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带我改嫁八次》 第1章 [穿越重生] 《师母带我改嫁八次》作者:马桶上的小孩【完结】 文案: 江连星作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龙傲天,被仙魔两界联手杀死后,竟重生回了童年。 此时师父亡故,只剩下大他十几岁的师母羡泽。 前世,师母对外说江连星是她亲儿子,带他数次改嫁各大宗主师尊,江连星受尽欺负,却也学到了各家绝学。 只可惜,唯一疼爱他的师母最终惨死,江连星彻底成魔—— 重生回来,江连星看出来了,男人屁用没有,师母只有自己强大才能立命于乱世! 他把自己启蒙的心法典籍扔到师母面前: “给我学!” 他要用尽前世卷了一辈子的经验,让师母也卷起来! * 江连星发现,师母天赋异禀,远超他当年。 而且,她逐渐成长为比他前世更遭人恨的魔头…… 她治愈了曾经被人囚作炉鼎的清冷师尊,却在两情相悦时告诉对方,自己就是当年囚禁他的魔头。 师尊彻底疯了。 她嫁给了严肃古板的仙门宗主,用柔情与手腕来训狗,却在腻味后毁了他双眼,始乱终弃。 宗主彻底疯了。 甚至这一世,江连星对她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他一次次在入夜后亲吻她,只为了听她喟叹: “好孩子,我是这世上唯一爱你的人。” 然而,师父活着回来了。 她说:“好孩子,我和你师父恩爱无双。” 江连星彻底疯了。 【对男人物尽其用的真·龙傲天师母 & 命比中药苦三分的魔道做题家兼妈宝男】 !超多雷点,注意避让! 1正文女主视角为主,轻松向,女主前世今生同一人。非大女主文,女主强势型万人迷玛丽苏文,后期女主最强。 2女非c,男主男配c。有修罗场或雄竞,最终男主江连星。 3自割腿肉作,只适合部分口味读者。纯爱战士慎入!男主男配控慎入!尤其是对女主要求苛刻、只喜欢评价女性道德的,一定慎入!!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系统 穿书 爽文 万人迷 搜索关键词:主角:羡泽,江连星 ┃ 配角:很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但最后嫁给我、啊不我嫁给师母了 立意:自强不息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4年度 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师母,您再喝一口吧。” 羡泽靠在床边,生无可恋的望着门外,门外只有破旧的院子,与院落中一口石井,春风吹进山门,吹醒了她这个大病初愈的寡妇。 一觉醒来,她就有了个可以上坟的丈夫,以及十几岁的“儿子”。 床边的少年跪的笔直,拿勺子搅了搅菜粥,又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师母,您刚醒正是身子虚弱,还是再喝一口吧。” 实在是大孝子啊。 只可惜这个大孝子,以后会孝死她。 她叹了口气,少年身形一僵,连忙道:“您别太伤心,师父虽已故,但往后我必然不辜负师父之名,尽心尽力保护您!” 羡泽抚着额头:“可我病得太厉害,别说记不清你师父的模样,甚至连你的名字都……” 少年似乎对她满心依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道:“您大病初愈,头脑混沌记不清楚也正常。我叫江连星,您说过,江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还夸过我的名字。” 江连星这个名字,她还有印象,是一本叫《问星》的男频文主角。 她平时不怎么看这种小说,是听说作者文笔不猥琐,男主没开后宫才看了这本。 作者说是“非典型爽文”“暗黑龙傲天”“无血无泪与天下为敌”,但男主前期太惨了。龙傲天该有的气运、天赋他前期都没有。江连星小时候是孤儿乞丐,后来被云游四海的剑圣收养,本以为要开始开挂人生,但剑圣师父却发现他根骨奇差,开蒙甚晚,教了一年都还没筑基,但又可怜他,还是将他留在身边。 江连星就更是愧疚卑微,恨不得当伙计奴仆,练功之外做饭扫洒,家务全干,晨昏定省,孝心全包。 但很可惜,这天煞孤星的男主江连星拜师不过一年,剑圣师父就突然遭了仇害身陨,只剩下师母带着他逃难,谎称他是自己亲儿子,四处改嫁。 江连星一边被欺负,一边苟着学功法,在别的宗门里常常是过得狗都不如。 羡泽当时看书,见男主被骂被打又受伤,作为主角党的她气的要死,前半本都是草草翻过去。 她就记得作者整本书都几乎没怎么写女性角色,仅有的干巴巴的柔情文笔,都在描述师母有多美有多温柔…… 当时评论区都是暴躁老哥: “恋母味儿太冲了。” “这叫什么龙傲天啊!文案诈骗吧,别跟我说最后十万字再傲一下啊!” “我第一次看龙傲天的挂是靠寡妇改嫁……” “本来以为师母改嫁八回仍是处子,怎么是真的搞上了啊???” 前期男主被如此打压,她可受不了这种剧情,往后快进跳章,翻到中途,男主终于实力大增!可她看着看着,也感觉出不对味来了。 这男主怎么总是被误解,被背锅,人人畏惧,骂名流传,而且男主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不断在黑化疯魔的边缘大杀特杀,杀完了又后怕后悔,但也无法回头了。 她又嗅到了一丝虐味儿,赶紧跳到后头几章看评论剧透。 评论区竟然是一片哀鸿遍野: “啊啊啊啊师母就这么死了?!江连星你是不是**?!” “受不了了,什么非典型爽文,这不就是虐文吗!” “鼓掌鼓掌。可算死了,往后终于不用看什么玉手玉足玉颈了,男主赶紧杀杀杀。” “作者滚吧,师母都死了,也不知道男主修炼还有个屁意义。” “完蛋,师母下线这本书含女量要为零了。作者前半本恋母,后半本深柜是吧?” 她因为前期根本没怎么看师母和江连星相处的段落,所以也压根不在意什么师母死不死的,赶紧翻看正文,果然江连星大杀四方,把当初那些欺负过他的人渣都踩在脚下,而且彻底黑化手段残忍,甚至精神状态都癫狂混乱起来了。 她爽的不亦乐乎,结果还没爽到底,听说“师母党”怒骂作者,外加作者平时加班崩溃,竟然直接烂尾,把男主写死了! 气的她直接扔书不看了。 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会穿成龙傲天的寡妇师母外挂啊。 现在想想,她还记得当时文章简介上写什么: “师母的死,成为他一生的逆鳞。” 呸!师母会死,都因为你是她一生的逆子! 她这会儿再细细瞧这位逆子,现在看起来可能十五六岁,一副营养不良、其貌不扬的模样,半点没有男主的气场。头发乱糟糟的,只是嘴唇薄薄,睫毛纤垂,双眼皮的褶子在眼尾很温吞的展开。 看起来就很好欺负啊…… 第2章 江连星注意到她的目光,也仰头看着她,目光不肯挪开,眼眶慢慢红了。 羡泽惊讶:“你怎么要哭了?” 不是无血无泪吗? 他连忙垂下头去,吸了吸鼻子,将粥碗放在一边,跪的笔直道:“我以为师母……师母要离开我了。” 嚯,还是妈宝男啊。 羡泽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下床准备走出屋子看看家徒四壁。江连星扶着她,羡泽这才意识到他发育比较晚,现在比她还矮上两指。 江连星似乎也有些怔愣:“原来这时我比师母……” 他又意识到什么,立刻垂下头去。 羡泽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春风袭来,吹动二人身上的棉布衣衫,江连星道:“师母您突然大病一场,高热不退,气息奄奄,师父说……您可能命不久矣,外出求取仙丹来为您续命。” 师父这样震动九洲十八川的剑府高手,外出为羡泽寻药时,竟然被仇家围剿,甚至连师兄都下落不明。师父撑着一条命回来,临死前捧着仙丹来到师母床前,师母服下后渐渐退烧了,但师父元神已经撑不住残躯,先一步登仙离世。 江连星用尽家中最后一点银粮,去山下买了口薄棺,将师父葬在了后山。 羡泽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原著看的实在是粗糙,这些剧情本应该是书中的段落,可她却没什么印象。 江连星扶她坐到井边,为她打水洗手的时候,羡泽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声音—— [系统]:请在各个关键节点,让江连星的龙傲天值达到指定范围,如未达到,你将无法躲过剧情杀,会比剧情死的更早更惨。 什么? 羡泽忽然看到了江连星头顶上时隐时现的黑色进度条。 她皱起眉头。这就是……龙傲天值? 她对系统的出现倒是适应得极快,甚至脑子已经转起来:说到底不就是黑化值吗?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心里暗暗发誓要报复回来—— 如果刷数值就行,不如她这个师母先欺负先背叛先蹂躏他,让他明天就众叛亲离、精神崩溃,堕入魔道。 系统倒没想到她这个师母忘记过往之后,竟如此不要脸,适时提醒道:[龙傲天重要的更是实力!如果只是精神提前黑化,能力不足,你将面临更可怕的灾难。] 羡泽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她到原著最后也是个死,那还不如早点来算了。 系统慌了:[只要你定时定点完成龙傲天指标,系统一定会送你“经典假死”大礼包,你可以在跳崖与自刎中任选其一,不但不会死,还能限时观看男主追悔莫及、痛彻心扉彩蛋!而且,只要你苟到江连星身死,就会有惊喜等着你。] 她又不是火葬场剧情里被虐的死去活来的女主,谁要看逆子痛彻心扉啊。 而且羡泽对系统的承诺存疑。 她看书跳过了师母死掉的那段虐心剧情,也不知道师母是不是跳崖自刎假死。更大的可能性是,到时候她真的死了,连自身的凄惨落幕,都成了给男主变强推波助澜的养料。 不过,真要是按照剧情走,她要看看手里有什么牌…… 首先出厂配置,就是师母的美貌。 原作者的文笔确实够干巴,刚刚羡泽往井里照了一眼,都被自己美得差点忘记落泪。这位师母并不是男频修仙文里常见的仙女或妖女,反而生的是雍容瑰丽,丰腴修长。 日头一照,眼瞳里像是撒了万点金星,笑起来带几分娇柔,垂泪时多一丝肃荣。这么个美人,让原著尴尬文笔写出来就是“牡丹成仙,贵妃登天”。 有个菩萨模样,她哪怕性格再混蛋再泼辣,偶尔装一装温柔,也是很容易蒙混过关。 其次是,她可以顺应剧情而结好几次婚。 人有孟母三迁,这有师母八嫁,她可以玩了命的改嫁,不但能频繁换男人,还能说“都是为了孩子的学习”。可能是她看书看的不仔细,书里师母好像吃穿不愁,嫁的人地位都挺高。羡泽不挑剔,只要长得好又有钱,脑子没病、身上没病就行。 前两点不过是附赠小甜品,最重要的是,男主的龙傲天之路,她也可以走啊! 她要按照剧情带着江连星嫁到各个宗门,让他学到各家功法,原书中也强调了江连星年少时愚钝不得法门。 但,江连星年纪小文化水平低所以学不会,她还学不会吗? 这不四舍五入等于她能到各个宗门去偷师学艺!真要是有不会的,就跟宗主老公吹吹枕边风,教主情人拉拉小手,撒个娇讨几件神器法宝。她都当宗主夫人了,学起来可比男主更近水楼台先得月。 男主是逆子,她也能当毒母,提前榨干应该给男主的资源,让男主无路可走。 羡泽正想着,就听到江连星叫她。 她回过神来。江连星还是有点男主风范,对于如此地狱的开局并不慌张,反而对她安慰的扯了扯嘴角,表情柔和:“您又这样发呆了。” 羡泽擦擦眼泪,赶忙入戏,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捏着嗓子柔声细语:“怎么了?” 江连星脑子很清晰:“师父被杀,必然有仇家寻上门来,我们不宜久留,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师母打算去哪里?” 羡泽想了想,她脑子里那点剧情指望不上,反倒是依稀能记得一点大病前的事情……似乎是师母在嫁给他师父之前,也有不少经历。 羡泽脑子里突兀的浮现了一个有钱有势似乎还容貌极佳的男人,她张口道:“你可认识宣衡?” 江连星听到“宣衡”二字,脸色一变。羡泽忽然看到他头上的黑色进度条暴涨一小截,数字从47%变成了53%! ?! 不是,怎么她只说了个人名,这孩子就要黑化啊! 这龙傲天都什么敏感肌! 江连星确实是心里难受。 他惨死后,重生回到年少时师父死的那天,看着还活着的师母,他有种黄粱一梦,恍如隔世之感。 更重要的是,这一世一切都还未开始,他没有入魔,师母没有惨死……他还有千万种选择。 可,师母走投无路之际,竟然提到了宣衡。 这个前世和师母纠缠最深的男人,也让她无数次落泪,让她受尽屈辱的男人! 江连星曾在实力强大后,亲手斩杀了这位前夫。准确说是前夫之一。 师母不止有一位丈夫。他杀的也不止这一位。 第2章 半天前,江连星呆呆坐在门槛上。 微风扫动门楣上挂的白色纸灯与丧帘。 他侧了侧脸,看向病榻上恢复了一点活气的羡泽,她还在恬静的安睡,丝毫不知自己的丈夫已经去世,更不知道她未来即将相依为命的徒儿,早已换了内里。 江连星看着自己少年时布满薄茧的双手,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死前肉身崩解、魂飞魄散的剧痛。 上辈子他正是人人畏惧,传闻能翻天覆地、移山填海的修罗,但江连星知道那都是笑话,仙家宗门、魔道妖邪,他两边都杀穿了太多,得罪了太多。 更可笑的是,因他仙魔二道皆修,各派心法融汇,在五百年未有人飞升的修仙界,天道竟然还给了他渡劫飞升的机会。 第3章 当天来的不仅仅是青紫色透着不祥的可怕雷劫,还有九洲十八川的各路仙门、如蝗虫过境的魔修鬼怪,甚至是早已跳出三界外的无名金仙。 没一个人想让他活过这道劫。 最终江连星万剑穿心,半死之时被仙门肢解魂魄,妖邪分食血肉,仅剩的一缕元神都被雷劫轰的渣也不剩,再醒来时,他竟然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这几乎算是他修仙的起点了。 他小时候无父无母,世道流离,十三四岁时还在破庙里靠偷抢为生,后来散仙剑圣云游四海之际,恰好碰到他,看他可怜便收他为徒。只可惜他不成器,根骨太差,无法真正继承师父衣钵。 那是江连星最幸福的一小段时间,师父性格坦荡浩然,教他心法剑法,师母也怜他颠沛流离,对他总是温言细语。 但他真算得上“天煞孤星”,幸福生活不过有个一年半载,师母重病,师父遭人杀害。 前世,羡泽似乎也在大病之后,失去记忆,但她却不肯抛下他。羡泽是对外谎称江连星是她亲生孩子,带他四处改嫁。她几乎毫无修为,却有各大宗门求娶,历任丈夫都是各派宗主或大能,江连星也跟着她拜入各门下,学到了百家心法。 只不过,他这个拖油瓶从来都不受待见,年少时天资愚钝,在各个宗门受尽欺负凌辱。 而江连星也不止一次,看到羡泽改嫁之后偷偷落泪,抚摸师父送给她的剑;见到过那些道貌岸然的丈夫不顾她意愿,将她扛进屋中去;甚至是见师母咬牙愤恨说要生吃了某位丈夫,却转头勉强的对他露出温柔笑容。 江连星知道师母改嫁,寄人篱下已是不易,所以他受人欺辱,从不肯跟她说起。 她明明可以抛下他,却不论什么时候都紧紧拽着他不肯撒手;她明明性格最是温柔,却为了他一次次逼出泼辣护短的模样。 等到江连星声名鹊起,在天下难逢敌手之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师母带走,给她安定平和的生活,给她想要的一切。 后来,他被几大仙门暗算,师母在他面前满身是血而死…… 师母死了,世间再无人挂念他珍视他,那一日才是他真正开始屠戮仙门、一路疯魔的起点。 只不过重生回到十几岁,却在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 前世,师父死后没多久,就有男人来这里,将师母和他一同掳走了,从那之后师母就没怎么过过好日子,他也连带着…… 这一世,江连星看师母苏醒恢复力气之后,也立刻建议二人尽快离开。 却没想到,师母提出了要投靠宣衡。 江连星垂头不语,在井边拿起水瓢,浇下微凉的井水为师母洗手,看着她柔软微红的指腹在水中轻轻揉捏。 羡泽道:“你认识宣衡吗?我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只是印象中依稀有他的名字……” 宣衡,乃是千鸿宫的少宫主。前世,他在仙门大比之中,以乐理与剑法冠绝天下,又因铁腕公正,德才兼备,被尊为仙门才俊之首。 不过宣衡与羡泽的婚姻开始的似乎很早,早在羡泽成为他师母之前。 江连星听说,此人曾经在婚内对羡泽极为过分,羡泽的婚姻生活痛不欲生,她想尽办法才从宣衡手中逃脱。 羡泽嫁给师父,好像也是因为师父能保护她不被宣衡抓走。 前世,在江连星长大之后,宣衡继任千鸿宫宫主之位,而江连星跟千鸿宫弟子交手时,被琴声内功所伤,师母为了救他,前往千鸿宫求宣衡救他。 宣衡只提了一个要求,让羡泽留在他身边。 当江连星在千鸿宫的医治中苏醒过来时,见到的是红着双眼,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的师母…… 江连星不敢想象,为了他的未来,为了他的性命,师母到底在那个衣冠禽兽手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辱。 时隔多年,他回想起来心中仍是酸楚痛苦,上辈子欠师母的恩情,他几辈子也还不完。此生绝不能再让师母遭受这些事,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绝不能去找宣衡。” 羡泽盯着江连星头顶还在缓缓增长的进度条,心惊肉跳,耳边忽然响起声音: [系统]:“[等级一:莫欺少年穷]龙傲天值已超过50%,任务提示:请在江连星达到筑基期后12个时辰内,进度条达到100%;或在进度条100%后12个时辰内,达到筑基期。如不能按时完成或提前完成,你将遭到剧情杀。” 啊?是说,[筑基]与[100%]两个条件,必须在12时辰之内同时达成? 他什么时候筑基? 现在距离100%相差一半,可要是他明天后天突然筑基了怎么办?她难道真要给江连星两脚,恶语相向?! 羡泽看他进度条暴涨,也不再坚持找什么“宣衡”。 她故作迷糊歪头道:“师母也对当下各大宗门不甚了解,或者你想拜入哪家门下?” 江连星蹙起眉头,反倒比她更像大人:“且让我想想。” 他想的不是自己这辈子要如何修炼,而是如何能让师母平平安安…… 到头来,他庇护她总是不周,她改嫁几次又没遇上什么好男人,真要是能让师母不受欺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师母强大起来! 他年少时愚钝,也算不上根骨清奇,后来都能修得大成,他有卷了一辈子的经验,何愁不让师母也卷起来。 最好尽快找个适合师母的宗门。 一是要避开她前世那些人渣丈夫。 二是真有仙风道骨的宗门,而不是上辈子围剿他如同豺狼啃噬的所谓正派。 三是主修的门类也要适合师母。 江连星思索片刻,说了几个不算太大的宗门,基本都是门风极佳,且以法术或轻灵剑法见长的宗门。 羡泽还想给孩子挑学校,哪里想得到实际上是江连星在瞻前顾后的给她挑学校。 而她压根就没听说过江连星提及的这几个宗门,好像……都不是书里所谓的三大仙门。 她只对江连星提到的“明心宗”有点印象,这个门派在仙门大比的章节登场的时候,提到一句,说是从各大脉主到护法弟子,容姿蹁跹,皓质呈露,从随船御剑而下时宛若天人。 总而言之就是俊男美女并不少。 自己嫁进明心宗,至少能够养眼,找个模样俊的,日子糊弄糊弄,为了孩子也过得下去。 羡泽:“那就明心宗。” 江连星眼睛亮起来,羡泽算是选进他心坎里,他立刻道:“师母若是能答应,那再好不过。我们便尽快出发。” 不赶紧走就来不及了。 师父安葬在他们所住山头后的桃花林里。羡泽对这个刚死的丈夫没多少记忆,但醒来时听江连星说,师父是为了救她而死,可她不知为何,心里却没有多少痛失所爱的悲伤,反倒是有种淡淡的挑剔与失望。 失望……? 她带着江连星去碑前告别。墓碑上并没有刻字,江连星主动说要借来剑,给碑上划几道剑痕,算是以后能有个识别,回来祭拜师父。 剑。羡泽依稀记得有自己有一把剑,死去的丈夫是剑圣,理应也有剑留下来。 可当她返回屋中,却四处也找不到剑。 第4章 忽然,在她手边的空气荡开涟漪,像是有个肉眼不可见的口袋,她伸手过去,果然握住了剑柄。 随身空间? 在人人都有须弥芥子的修仙界,倒算得上平常。 她将剑抽出来,那是一把剑柄温热,略显丑陋的剑,剑身圆钝,轻得就像是用晒干的龟壳做成的孩子玩具。 羡泽拎着这把剑回到后山,江连星正虔诚的跪在墓前,低声说着什么,向墓碑三叩首。 羡泽看到他单薄的脊梁跪的笔直,像在山坡上抽枝长大的青松,也有些恍惚。剑递到江连星手中,他接过后一愣,抚了抚后道:“师父的霁威剑,是这样轻?” 剑又轻又钝,江连星跟着师父的时间很短,没到筑基,只算有些微薄的修为,在师父的碑上刻下了几道痕。 他双手捧着剑还给羡泽,垂眼道:“四道痕,是师父师母,还有师兄和我,也不知道师兄身在何处。” 一大一小就收拾着简单到极点的行囊,告别了山中。 山下就有村镇,这村镇远离宗门,大多以平民百姓为主,灵石并不流通,他们二人都不会御剑,只能先驾车去往更大的城镇。到了车马行,江连星这才想到自己这时候真是穷,仅有的钱都用来照顾师母,安葬师父了。 他从袖中腰带包囊中,半天也就抠出几个子,都不够交车马的押金。 江连星不着急,他借来纸笔准备画符。他以前符术高超,现在灵力实在是微弱,只画了几道能给凡人定身的定身符,应该也是够用。 结果拿到车马行,老板看都不看,从抽屉里拿出一大沓发黄发脆的纸符,道:“我这些年收了不知道多少这些鬼画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修仙者的符,没有修为根本用不了,这就是废纸一堆!滚,要不然就给我金银,要不然就滚!灵石我也不要,谁知道我要跑多远才能换成钱!” 但问题是寡母孤儿连灵石也没有啊。 江连星没想到自己上辈子纵横千里,这辈子村都出不去,脸上露出一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灰暗表情。 羡泽犯愁的时候,又察觉到那空气中的涟漪。 也是,她好歹嫁给了剑圣,随身空间里说不定有许多值钱玩意,她拿自己那点灵识查探一番,果然看到除了那把剑,还有一些杂物。 江连星似乎知道她有随身空间,期待的抬起脸来:“师母的芥子内,可有什么能应急的物件?” 她把芥子内的东西掏出来看,其实只有发簪、镜子和一些生活用具,没半点值钱的,而且她的芥子内空间极小,可能连下品的纳戒都比不上。 只是在芥子内,竟然还有另一个金光灿灿的敞口宝囊,上头显示着数字: 10/19383680 什么意思? 她才朝着那宝囊一伸手,手中就多了件物件,而宝囊上方的数字也变成了:9/19383679 [系统]:已使用一次拿取机会。拿取机会将随修为与时间增加,所拿到物品为宝囊中19383679件宝物中任意一件。 什么,她还有装满宝物的宝囊? 羡泽狂喜眼花,数了半天才数清楚——八位数!她有一千九百多万件宝贝! 也就是说,现在她就有十次从宝囊中拿宝贝的机会? 江连星在身边,看了看她掏出来的东西,半晌道:“师母,要不还是我想办法去挣点钱。” 羡泽看了看手中物品,竟然是一双……筷子? 这也算是宝物? 筷子上还浮现着只有她看得见的名称: [烟波城刘家面馆使用了十七年的包浆竹筷][下品] 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宝物啊! 她又拿:[建泗镇棺材铺前台招财蟾蜍][中品] 羡泽不肯放弃,不断从宝囊里往外掏东西,接下来拿到的是一把晒干的豆角、两根雕花的蜡烛、一盆蔫死的兰花。 她还不敢相信,难道自己宝囊里千万件宝贝,全都是这种垃圾?羡泽觉得那盆兰花说不定是仙草,虽然写着普普通通的[中品],但万一如同普通外科医生一样,这是一盆普通内科仙草呢? 然后,她手一碰,干瘪的兰花花苞随之落地,这盆兰花也变成:[忘记浇水两个月的兰花(花头已无版)][下品]。 ……真的全是垃圾。 这是黑心厂商出的抽卡游戏吧!送一个十连,结果抽的全是垃圾。 而身边的江连星看着师母疯狂从芥子里掏垃圾,目光已经从期待,变成了要去打工养家的坚毅。 她只能硬着头皮,把剩余的几次取物机会用完。 到最后一件,可能是出保底了,她算是抽出来一件勉强能用的东西,也跟什么修仙之物毫无干系,是一颗平平无奇但单纯比较大的珍珠,只可惜珍珠上头还有磕痕:[被咬了一口的东海灵珠][中品] 谁会咬珍珠一口啊。 但这东海灵珠勉强值些钱,加上江连星身上的碎银,总算是让车马行愿意把车马卖给他们了。 羡泽也乔装打扮一番,戴着幕离换上布衣。 江连星心中警惕,故意绕道一路上换走水路,登道爬山。 他们俩人没钱买修士们常用的山川灵图做指引,但江连星对道路都很知晓,羡泽这才知道,原来明心宗这么远。 从二人第一天出发,江连星便拿出了一本破旧单薄的内功心法,他犹豫着如何让师母也练功。但毕竟师母是师长是母亲,他有点开不了口。 却没想到羡泽主动凑上来:“这是什么?我也能练吗?” 江连星点点头。他前世也想过,羡泽几次改嫁,可谓是一婚更比一婚高,她却连筑基也没有,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为何要娶她抢她? 世间都说她是九洲十八川数一数二的美人,江连星一向不懂这些,只觉得她是圆脸笑眼,身姿修长丰腴。不过仙门又不像凡人那般注重生儿育女,那些男人当真是因她过人的美貌而娶她吗? 也有传闻说师母是蓬莱出身,世间传闻蓬莱女有仙骨金身,与蓬莱女共同修行可修为大增。 但蓬莱从未现世,很多人都觉得蓬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江连星比她更像家长,耐心道:“师母当然可以练。您也需要有内功心法傍身,别让人欺负了去。而且师父留下的这套心法,看似简单,只要长期修炼,灵海修为将远超常人。” 羡泽翻开书,册子里头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龙傲天还这么刻苦啊。 他盘腿坐在车中,教她如何吐纳运转,羡泽只觉得他板着那张内秀的脸,还挺有小老师的模样。 羡泽以为,江连星这种男主角,修为大成全靠危难时刻大爆发,但她没想到,他讲的深入浅出,细致完善,对她解释时也很有耐性。 羡泽跟着有样学样,她刚刚感觉体内似乎有真气流动,心里觉得新奇,却没想到忽然全身筋脉剧痛,如遭雷劈,就好像是千万根针钉死在她经脉之中! 她疼的张了张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脊梁发颤,仿佛被扒骨抽筋,整个人的魂都像是捏作齑粉—— ……这什么意思? 难道是系统为了让她老老实实当男主的师母外挂,一点都不让她修炼吗? 第5章 这都不只是没有根骨、天赋奇差,而是说就把修炼这条路给她堵死! 真就逼着她当花瓶! 江连星没听到羡泽的吐息声,他睁开眼来,只瞧见她牙口咬碎,面色惨白,连坐也坐不住,朝后摇摇欲坠倒下去。 他惊得连忙起身:“师母!” 第3章 羡泽疼的脑仁里都仿佛有尖啸回荡,每一个指节都好比被人碾碎般。她恨恨咽下愤怒,抹着眼泪泣不成声道:“我不练了,这太苦了。我真的不练了。” 