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山之石》 第1章 [无cp向] 《她山之石》作者:绒球猫【完结+番外】 文案: 钟逐音身为丞相之女,生性倨傲,少负盛名。一日她收到一封密信,细细看后深感有趣,于是便踏上了前去之行。 在这途中,她遇到了—— 【天生异瞳,被家人抛弃的海女】 “我教你读书是为了叫你知善恶、明是非、分良莠、识好歹,日后有能力回村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家世本显赫,却沦为虜隶的贺朝懿】 “贺少姥难道没有东山再起的勇气吗?您当年可是纨绔中大纨绔啊,现如今不过体验了一场世间的苦涩,就如此的……被磨了锐气?” 【怼天怼地,顶天立地的市井之民王霎】 王霎:“大女人顶天立地不畏风雨,就如同我的名字一样。” 钟逐音:“很好,王霎儿。” 王霎:“……不要叫我的原名!” 【……】 古代女性群像文,架空历史。 【有一对,金卮x沈荔书,描写少,就第38章有描写】 文艺版书名《贤才入吾囊》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轻松 群像 主角视角:钟逐音配角:媎妹们 一句话简介:我在“游学”中收割的那些人才 立意:顺应自然规律 第1章 一两银子 虚赋堂暗道,壁纹繁复。 袭渊低眉走来,终立于一绛紫锦袍女子身侧,倾身双手奉信,曰:“大人,这乃金府所递。” 女子手执玉柄麈尾轻摇,沉吟稍许,缓缓道:“袭渊,你念罢。” 遂读之。 闻信内容,女子啧啧有叹,称其勇智敢谋。 “你且替我去回她,我答应了。” “——一月后启程。” * 室内檀香氤氲,素壁上挂扇一墨筠梢摇绿竹叶画纵横,乳燕来往华屋牵玉帘,绡白团扇置案边,坠落流苏。 “近几日便是司空馥的生日宴,听说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被她递了请柬,高门大族、天潢贵胄与她的至亲好友无一漏下,连各大酒楼也被她全全包下以宴请百姓。”程别绿此时左手拢袖,正临《诗经》文章,字形苍劲,耐意十足,“你可去她府上赴宴,穿云?” 钟逐音脸上盖着梅青色诗集,躺在竹编席上曲臂为枕,语气懒散:“当然。” 倚窗而立的魏重桃掀了錡窗,庭院中白蟾花的细微的清冽之香悄然偷渡入室。 她抬眸,谑笑着望向钟逐音:“那是,我们的钟大人要是不去,这生日宴的趣味可要少一半。” 钟逐音不理会她的打趣,将诗集取下轻轻往身后一抛,倒有股“手倦抛书”之意,一只脚压在另一只脚上,锦袍压出褶皱也不觉可惜,她腔调含笑:“伴手礼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看了些,但都未入眼。” “不曾备好。” 魏程二人回答。 “今日休沐,我们可去冠秋林一看,顺带将伴手礼择了。”钟逐音唇角微微翘起,指尖一下下点着扶手。 汴京的冠秋林被誉为“天下四绝之首”,绿盈满山川,树色葱茏,寻探幽之道见孤筑木屋,往后是万壑绝涯,枯松倒挂危危乎,令人心神颤栗。 程别绿闻言,眼神流露出一丝可惜之意,温声道:“我今日有些公事还未处理,怕不能与穿云你们同去。” 据民间传闻,程未春从偏僻的襄浠山而来,草根出身,自年幼读书需要寅时出门跋山涉水去镇上唯一的学堂,勤奋刻苦,年十七时得中进士,加之钟逐音赏识引荐,圣上颇为信赖。今二十三岁,为吏部尚书,年少有为,虽性情温和,然行事果断公正,受百姓爱戴。 这传闻跟事实还是有些差距,不过一些重要节点还是差不多的,比如涉水读书、得中进士、被钟赏识、官至尚书,只是其中过程简略了程未春中间求学之苦,襄浠之地的极其穷苦。名间传闻版本数数,不乏为之加上了些神话色彩。 比方说,有传闻程未春幼时举火炬行间茂林,火过叶稍,不曾引火;暮夜将将,归家途上,有流萤为她敞明四方;野兽害虫不曾遇,恐有神明护身…… 此类种种,不计其数。程未春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用来勉励学子,似乎隐隐约约还添上了一些神迹,变得亦真亦虚。 追其缘由,一个起于寒微的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这为诸多名落孙山的学子增添沉重的桎梏。可若有神话色彩在内,她人心中会有慰藉,甚至于期待,期待这样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无疑会减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程未春官至尚书,自是繁忙,钟逐音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她将视线移向魏重桃,微笑:“俱之,你呢?” 一般而言,随魏重桃这乐知天命的性子,她应当在她自家那池塘旁静坐垂钓,将自己的闲暇时间消磨在庭院中,但她还是应了钟逐音,“随你去喽。” * 在乘马轿前去冠秋林的路上,临近城门处,钟逐音瞧见有人正施粥。 身后青未了,曾云荡胸壑(注1)。 粥棚之下,腾腾热气白雾窥不见施粥之人是谁,只见女子手拿木杓从鬲中舀粥,盛满瓷碗,后有条不紊地送到百姓手上。 清风洌过,浮起雾气被吹散,在马轿出城门前,在车轱辘不疾不徐经过岁月风霜留在地上的碾痕时,她终于看清施粥女子的面容。 眉骨善然,立身有白鹤之姿。 是谢尚书之女谢昭意。 难怪施粥时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文儒雅,钟逐音心道。谢昭意出生之时天降祥瑞,麒麟在囿,神鸟来仪,地出甘泉也。 钟逐音比谢昭意年长七岁,是真真切切见过这祥瑞之景,至今犹记。 * 待程别绿赶至府邸,阍者禀告她,李汀山早已在书房等候她多时。 “李大人,您久等了。”程别绿整理衣着,礼貌叩门,得回应后慢慢推开门扉,语含谦意。 李汀山摇首,放下书卷:“无事。”又道:“我字照霜,私下不必唤我大人,你我年龄相近,叫我照霜便可。” 程别绿不言淡笑。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近段时间学士府向圣上所提的重农之策的事,圣上为此决定派一些大臣去偏远地任官几年,以致百姓富裕,圣上择了六处偏远地为先试,其中便有一地为襄浠山,你看……”李汀山徐徐呷了口茶,淡声道:“你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程别绿知道李汀山是希望她能选个清廉正直的人去为官,让襄浠山真正能好起来,而并非是会将所有灾难事情压下,报不实信息的官员,就像腐烂的木材经雕刻也仍不堪一击,松涛拂下破碎飘摇。 她心里微暖:“大人,我替百姓先谢过您了。”她思索一番后,忽有一人的身影浮现她的脑海中,倏地激动:“我这确实有一人可荐……” 遂两人促膝长谈。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出场人物总结: 钟逐音,字穿云 魏重桃,字俱之 程别绿,字未春 李汀山,字照霜 第2章 谢昭意 袭渊 不知名的金大人 因为这篇文应该不是很长,然后出现的角色又有很多,所以会出现一章中有几个新人物出场,但她们的性格都是不同的,或相似或相反,不过她们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不排斥写文指导,有不好的地方我会改进,但我只会听和我有相同价值观媎妹的指导。 谢谢。 —— 注1:改自唐代杜甫的《望岳》 第2章 二两银子 在离冠秋林不过两百米的地方,有一座名为山藏寺的寺庙。钟逐音无意掀帷幔,瞥见庙外一辆马车。 “俱之,我要去这庙里一拜,你可同去?”她叫停了马轿,望向魏重桃时挲磨着手中的羊脂玉,一如往常笑问。 魏重桃早已有睡意想小憩,闻言,连摆手,话有几分倦意:“无事,你替我小拜一下便可。” 霞光铺丝入寺庙,钟逐音干脆利落地下马轿。 “今日你的确乏累,歇息也好。” * 钟逐音往佛堂而行,入内,梵烟不绝缕,她见一人跪拜在佛前蒲团。 及旁。 见女子眉心一点红痣,此时跪坐在佛堂前,凌厉的狐狸眼倒流露出几丝哀愁与怜悯来,唇色略显寡淡,素服着身,她双掌轻合,手捻佛珠,倒像是细霜未疑寒的癯仙。 乃菩萨善面。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但钟逐音知道,此人所谓是心与事相违,貌是情非是而。 “采薇君,许久不曾见,你可安好啊?” 钟逐音取香并把香点燃,遂右手在下握住香将香举到额前,慢慢作揖。 金卮不望她,轻言以回:“甚好,钟大人你呢?” “自是好极了。”她起身,笑眯眯道。 “近闻况阳之地晴光大好,海棠含朝雨,梨花带夜月,令我日思夜思,欲以游学之名一月后前去一探究竟。” 钟逐音漫不经心地道,像是扯着家常。 金卮神色不辨,自然地看着她,收录一堂哀怜,捻佛珠,似笑非笑:“我在此祝钟大人一程山水,游学顺意。” “借您吉言。” * 马轿停在了冠秋林前,魏重桃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又吃了好几个黄花木雕刻小桌上玉瓷中摆放的桂花糕,待到玉炉沉水袅袅绕,她见钟逐音还未来,便自行下了马轿。 新叶一掩朝阳,她负手游走在冠秋林入口前。半晌,她走到一个卖糖墩儿的小女孩面前,弯腰:“我可以将这些糖墩儿全买下来,但你要帮我做一件小事。” 小姑娘一听到这话,圆润干净的杏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清脆:“大人您请说。” 魏重桃:“你待会若是见得一位以钴蓝碧玺石为额饰的大人,便替我告诉她,我先行去冠秋林了。” 这一路逛来,魏重桃确定以及肯定了大概只有钟逐音近来时日在走复古前齐装扮之路,她是真真只瞧见这大千斜巷上惟钟逐音一人戴额饰。 “好。”小姑娘重重点头,神采奕奕。 * 半时辰后。 钟逐音在冠秋林撞见魏重桃了。 “这冠秋林就这么点大,我竟现在才看见你。”魏重桃右手摇着方才买的白纸扇,言语饱含淡淡的疑惑与惊诧。 钟逐音身后耸起交叠的青青山峦,寂空春山,她闻言挑眉,付以一笑:“兴许……你我二人缘分不够?” 魏重桃:无语凝噎。 “你可想好了要送什么伴手礼?在马轿上瞌睡时,我倒是想好了。” 钟逐音颔首:“既你我二人皆已择好伴手礼,就打道回府吧。” 在离去前,钟逐音装似无意侧首最后望一眼冠秋林,而手落在空荡的腰间,下意识微微蹙眉,又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金卮,字灵樽,雅号采薇君 —— 句子出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唐·慧能《菩提偈》 第3章 三两银子 金銮殿上,群臣屹立。 大臣们正在为重农一事,向上进谏,各抒己见。 天光大照殿外层层石阶,殿内,李汀山几步上前,垂首望地不视圣颜,以笏遮目,眉目锋沉,清疏隽仙,言:“禀圣上,微臣有一人可荐以去襄浠山任官。” 帝王高坐明堂,微微一笑:“爱卿欲荐何人?” “回禀圣上,乃国子监司业陆南岐。” 她颔首,笑道:“请陆爱卿上前,让朕好生瞧一瞧。” 钟逐音立在众多大臣当中,她离陆南岐不远,所处位置恰好看陆南岐缓步上前。 她对陆南岐了解不深,只知她人一向身体羸弱,是幼时雪夜落水所致,家境寒微,未能及时用药理养身。 但即便陆南岐身躯孱瘦而清癯,此时钟逐音瞧着她,也觉她犹似落落高劲、亭亭孤绝的青松,非能催也。听闻陆南岐自小便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如今算算时日在药罐子里泡了二十几年了。 陆南岐脸上虽稍欠血色,然一举一姿,却难见病态,只觉她眉目凛然,眼神有如出鞘寒光的剑,抬眸间杀人于无形,不畏不惧: “微臣愿自请去襄浠之地,治理山水,令百姓安康,不负众人所望。” * 帝王颔首允诺,后续百官商议,金卮亦自请去一地为官,金氏一族乃皇家远支宗室。 山覆青,水鉴明,逢春便新木。 城东横街。 裴怜真来到一家酒楼——苍云落照。 裴怜真是一位大理寺卿,平日多审理犯人,不徇私迎合权贵,持正不阿,面色冷峻。许是久待狱中染了些煞气,与友人相处时,即使不想冷面,眉目间也有股浅淡的戾气。 以上来自好友钟逐音对她的点评。 酒楼共五层,顶檐为鎏金琉璃瓦所装,漆红木作梁,小窗雕花勾勒习风,玉帘下垂,先踏石阶微入,再步步上蜿蜒木阶入其内,觥筹交错,青瓷满架,墨画冷屏摆置角落,雅意尽显。 酒楼两侧种有槐柳殷殷,一树绿丝绦,官道上百姓络绎不绝,皆兴致浓厚。 苍云落照的四楼与五楼乃厢房,供行客劳累住宿,三楼是拍卖场,二楼是进食之地,一楼是听书喝茶的雅处。 裴怜真入其内,随之看到了酒楼掌柜沈绥渝。 沈绥渝一只手撑在古柜台上,另一只手慢慢摇着雀扇,鸦睫轻垂,鬓上珠簪灼灼其华,以琈之玉。她细致查验着账单,柜台边角插着一刀刃,刀骨映灯,异濡明锐,而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次刀身上还挂着副玉佩。 裴怜真的目光轻轻掠过玉佩,并未多问。 这刀刃乃苍云落照的镇店之宝,传闻沈绥渝自别处而来,因一些缘故而离家出走,一人一马一刀刃便闯来了汴京,不过几月便凭自身开了一家酒楼,如今是第七年。 见了裴怜真,她起身,遂热切地对裴怜真的到来表示欢迎,请裴怜真上了三楼。 【作者有话要说】 重点来啦!!!陆南岐不会一直病弱的!!! 第3章 —— 新人物: 陆南岐,官职:国子监司正 裴怜真,官职:大理寺卿 沈绥渝,身份:酒馆掌柜 第4章 四两银子 终于到了司空馥生日宴的这天。 钟逐音简单准备一番后出门,就发现梅府的马车早已停在府邸前的空地处。 她让丹鸾随她上车。 风里残留着今早未消融的晨露,大道上仍灰蒙蒙的宛如编织了一层纱。不过今日的街道倒不是很安静,毕竟司空馥宴请的客人不少,这宴席又是要忙活一天,很多人一大早就开始准备。 梅胧捻起兰案瓷盘中的透花糍给钟逐音投喂了一个,随即笑眯眯地说:“穿云媎媎,好吃吧,这是我今日一大早亲自做的。” 这语气跟邀功似的。 钟逐音屈指弹她的额头,忍俊不禁:“我们家梅胧可真是心灵手巧、举世无双、学富五车、出类拔萃……” “停!”梅胧气鼓鼓地叫停了钟逐音,知道如果不让绕开这个话题,钟逐音怕是能说上一天,因此她转而问起了孟阿皎的近况。 钟逐音指腹滑过落袖纹理,仰躺在软榻上,微微抬颚:“在我府上做事,你就放大心吧。” * 说起孟阿皎。 还得追溯到钟逐音三年前偶然一次去梅府,拜见梅府家妵的那天。 钟逐音和梅胧自小就是玩伴,只不过她比梅胧大个三岁。钟府与梅府又隔得十分近,她那日下了早朝就去直接去了梅府。 她在大堂里看见了乖巧立在一旁、眉目稍稍低垂的孟阿皎。 她从梅胧那里得知孟阿皎卖身到梅府,是因为高惠三年那场来势汹汹的饥荒所致,那年孟阿皎九岁时,成为了食不饱腹的流民。听梅府仆隶言,孟阿皎似乎从前也是个官家少妵,这一点后来孟阿皎坦白了,乃子虚乌有之事,是她为了能被卖到个好人家家中而编造出来的,也不怕人查,终归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份耐力去一一仔细核实。 孟阿皎凭着嘴甜甘言,深受梅胧喜爱。 见钟逐音视线望过来,孟阿皎抬眸,钟逐音撞进她那一双如月下清潭的眼底。 “钟大人。”她微微弯了唇瓣,眨了眨眼睛,笑道。 窗外的画眉鸟在吟唱,清脆悠扬的声音生动非常,流翠的枝头弹奏出琵琶曲儿,三分清朗。 钟逐音轻摇白纸扇,笑愈深,颔首:“阿皎姑娘。” 她看出这丫头是个心思灵活的,最重要地,她不喜欢看一位聪明人伏低做小、卖乖弄俏,白白浪费几年。 后面梅胧认真地询问孟阿皎的意见,确定孟阿皎是出自内心愿意跟着钟逐音做事后,才依依不舍地与孟阿皎道别,并且嘱咐钟逐音不要亏待了孟阿皎。 * 在去钟府的路上,孟阿皎最后去了一趟寺庙,僧磬连连入耳,她未抹唇脂,镶珠绛玉之粧奁弃置暗处,一路过尘世纷繁,素雅一身而铮铮脊背挺立,心无杂念,软掌轻合。 她闭眼,默道:“凡女孟阿皎别无她求,只愿天下女子再不用受此等苦楚,以至流离。” 随将三炷香一一插上香炉。 * 司空府小嬴台。 谢云鬟随谢家嫡子谢昭意来到了司空府。 谢云鬟的母亲是谢尚书府上的大管家,谢尚书念在她安排府邸大小事务多年,且一直细心照料着家妵,便为她的女儿赐姓为“谢”。 进入府邸后,谢昭意便说不用她跟着,她可自行去府内一逛,但莫要惹出事故。她听后大喜,几声“多谢少妵”过后,她就火急火燎地去寻了文绀珠。 * 她与文绀珠并未待在人多之处,只是寻了一处寂静地——司空府中少有的破落高阁待着。 文绀珠也不知从哪处折来了几珠狗尾巴草,总之等她注意到时,文绀珠已经嘴里衔着根,手里还拿它编着玩意。 文绀珠曾是谢家的短工,现在自己开了一家“文荷花木匠铺子”,她原先叫文荷花,如今这名是谢云鬟帮她想的,文绀珠很喜欢,但为什么铺子名的前缀是文荷花呢? 对此,文绀珠的解释是她觉得这样听起来实在些、拙朴些、安心些,让人一看就想来她的铺子,“绀珠”两字太过文雅,像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少姥开的,不蛮靠谱。 谢云鬟:???哪个富贵人家铺子名会这么……实在?文绀珠木匠铺? * 文绀珠一只脚的靴底踩在布满灰尘的石长凳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浑然不在意坐姿如何不斯文,将心思全然放在手中的几根狗尾巴草上。 谢云鬟也不管她,只凭栏眺望。 忽而,她远远望见,平羌亭旁有位女子眉目倨傲,一身衣着凛冽洒情,玄墨色内衫绣金带缀边,外袍乃绛红色并添以金凤腾云,手腕上约乎戴着墨绿腾蛇玉镯,春醒芳华。 谢云鬟稍稍愣住了,她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文绀珠,惊叹道:“那位大人气度好生不凡。” 文绀珠轻轻瞥一眼: “那位便是我时常与你说的钟逐音钟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五两银子 司空馥在收礼一事上倒未太过大张旗鼓,只是叫众人私下送过去厢房,让萱堂细致记下送者的名字与所奉的伴手礼。 梅胧看着丹鸾双手捧着一物品,步伐稳健,慢慢踏入厢房。 她好奇地问道:“穿云媎媎,你送的是什么?” “上等虎皮。”钟逐音回答。 心中默道:是裴怜真替她在苍云落照拍卖回来的。 * 西邑亭。 钟逐音刚要靠近,便先一步从亭中人的对话里听见了自己的名讳,她挑眉止步,随即拉着梅胧施施然撩袍坐在了隐蔽在花簇后的石凳上,跟梅胧相视一笑。 梅胧凑近她的耳畔,悄声道:“我倒要看看她们要说什么,要是说些颠倒黑白的,我定要冲出去叫她们好看。” 说罢,梅胧握了握充满力量的拳头。 钟逐音含笑:“好。” * “方才那钟逐音已经派她那虜仆去送了礼了,你还不去?要再拖些时候,你怕是得成最后一位了。”高挑女子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邵鸷的肩膀,无奈摇摇头,喟叹几声,添言:“那事都过去几载了,不过小事一桩,你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对钟逐音避之如虎呢?” 邵鸷气极,将她的手佛开,愤懑:“小事一桩?那可是天大的事,邵宗颐那家伙可真的是丢尽了我邵家的脸面。” 这件事说起来也简单。 钟家与邵家的家势相当,关于傢取之事,前几年流传的风气是哪方势弱便哪方傢。在一次偶然之下,邵宗颐对钟逐音一见钟情,决心要傢给钟逐音,在没和家里人商量的情况下,就自己带着傢壮到了钟府门口,求着对方取他,毫无疑问地,被拒绝了,钟逐音都没亲自来见他,只让下人传话。 搞笑,钟逐音压根就没成家的打算。 至此之后,钟逐音与邵鸷原本仅有的一点点头之交的情分也是彻底没了。 邵鸷对钟逐音的印象不差,虽然钟逐音此人平日里处世为人颇为傲慢狂妄,然少有高名,誉满汴京,善骑射,晓诗赋,首辅大人曾当众称赞她是位治国理政之才。 第4章 邵鸷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她手中拿着箭弩,用左手慢慢擦拭着弓身,面目英朗,唇边勾起一抹像是忍不住而漾开的笑弧,侃侃道: “我乃丞相之女,自幼文承元秀君,武拜隐士高人习得箭术,且弓马娴熟于狩猎常居为首,幼时亦是圣上的伴读,家母时年救济灾民,驰名天下,何以惧你?” 她眼前涉世未深且嘴皮子不灵活的陈家男郎气愠堵心,一下子当街晕倒在地。 第二日还被压着来给她赔礼道歉。 * 邵鸷一直对钟逐音颇具好感,心怀欣赏之意。 大概是种“平生莫恨无知己,英雌自古识英雌”之感。 出了邵宗颐那件事后,她天天大念邵宗颐真是个蠢材,出了大丑,心中对钟逐音除欣赏外又夹杂着歉意。 她觉得是自己的管教不严,从而给钟逐音带去了麻烦。 不过她脸皮子薄,性子暴躁,也怕钟逐音不搭理她,这件事就这么大起大落的过去了几年。她时常刻意地避着钟逐音走,只是她又总觉得如果不将这件事解决,它会成为她一生的心结。 她决心要找个恰当的时机,与钟逐音好好谈一谈。 * 在此处听了半晌,见那两人又将话子引到别处去了,钟逐音也懒于继续听着,拨弄几下腕上腾蛇玉镯,微觉无趣,扯着梅胧拂袖离去了。 …… 夜色如凉。 柳竹淡水俱葱翠,华池泛清光,碧鳞玄燕舞,花灯阁楼挂,叶叶歌庆祥。 晚宴。 钟逐音一瞥就瞧见那司空家嫡子的小动作。 司空馥面上笑盈盈地与人献酬,不徐不慢道:“多谢各位大人来府上为某祝贺,某万感荣幸。” 她遂作势扬首一喝,继而将锦竹纹云绣帕往嘴角一放,似沾酒水,实则觥筹中琼露不剩,后又悄然转身,借着身形手帕一丢,预先吩咐好的丫鬟趁众人不注意将手帕移走。司空馥又从阔袖中拿出条一模一样的帕子,佯装又擦拭嘴角酒渍。 司空馥滴酒未进,神色清明。 钟逐音执盏低笑,细细酌着浓醇的松花酿酒,缓缓抬眼,恰好与之相视,司空馥朝她狡黠地眨眨眼。 宴过半程,钟逐音悄然离席,一直暗暗注意着她的邵鸷也紧跟出去。 结果邵鸷前脚跟着出去,后脚就跟丢了。 她狠狠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咬牙:“怎么跟丢了……”若是丢了这次机会,她该何时才能跟钟逐音再碰上? 懊恼之情瞬间涌上心头。 钟逐音从假山中不急不缓地走出,疏疏懒懒双手抱臂,笑道:“邵大人一直跟着我,所谓何事啊?” 她顿时大窘,一时之间只想快步离开,不过她又想着一定要把那件事解决,于是梗着脖子不看钟逐音,随口寻了个理由: “这司空府有一处落水洞甚美,我想邀人一起去观赏,见前面有一人身影,觉得甚是有缘分,就想邀她一齐去,便连忙上前,但不知是钟大人您。” 钟逐音:“所以?” 她将背挺得更直:“你愿意和我一同去吗,钟大人?” 钟逐音饶有兴味地点点头。 * 通过邵鸷状似无意地在言语间抒发对几年前那件事的看法,再不经意表达她对钟逐音的欣赏,最后说自己有钟逐音这般完美的同僚,真是荣幸之至,每日上早朝因着能见到钟逐音大人,都狠不得立马就冲到金銮殿去,一整天都上朝。 一番恭维下来,她成功与钟逐音定好了下次去对方府上作客的口头之约。 其实钟逐音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那对她而言不过就是相对于大凡世间的一抹尘埃,早吹得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走进百姓生活啦 —— 新人物: 邵鸷 司空馥,字兰芷 第6章 六两银子 暮春。 相较于汴京一天的喧闹,陆南岐和她的随从们在忙忙碌碌几夜后终于快抵达目的地,于是在一处客栈歇息落脚。 陆南岐披着氅衣下轿,踩着潮湿的泥土走进客栈。昨夜里林间稀稀散散地落着碎玉珠子,此时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子腐朽的霉味,路面坑洼不平聚成的小水池宛如澹镜倒影着疏叶桠枝。 清风冽冽,客栈屋檐边上倒挂着的串串铃兰花也随风拂动,刹那间,陆南岐好似真听见了细微的玎玲声。 大堂中的食客寥寥无几,惟一抱剑侠客引起了陆南岐的注意,她的目光流连在那把重剑上。 见侠客敛眉望来,于是她对着侠客郑重地点点头,意在说明“带剑的大女人是最蒂的”,虽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明白到她的意思,不过对方已将视线收回,她也就按照原先的步伐走向了掌柜。 她眉目舒展,面上一派轻松之色:“掌柜的,马厩在何处?” 脱离官场,她也卸了那身严肃气,在未考取功名之前,她本就是偏僻乡出来的人,村子里不乏金尽裘敝的人家。 掌柜爽朗一笑:“就在后堂嘞,你们要是找不着地,我待会带你们去。” “好,多谢掌柜的。”她随后拿出几两银子,习惯道:“来三间天上号。” 加上她自己,一齐来到此处的是五人。 掌柜摇头:“贵人,咱们这穷山沟里的客栈可不分这些,都是一样的。” 陆南岐有些愣神,而后立即道:“那麻烦您安排三间客房便可。” “好嘞。” * 客房内。 陆南岐心事重重地躺在床榻上,怎样都无法安眠入睡,今日的药也还未喝。揽蘅替她熬好了药,就搁置在木质的桌案,因此屋内若有若无的漂浮着清淡的药草气。 厢房的隔音不是很好,牖户外淅沥沥的雨滴沿屋檐淌珠入函,滴答的雨声倒也不烦人。 她身上盖着从汴京带来的锦衾,这令她愈发辗转不得眠。 她回想着掌柜的话,自她连中解元、会元到如今任官,已然五载,难不成她当真成了自己以前心中唾弃的“何不食肉糜”的高贵人了? 这为其一烦。 其二倒也称不上烦。她虽体弱,却尤为爱剑,自偶然一次去了兵器室,自此便对重剑念念不忘,方才那侠客所拿就是重剑。 她吁然几声,随后起身将苦药一口灌下,拢灭了油灯,回塌入眠。 * 翌日一早,陆南岐询问掌柜后才得知那位侠客在天黑之前就退房了。 陆南岐手中握着红泥温酒炉,不过其中温热的是姜茶,道:“劳烦您结算一下银钱,我们待会便要走了。” 掌柜面和善,摆手,热切道:“不必不必,昨夜听人说您是来我们襄浠一地为官的,这么多年来,您可是头一位嘞,我们昨日款待不周,还请大人您多多海涵啊。” 陆南岐执意留下银两,掌柜拗不过才收下。 临行时,掌柜往她怀中塞了一个食盒,未打开就已菜香四溢,感受着重量,里面应是满满当当的。 她对着掌柜缓缓作了一揖。 “多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第7章 七两银子 襄浠山。 陆南岐在山脚下时遇见一行赶路的人,简单交谈间得知其中有位是孔氏当铺的管事,陆南岐与她商量好价格后就将轿子当给孔氏当铺。 然后和她的四位随从一步步走上了襄浠山。 早早得到消息的里正此刻也带着人下山走来,就这样两拨人恰好在山腰相逢。 里正双目一亮,冲到陆南岐面前,热切地握住她的手,笑呵呵地道:“您可算来了,我们襄浠山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可都盼着您,请您随我上山吧。” 陆南岐笑应:“好嘞。” 于是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山。 * 陆南岐直接住进罗暥的小院。 罗暥毕竟是一位里正,她的小院还是有足够的地方让人住的。 她为陆南岐选了一间相对而言环境较好的屋房,一推开门灰尘跃动,“嘎吱嘎吱”作响的木门显得环境很是凄凉,她满脸歉意:“事先未想得如此周到,大人您不如住我那屋?” 陆南岐一边摇首,一边扯起袖子,“不必,无碍,您先去忙吧,我就住这屋里。” 她瞬间明白陆南岐要做什么了,她目色一沉,最后也随着陆南岐扯起袖子,微笑看着陆南岐,斗志昂扬:“大人,我今日无事。” 陆南岐也懂了。 是以两人一个去打水,一个去寻麻布,势必今日将这屋打扫得干净透彻。 * 今日燥热,将天暮,红霞烧了半边天,金丝行万里。 屋内清理完毕后,陆南岐将门口丛生的杂草拔了,向旁人讨了些花种子来,种到土壤里。 一时间,她尤为盼望它发芽成花的那天。 院里的那棵梨花树,她遥想那副“素蕊欲飞木扉,纷纷一地落”的场景,真真叫她喜上眉梢。 环顾一望,处处都是她欣喜之物,即使她此时甚累,心中却是满溢的成就感。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袍,身侧还煮着茶,她敛袖微俯身,摆弄几下风炉中的木炭后她打开盖子,见茶汤清澈透亮,清香泛鼎,随即连忙唤众人一起品尝。 众人皆连连称赞。 * 天暮,黑云压碎影影山叠。 陆南岐与罗暥都坐在尘地上,风吹漠漠。 罗暥闷声灌了一口酒,手掌覆在陆南岐的肩膀上,看起去像是喝醉了,可她望着陆南岐时,却一脸正色,目含恳挚道:“大人您能来我是真的特别高兴,我相信您是位好官,不过您如果真要了解我们这处地,我建议您明日下山去看看。” 陆南岐脊梁挺拔如松,对目不移,认真道:“能来此地任官实属予之荣幸,予当清廉正身。明日我定会下山一探民情。” 也不知道这醉鬼是否听明白了,只见她摇晃着起身,拱手而揖,小麦色的脸上扬起一个大笑容:“大人您真……” 陆南岐起身打断了她,“恭维之言不必再说,你我诚心而交便可。” 也不知是不是罗暥听到这话就心安了,一下子就要倒地,陆南岐扶住她,就瞧她眼睛都闭上了,似乎熟睡了(?) 陆南岐:很震撼 陆南岐仰首望天,认命将她扶回了房间。 临了,忙完一切,陆南岐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罗暥,身份:里正 —— 谢谢大家灌溉的营养液,我应该每章都打勾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看不到 第8章 八两银子 翌日一早,罗暥醒来后倒是模模糊糊记起了关于昨夜的事,大致猜到了是陆南岐送她回房。 她去喊陆南岐吃朝食的同时,大大咧咧地向陆南岐道谢,嬉皮笑脸地拍拍胸脯: “我与大人也算熟悉了,大人日后有什么事尽管叫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罗姐,村里人都唤你罗姐,既是入乡随俗我日后也这样唤你”,陆南岐顿然,又道:“罗姐你以后叫我陆握雪吧,握雪是我的小字。” 罗暥为难:“大人这……”恐怕不妥。 陆南岐打断她,神色严肃起来:“这是命令。” 罗暥无奈一笑:“好好好,握雪妹子。” * 按照昨日的约定,陆南岐来山下实地考察民情。 罗暥在路上一直唠唠叨叨:“握雪妹子,我们襄浠一带离汴京远,所谓消息闭塞。大多汴京下达的政策我们是无法收到的,收到了也不一定人人照搬照作,要是再深一些的小乡,有人都可以自己圈地当个小皇帝了。” 罗暥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们来到了集市入口。 她带着陆南岐直直奔向一个包子铺,包子铺的侧木上插着用芦苇叶折的徘徊花。 卖包子的姑娘眉目隽秀,一见到她们俩就扬起笑,露出两颗虎牙,她声音很轻:“罗姐好,这位少姥好。” “素娥,就按平时的,给我来俩笋肉包子。”罗暥语气熟络地说道。 “好。”楚素娥微微抿笑着,宛如一棵涉世未深且稚嫩的幼苗,稍垂的帘睫好似也带着一丝怯意,她抬眸,望向陆南岐,细语:“少姥,您要什么?” “和罗姐一样便可。”陆南岐回道。 楚素娥轻轻颔首表示明白。 罗暥又倏然说道:“素娥,再来两碗三鲜面,就在这儿吃。” “好,罗姐你们去坐着吧,我待会儿把面给你们端来。” 陆南岐:?没和我商量嘞 她压下心中疑惑,随罗暥坐下。 罗暥沉默几息,看着楚素娥忙碌的身影缓缓开口:“握雪妹子,我之前和你说了,汴京那地离我们这太远了,我听闻汴京的女子无论如何都得上私塾的,这是圣上下的旨,且家中母父不得以任何理由不让其读书。” “素娥她几年没去过私塾了,她母亲早亡,李二也就是素娥那没屌用的父亲,一直将他那姪男王三视如己出,供王三上私塾,近日听旁人讲,李二还打算将素娥傢出去,用采礼送王三进汴京赶考。” “她的性子被养成如今这般胆怯,人是极良善淳澈的。” 街道上人声鼎沸,楚素娥又在忙碌,想必是听不清她们说话的。 陆南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愠怒:“我一定会用最快速度将这件事禀告给圣上。” “我会出钱供她读书。” * “少姥不必麻烦了。” 楚素娥摇摇头,没有避闪陆南岐的目光,用太过轻描淡写的口吻,低声:“我爹爹肯定不会允许的,包子铺需要人照看,这铺子是我家唯一的银两来源。” 她仿佛清醒又糊涂。 陆南岐失笑,楚素娥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了,她与她陌生又似曾相识。她似乎一下子就被拉回几年前的小村庄,她知道父亲准备将她傢人,于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夜,她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连夜逃离那里,坚定地走向她心中的路。 楚素娥的身上有太多她那山村里女子的影子,一个独特又典型的缩影。 她心中产生一股奇异的割裂感,这里和汴京真是不同,应该说许多远离汴京的地方都与汴京不同。 气氛一时缄默。 第6章 “不。”陆南岐目色平静,打破了这份古怪的持平,语气不容置喙:“你必须读书。” “这来自地方官的下令。” “我亲自教你。” * 就这样,在陆南岐的强制要求下,楚素娥一边经营着包子铺,一边用清闲时间去斋书习字。 斋书——陆南岐专门教女子识字的地方,不收银两,所以大部分女子也偶尔会来听听,毕竟是地方官设置的且还是亲自授习,这是一个很大的噱头。很多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一部分凑热闹的,如今固定的已有几十人。 某日,陆南岐在授完课后,立马就叫上揽蘅去了包子铺。 楚素娥今日没来,这很不寻常,别看楚素娥一开始拒绝陆南岐,可等斋书建成后,她可是最为雀跃的,从未缺席。 * 果不然,在包子铺中只坐着个贼眉鼠眼、瘦得像一根麻杆的弱男。 陆南岐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楚素娥。 那弱男一瘸一拐地上前,满脸笑容:“陆大人,您有何贵干?” 陆南岐厉色,言淡漠:“楚素娥呢?” 弱男没有直接回答:“我是她表哥王三,您找她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陆南岐看着他受伤的脚,心中猜测李二会不会将楚素娥关了起来,企图用楚素娥换取钱财,李二这种品行低劣的人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身边的高阁一座座平地而起,国土一步步扩大,可这些贱男的思想却循故袭常。 陆南岐看了揽蘅一眼。 揽蘅立刻抽出剑,剑气刺面,直指王三的眉心,“带我家少姥去找楚素娥。” 王三立即就被吓破了胆,颤颤巍巍地带着陆南岐到了一间小院。 “她在…柴房里,大人冤枉啊,真不关我的事,是她爹关的啊……” 揽蘅将他劈晕过去,力度之大之清脆,不免让人怀疑王三的颈椎是否已经断裂,揽蘅行动之快,还将楚素娥那窝囊爹从房间里抓了出来。 “开门。”陆南岐漠观他的怂样。 揽蘅提着李二的衣领走到柴房前,李二哆哆嗦嗦从裤腰带中摸索出钥匙。重势之下,他几乎拿不稳钥匙,揽蘅不耐烦地将他的头往下压,他的眼睛都要怼到锁上去了,才终于磕磕绊绊地打开了门锁。 光线随推开的木门攀延进柴房,堪堪照到楚素娥的头顶上,她好像觉得强光有些刺眼,旋即抬手掩了掩。 陆南岐向她伸手:“今日的课你落下了,该补上。” “不用了,陆大人。” 楚素娥笑了笑。 她心道:陆大人,我不该为您再添麻烦了 那是一个极为恬淡的笑容。 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处在蒙雾之中,似乎整个人、乃至她的身躯都被困囿,看上去比陆南岐这久病之人还要苍白孱弱,她肩膀轻颤着,手臂上有伤痕累累。 陆南岐怒了,她一下子气极,转身抽出揽蘅挂在腰间的剑,薄薄的剑刃抵在李二的喉咙间,划出一道血痕,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取了他的狗命。 李二怕得脸上血色尽失,浑身发抖。 “求您别……” 陆南岐目若寒矢,握着剑柄的指尖发白,“闭嘴。”她一脚踹向他的膝盖,他顿时跪在地上。 她旋即偏头望向楚素娥,轻声安抚着她,“素娥,你出来吧,我们去学书。” 楚素娥愣愣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没有看一眼旁边倒地的李二。 她温柔地拂开楚素娥脸上凌散遮掩的长发,心疼抚摸着楚素娥脸上的淤青,拉着她的手离开了。 陆南岐温热的掌心令楚素娥的心脏重新跳跃。 楚素娥的情况跟陆南岐想得差不多。王三不慎摔伤,需要银两治病,李二早就有将楚素娥傢出去的想法,特别是她现在还天天往斋书跑,李二看不惯很久了。他昨夜跟楚素娥提傢人之事,楚素娥也是垂首不作声,于是他便将楚素娥锁在屋内,后面发现她还想要逃走,便将她打了一顿,关进柴房。 * 路上,陆南岐告诉楚素娥。 “今日我不杀他,是因为他的命不该由我来取,他的罪孽还未在人间抵清。” 不过,她已经吩咐揽蘅挑断王三的筋骨了,成了瘸子还这么多事,干脆终生躺在榻上多好。 李二的命该由楚素娥取,她身上压制的父权禁锢该由她自己打碎。 楚素娥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是像承诺般地点点头。 “陆大人,我明白。” 陆南岐紧紧拉住楚素娥的手,她正用她的实际行动告诉楚素娥不必害怕,她与她的身后是千千万万屹立不倒的女子,她们之间的某些人或许永远不会相遇,但彼此都知道对方一直在。 她希望天下女子都能成为崖柏,匮乏露水便抓住一切生机,汲取露珠,害怕掉落便将根须扎入岩石,获得生命。寒风的考验令她们愈发无懈可击,她们早已不畏惧霜天,她们会寿长孳息,万古留青。 世人都知道幼小的树苗终有一天会成长为万仞之高的参天大树。 【作者有话要说】 在《觉醒年代》中辜鸿铭说“温良是一种力量,一种同情。” —— 提问:作者描写楚素娥的包子铺侧木上插着徘徊花,有什么作用?表现了人物怎样的性格特点? 第9章 九两银子 继上次楚素娥的事情已然过去一月,余波渐平。 圣上对这事处理很快,下旨勒令各地方官员严抓女子是否入学,并一月上报一次实情。在入秋之前,女子必须全然入学,若有虚报者、不按规定照搬者,官员及其所属机构,一并最低处罚一百两,上无上限。 愿朝臣各司其职,谨守格式。 金卮倒是还悄然写了一封信给陆南岐,信中道明,她觉得陛下的行事还是过为温和,应当立杀才好。 陆南岐在回信中避开了这个话题,只是说一些她在襄浠的日子。比方说她在门前种了蔷薇,又就此追忆起两人曾在汴京的桥上喝蔷薇露酒喝得醉醉醺醺,一身酒气地说要在日出前爬上远处那座雌浑的山峰,卧躺在地上张开双臂,让掠过的风吹散恍惚的浓闷。 平芜尽处是春山。 末了,用督促金卮治理好她所处地域以结尾。 这已不是金卮第一次去地方任官,此前已有二回,她时常使用一些另辟蹊径又能很快达成目的的手段。金卮貌悲悯,性表面温润谦和,实则淡漠,目标准确。 * 楚素娥一指绕玩着陆南岐的发尾,窗外日出红光散,她眉开眼笑:“师母,我们叫上罗姐一起去女衢逐鹿吃朝食吧,那儿的招牌菜是醉蟹,鲜美无腥,酒香馥郁,灌汤笼饼也尤为味美,还有同心生结脯……”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菜名。 “其实我之前在集市第一次见师母您时就想跟您推荐了,只是当时不蛮好意思开口。”她笑着,两点虎牙明晃晃地露出来。 果真是年少人,生性到底活泼,她与李二去衙门一纸证书断绝了养育关系后,从一开始的腼腆到如今的好动,堪称变化神速。 陆南岐面上笑意明显:“好。” 第7章 * 女衢逐鹿。 这是襄浠最繁复的酒楼,独此一家。它的门前阶下两侧放置着石狮,乌木金漆匾额上是四字馆名。入其内,一眼就可看到墙壁上挂着副名为《将军与马》的画卷,陆南岐的耳边似乎响起铁骑与黄沙碰撞的铿锵声,眼睛看到滴血的红缨枪上缠绕的敌人残魂,刃戟濡血,画中将军立于万千亡魂之上,手攥缰绳。 陆南岐不自觉去靠近这副画卷,上面被人提字,字体骨力劲韧,慑人势焰。 “大女人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在战场上厮杀迎敌,为报知己之恩扶大厦之将倾。”(注1) 字迹的熟悉之感令陆南岐心惊。 楚素娥立于旁,称赞不绝:“正中寓欹、磅礴不羁、张扬纵逸,这字真是妙哉,当为上品。” 罗暥琢磨半天,她肚子里墨水不多,挠挠头,想了一会憨笑着说道:“以后我要向她学字。”她认为说向一个人学习,当为最高的赞扬。 掌柜满面春风,她听到了几人的夸赞:“哎,三位贵客你们今日可算来得巧了,这提字之人就在楼中,就是那位——” 顺着掌柜的视线望去,陆南岐心头一震。 那是位年过三十的女子,眼角细纹横生着书墨气,她周身濡染岁月的沉淀,青衫袭身,光影宛如细纱流淌在堂中,沧海沉浮,恍如隔世。 五年多未见,她仅一眼就认出这张面容。 “——枉妙禅。” 陆南岐与掌柜异口同声。 掌柜惊喜:“贵客您认得枉师妇?” 陆南岐颔首,她压下立即冲到枉妙禅身边的念头,和罗楚二人点好菜后,才带着她们坐到了枉妙禅的对面。 枉妙禅目光淡淡地看向她,神色看上去并不惊讶,像是等她多时。 陆南岐难得有些紧张,踌躇开口: “好久不见,枉姐姐。” 枉妙禅的目光像融冬的春水,流入陆南岐的心底,令她莫名很想哭。 * 十年前。 饥荒之年,饿莩遍野,将死之人啼饥哀嚎,乞者衣衫褴褛,爬地而行。 枉妙禅与她的母亲紧紧依靠在一座庙宇中,母亲眼里时常倒影着洁净的青天,从不蕴含灰败。 她看到母亲眼里的湖,似乎比姥姥眼里的湖小些,里面透着晴朗的绿细雾袅袅吹丝,这其中不知为何饱含着对女儿未来的担忧。 某日,母亲用力又柔和地抱着她,缓缓阖眸,意识渐泛模糊,在弥留之际轻轻莞尔,声线如温水:“禅儿,我之前与你说得你可记住了?