汹汹。 江羡年提剑迎了上去,今安在把照明的荧石举高了些,感觉壮汉身上没有蛇人的特征。 壮汉空有腱子肉,武术下乘,像个纸老虎,轻而易举就江羡年被制服了。她把剑横在壮汉的脖子上,正要审,瞥见天养挡在身前,拦下了砸向她的碎石块。 天养靠近暗处,今安在跟在后面,光一点点逼退了黑暗,现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他抱头蹲在地上,哭腔楚楚可怜:“不要杀我。” 是他! 今安在认出了这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男孩。 第177章 单进 前日隔壁饮酒,今日…… 前日隔壁饮酒,今日地道逃难。 江羡年看着对面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不禁感叹缘分真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 今安在那日猜测小男孩是来金铎国经商的商人,猜对了一半。小男孩名叫单进,是商人之子,随父亲到金铎国学经商的手段。他那天之所以出现在酒肆是因为他馋酒肆的冷切羊肉,而他父亲又是个心大的,吩咐护卫带他去酒肆吃,说晚点过来接他。 结果在回去路上就出事了。 单进看人舞蛇,莫名其妙失去意识,醒来发现自己成了祭品,当天就被投下井。蛇人分食父亲和其他蛇人后没了胃口,对他和贾二兴致缺缺。他们后来找机会逃了出来。 贾二娓娓道来前因后果,单进听到父亲被蛇人吞食那里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还没找到父亲的江羡年对他的悲伤感同身受,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慰,今安在则在一旁处理贾二身上的伤口。 贾二眼见水流过伤口变黑,内里的血肉露出了红色,惊奇道:“这是什么水?” 今安在解释道:“我的灵力。” 单进哭干了眼泪,有些口渴,扯了下江羡年的袖子,小声道:“姐姐,我想喝水。” 江羡年把水囊递了过去。 单进擎着水囊往嘴里倒水,抽噎了两下,问道:“是山泉水吗?” 江羡年指了下今安在,说道:“是那个哥哥的灵力。” 于是单进看今安在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拜。他倒了口含着慢慢往下顺,喝完又问:“我们今晚是出不去了吗?” 江羡年回道:“嗯,要等明天了。” 单进抓紧水囊,害怕道:“我们能逃出这里吗?” 江羡年安慰道:“一定可以的。” 单进乖巧道:“好,我相信姐姐。” 睡前,江羡年把周边检查了一遍,回来时今安在和贾二已经睡下了,单进在把玩一个表面光滑的球状晶体,天养背对着他守在一边。晶体周圈为白,中间为绿,乍一看像一只眼睛。 她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目珠,小摊随处可见,不过这颗目珠有些太真了。 江羡年问道:“怎么还不睡?” 单进怯生生地看了眼天养,江羡年了然他在畏惧蛇人,坐到他身边挡住了天养,柔声道:“快睡吧。” 单进拿起水囊,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可是水还没喝完。” “嗯?” “爹爹说隔夜水不好。这里面还剩一点,我实在喝不下了,”单进为难地摸了下肚子,惋惜道,“可这是哥哥的灵力,我觉得倒掉太浪费了。” “那我喝了它,”江羡年接过水囊一饮而尽,问道,“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吧?” 单进点点头,闭上了眼,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江羡年坐了一会儿打起哈欠,头点了三四下,又回到了留恋不已的梦乡。装睡的小男孩猛地睁开眼,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绿眼睛对准江羡年,看到她脖子以下都变成金黄,受神人即将成熟。 心善的人就是好骗。 方净善转动手中的晶体,捏了捏,硬的,略有弹性。他猜江羡年把这东西当成了寻常的目珠,可这东西是真的眼珠,是他亲自从舞蛇人眼眶里抠出来的。 大蛇底下有好几个为它卖命的使者,大约三个月一换,从同化程度最高的祭品当中挑选。 使者的一只眼睛会被替换成这种类似眼珠的晶体,他们能透过晶体看到适合充当祭品的人,进行蛊惑,把蛇种播种下去培育口粮。他们还会被分配一条能够控制蛇人的“哨蛇”,哨蛇可按使者心意自由变换大小。 此时,舞蛇人的哨蛇就在贾二怀里的小罐子里睡觉。他和贾二身上有风干的野决明,所以蛇的气息不会逸出来。 整个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但,都是他应得的。 方净善为复活妖王奔走了几十年,一直在寻找流落凡间的碎片。八年前,他无意中发现有枚碎片寄生在住在海中的怪物身上,可怪物极其难杀,他查了各种资料,最终得出必须要得到噬魂箭的结论。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8节 为这支箭,方净善谋划至今。 得知大蛇传说后,他探寻多处捞知情人,最后找到了一个家族世代以噬魂箭为目标的除妖师,配了个傀儡随他来金铎国打探情况,由此得知大蛇不吃孩童灵魂、蛇人等级制度、习性等可贵的情报,此外还根据金铎国的开国事件推出住宿客栈的店家是愿妖。 傀儡在工作,方净善本人也没闲着,提前为全身而退做准备。 冰魄剑入体能冻结全身。神仙虽不会被困,但被刺中会失去一刻钟的行动自由,而大蛇连神仙都不是。于是他搜集草种,挑母体培育冰魄草,成功铸出了冰魄剑。 穿越荒漠缺向导。他找了伙沙漠佣兵,让被通缉的腾土占据头目身体。 临近最后一步,方净善更是不惜以身犯险,用狐妖的化形术伪装成乳臭未干的小孩,来到金铎国实施计划。他想要噬魂箭,不过并不想让大蛇丧命。 方净善留大蛇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纯粹是希望金铎国的祥和被打破,沦为人间炼狱,他喜欢生灵涂炭的人间。为此,他找到了能够牵制愿妖的小信徒,打算控制愿妖为自己服务。 圈套都设好了,能引导他前往大蛇巢穴的受神人也出现在面前,还是想除掉的人之一,但…… 方净善翻过身,瞧见今安在的背影,他的灵力能克制大蛇,留着是个隐患。一旁的傀儡受到感召,握上刀把。 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净善合上眼,傀儡也放松下来,装出熟睡的模样。 饥饿、疲惫、伤痛像三只驱散不走的乌鸦,轮流俯冲下去叨今安在的神识一口,致使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点轻微的声音就能撬开眼皮。 他隐约听到狼叫,隔得很远,似从梦中溢出的一般,紧接着对面也有了动静。 今安在撑开一个眼皮,发现天养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某个方向。轰隆声响起,他瞬间惊醒,起身时若水弓已经被牢牢抓在手里了。 江羡年也醒了过来,严肃道:“是蛇人吗?” 天养摇了下头。 今安在再次听到狼叫,诧异道:“这下面还有狼吗?” 话音刚落,红线刺向天养,江羡年用剑气斩断,挡住劈下来的银色长棍,忙道:“哥!自己人!” 银狼及时刹住口,背上的洛雪烟连带着踉跄了下,坐稳后和拉着弓的今安在大眼对小眼。 今安在眯着眼打量威风凛凛的银狼,半晌蹦出来一句:“洛姑娘,你什么时候养狼了?” 多了三个人,洞穴登时变得狭窄,八个人自成三派。 晖夜研究天养的蛇化情况,单进和贾二挨在一起端详新加进来的三人,余下四人聚在一起。 洛雪烟看着狼吞虎咽的江羡年,怕她噎着,举着水囊说道:“慢点吃,小心划破嘴,干的话喝点水送送。” “划破嘴也比饿死强,”江羡年接过水囊灌了口水,狠狠咬了口烤饼,捂着嘴惊呼道,“又划破了,好疼。” 洛雪烟接过烤饼,掰下一小块塞到她手里,嘱咐道:“慢慢嚼。” 她感到两道强烈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小男孩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又掰下一块,递过去,问道:“吃吗?” 方才她分干粮时问过他,他没要。 单进拿走了那块饼,但没放进嘴里,用两根手指捏着看了看,咬了个尖,看起来只有前牙在啃,好像很瞧不上的样子。 洛雪烟边给江羡年掰饼边用余光留意单进。他把余下的饼丢给了贾二,继续抱膝看着她。 她转眼看了下江羡年和今安在,两人不过在地底滞留一日,还是男女主,头发该乱乱,衣服该脏脏,相比之下,对面的主仆二人组就要干净许多,看起来像刚下井一样,哪有一点死里逃生的样子? 洛雪烟对上探究的视线,单进眼睛眨了下,却并没有避开。她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 江寒栖原先一直在观察贾二,闻言微微蹙眉,睨了单进一眼。 “对不起,姐姐和我娘亲长得很像,”单进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转过身面朝贾二,听起来仿佛已经哭起来了,“贾二,我想回家了……” 贾二拍了拍单进的肩,看了洛雪烟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江羡年低声提醒道:“因因,单进亲眼看着他父亲被蛇人吃了。” 洛雪烟讪讪地应了声,看向江寒栖,见他刚从单进身上挪开眼,偷偷使了个眼色,问道:“要饼吗?” 烤饼又干又咸,江寒栖平时一口不沾,她问这个另有其意。 江寒栖听出洛雪烟的弦外之音,给了她想要的答案:“不要,还是果仁酥好吃。” 洛雪烟回道:“没带,回去再吃吧。” 她觉得主仆二人更可疑了。 两个人类,在满是蛇人的洞穴里活到现在,一个身上还一点伤也没有,运气好到像是蛇人派出的细作,不会是改头换面的反派吧? 想到这一层,洛雪烟陡然一惊,书里可没说反派一定是妖,人类也不是没有可能。照这么看,贾二的嫌疑要大一些,年纪摆在那儿,除非单进不是单纯的孩子。 如果他们是反派的话,为何放过乌兹来到井下呢?为了接近阿年拿她身上的碎片?那为何不先把晖夜控制住? 此时,洛雪烟唯一庆幸的是江羡年离开前把万象交给江寒栖保管。 第178章 算计 几人修整完,水位上…… 几人修整完,水位上涨,流向逆转,上井的通道开启了。 天养的蛇鳞逐渐褪去,眼鼻口能看出些许人类的特征。蛇人喜暗怕光,晖夜担心他受不了阳光,让众人给他围了三层披风,只留了个用于呼吸的小口子。 晖夜身量有限,带不了七个人,商定后决定让江羡年和今安在跟随。 洛雪烟腿还没好,倚着江寒栖等其他人坐定,尤其是单进。不知为何,她打心底不太喜欢那个孩子,甚至有点讨厌。那边在依次就坐,她搭上江寒栖的肩膀,微微起身,他心领神会地俯下身,让她贴近耳边。 洛雪烟悄声道:“我觉得那两人有些奇怪,你多留意一下。” 江寒栖应道:“已经盯上了。” 他给贾二递过一次烤,缚魂索就是在那时穿到他的衣袖上的。 洛雪烟毫不意外地竖起大拇指,表扬道:“靠谱。” 洛雪烟最终落座于天养和江寒栖之间。她和天养不熟,拘谨地揪住一点布料,另一只手撑在狼背上,整个人微微前倾。 江寒栖感觉被疏离了,往前凑了凑,小声问:“怎么不靠我?” 洛雪烟回道:“你胸口的伤还没好呢。” 江寒栖撒谎道:“已经长好了。” 洛雪烟默默感叹无生恐怖的自愈能力,放心向后靠去,特地挑了没受伤的那块地方。 江寒栖满意地翘起嘴角,眼底的失落倏尔不见。 出井时,洛雪烟特地留意了一下井口到起点的距离,两头隔得不远,慢悠悠晃过去用不上一个时辰,而出入口可以相互转化,假设两人从出口下井,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埋伏在安全地点。 晖夜在狂奔,前方的光束逐渐膨胀,洛雪烟心里的疑问也跟着变大了。可井下地道错综复杂,两人怎么知道阿年他们经过哪条路? 出井的一刹那,天养感觉蒙着布的眼睛被上千只光箭射中,疼得眼泪直流。干爽的风揩掉泪花,在长期受潮的皮肤上留下类似砂纸打磨后的触感,热辣辣的,一部分来自痛觉,一部分来自高温。 这让他想起前往金铎国的那段时间。 阮如意和小春被远远甩在身后,他迎着风雪赶路,惟有寒星作伴。那时的风很大,刮到脸上能削掉一块皮,拂面时也是疼的,可他并不觉得难捱,如今吹风流的尽是辛酸泪。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晖夜脱下外袍,罩到天养身上,关切道:“眼睛不舒服吗?” “没有,”天养隔着布摸了摸眼下,“我只是太开心了。” 单进一时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躲到贾二身后。 江羡年看了单进一眼,意识到他身边只剩下贾二,好心道:“贾二,要不你和单进搬到晖夜的客栈吧。你们从蛇人手里逃走,也许还会被盯上。” 贾二思考后接受了建议,说道:“不过我要回一趟原来住的客栈,我们的行囊在那。” 今安在问道:“要帮忙吗?” “不沉,就是钱财和衣物,”贾二侧过身,把手放到单进的后脑勺上,让他往前站了站,“不过要麻烦公子照顾一下我家公子。” 江羡年牵起他单进的手,对他笑了笑,答应道:“放心,小单进就交给我们了。” 贾二走远后,剩下的几人往客栈走。方净善走在最后,前面就是背着洛雪烟的江寒栖。他看着伶仃的背影,觉得自己和这颗病弱的绊脚石之间的缘就像不讲理的孽债。她脚都走不了路了,却能出现在险象迭生的地下,如同鱼游进沙漠一样不可思议。 洛雪烟,姓洛…… 方净善想起那个在海上起舞的倩影,在脑海中轻轻哼起天籁的音律,手指不自觉地打起了节拍。百年已过,起舞之人面目全非,可她哼唱的歌谣像在体内扎根似的,偶尔想起便会引发一场遍及四肢百骸的海啸。 那天的海很静,可他的心不静。 方净善捻着滑溜溜的衣料,恍然回过神,眼前只有绊脚石的后背。他有些诧异,自己每次看到她都能在记忆之海里回溯到绝无仅有的那一刻,真是奇怪。 回到客栈后,晖夜开始救治即将完成蛇化的天养。他让天养待在一个昏暗到近乎夜晚的房间,准备一盆药汤,试了下水温,提醒道:“这药泡起来很疼,你先试试能不能受得了,受不了我再给你减些剂量。” “好,”天养浸到浴桶里,“没什么感觉。” “那是因为还没开始,”晖夜把卷好的毛巾递给他,嘱咐道,“等下疼就咬毛巾,别咬到舌头。” 天养拿到毛巾,看着晖夜拉开窗帘,发现那后面还有好几层。滤过的阳光洒在背上,他感到那一块的皮被猛地剥了下来,疼得失了声,下意识往水里躲。 药汤的功效就是剥离蛇身,过程和活扒皮没什么区别,阳光越强,痛感越强烈,这也是屋内加装多层窗帘的原因。 另一片窗帘被拉开,阳光浇到天养背上,蛇鳞时隐时现,一片片地脱落到水里。天养喘不顺气,把毛巾团起来强塞进嘴里,手扣着浴桶边,仿佛要把木板戳出几个洞来。 晖夜咂舌,不忍道:“你先出来下,我给你减些剂量。” 天养疼得直发抖,却毅然摇头拒绝了。按这个剂量治疗需要连泡一周,他想尽快摆脱蛇人的烙印。 晖夜确认道:“能撑得住吗?” 天养连点了好几下头。 晖夜叹息道:“撑不住一定要出声。” 天养点完头,沉到药汤里,只留下一串泡泡和两只青筋暴起的手。 晖夜看着手臂上的黑色鳞片,忧心忡忡。 今晚就是月圆夜,可他还没找到受神之人。他寄生在人类的躯体上,能力削了一半,只能在夜里辨认灵魂的气息。受神人的气息像辣椒一样,定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强烈的那个。前夜被困地宫,耽误了一晚,昨夜下井找人,又错过了时间。 第一百个受神人到底在哪? 晖夜重重地叹了口气。若在降神前找到还好,降神之后…… 他拼死也要杀掉那人! 楼下的客房内,热气腾腾的炖羊肉刚被端到饭桌上,江羡年见碗筷只有两副,问道:“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他有事出去,不回来吃饭了,”洛雪烟把炖羊肉往江羡年那边推了下,催促道,“快吃吧,不是说饿到能吃下一整头烤全羊吗?” “吃!”江羡年吃到心心念念的炖羊肉,从头到脚开满了幸福的小花,感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终于吃上了,我现在死而无憾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79节 烤饼啪地一下盖到嘴上,洛雪烟严肃道:“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好的,”江羡年乖巧地拿下饼,夹了块羊肉放到洛雪烟碗里,“因因吃肉。” 洛雪烟看着江羡年的筷子伸向砂锅,问道:“话说单进有没有分你什么东西吃?” 江羡年微微一怔,回道:“没有啊,因因怎么问起这个了?” 洛雪烟若无其事道:“我想起来分单进烤饼他没怎么吃,回来也不吃饭,以为他在井下不缺口粮。” 江羡年幽幽叹息,同情道:“可能是被吓到没什么胃口吧。单进目睹了好几个人被蛇人分食,其中一个还是他父亲,肯定吓得不轻。” 单进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又亲眼看着父亲死在蛇人口中,一听到父亲就哭,江羡年对他只有无限怜悯。 洛雪烟感觉江羡年一点防备心没有,板着脸提醒道:“阿年,我知道你同情单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羡年这时才听出洛雪烟提问的真实意图,有些意外,问道:“因因觉得他们不对劲?” 洛雪烟一股脑把单进身上的疑点说了出来:“他们两个都是普通人,没有灵力,不会法术,却能从蛇人口中逃脱。这点就足够奇怪了。 “按贾二的说法,他们刚离开酒肆就受到了舞蛇人的蛊惑,一般人去酒肆应该不会提前准备口粮吧。他们先于你和今安在下井,饿了这么长时间,看到烤饼却不热切。假设单进真的是因为伤心食不下咽,那贾二呢?他也能对一个非亲非故的雇主伤心成那样?” “另外,他们两个出现的地方离出口很近,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走到。两人被舞蛇人迷惑,很有可能是在你和今安在调查的村落被投井祭祀。你和今安在在天养的指引下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他们两个不认识路,竟然比你们先到。” 江羡年沉默不语。的确,单进讲完父亲的死后,她心中的同情压过了所有的理性。她蹙眉道:“可晖夜不是说他们身上没有蛇人气息吗?” 洛雪烟意味深长道:“坏人又不一定都是海日罕那边的。” 比如反派。 洛雪烟怀疑过单进主仆和反派有联系,但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暂时只能存疑。 江羡年陷入苦思,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 洛雪烟见状在她眼前晃了晃,解释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对那对主仆存点戒心,不是说他们一定有问题。别想太多,赶紧吃饭吧,炖羊肉都快凉了。” 江羡年拿起筷子,忽然想起晖夜的小信徒被绑架的事,猜测道:“他们不会是冲晖夜来的吧?” 洛雪烟回道:“不好说。” 她在井下说出乌兹被绑架的事,隐瞒了他是晖夜唯一信徒的部分,趁机观察主仆二人的神态,没发现异常之处。 洛雪烟眼看江羡年又要放筷子,出声道:“不准想了,专心吃饭!” 江羡年夹了块羊肉,吹了吹热气,放到嘴里,突然想起自己和今安在约过一顿饭,但他灵力亏空,回来沾枕头就睡了。她遗憾地想,下次再和他一起吃吧。 天养药浴时,晖夜抽空看了眼乌兹。他还在睡觉,侧躺着,手脚都伸直了,不像人,倒像处于安全环境下的兔子。 晖夜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异,他都没养过兔子,怎么会知道兔子的睡姿?他打散乱七八糟的念头,坐到床边,看着红肿的双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他当年可是干涉国运的愿妖,现在连理所当然的报复都没法做到。 乌兹得知真相后哭了很长时间,问他可不可以报仇。他做了什么呢?他只是给了一个无用的拥抱,附赠一声叹息。 实现愿望需要愿力,而愿力来自信徒的信仰。晖夜只有乌兹一个信徒,他甚至确定不了绑匪的具体位置,何其窝囊。他不知道乌兹坚定的信仰从何而来,他不曾给予乌兹恩惠,还总是从他那里汲取续命的信仰。 “晖夜大人。” 晖夜一怔,低声道:“打扰你睡觉了。” 乌兹坐起来,乖巧道:“我睡醒了。” 晖夜问道:“肚子饿吗?” 乌兹摇头,问道:“晖夜大人救完人了吗?” “嗯。”晖夜惭愧地躲开投来的目光,他没能救下乌兹的家人,今早却和他说要去救被大蛇抓走的人。 乌兹笑了笑:“太好了。” “乌兹,”晖夜鼓起勇气抬头,“我们约定的那一日可能很快就要到了。我想把这间客栈留给你,我们明天去做遗产公正吧。” 乌兹泪目,委屈巴巴道:“晖夜大人也不要我了。” “别哭啊,”晖夜从没给人擦过眼泪,动作僵硬地好笑,一只手在上面擦,另一只手在下巴底下接着,稀里糊涂地冒出了一句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要你,我……” 乌兹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克制哭声,使劲摇了摇头。他早就知道晖夜终有一天要和大蛇同归于尽,而自己要做杀死他的利刃。 缚魂索定位在外来商人所能接触到的最繁华的区域。 江寒栖感应到具体位置,躲到客栈对面的商铺里,顺便打探消息。没一会,贾二从客栈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背了个大包袱。贾二走远后,他在原地等了会儿才走进客栈,打听道:“请问有没有一个叫单进的孩子住在这里?是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他家里人托我带些东西给他。” 说着,他煞有其事地拿出包好的礼盒。 店家没起疑心,回道:“太不巧了,他的护卫刚过来退房。” 江寒栖皱眉问道:“单进的父亲不是在他身边吗?怎么是护卫退房?” 店家回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他父亲和其他护卫四天前出去再没回来过,也许是去哪做生意了吧。” 江寒栖道过谢,走出客栈,将单进的经历和店家的说辞一一对应。有父亲,父亲和护卫在四天前统统遇难,时间上挑不出什么纰漏。难道真是他和洛雪烟想多了?两个普通人也能从蛇人口中死里逃生…… 突然,江寒栖感觉两道强烈的目光,警觉地转过头,看到店家在低头记账。他盯了片刻,转身混入人群。 店家悄悄探头看了眼,松了口气。 店家对那个叫单进的小客人印象很深,原因有些奇特。单进细皮嫩肉,跟在他身边的壮汉却五大三粗,更离谱的是,他还对着其中一个喊父亲,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家人。 方才单进的护卫来退房,多给了他一些布鲁,嘱咐说若日后有人问起单进父亲和其他护卫就说是四天前离开的。他说单进的父亲欠了一笔债,还在想办法筹钱,不想让债主推出他们的行踪。 真有先见之明。 店家对护卫的预测啧啧称奇,殊不知这一切归根到底是小客人的算计。 第179章 骗局 江寒栖将打探到的情…… 江寒栖将打探到的情报告知洛雪烟。 洛雪烟思索了一会,认真道:“我还是觉得那两个人有点奇怪。” 江寒栖附和道:“店家的话不一定保真,但眼下确实找不出什么疑点,主要是动机不明。” 洛雪烟欲言又止,抿了下嘴,又道:“对了,你能给乌兹几张血符吗?他和晖夜性命相连,今晚又是月圆之夜,我怕不太平。” 江寒栖当即找出符纸,把袖子一挽,在手腕上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洛雪烟被血崩的场面吓到,找出手绢接在下面,着急道:“几张就够了,你划那么深做什么。” 江寒栖淡淡道:“他不是对晖夜很重要吗?多给他几张。” 他用食指蘸了些血,三下五除二画出一道符,比平时潦草许多。他给洛雪烟的血符都是用毛笔端正地写出来的。 “你,”洛雪烟看出些端倪,把脸贴近了些,试探道,“是不是不喜欢晖夜?” 江寒栖脱口而出:“没有,他人很好。” 洛雪烟问道:“那为什么我每次提他你都板着个脸?” 江寒栖不自在地提了口气,手顿了下,连贯的线断开了。 洛雪烟一见这副口是心非的傲娇样就想逗弄他,连喊几声晖夜,眼看江寒栖的脸黑成了锅底,像臭脸暹罗猫。他最近情绪不稳,总是对自己的相貌产生怀疑,老爱和晖夜作比较。 她想当然地把意味不明的敌意理解成容貌焦虑的症状,扬起笑脸安慰道:“他没你好看,你最好看了。” “嗯。”江寒栖反应平平,但耷拉下去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回升了一点。 洛雪烟上手提起嘴角。 江寒栖手抖了下,一张符毁了。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被迫撑起的笑脸透着些淳朴的傻气。 洛雪烟说道:“这样最好看。” “哦。” 江寒栖移开目光,内心在窃喜,一转念又想到洛雪烟在和他逢场作戏,扬起的嘴角失了力气。他现在很害怕洛雪烟温柔待他,她对他有多好,插在心口上的无形刀子便会深入几分,但他又不想她刻薄冷漠。 横竖都是难受,江寒栖选择逃避,把桌子上的符纸合到一起,借口道:“我现在就送过去。” 洛雪烟抓住江寒栖的手腕,制止道:“先休息会,你脸都白了。” 江寒栖一身伤还没好利索,她其实不想让他受累,无奈没有合适的人选,自己又走不了远路,想陪都陪不了。 江寒栖坐了回去,洛雪烟担心道:“伤口是不是崩开了?” 江寒栖有些无所适从:“只是有点累。” 洛雪烟劝道:“去睡一觉吧,你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江寒栖摇头,洛雪烟又道:“那就闭目养神,连轴转身体会垮掉的。” 几番拉扯后,江寒栖到底没拗过洛雪烟,躺到床上,睁着眼干熬。他两天没合眼,精神疲倦到极点,但睡着会做噩梦,他宁愿醒着。但洛雪烟没收了清醒的权利,她轻轻哼起安眠曲,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意识很快被疲惫攻克,江寒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觉没有噩梦,他睡得很沉,醒来时洛雪烟已经不在房间了。他坐起来,摸了摸眼睛,似乎还能感到残留的温暖。 洗完一次药浴,天养脱胎换骨,娇嫩的新皮覆在蛇鳞长过的地方,脸上黄一块粉一块的,但那块泪滴状的胎记却还是青森森的,像是发霉的泪。晖夜帮他剪了头发,堪堪及肩,只扎了一半。 明媚的阳光淋在身上,轻微的疼,渗入骨髓中的潮气一点点透过皮肤蒸发出来。天养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满足感,看着照在手上的白光,心想晒太阳真是一件奢侈的事。 “都吃完了。” 听到声音,天养转过身,看到晖夜在打量摞在一起的空餐具,江寒栖跟在身后,朝他微微颔首。 “坐,”天养走过去,开门见山道,“两位想问什么?” 晖夜使了个眼色:“你先。” 江寒栖直言道:“江家的先锋在金铎国失踪了,目前能找到的线索指向大蛇。你在地底见过他们吗?” 天养回忆道:“我见过十个年纪相仿的中原人,有灵力,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先锋。” 江寒栖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天养直截了当:“死了,被蛇人分食,只剩一张皮。” 尽管没抱多大希望,但亲耳听到还是五味杂陈,江寒栖沉默许久,问道:“那你见过大蛇吗?” “见过。” “长什么样?” “很难描述,我只能说它很大。传说大蛇能支撑起整个金铎国,你见到它时会觉得传说是真的。” “大蛇有什么能力?” “嗯……我只知道它能蛊惑人心和控制沙尘,其他就不清楚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0节 “它身上有箭吗?” “你想问噬魂箭吗?” “嗯。” “没看到,江家要取噬魂箭吗?” 江寒栖轻轻点了下头。听到前三个字时,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就像是等死的死囚听到放到一半的铡刀收回去的消息一样,顿时轻快了不少。 一个念头随之冒了出来。 没有噬魂箭,他还是能和她在一起,可那样的话她会很难过…… “不过噬魂箭应该就在大蛇身上。” 天养的话打断了江寒栖的幻想,铡刀又落了回去,他问:“何以见得?” 天养认真分析道:“大蛇中间的脑袋有一个流血不止的伤口。取箭杀无生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那个不知名的前辈就是在中间的蛇头上取的箭。” 铡刀压进脖子里,进去一半。卑劣的想法像气泡一样爆开了,不过它本来就不结实。 江寒栖笑了下,有些勉强:“那噬魂箭只剩两把了吗?” 天养笃定道:“嗯。” 江寒栖陷入沉默,晖夜见状接过话茬:“问完了?” 江寒栖回道:“你问吧。” 晖夜毫不客气道:“我想去大蛇的巢穴,你知道路吗?” 天养为难道:“知道是知道,不过路途曲折,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晖夜问道:“能画路线图吗?” 天养犯了愁:“画不出来,之前那张路线图是我边走边画的。” “那……”晖夜看了看斑驳的皮肤,欲言又止。 天养点破了他的未竟之言:“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晖夜问道:“你愿意下去吗?” 天养笑道:“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晖夜彻底把话摊开:“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危,你想清楚了,报恩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天养和江寒栖一行人不一样,他趟这一趟浑水完全是无妄之灾。 天养郑重地点了下头,接着道:“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报恩,海日罕太危险了,留不得。” 江寒栖想起先锋的首要标准是心怀大义。有所牵挂就会对生抱有无限眷恋,私情会催生出冒险的阻碍,所以先锋大多无父无母无伴侣,但天养不是,他有等他回家的人。他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天养正色道:“想好了,我不会后悔的。” 除妖师曾说他眼下的胎记是因为心太软,悲天悯人流青泪。 他把最后一块饼分给逃婚成功的阮如意,自此多了个同行的伴侣。 他为阿春打抱不平,护送她回到不寒山迭代,不仅见到了传闻中的不寒,还多了个可爱的女儿。 纵使被除妖师背刺,他仍觉得此行不亏,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在地下苟活那段时间里,他亲眼看着海日罕杀人无数,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他一走了之,后面还会有许许多多个无辜之人重蹈覆辙。 天养问道:“我们何时下井?” 晖夜应道:“等处理完受神人。” 黄昏,日月同辉,吉兆之相。 方净善站在窗边远眺,将写有望月警告的纸条缠到食指上,抽出来,感到晖夜的气息逐渐远去。 他的计划奏效了,提前将金泉喂给那些护卫,让他们呆在边远之地,误导愿妖前去查看受神人。尽管他们不是完美人选,每个人的愧疚可能也不够大蛇塞牙缝,但架不住人多啊。 方净善捂住一只眼,开启视野共享,只见绊脚石坐在小傀儡对面。晖夜果然把乌兹托付给他们了。他操纵乌兹开口讲话:“姐姐,我肚子饿了。” 江羡年问道:“想吃什么?姐姐下去点。” 乌兹接着道:“我想和姐姐一起下楼。” 江羡年牵着乌兹的手离开房间,洛雪烟腿刚好,没跟着一起。两人下了楼,江羡年看到江寒栖和贾二也在楼下,一个在吃饭,一个在喝酒,隔得不近。她先跟江寒栖打了声招呼,点了餐,坐到他对面,讨论针对大蛇的计划。 乌兹盯着柜台看了会,扯了下江羡年的衣袖,请示道:“姐姐,我想去柜台拿一坛沙果汁,等下吃饭喝。” 走几步就是柜台,也不存在视野盲区,江羡年放心地应允了。 乌兹走到柜台,恰逢贾二要新酒,两人没交流,挨着站了片刻,乌兹袖口里多了个小瓶子。他抱起沙果汁走回去,发现江寒栖在不动声色地留意贾二,他沉默地坐到江羡年身侧。 出餐后,江羡年要带乌兹上楼,抱起沙果汁,看看空掉的盘子,奇怪道:“哥,你不上去吗?” 江寒栖回道:“房间太闷了,下来透透气。” 江羡年提醒道:“别在下面待太晚了,今晚不太安全。” 江寒栖嗯了声,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继续陪贾二耗着。 乌兹顺利把装有最后一口金泉水的沙果汁递到江羡年手里。他吃完饭时,那杯沙果汁也见了底。江羡年送走托盘,乌兹躺回到床上,方净善拿开手,嘴角微微弯起。 还差最后一步,受神人就成了。 天黑,满月出,晖夜匆匆赶到荒地,遇到一群精神错乱的壮汉,满脑子只有三个字:被骗了。 第180章 降神 入眠,坠梦。 …… 入眠,坠梦。 唇红齿白的小男孩拨开草丛时,江羡年变回了那个和哥哥玩躲猫猫的妹妹,耍赖往草丛里拱,被江寒栖一把揪住了衣领。 “抓到你了。” 江羡年不满地撇嘴,钻出草丛,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说道:“下一局我要抓哥哥。” 江寒栖笑呵呵地答应下来,让她背过身倒数。 江羡年感觉他跑远了,偷偷拿开手,听到一声:“不准偷看。” 她登时心虚地抵在树干上,数完余下的数,扯着嗓子喊:“我要开始抓了哦——” 江羡年转过身,环视花园,从最爱藏的草丛找起,挨个花扒拉过去,一边找一边虚张声势:“我看到你动了!” 无奈她找人的功夫不到家,嗓子喊冒烟了也没把江寒栖揪出来。 江羡年沮丧道:“哥,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她等了会儿,补充道:“不是耍赖,你快出来吧。” 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丝风也没有,虫草花木像是彩纸剪出来的一样,死板地粘在原地。 江羡年有些害怕,喊道:“哥,我不想玩了,我们回房间看书吧。” “阿年。” 竟是从房间里传出的。 江羡年愣了下,走过去,看到一线红从门缝中渗了出来,花草顶端哗啦啦地流着血,天空下起了血雨,衣服很快就红了。 “阿年,快进来。” 江羡年抖着手推开门,看到血从床边蜿蜒至门前。 “阿年,快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内心深处的恐惧就晃荡一下。 床被帷帐遮盖,帷帐是白的,像孝布,染着死亡的气息。 “阿年,”那后面是江寒栖的声音,“掀开帐子。” 江羡年动不了了。 “阿年,掀开帐子。” 手微微抬了起来。 “阿年,掀开帐子。” 手背到身后,紧握成拳。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江羡年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手是冰的,寒意扎进骨缝里,冻住了关节。 一只覆着金鳞的手挑开帘子,那人低语道:“也难怪哥哥会被你害成这样。” 江寒栖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胸口全是红的。 愧疚汹涌而至,像潮水一样迎头砸下,江羡年瞪大眼睛,吸进去的气再也没吐出来。她嗫嚅道:“我、我……” 原来她是个坏妹妹。 咔嚓—— 坚韧的灵魂出现了裂缝,江羡年坐起身,脸色苍白,隐隐听到窗外有低语:【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不行,今晚不能看月亮。 江羡年残存了一丝理智,捂住耳朵抵抗引诱,正要躺回到被窝里,突然感觉身旁站了个人。天真的小脸浸泡在月光里,青幽幽的,好像敷了一层骨灰。 小小的手伸向江羡年,拽开了她的手。乌兹凑近,平静道:“姐姐,看看月亮吧。”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姐姐,看看月亮吧。”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姐姐看看月亮吧。” 【……月亮】 “……月亮。” “阿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1节 另一个力道制止前进的脚步,江羡年清醒了些,难受地扶着额头呻吟。 “撒手!”洛雪烟掰开乌兹的手,使劲把江羡年往身后拽,就在这时,乌兹掏出了血符,她来不及躲闪,被血线划破了胳膊。江羡年失去制约,被乌兹用力一推,摔到窗边,窗户正好被打开。 干燥的风扑面而来,引诱声叠在一起,已经听不清了。江羡年觉得耳朵里像要炸开一般,她想让世界清净下来,于是她缓缓睁开眼,对上月亮正中那只硕大的眼珠。 那一刻,世界无比安静,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道: “金梦入实。” 乌兹正要把江羡年推到楼下,被洛雪烟一把抱住,他感觉她往自己脸上贴了什么,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江寒栖破门而入,今安在跟在他后面,洛雪烟死死摁住乌兹,喊道:“快把阿年拉回来!” 突然间,旁边的墙破了,腾土闯入房间,血盆大口张着,正对窗边的三人。今安在拉弓搭箭射向立在头顶的单进,腾土为了躲箭不得已往后躲了下。 乌兹彻底被定身符制住,洛雪烟起身用力揪了下江羡年的衣摆,让她稍稍远离窗边。江寒栖俯冲到窗前,两手空空,一手抱缠着乌兹的洛雪烟,一手搂过江羡年的腰肢,脚下蹬地,避开腾土的袭击,今安在在不远处打掩护。 本来事情一切顺利,可陷入蛇化的江羡年一心奔赴大蛇身侧,只见她举起利爪,插进江寒栖的手臂里,一划,血流如注。江寒栖本能地甩开手,江羡年趁机跑向窗边,今安在见状追了上去,高喊道:“江姑娘——!” 腾土见缝插针给了江寒栖一尾巴。 江寒栖双手抱住洛雪烟,自己承下一击,撞到墙上。 今安在抓住江羡年,正要往回拖,猝不及防被霜华剑穿透了胸口。江羡年拔出剑,转身要爬窗,今安在不管不顾地环住她。他吸取江寒栖的教训,连带两只手一起束缚,吃力道:“不要——跳——” 另一边,江寒栖正在和腾土打得火热,天养听到声音赶过来护在洛雪烟身前。 连接几招,方净善意识到他和腾土都不是江寒栖的对手,即使江寒栖有伤在身。他暗自对腾土发号逃跑的命令。腾土奋力冲向窗边,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顶出去,张嘴吞进肚子里,遁入土中,很快没了踪迹。 江寒栖站在窟窿后,气喘吁吁地盯着地面看,瞄到天边闪来一道银白色的剪影。 晖夜一看客栈的惨状就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他跳进屋子,变回人形,问道:“谁是受神人?” “阿年,”江寒栖随他往屋子里走,恼怒地握紧拳,“是那一对主仆捣的鬼,其中一人是妖,往东北方跑了。” 他看洛雪烟半条胳膊都是血,心疼地皱起眉,蹲下身,从衣服上撕了条布包扎。 晕过去的乌兹靠在墙根。晖夜正要问他脸上的符是怎么回事,洛雪烟突然出声道:“晖夜,你确定这个乌兹是你的信徒吗?” “如假包换,”晖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洛雪烟严肃道:“乌兹被人控制了,是他引导阿年变成受神人的。我怀疑绑匪也是单进的人。” 再度见到腾土,洛雪烟确认单进就是原著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派。他吃羊肉时身边围了一群壮汉,而如今只剩下一个贾二,其他人很有可能参与了乌兹家的灭门惨案。 至于目的,反派想拿噬魂箭,势必要得知大蛇的巢穴所在。晖夜探查多年都没找到路,天养纯属幸运的意外。他找不到天养这样的帮手,便想办法从其他方面入手,普通蛇人不一定有权利见到巢穴,受神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她明明都怀疑到单进头上了,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狡猾的坏东西。 洛雪烟愤愤地咬紧牙关。 提到控制,江寒栖莫名联想到出现在蕴灵镇的傀儡线,问道:“蕴灵镇那次是不是也是这个人?” 洛雪烟微微一怔,想了下,感觉毛骨悚然。反派竟然这么早就盯上了他们,不对,是她!可为何会盯上她呢?她那时候都没打算干预剧情。 晖夜打听道:“你们认识他本人?他来金铎国有什么目的?” 洛雪烟恨恨道:“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好人。” 逃出去后,腾土把江羡年和今安在吐出来,揪出了在体内作乱的缚魂索。 方净善用风刃切断缚魂索,看向不远处的两人,今安在躺在地上起不来,江羡年手上沾着他的血,捻指尖打量,好奇地放进嘴里。他需要江羡年引路,至于另一个,趁其虚,要其命。他张开玉骨扇,向今安在的脖颈发出两道风刃。 “锵——” 风刃撞上霜华剑,方净善对上金色瞳孔,发现江羡年唇边有血迹,既然保留着自主意识为何还会吃血?他命令道:“让开。” 江羡年不为所动,一只手放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使劲按了下去。今安在登时疼得倒吸气。她面无表情地拿起手,看了眼沾满血的手掌,舔了下指尖,蹲在那儿和方净善僵持着。 方净善疑心江羡年把今安在当口粮了,指挥腾土强抢。江羡年生气地嘶了一声,直接站起来对打。 护食,麻烦了。 来金铎国这么长时间,方净善发出了第一声头疼的叹息。他抬手叫停了腾土的攻击,妥协道:“人给你,带路。” 江羡年仿佛对今安在的血上瘾了,只见她蹲回去,对着他端详片刻,揪起衣领朝看起来口感最好的脖子下嘴了。 尖锐的疼痛仅出现了一小会儿,那一块肌肤很快变得麻木,今安在无助地发出了一声气音,感觉意识愈发模糊,抓着江羡年的胳膊哀求道:“江姑娘,你不要下去找……大蛇……” 他头一歪,靠到江羡年的肩膀上。 江羡年饥肠辘辘地吸食血液,眼睛逐渐变回了正常的黑色。 第181章 食欲 冥月照耀,群蛇引颈…… 冥月照耀,群蛇引颈吟月,跳着诡异的舞蹈排队投井。接连不断的“噗通”声将时间切成了片,片与片之间粘着丝状的嘶鸣,伴着风吹与地动震颤。 第一百个受神人问世,它们作为储备粮,受到感召自发前往送死。 沙路上铺了层通透的银光,像清潭似的,影子映在上面成了一尾突兀的黑鱼。三条黑鱼朝着井口游去。其中一条的形状有些诡异,来自江羡年身上。她把失去意识的今安在扛在肩上,从腰折半,非常敷衍地把着一双腿。 方净善确定以及肯定她对今安在没保有一点记忆。 到井边时,江羡年撑着井沿跳了下去,方净善不放心地凑上去看,只见水里起了漩涡,密密麻麻的全是蛇头,两人的身影被卷了进去。他让腾土变化形状裹住自己,跟着跳下去,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过了会儿,视野被荧光点亮了,他看到茂密的荧石丛。 腾土变回贾二的外形,抱着方净善尾随江羡年两人。四人被守护受神人的蛇人簇拥着前行。 方净善饶有兴趣地观察蛇人的举止,感觉噬魂箭已经握在手里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蛇鳞慢慢被肌肤取代,江羡年在一点点恢复人类的特征。 可地底的召唤惹起了体内的鸣潮,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在热切地回应着,血液似乎要顶破皮囊,扑向在地底沉睡的神明。 江羡年觉得自己即将扯成两半。她拿起摇晃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舌头舔到了血,不腥,甘甜,很香。 体内凭空多了一个缺口,狂暴地吸入因感召沸腾的血液,灭顶的食欲炸开了,眼眶滚烫,心脏狂跳。四肢充盈起来,压住了应召的渴望。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饿,就像有人在肚子上破开一个大洞,风穿过,空瘪的饥饿感呼啦作响。鲜血滑进喉咙,化作柔软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只一点,就堵住了像无底洞一样的空虚,胃不再抽搐。 那一刻,食欲胜过一切,新生的信徒背弃了神明。 江羡年舔走最后一点血液,隐约记起来一点关于美味的事情。他是神仙,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天上,可他和地下的自己做了好朋友。好朋友,好吃的朋友……她看着微微屈起的小拇指,用自己的小指碰了下,记忆之匣被掀开了一个小角,炖羊肉的香气冒了出来,徒留遗憾。 不对,她不是蛇人! 江羡年猛地停了下来,方净善问道:“怎么不走——?!” 霜华剑突然朝方净善劈了过去,腾土伸手阻挡,剑刃卡在离脸两寸之外的地方。他感到刺骨的寒意,抬眼对上带着敌意的黑眼睛,听到江羡年恼火地嘶了一声。他视线偏移,落到今安在身上,眯了眯眼。 他早该想到的,既然今安在的灵力能抑制蛇化,他的血也有类似的功效,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他。 江羡年拔出剑,挽了个剑花,从另一边刺方净善,突然感觉周身的蛇人起了变化,下意识砍过去,断了一双意欲抢夺今安在的手。一部分蛇人们挡在单进两人前面,另一部分蛇人慢慢包围她,纷纷要争她肩上的今安在。 江羡年挥剑格挡,某个瞬间,她透过起伏不定的蛇头看到了单进的脸。他在笑,是那种泰然自若的浅淡笑意。地底深处的召唤趁虚而入,她感觉变成蛇人前的记忆像被水泼掉的墨,头痛欲裂。 她是第一百个受神人,绝对不能送到大蛇嘴边…… 江羡年想起天养抵御蛇化的法子,看向胳膊上的蛇鳞,咬牙用剑削下去一块,随即释放剑气冰封伤口。记忆的混沌感消散了些,她环视层层包围的蛇人,慢慢靠近水道,不动声色地聚拢剑气。 就在这时,地道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石块碰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水流声越来越近,狂暴的水扑到岸上,一条灰色飞快地飘了过来,卷进了漩涡里。蛇人警觉地看着它,江羡年趁机动用灵力挑水,造出一屏冰墙,抱着今安在跳到水里,抓住一闪而过的龙尾。 方净善正要追过去,却见漩涡平息,水道流向再度起了变化。 “跳——!” 天养一声令下,岸上的几人纷纷跳到满是蛇人的水里。 洛雪烟长出鱼尾,牵着江寒栖游向漩涡。她感觉他的手握得很紧,扭头看了一眼,只见江寒栖双目紧闭,脸有些发白,不知是怕水还是流血过多所致。她用拇指揉了揉虎口,看到他愣了下,紧张的神情有所缓和。 离漩涡越近,吸力越大。 前面的两人被卷得狼狈不堪,洛雪烟担心江寒栖被扯开,伸出胳膊想把他圈在怀里,无奈手臂不够长,她只好把手往下放了放,环住腰身,扣紧手,庆幸自己力排众议跟了过来。江寒栖是旱鸭子,另外两人水性一般,在这种时候很可能顾不上他。 江寒栖被漩涡冲得乱七八糟,思绪随之乱了起来,像缠到一起解不开的柳条,越卷越杂。他一会儿觉得洛雪烟似乎没那么讨厌他;一会儿又觉得她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他跟着快乐,跟着痛苦,已经分不清她喂到嘴里的是蜜糖还是砒霜了。 他突然能理解女人对红嫁衣的执念了。只要相信两人之间温存着一点爱,幻想披上嫁衣的那一刻永远是快乐的。 江寒栖想,若洛雪烟能他弥留之际施舍一滴泪,一滴就好,他就能瞑目。 漩涡止住,四人被蛇人顶上岸,躲到墙根下修整。 洛雪烟抓着江寒栖的左手,小心挑开衣袖,看到手臂上一整块肉都没了,伤口还覆有冰霜。跳漩涡前,江寒栖说江羡年的左手受伤了,她以为是划伤,没想到伤这么重,江寒栖左手本就有伤,叠在一块触目惊心。她哎哟一声,皱着脸端详伤口,猜测道:“这是阿年自己弄出来的?” 江寒栖回道:“对,应该是为了抵御蛇化。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洛雪烟担心道:“也不知道她和今安在现在怎么样了……” 反派要利用江羡年找大蛇巢穴,暂时不会杀她,可今安在就危险了,而且还重伤在身。 洛雪烟没带绷带一类的,学着江寒栖的法子撕披巾,没扯碎。江寒栖见状从自己的披巾上扯了条,几乎和晖夜同时递出来,洛雪烟先接的他,再接的晖夜,他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些。 晖夜板着脸反驳道:“成为受神人是不可能保有自我意识的。” 他和大蛇斗了这些年,受神人见过不少,没有一个摆脱蛇化的,即使送走也还是会拼了命地回到大蛇巢穴。成为受神人意味着永生永世沦为大蛇附庸。 天养提醒道:“今安在在旁边,可能给江姑娘喂了些灵力。” 江寒栖看了晖夜一眼,觉得自己同行是明智之举。晖夜对受神人采取的策略是只杀不留,要是江羡年被他找到,估计最后会落得个拆吞入腹的下场。 洛雪烟问道:“我们现在是不是离阿年他们很近了?” “远了,他们可能走漩涡去下一层了,”晖夜感应了受神人的气息,面朝一个方向,指着那边道,“在那个方向的深层。天养,现在能过去吗?” 天养观察陆续上岸的蛇人,又看了眼逐渐安分的水流,辨认地底深层的呼应,严肃道:“快走!海日罕的召唤弱了,这些蛇人可能很快就会攻击我们了。” 他们下井时,大蛇在召唤蛇人赴死,它们优先执行大蛇命令,所以才会对他们这些人视而不见。 “我带你们,天养指挥方向。” 晖夜切换成狼身,三人跨坐到狼背上。天养坐在最前面,拽着狼耳控制方向,赶往江羡年所在的地方,江寒栖坐在后面断后。 蛇人层出不穷,追得很紧,江寒栖独自应付有些吃力,不断要求晖夜提速。洛雪烟感觉晖夜的速度到极限了,回头看到一只蛇人扑到后腿,被江寒栖一棍子拨到边上。她思索片刻,在袋子里摸了把自己画的符,扒拉出风符,高喊:“晖夜,我要往你身上贴风符了,速度会很快,你注意下。其他人抓紧。” 洛雪烟有次遇到一只被暴雨打到地上的雏鸟,捡回屋子,雨停后放它回树上。她感觉雏鸟不太会飞,想起风符能召风,用到它身上,结果得到了一只超音速小鸟。 “贴了。” 晖夜只觉得脚底生风,失态地嗷了声,下意识想刹住,发现即将要进狭洞了。 天养提醒道:“小心头,大家趴下——” 晖夜低伏冲过,江寒栖趴在狼背上,趁机放出缚魂索封洞口。洞里面没有光源,洛雪烟从口袋里摸出一大块荧石给天养,拍了拍狼背安慰受惊的银狼,听到江寒栖说道:“看旁边。” 洛雪烟把注意力转移到墙上,发现每面墙都绘有参拜神蛇的壁画,掺了金粉绘制而成,技法高超,光影流转时,蛇目沾上生气,画中的蛇便活了过来,好像能随时蹦出来咬下一块肉。她猜测道:“我们是不是离巢穴很近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2节 天养应道:“对,也快到江姑娘在的位置了。” 第182章 一换一 几番波折后,江羡…… 几番波折后,江羡年被水推到岸上,感觉骨头发疼,鼻腔发酸。她咳出几口水,撑起身子,去到今安在身边。他脸色惨白,看上去像穿红寿衣的尸体,衣服上的红全是自己的血,但幸好还活着。 江羡年看向不远处的灰,他没有变回人身,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满身都是伤,像一条长长的红蛇。她唤道:“灰?” 听到熟悉的声音,还剩一口气的灰竭力睁开被刺瞎的双眼,转过头,嘴里还在往外冒血。他费力地喘了会儿,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遗言:“告诉……浮荧海灵鲤……没有真龙……不要……残杀……” 说完,龙身散了,水囊掉在地上,纯水汩汩流出,冲散了地上的血迹。 江羡年愣怔地看着残留在半空的光屑,感觉胸口有些发堵。她默念灰的遗言,想起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本来应该是浮荧海附近的封印地,看了眼手背上的蛇鳞,拽下一片,疼得直抽气,脑海中回荡的召唤稍稍消停了些。 江羡年把今安在拖到墙根,扒开血淋淋的衣服,霜华剑留下的伤口露了出来。她难过地看了眼,感觉同样的位置也挨了一剑,疼到心颤。 “江姑娘,”江羡年抬眼,看到傻乎乎的笑,“我就知道你会变回来了。” 今安在动了下,扯到脖子上的咬伤,皱眉嘶了声。 “别乱动。”江羡年扶住今安在,感觉地底的召唤声一下大了许多,像蜂群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她痛苦地捂住耳朵,蛇鳞又出现在光洁的皮肤上,痛呼声不知不觉成了非人的嘶鸣。 江羡年弓起身,突然感觉自己落入湿漉漉的怀抱。 今安在歪着脑袋,把江羡年轻轻按到自己的脖颈上,说道:“喝我的血吧。” 两枚尖牙急不可耐地扎进皮肤里。 刺痛未息,今安在感觉滚烫的东西滴到锁骨上,心跟着那物直直坠下去。他情不自禁地收紧手臂,将支撑变成了安慰的拥抱,柔声道:“没事的,你一定会变回人类的。” 江羡年咽下甘甜的血,强迫自己拔出牙齿,埋在颈窝里小声抽泣,不安道:“要是变不回去该怎么办?” 今安在毫不犹豫道:“那我就陪江姑娘一辈子,你每天喝我的血就不会变成蛇人了。” 江羡年问道:“你不是要修无情道吗?” “修无情道要放下所有的执念,”今安在抚摸因恐惧微微颤抖的脊背,认真道,“我放不下江姑娘。” 江羡年怔住,感觉心里那头趴下的小鹿又站起来撞上了南墙,虽然清楚那堵墙撞不穿。两个人贴在一起,心对着心,只有她的心跳得飞快,没情根的他什么也不懂。 可是、可是,纵然如此,她还是为这句郑重的承诺感到雀跃。 突然,蛇人气息迫近了。 江羡年听到破水声,当即拔出剑,警觉地转过身,看到数不清的蛇头涌到岸上。单进坐在贾二臂弯里,被几个蛇人簇拥着送到岸上,衣服一点没湿,像是到地下游玩的小少爷。 今安在撑着墙站起身,召出若水弓,二话不说朝单进射了一发,被两个无辜的蛇人挡了下来。 江羡年突击到蛇人潮里,用剑气冻住前排蛇人,斩落一排蛇头。后面的蛇人四散围成大半圆,并不推进,中间按兵不动,两侧交替冲锋突击,死去的蛇人又会被后方的替补上。 笛声忽起。 正要到另一边斩杀蛇人的江羡年停了下来,蛇人的本能慢慢占据上风。中间的蛇人趁机突进,她忍痛持剑抵挡,动作迟缓了不少。 今安在看到贾二在吹笛子,拉开弓,倒地装死的蛇人跳起来将他扑倒在地。今安在把若水弓的弓身捅到布满利齿的嘴里,另一个方向的蛇人掀开同类的尸身,冲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俯首咬了一口。 江羡年将霜华剑插入蛇人的心口,一脚踹开。冰霜防线失守,更多的蛇人涌了上去,像烦人的苍蝇,怎么挥手都赶不完。它们纷纷绕过江羡年,压到根本没机会起身的今安在身上,见肉就咬。 江羡年应接不暇,慌乱道:“住手!冲我来!不要动他!今安在——” 被血染红的手从蛇人堆里探出来,被蛇人踩在脚下,痛苦地张开了。 怎么办才好?到底怎样才能救今安在? 危急时刻,江羡年顾不上和蛇人本能抗争了,身体明显蛇化,削去的鳞片长了回来。某个瞬间,她惊觉蛇人好像有点听自己的话了,想起它们曾经向她行礼,顺应召唤,放松了精神上的戒备,这次眼睛也变成金色了。 “住手!” 蛇人真的不动了。 “滚!” 江羡年喊了一声见蛇人不动弹,再度接纳了地底的召唤,一边扒拉蛇人一边喊:“滚!嘶——” 等今安在看到江羡年时,她已经变成蛇人了。他颤抖着手伸向江羡年的嘴唇,想将血喂到她嘴里,不料被她扭头拒绝了。他看到她又哭了,不知所措:“江姑娘……等等,你要去哪?” 张开的手捞了个空,江羡年叫走围在今安在身边的蛇人,头也不回地走进蛇人堆里。受神人控制权仅在海日罕之下。为了救今安在,她必须要放弃人类的身份。 走到方净善身前时,江羡年已经没有人类的记忆了,对他吐了下猩红的信子,招呼蛇人前往它们最后的归宿。方净善两人对重伤的今安在虎视眈眈,她命令蛇人把他们“请”到漩涡里。 第一百个受神人在岸上呆到最后,听墙边的人类喊一个完全陌生的称呼,喊得声嘶力竭。 “江姑娘,你不要下去!” 跳进漩涡前,她因为这句话回头了,看到人类拖着残躯费力地爬了过来。他闻起来很香,但她一点也不想吃他,就是有点嘴馋。她咽了下口水,转头跳下漩涡,想起有意识以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禁止所有蛇人靠近那个人类,真是奇怪。 “江姑娘——” 疑惑被水流击散,她恨不得立刻飞到海日罕身边。 晖夜一行人赶到时,岸上只剩下今安在一人。他陷入半昏迷状态,腿被蛇人刺伤,趴在地上,身后曳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江寒栖扶起今安在,他虚弱道:“江姑娘跳进水里了,江兄,快去救她……” 天养站在岸边研究水道流向,考虑去巢穴的最短路线,转身看看今安在身侧的洛雪烟,又看了眼江寒栖,走过去,问道:“洛姑娘,你能游得像晖夜一样快吗?” “可以是可以,”洛雪烟以为天养想让她一带四,为难道,“但我带不动四个人。” “带江公子一个就够了,”天养顺着水道流向指了下,“前面有个分叉口,走西南方的水道,尽头有蛇人掌控水道变换,数量不多,大约七八只的样子。你们把水道布局打乱就行。打乱后应该会有其他蛇人找你们,拖一刻钟就行,然后原路返回,在分叉口那里等漩涡出现,下去后穿过一条小路就是巢穴入口。” 前往巢穴的最短路线离不开水道,他们现在已经落后一截,即使抄近路也很难追上江羡年他们,只有延缓他们的行进才有可能实现反超。 江寒栖问道:“水道打乱你们怎么走?” 天养解释道:“走地道,比水道慢一点,加上风符可以忽略不计。” 洛雪烟把风符交到天养手里,又道:“今安在就拜托你照顾了。” 天养点头,跨坐上晖夜,扶住今安在。洛雪烟牵着江寒栖走到岸边,提醒道:“多憋点气。” 江寒栖深吸一口气,合上嘴,洛雪烟攥紧风符,在跳进水里时催动符咒,江寒栖感觉自己被箭带着飞了起来,紧紧闭上眼。符咒失效后,她带着江寒栖浮出水面换气,潜回水底,鱼尾摆得飞快。 换过七次气后,江寒栖感觉洛雪烟游泳的速度慢了下来,带着他慢慢往上游。眼睛露出水面,他睁开眼,看到岸上有六个蛇影。 两人慢慢靠近,江寒栖脚踩到地面,松开手,横在洛雪烟面前,示意他独自过去就行。洛雪烟留在原地,他抓住千咒靠近岸边,率先击杀离自己最近的蛇人,趁机上岸,立棍躲开袭击,翻身到另一个蛇人身后,一棍子敲死。 没一会儿,洛雪烟看到岸上亮起火折子,游过去爬到岸上,看到墙壁上刻着简略的水道分布图,每条水道间隔设有石头旋钮,可以转动。她和江寒栖一左一右,挨个把旋钮转了一遍,四面八方都是轰隆隆的改道声。 弄完后,两人站在岸边等蛇人过来。洛雪烟看着水道,说道:“有空我教你游泳吧。” 江寒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们好像一直没空。” 洛雪烟又道:“以后总会有的。” 片刻后,洛雪烟察觉到江寒栖在看她,转过头,火光照在他脸上,像是冰着火一般,滴滴答答地融化了。她以为他克服不了对水的恐惧,摸了摸后背,安慰道:“不学也没事。” 江寒栖突然道:“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要教我游泳。” 洛雪烟愣了下,应道:“好。” 很快,两人被蛇人找到了。江寒栖按既定计划牵绊蛇人一刻钟,和洛雪烟一起跳到水里,逃向分叉口,等了会儿被卷入漩涡,找到天养说的那条小路。 江寒栖说道:“他们已经到了。” 洛雪烟跟着他走进小路,问道:“阿年也在吗?” 江寒栖回道:“嗯,但没有那两个人的气息。” 洛雪烟心一惊,疑心反派抢先一步进去取噬魂箭了。江寒栖清晰地感觉到她施加在手上的力道,问出早就埋在心底的疑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两个人的目的?” 洛雪烟对上探究的目光,纠结是否要告诉江寒栖反派的目的在于噬魂箭,不说怕没人提防,说了又怕要解释一堆有的没的。她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坦白:“知道,他想要噬魂箭,让他得手会有大麻烦。我们必须要阻止他。” 噬魂箭噬魂箭,又是噬魂箭。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何刚才还向他许诺以后教他游泳?何必多此一举。 江寒栖感觉方才那个索要承诺的自己像个笑话,受伤地移开视线。他深吸一口气,挣脱她的手,把一腔怨怼放到握千咒的手上,用了很大力气才维持住体面的平静:“好。” 他暗道,我会扫除一切障碍,亲手奉上噬魂箭,让你得偿所愿。 第183章 夺箭 跑出小路后,洛…… 跑出小路后,洛雪烟见到了蛇化后的江羡年。她大半张脸长满金鳞,两只手变成了覆有蛇鳞的利爪,一手持剑,一手格挡,屡次尝试绕过晖夜冲到心心念念的巢穴。天养在一旁和蛇人对打,保护重伤的今安在。 他们后面是一个巨坑,圆形,五个方位各有一晶蓝色圆形巨石镇压,流沙声持续不断地里面传出,间或响起恼怒的蛇鸣。外面一圈是坑坑洼洼的岩地,有许多蛇人残骸,腐化程度不一,肉骨混杂,有些还带血。 海日罕在其中游走。庞大的身体潜在流沙下,仅有三颗金色头颅留在地面,诡异地甩动着,一颗头看着能生吞上百号人。叉形舌须像张开的蟹钳,向外撇开,仿佛自成一条生命。 中间那颗头颅隐约可见脑髓,汩汩冒着血,血红盖金,随着抖动飞溅到流沙里,转眼就被卷进了更深处,另两颗头也挂了彩,蛇身多处缺少鳞片。 那是灰留下的战绩。他不知道噬魂箭被取走一支的事,豁上性命破开中间那颗头,没中,他运气向来很差。 洛雪烟远眺大蛇,没找到反派二人的身影,以为那颗重伤的头出自反派之手,心凉了半截。她转头看到已经不认人的江羡年,恼怒地咬紧牙关。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她就应该在见第一面时用血符刀了两个祸害! 江寒栖护送洛雪烟和天养会合,转身投入战局。他清扫完临近的蛇人,对上江羡年,对晖夜道:“她交给我,你去对付海日罕。” 晖夜变大了些,跳下巢穴,和大蛇缠斗;江寒栖一甩千咒,挡在江羡年面前。 江羡年凶狠地瞪着他,点地俯冲,朝他腿上挥出剑气。江寒栖蹬地跑到一边,一边放缚魂索,一边围着她兜圈。江羡年召唤蛇人挡在他的去路,切断一截缚魂索,滑铲到他身前,横拿霜华剑袭击。 江寒栖用千咒杵在地上抵挡,翻身跃到江羡年身后,预料到她会朝后砍,撑地两次空翻闪避剑气。 江家每年会定期举办族内比武,江寒栖每年的对手都是江羡年,对她惯用的招式烂熟于心。他引诱江羡年露出破绽,想要今年比武的手段压制她,却发现她那一招收得无懈可击。江羡年一直在精进剑术。 江寒栖勉强避开致命的剑气,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衣服是湿的,此时遇上霜华剑无疑处于劣势,而用缚魂索伤江羡年实属下策,打她伤的是自己。 “江观南,接着!把这个喂到阿年嘴里——” 江寒栖听到洛雪烟的喊声,瞥见一个血红的物件扔了过来,飞身去接,拿到手发现像水箭击杀妖物后留下的莲花,不过颜色是红的。他反身接下一剑,一个箭步溜到江羡年身后,右手竭力下压千咒,令霜华剑倾向江羡年,趁她不备,眼疾手快地把血莲按进她的嘴里,死死捏着脸颊迫使她吞下。 血莲入口即化,江羡年不小心咽了下去,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安分下来,脸上的金鳞逐渐隐去,外放的剑气也收了回去。 江寒栖反手夺走霜华剑,用缚魂索捆住江羡年,将她移送给天养。 江羡年看到今安在靠着石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今安在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她眨眨眼,垂下头,忽然又开始挣扎,张嘴露出了尖牙,向他示威。今安在难过地收起笑意。 洛雪烟往江羡年身上贴了道定身符,没起作用。符的威力和画符人的灵力水平挂钩,她画的定身符只能对付乌兹那样的小孩子。 江寒栖加了几条缚魂索,说道:“找东西堵一下她的嘴。” 洛雪烟查看储物袋,找出上次剩的烤饼,掰开折了折,怼到江羡年嘴里。江羡年懵了,试着咬了下,发现合不上嘴,眼里的凶狠劲一下没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3节 听到狼嚎,江寒栖想起和晖夜约好的计划,说道:“你们躲远些,不要让阿年靠近大蛇。我去帮晖夜。” 他马不停蹄地奔赴深坑里的战场,顺着交叠渐低的石柱一路向下,棒打中间那颗头颅,救下被蛇尾缠住的晖夜,自己则被海日罕甩飞出去。 海日罕接通江寒栖的神识,嘲笑道:【区区妖物也敢与吾斗。】 突然,海日罕注意到颈部上缠了一圈红线,定睛一看,江寒栖利用红线翻回到身上。他纵身一跃,将千咒深深插入灰留下的创口,催动咒文,但诅咒并未生效。海日罕毕竟是仙体,千咒只对妖,不敌仙。 江寒栖心一惊,赶忙用双手拔千咒。 【吾乃上仙,岂容尔等造次!】 海日罕动怒,用另一颗头把江寒栖顶飞出去,召出藏有沙刃的风暴,眼看要把他卷进去。 危急时刻,晖夜及时施法消灭风暴,挡下江寒栖,把他叼到背上。他凌空飞跃,几步跳到蛇头之上,周身爆发出日光一样的耀眼光芒,令蛇眼陷入暂时的失明状态。 三颗头狂暴地摇晃起来,海日罕愤怒道:【孽畜!】 晖夜落到其中一颗头上,伸出爪子,剖开蛇头,黄金箭矢跳了出来。 江寒栖一把抓住噬魂箭,位置有些偏移,锋利的箭头划开手心,剧痛遍身。他夹住箭身,调了下箭头的朝向,对着自己,食指猛地一压,手指合拢,牢牢抓住噬魂箭。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把洛雪烟送出去,然后把箭交出去,让她来动手。 江寒栖将噬魂箭绑到千咒上,卑鄙地想,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记得最清楚的那一个,他即将成为死在她手里的第一人。 海日罕吃痛,将晖夜甩飞,钻入流沙。晖夜稳在半空,江寒栖注视地上,看到三个方位各拱起一沙包,越胀越大,其中一个忽然弹出沙蛇,仿制海日罕外形,向上飞扑。 晖夜闪避,沙蛇紧追不舍,把他逼到临近地面的地方。埋伏多时的海日罕猛甩蛇尾,击中晖夜,御沙飞快追上去。江寒栖腾空,海日罕身缠晖夜,他抡棍重击,动用些许妖力,打穿蛇鳞。沙蛇扑了上来,他翻身躲避,用缚魂索搅散聚形,三蛇头一哄而上。 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腾土将方净善送到了蛇身上。 方净善手握冰魄剑,御风而行,贴着海日罕上行,始终和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悄无声息地顺着蛇身来到最后一颗没受伤的头颅上,浮在上方,伺机而动。 深坑之上,洛雪烟架着受重伤的今安在,天养抱着动弹不得的江羡年,向巢穴外撤退。 洛雪烟想着反派的事,总觉得他们走得太突然,心里有些不踏实,便问道:“天养,那对主仆是怎么从大蛇那里脱身的?” 天养回道:“那两人被我和晖夜追上就遁地跑了,我们当时为了阻止江姑娘落到大蛇手里没管他们,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洛雪烟讶异道:“那大蛇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天养说道:“不清楚,我们来的时候就有了。” 洛雪烟感觉自己好像掉到冰水一样,唰的一下手脚冰凉。 反派找大蛇是为了拿噬魂箭,箭没拿到不可能轻易离开。他没有直接拿箭,说明对大蛇有所顾忌,或者说对他们有所顾忌,所以找地方躲起来了。 他在等一个拿箭的时机。 在那个时机里,大蛇不会攻击他,江寒栖和晖夜来不及阻止他,因为有比被他偷袭更紧迫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洛雪烟感到地面在轻微的震颤,着急道:“快跑——!” 她使劲推了下天养的肩膀,同时把夹在指尖的逃命风符贴到他身上。 风符生效,天养在腾土破土时恰好离开了它的攻击范围。洛雪烟正要丢血符,脚下的土地拱了起来,她不慎失去平衡,没拿住血符,连带今安在被腾土一口吞下。 随后是一阵剧烈的翻滚,洛雪烟头晕目眩,忽然看到一点光亮,只见两个人影跌了进来。江羡年和天养还是没能逃出去。 光亮闭合成缝,很快不见了,黑暗里的翻滚又开始了,像颠大勺一样,简直要把人脑浆摇出来。 就在洛雪烟快要呕出来的时候,腾土把他们一群人吐了出去,她伏地干呕了几声,看到浓重的阴影压了过来,一抬眼,和硕大无朋的三头金蛇打了个照面。 海日罕闻到江羡年的气息,丢下晖夜两人,饥渴地奔向复活希望。 江寒栖看到洛雪烟摔在地上,大惊失色,目测自己追不上蛇头,从蛇身上跳起来,握住千咒一端,拼尽全力将千咒捅入海日罕体内,借伤口将黑雾注入。无生妖气不论人妖仙三界,有生命就能吞噬。 海日罕为疼痛所累,速度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未遭破坏的头颅传来剧痛,海日罕只觉寒凉忽闪,埋在里面的噬魂箭不见了。 洛雪烟扶起今安在,眼睁睁看着反派抓到了噬魂箭。他手握冰剑,立在蛇头之上,遥遥与她对望,挥了挥噬魂箭,露出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纯良的娃娃脸看着格外欠揍。她不甘地握紧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们被反派摆了一道! 今安在也看到了那个挑衅的笑,气得咳嗽起来,沙地溅上了点点猩红。他用手背抹了下嘴,恨自己身受重伤,不能拉开若水弓给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来上一箭。 洛雪烟拍了拍他的后背,担心道:“没事吧?” 今安在摇头,咽下涌上来的腥甜,随洛雪烟往前走。 天养扛着江羡年,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心焦得不行。坑底无躲避处,要想上去只能攀爬岩壁,但他带着江羡年,怎么可能爬得上去?但江羡年万万不能落到海日罕口中。 海日罕因剧痛发狂,另两个头朝方净善扑过去。 方净善御风闪避,对腾土下发指令。据他所知,七寸那里还有一把噬魂箭,来都来了,趁好时候一起拿了去。 埋伏多时的腾土钻出地面,把天养和江羡年拱了回去。 一阵劲风从洛雪烟身旁刮过,她惊恐地回过头,腾土遁地,只见天养和江羡年倒在大蛇身下,像两粒小小的芝麻。 受神人送到嘴边,海日罕立即垂下头,张开血盆大口。 天养看着蛇口越挨越近,放出剑阵,想尽可能拖延时间等人把江羡年带走,然而他并未完全摆脱蛇化,意识受到海日罕干扰,头痛不已,剑阵很快散了形。他干脆变回蛇人,利用胜于人类的速度和力量抓起江羡年,奋力投掷出去。 天养一回头,蛇口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惊恐不已,感觉腿被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突然,晖夜从天而降,将蛇头用力踩到地上,堪堪让海日罕刹住攻势。天养被撞飞出去,倒地昏迷。晖夜爆出白光,闪瞎了另外两颗头的眼睛,接连把江羡年和天养甩到背上。 中间的蛇头正要奋起直追,却被突如其来的血箭射穿眼睛,血莲层层绽开。江寒栖又抡起千咒砸了一棍子,震得两条手臂发麻,总算让蛇头安分下来。 若水弓即刻消散,今安在晃了下,倚靠到洛雪烟身上,脸比之前白了一个度。他难受地喘了两声,直直栽了下去。洛雪烟差点没扛住,半边身子跟着倾了下去。 海日罕痛苦不堪,忽然感觉尖锐的疼痛穿透腹部,寒气灌入,体内猛地一空,有东西离开了。 七寸下的噬魂箭被取走了! 七寸下? 是的,海日罕当年就是因着这射偏的一箭苟留一丝意识,残喘至今。很少有人知道那地方还有一箭,因为绝大多数记载只录有扎根头颅的三支箭。 偏偏,方净善知道。上面乱成一锅粥,没人注意他潜到七寸下的那处挖走了最后一支噬魂箭。 方净善拔出冰魄剑,看着漂亮的剑身,甩了下血,阴恻恻地勾起嘴角。看来他是用不上冰魄剑了,白忙活一场。他跃到半空,看着远处的洛雪烟,微笑着挥挥手,毫不遮掩脸上的得意,用口型比了个:【再见。】 但再见的可能性不大了。 三个凡人,一个受神人,一个半蛇人,一个妖,怎么可能是殅的对手? 方净善看了眼正在力挽狂澜的江寒栖。他身上带了一枚碎片,能感应到那些没得手的碎片在江寒栖身上,不过无所谓了,星象显示绊脚石只有一个,他这次解决掉洛雪烟,以后就不会再出现碍事的人了。 腾土含住方净善,潜入地底,逃离是非之地。 第184章 发火 海日罕看不见东西,…… 海日罕看不见东西,疼痛难耐,不管不顾地冲撞起来。在蛇背上狂奔的江寒栖恢复真身,跳下蛇身,一手抱起洛雪烟,一手拎着今安在,躲开蛇尾的扫袭,逃到深坑边缘。 晖夜先到一步,撂下背上的两人,见他过来嗷了一声。 江寒栖点了下头,解开绑住噬魂箭的缚魂索,递给洛雪烟,没敢直视她的眼睛,轻飘飘撂下一句:“噬魂箭,拿好,我会让你亲手杀死我的。” 海日罕追了过来,他等不及看洛雪烟的表情,又或许是没勇气看,转身和晖夜奔赴前线。 洛雪烟拿到噬魂箭,如遭雷击,感觉自己遭到了莫大的背叛,好大一个笑话,豁上性命想救下来的人压根没有求生欲。她捧着噬魂箭,满是幽怨地看了眼逐渐远去的背影,低下头,盯着咂进鲜血的箭身,手开始微微发颤。 还要她来动手?!凭什么! 洛雪烟不自觉地攥紧箭身,难过蒸腾成泪雾,蒙上双眼,愤怒沉淀,陡然升起了熊熊烈火。她偏不遂他意! “咔嚓。” 噬魂箭断成两半,金色黯淡,灰色覆盖箭身,中间的血迹像蒙上一层阴影似的,跟着暗了下去。洛雪烟慢慢张开手,两截断箭摔在地上。一滴冰凉的泪流过脸颊,摔到箭上,粉身碎骨。 她毁了江寒栖渴望已久的东西。 那一刻,洛雪烟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明知江寒栖难过到活不下去却还是亲手堵上了他的死路,将他强留在世间,仅仅是因为她受不了他的死亡。 手垂到身侧,洛雪烟望向前方,被泪水濯洗后的眼里只余愤恨。他竟然还要她来动手! 江寒栖浑然不知自己被洛雪烟记恨上了。他辅助晖夜进攻,屡屡挑衅海日罕,破解法术,躲避撞击,将战场固定在三颗头之间。 妖物纠缠不休,海日罕吃不到受神人,气急败坏,攻击逐渐没了章法,把大部分气撒在和自己作对多年的晖夜身上。蛇口用来进食灵魂,海日罕本不想吞吃晖夜的灵魂,嫌恶心,奈何他追着蛇头打,一边打还一边嘲讽他丑蛇多作怪。 语气竟和当年拒绝他的仙子有些相似! 海日罕被戳到往昔的痛处,抛开心里的条条框框,趁晖夜不备,用中间的头咬住他的后腿。江寒栖前去支援,海日罕迅速逃开,另两颗头分别咬住前腿和喉咙。 晖夜拼命挣扎起来。 海日罕冷冷道:【金铎国最残忍的死刑是分尸,人们认为尸体被毁后就无法进入轮回了,所以他们只会对罪大恶极之人施以分尸之刑。身为金铎国最大的在逃罪犯,达哇,汝活该死于分尸。】 意识随着身体的分解变得支离破碎,晖夜感觉自己被裹进了恶心的粘液里,用最后的力气联系上被自己藏起来的乌兹,叫了他一声。他听到小男孩哭了起来,啜泣着许下第一个也是最后的愿望。 晖夜遗憾道:【对不起,让你许下了不属于自己的愿望。】 乌兹的哭声回荡在耳边,晖夜感觉自己靠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毛茸茸的,很肥美。他合上眼,将最后的祝愿送给自己一手创立的国家。 失去晖夜,江寒栖打得愈发吃力了。 海日罕有心接近江羡年,防不胜防。江寒栖为了稳妥,将千咒钉入蛇身,以自身所有灵力为代价启动结界,限制住海日罕的行动,结果就是只能动用无生妖力应敌。 心绞痛逐渐强烈,江寒栖再三权衡后拔出霜华剑,只守不攻,尽可能减少妖力的使用。某个闪避的瞬间,他看到洛雪烟走到千咒旁,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听到她哼起了鲛歌。 心绞痛顷刻缓解,江寒栖释放黑雾化解攻势,用霜华剑刺瞎了一只眼睛。那之后,他死守千咒的界限,不让海日罕踏足半步,和他厮杀得两败俱伤。 没一会儿,结界还是破了。 海日罕毕竟是殅,即使没复活,力量也在江寒栖之上。他看出鲛人的歌声对无生有益,蛇尾朝站不住的洛雪烟甩去,想要一击毙命。 江寒栖一把抱住洛雪烟,伸手取走千咒,蹬地俯冲出去,低声安抚道:“等下一个人不要害怕,就快就结束了。” 他把洛雪烟放到地上,用血编织出层层缚魂索,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对上压下来的蛇尾。 血液飞溅,握着千咒的手片刻绷紧,突然就松开了。 洛雪烟心如刀绞,摸上缚魂索,不自觉地想象江寒栖死亡时的痛楚,先前的怨怼一下就没了。她转眼望向慢慢靠近的海日罕,听它在脑海里嘲讽江寒栖的不自量力,冷着脸怼了回去。 海日罕冷笑几声,蓄力进攻,突然感觉全身剧痛,转眼看到绿叶从嘴里溢了出来,紧接着,伤口和眼窝也长出绿叶,绿叶顶端结出石榴一样的红果实。 七叶莲! 他的身体里怎么会长七叶莲! 海日罕后知后觉晖夜为何总在嘴边晃悠,它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他吃掉它,然后让自己变成七叶莲,新鲜的、绝不可能在沙漠里出现的、能够彻底杀死他的七叶莲!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4节 七叶莲撑破身体,他爆出一声恼怒的蛇鸣,倒下时蛇头还对着江羡年的方向,拖着残躯慢慢挪动,睁着眼咽了气。 洛雪烟跑到千咒前,使出浑身解数推压在江寒栖身上的蛇尾,没推动,腿一软坐到血泊里。她把手放到无力张开的手心里,眼泪唰的一下掉了出来。 【别哭。】 声音直接传进了脑海里,恍若碧波轻皱,柔,但吐字极清。 突如其来的亮光划开死寂,白光中,曼妙身姿逐渐浮现,女子身着素洁羽衣,周身散发柔光,头发高束,眼尾凌厉,温柔与威严并存,像自带杀伐之气的皎月。 女子手一挥,蛇身消解,江寒栖出现在洛雪烟面前。她再一拂手,江寒栖恢复成人类的模样,胸口有了起伏。 洛雪烟把江寒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呼吸,欣喜地笑了。她看向女子,端详她的衣着,有些不太确定:“你……是晖夜?” 女子笑道:【其实吾本名唤素绝。】 洛雪烟还没转过弯来:“你到底是……” 素绝提示道:【还记得被海日罕纠缠的仙子吗?】 洛雪烟惊诧道:“啊?可你不是愿妖吗?” 素绝幽幽叹了口气:【神仙需要下凡渡劫呀。】 洛雪烟恍然大悟,联想到素绝和海日罕的往事,突然有些心疼她。她转念想到江羡年,央求道:“仙子,您可否救救阿年?她遭这一次属实是无妄之灾。” 【不必担心,吾已把所有蛇人变回了人类,】洛雪烟感激道谢,素绝笑笑,又道,【吾即将回天界。汝有仙缘,吾可解汝两个疑问,可有迷津?】 洛雪烟想了下,期待道:“我有机会回我原来的世界吗?” 她还是放不下原来世界的羁绊。 素绝惋惜地摇摇头,意味深长道:【汝的根就在此界。】 洛雪烟料到了这个回答,失落片刻,思索起至关重要的第二个问题。良久,她开口问:“江寒栖他……” 问到一半,洛雪烟及时刹住了。她想知道江寒栖改命的结局如何,又不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万一不成功,素绝现在告诉她了,那她以后要怎么办?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送死吗? 有的问题在出结果前还是让它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为好。 洛雪烟换了个问题:“我想要单进今后所有的行踪。” 素绝掐了下手指,为难道:【天机算不尽,吾只知他接下来要前往浮荧海。】 洛雪烟谢过素绝,又听她缓缓道:【集百因,生絮果,爱怜多承,堕冥冥雪作烟。】 “嗯?”洛雪烟一句没听懂,因而只记得末尾那三个字。 素绝笑笑:【吾多嘴,不必放在心上。】 洛雪烟又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请求道:“我能拜托仙子一件事吗?” 素绝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洛雪烟问道:“您能帮江寒栖解开莲心针吗?” 素绝看了眼开在眉心的血莲,当即反应过来,遗憾道:【爱莫能助。】 洛雪烟客气道:“没关系,谢谢您。” 【时候不早了,吾要回天上了,汝且珍重。】 素绝拂袖。 再一晃眼,洛雪烟发现自己躺在旅店的床上,外面天光大亮,地底经历的一切像梦一样消融在新一天的日光里。她起身四顾,看到江羡年躺在另一张床上,脸上已经没有鳞片了。 洛雪烟盯着江羡年看了会儿,忍不住上手摸了下她的脸。温热的,红润的,她的阿年安然无恙。不安散去,她慢慢平静下来,悄声走到屋外,见到晖夜牵着乌兹走过,惊讶地喊住两人,一问才发现此晖夜非彼晖夜。他依旧是客栈的店家,不过不再是愿妖了,而乌兹是他收养的孩子,他们都忘了海日罕的事,只是一对普通的养父子。 辞别两人,洛雪烟走到江寒栖门前,想敲门又不知见面该说什么好。她担心他的伤势,但不想和他说话。她觉得他会问缚魂索。 洛雪烟脚还没好,站时间长了觉得疼,扶着墙要往回走。刚一转身,门就开了。 江寒栖把洛雪烟拽进房间,带上门,相对无言。他感觉洛雪烟站不稳,将她扶到桌旁,一只手悬在半空给她搭手,另一只手护在腰后,并没有贴上去。他身上没一处不疼的,却没有坐下,而是像死囚犯一样低头站着,盘算该怎么开口说他为她准备好的退路。 洛雪烟坐下,看了江寒栖一眼,抬起下巴,破罐子破摔:“我把噬魂箭折了!你想恨便恨吧。” “折、折了?”江寒栖愣怔在那儿,无措地提醒道,“噬魂箭能杀无生……”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洛雪烟无端涌上来一股委屈劲,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急了,声音渐带哭腔,也不在乎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就是为了毁掉噬魂箭才来的金铎国!” “我想你长命百岁,我想你好好的活着,我想你一辈子平安无事。” “我不想你死在那支箭下,所以想找到箭毁掉,可你竟然还想让我动手!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人,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吗?” “江寒栖,我招你惹你了?” 眼泪止不住地掉,洛雪烟觉得很丢脸,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江寒栖拉住洛雪烟的手,慌乱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以为你……” 洛雪烟甩开挽留的手,回身瞪着江寒栖,高声追问道:“你以为我什么?” 江寒栖把一路上的心路历程老实交代了一遍,看洛雪烟脸色越来越冷,说话声也跟着弱下去,甚至没勇气交代到最后,垂头不语。 洛雪烟气笑了,感觉圈住手腕的手像蜗牛一样不安地缩了回去。她走近江寒栖,看着他的眼睛,戳着他的心口质问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对你好是装出来的?” 她以为江寒栖已经对她敞开心扉了,没成想人家压根不相信她,动不动就怀疑她的好心掺了几分假意。 江寒栖局促地往后退了下,小声道:“没有……” 洛雪烟一字一顿:“江寒栖,你混蛋。” 她扭头就走,江寒栖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句话定在原地:“别跟着我,你先想清楚我到底是好是坏。” 洛雪烟气冲冲地关上门,摔门声传到江寒栖的耳朵里,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巴掌,头又晕了起来,狼狈地撑在桌边。 第185章 番外 白团 白团和素绝的初遇在狩…… 白团和素绝的初遇在狩猎场上,它是猎物,素绝是猎人。 横来一箭,它逃窜不得,吓晕前看到另一支箭斜射过来,醒来就从一只偷仙果的灵兔变成了仙子的宠物。 素绝对白团有天生的血统压制,祂是月神,真身为银狼,故而白团最初害怕了好一阵,唯恐哪天在祂肚子中醒来。 好在仙子不食肉体凡胎,它这样的俗物还上不了餐桌,只配当个解闷的小玩意,终日被素绝放手里盘。 毛顺不顺不清楚,掉的倒是挺多的。 每当素绝瞧见信徒又没按祂的指示行事时,放在白团身上的那只手便会愤愤地揉搓,弄掉好些毛。 白团听着愈发焦急的怨怼,心知素绝等下又要去干涉凡间的因果线,默默叹了口气。 神仙不能过分插手人间事,众神因此找素绝谈过好几次话,可祂依旧想当然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人类身上,这几年愈发激进。 素绝不爱人类吗? 恰恰相反,素绝在月上耳濡悲欢离合,比任何一个神仙都要关心人类,就是有些关心过度,就像是母亲在孩子成年后仍执意一勺一勺喂饭一样。 谁让人们喜欢对月诉苦? 阳光过于明媚,看上一眼心里潮潮的苦闷好像就升腾成水汽;月光柔和得恰到好处,幽幽的光辉泻下,苦闷自然而然探出了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素绝浸在苦水里,同情难免泛滥,虽然方式生硬了些。 素绝果然如白团所料参与了人间的因果线,然而这次等来的却不是谈话。 天帝大手一挥,降下旨意—— 素绝仙子,下凡渡劫,除殅了怨,因缘未满,不可列位。 渡劫是每个神仙的必经之路。 除了劫,素绝这次下凡还带着使命,和之前纠缠过祂的神明有关。 处决神明的噬魂箭发自素绝之手,总共四箭,三箭在头,一箭在七寸。最后那箭偏了,尸身隐隐有化为殅的趋势。 自己种的因,理应要自己善后。 素绝平静地打点好一切,左顾右盼感觉没什么要带的,一转眼,和泡在仙果堆里的白团对上视线,定定看了会儿,提着它的前腿捞起来,捏了捏,一手软肉,淡淡道:“好好吃饭。” 祂早早把白团托付给另一个仙子,交代若祂一去不回就代为饲养。 翌日,那仙子来喂食,素绝不在,白团也不在。 从留仙台跳下后,白团掉进一片沙漠,还是一只兔子,灰的,脚掌大,跳起来不会陷进沙子里,速度极快,躲怪鸟绰绰有余。 怪鸟通体黑色,身形瘦长,喙上有尖牙,展翅可达三尺,霸占沙漠深处的水源地。 流亡到此地的流民不得不从怪鸟嘴里抢水喝,抢一次,伤几个人,有时甚至会出现死亡;然而流民也到不了别处,怪鸟领地之外是嗜杀的追兵,他们情愿和鸟斗。 白团日日看着流民逃窜,半个月后,转机终于出现了—— 有人从沙里挖出一尊白玉狼像,做工极细,毛发分毫可见,栩栩如生。 流民视狼像为神迹,对其顶礼膜拜,祈愿显神通驱散怪鸟。 夙愿塑身,银狼自玉胎中跳跃而出,一声狼啸,众人叩拜,和素绝在天上出行的排场有的一拼。 白团躲在阴影中,看银狼撕碎怪鸟,威风的不可一世,感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管到哪里,素绝就是素绝,渡劫想来也不在话下,哪里用得着一只弱小的兔子操心? 怪鸟被杀,流民更加敬重银狼,视之为神圣的天降之物,因其毛发皎似月,尊银狼为“达哇”,意为月亮。 冥冥之中,银狼和月亮有了联系。它继承了素绝的能力,能洞悉人心的想法,对悔憾尤为敏感。 新生的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作母亲。达哇相反,尽管实际年纪还没襁褓中的婴儿大,它却把人类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爱。 流民对达哇感激不尽,想要回报,用最丰盛的食物供奉玉像。 达哇本体为愿妖,不食凡物,回绝道:“若真要谢我,就在睡前想着我数羊吧。” 当天夜里,达哇收到了数不尽的肥美羔羊,其中一只来自白团,它化身成人类,成为信徒中的一员。 白团觉得自己早就是素绝的信徒了,在那支心软的箭射来时。 三界何其大,一只灵兔的命谁在乎?它在乎,素绝也在乎。 怪鸟死后,流民寻求安定,想要在水源地上新建一个国度。他们照例询问达哇的意见,达哇欣然同意,提议起名为“金铎”,象征太阳的国度。 在达哇的庇护下,金铎国顺利诞生,然而建国的喜悦没能持续太长时间。金铎国人很快发现了新问题——缺水,这在沙漠中是致命的。 达哇虽神通广大,却不能凭空变水,苦思多日,听闻有一个国度霸占多处水源,提议建交借水,没能成功,又提出攻占的计策。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5节 国库盈亏,军队缺人,金铎国打得并不轻松,好在有达哇撑腰,总算有惊无险地拿下了那个国度。 战胜后,举国欢呼,送给达哇的羔羊堆成了小山。 达哇目睹民众对水源的渴求后,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它想要金铎国吞并周边所有的国度,抢到所有的水源。 它不会让金铎国输的。 战争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金铎国梅开二度,对另一个国家进行了宣战。 赢了,金铎国又多了几处水源,但伤亡惨重,欢呼声没上次那般强烈。 达哇只看到了水源增加,却没看到战争的惨相。它吃着由民众信仰幻化而出的羔羊,为自己的本领沾沾自喜。 达哇和素绝有一样的毛病,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它想,伤亡是必须的,为了最为宝贵的水源,那点牺牲算什么呢? 在达哇眼里,金铎国苦难的根源就是水源,其他一概不论。 白团看着被达哇训斥的祭司灰溜溜地离开,默默叹了一口气。 素绝干涉因果线的时候也是如此,最后也不知是“得”多一些,还是“失”多一些。 达哇固执地认为水源至关重要,力排众议,领头发动了第三次战争…… 这样的征战持续了很长时间。 金铎国一次没输过,可全国上下真正高兴的只有高居神位的达哇,被强行征用的民众根本笑不出来。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叛乱悄然爆发,一部分人揭竿而起,直捣王宫。 王室向达哇求助,借妖力镇压下去,更多人的信仰发生了动摇,对达哇的存在提出了质疑…… 信仰的高塔摇摇欲坠。 越来越多的人脱离了达哇的崇拜,民间渐渐兴起邪神的说法。 送到达哇面前的羔羊日渐减少,它感到愤怒,指责民众不知好歹,挑起内战。 白团伴在达哇左右,看它歇斯底里地发脾气,觉得素绝的缺点放大了数倍。 素绝不会做到这个份上,但祂也会恼火,施下一点不痛不痒的神罚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某日,奉命保护玉像的卫兵闯入屋内,发现高台上空无一物。他们搜寻屋子,脚步声传到地洞里,白团对蠢蠢欲动的达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卫兵离开后,看起来快要气炸的达哇顷刻蔫了下去,沮丧道:“我是为他们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白团回道:“大人的手伸的太长了。” 达哇不解。 白团解释道:“大人觉得他们没有水源会痛苦,可大人有没有想过人们在夺取水源的过程中产生新的痛苦?” 白团一顿,意味深长道,“你不是人类,注定无法共情。当一个旁观者才是你的归宿。” 达哇反驳道:“那和一尊死气沉沉的玉像有什么区别?” 白团回道:“旁观不是说你什么都不做,而是要做好分内之事,否则……” 它沉默片刻,邀请道:“隐身陪我去街上看看吧。” 离开王宫,街上一片狼藉,遍地是家破人亡的未亡人,婴儿啼哭声不绝,人人素装守丧,找不出一张笑脸。 白团问道:“这是大人想要的吗?” 达哇没回答,它好像一下被掏空了,毛发上抹了一层灰。 一人一狼走到天明。 达哇的眼睛被晨光点亮,其中的沧桑更显沉重,它开口道:“我懂了。” 然而金铎国没有给达哇从头再来的机会,人们咬定达哇是邪神,清洗追随它的信徒,找到玉像,毫不留情地砸了个稀巴烂,一块丢进了地宫里。 达哇没有反抗,任由民众泄愤,淡然接受消散的结局。信仰消失,它也就不复存在了。 达哇不在乎自己,白团在乎。 祭司能占卜到达哇信徒的位置,指派卫兵搜捕。白团东躲西藏,每晚坚持给达哇献羊。 达哇不忍看白团如此,劝道:“我酿成大错,理应以死谢罪。你别信我了。” 白团坚定道:“不可能。” 它信的不是达哇,而是素绝。 逃亡途中,白团无意撞见被海日罕蛊惑的人,卷入了金梦谜团里。不凑巧,调查刚有些眉目,它被卫兵发现了。 白团觉得自己可以逃脱,让达哇跟踪那个被蛊惑的人,到时候好确定位置。 达哇深入地下,走了许久,忽然感觉不到唯一信徒的存在了。 白团死了。 达哇悲痛欲绝。它看到飘在水里的祭品,又看了眼即将葬身蛇腹的人,忽然想到知道海日罕一事的只剩它自己了。 至少也应该把这个活着的人救下来。 达哇下定决心,寄身于水中的尸体,获得尸体,和蛇人搏斗,成功救下了那个幸存者。它带人返回地上,了然若无信仰可食自己最多还能活半天,变回人身思索该如何利用半日光景。 稚嫩的童声闯入沉思:“你是神吗?” 达哇一愣,看到前面站了个小男孩,崇拜地看着它。 信仰接通了。 小男孩竟然对它产生了信仰! 达哇错愕,问道:“你不怕我吗?” 小男孩奇怪道:“为什么要怕?你可是神诶。” 达哇诧异道:“可我是……你没听说过达哇吗?” 小男孩懵懂道:“达哇?好奇怪的名字。是吃的东西吗?” 达哇重新打量小男孩,觉得他也许是禁教以后出生的孩子。 为了防止信徒增加,知悉达哇存在的金铎国人绝口不提它。 达哇惊喜地蹲在他面前:“可以想着我数羊吗?”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很快,一只肥美的羔羊出现在面前,大小竟和白团贡献的一般大。 达哇难以置信道:“是你吗?” 小男孩眼神茫然。 达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笑答:“乌兹。” 它又问:“大人有名字吗?” 达哇一时语塞,看到灯火,灵机一动:“晖夜。” 它不要再做高高在上的月亮了,它想做平易近人的灯火,默默守护,驱散黑暗。 乌兹的家人找了过来,领走了他。 晖夜和乌兹道完别,去找白团的尸身,苦寻无果,疑心它被丢进了还未完工的地宫,可是,现在的它不能下去找他。 等解决完海日罕…… 茫茫夜色里,晖夜看着自己的影子,感到无尽悲凉。某个瞬间,它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窝在乌兹的壳子里,白团的意识快要被他同化了。 方才肉身已死,它碰巧遇到一个迷路的男童,用最后一点力气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在他心中植入信仰,保住了新生的达哇。 它回不到天上了。 白团抬头望月,祝愿道,大人,珍重。 第十一卷 龙门跃 第186章 挽留 序 急浪滚上沙滩…… 序 急浪滚上沙滩,卷成细碎的朵朵白花,吐出泡沫和一个灰发的少年。 少年爬起来,露出一张冷淡的脸,独眼,衣服挂了水,沉沉下坠,远看像一条颜色有些奇怪的长条海带。 “小灰,帮帮我!” 声音像脆苹果,清清爽爽的甜,听起来出自某个娇憨女子之口,然而发声的连人都算不上。 只见一条锦鲤在海水里扑腾,白身,黑斑点,头顶和尾巴根是红的,圆滚滚的一个,很讨喜。 前提是忽视鱼腹下长出的白花花的双腿。 灰看了眼糟糕的身材混搭,捞起锦红,帮她站了起来。 人皮比鱼皮娇嫩,踩在沙上能清晰感到每颗沙粒的体积感,有点扎,像不小心擦过海胆的尖刺。 锦红新奇地控制脚趾点地,小小地惊呼一声,试着迈了一步—— “啪叽。” 鱼尾朝天,惊慌地甩动起来,像小狗尾巴一样。 “小——!” 笨重的上半身被扶了起来,锦红偏了下脑袋,用一只鱼眼对着灰,认真端详一番,惊叹道:“你的人形好好看呀。”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6节 假如此时一个较真的真人经过瞅一眼,听到这话保准会反驳:“哪里好看了!” 湿漉漉的灰发贴着头皮淌水,破烂的衣服看不出是何种样式,再加上那一双晦气的死鱼眼,着实磕碜。也只有锦红这条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吊车尾灵鲤能大言不惭地夸出这种话,她只见过灰一个人类。 锦红发现贴在脸侧的人耳,又是一声夸张的惊呼:“哦天哪!人类的耳朵原来长这样,像肉肉的海螺一样!想摸。” 她努力伸长鱼鳍,没摸到。 灰把耳朵凑了上去。滑滑的鱼鳍扫过耳廓,颤栗扩散,心脏在打鼓。他躲了下,瞄到穷追不舍的鱼鳍,又贴了过去,咬牙忍着陌生的痒意。 好在锦红没摸太长时间,转而用单只鱼眼观察他身上的其他地方,一边看还一边点评,把他夸得天花乱坠。 变人初体验的新鲜劲格外上头。 掌握走路的技巧后,锦红迫不及待地尝试跑步和蹦跳,摔了站,站了摔,到坐下时,两条腿满是擦伤和淤青,但她不介意,依旧望着星空傻乐。 灰听着海洋生物独有的奇特比喻,不自觉地翘起嘴角,放眼远眺。陆上风温柔,海底浪汹涌,他和锦红吹着海风观星,不问海中事,如在梦中,一场脆弱的美梦。他知道,分别的日子即将到来,他很快就是孤身一人了。 江寒栖和洛雪烟又陷入冷战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洛雪烟发起的。 洛雪烟大多数时间都和江羡年待在房间里,很少出来,江寒栖只能在探望今安在和莲心针发作时和她见上一面。她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唱完鲛歌就走,待他犹如空气一般。连最迟钝的今安在都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同寻常,暗戳戳给两人创造搭话的契机,但每次都被洛雪烟不动声色地推掉了。 今安在伤势好转后,洛雪烟说有要事相告,约定在他房间碰面。江寒栖又早早来今安在房间蹲守。他和今安在没什么话说,慰问几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今安在瞄了眼江寒栖,感觉他进来时带了一大朵乌云进来,房间都暗了一个度。没多久,江羡年和洛雪烟来了,乌云散了些。 江羡年打招呼道:“哥,你来这么早啊。” “嗯。”江寒栖应的是江羡年,眼睛却在盯着她身后的洛雪烟看。 江羡年识趣地快步走到床前,询问今安在的伤势,顺势坐到床边。 其实江羡年和今安在之间的相处也出了点小问题。她记得变成蛇人时发生的事情,看到某几个地方的绷带总算不免耳热。耳朵一热,表情和眼神就变得不自在,话也没办法往下说,偏偏今安在也是那样。 但此时有另两个更别扭的人衬托,他们的互动反而要自然许多。 洛雪烟看着江羡年,稍稍侧过身,忽略从另一边投来的强烈目光,清了下嗓子,说道:“我想说的事是关于那个所谓的‘单进’的。” 床那边的两人也看了过来,洛雪烟换上悲伤的神情,缓缓道:“他是我的仇人,我家就是被他灭口的……” 这话自然是假的,洛雪烟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交代已知线索更加合理。反派在金铎国的一系列操作让她产生了十足的危机感,他面目多变,行踪诡谲,只有她一人提防难免会出纰漏。 江羡年和今安在愣住,洛雪烟用余光看了下江寒栖的反应,只见他略显诧异,但反应没两人那么大。 洛雪烟猛吸一口气,捏了下鼻梁,装出好容易把眼泪憋回去的样子。江羡年上前安慰,她握住她的手,接着道:“他会易容术,我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后来看到那把冰剑才发现是他。” 江羡年皱眉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洛雪烟回道:“我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他在搜集妖王碎片,想让妖王复活。” 今安在想起那只腾土,喃喃道:“皇宫那次也是他……” 江羡年猜测道:“他拿噬魂箭也和妖王有关?” 洛雪烟委婉道:“应该有。据我所知,复活妖王需要合适的容器,他取噬魂箭也许就是为了那个容器。”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口中的“容器”指的就是他,随即想到那场不愉快的初遇。他们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交集,而洛雪烟最开始真心实意厌恶他的,根本不可能有意改命,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一切? 江寒栖看向洛雪烟的影子,令影鬼垂涎的秘密就在她脚下。 江羡年想了下目前的碎片分布,其中的二十三片由三大世家分管,即使找到下落不明的另外七片,也远达不到复活妖王的数量条件,凭一己之力复活妖王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若有心复活妖王,不可能没想过这一层。 她推测道:“那他背后一定还有其他势力支撑,至少能和世家抗衡。” 今安在沉思片刻,又道:“会不会是妖王残部?” “上次听说妖王残部还是黑山黄风怪一脉,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江羡年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因因,除了冰剑和腾土,那人还有什么显著特征吗?” 洛雪烟摇头。 江寒栖突然出声道:“他一只耳朵打了耳洞,平时也许会佩戴耳坠一类。”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在对上视线前飞快地别开眼。 江羡年在一旁整合已知的特征,洛雪烟想着耳坠,总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把印象深刻的耳坠排着想了一遍,冷不丁想起那只小巧的白玉狐狸。 天水山庄的面具男!侍奉他的人说过他喜欢吃羊肉,而反派那天在酒肆吃的也是冷切羊肉;此外,天水山庄铸剑,那把奇怪的冰剑会不会就是他去天水山庄的目的? 洛雪烟反复推了几遍,虽然找不到站得住脚的证据,但想着聊胜于无,便补充道:“耳坠的样式可能是白玉狐狸,还有,素绝告诉我,他接下来会去浮荧海。” 江羡年惊讶道:“浮荧海?!灰死前也让我去浮荧海……难道那里有碎片?” 今安在说道:“看来这浮荧海是非去不可了。” 海日罕死后通讯符就能正常使用了,讨论完,江羡年和江家联络告知单进一事,洛雪烟自觉在屋外避让,凭栏俯远望夜和乌兹玩耍,回想三天前发生的一切。 天养伤的不重,修养了一日就迫不及待地启程回家了,顺利的话一个半月后就能和阮如意母女团聚。在这家客栈里,现如今记得海日罕之事的只有他们四人。他们没找到先锋的尸身,前往巢穴的通道已经彻底关闭了,那些不知名的英雄在洞穴里留下了勇气的丰碑。江家决定给他们建衣冠冢,据说先锋的坟墓在风水最好的那座山头上。 金铎国的事告一段落,按理说洛雪烟应该长舒一口气,可她一直在头疼江寒栖的事。 那天洛雪烟冷静下来后重新审视了一遍江寒栖递交噬魂箭的举动,只觉得他老实得好笑。他误会她想杀他,得知噬魂箭的用途后乖乖交了出来,甚至都不问一句原因。 如果她没猜错,江寒栖在不寒山看手札那阵就已经误会上了,所以后来才会闹一路的别扭,白瞎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她若早知他对此耿耿于怀,纵是抖露前世也会把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地讲给他听,可他就是不问。 洛雪烟这些天不搭理江寒栖就是想磨一磨堪比麻花的别扭性子。他有事也不说,总让她猜来猜去,猜得心累。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为什么非要时时刻刻揣摩他的心理?她也有脾气。 突然,洛雪烟看到桃花手链延伸出一段红线,江寒栖找她哼鲛歌了。她有些奇怪,方才碰面时眉心莲的颜色还是金色,而且也没到发作的时间点,怎么这时候找她? 洛雪烟跟着红线走到江寒栖门口,敲敲门,只见门后出现一朵艳丽的血莲,竟是比昨日还要严重。她抛开疑惑,急匆匆随他走进屋子。 过了会儿,鲛歌奏效,洛雪烟一如既往起身就走,转身时被江寒栖勾住了袖子。她回头,看到江寒栖低着头,像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明明长得很高,但这一低头显出些卑微。他轻声道:“你能多留一会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187章 和解 洛雪烟盯着江寒栖看…… 洛雪烟盯着江寒栖看了会儿,他讪讪地收回手,眼睫颤了下,垂眸不语。她坐回到椅子上,见他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平静道:“说吧。” 江寒栖反思道:“噬魂箭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但那并非因为你对我不够好,而是我曾经对你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我觉得你不会原谅我。”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还惦记着初见时的那些恩怨,这么一听才彻底理解了他的想法。 江寒栖偷偷瞄了洛雪烟一眼,见她毫无波澜,将指甲扣进肉里。他知道她生气不愿见他,故意动用妖性使莲心针发作引她进屋,解释原委,可如今解释完该做什么?他实在不会哄人,下嘴唇都快咬烂了才憋出来一句:“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要不理我……” 洛雪烟手撑着脸,突然发现江寒栖卷了头发,哑然失笑,道歉还挺会投其所好的。她眼见他嘴唇咬得没血色了才徐徐道:“原来江公子也知道不被搭理的滋味不好受啊。” 江寒栖惴惴不安地抬眼。 洛雪烟微笑着翻起旧账:“我来金铎国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江寒栖愣了下,愧疚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洛雪烟晾了江寒栖一会儿,最终松了口:“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凤眸惊喜地亮了起来,江寒栖唯恐洛雪烟反悔,大步一迈在她对面坐下,试探道:“你不生气了?” “还在气头上,”洛雪烟说完,江寒栖的笑脸顿时垮了下去,他把两只手搭在腿上,乖巧得像刚上学堂的小孩子。她咬了下腮帮子憋住笑,故意道,“刚才说的那些,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考虑交代反派情报前就想到要和江寒栖全盘托出,不然无法解释那天一怒之下说出的气话,而且多一个人知情就多一个脑子思考。 江寒栖听出洛雪烟有意坦白,问道:“你从哪里知道那些事的?” 洛雪烟回道:“话本。” “话本?” “其实你是话本男主。” 收到同人文后,洛雪烟偶尔会跟江寒栖点梗。她有次提到过穿书题材,他听着有趣还在日记里做过笔记,所以很快就理解了状况。他问道:“……那你是女主?” 洛雪烟否认道:“怎么可能?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读者,女主是阿年。” 江寒栖沉默半晌,又问:“话本是复仇题材的?” “言情。” “哈?!” 半刻钟后,江寒栖听洛雪烟讲书中的感情线,几度欲言又止,摁在桌子上的手一会握紧,一会松开,脸红一块白一块,像是被话本非礼过一样。听到第一次对江羡年动心时,他忍无可忍,高声道:“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江……” 洛雪烟咳了一声,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江寒栖狠狠咽了一口气,澄清道:“我从未对她动过心,你相信我。” 洛雪烟看江寒栖急得脸都红了,倒了杯水给他,安抚道:“相信你,相信你,别激动。” 她早料到江寒栖反应强烈,感情线本来只打算粗略讲一下,但架不住他好奇心旺盛,非要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江羡年的。 江寒栖接过那杯水,手紧紧扣在杯沿上,深呼吸了几次,恼火道:“我不想听了,都是假的。” 他定定看着洛雪烟,眼神无比认真,着急道:“你也不要当真,只是话本。” 洛雪烟连连点头,嗯了好几声,又把话题扯回到话本上:“总之你、阿年、今安在是话本主角,然后那个人是背后的大反派。” 江寒栖转了转杯子,感觉水在里面晃悠,一如心境。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向别处,问道:“你为何要给我改命?对你来说,我只是个话本里的人,读者并没有拯救主角的义务……” “我这不坐在你面前吗?早就不是读者了,”洛雪烟把头歪到江寒栖眼前,打了下响指,把游离的视线扯回自己身上,“至于改命,你为了救我被阿九杀死过一次,我理应还你一条。” 江寒栖纠结道:“但我最开始差点把你……” 洛雪烟开玩笑道:“那你非要让我杀回来?” 江寒栖默默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呈到洛雪烟面前,神情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温良。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比她本人还介意这件事。她接过匕首转着打量片刻,冷不丁捅向江寒栖,他一点也没有要躲的意思,甚至配合地把身子往前倾了下。匕首最终抵在心口上,隔着刀鞘,轻轻地。 “杀回来了,”洛雪烟将匕首放回到江寒栖的手心里,“这件事到此为止。” 江寒栖欲言又止,最后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把匕首收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点,问道:“如你所言,我的尸身是妖王容器,那人取箭是为了杀我,为何不将我当场射杀?” 洛雪烟一怔,猜测道:“会不会是时机不够成熟?” 江寒栖思索片刻,分析道:“他当时离我不远,又有腾土,带走我的尸身轻而易举。” 洛雪烟皱眉苦思。的确,噬魂箭在手,江寒栖在身边,又有海日罕纠缠,带走无生妖身可谓轻而易举。等一下,无生…… “他会不会还不知道你是无生?!” “他不知道我是无生。” 两人异口同声。 “这样就说得通了,”洛雪烟恍然大悟,随即又生出了新的疑问,“那他现在拿噬魂箭做什么?” 江寒栖提醒道:“那个叫灰的杂龙来金铎国不也是为了取箭吗?他出身浮荧海,死前又说没有真龙,可能真龙被其他东西取代了。那人接下来也要去浮荧海,拿箭可能就是为了射杀‘真龙’。至于目的,十有八九是妖王碎片。” 洛雪烟想了下三把噬魂箭的归宿,一把被先人取走了,一把被反派拿走了,另一把被她折了。原著里,反派找齐了散落在外的八枚碎片,说明他肯定去过浮荧海,在射杀妖物时用掉了一把箭,所以她折的就是最后用来射杀江寒栖的噬魂箭!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7节 洛雪烟感觉自己像奖券即将过期前才发现中头奖的人,脑子一下有些晕乎。她一把抓住江寒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激动道:“成功了!你不会死在他手里了!话本里……” 她高兴到有些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眼里迸出奇异的光彩。 洛雪烟真的很高兴。 即使闭上眼,江寒栖也能从握手的力道中感受到她的喜悦。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像跪在蒲团上朝拜的信徒,而神龛里摆放着和洛雪烟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女像,向他遥遥投去一瞥。香烟缭绕,他双手献上鲜活的心脏,放到供盘里。自此,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神女一念,死生落定。 洛雪烟说的口干舌燥,倒了杯水解渴,举杯时桃花手链从衣袖里探出头,和原主人打了个照面。 江寒栖突然想到他最开始给洛雪烟戴缚魂索是为了锁命,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她来自另一个时空。他轻声问:“洛雪烟……你以后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他在这个世界了无牵挂,可以随她一起去,但怕就怕天人有别。 洛雪烟幽幽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道:“回不去了,在这个世界死了就真的没……” 食指猝不及防地点到唇上,封住了没说完的话,江寒栖板着脸教育道:“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犯忌讳。” 洛雪烟茫然地眨了下眼,江寒栖什么时候比她还讲究了?她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害羞地往后躲了下,抿了下嘴,小声道:“我不说了。” 江寒栖承诺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今安在的伤口在水里泡过,有些发炎,郎中每天定时上门查看伤势。江羡年和家里商量好去浮荧海抓人的计划,出门找洛雪烟正好碰到郎中上楼,将他带进了今安在的房间。 郎中坐下后先拆了脖子上的绷带,看了眼两个血洞,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我一开始就想问了,这地方是被蛇咬的吧?” 江羡年如同像被人揪住后颈的猫,一下僵在原地,脸唰的一下红了。今安在本来面朝她坐着,一听这话心虚地垂头偏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嗯了一声。 郎中追问道:“你怎么被咬的?” 江羡年转身默默坐到桌边,背对两人,用手抵着额头,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今安在瞄了她一眼,绞尽脑汁想了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遮掩道:“就、就是看人舞蛇,蛇突然朝我扑了过来,然后,嗯,我就和她打起来了,就是这样……” 郎中感觉今安在个头不矮,又用手比划了一下伤口,无心感叹道:“这蛇都快有人长了。” 江羡年的背影矮下去一截。 今安在干笑两声,附和道:“是、是啊。” “幸好没毒,”郎中重新上了遍药,缠上绷带,扯起袖子查看另一处咬伤,“这也是那蛇咬的吧?” 江羡年的头眼看就要低过肩膀了。 今安在不好意思再吭声,又听郎中自言自语道:“好凶的蛇。” 今安在嘴比脑子快,反驳道:“她不凶。” 郎中疑惑地看了今安在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胡乱打哈哈道:“我是说,她没其他的蛇凶……” 郎中好笑道:“小兄弟,你这是掉蛇窟了?” 今安在噎了下,最后以脸红的沉默应答。郎中看出他不愿回想被蛇咬的事,没再问下去。他处理好伤口,说晚些时候可能会发烧,叮嘱江羡年多注意一些,背着药箱离开了。 郎中走后,房间里的两人相对无言,似乎在比谁抹的胭脂多一样,红脸对红脸,一个看床,一个看地,僵持了许久。 江羡年看着绷带上的血迹,结巴道:“我、我和家里人说了单进的事,他们说会派人去浮荧海调查……” 今安在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离开金铎国了?” “不着急,他们会先到浮荧海,不和我们一起行动。你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走,”江羡年感觉房间的空气逐渐稀薄,脑袋被高温蒸成了浆糊,想要赶紧逃离,便用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借口道,“我、我去给你熬药,你好好休息。” 不等今安在应答,江羡年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房间。今安在听到门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倒回床上,将左手横放在眼上。黑暗中,快得非比寻常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像经常听到的植物生长的声音。 第188章 死讯 郎中一语成谶,今安…… 郎中一语成谶,今安在夜里发起高烧,烧了退退了烧,身旁离不开人。 洛雪烟和江寒栖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江羡年劝两人回屋休息,独自留下照顾。她给今安在替换上新的冰毛巾,喂他喝了点水,在床边坐下,翻阅从晖夜那边借来的金铎国编年史,一开篇就是开国神话。 银狼斗怪鸟,初代国君被银狼授予天命,创建国度,不久后又发现银狼残忍的本性,带领子民反杀邪祟,正式继承天命。史官将银狼塑造成十恶不赦的邪祟形象,详写人主之神勇英明。 江羡年看的时候代入的是曾经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的晖夜,总觉得那头叫达哇的银狼被刻意丑化过。史官写得神乎其神,她疑心是在为初代君王上位提过合理性的解释,没当真,当故事看完了,听到今安在着急地喊她。 江羡年紧张道:“哪里不舒服?” “江姑娘……江姑娘,你不要下去……”今安在紧闭双眼,似乎很难受,开始伸手扯脖子上的绷带,“喝我的血……我的血给你喝,你不要和蛇人离开,不要走……我不修无情道了,我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跳下去……” 江羡年捉住乱动的手,紧紧握住,安抚道:“我在这呢,我哪也不会去的。” 今安在挣扎片刻,改为双手抓着她的手,用力合拢,在不安中皱眉睡了过去。 江羡年凝视今安在的睡颜,用食指戳了下他的腮帮子,嘀咕道:“今安在,你这样让我怎么放下?” 今安在没有回应。 江羡年轻轻扯了下脸颊肉,口不对心:“讨厌你。” 少女情愫和灯火纠缠在一起,烛心爆裂,火光大良,掠过梦中人的脸庞,仿佛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今安在恢复得要比预想中快许多,不到半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于是四人提前离开金铎国。 江羡年看着洛雪烟自己爬上骆驼,转眼看了看江寒栖的左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胳膊。她分明记得自己为了抑制蛇化削掉过一层蛇鳞,连带剜下一块血肉,清醒后却发现手臂一点伤也没有。 洛雪烟说是神仙赐福,在抹去蛇化后顺便治好了那道伤。可大家都身受重伤,神仙为何单单治她呢? 江寒栖没让江羡年看到伤口,只说是小伤,可今安在都能活蹦乱跳了,他左手依旧使不上力气。她有次碰到洛雪烟给江寒栖换药,那时离他们离开洞口过了六七天,绷带上的出血量令她触目惊心。 不知为何,江羡年莫名很在意这件事。 踏入安平国的领土时,天养平安到家与衣冠冢建成的消息前后脚传到通讯符上,海日罕噩梦的阴霾随之消散,但今安在的烦恼还在继续。江羡年觉得金铎国的事丢脸,要求他当那一切从未发生过,还和以前一样做朋友。从那以后,他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江羡年说到做到,好像真的忘记一般,坦荡如初,然而今安在却没能做到。他越想忘记,就记得越深,甚至到了夜有所梦的地步。 脖颈上的咬伤早已痊愈,连疤都没留,可今安在却时时感到幻痛。尤其是和江羡年面对面时,他看着她说话,余光总扫到涂着口脂的唇瓣,目光禁不住下移,落到在齿间若隐若现的舌头上。 今安在看它像小蛇似的活动,联想到留在脖颈上的濡湿,愣了神。那蛇趁机钻进躁动不安的心,游走,翻滚,撕咬,拱起邪火,释放出芳菲的香气。如雷心跳响彻体内,他听不清说话声,只能看到海棠花一般的面孔在面前妖娆地绽放,眼神渐渐迷离…… 直到对上一双略带疑惑的猫眼。 今安在瞬间清醒,仓皇垂下眼眸,掩住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可是惆怅什么呢?江羡年做蛇人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有什么好介怀的?他一点也不在意。对,不在意。 没有情根的今安在无师自通,学会了自欺欺人,只可惜他脸皮薄,那点心事全都浮了上来,晕成显眼的红,像碗里的虾一样。 江羡年担心道:“今安在,你是不是中暑了?” 今安在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热。” 江羡年碰了下他的水杯,将里面的水变成冰水,说道:“喝点凉的。” 洛雪烟举着杯子,说道:“我也要。” 江羡年点了下水杯,瞥见江寒栖从另一侧递来一只剥好的虾肉,放到洛雪烟的碗里。她抬眼,看看自家哥哥手边的一堆虾壳,又看看小姐妹干净的双手,意味深长地弯了下嘴角。冷战过后,两人走得比之前还近。 江家有过人和妖喜结连理的先例,结果皆大欢喜。现今掌权的几个长辈没有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再加上江寒栖是养子,江羡年预感小姐妹也许会随她一起回江家。她随即想到杳无音信的父亲,笑容暗淡下去。家里人已经把十处封印翻了个底朝天,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江羡年把一部分希望押到半路冒出来的单进上,他想要碎片,而江善林手中有碎片分布图,两者说不定会有交集。为了尽快抓到单进,江寒栖后来把单进的动态告诉了京城中的萧跃安,她听说浮荧海那边的千机阁也加入了搜捕,说不定很快就能抓到人了。 几天后,单进落网了,死人一个。浮荧海属伴荧城管辖,他死在和大海相离甚远的边缘地界,在一片树林里。 四人赶到,看到满地的残枝断树,一批人聚在一起抢救伤员,另一批人围着某处,当中有滚滚黑烟直升上天。 江寒栖粗略扫了眼人堆。江家人身着蓝白制服,一眼就能认出;另一堆人穿着或深或淡的紫衣,样式统一,像闻人家的人。他想了下伴荧城的位置,的确在闻人家的管辖范围内,江家也许事先联系过。他又看了看剩下的一小撮人,料想他们是千机阁的人。 “大小姐,长公子。” 江寒栖转过头,看少年面生,只对他点了下头。江善林很少让江寒栖和除江羡年之外的族人接触,又总将他外派出去,导致他不怎么认人。 千机阁的阁主和闻人家的领队闻言纷纷打招呼致意,顺便简要做了下自我介绍。阁主名叫关清知,手里有剑,是阁主中难得一见的非文职;闻人家由贺淮山领队,他和江羡年寒暄完还特地向江寒栖递了个微笑。 江羡年对少年倒熟络,称他为元浩,一边往前靠,一边询问情况。 江元浩一批人最先发现了单进的踪迹,跟丢了,联系临近的千机阁。两拨人一起追踪,他被追得走投无路,率腾土逃到闻人家的封印地,打破封印,指使腾土吃掉碎片。腾土吃掉碎片后出现异化,开始殊死搏斗。两拨人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前来查看封印的闻人家加入,三批人合力牵制住暴动的腾土,用焚灭术杀死单进,收回了碎片。 洛雪烟不敢相信贯穿全文的大反派会死在荒郊野外,超过江寒栖,挤到江羡年身边。 人群散开,只见地上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成人大小,散发出类似油脂的奇怪味道,脸已经烧成黑炭了,被烂泥圈着,泥的形状像是盘踞的蛇,埋在下面的冰剑隐约露出一点晶蓝。 洛雪烟头一次见烧死的尸体,被烧焦味顶得犯恶心,拿衣袖掩住口鼻,端详尸体,两只耳朵附近都没有耳饰。她小声提醒道:“阿年,他没戴耳饰。” 江羡年转头问几个当事人。 江元浩和关清知都说没注意,只有贺淮山有点印象,说是近战时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物件晃了下,不过没看清样式。 “可能被火烧化了,狐狸看起来像玉,不一定是真玉,”江寒栖仔细分辨空气中的焦味,虽然很淡,但能捕捉到和铜钱血迹一样的气味,“是他的气息。” 今安在拾起泥堆里的冰剑,感受到丝丝寒气,一剑捅到尸身上,只听刺啦一声,尸体表面被冰块覆盖,黑烟也不见了。他蹙眉道:“果真是……” 前因后果穿起来了,这人取了萧子善体内的冰魄草,和天水山庄做交易铸剑,拿到据说连神仙都难以抵御的冰魄剑,随后再去金铎国对付海日罕取噬魂箭。 “对了,他身上的噬魂箭呢?”今安在拔出剑,寒冰随之融化,尸身上看不见一点金色。 江元浩回道:“没看到他用,身上也没找到。” 江羡年早就叮嘱过噬魂箭的厉害,他记在心里,对敌时一直在注意单进何时会射箭,但他从头到尾都没用过弓箭。 四人把尸体检查了遍,没找到额外的线索。 洛雪烟疑心更重了,冰魄剑和气味能对上,唯独最关键的噬魂箭不在手上,看起来像假死脱身。她怀疑反派留了后手,比如掌握了起死回生的秘法,等他们放下警惕再悄声复活。她一边擦手上的泥巴一边交代道:“这人不是善茬,最好放把火烧成灰,不要留全尸。话说有能困住魂魄的法术吗?有的话用在他身上,防止诈尸。” 洛雪烟先前没怎么开过口,其他人看她外表以为是柔弱脾性,听到这话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诧。 今安在提醒道:“洛姑娘,那种法术属于邪术,正经人是不会学的。” 突然,缚魂索切碎了尸体,线不断增加,直至每块大小变得像指甲一样。江寒栖幽幽道:“可以稍微碎一下尸。” 江羡年问道:“谁会焚灭术?” 贺淮山默默站了出来。 江羡年不以为意道:“一块烧了。” 几人顿时被惊诧目光包围。 没一会儿,烈焰吞掉了腾土和单进的尸体,腥臭味渐渐扩散,四人站在火场外总结目前的状况。单进是在去浮荧海的半路被截杀,还没来得及使用噬魂箭,但箭却不在他身上,甚至生死攸关时也不曾拿出来保命。 洛雪烟推测道:“也许他一开始被分到的任务就是去金铎国取箭,而杀‘真龙’是另一个人的任务。” 江羡年问江元浩:“有调查过他一路上接触的人吗?” 江元浩摇头,回道:“光顾着追,还没复查。” 江羡年说道:“按照他的踪迹从头摸查一遍,别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江元浩领命:“是。”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8节 纯裸的冰魄剑寒气逼人,今安在正在给冰魄剑的把手缠绷带阻隔寒气,问道:“天水山庄要不要也查一遍?还有公主的事……” 江寒栖接着道:“天水山庄尽快查,查完就可以给皇宫那边一个交代了。不过这剑是邪祟,得由我们处理。” 洛雪烟看今安在面露疑惑,又看了眼江寒栖,识破他想私吞冰魄剑留作他用。不会是为浮荧海之行做准备吧? 江羡年布置完任务,从江元浩手里要了七个人走,期间暂时拒绝了贺淮山的援助。浮荧海状况未明,她带再多的人去也是徒劳,何况关清知答应了让伴荧城的千机阁辅助调查,他们并不缺人手。 焚烧尸体的黑烟慢慢变细,像从即将燃尽的香炉中腾出的那缕残烟,香气盖不住血腥味,在房间里闷成了奇怪的味道。 方净善左眼蒙着绷带,披散头发坐在茶桌旁,脸和狐狸耳坠一个颜色。他漫不经心地烫茶杯,听对面的人转述四人对他“尸身”的反应。听完洛雪烟那套赶尽杀绝的说辞,他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阴阳怪气道:“行,我以后一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面的人瞟了眼绷带,关心道:“这次怎么用眼睛做傀儡?” 方净善解释道:“他们追太急了,喂傀儡丝要时间,速成傀儡只能用五官或脏器。” 对面的人说道:“我会尽快补一只眼睛给你的。” 方净善决绝道:“不劳费心,我不喜欢身体里有别的东西,脏。” 对面的人轻轻笑了声,有些不屑,问道:“你当年不还是吞下了九尾的心脏吗?” 方净善不以为意:“不过是为了顺应双亲的心愿活下去罢了。” 对面的人揶揄道:“看不出来你以前还是个孝子。” 方净善笑笑:“毕竟生而为人。” 方净善不否认自己曾经是人类,但那层人模人样的观音皮随着双亲的相继离世一点点剥落下来,露出非凡的内里。做完人,他方可心无旁骛地做自己。 第189章 游泳 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一…… 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一直在民间广为流传。在认可度最高的版本里,主角是最常出现在人们餐桌上的鲤鱼,跃的龙门则在湖里,和大海一点关系也没有,而四人要找的是灵鲤,一种住在深海中的妖物,形似鲤鱼。 灵鲤生来没有自由,只能屈居一方与世隔绝的神秘海域。灵鲤寿命不长,三十左右就会殒命,它们只有蜕变为杂龙才能获得活得长久。而蜕变的条件就是通过刻苦修炼跨过龙门。除了延寿,变杂龙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自由遨游于天地之间,它们偶尔会用妖力干涉异常气象,为自己增加福报。 关清知摸着下巴回想道:“我记得父亲四十岁左右在追汐村遇到过杂龙,距今差不多有七十年了吧。近年来确实没听过杂龙的见闻。” 江羡年总算知道卷轴纸张发脆的原因。她扫了眼最后一段话,上面说最后一个目击杂龙的地点在追汐村。她问:“追汐村在这附近吗?” 关清知回道:“不算近,村子临海,还要再往东走。你们要去那里碰运气吗?” 江羡年无奈道:“好像也没其他地方搭边了。” 江寒栖问道:“追汐村规模大吗?对外来者态度如何?” 关清知回道:“几十户的小渔村,听说商贾会在九月份过去赶海。” 关清知没去过追汐村,询问手下,其中一个人以前去村子里出过差,说追汐村民风淳朴,还有多余的村舍出租,钱到位就能单住一个海边小屋,洛雪烟感觉村子在搞渔家乐一样的经营模式。 四人最终决定独自前往追汐村,留其他人在城中打探情报。 人下马车,未见海,先和腥咸的海风撞了个满怀。空气中浸满了水分,被毒辣的日头一蒸,结成潮热的水网,粘到皮肤上堵住了毛孔。 洛雪烟猛吸一口海风,感觉像回到久别不归的故乡一样,油然生出厚重的归属感。 江羡年受不了浓烈的腥味,感觉几十条海鱼的尾巴同时甩到了鼻子上。她捂着鼻子嫌弃道:“好腥。” 洛雪烟讶异道:“不好闻吗?” 江羡年回道:“你看哥哥和今安在的表情。” 洛雪烟左看一个皱眉,右看一个捏鼻,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喜欢大海的气息。她笑呵呵道:“多吸几口就习惯了。毕竟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一男子打赤膊,领口开得很大,抱着一捆绳索,趿拉草鞋从东边走了过来,见四人站在村口,热情道:“几位是过来赶海的吗?” 今安在点头。 “出租的民宿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男子指了指路边设置的“民宿”指示牌,自来熟地走到四人前面,“我正好也要过去,四位跟我走吧。” 江寒栖打听道:“现在能赶海吗?” 男子说道:“什么时候都能赶,不过几位来得有点早。现在这天可热着呢,出趟海一身汗。” 洛雪烟接话道:“我们前面没人来吗?” 男子说道:“没人,赶海大流往年都在立秋后,这才到大伏呢,都嫌热。” 洛雪烟和江寒栖默契地对视一眼,看来敌方的人还没盯上追汐村这条线索。 江羡年住在内地,从没见过海,好奇道:“赶海有意思吗?” 洛雪烟现实的家就在海边,不等男子答复就兴冲冲地介绍起来:“很有意思,就像一种寻宝小游戏,一手拿铲,一手提桶,随手一挖……” 这一讲刹不住车,洛雪烟一直说到男子道别去海边修渔网才打住。男子走远后,江羡年终于把憋了一路的疑问说了出来:“因因你该不会是海里的鱼妖吧?” 洛雪烟愣了下,随即微笑着反问道:“对啊,你不会以为我是淡水鱼吧?” 鲛人怎么就不算一种海鱼呢? 江羡年两眼发光地盯着洛雪烟,又问:“那你的原型长什么样啊?我还没见过呢。” 洛雪烟遇水只会长尾巴,上半身还是人身,她以为那并非她的最终形态。 “呃,”洛雪烟尴尬地咳了声,故作扭捏道,“我住在深海。你也见过那些深海鱼,都长得很随便……我刻苦修炼就是为了摆脱那副丑样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下去,双手交握,咬紧了下唇,不咬她怕自己笑场。 江羡年自责不已,在无措的安慰声中,一声轻笑格外突兀。 洛雪烟瞄了眼旁边的江寒栖,见他把头扭到一边,佯装看风景,上半身却在抖,轻轻掐了他一下。 江寒栖转过头,嘴角噙着笑,眉目舒展,五官的艳丽被无限放大,似灼灼绽开的百合,极盛,枝叶妖娆,张力蓬勃到近乎自燃,呈现出荒谬的奢靡之色。 洛雪烟晃了下神。 离开金铎国后,江寒栖的貌美与日俱增,像吃下回春丹一样。 洛雪烟看得有些脸热,暗叹一声妖孽,狼狈地逃出了灼热的目光。 四人落脚于村落边缘的大房子,出门就是海。房子位置偏僻,鲜有人打搅。 追汐村的渔民曾上报海中有虹瀑倒挂,周围电闪雷鸣,旁处却晴空万里。异象平息后,有胆大者驶船一探究竟,空手而归。几人消了会儿暑,外出寻找当年的探险者。时间隔了太久,亲历者已不在人世,不过他把当年的事告诉了儿子。 渔民拿了定金,许诺翌日一早出海。 四人顶着毒日回去,除了江寒栖,另外三人被晒得滚烫。海边和沙漠不是一种热法,后者纯热,但风是干的;前者的风是潮的,闷在人身上,没出汗也觉粘腻。 哗啦啦的浪涛声就在耳畔,洛雪烟被勾得心痒痒,提议道:“我们去海里游泳吧。” 江寒栖回道:“我不会水。” 洛雪烟双手抱胸,微微抬起下巴,自信道:“包教包会。” 江寒栖答应下来。 江羡年看向今安在,问道:“去吗?” 今安在点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问道:“穿这身去吗?” 江羡年回道:“嗯,把外面的衣服脱在岸上就好。” 追汐村的渔民不忌讳男女同游,他们在路上看到不少女子泡在海里避暑,衣服就放在岸上用背篓一类的东西压着。 江羡年和今安在会水,直奔深海。江寒栖随洛雪烟走进大海,感觉暖洋洋的海水慢慢涨了上来,脚踝、膝盖、腰……双目平视,看不到尽头,水天交融在模糊的线上。海浪的律动是如此陌生,看似平静的汪洋下好像藏了一只怪兽,时刻准备跃起。 浪花打到脸上,唤醒了溺水的恐惧。 江寒栖想起在湖中挣扎的绝望,不自觉地攥紧手,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别怕,我在呢,”洛雪烟和江寒栖面对面,伸出手,“把那只手给我。” 她曲指勾住江寒栖的手,用拇指缓缓摩挲凸起的指节,柔声安抚道:“放松一点。” 等江寒栖适应泡在水里的感觉后,洛雪烟指示道:“憋气,蹲下身,把脸没入水里吐泡泡,数十个数再站起来。” 江寒栖紧紧抓着她的手,做了下心理建设,慢慢蹲了下去。一个浪打过来,他呛了下水,慌乱地站起来,发现水位堪堪到胸口,有些羞赧。 洛雪烟急切道:“呛到了?” 江寒栖摇头,回道:“没有,我再试一下。” 江寒栖深吸一口气,重新蹲了下去。这次没有浪,他感受着海水平稳的涌动,没那么畏惧了。