江连星内心后悔,难道是师母还未病愈?!是他太着急了。 而且刚开始修炼内功,确实是容易真气阻滞,身体不适,江连星当初也经历了很多不顺。他连忙安慰道:“那就先不练,顺口气吧。师母可要喝几口水?或者我为您捉鱼来,咱们烤吃一些热食?” 羡泽以为他是沉默寡言内心阴暗的类型,没想到少年人比她还像当妈的。 羡泽却对“罪魁祸首”没有什么好感,侧过脸去擦擦眼泪,疼的心有余悸,还是道:“……我真不练了。” 她不练了,可江连星还在路上日日修炼,这孩子在该长个的年纪,就像是不会睡觉似的。 有时候深夜不便赶路,车马停靠路边,羡泽在里头熟睡,醒了就发现他身披月色,在路边芳草齐膝的坡上练剑。 剑是路边买的粗制滥造的铁剑,剑法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能用出来的凌厉诡谲。 江连星真算得上是小镇做题家了……她记得当时看文的时候,就有很多评论区老哥看惯了血脉高贵、天赋异禀的龙王打脸剧情,对江连星这样的男主没什么好脸色,时常在男主受欺负的剧情下发表评论:“废物东西一个还特别爱卷。你这么卷,其他人不针对你针对谁?” 但说到底,江连星也没什么路走,他一生里处处危机,不卷就是死。 江连星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看她掀开车帘,就立刻停下手,月色下跨几步跑过来:“师母怎么醒了?” 羡泽都感觉他殷勤的像是家里养的小土狗。 江连星却怕师母看出他重生的端倪。 他前世的修炼之路毫无捷径,没有天材地宝,也没有惊世绝学,他的体质决定了哪怕这辈子,他也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在未来数年内都很难真正保护师母。 但那个要强掳走师母的人,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他唯一能快速防身的办法,就是练剑,武艺上先精进。只是……他跟着师父学剑法的时间太短了,长大后他在师父剑法的基础上,融合了几种诡谲妖邪的剑术,平时练起来有可能会显露出魔气。 他怕被师母看出破绽。 前世江连星就小心翼翼不敢让那些恶名传到师母耳朵里,这辈子他更不想让师母与他离心。 如果师母知道他体内的魔气,知道他前世的所作所为,会不会…… 江连星看到羡泽若有所思的样子,心提起来,连忙问道:“师母在想什么?” 月色之中,羡泽将手搭在车窗沿,下巴抵在手背上,微风吹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她道:“我怕……” 羡泽确实害怕,江连星这么卷,岂不是很快就要筑基了? 可他头上的龙傲天进度条,那是半点也没涨啊。 羡泽:“连星,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够筑基?” 江连星以为她怕的是前途未卜,脸色一凛:“徒儿会尽快筑基。” 羡泽吞吞吐吐:“也不必着急……” 他要是明天就筑基了,头上这龙傲天值要怎么补啊!? 江连星布衣素髻,负手持剑,少年清瘦的脸上浮现笑意与决然:“师母不必害怕,我总能有办法护师母周全。” 羡泽并不知道还有人要掳走她,只是哀愁:“可到了下个城镇,不知道还有没有吃饭钱。” 江连星脸上的决然笑容有些崩塌。 他艰难道:“我们即将到达的郁江城算是小仙府,有不少修仙者和凡人混居,符文就卖得出去,真不行还可以做药、接一些委托,呃……或者卖艺……” 羡泽还想一一否决这些想法,就看到江连星已经自责到双目失神,头上那进度条竟然又往前涨了1%,变成了56%! 他低声喃喃道:“果然我真是拖油瓶,要是没有我,师母也不至于……” 不是——不是啊! 师母没了你,也是一样的穷啊! 但想着他都快筑基了,进度条才56%,羡泽决定装傻装没听见。 多自责一会儿吧,毕竟这种男主角,要吃得苦还多着呢。 …… 二人很快就到了郁江城,江连星已经在路上写了一大堆符文,比如定身符、爆炸符、烟雾符,看得出来他未来是个战斗狂,每个符文都是跟对战相关的。 在有不少修仙者的郁江城里,连筑基期都没有的修士画出的符文,跟印了笑话的厕纸也没什么区别,当然卖不出去。他的龙傲天值,也在这些天对于赚钱能力的自我反省中,升到了60%…… 这孩子如此能内耗,是羡泽没想到的,怪不得以后要变成“江连星(已黑化)”。师母家贫都能内心痛骂自己,这可不是要黑化吗? 羡泽倒是看出来他在符文上颇为熟练,其中灵力纹路也十分细致,便希望他能做点更有特殊功能的。 比如说能去除练剑带来的厚茧,能润肠通便解决便秘,能让鞋袜不沾水,能全身自动清洁去死皮等等。 常见符文都有一套自己的画法,像是固定的公式。而羡泽提出的要求,就相当于要江连星编一套新的公式,对普通的符修来说是想破脑袋的难事,但江连星上辈子对制符颇有心得,他在研究了半天,就按照羡泽说的画出各几枚来。 客栈里已经夜深人静,俩人看着桌子上摆的一堆符文,江连星抱着剑问道:“真的能卖出去吗?” “这些符文对于一些比较偏门或者低阶修士来说,还是非常实用的——至少,成丹之前都不能长期辟谷,行走在外吃的全是没有油水的干粮,不便秘就怪了。而且到了明心宗附近也可以卖,为了考试总有人顾不上生活的。” 江连星看她整理着这些符文,就像是农家户准备着要去市集上卖菜一般,在客栈的小小房间里,竟有种过日子的感觉。他忍不住抿着嘴唇笑起来。 羡泽:“你笑什么?” 他眼睛弯了弯,平日木讷冷硬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师母说得都对。” 羡泽无语,得了,这孩子纯纯一个师母吹。她要是当资本家,他夸她赛道赋能抓手;她要是当杀人犯,他夸她环保节能优化。他还有底线吗? 江连星跟她聊天时也没放开手里的剑。前几天他也都是这样守夜的,赊账凑钱暂住客栈,也是师母睡床他睡长凳。 羡泽并不跟他客气,她辈分占优就该享受。 再说客气也没用,江连星虽然日后狂妄嗜杀,但少年时相当的守旧和尊师重道,处处照顾,就差给她手洗袜子了。 江连星炼气期根本没有灵识监听周围,跟羡泽聊天又分散了注意力,到房间里浮在空中的明烛突然灯灭坠地,他才意识到不对,立刻护住师母,拔剑出鞘! 第6章 窗外黑色身影袭来,在空中噔的一声和江连星短兵相接,对方裹着披风,挥舞的气流掀飞了桌上的纸符。 羡泽被江连星按到了桌子底下,她一抬头,就见到披风下有个眼下重重青灰,气血虚弱却狞笑着的中年修士,正抱臂出现在屋内。 黑眼圈男人看向羡泽,张口笑道:“怪不得一路都用幕离遮遮掩掩,果然是个顶尖美人。看来那帮西狄人到处追杀找寻的,就是你了!” 羡泽不明所以:“西狄人?找我?” 江连星却像是知道谁在找她,脸色并不好看,直朝黑眼圈门面刺去。 黑眼圈男人拨开他的剑锋,笑了笑道:“他们口音蹩脚,带着各种异兽,到处找一个女人,问特征就说只要是见过就不可能忘的女人——”他话还没说完,江连星突然变招,这黑眼圈老登本来丝毫不把炼气期小孩放在眼里,但却没想到江连星剑法如此高超,他兜帽划烂,差点被破铁剑刺伤眼球。 他虽说是靠邪法淫术修炼,但也是个结晶期,怎么可能被这种没入门的毛头小子所伤?! 羡泽好奇:“带着各种异兽?再说,他们找我,你又冲过来干嘛?” 黑眼圈男人手持双钩,可能是一辈子也没多少跟女人说话的机会,竟然在江连星步步紧逼的攻势之下,还勉强转头看她,狞笑恐吓道:“伽萨教可是出了名的多金,拿你少说换个两百年的妖兽回来!不过,你这样的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第二个,倒也不着急把你交出去,——” 江连星脸色更难看:“淫修!”他一看这家伙的脸色,就知道是那种专门强迫双修、吸取男女精气的修仙者。受害者的修为高度并不重要,主要是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折磨凌辱对方,以此来进入修炼境界。他们一向很怂,大多只敢危害百姓或低境界修炼者。 如果不是因为师母还在房间里,而且打坏了家具还要赔钱,他早拿起头顶飘过的爆炸符,全炸在这人脸上。 江连星变幻剑法,黑眼圈毕竟修为高不少,轻松躲过。 就在黑眼圈男人以为自己占上风的时候,江连星蓄势待发,左手捏诀拍向他胸口,黑眼圈如同身躯灌铅,四肢麻痹,心里大叫不妙。 这个法术虽然力量不强,但却巧妙打入他经脉之中,让他提不起修为来逃走或反击。而且,这像是千鸿宫特有的术式,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 一般未筑基的低阶修士,能把比较强的一项练好就很不容易了,可这小子会制符会剑法还会天下第一第二的宗门里的术法! 如果是普通人,怎么可能会被伽萨教这么多人马追逐?是他大意了! 黑眼圈男人又想到对羡泽的惊鸿一瞥,就这容姿足以让他搏一把,真要是成了,他甚至都不想交给伽萨教!他目光正搜寻着羡泽的身影,就忽然感觉到手中勾爪一滑—— 他自己这双中年老手,忽然变得娇嫩无比,曾苦练钩爪造成的掌心老茧全都消失,皮肤吹弹可破,瞬间就被自己钩爪的把手磨破,满手是血。 男人还没来得及疑惑,余光察觉到那道倩影已经到他背后。羡泽在他身后轻飘飘的拍过几下,又有十几张符文都粘在了自己的披风上,因为这些符文蕴含的灵力太低,他都没怎么注意到。 江连星用自己的那点修为强行捏诀,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正觉得难办,看到羡泽配合如此紧密,他立刻催动灵力,十几道符文同时亮起微光! 男人正想嘲讽,忽然只觉得后腰一酸,肚子发胀,有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不断向下,而他自以为强大的某块肌肉竟然在催动下无法夹紧,隐隐崩溃—— 黑眼圈连忙提臀缩紧,几乎是想要仓皇逃走,却瞧见那美人蜷腿坐在桌上,朝他璨然一笑,他猛地恍神,下一秒,羡泽手指抓住他兜帽,将他脑袋狠狠掼在了桌沿上! 与此同时,怼在桌沿并对准他眼睛的,是一支掰断的筷子。正是[烟波城刘家面馆使用了十七年的包浆竹筷(掰断版)]。 黑眼圈想要拧身逃脱,且不说江列星捏的雷诀还让他双腿发麻,自己的某处环状肌肉更是彻底失守一泻千里! “啊啊啊!” “噗——呃呃呃!” 磅礴之力彻底爆发在他裤子里的瞬间,那半截筷子直直刺入他眼眶。羡泽得意的笑了一下,松开抓着他脑袋的手。黑眼圈男人惨叫着就要滚到桌子底下,忽然噤声,面如死鬼,喉咙处露出一截带着锈的剑尖。 羡泽呆住,抬起头来。江连星面无表情的踩在凳子上,自这淫修身后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江连星一点犹豫都没有,就了结了他性命,甚至连脑袋上的龙傲天值,都还是60%纹丝不动。 江连星仅仅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蹙了蹙眉头,道:“师母,麻烦您退几步,拔剑的时候会喷血,衣服不好洗。” 羡泽从桌子上捂着鼻子爬下来,江连星很有经验,他把淫修的披风掀过去整个罩住淫修的上半身,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眼眶里镶嵌的半截筷子。 江连星呆住了,震惊的抬起头来:“……师母,是您扎瞎了他眼睛吗?” 羡泽:“啊。对。” 你这什么表情啊,你都把人家脖子给穿了啊,我只是扎下眼睛! 江连星一脸震撼,蹙起眉头轻声道:“……抱歉。让您手上沾血了。”他确实没想到,师母失去记忆后还愿意如此保护他,这么温柔的人都被逼出杀招来。 真是……为母则刚啊。 江连星从震惊中回过神,掀起披风罩住淫修头颈,脚踩在他背后,缓缓拔出剑。 他手法娴熟,血都喷在了披风里,甚至没怎么弄到地板上。 江连星擦了擦剑,觉得自己杀人太果决恐怕师母会起疑心,他斟酌着用词,解释道:“若是让他走了,必然会跟那些追杀我们的人通风报信,而且这些淫修满手鲜血,报复心极强,若被他们盯上,他们总会想着将您——”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师母拿起地上散落的符文,正是他绘制的能够自动洗发沐浴去死皮的涤尘符,扔在了黑眼圈男人的尸体上。 臭味一扫而空,这淫修的尸体简直像是在大澡堂里搓过泡过抛光过,被一纸符文洗的白里透红。 她终于松开捂着鼻子的手:“你说什么?” 江连星:“……无事。” 羡泽跃跃欲试:“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江连星翻找了一下,有一袋灵石,下品一百多颗,中品还有十几颗,还有些低端法器,只不过那形状一看就不是—— 江连星都没好意思从他的芥子囊里掏出来,羡泽拿着灵石兴奋的问还有什么,他含混道:“应该没了……哦,还有这个。” 他拿出唯一一个形状正常的物件,也是个叠起来的斗篷。 江连星展开抖了抖,忽然发现那斗篷竟然隐匿了后头的尸体。 羡泽惊呼:“隐形斗篷!” 江连星表情复杂:“对,蛰隐衣。”这件法器可比淫修全身家当值钱不知道多少倍,听说是要高阶器修,用猼訑的皮毛与鲛人织纱制作。具灵及以上修为,才可能用双目识破这件蛰隐衣的伪装。谁能想到堪有具灵级法器,竟然在一个结晶期淫修手上。 第7章 显然是他用来窥私的。 “那就拿这个挡住尸体吧。”羡泽道。 江连星摇头:“没必要,尸体就扔到大街上就行。世道不好,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修仙者横死街头,到天亮之前有人就会洗劫他或将他尸体拖走另用了。” 怪不得江连星杀人如此淡定,恐怕这年头如果不心狠手辣,早就先被杀了。 江连星打开窗户,打算带着尸体跳出去,但一开窗就察觉到了氛围不对。仙府都没有宵禁,夜间绝不像凡人城镇那般冷清,可这会儿街道上空无一人,各个商铺人家大门紧锁,远处有些多层的客栈,正慌不迭的合上窗户。 他眼睛极尖,立刻看到了空中翱翔的白羽金隼与暗火鸟,灵鸟们目光如炬、巡视搜查,江连星连忙躲回了房间中。 这些灵宠异兽大多来自异域,中原十分罕见,显然是西狄人来了! 从远西来的伽萨教最擅长驯服千百异兽,与豺虎象枭为伴。他们亦正亦邪,实力强大,又没有什么礼义廉耻,是近些年才频繁在九洲十八川活动,四处建立分舵,都说他们有入主九洲十八川占山为王之心。 紧接着,他就隐隐听到了绿诤虎的吼叫与金灵梦貘的长啼。 虎啸是威胁,梦貘是安抚,平民百姓会因为梦貘长啼而陷入昏睡,低阶修士会因为虎啸胆寒而不敢去窥探。 他立刻关上了窗户,转过身去。 羡泽把灵石收入芥子内,也在唉声叹气的往外掏东西,将破烂摆满了桌子。宝囊的抽卡次数每天增加三次,她这些天已经攒了不少次,结果宝囊里一千九百多万件“宝物”,她根本抽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只能安慰自己,只要是往外拿东西,把垃圾扔出来,也算是增加一点自己抽到好东西的机会。这会儿连抽一堆破烂,用到最后一次机会,她手里拿到的物件——竟然是个[上品],而且看起来好像有点用处。 江连星轻声道:“西狄人来了。” 羡泽愣了一下,赶紧把满桌子垃圾都收入芥子空间内,也听到了外头的吼叫鸣啼,她缩起脖子:“那群西狄人,是你师父的仇家吗?来杀我?” 江连星沉默。 他不知道师父的仇家是谁,但西狄人不是来杀师母的。 上辈子,羡泽和他还在院子里祭拜师父的时候,这群西狄人就闯进来,强行带走了师母。对方本来要扔下他,但江连星死死拽着不肯撒手,对方才将他也一起掳走。 当年为首的男人名叫戈左,是伽萨教圣使之首。他一路上抱着羡泽,到了伽萨教驻扎的营地,就将她拽进帐中再没出来。 而江连星则被关进了驯养异兽的兽圈里,笼子低矮,他只能跪地膝行,差点被这群肉食低阶异兽吃掉。江连星掐死了几头半大的蝎豹,生啖血肉才勉强震慑它们。 他足足被关了十几日,靠跟异兽抢食才能活下来。 再后来,师母发现他的处境,大为震怒,戈左这才勉为其难的放他出来。 江连星却不能回到师母身边,而是跟伽萨教低阶弟子一同受训,一同生活。后来他听教派弟子说什么一女共侍二夫,才知道戈左竟然把羡泽献给他叔父,伽萨教的圣主。 在江连星心里,伽萨教的代名词就是不知廉耻。 第4章 此刻,他面上古井不波,但想来那段日子,想到师母的遭遇,几乎咬碎了牙齿。 只是江连星没想到她们二人故意绕路,隐匿行踪,西狄人还能追上来。 江连星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道:“能将您昨天穿的衣裙给我吗?” 羡泽愣了一下,还是立刻翻开行囊把裙子给他。江连星瞥见一眼她行囊包裹里的贴身小衣,犹豫片刻,咬着嘴唇道:“……师母,恕徒儿冒犯,您能把贴身衣物也给我吗?” 羡泽:“?!” 但她看了一眼淫修的尸体,大概懂了,非常豪爽的将肚兜和贴身薄衫卷起来扔给他。江连星都不敢用手去抓,僵硬的拿胳膊捧住了,几乎要同手同脚,僵硬道:“只是、只是拿这衣服做幌子。” 羡泽非常利落的起来收拾东西:“我懂。” 江连星重新打开淫修的纳囊,就像烫手似的,用手指捏着其中几个物件拿出来,扔在床上。羡泽好奇的拿起来,笑道:“还有人做这种法器啊?形状倒也拟真讲究。” 江连星大惊失色:“师母、那、那是——还是不要拿在手上玩吧!” 羡泽不觉得这有什么,但看到眼前的少年人如此局促的模样,她才想起来自己扮演的是为人师表的温柔师母,清了清嗓子放回了床上。 江连星确实是半开窍的年纪,她还是要收敛收敛。 羡泽也将房间弄得更乱,她用剑割断了床帐,床铺上更做出打斗的痕迹。自己的行囊也像是完全没来得及收拾似的摊在桌子上。 江连星道:“咱们住的是郁江城最鱼龙混杂的散修客栈,他们不可能不查这里。但只要察觉到有人将您掳走,他们一定会追击,这里反而会变成最安全的地方。师母,您就披着蛰隐衣等在楼上或者其他房间就好,等他们离开,我会想办法跟您汇合。” 江连星面上安排的妥当,心里却不安。 只要是师母不在他眼皮下头,就有概率出现状况。但他们二人修为都很低,江连星灵力又几乎耗尽,对方来势汹汹,只有这个办法了…… 江连星扛起淫修尸体跃窗离开,羡泽这时候才发现江连星已经明显力竭,她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叫住他。 西狄人在城里四处巡视,江连星这样跳出去,不就是引着敌人离开吗?若是没能成功呢? 她总觉得他是男主死不了,可这男主是命比药汤苦三分的类型,他万一经历什么不好的事呢? 但现在也没办法了,先惜自己的命吧。羡泽披上蛰隐衣,刚爬到隔壁,还没来得及找个更远的房间,客栈大堂就闯入了十几位西狄来的不速之客。 西狄人挤满了大堂,隼鹫飞入客栈,带血的爪子抓在客栈栏杆上,从高处俯瞰着大堂内的许多人。 老板娘既然是敢在仙府开客栈,也是见多识广,面对咄咄逼问,只说是没见到什么让人过目不忘的女人:“真要是愿意查,您挨个屋踹门去吧,我拦不住,但要是哪个屋里有大仙,您也自己承担。” 西狄人不论男女各个衣衫不整,穿着毛领挂袍,半个膀子露在外头,而且满脖子的金饰与彩石,活脱脱的富贵劫匪,他们身边几只蝎豹甩甩尾巴,让堂内的小二、老板吓得缩成一团。 羡泽披着蛰隐衣,偷偷从隔壁房间靠大堂的窗子往下看。 老板娘让他们自己查,他们真就这么干,挨个去踹门打砸,整个客栈吵得天翻地覆,老板娘直皱眉,正要开口,先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虎鸣,客栈地板都颤动起来。紧接着,高大的身影缓步走入客栈大堂,身边是只近一人高的碧瞳翼虎。 从羡泽的角度,只看到那人比其他伽萨教教徒穿的更少,肩上披着金白色异兽毛领,褂袍只穿了一只袖子,大半都掖在腰边,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胸膛。胸膛上是深色的百兽图腾的纹身。 第8章 羡泽咋舌:真是狠人,连乳晕都纹身了……多疼啊。 他身量高大,黑发编了许多细辫,发梢上坠满金饰彩石,手指手腕上也少说带了十几个宽窄的镯子和戒指,有些明显是某些教派的宝物,被他如同强盗显摆一般戴在粗犷的大手上。 正要发难的老板娘忽然脸色变化噤声了。羡泽也猛地屏息。 她在七楼,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恐怖的灵压! 一般来说,灵压也需要需要磅礴的灵力做支撑,修仙者只会在要装逼的关键时刻,才显露灵压来震慑他人。而这个纹身猛汉,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装逼。 他很可能到达元婴水平! 而她的蛰隐衣,顶多是能让具灵期的修仙者无法察觉,如果真撞见纹身男,她绝对要露出破绽。 纹身男人站定在大堂中,其他西狄人连忙叫道:“圣使,正在搜查这间客栈,要不让他们把住客全都赶下来吧。” 老板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一直缩在后头的老板实在是坐不住道:“各位神仙大能,小的们实在是没见过多美多厉害的女人,只是昨日有二人入住,好似是孤儿寡母。其中的女人戴着幕离,没有露脸,但看双手白皙细腻,身段也是极佳,恐怕就是您说的那人!” 纹身男人一张口,果然口音有些奇怪,嗓门简直是震耳欲聋:“孤儿寡母?她什么时候有别的儿子了!” ……别的儿子? 旁边几个西狄人拽住客栈老板,就要将他脑袋塞进蝎豹的嘴里:“老板,你好好回话,少要胡扯!” “没胡扯,真的!她说是她儿子,只要了一间房!” 纹身男人赤裸的臂膀单手叉腰,另一只穿着袖子的胳膊甩了一下,从袖中甩出一只灵宠,捏在掌心里,道:“你来说,有没有她的气息。” 羡泽看到他掌心里,捏着一只巴掌大的避役——也就是变色龙,那变色龙缩着脑袋尾巴,恨不得变成他手掌的颜色,让他给掐住后脖子,才哀哀呦呦叫道:“有有有!羡泽来过这里,她的气息在高处!” 完蛋。 怎么还有人认识她啊。这小变色龙跟她什么关系啊? 纹身男人挥挥手,几个人登时将老板的脑袋塞进蝎豹口中,蝎豹毫不客气的嚼了嚼,满地红白。 老板娘尖叫昏过去。男人往前踱了几步,目光往客栈楼上扫来,羡泽也在蛰隐衣下看清了他的脸。 好一张阳光爽朗的面容,浓眉大眼,五官立体,瞳孔是宝石般的浓绿色,眉毛有种孩子气的乱糟糟,耳朵上挂满了各种宝石与金珠,在他咧嘴眯眼笑起来时,又是毫不掩饰的天真残忍。 更令人胆寒的是,一道几乎是将他撕裂开的一指多宽的伤疤,从他额头横亘到下巴,斜过整个面颊,延伸到脖颈胸膛,仿佛曾有人将他整个撕开又缝补…… 羡泽脑袋里几乎是登时冒出一个名字:“戈左”。 为什么她记得名字,是她以前认识的人? 戈左目光扫过来,似乎瞬间锁定了小变色龙所说的方向,咧嘴一笑。 要死! 羡泽裹着蛰隐衣,连忙缩头回去,她已经来不及爬到更远的房间了,小变色龙又能追踪她的气息,在这里就是等死! 羡泽开始不停地翻找自己的芥子空间。刚刚她好不容易从宝囊中抽出一个看起来有用的玩意儿,去哪儿了呢? 霎时间,戈左已经飞身而起落到七层,挥手打开刚刚她和江连星居住的房间,紧接着几个手下也跟着飞上来。 戈左看着房间里的乱象,又看到那几件法器和地上被打烂的椅子,还有地上散落的鞋子,立刻猜到出了变故。小变色龙目光向隔壁房间转了转,立刻聒噪道:“被人掳走了!羡泽被掳走了,这气息是修炼淫术的男人!” 手下也道:“确实,巡查的灵鸟看到,不久之前有人从房间里跳出去,而且身上还扛着别人。” 戈左拿起地上的鞋履,又看了看散落的行囊中的衣物,将衣服凑到鼻前,露出一个快活又拧巴的笑容:“真是她。不好好在她那早死丈夫的院子里呆着,跑出来走郁江城的方向,她莫不是去找宣衡了?” 羡泽正在隔壁慌手忙脚找东西,她看不到隔壁,只能听到说话声,听见这句话她也愣住了。 怎么这个戈左也认识“宣衡”? 也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啊。 而且这小变色龙明明注意到了她,却没有暴露她的方位…… 找到了。她终于从挤了一堆垃圾的狭小芥子空间内,拿出了自己从宝囊中抽出的唯一有用的东西。 [三百丈瞬移降魔杵][上品] 看起来就是个跟灯台差不多大小的降魔杵,下头还有一些简单说明。这东西握在右手,然后左手拿着一件其他的事物——比如青花瓷杯,然后催动灵力,就会将使用者瞬移到跟这个青花瓷杯最相似的另一个青花瓷杯附近,不过限制距离是三百丈。 简单来说就是个位置不明的短距离瞬移。 但问题是,每个客栈房间里都是差不多的,如果她拿个桌子板凳,那说不定直接会瞬移到隔壁同款桌子板凳前,瞬移到西狄人脸前! 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圣使,在城东某个花街的房间里发现了尸体,但死的人根本不是客人,而是一名淫修。那淫修死的时候浑身赤裸,只身上捏了一片裙摆。” 小变色龙连忙哀叫道:“呜呜呜羡泽命好苦啊!怎么就被抓走了,圣使快去找她啊!” 戈左立刻挥手:“你们都去,不但去看一下,也追踪附近有没有其他逃走的女子。她被掳走的时候都没有穿鞋,肯定跑不远。” 戈左并没有着急走,他坐在房间中的椅子旁,手抚过她行囊里衣裙的边角,忽然又捏着手中小变色龙的脖颈,咧嘴笑起来:“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往隔壁看。在看什么?” 小变色龙完全没想到这点举动都被注意到,惊慌失措,戈左狠狠攫住它脖颈,只把它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长舌吐出。它发出几声不着调的哀叫,忽然身形变化成少年模样,浑身白皙赤裸,倒挂在戈左肩头。 与此同时,戈左猛地朝隔壁抬掌,灵力如浪潮般狠狠拍在墙壁上,将墙壁拍碎成渣! 气浪掀起桌椅,隔壁房间里空无一人。 戈左扛着小变色龙变成的少年,踏过满地碎渣,走入了隔壁,环顾四周,他也松开了掐着变色龙少年脖颈的手。 如果羡泽此刻在场,就会发现这少年其实身体上并无男女特征,像是个还未分化性别的精灵一般。 少年大口喘气,心中庆幸,嘴上谄媚道:“这边什么都没有,你想多了,我就是脖子疼,往这边转转头!” 但戈左却眼尖的发现,房间的地上有个黄铜蟾蜍摆件。他在手中抛接了两下。 客栈空房间里怎么会有个招财蟾蜍。 戈左扛着少年,笑起来:“你还是怕我会害了羡泽?你也知道的,妈妈她总是会心疼我,看见我身上这疤,她不知道会不会哭——” 变色龙少年听他叫羡泽“妈妈”,别扭的龇牙咧嘴,戈左斜眼瞧着他,忽然笑起来,掐住他脖颈笑道:“你说,有我还不够吗?她怎么能又有别的孩子了呢?” 第9章 变色龙少年表情惊恐,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两眼一翻,装昏过去。 几百米之外。 一只黄色蟾蜍吓得呱呱乱叫,深夜之中,它突然被袭臀,而转过身去,却根本没看到人影,只有一只手按在它湿滑的屁股上。 它惊得四腿乱蹬,而那只手也瞬间消失了。 羡泽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将身影藏在蛰隐衣下,长舒一口气。她记得客栈老板的柜台上没有摆蟾蜍,赌的就是自己拿着那个[建泗镇棺材铺前台招财蟾蜍],会被瞬移出客栈—— 只不过仅仅是使用[三百丈瞬移降魔杵]的那点灵力,就让她周身经脉痛的难以忍受,这身体真是铁废物啊。她光着双脚站在湿冷的石板地上,靠着墙喘了几口气,下一步,就是要找到江连星了。 …… 江连星特意做出羡泽已经逃出城的假象,看着不少西狄人追着线索走了才回到客栈。 