重复一遍给阿娘听听。” “拿着阿娘给我的珐琅管狼毫笔去峨山,那儿有阿娘的远方姨母,去投奔姨母,不要怕失了脸面,一定要留下……” 言语未满,母亲的手从枉妙禅的掌心滑落。 她哽咽着继续往下念着母亲嘱咐她的事。 峨山地处偏远,又未征税,这场来势汹汹的饥荒对于峨山的影响兴许很小,母亲就是从那山飞越出去的,知道那里的情况。 * 枉妙禅成功在峨山安定下来。 她决定教山里的姑娘识字。 陆南岐就是其中一位,且很有灵性,天资聪颖。枉妙禅很喜欢她,觉得与她很投缘,不过这孩子身体不大好,有时她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的与一群孩子坐在堂中时,枉妙禅总担心她会不会下一秒就晕倒了,但她一日课都没缺过,敏而好学。 枉妙禅一向不夸人,陆南岐是铆足了劲、在学业上尤为刻苦,一定要得到枉妙禅的赞扬。 而且她对山外的事很是好奇,常常打着来枉妙禅家帮忙干活的借口,询问枉妙禅关于外面的事。 她干活十分麻利。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没来上课了。 枉妙禅一打听发现她离家出走了。 枉妙禅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人是可以不断生长的,贪念安稳便会失去自由,而勇敢的人永远不会失去自由。 * 再次相遇就是今日了,菜还未上来,桌上摆着果篮。 罗暥埋头吃着蜜饯樱桃。 楚素娥安静地不言语。 陆南岐手中剥着从木篮中拿起的蜜桔,细细将白茎剔干净,首先递给枉妙禅一大半,试探般地问道:“枉姐姐,你吃吗?” 枉妙禅叹气接过:“我可等你多时了,我在去水陲的途中,从游人的口中听闻了你的名字,反复确认是你后就火急火燎地转路到了这。” “我想——我始终欠你一句夸赞。” “陆握雪恭喜你,你成功找到自己心中的路了,也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我为你感到骄傲,能做你的师母,实乃我之幸甚。” 陆南岐凝望着枉妙禅仍是平静的眸子。 枉妙禅往嘴里放了一瓣蜜桔,继续缓缓言:“我之前偶识得一位神医,前些日子我给她写信邀她来襄浠,想必不出几日她便能到此地,届时我带你去找她。” 陆南岐怔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句话是我摘录的,忘记出处了,有媎妹知道的快快告诉我 —— 母子关系。 默认子为女 第10章 十两银子 阮魄生两指持着樽微晃,屋内萦绕着琼浆的气息,她的素白广袖飘然,腰间挂有酒葫芦,一副纨绔之样。 “小陆,年方几何了?” 陆南岐沉默几息:“……二十又一。” 这阮前辈似乎一直在拿她当个小孩逗着玩,这一路问下来她被扒了个底朝天。 还好有枉妙禅在身旁,不然她真会误以为这位阮前辈是个不知从哪路来的神骗子。 陆南岐的腿上摊开史书青简,凛然态势,问出自己心头最期盼的一件事:“阮前辈,我是否有朝一日能够挥舞重剑?” 阮魄生毫不迟疑地颔首:“当然,陆后生你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从小陆到陆后生一下子这距离就拉远了。 不待陆南岐回话,她续言:“你喝了这杯我亲手做的牛乳寒瓜啵啵串蚕莓,从此往后我便是你的主治医生了。” 她将桌案中心的瓷碗推到了陆南岐眼前。 陆南岐:陷入沉思,好像似懂非懂 枉妙禅淡淡翻译:“喝了这碗寒瓜汤,她就医治你。” “其实无论你喝不喝,她都会医治你的,不必担心。” “别管她,她嘴里总是冒出些千奇百怪的词来,习惯就好。” 阮魄生不满:“这是专有名词。” 不过须臾,陆南岐将它几下吃完,阮魄生笑问:“小陆啊,你就不怕连枉妙禅都被我骗过了,我在这碗里下毒?” 陆南岐端坐:“阮前辈,我五岁上山拾柴,十一识得枉姐姐,十六只身前往汴京,到如今没怕过。” “勇,人之剑也。” 阮魄生抚掌大笑:“好。” 翻覆的山垄年年岁岁青复青,运数既定,可人何来命定之说?人命如纸薄,不过行迹在冗长的心间大道之上,不惧路阻且长。 * 阮魄生人生的前十七年主打一个“强惨”,直到她偶然受伤昏迷,被穿越女救了之后…… 第8章 碧云天,云如仙人金掌承露,芭蕉帘下兮风卷卷,帘帏飘飘。 阮魄生被救了,她睁眼入目是陌生环境,微微偏头看见一女子研磨着药材,将它们悉数倒入桑皮纸。 白苧转身便瞧见少年醒了,此时正警惕地看着她,她心中一咯噔这少年浑身带刺的模样像极了小说中女主捡到莮主之后的开篇,不过…… 她捡得是厉害女宝! 她唇角深深一弯,拿着药酒坐在榻边,激动道:“你醒啦。” “我在林中里头看见你与贼人打斗了,你超蒂的!要不是他们出阴损招,你绝对能打赢他们,后面你一溜烟藏身起来,他们找不到你就恼怒走了,我可不放弃地找了你好久好久。” 阮魄生冷面依旧,无论白苧说什么,她都不回话。 此后的日子里,白苧细心照料着阮魄生,阮魄生沉默地帮着白苧打着下手。 白苧跟阮魄生分享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有很多阮魄生听不懂的话。白苧会对她口中的那些“专有名词”进行解释,阮魄生有时会安静地在馆里空地上坐上一天。 白苧开了一家医馆,她此前是白府的庶女,后面找准机会死遁离府,拿着从府里带出来的翠玉珠宝当成了银两。 就在白苧心疼的真以为她救回来的厉害女宝不会说话时,阮魄生开口了。 阮魄生神色寂然庄重,低声:“恩人,我需要回去一趟,不出几日我会回来。” 白苧被那声“恩人”哄得眉开眼笑。 就这样阮魄生消失了几日,在一个大雨哗哗的夜里,阮魄生浑身是血的回来了,她什么也没有解释,但从此就和白苧一起经营着医馆。 在白苧去世后,阮魄生独自继续经营医馆,身上总或多或少地带着些白苧的影子。 “白苧,你没看过的远方我替你看,你未救到的人我替你救。” * 思绪拉回。 阮魄生摘下一粒拇指大小的野果弹指向河面,袍袖迎风,看着正趴在榻上,身上插满针灸的陆南岐,忍不住笑道: “小陆,你听说过南端名没?那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重剑侠客,待你日后身强体壮,我带你去寻她。” 陆南岐俨然一副生无可恋之态,缓缓点头。 * 往后,枉妙禅也成为斋书的教书者,声如清磐,负手立身。 堂中莘莘学子,四周岑静,惟翻书声窣窣。 斋书有一条规定只收女学生,只招女师母。 慢慢地,斋书的人越来越多。 * 陆南岐时常看着楚素娥偏瘦的腰身叹息,督促着楚素娥多吃饭,她长呼一息间,又往楚素娥面前推了一叠蜂糕。 “你的敌人才希望你瘦弱。” 楚素娥连连点头:“师母,我都懂。”她痴痴地看着院中的兵械架,目光垂涎流转其中,“我日后也要和师母一起练剑。” 陆南岐:“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陆南岐的视角应该要告一段落了,后续会穿插 —— 总结一下新出场的人名: 1枉妙禅,身份:墨客、教书老师 2阮魄生,身份:医者 3白苧,身份:医师 4南端名,身份:侠客(未出场) 第11章 十一两银子 裴府。 钟逐音右手握成拳抵在侧额以支撑脑袋,百无聊赖地用杯盖轻轻划着茶水,拨弄里面泡着的打着卷儿的细叶末竹。 “钟穿云、钟穿云,出来啊走啊。”红木门扉外有人急急而高呼。 钟逐音慢慢起身,推开门出现在裴怜真的视线里,“大忙人,终于忙完了?” 裴怜真佯装头疼,抬手揉揉额角:“有些个犯人可忒难审。” “停——”钟逐音右手直伸,“打住,我们现在去苍云落照。” 裴怜真一副诺诺未敢言的模样点点头。 钟逐音冷眼相对:我罪有应得,竟见她一脸戾气扮小男儿模样,求一双没见过的眼睛 * 已至苍云照落。 钟裴两人一进酒楼,就听二楼传来一阵喧哗声,一楼倒是冷冷清清,好像都去瞧热闹去了。 不过也有人从楼上下来,见到有人还杵在一楼,会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二楼有人闹事,上去看热闹的话,酒楼主事会通过免单的方式让人群疏散。她自己就是听到“免单”两字就下来了,不过大部分人仍是不为所动。 钟逐音颔首,然后愉悦地扯着裴怜真上了二楼,争吵的声音越发响亮。 路人甲怒目圆睁:“你再说一遍?!要不是我们李家药铺声名在外,我今天必须撕了你的嘴。” 路人乙不甘示弱:“我说,我家上个月的那批药材是正大光明来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的道理你不懂吗?” “……” 眼看战火愈演愈烈,从最开始的几句轻飘飘互相嘲讽,到如今马上要大动干戈。 酒馆主事去寻的掌柜终于来了。 沈绥渝漫不经心地看着喧闹的两人,缓缓摇着雀扇,笑道:“给两位准备一间厢房,寒暄寒暄?” 路人甲哑然失语,面色难看:“不必了。”眼风一扫路人乙,忿忿离场。 “您呢?”沈绥渝转头问乙。 乙面沉如水,甩袖而去。 随后沈绥渝向主事递了个眼神。 主事立即笑逐颜开地上前,“哈哈哈哈”地笑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各位贵客请回座,我们酒楼方才在后厨为各位准备了冰镇酸梅汤一碗与藕粉桂花糕一碟,是赠送给各位的,适才各位劳神了。” 遂食客回座,俄顷复方先秩序。 沈绥渝并未离去,此时立在木柜台之处。 钟逐音先前上楼时,就注意到在一楼柜台桌面插着的刀刃上挂着的那副玉佩。于是她貌晏晏,上前点了自己与裴怜真的菜肴。 见钟逐音点了菜后迟迟未离,沈绥渝问道:“您还有何贵干?” 钟逐音像是无心一般随口一言:“沈掌柜,您家一楼的那副玉佩……” 言未尽而意达。 沈绥渝不假思索地道:“是在冠秋林捡的,特意挂在那处,只等失者来取。” 钟逐音:“大概是在冠秋林的南边,玉佩左下刻有一条腾蛇,且玉身共六条细微的划痕,其中一条为竖钩,这六条划痕组合起来可以构成一个潦草的‘杀’字。” “您随我来取。”挽起的雾鬓随她的步伐有些松散,脉脉季夏的韵味在酒馆中淡淡氲生。 * “沈掌柜可想过另谋高就?”钟逐音撑头问道,那副丢失已久的玉佩又重新回到腰间。 沈绥渝淡笑摇头:“未曾哦。” “这酒馆于我而言意义重大,这些打手是我一个个招来的,说书者中或我招来或慕名而来,馆里中的宝贵之处不啻这些,言不能尽也。” “我通过酒馆结交了很多朋友,如果钟大人不慊弃我一介草民的话……” 她对着钟逐音举杯。 钟逐音唇角微弧,执杯相撞。 * 城东横街。 第9章 马轿翘起的四角有云霓式挂饰宛如流动的花面濙湟,月明珠镶顶。 轿内,范奚辙一手抱着狸猫,另一只手轻拂它的背,她眯眼打着呵欠,慵卧软榻。轿子缓缓停了下来,听外头一声马儿的嘶鸣,帷裳被一只手掀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多日不见可曾想我啊,五溪郡主?” 如此轻佻散漫的口吻,一猜便知道是…… 她嘴角轻撇,语气拉长:“金酬文,你可要点脸吧。” 金谚几步蹿到了轿内,跟个老姐儿似的躺在软榻上,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范奚辙耳垂点缀着翠玉福寿耳环、面容上描的婉致柳眉与发间插的拢翠点缀,还嗅到其周身散发着芳霏清香的山茶花蕊之气。 金谚疑惑:“范奚辙你天天捯饬这些不累吗?” 范奚辙白了她一眼,“如今是女为自己而容,我乐意捯饬,你管的着吗?” “您高兴就好。”金谚笑笑,旋即又愁容满面:“你知道吗?秦大将军秦洵要回来了,我偷听到一个消息,母亲她们都打算待秦将军回来,就搞个军营,专门放我们这些纨绔子妹进去,让秦将军磨炼我们。” 范奚辙看着手指新染的朱红蔻色,一脸得意之色,“我过几日就要去云梦,等秦将军归来,我早离汴京十万八千里了。” 金谚双目睁大,震惊:“什么?不行,你我还是不是患难与共的狐朋狗友了,如今这紧要关头,你却抽身离走,跟我玩‘狐友本是同林兽,大难临头各自跑’呢?” “唉,你命里该有此劫。”范奚辙手执锦帕作拭泪,凄凄惨惨戚戚之样,“而我没有。” 金谚被气得咬牙。 * 秦洵乃宁英国文府遗孤,被镇南侯府收养,其母战死沙场,年十九时承母之志请缨上阵。 而今年三十,十一年间南征北战,战功累累,如今边疆安和,班师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 姮侯姑子女 —— 下一章钟逐音也要踏上况阳之旅了(二章说过),因为是群像文,所以是多视角,如果觉得有些混乱的话,可以评论告诉我,我会尽力写详细 —— 新人物: 1范奚辙,身份:五溪郡主(需要一个时机转变成爱好强壮的大女人,这章出现的形象不是她一直的形象) 2金谚,字酬文,身份:皇家远支宗室金氏(和金卮一族) 3秦洵,身份:将军 第12章 十二两银子 一月时间转瞬即逝,钟逐音也将踏上前往况阳之路的旅程,她向圣上一连申请了几月的阅历假期。 在离京前,钟逐音嘱托孟阿皎以她表妹的身份照理好府中事务,让袭渊继续暗中观察世家情况,时常报备,并令新夷严格训练私养的精兵。 一切叮嘱好后,钟逐音一身轻松地踏上了行路。她除了银子什么都未带,毕竟是孤身一人的“游历”,若带数数物什难免太过沉重,不如到一地买其新物的方便。 * 钟逐音买下了一艘画舫。 她负手,长身玉立于舫头,泛舟壁下,与海通波。清风飒飒掀衣摆,流穗白羽腰间挂,墨发高高束起,以白鹤银霜镂空冠固之,马尾过肩,颇具少年豪疏。 远方孤鸿杳杳,风色如画,水面宛镜净,千里翻细浪沉沉,风哉哉。 本一切都好。 入夜,在临近况阳的水路,她闲来无事拿起了舫里放置的鱼竿,想着魏重桃那般沉溺垂钓的模样,于是乎将舫停下,就这么一无蚯蚓为活饵,二无玉米等素饵,念道几句“愿者上钩”,便开始静坐垂钓。 逝水悠悠,蟾光银涛,天上空浸瑶台,满天星斗。 虽然半小时过去,她仍是一无所获,不过此时还是一切安好。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河边来了两人,他们解开岸边锁住的木船,似乎也打算钓鱼,但他们只带了渔网与鱼篓,比钟逐音的装备还要简陋。 当他们的木船划到河中央时,钟逐音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冒散星星火光,心下一惊,不等她开口,他们便将东西扔进河中。 钟逐音行动迅速地将鱼杆一丢,欲去将画舫开动,听闻“嘭”地一声,水浪激荡,舫船翻倒。 这两人往河里扔炮仗,在这玩炸鱼呢! 在被巨大的浪水淹没的一瞬间,她怒火冲天,被这两人的蠢行气得头脑发涨。 * 钟逐音察觉到榻边有人伏睡,极浅的呼吸声令她昏睡期间也十分不安,她一下子睁开眼睛,警觉地看着将头枕在榻上的姑娘。 身着褐衣,古旧衣袖被捋到肩膀,露出的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皮肤有些黑,半露侧脸的鼻背处有黑痣一点,看着面容似乎年岁不大。 钟逐音的记忆停留在大量冰冷的河水倒灌进肺里产生强烈不适感,被杂草缠住脚踝后她冷静地慢慢弯腰解开它们,接着按感觉往岸边游去的时候……再之后她就没有印象了。 应当是这位陌生小姑娘救了她。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件白色干净的里衣,又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没有过多的装饰,稍微有些色彩的是竹榻边木桌上放置的透明瓶,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石子、色泽亮淡的贝壳与圆滑光润的海螺。 她目光收拢,轻轻起身想要去寻她的外袍。 不料,她甫一动身,伏睡的小姑娘就睁开了她那双眸子,眼神锐利地望来,像一只蓄势待发准备猎食的豹子。 钟逐音瞬间就不动了。 那是一双异瞳——左眼瞳孔墨绿色,右眼瞳孔幽蓝。 * 钟逐音通过自己的善谈技巧很快与小姑娘搭上了话。 她的确是被小姑娘救回来的。 据小姑娘自己介绍她叫海女,是被遗弃的,因为她天生而来的异瞳。 现在这间屋子是她自己搭建的,她的母父在她十岁那年实在不堪忍受周围人明里暗里的讨论嘀咕。在某一日说带她出去玩,租了一架牛车,她开开心心坐上去,只记得过了很久最后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她们就将她故意遗弃在了这里,她也不屑回去,就这样硬是在这里居住下来。 今年是第四年。 钟逐音听了海女的自述只觉难以置信,她俯身凑到海女的眼前,宽大的金丝暗绣袖口垂落在海女的手背,看着海女的异瞳,“这超蒂好不好,我很难不爱。” 海女抿住的唇线暗示着她有些紧张不安,不过她还是偏过头,冷哼一声:“我自己也喜欢。” 对了,这小丫头还有些毒舌。 钟逐音慢悠悠问道:“我的救命恩人海女大人,我们现在是在况阳境内吗?” 看起来海女很吃这一套,她绷住即将露出的笑意,重重地“嗯”了一声。 钟逐音心中叹息,来况阳只是她打的一个幌子,她本意是途径况阳之地直接去金卮曾经管辖的金橖。 这下好了,被一个炮仗打乱了所有计划。 古有云: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会再去一趟那地方的,并亲自送上谢礼。 * 远在况阳的钟逐音行途不顺,而预备开启云梦之旅的范奚辙此时正在…… 第10章 屋房内的空气中有股浓郁的血腥味。 范奚辙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晋一,一脸平常、坏心思倒是不少,这种人配得她的青睐? 她只觉得自己真有眼瞎之症。 她从檀台上放置的金丝楠木匣中随手一抓,旋即抬手将握拳朝下松开,白玉珠算顷刻如瀑坠地,滚落四方,她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立身而睨下: “这就是你一直渴求的吗?” 晋一此时还只是个卑下的仆隶,他梦想的大展之举还未开始,就莫名其妙因为惹恼郡主的缘故而被打了一百大板,最后还被人粗暴地拖到郡主面前,如今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看着初见他时范奚辙一脸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模样,他只觉得疑惑。虽然他存了攀高枝的念头,动过傢给郡主的心思,但他和郡主都还未说上话啊。 不等他为自己辩驳,自顾自说完话的范奚辙摆手就唤人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吩咐人要确保他死得透透的。 于是,晋一的人生生涯就此结束。 而范奚辙的新生活刚刚启航。她从未出过汴京之地,听闻云梦有野匪群聚之,她着实感兴趣,所以选了云梦作为第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篇文没有大纲,所以可能写着写着就有些放飞自我(挠头),有些设定都是随手加上的,比如范奚辙的重生设定(小声),是我昨天深夜码字的一个突发奇想 我用非常简短的文字写了一下范奚辙回来处理晋一的事,媎妹们都能明白吧。 【晋一[此时]还只是个卑下的仆隶】我虽然没有点明范是重生回来的,但是媎妹们有着阅文无数的经历,是能看出来的对吧,如果没看出来,那是我的原因,我去立刻改改 —— 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出自《礼记·曲礼上》 第13章 十三两银子 猎宛。 烈日炎炎之下,珊栏边站着一排少年人,看似整齐严肃,实则其中有人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有人恹恹垂着眼……一眼望过去,只觉每个人心情不同,内心世界丰富多彩。 倏然有人小声道:“秦将军来了!” 队伍一下变得鸦雀无声,人人屏声息气。 马蹄郭答声连连,碾碎尘沙,众人顺声音望去,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们虽只模模糊糊地看见、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 马背上坐着的是令整个大商都闻风丧胆的女人。 “啊,秦将军。” 有人激动出声,带头热烈鼓掌。 金谚有气无力地跟着拍掌,耷拉着脑袋,她没想到母亲她们说得竟然是真的。那日她也只是想吓吓范奚辙而已,现在好了,她真被抓来训练了,范奚辙也真的去云梦了。 她实在是插翅难飞,硬生生被绑着来的。 该亖的,她这乌鸦嘴。 她真的欲哭无泪。 今日是训练第一日。 金谚:将登太行雪满山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失去”了一个狐朋狗友,还有一群狐朋狗友。 她与身旁同样无精打采的李宝浓相视苦笑。 李宝浓是李汀山的亲妹,平素李汀山身负要职,忙于公事,渐渐疏忽对李宝浓的管教。李宝浓才十五岁自然而然就和金谚她们一群人混到一堆了,毕竟谁听着“小霸王们”的名头不害怕呢。 这来自年轻人对于面子的追求,思想的作祟,甚至其中大多人对在学堂里安安静静诵书的同龄人尤为不屑。 秦洵勒马停下,剑眉斜飞入鬓,样貌矜严,她抽剑而出,凝望视下:“听说你们都是些小霸王,年纪轻轻游手好闲,平日里无法无天啊。” 李宝浓不服气,小声嘀咕:“哪有这么夸张……” 不意下一秒她就撞上了秦洵望来的双眼,她立刻将背挺直,面带微笑。 秦洵手执的子仲剑锵鸣照光,人人皆知此剑曾当百万师,斩敌首、浸思音、引凯旋,南征北战十一年,狂名一朝天下知。(注1) 秦洵沉吟而道:“我们粗人不讲废话,兵械架上的武器随便选,只要打赢我现在就回家快活去,如果输了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之后再跟我提回家一事,企图违抗命令偷跑回家者,直接按军令处置。” 她浑厚的声音就像那僧侣用钟杵敲响了历史悠久的青铜钟,如大山里沉郁的低回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 李宝浓听后一脸跃跃欲试,相反地,金谚似乎已经认命了,思绪神游。 李宝浓兴奋:“金谚,你要不要去试试,你想选什么武器?我喜欢长矛。” 金谚唉声叹气:“我只想躺回我舒适的软榻,再吃上几口寒瓜,让这太阳离我远远的。” 李宝浓摩拳擦掌地就去选武器了,而金谚慢吞吞地坐到一旁的黄土墩上去了。 *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李宝浓手握长矛,一招未发,以被秦将军一剑挑落长矛而结束。她越挫越勇欲要继续上前,被秦将军告知,一月只有一次比试机会,让李宝浓下月再来。 李宝浓的好胜心一下被全全激发了。 她单手旋转木枝,对着金谚道:“我一定会打赢秦将军的。” 语气笃定。 金谚一手握拳屈肘,向内弯动一下,向她做一个加油的手势,“宝浓,你加油。” * 襄浠山。 今日枉妙禅讲的是徽墨的制成,徐徐道来。 “首先第一步是割漆,在漆树上割取天然油漆收集入竹筒,准备一盆桐油,其中添入猪油,将二者不停搅拌以相融,此时就要倒入方才收集的大漆;第二步是烧烟环节,将它们放置在密闭的燃炉中烧制烟灰,接着就要取烟,取不结块的轻烟为最佳;第三步是洗烟,将取的轻烟全全倒入清水中,静置一夜,翌日一早取上浮轻烟,这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需阴干一年,此之谓‘耐者事成’;一年至,火气去,将其加入等量牛胶糅合,遂倒金粉、朱砂、龙脑、珍珠粉、麝香入内,继续糅合,此为‘和胶’;之后再用捣杆反复捶打墨,使胶不凝固,至墨块表面光泽便可;然后将墨块揉成丸状,嵌入印板,将它搁置在毛竹所制的坐担下,打墨人于上,压制其下,谓‘压墨条’;准备一个木箱在里面铺上一层草木灰,再叠加纸模,将取出的墨条放置在上,再放纸模铺草木灰,吸湿半月;最后便可填金了,这一套流程下来,徽墨可成。” 这一席话下来,茶水都凉了,枉妙禅附于盏壁的指腹只察觉冷意,她浅啜一口,目色平淡,谁见了都得称一句“云淡风轻之态”。 她搁盏,随机点名:“匡维你可有收获?” 匡维挺拔地站立,耳高于眉,下颌微抬,周身总有股清高的书卷气儿,她颖悟绝伦,却恃才傲物,少与人交友。 她的声线非常稳:“徽墨之成,在于精,在于有耐性,若是太过急性心焚,则墨不成也。” 楚素娥和她用一张木桌,此时楚素娥正抬头看着她。 清闲之时,楚素娥有时会在她身旁,摇头晃脑地读书:“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这一句是说得最多的,楚素娥其实很想和这位聪明的同窗做挚友,可惜对方总是不搭理人,于是楚素娥只好一直暗戳戳地默示着。 第11章 “很好,请坐。”枉妙禅颔首。 师者,授之以学。如今的枉妙禅采用刚柔并济的方式授学,虽说严师出高徒,但偶尔的赞扬也应有,以上来自陆南岐真诚的建议,枉妙禅欣然采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每写到新人物出场的时候,会或多或少的涉及她们的特征描写,有时可能是外貌描写。因为这篇文是我构思蛮久了,在我没有动笔写之前,我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她们的样子,大概就是“脑海中的影视剧”(?) 所以在我的脑海中,她们都是有一个外在形象的,我觉得她们都是独特的,所以会有一些这方面的描写。 * 注:[马背上坐着的是令整个大商都闻风丧胆的女人]这句话算玩梗hhhhh —— 徽墨的制成有查找网上的资料,也是看着网上制作徽墨视频写的。 因为是古代文嘛,也想写些古代实在的东西。 如果媎妹们对这些不感兴趣,我以后会减少。 ——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礼记·学记》 —— 注1:“此剑曾当百万师”的原句是王维《老将行》的“一剑曾当百万师” 第14章 十四两银子 在斋书的内阁中,陆南岐集结了一些人讨论发展襄浠山旅游业的可行度。 当然“旅游业”与“可行度”这两个名词出自阮魄生之口。 陆南岐思忖后道:“我们可效仿汴京人推广‘冠秋林’的方式,再加以独创我襄浠山之特色,最初我们可以找托无形中宣扬襄浠山风景山水之美,引喜好游山之人的兴趣。不过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做好百姓的工作,这项发展得靠我们襄浠人一起努力才能办好。” 罗暥看起来干劲十足,她嘴角扬起笑,露出满口洁白的大牙,激情昂扬:“好,大伙一起努力!” 听说隔壁山靠着贩售茉莉发带而开始带动村落致富,这可把她羡慕坏了。 罗暥:比起自己山的一成不变,好友山的成功更令人心碎 枉妙禅很细致地分析着:“首先,我们需要大量的银两;其次,我们需要人手挨家挨户的去做问询;最后,我们需要派人挖掘出襄浠山的特色,这要求此人实地观察且心思敏锐,要能说出如何宣扬这个特色、打算为这个特色准备什么,引人流很关键。” “当然,以我为本是核心,借鉴她山不可少。” 楚素娥听完,猛然拉起匡维的手,“师母师母,挖掘特色的工作就交给我和匡维吧,我们会再去找一些人手,按时有质的完成任务。” 匡维也无奈地点点头,不过仍是一贯地傲态样。 枉妙禅颔首。 就这样大致定下了初步计划,几人闲聊几句后,就各自回房了。 * 金卮那日在朝廷之上自荐后来到兖州任官。 她坐在马轿内,用指尖轻轻拨开一点帷幕,往哗然集市巡视一圈,两扇偌大的阔袖一时间灌进许许清风。 身为知府之女的元知琼一早就接到消息,在城门处静静侯着,因母有恙遂代母迎人。 等到人后,元知琼请人上了马轿,如今正在带着人坐在马轿中于官道上四周逛逛。 她默默瞥了金卮,跟金卮相处的这一小会她发觉对方真是金人缄口,看着金卮这慈眉善目的模样、眉间红痣将燃隐约。她想起打听到的消息都说金卮此人怀其德惠、菩萨心肠。 她还差人买了副金卮的画像,画中看着确实是菩萨善面,等真见了人她又觉得这传闻还有待考察。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 马轿内。 元知琼态度彬彬,微笑着给金卮介绍兖州山水人情,金卮很配合地会掀开帷幕四处望望。 两人都体现十足礼貌。 元知琼笑目而视,貌尔雅:“大人千千里来途长劳累,不若去庭玉湘吃膳歇息?” 庭玉湘——兖州饭馆,馆有一规矩:吃出一烂叶蠕虫,退赔百两。 这庭玉湘在元氏名下。 金卮来之前就摸清楚了兖州大官小官的信息。 金卮闻言转目,徐徐:“好。” * 虽然金卮猜到事有蹊跷,不过她没料到这么……直接? 她眼前的大碗中堆满了烂叶枝木,甚至垒尖了。 默然片刻。 而身旁的元知琼发挥着她的演技,与马轿上表现出的模样全然不同,她貌佯惊愕,“天哪,金大人这……” 金卮面上一派镇定自若,淡定地挽袖拿起一张一旁的单笼金乳酥,两眉间似宜诚: “你想要什么?” 元知琼暗念,这哪是面善啊,狐狸眼中的凌厉都伏如鞭锏一般。 她起身为金卮倒酒,动作斌斌: “说来也怪哉,我近来常做一梦,被一乞儿所缠,他在梦中叫我一月后必然要救他,还整个挺文雅,说什么我于他而言是檐上雪、梁上梦的白月光……” 说到这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不容易憋住后继续道:“他说他曾受我恩惠,我救他于水火,因此对我心生爱慕,他说莫欺少年穷,他日后定成大器,欲要取我。” “我心里着实害怕,所以想请金大人您帮助。” 众所周知,话本子中的白月光一般都是存在于回忆中的,白月光的几大配置:命薄、完美、可望不可即。 元知琼可是追求长寿之人。 金卮质谦润,并不全然信,从袖口中取出一方折叠的帕子递去:“元大人请掩掩你那快要冒出来的笑意。” 元知琼很自然接过,“嗯……好吧,他可能已经消迹于世间了,无人在乎的突然就消失了。” “不过我是发自内心的想和金大人交朋友。” 字字恳然。 金卮面庞微微含笑,转言:“先上新食吧,元大人。” 作为跋山涉水来到此地的人,金卮委实腹饥,闻言元知琼一下怔住了,话题转变得有些突兀,她反应过后便火急火燎地跑去后厨,唤人上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发展旅游业的那里像是在说一通废话文学(流泪emoji) 第15章 十五两银子 “你知道我这些天为什么教你读书麽?” 钟逐音懒躺在用细麻编织的吊床上,她一动身这吊床就在森梢磊落的两树之间晃荡。她手中拿着芒草,缓缓将叶片与叶鞘分离开来,最后用力一抽,叶鞘就飞了出去打在虬枝上。 此谓“芒叶之箭”,是海女教她玩的。 被问话的海女此时蹲在地上,汗水顺着她黝黑的脸颊流淌不间断地滴落到地上。她手中握着一截青枝在沙地上写字,闻言她头也不回,“我知道啊,你说你想叫我知善恶、明是非、分良莠、识好歹,这些话听得我都要长茧子了。” 钟逐音满脸笑意,欣慰颔首:“哎,对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日后方成大器。” 听到“小姑娘”这三字的海女,像是触发了关键词,顿时眼神如刃地瞥一眼钟逐音,不高兴道:“我是个大人了。” 钟逐音试图转移话题:“你上次给我在手背上印的叶状图像,是叫什么蕨来着?” 第12章 “银色纹身蕨,由于叶子背面的孢子粉尘沾到了你的手背上所以留下叶状痕迹。”她一边回复着钟逐音的话,一边手握青枝,枝的顶端最后一笔划下构成一个“春”字。 她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我记住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最喜欢的就是九春,绿盎然、雨生百谷、吹面不寒杨柳风。不慕长赢,不悲肇秋,不叹玄序,惟独爱春,因夏过燥、秋过悲、冬过凉,而春恰恰好。 这是她伏桌几夜恶补才想出的优美句子,虽然有些矫造,不过她很喜欢。 海女转过头,朗声喊钟逐音看她写的“春”字。 朦胧的金色光线接叶穿缝照到海女略显稚嫩的脸庞,她透彻的眼瞳里似乎隐隐藏有幽蓝奇妙的大海、生有郁葱诡秘的森林。此时的她少了野豹的那份凶恶,倒像是勇猛敏捷的梅花鹿。 淋漓、繁茂、宛如泅游的海纹石。 钟逐音弯了弯嘴角,正色:“你很厉害。” “过往已过,皆为章序,若问人才何处出?当由今朝来。大周未来之景,还得靠年少人啊。” 海女微微歪了下头,倒像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口吻还是很骄傲:“那是当然,而且我懂得可多了,像制油纸伞啊,制白棉纸啊等等一大堆我都会嘞,大家都夸我学东西很快。” “你为什么会这些?”钟逐音挑眉,也不怪她惊讶,毕竟在这深山老林里的,人都少见,而这些工艺活得有人传授才行,不过并不排除有人天赋异禀,自发探索出做法。 海女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当然是和镇上的人学的,我半月会出去一趟嘞。” 她一下子直起身,“离你的半月还有多久?我随你一同去镇上。” 海女:“就是明日。” * 海女矫捷地穿梭在茂林间,仿佛一只年轻灵活的豹子。 钟逐音平静地跟在她身后,要是她一下子走远了,钟逐音就会叫住她,而她也会停下来等钟逐音。 不一会,崎岖曲折的道路渐消,慢慢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再走一段路,视线中逐渐出现街巷。 钟逐音身形悠然地踱步到海女身旁,与海女并列,关切问道:“你饿了没?” 海女大步往前跨,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就是她饿了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要装模作样问一下别人饿了没。 海女一副了然模样说道:“跟我来。” “好。”钟逐音的脸上流露出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媎妹们是喜欢每章穿插各个视角的剧情,还是一个视角几章一个视角几章的来? —— “吹面不寒杨柳风”出自宋代志南的《绝句》 第16章 十六两银子 小雨吹烟。 这是一家小型的温馨饭舍,充满烟火气,在这里——时间的洪流好像被放慢拉长,一帧帧细密地放映,暖烘烘的热气裹挟着小镇。屋顶的瓦砖沿缝生着点点青苔,下雨时甘雨会掠过它如落珠流泻,饭舍里的人手不多只有两位。 一个是汀烟,另一个是常璧。大多时候,在饭舍中只能见到汀烟,且饭舍里的食物都是由汀烟做的,基本上是她一个人打理着饭舍。 而常璧是一位流浪四方的侠客,同时也是一名赏金客,专门靠捉拿悬赏榜上的人来得银两,维持生计。 她们友情的高温升华,还要从三年前汀烟给常璧写的一封信说起。 —— 汀烟的阿父逝世了。 沉暮吞熄子规呜咽声,院外病木萧萧,汀烟的阿母跪在灵堂前恍然要哭出一江滚滚,悲嚎个天崩地裂,不死不休。 汀烟似乎不懂她为何如此。 她与先父平日倒不见感情至深,相敬如宾已是最好的称赞,先父常年于外,几月不曾归家。 耳边充斥哀泣,汀烟木楞地跟着她们跪着,神绪抽离游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偶缘闻府上风廊疏影,一隅清安。 悲伤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到汀烟身上,自汀烟年幼起的记忆中先父没留下过深的印象,大抵是浅淡的,汀烟根本哭不出来,不过为符合氛围,她还是强行让眼圈儿红了。 这种为迎合族人而违背内心的做法,让汀烟不耐。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 而且看着姑母藏在悲伤之下掩饰不住的野心,又反观母亲泪如决堤的模样。 汀烟不免对未来生活产生悲观。 因此。 她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离开。 离开这里。 当然,如她这般爱财如命的人不多了,在离家前,她会将家中能偷偷移走的值钱的东西都移走,小的饰品之类的物什她会当天再带走。 * 说做就做。 烛光摇曳覆素壁,汀烟端坐案前,当即写信给了多年前去旧春扬州识得的侠客。 “望她能来。” * 九日后,到了约定的这天。 天未亮之际,汀烟就蹑手蹑脚地背着沉重的装满了饰品的大包袱到了她与侠客约定的地点。 不一会。 拂晓曙色,稀稀小霈,荒凉古道上少年一骑绝尘,碾碎枯叶扬尘沙,骨藏韧劲,狂妄的宛如孤月下一柄散满茫光而野蛮的弯刀。 簌簌落枝,雨帘里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少年勒马停在汀烟跟前,汀烟紧扣伞柄,此时有些彷徨。 她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舍弃那些富贵绮丽稠、金枝玉叶日,去追逐心中的一片天地,横舟乘碧涛下九州,族人认为蒙羞,被族谱剔名,视为离经叛道。 年仅十六的她在面对足以改变人生的选项抉择时,难以避免地犹豫了。 退缩是在所难免的。 少年看出了汀烟的犹豫,并不催促,只是神色清明,且静静地望着她。 汀烟也仰首看着少年。 少年脖子间挂着狼牙的红绳已经被雨水打湿,红绳的颜色变得更深,她的眼角旁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断眉也凌冽。汀烟清楚的记得,少年曾和她说,这些都是她的荣耀。 不论是狼牙、还是刀疤,都是。 少年也说过:“我一直都将莮人视做需要被保护的一方,牠们每每被脆弱的自尊心击垮,除了无能狂叫之外一无是处。” 这简直打开了汀烟的新世界。 回忆到这里,汀烟想,是的,她早已决定好了丢弃现今的一切。 于是,她举眸与少年对视,声稳且坚定: “常璧,带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发错哈,这就是海女要带钟逐音的饭舍,先介绍一下关于汀烟和常璧的故事,怕之后找不到地方穿插 第17章 十七两银子 海女带着钟逐音来到小雨吹烟,这是她最最最最最喜欢的一家饭舍。 不仅是因为饭舍予人一种舒适温落之感。 更是因为有一次她与汀烟姊姊产生的交集。那日下着瓢盆大雨,每一滴坠落的雨砸在地上都发出“啪”地沉重声响,路面泥泞湿滑,她没有办法回到自己搭建的木屋,刚好跑到小雨吹烟的屋檐下躲雨。寒风袭身时,汀烟姊姊发现了她,没有驱赶她而是将她带到了舍内。 第13章 问清她的情况后,汀烟为她准备了一身干净暖和的衣裳,再为她熬了碗姜汤,最后还亲自做了几样小菜给她吃。 并且提出让她在这里住一晚。 那时她顿然感觉眼眶灼热,鼻子一酸,旋即紧紧抱住汀烟,将头埋在汀烟胸口,不想让汀烟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按理说一个小官之女与一个被抛弃的女孩是不会相遇的,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无常、多端、不定,她们在此刻紧紧地相互依偎。 后面这间屋汀烟一直为她留着,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过来住。 这种行为也影响着她,所以她在日后才会救下钟逐音。 * 钟逐音的落水意外安稳结束,而另一边范奚辙的车队即将抵达云梦,如今正路过一段山路。 车轮总是磕绊到数不清的石子,不停间的颠簸让范奚辙烦恼不已,车身四角饰玉相击,她频频蹙眉。 云梦多出野匪,不知她遇不遇得上。 此路是去云梦最为便捷的山路。 就在范奚辙即将困倦之际,车身猛然一停,她因惯性往前倾倒,差点“飞”出轿外。 她倏然清醒。 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武器交戟之声,还夹杂着混乱的笑声,范奚辙抱着看戏的念头掀开帷帘,毕竟她对自家护卫的能力很放心。 可她忘了她带来的并非家中精兵。 掀开帷幕的那一瞬间她就怔住了。 那种感觉她难以描述,直至多年后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 极强烈的视觉震撼。 她从没看见过这样的女人,这么极具攻击性。坐在马背上像是翠盖触天的巨衫,肩膀宽阔,双臂肌肉紧实,银枪在握,无一不充满力量,气盖天地云,宛如一股自由的风扑面而来,她感觉浑身血液都为此而沸腾而颤栗。 女人用她那双野生般的眸子轻轻瞥了范奚辙一眼。 范奚辙目测眼前女人的身高有一米九。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唇微微有些发抖。 是恐惧吗?她在内心发问。 范奚辙不知道,因为她分辨不出自己此刻的情绪。 不过她看清现在的局势,她这边的护卫已经隐隐处于下风,她当机立断驾着马车往回跑。此前为她驾马的人也加入混战当中,因此她只能亲自上手,凭借着上一世累积的经验,她很快驾动马车,一边跑一边将马车上繁重的物品都扔下车,恨不得自己生着三头六臂。 她最后回头望一眼了,那个一看就是野匪头子的女人笑着定定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咯噔,立马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驾驶马车越行越远。 …… 最终范奚辙还是被抓到了。 这是她预料到的结果,并没有觉得难以接受。 玉褰立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天日,手中转着银枪:“确实聪明,还知道丢物什减轻马车负重,令马车迅捷,最后自己跳下马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过嘛,这山路还是我们熟悉些。” 说完,她摆摆手叫人将范奚辙绑了起来,连同所截财物一并带回山寨。 * 范奚辙安静地被她们压着。 虽说她们看着魁梧凶猛,但范奚辙发现她自己的情绪其实不是恐惧。 