后面如是重复了几次,他换气的间隔越来越长。 洛雪烟开始带他走下一步:“先抬一条腿,把头扎进水里感受下海水,等熟练了再两条一起抬。” 海中有浪,少了一条腿支撑,身子晃荡,江寒栖紧张起来,突然感觉洛雪烟在抚摸他的手指关节。她在身边,没什么好怕的。他收紧小腹,慢慢抬起了另一条腿,身子完全浮了起来。 安慰的手一紧,扣入指缝,踏实的安全感顿时塞满胸腔。 江寒栖不再怕水了。 稍深一些的海域,今安在仰躺在海面上,像树叶一般随波浪飘荡,盯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发呆。浪突然发狠凶,高高地掷起他。破碎的浪折射日光,如同碎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身子忽而坠落,气泡咕噜上窜,看不见的透明烟花在海面绽放,爆出许多小小的白浪。 今安在合上眼。 薄薄的眼皮并不能彻底隔绝阳光,他看到模糊的白光,感觉自己回到了温暖的羊水里。他把手插进海水里,将心念交付出去。 海棠树下,小猫伸了个懒腰,变成一条小蛇。 小蛇嘶叫着靠近,露出两颗尖牙。 尖牙扎进脖颈里,小蛇消失,留下一个少女。 阿年…… “嗯?” 第190章 半日闲 今安在惊醒,身子…… 今安在惊醒,身子失去平衡,掉进海里,呛了好几口水,被江羡年火急火燎地捞了起来。 江羡年帮今安在顺气,着急道:“没事吧?” “咳、咳,不碍事,”今安在咳嗽完,问道,“江姑娘怎么游到我这来了?” 江羡年回道:“过来看你……” 今安在的心跳漏了一拍。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89节 “的幻形。” 今安在疑惑道:“什么幻形?” 江羡年问道:“花树、小猫和蛇的水幻形不是你召唤的吗?” 今安在心里咯噔一下,惊恐地睁大了眼。他什么时候把脑子里的想法凝成形了!他追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 江羡年茫然道:“还有其他的?” 今安在急忙道:“不,没了……” 江羡年以为自己贸然游过来搅了今安在的兴致,松开手,说道:“我去别处游了,你自己当心点。” “江姑娘!” 中气十足的一声。 江羡年回过头,却听到今安在的声音一下弱了下去:“我可以叫你阿年吗?” 她还没表态,又听今安在慌里慌张地补充道:“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就是觉得,江、江姑娘这个称呼太生疏了,你是我交的最长时间的一个朋友。我想和你、和你……” “稍微亲近一些。” 少年的脸红得像要滴血。 江羡年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但她心知那和烈日无关。 “好。” 江羡年答应完,看到今安在潜入水中,吐出一串气泡。 在水下睁眼着实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起初,眼睛是涩的,像包了一层膜,糊糊的一片幽蓝水色;待适应后,视野会一点点变得清晰,能大致分辨出水中物体的轮廓。 江寒栖头一次在水下注视洛雪烟。他看不清脸,隐约看到长发漂缈如烟,幽幽地荡在水里,烟下是一抹白,带着润玉似的光泽。与之相对,银白鱼尾泛着清皎,像是洒了一层月光。 自己在和一条美丽到不可方物的鲛人执手共游。 江寒栖感觉某种柔似轻羽的东西填满胸口,挤出了淤积的脏污,身子突然变得很轻,从内向外的,慢慢蓬松起来。柔软的东西溢了出来,从嘴巴里,从眼睛里。于是他笑了起来,嘴巴和眼睛都在笑,完全控制不住。 洛雪烟带着江寒栖浮出水面,甩了下水,看到他似乎很开心。那双凤眸好像被海水洗了一遍,戾气留在海里,剩下的只有孩童般的天真。她笑道:“潜个水这么开心吗?” 江寒栖轻声应道:“嗯。” 洛雪烟牵着江寒栖往岸上走,随口道:“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江寒栖看了眼两人的手,笑意更深了些。他平视前方,见到绯色的余晖融入海水中,潮涨潮落,明明灭灭,瑰丽翻滚奔腾,像如血嫁衣褶皱的起伏。他恍然意识到女人的残魂许久没有来过了。或许她放过他了,没有祝福,却也不再恶言诅咒。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洛雪烟的剖白。 敏感的愁思被真诚斩断,他从患得患失的牢笼中逃脱出来,走入一个接一个平凡的瞬息,爱意倾注,浮萍一般的生命有了重量。 洛雪烟走到水位稍浅的位置,看了一圈,问道:“阿年和今安在呢?” 江寒栖淡淡道:“在后面。” 洛雪烟回过头,看到江羡年像猫一样地把双手放在身前,嘴张着,一脸猝不及防被抓包的错愕;一旁的今安在则默默地放下手,挤出一个憨厚的笑。 “好啊你。”洛雪烟飞快蹲下身,捞起一把水泼江羡年。 “我错了因因,”江羡年见洛雪烟收手,一改认错的柔弱样,泼水还击,边逃跑边大笑道,“下次还敢。” 哗啦啦的踩水声和着少女的欢笑,在海岸一隅谱就一曲欢愉的傍晚小调,乐曲中的渐次登场的人物都在发自内心地笑,谁也想不到命运的浪潮今后会掀起一场毁灭的海啸。 海啸中,每个人都无法幸免,分崩离析。 太阳缓缓下沉,深邃的橘紫色涂满天幕,大片薄云充当留白。 沙滩上,四人一手提桶,一手握铲,兴致勃勃地挖掘沙砾之下的宝藏,打算当成晚饭。可惜时运不济,沙滩上一堆坑,桶里却没多少活物,大部分还是半大的孩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 江羡年挖到一个小海星,用海水冲了冲,和手一比,发现还没掌心大。她把海星伸到洛雪烟面前,问道:“因因,这一只能炒几个菜?” 洛雪烟揶揄道:“你就放过这个小婴儿吧。” 江羡年弯下腰,让海浪卷走了小海星,叹气道:“我们今晚能吃饱吗?” “问题不大,实在不行向渔民买点海货回来做,”洛雪烟依旧乐观,开导道,“赶海就是图个开心嘛,你第一次捡到这么多已经很棒了。” 江羡年看了眼小桶,桶底有几个蛤蜊和几十只宝宝蟹。虽说苍蝇腿也是肉,但这肉确实不够塞牙缝。她把桶横放,伸进海里,一倒,放走了资历尚浅的小孩子们,转而把目光投向漂亮的海螺壳,重振旗鼓:“我捡海螺去了。” 洛雪烟从桶里捞出一个银色海螺,有手掌大小,一侧长有尖刺,从上往下依次变小。她把海螺送给江羡年,俏皮道:“开张大吉。” 今安在定睛看着海螺,请求道:“能借我看一下吗?” 江羡年顺手把海螺递出去。 今安在敲了两下海螺,放到耳侧,听到海浪声,惊喜道:“这是追忆螺,可以留声,敲两下能听到储存的声音。你们听。” 江羡年依言接过海螺,试了下,惊讶地看了眼洛雪烟,交接海螺。 洛雪烟朝不远处的江寒栖喊道:“江观南,别挖了,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两人方才发现一个小洞,她猜里面没螃蟹,江寒栖意见相左,和她较上劲,打赌输的人要被埋进沙里。现在他脚边的沙堆已经快积成一座小山了,铲子却仍挥舞个不停。她感觉江寒栖还挺适合住在海边的,又爱玩水,又爱挖沙,天选海景房住户。 江寒栖走过来,双手都是湿淋淋的泥。 洛雪烟故意问道:“有螃蟹吗?” 江寒栖嘴硬道:“它逃跑了。” 洛雪烟毫不留情地戳穿道:“愿赌服输啊江公子。” 体验完追忆螺后,江寒栖心不甘情不愿地履行赌约,躺在沙滩上,任由其他三人往身上盖沙。 洛雪烟本意只是逗逗江寒栖,浅盖一层意思了一下。她看到手上的泥巴,心生一计,转过头,和灼灼目光撞了个正着。 江寒栖没有躲闪,直直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似乎带有某种特殊的魔力,对视的那一刻,不可见的结界成立,洛雪烟感觉她在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们两的世界。 她定住心神,伸出手,在白净的脸上抹了两道,笑嘻嘻道:“花猫。” 江寒栖冷哼一声。 洛雪烟叫停埋沙,把江寒栖扒拉出来,看着他走进海里清洗身上的沙,时不时出声提示位置。 洗完脸,江寒栖站起身,突然凑近洛雪烟,贴在耳边悄声道:“喵。” 然后洛雪烟脑子卡顿到吃晚饭。 浮荧海最美的时刻在入夜。散发晶蓝荧光的浮游生物升至海面觅食,随浪上下起伏晃荡,自成一片璀璨,和天上的繁星争光斗耀。 洛雪烟静静看着,脑中浮现出一片陌生的海。那海远比浮荧海辽阔,无边无际,可奇怪的是,海上没有浪,像镜面一样平静,死气沉沉,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有生命在其中活动。清凉的海水涌到脚下,她看向自己的脚,起身走进海里。 江羡年疑惑地看着她:“因因?” 洛雪烟转过身,神秘道:“看我脚下。” 视线下移,江羡年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她没看错,洛雪烟站在海面上! 江羡年惊叹道:“这是?” 洛雪烟回道:“深海鱼的特殊技能。” 洛雪烟方才想起原身能光脚站在海面上,不知真假,于是起了求证的心思。在海面上行走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就像踩在光滑的大理石上,脚下有些许凉意。 海浪在打到她便分流两侧,开出一条水路。她不由自主地哼起一首从未唱过的歌谣,抬起手,脚尖随之踮起,身子灵动地转了个圈,跳起,落地,手腕翻转,四肢舒展开来,一点也不像在酒馆里笨手笨脚的表演者。 江寒栖望着忘我起舞的少女,忽然觉得自己和她离得很远,就像仰天捞月一样,即使踮脚也碰不到边缘。 歌声中止,洛雪烟定在收尾舞步,宛如定格的浪花。 江羡年问道:“因因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学的舞蹈?” “我没学过,”洛雪烟摇摇头,脸上略显惊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出来的。” 她对那支舞记忆全无,可身体却记得很清。跳舞时她脑子空空如也,是身体在掌握支配权。 江羡年捧场道:“那首歌也好好听哦,有后半段吗?” 洛雪烟回道:“我随口哼的,现在连前半段都不记得了。” “好吧,”江羡年沮丧地撇撇嘴,捧起追忆螺,庆幸道,“幸好我刚刚存到海螺里了。” “给我听听,”洛雪烟回到岸上,要过追忆螺放在耳边。随着两下敲击,模糊的歌声流淌而出,能勉强辨出调子,规律的海浪声在为其伴奏,她遗憾道:“有点糊。” 江羡年宽慰道:“好歹是录下来了。” 洛雪烟还回海螺,感觉冰凉的手压在手背上,虎口卡在手腕。 “洛雪烟?” “嗯?” 洛雪烟转过头,瞧见江寒栖长舒一口气,那只收紧的手也骤然松开。 江寒栖收回手,故作淡然道:“没事。” 他确认过了,洛雪烟看得见,也摸得着,他们都在凡尘。 翌日,四人起了个大早乘坐渔船抵达出现过异象的深海。 洛雪烟在腰间系了条绳,跳下海,潜到深处,只觉得暗流激涌。绳子的长度达到极限,她感到拉扯感,没再下潜,极目遥望,下面混沌不明,但隐隐能看到丑陋的深海鱼在游动,没发现鱼群,方圆几十里也没有灵力波动。 自此,线索又断了。 四人在追汐村打听了一圈,没得到新情报,决定再去一趟千机阁。他们进城时正好碰上城内开海市,周围的渔民聚集到一处贩卖新鲜的海货,海腥味冲天。 洛雪烟打量摆得整整齐齐的各色海鱼,忽然听到呼救声,是女孩子的声音,声嘶力竭:“救命——救命啊!我不想被吃掉!” 第191章 锦红 洛雪烟停下脚步,四…… 洛雪烟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说道:“有人在呼救。” 江羡年讶异道:“有吗?” 今安在摇摇头:“我没听到。”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他听了会儿,也摇了摇头。 洛雪烟纳闷道:“怎么会?是个女孩子,叫得好大声,就在附近。她说有人要吃掉她。” 江羡年左顾右盼,没找到可疑人物。她看向摊位,随口道:“吃掉?是不是因因的同类在呼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0节 洛雪烟重新把目光放回摊位上,仔细地听了会儿,往前走了两步,见到隔壁摊位里混着一条长得很像锦鲤的海鱼,杂色,头尾各有一块红。 “救命——哇啊,你不要抓我!走开!” 只见小鲤鱼跳起来用鱼尾狠狠甩了三四下摊主的手,掉到海蟹堆里,然后那个声音又开始大呼小叫了: “啊啊啊啊!螃蟹!别夹我!疼疼疼。” 洛雪烟把小鲤鱼捞起来,听到她惊恐道:“啊啊啊!被人类抓住了。要被吃掉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可恶,怎么抓这么紧!呜呜呜,我不想变成红烧鱼。” “是你在求救吗?” 洛雪烟说完话,小锦鲤一下变得软塌塌的,尾巴不甩了,头耷拉到一旁。她晃了晃小锦鲤,感觉小鱼好像晕过去了,因为腮还在翕动。她改抓为捧,问小贩:“请问这是什么鱼啊?” 小贩都没注意到这条活似锦鲤的海鱼,盯着看了半天,没头绪,叫来旁边的商贩一起研究。 商贩猜测道:“是不是供货那小子把家里的锦鲤混进去压秤?” 小贩摇头:“他哪有那闲钱养锦鲤,不过这鱼着实来的挺奇怪的。” 今安在小声道:“这个会不会就是灵鲤?” 洛雪烟闻言和小贩商量道:“我想买这条鱼,多少钱出?” 小贩大气,手一挥,说道:“想要就拿走吧。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鱼,放摊子上白占个地方。” 他看洛雪烟不像本地人,好心提醒道:“不过这鱼花色挺怪的,姑娘最好别吃,防止中毒。” “我不吃,我想拿回家养起来,”洛雪烟见小贩身后有水罐,接着道,“我能拿您一个水罐吗?会给钱的。” 小贩爽快答应下来:“行,十五文。” 江寒栖摸出铜钱递了过去。 小贩捧着水罐送到洛雪烟面前,让她把小锦鲤丢进水里。 洛雪烟笑道:“多谢。” 江寒栖把手绢塞到洛雪烟手里,顺手接过罐子,看了眼飘在水里的小锦鲤,轻轻晃了下,还是没什么反应。临中午,四人一口饭没吃,从海市到千机阁还有一段路程,太阳又毒。他提议道:“先找地方乘凉吧,等鱼醒后再看后续计划。” 锦红悠悠转醒,在水里慢腾腾地打了个飘,看到白灰色的内壁,疑惑地吐了个泡泡出来。她分明记得自己遇到一个听得懂她讲话的女孩,然后、然后就被吓晕了…… 怎么会有人类能听懂鱼语! 锦红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怀疑是自己做的梦,可若说是梦的话也太真实了点吧,她还记得女孩手心的触觉呢。 话说这又是哪? 锦红竖立望天,认不出地方,在水罐里焦虑地游了两圈,听到嘈杂中陡然响起一声:“客官,您的香煎小鲳鱼好了。” 香煎小鲳鱼?! 锦红吓得鱼躯一震,靠着内壁缓缓下滑。触到水底后,她恍然惊醒,贴着罐底转起了圈圈。她心想不能被发现还活着,正准备翻过肚子装死,听到有人说:“她醒了。” 然后水罐口陆续冒出四张人脸,八道如饥似渴的目光像箭一样穿过锦红,她肚子一翻,又要晕倒,如同小树叶一般轻飘飘地落下,还没触底,水罐动了下。 “别晕!有事问你。” 锦红感觉当初捏她的女孩正盘算着怎么吃她,僵硬地靠着内壁翻了个身,瑟瑟发抖。 女孩哄骗道:“不吃你。” 锦红立即反驳道:“说谎!你都吃香煎小鲳鱼了。你就是想吃我。” 女孩笑道:“你这么小,都没什么肉,我吃你做什么。” 打趣的笑落到锦红耳朵里成了恶魔的狞笑,她尽可能贴紧内壁,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去。 女孩安慰道:“你别怕,我不伤害你。我就是想问下你是灵鲤吗?” 锦红翻过身,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锦红说完就后悔了。小灰交代过不可以随便对陌生人交底,这一反问直接坐实了她是灵鲤一族。 怎么办?怎么办? 锦红又开始焦躁地转起圈圈,吐出一个忧虑的大气泡。她心想无论对方下一句说什么也不要再接了,她要沉着,她要冷静,她要内心强大…… 女孩问道:“你认识灰吗?” 锦红讶异道:“你怎么还认识小灰?!难道你也是灵鲤吗?” “不是。灰和我们算半路朋友,他临死前让我们找到……” “小灰死了?!”锦红一跃而出,差点蹦出水面。她的好朋友那么强大,怎么会死掉呢…… 女孩愣了下:“你不知道吗?” 锦红晃了下脑袋,看起来快要碎掉了。 如果鱼有眼泪的话,她能把水罐哭满,随着溢出的水流掉到外面。可她只是一条弱小的灵鲤,唯一表达悲伤的方式只有收起鱼鳍,把自己变成一颗悲伤的小石头,缓缓沉到水底,连点波澜都没起。 女孩欲言又止,无措地看着锦红。 锦红躺了会儿,问道:“他临死前说什么了?” 女孩回道:“他让我们找到灵鲤一族,告诉他们不要残杀,没有真龙。” 小灰至死也在想着灵鲤一族。 锦红正过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帮你们。” 她是小灰唯一的好朋友,理应帮他达成最后的心愿,更何况这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女孩不确定道:“你相信我们了?” 锦红笃定道:“小灰相信你们,所以你们肯定是好人。” 女孩正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客官,您的葱烧黄花鱼好了,请慢用。后面还有一道红利鱼汤,已经在做了,马上就来。” 锦红炸鳞了:“撤回,我讨厌你们。” 她一甩尾巴,气呼呼地潜回水底,用高傲的背鳍对着围观的众人。 因为某条生气的小锦鲤,洛雪烟这顿饭吃得如履薄冰,挑一块鱼肉默默跟一句忏悔。 江羡年想起洛雪烟就是深海鱼,细思极恐,问道:“因因这几天岂不是在吃同类?” 这一问把洛雪烟的筷子问住了。老实讲,她也不清楚鲛人吃鱼犯不犯规,反正她挺爱吃鱼的。 江寒栖把最肥的鱼肚挑到她碗里,解围道:“弱肉强食。” 水罐里传出微弱的反驳:“弱肉也不可以强食!” 江寒栖听不懂鱼语,只听到了剧烈的水花声。他瞄了眼浮到水面的锦红,看到她的小嘴一张一合,转头问:“她在说什么?” 洛雪烟转译道:“弱肉也不可以强食。” 江寒栖不以为意道:“那强肉弱食,你比它弱,多吃点。” 这个“它”指的是碗里的鱼肉。他担心洛雪烟心软被唬住,吃不下这顿饭。 锦红愤愤道:“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洛雪烟安抚道:“他不进,我进,别生气别生气。” 她趁沉默的空当把鱼肉塞进嘴里。嗯,吃烹饪好的鱼怎么不算一种“进油盐”的方式呢? 在外不方便交流,四人带着锦红回千机阁,恰好那边也查到了新线索。锦红几天没吃东西,嚷嚷肚子饿,对话便由千机阁这边开始。 阁人汇报道:“我们没找到灵鲤一族的线索,不过查到了‘龙宫入口’的传闻。龙宫指的是杂龙聚集地。灵鲤化龙后,绝大部分杂龙会遨游天地继续修炼,另有一些杂龙怜悯族人,在龙门附近建立龙宫……” 关清知养鱼,拿了包鱼食凑到陶罐旁逗她。锦红跳了几次没吃到,气冲冲地朝他吐了串泡泡,嘴里骂骂咧咧。洛雪烟做和事佬,要过鱼食,撒了把,直接撒到锦红心坎上,因此得到了一张好人卡。 “……杂龙搜罗天材地宝,时常穿回龙门帮助族人修炼……” 锦红本来在专心吃饭,一听这话忍不住开腔:“怎么可能?我们一族的祖训就是‘只渡己’,而且龙宫里住的也不是龙,是吃鱼的大怪物!” 洛雪烟小声安抚道:“你先好好吃饭,等他说完有什么不对的你再补充。” 锦红无奈道:“好吧。” “……据说浮荧海上有一座移动浮岛,形似鲤鱼,从鱼头跳下去就是龙宫入口,但此岛行踪诡秘,出现时伴有迷雾,很难找到。我们就查到了这些。” 江寒栖问道:“有人真正见过这座岛吗?” 一个江家人接话道:“有,在两年前。但那人觉得浓雾不祥,只敢远远观望。” 江羡年皱眉:“两年前?我们能找到那座岛吗?” 洛雪烟看锦红吃得差不多了,问道:“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话说你会说人话吗?” 锦红回道:“会,要变成人形,不过我只会变一半,和你们长得不一样。” 洛雪烟疑惑道:“一半?” “接住。” 第192章 龙门考核 锦红奋力一跃,…… 锦红奋力一跃,跳出陶罐,洛雪烟急忙用双手接住。她躺在手心里扑腾了几下,慢慢变大,一点点变大,直至变成三四岁的孩童大小。 洛雪烟看看等比例放大的上半身,又看看格外突兀的两条腿,目瞪口呆,还真是变一半啊。其他人也看蒙了,房内一时间只能听到外面的交谈声。 锦红有些挂不住面子,往洛雪烟怀里缩了缩,害羞道:“我修为不够,能变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了不起,”洛雪烟感觉那两条白花花的腿露在众人面前不太雅观,用衣袖帮着遮掩,“你要说什么?” 锦红井井有条:“首先,龙宫里的龙都是坏东西,它们帮着怪物抓鱼吃,才不会帮灵鲤修炼呢。灵鲤化龙的传说根本就是假的,跳过龙门只会变成怪物的盘中餐。不过海岛的事是应该是真的,我和小灰逃出来的时候看到了。” 关清知疑惑道:“小灰?” 今安在简单讲了下灰的事。 江寒栖问道:“岛在哪?” 锦红回道:“不知道,它只出现了一小会,很快就不见了。” 洛雪烟问道:“你们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锦红回道:“小灰元神出窍带我逃出来的。那怪物被困在龙宫的结界里,它想靠吃龙增长修为,说还差一条龙就能自由出入结界,出来先灭灵鲤,再祸人间。小灰正好就是它所需的最后一条龙。” “我们跑了好久好久,它没跟上来。后来小灰就把我丢到其他海域,让我不要再管这件事,说自己要找杀怪物的方法。我想跟他一起去,他不让,用结界困住我自己离开了。谁想到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1节 说到后面,锦红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带了点哭腔,幸亏关清知命令取衣衫的阁人回到屋里。洛雪烟接过衣衫包住裸露的双腿,换了个话题:“那你是怎么从海里跑到市场上的?” 锦红委屈道:“都怪渔网!我待不住,想上岸找小灰,结果就被渔网兜住了。” 今安在好奇道:“怪物长什么样?” 锦红抖了下,恐惧道:“有一颗很大的圆脑袋,好多好多腿,腿上还长了许多小疙瘩,可吓人了,龙只听它的话。” 洛雪烟不确定道:“章鱼?” 江羡年问道:“章鱼又是何物?鱿鱼和墨鱼的亲戚吗?” 洛雪烟忽然意识到餐桌上没见过章鱼,疑心这个世界的章鱼并非凡物,类似克苏鲁那种。她不想传播恐怖,抖了个机灵:“嗯,长得很像,和它俩并称铁板三兄弟。” 和吃挂钩,江羡年的敬畏心顿时下降大半,脑补出一只在铁甲网上滋啦的多脚怪。她问:“怪物有多大?” 锦红词穷,想不到合适的参照物,便道:“能一口吞掉龙的大小。” 一直在沉思的今安在突然出声:“听描述像章巨,不过那种妖物已经灭绝了,据说是被无生掐了根。” 洛雪烟错愕,没想到八爪鱼还能和江寒栖扯上关系,看了眼身旁的人。 江寒栖淡淡道:“能打死就不足为惧。” 锦红激动道:“你们能杀死怪物?” 出于谨慎,江羡年和今安在没答应,只有江寒栖胸有成竹地嗯了声,洛雪烟莫名觉得好笑,问道:“有办法让我们接近怪物吗?” 锦红不自觉地摇晃起小尾巴,这是她沉思时的习惯。跃过龙门能到怪物老巢,她知道灵鲤修炼地的具体位置,不过只有灵鲤才能进去,而且只能进不能出。她苦恼地叹了口气,遗憾道:“要是你们是灵鲤就好了,我能带你们从修炼地混进去。” 关清知接过话茬:“千机阁收录了变灵鲤的法子,几位需要吗?” 做决定前,四人进一步了解了跃龙门的相关事项。 每条灵鲤都把化龙作为自己的鱼生目标,拼命修炼,只为在龙门考核中挤入前三,取得跃龙门的资格。 龙门考核分为三关,一为穿越弹弹球洞,二为逆落石上游,三为横穿海蛇埋伏的漆黑洞穴。 考核注重竞速,速通者优胜,取前三组晋级。不过“组”的规模不局限于多鱼,强者也可选择单通。 考核期间允许灵鲤自由搏杀。胜者通常会吞掉败者增强自身修为,落单者极易成为优先攻击目标,所以弱小的灵鲤会互相结群以提高自己的生存概率。组队鱼数有上限,最多五条,多了判作违规。 而组队本身也有风险,队内不禁反杀,不过搏杀需要谨慎权衡利弊。互杀耗时,两队纠缠也许会被其他队抢占先机,有时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江羡年感觉龙门危机四伏,关心道:“变成灵鲤能使用灵力吗?” 江寒栖还在研究变灵鲤的配方,闻言一目十行把后面的内容扫完了,说道:“没写,想变灵鲤的一般是渴望化龙的妖物。灵鲤没自由,寿命又短,人好端端的做什么灵鲤?” 锦红虽然对灵鲤一族没太大感情,但听别人出言贬低还是有些不开心。洛雪烟察觉到她的小情绪,轻轻拍了拍鱼脑袋,问道:“在考核中失利的灵鲤还能接着考吗?” 锦红回道:“不能。倒数二十名会被排在前十名的灵鲤分食,然后剩下的灵鲤要结合生新的灵鲤,直到虚弱而死。它们的尸体会被新生儿吃掉,作为后代的养分。” 众人代入了人类的立场,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锦红大概能明白他们的感受,她也不喜欢这种弱肉强食的生死法则。她自虐一般地强调道:“这就是我们一族的生存法则,很残忍,但没有灵鲤觉得奇怪。” 包括锦红自己。她只是不喜欢,不代表不接受,不然她也不会在龙门考核前要求灰在考核中吃掉她了。 关清知蹙眉道:“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父亲说灵鲤是他听说过的最团结的妖物。” 锦红反驳道:“我就是灵鲤,这一切都是我实际经历过的。” 今安在插话道:“卷轴上的记载和关阁主说的一样。会不会是中间出了变数,导致灵鲤性情大变?” 江寒栖问道:“既然一出生父母就被分食,你们从何处得知这些规矩的?” 锦红咬牙切齿道:“是老海龟教的,我和小灰撞见怪物吃灵鲤才发觉他撒谎了,龙门后根本没有未来。” 洛雪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喃喃道:“听起来像被老海龟洗脑了一样……” 江寒栖重回原来的话题:“三个关卡难度如何?伤亡多吗?” “难。伤亡……顺利通关的不到一半。但我走过一遍,知道哪里能钻空子,我会全力帮你们的。”锦红担心四人临阵退缩,极力挽留。她没真本事,不能替唯一的好友复仇,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外来者。 江寒栖垂眼看着配方,暗自衡量起跃龙门的利弊。 反派目前看是死了,唯一能追查的线索只剩下浮荧海的怪物。他对洛雪烟有杀意,或许是受背后势力的指使,不查恐日后还有暗杀,但跃龙门的变数太大,可能会出事。 洛雪烟问道:“跃龙门的资格是怎么认定的?” 锦红回道:“有虾兵蟹将镇守龙门,他们手里有龙鳞,据说会准备十五枚,拿到龙鳞的灵鲤就可以跃龙门了。” 洛雪烟又问:“灵鲤通关有快有慢,海龟是等前三名落定再发?还是等鱼到齐再发?” 锦红回道:“到齐再发。” 江羡年眼睛一亮:“那我们只要保证活着通关就行,到终点再抢。” 今安在问道:“有灵鲤这么干过吗?” 锦红有些惊讶,似乎从没想到这种做法:“没听说过。” 今安在问道:“灵鲤和虾兵蟹将的战斗力如何?” 锦红思索片刻,说道:“虾兵蟹将……他们手里有武器,但我没见过他们动手。灵鲤在闯关时会残杀,到终点就不会动手了。族内有禁令,跃龙门前禁止武斗。” 洛雪烟问道:“龙门考核什么时候开始?” 锦红回道:“每年立秋。” 江羡年沉思道:“还有一段时间……” 江寒栖合上配方,说道:“先搜集制作药剂和避水珠的材料,继续找那座浮岛,找不到再从龙门进。” 材料中有一种叫做“登龙”的奇特海草,长在深海,需要新鲜的,采摘时间不得超过半日。锦红知道位置,地方离追汐村很近,洛雪烟带着她回村子,江寒栖陪同,顺路购买自己负责的几种药材。 马车起步没多久,洛雪烟就开始犯困了。 “昨晚没睡好吗?”江寒栖早上看到黑眼圈就想问了,但洛雪烟那时看起来不像没精神的样子。 洛雪烟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揉了揉眼,说道:“我梦到我哥一直在找我,天亮后才睡着。” 江寒栖问道:“想家了?” 洛雪烟低低地嗯了声,把头靠到江寒栖肩膀上,他塌下肩,往她那边倾了下,顺从地张开手,轻轻扣住前来寻求慰藉的手。 洛雪烟闻着清冷的青木香,思绪重返夜里的梦境。她死后,存在的踪迹被悉数抹去,只有她哥哥记得他有过一个妹妹。他像疯子一样地证明她曾经存在过,连父母都觉得他魔怔了,送他看心理医生。 他得知自己被确诊为妄想症后彻底崩溃了,捂着脸大哭,说自己真的有一个妹妹。 洛雪烟轻声道:“我想睡一会。” 江寒栖说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耳边的呼吸声很快变得轻柔而均匀,江寒栖翻过手掌,看了看洛雪烟的手背,抓痕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没有留疤。 谢无忧前日来信,说能解开生死结的二月剪有下落了,三个月后给他答复。 二月剪到手,江寒栖便可以尽情实施复仇计划——杀光江善林的所以直系,为自己报仇雪恨,这本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喜事,但他动摇了。洛雪烟原来家庭美满,向往平静的生活,他这样做无异于引火烧身。 谢无忧知江寒栖仰慕洛雪烟,撺掇他告白,可他现在还在暗恋。他不知前路,无法保证一个安稳的未来,此时表明心意和那个人渣有什么区别? 江寒栖突然觉得马车里闷得喘不上气,幽幽叹了口气,把头挨到洛雪烟的头顶,出神地看着两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第193章 娇小 洛雪烟露出那条漂亮…… 洛雪烟露出那条漂亮的银白鱼尾时,她在锦红心里的地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的老天鱼,你的尾巴怎么这么好看!又大又飘逸,鳞片的形状也很完美,动起来还会有光泽,”锦红用自己的小尾巴碰了碰洛雪烟的尾鳍,贴着尾巴转圈上行,飞到洛雪烟面前,好奇道,“你是什么品种的鱼呀?” 洛雪烟打哈哈道:“就是普通的深海鱼。” 锦红问道:“那你真身岂不是很大一只?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鱼尾巴。” 洛雪烟含糊道:“嗯。” 锦红又折回去用鱼鳍碰了下鳞片,见尾巴流光溢彩,嘴巴圈成了小小的圆。 洛雪烟用尾巴轻轻拍了下锦红,笑着提醒道:“走吧。” “好,”锦红精神抖擞地回了声,猛冲到洛雪烟前面,“跟我来。” 两条鱼游向大海深处。游出一段距离后,下方海水的颜色忽然变深,光线被海水排斥,黑成了一片凝重的混沌,水温骤然下降,刺骨的寒意钻进骨缝。突然,洛雪烟感觉自己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下拽,就像是在某个巨物的嗓子里,而它正好在吞咽一般。 锦红说明道:“我们要潜到底下。” 洛雪烟问道:“怎么下去?” 锦红回道:“简单,不游泳就行。” 她收起鱼鳍,尾巴停止甩动,任由自己被怪力拖着下坠,开心地叫出来。 洛雪烟停了下来,感觉自己失足掉进万丈深渊,越落越快。失重感瓦解了部分理智,她有些惊慌,绷紧身子问道:“不需要做些什么减速措施吗?” “不用呀,”锦红和她截然相反,像在玩耍一样,兴奋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一点也不——”掉到某处,怪力忽然变强,速度失控了,洛雪烟闭眼尖叫起来,一旁的锦红则在欢呼。 突然,蓬松的柔软包住身体,洛雪烟感觉自己摔进了棉花堆里。下坠的力量转化成棉花的弹性,她再度飞了起来,睁开眼,看到黑黢黢的海底在上面。下坠后,棉花再次稳稳地接住她,迅速反弹,她第二次被弹飞,在半空中甩了下鱼尾,转头看了眼底下的棉花堆。 原来是一个白粉色的大海葵。 锦红在一旁蹦海葵,笑道:“好玩吧?” 洛雪烟惊魂未定,锦红自顾自说了下去,笑意不减,却莫名落寞:“我本来想带小灰一起来玩的,可他不在了,只能和你分享。” 她倒在海葵上,望着幽深的海水,笃定道:“他肯定喜欢这个。” 灰在化龙前梦想飞天,修炼累了喜欢游上大珊瑚再直直坠落,想象腾飞在天的滋味。其他灵鲤嫌灰天生独眼,知道飞天梦后对他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欺负他,但灰最终成为了他们这一届里游得最快的灵鲤。 那些灵鲤只觉得灰是侥幸,只有她知道灰有多努力。 龙门不配表彰灰的付出。 洛雪烟坐起来,把锦红翻了过来,认真道:“好玩,谢谢分享。” “嘻嘻,”锦红腼腆地笑了声,朝一边游去,说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 洛雪烟跟了上去,看到结着星星状微小果实的粉色海草,一大团,浓烟似的随水波摇摆。 锦红提醒道:“采的时候别忘了根哦,做解药需要。” “收到,”洛雪烟掏出储物袋,问道,“要采多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2节 锦红划出一片,估计道:“这些应该够了。” 洛雪烟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收进袋中。 采完后,锦红凝出一点灵力留在空空的海壤上。洛雪烟不解道:“这是在做什么?” “给海草的一点小报酬,灵力能帮它们尽快长回来。”在锦红看来,海草为弱,她为强。强者可以优先获得资源,但不应该断了弱者的生路。 洛雪烟闻言也留了些灵力在空地上。 返回陆地时,天彻底黑了,江寒栖在海边等候。海边风凉,他给洛雪烟披上衣服,怕她低血糖,塞了包点心到她手里,把锦红装回陶罐里,跟她一起回到民宿休息。 江羡年和今安在先于两人到千机阁。四人碰头,打算先做一副看看效果如何,把材料核了一遍,还差最后一味,在锦红身上。 为了方便交流,锦红一进千机阁就变回了人形。她纠结道:“拔哪里的鳞片好呢?黑色那块会不会太显眼了?” 江羡年圈了下鱼头边缘处的鳞片,提议道:“这一片怎么样?在下面不会太显眼。” “好呀,”锦红仰起头,“我够不到,你们拔吧,让手最快的来,我怕疼。”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江寒栖身上。他没有推脱,默默走到锦红面前,说道:“阿年,扶一下后面。” 江羡年绕到锦红身后,用手夹住鱼脑袋。 片刻后,锦红感觉自己都快把墙看出洞了,疼痛始终不来。她疑惑道:“怎么还没好?” 江寒栖拿着鱼鳞退了一步,给洛雪烟让出位置上药,淡淡道:“已经结束了。” “那我怎么……哇啊,疼疼疼,轻点!”锦红后知后觉感到疼,开始痛呼起来,洛雪烟分了几次才上完药。 试药工作交给了江寒栖,他一口喝下药剂,不适地皱起眉。 洛雪烟担心道:“怎么了?” 江寒栖嫌弃道:“这药好苦。” 洛雪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倒了杯水给他。 等了会儿,江寒栖还没有变成灵鲤,三人逐渐由对其锦鲤形象的好奇转为对药剂效果的怀疑。 今安在问道:“是不是还少什么东西?” 江羡年清点了一遍材料,奇怪道:“没有啊,都在这了。哦,这后面写了遇海水见效!” 洛雪烟转眼看到装锦红的陶罐,抄起罐子朝江寒栖泼了过去。 大活人瞬间从眼前消失了。 洛雪烟怔了下,低头看向地面,只见一条娇小的黑色灵鲤在水中扑腾,尾巴像大开的扇子,胸鳍像飘逸的水袖,鱼身蕴着一点沉金,反光时隐约透出水波纹。 锦红感叹道:“哇,好小。” 江羡年认同道:“嗯。” 今安在跟了个点头。 江寒栖迷惑道:“什么?” 洛雪烟捧起灵鲤,立起一只手,把江寒栖倒到另一只手里,点评道:“我抓小红一只手有些勉强,但抓你绰绰有余。” 锦红好歹是正常锦鲤大小,然而江寒栖小得像斗鱼。 江寒栖急切道:“不能再大一些吗?” 江羡年看了眼配方后的说明,回道:“上面写每种生物的灵鲤形态就是固定的,哥,你只能长这么大。” 江寒栖沉默了。 洛雪烟怕江寒栖自尊心受挫,安慰道:“没事,小归小,你长得好看。” 今安在端详小黑鱼,疑惑道:“江兄为什么和小红姑娘长得不一样?” 锦红也觉得奇怪,她从没见过这么张扬的鱼鳍,纳闷道,“奇怪,你的鳍怎么这么大?” 大鱼鳍这是雄性灵鲤求偶的表现。雄性求偶需要跳舞,鱼鳍越长,舞姿越美,求偶成功的几率也会相应提高。 不过,锦红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怨她。 灵鲤为化龙争得头破血流,视除自己以外的灵鲤为劲敌,鲜少会产生爱情的火花。即使有,动情的灵鲤也会想尽办法断情绝爱。飘逸的鱼鳍会阻碍厮杀,弱者才入爱河。 是以所产生身体变化的雄性灵鲤少之又少,大家忙着跳龙门,没空谈恋爱。 江羡年问道:“哥,能用灵力吗?” 江寒栖尝试催动千咒,发现千咒似乎融入自己体内了,缚魂索照出不误。 那之后,三人各自问了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结束了江寒栖的灵鲤体验。 洛雪烟把江寒栖放回地上,喂下解药。她意识到江寒栖变成人比较大只,预留出来一段距离。眨个眼的工夫,漂亮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距离近到甚至能看清睫毛上挂的水珠。她吓了一跳,往后仰去,差点坐到地上,幸好江寒栖及时扯了一把。 “咦——这么看又好大一个。” 天真无邪的感叹句和没憋住的笑声插进暧昧的气氛,江寒栖一下心如止水,扶洛雪烟站了起来,面不改色道:“我去换身衣服。” 江寒栖刚关上门,就听到屋里爆出一串笑声,洛雪烟笑得最大声。 药剂和解药都没问题,几人分装剩下的药材,把四人份的配套药剂做了出来。他们特地多准备了几份解药,以备不时之需。江羡年拿罐子的时候不慎被烫了下,没处理好,翌日起来发现右手小指多了个水泡。 吃早饭时,江寒栖到江羡年面前的笼屉夹包子,她无意瞟了眼他的手,看到他右手小指也有个水泡,关心道:“哥,你手也被烫到了?” 江寒栖回道:“嗯,倒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江羡年哦了声,看看自己的水泡,没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有关浮岛的调查陷入僵局,立秋愈发近了,江元浩一行人也赶来支援。每年的龙门考核都有灵鲤化龙,四人不清楚反派阵营打算何时动手,万一他们计划在章巨祸乱人间以后再处理,住在海畔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他们不能拿人命去等。 经过商量,几人决定化灵鲤入海灭章巨,江家人和千机阁则继续寻找浮岛的位置,在岸上待命援助。 灵鲤入夜不会出门活动,四人便于傍晚在海边变灵鲤。为了防止被老海龟认出,锦红用特殊颜料涂红了身子,彻彻底底变成了正红灵鲤。 江寒栖喝下药剂后,旁观其他人变灵鲤的过程。此时,他仍然对自己的大小抱有一丝希望。 继他之后,第一个变成灵鲤的是江羡年。 鱼身金红,鳞片衔接处是白的,大小…… 江羡年游到江寒栖身边,再次感叹:“哥,你真的好小一只。” 江寒栖没吭声,转过头,正好看到今安在变成灵鲤。 颜色很特别,天青色偏淡,幽幽地带点蓝,像水凝出来的鱼;鱼鳍偏大,但没有他大得那么夸张,大小…… 江羡年又开口了:“今安在你比我小诶,我看跟哥哥比……还是你大。” 江寒栖心死了一半,寄希望于洛雪烟身上。 月亮和雪做的灵鲤游了过来,有两个他那么大。 江羡年杀人诛心:“哥,你好娇哦。” 第194章 藤壶屋 下水潜行后,江寒…… 下水潜行后,江寒栖很快就对娇弱的新身体有了初步的认识。因为娇小,他游相同的距离要比其他人摆更多次下鳍,体能消耗快,耐力极差,没一会儿就感到疲乏,落后了一截。 游在前面的三个女孩子有说有笑,时不时来个高难度的半空翻转俯冲下去拍拍对方的尾巴,鱼鳍摆得悠闲自在;今安在稍慢一点,可跟的并不吃力,只是习惯断后。他是唯一一条跟不上队伍的鱼。 江寒栖铆足了劲,一言不发地摆动着软绵绵的双鳍追赶。他做惯了在最前面冲锋陷阵的强者,这次成了身娇体弱的灵鲤,有种莫名的羞耻。 江羡年和锦红在追逐嬉闹,洛雪烟分神看了眼身后,见江寒栖在最后,主动游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不到前面来啊?” 江寒栖和她并肩同行的时候居多,一转眼就能看见,她觉得两人一前一后有些别扭。 江寒栖若无其事道:“看你们玩的开心,我在有点多余。” 他哪里是不想,他是不能! 洛雪烟狐疑道:“我平日跟阿年凑在一块也没听你说过自己多余。” 江寒栖淡淡道:“现在不是多了个锦红吗?” 说着话,前方横插一个暗流,温顺的水流顷刻变得狂野,像疯牛一样冲进鱼群。 领头的两个女孩收住玩心,摆正身子逆流而上;今安在加快了摆尾的速度,稍微使了点劲,一咬牙也扛过去了。 洛雪烟没有多大的感觉,好像前面只是吹来一阵强风,虽然头发乱了,步履却不见局促,甩尾依旧闲适。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黑色灵鲤,尾巴都摆出残影了,身体却节节后退。 江寒栖羞于露出弱势,使出吃奶的劲拨水,片刻停滞后,他感觉身子一轻,打着转被推到后面,像一片被风肆意摧残的娇嫩新叶,毫无招架之力,幸好被洛雪烟及时顶住。 洛雪烟关切道:“没事吧?” “嗯。”江寒栖鱼没事,自尊心却被暗流冲得七零八落。他默默往前游了游,和洛雪烟拉开距离,如果海底有洞,他也许会一头栽进去只留一条尾巴在上面。 江羡年隔着暗流大声问:“怎么了?” 洛雪烟看江寒栖的扭捏样,猜到个七七八八,帮忙遮掩道:“没事,我没想到前面有暗流,被吹到后面了。马上就来。” 她悄声对江寒栖说:“你在前面,我在后面顶着你;等过去以后贴着我游,没那么费劲。” 江寒栖没吱声,洛雪烟拍了拍飘逸的大鱼鳍,笑道:“你都抱过我那么多次了,不得给我个还人情的机会?” “不用还。”江寒栖闷闷不乐地游到洛雪烟前面。 “我不,我就要还。”洛雪烟用脑袋轻轻拱了下江寒栖的身体,顶着他横穿暗流。 柔软的鱼鳍像薄纱似的拂过腮边,洛雪烟忽然觉得江寒栖变成了一朵小花,娇贵,一点风雨也遭不住。穿越暗流后,她鬼使神差地向上甩了下头,没用多大力气,可江寒栖却被抛了起来,甚至飞得有些高。 两人的力量对比悬殊至此。 洛雪烟托住还没反应过来的江寒栖,忽然对他生出无限的保护欲,这和情爱无关,单纯是出于对弱小者的怜悯。她小声道:“记得贴着我游。” 江寒栖挫败道:“哦。” 江寒栖难得体验到被强者带飞的滋味,起初有点抗拒,后来意识到自己和洛雪烟挨得最近,一下调理好了。他这时再看其他人自力更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弱者有弱者的特权,他有强者的偏爱,可他们却没有。 江寒栖不自觉得意起来,鱼鳍张得更开,泳姿胜似舞姿,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神气十足。 人类进灵鲤修炼地难比登天,可化身灵鲤的洛雪烟一行不费吹灰之力地闯了进去。若非海水颜色突然从深蓝变成碧绿,他们还没发觉成功混进去的事。 江羡年试着游回深蓝区,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原来海水分界线便是结界边缘。 今安在游到了高地边缘,贴着地面,翘着尾巴向下张望,底下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房子,像礁石,却没那么嶙峋,各处凸起稍显圆润。房子之间有类似树一样的奇异生物,没叶子,只有树杈,顶端架着发光的珠子,像夜明珠。房子大部分是蓝青色,极少数外部裹了点绿色,其中有一间五颜六色的小房子,像是落到墨池中的百花一样,看得人眼前一亮。 “我的小房子竟然还在!”锦红的尾巴雀跃地摇起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3节 江羡年试探道:“是颜色最花的那个吗?” 锦红骄傲道:“对,是不是很好看?” 洛雪烟肯定道:“全场最佳。” 江寒栖粗略扫了一圈,没看到灵鲤出没,问道:“灵鲤呢?” 锦红说道:“快考核了,估计都在屋里用功修炼。先去看看我的房子,希望不会住鱼。” 洛雪烟见锦红要往下游,担心道:“我们住进去不会引起注意吧?” 锦红无所谓道:“放心,灵鲤都很自我,只认实力不认鱼。他们连哪条鱼住旁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发现族内多了五条鱼?” 今安在问道:“大海龟不会清点数量吗?” 锦红满不在乎道:“不会,他只关心龙门考核。” 五条鱼游向花房子,路上遇到一条灵鲤。 四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找遮蔽物躲藏。锦红看到灵鲤胸前挂着一个小贝壳,大概了解那条灵鲤是何种脾性,主动游上前停到它旁边,看到贝壳上用灵鲤一族特有的气泡文字写了一句话:备考龙门,打扰者死。 锦红仔细听了下灵鲤口中的内容,发现是功法口诀,脑子自然而然接上了下一句。她想起被灰敲脑袋强迫学背功法艰苦时光,头隐隐作痛,感觉上面的鳞片又要掉了。 老天鱼,我这脑子竟然还没忘。 锦红有种脑子里长虫的错觉,用鱼鳍捂住脑袋,晃了晃,把晦涩难懂的口诀甩了出去。 四个人被锦红的大胆举动惊到,停下来盯着灵鲤看,只见他好像没看见锦红一样,嘴里念咕个不停,目不斜视地游了过去。 灵鲤远去,洛雪烟率先上前,好奇道:“刚刚那条灵鲤是怎么回事?” 锦红叹息道:“修炼魔怔啦,鱼脑里只剩下龙门。” 锦红那一批里有许多修炼得废寝忘食的疯魔灵鲤,把自己活成了龙门——一扇单调又无趣的石头门,最开始的她也是其中一个,后来发现自己没天赋才活出了新境界,顺便带偏了灰。 五条鱼顺利来到花房子旁边的小房子,房前立了个灰贝壳牌子,上面用特殊的墨料写了一串字。锦红说灰住在她隔壁。 洛雪烟这时才发现房子是类似藤壶的东西构建起来的,难怪看上去比礁石圆润。藤壶中空,每个自成一个小房间;洞口以海草为帘,堆多层,像厚布,没有一点透光的缝隙。她看了眼门牌,担心道:“门前立牌是不是说明房子被其他鱼占了?” “不一定,这牌子是我做的,”锦红扶正门牌,看到灰的名字,感觉心被海胆扎了下,随即转向旁边的花房子,“我门前也有。” 门口放站牌标明住户姓名的主意是她想的。没鱼懂这个天才的想法,灰是唯一的受众,虽然是被硬塞的。 锦红见牌子上落了沙尘,再看洞口的海草已然干枯,猜测房子长时间没住鱼。出于谨慎,她还是在门口问了一句:“咚咚,有鱼吗?” 新生灵鲤如果懒得盖房子可以直接将上代灵鲤的房子据为己有的。 没有应答声,锦红拱开海草,轻车熟路地找到囊光海螺的位置,用鱼鳍拍了下,里面立即亮了起来,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四个第一次做鱼的人不太适应这种极简的风格,乍一看感觉像进了盖好的新房子一样,空得心里难受。 江羡年问道:“睡觉也在这里吗?” “不是呀,小灰睡觉的地方在这里。”锦红在四通八达的藤壶之间快速闪动,拍亮经过的囊光海螺,来到一个狭窄的藤壶内部,下面有片黄褐色的大叶子承担,光滑油亮,充当床的作用。 里面只能容下她一条鱼,另外四条鱼堵在门口。 江羡年惊讶道:“这么窄?!” “还好啦,”锦红退出来,邀请道,“你进去试试,可以施展开的。” 江羡年进去转了一圈。比她想象中的要宽敞些,但洛雪烟肯定塞不进来。她提醒道:“因因你就不要进来了,会被卡住的。” 洛雪烟应道:“好的。” 江寒栖进去考察睡觉环境,留作卧房的备选。他游到房间中间,听到江羡年感叹道:“哥哥在里面显得这个房间好敞亮。” 江寒栖闻言鱼鳍一下炸了,果断退出房间贴到洛雪烟身旁,感到伟岸的身影,默默拉开距离,鱼鳍和腮同时炸起来,虚张声势地撑大了身量。他赌气道:“这个房间游不开,我不要,今安在你住吧。” “啊?可我比江兄要大一些啊。”语毕,今安在接到一记锋利的眼刀。 今安在最后还是住了进去。原因无他,房间大小相对他体型正正好。而江寒栖则喜提另一间更为宽敞的房间,那间房连叶子都没有,他在里面就像掉进缸底的一粒米。 洛雪烟看江寒栖趾高气昂地巡视屋子,忽然想到一句话:江寒栖每天从两百平的床上醒来。 第195章 摸底考核 有像苦行僧居住…… 有像苦行僧居住的简朴房子在前,众人再参观隔壁锦红的房子,竟莫名从磕碜的藤壶堆里看出了“温馨”两字。 锦红家在外观上就赢得很彻底。 藤壶边上养了许多珊瑚,各色皆有,按彩虹色彩分层次栽种,像个小花圃;藤壶外搭了五彩缤纷的长条植物,上面开着气泡一般的圆形小花,有荧荧微光;充当门帘的水草也用矿石重新着了色,染料变旧,沉沉的自有一番韵味。 走进大门,囊光海螺一开,千奇百怪的小玩意琳琅满目,像个别具一格的收藏室。其中最醒目的是几乎要顶到内壁的树状植物,蓝粉枝杈,粘着形状各异的空贝壳和海螺壳。 两个女孩子看得挪不开眼。 洛雪烟称赞道:“小红你简直是深海里掌管装修的神。” 江羡年附和道:“神。” 锦红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故作淡定道:“低调,天才从不自夸。” 因为体型巨大,洛雪烟住进了最宽敞的屋子。她好奇地拱开海草朝外看,发现这间房离灰的房子格外近。 锦红和江羡年贴着洛雪烟的两侧钻出去,和她脑袋挤脑袋。 江羡年目测两个房子之间的距离,说道:“好近,游两下就能进那间房了。” 锦红对洛雪烟道:“那边是嘻嘻的房间,你们两拨开水草就能面对面说话了。” 她嫌江寒栖名字拗口,自作主张地用“嘻嘻”二字代称,得到了除江寒栖以外的一致好评。 洛雪烟问道:“口这么窄,能游出去吗?” “我游不出去,”锦红话锋一转,“不过可以让嘻嘻过来试试。” “我拒绝。”后面传来字正腔圆的拒绝。 居所定下后,四人隔日又见到了灵鲤的“饭堂”。 修炼地有一片茂盛的海草地,取之不尽,迄今为止供养过数十代灵鲤,由几只开灵智程度没那么高的乌贼分管。灵鲤可以选择就地吃或外带,外带需要自备篮子。灵鲤虽手不能提,肩不能挎,却可以用法术将篮子带在身边,乌贼会帮忙割海草。 海草软榻,看外观是那种黏腻的口感,草上泛着幽幽的油光。草丛旁栽了一棵挺拔的海树,海树上结了些类似银杏的白果。 锦红撂下海荆棘编成的篮筐,一只玫红色的小乌贼迎了上来,发出激动的叽叫声,像年幼的小兽胡乱哼唧。 锦红兴奋道:“小小红!” 锦红根据特征给每个乌贼都起了名字,但其他乌贼比较冷漠,只有这个小不点会回应她,她没想到小小红竟然认出她了。小乌贼用脑袋顶了她一下,像是在打招呼。 江羡年看着锦红逗小乌贼,感觉自己在看小孩子和小奶狗一起玩耍,小声道:“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灰和小红是朋友。” 灰像冰,锦红像火,江羡年很好奇两条鱼是怎么相处的。可惜灰已经不在了,她没法向锦红打听。锦红只在听到灰的死讯时流露出伤感的情绪,其他时候该笑笑,该闹闹,可她能感觉到灰的死在她心里烫出一个洞。 她遗憾道:“如果我们没有和灰分开,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今安在叹息道:“灰元神出窍的时间过长,即使没被海日罕杀死也活不长久。有的事结局已定,强求不来的。” 锦红说灰当时逃跑时裂成两半,一个留在原地抵挡章巨的扑杀,一个带着她出逃。 今安在推断灰用了名为“脱神”的法术。 这个法术隶属元神出窍的一种,施法者需在一日内让元神归窍,逾期则身神永离。身体当即咽气,而元神最多凝形一年。灰遇到他们的时候已经离元神自然消散不远了,所以才会对噬魂箭格外迫切。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今安在没对锦红说这些,他觉得灰不想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为自己黯然神伤。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一直没开口说话,微微偏了下脑袋,看到她盯着一片海草田,跟着看过去。两条灵鲤正在和乌贼划定收割海草的范围,脑袋对着他们这边,他撞见其中一个眼睛偷偷往这边瞄,看的是洛雪烟。他不爽地挡在洛雪烟前面,那条灵鲤不甘示弱地炸了鳞。 江寒栖跟着炸鳞,鼓腮瞪他,炸完没多久就看到灵鲤害怕地退了回去,像狗夹着尾巴逃跑一样。 江寒栖冷哼一声,稍微捡回了一点自尊心,转头对上洛雪烟的目光,邀功道:“那边有条不知天高地厚的灵鲤打你主意,我把他吓跑了。” 洛雪烟配合道:“还得是我们嘻嘻。” 江寒栖嗯了声,转过去继续抓不怀好意的灵鲤,小尾巴都摇出残影了。 洛雪烟再次看向那条偷看自己的灵鲤,见他眼睛又要转回来,把鳞全炸开了,体型膨胀了一倍有余,比上一次还具有威慑力。两条灵鲤害怕地聚到一起,用耷拉下去的尾巴对着她。 洛雪烟收起鳞片,默默把功与名让给了还在努力当凶神恶煞的小黑鱼。 除了海草,锦红还要了许多白果带回家。 四人平时见鱼直接叨食水草不觉惊奇,但真变成鱼了却下不去口。这和看到路边有草蹲下去啃一口有什么区别! 锦红已经吃上了,一口白果一口海草,尾巴自发跳起了欢快的摇摆舞。她看了眼雕像一般的四条鱼,害羞道:“过来吃呀!就我一条鱼吃怪不好意思的。” 洛雪烟为难道:“有点难以下嘴,我们没吃过海草。” 锦红突然记起洛雪烟吃鱼的劣迹,炸开鳞片,溜到大树后探出个小脑袋,警惕道:“不可以打我的主意。” 洛雪烟无奈道:“不吃你。我们就是不太习惯做灵鲤,不知道要怎么吃。” “哦,”锦红游出来,教道,“吃海草很简单的啦,张嘴吞下去就行。试一下就会了。” 她把篮子推到四人面前,点名道:“洛洛先来。” 洛雪烟硬着头皮啃了口,感觉像在吃紫菜,略微带点咸味。 锦红点了下白果,提醒道:“和这个一起吃会更美味。” 洛雪烟叼走一个。好家伙,鸡蛋味。她惊奇道:“这两个合在一起吃像在喝紫菜蛋花汤。” 三人闻言动嘴验证,发现并不难吃,逐渐接受了生啃的野蛮吃法。 海草见底,外面传来沉如洪钟的声音:“注意,明日举行摸底考核,请各位灵鲤做好准备。” 今安在诧异道:“摸底考核又是什么?” 锦红说明道:“正式考核前有一次模拟考,场地模仿跃龙门时的三关,目的是让灵鲤提前体验龙门考核。不太重要,慢慢通过就行。” 江寒栖问道:“可以不去吗?” 锦红回道:“虾兵蟹将会挨家挨户查缺考的灵鲤,被抓到的话就惨了。” 洛雪烟看了眼江寒栖,担心道:“摸底考核不会有危险吧?” 锦红回道:“放心,老海龟不会让任何一条灵鲤缺席龙门考核。” 江羡年问道:“我们几个能在一起考吗?” 锦红回道:“摸底考核随机分组,单鱼通关,运气好的话能分到一起。” 翌日一早,螺号声传遍整个藤壶集群。江羡年眼睛睁着,意识还游离在梦乡之外,被今安在和洛雪烟接力顶着往前游。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一条上嘴唇裂开的灵鲤,那瞬间受到的视觉冲击过大,顿时醒了,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没有眼花。她小声问:“那条灵鲤怎么长那么奇怪?”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4节 锦红回道:“不清楚,我那一批也有一条这样的。” 临近考核场地,五条鱼又看到几条面容特殊的灵鲤,比如舌头在嘴外,鱼头凹陷,还遇到一条脊柱裂孔的灵鲤。他们看起来就比其他灵鲤羸弱。 锦红奇怪道:“我那时候遇到过,但没这么多……” 洛雪烟端详一条眼距过宽的灵鲤,忽然想到灵鲤的繁育模式。择优生,老海龟还对数量有要求,几代叠起来血缘关系难免会出现重合,这些畸形灵鲤恐怕就是近亲繁衍的受害者。她分享自己的推论,众人纷纷感到恶寒。 江寒栖看了看候考的灵鲤,感觉整个灵鲤族的数量不足百条。他根据锦红那一批的通关数量算了下,龙门考核后这些灵鲤会减半,算下来近乎要灭族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望向高台上的白眉海龟。 候场的灵鲤对老海龟恭敬有加,去一个向他问一次好,他被虾兵蟹将包围,笑嘻嘻地回应,好像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杀鱼不见血,阴也,不可留。 锦红小声嘱咐道:“问他‘龟爷爷好’就行,注意前面那些灵鲤的行礼方式。” 洛雪烟最后一个问好,礼行完了没听到回应,以为自己照葫芦画瓢不过关,急忙用眼神向锦红求助。 突然,老海龟开口了:“真用功,最近才突破的吧?” 灵鲤的修为和体型直接挂钩,长得越大,实力越强。 老海龟对好苗子总是格外青睐。他不记得以前有见过通体雪白的大灵鲤,以为洛雪烟是近期才开窍的。 洛雪烟抬头看老海龟,觉得他不像在试探,含糊地应了声。 老海龟又道:“爷爷相信你一定能跃过龙门的。” 洛雪烟行礼道谢,心有余悸地游到锦红旁边。 老海龟看着逐渐远去的五条灵鲤,目光从红鱼跳到体型小得可怜的黑鱼身上,露出些许嫌弃。白鱼实力强大,但队伍里的绊脚石有些多,他担心会影响他发挥。怪物要求他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再造一条杂龙,否则他的小孙子就会遭殃。 他希望白鱼识趣点,要么单干,要么甩开绊脚石。 这时,老海龟忽然记起那条独眼灵鲤。他也有个绊脚石,最后出乎意料地抵达了龙门,还从怪物嘴里逃了出去。他眼里的绊脚石在他眼里倒成了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无价之宝。 不知黑鱼在白鱼心中的地位如何。 第196章 奖品 摸底考试在珊瑚林举…… 摸底考试在珊瑚林举行,五人运气不佳,抓完阄散落到五个队伍。 考核队伍按照抽签顺序排队等候,洛雪烟分到靠前的位置,隔着几个队观察最后两个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畸形灵鲤集中在最后两组里,除此之外全是小体型的灵鲤。江寒栖就在最后一组。不过抛开最后两组不看,抽签结果确实随机,一个队有大有小,锦红的队友有两个她那么大,她队里也有略显羸弱的灵鲤。 指令下发,洛雪烟和其他灵鲤在起跑线前一字排开,充当裁判员的虾子一声令下,两条灵鲤率先冲了出去。洛雪烟不紧不慢地跟在两条鱼之后,想借他们摸清关卡机制。 第一关有螃蟹当道,他们旁边放着一个小筐子,两只钳子各夹一金黄小刺球。 螃蟹看灵鲤游过来,开始投掷小刺球。洛雪烟谨慎地停在射程范围之外,观察灵鲤的举动。打头的灵鲤体型最大,冲得最猛,不慎被小刺球击中,速度顿时慢了下来,他甩开小刺球,晃了晃脑袋,变小心了许多。 洛雪烟看了会儿,感觉小刺球会麻痹神经,但不会造成生命危险,放心地进入赛道。螃蟹的动作也不是很灵敏,她瞅准他们捞刺球的时机冲刺,用珊瑚挡了下,顺利到达第二关。 第二关赛道有高差,需要按箭头指引游到最上面,途中有外观可怖的海胆滚落。前一个灵鲤中招,使出浑身解数甩挂到鱼鳍上的海胆,疼得到处乱窜。 洛雪烟见状不敢贸然去闯,四下搜寻起遮蔽物,看上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她试着用法术举了下,接受良好,顶着石头游上去,稳稳超过在“海胆瀑布”中艰难挣扎的队友,一举登顶。她把石头往旁边一扔,发现整个平面落满了海胆,打了个寒战。 洛雪烟还想用队友试验,但在上面等了半天也没看见鱼。考官见不得灵鲤懈怠,屡屡催她前行。她没办法,只好孤身来到最后一个关卡。 放眼望去没有明显的机关,洛雪烟小心翼翼地游进去,被突然冲出来的电鳗吓了一跳,猛地冲了出去。逃了会儿,她感觉电鳗没追上来,往后看了眼,看到挺立的珊瑚,长舒一口气,回头时发现自己已经游过终点线了。 一只虾报出用时,另一只虾把代表洛雪烟的贝壳放到上面的位置。 洛雪烟进到等候区,没一会儿等到了江羡年和今安在,两人偷偷用了下灵力,无伤通过。不过锦红就没那么好运了,她在最后一关被电鳗电了下,一条鱼鳍麻了,游得歪七扭八。她靠到洛雪烟身上,委屈巴巴:“我去年就被那条鱼电到了,他今年又追着我不放……” 江羡年关心道:“鱼鳍要涂药吗?” 锦红回道:“不用,明天就好了。” 今安在问道:“那条怪鱼会吃灵鲤吗?” 锦红摇头:“他不吃灵鲤,只放电,最多把鱼电晕。” 洛雪烟好奇道:“话说晕在考场上的灵鲤怎么处理?” 锦红回道:“考官会把他们捞出来,统一带到等待区。” 第三关的考官看得很紧,不便于使用灵力脱身,洛雪烟感觉江寒栖也许会吃电鳗的亏。躲电鳗不需要技巧,速度够快就行,他游速比锦红还慢。良久,她等来了领奖的传呼,因为她游进了前十。 虾兵只叫了洛雪烟一个,不允许江羡年和今安在陪同。锦红对此感到意外,她去年没有领奖这一茬。 洛雪烟抗拒道:“我能放弃领奖吗?” “不能,”虾兵扫视其他灵鲤,有些趾高气昂,“那可是这些灵鲤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洛雪烟看到虾兵后面跟了几条强壮的灵鲤,推断老海龟应该没发现她是外来者,他当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怪物输送杂龙,她猜想奖励也许是某个增加修为的东西。 洛雪烟对同伴使眼色,加入了领奖的队列。她走后没多久,海马代替老海龟举行动员大会,将龙门后的新世界说得天花乱坠。灵鲤们热血沸腾,跟着他喊假大空的口号,声音高昂到像是要把海底翻个面。 灵鲤喊的是梦想和力量,但锦红只能听出来绝望。海马的激励和去年如出一辙,她感觉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俯瞰当时那个无知的自己,突然幻想自己冲上高台暴打海马,把他踩在鱼尾下,大声说出现实的残忍,然后剩下的灵鲤一起造反,毁掉龙门,彻底摆脱考核的阴影。 但那终究只是一瞬间的疯狂想法。 她必须要忍耐,忍到再度见到怪物的那一刻。怪物死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动员大会散场,灵鲤各回各家,三条鱼重回等待区,发现一条昏迷的灵鲤都没有。 江羡年询问值守的虾兵,得知没有灵鲤被电鳗电晕。他们以为江寒栖在动员会开始时游了出来,于是又跑到会场,灵鲤游光了,会场一览无余,没有他的身影。 今安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问道:“我怎么感觉开会时没看到那些与众不同的灵鲤?” 江寒栖生得娇小,被鱼群遮掩姑且说得过去,可畸形灵鲤那么多,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江羡年细思极恐,担心道:“最后两组会不会被动手脚了……” 同一时间,洛雪烟在隐蔽的贝壳小屋里听完老海龟的鸡汤,等来了揭晓奖励的时刻。只见老海龟把叶子一掀,露出数个小鱼网,每个网里都有一条灵鲤,她一眼就看到了最小的那条黑鱼,下意识想喊名字。 大海龟转过身,洛雪烟对上绿豆大小的精明眼,咽下江寒栖的名字,忧心忡忡地观察小黑鱼的状态。江寒栖的眼睛没有朝她看过来,但鳃还在翕动,她感觉他晕过去了。 大海龟宣布道:“孩子们,按名次领奖。这些鱼都可以选。” 灵鲤面面相觑,一时没明白大海龟的良苦用心。洛雪烟往前拱了下,见没灵鲤动,焦虑地退回到原处。 大海龟点拨道:“吃补品能游得更快。” 洛雪烟震惊不已,怪不得要单独叫他们过来,原来是想用不健全的灵鲤铺出更平稳的龙门大道。她怕江寒栖落到别的灵鲤手中,率先游过去,说好话道:“我排名最后,就不和大家争大灵鲤了,要条小的就行。” 江寒栖在畸形鱼里也是最小的那条,她先给自己扣上大方的帽子,以防其他灵鲤不同意。 老海龟意味深长地笑了,洛雪烟心虚地侧过身子。他们来的时候和老海龟打过招呼,他不可能不知道江寒栖和她相识。 灵鲤闻言对比了一下江寒栖和其他鱼的大小,感觉洛雪烟说得在理,一哄而上,挑选起心仪的补品。 洛雪烟拍了拍江寒栖的脑袋,看到尾巴微微摆了下,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她转过头,看到排名靠前的灵鲤在狼吞虎咽地享用补品。活灵鲤才能提供修为,那些补品只是被电晕了,开膛破肚时还有知觉,为了求生本能摆尾。尾巴一晃,血一股一股地散了出来。 洛雪烟遍体生寒,贴近江寒栖,忽然感觉阴影压了下来:“你怎么不吃?” 老海龟笑眯眯地盯着她,眼睛隐在白眉之后,皱纹慈祥地聚到一起,像担心孩子吃不饱饭的和善老人。 洛雪烟移开目光,借口道:“他太小了,不够塞牙缝。我想养一养再吃。” 她默默做好召唤血符的准备,打算先下手为强。 老海龟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好?” 洛雪烟沉默不语,他接着道:“带回去养吧,爷爷不会强迫你吃下好朋友的。” 洛雪烟意外地看老海龟一眼,不知他这句是试探还是别有用意。 老海龟说道:“去年那一批灵鲤也有一对要好的,两个一起跃龙门了,你们也加把劲,好好表现。” 去年那对灰红灵鲤让老海龟对友情有了新的认识,他觉得眼前这条白鱼兴许也会为好友创下佳绩。残疾灵鲤能提升修为,但效果没那么显著,所以他并不在乎洛雪烟的选择。 洛雪烟依旧没搭话,把江寒栖护在身后,保持高度警觉,但老海龟再没和她说过话。灵鲤进完食,体型肉眼可见地变大了一些。老海龟叮嘱他们不要声张,放他们离开了。其中一条灵鲤尝到了食同类的好处,觊觎起江寒栖,尾随洛雪烟出门,围着小渔网打转。 洛雪烟恼火地甩了两尾巴,赶跑灵鲤,拖着江寒栖游了会儿,发现老海龟果真没有追究。她一股脑冲到等候区,见到三个熟悉的身影才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江羡年都快急死了,看看洛雪烟,又望向江寒栖,紧张道:“哥哥他……” “嘘——” 灵鲤一族不讲亲缘,他们下海前约好在鱼前不说称呼,以防露馅。 江羡年噤声,洛雪烟小声道:“他没事,只是晕了,回去再说。” 第197章 轻生 江寒栖缓了一路,进…… 江寒栖缓了一路,进藤壶屋后清醒过来,一上来就是惊恐地炸鳞。他身子被电麻了,挣脱渔网后有些侧翻。 洛雪烟一鳍摁住,安抚道:“别怕,我们现在在锦红的小屋里,很安全。发生什么事了?” 江寒栖看了看其他鱼,冷静下来,气愤道:“我被那条放电的丑鱼偷袭了。” 江寒栖虽体弱,但仗着灵力傍身,超越一众畸形鱼来到最后一关,忽然遭到渔网袭击。他早先察觉到生气,躲过了第一下,逃到珊瑚林,败在了陌生的地形,被迅捷的电鳗电晕过去。 洛雪烟不禁捏了一把汗:“幸好我排名靠前。” 江寒栖这才知道自己被推出去当奖品的事。 锦红愤怒地用尾巴拍了好几下地面。她不会说脏话,憋急了也只会一个劲地说“坏东西”。他们出生后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来自于老海龟,他说考核前禁止互杀,背地里却偷偷地破坏规矩,只为完成怪物的任务。最该死的是从头到尾一直装好心的他! 凭什么没天赋的生来就该被淘汰?命本该由己,他有什么资格指点? 锦红忽然想到灰的经历。他天生独眼,刚出生时差点被当做其他灵鲤的“养分”,他想活下去,和老海龟打赌自己不会落于鱼后,争取到一个月的生机。他比任何一条灵鲤都勤奋,于是才有了在龙门考核中拼杀出一条血路的奇迹。 灰是她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一条龙。 今安在担忧道:“老海龟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是外来者,在试探我们?” 老海龟对洛雪烟的纵容态度值得深究。 锦红想了想,否认道:“我觉得不会,坏东西能调动所有的虾兵蟹将,如果他察觉到我们有问题,立马就动手了。怎么可能会放我们回来?” 江羡年心里也倾向于他们没被发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也不能一点也不提防。” 突然,门口的结界被触发了,类似吐泡泡的咕噜声传到屋内。 五条鱼顿时安静下来,没多久,泡泡声又响起来了,有东西在敲结界。 江羡年压低声音问:“是老海龟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5节 江寒栖回道:“不是它。” 锦红小声道:“我去看看。” 锦红凑到海草缝隙,见门口有两条陌生的灵鲤,没看到老海龟的手下。她打量片刻,挑开海草帘问道:“有事吗?” 其中一条灵鲤客气道:“能让我们进屋说吗?” 锦红转身询问意见:“是灵鲤,两条。我放进来了?” 四条鱼稍稍收敛戒备的姿态,略一商量,同意了锦红的请求。 锦红解除结界,刚挑开一条缝,灵鲤甲就迫不及待地绕过她来到洛雪烟身前,殷勤道:“尊海,你组队了吗?” 摸底考核后,洛雪烟被还没组好队的灵鲤惦记上了。前九名的强大有目共睹,想组队的早就选好了队友,不想组队的自始至终坚定信念,只有她一条灵鲤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浑身上下写满了未知。 “尊海?”洛雪烟感觉灵鲤身上的花纹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认出她是海草田的那条灵鲤。 锦红游到她身边,小声说明道:“尊海是我们一族对强者的尊称。” “哦,”洛雪烟恍然大悟,看到两条灵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婉拒道,“组好了,在场的都是我的队友,数量已经够了。” 两条灵鲤对视一眼,将在场的灵鲤挨个审视了一番,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小的可怜的江寒栖身上,眼里饱含鄙夷。 灵鲤乙睨了江寒栖一眼,难以置信道:“尊海确定要和那样的灵鲤组队吗?” 江寒栖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嗖的一下冲过去,厉声质问道:“把话说清楚,我是哪样的灵鲤?” 灵鲤乙被突如其来的杀气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对面不过是个较弱的黑色灵鲤,还长着累赘的长鱼鳍。他迅速镇定下来,嘲讽道:“弱小且无用的灵鲤。” 洛雪烟本打算上去劝架来着,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江寒栖暴起甩了那鱼一尾巴。力道很重,但只是看似,再加上柔如烟的超大尾鳍,这一尾巴下去只有观赏性,没有杀伤力。 灵鲤乙回过神来反击,江寒栖反应过来了,可无奈身子不争气,没躲开,眼看要挨上一记头槌—— “啪。” 灵鲤乙还没来得及放出第二波嘲讽,被强有力的尾巴狠狠甩到,直接飞到门口。 洛雪烟呛声道:“还敢打鱼,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她看向呆愣在原地的灵鲤甲,念及她是女孩子不想下手,喝道:“还有你,和它麻溜滚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再纠缠可不止甩一尾巴这么简单。” 两条灵鲤落荒而逃,锦红连忙立起了结界,决定以后再不给陌生灵鲤开门。 “呸,晦气,”洛雪烟对着两条鱼的背影吐了个恼怒的泡泡,转过身看到江寒栖被其他鱼围着,凑了上去,“没事吧?” “嗯。”江寒栖应了句,看起来受的精神创伤更大。他先前只对新身体有个模糊的认识,经方才一役后,这个认识清晰得让他心惊。逃不出围捕就算了,他竟然打不过一条小小的灵鲤!荒诞。 江羡年后怕道:“哥,你现在不比在陆上,别意气用事,太危险了。” 江寒栖刚才冲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阻拦。 江寒栖在气头上,没吭声,炸开的鳞片还没缩回去。他做人何时曾受过这般羞辱? 洛雪烟看着从头炸到尾的江寒栖,感觉他像一只炸成球的麻雀,同情居多,又有点想笑。她克制住那点不厚道的笑意,愤怒地挥动鱼鳍,说道:“你下次看哪条鱼不顺眼告诉我,我帮你揍它。”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三份恼怒七分委屈,自觉不好在鱼前发作,游到角落生闷气。 锦红担心道:“嘻嘻。” “没事,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洛雪烟看出江寒栖心里不好受,问道,“能杜绝灵鲤上门组队吗?” “写个牌子插在门口?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弱小又无助。”锦红浮夸地做了个鱼鳍捂心口的动作,摇摇晃晃落到地上,像一条做作的娇柔鱼,而屋里最娇弱正在角落面壁。 江羡年说道:“那先写个牌子吧,以后不要给陌生灵鲤开门了。” 家里没有现成的大贝壳,洛雪烟和江羡年齐力拔出站牌,今安在在一旁围观,忽然听到北边有惊呼声,往后退了下,正好看到某个东西从藤壶堆中最高的红珊瑚上掉了下来,看形状是灵鲤。他说道:“红珊瑚那边好像出事了。” 洛雪烟和江羡年放下站牌,冲到今安在旁边观望,她们晚了一步,没看到坠落的过程。 今安在说道:“有条灵鲤从珊瑚上掉下去了。” 江羡年调笑道:“今安在,你听说过在水里摔死的鱼吗?” 今安在一怔,哑然失笑:“我忘了我们变成鱼了。” 锦红定定地看了那边一会儿,严肃道:“能摔死的。” 三人惊讶地看向她。 锦红解释道:“红珊瑚那边有一条自上而下的暗流。老海龟不让我们去那边玩,说以前有灵鲤被卷进暗流,撞上珊瑚尖,被开膛破肚了。” 洛雪烟不寒而栗,问道:“难道真出事了?” 锦红冷静道:“不清楚,进屋吧。不是我们的事就不要去管了,免得引火上身。” 血顺着暗流流失,像下沉的烟火一般。灵鲤挂在红珊瑚的尖端,鱼腹被完全穿透,还没死去,在痛苦的呼吸间捏碎了急救海螺。为防同类相残,老海龟给每条灵鲤发了个急救海螺,遇到危险即刻捏碎就有救援。 这条灵鲤并没有遭受同类的残害,跳珊瑚是他自己选的,选完就后悔了。 跳珊瑚的起因很简单,灵鲤在摸底考核中没有取得预想的成绩,被修为没自己高的灵鲤压了一头,心态自此崩溃。灵鲤想,他付出了那么多,天赋中上,又不缺努力,凭什么比不过那些没那么努力的族人。 动员大会结束后,灵鲤实在太痛苦了,走小路来到了往常放松的红珊瑚。他游到珊瑚顶,俯视那些藤壶屋,突然陷入绝望。他明明站得这么高了,但是身上还压着一片海,往哪游都游不出龙门。 修炼的意义究竟在哪?化龙后日子会好起来吗?什么时候是个头? 灵鲤又累又困,身体想休息,但脑子却不允许,他总觉得休息等同于不可饶恕的罪孽。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暗流禁区。他出生后没多久就听说过暗流造成的数起惨案,据说卷进去就没命了。 灵鲤想,地府应该不会有贯穿一生的龙门考核吧,他累了,想休息下。 一瞬间的念头,引诱灵鲤游向暗流。坠落的速度很快,一眨眼,他就和珊瑚融为一体了。 急救来得很快,螃蟹将海带系到灵鲤身上,锯断珊瑚,四只虾合力将他拽离暗流,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带到海星管理的小医馆。灵鲤那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一个劲地哀求海星救他,说自己还要跃龙门。 海星全程没有回应,他离开了一小会儿,跟虾兵说了些什么,然后开始给灵鲤做紧急包扎,用灵力吊着他的命。 没多久,灵鲤见到了位列第一的大灵鲤,他正疑惑大灵鲤来医馆的意图,却见他张嘴咬了上来…… 第198章 开考 大灵鲤一日内连吃两…… 大灵鲤一日内连吃两条灵鲤,愉悦地打了个饱嗝。 海星在旁边收拾鱼骨,把一节一节骨头折断,放进海草包,吩咐虾子一会儿去海葵丛处理掉。他看向大灵鲤,感觉他体型又大了一点,问道:“有信心拿下龙门吗?” 大灵鲤恭维道:“有。” 海星说道:“拭目以待,回去继续修炼吧。” 大灵鲤美滋滋地离开了。他以为自己得了天大的便宜,殊不知这些便宜的最终目的是让他死得有价值。 海星清理完分食现场,有些疲乏,放下海草帘,瘫进沙窝里。海星寿命本就不长,他仗着修为活到如今这个年头属实不易,不过很快就能永远摆脱寿命短的恐惧了。还差一条杂龙,他们只要再往龙门里送一条杂龙就能得到永生了。 永生的代价不高,就一点不值钱的良心,说给就给了。 扩音草中传出对自杀灵鲤的通报批评,海星猜后面会接一段漂亮的鼓励话。片刻后,猜想得到验证,他心满意足地步入梦乡。 乱七八糟的一天结束后,洛雪烟伏在地上,听到极远处传来类似鲸鸣的不明声响,翻了个身,努力寻找人类睡觉的感觉。她悬浮起来,拨了两下水,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睡法像条死鱼,忙翻下去,降落到沙上。 洛雪烟悄悄游到门口,往江羡年的小房间看了眼,囊光海螺没发光,她睡下了。她游到外面,看锦红的小房间也是一片漆黑,灰溜溜地游进房间,突然发现窗户那边有光透了进来。她拱开海草,挤出小洞口,和对面的黑色灵鲤打了个照面。 江寒栖探出一个脑袋,背着光,海草堆在头上,像顶着一头幽绿的卷发,散发着忧郁的气息。 洛雪烟激动道:“你也没睡!” 她此时才直观感受到黑皮的不便,她第一眼甚至没找到江寒栖的眼睛。 江寒栖反问道:“你怎么没睡?” 洛雪烟郁闷道:“鱼没眼皮,我怎么睡都不得劲。” 为了找眼睛,她不自觉地探身出去,结果眼睛没找到,身子反而被狭窄的洞卡住了。她挣扎了一下,没能脱离。 洛雪烟局促道:“完蛋,我被卡住了。” 江寒栖游到外面,用脑袋去顶洛雪烟,发现她被卡得很紧,紧张道:“我去叫其他人帮忙。” “别!”洛雪烟把他喊了回来。被卡住这事丢人,因为找江寒栖的眼睛被卡住更丢人。 江寒栖着急道:“你要在这里卡一晚上吗?” “也不是,”洛雪烟思索片刻,提议道,“你从你那边冲刺过来撞我试试。” 江寒栖刚想说冲刺过来会撞伤,转念想到自己当下弱柳扶风,游回窗边,目测距离不够,重返小屋,使出浑身解数向外冲出,朝着洛雪烟就去了。 洛雪烟这边也在努力挣扎,已经有了一丝松动。江寒栖撞来时,她只感觉脑袋被小纸团砸到,没什么痛觉。而她那时恰好用对了巧劲,身子一松,两条鱼滚到房间的沙子上。 这一幕恰好被修炼累了出来透气的灵鲤甲目睹。它联想到白鱼对黑鱼的袒护,当即产生了一个震碎三观的猜想—— 那条黑鱼□□了强者。 似乎是为了验证灵鲤甲的猜想,屋里的灯很快亮了起来,黑鱼再没出来过。 这、这,太恶俗了! 白鱼的形象顷刻坍塌,灵鲤甲忽然庆幸自己被拒之门外,就这种耽于美色的灵鲤怎么可能会越过龙门?强者才不入爱河。窗户里微微漏出的光亮,她看了会儿,惊觉自己成为了鱼水之欢的看客,惶恐地逃回自己家。 屋里,江寒栖飘飘忽忽地悬浮在水里,半天没缓过劲。他没料到洛雪烟的脑袋会比他的硬那——么多。撞上去的一瞬间,他听到头骨闷响,然后眼前一黑,晕到了现在。 洛雪烟愧疚不已:“好点没?” 江寒栖嘴上说没事,实际游不出直线,歪歪扭扭地落到地上,身子一偏,靠到洛雪烟身上,感觉她壮实得像一堵墙。 洛雪烟感受着柔若无骨的身子,突然想到“我是大富婆,他是小白脸”的梗图,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江寒栖用鱼鳍轻轻拍了她一下,控诉道:“不准笑。” 洛雪烟笑嘻嘻地坦白道:“我还挺喜欢你变成灵鲤的。” 江寒栖问道:“为什么?” 洛雪烟解释道:“你平时总挡在前面,感觉很辛苦,变成灵鲤就不会那么累了。” 江寒栖轻轻笑了声,自嘲道:“但是会被灵鲤看扁。” 洛雪烟开玩笑道:“你把腮鼓起来就不扁了。” 江寒栖又是一声轻笑,突然认真起来:“你觉得灵鲤族还有救吗?” 洛雪烟疑惑道:“嗯?” 江寒栖又道:“锦红坚信灵鲤族的问题出在老海龟和章巨身上,觉得只要杀了它们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但我不这样想。这批灵鲤根不正,以后也长不直了。上梁不正,下梁很难不歪。” 洛雪烟意外道:“原来你睡不着是在想这个。”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6节 江寒栖漫不经心道:“我只是好奇灵鲤的下场。被骗着走上绝路,至死都被蒙在鼓里,太傻了。”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他缺乏同理心,只对与自己有关的事上心,为灵鲤着想必定不是出于单纯的正义感,她疑心灵鲤一族的遭遇或许让他想起了某段过往,比如,被江善林骗进江家。 她说道:“这一代不行,下一代再努力,总会有熬出来的一天。再说我们离开后还有锦红呢,她肯定会想办法带灵鲤族走出怪物的阴霾,说不定几年后遍地都是杂龙了。” 避水珠时限只有一刻钟,他们恢复原身后无法在水下滞留太长时间,要尽快将怪物往浮岛上引。这一走相当于和海底彻底永别,他们对灵鲤族的重振爱莫能助,锦红说她到时候会留在海底收拾烂摊子。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洛雪烟开始犯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江寒栖把充当被子的树叶盖到她身上,拍灭囊光海螺,跨窗游回自己屋子。 龙门考核前一天,岸上的人传来消息,浮岛找到了,支援很快就位,两条大船,四十多号人,暂时没发现反派阵营活动的痕迹。江羡年商定好布放策略,提醒江元浩注意提防偷袭。灵鲤鳞片难找,她感觉反派那边的人下海可能性不大,还是会把精力放到搜寻浮岛上,而且噬魂箭在岸上更好操作。 场地有限,灵鲤分三批跃龙门,抽签定分组,抽完签要留下听真龙赠言。锦红抽到了最后一组。她告知完抽签结果,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嘻嘻,你知道你在灵鲤里面的风评如何吗?” 江寒栖看了锦红一眼,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说道:“有话直说。” 锦红觉得不太光彩,说之前左右看了看,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个度:“它们说你向洛洛出卖色相,夜夜找她寻欢作乐,靠色相得到了她的庇护。” 江羡年和今安在没忍住,双双笑了出来。洛雪烟默默把脑袋转到一边,把所有难过的事想了一遍,勉强憋住了笑意。 “?”江寒栖决定把灵鲤列为最讨厌的妖物之首。 抽签结束,虾子们组织会场秩序,命令灵鲤们保持安静。洛雪烟一行莫名被挤到前排,离高台最近。 不多时,高台上方起了异象。一束刺眼的金光投到高台的中心位置,漩涡逐渐膨胀。龙吟震海,细长身影时隐时现。突然,紫色巨龙从漩涡中现身,惹得一片惊呼。 江寒栖端详巨龙,没感觉到一点生气,放眼看向老海龟那边,见他旁边的蟹将举着一块形似琥珀的石头。他盯着看了会儿,扫了圈高台边缘,发现五个方位各有一只举石头的螃蟹,转眼看到今安在也在关注那些石头,便知那些石头定有蹊跷。 紫龙的说辞相较海马那一套更为激烈,它提倡竞争至上,拉踩弱者,捧高强者,让灵鲤为龙门拼命,末了以自身为例,极力展现越过龙门后的美好生活。这一前一后像是抡下鞭子再塞口糖,效果极佳,一呼百应。 江羡年感觉自己误入了某个传教现场,毛骨悚然:“这在金铎国是要被抓起来的吧?” 洛雪烟附和道:“这本事恐怕能把牢底坐穿。” 锦红看着巨龙的角,想起灰,不禁感到难过。 灰说自己努力跃龙门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理想,就是想活得就一些,当灵鲤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心里始终不踏实。他觉得变成龙后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可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化龙的前一刻,还差一对龙角,就差一对龙角了。 到家后,今安在娓娓道来琥珀石的用处,说那是留音像的映石,数量越多,呈现效果越好,所以紫龙才会栩栩如生。 江寒栖点拨道:“你戳穿骗局前先把那些石头找出来,当面演示,会更具说服力。” 锦红点头:“知道了。” 江羡年将承载灵力的水莲冰封,洛雪烟帮着搬运到角落的海葵盆栽前,投了颗白果,海葵张口,里面藏了十几朵冰莲。今安在的灵力有助于修炼,这些冰莲既是他们留给灵鲤族振兴的资源,又是帮锦红站稳脚跟的根基。 今安在凝出最后一朵水莲,说道:“我灵力还有用处,不能匀太多,只有这些了。” “这些够了,谢谢,”锦红看着一屋子人类帮手,突然问,“你们在陆地上的家在哪呀?” 江羡年应道:“闻川江家。你报我或哥哥的名字,自有人告诉你具体位置。” 锦红又问:“你们四个住在一起吗?” 江羡年下意识认为江寒栖和洛雪烟会回江家,没考虑分开的情况,单单看了眼今安在。 今安在是他们四人中的唯一变数。他原本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越飞越高,与天齐平,后来因着一声声阿年长出了新的线,那根线时不时绕着她的手背打转。她暗自回答,没有,但也不确定。 今安在对上炽热的目光,怔了下,只觉得没有情根的心越来越重,越来越胀,就像往空水囊里灌水一般,水囊即将被撑爆,可水仍不管不顾地往里流,从心的一边涌向另一边,撞上心壁又回返,植物生长的声音又响起了。好几次了,他每回看到江羡年都这样。 江羡年移开目光,他一言未发,和她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让这个问题成了未知。 江寒栖同样沉默。他转过身,洛雪烟游了过来,轻轻扫了下他的身子,和他贴了贴尾巴。 锦红不清楚各人无言的意义不同,只当大家是默认,牢牢记住那四个字。 饭点过了许久,其他乌贼都回去休息了,小小红才等到锦红过来取海草。锦红拍拍它的小脑袋,一边拿出海螺,一边紧张地留意周围有无其他灵鲤。 江寒栖特地跟来,笃定道:“附近没有灵鲤。” 锦红小心翼翼地翻过海螺,里面塞了许多红线。她开口道:“小小红,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乌贼膨胀些许,当做回应。 锦红递出海螺,请求道:“把里面的红线下到老海龟还有虾兵蟹将的海草里,可以吗?” 小小红接过海螺,立即用小触手比了个圈。 锦红呆了,她还没开口说奖励呢。她又把请求重复了一遍,担心小小红无法完全理解还做了些动作,结果得到了九个表示同意的触手圈。 小小红是不会说话,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区分好鱼坏龟。他什么都知道。 万事俱备,等待多时的龙门考核终于开始了,锦红一行一露面便掀起轩然大波。 灵鲤们盯着尾巴上系着红线的黑白双鱼游到候考区,一片死寂。强大的灵鲤觉得白灵鲤带着累赘必输无疑,而一些弱小灵鲤则对黑灵鲤的态度有所改观。他们之前视他为无用的美丽废物,如今视他为有手段的美丽废物。把强者迷得团团转怎么不算一种本事? 老海龟也呆愣了片刻。他没料到白灵鲤对黑灵鲤重视至此,这比去年那对还夸张。 洛雪烟主动换到鱼多的一侧,夹着尾巴游,显得格外局促。江寒栖游不快,她担心他掉队,便想出绑缚魂索的主意,出门时就让他系上了,寻思提前适应下绑绳子游的感觉,没想到两人会引起轰动。 江寒栖冷着脸随她游泳,目不斜视。变成灵鲤后,他熟练掌握了做菟丝花的技巧。丢鱼就丢鱼吧,在心上人身上丢总好过和杂七杂八的陌生人传绯闻强。 曾经被洛雪烟拒之门外的两条灵鲤看着江寒栖从面前游过,感觉随之荡漾的水波传来了两个字:高傲。 五条鱼在万众瞩目下来到了第三组,见到了竞争对手。整个组有三条大灵鲤,余下中等体型大多三两成群,小体型的共有四只,组了一队。 最大的灵鲤投来目光。 洛雪烟认出大灵鲤是摸底考核中拿第一的那条。那天他第一个张嘴,最后连骨头都吞了几块。 大灵鲤不怀好意地打量江寒栖,上半截尾巴竖起来,显然有进攻的意图。 洛雪烟把江寒栖挡在身后,睇了他一眼,余光瞥见边上的两条也虎视眈眈。他们都尝过吞食同类的绝妙滋味,眼神相比普通灵鲤多了些浑浊的杀气。其他三条鱼上前把江寒栖围在当中,簇拥着游远了一些。 江羡年察觉到大灵鲤的异常,断言道:“那几条鱼看着像是要动手。” 洛雪烟说道:“那三条都吃过灵鲤,都不是寻常灵鲤。” 江寒栖看向锦红,问道:“游多远才能超出老海龟的监视范围?” 三人的灵力不在灵鲤修炼范畴里,老海龟不像灵鲤一样好糊弄。 锦红思索片刻,回道:“第一关入口就差不多了,老海龟不会踏入考核场地。” 江寒栖冷冷道:“先下手为强。” 第一组开跑,今安在被哨声吸引,面朝起点的方向,看到一条大灵鲤在小灵鲤组成的鱼群里横冲直撞,迅速捕获了个头最小的灵鲤,三下五除二嚼碎了,鱼头隐没在血肉混杂的水里。幸存的灵鲤溃不成队,争先恐后向前游,大灵鲤吃完后追了上去,和他们一起消失在褐藻林中,惨叫声也逐渐消散。 今安在看了看残留的血水,有些反感,问道:“那条灵鲤该不会也……” 洛雪烟回道:“对,开过荤的应该都存着坏心思。” 第二组开考后,洛雪烟的推论再一次得到印证,候考的小灵鲤见状看了看同组的大灵鲤,胆怯地团在一起,悄声商讨对策。三条大灵鲤百无聊赖,一边温习修炼口诀,一边锁定最好下手的倒霉鬼。考核论速,他们不想为了捕猎浪费太多时间,打算吃一两条就停嘴。 良久,最后一组站到起跑线之后。 小灵鲤忌惮三条大灵鲤,推让半天,洛雪烟一行成了和大灵鲤挨得最近的一队,虽然隔着能容纳许多条灵鲤的空当。洛雪烟和江羡年站在靠近大灵鲤的一侧,今安在在另一侧,防止中等大小的灵鲤偷袭。锦红紧张得反复深呼吸,鱼鳍高速划水,蓄势待发。 蟹爪放下,洛雪烟率先冲了出去,离她最近的大灵鲤斜扑上来,江羡年用脑袋顶开,锦红释放水墙。今安在的御水术和灵鲤所学的招式最相近,他不动声色地参与了一下,将水圈环绕在队伍外围。 大灵鲤袭击不成,贴着他们游到另一侧,咬上了另一条小灵鲤的尾巴。 最大的灵鲤看洛雪烟不顺眼,用水刃切割外围的防御。今安在加固水圈,洛雪烟全速冲刺,赶往第一关的关口。江寒栖被她拖在后面,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狂风刮跑的风筝,一点也跟不上,索性不动弹了。 锦红看到被巨石挡住的密道入口,高声道:“到了到了,可以动手了。” 最大的灵鲤听到锦红开口,疑惑地看过去,眼见红线射了过来。他撑开水屏遮挡,红线丝毫不受影响,直接穿透了他的身子,难耐的灼痛袭遍全身。被他觊觎多时的黑灵鲤露出了只有捕食者才有的冰冷眼神。 生死攸关时,大灵鲤竟然在很认真地思考。红线是哪里的修炼口诀?他把所有的书都背过一遍,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不解道:“……这是哪本书上的?” 江寒栖掐诀收尾,咒文遍布大灵鲤的身子,他怀着永远得不到问题的答案咽气了。 第199章 弹弹球 大灵鲤…… 大灵鲤死后,红线晃悠了几下,其他灵鲤纷纷避让。江寒栖憋屈多天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次,斜睨另外两条大灵鲤,他们吓得放跑了到嘴的食物,躲到一边。他摇摇尾巴,收回缚魂索,一扭一扭地跟上洛雪烟。 锦红惊讶道:“哇,嘻嘻原来这么厉害啊。” 洛雪烟看了眼江寒栖,笑呵呵地夸奖道:“那是,我们嘻嘻在陆地上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江寒栖默不作声地挺胸接受称赞。 几条鱼游到巨石前,用力向前顶,石头被推开了些,但还是堵得很严实。 巨石要许多条灵鲤齐心协力才能彻底推开,推开后会消失一段时间,这是唯一一个需要协作的关卡。锦红吆喝了几声,那些灵鲤忌惮江寒栖,远远观望,没一条上前帮手,都在暗自盘算偷袭的事。 江羡年看到露出的缝隙,有了主意,低声道:“大家再使下劲,用力——推。” 她目测缝隙开到洛雪烟也能顺利钻过的宽度,凝出冰柱支在下面,又道:“好,慢慢松开。” 顶石头的劲小了,冰柱结实如初,江羡年让几条鱼钻进密道里,跟着闪进去,毁掉冰柱。她担心灵鲤尾随袭击,用冰封住石头与洞口之间的缝隙,增加挪石的难度,江寒栖留下一根缚魂索做警报。 密道里,长着绿色半点的蓬松圆形果实布满了内壁,细听还能听到类似弹东西的微弱声响。 今安在问道:“这就是弹弹球?” “嗯,密道里有暗流,如果你不小心被冲飞撞上弹弹球,”锦红游到离得最近的弹弹球,用头轻轻顶了下,整条鱼被弹出一小段距离,“那你接下来会撞到很多很多个弹弹球。” 洛雪烟观察弹弹球的分布,发现其中有疏有密。她游到稀疏处,感到水流的冲击,问道:“没有弹弹球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暗流?” 锦红回道:“对,离出口越近,暗流越汹涌。我和小灰当时贴墙游了过去,不过贴墙有个坏处。有的弹弹球会分泌粘液,被黏住就麻烦了,往外拔控制不好力度会撞到弹弹球。而且中间有面墙全是粘液,必须要走暗流,从墙到暗流很危险。” 江羡年尝试冻结暗流,根据暗流的形状打造寒冰通道,最开始成功了,后面抵不住乱流的冲击。 江寒栖问道:“粘液多吗?” 锦红回道:“多,后半段几乎整面墙都是。” 洛雪烟墙壁上有一些粘液,试了下暗流的阻力,感觉自己能抗一段时间,转身问江寒栖:“缚魂索能固定在弹弹球的根部吗?” 江寒栖放出缚魂索试了下,回道:“可以,很结实。” 洛雪烟提议道:“那我们前半段逆流,后半段看情况贴墙。我打头阵,嘻嘻给每个人绑上缚魂索,另一头缠到我前面的弹弹球。阿年殿后,遇到紧急情况放冰拦截。” 江羡年答应道:“好。” 洛雪烟不放心江寒栖,让他贴着她游。红绳缩短,柔软的尾鳍擦过敏感的侧线,她感觉全身跟触电一般,不自在地躲了下。 江寒栖没挨到洛雪烟,以为缚魂索还不够短,又缩了点。这一下尾鳍又扫了上去,洛雪烟条件反射地甩了江寒栖一尾巴。小黑鱼茫然地栽倒一边,幸而被线扯住,没飞出去。 洛雪烟急忙一甩尾把江寒栖拽直,嗔怪道:“你碰到我痒痒肉了。” 江寒栖奇怪道:“你不是没有痒痒肉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7节 “鱼是鱼,人是人,”洛雪烟用鱼鳍碰了下江寒栖的侧线,看他整条鱼猛地抻直了,还莫名其妙地咕了一声,嘲笑道,“你看,你碰你也痒。” 江羡年闻言拿今安在做实验,看到他弹飞出去,哈哈大笑。 五条鱼排好队形,洛雪烟游进暗流里,小心翼翼地躲避弹弹球,她向前,缚魂索跟着延伸,同步缠绕到前方的弹弹球根部。几条鱼靠近中间,江寒栖突然感觉留在门口的缚魂索被触发了,提醒了一句。 游到后半段,暗流冲刷出的通道变得狭窄,两边都是弹弹球,水流却愈加强劲。洛雪烟提心吊胆地关注弹弹球,渐感疲乏,跟在后面的鱼也慢慢感到吃力。突然,江寒栖说道:“有鱼追上来了。” 锦红讶异道:“怎么会这么快?” 今安在猜测道:“他们应该一上来就选择贴墙,没走暗流。” 讨论间,不速之客已然靠近,大灵鲤瞧见每条鱼身上都套着绳子,若无其事地游走了一段,到弹弹球密集的地方时突然朝江羡年发起袭击。江羡年制冰冻结,他借着暗流翻身一躲,鱼肚下弹出一条小灵鲤,贴着冰柱飞向连结全队的红线,最终悬浮在红线之外。 为了省力,今安在给每条鱼身上套了层水膜,顺便包了下缚魂索。他御水裹住小灵鲤,甩了出去。 小灵鲤撞上一颗弹弹球,随后一弹不可收拾,弹着弹着射向被寒气黏在冰凌上的大灵鲤。 “咻——” 大小灵鲤双双弹飞,像迅疾的流星一般在弹弹球堆里乱窜。 江羡年摇摇尾巴,笑道:“一路走好。” 就在这时,洛雪烟高喊道:“准备贴墙了——!” 五条鱼缓慢贴近墙壁,最终平安无事地离开了满是弹弹球的恐怖洞穴。 江寒栖解除全队的缚魂索,把连着他和洛雪烟的缚魂索延长了一截,随她继续往前游。游了会儿,他感觉水在拼命下压,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了然落石关就快到了,这一关只有不断滚落碎石的垂直区域是水压正常的。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地碎石块,放眼望去每一块石头都比他要大。 不过无所谓。 他们可以“硬”上。 江羡年变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五个像小石头一样的东西。 那是化石虫的角,服用后在短时间内能够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极难得,是上好的炼阵材料。千机阁才购入不久,关清知了解关卡后转送给他们,自掏腰包补上了买虫角的支出。 洛雪烟吃完后先在自己身上试了下效果。她用尾巴拍了下地面,听到两声沉闷的撞击声。 江寒栖说道:“朝我扔石块。” 洛雪烟举起一块落石,轻轻扔到他身上。 “嘎啦”。 石块软绵绵地滑到地上。 江寒栖哭笑不得,又道:“你可以再用力些。” “嘭。” 两条鱼齐刷刷扭头,发现今安在已经闯进落石范围里了,石头落到他身上像无足轻重的雨滴。 江羡年问道:“怎么样?” 今安在认真想了下,回道:“像站在暴雨里。” 片刻后,五条鱼结伴往上游。石块砸到身上的力道不会消失,江寒栖依旧靠着洛雪烟前行,他们游得并不轻松。 洛雪烟好奇道:“小红,你们当年是怎么通关的?” 锦红怀念道:“埋头往上跳,一刻也不敢停,跳着跳着也就到头了。” 今安在问道:“不会害怕吗?” 锦红回道:“怕呀,怕得不得了。我和小灰不是头一批闯这一关的,到这儿时地上已经躺了两条被石块砸烂的灵鲤尸体,哎,惨得没眼看。我害怕得不行,缩在原地不敢上前。小灰威胁我,再不动,就把你吃了。” “我说,吃了还能留个全尸,我不想变成一条丑兮兮的死鱼,你要去自己去。” “我在原地呜呜哭。没眼泪,光有声。小灰劝不动我,绕着我转了几圈,突然把我顶进了落石里。我吓蒙了,他甩了我一尾巴,说,快往左上跳。” “我没办法,边尖叫边跳,他说哪边我跳哪边,没想到竟然能跟上他。最后我们就——” 锦红说到这时恰好游到顶端,感觉很应景,使劲往上一跳,结尾道:“跳上来啦。” 跳上去的一瞬间,锦红又见到了那块标志性的圆形立石,想自己曾对灰当时的做法感到不解。他们虽是朋友,但友情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而且灰一点也不在乎情义,他们在第一组,而他是第一条吞食同类的灵鲤。 灰没必要为她一个拖油瓶做到这个份上。 对此,灰的回答是,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 灰坚信自己一定能跃过龙门,成为不用为活着操心的龙,可以活很久很久,不过龙门那边的龙最初都是由从小到大接触的无趣的灵鲤。他不想让漫长的生命变得无聊,于是决定带上唯一能让他感到乐趣的存在,对,就是锦红。 灰说,要是她真的死在落石堆里,他继续前进,就当没交过她这个朋友,但他最后比她先死。最开始是为了救她,最后是为了救灵鲤族,一半一半地死去了,连个全尸都没留。 锦红想,她以后要给小灰立一块墓碑,碑上写:【天底下最最最最无私的灵鲤】。 江羡年感叹道:“你和灰都是灵鲤,真难得关系那么好。” 锦红笑笑:“一般,小灰说吃我的时候也是真想吃。” 洛雪烟调侃道:“舌尖上的友情。” 突然,今安在惊呼道:“看到最后一关的入口了。” 第200章 龙门 最后一关又是个洞窟…… 最后一关又是个洞窟,洞口黑黢黢的,朝里张望只觉得魂魄会被深邃的黑暗吸走,看得人心里发毛。 锦红对海蛇巢穴的印象又浅又深,浅的是巢穴布局,深的是尖利牙齿。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叫得有多大声,逃得有多狼狈,灰还被海蛇叉了一口。她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老海龟管这个洞叫九死一生洞,他说十条灵鲤进去只有一条能活着出来。” “别怕,你现在像石头一样硬,”江羡年用尾巴拍了下锦红的身体,发出“棒棒”的敲击声,“海蛇有命咬,没命吞。” 今安在感觉巢穴里的光线过暗,不方便打群架,问道:“海蛇容易引出来吗?” 锦红回道:“不清楚,当时海蛇追我们追到洞穴出口就回去了,小灰说他可能怕光。” 巢穴里没照明,闯这一关的灵鲤一般会提前准备“灯灯果”,这种果子可令身体发光,吃完再进洞相当于自成光源。不过也有部分灵鲤选择铤而走险,灯光容易吸引海蛇注意,他们平日会格外注重不可视训练以及方向感训练,赌自己在比海蛇的反应速度更快。 锦红和灰走的是常规派的路子,不过灯灯果只够照亮自己周围的一小块地方,有或没有区别不大。 “我先去试一下能不能引出来解决,不能再硬闯。”江寒栖吃下灯灯果,解开连着洛雪烟的缚魂索,把另一端绑在洞口海带的根部。 洛雪烟请缨道:“我也你一起。”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她反问道:“你觉得自己能游过海蛇?” 江寒栖欲言又止,默默把缚魂索系了回去。 两条鱼鬼鬼祟祟地游进巢穴,贴着墙屏息前行,深入了一小会儿,他们隐约听到了规律的打鼾声。江寒栖感知到方位,使了个眼色,洛雪烟点点头,他放出缚魂索探向鼾声源头,轻轻缠了下,突然感觉紧贴的墙壁动了,定睛一看,墙上有鳞片,原来他们早就接触到海蛇。 海蛇被缚魂索惊动,瞥见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暴起直去,却见微光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它扑了个空,感觉嘴里被喂了个东西,不小心咽了下去,继续追赶。 巢穴布局错综复杂,海蛇熟知地形,三番两次拐弯包抄。 洛雪烟极限闪避,江寒栖放弃跟随,挂在她身上,时不时用缚魂索抽一下海蛇。缚魂索需凝血而成,变成灵鲤的他体型过小,光是用两条缚魂索打架就头晕眼花,结果还被石头磕了下脑袋。 洛雪烟听到清晰的撞石头的声音,担心道:“没事吧?” 江寒栖眼冒金星,声音也弱了下去:“没事,没事……” 洛雪烟又道:“马上就到洞口了,再坚持下。” 两条鱼冲出巢穴,海蛇跟着出来了半个脑袋,霎时间冰柱齐发,一根根随着海蛇进入巢穴,在沙地上钉了一列,最后一根命中。海蛇挣脱水环束缚,忍痛退回到巢穴里,很快没了动静。 江羡年和今安在到洞口看了看,瞧见长条光源躲进了巢穴深处。他们转过身,看到洛雪烟和锦红在围着江寒栖,凑了上去,发现他微微侧翻,靠到洛雪烟身上,像是晕了。 洛雪烟解释道:“别担心,你哥他不小心撞到石头了,没受伤。” 江羡年放下心来,问道:“你们是不是给海蛇喂灯灯果了?” 洛雪烟嗯了声,意味深长道:“这样不就能看清了吗?” 锦红佩服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洛雪烟笑呵呵道:“难得贴脸,不送礼说不过去。” 过了会儿,江寒栖缓过来,看到四条鱼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感觉有些挂不住面子,尾巴一甩背过身,咳了声,冷酷道:“我没事。” 被石头撞晕后,他想做回人类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洛雪烟看出江寒栖巴不得被撞晕的事赶紧翻篇,说道:“没事就行,我们去闯最后一关。” “嗯,”江寒栖整理思绪,“海蛇不太好对付。可以强杀,但我们很快要和章巨对打,最好节约灵力,能通过就行。” 五条鱼简单商量了一下各自的职责,重返海蛇巢穴。江寒栖大概弄清了巢穴前半部分的构造,没兜多少圈子就找到了被迫充当光源的海蛇。洛雪烟把海蛇带到石柱间,今安在构建无形水牢,江羡年运转灵力,冰柱拔地而起,她加固了一下,喊道:“撤。” 江寒栖连接缚魂索,五条鱼又像先前一样排着一串,洛雪烟打头,铆足劲往外游,最后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巢穴。逃出去的瞬间,她听到巢穴里传来一声哀鸣,回音层层堆叠,仿若无可奈何的挽留。 今安在歇了会儿,问道:“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那条海蛇像杂龙?” 锦红第一个不同意:“不像,龙才没有那些吓鱼的尖牙齿。” 洛雪烟想起蛇头有断角的痕迹,说道:“但它好像有角。” 江寒栖补充道:“还有两足。不过它不是活物,但也没死,半死不活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说话的工夫,五条鱼来到终点,见到前两组的幸存者,通关的不到一半,活下来的也有不少伤残,他们是为数不多平安过关的组合。其中位列前三的自带傲气,在鱼群中很惹眼,不过排第三的看着有些虚,眼睛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瞄。 落后的灵鲤看起来死气沉沉,往那一站像是守灵的,守自己的灵。他们没挤进前三,在此之前的鱼生都没有意义。 龙门一侧的虾兵蟹将看着和老海龟手里那批不是一个种族的,长相略凶猛一些。他们是龙门的守门人,一直住在龙门一侧。 负责排名的虾兵登记上成绩,他们正好排在第三,犯不着抢龙鳞了。掉出前三的那一组灵鲤经历大起大落没绷住情绪,唉声叹气,当中夹杂着几声呜咽,领队猝不及防冲向龙门,虾兵来不及拦,他一头撞在龙门上,没跃过去,直接死了。 螃蟹骂骂咧咧地整顿秩序,一个虾兵过去收尸,用钳子夹着尾巴,随意丢到一边,像丢废物一样。灵鲤们冷漠地看着他的尸身,有同情,但不多,更多的是感叹自己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 风波过去,五条鱼去一旁休息,洛雪烟眺望远处的龙门。那是一扇普普通通的石门,连个花纹都没有,朴素到过于罕见。门里框着一方金光。只有一片虚虚的光,门后的黑暗被藏得很好。 良久,最后一组活下来的都来到了终点。 两条孤傲的大灵鲤和中小灵鲤混在一起,洛雪烟估计他们后来向现实低头了,合作保住了性命,那些关卡很难单通。大灵鲤像斗败的公鸡,从江寒栖前面经过连头都抬不起来,仿佛输掉了整个世界。 除了前三名,没一条鱼为自己活着到达龙门感到庆幸。活下来无非两个下场,要么繁殖,要么当养分,余生毫无盼头。 锦红看着陷入绝望的族人,心情无比沉重。海里的小鱼随便一游,四面八方全是自由。他们灵鲤明明也是鱼,但怎么游也游不出龙门。 位高权重的螃蟹例行发表颁奖词,把龙鳞下发给优胜者,末了还让落败的灵鲤目送他们跃龙门。 强迫注视是压垮灵鲤意志的关键一步。负责繁育的灵鲤生产后还会存活一段时间,而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他们希望这些落败者铭记失败的滋味,将未竟的遗志传给下一代。 跃龙门时,锦红听到后面传来几声细微的呜咽,奋力向前一跃,带着些愤怒,鳞片炸了大半。她发誓要让灵鲤一族摆脱龙门的禁锢。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8节 金光褪去,富丽堂皇的宫殿忽的涌入视野。龙宫建在巨大的石拱上,被葱郁的参天海草围绕,采用透明水晶和萤石制成,闪着梦一般的柔柔荧光,像沉在深海中的玲珑冰雕。 青蓝色的巨龙在龙宫上遨游,姿态高傲,强大的无形威压随水波荡开。 锦红看着巨龙,感觉他比上次见到时飞得要低。她想要找同伴说悄悄话,左顾右盼,感觉有点奇怪,垂下头,发现洛雪烟他们变得很小,惊讶地望着她,其他灵鲤也一副呆愣样。她茫然道:“怎么了?” 江羡年回道:“小红,你变成龙了。” “啊?” 锦红怔怔地看了下身子,看到红色的爪子,怔住了。她、她竟然变成龙了?!但她还没吃龙骨棘呢。 龙骨棘随灵鲤跃龙门而生,只有三株,这也是只取前三名的由来。 灵鲤跃过龙门,说明资质极佳,有望借龙骨棘清洗杂质,蜕为杂龙。不过服用龙骨棘和化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这样的灵鲤会被章巨开膛破肚,取出龙骨棘,另给别的灵鲤服用。灰当时便是依托龙骨棘才化龙的。 锦红没吃龙骨棘,但跨了两次龙门,修为见长,直接突破化龙。 锦红不习惯细长的身体,扭了下,全身都不协调。威风凛凛的红龙开口却是惊慌失措的呼叫:“完了,我不会动了,你们快游上来。” 洛雪烟哭笑不得地游到锦红旁边,突然看到巨龙游了下来,直冲他们而来。 第201章 章巨 紫龙注意到…… 紫龙注意到锦红化龙,飞到她面前,满脸难以置信,这神情来自于在宫殿顶层操纵他的章巨。 章巨俯趴在数具龙骨上,像一滩含着内脏和大脑袋的水。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房内一半的空间,六条触手攀附墙壁不住游走,红褐色的吸盘像凭空开出的血花。 前面的两条触手搭在水晶球上,豆大的眼睛注视着水晶球内显现出来的红龙,大感兴奋。多少年了,龙门那边没出过跃龙门即化龙的灵鲤,它笃定红龙的天赋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大感兴奋,触手不由得勒紧了倒在地上的白龙尸身。 灰元神遁走后,章巨气不过,留下尸身泄愤,所以白龙身上才伤痕累累。 杂龙建造龙宫本意为求互利,对外开放,吸引了众多深海妖物。章巨机缘巧合下重生,混入龙宫修炼,偶得两枚奇异的碎片,吞噬后获得了可以操纵死尸的能力,最多可以同时操控八具尸体。食杂龙大补,它步步为营,设计害死了杂龙的首领,而后又一步步逐渐蚕食其他杂龙。 杂龙不敌章巨,战死前宁愿自毁元神也不想白白便宜了章巨。章巨在他们身上讨不到便宜,意欲跃龙门吞食灵鲤辅助修炼。 最后一条杂龙为保护同族给龙门下了封印,只能进不能出。害了无数灵鲤性命的致死关卡其实源于保护的遗志。他临死前让存活下来的妖物去龙门后避难,同时拜托他们告诫族人不要跃龙门。 杂龙死后,章巨挟持妖物的亲属要挟他们,让他们想办法让灵鲤跃龙门。它清楚里面的妖修炼无非为了长生,抛出“共长生”的诱惑,说等自己得道后带他们一起飞升,无需修炼,也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度雷劫。 一些妖没有屈服,被另一些受到蛊惑的妖杀死了,老海龟带的头。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小孙子迫不得已,杀儿媳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最终,拥护章巨的妖物穿过龙门。 老海龟哄骗灵鲤,最开始造谣杂龙想要独占资源,让它们尽快跃龙门。后来灵鲤迭代,老海龟撒谎愈发肆无忌惮,从孩子开始骗,一代骗了一代,到后来掀起了狂热的龙门崇拜。 灵鲤一开始跃龙门至少需要十年修为,章巨吩咐下去的时限越来越短,老海龟同步压榨灵鲤,所以后来跃龙门的灵鲤也无法立即成龙,还需用龙骨棘激一下。 紫龙难掩喜色,对锦红道:“刚跃龙门就化龙,真是后生可畏。王上传信说想亲眼见见你,快随我来。” 江羡年默念:【哼,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鲜少有灵鲤知道,珊瑚林的角落里长着一种中空的直杆水草,名为“通心草”,貌似染成幽绿的芦苇杆,分食同一根的人可将心声传递到对方那里。五条鱼特地在考核前吃了一整根通心草。 排第一的那组灵鲤凑上前,着急道:“大人,我们才是考核的第一名。” 位列第二的灵鲤也围了上去,生怕修炼资源全数拨给锦红一组,帮腔道:“大人,我们也想拜见王上。这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章巨心痒难耐,听那两组灵鲤说话心烦,另外打发了一条龙招呼他们,控制紫龙给锦红一行带路。章巨本来只想见锦红,但她非要和队友一起,它吃龙心切,就答应了下来。 江寒栖一边游动一边留意龙尸的方位,传音道:【除去带路和方才那条杂龙,另有两条在寝宫方向,有一条在下面。顶楼还有一条,很可能在章巨身边。】 锦红回道:【等下我帮你们拖住龙,你们带章巨上岸。】 大家没料到锦红会化龙,所以并没有把她纳入作战计划。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变成了像小灰一样威风的巨龙,感觉自己可以一头创飞给章巨卖命的杂龙叛徒。 杂龙能变人身,龙宫仿照人的大小而建,紫龙在门前化作男身,让锦红化形。 锦红打量紫龙的人身,只见他面色惨白,像是在水里泡过好几天的虾肉,暗道他比小灰的人形差远了。有人腿鱼身的先例在前,她对自己的化形没抱期待,默念口诀,感觉身高顷刻矮了许多,看紫龙还要稍微抬下头,不爽地撇撇嘴,突然看到江羡年和洛雪烟从旁边闪到眼前,惊艳地看着她。 江羡年惊呼道:【小红,你的人形好可爱。】 洛雪烟惊讶道:【原来之前有鱼身是因为修为不够啊。】 锦红茫然地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腿上面也是人形,身上穿着红白黑三色交织的衣服。她摸了摸脸,不是光滑冰凉的鱼鳃,有弹性,捏起来肉肉的。她又往上摸了下,在头上摸到两个圆圆的东西,像海菜缠起来的,有一丝一丝的触感,是头发。老天鱼,她竟然变成一个像模像样的人类了! 紫龙见锦红不走,问道:“怎么了?” 锦红快步追上去,没一会儿就上到顶楼。她听到江寒栖几个打暗号,屏息盯着紫龙推门,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 砰、砰、砰—— 砰,砰,砰。 砰。 蒙着一层翳的眼睛从门后露了出来。 四个人愣了,锦红也怔在原地,惊诧莫名,不由自主地唤道:“小……” 江寒栖提醒道:【它不是灰,你面前的是他的尸体。章巨在他体内。】 顶着灰尸身的章巨微笑道:“小什么?” 洛雪烟急中生智,找补道:【小鱼向王上问好。小红,快说呀,别让他看出端倪。】 锦红难以回神,呆呆地跟着重复,问好时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连礼都没行。 章巨见锦红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有些奇怪。 今安在打掩护道:“小红被王上的气势震慑,一时失神,还请王上谅解。” 萧临渊喜怒无常,他去皇宫前别的没学会,面见皇帝失礼时的说辞倒是牢牢印在了脑海里,当下直接照搬。 章巨没起疑,屏退紫龙,把锦红请到屋里,偷偷召唤地牢外的杂龙围在外面,以防往事重演。它借着试修为的由头将手伸向锦红的头顶,一条触手悄然探出衣袖,即将触到头发。突然,红线一闪,触手尖端落地,蠕动起来,蓝色血液像狼烟似的腾起,散在水里。 同一时间,龙门之内,老海龟和他的一众随从突然腹痛难忍,纷纷捂着肚子痛呼,感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绞。他喊着喊着疼,忽的吐出一口大口血,感觉那东西顶到了嗓子眼,他伸手去掏,拽到一根细线,扯出来,连带一滩脏器的碎屑。 老海龟双目凸起,腿一抻,栽到地上,被活生生吓死了。其他妖物也没什么好下场,哭的哭,喊的喊,一个个的都是忽然没了声。他们进龙门是为了广阔的未来,但最后没有一个走出去的,和灵鲤一样被困了大半辈子。 红线从张开的嘴里伸出,延伸,蜿蜒深入,贴着触手靠近藏起来的本体。 章巨惶恐地看着忽然变成人类的江寒栖,挣脱无果,让灰的尸身变成龙形,从口中爬出,同时操纵白龙袭击。江寒栖拖着那根触手躲避,锦红化龙抵御,和好友的尸身缠斗在一起,某个瞬间,她感觉灰好像还活着。 埋伏在外的杂龙受到感召破窗进入,今安在准确预判离自己最近的那条杂龙的位置,射穿龙眼,江羡年立起冰墙,洛雪烟按计划哼起《镇魂曲》。 江寒栖放出缚魂索,射穿袭击他的狂暴触手,竖劈千咒,砸到松软的头颅上,里面的内脏和大脑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但没有损伤。透明外皮足够坚韧,这一下只是把位置打乱了。 杂龙攻势渐弱,昏昏欲睡,江羡年趁机挥剑冻结杂龙。 章巨渐感困倦,意识到洛雪烟的歌声有问题,带着江寒栖从破洞处冲出龙宫,顺带叫走灰帮手。杂龙受它控制,它清醒后他们也跟着活跃起来,盘踞龙身碎冰。 锦红群战杂龙,洛雪烟一手带江羡年,一手带今安在,从间隙间游到外面,靠近章巨。 江寒栖此时在灰身上,棒打龙头,缚魂索缠着章巨的两条触手。 洛雪烟续上《镇魂曲》,见触手挥舞的速度慢下来,放下江羡年,提着今安在游向章巨,将他用力推了出去。 “噗——” 今安在将冰剑插入透明脑袋里,很快,创口结出冰花,寒气急速蔓延,章巨被整个冻了起来,它尚有意识,操纵灰来救它。 江寒栖正和灰打得难舍难分。龙有鳞片护体,龙身坚硬,他瞄上了龙眼,刚要一棍子劈下去,就听锦红喊道:“别打他的眼睛——!” 锦红缠上灰,控制住他的行动,指出龙筋的位置,忍着心痛道:“剔出龙筋他就动不了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锦红满脑子想的是考核前一天在红珊瑚上放松的那晚。 灰就在她旁边,仰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海水,认真道:“我变成龙后要一直在天上飞,绝不会再回到海里。” 红线钻出,奋力挣扎的白龙突然软了下来,直直往下坠。 锦红感受着不甘的挣扎,缓缓松开昔日的旧友,看着他一点点往下沉,心疼到呼吸困难。对不起小灰,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救你。她强忍悲伤,弃白龙而去,载着江寒栖游向章巨,让他将冰绑在自己身上,带着四人全力上浮。 游出一大半后,江寒栖忽然感觉有一大团死气冲了上来,说道:“后面有东西追上来了。” 第202章 未料 锦红讶异道:“怎么…… 锦红讶异道:“怎么可能?杂龙已经动不了了。” 今安在目视极远,看到一条杂龙带着七个妖物追在后面,说道:“应该是江兄所说的下面那条杂龙,他还带了几个海妖。” 很快,追兵现身了。那些海妖是被杂龙紧急杀死的,游上来的时候血从伤口里一缕缕渗出,身上有遭受虐待的痕迹。他们扒上冰块底部,撕咬缠在外面的缚魂索。 锦红着急道:“我去拦住他们,你们往上游。” 江寒栖说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今安在召出若水弓,让江寒栖把缚魂索转移到弓身上,与另外两人接替锦红的位置,试了下,发现能够拖动冰块。洛雪烟问道:“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有避水珠。”江寒栖把住龙角,随锦红一起潜到下方,清理捣乱的妖物。 八只妖齐上阵,杂龙拖住锦红,江寒栖没有地方站立,一打七有些狼狈,靠缚魂索挂在冰块上干架。 没有锦红助力,上浮的速度慢了不少。锦红担心超过避水珠的时限,让江寒栖捆住妖物,这一下又耽误了不少时间。锦红咬定杂龙,身后拽着七个不安分的妖物,一边竭力下潜一边传音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时间不多了,你们快上去。】 匆匆相识,匆匆道别,在上面划水的三个人甚至没来得及见锦红最后一面。 江寒栖单手抓着捆绑冰块的缚魂索,目送红龙越来越小,直至被深海吞噬。他体力有所消耗,游不过洛雪烟他们,索性待在下面跟着游。 避水珠失效,江羡年一个猛冲,重见天日。太阳不改火辣,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擦了擦眼上的水,看到浮岛就在不远处,海上泊了两艘大船,一群人站在海岸上,远远望去只能辨认出统一的服饰。江元浩一行已经在岛上布下了罗网杀阵,只待他们把章巨引过去了。 江羡年制冰吸引岸边人的注意,两艘船调转方向驶向四人。 海面下,触手捅穿被海妖击中攻击过的薄弱处,缠上江寒栖的脚踝,猛地往下一拽。他用千咒击打触手,听到接二连三的破冰声,立刻新造了一批缚魂索加固捆绑,传音道:【章巨破冰了。】 突然,第二条触手穿过缚魂索的空隙卷住他的上半身。 江寒栖挣扎,惊觉触手尖端的吸盘有利齿,感觉身上被咬了好几口,右手手腕也被狠狠咬了一口,触手趁机抢走了千咒。他吃痛,下意识呼吸,海水灌进口鼻,他呛得咳嗽起来,更多的海水灌了进去。 水。 水。 水。 江寒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四肢使不上力,某个地方在剧烈地抽搐。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能呼吸了,吸了口气,海水流进气管,他窒息了,就像儿时被江羡年推到池子里的那次一样,他什么也够不着,一直在往下沉,脑海中回荡着许多个声音,乱糟糟的,一个字也听不清。 就在这时,江寒栖听到有人在叫他名字,感觉身上一松,恍惚地睁开眼,见到了洛雪烟,猝不及防地,她倾身吻了上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199节 柔软的触感盖过了身上的一切痛苦,江寒栖感觉魂儿提到了头顶,耳边充斥着紧张的心跳声,砰、砰、砰,像是要把耳膜震碎。海下顿时变得好安静,时间像蜗牛一样缓缓爬过身上,留下黏腻的粘液,激起了酥麻的痒意。 他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听到洛雪烟在不停地呼唤他,想回一句,但脑子已经不转了,不知是因为溺水还是这个意外的吻。 江寒栖嘴唇闭得很紧,洛雪烟感觉没渡进多少气,命令无果,不得已狠狠掐了一把。江寒栖感到疼,稍稍张开嘴,她急忙送进一大口气,和他分开,抱着他躲避狂暴的触手。 江羡年削掉一块触手,向冰块注入剑气,紧急加固了一下。援助船就位,今安在将缚魂索套到从吊钩上,浮出水面对船员打了个手势,船随即向浮岛开去。 洛雪烟又渡了一口气,带着江寒栖游了上去,他咳了几声,靠在她身上喘息,身子都是软的。她见海面在慢慢变红,紧张道:“你还好吗?” 江寒栖摇头。他现在气管火辣辣的疼,脑子还是蒙的,如同连睡好几天醒来不知自己到底在哪一天一样。 江羡年游了过来,和洛雪烟一起把另一艘船上的绳子套到江寒栖身上,使劲拽了下。船员齐力拉绳子,把江寒栖拉到船上,今安在为了方便射箭也跟着上了船。洛雪烟带江羡年追上章巨,关注冰块的情况。 船靠岸,留守在岛上的人急忙拖拽冰块。章巨妄图回到海里,一时不停在挣扎,上岸时冰块几近瓦解,触手露了出来,四处袭击,迅速绞杀了一个人。 今安在立在船边持弓射穿触手,突然看到倒下的人重新站起来,拔剑砍向己方。另一个人哪知道自己人会倒戈,中剑而亡,很快也站了起来。他提醒道:【阿年,提醒下面的人注意章巨会控尸。】 江羡年默默应了声,用剑气冰封海岸线,截断章巨退路,一边对付触手一边提醒周围的人。 洛雪烟一溜烟跑出去老远,远远观战,不经意瞧见江寒栖的身影,知道他安好,松了口气。 终于,冰还是裂开了。 章巨拔出冰魄剑,随意丢到沙滩上。它被今安在射瞎了一只眼,在人堆里横冲直撞,操纵死尸与活着的人自相残杀。不知不觉间,它踏进了杀阵范围,奇怪的是,阵法并未启动。 江羡年堪堪避开触手的扫击,皱眉道:“杀阵为什么没启动,出什么问题了?” 旁边的人慌乱道:“阵法好像被妖物破坏了,启动不了——!呃啊。” 他不幸被触手击中,脸被吸盘盖住,血液飞溅。 江羡年看了眼,横剑格挡触手,看到堪比脸大的吸盘流出了涎水。她高喊道:“江家子弟退后摆飞龙阵,主攻状似心脏的东西。其他人注意闪避。” 今安在居于高处视野开阔,感觉章巨的弱点或许在那个脏器,预先提了一嘴。 江寒栖空翻撑地退到后方,江羡年召唤柏寒剑阵控制章巨的进攻范围,数道寒光从天而降,像冰锥一样钉入章巨体内,一个创口便是一个冰点,寒霜覆盖了它的大半个身体。 章巨变得迟缓。 江寒栖看江家人凑在一起,以为他们即将摆出飞龙阵,特意站在原地等了会儿。他在江家出任务都是单人,所以对江家的那些阵法不甚了解。 江羡年知道飞龙阵用不了多长时间,停了下发觉那些人木愣愣地举着剑,喝道:“愣着干什么?摆阵!” 章巨可没心情等那么长时间。它两只触手往前一蹬,扑向江羡年所在的位置。 江羡年飞奔滑铲避开甩击。 江寒栖打倒冲上来的尸体,助跑时瞥了眼和触手缠斗在一起的那群人,微微蹙眉,跳起来重击硕大的透明脑袋,突然发现前不久留下的伤口不见了,不仅如此,章巨身体的韧性也上升了一个层次,打击感明显变钝。 他敏捷地避开触手,飞快地扫视遭受不同程度重创的可视器官,看到水莲绽放的地方还在冒血,心道:【章巨会自愈,但无法愈合水箭留下的伤口。】 众目睽睽之下,他找不到机会用妖气,只能用常规打法暂且配合。 今安在回道:【了解。】 若水弓感应心念变大,下端触地,上端和今安在头顶一齐。他单腿踩到弓身中的位置,双手扯弦,咬牙撑开,水滴凝结,巨大的水箭蓄势待发,瞄准状似心脏的脏器,那个地方从船上看过去还没指甲大。他心道:【我在瞄准了,拖住它。】 江寒栖连斩两足,江羡年建造冰牢固定章巨,水箭破空发出,精准穿透心脏,大朵饱满水莲绽放其上。 章巨哀号,痛苦地翻滚起来,江寒栖退后观望,眼见断掉的触手重新长了出来,皱眉沉思,忽然看到两眼之间有什么东西在闪,猛冲向前砸向那处。章巨躲开,又从霜华剑下逃了出去,奔向大海。 两人了然章巨无限自愈的秘密就藏在两眼之间,将弱点公之于众,专攻那处。 章巨灵活,战场上的三人难以分散注意力,那些没关注到的细节悉数落到了洛雪烟眼里。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援兵错过了好几次进攻机会将前线中的两人置于险地,有些来火,江家和千机阁不至于比她还要迟钝吧。 章巨狂奔到海岸线。 江羡年和今安在打掩护,江寒栖俯冲到快要闭合的血洞前,将千咒插了进去,悄悄灌注妖气,密密麻麻的血咒浮现在透明的肌肤上,血线在血肉里翻绞。他将另一只手探入血洞里,一抓,碰到富有韧性的碎片,掏了出来。 就在这时,海里爬上来几个人,皆没穿外衣,衣服上都是血。碎片脱离章巨的瞬间,他们齐齐倒地。 洛雪烟愣怔地看着尸体。战死的人都在岸上,海里怎么还有尸体……不对,尸体! 她惊慌道:【援军有问题——】 海岸前,章巨瘫软,像一包水掉在地上散落开来。千咒格挡偷袭的利剑,铮的一声,缚魂索穿透偷袭者的手臂,江寒栖回身飞踹,把那人踹进举剑对着他的人潮里。 暗处中的一只手悄然拉开弓弦,黄金箭矢见光闪烁,对准了江寒栖。勾弦的食指抻直,噬魂箭射出。 洛雪烟看到噬魂箭跃过了海岸线,声嘶力竭道:“江寒栖,身后——!” 江寒栖闻言转过头,发现黄金箭矢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203章 传送 危急时刻,水箭射中…… 危急时刻,水箭射中黄金箭矢,打偏了射程。 江寒栖往后一跃,噬魂箭斜插在他先前的落脚地,箭头没入沙滩。 洛雪烟惊魂未定,望向大船,看到今安在趴在船舷边缘,他身后站着一个船员,正举着刀,意欲砍下。她跑向海边,心道:【今安在,跳海,我马上过去。】 洛雪烟入海的瞬间,今安在也翻身跳下了大船,落水的位置冒出一串气泡,很快就被波浪抹干净了。 洛雪烟过去,江羡年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了回去,她挽了个剑花,抹掉穿着江家制服的伪装者的脖子。那人咽气后,人皮变形,真面目露了出来,竟是一只鼠妖。 江寒栖看了眼鼠妖尸体,举棒砸向“江元浩”。 “江元浩”抬手抵住千咒,发髻散开,头发猛长,在地上铺开,其中一缕猛地刺向江寒栖。他歪了下头,脸颊被划开一道小口子,他随即弯腰,躲过头发的回击,以千咒撑地拉开距离,放出缚魂索,头发重回柔软,绕着缚魂索蜿蜒直上,巧妙化解了绞杀。 江羡年一剑斩下,感觉头发像玄铁一样,震得虎口发麻。那只妖用头发撑地,升至半空,操控数缕头发一起攻击。他身边的“妖”纷纷脱掉人皮伪装,露出血淋淋的真身。 江寒栖瞄了眼江元浩的皮囊,略一思索,想通了他们掩藏妖气的方法。这些妖杀了岸上的人,剥下他们的皮,用妖术披到身上。可为什么江家和千机阁的人遇袭后不报信呢?难道他们一开始就是单进那边的人? 【来海边。】 思绪被洛雪烟的声音打断,江寒栖下腰躲开发刃的甩击,单手撑地空翻撤到安全距离。江羡年再次召唤剑阵,拖延妖物行动,和江寒栖一起跑向海边。 大船正在靠岸,持弓的船员将准头对着洛雪烟,发出一箭。 江寒栖飞奔过去把洛雪烟摁在怀里,和她换了个位置,打飞暗箭。江羡年引海水造冰障,蹲下身查看今安在的伤势,他被砍了一刀,伤口贯穿后背,疼痛难忍。她将手悬在伤口上面,一划,用寒气封住出血的伤口。 洛雪烟点了下江羡年的肩膀,放声唱起《镇魂曲》,有些小妖已经出现了昏厥的症状,临海冰障的撞击声也逐渐变弱。 今安在说道:“阿年,撤一下靠海的冰障。” 江羡年开出一条冰缝,今安在看了下,几名船员撑着船舷扶头。他召出若水弓,江羡年默契地留出射击位,水箭连发,转眼间就传来了扑通扑通的落水声,目之所及的船员都倒下了。 江寒栖计划清理妖物,认真嘱咐道:“别勉强自己,不舒服就不要唱了。” 洛雪烟点点头。江寒栖对江羡年使了个眼色,一起冲到妖堆里。妖瞌睡迟钝,两人杀妖如同切菜一样。 洛雪烟唱了小半段,脚已经疼得站不住了,跪坐到沙滩上,腿沾到海水变出了鱼尾。那只被今安在称为“发鬼”的妖修为在其他妖之上,受《镇魂曲》影响较小,这时仍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他妄图速战速决,头发进攻得毫无章法,身下一堆沙坑。 江寒栖一落地又遭到突袭,后跳、摆腿、伏地,堪堪避开发刃,胳膊又挨了一下。他伏在地上,头发到面前了才起身躲避,跑得有些踉跄。突然,他像被绊了一跤似的,整个人直直栽下。 发鬼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进攻机会,射出数根头发。他领略过江寒栖的敏捷,不敢怠慢,两只眼牢牢钉在他身上。突然,他感觉体内灌入了极寒之气,低头发现一把冰剑穿透了胸膛。这把剑他听说过,是方净善丢下用以混淆敌方的冰魄剑。 发鬼扭过头,看到江羡年手悬在半空,手掌还保持着投掷时微微张开的姿势。两人偷偷商量过,江寒栖吸引发鬼注意,江羡年接近插在沙地里的冰魄剑,到手后定住发鬼。 水箭击穿离江寒栖最近的发刃,他后翻跳跃,踏上还没来得及软化的头发,迅速靠近正在结冰的发鬼,抡起千咒。 突然,浮岛像纸一样对折起来,发鬼不受控制地滑向折叠处,江寒栖来不及反应,跟着掉进黑乎乎的裂缝。他感觉自己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到处乱抓,没碰到一个凭依物,不过眼前很快亮了起来,一片湿润的暗褐,是树干。周围刚下过雨,空气有些湿冷。 江寒栖起身四顾,没见到发鬼,其他人也不在,鸟叫声此起彼伏。他唤道:【洛雪烟。】 桃花手链被扯了三下,红线延伸到树林深处。 【快来救我,我快从树上掉下去了!】 浮岛对折后,洛雪烟降落到离地几米高的细树杈上,起初没弄清楚状况,差点摔下去。即时的回应让她踏实了不少,甫一放松,树杈就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她吓得抱紧树干,绷紧了鱼尾。 树干上长有一层青苔,淋了雨还没干,湿润粘滑,她有些扣不住,慢慢调整重心。 突然,林中逸出一股妖气。 洛雪烟扭过头,只见虎头蛇身的异兽在地上飞快地游走着,直奔她所在的这棵树。她心想,蛇会爬树吗…… 下一刻,异兽抬起身子,绕着树打转,转一圈上来一截。 洛雪烟傻眼了,想拿储物袋里的血符,一离手,身下滑溜出一小段距离。她只能环着树干,在脑海里尖叫道:【江寒栖你到哪儿了?!有妖——】 【往下跳。】 眼看异兽即将够到鱼尾,洛雪烟收了下尾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即使还没看到江寒栖—— “来了。” 喘息急促。 湿漉漉的怀抱兜住了急速下坠的鲛人。 缚魂索凌空绞杀,异兽一命呜呼,掉到树下。 洛雪烟被有力的臂弯环着,很快平静下来。她知道江寒栖向来不会让她等太久。 江寒栖站定,低头看怀里,气还没喘顺就关心道:“没事吧?” “胳膊腿都在,”洛雪烟咧嘴一笑,发觉鱼尾变回来了,“放我下来吧,尾巴变回来了。” 江寒栖慢慢把洛雪烟放到地上,手护在她腰后,问道:“脚疼吗?” 洛雪烟抬了下脚,回道:“没感觉。” 江寒栖这才放下手,看到被水打湿的衣服透出一点肤色,急忙挪开眼,想脱外衣给洛雪烟披着,一摸衣服想起来自己身上也是湿的,讪讪地垂下手,折回树下检查异兽尸身。 洛雪烟试着用通心草联系江羡年二人,没回应。她观察周围的景象,疑惑道:“这是哪儿?” “不清楚,”江寒栖摆弄通讯符,发现用不了,不免庆幸洛雪烟掉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通讯符也用不了,先找地方取暖。” 两人寻到一处山洞。山洞阴暗潮湿,地上堆着动物的骸骨,风化已久,形状难辨,不知是被何物吃的。洞内没有新鲜的生气,死气也散完了,江寒栖疑心山洞也许是被遗弃的巢穴。他在附近拾了些木柴,生上火,感觉伤口发胀,不由得捂着侧腹嘶了一声。 洛雪烟早就找好了伤药,凑到江寒栖身边,猜到他会嫌麻烦,强硬道:“伤口泡海水了,就算你是无生也有的受。”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想亲自上阵,瞄了眼伤口的位置,伸出手,扭捏道:“我自己来就行。” 洛雪烟后知后觉处理腹部的伤口需要脱衣服,把东西交到江寒栖手里,正要去对面面壁,看到他站了起来。 “你坐在这里烤火,我去后面处理,”江寒栖抬脚欲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垂下头,语气一本正经,但声音莫名有些小,“你不准回头。” 洛雪烟两只手啪的一声盖到脸上,配合道:“好的,我已经自戳双目了。” “……”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0节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走远了,将手探向火堆,往前坐了下,在木柴的爆裂声中依稀捕捉到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微,但听得很清。她望着跃动的火焰,神游到靠在腱子肉上的触觉,脸越来越热。她伏低了身子,不由分说地把脸热的原因归咎到离火太近上面。 江寒栖身上不少伤,处理了很久才回到她身边。 洛雪烟收好伤药,见江寒栖脸色苍白,总觉得他冻着了,于是翻过手对着他,问道:“烤热了,要暖手吗?” 江寒栖将自己的手板正地搭了上去,像是被要求握手的积极回应的猫咪。洛雪烟包住他的手,揉搓起来,思索支援被替换的事,猜测道:“你说,反派背后的势力会不会是伴荧城的千机阁?” 江寒栖也一直在寻思这件事。 单进死在千机阁边缘,千机阁主导了围剿计划,在里面动手脚轻而易举。浮岛位置的情报也是千机阁提供的,而支援行动又只有江家和千机阁知晓…… 洛雪烟说过反派背后的人藏得很深,他怀疑他们依托了某种合理的形式。与妖联系紧密,又不会被世人怀疑,统筹除妖事宜的千机阁再合适不过了,但眼下还不能排除江家有内鬼的可能性。 江寒栖严谨道:“也有可能是江家那边出了内鬼。” 洛雪烟恍然道:“对哦,内鬼……也不知道阿年他们怎么样了?” 江寒栖回道:“她没受伤。我们先找离开这片森林的路,出去再想办法联系他们。” 江寒栖歇了会儿,想趁着天光尚亮探路,顺便再捡些柴火回来。 他临走前特地确认过洛雪烟手里的血符存量,在洞口布下阵法,深入林中,走一段在树上做个标记。林中人迹罕至,路上时不时出现动物的遗骸,安静得诡异。他走出去很远,忽然意识到一路上没听到鸟鸣,心登时提了起来。 前面一定有东西。 江寒栖在原地辨识妖气,一丝都捕捉不到,心里更没底了,果断原路返回。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发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他传音道:【洛雪烟,你那边还好吗?】 【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了?】 【没有。】 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望见站在洞口眺望的身影时,那颗心彻底掉回到肚子里。江寒栖长舒一口气,对她招了下手,放慢了步伐。突然,他看到黑色的长条从洛雪烟身后探出,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快往外跑!后面有东西!” 话音刚落,洛雪烟感到强烈的失重感,随即意识到自己被高高擎了起来。 虬枝得手后迅速回缩。 洛雪烟看不清晃过的景象,只觉得世界糊成了一条条抽长的彩,唯有圈着腰身的黑是实在的。她甚至没有产生恐惧,因为一切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根本没预留出反应的时间。 “手给我——!” 洛雪烟不假思索地照做,去够竭力伸向她的手,他们的指尖差一点点就碰到了。 就差一点点。 江寒栖没能抓住她。 第204章 番外 朋友 羸弱,独眼,相当糟糕…… 羸弱,独眼,相当糟糕的开局 处于最底层的他自然没有自主择居的权利。饶是如此,在大灵鲤命令他把房子腾出来时,他还是冲上去干架了。结果就是,少了一块尾鳍,背上被咬了三口,瞎掉的那只眼差点被吃掉。 这是弱者不服气的下场,他带着一身伤逃到更为偏僻的边缘区。 修炼地的一隅有纯净的深海灵气可以吸纳,每日定时开放,灵气有限,住的近的灵鲤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原先住的那个地方虽然离得远,但赶过去还能抢到最后一点灵气。如今沦落到边缘区,抢灵气是不能妄想了。 