客栈的房间已经空了,甚至连隔壁的墙都已经被彻底击碎,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师母、师母?!” 房间里根本没人回应,反而是隔壁的墙毁的很蹊跷。 虽说那个戈左修为很高,但如果不是直接目视,大概率是发现不了蛰隐衣的……除非说戈左还有特殊的追踪她的手段。 他打算直接下楼去问,刚从靠大堂的窗户探头,就看到大堂中满地断肢碎尸,似乎是戈左放任蝎豹咬死了很多人,只剩下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的地上哭泣。 好多修仙者也都探头往下看,咋舌不已,但显然刚刚没一个愿意出头。 “真是疯了,西狄人这些年在九洲十八川越来越频繁露脸,他们是要在中原腹地建八百个分舵吗?” “有钱又有异兽,各个还都修为高,谁惹得起。哎,那个满身纹身的圣使,找到他说的那个女人了吗?” “找到了吧,他们走的时候我瞄了一眼,看他扛了个人,没看清楚,就瞧见两条白花花的腿来。” 江连星脸色惨白,满身纹身不就是戈左吗?!白花花的腿还能是谁! 他登时从窗子翻出去,什么也顾不上的跃到屋顶之上,看向远处天空。他们巡视的灵鸟已经往城外的方向飞去了—— 一定是抓住了她,否则怎么会这么果决的出城! 夜里有细微的雨丝飘落,江连星踩着一双快被磨破的旧布靴,站在屋顶上摇摇欲坠。 他长时间奔波,灵海空空,连腿都抬不起来,他能追上吗?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他现在的身体病还未痊愈,筑基都没有,不可能从戈左手中带走师母。 不。 他决不能就这样离开师母,也不能这样放弃。 江连星大脑飞速运转。 金鹏没法到中原腹地来接应伽萨教,最起码他们还要陆行一段时间才会乘坐金鹏往西。 这一路上有天险关隘,可以制作法器炸毁山石,想办法埋伏他们;也有几处他上辈子知道的妖邪洞府,可以引妖邪出来袭击戈左。 还有一些仙门分脉在距离此地几十里处,这些仙门厌恶西狄人,他前世也学过伽萨教的功法,完全可以伪装伽萨教袭击仙门,引发两方斗争,再想办法救出师母。 他脑袋里列举了几种办法,为成功概率排了序,每个法子都没有把握,都很难,但不论选什么办法,他都必须跑到这群西狄人前面去设局! 他必须动起来、跑起来! …… 羡泽偷了一双人家晾在门外的绣鞋,裹着蛰隐衣在雨中走,她还没找到回客栈的方向,就瞧见一道人影从头顶掠过。 她抬头一看,那人已经跑到了远处的屋瓦上,跑的踉踉跄跄,在细雨中差点要滑倒,他手脚并用抓住了瓦片,两脚都要抬不起来似的机械性的继续往前奔跑。 羡泽在他摔倒时看清了那张脸——是江连星! 江连星面上神情,是一种发了疯反而呆滞的魔怔,额头上青筋鼓起来,嘴角却紧紧抿着,哪怕摔倒也昂着脑袋,两只眼死盯着远处盘旋的灵鸟,生怕自己挪开眼就追不上找不到了。 与此同时,他头顶的龙傲天值,正在疯涨: 65%、66%——70%! 啊?! 第5章 …… 羡泽现在想死。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喊了他名字,却没想到蛰隐衣也能遮掩她大部分的声音, 他跑得太快了,羡泽扯开蛰隐衣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奔远了,她也不知道城内还有没有西狄人,不敢大喊,连忙踩着绣鞋追上去。 江连星上辈子是夸父吧,他都不知道摔了多少回,腿都跟抬不起来似的,竟然还能跌跌撞撞往城外狂奔。 “江连星!” 他已经到了某片荒地亭台处,终于听到身后的呼唤,猛地转过头去。 总算停下来了啊! 羡泽气喘吁吁,拽掉蛰隐衣,扶着亭台柱子坐下:“……你跑什么?” 深夜细雨飘摇,江连星怔怔的看着她,嘴唇翕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羡泽扶着胸口,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的布靴已经被磨破了,连掌心都有跌倒时擦伤的血痕。 江连星哑着嗓子:“师母、师母……我以为……” 羡泽愣了愣:“你是去追我吗?以为我被抓住了?” 江连星拖着步子走进亭子里来,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而后重重叩首:“是徒儿无能,不能保护、保护师母……” 羡泽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他,江连星固执的俯身下去叩首,单薄的脊背似乎还在颤抖。 江连星在狂奔追击的时候,已经隐约意识到,他可能追不上西狄人,可能想尽办法也救不出师母,只是以他的性格不愿意放弃。 他绝不能让自己这一世再后悔,如果所有围追堵截的计划都落空,他会追到西狄人的总舵,哪怕再将他抓进异兽圈笼里关起来,他也不能让师母孤立无援的困在西狄人手中! 只是此时此刻,羡泽温热的手抓着他胳膊,他才感觉到自己早已崩溃。 或者这崩溃是更早开始的。 其实前世师母惨死之后,他并没有哭。或许是因为成魔而哭不出来了,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哭也没有用,除了师母以外,世上其他人只会嘲笑他的眼泪。 到最后,那些仙门魔道将他撕成碎片的时候,他都很想用元神在高处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层威慑天下的皮囊下,内里早就是破破烂烂勉强运转的碎渣。 这几日,他驾车带着师母一路躲避,他还有种绷着弦的紧迫感,并不能完全真切的感受到——师母真的活着,真的在他身边。 而此时此刻,他那根绷了两世的弦,就这么脆弱的断掉了。 他想哭的不只是前世师母死去时的泪,还有他被误解、被围剿的委屈,以及临到死时拔剑四顾望不到家的茫然。 江连星意识到时,他已经感觉温热的泪水汇聚在鼻尖。 羡泽抓着他胳膊要将他扶起来,她不敢崩了人设,连忙柔声道:“连星,别哭啊,我很聪明,可以自己逃掉!你看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他忍不住幸福的在心里叹气:天啊,他这样任性地哭,真是吓坏了她。 第10章 她上辈子也总是说自己很聪明,可她若是真的聪明,怎么会带着他这个拖油瓶;若真是聪明,怎么会被他害死。 天下如此之大,却也只有她会因为他的眼泪而语无伦次吧。 羡泽现在是真的,被吓得语无伦次。 江连星这些天表现的就算不是波澜不惊,也可以说是铁骨铮铮,虽然偶尔有点呆,但丝毫没表现出过害怕。怎么这就被吓哭了?哭也就罢了,十来岁的孩子撒撒娇也无妨,可问题是他头顶的进度条还在涨啊! 一边哭一边黑化吗?! 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进度条已经涨到了84%了,再这么下去就要完了啊。 他要是先筑基,龙傲天进度条不够,她还可以来点虐心误会;可要是进度条满了,修为却不够筑基,她这个菜鸡师母可帮不上一点忙! 羡泽实在是憋不住了,使劲儿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抱住他肩膀,一边拙劣扮演温柔师母一边磕磕绊绊道:“别怕,师母回头、呃呃呃赚大钱,咱们以后雇几个掌门宗主给咱们当护法!师母一定会保护你的!” 别黑化了啊啊啊!咱娘俩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吗? 终于,江连星头上的进度条,缓缓停在了85%。 他半晌后,吸着鼻子,破涕为笑道:“好,以后让那些掌门宗主,给咱们当护法。” 羡泽几乎没见他那张紧绷的脸笑过,更何况此时夹着泪涨红着脸,笑的别扭奇怪,却又真情流露。 江连星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从羡泽怀抱里挣扎出来,但又实在是贪恋,弯下身去将侧脸轻轻在她膝头搁着,轻声道:“师母,我脚疼……就让我这么靠一会儿吧。” 羡泽低头。江连星面颊上还有半干的泪痕,他生的算不上特俊的,却也是鼻梁挺直,下颌紧收,平日抱着剑矗立,有股什么苦痛都能嚼碎了往下咽的沉默傲立。 这样的少年,因为怕她被抓了,哭得睫毛湿透,真有种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受了委屈的劲儿。 羡泽有些不适应。 在她看来,江连星就是未来会导致她死亡的唯一原因,因此哪怕他平日里表现得恭顺,她也会心生烦躁,只是对他没有办法罢了。 但此刻,她心里真有一瞬,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了。 不过也只有一瞬罢了。 她也不知道师徒礼数该是怎么样,僵硬的伸手轻轻拍了他脑袋两下。 江连星偏了偏脸,让羡泽的角度瞧不见他,他被这两下拍的又想落泪,又是清醒,只感觉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重活一辈子,他重新搏个圆满,绝不能再这么哭了。 最后一次,真就最后一次。 他过了半晌后直起了身,也觉得自己撒娇过了头,手在脸上薅了一把,又伏身恭恭敬敬拜了一下:“是徒儿逾规了。” 他实实在在磕头,磕得噔一声响,羡泽只觉得他不但有时候呆,还很倔。 瞧江连星这幅样子,当龙傲天当魔头好像都差点意思,更像是个当先生的料。 她只好给他还未作恶的人生添砖加瓦,道:“鞋都磨破了,大半夜也买不到,咱们偷一双去吧。” …… 这次二人小心为上,绕走水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明心宗脚下的城镇,名叫陵城,规模比郁江城还要大不少。 据江连星所说,陵城每逢数个月,都会有一次持续五日的“闲丰集”,算是修仙界最鱼龙混杂又低调热闹的市集之一,所以陵城有许多百姓、散修长居此地,异常热闹。 再加上今年是明心宗多年来头一回遴选弟子,陵城更是挤满了人。 正是烟雨时节,城中有几分国考前考场附近宾馆的气氛,人人都在皱眉苦读苦练。 “师母,我回来了。” 院落内,江连星抖了抖斗笠走进租住的屋内,屋内榻上,羡泽正在摇摇欲坠的打坐运转灵力,听见江连星的声音,她再也撑不住,从榻上倒下来。 江连星快步走上去扶住她,果不其然,羡泽面色苍白,嘴唇发抖:“太苦了,不练了,我真的不练了!” 江连星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套功法也不合适。” 他们到了明心宗脚下后,师母就主动提出,还想再试试修炼。 她实在是不甘心当个纯外挂,想着最起码自己关键时刻有能力跑路。 江连星现在虽然实力还不行,但脑子里的库存是上辈子的,九洲十八川的各家心法武艺,他不说全都知晓,最起码也掌握个七七八八。 他每天背默一段心法,然后带着羡泽试一试。 结果接连试了各大仙门的核心功法,她都没能运转过一个周天,只是有个别滋养经脉的心法能多撑一会儿。 要是羡泽拜入寻常宗门,估计都把她当废人了,但江连星毕竟在修炼上黑白不忌,想了半天,甚至往魔道妖法上走一走。江连星很谨慎,首选是一些不会攻击修炼者心性与身体的心法,还有一些几乎没流传下来的极其罕见的上古功法。 师母……但都不行。 江连星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功法的问题,是师母体质的问题,她很难入门修行。 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是师母从来没怀疑过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心法。 江连星也有些忧虑:“入门考核,我给您也报了名。还是要想想办法,否则到时候进不了明心宗怎么办?” 准确说,江连星就是为了把她送到明心宗才来的。 羡泽没想到这一茬:“啊?我也要考进去?” 不是,她可是有改嫁挂的师母啊,怎么还要参加入学考试,不能有宗主师尊直接带她上岸学习顶尖功法吗? 她甚至都想好自己直接背靠顶尖导师的寡妇读研路了,什么“师尊咬牙皱眉对我的论文一声低吼”“宗主崩溃疯狂抽查我的实验数据”“仙君大力揉捏我一片空白的参考文献”—— ……嘶,以目前她家徒四壁的状况,确实很难直接找到顶尖导师啊。 如果不入明心宗,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种级别的人物啊。总不能在入门考核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扮演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吧…… 只不过她进了明心宗,跟江连星变成同学,这辈分不就乱了。 羡泽指了指:“那如果我有了师父,岂不是我师父是你师爷。我师父大概率还有师父,那岂不是你要有师太爷——” 超级加倍是吧? 江连星表情冷淡:“我只有您这位师母,其他的不过是暂时寄人篱下罢了。您放心,除了那你也不会有人把我真心当徒弟的。” 羡泽是越来越确信了:他心态有问题,上来就预设所有人都不喜欢他,那能讨喜就怪了。 羡泽疼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她左手被江连星塞了一把糖,右手塞了个剥好的橘子。她愈发习惯他的孝敬伺候,眼也不睁的把橘子往嘴里塞,缓了缓气道:“不该让你出去摆摊卖符文的,耽误你修炼了。” 江连星却不这么想:“不论是进了哪个宗门,当弟子的时候想过的舒坦都需要打点。进了明心宗反而不容易有赚钱的门路了。” 其实,江连星一开始根本没卖出去。 第11章 他实在是不懂得如何摆摊叫卖,自己又穿一身土气布衣,那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面前支了个破木摊位,路过都以为他是乞讨,恨不得绕着走。 可他压根不好意思说自己卖不出去符文,只把一部分偷偷藏起来,支支吾吾说卖出去了。但没几天,羡泽半夜起床就看他连灯烛都不舍得点,在月光下清点那没几块的下品灵石,在纸上算了半天也凑不出来过两天的房费。 俩人一对眼,他无地自容,她算是懂了。 羡泽后来去买了件渔翁旧斗笠,教他完全收敛自己的气息——反正炼气期也没什么气息,而后就在明心宗山门周边去摆摊。一个字就不说,摆摊两三个小时后,直接原地裹上蛰隐衣,消失离开。 果然就很多人都发现了垂钓翁一般的身影,更注意到他原地身影消失,大部分人境界不高看不出蛰隐衣,只以为他瞬移离开,更是大为惊讶。 当有人上去问价,江连星基本也不怎么说话,就指一指写价格的牌子,对旁人的问题也不回答。 而最近在明心宗摆摊卖东西的散修特别多,吹得天花乱坠,搞了半天全是忽悠人的,而江连星价格便宜又实用的符文,在有几个人买过之后就传来了,每次他出现没多久,就被一抢而空,一天也能赚上百灵石。 但其实羡泽拿了那个淫修的中品灵石后,就觉得卖点符文实在是赚钱太慢了。夜里,江连星终于舍得点灯烛算账,他对着一堆下品灵石表情轻快,喜上眉梢,羡泽却忍不住道: “反正我们有蛰隐衣,要不一天杀一个淫修?不杀淫修怎么也会有这个坏修那个邪道,咱俩配合,说不定能杀得一天赚好几百——” 本来应该在文中黑化且大杀四方的江连星,此刻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道:“……可能咱们现在,还没办法杀这么多。等日后徒儿再精进修为,就可以接这样的委托了。” 羡泽感觉自己差点暴露本性,清嗓子道:“我只是想替百姓出一口恶气,跟灵石什么没关系。” 江连星眨眨眼:“那当然,师母一向慈悲。” 羡泽心虚,岔开话题说做些能够让人补足睡眠、治疗酸痛的符文,一定也会卖的不错—— 江连星其实在房中已经写了好几沓符文,并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让羡泽能够通过入门考核。 既然修炼不成,就试试别的办法。 反正每年也有那种吃灵石甩符文的土豪修仙者。 到考核那日,明心宗脚下山门,前来赶考的人,已经排列起长队。 主官看着眼前一男一女,女子身量修长,素钗雅裙,戴着幕离看不清面目,但那双手却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养出的细腻。她身边的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削瘦清秀,面无表情,背负着两把路边都能买到的铁剑。 二人同行,各自报了姓名,之前报名不必交费,此刻入考才要交报名费。俩人看着报名费显然都有些肉痛,女人甚至开口问道:“两个人就不能有些优惠吗?” 主官奇怪的看了他俩一眼:“怎么,你们俩修为共享还是可以只拜一个师父?” 少年拽了拽女人,道:“师、羡泽,这点钱还是出得起,大不了我再出去摆摊。” 主官挑眉,看来真不知道是哪个小地方的散修,他随口问道:“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主官都已经打算记上一笔师姐弟。 羡泽没犹豫,道:“母子。” 主官:?! 后头排队的修仙者听见这俩字,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跟妈一起来考学? 江连星再回到少年时,经历这段她谎称是他母亲的剧情,也有点脸上烧得慌。 他正要开口解释:“不,其实……” 羡泽攥了一下他手腕,阻止了他想说的话。 等登记完,她拽着江连星往门内走去,轻笑道:“放心,他们知道你不是孤单单一个人入门的,必然不敢欺负你。” 才怪。 妈宝男,可是他日后在宗门内被欺负的重要原因之一,怎么可能失去这个设定。 江连星嚅嗫片刻,垂头道:“我只怕我会拖累您——” 羡泽摆摆手。你拖累不了我,按照剧情走向,我应该马上就要考研上岸了,以后你被打了我只要不可置信,双眼睁大,泪如雨下就可以了。 羡泽拽着他快步往入门的方向走去。 第6章 二人先是要经过一道漾着波光的窄门,门上会亮起各色的光,来判定通过者的修为和根骨,如果是修为特别差的则不会亮光,可以直接去退报名费了。 江连星扫了扫周围,大部分人都是筑基前后,也偶有一些结晶期,甚至出现了个别成丹期。亮起的光颜色也不一样,筑基前后大多都是绿色的微光,结晶期是蓝色的,成丹期的一两个人则亮起了黄光,引起周围人的惊呼。 江连星听到后面的人喃喃道:“明心宗又不是多有钱的门派,成丹期还过来参加入门考核是什么意思?” 羡泽也很好奇。 江连星低声和羡泽解释:那些都是用灵石、法器和丹药嗑出来的伪成丹,基本都是卡在了成丹下品很多年。有些还可能是三大仙门内没有晋升空间的边缘弟子。 而明心宗多年前在仙门大比上,出了几位惊艳才绝的弟子,他们的师尊小露一手,也丝毫不逊于千鸿宫这样的三大仙门的宗主。 相比于去那些资源紧张、卷生卷死的大门派,当然是来这里更能寻到出路,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弟子。 羡泽懂了:大厂干不下去,来这儿想拿着简历降维打击。 她看着队伍快排到自己,有些不安。 江连星为了让她安心,先一步走进窄门去,上头很快亮起了绿色,显示江连星资质平平,勉强入门。 但他很淡定,只是扫了一眼就跨过门。 羡泽迈到门下。光没亮起来。 完了,众目睽睽之下,羡泽不可能当众嗑灵石,而且灵力入体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疼痛。还准备那么多符文,连这第一道都过不去啊! 旁边的童子正要引导羡泽去退费,她头顶的门楣上忽然颤颤巍巍的亮起了绿色。 ……这是有多薄弱。 本来还有些人觉得她戴着幕离神神秘秘,是个高手,结果没想到如此菜鸡,顿时对她失去兴趣。 江连星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喜色,跟她一同拾阶而上,去往入门考核的主会场。 明心宗确实不是太大的门派,可以看到山门之后影影绰绰的云雾与峰峦,但考场整体上只有一两百人参加,在场的童子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白色无字小纸条。 站在漂浮的鱼台上的是明心宗的考官,为首的是一位单眼女子。 她左眼处只有窝痕没有眼睛,并没有戴眼罩遮挡伤疤,容貌清妍,举手投足挺拔淡泊,只冷冷扫过下头对她的眼睛窃窃私语的考核者,道:“吾乃明心宗九脉脉主之一,名叫匣翡,明心宗考核历来简单,此处将召出四个洞天入口,考核者需进入洞天,找到出口归来即可。” “只是,每个洞天在有九人离开后,剩余人自动淘汰,而出口每次通过一人,将会关闭两个时辰,之后才会再次开放。” 第12章 羡泽大概听懂了,就是四个副本,每个副本都有九个出来的名额可以争抢,但每隔两个时辰才能出来一个人。 比如说俩人前后脚都要找到出口离开,但前头的人只要离开了,后头那个人就要在出口附近再待两个时辰。 那可就危险了,谁知道两个时辰内还会发生什么,出口附近甚至会成为大乱斗核心地点。 匣斐身后,还有数人坐在浮空鱼台上,她冰冷的眼睛扫视后,道:“明心宗既不迂守正道,也不会纵容邪路,所作所为皆由吾与身后众位脉主、长老审视,如有杀人之举,将直接视作淘汰。” 真有意思,就只说了底线是杀人,但是是把人伤了或者弄个半死,可没说一点惩戒,还真是要凭本事出头啊。 江连星把这样门派,作为龙傲天积累资本的第一站,是不是也说明了他的性格? 她侧过脸去偷看江连星,以为能看到他眼里的野心勃勃,没想到江连星正在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羡泽被他看的浑身发毛:“怎么了?” 江连星并不知道明心宗是这样的选拔方式,有些不安:“要不……我们还是退出考核吧。找个无人的洞天,您与我一同修行百年,也没什么不好。” 羡泽盯着鱼台上的脉主们:“那怎么行?” 她就没见过男主宅个一两百万字只跟师母大眼瞪小眼的故事! 他正担心着,空场上便显示出了四个洞天入口,里头是春夏秋冬的景色,然后每个人手头上的白纸纸条上,也浮现出了不同的文字。 羡泽是“夏霖”,而江连星是“冬巡”,对应夏与冬的洞天。 俩人并不在一个洞天内。 江连星那眉毛能拧出水了。 羡泽道:“没事,如果我进去之后发现大家都太强太卷了,我就找个地方缩起来,大不了淘汰,回头我在山门下头做点小生意,你经常来光顾也行。” 江连星扯了扯嘴角。他没说,如果师母考核失败,那他才不会入什么明心宗。 二人整顿神色,江连星趁着分开之前,再跟她强调一下各个符文的作用。羡泽看着芥子空间内,跟上香烧纸似的一沓沓不要钱的符文,甚至还有什么止血的、镇痛的、辟谷的、感觉自己是要出远门被妈叮嘱。 后头一对结晶期的师兄弟,从报名的时候就在他俩身后,直盯着这对“母子”。其中面白无须的师弟故意大声道:“要母子分离了,可不是舍不得娘亲吧!” 另一个两撇小胡子的师兄连忙道:“师弟,不要胡说八道。” 羡泽回过头,瞥了一眼二人手里的字条,也是“夏霖”二字。 她笑起来:“我的两个好大儿,倒是不必和娘亲分别了。” 师弟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占他便宜呢,张口就要骂,小胡子师兄连忙拦住,对她略显抱歉的颔首。 羡泽二人已经往洞天中去了。 迈入洞天之后,每个人所在的位置都是随机的,羡泽几乎立刻就被头顶的雨水浇湿,她所处的地方,像是一片山峦中的热带雨林,闷热且地形复杂,而且还有多个隐秘的地下洞穴。跟江连星说得轻松,可她心里并不轻松,能想象到这样的规则之下,考核者虽不杀人,但下手一定也很黑。 但她也有自己的对策。 她摘掉湿透的幕离,裹上了蛰隐衣,将自己隐藏在雨水和枝叶之中。 羡泽想了想,打开了自己的芥子空间,只抽了几张符文帖身备用,而后手却伸向了另一边。 她带了一袋瓜子。 羡泽边走边嗑,向树林深处走去。 …… 四个洞天的入口,变化为四面悬空虚景,将其中场景看得一清二楚,也会随机将视野给到洞天内的争斗与每个受试者。 其中以“冬巡”洞天的斗争最为惨烈,其中场景是一片落雪的高原深涧,风如刀子般割人,入场的修仙者直接出现在雪原之上,躲无可躲,各个显眼,再加上进来的还有一两位成丹修士,几乎是立刻就厮杀起来。 匣翡与旁边的少年轻声交谈:“陆炽邑,师尊当真不来看?明心宗可有十年未曾招收弟子了。而且正赶上他出关,不来看实在是可惜了。” 陆炽邑年轻气盛,用红色粗绳绑着马尾,马尾末梢泛着焦红色,眉眼凌厉精致,嘴角撇着,看起来比江连星大不了一两岁,但实际上已是脉主之一。 他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手指上,有暗红色的纹路阴刻,抚摸上去还会有烧焦疤痕般的微凹。 陆炽邑抚摸着手指上的纹路,没好气道:“答应的是好好的,结果又临阵脱逃。我还特意给他找个能隐蔽围观的位置,就躲在那边那棵树上就行——” 匣翡:“……你有没有想过,师尊捏个法术,就能看到这边的景象,倒也不用爬树。” 陆炽邑:“那哪有现场的氛围啊,天天躲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就用法术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真是没救了。” 匣翡:“你也知道的,当年仙门大会他不小心出手,惊艳四座,吓得回去自闭了两年不肯见人不肯说话。” 陆炽邑揉揉头发,烦躁道:“过段时间,千鸿宫那边要来跟咱们弟子切磋,共商大事,都点名说了要拜会师尊,他还这么拿不出手的样子,怎么行!” 他俩装作在认真看洞天的模样,时不时皱眉点头故作深沉,但实际上聊得都是师尊的事儿,都没把洞天内的场景往心里去。 直到众人惊呼,他们这才凝神看去。 只瞧见“冬巡”洞天之内,一位衣着单薄的少年,正将剑尖刺入某个修仙者的膝盖,用力将刀一拧,直接废了对方的行动力。 他面颊上已经有不少凝固的血滴,弯下腰去,不但夺走了对方的灵石和武器,还用手将掰开对方的嘴,将二指伸入对方口中,又快速拔出。 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像是把对方舌头塞回嘴里,但匣翡仅存的这只碧瞳可不一般,她能窥破灵力的流动,立刻察觉到,有大量的灵力从二指流入了少年体内。 少年沉默的外表下,就像是一只饕餮,将灵力一口吞下,根本不必运转消化,对方的灵力就石沉大海。 那被废了膝盖的修仙者,灵海里的修为只剩下一丝了。 匣翡眯眼轻声道:“这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派的功法啊。” 她还来不及仔细看,少年已经松开手走入雪中,身后已经不只是铁剑,而是少说有十几把武器与法器,如剑阵般被他瘦削的身子背负着,身影在风雪中消失了。 陆炽邑并没注意到,他正在转脸看另一边的洞天:“哎,夏霖的洞天内怎么没人?” 匣翡凝神看去。 当下投射的镜像中,真的没人。 但按理来说,镜像内只会将视角汇聚在一个个修仙者身上,眼前的画面中空无一人,只能说明对方使用了隐身术或是…… 正想着,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女人的手,凭空飘荡,看起来可怖,只是那指尖捏着瓜子壳,扔在了地上。 匣翡:……在洞天里嗑瓜子吗?是不是闲适过头了啊! 但她也立刻意识到这人为什么能够隐身,却会露出一只手: 第13章 她披着蛰隐衣。 