因为同为女子,这反而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亲切之感。 去山寨的路段坎坷崎岖、七拐八弯,一般人还真寻不到这山寨,若是下雪天便更是没有找着的希望。 范奚辙与她的护卫们都被关在一间草房中。她带的护卫不多就五人,而这山寨里的土匪少说也有百来人。想要逃走的话大概需要细细筹划一段时日,起码要先摸清山寨的结构与下山的路,要是半途迷路又跑回了山寨,那就功亏一篑了。 还有一种简单便捷的方案是让野匪们同意放她们下山,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范奚辙暂且打消这个念头。 她的护卫来泊悄悄为她割开捆住她双手的绳索,用的是匕首碎片,最后所有人的手都被解开了束缚。 仆侍缃兮变法儿似的拿出一根木槌,这件物什没有被收去,她娴熟流畅地双手奉上:“郡主。” 范奚辙心中感慨,这真是今天唯一令她觉得称心的事了,既而接过,她倚着墙角坐着,手执木槌轻敲小腿。 缃兮:“郡主您怕吗?” 范奚辙:“不怕,这种事很新奇,人对于未知的事情一向充满好奇,你们不期待接下来我们在这山寨里会遇见什么不一样的事吗?” 脱离掌控的事情,它的发展方向是绝对的空白、未知、模糊。 如果她一辈子待在汴京境内,这是几乎永远不会发生的情况。 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又开始回想先前将她捉住的女人,是那样的暴戾与英勇。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没有灵感了,我就会换个视角写hhhhh —— 人物太多了,视角也多,感觉确实不是很好写,媎妹们有什么建议吗? —— 新人物: 1汀烟,身份:饭舍老板 2常璧,身份:剑客 3来泊,身后:护卫 4缃兮,身份:仆侍 5玉褰,身份:野匪 第18章 十八两银子 花朝旭日,露水未晞。 靛青窗外晴好无云,流动着的带着丝丝暖意的风随着朝暾透过静垂的帘子落在床榻上,搧来幽松、青山、熏风。陆南岐掀开錡窗,窗台上摆放着一篮青杏和几株四叶草,最上面叠放着几张小纸,歪歪斜斜的字里满是对陆南岐的喜爱。 这些是斋书的孩子们给她送的,她压不住嘴边的笑意,哼着歌将篮子提回屋内,旋即选出一枚青杏用清水仔细洗了洗,一边咬下一口一边脚下的步子往斋书踏去。 她今日并没有课,不过她打算来个突袭检查。 这是枉妙禅曾经做过的事,而她正不知不觉地模仿延续下去。 在行至半路时,她仅拿的那枚青杏就被她吃完了,得以两手空空,可负手彳亍前行。一路上她的脑海里回想了很多事,尤其是她在峨山习学的日子。 她人生的前十六年在十六岁的她看来是毫无价值的。那时她的目光追随月光、越岭翻山、浮运光阴,却极少在峨山停滞,她希望所有的光芒都涌向她,她做梦都想摆脱缠在身上的桎梏。 因此她耐心地蛰伏,并等待时机。 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矣填满一个人的心泉,这种挣扎并不软弱,相反地,这意味着强大,因为懦弱者不会挣扎,仅仅会服从会埋怨会麻痹自我而已。 “我与我久周旋,宁作我。” 现在二十又一的她回忆起那段往事,竟然莫名的有些怀念。 是在槐叶树下和至交细数远方有几只飞过的鸟雀,是在学堂内与同窗悄声讲话被师母发现之后用戒尺所打的通红掌心…… 回忆到这里,斋书也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而后她正敛神色,隽骨挺立,几步走到后门处站立。而一些坐在后面的学子已然瞧见她,随即急忙提醒旁边神游的同窗,并敲敲后桌的桌底,再用自己的桌子碰碰前桌,一番流畅的动作下来,大家皆然一副认真模样。 第14章 目睹了全过程的陆南岐,两道眉毛紧拧,怒火一下子窜到心间。在她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她看见有一位学子正偷偷吃着青杏,让她想到了早上那一篮筐学生给她送的东西,这下她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她浅浅叹息几声,神色复平和,最后默默地想到,想必当年师母也是这样看待她们的。 不过她立马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法,等到楚素娥偷摸着望向她,与她两目相视的时候她甚至朝楚素娥笑了笑。 吓得楚素娥立马收回目光。 这个完美方案就是——让她们全都自己一人一桌。 * 襄浠山高大的山脊合着千里金丝,此时烈日融金,云暮合璧。 阮魄生抬手虚虚地掩着夕暾,她周身敛去浮躁,只静默地看着襄浠山。 仿佛透过这山与昏沉可以看见被淹没的过往和缥缈的远方。 “你看见了吧……” 她希望白苧可以透过她的眼见山且见水。 【作者有话要说】 白苧:请你慢一点忘记我 阮魄生: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 终于成功写了一章啦,不过视角好像跳跃的有点快(上一章还是在范奚澈那里,现在真的有一点点点灵感空缺,所以就转换视角了) —— 句子出处: 1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世说新语·品藻》 2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西西弗斯的神话》 3我挣扎,所以我看起来软弱。人们不想看着弱者,因为那让他们想起来自己的软弱。但他们不懂,当一个人在挣扎,那意味着他很强大。因为弱者不会挣扎。——《百年酒馆》 —— 人物太多(还有很多没出来),视角太多,真的不知道啥写了,不知道啥时候转换视角好,不知道怎样才能转换的流畅,文章的主线也还没开始埋(泪目emoji) 第19章 十九两银子 此时跟范奚辙隔着一张木桌坐着的人,是寨子里的二当家游叙。 游叙是位实打实的读书人,立如兰芝,高而清举,巍巍有似遥玉山。她是乌家村里头一个考中秀才的,因此母父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后面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跟着玉褰干事,任谁劝都没用,就在寨子里教人读书识字。别看她平日里萧萧肃肃,其实在武艺上建树奇高。 玉褰让游叙来和范奚辙谈话,也是觉得游叙这肚子里有墨水的跟那些来自汴京的识字人能讲到一块去,就算讲不到一块,也应该能谈上几句。 游叙面带微笑地看着范奚辙,双手手指相交平稳地放在木桌上,这是她商榷事情时常用的一种姿态。 “郡主,我们并无恶意。” 范奚辙略一抬下颚,无波无澜地:“然后呢?” 游叙朗笑几数,道:“如果您此时能交上黄金千两,随时可走……” “你可以直接拿着我那被你们搜走的玉佩,去到郡王府要求拿黄金千两。”范奚辙了当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在寨子里待的三天,已经让范奚辙失去了一开始的激动,她上辈子磨炼出来的沉稳似乎随着重生的时间越来越久而渐渐消散。关于上辈子的记忆也慢慢模糊,她变得越来越像上辈子那个矜贵、嚣张跋扈、未经历磨难的年轻郡主。 看着范奚辙不耐烦的神色,竟然没有一贯人进了土匪窝的胆怯,这令游叙起了些好奇心,不禁饶有兴趣地调侃:“郡王府有没有黄金千两我不知道,不过郡主您是暂时出不了这寨子了。” 范奚辙不语,冷笑一声。 游叙猜到这位郡主接下来是不会再说话了,于是她继续道: “我说过了我们并没有恶意,不瞒您说我们这又出现一个新山寨,这新山寨无恶不作,比我们这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一顿猛夸完自己山寨后,喝了几口水,旋即继续说道:“我们迟早要约战的,最近已经在准备了,所以可能会暂时忽略对孩子们的教学。我们诚挚地希望您们能暂时接替教书师母的位子,届时事情结束,无论战况,我们都会送您们下山。” 范奚辙的目光落在游叙的脸上,依旧沉默不语。 游叙起身,悠悠道:“您好好考虑。” “慢——”范奚辙拦住了她,“你刚才说的我可以答应,不过我需要按时给汴京中人写信报平安,这是她们一早就交代了我的,我写的信你们可以查看。” 游叙挑眉,觉惊异,没有想到范奚辙答应的这么快,她眉开眼笑:“当然,多谢郡主的允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真正需要改变的是那个从小生活在汴京、未经磨难的郡主,所以有了重生后上辈子记忆渐渐消散的设定 第20章 二十两银子 在范奚辙同意教书的第二日,游叙便明里暗里的言语间提示范奚辙,让她将她的仆侍护卫安排好,不要整日留在身旁,或去帮忙建屋子或跟着一起教书识字都可以,总之明面上不要弄尊卑那一套。 让范奚辙自己安排是为了不折她的面子,毕竟几天的相处下来她也知道范奚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且说实话,她们也没有必要与郡王府结下很深的仇。 范奚辙作为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是使唤人命运的郡王之子,又早有封号,自是极享清贵,平日里被高高捧着的。 这寨子中的一切都令范奚辙不舒服,不过她还是不情愿地吩咐除来泊之外的护卫都去帮忙建屋和造武器了。这里也有她的一点私心,她希望她的护卫能学到造武器的方法。 而她的仆侍们也是识字的,因此就帮着教孩童读书认字。 最后她找到游叙,浅浅睥了她一眼后,撇了撇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还我一根簪子。” 游叙正和玉褰坐在一块商量事宜,就见范奚辙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一点惶恐都无。 玉褰正对范奚辙的双目。 范奚辙眼神闪躲几下,避开了玉褰的目光,随即心中又懊恼为什么她要避开,她堂堂一个郡主难道怕一个野匪头子不成? 她口吻平静又带着几丝能察觉到的骄横:“那根簪子很重要,是我祖母给我的。” 游叙听后目光看向玉褰,玉褰点点头,示意游叙可以去将放范奚辙的物什的箱子拿出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范奚辙伸手抓了抓手臂上被不知名虫子咬后留下的红点,在这些天里她不知被叮咬了多少次。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她开始一边无法遏制地想念在汴京锦衣玉食的生活,一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被束缚在汴京。 注意到范奚辙动作的玉褰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回,以那种平和的目光。 不过范奚辙还是轻哼了一声,慢慢地背过身去。 她才不会说她是害怕面对玉褰呢。 不过须臾,游叙就将箱子抱了过来,她打开箱子后,差点又再一次被里面流光溢彩的珠宝闪瞎眼睛。 游叙:“富人者择衣,往往累琐而鄙俗。” 玉褰满意颔首,果然还是读书人会说话总是一下精准戳中要害。 第15章 范奚辙神色愠怒,一言不发,最终默默压下一句“落破者择食,往往不顾其物”。她并非全然不明事理,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她开始学着残留记忆里上辈子的她一样,如果极其生气,就先深呼吸十秒,这样情绪就会慢慢稳定下来。 她走上前蹲在游叙身旁,在箱子里翻找着最后握住了一根镶嵌红玛瑙的簪子,竟然极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才匆匆离开,游叙都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兴许那根簪子真的对范奚辙很重要。 * 范奚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走到了墙角,这个地方不论是在房内的人还在窗外的人都看不见她具体在做什么,就是可能会让别人觉得她有一点形迹可疑。 她扭掉了簪子上的簪花,满心期翼地将簪花倒扣在掌心,结果什么都没有,她失望地叹息一声。 这簪花里面是空心的,祖母说这簪子在危难关头能够保她一命,内有玄机,不到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打开。 于是她又砸开了簪身,但里面还是并没有她期望的蒙汗药之类的粉末,仅有纸条一张。 她慢慢打开卷起的纸条。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望陶儿周知。] 陶儿是她的乳名。 “……” 范奚辙:我悟了,不过一死而已,开始摆烂 【作者有话要说】 范奚辙:绑我上山你是心高气傲,让我教书你是生死难料 第21章 二十一两银子 范奚辙无精打采地仰躺在木床上,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梳粧打扮了。她甚至觉得那些个隐士仙人所称誉所居住的山林也不过尔尔,恐怕是她们没有感受过真正的金贵日子,才能安稳地隐居一隅。 要是真泡在金汤里几载,不信她们能那么容易割舍。 范奚辙不信世上真有不慕名利之人。 就算有,那也是装的。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敲门声,她被吓了一跳,皱了皱眉,略有些不快道:“进来。” 缃兮一路走到了范奚辙的床跟前,落下一道阴影,范奚辙慢慢抬眸见到是缃兮,这才软了口吻,“我还以为是游叙呢。”毕竟这寨子中也就只有游叙进门前会敲门了,她目光下移注意到缃兮手上的药草,添言:“这是何物?” 缃兮将手平摊开:“这是一个叫小芳的女童给我的,说是有治疗被蚊虫叮咬后止痒的效果,她告诉我屋里放有药杵臼和捣药罐,将药材捣碎后敷在红点上便可。” “我这就去将这药草捣碎了给郡主您敷上。” 范奚辙有些怔懵,随即颔首:“你去吧。” 她想起今早上午去拿簪子时,玉褰盯着她的手臂看了一会,虽然很不想承认她现在稍微有些感动,但是…… 她才不感动嘞,她堂堂一位郡主要什么没有,才不会为这种小事感动。 她十分坚决地心道。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她敷着药草入眠的时候心情是极好的。 * 翌日一早。 范奚辙正式开始接替教书师母的位子,游叙将她带到一间屋子前。 游叙今日穿了件灰色的衣袍,又将手负在身后,倒真有点读书人出身的样子,之前就只是给她一种若有若无的且存疑的她应该是秀才的感觉。 游叙微笑:“郡主,学生们就在里面坐着,您需要再准备一下吗?” 范奚辙深呼一口气,手中攥紧了游叙给她的学生的名单,面无表情:“不用了。” 她根本没有教书的经验,完全就是硬赶鸭子上架,就只能学着印象中师母的严肃模样。 游叙点头,然后站立了一会,见范奚辙表面上似乎没那么紧张了,虽然此时的范奚辙像个面瘫,她推开门:“我们进去吧。” 游叙走到了讲台上,一脸笑嘻嘻地说了几句话带动气氛,最后将话题引到范奚辙身上,她一边带头鼓起了掌一边退到了讲台下面:“这段时间,将由范师母来教你们读书。” 迎着游叙热烈的目光,范奚辙慢吞吞地走到台上面,望着台下十几张稚嫩的面孔,范奚辙罕见的有些害羞。话说她当年在宫廷宴席上跟人比试她那拙劣的剑舞时都不见得含蓄内敛的,现在竟然不好意思了。 她挥了挥手,跟学生们打招呼。 游叙悄悄退了出去。 等范奚辙发现的时候,游叙已经站在窗外给她鼓舞助威了。 她强装镇定,拿起那张被她攥得有些皱巴巴的名字纸:“我们现在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学生应一声。” “胡珈兰。” “在。” “宗诩。” “到。” “陆回芳。” 范奚辙念到这个名字时顿了一下,又扫了一遍所有名字,基本确认了缃兮说的小芳就是这个叫陆回芳的女童。 “到。” 这声“到”清脆响亮,她不由地往下面看了眼,就对上陆回芳清亮亮的眼睛,她笑了下后就立马收回目光。 范奚辙:我最近怎么跟个犰狳一样,胆子这么小 她面无表情地继续点名。 “……” “好,所有人都到了,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 犰狳是动物,又名铠鼠 第22章 二十二两银子 汴京杂书铺的门前有一人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奔进店,路上行人只堪堪看见一道虚影。 偶然路过的梅胧:? 跑进杂书铺的李宝浓立即目标明确地冲到前柜台处,将小一沓宣纸“啪”地一声拍到木台上,气喘吁吁:“我…我来了。” 掌柜递给她一方巾帕,看着李宝浓满头大汗的样子,不免打趣:“哎呦喂,火急火燎地终于赶上了啊。” 李宝浓瘫坐在地上,累得不想说话。 她这一个月白天在秦洵手下艰难求生,半夜还要挑灯奋写她最爱的话本子。眼看就要到月底了,眼看就要到交稿的时间了,秦洵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让她们休整两天的意思,她着急得都想到干脆挖个地道偷偷跑出去算了。 但这个想法终究是行不通的,等她挖完地道,人怕是都已经垂垂老矣了。 于是她和金谚召集了她们的狐朋狗友,几个人硬是想出了上千种天马行空去跟秦洵请假的理由。 没一个靠谱的。 终于还是到了月底这天,她磨磨蹭蹭地移到秦洵的面前,还不等她开口。 秦洵察觉到她的到来,于是从一堆古文中抬目,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事要出营一趟?” 看着秦洵眉头微微紧锁的模样,李宝浓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你终于开口说了”的欣慰淡然感。 李宝浓疑惑: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李宝浓目光真挚地看着秦洵,狠狠点头,双手十合,字字恳切:“可以嘛,秦大将军?我会快去快回的。” “半个时辰内回来。” 秦洵话音刚落,李宝浓就立马冲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谢谢大将军,您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 * 顺利交完稿后,趁着离秦洵规定的时间还挺远,李宝浓心情愉悦地在街上左转右转。 第16章 还在心里开始想象她笔下人物潇洒霸气的模样。 “少年人心比天高,偏要独占鳌头。” 这是她笔下主角王栾的台词。 这是她的第一篇话本子,她非常珍爱她笔下的每一个人物,话本子开篇会有一段关于主角的介绍。 【滁洲王氏女,名王栾,腊月廿一生,年十五,为捕鱼者。 如今大道,仙神袄魔,剑戟钩矛。王栾偶然拾得玉佩一枚,自此打开她浩浩荡荡的修仙之路。 “我以我赤心鉴天地。”】 李宝浓非常之满意她笔下的王栾,她狠不得将所有机遇法宝灵器全一股子砸到王栾的身上,叫她一路顺风顺水,无人可挡,无人能及。 要是阮魄生看到了李宝浓写的这个人物简概,大概会总结一句“这纯纯就是平凡人的超级升级流”。 自从李宝浓因为白天训练没时间写话本子,而被迫晚上开启挑灯模式后,她们那一个篷下面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在写话本子了。 不仅都争着抢着看,还非要李宝浓把她们写进去。 李宝浓表面上不情不愿地答应,心里却高兴得要命,乐开了花。 她开始记录每个人的想法,问她们想以什么身份背景被加入文中。 金谚想的是一位已经退休的杀手开开心心带着自己的小金库安享“晚年”,并偶尔钓个鱼的故事。 李宝浓:“钓鱼?” 金谚:“对。” 金谚:没错,我就是以魏重桃大人为原型想的 【傅明刀,冷面退休杀手,在二十又七时开启享受生活。 “我为鱼目,当然蒙尘,往后雇凶杀人一事不必在寻我。”】 李宝浓撂笔,“我的金姑奶奶,这跟王栾的故事发展相符吗?我怎么把傅明刀自然地加进去?” 金谚又做出那个加油的手势:“宝浓你可以的,我相信你,毕竟你是如此的文思慧捷、文韬武略、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一表人才。” 对于金谚滔滔不绝的夸赞,李宝浓尤为受用,她当即决定将这些美好的词语用到她笔下的王栾身上。 * 李宝浓转身进了一家名为“文荷花木匠铺子”的店铺,她微微点头心中夸赞了一番这店名,真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靠谱啊。 她打算为秦洵定制一只木舟,听说秦洵母亲的家处在近水一带,若是秦洵往后回乡探望亲戚,她送的这木舟也能派上用场。 李宝浓进门的时候,文绀珠正在无聊地编玩着狗尾巴草,见到李宝浓后就将掌心中用狗尾巴草编织到一半蛐蛐放下了。 她起身:“这位贵客,您需要什么?” 李宝浓笑容满面,欣然答道:“需一只木舟,坤月三十送到城东横街李府就可,能做吗?” 坤月三十是秦洵的生辰,消息灵通的人早在磨炼第一天就已经摸清了这些信息。 文绀珠:“当然可以。” 她回到柜台处取出几张图纸,又朝李宝浓走来:“贵人您看看这些木舟样式,您是要从里面选?还是自己设计样式后再交由我打造。” 李宝浓思索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由自己亲自设计木舟的样式,毕竟这样来得更为真诚。 “我过几日来交与你图纸,这是定金。”她拿出一张一百两银票递给文绀珠。 “多谢贵人。” 文绀珠微笑地目送李宝浓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栾树花语:奇妙震撼、绚烂一生 * 这章完善了一下李宝浓的特征和兴趣爱好,还客串了一些前文出现过的人物(耶) 第23章 二十三两银子 学堂内。 陆回芳神情有些扭捏地抱着一堆书走向范奚辙,犹豫片刻后,她将脸蛋从古籍中高高扬起,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范奚辙,“师母,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请求。” 此时刚下课,其她孩子都一窝蜂地跑出去玩了,而范奚辙刚踏出准备回屋休息的步伐就被陆回芳被拦住了。 看着小芳真挚的模样,尤其是那双透彻清亮的眸子带着恳求望着自己,范奚辙实在难以说出拒绝的语句。 虽然她现在觉得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舒舒服服地躺在木床上,但是她怎么会怎么能拒绝一位勤奋好学的学子的请求呢? 她站在台上,颔首称:“可,何事?” 小芳蹦蹦跳跳地就过来了,将累堆的书放在讲台上,像莹润的黑曜石一般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地望着范奚辙,“师母,经书中的有些字句我不知道意思,您可以为我讲解讲解吗?” “可以。” 范奚辙心中尤觉欣慰,如此好学之童不亏为她之学生。 小芳目标明确地拿起一本书,翻开一页就读到。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小芳摇头晃脑地很快就读完了,光影自竹窗斜映她稚嫩的面孔,她抬目问道:“师母,这是什么意思?” 范奚辙刹那间僵住了,几息缄默后,看着小芳好奇的求知眼神。 范奚辙弯眉启言:“此是说女子生来便心雌胆大,如鹰展翅之凌厉,将成君王;而男子只愿他不招惹是非,日围锅台转便可。” 范奚辙慢条斯理地说完了这一段话,然后将这本经书从小芳手中拿过,一本正经:“此书有大错之处,不宜学之,待我将其改之,再学。” 别看她表面很平静,内心已经炸了。 “小芳,此书何处拿的?” 如今圣上为女子,民间竟然还有如此糟粕之书存在!范奚辙自小就听不得什么“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之类看似捧女实则捧男的话,更何况是小芳方才读的那种。 小芳看着范奚辙,心中总觉得一向面无表情的师母此时身旁的气压有些不对劲,她有些温吞地说道:“是前几年在一架马车上捡的。” ——前几年玉褰寨主打劫了一富家子的超富丽马车,我偷偷在马车上捡的书。 小芳从小就对书籍,可惜寨子里真的没几本书。游叙自身也就仅有书籍几本,而且她更在乎练身一事,时常叮嘱小芳她们要注重锻炼身体。 小芳也是昨天突然想到这些压床底积灰的书,然后拿出来翻了翻,发现有些句子不大明白意思。 范奚辙调整情绪,揉了揉小芳的颅顶,挤出一抹笑容:“这些就是全部了吗?房间里还有书吗?” 小芳看着师母颇有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她认真想了想道:“房间里可能还会有几本遗落的。” 范奚辙:“你待会拿过来,我改改其中的内容。” “好的。”小芳点点头,心中思考起师母生气的原因。 不过她非常喜欢师母对于方才那段话的释义,太符合她的形象了!可是师母说那段话有错之处,那就等师母将它修改完毕,她再把那段话背下来。 陆回芳在心中已经想到了,当她志气昂扬昂首挺胸胸有成竹地在一众小孩面前滚瓜烂熟地背这段话,并且说出它的意思时那些小孩目光崇拜的模样了。 第17章 陆回芳:默默暗想,自信昂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小雅·斯干》 第24章 二十四两银子 夜幕临至青山,范奚辙疲惫地伏在小案上。昏沉的烛光也让人更加无精打采,墨水未泅的毛笔搁在笔架上,她手臂下压着的是一堆累起的书。 那个看起来简易的笔架是范奚辙强烈要求做的,游叙根本拗不过她,只好去山上拾了数十支木头,从中选了最好的一支,然后花了七天的时间给她做了出来。 虽说确实比不起汴京那些昂贵的玉质笔架,但也算得上是巧妙了。 她手臂下那一堆累起的书,全是她费尽心思合同寨子里的孩童们一起从寨子的各个角落里收罗出来。 这几天她一直在修改其中的内容,令她心神俱疲,想着干脆她自己重新写一本算了。 而且休息时想翻开几本话本子看看、放松放松,一打开便是—— “那孟家幺女纯情乖巧……” “那远道而来的清贫少年郎一身正气,眉目藏匿着几分明朗,神色自若,楚楚谡谡,好叫她春心暗许……” “……” 这看得范奚辙心里一阵恶心,不知道是哪些个穷酸书生写出来的废文,真是浪费笔墨! 她还是喜欢看嬴刀领慧的书,嬴刀笔下的王栾真的非常符合她心目中大女人的形象,每次都让她看得心潮澎湃,那是位热烈而飒爽的少年。 只可惜如今她身处深山,不得而看。 范奚辙虽然喜欢梳桩打扮自己,但是她内心却也羡艳向往王栾那般潇洒的生活。 非常之割裂。 * 今日是个重大的日子。 游叙此前跟范奚辙讲过她们寨子迟早要跟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寨子“开战”,范奚辙本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结果就是这么突然地就开战了。 天还没亮,她就看到玉褰带领一群人雌纠纠气昂昂地下山了。 当然了,气势上是足的,脚步是轻的。 范奚辙想偷跑下山的想法又不自觉地冒出来,不过很快又被她压下去了。 她扬起那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忧郁地望天叹息。 “唉,罢了,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也挺自在的。” 她慢慢开始觉得汴京那种衣食无忧的但受人拘束的日子,似乎没有待在这里令人舒坦。 * “我的天,发生什么了?!” 范奚辙惊慌失措地蹲在胡珈兰的面前,急急忙忙用衣袖擦拭了她眼角的泪水。 胡珈兰强忍着泪水,举着了正流血的手臂: “刚刚不小心摔到了。” 陆回芳是陪着胡珈兰来找范奚辙的,她在一旁满脸坚毅地说道:“师母,后山有药草可以快速止血,我现在就去采。” 说完,陆回芳从容地转身,似乎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一下!”范奚辙大声喊到,并紧紧按住陆回芳的肩膀。 “我去采,你在这里陪着胡珈兰。” “现在我任命你为保护员,保护我们小同学的安全,现在胡珈兰受伤了,你要保护好她。” 范奚辙想象着外面的“血腥厮杀”,实在是害怕陆回芳到处乱跑,绞尽脑汁总算编出个理由来让她安分下了。 只见陆回芳眼里冒光,一副接受了光明使命的模样,“好的,收到,我一定会保护好胡珈兰同学的。” 范奚辙给她和胡珈兰一人点了一个赞。 “很蒂。” —— 范奚辙去柴房随手拿了一个箩筐背在背上就去后山了。 * 山路倒没有很崎岖,想必是被前人踩平了吧,范奚辙一边背着箩筐慢慢前行一边心中感叹道。 大有一种“前人裁树,后人乘凉”之感。 她用手背一擦额头将汗水抹去,一双有神的眼睛四处张望,随后撇撇嘴:“算了,这山形如此复杂,我还是不想着偷摸下去了……” 不过一会,她凭着极好的记忆力和完美的眼力很快就摘满了半箩筐药草。草丛中细微的尖刺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迹,在平时她一定会将手缠上布带,但今天她太急了,完全就忘了这件事。 范奚辙不顾形象地躺在土地上休息了一会,她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蓝天白云,感受着温风拂过耳畔,鼻息间尽是新鲜的自然之气。正当她舒适地享受着这一切的时候,倏然觉得外露上的手臂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触感是黏腻的湿润的。 她缓缓侧首望向手臂,然后一下子跳起来,非常疯狂地甩动着手臂,试图将那不知道的绿色虫子甩下去。 甩动了大概几百下后,范奚辙面目狰狞地悄悄睁眼瞥了一眼手臂,发现虫子不见了,又心有余悸地往自己的衣裳上看了看,确认虫子已经离开她身上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快速地拿起箩筐准备下山,就在她欲转身之际,山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一道男人的身影。 她马上警惕地蹲到了地上,目光紧紧地打量着男人。 那男人一股子蠢样,一双贼眼贼溜溜地四处瞥着。 她知道此人绝不可能是玉褰寨子里的人,因为寨子只有一群女人,一群伟岸强壮的女人。 她立马猜到了这个男的怕是正在跟玉褰寨子开战的那个寨子的人。 她轻飘飘地“啧”了一声,难掩讽意,这群男人真是下贱,只会使这种阴招。 不过她马上又紧张起来,今天寨子里的青年女人应该都跟着玉褰出去了,现在寨子里就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和一群孩童,如果这男人真的溜进了寨子看到了寨子里的情况,再回去带一堆人回来…… 后果不敢设想。 这个男人可能就是个探路的,说不定在他身后不远处就躲着一堆如他一般蠢笨的男人。 范奚辙焦灼地咽了咽口水,舌头抵了抵后槽牙,想到了箩筐里放着的信号炮,心中犹豫要不要使用。假如她使用了,那么她一定会被这个男的发现。 她皱着眉头,艰难地考量是自己的命重要些还是寨子里的人的命重要些,她看着那个男人迈着大步子,快速地下山。 ……算了,皇帝姊姊一直都跟她说,百姓是社稷之基,一定要将百姓放在心中,摆在最重要的位子,视其如己身,尤其是少年孩童,更是社稷之光。 寨子里孩童们清澈勇毅的眼眸浮现也在范奚辙的脑海中。 她一咬牙,将导线一拔,信号炮里的烟花立刻呼啸着冲向天空,发出“嘭”地一声。 那个男人的眼神一瞬间就看向了范奚辙的藏身之处。 范奚辙在拔出导线的同时就丢下箩筐,并捡起了一根略粗壮的木枝,奋力的不知方向地冲了出去。 不过自然不是往男人的方向冲,她觉得自己暂时还不敌他。 而男人也在第一时间追了上来,使出全力往前面跑的范奚辙听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声音和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大脑出现短暂空白,她狠狠咬着后槽牙,用力掐了自己一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18章 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后悔了,她不该多管闲事的,这些人的命关她什么事,她救了她们现在谁来救她? 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看着手中粗壮的木枝,绝望之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硬刚算了,毕竟人都是脆弱的,皮肤被坚硬的东西一扎便能穿透。身后男人的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拿,不过不排除他在身上藏了武器,但是看他那副蠢笨样也不一定藏了东西,而她手上拿了武器,平常也看过游叙教小芳她们防身的武术,她不一定打不过身后的男人。 紧紧攫住她心脏的恐惧感退去。 她胸腔内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比第一次玉褰时跳动的频率还要快。 她回头看了男人一眼,眼神盯准了男人的脖子,她此时非常希望手中的木枝可以穿透男人的脖子。 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了,手扬起,想要抓住她的肩膀…… 范奚辙转身,将手中木枝尖锐的一头狠厉地对准男人的眼睛。 她不喜欢男人的眼睛。 男人眼中的轻蔑让她感到无比的愤怒。 “啊……!”男人躲避不及,弯着腰痛苦地捂住流血不止的眼睛。他竟小瞧了范奚辙,因为范奚辙看起来是那样的弱小,白皙的皮肤和纤瘦的四肢都让她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男人模糊间看见范奚辙唇瓣颤抖着微弯。真是个疯子,竟然还在笑,他慢慢后退。 范奚辙当着男人的面捡起那根刺进他眼睛的木枝,上面的血液混杂着细细土渣。 男人害怕了。 现在换他疯狂地往回跑,他的身体失去平衡的左右摇摆,最后一脚踩空,滚下了斜坡。 范奚辙走到男人摔落的地方,远远的漠观着已经双眼紧闭不知生死的男人。 “我还以为这就是我的命中大劫呢。”她嗤笑一声,嘴唇不见血色。 她此生最讨厌被人不尊重以及被看不起。 听到远处传来锵锵有力的脚步声,她抬眸看见山上出现了一群高大悍猛的女人。 晕倒前的最后一秒,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寨子里还偷偷留有青年女子,留了后手,孩童们很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领慧是对人的尊称 第25章 二十五两银子 毫无疑问地,玉褰她们寨子大获全胜,而隔山那个弔子寨中的贱男们被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全都被赶下了山。要不是上面皇帝下旨令要确保各地区的治安,再加上她们是土匪更不得太猖狂,玉褰绝对会给这弔子寨表演一个什么叫“血流成河”。 只是将他们打得皮开肉绽,赶下山了而已,玉褰自认为已经对他们非常非常仁慈了。 而弔子寨中仅剩的女子都被她们带回了自己的山。 玉褰望山而立,高大的背影充满生生不息的力量,即使白雾蒙蒙也能看清她舒展剑眉间蓬勃的凌云豪气。 “真的是,又多了一座寨子哈哈哈哈。” —— 范奚辙被人抬了回去,她辛辛苦苦摘的草药没有被人忘记也带回了寨子。 胡珈兰的母亲单独给范奚辙做了饭,每隔半时辰就会去温热一下,确保范奚辙一苏醒就可以吃上热乎的饭菜。 寨子里的医者检查了范奚辙的身体,并无大碍。 范奚辙昏沉沉地不知躺了多久,终于在当日晚上醒来了,她睁开眼看着屋中的梁木发了会呆,随后又迷糊地坐了起来,双手揉了揉额角,不舒服地皱着眉,她感觉头有些痛、心里泛恶心且肌肉酸痛。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像今日白天那般疯狂的疾跑在之前是绝对不曾有过的,在汴京时她又十分喜爱坐撵子,连走路都是极少的。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打算下床倒一盏水喝时才发现她的床边围着一群人,这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声音嘶哑带着惊吓:“你们都围在我床边干嘛?!” 游叙接话:“自然是因为担心你。” 而一旁的陆回芳双手递上了一杯茶水,她开心地抬起头,澄黑的眼睛里满是景仰与崇拜,“师母您终于醒啦,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胡珈兰的母亲也问道:“范领慧,您要吃食吗?” 胡珈兰举着敷了草药的手臂,另一只手摊开的掌心中放着一环草编腕绳,绳身镶嵌着竹叶:“师母送给您。” 玉褰走到她的床边掀开了她的被子,替她捶脚,见她有躲闪的动作,便强硬地将她按住:“这样可以缓解酸痛,我很有经验,寨子里的媎妹大多都体验过我的手法。” 范奚辙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还是一场非常美好的梦,这些围绕过来的接踵而至的源源不断的关心让她有些飘和不好意思。 她刚想抿唇,旋即回想起自己今日的行为,就咧嘴道:“我今天很勇敢吧。” 陆回芳立马献上夸赞:“对!我听了一天游叙姊姊讲述您的英勇事迹,师母您好厉害啊。” 范奚辙觉得有点怪怪的,游叙怎么会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于是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游叙。 游叙微微一笑,无声张口:“我根据当时战况编的……” 战况是指那个蠢货男一脚踩空而摔下斜坡,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的情况吗? 她们不会是以为她和蠢男大战一场,将蠢男打下去的吧。 算了,这样以为就这样以为吧。 反正她之后一定也会拥有不凡的身手。 她高扬起头,这一刻脸上因苍白而显露的病气荡然无存,她用矜贵之态将之前常用的自称给说了出来:“本郡主以后也要跟着小芳她们一起学武术。” 她今天着实很高兴,此举与“好了伤疤忘了疼”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这压根忘了当时的惊险,只记得自己打败了敌人。 游叙神情从容地望着她,微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范奚辙不解:“为什么不……” 游叙:“你应该跟着我练,而不是和小芳她们,她们练得太基本了。” “……好。”范奚辙内心狂吼,什么叫太基本了啊。 “你一旦确认开始跟我练武艺了可就不能反悔了,哪怕你日后中途回了汴京,我都得跑到汴京去将你教完,我的手下不能有一名逃兵。你确定要跟我学了吗?” “……让我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二十六两银子 天渐凉,秋光晴朗。窗外天色灰蒙蒙一片,阑风伏雨秋纷纷,风雨斜斜掩了丛丛树色,大霈敲响錡窗,霈沿着青檐淌珠入函,亦串成玉珠坠落丹墀,跳珠不断。 范奚辙偷偷掀开一点儿窗子,湿凉的风便吹渡进来打在她的脸上。 这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让她很喜欢。 经过几月的时间,她的屋子已经被她全然大改造了。 范奚辙面带满意之色地环顾她的居所一遍,是如此的简易而不失干净。这屋内檀香氤氲,南窗放置着一张木桌,朝着窗子,窗头摆着几盆花,其中尤以晚香玉开得最为亭亭玉立,桌上置着一个小木箱,里面放着的全是她上课时所需的备案。 第19章 屋内还有一小案,小案上有一本摊开的《诗经》,案角倒是置着几本打发时间的话本子,上头压着一枝不知在哪儿采的白鹤芋,雅趣十足。 她现在倒是觉得这种身处尘网之外的生活很惬意,之前她下结论下得过早了。 而且经过这几月的锻炼,她明显感觉到手臂有力量多了,整个人走起步来也十分的矫健,与之前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坐在椅子上,翻开话本子看了一小会,之后走到门口观察天色,觉得已经到了下午上课的时辰,于是抱着一本书,又拿起一把梅青色的伞就踏了前往学堂的路。 * 范奚辙一进学堂,台下的学子们都大声地对她问好: “范领慧好!” 她怔愣,笑着问道:“你们这是干嘛?”之前都是唤她师母的。 陆回芳起身:“听说汴京人说话都文绉绉的,都是称自己的老师为领慧,我们以后也是要当大官的人,当然要先适应起来。” “你以后当了官要做什么?”她问道。 “为百姓谋福。”陆回芳坚毅而笃定的回复道。 范奚辙颔首:“不错不错,是可塑之才。” 胡珈兰急急举手,生怕范奚辙没注意到她:“领慧领慧,还有我,我以后想要当国姮!” “师母,我以后想当将军!像秦洵一样的大将军。” 这一学生直接着急地将之前的称呼喊了出来,看出激动之情了。 “……” “……” “……” 课前小小互动将大家的瞌睡打散过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范奚辙立于高台,微微一笑:“今日我们不讲课,来讲讲有关古时一些词的来源。” “你们有人知道无由观山此词来的由来吗?” “不知道”学子们齐声回答。 “传说古时有一位名青无由的学者,此人博学多智、精通史学,且门下四方学子无数,但往之振衣濯足,于是隐居山中。一日藏亭,端坐而观山,至夜静,悟其天地之奥妙,人之一生之意在何。日初升,自添号为悟生士。” 学子们在台下听得津津有味。 范奚辙微妙一笑:“大家听了我的分享,相对地,现在到了你们分享的时候了。” “啊——”她们齐声叹气。 胡珈兰:“领慧,您又没提前和我们说。” 范奚辙:“正这是考验你们平时的学识储备能力啊。”她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理由。 “谁分享的最多,谁就可以看我新写的话本子。” 上次冒出自己写话本子的想法后,范奚辙就立马开始写了。 俗话说得好:心动不如行动。 这一下子大家都沸腾了,一个个积极地不得了。 下课后大家的情绪都仍处于高涨阶段。 范奚辙脸上余留着一丝悠然笑意:“这次没有开口分享的同学下节课要分享噢,记得在这几天内准备好,今天所有分享了的同学都可来我房间看书。” “好耶。”她们都很开心。 孩子们一哄而散。 上完课的范奚辙觉得一身轻松,迈着轻快地步子最后走出教室,然后站在屋檐下一脸木然地看着这场越下越大的霈,雨潮风扑面而来,溅起的白跳珠打湿她的袴脚,她倒退两步,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上完课,雨势愈发猛了。 虽说她现在不如以前那般在意衣裳的整洁,但是袴脚湿了后的重感和黏凉感还是令她忍不住皱眉。 游叙从隔壁走出刚好看见了范奚辙,于是她悠悠地走过来,用欠扁万分的语气说道:“哟,郡主大人怎么还不走,是怕了这区区小雨?” 范奚辙闻言,冷笑一声,高扬起下巴:“果然是粗俗之人,见识都如此浅薄,这等小雨本郡主怎么会怕。” 说完,她将伞撑开,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游叙,面不改色地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 范奚辙一回到屋就立马换了身衣服。 “天啊,郡主!”缃兮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接过范奚辙需要换洗的衣物,语含关切:“您别着凉了,我这就去给您打热水。” “冷静,”范奚辙很轻地叹了口气,将手贴在缃兮的脸上一瞬,“你瞧,我手还是热的。” “我这几月一直在锻炼,身体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不用太过担心。” 缃兮不听,摇头:“就算是这样,郡主您平日里还是要多爱惜身体,您可是千金之体……”说着说着,她就去生炭炉、烧热水了。 范奚辙只能随她去。 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范奚辙压下那句方才来不及说出口的反驳的话“你倒不如说我是盾牌,刀枪不入,别说什么千金之体,听着怪难受的”,范奚辙决定待会跟她说。 其实范奚辙如今很少会特意吩咐事情让她的随仆去做,大多都是她自力更生,而且她的随仆们在寨子中也有自己的生活,但今日她还有事,为了节省不必要的时间,就依着缃兮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码字,明天还有早八…… —— 没有“无由观山”这个成语噢,我瞎编的 第27章 二十七两银子 沿着野匪山寨下山,再历密林、过溪水、最后走过一段不近不远的路就能看见癯水镇了。 癯水镇百姓的生活处于一个较好阶段,几乎不见街边有乞儿,不说人人都能吃上好饭,但起码不会挨饿,这里的“民风淳朴、人人待人友善”的好名声是出了出名的。 孔氏是癯水镇最有钱的一户人家。孔氏当铺遍布大周朝各地,而作为其中最大老板的孔德音则将自己的本铺开在了癯水镇,和自己的姊姊孔茴居住在此。 天光日下有一人头戴玉冠身披青氅,腰间挂数数金元宝,对,是那种将金锭子中间磨出个口子,再串了红绳进去,实打实地挂在了腰间,属实是将“腰缠万贯”具实化了,此人高坐马上,金元宝一摇一摇泛着银光。 “孔无讳。” 这淡淡地一声将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叫停了,女子身形一僵,心下咯噔,不敢不回头,苦丧着脸,“姊,你这是干嘛?” 坐在马背的女子正是如今富埒陶白的孔德音。 孔德音,字无讳。 “你忘了吗,今日有位大贵人要来见你,可你非但不好好准备茶水迎接她,反而就这么在街上闲逛?还是这么大摇大摆地骑着马逛?”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去。” 孔茴越说就愈发的生气,小时候孔无讳就特别调皮,她时常拿着木棍追着孔无讳打。现在她和孔无讳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她的情绪也收敛起来,不再时常外露,但孔无讳还是总能将她的怒气值引爆。 她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对上跳脱的人简直是灾难。 “姊,”孔无讳双手合十,一脸哀求道:“请原谅我,我这不是新买的马到了嘛,就迫不及待地想骑一骑。” 看着孔茴越来越臭的脸,孔无讳立马熄声,夹着尾巴就转方向往家里走。 离远了些,孔无讳回头,看着站在街道中脸色已经归于平静、着一身鸭卵青色锦袍、长身玉立的姊姊孔茴。 第20章 然后她大声对着孔茴说道:“大周朝律法兼爱篇第一百三十七条说:人待人需其温和有礼,不可以恶言相向。”添言:“所以姊,你刚才犯法了!” 语毕,她就以疾速离开,不顾身后孔茴又一次黑掉的脸。 * 范奚辙用热水擦拭了下脸后,就别过缃兮,匆匆下山了。 是的,没错。 她就是孔茴口中孔无讳需要好好接见的大贵人。 早在两寨子之间的“战争”结束之际,玉褰便打算放她们下山了。之前将她们掳上山也确实就是为了让其暂时接替一下教书师母的位子,山寨中的人看着凶神恶煞,实际上对她们十分的友好。 范奚辙拒绝了,她暂且不打算回汴京。 见了更广大的世界并且成长了的鸟儿,怎么会愿意回到樊笼呢? 她借口去了更远的地方,以欲借游历掌握各地的情况为由来应付母亲的来信。 而游叙也带她认了下山的路,在半月前她偶然得知此地的商贾孔氏几乎将孔氏当铺开遍了大周朝各地,于是遣缃兮送一枚刻有郡王府标识的玉佩过去,并带话:“我家少妵有事欲相见一面。” 议面定在今日。 * 癯水镇。 雨后初霁,柳条垂垂,天河洗色,四周洋溢着湿漉漉的新叶的气息,碌碌凡尘被洗涤。 就在范奚辙前方的不远处有人群一片躁动,她怀着凑热闹的心思也挤了进去。其实她站在最外围也是能看得清的,毕竟她身形高挑,只不过她喜欢站在最里面前面没人的感觉。 还好现在已至初秋,天凉,人也清爽。不然若是九赢之际,燥热无比,人又都挤在一块,不知该有多大汗味,就算有人拿刀放在范奚辙脖子上逼她进来,她都不会进来。 原来是有人在表演杂技。 怪不得有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吸引范奚辙目光的是一个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女子。因为巨石遮掩的原因,她只能看见一角女子小麦色的面孔,不过女子健壮的身躯倒是全然映入范奚辙的眼帘,也这是吸引她目光的地方,只听那女子嘻嘻地笑着:“来吧。” 于是拿榔头者便将榔头很快地砸下去。 “嘭”地一声,大石裂成两半,女子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大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 范奚辙惊叹一声。 她身旁的大婶瞧她一眼,断言:“贵人,您是刚来我们这吧。” “嗯…嗯?”范奚辙惊异,她之前大多时候都待在山上,大概也能说是刚来吧,“对,初来此地。” “那就对了,这胸口碎大石一招禄焉这丫妵都表演十来年了,早就无人惊奇了,另外两人的表演才是新奇的。” “那两人明日就要离开癯水镇了,禄焉丫妵这胸口碎大石的表演天天都可以看到。” 范奚辙挠挠头,“哦…我知道了,谢谢婶,不过我今日还有要事,没时间继续看了,婶您真好。” 急急以夸赞结束话题后,范奚辙淡身离去,这要是再看下去,怕是要孔无讳她们多等了! * 孔氏府。 孙归臾听从孔无讳的指令早早在门口侯着,只等大贵人前来。 她已经等了一小会,现在无精打采地将头靠在木框上,虚虚地双手抱胸,正当她要将眼睛也闭上的时候,余光看到一个人正以疾速朝她走来。 因此她期待地将眼皮努力抬起,不过由于她本身就有点不是很看得清远处的事物,再加上她此时有些困。所以她就只注意到那飞速而来的身影的主人穿着一身寻常农妇的衣服,只不过似乎要更为整洁些。 只一眼,她就失望的移开目光,这绝不可能是孔少妵口中的大贵人。 难道会有大贵人穿得这么普通吗? 还不等她将眼睛闭上小憩,那道身影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身影的主人喘了两口气,慢慢平负紊乱的气息,整理有些散乱的发丝,最后施施然问道:“这是孔无…孔老板的府邸吗?” 她表面稳如泰山,只在心里暗暗吐槽:就这么点路她竟然觉得有些累,看来还是要勤加锻炼啊,最近似乎有些松懈了。 这道身影的正是范奚辙。 她最近在讲“礼”一节,也发觉自己从前太过骄横,自持身份很少“以礼待人”,故而正在改正中。 游叙也说她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就连玉褰也开始交给她一些寨子事务让她管理。 待她归汴京,定要母亲对她“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前提是母亲不知道她与她们口中穷凶极恶的野匪混在一起。 ……这真是一件难搞的事情。 孙归臾打量着身前的女子,此人给她的感觉不像寻常农妇,但是看着她一身装扮,再是左瞧瞧右瞧瞧,还是迟疑了,“你找孔少妵何事?” “有要事。”范奚辙言简意赅,昂着头。 “是什么要……” “哎呀,你快带我去吧。”范奚辙确认了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就着急打断了她,并拿出了玉佩。 她默道:下次,下次我一定等别人把话说完,这次我就先原谅我自己一次 她这个人性子有些急。人之性格各有特点,大家也需要互相多多包容嘛,如果包容不了,那就算了吧,不过反正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近来,范奚辙谨遵“与其责怪自身,不如宽恕自己;宽恕自己,不如谴责她人”的名言警句。 看到玉佩后,孙归臾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您跟我来。” 不过她仍是面带惊疑看了一眼范奚辙。 范奚辙忍不了了,她跟在孙归臾身后,扯扯嘴角冷冷开口:“你到底在打量我什么?” 孙归臾停下带路的步子,转身对向范奚辙,没有迟疑,实话实说:“我觉得您不像我平日里所见到的富贵人。” “?”范奚辙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因为您的装扮,”孙归臾继续解释:“您的装扮让我觉得我们这些平民与您们似乎没有那么大的距离。” 范奚辙笑了下,“对,我们都很亲民的。” 她绝对不会说,她是如游叙最开始所说的那般嫌那些华美的衣服繁琐了,这些华而不实的衣服让她不能大步行走,在练武时又阻碍着她的动作,它们对她来说太累赘了。 她没有将它们丢掉,而是用这些衣服换了一大笔钱。 然后穿上了游叙给她的简朴衣裳。 孙归臾也笑着点头,“噢——”尾音拉长,显现出一副明白的样子。 范奚辙闭眼,这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尬聊啊。 * 早早准备好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其中也包括季节的原因,毕竟现在正处于秋意渐来、冷风飕飕之际,这种温度让茶水凉得快了多。 孔无讳支着脸,望着窗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如果可以,她真想飞出去骑上她新买的白马好好去山巅跑一圈。 之所以说是“飞”是因为这只是妄想,若是说“冲”,她早就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了,周围又无人看守她,并且她的姊姊孔茴已经去私塾教书了。 其实平常也没有什么事能挟持住她。 第21章 可是这次却有所不同,这次的见面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不知道大贵人想从她这里获取什么,但她非常清楚她需要从大贵人那里得到什么。 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孔氏当铺在前文出现过[七章]。在陆南岐上襄浠山的时候,她将轿子当给了孔氏当铺。 - 我感觉之前每章的字数都太少了,于是勤而改之,给自己定了个每章码3000-4000字的目标(奋斗。 jpg) 第28章 二十八两银子 孔无讳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等来了范奚辙。 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愈发清晰地传入耳畔——一门之外响起孙归臾的低语:“贵人,孔少妵就在里面。” “好。”范奚辙摆摆手。 孙归臾离开去忙她自己的事情,比如算账。她今天上午就只守在这儿了、什么要事都没做。 木扉发出轻细地“咔”的一声,旋即它被缓慢地推开。孔无讳一直都正襟危坐且目光平和地盯着房门,那扇门一点点张开、凉风暗涌,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范奚辙那张神情高傲的面容。 果然。孔无讳心下了然,顿然间胸有成竹,她早就了解过了,此人不过就是当惯了天之骄子、被家人溺爱的…… 她的心里话还没说完,就被接下来出现在她视线中的范奚辙那一身装扮给打断了。 “?” 她跟孙归臾一样的疑惑,随之深陷困惑当中。 这是来一招出其不意?扰乱敌人思绪? 又或许,她跟自己所想的愚笨的富贵人不同? 没关系,这并不重要。 孔无讳滞止一瞬的笑容继续扬起,比起之前更为十足的灿烂,她兴冲冲地几大步跨到门口,双手伸出,亲自迎接范奚辙:“贵人,您来啦。” 相比之下,范奚辙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视线滑过她腰间串着的发出碰撞声的金元宝。 可别以为她没注意到这孔无讳在看到她之后,嘴角的笑意都僵住了。 还有方才接应她为她引路的孙归臾,对她穿何衣服管那么宽干嘛。 况且她也算好好梳洗了一番来的。 亏她还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好心情都给搞没了。 背过孔无讳,她没忍住噘着嘴小声地“啧”了声,然后步履稳健地走向檀案前放了软垫的凳子上坐下。 孔无讳在她对面落座。 “贵人,”孔无讳斟了一盏茶,继而将茶水推到范奚辙的面前,言笑晏晏:“请喝茶。” 范奚辙低头理了理并不褶乱的衣袖,未抬目:“抱歉,我喜欢喝白凉水。” 被拒绝的孔无讳没有因此受挫,反而主动挑起话题,即使范奚辙冷淡的仿佛将她漠视为了空气,她依旧热情地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 空气嘛,对人很重要的。 “……您知道的吧,前几月汴京的王姥贵族们将自家纨绔子妹都送进了她们建立的一个私人军营中,这个军营是专门来锻炼这些纨绔的,以磨出她们的阴刚之气,并请了秦将军来。” 范奚辙松了松如被薄冰冻住的眉目,视线从袖子转移到了孔无讳身上。 她明显被勾起了兴趣。 孔无讳暗笑。 “然后呢,最近秦将军打算在此军营中择出三位能者,去进入真正的军营。而择人的标准有三,分别是武力、才智与引导力,第一名可以直接提为秦洵的副将。” 引导力——众人对她的信服度,她是否有主持大局的能力,此项通过投票来定。 “最终的结果会在十二月底出来。” “现在的前三名分别是……” 范奚辙眼睛都亮起来了,见着孔无讳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被吊足了胃口,先前那点存留的不耐也随着她的话语消弥,“孔老板,你快说啊。” 孔无讳竖起了三根手指,“第三名是李宝浓……”话落,压下一根手下,“第二名是金谚。” 她喝了口茶,笑意更盛。 “第一名是参煜。” 在她说出第二名是金谚的时候,范奚辙就小小的惊呼一声,瞳孔地震。 而说到参煜时,范奚辙几乎没反应。 于是她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有关金谚的事,最后只得微微叹息,在传来的消息中只说金谚纨绔是纨绔,不过没有做出过什么天大的恶事,倒像只是想引起家里长辈关注而已。 金谚: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是个守法的好人而已 她其实准备的更多是参煜的事迹。 参煜可是个暴躁少妵,最近才归汴京,一回来就被丢到了私人军营。 而她离京的起因是——三年前有一小男儿在街上嘲笑她腰间天天挂着个砍刀,跟个杀猪姥一样,那人本来也只是悄悄与旁人窃窃私语,可是谁叫参煜听力极好,当即参煜就拿着她的砍刀径直冲到了小男儿的面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他一头柔美的秀发砍断了。 旁人都呆滞住了,反应过来的小男儿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那小男儿骨子弱,但家世却不小,他的父亲第二日就去跟皇帝告状了,直接参了参煜母亲一本,指责她母亲教子无方。 若是其他人还好,可偏偏这小男儿是预备的秀男,这下可闹大发了。 参煜被母亲狠狠罚了,跪在祠堂三天三夜,然后被禁闭在府。 这当然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参煜有没有被罚跪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禁闭是真的。 终于解除禁闭后,气不过的参煜找到小男儿将他狠狠揍了一番,又将他剃成了光头,眉毛也顺手剃了,最后拿着她的大砍刀在他惹怜貌美的巴掌脸上刻了一个大大的“丑”字。 参煜摊手:这群男人不是最注重外貌了吗 最终的结果是,参煜被赶出汴京,三年内不得回来。 这也只是明面上的。 对于圣上的处罚,小男儿和他的父亲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不明摆着皇帝根本不想处罚参煜吗。 关于这位大姥的故事可是数不胜数,又个个搞笑。 可眼下看来,范奚辙对于金谚的兴趣远高于其她俩位。 她右手食指的指腹小幅度地抚摩桌面的细小纹理,嘴角掀笑:“这金谚大人可是勇猛嘞,记得前一月还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模样,一听到有机会可以当秦洵副将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问就是她消息灵通。 “真是没想到啊,”范奚辙嘟囔道:“这小子,竟然让我先刮目相看了。” “这是上等的桂花酒。”孔无讳状似无意地衔起搁置一旁的酒壶,为范奚辙添上一盏,口吻玩笑:“此时此景倒是映衬那句‘我有酒你有故事’,不知您有没有故事呢。” “贵人与金谚大人是相识吗?” 范奚辙张了张嘴,过一会又摇首算作答复。 其实她已经被挑起闲聊的兴味,只是言多必失,她也不想与孔无讳谈论太多。 她现在的神情不再咄咄,双手交叉形成一个可以支撑脑袋的平面,将下巴抵了上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第22章 “我先来说说我的要求。” “好。”孔无讳黑色瞳仁中笑意难辨。 范奚辙看向她,也伸出三根手指头:“一,帮我收集嬴刀领慧出篇的话本子。” 孔无讳猛点头:“当然可以!贵人你我真是志趣相投啊,我也喜欢看嬴刀的文,她的文风清冽如泉,笔下的王栾潇洒非凡、似高山令人仰止。” 范奚辙对此犹未闻其言,顿了顿,续言:“第二,我需要让十几个孩童进你阿姊的私塾,束脩我全都会交,放心这些孩童的来历我会交代清楚。”……只是会掩去她们在寨子上的生活罢了。 这些孩童本就是玉褰她们救回寨子的,来历自然清清白白。 她和游叙商讨过了,还是应该将孩童们放在专门授课的私塾里,私塾中不仅仅只是教一些浅薄的文识,还会教歌赋、算术等其它内容。 这下孔无讳犹豫着点了下头。 她内心的小人双手抱拳疯狂摇晃,‘阿姊啊我就先应承下来了哈’。 “三,”范奚辙凑近她,“我需要你以你的名义在汴京开一家医馆,再在另外几地再开几家,这些馆中人手由我安排,开医馆的银两我也会出的。” 她希望通过医馆救治家境贫寒的女童。如果在汴京的医馆可以做大,引来一些权贵人看诊就是再好不过了,若是能把握这些人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想了,在想下去范奚辙就要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了,尾巴都得翘起来。 她不敢拿自己的身份去开医馆,她的一举一动必然有人监视,然通过孔无讳的手来开,很是妥当。 虽说孔无讳主要是开当铺,但也发展过一些业余产业,由她来开医馆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孔无讳:“从理论上讲这种行为是不行的,不过大周律法中没有将它定性为犯法,所以当然可以,您的三个要求我都同意了。” “还有别的吗?” 范奚辙小酌一口桂花酒,一时间感觉唇齿间盈满桂花香味,她闻言思忖一番,摇头:“暂时未有了。” “你呢,孔老板?你想要什么?” 临窗接竹,孔无讳直脊正坐,食指与中间旋转把玩的毫笔停下,她的眼眸格外认真地凝望范奚辙、如山河亮照的清泉:“我想参加科举。” 在前陈代,商贾并不被允许参加科举考试,商人富而富却不受尊重。到了现在的大周朝,随着经济商业的愈发繁盛,科举制度对商贾也逐渐放松放宽,有商贾出身的人开始参加科举,但这仍然是少数。 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请人举荐自己,举荐人官阶越高,则破格录取的可能性越大。虽然范奚辙在朝堂中无官职,但她的家世显赫,乃郡王之女,是孔无讳能接触到并且愿意与她做交易的最高地位的人了。 像她所知道的、现在身居高位的程别绿,此人就是被举荐得极为成功的,而且是被钟逐音所举荐的。只是程别绿不是商贾、又聪明过人,无非出身低微了些,但在行官一路上可比她要顺畅多了,她也不好拿她为比较。 毕竟那些高位者可是很瞧不起她们这种商贾身份的人。 范奚辙看着她。 看见她的眼里燃起一绺野心,宛如正试图探出利爪的幼虎。 范奚辙几乎被这烈火给刺到眼了。 她想避开这欲灼的目光,就如之前避开玉褰的目光一样。不过她最终没这么做,须臾的静默后,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视孔无讳: “好,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在短时间内从根本上改变的,范奚辙骄横傲慢的性格固定了有二十年,在寨子中的生活也只是叫她认清了自己需要有力量。 她本身是慕强的,所以面对寨子中的女人时,她是向往的渴望靠近的,同时也会有一丝丝害怕;面对孩童,她作为老师所以会产生爱护之心;而面对身份地位显然远低于她的孔无讳时,她心中一直都不曾消失的轻视之情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而且她不喜欢别人不尊重她,尤其是她觉得孔无讳已经冒犯到她的情况下,那种不满轻视就会更加明显。 她的这一性格特点我不知道要不要让她改掉,人就是多种性格的,但是这种性格似乎很不好(?)(麻了,不知道怎么形容,词穷) 第29章 二十九两银子 绿叶湿漉,冷风无息自袭身,天气隐隐有了些霜冻的痕迹。 禄焉双手往门上一放,再用力一推,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她将双臂向后举起来伸懒腰,骨头响了两声,一时间只觉神清气爽。 她长舒了一口气,好似要将喉咙里的浊气都给呼出去。 隔间的门“嘎吱”一声,禄焉转头望去。 ——是晏青禾推开了门。 晏青禾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缓慢地踱着步从她身边走过,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 禄焉扬起的笑容顿住了。 “诶。”禄焉两步追上晏青禾,揪住她的耳朵,“你个小丫妵片子,不知道喊人吗?” 晏青禾一下就被揪清醒了,“哎呦。”她一巴掌打开禄焉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边揉边“横眉冷对”禄焉,龇牙咧嘴:“禄姊姊你干嘛?大清早的扰人清静。” 禄焉顿时眉头上扬,怒目圆睁:“好啊你,直接倒打一耙。我那么满面笑容想与你打招呼,你直接当没看到姥子一样就算了,现在反而还要怪姥子!” 禄焉声音越发得大,但是还好她们四合院里的人都是睡得雷打不醒的那种。 晏青禾脑袋被吼得轰轰的,她捂着耳朵:“好好好,禄姊姊早上好!”说完旋即脚底一滑,一溜烟地跑了,“我今早还有事,先走一步了禄姊姊,拜拜。” “拜拜”两字的语调格外潇洒。 * 磷石乱,万野人静,天地荒凉。 晏青禾垂首站立在一抔小土堆跟前,那小土堆旁边放着一本书。 书是她刚刚放的,她娘晏丽娘生前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只可惜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她们只能去偷别人家不要的、丢弃在后院的废书,她娘每每都会让她和她姐苗大丫去偷。 偶尔被人抓到,碰到心软的要脸面的还好,不过就是一顿责问,若是碰到脾气不好的,少不了一顿打。 后来她也喜欢上读书,但是母父不会让她去读,只会让她们最疼爱的男儿苗天赐去读。 苗天赐,那样一个无知的蠢货、自以为是的家伙都能去读书,她为什么不能。 于是她偷偷存钱,心里打定了一定要读书的念头。 今日是晏青禾她娘晏丽娘的祭日,晏青禾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目光低垂落在那微微拱起的黄土上,那眼里的神情不知是悲怜还是辛楚,亦或是淡淡的,如水波一样的平静。 ——那拱拱的土堆总能让她想起她娘生前忙碌的不再挺拔的背影,也兴许她娘一辈子也没把腰杆直起来过。 许久。 她微微叹息一声,坐到黄土前面的平地上,双腿盘着,细细麻麻的石头子硌得她裸露的脚踝皮肤压陷。 这堆黄土之下并没有晏丽娘的骨灰。 第23章 她是在她娘去世的那一天逃离出村子的,当时她只觉得浑身轻松,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枷锁从她身上剥离开,她终于有理由且无所顾忌的从那个她深深厌恶的家里离开了。 这个时候她还叫苗二丫,而非晏青禾。 她打算按照从村长家里偷出来的舆图沿路去癯水镇。 为什么选择癯水镇呢? 因为癯水镇美名远扬,她的生物爹时常在家里将癯水镇跟她们待的这地作比较,然后辱骂她们这地的地官方不管事,肯定把从汴京拨下来的银两都私吞了,以至于让她们这地如此落后。 他也就只在家里逞逞威风,若真到了那地方官面前,指不定怎么曲腰哈背、讨好地方官呢。 久而久之,她暗暗生出了一定要去癯水镇看看的念头,与现在的区别是,她以前是只想去看看,现在是打算在癯水镇住下。 她从家里偷了钱,但翻箱倒柜也只翻出几百文铜钱,家里肯定还有藏钱的地方,但是她翻不出,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找。手里仅有几百文,所以她只能徒步到癯水镇,包子一个三文钱,她就每天只吃一个包子,晚上就睡到桥洞下,她可没有那个闲钱去住客栈。 人还没到癯水镇,几百文铜钱就没剩几个了,她就去街上专门扒有钱人的荷包。 可第一次就被抓到了,因为她扒得是大理寺卿的荷包。 那人一手将她擒倒在地,而那人旁边站着一位身穿绛紫云纹绣鹤衣袍的少年,紫袍少年望着她的目光里有一丝玩味,挑着眉,摇着白纸扇,对上她懊悔的神情,缓缓开口: “你知道她是谁吗?什么人的荷包都敢扒?” 晏青禾的懊悔当然不是懊悔扒荷包,而是懊悔自己选错了人。 她咬牙不说话,只狠狠地看着高高站立的问她话的少年。 顶多不就是一顿打,她才不怕。 “走吧裴大忙人,将这欲偷你荷包的小贼送到衙门去。” 少年腔调含笑,字字明晰。 这含笑的腔调传到晏青禾的耳朵里带来惊吓程度如同五雷轰顶,轰得她两眼一翻就要晕倒了。 去衙门?那她岂不是要坐牢?!这可不行! 脸与地面摩擦的她立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只可惜她依旧动弹不得,压制她的人力气太大了,于是她只能高声道:“别别别,两位大人我错了,我错了,别把我送去衙门啊!” 紫袍少年懒洋洋地摇头:“不行哦,你面前的这位可是传说中最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 最后晏青禾被送到衙门,被迫享受了三天睡在牢房单间、早中晚餐全有的美妙……不对,监狱生活。 精神抖擞的她依依不舍地看着衙门大门。 早说嘛,坐牢生活这么好,不用别人抓,她自己主动就来了。 后面想想,也是那两位大人并未真正怪罪于她。 她从狱卒口中得知压她来的两位大人,一位是钟逐音,一位是裴怜真。 都是汴京的大人物。 后面她终于快到癯水镇了,就连续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赶路,最后累得跟野狗似的躺在街边角落,差点睡着时她的身前落下一道阴影。 她努力抬眼望去。 那人喃喃道:“大周律法兼爱篇第一百三十五条说需待她人之子如己之子……” 她仰躺在地上只觉此人犹如神仙下凡,是救她于危难的大善人,周身充满神性的圣光,她脑补得感动的就要落泪了。 眼泪含在眼眶里,欲坠不坠。 “好,我就先救你,届时记得还我治病的银两和跑腿费。” 那人像是自顾自的说服了自己,弯腰就要把她抱起来背在背上。 晏青禾:谢谢,汗流浃背了。眼泪缩回去了(憨笑)。我只是一个想利用眼泪博取同情,分文不花的小女孩罢了。 治病的银两就算了,怎么还要跑腿费? 晏青禾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哈哈一笑:“不用了不用了。” 她转身就跑。 然后真遇到了她这辈子最贵的贵人。 天空净色,一墙之隔的庭院里种植的槐树蓬勃生机,枝枝叶叶生长出了红壁,模糊幽绿的线条泄露丝丝白光。贵人倒映在地上淅沥沥的影子,半身清辉,或明或暗,此景于她而言就像是——无雨之时的一场无常雨。 这是她后来在恍惚的记忆中存留的不可磨灭的印象。 “唉,”贵人上前牵住她的手,看着她因干涸而裂开流血的嘴唇,“别信她,她跟你闹着玩呢,我带你去医治。” 真给她碰上好心的神仙了。 晏青禾心想。 那个假神仙也跟了上来。 “姊,我正打算带她去医治嘞,结果她一溜烟就跑了,没想到倒是乖乖的让你牵着。” 牵住她的真神仙眼风一斜:“孔无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假神仙这下不说话了。 晏青禾开心了。 * 晏青禾被孔茴带去医馆,医师说她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多吃点东西就好了。孔茴将她领回家,给她熬了一锅胡萝卜玉米排骨汤,又添上几盘素菜,外加三个煮熟的鸡蛋。 这么多吃食,几下就被她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了。 孔茴想劝她吃慢点都没来及开口。 吃饱后。 晏青禾低着头,小声询问着孔茴:“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帮贵人您干活,我什么都会。” “洗衣、做饭、砍柴——”她如数珍宝地说着。 孔茴忽然握住她粗砺的手,“来我私塾读书吧。日后读个出名堂来,当个好官造福百姓,就算还了我的恩情。” 孔茴帮助过很多没法读书的女童。 晏青禾在癯水镇没亲人没房子,只能居住在私塾中的小隔间,孔茴与她相处久之后,似乎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让她住到了四合院。 晏青禾的名字是她读了书之后,自己改的。 私塾里别的小姊妹都是跟母亲姓,名字是那么的好听,就她的名字这么的突兀,这么的难听,这么的敷衍。 对此晏青禾非常难过,整天闷闷不乐。 但孔茴告诉她,她可以改名字,改成自己喜欢的。这里的很多孩子都是来到这里后才改的名。 虽然晏青禾也不是很喜欢她娘晏丽娘,但她还是跟她姓了。 她姐苗大丫在她的九岁那年被她那个生物爹苗铁柱卖给了人牙子,这件事是瞒着晏丽娘做的,晏丽娘并不知道这回事。 晏丽娘知道这件事后,罕见的直起了腰板、发起了疯,她冲到庖厨拿起菜刀就要去把苗大丫救回来。 苗铁柱拦着晏丽娘不让她去,晏丽娘当时情绪波动很大,红着眼眶:“我的大丫啊,我的大丫就这么被你卖了,苗铁柱你真是畜生。” “丽娘啊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大丫她是去过好日子的,她是去大户人家里当侍女,吃得住得可比我们好多了。”苗铁柱忌惮她手里的菜刀,不敢靠近她,隔得远远的跟她说话:“而且天赐要上私塾啊,我们家以后可就靠天赐了,就指望着他出人头地。” “不是二丫还陪着你吗,我不会把二丫卖掉的。”苗铁柱心虚的保证着。 第24章 晏青禾当时就躲在一旁,眼里不停的留着泪,赤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看着苗铁柱,想将他千刀万剐。她猜她这个生物爹肯定不敢、哪怕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发誓证明他说话的真实性。 晏丽娘崩溃了,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念着苗二丫的名字,双手张开,似乎想要抱住她。 放到现在晏青禾决定不会过去,她只会狠狠唾弃她这个懦弱的娘,但当时,刚刚失去姊姊的她格外的脆弱,她也急需一个肩膀能让她大声的哭泣发泄。 她一定要当官,她要把这些买卖女童的人牙子都给斩了。 她要把苗大丫找回来。 她要和苗大丫都过上好日子。 这些种子默默在她心里种下,扎根于她每一条活生的脉络。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三十两银子 一望无际的荒野惟有晏青禾独坐。 缥缈的淡色风云从她张开的指缝间悄然拂过, 又环绕颈侧,最后野蛮地缠绕在树冠、弄得枝叶籁籁,落下满地干枯。 她犹豫要不要去踩两下那些刚刚垂落的枯叶。她很喜欢去踩秋天的落叶, 听着落叶被踩得细碎发出“沙沙沙”地声音。 她去过汴京,见过放榜后头戴乌纱帽的状元官打马的场景,可热闹了, 大街上万人空巷, 人人都扬起脑袋直愣愣地盯着。 那状元官好生风光。 不过她对当状元不感兴趣, 倒是想当科举考试的出题之人。 在此声明一下, 她说的可不是殿试出题。 “咔嚓”一声,她胡思乱想得太入迷,一不小心折断了手里的木枝, 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一瞬间从回忆里脱身, 看了眼天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离去前,她又看了会那小土堆:“我不喜欢绣花, 不喜欢做饭,不喜欢种田, 不喜欢照顾人……等着瞧吧, 我不傢人, 不靠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就靠我自己, 也能让大丫和我过上好日子。” 这下晏青禾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午时。 四合院里的大家都陆陆续续全醒了。 晏青禾踏着青石铺地穿入一处小菜园, 蔓植弯弯绕绕地攀满了整个棚架, 她满意地看着长势良好的蔬菜。继而顺着一条笔直的甬道转入庭院, 围墙旁杨柳青青, 叶稍上挂着未蒸融的露水。 她是从后门进来的。 翠竹丛生,她人未进门就先听到了门内的争论声。 “自古以来造反的,都是些种田的、大字不识的,这些人人数庞大、易被煽动、且被剥削太久一爆发便犹如洪水冲房,势不可挡。” “那成功的又有多少呢?这些人懂什么?大字不识、一无所知,只是被逼之下的无奈反抗,要么生要么死,背水一搏罢了,人数多又如何?领头人都是个生于田野、无识无钱之人,造反何以能成?一无谋划,二无武器,就拿叉、斧、钯、铲一些农具来对付朝廷训练有度的精兵手中的长矛、弩弓、刀盾?” “农民没有好武器,难道就不能去找人打造吗?没钱也可以去找不那么贵的锻刀师,我鲁竖的锻刀技巧就不比那些需要重金请到的锻刀师差。” “……” 这些话要是被皇帝听到了,她们怕是都得被砍脑袋。 还好天高皇帝远。 晏青禾听出来了,这是鲁竖和孔茴在辩论。 现在已经午时,孔茴上完私塾的课回来了,要到申时再上课了。 这是她们四合院特有的辩论日,因为孔茴需要给孩子授学,所以有关她辩论日的时间大多都在中午。 四合院每人都会参与辩论,每次都是一对一,而其余人则是判官。 晏青禾终于完全进入了庭院。 她首先看到站着的鲁竖和孔茴,随后就是依次坐在圆桌上的各位判官。 分别是在衙门当衙役、并在私塾兼职习武娘子的许佑凛,专门帮孔无讳铺子找托的找托高手宣奉怀和百戏人禄焉。圆桌上有两个空位,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孔无讳的。 孔无讳今天应该是去忙事了,大概跟她和大贵人做的交易有关。 宣奉怀看到晏青禾了,她一只手高扬起另一只拍拍身旁的空位,唇角上翘:“快来快来!” 晏青禾走过去坐到了她身旁。 孔茴和鲁竖的辩论还在继续。 这次的辩论题为“农民造反是否能成功”。 孔茴沉吟几息。 她理清脑海里混乱成一团线的思绪,才缓和的开口,毫不留情地指出鲁竖说中的错误,“这世间优秀的锻刀师本就稀少,更何况是如你一般不收重金的锻刀师,定是稀中之稀,就算有,恐怕大多怕是名不副实、诓人钱财的罢了。” 鲁竖抱刀而立,肩膀宽厚有力,全身充满爆炸性的肌肉,她嘴角的笑意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好了好了,是孔领慧胜了,我说不过她。” 啊,这她完全无法反驳啊,她就是非常优秀。 鲁竖主动认输让这场辩论落下帷幕。 虽然最终并不是以激烈的思想碰撞为落幕,但能用这种吹捧方法使对方主动认输,也不免是一种语言的艺术。 大家将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后,便合力将它搬回了屋内,等待下一个辩论日将它重新搬出。 宣奉怀随手拿起屋内的大蒲扇扇风,她衣服穿得厚,搬圆桌搬出了一身汗。等汗熄了后,她看了眼晏青禾,笑了:“小禾,你要不要赚点小用钱?” “咋赚?”晏青禾心动了,瞳色一亮:“是跟上次一样吗?” 宣奉怀打了个响指,“对,小禾你真聪明。” …… 癯水镇新开一家济善堂,这堂前屋檐下的梁木上悬挂着一扇醒目的招牌,上头刻着墨金字“新店开业,凡买药超五十文者都送五包酸梅汤药子,外加一味靛青根”。 济善堂前搭建了一个台子,有禄焉表演吞剑;有许佑凛与鲁竖表演“正直衙役大战盗贼”;还有一位女子合着台下霹雳哗啦的红鞭炮,手拿鼓槌在打鼓。 喧嚷万分。 有一女子手提几包药从新开的济善堂中走出,一双瑞凤眼弯着,心情很好的模样,她眉目舒展:“乡亲们,这药铺说送东西是真的。”她扬了扬手中的药材,添言:“而且药童也十分耐心,排队太久等不及的可以先跟药童说说自身有什么病,需要拿什么药,她们都会一一解答。” “最重要的是,我一进去就觉得多日以来忙碌的疲惫都消散了,整个人神清气朗,那堂内熏的檀香很舒适。” 女子闭了闭眼,喟叹一声,好似在回味感受那宛如浸泡在温泉中的舒畅感。 “是了是了,我先前见她眼底有很深的青黑、眉目间一股阴郁之气,现在她人从铺子里出来精神好似都好上十分。不行,我也得去这铺里瞧瞧,不然待会都被人抢光药材了。” 此话一出,聚集在前头的人们零零碎碎进去了几位,接着又有人跟着进去,最后演变成在药铺前排了长队。排在队伍后头的人懊恼自己没早点进去,只听人讲话去了,焦急看着眼前黑压压的脑袋,这下不知要排多久,不知道到自己时还没有东西送。 第25章 方才讲话的用青布头巾包头、脸上摸了点黑的搭话者悄悄地隐出了人群。 她走到巷子里,一手搭上宣奉怀的肩膀,笑嘻嘻道:“奉怀姊,事情我办成了。” 这乔装打扮成路人的搭话者正是晏青禾。 