绝大部分的藤壶屋住了灵鲤,他挨家挨户地找过去,还剩下最后一间没看。 隔壁,一条花灵鲤正在门口端详自己的房子。小小的一只,一看就知道属于吊车尾那一列。 他游过去问道:“你旁边的屋子是空的吗?” 惊呼声响起,随后他飞了出去。 起因是花灵鲤甩了一尾巴。 他摔到沙地上,感觉伤口很疼,一下子没能浮游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害怕就会甩尾巴……真的对不起!”他还没发话,花灵鲤绕到身后,用脑袋拱了拱他的尾鳍,急切道,“要不你甩我一尾巴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弱肉强食的绝对法则里,实力凌驾在一切事物之上,花色灵鲤比他强大,犯不着道歉,他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回道:“不用。” 他歪歪扭扭地游到旁边的藤壶屋,进去看了眼,是空的,他有地方住了。 花灵鲤不请自来,跟在他尾巴后面叽叽喳喳,吵得像长了很多触手的海葵:“你真的不要紧吗?我感觉你伤得很严重啊。要不要上点药?我帮你采。” 他从没遇到过这么热情的灵鲤,觉得不自在,一板一眼道:“不、用。” “可你都侧翻了……”花灵鲤跟着他进到屋子,绕到他面前,看到他是独眼时怔了下,倒吸一口气,“是你!” 他紧张地往后躲了下,摆出攻击的架势。 他先天残疾,为了活下去当众和老海龟立下赌约,说自己在月测里必会冲进前一百,做不到甘愿被处死。后来他冲进了前一百,排在他之后的灵鲤觉得丢脸,隔三差五找他麻烦。抢走他房子的大灵鲤就是其中一个。 他以为花灵鲤也是那种灵鲤,她的体型看起来就像吊车尾一列。 花灵鲤也往后退了些,急忙解释道:“别紧张,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没有恶意。” 他看着花灵鲤,疑心她智力残缺。他厉害?认真的吗? 花灵鲤又道:“你立赌约的时候我就记住你了,恭喜你闯进前一百。” 灵鲤既自私又慕强,他本性亦如此,不明白花灵鲤为何会关注他这种残疾的灵鲤,怀疑她别有用心,冷漠地下达逐客令:“我想休息了,出去。” 他故意偏重语气,想激花灵鲤露出真面目,不想她笑呵呵地应道:“那你休息吧,我去给你采伤药。” 他无奈道:“都说了不用了……” 花灵鲤摆着尾巴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活泼的背影。 他找了个靠里的小隔间,晕乎乎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疼痛麻木了,他把所有的隔间看了一遍,选出睡觉的地方,回到底层,看到屋里摆了一地海草,三四种颜色,都是明艳艳的色调。 他粗略扫了眼,在角落里看到一小筐伤药。 “嘿咻——嘿咻——” 他看向门口,只见花灵鲤拖着一大捆海草游进屋里。她自来熟地说道:“药我放在那边了,海草你看看喜欢哪种,剩下的我拿回家布置。” 他淡漠道:“我不能提供庇护,你去巴结其他灵鲤吧。” 有的小灵鲤为了不受欺负会去讨好大灵鲤,他疑心花灵鲤也是这个心思。 “你从哪儿看出我在巴结了?”花灵鲤一脸莫名,“我月测排名比你高。” 他噎了一下,有些尴尬,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花灵鲤回道:“我在装修屋子,顺手就帮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快选海草,选完我拿走剩下的。” 东西送到跟前,他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挑了最低调的颜色,突然又听花灵鲤说:“我叫锦红,你有名字吗?” 他说道:“没有。” 锦红思索片刻,说道:“那我以后叫你小灰了。” 他看了锦红一眼,说道:“前面不要加小。” “好的小灰,”锦红故意唱反调,把剩下的海草缠到尾巴上,“走了。” 他默默定名字为单字“灰”,一边抹药一边想锦红外形和名字的关联,惊觉自己记住了锦红的长相。他有脸盲症,所有灵鲤在他眼里都一个样。他疑心是知晓名字的缘故,似乎很少有灵鲤给自己起名字,迄今为止,他只知道锦红一条灵鲤有名字。不对,他也是有名字的灵鲤了。 灰默念自己的名字,感觉名字像一个锚点,加重了生命的重量。那么多灵鲤中,名为“灰”的只有他一条。 处理完伤口,灰歇了会儿,到屋外固定海草。没多久锦红又来了,带了个贝壳做的小牌子,不由分说地往他家门口一插,说道:“正好多一个贝壳,给你做了个门牌。” 锦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灰注视花里胡哨的背影,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穿过暖流,温暖的海水残留在体表。他转头看向站牌,上面的气泡文格外圆润,他吐出一个泡泡,泡泡撞到牌子上,一下炸开了。 灵鲤们在老海龟那里上完理论课,照例要去珊瑚林修炼。 灰资质差,一如既往留到最后,被看他不顺眼的灵鲤盯上了。 修炼课业繁重,烦闷无处发泄,弱小的残疾灵鲤无异于上乘的出气筒。灵鲤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冲上去撕咬灰。老海龟虽然立过“跃龙门前禁止武斗”的规矩,但平时并不管束小打小闹。更何况,灰是一条前途暗淡的残疾灵鲤。 灰反抗了两下,自知斗不过灵鲤,开始逃窜。他的最终目标是跃过龙门,而上次重伤耽误了修炼进度,他不想落后,落后就会被杀。 灵鲤把他堵在珊瑚丛里,正欲施威,锦红忽然冲出来,一记头槌顶开了灵鲤,顶完还娇气地嘟囔了句:“老天鱼,好硬的脑袋……” 灵鲤被顶蒙了,定睛一看是条比自己小的灵鲤,消下去的气焰猛地暴涨,把火力集中到锦红身上,追着她咬,嘲笑道:“不是喜欢逞英雄吗?跑什么啊?” 灵鲤穷追不舍,锦红吓得哇哇乱叫,叫两声还不忘回头突袭一口,她眼看灵鲤快咬上来了,尖叫起来,忽然看到灵鲤飞了出去,再一瞧,是灰把他撞进珊瑚夹缝里了。灵鲤体型过大,一时出不来,卡在那里无能狂怒。 灰游向锦红,催促道:“快跑。” 两条小鱼落荒而逃,一溜烟跑回家。 锦红惊魂未定,瘫软在沙地上。灰看着小小的身影,不解道:“你明明打不过他,为什么要冲上来?” 锦红没搭话,腮急促地翁动着。灰有些担心她,凑到她旁边问道:“你没事——” 锦红一本正经道:“可能因为你是我朋友吧,好朋友要互帮互助。” 灰似懂非懂。从那之后,他的目光有意寻找锦红的身影,发现她对哪条灵鲤都很友好,能帮则帮,但其他灵鲤觉得她是怪鱼,反而排挤她。渐渐地,她只和他说话了。 悟性高,勤奋修炼,再加上不甘屈于鱼下的野心,灰一路攀升,但锦红却在原地踏步。她不是不学,而是资质就摆在那了,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在中下游扑腾。不知从哪一天起,他的体型超过了锦红,面对欺凌可以即刻反击,不再需要她帮忙了。 灰凡事都要权衡利弊,力求把每一份力花在刀刃上。锦红怎么看都没有利用价值,维持友情纯属浪费精力。他开始冷落锦红,说自己要专心备考龙门考核,让她不要再过来打扰他。 锦红果真没再找过他,只是偶尔会在他家门口放海螺,顺便附上写有“注意休息”之类的小贝壳。她喜欢搜集海螺,觉得看漂亮海螺会让心情变好。 收到第三只海螺后,灰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摇起来,把他推到锦红家门口,然后身子不受控制地碰了下外面的结界。转眼间,许多天没好好见过面的花灵鲤出现在眼前。 锦红看着灰,用眼神询问他登门拜访的意图。 灰拿出认真挑选的海螺,说道:“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他发现自己戒不掉朋友了。不见面的这段日子里,他把所有的时间丢给修炼,每天都烦躁郁闷。没朋友的灵鲤是不会懂这种难受的滋味的。 锦红为难道:“我会拖后腿。” 灰认真道:“那我把腿练结实点。” 锦红哈哈大笑,灰继续道:“我会努力带你跃过龙门的。” 那时的灰觉得他这种想法是为了自己。直到为了救锦红元神出窍,他才发现自己把友情放在自我之上。 第十三卷 惊逢变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1节 第205章 坠落 通心草无法通心。 …… 通心草无法通心。 千咒接连砸向石壁,每一下都带着冲天的怒气。 石壁纹丝不动,仅有些碎屑掉落,像是在嘲笑江寒栖的不自量力。他不甘地握紧拳头,一拳砸到洛雪烟消失的地方,关节处血肉模糊。红线指向地下,他蹲下身,闷声扒拉墙根的沙土,没摸到门路,神情愈发阴狠,眼里露出了阴森之色。脸上像戴了一张冰做的面具,只消一眼就冻得人脊骨发寒。 千咒猛地捅向墙根,发出一声铮鸣。 虎口生疼,江寒栖想到洛雪烟不久前还握着这只手,捏着鼻梁反复深呼吸。他就不该让她独自留下!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瞥了眼指尖生出的红线,快步走出洞口,循着线延伸的方向追踪,和树干的标记不期而遇。 他就是从这条路回来的,那里面果然有东西。 江寒栖现出真身,向深处飞奔。 乌云不知何时聚到一起,天霎时黑得像夜晚一般,风渐起,枝叶沙沙,仿佛百人千人在低声啜泣,清脆的铃铛声格外突兀。越往里,铃声越响,逐渐盖过了林中的其他声响,如同急迫的警告。 终于,铃声近在咫尺,串串金铃以红线连接,下坠符纸,绕树拦路。 千金阵,此地镇压了某种妖物…… 江寒栖停在金铃前,用千咒挑了下,发现阵法并不对自己生效,抬绳走了进去。铃声骤密,迎面袭来腥臭的妖气。他皱了下眉,屏着呼吸追随红线,跟到了干涸的河床,河床是黑的,凹陷处积了些雨水,不断冒白烟,红线的另一边在迅速偏向河流下游的位置。 江寒栖走到下游,红线另一端的位置再度发生偏移,停在了稍稍靠上的地方。他放眼四望,见一片半人高的杂草后透出深邃的黑,走了过去,一拨,隐蔽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下面有浓重的妖气。 洛雪烟从没想过黑暗原来是那样黏腻的一样东西。黑暗塞满视线,抑制呼吸,堵住毛孔,封住了全身上下的所有感官。她感知不到周围的事物,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在下落。 这种下落不像垂直的极速坠落,令身体感到刺激的失重感,而是缓慢地进行着,就像坐着曲折的滑梯,随着重力通过一道又一道的弯,不知不觉中,人已经落下了大半。 这期间,洛雪烟把能想到的所有脱身法都试验了一遍。血符放了,匕首扎了,《镇魂曲》唱了,没一个有用的。此时此刻,匕首依旧在虬枝上反复□□,可握在上面的手却不复先前那般卖力了。 洛雪烟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头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可怕之处,人事已尽,等天命的间隙是最难熬的。 经过弯道时,余光偶尔能幸运地扫到从腕上的细长红线。 洛雪烟知道江寒栖就在红线的另一端,她相信他迟早会找到她,然而心始终踏实不下来,或许是因为悬空的双腿,又或许是因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她对因果报应深信不疑。既然她改了江寒栖的命数,那她是不是要承担起相应的因果?比如一命换一命…… 身下忽然挨到了硬邦邦的东西。 洛雪烟猛地弹起来,冷汗从毛孔中涌出来,心脏剧烈跳动。她惊慌道:“你要做什么?” 洛雪烟希望能在黑暗中看到除缚魂索以外的光源,至少让她弄清楚自己碰到了什么。层层叠叠的回声像浪一样从四面荡到正中,温和地扑到她身上,不痛不痒,却令她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中。她甚至觉得那声音不像是她的。 木质的光滑游走在皮肤上,洛雪烟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缠在她身上的虬枝变多了。她拼命扭动身体,尝试把双手解救出来,可虬枝越缠越紧,蛮力挤压胸腔,致使呼吸愈发困难,她不得不像一条搁浅的鱼那样张嘴急促地小口呼吸。 虬枝趁其不备,飞快夺走她身上唯一的防身利器。 “扑通——” 匕首掉进水里,洛雪烟的心也跌入寒潭,更加卖力地挣扎起来,无助道:“放开我——!” 柔光突现,虬枝松开了些。 发生什么了? 洛雪烟大口呼吸,发现虬枝在慢慢放下她,她借机看清了生出虬枝的东西。像灵芝,菌盖生枝,离远看像是四只鹿角。底部长了一个黑色大肉团,正在蠕动着,粘稠的黑夜从肉团表面渗出,淌到地上,像堆积的蜡泪。 诡异的菌体没有发光,发光的是缠在她身上的几条虬枝。那上面生出了细小的白色绒毛,木质逐渐软化,变得温热起来。 洛雪烟一边降落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是个山洞,似乎就她一个人。足尖触到冰冷的液体,她僵了下,低头看到自己站在浅浅的河流里。河水是黑的,流过脚踝就像滑溜溜的泥鳅贴着肌肤钻了过去,留下恶心的粘液。 虬枝骤然松开,推了下洛雪烟。她怔了下,朝外面跑去,扯了三下缚魂索,摸出火折子,吹了口气,火光令安心感油然而生。 突然,身后传来了笑声,像看到乐子的小孩子的声音,尖锐刺耳。 洞口近在眼前,洛雪烟俯下身,正要往外钻,突然感觉腰肢又被缠上了,定睛一看,黑色的虬枝。她把手里的火折子怼了上去,虬枝怕火退缩,她连忙猫着腰穿过洞口,左腿迈了过去,右腿却被缠上了。 虬枝打掉火折子,卷起洛雪烟。 洛雪烟脚蹬虬枝,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她死死扣着洞口边缘,把全身的劲放到了双手上。 地下常年潮湿,那块地方长了苔藓,滑溜溜的,根本抓不住。洛雪烟眼睁睁看着手一点点脱离,霎那间身子腾空,虬枝迅速回缩。她感觉自己像一颗架在弹弓上的小石子,嗖的一下发了出去,落到最高的那根树枝上。 然而虬枝又把她放了下来。 洛雪烟脚一沾地就开始奔跑。火折子没了,看不见路,她踏进河水里,感觉水冰凉刺骨。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洞口,刚摸到边缘,虬枝就缠了上来,瞬息之间,她又在高处了,尖笑贯耳。 虬枝有意捉弄,又把洛雪烟放到地上,见她不迈腿,还“好心”地推了一把。 洛雪烟盯着掉在洞口的火折子,调整好呼吸,摸出风符,紧紧握在手里,再次狂奔。窃笑顿了一瞬,她感觉虬枝追了上来,丢了张血符,弯腰抓起火折子,点燃三张风符。霎那间,火势燎原,最近的虬枝遇火燃烧,尖叫声乍起。 洛雪烟看着虬枝接二连三地烧了起来,放血符防御,转身就跑,突然发现手背上有一段虬枝。 火折子掉进河水,即刻灭了。 黑暗降临,密密麻麻的虬枝一股脑环上来,缠住四肢,绕过肩膀,蒙上双眼,它这次动了真格,单方面结束了猫鼠游戏。洛雪烟疼得哭喊起来,叫声触壁反弹,一波推搡一波,山洞成了她一个人的无边炼狱。 疼过后,意识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来回徘徊。 洛雪烟感觉世界好像静止了,灵魂与身体缓慢地剥离开来,疼痛减弱,巨大的空虚感随之而来。 似乎有东西在啃食灵魂。 缺少的灵魂部分没法控制身体,手脚无力地垂了下去,像脱臼一样。 会死吗? 洛雪烟感受不到恐惧了。她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情绪,思绪被近似冷漠的理性占据,像局外人一样审视自己的生死。 好突然,死在这样一个地方,连太阳都没有。 体力像水一样蒸发,身子泄掉了,四肢软绵绵的,如同被抽走骨头一样。 他们会难过的吧。 失去维持人形的力气,双腿化为银色鱼尾,耷拉在树杈上。 不想死,但是好困啊…… 眼皮止不住打架,一滴冰凉滑过眼角,意识滑入缥缈的虚无。 江寒栖隐约听到惨叫,心一紧,加快了步伐。火折子的火焰受不住狂奔带来的风,虚弱地扑腾两下,灭了,修长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只余明明灭灭的猩红咒文。 又是一个洞口。 江寒栖弯腰钻进去,抬眼看去,瞳孔震颤,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只见山洞中央立着一个像蘑菇一样的奇异植物,周身散发着诡谲的红光,一闪一闪,宛若呼吸。 从菌盖中探出的枝杈托着一抹雪白,雪白上覆着漆黑的虬枝,漂亮的银色鱼尾垂在半空,了无生气,本该是乌黑的长发不知为何也变成了银色,轻轻晃动着,和黑枝尖端缠绕在一起。 那是一抹极致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白,它不应该落到那样肮脏的地方。 回神时,脚已经踩到了进攻的虬枝上。 江寒栖恼火地砸烂掳走洛雪烟的脏东西,在虬枝间来回跳跃,借力冲到顶端,找到躺在最深处的少女。 “洛雪烟!” 江寒栖急切地伸出手,虬枝坏心眼地移走少女,指尖再次落空。他像摔进冰冷的河里,水灌入鼻腔,气管结了冰,寒气一直侵到心里。 他受不了冷,也受不了触手不可及的滋味。 他不能和她分开。 一刻也不能。 凤眸顷刻染上嗜血的红,酝酿着杀意的风暴,江寒栖愤怒道,“把她还给我!” 虬枝被水箭射穿,爆开,黑液飞溅。最底下的黑肉块喷出大股黑液,虬枝好似疯了一般地射向四面八方。江寒栖顾不上躲,只想救洛雪烟,不要命地往上冲。铺天盖地的黑里,他纵身拥住唯一的白色,掉进了肉块下的巨坑里。 第206章 昏睡 没有光亮,意识还在…… 没有光亮,意识还在混沌的休眠状态,但身体醒了。 江寒栖动了下手指,怀里是空的。 洛雪烟呢? 江寒栖只觉有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清醒过来,四处张望,瞧见白色身影躺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悬着的心暂且放回到肚子里。他手肘撑地,撑起上半身,这才发觉肋骨断了几根,斜插在胸腔里,一呼吸就疼。 咳出血沫后,江寒栖摸到后背,微微抬起上半身,把插进肉里的石头丢到一边,起身,站不稳,左腿骨折了。他一丝丝挪过去,到底没站住,狼狈地摔到洛雪烟身前。 江寒栖索性趴在地上喊:“洛雪烟,醒醒。” 洛雪烟表情安详,像在熟睡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洛雪烟!” 江寒栖摇了下洛雪烟的肩膀,怕她有伤,没敢用力。 呼喊扯到断裂的肋骨,轻微的动作又扯到后背的伤,两处伤同时发作,竟把钝钝的心绞痛比了下去。 江寒栖咬紧下唇,缓了片刻,艰难地坐起来,倾身检查洛雪烟身上有无伤口。他见衣袖上有血,紧张地掀起袖子,对着那块地方研究了半天,后来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血。他被虬枝划破了胳膊,血是在抱她的时候沾上的。 江寒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只找到了几处轻微的擦伤。奇怪的是,洛雪烟的气息相当微弱,就像徘徊在鬼门关附近的人一样,可脸色依旧红润,呼吸也正常。他转念想到那头银发,看了眼铺散开的乌黑长发,疑心妖物对她动了手脚。 伤势减轻一些后,江寒栖抱着洛雪烟走到墙下,小心地坐了下去。他习以为常地捞起洛雪烟的手,握了片刻,感觉没平时那么热乎,皱了下眉,不由得收紧了手臂。 疼痛剧烈,怀里的温软因此更显真实。 她就在这里。 温热的,柔软的,真实的。 江寒栖渐渐放松下来,环顾四周。幽深的洞穴被黑暗主宰,好似没有边界的深渊中心。阴风阵阵,地下河缓慢地流淌着,河边累着野兽的骸骨,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来自冥界,空灵地回响着。 江寒栖抬眼看了看摔下来的地方,有缺口,被盘根错节和肉块糊住了,间隙隐约透着红光。四下没有垫脚的石头一类,岩壁光滑,原路返回是不太可能了,他打算循着地下河找路。 良久,断骨接好,伤口愈合大半,然而有一处迟迟没有长合,伤口疼痛难耐,如同铁刷刮肉。 江寒栖半褪衣衫,盯着胳膊上的腐肉,用刀剜去,见下面还有黑色,挥刀一路剔到骨头,连着好肉一块削了下来,手一点不抖,仿佛削的是别人的肉,只有冷汗记得方才的痛楚。 江寒栖面色凝重地看了眼宛如一滩烂泥的腐肉,丢掉小刀,将血蹭到衣服上,又把洛雪烟仔仔细细地看了遍,唯恐自己漏看了哪处。还是没有,脉搏也正常,可人就是不醒。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2节 江寒栖端详洛雪烟,心道她受不住疼,中了毒定会疼得直皱眉。他压下惊慌的揣测,转眼看到干裂的嘴唇,把仅存的最后一点水喂给洛雪烟,起身走向河边。走近了,他才分辨出河水真正的颜色—— 河哪是因为没有光呈现出黑乎乎的一片,水本来就是黑的! 江寒栖骇然,走到骨堆旁,蹲下身看了看,骨头也是黑的。他决心尽快带着洛雪烟离开这儿。没有干净的水喝,身上也没干粮果腹,他们撑不了多久。 江寒栖折回去背起洛雪烟,碰到她的手,感觉她的体温又低了些。 是错觉吗? 江寒栖托起柔若无骨的手,看到指尖透着淡淡的血色,抓紧了些,温暖的柔软陷入他的手心,像一蓬鸟儿的羽毛,羽毛下,脉搏有力地跳动着,一下、一下,他慢慢平静下来,只当自己紧张过度。 江寒栖顺河而下。 走了会儿,前方飘来陈旧的死气,像是腐烂的尸堆发出的味道,恶臭至极。形如山丘的凸起物横在路上,膨胀、收缩,发出宛如鱼泡破裂的微弱声响。红光影影绰绰地在半空晃着,时隐时现,似乎有东西躲在山丘后面打量。 江寒栖驻足凝视红光,屏息倾听,捕捉到一声尖细的“吱——”,听起来像老鼠。山丘形势未知,他不想带着洛雪烟涉险,就近找了个地方放下她,在周围布下了层层缚魂索,悄声靠近山丘。 只见山丘表面糊了一层厚厚的黑泥,像塘底的淤泥一样,很稀,流了一地。黑泥出自山丘内部,每当山丘膨胀,顶部就会冒出新的黑泥,跟淋汤似的,哗啦啦地往下淌。 红光倏尔不见。 江寒栖止步不前,大气不敢喘一口。 突然,整个山丘长满了红光,密密麻麻地攒动着,像一只只小眼睛,眨巴眨巴的。某个瞬间,眼睛全都睁开了,黑虬枝出其不意地钻出山丘,直奔江寒栖。 江寒栖翻身躲开,用缚魂索绞断虬枝,疾冲到山丘前,一棍子砸了下去。 黑泥塌陷,虬枝像蛇一样蜷缩在一起,争抢老鼠的骸骨。蛇窝没了,群蛇受惊,纷纷朝不速之客亮出了含着剧毒的尖牙。 江寒栖没料到里面是这样一副光景,用千咒点地跃起,紧急拉开距离。刚落地,虬枝就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他小心地避让,操纵缚魂索清理。但虬枝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他重伤未愈,取不了太多的血,打得有些力不从心。 江寒栖和虬枝纠缠了好一会儿,逐渐感到体力不支,然而虬枝只多不少。他瞥了眼堆在一起的残枝,疑心虬枝能够再生。 既然如此,人类除妖师的打法是行不通了。 江寒栖定了定神,强行解除莲心针的压制,刹那间,黑雾汹涌,将凶残的虬枝卷到其中,噼里啪啦一阵响,黑水汇入河中。宛如曼珠沙华一般的妖艳面容浮出浓重的雾,食指虚虚一点,最后一根虬枝化水溃散,山丘倒塌了。 江寒栖突然变了脸色,腰杆一倾,千咒重重矗地,黑雾即刻消散了。他捂着心口,只觉得那里像中了一箭,先是刺痛,后来箭被缓缓拔出,倒刺凌虐血肉,刺痛扩散到整颗心脏。 黑水冒起了气泡,四散的水在慢慢聚向山丘的所在之处,隐约有成形的趋势。 江寒栖一脚踩碎未成形的黑水,望向山丘之后,见到一大片空地。他回到洛雪烟身侧,背起她,咬牙坚持到安全地方,两眼一黑,跪倒在岩壁前。 洛雪烟…… 等不到双眼看清东西,江寒栖摸黑爬到洛雪烟旁边,把她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他无意中碰到她的手,微微一怔,把整只手包在了掌心里,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她的温度。 不是错觉,她的手不热了。 怎么会呢?身上没有伤,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视线开始变得清晰,有些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江寒栖不知所措地抱起洛雪烟,感觉她轻得像一朵云,好像随时会飘到天上。心绞痛愈发强烈,他感到一阵胃痉挛,有点想吐。 会不会是因为没吃东西? 这个念头宛如浮木,给在焦灼中沉浮的江寒栖提供了聊以慰藉的支撑。于是他一时间忘却了疼痛,心心念念要给洛雪烟找东西吃。以往洛雪烟身上都会带着糕点,他身上也会带几块糖以备不时之需。在伴荧城筹备跃龙门的事宜,他们没时间逛铺子,糕点和糖有一段时日没补充了。 江寒栖翻遍全身没找到幸存的糖,取下装点心的储物袋,打开才发现自己拿错了,里面只有一个盒子,盒盖被颠掉了,银色的长命锁露在外面,压在编了一小段的红绳上。 洛雪烟前些日子跟他学了下简单的编绳,要了几条红线去,说是回头还他一份大礼。 原来大礼是长命锁。 心脏陷进棉花里,颤了两下,麻麻的,泵出暖流。 江寒栖把长命锁和红绳装回盒子,郑重地盖上盖子,放进了袋子里。他找到正确的储物袋,往里面看了眼,失望地收紧袋口。 有什么可以吃?这下面能吃什么? 指甲陷入掌心,轻微地疼。 江寒栖将目光落到紧绷到失去血色的手背上,翻过手掌,看到手腕上的伤口,皮开肉绽,但没有血流出来。 对啊,可以喝他的血。 念头一成形,缚魂索急不可耐地落实成行动,割开了准备愈合的伤口。 江寒栖将手腕对准洛雪烟的嘴,轻轻捏着两颊,让嘴张开,看着血流了进去。 血流尽时,洛雪烟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江寒栖也已经撑到了极限。他抖着手擦去唇上的血迹,恍惚中感觉她只是在睡觉,睡饱了就会醒过来。他长舒一口气。这口气撤下设在意识外围的屏障,虎视眈眈的疼痛一拥而上,疯狂撕咬神经。 江寒栖无可奈何,只能抱紧洛雪烟,将头深埋于颈窝,梦呓般地低语道:“洛雪烟,我好疼……” 所以不要睡了,睁开眼睛抱抱我好吗? 第207章 绝望 连翻过三座“山丘”…… 连翻过三座“山丘”后,百无禁忌的无生败在了扎进心里的莲心针上。 江寒栖安顿洛雪烟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心脏疼的厉害,他浑身都在抖,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头发湿成一绺一绺,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没什么区别。那么大个人紧巴巴地蜷在一起,像只弱小的幼兽。 胃部一阵抽搐,有东西涌上了喉咙。 江寒栖转到一边,只是干呕,胃里的食物早就消化完了。他感觉心脏正在遭受一场永无止境的凌迟,疼得在地上打滚。发出的痛呼连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好似快要压不住的啜泣。 眼前开始变黑,黑暗像涟漪一样朝外扩散。 江寒栖挣扎着摸到千咒,放出缚魂索,视野全黑了。再然后,意识游走在眩晕和清醒之间,他一会儿感觉灵魂逃离了身体,一会儿感觉灵魂重重地摔了回去。疼痛和苦难一样,无休无止,无休无止,就像一条走不到头的路,路上全是尖刺。他赤足站在路上,前进一步是疼,后退一步还是疼。 不知过去多久,眼前能看到东西了。漆黑的瞳孔如同两尾行动一致的黑鱼,在眼珠里缓缓游荡,漫无目的地捕捉所有能看到的画面。解离出去的灵魂慢慢下沉,贴合身体的各个地方。 嘴巴能动了,手指能动了,双腿能动了。 江寒栖坐起身,撤掉缚魂索,看到面无血色的洛雪烟,连忙割开手腕,将伤口怼到嘴上,见她还知道吞咽,暗自庆幸。他顺势摸了摸她的手,比他的体温略高一点,两人的体温很快就一样了。 江寒栖眉头微蹙。是地下太冷了吗?他不冷并不意味着洛雪烟不冷。他脱下外衣,盖到洛雪烟身上,没再去碰她。他的体温太低了,暖不了人。 喂完血,江寒栖思索暖身的法子,想起身上还带了个火折子。他能夜视,下来没拿出来用过。他吹亮火折子,牵起洛雪烟的手,想了想,怕明火燎伤她,放了回去,把自己的手挨到火边。 江寒栖血寒骨凉,烤了会儿未觉火热,心里着急,又把手压低了些。 洞穴不适有阴风穿过,不大,但摆弄火焰绰绰有余。火舌时高时低。江寒栖捏不准距离,中间被燎了几次,掌心火辣辣的,通红一片。温度上来了,他单手抓住洛雪烟的双手,感到两人的温差,凤眸暗了暗。 他竟然变成了那个暖手的人。 江寒栖抬眼看向洛雪烟,见她的脑袋无力地垂在一边,心揪了下,伸手扶正,极快地收了回去。他轻声道:“洛雪烟,别睡了。” 洛雪烟兀自沉沦在与现实相隔万里的梦境,没有理他。 江寒栖难过地望着洛雪烟,眼神如被抛弃的猫,满是无助。他感觉手心的热度所剩无几,撤回手继续烤火,扭头看向没于黑暗的前路,盘算怎么才能快速通过。 山洞每隔百步左右会出现一个“山丘”,若想穿过只能恢复真身。可当下莲心针正在全面压制,心脏跟撕裂一般的疼,他很难再动用无生妖力,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 手里的热度渐渐消下去,江寒栖垂眸,定定地看着洛雪烟的指尖,指甲里的血色淡了。他沉思片刻,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抓住千咒。 猩红咒文渐次浮现,缚魂索贯穿,心口处的银灰衣料染成了红色。 江寒栖呆滞了一瞬,头像是被掐断的花骨朵,断处连着筋,低低地垂了下去。暗红色的液体凭空浮现,环绕其身,缓缓流转。 乌发重染骨尘,一寸寸地变白。 银白蔓延到发尾时,胸腔急促地起伏了下,江寒栖像劫后余生的溺水者一般大口喘息,感觉心口处的剧痛逐渐平息了下去。莲心针被妖性反压制了。他倾身靠近洛雪烟,系上外衣的扣子,把洛雪烟背到身后,召出了那条无形的红线。 红线锁命,身死则无。 江寒栖看着线,找到一点慰藉,向着黑暗进发。每走一步,他周身的黑雾便会浓郁几分,朝外散发不详的气息。 临近山丘,虬枝受惊弹射出来,碰到黑雾,像遇到火似的蜷成一团,迅速枯萎、融化。余下的虬枝感受到沉沉死气,畏惧地缩了回去。黑雾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冷漠地横扫过去,黑水四散。 江寒栖踩着残枝,疾行穿过平地。红线变暗了,洛雪烟的生命在慢慢流失。 途中,江寒栖感觉莲心针变得活跃,控制埋在心口的缚魂索绞杀。暗红色的液体出现得比上次还要快,量也翻了一倍,死亡与复活的转化发生在短短的一瞬,发尾的黑被银白扑杀。 江寒栖稳稳站在原地,仿佛只是发了下呆,若无其事地走了下去。 死亡复活死亡复活死亡复活…… 两者的轮转像是高高抛起的铜钱,正与反的交接不过瞬息,无缝地连在一起,铺就出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终于,洞口泄出一丝微弱的银光。 江寒栖走出去,见到云层后的半个月影,欣喜若狂地对着身后道:“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 目光平视,江寒栖这时才发现自己正对一个黑水潭,潭面无波,黑水像棺木一般厚重,盖着沉沉的死意。四下是密不透风的岩壁,黑暗压了下来,让人直喘不上气。他咳出一口血,往金铃阵外走,脚步虚浮,像摇摇欲坠的高塔。 江寒栖穿越金铃,摔到了地上。他费力地爬起来,余光中的红又淡了些。 江寒栖笑容一僵,抓上垂在身前的手。那只手已经不能用热乎来形容了,只略微比他暖和点。可他已经死了,近乎于尸体的温度无异于濒临死亡。他放下洛雪烟,看到血色尽失的脸,感觉在透过月光看薄薄的糯米纸,纸里包着雪,融化了大半。 江寒栖慌了,他六神无主地拿出火折子烤手。掌心烤得生疼,他握上冰凉的手,疼痛化为一条小蛇,逆着血管钻进心脏里,一张嘴,留下两个小洞。阴风灌了进去,空的难受。 手很快冰了回去。 火焰的余热根本不足以应对两座冰川的需求,即使其中一座还没成型。 江寒栖揉搓她的手,看到红线更暗了,崩溃道:“怎么暖不起来了……” 这时他又瞥见微微张开的嘴,想起自己晕了一段时间。洞穴没有光,他度日浑噩,不知白驹跑得怎样的快。 “是饿了吗?”江寒栖看到救命稻草,使出浑身解数地抓了上去,也不管那根草是否有根,“对,好长时间没吃饭了。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他割开手腕,送到洛雪烟嘴边。 血浸润干裂的唇,却没有继续深入,顺着嘴角淌了下去,曳出两道血线。 江寒栖捏上两颊,迫使嘴张开一条缝,把手腕贴了上去,很快,血满了上来,血线没入衣领。他手忙脚乱地擦血,结果反倒弄花了白净的脸。鲜红映在苍白上,触目惊心。 江寒栖乞求道:“我知道我的血不好喝,但现在没东西吃,你喝一点好吗?先充一下饥,我马上就去找吃的。” 血没再溢出来。 开心了没多久,江寒栖发现是伤口愈合的缘故,开了条深深的口子,再次把手腕放了上去。血漫了上来,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江寒栖看起来要哭了。他想起江羡年求洛雪烟时会撒着娇喊她的乳名,颤声道:“因、因因,你张开嘴好不好?不吃的话,你会、你会……”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最后一个字卡在齿间,怎么也脱不了口。 红线快要消失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3节 血泪掉到惨白的脸上,滑了下去,留下一道血痕。 无生不通人情,没有泪水,这一滴泪实则是心血,不腥,极苦。 江寒栖能感知到生死之气,怎会不知道背上的人在逐渐走向死亡?他只是不愿面对罢了,仿佛那样做就会让死亡远离,但它最后还是来了。他抱着洛雪烟,感觉自己在拥着一缕虚无的清风,越用力越留不住。 谢无忧的谏言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中,宛如洪钟震响,一声声荡开,他在其中听出了后悔二字。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喜欢她,可她不知道,她到死也不知道。他以为他们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他以为他们之间不会有有遗憾,他以为他们可以执手到老…… 可是人生总是不尽如人意。 他欲逢春,春不待他。 江寒栖泣不成声:“求求你,活下去……” 他悲哀地认识到死亡是横在他和她之间的天堑。 普通人尚且还有殉情再续前缘的可能,可他是无生,他们只能有今生,不能有来世。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将会如跗骨之蛆一般跟着他永生,成为最深的诅咒。 明月无光,潭水静默。 莲心针激烈地反抗起来,灭顶的疼像巨浪一般压了下来,心脏好似被人剖了出来,意识七零八碎。江寒栖紧紧抱着洛雪烟,贴到她耳边,亲口施下诅咒,声似悲泣:“我心悦你……” 江寒栖忽然感觉心口像被撕裂一般,生生呕出一口血,弄脏了洛雪烟的衣服。他抬手去擦,血晕开了,越擦越多。眼皮愈发沉重,他头一垂,挨着洛雪烟咽气了。 洛雪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围实在太黑了,她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不过正因为黑,那一阵阵的啜泣才格外清晰,听上去仿佛要把肝肠摧断了一样,她莫名觉得他在泣血。 江寒栖,在哭吗? 洛雪烟想象不出冰块垂泪的样子,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就像一只手在里面慢慢攥紧一样,甚至让没有知觉的灵体感到一种类似抽痛的感觉。那种感觉刺激了空荡荡的心房,仿佛那里面还有一颗鲜活的心脏。 可那终究是错觉。 她死了,而他还活着。 不甘心,死这么潦草,连声道别都没说。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光团,哭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出。 洛雪烟直觉江寒栖就在那里,朝那里奔去。过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跑出去多远,也不知道离光团还有多远,感觉自己像追日的夸母,太阳永远悬在不远不近的前方,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 但是,哪怕是银河也要跨。 她相见的人就在那边。他守着她的尸体,哭得好伤心,可是没人给他擦眼泪。 不要再哭了—— 洛雪烟这么想着,纵身跃入光团。同一时刻,断气不久的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脏重新跳动。 第208章 复得 意识稍微复苏了些,…… 意识稍微复苏了些,难以割舍的留恋就从口齿间溜了出来,响当当地拽出一个名字:“江观南——” 洛雪烟猛地睁开眼,感觉身上很沉,挣扎了下,脖子有些痒,浓郁血气袭来,薄纱一般地罩在脸上。她转了转眼睛,看到面如死灰的江寒栖。眉间莲却灼灼其华,宛如吸着血气绽开,艳红得可怖。他脸上有两道浅淡的血痕,嘴唇灰扑扑的白,沾着干涸的血,气若游丝。 洛雪烟叫了他几声,不得回应,忽然想起黑暗中的哭声,用指尖碰了下其中一道血痕。 江寒栖真的因为她哭了。 洛雪烟顿时心如刀绞,感觉眼睛有些湿,移开目光,推了下江寒栖的胳膊。她一开始没敢用力,发现他抱得很紧,才不得已使了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开。江寒栖一头栽下,她急忙拥住,皮肤被寒气灼了下,浓郁血气袭来,薄纱一般地罩在脸上。她难过地抱紧他,打量周围。 日光昏沉,金铃围着黑水潭,隔绝了未知的恐怖。 洛雪烟架起江寒栖,被压得站不稳,扶着树干往反方向走,过了会儿看到一条干净的小溪。她把江寒栖安置在树下,去溪边取了些净水,回到树下给他处理伤口。她见血太多,用匕首割下一大块衣袖,清理血迹,发现手腕有好几道割伤,像是缚魂索造成的,深可见骨。 洛雪烟怔了怔,抹了下自己的嘴,看到指尖的殷红,恍然悟到嘴里的铁锈味因何而来。 怎么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你都不知道疼的吗…… 江寒栖的面容逐渐模糊。 洛雪烟感觉眼前蒙了一层水色,像隔着雨看他似的,一眨眼,雨珠凉凉地刮着肌肤滑下去,成为衣服上的一点暗色。她忍着悲伤包扎完,注意到心口濡湿一片,扒开层层血衣,看到心脏像个汩汩往外冒血的蜂窝一样,怎么堵也堵不住。 洛雪烟用布料捂着心口,瞥见绷带上透出淡淡的红色,想起他先前那身伤还没好,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血止不住,她没办法,只能先把药上上去。 洛雪烟擦掉眼泪,环抱江寒栖,让他靠到肩膀上,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后背。 数不清的伤疤像古树根系一般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每一条疤都是暗红色的,像覆了一层透明的痂,又像暗沉的水泡,薄薄的,仿佛戳破就会有陈旧的血水汩汩地涌出来。 洛雪烟震惊不已,伸出手,又怕弄疼江寒栖,手合了起来,勾住衣领往下拉,一寸一寸的肌肤覆盖着数不清的疤痕,整个后背没一块好肉。她抖着手,慢慢伸直食指,点在其中一条凸起的瘢痕上,虚虚滑过凹凸不平的纹理,感觉自己的后背多了道伤痕,钻心的疼。 这一看就是旧伤。 但无生怎么会留有伤痕呢?是江善林弄的吗? 突然,江寒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紧接着攥到了一起。仿佛被人猛地拔出插在胸口中的利剑一般,他弹了起来,气音挟着破碎的呻吟冲出喉咙,戛然而止。他无意识地蜷到一起,想要摁心口,结果反倒抱紧了洛雪烟。他僵住,轻轻摸了一下,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像在哭。 “我在呢。” 洛雪烟埋进颈窝,贴上冰凉的脸,一边温柔地抚摸头发,一边哼唱鲛歌,神色温柔得如初春的皎皎月色。她心道,我就在这里,所以不要难过了。 良久,江寒栖放松下来,手死死攥着洛雪烟的衣服,指甲陷进肉里,甚至见血了。 洛雪烟掰了下没弄开,索性由着江寒栖抓。她包完所有的伤口,替他穿好衣服,看着血红的绷带叹了口气,尝试联系江羡年两人。通心草时限已过,通讯符也不管用,他们彻底失联了。 阿年他们不会还在浮岛上吧?这片树林又是什么地方? 洛雪烟仰望被树木遮蔽的天空,一筹莫展。 江寒栖的莲心针发作得很频繁,疼狠了哼唧两声,其他时候都在沉睡,然而他睡得并不踏实,蹙到一起的眉怎么也抚不平。洛雪烟坐到傍晚,总算止住了心口那处伤的血,她见江寒栖的脸色好了些,扯出衣角,打算找点东西垫肚子。 洛雪烟在溪边坐了一天,没见到妖,推测这一片属于安全地带,因而不怎么害怕。她沿着小溪行走,路上没碰见动物的骸骨,愈加相信自己的推断。没一会儿,她找到可食用的野果,在水里洗了洗,尝了下味道,留了几个给自己补充体力,把其余的装进储物袋。 这时,一只灰兔闯入视野,和她大眼对小眼,一点要跑的意思都没有。 洛雪烟在“兔子可爱”和“人是铁饭是钢”之间来回摇摆了几下,闭眼丢出一张血符,朝晚餐双手合十,走过去抓起了灰兔耳朵。天色渐晚,她不敢走太远,后面再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捡了些柴火就原路返回。 洛雪烟在江寒栖旁边生起火,拎着兔子走到溪边,拿匕首比划了半天下不去手。她看看兔子,又扭头看了下活蹦乱跳的麻雀,把匕首放到地上,默默洗掉沾在手上的血,抱膝蹲在那儿,不经意想起江寒栖在怀梦山上安慰她的那席话。 她忽然想,他以前是不是也不敢杀生? 突然,狂风穿林,送来几滴初秋的凉雨。 洛雪烟回神,收起匕首,拿着兔子起身,忽然感觉有东西压了下来,像一座山轰然倒下,兔子掉进了溪水里。麻雀惊起,逆着风撞进厚重欲滴的黑色雨幕中,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雨水打到脸上,很凉,却没有身后的人凉。 身后的人是一块冰,怀抱冷得彻骨,紧紧箍住她,骨头嘎吱作响。 呼出的寒气喷洒在敏感的脖颈上,洛雪烟打了个哆嗦,唤道:“江观南?” 这一声不知为何刺激了江寒栖,他抖了下,把头埋进颈窝,压抑着呼吸,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臂。 隔着不算厚的衣料,洛雪烟听到沉沉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得很快,像是从骨头里传来的一样。她的心在脊骨的另一侧。两颗心重叠到一起,心跳声混杂不清。 他们贴得是这样的近。 江寒栖简直不敢相信梦能真实到这个份上,勾人的暖香、温热的柔软、有力的心跳,就像是活的一样。做了太多噩梦,面临突如其来的美梦,他一下不知该怎么办了,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梦影,越是用力,越是慌乱。 等下又会变成尸体吗?等下又会变成枯骨吗? 心伤再度被撕裂,江寒栖在喘息中尝到了血的味道,感觉世界漆黑一片。 只有她是有颜色的。 只有她是鲜活的。 洞穴里的一切才是梦,她还活着,有呼吸有心跳有声音,就在他怀里。 她没死…… 她没死。 她没死! “松开松开,我要喘不上气了,”洛雪烟感觉肋骨快被江寒栖勒断了,挣扎起来,没成想反而被抱得更紧,连呼吸都困难,她拍了拍他的手背,抱怨道,“你想勒死我吗……”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原本恨不得把她揉进体内的人立即松手,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洛雪烟揉着腰转过身,看到江寒栖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怯怯地望着她,泫然若泣,好不可怜。她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怎么这副表情?做噩梦了?” 她疑心江寒栖被魇着了,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后背,安慰道:“别害怕,我在呢。” 江寒栖还没放松,洛雪烟柔声问:“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江寒栖有些胆怯地抬起手,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讪讪地垂回身侧,惊恐道,“我梦到你死了,死在我怀里,身体变冷了。好冷,我怎么暖也暖不回来,红线也不见了,我看着它一点点消失,什么也做不了。我、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冷汗直流,止不住在抖。 “我没死,我还活着,”洛雪烟后退一步,两只手抚上瘦苍白的脸,揉了揉,反问道,“尸体哪有我这么热乎?” 江寒栖垂眸看着明媚的脸庞,指尖犹豫着,最终还是抬起来,极轻、极快地碰了下脸颊。 柔软的,有温度的。 他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心念微动,看到延伸出来的红线,终于相信眼前的人不是虚无的梦影。 江寒栖抓住戴手链的那只手,亲吻手心,没头没尾地道了声谢:“谢谢……” 谢谢你还活着。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谢谢你站在我的面前。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被吓坏了,他圈着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眼眶红红的,仿佛被她抛弃了许久一样。她掐了下脸颊肉,想让他尽快踏实下来,求助道:“我打了只兔子,下不去手。” 江寒栖跟着她扭头,看到泡在溪水里的兔子。 片刻后,火上烤着兔肉,两人肩并肩坐着。江寒栖失血过多,没力气坐直,软绵绵地靠在洛雪烟的肩膀上,一开始在揉捏她的手,后来突然不动了,只是圈着。 洛雪烟捅了下他的手心,主动贴了上去,他又把手挪开了。她奇怪道:“怎么了?” 江寒栖小声道:“我的手太冰了。” 洛雪烟的手一冷,他便会想起当时的绝望,惴惴不安。 洛雪烟听出他在后怕,不由分说地撑开五指,给足了安全感。她拨了下火堆,说道:“正好,我的手热。” 江寒栖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被举到面前的野果打断了。 洛雪烟说道:“兔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烤好,先吃这个。” 江寒栖接过果子,咬了口,甜丝丝的,他顿时觉得心里没那么苦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4节 第209章 表心 江寒栖伤得太重,又…… 江寒栖伤得太重,又有点发烧,走不了远路,洛雪烟带他另找了个山洞养伤。 江寒栖起初很抗拒,遇上阴雨天才不得已妥协了。他头一天睡不安稳,隔一会儿就会惊醒确认洛雪烟是否在自己身边,即使他就枕在洛雪烟的腿上,简直像是魔怔了一样。 洛雪烟觉得江寒栖异常是发烧所致,不厌其烦地回应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捏捏他的指尖以确立自己的存在感。 江寒栖又睡过去了,身体蜷在一起,抓着她的手。 洛雪烟注视着不安的睡颜,慢慢拂过绸缎一般的长发,顺开打结处,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鼻子下凉凉的,一睁眼看到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怔了下,和惊惧的凤眸撞了个正着。她没睡够,像摸小猫似的摸摸江寒栖的头顶,含糊道:“在呢在呢,还活着。” 休整了两天,洛雪烟缓了过来,江寒栖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开始找出去的路。他们探了一圈发现林中封印重重,不过封印都很完整,不进去就没有危险。路上偶尔会碰到几只不成气候的妖兽,江寒栖随手就解决了。 洛雪烟严重怀疑她被妖物偷袭纯属是因为点背,他们正好掉到了封印地里。 两人走了很久很久,走出一个月亮和一片星空,心情不似先前那般沉重。火折子亮了起来,影子拉得很长,挨得很近,晚风一起,垂荡的袖影就进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里,黏黏糊糊,像滴落的糖浆。 洛雪烟无意中发现一棵歪脖子树,走形得厉害,就像一个摔到侧身朝下的人,脚还在岸上,但其他地方已经倒进了水里,树干和水面平行,只有树冠顽强地挺了起来。她觉得有趣,拽了下江寒栖的衣袖,指着那边道:“那棵树长得好有趣。” 江寒栖没察觉出妖气,问道:“要过去看看吗?” “走。” 洛雪烟走累了,感觉树像森林馈赠的长椅一样,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地坐下,江寒栖见她坐稳了才撤回手,挨着她坐了下去。 星空浩瀚,满到眼睛都装不下。 洛雪烟入迷地看着璀璨繁星,全然不知身旁的人在入迷地看着她。 四下寂静,草丛里有荧光扑闪,风里有淡淡的花香。 不由自主地,江寒栖唱起了记忆深处的江南小调,用的是家乡话,咬字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朦胧,有些青涩,句和句之间黏在一起,绵绵不绝。 洛雪烟惊讶地转过头,撞进又黑又亮的凤眸。 瞳孔震颤了两下,有什么东西快要满出来了,汹涌的、难以抑制的,像海一样无穷无尽。她在那片海里望见了自己。 洛雪烟一晃神,看见染上绯红的两颊,感觉脸上也有些热,眨眨眼,但却无法移开视线。她被那片海困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听到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简直、简直像要跳出来一般。 月色温柔,风也温柔,河水在脚下潺潺流淌,繁星在天上缓缓转动,她好像要醉过去了,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如坠迷雾,如遇烟雨。 歌声戛然而止。 洛雪烟听到江寒栖提了一口气,莫名有些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怎、怎么忽然有兴致唱歌?” 只见浓密的睫毛颤了下,像蝴蝶受惊抖动翅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稍稍遮了下灼热的目光。下一刻,那双凤眸又抬了起来,定定地望着她。 江寒栖缓缓道:“鲛人一族里,雄性用歌声向雌性求偶。” “诶?” “洛雪烟,我心悦你。” 片刻后,晚风微凉,吹过滚烫的脸颊,带走了一部分热量,但,无济于事,头脑还陷在混乱的高温里,思绪融成浆糊,随同手同脚的笨拙走姿晃来荡去。地面好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花,踩下去是虚的,脚下没什么实感。 洛雪烟反复深呼吸,却怎么也平复不了狂跳不止的心。她总算 江寒栖喜欢她,那她对他是什么感情? 单纯的同情吗?可她好像怀有私心。 纯洁的友情吗?可谁家朋友牵手拥抱夜里串门睡过同一张床! 那所以呢?是喜欢吗?她也喜欢江寒栖吗?可喜欢的话为什么一直都没察觉?她难道笨到连自己动心都浑然不知吗?她应该没那么迟钝吧…… 洛雪烟从头到尾捋了捋自己的心路历程。 她最开始是讨厌江寒栖的,因为他一来就把自己不劳而获的铁饭碗砸了,甚至还想杀她。后来他为了救她死在阿九手里,复活后频受莲心针之苦,她出于感激之情,对他多加关照,处成了没有偏见的好友。再后面他带她去苗疆,两人独处时间多了,友情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 呸,什么友情,那时候就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正常朋友怎么可能闲着没事就十指相扣?!她和阿年都没这么黏糊! 不止是牵手,连暧昧的拥抱也说给就给,就像不要钱一样,还偶尔会上手顺顺毛,摸摸毛。这哪是友情,这简直就像是变态发育的畸形恋爱!除了亲吻,他们几乎…… 不对,亲过了,虽然是为了渡气,但那可是实打实的嘴对嘴,两人都还有意识呢。 这和谈了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呢我请问? 事到如今,洛雪烟才理解话本里都酱酱酿酿还没确定关系的男女主们。不赖他们,真的,有时候脑子就这么轴,太过习惯所以完全不会往歪了想。所以她是喜欢上了,抑或只是被贴麻了? 洛雪烟站定,听到身后传来枯叶破裂的喀嚓声,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只见它错愕地眨了两下,害羞地躲进了鸦羽般的长睫里。这一闪反倒使她生出些勇气,开口道:“看着我。” 长睫颤了下,缓缓抬起,那一双黑溜溜的眸子重新露了出来,濡湿,像幼犬的眼睛。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快,灵魂似乎震颤了一瞬,嘭的一声,粉色的烟花炸开了。 毫无疑问的,她是喜欢江寒栖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别看我了……”江寒栖用手盖住大半的脸,难为情地低下头,像被碰了下迅速合拢的含羞草,但他比含羞草还要敏感,仅是触到目光就羞到抬不起头。尽管虬枝的事坚定了尽快告白的决心,可他也没想要这么潦草地表明心意。都怪今晚的月色太好,风太过温柔,他看着洛雪烟,稀里糊涂地就告了个白。 什么都没准备,太轻佻了,所以不接受也…… 还是有事的。 他肯定会睁眼到天亮的。 “江寒栖。” 江寒栖紧张地抬起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她若拒绝,死刑立即执行。 “我认真想了下,我对你应该是……” 他仿佛听到了刽子手磨刀的声音,如鲠在喉。 “喜欢的。” 判官走下高台,泯然如他了。 江寒栖呆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三个字,怔怔地掐了自己一把,有痛觉,不是在做梦,洛雪烟喜欢他,他们两情相悦! 洛雪烟见江寒栖傻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被抱了起来腾空转圈,她下意识勾住江寒栖的脖子,晕乎乎地靠在他身上,听到愉悦的笑声。 转了两圈,江寒栖把洛雪烟稳稳放到地上,望着她,胸口起伏不止,眼睛亮亮的,低声道:“洛雪烟,我是你的了。” 洛雪烟被灼热的目光烫到,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小声道:“哦……” 听上去冷淡,但她脑子里已经烟花爆竹大乱炖了。 洛雪烟定了下神,看着江寒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先声明下,我们现在……没到婚论嫁的地步,只是谈恋爱。” 江寒栖惊喜道:“你要和我谈婚论嫁?” “都说了还没到那一步,”目光影响到思绪,洛雪烟抬手遮住那双凤眸,感觉睫毛在掌心里刮了下,有一道电流滑了过去,她急忙拱了下手心,理智道,“我没谈过恋爱,没办法确定你就是那个能与我共度余生的人。我需要时间验证,然后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就只是男女朋友,不谈婚姻,只做最真实的你和我。你能明白吗?” 江寒栖的爱意过于深沉,她有些胆怯,怕自己承不住这份喜欢。万一不合适,还是要分开,她绝不会因为可怜而委屈自己。 江寒栖听懂洛雪烟的顾虑,应道:“嗯。” 洛雪烟补充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觉得你不合适,你不可以强迫我。能做到吗?” 她可吃不消强制爱那套。 江寒栖没说话,睫毛扫了下去。她感觉他在垂眸沉思。良久,他轻轻点了下头。 洛雪烟又道:“低下头。” 江寒栖照做,眼前忽而一亮,紧接着嘴唇贴上一个柔软的东西,一点即离,轻到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幸而还有萦绕在鼻端的暖香作证。 “盖章了。”洛雪烟羞得不敢看他。 江寒栖心念微动,倾身追上溜走的香源,一手扶着后脑勺,一手搂住腰肢,延续了方才的吻。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心跳同拍,换气同频。全身的血液在沸腾,脸烧得更厉害了,心被棉花一般柔软的幸福感裹住,流出了些许苦涩,那是没能流出去的眼泪,攒了许久,成了一片苦海。 此刻,那片海正随着粗重的呼吸慢慢消失。 原来像他一样不堪的人也可以被爱。 他忽然很想死在这一刻,这样此刻就能变成永恒了。 江寒栖微微抬起身子,捧着洛雪烟的脸,和她额头贴额头。她喘得很厉害,他也是。他看着泪眼婆娑的双眼,只觉得自己爱她,很爱很爱她。他许诺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210章 雾气 序章火炎焱…… 临睡前,洛雪烟还在回味亲吻的感觉,食指不自觉地摩挲嘴唇。他们今晚没找到山洞,睡在树下。她枕在江寒栖的腿上,背对着他,身下垫着他的衣服,身上盖着他的外衣,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鼻子只能闻到青木香。她觉得脸颊的温度又在慢慢升高。 “怎么还不睡?” 话音刚落,江寒栖清晰地感觉到洛雪烟的身体僵了一下,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他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来她也难以平静。 洛雪烟心虚地握起拳,装了会儿睡,终于还是沉不住气,翻过身,发现他在直勾勾地看着她,爱意明目张胆探出凤眸,如同亲吻,落到她的眼睫上。他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她,热烈而直白,她想不通自己为何迟迟没有发现。 江寒栖皮肤白,藏不住红晕。 洛雪烟眼看着脸颊的红漫到耳朵尖,感觉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脸红得比江寒栖还要厉害。她用手摸了下江寒栖的脸,不可思议道:“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太奇妙了,她和江寒栖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江寒栖轻轻蹭了下洛雪烟的手,用触觉感知爱人的存在,柔声道:“不是梦。” 两情相悦的那一刻,世界好像突然亮起来了,他觉得自己看什么都明媚,仿佛在做一场盛大的美梦,但那确确实实不是梦。他爱的人来自另一个时空,也恰好喜欢他,那真是世上最美好的奇迹。 洛雪烟被告白后一直蒙蒙的,此时才对恋爱起始生出好奇心:“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我的?” 江寒栖思索片刻,回道:“刚开始追查影鬼那晚,我做梦梦到了你。” 洛雪烟更好奇了:“梦到了什么?” 那场梦是江寒栖做过的为数不多的美梦,他回忆过好几次,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张嘴就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5节 洛雪烟看着江寒栖眉眼弯弯,忽然记起自己在那晚也做过一个梦,好像和江寒栖有关,不过是个噩梦。她忘了梦的内容,唯一肯定是那场梦永远不会成真。 两个没谈过恋爱的人亢奋到大半夜。洛雪烟率先败在困意上,说着说着话迷瞪过去;江寒栖一点困意也没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扯扯外衣,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告白后发生的一切。他此时无比期盼太阳出来,想借天光再次确认一遍虚实。 可惜的是,第二天是阴天。 太阳没出来,江寒栖手臂上冒出了来历不明的伤口。江羡年出事了。 伤口极深,像是倒刺勾连所致,血肉呈现黑色。 洛雪烟眉头紧锁,一边包扎一边担心道:“阿年他们不会也误入封印地了吧?” 江寒栖也在思考这件事。妖被封印时妖气一般很淡,他想他们也许可以利用外泄的妖气定位。 树林北方,雾气弥漫。 江羡年正在和一头三人高的妖兽对打,妖兽浑身尖刺,刀枪不入。她左手不慎被尖刺所伤,手臂发麻,她意识到刺上有毒,忍痛拔了出来,将妖兽引入湖中,冻结其下半身,两支水箭精准地射穿眼睛。 今安在身上也没好到哪去,肩上一个血窟窿。他听到东南方传来妖的叫声,喊道:“阿年——!” 两人飞快向反方向逃去。 今安在和江羡年纯属是无妄之灾。他们从浮岛传送到此处很快就相遇了,最开始几天一直在绕着封印找路,这天早上偶遇到河边饮水的玄香兽,不知怎的惊动了它。玄香兽的守护妖兽纷纷现身,两人逃窜时不慎误入封印地,又被大妖缠上了。他们故意让两边起冲突,打算借机脱身,无奈玄香兽认准了他们两个。 江羡年跑到树下时,从上面垂下的藤蔓突然像蛇一样张开了长满利齿的嘴。她挥剑砍断,敏捷地躲过树根的埋伏。 今安在随即向后拉弓,一箭两妖。他对准趴在狐妖背上的玄香兽,肩膀剧痛不已,箭头偏了些,玄香兽躲到另一只妖的身后。 两人甩不开失控的妖群,只好返回封印地的中心处。危险的气息渐浓,那群妖不敢妄自深入,在边缘徘徊。他们也不敢往里边去,一人提防外面的妖群,一人留意里面的动静。 突然,妖群上方飞出一血色身影。 江羡年定睛一看,江寒栖横抱洛雪烟,踏着妖兽翩然而至。她惊喜道:“因因!哥!” 洛雪烟冲她招招手,江寒栖来到两人身边,她挨个拍了下肩膀,哼起了《镇魂曲》。 发鬼失联,封印有异。 方净善领命带人进密林搜寻发鬼踪迹。出于习惯,他出行前起了一卦,卦象混乱,算不出发鬼的具体位置。他看着卦象,疑心绊脚石还活着,她的存在有时会扰乱卦象,改变既定的命数。 方净善早年派人追踪过神秘浮岛,浮岛会瞬移,瞬移过程会把岛上的生灵传送到特定地方,传送地有规律可循。他知道江家和千机阁在寻找浮岛方位,授意底下的人传播消息,告知具体位置。援军就位后,他让发鬼带噬魂箭过去埋伏,在四人跃龙门前完成了替换。 他计划借章巨之手杀死四人,然后发鬼用噬魂箭杀死章巨,拿到它体内的两枚碎片,再顺走江羡年手里的碎片,没想到绊脚石又逃出生天了。 真难杀。 方净善循着触发的封印一个个找过去,脸黑得像天上的乌云一样。林中封印妖兽众多,马匹到深处易受惊,很多地方只能靠步行。天刚下过雨,地上泥泞不堪,一不留神就会踩到一脚泥。 突然,林中传来缥缈的歌声,方净善心头为之一振,屏息倾听。那一刹那,心底的海啸又爆发了。 是她! 绝对是她! 方净善感到一阵兴奋的战栗,立即奔向那处。他后面的妖物不明所以,互相看了看,茫然地跟了上去。很快,他就见到了纠缠不休的老对手们,四个人立在昏睡的妖群前,其中一人唱完了歌谣的最后一句。 方净善看着洛雪烟,用目光描摹她的相貌,将其覆盖到被岁月侵蚀的回忆上。海上起舞的少女遥遥向他投了一瞥,旋转时,蒙在身上的薄膜掉了下来,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 清心寡欲的双眼撕烂伪善的伪装,流露出犹如野兽的卑劣贪欲。 江寒栖最先注意到在远处窥视的方净善,感到厌恶的气息,冷冷道:“单进果然没死。” 江羡年还没见过单进的真面目,诧异道:“他是单进?” 洛雪烟跟着看过去,觉得单进好像在盯着她看,不悦地蹙了下眉,对江寒栖道:“他很危险,必须要杀了他。” 江寒栖回道:“遵命。” 洛雪烟怔了下,转头看了江寒栖一眼。他笑了笑,打量另外两人的伤势,说道:“先离开这里,跟我来。” 人影晃动,方净善才注意到洛雪烟在江寒栖怀里,猛地想起两人关系似乎并不简单,眼神变冷,招呼手下追上去。 江寒栖跑到封印之外的安全范围,放下洛雪烟,嘱咐另外两人护卫,转头看到方净善觊觎的目光,提着千咒招呼了上去。江羡年也冲了上去,今安在留在洛雪烟身侧,时不时放冷箭。 方净善不擅长打斗,江寒栖下了死手,招招要他的命。 他展开玉骨扇,吃力地挡住缚魂索,转动手腕挑开,俯冲躲过霜寒剑气。他自觉底下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手摸向挂在腰间的八角棱宝盒,点在正中的翠绿宝石上,拿到一枚小药丸,塞进嘴里,随后打开了宝盒。乌紫色的烟雾逸散,转眼失去踪迹。 方净善会御风,逃遁犹如履冰,鬼魅一般地穿梭在林间。 江寒栖清理完难缠的手下,让江羡年留守原地,转头追赶方净善。他动用了无生的妖力,速度越来越快。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方净善察感觉背后有东西袭来,翻身用玉骨扇切割,斩断红线,旋即飞到半空,点在交叉绞杀的红线上,一跳,踩着虚空飞到树上。 江寒栖借缚魂索腾空,跳到方净善前脚停留过的树上,猛蹬树干,冲到前路截杀。他抡棍把方净善扫到地上,立刻追了上去,痛击他的后背。 方净善摔向树干,伸手扶了下,拿玉骨扇的手猛地往后一甩,弹出一根银针。江寒栖侧身躲开,转了下千咒,向前用力捅去,把方净善定在树干上,看到他一只耳朵下坠着白玉狐狸,脸色愈加阴沉。 方净善大口喘息,抬起变成白藤紫的眼眸望向江寒栖,看到了血红的眸子,一怔,被后者伸手扣住整张脸,用力砸向树干。树枝摇晃,几片落叶掉了下来。 “死吧。” 黑雾即将成形的那一刻,江寒栖忽然顿住了,就像被人定身一样,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手慢慢卸下劲来,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玉骨扇划过脖颈,血液喷溅,他丝毫没有防御的意思,还是在盯着那个地方看,瞳孔剧烈震颤,里面酝酿着一场暴雪。 方净善看着慢慢腾起的紫雾,反手又是一划,把江寒栖推向紫雾,厉声道:“吃掉他,嚼碎每一根骨头。” 雾气合拢,枯草染红。 淅淅沥沥。 江寒栖离开后不久,天下雨了。银丝般的雨连成线,斜斜垂下来,有些凉。 江羡年杀完最后一只妖,忽然有些头晕,恍惚了一下,被洛雪烟扶住了。 “阿年,你怎么了?” 江羡年扶着额头,看到身边弥漫着乌紫色的烟雾,拔出剑来,警觉道:“起雾……” 她眼皮越来越沉,话还没说完就倒了下去。 洛雪烟撑着江羡年,正疑惑她为何要说“起雾”,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浓重的雾气包围了。 今安在紧张道:“阿年怎么忽然倒下了?” 洛雪烟循声望去,目之所及只有诡异的紫雾,她看不到今安在的脸,只能勉强辨认他的身形。她急忙掩住口鼻,惊慌道:“今安在,这雾有问题。” 今安在举着弓,四下张望,看回死死捂着口鼻的洛雪烟,有些茫然,也学着捂了下,疑惑道:“洛姑娘,哪里有雾?” 洛雪烟着急道:“你看不到吗?周围全是雾啊,紫色的,特别浓,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今安在一头雾水:“我看不见。” 洛雪烟惊觉自己已经中招了,更加用力地捏紧鼻子,着急道:“今安在,你接一下阿年,我们赶紧离开这。” 洛雪烟把江羡年放到今安在背上,今安在捡起霜华剑,递给她,她把剑插回到剑鞘里,指挥今安在往雾气稀薄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翻出蒙面的长巾,提醒道:“拿长巾蒙下口鼻。” 她蒙上长巾,忽然发现自己连今安在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说道:“今安在,我看不见你了。” 洛雪烟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抓住了,稍稍定了下心,跟着牵引的力道奔跑。雾越来越淡,乌紫褪成淡紫,她感觉视野逐渐清晰,不经意看了眼今安在的手,那里空无一物。她顿时毛骨悚然,站定脚步。 雾气向两边散开,许久未见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 洛雪烟怔怔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耳边充斥着游戏里的打斗音效。他盯着大屏,操控剑士释放必杀技,心不在焉道:“帮我带个炸鸡腿,菜市场最里面那家。” 洛雪烟看呆了,深呼吸两次,思绪万千,颤声唤出许久未喊的称呼: “哥。” 第211章 车祸 洛晏清正打到关键处…… 洛晏清正打到关键处,顾不得回头看妹妹,手在手柄上按得飞快,随口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打完这一关就转账,外加百分之五十的跑腿费。” 洛雪烟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话到嘴边又忘了。她感觉脑子空得难受,低头看了眼小皮鞋,再抬眼时眼里的伤感已经完全消失了,恭维道:“老板大气。” 她走到门口,补充道:“哦对了,别忘了转微信里,我微信没钱了。” 洛晏清敷衍地嗯了几声。 洛雪烟回头盯着洛晏清看了会儿,回过神时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打开了防盗门。附近有家甜品店开业,朋友包元恩约她探店,定好两点在地铁口碰面。 地铁到站,洛雪烟在扶梯上给包元恩发了个消息,对方回了个“我也快到了”。她掏出手机,看到备注为“村里最好的代购”发了条消息:“蛋糕当跑腿费了”。 洛晏清上大学在省外,洛雪烟刷到那边有什么好吃的甜点就记在备忘录里,掐着学期末发给他。他反手就是一个投诉,意外从爸妈那里拿到一大笔代购费,那之后,他每次回家都像卖货郎一样。 洛雪烟收下红包,美滋滋地发了个“叼花”的表情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燕子——” 洛雪烟没看到人,嘴先喊上了:“包子!” 除了包元恩,她感觉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会喊她“燕子”的人。她叫包元恩“包子”,为了配对,包元恩本来喊她“烟子”,后来叫着叫着变了调。 包元恩抱住洛雪烟晃了下,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奇怪道:“你怎么背着我长高了?” 洛雪烟伸出一条腿,展示厚鞋底,实诚道:“鞋子有增高。” “这样搂起来正好了,”包元恩搂住洛雪烟的肩膀,被她包里的东西硌了下,把帆布包拽到前面,“包里放了什么?” 洛雪烟探手拿出一个纸袋子,说道:“给你烤的曲奇饼,还有两个奥利奥大泡芙,做了咸奶油。” 包元恩接过纸袋子,感觉分量很沉,夸张地呜呜了两声,说道:“燕子,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洛雪烟笑嘻嘻地邀请道:“下次来我家玩,我给你烤布丁吃。” “好,”包元恩想起自己买了个小挂件给洛雪烟,从包带上取下,拎到洛雪烟面前展示,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炸毛白猫,“我给你做了个抽象的挂件,你挂到包上,我给你演示一下。” 洛雪烟照做,包元恩把自己的包往前拽了下,“啪”的一声,两只黑白小猫吸到一起,开始疯癫地互挠。 洛雪烟哈哈大笑,把包扯开,又往前一靠,笑得整个人都在抖,朝包元恩竖起大拇指,表扬道:“你搞抽象从没让我失望过。” 包元恩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说道:“惊喜小礼物,回去再拆。” 洛雪烟惊呼一声,感叹道:“包这么好看。” 包元恩眨眨眼:“包走心的。” 两人近半年没见,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手挽着手找到那家甜品店。店主为了揽客特地推出了小分量的全套试吃,两人点了一份,上来一桌子。 洛雪烟觉得好吃,问店主能不能拍摄店面当探店素材。店主乐见人推荐,当即答应下来,一边看洛雪烟拍照一边询问改进意见。妈妈也喜欢甜食,她临走前打包了一个草莓蛋糕,没和妈妈提前说,想给她一个惊喜。 店主给两人各送了一份小甜点,许诺下次光临有八折优惠。 包元恩约定道:“开学前再来吃一次吧。”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6节 洛雪烟笑道:“好呀。” 包元恩要去赶回老家的高铁,走另一条路,把洛雪烟送到地铁口,挥手道别。 洛雪烟下地铁时已是傍晚。她绕了一段路去到炸鸡店,知道洛晏清重口,嘱咐店主多放点辣椒粉。她拿到鸡腿,担心外皮凉了会变软,匆匆往家赶。第一个路口是红灯,洛雪烟打算给洛晏清发个语音,看到名为“大小洛饲育中心”的小群里弹出消息。 爸爸下班路上途经烤面筋的小摊,问他们要不要吃。 妈妈和哥哥都在底下报了数,洛雪烟跟了个“1”,点了点洛晏清的头像,说自己十分钟左右到家,让他注意门铃开门。 红灯变绿,洛雪烟踏上斑马线,走到中间时,她忽然听到左手边传来惨叫和撞击声,转过头,看到一辆小轿车撞飞好几名路人,司机猛踩油门,引擎声轰鸣,冲着斑马线就来了。 一步之外的小女孩被吓傻了,愣愣地看着车来,一动也不能动。 洛雪烟用力把小女孩推出去,下一秒,车撞了上来。 飞出去的瞬间,洛雪烟看到引擎盖上沾了血,司机的脸好像是灰白的,眼里没有光。她感觉自己飞得很远,好像一直在天上,落到地上时却又觉得方才发生的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洛雪烟睁大双眼,感觉不到疼,看到礼盒从帆布包里摔了出来,心想,她还不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她转了转眼睛,炸鸡腿和小蛋糕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车子依旧没停,轰鸣声越来越近,被血糊上的车牌逐渐放大,大到眼睛都装不下。 轿车碾过身体时,洛雪烟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这一套衣服都是新的,头一次穿。她绝望地想,以后再也没机会穿了。 “殿下,殿下——” 游离在外的灵魂被猛地拽回到体内,洛雪烟发现周遭的环境变了。一个男子坐在她对面,像梦里的人,五官被模糊的白光盖着,看不清脸,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肩膀瘦削,有一种病弱感。他往桌前靠了靠,似在担忧,关切道:“殿下还好吗?” 洛雪烟望着面目全非的脸,被白光晃得头晕,左手扶额,用手指盖住眼,摆摆手,回道:“没事。”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割裂,好像两个灵魂同住在一具身体里,其中一个灵魂记忆全无,内里残留着莫大的恐惧,正在慢慢依附于被他人称作“殿下”的灵魂。 那人坐直身子,沉默了一会儿,用袖子掩嘴咳了声,缓缓道:“殿下那边的处境,我已了解了,但此事非同寻常,请容我筹措一段时间。话说殿下来人间可有住处?若不嫌弃可以先暂居在我的别苑里。” 洛雪烟当即答应下来,又说了些感谢的客套话。 那人忽然犯了咳疾,咳得撕心裂肺,甚至招来了候在门外的心腹。心腹通报了一声,闯入里间,蹲下身给他把脉。 洛雪烟担忧地凑上前,询问病症。心腹转过脸,五官也被白光糊掉了,她只能看到被狐裘毛领簇着的下巴轮廓。他说:“是从娘胎中带出的咳疾,老毛病了,我现在要针灸,请殿下避让。” 洛雪烟只好起身往屋外走,心腹喊了侍女接待。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外面一片雪色。 洛雪烟刚从被炭火烘烤的温暖室内出来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寒战,惊觉自己衣着单薄,下意识想抱着双臂躬身御寒,但“殿下”的灵魂不允许。侍女引路,她在后面跟着,腰板挺直,步态轻盈稳健,周身难掩贵气,像长在寒冬里的黄金竹。 侍女把洛雪烟带进客房,遣人烧上炭火,给她找来一件狐裘。 洛雪烟感觉狐裘和心腹身上的有几分相似,并未立刻接过,看了眼侍女。侍女说狐裘是新做的冬衣,没人穿过。炭火烧得很旺,她没那么怕冷了,最终还是没穿,狐裘被放在身边。 洛雪烟略通一些医理,挂念那人的咳疾,让侍女取来纸笔,写下止咳的方子,叫她送到医师那边。 那人的咳疾来得很凶,洛雪烟自己一个人吃的晚饭,吃饭时还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不知不觉间,眼前看不清东西了,她难受地晃了下脑袋,感觉自己要倒,急忙喊侍女,不料进来的却是心腹。 洛雪烟越来越晕,眼见靠近的狐裘出现了重影,她栽了下去,倒进心腹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洛雪烟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她撑起身子,听到细密的铃铛声,抬手一看,一只手上戴了铃铛手链。 门被推开了,洛雪烟看过去时恰好被寒风吹了下,颤了下。 “殿下醒了。” 声音带着笑意,狐裘款款而行。 洛雪烟喝道:“站住!你想对我做什么?” 狐裘停了下来,心腹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保殿下的命。” 洛雪烟起身瞪着他,喊了个名字,一如既往的模糊:“……去哪了?我要见他。” 心腹轻轻笑了声,回道:“殿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在下不想看殿下伤心。” 洛雪烟看到狐裘靠近,四下寻找防身的工具,一无所获,把发簪拆出来对准他,警惕地绕着他走,说道:“别过来!” 心腹站定,抬手对着门口,说道:“殿下想走便走吧。” 洛雪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是否跟来。狐裘停在那儿,她看着白光,感觉他好像在笑。她一把推开门,往外跨去,忽然感觉身上被电了下,紧接着整个人飞回到屋子里,摔到地上。 心腹不紧不慢地走向她,又道:“你看,可不是我不准殿下离开的。” 洛雪烟坐起身双手举着簪子,高声道:“我都说了你别过来!” 心腹这次没停,洛雪烟奋力将发簪扎向他的胸口。 第212章 未遂 突然,洛雪烟被某个…… 突然,洛雪烟被某个无形的东西掐住了手。她感觉自己和心腹对上了目光,愣了片刻的神,就在那时,簪子被夺走了。不是被猛地抢走的那种夺法,他轻轻从她手里抽出簪子,而她竟然一点对峙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身体不对劲! 洛雪烟惊恐道:“你是不是在饭里动手脚了?” 心腹抱起洛雪烟,任由她软绵绵地挣扎,听取铃声一片。他一边听她咒骂,一边回身走向大床,笑答:“都说了我要保殿下的命啊。” 洛雪烟害怕到了极点,用尽全身力气抓心腹的脸,他把她丢到床上,一下抓住她的两只手,环着手腕,坐到床边,慢条斯理道:“在下不会做轻薄下流之事,殿下且安心。我年少时曾目睹过殿下在祈丰祭上跳舞,至今念念不忘,把殿下带到居所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看一次,别无他求。” 洛雪烟怒喝道:“做梦!” 心腹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想用手背摸下洛雪烟的脸,被她偏头躲开了。他怀念道:“殿下还和那时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一点也没变,让人好生羡慕。” “放开!你放开我!别碰我!”洛雪烟竭力挣扎,感觉眼皮又变沉了。她用指甲使劲掐手指,没起作用,上下眼皮挨到了一起。比起身陷困境,她更害怕身体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成了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那人一拉线,她就要跟着动。 第二次醒来,洛雪烟感觉身上的无力感变强了一些。她垂眸扫了眼自己的衣服,发现变了,心一下坠到很深的地方,胃开始抽搐。 “衣服是奴婢换的,大人没沾过手。” 洛雪烟抬眼看去,给她带路的侍女站在床边,原来她是心腹的人,不,也许她一开始就找错人了。那个病秧子是一丘之貉!她气愤地换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脱身不难,只要身死就能重新开始了。 洛雪烟佯装镇定,和侍女套近乎,听说她是心腹专门派来侍奉她的,弱声弱气道:“你能扶一下我吗?我没力气翻身。” 侍女清楚心腹给洛雪烟下了何物,没起疑心,俯身抱起她。洛雪烟趁机拔出侍女头上的簪子,迅速扎向自己的心口。她还没习惯和死亡为伴,临死前总觉得很害怕,可是没办法,她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往下走。 簪子穿透血肉的瞬间,侍女握住洛雪烟的手,一边惊呼一边抢簪子,很快,带血的簪子掉到地上。 洛雪烟被侍女摁在床上,动弹不得,想到咬舌自尽的法子,把最后一点力气用在牙齿上。她还没经历过这种死法,不知可行与否,但咬舌是眼下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侍女看出端倪,尝试把手指挤进她的嘴里撬牙关。 就在这时,洛雪烟听到门那边传来声音,很快,凛冽的寒气侵入暖床。 心腹取代了侍女的位置,好像又在直直盯着她看。 洛雪烟感觉脑子昏沉不已,牙齿使不上劲,突然,齿间的舌头变成了手指,她气得喘起来,愤愤地咬下去,恨身子不争气。 心腹毫不在意,转头看向侍女,命令道:“把药拿过来。” 没一会儿,一碗药汤端了过来。 心腹挤压她的双颊,强迫她张开嘴,抽出手指,在递来的帕子上蹭了蹭,让侍女灌药。 洛雪烟努力用舌头抵挡酸苦的药汤,心腹拂过她的眼角,她一个劲地往床里边躲,眼泪晕开了视野,一切如梦似幻。可这到底不是梦,她醒不过来,也无从逃离。 那之后,洛雪烟当真没有翻身的力气了,每日都要被灌药。侍女再没戴过发簪,屋里的边边角角也被布包了起来。 心腹很少碰洛雪烟,大多数时间只是默默盯着她看,偶尔会和她说说话,无外乎衣服合心饭菜合口一类的话题。说是饭菜,洛雪烟的饮食其实已经被米糊一类的食物取代,因为他不想再碰到咬舌的事。 洛雪烟眼不净为净,一天到晚闭着眼,咬着嘴唇绝食,然而就连最简单的绝食都不尽如人意。心腹会把她迷晕,在她失去意识后强制喂饭。她不得已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对付几口。她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自尽的法子,可越想越无望,往往想着想着便流下了眼泪。太阳出来,枕头还是湿的。 某天,心腹忽然问她能不能给他唱一首鲛歌,他可以带她去院子里透气。 洛雪烟充耳不闻,紧紧闭着眼睛。 心腹后来还是把洛雪烟抱出去了。煦风拂身,她恍如隔世,感觉自己好像被关了一辈子,可实际上只有一个短短的冬天,院子里的雪还没化完。她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往狐裘里缩了下。 心腹把洛雪烟放到躺椅上,走到玉兰树下,一朵玉兰花轻轻落到他手上。他折回去插到洛雪烟发间,她想躲,没躲开。他入迷地端详片刻,问道:“今日是殿下生辰。殿下想吃长寿面吗?” 洛雪烟闭着眼,把脸转到一边。 心腹温柔道:“只要殿下不寻死,我就减少药的剂量。” 洛雪烟一言不发。 良久,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心腹抱着她回屋,听到一声艰涩的“想”。 洛雪烟在立春这天吃到了长寿面,被人一筷子一筷子喂的。长寿面鲜香扑鼻,以高汤为底,但她吃到嘴里只觉得恶心,胃里一直在冒酸水。 面条被煮得很烂,牙齿一闭合就断了,即使用舌头也能碾碎。洛雪烟疑心这是心腹特地嘱咐过的。他对剂量的把握精准到可怕,说让她吃面条,便真的只给她留了咬面条的力气。她吃了几口,忍不了反胃的滋味,躲开递来的筷子,冷漠道:“饱了。” 心腹把碗筷交给侍女,擦掉洛雪烟嘴边的汤汁。他从没给人喂过饭,动作很生疏,刚开始都不知道要接一下滴落的汤汁。他问:“要喝水吗?” 洛雪烟漠然道:“困了。” 心腹把洛雪烟放到床上,看她合上眼,待了会儿就离开了。没一会儿,洛雪烟把长寿面全都吐出来了,她就吃了三筷子,呕到后面只剩胃酸,半夜发起了低烧。病好后,心腹意欲恢复原本的剂量,她说自己想吃米糊之外的东西,最后劝住了他。 气候渐暖,心腹似乎变得很忙,十天二十天才露一次面,一来就承包喂饭的活,兴许是从上次喂长寿面的体验里找到了某种乐子。 这天,洛雪烟再次提出想自己拿筷子吃东西。 心腹举着汤勺,沉默不语。 洛雪烟厉声道:“你既然还叫我殿下,总该给我一点‘殿下’的尊严吧。” 心腹为难道:“但殿下会为了尊严寻死。” 洛雪烟冷哼一声,微微抬了下手,铃铛发出细微的声音。她自嘲道:“你都做到这种地步,我还有死的可能吗?” 心腹把汤勺送到她嘴边。 洛雪烟偏过头,忍着反胃的感觉,说道:“乏了。” 心腹劝道:“殿下瘦了。你今天只喝了两口汤。” 洛雪烟无言。 心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殿下若能吃掉这些饭,我就答应你。” 洛雪烟扫了心腹一眼,他明明知道他每次喂完她都会吐,装什么好人?她咽下顶在喉间的浊气,微微张开嘴,由着他一勺一勺把饭喂到嘴里,紧握双拳。 隔天,洛雪烟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饭,最后只吃到几粒米。她慢慢嚼烂,吞了下去,把心腹喂饭的请求当做耳旁风,又夹了一筷子。 侍女平时站在洛雪烟身后托她的后背。她惊觉手掌没挨到单薄露骨的背,试着收了下手,看到脊梁一如她初见洛雪烟那日挺拔。她但凡有力气,是不会让自己的脊梁骨弯掉的。 心腹两手交叉垫在下巴上,静静看着她吃,像在观赏最心爱的宠物吃饭一样。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7节 洛雪烟强忍着不适,迫使自己吃掉尽可能多的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再忍忍,忍过去就好了…… 过了段时间,洛雪烟说自己受不了饭掉得到处都是,又和心腹提了减剂量的事,想要恢复到可以端碗的地步。她之前因为抗拒进食消瘦不少,拿筷子后长了点肉,气色跟着好了起来。 心腹答应下来。他这次逗留的时间很长,足足一个月,每日和洛雪烟相对而食,观察她吃饭,发现她饭量的确有所增长,离开前定下了新的药剂剂量。 心腹离开三天后,洛雪烟吃晚饭,尝了一口菜,说没味道,让侍女拿走重新调味。 屋外有人值守,侍女端走菜,推门交给其中一人,正说明要求,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洛雪烟弯下腰,而地上是汤碗的碎片。她猜到她的意图,飞快跑过去,为时已晚,她用碎瓷片抹了脖子,末了还把瓷片扎了进去,动作无比决绝。 洛雪烟从小就怕疼,割完脖子后眼泪大颗大颗在掉,血从想要发出痛呼的嘴里涌出,呛得她直咳嗽。比起疼,她更怕自己死不了,挣扎着要去捡第二块碎片,铃声紊乱,她被侍女制止了。 没多久,洛雪烟就看不见东西了,耳边尽是慌乱的呼喊。她不断咳嗽,疼痛无休无止,她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活着,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昏昏沉沉间,脑子只能想到世上唯一的血亲。她想找哥哥,埋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哥,我好疼啊。 哥,我害怕。 哥,你怎么还不出现。 哥…… “呼,殿下可算醒来。” 第213章 万死 洛雪烟呆滞地转动眼…… 洛雪烟呆滞地转动眼睛,目光慢慢移转,最终定格在令人目眩的白光上。 啪嗒。 最后一根弦断了。 洛雪烟难以维持基本的体面,崩溃地哭喊起来,一哭扯到了脖颈处的割伤,咳咳两声,血又涌了出来。 “殿下真不让人省心。” 一口药灌进了嗓子里,苦到肝颤。 心腹用手合上睁到极限的眼睛,声音温柔得好像掺了蜜一样:“睡吧,睡一觉就养好了。殿下又会变得像之前一样漂亮了。” 洛雪烟死死睁大眼睛,好像要把体内的血吐干净一样,嘴里不停往外冒血,顺着脖子渗到床单上。 噩梦,一定是在做噩梦! 我要醒过来。 醒过来…… 可她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养伤期间,心腹很少让洛雪烟清醒,药一碗接一碗地灌,导致她后来味觉失灵,吃什么都是苦的。她最后还是被救活了,脖子上的割伤成了永久的疤痕,像一条长虫吸附在皮肤上,嗓子因为受到损伤再也发不出声音,双腿变回鱼尾。尾巴失去光泽,经常掉鳞片。 那种让人全身无力的药后来被停掉了。 由于服用时间过长,洛雪烟再也无法恢复,身体的各个部位像被抽走筋骨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仿佛只剩绵软无力的血肉。铃铛声许久没有响过。她终日目光呆滞地看着半空,不哭不闹,像一只命比纸薄的人偶。 有时,睡梦中的她会抽搐一下,那一下在旁人眼里是很轻微的,但对她而言却是灵魂的坍塌。 心腹不仅致力于治嗓子,还对脖子上的疤耿耿于怀。他找了无数种祛疤膏,涂药时总是温声细语地哄着。 然而侧耳倾听片刻,你便会发现他没在哄洛雪烟,只是在宽慰自己,就像收藏家不小心摔坏宝贝的珍品,他拼起碎片,担心补不好裂痕,一边修补一边给自己打气一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设身处地地关心一个物件痛苦与否呢? 几年过去,嗓子和疤痕一个也没好,洛雪烟只能喝汤水一类的流食吊着命,瘦到脱相,眼里一点光也没有。 心腹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痴迷洛雪烟,说话的语气日渐冷淡,探望的间隔也越来越长。他冷落,侍女跟着冷落,疏于照顾,致使鱼尾上的鳞片所剩无几,尾鳍干枯,像晒干了一样。这样的尾巴往往会出现在死去的鲛人身上。 突然有一天,心腹在床边坐了许久,单单看着洛雪烟,不说话。 隔天,心腹让侍女给她换了一套华贵的衣服,料子很轻薄,像是夏日的衣裙,但那时早已入冬多日。他抱着她走向梳妆台,那里不知何时摆满了一桌化妆品,都是新的。他兴致勃勃地给她化妆,擦了画,画了擦,似乎在尝试还原什么,一直画到午后,期间甚至亲自给她喂饭。 心腹晕完胭脂,抬起洛雪烟的下巴让她照镜子,愉悦道:“这才像你啊,殿下。” 他许久没叫过“殿下”这个称呼了,自己喊着都感到别扭。 洛雪烟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愣了半晌。心腹仿的是祈丰祭的妆容,有七八分像,熟悉的妆容涂在全然陌生的脸上,好像扣了一层人皮面具,皮是从曾经的她的脸上扒下来的。 这是她吗?她原来就长这样吗?好像鬼。 鬼、鬼啊——! 心腹捏着下巴,好像没看到快要从眼眶里溢出来的绝望,左转转,右转转,用手挡住可怖的疤痕,对着镜子看了看,发出一声满意的轻笑,凑到洛雪烟耳边小声道:“看来殿下很满意我的手艺。” 洛雪烟的胸口激烈地起伏,嗓子里滚出呜呜的喑哑声。 心腹直起身子,让位置给侍女编发髻。 忙活半天,心腹抱着洛雪烟走出屋子,外面没有太阳,天灰暗阴沉,北风扑朔。他没给洛雪烟披遮风的衣服,风刮一下,她抖一下,直愣愣地看着最大的那朵乌云,云边缘被光照得透亮,太阳就在后面,但就是不出来。 心腹这次走得格外远。他离了院子,沿着幽静地小径走了好一会儿,带着洛雪烟进入地道,来到一个地牢。 在那里,洛雪烟看到了那个人,还感受到了凶残的妖力。 那人看了洛雪烟一眼,嗤笑道:“都要死了,有什么好打扮的?” 心腹低头凝望因寒冷而瑟瑟发抖的洛雪烟,回道:“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很美,所以死的时候不能太难看。” 那人看向心腹,咂舌道:“你几年前要走她,我还以为你是个痴情种。” 心腹反问:“现在呢?” 那人回道:“难怪不做人了。” 心腹笑笑,反问道:“人什么时候算个好词了?”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计划是你提出的,你自己去执行吧。” 心腹走到地牢门口,守卫打开门锁,他走进去,把洛雪烟放到地上,松手的时候看到她轻轻抓着衣服,扯出衣料,发现原来是冻僵了,手指关节失去了灵活。他伸手摸向洛雪烟的脸,她依旧不让他碰,但没力气躲了。他将碎发别到耳后,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惋惜道:“殿下不寻死,我也许会一直养着你,可惜了……” 他收回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 牢门上锁后,另一边有动静了,妖气席卷了全身的感官。洛雪烟感到恐惧,使出浑身解数爬向反方向,没多久便感觉腰部以下不见了,她费力地看向后方,见到一个异兽,长得像狗,生有五目,口中衔着她的下半身。她愣愣地看向自己的身体,望见裸露在外的肋骨,血淋淋的。 她使出浑身解数向前爬,无声地尖叫起来…… 死亡到来前,濒死不断上演。 洛雪烟莫名其妙从地牢来到客栈,被乱箭射死;而后又掉进树林,被狼分食;那之后,她又从万丈深渊摔了下去……所有死亡的终点都是一把凤翅鎏金镗,金光劈下,哥哥先倒下,再然后是她。 死亡,死亡,无穷无尽的死亡。 绝望,绝望,筋疲力尽的绝望。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转瞬即逝的片刻,洛雪烟看到一座山,那是由成千上百个的她的尸身堆出来的血山,无比巨大,像炼狱里的场景一样。 无数个她一起发出哭喊。 天地共凄凄。 “洛姑娘,洛姑娘!” 今安在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背上的江羡年,一手摇倒在地上的洛雪烟,有些狼狈。不久前,他拉着洛雪烟的胳膊听她指引奔逃,突然感觉她倒了下去,他回身时洛雪烟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 今安在环顾四周,依旧没看到雾。他头疼地喘了口粗气,快步跑到距离最近的那棵树下,放下江羡年,又折回去捞洛雪烟,发现她在啜泣。他抱着洛雪烟回到树下时,江羡年出了一头冷汗,正在急促地喘息,像喘疾发作一样,喃喃道:“热,好热……” 热,燥热,仿佛要蒸干体内水分的热。 江羡年昏昏沉沉地撑开眼皮,她感觉自己是睁开眼了的,可眼前所见依旧是混沌的黑,好像有一只大手挡在眼前,隐隐透过迷蒙的光,糊在一起。 焦急的说话声像浑浊泥水,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她感到窒息,小口呼吸,急促又卖力,感觉自己像一条搁浅的小鱼。有谁往嘴里灌了很苦很苦的药,她忍不住要往外呕,却被人捂住了嘴巴,苦涩的药汤杀进脆弱的胃,她开始抽搐,难受地哭了出来。 灌药的人替她擦去泪水,心疼地叫唤着。 爹爹…… 江羡年神志不清地出声回应,感觉声音跟含在嗓子里滚出来的一样。她没力气睁眼了,由着沉重的眼皮耷拉下去,很快就睡了故去。 再睁开眼,恼人的热已经退散了,额头一片湿凉。昏睡过久,江羡年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木愣愣地打量四周,许久才意识到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她又发烧了,这具羸弱的身体总是这样,不跟她商量就招引病痛,害她终日与床为伴。 “小姐终于醒了,”略显疲惫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一只手伸了过来,取走额头上的湿毛巾,另一只手探了上去,“太好了,烧也退了。” “喜乐?” 沙哑的、小孩子的声音,如同被暴雨打落的雏鸟发出的哀鸣一般微弱。 这是我的声音? 江羡年动了动手指,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没办法抬手了。她想起昏睡时的呼唤,扯着嗓子问:“爹爹呢?” 喜乐回道:“家主有事在忙,现在抽不开身。” 江羡年急切道:“我想见爹爹,喜乐,你带我去找爹爹,我想见他。” 明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可她就是很想见江善林一面,仿佛看不见人他就只是个活在别人嘴里的虚像,而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喜乐不应,她兀自掀开被子,感到肌肉一阵酸麻,仿佛被人抽筋剔骨,那股麻劲后面接着钝痛,她眼睛花了,不得不倒回被窝。 喜乐急忙上来扶她,心疼道:“小姐,您别乱动。” 江羡年急促地喘了两下,坚持道:“带我见爹爹,我要见他,喜乐,你带我见他。” 喜乐见状只得答应下来,给江羡年套上衣服,将她包成了一只瘦弱的小笋,一把抱起来。她没想到江羡年那么轻,用的力气大了些,差点把她抛起来,吓得她连声道歉。 借着喜乐的臂弯,江羡年终于离开几乎要变成她体内一部分的小床,来到了外面。 春和景明,浮光灿灿,万事万物都在竭力摆脱冬日的阴霾,朝着太阳生长,然而这满眼的生机和江羡年一点关系没有。她只是无力地靠在喜乐的肩头上,微弱地呼吸着,像一只将死未死的小猫。 阳光刺痛她的双眼,微风刺激她的皮肤,花粉攻击她的鼻腔。连最为温柔的春都在排斥她的存在,不肯分给她一点生气。 没一会儿,前路被门挡住了。江羡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喜乐推门,视线追着逐渐扩大的门缝远去,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爹爹。比太阳还要明媚的笑浮现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好像燃成白灰的火引子忽然爆出了明亮的光芒。 “爹爹!” 与江善林一同转头的还有一个姿色无双的小男孩,眉生金莲,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小仙童。 江羡年看呆了,心想,他一定是从天上来的。 “喜乐,怎么把阿年带出来了?”江善林从喜乐怀里接过江羡年,怕她受风再着凉,忙把衣服包紧了些。 “爹爹,不怪喜乐,是我求着她来找爹爹的,”江羡年搂着江善林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娇嫩的皮肤被胡茬刮到,有些疼,但她还是紧紧地贴在那儿,拼尽全力地抱着父亲,连声道,“爹爹,阿年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她突然有些想哭,鼻子一抽,真掉下来几颗眼泪,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江善林急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怎么了阿年?是哪里不舒服吗?你哪里难受告诉爹爹,别不说话。”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8节 江羡年啜泣道:“我、我没不舒服,我只是……只是太想爹爹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很长时间没见到江善林了,思念如洪水决堤,从眼眶里一泻而下。 江善林安慰道:“爹爹在呢,爹爹在呢。” 江羡年渐渐止住了哭声,察觉到一旁的目光,转过头,看到小仙童站在不远处,羡慕地看着他们。她指了指小男孩,问道:“爹爹,他是谁呀?” 江善林犹豫片刻,小声道:“他叫江寒栖,是你的继兄,你应该叫他哥哥。” 他本以为女儿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这个半路蹦出来的哥哥,没想到很快就听到了一声乖巧的“哥哥”。 江寒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走到江羡年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了捏张开的小手。小手合拢,轻轻抓住了试探的手掌,像云温柔地环住飞鸟一般。 “哥哥好!” 江羡年笑起来,心想,她一定要做一个最疼哥哥的好妹妹。 可疼人是需要力气的,江羡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只能做个被人放在心尖上的瓷娃娃。她身子太弱了,连自己都照顾不了,那还能顾得了别人?反倒是江寒栖更疼她一些,他是继江善林之后最疼她的人。 江羡年觉得江寒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容不得家里人说他的一点坏话。 不过,江寒栖初来时的争议很快被惊人的天赋压了下去。他晋升速度快到令人咂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为许多除妖师奋斗了大半辈子也够不到的甲等除妖师,摇身一变为江家的新招牌;除此之外,他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待人接物也是一把好手,将底下的人管教得服服帖帖。 而江羡年呢?除了病痛,一无所有。 她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光靠喝药就能填饱肚子。长期卧床致使四肢肌肉萎缩,她手使不上劲,拿剑得用双手,挥一会儿喘半天。这样弱小的一个人,拿什么去斩妖除魔?那身病骨都不够妖物塞牙缝的。 江善林和江寒栖把她保护得太好,很少让她接触阴暗面,于是她的处事风格也带着一种愚蠢的天真做派,不圆滑,不含糊,想当然地随心行事,从不瞻前顾后。 任谁都能看出,江寒栖比江羡年更能胜任家主之位。 第214章 杀了我 渐渐地,原本声讨…… 渐渐地,原本声讨江寒栖的声音转移到了江羡年身上。那时她的身子经过调养,已经比小时候好了些,剑法修习在磕磕绊绊中步入了正轨,虽然她是江家人里起步最晚的。她以为自己还有大把时间蓄势,可其他人已经不愿再等下去了。 江善林年事已高,江寒栖势如破竹,家主之位在这两人之间交接简直是再合理不过的一件事。 江羡年算什么?她就是个被娇纵的药罐子废物,凭什么做家主?她有什么脸霸占家主之位?更有甚者甚至牵扯到江善林身上,说他收养江寒栖是为了后继有人。 反对声越来越多,起初是小溪,后来是河流,最后变成了汪洋,气势汹汹地朝江羡年拍了下去,折了她的傲骨,不费吹灰之力。她就像一朵长得过于挺直的花,茎是脆的,一折就断,花骨朵栽到脏兮兮的泥巴里,被人一脚一脚地踩上去,花泥不分。 江羡年活在江寒栖的光环之下,缩在他的影子里,终日抬不起头。 谁都要把她和江寒栖比上一比。 谁都要来踩上一脚。 江羡年不止一次地跟江善林提过立江寒栖为家主的事,可他始终不松口,只说家主之位非她莫属;江寒栖也无条件向着她,私下给反对者施压,鼓励她顶住那些反对声。 江善林安慰她,没关系的,阿年就是最棒的。 江寒栖安慰她,没关系的,下次一定能做好。 最棒的。下次。最棒的。下次。最棒的。下次。 在宛如诅咒的鼓励声中,江羡年迎来了第一次实战。 霜华剑还没来得及舞出剑法的第一式,就被强大的妖物一巴掌扇飞了,她看着庞大的身影,没觉得害怕,只是在想,她死去,家主之位就落到哥哥身上了,大家都很高兴。 她如释重负,竟然笑了出来,驼了很长时间的背难得地直了起来,欣然赴死。 可到底没能死成。 江寒栖舍身救下她,命悬一线。 江羡年看着进进出出的大夫,盯着来回流转的血水,彻底崩溃了。她席地而坐,像个疯子一样地揪头发、捶打头,哭喊道:“躺在里面的应该是我这个废物,不应该是哥哥,不应该是他的。我不想做家主,爹爹,我这样的人不配做家主。我受够这种日子了。我比不上哥哥,我哪里都不如他,我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 江羡年自诩是江善林的女儿,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可她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她是爹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阿年!阿年!醒醒,这是幻境!阿年——” 江羡年惊醒,看到一脸焦急的江善林,他身上穿着苍色圆领窄袖长袍,正是他临行前她送出去的那一套。 四野光怪陆离,像是盛夏的正午,江善林头顶烈日,轮廓虚化,好似无依靠的孤魂。 江羡年还没从一无是处的废物里脱胎,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眼睫上悬着一颗没来得及落下的泪珠。她眨了下眼,眼泪落到脸颊上,触感冰凉,就像霜华剑凌厉的剑气一般。 江羡年打了个激灵,废物的外壳脱落下来,露出剑术拔尖、体魄强健、八面玲珑的江家大小姐。瞬息之间,那双猫眼变得沉稳。她难以置信地打量幻影一般江善林,求证道:“爹爹,是你吗?” 眼前的江善林,脸上有岁月蹉跎后留下的细纹,像一坛醇厚的老酒,坛盖封存,酒香并不外溢,沉沉地蕴在坛中。这才是她所熟知的江善林。 江善林擦去爱女的泪痕:“是,阿年受委屈了。” 江羡年没绷住眼泪,想也不想地扑进父亲的怀里,啜泣道:“爹爹,你到底去哪了?阿年找你找的好苦。” 想要抚摸女儿后背的手顿了下,悬在半空,最终把住抖动的肩膀,把怀里的人推远了些。江善林不舍地看着江羡年,直白道:“阿年,我已经死了。” 江羡年感觉自己无法理解江善林的话,陡然睁大眼睛,问道:“爹爹,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就在这吗?” 她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在抖,轻轻碰了下江善林的脸,手指没有穿透,笑道:“你看,我能碰到爹爹……” “阿年,”江善林抓住江羡年的手,无奈地唤了一声,道出真相,“我的肉身已经被画怖吃了,意识成了它的一部分,所以我才能在幻境中与你重逢。” 画怖能洞察人心中最大的恐惧。它以恐惧为丝,编织成网,为猎物设下陷阱。 江羡年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得被从天而下的厚棉被砸到了头,脑袋顶着正中,四个被角垂下,眼前变黑了,空气变薄了,她懵懵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天上为何会掉下一床被子,一床厚得密不透风的被子。她颤声问:“是谁干的?” 江善林的身形抽搐了一下,轮廓抽象成紫色的雾,他的意识快要被画怖吞并了,过往的记忆像被狂风吹跑的纸张,飞快消失。他听到江羡年的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痛苦道:“爹爹收养江寒栖不是想取代你……” 话音刚落,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森林缓缓铺开,仿佛长画卷展开,那边怎么也铺不到头,滚进了凄惨的寒光里。冬日的阳光苍白得像是将死之人的脸色,冷冷地照下来,化为天地间一抹残酷的亮色。 江羡年看到穿着冬装的江善林在不远处和妖物搏斗,那个江善林要比她身旁这位年轻些,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妖物一击必杀,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正要收剑,林子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银白长发,血色眼眸,模样像刚进江家的江寒栖。 江善林警觉地盯着他,一团白气从口中逸出,十四州蓄势待发—— 小男孩突然开口了,吐字很是吃力,好像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一样,一顿一卡的:“呜,呜,你,可以,杀了,我,吗?” 江善林更紧张了,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吐白气的速度也比方才急促了些。 小男孩受伤地瞪大眼睛,怯怯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没有,没有,恶意,只是看,你会,会杀妖,”似乎是羞于承认自己的身份,小男孩垂下头,垂得很低,手不安地抓紧对他而言过于肥大的袖口,主动表明了身份,“我,是妖。” 刺骨的风从小男孩那边吹了过来,浓郁的妖气令江善林头皮发麻,凝聚着剑气的十四州蠢蠢欲动。 小男孩只是低着头,如同一个投案自首的罪犯,语无伦次道:“我,杀了,很多人,但,杀不死,自己——” 坦白戛然而止,十四州穿透小男孩的心口,猛地抽了出来,小男孩倒在雪地上,顿时没了呼吸。 江羡年倒吸一口凉气,想走过去看看小男孩,迈步时却发现自己的站位被固定住了。无论眼前发生什么,她只能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江善林看着瘦小的尸身,心里七上八下,又在他喉咙上补了一剑,用十四州对着他的脑袋。 片刻后,大风呼啸而过,林海起浪。 小男孩的身上被盖了层细雪,身下开了一大片血花。花的颜色不似开始那般鲜红,慢慢变浅了。 持剑的手冻僵了,江善林转身离去,走出十几步,忽然听到微弱的咳嗽声,回身看到小男孩坐了起来。只见他周身被暗红液体萦绕,脖子上的伤已经愈合了,黑雾若隐若现。 无生! 江善林大为震惊。 小男孩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并没有声讨他的偷袭,摸了下纤细的脖子,面露失落,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雪林跑去,单薄的背影好像随时会被轻飘飘的雪花压垮。 江善林追上去,用剑阵截住小男孩的去路,喝道:“站住!” 小男孩被剑阵砍得皮开肉绽,无法前进。他一边抱头躲闪,一边哀求道:“我,我,复活,想杀人。你,不要,不要再,杀我了。求你了,我,我不想,不想,再害人……” 黑雾愈发浓郁,他越说越着急,不小心摔在雪地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末尾甚至能听出点害怕的哭腔。 江善林中止剑阵的攻击,看着颤抖不止的脏团子,沉默良久。 小男孩像刺猬似的缓慢伸展身体,转了个方向,身下全是血。他面朝江善林,伏在雪地里磕头,小心翼翼道:“求你,放我,走。我,以后,以后,不会,下山。你,告诉,其他人,不要,不要上山。我,不害人,不害人。” 江善林出声道:“你不想活了,是吗?” 小男孩怔怔地抬起头,葡萄一般的黑眼睛里闪出了微弱的光芒,用力又缓慢地点了下头。 江善林接着道:“那好,你跟我走。我有办法彻底杀死你。” 小男孩欣喜道:“真的?” 江善林点点头,煞有其事道:“嗯,但是需要很长时间,还要准备很多东西。” “好,好啊。谢谢,谢谢你。” 小男孩笑了,笑得很开心。 江善林仍未放下戒备,撤掉剑阵前用捆妖索将小男孩五花大绑,绑得很紧,他的手没一会儿就充血了。小男孩乖巧地配合他,一声疼也没喊,像一头单纯的小鹿,跌跌撞撞地随江善林下山了。 小男孩不知道救世主是伪善的猎人,而这个猎人家中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病秧子,那是亡妻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包括违背君子信义,做一个满嘴谎话的小人。 下了山,小男孩被照顾得很好,有全新的棉衣,有暖和的棉鞋,有热乎乎的饭菜。他不贪心,光是这点东西就足以让他幸福得找不着北。 这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一个孩子啊。 江善林每每望去,总会对上一双满怀感激的干净眼眸,这让他良心难安。 小男孩和女儿差不多大,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他不能对小男孩心软,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妖,不是人。他把小男孩当做一只可有可无的阿猫阿狗,甚至都没想过要问一问他的名字。 钉莲心针的前一刻,小男孩依旧面带微笑,感激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尊渡他的佛,平静道:“谢谢。” 在佛的注目下,江善林亲手种下了此生的恶因。天真的小鹿死在了祠堂里,讨债的恶鬼从炼狱爬出,身后曳了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血痕,全是泱泱的恨。他自此成了小男孩最恨的人。 生死结结成后,江善林把小男孩关了起来。他看着因仇恨扭曲的小脸,心想他那么喜欢晒太阳,应该放他出去的。可小鹿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活下来的是疯掉的恶鬼,他不能就这么放他出去。 因着那一点可笑的怜悯,江善林试着调教恶鬼,内里怀着一点私心:他想养一条对女儿足够忠诚的狗。 日复一日的血腥调教扒下了恶鬼的皮,小男孩变得很听话,就像小狗一样。 江善林很满意,作为报酬,他给他取了名字,还赐了养子的身份,将他带在身边。 小狗的前身是恶鬼。 江善林时刻铭记这一点,严禁江寒栖和其他族人接触,明里暗里压低他的地位。他总觉得他手脚不干净,想要对江羡年下手。每当他产生这种错觉时,他都会把江寒栖拖回专为他设立的修罗地狱,敲打一番,直至他变回一条唯命是从的狗。 “够了!” 一声喝止,昏暗的行刑场烟消云散,江羡年红着眼眶看着江善林的虚像,心痛得好像随时都能背过气去。喜、悲、怒、哀,她短时间内轮番体验了一遍,仿佛于高崖突然坠落一般,下落时人还是蒙的,落地后粉身碎骨,方知痛不欲生的滋味。 爹爹,她最敬爱的爹爹啊,怎么会是那个拿着刑具的冷血人?他怎么可以对哥哥做出那种事情?不,她没脸叫江寒栖哥哥了,她的生建立在他的苦难之上。原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09节 江羡年攥紧心口处的衣料,下面那颗脆弱的心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东西了,收缩舒张只能感到剧痛。她想到了江寒栖,他在祠堂内被钉入莲心针时是不是比这要痛上千倍万倍?可笑的是,她曾经因那朵该死的金莲深深地嫉妒过他。 “阿年……”江善林看着心疼,想要伸手安慰。 “别碰我!”江羡年如临大敌一般向后退去,泪流满面,“爹爹,你糊涂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伸出的手慢慢缩回去,江善林低声道:“……医师说你可能熬不到来年春天,爹爹失去你娘亲,不能再失去你。” 江羡年攥紧手,悲愤道:“早知如此,我宁愿病死在床榻上!” 江善林欲言又止,忽然感觉身体在溃散,叮嘱道:“阿年,爹爹要撑不住了。你要记得这是幻境,不要相信里面发生的事!” “爹——!” 江羡年到底是不舍的,惊慌失措地扑上去,穿过紫雾,重重摔到地上。 她没有爹爹了。 想到这儿,江羡年掩面大哭。 江羡年忽然倾倒,今安在急忙扶住,让她靠回到树干上,突然感觉身后吹来一阵妖风,反手就是一箭。 不速之客擦着箭头躲开,分开的形体即刻合拢到一起。它长得很离散,中间一颗硕大的眼睛,瞳孔像镜面,长着一对黑翅膀,被紫色珠子环绕着,珠子呈螺旋交叉排列,缓慢地移动着。 画怖?! 今安在大惊失色。 第215章 暴走 画怖能生成一种致幻…… 画怖能生成一种致幻雾雾气,吸入雾气的人会被它洞悉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它根据恐惧创造出多重环境,将意识循序渐进地拖入恐惧深渊,如同关上一扇又一扇的门,这也导致陷入幻境的时间越长越难清醒。 据说有个村子中了画怖的迷雾。虽然画怖被除妖师所杀,但村民却因为入幻时间过长陷入永眠。 画怖看到今安在安然无恙有些惊讶,瞳孔扩散了一下,往左移去,发现水箭跟了过来,珠子因为困惑转得飞快。它明明释放紫雾了,人怎么会看得见它呢? 今安在对着大眼睛接连射出几箭。他只听老道士说过相关传闻,对它的弱点一无所知,只能靠自己摸索。令他意外的是,画怖移速很慢,像个活靶子,鲜有水箭射偏,大眼睛上开了一圈水莲,仿若目形花圃。它发出刺耳尖利的怪叫,在那一片徘徊转圈,不敢靠近。 今安在故意放缓射箭速度,引诱画怖飞到上方开阔的空地,朝天射出一箭。 画怖底下浮现出水色阵纹,细雨急坠,犹如利剑,笔直刺入画怖体内。它尖叫着躲闪,闭合翅膀当盾,珠子活动已然失了了章法,疯狂转动着。 今安在举着弓冷静观察,感觉其中三颗粉珠子不同寻常,沉心瞄准。珠子用肉眼看不过豆大,加之转速极快,第一箭射偏了。 不过今安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画怖遇袭时珠子会慢下来。他试了三发,找到射箭的节奏,一边随着画怖移步,一边用箭矢压制速度。终于,一发射中,珠子爆开,一缕雾气直直腾天。 今安在凝神等了片刻,画怖的行动并未因此减缓,依旧活跃。他转而留意起那一对大翅膀,朝其攻击。 阵纹消散,画怖扑向今安在,睫毛像触手一样挥舞,意欲抓住他,瞳孔中间同时出现一道缝,瞬间裂开,露出深不可测的黑洞。 今安在往旁边跑去,回身拉弓,引开不知不觉靠近女孩子们的画怖,故技重施,再度借助天雨布下箭阵。他用箭头划破手腕,放大若水弓,右胳膊极力向后拉拽,血流向水箭,将其染成浅红。他瞄准巨口,猛地松开弓弦。 画怖急忙闭合瞳孔,眼睫系住箭尾。尾翎即刻幻化成莲花,底朝外,花向里,瓣瓣凝箭,箭矢齐发,顷刻就在大眼上开出一堆血窟窿。 今安在正欲乘胜追击,忽然觉得身后风向有变,肩头一疼。他俯身躲过风刃,摸向痛处,两指一夹,取出一根银针。他反手将银针掷向偷袭者的方向,转身跟上一箭,定睛瞧见逃走的单进,心知江寒栖凶多吉少。 今安在沉了口气,和单进拉开距离,把更多的精力放到画怖那边。江羡年和洛雪烟受画怖影响昏迷,他把画怖杀了,她们就能脱离幻境。那根银针尖端是发黑,十有八九淬过毒,他迟早会倒下,惟愿两个女孩在那之前能醒过来自保。 今安在忙着对付画怖,方净善也没闲着,操控风刃往他身上招呼,玉骨扇专对持弓的手劈砍。 方净善本不想插手战局,谁料今安在不仅没被紫雾蛊惑,还把画怖打得半死。他对今安在的体质生出兴趣,连江寒栖都没发觉自己中招,他为何会安然无恙? 方净善步步紧逼,今安在不得已把大弓当作近身武器使用,控制上半弓身开刃,抬手砍去。 就在这时,水纹消散了,画怖脱困而出。 方净善趁机用风刃围困今安在,命画怖吞食。 前有玉骨扇,旁有深渊口,今安在委实难以应对,眼看那张嘴里自己越来越近,急得满头大汗。 噗—— 一只血淋淋的手骤然出现,看大小是男子的手。 今安在和方净善双双愣住。前者率先反应过来,一脚踹飞方净善,躲到一边,看向画怖。只见另一只手穿透瞳孔,两只手一上一下使劲,撑开瞳孔,浓重黑雾漫出。血肉侵蚀融化,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骨架渐露。 低沉的笑声从中漏出。 血人迈出残躯,身上的血被吸收掉,青白的皮肤一点点露了出来,银发白亮,衣服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今安在猝不及防地见到了江寒栖的脸,震惊道:“江、江兄?你为何……” 妖气森冷,压得空气稀薄,今安在持弓呆立在原地,望着江寒栖撕开画怖,掉到地上。画怖没有气绝,仓皇奔逃,江寒栖一手抓住翅膀根,将它扯到跟前,拽下翅膀,将手探进伤处拉拽,珠子散落一地。 画怖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转眼间就掉到地上,在惊惧中消亡了。 变故横生,方净善惊恐万分,从泥地里爬起来奔逃。这一跑引起了江寒栖的注意,他扔掉气息全无的画怖,追了过去。 方净善御风而行,身形快如鬼魅,却依旧甩不掉江寒栖。他预感自己稍有不慎会交代在他手里,脚步有些慌乱,差点被杀。 就在这时,林中摇摇晃晃闪出一抹身影,正是发鬼。方净善进树林时为了加快搜寻效率,把手下的妖分成两拨,命其中一支去别处找不知去向的发鬼。 影鬼苟活上百年,见识广阔,一眼认出江寒栖是无生。他在暗处释放发丝偷袭,江寒栖滑步躲开,撑地稳住身形,黑雾贴地涌向发鬼。发鬼撑着头发躲到另一侧,方净善被头发拦住,见发尾卷着一枚黑针,猜到发鬼强迫他打配合,不得已折返回去,伺机而动。 江寒栖和发鬼缠斗,方净善瞅准时机挥扇发出风刃,将黑针钉到他体内。他的攻速逐渐慢了下来,终于,在发鬼脖子被扭断的前一刻,江寒栖七窍流黑血,倒地不起。 发鬼补了几刀,眼见方净善往回走,叫住他,说道:“不要恋战,他是无生,等下就复活了。” 方净善疑惑道:“无生?” “诞生在尸骨死气的恶妖,不死不灭,”发鬼放出一缕头发拖着方净善往森林深处走,“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不可久留。” 两人走出数十步,遇到手下牵着逃跑的马匹。两人一人一匹,方净善看发鬼脸色煞白,把那些话听了进去,翻身上马,用力夹了下马肚,跟上发鬼,马蹄声很快被雨声遮盖,蹄印延伸至杏林里,被一地金黄藏了起来。 “轰隆——” 暗红流体沉寂下来,血眸缓慢睁开,没什么情绪,仿若隐在月影下的血潭,其中伸展着肥厚滑腻的黑水草,那一团水草被恨滋养,缠在一起凝成一块抹不开的暗色。 江寒栖撑起身子,绸缎似的银发从背上滑下,发尾浸到雨水里,脏了。他像忘却名姓的野鬼,立在那儿,无神的双眼转了一圈,最终落回到血淋淋的手上,定定地看着,仿佛在思索这具身体承载了多少前尘旧事。 身下聚了一滩血水时,江寒栖抬脚走向生气最浓郁的地方,靠得近了,听到痛苦的呻吟。他循声望去,只见少年撑着树,单手捂眼,血从指缝间渗出,在手背上织成一张血网,网延伸至手腕后抽成几条蜿蜒的红线,像瓷胎的裂痕。 今安在感觉江寒栖临近,忍痛睁开双目,一如平时与他说话一般,语气平静:“江兄把那人解决了。” 江寒栖扫了他一眼,往更远的地方看去,见到树下并排躺了两个人。目光掠过其中一个时,血潭沸腾不止,黑水草疯长交错,恨意倒灌,他阴沉着脸走过去。 今安在被他的眼神吓到,唤道:“江兄?” 江寒栖头也不回。 今安在追上去,伸手抓住江寒栖的胳膊,皱眉道:“江兄,你怎么了?” 江寒栖漠然地看了今安在一看,拽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今安在又要拉江寒栖,他侧身躲开,回了一个肘击,出现了攻击倾向。 今安在出于谨慎召出若水弓,拉弓瞄准忽然发疯的江寒栖,咬了咬牙,终究下不去手,改用灵力消耗极大的困水阵,不射箭,只围困。他绕到江寒栖前面,将两个女孩挡在身后,试图唤醒他:“江兄,我是今安在,你不认识我了吗?” 江寒栖烦躁地踢踹水笼,一点反应也没有。 今安在想了下,又道:“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洛姑娘吧……” 江寒栖顿了下。 今安在好巧不巧又跟了句:“还有阿年。” 江寒栖变了脸色,黑雾暴涨,撑破水笼。他飞身冲到今安在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抵到树上,手发了狠地收紧,慢慢往上提,面无表情地挑眸盯着他。 今安在感觉脚后跟触不到地面了,一只手往外扒江寒栖的手,另一只手拿若水弓砸向他的头。 妖化后的江寒栖力气远在今安在之上,掐脖子的手纹丝不动,轻而易举地挡下了若水弓,又往脖子上施了些力气。 今安在毒发,两眼渗血,加上无法呼吸,感觉头要炸开了,抵抗的力气逐渐小了下去。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江兄”,头一垂,昏死过去。 江寒栖并未要今安在的性命,手一松,把他丢到树下,踉跄着踱向集所有他恨意于一身的少女。他感觉心脏越来越疼,仿佛被锤烂了一样。他想把心脏掏出来,敷些止痛药,或者干脆捏爆这颗脆弱不堪的心,怀着空荡荡的胸腔继续复仇。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心,反正没人爱他,他不想去爱别人。 他只靠恨就能活下去。 无边无际的恨。 黑雾受意念感应,重新在江寒栖身边聚拢。他急促地喘息着,感觉恨意从呼吸间漫了出来,无色无味,冷得彻骨。 第216章 获救 又一道惊雷落下。 …… 又一道惊雷落下。 洛雪烟打了个冷颤,缓缓睁开眼。她在幻境里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大脑被恐惧塞满,整个人有些恍惚,忽然看到恢复真身的江寒栖走了过来。只见他神色冷峻,阴沉沉地盯着江羡年看,吞血蚀骨的黑雾贴着地靠近。 洛雪烟下意识觉得江寒栖想要江羡年的性命,挡在好友前面,试着唤道:“观南?” 江寒栖没应答,想绕开洛雪烟走过去,看到她张开了双臂。雨线急坠,痛苦的喘息声听起来湿漉漉的,他用气音喃喃道:“让我杀了她,让我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突然,一颗血泪从他右眼里滚了出来,像琉璃珠,落下来就碎了,而左眼仍被仇恨塞得满满当当。 桃花手链紧到勒进肉里。 洛雪烟轻轻摁下伸向江羡年的手,擦去脸上的血污,倾身抱住江寒栖。她拍着颤抖不已的背脊,如同在安慰不知如何排解悲伤的小孩子一样,哼起鲛歌,感觉怀里的人慢慢变软了,如同刺猬敛起尖刺。 哭腔渐渐弱下去。 终于,江寒栖不说话了,放任身子倒进怀抱。 恨意和血水一同流到地上,渗进了土里。 江羡年醒来,最先看到在灰蒙雨天映衬下的斜枝,被挂在枝头上的绿意蜇了下眼,稍稍垂下眼帘,瞥见洛雪烟的背影,再往下看了看,银白长发垂落于地。她霎时想起残酷的真相,眨了下眼,不禁怀疑自己仍囿于幻境,小声唤道:“因因?” 洛雪烟的脊背明显一僵,抬手拢了下银发,过了片刻才回头看向江羡年,目光格外无措。她解释道:“你别害怕,妖气是江寒栖身上的。那些人不知对他使了什么手段,我亲眼看到他们把他变成——” 江羡年平静道:“哥哥是无生,是吗?” 洛雪烟愣住,震惊地看着江羡年,不再说话了。 江羡年笃定此身在现生,站起身,走向洛雪烟,无奈地笑了声,心生悲苦:“原来因因早就知道了。” 洛雪烟目光躲闪,低声道:“对不起,我有不能说的理由。” 江羡年扶起昏睡的江寒栖,洛雪烟跟着站起来,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雨停了,但天上一直在落雷,江羡年把江寒栖搀离树下,瞥见眉心的血莲,又看向已经感觉不到疼的手臂,感觉心口被扎了下。她因那朵莲花花嫉妒江寒栖许多年,然而所谓天赋不过是遮羞布罢了。她痛苦道:“你没有错,是我和爹爹对不起……他。”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0节 “哥哥”二字本来就要脱口了,可她想到江寒栖的处境,又觉得不配这么叫他。她靠他续命,和寄生吸血的蚊虫有何区别? 洛雪烟更惊讶了。江羡年提到了江善林,她知道的远比她认为的要多。她何时得知这些事的? 江羡年安顿好洛雪烟,看着江寒栖的头发一寸寸变黑,妖气也消失了,不过眉间的莲花依旧见红。幻境里,江寒栖因为莲心针发作疼晕过好几次,她担心道:“他,在心绞痛吗?” “应该不疼了,”洛雪烟托起江寒栖的手,“他的手现在很放松,疼的话他会抓的很紧。” 江羡年对上她的目光,问道:“莲心针发作时,因因都在他身边吗?” 洛雪烟轻轻嗯了声。 “谢谢你陪着他,”江羡年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充满了冷冽的空气,苦闷与愧疚在寒气中翻绞。她收回手,发现自己沾了一手血,忽然意识到江寒栖衣服全身都是红的,问道,“他受伤了?” 洛雪烟回道:“可能是妖物的血。” 江羡年后知后觉今安在不在跟前,问道:“今安在去哪了?” 洛雪烟陡然瞪大眼睛,心沉到了胃里。坏了,假如今安在最先遇见了失去理智的江寒栖,两个人不会打起来了吧? 江羡年见洛雪烟面露难色,紧张道:“他出事了?” 洛雪烟不敢妄下定论,摇摇头,回道:“我醒来就没看到他。” 江羡年放眼四望,不经意看到东南方的树下躺了个人,说道:“那边好像有人,我过去看看。” 洛雪烟目送江羡年走远,焦急万分,暗自祈祷今安在不要出事。 江羡年靠近大树,一时间电闪雷鸣,树下的人被闪电拓出雪影,斜过面颊的血痕尤其惹眼,但身上没有血迹,呼吸也无异常。江羡年叫了几声,今安在没反应,她撑开眼睛看了下,发现眼眶在流血,面色凝重,用袖子擦了擦血迹。 她把今安在背到身后,突然感觉有妖气从更远的地方飘了过来,极目远望,遥遥看到一地残骸,辨不出模样。她回过头,抓着今安在的两只手拖行。 洛雪烟握紧,提心吊胆:“今安在没事吧?” 江羡年回道:“眼睛在流血,好像中毒了。” 洛雪烟眼见今安在四肢健全,倍感轻松。若今安在折在江寒栖手里,江家那一笔因果债还不知道从何算起,幸好。她说道:“江寒栖过来时七窍也有血,他们两个或许对上反派那边的人了,也不知道这片林子是什么地方……” 江羡年把今安在平放到地上,听到树林深处传来马蹄声,拔剑对着那边。没多久,几个人从林中现身,各个带斗笠,穿蓑衣,身上挂有佩剑。 为首者勒马,厉声道:“何人擅闯禁地?” 江羡年感觉这群人和单进是两队人,介绍道:“在下江羡年,乃除妖师,原本在伴荧城除章巨,上岛后不知为何降落于此。无意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为首者略一思忖,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出身闻川江家?” 江羡年应道:“正是。” 那人翻身下马,掀开蓑衣,露出里面的紫色制服,抱拳自报家门。原来这伙人是闻人家禁地的巡逻队,听闻这边有异响,策马赶来查看。 巡逻队把江羡年四人送回本家。 家主病弱,在别苑调理身子,闻人家上下由二把手贺淮川和旁系的长辈分管。江家和闻人家走动不频繁,江羡年对进门时招待自己的长辈很陌生,现打听名号,后来贺淮川在医师给今安在检查身体时现身,代替长辈留在了屋内。 江羡年和贺淮川稍微熟悉点,主动打了声招呼。 贺淮川打量昏迷的今安在,问道:“情况我都听说了,今小兄弟伤到哪了?” 江羡年回道:“好像是中毒了,还不确定。” 贺淮川又问:“和家里报过平安了吗?” 江羡年回道:“嗯。闻川路远,今安在和哥哥不能赶路,我没让他们来接,恐怕要叨扰你们一段时间了。” 不回家其实还有江羡年的私心使然。她不知道要怎么对家里人说父亲的事,于是选择逃避。 父亲的死,江寒栖来江家的真相,被蒙在鼓里却一直受惠的自己,事情太多太乱,她自己都理不清头绪,当下只是惦念今安在伤势紧急,找了个寄托才不至于精神错乱。 贺淮川问道:“你哥哥那边还好吗?要不要让医师过去看看?” 江羡年推脱道:“哥哥只是消耗灵力过多,体力不支,没什么大碍。因因在照顾他。” 江寒栖妖性不稳,又入住闻人家,交于旁人照顾恐生事端。两人一进闻人家就拿定了主意,借口江寒栖需静养要了个僻静的院落,江寒栖全权交给洛雪烟照顾;她和今安在住在相邻的院子,方便照应,还能避免频繁的人员往来影响江寒栖那边。 贺淮川又道:“听说洛姑娘把侍女都遣散了,她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江羡年笑笑:“因因很能干的。” 突然,今安在发出呻吟,用手摁住眼睛,手背上的青筋简直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江羡年紧张地凑上前,问道:“今安在你怎么了?” “眼睛,我的眼睛,好疼……” 每个字都像是经由牙齿咬定吐出来一般,含着莫大的痛苦。今安在蜷缩身子,血从指缝渗出,像小溪一般蜿蜒到枕头上。 医师意欲查看流血的位置,刚拿开手,今安在凄惨地叫了一声,用另一只手遮眼,想把脸埋进枕头,哀求道:“好疼,别碰我……” 江羡年担心今安在咬到舌头,让侍女找了条干净的方巾,塞进他嘴里。她把手送到今安在的手里,他疼得做不了主,直冒冷汗,把劲都用到手上。指尖狠狠扣进她的骨缝间。 江羡年跟着急出一脑门汗,转头看向医师,问道:“有止痛药吗?” “有。” 医师翻找药箱,江羡年又对侍女道:“麻烦接杯水来。” 侍女递来水杯,医师捏着止痛的小药丸,抽出堵嘴的方巾,见牙关紧闭,说道:“公子,你张下嘴,我喂你吃止痛药。” 今安在兀自痛呼,江羡年重复了一遍,不见他配合,疑心他疼到耳鸣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伸手讨要药丸,说道:“把药给我。” 贺淮川眼见江羡年徒手送药,提醒道:“江姑娘,你这样可能会被咬伤,还是用筷子撬开吧。” “没事。” 江羡年瞅准牙关松开的空当送入药丸,刚放进嘴里,上下两排牙即刻闭合,咬住她的手指。她嘶了声,今安在旋即松口,留下还未充血的牙印。她拿过水杯,喂了一小口,说道:“今安在,这药是止疼的,你吞下去就不疼了。” 今安在折腾了一会儿,医师在旁边观察,跟江羡年说了声,试着拿开手,发现他疼痛加剧,放下床头的半边帷幔,又要来黑布蒙住他的眼。片刻后,今安在身子慢慢舒展,突然安分了。 第217章 无意识 江羡年慌乱道:“…… 江羡年慌乱道:“医师,他这是疼晕了吗?” 医师正在给今安在把脉,解释道:“姑娘莫急,止痛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公子只是睡过去了。” 江羡年追问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难说,公子眼睛畏光,刚毒发就攻目,但脉象摸不出端倪,一看就是猛毒,”医师为难地摇头,摆正今安在的身子,“我先开解毒千金方,再给公子施针,等天黑下来再看眼睛。” 江羡年道谢道:“有劳您了。” 她用湿毛巾给今安在擦血,忽然觉得精疲力尽,眩晕了一瞬,手撑在床上稳住了身子。 医师看了江羡年一眼,好心道:“姑娘脸色不佳,该去休息了。” 江羡年只是摇头,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子。 贺淮山说道:“江姑娘,这里有我,你去歇一会儿吧。” 江羡年固执道:“不打紧,我能撑得住。” 贺淮山和医师对视,各叹一口气,不再相劝。 另一处客房的隔间内,江寒栖坐在椅子上昏睡,脚下积了一滩血水,旁边是装满了热水的浴盆。 洛雪烟站在他面前,撸着袖子,弯腰解他的腰封,试了半天才找到头绪,扯开扣子,抽走腰封,随手往地上一扔,直起腰活动筋骨,正考虑要不要给自己搬个椅子,突然对上一双震惊的眸子。 江寒栖看看地上的腰封,定睛看向洛雪烟,眸子震颤了一瞬,嘴微微张开,很快又合上了。 