她都看不出来,这蛰隐衣最起码能防住具灵以下的修仙者。 这宝物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会被人争抢;可要是不穿,也会直接卷入斗争。 就这情况,还有闲心嗑瓜子啊。 …… 如羡泽所想,确实大家手都非常黑。 平均每个洞天内有四五十人,争夺九个名额,不打起来是不可能的。 她也很烦,走过路过一看,哪个都打不过。而且她一直也没找到类似于出口的地方。 哪怕是等着淘汰,也要在这里耗上最起码十八个时辰,她鞋都湿透了,也找不到能睡觉休息的地方,肚子也已经饿了。 早知道今天早上江连星做烙饼的时候,她多吃几块了。 她拿起他给写的辟谷符往身上一按,饥肠辘辘的感觉稍微减退了一点,但显然撑不了多久。 要不搞点野外求生,弄点野味尝尝吧。 她看着远处,两个人正混战在一处,准备从枝杈上跳下来,忽然耳边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江连星已突破筑基境,请在12时辰内,将其龙傲天值提升至100%进入第二阶段。否则你将会惨死,并成为江连星提升龙傲天值的来源。 倒计时开始:24:00:00。 啊? 啊?! 他怎么忽然就筑基了! 这才刚进来一个多时辰,哪怕就是九个人和和气气排队往外走,也还要十六个时辰才能结束洞天比试,到时候早就过时间了。 江连星这是要卷死她啊! 羡泽不想惨死的唯一办法,就是她必须拿到九个名额、准确说是前六个名额,然后离开这里。 她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她在入试炼之前也没见到任何宗主级别的大人物…… 说好的保研呢?真让她自己裸考厮杀吗! 羡泽正想着,就感觉她围观的二人,已经争斗到了她头顶上。这俩人,一人是以剑为主,另一人手持拂尘,羡泽打算快速从树下离开,忽然那拂尘女子挥起一片飓风,搅的林中叶片雨滴就跟暗器似的快速旋转,朝持剑男子而去。 持剑男子被击飞,他本以为自己要被跌落在地,却忽然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给自己当了垫背,也听到一声痛呼。 持剑男子连忙起身,就看见了半个人。 一个穿着素裙的下半身趴在地上。 他傻了。 然后又出现了一只手,好像拽着什么布料往下遮掩,下半身变成了膝盖以下…… 拂尘女子显然修为更高,也见过更多奇珍异宝,立刻道:“蛰隐衣!”她立刻调转方向,要袭击那双腿。 蛰隐衣下的人猛地转过脸来,露出一张美得惊人的脸,只可惜半边脸沾了泥。 持剑男子虽然不懂,但听拂尘女的口吻就觉得是好东西,立刻也要袭击向羡泽。 却看羡泽手中拿着一支降魔杵,而另一只手,立刻抓向地上的瓜子壳。 她身影陡然消失。 而后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几十米处。 二人都没见过如此快速的移动,震惊的转过脸去。 却看着她抖了抖蛰隐衣,身形消失的同时,手指又抓向了地上的瓜子壳。 而后气息全无,彻底消失在他们的神识与视野中。 她刚刚的出现,简直像是二人的错觉,他们俩人错愕的对视一眼。 洞天外的鱼台上,围观考核的脉主与长老们,也都露出奇异的神色,纷纷猜测起她用了什么轻功。 但跟轻功没关系,羡泽只是合理利用[三百丈瞬移降魔杵],她用瓜子壳四处给自己留下标记点,到时候随便抓起瓜子壳,就能瞬移到其他位置,瓜子壳这么多,她可以来回瞬移,再加上蛰隐衣,想抓到她可难如登天了。 羡泽一连瞬移了好几次,都没能安下心来。因为有好几次,她瞬移的地点,都有人在争斗混战。 她实在是怕被误伤,又瞬移了一次。 这次,她眼前一花,刚要起身,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 “咦,这里怎么会有瓜子皮——啊啊啊!” 眼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模样娇俏泼辣,纤瘦灵巧,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紫裙,头上身上都是银饰,一看就是苗疆打扮。 她女孩本来是捡起瓜子皮看看,却没想到跟握着瓜子皮瞬移的羡泽,直接手牵手了。 她吓得啊啊大叫,羡泽正要收回手,却没想到那女孩死死攥着她的手没撒手,脸上的惊吓快速变成得意,她勾唇一笑:“好,送上门的补品!” …… 场外。 匣翡看了一眼从冬巡洞天出来的第一个人,正是那背负着满身刀剑法器的少年。 少年一出洞天就开始原地打坐,匣翡一眼就看出来:他已经突破筑基境,正在理顺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 虽说这样洞天争斗中突破境界的少之又少,但不过是个筑基境少年,她也没多看,转眼看向夏霖洞天。 陆炽邑皱起眉头:“这苗疆女孩,可是紫云谷的人?” 匣翡脸色不太好看的点点头。 紫云谷跟伽萨教差不多,都是边陲教派,亦正亦邪。真要说起来,紫云谷更像邪派魔修,她们擅长用毒用针也擅长侵吞他人灵力,时常捕获中原修仙者,养起来吸气;也会对擅闯紫云谷的人残忍凌虐。 明心宗虽然是正邪不忌,只要守宗门规则就好,但若真有紫云谷的姑娘成了弟子,那恐怕其他正派弟子要闹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突破筑基期的少年也睁开眼来。 他脸上丝毫没有突破境界的喜悦,甚至连突破都快的像是速成。 他根本不关心自己或周边的情况,也没有通过考核的喜悦,立刻站到夏霖洞天的镜像前,仰头看着其中的景色,看到苗疆少女抓住了羡泽,眉头一紧。 他刚刚吸取他人灵力,就是用的紫云谷的功法,只是他过于熟稔,既快速也会用别的心法来掩盖,外人几乎不可能看出来。 他之所以掩盖,就是因为紫云谷算得上人人喊打。 谁能想到,这次考核还遇上了紫云谷的人…… …… 苗疆少女使劲儿拽了一下羡泽胳膊,露出一截手臂,晃掉了羡泽的兜帽,露出她的面目。苗疆少女抬眼看了羡泽一眼,呆呆道:“你真好看。”她又咯咯笑起来:“吃了你的经脉灵力,我岂不是也能变好看!” 羡泽:“什么?” 小妹妹,颜值又不是幽门螺旋杆菌,不会因为吃饭而传染的! 苗疆少女张开嘴,露出如小鲨鱼一般的尖尖牙齿,然后一口咬向羡泽的手臂。 羡泽立刻就感觉有某种毒素注入自己体内,浑身麻痹动弹不得,而她体内那点少的可怜的灵力也流入对方体内。 不,准确说是,像是俩人的经脉相连,对方顺着她经脉来侵蚀她体内的灵力。 别的功法是吸取灵力,更像是吃螺的时候往外吸溜;而这少女更像是拿个勺伸进来,从里往外挖。 这招对于那些修为更高,能强顶着灵力不运转的高手,肯定更有用。 但问题是,她与羡泽经脉相连,把自己的灵力探进来—— 第14章 就像是跟她经脉合而为一。 羡泽脑中一个激灵。 这不就是她自己找罪受! 羡泽立刻运转周天,蔓延在她经脉之中那种刺骨要命的疼痛袭来! 她都已经疼了这么久,早已习惯,这份疼痛顺着她的经脉立刻蔓延到苗疆少女体内。 苗疆少女表情惊愕,登时疼的额头青筋凸起,浑身打颤,立刻就要张口松开。 却没想到羡泽另一只手艰难的抬起来,紧紧按住她的后颈,不许她松口。 羡泽那张菩萨似的脸上,沾了半边的泥,笑意温柔的像是杀生不沾血。 苗疆少女脸上写满了恐惧…… 她、她到底是遇上什么恶鬼,怎么会有如此疼痛反噬折磨她! 这个女人生的如此美,经脉却像是最狠辣的毒一样。 第7章 苗疆少女疼的死去活来,腿开始在地上乱蹬,冷汗涔涔,恨不得当场昏厥过去,羡泽终于松开了手,吸了吸鼻子轻笑道:“这才哪到哪,我平日修炼的痛苦,是这个的四五倍不止呢。” 苗疆少女吓得两眼含泪,小脸煞白,尖牙上还沾着血,她惊恐的看着羡泽:“……你比主母还可怕!呸呸呸,我才不要你的修为了!” 羡泽不想搭理她,这少女修为不算低,正面对上她没有胜算,干脆就这么离开吧。 她正要捡起地上的瓜子,却感觉身子一软,两腿麻痹的毫无知觉,甚至连手也动不了。 苗疆少女眨眨眼睛,看她的模样,又拊掌笑起来:“哈!你以为我牙齿上的毒是这么好解开的?这是我刀竹桃亲自研发的毒,要你无痛无知无觉,身体丝毫不能挪动,就等着引颈就戮吧!” 刀竹桃又觉得自己厉害了,拍拍屁股抱着胳膊笑起来:“杀你的时候,让你觉不出痛来;将你开膛破肚时,能让你欣赏自己的肠子都流出来,所以此毒名曰’慈悲’!” 羡泽只感觉自己都要感觉不到四肢了,这毒确实厉害。 她甚至都无法支撑起身子,只能有些狼狈的半趴在地上…… 刀竹桃拍着手,尾巴翘上天似的走过来:“杀了你我就淘汰了,可不杀你却能折磨你的办法,我少说有七八十种。不如将你脸皮剥下来,给我做面具?你的手也好看,像……娘的手,我把你手拆下来,放在床头把玩如何?” …… 洞天之外,各个洞天都已经有几个人出来,他们见到最先出洞天的江连星,仰头在看夏霖,他们也凑过来围观。 随着下头有人喊着“小美人跟大美人打起来了!”,越来越多人跑到夏霖洞天这边来,仰头观看。 在旁人眼中,刚刚疼的满头是汗的小美人,和如今脸上沾了些泥土的大美人,着实足够养眼。 江连星却只觉得揪心。 刚刚他听到羡泽说,她自己平日修炼的疼痛比刀竹桃经历的,要疼上四五倍,他就呆住了。 江连星一直以为,师母不愿意修炼,只是因为经脉阻滞。他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心里还是叹息,觉得师母确实是娇惯了,没有吃过修炼的苦。甚至他还想着,逼一逼她,要她强行修炼几日,说不定就迈过这道坎了。 而紫云谷修炼过程有毒虫噬体这么一关,刀竹桃按理来说也不是怕痛的人。师母身上的疼痛分几成,就足以让刀竹桃疼的蹬腿,可见她修炼时,是怎么经脉寸断般的疼痛! 她那每次的苍白面色,不是她吃不了苦,而是硬生生疼出来的。 前世,在他被戈左塞进异兽狗圈的时候,她也为了保护他,勉强用过一些功法,那时候她该多疼…… 但更令他提起心来的,是羡泽明显身中剧毒,动弹不得。 紫云谷一向是下手极狠的门派,刀竹桃能说到做到,不杀她却将她折磨个半死! …… 羡泽闭着眼睛感知着自己的经脉与灵海。 慈悲,对她来说确实是慈悲。 羡泽平时修炼,就是因为太过疼痛所以在才进行不下去。 此刻若是麻痹了她的身体,要她无痛无感,岂不是反而能顺利修炼,运转周天了! 羡泽觉得她不是胡说八道,立刻快速回忆江连星教给她的功法。 她最熟悉的,就是江连星教她的一套水系心法,这里雨水涟涟,最能利用环境。 羡泽闭上眼睛,就以这个半跪着的姿势,开始尝试运转功法。 江连星在洞天外,也目睹了这一切。 ……对!慈悲麻痹了她的痛感,她反而能在这时候运转灵力。 这反倒是成全了羡泽,给了她反扑的机会! 江连星也有些震惊,只简单学过一次的心法,羡泽就掌握的七七八八。 此刻她运转的心法,名曰《悲问仙抄》,是江连星前世和师母一同落难时,跌入射南渊深处,二人机缘巧合潜入了一处水中洞府。 洞府内并无秘宝,只有人常年生活的痕迹,他们二人在一卷写满华丽辞藻的长诗背面,找到了《悲问仙抄》的首阙残篇,师母鼓励他修炼这套看起来很古老的心法。 江连星发现《悲问仙抄》适合滋养经脉、修身养性,而他前世那个年纪杀性太重、怀恨世间,根本练不得这样慢慢悠悠的心法,只是记在了心头。 这辈子教授师母心法时,才想到《悲问仙抄》,觉得正适合她。 但是—— 从镜像中来看,她灵力游走的速度未免快的离谱了。 跟江连星修炼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他运转一个周天,少说需要半天,但此刻,只是半盏茶都不到的时间,她已经运转完了三个周天,灵力在她经脉之中狂奔不止! 江连星甚至能看到微光如同电流,在她手腕颈部的经脉之中一闪而现,掠向灵海,她的修炼速度几乎是旁人的数十倍! 她就像是出汗一般,皮肤上沁出极其微小的水珠…… 这样下去,筑基期都不到的羡泽,灵海马上就要承受不住积蓄的灵力,她也该停下来了。 但她就像是刚会吃奶的小狼崽一样,灵海仿佛已经快撑炸了,却停不下来。 江连星忽然一个激灵:她中毒之后,灵海也没有了知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灵力运转的速度,也不知道自己快被撑炸了! 很快,羡泽周身沁出冷水,沾湿衣衫,发丝甚至开始往下滴水,她面上丝毫没有痛苦之意,嘴角噙笑,若不是发丝有些散乱,简直就像是湿冷山雾中凝着露水的佛像。 这要是江连星就在她身边,还能阻止她继续这样,可现在—— 刀竹桃看到羡泽的模样,心中也大叫不妙,按理来说一般人中毒后都会真气阻滞,无法反击,她为什么周身都有灵力快速游走?! 刀竹桃手中的针正要朝着羡泽的方向射出,忽感觉空气中凝出无数悬浮的小水珠,这些水珠陡然化作水制成的毫峰,朝她刺去,与之相伴的是惊人的澎湃真气!刀竹桃来不及甩出毒针,就朝后被气浪掀飞,直接撞在树干上,呕出一口血来。 水针打在银饰上的还叮叮当当作响,可打在她身上的就没那么好受了,她只感觉自己像是被细细密密蛰了一遍,满身血点,筋脉如同过电。 第15章 刀竹桃感觉不对劲,这女人体内迸发的灵力实在是太过强大,说她是结晶期下品都有可能,她立刻提气就要跑,却没想到四肢麻痹动也动不了…… 是“慈悲”! 按理来说,慈悲要灵力运转十个八个周天才会消解,这时间足够刀竹桃杀人了。但眼下这个女人极其快速地灵力运转,把慈悲迅速逼出体内,融入水雾,反打在了她身上! 女人缓缓抬起湿漉漉的睫毛,周围水雾如雨浇透了她,细细几缕发抿在鬓角,若芙蓉含露。薄薄湿衣贴身,本该是让人新生怜爱的场面,却因为她半垂的眼眸里的了然淡定,显得她有种谁也看不惯的惊云动魄—— 刀竹桃满身是血,靠在树干边喘着粗气,警惕的瞪向眼前眼前朝她走过来的女人。 完了,她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羡泽已然行动自如,朝她款款走来,蹲在她面前,展露轻笑。 她眉目中挑剔烦躁的情绪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春风如沐的笑意:“好姑娘,你也是给我送上门的补品吧。” 刀竹桃不回答,羡泽猜测洞天外会有长老脉主看着,便柔声扮演着人设:“慈悲呢?你身上还有吧。” 刀竹桃冷笑一声:“蠢货,给了你你也不会用。你敢废我试试,我们紫云谷就是有债必偿,你让我掉一根手指,主母要你无手无脚!” 羡泽抬了抬眉毛:“你现在还算是紫云谷的人吗?你来参加了明心宗的遴选,便是叛出师门,你的主母知道了,要怎么有债必偿?” 刀竹桃一下子就哑火了,眼见着羡泽抬起手来,张嘴瞪眼就是急道“我娘是某某仙子”“我外婆是某位师尊”“贱婢傻子死婆娘”! 羡泽嘴上笑了:“瞧起来也年纪不大,跑这么远来入门明心宗,肯定也有说不出的苦衷。” 这话说得太大度了,刀竹桃都呆住了,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个软柿子,刚要开口嘲讽。 羡泽却抬起手来:“只可惜没好好教过,连骂人都不会骂。我见不得孩子走了歪路,也该教育教育——” 她话音刚落,扳过刀竹桃动弹不得的身子,给她屁股上狠狠来上两巴掌。 这是包含灵力的两巴掌,羡泽掌心都发麻。 刀竹桃那还骂骂咧咧的漂亮脸蛋上,忽然表情凝固,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不出声了。 羡泽不管她,趁着她乖赶紧搜身,果然找到了十几瓶毒药,这丫头可能也是记性不好,各个瓶子上的写了字,羡泽找到了剩的不多的慈悲。 羡泽顺便还拿走了刀竹桃的针囊,温柔笑起来:“好孩子,我还不知道这些毒都有什么用呢。你既是紫云谷的人,想必从小毒虫啃噬,不怕毒及性命,不如来给我试试药。” 她说着用针沾了其中一个名叫“生鳞”小瓶,刀竹桃瞪大眼睛,骂的更难听了:“你敢!你敢!我毒杀你全家连你家狗都不放过!” 羡泽看她只是骂人,并不拼命挣扎,就知道这“生鳞”歹毒但应该不致命。她面上挂着笑,在刀竹桃臂膀上轻轻一扎,她肌肤上立刻泛起了红疹,痒的她几乎要打滚,那红疹排布起来,如同细鳞冒尖。 羡泽挑眉:“看来是折磨人的。” 她又拿出另一瓶毒药,刀竹桃立刻面露恐惧之色,大叫道:“不不不,这个可不能试!” 看来这个毒药是能杀人的了。 她故意用针沾了毒药要逼近刀竹桃,刀竹桃磕磕绊绊道:“你这毒妇!我、我把功效告诉你就是了!快拿开快拿开!” 她总算学乖了,吸着鼻子把每个毒药的功能都说了一遍。 刀竹桃看着羡泽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温温柔柔的笑意,对多狠辣的毒药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更害怕了。 羡泽将她的毒药都收入囊中,刀竹桃咬着嘴唇,气的小脸通红,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羡泽把刀竹桃身上武器搜刮干净,给她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身上又盖了几片遮蔽身形的芭蕉叶子,转身走了。 刀竹桃在叶片下直勾勾盯着她,让羡泽反而想再嘲讽她几句,临走前道:“都是这么大的孩子了,出门还四处喊自己的娘?再是什么做仙子的娘,也不能处处护着你。” 刀竹桃从芭蕉叶子里看见女人身影消失走远,眼泪比雨水掉的还大颗。 都是她胡扯的,她才没有什么做仙子的娘,紫云谷里人人都有母亲,就她没有!甚至小时候看玩伴回家晚,被她们的母亲教训着打屁股,她都没有过。只有那些玩伴哭诉着“刀竹桃怎么不用挨打”的时候,才有人说“你别跟那没娘的孩子比!” 刀竹桃咬破嘴唇,吮着自己能解百毒的血液,她又恨恼又酸涩,手指尖正捏着一块她偷偷撕扯下来的素色布料,来自羡泽的裙摆。 只要有这片布料,她就能追踪羡泽。 第8章 羡泽连忙用瓜子壳瞬移到足够远的地方,她丝毫没有刚刚一击必胜的喜悦,反而是惶恐。 她能感觉到自己刚刚爆发的灵力很强大,修炼的速度也快的离谱,但问题就是,她现在灵海里已经不剩下多少灵力了。 对。她的灵力就像是股市泡沫,正在飞速消失! 羡泽不敢给自己用太多慈悲,记起江连星给的止痛符,连忙在身上贴了几个,再次运转周天,探个究竟。 止痛符远不如慈悲,她疼得眼冒金星,但总算是将自己从未探索过的灵海,查看了个究竟。 她的灵海,就像是一个有好几个窟窿的气球。 飞速往里注水,气球会快速涨大好几倍;但只要一停下来,那些灵力她根本留不住,全都顺着窟窿漏出去了。 嚯,这以前的数学题还回来了:有一个水池,它分别有一个排水管道和一个放水管道。当打开放水管道时需要三个小时才能放满,当打开排水管道时需要六个小时才能清空。请问,当羡师傅同时打开两个管道时,需要多少个小时可以放满一池子的水? 但其实这个题根本不能这么解。 因为羡泽现在水平太低,放水——啊不,修炼的时候啥也干不了。 她就是先使劲儿练,把自己的气球水袋膨胀到极点,然后趁着还没漏完,赶紧用完,这才是正道。 羡泽躲在丛林深处,给自己找个了安全的位置,拿一点点慈悲扎在自己身上,而后试验了一下。 她努力控制着,才让自己膨胀的修为不会一下子释放出去,但也是不到一个时辰,她体内的修为就会漏光。 已确诊。修仙早泄。 她不能次次都说“最近太累了”“状态不好”吧。 羡泽趁着修为没有用完时,也打算试试如何操控灵力。江连星说这套功法叫《悲问仙抄》,名字跟水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却能非常精准的感知与利用周围水的波动,羡泽之所以选这套功法,也是因为之前尝试修炼时,这是最不疼的。 她闭着眼睛,仿佛周围每一滴雨水都是从她指尖发丝中穿过,她抬抬手指,身边雨滴便能倒着飞升上去;她挑挑眉毛,雨水雾化成极小的颗粒。她可以让汇聚在地面上的水升腾而起形成巨大的水球,也可以让雨水化作针毫快速射出去。 第16章 不但如此,她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灵海,被透彻的流水涤净一般,睁开眼来思绪空明,灵力澄净。 江连星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修身养性的功法;只要是能控制水,这也是杀人夺命的功法。 雨水绕开身形,烟雾缭绕左右,她在闭眼感知中,也渐渐隐匿在水雾之下。 羡泽并没有修炼的经历,她并不能意识到,自己现在所表现出的样子,恐怕是一些水系灵根极佳的修仙者也无法做到的。 江连星在镜像外看来,也是内心极为惊愕:从入门一套水系的功法,到控制周边水的动态到如此精细的程度,对修仙者而言,短则数年,多则数十年,但羡泽就像是对水有天生的掌控力一般。 场外的匣翡也看清了这一切。 虽然羡泽与其他修真者相比,看容貌近三十岁都未筑基,这是入门太晚了。可她修炼的惊人速度,灵力的涓涓流向,细致入微的控制,这些都是顶尖的…… 但是。 陆炽邑睁大眼睛看了片刻,忽然侧耳对匣翡小声道:“……是我看错了吗?总感觉这女人用的功法,好像有些熟悉。”匣翡轻轻吸了一口气。 是的。这女人所修行的功法…… 匣翡转头道:“我懂你的意思。等她再出手,我们确认之后就去通知宗主。如果是真的,那她哪怕淘汰,我们也要将她带回宗门!” …… 夏霖洞天已经有人找到了出口,成为了率先获得名额的人。出口在幽深山谷与半地下河深处,必须要深入地形复杂的地下。 但更可怕的是,在这片山谷中安排的“守门神”,是无数巨大的昆虫,它们相互捕食,也疯狂袭击所有出现的修仙者。 “师兄,你可找到他们所谓的‘出口’了?” “应该是,我看几位修为不低的人,都急匆匆往这个方向走了——呕,这毒虫实在是恶心,待我用个涤尘诀,咱们便也沿着地下河道出发。” 之前在洞天外,被羡泽开了伦理梗玩笑的两位结晶期修仙者,正用法诀洗清了身上的脓液,数个断头断身的大型虫子正在地上抽搐。 自从来了地下幽谷之中,所遇到的虫子无不巨大疯狂,二人胆战心惊,也算是知道为什么前一批修仙者相互不认识也要结伴而行。 不过最后到了出口附近,也少不得厮杀一阵子。 作为师兄的小胡子男,刚刚踩上自己的剑准备御剑飞行,却一个趔趄差点没起来:“这、这怎么——” 师弟回过头来:“师兄,怎么了?” 小胡子摇摇晃晃的御剑而起:“无事,只是觉得有些沉……呃!” 他脸色突然变化。 温柔女声在他脑后轻声响起:“这就飞不动了?我真有那般沉?” 这声音,是入场等待时,那对母子中戴着幕离的女人! 可他往后回头看,却什么也看不见,正当他准备掏出法器时,只感觉有尖针刺入他颈侧。 小胡子四肢一阵抽搐疼痛,明显有剧毒入体:“!” 他腿脚发软的想要跌下去,却被身后女人拎住了腰带:“别倒啊,捎我一段路不好吗?放心,只要你听话,我当然会给你解药,毕竟杀了你我也会被淘汰。” 那持着针尖的手抵在脖颈旁,他往后看却只有手在空中飘,压根看不见人,此刻受制于人艰难的点点头。 女人声音含笑:“你叫什么?” 小胡子咽了下口水:“……胡止。我和师弟都是汝南剑修。” 真是人如其名啊。 胡止本以为汝南剑修的名号能让这女人停手,却没想到她丝毫不放在眼里。 前头师弟回头看他,胡止纠结再三,挥挥手表示自己无恙,继续往前飞去。 羡泽确实脚太疼了,对她这种不会御剑的人而言,每一个小山坡都是天堑,爬到幽谷里脚都要断了,这会儿也算是搭上了顺风车。 胡止的腰带被她当了缰绳,拽了拽,他就跟要吐似的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胡止心里本来又急又怒,但却也感觉到香风扑面,余光能看到的拈针的手也光洁细腻,他还不知那幕离下究竟什么模样,顿时有些走神。他身子本就因为中毒发软,差点就往她怀里倒去。 而后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后腰后背臀部都有针扎的疼痛! 女人笑起来:“小时候听得故事又忘了?头悬梁的下一句是什么?” 胡止浑身一凛,赶紧站直,恨不得都伸着脑袋往前倾。 之前在洞天外,他明明感知此女水平未及筑基,但此刻如此近的距离,却又觉得她修为神秘不可测了。 山谷中地势复杂,他再加上剑上多站了个人,速度根本不敢太快。 羡泽也有足够的机会,看清周围不断向他们扑来的大虫子。 并不是那种异兽妖虫,这些虫子看起来智商与普通虫子无异,种类繁多,而且攻击欲望非常强烈。 她眯起眼来仔细观察一番,猜测是有位高人只是单独使用法术,将这些山林谷地中的昆虫放大了,从没有攻击力的蚜虫、潮虫到一些常见的蚂蚁蜈蚣黄蜂都有。 它们最爱高蛋白高脂肪的食物,嗅到了人类的气息,自然就扑过来了。 放大这么多倍的甲壳与镰足自然很恐怖,但……做这些事的人,以及跟虫子对战的修仙者们,显然不了解昆虫的一些基本特性。 比如许多虫子呼吸是靠体内的腔管,让空气直接从体内经过,所以这群虫子基本都集中在风速较快的谷地中,全堵在了去往终点的路上;比如大部分昆虫并不是头部控制身体,而是控制肌肉的神经就在那个部位附近,所以砍头是没有用的,路上就有修仙者被砍了头的螳螂刺穿腹部。 头顶数个巨大蜻蜓飞过去,胡止连忙御剑低飞穿过,却没想到地上有蚂蚁通过,高高举起口钳,凶猛迅速地攻击向他们。 羡泽立刻道:“打那蚜虫的屁股!” 他定睛一看,果然看到蚂蚁旁边还有几个蚜虫,透光身体圆润可爱,只不过现在也跟狗差不多大了。 胡止不明所以,立刻掏出手中几颗弹丸,飞向几只蚜虫。 蚜虫屁股挨揍,受到惊吓,竟然立刻趴在地上,“拉”出不少透明香甜的蜜露,甜味弥漫,周围蚂蚁全都疯了,扑过去抱着蚜虫屁股就一顿猛吸,自然也顾不上攻击。 蚜虫的蜜露,甜度是冰糖的百倍,虫子们当然发疯了。 甚至还有别的大型甲虫被蚜虫气味吸引,轰轰隆隆爬过来,如巨石般碾开许多蚂蚁,不少蚂蚁惨死,空气中浮现某种酸性的信息素,一群蚂蚁跟甲虫撕扯起来,打得地动山摇。 二人震惊,师弟转过脸看胡止:“师兄是如何知道这办法的?” 胡止清了清嗓子,不做痕迹地往身后看了一眼,道:“多、多读些书就知道了。” 但越往前,跟虫子缠斗的修仙者就越多。 胡止和师弟倒是不逞能,想要尽快避让开,却没想到一群被放大到半个多高的胡蜂,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打着转就飞过来! 二人显然在之前见识过胡蜂的厉害,有些惊慌失措,立刻拔剑。 第17章 胡蜂可是六边形战士,他们就是在送死。 羡泽可不想让司机死了,道:“回旋飞行,迷惑它的行动,不要上前攻击,你们打不过的!” 胡止知道此女神秘聪慧,且也不想让他们死,立刻叫着师弟,俩人跟没头苍蝇似的在空中乱飞,颠得羡泽都要吐了。她使劲儿一拽胡止的腰带,胡止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求后头姑奶奶饶命。 他勒得眼冒金星,却瞧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团朦胧水雾。 水雾变幻形状,像是两只蝴蝶一般呼扇翅膀,吸引走了胡蜂的注意力,而与此同时,空中陡然腾飞出许多符文,那些符文一碰到胡蜂震动的翅膀,便炸起烟尘来! 就在这极其影响胡蜂感知的爆炸中,数个水凝成的尖针,射向准备袭击的胡蜂! 胡蜂护甲极强,唯有的弱点是在脖颈之下,但以刀剑是极其难以攻击到—— 那几根水针刺入胡蜂体内立刻化作无形,几只胡蜂撞在一起,瞬间毒发入体,倒地抽搐不止! 胡止惊道:“什么毒这么快?这根本就是眨眼间——” 羡泽幽幽道:“虫子可没有血管,周身都浸泡在血液中,只要毒侵入,立刻就会散布全身。” 师弟目瞪口呆:“师兄,难不成有高人正在帮助我们?” 胡止不敢说话。 但洞天外围观的诸位脉主和通过考核的弟子,却看到了御剑翻飞时偶尔飘起的蛰隐衣下,时隐时现的窈窕身影。 “这……她什么修为?结晶期?成丹期?我以前可是对上胡蜂这么大的异兽,三个人才打得过!” “这胡止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搭上了高手的顺风车。你看有多少人都被虫子击伤了——” 陆炽邑抱着胳膊,看得入迷:“离谱,要是黄长老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巨虫关卡,让这个女人简单几招就破解了,恐怕又要骂人了。” 匣翡沉默的看着洞天,半晌道:“我看不懂了。她不会御剑,没有筑基……怎么能如此……” 在无数人讨论惊叹的围观中,只有江连星双眸发光,沉默且惊艳地看着镜像中根本看不见的羡泽,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耳膜鼓胀。 ……师母何等的天赋! 如果可以,他完全能帮她走上与前世完全不同的命运! 他可以……和师母联手,拥有这世上的一切,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第9章 …… 地下厅堂之中,几颗法术变幻出的明珠高悬空中,照亮了四周如玉般的钟乳石,地面上碧色浅潭,清澈的如同水晶,而一扇白色拱门正立在水潭正中小小的石台上。 拱门之上,蒙着一层白雾,白雾上方还有凝结的墨色字迹:二刻三分。 正是上一个人离开后的倒计时,还要再等二刻三分,出口才会再次打开。 然而在周围地下石厅里,已经有五六位修仙者在和厅堂中出现的巨大蜈蚣、蜘蛛缠斗在一起。 蜈蚣身体油黑附节,两侧多足鲜红,几个法修捏诀却难以伤害它的甲壳。 而另一边,有一位剑修被蜘蛛吐丝缠住,那蜘蛛并不是只会在网上等待猎物,反而迅速扑上去就要咬死剑修。 剑修连忙挥剑斩断蛛丝,想要挣扎出来。 羡泽心道:广阔石厅内肯定不止这几个人,必然有人会隐匿在暗处躲藏。 她踩在剑上,轻笑一声:“说来,胡止你有灵石吗?给我几颗,上品下品无所谓。然后继续飞,别停下来——” 胡止掏出几颗灵石给她。听从羡泽的指挥,在地下石厅御剑盘旋,飞掠过碧色水潭与出口上方,胡止正要回头问羡泽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就感觉自己剑上一轻。 胡止:“……高人?女侠?!” 但对方只是搭了个顺风车,到了地方就隐匿消失了。 而他经脉之中还隐隐作痛,屁股和后腰上还扎了好几根针,虽说能平安抵达这里已是托了她的福,可胡止还是欲哭无泪:“至少给我把毒解了再走啊!” 胡止和师弟来到大厅中,很明显场上本来就胶着的占据,因为他们二人的加入变得更加微妙,在场的人既是提防着蜈蚣蜘蛛,也提防着他们二人突然发难。 他们二人修为并不算低,也猜的中众人的心思,装作被壁上蜈蚣缠斗住,正自顾不暇的样子,眼睛也在评估在场人的本事。 时间很快一分一秒过去,拱门上的白雾逐渐稀薄,眼见着拱门上的数字,开始了倒数,出口即将打开。 石厅内响起少女的娇笑声与银铃声,紧接着,是令无数令人汗毛直立的窸窣声,仿佛有大量虫子在顺着墙壁攀爬而来! 穿着紫裙头戴银饰的刀竹桃,赤脚踩在高处的岩石上,虽然脸上红疹还没下去,但她笑得却十足像个大计得逞的反派:“明心宗让我来这洞天,那真是祖奶奶打孙子,我紫云谷这些年驱使虫子的本事,说没有第一也有第二——” 随着她话音刚落,无数只蜘蛛顺着洞壁攀爬下来,正准备摆脱缠斗冲向出口的五六个修仙者动也不敢动,看着那崖壁上反光的无数蜘蛛眼睛。 刀竹桃手中银铃,正是之前戴在颈部的项圈,此刻在手中又拍了拍,那些蜘蛛焦躁的跺着脚步,仿佛随时要将那些修仙者给生吞了。 却不料水面上渐渐浮起雾气,这些雾气开始以诡异的速度弥漫,几位修仙者立刻感觉到了浑身麻痹,他们连忙御剑而起,躲避浓雾,怒视站在高处的刀竹桃:“妖女,是你在下毒!” 刀竹桃一愣,辩驳道:“我的毒早就被人抢走了——”她脸色又一变,咬着牙笑道:“好啊,用着我的毒,你人也跑不远!” 她将一点自己的血,涂抹在一片素色布料上,朝那群蜘蛛扔过去。看着一群蜘蛛发狂般,把那块布料缠住撕碎,刀竹桃笑道:“给我找到这块布料的主人,我要她也被我按在地上,将毒都试一遍!” 那些修仙者不明真相,朝刀竹桃发起攻势:“快将解药还给我们!” 刀竹桃只能驱使蜘蛛保护自己:“蠢货!都是一帮蠢货!” 而还有些蜘蛛在追踪那块素色布料的主人,但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来来回回乱转,刀竹桃开始还疑惑,瞬间又想了明白。 那打她屁股的女人,之前便抓着什么瓜子壳突然出现,显然是有机窍在,她能够快速移动。 这会儿,难道地上也有瓜子壳?! 场面混乱不堪,连胡止和师弟都捂着口鼻,被这几乎溢满石厅的毒雾逼得无处可去。 忽然,有人喊道:“倒计时恐怕已经结束,出口打开了吧!” 众人回头,水雾之中看不清拱门的情况,他们正要拖着被毒麻了的身体往拱门处狂奔,水潭周围,忽然爆发出一团气势磅礴的真气,直将混战的数人与蜘蛛掀飞! 这真气来的决然庞大,有些修为浅的好似被数掌拍在胸膛上,眼前发白,胸口郁结,撞断了钟乳石落入水中。 与此同时,还有数不清的符文,如同落叶般飘飘然然洒满整个厅堂,或爆出火花,或卷起旋风,简直如同烟火般热闹杂乱。 水潭波涛四起如同海面,潭水如骤雨落下,浇湿了每个人的发顶。雾气也被排山倒海的真气推开,露出其中的白色拱门。 第18章 只看到上头写着一行字: “一时辰三刻五十九分”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刚,已经有人出去了?! 如何做到的!他们都没有看到人接近拱门! 只有刀竹桃趴在一块巨石上,被潭水打湿成落汤鸡,她亲眼看到有身影离开,气得尖叫:“这女人,拿我们当猴耍,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赢了!” 而拱门前的小平台上,只摆着个白瓷小瓶,上头写着“解药”二字。 率先到达平台的胡止眼睛一转,立刻拿起小瓶,转身朝着高处飞去,俯瞰着下头众人——这恐怕不止是解他剧毒的毒药,也是现在场中数人中毒的解药! …… 江连星与众位脉主,从刚刚就几乎没在镜像中看到羡泽的身影,只是注意到,在胡止盘旋于石厅时,从他身后的空气中,突兀伸出了一只素手,抛出的几枚灵石,正落在石厅隐蔽处与那白色拱门前。 江连星这下明白了羡泽的战术:她完全躲在暗处,控制局面,到最后时刻利用灵石瞬移到白色拱门前,低调又迅速的离开了。 洞天外,在围观众人还在迷惑到底发生何事时,忽然看到羡泽的身姿出现在了空场上。 “羡泽,通过入门考核!” 羡泽目光搜索着江连星的身影,江连星跟她双目相对,他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羡泽脸上却没什么喜悦的表情。 [系统]:请尽快将其龙傲天值提升至100%进入第二阶段! 倒计时开始:00:02:27。 只剩下不到三分钟了,羡泽看着江连星头顶那写着85%的进度条。 ……现在真的没办法了,必须要让她做这个恶人,来让他在几分钟之内快速黑化。 甩他一巴掌说要退婚? 踹他一脚说不过是个孤儿? 这些也都太没有由头了啊啊啊。 要不干脆开始当场“桀桀桀”,说什么“我不过是利用你罢了,既然已经考入明心宗你就去死吧!” 而江连星却面上露出一点笑意,他身上还负着许多法器武器,朝她走过来:“这些都是要给您挑选的,您还缺一把好剑吧。” 羡泽看着江连星,他就跟个掉进回形针盒子里的吸铁石似的,身上少说背了十来把兵器。 面对这么个大孝子,到底有什么话能扎心窝! 羡泽忽然感觉后背隐隐作痛,她转过头去,才发现自己后肩上,扎了两根毒针,针上正有着诡异的蓝紫色,显然是刀竹桃在她离开前,朝她的方向盲射过来的。 她眼前一黑,浑身发虚,朝前倒去。 江连星面露惊恐之色,连忙箭步上来扶住她:“羡泽?羡泽!!” 在羡泽彻底闭上眼睛之前,她听到了声音: [系统]:江连星龙傲天值提升至89%……93%、96%…… [系统]:已到达100%,任务达标。江连星正式进入[第二阶段“三十年河东”]。请您收取系统奖励。 [系统奖励]:宝囊每日可抽取次数+1。获得初级保底,您将在每100次抽取中,必然获得一件品质为[上品]及以上品级的物品。 这都开服多久了……保底可终于来了啊! …… “江连星,即已入我明心宗,便不可对同门弟子出手!请你冷静些,若此地见血,明心宗不介意将你逐出师门!” 女声脆利:“呸!我凭什么要给她解药?反正她也死不了,就这么昏个十年八年吧!” “脉主,羡泽姑娘的余毒已经清除的差不多,不需要紫云谷的解药吧。制毒者学艺不精,所幸未对羡泽姑娘造成太大伤害——” “你怕不是眼珠子长在屁眼里看世界,谁学艺不精了?!我只不过是给她留条命罢了!” 一屋子吵吵闹闹中,羡泽缓缓睁开眼来,隔着单薄的床帐,就看到房间中站了不少人。 只有一只眼睛的脉主匣翡,正有些头疼的维持场面。 她一边站着面若寒霜,手持铁剑的江连星,另一边则是叉着腰气的脸色通红的刀竹桃。而江连星手中的铁剑边沿沾着血,刀竹桃肩膀面颊上各有一道细细的伤痕。 还有一位医修正坐在榻边替她诊脉,显然是刚刚说刀竹桃学艺不精的那位。 羡泽刚一睁眼,江连星就立刻注意到她,如硬铁似的脸色变了,推开刀竹桃快步走过来,半跪在床边:“师、羡泽,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口渴吗?” 屋里其他人看到刚刚沉默拔剑,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的江连星,忽然说了这么多话,都有些惊讶。 那医修都被江连星挤开了,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半步。 羡泽扶着他的胳膊,坐起来几分。 “刀竹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也通过了入门考核?”羡泽有些惊讶。 刀竹桃抱着胳膊,斜眼看过来:“哼,你以为夺走了我的毒和针我便赢不了了吗?你太小瞧人了!我在紫云谷,也是惊世奇才!” 其他几个人都沉默了。 刀竹桃是最后一个通过洞天的,而且出来的是鼻青脸肿的,连站都站不直了…… 羡泽感觉刀竹桃可能确实学艺不精——或者也可能是下手不狠,她除了有点头晕,身上没有太难受的反应。 江连星那张脸,跟个向阳花似的支在床边,她动一下,他便跟着动。羡泽忍不住摸了摸江连星的头发,十分满意的看着他第二阶段的进度条。 刀竹桃脸上一副恶心拧巴的样子,匣翡也感叹了一句:“母子情深啊。像你们这样一同考入明心宗的还是头一回,但也是佳话。” 一说到母子情深,江连星抽了抽嘴角,有些尴尬的在床头跪直了。 刀竹桃瞪大眼睛:“母子?!母子——!她、她都当娘了?这面无表情的小煞星,凭什么他都能有娘?这长得也、也不像啊!” 江连星却没接话。 前世,羡泽走到哪儿都非说他是她亲儿子,结果就导致最后寻仇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找上羡泽,甚至辱骂她什么“子不教母之过”“生了这样的魔头愧对世间”。 这一世,哪怕自己真的再成为众矢之的,江连星也不希望他们寻仇寻到羡泽头上,于是转头道:“不,我是被收养的。在外,还是不要称……母子了。” 匣翡挑起单边眉毛,不太在意这些小事。 羡泽愣了愣,没想到关键剧情竟然被男主角自己否认了,她只好含混道:“也是,你这个年纪真是好面子的时候,谁也不希望让同学知道,咱们在一个班里上学,以后你就叫我名字就是。” 江连星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羡泽的神色,怕自己让她伤了心,没想到刀竹桃怪叫起来:“这年头,还有人想装作自己没娘!呸,你那面子值几个钱,你要是不要,就让给别人啊!” 刀竹桃气冲冲的摔门就走,匣翡也带着医修走了,临走之前道:“你若歇息好了,便可来妙箴峰来参加全部弟子的入门典仪,明心宗十年未有招收弟子,宗主也会参加入门典仪。” 宗主! 这不就是剧情送的新丈夫吗? 怪不得江连星故意在匣翡面前说什么自己是收养的,难道是怕耽误了师母再嫁? 第19章 第10章 羡泽匀了口气,感觉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这才起了床。 她换上了明心宗弟子的水蓝色窄袖裙,衣裙外还有如雾般的深蓝色罩纱,让明心宗弟子个个都看起来利落肃整。 她篦头发的时候,江连星也去换上了同色系的弟子装束,他打了水走进来。不得不说,江连星穿上很适合这套衣衫,连那苦命小白菜似的脸色,都多了几分静稳端方。 屋子坐北朝南,面积也不小,以屏风隔断开内外两间,家具虽少,但窗明几净,有个简易的梳妆台,也有洁净的帕巾床帐,算得上朴素整洁。门外小院子里有盛放的花草,她已经很满意,夸赞了几句。 江连星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浅浅笑意:“咱们卖符文那些钱,总是有用的,托了童子选下这间,向阳又风景好,也不跟其他人连着墙,最是清净。” “你呢?你住在哪间?” 江连星似乎没想到羡泽会问她,顿了顿道:“我住得也不错,但我不喜日晒,所以住在了西头。” 羡泽怕他又暴涨数值但自己来不及阻止,道:“你不是在洞天中夺了好些兵器法器?若是将那些卖了换钱如何,还是想与你住得近一些。” 他抿嘴笑了起来。江连星忙活着手里的琐事,笑脸并不是直接迎着羡泽,但反倒让这似乎有些简素的弟子院里有点暖意:“让脉主和长老给下令还了回去。无事,徒儿喜欢那间院子。” 羡泽看着他瘦削的侧影,又看向窗外群山,心境似乎也开阔平稳了许多,真品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明心宗的峦川洞府没有那么多宏伟的建筑,更多的是雅致野趣,数个云雾缭绕的山头,偶见白墙黑瓦的建筑与御剑飞行的弟子。 一路奔波逃命,终于安定了。 羡泽这时候也关心自己的宝囊,她打开芥子空间,看到宝囊上抽取次数,已经在多日积累中变成了16次,而且旁边也写着保底次数。 她之前抽取的许多次,都算在了保底范围内,所以旁边写着“再抽取15次,必然获得一件品质为“上品”及以上的物品”! 也就是说她必然会抽出一件好东西。 羡泽连忙往外掏,不多时,桌子上就摆满了什么刻着龙的陶杯、带雕花的痰盂、十三年前的桂花糕—— 桂花糕放了这么多年竟然能吃,好似时间就凝固在放进去的那一天。只不过她要吃之前,江连星非要先替她尝一块,确认是否有毒。 她真就是运气差到了极点,直到最后一次,才终于出了保底。 羡泽看了看手中,是一个有小海螺吊坠的项链。 [你知我知传话小海螺][奇品] 不只是[上品],而是更高一阶的[奇品]。 [每日有三次机会,传音入密,让他人短暂听见你的声音,不会被任何灵力监听拦截;每日亦有三次机会,窥听心音,让你短暂听见他人内心声音。使用方法:目视目标并触摸海螺吊坠。使用范围:三百丈。] 能传话,也能听? 传音入密倒是很容易被修为更高的人听去,这个小海螺吊坠可以让她随意传话,哪怕化神期也听不见。 但羡泽更在意的是听到其他人内心的声音。 羡泽看向背对着他的江连星,摸了摸海螺吊坠。 忽然,江连星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子里,简直就像是贴着她头皮说话: [师母饿不饿啊,早上是吃粥呢?还是吃些糕点?] [师母怎么如此贪凉,一早上就喝冷水,别得了胃病。] [师母最爱干净,估计想沐发了吧,但大病初愈还是不要碰水的好……] [师母会不会……] [师母……] 羡泽头疼得像个金箍吗喽,捂住脑袋:师父别念了! 幸好她还有辈分优势,江连星不敢跟她多话,要是心理活动都说出来,这就是个活爹啊! 谁能想到少年看起来沉默坚毅,背对着她脊背笔直,内心这么多絮叨啊。 岁月静好是因为静,江连星你还是现在这哑巴样比较好! 幸好能窥探对方心声的时间并不长,江连星将洗脸巾子泡好,叠着双手递给她的时候,她已经听不到他的内心活动了。 羡泽松口气,接过帕子擦着鬓角软软的碎发,顺口道:“也不知道你师父发现我带着你入了明心宗,会不会气得入梦来骂我。” “我想师父不会的,而且他若是知道您也能聚气修炼,一定会很开心。只不过……”他皱了皱眉头:“我一直没能想明白,为何师父孤身送药回来时,一直到死前都没说一个字。也未向我交代托付什么。” 羡泽脑子里是一点记不得这个刚死的前夫,刚要问几句,就听到外头钟声响起,说是弟子们都要一同乘坐云鹤去往妙箴峰。 在羡泽的想象里,会有一只雪白飞鹤展翅若坤鹏,他们这群人都能站在上头,众弟子衣袂翩翩,迎着云丝飞到更高的仙山上去。 却没想到,他们只看见了一辆由灵力驱使的大木车,车上有些掉了漆的白鹤漆画,木车正顺着长长望不见尽头的台阶,从他们这些弟子住的山脚下,嘎嘎吱吱往上爬。 羡泽坐进去,车子晃得她要吐了,虽然说是自动爬坡,但速度真的比自己爬快不了多少。怪不得下午才开会,这会儿就开始叫大家来乘车。 众弟子都受不了了,他们大部分都会自己御剑,直接推开车门御剑飞出去了。就留下江连星和羡泽,跟两个坐在囚车里的摇头娃娃似的。 羡泽受不了了:“连星,你不是已经突破筑基了吗?会御剑吗?” 江连星面露难色:“会是会了,只是我的剑只是普通的铁剑,不能随着灵力变大,不适合在空中御剑——” 羡泽也只有一把前夫留下来的霁威剑。 她扶着脑袋,推开车门:“要不咱俩爬山算了,再这么晃下去,等到了山顶我脑浆子都要摇匀了。”正说着,头顶上有人御剑飞过,瞧见了她竟然还在飞过头之后绕了一圈回来,惊喜道:“女侠,姑娘,是我啊!” 羡泽回头,胡止立在剑上,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也还在,他没穿弟子服,反而是一套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银色暗纹衣袍。 胡止是根据灵力气息发现了羡泽,降到他们面前,才看清羡泽的容姿,愣了愣神。若是在之前,他还会多看几眼,可经历了夏霖洞天,他脑子里剩下敬重与一丝畏惧,连忙拱手道:“多亏了高人,我拿着解药,紧接着您就通过了考核!说来,高人怎么还不去往妙箴峰?” 江连星警惕心很强,立刻就想回绝,羡泽则如蒙大赦:“带我们一程,不过俩人也能带得了吗?” 胡止笑道:“当然可以。”他说着,脚下剑面变宽,如同舟船般,三人同行也不是问题:“我平素最爱游山玩水,所以特意选这样的宽剑重剑做御剑。” 江连星一看就知道这剑是炼器炼剑世家造出的名器,才能如此轻巧又能轻易被灵力驱使。 三人跟开火车似的,排成一列站在剑上,江连星非要站在胡止和师母之间。 胡止站在最前头,依稀听到后头羡泽问他:“你那师弟呢?也有考进来吗?” 第20章 “师弟慢了一步,只能含泪回汝南继承家业了。” 羡泽想着之前在洞天里问胡止讨要灵石,他随便就给的是中品甚至上品的灵石。 她是孤儿寡母远远来投奔,人家是考不上就要继承家产,顿时心里堵得不想说话了。 胡止还想频繁回头跟羡泽说话,结果转过脸去,只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江连星挡在中间。不但如此,江连星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的盯着他,挪动脚步遮蔽住他看向羡泽的目光。 胡止摸了摸鼻子,只好悻悻作罢。 …… 妙箴峰,典仪厅堂内。 匣翡抱着胳膊,轻声道:“我去看过了,她灵海里几乎没有存留的灵力,也看不出常年修炼《悲问仙抄》的痕迹。很可能是我们看错了,《悲问仙抄》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怎么可能在一位炼气期手中。” 陆炽邑摇摇头:“不如直接告诉宗主,让宗主试一试就知道,如果她真的修炼《悲问仙抄》,就把她泡池子里当补药给用了!” 匣翡却没接口。 她和医修查探一番,便能看出她周身经脉早废了大半,而且体内混沌一片,无法探知灵海,无法窥见真气,生了副极美的皮囊,但内里简直就像是被人打散搅碎刚拼好的。 这样的躯体,按理来说都不可能使用灵力,可她却真真切切地释放了相当磅礴的灵力,并且非常漂亮地赢得了入门考核。 “等回头在课上,再探探她的究竟。此时先不要告诉宗主和师尊。”匣翡道:“他们寻求多年,咱们确认了再告知,别让他们白白失望了。” 陆炽邑踩着木屐,抱臂笑道:“要不这事儿还让我干,逼一逼便知道她的本事!” 匣翡知道他性子如孩童,有些不愿意,正要开口阻拦时,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到达厅堂内,几位脉主正了正神色,分开列站。 羡泽进入大厅时,一打眼就看到了刀竹桃,她还穿着紫云谷的紫裙银饰,格格不入。 七八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弟子,将她团团围住,表情凶恶得像是要当场杀了她。 她跟个紫色小蜘蛛似的,手脚并用地爬到横梁上,对着下头吐口水:“我就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你们再犬吠也没用,我记住你们的脸了,等着吧,小心你们尿壶里有蜈蚣,顺着钻进你们裤裆里!” 羡泽看了一眼她那光着的脚底板,黑不溜秋,果然赤足妖女就没一个爱干净的。 围着刀竹桃叫嚣的弟子,大都十几岁模样。 寿命和变老速度都是跟修炼水平相关的,到了筑基期就开始变老速度减慢,如果前期境界升的很快,就能显出冻龄的模样。在场的弟子看脸大多都不到二十岁,又都是筑基期、结晶期,所以估计实际年龄也都很小。 可同龄的江连星性格跟个小老头似的,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去,毫无凑热闹的意图。 啧。这么不合群,怪不得以后要受欺负。 外貌有将近三十岁的羡泽,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胡止:“哎,看年轻孩子闹闹腾腾的,也挺有意思的。咱们这样的老人儿算是少见,就当看热闹了。” 胡止揉了揉胳膊:“……女侠,我生龄才二十一。” 羡泽看了一眼他那比她还显老的小胡子,沉默了片刻。 匣翡像是明心宗的大管家,这次又是她主持介绍。 明心宗果然是中小门派,人员结构很简单,除了宗主,就只有九脉分支,每一脉都有一位脉主与一两位长老,长老之下再是不同层级的弟子。 这九位脉主并没有来齐,只来了四五位。 最显眼的就是匣翡,人称“碧眼判官”,因为她眼睛能读风水秘宝,能甄别灵力来源,能看清隐藏细微的动作,曾经做过几届仙门大会的评委。 还有那个绑着红色高马尾,个子不高鞋底很高的少年,陆炽邑,人称“魔手傀儡”,听说出身不太干净。他标志性的就是恨天高的木屐,以及布满手臂指尖的阴刻纹路。 此刻他烦躁的抬起右手,空中突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木制傀儡手,那傀儡手跟他手部动作一致,将横梁上的刀竹桃一把抓住,捏在掌心里扔回了地上。 还有几位脉主,有位脉主创造了四个洞天,有位脉主专管丹药,这明心宗给羡泽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好不容易凑齐全科的希望小学,招个生办个活动,全校老师都上了。 而且所谓的师兄师姐,也就稀稀落落十几个人。 匣翡道:“此次通过考核的三十六名弟子,后续还要在学习中经过一轮轮门内考核,修为天赋最上佳的九人便可直接拜师脉主——” 羡泽看着周围孩子都摩拳擦掌,甚至连胡止都跃跃欲试,只有她跟江连星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她忍不住戳了江连星一下,江连星一凛,回过头来垂着脑袋听她说话:“你也认真修炼,回头当个什么大弟子呀。” 江连星看了她一眼,从来都是谨遵教诲的模样:“是。” 他顿了顿又道:“羡泽不打算也成为什么大弟子吗?你想拜哪位脉主为师?”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是师母,否则容易问到师父的事,引来仇敌,便对外只称呼她的名字。 羡泽刚想说自己要准备拎包改嫁了,就听到厅堂里道:“宗主到!” 匣翡和其余脉主面容严肃,往后退了一步,向来人的方向垂头,羡泽抬起头来无比期待的看了一眼宗主。 她呆住了。 ……这、这要她怎么改嫁? 怎么没人说过,明心宗宗主是一位女子! 宗主是位嘴唇紧抿,表情冷淡威严的中年女子,背着手飞身而来。她身材略显单薄,穿着件深蓝色交领裙,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对白玉耳坠,显得她不苟言笑但目光温和。 她那么小小的个子立在台上,厅堂内恰有微风拂过,吹开她鬓旁的碎发与宽大的衣袖,羡泽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双有不少伤痕的手。 是她自己太刻板印象了!宗主怎么就不能是女的啊? 羡泽转头,看到江连星面上有几分安心的笑意,她拧起眉头:“……你知道明心宗的宗主是女子?” 江连星点点头:“自然。” 他是故意的?! 第11章 “宗主名叫钟霄,虽然是大器晚成,但为人刚正不阿,不喜拉帮结派、不随波逐流。明心宗在她手中一直很安定。” 江连星当时一听羡泽选择要来明心宗,立马就安了心。 他虽然前世跟明心宗接触很少,却也知道宗主是一位女子,肯定不会强占师母;脉主们虽各有本事,但武艺都不算是佼佼者,真有觊觎师母之人,他也能想办法;明心宗倒是有个师尊,但他几乎不离开洞府,也是宗主的兄长,年纪更大—— 师母在明心宗就能安心做弟子,不会落入哪个狗男人之手了。 羡泽却拧起眉头。 怎么回事,她以为明心宗是江连星提的,随便选肯定就不会跟剧情差太远,怎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若是她没本事嫁个宗主,江连星要如何去学那些秘籍宝典?如何得到各个宗门最核心最高深的绝学? 第21章 这剧情显然与她印象中的不一致了,但系统并没有跳出来纠正。 是说不管什么办法,只要他能最后变成命苦龙傲天就行了? 她兀自犯愁,江连星的心也提起来了:“……师母,可是明心宗有不妥?” 羡泽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他没给自己找个新丈夫吧。 她只能道:“只是觉得命运奇妙,走一步看一步吧。” 宗主钟霄并没有所谓的“校长讲话”,她一看就注重效率,只说了两点。 一是近日,西狄伽萨教活动频繁,有西狄人和几个仙门的弟子闹出血光,希望明心宗弟子谨慎行事。 江连星皱起眉头。前世这时,伽萨教圣使戈左抓到师母之后,便带人离开了中原,中原内部似乎少了他们的骚扰,安定几年。 现在他们找不到羡泽,必然还会滞留在九洲十八川腹地。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动用如此多人力物力,非要找到羡泽不可? 真就是情根深种? 钟霄宗主又提及第二件事。过段时间千鸿宫将来到明心宗,与明心宗弟子问道切磋,希望诸位弟子勤勉自修,到时候积极友好地沟通。 “千鸿宫?”羡泽觉得耳熟,刚想问,就看到江连星脸色难看极了。 江连星真的是杀人的心都有。 师母刚说命运奇妙,这就奇妙透顶了! 