才十五岁的晏青禾看上去已经和宣奉怀差不多高了。自从晏青禾来到四合院,大伙都对小鸡崽似的她散发浓浓母爱,有什么好东西就往她那送,吃饭也要盯着她多吃几口,这样几年下来,她的身高如同雨后春笋般蹭蹭往上长,早就不是瘦瘦小小的模样了。 宣奉怀的手也搭拉上晏青禾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长眉高扬,称赞道:“不错嘛。” “走,我请你去三锦堂。”宣奉怀抬颚笑道:“咱姐俩好好喝两口。” “我的小用钱嘞?” “会给你的,我宣奉怀难道会赖账不成?” “……” * 夜色如墨浓稠。 孟阿皎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着气,用手狠狠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又咬牙用力捶了一下床。 这一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屋外刮着风,纸窗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低着头,慢慢地——像是想到了什么,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竟从喉间溢了声笑,旋即哼着歌起身点燃烛芯,拿着烛盏照亮屋内,飘飘悠悠的影子被倒映在素壁之上。 她看清屋内布局。 桌上的砚台之下压着一张纸。 孟阿皎将纸抽出,纸上是钟逐音给她的回复。 一个大大“允”字生生进入她的眼眶。 孟阿皎露出罕见的真实笑意。 * 苗铁柱在他的三十五岁之后遭遇了两次人生重创,第一次是他妻子离世,第二次是他的二女儿偷了家里的钱跑了。 与他年纪一般的中年人早就享上清福了,家里的孩子都长大会赚钱了,就算孩子成亲生了孩子也不用他管,他只需要在家舒舒服服地躺着就行。 哪有人像他一样可怜。 妻子离世、大女儿早就被他卖掉、二女儿偷钱跑了、如珠如宝的小儿子在镇上读书,一个月都不见得回来。 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本来他以为他将一直这样孤独清静的过下去。 然而,苗铁柱没想到的是他即将遭遇第三次人生重创。 他的大女儿带着一堆人杀回村了。 …… 天色有些暗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那在他心目中乖巧万分的大女儿——如今面容沉稳,嘴角还是带着那一抹如沐春风的讨好人的笑意,笑盈盈地立在他身前,看着和几年前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只是人长高了许多,他现在需要仰视她了。 苗铁柱心道这丫妵指不定在外面过得多么好,却从来没有回家看过一次,当初还跟着一堆人从人牙子手中逃走了,逃就算了还将人牙子打了一顿,害得他赔了不少钱。 想到这,他脸色阴沉下来,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大丫吗?还知道回——” “啪”地一声,他的大女儿给了他一记耳光,将他未说完的话抽回了嗓子里。 刺痛与热意袭卷他整张脸,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空白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怒意。苗铁柱几乎不敢相信,他竟然被他的大女儿打了一巴掌。他的尊严他的脸面在这一刻仿佛被人当成垃圾踩到了地上,他目眦欲裂:“苗大丫,我要打死你。” 他扑了上来。 然后被苗大丫——也就是孟阿皎一脚踹飞,苗铁柱的头磕到石头上,顿时流了好多血。 孟阿皎眉眼弯弯,语气仍是一贯的柔和:“爹爹,您怎么了?是女儿踹得太用力了吗?” 苗铁柱朝她呸了一口……血水,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血,好像要将身体里的血全都吐出来,只留下一个干枯的躯体。 等他停下来后,得了空闲去看孟阿皎。 孟阿皎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微笑,温和地看着他,他不禁吸了口凉气,害怕地颤抖两下。 对了,这赔钱货回来干嘛?他还不知道她回来是要做什么?莫非这赔钱货早死了,现在在他身前的是鬼魂? 是来找他报仇的? 苗铁柱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往孟阿皎脚下看了一眼。 还好,有影子。他害怕的情绪消散了一些。 莫非是哪个孤魂野鬼上了他女儿的身体。 对,肯定是,不然他的大女儿那么乖巧懂事,怎么会做出踹爹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仙…仙人,”苗铁柱朝孟阿皎砰砰磕头,“求仙人放过我,您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定尽心尽力为您寻来,我家穷苦,上有一位八十岁的老人需要照顾,下有十岁孩童需要养护,求您放过我吧。” 孟阿皎扑哧一笑,“爹爹我是大丫呀,您怎么叫我仙人,莫不是人老了脑袋也糊涂了?” 她慢慢上前,“爹爹您忘了吗?当年我跪在地上,拉着您的衣角,哭着求您不要把我卖掉。” “我当时可只有九岁啊,那么弱小无助,可是您说了什么?” “您说,天赐要读书,家里没那么多钱,必须把我卖掉。” “我问为什么非是我,您说我自小听话、嘴巴甜、讨人喜,要是讨了人牙子的喜欢被卖到哪家大户人家家里做侍女,再讨了哪家少爷的欢喜,被抬成姨娘,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您也跟我沾光。” “您还说了很多很多,我当时年纪小,只觉得恐惧,记不清您还说了什么了。” “……” 苗铁柱感到一阵耳鸣,他听不清孟阿皎在说什么话,他紧紧盯着孟阿皎手中的大砍刀,那砍刀光滑的平面一下一下轻轻打着孟阿皎的掌心,他隐约模糊的觉得那是收割他生命的镰刀。 那砍刀是她身旁的人递给她的。 孟阿皎停了下来,在他身前站定。 “爹爹,你不在乎你说什么,当然地,我也不在乎,只是我实在忍受不了你竟然还活在这个世上,所以还请你去——” 孟阿皎举刀,如雪的刀影仿佛刺穿苗铁柱布满血丝的瞳孔,苗铁柱惊恐地大喊大叫,不止地往后退。 “——死。” 雪白的刀锋插入血肉之躯,昏沉沉的天地突然劈下一道无雨之雷,温热的新鲜血液喷涌在孟阿皎的身上,有几滴溅到了她的脸上,这象征着死亡的斑驳映出别样的明灭之火。 【作者有话要说】 孟阿皎最早是在四章出现 第31章 三十一两银子 解决了苗铁柱后, 孟阿皎心情大好。 于是她一鼓作气地直奔村长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将村长家的所有人全绑了起来。 这些人是钟逐音借用给她的,她本来以为她得好生一番求, 结果她仅是简单说明了借用之缘由,钟逐音就爽快地答应了她,并吩咐袭渊跟于一旁。 袭渊, 即是协助她, 也是监视她。 孟阿皎唇角牵出一抹淡笑, 看着村长近些年越发臃肿佝偻的身形, 她将手中的铁棍对准村长的脑袋,只是轻轻触碰、若即若离,村长却是要吓傻了。 第26章 孟阿皎垂着眼睑, 像是回忆: “村长, 你还记得招娣吗?” “我知道村里有很多的招娣。” “我现在问得是李家招娣,李家那个最大的孩子。” “八年前,饥荒汹汹,天不降水, 颗粒无收。你最终决定从村子里挑选出一位女孩来当祈雨使,而李招娣被母父推出来不幸的当上了, 可惜无论她怎样虔诚地卑微地祈求上天降下甘霖, 上天都无动于衷, 半雨不滴, 村里的土地愈加干裂……” 说到这孟阿皎停了下来, 她目含疑惑地看着村长,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男人自己不去当祈雨使, 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吗?是因为知道这天地是母神孕育的, 只有女人才能与母神交流,还是因为知道自己像小偷一样偷走了女人大部分权力,担心母神降罚,所以才推女人出去当祈雨使?” 孟阿皎摇头叹息,“唉,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了。” “不过我也没打算从你们身上得到答案。” 她扬起铁棍,笑意淡淡:“不过村长你应该没有忘记你给李招娣安排的结局吧,你吩咐人将李招娣打晕,再在她的脚踝上绑了重石,说要祭河神。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河神是女人呢?她看着你这么对待女人,她会不会愤怒呢?” “但很可惜,这世间是没有鬼神的,献祭了李招娣后,村子没有任何变化,上天仍旧没有降雨。” “我这一棍是为千万年来无数的招娣、盼娣、来娣、大丫、二丫……” “——而打。” 孟阿皎嘴里每说出一个名字就一铁棍敲在村长的太阳穴,她每说一句话就用力一敲。很快的,村长头破血流地晕倒在地上,孟阿皎一脚踩到他的脑袋上,袭渊用绳索将村长的手脚绑起来,打的是最复杂的死结,村长绝对解不开。 村长最后的结局是他多年前自己种下的恶果所致。 善恶终有报。 孟阿皎合伙袭渊一群人将村子里的男人都杀了,孟阿皎要选一个女人出来当村长。 死透了的村长的妻子吕云强忍着害怕站了出来。 吕云早就不满村长很久了,眼下村长死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对于满身沾满血迹的孟阿皎,她心里是满满的畏惧,却又莫名自信于孟阿皎对她们女人没有恶意,不会伤害她们。 吕云很早就有想篡了村长的位的念头,不过她的想法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只是在平常的话语与行为可能稍有不经意的体现。 孟阿皎对于吕云敢自荐的行为非常满意,她告诉村里的女人,之前怎么过的日子从今以后就继续怎么过,还说了一通她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来清除人间的罪恶。 哦,她似乎说过这世间没有鬼神。没关系的,管那么多干嘛,这些小细节不必太在意。 “不要试图报官,我会一直盯着你们。” 她将吕云喊进屋。 “村长大人,您知道怎么办吧,不要让她们去报官,如果她们中有人想为死去的丈夫殉情就由她们去吧,没必要将口舌浪费在那些没有血性的女人身上。” 吕云点头,“我都明白,我相信她们不会想为她们死去的丈夫报仇的,但是如果有人想那样做,她们不会有走出村子的机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孟阿皎决定相信吕云。 * 孟阿皎回到了汴京,她的心情这几天持续亢奋,到了晚上,嘴角扬着代表幸福的微笑进入梦乡。 她的思绪像是浮漂在弯弯绕绕的水乡之上的一只竹筏,被温柔的水波推着前行。 她梦回被苗铁柱卖给人牙子的那天。 人牙子要通过水运将她们送到一个地方。 九岁的苗大丫脸上留着泪痕,她和一堆被母父买出的女童挤在一堆,船棚间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苗大丫干涸的泪痕之上又覆盖温热的泪水,她不安地抱着膝盖,眼泪大滴大滴落在膝盖上。虽然苗大丫在家非常懂事早熟,家里的长辈、乡间的邻亲与和她同龄孩子无一例外都对她赞不绝口。 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 苗大丫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她感觉有人戳了戳她的手臂,旋即视线中出现一方破旧的帕子,她哭得更大声了,抽泣地:“谢…谢谢。” 等她止住眼泪,想跟递给她帕子的人好好道谢时,侧头只看到一张非常冷漠的面孔,没有任何情绪,她“呃”了声,然后习惯性地讨好笑笑,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其实是右边的人递的帕子。 她转头向右边,只看到一个哭得比她更大声更响亮的年龄比她还要小的女童。 “……” “帕子是我的。”左边的冷漠女童说话了。 “!”苗大丫又将头转回来,抿唇道谢:“谢谢你的帕子,我找个时间将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冷漠女童将帕子从苗大丫手中抽出,“不用了,你别继续哭了就行,很聒噪。” 此言一出,苗大丫眼里马上就见泪光,但她努力憋回去了。 她有点想和冷漠女童当朋友,这是她第二个真心想交的朋友,第一个是村里李家李招娣。 她稚拙地朝冷漠女童伸出手,“我叫苗大丫,你叫什么呀?” “崔持霁。”冷漠女童言简意赅,与苗大丫握手。 苗大丫:“你的名字好好听,你的母父应该很喜欢你吧,怎么会把你卖掉?” 崔持霁瞅了苗大丫一眼,没好气地说:“这名字可不是她们给我起的,是我自己花钱请秀才给我取的。” “你怎么不怕啊。”苗大丫继续问。 崔持霁冷笑:“有什么好怕的,怕又不能让我逃出去,还不如用哭的时间好好计划怎么逃走。” 苗大丫心里一咯噔,眨眨眼:“崔姊姊,你有计划?” “……暂时没有。”崔持霁脸色冷酷,“等待会人牙子睡了,我观察观察就有了。” 苗大丫:“好厉害!”她凑近崔持霁的耳畔,跟崔持霁咬耳朵:“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要被发现了,我可不会管你。” “没问题!我自己可以的。” 苗大丫准备小憩一下,因为崔持霁说晚上再观察情况,到时候伺机而动。 她刚将头枕在膝盖上,右边的手臂被人戳了下,她回头。 右边女童的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声音嘶哑:“我刚刚听到你们两个人说话了。” “对啊,我和她刚刚在都在想家。”苗大丫眼里聚起泪花,“我又想家了。” 女童摇头,委屈地扁嘴:“不是的,你们刚刚说你们要逃……” 苗大丫行动迅速地握住了她的嘴巴。 苗大丫心想,她和崔持霁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吧,周围又充斥着哭泣声,这小孩不是也在哭嘛,咋就听得一清二楚。 女童将她的手拉开,“我不会告发你们的,条件是你们必须带我一起走。” 苗大丫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女童一脸无辜地与她对视,苗大丫只能纠结地转过头去跟崔持霁商量。 过了一会,苗大丫一脸严肃说:“可以是可以,不过——” 第27章 “不过你要被发现了,我可不会管你。”女童将苗大丫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我知道啦。” 苗大丫沉默。 女童伸出两只手分别朝向苗大丫与崔持霁。 “我叫水晕。” 苗大丫拇指张开与水晕掌心侧向相对,紧紧握在一起:“你的名字也好好听。” 水晕腼腆地回以一笑。 苗大丫这才注意到水晕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华服。她不懂了,有钱人家也卖女儿吗。 水晕像是听到了苗大丫的心里话。 她说:“我不是被母父卖来的,我是被拐来的,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被光明正大拐来的。” * 夜晚。 看护她们的打手睡着了。 哭累的孩童们也都沉沉进入梦乡,为了防止她们哭闹不肯睡,人牙子还在她们的饭菜里下了药,警惕的苗大丫三人没有吃。 崔持霁睡在最外面,她率先起身,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接着是苗大丫,紧跟其后的是水晕。 崔持霁的眼睛很亮,即使船蓬里没有点灯,只有从天上漏进来的一丝丝沁凉月光,也显得她眼睛格外的明亮。 “快跟上。”崔持霁悄声道。 她们仨偷摸进了人牙子睡的地方,门没有上锁,崔持霁轻轻一推就开了。看起来人牙子很放心她们,也没有想过一群最多十岁的孩童能闹出什么动静。 这可给她们仨极大的方便。 她们三个围成一个圈。 崔持霁说:“我去找绳子,苗大丫去找锋利的物品,水晕你去找蒙汗药。” 崔持霁很快在墙角找到一大把绳索,她两手握住绳索的一节,然后增加拉力。 她用力地拉扯,随后称心一笑。 绳索很结实。 屋里锋利的东西很少,苗大丫只找到了鱼钩和几枚生锈的铁钉。 水晕从床头的抽屉里翻了几包蒙汗药,她用一张大大的白纸将蒙汗药全倒在里面,反手抓起地上的灰尘一点点洒在原本装着蒙汗药的纸包里。 她笑眯眯地:“吃点灰尘也没什么吧。” * 来到船棚的第二天夜里。 苗大丫三人按照计划行事。 崔持霁说,今天夜里船会靠近一处陆地,但不会隔得太近,需要她们自己游过去。 苗大丫哐哐点头,完全没问题。 水晕却迟疑了,她不会凫水。 苗大丫对她保证道,届时她会带着她一起游到岸边。 水晕心下犹豫,眼圈又红了,她并不相信苗大丫的话,但她没有说什么,也跟着点头。 看着苗大丫单薄的身躯,她觉得就算苗大丫是真的想带她一起游到岸也不太可能。 她们偷偷在人牙子和打手的饭里下了蒙汗药,他们看着都睡得挺死的。 崔持霁用绳子将人牙子捆成了粽子,其他打手也被捆的死死的。她看了眼苗大丫昨天翻出来的鱼钩,又看了眼人牙子和打手们的脖子,最后悻悻地移开眼。 她觉得晕迷的人牙子与打手跟家里待宰的鸡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成为刀俎的感觉吗?” 不知道蒙汗药的药效足不足,要是不足,她一鱼钩下去,没做到一钩封喉的效果,反而弄醒他们就得不偿失了。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纯真的,她放弃了宰他们的念头。 崔持霁跟苗大丫两人对视一眼,刚要一齐跳下船,突然间船棚缓慢地动了起来。 崔持霁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苗大丫立马跑到船头。 船头坐着很多女童,她们手里都拿着一只船桨,有一个女童站在船头指挥方向,而水晕就站在指挥方向的女童的身边。 苗大丫回到房间一看,所有的女童都不在了,看来是全聚集到船头划桨了。 蒙汗药是水晕下的,她只给人牙子和打手的饭菜里下了。 苗大丫失语:“水晕你……” 水晕一双神采奕奕的黑眸弯弯:“大丫姊、持霁姊,我是不是很厉害,我喊大家跟我们一起走。” “如果只有我们三个人逃走了,剩下的这些姊姊妹妹肯定少不了一顿打,会被人牙子更加严格看守,倒不如带着大家一起逃了。” “反正逃三个人是逃,逃十几个人也是逃嘛。” 好话全让水晕说完了,苗大丫其实也不忍心放任其她姊妹在这里受苦,她看了崔持霁一眼,然后也加入了划桨大队。 而崔持霁生气地将人牙子拖拽到船头,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踹了人丫子的脸一脚。她没办法朝着水晕发火,只能将怒气发泄到人牙子身上。 然后神情冷峻地拿起船桨坐到了苗大丫的身旁。 谁知她这一脚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一样,所有船上的女童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地学着她的模样,踹向人牙子。 尽管分开来看她们的每个人的力气都不大,但是汇合在一起的力量是无穷的。 人牙子最终被踹成了猪头,那些打手也没有遭到幸免。 人多力量大。 船很快就停靠在岸边。 水晕很有大家小姐的风范,她一一跟所有人道别,怀里放着的是她从人牙子房中翻出的属于她的平安结。 天将要明了。 崔持霁首先转身离开了,她会想办法自己回去。 苗大丫想跟着水晕走,因为水晕的身份看起来不低,可是又因为感觉水晕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所以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水晕也走了。 有了平安结,她去找此地的县令,不怕回不了家。 其余的女童有的还在原地掉眼泪,有的不知所措地打量船停靠的是什么地方,有的也像崔持霁一样坚定的离开。 她们已经到岸了,剩下的事需要她们自己解决。 * 苗大丫没有回家,既然苗铁柱已经把她卖了,她就不是他的女儿了,她才不会回去。 她没钱,她就去给酒楼帮忙洗碗、打扫卫生,一双巧嘴哄得掌柜止不住的开心,多给了她一些工钱。 这样的日子平淡无比,一日复一日。 时光飞逝,到了过年的日子,红灯笼四处可见,富贵人个个都穿戴得珠光宝气,整个街市宛如一颗发光的明珠。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苗大丫也迎来了她的十岁生日。 她觉得很无聊。 …… 十二岁的梅胧缠着奶娘带她到街上玩。 梅胧坐在轿子里,她偷偷掀开帘子一角想赏一赏雪,结果冷风钻进来吹的她一哆嗦。 她不顾冷意,眼神透过那小小的一角在街上乱看,看着看着就瞥见了一个坐在台阶上的小人。小人的脸冻得紫红,单薄衣服上堆着雪,若是将那些雪拨下来,怕是都快可以堆个小雪人了。 梅胧有些不忍,但没开口叫停轿。 母亲跟她说: 天下可怜人多如细雨,有人是真的可怜,还有些是可怜但必有可恨之处。我们不是神仙,不用当那被人高高捧起的救世主,不要善意泛滥。 世人万万,受苦的人千千,哪里救得过来? 第28章 轿子在长安城绕了一圈。 下人问她:“少姥,可要回府?” 梅胧手捂着小火炉,靠在奶娘身上,眨了眨眼,又想到了那个小人。 如果待会还能看到她,她就去和她讲话。 “奶娘,我还想再转一圈。” “好。” 然后她又瞧见了那小人。 小人身上的雪不见了,应该是被她自己抖落了,但是小人还是孤身坐在石阶上。 小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小人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撞入梅胧的眸子。 梅胧怔了怔。 “你想跟着我吗?” 梅胧对她无声地张了张唇。 不知道小人看懂了没,她没什么反应。 梅胧扯了扯奶娘的袖子,奶娘疑惑地看向她时她指了指外面的小人。 “今年甚冷,饥荒未平,流民数数,这孩子怕是被家里人抛弃的,不知道活不活得到开春。”奶娘的眼里有惋惜。 梅胧:“我们可以收留她吗?” 奶娘摇头:“少姥,这事得经过姥君的同意。” “那我下去跟她讲几句话。”梅胧两只小短手抱着奶娘的胳膊摇了摇。 奶娘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地由她去。 梅胧一下子蹦下轿,侍卫紧紧跟着她。 她走到小人的身前,自认为很是帅气地伸出手:“你想跟我走吗?” 小人——苗大丫歪着头,下意识露出一个甜甜的不带攻击性的笑容,有些惊诧:“我吗?可以吗?” 梅胧:“对。” 苗大丫不假思索地:“我愿意。” 她隐藏起自己眼里的戒备,两只手无措地纠着,怯生生一笑。 “好。”梅胧开心地点头,“我会和我母亲商量一下,若是她同意了,我会带人来找你。” * 不知道梅胧怎么劝动得她的母亲。 反正苗大丫最后成功卖身到梅府。 她为自己捏造了一个因饥荒成为流民、卖身葬母的孝顺身份。 梅胧知道她在扯谎,但没有制止。 果然啊,她梅胧看上的人就是机灵。 梅胧对此很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三十二两银子 秋闱放榜了。 这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是参加了秋闱的学子们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孟阿皎对此则漠不关心,她又没参加秋闱,这与她没半毛钱关系。 但是孟阿皎还是被梅胧拉到了街上。 梅胧神采飞扬:“阿皎, 你知道这次秋闱的解元是谁吗?这次的解元年仅十八,是特意来汴京赶考的,我觉得她颇有程别绿大人之范, 说不定明年的新科状元就会是她呢。” 梅胧大胆猜测着, 她是真的很看好这次的解元。 孟阿皎心下完全不在意, 她无聊地到处张望, 想看看街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物,嘴上敷衍地搭着梅胧的话:“啊,这么厉害, 她叫什么?” “她叫——”梅胧故意停顿两下, 神神秘秘地:“崔持霁。” 与此同时。 孟阿皎看到远处的一名骑马少年,马蹄声渐近。她看到少年两侧鬓角上盖着带些微微点卷儿的刘海,那刘海的长度差不多到与耳垂平衡之处,英气的眉毛全然露出, 头顶镂空鹤冠束起一把墨发,两缕各镶嵌一粒岫玉的琉挂则夹杂在其余披散的发丝间。 少年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掠过她。 孟阿皎的瞳孔微微放大, 整个人呆滞原地。 “阿皎?孟阿皎?你怎么了?”梅胧拍了拍孟阿皎的肩膀, 对于她此时的状态很诧异, “被鬼上身了?” 孟阿皎很快回神了, 她笑了笑:“我没事。”又温声问道:“你方才说今年的解元叫什么?” “崔持霁。”梅胧道。 猜测被证实一半, 她压下激动的情绪, 口吻犹如寻常:“方才马上那人你认识吗?” 那人简直就是她记忆中放大版的崔持霁。 梅胧却察觉出了什么, 她狡黠地笑着, 打量着孟阿皎的神情:“阿皎, 你竟然认识崔解元。” “不认识。”孟阿皎矢口否认。 “哦——”尾音拉长,梅胧突然发问:“你和崔持霁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孟阿皎发现她被套话了。 梅胧对她灿烂地笑着,八颗大白牙闪闪发光。 孟阿皎气得想上去揍她一拳。 梅胧:“孟阿皎,快点从实交代。” 孟阿皎:“也没啥,就是有过一起逃命的交情。” “! ! !”梅胧也激动了,她很喜欢听故事,“快点一一道来。” 她们走在回府的路上,半路经过李府时听到从里头传来的细细的猫叫声。 孟阿皎好奇地往府邸看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瞧见,门关得严实。 梅胧指了指墙头:“猫儿在那。” 她顺着梅胧指尖的指向望去。 那是一只白猫,远远看去像是由云朵汇成的一团棉花糖,略显机灵敏锐的绿眼睛望着梅孟两人,它的毛发柔软光滑,令孟阿皎想上手摸一摸。 可没一会,白猫就消失在墙头。 孟阿皎还在遗憾没摸到它的毛发。 白猫爬下墙头后,就悠闲地走在李府客间外,而后从窗子口跳了进去,径直走到李汀山的身旁,最后跳到了李汀山的怀里。 它的脑袋在李汀山的臂弯处蹭了蹭,舒服地闭上绿眼睛,发出“喵喵”地叫声。 李汀山慢慢顺着白猫的毛发,她望向与她相对而坐的程别绿,声淡淡又含一丝笑: “这是谢家谢昭意少姥送来的,她近几月收留了许多街上流浪的猫儿,照顾得很好,那些猫儿又产下几窝猫儿崽,她将很多崽儿都送人了。” “我怀里这只白猫,便是她送来的。” 程别绿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瞧一眼猫儿,微微一笑:“这猫儿好生温顺。” “你也喜欢猫吗?我院里还有几只,橘色、黑色、黑白相间的、灰色……你要是喜欢,可以带两只走。”李汀山端起手边一碗茶小酌一口。 程别绿指端握住瓷青杯身,想了想:“照霜,我想要黑猫一只。” “可以,我待会儿就差人将猫儿送去你府邸。”李汀山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虽然平日与谢少姥没什么交集,但是你近些年官位步步稳升,她应当也会给赠你猫儿几只。” 程别绿:“无碍,我喜欢猫儿。正好家中冷清,多几只猫儿显得热闹。” 热茶冒着腾腾热气,氤氲出一种惬意的氛围,三二颗桂圆与红枣浮在红澄澄的茶面,旁边加以红润的枸杞。 两人不知怎么地就聊起了过往。 许是此时的气氛太过适宜。 * 程别绿跟李汀山说,钟逐音大人是她最大的机遇。 她与钟逐音的初识是在一次宴会上。 ——由她们进士共同举行的一场庆祝宴。 按道理来说,钟逐音不该出现在这宴会上,但她想凑个热闹,就买通一名进士,随同她一起进来。 这场宴会办在萼理湖,风光旖旎,柳树的绿影倒影在池里被穿堂风揉碎,湖上的长廊两侧摆着各色花盆。 第29章 钟逐音慢悠悠地闲走着,眼眸注目着被花红柳绿环着的曲廊,池塘中菡萏葳蕤,有银鳍游鱼畅游水中。 偶尔,她的目光中会带着丝丝趣味地打量着那些今年的进士们。 交好肯定是要交好的,但不是全都要上赶子的交好。 走累了,她就坐在买通的那位进士的旁边的空椅子上休息。 本来一切就皆好,众人一同吃吃食、谈谈诗赋、赏赏花。 可是有一位男进士吃多了酒,醉了,开始发起酒疯。他身形摇摇,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他的眼神滑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在望到钟逐音时停顿了下来,面带十分疑惑: “咦,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宴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钟逐音和男进士身上,有人认识钟逐音有人不认识钟逐音,但都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 认识钟逐音的,是看男进士的笑话。 不认识钟逐音的,是看她俩人的乐子。 被钟逐音买通的进士面有恚色,怕得罪了钟逐音,她方要起身,钟逐音却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钟逐音抬眸极慢地看了男进士一眼,微笑地盯着他也盯着他的手指。 好想将他的手指折断啊。 这男进士犯了她的忌讳,她很讨厌别人指着她。 “你不会是哪家的下人吧?天哪,会不会惩罚管教下人啊,怎么能让下人和我们这些进士同坐一桌。”男进士继续说着,神情不满。 钟逐音漫转着大拇指上的凉玉扳,想看看这男进士狗嘴中还能吐出什么牛粪。 男进士撒泼:“你快滚下去,别玷污了我们这宴席,坏了我们的气运……” 听不了了,钟逐音手中的凉玉扳眼看就要砸出。 一女子蓦然站出,训斥着男进士:“方小厅,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要你读到狗肚子去了,读书是叫你来蔑视下人百姓的吗?你以为自己得中进士便高人一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得副什么德行……” 女子一顿哐哐输出,整得男进士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钟逐音身旁的女子道:“程别绿为人一向温和谦逊,这还是头一回见她骂人,没想到竟如此的……”女子思索,想出一个词,“豪迈大胆。” 程别绿被人戏称是从山沟里飞出来的凤凰。她家确实地处偏远,在她九岁的那年,她母父还不想供她上学读书了,但还好她的师母器重她,告诉她的母父她今后一定会大有造化,并且可以只收一半的束脩,母父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让她读书。 正因为有她师母的教导与帮助,这才没有让她泯然于世人,今日方能站在这宴席之上。 山里没啥人读书,读了书的也不会回山里,所以山里全是没啥文化的粗人。程别绿从小耳濡目染身边人的粗言秽语,只不过她的性格偏温和,不喜骂人,人人只当她那是儒雅有礼文化人,但一骂人,言语不经意地搭上那些秽语污言,杀伤力与侮辱性都是极强的。 斥责完人的程别绿摇身一变又成了谦谦君子,一身清正,她朝钟逐音作揖,温声:“我代他向您道声不是。” 钟逐音淡定地听完程别绿的骂人之言,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此时见程别绿向她作揖,她眉心微动,只是摆摆手,“无事,我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才怪,熟悉钟逐音的人都清楚知道,那男进士往后的仕途定然不顺。 后面便没有什么风波了,宴会安然有序的进行。 只是宴到中途,钟逐音有事离开了。 离开后,被钟逐音买通的进士女子将钟逐音的身份告诉了其她人,主人公醉酒男进士却醉晕晕地睡着了。 进士女子同情嘲弄地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男进士。 * 程别绿之后再遇到钟逐音时就会与她打招呼。 程别绿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博人好感,也不会让人对她厌烦,她是那种不笑但面上自带笑的人,朝人一作揖,垂下眉眼,只是问好而已。 程别绿虽然聪明,但出身低微,没人重用她。 而钟逐音欣赏她,便提拔她。 才使程别绿近来年官位稳升。 * 说完与钟逐音的初遇,程别绿说起自己的幼年时期,等到将之前二十几年的大小事讲完,她嗓子有些发干,喝了口茶。 她看似平缓地续言:“我能站在你面前,来时的路不算轻松。” 作为倾听者的李汀山只是沉默地为程别绿倒了一杯茶。 因为她知道,程别绿只是需要说出这些事,仅此而已。不需要她的回复也不需要她的同情。 强者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而今的程别绿已然不是当年那个饥寒交迫、无权无势的程别绿了。 以前那些足以压垮她的小事如今早已不足为惧。 * 汴京酒馆。 李宝浓手拿酒壶一口饮尽,衣袍上沾了酒也不甚在乎,她举起衣袖擦了下颔流落的酒,赞叹万分:“好酒。” 金谚不喜欢喝酒,桌面新摆上一盘醉香鸭,她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人生短暂,及时行乐。 李宝浓与金谚在街上散步消食。 街道商铺的屋檐上洒满金粉,暖洋洋的阳光落在她的肩膀,像披了一层薄薄的肩披,李宝浓心情欣愉,“真好啊,秦将军终于发善心地给我们放了一天假。” 金谚不搭理她。 李宝浓心情不受影响,感慨:“真是美好的一天呢。” 当她们俩一起拐进一个巷子时,迎面走来一个身高比李宝浓矮的男人,他低着头,眼看将要撞上李宝浓。 李宝浓急急一侧身,与男人刚好擦肩而过,她拍了拍胸口,表情夸张:“大哥,记得看路,别碰瓷啊。” 闻言,男人面红耳赤,一把夺过李宝浓腰间的荷包就跑。 李宝浓:“……?” 她扬眉,随手拾起青板石上残缺的砖头,跑几步追上男人,对上男人惊异的目光,她一砖头拍上男人的后脑勺。 男人被拍到地上。 “你这是知道我最近新学了几招,正愁没人陪我打练,所以特地送上门挨打吗?” “敢偷我的东西。”李宝浓一脚踩在男人的脸上,“你真是找死,蠢货。” 被她踩在脚下如蝼蚁一般的男人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她。 “什么?”李宝浓掏掏耳朵,“你再说什么狗屎,我听不清,啥,你要吃狗屎?我的天,吃这么好!” 男人脸色发青,牙齿哆嗦,更加幽怨恶毒的咒骂。 “我?你咒我?”李宝浓不屑,靴底碾磨他的脸,冷笑:“你还不够格。” “若我有罪,百年之后,自有阎王来审判我。” 男人气晕了。 看着李宝浓狂妄自大又洒脱轻蔑的模样。 金谚:…… 金谚皱眉,嫌弃:“你在干嘛?” 李宝浓一秒变脸,含蓄地扯住衣角:“就是想起我妹王栾的台词嘛,所以想说一说,感觉真的很帅诶。” “停,”金谚面带嫌弃地乜她一眼,“正常一点,太碍眼了。” 第30章 “好吧。”李宝浓伤心地叹气,又做作起来,极为欠揍的语气:“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金谚当即就将袖子撸起,双目喷火:“要打架吗?” “打!”李宝浓笑得灿烂,兴奋道。 她又踩了男人的脸两脚,将他拖去衙门。 然后,和金谚去武练馆。 直到晚上,她们并肩走在寂静的大街上,金谚都想不通—— 她为什么会浪费休息时间和李宝浓这个疯子去武练馆打了一下午的架。 ? 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白苧专属篇】 【再下下章就是到钟逐音视角去了】 第33章 白苧专属篇 白苧穿越了。 她有着非常丰富的小说阅读经历, 也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心态,所以她极为安心的咸鱼躺平了。 偶尔出个小院,也是往药铺跑。 她在现代时是位医生。 到了古代, 她也想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师。 她穿成了白府一名平平无奇的庶女。非常俗套地,原先的白苧不慎掉落水池,等到被下人发现时她已经在水中晕倒多时, 被人救上岸后就一直发烧, 高烧三天不退, 人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去了。 白府的人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谁知现代的白苧就突然穿来了。 所有人都被白二小姐的死而复生吓了一跳。 从现代穿来的白苧与原本的白府白苧不仅习性上不同,性格也极为不同。 在白府的下人看来,落水后的白小姐变得好吃懒做、不爱活动、目中无人。 这些分别体现在:一向以瘦为美的白小姐, 一餐饭可以吃三大碗;不爱修剪花草了, 院子的花干涸得都要枯萎了,也不见她去浇水,以前这等事都是白小姐亲手操持的,完全不让下人上手;见到了主母, 她也直接略过,不问好。 要是白苧知道这些下人的腹诽, 她肯定……算了, 她肯定也懒得解释那么多, 毕竟就算她解释了大概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因为——第一, 她是真的很饿;第二, 她不喜欢养花;第三, 她脸盲。 白苧的这些异常不仅下人察觉了, 白府上下捧在手中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一向喜欢捉弄原身白苧的白府小嫡男白龙龙也发现了。 * 白龙龙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他的二姐最近像是看不见他一样, 不单不对他嘘寒问暖了, 也不让他在她的书纸上涂涂画画了,更不帮他抄夫子罚他抄的三字经了。 简直罪大恶极,太过分了,他的手抄三字经抄得快断了。 白龙龙很不满,后果很严重。 白龙龙决心要弄清楚二姐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他开始观察白苧,一连观察几天,他发现白苧除了睡就是吃,最多就是绕着院子走两圈,消个食。 除了懒之外非常正常,没有突然之间化身吃人鬼怪的情况。 白龙龙失望极了,但这并没有打散他的观察心。 终于到了月底,白龙龙躲在树桩后面看到白苧穿了一身平民才会穿的衣裳,然后鬼鬼祟祟地走出了她的院子。 白龙龙心中大喜,可算被他抓住她的把柄了吧。 他急忙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后院,后院的门是锁着的,钥匙在大管事那里。 嘻嘻,他无不嘚瑟地想,看二姐姐怎么出去。 下一秒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白苧两腿往墙上一蹬,就翻出了院子。 白龙龙:o。? 白龙龙一脸屈辱地将目光放在被杂草掩盖的狗洞上。 他今天必须弄清楚白苧到底要去干嘛。 * 白苧行步如风,很快就甩掉了身后的小尾巴。 她往后乜一眼,半点小尾巴的身影都没瞧着,不经意露出一点笑:“只求上天保佑他,别被人拐去了,就算被拐去了……那可不关我的事。” 她拐弯进了一家稍显冷败的医馆,扣门三下。 门被推开一些,露出一张稚气的面孔,看到身前人身影,药童霎时神情雀跃:“苧姊姊!” 白苧揉了揉她的头,而后走进去。 这是一家专门医治女人的医馆。 平日里来得人不算多,药材的价格比其它医馆便宜了不少,可以说是赔本买卖,没有多余的银两来修葺医馆,因此医馆外观稍有潦坎。 …… 白苧在医馆待了一下午,与医馆馆主交流了许多,白苧讲述现代医学巨大进步,馆主讲着她医治女人时遇到的一些问题,她们共同讨论着、讨论着该如何让女人的身体更加健康、如何医治她们。 白苧与馆主拥抱告别,约定下次见面。 * 街上乱哄哄地围了很多人,白苧随手拍了一下一个人的肩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回道:“听人说是一位妇人晕倒了。” 白苧点头谢过她,继而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 晕倒在地上的妇人面色苍白,肢体伴有抽搐。 白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观察妇人的情况,妇人的掌心出了虚汗。 妇人的侍女神情焦急:“我家夫人几天没正经吃饭了,又晕倒了,这可怎么办?” 白苧悬着的心放下了,她将妇人抱起挤出人群,跟一家馆子的馆主请示后,将妇人放置到馆子前的竹编席上,而后尝试轻声唤醒她。 慢慢转醒的妇人还有些意识不清晰。 白苧转头问侍女:“身上放有糖块吗?” “有有有。”侍女迅速从怀里拿出用糯米纸包着的糖块递给白苧。 白苧拿起一方糖块喂到了妇人的嘴里。 “你家夫人没有什么大碍,你让她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她的四肢现在应当发软无力,贸然站起怕是会跌倒,还有——”白苧瞥了一眼妇人的身形,“让你家夫人好好吃饭,出门在外备好糖水,要是感受身体不适,就停下歇息歇息。” 话落,白苧转身走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白龙龙看到了。 白龙龙确实是跟丢了白苧,他急得嚎啕大哭在街上打转,他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只能默默地坐在树下掉眼泪。 原以为他会一直坐到等他爹来找他,没想到白苧又出现在街上了。 白龙龙高度认真地紧跟在白苧身后回家。 他害怕再一次跟丢。 * 很平静的一天。 白苧被下人带到一间屋子,下人说是老爷在此处等她。 红窗退了漆,细密的银丝蜘蛛网缠在梁木上,乌鸦在屋顶痛苦地哀嚎,连空气中都弥散着霉味。 她面带狐疑地进入这间她瞥一眼就不喜欢的屋子。 那白老不死的真会在这屋里? 猜测被证实了,白老不死的确实是在屋里。 一把桃木剑直直对她劈来,不留余地,破风而来呼呼作响,白苧侧身迅速躲过,眼神不善地看着白老头。 白老头仍将桃木剑对准她,目光如炬:“你是何方妖孽,快从白二小姐身上离开。” 这人并非白老头,白老头连腰都直不起,哪能握剑,她猜这是个道士。 第31章 白苧完全不以为然,这桃木剑对她没半点伤害。 她悄悄将手伸进衣袖,表明上却神情疑惑,好像是真的不明白,问道士:“爹,您这是怎么了?我就是白苧啊,您的二女儿。” “白老头”一手将脸上的面皮撕下,露出原本苍老的面容。 他眉头紧锁,一剑挥来:“妖孽速速受死。” 白苧一个下腰躲开,她的战斗情绪硬是被引出来了。双拳握紧,凌厉地向上挥出,道士手中的桃木剑被她打飞,她又一脚踢向道士的脑袋。 道士被踢倒在地,脑袋一阵嗡嗡,他挣扎着爬起,想去捡桃木剑,但是又发觉桃木剑好像影响不了妖孽。 这不过就是一个半吊子道士,白老头真的太看不起她白苧了,就找这么一个人来对付她。白苧眼睛微眯,不屑地望着倒在地上的道士。 在现代,白苧不仅是名医生,也是一名跆拳道黑带选手。 她见道士摇摇晃晃地朝她扑来,拳头暗中蓄力只等出拳。 谁知只是一张符纸飘来,上面爬满诡异经文。 同时,白苧将手里的迷魂药撒向扑来的道士的鼻息间。 “砰。” 道士吸入药末,昏迷了。 而白苧食指与中指间夹着道士拍来的符,眉宇间有不解又有闲适,展现些游刃有余的姿态,吹了吹符纸,说:“一张破符也想困住我?” 她将破符丢下,一脚踩在它上面然后走了出去。 直奔白老头的房间。 * 白龙龙被白老头抱在怀里。 白龙龙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学得几分他爹的小人得意之态,他沾沾自喜:“爹,二姐姐她肯定有问题,她天天待在深闺里,怎么可能会看病救人,她定是被鬼上身了。” 回来后,白龙龙就将白苧在街上救治晕倒妇人一事,告知了白老头。白老头这才请了道士来灭鬼。 白龙龙假模假样地担心:“爹,鬼被道士先生消灭后,二姐姐会不会变傻啊。” “变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为什么鬼不上别人身偏上她身,分明是她自己有问题。”白老头不以为然。 白龙龙暗笑。 有你好果子吃了吧,谁叫你不理我,二姐姐。 正值两人聊天之际。 门被赶来的白苧一把推开。灰尘飘扬,逆光而立,白苧持握桃木剑,浅浅撩眼望白姓二人,唇角扬一个稍显兴奋的笑意。 这妖孽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白老头和白龙龙皆惊恐万分,两人抱做一团瑟瑟发抖。 白苧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两人一顿揍。将他二人揍得鼻青眼肿,确保几月下不来床之后,白苧才施施然离去。 她不想继续待在白府了,本来觉得在白府当个小透明,一个人舒舒服服地住在大屋子里也挺惬意,但是总有刁民来扰她。 古代小说中女主总用死遁的方式逃离偏执病娇的男主。白苧阅读小说多年,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死遁这个方法。 不过她是离开白府,因为如果她要占据白府的话……白府这么多人,她揍起来也累。而且想要揍服她们也不是件容易事。 要是真碰上偏执男就好了,她绝对要把他打得半身不遂,看看他还敢不敢去纠缠女主。 ……对了,她应该没有穿到什么娇妻文里吧。 穿了也没事,她会把男主当成人肉沙包。 * 死遁的计划非常之简单。 她到白府外的河岸边摆上‘白苧’时常穿的绣鞋,再用鞋尖在斜斜的湿土坡划出一道掉落的痕迹。 至于白府下人会以为她是跳河自尽还是不慎落水,就跟她无关了。 自认为已经解决掉白府的事的白苧潇洒地拎着大包小包,一路上左拳一个小吊子右拳一个小吊子,顺顺利利地就到了安渠镇。 她租下一家铺子用来开药铺。 钱都用去租铺子,没啥闲钱了。于是她打算去乡镇外的林子里摘草药,当机立断的,她背起竹筐就去了。 草药摘了满满一筐,她感觉很累就想着在树下小憩一会,在意料之中地——这一小憩就憩到晚上。 林中传来剑刃相交的声音,白苧悄悄把头伸出,看见有几人在空中打斗。 她不确定这些高手是真的没注意到她,还是完全不在意她,总之,她很安全地躲在树后看完了全过程。 打斗的结束是因为有一人负伤躲了起来,她看得清清楚楚,是有一獐头鼠目者放暗箭伤人,连她都没有注意到地上还有这样一个人。 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负伤之人,只得气急败坏地离开。 白苧确认他们真的离开后,就摸索着站起来,她没有回镇,而是去寻找那负伤女子。 她想救她。 最终她成功了,虽然花费了很久的时间,她在一处不惹人注意的小陷阱里找到了负伤女子。 浓重的血腥味袭来,负伤女子双眼紧闭,呼吸孱弱至极,她的脸色惨白比海蚌吐出的珍珠更要无色,嘴唇却是反常的黑紫。 她中毒了! 白苧将竹筐丢下,心焦地背起负伤女子往镇上赶。 * 白苧救活了负伤女子,她与负伤女子平和的相处了一段时间。 负伤女子叫阮魄生。 她猜测阮魄生是一名刀口舔血、每天提着脑袋过日子的杀手,但阮魄生不承认也不否认,白苧权当阮魄生默认了。 杀手小姐有一双极出彩的眸子,只是大多数人都会被她身上的肃杀之气镇住,倒是没人注意到她有一双蕴藏万千沧海风色于内的眼眸,看着就有种吹雾燎山的彻明。 有一次阮魄生一连消失了几天,从此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她。 阮魄生是去楼兰阁抹掉她的杀手身份了,她不是楼兰阁从小培养的杀手,是多年前自己主动加进来的,所以脱离组织的方式要简单得多,只需过了楼兰阁七大暗房,立下永不说出楼兰阁的机密的誓言就可。 楼兰阁七大暗房——简单来说,暗房里包含最精密的暗器、最狡诈厉害的暗士。楼兰阁就是凭这两项与开璇阁、天知阁在江湖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在第七暗房中,阮魄生硬是以血肉之躯杀出了暗士们的重围。楼兰阁阁主没有食言,在阮魄生发誓过后就任由她离开。 外头下着大雨,白苧撑着油纸伞在药铺等待阮魄生,自从阮魄生说有事离开几天后,她每天都会这样等阮魄生,因为她怕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哑巴’女宝找不到家。 浑身湿漉漉的阮魄生出现在门口,白苧又是惊喜又是生气,她急急上前给阮魄生撑伞:“你不知道打伞吗……” 一股血腥味势不可挡地穿过大雨飘到白苧的鼻尖。 白苧皱眉:“你……” 阮魄生黑亮的眼睛垂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更何况阮魄生还受伤了,白苧于心不忍,不想骂她了,下一秒阮魄生就倒在她的肩膀,嗫嚅: “恩人救我……” 阮魄生失血过多晕倒了。 白苧:“……” 她白苧又救了阮魄生一次。 *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丽日当空的一天下午。 第32章 白苧和阮魄生认识的第五个年头。 她们在一家酒楼吃饭。 隔壁桌有人嗑着瓜子唠嗑。 一浓眉女子道:“诶,你听说没,水家那宝贝女儿水五小姐又失踪了。” 她的同伴女子一脸吃瓜样:“听人说是和情郎跑了去……”停了下,冷笑一声,又道:“这简直是子虚乌有之言,千万别让我碰着这瞎传谣言的,不然我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娘爹不认得他。” 她看上去很愤懑:“别家男儿几月没踪影,不见他们咬舌根,水晕才失踪几天,他们就胡乱猜测了,果然男人就是一群长舌夫,恶心下作。” “要是有人说水晕少姥是得仙迹,去当神仙了,我都信,说她和人私奔?” “简直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水晕一年前搞了个比武招亲。 慕名而来参加的貌美男儿很多,水晕将他们打得一个个哭天抢地的,有好几个都吓得尿裤子了。还有柔弱男郎想使用美人计,水晕仍是照打不误。 水晕:嘿嘿,能正大光明的打人了 这一场别出心裁的比武招亲让水晕名声大噪,方圆几百公里无人不知水晕的大名。 浓眉女子手中的瓜子嗑完了,一摸桌子,摸空了,她抬眼只见得桌上堆起一座由空瓜子壳聚起的小山,不由有些失望。她起身:“走了,该回去巡逻了。” “好好好。”吃瓜女子也站起身,将身上零散的空壳拍落。 “那水家姥君可着急坏了,她发布了悬赏令,能将水晕安然无恙带回者,赠十条黄金。” 这是她们离去前所讲的最后一句话。 白苧听在耳里,意动于心。她笑深,小涡浅浅:“阮魄生你怎么看?” 阮魄生握剑:“这十条黄金你想怎么用?” “这个嘛……以后再细细规划,反正都是要用在建设我的医馆上面,”白苧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水晕少姥。” “好。”阮魄生声音雌浑有力。 * 水晕很无语,她怀疑自己是扫把星转世,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九岁时在街上被人拐走就算了,反正她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回家了,母亲也严惩了拐她走的人贩子,将他们全杀了,最后还闹到圣上面前。 那年新出一条法令。 “各地严抓人拐子,若有发现,人拐子赐斩首,买者与其同罪。” 十二岁时异想天开,想去江湖闯荡,刚出门就被一个杀手抓住当人质,杀手手中冰冷的刀锋紧紧地贴着她的脖子, 水晕面色阴沉,积了一肚子火,也不管杀手会不会恼怒用刀划破她的脖子,将手肘狠狠往后一撇。 杀手女子呼吸止住一瞬,额头渗出一层细汗,钳制住水晕的手微颤。 水晕手肘处的衣服布料瞬间被血液濡湿,她不舒服地蹙眉。她很不喜欢自己身上有血液,但显然,她身后这位杀手姊姊的胸口被血液浸透了,却因为穿得是黑衣因此不明显。 杀手在她耳畔低语:“水五小姐,我不会伤害你,但你要配合我,否则刀剑无眼,可能会误伤你。” 水晕咬牙不说话。 少年高傲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杀手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追杀她的人听到:“我手里是水校尉家的女儿,你再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对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杀手逃到城外后将她丢下,自己跑远了。 水晕在风中独自凌乱,将杀手那双眼睛深深记在心里。她的手紧握成拳,不打算去江湖闯荡了,她要先练好功夫,看以后谁还敢随随便便挟持她。 …… 水晕的武艺练得非常好,是教武娘子手下最厉害的徒妹。 而且她力大无穷。 所以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有被人下药迷晕然后被软禁的时候。 真是奇耻大辱。 她在一家她时常去的酒楼里点了一壶酒,喝了半壶,脑袋就昏昏沉沉,她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平日里她可是千杯不醉的,喊了几声,没人应她,她彻底晕了。 一醒来她就身处一间陌生的封闭的屋子里,手脚被铁链锁着,铁链的长度刚好能让她到桌子处拿水喝。 她满脸黑线,一掌将桌子劈开。 她将要把铁链也崩断,门吱呀一响,有脚步声传来,天光透进房间,她马上退回床榻。 一道身影走进来,那人有一张她陌生至极的面孔。 水晕眼睛沉沉,冷冷看着来人,轻蔑: “就是你下的药?” 男人的眼睛有些红,里面有深情又有浓浓的恨意,他好像被她冷漠的语气刺激到了,眼眶里流出泪来,笑了下: “对,就是我。” 水晕怀疑她碰上神经病了,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听到他的话,她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目的是什么?” 水晕突然不着急挣脱铁链了。 男人情绪非常激动:“我的目的是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怎么对我的,你挑逗我暗示我,我上钩了主动凑上来你又对我置之不理,我无数次想要放弃你,可你一次又一次的暗示我,就好像我还有机会一样,是你!是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的!” “?”水晕满脸疑惑,“大哥,你脑袋被狗吃了啊发什么疯,我认识你?” 男人的瞳孔扩散,眼睛更红了,呼吸急促,他崩溃了:“你什么意思?” 他走上来,想抓住水晕的衣服,水晕一脚把他踹开了。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在酒楼,我那时在酒楼中打杂,你就是喊我过去帮你们结账的,你还多给我一些小费,事后我打听了,你就只对我这样了。” “后面你大多时候都会叫我去结账,还对我柔柔地笑,让我彻底沦陷了。你比武招亲的时候,我就在台下,你打败了所有人,最后你失望地眼神掠过我,问:‘没有人上来了吗?’我知道你是在暗示我上去,但是那时的我自觉配不上你,只能将头低下,不敢看你失望的目光。” “再后来,你开始不叫我去结账了,我悄悄与你打招呼你也不搭理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方面做错了,惹你生气了,但你又开始叫我去结账了,过了几天又开始冷落我,就这样周而复始,我被你折磨透了,我……” “闭嘴!”水晕不想听他瞎弔弔了,真是怪恶心人的。 原来她之前感受到的不舒服的窥探目光就来自于他。 还她特意叫他来结账?她每次吃完饭一抬头就有一个穿店小二衣服的杵在一旁,不叫他叫谁? 在屋顶掀开一块砖偷听的白苧与阮魄生算是弄清楚事情原委了。 就是一个恶心男自我攻略后发情求爱不成,恼怒发癫的故事。 水晕正要给这小吊子一拳,门嘎吱一声又被人推开了。 白苧出现在门口,抱拳:“在下白苧,打扰了。” 阮魄生腰间挂着长剑,站在白苧身后侧。 白苧冲水晕眨眨眼:“水少姥,我们来接你回家。” 水晕绷不住了,“又来两个有病的。”她一下崩断铁链,冷冷道:“谁要你们救。” 第33章 打杂男呆愣住,水晕忽然发力,给了他一拳,然后又用断裂的铁链狠狠缠住他的脖子,脖颈上的铁链逐渐收紧,打杂男脸色涨红,呼吸困难。 白苧眼神示意阮魄生,阮魄生领会,上前刺了打杂男一剑。 就在这时,水晕终于注意到了阮魄生,她仔细端详着阮魄生,忽然一惊,咬牙切齿:“是你!” 她一把丢下打杂男,将挡路的他一脚踹开。 她大步跨到阮魄生眼前,一拳抡出,阮魄生侧头躲过。 白苧不动声色走到两人中间,拦住怒气冲冠的水晕,“怎么了,水少姥?我们两人是来救你的。” 水晕看着阮魄生的眼睛,确定了,七年前拿她当人质的杀手就是这个人。 她道:“想必我母亲肯定发布了关于我的悬赏令,你们二人是为了赏金而来了吧。” “我与你身后这人有些仇怨,你让她与我打一架,我就随你们回去。” 白苧回头看阮魄生,阮魄生颔首。 阮魄生跟着水晕走到一处空地。 阮魄生张了张唇,还是问了一句:“我们有什么仇怨?” 她是真的很疑惑,她接单从来都是拔草除根的,怎么会有人记得她。 水晕拔剑而出:“我要让你死不瞑目。” 剑光相交,空气中充斥尖锐的剑刃摩擦声,两人一招接一招,身形如鬼魅,水晕招招狠厉不留情,阮魄生以防守为主。 转眼间,两人已过近百招,最终还是因为阮魄生习武更久招式更为老练而胜了水晕一筹,阮魄生将水晕手中长剑击飞。 长剑落地。 水晕停下,拱手:“这次是我输了。”她没有将这次的输赢放在心上,望着阮魄生:“你只是因为年长于我,比我多习了几年武,所以才能小胜我。” “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阮魄生收剑,回到白苧身侧:“下次再说,先将赏金给我们。” 水晕:“护送我回家之后,自然会给你们。” 离去前,水晕放了一把火。 燃起的熊熊火焰吞噬了屋子和晕迷的打杂男。 * 暂且不说水晕安全回家后,白苧与阮魄生拿着三条黄金都做了什么善事。 她们两人行至在古道上。 白苧骑着马,阮魄生在一旁为她牵着马。绛红貂裘披在白苧的肩上,山巅燃烬的镜湖莹莹光波成了她背后景色,光芒万丈,模糊瞧不清人影,暮色老鸹驮树梢,于萧条中生动,隔远了似乎依旧还可听到轻缓的马蹄声。 二人影子拉长微斜。 【作者有话要说】 阮魄生:我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还好有白姊姊救我 第34章 点击看采药女复仇的开局之路 癯水镇, 四合院内。 晏青禾不舍地熊抱住许佑凛,怀着丝丝期待道:“许师妇,你真要走?是不是在诓我们?” 许佑凛确实做过不少诓骗人的事, 滑头得不行,而且武功高强,令人不免怀疑她十几岁时是否是扬名一方的恶霸。 “……”许佑凛惆然的情绪被冲淡了些, 无奈:“是真的, 我就离开一阵子, 过几月就回来。” 鲁竖提起晏青禾的后领, 将她从许佑凛身上扯下,又看着许佑凛:“好,我们在癯水镇等你回来。”顿了下, 秀了秀自己力量感十足的肌肉:“要是有人敢不尊重你, 我一拳打死他。” 许佑凛:“一般的地痞流子奈何不了我,若遇山匪,我也自有办法,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好意, 鲁大师。” 依据她与鲁竖日常的“针锋相对”,她有充分理由怀疑鲁竖说这一段话的目的, 就在于在她面前展示一下她又变得结实些的肌肉。 孔无讳往许佑凛的包袱里偷偷塞了一锭金子, 她可舍不得她花重金招来的习武娘子在去汴京的路上吃苦。 孔茴没有来送许佑凛, 现在是她教书的时间, 但她给许佑凛写了一封几行字的抒情离别信。 许佑凛一一与她们拥抱。 最后, 许佑凛将沉甸甸的包袱背起, 望着众人:“我去汴京完成一件大事, 你们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一件事关她母亲, 事关她家族的大事。 一件时隔多年的大事。 * 千里之外。 在一家名为小雨吹烟的饭舍。 侠客常璧救回一位采药女。 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的客官不要着急, 我们将时间线往回拨。 先是海女听出钟逐音话的弦外之音,晓得她饿了,便将她带到小雨吹烟来吃食,彼时身为饭舍的另一掌柜常璧不在舍内。 海女与汀烟在一旁聊着近些没见面日子里发生的趣事,钟逐音坐在木凳上兀自一勺一勺喝着热乎乎的碧梗粥。 不多时,常璧回来了。 身后有位陌生女子亦趋亦步地跟着她。 女子头上扎着天蓝色头巾,衣着素朴,单薄的背上背着古旧的竹筐,眼圈发红,鼻尖也红彤彤的,像是乖巧的白兔。 她跟着常璧进了饭舍,眼见舍内有人,常璧大步流星将她远远甩在后面,她小跑上去缩小与常璧的距离。然后,她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常璧的腿,脸上泪痕交错,仰着头:“恩人,求您护我,不知那忘八端畜生会不会再回来杀我。” 现在不像白兔了,那紧紧缠住常璧双腿的手,让钟逐音想起——仿佛是汲取其它植物而生存的菟丝子。 钟逐音看着她们,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碧梗粥。 常璧头疼,她真不该冒然救人,果然还是杀人更适合她。 当时常璧骑马路过悬崖边上,看到崖边有血迹,她骑马好奇地靠近。 岩壁生长着很多甘木棉,衣袂飞扬间她看到了一个坚韧的身影。 常璧:不确定,再看看(眼睛睁大) 常璧惊呆了,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不顾悬崖高险,又凑近了些。 岩壁上的女子在这时也注意到了常璧,她抬头,在看到常璧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大侠,救我!” 没有过多琢磨,常璧丢了一根粗绳下去,绳子的顶端缠绕在树桩上。 粗绳落在参侑身旁,绳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参侑几乎不敢低头看,如果掉下去她绝对会死,于是她只是更加贴近岩壁,脚下稳稳踩着凸起的石块。 参侑抓住这一线生机,她活了下来。 ………… 采药女的面容让钟逐音恍惚想起一个熟人。 她对着采药女挥了挥手,轻轻一笑:“你遇到什么难处了?” 采药女见她穿得富贵,松开缠住常璧的双臂,站起来走向她,眉目辜怜,身形窈瘦。 采药女隔着一方木桌挨着她坐下。 钟逐音请汀烟再上一碗碧梗粥。 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采药女眉目一眼,问:“谁要杀你?” 采药女顺着她的话,细语:“我……” 采药女叫参侑,是乡野间一贫如洗的农家女,偶尔去山上采草药,她会拿草药去镇上卖了换钱。一日夜间,她去山间寻找因白天采药而不慎掉落的玉佩。 第34章 她找到玉佩后,刚准备离开,几声微弱的求救生传来,她拨开草丛,在丛中见到一个清冷貌美、身受重伤的男人,看着男人俊秀的长相和贵气十足的衣裳,她敏锐的察觉到……不,是她生性善良所以救下了他。 第二天男人醒来,捂着头上的伤口,告诉她,他失忆了,于是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了男人两个月。 两个月后,男人对她说“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报”,二人就成亲了。 蜜里调油的日子没过两天,男人的家里人找过来了,男人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他心爱的小侑只是低微的农家女。 在身份与参侑之间,他选择了身份。担心参侑以后影响自己,便叫死士暗中除掉参侑,为此准备了很多计划。 参侑被逼到悬崖边,咬牙纵身一跳,胆战心惊地抓住了生长在岩壁上的甘木棉,暂时没有粉身碎骨。 王爷看到了,但他觉得参侑必死无疑,那点甘木棉怎么可能能支撑住参侑,他不忍心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眼前,就带着死士离去了,离去前还对着参侑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回到汴京的王爷以为参侑早死透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常璧会救下参侑。 在参侑的叙述中,她善良、贤淑、温恬、可怜,男人忘恩负义、冷血、空有一张好看的脸。 听完,钟逐音笑了下:“你想读书吗?” “啊……?”参侑心中放了万千句话应对钟逐音接下的问答,却没想到钟逐音会问这个,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是读书那块料。” 这下钟逐音更是从她身上窥见了故人的影子。 那人……确实也不是读书的料。 钟逐音慢条斯理:“你想当王妃?现在女子可以参加科举,你若能考中功名,为大周做出贡献,取得官职,狠狠压制这薄情男,不比当一个无实权王爷的王妃好?” 参侑心念一动,还是摇头,神情怜弱:“大人,我读书真的不行。” “为何如此否定自己?”钟逐音气定神闲,仍是反问。 “我母父送我去读过书,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还是比不上别人。”参侑表现出一副自卑低落的被撕开伤疤模样。 “先去汴京的钟氏书堂吧。”钟逐音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她。 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被参侑收回去了,她发觉这招对钟逐音不管用。 她顺势接下玉佩,没再用那蒲柳般纤弱的姿态面对钟逐音,“大人让我去钟氏书堂做什么?” 钟逐音:“要杀你的王爷在汴京,你自己去找他报仇,钟氏书堂是我名下的,你拿着这枚玉佩过去,管事会给你安排事做。” 听到“王爷”两字,参侑狠得指甲都陷进肉里,她那么辛辛苦苦、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他得知身份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要把她杀了!这些都是在他还未恢复记忆的情况下做的! 她还以为男人蠢,毕竟男人头上的伤口就是她砸出来的,用力砸了好多下,为得就是让他失忆,失忆后的他非常乖,会学着做饭砍柴烧火。 她自认为将男人哄得心里眼里都是她,惦记着男人回报她地位与银子,男人则惦记她的命。 果然,再蠢的男人都会选择地位。 参侑真的悔啊,她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就该把他砍了。 掩下心里澎湃的暴戾,参侑面露犹豫之色,轻轻抿着唇:“大人,可是我家中还有母亲与妹妹弟弟需要照顾……” 看了眼钟逐音的反应,她觉得自己这句用来塑造自己孝顺形象的话白说了。 钟逐音慢悠悠地托过汀烟递来的盘子,将装着碧梗粥的瓷碗推到参侑的眼前,微笑:“这就是你需要衡量的事了。” 参侑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粥,沉默了会,诚恳地看着钟逐音:“我可以先将母亲与妹妹弟弟安顿好再去汴京吗,大人?” “当然可以,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不用询问我。”钟逐音颔首。 参侑伸手虚虚地握住钟逐音的手,想起身跪下去,钟逐音发觉她的想法,将她稳稳按在位子上,“好好喝粥。” 参侑的手背与掌心是满满的血痕,钟逐音的目光缓缓滑过它们。 “好,我听大人的。”参侑将手收回,手掌捧着温热的碗身。 参侑垂头喝粥,钟逐音借此机会,细细端详她的面容,心情眼见的愉悦了很多。 安静了好一会。 喝完粥的参侑抬头,认真地问了最后一个的问题:“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你跪久了,骨头都烂了,除了去讨好别人,什么都不会了,”钟逐音喝了口水,“我不喜欢看女人跪着,只喜欢看女人铁骨铮铮。” “对了,你身上的玉佩也一齐带去汴京。” 最重要的原因钟逐音没说——参侑兴许是参煜失踪十六年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今天来个不一样的标题 上次出现海女和钟逐音的剧情是十七章,不记得的媎妹可以回去看看。 后面故事情节还是主要放在钟逐音这边,参侑那边不会详写。 这篇文我一开始的定位就是超级短篇,现在看可能会超出我预想一点点,不过也不会超太多。 —— 我有时候会在[作者有话说]发一些碎碎念,希望媎妹们不介意(真诚的目光。 jpg) 第35章 在被强取豪夺前夕逃跑 参侑离开小雨吹烟, 独自回家。 她沾了灰尘的衣裳飘飘,身影孤寂,宛如下一刻就要羽化而登仙。 海女好奇的目光一直追寻着参侑。 汀烟和常璧去招呼其她客人了, 海女凑到了钟逐音身边。 她撑着头:“那个姊姊好瘦啊,是不是来阵妖风就可以把她吹走啊。” 她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好吧,有点难以想象。她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 要是那个姊姊被风吹到天上去, 她应该大概可能或许会去救一救她吧。 还是希望她不会被风吹到天上去吧。 因为那真的会很难救。 钟逐音看了她一眼, 问:“你听说过‘楚王好细腰, 宫中多饿死’此诗句吗?” “读过!”下意识地以为钟逐音又要考她背诵,因此她回答得飞快,紧接着又想到这句诗的意思, 撅了撅嘴:“我不喜欢它。” “为什么?”钟逐音笑道。 海女不自觉地皱眉头:“我很讨厌它背后的故事。”唇也愈发紧抿, 不满:“译文说是战国时楚灵王喜欢细腰女子,而宫中女子为了博得宠爱,所以强行节食,把腰束细, 导致不少人被活活饿死。(1)” 钟逐音眉心微动,缓缓言:“其实还是另一种解释, 是楚灵王喜爱男子有纤细腰身, 故此朝中的一班大臣, 皆惟恐自己腰肥体胖, 失去宠信, 因而不敢多吃, 每日都只吃一顿饭用来节制自己的腰身。(2)” “我才不在乎那些男的怎么样, 腰瘦腰肥随他们, 饿死最好, 撑死也行,”此言恶意满满,海女继续说:“但是绝对不能要求女子腰身纤细,那楚灵王喜欢细柳腰,他就自己去瘦呗。” 第35章 钟逐音屈指敲桌,叫她小声些。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诗是为告诫高位者,不要因喜好行事,须慎重谨慎,因为上行下效,下属臣僚会刻意逢迎上头的喜好,这往往会带来一股不良风潮。” “不过你输出的观点我是非常赞同的。” “哦——”海女微微点头,认可钟逐音的话:“我以后要是当皇——” 钟逐音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眯缝着双眸:“食不言寝不语。” 海女熄声了,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话非常大逆不道,但是天高皇帝远,她根本不信这话能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不过她其实有些怕钟逐音,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钟逐音虽然成天面上带笑,可是那懒散狂妄的模样让海女能猜测到她是个当官的。 但她一点不怕镇上那些知府的人,却对钟逐音有丝丝怕意。 真是怪哉。 是不是钟逐音给她下降头了? 海女警惕地看了钟逐音一眼。 钟逐音察觉到海女的目光,抬眸微微地笑:“吃东西吧,乖孩子。” 海女炸毛了,她用眼神狠狠剜了钟逐音一眼,旋即气冲冲地去找汀烟了。 上次钟逐音叫她“小姑娘”,她就不高兴,这次钟逐音竟然叫她“乖孩子”,她人都要气爆炸了。 这家伙就是一个笑面虎,贯会笑着戳人痛处,不就是比她年长十多岁吗,不就是身高比她高了一大截吗…… 海女:内牛满面 因为常年吃不饱饭,已经十四岁的她看起来就像十一二岁一样,明明这两年是孩童最长身高的时候。 海女沮丧地发誓再也不要和钟逐音说话了。 誓言的破碎发生在钟逐音邀请她去镇上逛一逛,并且承诺说她想买什么想吃什么都由她付钱的时候。 钟逐音主动来找在后厨劈柴的海女:“你要去逛逛吗?” 海女仿佛将木柴当做了钟逐音,劈得格外凶猛。 听完钟逐音的来意后,海女马上将誓言忘在脑后,状似无意地“嗯”了一声,“好吧,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地恳求我,我就答应你好了。” “好。”钟逐音坐到海女旁边的矮木桩上,也拿起斧头劈柴,动作不是很熟稔,但胜在力道足够,“这些柴你都要劈完?” 海女诧异地看着她:“你会劈柴?” “不会啊。”钟逐音嘴里应答,手下狠狠一劈,将木柴劈成两半。 海女梗住了,她也默默地开始劈柴,眼见钟逐音身旁累起一小堆劈好木柴,她悄悄地加快劈柴的速度。 谁知钟逐音的速度也可见地更快了。 余光偷偷观察着钟逐音的海女不服气,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两人颇有一种正在比试谁劈柴快的感觉。 两刻钟之后,后厨的所有柴火都被她们二人劈完了。 海女暗暗比对了一下她劈得柴火高度和钟逐音劈得柴火高度,最后总结出她劈得柴比钟逐音劈得柴高了那么一点指甲月牙盖。 就是她海女赢了。 她欢快地在心里下了结论,自己赢得这场比赛而欢呼。 钟逐音扯着海女来到街道上,边走边问:“你有什么要买的?或者想吃的?” 海女带着她直奔泚记酒肆。 海女在小雨吹烟时没有吃得特别饱,与钟逐音单方面比赛劈柴又消耗了一些体力,她又想吃东西了。 泚记酒肆,共有三层。 一楼卖笼饼、豆浆、粥与胡饼,二楼是各式的汤饼,三楼是炒菜炒饭。 即使现在是下午,肆中也是人声鼎沸,海女走上前,笑嘻嘻地说:“掌柜,来一屉灌汤笼饼,两碗酸辣粉,一盘青椒炒肉饭,再来两碗奶茶,我们在三楼吃。” “好嘞,请拿好这是您们的信物。” 掌柜急忙给她们递上一枝含苞的荷花,随即接待旁人去了。 信物,这家酒肆的特色,因着共有三层,店小二送早点时上上下下,又要在茫茫人海中准确将客官所点早点送到客官手上,难免有头昏脑涨的时候,这家店,就将三楼的木桌上都放置一个小玉瓶。 需要上三楼的客官,就领一个信物,每个人的信物都是不一样的,然后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位子,将信物放入玉瓶,等店小二送餐点来便可。 听说,这是个曾来酒肆吃早点的进士之子邱兰泚想出的法子,酒肆为感激她所想,因而改名为泚记酒肆。 而闻所未闻的奶茶与酸辣粉,传闻是几年前一位白医师告诉她们做的。 钟逐音和海女来到三楼。 海女兴奋地跟她说:“你可享福了,有我这么一位咨客带着你品尝美食,这家泚记酒肆的东西都很好吃,尤其是奶茶,比普通的茶水好喝多了,只比茶水贵上三文钱。” 倒是钟逐音有些困惑,“现在连茶水都要钱了?茶水几文钱?” “一文。”海女解释道:“因为这家酒肆冬暖夏凉,便引来一些流浪乞讨者来到店子歇脚,来到店子就必须要吃东西,所以他们通常会叫上一壶免费的凉茶,再吃着桌上免费的小甜点,然后占据着桌位坐上一下午。如果有打手上来强迫他们离开,他们会说他们吃了东西没破坏酒肆的规矩,不能冒然将他们赶出去,不然他们会去报官。” 说到这,海女忿忿不平:“他们贯会钻语言漏洞,真是骟他爹的,气死我了!” “之后泚记酒肆就开始将茶水收费了,那些家伙连一分钱都不舍掏出,刚开始还会咒骂两声酒肆,后面被打手送达衙门,关了几天,出来之后就做鹌鹑状老老实实了。” 钟逐音没发表看法,她推了一碗奶茶给海女,“我刚尝了一碗是挺好喝的。” “你一口气讲这么多话,累了吧,喝两口。” 海女一口把奶茶饮尽,流连地将最后一滴奶茶也喝入腹中,她又看向钟逐音:“那个…我……” 她不继续往下说了,她知道钟逐音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出她的意思。 钟逐音的确能猜出海女的想法,但海女不挑明,她也当不知道。 “嗯?”钟逐音面容舒缓,微微一笑,“怎么了?” 海女纠结,又咬牙。 “没事了。” 看她吃瘪的样子,钟逐音开心了。 她招来店小二,很客气地:“来两碗冰粉。” 又转头对海女:“喝奶茶喝饱了,待会就吃不下饭了,我们可以吃完饭后,点几杯奶茶带回去。” “好耶!”海女心情雀跃。 吃饭的途中,钟逐音坐在窗边,望着街巷上人熙熙攘攘,巷道喧阗,有卖家在吆喝着自家的东西,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各种不同声音混淆在一起,也别有一番趣味,好生热闹。 “别……别打我了。”哀求中带着丝丝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 钟逐音放下筷子,皱着眉,神情严肃地看着街上。 街上有一个脸上流血的女人在奔跑,她身后追着一个手上拿着鞭子的凶神恶煞的男人。 海女也注意到了,她一下就怒了,转眼就跑到街上,然后直接掀翻了一个水果摊拦住了男人追赶的脚步。 第36章 面对摊贩目瞪口呆的表情,快步跟下来的钟逐音对她笑笑,塞给她一个荷包:“这些水果我全买下了。” 海女捡起地上的木板就往男人身上打去,男人被打得面目狰狞,暂时停下追赶的步伐,将手中的鞭子朝着海女抽去,海女身形矫健灵活,男人抽下的每一鞭皆落空。 海女看准时机,出腿横扫,男人笨拙的身躯徒然倒地,同时钟逐音的靴底精准地踩住男人的手,顺便捡起地上沾血的鞭子。 被打的女人返跑回来了,因为她发现男人没有继续追打她,回头一看,原来他是被人打了。 女人一把摘下头上的荆钗,冲到男人身旁,朝倒在地上的他呸了一口吐沫,旋即以簪作刃,双目猩红,狠狠地向男人的丑脸划去,男人的手被海女用绳子束缚,因而只能惨叫连连,除了不停扭动身体外做不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没人敢来阻止,都害怕得退避三尺。 围观的人群中早有去报官之人,等到官府的人来了,男人一张脸都毁了,身上也被鞭子抽得血肉绽开,没几块好肉。 女人痛快且安静地被压去官府,待审问。 男人则先被送到医馆治疗,当然,他醒了之后也是免不了牢狱之灾的。 女人被压走前,拜托了钟逐音和海女一件事: “那该死的畜生在家里关了一个女子,不知是他从哪里拐来的,我还没来得及把女子放出来,就被他发现了,他发疯似的拿着鞭子追着我打。” “蟾街最里面最破烂的那间院子就是我家,我想拜托两位大人帮忙把那女子救出来。” * 钟逐音和海女回到泚记酒肆。 在她们下去见义勇为之前,饭菜就被吃得差不多干净了,仅剩的几个灌汤包已经凉了。 海女不喜欢浪费粮食,她揉了揉吃撑了肚子,又将凉透了的灌汤包很快吃完。 她们打包了五杯奶茶,海女、钟逐音、汀烟与常璧各一杯,还有一杯是给素未谋面的即将去救的女子的。 钟逐音将信物荷花顺手拿走了,她想用荷花苞蘸墨教海女写字,告诉海女“万物可当笔”。 海女一路健步如飞,她急着去救人。 海女一般毒舌得很,但遇上同性就会格外柔和。 * 纪鹤鸣被关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屋里整整半个月了,她想尽办法都无法出去。 一是她力气太小了,关住她的人又存心饿她,每天给她的膳食很少,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二是门窗紧闭,屋里也没有可以打烂门窗的物品。 第一天她害怕地崩溃大哭,维持不住贵女应有的沉稳;第二天,她继续哭;第三天,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随意出逃;第四天,她竟然开始幻想谢观寄来救她;第……;第十一天,她冷静下来了。 如果谢观寄出现在她面前,她绝对会给他一刀,然后继续逃走。 她才不会后悔出逃。 她纪鹤鸣,家世显赫,汴京贵女。出嫁前,她被爹娘捧在掌心里,金枝玉叶,出嫁后,她的丈夫温润如玉,待她似珍宝。 唯一与她生活、长相、性格不符的就是她的名字,总是有人说她的名字不像女孩子。她的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她母亲也是娇滴滴的性子,被宠了几十年,什么都不需要她费心思,她的身后有丈夫替她撑腰,但对于纪鹤鸣的名字,她却异常坚定地要她自己来取。 本来她的爹爹已经给她想好了名字,叫纪娇,小字卿卿,寓意一辈子是她们的娇娇宝,但被她娘狠狠否决了,说这名字取得太随便了,纠结了一月,最后定下叫纪汀洲,字鹤鸣。 后面被人说名字不够女孩的时候,纪鹤鸣心里还有些埋怨她母亲。 不过顺风顺水的生活,让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生活中的小插曲。 她的生活一直安稳幸福,直到她碰上了谢观寄。第一次见面,男人装得温谦有礼,很符合他家乐善好施的好名声,她想到了他的姊姊谢昭意,便更是对谢观寄多了几分笑意。 谁知有一次,她偶然注意到谢观寄望向她的眼神晦暗,被她发现后,仍是直勾勾盯着她,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扫视她,目光赤裸的像是在一点点舔舐她的皮肤。 即使纪鹤鸣被爹娘和丈夫养护得再是单纯,她也不会看不懂谢观寄眼中的深意。 她开始躲着谢观寄,被谢观寄察觉后,他就会在深夜闯入她的房间,将她逼到墙角,气势压人,丝毫不顾及她的丈夫就在床上熟睡。 日子渐久,他似乎不满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了,他仗着身份,用下流手段将她丈夫调去了别的地方当官。 他看向纪鹤鸣的目光愈发炽热露骨,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纪鹤鸣心中害怕不已,这谢观寄分明是已经将她当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于是她逃跑了,没有任何严密的计划,她强压下对谢观寄的惧意,哄着他喝下被她下了药的茶,当天夜里她就跑了。 