洛雪烟闹了个脸红:“你衣服太脏了,都是血,所以我才……哎呀,干净衣服在那儿,水是热的,自己换吧,我走了!” 她忙不迭跑出屏风,拍了拍脸,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喝着,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料想江寒栖应该进浴盆了,不小心呛了口水,咳嗽起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会儿,洛雪烟冷静下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复盘已知的线索。 江羡年已经和江家说过关清知的疑点,他们很快就会联合官府彻查伴荧城的千机阁,同时也会排查族内有无内鬼。 洛雪烟脚步一顿,忽然想起闻人家的本家与伴荧城相邻。 反派死后,她曾问过江羡年伴荧城的势力分布,得知千机阁和闻人家分管伴荧城的护卫工作,前者整合委托,后者出于世家责任定期清剿妖物巢穴,在民间颇有声望。 闻人家的势力比千机阁还要大,而且还免收官府管束,行事相对自由。据说闻人家一直在探索驯服妖物为人类所用,族内会饲育妖物,不过之前的家主向国君申报过,加之每年都会公布进程,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说起来,当时闻人家也参与了追捕反派的行动……但目前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想查也开不了口。 洛雪烟猛地刹住脚步,哑然失笑。 闻人家刚把他们从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捞出来,她就在人家的地盘上疑神疑鬼上了,还一点根据都没有。当下还是千机阁的嫌疑最大,毕竟闻人家又没上去神秘浮岛的船,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海底的动向。 洛雪烟看向门口,发觉外面又下雨了,听声音不大,料想又是像针一般的细雨。不过雨终会停的,但妖王的事何时才是个头?她转过身,余光瞥见屏风那里立了个修长的身影,抬头看到江寒栖赤足站在那里,只穿了里衣,带子没系紧,领口有些松,锁骨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洛雪烟头一次看到衣冠如此“不整”的江寒栖,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要拿东西,背过身,嗔怪道:“虽然我们已经在交往了,但你也不能这么开放……” 江寒栖出声道:“不拿东西,后背有伤,穿衣服不舒服。”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说话的语气不同以往,掺了点惧意,声音很小。她没深究,把身子转了回去,心疼道:“你伤到后背了?” 江寒栖点点头。 “我去拿药,你先坐到椅子上,”洛雪烟急忙翻出绷带和伤药。他们去伴荧城才买了新伤药,在海底没用过,短短几天已经没了一大半,全是江寒栖用的。她把东西摆到桌子上,见他依旧背对着,提醒道,“把衣服脱一下。” 江寒栖解开系带,半褪衣裳,露出了后背。那上面并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只有伤疤。 洛雪烟愣了片刻,以为伤口还没露出来,勾着衣领慢慢往下拉,密密麻麻的伤疤出现在眼前,远比她那天见到的要多。她收回手,反复深呼吸,颤声问:“是江善林弄的吗?” 江寒栖魔怔一般地嘟囔着“不疼”,呼吸愈发急促。洛雪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不疼,不疼,不疼……我没有哭……不疼的……” 洛雪烟连叫几声不管用,绕到江寒栖身前,蹲下身,拨开湿漉漉的长发,看到他双手交握在一起,眼睛盯着地面,眼神木讷。她包住江寒栖的手,他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不说话了。只见干净得像孩童一样,蕴着一汪水,湿湿的,好像很快就会哭出来一样。 洛雪烟联想到江寒栖的失控,疑心直到现在也没摆脱幻境的影响。她引诱道:“疼的话就喊出来。” 江寒栖垂眸看看她的手,又望向她的眼睛,坚定地摇了下头。 洛雪烟又道:“可你在发抖。” 江寒栖一声不吭。 洛雪烟瞟在漏在外面的肌肤,起身走到屏风后取来衣服和鞋,把鞋放在江寒栖脚边,给他前面套上外衫,站回到他的后背,仔仔细细地给每一条伤疤涂上药,越看越难过。这些疤凸得那么高,当初的伤口该有多深? 上完药,洛雪烟让江寒栖穿好衣服,发现他对自己的衣服很陌生,甚至搞错了衣服的顺序。她帮他叠穿好衣服,束上腰封,发现自己还是没摸到穿戴腰封的诀窍,一边研究一边抱怨道:“腰封太麻烦了,以后少买。” 江寒栖看着洛雪烟和腰封作斗争,虽然不太明白腰封是何物,还是记下了这句话,乖巧地应了声。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1节 洛雪烟听到回应,试探道:“观南?” 江寒栖安静地看着她。 洛雪烟疑心江寒栖的意识停留在进江家之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寒栖没回答。 洛雪烟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江寒栖坐下,又驼背了。 洛雪烟看了看弯曲的脊背,把头发捞到后面,用毛巾绞干水,把江寒栖领到里屋,把他当成了小孩子,轻声道:“我叫人进来送个炭盆,你乖乖坐在这里,好吗?” 她没摸清江寒栖当下的脾性,担心他会被陌生人刺激到。 江寒栖应了声。 洛雪烟离开时放下帘子,找人送走浴桶,要来一盆炭火。人走远后,她把江寒栖叫出来烤火,想知道他中幻境后发生了什么,结果一问三不知,只得作罢。 没一会儿,洛雪烟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哈欠,转头看到江寒栖眼睛已经合上了,她把凳子往旁边挪了下,恰好赶上他睡过去的时候。江寒栖头一垂,她轻轻拽了他一下,他顺势靠在她的肩膀上。 洛雪烟低头看到手背有疤痕的那只手,捞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来回摩挲。江寒栖对这条伤疤极其在意,看来其中另有隐情。她正寻思着,过了会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江羡年唤道:“因因,是我。”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他睡得很沉,没什么反应。她这才回道:“等我一下,马上来。” 她摸了摸江寒栖的头发,感觉差不多烤干了,把他喊起来,安顿到床上。 洛雪烟推开门,江羡年问道:“他还好吗?” “睡了,我们去另一间屋子吧”洛雪烟见江羡年的脸有些发白,头发也被雨打湿了,脱下小夹袄,“今安在怎么样了?” 江羡年摆手拒绝,还是被披上了夹袄。洛雪烟牵起她的手,她感觉两人之间的隔阂一下消失了,感受着暖意,露出些脆弱的疲态:“中毒了,现在还没查出来。他眼睛畏光,一见光就流血,医师说天黑以后再检查。” 两人去到偏房,房子久无人居,一进去冻得人直打哆嗦。洛雪烟担心江羡年着凉,叫人又添了个炭盆。 碳烧得通红,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江羡年的脸色也好了些。洛雪烟递给她一杯热茶,摸了摸她的指尖,笑道:“可算暖和过来了。” 江羡年笑笑,垂眸看着捧在手里的杯子,突然道:“因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知道他的事吧。” 洛雪烟一怔,猜测道:“是根据幻象推测出来的?” 江羡年摇头,直言道:“我在幻境里见到爹爹了。” 洛雪烟不明所以。 江羡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爹爹被画怖所杀,意识变成了画怖的一部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爹爹收养他不是出于好心,只是为了给病弱的女儿续命。其实我早就该发觉的,每次我不舒服时,他看起来都很难受,还有那些出现在同一处地方的伤口。我早该想到的……” 眼泪掉在虎口上,她捧着热茶,觉得那颗泪凉得刺骨,眼前逐渐模糊。 “我一直以为他眉心的莲花象征着天赋,还嫉妒了好长时间。我不知道那是让他痛不欲生的东西。我什么也不知道,像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 “爹爹对他不好,我也对他不好……” “对不起……我对不起他……” 江羡年泣不成声,热茶泼出来一点,顺着她的手背落到地上。洛雪烟拿走热茶,把她搂进怀里,压抑的哭声一下变大了。 第218章 同食 江羡年哭了许久,抽…… 江羡年哭了许久,抽抽搭搭地离开洛雪烟的怀里,吸了下鼻子,发现自己流鼻涕了,难为情地用手捂着,仰着头嗫嚅道:“有手绢吗?” 洛雪烟把手绢塞到她怀里,说道:“这里。” 江羡年擦了擦鼻子,转眼看到洛雪烟衣服上的泪痕,形状和她五官都对上了,用手指了下,羞赧道:“因因的衣服……” 洛雪烟低头看了眼,被泪痕的形状逗笑了,江羡年和她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出来。眼眶里的眼泪被挤了出来,只好一边笑一边擦眼泪,不好意思道:“干嘛逗我笑啊?” 洛雪烟揩去眼泪,调侃道:“哪里来的大锅扣到我身上了。” 过了会儿,江羡年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洛雪烟简单说了下江寒栖的情况,坦白道:“江寒栖对你有杀心,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江羡年沉默片刻,说道:“我会想办法解开生死结的。爹爹欠的债,我日后一定会还。” 洛雪烟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惊异道:“难道你想以死谢罪?” 江羡年坚定地点了下头,反问道:“我这条命是他续上的,不应该还回去吗?” 洛雪烟欲言又止。她没有立场评判江寒栖和江家的恩怨,偏袒哪一方都不对。 江羡年善解人意道:“因因不用劝我,也不要去说他。有因必有果,这果本该由我终结。因因如果还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洛雪烟沉沉叹了一口气,表白道:“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江羡年莞尔一笑,应道:“因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洛雪烟想起江寒栖背后的伤痕,说道:“你父亲有没有说过江寒栖进江家之前的经历?” “没有,”江羡年回忆最开始的幻境,“爹爹是在荒山上遇到他的,那时他说话不利索,一顿一顿的,求爹爹杀了他……” 和谢无忧说的对上了,他那时候一定遭遇了什么。 洛雪烟追问道:“江寒栖那时就是无生?” “嗯。” 门外传来踩水的脚步声,江羡年和洛雪烟对视一眼,起身开门,发现是守在今安在那边的婢女,一手打伞,一手提灯,说医师准备诊断了。 洛雪烟看着两人匆匆离去,顶着凉风往屋里走,双手抱在胸前,冻得直吸气,感叹一场秋雨一场寒。临近门前,她忽然察觉到江寒栖的气息,怔了下,提前打了声招呼,慢慢推开门,看到他立在门后,正对门缝的位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内,面无表情。 门彻底打开后,他才把目光放到洛雪烟身上。 “站在这干嘛?不冷吗?快进屋快进屋,”洛雪烟知道江寒栖在意江羡年的到来,把他往屋里赶,带上门,牵着他往屋里走,“小心我给你安排姜枣茶。” “看到她,”江寒栖抚上心口,有些委屈,“我这里很闷,不舒服。” 洛雪烟偏过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试探道:“你不认识阿年了?” 江寒栖摇头。 洛雪烟不禁感到惆怅。这都睡了两觉了,怎么还没清醒?她又问:“你认识我吗?” 江寒栖依旧摇头。 洛雪烟驻足而立,随口道:“那你见到我是什么感觉?” 江寒栖抓着她的手盖住心口,那颗心隔着骨和皮用力撞击掌心,仿佛想跳出来被她握住一般。他盯着她,唇边沾了些笑意,认真道:“这里会跳得很快。” “哦。” 洛雪烟抽出手,感觉脸颊滚烫。她想,江寒栖真的很喜欢她。 今安在下午喝过安眠的药汤,还在昏睡。江羡年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手里抓着蒙眼的布条。她遣散了下人,屋里只有她和今安在,烛心的爆裂声偶尔响起,沉寂后只能听到细密的雨声。 医师检查过眼睛,下了最糟糕的诊断:毒药未知。不知毒,则无法解,相当于无药可救。 江羡年展开布条,透过火光辨认出留在上面的血渍,心脏猛地皱到一起。 医师说今安在可能会失明。 “阿年,”江羡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到今安在睁着眼,眼睛一如既往地亮,其中烛火在跃动,“怎么哭了?” 江羡年闻言摸了下脸,触到一手湿。她用手背蹭掉眼泪,张开嘴假装打了个哈欠,扬起笑脸:“没有,打了个哈欠。眼睛还疼吗?” “可能”会失明,不代表“一定”会失明,她不想让今安在过早地承受这种不确定的恐惧。 “不疼了。” 今安在坐起身子,咳了下,感觉身上有点乏力。江羡年伸手扶了下,给他围上被子,接了杯水递过去。他润完嗓子,想起被掐晕前的记忆,问道:“江兄去哪了?” “他在另外的客房,我们现在在闻人家。那片树林是闻人家的禁地,”江羡年注意到抚摸脖子的动作,觉得今安在在后怕,“脖子疼吗?我去叫医师。” “我没事。” 今安在拽住江羡年的手,把她拉回到床边,看看她,嘴纠结地抿了起来,眉头紧缩。 江羡年主动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今安在期期艾艾地措了半天辞,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江兄有点……超乎常人?” 江羡年愣了下,挑明道:“他是无生。” “哦,”今安在怔怔地点了下头,还在考虑如何委婉地交代江寒栖是妖这件事,突然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啊?!那他住在这儿岂不是……” 今安在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慌乱地捂住嘴,用的力气太大,手拍到嘴巴时发出短促的“啪”。他鬼鬼祟祟地凑近江羡年,压低声音问道:“闻人家没发现吧?” 江羡年哭笑不得:“他很安全,你不要担心。” “那就好,”今安在坐了回去,“我们赶紧离开闻人家吧。江兄毕竟是妖,被人撞见就不好了。” 江羡年问道:“你不怕他吗?” 今安在回道:“江兄虽然性子冷漠,但人,妖不坏,他隐瞒妖身肯定有苦衷。” 他打怵江寒栖是真,把他当朋友也是真,不愿把他想得太坏。再说一个会把掉到地上的雏鸟送回鸟巢的少年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江羡年接话道:“他的苦衷是我爹爹。” 今安在听完江寒栖进江家的前因后果,沉默不语。 江羡年低头翻弄布条,打个结,再解开,来来回回好几次。她心里充满了不安,今安在会怎么看她?他会因此对她心生嫌隙吗? “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不要憋眼泪。” 手上没收住劲,布条被紧紧地杀成结,江羡年难以置信地看向今安在,他笑了笑,温柔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看到你掉眼泪的。” 江羡年深吸一口气,问道:“发生了这种事,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今安在回道:“错的人不是你,你也是受害者。” 今安在觉得江羡年是这段恩怨里最无助的人。江善林作恶,江寒栖受害,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谎言的受益者。恶因非她所种,恶果却要进她的嘴。那一腔委屈又该对谁说? 攥紧布条的手骤然放松,江羡年轻声道:“谢谢你,今安在。” 江羡年向今安在隐瞒了以死谢罪的打算,很快终止了话题。今安在和洛雪烟一样,都是局外人,不必要蹚进江家的浑水,两头为难。 今安在饥肠辘辘,江羡年要来饭菜和两副碗筷,陪他一起吃饭。 今安在饿狠了,端着饭碗大口大口吃,愣是把家常菜吃出了享用饕餮盛宴的感觉。江羡年本来没心情吃,见他吃这么香,逐渐有了食欲。她学他端着碗往嘴里扒白米饭,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嚼嚼嚼,一转眼对上了愕然的目光。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咀嚼,又默默把头转到一边细嚼慢咽,嘴角都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2节 过了会儿,话题偏到森林里发生的事。 今安在联想到另一件事,说道:“你父亲的死……” “肯定和单进脱不了干系,”江羡年顿了下,想起自己在金铎国还同情过疑似杀父凶手的人,自嘲地笑了声,“我那时候好傻,真以为他父亲葬身蛇腹。” “谁会怀疑一个半大的孩子呢?你别太苛责当时的自己了,”今安在思索片刻,放下筷子,“我上次看到尸身就在想单进的本体。他能自由变换外观,很可能属于狐妖一系。形貌昳丽,说明道行不浅,但他的妖气却极其寡淡,完全不像大妖。” 江羡年猜测道:“会不会是有意隐藏?” 今安在摇头,分析道:“妖物隐藏妖气无非不想被人发现,但单进在我们面前有什么可藏的?而且隐藏妖气会影响妖力的使用,江兄那时失控,追出去好远,他为了保命势必会全力反击,但我没感觉到妖气有波动。” 江羡年想了会儿,推测道:“会不会是夺舍妖?就像贾二和腾土。” 腾土吃下碎片后舍弃了人身,官府后来确认了那具尸体的身份,他们这才知道腾土用夺舍人类的方法来隐藏妖气。 今安在认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我交手时发现他会御风。” “御风……”江羡年想到一个极其离谱的可能,不确定地扬起尾调,“云狐?” “我能想到的也是云狐,”今安在点了点太阳穴,苦恼地皱起眉,“但云狐在八族十三单之列,真的会夺舍人类吗?” 六族十三单在妖界地位尊贵,还是老妖王的拥护者。倘若单进本体真是云狐,他为何要放弃妖界身份来到人界协助妖王复活呢?他也没听说过云狐一族背叛的事。 讨论陷入僵局,两人吃完剩下的饭,今安在想去探望下江寒栖,得知他已经睡下了。 第219章 紫目纹 洛雪烟今晚要在卧…… 洛雪烟今晚要在卧榻上睡觉。 没办法,江寒栖晚上莲心针发作过一次,相当严重,头发甚至变银了一瞬。她当时在心里捏了把汗,一边祈祷不要泄露妖气一边哼鲛歌安抚,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弄睡着。她担心莲心针半夜会发作,于是从隔壁屋子抱来枕头和厚被子。 洛雪烟躺到卧榻上,被冻到有些发硬的被子扎得哆嗦了一下,蜷了下身子,疲惫地闭上眼,脑子里突然闪过幻境中的几个片段。她不自觉地摸上脖子,抚过伤疤的走向,手指陷入锁骨的凹陷处,顿时睡意全无。 江羡年说过画怖的能力:挖出最深处的恐惧,制造多重幻境。 洛雪烟能理解第一重幻境,她死于报复社会的激情行凶,畏惧车祸很正常,但后面那些幻境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怕死所以让她经历千奇百怪的死法?她求生欲也没强到那种地步吧…… 还有一点很奇怪。 死了十几次后,她对死亡的恐惧逐渐降低,临死前总是在复盘哪一步走错了。她后来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某个不知名的东西。那东西没有实体,好像只是一份抽象的执念。 执念。 回家的执念? 可鬼差一开始就说了不能回家,她很早之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即使有一点点不甘心,那点不甘也被素绝的断言摧毁了,幻境中的她到底在执着什么?还有疑似原住民的哥哥是怎么回事?她在这个世界也有哥哥?那原身为何没有关于家人的记忆? 洛雪烟细思极恐,使劲把裹了下被子,突然听到床那边有声音。她凝神分辨了一下,感觉那个声音像是受寒后的哈气声,屋内寂静,那一声声仿佛有了重量,掷到心底。她披着被子走过去,发现江寒栖在被子里发抖。她随即看了眼眉心莲,不是莲心针发作。 洛雪烟推江寒栖的肩膀,喊道:“观南,醒醒。” 江寒栖牙关战战,一直往被子里缩。 洛雪烟摸江寒栖的额头,不确定他有没有发烧,握住手感受了一下,觉得他体温偏低。她刚把自己的被子加到他身上,他忽然醒了,眼睛睁得很大,仿佛承受不住眼前所见带来的冲击,即将掉出眼眶。 洛雪烟关切道:“怎么了怎么了?” 血眸缓慢转动,定在着急的脸上。 江寒栖的嘴唇动了下,洛雪烟听不清,蹲下身,把耳朵贴了过去,听到他吐出来一个字,像血,又像雪。她问道:“你冷吗?” 江寒栖碰到她的手,握紧自己的手,把拳头塞进温暖的手心里,直直看着她,眼里除了恐惧,还带着某种渴求。 洛雪烟抓起拳头,搓了搓,朝上面哈气。那只手逐渐张开,插入她的指缝里。 江寒栖把脸颊贴到手背上蹭了蹭,挑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眼神仿佛挨过寒冬的人偶遇从残雪中探头的春花一般。 不过春花正在瑟瑟发抖。 洛雪烟想回去穿外衫,无奈屡次劝说无果。她吸了下鼻子,用另一只手抢回自己的被子,裹到身上。 江寒栖这个时候倒有眼力见了,慢吞吞地往里面挪了下,让出一个位置。 洛雪烟只好把被子堆到床边,回卧榻穿上外衫,揪着枕头回到江寒栖身边。她放下枕头,理了下被子,躺到他身侧,将两只冰冷的手抓出被窝,一边揉搓一边哈气。 江寒栖慢慢探出头来,茫然道:“你是谁?” 洛雪烟挑了个最不容易出岔子的答案:“你的好朋友。” 江寒栖慢吞吞道:“我,没有,朋友。” 他好像很长时间没张嘴说过话,舌头打结,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洛雪烟问道:“那你身边都有谁?” 江寒栖回道:“只有,我。” 洛雪烟又问:“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吗?” 江寒栖沉默。 洛雪烟注意到他瞳孔中间似乎有些奇怪,凑近了些。江寒栖下意识往后躲,她搂住他的后脑勺,说道:“别动。” 江寒栖定在那儿,洛雪烟又往前凑了下,扒开右眼观察,发现他眼睛里有一道紫色的横纹,正好贯穿瞳孔。她正准备起身喊江羡年两人过来看,江寒栖突然变呆了,仿佛被抽走魂一般,眼睛黯淡无光。 紫色横纹微微张开,露出一条缝,洛雪烟窥见一点眼睛的轮廓,大惊失色,拍打江寒栖的肩膀,担心道:“能听见我说话吗?” 黑眸转眼变红,江寒栖透过洛雪烟望着某个人,惊恐万分。他呜咽着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眼下漫出血红的眼泪,两滴泪一前一后滑过脸颊,像两颗极速坠落的流星,轰然一声砸毁了灵魂的安宁。 洛雪烟擦掉血印,眼里满是心疼。她明明离他这么近,却不知他为何而哭。 片刻后,江寒栖稍微平静下来,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直直望进她的眼里,仿佛在注视救命稻草,看了好一会儿才昏睡过去。睡着时,他的手还在紧紧抓着洛雪烟的袖子。 洛雪烟试着拽袖子,忽然看到食指上的指甲印,便没再去管袖子,把手伸进暖和的被窝,不久后也睡了过去。 鸡鸣唤日升,天光普照,医师收到急召,背着药箱匆匆穿越庭院,来到今安在的屋前,一进门就听到惨烈的痛呼声。他快步走到床前,挑开层层床幔,看到今安在用力捂着双眼,床上有斑驳血迹。 江羡年让出位置,望着今安在,一只手不自觉地掐另一只手的虎口,两只眼里都有红血丝。她昨晚叮嘱今安在毒未解,让他蒙着眼睛睡觉,放下床幔才离开。她心事太多,睡不着觉,在院子里徘徊到天亮,第一时间听到了今安在的惨叫声。 医师要施针,今安在听到他的请求,却没办法拿开手,一个劲地摇头。他难以忍受眼部的灼痛,总觉得不用手压着眼球就会爆开。 医师等了会儿,见疼痛还没缓解,暗叹毒药生猛,不得已喂了第二粒止痛药。止痛药是医师自制的,以见效快著称,甚至能迅速缓解截肢后的幻痛。然而是药三分毒,止痛药一次吃太多会引发胃痛,今安在还是空腹。 医师让旁边的人绑住今安在的手。 江羡年死死抓着他的两只手,配合侍女套麻绳。 今安在哀求道:“阿年,我的眼睛好疼,求你放开我的手,求你了。” 江羡年心如刀绞:“再忍忍今安在,你再忍一忍。” 今安在唤道:“阿年……呃啊——” 医师扯下布条。 见光的瞬间,今安在疼到失声,像下进油锅里的活鱼一样绷紧身体弹了起来,江羡年看到他的眼白里有可怖的血块。 医师吩咐道:“扶住他的头。” 江羡年将绳索系在床柱上,竭力定住今安在的脑袋,医师小心翼翼地下针。没一会儿,她的手上沾满了血水。 侍女系的是活绳结,挣扎得越狠,绳子系得越紧。今安在停止挣扎时,绳索已经深陷手腕,在皮肤上留下了几道醒目的红印。 江羡年不忍看今安在像犯人一样被吊在那儿,解开绳索,向医师讨来药膏涂磨破的地方。 医师把完脉,对江羡年歉然道:“姑娘,我医术不精,看不出毒物为何。家主身边有个莫医师,喜欢研究奇毒,他说不定会知道这毒的来历。” 江羡年应道:“好,我等会儿就去联系。” 今安在忽然出声了:“我以后是不是就看不见了?” 江羡年怕医师说漏嘴,急忙道:“不会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今安在分明感受到在手腕上骤然加重的力道,若无其事地嗯了声,回道:“好。” 医师建议今安在尽快吃东西,以防止痛药伤胃。他要了五个包子,坚持穿好衣服下床去桌边吃,还让江羡年陪着他吃。 江羡年拗不过他,要了半碗小米粥。她没胃口吃,借口小米粥烫嘴,一边用勺子搅动粥一边看今安在吃包子。明明前不久还痛不欲生的人,吃起包子却一点也不含糊,一咬一大口,看起来很香。 江羡年好奇道:“包子有那么好吃吗?” 今安在脱口而出:“有啊,不信你尝一下。” 今安在探手摸索放包子的盘子,江羡年见状把一个包子送到他手边。他僵了下,把剩的一小口包子塞进嘴里,掰下一小块,将手往江羡年的方向伸了下,说道:“给。” 江羡年接过包子,咬了一小口,觉得和寻常包子没什么区别,看今安在啃起了第二个包子,不知不觉有了食欲,再咬一口莫名感觉好吃了一些。 今安在问道:“怎么样?” 江羡年回道:“是挺好吃的。” 今安在笑眯眯道:“吃完再拿,我特地多要了一个。” 江羡年怔了下,拿走一个包子,说道:“我拿走了。” 今安在吃完第二个包子,伸出手摸了个空,碰到江羡年的指尖,沉声道:“我自己能拿。” 江羡年看了今安在一眼,默默把包子放了回去。 吃过饭,江羡年找到贺淮山,说了今安在的情况,拜托他叫莫医师过来。她回去时偶遇家主之妻林欢许,被她拦下来寒暄了一会儿。 家主择配偶讲究门当户对,成婚后另一半会协助打理事务,参与世家间的往来,但江羡年却对林清许很陌生。偶遇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林欢许对除妖之事一窍不通,是传统的大家闺秀。她对江羡年也不熟悉,只知道她是客,反复询问有没有自己能帮得上的地方,似乎急于在外人面前确立自身价值,举手投足间透着自卑的底色。 闻人微澜病弱,大部分时间都在另一处幽静的别苑修养,很少回本家,可林欢许却一直住在本家。 江羡年感觉林欢许过得并不幸福。兴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一些,她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忧愁便从笑纹里泄了出来。 两人没什么话聊,很快就分别了。 江羡年走在小径上,想起了前几代主母的下场,每一个都死于难产。而家主死得更早,甚至活不到孩子出世的那天。民间都传克夫克妻,闻人家传的却是孩子克父母。一代二代姑且称作巧合,再往后就有点像命运的诅咒了。 江羡年来到洛雪烟所在院落的大门前,刚想进去,想起她昨天的叮嘱,止步不前。她用通讯符给洛雪烟发消息,说明今安在的情况,并问她江寒栖意识是否清醒了。她想单独和他谈谈。 洛雪烟悠悠转醒,感觉身体被被子紧紧裹住,动都动不了。她试图翻身甩开,没成功,发现自己在江寒栖怀里。 江寒栖也跟着醒了,解释道:“你,被子,掉了,抢,被子。” 洛雪烟后知后觉视野里只有一床被子,探头往床边看,只见自己的被子堆在地上,一时语塞。她捞起不知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的被子,把身上的被子让给江寒栖,替换上冰冷的被子,冻得打了个哆嗦。 江寒栖把暖和的被子推给她,好心道:“被子,暖的。你盖,不会冷。”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3节 洛雪烟望着纯良版的江寒栖,问道:“我盖的话你盖什么?” 江寒栖不自觉地团在一起,面上依旧一本正经:“我,习惯,冷,冻不死,不要紧。” 洛雪烟往里边挪了挪,将被子扯到江寒栖身上,一边塞被角一边反驳道:“知道冷的人怎么可能习惯冷?” 江寒栖微微睁大眼睛,里面的光闪了下,像突然照到日光的湖面。他微微支起脑袋,等洛雪烟收回手才躺回枕头上,对她笑了笑。被子上有好闻的暖香,那是她身上的香气,闻着让人很安心。 洛雪烟说道:“往这边来一点,我看下你的眼睛。” 江寒栖靠近。她撑开眼皮,发现紫色横纹又张开了些。她观察了一会儿,在眼前晃手,问道:“能看到我的手在动吗?” 江寒栖回道:“能。” 洛雪烟思索片刻,问道:“你能说下你眼前看到的东西吗?” 江寒栖不假思索道:“你。” 洛雪烟哭笑不得:“除了我还有什么?” 江寒栖放眼四望,打了个冷战,又道:“雪,好多雪,在下。” 洛雪烟又问:“那你躺在哪?” 江寒栖回道:“雪地。我们,在雪里。” 第220章 红翡草 洛雪烟又指着几个…… 洛雪烟又指着几个物件问了下,确认江寒栖眼里只能看到三样东西:她、被子、雪。他的世界正在下暴雪。她直觉江寒栖要借助外力才能脱离幻境,没心思再取暖,把被子掀给江寒栖,找出通讯符,听到江羡年的留言,倍感惆怅。金铎国后面的剧情偏离了书中的主线,她帮不了今安在。 过了会儿,洛雪烟正在给江寒栖做思想准备,忽然听到门响,强调道:“阿年是来帮忙的,你不准伤害她。” 江寒栖点点头。 洛雪烟推开门,看到江羡年眼里有红血丝,担忧道:“你眼睛里有血丝。” 江羡年如实道:“昨晚失眠了。” 两人一起往屋里走,洛雪烟提议道:“晚点在我这里补觉吧,我们单独说说话。” 江羡年应了声,见到了坐在床边的江寒栖。洛雪烟说他不认人,正因如此,她才从那双凤眸里看到了不曾显露的敌意。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她无言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他平日对她笑脸相迎时会在想什么呢? 洛雪烟说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提前跟他说过了。” “我没有怕他。” 江羡年俯下身,江寒栖抗拒地转过脸,被洛雪烟掰了回去。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下,说道:“不要乱动。” 江寒栖动倒是不动了,随即把眼眸一垂,做着无声的抗争。 江羡年为难道:“因因,他眼睛合上了,我看不见……” 洛雪烟强撑开不配合的眼皮,问道:“这样能看见吗?” “能,”江羡年记下紫色裂纹的形状,眼见江寒栖不耐烦地把头一甩,看向洛雪烟,“可以松开了。” 江羡年走到一边沉思,洛雪烟跟上去,问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江羡年凝重道:“画怖遇到劲敌时会把半个妖丹化为‘幻雾’,以求一线生机。那个花纹便是标志。” 洛雪烟问道:“妖丹所化的雾气和我们吸入的雾气有什么区别吗?” 江羡年解释道:“有。我们进入幻境需要画怖在附近不断释放紫雾,可幻雾不同,吸入后即使画怖不在场也难以清醒。” 洛雪烟惊异道:“江寒栖岂不是醒不过来了?” 江羡年沉默片刻,说道:“不一定,幻境依托恐惧而建,只要他能克服恐惧……” 但那谈何容易? 江善林的意识消散后,她即使知晓所见所感皆非实,也没勇气打碎搭建在恐惧之上的幻象。 洛雪烟眉头紧锁。她对江寒栖反复申明他身在幻境,可他依旧看不到现实的阳光。她确认道:“我们是不是帮不了他?” 江羡年点头。 洛雪烟头疼地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江寒栖。他在闹别扭,故意把身子转到一边,背对她们。他一个囿于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大步走向明天?他的心病从来就没好过。她收回目光,问道:“阿年,你能不能弄到抑制妖性的药?他情绪不稳,容易失控。” “我去想办法,”江羡年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香囊,递了出去,“里面装的是红翡草,挂在身上可以掩盖妖气。” 林欢许的花园种着红翡草,她想着江寒栖或许能用得上,临走前要了一些。 洛雪烟拿在手里,感觉味道有些冲。红翡草效用和驱蚊草类似,她身为妖,天然抵触红翡散发出来的味道。她捏着香囊的绳子,问道:“今安在眼睛怎么样了?” 江羡年回道:“还是见不了光,他好像察觉到自己会失明……” 洛雪烟安慰道:“医师还没来呢,说不定晚上就治好了。” 江羡年撑起嘴角,怅然道:“但愿。” 江羡年走出院子,意外碰到了贺淮山,不免心头一紧,挡住门口,问候道:“贺参事,你是来找他,哥哥的吗?” “啊,这块地方近来有蛇出没,今天统一撒红翡草粉,”贺淮山举起手里的布袋子,“人手不够,我就过来了。” 江羡年恍然记起红翡草还有驱蛇的效用,说道:“我来吧。贺参事事务繁忙,哪好意思让您受累?” “那就交给江姑娘了,”贺淮山笑笑,把布袋子放到江羡年手上,“家主那边来消息了。莫医师上山采药去了,他那人不喜欢带通讯符,目前联系不上,估摸三天后下山,家主说到时让他快马加鞭赶来本家。” 江羡年难掩失落:“这样啊……” 贺淮山歉然道:“这几天要辛苦今小兄弟了。” 江羡年追问道:“那您还认识其他医师吗?” 贺淮山摇头:“家主多病,岭南这边的好医师几乎全在闻人家,给今小兄弟诊治的王医师的医术仅次于莫医师。” 江羡年默然。今安在白日不能见光,出不了远门,她没办法带他去别处求医,江寒栖的情况也极不稳定,他们一时半会还离不开闻人家。 贺淮山出声道:“江姑娘,我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江羡年拱手行礼:“贺参事慢走。” 贺淮山走远后,江羡年解开布袋子查看里面的粉末,确认里面没有刺激妖性的成分,和洛雪烟说了声,沿着墙根撒粉末,一边撒一边寻思撒粉驱蛇的事。她来的时候没看到下人撒粉,难道那边不在蛇出没的地方…… 江羡年揣着疑问去今安在的居所,留意了一路,也没看到撒粉的人。她敲了下门,进到房间,看到今安在坐在桌边扎头发,一个侍女都不在。她走过去,看到他在摸索放在桌面上的木簪,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拿到簪子,忽然想起他吃包子时的反应,默默放回去,说道:“莫医师上山采药,今天来不了了,还要等三天。” 她偷偷用食指顶了下木簪,看着今安在拿到手,接着道:“我要出门买隐藏妖气的草药,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今安在思索片刻,说道:“我想剥豆子。” 江羡年怔了怔,答应道:“好,我买一袋回来,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今安在回道:“没了,江兄好点了吗?” 江羡年回道:“他中画怖的幻雾了,瞳孔有紫目纹,还没完全张开。” 今安在脸色骤变:“紫目纹……张开就麻烦了。” 江羡年问道:“能用外力唤醒吗?” 今安在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凝重道:“没听说过,有记载的最后都……” 江羡年心知今安在省略了哪个词。她想起洛雪烟乐观的笑脸,想把那份乐观传递给今安在,反问道:“不是还有没被记载的吗?” 今安在愣怔片刻,笑了:“说的也是。” “时候不早了,我出门了,”江羡年起身,“回来一起吃午饭。” 江羡年不熟悉闻人家的布局,叫来一个侍女带路。她沿途看到下人在墙根撒红翡草粉,打消了心头的顾虑。 午时,洛雪烟屏住呼吸推开大门。门开的一刹那,她差点被冲天的红翡草味熏得吐出来。她从侍女手中接过餐盒,点头致意,飞快带上大门,捏着鼻子逃往里屋。若非江羡年事先告知,她感觉自己说不定会以为那些红翡草是闻人家发觉江寒栖是妖后采取的紧急措施。 洛雪烟进到屋子,看到江寒栖站在脸盆旁搓衣服。她放下食盒,悄声走过去,感觉脚下踩了个圆滚滚的东西,抬脚一看发现是红翡草香囊。 江寒栖小声嘀咕道:“洗不掉,洗不掉……” 洛雪烟疑惑道:“什么东西洗不掉?” 江寒栖攥着腰封下的一小片布料反复搓洗,有些害怕地念咕道:“脏了,洗不掉……” 洛雪烟看看布料的位置,低头看了眼香囊,意识到香囊曾经贴过那里。在她离开的一小会里,紫目纹不知又把香囊变成何物了。她思索片刻,取来装花露的小瓶子,从他手里扯出衣服,倒了点花露上去,感觉还残留着红翡草味,继续倾倒,直到自己闻不到味道才出声道:“洗好了,你看,不脏了。” 江寒栖扯着衣服打量片刻,用食指拂过被花露浸湿的衣料,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随即松了口气,崇拜地望向她:“谢谢。” 洛雪烟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吃饭吧。” 江寒栖随她走向餐桌,临近香囊时心有余悸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 洛雪烟好奇道:“那东西是什么?” 江寒栖回道:“泥巴,脏。衣服,不可以,脏。” 洛雪烟打开食盒,担心江寒栖会把食物看成其他东西,拿了个包子出来,试探道:“包子,吃吗?” 江寒栖看着包子,眼馋了,嘴上却给出了拒绝的回答:“不能,吃饭。” 洛雪烟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江寒栖指了指那块水渍未干的布料,解释道:“弄脏了,有错,要罚。” 洛雪烟蹙眉:“谁要罚你?” 江善林?抑或另有其人? 江寒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做错了,罚。” 洛雪烟略一思忖,低声引诱道:“那我们偷偷吃,吃完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江寒栖惊诧地看看她,眸光闪烁,似乎动摇了。 洛雪烟不由分说地把包子塞到江寒栖手里,又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不会有人发现的。” 江寒栖捧起包子咬了口,尝到鲜甜多汁的肉馅,抛开最后一点胆怯,大快朵颐,转眼塞得合不拢嘴。 洛雪烟嘱咐道:“慢点吃,这里还有很多。” 她拿开上层的盒子,摆出各式各样的早点,坐到江寒栖对面,看着他吃东西。他吃得小心又着急,好像被饿了许久,吃的时候一直在打量其他早点,眼睛都看直了。结巴,挨饿,露天睡觉。你以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包子突然送到洛雪烟面前,她回过神,看到江寒栖咧嘴笑了下。她笑了笑,接过包子,心想要是清醒后的江寒栖也能这样开怀大笑就好了。 江羡年在外奔走了一上午,满载而归。她把十几包草药往桌上一堆,将方子交给洛雪烟,嘱咐道:“药自己煎,别送灶房。有熬药的容器吗?” 洛雪烟应道:“有,就在房间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4节 江羡年推了块空地,放下左手拎的东西,说明道:“我去糕点铺买了几样点心,不知道哪种好吃。那一包是蜜饯,要了最甜的。” 洛雪烟先前特地交代过,若抑制妖性的妖是苦的,务必带包蜜饯回来。 “有口福了,”洛雪烟发现江羡年身后背了个竹筐,探头往里面瞟,看到绿澄澄的各类豆角,“怎么还背回来一个筐?” 江羡年难为情地咳嗽一声,解释道:“今安在想剥豆子,我不清楚哪种豆子剥起来最解闷,所以……” 洛雪烟和她对视一眼,声音放低了些:“他还好吗?” “他看起来没事,只是看起来。我早上过来找你时,今安在在屋里反复扎头发,侍女们想帮忙,结果被他遣散了,”江羡年握紧背篓的带子,深吸一口气,“对了,官府那边开始调查千机阁了,我大伯也会带人过来,他会顺路来闻人家看我。” 洛雪烟担心道:“那江寒栖……” 江羡年说道:“我一个人露面就行。” 江善林有意架空江寒栖的权力,不愿直系亲属和他亲近,这导致江家长辈待他很漠然。时至今日,这种不关心反倒成为掩盖他真身的保护伞。江羡年觉得有些讽刺,沉声道:“事情结束后,我就回本家说明爹爹的过错,还他自由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找今安在了。” 吃甜食会让心情变好,她给今安在也捎了份糕点。 天灰如鸽羽,秋雨蓄势。 贺淮山躲在假山后,目送江羡年消失在小径尽头,走向通往灶房的路。炊烟升腾,午饭已经陆陆续续下到锅里了。他找到供应江寒栖伙食的厨子,问道:“炖汤的补品放了吗?” 厨子应道:“放了,汤快炖好了。” 贺淮山命令道:“倒了,重炖一锅,不要放补品。江公子对其中一味药材过敏。” 厨子骇然,连声答应,忙不迭把汤盅里的浓汤倒进泔水桶里,换了个新汤盅,火急火燎备汤料,急出一脑门汗。 贺淮山瞧见掉出来的“补品”,其中几样和江羡年买的有所重合,都是对妖性有抑制作用的药材。既然江羡年意识到要给江寒栖遮掩,他就不掺和了,以免捅出意想不到的篓子。 大雨滂沱,平地一声惊雷,厨子冷不丁吓了一跳,抬头看到被闪电照亮的微笑脸,心脏扑通乱跳。不知为何,他觉得贺淮山笑得有些渗人。 贺淮山问道:“有伞吗?” 厨子恭敬道:“都在门口,随参事取用。” 贺淮山拿走一把油纸伞,走到雨里。骤雨撞击伞面,噼里啪啦,像燃放挂鞭一样。他想象着满地火红的喜庆画面,心情愉悦地走向居所。 第221章 明意 黑猫一溜烟地跑…… 午时,洛雪烟打开食盒,第一眼就看到青豆,不由得想到今安在剥豆子的事。她合上盖子,走到内室,看到江寒栖还在昏睡,如同受冻的猫儿似的蜷着。虽然炭盆就放在床下。 江羡年提供的药方副作用最小,只会让服用者嗜睡。江寒栖中午吃过药,午后由于幻境的缘故失控过一段时间,不过没有露出妖的特征,仅有眉心莲变红,被洛雪烟用鲛歌压下去了。 洛雪烟轻轻推了江寒栖一下,说道:“起来吃饭了。” 江寒栖睡眼惺忪,看着她,迷糊道:“还要,喝药吗?” 洛雪烟回道:“要喝。” 江寒栖抗拒地翻过身。他早上和中午吃了很多,肚子没那么饿了,晚饭的诱惑力大打折扣。 洛雪烟掐住江寒栖的后颈,感觉他僵了下,故意捏了两下,警告道:“翻身也没用,饭要吃,药也要喝。” 江寒栖生无可恋地坐起来,往身上套衣服,捧着腰封端详,用眼神向洛雪烟求助。 洛雪烟接过腰封,环了一圈,收紧,看了眼纤细的腰,忽然想到或许可以用发带代替。她让江寒栖等她一会儿,从包袱里翻出两条发带,拿回去试了下,发现一条正合适,还有余长打个小小的蝴蝶结。她随手拢起披散的长发,用手指梳顺后,把另一条发带绑在靠近发尾的位置。 食欲被早午餐满足,江寒栖晚上的吃相斯文不少,不过有拖延时间不吃药的嫌疑。 洛雪烟静静看着他,思绪不知不觉飘到夹在话本末页的信封上。她下午理东西时无意中发现了那封信,看到信纸上写了她的名字,撕开,倒出信纸,发现是江寒栖列的财产清单,结尾莫名其妙地附了三个字——“祝安好”。 洛雪烟百思不得其解,对着信封研究了许久,恍然忆起江寒栖还话本时误会她怀有杀心,原来她拿的是他的遗书。她看第二遍时,只觉得那封信像一封情书,一封以为自己不会被爱的笨蛋写给她的情书。她唤道:“观南。” 江寒栖看向她。 洛雪烟说道:“我好想你。” 江寒栖眨了下眼,怔怔地应了声。 雨势渐缓,江羡年和今安在带着一身湿气登门拜访。 洛雪烟感觉今安在的脸色有些苍白,关心道:“屋里会不会太亮了?” “烛光不要紧,”今安在往她身后看,“江兄呢?” “在里面烤火。” 今安在随洛雪烟走进屋里,看到江寒栖坐在炭盆旁,身上披着厚实的大氅。他有些惊讶,虽然秋雨送凉,但也不至于到穿大氅的时候。 洛雪烟解释道:“他以为自己在雪地里,总是喊冷,所以我才翻出了大氅。” 今安在说道:“我过去看下紫目纹。” 洛雪烟跟今安在一起走了过去,江羡年留在原地,看着两人围着江寒栖讨论。江寒栖从间隙里投来目光,她还没来得及躲,他便把头转了回去,神情平静,仿佛在遇到路人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一般。她踱步到帘后,背对屋内,看着地面发呆。 “阿年,”江羡年转过头,感觉洛雪烟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下午补觉了吗?” 江羡年回道:“和今安在剥豆子时不小心睡过去了,一觉睡到傍晚。” 洛雪烟好奇道:“晚上的青豆不会是你们……” 江羡年笑笑:“我和今安在也吃了,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她回头看了看屋里面的两个人,今安在站在江寒栖对面,正在给他看眼睛,后者乖巧地坐在那儿,一如当年那个跪在她父亲面前安静领死的小男孩。放眼望去皆是孽,她呼吸一滞,移开了目光。 过了会儿,江寒栖犯困,三人转移到隔壁屋子交谈。 今安在说道:“现有记载中,紫目纹最晚一个月成型。江兄的紫目纹还是一条缝,发育不算太快。” 江羡年看向洛雪烟,求证道:“我记得今早张开了一点……” 洛雪烟说道:“中午我看的时候又合回去了。” 江羡年惊讶道:“还能合回去?” 今安在若有所思,问道:“江兄上午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吗?” “没有,”洛雪烟思索了一会儿,“阿年走后,我去熬药,他不认识药方上的字,让我教他识字。然后就吃了个午饭,中间没发生什么。” 今安在问道:“话说洛姑娘清楚江兄的幻境吗?” 洛雪烟回道:“我只知道幻境里的世界在下雪,江寒栖吃不饱穿不暖,也没地方住,只能睡在雪地里。” 今安在愕然:“江兄以前过这么苦?” 洛雪烟点点头。 今安在沉默片刻,分析道:“我在想,江兄会不会受到了现实的影响?他能听到我们说话,能看到食物和被子,也能感受到炭火的温度,还有洛姑娘你陪在身边。画怖将人拉入最深的恐惧,不间断地摧毁意志,直到绝望,但现实却给了江兄一线希望。” “两相抵消,”他将两只手猛地合到一起,“紫目纹因此闭合。” 洛雪烟恍然大悟,兴奋道:“那他醒过来的希望岂不是很大?” 书中没有成功的案例,今安在说不准这件事,不敢轻易给予期望,严谨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江羡年突然出声道:“药喝三天差不多就能稳定妖性了,到时可以让医师诊疗。闻人家回收了袭击我们的画怖尸体,说是用于研究,说不定能找到治疗紫目纹的方法。” 洛雪烟好奇道:“话说闻人家圈养过画怖吗?” 江羡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闻人家引入新妖物前会向京城申报,名单对外公开,我回头查一下。不过画怖那么危险,家养有点困难。” 今安在眉头微蹙,说道:“森林里的画怖好像就是单进饲养的。” 洛雪烟一听这名字就烦,问道:“还没抓到他吗?” 江羡年表情沉重,说道:“他和发鬼有内应,杀了闻人家的一个小队。贺淮山已经去支援了。” 洛雪烟一脸难以置信:“千机阁不是关停调查了吗?他们在闻人家的辖区竟然还能这么猖狂?” 今安在推测道:“据点也许在别处,千机阁毕竟是官府机构,不便于发展势力。” 他恍惚了一下,手肘撑到桌边,微微垂头,用手捂住了眼睛。 江羡年紧张道:“眼睛不舒服吗?” “有点难受,”今安在拿开手,看向江羡年,发现眼前出现了重影。他揉了揉眼睛,使劲眨眼,重影聚合成一张关心的脸。他笑了笑,“现在没事了。” “我去灭几根蜡烛。” 洛雪烟起身走向烛台,今安在用目光跟随她,惊觉自己看不清烛台了。他眯了下眼,模糊的轮廓略微变清晰了一些,还是看不清烛芯,可烛台只有几步之遥。他慢慢把目光往回撤,全神贯注地寻找清晰与模糊的界线。 最终,明镜一般的眼睛定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放在腿上的手越握越紧,手背的皮绷得没了血色。 江羡年担忧地注视今安在,欲言又止。 洛雪烟浑然不知烛台引发的巨变,走过来问道:“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今安在骤然松开手,露出一如既往的明媚笑容:“好多了,多谢洛姑娘。” 那之后没多久,江羡年借口医师要给今安在施针,带着他离开了。 两人各撑一把伞,走在夜晚的大雨里。江羡年没注意脚下,踩到水坑,感觉凉意从脚底直冲上心口,寒风也从心口穿过。她打了个喷嚏,抓紧被风拉扯的油纸伞。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接过了灯笼。 今安在温柔道;“我来拿吧,把手缩进袖子里会暖和很多。” 江羡年纠结地转了圈伞柄,低声道:“你的眼睛……” 今安在平静道:“我现在只能看清三步之内的东西。” 他和江羡年拉过钩,绝不对她撒谎。 江羡年倒吸一口凉气。太快了,从中毒到现在不过两天,今安在的眼睛能撑到莫医师来吗? 今安在故作轻松道:“那些豆子可能不够剥,搞不好一日三餐都要吃豆子了。” 江羡年没搭话,今安在抬了下伞,看到她望着他,眼里有泪光。她慌乱地扭过头,开口了,声音有些哽咽:“那我明天再去买一筐。” 今安在凝望江羡年,又在耳边听到了沉沉的心跳声。 金铎国之后,他到想她的时候总能听到类似枝叶舒展的声音,轻飘飘的心愈发沉重,像被无形的植株紧紧缠绕,让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形状。慢慢地,植物生长的声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沉稳的心跳,但那只有江羡年在身边时才能听到。 他因此笃定这颗心只为她而轰鸣。 今安在情不自禁地轻声唤道:“阿年。” 江羡年转过头,突然来了一阵狂风,雨线锐利,灯笼摇晃,她不得已驻足改用双手握伞。风停歇,她抬起伞,一个被雨打湿的苍白笑容出现在眼前:“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5节 第222章 内应 大雨倾盆,打得树杈…… 大雨倾盆,打得树杈噼啪作响。 方净善躲在草丛后,架着昏迷不醒的发鬼,捂着眼,感觉空掉的眼眶钝痛阵阵。他体弱多病时就憎恶雨天,如今恨上加恨,巴不得掀了天顶。 斑鸠叫声突兀地出现在雨声里,叫了三声,一声拖得比一声长。 方净善展开玉骨扇,小心地探出头,看到贺淮山。他身穿蓑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了几个随从。 贺淮山出声道:“都是自己人。” 方净善拖着发鬼现身,贺淮山一行人翻身下马。 随从给发鬼套上蓑衣,搬到马背上。贺淮山见方净善穿好了蓑衣,指着马鞍上的小行囊道:“该有的都在里面。” 他递出地形图,又道:“埋伏都标出来了。” 方净善接过地形图,不满地竖起眉,质问道:“你不是在其中斡旋吗?怎么那么多追兵?” 贺淮山回道:“江羡年何等身份,她把你所作所为一说,那些人不重视才怪。你别忘了,闻人家不是我们一派独大,许多人都在觊觎家主之位。” 方净善提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闷,牵过缰绳,临上马又问:“洛雪烟还在闻人家?” 贺淮山随口道:“嗯,和江寒栖住在一起。” 方净善惊愕了一瞬,脸顿时阴沉下来,一声不吭地跨到马鞍上,拇指死死扣住缰绳。 贺淮山嘱咐道:“你沿着这条小路跑,遇到河流再看地形图。” 方净善嗯了声,御马奔腾。 贺淮山目送他消失在夜雨里,朝肩膀重重拍了一掌,口吐鲜血,扶住一旁的树干。几个随从拔刀而起,杀了三个同伴,血染泥泞。贺淮山回头扫了眼三具尸体,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 不忠之人只有咽气才能守口如瓶。 狂风涌入密林,沙沙声不绝于耳,听久了方净善竟然生出驰骋在海边的荒唐幻觉。 方净善第一次见到大海是在十岁那年。 那时他名为不虞,百病缠身,是家世显赫的药罐子。他在家中排行最小,又是唯一的男孩,老来得子的父亲想尽办法为他延寿,喂他吃了无数灵丹妙药,后来又把希冀放到虚无缥缈的神佛上,有佛就求,有神就拜,散香火如流水。 有人传八重海沿岸的静水娘娘甚灵,要本人亲去许愿。 父亲在八重海有故交,传信问过详情,得知当地还有神医,很快安排好行程,浩浩荡荡地去了。 灵水庙金碧辉煌,香火旺盛,信徒络绎不绝。正殿供着一个人身鱼尾的女子陶塑,云鬓簪浪花,左手执花,右手托鱼,面含笑意,眼神似海一般平和。方净善跪在蒲团上许愿,被那双眼睛注视着,莫名觉得觉得身子一轻。不信神明的他在跪拜时近乎虔诚。 奉完香,看完病,正巧赶上当地举办祈丰祭,父母想借喜气冲掉病晦,带方不虞登上游船。 鲛人也是人身鱼尾,当地人坚信他们是神使,每逢静水娘娘诞辰会去海上祝寿拜鲛人,以祈风调雨顺。那一年的祈丰祭尤为盛大,因为鲛人族的小公主成年了。 对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孩子来说,每一缕海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彩带的剪影投在状如浪花的饱满花朵上,方不虞拨弄花蕊,心想花这么漂亮,他才不要抛给公主,她已经有那么多人的祝福了,不缺他一个。 突然,海浪腾起,人群爆出欢呼声。 方不虞眉头微蹙,抬眸望向海面,只见那边立着一个少女,肤白如雪,身上的五彩盛装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明媚赛春光。她放声哼唱赐福歌谣,翩然起舞,铃声和歌而鸣。 惊鸿一瞥间,便是余生再难逢绝色。 方不虞遥遥凝望着小公主,感受到蓬勃而美妙的生命力,那是他不曾拥有,却极度渴望的东西。他心想,静水娘娘的真身或许就是那般模样。于是他竭尽全力抛出了自己的花朵,为那一瞬间的信仰。 海浪卷走海面上的花朵,小公主颔首谢礼,回礼的浪花从天而降,方不虞小心翼翼地伸手接住,眼看它在缓慢消失,再一抬头,小公主已经不见了,银色鱼尾渐隐,海浪重新翻涌,他的魂自此在八重海沉浮。 后来方不虞带发修行,法号净善,常伴青灯古佛修善缘,然而病却实在不见好转。他自学六爻卜算之道,算过自己的命数,卦卦向死。志学之年,他行将就木,眼看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父亲不知从哪个方士手里弄来一颗云狐心脏,哄他生吞咽下。为了掩盖妖气,他又请了方士将云狐真身封进无暇白玉,方不虞得以维持人形不变。 父母不在乎方不虞是人是妖,他们只想让儿子活着;方不虞也不在乎,他只想健康地活着。 方不虞的病奇迹般地好了。当时佛教兴盛,方家对外宣称菩萨显灵,以修行得福报之说遮掩过去。渐渐地,有传言说方不虞是神佛转世。父亲借势将堕为半妖的方不虞塑成家神,让家人以香火供之。 真做假时假成真,父母双亡后,容貌未变的方不虞继续承受血亲的供奉,每年都会为方家卜算,卦象极准,坐实了“家神”的名头。不过他很快厌倦了受人朝拜的生活,某年解卦说方家有大难,需由他云游化解。 方家人深信不疑,依方不虞之言立了等身陶塑,放他离开方家。 方不虞再没回过方家。他云游四方,化名净善,在妖王祸世之时救死扶伤。他以为自己是菩萨心肠,以渡人为乐,后来祸乱结束,人间逐渐安定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享受的是尸骨遍野的惨烈之貌。 只有那样,健康的人才会体味到他遭受过的病痛之苦。 三十年前,方净善无意中得到一枚碎片,从此为自己的道而奔走。 鲛人绝迹已久,与小公主的重逢像是被木棉花砸中脑袋一般,让方净善欣喜得找不到北。可是,你为什么要与无生厮混在一起?情欲肮脏如污浊,你理应终生不动情,永保圣洁之身! 怒气侵面,风刃狠厉地划过树干,剜下一块树皮。 方净善屏住一口气,缓缓送出,若无其事地勒缰绳控速。马慢了下来,他神色平静,像一把刚被擦干净的刀,眼中锋芒毕露。 不要紧,等江寒栖一死,殿下就又是干干净净的美丽之物了。我会好好珍藏你的。 “阿——秋!” 洛雪烟顶住鼻子,感觉天灵盖差点被喷嚏打飞。她郁闷地揉了揉鼻子,想起昨晚连打十几个喷嚏,疑心自己感冒了,心想等看完这一本去要点姜汤喝。就在这时,她瞄到旁边出现一双只穿着袜子的脚。 江寒栖无时无刻不觉得冷,晚上整装入睡,衣服有些松散,头发散乱,再加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像个落难的贵公子。他抱着自己的大氅,把手往前伸了伸,说道:“穿,暖和。” 洛雪烟没接,婉拒道:“太厚了。” 江寒栖又递了下,强调道:“暖和。” 洛雪烟指了指毛领,拒绝道:“我穿的够多了。” 江寒栖又把手往前伸了下,咬字都清楚了一些:“暖和。” 洛雪烟难却盛情,把大氅披到身上,感觉一只熊趴在后背,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毛里。她提着毛领往后掀了掀,看了眼江寒栖的脚,提醒道:“穿鞋。” 江寒栖穿好鞋,坐到洛雪烟旁边,安安静静地掰她投喂的糕点吃。 洛雪烟看他缩在一起,撑起一半的大氅,说道:“冷就过来。” 江寒栖毫不犹豫地钻进大氅里,分担了一部分重量。洛雪烟暗叹自己的聪明才智,继续专心看书。江羡年上午送来一本专门研究幻术、幻境的书,其中有一部分提到了画怖的紫目纹。 不知不觉间,江寒栖贴了过来,和洛雪烟肩膀挨肩膀,手撑在腿上,入迷地看着书上的文字,默念自己认识的字。每看到一个,他都会开心一下。 纤细的手指滑过一行字,江寒栖忽然听到洛雪烟开口道:“无相迷心。” 他怔怔地看向洛雪烟,听她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跟着念道:“无相,迷心。” 洛雪烟赞许地嗯了声,接着往下念。江寒栖懵懂地跟读,跟一句用眼神确认一遍。 读了一页,洛雪烟随手挽的发髻散了。江寒栖眼疾手快地接住簪子,见她伸手,并没有立马给她,主动道:“我会,扎头发。给你,扎。” 洛雪烟惊讶道:“你这时候已经会编发了?” 江寒栖点头。 洛雪烟顿时脑补出贫苦乖小孩小孩为补贴家用夜以继日给富人家编头发的故事,不过编发赚钱吗?她坐在梳妆台前,看江寒栖梳头,感觉动作有些生疏,手忙脚乱的。他担心弄疼头皮,梳到打结的地方就问一句疼不疼。 洛雪烟眼看妇人髻慢慢成形,还是特别成熟稳重的样式,终于没忍住,提醒道:“我还没成家……” 插簪子的手顿在半空,江寒栖讪讪道:“只会,这个。” 洛雪烟愣了下,又道:“没事了,你继续。” 江寒栖慢慢插好发簪。 洛雪烟问道:“你跟谁学的编发?” 江寒栖回道:“自己。” 洛雪烟追问道:“为什么要学?” 江寒栖嘴抿成一条线,突然不说话了。 洛雪烟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急忙转移话题:“发髻很漂亮,谢谢你。” 江寒栖依旧垂着头,黯然神伤。 洛雪烟慌了神,起身面对江寒栖,灵机一动,把他推到镜前,哄骗道:“我也会编头发,你坐下,我给你扎头发。” 她梳了两下,发现江寒栖好奇地望了过来,一边庆幸计划成功,一边默默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她不会给别人编头发…… 洛雪烟梳顺头发,看着后脑勺苦思半天,把头发分成两半,抓起一半埋头编起来。 良久,江寒栖喜提两个扎着大蝴蝶结的麻花辫。他观察了一会儿,拎起一条,悄声道:“大了。” 洛雪烟睁眼说瞎话:“你那边头发多,不赖我。” 江寒栖扭头,无言地抬起眼。 洛雪烟默默和江寒栖对视,鬼使神差地戳了下脸颊肉,看到陡然睁圆的凤眸,噗嗤一下笑出来。她也是养上猫了。 通讯符响了。 洛雪烟打算给江寒栖编两条一模一样的麻花辫,一边扯蝴蝶结,一边接通通讯符—— “因因,单进跑了。” 豪雨不断,耳畔终日被狂暴的雨声轰炸,江羡年恍惚中感到些许烦闷。探望完贺淮山,她淋雨回到房间里,轻轻带上门,丢下雨伞,快步走到桌案边,一拳锤了上去,上面的物件短暂地腾空了一下。她咬牙切齿道:“单进……” 江羡年转身靠着桌案,垂下头,用手盖住脸。 很长时间里,房间只有呼吸声,声音粗重,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突然,呼吸一滞,江羡年提了口气,缓缓吐出,手慢慢滑下,一张平静到异常的脸露了出来。她换了套白衣服,擦干头发,重新梳过发髻,走进另一间屋子。得知江善林的死讯后,她再没穿过艳色的衣服。 今安在面向门口,关切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贺参事情况很不好吗?” 江羡年回道:“他伤得很重,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今安在惊讶道:“伤这么重?” 江羡年沉声道:“据说发鬼也没死,他们杀了十多个人。” 今安在扯断豆荚,感觉一粒青豆滚了出来,他随即将拇指扣进饱满的豆荚,掐破了里面的青豆。他怨自己那天做了错误的判断,导致最该死的人没死成,引发了后面的一连串祸端。 “今安在。” 今安在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搭在手背上,它温柔地掰开手指,硬邦邦的茧硌到中指上。他顺从地张开手,让豆荚掉进装豆子的袋子里。那只手滑入他的掌心,修长又纤细,但握那一下却格外有力。他放松手掌,感受着体温交递的过程,她的手在变热,他的手在变凉,最终同温了,仿佛变成了彼此的一部分。 江羡年说道:“冷静下来。” 愤怒会刺激毒发,今安在最好时刻保持心态平和。 冷静。 对了,他要克制住自己的喜欢,不能在阿年面前露出马脚。 今安在如梦初醒般抽回手,语气疏离:“谢谢,我好多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6节 指尖冷不丁点在冰凉的桌面上,江羡年微微一怔,将手虚握成拳,放回自己胸前,有些怅然。 第223章 多事秋 两日后,雨水暂歇…… 两日后,雨水暂歇,天气放晴。 方净善洗去一身尘土,着素衣,焚幽香,浴暖阳,端坐在桌前,手持龟甲,闭眼冥思。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暗想千机阁的现状,摇动龟甲,把里面的铜钱掷得喀拉作响,随后一倾龟甲,排出三枚铜钱。他执笔记下卦象,重新装入铜钱。如是算了六次,完整的卦象摆在纸上。 方净善盯着卦象研究了会儿,捻起纸张丢入炭火。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料,千机阁有大麻烦了,关清知首当其冲。 方净善和关清知算八竿子才能打一下的故交。 方家有一户远房亲戚,家道中落,一家三口过来投奔,路遇山贼,只有十岁的女儿幸存。她被方家收养,像角落里的蘑菇一样默默无闻,从未进入过方净善的视野。 两人的交集起于方净善钻研梅花易数时无心的一卦。他起卦时想着找乐子所在,得了个方位,让小厮前去查看。没一会儿,他听到了不知名的堂姐的死讯。后来小厮回来了,说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堂姐猝死的瞬间,头发不知何故散开,小厮看到许多粉末状的东西飘到半空,像沙尘一样,走近了却什么也看不见。 方净善对这个死后才认识的堂姐生出兴趣,让小厮描述她的面相,打探她的生平,试图推算她的命数,然而算来算去都是普通的早死鬼。父母知道后怕沾染晦气,不许他过问此事,还把那个小厮调到别处。 堂姐如同被人随手采摘下来的蘑菇,丢到一边,风里来雨里去,葬礼也办得悄无声息。 病榻上的生活日渐无聊,方净善按部就班地吃药、晒太阳、打盹,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拴在了蜗牛上,度日如年。 就在方净善快忘记堂姐之死时,小厮回到了身边。他惊讶地发现小厮的相貌变了。他之前只有一颗唇边痣,而今那颗痣跑到了太阳穴的位置,眼下生了一圈小小的白斑,几乎淡不可见,和死去的堂姐一样。 两年后,小厮死了。方净善看到他头发里散出了不明粉末,但他再也没在方家遇到长白斑的人。 方净善脱离方家后,以赤脚医生的身份云游四方,偶遇一老者,脸上的白班像用毛笔点过一般。他在那个村子看完病,临走前特地去拜访那位老人,请教白斑的事。 老人没有隐瞒,承认自己是一种名为“易亡菇”的妖物。 此妖靠寄生将死未死的活物延续寿命,一次寄生只可活三年,时间一到就要迅速转移到下一个宿主。宿主看似暴毙,妖物转移死亡,合起来就是“易亡”。他们用一生的时间逃避死亡,最后再以本体形态承受消亡。 被易亡菇寄生的活死人会在眼下生出一串排列整齐的浅淡白斑。不过易亡菇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特征,他们身上只有一颗痣,每一只的位置都不相同。 老人说着,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黑痣。 方净善解了多年的困惑,辞别老人上路。那之后又过去许多年,他来到闻人家,以副手的身份参与千机阁阁主交接,见到了新上任的关清知。他的太阳穴上有一颗痣。 少年时算出的乐子被时机打造成一枚天然棋子,方净善拿起来就用上了。被江家追查时,他主动招惹千机阁,让关清知卷入棋局,随后一步步推进,让所有矛头对准千机阁,全身而退。 届时易亡菇的真身一暴露,关清知就再无清白可言了。 方净善将铜钱放入龟壳,捧上供案,其后奉着一尊陶塑,着金红外裳,合眸微笑,眉目隐有狐狸的慧黠。这是他的像。求人不如求己。 方净善插上一炷香,踱步到棋盘边,驻足观残局,良久走了一白子。黑子被重重围困,败势已定。他杀了黑子,随手搅乱大获全胜的白子,霎时满盘皆输。 当天夜里,风雨大作,窗棂震震。 洛雪烟在睡梦中听到激烈的哗啦声,离得很近,像从室内发出的一样。她疑心屋顶漏水,屏息听了会儿,趿拉鞋子朝内室望去。只见衣物遍地,江寒栖赤足立在水盆架前,只穿了单薄的里衣,窃窃低语,像徘徊在阳间的幽魂,里衣白得瘆人。 洛雪烟不确定江寒栖是否在梦游,怕自己吓到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感觉他好像在洗手。她疑惑地探出头,大惊失色。 那哪是洗手! 江寒栖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反复抓手背上的皮肤,把两只手抓得血肉模糊,盆里全是血水。 洛雪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捉住自残的手,用力拽向自己,着急道:“你干嘛——!” 江寒栖一个劲地把手往回撤,崩溃道:“洗不干净,洗不干净,血,洗不干净……” 洛雪烟注视着欲哭无泪的眼睛,紧紧钳住手腕,高声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你自己的血!” 江寒栖被她一嗓子慑住,看向血淋淋的手,慢慢合拢四指。受惊的魂魄被钻心的疼定在身体里,他摩挲其中一条抓痕,重重按下,剧痛如闪电般掠过,他却笑了,抬起一双泪蒙蒙的眼,嗫嚅道:“那就好……” 紫目纹张开,恰好占据半个瞳孔。 “那就好……” 目光相接,江寒栖垂下眼帘,呆愣愣地盯着地面,苦笑撑起的嘴角缓缓垂落,像是突然切断和世界的联系一般,怎么叫都不答应。 洛雪烟后悔和江寒栖分床睡了,要是她在旁边,肯定能及时制止。她哼了会儿安神的鲛歌,引江寒栖坐到床边,替他蒙上被子。她捡起大氅披到自己身上,拾起地上的衣服,随手往床上一堆,取出伤药。她折回去时看到江江寒栖一双手局促地搭在膝盖上,背塌下去,像一个因为做了错事而惶恐不已的孩子。 洛雪烟叹了口气,执起一只手,感到细微的颤抖。她轻哼起鲛歌,擦掉鲜血,涂上药,突然听到小小的一声:“对不起。” 洛雪烟不解道:“为什么要道歉?” 江寒栖低声道:“我的手,脏。弄脏,你的手,对不起。” 洛雪烟擦掉指尖的血迹,翻过手向他展示:“看,干净了。” 江寒栖看了一眼,仍旧有些不安。 洛雪烟又擦了擦他的手,安慰道:“喏,你的手也干净了。” 江寒栖抽回手,固执道:“脏了,不会再,干净。” 洛雪烟一把捉回逃走的手,故意蹭去一点鲜血,无所谓道:“那就一起脏,这样就不算弄脏了。” 江寒栖怔了下,凝视半阖的眼眸,从中窥见一丝微妙的、有温度的神性。神也会有体温吗?他无从知晓,但手指触碰的掌心是如此温暖,仿佛能消弭世间一切苦难。她的体内好像承载了一个暖春,万物在慈悲中获得新生,他被春风超度,内心一片清明。 紫目纹稍稍闭合。 江寒栖发现洛雪烟身下的雪化了,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有几朵花开到了他的脚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生怕自己踩到。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红日发出一片灰蒙蒙的淡紫辉芒,有些浑浊的光投到彻底凉透的炭盆上,室温骤降,但坐在床边的两人毫无察觉,共披一件大氅,脑袋挨着脑袋睡得正香。 江寒栖比洛雪烟高许多,却非要折了自己的个子枕她的肩膀,“大鸟依人”的姿势怎么看都不舒服,可这却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次。他做梦了,梦到春天到来,自己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在花丛里打了个滚,扑到温暖的怀抱里,激起一阵浓郁的暖香。 不过时值入秋,屋外一派雨打残叶的荒凉景象。 今安在坐在阴影里,抖着手扯下布条,露出了没有神采的眼睛。很快,他身旁围满了人。 今安在失明了。 医师说没有复明的可能。 江羡年听到诊断时没有哭,只是十分用力地咬紧下唇,自己都没发觉嘴唇是何时破的,直到医师说要离开时才尝到淡淡的铁锈味。她站起身,看了看今安在。 今安在低着头,摆弄陪了他四天的布条,神情淡淡。 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平静地告诉她眼睛没感觉了,平静地聆听医师的诊断,平静地接受了失明的结果,像一汪永远不会沸腾的静水。她总觉得水的味道是咸涩的,如同凝固的泪,蓄积于湿润的眼底,凝成罩在眼睛上的薄薄水雾。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今安在知道那层雾的存在。 第224章 失明 江羡年送医师离开,…… 江羡年送医师离开,随他走出屋子,带上门,使门扇严丝合缝地合到一起。快要走出庭院时,她苦苦哀求道:“医师,求您保住他的眼睛。他的本命武器是弓箭,他不能没有眼睛。他能看得很远很远,真的能做到百步穿杨,怎么可能这么几天就失明了。求您想想办法,求您了……” 医师眼看江羡年的眼眶越来越红,为难地皱起眉,长叹一声,说道:“江姑娘,我尽力了。我若有办法早就用了,怎么可能看着病人受罪?” 江羡年沉默不语,直直看着医师,良久妥协地垂下眼眸,平静道:“麻烦您了。” 医师意欲安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今安在才十八,未及弱冠,他作为医师也痛心不已。他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翻医书,然而时至今日却连毒都无法确认,属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医师向江羡年微微颔首,歉然道:“抱歉,是我无能。” 江羡年目送医师离去,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树叶一直在替她哭泣,沙拉沙拉,肩膀被打湿了。她接住一片湿漉漉的树叶,抹去上面的水,放它回到风中,转身走向今安在的屋子,两只手都握得很紧。 她不能掉眼泪。 今安在都没哭,她也不可以哭。 绝对不可以。 这么想着,江羡年再次见到今安在时确实绷住了眼泪。她用听不出哽咽的声音问道:“今安在,你眼睛还难受吗?怎么又蒙上了布条?” 眼睛尚能视物时,今安在见光即感锥心之痛,所以白日从不摘布条。她发觉他不对劲时便是通过取下的布条判断的。 今安在摇摇头,轻声道:“你看到我的眼睛会难受。我以后不摘布条了。” 蒙在眼上的水壳突然破掉了,江羡年用手背擦眼泪,越擦越多,像一场逐渐激烈的骤雨,雨声锁在紧闭的双唇里,鼻腔酸楚不已,仿佛被醋泡着,但嘴里苦得发慌。她轻轻勾下布条,无法聚焦的眼睛局促地动了下,意外和她对上了目光。她俯身抱住今安在,哽咽道:“今安在,就当是为了我,哭一下吧。” “好。” 江羡年不知道的是,在她抱住今安在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已潸然落下。 来闻人家之后,青豆几乎成了餐桌上固定的主角。按理说洛雪烟早就习惯了青豆的存在,看到它时不会生出一丁点波澜。可她夹起青豆时,巨大的悲伤瞬间充盈在胸口。筷子一抖,青豆掉了回去。 倘若世上当真存在主角光环,洛雪烟由衷希望光环即刻生效。这样今安在不会失明,江寒栖也不会囿于幻魇,他们用金手指消灭丧尽天良的反派,大家都好好的。 书里为什么没写反派用毒?为什么没写画怖?她知道了那么多到底有什么用…… 洛雪烟放下筷子,两手交叠摁到眼上,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她干涉了许多节点,可现实依旧和小说里一样,一切都在往利于反派的方向发展。她还能做些什么? “看,地上。” 洛雪烟拿开手,看到江寒栖双手交握,做出了特殊的形状。她看向地面,扫了几下,在她的影子旁边发现了一个小猫影子。小猫跳到她的左肩上,蹦蹦跳跳地走到右肩,趴在那里不动了,讨喜地蹭了下她的脸。 洛雪烟用手影摸了摸小猫脑袋,朝江寒栖展颜一笑,问道:“你喜欢小猫吗?” 江寒栖点头。 洛雪烟想起江寒栖看到猫时总是一脸不自在,思索片刻,问道:“那你以后会养猫吗?” 江寒栖摇头。 洛雪烟又问:“为什么不养?不是很喜欢吗?” 江寒栖回道:“养不好。” 洛雪烟奇怪道:“什么叫养不好?” 江寒栖噤声。 洛雪烟急忙夹了块鱼肉放到饭尖上,招呼道:“吃饭吃饭。” 江寒栖不作答后十有八九会陷入与现实脱节的幻境中,紫目纹也会随之张大。 江寒栖埋头吃饭,洛雪烟观察了一会儿方才放下心来。江寒栖的妖性已经稳定下来,她下午打算跟闻人家说紫目纹的事,到时他定要和陌生人接触,不能再受新刺激了。 她看了眼缠在手上的绷带,忧心忡忡。他陷入幻境的程度一次比一次深,重返现实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每次醒来时的记忆都不连贯,她已经和江寒栖重新认识过十一次,不过次次都不知道儿时的他叫什么名字。 唯一省心的一点是她转眼取得江寒栖的信任,简易程度堪比摸一把流浪猫就能让它翻着肚皮跟回家一样。 午后,江羡年如约带着研究过画怖的学者上门。今安在也跟着来了,牵着江羡年的手。他失明后不再畏光,总算能在太阳底下透口气了。两人皆一脸疲态,但神情出乎意料的放松,如同一对经历大风大浪后的旅人,带着一身疲惫坐下,眉头久违地舒展开。 洛雪烟见今安在穿得不多,看看身上臃肿的小夹袄,用老年人的口吻感叹年轻人火力旺,两人笑了,她也跟着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7节 江寒栖没搞懂三人为何突然笑得那么开心,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他们那边瞟,越看越困惑。此时的他无从得知,有时悲伤需要靠卖力的笑来冲淡,多笑笑,一个坎就过去了。 江羡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往边上躲,发现他跟着看了过来,眼神平和,好像只是在打量。她不确定道:“他不认识我了吗?” 洛雪烟扭头看看江寒栖,解释道:“有可能,他现在一天要认好几次人,不认得你也正常。” 几人一同进屋。 学者想让江寒栖坐下,连喊几声公子也不得回应。他望着洛雪烟,眼睛一瞬不眨,似是在征求意见。 “坐呀。” 洛雪烟轻轻推了下江寒栖的肩膀,他顺从地落座,却在学者凑近时一惊一乍地往后仰去。学者看了眼洛雪烟,她讪讪咧嘴,俯身对江寒栖小声道:“这位老先生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郎中,他是来给你看病的。你忘了吗?” 她预先做过铺垫,说江寒栖觉得冷是因为感染风寒,要看郎中。以防万一,她在学者来之前还哼了一阵安神的鲛歌。 江寒栖坐直身子。 洛雪烟用手托住宽阔的后背,略微施力,定住了他的腰板,对学者道:“您可以开始了。” 学者做完检查,给了一小瓶药丸,说是能延缓入幻的速度,早晚饭后服用。 洛雪烟问道:“不能直接解除幻境吗?” “若逢紫目纹初生时,这药倒顶用,”学者掐了下拇指和食指,“但公子的紫目纹已经张开这么大了,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若莫医师在此也许有一丝希望,他近些年一直在研发针对紫目纹的解药,说不定能救公子。” 江羡年插话道:“先生说的可是闻人家主身边的莫医师?” 学者应道:“正是。” 江羡年看向洛雪烟,说道:“莫医师明天就来,已经在路上了。” 林间车道上,有一华丽马车缓行,銮铃轻灵。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皮毛油亮,其车架以金丝楠木构建,装饰均用真金打造。马车内铺着柔软的波斯绒毯,一侧摆着四方立柜,柜子里堆满了竹简,车厢充斥着清雅的草药香,被炭火烘得晕开了。 一女子坐在当中,衣着简雅华贵,围着白狐围脖,手肘撑在靠垫旁,撑着脸,脸上扣着白面具,整张脸都盖住了,眼周绘有火一般的山茶花,栩栩如生。她手握竹简,似乎睡过去了,许久未动竹简。侍女坐在另一侧,时不时看看自己的主人,格外留意耷拉到膝下的竹简。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竹简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侍女拾起竹简,见主人动了下身子,双手奉上竹简,听到车夫赔不是,呛声道:“雨天泥泞难走就慢点驾车,颠坏我家主子可怎么办?” 女子出声制止道:“雨山,不得无礼。” 雨山委屈地合上嘴。 女子对外面道:“无事,继续行进吧。” 于是马车走得更慢了,加急赶路只需半天时间的路被硬生生拖成了一天半。女子全程一声不吭,品茗调香看竹简,把通讯符上的急催充作耳旁风,心静得无端恼人。 终于,马车慢悠悠地停在闻人家大门前。女子踩着马凳下车,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袖,扫了眼在外迎接的熟人,一声招呼也没打,开门见山道:“先带我看有紫目纹的那个。” 洛雪烟推开门,看到形如笑脸的假面,脑子嗡的一声。 女子先声制人:“初次见面,小女子姓莫名玉,洛姑娘叫我阿玉就好。” 洛雪烟正端详白面具,听到她直接喊出自己的姓,蹙眉道:“你认识我?” 莫玉理所当然道:“我听人说江公子和他伴侣共居一室,你既然是从他居所里走出来的,那必定姓洛呀。” 洛雪烟越看那面具越不舒服,问道:“您为何要戴面具?” “貌美,怕被人惦记。这面具是我从拍卖会上高价竞得的,本来想拍白檀,可惜中途被人截走了,只能戴山茶花了,”莫玉抚上面具,直直盯着洛雪烟,双眼藏在黑黢黢的洞后,像蛇在洞中向外窥视一般,“洛姑娘对我相貌很好奇?” 洛雪烟静静望着莫玉。莫玉的母亲是闻人家家主的表亲,她从小就在闻人家长大,家世清白。她侧身让出进去的路:“没有,莫医师请。” 莫玉和先前的学者一样,上来先撑眼皮检查。她强撑开江寒栖的眼睛,将上下眼皮分到最开,两指大力抵在眼骨上,除了瞳孔,上下眼白也露了出来。江寒栖感觉眼眶边缘有难耐的撕裂感,出于本能要挣扎,眼睛直往洛雪烟身上瞟,满脸无助。 “雨山,摁住他,”莫玉竖起食指,截住求助的目光,“看我手。” 洛雪烟挡开雨山,被江寒栖圈住了手腕,感觉他的拇指在不安地扣手腕内侧,拍了拍手背,对莫玉道:“麻烦下手轻一些,他不太舒服。” 莫玉看了眼叠在一块的手,维持和江寒栖平视的高度,掀眸对上担心的双眼,似乎有些恼怒:“洛姑娘,我在看病,看完才能让病人舒服。” 洛雪烟无言以对,担心江寒栖受到刺激做出不该做的事,只好弯腰安抚道:“忍一下,很快就好了了。” 结果莫玉检查了近一刻钟。她起身时,江寒栖两只眼都有点充血,一直在难受地揉眼睛。 第225章 入幻 莫玉从药箱里翻出一…… 莫玉从药箱里翻出一红一蓝两个小瓷瓶,转身看到洛雪烟站到她原先站的地方,撑着膝盖,询问江寒栖的眼睛,温声细语,像对孩童说话一样。她旁观片刻,将手探向箱子最底部的长布包,里面放着银针。她在上面停了一瞬,最后取走了堆在角落里的小药包。她唤道:“洛姑娘。” 洛雪烟扭头看莫玉,见她手里拿着药,方才直起身子正对她,问道:“如何?紫目纹能根除吗?” 莫玉说道:“能。我现在要上眼药,可否去卧房?” 医师的自信不亚于世上最好的定心丸。洛雪烟满心欢喜地把莫玉领进卧房,让江寒栖平躺到床上,主动接过了滴眼药的活,伸手讨要药瓶:“我来吧,莫医师告诉我用量就好。” 莫玉极快地扫了眼床铺上的枕头和被子,脸色缓和了些,交出红瓶,嘱咐道:“每只眼各滴三滴,这次滴完后面每隔四个时辰滴一次,把瓶子里的用完就行。” 洛雪烟照做。 莫玉从蓝瓶中倒出三粒药丸,喂到江寒栖嘴里,向雨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送了口水。她接着道:“每次滴完再吃三粒药丸。” 紧接着,莫玉拆开药包,粗暴地捏着江寒栖的脸颊,将一角伸进嘴里,迅速倾倒。雨山又上前喂了口水。她说明道:“最后吃一包药粉。这些药有安眠的成分,他吃完会昏睡,叫不醒很正常。” 洛雪烟没吭声,莫玉转过头,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的手看,若有所思。她撤回手,问道:“洛姑娘哪里不懂?” 洛雪烟摇头:“没有。” 接个药的工夫,江寒栖已经睡熟了。洛雪烟扯过被子盖到他身上,一转头对上红艳艳的山茶花,猛地往后退去。 莫玉也跟着往后退了下,手把住面具,笑问:“不是都说了叫阿玉吗?” “哦。” 洛雪烟扫了眼莫玉的耳垂,白净完好,没扎过耳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莫玉身上有反派的影子,对视久了脊梁骨会窜上一股凉意,如同毒蛇在骨髓里攀爬。 突然,莫玉摘下面具,一张比山茶花还要艳丽的小脸缓缓出现。她用面具遮着嘴,注视着洛雪烟,杏眼眯成一条缝,善解人意道:“这样就不会吓到你了吧?” 洛雪烟无心攀谈,一板一眼道:“莫医师,我有个朋友中毒了,情况紧急,一直在等你过去。” 江羡年昨日盼了一天没等到莫玉,此时肯定等得心焦。 莫玉没有起身的意思,移开视线,疲惫道:“我坐了很久的马车,有些累了,先让我缓一缓。” 这时,江羡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因因,莫医师在吗?” 莫玉不为所动。 洛雪烟思量套近乎或许能喊得动她,无奈地喊了昵称:“阿玉。” 漠然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莫玉笑吟吟道:“你终于肯叫我阿玉了。” 洛雪烟催促道:“我朋友那边就拜托你了。” “好吧。” 莫玉扣上面具,非要洛雪烟送别。 洛雪烟把她送到门口,目送几人离开,忽然感觉世界一下暗淡下来,抬头一看,发现一大团乌云吞食了太阳,状似狐狸脑袋。 一天一夜过去,紫目纹退回到一条缝的大小,但仍未消失,而江寒栖则成了一个呆子,他不说话,也听不到别人说话,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眼睛一瞬也不眨,像个离魂的空壳。 莫玉面色凝重道:“他的紫目纹太严重了,药治不了了,得引魂。” 洛雪烟疑惑道:“引魂?” 莫玉解释道:“他自己醒不过来,得靠另一个人潜入意识唤醒。这个我做不了,要找家主帮忙,他会合魂术。你先收拾东西,我们等下就走。” 洛雪烟微微一怔,提醒道:“还有阿年他们……” 莫玉昨日确认今安在中的是五色失,说要去家主那边治疗。江羡年问过她能否即刻启程,她说自己要救治贺淮山和其他重伤之人,还要在本家这里待一段时间,只开了些延缓毒发的药。 洛雪烟没料到莫玉说走就走。 莫玉说道:“一起。” 江羡年被紧急出发的通知搞得措手不及,收拾东西前和江良钰说了声。千机阁调查陷入僵局,查不出问题,江良钰要随官员去京城汇报,约好后天和她在闻人家见一面。如今她要到闻人微澜修养的别苑,路途遥远,走一趟时间来不及。 六人共乘莫玉来时的马车。 闻人微澜常年静养,别苑建在秀水青山间,周遭栽满了香气馥郁的香兰槐,被雾气环抱,像一处小小的桃花源。洛雪烟只觉得好闻,江羡年看到葱郁的槐树林却觉得诡异。香兰槐和红翡草不同,能掩妖气,但会吸引妖物。山野多精怪,香兰槐放在这儿不亚于野生养蛊场。 今安在眉头微蹙,确认道:“香兰槐?” 江羡年小声道:“嗯,种了一片。” 今安在又道:“车里的熏香好像混有香兰槐。” 江羡年恍然大悟:“难怪闻着有点熟悉。” 江羡年看向江寒栖,她和洛雪烟先前还发愁替他遮掩外泄的妖气,这样一来什么也闻不到了。她听到莫玉的声音,视线偏了偏,瞧见她不知不觉贴到了洛雪烟身边,越走越近,几乎要和她肩膀擦肩膀,洛雪烟则在默默拉开距离。 莫玉上马车时听到洛雪烟喊她莫医师,还反问她为何不叫阿玉。那时洛雪烟就有点不自在。 江羡年说道:“今安在,我们去帮因因解围。” 今安在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嗯了声,跟着她加快步伐。 “因因,”江羡年挤到洛雪烟身边,莫玉不得不走到前面,她随手指了下道旁的花,“这是什么花?” 洛雪烟向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报出花名。 江羡年冲洛雪烟眨眨眼,带着今安在插到中间,把她和莫玉隔开了。 穿过曲径,一典雅屋舍自白雾中缓缓浮现,捂得严严实实的男子站在门口,嘴唇红中发紫,脸上泛着病色,拿着手帕咳了两声,对来者致意。 江羡年见到闻人微澜不免想起守活寡的林欢许。他完全可以把她带在身边,可他却把她丢在人生地不熟的本家,任由她自生自灭。她因此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疏离地打了个招呼。 闻人微澜看向洛雪烟,关心道:“洛姑娘,你身子不适吗?” 江羡年转过头,发现洛雪烟在怔怔地望着闻人微澜,血色尽失。她唤道:“因因?” 洛雪烟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摇了摇头,急忙移开目光。见到闻人微澜的第一眼,她耳中响起了令人窒息的嗡鸣,胸口闷得心慌。 闻人微澜说道:“先进屋吧。” 不能进屋。 洛雪烟听到自己的声音,心脏扑通狂跳,发现眼前所见好像系在了投入海中的蜗牛身上,每个人的动作都变得很慢,声音听不真切。 闻人微澜转身走进屋子。 莫玉说了句什么。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8节 江羡年凑过来,捏了下她的手,牵着她往里边走。 阿年!等等!不要进屋—— 两只脚站定。 洛雪烟越过门口,蜗牛溺毙,世界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速度,脑海里的杂音也消失了。 闻人微澜递来一杯茶,说道:“洛姑娘,喝杯热茶吧,当心烫。” 洛雪烟懵懵地接过茶杯,在茶水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觉得方才感知到的东西像在做梦一样,但她确实是醒着的。她望向闻人微澜,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没出现过。 紫目纹不可拖延,闻人微澜商定傍晚施合魂术,让他们自行决定潜入的人选。合魂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卷入对方的意识,双双永眠。 江羡年和洛雪烟僵持不下。一个因为负罪感,一个则想让好友陪在心上人身边。最后江羡年到底没拗过洛雪烟,因为她的一句话:“我喜欢江寒栖,我想知道他究竟在为什么而痛苦。阿年,你就成全我吧。” 于是洛雪烟躺到了江寒栖身边,与他十指相扣,两人手心上各有一道伤痕。她服用过辟谷丸,即使一个月不吃不喝,身体也不会出问题。 闻人微澜坐在招魂引魄的十三弦琴前,重申注意事项: “你进去就是一个鬼魂,无法干涉江寒栖的所作所为,只有当他遭受巨大痛苦,意识变得薄弱时,你才能在他面前现身。” “他醒不过来是因为不敢直面内心的恐惧。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在他撑不住的时候,想尽办法鼓励他继续向前走,直至破开幻境。” “你只有一次现身的机会,失败就赶紧退出来,不要跟着他重新开始,否则会丢了性命。” “最后一点,当你手腕上的铃铛发出响声时,说明入梦引快要燃尽了,那时你必须立马退出,不管发生什么。” “江寒栖的意识在他身体里,所以他不会死,但你不同。要是你的意识迷失在幻境里,真正的你会慢慢死去。听明白了吗?” 洛雪烟应了声。 闻人微澜瞥了眼脸色阴沉的莫玉,拨弄琴弦。 琴声渺渺,供台上的紫烛燃起了微弱的火苗,江羡年凝望两人的睡颜,心道,但愿一切顺利。 第十四卷 往生结 第226章 母子 幻境进的猝不及防。…… 幻境进的猝不及防。 洛雪烟觉得自己像从云端摔了下去,可身上没有重量,下坠犹如落叶飘荡,晃悠悠地落到白雾里。她茫然地迈腿走了两步,听到鼎沸人声,紧张地停在原地。 白雾骤然散去,只见一个四五岁小男孩坐在台阶上,长了张白净的小脸,眉眼像用工笔勾勒一样,双唇透着丹红,鼻梁上有一枚可爱的黑痣。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趴在脚下的黑猫,眼睛跟着晃来晃去的尾巴滴溜溜地转,也许是怕惊动黑猫,他面上透着一丝紧张,好像连呼吸都很小心。 洛雪烟第一眼不太敢认。 江寒栖像一块生人勿进的冰,可小男孩看起来像毛茸茸的黑猫一样温暖,任谁见了都想摸一摸那肉乎乎的小脸。 “冬至。” 小男孩惊喜地转过头,拖长音调,听起来像撒娇:“娘——” 娘? 洛雪烟愣了愣。 江寒栖以前是人类? 黑猫一溜烟地跑来,洛雪烟忘了自己没有实体,急忙闪到一边,再抬头,见到一女子从屋中款款走出,如纤云出岫,一张脱尘的美人面就那么轻巧巧地露了出来,杏脸柳眉,美玉不艳。 虽闻不到气味,但洛雪烟莫名觉得女子身上应该有幽兰一般的香气,走路时步步生暗香。 难怪江寒栖长那么好看。 洛雪烟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子弯腰给小男孩整理衣襟时才惊觉她身上是最寻常的厨娘打扮:灰蓝交领衣、碎花围裙、红襻膊。她下意识把云袂花衫加到了女子身上。 母子俩说说笑笑地往里走,洛雪烟跟了上去,发现他们住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院子挨着一座奢华的建筑,像朱门绣户,但,似乎过于浮夸了。 推开门,两人栖身之所即一览无余。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柜和一张床,满满当当地挤在狭小的屋子里。尽管收拾得很干净,却难掩破败之相。桌上摆了两碗饭,一小碟清炒青菜,一盆鲫鱼豆腐汤,汤面上没什么油花,清汤寡水,豆腐碎成小块,鲫鱼的肉都是散的,而且只有刺最多的鱼尾一段。 这吃的都是什么啊? 洛雪烟看得直皱眉,但娘俩都不以为意,乐呵呵地就着残羹冷炙吃饭。她绕过饭桌,去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感觉屋里只有他们两个的生活痕迹。 “娘,我又吃到我的姓了。” 听到委屈巴巴的抱怨,洛雪烟折回饭桌,看到江寒栖耷拉着脸,手边多了一块姜。 女子忍俊不禁,问道:“那你还记得你的姓怎么写吗?” “当然记得。”江寒栖放下筷子,用食指在桌上划拉。 洛雪烟跟着难辨的笔画在手心上写了遍,发现是个姜字。 “我们家冬至真聪明,奖励一块鱼肉,”女人把挑完刺的鱼肉放到他碗里,嘱咐道,“可能会有刺,慢点吃。” 冬至,江寒栖生日在冬至那天,莫非姜冬至是原名?但这也太潦草了吧。生在冬至就叫冬至,按这个逻辑,她岂不是应该叫洛立春?好土。 洛雪烟噗嗤一下笑出来。 “娘也吃!”姜冬至把鱼肉一分为二,将大的那块挑到母亲碗里,扬起小脸冲她笑了一下。 天哪,江寒栖,不对,姜冬至小时候也太乖了吧。 洛雪烟听他嗲声嗲气地说话,弯下腰,虚虚捏了下肉乎乎的小脸,笑得一脸不值钱。她要在讨厌小孩这句话的后面加个括号,写上“姜冬至小朋友除外”。 消了会儿食,姜冬至乖乖上床睡午觉,像只四仰八叉的小奶狗,四肢放松地打开。洛雪烟很少见长大后的他睡这么惬意。女人给孩子盖了下肚子,收拾碗筷,离开了屋子。 洛雪烟跟女人走出院子,来到后厨,看规模是做大锅饭的那种,很宽敞。洗碗池里堆了一大摞碗,女人洗完自己的碗筷,默默洗起了其他的碗。 洛雪烟感觉后厨没什么好看的,走到前院,想找门进主建筑里看看,走了几步想起自己此时是阿飘,直接穿墙而入,一阵丝竹之音悠然入耳。她看到高高挂起的琉璃灯笼,愣愣地环视四周,暖光暧昧,红绡艳丽,笙歌曼舞盈酒樽,才子佳人双双入。 这、这哪是什么高门大户,这不是……不,也可能是正经酒楼。 洛雪烟不信邪地随即挑了对情人尾随,看到两人进房间抱着互啃起来,识相地退了出来。她没有想歪,这里就是青楼。 假设夫君早死,女人为何会带孩子来这种地方打杂?古代女子重声誉,就算是迫于生计也不会来这种烟花柳巷之地讨生活吧? 洛雪烟忽然有些在意起女人惊人的美貌。在这种地方,好皮囊是危险品。她返回后厨,看到女人边上站了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粉像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扑,红唇艳如火,像个揣了一肚子坏水的刻薄女鬼。 精明的三白眼频频往女人身上瞄,绣有红牡丹的团扇在初见干瘪的手里转了一转,中年女人开口了:“棠梨,高官人今儿个又向我打听你了。若你去陪他一夜,我免你三个月的房钱,如何?” 棠梨面不改色地继续刷碗,回道:“春姨,我已为人妇,您不要在我身上打这种主意了。” 春姨往前凑了凑,棠梨急忙避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春姨的将她从头到脚扫了遍,不动声色地施压道:“这地段房租又涨了,你若还想跟你儿子住下去,恐怕要多拿些房钱出来了。” 棠梨问道:“要涨多少?” 春姨比了个张开的手掌:“五百钱。” 棠梨皱眉道:“怎么一下涨那么多?” 春姨用团扇挡着嘴,拖长声音,阴阳怪气道:“我也没办法啊。折芳楼地段好,达官贵人都爱来,来着来着,这房租不就起来了吗?但若是你肯接待……” 棠梨冷冷道:“我交的起,春姨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春姨用手轻轻掌了下嘴,娇俏道:“怪我多嘴了,我本意是想给你减点负担,毕竟你那儿子也老大不小,该考虑上学堂的事了吧。不过既然你付得起,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哈。” 棠梨低头拿起碗接着洗,淡漠道:“不会。” “那我先走了。”春姨笑了声,对随从使了个眼色,扭着胯走开了。 洛雪烟感觉主仆二人像是会在私底下讨论方才这段对话的模样,跟了上去,果然,走出后厨后,春姨和随从讨论起棠梨的事。 随从感叹道:“棠梨不愧曾为金钗之一,生过孩子模样更胜从前。” 春姨挥了下团扇,自夸道:“还不是我调教的好?从小好吃好喝的供着,教她跳舞、抚琴、吟诗作对,她的美貌全是我的心血。我当年就应该再跟那个姓姜的再多要些钱,现在想来真是亏。” 随从眼睛一转,猜测道:“春姨,您说,那姓姜的是不是抛下棠梨母子俩了?那孩子都五岁了,也没见他回来接人。” 春姨细眉一挑:“保不准呢。不过棠梨不是说他一年前回来过吗?” 随从又道:“我估计他准是空着手过来的,不然棠梨怎么能从大宅子搬出来?还投奔到我们这儿来。她当金钗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倒好,为了温饱在后厨里刷起碗了。” 春姨鄙夷地皱了下鼻子,刻薄道:“我看她就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个出身在我们这儿的孤女,连姓都没有,还妄想做大户人家公子哥的正妻。没名没分的,竟然搞了个孩子拉扯,以后有她哭的时候。哼,依我看,她早晚要回到楼里,我等着她求我让她接客的那天。” 两人拐进房间,洛雪烟听得不舒服,没再跟下去,往回踱步。 棠梨的遭遇显而易见。姜冬至的生父救风尘,与她发生了关系,还许她正妻之实,听着就不靠谱。不过他一年前还回来过……不会是已有家室偷偷在外面包养吧! 晚上睡觉前,棠梨惦记着春姨涨房钱的事,把积蓄拿出来数了数,按新房价来算,最多还能租半年。她看看熟睡的小脸,有些惆怅地蹙了蹙眉。春姨有一点没说错,姜冬至快到上学堂的年纪了,送出上学又是一大笔开销,送晚了恐怕会误了启蒙的好时机,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慢人一步。 若夫君在身边就好了。 棠梨怜爱地点了点姜冬至鼻梁上的小小黑痣,想起姜元成后颈上有一颗,平时掩在衣领下很难看见。 姜家近年多难,兄弟闹着分家,他想等稳定下来再与她完婚,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他们先前还有书信往来,半年前连书信都断了,说是在宅斗中分身乏术,暂时顾不上他们,又说假以时日就能再见了,嘱咐他们多加保重。 棠梨越看他与她的孩子越可爱,在小脸上落下宛如飘雪般的一吻。冬至,她的小冬至,她爱他就像爱他的父亲一样深沉。 洛雪烟看着母子相处的温馨画面,却是一脸忧虑。 有这么一个爱他的母亲,姜冬至为何会变成江寒栖?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多久,棠梨打听到附近的学堂,抽空去拜访了教学的夫子。她没有身份,入学堂前需要打点夫子。她花了许多钱,准备了贵重的见面礼,还隆重地梳妆打扮,想给夫子留一个好印象。 但,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有人认出了她是折芳楼的金钗之一,其他人知道后明里暗里折辱,夫子眼一闭,一个礼都没收,说是会脏了自己的手。 什么道貌岸然的老古板!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读圣贤书! 洛雪烟气得在旁边撸起袖子一顿输出,不过声讨也是白费嘴皮子,谁也看不见她。 棠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瘦长的影子像过街老鼠,缩在一起,装着一肚子委屈,隐约漏出低低的哭声。天上下起了小雨。 回去后,棠梨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姜冬至看了她一会儿,也趴到旁边呜呜地哭了起来,比她还伤心。 棠梨怔怔地转过头,疑惑道:“你哭什么呀?” 姜冬至转过头,吸了吸鼻子,单纯道:“娘一个人在哭,听起来很孤单。” 棠梨看姜冬至鼓出个鼻涕泡,破涕为笑,起身找手帕给他擦脸,反过来安慰止不住眼泪的儿子。 洛雪烟看到抽搭个不停的姜冬至,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响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9节 第227章 漂泊 门外站着一膀大…… 门外站着一膀大腰圆的伙夫,为人憨厚,姑且算是棠梨的半个朋友。他体谅孤身带孩子的棠梨,有时会瞒着春姨给娘俩送些好吃的,这次也不例外。他看棠梨面有泪痕,关切道:“妹子咋哭了?” 对一个异性外人,棠梨不想说拜见夫子遭到的难堪,打哈哈道:“都是这雨闹的。” 伙夫没多问,只是点点头,把油纸包递给她,说道:“下午楼里弄了些烧猪肉,我就给你留了点。你和冬至分着吃吧。” 棠梨受宠若惊道:“谢谢。” 伙夫摆摆手,道了别,撑伞走进雨里。 “烧猪肉,”小孩子忘性大,长睫上还挂着老大一滴泪珠,就顶着个笑脸扯母亲的衣袖,催她赶紧开油纸包,“娘,快打开快打开。” 棠梨解开绳子,推给姜冬至。他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笑道:“第一块娘先吃。” 棠梨就着小手叼走烧猪肉,看儿子一副乖巧模样,好容易下去的泪又要反上来。 上学堂的首要准则就是懂礼,那个夫子根本不知道她的小宝贝疙瘩有多懂事,上来就因她的出身否定了他的一切。再说她的出身怎么了?她在折芳楼洁身自好,后被姜元成赎身,与他结为夫妻,恪守妇道,不曾逾越伦理纲常,他们就是看她一介女流好欺负。 想到这,棠梨又思念起身在宜州的夫君,盼他早日处理完烂摊子,过来接他们娘俩。 他临走前说手头紧,没留太多的钱,中间姜冬至生了场重病,求医用掉一大半,她不得已搬出了大宅,重新委身于折芳楼,日子越过越落魄。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要动身去寻他了。 去宜州的念头一冒,棠梨心中的退堂鼓又打得震天响。 她在折芳楼长大,从没离开过这一片地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而且路费也是个伤脑筋的大问题,她自幼娇养,不会做活,若积蓄在半路花光该怎么办?她不会赚钱。 棠梨就像囚在笼中的金丝雀,从小被关在里面,羽翼退化,不敢飞,故而笼门大开也只是安分地待在里面,除非,遇到危险。 烧猪肉属于难得的荤菜,棠梨舍不得吃,加上没什么心情,只吃了两块,剩下的全给了姜冬至。 洛雪烟看着吃得像小猪一样的姜冬至,再联想到江寒栖优雅的吃相,暗自发笑,原来他儿时也曾这般活泼过。 然而没多久,那股活泼劲就萎靡下去,姜冬至眨眼的频率越来越高,像是没力气撑上眼皮一般,头慢慢垂了下去,含糊道:“娘,我吃困了。” 棠梨扶着额头,也快迷瞪过去,听他说话骤然醒了过来,但很快又是睡眼惺忪的模样,恹恹道:“困了就……上床睡觉……” 说到一半,姜冬至就一头磕到桌子上,发出结实的“砰”的一声。棠梨意识到不对,挣扎着站起来,想洗把脸清醒一下,还没走到水盆就倒了下去。 两人倒下后,屋子里像是被设下结界一般,突然静得可怕,时间化身蜗牛,缓慢地贴着墙壁爬行,留下的粘液欲滴不滴,往下垂一垂,又缩了回去。洛雪烟毛骨悚然,什么也做不了,无助地站在那儿屏息等待。 门开了,来了四个人,春姨为首,进屋直奔棠梨,把她带走了。 他们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洛雪烟紧张地跟了上去,明知棠梨感应不到她,却坚持不懈地在她身旁大喊她的名字。棠梨没醒,目睹带人全过程的她是在场最害怕的那一个。 春姨把棠梨弄到了折芳楼内的一个雅间内,派人给高官人送信。她绞着手绢,含笑看着棠梨,打量她的目光如同观赏一件高额的奢侈品一样。棠梨离不开折芳楼,全仰仗她供吃供喝,纵使被算计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到时生米煮成熟饭,赌光了的腰包又能重新鼓起来了。 高官人欣然而至,见到美人卧床,他也不在乎春姨坐地起价,爽快地付了钱,拿到了房间的使用权。 “棠梨,你快醒醒!” 当高官人压到棠梨身上时,洛雪烟心如刀绞,眼都不敢睁,把头扭到一边,握拳握到全身发抖,感到一阵恶心。难道这就是悲剧的开端吗? “你不要过来!我有刀,我会杀了你的!” 是棠梨的声音! 洛雪烟惊诧地睁开眼,看到棠梨缩在角落,双手握刀对着高官人,见他隐隐有往前的趋势,一阵乱舞,划伤了他的胳膊。高官人捂着伤口,心里发怵,登时没了寻欢作乐的兴致,灰溜溜地离开房间,找春姨要钱。 惊魂未定的棠梨跑出房间,遇到前来拿她的春姨,举刀冲着她,威胁道:“你别忘了,我知道你的把柄。你再纠缠,谁都别想好过!” 她先前念及往日情分,又寄宿折芳楼的屋檐下,吃人嘴短,从没拿把柄做过文章,但春姨这次触到了她的底线。 春姨讪讪退后,棠梨趁机逃回了小院子里。 她把姜冬至抱到床上,封好门窗,收拾起行囊,煞白的脸许久都没有血色。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要去宜州找姜元成,就算没有八抬大轿的婚礼也好,就算暂时住不进姜家也好,他们一家三口要在一起,必须要在一起,她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姜冬至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棠梨战战兢兢地坐了一夜,只有年幼的孩子徜徉在烧猪肉的美梦里,安然睡到天亮。 翌日清晨,折芳楼的小院子清空了,无人知道母子俩去了何处,偶有人路过会往里张望一眼,总觉得还能看到相依为命的两个伶仃人。 仓促启程,过热的头脑逐渐被沿途的艰辛浇冷,不谙世事的金丝雀尝尽人间冷漠。是的,只有冷,没有暖。棠梨貌美,性子纯良,又带着个年幼的孩子,走在人群里就像一只漂亮的羔羊,浑身白净,野兽对她虎视眈眈,食草的呢,也总是坏心眼地咬上一嘴,因为嫉妒那副好皮囊。 洛雪烟唏嘘不已。漂亮并非原罪,可徒有漂亮却很容易招致死局。折芳楼只教会她如何释放魅力,她吃了很多亏才懂得,美貌在某些时候也会带来灾难,在无人保护时要学会藏拙。 闲话听多了,炽热的爱火摇摇晃晃,猜忌不可避免会产生,然而棠梨又不愿用那样糟糕的念头去摸黑放在心尖上的如玉君子,记忆中的他,书信中的他,绝不是那样为人不齿的负心汉。 棠梨一心想嫁给姜元成。这种热切无处安放,她选了块上好的红布,将相思穿在针线里,亲手缝起了无法预知的未来。 缝制红嫁衣时,不管上一秒如何在怀疑的狂浪中挣扎,下一秒都能在如意郎君的臂弯中续写残梦。盲目的爱遮蔽了双眼,却抵不消感到的真切阵痛。她想他的时候身体都会下雨,雨水排不出去,积在体内臭了,霉了,受潮的地方会痛。 棠梨不知道,姜冬至不懂,他只觉得母亲越来越不开心了。 棠梨先前接连被骗,身无分文后流落到满是瘴气的穷苦县,染了头痛病,愈发憔悴。他以为母亲是被病痛和贫穷折磨,时常想,要是自己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做大人很辛苦,他想让娘亲当小孩,他来做大人。 吃的不好,姜冬至个子不见长,还是一个瘦弱的小萝卜丁,在灶台边煮饭时还要踩个小板凳。 洛雪烟见姜冬至探身往锅里看,不禁捏了把汗,站在身后把住他的腰,虽然知道无济于事,但做了总归有点心里慰藉。跟随母子北上这段时间,她心疼姜冬至更甚于棠梨。 姜冬至早慧且敏感,久到仿佛没有期限的漂泊把一颗七窍玲珑心变成了被风吹破的蜘蛛网,加之时常暴露在恶意之下,开朗的小狗逐渐变成了胆小的兔子。一个半大的孩子,正是需要爱与陪伴的时候,可棠梨沉湎于造梦,无暇顾及他。 他由此迷恋上了编绳。这是一个不费钱的爱好,随手在路边薅几根长长的草,交织在一起,寂寞的时光就被编了起来。 很多很多个夜里,星星都睡了,姜冬至抱膝坐在黑暗里,安安静静地望着抱着红嫁衣的母亲,黑葡萄一般的眸子随烛光明明灭灭。他其实有点怕黑,可又不敢出声惊扰母亲的美梦,那是棠梨难得的开心时间。 姜冬至把鸡蛋面盛到碗里,端到里屋,看躺了一天的棠梨坐了起来,欣喜道:“娘,你好点了吗?” 棠梨点点头,看到面里有鸡蛋,眉头一皱,厉声道:“不是说省着点花吗?怎么又放了鸡蛋?” 她这两天头痛病发作的厉害,存粮吃完了,给了点钱让姜冬至上街买菜。 姜冬至怯生生地解释道:“娘,你生着病呢,要补补身子。” 棠梨呛声道:“哪有那么多钱补身子?家里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 她这段时间没精力绣花,花的是之前的积蓄,看病要钱,吃饭要钱,日子紧巴得把衣带一勒再勒。 姜冬至无措地拽着衣服下摆,低声道:“对不起娘,我知道错了……” 第228章 白猫 洛雪烟心疼不已。 …… 洛雪烟心疼不已。 姜冬至买菜专挑便宜的买,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八半花,看到卖鸡蛋的犹豫了许久才出声问价,拿了三个,不舍得钱,还试图和小贩讨价还价,挨了好一顿嘲讽,结果棠梨不领情,又是一顿训。 过了会儿,棠梨稍微冷静下来,自责方才语气过重,转头看到灰头土脸的儿子,柔声认错:“对不起冬至,是娘不好,娘不该凶你。” 姜冬至看了她一眼,依旧害怕。 棠梨向他敞开怀抱,安慰道:“到娘这里来。” 姜冬至钻进她的怀里,棠梨拍拍他的后背,见他始终不抬头,问道:“生娘的气了?” 姜冬至摇摇头,他只是太长时间没被这么温柔地抱过了。娘亲的怀抱是用柔软的落羽和蓬松的干草搭起来的窝,埋进去,好像能隔绝任何烦恼。 “擦擦脸,”棠梨把脏兮兮的小脸捧起来,轻轻擦去上面的灰,笑道,“都变成小花猫了。” 姜冬至腼腆地笑了笑。 母子俩分着吃完了一碗面,鸡蛋推来让去,对半进了各自的肚子里。姜冬至收拾完碗筷,看棠梨坐在那儿伤神,小脑瓜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娘,我想给你编头发,可以吗?” 棠梨意外道:“你还会编头发?” 姜冬至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好。” 姜冬至手忙脚乱地分头发,小脸严肃得如同上战场,没一会儿就急出一脑门子汗。洛雪烟联想到江寒栖游刃有余的模样,心想,编头发果然得从娃娃抓起。过程曲折,但好在效果不错。 棠梨对着清水看了看发髻,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从哪学的?” “看来的,”姜冬至有些神气地抬了抬下巴,问道,“娘,你现在高兴吗?” 这个问题来得没头没尾,棠梨没想那么多,顺着他回道:“高兴呀,有这么好看的发髻,娘怎么可能不高兴?” “娘高兴就好。” 姜冬至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作为姜冬至的半永久性小跟班,洛雪烟可太清楚他这句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了。 几天前,棠梨还没发病,忙着绣花赚钱,姜冬至用不着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午后会跑到编草的小摊旁偷学手艺,小摊挨着一家做珠钗生意的铺子。 那日赶巧了,有个女子买完珠钗,讨教编发的事,店家边口授边演示,姜冬至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过去,末了听见店家说了句:“头发梳得漂亮,心情自然就好。” 回家路上,姜冬至始终若有所思,当时洛雪烟就怀疑他把那句客套话当了真。 病中无力打理,乍看到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棠梨心里敞亮了不少,一时兴起,把姜元成送她的蝴蝶玉兰钗找出来,插进了头发里,痴迷地对水自赏。水中的她不再憔悴,还是当初那个能让姜元成神魂颠倒的美丽女子。 她又做起梦了,越做越真,抱着姜冬至,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两人定情的小调,一句一句地教他唱,声音如同掺蜜一般甜美。 姜冬至懵懵懂懂地跟着她唱。 “如果将来遇到想要心仪的女子,你就把这个小调唱给她听。” “心仪是什么意思?” “就是非她不可,除她以外的人都是将就。” “好,我记住了。” 盛夏闯进八月时,母子暂住在临溪的小县城里,开始了苦夏的日子。 棠梨没食欲,闪成一竿瘦竹,两弯眉间时常笼着雾一般的愁意,幸而有姣好的皮囊撑着,苍白清苦相倒能看出几分弱柳扶风的意味,仿佛烈日下的一缕青烟,走着走着就散了。 没有哪个夏天像当下这个夏天一样难熬。天为盖,地为笼,衣服像蒸布,人裹在里面,腾腾地发着蒸汽。 棠梨每天都觉得嘴巴是苦的,好像生嚼了一万根苦瓜,血似乎也变苦了,沉闷的苦坠着胃,连吞口水都艰涩。潮湿无孔不入,皮肤上仿佛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青苔上攀附着茂密的藤蔓,那是寂寞滋养出来的,以笑容为养分,紧紧地缠着她,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说话会加重苦味,所以她选择惜字如金,默然地窝在阴影里绣花,像暗处的幽兰,不过没有兰花的好脾气。说不清的烦躁堆积在体内,排不出去,便成了炸药,可她又不愿伤及无辜,于是姜冬至变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洛雪烟听了无数个离谱的挨骂理由。 比如姜冬至倒了一杯水要喝,一下没喝完,放在桌子上,棠梨上来指责杯子放的位置不对,说放在边上很容易碰到地上。 比如姜冬至不舍得吃肉,把肉让了出去,棠梨几番推让劝不动又会说他不知好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0节 比如地上掉了几根头发,看长度明显不是姜冬至的,但棠梨就是一口咬定他,说他没眼力见,自己掉的头发都不扫。 下到底层后,棠梨听了不少粗鄙之话,不自觉地融进了口语里,骂得一天比一天难听。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洛雪烟都遭不住那种骂法,何况五岁的姜冬至?被骂哭是常有的事。 棠梨觉得眼泪是女子的特权,看不得他一个男孩掉眼泪,见了只会更生气。久而久之,姜冬至的泪腺就退化了,只敢在晚上睡觉时捂着嘴巴哭上一小会儿。 这样糟糕的夏天,总要有点什么调剂才能过得下去。 棠梨靠谩骂姜冬至过活,而姜冬至则靠偶然结识的小白猫朋友过活。小白猫和他一样,也是个半大的小孩子,奶膘还没退就过上了流浪生活。 因为一口饭,小白猫黏上了姜冬至,每日饭点前后都会到门口的阴凉处等他。 姜冬至交不到同龄朋友,把这只小猫当做好朋友。小白猫乐意亲近他,吃饱喝足总会翻身露出柔软的小肚子给他摸,摸头还一个劲地往手上顶,后来甚至可以在他怀里安睡。 小白猫的信任令孤独的孩子受宠若惊,姜冬至掏心窝子地对它好,有好吃的总会分它一半,明明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偶尔,他会冒出收养小白猫的念头,可又觉得母亲不会同意。 每当预感到离别时的隐痛时,他总会不舍地顺下小白猫的毛,试图用柔软的触觉铭记无法长存的友谊。 一直以来,姜冬至以为他会是主动离开友情的那一方,因而总是对小白猫怀着歉疚,不料他才是那个被抛下的可怜儿。这天中午,他端着饭碗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小白猫迟迟没有露面。 姜冬至不相信小白猫会不辞而别,去它经常出没的地方找了一圈,连根猫毛都没看到。他鼓起勇气问了住在附近的人,发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附近有只小白猫。 苦寻无果,姜冬至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惹到了唯一的好友。 快到家时,他听到门口一片嘈杂,抬头看到许多人围在门前看热闹,挤进去一看,几个纠缠棠梨的混子在和她对峙,地上躺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是小白猫的尸体。 姜冬至冲上前抱起小白猫,嚎啕大哭。 肝肠寸断的哭声像锥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扎着洛雪烟的心脏,然而更绝望的事还在后面。 为首的混子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姜冬至,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奸笑,扯着大嗓门喊道:“害死我猫的小鬼头出来了。” 听到这话,姜冬至反应过来小白猫的死和这几个混子有关,冲上前对发话的混子拳打脚踢,恨恨道:“你骗人,小白明明是你害死的,明明就是你。坏人,坏人!” “哟,杀了我的猫,还想打我。”混子反手一推,姜冬至重重摔到地上。他爬起来,又要冲过去,被棠梨抓住了肩膀。 棠梨问道:“你喂没喂过猫?” 姜冬至着急道:“娘,小白是被他害死的。” 棠梨又道:“你就说喂没喂过。” 加在肩上的力道骤然增加,姜冬至打了个哆嗦,如实道:“喂过,可是……” 混子用一个手的手背打另一个的手心,露出了然的神色,接着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的猫就是被你儿子喂死的。你看怎么办吧,要么你陪我们喝顿酒,咱们交个朋友就算完事儿;要么你用这把刀扎你儿子的手以示惩戒。我是真怕他学坏,小小年纪就杀猫,长大了杀人可怎……” 出其不意的一刀了结了假惺惺的长篇大论。 围观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蝉叫得很大声。 洛雪烟看着被刀扎穿的手,感觉盛夏正在坏掉。刀拔出来,小小的手抽搐了一下,血流出来,渗进了桌子里,弄脏了白皙的皮肤。 原来、原来那道疤是这么来的。 巨大的悲伤击溃了理智,洛雪烟已经不能思考了,意识一片空白,以至于看起来很呆滞。她伸出一双颤抖不已的手,想捧起那只小手,又怯怯地缩回来,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他该有多疼啊? 姜冬至后知后觉挨刀的是自己的手。那一刻,尖锐的疼痛像雨后春笋一般穿透了整个手掌,他放声大哭,想要缩回受伤的手,可棠梨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训斥道:“不准哭!男子汉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姜冬至小脸惨白,哆嗦了一下,咬紧下唇,努力不让哭声泄出去。 第229章 梦碎 那群混子被棠梨身上…… 那群混子被棠梨身上的鬼气慑住,冷汗像投入沸水的冰,哗的一下冒了出来,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棠梨抬眼看向为首的混子,眼神阴冷,像是从芦苇从里游出来的水蛇,见到活物就会叉上一口。她一字一顿:“这样总行了吧?” “这、这次就算了,走了走了。”混子感到害怕,对美人的歹念被那一刀断得一干二净,领着撑场的兄弟落荒而逃。 棠梨提醒道:“还有刀。” 混子们脚底抹油跑了,一个都没有回头。 棠梨拿起那把带血的刀,看了眼议论纷纷的人群,门外立刻鸦雀无声,有不少人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她鞠了一躬,低声下气道:“子不教,母之过,让大家见笑了。” 人们面面相觑。 棠梨松带上大门,跨过小白猫的尸体,刀上的血滴了下去,弄脏了猫毛。她看向哭得一抖一抖的儿子,冷冷道:“过来。” 姜冬至怯怯地抬起头,看了眼带血的刀,有些害怕,他感觉母亲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棠梨拔高音调,重复道:“我让你过来。” 姜冬至不敢违逆,只得跟她进了屋子,留下一路压抑的啜泣。 棠梨进了内屋,随手把刀丢在地上,刀落地时发出的声音又让姜冬至那颗脆弱的心突突地跳了下,他不自觉地缩到角落,抓着受伤的手。 棠梨拿起用于清扫积尘的枝条,折下一截,转身走向姜冬至,让他面朝墙站着,恨恨地在瘦削的后背上抽了下,幽怨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安分守己,别给娘惹乱子?” 姜冬至疼得哭出了声。 “不准哭!你有什么脸哭?我每天辛辛苦苦绣花供你吃喝,你倒好,吃饱了撑的去喂路边的野猫,还惹了这么一堆烂摊子回来!你是不是嫌我不够辛苦?是不是?” 打了几下,棠梨被积攒已久的苦闷压垮了脊梁,跪在地上,像个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婴孩,哇地一声委屈地哭了出来。眼泪流到嘴里,苦得令她发抖。 没一会儿,热乎乎的怀抱裹了上来,那个怀抱并不宽广,堪堪包住冰冷的身躯,但那样也足以提供慰藉了。 姜冬至小声道:“娘,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我不该去喂小白的,对不起……” 棠梨抱着他,哭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当天,棠梨的头痛病复发了。她睡下后,姜冬至把死去的好朋友埋在了野外,在小土坡上放了一朵白色的小野花,埋的时候一直在哭着道歉。 “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隐隐的,姜冬至听到这样一句话,好像是从消逝已久的早春里传来的,又好像月亮的叹息。他抬起头,看到抱在一起的浓厚云团飘了过来,天被压得很低,蓝得令人目眩。他缩在巨大的云影下,感觉自己像渺小的蚂蚁,迷失在茫茫四野上。 要下雨了。 手上的伤口疼了起来,姜冬至捏着手腕,逆风朝家里走去。 小白猫死后,无意折断的树枝成了棠梨手中的常客,她在抽打姜冬至的过程中发现了烦闷的宣泄口。她开始将谩骂转化为虐待,看见不顺心的事情就拎出来放大数倍,为树枝的登场铺平道路。 姜冬至起初还会因为不解出声问两句,可求解反而会招致更过分的抽打。棠梨变着法的让他为不存在的错误低头认错,以使施虐变得合情合理,然而打完后又会后悔。她清楚孩子没做错什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做美梦是一件消耗心神的事,做白日美梦尤是如此。做梦者需要仔细修剪放入梦中的幻影,除掉破坏梦境的乱想,而被剪下来的乱想并不会就此消失,它就像寄生虫一样地附着在心神上,侵蚀理智,使人渐入疯魔。 棠梨做了太多的白日美梦,已然接近半疯,可她到底是一个母亲,对姜冬至,总归还保有一点爱。虐待结束后,母爱加持歉疚,表现出来的就是蜜罐似的疼人法。 棠梨会抱着姜冬至哭着忏悔,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让他不要怪她,时而亲他的小脸,时而摸他的脑袋,给他上药时也是轻声细语,极尽母者的慈爱。 姜冬至心智尚未成熟,从没怀疑过母亲蹩脚的借口。棠梨说他不对,那就是他的不是,是他笨手笨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害母亲伤神,他有错,要道歉的人是他,所以挨打没什么不对。背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对母爱的讨好也愈发卑微,所以总会对母亲的示爱感到诚惶诚恐。 棠梨扔出名为爱的烟雾弹掩盖恶意,姜冬至捡起来,把它当作珍宝,小心地擦净灰尘,放到纯洁的幼小心灵上供着。 爱人者与被爱者都在扭曲,可他们毫无察觉,只有寸步不离的幽魂清楚。 洛雪烟总算明白江寒栖为何经常患得患失,因为启蒙爱的母亲就是这么言传身授的:打一巴掌才能吃上甜枣。 洛雪烟回想江寒栖的言行,总能从中窥见棠梨的残影。 比如江寒栖爱干净,那是因为棠梨有洁癖;比如江寒栖凡事都要争个对错,那是因为棠梨不分青红皂白;比如江寒栖不会剩饭,那是因为棠梨老是不给他饭吃;比如江寒栖不会喊疼,那是因为棠梨不准他在疼的时候叫出来。 然而对棠梨,洛雪烟却也不能彻底地恨上她。 她前十五年被豢养在折芳楼,只知道如何讨人欢心,后来一头栽进爱情的迷梦里,轰轰烈烈地爱上一个不该动真心的人,仓促地做了母亲。带姜冬至北上的这段时日里,她屡遭非议,怯于辩驳,一味忍气吞声,脊梁骨叫人戳没了半截。 说到底,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美美隐身的负心汉。 晚秋时节,嫁衣完工,母子俩抵达了宜州,洛雪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白日梦即将破裂,她预感到不可挽回的悲剧正在金澄澄的秋色中酝酿,只待一场狂风暴雨。 姜家属于宜州的名门望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棠梨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姜府的位置。 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如意郎君,棠梨像吃了回春丹一样,枯瘦的身躯里骤然迸发出无穷的生命力,又是那个面若桃李的美娇娘了。她沐浴更衣,顺便把姜冬至里里外外地打扮了一番,找出姜元成为他买的衣服穿上,这时才发现孩子长了个头,衣服小了些,她欣喜道:“你爹爹看到你长个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冬至对姜元成没什么印象,感情自然淡漠,可看母亲开心,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临近宜州,棠梨没再打过他,时常和他描绘一家三口和睦相处的温馨画面,将他也拖进了美好到不像现实的白日梦。 棠梨在梳妆台前坐下,姜冬至倾其所能,给母亲编了他所能掌握的最漂亮的发髻,为她簪进了承载着柔情的蝴蝶玉兰钗。 化完妆,棠梨回头问儿子:“娘好看吗?” 姜冬至点头如捣蒜,笑道:“好看,娘是冬至见过的最最最好看的人。” 棠梨在落脚处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领着姜冬至迈出了大门,外面风大,她走两步就要拢拢碎发,向姜冬至确认自己的外表依旧得体。 姜冬至从没见过这样紧张的母亲,她牵着那只留疤的手,抓得很紧,指尖按在凸起的伤疤上,缓解了若有若无的痒意。他此时忘了那把刀扎进去时有多疼,沉浸在母亲愿意亲近他的喜悦里。她许久没牵他的手了。 百步外,斗大的“姜府”二字依旧气派惹眼。棠梨不禁加快了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她看到了正要出门的姜元成,以及—— 他怀里的美人。 呼吸停滞了一瞬,棠梨很快为陌生的女人安上了新身份,姜元成的妹妹。对的,姜郎有个亲妹妹,那一定是他的妹妹,兄妹之间亲昵一些也无伤大雅,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姜冬至不懂女人出现在父亲怀里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他只是觉得母亲抓疼了他的手,想和她说,却又被急促的步伐吓到,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四个人,狭路相逢。 女人看棠梨,棠梨看姜元成,姜元成呆若木鸡。姜冬至被三个人的沉默压得喘不上气,躲到了母亲身后。 女人抖开姜元成的手,抱臂走到棠梨面前,她比棠梨高半个头,垂眼看着她,先发制人:“夫君,这女人是谁?” 棠梨绕开她,死死盯着姜元成,沉声问:“姜郎,这是怎么回事?” 姜冬至感觉母亲的手在抖。 女人不善地眯了眯眼,回头看到姜元成面露紧张,挑了下眉,冷笑道:“姜郎都叫上了,好生亲热。” 棠梨竭力维持着体面:“姜郎,你说句话啊。” 女人学她说话:“姜元成,说句话啊。” 姜元成搂过女人肩膀,要让她回家,低声哄道:“卿卿,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棠梨忍无可忍,冲上前声讨道:“姜元成,你说过要娶我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1节 女人受不了当面夺夫的屈辱,反手使劲甩了棠梨一巴掌,咬牙切齿道:“不知廉耻。” 姜冬至见棠梨被打,跑到前面一个劲地推搡女人,护短道:“不准打我娘。” 女人又是一巴掌,把姜冬至推倒在地,愤愤道:“我不仅要打你娘,我还要打你这个不干不净的私生子。” “卿卿!”姜元成不想在自家门口闹得太难堪,试图从最泼辣的妻子着手。 撞见外室找上门的女人听到这声劝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招呼跟在身后的仆从,命令道:“把他们赶出宜州!” 第230章 冬至 来时有多体面,被赶…… 来时有多体面,被赶走时就有多狼狈。头发被抓散,衣服被扯乱,脸颊被打肿,白日梦破灭的痛震碎三魂六魄,棠梨离开宜州时俨然是死人一个,躺在泥泞里,两眼望天,眼神木讷空洞。她心死了,被姜元成的漠然杀死了。 姜元成自知对不起棠梨。 他最开始确实是想和棠梨一世一双人,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出于真心,不然也不会为她赎身,在外面为她租下宅子,与她行床笫之事,让她安心地生下孩子,再回家与父母商议提亲的事,与他们僵持了四年,绝过食,也挨过打。 他真的爱过棠梨,但是没办法啊,家中横遭变故,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靠联姻解决,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家颓败? 他本想对棠梨全盘托出,可见了面,对上那双满怀爱意的眼睛,他稀里糊涂又掉进了美人乡。最后的温存时光里,他愈发觉得棠梨就该像白月光一样的美好,实话会抹黑月光,所以他自私了一回,把月光存入了梦境。 他本以为棠梨性子怯懦,断不会跨越千山万水寻到姜家来,可她……还是来了。 噩梦一样的,月光蒙灰了。 连跪多日,骄横的妻子终于松了口,姜元成长舒一口气,派自己的心腹找到棠梨母子,将他们安顿在宜州附近的小山村,给了一大笔钱,自认为善终了。 姜元成的良心过得去了,棠梨却过不下去了。 她寻过死,前面几次被姜冬至撞见,叫人救了下来;后来村子里的人知晓了她在宜州受辱的事,盼她活着提供新鲜的下饭话柄,好几个伪善之人轮流盯着她,不让她寻死,假意与她谈心,为的就是从她嘴里套出话,好回去二次加工。 棠梨不知道那些村民安的这份心。她理所当然地把村民分成了好坏两种,坏的那批造谣,好的这批维护。她受了一段时间的开导,接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处世之道,踩断蝴蝶玉兰钗,剪毁红嫁衣,浑浑噩噩地度日。 姜元成不爱她,那姜冬至就没有任何存在价值。她之所以爱姜冬至,只是因为她是姜元成的儿子,仅此而已。 棠梨痛恨起了与姜元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儿子,变本加厉地凌虐他,看他快乐心里就不好过。她已经疯了。 可是姜冬至不知道这些。他将母亲打他与母亲不会寻死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所以挨打得心甘情愿。他看棠梨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面颊也凹了下去,觉得母亲可怜,愈发心疼她。他主动承担起家务,拿起大扫把驱赶门口的骚扰者,听到坏话就出声驳斥,绞尽脑汁地保护棠梨。 他太害怕失去母亲了,经常会被母亲投井的噩梦惊醒,非要跑到棠梨的屋子见到她才安心。 日子再怎么难过,冬天还是无情地来了。 棠梨的头疼病加重,在床上的时间远比在地上长,不得已将殴打换成了谩骂。 在母亲面前,姜冬至抬不起头,像仆人一样低三下四。 有时,他会幻听到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声音,不像是从脑海里发出的,像是在身边,可身边又没有人。他觉得是自己太孤独所致,不过始终搞不懂为何幻想出来的声音像温柔的女孩子。 这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姜冬至要到县里为棠梨抓药,收拾完东西,听到那个声音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姜冬至,生辰快乐。” 冬至。对哦,今天是他生辰。他竟然这么渴望过生辰吗? 姜冬至把那个声音当做了另一个自己,害羞地笑了笑,小声道:“你也快乐。” 自己给自己送祝福也开心。 姜冬至走进大雪天,衣服不厚,透风,可心是暖的,他觉得这漫天大雪似是在为自己庆生,一句抱怨也没有,愉悦地迎着风雪离去。 他走后不久,一个面目可憎的干瘦中年男人叩响大门,见到了惦记多日的女人。 拿过几次药,姜冬至在郎中那里混了个面熟。 郎中见伸来取药的小手生了冻疮,肿得连关节都看不见了,动了恻隐心,男孩看起来还没他的小孙子大。他说道:“你等一下,我给你拿点涂冻疮的药。” 姜冬至只带了给棠梨抓药的钱,窘迫道:“我没拿那么多钱……” “不要钱,白送,”郎中把涂冻疮的药膏放到他手里,嘱咐道,“睡前涂到长冻疮的地方,早上起来再洗掉。” 姜冬至许久没受过这般好意,眨眨眼,局促地鞠了一躬,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谢你。” “不谢不谢,”郎中摆摆手,边配药边关切道,“你娘的头疼病好点了吗?” 姜冬至回道:“好一点了,已经能下床了。” 郎中又道:“那就好,头疼病最忌讳心情不好,你多哄着点你娘,别让她生气。” 姜冬至坚定地点了下头:“好。” 郎中正要把药包递给姜冬至,转眼看到单薄得挡不住风寒的衣服,心里不好受,让他留在原地,进屋翻了件旧棉衣出来,给他套在最外面,系紧带子,拢了拢毛领。他见姜冬至又要鞠躬,赶忙把住瘦小的肩膀,说道:“别谢了,快回去吧,等下又要下雪了。” 姜冬至拿着冻疮的药膏,晕乎乎地走出了医馆。他如同一只冻僵的雏鸟,突然遇到一捧篝火,身上暖和过来,脑子还糊着,只会呆呆地拍下翅膀,看着火光傻乐。这份快乐延续到进家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棠梨坐在桌边,面前放了碗热乎乎的鸡蛋面,是给他做的长寿面。 棠梨温柔地笑了:“冬至,生辰快乐。” 姜冬至许久没见母亲的笑容,疑心自己在梦里,怔怔地掐了下手上的软肉,冻疮发胀发烫。是真的,竟然是真的。他扬起笑脸,扑到棠梨的怀里,想把生辰的福气传递给她,嘱咐道:“娘也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好。” 棠梨的笑意凝滞了一瞬,这一瞬没能逃过洛雪烟的眼睛。 洛雪烟看看异常热情的棠梨,又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鸡蛋面,狐疑地皱起了眉。不太对劲,棠梨已经不爱姜冬至了,为何会对他如此热切?难道真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 她不知道姜冬至之前的生辰是怎么过的,无法妄下定论,只能把棠梨的行为解读成好心。