他听说过,宣衡当年在少宫主时期,为了积累名望,继承宗门,有过不少的切磋问道、拜访交流。 但上辈子这时候,江连星还在西狄人的狗圈里,羡泽还在叔父侄子一起搞,根本就不知道宣衡去过哪些门派。 这回好了,撞上了! 他人都说宣衡是什么公子世无双,江连星最是知道他的德行,师母后来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哭得最多的时候。 不过只要羡泽抓紧通过考核,成为脉主的弟子,宣衡总不至于不要脸到,把人家明心宗大弟子给掳走吧! 但这个想法破灭得很快,匣翡说要所有不会御剑的弟子,先去学习御剑飞行时,三十六名弟子里,只有刀竹桃和羡泽举手表示不会。 师母……上来就是倒数第一第二的水平啊。 江连星脑袋都要乱了,他强打精神应付当下。他转脸看到刀竹桃,正对着师母挑眉捂嘴笑,心知她肯定要憋坏,于是也举起了手,当倒数第三,表示自己也不会御剑。 仨人走去御剑课,刀竹桃看着他,张嘴就骂:“妈宝男,上课都跟着!” 江连星正为了师母的未来心累,也懒得跟刀竹桃回嘴。他恨不得真当自己是亲生儿子,最好再有个死爹活爹,说不定能吓退了宣衡。 御剑飞行这样基础的课程,给他们上课的是一位大弟子,名叫文葆。文葆师兄一问三人都没有像样的剑,他借来库房的钥匙,带三人去取剑。 刀竹桃看到尘封的仓库,上上下下三五层,里头全是落灰的架子,她嘟囔道:“你们明心宗连剑冢都没有吗?” 文葆师兄倒是回答得老实:“以前有,不过剑冢有点远,再加上插在地里,这日常清点、入库出库都不好管理。宗主大人也说,我们明心宗也就没几把好剑,没必要弄那不实用的景观建筑。” 他本来还拿掸子扫扫灰,后来懒了,直接捏了个清风诀:“能给的就下面这几层,你们自己挑吧。” 江连星挑了一把中规中矩,对灵力比较敏锐的直刀;刀竹桃选了个刀背弯起的苗刀款式,刀柄上还有几颗尚未脱落的宝石。 羡泽挑了半天,终于从某个货架最下方,拖出了一把宽刃大剑。 江连星看着那把加上剑柄跟羡泽差不多高,少说两掌宽度的巨剑:“……您确认要选这个?” 羡泽两只手把巨剑立起来:“这多宽啊,踩起来肯定特别稳当,是不是跟胡止的御剑很像?我这也算找到平替了。” 江连星心道,胡止那把御剑一看就是名器,而师母挑选的这个就是个有点灵力的大铁板子。 “而且刚刚,那位文葆师兄说这把巨剑名叫艮山,能够快速传导冷热,回头下面生点火,不就能烤肉了?” 看羡泽美滋滋的模样,再考虑到仓库里也没有什么名剑,他只好点头赞同。 刀竹桃却一路围着羡泽,蹦蹦跳跳地嘲笑她:“丑死了,跟你真配。你看你都拎不动!你脑子是不是被我毒傻了啊!” 羡泽屏蔽小鬼的功力一流,依旧转过脸来跟江连星笑着聊天。 江连星是真的佩服师母温柔性情,只是刀竹桃发现羡泽不理她,跳脚的更厉害—— 两人和一个大放厥词机就这样来到峰顶,峰顶上风急云走,羡泽发丝随风,裙摆飘扬,靠着她那把艮山巨剑,倒是站得稳稳当当。 要是娇小少女拿着巨剑,绝对是视觉上的反差,而羡泽这样身姿修长丰腴,容貌大气艳丽的女人,靠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巨剑,在云顶山峰上,反倒有种豪迈洒脱。 刀竹桃看得眼睛发直,而后又别过头去,两只赤着的脚扭捏地并着,一会儿摸摸自己细胳膊窄肩膀,一会儿又摸摸自己手里的弯刀。 文葆师兄开始从基础教他们如何御剑。 御剑飞行倒是不难,但要将灵力灌注在剑中,对羡泽来说却是难事。 她不紧不慢的又从怀中拿出了装着慈悲的药瓶,用针沾了一点慈悲,在自己手背上扎了几下。 刀竹桃瞪大眼睛:“你疯了吗?你给自己下毒?!” 羡泽看了她一眼,拖着自己已经开始发麻无力的腿,勉强站到巨剑上,而后咻一声,动力十足地蹿了出去! 刀竹桃不肯服输,也跟着窜了出去,还想要跟她试着比速度。 江连星只依稀瞧见两个人的身影在云雾里翻飞,很快,就传来灵力爆发的鼓风声,以及刀竹桃的尖叫怒骂。 文葆师兄生怕出事,连忙飞入空中,江连星也紧随其上。 没过多久,他们就在空中找到了挣扎乱叫的刀竹桃,以及坐在她后背上,拿她当肉垫的羡泽。 刀竹桃哭花了脸:“你又打我屁股!贱人,混蛋!” 羡泽起身就要把她踹下巨剑,刀竹桃立刻怂了,抱住羡泽的腰不撒手。 羡泽余光里看到江连星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心里暗骂一句:她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治一下刀竹桃,结果现在没机会了。 羡泽只好斜眼道:“你自己御剑水平不佳,从空中掉下来,还有脸骂人?” 刀竹桃自知理亏,也没想到羡泽会救她,竟然不顶嘴,把脸偷偷往她腰上埋,两条胳膊紧紧箍着她。 ……她身上都没有那些艳俗浓烈的香味,就跟溪水似的有股沁人心脾的清幽。 她更舍不得撒手了。 江连星也是重生后第一次御剑,算不上稳当,反观羡泽,剑面稳得像是在空中的一张桌子,文葆师兄也夸赞道:“师妹在灵力控制方面,实在是细腻精准。” 三人游走一圈,就回到了峰顶,羡泽落地站稳,刀竹桃还埋着脑袋不松手,羡泽开始掰她胳膊,她才哦哦几声站直了身体,嘴上还倔道:“我是在看你手背上怎么这么多针眼,你给自己扎毒做什么?” 第22章 羡泽其实本希望刀竹桃能给她再做一些慈悲,但看着她满嘴挑衅便没提,此刻刀竹桃主动问,她才道:“我施引灵力时,周身经脉都会剧痛无比,慈悲能为我止痛。只不过慈悲的效果越来越差——” 刀竹桃怪叫:“那当然!慈悲好歹也是毒,你会逐渐适应,但还是会在你体内积累留下毒血!” 羡泽不太在意。 相比于那种疼,她宁愿用毒。 到第二天上课前,江连星早早来给师母请安,顺便给她送水打扫,却没想到看见刀竹桃在门口扭扭捏捏地走来走去。 她今天竟然换了衣裳,穿的是水蓝色弟子服,但那弟子服被她改的露肩膀露胳膊露腰露腿,这会儿倒是记得穿鞋了,毕竟弟子院门口的鹅卵石路哪怕是打了铁掌也难走。 她头顶上的银饰都摘得差不多,扎了好几个小碎辫子。 刀竹桃一看见江连星,又冷笑起来:“你不是住在弟子院的那一端吗?这么早就过来,是做了噩梦找娘来安慰的吗?” 江连星拧紧眉头,搞不清楚她天天发什么神经,不搭理她就去敲了敲门:“师……羡泽。”他还是难以适应直呼师母的名字。 “连星?进来吧。”师母在屋里打了个哈欠。 江连星正要推门,刀竹桃先挤了进去。 羡泽桌上正摆着好多玩意儿,江连星一看就知道,师母又是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往外掏“垃圾”了。 她桌上还放着两只从门口花圃折下来的芍药,似乎是打算簪发用。 刀竹桃从怀里掏出个药瓶,砰的一声放在她桌子上。 “我把慈悲里其中几味药提取出来,单做的药丸。吃下去之后不会腿脚发软无法行动,只是会疼痛麻痹。”刀竹桃抱着胳膊昂着下巴:“不过这也是有毒的,你要是求我,回头我可以定期帮你放血放毒!” 羡泽有些疑惑。 这东西对她日常修炼肯定有用,可她没让刀竹桃帮忙啊。 刀竹桃看着发髻松斜,懒散披着衣衫的羡泽,羡泽脸上并没有惊喜,好像什么痛楚困难对她而言都轻描淡写。刀竹桃顿时觉得自己在羡泽面前,越来越矮,越来越小,就像个捡了两个铜板求夸的小孩。 羡泽回头看向刀竹桃,却没想到刀竹桃噘着嘴低着头,两个鞋尖踩来踩去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江连星放下水盆,走过去打开药瓶闻了闻,里头几味药都是毒,他也无法分辨,有些狐疑的看着刀竹桃:“你怎么会无缘无故这么好心?” 啧。 江连星这情商也挺感人的。 刀竹桃跟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我才不是好心!我是让她给我试毒!试毒你懂吗?回头你小心了,我会给你饭里下黄连、被窝里放蜈蚣!有本事你这个好大儿就替她试毒去!” 咦? 她怎么跟江连星处处不对付,刚刚就听着她跑过来先呛了江连星几句。 难不成—— 刀竹桃不是总在她面前蹦跶,而是在江连星面前…… 羡泽眼睛亮了。 年纪相差也不大,江连星难道要有感情戏了? 羡泽以为傲娇小鬼已经退环境了,但想到《问星》是古早男频文,说不定还吃这一套。不过,以原著的调性,总感觉这刀竹桃出现也是给江连星苦头吃的。 她佯装不知,转脸拽着刀竹桃的手,强行对刀竹桃做出大度慈爱的模样,捏了捏她手背笑道:“谢谢,你有心了。” 刀竹桃脸刷一下就红了,嘴也瓢了:“怎、怎么会,只要你、您能……” 羡泽笑:“真是个乖孩子呢。” 刀竹桃都快激动地厥过去了,耳朵红得透光,不舍得松开羡泽柔软的手指:“不许叫我乖、乖孩子、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我我……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羡泽微笑:我谢谢你啊,你知道我上次多么努力才没给你屁股再来两脚。 江连星却不太喜欢羡泽对刀竹桃笑得这么温柔,他隔开刀竹桃,冷冰冰的看着她。 刀竹桃叉腰瞪了江连星一眼,甩甩头发走了。 走到门口,刀竹桃忍不住回。就瞧见窗子里,羡泽一只手将芍药插入发髻中,另一只手打开药瓶,拈出一粒药丸,像是笃信她不会害人般,送入口中。 刀竹桃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刚要再咧嘴跟羡泽挥挥手告别,天杀的江连星就冷着那张死脸,过来关上了窗子。 刀竹桃气得对窗户做了个鬼脸,比口型骂了一个“贱男”。 这俩人肯定不是亲母子,长得一点也不像! 羡泽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收养江连星这种家伙? ……会不会只要她表现得比江连星更可怜,羡泽也会说要收养她? 或者说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毒死江连星? 刀竹桃算计了江连星一番,拍拍屁股走了,临走之前还折了一只芍药,学着羡泽的模样也插在了发髻上。 羡泽用下那慈悲药丸,果然是肢体上几乎失去了痛觉,就像是给经脉打了麻醉,但是她还能够行动自如。 这下修炼是没问题了。 要不江连星跟刀竹桃早日恋爱算了,她这也有稳定的嗑药来源了。 羡泽跟江连星夸一下:“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刀竹桃也不像平日表现的那样坏脾气,我觉得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江连星嘴唇抿了抿,脸色有些苍白:“……是。” 刀竹桃都能帮师母解决最痛苦的事,而他之前连她的痛苦都不知道,还在逼她修炼……! 其实,前世这个时间点,师母跟他相处的时间并没有特别多,拜师一年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师父带他在外,师母说不定对师兄都比对他感情深,之所以师父死后她一路带着他,是出自她那份责任心。 而他前世的成就,也都归功于她的责任心,他却几乎没能帮到过师母。 刀竹桃跟他比,确实是“好孩子”。 他实在是不配。 不配叫她一声师母。 羡泽正美滋滋呢,忽然抬头看到江连星脑袋上:黑化值+2%。 啊?! 她已经搞不懂了,夸一夸刀竹桃为什么他要黑化啊! 难不成是少年偷偷隐藏的初恋心思被她戳破了?恼羞成怒了? 趁着江连星转头去给她泡茶,羡泽连忙按了按自己的小海螺项链,想听一下他的心声,而后就听到: [我以后,也要做个对师母有用的人,我要做个……好孩子……] ……不行了,太孝了。 这大孝子的内心活动,她是一点也听不了了。 第12章 明心宗的课程,是分必修课和选修课的,除了匣翡教授的心法内功课业是必修课,其他都可以自选。羡泽不喜欢炼丹炼器制符这种很打工的技能,她报的课程都跟实战有关。 但江连星则不愿意有太多实战课,他不希望在课上暴露自己的剑法武艺,再考虑到,这辈子师母如果不改嫁,可能就要他撑起这个家,于是他报的都是往后能赚钱的炼丹炼器。 但也就导致,俩人除了在匣翡的课上,其他上课时间都不怎么重合。 第23章 江连星每次都是课业结束后,到食堂门口看书等着她。 这一天,羡泽上午去了武艺课,江连星左等右等没等来她,反而看到有几位弟子匆匆往外走:“说是羡泽在武艺课上,跟陆炽邑打起来了?” “谁?” “就那个美人大姐姐!” “她连筑基都没有,怎么可能跟陆炽邑打起来——” “没筑基?!” “对,我想起来之前匣翡脉主课上问谁没有筑基,她是唯一一个举手的!” “笑死人了,她都快三十岁了吧,我看那外貌,也算是咱们弟子当中年纪最大的,这个年纪都还没筑基,她八十岁能结丹吗?” 众人话音刚落,就看到平时跟个雕像似的杵在食堂门口的江连星,忽然御剑往武艺课的方向飞去。 陆炽邑的武艺课,一向是只有实战,没有教学。 这种授课方式能运行下去,也归功于明心宗的制度。 明心宗是个很坦然的门派,放有心法、绝学、轻功和武艺各类书册的经楼,是对外公开的,但每一次借书,根据书典的品级,都需要耗费对应的贡献分。 对弟子们来说,这些贡献分基本都来自于上课、课上加分、考试成绩和各类比赛,等日后还可以接一些平定妖邪、剿灭魔道或者门派切磋活动,来增加贡献分。 以他们这些弟子当下贡献分能借的,基本都是些成丹期以下的心法绝学。 陆炽邑并不教课,只让弟子们去借书自学,他的课上则会召出数个傀儡,来和弟子们分别对战。 傀儡几乎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会一些极其冷门的武器,模拟出各个门派、邪道的风格。几乎每个弟子对战,都会很快被发现破绽短板,然后被这些傀儡暴揍一顿。 而陆炽邑自己则在课堂上睡大觉吃果子,压根不给一个眼神,只让那些吃瘪的弟子憋着一肚子气去食堂恶狠狠的吃饭。 甚至于,陆炽邑还热衷于突然让好几个傀儡去偷袭某个弟子,或者是突然让傀儡使出一些阴招,所谓是模仿江湖斗争的真实模样。但他天天在课上不说不问,还时不时嘲讽几句,也太过招恨。 在这种半自学的制度下,羡泽的贡献分,只能换一本很低阶基础的剑法,地位大概相当于广播体操。 明心宗剑法都是偏以灵巧轻盈,可羡泽除了剑圣前夫留下的霁威剑,就只有自己那把比人高的艮山巨剑—— 考虑到前夫被仇杀,外加似乎在修仙界很有地位,前夫剑肯定不能掏出来用。 羡泽只能两只手拖着巨剑,练这套灵动的剑法。 她对于自己练剑时候的姿态,已经不忍直视了,几乎就是钢丝胳膊抡大锤,但更惨的是,到了武艺课上,他们自己和傀儡对战之后,还要一个个登上石台,当着所有弟子的面,跟着更高阶的傀儡对练。 陆炽邑上课基本就是把傀儡带过去,自己坐在旁边躺椅上睡大觉,或是半眯着眼吃果子肉脯,还少不了来几句刻薄点评。 其实在傀儡面前,大家都比较菜,傀儡也会点到为止——像是胡止虽是剑修,却靠的是剑多、剑强,经常被傀儡点了好几处穴,手麻脚麻地顺拐下了台。 可到了羡泽上台,她手持巨剑反应本就比较慢,傀儡的反应更是远比其他人的速度要快,她还没来得及挥剑,傀儡突然冲上来,行动如鬼魅,对她身前猛地拍出两掌。 羡泽拧身堪堪用巨剑剑面格挡住。 整个人就跟着巨剑一起飞了出去! 她砰的一声落地后背狠狠砸在石砖上,甚至连巨剑也落地砸碎了旁边的砖头。 众弟子哗然,也分不清是傀儡下了杀手,还是羡泽自己实力不济。 羡泽提前用过慈悲丹药,调用灵力保护自己的后背,但还是摔傻了。 她绝对后背青紫了一片,说不定甚至有些骨头都摔裂了…… 她咳嗽着撑起身子来,就看到陆炽邑在躺椅上睁开眼睛,笑着把玩自己手上的戒指道:“怎么这就飞出来了?不至于吧,你好歹也是前几个通过入门考核进来的,就这点水平?” 羡泽蹙起眉头:这绝对不是刚刚的点到为止,而是真的在攻击她,那两掌如果落在她身上,估计肋骨要断了大半。 她都没跟陆炽邑说过话,为什么要针对她? 羡泽拍拍裙子站了起来,她拖拽着那把巨剑,又朝着傀儡快步而去。 她尝试将灵力灌注在双臂上,增加自己的力量,但那艮山巨剑仍是笨重,她学着明心宗剑法的招式,将剑挥出,但剑的重量和调用的灵力,都超过了羡泽的想象,她猛地往前一个趔趄,双臂经脉闪过微光,艮山巨剑如同劈山砍路一般,重重砸落在地上,溅起满地碎石——! 弟子们只感觉脚下石砖震动,不知她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她这是要把整个山峰都给劈开吗?” “嘿,也都是蠢力气,有什么用——” 那傀儡也被震得脚下不稳,但很快找到平衡,拎起旁边的红缨长枪,就朝羡泽刺去。 羡泽还是实战经验太少了,她刚刚意识到自己可以用灵力加强自己身体的各个方面,脚步腾挪但还是慢了半步,长□□来,她继续以巨剑抵挡,傀儡猛地朝剑面一脚。 这次力量比上次更大! 但是羡泽没有飞出去,而是绣鞋踩在地面上,往后退了几步,巨剑在身后一撑,直立了起来。 羡泽刚刚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那傀儡手持开了刃的长枪,一路就朝她肩膀刺过来。 这是要杀人吗?! 羡泽连忙拽着巨剑抵挡,有几位弟子也看出不对劲了。 陆炽邑对羡泽,明显比对他们都要狠辣得多,而且现在这个傀儡的水平,没几个弟子能接几招啊! 胡止也在围观的众弟子中,他注意到,陆炽邑的手指动了动。 刚刚跟他们对战的傀儡,基本用的都是傀儡自动的“打斗记忆”,但现在是陆炽邑在亲自操纵傀儡。 人人皆知陆炽邑魔手操纵傀儡的本事,当年他算是半个邪修,在虺青涧的荒城中,曾经靠着傀儡挡住了十几位高手。 他要是自己操偶,那纯粹是欺负人! “陆脉主这是想杀人吗?” “真不爽啊,他哪里有个当师父的样子,不就是拿傀儡把我们暴揍一顿吗!” “下手这么狠,是打算杀鸡儆猴?这么看来,羡泽也算不上水平太差,何必这么对她。” 江连星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他旁观看着,惊出一身冷汗。 这人真的有可能要杀羡泽?为什么? 他挤到了第一排,一只手背在身后攥紧,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 江连星虽然才刚刚筑基,但他也有杀敌一千自伤五百的杀招,他找寻了一个角度,准备随时出手。 胡止也是围观的人群中,唯一一个注意到了江连星动作的人。 他也忍不住往前靠了靠,站在了江连星斜后方。 胡止听说了羡泽和江连星是一对孤儿寡母,本来他就佩服羡泽在入门考核中的本事,听说她独自带孩子前来拜师入门,心中的敬意更是成倍增加了。 第24章 这二人一看就是家境贫寒,母子相依…… 如果明心宗真的欺负这样的弟子,他可就坐不住了。 羡泽也在着急,她的灵力在飞速流失,可能维持不了多久,要等着这些灵力都白白漏掉,还不如拼一把,全都用在自己身上,迅速反击! 但问题是,陆炽邑打算怎么做? 她手指快速摸过自己颈上小海螺项链,看向陆炽邑的方向,立刻就听到了这小矮子暴躁的声音: [她怎么还只知道傻乎乎挥着那大剑!悲问仙抄呢?她怎么不用悲问仙抄!] [我就说匣翡是不是看错了,那悲问仙抄是上古时代的绝学,她怎么可能会?] [她左边空档太大,烦死了,直接结束战斗吧!] 对方是冲着《悲问仙抄》来的? 羡泽来不及多思考,就看到傀儡朝着她左侧而来。 [干脆把她头发剃掉一块吧!] 果然,那傀儡手持长枪朝她额顶刺来—— 这也太过分了! 羡泽可不想变秃头,立刻就把灵力灌注全身,她只会那套明心宗剑法,便立刻根据书上教导的,变招朝左侧反击过去。 众多弟子,就看到羡泽忽然将手中那把巨剑,如同耍着木剑般轻巧的横舞起来,甚至还要用那两掌宽的剑尖,精准挑刺向傀儡的关节。 傀儡立刻想要变招,但羡泽速度太快,她已经刺中,猛地一挑,整个傀儡被抛至空中—— 陆炽邑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傀儡落入下风,抬起双手直接操控傀儡,傀儡在半空中精妙的翻了个身,借力朝羡泽连刺。羡泽就把那最基础的剑法,发挥到了速度与力量的极致,立刻舞剑变招。 有位弟子先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到底有多少灵力?不是还没筑基吗?就此刻耗费的灵力,比得上两三个结晶期的修仙者加在一起了——” “离谱了,她灵力怎么跟不要钱一样!” 陆炽邑也看出来了。她很明显在此之前没有与他人对战的经验,招式还很稚嫩。 但另一方面,她灵力磅礴得惊人,源源不断地在她体内流转,她的速度力量都得到了飞速的提升。 而且她就像是能预判他的动作般,快速闪躲反击。 这个女人虽然在入门考核时,基本都处在隐身状态,巧妙利用规则。 但她绝对不是毫无本事混进来的。 甚至可以说,她就在短短几个来回之间,对于明心宗剑法越来越熟稔,越来越自信,像是吸水的海绵在飞速成长…… 她的实力天赋,跟悲问仙抄没有太大关系,并不是那种捡了好东西就扶摇直上的蠢货。 但,如果她真的是天才,怎么会在这个年纪还没筑基? 是谁耽误了她? 陆炽邑还对羡泽的天赋有些不确定,而站在一旁的江连星比他要见多识广,他几乎是心头狂跳。 他太知道师母之前的基础有多差,此刻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剑法愈发熟稔,甚至举一反三的融入实战,只能说明她的才能。 那为什么师母前世没机会展露这一切?! 另一边,羡泽能听心声的时间太短了,她又快速摸了一下项链,看向陆炽邑: [这个傀儡就是给筑基弟子们玩玩用的垃圾,太脆弱了,估计扛不住多久] [而且还被她刺中右侧胳膊,右侧已经成了空档——] 右侧,就是她的机会! 羡泽佯装体力不支,后退几步,卖破绽给傀儡。 傀儡果然和陆炽邑一样性格急躁,立刻上前猛攻,羡泽忽然侧身上前。 众多弟子只看到平日挂着柔和笑容的羡泽,此刻嘴唇紧抿面无表情,眼瞳隐隐泛出灼人的金光,额头沁出薄汗,衣袖薄纱飞舞,将那如生铁般笨重无光的巨剑,挥出了破空之势。 只是羡泽正要将剑从低处上挑,劈烂傀儡的半边身子时,她的灵海忽然空了! 完了,这跟没电了有什么区别。 她手腕立刻失去力量,别说挥舞巨剑,连抬起来都费劲。 可她确实已经抓住了机会,此刻退下来算什么? 这个陆炽邑为了试出她的功法,就在课上下手这么狠,羡泽已经相当不爽了。 她干脆心一横,抬脚用尽最后一点力量,踹向傀儡。另一只手抓住了刀刃的部分,猛地跃起来,连带着自己的重量,朝傀儡的方向劈过去! 江连星脑后冒出冷汗,其他弟子更是直接叫出声。 因为羡泽踹倒傀儡后,横握着巨剑,像是屠夫剁碎骨头般,跨坐在傀儡身上,将它头整个剁了下来! 满地木屑碎渣,傀儡脑袋滚出去好远,一直到台阶边缘,噔噔噔掉下去。 课上一片寂静。 第13章 只有羡泽呼呼的喘息声,她甩了甩手,掌心一道血痕,几滴血落在了刚刚被她砸碎的石砖地上。 她另一只手拎着巨剑,胸口起伏着站起来,刚刚那副要将傀儡置于死地的凶狠表情消失了,面上又是淡淡的好像根本不存在的微笑。 陆炽邑早就从躺椅上站起来,他对于自己操偶的本领还是颇有自信,此刻有些发愣的望着被砍掉头的傀儡。 虽说这傀儡是他手底下最低阶的那种,但他也确实亲自操偶对战—— 怎么……怎么可能…… 难道是他在明心宗这些年太惫懒了?还是他最近修为倒退的太多了?! 羡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收回了巨剑,朝着陆炽邑的方向微微颔首作揖,她鬓角恰好有汗珠滑落:“陆脉主,弟子赢了。” 年纪稍长的女人就是有种不一般,风吹过她发髻上的玉兰花和鬓边汗湿的发丝,她有种我自不动的巍然,刚刚的愤怒也罢、凶狠也罢,都是她与自己搏斗,他人入不得她的眼睛。 陆炽邑看着她作揖时,溢血的指缝,张了张嘴:“……啊。嗯、你赢了。” 她抬起眼来,和陆炽邑双目对视,陆炽邑被她眼神震了一下。羡泽伸手触碰了一下脖颈上的小海螺吊坠,这次却不是听他的心声,而是把自己传音入密: [踩着高跟鞋的小矮子,你这是教个屁的课!] [我把你那伪装身高用的高马尾给剃了塞你屁股里。] [下次见到你妈我,要不就好好上课;要不,我剁了你的头在你脖子上拉个大的!] 羡泽亲眼看到陆炽邑面部表情扭曲了,从震惊到愤怒再到肌肉颤抖,他张嘴道:“——你、你骂我?!你敢骂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哦太爽了,扮演太久温柔师母,她都忘了自己的素质有多低了。 但不可能有任何人听到这些低素质发言。 羡泽立刻眨了眨眼,做出有些惊讶受伤的神情,她甚至毫不费力,眼眶里就蓄起一丝水痕,后退半步: “陆脉主……在说什么?怎么就要杀了我?” 连带着周围的众多弟子也哗然:“脉主大人,您什么意思?您让傀儡下手如此之狠还不够,还要杀人吗?羡泽做错了什么吗?” “你这样也堪为人师表?明心宗就是这样的地方?是我们入错了门吧!” “傀儡输了就恼羞成怒?!明心宗就不能给个说法吗?如此重要的武艺课,为什么会由这样的人教授!” 第25章 众多弟子立刻群情激奋,跟一直在躺椅上吃珍果睡大觉的陆炽邑相比,羡泽满手是血,满头是汗,简直是他们这些最近受气的最惨写照。 陆炽邑虽然在炼器制偶方面,是当世天才,但年纪还小又不懂人情世故,顿时有些慌神。如果羡泽真的传音入密骂他,那以她都不到筑基期的水平,肯定会被很多人听到—— 难不成真是他听错了? 他自己出幻觉了,害怕她了? 陆炽邑结结巴巴的正要开口,忽然看到羡泽身上迸发出不少的灵力。 她眉心亮起微光,后退半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陆炽邑立刻意识到,她突破筑基期了。 这对于任何一个修仙者都是关键时期,筑基的水平与她未来的修炼之路有关,陆炽邑正要上前帮助,没想到后排先奔出了一位少年。 江连星扶着羡泽坐下,轻声道:“您要突破筑基期了,现在就流转灵力,让灵力通往更关键的灵窍穴脉,而后不断梳理体内紊乱的真气——” 陆炽邑愣住,他自己对突破境界都没有那么多门道,眼前的少年比他还专业似的。 “而后就运转您最熟悉的心法,让灵力就像是满是泥沙的河水般,在奔涌过经脉后,于灵海内沉淀,然后再让沉淀后纯净的灵力,重新流淌入经脉内。” 江连星的教授方法,也让周围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显然是用很象形的办法,解答了许多人突破境界时的疑惑。虽然他们都已经突破筑基境,但以后突破结晶、成丹或者具灵的时候,说不定都用得上啊! 立刻有几个弟子从芥子中掏出纸笔,当场将江连星说的话记录下来。 羡泽原地打坐,闭上双眼,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用《悲问仙抄》,会被陆炽邑看出来的! 她必须要用江连星教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法扰乱视线,等等,她现在运转的这套心法,第三句是什么来着? 上次在洞天里,还没有几个人看到,这次在课业上,许多凑过来围观的弟子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灵力却在她体内如疯狗狂奔,飞速流动,而且她眉宇手腕处,隐隐有金光浮动。 灵力运转的速度太快了! 如果筑基都出了问题,这修仙之路多半也是废了,考虑到羡泽出现以来种种怪相,说不定她筑基都可能出问题。 众人正窃窃私语时,就看到她的灵力卡顿住! 修为运转突然停了。 简直就像一个结巴的人,拼命着急的说话话话话话—— 羡泽此刻已经睁不开眼了,她在自己的灵海之中,也急了:最后两阙,她又忘了啊!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她自己也能感觉到灵力就像是卡碟般顿住了。 