她是个路痴,从小她就知道这点,所以当她清楚地知道去柳州的路怎么走时,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她这十九年来,就像是按照剧本表演的提线木偶,连她的逃跑都是故事里既定的要发生的事。 她立马放弃了去柳州,随便选了一条路逃。 在逃跑途中,她回想起她幼年时想要去女子学堂读书,父亲不允许她去,说担心她在学堂受委屈,她就留在了家里,父亲寻了有名的夫子教她学字。 长大后,她想去参加科举,父亲也不允许,说官场凶险,她心思纯善单纯,斗不过那些老骨头,于是她就继续在家绣花。 十六年里她是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十六岁后她嫁人了,被养在另一棚温室之下。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汴京。 有时谢观寄会打趣似的夸夸她,说她看着蠢,其实在蠢的皮囊之下包裹着如山间狐狸的狡黠。 如果他不步步紧逼,她肯定早逃远了。 可纪汀洲想告诉他,不管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喜欢他,她看着他就泛恶心。 从生理到心里彻彻底底的恶心。 她被宠得有些单纯以至于蠢,除了绣花之外她什么都不会,其实绣花她也不精通,因为绣花时针线会扎到手,她不太乐意绣,爹娘也不会逼着她。 她似乎成了一个废人,离开了愿意宠着她的人,她就活不下去。 她握紧双拳,指骨关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默默发誓她会证明她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逃跑之旅并不顺利,她身上银子被人偷了,只能风餐露宿,有人见她长得漂亮想勾搭她,她直接往官府跑,那知府是女子,她很放心,她去官府的那天知府之女元知琼也在,她与元知琼聊了两句。 自从离开汴京后,她觉得自己脑袋灵光了些,因为在与元知琼打交道的过程中,她发觉元知琼与谢观寄是一类人。 表面谦逊彬彬,实际心思深沉。 她反感谢观寄,但对元知琼的观感倒是不咸不淡。 知府把那语言骚扰她的二流子打了二十大板。 第37章 纪鹤鸣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给自己找回公道。 她告别了知府与元知琼,继续漫无目的地逃。 到了况阳之地。 她以为自己变聪明了,然而没想到还是陷入了男人的陷阱,她是自愿跟男人回家的,因为男人说他家八十岁老母需要照顾,他有很多事要忙所以没时间照顾母亲,想请人帮忙照顾年岁高的老母亲。 他问纪鹤鸣愿意吗,纪鹤鸣那是犹豫再犹豫、纠结再纠结,男人就提出可以先跟他去家里看看实际情况,再做出决定。纪鹤鸣是真的希望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因此一边心里念着“人之初,性本善”一边十分警惕地跟去了,她将簪子偷偷握在掌心。 但很显然,男人是有备地带她去家里,她一进门就被男人一木板拍晕了,簪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等她醒来,她就被关在了房间里。男人比她还要在意爱惜她的面容,至于饿她,主要是让她腰身更加柔软纤细,其次是让她饿得只能听话,他想将她献给高官贵人,好谋得一份青睐。 一天又一天过去,纪鹤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逃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咨客是导游的意思 * 12:说法皆源自网络 《后汉书·马廖传》:“传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第36章 发疯文学,美丽的精神状态 纪鹤鸣快疯了。 要救她的女人被打了, 她被关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什么忙都帮不上。 女子的求饶声渐渐远了。 纪鹤鸣崩溃地躲在角落里咬手指,脑袋一下下敲着墙壁。 她真的太没用了, 在汴京时逃不出谢观寄的掌心,好不容易摆脱了他,到了况阳, 又陷入另一个圈套。 啊——劁!她要杀人了, 她要刀了这些贱男!!!纪鹤鸣愤怒地一脚踹翻了木桌, 随即握起木桌的一个桌脚将木桌狠狠砸向大门。 动作幅度太大太用力, 她保养得当的指甲断裂了。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里爆发,就在沉默里灭亡”。 纪鹤鸣:正确的,中肯的, 一针见血的。她现在就要于沉默中发疯了。 她原本被饿得头晕眼花, 现在一下像是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倏然有了力气,指甲的痛感也丝毫不能影响她。 她用力咬紧后槽牙,砸了门又砸窗户, 砸了窗户又砸门。 “该死的,放我出去!!!!” 等到钟逐音和海女赶来时, 隔着老远就听到巨大的敲砸声, 混淆着怒气冲天的咒骂。 钟逐音海女:? 海女积极的步伐顿然后退半步, 又坚定向前, 神情更加焦急:“快, 我们快去救人。” 再等到她们赶到院子时, 纪鹤鸣已经从关了她半个月的房间出来了, 她面色阴沉、提着一条桌子腿如风一样路过钟海两人, 嘴里叨叨:“谯!谢观寄, 我今天就一凳子抽死你,你他爹的,费乌你也是个废物,保护不了我当初就不要求取我……” “纪鹤鸣?”钟逐音轻佻眉头,惊疑出声,果断地伸手拦住她。 女子抬眸看她,面色惨白,眼底青黑一片,眼尾下的泪痣明显,下巴有些尖,漆黑瞳仁盛满怒火。 确定了,这就是纪鹤鸣。然而她没看过纪鹤鸣这般模样,她偶尔遇见她的时候,纪鹤鸣要么依附在费乌身边,幸福娇羞的笑,要么在跟她的好姐妹佯装抱怨她生活中的“小坎坷”,比如:他真是太惯着我了,他怎么这么宠我啊之类的忧愁。 看出纪鹤鸣现在的状况不对劲,没有犹豫的,钟逐音对着她的脖颈就是一击。 纪鹤鸣的眼睛瞬时失焦,倒下的瞬间海女接住了她。 * 昏迷三天后,纪鹤鸣醒了。 与她神志一起清醒的还有喉咙火烧一样的不适感。 “嘶——” “嚯,醒了?”钟逐音从软榻上起身,路过桌子时顺手拿了杯温水,她递给纪鹤鸣,“喝吧。” 她茫然地盯着钟逐音好一会儿,等钟逐音耐心即将告罄要将茶杯放下时,她才伸手接过,声音嘶哑:“钟大人?” 钟逐音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和钟逐音待在一起? 钟逐音笑了下,“对,是我。” 她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纪鹤鸣明显卡壳了,脑袋昏昏沉沉。 发生了什么?她回想。 逃跑,被骗,有人要救她,被打…被打? 她猛地拽住钟逐音的衣袖,着急:“救人,我要救人,有人要救我,她被人打了,我要去救她……” 她显然太着急了,说出的话都极为颠三倒四。 “听我说,”钟逐音挣脱她的紧攥,反握住她的手,将茶杯送到她的唇边,劝她再喝两口,“事情已经解决了,要救你的妇人被关了两天就安然无恙回家了,那男的犯了非法囚禁罪、当街打人罪等一系列罪,被县令关押到牢房了,大概几十年后有机会被放出来吧,不过他大概率会因病死在牢中。” “你昏迷了三天,药费是我付的,这几天有一位小姑娘一直在照顾你。” 况阳县令的办事效率极高,才三天,她就将事情弄清楚并全部解决。 纪鹤鸣悬着的心安稳地落下,“谢谢你,你能带我去找那妇人吗,我想当面谢谢她。” “好。”钟逐音答应,添言:“你不用谢我,应该去谢那个照顾你的小姑娘。” 纪鹤鸣疑惑:“她不是你花钱请来的吗?”所以谢你不是一样吗? “不是,”钟逐音摇头,“我和她是朋友,是她很着急地要来救你,也是她主动照顾你。” 纪鹤鸣心里一阵暖流淌过,感动:“好,我一定也要当面谢谢她。” 钟逐音又跟她解释,她和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会救去她以及她昏迷前在干什么。 纪鹤鸣还在处在自己竟然那么英猛那么有煞气的行为中不可自拔时,钟逐音将脊背往后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对着纪鹤鸣露出一个笑容,谑味一闪而过,纪鹤鸣没有捕捉到。 她道:“之后呢,当面谢过妇人与小姑娘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纪鹤鸣又茫然了,她此时失去了昏迷前那短暂的“能掀翻一切”的气场。清醒的她,感觉自己失去了主心骨,纪尚书与费乌都不在她旁边,没人来给她安排计划了。 没人来掌舵她人生的帆船,她不知道该帆船接下来的航线,也不知该如何开启这艘船。 仿佛这艘船的结局就是在一个暴雨夜被淹没。 她张了下唇,又闭上,最后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 她感觉脸像火烧一样,丢人极了。 钟逐音笑而不语,示意她再好好想一想。 许久,钟逐音突然说话。 “你觉得费乌是废物,对吧?”她笑了笑,说:“那需要被废物保护的你又是什么呢?” 血液突然涌至脸颊,纪鹤鸣的神色变了,这种被人冒犯的感觉很不好。纪鹤鸣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娇宠,在汴京,除了谢观寄外还没人敢不照顾她的脸面。 第38章 钟逐音的冒犯与谢观寄的冒犯不同,谢观寄是强势而诱惑的挑逗中又带着一些些讨好她的意味,毕竟他喜欢她。 而钟逐音的话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就差直说她连废物都不如了。 纪鹤鸣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眼圈红了。 在家的时候,她就是哭包,眼泪经常止不住的那种,离开汴京后,情况好多了。 现在被钟逐音这么一激,她觉得丢脸又委屈,一双眼眸霎时间泫然欲泣,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 那就太没面子了。 “想回家了吗?想依偎在费乌怀里求安慰?想让纪尚书为你撑腰?”钟逐音唇角很轻的勾动,像是看透了她,语调缓慢:“快回去吧,永远活在他们的羽翼下。” 闻言,纪鹤鸣生气地从床上起身,猛然地站起,令她脑袋眩晕。 她站着恢复了会,用手背擦去掉落的眼泪,“他们全都是废物,我才不需要他们保护,他们也根本保护不了我!” 她想起谢观寄对她的步步紧逼,费乌不能反抗地被调走,爹爹对此的装聋作哑与默不作声。 纪鹤鸣手背上青筋突起,咬牙:“他们还不够格。” 钟逐音:“那谁够格呢?” 纪鹤鸣心里想了一圈名字,发疯的迹象越发明显。 该死的,根本就没有一个能保护她的。 “你要回汴京吗?”钟逐音说:“谢观寄知道你不见后都发疯了,日夜不眠地在找你。” 她离开汴京已一月有余,并不清楚纪鹤鸣与谢观寄之间的“纠缠”与“情情爱爱” ,当然了,她在汴京时也从不关心这些事。 在纪鹤鸣昏迷的三天,她吩咐袭渊去调查,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她。 纪鹤鸣将茶杯砸在地上,面色徒沉:“我如果回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杀了,他居然敢这样冒犯我。” 她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怎能忍受他那样冒犯的行为几个月,中间竟然只弱弱地抽了他几个巴掌。 那天早上的发疯犹如打通她身上的任督二脉,她想清楚很多事。 一,爹爹和费乌不可靠;二,谢观寄让她恶心,现在回忆起她面对谢观寄时微微泛红的脸,都让她想吐;三,她被养成了废物。 钟逐音走到木桌边,提盏倒茶,倒了两杯,自己喝了一杯,又拿一杯,笑意不减,手臂一展,将茶杯递给纪鹤鸣,“别气着自己了。” “记得赔摔碎的茶杯的钱。”她又说:“你不想回去对吗?” 纪鹤鸣接过茶杯,反问:“我回去干嘛?与费乌和离,傢给谢观寄吗?我厌恶谢观寄,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想看到费乌,你不能收留我吗?如果你收留我的话,你在况阳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等我想清楚后,我就会自动离开的。” 胡搅蛮缠。 很是符合钟逐音对于她的印象。 钟逐音没继续做出一副游刃有余、悠悠谑笑的模样,她叹一口气: “纪夫人,我在况阳可没有院子,怎么收留你?而且我在况阳的事不算秘密,再者我很快就会离开况阳。” 纪鹤鸣说不出话,愣愣地看着钟逐音。 她是想先依附钟逐音一段时间,日后再做打算。 “我可以……” “不,”钟逐音看穿她的想法,“你不能跟着我,如果你跟着我,我会把你的消息透露给谢观寄。” 顶着纪鹤鸣嗔怒的目光,钟逐音接着说:“如果你留在况阳县,我会尽量帮你掩盖的动向,不让他们找到你,至于能掩盖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我觉得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试试不靠别人,靠自己生活的感觉。” 面对钟逐音可以称得上温情籍善的目光,听着她耐心的劝告,纪鹤鸣一时怔愣。 “……好。” 钟逐音:“照顾你的小姑娘叫海女,我近来在教她读书识字,既然你有心报答,也刚好要留在况阳,接下来就由你来教她写字,如何?” “没问题。”纪鹤鸣点头。 “你父亲纪尚书是个迂腐的家伙,年事已高,兴许已经不再适合为圣上效力了,朝廷需要新鲜的血液。”钟逐音看着纪鹤鸣,说:“他很顽固不灵吧,女人能继承家业几十年了,他却没打算扶持你,也没打算让你继承家业。” “纪尚书看似疼爱你,可他不会为你铺路,他为你找了一个所谓的好男人,于是你就只能一辈子困在男人的后院,而他却将他的衣钵传承给你的阿弟,并为其铺好官场青云路。” “他的有失偏颇,令你以为你的地位处于你阿弟之上,你自觉受到母父全心全意疼爱的同时,又会心生感激,再因着长姐的身份,便开始对在明面上受到冷落的弟弟给予照顾。” 纪鹤鸣的心脏狂跳,钟逐音的目光让她有种无处遁形的紧迫感,她略微狼狈低头:“你别胡说,我弟弟是真的对我好,而且他虽然比我小,但比我要沉稳得多,家业假使给我,怕是不久就会被败完。” 她在心里回想着这些年“美好的时光”,一遍遍重复着“冷暖自知”四字,外人怎么会清楚她们家的状况呢?她的确很幸福,不是吗? 垂着头的她看不见钟逐音的表情。 只听钟逐音说道:“看来你不太在乎这些?没事,你会明白的。” “谢观寄故作谦卑,你只能在他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这是为什么呢?” “费乌真的爱你吗?他对你的爱和对宠物的爱是一样的,你没有真正的权力,他把你藏在后院。随着时间流逝,你最终只能成为一件美丽的被精心呵护的物品,他们用打量的目光看着你,或许会感叹一句‘美人迟暮矣’,你到死都被当作一件任人评价的观赏商品。” “他不听你的抱负,不在乎你的内在,他只是单纯的爱你,无所谓你的所作所为,并不在意你劲节的脊梁。” “你认为你阿弟也对你很好吧,他偶尔为你端茶送水,平日里常送些金贵的玩意儿,这点小恩小惠便把你给感动了?你享受他对你献好时候的仆人模样,你自认为高他一等,但有哪家的仆人能拥有全部家产?” 纪鹤鸣良久沉默,内心巨浪滔天。 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想要反驳,却最终无言。 看着她,钟逐音转移了话题:“海女现在一个人住在深林中的草屋中,她需要回到她的村子,拿回属于她的房间与田地。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了,你留在她身边教她读书,可以和她交流交流,看看她平时的为人处事。” “她很勇猛很蒂,但——”话锋一转,她道:“但她年龄尚小,许多道理不是很清楚,你和她可以互相帮助。” “你有喜欢做的事吗?” 闻言,纪鹤鸣沉思,暂时忘却方才钟逐音的激荡言论。 成亲后,她将注意力大多放在打理后院上,沉湎于情爱中,费乌每一次宠溺的夸赞,都能让她欢喜不已。 随即她想起小时候的事…… 她坚定道:“我喜欢做陶瓷。” 钟逐音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笺,声色散漫:“我为你伪造了新身份,拿着它,你可以去各大商铺谋职。” 第39章 “多谢。”纪鹤鸣收下。 第37章 论人脉的重要性 当钟逐音带着纪鹤鸣找到海女的时候。 海女正在—— 【请作出正确选择: a.舌战群儒 b.力战群雌 c.孤军作战】 对, 你答对了! 别问为什么你答对了,问就是你答对了。因为你非常聪明。 海女在一堆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霸王之气, 带着“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表情嚣张:“蝼蚁焉知泰山之巍峨。” 她一张嘴哐哐输出,完美发挥着她的毒舌属性:“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一群我的手下败将, 你们真是胸无点墨, 这么多年圣贤书叫你们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在街上这样公然挑衅我!哦, 忘了,狗不读书。算了,你们这些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家伙, 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你们这群人真是既像墙上芦苇, 又像山间竹笋,听不懂了吧,这是因为‘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 钟逐音沉默了, 纪鹤鸣也沉默了。 因为钟逐音的教导, 海女从毒舌的文盲变成了毒舌的略有文化的文化人。 不知被默默注视着的海女仍在继续说话, 她站在石凳上。 “咳咳,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这一带的老大了。” “有不服气的没?” 她游目所及之处, 皆对她俯首称臣……嗯?! “小妹们, 你们都先回去吧, 老大我今天还有事。”她大手一挥。 等人渐渐散去后。 她从石凳上跳下, 飞快地跑到钟逐音和纪鹤鸣面前, 眼睛闪亮亮地盯着纪鹤鸣,“姊姊你醒啦。” 自从钟逐音跟她说,这个昏迷不醒的姊姊身份大有来头,如果她愿意主动照顾她,她将会得到未知的惊喜后,她就开始期待这个姊姊清醒了。 会是什么惊喜呢? 是金子、是银子、还是给她一间屋子? 是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还是能陶冶她的情操? 海女很期盼也很好奇。 反正钟逐音说,惊喜不会小。 “嗯,我醒了,多谢你的照顾。”纪鹤鸣诚恳地跟她道谢。 身为被千娇百宠的贵家女,纪鹤鸣既没有机会给别人道谢,也没有机会给别人致歉。 因此她此时的道谢显得有些别扭。 海女没有在意这些,也或许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纪鹤鸣不自然的神情,她仍旧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纪鹤鸣。 还有呢,还有呢,有啥惊喜? 一旁的钟逐音一眼看穿海女内心的想法,她缓慢地摇头,张唇无声:“别急。” 海女要是能安稳地听从钟逐音的话,她就不是海女了,她已经盼望期待了三天,现在是一刻都不想多等了,张嘴就要问纪鹤鸣要惊喜。 “姊—— 钟逐音长臂一揽,搭拉上海女的肩膀,顺手点了她的哑穴。 她对着一脸惊讶的纪鹤鸣笑了笑,“她嗓子不舒服。” 海女瞪大双眼,不服气地望着钟逐音,嘴巴快速地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想她方才刚做了一群人的老大,眼下就如此狼狈,幸好她让她们都回去了。 不然她这老大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海女毫不客气地踹了钟逐音一脚。 海女:我虽然可能大概应该有点怕你,但是!我也不是吃素的。 当然,毋庸置疑地,钟逐音躲开了这凌厉的一脚。 钟逐音十分相信,如果她此时将海女的哑穴解开,海女一定会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纪鹤鸣弯腰,与海女平视,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事吗?” 纪鹤鸣也不是傻子,看着海女那眼睛放光的模样,她也能猜出海女是想干嘛。 太好了,快点让她把恩情还了吧,欠着别人恩情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海女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对着钟逐音龇牙咧嘴,急得抓耳挠腮。 钟逐音将她的哑穴解开。 海女立刻急冲冲地反问:“你能给我啥?” “你想要什么?”纪鹤鸣说:“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可能没什么能给你的。” 海女:“……” “什么?”海女震惊。 静静在一旁听着她们两人交流的钟逐音道:“不。” 她看着纪鹤鸣,声音不急不缓:“你身上有很多非常有价值的东西,它们可能是肉眼可见的,可能是肉眼不可见的。” “譬如,你的才学与你身上缠绕的人脉都是用钱买不来的东西。” 她侧头看海女:“最迟半月之后,我就会离开况阳,后面由纪领慧来教你读书识字。” ——人脉,纪鹤鸣的人脉。这就是她说的给海女的未知巨大惊喜,不过海女有没有听懂就跟她无关了。 * 两天后。 并不想感受古诗中所描绘的“伤感、垂泪、惆然”的离别之情的钟逐音,谨慎地避开纪鹤鸣与海女,成功孤身踏上了她新买的画舫。 虽然说以纪鹤鸣与海女的性格大概是不可能“伤感垂泪惆然”地与她依依惜别,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接下来的目的地是金橖。 这是本来早就应该到的地方,结果发生了在计划之外的“炸鱼事故”,让她意外在况阳停留了一段时间。 不过…那次的意外,除去刚开始不慎昏迷水中之外,其余遇到的人与事还让她觉得蛮愉悦的。 这次的水上之行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使人不免怀疑这只是做得一场美梦。 钟逐音以超低价将画舫卖给了一位渔妇。 然后,她顺着舆图走上了山路。 她负手慢悠悠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这里属于云梦之境,金橖就挨在云梦边上,过了这山路再坐半日马车差不多就能到金橖。 只是听闻云梦多出野匪…… 她很感兴趣。 钟逐音正想着,倏然冷光一闪,一把飞镖便直直插入她靴间前的土壤中,杀气腾腾,百草风动。 她神情自若地退后半步,颇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从容地从袖中抽出匕首,拿在手中旋转把玩,她默观看似空无一人的林子,慢条斯理地说: “这不是玉褰寨主的风格啊,今日来得是几当家?二当家游叙?” 一身形修长的女子忽而从林中缓步走出,抱臂倨然:“二当家?呵,游叙只不过是我的手下,我……” 这非常戏剧的一场故作高深的画面被迫中断。 因为话未说完,女子先看清了对面人的面容,先前只看到背影,再加上她也不是很在意来人是谁,所以就造成如今这…“面面相觑”的局面。 可能是她单方面的傻眼尴尬。 范奚辙眼睛徒然睁大,不由脸色一变。 此时的范奚辙已然在山寨里当教书领慧一月多了,这次就是跟着游叙下山当个野匪玩玩。 没想到会碰上钟逐音。 范奚辙:“……”完蛋了,钟逐音不会去跟她娘告状吧。 第40章 她娘要是知道她和一群野匪待在一块,不得扒了她半层皮。 她就不该出来…… 别管了,先继续念台词吧,到时候看能不能把钟逐音糊弄过去。 范奚辙继续演下去,神情傲然睥睨:“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1)” 看了她半天的钟逐音闻言,唇角微微翘起,拱手作揖,态度谦和:“五溪郡主安好。” 范奚辙面色一僵,旋即冷笑:“你认错人了。” 接着,她着急忙慌地摆手,不耐:“算了算了,你走吧,看你这幅寒酸模样,身上肯定也没几个子,赶快走吧,尽碍人眼。” 钟逐音环顾四周,笑:“二当家游叙也来了吗?” 范奚辙面色一沉。 她凑近钟逐音,低声道:“钟大人,我安好得很。”抬眸,一双眼睛炯炯:“多余的事就不用钟大人劳烦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管我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她退后一步,又摆手:“赶紧走吧你。” “好,多谢郡主大人的见谅。” 钟逐音将匕首收回袖中,注目一笑,才转身离去。 见钟逐音离去,范奚辙心下松了一口气,手中握紧了钟逐音方才不动声色塞给她的竹箫。 ‘有机会帮我给玉褰寨主。’ 什么嘛,原来她就是想来结识玉褰那家伙。 范奚辙放下心来的同时,又不忿。 她还比不上一个野匪头子更让钟逐音注意? 罢了,就这当是她磨炼胆识了,刚好让她再去单独面对面对玉褰。 游叙从林中走出,径直走到范奚辙身后,手肘搭在她的肩膀上,目送钟逐音离开,状似随口一问:“那人你认识?” 范奚辙嫌恶地将她的手肘推下,斩钉截铁:“不认识。” 游叙:“不信。” 范奚辙:“不信又能怎样?只能信。” * 钟逐音一路顺畅地走下山。 一间略简陋的茶栈进入她的视线。 它在舆图中也有记录。 来这家茶栈喝茶是不用银两的,这家栈主说只为给赶路人一个歇息地,为赶路人奉上一盏凉茶。 茶棚的细梁下挂着一把弓弩,弩箭铁成,弦强劲,良弓也。 茶栈的主人是解愠娘子。 解愠娘子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健壮女子,爽朗而不拘细行。 她尤为热情地邀请钟逐音坐下喝一碗凉茶。 钟逐音从善如流地坐下,她望着那弓弩,与解愠娘子搭话:“栈主您这弓弩在何处买的?这做工真是巧妙极了。” 解愠娘子哈哈大笑:“这乃我亲手所做,你若喜欢,待我有空再做一把,你只管来取。” “好,栈主你如果做了,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必须来取。”钟逐音道。 解愠娘子笑得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怎么把我这说得跟什么凶险之地一样?” “只不过是为了凸显解愠娘子在我心中的贵重。”钟逐音笑道。 解愠娘子把弓弩取下放在木桌上:“钟大人真是与传闻中一样有趣。” 她将弓弩推向钟逐音:“可以借你玩一天,天黑之前还我。” 钟逐音摇头,眼露遗憾之色:“我今日还有事,这附近又没有猎兽场,怕是没机会上手。” “也许我返程之际会路过此地,就看那时解愠娘子你愿不愿意再借我一天了。” 解愠娘子爽朗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届时你来找我就是了。” 钟逐音笑着应下。 “你是不是要去金橖?”解愠娘子问道。 钟逐音:“对。” 解愠娘子:“你一路过来是不是乘了两次水路,我是说从汴京开始。” 钟逐音:“对。” 又是几次一问一答。 解愠娘子将钟逐音的行程全说准了。 钟逐音眨了下眼:“您是百事通吗?” 解愠娘子笑眯眯地摇头:“不是,我就是略懂一点算命之道而已。” “我有一位师姐名张符尘,她精通算命、料事如神,就在金橖摆算命的摊子,你也许会遇上她。” “好,但愿我能遇到这位张道士。”钟逐音弯唇。 解愠娘子将弓弩重新挂到细梁之下。 钟逐音将茶水喝完。 起身离去前,钟逐音看着解愠娘子,笑道:“我稍通弓箭之术,却还未接触过弓弩,但我现在对弓弩非常感兴趣,倘若以后我稍有所成,希望能有机会与您比试一番。” 解愠娘子朗爽:“可以,我也很希望能与你比试比试。” 钟逐音从怀中拿出一份请帖,递给解愠娘子:“若是您日后去汴京游玩,可以来找我。” “好好好。”解愠娘子点头接下。 【作者有话要说】 1:这句诗出自《隋唐演义》这是程咬金在皂角林中的一段话,他面蒙黑巾,手持两把板斧,对经过此地的人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源自网络) 下章出现gl剧情,金卮x沈荔书,文案中写了的 —— 【后面还有4章可以一起食用!这几天我库库把这篇文写完了】 第38章 这章有gl剧情 告别解愠娘子后, 钟逐音再走了一小段路,便雇马车直奔金橖。 一路到金橖,钟逐音付了马妇银子, 神清气爽地一跃下马车,深深吸一口空气。 “金橖,我终于来了。” 钟逐音逍遥地走在街上。 街边的空地处全是摊子, 东西琳琅满目, 丝竹管弦之声与商贩叫买声交融, 人流如织, 八街九陌。 她停在一处木偶摊贩前。 这摊主的生意很好,钟逐音以极高的素质挤到了最前头。 摊主薄肩棱骨,小麦色肤色, 眉宇间透露一股明隽朗率之气, 钟逐音打量半天,觉得她有些眼熟(?) 见钟逐音杵在前头半天不说话,摊主抬头问她:“要买木偶吗?” 摊主两只眼睛如点漆般通透,钟逐音回神, 微微一笑:“可以定制吗?” “可以,只不过时间要久些, 这个月时间排满了, 你要定制的话, 只能排到下个月, ”摊主问:“你看行吗?” 钟逐音笑:“行,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与你商讨一下有关木偶的细节。” 摊主语含歉意:“应该要等到我下午收摊的时候了。” “无碍, ”钟逐音说:“你下午也在这吧?” 摊主说:“对。” 她去翻箱子里的木偶:“我给你找几个特征分明的木偶出来, 看看你要哪种?” 她垂落在项下胸前的长命锁引起了钟逐音的注意。 待她找到那几个木偶, 钟逐音也终于打量清了那块长命锁。 上面特有的金氏标符深深击中钟逐音的眼睛。 她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觉得摊主眼熟了,这不就是金卮书房挂着的画像上的人吗? 这是沈荔书啊! 她与沈荔书见过两面,印象并不深刻,她之所以记得沈荔书,还得亏金卮墙上的画像。 第41章 金卮天天搁书房里睹画思人。 她无意进去过一次,出来就开始调侃金卮。之后那书房就戒备森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 钟逐音目光微动。 如果阮魄生与钟逐音认识,并且在此现场的话,她一定会用一句话来精准描述出钟逐音当前的心理。 “这就是熟人消消乐吗?” 前有逃跑的纪鹤鸣与失踪十六年的参煜亲妹参侑,后有金卮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沈荔书。 她这一路全遇熟人了。 沈荔书将几个木偶送到钟逐音的手上:“你看看吧。” “好。”钟逐音含笑接过,“你什么时候收摊?” 沈荔书:“大概戌时初。” 与沈荔书约定好商讨木偶定制的具体时间后,钟逐音就离开了。 * 钟逐音到了一家茶肆歇息。 她已经想好金卮会对她怎样的感恩戴德了。 “感恩戴德”略带了一点夸张的手法。 金卮与沈荔书自小认识,一起长大,在沈府落败后,沈荔书就与所有人断了联系,离开汴京后杳无音信。 要说以金卮现在人脉,想找到沈荔书不成问题,但她害怕去打扰沈荔书平静的生活,便一直打着寻找沈荔书的幌子,实际没有深度去寻。 钟逐音直接来一波推波助澜。 她给金卮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沈荔书现在的位置。 * 沈府家妵沈母在六年前病逝,沈府一夜之间失去了顶梁柱,而李家与沈家一直是死对头,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找准机会就往死里针对沈家,就此沈家开始没落。 沈家大女儿沈绥渝在沈府落败之前就已离家,二女儿沈荔书在沈府落败之后也不见踪影。 沈绥渝离家的原因是她想要去到处游玩,沈母却不支持,她就拿着平日里攒下的一些银两,偷偷跑出去了。大概游玩一年,手中钱财空荡,她想到了开酒楼赚钱以支撑她游玩所需的经费。 她去金橖找赵停蔼借钱,之前她误打误撞给赵停蔼做过一段时间不太正式的幕僚,还算有些交情。 赵家曾是四皇子的一派,后面见三皇子也是当今圣上更有登基之望,赵停蔼主动投诚,舍了四皇子。 事实证明,赵停蔼是正确的,但奈何她是反水过来的墙头草,圣上登基后未重用她,也未杀她,只是给她随意安排了个闲职,丢到离汴京十万八千里的地去了。 赵停蔼倒也乐得自在,在那小地混得风生水起,只能说金子到哪都会发光吧。 沈绥渝将酒楼开在了汴京,也渐渐熟悉在汴京的生活。一年后,沈母因为治水有功,将沈家搬到了汴京。 苍云照落作为时下汴京最新盛的酒楼,沈母与沈荔书自然到这里来品尝食物了,她们也就重逢了。 沈绥渝会一月去一次沈府,但她没有让沈母对外宣布她是她离家出走的大女儿,沈绥渝觉得就当个酒楼掌柜挺好的,要是加一层权贵身份,总让她觉得被禁锢住了。 后来沈府中落,她作为一个酒楼掌柜帮不上多大的忙,虽然平日里与达官贵人也有些交道,但那点交道没法让她们去帮忙。 金卮——她妹妹的青梅,拼命求人帮扶沈府,也无济于事,金卮那时才小有声名,不算皇家宗室旁支中最出色的人,肯帮忙说话的人都不多。 沈荔书来找她见了一面,她们秉烛夜谈,之后她就再没在汴京见过对方。 * 收到钟逐音的信的金卮,错愕地打翻了茶水。金卮本来在与人谈论一些事,对面坐着的是她最近新提拔的贤士明善仪。 金卮看中的就是明善仪笑里藏刀的斯文模样。 见状,明善仪微睁大双眼,心下诧异,她在金卮手下做事几月,可从来没见过金卮如此失态的时候。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金卮一直端方自持,永远保持那副菩萨善面慈悲相。 她想过金卮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那或许发生在她丢掉采薇君的名号时,抑或是发生在大周覆灭时,再或许是朝廷再无武妇可用、需要她们这些文官上战场打战的时候。 但…在她幻想的这一切发生之前,金卮却因为一封薄薄的信纸而失态了。 没一会,金卮将所有外溢的激烈情绪收敛,她将信纸折叠放进袖子,抬眸看着明善仪,微笑着说:“突发了些小事,接下来的几日我应该都不会在兖州,如果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事,我会让元知琼转告你,你先回去吧。” 望着金卮复而微微含笑、滴水不露的面孔,明善仪应了声“好”,顺从地退下离开。 金卮跟手下的人叮嘱过,如果收到有关沈荔书的消息,不论她在做什么,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来禀告她。 方才,听着下人焦急又咬字清晰地禀告“收到一封信”,看着她步履匆匆赶来的模样,金卮就意识到是有沈荔书的消息了。 为此她的心跳都开始加速,隆隆作响。 待所有人都离开房间之后,她鬼使神差地拿出钟逐音寄来的信,又看了一遍。 钟逐音写的是瘦金体,一如既往的迥绝劲健。 自动忽略钟逐音的调侃与一些无足轻重的描述。 [你猜我在金橖的街上看到了谁?是——逗你玩的,我谁也没看到] [算了,不逗你了] [我看到了沈荔书,那应该是她吧,她变化忒大,我险些要认不出她] [我想,你需要亲眼来看看] 她抚摸着与沈荔书相关的字眼,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 五日后,金卮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金橖。 没歇息一下,她顺着钟逐音给的地址来到安巷街,看到了她心心念念、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人。 她几乎愣神了,只能呆滞在原地,呼吸紊乱,迷茫的目光一寸一寸认真地看着沈荔书的侧脸。 清沉、癯锐、又卓和。 金卮柔和的目光化作细长的手指一点点轻拂她的眉骨。 她变黑了,变瘦了,也变得更明朗了。 洋洋洒洒的金粉将沈荔书的肩膀当作载体,惝恍的光线朦胧,她爽朗地吆喝着,向路上的行人介绍篮子中做工精良的木偶。 金卮说不出这些年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在接到钟逐音信的时候,她压根抑制不住内心对沈荔书的思念,狠不得能插上翅膀,立马飞到沈荔书的眼前。 等真正见到了沈荔书,她又迟疑下来,害怕沈荔书注意到藏在街角的她。 内心对心爱之人的惜怜,让她不想看到沈荔书暴晒下阳光辛苦地卖木偶。 但爱的基础是尊重,她能看出沈荔书对这种生活是热爱的。 她该突然去打扰她的生活吗? 她觉得不应该这样。 不过她还是想去把沈荔书所有的木偶都买下。 她就是只是喜欢那些木偶而已,而且沈荔书已经辛苦卖了一上午,她这么勤奋上进,提早收工一点是完全没问题的,对吧。 母神也会偏爱每一个刻苦的孩子,对吧。 连母神都会偏爱,那她不逞多让,也没问题,对吧。 她就只是一个喜爱木偶的普通买家,对吧。 第42章 她不坚定地踏出一步,又迅速坚定地收回。 金卮最终没有亲自去买下那些木偶,她拜托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去帮她买下木偶。 她想,可能她还没做好面对沈荔书的准备。 老太拒绝了金卮给的多余银两,而是选了几个木偶带回家,她说家中的孙女孙男正是好动的年纪,这木偶构造精巧,想必儿孙们肯定会喜欢。 第二天,金卮继续默默托人买下所有木偶。 第三天,金卮继续第二天的行为。 第四天,金卮如法炮制。 第五天…… 第五天沈荔书没有出摊,已经暗戳戳打算继续托人买下沈荔书全部木偶的金卮懵了。 她看了眼天色。 很好啊,阳光明媚。 应该是沈荔书发现她了吧。 金卮打听过,沈荔书不管是夏天下雨还是冬天下雪,无一不是准时出摊。 她郁闷地靠在巷墙上,粗粝的石子压陷她的衣裳。 她该去哪里找到沈荔书? 如果去打听她的住址,无论是正大光明的还是偷偷摸摸的,沈荔书都绝对会察觉。 应该没事吧…毕竟沈荔书应该已经发现了她,不是吗。 一向游刃有余的采薇君陷入了纠结。 在她还在思索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传来几声清晰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没有抬眸,直到脚步声的主人走到她的面前。 “金卮。” ——是沈荔书的声音。 不同于高声吆喝着生意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格外平稳镇静。 金卮猛地抬眼,与沈荔书对视。 她看到垂落在沈荔书胸前的长命锁,是她送的。 看到沈荔书的一瞬间,那双狭长凌厉的狐狸眼变得柔和,浓稠如墨的眸子看着沈荔书,眼底情绪涌动,她甚至主动靠近了一步,声音微微沙哑: “沈荔书,你想我吗?” 沈荔书没有回答,她神色清明,反问:“你呢?” “想,”金卮专注地看着她,语调缓慢:“我很想你,沈荔书。” 漫长的沉默。 金卮眉心的那点红痣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红得滴血,看一眼,沈荔书只觉得浑身都滚烫起来。 她垂下眼睑,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状似平静:“好几年不见了,突然见到你,总感觉有一些不切实际的虚无感。”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或许是我们心有灵犀?你站在那么远的隐蔽小巷里,我都能看到你——好吧,其实是因为老太来我这里买木偶,一口气买下了全部,我觉得很奇怪,老太的家境并不优渥,她之前来我这里买过木偶,每次都只买三四个。” “顺着她的走向——那不是她回家的路,我看到她拐进了一条巷子,还有,你躲闪的身形不快,我看到了你的衣角。”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我看到你。” “我太了解你了,我们认识了二十年,加上这没见的五年,我们已经认识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呢。” 繁琐的絮絮叨叨,金卮一直专心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唇角不动声色地扬起。 等沈荔书以一句充满惘然之情的话句为她的自语落下帷幕后。 金卮的唇抿着,看着她削瘦的下颔,说出了憋在心里几天的话:“你瘦了。” “我只是看着瘦了,”沈荔书失笑:“我现在比以前有力多了。” “我待会还是要出摊的,你…先回去吧,回到兖州吧,我听钟逐音说了,你如今在兖州当地方官,定然公事繁忙,来金橖几天,公务都积压堆尖了吧。” “我选择在金橖安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曾在这里当过地方官,你把这里治理得很好。” “你可以先不要来找我吗,我想说的是等我稍微过上亮堂一点的生活,等我有资格和你站在一起,我自然而然会去寻你。” “还有……我也很想你,金卮。”