她毕竟是姜冬至的生母。 可那碗面着实不对劲,里面除了鸡蛋还放了一个肉片,肉片很红,如同生肉。 姜冬至舍不得独占肉片,想和母亲分着吃。 棠梨按住姜冬至的手,说道:“我吃过了,你吃吧。” 姜冬至乐呵呵地吃完了一大碗长寿面,连汤都喝光了。他觉得今年的生辰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冬至一过,春天就要来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温柔的棠梨一直留到了姜冬至睡觉前。他躺在被窝里,勾着母亲的手,不想让她离开,他怕醒来棠梨就变回以前的模样。 棠梨柔声哄他,给两只小手涂上了郎中送的冻疮膏,摸摸他的小脸,为难道:“娘有些困了,你乖乖睡觉好吗?” “好。”姜冬至乖巧地躺好,不再纠缠。 灯灭了,黑暗捎来了困意,姜冬至贴着旧棉衣的毛领,蹭了蹭,面带笑容地睡了过去。他喜欢过生辰,他希望每天都是冬至。 “冬至!快醒醒!” 姜冬至被幻听吓醒了,一睁眼,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站在床边,他张嘴想喊,男人捂住他的嘴巴,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进到嘴里,他一时不察,吞了下去。他惊恐地推开男人,跳下床,光脚往棠梨的屋子跑,发现她也被吵醒,正探头查看。 姜冬至急忙牵起棠梨的手,带她往屋外跑,说道:“娘,有人进来了,快跑。” 房门推开,暴雪灌了进来,院子里的积雪冷得苍白,月光也冒着寒气。 姜冬至踩到厚实的雪,想看男人有没有追上来,一回头,看到菜刀的刀刃上淬了寒光,闪电一般地劈下来,破开了胸膛。他骤然瞪大眼睛,踉跄了一下,倒在棠梨脚边,看到中年男子出现在她身后。 姜冬至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男子,提醒道:“娘……” 棠梨蹲下身,双手高举菜刀,面不改色地砍了下去。 “娘。”很轻的一声,像羽毛飘到地上,带着些许不解。 棠梨没有给出回答,再次举起了刀,月光落了满身,唯独略过了那双阴郁的眼睛。 一刀、两刀…… 鼻梁上的小痣被血污盖住了,姜冬至微微张开嘴,想喊疼,却忘了要怎么喊。 九刀、十刀…… 温热的血融化了身下的雪,姜冬至动了下手指,那上面的冻疮膏已经被血糊住了,他感觉不到肿胀感了。 十五刀、十六刀…… 习惯了刀刃砍在骨头上的声音,姜冬至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转了转酸涩的眼睛,看到雪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像一颗颗小小的白星,有一片落到了睫毛上,没有化,糊成小小的一团黑影。 他心想,我出生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雪吗?好冷啊。 二十刀,二十一刀……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耳朵还在勤勤恳恳地接收着外界的声音。姜冬至听到另一个自己哭得很伤心,好像要把从出生到现在的眼泪流净一样,可他并未感到悲伤,他只是不明白棠梨当初要为何要生他。 身上很疼,他想不明白。 九十九刀,一百刀。 孽缘结出的恶果在刀下变成一滩红色的果泥。 第231章 反杀 棠梨握着发钝的刀,…… 棠梨握着发钝的刀,低低地笑了起来。冬至生的,冬至杀掉,可憎的命回到腹中,错误的六年不复存在,她,可以回春了。 妖道站在黑暗中,满怀期待地盯着不成人形的血色物体,眼睛闪出了诡异的光。这次一定要成,这次一定要成,这次一定…… 暗红流体浮现在红雪之上。碎肉重组,断骨接起,血液倒流,黑发染雪。 澄澈的血色眼眸缓缓睁开,死去的小人儿呼出了一口气。 妖道眼里的光芒盖过了月亮,禁不住喊出了声:“成了!” 棠梨被死而复生的孩子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到模样怪异的姜冬至爬了起来,战栗不已,惊恐道:“妖…妖……” 无生。 洛雪烟愣愣地看着银发血眸的男孩,感觉寒风穿过了空荡荡的心窝,前所未有的冷。原来他是这么变成无生的啊…… 妖道对新生的无生下达了第一条指令:“杀掉她。” 血眸向下一瞥,和浑身是血的女人对上了视线。姜冬至光脚站在雪地里,像一个小小的雪人,一动也不动。 棠梨想起手里还有把刀,举起来疯狂挥舞,瑟缩着向后退去,声音发颤:“你不要过来!” 妖道加重了语气:“杀掉她!” 姜冬至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浓重的黑雾在颤抖的指尖凝结,流向了棠梨。 瞬息之间,兰花一样的漂亮女人就变成了一具枯骨,菜刀脱手,掷地有声。没有眼泪的无生淌下两行血,血滴到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艳丽红花。 妖道仰天大笑,无生,终于叫他炼出来了! 妖道年轻时就开始钻研御妖之术,擅长炼制控制妖物神志的丹药。 三十岁那年,他无意中得到三块无生肉,了解到只有当吃下无生肉的人类死于最爱的人的手里,且死前不会对对方产生一丁点恨意,那他才有变成无生的可能。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有意寻找这样的人类。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2节 第一块无生肉,他喂给了一个女人,她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情郎,可被情郎杀死后,她还是没能变成无生。 第二块无生肉,他喂给了一个母亲,她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孩子,可被孩子杀死后,她还是没能变成无生。 失败两次,他对最后一块无生肉格外珍惜,走了许久,才找到了这样一对母子。 孩子年幼,还未能摆脱从娘胎里带出的依恋,本能一样地爱着母亲,可母亲却对他恨之入骨。 他白日上门,只不过是许了一块银锭,愚蠢的美人就答应将来路不明的肉喂儿子,亲自手刃他。她或许对这个孩子还有一点感情,请求等孩子入睡后动手,还让他陪在身边壮胆。他答应下来,在她决定动手前提前喂下丹药。 可怜的孩子,被他惊醒后还傻乎乎地带着母亲逃命,殊不知他牵着的女人才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人。 妖道不知道的是,即使报酬只有一枚铜钱,棠梨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动手。她不想要钱,只是需要别人提供一个断恶缘的契机。 有村民听到妖道的笑声,以为棠梨招了野男人,披上件衣服直奔棠梨家看笑话,不想却看到如此惊骇的一幕:“杀人了!杀人了!” 妖道满不在乎地看向初次杀人的无生,命令道:“杀掉全村的人。” 姜冬至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冒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命令你,杀掉全村的人!” 雪落无声,血染大地。 最后一个活口咽气后,姜冬至听到哭声,转过头,看到悬在天边的硕大明月,皎洁的银白上滴血未沾,比他的手干净多了。 雪下大了,他恍然意识到雪和血有时读起来是一样的。 他讨厌血,也讨厌雪。 咯吱咯吱。 光脚踩雪的声音会比穿鞋时要轻巧一些,脚陷进绵软的雪里,抬起时毫不滞涩,烙下一个小小的脚印,中间有一块血迹。 姜冬至变成无生后的第七日,他还是没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鞋子,脚冻裂了愈合,愈合再冻裂。他像一棵羸弱的小树苗,拖着两条清癯的根行走雪地,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妖道将他引到一块巨石下,看看四周未见人迹,命令道:“呆在这。” 他把姜冬至当做一把锋利的刀,没问名字,也不起名,只有下达命令时才会和他说话。 妖道进城找旅馆借宿,姜冬至抱膝坐在巨石下,像一块盖着雪的小石头,但似乎并没有石头那般坚硬,看起来一摔就碎。雪落满长睫时,他迟钝地眨了下眼,抖掉几片雪花,缓慢地垂下眸子,看到手上的血,愉悦油然而生,紧接着是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怎么能对杀戮感到快乐!这些血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姜冬至捞起一把雪,发了狠地揉搓双手,可他的体温和雪一样冰,手融不掉雪,没有水,干涸的血像渗入皮肤一般,纹丝不动,似乎在昭示赎不清的累累罪孽。他索性把双手埋在雪里,疯狂地用雪搓洗,想让纯白带走一部分罪恶,可是雪好无情,那夜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刀下,如今高傲地捍卫着自己的纯洁,不许他玷污分毫。 一个重心不稳,姜冬至栽到雪里,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雪严丝合缝的抱着他,怀抱没有温度,他也没有温度,于是生出被自己抱住的错觉。 姜冬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感觉雪进到了肺里,凉丝丝的。他张开手,将更多的雪抱在怀里,蹭了蹭,后知后觉骨头是冷的,脚下是疼的,他还活着。尽管如此痛苦,可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仍在顽强地跳动着,跳一下,痛一下,泵出的血堪堪被□□兜住。 荒野寂静清冽,枝上的冰凌亮晶晶的,牢牢地钉住飞快逝去的霞光。 姜冬至将脸埋进雪里,肩膀开始抽动,像在哭,然而血太凝重,流不出眼眶。他听到雪花悠悠飘落,飘到了活着的他身上,也飘到了死在他手里的白骨上。殊途不同归,他最终是要下地狱的。 好像有谁的手落到了肩膀上,很暖和,动作轻柔到让他鼻尖一酸。 “好累……”太长时间没说话,喉咙干涩,声音喑哑难听。 “那就睡一觉吧。” 幻想出来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好听,哼起了一首温柔的歌谣。 神思逸散,姜冬至与空气一同流动,疲惫的身体慢慢融化,堆成了红色的雪。 得到趁手的利刃,妖道作恶更加肆无忌惮。他没有明确的目标,看哪儿过得太平就要进去搅趟浑水,把脏活累活都交给“刀”来做,自己优哉游哉地坐在旁边欣赏。 他很满意自己亲手打造的利刃。 男孩杀人时的眼神愈发坚定,对见血一事也不抵触,甚至表现出狂热。无生的妖性在日渐侵蚀天真的童心,他越来越像纯种无生。 妖道没亲朋,不喜交际,大多数时候身边只有男孩。嘴痒痒时,他偶尔也会对男孩说几句无关命令的闲话,不过只是随口,没交谈的目的,如同见到流浪狗心血来潮唠上两句一样。 这天妖道留宿荒野,夜观北斗分辨方位,顺手掰了块饼丢给男孩。男孩没接住,饼掉到地上,沾了灰,他拾起来,拍了拍灰尘,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余光被男孩弯腰的动作吸引,妖道不经意看了他一眼,感觉他好像长大了一些,不过依旧像一块薄木板,撑不起他的旧衣服。他扫了眼白净的小脸,想起男孩每次杀完人都会找水源清洗血迹,还会把衣服脱下来搓一搓,是以男孩只有脚是脏的。因为他懒得替他寻合适的鞋子穿。 这个年纪,该是上学堂的时候吧。 妖道撤回目光,仰望北斗,忽而来了兴致,开始教男孩辨识七颗明星与北极星。他教了三遍,转头看到无神的血眸,嘲笑道:“我跟你一个没脑子的妖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男孩望着北斗,听到这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像一个漂亮的死物。 “谁说他听不懂了!” 这次的幻听愤愤不平,仿佛就在妖道身边,男孩愣了下,转眼看去,和妖道对上了眼。 妖道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姜冬至垂下眼眸,待妖道坐回树下后才重新抬起眼,认真地看着那些星星,暗自重复:遥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北极星天璇和天枢组成的线上。 他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没有辜负幻听的打抱不平。 姜冬至九岁那年的初秋,用于控制神志的丹药吃完了。 妖道嫌炼制麻烦,加之对男孩极为信任,故而没有及时补新的,继续带着他为非作歹。丹药的药效会积累,妖服用到一定时日就会永远听命于他,男孩跟了他四年,也快到时日了。 第一场秋雨降下时,作恶到达了收尾的高潮,姜冬至遵照妖道的指令杀了这家的男主人和家仆,站在仅存的两个活口面前。 妇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缩在角落,卑微道:“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还小,才三个月大,求你高抬贵手,求你高抬贵手。” 血眸短暂地颤了颤,姜冬至看了看为孩子拼命争取生机的妇人,再看孩子,眼神中多了一丝隐秘的羡慕。 妖道催促道:“你在等什么?动手啊!” “求你高抬贵手。” “动手!” “求你高抬贵手。” “动手!” 两个声音在耳边吵架,愈发激烈。 姜冬至不堪争吵,抬起手,黑雾涌现,奔向了在后方观战的妖道。 第232章 盲人 “你——” 来不…… “你——” 来不及质问,恶贯满盈的妖道就这样化为一具枯骨,和死在他手里数以百计的亡灵一个下场。 缠绕在神志的无形丝线随之烟消云散,姜冬至突然体会到自由的滋味,不太适应,呆呆地眨了好几下眼,举起双手,手心手背来回翻了几次才消化掉反杀的事实。他放下手,见妇人打了个哆嗦,想让妇人抱着孩子离开,可太久没说话,嗓子好像粘到了一起,叽里咕噜地吐了几个晦涩的音节出来,反倒把人吓得更厉害了。 姜冬至放弃和妇人沟通,深深看了一眼被她保护得很好的小婴儿,回身走到妖道前,看着白骨,感到一阵茫然。周遭的一切变得很不真实,世界在上升,而他在下落,不知道要落到哪。他捡起妖道的长刀,摸摸胸口,找到了那颗悲鸣不止的心。 动手前,他忽然想起死不瞑目可能会变怨灵的说法,不愿死后作乱,把眼闭得死死的,果断将刀捅进了心口,狠心将刀转了半圈,了结了痛苦的一生。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沉寂过后,尖叫声乍起,很快又消失不见。 胸腔剧烈地起伏,血气粗鲁地钻进鼻腔,天灵盖爽得像是要掀起来,兴奋的笑声轰炸耳畔,姜冬至迷茫地听了听,发现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他低下头,看到胸口洇了一大块血渍,不解地摸了下,血还没干,可心脏还在跳着。 他抬头环顾四周,看到浓稠的黑雾在翻滚涌动,像一条粗壮无比的黑色巨蟒,不停地绕着他打转。 黑雾? 姜冬至愣怔片刻,试着抬手召回,黑蟒乖巧地回到主人的体内,角落里,两具白骨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起,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像幼猫,和三个月的婴儿差不多大。胃在急速抽搐,嗓子里涌出支离破碎的腥甜,血淋淋的心堵住喉头,他痛苦地干呕起来,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怎么会?他不想杀她们的,也没有人命令他这么做,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手背碰到刀柄,姜冬至感觉自己找到了逃离噩梦的唯一通道,战战兢兢地拿起来,又一次捅进了心口。断开的意识没一会儿就被接了起来,他颤巍巍地抬起头,用绝望的眼睛注视着盘踞身侧的欢快黑蟒,捂着脸放声尖叫起来。 洛雪烟看着在眼前上演的悲剧,已经哭不出来了。姜冬至绝望过多少次,她也跟着绝望过多少次,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解离症状。 她现在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愤怒,无休无止的愤怒,她想把这个予他苦难的世界砸个稀巴烂,带他逃进没有痛苦的桃花源,将所有的好运加在他身上,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入梦引猛烈晃了两下,江羡年陡然一惊,紧张地看着火光,见它恢复原先的亮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她走向床边,看到洛雪烟愤怒又痛苦地皱起眉,紧紧攥着江寒栖的手。许久,两弯眉才平静地展开。 莫玉的眉却始终碰在一起。 他无法死去,而且死亡会带来失控。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冬至不再求死,躲进深山,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他虽已成妖,可内心始终向往着人类的生活。 他顺走了妖道的身上的东西,穿上了不合脚的鞋子和衣服,用火折子做饭,用篦子梳洗,用皂角净身,对着小溪练习说话,拿小树枝书写以前学过的字,有意压制嗜杀本能,反复告诉自己是人不是妖。 然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火折子燃尽了,皂角没了,小溪结冰了,认识的字越长越奇怪,杀意逐日叠加,又是一年寒冬。 姜冬至唯一的慰藉只有偶然会出现的幻听,它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很短,说两三句话就不见了,可是下过暴雪后,连幻听都弃他而去了。 夜间的雪看起来好像会发光,姜冬至安静地坐在雪地上,仰望缄默的明月,感觉血液在一点点冻住,心想,变成雪人就好了,春天化成一滩水,流到大地里,被花草树木分食。花供养蜂蝶,树供养飞鸟,他是暖春的一部分。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到春天呢? 姜冬至叹了一口气,忽然察觉到人气,僵了下,起身想走,听到重物摔进雪地的声音还有一声痛呼。他戴上兜帽,调转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不速之客。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从雪地上爬起来,捡起木棍,一只手摩挲,一只手拄着棍子点四周。 还是个盲人。 姜冬至躲在树干后面观察了一会儿,看老人又要被树枝绊倒,忍不住挺身而出。 姜冬至系紧兜帽的绳子,用力扯下帽檐遮住大半视野,又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才敢从树后走出。他紧张地扶起老人,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很小心。 老人有些惊讶地把脸转向他,露出一双蒙着灰翳的浑浊双眼,受宠若惊道:“多谢。” 姜冬至缩回手,急着要躲回树林子。 老人叫住他,问道:“你不是村里人?” 姜冬至还是摇头,摇完想起来老人目盲,小声道:“不……” 他太长时间没和别人说过话了,吐这么一个简单的字感觉舌头打结,额头似乎也要冒冷汗。 老人哦了一声,请求道:“能麻烦你把我送回村子吗?我出来找羊,迷路了,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该往哪走。我就住在山腰,不难找。” 姜冬至下意识想拒绝,回头看到老人无助地四处打量,又犹豫了。 老人乞求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人。你行行好,把我送到村子吧。” 姜冬至纠结许久,看天色渐渐黑下来,雪隐隐有下大的趋势,心软,折了回去。他搀着老人的胳膊,动作僵硬得不行,还是没敢与他对视,低头看着脚下,艰难地组织起语言:“家,在哪?”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3节 老人问道:“这里是山顶吗?” “嗯。” 老人说道:“往下走,这山上就我们一个村子,你看到哪里有灯亮就往哪里走。” “……好。” 风雪渐渐紧了起来,老人一路无言,姜冬至走得提心吊胆,感觉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行走,可是脚下的雪又是如此厚实,踩下去就会发出坚硬的吱嘎声。 雪色刻薄,撕碎温柔的月色,遍地都是惨淡的银灰,看久了月光的尸体转移到眼睛里,闭眼也是雪白一片。 姜冬至不适地揉了揉眼睛,拿开手,缓缓抬起眼皮,看到不远处有温暖的光亮,那是只有火的颜色,温暖、炽热。刹那间暖流掠过心尖,如同锋利的鸟羽滑过水面,波纹一圈圈地荡开,冲刷岸边,静止的芦苇随之摇晃。 快到村子了。 又往前走了段路,迫于莫名的害怕,姜冬至松开了老人,怯怯道:“到了,在,前面。” 老人道谢道:“一起吧,走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我给你下面汤喝。” 听到面汤,姜冬至忽然感觉胃空的厉害,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片刻后才出声拒绝。他不能亲近人类,再怎么渴望也不可以。 老人劝了几句,听他态度坚决,没再强求,独自走了下去。 姜冬至看着慢慢靠近灯火的佝偻背影,羡慕不已。他其实很想和老人一起的,可是、可是……背影猛地矮了下去,他回过神,发现老人摔在雪地里,赶忙跑过去扶他。 老人扶着腰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不好意思道:“脚下有块冰。” 姜冬至看他摔得不轻,咬咬牙,打听道:“家,在什么,地方?” 老人听他语气松动,忙道:“最上面那一户。” 姜冬至想了想,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丑,怕见人,不想让人,看见。如果,没人,我,送你。” 老人心道,难怪是个结巴,原来是因为相貌丑陋。他承诺道:“我住在村子边上,家里没人,其他人也不过来,不会遇到人的。” 姜冬至将碎发塞到后面,整理了一下帽檐,确定把整张脸遮住后才答应下来:“好,我,送你,下去。” 这是一场因好心而起的赌博,即使赢了也拿不到任何报酬,筹码却是他自己。 好在有惊无险,姜冬至没被任何人撞见,顺利地把老人送回了家。 老人养了一只小羊羔,见到老人嗲声嗲气地咩着迎了上去,被他气冲冲地扫了一棍子:“哼,就是为了找你才迷了路。你这小家伙倒好,躲在这儿清净。” 小羊羔躲到姜冬至脚边,柔软而暖和的身躯蹭过脚边,他战栗了一下,惊奇地看着亲近自己的小生灵,一动也不敢动。 老人察觉到他的僵硬,问道:“你怕羊吗?” “不。”恰恰相反,姜冬至很喜欢这只蹦蹦跳跳的小羊羔,它长得很像小白。他把老人送到屋子里,小羊羔跟了进来,围着他打转。 老人听到外面的风声,邀请道:“留下来喝碗面汤再走吧,暖暖身子。” 人已经在屋子里了,心境难免起变化,姜冬至犹豫的时间变长了,最后还是拒绝:“不,用。我马上,离开。” 他转身要走,不料却被老人抓住了手。 老人没想到他的手如此冰,嘶了一声,碰到即刻松开。姜冬至定在那儿,害怕地握着方才被摸到的手。死而复生后,他的体温就和尸体一样了,一年四季都是冰的,连烤火都没用。他惊恐道:“我……” 第233章 面汤 老人把他推到屋内,…… 老人把他推到屋内,不由分说道:“不行,什么时候暖和过来什么时候走,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烧火起锅,你坐炕上等我会儿。” 姜冬至拗不过老人,稀里糊涂地坐到了炕沿。老人去烧柴,小羊羔陪在他身边,咩咩地叫着。 他疑心小羊羔想讨个怀抱,把它捞起来,软乎乎的手感令稚嫩的小脸闪过一丝惊诧,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洒满阳光的被子上滚了一圈,阳光很暖,被子很软。他俯下身,将脸贴到小羊身上,闻到甜丝丝的奶香味,想起放在土坡上的小白花。 大到可怕的云飘了过来,白花被阴影碾压,碎成盛夏的潮湿。 小羊是活的,小白已经死了。 姜冬至坐直身子,揉了下小羊的肚皮,感觉炕慢慢热了起来,将手放到里面,全神贯注地感受热量传到掌心的过程。凝滞许久的血液开始流动,脸燥热起来,独属于人类的体温好像回到了死去的身体,血眸摆脱晦暗,熠熠生辉。 毋庸置疑的,他是妖,可这颗无时无刻不在为过往罪孽感到不安的心却依旧是人类的心脏。 暖融融的香气飘了过来,姜冬至转过头,只见老人端着碗走到桌边,招呼道:“面汤好了,来吃吧。” 姜冬至把小羊放到地上,接过筷子,生疏地开合了几下,感觉手指像刚驯服的一样,重新调了下筷子的位置。 老人装了一碗面汤,这时才意识到家里没点灯,局促道:“我眼盲,用不到蜡烛,家里没备,见谅。” 姜冬至腼腆道:“没,关系,我喜欢,这样。” 有黑暗庇护,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了无法聚焦的浑浊眼睛。和他想象的一样,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像小羊羔的爷爷。 姜冬至坐到椅子上,等老人吃第一口时才动筷子。 筷子不太听使唤,他索性低头挨上碗沿,扒了下,滚烫的面皮滑到嘴里,烫得舌头生疼。他没尝出味道,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感觉一颗火星落到胃里,砰的一下爆开,火花四溅,点燃了冻僵的身体。 一滴血泪猝不及防地落到碗里,顷刻晕开,一点痕迹没留。 姜冬至擦去泪痕,语无伦次地道谢:“很,好吃。谢,谢谢,你。” 老人热情道:“好吃就多吃点,管饱。” 小羊羔顶了下姜冬至的腿,拖长音调咩了一声,像是在随声附和。 最终还是没能管饱,倒不是因为老人吝啬,姜冬至实在是太饿了。他不想杀生,加之大雪封山,连着几日没吃正经东西,被热乎的面汤破了口戒,恨不得连碗吃下。面汤见底后,他用勺子刮沾在碗上的汤水填口欲,几乎把碗刮薄了一层。 一起吃过饭后,老人露出了健谈的本性,拉着姜冬至唠家常。姜冬至鲜有能说的过往,很少接话,抱着小羊坐在老人对面,认真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嘴角隐含笑意。 坚固的房屋隔绝了冷酷的暴雪,强风撞上窗户,发出无可奈何的唾骂声,身下的火炕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气,烘软了四肢,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就这样稳稳砸到身上。 不知不觉聊到深夜,老人乏了,想留姜冬至在家中睡觉,他没答应,执意要返回山顶。 老人孑然一身,听说姜冬至也是孤身一人,邀请道:“以后有空常来玩。” 姜冬至心念微动,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晚上,找您吗?” 他认输了,正常人的生活太有诱惑力了,他无法忍受露宿雪地的孤寂。他不贪心,只要晚上的一点时间,应该不会有事的。 “当然可以,”老人欣喜地答应下来,他目不能视,属于村子里的透明人,连猝死都要好几日才会被发现的那种,“那我晚上就不锁门了,你直接推门进来就行。” “好。” 天寒地冻,姜冬至循着月光上山,北风无情地卷走不属于他的温暖,四肢很快变得僵硬,可是他不觉寒冷,步伐像小羊羔一样轻快,仿佛随时会跳起来。 走到隐蔽处,他解开兜帽,扑到蓬松的雪里打了个滚,咯咯地笑着,翻身看向明月,举起一只手,分开指尖,回想小羊羔的触感,恍惚间将映照月光的手错认成白色的小羊蹄。 他今晚是一只快乐的小羊羔。 暴雪肆虐过的大地是天下最无趣的光景。 单调的白遮掉一切亮色,如同往五颜六色的山水画上泼了一整桶白漆,用刷子粗鲁地刷开,毁掉了草木山石线条的韵味。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托不住积雪,抖了两下,雪七零八落地掉了下去,砸到蜷缩在树下的小白蘑菇上。 伞盖动了下,灰扑扑的暗红显露出一角,慢慢滑下去,略灰一度的白随之凸显出来,两抹透亮的红迟钝地转了下,姜冬至醒了过来。见到苍白的日光,他不适地眯了眯眼,记起昨夜发生的事,原本惺忪的睡眼骤然亮了起来。 好心的老爷爷,可爱的小羊羔,可口的面汤,好像做了一场美梦,可舌头上的烫伤却说:那些是真的。 身体冻僵了,姜冬至花了好长时间才从雪地里站起来,拍掉冻在外衣上的雪,看到不远处的树上蹲满了麻雀,圆滚滚的身影像小巧的柿子,树上的那朵云恰好也是圆的。 他觉得那朵云也许是麻雀神,而那些小鸟正在对着它叽叽喳喳地许愿,要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居所。他看的津津有味,视线追着云朵飘到山的那头,感觉脸僵了,一摸才发现嘴角翘得老高。 他许久没在如此乏味的冬天寻到了值得一笑的乐趣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姜冬至挖起一捧雪,蹲在地上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回味着面汤的香气,感觉胃里的大洞又变深了。他怕真实的饭量吓到老人,昨晚忍饿放下了碗筷,天知道他有多想再来一碗。 不能白吃饭,他要为老人做点什么。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一坨冰凉砸中脑袋,姜冬至甩掉头上的雪,仰起头,看到枯树枝,灵机一动,决定拾些柴火给老人送去。说干就干,他漫山遍野地搜寻干柴,不到一上午就捆出一堆。 柴火不算多,可相对干瘦的身子而言像一座大山。那已经是姜冬至能所能背动的极限了。 洛雪烟站在单薄的背影后,看姜冬至绞尽脑汁地继续往柴火堆里添树枝,柔声提醒道:“再多会拿不动的。” 她的声音还是没能传到姜冬至的耳朵里。 洛雪烟伸出手,放到姜冬至的后背上,看着虚无的手穿了过去,有些落寞。 闻人微澜说过,她只有在江寒栖撑不下去的时候才能现身。她与姜冬至有过几次交流,无一例外不是在他处于极大的痛苦时。他躲到深山后,心境一天比一天平和,痛苦绵长但不猛烈,所以才会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其实她一直都在他身边的。 昨晚,洛雪烟看着快乐到在雪地里打滚的姜冬至,很想陪他一起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老人住在小山村,而江寒栖对山村有极大的阴影,两件事恐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准备好柴火,姜冬至无所事事,将每根树枝居中,排得整整齐齐;在树下睡了两觉,醒来见天光大亮,沉不住气,对不肯让位的太阳抱怨了两句;又为自己的口齿不清感到羞赧,对着树干练习说话,在回忆中翻箱倒柜,扒拉出为数不多的快乐,打算分享给老人。 棠梨教过他,与人相见,衣冠要整,面容要净。 天色渐晚时,姜冬至用石头打破溪水上的冰面,掬起刺骨的溪水洗脸,将头发梳成马尾,用粗糙的麻绳当发带系了上去。他只有身上一套衣服,脏了也没法脱下来清洗,只好理了理褶皱,尽可能让它看起来整洁一些。 月亮探头时,遮得严严实实的姜冬至背着柴火往山下走。灯火入眼,今日的他已不再羡慕,很快,他也会置身其中了。 姜冬至推开门,把柴火撂到院子里,走到小屋里,小羊羔一如既往的热情,拱了拱他的腿肚子。他一把捞起它,把冰冷的小脸贴到温热的身体上,轻轻抓了下小肚子。 老人听到羊叫,从里屋走了出来,笑道:“来了。” 姜冬至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给你,捡了柴,在院子里。” 老人咧开嘴:“真是有心了,去炕上暖和暖和,我去烧火做饭。” 姜冬至说道:“我,帮你。” 老人摸到姜冬至的胳膊,感觉衣服上浸满了寒气,更不能答应,强硬地把他拽进屋,说道:“做饭就顺手的事,也不累,你到炕上歇着吧。” 吃完饭,两个孤单的人盘腿坐在炕上,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夜间闲聊。老人惊奇地发现男孩的话多了不少,口齿也清楚了许多,心想他原来是个活泼性子。 在日复一日的交谈中,一老一少很快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姜冬至喊老人爷爷,老人问了他的真名,由此得知了他在冬至出生。 “冬至那天我做长寿面给你吃。” “好,谢谢,爷爷。” 每年冬至都会下大雪,今天也不例外,从早下到晚,像是要把世界活埋了一样。 整整一天,姜冬至坐在雪地里,看着大雪愣神,被刀砍过的地方疼了起来,皮、肉、骨、心,身上无一处不疼的。风卷雪,雪聚到一起,隐隐描出一个倩影,像棠梨的鬼魂,阴沉沉地瞪着他,猛地扑了上来。 他吓得闭上眼,只觉得脸颊好像被削掉一层皮,摸了摸,完好无损,只有风来过。 第234章 幻听 冬至的天黑得格外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4节 冬至的天黑得格外的早。 姜冬至照例打扮完,逆风下山。风实在大得离谱,他不得不紧紧抓着兜帽,以防被风刮走,后来他感觉自己也要被吹起来了,溜到未被开拓的荒林中,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地挪。总算到了老人门口,他伸手开门,一只手没推动,用上了另一只手。 兜帽被刮到后面,他带上门,想重新戴起来,看到不远处有火光在摇晃,怔怔地抬起头,发现是一盏灯笼。 那人走近了,看到随风飘扬的银色长发,喊道:“有妖!妖怪进村了!” 姜冬至手忙脚乱地戴上兜帽,刚扣上就被风吹掉了,他想逃走,拽门,一下没能拽动。村民听到声音,纷纷拿上可以防身的农具走出家门查看,叫喊还在持续,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 姜冬至逃到门外。 “不许动!” 男人手里拿着菜刀,姜冬至害怕了,退回了门里。 有个胆大的招呼其他人围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把姜冬至摁到雪地里,将他绑了起来。 老人午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闹声吵醒,披上衣服走到外面,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人声讨道:“难怪你个老李头一天到晚不出门,原来是背着我们搁家里养妖!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人迷惑道:“什么妖?” “还装蒜,”另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小羊羔靠近了银发血眸的小妖物,愤愤道,“你的羊崽子都认识他,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老人一下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妖是姜冬至,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他是人啊。” 又一个人出声了:“你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说他是人?” 老人顺着问道:“长什么样?” 那人应道:“白发,红眼,这模样你说他是人?” 老人傻眼了,张着嘴啊了好几声,说不出话来。 第二个出声的人又开口了:“这妖是不是你养的?想害死我们全村人。” 老人辩驳道:“怎么可能?我双目失明,压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要知道他是妖我就……” 事已至此,老人怕说出留姜冬至在家中吃晚饭会招来更大的嫌疑,不敢多言。这一卡顿反倒使村民声讨得更厉害了。 姜冬至艰难地把脸露了出来,替老人平反:“不管,爷爷的事,他,看不见,是我,一直,在骗他。和他,没关系,没关系。” 一着急,他又变成了口齿不清的小结巴。 胆大的人主意多,叫停了声讨,说道:“这事也好证明。麻子,你把菜刀给老李头。” 菜刀移交到老人手里。 胆大的人接着道:“老李头,只要你往这妖物身上砍三刀,我们就相信你和他没关系。” 他冲围观者使了个眼色,一人上前把老人引到姜冬至身前,抓着老人的手,让他碰到了姜冬至。他想也不想地砍了下去,连着三刀,比切面条都果断。众人这才信服,饶过了他。 那三刀砍在了后背上,虽重,却不是致命伤。姜冬至忍痛哀求道:“求你们,放我,走吧,我不会,不会,再下来了。” “下来了还想走?”一人上前,举起镰刀,号令道,“杀了这只小妖,省得他长大了害人。” 镰刀穿透胸膛,猛地抽离,带出一串血迹。 姜冬至痛呼一声,感觉极力压制的嗜杀本性苏醒过来,慌了神,乞求道:“不,不要,杀死我,不要,杀我,求你们,不要。” 笨重的锄头落了下去。 “让我,离开,求求,你们。” 砍柴的斧头落了下去。 “我,不害人,放我,走。” 犁地的爬犁落了下去。 “我不会,再来了,放过我——” …… 濒死之际,姜冬至看到老人和小羊羔站在最外围,老人神色淡漠,小羊羔则用一种近乎仁慈的目光远远凝望着他。 他想起小羊羔的瞳孔很独特,好像一具卧在眼眸中的小小尸体。那具尸体死在遥远的盛夏,融化在晒得惨白的草地上,养出一朵小小的白花,小白猫躺在花蕊里,安静地睡着。 他逃离冬至,躲进了埋葬死亡的目光里。 黑雾与白雪共舞,像两条缠绵的巨蟒,四处游走,遇活物就拆吞入腹,食皮啖肉吐白骨。银发血眸的妖物立在骨堆当中,抬手御黑蛇,发出癫狂的狞笑。一堆农具散落在他脚边,或多或少沾着血,上面的血没入雪中,在飒飒冷风中结成红色的冰。 “冬至!” 细微的一声,像是猫儿打了个呼噜似的,轻而易举就被寒风吹散了。 “冬至!” 声音稍大了一些,好像能稍稍抵住北风的侵袭了。 “冬至!” 声音穿透重重霜雪,落入妖的耳朵里,狞笑终止了。他茫然地看了看脚下,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僵在原地,笑容没来得及收回去,凝成似笑非笑的一张苦相,倒有些像哭了。 月影堕入眸中的刹那,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与名字有关的过往随之闪现,走马灯一般,最后停在了绘有小羊羔的那一面上。 姜冬至怔了片刻,缓慢地抬眼,目光贴着雪地一寸寸地挪动,落到区别于其他骨骼的小小骨架上。收容尸体的奇特瞳孔被黑漆漆的空洞取代,讨厌的雪积在眼眶上,为白骨增添了少许凄凉。 很难想象这么一副森冷的骨架曾经架着那么柔软的小小身躯。 姜冬至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他摔在雪地里,扭了脚,不管不顾地爬起来继续狂奔。可是要跑到哪里去?他不知道,哪里都没他的容身之处,但又不能停下,停下会被藏在雪里的绝望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雪花像刮骨刀,一片一片地刮下皮肤,沉重的□□慢慢瓦解,更为沉重的罪孽露了出来,如跗骨之蛆,牢牢地、牢牢地攀附在脆弱的灵魂上。 穿过树林后,大到可怕的明月映入眼帘,皎洁的银光像薄纱一般,一层一层地压到姜冬至身上,很快就压垮了瘦削的脊梁。他被绝望抓住了脚踝,重重摔到雪地上。没用的,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月亮抓到,它一直在盯着他,他逃不掉的。 姜冬至哭丧着脸坐起来,发现自己在溪边,砸开冰面,将手探进去用力搓洗。血,好多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血。他的手好脏,怎么就洗不掉呢?怎么就洗不掉呢! 姜冬至发出一声尖叫,垂下头,用血淋淋的手盖住脸,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明明知道靠近人类会给他们带来不幸,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待着?不就是没人说话吗?不就是没东西吃吗?有什么忍不了的? 手放在抖动的后背上,绝望顺着手臂传到体内,好像要把五脏六腑搅碎了。洛雪烟感觉自己张嘴时会呕出一颗流血不止的心,然而并没有,姜冬至的名字从嘴里流了出来,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她听到自己哭了,俯身抱住受惊的孩子,想为他撑起一片风雪进不来的温暖空间。 “不是你的错……” 姜冬至忽然感受到比小羊羔还要温暖的怀抱,像来自暖春的毯子,那么轻、那么轻地盖到他身上。他抓住无形的手,因柔软的温热感到战栗。绝望闭合了,他平静地想道,不会再好起来了。 那之后,姜冬至再没离开过山顶,变成了山的一部分。 幻听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他被绝望拔除了舌头,一个字也回不了。除此之外,他的耳朵被绝望灌满,时不时会听到悲戚的哭声,里面夹杂着小猫和小羊的叫声;他的双眼也被绝望荼毒,倒映在其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二色,单调得可怕。 姜冬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偶尔,麻木的身体会感到温暖的安抚,他疑心是那个死于冬至的男孩的幻觉,因为实在太过美好了,像诞生在春天的美梦。渐渐地,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了,就像时间之河底下的卵石,日月从身上流过,他沉默着抵达了永恒的彼岸,那里天寒地冻,只有下不完的雪。 可是世间哪有什么永恒? 最后一场暴雪降下时,一名除妖师追着妖物来到了山顶,当着姜冬至的面斩杀了庞大的妖物。 洛雪烟读懂了血眸中的渴望,极力劝阻:“不要出去!” 姜冬至没有听,跑到江善林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令她心碎的问题:“你,可以,杀了,我,吗?” 更为残忍的悲剧就此拉开帷幕。 那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姜冬至坐进了驶往栖净寺的马车里。他穿上合身的棉衣棉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还喝了好多热粥,感觉自己好像又变回了人类,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了了,他很开心,每天都会笑。 可是幻听却很不开心。 那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劝他逃走,好几次甚至有了形体,拽着他的手腕往马车外面拖。 姜冬至因此讨厌上自己的幻听和幻觉,它的反对让他觉得自己还贪恋着这条早该断绝的贱命,他为那个贪生怕死的自己感到羞耻。某一天,他忍无可忍,用含糊的口齿和幻听艰难地吵了一架,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痛处在哪,他这种吵法无异于亲手往心口上捅刀。 说了几句,姜冬至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幻听哭了,哭得好伤心:“不要再说了。” 也许是因为心脏太疼了,他幻想出温暖的拥抱,紧紧地抱着自己。 姜冬至向幻听道歉,不小心染上了哭腔:“对不起……” 第235章 棋试 幻听终于消停了,那…… 幻听终于消停了,那个声音不再劝姜冬至逃跑,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和他说些俏皮话。 姜冬至开始回应幻听了。他吐字温吞,说一句话往往要组织好半天,可是幻听没有嫌弃他,每次都是等他说完才接话,似乎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它咬字也慢慢的,于是一场对话变成了两只蜗牛的触角碰碰乐。 住进祠堂的那个夜晚,姜冬至抱膝坐在蒲团上,看着镀金的佛像,有些害怕。佛像的目光像月光,没有温度,冷冷地掷到身上,穿过透明的心,过往的罪孽一览无余。 他回想棠梨去寺庙求姻缘时的样子,学她虔诚地拜了三拜,许下最朴实无华的愿望:希望可以安静地死去。许完愿,他又觉得拜三拜的诚意拿不出手,开始磕头,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将微不足道的心愿呈递到神佛耳中。 隐匿于黑暗中的高大金佛端坐在高台上,看着蝼蚁一般的小人儿,一言不发。 雪下了七天七夜,从小雪到暴雪,循环往复。 洛雪烟抱着熟睡的姜冬至,沉默地看着雪光在窗外摇晃。她见过年少的谢无忧了,种下莲心针的日子就要来了。狂风怒号,仿佛虎视眈眈的野兽在进攻前发出的试探,它盯上了她怀里的男孩,随时想把他抢走。 洛雪烟不安地贴上冰凉的小脸,反复确认微弱的呼吸。 突然间,房门大开,谢无忧的叔父和江善林出现在门口,他们看不见她,轻而易举地把姜冬至从她怀里抢走了。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你们不可以这么对他!” 洛雪烟惊慌失措地扑到姜冬至身上,莲心针穿过她的身体,无情地钉入小小的心脏。 血莲在眉间凄然地绽开,姜冬至如同被压到尾巴的幼猫,呜咽了一声,匆匆向佛像投去希冀的一瞥,睁着眼睛咽气了。 “够了。” 正要上前查看无生的两人被这一声定在了原地,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名少女自黑暗中缓缓浮现,看起来像燃成灰烬的木头,微小的火光在余烬间流窜,浓郁的绝望随热浪四散。 她紧紧抱着死去的男孩,呢喃道:“我受够了。” 金色佛像轰然倒塌,白雪倒飞,北风逆卷,四季轮回错乱,白驹退回到缝隙之后,万物伊始的暖春回归了。 烛光熄灭,莫玉从椅子上猛地弹起,转眼看到更为旺盛的火苗蹿了出来,看向闻人微澜,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微澜也一脸难以置信:“入梦引重燃,意识被篡改了。” 姜冬至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母亲杀死后,没有复活,干净的灵魂飘到月亮上,看到清澈的河水。他掏出支离破碎的心,放到河里清洗,水面泛起了红色的网状波纹。悲伤被洗干净了,他捧起心脏,正苦恼上面有数不清的创口,毛茸茸的兔子跳到他身边。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5节 姜冬至跟着兔子走进月宫,看不清面容的神女要走了那颗破破烂烂的心,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汤,随手摘下一颗星星,一捏,星屑落到汤里,像铺了一层碎金。 兔子送来月光做的勺子。 姜冬至一勺一勺地喝着汤,看到月光在神女的指尖流转,透明丝线缝合了心脏的伤口,汤把胃变得暖融融的。喝完汤,神女把心脏放回胸腔里,牵起他的手,带他穿过星月无法照亮的黑暗,走到了月亮的另一端。 神女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姜冬至想了想,认真道:“我想做一只小猫。” 做人好累,他不要再做人了,做妖更不要。 他想当一只小猫,最好是白色的,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耳朵有两撮细小的长毛。 姜冬至腼腆地补充道:“一只被人宠爱着的小猫,一个人的爱就够了。” 他想知道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神女应允了,他将抱在怀里的兔子还给她,跳下月亮,变成一颗小小的流星,咻的一下划过天际,落到台阶前。 “瞄~” 姜冬至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一个黑影窜了出去。 目光追着黑猫飞快拉远,触到凝着月光的指尖,他微微一怔,向上看去,住在月宫中的神女从梦里走了出来,就站在他面前,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眼泪在半空中化为珍珠,滚到他的脚下,碎成水渍。 “跟我走吧。” 姜冬至把手放到掌心上,感到一种安心的温暖,笑了出来:“嗯。” 洛雪烟入梦已有五天,江羡年每次过去看她总能见到莫玉。 莫玉有时会给洛雪烟理头发,有时会用勺子给她润唇,然而她更多时候都是握着竹简坐在椅子上,守着烧得极慢极慢的入梦引,腿上放着她的狐狸围脖。那条围脖保留了狐狸的原貌,有手有脚,看起来像活的一样,但她从没撞见过肚皮在起伏。 莫玉说她看守入梦引是奉闻人微澜之令。 然而实情究竟如何,江羡年就不得而知了。她觉得莫玉看洛雪烟的眼神很奇怪,不像一见如故,明晃晃地带着私心。在本家时,莫玉对江寒栖比对今安在上心,她疑心是紫目纹更紧急,并未细想,如今看来似乎没那么单纯。 江羡年因此成了仅次于莫玉的常客之一,另一位是今安在。她在找解开生死结的法子,今安在则在一边摸索鲁班锁的解法,顺便思考有无遗漏的线索。两人独处时会交流一下。 关清知死不认罪,千机阁底子清白,出海的单进不知所踪。他们还没是摸清单进背后依靠了哪种势力。 突然,一侍女穿门而入,通报道:“莫医师,家主有事找你。” 莫玉放下竹简,将狐狸围脖搭在手臂上,从江羡年身前经过,刮过一阵香兰槐香。 江羡年看了狐狸尾巴一眼,不由得想起白玉狐狸耳坠。 今安在忽然出声道:“又叹气了。” 江羡年茫然道:“有吗?” 烦心事接踵而至,她近日频繁叹气,但自己很少察觉,每回都被今安在道破。 今安在重重嗯了声,递出手里的鲁班锁,请求道:“我解不开这个,你教一下我吗?” “我先看看。” 今安在感觉手里一空,听到拆卸木头的摩擦声,嘴角弯回到平静的弧度。洛雪烟进幻境前偷偷找过他,让他注意江羡年的精神状态,适当开导。 闻人家回收画怖尸体用作研究。 捡回来的那天,江羡年冒着大雨重返树林,确认现场没有遗落任何东西,随闻人家的人回到本家,旁观了解剖过程。画怖体内很干净,没有江善林的遗物,他什么也没留下。 江羡年缺席了午餐,晚上才来找今安在。他那时眼睛尚能视物,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江羡年没有哭,很平静,像是大火过后发白的灰烬:“爹爹只能建衣冠冢了。” 两人听了一夜的雨声。 江羡年和他说了很多关于江善林的事。对她来说,他是个好父亲。她说到脱力,靠到他肩膀上,过了会儿轻声道:“今安在,我没爹爹了。” 肩膀的湿意把今安在推回到老道士死的那天,迟来许久的伤感一股脑涌上鼻尖。那一瞬间,感同身受的奇迹降临,他不禁潸然泪下。 那痛胜过毒发之苦,既绵长,又钻心,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但江羡年出乎意料的坚强,只笑不哭,至少在他和洛雪烟面前是这样。他们三个行动受限,事情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她跑出跑进,好像不会累一样。 阿年,你有好好的睡一觉吗? 今安在面朝江羡年,倾听鲁班锁的声音,很想看看她此时的神情是否有放松一些。 突然,江羡年雀跃道:“我知道了!” 今安在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了过去,很快,指尖触到硬邦邦的物件。江羡年捏住他的拇指和食指,带着他晃了下,问道:“感觉到晃动了吗?” “嗯。” 江羡年接着道:“这是钥匙,捏着它转一下,往上提。” “好了。” 江羡年抓着他的手移动到两端,又道:“左右也松动了,抽出来。” 今安在抽完,摇了几下,鲁班锁彻底散开了,哗啦一声。 江羡年又道:“现在可以给木条归类了,你摸一下形状。” 今安在感受木条的形状,想到自己余生也要以手作目,忽然觉得搭在手背上的手滚烫无比,烫得他心里难受。日后就算解了五色失,目盲也不可逆了。江羡年不嫌弃,他嫌弃。 今安在撤回手,说道:“好,我自己来吧。” 闻人微澜的居所位于别苑最深处,迷雾缭绕,出奇的静。 茶香和香兰槐香纠缠不清,沉沉的,仿若从门缝探出的一只柔夷,勾引莫玉推开门扇。闻人微澜盘膝坐在棋局前,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见我就别用这副皮囊了,看着别扭。” 莫玉站定,狐狸围脖一跃而下,烟雾腾起,方净善款款行至桌边,问道:“叫我何事?” 闻人微澜向对座摊手,说道:“棋瘾犯了,手痒,白子给你。” 方净善落座,望向棋局,黑白两子打得正激烈,黑子略占上风。他随心落下一白子,闻人微澜跟进,他随即拆招。 一炷香后,白子被围,方净善难以轻松应对,脸上渐渐浮现焦色,思量许久才行下一步棋。 闻人微澜突然出声道:“若我没记错,鲛人一族的王姓也是洛吧。” 第236章 姐姐 执白子的手顿住,方…… 执白子的手顿住,方净善看向闻人微澜,静静注视着他。 闻人微澜面不改色地观望棋局,并未与他对视:“看来你也记得。” 方净善继续下棋,坦然道:“记得。” 闻人微澜淡淡道:“你的嘴头一次这么严实。” 方净善说道:“她姓洛与否,无关紧要。” 闻人微澜吃掉一白子,问道:“倘若我日后需要她呢?比如送到‘归始’的胃里,你给吗?” 归始形如犬,生有五目,吞物可知其生地,乃妖王的坐骑,当年被杀死在岁寒山的一片荒地上,如今那片荒地变成了别苑的后院。 妖王的尸身被封印在八重海,位置不明。 闻人微澜搜寻多次无果。 方净善从装黑子的棋罐里取走一黑子,落到盘上,取走被吃掉的白子,直直望进怀疑的双眼,沉声道:“双手奉上。” 闻人微澜一笑置之,取得了棋局的胜利。 午时,今安在和江羡年坐在一起吃饭。他闻着菜很香,吃进嘴里却觉味道寡淡,连食材本身的鲜美也尝不出来,像吃凝固的白水一样。 江羡年说道:“这菜好寡淡,吃起来都没什么味道。” 江羡年本就好重口,今安在把她的话没当回事,提议道:“要不去厨房要点辣酱?” “这里可不像有辣酱的地方,”江羡年噗嗤一笑,又夹了一筷子,嚼了嚼,“不过这菜仔细品尝还是能吃出些鲜甜滋味,蛮香的。” 香吗? 今安在细嚼慢咽,还是觉不出香味。他的口味何时变得比江羡年还重? 吃完饭,今安在消了会儿食,接过拖延毒发的药汤,喝了口,眉头难得没皱,奇怪道:“今天换药了吗?” 江羡年回道:“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今安在又喝了口,咂了咂嘴,刚打算问怎么一点苦味没有,突然联想到索然无味的饭菜,一声不吭地把药喝完,故意让脸扭曲到一起,伸出手,急切道:“好苦,给我水。” 今安在撒谎了。阿年才平静了三天不到,他不想让她那么快面临新的难过。 江羡年猛地捉住连指尖也在卖力演戏的手,一把掀翻了独角戏的戏台,一语道破:“是不是尝不出味道了?” 伪装的面具从脸上缓缓滑落,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今安在嗯了声,挫败地想,他果然不适合撒谎。 江羡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安在羞愧地垂下头,低声道:“中午吃饭时就尝不出味道了,我刚意识到。对不起,方才对你撒了谎。” 江羡年捧起难为情的脸,凝望因谎言游移的眼睛,庆幸今安在长了一张不会说谎的脸,她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她叹了口气,说道:“今安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面对。不要瞒着我。” 今安在点头,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这次就不追究了,”江羡年想活跃气氛,惩戒一般地掐了下今安在的脸颊肉,感觉他消瘦了许多,不禁黯然神伤。今安在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个,但他一直在顾及她的情绪。 她说道:“我去找莫医师配新药。” 走出房门,方净善又变回一条普通狐狸围脖,与早已被傀儡线缠身的莫玉共享视野。 莫玉成为傀儡的时间不长,两年前才被剥夺意识,沦为他的外壳之一。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她帮了他们不少忙,是一枚天真的棋子,还对他的本体生出倾慕心,只可惜笨得不彻底,发现了别苑的端倪,差点被闻人微澜灭口。 差点? 没错,他把莫玉保下来了,以恋人的身份。他因此得到了少女的真心,反手把她做成了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副作用的傀儡。傀儡线一损俱损,对主人怀有真心的傀儡除外。 其实莫玉离撞破别苑真面目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罪不至死。 奈何闻人微澜的疑心病太重了。 方净善回忆棋局上的一席话,觉得闻人微澜会趁他离开的时候对洛雪烟下手,他并未完全相信他的保证。不过他说的的确发自肺腑,与让人间变成炼狱相比,幽禁童梦算不了什么,但那不代表他能轻易放弃洛雪烟。 他很贪心,能要则要。 方净善站到洛雪烟身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将手探向挂在腰间的储物袋,留下了怒面狐狸的纹样。他将一半的真身留给她,留待承受致命一击。他只保她一次,保不住,就当她造化不够。 察觉到江羡年的气息,方净善收回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6节 南柯县的春归巷里住进来一对姐弟。姐姐年方二八,生的亭亭玉立;弟弟年纪尚小,刚满五岁,长得也是冰雪聪明的讨喜模样,可眉眼与姐姐差了十万八千里,看着着实不像一家人。 住在隔壁的周红直爽惯了,有此疑惑当即顺嘴问了出来:“你们是亲姐弟?” “不是亲生的。冬至是我爹娘捡来的孩子,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家在哪,所以我们家收养了他,”洛雪烟轻轻摸了下姜冬至的小脑袋,垂下眼眸,故作坚强地咬了咬下唇,哽咽道,“家乡发大水,我爹没能逃出来,娘后来病死在离乡的路上,只剩我和他相依为命了……” “瞧我这嘴,”周红没想到随口一问能扯出这么多伤心事,掌了下自己的嘴,安慰道,“都过去了,洛妹子还要向前看才是。” “嗯,好,”洛雪烟揩了下并不存在的眼泪,托辞道,“红姐,我有些累了,先和冬至进屋了。等收拾好了我再请你来家里做客。” 周红热情道:“好,快去吧,有事跟我说,别客气哈。” “哎。” 洛雪烟带上大门,转身看到姜冬至在吧嗒吧嗒掉眼泪。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紧张道:“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洛雪烟曾在万念俱灰时曾许愿要带姜冬至逃出痛苦的深渊。那一瞬间的强烈意愿覆盖掉构建幻境的潜意识,创造出一个没有妖的全新世界。她将还没经历过痛苦的姜冬至抢到自己身边,抹去他对棠梨的记忆,决定亲手把他养大。 然而幻境并不完全以她的意志行进。 她想定居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可姜冬至离开南柯县就会生病,离越远病越重,离开的路也会随之扭曲,变成冰封的雪路。又比如她想腰缠万贯,可不管怎么设想身上就只有五十两银子,花了也不能繁殖回来。 姜冬至小声道:“我想爹娘了。” 洛雪烟猛地扣紧他的肩膀,皱眉道:“爹娘?” 她不是抹去他的记忆了吗?怎么还会记得棠梨和姜元成? 姜冬至看着突然变脸的洛雪烟,怯生生道:“姐姐刚才还说起来爹娘了……” 不是,她就随口那么一编,怎么还言出法随上了? 洛雪烟哭笑不得,抬眼发现姜冬至被自己吓到,忙松开手,歉然道:“对不起,姐姐没有抓疼你吧?” “没有。”姜冬至摇摇头。 “不哭了不哭了,”洛雪烟拂去挂在眼睫上的泪珠,冲姜冬至笑了笑,将他一把抱起来,往院子里面走,“跟姐姐看看我们的新房子。” 房子不算大,胜在家具齐全,加上屋主收拾得干净,看着宽敞舒心。 洛雪烟草草收拾了下,把要买的东西列了张清单,转头看到姜冬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大病初愈,没什么精气神,经常犯困。她横抱起姜冬至,感觉他轻得像小猫,转念想起十岁的他不比现在重多少,心跟着抽痛了下。 洛雪烟把姜冬至放到床上,盖被子时不小心惊醒了他。他睡眼朦胧地看着她,轻轻抓住她的食指,含糊道:“姐姐……” 洛雪烟嘱咐道:“姐姐出去买点东西,你在家乖乖睡觉。姐姐带了钥匙,有人敲门不要开,记住了吗?” “记住了。”姜冬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睡吧,”洛雪烟拨开碎发,怜爱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合上了他的眼睛,“姐姐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逛集市前,洛雪烟先去招工的地方溜了圈,发现工作时间都很死板,假期也少,没一个能让她把生活重心放到姜冬至身上的。 她添置完必需品,拐到小吃街上打包了一只烤鸡和一盒桃花酥,无意中发现有一个小铺子在招租,租金不贵。她留了个印象,打道回府,推门看到姜冬至在拿着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笤帚洒扫院子。她讶然道:“怎么还干上活了?” “姐姐,”见到洛雪烟,姜冬至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放下笤帚,一溜烟地跑到门口,帮忙接过她拿手里的东西,惊叹道,“好多东西呀。” 洛雪烟分给他两包吃的:“这两包是好吃的,交给冬至保管。” “好吃的?”姜冬至来了兴致,凑到油纸包上闻了闻,猜测道,“这一包是烤鸡。” “嗯哼。”洛雪烟带他往里走。 “这一包……”姜冬至没吃过桃花酥,对不上味道,闻了半天,引得肚子里的馋虫敲锣打鼓,他腼腆地看了洛雪烟一眼。 “饿了就吃,”洛雪烟笑笑,把东西撂到地上,接过两个油纸包放到木桌上,把姜冬至推向水盆,“不过要先把手洗干净。” 晚饭过后,又到了姜冬至最讨厌的喝药时间。 装个药汤的工夫,洛雪烟再回身,他已经躲得没影了。她进到卧房,发现他缩在床脚,拿被子裹了一圈,像朵自闭的小蘑菇。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悄声爬上床,从身后抱住他,笑道:“抓到了。” “哇啊,”姜冬至吓了一跳,和她一起倒在床上,双手被裹在被子里,他动弹不得,撒娇道,“姐姐。” 洛雪烟捏着被子,一板一眼道:“不吃药不放。” 姜冬至闻言翻了个身,脸朝下装鸵鸟。洛雪烟往他耳朵上吹了口气,他咯咯笑起来,想往里面躲,又被扯了回去,连忙放软声音求饶:“姐姐。” 洛雪烟不为所动:“下来吃药。” 姜冬至可怜巴巴道:“药太苦了……” 洛雪烟引诱道:“喝完奖励一块桃花酥。” 姜冬至咂咂嘴,有些想吃,但又觉得为一块桃花酥喝一大碗药不值,瓮声瓮气地狮子大开口:“我想吃三块。” 洛雪烟探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感觉硬邦邦的,轻轻戳了下:“不可以,最多吃一块。” 她之前不清楚小孩子不知饥饱,见姜冬至吃得下就由着他吃,结果弄成积食了,后来才开始控制饭量。 姜冬至又把脸埋进床里。 洛雪烟使出杀手锏:“听话好吗?姐姐今天有点累,想去睡觉,你不吃药姐姐没法睡觉。” 此言一出,姜冬至再也不纠结桃花酥的数量了,乖乖随她走到外面,端起碗把药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苦得五官扭曲在一起。他吐了吐舌头,将空碗展示给洛雪烟看,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喝完了,姐姐快去睡觉吧。” “真乖。”洛雪烟递上一杯清水给姜冬至漱口,如约奖励他一块桃花酥。 第237章 放风筝 洛雪烟本想和姜冬…… 洛雪烟本想和姜冬至玩一会儿再睡觉,可他信了哄骗吃药的说辞,赶着她去睡觉。她拗不过他,被迫早早躺到床上,在黑暗中寻思起赚钱的门路,不经意想起转租的商铺。 自己开店就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了,但是要开个什么店呢?那条街上该有的都有了,不对,少了糖水铺子。那开个糖水铺?可会有人吃吗?幻境能不能开个客源滚滚的金手指啊…… 洛雪烟想得头秃,烦躁地翻了个身,忽然感觉门口站了个人,从枕头下摸出刀,警惕地坐了起来:“谁?” “姐姐。” 听到声音,眼睛立刻分辨出熟悉的轮廓。洛雪烟收起刀,一边点灯一边问道:“怎么还没睡呀?” 姜冬至走到床边,羞涩道:“我怕黑,睡不着。” 洛雪烟看到姜冬至不安地抓紧里衣下摆,惊觉他最开始其实很怕黑,然而从来没人关心过他,他只能强迫自己习惯黑暗。她一路跟下来,竟也忘了这件事。 她把姜冬至搂进怀里,轻声呢喃道:“对不起,姐姐忘了你怕黑……” “姐姐?”姐姐的拥抱简直像要把他揉进怀里一样,姜冬至受宠若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感觉某种汹涌的感情顺着洛雪烟的体温传到他身上,如劲风袭来,风里有数不清的柔软羽毛。 他不知道风从何处来,也不知道风里为何会有羽毛,只是觉得姐姐好像很难过。他慢慢收紧手臂,用全身力气回应悲伤的拥抱,将手放到紧绷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笨拙地安慰道:“现在不怕了。” 有姐姐在,他什么都不怕了。 洛雪烟收了下情绪,慢慢松开他,坐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拍拍床,笑道:“上来吧。” 姜冬至爬到床上,躺到里面,看着洛雪烟转身去熄灯。灯火摇啊摇,长发曳啊曳,他感觉姐姐像用照在春雪上的月光凝出的人,看着看着竟忘了呼吸,直到黑暗抹去轮廓才惊异地吸了口气。 暖香幽幽地爬了过来,姜冬至渐渐能用目光剔出姐姐的面庞了,挤进温热的怀里,天真道:“姐姐,你是不是从月亮上来的呀?” “为什么会这么问?” 姜冬至听到姐姐轻轻地笑了声,他觉得耳朵很痒,缩了下脖子,接着道:“我觉得姐姐好像月亮。” 姐姐又笑了,听起来很开心,好像在用笑声给予肯定一样。 长发从手里滑走,姜冬至忽然不安起来,问道:“姐姐会回到月亮上吗?” “不会的,”姐姐用鼻尖温柔地碰了下他的鼻尖,直直看着他,眼睛亮得不可思议,“我就是为小冬至来的。” 甜丝丝的口福十分突然地砸到元长乐身上。他从新搬来的姐姐手里接过糖水,在初印象前加了个前缀:会做糖水的漂亮姐姐。 周红忙不迭催促道:“快谢谢姐姐。” 元长乐见洛雪烟冲自己笑了下,有些脸热,害羞地移开视线,嗫嚅道:“谢谢姐姐。” “不用谢,”洛雪烟看着神似谢无忧的小脸,有意把话题往两个孩子身上引,“长乐是不是比冬至大一些?” “大一岁,”周红看了眼在洛雪烟身旁帮手的姜冬至,再看看在外面疯玩大半天的儿子,叹气道,“不过没你家冬至懂事,一天到晚净想着去外面野。” 街坊邻居受邀来洛雪烟家里喝糖水,院子里全是熟人,元长乐觉得丢人丢大发了,臊成红脸,嗔怪道:“娘。” 洛雪烟帮忙打圆场:“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嘛,小冬至有时候也很调皮。” 姜冬至疑惑地看向她,似乎是在质问自己何时调皮过。 洛雪烟淡淡道:“吃药的时候。” 姜冬至低下头,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哼,都怪药太苦了,才不是他的问题。 充满气的腮帮子被食指戳瘪了,他察觉到打量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比他年长一岁的元长乐,他们在两家互送吃食时打过照面,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姐姐很希望他和元长乐交好,说是以后上学堂有个伴。 他不想上学堂。上学堂要好多好多钱,姐姐想开糖水铺子赚钱,可是熬糖水很辛苦。 “冬至。”思绪被香甜的气息扰乱,姜冬至接过碗,看到被红豆簇拥的小丸子有大有小,是他搓出来的,姐姐熬的时候单独加了蜂蜜和花胶。 洛雪烟给自己装了碗小丸子,举到姜冬至的小碗旁,邀请道:“干杯。” 姜冬至碰上去,一本正经道:“干碗。” 糖水试吃在春归巷内大获成功,洛雪烟开糖水铺子的信心大涨,当天下午就盘下店铺,风风火火地操办起店面装修。 在此之前,她调研过南柯县居民的口味,发现这里的人嗜糖如命,连炒菜都抓两把糖,简直是开糖水铺子的天选之地;而小吃街客流量大,只要做得不是太过难吃的都有人买单,这么多年来没听说过哪家店铺倒闭;最最最重要的一点,南柯县一家糖水铺子都没有,她开起来一家独大,完全不用担心竞争对手的事。 和工匠商量完翻新的事后,火烧云已经被夕阳烤焦了,边缘泛出些许黑色,像煎熟的鸡蛋。洛雪烟看饿了,问道:“晚上吃不吃煎鸡蛋?” 姜冬至没回话,她迷惑地转过头,发现他正眼巴巴地看着街对面的阿婆,阿婆面前放了个竹篮,竹篮里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动,再定睛一看,是一只小白猫。她呼吸一滞,戳了戳姜冬至的肩膀。 姜冬至看得入迷,吓得抖了下,发现是姐姐顷刻扬起笑脸:“姐姐,你忙完了吗?” 洛雪烟点点头,轻声问:“要过去看看吗?” 姜冬至意外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洛雪烟牵着他的手,走到街对面,陪他一起蹲下来看猫。白毛,琥珀色的眼睛,耳朵上有两撮聪明毛,和那只小猫长得一模一样 阿婆招呼道:“姑娘,买猫吗?五文钱。” 洛雪烟转头问姜冬至:“冬至,想养猫吗?” 姜冬至正给小猫顺毛,听到这话惊讶地看向她,微微张大了嘴。 洛雪烟又问:“想不想嘛?” 姜冬至想了会儿,缩回手,摇了摇头。 洛雪烟诧异道:“你不喜欢这只小猫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7节 姜冬至回道:“养小猫要花钱。”他自己还在花姐姐的钱呢,怎么能开口要小猫? 洛雪烟既心疼又欣慰,摸摸他的小脑袋,开玩笑道:“姐姐还没穷到养不起小猫吧?” 小白猫像是知道小客人犹豫似的,爬上竹篮边,奶里奶气地对姜冬至叫唤。他不自觉地探出手,被小猫拱了拱掌心,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很想养它。他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我们真的可以养它吗?” “可以呀,”洛雪烟换上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道,“不过养小猫是很重要的一个决定,冬至要对它负起责任哦,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它,不能随意舍弃,能做到吗?” 姜冬至认真思考片刻,沉声道:“能。” “阿婆,这只猫我们要了,”洛雪烟掏钱袋时想起家里没合适的猫窝,看了眼竹篮,又问,“这个竹篮多少钱?” 阿婆说道:“你要篮子的话给我十五文吧。” 名为“十五”的小猫就这样落户在春归巷,和姐弟俩组成了一家三口。 姜冬至本以为姐姐买猫是为了迁就自己,结果发现她其实也很喜欢猫。十五吃饱后露出小肚子,她面露喜色,探手揉了揉柔软的肚皮,眼睛亮亮的,笑得像个孩子。他突然意识到姐姐不过十六岁,也是需要人疼爱的年纪。 洛雪烟感觉自己被摸了下头,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姜冬至,从小脸上读出了忧愁的滋味,捏了捏软乎乎的脸蛋,关切道:“怎么不开心呀?” 姜冬至惆怅道:“我想让姐姐做小朋友,但是我还没长大。” 他的个头在同龄人中都算矮的,像个小豆丁一样。 洛雪烟捧起垂下的小脑袋,温柔道:“这个世界不缺大人,慢慢长大也没关系的,姐姐希望你做好准备再成为大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急着长大,好吗?” 慢一点,再慢一点,把失去的童年都补回来,不要痛苦地长大成人。 姜冬至展颜一笑:“好。” 也许是幻境的加持,又也许是现代的营销手段发挥了作用,甜水铺子顺利开业,生意持续红火,经营很快就步入了正轨。 铺子店面不大,总共八张桌子,营业时间又只有午后的小半天,洛雪烟觉得没有招工的必要,凡事亲力亲为,姜冬至则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收碗勺和擦桌子之类的。 生计问题解决,日子变得轻松许多,不知不觉到了清明这天。 第238章 杂记 南柯县有清明放风筝…… 南柯县有清明放风筝的习俗,意在祛除晦气、消灾解难。洛雪烟哪能放过寓意这样好的一项活动?上午就拽着姜冬至出门,直奔卖风筝的摊位,让他挑个风筝放。 姜冬至相中了一个虎纹猫风筝,爱不释手。 洛雪烟再了解他不过,提醒道:“等下放风筝要剪断线,你舍得让这个风筝飞走吗?” 姜冬至一听要放飞,眉头一皱,果断选了最不喜欢的螳螂风筝。 洛雪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拿起虎纹猫风筝,叫老板收钱。 姜冬至不解道:“不是要放飞吗?” 洛雪烟解释道:“可以买下来等以后放呀,你不是想跟十五一起放风筝吗?” 清明郊外人扎堆,她怕十五走丢,没让姜冬至带它出门。 姜冬至使劲抱了她一下,笑嘻嘻道:“姐姐真好。” “嗯哼。”洛雪烟骄傲地应了声,把虎纹猫风筝递给他,要过螳螂风筝,去到笔墨供应处。她拿起毛笔,蘸饱了墨,在风筝上写下“疾病苦难”四个大字。 姜冬至凑到旁边看,认不全字,捡半个读:“口、又?” “哪来的扣肉,”洛雪烟哭笑不得,解释道,“这四个字读作疾病苦难,都是很不好的东西,等下剪断风筝线可以把它们放走。” 姜冬至问道:“它们会一直跟着螳螂吗?” 洛雪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姜冬至看风筝的眼神从嫌弃转为同情,请求道:“那姐姐能给螳螂画一朵小花吗?我觉得我们应该表扬它一下。” “好,”洛雪烟听得心软软的,把毛笔让给姜冬至,鼓励道,“冬至来画。” 姜冬至屏息凝神,画了朵超大的花。 摊主听着童言童语,不禁发笑,赞扬道:“小孩子心真好。” 洛雪烟嘴角都快翘上天了,搂着姜冬至的肩膀,毫不客气道:“那是,我们家冬至可善良了。” 姜冬至羞涩地笑了笑,踮脚把笔放回原处。 地上人挤人,天上线缠线。洛雪烟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到南柯县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县,拉着姜冬至去寻稍偏一些的地方。 清明的风有些疲乏,两个人接力跑了好几个来回才把螳螂风筝送上了天。洛雪烟把线轴交给姜冬至,看着他乐呵呵地跑来跑去,感觉像看一朵花茁壮成长一样。他是她用爱浇灌出来的花,自然明媚非凡。 意识深处翻江倒海,她感到片刻的眩晕,扶住额头,远远看到南柯县外有暴雪肆虐,凛冽的寒风扑了过来,螳螂风筝在高空无助地打转。 突然,风筝被刮跑了,姜冬至感觉自己也快被风卷走了,打了个寒战,惊呼道:“姐姐——” 寒风被温暖的怀抱隔绝在外,他被姐姐紧紧抱住,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没事了,没事了……” 姐姐明明在安慰他,可声音听起来比他还害怕,手也很凉。 姜冬至抓紧线轴,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僵硬的后背,反过去安慰她:“姐姐,疾病和苦难飞走啦。” 他感觉拥抱稍微松了些,仰头看姐姐。 姐姐头顶青天白日,笑容有些苍白,附和道:“嗯,祝小冬至无病无灾。” 白昼逐日被蝉鸣拉长,夏天热辣辣地铺满了南柯县,洛雪烟每天早上都会被身旁的小火炉热醒,这日也不例外。 她眯瞪着眼,把滚烫的小手从脖子上拿开,暗叹小孩子火力旺盛,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姜冬至,将被子往小肚子上扯了扯,翻了个身,听到床下有喵喵声,探出身子,敷衍地摸了摸早起来串门的十五,继续埋头睡觉。 没多久,姜冬至醒了,看到姐姐翻到床边,蛄蛹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埋进滑溜溜的长发里,感到些许凉意,不由得想到清冷的月光。 洛雪烟没一会儿又被热醒了。她捏了捏搭在腰际的小手,眼还没睁开就唤道:“冬至。” “嗯?”尾调上扬,活力满满的应答。 洛雪烟翻过身,慢悠悠地睁开眼,搓了搓糯米团子似的小脸,笑着嗔怪道:“冬至,好粘人。” 姜冬至害羞地躲进被子里,眨巴着眼,无辜地看着她。 洛雪烟又道:“像小狗。” 姜冬至委屈巴巴道:“哪有?” 洛雪烟长臂一展,把姜冬至搂进怀里,用力抱了一下,听到哼唧声,噗嗤一下笑醒了。她松开手,若无其事道:“今早想吃什么?” 姜冬至想了想,说道:“小馄饨。” “行,”洛雪烟坐起身,一把掀开姜冬至身上的小被子,催促道,“起来穿衣服。” 一炷香的工夫,两人神清气爽地离开家门,直奔早餐摊,在喷香可口的鲜肉馄饨中开启了全新的一天。 小满将至,青梅成熟落蒂,正是酿青梅酒的好时节。春归巷旁有一棵十多年的青梅树,枝繁叶茂,满树青涩,小巷居民约好摘果酿酒。洛雪烟听说青梅酒可存放多年,想让姜冬至亲手酿一坛存着,留到合适的时候打开。 有人擅长爬树,赤脚上树,挑合适的青梅丢下,大人拉扯长布兜着,孩子则到处捡拾漏网之鱼。 “那里还有一个。”元长乐指挥姜冬至捡滚到角落里的青梅。因为洛雪烟的频繁投喂,他已经和姜冬至处成好哥们了,平时会带他一起玩。他是巷子里的孩子王,姜冬至因此有了许多好朋友。 “捡到了!”姜冬至邀功似的举起青梅。 元长乐竖了个大拇指,姜冬至把捡到的青梅悉数丢进长布里,跑到洛雪烟身边,骄傲道:“姐姐,我捡了三十二个青梅了。” 洛雪烟笑眯眯地夸奖道:“真棒。” “那我接着去捡啦。” “去吧。” 洛雪烟看着姜冬至屁颠屁颠地跑进孩子堆,急切地左顾右盼,追着四散的青梅跑,好笑地想,明明就是小狗,还是打了鸡血的小奶狗。 周红感叹道:“你家小冬至结实了好多。” 小冬至初春刚来时还是个身形单薄的病秧子,怕生,看人的眼神总是藏着怯;一晃眼入夏,他身量抽条,性子也判若两人,开朗又爱笑。这些转变足以看出来做姐姐的下了多少功夫。 周红打量姜冬至的腿,又道:“看两条腿,感觉以后能长个大高个。” 洛雪烟笑笑:“嗯。” 可不是大高个嘛,成年后比她高一个头呢。 采完青梅,每家分了些,各自带着孩子回家酿酒。洛雪烟没酿过青梅酒,抱上酒坛去周红家取经。 酿酒的第一步是处理青梅,须用盐水搓洗,接着过水,最后再用签子挑出梅子蒂。 井水清凉,两个孩子想玩水,嘴上说着帮忙,洗着洗着就打起了水仗,将嗷嗷待洗的青梅忘到九霄云外去。 元长乐躲到洛雪烟身后,故意探出脑袋引诱小伙伴泼水。姜冬至正在兴头上,手比脑子快,不小心泼了洛雪烟一脸。他看着往下淅淅沥沥滴水的头发,吓成了小鹌鹑,一动也不敢动,不安道:“姐姐……” 他心想,完了,姐姐肯定会生气。 元长乐也这么认为。他见洛雪烟直起身子,紧急闪到一边,默默闭上眼,静候巴掌落下。这事落到他身上至少是鞋底子起步。 “哗啦——” 泼水声? 元长乐睁开一只眼,发现好朋友淋成了落汤鸡,而洛雪烟嘴边挂着狡黠的笑,得意道:“反击!” 姜冬至嘿嘿傻笑,走过去用袖子给她擦脸,温声细语地赔不是,然后蹲到旁边乖乖洗起了青梅。 元长乐傻眼了。这就翻篇了?那他挨过的那些揍算什么?愣神之际,只听自家娘亲又咋咋呼呼地喊了起来,招呼他过去帮手。他撇撇嘴,边答应边想,要是娘有洛姐姐一半温柔就好了,他保准比姜冬至还懂事。 洗完青梅,姜冬至看果子苍翠欲滴,没忍住啃了一口,差点把舌头都酸掉了。他泪汪汪地要水喝,控诉道:“姐姐,这果子咬舌头。” 洛雪烟笑得前仰后合,给他接了碗水,说道:“青梅是用来酿酒的,不能吃。” 姜冬至漱了下口,好奇道:“要酿多久呀?” 洛雪烟回道:“一年后就可以喝了,不过姐姐想等小冬至长大后再开酒坛。对了,小冬至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姜冬至对当下的生活很满足,摇摇头,“没有。” 洛雪烟又道:“好好想想,到时候可以贴到坛子上,当做许愿。” “好。”姜冬至认真思索起来。 消完毒,酒坛就可以开始装酿酒的材料了。 洛雪烟把这一步交给了姜冬至,在旁边看着他铺青梅和冰糖,帮他倒上白酒,仔细地封好坛口,抱着沉甸甸的酒坛回到了自己家。她找出纸笔和浆糊,写下年号和日期,问道:“小冬至想好了吗?没有的话姐姐要贴啦。” 姜冬至脱口而出:“想好了,我想自己写。”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8节 洛雪烟把笔递给他,只见他一笔一划地渐次写下了她、他还有十五的名字。他学写字最先学的就是他们三个的名字。写完后,他另起一行,似乎忘了笔画,用笔杆顶着下巴想了半天,歪歪扭扭地写下“永远在一起”。 “写好了。” 姜冬至笑嘻嘻地仰起头,却发现姐姐的眼里含着很浓很浓的悲伤。蝉鸣拉窄了世界,姐姐就在身后,可他莫名生出一种她在慢慢远离自己的错觉。刺骨的寒风不合时宜地从门外闯了进来,撞得门咣当响,他感到害怕,唤道:“姐姐?” “嗯?”洛雪烟露出了熟悉的微笑,姐姐又回来了。 风停了,门口静悄悄的,姜冬至安下心来:“我许完愿了。” 洛雪烟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好,接下来就交给姐姐啦。” 她在纸后面刷满了浆糊,粘到坛子上,捋平边角,唯恐粘得不牢。可掉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上面写的分明是注定无法实现的愿望。 第239章 噩梦 青梅酒满月时,盛夏…… 青梅酒满月时,盛夏以酷热鞭笞,迫使万物释放出旺盛到近乎腐烂的生命力。姜冬至苦夏,胃口一天不如一天,周红听说后让洛雪烟带着他去河边消暑,她想到江寒栖最开始是个怕水的旱鸭子,打算手把手教他游泳。 伴着急促聒噪的蝉鸣声,姜冬至一点点深入河中,感觉水流愈发湍急,小手越抓越紧。不知为何,他格外害怕水没过身体的感觉,就好像曾经溺过水一样。 洛雪烟安抚道:“没事,姐姐抓着你呢,别害怕。” 她托着姜冬至,让他慢慢浮起来,眼看小脸由阴转晴,问道:“河里是不是很凉快?” “嗯。”环着腰身的体温慢慢剥离掉对水的畏惧,姜冬至开始体味到泡在河里的快乐,身体放软,两条腿浮了起来。 洛雪烟稍稍松开手,鼓励道:“把头扎进去试试,想一想在家是怎么练习憋气的。” 姜冬至深吸一口气,扎进水里,看到河底有小鱼在游,探出头,指着那边道:“姐姐,那边有小鱼诶。” 洛雪烟见他不怵水了,引诱道:“那冬至游过去看看好不好?” “好,”姜冬至踌躇满志地扎进水里,扒拉着往小鱼扎堆的地方游,起初还有些生疏,后面越划越快,顺利到达目的地,把鱼吓跑了。他浮出水面换气,看到姐姐跟着游过来,才发觉自己学会游泳了,惊喜道,“姐姐,我学会游泳了!” 洛雪烟捧场道:“游泳小天才!” 姜冬至咧嘴一笑,迫不及待地游到元长乐身边和他分享喜悦。 洛雪烟看两人玩了起来,嘱咐道:“冬至,不要游太远。” 姜冬至答应道:“知道啦——” 洛雪烟许久没在天然水里游过泳,和在岸边盯梢的周红打过招呼,独自前往深水区。这个世界不存在妖,她一直是人身状态,不过身体还保有鲛人的特性,能在水下自由呼吸。 水没过肩膀,洛雪烟沉入河底,翻过身,透过清澈的河水眺望晴空,云朵在水里扭曲溶解,丢失了完整的形状,就像……幻境。思及此,河水温度骤降,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在这盛夏的晴空下。 不!此处即为真实。 洛雪烟惊慌地抛开杂念,一个猛子俯冲到水面。白日耀耀,暑气腾腾,哪有什么鹅毛大雪? 不远处响起一声惊呼,洛雪烟转过头,发现自己吓到人了,难为情地道了个歉,往姜冬至那边游。 突然,嬉笑声灌入耳中,像打水漂的石子,在河面上一弹一弹,最终跌入心中,顷刻稳住了狂跳不已的心脏。洛雪烟循声望去,只见姜冬至泼了元长乐一身水,笑得乐不可支。她大声喊道:“冬至——” 姜冬至转过头,湿漉漉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她又问:“你开心吗?” 姜冬至咧嘴:“开心——!” 洛雪烟吐出憋住的气,朝他笑了笑。 夏天躲在微热的长风里,银杏树不厌其烦地下发金澄澄的逐客令,催促它尽早离开。一片银杏叶随风漂泊,穿过车水马龙,闯进巷子,误入一户人家,被院子里油光水滑的小白猫逮了个正着。 十五掀开爪子,叼起银杏叶,不紧不慢地跳过门槛。落地时,甜腻腻的桂香绕着爪子打转,它打了个喷嚏,凑到主人脚边,用脑袋拱了拱脚踝。 洛雪烟在研究秋日限定糖水,正焦头烂额着,冷不丁感到毛茸茸的触感,心情大好,还没低头就唤道:“十五,找我干嘛呀?” 十五把束手就擒的秋日信使放到地上,朝她喵了声。 洛雪烟笑道:“从哪弄的银杏叶?” 十五胡乱喵了两声。 洛雪烟配合地答应了几下,又道:“去院子里玩吧,我现在没空,等做完糖水再找你。”她知道十五不喜欢桂香。 十五用尾巴蹭了蹭她,转身往外走,突然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喊声,炸了毛,退回到洛雪烟脚边。 元长乐气喘吁吁道:“洛姐姐,不好了,冬至从树上摔下来了!” 洛雪烟匆匆赶到青梅树下,看到姜冬至脸色惨白地捂着肩膀,三四个男孩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的伤势。 “冬至!”洛雪烟在姜冬至身前蹲下,大体扫了眼,没找到明显的血迹,说道,“把手拿开,姐姐看看肩膀。” 姜冬至拿开手,洛雪烟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摸到一处断裂,心疼不已,问道:“疼不疼啊?” 姜冬至听到这话眼泪差点掉下来,可转眼看到围在一边的小伙伴,摇了摇头,嘴硬道:“不疼。” 好朋友都说男子汉不会喊疼,也不会掉眼泪,他不想被看不起。 洛雪烟看出姜冬至在逞强,没在其他孩子面前戳破拙劣的谎言,抱起他,回家拿上钱袋子,火急火燎赶到医馆,让郎中处理。 衣衫半褪,肿得老高的胳膊露了出来。 姜冬至没想到摔这么严重,看到后更觉疼痛顺着骨缝冒了出来,瘪着嘴,泫然若泣。 “大夫,麻烦您轻一些。”洛雪烟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也硬生生断掉一样,疼得心抖。 “我已经很轻了,”郎中听过无数次叮嘱,感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瞄了眼一声不吭的小病人,又道,“你看,小孩子都没喊疼。” 洛雪烟看向姜冬至,发现他在极力憋眼泪,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包住紧绷的拳头,一点点揉开,问道:“为什么要憋眼泪?” 眼泪到了快要决堤的生死关头,嘴是水闸开关,姜冬至不敢轻易开口,还在恪守“男孩子法则”。 “让姐姐猜猜,”洛雪烟直直看向极力兜着眼泪的双眼,“是不是怕小伙伴笑话你?” 姜冬至看向自己的脚尖。 “冬至,”洛雪烟捧起小脸,认真道,“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男孩子也可以掉眼泪,感觉难受就哭出来,不要紧的。” 姜冬至这时已经快忍不住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委屈得要命,却又不好意思当着郎中的面哭,挣扎着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洛雪烟敞开怀抱,柔声道:“到姐姐怀里来。” 姐姐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姜冬至彻底绷不住了,扑到她怀里哭起来,语无伦次道:“姐姐,我的手好疼……我摔下来的时候,听到、听到骨头断掉的声音,我好害、害怕……” 洛雪烟一边抚摸耸动的后背,一边收紧手臂,柔声道:“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离开医馆时,姜冬至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洛雪烟带他去到铺子里,做了碗桂花烤奶给他。她看着眼睛通红的姜冬至,想到江寒栖晚上睡不好也是这般楚楚可怜的破碎模样,心想自家男朋友真是从小好看到大。 但貌美归貌美,该教育还是得教育。 姜冬至想要勺子,可姐姐却拿着勺子在对面坐了下来,神情看起来严肃了不少。她问:“今天爬树是不是又争强好胜了?” “嗯,”姜冬至低下头。他喜欢出风头,学会爬树后总想比别人爬得更高,不管不顾地往上爬,姐姐因为这事说过他好几回,可他一直没往心里面去,结果这次给姐姐添了好多麻烦。他嗫嚅道,“我以后不爬树了。” 洛雪烟一本正经道:“不是不让你爬。姐姐是希望你学会量力而行,能力之外的事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什么事都好,安全是最重要的,听到没?” 姜冬至应道:“听到了。” “吃吧。”洛雪烟把勺子递了过去。 姜冬至接过勺子,抬眼看到姐姐笑意盈盈,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有祸必有福,摔断胳膊的姜冬至坐在店头揽客,异常吸睛,使得平时要营业到天黑的糖水铺子早早卖完存货,黄昏前就闭店了。 洛雪烟领姜冬至回到家,两人肚子不饿,她不着急做饭,接着研究起新菜单。 没一会儿,目睹姜冬至从树上摔下来的小伙伴成群结队地涌进了屋子,叽叽喳喳地问他骨折的事,姜冬至趁机科普从郎中那里听说的憋眼泪坏处,把其他孩子唬的一愣一愣的,急忙自查起心里存了多少眼泪,结果查出来都是绝症晚期。 洛雪烟哭笑不得地把逐渐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用投喂哄好了孩子们的泪腺。 写满祝福语的旧绷带拆下时,秋风已经积聚了冬天的力量,变得凛冽起来,吹到脸上像是刀片刮过,时不时让人打个哆嗦,初雪就那样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地降临了。 那天早上,姜冬至睡得很不踏实。 他梦到自己变成一只小羊羔,住在小山村里,主人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爷爷。他蹦蹦跳跳地跟着老爷爷走出家门,看到一个奇怪的孩子,银色长发,血色眼眸,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孩子笑起来,笑声很可怕。黑雾从他手里流出,扑向老爷爷,转眼把他变成了骨架! 姜冬至吓得咩咩叫,想跑,那黑雾又朝他来了,剥开他的皮,撕掉他的肉。于是他也变成了骨架,倒地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走了过来。 孩子蹲在他面前,把身子伏得很低很低,几乎与他脸贴脸。突然,视角一换,他成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成了骨架。他盯着森白的骨,感觉心里破了个大洞,寒风穿心而过,他伏到骨架上,一转头,看到血迹斑斑的菜刀落了下来,砍在了破烂不堪的身体上。 姜冬至叫不出声,惊恐地睁大眼睛,眼里印出了妇人癫狂的笑脸。他喊了她一声,只有一个字,拖得老长,不解中带着无限眷恋。 菜刀即将落下时,世界又起了变化。 第240章 生长痛 姜冬至站在虚无的…… 姜冬至站在虚无的白里,和银发高束的少年面对面。 那人神色冷峻,喊了个名字,三个字,很模糊,就像潜在水里听岸上的说话声一样。他断断续续说道:“快醒来……这不是你的……危险……假的……她是真……想见你……”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姜冬至尝试理解难懂的话语,一想到真实,菜刀又出现了,刀刃对着躺在血泊中的孩子,无情地落了下去—— 眼睛被谁遮住了,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手心很暖。 是姐姐。 “不要看!” 呼啸的狂风停息了,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姐姐的呼吸声很急,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匆匆赶来一般。 姜冬至覆上微微发颤的手,疑惑道:“姐姐,什么是真?” 姐姐说:“冬至是真的,姐姐也是真的。” 姐姐是不会说谎的。 这么想着,姜冬至醒了过来,盯着墙壁,眼里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他恍然间想起自己做了个梦,可是怎么也记不起梦的内容。他苦恼地翻了个身,看到姐姐面色苍白地躺在身边,像是快要融化的雪人,眉头皱在一起。 姜冬至预感不妙,推了推姐姐的肩膀,把她叫醒了。他钻进姐姐的怀里,惊魂未定:“姐姐,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9节 姜冬至回道:“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可怕。” “那就不要去想了,只是一场梦,忘了就忘了吧。” “好。” 冰冷的手拍了拍后背,姜冬至打了个寒战,抱紧姐姐,想让她暖和起来。 南柯县雪厚,三天一小雪,五天一大雪,想不玩雪都难。 姜冬至学会堆雪人后,在自家院子里堆了三个雪人,给稍高的雪人簪了个头花,给矮一点的雪人戴上自己的围巾,给猫猫雪人搓了个圆滚滚的小雪球,然后被十五一爪子捣碎了,气得他满院子追着十五谴责。 好在往后无灾无难,三只雪人平安活到冬至这天,姜冬至也迎来了在南柯县的第一个生日,这天的早饭是一碗无比丰盛的长寿面。 姜冬至急不可耐地吃下一口,没尝出味道,烫到了舌头,眼泪莫名其妙掉了下来,越掉越多,都落进碗里了。 “怎么哭了?”姐姐的手穿过氤氲水汽,抹去了眼泪。 “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好幸福……”姜冬至手足无措地擦眼泪。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在感受到幸福的时候掉眼泪?就像是被烫到一样。 “是吗?” 那之后过了很多年,姜冬至忘了和朋友们庆祝生日时的快乐,唯独记得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桌上的两碗长寿面腾腾地冒着热气,姐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嘴角是笑着的,可眼睛却在哭。 又是一年秋天,姜冬至有了自己的小书箱,即将成为学堂里最小的学生。 送他上学堂的前一天晚上,洛雪烟重温糖水铺子开业时的焦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视线剔除黑暗,拓出幼小的轮廓。 洛雪烟忽然有些后悔让姜冬至上学堂。他还那么小,站在孩子堆里跟小豆丁一样,看着就很好欺负。 “姐姐?” 洛雪烟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醒了,”姜冬至分辨出姐姐的面庞,发现笼在眉宇间的担忧还没散去,又问,“姐姐舍不得我上私塾吗?” 洛雪烟坦白道:“嗯。” 这一年来,她和姜冬至形影不离,没分开过半天以上的时间,可学堂一上就是一整天。 姜冬至张嘴就来:“打要还手,骂要还口,不可以吃哑巴亏,私塾告夫子,回家告姐姐。” 这是洛雪烟睡前反复叮嘱的内容,他提炼了一下,总结出一句话。 姜冬至学姐姐平时安慰他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认真道:“姐姐,我都记得呢。” 洛雪烟抓住放在头顶上的小手,捏了捏,感到温暖,眼眸暗了一瞬:“姐姐很怕你受到伤害。” 姜冬至安慰道:“不会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洛雪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要是不想去,姐姐明天就和……” 姜冬至坚定道:“姐姐,我想去上学。” 早一日读书,早一日考取功名,早一日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洛雪烟叹了口气,说道:“那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姜冬至撒娇道:“姐姐闭眼我再闭眼。” 洛雪烟闭上眼。 “姐姐晚安。” “晚安。” 过度焦虑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晚了。洛雪烟看到天光大亮,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要喊姜冬至起床,转身发现他已经不在床上了。 “喵~” “姐姐,我在这呢。” 门后探出两个小脑袋,一个是十五,一个是穿戴整齐的姜冬至,连头发都梳好了。他笑道:“我想让姐姐多睡会,就没叫你。” 洛雪烟有些害臊,将他打发出去,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火速洗了个漱,开始捯饬起头发。她平时随意得很,一根簪子对付早中晚,但今日有新生入学仪式。 人越急越容易出岔子,洛雪烟对着镜子捣鼓半天,头发缠到一起,她顺着顺着发现自己想不起盘发髻的步骤了,欲哭无泪。明明昨天才学的,还试了一次,怎么今天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姐姐,”姜冬至从她手里抢出梳子,一边解头发,一边笑道,“这么梳会掉很多头发的。” 洛雪烟看向镜子里的小男孩,只见他解救出梳子,开始一点点理头发,从头顶梳到发尾,没一会儿就把一团糟的头发收拾得服服帖帖,熟练地盘起发髻。某个瞬间,她疑心姜冬至被江寒栖上身了,鬼使神差地叫了声:“观南?” 镜中的姜冬至抬起眼,疑惑道:“什么?” 洛雪烟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另起话头:“你怎么背着姐姐偷偷学编发?” 姜冬至无辜道:“没有偷偷学,我昨天就在旁边看着姐姐编发。” 洛雪烟哑然。 比不过成年的江寒栖就算了,比不过六岁的姜冬至是怎么回事?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要面子吗? 打开锅盖,热浪带着油饼的香气扑到脸上,洛雪烟才意识到姜冬至远比她想象中要成熟。他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她怅然若失,感觉自己养了一只雏鸟,鸟的羽翼逐渐丰满,到了打开笼子放他自由的时候了。 洛雪烟回头看向姜冬至,欣慰道:“冬至,恭喜你长大了。” 姜冬至的学堂生活过得顺风顺水。他年纪最小,长得讨喜,再加上有个开糖水铺子的姐姐,轻而易举就混成了班里的团宠;再加上脑子聪明,学东西会举一反三,深得先生宠爱。 七岁时,姜冬至搬进了自己的房间,控制起与姐姐的肢体接触,亲昵但不逾矩。不过控制是单方面的,姐姐该捏捏,该抱抱,一点也不在乎男女有别。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一个始料未及的变化迫使姜冬至抛开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主动和姐姐亲近,他开始生长痛了。 月上中天时,筋肉被迅速抽条的骨骼拉扯到极限,密密麻麻的酸痛从骨缝里钻出来,疯狂撕咬敏感的神经。姜冬至疼出了一身汗,看着猫窝的剪影,无所适从地揉捏膝盖,不知怎的,想到了姐姐的手。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肤如凝脂,五指纤细,手心暖洋洋的,贴在肌肤上就像春风拂过一样。 明明就是照着姐姐的法子按的,怎么还不见好? 膝盖变胀了,好像一窝蚂蚁倾巢出动,疼痛猛地加剧,姜冬至吸了一口气,突然很想去隔壁找姐姐。他实在疼得受不了了。然而真到站在姐姐门前时,他又打起了退堂鼓。 大半夜的,他怎么能进姐姐房间呢? 脚边窜过去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姜冬至微微一怔,看到十五贴着门缝溜了进去。他正要转身离开,听到姐姐压低声音道:“十五,你又来串门了呀。” 虚掩的门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四目相对,一个惊讶,一个尴尬。 洛雪烟问道:“怎么还没睡?” 姜冬至坦白道:“我腿疼,睡不着。” 话音刚落,安分了没一会儿的疼痛反扑上来,姜冬至顿时脸色煞白,眉头紧锁着嘶了一声。 洛雪烟见状顾不上找水喝,牵着姜冬至进到里屋,让他躺到床上。 “可、可……”姜冬至又纠结上了。 洛雪烟笑着打趣道:“可什么可,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姜冬至半推半就地躺到床上,熟悉的暖香从四面袭来,就像趴在姐姐的怀里一样,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脸慢慢热了起来。他一直想不通姐姐身上的香气从何而来。她不施粉黛,也不爱熏香,用的澡豆和皂角都是最寻常的,但身上就是很香。 灯光驱散了沉浮在暖香里的绮思,姜冬至回过神,看到姐姐坐到床边,长发垂在后面,漾着柔光,乌黑里透出一抹雪白,是后颈上的肌肤。他感觉裤腿被掀到了膝盖上,往下看去,姐姐将手放到膝盖上,轻轻揉起关节处。 洛雪烟瞄了眼抽长一截的腿,感觉单手抱小豆丁还是昨天的事,一眨眼姜冬至都快有她高了。他被她养的很好,善良、温柔、知书达理,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用爱养出的花是不带刺的,像玉一样,莹莹温润。 修长的腿抽搐了一下,洛雪烟听到低低的呻吟声,脑子没转,手先送了过去,撑开指缝,贴到了温度稍高一些的掌心上。她问:“疼得很厉害吗?” “嗯。”姜冬至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指,发现姐姐的手变小了,恰好能整个包住,就像拢着一团暖洋洋的棉絮。疼痛减轻了一些,他感知到游走在腿上的那只手,觉得它像一条小蛇,衔着火种,走一路掉一路,火种落到肌肤上,慢慢着了起来,不烫,是那种绵长的热,炙出一身薄汗。 手下的肌肉愈发紧绷,洛雪烟以为是疼痛所致,眉头紧锁,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歌声可以压制疼痛。她怔了下,有些奇怪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她明明是普通人。 腿肚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 洛雪烟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美妙歌谣从喉咙里逸出,化为无形的羽衣,盖到腿上,平息了骨与肉的撕扯。烦躁一扫而空,眼皮被困意坠得越来越沉。 姜冬至凝视灯下的姐姐,想起儿时曾经梦到过月亮上的仙女,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241章 贾青 有的事像扯线头,一…… 有的事像扯线头,一旦发生,就会无休无止地绵延下去。 生长痛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两年时间,对姐姐的依恋和骨头的酸痛纠缠在一起,牵手。姐姐不觉得奇怪,他也不觉得奇怪,他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亲近些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当洛雪烟关上铺子大门朝他走来时,姜冬至第一反应是伸手等着姐姐牵。 洛雪烟把手搭在他手心上,惊喜道:“好暖和。” 姜冬至朝她笑笑,说道:“姐姐把那只手给我。” 洛雪烟把两只手都放了上去,姜冬至举到嘴边,一边哈气一边搓微凉的手,没一会儿就把手捂热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套,套到姐姐的左手上,牵起她的右手往家走。 洛雪烟抬头看到明亮的星星,感叹道:“今晚的星星可真亮。” 姜冬至看了眼星星,说道:“姐姐之前问过我以后的打算,我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找到答案了。” 洛雪烟看向他。 姜冬至对上好奇的目光,微笑道:“我想考监天司。” 洛雪烟诧异。 姜冬至问道:“姐姐不愿意吗?” 洛雪烟摇摇头:“不,只是有些意外。” 江寒栖对星象兴致缺缺,她以为他生来就对观星五感,没想到平安长大的他的梦想竟是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姜冬至感觉姐姐有心事,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洛雪烟打哈哈道:“我在想监天司在京城里,不知道那边开糖水铺子容不容易。” 姜冬至忍俊不禁,说道:“还开什么糖水铺子啊,到时候就该我养姐姐了。” 洛雪烟开玩笑道:“养我可是要很多钱的。” 姜冬至认真道:“那我就努力赚钱,养姐姐一辈子。” 他想好了,他一辈子都不娶妻,把赚来的钱都交给姐姐,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十六岁那年的中秋,姜冬至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三次大考——乡试。三天三夜的考试把他弄得精疲力尽,回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隔日午后。他醒后吃了点东西,想着姐姐兴许没打扫完,去甜品铺子帮手,没成想看到姐姐和一个陌生男子交谈甚欢。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0节 重返阔别十年的故乡,贾青并不急着上任县令之位,背着包袱在南柯县里到处转悠,观察民生百态,寻找需要整顿的地方。途径小吃街,他去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面馆吃面,感觉店主面生,一问才知道老店主是他父亲。 他吃着记忆中的阳春面,觉得味道变了,转念想到自己也不复从前,一阵唏嘘感慨。他坐在一进门的位置,面朝街道,一边吃面一边看往来的行人,心里怀着隐隐的期待。他想,说不定能遇到老熟人呢。 贾青喝完面汤,一抬头,街对面的姑娘水涔涔地映入眼帘。他晕乎乎地离开面馆,知道被店主叫住才发觉自己还没给钱。他从钱袋子里摸出铜板,给多了也不知道,接过退回来的三枚铜板,稀里糊涂地走到街对面。 十年前一见钟情的女子近在咫尺。 贾青呆呆地望着俏丽的背影,仿佛一下子穿回到十年前的盛夏。 头也不回游走的人在此刻回眸了,隔着十年的光阴,直直看到贾青眼底。他局促地张开嘴,发出意味不明的语气词,不知道要说什么开场白才好。 僵局被女子打破了。她从头打量到脚,警惕道:“公子有何贵干?” 贾青脑子一热,说道:“十年前的夏天,我与姑娘在河边见过。” 女子微微一怔,端详得更仔细了。只见她眼睛突然一亮,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被我吓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贾青傻呵呵地赔笑,有些尴尬,又有些惊喜。她还记得自己! 女子说完随即意识到不妥,不自在地笑笑,寒暄道:“你一点也没有变样。” 贾青羞涩道:“你也是。”甚至比当年更漂亮了。 女子见他肩上背着包袱,问道:“你是回来探亲的吗?” 贾青怕交代县令身份会产生隔阂,含糊地嗯了声,瞄了眼她身后的小店,问道:“这间铺子是你开的吗?” 女子笑嘻嘻道:“是呀,糖水铺子,全南柯县只有我这一家。话说你吃过饭了吗?” 贾青撒谎道:“还没。” 女子又道:“那我请你喝糖水吧。” 贾青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随女子走进店铺里,与她交换了姓名。他默念她的名字,再看白净的面庞,暗叹人如其名。 洛雪烟招呼贾青坐下,不好意思道:“我陪我弟弟参加乡试了,三天没开张,还要收拾下。你坐在这稍等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吧,两个人快一些,”贾青见洛雪烟要推辞,跟上一句,“我还想早点喝上洛姑娘做的糖水呢。” “那我就不客气啦。” 洛雪烟心安理得地使唤起不请自来的帮手,边打扫边聊天,两人的关系一下熟络起来。贾青看她头顶有只小跳蛛,探手拂去,小拇指不经意擦过了头发,姜冬至正是在那个节骨眼上闯了进来。 “姐姐,”姜冬至把洛雪烟拉到自己身侧,不爽地瞪着贾青,冷冷道,“他是谁?” 洛雪烟三言两语地交代完十年前的巧遇,转头向贾青介绍姜冬至:“他是我弟弟,名叫姜冬至。” 贾青见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猜测姐弟俩同父异母,也没过问姓氏为何不同,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姜冬至漠然回应,连个笑脸也没给。 洛雪烟奇怪道:“你心情不好吗?”往常姜冬至见陌生人可是笑意盈盈。 “嗯。”搪塞中夹杂着真情实意。 洛雪烟见姜冬至眼下的乌青还没消,以为他觉没睡够,问道:“你不好好在家补觉过来干嘛?” 这话落到姜冬至耳朵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怪意味,他觉得姐姐似乎在埋怨他来得不是时候,有些受伤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想帮姐姐的忙。” 洛雪烟说道:“我自己能忙得过来,你回家睡觉吧。” 她望着透出疲乏的面容,感觉连轴考把他精气神考阴鸷了,顿时心疼不已。 面对如此直白的赶人话语,姜冬至词穷,沉默半晌只别出来一个无可奈何的“姐姐”。他不想让姐姐和陌生男人独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表达出来。 洛雪烟猜到姜冬至不肯轻易丢下自己回家,说道:“那我今天早点打样陪你回去补觉。” “嗯!”姜冬至瞬间心花怒放,他就知道姐姐在乎他。 洛雪烟转眼看到贾青干巴巴地站在一旁充当局外人,难为情地招呼他入座,说道:“我现在就去熬糖水,很快就好。” 姜冬至用余光瞥了眼眼睛长在姐姐身上的贾青,故意在他面前经过,追上姐姐,当着他的面紧紧地扣住她的手,神气道:“我和姐姐一起。” 管你什么贾青甄青,天底下能和姐姐如此亲密无间的人只有他。 在肢体接触上扳过一局后,姜冬至又挑起姐姐的茬。他看着摆在台面上的两只空碗,吃味道:“姐姐为何要给他做两份糖水?” “糖水不当饱,他赶了许久的路还没吃上饭呢,”洛雪烟做两碗糖水还有另外的意图,悄声道,“正好让他试下新品的毒,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姜冬至闷闷不乐:“我试不行吗?” “你只会说,”洛雪烟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他说话的语气,“‘好吃,再来一碗’,一点参考意见都没有。” 姜冬至被她逗笑了,辩解道:“真的好吃我才会那么说。” 洛雪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把糯米粉递了过去,说道:“搓丸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姜冬至笑意更深了些,脱口而出:“遵命。” “久等啦。” 听到声音,贾青回过头,看到姐弟俩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洛雪烟空着手,姜冬至端着托盘,托盘上放了两碗糖水。他愕然道:“怎么做了两碗?” 洛雪烟解释道:“一碗糖水不是很多,怕你吃不饱。” 贾青后悔方才吃了一大碗阳春面,看糖水分量很足,担心自己喝不完对不住洛雪烟的热情。姜冬至冷着脸把糖水放到桌面上,他趁机故作夸张地感叹道:“这么多?我等下可能会喝不完。” “喝不完可以打包,”洛雪烟在贾青对面坐下,把实验品推到他面前,又道,“不知道糖水合不合你胃口。” 贾青喝了口,惊为天人,夸奖道:“好喝!这是贾某近十年来喝过的最好喝的糖水!” 洛雪烟受宠若惊道:“真有那么好喝?” 贾青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出身南柯县,爱吃甜食,虽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对各类甜食的做法如数家珍,知道食材怎样处理才能获得最佳口感。他喝了第二勺,细细品味一番,当即点明了可以改进的地方,可谓一阵见血。 洛雪烟听出贾青在甜品方面是行家,受益匪浅,聊得正忘我,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转过头,发现是消失了有一会儿的姜冬至。 “姐姐,来客人了。” 姜冬至侧了侧身子,洛雪烟看到十几名名女子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怎么刚开张就满客了?!她急忙起身,歉然地看向贾青:“我要招待客人了。” “没事,你去忙吧。”贾青笑笑,转眼对上阴恻恻的目光,敛了笑,纳闷自己何时得罪过姜冬至。那些女客一直在对姜冬至暗送秋波,可见都是他招来的,什么时候招不好,偏偏捡着他和洛雪烟交谈甚欢的时候,一看就是故意的。 贾青性子直,遇到事非要问个明白才罢休。他叫住姜冬至,问道:“冬至,贾某哪里得罪过你吗?” “你想多了,”姜冬至不屑转过身子正对他,扭头投去冷漠的一瞥,贾青比他矮一些,他特意稍稍扬起下巴以抬高视线,“还有,不要叫我冬至,我跟你不熟。” 姜冬至扬长而去,帮洛雪烟安排客人落座。排到最后有三个人没地方坐,他苦恼道:“这可怎么办?其他地方都满了。要不让她们拼个桌?” 洛雪烟循着姜冬至的目光看去,见到孤零零的贾青,正要和客人商量,又听他自言自语道:“不过男女有别,坐一桌不太好吧……” 女客们闻言纷纷表明了不愿和陌生男人拼桌的意愿。 洛雪烟左右为难时,贾青起身让出座位,说道:“贾某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麻烦洛姑娘打下包。” “真不好意思,”洛雪烟看出贾青是被迫离席的,“改日有空再聊。” “好。”贾青无视带着敌意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他喜欢的是洛雪烟,无所谓其他人对他何种态度。 姜冬至找借口让洛雪烟留下,亲自送贾青离开,把他送到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警告道:“别打我姐姐的主意。” 第242章 酸涩 贾青一笑置之,大大…… 贾青一笑置之,大大方方地接过他手里的糖水,挑明道:“只有洛姑娘本人才有评判贾某感情的资格,你只是她弟弟,不要管的太宽。” 姜冬至恼羞成怒:“正因为我是她弟弟所以……” “所以就要赶跑所有的追求者让那么好的姐姐孤独终老?”贾青直勾勾地看着姜冬至的双眼,沉声道,“你搞清楚了,洛姑娘是你姐姐,不是你的所有物。” 姜冬至感觉自己好像狠狠挨了一巴掌,脱离酣梦,狼狈地回到了现实—— 一个谁都可以是姐姐名正言顺的爱人,唯独他不可以的世界。 他们是姐弟,是最亲的人,期限不定,但肯定不是永远,毕竟他们连血缘都不相同,不存在与生俱来的羁绊。 姐姐迟早要嫁人,他们迟早会分开。 风住,云聚,树不动。一眨眼,天际裂了道口子,冷雨声势浩大地泼了下来,将土地冲刷成混浊的泥浆。 街上未备伞之人居多,突逢骤雨,纷纷逃到就近店铺的屋檐下避雨,洛雪烟因此没能提前闭店。 店里没客人,她好心招呼店外的人到屋里坐着,一转身,看到姜冬至站在身后,整个人浸着灰暗,阴恻恻的,像被雨淋湿了一样。恍惚间,她窥见一点江寒栖的影子,只有一点,随着他的后退消失不见。 姜冬至左顾右盼,洛雪烟跟着看了圈,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刚想问,又见他走进柜台,翻出来时买的酥饼,闷声吃起来。 洛雪烟狐疑地盯着一言不发的姜冬至,感觉他送完贾青回来后就心不在焉,接连上错好几次糖水,可让他歇着又不肯。 洛雪烟走过去,趴到柜台上,看到他做贼似的偏过身子,没点破,若无其事道:“贾青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姜冬至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牙没控住劲,咬到酥饼上,渣子哗啦啦地掉了他一身,跟兜不住的心事一样。 姐姐会读心术,他从小就对此深信不疑,却还是硬着头皮唱反调:“没有。” 姜冬至低头拍衣服上的渣子,努力遮掩异样的情绪。渣子很快抖完了,姐姐的目光仍像针似的钉在脸上,仿佛要穿过面皮探入心底,挑出羞于启齿的心事。 余光里冷不丁冒出一只手,顺走他手里最后一块酥饼,很快,耳边传来了咬酥饼的声音,针扎般的触感消失了。 姐姐淡淡道:“你不喜欢的话,姐姐以后就不跟他往来了。” 姜冬至骇然,看向洛雪烟,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酥饼,咬得很小心,几乎没怎么掉渣。她吃酥饼的本事向来比他高一截。 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洛雪烟差点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急忙打住,把两人明面上的关系摆了出来,“弟弟。” 虽然她拿姜冬至当童养夫养,可姜冬至却一直把她当姐姐。两人之间的窗户纸糊了十一年,厚厚的一层,哪能一下子捅开?不过他十六岁了,也是时候该处理窗户纸了。 姜冬至呼吸一滞,失落地垂下眸子,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他凭什么要姐姐无条件迁就他?就因为怕失去姐姐,所以让她一辈子孤身? “姐姐。” 头一次,喊这个称呼时,姜冬至感觉嗓子跟锈住一样,心里的酸水汩汩外冒。 “我没有不喜欢贾青,”他停顿了下,急匆匆揪了个蹩脚的借口出来遮掩,“我就是考试累着了,没睡够,下午头疼,所以情绪不太好,和他没关系。” 洛雪烟关切道:“现在还难受吗?” 姜冬至摇摇头,挤出笑容:“不难受了。” 骤雨到天黑才彻底停息,可姜冬至心里的乌云还在哗啦啦地降雨,难过被冲淡,平静的面具得以牢牢扣在脸上。 他静静看着姐姐向他走来,在距离缩到足够近的时候侧过身,装作没看到那只举到半空中的手,沉声道:“回家吧。”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1节 “回家!”洛雪烟肚子饿了,满脑子盘算晚餐的事,自然没注意到姜冬至的小别扭,大大咧咧地把手往他手里一塞。 姜冬至觉得那只手像初次见面就格外热情的小狗,屁颠屁颠地扑上来,让人无法拒绝。他只好松开手指,放任小狗撒欢。 洛雪烟问道:“我肚子好饿,晚上吃什么?” 小狗调皮地拱了下手心,痒得姜冬至心尖颤颤,套在脸上的面具不知不觉地上了抹绯红。他想了想,反问道:“姐姐想吃面片汤吗?” “想!” 手里的小狗晃了晃身子,像在快乐地摇尾巴,姜冬至不由得笑弯了嘴角,姐姐有时像小孩子一样,很可爱。 晚饭照例由姜冬至操办。 他体谅姐姐开店辛苦,高过灶台后就承包了两人的晚饭,下学堂先做好饭再去铺子接姐姐回家,风雨无阻。 姜冬至站在灶台边揉面。 面粉沾水成团,纷杂的思绪却怎么也聚合不到一起,一会儿想贾青的话,一会儿又想姐姐的手,无私的他和自私的他扭打在一起,一个头两个大。 眼看战局愈发激烈,一双雪白的手环上腰间,柔软的身躯贴了上来,两个他顿时和解成一个诧异的他。 “姐、姐姐?”脑子瞬间变得比面团还要光滑,姜冬至感觉心里揣了只受惊的兔子,不顾死活地蹬他胸腔,像是要踹出个洞来,某种奇异的感觉聚集在洞口,蓄势待发。 “瘦了。”那双手紧了紧,严丝合缝地贴上腰间。 姜冬至清晰地感知到姐姐的身体,她的体温比他的略低一些,像承纳冬雪的春河,河岸开满一万朵花,暖香馥郁。他迷失在香气里,只能听到如雷的心跳。 洛雪烟以前量腰围也是这般简单粗暴,可姜冬至从来没注意过她身体的温软,他低声道:“姐姐……” 尾音拖长,撒娇里混了点无可奈何的嗔怪。 姜冬至忽然觉得姐姐像未被世俗驯化的精怪,不知男女有别,对所有人类一视同仁,所以她既能亲近他,又能亲近贾青。这种不谙世事很难得,也很危险,万一遇人不淑…… 洛雪烟想逗逗姜冬至,本想诓他心跳很快,结果耳朵贴到后背上时才发现用不着诓。 少年人的心是最守不住秘密的东西。 洛雪烟故意道:“冬至的心跳得好快。” 若对面是江寒栖,听她说这话很有可能会回身弯腰亲吻,反客为主;可对面是姜冬至,情窦还闭着,听完忙不迭反驳道:“没有……” 撒谎,明明跳得更快了。 洛雪烟默默戳穿,正要松手,听到他弱声弱气地补充道:“姐姐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坏心眼地抱回去,追问道:“为什么?” 姜冬至按捺住内心的渴望,拿开姐姐的手,一本正经地教育道:“男女授受不亲,姐姐不可以随便亲昵男人,包括我在内。” 洛雪烟眉头拧巴到一起。不是,怎么到年纪思想又退化回去了?她想谈恋爱了! 洛雪烟真的很想跟姜冬至挑明心思,可又怕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思索片刻,她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姐姐的保护套里:“冬至长大了,嫌姐姐烦了。”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姜冬至急忙转过身,见姐姐一脸难过,心揪了起来,自责方才语气太冲,解释道,“姐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可能会嫌你烦?我说那话只是……” 姐姐狡猾地张开双臂,用渴求的眼神堵住了他的嘴,于是凡俗教育再次泡汤,他俯下身,放纵她讨到满当当的拥抱。 “冬至要说到做到。” 口吐幽兰,滚进耳蜗里,痒得发烫。 “嗯。” 姜冬至摸了摸姐姐的后背,心想他非要插手姐姐的情事不可,她什么都不懂,太容易吃亏了。 然而吃亏不自知的人是快乐的,受折磨的另有其人。 夜里,屋外淫雨霏霏,空气中蓄满了潮湿的凉意。洛雪烟走到床边,姜冬至让出捂好的被窝,躺回到自己的位置。她钻进被子,发出了舒服的喟叹,笑道:“谢谢小冬至。” 姜冬至笑笑,打了个哈欠,说道:“姐姐,我好困,先睡了。” 洛雪烟回道:“快睡吧,晚安。” “姐姐晚安。” 姜冬至翻过身,没一会儿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睁开眼,顺了遍给姐姐择夫婿的标准。 首先要会做饭,姐姐嘴刁,所以厨艺不能太差;其次要会编发,姐姐不会编发髻,但爱漂亮,每天都要给她梳头;然后是相貌,姐姐长那么好看,怎么说也要有几分姿色;家世的话,人口不能太多,姐姐不喜…… 姜冬至想了一大串,打算第二日记到纸上,正要酝酿睡意,突然感觉被子被掀开,睁眼时,熟睡的姐姐已经入侵到怀中,头埋在胸口,恰好对着心脏的位置。他提了口气,感觉心跳声仿佛把世界填满了,月亮能听到,夜露能听到,秋风能听到,姐姐也会听到吗? 他有些担心震耳欲聋的巨响会把姐姐吵醒,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里边缩。 姐姐被弄醒了,但没完全醒,含糊地哼唧了一声,又往他怀里钻,空气中的暖香变得粘稠滞涩,像沾满春露的蛛网,笼住惶惶不安的心。 柔软的头发搔过下巴,轻微的痒意激发出奇妙的快感,姜冬至觉得自己变成了姐姐圈养的家猫,就和十五一样。十五被挠下巴会用尾巴缠绕表示喜欢,他没有尾巴,只好把姐姐轻轻地圈起来,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晦暗不明。 贾青说错了,他没有把姐姐当成所有物,他把自己当成了姐姐的所有物。姐姐不要他,他便无家可归。 张榜前,元长乐约姜冬至到东来寺祈福,洛雪烟同行。 和年轻人同游,洛雪烟想换回少女的装扮,翻箱倒柜找十几岁时穿过的衣裙,找得大汗淋漓,许久才扒拉出一套。她转身看到满床的狼藉,突然感到心惊。那些都是成熟的装扮,像年轮一样兢兢业业地记录下经历的岁月。 她在幻境里度过了十一年,都忘了自己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挑衣服的眼光愈发老练。 洛雪烟垂眸看向手腕,第一眼看到了江寒栖送的手链,第二眼看到了从未发出过声音的铃铛,眸子暗了暗,移开了视线。 姜冬至觉得姐姐换衣服的时间格外长。他给十五顺毛打发时间,把它顺走了也不见姐姐出来。他无所事事地把手泡在水盆里,挨个搓洗十指,故意洗得很慢,可皮肤洗红了也没等到姐姐。 姜冬至怕耽误行程,敲门提醒,听到里面传出了回应:“进来吧。” 第243章 扭曲 姜冬至推开门,走到…… 姜冬至推开门,走到里面,整个呆住了。 姐姐背对他坐在铜镜前,长发未扎,松松地挽成髻披在身后,像抖开的绸缎。镜中的她在用烟墨枝条描眉,一下一下勾勒,他看到她眉间贴了花钿,红红的一点,很是惹眼,像是画中的美人。 “冬至,”姐姐十分突然地转过头,露出艳如桃李的一张脸,笑起来,美得触目惊心,“帮我编下头发。” 姜冬至走过去,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姐姐,连呼吸都忘了。他在她身后站定,接过她递来的梳子,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姐姐,像被人夺了魂魄。 镜中的美人抬起眼,对上呆愣的目光,笑问:“好看吗?” 姜冬至僵硬地点点头,像个不太灵活的木偶,两颊慢慢透出红晕。 洛雪烟眼看他的脸红过抹了胭脂的她,笑得花枝乱颤。 姜冬至惶惶然从美貌中回神,讪讪地垂下头,借着梳头掩饰窘态。笑声止住后,他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了,不敢再和姐姐对视,小声问道:“姐姐想要什么样的发髻?” 洛雪烟脱口而出:“要最好看的。” 姜冬至不得要领:“最好看的?” 洛雪烟笑嘻嘻道:“嗯,看冬至发挥啦。” 过了会儿,姜冬至把步摇插进发间,轻轻拨了下,说道:“编好了,姐姐喜欢吗?” 洛雪烟此时才发现头上顶的发髻和她在蕴灵镇做的造型有几分相似,不禁愕然,疑心是眉间花钿勾起了江寒栖的记忆。 “姐姐不喜欢吗?”姜冬至的自信心被短暂的沉默击垮,声音低了一个度。 “喜欢呀,”洛雪烟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给自己的愣神找补道,“这不是看入迷了吗?” 秋光暖暖,白云高高,风中的凉意卷走了身体里的厚重,姜冬至觉得自己变得轻盈,姐姐也是。她步子轻快,像被微风推着走的纤云。 他一直觉得姐姐不会老,如同月亮,一年、十年、百年、千年,阴晴圆缺,皎洁不变。他年幼,姐姐年轻;他年轻,姐姐依旧年轻。他用成长追上了姐姐,他们变得一样了。 腿被什么东西打了下,姜冬至侧过脸,没找到罪魁祸首,随即朝后看去,只见一个妇人扯着一个小男孩往反方向走。她走得很急,小男孩跟不上,脚步有些踉跄,身子单薄,架不住衣服,像个干瘦的衣架子。不知怎的,他看着瘦小的背影,印象很深很深。 元长乐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姜冬至收回目光。 佛堂内,香客盈盈,檀香沉沉。 姜冬至跪在蒲团上,先许下关于姐姐的愿望,然后是十五,最后才是自己的学业,末了缀上那句亘古不变的结束语:祝菩萨和佛祖开心。他自幼生活在幸福的蜜罐里,福禄寿喜触手可及,所以他从不吝啬分享爱,或是对人、或是对动物又或是对无需世人关怀的神佛。他想,没有人会嫌爱太多。 姜冬至睁开眼,姐姐还在合掌许愿。愿望是希望发生却仍未发生的虚无之事,他很好奇姐姐哪来的那么多愿望,明明那么幸福。终于,姐姐开始磕头了。他按照她的节奏一次次伏地,恍惚间生出拜高堂的错觉。在神佛的注目下,无父无母的他们结出连理,永生永世绑在一起。 铜钟敲响,回响涤荡。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揭开一角,光透了过去,从未发觉的心思被倏然照亮,炸开一簇桃色烟花。 他喜欢姐姐,不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而是男子对女子的那种倾慕。 僧人敲木鱼诵经,姜冬至伏倒在地,眼神愈发澄澈,一如万里无云的晴空,晴空下,四面八方全是轰鸣的心跳,血气上涌,将真心话写进脸颊的红晕。他真笨,现在才明白,真笨。 “冬至,”姐姐的手放在后背上,“你没事吧?” 姜冬至直起身子,看到姐姐怔了下,才想到要收敛令他晕头转向的欣喜,急忙抿了抿嘴,咽下顶到喉咙的思慕之情。不能说,姐姐还把他当弟弟,不可以吓到她,要循序渐进。 他牵起姐姐的手,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剧烈的心跳,粲然一笑:“我很好。” 东来寺依山而建,山顶能俯瞰大半个南柯县,还有一棵百年古柏,树上挂满了红飘带,多是许相守之愿。元长乐买了条红飘带,见姜冬至掏钱,不解道:“你也有意中人了?” “我许学业。”姜冬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姐姐,藏住了自己的小心思。 “哦。”元长乐没多心,和宋淼一块题愿。 姜冬至找了另外的地方,写下:【洛雪烟和姜冬至百年好合。】他寻了处另外三人看不见的角落,踮脚把飘带挂在尽可能高的地方,打了个死结,杀得很紧。 结束时,洛雪烟还在眺望远处。姜冬至走过去,见她一脸愁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蓝天,白云,没什么值得皱眉的。他问:“姐姐有烦心事?” 洛雪烟回过神,转头看他,笑得很勉强:“没有。” 姜冬至不依不饶:“我都看到姐姐皱眉了。” 洛雪烟坦白道:“好吧,我在想冬至要是进京赶考的话,我们家的小铺子就要关了,怪舍不得的。” 姜冬至好笑道:“榜还没出呢,怎么想那么后面的事?” 洛雪烟理所当然道:“你那么聪明,这事肯定板上钉钉。” 姜冬至想了下,许诺道:“那我以后在京城给你开个糖水铺子,搞成全国最大。” 洛雪烟笑道:“你是想累死姐姐吗?” 姜冬至画起大饼:“到时候就不用姐姐亲自干活了,你只需要躺着数钱……” 插科打诨的间隔,洛雪烟再次看向天边,一大片黑云聚集在南柯县的边缘,像一群饥肠辘辘的野兽,空荡荡的胃里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暴风雪。天从来没有放晴过,一刻也没有。 回去的路被围观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三人逆着人潮艰难前行,感觉气都喘不顺畅。 姜冬至单手护着洛雪烟,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横在路中间的围观者,纳闷道:“怎么都堵在这儿看热闹?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2节 洛雪烟隐约听到争吵声,应道:“好像有人在吵架。” 元长乐郁闷道:“吵架有什么好看的?还围这么多人……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洛雪烟捕捉到盘问声,话没听清,但声音像针一样尖锐,即使是站在最外面也能感受到女子的激愤。凑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想挤到最前面,一个劲地往前拥。她感觉发髻快被挤散了,连忙护住,把步摇往里推了下,决定再往外走一走,下意识唤道:“冬至,我们往外走一走吧。” 身后没声音,洛雪烟回过头,姜冬至不在后面。她仰头四处张望,发现他被困在了里面一圈,像一尾被巨浪拍打的小鱼,离岸边越来越远了。他隔着人群和她遥遥对视,嘱咐道:“姐姐,不要过来,里面太……” 呼喊被人海吞食,高挑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形形色色的路人堆里,如同陷入泥淖,仅剩一只手在外面无助地挣扎。洛雪烟也在同时被人潮顶到了边缘,她踉跄了一下,感觉有人扶住了后背,是元长乐。 元长乐关切道:“洛姐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洛雪烟望向最后看见姜冬至的地方,他的痕迹已经被陌生的背影抹去了,什么也没剩下,“冬至被卷进去了。” 人多得把落脚地都挤没了,姜冬至感觉自己夹在狭窄的墙缝里,双手被紧紧压在身侧,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闷的陌生气息。他没迈步子,人潮却簇拥着把他送到前方。像慢慢浮出水面,腌臜的咒骂声清晰地灌进耳朵里,只有女人的声音,怒气滔天,仿佛要把对面活生生吃掉一般。 而对面呢?只会幽怨地喊着昵称,那昵称属于一个男人,因为后面缀的是“郎”。 那为何没听到男人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双腿顺势而行,姜冬至不费吹灰之力地到达了人潮顶端——离热闹最近的地方,他看到两个女人,一个衣装华丽,一个衣装朴素,前者在骂,身边的男人默不作声,好像神游在骂战之外;后者在哭,身边的孩子畏畏缩缩,好像被骂战吓丢了魂。 