胡止半蹲着,看她情况不好,从怀中掏出两颗灵丹,是能在突破境界的修仙者气息紊乱时,能及时压制的妙药,恐怕价值不菲。事关羡泽,江连星点头称谢,接过灵丹,送入羡泽口中。 羡泽感觉嘴里送进了什么又酸又苦的玩意儿,脑袋一个激灵:算了,想不起来就用别的心法,反正江连星还教了她一大堆! 就像是乐曲忽然混搭变调,她忽然衔接上了之前江连星教给她的其他心法。羡泽也都不太记得这些心法的名称,反正就是想起来几句就往里混杂几句。 她内心简直是remix版心法disco,像是背诗背成了: 瀚海阑干百丈冰,酸脱羟基醇脱氢…… 槛外长江空自流,我要唱告白气球—— 到后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练的是什么玩意儿,反正灵力奔涌,她的经脉就像是布满礁石与急弯的河道,灵力在其中激荡、搅起漩涡,并不断向前奔涌。 陆炽邑也看呆了,他感觉羡泽所用心法似乎有些熟悉,很像是几大仙门的心法,但只是展露一点端倪就变了样子。 他一开始还想仔细瞧瞧,看她如此邪门到底学过什么,最后陆炽邑他承认他只看到了一坨四不像的玩意。 靠,如果说每一种心法都是一种颜色,她的灵海已经搅和成了一团五彩斑斓的黑了! 但偏偏其中没有悲问仙抄。 周围的人都看不出来,江连星却心惊肉跳。 当年,他最遭人抵触也最强大之处,就是在于他的经脉灵海几乎是……海纳百川。 邪修、魔道、仙门,不管是什么原理的功法,在他的灵海都能运转起来,他甚至能够随便拼接一些心法! 师母似乎是……也做到了这一点。 他和她似乎有同样的天赋! 为什么?难不成他真的是她的孩子?! 终于,羡泽体内激荡的灵力逐渐停歇下来,她睁开眼的瞬间,陆炽邑确信在她脸上看到了刚刚对战时那种冷淡倨傲,但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江连星,脸上瞬间就挂起了柔和的笑容,长舒一口气:“呼,应该是已经成功突破筑基境。” 陆炽邑伸手想扶她一下,但那个江连星隔开他,两只手半托着羡泽的手臂,带她站起来了。 陆炽邑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忍不住嘟囔道:“不就是突破筑基了嘛,搞得跟多大的事似的。” 结果只遭来一众弟子的白眼。 大家都劝羡泽赶紧回去休息,羡泽也点点头,看也不看陆炽邑一眼,准备回弟子院了。 陆炽邑抱着胳膊看她的背影,忽然脑子里传来了清晰无比的声音: [哈,这才发现陆矮子穿着高跟鞋,都没我高呢?这年纪应该没办法再长高了吧。] 陆炽邑捂住耳朵,震惊的看向她离开的方向:“你才是矮子!” …… 江连星一路送羡泽回到弟子院,羡泽坐在圈椅上,江连星拿起伤药,立刻就要为她包扎。 他弯腰,掰开羡泽的手指,露出她掌心,才发现那道血痕已经变成了一道淡淡的红色。 已经……痊愈了? 羡泽摊开手,轻声道:“本来就伤的不重。” 可他明明看流了不少的血。 羡泽却忽然开口道:“你是如何习得《悲问仙抄》的?” 江连星一惊,抬起头来。 羡泽靠在圈椅上,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道:“这似乎是失传已久的功法,也不像是你师父教你的。你小小年纪,何处学来的?” 江连星其实心里早就编好了说辞。 他绝不可能说自己是重生的,如果让师母知道他前世最后那些年的所作所为,他就全完了。 江连星跪直在圈椅旁:“徒儿在遇到师父之前,在外流浪许多年,那时认识一位老僧,教过我一些各个门派的功法武艺。不过老僧也只是懂些皮毛,还是师父偶见我学得如此之杂,怕我走上邪路,才收我为徒。” 这套说辞有漏洞,比如师父刚教他的时候,事事都从头教起,他不可能之前学过那么多功法武艺。但师母如今记忆不清,应该不会看出端倪。 羡泽没说话。 她摸了摸小海螺项链,却没能听到江连星的内心声音,这才想起自己在之前的对战中,已经用完了三次机会。 江连星将脑袋垂得更低了。按以往只要他跪了,师母总是会心疼他,总会抬手扶他起来,但这次没有,羡泽只是抚摸着掌心。 第26章 羡泽道:“悲问仙抄,应该是上古功法,最起码失传数百年,那云游老僧竟然能会?” 江连星心里一颤,他垂着头:“徒儿不知那老僧身份。只是老僧说这悲问仙抄,乃他不小心卷入水流,天下水泽互通,搅入不知何处的水底洞府所得。这套诗文,记载在辞藻华丽的祭祀长诗背后,甚至念起来不像是心法。但这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通天乱世的功法,他只说有延年抒怀,滋润经脉的功效,所以徒儿才……” 羡泽最害怕的事,她不小心学到了一些本该是江连星用来大杀四方的技能。 她不想引火烧身。 他是男主,他命最苦,她可不想沾。 不过说着命苦…… 羡泽垂眼过去,看向江连星。他因为太瘦了,后颈上凸起的椎骨像是鱼脊龙骨,随着紧张的吞咽口水,脖颈锁骨处肌肉也在抽动拉扯着。看起来着实是受了太多苦的硬骨头少年。 羡泽没有忍住,手指按到他颈后凸起的骨头上,捏了捏,他果然骨头很硬:“来源就这样简单?” 江连星抖了一下,他一瞬间有种错觉,师母指腹蹭过他后颈的动作像极了威胁:“是。徒儿绝没有瞒您。” 他隐隐感觉师母不大一样了,或许是她境遇也改变了,整个人有种让他膝盖发软的气度,他不抬头,都能想象到她虽然笑的温柔,但会用那双闪着点点金星的目光俯视着他。 江连星刚想膝行半步,再上前开口,却没想到膝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脑袋一下子撞进羡泽怀里。 羡泽愣住。 第14章 ……难不成是她暴露本性,吓到他了? 她这样确实不像是温柔师母啊。 江连星觉得自己举止实在是逾越,正要撑起身子,羡泽松开了放在他后颈的手,摸了摸他脑袋,叹气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是说你两句,你便撒起娇来了。” 江连星没想到师母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是因为他“撒娇”吗? 他前世从来不敢跟她太亲近,但当下看来……师母似乎是很喜欢他这样。 江连星僵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挪动,嚅嗫道:“师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羡泽思索了片刻,说了真话:“悲问仙抄引来了他们的注意,陆炽邑今天是为了试出来我是否真的会悲问仙抄。”她也是试探他的反应。 江连星抬起头来,他的疑惑是真实的:“可悲问仙抄也不像是什么神仙功法啊。而且如果真的如此神秘,为何他们明心宗的人会认识?” 羡泽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她忽然道:“你还有什么事在瞒我吗?” 江连星一愣,羡泽慵懒地靠在圈椅中,低头看着他:“心法内功的课,你有两次没去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连星抿了抿嘴唇:“没有,是我自己在经楼中,看书忘记了时间,错过了课。我之后一定会准时去的。” 是吗?江连星是每日天不亮就会起来练剑的类型,他如此上进,怎么会轻易缺了课? 但他头上进度条没什么变化,羡泽也没有多问。 …… 到夜里的时候,羡泽睡不着,又坐起来运转心法,感受自己筑基后的灵海。 她的灵海,比之前更广阔。 但相应地,灵海上那些会把灵力漏出去的洞,也随之扩大了。 也就是说,修炼满了之后漏完这些灵力,也差不多是一个时辰。她像是个升级之后还在疯狂掉电的电池,容量增加了,续航并没有增加,只是瞬时放电的能力,比之前更提升了。 羡泽服下几颗慈悲,感受着灵力从自己的经脉之中奔涌流淌。四下无人,她默默运转着悲问仙抄,像是水流奔涌在本属于它的河道中。 灵力澄澈纯洁,滋养着她破损的经脉,隐隐有为她缝补经脉、灵海破洞的趋势,只是缝补得太慢了。 修补得虽然慢,但运转的速度倒是很快。如果她运转其他功法,与旁人相比是开了三倍速;那运转悲问仙抄,就像是开了十倍速。 九洲十八川最不缺的就是水,南方多雨,水汽无处不在,羡泽发现自己闭着眼睛,却像是已经能看到周围所有浮动的小小水珠,而她的灵魂仿佛能在其中徜徉。她耳边隐约能听到水流声波涛声,仿佛自己在云端在冰海中…… 若是有人此刻推开门,就会看到房间内满是海边浓雾般的水汽,而有细窄的水珠水流正在房梁下游走,或化作鱼群,或凝成水刃。她对于水的操控力,已经比之前在夏霖洞天时,更加随心所欲了。 …… 羡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床帐被褥湿漉漉的,还以为自己体虚出了汗,下地才发现地面上也是凝着霜露,墙壁上像回南天般挂着水珠,她连忙开窗通风。 运转起灵力挥挥手,那些水汽蒸腾而起,有些不舍似的朝屋外而去,房间内很快便干燥舒适起来。 羡泽今日又是陆炽邑的武艺课,她暂时可不想见到陆炽邑那张脸,便告假没去。却发现本来应该去上课的好几位弟子,也都没去。 她这才知道,陆炽邑之前几次上课已经引起了公愤,在羡泽跟傀儡对战受伤之后,好几位弟子闹起来,认为陆炽邑毫无师德,不愿意去上课。 明心宗确实多年没有招收这么多弟子,也没有开课的经验,宗主钟霄知道此事后,把匣翡和陆炽邑都叫来问话。 “所以这件事的导火索,是因为你对一个弟子痛下杀手?” 陆炽邑加入明心宗,就是因为当年被钟霄打服了,此刻面对钟霄那张严肃的脸,他也有点没底气:“我没痛下杀手,这都传成什么了?我就是自己操纵傀儡跟她干架的,顶多就是——想给她剃个大光头。” 钟霄皱眉:“她不过是个新入弟子,你何必对她如此苛刻?” 陆炽邑跟匣翡对视一眼,匣翡轻微摇了摇头。 陆炽邑本来是想说此女可能会《悲问仙抄》,但至今没有逼出半点端倪,他就只好道:“只是看她不顺眼罢了。” 钟霄有些无奈地看了陆炽邑一眼:“你已经是脉主了,切忌再像当年那样胡作非为!” 陆炽邑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但他抬眼看了钟霄一眼,垂头偃旗息鼓了。 钟霄身材瘦小,说话却掷地有声:“改变一下你的授课方式,这么多年你手底下没有长老没有弟子,门内也没几个人愿意跟你相处,也该改改性子了。你若是觉得自己强就可以欺负弟子,那你且等着被我打断腿吧。” 钟霄离开后,陆炽邑越想越气,忍不住道:“匣翡,你说一个刚筑基的弟子,有可能传音入密到周围成丹期的都听不见吗?” 匣翡:“不大可能。怎么了?” 陆炽邑抱着胳膊,那头顶的马尾都气得乱抖:“我分明听见那个羡泽骂我。” 匣翡心里不信,那羡泽一看便是温柔性子,遇上刀竹桃都没有说过难听的话,怎么会骂人。她斜了斜眼:“如何骂你?” 陆炽邑憋了半天,只捡了最脏的说:“她说要在我头上拉屎!” 匣翡:“……” 第27章 陆炽邑:“真的!她还说要把我辫子铰下来塞、塞——” 匣翡:“……陆炽邑,你是不是在虺青涧太多年,脑子坏掉了。这些话,只像是你自己骂得出来的。” 陆炽邑呆住:“什么意思?” 匣翡不想搭理他了,随口道:“当初你在虺青涧不就是沾了太多魔气吗?说不定是你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出了幻听,在心里骂自己呢。” 陆炽邑:“……哈?” 什么意思,他遇到羡泽就心魔翻涌,然后魔气入脑,自己骂自己?! 陆炽邑跟匣翡告别之后,思来想去还是想找垂云君,让他帮忙看看是否入魔。 垂云君作为明心宗师尊,常年闭关不出,但因为陆炽邑做了很多能帮他端茶倒水、跑腿取物的傀儡木偶,二人关系不错。 垂云君的洞府在明心宗最深处的翩霜峰上,长年雨雪,山路冻结,树满雾凇,一片与明心宗所在的南方绝然不同的银装素裹。 他所在的楼阁连廊,常年挂霜结淩,内外挂满了白色厚重绢帷,都是为了遮光蔽日。垂云君闭关也就在翩霜峰山下深处,几乎是几十年不离开此地。 陆炽邑看不惯这儿,私底下都叫“垂云大灵堂”。 说他病死的那天,甚至不用挪地抬棺,原地就能出殡。 陆炽邑从来不被允许进入绢帷,只能在楼外跟垂云君说几句话,这次他在外头喊了半天,惊起雪林中的飞鸟,才看到一个小傀儡手持宣纸走出来,上头只有一行字。 “近日头痛气喘,不宜见客。咳咳咳。” ……咳咳咳几个字还是写下来的! 陆炽邑翻了个白眼,猜也知道他又犯那不爱见人的毛病,将那宣纸点着,下山走了。 …… 之后几日,羡泽听说弟子们想要集体罢课。当然是要罢陆炽邑的课。 甚至有几个年轻男女也来拉拢羡泽,意图让羡泽当他们集体罢课的领头人。 她正在食堂用饭,看见许多年轻脸庞挤过来,本来修仙之人就要比浑浊红尘的同龄人,要更天真更单纯些,他们脸上也都是藏不住的气盛。 但羡泽这种面热心冷的人,肯定不会参与,便笑道:“我这些日子确实不能去陆脉主的课了。毕竟是刚刚筑基,真气冲撞,还需要闭门修炼一些时日。而且上次受了些伤,现在身上还在疼呢。” 食堂是四面开景的雅阁,外头有树木廊庑,日光透过树梢有点点碎金落在她身上,再加上那神仙容貌,是说不出的娴雅温柔,许多年轻孩子都捧着脸看痴了。 她目光含笑扫过其他人,继续说鬼话,笑道:“陆脉主是年轻气盛了些,但本事上足够做咱们半辈子的师长了。不过大家心中若有不满,也不该藏着掖着,他若是听不进去,便想法子和匣翡脉主、宗主恳切谈谈,想来也是能改的。” 反正就是自己懒得掺和,但一点也不介意其他人去告状。 其他弟子年纪小听不出来,只看她对上诘难不卑不亢,事后又平静宽和,很有阅见的样子,就很乐意与她说事,觉得她落了话就像是一锤定音般。 七八个少男少女叽叽喳喳挤作一团,又说起那天羡泽打赢了傀儡,只觉得解气。 个别消息灵通的弟子讲起来,说陆炽邑也不是没有弱点,比如他之前在虺青涧的时候,被宗主钟霄打败,钟霄将他暴揍之后他竟然坐在地上哭,说钟霄把他的玩具都给打碎了…… 江连星是坐在对桌吃饭,弟子们挤过来的时候,也都堆簇在他身边,跟那些眉飞色舞的面庞相比,江连星显得八风不动,像个老僧。 有几个同龄少年想跟江连星搭话,但江连星几乎是眼皮子都不抬,只简单应了一声就继续低头安静吃饭。 羡泽觉出来反差了,平时江连星跟她话也不少,怎么到外头反而两脚踹不出个屁来了。 正想着,却忽然有个小人儿跟游鱼似的挤进来,紧挨着她胳膊:“要我说你们也是要把羡泽往火堆里推,她本来就跟姓陆的杠上了,你们还要她起冲突,是不是不想让她得罪人!跟一窝贼老鼠似的,不安好心!” 羡泽一侧脸,就瞧见了刀竹桃,她个子小脸蛋娇,窝在羡泽旁边,脑袋就跟枕在她肩膀上似的。 刀竹桃骂完了别人,转过头来就给她露了个大笑脸。 那些年轻孩子,跟刀竹桃关系本就不好,听她说话难听,立刻就要吵嚷起来。 羡泽吃饭正香,就怕他们吵起来掀桌,面上神色笑容不变,只是伸手护住盘里的炸肉肘子。 而后就听见刀竹桃鄙夷道:“连个敢做事的都没有,你们光不去上课,也不知道姓陆的也几日挂了告假,怕不是在屋里拉得两股战战,脑袋发晕呢!” 她言下之意,是说自己给姓陆的下了泻药,给羡泽报仇。 这会儿,江连星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心里恼火:不知道这刀竹桃安得什么心,竟是在羡泽面前处处露脸表现,当贴心小棉袄了。 少男少女们也惊奇兴奋,全都说要拜见陆炽邑,看看他出丑去。 这群人都散了,刀竹桃还紧紧挨着羡泽坐,羡泽这才发现,她头上也别了一支花冠似蝶的紫藤。 跟羡泽头上的花一模一样。 她没有太多首饰,簪了两次花都觉得好看,自那之后,江连星每天早上来请安的时候,都会从院中花圃剪几支花带给她。 但前几日,江连星也抱怨,说特意给师母挑了个有花圃的院子,却没想到有人偷花,他只能用灵力滋养藤蔓开出新的花苞。 罪魁祸首原来在这儿呢。 羡泽真不明白,这学时髦讨欢心,怎么有学婆婆的? 真要是背影瞧见,还以为她俩是一家子呢。 刀竹桃看羡泽还是怪能吃的,忍痛想把自己盘里的炸肉也给她,江连星先寒着脸把羡泽的餐盘挪开了,冷言道:“也不知道你粘过什么毒,她最近正养着经脉,不能胡乱吃东西。” 刀竹桃立马瞪眼,但转转眼睛,软化下来偎着羡泽:“午后的心法课,我跟您坐一桌子吧,我以前那同桌脾气忒坏,非要掐死我宝贝蟾蜍——” 羡泽没搭话,放下饭食准备去上课。 平日都是江连星跟她一路走,江连星总比她慢半个脚步,刚好出现在她余光里,接上几句话。而这次,刀竹桃挤开江连星几乎贴着她走,好几次蹦蹦跶跶到她眼前,跟个螃蟹似的侧着走跟她说话。 到了课上,果然她紧紧赖着跟羡泽一桌,还回头跟胜利者似的盯着江连星。 但江连星毕竟是跟她辈分有别,课上从不坐一桌,都是坐在她后头一排。刀竹桃越是挑衅,他越不搭理她。 匣翡算是顶好的先生,在课上诵读细讲心法要诀,让弟子们跟着运转周天。 她特意在课上着眼瞧过羡泽,想要看看她身上是否有《悲问仙抄》的端倪。 但越看越是胆战心惊。 跟陆炽邑对她的惊艳不一样,匣翡看她的周身,好比是烂绳悬大钟、破布裹沙袋,人都跟拆了的肉重新拼成的似的,活着都是奇迹,怎么还能修炼呢。 第28章 这破破烂烂的肉身,倒是让匣翡想起了一个人——垂云君。 第15章 按理来说,她那经脉,好比是一条油布做的水带,灵力像水一样从上头流淌过去。水带破破烂烂全是窟窿,若流速慢一些,那些水自然会从窟窿里漏下去,根本流不进水带末端的灵海里。 可若是流速湍急,那水来不及漏下就迅速流淌而过,灵海就能快速丰盈起来。 她灵力游走速度极快这一点,是她如今能勉强修炼的根源。 匣翡一只眼扫过课堂,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忽略羡泽体内的灵力流动,他人是静水溪流,是崖壁涓水,她那头就是澎湃海浪、江河瀑布,滔滔不绝,排山倒海。 别人闭眼练了半天,灵海里才有了个瓶底,她那小半会儿,灵海都快撑炸了—— 而那个平日很不起眼的江连星,忽而举起手来说要去更衣,脸色十分难看。 匣翡怕他是岔了真气,还仔细看了他一眼。 但这小子比不得羡泽的天赋,看起来内里混沌黯淡,除了性子稳重、好学自律,也瞧不出太多优点。 匣翡看他没有异样,就挥挥手允许他退去。 羡泽灵海满了,又开始周身难受起来,她从瓶里又捡了两三丸慈悲,扔进嘴里。这可把刀竹桃吓了一跳:“不是课前刚吃过吗,怎么又吃?这可是毒,不是糖丸,你别回头吃死了,宗里还要抓我问罪。” 羡泽心里也知道,她灵力游走得快,毒也排得快,慈悲总是用不了多久就失效了。 刀竹桃看到她的手指,捉住了她的手道:“你的指尖,红得有些不正常了,难不成是毒都汇聚在了这里?” 羡泽看向自己的双手,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指尖异常粉红,有几分“红酥手”的意味。 刀竹桃拿出细针,刺向她指尖,嗅了嗅血珠,道:“确实是,血中混着浓度极高的慈悲毒剂,应该是灵力排毒汇至此处。” 羡泽将食指含在口中:“自产自销啊,以后给人下毒也方便了。” 刀竹桃刚想跟江连星显摆自己的嗅觉灵敏,回过头却发现后头座位空了:“咦,江连星去哪里了?不过确实,刚刚就瞧他脸色难看,不会要死吧。” 这丫头片子嘴里就是死来死去。 羡泽:“说不定是去更衣了吧。” 刀竹桃又道:“那他脸白得跟纸似的,可别晕倒栽在了茅厕里,沾了一身回来。” 羡泽:……刀竹桃不去上陆炽邑的课真是亏了,否则就她一张嘴,能气得陆炽邑短腿倒蹬自行车。 羡泽本来不在意,正闭目养神时,忽然听见系统猛地跳出提示: [系统]:龙傲天值增加11%、17%——! 羡泽傻眼了。 怎么突然开始暴涨了?!自从进了明心宗,他就心平气和,日子舒坦,羡泽也觉得剧情遥远,他如今才半大,没有一点成魔的迹象,何必多思。 但这下子突飞猛进,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莫不是江连星真让人围起来,在哪儿打了一顿,正满身是伤地抹眼泪吧。 羡泽心里也有点不安定。 真要有这种事,都是他的命,受人欺辱也是重要的剧情,她不该阻拦。 可……他从来没有进度条这样飙升过,羡泽总觉得要出大事。 她咬咬牙,便也起身说自己前些日子受了伤,脊背疼痛不已,无法久坐,想要告假回去歇息。 匣翡那边也对她有点愧意,就允了她回去休息。 刀竹桃也要起身,被匣翡喝住,只好扁扁嘴心不在焉的修炼。 羡泽出了授课的妙箴峰,先御剑回了弟子院,找了几圈都没见到江连星。 她却没想到从弟子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炽邑。 他坐在石墙上,晃着恨天高似的木屐,系着襻膊挽起袖子,露出布满暗红色纹路阴刻的手臂,表情略显不忿地望着她。 羡泽有些惊讶,但还是装作没骂过他似的,客客气气的行礼道:“陆脉主。”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炽邑别扭地转过脸去:“上次傀儡下手有点狠,是我对不起!”他最后三个道歉的字,说得又快又急:“但我发现你还挺厉害的,是越战越强的类型。之后还来切磋吧。” 切磋?他一个脉主,跟她这个刚筑基的弟子切磋?他是不是脑子被傀儡踢了。 羡泽皱眉道:“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请陆脉主请教,今日还有要事,我便先告辞了。” 陆炽邑:“你逃课出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觉得今日就有机会,切磋吧。” 陆炽邑胳膊一撑从石墙上头跳下来,木屐踏在石板路上,抬起手臂来。羡泽这才看得清,他手臂的阴刻说是花纹,更像是有人用刀在他皮肤上刻下细密的文字,文字溢血凝结形成了疤痕。 她眯眯眼想要仔细看清,两侧树丛中忽然冒出两只细长傀儡,朝她扑来。 ……什么?真来切磋? 他这更像是白日袭击她啊。 羡泽立刻从芥子中抽出艮山巨剑,朝后疾退,惊疑不定地望着陆炽邑:“陆脉主,你是想报复我吗?这哪里是什么切磋!” 陆炽邑心道:果然,她急了也是骂得如此客气,上次那些脏话,真是他幻听的心魔! 只要自己再跟她对战,心魔就应该还会上来,他就能借机压制心魔了。 不过是应对这个区区筑基弟子的同时,抵挡心魔罢了,他完全可以做到。 陆炽邑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手指如同拨弦般轻轻舞动。 羡泽看清了两个傀儡。 跟之前课上的完全不一样,身量约有两三米高,细瘦干瘪,手长脚长,五爪锋利。腹部就像是蜈蚣一般,有多层节状结构——也就是说,这两个细长傀儡,是可以朝着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弯腰的! 两个傀儡行动诡异地朝她扑过来。 她到现在只会那一套剑法,羡泽再像上次一样反击时,就发现不对劲了。 陆炽邑上次是对她不知深浅,但现在他完全能看出她的套路。而且用两个傀儡,让她被左右夹击,根本找不出逃脱的空隙! 他出手虽然像上次一样没轻没重,羡泽故意暴露心口引得傀儡袭击时,傀儡顿了一下,并没有向她弱点给上致命一击。 她看出来了。陆炽邑不想杀她,但是很想赢了她。 什么胜负心小屁孩! 羡泽挥剑皱眉道:“我说了,我赶时间,没空陪你玩!” 她平日虽然总笑得温和,但神情凛然时,总让陆炽邑想起高高在上的怒目神佛。 陆炽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就容易心虚。面对钟霄心虚,是因为曾经被她打得太惨,可为什么面对羡泽这种弟子,他也会心虚? 陆炽邑僵硬的昂起下巴,他等待着心魔的到来,像是被她怒视的有些心虚,故意大声道:“陪你玩玩。你要小心了,你输了我就把你头发铰短眉毛剃掉,把你扔到食堂门口去。” 他话音刚落,果然心魔就来了! [呵,不会又跟当年似的,傀儡被打废了就要坐在地上哭吧?个子不长、脑子也不长吗?] 第29章 [竟然还能出现在这里,我以为你拉的屁股都肿了,两条腿都打颤呢。] !!! 陆炽邑双目圆睁:他当年被钟霄打哭的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而且,他在山上独居,谁也不可能知道他这几日像是吃坏了东西似的腹泻不止。 果然这辱骂之语是从他自己心中发出来的。 他,竟然真的入魔了! 羡泽刚刚摸了一下小海螺,她哪里想到自己的谩骂被他当成了心魔。 骂归骂,但眼前围攻的局势让她头顶冒汗,她抬起艮山巨剑袭击向其中某个细长人偶的足关节,提气也从它长腿边钻过去。 不行,不能再拘泥于什么剑法了。 她干脆变招,只靠着本能来还击。这艮山巨剑,还是两只手好用,羡泽用袖子垫着手,抓住比较粗糙的一部分刀刃,将不要钱的灵力灌注在自己的身体各处,一跃而起,像是拿菜刀般从高处往下剁! 她头上还别着秀雅的紫藤花,却彻底开始用狂野的方式,耍起巨剑了! 咚咚咚,她连续几剁,像是屠夫砍排骨,弟子院的石板像是案台般留下深深的凹痕。 其中一个细长傀儡没有躲开,直接被她从膝盖往下削断了半条腿,砸出一片碎石。 但她往下剁傀儡的动作是很难迅速回身的,另一个傀儡穷追猛舍,要从后头抓住她。 笑都不露齿的羡泽,脚下踩稳,目光如火,换成单手抓着艮山巨剑,拧腰迸发出惊人的灵力,将巨剑从身后甩出剑风,朝偷袭的傀儡挥砍而去。 陆炽邑心道:动作真漂亮,但来不及了。 这细长傀儡算是他炼器中的上品傀儡,速度可不是一般课上用的傀儡所能比的。 但没想到噔的一声响,羡泽从芥子空间中抽出一把怪异轻巧的长剑,横着抵挡住了傀儡的袭击。那长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跟傀儡的金属爪相击时,发出悠扬高亢的鸣声。 那一声鸣叫似龙吟凤啼,像是看着不起眼的旋涡洋流,拍打在陆炽邑身上,他只觉得灵海震荡,神识蜂鸣,眼前白了一瞬。 傀儡动作也随着他神识的影响,而短暂僵住。 羡泽用芥子空间中的前夫剑,给自己争取了时间,但她也怕前夫身上有新仇旧怨,剑被认出给自己招惹麻烦,快速将剑扔回芥子中。艮山巨剑紧跟而上,随着她拧腰的力道,劈开了细长傀儡的手臂和腹部。 弟子院周围小半片松枝阔叶,随着傀儡的肢体一同落在了地上,掀起一片枯叶碎屑与尘埃。 巨剑随着破空削山般的力道,朝后带着惯性甩落在地上,她朝后踉跄着,撑着巨剑才站稳。 羡泽喘着气,看向倒下的傀儡。 傀儡看似倒下,但忽然仅存的关节反折,断裂的腹腔中伸出数个折叠的木制手,像蜘蛛般撑在了地面上。连带着傀儡脑袋也绕着脖子旋转起来,颠倒了方向盯着羡泽。 那画面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陆炽邑不愧是曾经在魔道混过的,这行事风格怎么都不像个正派人啊! 而与此同时,她察觉到陆炽邑正在闭着眼睛原地运转心法。 他还要运气引诀袭击她吗? 羡泽对他的纠缠恼火起来,她边朝后疾退,边用小海螺项链在内心疯狂骂陆炽邑,意图干扰他的心法运转,防止他出阴招。 陆炽邑那边随着她花式骂人,眉心直跳。他闭着眼睛疯狂想要运转清心诀,来压制住心魔,只是这心魔……怎么这么会骂啊! 再骂他真的要哭了!他也是会破防的啊呜呜呜! 羡泽看陆炽邑在痛骂之中还没放弃念心法,心中惊疑不定——他难道是要耍出什么惊人招式? 而另一边,她自己脑袋里也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江连星龙傲天值提升37%!目前第二阶段进度超过50%,请在进度条达到100%前,请确保完成任务: [保护江连星与他的秘密。] [系统]:否则你会受牵连,修为将大幅后退并可能遭遇剧情杀。 江连星遇到什么危险了? 她真的等不及跟陆炽邑纠缠了。