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逞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意思 第39章 神机妙算的张道士 钟逐音遇到解愠娘子说的料事如神的张符尘道士了, 在出茶肆后。 张符尘的卦摊旁立着一“人形招牌”,就是一小姑娘举着一张宣纸,宣纸上提字“我张符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尽管来一测,不准不要钱”。 她听见张道士指挥“人形招牌”吆喝两声:“冯昙,待会有行人路过时你主动招揽她们过来。” 冯昙听话地点点头。 冯昙是张符尘的养女。 也许是钟逐音的目光太过显眼, 张符尘下一秒就看向她。 第一秒眼中是警惕之色, 第二秒眼睛就放光了。 贯会察言观色的冯昙见张符尘这模样, 很是机灵地主动将钟逐音引到了卦摊前。 张符尘激动道:“我观你面相不凡, 天庭开阔,印堂发亮,奇资秀质, 一生福禄无亏啊。” “?” 总觉得她像个满嘴胡话骗人钱财的神骗子。 钟逐音只觉乏味, 漫不经心地道:“是吗?” 张符尘凑近她,一脸讳莫如深:“我掐指一算,其子有祥龙之兆。” “?” “你这诓骗人也要有个度。”钟逐音的手指搁在木桌棱角上。 她说:“我并无子嗣。” 张符尘:“日后兴许会有呢?也许是养女。” 大周以前实行过禅让制,担任重要决策和领导角色的人物形成长老团, 长老团十五年轮换一次。关于下一位皇帝的人选,实行选举制, 年满二十岁可以报名入选, 以声望、能力等来选。并有专门的邸报, 关于选举之事的内容都会事无巨细的出现在邸报上, 每一项决议公开透明。 只是禅位制废除几百年了, 现如今是世袭制。 要她的女儿当皇帝?难道要她造反? 身为忠君之臣, 钟逐音觉得她现在就该找人把张符尘这等祸乱朝纲的预备军砍了脑袋, 将她蠢蠢欲动的谋反之幼苗扼杀在摇篮中。 感觉到钟逐音的周身杀气毕露, 张符尘脚步往后挪, 离钟逐音远了些。 张符尘摆手:“哎呦!我说得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顿了下,她压低声音:“说不定禅让制真会重新实行呢。” 钟逐音撩眼看她,一言不发。 张符尘也没打算让钟逐音回复她,她转而又说起一件事:“你知道金橖的隶市吗?” 钟逐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怎么?” 张符尘:“你得去哪里一趟。” 钟逐音:“为什么?” 张符尘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你去了就知道了。” * 翌日。 钟逐音到底听了张符尘的话来到隶市。 隶市——金橖专门贩卖虜隶的秘密场所。 钟逐音觉得隶市这种糟粕之地就不该存在。近几十年来,随着大周律法加强关于买卖虜隶的刑罚,推广人口登记制度,明面上倒是渐渐不见买卖虜隶的事,暗地里却还是存在。 她在隶市道路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眼神平淡地不断滑过每一铺,不留下任何感情。她虽然可怜这些虜隶,但她除了让普查人口的官员认真对待工作和提一些关于禁止买卖虜隶的律法之外,也什么忙都帮不了。 第43章 她原本已经走过了一家店的前面路,然后…… 方才有一人的眼睛隔着重重厚重的铁框、破开喧嚣的人声,与她直直地对视上后又飞快地避开,像是害怕她一样。 太熟悉了。 她绝对不会认错。 即使过了三年,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她也不会忘记。 ……又退了回来。 她确定那是她的故人。 钟逐音挑眉,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那人所在之处,隶主看她衣着不凡,顿时面带笑容地上前:“贵人,您要哪种……” “我看看再说。”她摆摆手,挥退了隶主。 她朝着那个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女子继续前行。女子待的铁笼共两人,二人皆衣衫褴褛、瘦骨伶仃。 忽而,有一呼叱声传来试图制止她的步伐,她定眼瞧向发声者——是与女子同处一笼的另一者。 “不许靠近她!” 这是一个瘦弱无比的十一二岁的孩子,她稚嫩眉目间杀气云腾,却早已是强弩之末,只硬撑着挡在沉默女子的面前,黑黢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钟逐音,“走开!” 隶主听到了她的话,立即拿着鞭子,表情凶狠地走来。 钟逐音对走来的隶主摇头,“无事。” 隶主止步。 “狼崽子。”钟逐音上下打量着这年岁不大的孩子,下了断言。然后将目光放在她护在身后的女子身上,女子的脸上有很多疤痕,新伤旧伤都有,错杂纵横,与钟逐音记忆中的她相比,女子整个人周遭的气质阴郁森沉了许多,唯独那双如鹰一般凶绝的眼睛不变。 钟逐手负在身后,微微倾身,笑眯眯询道:“多年不见可安好啊,贺少妵?” * 贺家是根基百年的世家大族,圣上对此忌惮,一直在想办法除掉贺家。 在三年前,大学士抓到了贺家很严重的过错,成功帮助圣上铲除贺家这个心头大患。 贺朝懿自小就凭着家世在外头趾高气昂,在家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金谚与李宝浓跟她比都不算真正的纨绔。 别人都尊称她为贺大少。 一贯在汴京横着走的贺大少沦为阶下囚,叫人看尽了笑话。 * 钟逐音付了隶主银子,将贺朝懿和那个叫关迥的孩子一并带出隶市,随后去官府为她们脱了贱籍。 钟逐音声如流水抚平人心:“贺少姥应该不会没有东山再起的勇气吧?您当年可是纨绔中大纨绔啊,现如今不过体验了一场世间的苦涩,应当不至于就被磨了锐气。” 贺朝懿眉眼阴郁,一杯一杯往嘴里灌酒。 关迥暂时离开,她说她去见一下以前认的一个大姐。 贺朝懿很想让自己喝醉,但她之前钟鼓馔玉、花天酒地的日子不是白过的,几壶酒下肚,她神色清明,思维明晰。 钟逐音举酒相邀,笑:“当年你在汴京的确太过嚣张,醉生梦死十几年,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想圣上不会拒绝一个有用的人,你可以做陛下的一把刀。” “让贺家再度在汴京东山再起也不是没可能。” 谈天说地,推杯换盏间,钟逐音觉得贺朝懿身上到底还有点当年不可一世的贺大少的影子。 贺朝懿逢家大变之后变得沉默寡言,却不屈服于命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开始知道低头,开始与人打架争夺食物,也开始知道自己以前的穷奢极欲是多么令人唾弃。 ——孤风中忍寒不屈、终逢新春的枯木,不会病死春前,就如同她不相信自己会活不下去。她似乎不再与她人眼中的她相同,但同时,她又始终是她自己。 她,贺朝懿,一定是天道之子。 这是她从小就认定的。 * 王霎在打架。 也可以说是她单方面在揍人。 她抓着地上男人的头发,将他的头一下一下往地上撞,沉闷的撞击声让关迥热血沸腾。 她与王霎本都是隶市的虜隶。 在一年前,王霎被人买走去当酒楼打手。 王霎挥起砂钵大的拳头就往男人脸上揍去,再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手腕一翻,朝男人大腿刺去,刀在破开的伤口里旋转了一圈,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拧,男人肩关节被拧得脱臼。 男人疼得说不出话。 关迥看得爽快,在内心连连叫好。 她霎姐还是这么厉害! 王霎阴阳怪气:“对不住下手重了些,要不我给您道个歉?” “您能跪下来听吗?” 男人啐出一口浑血,声音嘶哑幽恨:“王霎,你很厉害,来我打场任职吧。” “?” 闻言,躲在暗处的关迥立即冲出去就给了他一拳,愤怒至极:“别多事,我霎姐有自己的节奏,谁要去你那破烂地。” 王霎:“?” 男人:“?” “关迥!”王霎惊讶道。 关迥转头,眼中流露出开心:“是我是我!” 被关迥打了一拳的男人要趁此时机反击,王霎一脚把他踹翻,又“砰砰砰”几声拳头打在他脸上,确保他绝不是假装晕迷。 王霎看向关迥,皱眉:“你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关迥摇头:“上次我偷跑被抓回去后被打了个半死,我可不敢跑了,而且我一个贱籍的虜隶跑出去了也没用啊。” 不等王霎继续问,她嘴角微抬说道:“霎姐,是一个有钱人将我买了,还为我脱了贱籍嘞。” 闻言,王霎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 关迥立即道:“感觉那位少姥心肠很是良善。” 王霎的眉头松开。 “带我去找她。” 她还是觉得那少姥没安什么好心,哪有人会第一天就带自己买下虜隶去官府去贱籍的。 太不合理了。 * 王霎的本名叫王霎儿,后来她嫌这名字不够霸气,就将第三字“儿”丢掉了,去掉的当天她就跟所有人宣布了这件事。 如果被她碰到还叫她“王霎儿”的,她上去直接就是给对方一拳。 “霎”这个字她挺喜欢的。 “且说‘霎’字,雨加立加女,这不就是说大女人顶天立地,不畏风雨吗。我很喜欢这名字,很是符合姥子的气质。” 这是没有文化的王霎说的最有文化的一段话。 * 关迥带王霎去找了钟逐音。 没人知道她们俩谈了什么。 只知道王霎气势汹汹地进去,心服口服地出来。 “叮咚!” 钟逐音招揽的贤士又多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禅让制的那一大段内容出自[读者:骟哉骟哉] 这本小说的别名是《贤才入吾囊》,一开始就是想写钟逐音收复一个又一个有力的手下,开文后将大部分人物全部分散给了其她的角色,分成了几个视角 【下一章就结尾了】 第40章 贤才快快入吾囊 首先, 让我们将视线放回到故事的开端。 钟逐音收到金卮的信后才开始所谓的“游玩之旅”。 金橖,是钟逐音的目的地。 第44章 其次,思考一下, 信中的什么内容能让钟逐音啧啧有叹呢。 钟逐音又为什么要来金橖呢。 最后,让我们接着往下看。 * 钟逐音从汴京出发,一共耗时两个月的时间抵达金橖。 她终于见到了赵篆清。 ——赵停蔼的女儿。 赵停蔼当年舍四皇子而助三皇子的背信弃义之事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 这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如今她渐渐隐居幕后, 她的女儿赵篆清慢慢出现在人前。 五月前, 十五岁的赵篆清作了一篇诗赋, 淮安名士为其写序言, 泉堂大士为其作注,两人皆对此赋大加赞赏,一时间林州的豪贵之家将此诗赋竟相传阅与誊写, 令林州的纸张供不应求。 此事很快流传开来, 远在汴京的金谚听闻后,尤为瞠目结舌,将此事说给了金卮听。 两月前,赵篆清不知为何到了金橖, 在金橖文人举办的一场诗词会上提笔写下一首诗,夺得诗会的魁首。 诗会上的事很快就传到金橖士族名门的耳朵里, 赵篆清的诗被人口口传诵, 又是风光大放。 赵篆清直接扬名了。 一同她的母亲赵停蔼的事也重新被提及。 * 金卮觉得这是一种对圣上的挑衅。 金卮:虎, 真是虎。 钟逐音:勇猛, 真是勇猛。 本来她是不该管这件事的, 但金橖是她曾经管辖的地区。 因为这事, 金卮还头疼了几晚。 最后她给钟逐音写信, 希望钟逐音去会一会这成名极快的赵篆清。 钟逐音觉得有趣, 便答应了。 以上就是故事的开端。 * 赵篆清又参加了一场清谈会。 而钟逐音懒散地坐于席间观察着她。 衣着简练, 腰挂白玉莲纹佩。 十五年纪尚小,面容稚嫩,初见神容,身量要比同龄人高得多,侃侃而谈,语调淡淡。 赵篆清有着胸有成竹的镇定。 钟逐音与赵篆清的视线对上几次,她朝对方笑了一笑,旋即悄然起身离开席间。 对方必然知道她是谁,毕竟她们的目的就是引起汴京人士的注意,怎么会不关注从汴京而来的钟逐音。 回到客栈,钟逐音给金卮回了一封信。 [台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采薇君,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啊。 两月前接获你的手书,至今未回。今日无事,就提笔回以一函。 你与沈少姥如何?可有述情意?想必有我作波澜推助你们两人竹筏前行,定是顺风顺水。 得我此友,汝之幸甚。 赵篆清此人,年纪轻轻,确有真才。 我意多留金橖几日,与她交道一二。 暂书至此,日后面叙奇遇。 敬希赐复,顺颂时祺。] 钟逐音的目标就是招揽天下所有奇才。 ——眼下,正有一个新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 [与她交道一二]直白来说就是钟逐音想招揽赵篆清。 赵篆清的第一个扬名事迹,借用了一下“洛阳纸贵”的典故。 开篇是金卮给钟逐音写信,所以结尾是钟逐音回以金卮一信。 首尾相连,有始有终。 (对了,后面还有一章,大概算半个番外(?)) —— 【下一本写《a栋大楼全是神经病》】 * 这篇文就先这样完结啦(虽然可能完结得有些突兀)!这是有史以来写的最长的一篇文!(人物真的有点多,虽然她们的性格有相似之处但也完全不同,她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有什么想看的关于这篇文人物的内容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但是可能写可能不写噢。 修文是肯定会修的,但应该就是改改错别字,加一些小细节啥的,如果有大改的地方,我会在章节后面标注。 感谢看文! # 番外 第41章 非常简短的合集 1【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楚素娥篇】 赢冬来临,天地间萧瑟苍凉的雪白,天色下松木覆雪, 银装素裹,凛冽的冰棱倒挂。 楚素娥推开门,看见庭院中的青竹被风雪压弯, 霜雪随风扑来, 她被冻得浑身一抖, 拢紧了氅衣, 让上围的狐毛更加贴近她的脖颈。 她直径走到青竹旁,伸出藏在袖中温热的手握住青竹的一节,上下摇晃, 将青竹上覆盖的雪皆摇落。 手一松, 青竹便高歌挺立、亭亭而起。 看着这富满生机力的一幕,楚素娥想起一句诗。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又棉。” 就像是她顽强的生命一样。 “楚素娥你疯了吗?不冷吗?” 她身后传来匡维的声音。 楚素娥转身看向匡维,她与她隔着大概一米三左右的距离。 不知道匡维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她依然是那幅傲态样, 看上去心情不太美好,皱眉:“回屋吧冷亖了。” 楚素娥却开心地笑了, 一把挽住匡维的手臂。 “好好好。” 她身上的雪早被人摇下。 2【这就是传说中的顶峰相见?——孟阿皎与晏青禾】 孟阿皎与她的妹妹苗二丫时隔十四年再一次相见了。 ——在孟阿皎二十三岁这年。 早在两年前, 孟阿皎就不再是钟逐音手下的暗卫。 钟逐音说她很适合朝廷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口有蜜, 腹有剑。” 这是对她的真实侧写。 于是她踏进了朝廷这个深不见底的权利漩涡。 这里的氛围的确适合她这种擅长在背后给人一刀的人。 和苗二丫相见得很突然, 她知道今年的榜眼叫晏青禾, 但她不知道晏青禾就是苗二丫。 所以当她在朝廷看到晏青禾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 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虽然说世人千千万万, 其中不乏长相有些类似的, 然而那种属于血肉之间的联系却难以复刻。 尤其是当晏青禾和她眼神对上的一瞬。 她万分确定, 晏青禾就是苗二丫。 她朝明显分外惊喜激动的晏青禾笑了笑。 她们都一眼认出了对方。 有时她也很佩服自己,不管她面对的人,在内心里她是对其厌恶也好,还是憎恨也罢,她都能露出温文而讨好的笑意。 要说她不恨晏青禾,那必然是假话。 晏青禾只比她小一岁。 就凭苗铁柱那一句“大丫嘴巴甜,说不定以后能做姨娘”,所以就将她买给人牙子?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她那么努力去讨所有人的欢心,最后还是会被买掉,她做得努力算什么? 不过,以现在的角度往前看,那也是她的机遇,让她能彻底摆脱苗家村的一次机会。 后面她在梅府当了接近七年的下人,即使梅胧对她还算好,即使她靠着一张巧嘴和聪慧的脑子在梅府混得如鱼得水,但是她还是不甘,为什么她要一直屈于人下? 第45章 再接着又在钟逐音手下混了四年,她才算真正地出人头地。 她没有试图去联系过晏丽娘与苗二丫,她不想知道她们的现状,也不想让她们知道她的现状。可为什么?为什么苗二丫要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以这么光鲜亮丽的身份。 榜眼。 看来她这些年过得不错。 哦,对,她去杀苗铁柱的时候,晏丽娘和苗二丫都不在。 所以是晏丽娘脱离苗铁柱那个火海后发达了? ……不能继续想了,孟阿皎心想,我并不想知道关于她们的事。 一下早朝晏青禾就径直小跑到了孟阿皎身边,一副踌躇又激动的割裂模样,沉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依赖与…一丝丝不安。 小心翼翼极了。 她惴惴不安:“姐姐,你认出我来了吗,我是二丫。” 姐姐?对,她是苗二丫的姐姐。 孟阿皎眉眼弯弯,掀起唇角:“当然,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青禾。” 她说:“我们可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啊,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晏青禾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可惜都一无所获。” “我……”晏青禾讲了很多这些年她经历的事,平淡的激昂的她全都讲了。 关于母亲早就离世的事她也讲了。 “不过现在好啦!我们终于团聚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姐姐!” “当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了。” 可怜的晏青禾,她不知道她又踩中孟阿皎的雷点了。孟阿皎很讨厌提起以前。 晏青禾悄悄看了姐姐一眼,感觉有些悲伤。 因为不管她讲什么,姐姐都是一副淡淡含笑的模样,连唇角扬起的幅度都没有变化一下,就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能引起姐姐的注意。 孟阿皎支着脸,神情柔和:“好,我相信你。”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就让她看看吧。 看看她的好妹妹能带给她什么惊喜。 孤身一人的日子里突然多个话痨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3【我不仅休了我丈夫,还刀了想要强取豪夺我的人——纪鹤鸣篇(第一人称)】 我和谢昭意联手把谢观寄除了。 谢观寄野心不小,谢昭意早就视他为心头大患。 而谢昭意也并非外人所道那般真心真意的乐善好施,但这无伤大雅,俗话说得好:君子论迹不论心。 她是真的做了很多善事,大多百姓都承过她的恩惠。 我很乐意与她合作。 我与她设计了一个陷阱,引谢观寄入陷,并对外宣告了谢观寄的死讯,谢母知道我与昭意的计谋,然而她什么都没说。 看来谢母并不在乎谢观寄这个儿男。 我将谢观寄关押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他对我下跪、哀求、无能狂怒、忏悔。他泪眼婆娑,一向谦和又无形中透露着心底里轻蔑的面孔如今满是泪痕,他哭得很漂亮。 我哈哈大笑:“观寄先生,你还想取我吗?” “你哭得真让人心疼啊,要是将你买去小倌楼,你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谢观寄上去很愤怒,眼底只剩下恨意:“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不然我会把你和谢昭意碎尸万段。” 要不是他的手被铁链捆着,他应该早就冲上来把我咬死了吧,我想。 “好啊。” 谢观寄看见纪鹤鸣笑了一下,那种笑让他想起一直踩在他头上一直高高在上狂妄无比的钟逐音,从小到大,钟逐音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她永远都是第一,比文他不敌她,比武他依旧不敌她。 可笑的是,他根本不配做钟逐音的对手,压在他上面的人很多,但他就是从心底忌恨钟逐音,将她当成了唯一的对手。 直到如今他都要死了,他还是没有超过她。 恶心恶心恶心。 纪鹤鸣的笑让他反胃,他从来没发觉纪鹤鸣这么鲜明清晰过,之前他从来都只当她是一件物品,一只赏心悦目的花瓶,放在家里,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纪鹤鸣笑得面目可憎。 “我一定会让你死得透透的。” 第一次见面,他就爱上了纪鹤鸣眼尾的泪痣。传说泪痣是前世人死之际,爱人滴落的泪凝结所成,他当时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就是纪鹤鸣前世的爱人。 只是今世相遇晚了,纪鹤鸣已经傢人了,没关系,他会把她夺回来。 最后一面。 他隔着竹子编成的笼又一次将目光落在纪鹤鸣的泪痣上,死死盯着,痛恨不已,早已没了初见的恍惚知慕,他慢慢沉入湖底。 “你打算怎么解决他?” “将他浸猪笼好了,这么喜欢勾引人,这么放荡,没一点良家男子该有的样。” * 继谢观寄被浸猪笼后,我又大老远去找了费乌,甩给他一封休书。 按大周哪家势弱便哪家傢的风俗,妻父双方都有权给予配偶休书。 费乌果然是废物,人如其名,谢观寄把他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就乖乖地待在这,半点反抗都无。 休书从费乌的脸上滑落,他眼睛瞪得老大,脸色一点点苍白,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央求:“为什么?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会改的,不要这样对我。” 我眉头一皱,手腕一翻,将他的手一扭。 咔嚓一声,他的手腕骨折了。 “你太废物了。” * 解决完所有压在心头的烦事之后,我去找了海女喝酒,与她不醉不罢休。 海女现在已经是一村之长了。 我与她都完成了人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目标。 往后的路还很长。 4【为翻案我蛰伏十二年——许佑凛篇】 许佑凛用况阳知府的一封举荐信,来到汴京,入朝为官。 她的母亲许良则生前是大周的官员,位卑不敢忘忧国,爱戴百姓,忧心朝政,因为清正廉明从而得罪了不少权贵。 一次许良则被卷入宰相贪污案,早就看不惯她的官员借此弹劾她,最后她被随便安了一个罪名杀头。 那时的许佑凛已经十五岁,她知道母亲绝不可能与贪污案有关,但她人微言轻,改变不了这一切。 一向以廉洁著称的母亲与贪污案扯上关系,反噬来巨大的骂声。 许家的人在汴京根本待不下去。 于是许佑凛离开汴京。 她羽翼未丰。 蛰伏,是她眼下最好的办法。 时隔十二年,她重新回到了汴京。 她要让母亲的案子翻案,让母亲沉冤昭雪。 给廉洁正直的许良则一个公道,一个迟来的公道。 许佑凛为官期间结识了一位大理寺司直,名女尚疑。 她与女尚疑一见如故。 许佑凛找了个恰当的时机跟女尚疑挑明她的目的。 女尚疑理解她。 她在女尚疑的帮助下混进了大理寺的案卷室,翻阅关于母亲的卷案。 先皇在许良则死后的第二年驾崩,所以许良则的案子算得上是陈年旧案了。 第46章 如今大理寺丞是裴怜真,听闻她极为持正不阿,狠厉冷峻。 许佑凛接触她后发现这位大人是狠厉不假,却并非不近人情,相反,她对待案子极为认真,会听犯人的冤屈,用证据判断真假,从不徇私迎合权贵。 裴怜真一直在将旧的案卷重新整理审查。 一日,女尚疑偶然与裴怜真说起前朝许良则的事迹,从人人称好再到人人唾弃,许良则的故事被她说得跌宕起伏、大起大落。 裴怜真开始着手调查许良则的案子。 许佑凛借女尚疑之手一点点将她这些年取得的证据送到裴怜真眼前。 在许良则死后第十三年,她的冤屈终于被洗清。 许良则,清清白白。 史记:“许良则,青州扶安人也。其人清正廉明,高风峻节,身怀踔绝之能,多为百姓所称赞。睿宣九年,因涉入贪污案被处以斩首,高惠十二年,其子许佑凛为其平反昭雪、辨明正身。” 5【被抛弃后我黑化了——参侑篇(第一人称)】 骗你们的,毕竟我一直性情柔和,待人诚挚,善良如我怎么会黑化呢。 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采药女罢了。 说我黑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你说将我抛弃的王爷被我亲手斩了头,我这不是黑化是什么呢。 我只能说,你在搞笑。 那是他罪有应得,谁叫他败坏朝纲,祸害忠良,贪赃枉法呢?被斩首是他的荣幸。你问我为什么能当刽子手,唉,我的母亲是王姥,我的姊姊参煜是秦洵将军的副将,我丢失十六年才被找回来,她们难道会不满足我的一点小愿望吗? 想当初我入汴京,在钟氏书堂做事,闲暇之际坐在街边发呆,再次见到王爷时。 我又一次被他深深吸引。 他是那么高高在上,朗朗如明月,衬得我像池里的**。我愈发想念他,想看着他,看着他在我面前垂死,看着他生命渐渐流逝。 我想,那一定很瑰丽。 我会记住他的。 他将成为第一个死在我手下的权贵人。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边在钟氏书堂默默打扫卫生,一边默默在心里“想念”王爷。 如果王爷知道我这么念着他,他肯定会感动。 他都想置我于死地了,我还“爱”着他。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采药女想突破王府的森严戒备去杀一个王爷。 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蜉蝣撼树,我也时常因此悲伤。 要是钟逐音愿意帮我就好了…… 没等我打动远在天边的钟逐音,我先遇上了一个…疯子。 风和日丽的一天下午,钟氏书堂来了一位客人,稍有不顺,她就破口大骂。 我听到了别人的议论。 这位客人从小就与钟大人不和,两人时常对骂,本来两人已经几月没发生过冲突了,这次钟大人都不在汴京,不知这客人又有哪里看钟大人不爽,又来找茬了。 当然,我的论述里省略了她们对钟逐音的吹捧与对客人的贬低。 我私以为,是她们对钟逐音有太深的崇拜。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就在我端着水盆远远地路过客人时,她眼风扫过来,我就立马低下头,表明我只是安安分分的擦桌人。 谁知她当即发难:“你搞什么?!端着个水盆离我这么近干嘛?想把水泼我身上吗!” ……好,别人议论得真好,她们的评价还是收敛了。 这不就是一个疯子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待在山沟里只要每天上山装模作样采采药就行,到了钟逐音书堂后天天都要擦桌拖地,现在还要当别人的出气筒了。 这日子真的越干越差劲! 我很生气,我要……使出我的眼泪之术,让她后悔心疼。 虽然我的眼泪对钟逐音不管用,但我觉得她就是个特例而已。 果然,当我眼圈微红、眼眶含泪抬眸看着疯子时,她一下呆住了。 过了几秒,她冲上来紧紧地抱住我,我手上的来不及丢下的水盆的位置被她的冲力被迫从横向变为纵向,也就是说水盆里的水全倒她身上了。 这下她怎么不发疯了! ! ! 我差点被她撞翻,水盆抵在我柔软的肚子上,我觉得我受内伤了。 看来我的眼泪之术对她并不管用,看起来,她更想用这种方法将我谋杀,好从故意杀人变成过失杀人。 妙,这招真是妙。 我这回落下了真情实意的泪水,以后我再也不会用我的眼泪之术了。我恨,我悔,我痛心疾首啊。 眼泪果然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疯子好像也在哭。 “我的妹妹啊我的妹妹……” “我就说钟逐音怎么叫我来钟氏书堂交三十条黄金给管事,我还以为她又发疯了,原来……” “我的妹妹你受苦了啊……” “我终于找到你了……” 疯了,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好吧,没人疯。 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竟然是王姥的女儿? ! ! ! 我真的没做梦吗,我想抽自己一巴掌,但我忍住了。 疯子,不,我的姊姊参煜也眼含热泪的看着我,手中拿着我的玉佩。 我扑到王姥的怀里痛哭。 人生本就苦短,我竟然少过了十六年富贵日子?!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的我决定接下来的每一秒都要好好享受富贵生活。 靠着关系,我去当了大理寺少卿,当裴怜真的佐助。 我还是想继续完成我的梦想。 尽管我已经不是**了,但卑微低贱时期可望不可实现的梦想更为珍重了,我一定要完成它! 让王爷成为第一个死在我手下的权贵人! 看他面相就知道,他绝对是个奸佞之人。我要找到他徇私枉法的证据,抄他的家,诛他的九族,斩他的脑袋! 我想杀……错了,我要肃清朝中奸邪的小人!那些名不副实、贪污腐化的奸臣全都给我下位!把职位都留给我们这些正直的奋发向上的庶民! 不好意思,代入我以前的采药女身份了。 不过就算换到现在王姥女儿的身份也是一样。 敢贪赃枉法、贪贿无艺,就得有死在我刀下的勇气。 在我实现梦想的途中,一位叫贺朝懿的酷吏进入我的视线。 她的阴郁狠厉深深吸引我。 我觉得这就是我一直寻找的知音。 【作者有话要说】 媎妹们还有啥想看的番外不 第42章 什么郡主?我只是平平无奇的教书人罢了(中年版) “朕在位三十载, 治理之下天下太平,民康物阜。于大前年复前秦朝禅位之制,举天下之奇才, 选贤举能,继任者择其最贤才之人。见丞相钟禹经年少有为,惠施多方, 伟绩之远扬多数。朕久在位, 今近四十余岁, 羡林之茂密, 尘世之安静,钟禹经明德众见,固以明配上天, 故此朕今禅位于钟禹经。” ——《大周书》 * 山几重, 重峦叠嶂,烟云缥缈绕峰头,晴翠连湖接天,荒地容光, 青苔石满地。 第47章 在一间田野小院内。 “哎呦,还得是我们郡主大人如此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完全不输少年人啊。” 范奚辙睃一眼打趣的魏重桃, “魏大人老糊涂了吧, 什么郡主?我早就不是了。” “我不过是一个一心为民的教书人罢了, 为大周培养国之栋梁乃我之重任。” “得嘞, 您说得是。”魏重桃脸上笑容满面, 眼角略有皱纹, 然而这不并影响她身上的朝茂之气, “我去看看钟逐音她们在干嘛。” 看着她手上的鱼竿, 范奚辙假装冷笑一声,并不道出她真正的目的。 范奚辙转而和正在甩重剑的陆南岐说话。 “陆握雪,你说钟禹经那丫妵会不会想我们?我们都潇潇洒洒地离了汴京,就徒留她一人孤独地拥万里江山。” ——钟禹经,字竹客。是钟逐音的养女。她们一堆人都是钟禹经的义母。 “得了吧,”一旁的游叙搭腔,“瞧你说的什么话,坐拥江山还不快乐啊,还孤独……你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想事。” 范奚辙冷嗤,斜乜一眼:“我没事想事?也不知谁在前天夜里哭哭唧唧,念念叨叨一整宿,跟个男人似的。” 游叙梗住。 “我那是关心则乱。” 范奚辙叹气一声:“别说,我也挺想小芳的,她现在亦然成为个不大不小的官姥奶了。” 游叙喝下一口热茶,旋即感慨:“关迥也成为将军了。” 关迥当年被钟逐音买下,脱了贱籍之后,没有跟着钟贺两人去汴京,而是选择跟在王霎身边,王霎后面结识了玉褰,跟着玉褰做事。高惠十九年,玉褰她们被朝廷招安。 陆南岐放下重剑,擦了擦头上的汗:“素娥也是,我是看着她一步步在朝廷之中有一席之地的。” “冯昙从街边占卜的小道士也成了钦天监监正。” 范奚辙背靠椅垫,闻言一笑: “她们都长大了啊。” 似欣慰又似慨叹。 这时,小院木门“嘎吱”一响。 几人抬眸望去。 门口站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腰间悬着一枚玉佩,面目英朗,举手投足见仍见少年时的骄狂疏懒,她举了举手上的野味,悠悠一笑: “今天大伙们吃山鸡。” 那不是去打猎的钟逐音还能是谁。 院内此起彼伏地传出几声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禅位的人选只会是女人。 这章交代了一下后辈们的成长。 虽然不算小范的专属番外章,但提了提整体,应该也还好吧(心虚) —— 别问范奚辙她们是怎么凑到一堆的,问就是大女人们惺惺相惜,就是聊得来。 女人们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第43章 我在青楼遇见她与她们(平行世界) 湘怡阁作为京都近来新盛的青楼, 引得五陵少男竞相而往。 十六岁的纪鹤鸣不喜欢做女红,不喜欢琴棋书画,她整天待在闺房觉得非常无趣, 尽管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备受家人溺爱。 可她还是感觉她的生活缺少了什么。 直到她不小心偷听到她阿弟纪一一与他的同窗好友白龙龙说话,这两人打算着要去湘怡阁见世面、寻刺激。 突然间, 纪鹤鸣犹如醍醐灌顶, 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 是也, 是也。刺激, 她的人生太平淡无波了,不正是缺少刺激吗。 当机立断的,纪鹤鸣换了一身竹纹鹤绣玄袍, 面相干净, 翎羽玉珠发冠置顶,手握金折扇一把。 纪鹤鸣满意地看着镜子中她的倒影,心想任谁见了她,都得赞上一句“翩翩少年郎”。 同时, 她的内心还升起一股隐秘的得意感,她与平常闺阁女子是不同的, 她可是第一个去青楼的官家娘子。 虽然她心中自得, 但她也不敢将这件事说给旁人听, 毕竟这事要是传出去了, 她身为高门贵女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 纪鹤鸣跟在纪一一和白龙龙的身后来到了青楼。 她的自得感在亲身进入青楼时就彻底粉碎了。 这里的青伶如纪鹤鸣听闻的那般柔情夭冶,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一个男人放在青伶腰间抚摸的手, 眉头不自觉皱起。 这里的男人庸俗放荡, 他们脱下绣禽与绣兽的整洁官服, 摘下镂花氏官帽。至此, 衣冠皆无,只余禽兽。 纪鹤鸣太显眼,她身形高挑,又站在阁楼中央一动不动。 纪一一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他瞬间花容失色:“姊,你怎么在这?” 纪鹤鸣抱胸而立,她在家指挥纪一一指挥惯了,在外也没能改过来。 “纪一一,你去把那个郎君拉走。” “哎呀,我可不去坏他人的好事,”纪一一没动,脸上不乐意:“姊,你不知道这儿的规则,他与那位…娘子是你情我愿的,你就将这当作一桩买卖就好了。” 纪鹤鸣不满,抬颌:“阿一,你真要这样?” 纪一一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他姐这是要胡搅蛮缠了。 他头疼极了:“姐,我友人还在这。你在外的形象是些许娇纵却不失娴静温婉,你别在外破坏你的好名声,你日后还要相看个好男郎呢。” 纪鹤鸣顿时熄火了,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他,哼笑一声。 这是回家算账的意思。 纪一一一看就懂了,当然了,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回家用那么三言两语哄一哄他这位不谙世事的姐姐,为她献上那么几样小饰品。 ——反正她迟早会出傢。 她傢的人家家世越是显赫,就越是给他往后的官路添砖加瓦。 说到底,他和纪鹤鸣还是互帮互助的关系,她傢个好人家,被宠一辈子,他官场青云路扶摇直上,青史留名。 * “男人才是青楼里真正的主角啊,他们在这儿搔首弄姿摆手招呼,招呼青伶们喂他喝酒,这个时候我就会想他们是没手没脚吗?果然是一群脑袋里只装着屎尿的家伙。” “他们以为他们是造物主,他们以为这儿是男人的天堂,他们认为我、我们、女人就应该低眉顺眼,就应该柔弱无害。” “凭什么?女人难道就只能是羊羔、花瓶与宠物吗?他们反复赞美女人的细腰、肤白与贤淑是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是因为他们在驯化我们,在用他们的审美塑造女人的形象,用赞誉的口吻来使他们的塑造变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让我们更好的接受,被潜移默化地影响。” 语调渐平,孟阿皎不说话了,她支着脸看着纪鹤鸣。 纪鹤鸣本来是要走的,但是被这个名叫“阿皎”的青伶拦了下来。 真正让她停下脚步的,还是孟阿皎那一声“纪姑娘”。 于是她就在这当着孟阿皎的听客。 纪鹤鸣:“说完了没,我要走了。” 她还是认为她与她们是不同的,她一直都是被家人所珍重的… 她罕见地停顿了。 …女儿。 孟阿皎摇头,神色中带着几丝狡黠:“别走,待会有好戏看。” 第48章 * 孟阿皎说的“戏”,确实是一场很大的戏。 青楼被火淹没了。 天色邃黑,浓烟滚滚。火光高窜,像一条气势磅礴的巨龙,在夜里腾云驾雾,烧红天际。 如果以戏外人的身份来毫无担负地看的话,这真的很壮观。 孟阿皎扯着浑浑噩噩的纪鹤鸣蹲在草丛中,看着吃人的青楼一步步变成废墟,惊慌失措的邻居们相继跑出来浇水灭火。 孟阿皎眉眼都笑开:“哎呀,希望他们不是冲着救人的目的去救火的,不然可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里面的男人可都早就死光了,尸体都…嗯,现在大概被烧热了。” “不过若是他们是冲着收敛财物的目的去的话,那也是瞎子点灯白费油,阁里的值钱玩意早就被我和姊妹们搬空了。” “唉,本来钟大人说用火药的,我还想着那肯定超级雌伟,但是白姊姊觉得火药威力太大,会殃及周边无辜的百姓,就换成火把了。” 纪鹤鸣冷汗直冒,脑袋一片空白,“我要回去。” “恐怕不行,你偷偷随纪一一出门,可是没有保护好他,没有尽到一个姊姊该有的责任,让他被烧成黑焦,怕是没人能认得出他,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正确地被埋进纪家的祖坟,你母父绝对会骂死你的。”孟阿皎欢快地说:“而且只有你这么一个人活生生地走出了青楼,别人家宝贵的儿男都藏身火海,你太可疑了,就算你无罪,他们也会将各种矛头指向你。” “不如跟我们浪迹天涯,流浪去吧。” 闻言,纪鹤鸣只觉得前路无光,一片黑暗,灼热的火气吹到她的脸上,她的心却比三尺寒冰都要凉。 她想,这太刺激了。 纪鹤鸣两眼一翻,就往后栽倒了。 * 流浪是不可能流浪的。 她们可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大女人。 孟阿皎:各位媎妹,我们大女人沉淀已久,江湖久不闻其威严,我有一计,可使我等声名大噪 众大女人:请说 孟阿皎:将所有去青楼玩乐的男子鲨了 以上,是今夜焦黑男尸案的缘头。 钟逐音:女人们是时候夺回属于自己的位子了 逐渐清醒的纪鹤鸣:没错! ! !他们鸠占鹊巢这么久,最好的谢罪方式就是先骟了自己再自缢最后将身躯奉献出来做医学研究,纪一一应该庆幸他没有落到我的手上 白苧:我正在研究水泥、肥皂、玻璃等的做法…嚯,电锯可以传送过来,欸,房子也可以! ? 金卮(将佛珠碾碎):神佛从不可信,权力是靠自己夺来的 李宝浓:造反?我要加入 魏重桃:最终出现了比钓鱼更重要的事 金谚(拉着范奚辙兴奋跑来):这当然少不了我们 裴怜真:大家都知道我在另一个世界,是最为刚正不阿,这种审判的事情我自然不能缺席 李汀山:同上 * 造反的序幕被正式拉开。 请收看《周朝开国皇帝周高祖钟逐音与她英勇媎妹们的传奇造反二三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番外是平行世界,是仍在男皇统治下的世界 本来这章是要以钟逐音为主视角的,但是转念一想,钟姐虽然是散懒乐子人,然而她并不会以一种顽劣的态度、高高在上的姿态去青楼。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