姜冬至感觉孩子有些眼熟,定睛看住,胆怯的孩子转过头,缓缓掀开眼帘。 眼神搭接,恐惧互通。 那一刹那,姜冬至魂穿进小男孩的身体里,他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强壮的肢体收缩成羸弱的手足,衣服像麻袋似的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右手很疼,手骨简直好像要被捏碎一样,他不适地皱起小脸,想要逃走,可是女人出奇的有力,抓他的那只手如同坚不可摧的粗铁链,死死钳住他。 下流的粗鄙话源源不断地从盛装女人的嘴里冒出,刺入耳中,他感到疼痛,摸了下,外界的喧闹被短暂地隔绝了一瞬,再抬手时,冗长的蝉鸣将他扯回了日光毒辣的盛夏。身子猛地向前拽去,他没站稳,撑在桌边,瞄到尖锐的闪光劈了下来,惊恐地抬起头,眼见尖刀贯穿手掌—— “冬至——!” 熟悉的呼唤隔绝了蝉鸣,却无法隔断手心的剧痛。 姜冬至脸煞白,捂着手背,疼得叫不出声,呼吸颤抖的不像样。姐姐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前,像是要急哭了,嘴张张合合。他耳鸣,一句也听不清,无助地看着他,虚弱道:“姐姐,我手疼。” 他倒在姐姐身上,身体软成烂泥,但掌心的痛感依旧强烈,蝉鸣从看不见的伤口里流了出来。他听到孩子的哭声,转了转眼睛,青天白日之下,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流出了血泪…… 第244章 偏执 处理完街上的闹剧,…… 处理完街上的闹剧,焦头烂额的贾青走进最近的医馆,找到了陪在弟弟身边的洛雪烟,站在她身后的少年少女纷纷朝他问好:“县令。” 贾青摆摆手,看向洛雪烟,关心道:“洛姑娘,你还好吗?” 她穿得很漂亮,还化了妆,他猜她出门应是为了游玩,可她此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脸上浮现着病态的苍白,将嘴上的口脂衬成了血。这也难怪,相依为命的弟弟突然失去意识,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多谢。” 贾青过去处理纠纷,正好撞上姜冬至昏迷,急忙疏散人群,派人把他们送到了医馆。 “客气了,”贾青打量仍未清醒的姜冬至,看到右手缠着干净的绷带,问道,“冬至的手受伤了吗?” 洛雪烟轻声应道:“嗯。” 贾青又问:“怎么伤的?” 洛雪烟无言以对。 绷带之下的贯穿伤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他们都以为她出现了幻觉。她想自己当时应该很像疯子,指着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要郎中包扎,他自是不肯,她就掏钱买了金疮药和绷带,要了毛巾和水,抖着手清理血流不止的伤口。 幻境的反击开始了,它在引诱姜冬至变回江寒栖,想要把他抓回绝望的深渊。 嗓子里冒出了铁锈味,洛雪烟用力咽下去,一阵眩晕,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两下,歪进了贾青的臂弯里。她挣扎着去抓缠满绷带的手,可是手怎么也举不起来,离他越来越远。 “洛姐姐!”“大夫!” 耳边乱成了一锅粥,洛雪烟合上眼,跌入更深处的梦境,在那里找到了年幼的姜冬至,最本真的他。他蜷在床上,捧着化脓的手打颤,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像死去多时的水草。 她在床边坐下,一边哼着歌,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就像儿时哄他入睡一般。 小冬至很快睡着了。洛雪烟拿开盖在手背上的手,看到正在流脓的创口,那个位置以后会留下蚯蚓一样的伤疤。她知道的。她变出毛巾和水盆,一点点把脓挤了出来,挤一下,缓好长一会儿,脸色比昏睡的孩子还要差。 她将最好的膏药涂到伤口上,缠上干净的绷带。 梦境摇晃不止,门窗消解,洛雪烟起身走向光口,突然听到一声很轻的“谢谢”,回过头,小冬至正怯怯地看着她,眼睛像黑葡萄,很漂亮,也很脆弱。她不舍地转过身,蹲在床边,与他对视,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冬至想了想,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洛雪烟点头。 小冬至脱口而出:“我想让小白活过来。” 洛雪烟问道:“还有吗?” 小冬至回道:“希望娘亲开心些。” 洛雪烟又问:“你自己呢?你有什么愿望?” 小冬至没想到她会问到自己身上,苦思许久,瞥见缠绷带的手,随意又真诚地回道:“希望我的手不要再疼了。” “好。” 洛雪烟答应了最后一个愿望,那是她正在实现的、仍未破灭的愿望。她亲了亲他的脸蛋,光吞没一切,将未竟的美梦还了回来。 “洛姑娘,”贾青围上去,急切道,“你好点了吗?” “没事。”洛雪烟笑了笑,翻身下床。脚落到地上时,她感到轻微的刺痛,后知后觉身子像唱了太长时间的鲛歌一样疲乏。 贾青注意到瞬间的僵硬,关心道:“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再找郎中过来瞧瞧?” “不用,”洛雪烟拒绝伸来的手,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问道,“冬至呢?” 照看病人的元长乐探出头,应道:“放心吧,我在看着他呢。” 洛雪烟过去看了姜冬至一眼,感觉心落回到肚子里,沉声道:“我要带冬至回家。” 元长乐惊讶道:“他还没醒呢?” 洛雪烟反问道:“郎中诊断出他晕倒的原因了吗?” 元长乐回道:“没有。” 洛雪烟笃定道:“那就没什么大事,在这睡觉还不如回家睡呢。” 既然做姐姐的都这么说了,众人便没再多说什么,叫了辆马车,帮着把姜冬至抬到上面。他们见洛雪烟很紧张姜冬至的右手,虽感奇怪,但还是配合地对那只手加了十二分的注意。 姜冬至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记忆断在离开东来寺那时候。他只记得红枫飘到姐姐发间,他取下来,不小心碰到了步摇,流苏晃得让他有种喝醉的错觉。 姐姐呢? 姜冬至撑起身子,感觉右手疼得厉害,像是被刀子扎过似的。他捏着手腕痛呼,看到整只手被绷带包了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他何时受过伤?他轻轻摁了下手背,疼得龇牙咧嘴,不敢轻易再动,打算找姐姐询问伤口的来源。他穿上鞋子,听到十五在挠门,刚开了条门缝,它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去。 门缝随着白色毛团的远去逐渐张大,姐姐的身影率先出现在眼前,随后是贾青的身影,两人面对面站着。 姜冬至正要出去破开两人独处的时光,听到姐姐问:“贾县令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他僵在原地,姐姐难道喜欢贾青? 贾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贾某十年前就对洛姑娘一见钟情了。” “承蒙厚爱,但是很抱歉。” 听到这,悬在半空的巨石落回心底,比之前深陷数尺,堵上了泄露不安的缺口。姜冬至愉悦地笑了出来,然后他听到了第二句话: “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右手似乎真有一道伤口,而且贯穿了整个手掌,可姜冬至自己却看不见,他只能感到疼痛,无时无刻不在疼,像被群蚁啃食一样。他不是个耐疼的人,换药时,就算想装出坚强的样子也做不出来,咬紧牙关,疼得五官乱飞,还时不时发出急促的痛呼声。 姐姐上药,十五窝在他怀里安抚他,一人一猫都被他弄得提心吊胆。 洛雪烟给手心上完药,决定停一会儿再缠绷带,轻轻托着手腕,一抬头,看到姜冬至眼眶红了一圈。他对疼痛的感知力并不输给她,小时候磕着碰着总是扑倒她怀里找安慰,长大后虽然不好意思哭,可疼还是忍不了一点。 疼劲过去,姜冬至揉了揉十五的耳朵,瞄了姐姐一眼,有些羞赧,起了个话头:“还好没在考试的时候受伤。” 洛雪烟笑问:“你不是会用左手写字吗?” 他儿时摔断胳膊后无意中开发了左手写字的潜能,靠双手写字的技能稳坐春归巷团宠的宝座。 姜冬至回道:“左手写得慢,可能写不完卷子。” 洛雪烟又道:“不过你这段时间必须要用左手写字了。” 姜冬至试着活动五指,感到手心的胀痛,看了眼浮在上面的药粉,还是感觉不可思议。药粉在完好的皮肤上勾勒出伤口的形状,细长的一条,明明能感到空气中的冷意,可眼睛就是看不到。他好奇道:“我的手是被什么东西所伤?” “不知道,”洛雪烟垂眸错开探究的视线,“我只能看到伤口。” “我刚去寺里求过平安,”姜冬至叹了口气,十五善解人意地翻出肚皮安慰他,他用力搓了把像是水做的肚皮,自己想开了,“算了,没受伤的话说不定会有更糟的事情发生。是不是呀,十五?” “喵。”十五用尾巴圈住他的手腕。 洛雪烟追问道:“你不奇怪姐姐为什么能看见伤口吗?” 姜冬至是唯一一个听说手上有伤后毫不犹豫相信她的人,枉她想了一堆解释的说辞。 “不奇怪啊。”姜冬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一直觉得姐姐是从天而降的仙女,所以仙女能看到凡人不能看见的东西也没什么好惊异的吧。 不过从那天起,姐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姜冬至眼看她脸上的血色消了下去,人也懒了许多,甚至没精力经营铺子,开一天歇一天。他觉得姐姐病了,可她却说是秋乏。他带她去看郎中,郎中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开了些补气血的草药。 姜冬至把熬好的草药端到院子时,姐姐已经在躺椅上睡了过去,苍白的脸被阳光照得透亮,仿佛即将消弭的月华。十五蜷成一团,卧在她怀里。她将手搭在它身上,骨节分明地像是要刺破罩在外面的皮肤。 他正要叫醒她,却见她突然皱起眉,好像梦到极度痛苦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起了梦话:“别过去……不要走进大雪里……跟我回去吧,观南……” 六岁的记忆从时间之匣里蹦了出来,姜冬至惊觉某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一直活在姐姐的意识中,悄无声息地陪她度过了十年的岁月。不,也许远不止十年,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名为“观南”的男子,他比他更早遇到姐姐。 嫉妒顷刻胀满身体的空隙,酸水四溅,喉管被淤塞,他感到轻微的窒息,扣紧碗沿,右手的伤疼了起来,扯得神经一跳一跳的。 姐姐悠悠转醒,姜冬至狼狈地用她喜欢的笑容盖住熊熊燃烧的妒火,面色如常地递过碗。她以为他等了许久,难为情地解释道:“太阳照得人太舒服,不小心睡了过去。” “没事。”姜冬至感觉喉咙在发酸。 洛雪烟把十五抱到地上,伸手去接药汤,这时才注意到绷带上的血迹,急忙把碗搁在桌子上,扯过手腕看他的伤势,问道:“手是不是撞到哪了?” “没撞。”姜冬至清楚那是为嫉妒付出的代价。 洛雪烟感觉血迹又扩大了一些,急切道:“流血了,姐姐重新给你包一遍。” 姜冬至拉住要把他往里屋带的姐姐,平静道:“不急,姐姐先把药喝了。” 洛雪烟回道:“药太烫了,弄完再喝也不迟。” 姜冬至坚持道:“喝完再弄也不迟。” 洛雪烟拗不过他,冒失地端起碗喝了口,烫到了舌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3节 “慢点喝,”姜冬至从她手里接过碗,“姐姐坐,我来喂你。” 洛雪烟受宠若惊:“我自己喝就行。” 姜冬至固执道:“不行,姐姐坐。” 洛雪烟头一次从姜冬至身上感到强势,有些新鲜,坐回到躺椅上。 姜冬至蹲到姐姐面前,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她嘴边,盯着两瓣薄薄的唇分开。唇纹勾连,似细密的网,胸腔中那颗酸涩的心在网上跳动。他数着喂药的次数,数到十六时,他用中指抵住伤口处,借疼痛压下上涌的酸水,情不自禁地问道:“姐姐方才做噩梦了吗?” 洛雪烟僵在那儿,紧张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幻境近来波动频仍,姜冬至不能再受刺激了,她害怕自己做梦时吐露出梦境的真相。 姐姐竟然不想让他知道。姜冬至再度领略到那个男人的优越地位,在心里苦笑一声,撒谎道:“没有,我看姐姐皱眉,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他捕捉到警觉到放松的瞬间转变,一颗心掷进暗无天日的雪原,冻上了悲戚的坚冰。 他拿什么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争?他长得有他好看吗?他读书有他用功吗?做饭有他好吃吗?编发有他漂亮吗?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比他优秀,他心里不痛快;他比他差劲,他心里更不痛快。 姐姐喜欢他,所以他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输家。 第245章 苦守 入梦十五天,入梦引…… 入梦十五天,入梦引燃了一半有余,烛光不似开始那般炽烈。 方净善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绿豆大小的焰光,转动茶杯,感到水的波动,熄灭入梦引的念头愈发强烈。 入梦引遇风不灭,沾水即熄。熄灭后,入梦者可安然返世,但原主意识会遭受重创,轻则跌入更深的梦境,重则死亡。不过江寒栖是无生,死又何妨?她何苦为他做到让入梦引重燃的份上! 方净善抓紧茶杯,抬起手—— 一口凉茶下肚,浇灭了熊熊燃烧的邪火。 方净善放下茶杯,睨了江羡年一眼,眼神轻蔑而厌恶。当妹妹不去救哥哥,留在外面照顾情郎,哼,没良心。他把洛雪烟入梦这件事归咎到江羡年的不作为上,倘若她真和江寒栖兄妹情深,怎么会让一个无辜之人涉险?归根到底就是自私,伪善,不负责。 江羡年正看着书,忽然感到两道强烈的目光,转过头,只看到了半张面具,不悦地蹙眉。 莫玉偷瞄她不是一次两次了。 江羡年总觉得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像针一样,冷不丁扎一下,在皮肤上留下细微的疼痛。她之前当面提过一嘴,莫玉矢口否认,反过来说她闲出幻觉了,话说得相当难听。莫玉的脸被面具遮着,她拿不出证据,只能忍气吞声。 莫玉很奇怪。 江羡年最初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马车来往的时间不对等,去本家花了一天半,来别苑却用了一天不到。车夫说走的是同一条路,天气也没有异常,那只能往莫玉拖拉那方面想。而她请人时强调过今安在毒发迅速,希望她尽快赶来医治。 此外,莫玉对洛雪烟的热情也非同寻常。 她不是不能理解一见如故,但莫玉的热情有些越界,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最后是莫玉对江寒栖和今安在的态度差别。 在本家时,莫玉直奔江寒栖那边,去了好久也没动静,最后是她亲自请上门的。五色失可谓猛毒,而莫玉给出有把握治好的保证,开了张药方,就见不着人影了。她晚上想私自了解下五色失的药性,拜访莫玉,却被告知她已经躺下了。 去别苑治疗的消息也是从洛雪烟嘴里传出来的。 紫目纹发育迅猛,莫玉对江寒栖上心并不奇怪,怪就怪在入梦后她还是将重心放到江寒栖这边。她屡次提过代守入梦引,让莫玉专心研究五色失的解药。她却借说守入梦引也能看医书,整天待在洛雪烟旁边,只换过一次药方。 五色失会让人逐渐失去五感,依次为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听觉。失去视觉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往后则是悄无声息地进行,而且每失一觉,毒发的速度会自行减慢。 今安在反应不强,江羡年很难强令莫玉疗毒。 据说莫玉只受闻人微澜管束。 江羡年曾对闻人微澜委婉地说过莫玉的态度。他叫她安心,说莫玉的脾气用来换医术了,对他也爱答不理,不过没有她解不了的毒,于是她便无话可说了。 江羡年揉了揉酸涩的眼,望向洛雪烟,铃铛静默,但她的脸愈发苍白了。 入梦引重燃,幻境的主导权归洛雪烟所有,可幻境维系的时间越长,她的意识陷得越深,就像掉进沼泽却还在拼命挣扎的人一样,最后只会被沼泽吞没。 因因,你一开始不是站在沼泽边上伸出援手的人吗?为什么会选择跳下沼泽陪他一起沉沦呢?你到底见到了什么…… 轻轻的叹息飘进耳朵里,像蒲公英一样,却令今安在的心无端沉了下去。他放下拆到一半的鲁班锁,面对江羡年,眉宇笼着沉重的忧虑。洛雪烟迟迟不醒,她精神日渐紧绷,叹息又频繁起来。 江羡年已经开始后悔让洛雪烟入梦了。她很害怕她醒不过来,有天晚上梦到入梦引燃尽,魇着了,哭着跑到洛雪烟身旁,摸到她有体温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大悲大喜交织,她第二日发起高烧,烧得说胡话,反复问他因因醒没醒。 他那时就在想,要是洛雪烟醒不过来,阿年一定会疯掉的。 洛雪烟聪慧坚强,今安在坚信她会把江寒栖平安带回到现实,在那之前,他要遵循与她的约定,照顾好江羡年。他请求道:“阿年,我想出去走一下。” 江羡年从忧虑中抽离出来,应道:“好。” 雾相较初来别苑那天淡了些,薄薄的一层流动着,像从地底渗出的云。 两人并肩而行,手和手之间绑着一条绳子。绳子三寸长,处于即将绷紧的状态,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到拉扯感。 绳子是今安在要求绑的。他说男女授受不亲,包括盲人。 江羡年感觉失明后的今安在冷淡了许多。他一如既往地关心她,只是格外注意分寸,越来越像一个没有私心的普通朋友,连带着那一声声阿年也疏离起来。她之前偶尔会忘记他没有情根的事,在某个瞬间捕捉到类似动情的暧昧假象,躺下的小鹿便会站起来,撞两下心口,可她最近感觉不到小鹿的存在了。 他们的关系止步于友人,也只能是友人。 这样也好。 今安在突然闻到不同于香兰槐的香气,问道:“这里开了什么花?” 江羡年才注意到涌入视野的一大簇嫩粉,辨认片刻,不确定道:“好像是秋海棠。” 今安在又问:“红色的?” “不是,嫩粉色,有点像荷花,”江羡年瞥见今安在仰着头,跟着往上看了下,触目一片碧空,“天上有什么吗?” 今安在反问道:“海棠不是长在树上的吗?” 江羡年纠正道:“是秋海棠,不是海棠。” 她引今安在走到秋海棠丛旁,将手往花丛里伸了下,说道:“你摸,这一片还没膝盖高呢。” 今安在怕伤到花,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与花完美错开。江羡年抓着他的手放到花上,他碰到花,有一瞬间的僵硬,张着手不敢动。她松开手,一边观察秋海棠一边描述:“秋海棠的叶子上有类似水珠的斑点,比海棠大一些。花倒是有些像……” 花朵搔过手心,痒意扩散,秋海棠一直在脑海里回转。 今安在感受到轻微的拉扯感,手跟着往江羡年那边偏了下,蹭过秋海棠的叶片。断开的记忆碎片接在一起,他恍然记起自己在第一次看话本时见到过秋海棠,书里写它被称作“断肠花”,喻示不得善终的苦恋。 彼时读不懂的遗憾像回旋镖一样深深刺入心口,舌头忽然尝到了酸涩的滋味。 今安在想到他们初遇时也是和当下差不多的时节。那时,某处地方一定开满了秋海棠。红衣少女从海棠树上一跃而下,秋海棠也在簌簌飘落,零落一地残色。他压下汹涌翻滚的情绪,直起身子,握紧没有绑绳子的手,平静道:“阿年,我们去别处吧。” 这一日恰逢别苑统一的休沐日。 当晚,江羡年洗过头发,泡进了浴桶里。水温适宜,身体的重量被上浮的力量分走了一部分,堆积成山的烦恼随着水汽漫开,她感觉自己变轻盈了,掬起漂在水面上的花瓣,看着水从指尖流下,方才觉出些疲惫。 江羡年在江家最受宠,谁都惯着她,不会让她做不喜欢的事。这导致她养成了赖床的坏习惯。她出来游历虽然改掉了起床气,但觉不能少睡一点,熬夜就会犯困,所以她做完任务后往往会补一个长觉。 江羡年来闻人家后没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做噩梦,就是失眠。奇怪的是,她一点困意都没有,即使身体累极了,眼还是合不上,从天黑睁到天亮。她将手放到水里,枕在浴桶边,长长叹了一口气。 突然,江羡年感到妖气袭来,只听门咣当一声,屏风上窜过一个低矮的身影,头似猫,身子细长,背后拖着一条细尾。那妖偷走放在衣物上的万象,即刻遁走,来去不过眨眼功夫。 别苑怎么会进妖?! 江羡年套上贴身衣物,扯下架子上的厚外袍,杀紧系带,一脚踹到屏风,见到了妖的全貌。虎头鼠身,魑!她抄起矮烛台向魑砸去,眼见它跃过门槛,追了出去,高喊道:“来人,捉妖——!” 魑跑得很快,江羡年一出门就看不见影子,只能循着妖气追赶。别苑地形复杂,她找不到路,晕头转向找了一阵,终于在西厢房看到魑的踪迹。 江羡年取万象心切,顺手抽走闻声赶来护卫的佩剑,蹬地冲到魑的身后,截断它的去路,三剑斩杀。她抓起万象,正要检查,听到莫玉的声音,一抬头看到她从屋内走了出来,发髻半散。她惊慌道:“何事如此喧闹?” 原来她的居所在西厢房。 护卫上前解释,江羡年懒得和她搭话,专心检查万象,碎片还在。她蹲下身,提起魑的脑袋,它身上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只普通的魑。 这时闻人微澜赶了过来,他走到江羡年身边,慰问道:“江姑娘没受伤吧?” “没事,”江羡年收起万象,看到借剑的护卫也围了上来,递过剑把,“多谢你的剑。” 闻人微澜庆幸道:“那就好。江姑娘要是在我这里出什么事,那我真是没法和江家交代。抱歉,让你受惊了。” 江羡年问道:“这魑从何而来?怎么会出现在别苑里?” 闻人微澜解释道:“其实别苑建在此地别有目的。这后面的翠屏山上有一只散播病疫的大妖,我屡次试图除妖不成,只好设下结界,在此镇守,以防病疫蔓延。山中灵气异化,不免衍生魑魅魍魉一类的精怪,我这里种香兰槐就是为了将离山的妖物吸引过来,就地斩杀。” 江羡年讶异道:“竟有这等事。” 闻人微澜说道:“翠屏山就在伴荧城内,上面担心民众恐慌,故而没有传开。江家远在闻川,更是不肯能知道了。对了,这魑为何会找上江姑娘?” 江羡年低声道:“碎片。” 闻人微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好发现及时,没酿成大祸。” 两人交谈了几句,今安在匆匆赶到,衣服凌乱。他紧张道:“阿年?” 江羡年上前扶他,应道:“我没事,魑已经被我斩杀了,正打算回去跟你报一声平安。” 闻人微澜注意到衣袍之下是一双冻得发红的赤足,吩咐道:“找双鞋给江姑娘。” 今安在看看江羡年,她这次用的声音更小了,只有他才能听道:“太急了,来不及穿。” 今安在想起江羡年前不久才说去沐浴,急忙解下斗篷交给她,说道:“外面冷,你披上斗篷,我抱你回去。” 江羡年面露难色:“这……” 满院子都是人,着实让人难为情。 今安在担心道:“你前几日还在发烧,我怕你染上风寒。没事的,这个斗篷很大,肯定能把你罩得严严实实。” 他说着,邀请一般地伸出双手,催促道:“来。” 江羡年后知后觉身上冷,打了个喷嚏,有点害怕自己一病不起,裹上斗篷,发现它能包住脚踝。她攀上今安在的肩膀,被他背了起来,搂住脖子,发现他出了一身冷汗。她听到急促的心跳声,以为是他的,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今安在,你心跳的好快。” 今安在回道:“我害怕你出事,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第246章 暴雪前 金桂飘香,洛雪烟…… 金桂飘香,洛雪烟的精神好了些,乡试结果也公布了。姜冬至中举了,还是解元! 这一喜讯无异于给洛雪烟打了个管鸡血,她一改先前的疲态,整个人容光焕发。无论搭话的人说了什么,她回的第一句话永远是,你怎么知道我家冬至中举了?除此之外,她还特地搞了个告示牌支在铺子门口,恨不得告诉全南柯县她一手带大的少年有多优秀。 姜冬至笑眯眯地看着神采奕奕的姐姐,打趣道:“早知道解元比补药好用,我就多考几个回来了。” 洛雪烟摆摆手,说道:“一个就够了,考多了掉头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4节 姜冬至备考后期一把一把地掉头发,她当时都怕他秃了。 姜冬至笑道:“又不是不长了,你看,我现在都长回来了。” 洛雪烟跟来贺喜的常客道完谢,看向姜冬至,邀请道:“今晚我们喝酒吧,喝你小时候酿的那坛青梅酒。” “好,”姜冬至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滴酒不沾,发愁道,“但我没喝过酒,说不定一杯就倒。” “不可能的,我醉了你都不会醉。” 一语成谶。 姜冬至酒还没喝尽兴,姐姐已经醉得东倒西歪,菜都夹不准。他好心地把大鸡腿放到她碗里,她慢悠悠地摇摇头,醉醺醺道:“不吃,鸡腿是给冬至的。” 姜冬至哄骗道:“我吃过一个了。” “好事成双,”姐姐把碗推到他手边,“凑一对。” 她转身找酒,把酒坛子抱到面前,转了半圈,定睛看了会儿,把那一面对准姜冬至,指着发黄的纸,说道:“你许的愿。” “嗯。”姜冬至盯着幼稚的字体,回忆喷薄而出。无忧无虑的夏天像远古时期的一场幻梦,疯长的野草,喧嚣的蝉鸣,清凉的井水,慵懒的小猫,在骄阳下扭曲了印像,分裂成耀眼的碎光,酿成浓郁的酒液。 他已经想不起当时许愿的心情了,许是想留存住那短短的一瞬,所以才将幸福封存进愿望里,让它和青梅一同发酵。 姐姐扬起笑脸,有些傻气:“姐姐会努力实现的。” 姜冬至满足道:“已经实现了。” “还早呢,”姐姐看了眼纸条,点了点上面的“永远”,强调道,“你许的是永远。” 姜冬至问道:“永远有多远?” 姐姐看了他一会儿,没头没尾道:“在暴雪来临之前。” 姜冬至不明所以地看着姐姐。她慢慢凑到他面前,他感到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觉得不妥,偏过头。她得寸进尺地搭上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永远爱你。” 心脏撞得胸膛隐隐作痛,莫大的惊喜像流星一样划过脑海,留下猜忌的尾巴。姜冬至忽然想到了那个男人,在姐姐嘴里出现过两次的男人。她只把他当弟弟,怎么可能用这么温柔缱绻的语气谈爱? 他不想趁人之危,扶着姐姐的肩膀,稍稍拉开距离,直言道:“姐姐,我……不是观南。” 姐姐抚上他的脸,低低地笑了起来:“对,你不是观南,不叫江寒栖。你是姜冬至,是被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男人?姐姐到底有几个…… 满腔的怨怼被一个温柔的吻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姜冬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紧绷的肩头瞬间垂落。他认了,哪怕是其他男人的替代品也好,他心甘情愿。 一触即离的吻。 像溪水里的小鱼不经意地甩了下尾,微小的水花溅到唇上,转瞬即逝。 一缕头发垂到姐姐额前,眸中的春水半遮半掩地荡漾,仿佛微风拂过。 姜冬至觉得酒劲冲到了脸上,两颊烫到像是要冒烟,心脏肿胀不已,蝴蝶从咕噜噜地酸水里飞了出来,争先恐后地逃离嫉妒的蛛网,月光从缺口渗入,洒下了温柔的清辉。 姐姐被清辉淋成玉人,摄魂夺魄的美。 姜冬至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尝到青梅酒的酸甜,眼中水光潋滟。他眨了下眼睛,看定望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知道我是谁吗?” “冬至,”食指轻轻点在在鼻梁上的小痣上,慢悠悠地绕了两圈,姐姐笑了,“你是我在春天遇到的小冬至。” 姐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她是不是也有点喜欢他? 姜冬至幸福得找不着北,觉得自己即将要融化在如水的月色里,眼尾的浅红愈发浓了。他虚虚环住姐姐的腰肢,想要俯身索吻,却被她躲开了。她晕乎乎地将手探向桌面,软在他的怀里,说道:“青梅酒,再来一杯。” 姜冬至无奈地架着姐姐,给她倒了杯青梅酒,出神地看着她喝。兴许是目光过于灼热,喝到一半,姐姐停下来看他,奇怪道:“你怎么不喝呀?” 姐姐像在和十五说话一样,声音比平时要温柔一些,姜冬至情不自禁地放软了声音:“杯子不小心打了。” “那怎么办?”姐姐呆呆地睁大眼睛,沉思片刻,撑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那我再去拿个、拿个杯子。” “不用了。”姜冬至急忙跟姐姐站起来,伸手护在她身侧。 “不行,青梅酒这么好喝,你要多喝点,”走了两步,姐姐突然身子一倾,倒在他的臂弯里,眼睛闭上了一半,不爽地抱怨道:“怎么路老是在动?搞得我都想睡……” 姜冬至哭笑不得地看着说睡就睡的醉鬼,将她横抱起来,右手有些刺痛,但此时的他不在乎了。十五看他进屋,跟了上来,他傻笑道:“十五,我现在好开心。” 他自认为求不得的人就在他怀里安睡,还……亲了他一口,嘴对嘴的那种。 姜冬至把姐姐稳稳放到床上,不自觉地弯下腰,凑近水润的唇,最后却又生生止住。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偷亲不合礼节,不可。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坐到床边,一边默背清心咒一边帮姐姐拆发髻。 安顿好姐姐后,他回院子把没吃完的饭收了起来,满怀感激地封好心愿酿就的青梅酒,将它恭敬地放回原处,抚平纸张翘起的边角,轻声道:“感激不尽。” 宿醉之后,头痛欲裂,洛雪烟握拳捶了捶脑门,捶一下,记忆复苏一点。鲈鱼脍很好吃,青梅酒很好喝,冬至很好亲……等等,她昨晚把他强亲了!她惊诧地转过头,感觉身侧不像有人睡过,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他不会接受不了姐姐对他有非分之想离家出走了吧? 洛雪烟垂死病中惊坐起,蹬上鞋子,焦急地呼喊姜冬至。 “喵~”隔壁房间传来了十五的叫声。 十五喜欢跟着他,难道在隔壁房间? 洛雪烟推开房门,十五撒着欢跑了出来,蹭了蹭她的脚踝。她无心陪它玩,走进屋子,看到姜冬至憋屈地蜷在杂物堆里,盖着他小时候盖的薄被子,枕着夏天的竹枕,底下潦草地铺了层皱巴巴的床单,像个寒酸的俏穷鬼。 他和她睡在一起,用不着自己的床,被她拿来放杂物了。 洛雪烟死了一半的心死透了,他都被她逼得睡杂物间了,事态相当严重。这已经不是捅破窗户纸的程度了,她把整个窗户都卸下来了。她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思索起补救策略。 “姐姐。” 洛雪烟慌张地抬起头,发现姜冬至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眼下有黑眼圈,可见一晚上没睡好。她心里七上八下,决定先试试他的反应,斟酌着开口道:“昨晚我喝醉以后……” 姜冬至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跟猛地泼上胭脂水一样,连着脖子也微微泛红。他垂下眸子,长睫不安地颤了颤,嗫嚅道:“姐姐昨晚亲了我。” 声音越来越小,却含着微不可察的焦急。他怕姐姐稀里糊涂地把这事敷衍过去,故意抢先挑明。 洛雪烟深吸一口气,真诚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渣女?她暗自唾弃,随即小声地补充道:“如果你接受不……” 姜冬至欣喜地连矜持都忘了装,着急地坐实承诺:“好,姐姐要对我负责。” 答应来得太快,洛雪烟脑子还没转过来,愣愣地看着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感觉姜冬至先前的害羞是装出来的,他就是在等她的一句话。她狐疑道:“你是不是早就没把我当姐姐了?” 姜冬至装蒜道:“没有啊。” “还装,”洛雪烟弹了姜冬至一个脑瓜崩,叉腰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姜冬至捂着额头,小心翼翼地坦白道:“去东来寺那天我才发现自己喜欢上姐姐了。” 洛雪烟倒打一耙,凶巴巴道:“那你不早说?” 姜冬至有些难以置信。姐姐难道早就对他有意了?可那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打听的话爬到舌尖,他瞧见姐姐的脸上渗出一圈红晕,又不争气地打起了退堂鼓。算了,难得能讨到名分,就当他们死了,眼不见为净。他说服自己翻过这一篇,笑着赔不是:“我以为姐姐对我无意,怕坦白后连姐弟都做不成,是我太愚钝了,姐姐别生气。” “没生气,”洛雪烟被姜冬至哄得挂不住面子,捞起十五,明面上把注意力放到它身上,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昨晚为何在这边睡?” 姜冬至僵硬了一瞬,扯谎道:“姐姐昨天不让我上床。” 洛雪烟不记得有这一茬,尴尬道:“还有这回事……” 姜冬至心虚道:“嗯。” 他总不能说是昨晚那一吻亲的他情难自控,怕自己把持不住才躲在这里睡了吧? 他接着道:“姐姐,我们以后也分房睡吧。” 洛雪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啊?” 姜冬至害羞地解释道:“既然我们已互通心意,成、成亲之前还是……”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没什么定力。 洛雪烟笑眯眯道:“好。” 捅破窗户纸以后的生活和洛雪烟想的有些不一样。在家里还好,牵手拥抱亲吻,百般无忌;在人前就不行了,熟人一抓一大把,约会时总有一种诡异的背德感。确定关系后,她的气色好了许多,一半得益于爱情的滋养,另一半则是得益于逐渐稳定的幻境。 洛雪烟猜想整个幻境是以江寒栖的潜意识为大框架运转,而她另辟的小天地相当于安全屋。姜冬至沉溺恋爱,自然而然是希望恋情延续下去,这份期望反过来加固了“安全屋”。她美滋滋地想到,说不定真的能等到男朋友考上监天司那一天。 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第247章 凶犯 初雪飘落的那天,现…… 初雪飘落的那天,现出原形的洛雪烟摔在浴桶旁,被姜冬至撞见了。 “姐——” 被惊呼声吸引进来的姜冬至倒吸一口气,呆立在门口,错愕地看着姐姐身下的银白鱼尾,脑子一片空白。姐姐的腿变成鱼尾巴了! 洛雪烟惊慌失措地遮掩鱼尾,被屋外的寒风吹得打冷颤,狼狈地瑟缩到一起,语无伦次道:“冬至,你不要害怕,姐姐是妖,但不害人的。” 不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妖怪这个概念,她要怎么对人类男友解释自己长鱼尾巴这件事啊。他会不会因此还怕她? 洛雪烟无助地抬起头,见姜冬至和木头人没什么区别,更惶恐了。她不会要走《白蛇传》那样的虐恋吧? 姜冬至被冷风吹回神,急忙带上门,过去扶姐姐,歉然道:“抱歉,我太吃惊了。” 洛雪烟紧紧握着他的手,恐惧道:“你害怕姐姐?” 姜冬至对上不安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姐姐的真身有鱼尾,太惊讶了而已。我怎么会怕姐姐呢?来,往这边靠一靠,我扶姐姐起来。” 洛雪烟搭上结实的肩膀,被他扶了起来,鱼尾无措地扫了扫地。 姜冬至惊奇地打量和月光如出一辙的银色鱼尾,因此确信姐姐是月宫上的仙女,不过不是兔子变的,而是鱼。他问道:“姐姐是不是要泡在水里?” “嗯。” 姜冬至把她放回到浴桶里,见她衣服全湿了,转头发现架子上空空如也,又问:“我再去给姐姐拿一套新衣服,你想穿哪一套?” 洛雪烟想了想,回道:“鹅黄色那一套。” 姜冬至应道:“好,我去拿。” 姜冬至果真如他说的那样没有害怕,看她的眼神还莫名其妙多了几分崇拜,洛雪烟深感欣慰,但同时也陷入了严重的焦虑。冬天来了,她又开始虚弱了,这次比以往更严重,她甚至没办法维持人身,隔三差五就会现出原形。她与幻境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她衰弱,幻境就会增强。 所以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铛铛铛。” 门外的铁环被叩响了,姜冬至撂下还没洗干净的碗筷,擦了擦手,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见门外站了两个衙役,打开门栓。 “姜举人,”两个衙役微微颔首,说明来意,“福寿山上有一个村子被屠了,杀人凶手逃到了县里,长这样。” 其中一人展开一副画像,上面画了张稚嫩的脸,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5节 衙役接着道:“不知你可否见过?” “没见过,”姜冬至端详画像,随口道,“他看起来年纪不大。” 衙役厌恶道:“可不是吗?才十一岁,谁能想到把整个村子屠了,连羊都没放过。” 十一岁。 姜冬至忽然感觉雪下大了,仰头看天,一大块乌云飘了过来。他心道,可能要下暴雪了。 天寒地冻最适合吃火锅。姜冬至照姐姐的吩咐在集市上买齐食材,脚步一拐,转进了经常光顾的药铺里。 抓药的小伙计和他相熟,问道:“姜举人还抓上次的补药吗?” 姜冬至回道:“嗯,还要祛疤的药膏,最普通的就行。” 据姐姐所说,他手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她担心他以后留疤,叮嘱他买上好的祛疤膏涂,他自己倒觉得没必要拿最好的,反正也看不见。 出了药铺,姜冬至顺路看了眼姐姐的糖水铺子。几天没开张,门口积的雪被过往的路人踩成凹凸不平的坚冰,若姐姐没生病,他们家的铺子门前肯定也和别家一样干净。他看着不舒服,想把雪扫了再回家,可转念一想姐姐的身子不知何时才能养好,这些天雪又下个不停,扫了还会再积。 姜冬至在门前逗留片刻,哈出了几团惆怅的白气,抬脚欲走,听见有人喊自己,回过头,看到曾经的假想情敌从对面的面馆里走了出来。 贾青客套地寒暄几句,露出了拦他的意图:“你姐姐她这两天怎么没来铺子?” 姜冬至仗着姐姐的宠爱,有恃无恐,对他不似之前那般仇视,语气带着种平静的疏离:“姐姐身子不适,一直在家休养。” 贾青关心道:“病得很严重吗?” 姜冬至微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划清了姐姐和贾青的界限:“姐姐有我照顾,没什么大碍。多谢贾县令关心。” “那就好,”贾青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尖,瞥了眼他手上的绷带,想起洛雪烟坚持弟弟手受伤的事,好奇道,“你手上真的有伤吗?” 姜冬至淡淡应了声:“嗯。” 贾青以为洛雪烟预知了弟弟会受伤,啧啧称奇:“那日你姐姐非说你手上有伤,我们都以为她是被你晕倒的事吓丢了魂,没想到真的会出现伤口。” 姜冬至听他提起那日,压在心底的疑虑活泛起来,打听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贾青说道:“风流债找上门。落魄女子是吴家公子在外赎身的歌女,以为他真会让她做正妻,生了个儿子找来了,结果正好撞见正妻出门。两个人就那么打起来了。只能说遇人不淑,两个女人都没错。” 他等了会儿,扭头看姜冬至,看他眼神迷离做沉思状,喊了声,把出走的魂儿喊了回来。 姜冬至问道:“女人和孩子后来去哪了?” 贾青沉沉地叹了口气:“被赶出南柯县了。正妻本家有权势,贾某惭愧,身为一方县令却帮不了她。” 姜冬至追问道:“他们是不是落脚在小山村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贾青感觉姜冬至关心那对母子超乎陌生人的边界,反问道,“你认识他们?” 姜冬至眼神里的那股探究劲弱了下去,像突遭风霜的茄子,肩头耷拉下去一截:“……不认识。” 风雪骤然变大,贾青伸手挡在眼前,嘱咐道:“快回去吧,别让你姐姐等着急了。春归巷那片最近不太太平,多加小心。” “会的。” 姜冬至赶回家,抖掉外衣上的风雪,走进屋里,把东西放到灶台边,大声问道:“姐姐,猜猜我买什么回来了?” 里屋静得只剩下风吹雪的啸声,像猛虎扑杀。 十五没出现应激反应,故而姜冬至没往家里进来人的方面想,觉得姐姐应该是睡了,悄悄打开门,看到她伏在床边,捂着嘴,血从指缝流下,宛如一条细长的血色冰凌,扎穿了他的心。 “姐姐!” 姜冬至惊恐万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被姐姐抓住了手腕。她抬起头,脸得像洗过几遍的白纸,单薄的苍白,嘴边的血宛如叠在上面的纸张上涂的朱砂,清晰得可怕。她紧张道:“你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姜冬至想拿桌子上的毛巾给姐姐擦血,但她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抓得他骨头疼,他焦急道,“姐姐,我去拿帕子。” “我没事,”洛雪烟坐起身,满不在乎地用手背蹭了下血,一脸严肃,“你去了哪里?” 姜冬至不敢用太大力气挣开她的手,无措地转了回去,如实道:“我去集市买了食材,然后去药铺,后面经过我们的铺子,在那里遇到了贾青。就这些地方。” 洛雪烟恍然大悟。 贾青,假情!她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人出现得过于蹊跷,上次幻境出现波动后突然蹦了出来,这次冬至单独出去遇到他以后幻境又出现了动荡。敢情他也是幻境投放进来的干扰源。 她最初搭建幻境时,结界尚不稳定,偶尔会冒出来引诱姜冬至记起过往的东西,形态不定,一般出现在秋冬交接时,不过没出现过这种平易近人的人,真是防不胜防。 洛雪烟一本正经道:“以后不要靠近他,知道了吗?” 姜冬至由她的警告联想到呕血的事,自责不已:“姐姐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和他说话吗?” 洛雪烟回道:“不是你的错,是他有问题。” 姜冬至承诺道:“我以后不会搭理他了。” 树立起姜冬至对贾青的敌意后,洛雪烟与幻境的对抗迎来了新的平衡。她感觉身体没那么难受了,放松下来,差点一头栽到床下,所幸被姜冬至及时接住。她问道:“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问了姐姐的身体,说了那天吵架的母子的下落,还说春归巷不太平,”姜冬至把枕头垫在姐姐腰后,让她靠着,转身取来毛巾给她擦手,恼火道,“没想到是想通过我害姐姐,真可恨。” 毛巾转眼间就成了一块红布,他心如刀绞,轻声问:“姐姐还难受吗?” “别担心,姐姐没事,”洛雪烟苦恼地甩了甩银色鱼尾,叹气道,“就是腿一时半会变不回来,没法下地吃火锅了。” 姜冬至被姐姐的心大弄得难过不起来,无奈道:“都这个样了姐姐还惦记火锅。” 洛雪烟大大咧咧道:“吃完火锅就好了。” 十五适时地叫了声,她朝它努了努嘴,笑道:“喏,十五都同意了。” 小火锅最后在房间里支了起来。香气飘上,血迹在下,烟火气压过血腥气,欢声笑语取代愁眉苦脸,风,还在呼呼地刮着。 姜冬至一个劲地给姐姐涮菜,把她的碗堆成了小山尖,自己倒没吃几口。 洛雪烟委婉地提醒道:“冬至,姐姐想跟你一起吃火锅,不是想一个人吃独食。” 姜冬至憨厚地笑笑,默默收回了要碗的手,把涮好的羊肉放到自己碗里,找补道:“我也在吃。” 洛雪烟其实有些饱了,不正经地玩了起来,用单筷卷菜叶,不小心捅烂了菜叶。姜冬至正在投喂十五,瞄了她一眼,知道她吃得差不多了,看了看剩下的菜,有些忧心。姐姐的胃口小了一半,而且愈发畏寒。 姜冬至考虑起搬家的事。他想搬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让姐姐修养,南柯县的冬天太冷了,还有贾青那种对她不怀好意的人,此外,她变回人身的间隔也越来越长了。不过搬家并非易事,他打算等做好万全之策再跟她开口。 洛雪烟持续病弱,官府那边的搜查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终于在暴雪前夕抓到了躲在巷子里的凶犯。 第248章 离县 江羡年以一种微妙的…… 姜冬至对十一岁的杀人凶手印象深刻,因而第一时间就出门看犯人的真容。他长得很小,说是十一,看着却像七八岁的,一把瘦骨,破烂的衣服像是经历几万次风吹雨打似的,光着脚,脚冻成了紫色的萝卜,不像人类的脚。 即将走出巷子时,男孩不知为何回过头,风掀开了头发的遮掩,秀气的小脸露了出来,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姜冬至,无端让他想起了羊眼。他想自己和羊对视过,而且在它眼中窥视到死亡的安详。 羊的瞳孔像一具死尸,所以它才能在目睹杀戮之后保持淡漠的平静。 羊会见证死亡,可是他杀死了羊。 他? 是男孩,还是他自己? 北风癫狂,白雪落红,姜冬至缓缓举起双手,在右手手心看到一道丑陋的疤痕。心口骤然缺了一块,就像是突然拿掉挡风的隔板一样,悲伤之风猛烈地撞了进来,幸福被卷到茫茫大雪里。他明明脚踏实地,却感觉自己快要掉下去了,似乎要掉到一个只有雪的寂静世界,那里的痛苦是白色的。看不到头的白色。 皮肤隐隐浮现出数不清的陈旧伤疤,如枯树久逢甘霖而贪婪饮水,粗糙的疤痕转眼恢复水润,复苏成新鲜的创口,皮下的血蓄势待发,他感到剧烈到几乎要把他湮没的疼痛—— 血腥之吻印到嘴唇上。 风雪隔绝在心房之外,温热而柔软的嘴唇含住了极度脆弱的美梦,给梦中人烙上了铁锈的气息。 踮起的脚逐渐回落,洛雪烟捧着流泪不止的脸,温柔道:“下大雪了,我们回家吧。” 他感到奇怪,他有家吗? 可他还是乖乖地随她跨过门槛,看她合上大门。 银发血眸消失了,他用纯良的黑眼睛看着熟悉的面孔依次出现在暴雪里,直至门扇闭合。她转过身,牵起他的手,用如此温暖的一只手。他们走进屋子,火炉把里面烘得很暖和,白色的毛茸茸在旁边安睡,锅里炖着可口的饭菜。他定睛看向她,轻唤道: “姐姐。” 回到家,他又变回姜冬至了。 暴雪下了几日,洛雪烟便病了几日。病骨被高温断断续续地蒸了几日,濒临散架。她感觉自己仿佛在炼丹炉里走了一遭,身上像是被炼化一样,软成某种胶质的东西。好在头铁骨头硬,命削了一半,另一半还能保美梦不灭。 洛雪烟不在意病痛,有人替她疼。照顾病人的姜冬至看起来比她还憔悴,肉都愁没了,整个人缩了一圈,十五也跟着瘦了。 洛雪烟坐在小椅子上,披着被褥似的棉袄,抱着汤婆子,看姜冬至做饭,好笑道:“我们家看着像闹过饥荒一样。” 姜冬至忍俊不禁,把菜丢进锅里盖上锅盖,添了把柴,扭头打量陷在衣服里的人,觉得姐姐像一头小熊。可熊冬眠没事,仙女冬眠就糟了。他用烧火棍拨弄快烧完的旧柴,挑起话头:“姐姐,我们离开南柯县吧。” 洛雪烟惊诧不已:“啊?” 姜冬至接着道:“南柯县的冬天太冷了,不利于姐姐修养身体。而且姐姐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真身,我们住在这里人多眼杂,你出入也不自由。我想搬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最好没什么人,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洛雪烟何尝不想这样,可姜冬至离不开南柯县,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 姜冬至以为她舍不得糖水铺子,劝说道:“姐姐病成这样也没法熬糖水。等你把身子养好,我们去京城再开。” 洛雪烟垂着头,沉默不语。 姜冬至走到洛雪烟面前,蹲下身,双手覆上冰凉的手背,仰头看她,轻声问:“姐姐不想离开南柯县吗?” 洛雪烟看着期盼的双眼,忽然想到这是姜冬至第一次产生离开南柯县的想法,也许他不会再被这个地方所牵绊了。她思索片刻,说道:“我们吃完饭到南柯县附近转转吧,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忍心离开这里。” “好。”姜冬至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谨慎起见,洛雪烟将十五从家中带了出来。他们租了辆马车,一路向南,越走越远。她一手搂着十五,一手抓着姜冬至,愈发紧张,感觉在等赌局出结果一样,不自觉出了一身汗。 姜冬至一边解开斗篷,一边念咕道:“早知道就不给姐姐披斗篷了。” 洛雪烟挑开窗帘,只见车外千里冰封,白得一望无际。她问:“现在还在南柯县里面吗?” 姜冬至凑到窗边看了眼,扯着嗓子问车夫,得知他们离南柯县有一段距离了,姐姐的手骤然放松。他问道:“姐姐感觉如何?” 洛雪烟回了铿锵有力的一个字:“搬!” 搬家的事说干就干,洛雪烟没精力应酬,也怕自己忽然在人前暴露原形,只简单地打了声招呼,额外的社交丢给姜冬至处理。他转让出姐姐心爱的小铺子,与牙人谈好退租的流程,回家听说朋友们找他吃散伙饭。他担心洛雪烟,犹豫是否要赴约。 “去呗,我这两天已经好很多了,又不是离不了人。我保证你聚完回来还能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姐姐。” 说到后半句时,洛雪烟还配合地叉起腰,挺胸抬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和江寒栖不同,姜冬至朋友一箩筐,都是交心的那种。若非造的梦岌岌可危,她还真希望他能一直在朋友堆里做团宠。 姜冬至笑道:“说话算话。” 洛雪烟重重地点了下头。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6节 姜冬至又道:“那我现在给姐姐做饭。” 洛雪烟拦住他,说道:“我现在没胃口吃,你吃完给我打包一点就行。” 姜冬至被元长乐叫走后,洛雪烟在住了十一年的家中溜达了一圈,在墙上看到给姜冬至记录身高的痕迹,十二岁之前是小树苗,十二岁之后嗖的一下长成了挺拔的大树。她比了下十一岁的痕迹,想起真正的他在那时候要矮许多,满身伤痕,没朋友也没有家,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上流浪,寂寞到对着树干说话。 姜冬至很好,可命运待他不好。她怎么忍心把他送回炼狱? 散伙饭比预想的时间要长。朋友们盛情难却,姜冬至喝了不少酒,走出门,感觉风像冻过的刀片,削掉外面那层滚烫的肌肤。他打了个寒颤,往领子里缩了缩,急匆匆往家赶。 元长乐和姜冬至并肩走,被迫走得飞快,还顶着风。他拽着他的胳膊,抱怨道:“慢点,走这么快也不怕岔气。” 姜冬至说道:“姐姐还没吃上饭呢。” 元长乐无奈地松开他,追了一步,问道:“话说你和洛姐姐要搬到哪里住?” 姜冬至回道:“去南边的暖山。” 元长乐意外道:“那么远?” 姜冬至回道:“姐姐畏寒,暖山常年如春,适合调养身子。” 元长乐不经意发现两人步调一致,但步子迈得是相反的。他悄悄换成和姜冬至一样的迈步,踢了踢雪,突然生出些不舍,问道:“你们以后会搬回来吗?” 姜冬至如实道:“不会了,我想带姐姐去京城。” 元长乐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故作轻松道:“苟富贵,勿相忘。” “你不是也要进京赶考吗?”姜冬至看了好友一眼,“又不是永别。” 元长乐惆怅地叹了口气,看着印在雪地上的影子,不舍道:“你们说走就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姜冬至安慰道:“说不定很快就能再见了。” 不久后,姜冬至和元长乐在家门口分别,回到了有姐姐在的暖和屋子里。 临别那一日,元长乐目送姐弟俩乘坐的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感觉街上的人一下少了许多,像是同时约好离开,道路显得空旷而寂寥,冷空气中萌发了异样的气息,仿佛冻坏的橘子在慢慢腐烂。他打了个喷嚏,弥漫在脑中的浓雾散去一些。 姐弟俩离去七天后,元长乐发现南柯县的人口锐减,出门只能看到住在春归巷的熟人,未曾光顾的店铺变得破败不堪,布满了蛛网和灰尘。 姐弟俩离去半个月后,元长乐发现小吃街消失了,那一块变成了荒芜的雪地,周围人都说那里从来没开过小吃街。 姐弟俩离去一个月后,元长乐发现巷子里的人失去了五官,人人绷着一张光洁的面孔,若无其事地互相往来,像木偶戏一样。他和没有五官的父母坐在一起吃饭,看了看父亲。他摸过父亲的脸,一片平滑。他的眼睛没有出错,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姐弟俩离去两个月后,元长乐收到了姜冬至的来信,信上说他和姐姐一切安好,暖山气候宜人,邀请他有空过来游玩。那时南柯县已经彻底消失了,他立在雪原上里读完了这封信,恍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熙熙泰和,长乐无忧。 原来他是洛雪烟对江寒栖许下的愿望啊。 元长乐稍稍松开手,信纸被寒风卷到半空,虚化成晶莹的雪,周遭景物扭曲抽长,转眼间,他就来到了暖山山脚下的书肆门口。书肆人来人往,但无人注意忽然出现的元长乐,仿佛他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般。 元长乐转过身,正好和买完书的姜冬至打上了照面。 姜冬至错愕地看着他,愣愣道:“长乐哥?!你怎么来了?” 元长乐抓住姜冬至的胳膊,沉声道:“跟我去个地方。” 南柯一梦终有醒时,他要纠正偏离的走向,把一切拉回正轨,就像洛雪烟最初期望的那样。 第249章 如初见 一门之隔,晴雪两…… 一门之隔,晴雪两别。 姜冬至立在晴与雪的分界线上,看着挂在正门的牌匾,“西水寺”三个字红得扎眼。每个字底下都曳着水一般的痕迹,像未干的血迹。他疑惑道:“长乐哥,你带我来这里干吗?” 元长乐反问道:“你知道洛姐姐为何会生病吗?” 姜冬至怔了片刻,追问道:“什么意思?” 元长乐并未正面回答:“答案在寺庙深处,你一看便知。” 姜冬至想起贾青,对元长乐的身份有所怀疑,正要询问,被他一把推进了寺庙里。门扇轰然合上,灿烂的天光被隔绝在外,视野顿时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 惊慌刚一冒头,姜冬至便感到自己被寺庙深处的某种东西吸引。探索的念头控制了身体,他不由自主地走进雪里,向寺院深处走去。 覆雪之路逐渐变形,苍松拔地而起,修竹不青,层层叠叠的影子像一道黑纱,罩在姜冬至身上。他回过身,发现身后只有一条崎岖山路,雪面光洁。 良久,另一座寺庙的正门在飞雪中浮现。 姜冬至扶着树干喘息,透过雪和白气看到了牌匾上的字——栖净寺。刹那间,他感觉体温流失了一部分,就像是突然掉进冰河里一样,牙齿止不住发颤。他揪紧领子,稍稍偏了下头,逆着山风攀登,不久再度跨过了门扉。 门又合上了。 姜冬至环顾寺院,地上积雪深厚,古木干瘪,树干上的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压下纸张,看到上面用红字写了一句话:欲救人,向里走。字迹很眼熟,每个字下面都有血一样的曳痕,颜色发沉。 姜冬至收回手,白纸被风刮走,他忽然发现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红色,半个手掌都是,怎么蹭也弄不掉。他闻了下,感觉有点腥,在衣服上抹了一把就没再管了,转身往台阶走。 石壁上的佛刻结了蛛网,网上沾满了雪,一只虫也没有。 姜冬至爬完最后一个台阶,在明黄色的拱门旁看到了新的纸张,依旧是那六个字。他视而不见,走过去的时候听到纸张翻飞的声音。纸被吹跑了,手上多了一块红色,他越看越像血,有些反胃,一时找不到洗手的地方,便用袖子盖住了。 佛堂空寂,供台积灰,白纸贴在腐烂的瓜果上。 姜冬至正要往外走,突然涌进来一阵穿堂风,白纸飞了起来。他感觉手上湿湿的,翻过手,发现整只手都沾满了粘稠的红。气温骤降,他打了个冷颤,听到寺院深处有异响。 姜冬至硬着头皮深入,触目一地鲜红,怔了片刻,踩着红雪走向印满了血手印的门。里面有人在惨叫,声音近乎凄惨的猫叫。他将手放到门扇上,看到自己在抖,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冷。 他一路走来自然是怕的,但那份恐惧并非源于寺庙的诡异之处,不然他早就产生逃离的念头。他在害怕逐渐靠近的真相。 姜冬至深吸一口气,手上施力,门缓缓打开。 大殿中央,红色身影跪在蒲团上,伏地不起,银发散落在血泊里,发尾吸饱了血。殿内未燃烛,一缕阳光打在神像上,只照亮了垂下的眼睛,两道泪痕微微反着湿润的光。殿内到处都是血,只有神像是干净的。 姜冬至很熟悉那张脸。小时候,姐姐时常用悲悯的眼神看他,和神像如出一辙。 “你终于来了。” 殿中的人直起身子。 姜冬至问道:“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姜冬至面前,长发后透出一只血色眼眸,直直盯着他,张开了嘴。渐渐地,他的声音模糊了,像僧人的诵经声,字和字黏在一起,如同糖块融化黏连。 福禄寿喜在雪中崩坏,成住坏空在风中起舞,死去的他被绝望复活,堕入了无底的恨海。 他并不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姜冬至抱着头,缓缓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号,干净的衣服转眼间被染成了红色,哭声和呻吟的界限变得模糊。 洛雪烟姗姗来迟。她现身的那一刻,元长乐眼看崩溃的小天地在尝试重组,高声警告道:“洛雪烟,你不要再给他造梦了!再这样下去你会——” 转眼间,保留着唯一一点理智的心愿消散了,不该在暖山出现的暴雪轰轰烈烈地落了下来。 洛雪烟跪到被拖回幻境的姜冬至身边,安抚道:“冬至!你能听到姐姐说话吗?那些都是假的,你不是坏孩子,你没有杀人,也没有人恨你,你是被爱着的,有很多很多的爱……” 悲伤撑爆了感官,在周而复始的痛苦中,她感觉破烂的自己被揉到一起,塞进了一个极其狭窄的匣子里。匣子里没有缝隙,内壁布满刀片,窒息和伤痛对灵魂施以凌迟。 而这些是姜冬至正在经历的。他们有共感,她知道他有多痛,所以才不能放任他回到最初的幻境。 血污逐渐脱去,被痛苦撑得扭曲的脸露了出来,黑眼睛茫然如新生的稚子。下大雪了,他觉得很冷,浑浑噩噩地扑进她的怀里取暖。所有的痛苦都在温暖的怀抱里融化了,好像回到母亲的腹中一样,苦难和幸福交缠成未知的混沌,索爱是仅存的本能。 美妙的歌喉盖过风雪,寺庙塌陷,河水静静流淌。慢慢地,怀里的人不再颤抖,美梦被补好了。 洛雪烟摸了摸姜冬至的头发,牵着他站起来,一眨眼,两人就在温暖的小屋里了。 “因因。” 洛雪烟僵在原地。 姜冬至笑了声,语气既无奈又心疼:“不是进来救我的吗?怎么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洛雪烟一脸震惊:“冬至,你——” “你忘了吗?南柯县只是你为我造的一场梦,”眉心缓缓开出一朵莲花,江寒栖隔着水雾凝望震颤的眼睛,道出了残忍的真相,“姜冬至早就死了。” 南柯县的诞生源于恨。 洛雪烟目睹佛堂惨剧,恨自己像幽灵一般,只能观苦,不能救难。那一瞬间的执念截断了绝望的轮回,把江寒栖卷进了围绕她意识运转的小世界,也就是南柯县。 洛雪烟最开始还记得入梦的目的,想着给江寒栖补一个幸福的童年就放他离开,但她低估了自己的私心。 南柯县建立之初极不稳定,洛雪烟要反复强调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不断给自己洗脑。冬至前后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江寒栖对那一天的怨念深重,一不留神就会想起往昔,痛苦不堪。 洛雪烟看不得他受苦,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抹去他的记忆,以自己的心力为代价。他每年至少要受一次罪,她的想法随之改变。年复一年,最后理智退场,她偏执到近乎疯魔。 姜冬至拥有很多爱,那是因为县里的每个生灵都是洛雪烟意念的化身。 她爱他,于是万物钟情于他。 复杂的情绪刹那间找到了宣泄口,洛雪烟扑进江寒栖怀里,紧紧抱着他,仿佛要隔着两人的衣物与皮肉与他骨贴骨一样。她无措道:“外面在下大雪,你不要出去……” 她知道,一旦他踏出房门,深沉的苦难便会像暴雪一般倾泻而下,一点道理也不讲。 江寒栖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擦眼泪,不曾想越擦越多。他索性把脸凑上去,轻轻吻去眼角的泪水,将咸涩的怜惜吞到肚子里,轻声道:“为了遇到你,我会熬过去的。” 苦难被爱赋予意义,跨过去,他就能与她相逢了。 慢慢地,洛雪烟平静下来。 江寒栖提醒道:“我该走了,你也该出去了。” 洛雪烟用拇指刮了下手心的伤疤,担心他会被过往击垮,商量道:“我想留下来,等你一起出去。” 江寒栖蹙眉。虽然洛雪烟的脸色在南柯县解体后好了不少,但她在幻境呆了太长时间,精神已经很疲乏了。 洛雪烟抬起手,晃了晃至今沉寂的铃铛,急忙道:“铃铛还没响,我可以留在这里。” 江寒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妥协道:“要是铃铛响了——” 洛雪烟保证道:“我立刻离开!” 江寒栖许诺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那时他听到了,洛雪烟说自己很想他。 洛雪烟点头:“好。” 洛雪烟答应江寒栖留在屋子里等他,目送他走进了皑皑大雪里,感觉他好像随时会被狂风刮走。可他还是稳步离开了,带走了肆虐的风雪。天随即放晴,院外的杏花簌簌飘落,彩蝶纷飞,他把暖春留给了她。 某天夜里,洛雪烟无端从梦中醒来,突然感觉自己可以离开木屋了。她推开大门,顺利走出屋子,循着小径飞奔起来。掠过的景物似曾相识,她拐过亭子,见到熟悉的花丛,还未开放的花苞如同明月一般坠在枝头,高挑的人影立在那儿,一如他们初见。 洛雪烟气喘吁吁地走过去,站到他身后。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7节 花前的人转过身,没有折花,两手安分地垂在身侧,见到她粲然一笑: “等到你了。” 第十五卷 雪作烟 第250章 不原谅 入梦第二十五天,…… 入梦第二十五天,江寒栖回到了现世。 江羡年直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然而转眼间,那份高兴蒙了一层愧疚的尘,使得笑容有些发沉。她习惯性想喊哥,称呼到嘴边拐了个弯,顶在上颚。最后,她干巴巴说了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今安在听出江羡年语气怪异,抢过话茬,将她隔在对话之外。 江寒栖醒来最关心的是洛雪烟,没注意江羡年的话少了很多。莫玉替洛雪烟号脉,他盯着她的手,不悦地眯了下眼睛。莫玉准备处理手心的割伤,被江寒栖伸手挡开了。他冷冷道:“我来就行。” 莫玉偏过头,江寒栖听到她吸了口气,直言道:“她怕疼,受不了扒眼眶的那种蛮力,不劳烦莫医师了。” 吸进嘴里的气一时半会没吐的出来。 江寒栖顺手接过伤药和绷带,占据了洛雪烟的身侧。 方净善矗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寒栖的背影,面容狰狞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平静,眼神淡漠,仿佛在看将要下葬的陌生尸体一般。噬魂箭就藏在他的卧房里,届时射穿心脏,无生便真的是无生了。他扫了眼隐蔽的狐狸纹样,感觉那像他给洛雪烟打下的烙印,心里畅快了一些。 不久,闻人微澜来了,寒暄片刻,叫走了莫玉。 屋内一点声音也没有,许久没人开口打破寂静。江寒栖若有所感地看向江羡年,感觉她脸上写了心事。他看看已经失去三感的今安在,直觉那心事不在他身上,问道:“有事?” 江羡年感觉自己像玩捉迷藏的孩子,躲了很久,忽然被人抓住了。她不安道:“我已经知道爹爹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了……” 江寒栖怔了怔,等着她的下文。 江羡年请求道:“能去别处说吗?” 今安在往她的方向转了下头。 江寒栖应道:“好。” 片刻后,这对半路结成的兄妹共处一室。 江羡年感觉宽敞的房间愈发逼仄,某种像粘液一样的无形之物逐渐填满了空荡荡的地方,她知道那个东西是由仇恨和愧疚凝结而成的。她不敢看江寒栖,低下头,率先出声道:“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也不能弥补爹爹对你造成的伤害,但我当下只能这样空口致歉。” “家里那边,我还没来得及说……你放心,我肯定在族内公开一切,还你自由身。” “莲心针和生死结的解法我正在找,但没什么眉目。恐怕还需要些时间。今安在的毒未解,妖王的事也没彻底解决。等事情尘埃落定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届时你可以亲自动手。我会在遗书里说明一切,保证不会给你造成任何麻烦。” “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提,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定当竭尽全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江寒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右手食指在手臂上敲了敲,掀眸看了眼江羡年,只见到她的头顶。他开口道:“我永远不会原谅江善林,不过也不想再追究了。你是他的独女,你死在我手里,江家那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 江羡年急忙道:“我会提前摆平——”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我说了,我不想再追究下去。赎罪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江羡年看到凤眸里的淡漠,被内疚堵住喉管。这笔债,她终究是还不上了。 江寒栖接着道:“生死结我找了人帮忙,过段时间才能解,你配合就行。妖王的事关乎因因的安危,我会追查到底,暂时需要江家长公子的身份,不过我以后不会再回江家了。” 他顿了下,想到莲心针和生死结只有江善林本人知道,敏锐道:“江善林死了?” 江羡年低声道:“嗯。爹爹被画怖所杀,我在幻境里遇到了残留的意识……” 江寒栖捏了下胳膊。江善林的意识被画怖吞噬,而画怖死在他手里,被他碎尸万段,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报应?他沉默良久,又问:“单进有消息了吗?” 江羡年摇头,回道:“伴荧城的千机阁也查不出问题,线索中断了。” 江寒栖问道:“内鬼排除了吗?” 江羡年应道:“排除了。” 江寒栖思索疑点。千机阁不仅提供浮岛的位置情报,还积极参与了支援。若千机阁无辜,被人当做借来的刀,那问题就出在它得来的请报上。他问道:“浮岛情报的源头查了吗?” 江羡年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我问下大伯。” 通讯符迟迟没回应。 江羡年估计江良钰在忙着和慎明司的掌事周旋。关清知官职不低,江家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前提下提请调查,中间还申请延期,肯定要给上面一个交代。江寒栖忽然看向门口,她跟着转头,只辨认出柱子的形状。 “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门猝不及防地开了。 今安在正要往柱子后面躲,慌乱地用棍子试探障碍,感觉一阵风拂过身侧。 江寒栖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今安在?”江羡年扶住今安在,见他无人陪同,诧异道,“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我让侍女把我带到院前,自己走过来了,”今安在的声音低了一个度,“对不起,我没想偷听你们的谈话,只是有些担心……” 江羡年苦笑道:“他说不想再追究了。” 坦白前,江羡年每天都会设想江寒栖的反应,他也许会暴怒,也许会畅快,也许会念着往昔的一点情谊赐予宽恕,唯独没想到他会选择放下,于是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 洛雪烟被幻境消磨了太多的精力,出来后沦为困意的奴隶,叫也叫不醒,江寒栖自觉揽过了喂饭灌药的担子。 吃饭倒好说,江寒栖把她圈在怀里,叫一声喂两口,等她彻底失去意识时能喂完大半碗饭。不过喝药可就棘手了,她知道难喝,喂多少吐多少,他要掰开嘴把药送到嗓子眼,喂到一半她便会挣扎着翻身脸朝下,然后不耐烦地捣他两拳。江寒栖每次都乐呵呵地受着。 “昏迷”三天,洛雪烟在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醒来,脑子迟钝,无意识地翻了下身。 黑暗中冷不丁传来一声:“因因。” 洛雪烟还没缓过来,隐约感觉床边有个轮廓,应道:“嗯?” 很快,烛火燃了起来。 江寒栖担心晃到洛雪烟的眼睛,只点了一支蜡烛。他回到床边,喂了点水。洛雪烟一直在打量他,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他将挡着眼睛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打趣道:“睡了一觉不认识男朋友了?” 洛雪烟已经理不清自己和江寒栖认识多长时间了,现实一年,幻境十二年,从陌生人到女友到姐姐,太复杂了。她捉住他的手腕,捏了捏,从冰凉的触感里找到回到现实的安定感,她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江寒栖回道:“三天,睡过来了吗?” “嗯,”洛雪烟想要坐起来,感觉四肢软成了面条,只好懒洋洋地躺回到被窝里,“好像没有。” 掌心的伤还没愈合,她感到胀痛,嘶了一声,翻过手来看。 江寒栖拉过缠着绷带的手,朝掌心上吹了口气,揉了揉指尖,就像她在幻境中曾对他做过的那样。 洛雪烟注视着江寒栖,感觉他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像摔碎的琉璃盏,碎片的尖利角不由分说地一致对外,如今琉璃盏被粘了起来,虽有裂痕,可拿在手里不会被割伤了。她忽然想起江羡年,试探道:“阿年她……” 江寒栖平静道:“已经说开了。我不打算复仇了,以后跟她井水不犯河水。” 洛雪烟愣住。 江寒栖说道:“等事情结束,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吧,还养一只名叫十五的白猫。” 洛雪烟眼里逐渐迸出欣喜的光,握住他的手,笑眯眯道:“好。”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关切道:“对了,今安在好点了吗?” 江寒栖摇头:“毒还没解,已经丧失三感了。” 洛雪烟忧心道:“怎么还没解……” 一阵头晕袭来,她难受地扶住额头,蹙了下眉。 江寒栖紧张道:“怎么了?” 洛雪烟放下手,回道:“没事,睡懵了,有点头晕。反派有下落了吗?” “没有,我觉得他背后的势力不像千机阁……”江寒栖见洛雪烟一脸严肃地听他讲话,不想让她一醒就忧虑,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怎么净关心别人?” 洛雪烟闭了下眼,睁开一只眼看江寒栖,感觉他似乎有点恼怒,笑着反问:“吃醋了?” 江寒栖顺着误会演了下去,故意耷拉下嘴角:“嗯。” “我说怎么坐那么远,”洛雪烟拍拍床边,“过来点,我关心下亲爱的男朋友。” 江寒栖拖了下椅子,洛雪烟还说远,又让他把脸凑过来。江寒栖弯下腰,看到洛雪烟撑起了上半身,他只觉得一点温热贴上脸颊,就像是被春风扑了一下,风中的鸟羽轻飘飘地擦过。 暖香淡去,洛雪烟笑盈盈道:“还醋吗?” “醋,”江寒栖托住她的后背,又把脸凑了过去,“ 再来一下。” 第251章 帮忙 山上的雪下得比别处…… 山上的雪下得比别处早一些。白露未至,夜里偷偷飘了点雪花,每棵树上都顶着白色,像戴棉帽一样。 江羡年听说洛雪烟醒了,前去探望,没想到开门的是江寒栖。 两人对视一眼,江寒栖要往外走,江羡年侧身让路,只听洛雪烟在后面招呼道:“阿年,快进来。” 江羡年感觉手被拽了下,随洛雪烟进到屋里。方净善在暗处盯着离去的江寒栖,下压嘴角,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他想起即将执行的计划,喘了口粗气,走进落叶堆里,接连不断的断裂声犹如冰裂。 江羡年看到桌上的早饭,两个碗里都有粥,江寒栖显然还没吃完。她难为情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们在吃早饭……” “不要紧,他吃饱了,”洛雪烟拉了个凳子出来,“吃饭了吗?” 江寒栖确实没有吃完。江羡年敲门,她怕两人共处一室不舒服,只好把他哄走了。 江羡年回道:“我等下和今安在一起吃。” 今安在一向早起,洛雪烟意外道:“今安在还没起来吗?” 江羡年解释道:“他早上要药浴,吃饭会晚一些。” 洛雪烟端详江羡年的脸,感觉她憔悴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她担忧道:“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江羡年笑笑:“没事。今安在每天都在开导我,我已经看开了。” 洛雪烟又问:“今安在怎么样了?” 江羡年乐观道:“莫玉换了好几种药,已经把毒素控制住了。她虽然性子差了些,但医术确实没得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8节 意识到触觉正在消失时,今安在开始感到惶恐。那太难受了,用手摸脸好像在摸一块别的生物身上的肉,手指和脸颊都是麻的,手不是手,脸不是脸,好像融成了混沌。 里衣刚套在身上,还没穿好,他羞于喊人,在一片空茫中无措地摸索。可是手指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确定衣服是否合上,只听到自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今安在凭记忆去捞架子上的外衣,心想披个外衣总归不会太难。很快,他听到架子倒地的声音,膝盖隐隐作痛。他好像摔倒了。 “今安在!” 江羡年看到今安在时,他正抱膝坐在床上,食指用力抠另一只手的虎口,发髻半垂,眼看就要散了。听到她来,失明的双眼努力追寻她的方位,转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对上。他望着江羡年身侧,表情平静,但声音有点发抖:“阿年,我好像没触觉了……” 江羡年握住今安在的手,发现手冰得吓人,他身上也在抖。她安抚道:“别害怕,莫医师已经在路上了。” 今安在不安道:“要是……” 江羡年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今安在不说话了。 莫玉姗姗来迟。她从江寒栖身边经过,掀起一阵混香,那其中,香兰槐香尤为突出。 江寒栖的目光在她背影停留片刻,错开了眼。下雪后,香兰槐香愈加浓郁,別苑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是那股味道,他感觉自己也快被腌入味了。 莫玉号脉用了很长时间。她脸上扣着面具,江羡年无从得知她的表情,也不敢轻易开口打搅。她看着搭在腕上的手指,暗自埋怨屋里炭火过旺。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炉子,热量锁在体内,口干舌燥,不知不觉闷出了一额头汗。 时间慢得不能再慢了。 江羡年忍不住要过问,那只手终于拿开了。她正要开口,莫玉说话了:“毒素扩散了。” 凉水浇了下来,江羡年突然觉得好冷。 莫玉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我这两天研究出一个新药方——” 江羡年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追问道:“莫医师还有别的法子?” “嗯,不过那个方子还缺一味药,只有翠屏山顶才有。可那上面有妖,根本采不到,”莫玉沉沉一叹,看向今安在,摇头,“抱歉,我对公子无能为力了,江姑娘尽早准备后事吧。” 江羡年急忙道:“药我去采!” 莫玉说道:“翠屏山危机四伏,连家主都上不去。他不会让你冒险的……” 江羡年又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上不去呢?我去跟家主说。” “阿年,”今安在拽住江羡年的袖子,又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样子,“别去了,都不一定能治好。” 他问莫玉:“莫医师,我还剩多少寿命?” 莫玉回道:“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应该够了。” 今安在换上温和的笑,抬起灰蒙蒙的眼睛,阴差阳错和江羡年对上了视线。他感觉自己坐在驶向地府的小舟上,隔着冥河和她遥遥相望,离得越来越远。他很快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游魂了,不能给她留太多的念想。 他说道:“阿年,我带你回我长大的那座山吧。正好师父也在那里,我……” 没说完的话被一只手堵在唇后。 江羡年看到他的笑容时就哭了,只是没有声音。这时她一说话,哭腔把一切都暴露了:“我们当时约好了等我游历完。我还在游历呢,你说的不作数。” 今安在感觉嘴角抽搐了两下,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般,有些难受,不得已低下了头。 江寒栖忽然开口了:“倘若我们拿到那味药,莫医师有解毒的把握吗?” 今安在愣住,江羡年错愕地转过头。 “有,”莫玉看向江寒栖,目光在洛雪烟身上晃了下,盯回江寒栖,目光阴冷,“前提是你们要拿到药。” 江寒栖对上江羡年的目光,沉声道:“我跟你一起上山。” 两人找闻人微澜交涉了一下午。 翠屏山险象环生,闻人微澜难以保证两人安危,起初一直强调山上有多危险,长时间不松口。江羡年再三保证风险自负,后来又找江良钰谈了一段时间,好容易征得他的同意,又让他游说闻人微澜,这才拿到了进山许可。 几人商定翌日一早进山,莫玉带一队护卫陪同领路。 江寒栖随她一起去的,也跟着耽误了一下午,到后面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她想,他也许更想陪在洛雪烟身边。 洛雪烟沉睡的那三天,江寒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除了换衣服,他几乎没让旁人照顾过她,晚上也睡在她屋子里。洛雪烟说他在床边搬了张椅子,困了也只会趴在边上睡,为的是让她清醒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交涉完,两人结伴离开闻人微澜的居所,同去今安在的居所。洛雪烟说她在那里等江寒栖。 天完全黑了,別苑处处亮起了灯笼,火光被夜雪映衬得虚幻飘渺,宛如荧荧鬼火。午后又下了一层雪,雪花被冻硬了,踩上去嘎吱嘎吱的。江寒栖走在江羡年前面,一身黑,看上去比积雪还冷硬。 江羡年觉得江寒栖进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生死结,心里过意不去,犹豫许久,说道:“对不起,拖累你了。” 江寒栖回道:“我只是想帮今安在,和你无关。” 江寒栖提出上山其实不光是因为生死结。昨晚夜聊,洛雪烟提了嘴今安在得知他是无生之后的反应,他那时才知道今安在隐瞒了自己差点被他杀死的事,洛雪烟至今还以为他脖子上的掐痕是单进的手笔。 他没什么朋友,仔细想想,今安在勉强够格。 江寒栖回去后收拾完行囊,自觉坐在卧榻上烤火,驱走衣服上沾染的寒气。洛雪烟在书桌前画风符,他朝那边张望,只能看到一点认真的侧脸。 风符不算高级符咒,他闭眼都能画,也很少用;但风符对洛雪烟而言却是顶好的符咒,她执意要画几张给他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他打算把风符当护身符带着。 洛雪烟画完风符,留了几张给江羡年,将余下的放进江寒栖的行囊里,回身正对一双凤眸。那双眼睛一见她就亮了起来,就像暗中窥视的猫被主人发现一样。她走向卧榻,那双眼睛随她移动,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江寒栖伸出揣在袖子里的手,像是邀功一般,说道:“我把手烤暖了一点。” 洛雪烟握住一只手,江寒栖随即敞开了怀抱,抬着头,眨了下眼,犹如在发出无声的邀约。她和他对视,见他一脸期盼莫名想笑,又觉得笑意来得莫名其妙,咬了下嘴唇,弯下腰,陷入冰凉的怀抱,靠到他身上。青木香略微覆盖掉无所不在的香兰槐香,淡淡的,有些别样的清新,她忍不住多闻了两下,顺势坐到他腿上。 江寒栖嫌棉衣笨重,一进屋就脱掉了外袍,穿着那件怒面貔貅的黑锦袍。隔着薄薄的衣服,洛雪烟感到心脏的鼓动,既柔软,又蓬勃,她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江寒栖挑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下,笃定道:“有心事。” 洛雪烟坐起来,头发脱离了江寒栖的指尖,像一缕清风绕指而过。她怅然道:“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江寒栖问道:“你不放心我上山?” 洛雪烟不作应答。她早上和江羡年去今安在那边,走着走着感觉周遭的景物似曾相识,某个瞬间,心里无端出现一个窟窿,隐秘的不安涌了出来,浅浅的,像轻纱依附在体表一般。她很难将那种没有根据的感觉转化成言语。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默认了,安慰道:“我只是去采药,遇到大妖肯定跑为上策,不会有事的。”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说事情能在你过生日之前结束吗?” 江寒栖笑道:“我生日还早呢。” 洛雪烟回道:“都下雪了。” 江寒栖提醒道:“我们现在在山上。” 洛雪烟怔了下,笑道:“我以为马上就能送礼物了,看来还要等一段时间。” 江寒栖明知故问:“现在就准备好礼物了?” 洛雪烟嗯了声,有些神气地挑起眼。 江寒栖想着戏要做全套,跟了句:“是什么?” “不告诉你,”洛雪烟故意把头扭到一边,感觉江寒栖读完那封手写信也许会哭,转过眼睛看他,卖起了关子,“搞不好是个会让你两眼泪汪汪的礼物。” 江寒栖想起自己已经哭过的事,微微一笑:“是吗?我很期待。” 第252章 端倪 清晨起了雾,空气清…… 清晨起了雾,空气清冷,来不及化冻的雪凝成一挂挂冰,缀在枝头,像雨迹的定型。 方净善骑在马背上,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江寒栖牵着马,和洛雪烟告别。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突然相视一笑,洛雪烟推了他一下,江寒栖翻身上马,加入进山的队伍,而洛雪烟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 方净善先前去本家“看病”时听说两人住在一起,特地借口看过内室。枕头和被子都只有一个,看起来只有江寒栖一个人睡,他便以为两人的关系止步在互生好感的阶段,但这几天观察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比他想象中更爱江寒栖。 方净善拉扯缰绳,马在原地转了个方向,踏碎琼瑶。 一股风刮到洛雪烟眼前,她扭头躲了下,看到今安在拄着木棍立在旁边。他之前喜欢把头发全部梳起来,盘成板正的发髻,可这两天却只是随便用一根簪子定住,没精力管垂落的发丝。 今安在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不想拖累他们,一直在极力劝阻两人上山,听说昨晚因此和江羡年闹得不太愉快。两人临行前还有些别扭。 队伍整装待发,江寒栖回头看了一眼,洛雪烟对他招招手,转眼看江羡年。她走在江寒栖前面,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走了。她默默叹了口气,看着队伍的最后一个人缩成蚂蚁大小,转头对今安在道:“今安在,她走远了。” “我听到了,”今安在露出苍白的笑,“我们也回去吧。” 洛雪烟搀住今安在的胳膊,听到后面传来一串咳嗽声,转头看到闻人微澜捂着嘴,呼出的白气从指缝间逸出,看着比今安在还要虚弱。闻人微澜抬起眼,她感觉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微微颔首,飞快把头转了回去。她和闻人微澜接触不多,算上这次统共见了三面,每一次都不太舒服,简直跟八字不合一样。 闻人微澜盯着洛雪烟的背影,缓缓拿开手,那张病容上现出了宛如捕食者一般的浅笑。 走出去没多远,江羡年就后悔自己没跟今安在好好道别了。她想,晚上不应该同他吵架的。 江羡年昨天过得可谓大起大落。她争取到闻人微澜的应允后高兴了一小会儿,和今安在分享喜悦,可他一个劲地劝她放弃进山,说解毒无望,他想魂归故里了。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特别生气,不由自主地说了很多气话。她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控制不住情绪,只好扭头走了。 她没睡好,今安在似乎也没睡好,肉眼可见的憔悴。 江羡年觉得自己伤了今安在的心,早上见到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今安在也一句话没说。于是两人便这么潦草地分别了。 江羡年猛地松开紧握缰绳的手,感觉关节已经僵了,手指钝钝的。山风如刀锋,割下了纷杂的苦思,她提了下衣领,想起关清知快要被无罪释放了,唯一的线索只剩下来历不明的情报了。 睫毛上突然落了片凉凉的东西。 江羡年怔了下,发现天空开始飘雪花了,在海边嬉戏的日子久远到好似前世的记忆。 凛冽的空气冲淡了令人厌烦的香兰槐香,江寒栖迎着山风,看着雪花簌簌落下,感觉自己似乎没那么讨厌雪了。他与她在幻境里度过了十二个冬天,看到雪,想到的尽是温馨的画面。 热乎的饭菜,暖和的棉衣,粘人的小猫,笑意盈盈的她。 江寒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想洛雪烟了,明明才分别没多久。不经意间,他在风中捕捉到一丝令人不悦的味道,翘起的嘴角立即绷成一条直线。他看向前方,目光越过江羡年,到达了更前面的地方。那股气味很淡,并不纯净,混在其他味道里,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如同恍惚的错觉。 那之后没多久,队伍进入翠屏山,陈腐的死气侵占了江寒栖的鼻腔。莲心针有一段时间没发作过了,他担心死气勾起妖性,用手捂住口鼻,观察周围的地形。 翠屏山结界依河而设,可随意进入,但出去只能依靠闻人微澜特制的梅花令。以防走散,江寒栖身上就带着一枚,山上用不了通讯符。 河水似乎干涸已久,河床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河边并无尸体。据说病疫并非随处都有,闻人微澜早先带人深入过,做了地形图,标出了安全区域和危险区域。出于谨慎,他要了一份,和莫玉手里的仔细对比过,没什么参差。 突然,江寒栖又闻到那股淡淡的气息。他露出口鼻,凝神分辨了一会儿,夹了下马镫,去到江羡年身侧。 江羡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江寒栖看向她,轻轻摇了下头,继续向前。她看着他混入闻人家的人里,有些不解地皱起眉。 江寒栖悄无声息在莫玉身后跟了会儿,冷不丁喊道:“单进。” 方净善心一紧,庆幸自己在外行走用的都是假名,等了片刻才回头道:“江公子在喊——” 缚魂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狐狸围脖。 方净善不知道自己惊慌那一瞬泄露出来的微弱妖气对无生而言相当于写在纸上的答案。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39节 求生欲促使方净善爬上莫玉的头顶,转眼间,受人敬仰的神医被贯穿喉咙,坠下马匹,缚魂索也被玉骨扇切断了。现出人身的方净善猛拽缰绳,马蹄踏在气息全无的莫玉身上,雪上染了红。 而江羡年那时已经解决掉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她直直看向方净善,联想到五色失时而稳定时而发作,气得火冒三丈。两次!她被这个人诓了整整两次!他杀了爹爹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今安在的命。 她御马冲到前面,举起霜华剑,恨恨道:“杂碎,拿命来——!” 方净善俯身躲过缚魂索的绞杀,朝江寒栖甩出一记风刃,扭头挑衅道:“江姑娘还是这么迟钝。” 他咧嘴一笑,转动玉骨扇破开扑到面前的剑气,策马躲到自己人后面。 江寒栖见闻人家的人对方净善现身毫不惊奇,干脆现出原身追杀,上山的队伍演化成一人一妖和一群人的追逐战。渐渐地,两人发现分给他们的马有问题,越跑越慢,还有点不听使唤。 江寒栖目测和断后的人之间的距离,想起洛雪烟准备的风符,一边掏一边提醒道:“用风符,抢他们的马。” 江羡年找出风符,心想,原来他看到了。 两人借风符突进到奔逃队伍之后,在马倒下前抢到了新马。 方净善时不时回头确认距离,发现一半的人都死了,一甩马鞭,闯进了枯树林中。 江羡年吹着寒风,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她环视枯树,提醒道:“哥,你看下地图。” 江羡年说完自己晃了下神。太着急了,她完全是下意识叫的。她看了看江寒栖,他脸上没什么波澜,翻出地形图比对。地图上,枯树林被标记为第一处危险区。踏入危险区并不会第一时间触发受病疫污染的怪异,问题是,他们为了追单进已经在里面逗留了不少时间。 江寒栖急忙调转方向,说道:“快从那边出去!” 晚了。 方净善堪堪卡着怪异出现的前一刻离开危险区。平平无奇的枯树抽条拔高,扭曲成高大的篱笆,困住了刚反应过来的两人。地底传出轰隆隆的翻土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缝隙里冒出了诡异的红光。 方净善看向山顶。 翠屏山异变是他们干的。有一枚碎片受损严重,无法自己找寻灵脉修补,他们便找到翠屏山,把它放进山顶的灵脉修补。谁料后来山中频发异变,碎片没有寄生妖物脱离灵脉,他们也无法回收。 他们掉包了江羡年身上的万象,目前还在破解,那里面的碎片加上他们手里的,刚好有十四枚。只要江寒栖杀掉山顶的大妖,得到最后一枚碎片,他们就能用他的身体复活妖王了。 方净善冷笑一声。江寒栖一定想不到他这一走就和洛雪烟永别了,她本来也不属于他。 一个喷嚏没能打出来。 洛雪烟难受地揉了揉鼻子,感觉眼泪都被顶出来了。她闭眼缓了一下,接着和今安在顺没捋完的线索。为了防止遗漏,她把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列到一张纸上,一边写一边让今安在补充。她问道:“刚刚捋到哪了?” 今安在回道:“浮岛捋完了。” “下一个是,”洛雪烟顺着箭头往后看,“画怖。” 她介绍道:“画怖有两个信息。第一,那只画怖听命于单进;第二,闻人家之前养过画怖,不过当年就公开处死了。” 今安在惊讶道:“闻人家养过画怖?” 洛雪烟问道:“阿年没和你说过吗?” 今安在说道:“我第一次听说,闻人家养的画怖有什么代号吗?” 洛雪烟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叫……叁月?” 今安在疑惑道:“叁月是养它的月份?” 洛雪烟说道:“对。然后叁还有另一层意思,画怖身上好像有什么标志,闻人家养的这只正好有三个。” 那个瞬间,三颗粉珠子在今安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如同平地惊雷一般,他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第253章 逃亡 今安在突然露出了难…… 今安在突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洛雪烟正等着他开口,忽然感觉腕上一紧,紧接着一条红线贯穿视野,延伸到门外的世界。她怔怔地抬起手。江寒栖以前召唤红线都是为了确定她的位置,可他刚从她身边离开…… 她急切道:“今安在,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画怖圆环上有粉珠子,数量随机,”今安在顿了下,眼皮稍稍抬起,“我们那次遇到的画怖身上恰好有三颗粉珠子。” 洛雪烟看向手腕,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桃花手链还在收紧,她抓住手腕,感受着线圈的轮廓,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快。假如闻人家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那她和今安在此时岂不是在贼窝里? 今安在听出洛雪烟呼吸乱了,心知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压低声音道:“闻人家有问题。” “嗯,”洛雪烟扣紧手腕,“江寒栖和阿年那边好像已经出事了。” 今安在说道:“赶紧和江家说一声。” 洛雪烟找出通讯符,猛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慌乱道:“完了,我没有江家人的通讯符。” 江羡年在的时候一直是她联系。翠屏山里用不了通讯符,江良钰便和闻人微澜互换了通讯符,说有要事直接联系他。她和今安在两个人加起来都找不到一个能联系得上的江家人。这个节骨眼上,能找谁说这件事? 今安在也愣了,慢慢攥紧搭在桌沿的手。他们太相信闻人微澜了。 洛雪烟握着通讯符,把交换过通讯符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对了,谢无忧!他肯定能联系上江家!她翻出谢无忧的通讯符,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拨了过去,把通讯符举到耳边,呼吸逐渐急促。 谢无忧,赶紧接啊!快接啊!快—— 一阵类似笛声的悠长声音。 通讯符用不了了。 江羡年走之前还跟江良钰通过话来着。 洛雪烟恼火道:“他们把通讯符屏蔽了。” “嘘,”今安在将食指竖到唇边,屏息倾听细微的踩雪声,召出若水弓,站起身面朝门的方向,“门外有人。” 洛雪烟跟着站了起来,飞快思考起当前的处境。 江寒栖和江羡年不在,闻人微澜屏蔽了通讯符,想来是为了方便处理他们。 届时她和今安在死在别苑,江寒栖和江羡年再被他们控制住,罪魁祸首又能全身而退了。今安在身亡是因为毒发,上山的人下落不明是因为遭遇不测,然后闻人微澜再随便给她的失踪找个理由,江家再怎么怀疑也很难抓到他的把柄,毕竟上山这件事是江羡年主动提的,他该说的已经说了。 所以她和今安在不能死在别苑里,必须要逃出去,把消息传到外面。 洛雪烟搭上今安在的肩膀,预先设下《镇魂曲》的屏蔽,悄声道:“今安在,我等下唱《镇魂曲》。我们去马厩。” 他们住的地方比闻人微澜的居所更靠近马厩,只要他不在半路设埋伏,他们应该可以在惊动他之前得到马匹。不过出逃有赌的成分在,她不清楚闻人微澜的性子,万一他谨小慎微,觉得自己不亲眼看着他们死不放心,那逃跑的难度就大大提高了。 洛雪烟确认道:“门口不是闻人微澜吧?” 今安在回道:“不是,大约有三人。” 他目盲后只能靠耳朵接收外界的信息,每天都在辨认各种声音,已经能分清经常来往的人的脚步声了。 洛雪烟牵着今安在,将他往一边引,小声道:“别说话,跟我来。” 洛雪烟快步溜到门后,和今安在贴着门肩并肩而立,抽出一张血符,立即唱起了《镇魂曲》。门被一把推开了,寒风灌进屋里,桌上的纸张飞了起来,像被惊动的白鸽。奉命灭口的杀手走进屋子,左右张望没见到人,猛地回过头,被血线射了个对穿。 这时《镇魂曲》已经生效了,后面的杀手感到困倦,一不留神被血线贯穿,倒在了雪地里。 洛雪烟带今安在飞奔出屋子,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镇魂曲》唱了一路,无人出来阻挠,她庆幸不已,闻人微澜果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两人来到马厩。洛雪烟撑着膝盖喘息,扫视睡了一地的马,看到其中一匹戴了全套的缰绳,站到前面,手悬在马头上,有些迟疑。今安在失明,没法御马,她只跟江寒栖学过一点皮毛,从没独自骑过。 不管了,逃命要紧。 洛雪烟拍了下马头,将马唤醒,把它牵出马厩,踩着马镫跨坐到马鞍上,抓着今安在的手放到前面的抓手上,他随即飞身上马,虚虚环住她的腰身。 洛雪烟问道:“坐稳了吗?” 今安在应道:“嗯。” 洛雪烟拽着缰绳换了个方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提醒道:“今安在,我不太会骑马,你千万要抓紧我。” 今安在收紧手臂,感觉她整个人都在绷着,鼓励道:“好了,你大胆骑,别害怕。” 洛雪烟深吸一口气,回忆江寒栖起步的动作,略微放松缰绳,用脚跟磕马腹,见它傻站在原地,拉了下单边的缰绳,喊道:“驾!” 马跑起来了。 洛雪烟压低重心,握紧缰绳,看到有人追了出来,使劲磕了下马腹,感觉整个世界在上下颠簸。 “洛姑娘,不要前倾,往下坐,”洛雪烟往下坐了坐,今安在夹紧马腹,适应好颠簸的节奏,松开一只手,握上了若水弓,“你放心往前骑,我处理后面的追兵。” 他转过身,将另一只手搭在弓弦上,听声辨位,精准命中一人。 前面有人围堵,洛雪烟猛扯缰绳,看到门敞着,直接跑进了香兰槐林。 香兰槐种得很密,长得又高,在马背上只能看到一模一样的树干在眼前晃。 洛雪烟一时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循着大致的方向奔逃。突然,她感觉树动了,以为自己眼花,差点连人带马撞树上。她换了个方向,狼狈地躲避越移越快的树,着急道:“今安在,香兰槐在动,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今安在略一思忖,皱眉道:“他们可能把树林做成迷阵了。” 洛雪烟问道:“有办法破解吗?我现在分不清方向。” 今安在沉默。他的眼睛不会被幻象所困,能一眼认出离开迷阵的正确路径,可他已经看不见了。他抓紧弓身。水箭也能无视一切迷阵,射出就能抵达真实,但……他拉开弓,对准前面的方向,说道:“跟着水箭走。” 说完,他松手放箭,水色箭影穿过迷阵,一溜烟飞没了。 洛雪烟没料到水箭飞那么快,傻眼了,说道:“再射一箭,太快了,我没看清。” 今安在又发了一箭。 洛雪烟只跟了一步,又被槐树逼回了原地。迷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水箭能在瞬间捕捉路径,但马跑不了那么快。后来又试了三箭,树影在眼前来回移动,她分不清真假,逢树就躲,马一直在原地打转。香兰槐香在空气中浮动,如油一般腻,她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感觉反胃,丧气道:“不行,太快了,我跟不上。” 后面响起嗒嗒的马蹄声。 今安在听到闻人微澜的声音,感觉他们离不开迷阵了,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你找个信得过的人留言,我用箭把通讯符射到外面。若射程足够,消息就能传出去了。” 洛雪烟给谢无忧留了言,将通讯符穿过箭身。今安在控水固定通讯符,拉弓蓄力,一眨眼,水色隐匿在重重树影之后。 危险的妖气像洪水似的漫过树林。 洛雪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过头,与骑在马上的闻人微澜遥遥对上目光。 今安在感觉头皮发麻,问道:“后面是什么妖?” 洛雪烟回道:“不知道,妖气是闻人微澜身上的。” 她粗略看了眼追兵的数量,丢出三张血符,果断换到上山的方向。香兰槐林迷阵诡异,硬着头皮往外闯绝对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上翠屏山搏一条生路。她感觉他们很可能畏惧山上的大妖,否则不会绘制那么详细的地图。 她对今安在说道:“我们上翠屏山。” 今安在感觉周围的环境变开阔了,召唤箭阵,担心道:“能找到路吗?” “能,”洛雪烟看着红线,心想她甚至能直接找到进山的两人。她抽出一张风符,嘱咐道,“抓紧我,我要用风符了。” 今安在搂紧后,洛雪烟将风符贴到马身上,感觉风雪从钝刀子变成了利刃,勉强撑着眼皮看路,将上半身贴近马匹,死死抓着缰绳,大气不敢出一口。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0节 闻人微澜见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连着抽了几下马鞭,仍嫌马跑得慢,抽出匕首,割破了手腕。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悬浮在半空,凝成长刃,猛地刺向前面的两人。 今安在听到破空声,感觉像箭矢,迅速向后射出一箭。水箭准确对上血刃,却在下一刻裂成两半,散成了水珠。 “噗——” 今安在感觉某个东西穿透了肩胛,比箭粗,穿透力极强,他急忙后撤左手挡在胸前,接住尖端,及时握住了那个东西。他心想,幸好洛姑娘没被波及到。一口气没松完,他感觉那个东西贯穿整个手掌,直直朝前射去。 第254章 对峙 “洛姑娘——” …… “洛姑娘——” 洛雪烟在全神贯注地御马,浑然不知后面发生了何事。她冷不丁听到今安在喊她,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背后有东西袭来,速度极快。她还没搞清状况,只见储物袋爆出一阵白光,烟雾扩散,团成狐狸形状,像云做的一般,通体洁白。 云狐张开风屏挡在洛雪烟的后背,连发几道风刃切断血刃,跃到半空立尾长啸。暴风席卷,积雪飞扬,风场困住了后面的追杀者。 闻人微澜紧勒缰绳控住受惊的马,抬手挡风,气急败坏道:“方、净、善。” 当着他的面说双手奉上,背地里却在洛雪烟身上留了真身守护,感情用事的混账半妖! 闻人微澜操控血液击溃云狐,风场消散,隔着雪只能看到铜钱大小的背影,已经追不上了。他向手下要来一把弓箭,对准人影射出一箭,放下弓时只见结界闪现,两人已经进到翠屏山内了。他把弓扔给原主,冷冷道:“不追了,撤。” 洛雪烟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狂奔的马慢下来。她惊魂未定地撑在马鞍上喘息,感觉自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人一样,身上都湿透了。她安抚好马,气喘吁吁道:“今安在,我们逃——” “咚。” 身后空了。 洛雪烟怔怔地扭过头,看到今安在倒在雪地里,背后插着一支箭,手上全是血。她急忙翻下马扶他,见到胸前的血窟窿时人都傻了。今安在在马上一声没吭,她不知道他伤这么重。 今安在感觉喉头一阵腥甜,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没睡醒一样,可伤口一点都不疼。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扶起来了,耳边的关切声一下变大了。他安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洛雪烟不小心碰到箭杆,看了眼,拔出匕首削断箭身,发现今安在的手也在流血。她止了会儿血,看到今安在的眼缓缓合上了,喊道:“今安在。” 今安在被惊醒,难受地晃了下头。 洛雪烟长时间跪坐在雪地里,被寒气冻灼,关节肿胀,腿僵了,手也有点不听使唤。她光是撑着今安在都觉得有点吃不消,担心他失去意识后拖不动,一边架起他一边说道:“今安在,来,去马上,我们去找阿年他们。” 胸口的痛很轻微,仿佛长跑后喘得过急一般,带着些许撕裂感,木木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流,宛如装满温水的水囊破了一个洞。 那是今安在唯一能感知到的部位。他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像在梦里操纵别人的身体,洛雪烟让他抓着马鞍,他都不知道手是否合上了,迷迷糊糊地应声,片刻后听见马吭哧了一声,又惊醒了,才知道自己上到一半,还没坐上去。 洛雪烟看出今安在控制不了身体,一只手托举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抬了下他的腿,指挥道:“今安在,迈这条腿。” 今安在好容易翻上马背,软绵绵地趴在马鞍上,眼皮直打架。 今安在躺过的雪地一片红,洛雪烟不敢让他睡过去,特意让他把头转到自己这一边,大声和他聊天。今安在占了大半个马鞍,她目测自己上去没坐的地方,只好牵着缰绳步行。 日光晦暝,雪花变大了,看起来灰扑扑的,像千百只发狂的灰蝶,莫名可怖。鹅毛大小的雪片扑到眼睫上,洛雪烟揉了下眼,发现红线消失了。她用自己的心念重新召唤出来,心想,观南肯定没想到她已经进山了。 江寒栖此时根本无暇留意红线又生出来的事。他正屏息穿行在黑树枝交织而成的网里,捂着鼻子,脚下一堆断枝,都是被缚魂索切断的。断口处有黑液流出,粘稠又腥臭,接触空气生成了紫色瘴气。枯枝越多,瘴气的颜色越重。 江寒栖之前在瘴气最厚重的地方吸了一口,觉得胸闷,那之后不久就开始流鼻血。 江羡年在冻结释放枯枝的树的根部,脸色有些发白。她也吸了口瘴气,不过没江寒栖那么严重,只觉得喉咙痛。 一部分枯枝转而袭击江羡年。她横拿霜华剑格挡,只顾着躲,全程没有还击。 两人之前清理过枯枝,把树都打秃了,没料到断枝会释放瘴气,差点被重生的枯枝反杀。 江寒栖退到未被瘴气侵袭的区域,短暂落了下脚,感觉嗓子有点痒,咳出了血沫。他抹了把鼻子,找到被枯枝包裹的圆形发光物体,俯冲过去,一棍子砸了下去,黑液溅射。他注意到红线,怔了下,随即喊道:“阿年!” 寒冰剑气封住断口,霜华剑刺中枯枝里的东西,顿了下。江羡年用力捅入,那些枯枝像吃痛一般蜷到一起,围墙放宽,露出了足以让人钻过去的缺口。 两人接连通过,见到纯洁无暇的雪地,并未松懈,转过身盯着危险区的变化。 枯枝慢慢缩回到树上,变成正常大小,片刻后,他们又看到了那片人畜无害的枯树林。雪地干干净净的,一根枯枝也没有,只躺着两匹被射得千疮百孔的马的尸身。 江寒栖踉跄了一下,撑着千咒站定,鼻血滴到雪地里,像零落的梅花瓣。 “哥,”江羡年不自在地顿了下,去到江寒栖身侧,看着他擦鼻血,担忧地蹙眉,“怎么还在流鼻血?” “不碍事。” 江寒栖看了下红线,拿出地图找出去的路。 江羡年看看地图,顿时不安起来。別苑都是闻人微澜的人,若他们下死手,今安在和因因定是凶多吉少。她跟在江寒栖身后,边走边回想他们被算计的事,感觉情报源的疑点迎刃而解了,接下来就看大伯是否能查到闻人家了。 方净善返回别苑,刚进门,就听到闻人微澜有急事找他。他把马交给马夫,前往闻人微澜的居所,路上闻到浓郁的妖气,眉头紧锁。闻人微澜已经对他们下手了,叫他去难道是为了再度试探态度? 走到门口,方净善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没有主动推门。 “进来。” 闻人微澜发话了,语气平静。 方净善目视前方,单手推门。他走进屋,一个茶杯飞了出来,他用风刃切碎,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打湿了衣角。他看看碎片,朝屋内看去,不卑不亢:“何事动怒?” 闻人微澜冷哼一声,回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在乎洛雪烟,却留了真身护她。真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情种。” 方净善微微一怔,顿时了然他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冷静地辨驳道:“你事先答应过我不动她,约定既成,毁约就是你的不对了。” 闻人微澜眉头一跳,把茶杯往桌上一磕,恼怒道:“方净善!” 方净善也提高了音调:“鬼泣,你别忘了我当初不是奔着当你手下来的。” 闻人微澜噎了下,气话堵在嗓子里,阴沉着脸看他。 方净善踱步走进室内,面无表情地俯视闻人微澜,缓缓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颐指气使。鬼泣,注意你的态度。” 闻人微澜站起身,冷冷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方净善张开双臂,不屑道:“有本事杀了我。噬魂箭能要无生的命,血妖可做不到。” 方净善拿到噬魂箭后直接据为己有,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闻人微澜怒而不发,脸色仍未缓和。 方净善笑意更深了,直勾勾地看着他:“倘若我不明不白地死了,本家那边的人将会立即知道他们三代家主都被血妖夺舍。我劝你收起那份不该动的心思。” 闻人微澜的真身是一只血妖,本名鬼泣,曾三度从人妇的子宫中滑落。当年鲛人一族献祭镇压,妖王为了保全全盛时期的灾厄之力,主动剖心,命他携心逃亡人界。一到人界,心裂成数枚碎片,感召灵气汇集处四散,而他惨败在人类除妖师手上,被他一剑砍了头去。 血妖依血而活,鬼泣的血溅到了除妖师的伤口上,慢慢蚕食掉他的身体。吃抹干净后,他又夺舍了除妖师还未出世的婴儿,源源不断地从母体获取灵气滋养自身。母体在生下婴儿之后衰竭而亡,他则会在娶妻之后吃掉人类的身体,再一次成为腹中的婴孩。 这也是嫁入闻人家的女子总是难产,闻人家家主病弱早逝的真实原因。 闻人微澜和他对视了一会,率先移开目光。 方净善见好就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无其事道:“洛雪烟呢?” 闻人微澜回道:“和那个瞎子逃到山上了。” 闻人微澜说完没听到方净善的回应,抬起眼,发现他在打量衣角,跟着往下看,瞧见有一小块被浓茶打湿了,现出一小块褐色。他以为方净善还揪着他发火不放,喘了口粗气,服软道:“方才……你别往心里去。” 方净善看向他,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方净善看茶渍只是在考虑是否要扔掉身上这件衣服。衣服料子金贵,禁不起搓洗,很有可能会被洗坏。他只要最好的东西,坏一点都不行。 方净善无所谓道:“逃了就逃了吧,死山里也是她的命。” 闻人微澜不解道:“你不是钟情于她吗?” “谈不上钟情,”方净善决定丢了身上这件衣服,“而且我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 闻人微澜和方净善共事多年,一直觉得他阴晴不定,没再多问。 方净善问道:“易亡菇的消息传到位了吗?” 闻人微澜回道:“江良钰已经知道了。” 方净善微微一笑:“那就好,现在就等那只无生杀穿翠屏山了。” 第255章 违心 “……今安…… “……今安在。” 沉重的眼皮稍稍抬了起来,露出半只眼睛,转而又要往下耷拉。 “你真的只把阿年当朋友吗?” 眼皮猛地掀开,失神的眼睛震颤了一下,今安在慢慢换了一口气,仿佛搁浅的鱼翕张腮部一般。他轻声道:“对。” 洛雪烟往冻僵的手上哈了一口气,又问:“如果有情根,你觉得自己会对阿年动心吗?” “如果有情根……” 洛雪烟以为今安在又晕过去了,转头看了看,他似乎在沉思,费力地呼吸着,垂下的手一晃一晃的,像将断未断的树枝,靠一点树皮挂在枝头上。 良久,今安在眨了下眼,回道:“那也只会是朋友。” 如果有情根,今安在想自己会对江羡年一见钟情,然后在来年的花灯会上告白。他不可能甘心只做朋友。可他不能把这些话说给洛雪烟听,他已经快死了,但阿年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 洛雪烟又道:“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到危险区,我们运气真好。” 今安在没力气接话,又要合眼。洛雪烟问道:“你长大的那座山会下雪吗?” 今安在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 洛雪烟又换了几个话题,今安在兴致缺缺,眼睛又快合上了。她只好重新搬出江羡年:“阿年……” 今安在嘴上说着普通朋友,但每次提阿年都有回应。 眼睛配合地睁开一条缝。 洛雪烟见状硬着头皮往下说:“阿年她,嗯,啊对了,阿年有没有跟你说过白应慈的事?” 江寒栖和她闹别扭时,江羡年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要把白应慈介绍给她,她因此了解到一点阿年眼中那个堪比兄长的童年玩伴的事迹。 眼睛睁大了一些,今安在说道:“我听过这个名字。” “阿年以前差点跟他订上娃娃亲,”洛雪烟观察今安在的神情,发现他眼睛彻底睁开了,“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阿年。” 今安在突然咳嗽了一声,洛雪烟感觉刺激过头了,急忙补充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你可别当真啊。” 今安在平静道:“两人门当户对,互生倾慕也正常。” 洛雪烟听出点酸味,纠正道:“阿年没说过喜欢他。” 今安在又道:“她说白应慈和江兄一样好看。”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1节 洛雪烟瞄了今安在一眼,觉得他似乎有精神了,声音都大了不少。她觉得好笑,打趣道:“你这不是蛮在意阿年的吗?” 今安在怔了下,欲言又止。 洛雪烟突然听到异响,感觉一股寒意窜上了脊梁骨,拽紧缰绳,抽出血符防备。 只见不远处腾起一个红色光点,裂成两半,背向游走在雪地里,像窜飞的鞭炮,留下一圈暗红印记。雪地塌陷,红黑黏土翻了上来。地底似乎有某个东西要钻出来,她看到隆起的轮廓,联想到危险区,转头牵着马往外跑,这时红圈已经延伸到她身侧了。 洛雪烟朝红圈扔出血符,即刻触发枯枝屏障,血线绞杀。 今安在听到纷杂的声响,气若游丝:“怎么了?” “我们误入危险区了。” 屏障自发修补,勉强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缺口转眼只剩拳头大小。 洛雪烟一口气扔出三张血符,马受惊奔逃,她死命拉住缰绳,不得已用上了两只手,着急道:“别往里面跑,过来,你过——来!” 血线创造的缺口飞快闭合,洛雪烟和马僵持不下,被狼狈地拖着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片挣扎的痕迹。她急得团团转,回了下头,缺口外透出苍茫雪色,像一小块白布。她离那边越来越远了。就在这时,颀长人影仿佛一把黑剪子,刷的一下豁开一道口子,沿着红线裁剪。她惊喜道:“观南!” 江寒栖三下五除二捅开缺口,一边往危险区里跑一边打量洛雪烟,误以为衣服上的血是她的,蹙了下眉,问道:“能跑吗?” 洛雪烟提醒道:“今安在还在马上。” 江寒栖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手上的血窟窿,顿时反应过来洛雪烟身上的血迹从何而来。江羡年凝冰延缓枯枝再生。江寒栖试着御马,没成功,干脆把今安在扛到了肩上,洛雪烟松开缰绳,和他一起逃出了危险区。 四人冒着风雪转移到山洞时。 江羡年拔出断箭,用掉了所有止血药,还是没能让胸口的血洞止血。洞穴严寒,没有柴火取暖,她缠完绷带,把今安在抱在怀里,感觉像在抱着一块冰,但怎么也捂不化。今安在的呼吸过于微弱,即使他们贴得这样近,她一不留神还是会忽略微不可察的起伏,好几次被自己的错觉吓到。 瘴气毒未解,江寒栖突围时乱了气息,流了一路的鼻血。他放下今安在后跌坐到地上,再没站起来,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洛雪烟左边撑着江寒栖,右边挨着江羡年,有种在游历途中歇脚的错觉。他们四个许久没坐到一起了。她展开地图,研究出山的路线。 闻人微澜说过只有杀死大妖才能解除结界,详细介绍过山顶的大妖,提供的地图也准确无误。 洛雪烟疑心反派骗两人上山的目的在于山顶的大妖。大妖因为碎片产生了异变,而他对付不了,所以把观南和阿年算计了进去,翠屏山的结界很牢固,两人意欲打破无果。也就是说,他们想出去必须要杀死大妖。可整个山顶都是危险区。他们上去除了实力不明的大妖还会面临砍不完的枯枝和有毒的瘴气。 今安在也不知道能否撑到他们下山的那一刻…… 洛雪烟看向身旁的两人。 江羡年仍在坚持不懈地往今安在手上哈气。他的脸慢慢浮现出一层灰色,如同刷了一层白浆。即使没受重伤,他身上还有五色失,先前发作缓慢纯靠药吊着。 洛雪烟突然想起从储物袋上蹦出的狐狸,觉得奇怪,江寒栖从没设过那种东西。她解下储物袋前后翻了下,没找到明显的标记,问道:“阿年,我储物袋之前蹦出来一只白狐,像云一样,会御风。那是什么东西?” 江羡年听着感觉像云狐,不由得想起关于单进原型的猜测,接过储物袋检查,问道:“白狐都做了什么?” 洛雪烟回道:“把闻人微澜拦了下来,后来就不见了。” 江羡年诧异道:“闻人微澜是白狐拦的?” 洛雪烟点头,随即想到那只白玉狐狸耳坠,细思极恐:“白狐不会是单进吧……不对啊,他不是跟你们进山了吗?我路上也没碰到他。” “不可能是他,”江羡年恨透了单进,光是听到名字都觉得怒不可遏。她往袋子里塞了张镇妖的符,还给了洛雪烟,“这样就没事了。” 江寒栖一觉醒来恢复了精神,洛雪烟陪他一起外出拾柴火。 两人一走,灌进来的山风愈加寒冷,江羡年听着风声,想起自己儿时有段时间特别害怕雪夜。她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梦到过阴差索命,发了一夜高烧,总觉得雪夜预示着死别。她甩甩头,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有些后怕地搓了搓今安在的手,感觉他的手暖了些,不禁松了一口气。 江羡年不知道那点温暖是从她身上转移过去的,今安在的体温一直在降低,此时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阿年……” 江羡年感觉到今安在的手指动了下,欣喜道:“你醒了!” 今安在在他们赶来之前就昏迷了,记忆还停留在失控的马上,问道:“洛姑娘没事吧?” 江羡年回道:“你放心,因因没事。这个姿势难受吗?伤口是不是很疼?” 今安在轻轻摇了下头,气若游丝:“不疼。” “怎么可能——” 江羡年一怔,今安在已经没知觉了。 今安在接着道:“我刚才看到我师父了,他过来接我了。我想起来还没和你道歉,就没答应。对不起,我那晚没想惹你生气……” 江羡年慌了,觉得今安在像回光返照,故意说反话:“我、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不许跟你师父走。” “好,”今安在如释重负地笑了,“我这人一点也不好,总是惹你生气。我没有情根,始终把你当朋友,从来都没喜欢过你,所以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江羡年泣不成声:“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今安在听不见了,以为江羡年被自己伤透了心不说话,难过道:“对不起,不要再喜欢我了……对不起,对不起……” 今安在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江羡年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血,发现他七窍都在流血。血越擦越多,糊在苍白的脸上,低喃的声音越来越小,今安在头一垂,忽然不说话了,咽气时还睁着眼睛,眼里有没有流出的眼泪,凝成一层水膜。江羡年的眼泪滴到上面,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不知道是谁的。 水戒从耷拉的食指脱落,掉到地上,在悲痛的哭声中碎成一滩水渍。 第256章 败露 捡柴火的两人念着留…… 捡柴火的两人念着留守的人在挨冻,匆匆回到山洞,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友人的死讯。 木柴散落一地。 江羡年听到洛雪烟的哭声,擦去尸身上的最后一处血迹,看到今安在胸前有一根长发,捏在手里,不自觉地捻了捻,盯着衣服上的泪痕发愣。 她知道眼泪会困住幽魂,是故意留在上面的。她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他,一旦他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他就不记得她了。于是她自私地拘住了他的魂,何其任性,她才是那个不好的人,死也不让他死得安宁。 江羡年呆滞地看向宛如糊了一层石灰的脸。 今安在仿佛在打盹。她总觉得他会醒来,等啊等,结果眼见石灰里掺上了一抹冷酷的青。稍稍沸腾的血液冷却成秋日的冰,她的手变得和他一样冷了。 喜欢了很长时间的人死了,就死在她怀里,流了很多血,把她的衣服都染红了。他死之前一直在嘱咐她不要喜欢自己,说得很决绝,可眼角的血迹比别处要淡一些,分明是哭了,她替他合眼的时候都看见了。 江善林的死对江羡年而言像一场突然成真的噩梦。她自始至终没见到父亲的尸身,大部分时间感受不到悲伤的分量,就像被雨淋湿,感到潮湿的同时并不会察觉到雨水的重量,即使身上已经湿透了。 可今安在的死不一样。除了上山这半天,她一直在他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她从没想过他会如此凄惨地死去,甚至没想过他会死。她来翠屏山是为了救他,他怎么就死在山上了呢? 江羡年忽然觉得某个东西消失了,她一下变得很轻,像烟雾一样扩散开来。她找不到扎在尘世的根了。她想了下手刃仇人之后的未来,发现那之后一片黑暗,她以后会辞去家主之位的继承权,活在世上没任何意义。 “今安在,”江羡年俯下身,像说悄悄话的孩子一样,双手合拢,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我报完仇就去找你,你等一等我,不要着急。我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 她勾起他的小拇指,一边说着一边晃,就像他还活着一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就这么说定了,你要等着我。” 江羡年直起身,深深看了眼死去的少年,亲了下他的脸颊,轻柔到就像悠悠飘落的海棠花无意蹭到一般,可是里面蕴含的爱意又是那般沉重。她就是喜欢他,哪怕毫无回应,哪怕伤心欲绝。 江寒栖盯着今安在的尸体,鬼使神差地看了眼他的影子。翠屏山上没有偷影子的影鬼,他真的不在世上了。他叹息一声,移开了目光。 天暗了,柴火燃了起来,毕毕剥剥的声响使得山洞的寂静变沉了,压在每个人身上,沉重而沉痛。 洛雪烟抱膝坐在火前,静静看着今安在的尸身,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火光被风吹拂,激烈地摇晃,光影在熟悉的脸上摇曳,像纠缠不清的生与死。 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净水蒙住了那张脸,很快,今安在全身都被净水包裹,升至半空,像纯色的茧。 洛雪烟大惊失色,江寒栖见此异状握住了千咒。江羡年错愕地抬起头,碰了下茧的表面,水哗啦啦地流了过去。 “三位不必惊慌,今安在还没死。” 一缕烟从水戒消散留下的水渍里升了出来,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只见他穿着道袍,仙风道骨,扎着放荡不羁的丸子头。剑眉斜飞两鬓,本该是极为硬朗的面容,却被那双含水的多情眼和成了风流相。 江羡年惊讶地打量他。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忘了介绍了,贫道乃今安在的师父,张放鹤。” 江羡年震惊不已:“您不是……” 张放鹤笑着接上话:“死了,但挂念我这个笨徒弟,又从地府里爬出来了。” 洛雪烟惊喜道:“这么说今安在还有救?” “当然有救,”张放鹤转过头,先看了看江寒栖,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他活着的时候没见过这种传说中的恶妖。他端详够了,又看看洛雪烟,感觉两人面相暗藏玄机,掐指一算,感叹小徒弟交的净是些命格特异的朋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今安在的本体是无根花,来自天道,逢浩劫而生,凡尘之物是杀不死他的。” 洛雪烟追问道:“妖王还是会复活吗?” 张放鹤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一定,事在人为。” 洛雪烟一怔,江寒栖看向张放鹤,觉得他话里有话。 江羡年还没从死亡阴影中脱离出来,不解道:“既然如此,五色失为何会对今安在起作用?” 张放鹤的回答出乎意料:“因为你。” 江羡年难以置信道:“因为我?” 张放鹤说道:“无根花天生无情根,完成使命就会回归天道。今安在本来不会对凡尘生出牵挂,但他对你动心了。” 江羡年懵了,就像走在荒野上忽然被花球砸到,五颜六色填满视野,随手一接,手里只有粉桃花。 张放鹤又道:“无根花长情根要经一死劫,重生后会脱离天道,扎根尘世,像人一样入六道轮回。他的命数不会就此终结,日出后就会迎来新生。” 说着,张放鹤感觉身体在消散,转身面对水茧,想起把今安在带回家的那天。他那时候很小,像猫崽子一样,托在手里软乎乎的,又有点像云。 张放鹤知道无根花的归途,起先并没有对这个徒弟投入太多的感情,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今安在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比如天道不讨厌菌子,但今安在会挑食。慢慢地,天道还是天道,今安在变成了让他操碎了心的小徒弟。所以算到死劫的那一刻,他想的并不是“无根花终会回归天道”而是“今安在会死”。 死后,张放鹤将魂魄寄居在水戒里,想在今安在死之前见上一面。他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理应送他最后一程。但现在不用了,他有爱人,有朋友,以后只会是今安在,他这个当师父的可以放心去找九泉之下的挚友了。 消失的前一刻,张放鹤看向江羡年,笑道:“桃花树下的酒就当我为你们准备的贺礼了。日后回去,记得挖出来喝。” 话音刚落,承载着魂体的那部分无根花化为涓涓细流,汇向水茧。山洞又被寂静笼罩,火焰飘摇,风雪过境,净水环绕不休。 江羡年看着张放鹤来过的地方,有些怅然。 与翠屏山相隔百里的秘境中,谢无忧策马穿越树林,一路上有宛如圆萝卜的精灵指引。他身后背了个包袱,里面装着二月剪,一个能够剪断生死结的法器。他不久前才通过试炼,出来后看到的还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他迫不及待要跟江寒栖分享喜悦,一摸怀里是空的,恍然想起通讯符不在身上。 二月剪的守护者要求绝对保密,放他进秘境前特地检查了他的随身物品,扣下了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所有物件。 路的尽头有百花齐放,谢无忧穿过花丛。再睁眼时,他坐在阁楼里的茶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情景和密林一模一样。 “看来你已经拿到二月剪了。”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兜帽显出脑袋的轮廓,但里面一片漆黑,没有脑袋。 谢无忧抱拳致谢,感激道:“多谢阁下放行。” “客套话就免了,”兜帽人把谢无忧的东西推到他面前,他手上缠满了绷带,没露出一点肌肤,“别忘了归还期限,逾期我会找你索命的。” 谢无忧正要表态,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出阁楼,站在郊外,没收的东西散落在脚边。他拾起东西,拍了拍灰尘,回身看了眼阁楼,对“不喜与人类交往”的那条情报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他把东西一一收了起来,只留下了通讯符,发现洛雪烟给他留了言,一愣,打开听了下: “闻人家和妖王勾结,我们被困在闻人微澜的别苑里了,你赶紧转告江家过来救援。” 京城内,江良钰正焦头烂额地向慎明司申请扣押延期。按照惯例,一桩疑案最多允许两次延期,但伴荧城暗鬼的事和公主之死有关,皇帝勒令他查明真相,放开了权限,不过慎明司那边还得他亲自过去跑。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2节 江良钰知道关清知是易亡菇,但一直没有上报。整件事疑点颇多,他派人在伴荧城那边追查情报源,那边没出结果,他不想一棒子打死关清知。他亲自审问过关清知,觉得他不像幕后主使。据他了解,易亡菇胆小怕事,一生都在逃避死亡,他们视寄生者为恩人,一旦接受身体就会按照他们的本性度过余下的寿命。 关清知背景清白,若易亡菇不转性,他不太可能会走上歧路。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证据不足的问题。 江良钰的妻子是妖。在他眼里,妖和人一样,有好坏之分,“妖”和“做坏事”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他不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指控人,自然也不会这么对关清知。 伴荧城那边传来了消息,情报源的确不在千机阁。 江良钰听完汇报,看了看桌上的文书,正考虑递完后亲自去伴荧城一趟,通讯符又响了,来自许久没来往的苗疆。 第257章 两悦 浓云流转,一道光束…… 浓云流转,一道光束穿透天际,雪地扑闪出细碎的光点。 洞里的柴火早已烧尽,余烬寂冷,环绕水茧的净水从湍急转为平缓,变成一层薄薄的水膜。今安在悬浮在其中,头发披散,脸上的血污不见了,面色红润,如同在酣睡。 江羡年站在水茧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欣喜中带着些焦急。她守了大半夜,天不亮又醒了,瞧见今安在的身形显露出来,一下睡意全无。她挨着洛雪烟睡,一激动把她也弄醒了,连带搅了江寒栖的睡梦。两人也在水茧前等了一段时间,迟迟没等到,新添了柴火,洛雪烟把她劝到火堆前取暖。 然而江羡年的心已经扑到了今安在身上。她看到他露脸,忍不住站到他面前等。此时此刻,她对搬张椅子趴在床边睡觉的江寒栖感同身受。经历分别后,谁不希望成为沉睡的爱人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呢? 今安在微微张开了嘴。 江羡年不由自主地跟着张了下嘴,眼里的光也亮了些,但他又不动了。兴奋劲头稍退,她感觉眼睛还在肿着,想起一晚上没怎么睡,紧张地理了理头发,扭头看洛雪烟,问道:“因因,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 “没有,”洛雪烟端详江羡年,“头发有点乱,我来给你理一下。” 洛雪烟用指尖把散落的鬓发捅进发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荡开,水雾拂面。 流水声忽然停止。 江羡年转过头,看到水茧正中裂开一条缝,今安在脱离水茧,轻盈地落到地上。眼睫颤动,明镜一般的眼睛缓慢睁开,目光相接,一阵心悸涌向江羡年,令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刚埋好的碎发又掉了下来,垂过脸颊,落到今安在的颈窝里。 “今安在,你终于醒了!” 洛雪烟看着有情人相拥的画面,快把脸笑烂了,默默回到江寒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江寒栖心领神会,起身把大氅裹到洛雪烟身上,悄声和她离开了山洞。 今安在感觉脖子上有点湿,轻轻推开江羡年,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揩去眼泪,端详她的面容。他失明时很怕自己记不清她的样子,每天都会想很多很多遍,但脑海中的她始终不如活生生的她清晰。他在凡尘有根了。 他认真道:“对不起,之前说了那些谎话伤你的心。其实我早就不甘心和你只做朋友了,但我太笨了,不明白自己的心。你愿意原谅我,接受一个生出情根的无根花的爱吗?” 江羡年喜极而泣,哽咽道:“我说过了,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今安在笑了,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我爱你。” 两人找到洛雪烟和江寒栖时,他们人手一个雪球,一边捏雪球,一边讨论离开翠屏山的法子。 洛雪烟见两人是牵着手出来的,将心形雪球送给江羡年,笑嘻嘻道:“恭喜两位修成正果。” 江寒栖无言地把雪球往今安在面前一递。洛雪烟非要他捏,他嫌冻手,心里也不太愿意和江羡年产生交集,最后被脸颊吻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安慰自己,就当给她做了。 今安在笑呵呵地接过,说道:“谢谢江兄。” 江羡年好奇道:“这个形状有什么含义吗?” “象征爱心,”嗑的cp成真,洛雪烟嘴角根本兜不住喜悦,一个劲地上扬,“眼下没什么东西可送,拿雪球应个景,现在可以扔了,拿手里太冷了。” “不要,我要好好留着,”江羡年避开伸来的手,往雪球注入灵力,使之冻结,又对今安在的雪球进行了加固,看着洛雪烟,“我还没给你和哥哥准备贺礼,出去后再补。” 洛雪烟开玩笑道:“我要大礼,不大不收。” 江羡年答应道:“行。” 经过商讨,四人再次尝试突破结界。数次攻击后,结界依旧坚不可摧,打在上面像是锤击棉花一样,于是出逃计划又绕回到山顶的大妖上。 洛雪烟对江寒栖中瘴气后的反应心有余悸,提议道:“我们要不先在底下的危险区找找对策?贸然登顶的风险太大了。” 江寒栖思索口粮。他和江羡年带的原本够在山上吃半个月,如今多了两人,支撑天数减半。翠屏山险峻,他们没有马匹登山,步行登顶肯定极其消耗体力,打大妖前可能要休息一天,而下山逃跑也要时间,太紧促了。要是留在原地等支援…… 他问道:“消息确定传出去了吗?” 今安在回道:“我只能保证水箭穿透迷阵,但不确定通讯符离别苑多远才能摆脱干扰。” 江羡年也想到了口粮问题,头疼道:“我们带的口粮不多,等不起。” 洛雪烟看看今安在,突发奇想:“今安在可以射箭,我们是不是不用深入危险区涉险?” 江寒栖仔细比对底下的危险区和山顶的面积大小,否定道:“上面范围很大,大妖在中心。闻人微澜说过只有靠近中心才能惊动它,我们在外围根本碰不到它,还是要进去打。” 江羡年眉头紧锁:“要是知道危险区的成因就好了,我总感觉这些地方成为危险区不是没有理由的。” 今安在说道:“去最近的危险区勘察一下吧。” 过了会儿,四人站在危险区外围。 今安在朝里射出一箭,水箭畅通无阻,飞出去老远斜插进雪地,无事发生。江寒栖等了片刻,踏入危险区,数着时间,在异变突显时退回到安全范围,枯枝立即安分。他说道:“数到一百左右会触发。” 今安在观察危险区的环境,发现枯树生得很密,树叶虽然掉光了,但树干生得很高大。远处有一条凹陷,看形状像干掉的河流。他说道:“这里似乎是灵脉。” 洛雪烟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这里的树都生得既密集又高大,长势比我们之前见过的要好很多,”今安在用手指勾勒河流的形状,“河流穿林过,水木育灵,符合灵脉的特征。” 江羡年说道:“这里的灵气很弱。” 江寒栖想了下,说道:“这里的灵气相对其他地方而言算强的。” 他进山时就发觉翠屏山的灵气很稀薄,几乎没有,像死去多时的山。 今安在捏着下巴思考,分析道:“既然有灵气,说明灵脉尚未枯竭……我们试着在周围找灵脉吧,也许是灵脉出问题了。” 四人循着灵气搜寻,确定一个点位,挖开积雪。 今安在将手摁在裸露的地表上,朝地下注入无根花的灵力,水状波纹荡开。片刻后,地下传来微弱的水流声,感到自己的灵力缠绕在某个东西上,操控它探入危险区,惊讶道:“灵脉真的在里面!” 今安在感觉不太舒服,撤回灵力,拿开手,腥臭的黑水从地下冒了出来。 洛雪烟一把捂住鼻子,退避三舍:“这是什么?” 江羡年担心生出瘴气,一剑冰封,猜测道:“灵脉似乎被污染了。” 洛雪烟联想到妖王碎片那一茬,灵机一动:“对了,妖王碎片不就会污染妖物,让它们丧失理智吗?灵脉应该是被它影响到了吧。” 今安在感觉事情一下变棘手了,他们没法像杀妖一样根除灵脉。他一筹莫展,敲着眉心随口道:“要是鲛人住在山上就好了。” 突然被点到的洛雪烟一愣,问道:“关鲛人什么事?” 今安在说明道:“洛姑娘有所不知,鲛人一族的歌声能净化掉妖王的灾厄之力。灵脉无法根除,除了净化别无他法。”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用口型做了个预告。她之前一直拿“名不见经传的深海鱼妖”这个幌子打掩护,后来在两人面前唱过歌,也用这个由头。他点了下头,反正两人已经知道他是无生了,她如实交代也没什么。 洛雪烟慢慢举起手,坦白道:“其实……我就是鲛人。” “啊?” “什么?!” 经过简单的说明,洛雪烟在友人心中的形象从“面目全非深海鱼”变成了“传说中的神秘妖物”。 今安在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道:“难怪洛姑娘的歌声可以催眠……” 江羡年想到洛雪烟说她和单进有仇的事,有了比那时更深的感慨。妖王当年灭了鲛人一族,一个活口都没留,因因竟然经历了灭族之痛……她看着洛雪烟,目光既又心疼又有钦佩。她一个人是如何撑到现在的?她轻声道:“因因,你真了不起。” 洛雪烟没亲历过妖王的劫难,生出一点偷走别人人生的心虚感,但笑不语,同时感到些许疑惑。原主也没经历过那些,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江寒栖知道她的来历,问道:“会净化吗?” “我想想,”洛雪烟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瞄了江寒栖一眼,有些底气不足,“《百净》可以,不过不清楚实际效果……” 江寒栖鼓励道:“你试,我进去打。” 江羡年说道:“一起,里面太危险了。” 今安在自告奋勇道:“我也来。” 三人调整好状态,踏入危险区,枯枝围栏交错合拢。 洛雪烟焦灼地等着江寒栖用红线传信,良久,危险区的声音杂乱起来,红线伸到里面。她深吸一口气,唱起了从未唱过的歌谣。 第258章 登顶 危险区内的三人各司…… 危险区内的三人各司其职。 江寒栖用缚魂索牵制枯枝,江羡年冻结被枯枝缠绕的核心,今安在解决漏网之鱼。 解决掉一定数量的枯枝后,这个核心便从地底冒了出来。它出现时被枯枝层层缠绕,是整片区域里灵气最足的东西,被击中会使枯树剧烈摇晃。他们由此推断核心和受污染的灵脉有关,费了些力气制住它的活动。 红线连接,很快,江寒栖就听到了熟悉的歌声。和以往听过的歌谣不同,《百净》的前几句的音调极其低缓,像远方传来的召唤被风送至耳边,声入耳而心明净。他眼前一亮,突然感觉核心在震动,收紧缚魂索,紧张地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歌声忽然高了上去,缩成一条空灵的线,直冲云霄,不过并不尖细,反而像汪洋一般宽广。枯枝随之震颤,如泣如诉,一团黑气从冰中逸散而出,三人纷纷捂住口鼻。 今安在感觉枯枝有所收敛,说道:“枯枝好像不攻击了。” 江羡年欣喜道:“看来《百净》起作用了。” 此时歌谣已经转为低沉的吟唱,听上去像在诵经。 江羡年想起曾经遇到的送葬队伍。死者不过三岁,死于风寒,当地风俗认为病死的孩子易被恶鬼捕获分食,下葬需由送葬人护送,超度亡魂。送葬人走在最前面,挑着足有三人高的白灯笼,口中念念有词。 她从《百净》中听出了送葬的意味,或许是因为送葬和净化本质相同,都是为了指引正路。 最后一个高音收尾,核心爆发出金光。正常的灵脉一般呈现耀眼的金光,但核心的金光却很微弱,转眼暗淡下去。 围栏解除。 洛雪烟看见空拿着武器站在不远处的三人,高兴地举起双手,欢呼道:“成功了——!” 江寒栖看着她笑。 枯枝缩回到树上,参天枯树接二连三地化为齑粉,像一场黑雪,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于是笑容转瞬即逝,江寒栖黑着脸遮挡,狼狈地吐出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粉末。 洛雪烟捧腹大笑。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荒寂的雪地里,日光融融,然而阳光并没有照到别苑最深处的居所。 一滴蜡泪顺着烛身滑落到烛台上,闻人微澜停止向破谜虫灌注妖力,悬在半空中的万象荡开一层绿光,回落到桌面。不消片刻,透明的破谜虫从表面脱落,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一干二净。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3节 破谜虫可破认主法器的防御,但万象设了针对破谜虫的法术,连着杀了十几只。 闻人微澜感觉身上燥热,脱掉外袍,拿起万象端详,里面至少有三枚碎片。若拿不出来,他们还要想办法从封印地搞碎片,风险过大。方净善说过他会试着用推算破解万象。他对方净善抱的期望比破谜虫大。那半妖性情难以捉摸,但在测算方面的造诣出乎意料的高。 正想着,下属通报:“将军,方大人求见。” 闻人微澜说道:“让他进来。” 方净善进屋,他举起万象,问道:“找到破解的法子了?” “没有,”方净善脸色不佳,“我们马上要有麻烦了。” 闻人微澜皱眉:“什么麻烦?” 方净善问道:“他们出逃那天给外面传信了吗?” 闻人微澜回道:“没有。我设了屏蔽通讯符的阵法,一直覆盖到香兰槐林,他们都没机会看到林子外,怎么可能传信?” 方净善蹙眉沉思,喃喃道:“那就是情报……” 闻人微澜反驳道:“情报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相关者已经处死了。怎么可能查到我们头上?” “停,如今没时间盘查哪里出问题了,”方净善一脸严肃地抬起手,示意闻人微澜打住话头,“我们要尽快离开别苑。” 闻人微澜大为不解:“离开?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暴露了——” “等表明就晚了,”方净善冷冷地看着他,沉声强调,“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卜出大凶,连着三次都是。” 闻人微澜虽然心中不服,但一想到自认识方净善以来他的卦象就没错过,收了下怒气,质问道:“王上马上就能复活了,你要我放弃那只无生?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要再等多少年。” 方净善话锋一转:“我没叫你放弃。既然离复活妖王只有一步之遥,那我们到一步之遥的位置不就行了?” 闻人微澜试探道:“去翠屏山?” 方净善补充道:“准确来讲是翠屏山的后面。江寒栖杀掉大妖肯定会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山上食物匮乏,有脑子的肯定会选路线最短的那条路。我已经找到那条路了。假设另外三个人还活着,加起来一共才四个人,届时我们埋伏在出山口,直接一网打尽。” “但别苑万万不能呆了,你留些妖驻守,最好留难缠一点的。上翠屏山一定会经过这里,支援来得太快对我们不利。” 闻人微澜问道:“万象推算得怎么样了?” 方净善回道:“没结果,还要一段时间。” 闻人微澜确认道:“能在江寒栖下山前解出来吗?” 方净善回道:“差不多。” 净化灵脉之后再没有过好天气,睁眼闭眼都是雪。四人绕着危险区爬山,越往上地势越陡峭,既要斩杀精怪,又逆着风,一天下来精疲力尽。山上的灵脉被污染,鲜有树木,柴火少得可怜,江寒栖不得不接受四个人挨在一起睡觉取暖。 江寒栖不太畏寒,把大氅让给了洛雪烟,歇脚时全身都是冰的。他起初担心洛雪烟沾染寒气着凉,不愿挤到大氅里,后来实在拗不过她。为了挡风,他每次都坐在最外面,因而每次睡醒都能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四人这几天都是一天两顿,出发前吃一顿,落脚后吃一顿。 翌日午后就能登顶,洛雪烟觉得三个人要斩杀大妖,体力消耗远超她,把自己的干粮分了分,只留了一点,说道:“明天杀妖,你们多吃点。” “因因,我这些已经够吃了。” “我也是。” “张嘴。” 洛雪烟茫然地转过头,被江寒栖塞了口干粮。他说道:“下巴都瘦尖了,还分。” 洛雪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把胳膊缩回大氅里,一边嚼干巴巴的米糕,一边抖大氅上的碎屑。江寒栖又送了一块过来,她含糊道:“不要了。” 江寒栖每次吃饭都会趁她不备把自己的干粮塞她嘴里,今天这一口尤其过分,太大了嚼起来都费劲。 吃完饭,江寒栖拿出地图商讨翌日对付大妖的流程。山顶危险区面积广阔,比底下的危险区大了整整五六倍。 江寒栖说道:“我们先处理最外边的危险区,然后再一步步深入进去。” 洛雪烟问道:“我有个问题,山顶的灵脉会不会只有一个而且恰好在中心?” 今安在接话道:“不太可能。我们已经查验过两处危险区,被污染的都是灵脉的淤积点。山顶灵脉密集,淤积点也多,一个淤积点是很难撑起那么大面积的。” 江羡年担忧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个会传播疫病的大妖,我们还不清楚它的能力呢……” 洛雪烟眉头紧锁,问道:“话说你们不觉得灵脉被污染很奇怪吗?碎片以往都是寄生在妖物身上,这次怎么反倒把灵脉也污染了?会不会和那只大妖的能力有关?” 妖王碎片靠汲取灵力修补自身,成熟后会随机寄生到遇见的妖物身上,利用它们找寻其他碎片,就像苍耳一样。碎片对灵脉按理说只会取用。 今安在思索道:“和灵脉有关的妖……有倒是有,山上可能会因为灵气充沛孕育出名为‘守山’的妖物。守山相当于一座山的守护灵,不会害人,有的地方的山民在迷路时会遇到指路的‘神明’,那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守山。” 洛雪烟问道:“守山好对付吗?” 江寒栖回道:“有点棘手。守山和山共存亡,灵脉不死,守山不亡。” 洛雪烟担忧道:“能打过吗?” 江寒栖回道:“能,我可以通过毁掉灵脉的方式杀了守山,但那样会让这里永远寸草不生。而且我的妖力被限制了,毁掉一座山的灵脉需要很长时间,算下下策。” 洛雪烟惆怅道:“还是先打打看吧。” 翌日午后,四人抵达危险区边缘,一边净化一边向中心推进。临近登顶,顶部似乎没有积雪,地上黑糊糊的,像软烂的沼泽地,黑与白的界限明显得不能再明显。洛雪烟站定,远远看到一棵奇形怪状的树,树上绿意全无,枝干是干瘪的深黑,竭力探向天空,像从地狱伸出的魔爪,从某个角度看又像一只挺胸抬头的鹿。 突然,树里蹦出来一头鹿,红眼,通体全黑,身上散发着诡异的黑气。它轻盈地跳到地上,上半身仰起,前蹄猛地跺到地面上。黑沼咕噜噜冒出气泡,粗壮的树根拔地而起,直冲四人。 第259章 追踪 山顶独木,守山无疑…… 山顶独木,守山无疑。 今安在射出两发水箭,钉入树根。江羡年释放剑气冻结,挥剑在沼泽地上造出一片冰面。江寒栖侧头看了眼洛雪烟,她拔腿就跑,他放心地冲上前迎战,放出缚魂索引诱守山靠近。 守山角对着三人,狂奔而至。 江寒栖和江羡年跳起躲开,今安在调整若水弓,往鹿眼射出一箭,却在射中的前一刻受瘴气腐蚀而溃散,散落的纯水变换形态,拘住那团瘴气。他紧接着追加几发水箭,江羡年以冰定型。 江寒栖翻身抡起千咒砸中鹿角,缚魂索承载其妖力刺中一只眼睛。守山往上顶,他在鹿身上短暂地落了下足,跳到冰面,躲避树根袭击,感觉缚魂索被侵蚀了,但守山却毫发无伤。不是活物! 冰牢拔地而起,囚住守山,然而只坚持了片刻。 守山冲向江羡年,一击未中,飞身侧踢,她急忙躲开,手却没躲开扑来的瘴气,手背的皮肤瞬间被腐蚀。 危险区同时被触发,瘴气从那棵树的根部涌出,如潮水般汹涌。 江寒栖握紧受伤的手缓解剧痛,喊道:“快退出来!” 三人逃出危险区的范围。守山跳出危险区,猛地踏地,瘴气围成圈将三人困在其中。它绕圈飞奔,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残影,若水弓不断变化朝向,今安在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终于,守山的脚步一顿,他利索地射出水箭,差点射中。他感觉守山是冲着江寒栖去的,警醒道:“江兄,当——!” 话音未落,守山已经跑到江寒栖面前,想将他撞到瘴气上。他闪身躲过,眼疾手快地握住鹿角,蹬地腾空,用千咒撑了下地,跳到一边。一阵震怒的鹿鸣,守山助跑跃起,江寒栖身下出现丝丝缕缕的瘴气。 突然,天籁般的歌声响起,守山定住,袭击江寒栖的瘴气也随之消散。 洛雪烟躲在石头后面探头张望,心脏像揣了只兔子,紧张的心跳声轰炸耳膜,她甚至有点听不清自己的歌声。守山转头了,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没有眼白的红眼,还感知到恐惧,江寒栖一棍子劈上去,打断了鹿角。 霜华剑和水箭接连而至。 枯枝沉寂,瘴气消弭,守山发出一声悲鸣,踉跄着朝洛雪烟的方向走了一步,跪倒在地,黑色一点点剥离,露出了雪白的皮毛,眼下的一小块毛发有些湿润。 今安在说道:“等一下,它好像有理智。” 江寒栖观察了一会儿,收起攻击的架势,走到守山前面。若它再度失控,他可以第一时间截住针对洛雪烟的攻击。 不过守山再没出现过攻击意图。《百净》收尾,洛雪烟已经站到了江寒栖身后,打量温和的褐眸。守山原来是一头漂亮的白鹿。 守山垂首,开口说话了:“多谢诸位让我解脱。” 江寒栖表明来意:“我们是被底下的妖骗进山里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在你这里放了某样东西吧?” 守山认定洛雪烟是好人。因为她,它对江寒栖身上散发出的不祥妖气没那么忌讳了,看他的眼神因而少了些敌意。它承认道:“是。” 守山起身,引领他们走向自己的真身——那棵形似鹿的怪树。它用鹿角碰了下树干,树消失不见,一枚碎片浮在半空,外面闪着白色的光。 “果然是这东西,”江羡年握住碎片,放在手里端详,面露疑惑,“不过为何是这个颜色?” 他们以往见过的妖王碎片都是暗红色。 今安在问道:“翠屏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守山叹息道:“都是那只血妖害的……” 几十年前,还没迭代成闻人微澜的血妖带着手下来到翠屏山,重伤守山,将妖王碎片埋进灵脉。 守山感觉碎片在源源不断地汲取整座山的灵力,试图挖出来,可碎片和灵脉融为一体,它无计可施,只好用真身建构隔绝,但那种做法并未完全阻止碎片的修复。慢慢地,碎片中的灾厄之力日益强大,却因隔绝的隔绝难以释放出来,淤积在灵脉中,就像在蛋壳中发育成熟却无法破壳的小鸡一样。 不知不觉间,守山被碎片同化,丧失了理智,只记得不能让血妖得到那个不祥之物。后来,它连血妖这个具体的敌人都不记得了,谁登顶就杀谁。 守山看向洛雪烟,感激道:“谢谢你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洛雪烟发现守山的身形在虚化,担忧道:“你在消失。” “我早该消逝的,靠着守护翠屏山的执念才撑到了现在,好在无愧守山之称,”守山笑了笑,朝四人依次垂首致谢,“多谢你们拯救了翠屏山,永别了。” 山顶顿时空了,只剩拓着鹿脚印的雪地和一个深深的树坑。 洛雪烟看着那个坑,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很快,空缺被愤怒填满。她攥紧拳,坚定道:“我们一定要杀了反派,阻止妖王复活。” 山下,往日冷清的别苑热闹非凡。 几日前,关清知无罪释放。江良钰和盘托出事情的真相,用隐瞒妖身的事卖了个人情,希望他能不计前嫌号令千机阁的除妖师前往别苑,于是江家和千机阁再度合作。谢无忧离伴荧城不远,带着随从参与支援,用蛊虫破了香兰槐林的迷阵。 闻人微澜让发鬼驻守别苑,还留了几只修为上百年的大妖。 各路人马打得不可开交,血流成河。 终于,在收到求救的第六天,妖物死绝,救援得以进入翠屏山。那时四人已经沿着最短路线逃到了临近山脚的地方,口粮所剩无几。 洛雪烟牵着江寒栖的手,战战兢兢地踩着他的脚印往下走。翠屏山背面多乱石,石头被掩藏在积雪下,乍一看只有和缓的起伏,稍有不慎就会脚滑。他们的行进速度因此被拖慢了不少。 通过一处险峻的地势,江寒栖来到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长舒一口气,转身朝洛雪烟伸出了另一只手,嘱咐道:“慢一点,好,害怕就不要动了,跳下来,我接住你。” 洛雪烟跳下陡坡,稳稳落到他的怀里。她许久没这么满当当地抱过他了,手上用了点力气,一合,飞快松开了。分开时,她看到江寒栖分明在笑,若无其事地跺掉鞋子上的雪,向身后的人搭了把手。 江羡年借着洛雪烟的手跳到平地上,说道:“我们在这休息下吧。” 洛雪烟问道:“是不是快就到山脚了?” 江寒栖回道:“对,下山就能跟外面的人联系了。” 今安在也来到平地,走到边缘朝下面眺望。出逃的路位于翠屏山背面,光照不足,植被本来就少,加上灵脉被破坏,荒凉得只剩下雪了。天上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他仰头看到一个黑点,是一只鹰。那只鹰在他们上方盘旋几圈,飞到了远处。他跟着黑点远眺,心想,翠屏山的结界果然没了。 黑点缩成芝麻大小,似乎并未落在树上。 四人恢复体力,继续下山,良久抵达了山脚,离结界边界还有一段距离。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4节 江寒栖尝试通讯符能否使用,今安在无意间又看到了鹰在天上飞,觉得有点不对劲,指着天上道:“那只鹰好像在跟着我们。” 江羡年眯着眼睛找鹰,问道:“一直都在吗?” 今安在回道:“在平地休息时,我看到过一次,那只鹰飞到山下,很久没有出现,但它现在又在上面盘旋,有点奇怪。” 江寒栖思索片刻,想到一种恐怖的可能。闻人微澜骗他们进山是为了拿碎片,他知道守山死了结界会解除,有脑子的话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他们拿到碎片会走最短的那条路下山,去附近的城镇落脚。他说道:“不行,我们不能去城镇,闻人微澜很可能在那边埋伏我们。” 洛雪烟也想到了这一点,头疼道:“那我们岂不是无处可去了?” 江寒栖记得地图,说道:“翠屏山东边挨着一座山,往那边走,想办法联系外面的人。” 事情正如江寒栖所料,闻人微澜就驻扎在翠屏山下的小镇里,他正带着下属赶往发现四个人的地方。别苑失守,方净善的卦象毫不意外地灵验了,鬼泣了然他今后无法再继续使用闻人家家主的名头。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万事俱备,只欠无生之身和最后一枚碎片了。 传信的鹰死了,尸身上开着一朵水莲。 鬼泣意外道:“他竟然没死?” 方净善心想,或许洛雪烟也活着,毕竟命那么硬。他观察脚印的方向,猜测道:“他们也许和江家那边联系上了。” 鬼泣循着脚印前行,踌躇满志:“无所谓,翻过翠屏山还要时间,那时候王上早就复活了。” 一行人追到松树林,太阳落了一半,但天已经黑了下来。火把点燃,他们追踪了一段路,发现脚印分成了两个方向。他们分成两路,鬼泣和方净善在一队。另一队人跟了一会儿,发现脚印又分开了,方向完全相反,像同行的两人分道扬镳一样。队伍觉得一个人好拿捏,自行分成两个小队。 打头的妖走了一会儿,觉得诡异,正要向鬼泣报告,突然感觉上方袭来一阵杀气—— 一击毙命。 缚魂索设下的绳阵瞬间完成绞杀。 江寒栖稳坐到马背上。 第260章 坠崖 洛雪烟从暗处走…… 洛雪烟从暗处走出来,绕过那些尸体。 江寒栖安抚好马,翻身落地,去到她身边,把缰绳递了出去,说道:“我翻下他们身上的东西。” 洛雪烟牵着马,看着江寒栖在尸堆间走来走去,说道:“莲心针好长时间没发作过了,你现在见血会难受吗?” 江寒栖折返,把一袋干粮放到她手里,他们大半天没进过食了。他回道:“没太大感觉。” 洛雪烟拉开袋子,问道:“难道是因为之前喝过抑制妖性的药?” 江寒栖把东西挂到马鞍上,觉得妖性稳定与药之间没太大关系。 钉入莲心针后,江善林担心带他回江家会被发现,灌了他一段时日的药,于是他几乎把市面上所有能抑制妖性的妖都喝了一遍,效果甚微。转折点出现在他做出复仇的决定之后,先前怎么也藏不干净的妖气一下消失了。 江寒栖后来在书里找到了较为合理的解释,部分后天堕妖的人会面临人性和妖性的对抗,若他希望做人,妖性会相对弱一些。为了复仇,他必须要顺从江善林的意愿伪装成人,意志的天平因而发生了倾斜。 至于现在为何这么稳定…… 江寒栖叼住送到嘴边的烧饼,答案就在身边。 洛雪烟若有所思:“早知那么有用就给你喝药了——” 江寒栖饼还没咽下去就急着表明态度:“太苦了,我才不要喝。” 洛雪烟问道:“喝药总好过心绞痛吧?” 江寒栖不假思索道:“我选心绞痛。” 洛雪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江寒栖忽然感觉通讯符震动了一下。江羡年和今安在也搞到马了。他托着洛雪烟上马,坐到她身后,按照既定的计划前往北方会合。 他们一离开翠屏山就联系上了江良钰,得知别苑已经被攻陷。江良钰和关清知从京城赶往伴荧城,听说闻人微澜不在别苑,疑心他逃到下面的镇子,打算顺路从另一座山包抄过去。好巧不巧,他们上的就是那座山。 天上落下了零星的雪花,洛雪烟感觉丝丝冰凉融化在脸上和手上。江寒栖能夜视,为了隐藏行踪没有照明,她朝前看只能看到淋了一点点月光的漆黑树干,向远处眺望则是张牙舞爪的树枝,像一只只鬼魂的手,对着路人摇晃,仿佛在招魂。她主动靠到恋人怀里,预感决战将至,忧虑道:“你说我们这次能灭了反派吗?” 反派死才能真正逆天改命,可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江寒栖坚定道:“能,闻人家已经浮出水面,他无处可逃了。” 突然,他感觉脸颊一疼,摸了下,看到拇指上有血。 剑气凛然,江羡年立在被冻结的血刺上,冷眼看着潜伏在黑暗中的妖物。抢来的马被击穿喉咙,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旁松树的树干上孤零零地插着一支水箭。不久前血刺横生分叉,它拦截了偷袭江羡年的一小根,血刺化血,因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鬼泣回收未沾染寒气的血液。 方净善出现在鬼泣后面,拿着一把弓,粗略扫了一眼,遗憾道:“不在这呢。” “迟早会来,急什么?”鬼泣看看发鬼,用下巴点了下江羡年,“她交给你,我去对付另一个。” 方净善退回队伍后方,继续推算破解万象的法子。 今安在射死举火把的小妖,突然看到发鬼射出了头发。他御马躲避,那些头发勾住树干,张成一张网,把他和江羡年隔开了。 就在这时,马忽然嘶鸣了一声,发狂似的仰起上半身,把今安在甩了下去。他在地上翻滚半圈,发现马的前蹄的刺穿了。血刺急转弯,像蛇一样弹射而出。他转动手腕,血刺穿过弓身与弦,若水弓闭合,像剪刀一样剪断了血刺。断掉的血刺顷刻变回液体,纯水从若水弓抽出,拘住了攻击未遂的血液。 今安在飞快转身,若水弓转眼成形,水箭射了出去,射穿一段血刺,被血液吞噬。他并不在意那一箭的结果,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准发鬼的头发,喊道:“阿年。” 水箭与剑气相遇在网上,瞬间凝冰,江羡年砍断头发,立起冰障防御,飞奔到今安在身边,用霜华剑斩断从后面偷袭的血刺。两人背靠背,各杀一只冲上来的小妖。 鬼泣挑了下眉,今安在的水箭有些特殊,向发鬼递了个眼神。 发鬼操控头发缩小包围圈,他放血混入头发里。发丝绷直,两人跃起躲避,江羡年挥动霜华剑,剑尖划断头发,血液突刺,击穿了肩膀。她皱了下眉,抓上即将液化的血液,冰冻,拔出,一气呵成。 江羡年意识到头发里藏了血,落地后将霜华剑插到地上,默念心诀。一股寒意以她为中心蔓延开来,雪渡剑气,交织在半空的头发结冰,不过并未被彻底冻住,不甘地游移起来。 今安在拉满弓,弦绷极致,忽然松开,破空飞向发鬼咽喉。 鬼泣撤回血液,挡住水箭。 小妖们一拥而上,江羡年不得不放弃和头发僵持,持剑杀妖,气息有些不稳。不算牢固的冰瞬间粉碎,头发悬浮在半空,时不时给出致命一击。 两个人面对一群妖极为吃力,周旋了一会儿,身上伤痕累累。 鬼泣瞅准时机,瞄准了江羡年的心口—— 胸口突然传来剧痛。 鬼泣急忙自查起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东西,没一会儿,他逼出了一缕被纯水稀释的血。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血水甩到雪地上。是他小看今安在了,那作为补偿…… 藏在头发里的血液同时暴露,从各个方向刺向今安在。他无处可躲,硬生生被两根血刺贯穿了胸口。 推算即将结束。 方净善冷不丁感到强大的压迫感,毛骨悚然,分心往战场那边看了一眼。林子那边窜出来一个人影,血线交错,银色长棍砸烂坚硬的头发,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鬼泣和发鬼,银发飞扬,黑雾席卷。他提前用妖力架起抵御黑雾的保护罩,勾唇一笑。 最关键的棋子登场了。 握着弓的手蠢蠢欲动,兴奋流窜在血液中,眸光闪烁,方净善感觉身上在沸腾,摆出射箭的姿势,正要装噬魂箭,突然见到了那只放出去侦查的鹰,有人在北边。他提醒道:“鬼泣,转移!” 发鬼趁江羡年斩杀妖物不备,放头发从后面缠住她,抢走霜华剑扔到地上,劫持她当人质。 鬼泣故意留了两匹马给另外两人,偷偷让另一个下属带大队人马拖住北边的援军,跟着方净善转移。这场战役为复活妖王而打。只要妖王复活,他这边剩多少人都无所谓。 今安在追了一箭,被头发拦截了。 江寒栖杀光阻拦的妖物,说道:“上马。” 洛雪烟骑着马现身,他看向她,确认周围没有埋伏的妖物,说道:“他们走光了,你留在这里等支援。” 洛雪烟摇头,说道:“我和你们一起,他们人太多了,《镇魂曲》也许能派上用场。你放心,打架的时候我肯定躲得远远的,绝不拖后腿。” 江寒栖妥协了,问道:“和我坐一起?” 洛雪烟胸有成竹:“我会骑马了,再说骑两匹方便一些。” 江寒栖翻身上马,带着两人追赶鬼泣一行。 鬼泣怕江寒栖追上得太快,沿途又留了几只妖牵制。 江羡年全身都被头发缚住,被迫倒在马身上,胃由于颠簸翻江倒海,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越挣扎越无力。发鬼解下腰带上的小包,用头发勾着给它送到鬼泣旁边,说道:“找到了。” 鬼泣接过小包,取出碎片,收进形似心脏的暗红挂件,挂件中心张开布满利齿的小嘴,把碎片吞了了进去。这是妖王的心脏壳子,十五枚碎片一齐,心脏会自动恢复活性。 方净善看了江羡年一眼,挑衅道:“江姑娘早就发现了吧,万象被掉包了。” 江羡年气不打一处来,拼命扭动起身体,一脸怒容。 方净善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怒容,接着道:“说起来,你父亲临死才知道我们是除妖师的背叛者。可惜啊,被画怖一口吞了,都没来得及传消息。” 江羡年目眦尽裂,大口大口喘气。 方净善笑眯眯道:“等你哥哥来了我就让你去见他,很快的,不用等太久。” 鬼泣沉声道:“少说两句吧,抓紧时间推演。” 方净善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马跑这么快,你让我用嘴推演吗?” 上下摇晃的视野中闪过金光,江羡年看过去,在他腰间的箭囊里看到一截金色的箭矢。她不禁联想到插在海日罕头上的噬魂箭,觉得不可思议。他只取走了一把箭,而且发鬼已经在浮岛上用掉了。是她多想了还是…… 后面传来了歌声,在冰冷的雪夜中有种别样的温柔。 是因因。 江羡年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皮抵御困意,忽然感到一阵失重感,束缚一下放松。 “阿年!” 意识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江羡年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顿时清醒,发现自己在今安在的马上。她回道:“我没事。” 洛雪烟关切道:“头还晕吗?” 江羡年摇头:“不晕了。” 今安在递出霜华剑,说道:“给,霜华剑。” 江羡年握着霜华剑,头脑清醒了些,看到江寒栖在和鬼泣对打。一批小妖冲了上来,她持剑迎战,嘱咐道:“因因,你躲远一些。” 洛雪烟退到安全距离,感觉胸口有点闷。她在翠屏山唱《百净》还没缓过来,方才又唱了一段时间的《镇魂曲》,身体开始出现不适了。远处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她怔了下,想起谢无忧先前传信说他们也快到了,大感轻松。 反派那边能打的抛去他还有血妖和发鬼,余下的小妖不成气候,看来优势在他们。 发鬼也发现有人靠近,想起他们的计划,把手下召集到一起,放出头发充当结界。 洛雪烟为了躲头发闪到一边,有小妖冲了上来。她用血符解决,发现反派和血妖又逃了,江寒栖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抢的马再次死于非命。她心想,决不能让他们逃走,对江羡年那边喊道:“阿年,我和观南去追单进他们,那些妖交给你们了。” “好,注意安全。” 洛雪烟策马去到江寒栖身边,带着他追赶反派。马跑了很远一段路,视野一下开阔,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悬崖。鬼泣在马下等待,方净善还在马上,离他很远,看了洛雪烟一眼,进行推演的最后一步。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5节 “你留在这里。” 江寒栖提着千咒和血妖对决。他清楚血妖的阴招,身上有伤,尽可能避免被血溅到,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洛雪烟提心吊胆地观望着,感觉江寒栖赢面很大,忽然听到一声:“破开了!” 破开了?破开什么了? 洛雪烟不解地看向方净善,看到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把黄金箭矢,架到了弓箭上,尝试把箭头锁定到江寒栖身上。她惊骇不已,脑子嗡的一下,有种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没逃离噩梦一样。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才能阻止他?对了,风符! 手在发抖。 洛雪烟抓出余下的所有风符,不计后果地贴到马身上,驾马冲了过去,谁都没想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送到敌人面前。 方净善只来得及扭头,感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弓和箭纷纷脱手,掉下了悬崖。然而他并没有摔到地上,突如其来的血液从空中将他截走。 “噗——” 方净善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愕然,咬牙切齿道:“鬼泣……” 鬼泣拿到打开的万象,发现江羡年他们追了上来,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悄无声息流到洛雪烟脚边的血拔地而起,缠到她的脚踝上。她还没从坠马的疼痛中回过神,随即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因因!” 江寒栖也跟着跳了下去,伸出的手竭力向前,够到了她的指尖。 第261章 雪烟 呼喊声渐弱。 …… 呼喊声渐弱。 整个世界都在坠落。 风撕扯着每一寸皮肤,因为失重,触觉变得迟钝,好在目光还能聚焦。 洛雪烟看到江寒栖抓住了她的手。硕大的满月悬在天际。从她的视角看过去,他仿佛是从月亮上跳下来的一般,每根发丝都在发光。缚魂索涌向更下面的地方,她感觉脚踝上的束缚好像消失了,重心改变,向上的力道骤然加大,世界颠倒,讨厌的虚无转换成令人踏实的拥抱。 “不怕,我在这。” 明明是提供安慰的一方,江寒栖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洛雪烟坠崖的那一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背着她行走在洞穴的绝望。差一点就能碰到的手,差一点就死掉的爱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洛雪烟轻轻嗯了一声。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其实就不害怕了。 生长在峭壁上的歪脖子树接住了两人,失重暂停,洛雪烟才发觉江寒栖身上也在抖,他抱得太用力了,消融在呼吸里的恐惧伴随颤抖的起伏传给了她,心跳持续不断地传递不安的信号。她反过去安慰道:“不怕,我在这呢。” 好景不长,歪脖子树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 咔嚓一声。 江寒栖稍微缓过来了一些,扭头目测与崖底的距离,调整了一下姿势,落到白雪皑皑的崖底。积雪很厚,他感觉自己踩到了蘑菇上,后怕地喘息,忽然看到洛雪烟把头抬了起来,咧嘴一笑:“安全降落。” 江寒栖如释重负,猛地感觉到强烈的妖气,神经再次绷紧。血妖!那家伙也在下面。他将洛雪烟扶起来,转身面对不远处的鬼泣。他们之间横着手脚扭曲的尸体。反派被更坏的反派推出去挡刀,坠崖后又惨遭垫背,彻底死透了。 鬼泣还没找到掉下山崖的噬魂箭,身上又有伤,对江寒栖有所忌惮,始终不让他近身,一边用血液防守,一边在雪地里找噬魂箭。他坚信只要将那把箭插进无生的胸口,自己蛰伏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江寒栖想尽早结束这一切,直接开了妖身打,步步紧逼。他发现血妖一旦放血过多移速便会减慢,不动声色地增加缚魂索,引诱他控血防御。他捕捉到鬼泣招架得吃力的那一刻,故意使缚魂索无序攻击,趁乱突击。 冷不丁的,鬼泣无心恋战的原因闪过脑海。 江寒栖刹住脚步,召回缚魂索防御,蹬地后撤。 然而最后一把噬魂箭已经被鬼泣找到了。他操控血液拾起斜插在雪地上的噬魂箭,反守为攻,猛地刺向江寒栖。 洛雪烟心惊胆战地看着江寒栖闪避。 大雪。 噬魂箭。 现实好像又在趋近糟糕的命运。 江寒栖翻滚躲避,想用缚魂索绞断持箭的血刺,扑空了。他迂回奔逃,轻蔑地扫了鬼泣一眼,忽然放声大笑,说道:“闻人微澜,你真以为杀了我就能复活妖王吗?” 鬼泣不为所动,仍在找机会放箭。 “你利用我进翠屏山杀守山取碎片的前提是坚信万象里装有三枚碎片,”江寒栖不紧不慢地用滑步闪过刺来的箭,跃到血刺上,倨傲地俯视鬼泣,“可是,你核对过万象里到底有几枚碎片吗?” 鬼泣脸上风轻云淡,却在两轮进攻后偷偷掏出了袖口里的万象。 万象轻而易举地开了。 孤零零的碎片悬浮在风里。 心口剧疼,黑雾即刻蔓延至四肢百骸。 鬼泣被那双血红的眸子盯着,不甘道:“为何……只有一枚……” 江寒栖懒得回答,挥了下手,人型骨骼散架,黏糊的血印在雪上,转眼变黑。他抓住从章巨体内取出碎片,俯身拾起了万象。 从金铎国离开没多久,万象经历过一次清空。 洛雪烟觉得他们总是涉险,碎片放在万象里不稳妥,在经过一处封印地时劝说江羡年将碎片留在那里。江羡年听了进去,布下封印后联系了江家。他们抵达伴荧城时,先前的碎片已经被江家回收了。 方净善没算到这一点。 因为这个点子是洛雪烟提的,她永远是卦象中最不稳定的那个变数。 雪花翻飞,月光森森,像做梦一样,命运的纺锤织出了无人伤亡的欢喜结局。 洛雪烟一瘸一拐地走向江寒栖。她坠马时伤到了腿,但这时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莫大的欣喜在她心中翻滚,滚烫而汹涌,仿佛点了把火,越烧越旺。她觉得有点热,甚至有种想在雪地里打个滚的冲动。 江寒栖拿起如同心脏的法器,直接捏爆,将里面的碎片收进万象,转身看到洛雪烟走了过来。她笑着大喊:“我们赢了——!” 她太开心了,声音都变得尖细,像沸腾的水。 江寒栖奔向她,笑眯眯地配合道:“赢了——!” 江寒栖经过遗骸,奔跑扬起的风拂过完好无损的狐狸耳坠上,迷成两条缝的眼睛睁开。方净善恢复了意识。他的妖身封存在耳坠里,毁的是原本的人身,某种意义上,他从头到尾都没死过,不过死期也快了。无生对生气何等敏锐,江寒栖很快就会发现他还活着。既然如此…… 突然,洛雪烟看到一个男子坐在雪地里,头顶一对狐耳。被遗忘在雪地里的噬魂箭自行飞了起来,直直射向江寒栖的后背。她心跳骤停,惊呼道:“后面——” 江寒栖几乎在同时转身。箭离得很近,他躲不开,只能放缚魂索拦截。红金即将交汇,他做出了相应的闪避举动。 电光火石之间,噬魂箭来了个急转弯。 方净善忽而诡异一笑。 两个人都想错了,他想杀的不是江寒栖。 鬼泣全军覆没,他再无翻盘的可能,杀无生没太大的价值。他想要的、想要的是—— 猝不及防地,噬魂箭插入了洛雪烟的胸口,她脑子一片空白。 中箭的前一刻,她仍觉得噬魂箭是冲着江寒栖去的,还在努力地、努力地往他身边跑。她觉得只要自己跑得够快,就一把可以推开他,再一次带他逃出命运的围捕,但命运这一次盯上的猎物却是她。 缚魂索一击毙命。 方净善倒在雪地里,用唯一的眼睛死死盯着洛雪烟,一边呕血一边放肆地大笑起来。 殿下,与我共赴黄泉吧。 “因因!” 雪在打转,身子变轻了,比雪花还要轻,月光迎面照下,莫名有些刺眼。洛雪烟瘫软下去,软绵绵地倒在江寒栖怀里。她愣愣地转了下眼睛,定在震颤不止的血眸上,眼看着血泪落了下来,脸颊忽觉一滴冰凉。 江寒栖无措道:“我、我带你去下面的镇子找郎中,没射到心脏,肯定不会有事的……” 江寒栖准备起身,血忽然从洛雪烟口中涌了出来,淌到耳朵根。他腿一下软了,跌回雪地里,腿陷入冰凉的雪里,骨头好像结冰了,钝钝的,无法灵活地弯曲。他试图站起来,满脸无助:“我带你看郎中,我带你看郎中,不要睡,不要闭眼……” 洛雪烟艰难地张开嘴:“观南……” 太疼了。 中箭的地方似有一个高速旋转的刀片,无情地绞烂了灵魂,如同抽筋扒皮,生不如死。 她断断续续地换了一口气,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最后只留了一句:“好……疼……” 那之后,洛雪烟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她徒劳地张着嘴,眼睛睁得很大,疼得像在跳动,一瞬不眨地望着江寒栖,紧紧地、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腕上的桃花手链紧紧勒着皮肤,像是在极力挽留什么。 她看到江寒栖的嘴张张合合,可是一句话也听不见,剧烈的疼痛剥夺了听觉,世界安静得可怕。 她不想死,他们说好了要在永远在一起,她死了他一个人要怎么过啊? 观南。 观南。 观南—— 遗憾化作雪白的珍珠,被血泪染上了鲜红。 缚魂索终究没能锁住将竟的命数,洛雪烟无力地垂下手,那只怒面貔貅面目扭曲,承载了她生前的所有不甘。那双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映出灰蒙蒙的大雪。 “因因?” 江寒栖愣怔地看着洛雪烟的脸,感觉心脏被血淋淋地剖了出来,随她一起停止了跳动。 毋庸置疑的,她死了,就死在他怀里,各个感官无比清晰地承接了这个残忍的事实。他要陪她,他们说好了永远在一起,走也应当一块走。他生怕自己不能在黄泉路上追上洛雪烟,抬手去抓噬魂箭,最后一根弦绷成细丝,几欲断裂。 这是世间唯一能杀死他的东西。 手握住箭身的瞬间,噬魂箭消失了,洛雪烟的身体也开始消散,伤口周围生出晶莹的光点,像萤火,又像小小的雪花,飘到了天上。 江寒栖慌乱地堵伤口,瞬息之间,怀里的重量没了,桃花手链掉到他的衣服上。那些光点和雪纠缠到一起,被风一吹,打着旋聚到一起,又仿若是一阵缥缈的烟。他抓了两下,凄厉道:“因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可最后什么也没能抓到。 这世上最爱他的人走了,在这大雪之中,虚无如烟雾,什么也没留下。 白茫茫的一片。 雪无休无止。 第262章 疯子 心衰而亡的无生倒在…… 心衰而亡的无生倒在雪地,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白,像收尸的白布,然而他终究是不可能追到黄泉的。 某个瞬间,被悲伤撕得粉碎的心脏又顽强地跳动起来,每一下都伴随着撕裂般的抽痛。 江寒栖呕出一大口血,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坐在雪地里,怀抱大氅,握着无主的桃花手链。他呆滞地望着前面的雪地,耳朵里充斥着一种异常平静的嗡鸣。大氅上残留的体温被寒风无情地卷走,寒意顺着手脚侵入体内,冻住了心脏,目之所及只有凄冷的雪光。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6节 雪地上残留着洛雪烟的脚印,小小的,单薄的,新的雪覆盖在上面,轮廓变得模糊。她从那边跑过来,因为腿伤,跑姿有些别扭,但笑得很开心,透着点傻气。他想,因因不久前还在他的怀里来着,她说她很疼,然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连尸体都没留下…… 世界好像在缓慢地下降,不知会落到何处。 江寒栖迟钝地眨了下眼,头垂了下去,像颈骨折断一样。他已经无法思考了,方才发生的一切突然变得难以理解。他在雪里死过很多次,一直觉得雪是死亡的预告,只针对他。棠梨在下雪时杀他,村民在下雪时杀他,江善林在下雪时杀他,所以噬魂箭杀的人也应该是他才对。 他屡造杀孽,恶业累累,在得到幸福的前一刻灰飞烟灭正好符合因果报应。 可为什么是因因呢? 她做错了什么? 她为何要死? 就因为她想救他,所以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为什么没能挡住那支箭?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为什么是无生?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爱意倾斜的天秤开始剧烈地摇晃,江寒栖将洛雪烟披过的大氅揉进怀里,绝望地尖叫起来。眼泪流干了,他一滴泪都流不出,眉心莲涨出妖艳的鲜红,越来越深。又一次,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住痛失所爱的悲痛,血喷到雪地上,红与白的强烈反差凄惨无比,恰似喜庆的红彩带和送丧的白布纠缠难分。 乐极生悲。 突如其来的危险妖气令奔赴崖底的人们不寒而栗。 江羡年感觉妖气似曾相识,但绝不是血妖身上的。难道是哥哥?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江寒栖想隐藏妖身,她还没和江良钰说这事。他以后要离开江家,让千机阁那边知道他是妖就麻烦了。 “大伯,我有事要告诉你,”江羡年叫住带队的江良钰,将他拉到一边,贴着耳朵小声道,“哥哥是无生。” 江良钰震惊不已。江寒栖一直跟在江善林身边做事,平日很少在人前露面,他对他的印象止步于“谦逊有礼的好孩子”。 江羡年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知道您很震惊,等事情结束后我会跟您详细解释,哥哥他没有恶意。妖气是他身上的,我猜他现在是妖化的状态,不便让外人看到,先带信得过的人下去吧。” 江良钰找了个合适的借口让千机阁的人留在上面,只让亲信随从。走远后,他立即下了封口令,嘱咐他们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烂到肚子里。 今安在隐隐有些不安。妖气冲天,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可江兄明知道支援在山上。没多久,他看到了黑雾,浓郁到如墨汁的黑雾,弥漫在崖底,一片死寂,雪静静飘下。 江良钰眉头紧锁,命令道:“防御,不要让雾气沾身。” 每个人撑起防护罩,跟着他慢慢靠近妖气源头。 江羡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愈发急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对今安在使了个眼色,追了一步,和江良钰并肩。 突然,眼前的雾气散了,江羡年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彻底妖化的江寒栖。只见他悬在半空,银发披散,血眸漠然地垂着,俯视他们一行人,身旁环绕着暗红色的流体,身上充满了可怕的压迫感,像从炼狱里爬上来的浴血恶鬼。她惊愕地看着那张脸,觉得他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今安在说道:“江兄眉心的那朵莲花不见了。” 江羡年后知后觉江寒栖的眉心少了朵莲花。莲心针失效了!对了,因因呢?因因怎么不在? 江羡年环视四周,发现崖底的树木全都枯死了,枝干不自然地扭曲着一转眼,她在雪地上看到一直披在洛雪烟身上的大氅,大氅周围血迹斑斑,触目惊心。难道…… 愣神之际,攻击从天而降。 江羡年抬剑格挡,试图唤醒江寒栖的理智,喊道:“哥,你清醒点,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继续攻击。很快,她意识到他真的想置他们于死地。雾气还在扩散,迅速向上蔓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她想起江寒栖在翠屏山上说的话,那时的他就拥有毁灭一座山灵脉的实力,在被莲心针限制的前提下。 “够了,”江良钰叫停了尝试唤醒理智的呐喊,当机立断地作出了指示,“不管他之前是谁,无生必须即刻诛杀。” 江羡年欲言又止。江寒栖已经没有理智了,继续放任定会酿成大祸,保他绕不开杀他这一步。她攥紧拳,说道:“爹爹欠了哥哥很多,江家必须保他。” 江良钰猜到江寒栖的事和弟弟脱不了干系,应道:“好,我答应你。” 江羡年将霜华剑对准相伴多年的兄长,沉重道:“布阵。” 几番周旋过后,法阵结成,江寒栖仍在反抗,眼看要离开法阵的范围。包括江羡年和江良钰在内,每个江家人都在维持法阵的运作,抽不出手阻止他。 今安在拉开若水弓,第一次将水箭对准认识的人,心有不忍,但手却在尽职尽责地调整准头,努力维持着平稳。他低声道:“江兄,对不起。” 水箭贯穿胸膛。 法阵启动。 无生被诛杀在雪地里。 咽气前,他总觉得会看到某个人的身影,但谁也没来,只有讨厌的雪,不停地下着。 闻川下第一场雪时,潜伏在民间的妖王势力被悉数揪出,领头的被押送至京城审讯,其余当场斩杀。为妖王驯养的妖物被屠杀殆尽,闻人家声望一落千丈,掌管的碎片分成几批,交由不同地域的千机阁阁主掌管。 至此,妖王复活的阴谋彻底粉碎。 而闻川则被一种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江家的长公子被妖物所害,不久前才下葬,丧事办得轰轰烈烈。百姓们唏嘘不已,全然不知少年英雄还活着,就在江家的地牢深处。 守卫放行。 江羡年和今安在下到地牢最深处,隔着重重法阵,见到了被锁链吊起的江寒栖。没有莲心针压制,妖性完全失控,他变成了最原始的无生,意识被杀意所支配,只对洛雪烟的名字有轻微的反应。 两个月前,江寒栖被诛杀在山上,江良钰瞒天过海将他带回到江家。 江羡年向江家长者揭露了父亲的所作所为,争取到把江寒栖藏在江家的许可。期间,谢无忧送来二月剪,剪断了两人的生死结,提议她找一种名为“止戈”的法器。那种法器对妖性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不比莲心针,不过不会产生类似心绞痛的不良反应。 她和今安在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带回了止戈。 两人靠近,江寒栖惊醒,睁开血眸漠然地盯着他们,周身释放出杀气。今安在刚举起止戈,他就疯狂地扭动身体,铁链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 “哥,你把这个带上好吗?因因留了一封信给你,你带上才有机会亲自拆开来看。” 江寒栖忽然不动了,血眸转动,定在她脸上,像在确认这句话是否是谎言。 “真的,”江羡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上面写了“观南亲启”,俨然是洛雪烟的字迹,“你看,因因想你亲手打开。” 江寒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会儿,沉默地垂下头,像某种默许。 今安在趁机把止戈扣到江寒栖的脖子上。直到两人离开,他都没有抬起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忏悔。 止戈见效,无生的妖性受到束缚,江寒栖的攻击倾向慢慢减弱,铁链随之放松。 双手解放后,江寒栖得到了那封信。 信封里鼓鼓囊囊的,一倒,长命锁掉到腿上。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捋过歪七扭八的绳结,心口似有一把刀子在绞,疼得他呼吸困难。他抖着手放下长命锁,扯出里面的信,一展开,满目熟悉的字迹。一字未读,眼泪已然落了下来。他想抹掉那处血迹,一抹,血晕开了。他用袖子擦掉还没流出的眼泪,忍痛看信,断了几次才看到结尾。 观南: 见字如面,展信佳。 此时外面在下雨,你在里面睡觉。我坐在桌边,给你写这封生日信,有些冷,借来你的大氅披着,没想到这么沉,还是你穿合适。 我猜,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戴上长命锁了吧。 绳子是我亲手编的,手笨,学不会难的,向你偷师最后还是编了最简单的。 我买长命锁的时候,阿年以为我要送哪个小孩子,她不知道你的命数在金铎国的地底发生了怎样的巨变,而我又是如何为这件事感到欣喜,以致彻夜难眠。 改命是我来这个世界做的最大胆的事。起初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单纯当一份人情来还,谁欠我都会那样做,可不知不觉间,我打心底里有了救你的想法。 我无法接受你的死亡。 我分得很清楚,这是私心,不是人情。 我一直相信因果报应,改命时总担心生出额外的因果债。书里没有今安在被影鬼偷走影子的情节,我那时以为连累了他,很害怕,但也不能跟你说。 倘若真有报应,我宁愿落到自己头上。不过现在看来命运之神还挺眷顾我的,没要代价,真好。 我昨晚做梦梦到你了。你在哭,很伤心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我急坏了,想安慰你,可是手穿过了你的身体,结果什么也没能做。幸好只是个梦。 虽然你现在被困在幻境里,也会感到痛苦,但我至少在你身边,能分担一些。不过我更希望你能开心。 如果你此时仍有心结,能和我说一说吗?我想知道你为何而难过。如果心结已解,那我祝你今后晦暗尽除,长乐平安。 生辰快乐! 永远爱你的女朋友 江寒栖嚎啕大哭,像孩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因因,一声比一声凄厉,但是能够安慰他的人已经不在了,她留下的长命锁成了永生的诅咒。 那天以后,江寒栖从失去理智的妖物变成了失去理智的疯子。他后来被囚禁在后山,独自居住。他依旧像以前一样爱干净,但不爱穿艳色的衣服了,整日一身素白,像守孝一样,坐在雪地里。 每当看到风扬起雪散成缥缈的烟雾时,他总会跑过去用手抓。 但他能抓到什么呢? 烟散了就没了。 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第十六卷 因果缘】 第263章 八重海 无边无际的开阔。…… 无边无际的开阔。 咸腥而清冽的气息充盈在天与地之间。 这里毫无疑问是一片海,然而一次浪都没起,海面像一张绷紧的纸,静默而诡异。 八重海因此被人们称作“亡海”。 百年前妖王祸世,八重海作为妖界通往人界的通道首当其冲,沿岸的百姓流离失所,纷纷逃往他处,鲛人在大战中失去踪迹,疑似灭族。如今天下太平,人界妖界相安无事,八重海却像停留在战乱一般,再没起过波澜。 两界都曾潜入海中探索过。无论从哪一界进入,八重海都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没人知道里面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而鲛人一族就在其中。 洛晏清将剑放到架子上,卸下染血的银甲,处理完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前往相邻的居所。一开门,他就见到了小小的妹妹。她确实很小,喊着哥哥扑过来,人还没他腿长,单手就能轻松抱起来。 陪玩的侍女行礼,尊敬道:“王。” 洛晏清随和道:“下去吧,我陪她玩一会儿。” 侍女退下,洛雪烟一脸嫌弃地伸手抵着他的肩膀,向后仰身子,捏着鼻子道:“哥哥臭臭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7节 “胡说,哪里臭了?” 洛晏清估计洛雪烟闻到了药味,扯了下肉嘟嘟的小脸。她瞪了他一眼,他若无其事地抱着她坐到桌边,看到桌子上摆着毛笔和纸。她在最上面的纸上画了四条鲛人,两条强壮,一条中等,一条很小,依偎在一起。他眼神暗淡了一瞬。 洛雪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画作,问道:“父皇和母后怎么还不回来?” 洛晏清一如既往地搪塞道:“快了,再等等。” 洛雪烟小声道:“我想他们了。” 洛晏清把那缕挡眼睛的头发拨到旁边,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洛雪烟摇头,这一晃又把碎发搞到额头前,她有些痒,眼睛使劲往那处瞄,猛地吹了口气。 洛晏清好笑道:“别吹了,我给你梳起来。” 洛雪烟认真地要求道:“我要梳花苞头,一边一个。” 洛晏清被逗笑了:“你还得寸进尺上了。” 洛雪烟得意地点点头。 洛晏清把洛雪烟抱到椅子上,找来梳子,一点点梳顺头发,用手握利剑的手编起头发,一点也不含糊。他命格特殊,少年时不得不做女儿家打扮避灾,被迫精通了化妆和编发,比洛雪烟还会打扮。 洛雪烟看着镜子,对快要成形的小花苞十分满意,愉悦地哼起自己编的小调,突然打了个哈欠。她揉着眼,眼皮直打架,说道:“哥哥,我想睡……” 说话的工夫,她眼一闭,就那么仰头睡了过去,连个预兆都没有。 洛晏清急忙接住洛雪烟,刚编好的头发散开,垂落到肩膀上。他将妹妹放到床上,注视着她的睡颜,沉沉叹了口气,无奈道:“整天睡觉,都快睡成小猪了。” 当年妖王失势,率残部突围八重海,企图到人界寻求一线生机。 妖王身负灾厄之力,他们的双亲交代完后事,舍身献祭,以八重海为界设下结界,镇压妖王。结界即将落成时,洛雪烟突然对他说了声“哥,保重”,从此一睡不醒。她那时的神情很奇怪,像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一样,笑容里掺着几分苦涩。 通巫术的长者说她丢了半魂,试过几次招魂,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洛晏清继承王位,遵循父母的意愿镇守结界。 因为灾厄之力,妖王尸身不腐不灭,无法被净化,无时无刻不在朝外释放污染。鲛人一族天生拥有净化能力,即使受到污染也不会丧失理智,充其量就是伤口溃烂,但其他生物却会发生异变。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封印地巡查,清理被灾厄同化的生物。 洛晏清在其他鲛人眼里是一个处变不惊的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脆弱,整日都在惶恐。父母双亡后,他只剩下洛雪烟一个血亲。他们做了两世的兄妹,从现世到异世,从没走散过。他很害怕妹妹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每天都会来看她,说些不能在其他鲛人面前说的烦恼。 一年前的某个晚上,洛雪烟呻吟了整整一夜,似乎在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洛晏清一晚上没合眼,恨不得代为遭罪,感觉比目睹双亲离世还要煎熬。 不知是父母在天有灵还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洛雪烟最终安然无恙,魂体也补全了大半。那之后她又沉睡了很长时间,莫名其妙地发了一次高烧,醒来后就成了小孩子的模样,据说是身体不适配残缺的灵魂所致。她因此十分嗜睡,连吃饭的时候都能睡过去,她的记忆也停留在儿时,时不时打听父母的去向,他只能撒谎。 洛晏清在洛雪烟身边待了会儿,回去处理政务,不知怎的想到了年事已高的鲛人去世的事,对未来充满了担忧。鲛人寿命不短,他做好了把余生耗在镇守妖王尸身上的准备,但他死了以后该怎么办?将职责传给部下?倘若他们也不在了呢? 如果把战线拉得足够长,鲛人必败无疑。因为他们会死,但尸身不会自行消亡。固守结界不过是把所有鲛人的性命押上去的无望消耗战。 可如果打开结界,灾厄之力现世,妖界和人界会不会有更大的浩劫? 洛晏清无法承担那样大的过错。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深陷死局,根本看不到鲛人一族的未来。他长叹一声,颓废地搓了搓头发,趴到桌子上,歪过头,看向在琉璃盏里跃动的金色火种,伸手捞到跟前,掌心逐渐沾染上火焰的温度。 这团火乃火凤吐出的净火,随其意愿生灭,但琉璃盏的火光从未熄灭过。 看清自己走在末路后,洛晏清觉得那些遗憾的阴差阳错反倒成了最好的安排,他和她已经没可能了。他回忆起没有那段结果的恋情,眼里的光随着火种一起摇曳。 可你为何没有熄灭这团火?是忘了?还是念念不忘? 他希望答案是前者。 尽管洛雪烟变成了不能分担忧愁的小孩子,但她的到来仍然令笼罩在洛晏清心头上的阴霾消散了些。他至少还有个妹妹,不能算孤家寡人。 过了一段时间,洛雪烟好端端地发起高烧,一直没退。这天照例要去清理污染,洛晏清出发前又去看了眼妹妹。她的小脸被烧得通红,像苹果一样,额头的热度令人惊心。他喂她喝了点水,唤道:“因因。” 洛雪烟费劲地睁开眼,看看他。 洛晏清怕她又像以前那样长睡不醒,撒谎道:“哥哥要出门了,回来给你带好玩的,听到了吗?” 洛雪烟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洛晏清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房间,在子民面前才重新戴上了沉稳的面具。他领队前往封印地,解开屏障放出遭到污染的生物,挥剑斩杀。良久,尸体堆积如山,随从的雌性鲛人哼起净化的歌谣,其余鲛人帮着运送伤员。 洛晏清清点完人数,掐诀闭合屏障,远远望着妖王的尸身,总感觉他在盯着自己看。他握紧手里的剑,心想要是他能用这把剑杀了他就好了。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他希望用自己的命换全族的未来,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洛晏清挂念洛雪烟,匆匆往回赶,得知她已经退烧了,正在净身。他长舒一口气,回房给之前的伤口换了药,正准备去妹妹的居所探望,一开门,和洛雪烟撞了个正着。 已经不再是小豆芽的她对上震惊的目光,笑意盈盈道:“哥,好久不见。” 洛晏清难以置信道:“你恢复记忆了?” 洛雪烟点头,严肃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进屋后,洛晏清的嘴再没合上过,眼睛越睁越大,眉越皱越紧。他一字不落地听完,呆了许久才出声道:“……所以,你要独自去人界找无根花?” 洛雪烟应道:“嗯。” 洛晏清怀疑道:“你怎么确定那些记忆不是你做的梦呢?我从来没听说过无根花,至于江家……也没什么印象。就算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也不会同意你独自前往人界。我们只接触过八重海沿岸,不清楚其他地方的治安。你一个女孩子,又不会武,路上遇到人类除妖师怎么办?你打得过他们吗?” 洛雪烟思索片刻,说道:“要不这样,我们来对打,要是你十五招之内不能赢我,就送我离开八重海。” 她见洛晏清还不松口,补充道:“不放水,你拿剑认真打。” 洛晏清确认道:“你认真的?” 洛雪烟回道:“我自始至终就没开过玩笑。” 过了会儿,两人站在练武场里。洛晏清看着弱不禁风的妹妹,迟迟没有拔剑。她贵为公主,不管在哪都有人保护,对练武兴致缺缺,别说打架了,就连自保都困难。 洛雪烟问道:“你不出手我先打了?” 洛晏清没当回事:“嗯。” 洛雪烟施法发起攻击,出乎意料地凶猛。 洛晏清愣了下,刚躲开第二下又来了。五招之后,他稍微认真了些,把剑拔了出来。十招过去,他反守为攻,想让妹妹知难而退。十四招过去,他开始相信妹妹口中的天方夜谭,杀到她跟前,照着脖子砍了下去。 “锵——” 洛雪烟用袖剑挡下第十五次攻击,粲然一笑:“说话算话。” 洛晏清看着熟悉的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真的回溯了四十四次?” 洛雪烟坚定道:“对。” 洛晏清又问:“还靠一己之力成功阻止妖王复活?” 洛雪烟点头。 洛晏清心疼道:“所以你一直是孤军奋战吗?” 洛雪烟满不在乎地笑笑:“毕竟回溯过四十三次,也算开挂了。” 她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找线索,一个人弄碎片,一个人杀妖,一个人和妖王残部周旋。 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没有同伴。 第264章 违和 连着问了几个时辰,…… 连着问了几个时辰,洛晏清逐渐信服,说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洛雪烟送走他,屏退侍女,独自坐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脸。洛晏清看她的眼神有时很陌生,仿佛在打量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她其实也觉得自己很陌生。 四十四次回溯的记忆揉杂在一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清晰到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她死了那么多次,按理说早该疯了,但这张脸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于有些淡漠。 洛雪烟无法自行回溯,必须要借助百宝阁里那个形似漏刻的无名法器。回溯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死在法器上就可以。她对自刎得心应手,但每次下手都会怕疼。对死亡的天然恐惧不知不觉延伸到法器上,她之前一见到法器就打冷颤,总会感觉一股寒意窜上脊梁骨。 可她这次带洛晏清去看法器,那种植根于骨髓的恐惧却没有露面。 四十四次回溯积攒的情绪如同烂糊糊的炖菜,难以分辨具体的喜怒哀乐悲,但一口下去肯定会体味到复杂的滋味。她不可能毫无波澜,除非,她已经不正常了…… 洛雪烟像审视一个陌生人那样审视自己,疲惫感油然而生。死过太多次,她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轻,说丢就丢了,只在乎自己是否把存活时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这次醒来也是,身体还没从高烧的磋磨里缓过来,她第一时间就去找洛晏清说明来龙去脉,要求去人界找无根花。她以前向洛晏清坦白过回溯的事,知道怎样措辞才能让他在最短时间内理解回溯,所以才逞强和他打了一局。 洛雪烟抵着眉心,回忆四十四次回溯的经历,觉出一点怪异。 她确定那些事切切实实地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但回想过往却像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那些曾经击垮过她无数次的、无法克服的绝望与痛苦突然变得无比遥远,仿佛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猛兽的利爪和獠牙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撕碎,但它们无法逃离坚固的铁笼,伤害外面的她。 洛雪烟幽幽叹了口气,抚上心口,肋骨下的心平稳地跳动着,里面空得难受,酸酸涩涩的。她想,问题出在最后那次回溯吗? 洛雪烟记不清最后那次回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是,“成功阻止妖王复活”的念头却像常识一样不可置疑。提到妖王,还有一件事让她很在意。妖王攻打八重海之前夺舍了某个人,可记忆中的那个人面目全非,她只知道他是银发。 银发…… 洛雪烟拿开摁在眉心上的手指,盯着那里看了会儿,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洛晏清在坦白当天就相信了洛雪烟的说辞,不过迟迟没放行。 他看出妹妹把拯救族人的执念凌驾于自己之上,着急到逼自己勉强的地步,故意拖了一段时间让她调养身体。来自陆地的威胁已除,他们能应付妖王尸身带来的污染,时间并不紧迫。比起让族人重获自由,他当下更忧心妹妹的精神状态。 四十四次回溯转化成另一个说法就是四十四次死亡,更准确来讲,是八十八次死亡。 洛雪烟能回溯的最靠前的时间节点位于设下结界的前一刻。 那时她在结界里,根本跑不出去,只能使用离魂的法术,让带着执念的本魂离开,留下一小部分魂魄保证身体不会死亡。本魂依附于灵力充沛的蚌壳重新修炼,直至养出一个新身体。她用那个身体在陆上探索破局的方法,被杀后则以游魂状态继续观察,然后在某个瞬间回归本体。 返回八重海的时间点一般在妖王破开封印前后,她要在被他们杀死之前跑到百宝阁,在法器前自刎一次。 洛雪烟有意隐瞒这些事,洛晏清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根据只言片语慢慢拼出真相的。每当听到满不在乎的回应时,他总想问一句,妹妹啊妹妹,曾经那样娇气的你是怎么在经历八十八次死亡后仍能如此平静? 但他终究不忍心撕开她的伤口,那太残忍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 洛晏清最后不得已答应了。就像鲛人一族被八重海的结界所困,洛雪烟也一直囿于拯救的执念,只有结束这一切才能让她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结界坚不可摧,唯有倾所有鲛人之力才能制造出一个缺口。 洛晏清把鲛人召集到一起,解释洛雪烟去人界的意图,把她沉睡百年的事塑造成静水娘娘降下神谕。鲛人自诩静水娘娘的神使,她的生辰正好和静水娘娘的诞辰在同一天,这样说比回溯更具有说服力。 绝大部分鲛人相信公主会救他们于危难之中,也有几个鲛人提出了质疑,怀疑哥哥想找理由将妹妹送出牢笼。他们倒不是没有与结界共存亡的觉悟,只是怕被私心所骗。 洛晏清正思考说辞,洛雪烟忽然举手指天,发下毒誓:“本公主对静水娘娘起誓,对父皇母后在天之灵起誓,我必在半年内让大家重获自由,如有违背,断尾失声,死无全尸。” 鲛人的嗓子和尾巴相当于鸟羽之于飞鸟,很少有鲛人用这两个发誓。 毒誓发完,质疑声消失了。 洛雪烟朝他们行了最隆重的致谢礼,郑重其事道:“多谢大家的信任,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鲛人齐心协力破开一个缺口,洛晏清目送妹妹消失在结界外,号令族人重新补好结界。他眼看缺口越来越小,心想,因因,保重。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8节 出师不利。 洛雪烟刚上去就栽了大跟头,她忘了人界的冬天有多冷。八重海下也有四季轮替,但温差不大,最冷的时候相当于人界的初秋。她没带棉衣,打着哆嗦游到人迹罕至的岸边,庆幸鲛人在海里游泳不会被打湿。她把能加的衣服都叠穿到身上,循着记忆找到小渔村,向渔民打听进城的路,顺便问了下江家,可惜没人知道。 八重海在妖王祸乱中首当其冲,后来又出现了海浪静止的异象,原本临海而建的踏浪城迁到了数十里外的地方。 洛雪烟进城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她先找了家当铺,把一部分珍宝换成盘缠,又去成衣铺买御寒的衣服。大晚上逛成衣铺的只有她一个,店主看出她真心想买衣服,招待得十分热情,把她引到火盆边上,倒了杯热茶。 洛雪烟虽渴,但一口没喝,只是捧着暖手。她在这上面吃过一次亏,不敢喝来路不明的水,和店主本人无关。 店主把衣服一件件拿到洛雪烟面前展示。她挑了几件棉衣,试了试,正准备结账走人,店主又拎来一件大氅,黑色的,领子上的毛看着很柔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洛雪烟穿的是男装。他推荐道:“这大氅可压风了,又能挡雪,适合骑马赶路。公子要不要试一下?喜欢的话我便宜点卖。” 洛雪烟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些,愣愣地看着大氅,没有接话。 店主又道:“公子不喜欢也没事,就要这些是吧?我给你包起来。” 洛雪烟伸出手,说道:“我想看一下。” 店主把大氅递了过去。 洛雪烟拂过毛领,手感比想象中的还要顺滑。她披到身上,店家对她的身量拿捏得很准,大氅不长不短,恰好垂到脚踝之上,肩膀一下变沉了不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穿大氅应该会拖地才对。 洛雪烟最后还是要了那件大氅,因为柔软的毛领。她走向门口,经过在一旁展示的红斗篷,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遗憾在穿男装的时候遇到了喜欢的斗篷。 住进客栈时,雪花飘了下来。 洛雪烟打听到闻川的方向,不经意得知这一日是小雪。她算了算路程,最迟也能在冬至前找到江家,如果交涉顺利,说不定年前就能解决妖王。不过江家会答应她的请求吗?如果无根花在江家的地位很高,他们会轻易把无根花交出来吗? 洛雪烟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拉面条。 闻人家以前和鲛人一族有点交情,所以她最开始才天真到直接跑过去寻求帮手。因为自己是妖,她很少接触除妖师,对与妖邪势不两立的除妖世家更是避之不及。她在某次回溯时曾试着向白家揭露过闻人家的恶行,结果还是惨遭灭族。 洛雪烟不相信除妖师,但眼下只能先去江家碰碰运气了。她想,实在不行就偷走无根花,反正她又不是拿去做坏事的。 吃完面,洛雪烟回到房间,没什么事做,把新买的衣服整理了一下,一抬头,看到架子上的大氅,感觉它像被某个人撑起来一样。她盯着大氅,目光不自觉偏到毛领之上的位置,仿佛真的有那个高大的人在和她对视。 那个人肩膀宽阔,背人很舒服;腿很长,跑起来赏心悦…… 等等,她在对着大氅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洛雪烟甩了甩脑袋,愈发觉得自己疯得不轻。 第265章 故地 洛雪烟怎么也没想到…… 洛雪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梦到大氅成精。她稍稍仰着头,站在大氅旁边,对毛领爱不释手,大氅配合地倾向她,突然被一双手脱了下来。那双手骨节分明,显然是男子的手。黑色扬起,大氅落到她身上,将她紧紧裹了起来。 洛雪烟低头看向下摆,发现大氅拖在雪地上,往上提了提,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手心朝上。 洛雪烟对掌心的疤痕有些在意,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将手伸了过去。放上去的瞬间,一股红线自那只手的无名指延伸出来,缠到她的手腕上,飞快交织,变成一条手链,上面串了许多绳结,数量最多的是桃花结,一个九个。奇怪,她怎么知道那是桃花结? 那只手握紧,牵着她向前走。 洛雪烟后知后觉大氅有人形,顺着手臂往上看,对上一张模糊的脸,突然惊醒,撞入一片冷寂的漆黑。她翻了个身,看到地上有暗淡的灰红,认出那是炭火盆,向更远的地方看去,逐渐辨认出一块比其他地方略深的轮廓,像模糊的人影,遥遥和她对望。 洛雪烟有些恍惚,就那样穿着单薄的里衣下了床,秉着烛火缓缓靠近。火光先一步抵达人影所在,她举高烛火,大氅挂在架子上,静默无声,哪有什么人?她打了个冷颤,忽然清醒了,抱着胳膊瑟缩,一脸莫名地看看大氅,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都怪架子的位置不好。 洛雪烟有些气恼地取下大氅,把烛台留在桌子上,回到床上,掀开的被窝早已成冰窟窿了。她打着哆嗦抖被子,把大氅盖到最上面,扭头看了看架子。有烛火照亮,那里怎么看都看不出人形。她躺了下去,一时睡不着,侧过身子望向架子。平静下来后,被恼怒盖过的零星失落探出头,敲打心脏,向里面源源不断地注入酸涩的滋味。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缺了一块,和那时一样。 洛雪烟迷茫地抚上眉心,食指在上面勾勒,却又不知道要画些什么。她凝视着烛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觉天亮。 翌日,洛雪烟买了匹马,准备踏上前往闻川的路途。她在之前的回溯里骑过马,马术中规中矩,不过太长时间没碰马,觉得生疏,想先和马亲近下。她抚摸鬃毛,说道:“既然你的毛是枣红色的,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枣了。” 小枣没什么异议,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洛雪烟没那么紧张了,笑道:“希望我们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她踩上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迎着风雪离开了踏浪城。 荒郊野岭,风声萧瑟,落满雪的大树上倒吊着一个长着龙角的少女,被六只精怪围着。本初面目狰狞地挣扎着,脸涨得通红,越扭身上的金色绳索缠得越紧。她恐吓道:“放开我——!等我下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为首的精怪发出嘲讽的怪笑,理直气壮道:“那就更不能让你下来了。” 本初急坏了,全神贯注地操纵妖力,指尖凝聚出一点晶蓝,转眼像被风吹灭的火苗一样消失了。她身上的绳索是捆妖索,修为不够的妖一旦被缚就用不了妖力了。 精怪亮出利爪,切断了树枝。少女掉在雪地上,见精怪面露凶光走了过来,蠕动着身子往后躲,虚张声势道:“你们要干什么?别、别过来,当心我对你们不客气。” 精怪狞笑,抬起了爪子,回到:“当然是剖你的妖丹——!” 本初尖叫,惊惧地闭上眼,上面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呻吟,血的味道弥漫开。她睁开一只眼,发现精怪胸前开了个血洞,它难以置信地跪到在地,就那样睁着眼咽气了。 马蹄声接近。 纤细而灵动的蔚蓝游走在精怪之间,精准命中要害。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精怪接二连三地倒下,本初愣愣地看向犹如天降的救命恩人。 少年骑马而来。 肤白若雪,丰神俊朗。 少年勒马停在本初面前,跳了下来,切断捆妖索,将她扶了起来。光恰好落在眼睛的位置,那双褐色眼眸流露出善意的关心,像琥珀一样透亮,他问道:“姑娘还好吗?” 声音也如外表一样柔和,乍一听像女子压着嗓子说话。 本初回过神才想起来自己那一对龙角还漏在外面,慌乱地用手捂住,自证道:“我不是……我、我是好妖,你不要杀我。” 少年轻轻笑了声,反问道:“我若想杀你还会帮你切断捆妖索吗?” 本初试探道:“你不是除妖师?” “不是,只是一个略懂法术的好心人,”少年伸出手,“起来说吧,地上凉。” 本初感觉他不像个坏人,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发现他的手像云一样柔软,而且还很暖和。她分心瞄了眼,少年的手和她的差不多大,不过手指更为纤细。 少年确认道:“姑娘是真龙?” 本初点头,补充道:“我是杂龙,今年刚跃龙门。” 少年若有所思:“杂龙……” 本初突然换上了自豪的神情,激动道:“我们杂龙和真龙玄龙不同,前身是灵鲤,要经过层层试炼跃过龙门才能蜕变成龙,是这世上最最最最努力的妖之一。” 少年捧场道:“哦——受教了。” 马儿忽然走了过来,将头伸到两人之间。少年摸了摸它,道别道:“我该走了,姑娘下次当心点,别再着了精怪的道,就此别过。” “哎,等一下,”本初拦住他,“我、我迷路了,你能把我带出这片林子吗?” 少年想了下,问道:“我要去蕴灵镇,把你带到那里可以吗?” 本初点头如捣蒜,突然想起来没问名字,主动介绍道:“我叫本初,你叫什么?” 少年皱眉思索片刻,回道:“你叫我刚子吧。” 本初呆了:“啊?” 少年认真地解释道:“是这样,我父母觉得我长相阴柔,想让我多点男子气概,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压女气。” “刚子。” “嗯。” 本初感觉有些别扭,决定以后能不喊少年的名字就不喊他的名字。刚子骑上马,把她拉了上来。马飞奔,她环住他的腰身,闻到一阵馨香,心想少年的父母起刚子之名真是用心良苦。 至于起名者本人…… 洛雪烟正在咬着嘴唇努力憋笑。她本来只是想和本初开个玩笑缓解下她的心情,没想到她真信了。她暗自宽慰,算了,反正去蕴灵镇就分开了,刚子这名字跟不了她太长时间。 洛雪烟救下本初并非机缘巧合。 她几天前被暴雪困在村庄里,村民说是雪灾,再下一段时间也许年前就出不去了。她试着冒雪离开,没能出得去,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久,雪奇迹般地停了。除了她,没人看见在天上盘旋的龙影。 龙低调地离开了,洛雪烟无意中看到她的人形,留了点印象。她出手相救其实也算暗中还了人情。 两人到达蕴灵镇,华灯初上,灯火将雪染成了明快的暖色。洛雪烟牵着马,对本初道:“就在这里分别吧,有缘再见。” 本初看着他走进人群,摸摸口袋,咬牙追了上去:“刚子——” 这一声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他们看着本初跑过去,好奇地打量对面的人,见一张俊朗的脸转了过来,不由得有些讶异。 洛雪烟尴尬到脚趾抓地,不自在道:“怎么了?” 本初难为情地压低了声音:“那个……你能借我点盘缠吗?我身上没钱了,今晚没地方住。” 洛雪烟感觉本初看起来没什么心眼,想着送佛送到西,一边掏钱袋子一边问道:“你要多少?” 本初对钱没什么数,说道:“一点就够了,我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走。” 洛雪烟打听道:“你要去哪?” 她打算给本初资助些路费。 本初回道:“闻川。” 洛雪烟手一顿,问道:“你去闻川?” 本初回道:“嗯,尊海的朋友在闻川的江家,她让我代为传话。” 洛雪烟又问:“江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尊海没说过,不过她那些朋友很厉害,”提起这个,本初的眼里满是崇拜,语气不禁激动起来,“他们当年和尊海一起消灭了邪恶的八爪怪,拯救了灵鲤一族,是我们灵鲤的大英雄。没有他们,我永远也化不了龙。” 洛雪烟好奇道:“你知道那些人的名字吗?” 本初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年年、在在、嘻嘻……还有一个我忘了。” 洛雪烟狐疑道:“这是本名?” 本初说道:“反正尊海是这样说的。” 本初一问三不知,洛雪烟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放弃盘问,说道:“正好我也要去闻川,一起作伴吧,在路上有个照应。” “好呀,”本初求之不得,跟着洛雪烟走了几步,“话说你去闻川做什么呀?” 洛雪烟回道:“找人。” 人流如织,她看着纷乱的灯光,感觉光晕映在了虹膜上,就像直视初升的太阳。过去与当下的景象疯狂交织在一起,光亮逐渐模糊,路人的步伐一慢再慢,她感觉自己像被乱流冲走的小石子,蓦然回首,没有一个人和她对上目光。 她没被任何人找到。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49节 巨大的失落笼罩下来,洛雪烟难受地攥紧衣服,感觉那块空缺一下变大了。她难道在期待着被某人找到吗? 本初没看到洛雪烟回头,以为自己戳到了别人的伤心事,小心翼翼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洛雪烟随口道:“嗯,很重要。” 第266章 失忆 洛雪烟断断续续从本…… 洛雪烟断断续续从本初的讲述中拼凑出发生在伴荧城海底的艰难变革。 杀死怪物后,她口中的尊海通过龙门回到了乱成一锅粥的修炼地,靠武力镇压动乱,挑明怪物的骗局。自出生以来就被树立起来的信仰猛地被推翻,许多灵鲤难以接受,发狂的发狂,崩溃的崩溃,更有甚者继续笃信,恶意揣测尊海的用心。 尊海当众戳穿“真龙现身”的把戏,后来还翻出了老海龟和其他爪牙的秘密文书。 然而不是每条灵鲤都有在直面真相后仍能重振旗鼓的勇气的,被真相击垮的灵鲤占了绝大部分。绝对的“正确”颠倒成可笑的“错误”,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龙门其实是怪物的胃,那一直以来的努力算什么? 对此,尊海的回答是—— 为了活着。 刚出生时为了活着会努力进食,长大一些后为了活着会努力修炼,成熟后为了活着会努力克服恐惧挑战从来没跃过的龙门。自相残杀并不值得提倡,可拼上一切都想活下去的欲望是每个生物天生具备的,努力活着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尊海说自己之所以选择说出真相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自由地掌控生命,对外面不感兴趣就待在这里安稳地度过余生,想长寿或者想去人界看看的再继续准备跃龙门,但这一次不会有任何外来意志进行干涉。 她说,愿每条灵鲤都能随心所欲。 一些灵鲤调整过来,主动向尊海讨教跃龙门的方法,想要看看执念的终点。本初便是其中一条,她和尊海共同竞争过化龙的资格,想体会化龙的感觉,想用自己的双眼看一看尊海曾经踏足过的地方。 本初资质不差,是怪物事变后第一条、也是暂时的唯一一条跃过龙门的灵鲤。 尊海因此给她另起了一个名字。 本初。 第一个,但不是永远的唯一。 洛雪烟听完,由衷钦佩道:“你们尊海真了不起,有机会我也想和她交朋友。” 本初回道:“没机会咯,你一个人类又到不了我们灵鲤的修炼地。” “太可惜了,”洛雪烟遗憾地叹了口气,转眼看到街边有家糖水铺子,吃饱的肚子默默抗议,她选择性无视,看向本初,“你喝过糖水吗?” 本初回道:“没有,是糖做的水吗?” 洛雪烟立即抓住释放馋虫的大好时机,指了指那家糖水铺子,说道:“走,我请你吃。” 本初问道:“我们不是吃完饭出来消食吗?” 洛雪烟回道:“糖水又不充饥。” 两人拐进糖水铺子。本初看着五花八门的糖水名,纠结地皱起眉。洛雪烟指了两个,推荐道:“这两个最好吃。上面那个里面有口感独特的小料,咬起来很有嚼劲,下面那个团子好吃,糯糯的,吃完嘴里会留有青草一样的芳香。” 本初讶异道:“你以前来过这家铺子?” 洛雪烟愣住。对啊,她连蕴灵镇都没来过,怎么会知道这家铺子的糖水里有什么?她不自在地打圆场道:“我朋友来过蕴灵镇,他给我推荐过这家。” 本初说道:“那我要下面那个吧。” 洛雪烟点了单,和本初坐在一旁,思考端上来的糖水要是和她描述的不一样该怎么解释,结果句句命中。 “好吃,”本初一边嚼小料一边把碗推到洛雪烟那边,“你要不要尝一下?” 洛雪烟摇头,搅动糖水,看着团子浮浮沉沉,眉皱得越来越深。可怕的事发生了,她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她舀了口糖水送进嘴里,打量店面。味道和景象都似曾相识,灵魂用力发出呐喊,可他们之间隔着无数个日日夜夜,那声呐喊被漫长的光阴模糊,细微到仅能让她感到而已。 认识到自己失忆后,洛雪烟反倒松了口气。她没有因为回溯发疯。她咽下糖水,转头时感到绒毛蹭过下巴的柔软触感,联想到自己对这件大氅“”的种种表现,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说,她在某次回溯中和某个人同行过,而且那个人还是……男的?! “咳、咳咳咳咳。” “刚子,你没事吧?!” “咳、咳咳,小声点,我没事……” 本初头一次来人间,独自赶路时没什么心思观光,在蕴灵镇有了同伴,看什么都起劲,拉着洛雪烟从街头逛到街尾,鼻子冻得通红也还是乐呵呵的。 洛雪烟嘴上说着陪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想逛。 每次回溯存活时长不定,她一时也不敢松懈,养成了透支自己的坏习惯。她默认回溯无限触发,为了麻痹恐惧把自我剥离出感性的范畴,对自己只有冷酷的利用。她在路上确认过闻人家的落败,清楚灭族的命运不会降临,但还是把神经绷得很紧,除了赶路就是赶路。本初的玩心恰好给了她一个休息的理由。 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她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玩的年纪。 两人在摘星楼附近逛了圈,听说去年的花神扮演者在顶楼献舞,盯着顶楼看了会儿,喝了一嘴西北风。 洛雪烟察觉到本初不懂人情世故,担心她以后对男子不设防,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回屋后把自认为重要的处世之道列到纸上,打算分别的时候交给本初。本初让她想起了刚开始回溯的自己,天真的性子固然可贵,但太容易受伤了。 良久,洛雪烟撂下毛笔,看着洋洋洒洒的两张纸,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她折起纸,塞进信封里,伸了个懒腰。她对着镜子拆下发冠,拨了拨头发,仿着本初的发髻挽起头发,编起来,缠一圈…… 不出意外地散开了。 洛雪烟默默放下头发,算了,还是男装方便。 临近闻川,江家的情报也多了起来。 江家不仅参与了清剿妖王余孽的行动,还是那场行动的主导者,据传上代家主就是被闻人家所害。江家长公子战死,轰轰烈烈地举办了葬礼。上代家主有个女儿,本来应该继承家主之位,不知何故消失在大众视野里,目前是前代家主的弟弟总领内外事务。 洛雪烟觉得自己也许能心平气和地和家主坐下来谈一下无根花的事。她路过一个卖字画的小摊,无意中看到一张画着素梅的画,花瓣没上色。摊主吆喝道:“冬至将近,逢壬数九,花满送春来——” 本初看看素梅,小声道:“刚子,那有一幅没上色的画哎。” 洛雪烟说明道:“那是九九消寒图,冬至后每天涂一瓣,涂满就到深春了。” 她忽然想到那个战死的长公子。据说他的生辰在冬至,而他死在深秋,差一点就可以过生辰了。 本初问道:“对了,我们到闻川是不是就要分开了?” 洛雪烟回道:“你不是不敢一个人去江家吗?我把你送过去再走。” 本初讶异道:“真的?” 洛雪烟点头。她打算跟着本初在江家人面前混个脸熟,届时也好开口要求见家主,作为朋友的学生的朋友。 本初吸了吸鼻涕,雀跃道:“刚子你人真好,你在我心里的地位目前仅次于尊海!” 洛雪烟递出手绢,有些担心:“不过你确定你报那些名字真的能找到人吗?” 本初自信道:“肯定能!” 冬至前三天,洛雪烟见了传说中的江家。本初按她所说,暂时隐瞒了自己的妖身,只说自己是从浮荧海那边来的,帮恩师给故友捎信,最后附上了那几个意味不明的昵称。 守门人倒没表现出奇怪,邀请两人来檐下避雪,转身去通报。洛雪烟陪小枣站在雪地里,打量门口的一对石狮子。 过了会儿,守门人放行,洛雪烟把小枣送到马厩,记了下江家的地形,和本初走进会客厅。接待他们的并不是江良钰,而是一个名叫江离的青年,器宇不凡,举止得体,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他上来就挑明了伴荧城的龙门事变,问本初是否是灵鲤一族的。 洛雪烟警觉。 这一下把本初问蒙了。她攥紧刚子买的红翡草香囊,牢记他提醒过没见到当事人就不要透漏妖身的嘱咐,矢口否认。 江离笑笑:“我没恶意,要是江家排斥灵鲤,当年也不会去浮荧海帮忙。我只是想确认下你的身份。” 本初看看洛雪烟,见她点头才承认了下来。 “你要找的人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一会儿就来,”江离转头看向洛雪烟,“这位公子也是灵鲤?” 洛雪烟沉默着点了下头。 江离和本初交谈起来,主动提及江家支援的事。管事中间找过他一次,对他态度很恭敬。洛雪烟在一旁默默观察,感觉他在江家属于崭露头角的晚辈,有点像继承人,但他和江良钰并非父子。她转而想到那个销声匿迹的独女,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事。 茶换了好几杯,交谈的间隔逐渐拉长,洛雪烟无所事事地听着风声,在想小枣会不会冻着。 突然,僵局被打开的门破了,风雪灌进来,寒意蛰人。 江离向来者问好:“表姐、今公子。” 洛雪烟抬起头,只见门口立着一对璧人。她正打量着,忽然和那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女对上了目光。 “因、因因?!” 第267章 重逢 倘若少女喊的是…… 倘若少女喊的是真名,洛雪烟觉得自己也许会装傻充愣,先否认,待对方表明态度再做出相应的回应。因为她确实没见过她。可她偏偏喊的是乳名。父母死后,除了亲哥,不会有人这么叫她。 她如鲠在喉,看着少女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冲到跟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只听哽咽到几乎不成语句的声音喃喃道:“你回来了,太好了,你回来了……” 本初看傻了,愣愣道:“原来尊海的朋友就是你要找的人啊。” 洛雪烟无措地抬了下手,想到自己连少女叫什么都不知道,又讪讪地放了回去。她难为情道:“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更伤心,但我觉得说了对我们两个都好……我不认识你。” 哭声中断,洛雪烟感觉少女身子一僵,对上一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只见那一双猫儿似的眼睛震颤了两下,一滴泪顺着下巴滴了下去。她心虚地放低了声音:“对不起,我听你哭心里也很难受,但我想不起来你是谁。” 跟在少女身后的青年出声了:“你不是洛姑娘?” 洛雪烟看看他,沉默片刻,承认道:“我确实叫洛雪烟。” 本初又傻了,啊了声,茫然道:“你不是叫刚子吗?” 洛雪烟看向她,尴尬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两面不是人。她干巴巴道:“抱歉。” 她着实没料到在江家能碰到认识自己的人。 本初想到自己认识没两天就交代了个底朝天,而同伴竟然连真名都不屑于告诉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骗我!” 洛雪烟苦笑着赔罪:“我回头跟你解释。” 少女抓住她的胳膊,伤心地望着她,问道:“因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年啊,江羡年,我们曾经一整年都在一块。” 洛雪烟苦思冥想:“江羡年……” 江羡年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她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把头转到一边,躲开洛雪烟的目光。青年上前一步,扯过她的手按压止咳的穴位,满脸心疼。咳嗽声逐渐减弱,他看向一脸担心的洛雪烟,解释道:“阿年现在身子不太好,看到你回来心绪起伏有些大,要缓一下。” 他换上了安抚的微笑:“忘了重新介绍,我叫今安在,也是你曾经的朋友。” 江离体贴道:“带表姐去西厢房吧,那里暖和些。” 西厢房的门一关,风雪声减弱,洛雪烟突然无所适从起来。她看着今安在照顾江羡年,局促地扣手,懊悔自己直白地说了失忆的事,她应该循序渐进的……她垂下头,如坐针毡,感觉失忆的自己像友情的背叛者。 “因因,”洛雪烟回过神,看到江羡年露出了歉然的笑,“抱歉,吓到你了。” 洛雪烟摇摇头,见她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关心道:“江姑娘好些了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0节 江羡年被生疏的“江姑娘”刺了下,怅然若失。因因真的不记得她了。她扬起笑脸:“以后叫我阿年吧,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 洛雪烟唤道:“阿年?” 江羡年开心地答应下来:“哎。” 称呼上的转变消融了隔阂,洛雪烟默念阿年两个字,对江羡年生出了一些亲切,松开扣在一起的手指,主动道:“关于失忆,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过我依然是洛雪烟。不管以后能不能想起来,很高兴此时此刻能在这里重新认识你。” 她看了看今安在,补充道:“还有今公子。” 今安在说道:“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对了,因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江羡年的语调突然拔高了一些,暗含着期待,“是想起什么了吗?” 洛雪烟坦白道:“我是来求无根花的。妖王的尸身被封印在八重海之下,由我们鲛人一族镇守。尸身不除,鲛人就要生生世世守着结界,不得自由。我想让这一切结束,让我的子民重见天日,请两位助我一臂之力。” 今安在讶异道:“鲛人一族原来在八重海之下。” 洛雪烟点头。 江羡年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诧异道:“子民……因因你到底是?” 洛雪烟看两人露出了探究的目光,感觉不小心戳穿了穿梭在某条时间线上的自己的谎言,心虚地清了下嗓子,直白道:“我是鲛人一族的公主……” 江羡年倒吸一口凉气,又开始咳嗽起来。洛雪烟吓得手足无措。她摆摆手,安慰道:“咳咳咳,这次只是被口水呛到了,没事,咳,没事。” 片刻后,江羡年喝了口热茶,想起从头到尾被忽略的少女,问道:“那个女孩也是鲛人吗?” “不是,本初是杂龙,她来江家是为了给尊海的朋友传话。哦对了,就是来找你们两个的,”洛雪烟回忆听了无数遍的三个昵称,“嗯……还少两个人,其中一个叫嘻嘻?另一个不太清楚。” 江羡年哭笑不得:“因因,另一个是你。” 洛雪烟震惊。本初嘴里是拯救灵鲤的大英雄竟是她本人!这么说来,她倒还真跟尊海做了朋友。她好奇道:“那嘻嘻呢?嘻嘻怎么没过来?他不在江家吗?” 江羡年怔了下,扬起的嘴角落了下去,欲言又止,脸上蒙上了忧虑的纱。 洛雪烟感觉气氛有些沉重,跟着敛了笑意,小心翼翼道:“他出事了?” 今安在回道:“他疯了。” 怒火稍微平息后,刚子的好充斥在脑子里,本初怎么也生不起气。从救命之恩到传授处世之道,除了隐瞒身份,他是一个挑不出差错的大好人。他教过她,不能随意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对他而言,她也只不过是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 洛雪烟一开门就看到了蔫头耷脑的本初。本初见到她分明是高兴的,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别扭道:“你撒谎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洛雪烟莞尔一笑:“谢谢。” 本初感觉同伴笑得有些勉强,再看后面两个人的表情也不太轻松,以为三个人闹得不愉快。她走到三个人之间,把洛雪烟隔在身后,看着另两人说道:“我叫本初,是今年第一条跃过龙门的灵鲤。尊海让我转告你们,她已经将灵鲤跃龙门的传说变为了现实,谢谢你们的帮助。” 本初行了揖礼,略躬身,不等两人做出回应又道:“话我带到了,告辞。” 她转头叫洛雪烟:“刚子,我们走吧。” 洛雪烟面露难色:“抱歉本初,我过来就是和你道别的。” 本初愣住:“你不是要找人吗?难道……他们真是你要找的人?” “嗯,”洛雪烟向前跨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直视着本初的眼睛,语气无比真诚,“我真正的名字叫洛雪烟,和你一样也是女孩子。这次没有骗你。” 她从袖子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信和盘缠,交到本初手里:“信封里面是我总结的一些经验,还有一点应急的银两,然后这是路费,希望你能随心所欲地遨游天地。” 本初沉默半晌,感觉鼻子越来越酸,问道:“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洛雪烟不假思索道:“一定会的。” 本初不舍道:“保重。” “保重。” 离开江家前,本初送了洛雪烟一程,看着她上了前往后山的马车,转身离去,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暖气融融,洛雪烟把脸埋进毛领里,全神贯注地听着今安在讲述往事,眼里闪动着探求的光。江羡年默默望着她,感觉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隐瞒江寒栖与洛雪烟之间的恋情,让她以朋友的身份重新认识他。 洛雪烟彻彻底底地失忆了。她和他们飞快打成一片,竭力用热情弥补感情上的空缺,看似亲切,但神态始终透露着生疏的不自然。洛雪烟自上车后就把手叠在一起,用一只手圈着另一只手,时不时捏一下。她以前说过,那是她对陌生人感到局促的表现。 洛雪烟目前对他们仅有保有一点微弱的印象,本质上只能算一见如故的陌生人。 正因如此,江羡年才不想让洛雪烟背着恋情的包袱去见已经疯掉的哥哥。要是让她知道江寒栖是因她而疯,她恐怕只会更惶恐,一边自责,一边强迫自己去亲近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而且江寒栖当下的状态也不太好。戴上止戈后,他依旧维持着妖身,但妖性没再进一步强化,也没出现过明显的攻击倾向。那封信像是一个分水岭,他看完后就再也没张嘴说过话,终日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身素白,活生生的未亡人。 江羡年时常怀疑江寒栖的魂儿随洛雪烟一起去了。然而他是无生,身体死不了,于是变成了一具空壳。但本该死去的人奇迹般地生还了,她想徘徊在黄泉路的魂儿或许会为此回到尘世。 因此,江羡年对洛雪烟撒了谎,说他们知道无根花的线索,但需要一点时间调查。她了解到鲛人一族没有紧迫的危险,想让着急回去的洛雪烟在江家多呆两天,陪陪江寒栖。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相处机会了。 倘若洛雪烟一直失忆,而江寒栖又恢复不了意识,他们余生就无法产生交集了。 因因,你会唤醒他的吧。 江羡年注视着洛雪烟,从她的笑脸里窥见了曾经的影子,眉宇逐渐舒展。她还是当初的因因,她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彤云密布,天地肃杀,洛雪烟穿过法阵,踩到一尺多厚的积雪上,听到一声清脆的嘎吱声。地上的雪很厚,一步下去就是一个深坑。嘎吱声像气泡破碎时的促音,一下、一下,巧妙地和心跳合拍了。洛雪烟感到压迫感十足的妖气,理性给出的判断是畏惧,但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闲心打量宅子的布局。 “因因,他在那。” 洛雪烟顺着江羡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清癯的人影立在雪地里,窄窄的一条,像雪刃,完美地融入了天地间的雪色里。素衣上的阴影勾出骨的形状,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江羡年引诱道:“你试着叫叫他。” 洛雪烟深吸一口气,喊道:“江寒栖——” 雪人无动于衷,依旧背对着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气息。 第268章 添衣 淡淡的失落弥漫在心…… 淡淡的失落弥漫在心间,洛雪烟被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继续迈步向前,提高了音调:“江寒栖——” 落满雪的背影一动不动,某种无形之物罩在江寒栖身上,像纱一样轻,却沉重到令人喘不过气来。 江羡年移开目光,和今安在对视一眼,惆怅地叹了口气。连因因都不行吗…… 越是得不到回应越是焦灼,洛雪烟自己都没发现步伐乱了,越走越急,越走越快,近乎于奔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到他身后,像得不到回应的孩子一样急切,慌乱地喊道:“江寒栖!” 终于,雪人慢吞吞地转过身,血红的眸子凝住,空茫茫的,似乎连一丝光也透不过去,阴沉得令人心颤。 淡漠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 只是看到,只是看了一眼,两行泪就从洛雪烟的眼里落了下来,在半空凝成珍珠,直直坠地,再度化为眼泪,融雪结为冰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而哭。莫大的悲伤突然从四面八方扑来,紧紧裹住她,令她难受到无法呼吸。嘴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她想和他打招呼,但是眼泪止不住,只好别开脸,狼狈地擦眼泪。 她和江寒栖真的只是朋友吗?为什么她一看到他就心如刀割? 趁这个空当,江寒栖又把头转了回去,沉默地看着雪地。 “因因,”江羡年走过去,看到洛雪烟哭心跟着揪了起来,眼睛也有点酸,帮她擦眼泪,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先进屋吧。” 洛雪烟看看单薄的背影,感觉心脏被针扎了下,担心道:“他不进去吗?” 今安在无奈道:“我们劝不动他。” 江寒栖拒绝一切能够提供温暖的东西。他去年冬天就这么单薄地待在雪地里,强行给他加衣服也不行,逼急了会反抗,也不许炭盆进他房间。不过他屋里倒也不是一件棉衣都没有,洛雪烟曾经穿过的衣服全在他的衣柜里。他们偶然撞见江寒栖打开衣柜,他也不翻动,只是看着那些衣服,看一会儿就锁上柜子。 也多亏了无生的体质,不然江寒栖不知道要在雪地里冻死多少次。 洛雪烟随着两人进屋,越想那个背影越不是滋味。她挣脱江羡年的手,说道:“我还是想给他添点衣服。” 洛雪烟转身跑向江寒栖,这次站到了他的面前。他越过她看着雪地,血眸一瞬也不眨,像处在另一个世界。洛雪烟解开系带,因着身高差往前去了些,感觉寒气扑到了脸上,暗香浮动。她踮起脚,把大氅披到他身上,因为不确定江寒栖反应如何,她打的是最熟练的蝴蝶结,一杀,蝴蝶翅膀耷拉下来。 她退后一步,才发现那双血眸在跟着她动。 江寒栖提了口气,似乎不太高兴。 洛雪烟拿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势,直直看着他,说话还带着鼻音:“至少等我走了再脱。” 撂下这句话,洛雪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跑着去到江羡年身边,留了一路的嘶嘶声。 江寒栖回过神,大氅上残留的体温反扑到冻僵的身子上,比火焰温和,柔柔地抚慰着麻木的的神经。他本能感到排斥,把手伸向了系得紧紧的蝴蝶结,不悦地皱起眉。那倒不是因为他喜冷怕热,恰恰相反,他相当畏寒,可他不具有在冬天获得温暖的资格。 他在下雪时弄丢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作为代价,他要时时刻刻忍受严寒的鞭笞,取暖是大忌。 他怎么配呢? 可是…… 试图扯烂蝶蝴翅的手顿住,江寒栖仔细闻了闻萦绕在周身的暖香。一样的,和不见了的东西一样的味道。他突然对不该得到的大氅没了主意,犹豫良久,最终温柔地拆散了蝴蝶结。他脱下大氅,寒气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瓜分少得可怜的热量,冷得彻骨。 江寒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望向雪地。他看不见任何颜色,天和地在他眼里都是灰的,雪也像灰尘一样,万籁俱寂,世界安静得可怕。他麻木到连自我的存在都感知不到,只觉得生命无比漫长,虚无的痛苦源源不断地降临,他无处可逃。 后山的宅子只有他们三个人住。今安在生上炭火,给两个女孩煮了姜汤,跑去打扫给洛雪烟留宿的卧房,江羡年回屋给洛雪烟找御寒的外衣。 洛雪烟坐在火盆旁烤手,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忍不住回想那张冷冰冰的脸。难过像蚁虫一般啃咬心脏,密密麻麻的疼,她无助地摁住心口,不知该怎样缓解。 她疑心痛苦的根源是那次回溯濒死之际的心境。据说她死在江寒栖面前,死的时候周围没有旁人。她那时一定是把非常浓厚的感情放在他身上,那份感情沉寂在灵魂里,直至再次遇见他。 “因因,”江羡年抱着外袍走来,看到煞白的小脸,“还难受吗?” 洛雪烟摇摇头,接过外袍,回道:“谢谢。” 洛雪烟穿上白色外袍,突然联想到三人都穿着白衣,不确定道:“你们穿白衣不会是在给我守孝吧?” 今安在在马车上只说了他们游历的经历,她并不知道江羡年就是前代家主的独女。 江羡年怔了下,回道:“也算是,不过我最开始是给我父亲守孝。” 严格意义来说,今安在穿白衣的起因也是这个。事情告一段落后,今安在向江良钰坦白了自己对江羡年的倾慕之情,直言以后会娶她为妻,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江家,成了她名义上的夫婿。两人还没成亲,所以至今仍在分房睡。 她随即补充道:“但哥哥自始至终都在为你一个人守孝。” 洛雪烟想深究她与江寒栖之间的关系,正要开口,看到今安在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说道:“阿年,我炖了梨汤,你趁热喝一点。” 他快步走到桌边,放下满到碗沿的梨汤,捏着耳垂给指尖降温。 江羡年头疼道:“太多了……” 今安在看着她,劝道:“多喝点晚上就不会咳了。” 这年春天,江寒栖的状态稳定下来,江羡年正式提出放弃继承家主之位,继续认江寒栖为兄长,以此压制反对收留江寒栖的意见,并且向长辈提请代父受过,按江家家法在祠堂挨了三十记戒鞭,本就脆弱的身子变得更为虚弱。修正错误的因后,该由她承的果慢慢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心甘情愿地当上了病秧子,今安在因此学了不少医理。 “好吧。” 江羡年非常给面子地拿起勺子,吹了吹热气,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今安在笑了笑,转头看向洛雪烟,说道:“洛姑娘,你要不先把行囊放到卧房吧,顺便看看缺什么。” 他并没有带路,只是口头说了下方位,说自己马上要去准备饭菜,让洛雪烟独自过去。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1节 江羡年察觉到今安在暗里不想让她跟过去,不动声色地喝着梨汤,等洛雪烟走后才开口问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今安在坦诚道:“我想给洛姑娘和江兄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 江羡年恍然大悟:“你收拾的是那间屋子。” 今安在会心一笑,把她的手捞了起来,试了下体温。 江羡年担忧道:“我感觉因因对哥哥还有感情,不然她不会哭那么伤心。但哥哥那边……” 爱的最深的人如今却是最绝情的那个,但江羡年无法苛责江寒栖。 洛雪烟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当时读完信后就心竭了,后来自尽过许多次。他们看不下去,尝试干涉过,但根本拦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他总有办法将自己杀死,复活,然后再杀死,再复活。他偶尔会安分下来,坐在雪里发呆,一看到烟一般的飞雪就跑过去用手抓。 就这样混乱地度过一段时间后,江寒栖突然放弃了自尽,再没流过一滴血泪。他活到了春天,但他们能看出来他其实并没熬过那个冬天。春雪消融,他那腐朽的灵魂跟着一起蒸腾在暖阳里,灰飞烟灭。 今安在意味深长道:“我去的时候看到江兄抱着洛姑娘给他的大氅。” 江羡年惊喜道:“真的?” 今安在笑着反问道:“我骗你做什么?” 洛雪烟绕过回廊,感觉路有点眼熟,往旁边看了看,见到才见过不久的雪色背影。他果然不会接受。她失落地叹了口气,想过去看看江寒栖,又怕自己会哭得一塌糊涂,一会儿顶着一双通红的眼出现在饭桌上,怪不好意思的。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调转脚步,沿着今安在指的路往前走。 洛雪烟走进屋子,里面长时间没人住,冷清十分。她跺掉棉鞋上的雪,放下包袱,在屋子里走了圈,熟悉了一下布局。卧室的窗被顶开一条小缝透气,她有点好奇卧室外的光景,走过去掀开了些。 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涌撞进眼里,洛雪烟一边往上托着窗一边揉眼,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 江寒栖立在雪里,双手垂在身前,抱着她的大氅。 第269章 雪人 洛雪烟抵住窗,观察…… 洛雪烟抵住窗,观察起江寒栖,感觉他像一尊玉雕的望石,仿佛在痴痴地等待着什么。淡漠的眼神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即使自己的直觉没错,她也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洛雪烟用目光勾勒江寒栖的身形,风撑起了衣服与皮肤间的空隙,江寒栖因此更显单薄,好像一捧雪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垮。 突然,消瘦的望石动了,急不可耐地穿越风雪奔向某个地方。他跑得太急,冻僵的身子无法支撑平衡,一个踉跄,整个人栽到了雪地里。 洛雪烟心头一颤,正要出去扶江寒栖,看到他自己爬了起来,坐在雪地里,直直看着前方。她好奇地转过头,只见风卷起积雪,打了个转,扬起一阵缥缈的雪烟。 江寒栖伸手够了下,紧接着,纯真的、满足的笑意从冷若冰霜的脸上荡漾开来,冷冰冰的望石笑了。 洛雪烟怔住,骤然心疼起来,某个瞬间甚至无法呼吸。一阵苦涩掐住了喉咙,呼出的白气急速更替,她失神地望着江寒栖爬起来,风刮得更猛烈了,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怀里还抱着她的大氅。 洛雪烟如梦初醒,跑出房间,去到之前遇到江寒栖的地方,空无一人。她循着脚印找过去,意外地发现江寒栖就住在她的隔壁。她站在他的房门前,看着雪拓出的残缺脚印,定了下心神,试着敲响了他的门。 一下、两下、三下。 咚、咚、咚。 心跳在开始等待的那一刻停了半拍,洛雪烟垂下手,后知后觉自己并不明确来找江寒栖的意图。他不会交流,也不会回应,就算见面也只是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看看他。 不说话也好,不会回应也好,就只是单纯地待在一起。 洛雪烟对这股莫名的冲动感到诧异,愈发觉得江寒栖的存在对她而言是特别的。这种冲动已经超出了友情的范畴。她沉思片刻,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她该不会在临死之前都暗恋着江寒栖吧?! 洛雪烟越想越觉得合理。 江羡年和今安在是朋友,她对他们仅保有一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但江寒栖不同,她一见他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还会感到无法排解的酸涩,但江寒栖却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既然不是两情相悦,肯定铁暗恋! 洛雪烟再次看向紧闭的木门时,有了不一样的感触。她想江寒栖以前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暗恋一整年,可他现在竟然疯掉了…… 洛雪烟百感交集,等了许久也不见门开,失落地离开了。走到雪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悄然而至,那间屋子静默地矗立在风雪中,里面没有点灯,先一步被黑暗吞噬。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寂寥的背影,饱含复杂心绪的白气消弭在凛冽中,雪花纷纷扬扬。 晚饭由今安在掌勺。宅子里没有下人差遣,江羡年帮忙备菜,洛雪烟在一旁择菜,津津有味地听两人讲述游历的经历,遗憾自己缺失了最快乐的那段记忆。 柴火点燃,油烧热,今安在倒入食材,短促的一声,烟熏火燎,热气逐渐充盈在灶房。就像在雪原游荡的独行者突然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一般,孤独了许久的灵魂终于找到栖身之所,洛雪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凑到江羡年身边,讨要竹风筒吹。 江羡年碰到洛雪烟的胳膊,转眼对上毫无防备的笑脸,感到惊喜,她认识的因因慢慢回来了。江羡年传授助长火势的技巧,用钳子拨了下柴火。洛雪烟试着吹了下,看着浓烟变为熊熊火焰,发出一声惊呼,看看江羡年,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今安在扭头看了两人一眼,被笑声感染,不由得跟着扬起了嘴角,转过头,翻了两下菜,思绪拐到四个人一起跨年的那段时光。他心道,江兄,洛姑娘已经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晚饭相当丰盛,三菜一汤,今安在单独装了一小份。 洛雪烟好奇道:“这一份是?” 江羡年回道:“给哥哥的。” 洛雪烟目测那些饭菜只能让她吃个半饱,诧异道:“他就吃这么点吗?” 明明长得那么高大。 江羡年轻轻嗯了一声。她怀疑江寒栖之所以进食是受无生妖性所驱使,这点饭量只够勉强维持身体的运转,根本不能填饱肚子。 洛雪烟看到今安在把饭菜放到托盘上,主动道:“可以让我送过去吗?” 今安在和江羡年同时看向洛雪烟,她讪讪地笑了下,编了个理由:“都做邻居了,我想和他套下近乎。” 今安在求之不得,笑眯眯地把托盘往她手里一放,笑道:“那就交给洛姑娘了。你敲两下门,说‘该吃饭了’,把饭菜放到门口就行。” 洛雪烟问道:“不用交到他手里吗?” 江羡年苦恼道:“哥哥不太喜欢和我们接触,一般等我们走远了才会拿饭菜。” 洛雪烟端着托盘离开灶房,听到身后传来一唱一和的鼓励声,有种学生时代被朋友撺掇告白的羞耻感。她红着脸走到邻居门前,敲了两下门,喊道:“江寒栖,吃饭了。” 洛雪烟故意等了会儿,期待从门缝里看到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但江寒栖对她一视同仁。她挫败地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到地上,又道:“我走了,饭菜在门口,你趁热吃。” 洛雪烟走远了些,不经意往后看了眼,只见一双白得出奇的手自黑暗中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走了托盘,远远看去只觉得托盘像被黑暗囫囵吞掉一般。她忽然觉得江寒栖有点像怕人的流浪猫,人走远,流浪猫才敢伸出爪子飞快取走食物。这么一想好像还有点……可爱? 洛雪烟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更加笃信自己暗恋江寒栖。连疯掉的他都觉得可爱,这不是爱是什么?她恋爱脑没救了,和她哥一个样。 当晚的餐桌话题有意无意地围绕江寒栖展开,洛雪烟受益匪浅,回去后又向两人借了无生有关的典籍,挑灯夜读,梦回当年在学宫突击考试的时光。或许是不习惯陌生的环境,苦读到大半夜的她起了个大早。 洛雪烟躺不住,洗漱完撑开窗子看了看昨日遇到江寒栖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她看着厚墩墩的雪,突发奇想在那里堆个雪人陪江寒栖发呆。据说他发呆时不太喜欢被人打扰,昨天难得赶上了心情好的时候。 江寒栖心情好坏一目了然,高兴时会把头发编成一条麻花辫,不高兴时则会披散着头发,意外的直白。 洛雪烟走进雪地里,精心挑了个位置,干劲满满地滚起雪球。八重海下也会下雪,不过雪是倒着下的,没有积雪,她儿时想玩雪要偷偷跑到人间。她滚出一个圆润的大雪球,比了下自己的身量,推到留了一对脚印的地方。 过了会儿,雪人初具雏形。 洛雪烟回屋拿了棉帽,搞了点墨汁,给雪人扣上帽子,涂上亮晶晶的大眼睛和鼻子,把嘴角的弧度往上修了下。她退后几步叉着腰看了会儿,打算等江羡年醒后问她要点胭脂充当腮红。 突然,洛雪烟感觉有人在后面看着她,回过头,正对一双冷漠的血眸。江寒栖站在廊柱后,披着银发,像怨灵一样阴暗地盯着她。 洛雪烟没想到能在雪人完工前碰到江寒栖。她觉得自己应该对没扎头发的江寒栖有所戒备,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感觉他没什么敌意,自己又酝酿不出什么恐惧的情绪,索性遵从本心扬起了笑脸,将手伸向雪人,热情介绍道:“锵锵——你的新同伴。” 血眸转了转,瞄了下雪人,又回到灿烂的笑容上。 洛雪烟放下手,问道:“你不喜欢吗?” 江寒栖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 洛雪烟被危险的气势震慑,看不透江寒栖的情绪,心里没底,一边准备起防御法术一边紧张地往后退去,小声道:“我没有恶意……” 江寒栖停在雪人旁边,面朝刻意勾画出来的笑脸,许久没有动弹,像在发呆。 洛雪烟逐渐放松下来,蹑手蹑脚地绕着江寒栖离开,始终面对着他。背影终于出现,她长舒一口气,却见江寒栖对雪人抬起了手。她脚步一顿,猛地握紧冻到发胀的手。她设想过江寒栖会毁掉雪人,但亲眼看着自己用心堆的雪人被打碎还是有点难受。她心想,今天还是不要招惹江寒栖了,毕竟他心情不好。 洛雪烟不忍看可爱的雪人被暴力破坏,正准备移开目光,瞧见江寒栖拢起那一头及腰的银发,编起了头发。修长的手指灵活穿梭在几股头发之间,板正的麻花辫飞快伸长。她愣愣地看了会儿,暗淡的眼神重新被喜悦点亮。 江寒栖喜欢她堆的雪人! 麻花辫成形,江寒栖抓着发尾,突然意识到身上没有发带。他蹙了下眉,兀自生起了闷气,松开手,突然感觉发尾被人揪住了,眼前垂落下一条发带。 “这条发带可以吗?” 第270章 都是你 江寒栖僵硬地定在…… 江寒栖僵硬地定在那儿,像被揪住尾巴的猫。 洛雪烟手举僵了也没得到回应,自顾自道:“那我就用这条了。” 洛雪烟收回发带,手忙脚乱地缠了几道,两只手轻轻一拉,云白蝴蝶立在发尾,耷拉下一对大翅膀。她扯了下那只略小的翅膀,往旁边跨了一步,探头观察江寒栖的表情。他眼眸半垂,依旧没什么表情,一缕头发垂落在耳侧,莫名有些乖巧。她咧嘴一笑,跳到他面前,雀跃道:“江寒栖。” 江寒栖无动于衷。 洛雪烟稍微俯身,眼睛往上挑,强行对上那双血眸,笑呵呵道:“我叫洛雪烟,你还记得我吗?” 银色眼睫轻颤,血眸缓慢向上抬了下,目光短暂地交接了一瞬,江寒栖别开眼,盯上了随风飘摇的长发。拂面的风源源不断地送来了暖香,躁动的戾气安定下来,他不可思议地感到了平静,就像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降落,猛地触到坚实的土地一般。 洛雪烟以为江寒栖在看雪人,讪讪直起身,让出了地方。算了,一个雪人换一条麻花辫,值了。她将头发别在耳后,拾起砚台和插在雪地里的毛笔,朝手上哈气,看向江寒栖,说道:“我回去……诶?你在看我吗?” 洛雪烟有点不太敢相信,试着往旁边跨了一大步。那双血眸跟着转了下,定在她脸上,确实是在看她,不过并没有和她直接对视。洛雪烟看看江寒栖,又看回到自己身上,来回比照他的焦距所在,最后发现他看的是她的头发。 头发? 洛雪烟把头发抓在脑后,露出了脸,江寒栖立即垂眸看地,脸上隐隐有些嫌弃。她扯出头发,江寒栖又把眼皮抬了起来,一瞬不眨地盯着头发。她满脸疑惑,想了会儿,把另一只手的毛笔举了起来。江寒栖配合地看了过去,视线也会随着毛笔的移动而移动。 该不会…… 洛雪烟转了下毛笔,外面太冷了,笔尖都被冻硬了下不来墨。她说道:“你等我下。” 洛雪烟迫不及待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想,跑回屋子,随意挽起头发,换了一只毛笔,用水化开墨,回到了雪地。江寒栖一开始在望着雪人发呆,察觉到她的气息,扭头用目光迎接,看着白气反复升腾消散,终于,暖香飘了过来。 “能在雪地上画下我吗?”洛雪烟递出毛笔,用笔尖指了指雪人,“作为雪人的谢礼。” 江寒栖迟疑了一会儿,捏住笔杆,蹲下身,端详蹲在他对面的洛雪烟,抚平雪面,忍着嫌弃动起了笔。 墨汁晕染白雪,笔端诞生出一团奇形怪状的东西,像一坨融化的泥巴。 “我,”洛雪烟眉头紧锁,用手指了下自己,又点了下江寒栖,“在你眼里——” 食指用力往下一落,悬在那幅诡异的画像上方。 洛雪烟陡然提高了音调:“长这样?” 江寒栖把毛笔倒插在雪地上,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面露难色,默默把眼睛转向眉清目秀的雪人脸上。 洛雪烟两眼一黑。她终于知道江寒栖为何不拿正眼瞧人了,因为无生眼里的活物只是一团血赤糊拉的诡异之物! 古籍记载,无生眼中的世界只有灰与红两种颜色,红色专属于活物,除此之外的东西都是灰色的,不过能分辨出正确的形状。头发、雪人还有毛笔都是死物,所以他看那些才不会产生抵触的心理。 洛雪烟无言地看着丑画像。江寒栖疯之前是个好打扮的主,审美正常,倘若把那一套审美放在这个画像上……她忽然觉得江寒栖对自己挺和善的,至少能忍着恶心满足她的要求。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2节 突然,江寒栖拔地而起,不知何故跑开了。发带绑得不牢,滑落下来,蝴蝶离开的一瞬,麻花辫从尾端散开,他溜进拐角,一眨眼就不见了。 “江寒栖?” 洛雪烟想追上去看看,无奈腿蹲麻了。她缓了会儿,走过去捞起发带,听到江羡年的声音:“因因,雪人是你堆的?” 江羡年一边走近一边惊奇地打量雪人,感觉江寒栖该在这个时间段出没了,又问:“哥哥没出现吗?” 洛雪烟回道:“刚逃走。” 过了会儿,雪人旁又多了一个人,今安在打量丑画像,恍然大悟:“难怪江兄不许我们接近。” 住进后山后,江寒栖和他们的关系如同日月一般,此出彼没。他平时会固定待在几个地方,但不让人靠近,稍微离近些就会躲起来。江羡年一直以为他恨她入骨,连带讨厌上了今安在,没想到其中有这般缘由。 江羡年看向洛雪烟。她那天见江寒栖待她如陌生人一样,本来没报太大的期望,可仔细一想光是纵容她接近就已经非同一般了。哥哥果然还惦记着因因。 洛雪烟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想办法抑制江寒栖的妖性,他的疯病也许和这个有关。” 今安在苦恼道:“抑制妖性的药多多少少都试过,一点用没有。” 江羡年提醒道:“因因,哥哥以前都是靠鲛歌抑制妖性的。” 洛雪烟怔了下,若有所思。 挨冻对江寒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刑罚,尽管他忘却了自己何罪之有。他躲到竹林里做了一整天的忏悔,全身的骨头好似冻裂了一样,但他很满足,感觉沉重不堪的罪孽略微减轻了一些。回小屋的路上,他有点想去看雪人,又不想碰上那些丑陋的生物,几番纠结后,他直接回到了住处。 此时已是傍晚,小屋沦为黑暗的温床,似乎比外面的世界还冷,然而这就是江寒栖世界的全部了。他坐到床上,将海螺捧到耳边,注入一点灵力,缥缈的天籁从中传来,时不时被海浪盖过,模糊得如同想不起相貌的某个人。寂寞的灵魂一点点被孤苦碾碎,他麻木地坐在漆黑里,在心里哼唱听过无数遍的旋律。 不经意间,江寒栖发觉海螺里的天籁跑到了门外,真实到像虚幻的一样。他难以置信地听了会儿,将海螺放回原处,循着歌声悄悄走到门口。风雪呼啸,声音近在咫尺。 门缝里探出一只惨白的手,像从壳里伸出的蚌肉。 洛雪烟有些意外,举起套近乎的小雪人,还没开口,就被那只手拉近了屋里。雪人摔在地上,她跌入冰冷刺骨的怀抱,感觉那颗心好像要跃出胸腔扑出来一样。 江寒栖费力地发出几个音节,有点像啜泣,用不会被任何东西分开的力道紧紧地拥着她。他们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好像生来就该如此契合。 暗中观察的江羡年和今安在担心江寒栖伤到洛雪烟,急忙现身。 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江羡年着急道:“因因!” “我没事,”回应听起来有些闷,因为洛雪烟还没挣脱出来,“他没伤害我。” 江羡年和今安在面面相觑,止步于门外。 江寒栖在发抖。 除了被突出的骨头挤压的痛楚,洛雪烟只能感受到这个。她抬起手,食指隔着银发轻轻点到几乎要刺穿皮肤的脊骨。 江寒栖抖了下,没有排斥,她随即把整个手掌放了上去,缓慢地顺着脊梁抚摸,一下、一下。冻红的鼻子闻到凛冽之外的味道,淡淡的青木香,像爱。她想唤他的名字,然而口舌却不受控制地吐出了另一个陌生的称呼: “观南。” 那一刻,洛雪烟感觉自己和江寒栖融化在一起了。他的胸腔里承载着她的心脏,而她每根骨头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脏的震颤,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感情在体温交换中汹涌而出,她用尽全身力气回应了这个拥抱,柔声哼起鲛歌。 良久,江寒栖才舍得与洛雪烟分开。弄丢的宝贝回来了,虽然好像和以前长得不太一样,但他认出来了。 洛雪烟问道:“我还长那样吗?” 江寒栖说不了话,呜呜了几声,似乎是同意。 洛雪烟难为情地捂住脸:“那还是别看了。” 江寒栖拿开她的手,看着面目全非的脸,突然觉出一点可爱之处。 洛雪烟不确定道:“你认出我了?” 江寒栖点头,还想用怀抱确定眼前之人的虚实,却被洛雪烟抵住了肩膀。 “停。” 江寒栖垂下手,站定不动,委屈地耷拉下眼皮。 就冲拥抱的热切劲,洛雪烟确定江寒栖还没恢复正常,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被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的无力感所支配,她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她环顾漆黑的环境,有种歪打正着的感觉。 江寒栖一天找不到人,她没法对着他唱鲛歌,只好在房前蹲守。担心江寒栖抵触,她还特地等比例复制了一个小雪人当登门礼,结果还真叫她闯进来了。 洛雪烟好奇他的底线,试探道:“房间太黑了,能点灯吗?” 江寒栖转身离去,洛雪烟听到开抽屉的声音,没一会儿,黑暗中倏然燃起一簇火焰。他递出火折子,洛雪烟受宠若惊地接过,又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江寒栖主动带路。 洛雪烟跟在他后面,借着火光打量屋子里的布局,突然看到一面铜镜,被那里面的自己吓了一跳。她把火折子往下移了移,火光照亮梳妆台,那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胭脂水粉。她走近观察,惊奇道:“这些都是你的?” “……你,的。都是,你。” 艰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洛雪烟一怔,看到镜子里映出了江寒栖的脸,他在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比火焰还亮。她突然怦然心动起来。 第271章 患得患失 继胭脂水粉之后…… 继胭脂水粉之后,洛雪烟陆续在其他地方见到了自己的遗物。火折子,发簪,干枯的草编绳,装在礼盒里的符咒,干花香囊,修补过的小册子,一柜子衣服。江寒栖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反复念叨:你的、你的、你的、你的。 最后,他把手指向了自己,缓缓道: 你的。 房间里全是她的东西,包括他。 火光乏力,火折子不声不响地阵亡了。 洛雪烟在黑暗中注视着江寒栖,为厚重而纯粹的爱意震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未在血缘之外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爱意,那感觉如同火焰缠身一般,爱意滚烫,轰轰烈烈地遍布全身,每一寸骨肉都被烧化了。 爱源源不断地注入心口,使其鼓胀,空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柔软。 百般滋味从眼眶里漫了出来,鼻子被堵住,洛雪烟急促地换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不是在暗恋啊。” 在洛晏清面前藏得好好的脆弱就这样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滴了下来,灵魂上残留的伤痛一股脑发作起来。洛雪烟突然感到一阵委屈,丢掉火折子,搂住江寒栖的脖子,埋进他怀里哭了起来。他瘦得只剩一张皮和一把骨,抱起来有些硌,还冷得像冰窟窿,但她不知为何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江寒栖觉得她的眼泪好烫,烫得他心窝疼,着急道:“……不……哭,不哭。” 他近一年没开口说过话,一个音节要在舌尖搅好几下才能脱口。 洛雪烟控制不住眼泪,紧紧抓着单衣,感觉她以前在某个瞬间也这样用力地抓过江寒栖的衣服,无意识地唤了声:“观南。” 江寒栖此时仍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是觉得她在叫他,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艰难地吐字:“我,在。不哭。” 那双血眸也在发涩,只不过眼泪早已流干,仅有一点水光掠了过去。 就在这时,迟迟没有等到洛雪烟出来的两人破门而入,见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江羡年错愕,今安在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很快回神,拉着她往屋外走,说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屋内重归静默,哭声逐渐变得微弱。 洛雪烟慢慢松开手,与江寒栖分开,红着脸清了下嗓子,羞于看他。江寒栖抚上她的脸,摸索着擦掉眼泪,温暖的柔软灼烧着肌肤相接之处,僵掉的关节像烧起来一般。突然,他听到一句小声的告白:“我爱你。” 我与爱之间短促地顿了一下,但爱却咬得比其他字更为坚定。 洛雪烟本来想说喜欢的,毕竟暗恋者初次表白用爱这般沉重的字眼有些逾越,可她对江寒栖的感情深邃而热烈,根本无法单单用一个“喜欢”来概括。晦暗阻隔目光,她看不清江寒栖的神情,只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笑,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意外的回应: “我,好想,你。” 不是喜欢,也不是爱,而是绵长到跨越了四季轮回的想念,那是犹如呼吸一样的本能。 想起她,雪就落了满身。他的世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想,你。” 江寒栖将垂落的发丝挂到耳后,不小心碰到了洛雪烟的耳廓,有温度的、切实的触感。他开心地笑了。 洛雪烟牵着穿戴整齐的江寒栖走进屋里时,江羡年喜极而泣,此时才有种一切正在步入正轨的踏实感。洛雪烟的死也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她总在想自己那天要是跟上去就好了,这样因因也许不会中箭,哥哥也不会变成疯子。 今安在抽出圆凳,招呼道:“江兄坐这里吧。” 江寒栖置若罔闻,扭头看看洛雪烟,被她推了下:“快坐呀,准备吃饭了。” 江寒栖落座,但依旧在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洛雪烟哭笑不得:“你这样让我怎么用筷子?” 江寒栖不情不愿地放下手,看着她坐到旁边,又把凳子往那边挪了挪,把手搭在腿上。 洛雪烟看看那一双手。江寒栖自己没有棉衣,又不肯穿今安在的,她只好从自己的衣服里扒拉了一套穿到他身上。江寒栖虽瘦,但骨架很大,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小了一截,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骨骼突出,好像轻轻一折就要断掉,其中一只有一道伤疤,从手背贯穿手心。 她心想也许是因为他太想她了,所以她才会梦到他。所谓日有所思,夜里做梦的也有可能是被思念着的那个人。 分给江寒栖的饭只比之前多一点点。三个人担心他吃多了胃受不了,一致认为养胖要循序渐进。他吃饭很慢,看着没什么食欲,吃一口米饭看看洛雪烟,再往嘴里送一口,一口菜也不夹。 洛雪烟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可口的下饭菜,觉得好笑,自己吃两口再给江寒栖夹点菜。 按照原计划,江羡年想留洛雪烟到冬至后,给江寒栖过完生辰再和今安在一起随她去八重海,不过目前看没这个必要了。她坦白了今安在是无根花的事。 洛雪烟惊讶道:“我还以为无根花是花来着。” 今安在回道:“我的本体确实是花,这么说也没错。” 洛雪烟担心道:“那你消灭妖王会不会……” 她可以把花当工具,即使消耗也不会难受,但今安在是活生生的人,而且他已经和江羡年在一起了。 “会沉睡三年,”江羡年对她笑了笑,“你不要有负担,这是今安在的职责所在,他已经提前告诉过我了。” 知晓洛雪烟来江家的意图当天,今安在就对江羡年全盘托出了无根花的职责和相应的后果。闻人家没落后,他清楚自己的使命没有完成,一直在等候着机缘。 洛雪烟欲言又止。江寒栖等了她一年她都觉得漫长,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 江羡年宽慰道:“我还要为爹爹守两年孝,三年不算漫长。” 今安在不想气氛过于沉重,笑呵呵道:“我和阿年约好等我醒了以后就成亲,到时洛姑娘和江兄来喝喜酒吧。” “好,”洛雪烟离席,面朝两人行了鲛人一族里的最高礼节,“作为鲛人族的公主,我代表我的子民在此谢过两位。” “哎,洛姑娘——” “因因……” “作为朋友,我也要谢谢你们照顾江寒栖……你怎么还站起来了?”洛雪烟把不明所以的江寒栖摁了回去,看回到两人身上,“对了,我想把江寒栖带到八重海,要和江家交涉一下吗?” 江羡年回道:“不用,我说一声就行。” 吃完饭,几人定下三天后前往八重海,又讨论了一会儿带江寒栖上路的事,各自回屋。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3节 洛雪烟送江寒栖回去,被他缠了许久,哈欠连天,好容易才脱身。她回到自己房间,临睡前还在思考送江寒栖什么生辰礼物好,她知道得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揣着心事,头脑愈发清醒,她想到粘人精可怜兮兮的眼神,又开始后悔回来得太早。 突然,洛雪烟觉察到熟悉的妖气,怔了下。江寒栖去八重海必须要伪装成人类,她嘱咐他控制妖气,明明被催眠时还没有漏出妖气来着……妖气离得很近,似乎就在门口。 洛雪烟套上衣服,推开门,看到江寒栖抱膝坐在门口,蜷在一起,只穿了单衣。她吓了一跳,把江寒栖拉进屋子,拍掉他身上的雪,问道:“怎么不敲门?” 江寒栖脸冻得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感受着手拍在身上的实感,不安道:“你,不见。” 江寒栖思念成疾,梦里梦外都都她的幻影。那些幻影一碰到就消失,他被希望与失望捉弄了无数次,心力交瘁,难以彻底相信她的存在,只能时时刻刻靠感官确认,所以洛雪烟离开后没多久他就惊醒了。他走出门,外面在下雪,于是他更害怕了,恍惚地来到门前,直到感受到她的气息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洛雪烟使劲捏了下他的手,反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寒栖像吓掉魂了一样,一个劲地重复道:“不要,丢下我。” 洛雪烟看着江寒栖,分不清他的颤抖是出于寒冷还是害怕。她今晚大概弄清了一件事,江寒栖的心病是她。她叹了口气,不知该怎样让他相信自己不会消失。她掀开被窝,引诱江寒栖钻了进去,放下手时发现袖子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洛雪烟不忍看到哀求的眼神,躺了下去,被江寒栖身上的寒气激得抖了下。 江寒栖撤回手,正要往里边缩,感到暖意缠了上来。 洛雪烟伸直手臂将他揽进怀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说道:“过来,嘶,过来点。”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软成了一匹布,暖洋洋的,热乎乎的布。他一动也不敢动,由着她捂住双手,感到了云朵一般轻柔的触感,很快,温热喷洒到肌肤上。他觉得自己化掉了,忽然变得很柔软。 他说道:“走,带我,一起。” 他想,如果她是幻影或者鬼魂的话,那这次回来就把他一起带走吧。他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了。 “好,我带你走。” 第272章 生辰 迷迷糊糊地,洛雪烟…… 迷迷糊糊地,洛雪烟醒了。被窝的味道有点陌生,她闻了下,感觉手有点不太自在,睁开眼,看到江寒栖拢着她的一只手,还是入睡时的姿势,面朝她蜷缩在一起,呼吸缓慢而均匀。许是因为沾染上她的体温,那张脸有了血色,像骨瓷里晕了若有若无的浅红,透出一点明艳的光彩。 扣在脖子上的止戈形似项圈,他简直就像一只正在熟睡的大猫。 鼻梁上的小痣如同钩子,扯住了昏沉的目光。 洛雪烟头脑空空地盯着那处,突然瞥见一线血红,挪了下眼,撞进银睫半掩的眼眸里。那双眸子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汽,她想自己见到了世间最小的湖,不由得笑弯了眼:“生辰快乐!” 江寒栖把脸贴到她的手上,也笑了起来,慢吞吞道:“快,乐。” 天亮了,她还在,不是幽魂。 洛雪烟揉了揉他的脸,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我先前不知道你生辰,没时间准备礼物。” 三天前的她还惋惜过江家长公子连生辰没过就战死了,压根没想到他们不久后会见面,还是以如此特殊的身份。 江寒栖回道:“有。” 洛雪烟疑惑道:“有什么?” 江寒栖又道:“礼物,你,有。” 过了会儿,洛雪烟站在江寒栖的衣柜前,看着他找出一个小匣子,递了过来。他着急带她过来,不愿意穿衣服,她无奈之下只能让他披着被子出来。她掂了下匣子的重量,询问道:“是让我打开吗?” 江寒栖兴冲冲地点头。 洛雪烟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一把长命锁。长命锁不是一般给小孩子带的吗?她拿起长命锁,端详串着长命锁的绳结,感觉编绳的人手艺不太好,绳结打得歪歪扭扭的。她攥着长命锁,取出下面的信封。 观南亲启。 怎么那么像她的字迹?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他伸手接过匣子,似乎想让她读信。她扯出了信纸,还没展开,就看到了那一大块血迹,颜色暗沉,像风干的花瓣糊在上面一样,镌刻着某段凄惨的光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发脆的信纸,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留给恋人的信。 绳结竟然是她编的?怪不得…… 嗯?她给观南改过命? 等一下,来到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把穿越的事告诉观南? 目光扫过最下面的落款,尽管最后一个字被糊住了,洛雪烟还是补全了那个对这个世界来说相当违和的称呼——女朋友。她目瞪口呆,想要探究遗失在记忆中的那次回溯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她和洛晏清是胎穿,虽保留着现代人的思想,但言行举止早就被这个世界同化了,无异于原住民。除了彼此,他们从没对其他人提过穿越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礼物,”视野中突然冒出来一根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下长命锁,“你送。” 洛雪烟回神,看到江寒栖指了下自己,朝她微微弯下腰。银发被肩膀拱起柔和的弧度,漂亮的人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像一只讨人欢心的猫咪。她收起信纸,把信封放到一边,郑重其事地把长命锁套到他的脖子上。 长命锁脱手,绳结绷紧,迟到的礼物从诅咒里脱胎而出,蜕变为最纯洁无瑕的祝福。 洛雪烟在那个瞬间共情了买下长命锁的自己。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下他的眉心,冰凉传递到唇瓣上,犹如吻了一片雪花。她注视着有些惊讶地血眸,温柔地笑了,说道:“观南,生辰快乐。” 这一日的早饭是洛雪烟亲手做的长寿面。 江寒栖大快朵颐,吃了一大碗还想要,却被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幽怨地望着着洛雪烟给其他人续碗,想把麻花辫拆了宣泄不满,但转念想到头发是洛雪烟编的,又舍不得,只好捧起碗喝所剩无几的面汤。 洛雪烟安抚道:“乖啦,等胃养好了再给你做。” 今安在忍俊不禁:“江兄好像小孩子。” 江羡年看了眼明晃晃的长命锁,欣慰道:“毕竟因因在嘛。” 天难得放晴,江羡年和今安在回本家申请带走江寒栖的事。 洛雪烟有点在意那封信的内容,跑到江寒栖的卧房翻看自己的遗物,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堆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她坐在床边,江寒栖时不时从背后探个头出来,贴贴她的脸,在肩膀上靠一会儿,又去玩她的头发,编个发髻,拆开再贴一会儿,然后换新的编发。 不知不觉间,洛雪烟换了十几个发髻。她沉浸在一女多男的狗血剧情里,偶尔抬手拍拍冒出来的脑袋,一目十行地往下读。 这个剧情,怎么有点眼熟? 这念头一冒出来,洛雪烟顿时感觉书里的角色变成了熟悉的学长学姐。她又仔细研读了描写女主的段落,越看越觉得她像学宫时期的洛晏清。他那时男扮女装,走的也是万人迷路线,被全学宫上下奉为“学宫之花”。 而让洛晏清穿女装的始作俑者正是她…… 洛雪烟年少时曾生过重病,凶多吉少。巫者说她和洛晏清的命格绑在一起,虽非双生,但日辰互生影响。洛晏清命格强势,抢占了她的气运,只有压制命格才能保她一命。就这样,他穿上了女装,还以女子的身份进了学宫念书。 洛雪烟感到一阵恶寒,合上书看了下作者笔名。 火炎焱? 洛雪烟想起那个雷厉风行火凤一族的王女。洛晏清曾和她有过婚约,后来因为各种理由退婚了,闹得沸沸扬扬,还当众给了自己一剑。那之后,两人依然有交集,隐隐有复合的苗头。要是没有那场祸乱就好了…… 洛雪烟叹了口气,揉了揉江寒栖的脑袋,说道:“我去放下话本。” 江寒栖退了回去,她走到桌边,把话本放到最上面,感觉垫在最下面的话本有些奇怪,抽出来翻了下,发现是学宫之花的同人文,直觉告诉她,那笔字是江寒栖的。她转过身,扬起手里的话本,确认道:“这是你写的吗?” 江寒栖用力点了下头,自豪道:“你,喜欢。” 更像神气十足的猫咪了。 洛雪烟感觉心都化了,撂下话本,快步走到床边,倾身给了个熊抱,拥着他晃了下,感叹道:“天呐,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江寒栖很喜欢这种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他们好像变成了一个人,永远不会分开。他仰着头,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发出满足的喟叹,笑眯眯道:“你也,可爱。” 傍晚,江羡年和今安在满载而归,不仅带了江寒栖的衣服,还带回了一堆染料。他无法自如改变外观,血眸好藏,那一头银发却是个大问题。他们思来想去决定动手把他头发染成黑的。 两人经过江寒栖最喜欢的角落,只看到雪人孤零零地站着,去房间敲门也没有应答,在宅子里找了一圈,发现他们在灶房包饺子。江寒栖挽着袖子,蹲在地上生火,洛雪烟正在下饺子。画面过于接地气了,两人皆有些愣怔。 洛雪烟招呼道:“辛苦了。我刚包了几个准备试馅,你们要不要也来两个?” 江羡年看看案板上的一大团面,又看看两种馅料,想起洛雪烟昨晚问过他们这边过冬至的习俗,还旁敲侧击地问了下他们的馅料偏好。她钦佩道:“这些是因因一个人弄的?” 洛雪烟笑笑:“大部分是观南弄的,我就和了下面。”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会包饺子。她洗菜的时候觉得水刺骨,刚嘶了一声,江寒栖立即顶了上去,随后包揽了洗菜,择菜,剁馅一系列的活。若非她觉得和面有意思,他甚至还打算把面揉了。 她意外道:“我没想到他会包饺子。” 今安在记起京城的满汉全席,感觉那时候遥远到像是上辈子的记忆,怀念道:“不止饺子,江兄什么菜都会做。” 洛雪烟端详如同琉璃一般精致的人,诧异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厨。” 江寒栖一听到她的夸奖,立即骄傲地仰起头。 夜最长的一天结束在热气腾腾的饺子宴里,洛雪烟吃撑了,拉着江寒栖到雪地里消食。晚上开了坛黄酒,她喝得有点多,醉了,一会儿站在雪人旁边问江寒栖她和雪人哪个白,一会儿绕着他蹦一圈说他逃不出自己的天罗地网。 洛雪烟跳累了,往江寒栖怀里一蹦,搂住他的腰,安安静静地抱了会儿,问道:“今天开心吗?” 江寒栖抚上她的后背,笑道:“嗯。” 洛雪烟一本正经道:“以后也要开心,好吗?快说好。” 江寒栖感觉她在戳自己的肩胛骨,有点痒,笑出了声,乖巧道:“好。” 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 洛雪烟故作神秘道:“头低一下,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寒栖垂下头,感到一触即离的柔软。 洛雪烟得意道:“哼哼,上当——唔。” 被骗的人展开反击,索要了一个真正的吻。 呼吸乱七八糟地交融在一起,空气凝固了,变得黏糊糊的。 分开时,洛雪烟晕乎乎地望着江寒栖,脑子彻底不转了,只听到一声带着笑的抱怨:“骗,子。” 洛雪烟感觉他的声音裹了一层糖浆,就像冰糖葫芦,有些粘。她呆呆地回击道:“粘人精。” 第273章 归属 几人忙活了一整天,…… 几人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把那一头银发染成了黑色。 半干的长发搭在架子上,如同藻荇。 江寒栖坐在椅子上,病态的瘦削被棉衣所填充,反倒凸显出了骨架的高大,看起来像一座沉稳的山。不过沉稳只是表象,他和洛雪烟共用一只手抄,暗戳戳地勾她的手指玩。 洛雪烟在旁边翻看自己写的糕点测评,偶尔会猛烈的回应一下,比如故意捏住一根手指僵持片刻,或者等他把手盖在手背上再反过去使劲挠手心。 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连表情都是淡淡的,只有时不时变形的手抄知道他们到底亲密到何种程度。 “因因。” 轻轻的敲门声,门口的人影是本该回屋睡下的江羡年。 洛雪烟把小册子撂到桌子上,用食指顶开缠上来的手,抽出手,一边起身一边回道:“在呢——门没锁。”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4节 江羡年进门,洛雪烟迎了上去,奇怪道:“不是累了要……嗯?谁在说话?” 江羡年把自己的通讯符递给她,通讯符中间的晶石在发光,显然是接通的状态。她小声解释道:“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位苗疆圣子吗?他给哥哥寻恢复人身的法子,才听到我的留言。” 洛雪烟不确认道:“……谢无忧?” 通讯符里冷不丁传来激动的声音,最开始一句是听不懂的方言,伴随着倒吸气,大概是感叹词之类的,再然后才是洛雪烟熟知的语言:“洛雪烟你真死而复生了?!” 谢无忧此时人在深山老林,闭关研究了一个多月的莲心针,试图改良用到江寒栖身上。 江寒栖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大仇未报,难得有了心爱的人还亲眼看着她死在面前,疯了之后还被囚禁在曾经最想逃离的地方。他实在看不过去,打算寻到控制妖性的法子后把江寒栖弄到苗疆。 江羡年保得了江寒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闻人家东窗事发,朝廷明令禁止豢养妖物。江家和闻人家地位相当,若被查到私养无生后果不堪设想。江家巴不得丢掉这个烫手山芋,一直在给江羡年施压,直到她领了鞭刑才消停下去。 几个人秋后就开始合计把江寒栖送出江家的事,谢无忧怎么也没想到连尸身都没留下的人会魂兮归来。据说有种妖物能捕捉执念,以执念的模样接近人,食肉啖血。他担心洛雪烟是妖化的执念,绞尽脑汁找她的破绽。 洛雪烟为江寒栖有这样一个好友感动之余也有些无奈,追忆往昔真是太强失忆人所难了。她敲敲额头,头疼道:“你信不过我,总该信观南的判断吧。” 她把通讯符对着江寒栖,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哎哟,这时候就不要点头了,吱一声。” 江寒栖乖巧道:“吱。” 谢无忧默默拿远了通讯符,感到一阵恶寒:“……” 洛雪烟看着他笑了声,拿过通讯符,问道:“这下能相信了吗?” 谢无忧说道:“所以你真是鲛人一族的公主?” 洛雪烟回道:“如假包换。” 谢无忧沉默了会儿,语出惊人:“那你会把江寒栖招为驸马吗?” “嗯?!” 送走江羡年时,洛雪烟脸上的热度还没散掉,捧着脸走进房间,见江寒栖看着她,总觉得他在打量两颊的红晕,对炭火心虚地抱怨了一通,坐到椅子上。 她拿起小册子,瞥见抄手伸了过来,把手送了进去。很快,冰凉溜进了指缝,另一只手的关节很大,每根手指之间都被撑满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在握着一颗心。她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触即离,两颊又烫起来了。她反握住渴求温暖的手,轻声道:“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吧。” 那只手骤然收紧。 长睫颤了两下,江寒栖看向她。冬至过后,那双血眸重新获得了感知色彩的能力,不过看脸时会被一层薄薄的血雾蒙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到了一只红得像要滴血的耳朵。刹那间,一把心火烧了起来,他感觉脸热热的,害羞道:“好。” 两天后,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江家。江羡年和今安在各骑一匹马,洛雪烟和江寒栖一起骑小枣。 江寒栖蒙着眼,看不见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身前的人。风在向后去,带走了难闻的红翡草味,引来了好闻的暖香。他知道她穿了一件红斗篷,像火似的。他那时换完衣服找到她,看到一束光正正落在斗篷上,明艳的红令人目眩。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像个英雄,他一个人的英雄。 江羡年和今安在一别就是三年,洛雪烟想让他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到稍大的城镇会逗留一到两天。 这日到了南浔,江寒栖不想出门,洛雪烟陪他留在客栈。江羡年和今安在漫无目的地逛着,忽然看到一条河,河畔立着一排杨柳,柳条枯瘦,像倒垂的针,凝固在寒气中。 江羡年指着那边道:“哦,那里是开灯会的地方吧。” 今安在看过去,想起灯会上种种愣头青的表现,讪讪咳了下。那可不是值得回忆的美好过往。 江羡年触景生情,哼了声,甩开今安在的手,翻起了旧账:“你当年差点气死我,一会儿说喜欢我,一会儿又说自己没情根。” 今安在弱弱道:“没情根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江羡年不依不饶道:“还有相思绳。我看中了一对,抛了那么多次媚眼给你,你一次都没接到。” 今安在小心翼翼地牵住江羡年的手,讨好一般地揉了下指腹,低声下气道:“哎哟,当年不是眼瞎吗?” 今安在凑到江羡年面前,她偏开头,他跟着把头歪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她,说道:“江姑娘现在抛,我肯定接得到。” 江羡年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抿了抿嘴,捶了下他的肩膀,说道:“油嘴滑舌。” 今安在承诺道:“我以后一定给你补一对相思绳,不,买两对。” 江羡年不解道:“怎么多出来一对?” 今安在解释道:“一对赔罪,一对定情。” “还有海棠花灯,”江羡年看看河流,河面荡漾着波纹,那是风来过的痕迹,不是海棠花灯落水的波纹,“我还挺喜欢那个花灯的,可惜掉进河里了……”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冒出来一朵水做的海棠花,晶莹剔透。 江羡年伸出手,海棠花缓缓落到她的手心里,出乎意料的温暖,就像握着她的那只手一样。 今安在说道:“先用这个代替吧。” 江羡年突然想到他们要分开三年,感到一阵难过。她把水海棠轻轻抛到半空,看着它散成细密的水珠,抓紧今安在的手,低落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想要你。” 今安在安慰道:“等做完这件事,我以后只会属于你一个人。” 江羡年不言语,他勾起她的尾指,自顾自地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三年后的今安在只属于江羡年一个人,骗你我就是小狗。” 江羡年喜笑颜开,说道:“事先声明,我不会跟小狗成亲的。” 今安在笑呵呵道:“事先声明,我也不会变成小狗的。” “江姑娘?” 两人回过头,看到穿着千机阁制服的男子,有些面熟。 “哎,今公子也在,”男子见两人皱眉思索,“我是姚守良,南浔千机阁的天佑卫,两位不记得我了?” 今安在恍然大悟,连声道:“记得记得。” 姚守良看两人一身素衣,气质也截然不同,联想到江寒栖战死的事,惋惜不已。他问道:“两位来南浔是为了除妖?” 江羡年回道:“只是出来散散心。” 姚守良问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今安在回道:“没有,我们就随便走走。” 姚守良又问:“吃过午饭了吗?” 两人摇头。 姚守良热情道:“那正好,我和贺昭要去酒楼吃饭,一起。我请你们!” 江羡年的留言发来时,洛雪烟还在等江寒栖沐浴结束。他嫌弃红翡草的味道,觉得自己臭掉了,非要洗澡,过了很久都没出来。她中途问了几次,他次次有回应,她便以为他洗澡本来就很慢,不再出声询问。 不过洗这么久水不会凉吗? 洛雪烟听到肚子咕噜了一声,掰了半金乳酥放进嘴里,听到室内有了动静。江寒栖走到她面前,青木香清新而浓郁,她想,那的确比红翡草好闻。他伸出手,说道:“手,给我。” 洛雪烟看看那半块金乳酥,顺手递了过去。 江寒栖怔了下,微微弯下腰,用嘴接住。 洛雪烟问道:“还要吗?” 江寒栖摇头,咽下金乳酥,勾了下手指,又道:“不是酥,手,我要手。” 洛雪烟一头雾水地把左手搭到手心上,江寒栖托着她的手腕,伸出背在后面的那只手,把一串崭新的桃花手链套到手腕上,用念力调整成合适的长度,手链上不多不少串了九个桃花结。 洛雪烟怔怔道:“这是?” 江寒栖回道:“心,我的,还给你。” 当时洛雪烟身死,他伤心欲绝,心头血融化,桃花手链也散在了雪地里。现在她回来了,他的心再度有了归属。 第274章 化猫 江寒栖身子没养好,…… 江寒栖身子没养好,取了点心头血头晕。他撑到午饭后,缠着洛雪烟睡午觉。江寒栖患有严重的分离焦虑,清醒时尚且能用眼睛确认洛雪烟的存在,但睡着后只能依赖触觉,必须要抓着她的一只手才能睡着。两人离开江家后一直同床共枕。 洛雪烟没困意,坐到床头,拍拍自己的大腿,唤道:“小猫过来。” 江寒栖脱了鞋,爬到床上,躺到她的腿上,很快放松下来,融化成一只柔软的猫。 洛雪烟扯过被子披到江寒栖身上,摸了摸他的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动了下,她想起某次捂他眼睛的时候被睫毛扫过的感觉,手心有点痒,轻轻拨弄起柔软的发丝。渐渐地,睡颜露了出来,像剥掉花萼猛然绽开的花朵一般艳丽。 洛雪烟停了手,痴痴地欣赏了会儿,感叹怎么有人能好看成这样,转念又想到这样好看的人是属于她的,不禁心中窃喜。 入夜酷寒,街上人迹罕至,倒是方便了无生出行。 四人聚在一起吃过饭,洛雪烟向白日外出的两人打听了好玩的去处,想江寒栖出去遛弯。她在游记里看到自己曾和江寒栖翻过窗,有门不走,兴致勃勃地拽着他爬窗。 江寒栖利索地翻了出去,洛雪烟踩上搬到窗边的椅子,江羡年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搭把手。 江寒栖没蒙布条,戴着大兜帽,回身时看到洛雪烟半跪在窗边,朝她张开了双臂。准备滑溜下去的洛雪烟见状缩回了迈出去的脚,毫不犹豫地跳到毛茸茸的怀抱里。贴近了,才闻到被红翡草掩盖的青木香,她想自己曾经肯定不止一次地这么投入他的怀抱,不然不可能这么熟练。 洛雪烟站稳后对在窗边张望的两人招了下手,小声道:“我们走啦。” 江羡年小声回道:“玩得开心。” 两人没有打灯笼,今安在目送他们走远,擦掉椅子上的脚印,忽然疑心两人那时翻窗也许并未为了掩人耳目。 江羡年带上窗,越想越觉得两人像偷偷摸摸的贼人,窃笑道:“真搞不懂他们。” 今安在搬起椅子,随口道:“也许是情趣吧。” 江羡年随他往屋里走,新奇道:“真想不到有一天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 今安在蹙眉反驳道:“怎么搞的我好像个不开窍的老古板一样?” 江羡年眉头一挑,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今安在放下椅子,扭头看她,突然倾身在红彤彤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江羡年不知所措地惊叫了一声,瞠目结舌,那股神气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澄澈的大眼睛注视着她,逐渐染上了狡黠的笑意:“才不是。” 两人贴着街边的阴影漫步。 绵密的雪映着冷光,呼啸的寒风里,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腕上的相思绳泛着浅浅的金光,踩雪声出奇的一致。 洛雪烟描述八重海的光景,江寒栖静静听着,有种别样的感觉。那里既是她的故乡,又即将成为他的故乡。他有家了。 迎面吹来一阵风,洛雪烟揪紧系带,看了看被她裹成球的江寒栖,感觉他们像两只笨拙的企鹅。她轻轻挤了他一下,棉衣碰在一起,好像两多云相撞化作了一朵。江寒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以同样的力度碰了回去。 分食一串糖葫芦后,被风吹麻的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回屋前,洛雪烟担心小枣受寒,绕去马厩瞅了眼,看到它头上端坐着一只小狸花猫,巴掌大点,用尾巴环着自己打盹。 江寒栖惊奇道:“小猫。” 洛雪烟找了一圈,没看到大猫,打算把小猫带回屋子取暖。他们穿着棉服都冷得受不了,何况那么小的一只幼猫。她转过头,只见江寒栖走到小枣旁边,看小猫看的眼都直了,伸出去的手蠢蠢欲动。 像大猫摸小猫。 那只手迟迟未落,洛雪烟看着看着走了神,盘算起以后和江寒栖养猫的事。宫殿在海底,倒是有能在水底永久呼吸的法子,不过猫会怕水吧……她天马行空地想着,忽然看到金光一闪。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5节 小狸猫浑身散发着金光,漂浮到半空,转了一圈,桀桀桀地笑了,但声音很稚嫩,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它得意道:“花猫化猫,喵喵万岁——!” 原本立着高大人影的地方骤然一空,洛雪烟低头一看,大氅堆在地上,里面传来惊慌的猫叫声。 洛雪烟跑过去,喝道:“站住!” 小狸猫才不理会她,缩成一个光点。光点向外扩散,迸出微小的猫猫头星子,像火花一样。伴随着一声俏皮的猫叫,视野暗淡下去。 洛雪烟看着小狸猫最后消失的地方,气恼地剁了下脚。她来人间竟然着了化猫的道! 化猫,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把其他生物变成猫咪的小妖。此妖最常做的就是利用可爱的外表消除目睹者的戒备心,勾引他们伸手抚摸自己,在触摸那一瞬间将对方变成猫咪,传播化猫教义,然后溜之大吉。 大氅下的猫叫声变得无助。 “我在这我在这。” 洛雪烟连忙蹲下身,扒拉开衣服堆,抱出一只,不,应该说是一条三花长毛猫。毛毛上沾了雪,肉垫粉红,鼻尖粉红,好一个清雪出芙蓉。 江寒栖气急败坏地喵喵了一通,洛雪烟连连点头,附和之余偷偷捏柔软的肉垫。 江寒栖白长了一身毛,被风一吹,柔弱地打了个冷战。洛雪烟拾起他的衣物,用大氅包住他,听到小枣打了个鼻鼾,对着它举起了小三花,宣布道:“小枣,我有猫了。” “喵?” 江羡年和今安在不久后得知了洛雪烟有猫的“喜讯”。 今安在看着窝在洛雪烟怀里的三花,觉得毛很柔软,想摸,差点被抓到。洛雪烟拍了下猫爪,三花委屈地喵喵了两声,团在一起自闭。他收回手,说道:“化猫捉弄倒没什么危害,不过妖术会维持一年。” 洛雪烟诧异道:“那他岂不是要做一年的猫?” 江羡年说道:“除非再让当事化猫碰一下。不过化猫这种小妖神出鬼没,不知道该怎么找,只能靠运气了。” 今安在又道:“不过据说遇到化猫会有好事发生。” 洛雪烟喃喃道:“见家长算好事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让洛晏清迅速接受她爱上了一只无生的事,这事放在整个妖界都前所未闻。不过和猫妖成亲听上去确实要比和无生成亲温和一些。 江羡年灵机一动:“这样哥哥就可以出现在人前了。” 洛雪烟应道:“也是。” 不过江寒栖变成猫对洛雪烟而言确实是件美事,谁会拒绝一只香香软软毛毛茸茸的三花做床伴呢?她掀开被子,还没吭声,江寒栖就钻进被窝,乖乖躺在外侧,两只爪子拢着她的一只手,依然保持着做人时的礼貌距离。 但人是人,猫是猫。 洛雪烟分得很清。 她招呼道:“往里边来一些。” 江寒栖拒绝,恪守底线。 洛雪烟把手收了回来,紧紧扒着手腕的江寒栖就这样被圈进了怀里。她收紧手臂,听到无措的猫叫,亲了亲他的耳朵尖,这下小三花变成开水壶精了。她自觉拿起恶霸剧本,坏笑了两声,捏着嗓子道:“可怜的小猫咪,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江寒栖僵了下,彻底躺平,配合她演起娇柔小猫的戏码。谁让她喜欢呢? 没一会儿,江寒栖从变猫这件事上寻到了新的好处。他有体温了,可以反过去给因因暖手了。他用热乎乎的肚子贴着没那么暖和的手,埋进她的颈窝里,尽可能覆盖露在外面的皮肤。 洛雪烟觉得痒,笑了,用下巴蹭了下他的身子,问道:“怎么忽然贴过来了?” “喵~”想要把你捂暖。 洛雪烟用食指拂过肚皮的长毛,说道:“粘、人、精。” 猫尾巴扫了下她的手臂。 “喵。”粘猫精。 到三清镇时,江寒栖仍是三花的外表。不可否认,在人前光明正大地贴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感觉很爽,仿佛在时时刻刻宣誓主权,然而骑马时被像个婴儿系到背上的样子也很丢脸。而且离八重海越来越近了,他不想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因因家人面前。 该死,那只化猫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洛雪烟偶遇那家豆花店,拉着另外两人进去吃豆花。江寒栖毕竟是猫,在外面用回收的餐具不太好,她报过菜单,询问他的口味,计划吃完给他打包一份带回去吃。 江寒栖最后选了咸豆花,和她一样。他仰躺在她的腿上,用爪子够衣服上的毛球解闷,长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突然炸毛了。 那只化猫! 江寒栖担心追不上化猫,顾不上知会洛雪烟,翻过身跳到地上,全力冲向气味源头。爪子踩在坚硬的雪上,他冷得浑身炸毛,决定抓到化猫用爪子拍回去,不过不会太重,因为化猫也是猫。 终于,气味近在咫尺。 江寒栖眼睁睁看着一个无知的男子探手伸向角落里的化猫。 “花猫化猫,喵喵万岁——!” 猫猫星火消失,两只猫面面相觑。 第275章 观因 洛雪烟气喘吁吁地追…… 洛雪烟气喘吁吁地追到红线尽头,看到江寒栖在和一只白猫对着喵喵叫,疑似交流。白猫左眼下有一块黑色的毛,像泪滴状的胎记。听到脚步声,江寒栖转身奔向洛雪烟,她弯腰接住飞扑,和那只白猫互相打量,猜测道:“遇到化猫了?” 江寒栖赞同地喵了声,指了下白猫,示意他是新的受害者。 洛雪烟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男装,还有剑。看来白猫也非寻常人。她蹲下身,向白猫简要解释了一下化猫的能力,问道:“你是孤身一人吗?” 白猫摇头。 “闷葫芦——闷葫芦——” 洛雪烟循声望去,白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停到少女面前,喵喵个不停。少女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白猫也后退,乖乖坐到了雪地里。她正端详着,听到有人在叫她,一抬头,又是一怔:“洛雪烟?” 片刻后,豆花店迎来了一位带猫的新客人。 留守在原地的两人和新来的姑娘对上眼,讶异道:“如意?!”“阮姑娘?” 阮如意恍然道:“原来是你们!” 洛雪烟坦白了失忆的事,邀请她去豆花铺子避寒,说她的朋友还在那里等她。 江羡年看了看那只白猫,见它左眼下有一块胎记,有种不祥的预感,试探道:“这猫该不会是天养吧?” 阮如意回道:“嗯。” 天养回到不寒山后,一家三口按原计划出游,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两人送小春完成迭代,得到了不寒的认可,正式在山里安家,从今往后可以随意进出不寒山。 不过安家和成家不同,天养动了成亲的心思,深思熟虑后向阮如意告白了,他想给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阮如意自然而然地答应了。 尽管心爱的姑娘并不在乎彩礼婚服,但天养执意要给她准备最好的。她这一生只会成这一次亲,哪能草草了事?他因此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到各地千机阁接悬赏,不过会避开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任务。阮如意陪他一起走南闯北。 两人置办完东西,决定回不寒山拜堂成亲,路上听说八重海一带的静水娘娘求姻缘很灵。他们离那不远,想顺路讨个好彩头,来到了三清镇…… “以后不准随便摸路边的小猫!” 阮如意举起变成猫的天养,凶巴巴地训道。白猫耷拉下一对耳朵,蔫头巴脑地应了声。 江羡年问道:“那你一个人还去八重海吗?” “去!都走到三清镇了,就这么回去有点不甘心,”阮如意把天养放到腿上,捏了捏他的后颈,“都说静水娘娘神通广大,说不定能把闷葫芦变回去。” 阮如意先前听说了江寒栖的死讯,得知洛雪烟怀里的三花是他本人后察觉到里面有隐情,没过问几人出行的目的。洛雪烟好奇她们以前的过往,她便仔仔细细把春丝和天水山庄的事给她讲了一遍,补充了今安在省略的细节。几个人一起吃过晚饭,阮如意带天养回他们留宿的客栈。 临睡前,江寒栖先钻进被子里捂被窝,探个头出来看洛雪烟卸掉发簪,遗憾变成猫的自己不能替她好看的发髻,小爪子不甘地动了下。 洛雪烟走到床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蹙眉道:“观南,我们是不是曾经说过要养一只小白猫,取名‘十五’?” 江寒栖陷入沉思,感觉好像确实有那样一段往事。他本质上不算失忆,只是人性被妖性压制,所思所想倾向于漠视伦理道德的妖,就像天然的野兽一般,做人的记忆因此七零八落。 洛雪烟接着描述道:“琥珀色的眼睛,耳朵上有两簇聪明毛。” 江寒栖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喵?” 洛雪烟叹了口气,躺下,揉捏了一会儿猫耳,说道:“我感觉自己快想起来和你在一起的那段记忆了。”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四十四次回溯的记忆发生了动摇。 动摇并非淡忘,洛雪烟依旧记得无数个深陷痛苦的时刻,但刺痛灵魂的痛苦正慢慢从她体内抽离,然而留下的并不是一个麻木的壳子,就像是从过往里破茧而出了一个全新的她一样。那个她心脏是柔软的,会在被爱的时候感到充实的幸福。 就像怀抱着一只毛茸茸的三花猫。 洛雪烟亲了下江寒栖,感到一点湿凉贴到了鼻尖上,她笑道:“晚安。” “喵~” 去八重海途经踏浪城,洛雪烟上岸时未拜静水娘娘,回去这一遭无论如何也想去看一看新建的灵水庙。鲛人信奉静水娘娘,不过由于信仰差异,海底没建庙宇,只有祭台,民间的灵水庙是静水娘娘唯一的庙宇。 灵水庙未禁止小猫入内。 洛雪烟和阮如意人手一只猫,步入庙宇。 庭前种了几棵柏树,比洛雪烟印象中的要小,胜在数量,重重绿荫环抱之下,肃穆一如当年。雕梁画栋不吝色彩,鲜亮如打翻的色盘,龙雀之目皆用点金。静水娘娘属民间信仰,庙宇的日常事务由女性信徒打理。她们身穿极具海边特色的水蓝服饰,皆挽着露额头的利索发髻,在各处引导香客。 洛雪烟奉完香火,迈过门槛,进入插满鲜花的供堂。 静水娘娘的陶像坐落在鲜花中。 洛雪烟仰头看着陶像,感觉静水娘娘在对着她笑,倍感亲切,放下江寒栖,拍了拍身旁的空蒲团。小三花像模像样地坐到上面,学她合起了猫爪。她将额头贴着合在一起的手,虔诚地拜了三拜,每拜一次,陈一个愿。 一愿海晏河清,二愿苦难不复,三愿长相厮守。 江寒栖也拜了三拜,但自始至终只求了一个愿。 因因,因因,因因。 他只要因因。 静水娘娘注视着鲛人与猫咪之间的无形红线,目光柔和到好似有水在流动。 一对痴人。 丰润的嘴唇往上扬了些,含着隐晦的笑意。 六个人离开后,藏在供桌下的化猫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在阮如意道别时冒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赏了两只猫一爪子,旋转着跳到半空,猛地张开,说道:“百年好合喵~” 猫猫火花如同烟火,转瞬即逝。 众人呆了会儿,两个女孩猛地意识到衣服和猫是分开的,带着猫狂奔回客栈。然而同猫不同命,正午,天养已经恢复成了板正的人形,但江寒栖还保留着耳朵和尾巴,躲在房间里见不得人。阮如意和天养想赶回不寒山和不寒一起过年,午后就离开了。 倘若启程,入夜就能到八重海。 洛雪烟不想让才在灵水庙求过姻缘的两人即刻面临分别,以江寒栖没恢复为由延迟了出行,给两人留出了独处的时间。她这一天困得很早,江寒栖也睁不开眼,吃了饭就像喝下迷药似的,双双昏迷在床上。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6节 后半夜,洛雪烟发起了高烧,隐约有点意识,感觉灵魂徘徊在崩溃重组之间,就像扒皮剔骨再重新塑造身体一般,然而平日浅眠的江寒栖这晚却一反常态地睡死过去。良久,痛苦平复,紧皱的眉舒展开来,凉下来的额头轻轻碰到枕边人的额头上。 想起一切的她进入了爱人的神识。 荒芜。 这是洛雪烟见到江寒栖神识的第一印象,那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雪从白变成灰,又从灰变成黑,她跟着红线的指引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位于意识最深处的江寒栖的本我。 他倒在雪地里,半截身子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两只手奋力扒着雪地往前爬,爬一段,黑暗便会吞没一寸,妄图把他拽回凶残的妖性。他从认出洛雪烟那时起就开始挣扎,一刻不断地挣扎,十根手指被血浸染,在黑雪上留下上百道并不明显的血印。 因因、因因…… 念了许多许多遍,远处飘来天籁,后拽的力度减轻,江寒栖咬着牙往前爬。洛雪烟每天都会定时唱鲛歌安抚妖性,他能逃这么远都是她的功劳。只不过,今日的歌声似乎离得格外的近,仿佛就在不远处一样。 突然,两道凛冽的杀气飞了过来。 江寒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下一空,黑暗退到远方。他直直坠了下去,连同一个意想不到的来客。 “因因?” “抓到你了!” 转眼间,身下有了实感,江寒栖怔怔地看着明媚的春景,感觉压在手上的暖意动了下,他转过头,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坐在身边,对他粲然一笑。她把凌乱的发丝挂到耳后,指尖拂过他的脸颊,比春风还轻柔。她缓缓道:“我才想起来,早在与你相识之前,我就见过你了。” 洛雪烟前半生的经历,抛去胎穿不提,足可以用平淡来形容。她比洛晏清晚来到这个世界,不用承担继承王位的责任,也没有参与联姻的烦恼,凭着极高的鲛歌天赋和与生在静水娘娘诞辰那一日的巧合得到了整个八重海的疼爱。 被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小公主无忧无虑地长大,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一条幸福的咸鱼。 但一生顺遂的奇迹很少发生。 妖王祸世,鲛人一族失去了敬爱的王与王后,也失去了重见天日的自由。 洛雪烟消沉了一段时间,很快振作起来,因为她发现洛晏清从头到尾都没哭过,而他曾是一个失恋后会躲在房间偷偷掉眼泪的人。他不是不伤心,只是不能随便表露出来。她没有武艺傍身,无法去前线清理污染,便开始寻找除了净化之外力所能及的事。 早年污染严重,伤亡惨重,伤药紧缺是常有的事。 洛雪烟因此研习起培育草药的书籍,亲自下田找提升产量的门路。年复一年,她的努力有了回报,鲛人不在会被伤药所困,污染也逐渐稳定下来。她知道自己终会有死去的那一天,编写了一堆培育草药的书,打算传给后代。 书编好了,结界却被复活的妖王找到了。 洛雪烟第一次目睹了灭族。认识的鲛人死掉了,陌生的鲛人也死掉了,完整的、不完整的尸身散落了一地,那副场景除了炼狱没有更合适的词来形容。洛晏清让她带着妇孺去百宝阁避难,她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小鲛人,想把他送出去,但手刚伸出去就被砍断了。小鲛人没护住,她睁着眼死在形似漏刻的法器前。 随后,第一次回溯发动了。 洛雪烟回到了在田里研究草药习性的平凡一天。陪她下田的鲛人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他们都被突然崩溃的公主吓到了。 那是洛雪烟首次直面死亡。她吓掉了魂,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把灭族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洛晏清听。她像是被魇着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洛晏清听得半信半疑,但拗不过她,做了许多预防措施。 然而妖王又杀到了她面前。 这次洛雪烟提前把小鲛人送了出去,独自赴死,开始了第二次回溯,这次回溯的时间节点提前了些。她吸取上次的教训,缩短了说服洛晏清的时间。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加固结界,每天都会去巡逻,还加强了对平民的武力训练。 没用。 没用。 没用。 …… 在海底下是没用的。 第八次回溯,洛雪烟认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结界落成的前一刻。她那时只想着要出去,慌乱中想起某次回溯中看到的分魂术,毫不犹豫地做了首次尝试。她施法都手忙脚乱,怎么来得及和哥哥告别?那一次的她什么也没说,给洛晏清留下一具空壳,灵魂跑到了结界之外。 也许是老天可怜她,所以才安排了那个天时地利的蚌壳。 很久很久以后,洛雪烟修炼出了新身体。那具身体毕竟不是她的本体,血肉又是灵气滋养出来的,娇弱得很,不过能动起来就有希望。她乐观地走到人界的陆地上。闻人家和鲛人一族从前有过渊源,一无所知的她把希望寄托在了闻人微澜身上。 一次错付换来了数年囚禁。 第九次回溯,精神不太正常的洛雪烟又留在八重海下。临死那一刻,她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因悲痛过度疯掉的公主。 第十次回溯,洛雪烟强迫疯掉的自己回到正轨。能回溯的只有她一个,她倒下了,鲛人一族只会一直在灭族的命运循环下去。死亡,死亡,死亡!她不想要看不到头的死亡。那次回溯,她把八重海能找到的所有法术都学了一遍。娇柔的身子用不了蛮横的武力,她必须要自保。 第十二次回溯,洛雪烟重返陆地,开始尝试新的破局方法。她给白家递过密信。那封信无名无姓,写的又是些无根无据的内容,白家没对闻人家采取任何行动。她对除妖世家死了心,了解到碎片分布,踏上了寻找碎片的路。 用了五次回溯,洛雪烟察觉上苍冥冥之中不允许她有同伴。一旦有人同行,她就会死的很快。她因此养成了很重的疑心病,总觉得之前交心的同伴是内鬼,变得不相信任何人。 第十八次回溯起,洛雪烟正式孤军奋战,但她的行踪依旧会被神秘的力量捕捉到,死法千奇百怪。她就像一个困在同一关的玩家一样,存档重进,结果发现游戏变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因果线会随着回溯次数的增加而增加,而方净善算的就是这些因果线交汇的某个瞬间。 哪条路都是死路。 哪条路的结局都是灭族。 死了太多次,洛雪烟的生死观已经扭曲。她不做疯子是活不下去的。绝望那么大,而希望那么渺茫。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也许终点就快到了呢。 第四十四次回溯,洛雪烟看到了新的转机,她遇到了妖王。她对那张脸恨之入骨,变成鬼了也对他拳打脚踢。她想自己应该是那种怨念颇重的厉鬼,怎么就不能踹他两脚了?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此妖王非彼妖王。 那个妖王嗜杀成性,这个妖王只会扭曲苦恋。 洛雪烟对名叫这个江寒栖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想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妖王的,于是她成了他的贴身阿飘。她目睹他的喜怒哀乐悲,陪他经历了每一次不为人知的心绞痛,会在他郁闷的时候出声开导,也会在他失意的时候送上一堆夸奖。 但她只是一个阿飘。 江寒栖到死都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一个这么了解他的人。 洛雪烟看着他死在雪地里,心想,怎么能这么可怜啊?恋爱没谈成,死了还被妖王夺舍。 于是,自认为铁石心肠的疯子动了片刻的恻隐之心。因着那点可怜,洛雪烟分了点魂儿到他弥留的灵魂上,决定下次回溯顺便救一下这个可怜鬼。要是他不被夺舍,妖王也不会复活,鲛人一族就不会灭族了。 然而四十四次回溯也是她的极限。 妖王杀到八重海下,方净善直接指出洛雪烟就是那个扰乱他们大计的绊脚石。洛雪烟仓皇逃往百宝阁,洛晏清为了护她被割下头颅。她绝望到了极致,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痛苦了。 两个人的血流到法器上。 修补因果的神明借助法器,将彻底陷入绝望的救世主的魂魄送到现代,以消除过多的因果线。同时,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祂给洛雪烟留下了存在锚点。那个锚点继承了她的执念,按部就班地回溯。锚点一直身穿白衣,为的就是留存那份执念。 真正的她则忘却了一切烦恼,在新家庭里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然后又被命运推回了应有的道路。 穿书而来的洛雪烟没经历过苦难,展现出来的是最本真的性子。因为那缕善良的残魂,她成了哑巴,却在忘却过往的前提下重新遇到了江寒栖,兜兜转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你既是我所观之因,又是我所结之果。” 洛雪烟笑眯眯地看着江寒栖,被他心疼的神情触动了,补充道:“当然,也是拯救一个疯子的痴情种。” 江寒栖失落道:“我一次也没救过你……” 洛雪烟摇头,捧起他的脸,说道:“没有你,我不可能变回原来那个的自己。” 江寒栖看重她的性命甚于他自己,偏执到疯狂的爱拽回了扭曲不堪的生死观。 “我爱你,观南。” 洛雪烟吻上他的唇,春天降临在每一处角落。 第276章 春日至 晨光…… 晨光破云,马踏飞雪,四人穿过密林前往八重海。 马依旧是三匹,不过御小枣的人发生了变化。江寒栖抓着缰绳,梳着高马尾,眉弓下是一双平和的黑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的洛雪烟坐在他背后,风擦着肢体疾驰而过,贴在一起的地方却是暖和的。她想,大冬天的果然还是坐在后面舒服。 回想进入神识的经历,洛雪烟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二次穿越,但她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知悉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或许是静水娘娘暗中帮忙?她想不明白,不过倒弄清了观南的爱对自己的意义。他把她的爱当救命稻草,她又何尝不是呢?浓烈的爱增添了生命的重量,透过他,她重新感知到了自我。 幻梦的最后,他们在春天里拥吻,赤诚而热烈。一吻终了,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双干净的黑眼睛。 “早。” “早。”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除了说话慢,江寒栖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洛晏清的喜好,让洛雪烟参谋见家长的穿搭,像个愣头青一样紧张。 四个人把马存放到驿站,步行到八重海。 昏沉的天倾向海面,冷风森森,在镜面一样的海留下几道细小而冰冷的水纹,没有浪的海寂寥到不可言喻。 江羡年听说过八重海的异样,但亲眼见到风平浪静的海还是觉得震撼。平静的海仿佛在默默诉说鲛人一族的奉献,她肃然起敬,随即看向身旁的人,用目光描绘恋人的轮廓。她不舍得,又必须要舍得。 今安在昨晚给了她一张清单,上面列了密密麻麻的小事,像是学着和面,又或者是踩满三十片晒脆的落叶。他说她想他的时候可以从里面找点事情做,做完一件划掉一件。清单划满,他就回来了。那张清单是他背着她偷偷写的。他从洛雪烟来了之后开始写,把能想到的乐子搜刮了个净,堪堪赶上了去八重海的前一天。 今安在拿出清单时还开了个玩笑,说上面集结了一个老古板的所有情趣。他本意想逗江羡年笑,乐着乐着发现她眼睛红了,把纸一放,安慰到后半夜。临走前,她索要了一个吻。 江羡年看到有些红肿的嘴唇,脸一热,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今安在不自在地别开眼,她的嘴唇也有点肿。 靠近海边,洛雪烟给三人施下印记,确保他们能为八重海的海水接纳。 几个人慢慢步入海中,刺骨的海水在没过头顶后忽然变得暖和起来,海水像一层膜裹着他们,棉服始终干爽。洛雪烟变出鱼尾,在前面带路。游了一刻钟,她悬浮在海水里,捏碎了一颗蓝色光球。 过了会儿,海水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白光透了出来。 洛雪烟说道:“快进去!” 三个人只觉得自己像穿过一堵透明而柔软的墙,一股强大的阻力顶在前面。洛雪烟在后面挨个推了一把,那股阻力瞬间变成吸力,几个人跌入结界,光缝闭合。四个人狼狈地叠在一起,今安在垫底;江寒栖横在他身上,怀抱着洛雪烟;洛雪烟伸手托着江羡年的后背。 江羡年起身,感觉向上托举的力量消失了,惊奇道:“这下面竟然和陆地上一样。” 洛雪烟撑起身子,解释道:“因为你身上有印记,靠避水珠可没这种体验。” 江羡年回身扶洛雪烟,发现她变成了银发蓝眼,怔怔道:“因因你……” 洛雪烟得意地笑笑:“八重海限定真身。” 江寒栖注视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满脑子想的是红和蓝最为登对,偷偷扬起了嘴角,见梳的发髻歪了,上手扶了下。 “因因——!” 洛晏清姗姗来迟,看到长相妖艳的少年从妹妹头发那里撤回了手,不禁多扫了他几眼。他蹙眉。哪有陌生人随便碰女子头发的? “哥,”洛雪烟冲洛晏清招招手,将两条手臂对着今安在,“我把八重海的救星带回来了!” 走在流光溢彩的宫殿里,洛雪烟不知怎的想到了谢无忧的驸马之问,瞄了眼和今安在交谈的洛晏清,又看看和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江寒栖。他没敢多言,打过招呼就保持沉默,唯恐给洛晏清留下不好的印象。 洛雪烟暂时隐瞒了两个人的关系,想等消灭妖王尸身再挑明。届时江寒栖在洛晏清面前大显身手,观感定比上来就坦白她爱上无生要好。可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洛晏清让他们落座,她喊观南喊顺嘴了,一不留神叫了出来。 洛晏清的目光即刻落到了洛雪烟脸上。他盯了片刻,又看向江寒栖,手指在王座上点了两下,意味深长道:“江公子真的只是江姑娘的兄长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7节 江寒栖与他对望,攥紧手,飞快构思起措辞。 就在这时,洛雪烟亲昵地挽过他的手臂,坦荡地对上试探的目光,承认道:“我摊牌了,这是我夫君!” “?!” 半个时辰后,作战会议重新开始,入席的三人神情各异,洛雪烟轻松,江寒栖局促,洛晏清脸色铁青。江羡年递了个担心的眼神,洛雪烟偷偷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光明正大地挨着江寒栖坐了下去。 洛晏清无奈地看着相邻的两人,感觉妹妹的胳膊肘就差拐人怀里了,叹了口粗气,恨铁不成钢地移开目光,正式说起妖王尸身的事。 妖王尸身位于结界最深处,前方有污染物拦路,强的聚集在外围,数量多如蚁虫,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着针对妖王尸身的那道封印。为了保持封印稳固,他们会定期放出一批清理,不过一次也没试过突围。 今安在说道:“我用弓,清扫掉射程上的障碍即可,用不着去到最里面。” 洛晏清反驳道:“还是要深入。污染物太密了,很难保证让你一击必中。” 江羡年问道:“不能一批一批地放出污染物再依次进行清理吗?这样至少可以减轻污染。” 洛雪烟某次回溯里做过类似的事。她回道:“没用的,污染无穷无尽。你杀多少,污染补充多少,要进去只能靠突围。” 江寒栖说道:“我来打头阵。” 洛晏清刚把视线转过去,就听到妹妹骄傲地推荐道:“观南超能打的。” 洛晏清无语地看了洛雪烟一眼,对方无辜地眨了下眼,佯装无事发生。他压下心里的郁闷,说道:“先试下突围吧。” 良久,洛晏清一身银甲,将所有兵力调集到封印地前,宣告了今安在的真身,鸣鼓振作士气。他把将士分成两批。一小批驻守在外,防止污染物入侵;其余的护送今安在深入封印地。 洛晏清本不想让洛雪烟和江羡年涉险,结果一个仗着习得了八重海的所有法术执意跟随,另一个则要陪恋人到最后一刻。他饱受相思之苦,理解江羡年的心情,故而没阻拦体弱的她。至于妹妹,他想一个执念过深的人很难置身事外。她需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妖王的消亡。 他再三嘱咐道:“你们两个都不准逞强。” “好。” “知道了——” 核对完安排下去的事项后,洛晏清结印解除封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到了里面,封印随之闭合,驻守的鲛人和污染物缠斗在一起。 封印地内的海水呈现霉绿色,像油一样黏腻,处处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污染物会互相厮杀,奇形怪状的尸块随处可见,仿佛一锅乱炖的地狱光景。 时隔一年,江寒栖又用起了千咒。洛晏清忌惮他是无生,他想自己至少可以在素不相识的鲛人面前装装好人。好几个转身的瞬间,他都看到洛雪烟施法的身影,感觉那样的她既陌生又美丽。她放出的法术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水的灵动和杀气结合在一起,宛如神圣的净化。 “啧。” 江寒栖心虚地看回前方,本想直用千咒直接砸烂污染物,感觉有些粗鲁,换成了温和的绞杀。 洛晏清看着四散的尸块,眉皱的更紧了。 水箭开路,剑气相随,今安在和江羡年相视一笑,同时回身,一前一后,三支水箭没入,霜华剑斩杀,一如当年一般默契。 行进良久,一行人抵达封印最深处。了无生气的妖王被水色锁链吊在半空,身体被一层黑色的膜覆盖着,墨绿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空掉的心口渗出。随同的鲛人竭力牵绊污染物,五人靠近尸身,给今安在制造射箭的机会。 似是察觉到危险,污染物前仆后继地挡在尸身面前,一窝蜂地冲散了五人。 洛晏清杀出一条血路,看到令他心惊的一幕:污染物向落单的妹妹发起了偷袭。他紧张道:“因——” 一道玄色闪过,江寒栖承下了那一击,用无生的妖力消灭了那个污染物。血眸转了过来,慌乱地变成正常的黑色,很快又落到了着急的爱人身上。 洛晏清继续对付发狂的污染物,默默加回了先前扣掉的印象分。 几人浴血奋战,总算挣扎出了转瞬即逝的良机。 若水弓的弓弦绷到极致,手指骤然松开。 今安在的身形抽象成纯水,连同若水弓一起,化为破除邪祟的利箭,直直射向一切的始作俑者。 终结的一箭。 新生的一箭。 八重海起浪了。 江羡年隐约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承诺:“阿年,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好,我等你。她在心底默默回道。 洛雪烟注视着尸身消散。噩梦一般的回溯一去不复返,她的人生终于回归成一条单行线,那条线上有族人,有朋友,有哥哥,还有…… 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只听一个声音温柔道:“都过去了。” 洛雪烟轻轻靠到江寒栖身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鲛人现世,牵扯出妖王的结局,人妖两界为之轰动。第三年,踏浪城邀请鲛人参加祈丰祭,恢复了双方的往来。鲛人一族的小公主又被推举为大祭司,要在静水娘娘诞辰那天献上祭祀之舞。 此时堪堪过冬,离祈丰祭还早,小公主并不着急准备,带着准驸马偷偷跑到了人界赴约。 洛晏清发现两人跑路时,他们已经赶了一半的路。 洛雪烟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看到枕边的娃娃,突然动了坏心眼,朝它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这娃娃与江寒栖共感,是洛晏清对他们同床做出的妥协。她和江寒栖没成亲,同床不合礼数,但他见不到她就发慌,会陷入病理性恐慌。 尽管两人再三保证不会动手动脚,洛晏清还是无情地拆散了他们。但江寒栖的情况着实太严重了。他后来做出了让步,给江寒栖弄了个共感娃娃,允许洛雪烟抱着睡觉。 每天被洛雪烟陪着,江寒栖的心病好了许多,已经能离开她单独行动了。比如今天早上,洛雪烟想吃豆沙包,他早早就上街买了。 洛雪烟想象着江寒栖好端端地被亲了一口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离开残留着青木香的被窝,套上衣服,洗漱完把头发梳顺,等着江寒栖回来编头发。 没一会儿,门开了。 洛雪烟故意垂着头,听到脚步声停在身后。 “怎么只亲了一口?” 洛雪烟回道:“你猜。” 江寒栖俯下身,把脸凑到她旁边,说道:“我猜第二口要当面亲。” 洛雪烟轻轻啄了一口,闻到浓郁的花香,看到他捧着一束花,花枝剪得短而整齐。她惊喜道:“怎么还买花了?” 江寒栖把花递给她,说道:“这边有入春往头上簪花的习俗,我觉得你会喜欢,买了些。你挑下中意的,我给你编头发。” 洛雪烟挑了几朵。 江寒栖从怀里掏出豆沙包,放到她手上,编起了头发。过了会儿,他咽下洛雪烟投喂的豆沙包,盘起了复杂的发髻。 春天的花绽放在爱人的发间。 他心想,春日忽至。 于是笑意与爱意便一同溢出眼眸。 【正文完】 第277章 反穿(上) 女装?见家长!…… 定亲,成婚,蜜月。 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盯着江寒栖穿衣服时,洛雪烟才对身份上的转化有了些许实感。她看到醒目的抓痕,动了下身子,感觉浑身跟散架了一样,懒洋洋地合上了眼。方才清洗时她就想睡了,半梦半醒地配合江寒栖穿好衣服,又被他抱回到床上。 半梦半醒间,周身被半冷不热的凉意裹住,就像被一只大猫圈在怀里一样。 大猫亲了亲眼睛,又捏了捏手指,低声问道:“这次有没有比上次好一点?” 既是问句,也是讨要表扬的开场白。 洛雪烟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嗯了声,在厚实的腱子肉上蹭了蹭,感觉耳朵被亲了下。她一巴掌拍了过去,手指蹭过睫毛,抵在眼尾的凹陷处。她有气无力道:“痒。” 眼尾绷紧又放松,洛雪烟想像出一双含笑的眼眸,挪了下手,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江寒栖。她枕在他身上,呼吸一起一伏,她跟着起起落落,感觉自己躺在了一朵飘忽不定的云上。云朵有青木香,还有点凉。 江寒栖轻轻亲了下嘴角,看着一只睡眼从闭上到撑开一条缝,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水,柔柔地托着一条昏昏欲睡的小鱼。他越看她越觉得可爱,情不自禁地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感觉后颈被捏了下。他想,因因又把他当成猫了。 洛雪烟还记得松口的契机,提醒道:“女装……” 若非贪图美色,她才不会答应他尝试新姿势,累死了。 江寒栖答应道:“不会忘的。” 洛雪烟合上眼,嘟囔道:“腰酸。” 环在腰际的手自觉地按揉起相应的穴位,随后是例行的真情告白:“晚安,我爱你……” 喃喃低语像是在蜜罐子里泡过一般,黏糊糊的,每个字沾满了糖浆。不知何时起,这句话变成了临睡前的固定仪式,洛雪烟听了上百个夜晚,但一点也不腻。她想,或许是因为他每次都在很认真地说。抱着对女装的期待,她在臂弯里沉入梦乡。 冷不丁的,疑似门扇闭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声音? 洛雪烟一晃神,看到了电梯指示灯,数字显示在屏幕上,电梯还在往上升。她瞥见浅黄色的旅行箱,掐了下手背。有点疼,但没醒。她又用了些力气。疼,还是没醒,电梯仍在上升。她看看掐痕,不信邪地下了狠手。 数字从十一跳到十二。 “叮!” 梦境继续。 电梯门缓缓打开。 洛雪烟疼得呲牙咧嘴,一边揉手背,一边疑惑地抬头。 一双方头黑皮靴,低跟,鞋面泛着光泽。 黑大衣垂坠到腿肚。 高领白毛衣打底。 长发及腰。 再熟悉不过的妖艳脸庞。 两脸茫然。 “观——等等等,怎么关门了!” 洛雪烟急忙摁下开门的按钮。 门还未彻底打开,江寒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抵住门,一把拽出了洛雪烟。 洛雪烟揪了下江寒栖的脸,感觉这梦真实到不可思议。有触觉就算了,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青木香。 江寒栖突然问道:“因因,这是你的梦吗?” 洛雪烟面露诧异。 “我是真的,”江寒栖原以为这是他的梦,但梦中的一切超乎了他的认知,而眼前的洛雪烟身上有他的心头血,她也并非梦中的幻影,“这是你曾经去过的那个世界?”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8节 “嗯,”洛雪烟不由得想起四年前潜入江寒栖识海的奇妙经历,“难道我们共梦了?” 江寒栖垂眸沉思,瞄到裸露在外的双腿,又看了看毛茸茸的上半身,提醒道:“裤子没梦上。” 洛雪烟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出一条腿,揪起光腿神器,说道:“梦了。这叫光腿神器,穿了看起来跟没穿一样,可厚实了,不信你摸。” 江寒栖想就着她的手拉扯,没捏住,光腿神器绷了回去。 洛雪烟又道:“你可以使点劲,这裤子不怕扯。” 江寒栖小心翼翼地捏起光腿神器,确认没掐到皮肉才慢慢往外扯去,满脸惊奇。 “叮。” 就在这时,电梯又停到十二楼,有人上来了。 洛雪烟扭头。 电梯打开,另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哥?” 洛晏清一手提着超市购物袋,一手抓着她的旅行箱,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俯身揪着光腿神器的江寒栖,嘴张开了一个字也没吐,眉倒是皱得愈发紧了,两道剑眉几乎要连到一起。 被拽起来的光腿神器弹回到大腿上,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短促声响。 江寒栖顿感心虚,把腰挺得笔直,背过惹祸的手,随即又想到他和洛雪烟已经喜结连理了,默默把那只手垂回到身侧。 门扇合成一条缝又打开。 洛晏清推着旅行箱走出来,停在洛雪烟面前,定定地看着她,问道:“怎么偷摸跑回来了?不是说十七号才考完试吗?” 洛雪烟懵了,扫了眼淡黄色的旅行箱。这箱子是洛晏清在她上大学时送给她的。她大二暑假出的车祸,此时是冬天,那梦里的时间线应该是在大一的寒假? 她对上洛晏清的目光,意识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讪笑道:“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吗?” 洛晏清反问道:“所以才把旅行箱落在电梯里?” 洛雪烟接过拉杆,难为情地咳了声,说道:“意外意外。” 洛晏清眼睛一转,目光落到一直在打量他的江寒栖身上。他自上而下端详了一番,问道:“这位也是惊喜?” 洛雪烟脑子转得飞快:“同学,江寒栖。他想来我们这儿玩几天。” 洛晏清看着方头皮靴,眉头微蹙:“男生?” 洛雪烟脱口而出:“女孩子!” 洛雪烟发觉梦并不以自己的意识发展,要想把江寒栖留在身边只能贴合梦境的走向。他们家没有多余的卧室。如果坦白,江寒栖今晚很有可能要独自住宾馆。 江寒栖向洛雪烟投去诧异的目光,见妻子拼命眨眼,沉默不语。因因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洛晏清扫了眼陌生人的头顶,目测自己还没一个女孩子高,随口道:“长这么高。” 洛雪烟信口胡诌:“他是北方人,超级喜欢喝牛奶,把牛奶当水喝。” 洛晏清和江寒栖对视。 洛雪烟捏了把汗,感到了第一次把江寒栖介绍给洛晏清的那种刺激感。江寒栖虽长着一张艳丽的脸,但体型在那儿,比洛晏清要高大一些,乍一看还是更像男生。 片刻后,洛晏清收起了戒心,微笑道:“欢迎做客。” 借着放行李的理由,洛雪烟把江寒栖拐到了自己卧室,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江寒栖确认道:“这个洛晏清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吧?” 洛晏清买了板ad钙,听到洛雪烟说渴,问她要不要喝,顺便给了“爱喝奶”的江寒栖一瓶。他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插上吸管,洛雪烟插上后递了过去,回道:“不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一妖一人虽同样叫洛晏清,同样与她有血缘关系,长得也分毫不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 鲛人洛晏清不会做饭,人类洛晏清厨艺和江寒栖有的一拼;鲛人洛晏清很少玩电子游戏,人类洛晏清是个不折不扣的游戏迷,游戏卡带一堆,因此有些近视,看书时会戴眼镜;鲛人洛晏清外向开朗,人类洛晏清内敛慢热…… 两人的差异不胜枚举,最有说服力的当属整整三厘米的身高差。 人类洛晏清对一米七九的身高耿耿于怀。 江寒栖喝了口ad钙,眼睛一下亮起来了,夸奖道:“好喝。” 洛雪烟和他碰了下杯,笑眯眯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好喝好吃的,晚点带你品鉴。” 这场梦宛如一个天赐的良机,五感皆入梦,堪比真实。她能带观南体验遥不可及的现代社会了。 江寒栖担忧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妖力,如果是陷阱就麻烦了。 “嗯,”洛雪烟环顾卧室。布局乍一看相似,细看却能发现很多违和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穿回到大一那年的寒假,房间不应该出现变动。她宽慰道,“我在现世已经死透了,不做梦的话怎么可能回来?” 江寒栖头疼道:“那我必须要装作女孩子吗?” 别的还好说,但捏着嗓子说话就…… 洛雪烟说道:“如果你想独守空房,也不是不可以恢复男身。” 江寒栖欲言又止。 洛雪烟眼睛定在不自在的脸上,动了坏心思,笑道:“好妹妹,叫声姐姐听听。” 洛雪烟站着,江寒栖坐在小沙发上,两条长腿局促地并在一起,仰着头,抬眸看她,莫名显得娇羞。她用脚轻轻碰了下他的脚尖,催促道:“快快快,让我看看你装的像不像,记得要娇羞一点。” 江寒栖根据对自己娇羞的理解,艰难地捏着嗓子发出了音节:“姐姐。” 洛雪烟哈哈大笑。 江寒栖无辜道:“不像吗?你昨晚就是这么……” 洛雪烟瞬间止笑,红着脸捂没有遮拦的嘴,急忙道:“打住!” 江寒栖眨眨眼。 扬起的唇将笑意拓在敏感的掌心上,洛雪烟从人畜无害的眼睛里看出了一肚子坏水,感觉江寒栖像一只坏事做尽的猫,抬爪把杯子推到地上,端坐在那儿,得意地摇着尾巴。她恼羞成怒道:“还笑!” “不笑了,”江寒栖轻轻拿开她的手,凤眸还浸在笑意里,“方才那句可还合公主殿下的心意?” 洛雪烟小声坦白道:“我逗你玩的。” 她早就想好了遮掩的措辞,就是想满足下自己的恶趣味,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丢人呐。 江寒栖盯着涨红的脸,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揉了揉她的手腕,回到了正题:“那我正常说话不要紧吗?” 洛雪烟回道:“不要紧。” 她设想了一下江寒栖夹着嗓子说话的情形,感觉自己会当众笑死。 洛雪烟又道:“把大衣脱了吧,我给你找其他衣服穿。” 江寒栖起身解开扣子,洛雪烟探进袖口里摸了下毛衣的厚度,发现他的内搭只有一件毛衣。她刚想打趣“要风度不要温度”,转念想起这是她构建出来的梦境,默默闭上了嘴。敢情那双靴子也是她的个人审美。 江寒栖把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转过身,明快的色彩一股脑涌入眼底,闹哄哄的温暖。他看看洛雪烟身上的明黄色毛衣,想起他以前对小公主最大的误解是以为她钟爱白色。她其实更喜欢艳色,寝宫的衣柜里全是明亮的色彩,仿佛藏了一个暖春。 江寒栖套上卫衣,接过线织开衫,一转眼又看到洛雪烟拿了个形制独特的东西过来。他一边穿开衫一边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抓发夹,手残党的福音,”洛雪烟捏开抓发夹,向他展示了一下用法,递了过去,“你用用看,我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可想它了。” 江寒栖盘起头发,用抓发夹夹了起来,试着晃了下头,头发散开了。他接住夹子,疑惑道:“不是这么夹的吗?” 洛雪烟上手给他夹了下,发现是发量的问题。她在现代没留太长的头发,堪堪及肩,但江寒栖头发到腰。她说道:“你头发太多了。拿着,我搜一下发量多的用法。” 洛雪烟此时才想起来宠幸手机,江寒栖在一旁好奇地盯着她打开锁屏。屏幕亮起,洛雪烟的映像变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愣怔道:“今安在?” 完蛋。 曾经的她可是今安在的妈粉。 洛雪烟如临大敌:“这个……” 解释的话还没组织好,锁屏键感应到指纹,主屏出现,满屏都是今安在。 洛雪烟视线游移:“那个……” 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大一那年今安在的生贺图尤其好看,她挑了两张喜欢的设成壁纸,过年时才换了新壁纸。 江寒栖声讨道:“我是哪个?” 洛雪烟应道:“揣心里的那个。” 江寒栖不依不饶道:“那今安在……” 一个封口吻顺好了炸毛醋猫的一半的毛,另一半毛在洛雪烟将锁屏和主屏的壁纸都换成了两人的自拍后才顺了回去。洛雪烟给江寒栖夹头发,江寒栖抱着手机播放教程,暂停后就用自己的指纹来回解了好几遍锁,看了又看,她感觉他背后的那条无形尾巴都快摇出残影了。 终于,抓发夹稳稳当当地缚住了顺滑的长发。 门被敲响了。 “因因,”外面是洛晏清,“你同学有忌口的吗?我要备菜了。” 洛雪烟打开门。 洛晏清额前的头发被打湿了一部分,像刚洗过脸一样。他扫了眼穿着洛雪烟衣服的江寒栖,对方本来在望着洛雪烟的背影,察觉到目光,看了回去。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他听到妹妹回道:“观、嘻嘻不吃辣。” 洛晏清收回目光,问道:“虾吃椒盐的还是蒜香黄油?” 两种做法都是古代吃不到的,洛雪烟抉择不下,笑呵呵地商量道:“能不能都要?” 她举起一只手,请缨道:“我可以帮忙剥虾。” 洛晏清回道:“算你运气好,我昨天刚剥了一盆虾仁。” 洛雪烟一合掌,喜出望外:“巧了吗这不是!” 洛晏清又问:“排骨吃吗?” “吃!” “炸丸子?” “吃!” “鲈鱼?” “吃!” “牛腩?” “吃!”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59节 洛晏清双手抱胸,问道:“姑奶奶不吃什么?” 洛雪烟回道:“垃圾。” 洛晏清笑了:“行。” 洛雪烟听洛晏清的语气像是来真的,难以置信道:“真全做啊?” 洛晏清喜欢做饭不假,但他嫌备菜麻烦,以往做三道以上的硬菜就得让人软磨硬泡。 “看在你离家半年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犒劳一下吧,”洛晏清看了看江寒栖,又道,“而且你还带了同学回来,肯定要让客人吃好。” 洛雪烟雀跃道:“我来帮忙。” 片刻后,三人在厨房扎堆。洛晏清给肉类焯水,另两个人聚在一块择菜。碍于大舅哥的威压,江寒栖没怎么开口,默不作声地听着兄妹俩聊天,对妻子有两个哥哥这件事有了更深的感受。 洛雪烟将菜筐子放到案板边上,洛晏清伸手拿刀,她看到他尾指根部绑了段红线,上面有类似缝合线一样的纹路,问道:“哥,你小拇指怎么绑了条红线?” “什么红线,”洛晏清拿过刀,屈起小指,“这是纹身贴。” 洛雪烟心想,这梦果然是她做的,连不爱赶时髦的哥哥都崩人设搞上纹身贴了。 洛晏清见她还在寻思,放下刀,把手伸到她面前,强调道:“你看,真是纹身贴。” 洛雪烟回道:“看到了。” 洛晏清瞄到她腕上的桃花手链,重新拿起刀,随口问道:“手链新买的?” 编手链的某人眉头一跳,眼睛转了过去。 “嘻嘻给我编的,”洛雪烟把滑下去的袖子撸到胳膊肘,伸到洛晏清眼前全方位展示,“好看吧?” 洛晏清说道:“好看,看起来废了不少心血。” 洛雪烟在心底附和道,这还真是用心血编出来的。 洛晏清漫不经心道:“那你给人家回了什么?” 洛雪烟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心,说道:“这个。” 她也没撒谎,的确是把心给出去了。 洛晏清明知故问:“钱?” 洛雪烟无语道:“这是心!心——!我比了多标准的一颗心啊。” 江寒栖忍俊不禁,观察她的手势,偷偷跟着做。 尽管身在梦中,又是以同学身份做客,江寒栖还是希望给因因的家人留个好印象。据说她的父母晚上会回来。为此,他主动从洛晏清那边讨了三道硬菜。洛雪烟乐于让伴侣在家人面前露一手,给两个人打下手,悄无声息地顺点炸丸子塞进嘴里。 炸丸子是洛晏清做的,她自己吃两个又送几个到江寒栖嘴里。 傍晚时分,洛晏清估摸父母快回来了,起锅热油烧不需要炖煮的菜。他和江寒栖一人一边,灶台不窄,但两个人都肩宽腿长,从后面看有些拥挤。 洛雪烟手托布丁,听着噼里啪啦的炒菜声,感觉成婚时许下的心愿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实现了。鲛人那边是她的家人,人类这边也是她的家人。她和江寒栖拜天地时就在想要是这边的家人也能参加就好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亲口向他们介绍观南,告诉他们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幸福。 最后一口布丁化在嘴里,洛雪烟洗净玻璃罐,擦干水,找到妈妈收集的布丁罐,放到了最外面。 就在这时,大门被敲响了。 洛雪烟心头一颤,三步并作两步走去开门,开门先见一捧花,花之后是一张温婉可人的脸。她飞扑上去,碰掉了肩上的挎包。她闻着记忆中的清香,只喊了声“妈”,嗓子已经哽住了。她现代的父母和死去的双亲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和洛晏清不同,只存在于一个世界。 “因因,”孟月君惊喜地拥住女儿,“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嗓子被日日夜夜的思念堵住,洛雪烟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抱着她。 孟月君感觉女儿情绪不太对,担心道:“怎么了?考试挂科了?” 洛雪烟又想哭又想笑,哽咽道:“没有,就是想你了。” 孟月君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温柔道:“妈妈也很想因因。” 过了会儿,落到肩膀上的眼泪半干,洛雪烟慢慢松开孟月君,看到挎包掉在地上,拾起来,把妈妈牵进了屋里。两人进屋时才发现厨房门口立着两个看客。 孟月君对陌生的面孔微微一笑,问道:“你好呀,你是清清的朋友?” “妈,他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个同学,叫他嘻嘻就行,”洛雪烟拐着孟月君的胳膊,看向江寒栖,“叫阿姨。” 江寒栖乖巧道:“阿姨好。” “好俊秀的孩子,”孟月君看到他身上穿着围裙,眉头一皱,“哎,怎么能让客人下厨?” 想到自己面对着岳母,江寒栖不由得有些紧张,摆手道:“没事的,我喜欢做饭,想让您尝下我的手艺。” 洛雪烟见他整个人都僵了,抿嘴一笑,说道:“妈,没事的,嘻嘻不是外人。” 孟月君听到后半句愕然地看了她一眼。 洛雪烟结巴道:“我、我是说他——他是上大学交的最要好的朋友。” 孟月君把江寒栖从头到脚看了遍,笑道:“辛苦你了。” 江寒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不辛苦。” 母女俩进到卧室。 洛雪烟怀念地打量爸妈的卧室,看到桌子上还摆着她送他们的石膏娃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娃娃很干净,没有落灰,她感觉父母应该经常擦它。 孟月君换上居家服,一本正经地问道:“因因,妈妈问你,嘻嘻是男孩子吗?” “怎么可能?”洛雪烟正趴在床上看妈妈画的绘本追忆童年,一听这话直接坐了起来,“人家是女孩子!” 孟月君追问道:“真的?” 洛雪烟反问道:“男孩子怎么可能长那么好看?而且还留了那么长的头发。他就是长得高了些。” 孟月君狐疑道:“声音听起来也……” 洛雪烟叹息道:“他小时候做过扁桃体手术,你可别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个。” 孟月君回想起那张精致的脸,打消了疑虑。 粘了妈妈一段时间,洛雪烟看到爸爸时的心态平稳了许多。洛时宜见到江寒栖的反应和妻子如出一辙,不过有孟月君解释,他很快就信了他是女儿的“女”同学。 五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双亲对江寒栖的厨艺赞不绝口,江寒栖被夸得耳朵通红,晕乎乎地吃完了一顿饭。他才知道被人夸奖竟然能让人开心到几乎要飘起来。被夸奖包围的漂浮灵游荡到收拾垃圾的妻子身边,陪她出去倒垃圾,走着走着油然生出跳一下的冲动。 洛雪烟忍不住笑:“这么开心吗?” 江寒栖点点头,看着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往她那边靠了下,影子融到一起。他幸福道:“能被因因的家人认可,我很开心。” 溜达了一圈,两人回家时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洛雪烟想带江寒栖玩她喜欢的游戏,却被洛晏清告知游戏手柄和卡带都借了出去。 目送两人回屋后,洛晏清带上门,看了看角落里的一柜子卡带,眼神晦暗不明。手机震动,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拿起一看,备注为“还不复合的劣性恶魔”发来了消息。 洛雪烟洗完澡,看到江寒栖捧着电热水袋坐在床上,被子上摊着孟月君为纪念她出生画的绘本,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没注意她爬到了身边。 洛雪烟探过头去看,发现他才翻到中间,问道:“还没看完?” 江寒栖用捂热的手握住她的手,回道:“第二遍了,妈妈写的故事很可爱。” 手机响了。 洛雪烟拿起手机,上面横着一条消息,是洛晏清发来的—— 【去游乐园玩吗?我女朋友多买了两张票。】 第278章 反穿(下) 游乐园里有什么?…… 女朋友。 洛雪烟心里一咯噔,百分之两百地确信了这是她做的梦。 江寒栖好奇道:“这个世界的洛晏清的女友不会还是火炎焱吧?” 江寒栖和洛晏清破冰还多亏了那位穿插在旅途中的话本写手。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洛晏清的前未婚妻。 两人当年有嫌隙,差一点点就能解开,结果洛晏清不见了。彼时前未婚妻已是火凤一族的新王,在外并未对他表现出多深的感情,只是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八重海下巡察。 如是过了几十年,她实在气不过洛晏清总是“临阵逃脱”,便用笔杆子发泄怒火,让在学宫上学的他屈居女配,故意写一个更迷人的女主打压他。文字写出来就想得到评价,可在妖界传播会有被熟人看穿的风险。她思来想去,取了个笔名,把文稿传到了人界。 话本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她想起洛晏清时就悲愤地写几段,攒到一定存稿再送到人界。 就像纸包不住火,由爱生恨的笔墨也难以遮掩日复一日的思念。以恨为引的头,结的却总是诉爱的尾。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越写越不想承认,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成了畅销话本的写手。 洛雪烟无意中撞破了话本的秘密,那时洛晏清还在漫漫追妻路上。她想到江寒栖在同人文里处理感情线的手段比她哥高明许多,从中斡旋让他当上了爱情军师。两人的关系因此好了许多。 洛雪烟叹息道:“曾经是,后来分了。” 人类洛晏清相比之下更惨一些。 洛晏清属于高敏感人群,爱好绝对的逻辑规则,对感情这类无序的东西并不上心。不过他毕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人,大三那年被倒追的学妹夺走了守了二十年的凡心。谈了两年,他参加完学妹的毕业典礼,都准备提见家长的的事了,突然被对方毫无预兆地提了分手。 那之后学妹宛如人间蒸发,注销了所有联系方式。 这件事对洛晏清的打击格外的大。对他而言,建立新关系如同掌握新规则,他以为自己完全契合了学妹的规则,末了才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能理解她。 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他被规则玩弄了。 洛晏清感到困惑,越想不明白陷得越深,如同在沼泽地里疯狂挣扎最终沉入沼底一般。他们那段时间生怕洛晏清出事,变着法地开导他,爸爸带他钓鱼,妈妈带他旅游,她有空则会带他出去吃吃喝喝。 后来洛晏清慢慢走了出来,不过直到出车祸为止都没再开始新的恋情。 江寒栖代入自己。要是某天洛雪烟不明不白地跟他提分手,不对,单论分手这件事就能让他疯掉。 洛雪烟再度点开锁屏,那条消息还在通知栏里躺着。她虽想带江寒栖去游乐园玩,但对前女友又心存芥蒂。她犹豫道:“去还是不去呢?” 江寒栖分析道:“这个梦是你做的。洛晏清既然提到了女友,说明你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有一段幸福的恋情。是这样吧?” 洛雪烟赞同地点点头。 江寒栖又道:“那就去吧。洛晏清在现实里不如意,在梦里圆满些又如何?” 洛雪烟豁然开朗,在他脸上猛地亲了一口,表扬道:“天才!” 她点开消息,飞快回了过去。 江寒栖微微一笑,看向摊开的绘本,触摸纸上的细腻笔触,疑心她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或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据说孟月君给兄妹俩都画了绘本,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故事,温馨又不失童真,看完就像在晒得暖洋洋的草地上打了个滚,见到湛蓝的天上窝着几朵肥嘟嘟的云。 江寒栖随即又想到了自己。他还在给她产出同人文,不过和以前略有不同的是,他现在写大团圆结局不会卡顿了。或许,他有朝一日也能写出让人一看就感到温暖的文字。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60节 洛雪烟和洛晏清定好出发时间,一看时候还早,想了想,对江寒栖道:“等我下,我拿个好东西给你看。” 她套上外套,兴冲冲离开房间,没一会儿抱了几本册子回来。 江寒栖一边打量一边问道:“这些都是绘本?” “相册,”洛雪烟把几本相册放到床上,一盖被子,发现被窝凉了,爬到江寒栖怀里,“里面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江寒栖岔开腿让出地方,贡献出热水袋,扯过那堆相册,迫不及待想要翻开。 洛雪烟抽出最底下的那本,邀请道:“先看这本。” 江寒栖翻开相册。第一页是襁褓里的小婴儿,躺在碎花被单,像花苞拥着的花骨朵一样,粉嘟嘟的,闭着眼,似乎在酣睡,但小嘴却抿成了微笑的弧度。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问道:“这是你吗?” “嗯,”洛雪烟看着小小的自己,有点害羞,“这是我刚出生的时候。” 江寒栖笑道:“刚出生就这么可爱了。” 洛雪烟耳朵听热了,羞于接话。 江寒栖看到下一张,小婴儿已经睁开眼了,眼睛像葡萄一样,圆滚滚的。她盯着某个东西,似乎很惊讶,嘴巴圈成了一个圆。他问道:“看见什么了这么惊讶?” 洛雪烟回道:“我哥。” 江寒栖笑出了声,问道:“这边的洛晏清大你几岁?” 洛雪烟回道:“五岁。” 下一张便是五岁的小男孩趴在旁边看妹妹的照片。 江寒栖说道:“嫉妒。” 洛雪烟问道:“嫉妒什么?” 江寒栖回道:“我也想趴在旁边看你。” 洛雪烟乐了:“反了,我趴在旁边看你还差不多。” 她是鲛人,江寒栖起初是人类,单论年纪差了好几辈。 后面有一张洛时宜抱女儿的照片,婴儿的小脸还没他的掌心大。 江寒栖看得心痒痒的,用指尖蹭了下妻子的小脸。 洛雪烟问道:“干嘛?” 江寒栖放下手,回道:“过手瘾。” 洛雪烟扯过那只手,强行塞进了电热水袋。 随着翻页,小婴儿慢慢长大,从躺着到坐起来不过是几张照片的跨度。一周岁的照片是在照相馆拍的,小女孩扎了两个小啾啾,神气十足地坐在小车上,笑得露出了没长齐的牙齿。 江寒栖说道:“恭喜因因小朋友周岁了。” 洛雪烟回道:“谢谢嘻嘻大朋友的祝福。” 一岁半时,小女孩裹得像个小竹笋,才到哥哥的胸口,抓着兔子玩偶,懵懂地看着镜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寒栖觉得自己跨越时空和她四目相对。他抱紧洛雪烟,感受着修长的身体,对照片里的她挥了下手掌,温柔道:“你好呀。” 洛雪烟应道:“你好呀。” 三岁时,小女孩偷穿妈妈的花裙子。裙子堆在地上,她头发凌乱地站在那儿,撅着涂得乱七八糟的嘴,两只眼心虚地瞅向一边。 江寒栖看到飞出嘴唇的红印子乐不可支,调侃道:“吃小孩了?” “把你吃了。” 洛雪烟扭头轻轻咬了下他的脖子。 四岁时,小女孩把头发剪短了,像一朵小蘑菇。不过小蘑菇并不开心,哭得很伤心,脸憋得通红。 江寒栖心疼道:“怎么哭这么伤心?被欺负了?” “没有,”洛雪烟点了点紧随其后的二号哭包,“我欺负到我哥头上了。” 洛晏清倒没她哭得那么凶,只是咬着下唇,眼泪汪汪的。他伸着一只手,孟月君拿纸巾给他擦指甲,拇指是正常颜色,但其他手指是粉红色。 洛雪烟娓娓道来:“我小时候不是喜欢粉色吗?妈妈送了瓶粉色指甲油,我给自己涂完还不过瘾,也想让哥哥变得漂亮,就趁他睡午觉的时候对他下手了。我哥一觉起来看到指甲变粉了,发现洗不掉,没脸上学,急哭了。” 江寒栖问道:“后来呢?” 洛雪烟继续道:“爸爸给他请了假,跟妈妈想办法去指甲油。我呢,作为罪魁祸首,当然要受惩罚了。妈妈知道我很宝贝头发,说要剪了我的头发。我吓得哇哇大哭,哥哥还求情来着,不过最后还是剪了,第一张照片就是我刚剪完头发的时候照的。哭完后,妈妈严肃地讲了涂指甲油的事对哥哥造成的伤害,让我向他道歉。” 江寒栖看到小女孩抓着裙子泫然欲泣地望着小男孩的照片,问道:“这张?” 洛雪烟回道:“嗯。” 江寒栖发现洛雪烟哭那一张照片后面全是洛晏清的特写,奇怪道:“照片的顺序是不是反了?第一张应该放中间。” 前面的照片都是按时间顺序排的。 洛雪烟回道:“没有,爸爸故意这么放的,他说这样我每次看到这些照片就能回想起当年有多皮了。” 江寒栖看向做了坏事的小蘑菇,说道:“不过真的很可爱。” 洛雪烟好笑道:“别太溺爱了。” 江寒栖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就要溺爱。” 伴着细微的陈旧气息翻完一摞相册,江寒栖有种穿越时空和陪妻子重新长大了一遍的错觉。那种感觉奇妙非凡,她人生中的许许多多个切片分散在或旧或新的照片里,他用目光一一采摘,放到自己身上,生命因此变重了。 洛雪烟困了却不想睡,吵着要听江寒栖念绘本。江寒栖靠着背垫,她缩在被子里,环着他的腰,枕在他身上。江寒栖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绘声绘色地讲绘本,角色和旁白用不同的语调,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 绘本讲了不到一半,洛雪烟已经要被哄睡了。 江寒栖将绘本放到床头柜上,撤掉靠垫,滑进被窝里。 洛雪烟在他怀里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困得睁不开眼了还没忘睡前仪式,抬起下巴索要晚安吻,很快,一抹柔软的凉意印了上来。 “晚安,”江寒栖冷不丁想起偷学的手势,探出手,用手指比了个心,“我爱你。” 洛雪烟笑了两声,也把手伸出来比心,和他碰了下,俏皮道:“爱你~” 翌日,父母出去上班,洛雪烟吃过早饭拉着江寒栖回屋打扮。洛晏清收拾完东西,走出房间看到妹妹在给江寒栖系围巾,后者乖顺地垂着头,但眼睛却是望向她的。他挑了下眉,怎么看都觉得围巾像领带。 走了两步,洛晏清又注意到编得相当规整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笨蛋妹妹哪怕照着教程也只会编得乱七八糟,这一看就是另一个人的手笔。某人的手拨了下妹妹的发丝,眼看两人越离越近,他刻意咳了下。 两人飞快拉开一个银河的距离,一个手交叠在身前,质问他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雪白的小脸染上绯红,比腮红还显色;另一个则看了他一眼,讪讪地拽了下围巾。 像被抓到早恋的中学生。 洛晏清若无其事道:“走路没声耽误你和同学互帮互助了?” 对啊,他们俩都是同学了,系个围巾怎么还心虚上了? 洛雪烟感觉自己脸红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想说点话补救下不对劲的气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穿多了热。她往江寒栖那边一瞟,发现他僵硬得像个稻草人。无论哪个世界的洛晏清都是他的克星。她小声道:“穿、穿鞋吧。” 江寒栖轻轻应了声。 洛晏清但笑不语,走到鞋柜前穿鞋。一双修长的手闯入视野,他眼看着那双带跟的靴子被人拎走,看看自己的鞋,默不作声地低头穿上板正的马丁靴。 洛雪烟见他挎包里鼓鼓囊囊的,问道:“哥,你包里都装了些什么?怎么那么鼓?” 洛晏清掀开包,里面装满了零食,是昨天去超市买的那些,无一例外都是她爱吃的。他说道:“以防某人在半路饿死。” “哦,”洛雪烟抓走两个果冻,分给江寒栖一个。她本想说大棉袄,一看洛晏清穿着羽绒服便临时改了口,“没想到我离家半年你都升级成贴心大面包了。” 洛晏清白了她一眼,拉上拉链,拿起车钥匙。 洛雪烟奇怪道:“爸爸没开车吗?” 洛晏清回道:“我有车了。” 洛雪烟说道:“哦。” 她心想,又是梦境的私设。 洛晏清憧憬某个穿夹克骑机车的游戏角色,大学时考了摩托驾照,骑机车通勤,打算用自己的存款买轿车,她出车祸前才听他提买新车的事。 电梯停在地下车库。 三人去到停车位,那里早有人恭候多时。 只见一人站在机车旁,拎着头盔,皮夹克长靴大波浪,从头黑到脚。她转过头,目光在洛晏清脸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看向他身边的两人,灿然一笑:“初次见面,我是洛晏清的女朋友,明昭。” 洛雪烟愣怔。这个世界的明昭不应该是甜妹吗?照片里没这么飒啊。不对,她此时在梦里,眼前这个明昭是她主观捏造出来的,也难怪两人气质不同。想通这一点,她对明昭的印象立即从“始乱终弃前女友”变成了“意识产物”。她唤道:“昭姐姐好。” 江寒栖点头致意。 明昭看着洛雪烟,问道:“你就是因因吧?我经常听你哥提起你。” 洛雪烟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昭转身捧起五颜六色的花束,举到她面前,又道:“送你,见面礼。” 洛雪烟愕然道:“诶,不是给我哥的吗?” “学长也有份,”明昭扫了洛晏清一眼,风情万种,又把花束往上举了举,“但这束是专门为你买的。” 洛雪烟看看洛晏清,受宠若惊地接过花束,默默和江寒栖对上目光。 明昭拿起单独包好的玫瑰花,献给洛晏清。 洛晏清转了下玫瑰,抬眸看定明昭,淡淡道:“借车就这么点回礼?” 明昭伸手,说道:“嫌少还我。” 洛晏清打开后备箱,既没说满意又没说不满意,要过头盔,放进了后备箱。上车后,他把玫瑰插在放水杯的凹槽里,从包里拿出自己做的三明治给明昭。 前面在聊天,后面在贴贴。 两人上车时为了避嫌还天南海北地坐着,路走了不到一半就粘到了一起。洛雪烟叫江寒栖看她这边的车窗,他一过去就不动弹了,没多久怀里多了束花,手也自然而然地扣住了另一只手。 因为早上的事,两人的说话声一个压得比一个低,声音低了又听不清,于是头挨得越来越近。 洛晏清等红灯时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全程没打扰,不过在下车时看到妹妹拍打瘪掉的羽绒服袖子时还是没绷住笑。 上次去主题乐园还是在高考结束,洛雪烟模仿当时的自己在地标性建筑前摆了一样的姿势拍打卡照,又拖着江寒栖拍照。 明昭擎着拍立得,见两人装不熟,摇了摇手掌,指挥道:“好朋友靠近一些嘛。头往一块靠一下,还可以再近一些,就这样,我拍了。一、二——好了。” 四人前往第一个目的地时,江寒栖还在拿着双人拍立得看。他偷偷问道:“这一张也会放到相册里吗?” “当然会啦,”洛雪烟拐上他的胳膊,看了眼拍立得,他们的围巾是同一个系列的,一蓝一红,同一种系法,“把这个放到新相册的第一张。” 临近中午,洛雪烟排上了心心念念的过山车。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61节 此起彼伏的尖叫一波接一波,江寒栖站在外围挡太阳,背着和狂拽酷炫的一身格格不入的小背包,打量九曲十八弯的过山车,问道:“你坐这个不会害怕吗?” 洛雪烟自信道:“不会呀。” 洛晏清闻言回头看看洛雪烟,嗤笑一声。 过山车缓慢爬至最高点,咔咔咔的咬合声随着颠簸传入耳中。江寒栖看了看小如蚂蚁的人群,正盘算着飞檐走壁和过山车的相似性,突然听到紧张的吐息声,抓着他的手越收越紧。还没来得及问,过山车俯冲直下—— 风很冷。 手很疼。 阳光很刺眼。 尖叫声很大。 江寒栖面不改色地坐下来,眼都没闭过,一只耳朵快聋了。他搀着腿软的洛雪烟,哭笑不得:“不是不怕吗?” 洛雪烟指指眼睛,理直气壮:“我又没哭。” 洛晏清嘲讽道:“人菜瘾大。” 明昭毫不留情地举报道:“你哥也叫了。” 洛雪烟做了个鬼脸,回敬道:“人菜瘾大。” 后来人菜瘾大的人只剩洛雪烟一个,江寒栖换着耳朵陪她坐完大摆锤和跳楼机。洛晏清在底下拍了一堆表情扭曲的照片留作纪念,嘲笑她吓出了同学的图层。洛雪烟气恼不已,使唤不了江寒栖,便让明昭把他收拾了一通。 中场休息,四人去园内的甜品屋蹭了一顿。 仗着洛晏清买单,洛雪烟把想吃的都点了一份。 洛晏清狐疑道:“你吃的完吗?” 洛雪烟搂紧江寒栖的胳膊,神气地抬起下巴,应道:“吃的完。” 她自己当然吃不完那么多了,但这不是有观南在吗? 没多久,洛晏清见识到了除了妈妈和妹妹之外的第三个甜品脑袋。江寒栖坐在他对面,别着妹妹友情提供的发卡,以优雅的吃相解决掉好几份甜品。他叉了个草莓放进嘴里,回忆昨晚的饭桌,感觉小鸟胃是他对江寒栖最大的误解。 下午排碰碰车,洛雪烟找到能带上江寒栖一块合理报仇的机会,和他一起围堵洛晏清。他堵,她负责撞,明昭拱火。一片欢声笑语中,洛晏清愣是玩上了“躲躲车”。他逃到角落,质问道:“三对一,天理何在?” 洛雪烟一脚油门轰了下去,兴奋道:“天理来喽~” 明昭别住打算二次逃逸的洛晏清,帮腔道:“天理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寒栖堵住退路。洛雪烟砰的一下撞了上去,撞击力道波及到他那辆车上。她开心地对他比了个剪刀手,他跟着回了个,对上幽怨的目光,默默把手放回到方向盘上,假装无事发生。 路过周边店,洛雪烟兴冲冲地进去逛,看到有耳朵会动的帽子,套到头上,跑到江寒栖身后戳了戳他,待他转过身来捏下气囊,粗着嗓子道:“动耳神功。” 江寒栖新奇地看着交替扑扇的耳朵,问道:“怎么做到的?” 洛雪烟给了他一个气囊,说道:“捏这个。” 江寒栖试了下,把另一个也要了过来,同时捏了下去,笑道:“像只兔子。” “我想看你戴,”江寒栖当即满足了她的心愿,洛雪烟捏了捏气囊,傻笑道,“你更像兔子。” 洛晏清抱臂站在角落注视着两个玩耳朵的人,如同看着两个小朋友玩过家家的大人,满不在乎道:“幼稚。” “学长,”洛晏清回过头,发现明昭也戴了顶毛茸茸的狐狸帽子。他怔怔地看着两只耳朵飞起来,只见她勾起唇,眼睛像狐狸一样弯,“我要这个。” 离开时,四人各戴了一顶耳朵会动的帽子,照例是洛晏清买单。 天将暗未暗,夕阳余晖融入绚烂灯光里,上下摇晃的旋转木马像童年时做过的一场虚幻的梦。 洛雪烟的确在这上面做过梦,具体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穿着蓬蓬裙,每转一圈就能看到父母和哥哥在外面等她。妈妈举着相机抓拍,爸爸向她招手,哥哥像小大人似的板着个小脸。她那时候还沉迷公主故事,坐在独角兽上高傲得不可一世,幻想某天头上会多出一顶王冠。 洛雪烟怀念道:“我以前在这上面梦想过当公主来着,穿蓬蓬裙的公主。” 江寒栖握住伸来的手,说道:“也算实现了一半,就差蓬蓬裙了。” 洛雪烟问道:“你什么时候进修下针线活?” 江寒栖问道:“要我给你做裙子?” 洛雪烟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想看你穿。” 江寒栖无奈地笑笑:“你怎么总想让我穿裙子?” 度蜜月的时候也是。 她每回都被他折腾得蔫头耷脑,一开始说自己要留着腿游山玩水,和他约法三章。后来淘到一条漂亮的裙子之后就磨着他男扮女装陪她女扮男装,甚至不惜破戒。 洛雪烟眨眨眼,直言道:“因为你好看呀。” 丈夫的美貌,妻子的快乐。 江寒栖相当受用地翘起嘴角,挠挠她的掌心,回道:“视好处而定。” 洛雪烟撇撇嘴,看向别处,不经意在人群里看到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音乐加快,人影憧憧,一闪而过。她扭头追寻那个身影,上半身几乎要转过去,可棒球帽已经消失不见了。 江寒栖问道:“怎么了?” 洛雪烟还在不死心地向后张望:“我好像看到包子了……” 江寒栖问道:“你的那个朋友?” 他翻相册时见过两人的合照。据说两人的友情始于幼儿园,包元恩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最久的朋友。 洛雪烟怅然若失地回过头,失落道:“可能看错了吧,要真是她肯定会和我招手的。” 美梦弥补了大部分的遗憾,可惜不是全部。 洛雪烟试过在手机上联系关系好的朋友和同学,但一条消息也发不出去。她昨晚提出过想听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声音的请求,父母和哥哥充耳不闻,就像是被屏蔽了一样。 她想见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很多。 音乐进入尾声,旋转木马缓缓停下。原点处,洛晏清两只手搭在栏杆上,一只手拿着明昭买的冰淇凌,明昭按下快门,捕捉到了旋转木马停下的前一刻的光景。 光怪陆离。 照片里的两个人被光晕得有些糊,好似梦的一部分。 在游乐园呆到晚上怎么能错过摩天轮呢? 半透明的小方舱隔绝出独属于二人的小小世界,慢慢爬升,轻微地晃动起来。璀璨灯光填充了深沉夜色,地面的物体逐渐失真,第一次坐摩天轮的洛雪烟感到些许不安,说道:“这里面原来这么晃。” 手动了下,碰到旁边那只手的小指。她张开握住,那只手翻过来,包住她的手,给予安慰。 江寒栖问道:”你以前没坐过?” 洛雪烟眺望外面的光景,解释道:“摩天轮一般是情侣坐的。” 江寒栖一想到自己是她的初恋又爽到了,垂头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 耳朵被长发扫过,洛雪烟往围巾里缩了下,转过头,嗔怪道:“干嘛亲我?” 江寒栖没和洛雪烟肩并肩坐着,隔了一小段距离。他将上半身倾向她,感受到羽绒服袖子一点点瘪了进去,凝视着她,眼眸被笑意压弯了:“给初恋的吻。” 光影似乎格外偏爱那张艳丽的脸,引出勾人的美。 洛雪烟害羞地垂下眼眸,戳戳他的手臂,话锋一转:“你又把我袖子压瘪了。” 洛雪烟有时觉得蛮奇怪的。她明明都和观南结为夫妻了,没羞没躁的事也做了不少,算上在幻境里的十二年,十七年的岁月足够把他们磨成老夫老妻了,但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谈恋爱。 刺激,新鲜,充满活力的爱。 于是怦然心动了一次又一次。 江寒栖凑近了看她,坏心眼地提醒道:“脸红了。” 洛雪烟和江寒栖稍稍分开了些,想抽回手,他变本加厉地贴上了滚烫的脸。就像热铁忽的浸到冷水里,噼啪声由乱掉的心跳声取代,脑袋在冷热交替中乱成了浆糊。 江寒栖说道:“因因的脸很烫。” 他顿了下,又道:“我很喜欢。” 似乎能听到某种东西沸腾的声音,江寒栖感觉洛雪烟变成了一支化掉的冰淇淋。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借着灯光,洛晏清发现妹妹的唇色变淡了。 看完烟火,洛雪烟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游乐园。明昭又借走了洛晏清的机车,用一个口红印。 三人到家时父母已经睡下了。 进卧室前,洛雪烟说早上想吃洛晏清做的牛肉馅饼。 洛晏清答应下来。 洛雪烟推着江寒栖进卧室,笑嘻嘻地转过身,说道:“哥哥晚安。” 洛晏清回道:“晚安,快睡吧。” 洛雪烟带上房门,想理下拍立得,无奈实在累极了,扑到床上和江寒栖睡下了。再醒来时,他们依旧躺在客栈的床上。梦的记忆变得很淡很淡,两人只觉得做了一场快乐的美梦。 江寒栖正回味着,突然听到洛雪烟兴奋地吆喝道:“女装女装!” 他转头对上亮晶晶的眼睛,叹了口气,认命地下床换衣服。 后记 洛晏清站在空荡荡的客房前沉默了许久,看到桌子上有一摞拍立得,摊开来。他在上面,明昭也在上面,除此之外只有色彩缤纷的模糊背景。 他带上门,解开围裙,搭在吃饭的椅子上。 盘子里的牛肉馅饼热气腾腾。 洛晏清没什么胃口,看到供起来的花束里有勿忘我,捻起一支,摘下花瓣,一瓣一瓣地送进嘴里,机械地嚼两下,咽下去。花枝变秃时,馅饼的热气没那么浓了。 手机来了消息。 爷爷不小心摔了一跤,父母赶回老家看望,说没什么大碍。 洛晏清回了消息,把光秃秃的花枝丢到垃圾桶里,喃喃道:“因因,新婚快乐。” 哪有什么美梦? 不过是愿望成真。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62节 第279章 野钓与咕噜兽 咕噜,咕噜,咕噜噜~…… 没有明确目的地的蜜月旅行时常会突然蹦出来惊喜。 洛雪烟和江寒栖途径开设在山野间的农庄,偶遇背着竹篓手握鱼竿的钓鱼佬,对野钓生出兴趣,付了七日的租金。两人对渔获没什么执念,哪处风景好就在哪里支竿,晒着太阳东拉西扯,天光一暗就收竿回农庄吃全鱼宴。 这日,小夫妻寻好地方没多久看到一只野猫。 野猫不亲人,自顾自蹦进溪水捕鱼。他们把竿一支就扔到一旁,盯着野猫在溪水里上上下下。 野猫游泳本领不差,在水里矫健得像鱼一样,但忙活半天一条鱼也没抓上来。它讪讪地回到岸上,甩干毛发上的水,在不远处趴下来晒太阳,对两人的引诱充耳不闻。 过了会儿,鱼竿忽然有动静了。洛雪烟看看江寒栖,愕然道:“竟然没有空竿!” 第一次钓到鱼的两人手忙脚乱地收回鱼线,从鱼钩上取下了一条肥美鲈鱼。 江寒栖取下弯钩,打趣道:“你今日也可以背着鱼篓在农庄溜达八百圈了。” 洛雪烟某日看人家手提两条大鱼在农庄里到处转悠,觉得拉风,眼馋的不行。 没一会儿,又有鱼咬钩了。 洛雪烟打量不输上一条的大鱼,狂妄道:“我要走八百零一圈。” 天没黑,鱼篓先满了。两人收竿收到麻木。 江寒栖取钩时看到野猫羡慕地看着他,询问道:“因因,我们要不把这条鱼送给小猫?它往我们这边看了许久了。” “好呀,”有大鱼在前,洛雪烟有点嫌弃刚钓上来的小鱼,回身扒拉鱼篓,“那条有点小,给它找条大的。” 江寒栖哭笑不得:“太大了它叼不动。” 洛雪烟应道:“也对,那就送这一条吧。” 江寒栖拎着鱼靠近,野猫立即跑远,他把鱼放到水印上,转身和洛雪烟离开了。 翌日,两人又去那个地方钓鱼。野猫比他们来的早,不过没下水,看着他们支起鱼竿就懒洋洋地往旁边一趴,如同吃准了他们会送鱼给它。两人觉得有趣,把第一条鱼给了它。野猫叫了声,似在道谢,叼着鱼离开了。 两妖一猫如是相处了三日,夫妻俩得到了送鱼的回礼。 “咕噜噜~” 野猫叼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妖兽送到两人脚下,拱了下软绵绵的身体。咕噜兽见到陌生人缩小了一圈,像用两粒芝麻点缀糯米团子一样,豆豆眼眨巴眨巴,短短的小手挥了挥。 洛雪烟一眼认出了自己的梦中情妖,震惊道:”咕噜兽?!” 野猫乱喵了几声,叼鱼跑向树林,深藏功与名。 咕噜兽只生活在咕噜庄里,不可能会独自生活在野外。江寒栖想弄清这只咕噜兽的来历,跑去追野猫,喊道:“等一下,这只咕噜兽是从哪来的?” 咕噜兽被他跑起来的风刮到,没站稳,一头栽到在地,委屈地咕噜了一声。 洛雪烟急忙捞起了小家伙,捧在手心里,轻声问道:“你怎么一只兽在深山老林里啊?” 咕噜兽缩成一团。 洛雪烟轻轻抚摸咕噜兽,张望江寒栖离开的方向。过了会儿,他灰溜溜地走出了树林,说道:“跟丢了。” “咕噜兽受伤了,”洛雪烟向他展示被血染成浅粉色的一小块毛发,“先回农庄吧。” 回到房间,咕噜兽不过手掌大小,还没剪刀长。江寒栖怕误伤它,揪着那撮毛,小心翼翼地剪掉了。咕噜兽瑟瑟发抖,像一朵乱颤的云,豆豆眼里满是惊恐。洛雪烟轻轻固定住它,安抚道:“别怕,这是在给你包扎,不是在伤害你。” 小手探向没有毛的地方,咕噜兽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咕噜声听起来格外难过。 江寒栖上完药,把绷带裁成一半用。 洛雪烟指了下光秃秃的地方,说道:“在这里打个蝴蝶结。” 小巧的蝴蝶结落成,洛雪烟拿了面梳妆镜过来,哄道:“别哭啦,你看,那里长小蝴蝶了。” 江寒栖注视着温声细语地对咕噜兽说话的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下。 良久,炸掉的毛发变得柔软,咕噜兽不再抵触手指的安抚,甚至主动挪到洛雪烟的掌心里。她用食指摩挲着咕噜兽的小脑袋,苦恼道:“得把这小家伙送回咕噜庄,它在人界太危险了,但咕噜庄又在哪……” 早年民间兴咕噜兽入药可延年益寿的传言,不知真假,但不乏有猎妖人对咕噜兽下手。后来千机阁介入此事,严厉打击捕杀咕噜兽的风气,对咕噜兽入药一说进行了辟谣,不过那之后仍有人高价收购咕噜兽。 咕噜庄属于秘境,入口随机出现,进入要一定的机缘,找起来费时费力。虽说一定要把咕噜兽送回去,但她也不想旅行耗在找秘境这件事上。 江寒栖思索片刻,说道:“问江羡年。” 一联系,洛雪烟方才知道小姐妹就在他们前不久才离开的镇子里。好巧不巧的是,她正在追查一伙抓捕咕噜兽的猎妖人团伙。 生死结解开后,江羡年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无法胜任四处奔波的除妖师一职,退居幕后,从事起了调度工作,专门打击利用妖物的无良猎妖人。父亲犯下的过错一直是扎在江羡年心头里的一根刺。江寒栖不需要她弥补,但她需要自己的赎罪之道。 两人骑着马,不到半天就赶到了镇子上。 江羡年站在客栈门口迎接,她不清楚两个人从哪边来,往另一个方向眺望。洛雪烟大半年没见她了,远远看到激动地招手,喊道:“阿年——!” 江羡年回身看到她,眉开眼笑:“因因!” 洛雪烟下马,端详红润的脸,感觉江羡年的气色比她大婚时还好,今安在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开心地抱住江羡年。江羡年看到江寒栖默不作声地下马,对他笑了笑:“哥。” 江寒栖淡淡应了声。 回八重海后,洛雪烟依旧和江羡年保持联系,偶尔会跟江寒栖提她的近况,他每次都是一脸不关心的表情,不过最后还是陪她参加了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婚礼。他虽不能把江羡年当妹妹看,但生不出什么仇恨。江羡年难以改口,他也没去追究。 洛雪烟左顾右盼没见到另一个好友,奇怪道:“今安在呢?不是说你们在一块吗?” 江羡年松开她,回道:“他查到线索,带人去一探究竟了。来,进屋说吧。” 关上房门,洛雪烟倒出放在小袋子里的咕噜兽。小家伙在桌子上打了个滚,倒腾着小脚拱进她的手心里,对江羡年炸了毛。 江羡年诧异道:“这么小,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洛雪烟张开手掌,露出蝴蝶结,说道:“小家伙还受伤了。” 江羡年蹙眉道:“看来那伙人就在这附近。” 洛雪烟问道:“能把它送回咕噜庄吗?” “这个不用担心,”江羡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太阳吊坠,吊坠毛茸茸的,很像咕噜兽身上的白毛,“当年我和今安在误入咕噜庄,咕噜兽兴许是觉得与我们有缘,送了能开启秘境的钥匙,只要往里面注入灵力就能进入咕噜庄,不限时间,不限地点。猎妖人抓了几只咕噜兽贩卖,我和今安在打算救下咕噜兽后把它们一块送回去。” “那就好,”洛雪烟松了口气,期待道,“我和观南也能跟着去吗?” “可以呀,”江羡年随即想到无生的万妖嫌特性,稍稍压低了声音,“不过咕噜兽会不会怕哥哥?”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试着把咕噜兽往他那边推了下,说道:“来带孩子。” 像有了孩子之后被妻子使唤。 江寒栖心头一颤,看了她一眼,对上缓慢眨动的豆豆眼,伸出一根食指,点在咕噜兽面前,露出了温和的笑。 洛雪烟轻轻戳了下咕噜兽,柔声道:“过去呀。” 僵持了一会儿,咕噜兽终于迈开小脚,抱住了那根食指。江寒栖用另一只手托住它,想到洛雪烟安抚咕噜兽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抚摸着,模仿她的语气说道:“乖。” 咕噜兽在掌心里化作一滩。 洛雪烟幸福地注视着江寒栖,心想有孩子的话,他肯定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不过他们在婚前就约好了不要孩子。 生孩子如同去鬼门关走一遭。洛雪烟死过一次,江寒栖接受不了任何会失去她的危险,率先提出了不要孩子的事。行房事前,他总会自觉喝一碗避子汤,每回都皱着眉抱怨苦。 洛雪烟回头看江羡年,笑道:“看起来不太要紧。” 今安在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进屋见到旧友,雀跃道:“江兄,洛姑娘,你们怎么在这?” 洛雪烟解释道:“我们在前面的农庄度蜜月,捡到一只咕噜兽,问阿年才知道你们在镇子里。” 江羡年给今安在递了方手帕,问道:“查到了吗?” 今安在一边擦汗一边回道:“只有几个喽啰,头目带着咕噜兽逃了。” 他随江羡年落座,接过她倒的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到桌上,气愤道:“那伙人太狡猾了,这下所有线索都断了。” 洛雪烟问道:“审过喽啰了吗?” 今安在回道:“审了,他们也不知道头目去哪了。”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问道:“要不换观南审下?” 就在这时,江寒栖手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咕噜声。今安在定睛一看,才想起来捡到咕噜兽这一茬,惊喜道:“咕噜兽能感应同类,这小家伙说不定能帮上忙!” 咕噜兽和江寒栖建立了信任关系,单独跟着他也不害怕。江寒栖不想洛雪烟跟着东奔西跑,让她留在客栈,带着咕噜兽和今安在搜寻猎妖人的踪迹,当晚就救回了被抓的咕噜兽。 处理掉猎妖人后,江羡年开启秘境,四个人一同进入咕噜庄。 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碧水潺潺,放眼望去全是一群胖胖的糯米团子。咕噜兽或走或跑,或跳或悬浮,密密麻麻地围了上来,一片软乎乎的咕噜声,听得人心花怒放。 和江羡年关系最好的咕噜兽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江羡年只觉得像被云撞了下,笑呵呵地抱住它:“绵绵,你长大了。” 被抓起来的咕噜兽跑去和亲人团聚,今安在也找到了那只亲近他的咕噜兽,和它击了下掌。 不过另外两人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咕噜兽因为无生的气息对江寒栖避之不及,洛雪烟和他手牵手,也被列入了危险对象。 江寒栖知道洛雪烟想和咕噜兽亲近,松开手,推了她一把,说道:“去玩吧,我到远处去。” “哎——” 洛雪烟正要挽留江寒栖,却见他们救助的那只小团子从团子堆里冲了出来,飘到半空,扑向了他的脸。小咕噜兽用力过猛,江寒栖没觉得有什么,它却被弹了出去,他急忙伸手接住,意外地看着那对豆豆眼。 咕噜兽在他手里翻了个个,趴在指尖上,面朝其他咕噜兽,发出了一连串奶里奶气的咕噜,好像很激动。 紧接着,一些咕噜兽靠近了江寒栖和洛雪烟。 一对大号咕噜兽飞到江寒栖面前,转了个圈圈,不断发出咕噜声。小咕噜兽也飞了起来,坐到其中一只咕噜兽的头顶上。 江寒栖满脸疑惑。洛雪烟噗嗤一笑,抱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咕噜兽堆里带,笑嘻嘻道:“好啦,现在又多了一种不怕无生的妖怪了,洗白指日可待了。” 离开咕噜庄时,洛雪烟得到了一团新鲜毛毛和一个被迫学会了咕噜兽之歌的亲亲夫君。 两人在农庄租的屋子还没到期,江羡年和今安在过去放松了几天,成功加入了野钓大军。说来也怪,野猫不见踪迹,鱼也不咬钩了,四个人在外面坐一天凑不出一条完整的鱼,怒吃几天全鱼宴。 第280章 撞鬼 冷白面,艳色唇,长发垂…… 夏日多急雨。 这日傍晚,黑云突然聚集起来,遮天蔽日,雨轰轰烈烈地落了下来,雨水重击于地,一滴雨一个小小的泥坑子。离最近的城镇还有数里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只能进野庙避雨。 神像蒙尘,供台结网。 洛雪烟合掌对神像解释他们进庙的缘由,江寒栖对神佛没那么虔诚,象征性地拜了下,就地生火,用地上的干草堆了个简陋坐垫。他蹲在地上,抬头看到洛雪烟从包袱里掏出一些干粮水果,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供台上,像掏过路费一样。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63节 洛雪烟对鬼神之事相当敬畏,不过根源并非是因为鲛人一族信奉静水娘娘,而是历经磨难的几十次回溯。无人与她同行,她只能从高不可攀的神像里找寻一点慰藉,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逢庙就拜。 洛雪烟走向江寒栖,说道:“这么快就生好火了。” 江寒栖拍拍蓬松的干草,说道:“过来烤火。” 洛雪烟坐到干草上,拧干滴水的袖子,把手伸到火堆前,朝外面张望,惆怅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江寒栖回道:“难说,不过雨势变小后就可以穿蓑衣骑马了。” “不想赶夜路,”洛雪烟用下巴杵着膝盖,看着跃动的火焰,屈起手,“荒郊野岭的容易撞鬼。” 江寒栖笑道:“还在想前天的鬼故事呢?” 他们前日去茶楼喝茶,客人抱怨天气闷热,说书人说自己有个压箱底的故事能降温。吊足了胃口,他打开折扇,绘声绘色地讲了个书生遇艳鬼的故事,营造出了十足的恐怖气氛,凭一己之力把茶楼变成冰窖。 洛雪烟当时听得起劲,晚上才知道害怕,这两天睡觉都抱得很紧。 “嘘——”洛雪烟紧张兮兮地竖起手指,瞪了他一眼,“不准让我回忆起来。” 衣服烤干了,晚饭吃完了,火焰熄灭后手动续燃了,雨还在无情地轰炸着大地。江寒栖冒着雨出去安抚被雷吓到的马,把两匹马往里面赶了赶,重新系紧缰绳,走进庙里,对洛雪烟道:“没事了,我们今晚要在庙里过夜了。” 一道闪划破夜空,树影煞白,像拔地而起的数个修长鬼影。 洛雪烟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下。 江寒栖带上门,把手上的雨水往衣服上擦了下,牵起她的手,感觉手没平时那么暖了,柔声安慰道:“不怕,有我在呢。” 脑子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书生遇艳鬼的桥段,洛雪烟抓紧他的手,懊悔道:“我前天是一条金鱼就好了。” 江寒栖问道:“为何?” 洛雪烟回道:“这样我出了茶楼就能忘掉鬼故事,既能享受说书,又不会被吓到,一举两得。” 江寒栖好笑道:“我们在庙里,又关了门,恶鬼进不来的。” 江寒栖脱掉湿漉漉的蓑衣。洛雪烟没坐下,等他坐下后才紧挨着坐了下去。惊雷滚滚。那个瞬间,她忽然想起自己还真撞过鬼,在某次回溯里,燃生犀之后看见的。她说道:“我跟你说,我以前还真撞过鬼——唔。” “好了,”江寒栖抬手捂嘴,直视洛雪烟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警告道,“与鬼有关的事到此打住,再想我就要弹脑瓜崩了。” 风雨交加,荒郊野庙,再让她说下去只怕又会瞎想一夜睡不着觉。 洛雪烟拿开他的手,捏了捏手指,小声道:“知道了。” 洛雪烟虽没失眠,但睡得不太踏实,火灭后没多久就醒了一次。江寒栖生上火,重新把她哄睡,握着千咒闭目养神。 后半夜,雨声消失了,从嚣张到像是要把大地下穿的轰鸣到鸦雀无声不过瞬息之间。耳根子忽的清净下来,江寒栖眼皮动了下,却并未睁眼。 门口突然传来喑哑的吱嘎声,声音又细又长,像断不开的藕丝。 阴风拂面,激起一阵悚然的战栗。 火光摇曳不定。 铃声骤停。 暴雨倾盆。 江寒栖猛地睁眼,面前没有火堆,一片漆黑。他握了下左手,空的。红线顿时从无名指里延伸向身侧,没入虚空中,桃花手链的确在洛雪烟手上,但她人不见了。他惊出一身冷汗,慌乱道:“因因?” 惊雷响。 门被撞开。 还没弄清状况的江寒栖下意识起身。千咒变长,横在身前,目光锁定闯入庙宇的不速之客,看清那人的脸后,眼底里的冰冷转瞬变为震惊。他收起千咒,迎上前,着急道:“你何时出去的?怎么也——” 浑身湿透的洛雪烟穿过他,径直跑向供台。 江寒栖讶异地追了上去,抓她的手:“因因,你要去哪?” 二度落空。 江寒栖错愕地翻过手掌。透过半透明的掌心,一串湿脚印映入眼帘。他难以置信地握了握手,又踩了下地,手和脚都没有实感。他这是怎么了?在做梦? 江寒栖环顾四周。庙没变,不过房梁和墙壁似乎要新一些。水漫地面,那串湿脚印混入了水迹里。他揣着满肚子疑问,找到了躲在供台后的洛雪烟,才发现她穿的是男装。 她原本应该是束着发的,马尾卷曲,一点发饰也没戴,衣服上有血迹。她做出施法的手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神色淡漠,像一把闪着冷光的利剑。 江寒栖打量着,不死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唤道:“因因。” 凛冽的清香钻入鼻腔,无端令人胆颤。洛雪烟打了个冷颤,回过头。外面正打着闪,巨大的影子映在发霉的墙壁上,神像的轮廓膨胀成诡异的黑影,神性尽失,鬼气森森。她想起见血的利器能慑鬼,一拢袖子,袖刀滑落到手心。 她紧握住刀把,刀尖冲身边,低声警告道:“我与你无冤无仇,莫要纠缠。” 江寒栖茫然地看着刀。 他成鬼了? 猝不及防的,门被踹开了,一众杀手涌了进来。 洛雪烟无心去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孤魂野鬼,看了眼敌方人数,压低身体。水色凝聚在指尖,呼吸放慢,吐纳似在计时。阴冷的风刮了过去,香气仿若轻纱覆面擦过,她烦躁地蹙起眉,举了下袖刀作威慑,准备对付完杀手再驱鬼,结印收拢铺在地上的陷阱。 水迹变换形态,化为杀气腾腾的尖刺。 电闪雷鸣,鲜血飞溅。 江寒栖准备刀的人都一命呜呼,他站在一圈尸体里,挥起来的千咒不知该落到何处,只能反手别到身后。除了八重海一战,他再没看过洛雪烟打架,都快忘了她为了自保会用八重海底的所有法术。 所以这个因因是回溯时的因因? 水刺忽然疲软,散成毫无攻击力的水。 江寒栖回过神,看到两个幸存者奔向供台,一道法术从后面打了出来,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杀伤力越高的法术越耗灵力。 在蚌壳里修炼出来的弱身板禁不住这么消耗,绵软无力,洛雪烟恨身子不争气,强行动用灵力击杀其中一个,用袖刀挡了下砍来的长刀,翻转手腕一拨卸力,逃向他处。 清香擦肩而过。 洛雪烟正暗骂鬼添乱,忽然听见刀落地的声音,回头看了眼。只见杀手倒地不起,眼睛瞪得老大,脸色发紫。两条腿抽搐了几下,一蹬,人没气了。 雷声大作。 霎时间,庙里只剩她和看不见的厉鬼了。 香气渐近,像勾魂一般。 先前有穷追不舍的杀手在,洛雪烟没精力怕鬼,如今杀手变成一地尸体,鬼反而成了最危险的存在。她双手握刀,对着空气挥了几下,大声放狠话给自己壮胆:“你的死又不是我造成的,为何要向我索命?倘若你杀了我,我、我一定会化作比你还凶狠的厉鬼,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洛雪烟倒退往后走,没看路被尸体绊了下。阴风环绕,寒意覆上手臂。她害怕地用刀扎了下去,拉扯的力道小了些,身子又要向后倾。这时,腰被无形之物托了下,她堪堪站稳,香气随之淡去。她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忽然感觉累极了,踉跄了一下,香气又靠近了。 这鬼不会是个热心肠吧? 眼睛无措地转了下,洛雪烟不清楚自己该看向何处,随意对着某个方向伸出手,说道:“不用过来了,我能站住。” 她维持了一会儿叫停的姿势,确认香气没凑上来,认真道:“多谢出手相助。不过人鬼殊途,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洛雪烟收起袖刀,插上门闩,在角落里用没被打湿的干草堆出坐垫,坐了下去。她正欲脱衣处理伤口,想起庙里还有一只鬼,嘱咐道:“若你还在,自觉把脸转过去。我要上药了。” 上完药,洛雪烟靠着墙,听着雨声睡了过去。翌日,她是被冻醒的,一睁眼发现自己头歪到一边,悬空着,枕着某个东西,香气扑鼻。她弹了起来,脱口而出:“不是都说了让你别过来吗!” 阴风刮过,香气远去。 洛雪烟摸了摸自己身上,心肝脾胃肾都在。她寻思了会儿,怀疑自己晚上不小心睡倒了,鬼担心她摔到地上才在旁边做了个支撑。她试探道:“你是怕我摔倒才过来的吗?” 等了片刻,她感觉鬼说不了话,补充道:“是的话就刮下阴风。” 紧接着,洛雪烟就因为阴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缩了下身子,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谢谢你。方才我语气不好,对不住了。” 洛雪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被漏进庙里的天光晃了下眼,惊觉鬼不会见光死。她心道,看来是怨气冲天的厉鬼啊,不过心肠蛮好的。她啃干粮垫了下肚子,准备去前面的镇子买马。手放在门闩上,她犹豫了下,还是回头道了个别:“我走了,再见。” 她本想对鬼说等有机会找个法师超度它,又觉得随便立约或许会惹上麻烦,最后只说了客气而疏离的一句话。 洛雪烟推开门,迎着明媚的天光走出野庙,生出一丝不舍。她前几次回溯有过同伴。同伴不同,死亡节点也不一样。久而久之,疑心病就重了起来。会有妖倒霉到结交的朋友都是背叛者吗? 她不清楚答案,但也不敢再去给予信任,对好意总是抱着疑心。 但孤魂野鬼的好意出乎意料的可信。 洛雪烟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踏上路途。她一个妖也可以走很远很远的路。 时值盛夏,酷热难耐。洛雪烟一个在海里生活的鲛人受不了长时间暴晒,走完一大半后不得已在树荫下歇息。她喝了口水,用手给自己扇风,嘟囔道:“好热,怎么一丝风也没有?”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鸡皮疙瘩照起不误。 洛雪烟惊异道:“你还在?!” 阴风消失了。 洛雪烟又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再多来点风。” 阴风又来了。 洛雪烟惬意地舒了口气,说道:“我要去前面的镇子,你确定要跟着我吗?” 她见地上有一片树叶,指了指,说道:“是的话就把这片树叶吹起来。” 树叶飞了起来,洛雪烟开始了与鬼同行的日子。她买马,给鬼烧纸马;她吃饭,给鬼留碗筷;她搞钱,给鬼烧纸钱;她拜神,给鬼求超度。神没少求,鬼却迟迟不转世,成了看不见的小跟班。 洛雪烟干架时鬼会帮忙索命,打得比她还快。她有时会为鬼担心:“你这样杀人会不会怨念更深啊?” 鬼说不了话,只会用阴风玩她的发尾。 一妖一鬼结伴多时,洛雪烟无意中得知燃生犀可见鬼,但有的鬼因死相凄惨不愿被人看见,一被看到便会失去理智。她实在太好奇鬼的模样了,背着鬼偷偷弄了一小块生犀香,借着对镜梳头的机会点燃了生犀香。 洛雪烟知道鬼就在身后,漫不经心地顺开头发,往镜子里一瞧。 冷白面,艳色唇,长发垂顺如招魂幡。 竟是一只艳鬼。 黑白分明的眼抬了起来,洛雪烟凑近镜子假意看眼睑,避开目光,熄灭了即将燃尽的生犀香。 日子惊心动魄地过着。渐渐地,香气愈发淡了,阴风也不似当初那般强劲,好不容易有了可信朋友的洛雪烟越来越慌,每天都会向鬼确认好几次它的存在。 鬼一天天虚弱下去,很快,阴风轻不可察。 又被迫寄宿天地。 洛雪烟觉得树没有鬼舒服,靠在鬼身上,向它剖白连自己都受不了的疑心病。睡着前,她说道:“我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你了,你要是离开,不要瞒着我。” 隔日,天光微亮,洛雪烟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树干上。脸上有湿意,她惊讶自己冷漠到这个份上还能流出眼泪,自嘲地笑了下,擦掉那滴泪,站起来,拍拍灰尘,背着包袱走向马。 江寒栖惊醒,看到一张放大的脸,怔了下,摸了下雪白的小脸。 温热的。 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64节 实在的。 不是梦了。 江寒栖松了一口气,见洛雪烟捏着下巴端详他,问道:“怎么一大清早盯着我看?” 洛雪烟若有所思:“我忽然觉得你长得很像我遇到的艳鬼。” 江寒栖眉头一跳:“艳鬼?男鬼女鬼?” “女鬼啦,”洛雪烟对艳鬼的印象很模糊,看半天也想不起来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江寒栖拽了起来,“走吧,天放晴了。” “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忘记了。” “确诊为笨蛋金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