两个半残废的像蜘蛛般的细长傀儡人,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朝她爬过来。 羡泽薅了一把头上的紫藤花,忽然抬手,汇聚灵力,将紫藤花与艮山巨剑一同抛向了空中,轻巧的花瓣与宽如铁板的巨剑,一前一后朝上飞起。 远处,下课回来的弟子们正三五成群的遇见回到弟子峰,他们有人眼尖,先看到了傀儡和陆炽邑,惊道:“陆脉主这是在干什么,在偷袭谁?” 下一秒,他们就看到羡泽忽然瞬移般出现在半空中,左手攥着花瓣,右手攥着一把短短降魔杵。 她先是利用降魔杵瞬移至半空,而后在空中身形一变,将降魔杵收入芥子,双手抓住了被甩到最高点的艮山巨剑,从天而降! 咚——! 几个弟子连忙赶过去,只瞧见一只趴伏在地上的细长傀儡,被她用巨剑彻底洞穿击碎,木屑肢节崩落在地,只剩下脑袋在原地乱转! 羡泽额头冒出薄汗,她吃力地拔出刀来,寒着脸拖着巨剑朝陆炽邑走去。 陆炽邑因为震地的响动,睁开眼来,而后就瞧见羡泽站在他面前。 然后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直打得他偏过头去,两眼发晕。 陆炽邑蒙了。她打他。 她打他! 他气得嘴唇哆嗦,正要反击。 羡泽想打就打了,随口找了个由头,淡淡道:“我看你神情不对,以为你入魔了,让你清醒清醒。” 准备动手的陆炽邑动作一僵,心惊肉跳:连她都看出来他入魔了?! 第16章 他愣愣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甚至有些心虚的躲避羡泽的目光。 就在他想要辩解时,一群年轻弟子手持兵器急急忙忙冲了过来,怒喝道:“陆脉主!我们敬你是前辈、你不要欺人太甚!” 被骂了半天,挨了一巴掌,还被打碎了上品傀儡的陆炽邑呆住了:“谁欺人太甚?” 虽然是他挑衅在先,可现在吃亏的都是他啊! 那群弟子却群情激奋:“你是不是怀恨在心,来堵羡泽姐姐的!” “之前就放过狠话要杀人,如今就等不及动手了是吗?!我们要上告宗主,这是要逼死我们这群弟子吗?” “脉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陆炽邑怒极反笑:“我要想杀她,早就弄死她了,还用得着这么迂回吗?你们瞧不起我是吧!” “好啊,这倒是真说要杀人了!” “太歹毒!我就知道你是个小心眼!” 陆炽邑被弟子们团团围起,他想扭头找羡泽,让她作证自己没想杀人,却没想到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 羡泽双手被刀柄磨得生疼,她能感觉到每次跟陆炽邑交手,自己都进步非凡,但她此刻来不及消化这份突飞猛进。 重要的是找到江连星。他现在说不定正在危险之中。 但羡泽心里也不耐烦透了。 一方面是讨厌陆炽邑的纠缠,一方面是烦躁江连星的“多事”。 带孩子真不是人干的事,她还要为了江连星的事提心吊胆多久。 第30章 真要是打算让她像剧情里那样养江连星十几年,不如她尽早变强,将他抓起来,关起来! 龙傲天值不够就打一顿,修为境界不够就灌灵丹,剧情完不成就下蛊下毒逼他去做。 该到剧情没命的那一天,她直接把他杀了! 等她把江连星能学会的都学会了,比他还强,比他还人神共愤,毁天灭地,系统又能耐她如何? 但想归想,现在她还做不到,只能咬着牙去找逃课的孩子。 她御剑又去了经楼,只是经楼太大了,她在江连星常去的西楼喊了几嗓子瞧不见,反倒把管书的黄长老给吵醒了。 黄长老臭着脸转着轮椅,没好气的道:“叫什么叫,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孩子丢了呢!” 羡泽朝他行了一礼:“长老,我确实是孩子丢了。您见没见过我家江连星,他大概这么高——” 黄长老让她一噎,半晌才想起来,恶毒道:“江连星,就那个一脸死了爹怨气的小臭脸?!” 羡泽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形容了:“是。他爹确实是死了。您或许不知,我是他的寡母。” 黄长老现在是恨不得给自己来一个嘴巴了。 他扶着额头,半晌道:“……他倒是勤奋好学,总来经楼,但今天他不在。你再去别的地方找吧!” 羡泽擦了擦额头的汗,正要转身离开,听到黄长老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他喜欢独自练剑,但又寻不到地方,我就劝他去过翩霜峰附近的一个山坡,我们都叫明坡。坡上种满了蒲苇,还有空置的院落,适合静思练剑,你可以去找找。” 羡泽转身谢过,御剑离开,却没看到黄长老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正是傍晚夕阳西下,她还真在那坡上的院子里瞧见了一点人影,她落在附近白穗如浪的蒲苇地,提裙往院落走去。 “江连星!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也学会逃课了,躲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羡泽像是上着班被班主任叫到学校的家长,皱起眉头,强压着不耐烦。 羡泽的角度,只看得到江连星的半个侧身,走入院中,才瞧见院内芳草之中几棵如伞的灵松,江连星在廊下打坐,而一位年轻男子正在他身前,手指搭在江连星肩膀上。 江连星双目紧闭,面色难看,仿佛随时要呕出一口血来。 那男子瞧见有人来,立刻就要松手离开,但他手一抬起,江连星脸色更加难看闷哼一声,他只得又将手压回了江连星肩上。 羡泽一惊,她心中提防,偷偷将手探入芥子空间中,面上却一副人畜无害模样。 她走近几步,才看清那男子样貌。 明心宗是出俊男美女的地方,但目前为止羡泽见到的脉主长老,确实无人能与眼前男子相比。 他没有束髻,乌发如瀑,肌骨犹如冰玉般泛着透光的冷色,却披着有些泛黄的广袖云衫,衣衫温暖柔薄,臂弯处布满细密陈旧的衣摺。 唇色浅淡,眉宇如烟,他像是故纸堆里走出来的有些泛黄的画中人,睫毛下的一双眼睛,至澄至净如清月寒枝。只是他衣领处,露出一些淡蓝色的病态血管,如叶脉般从胸口攀上锁骨脖颈。 他像是被浆洗过了头的绢绫白纱,被洗刷出磨痕的玻璃杯,有种新与旧,洁与污微妙的交替感。 男人似乎天性避世避人,偏过头不去看羡泽,只盯着闭眼打坐的江连星。 “请问您是?”羡泽故作讶然,温柔含笑问道。 男人目光挪过来一寸,嘴唇过了半晌后微微翕动。 像是说话,但她连气声也没能听见。 羡泽上前一步,她注意到,这男子正透过掌心,向江连星体内源源不断送入澄净的灵力,而江连星刚刚还难看至极的脸色渐渐恢复,有了些血色。 男子似乎不愿意让羡泽再逼近一步,摇头轻声道:“只是偶遇……” 他就跟好多年没说过话似的,嗓子哑哑的,甚至第一个字节破了音。 他也注意到自己的破音,紧抿着嘴,面上神色难辨。 羡泽看他行动确实是好意,作揖道:“可是哪一脉的师兄,该如何称呼?” 男子沉默许久,看羡泽一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才缓缓道:“……叫师兄,就好。” 这明显敷衍,羡泽却不可能随便放过他,展露自己最虚假的笑容,甚至牙齿都露出来了:“师兄救了我的友人,总要让我知道该感谢谁吧。” 男人直面她的笑容晃了神,但又很快挪开了眼,表情说不上是有些恐惧还是不快,神色复杂的转过脸,道:“岫。” 秀?我看你是挺秀的。 这么敷衍她,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她故作不在意的笑起来,看向江连星:“岫师兄,他是怎么了吗?” 男子脸色稍微正了正,羡泽以为他要开口,但他只是严肃的摇摇头。 怎么也是个两脚踹不出屁的! 这时候,江连星也缓缓吐纳吸气,睁开眼来。 他眼神有半刻的迷惘,先是看向羡泽时有些惊讶,正要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就看到眼前另一个男子收回手去。 江连星这才注意到还有别人。他眸色一沉,心里翻腾,死死盯着那男子。 岫师兄后退半步,被这俩人四只眼睛凝视,他竟然面如金纸,气也上不来了似的掩面咳嗽起来。听那咳嗽声确实不是装的,好似久病缠身,随时都能呕出血来般。 江连星正要开口,只听见嘭的一声,这师兄身上冒出一团白烟来,烟雾散的极快,只留下一盏落满青苔的石灯,在院落中伫立着。 江连星:“……?” 羡泽:“……呃、岫师兄?” 那石灯伫立不动,而后忽然剧烈咳嗽颤抖起来,咳到石灯头顶青苔都簌簌落下,而后灯身原地转身,向着院门的方向飞速移动,消失了! 羡泽震惊的眨了眨眼睛,不过片刻,就瞧见蒲苇地中,升起小小身影,是一个石灯边咳嗽,边御剑飞走了! 石灯、御剑、飞走了! 羡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江连星立刻起身道:“那人是谁?!” 羡泽:“不认识,他自称岫师兄。” 她转过脸去,就看到江连星脚步踉跄,一道鼻血缓缓淌下来。或许是她表情有些惊讶,江连星这才意识到鼻血,他垂下头连忙用手心蹭了蹭,但嘴唇上还有蹭乱的红印,他有些勉强的挤出笑容:“最近可能修炼有些太累了,不小心伤劳过度,您不必担心。” 但羡泽心知肚明。 她记得原文中,江连星少年时期就有异常强大的心魔。 早些年他实力不强,心魔只是如影随形的改变了他的情绪心态,但到后来他大放异彩的时候,心魔时不时就会背刺他操控他,直到最后——师母死了,心魔彻底和他融为了一体。 现在,恐怕是心魔初见端倪的时候。 不过羡泽对他少年时期的憋屈剧情,基本都是跳过没看,但有一点,她印象很深刻: 江连星一直害怕自己的心魔暴露,躲躲藏藏,从不敢让人感知他的经脉灵海。也幸好因为他少年时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才没有暴露…… 第31章 难不成,刚刚的岫师兄,已经感知到他的心魔了?! 怪不得需要她保护江连星的秘密。 这倒是麻烦了。 江连星此刻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之前没有来上心法课,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这辈子的心魔,比前世活跃的更早,也更歹毒。 江连星解释不清楚心魔的来源,只知道和他人的走火入魔不一样,而是他从出生开始就在灵海中有一枚“魔核”。 前世师母在世时,他好几次差点在她面前暴露。他私下痛恨自己的心魔,甚至想要把自己内丹都挖了……但那魔核深深扎根在他魂魄之中,他半辈子也挣扎不过,越是修炼,魔核越被滋养的强大。 直到师母死后,魔核彻底吞噬融入了他的心魂,他后来几年甚至总是半梦半醒,分不清到底自己是死是活。 这一世,他刚进明心宗就露出了端倪,还被人发现。若是闹大了,恐怕不只是他被逐出去、被杀掉,连师母都要受牵连! 江连星知道,他必须杀了刚刚那个人。 羡泽却在这时开口笑道:“那岫师兄真是个好人,我回头打听打听,当面感谢他。” 江连星抬起头来,阳光之下羡泽笑眯了眼睛,她笑容实在是晃眼,江连星垂下头去:“嗯。徒儿亲自去。” 亲自去杀了他。 江连星从回廊上走下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羡泽扶住他,很快就转换了话题:“直接去食堂吃饭吧。我今天想吃你昨天点的那个汤面哦。” 江连星只感觉鼻子发酸,快速眨了眨眼:“好,那就吃汤面。” …… 第17章 几日后。 “您说有没有名字里带岫字的师兄?您也不确定是哪个秀字?”胡止抬起头来。 羡泽点头:“年纪倒是轻。可能跟你差不多大,但可能比较穷,衣衫十分老旧。” 胡止摸了摸下巴:“容貌呢?” 羡泽还特意画了个图,她将纸推向胡止,胡止捏起那纸片子看了半晌:“你画的真不是个鲛人顶海带?” “哪里有海带?这是长发!” 胡止又看了看:“这不是鳞片?” “那是衣摺!” 羡泽放弃看图说话了,叹气道:“总之就是年轻、穷、长得不错,是个热心人。” 胡止觉得这也太模糊了,他想了想道:“要不你还是用墨经坛找找,那上头人多,咱们明心宗也有自己的分坛。” “墨经坛?” 这回倒是胡止惊讶了:“修炼之人,有谁不知道墨经坛?你不也是散修出身,难道没有借着墨经坛上其他同道的文帖来修炼入门?” 胡止拿出一面祥云纹窄镜来,他施了简单咒法,上头便浮现细密的墨字来,她仔细看过去,竟然是全修真界的论坛! 上头能看到,按照门派、修为、专长分了许许多多的小组论坛,比如剑修分坛、符修分坛、器修分坛;成丹组、结晶组、元婴组;还有千鸿宫、元阳书院的分坛,在这个列表下头,能看见不起眼的明心宗分坛。 胡止点进去,能瞧见里头有着密密麻麻的文帖: 《经楼借书指南-哪些秘籍最值得优先兑换》 《【切磋】妙箴峰十月二十三日切磋报名(已备医修药费自付)》 《今日摆摊:中下品丹药八折起,回灵丹买三送一》 以及…… 《陆炽邑罪恶多端、罄竹难书,前夜再次袭击弟子!》 羡泽很快就发现,讨伐陆炽邑的文帖,竟然占了明心宗分坛的半壁江山。 《不要辩解了,想看的都可以来弟子院看看案发现场的惨状,陆炽邑就是要杀人!》 《报!羡泽姐姐昨日离开数个时辰后才回来,强烈怀疑她找医修治伤了》 《她真的我哭死,她把自己治好了,就是不想让事情闹大》 《一个大胆的猜想:不会是陆炽邑暗恋羡泽吧,他反复在羡泽面前跳脚的样子真的小丑……》 《【下毒预告】陆炽邑你等着把肠子都拉出来吧!(此帖已被删除)》 羡泽眨了眨眼:“这……” 怪不得之前一群年轻弟子说着要罢课,这都在墨经坛里沟通好了的。 胡止转头问道:“姐,你真的前夜去找医修治伤了吗?” 羡泽摇摇头:“没有。他并没有伤到我。” 胡止大为赞许:“我就知道,没人能伤了您!” 他说着,以灵力为笔尖,就在窄镜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新文帖: 《羡泽姐毫发无损,陆炽邑不过是外强中干,还想罢课的弟子请发帖响应!》 下头迅速就一呼百应,多人回复,甚至商量好谁发号施令,下课一同围攻陆炽邑。 ……?! 羡泽心痒痒:“我也能发帖吗?” 胡止点头:“只要是明心宗的相关人士,都可以提交申请加入分坛。咱们食堂的几位厨子也在分坛里,经常会提前告知当日菜品。” 除了一些跟课业密切相关的贴文,还有大量从其他分坛转过来的八卦、爆料以及时事帖子。 而且明心宗分坛下面还有其他的友好论坛——比如说,山脚下陵城定期开放的“闲丰集”,竟然那也有自己的闲丰集论坛。 胡止没忘了正事,用灵力搜了搜“岫”字,却没找到相关的词语,他道:“要不要替你发帖寻人,找个地方约见?” 羡泽却摇了摇头:“不必,不想惊动太多人。” 胡止看她对墨经坛爱不释手,道:“墨经坛并没有门槛,几乎只是能够引气入体,就可以用一面有灵力的镜子入坛。你拿着我这面镜子吧,我自己再回去取一面就是。” 羡泽说回头要拿东西跟他换,但胡止可不缺宝贝,他只是笑容中有些认真:“他日,还是请您跟我切磋一番。” 他太知道羡泽的突飞猛进了,虽然他是结晶境界,但如果不再紧追猛赶,或许数个月就会被她赶超! 羡泽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切磋也不过是需要多嗑点药,反正她都已经毒入膏肓了。 不过出了食堂门,她看到食堂门口又摆起了摊,这才想起墨经坛内也有摆摊信息。 明心宗虽然人少,但是在食堂门前摆摊过的弟子却不少,很明显大家都穷得要死,有些丹修符修的师兄师姐,看新弟子有不少来自钟鼓馔玉之家,更是大声吆喝叫卖,搞出什么打折活动。 这些师兄师姐每到了闲丰集也会下山摆摊,所以有些摊位上还支着布幅,写有“内部价格,明心宗特供,比闲丰集更优惠”。 明心宗真是不一样的门派。 羡泽记得书中讲到的江连星去过的门派,无不等级森严,欺压严重,先辈一口唾沫就能砸死后辈,长老挥挥手弟子修为就能全被拿去上贡。 而在明心宗,甚至有内门大师兄、首席大师姐端着灵丹试吃的盘子,堆笑递给弟子。 单看墨经坛里也根本分不出上下级,大家闹作一团,辱骂陆炽邑也没有删帖——除了那个想下毒的。 宗门的氛围往往都和宗主有关,羡泽大概也能想象到宗主钟霄是怎样的性格。 第32章 她手中也没有几个子,想着要考察考察,回头带着江连星来摆摊卖符文。 羡泽沿着摆摊的道路左右细看,她虽穿着深蓝色烟笼纱的弟子服,却不像一般女修那样披发,而是梳着凡尘妇人的同心髻,头上别着几朵素色玉兰。 像是贵家女上元游街逛摊。 却没想到走到各个摊上,有几位师兄师姐都认出了她。 “你是羡泽?哎,没受伤吧?真的没事?我这几枚匿声符你拿着——不要紧!” “哈我听说你打了陆炽邑脑袋一巴掌?太解气了,你都不知道我用来拎丹炉的那个机巧,找他帮忙修了三个月都没修好!来来来这中品回春丹给你!吃了有劲儿,下次使劲儿点打!” “羡泽,我们反陆炽邑联盟小组,需要你的签字!你如果愿意加入我们小组,可以没有会费——” 她没想到食堂前这条没有百丈的路走完,她怀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 羡泽觉得自己的魅力是其次。 关键是陆炽邑到底遭多少恨啊。 …… 羡泽在屋内拿起窄镜。 怪不得之前在山脚下的陵城经常会看到有人卖这种细长的,可以单手持的镜子,许多修仙者都在那里挑选,都是用来看墨经坛啊。 她将一点灵力灌入窄镜,果然镜面上就出现墨字,并提醒她初来乍到先取个名字。 羡泽想了想,随便起名为“听取妈声一片”,然后开始在明心宗分坛里搜索。 每次搜索需要耗费一定的灵力,但灵力对羡泽来说不要钱一样,她就在其中来回换词搜索,终于看到了某个文帖中有线索。 帖主问,说明心宗是否有类似于族谱之类的东西,他脸盲又不记名,想要恶补一下宗门内的人名。 下头有个叫“睡完天都变了”的人,作了详尽的回复。 说在经楼内,有一面墙的宗门传谱,里头记录的是明心宗历代脉主、长老与弟子,包括各人的修为与寿元。 “睡完天都变了”的回复后面,很多人都在打卡留念。 ——“睡姐!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楼上怎么就以为是姐,万一是哥呢。您真是高强度刷帖啊,昨儿半夜还在回复呢!” ——“睡,你之前去哪儿了?之前几个月都没动静,最近连回了几百条啊!” 说起来,羡泽还真的对“睡完天都变了”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之前翻找的很多帖子都有他,仿佛都住在墨经坛里。明心宗分坛里,很多人都对“睡完天都变了”说的事笃信不疑。 她翻一翻,之前某个讨伐陆炽邑的贴子里,竟然也有“睡完天都变了”这人回复: “支持,陆炽邑应该挨一顿暴揍,他实在是太烦人了!” 看来也是个对陆炽邑颇有积怨的师兄师姐啊。 此人说到的宗门传谱,她可以去找找,看上头有没有人名字里带“秀”字。 不能再拖下去了,谁知道那位“岫师兄”会不会将江连星的事说出去,甚至告知哪位脉主、甚至宗主。 而且这几天江连星都不在她身边,想必是私下去压制心魔了。 羡泽直奔经楼。 明心宗的经楼非常庞大,主体楼阁半悬在山腰上,廊腰缦回,檐牙空道交错,还引了溪流水瀑,在日头极好的天气时常能看到一弯长虹,横跨廊桥。 他们之前借阅心法武学时,只进入了西楼一小片区域。而剩下的绝大多数楼阁,其实都是闲书杂书、地理志经、风俗话本。 羡泽又见到了黄长老,他那张老脸想起上次说错话的事,似乎不太愿意见到她,心虚的撇撇嘴:“你怎么又来了,什么,宗门传谱?明心宗的宗门传谱就跟溅了油点子的腰带似的,没几行内容,你找那个干什么?” 羡泽自然不会直说,黄长老也懒得问:“宗门传谱就在中庭东侧五层靠窗的墙上。” 她还以为自己的弟子身份不能看,黄长老坐在轮椅上,嗤笑道:“这边的杂书想怎么看都行,但这年头大家都鼓着劲修炼,谁会看杂书闲书。也不知道修炼又有什么用。去吧,不许在阁内喝茶吃食。” 羡泽上了楼,偌大的经楼内洁净无尘,往外能看到半个明心宗的层峦叠嶂、云雾翻涌,她很快就找到了宗门经传。 其实算是挂在墙壁上的一卷非常长的类似族谱的书卷,就像披帛般,一部分蜿蜒在地面上。 上部大半像是被水浸透晕染,已然看不清了,能看到的最靠上方的两个人,就是宗主和师尊。 宗主称谓下头,还写着名字“钟霄”,而师尊下头,只有些模糊的痕迹,只有三个字能看得出来——“垂云君”,是师尊被世人敬称的名号。 也能看到下头记录的俩人的寿元,俩人生龄都不过一百多年,其中师尊垂云君要比宗主年长几岁。 唔,中年兄妹撑起家业啊。 再往下就是九位脉主,这些脉主大多数都比较年轻,其中陆炽邑其实是具灵境界,但出生到现在竟然才四十多年,恐怕是奇才中的奇才了—— 羡泽有些恍惚,实在是难以把这个奇才,跟走路时马尾一抖一抖的小心眼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再往下找长老、首席弟子、大弟子之类的,其中名字里有“秀”字音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元真峰的末席长老何袖,主修阴阳堪舆,修为不过是成丹期,但生龄已经近一百七十多年,感觉快到成丹期极限了。 还有一个是匣翡座下大弟子,名叫曲秀岚,生龄四十多年,也是成丹初期修为。 宗门传谱上没有写性别,羡泽也不确定这俩人是否是那位“岫师兄”。不过这二人修为都不算太高,她还是有下手的可能性…… 她背着手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上有些响动,转过头从楼梯往上望去,只瞧见一些古旧的卷轴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有些狼狈的散落在地面上。 其中一卷滚到羡泽脚边,她弯腰捡起来,只看到上头写的是《上古山川与河床杂记》…… 楼上的人似乎很轻巧的施了个法术,那些卷轴飘起来朝楼上飞回去,除了她手里那一卷被她攥住了,没飞起来。 羡泽提裙拾阶而上,准备将卷轴还回去,她也想知道有谁会在这里看闲书。 走上去,就瞧见了绢纱幕帷后的身影。 他正跪坐在桌边,桌上堆满了卷轴。松散的簪了大半的头发,衣摆散开铺在旧木地板,宽大云袖覆在桌子上,布料与卷轴是一样的褶皱泛黄,日光落在他肩膀发顶好似金雪薄霜。 她的脚步惊动了男人,他猛地回过头来,脸隔着绢纱幕帷望见她。 双目对视,二人相隔的绢纱上有题诗文,正巧那句“松腰玉瘦,泉眼冰寒”在他脸边。 岫师兄! 男人面前桌案上齐齐整整的放着许多书册卷轴,分摞的边角对齐,而在书册之中,摆着食盒,里头几碟点心,还被人咬了半口。纸堆下头有茶壶杯盏,有个杯盏撒了点清茶,被紧急拿开了旁边的卷轴,他袖子上也湿了一片。 显然有人不但没听黄长老的话,而且还弄撒了茶水,这才慌慌张张将卷轴都撞到地上滚下了楼。 第33章 羡泽故作惊喜,开口笑道:“岫师兄!正想着要感谢您呢,就在这儿瞧见了。” 她提裙走过去,不请自来的跪坐到男人对面去。 他目光有些躲闪,似乎很不适应其他人突然的接近,但还是略一点头:“……嗯。” 男人似乎略有些尴尬,似乎故意装忙整理桌面,将每个卷轴长短对齐,挂绳捋直,每一本书册书籍摞的丝毫不差,又把茶盏收拾好之后,列成一横排。仿佛在用行动说:我很忙的,你快点走吧。 羡泽可不在乎,她不会放过他,笑道:“我打听了好半天。才知道名字中有‘秀’字音的人并不多,师兄可是叫曲秀岚?原来是匣翡脉主的大弟子,实在是失敬失敬。” 他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而后沉默的将袖子从桌面上拖下来,两只手搁在膝盖上。 羡泽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美则美矣,只可惜命要短。 她找到他的最初目的,就是杀人灭口。 她指尖有慈悲的毒,身上有可以瞬移的降魔杵和遮掩身形的蛰隐衣。 杀对方她有很多阴招。 但羡泽还不确定要不要这么做。 一是,她还在犹豫,自己是否有必要为了江连星,或者说为了任务做到这一步。羡泽只想让别人为她手上沾血,可不想脏了手替别人铲清道路。 二是,她是否有把握能杀死这位师兄。成丹期修仙者水平差距很大,万一慈悲对他来说用处不大,那就被动了。 再加上谋害匣翡手底下的大弟子肯定会被追查,到时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目前宗门上下对江连星的事还没有反应,这位师兄应该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思索片刻,还是先试探一番。 羡泽笑道:“还是要谢谢师兄救了我友人,他总是在修炼上着急,这心性一不小心就可能气血上涌伤了自己。还希望师兄日后也能多指导我们一番。” 男人垂眼,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羡泽惊喜:“师兄是真的愿意指导我们了!” 男人这才反应自己点头答应了什么,有些惊愕的瞪大眼睛,又连忙摇了摇头。 羡泽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哑巴,可他明明说过话……她手指不做痕迹的摸过自己的小海螺吊坠,眉眼看向这位师兄疏朗纯真的眉眼。 忽然有千军万马如同崩溃哀叫般的声音,钻进了她大脑里: [啊啊啊啊早知道我就不多管闲事了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话啊!而且我嘴里还有半块桂花糕呢我根本不能说话啊啊!上次也是遇上她,我当时都两年没说过话了,头一句话就破音了丢死人了!我现在再用匿行隐踪的法术,直接在她眼前消失,是不是太刻意了?!] ?!! 第18章 这声音跟撞钟佛音似的,叫得实在大声,她都觉得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羡泽瞪大眼睛瞧着他那嘴唇紧闭的谪仙模样,脑子里的轰炸还未结束: [早知道就不该一个人来,如今明心宗多了这么多弟子真是可怕,谁记得过来这些人!万一见了我都要打招呼,不如把我杀了算了!呃呃呃真的好噎,她坐我对面我都不能动嘴咽下去了……] 羡泽盯着男人的嘴角,果然看到了一点点可疑的碎渣,与此同时脑内又是一阵惊恐抽气声:[她看我嘴干什么?她是不是看出来我吃东西了?] 羡泽强忍着没有笑出声,连忙给他倒了一盏茶:“是我没有眼色了,师兄茶盏空了半天也没给您斟茶。” 她双手奉上,男人愣了愣接过去,抬袖掩面抿嘴饮茶。 看起来是优雅,但羡泽脑子里却听到了一声快慰的叹息: [总算是咽下去了。她应该没发现吧?说起来,她叫什么?穿的是弟子衣服,看起来却不像是弟子……算了,感觉已经错过能问的时间点了,实在是开不了口……就这样吧。] 果然是社恐,这错过问名字的机会,恐怕是要错过一辈子了啊。 羡泽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讯息,装作不知道,故意没有主动自我介绍。 [唔,她不开口说话吗?难道要我开口吗?呃说什么才好:你也在这里看书、哈哈、你几岁了、平时主修什么、呃,怎么说都很尴尬。要不还是我装体力不支昏倒——] 到这时候,心声戛然而止,羡泽脸上有几分憋不住笑容,又摸了摸项链。 她太想听了啊! 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如此慌乱,内心尖叫,又表情上如此好懂。她似乎懂得了“玩弄”可怜社恐的乐趣了! 他将目光挪到羡泽脸上,似乎被她的笑容震到,忽然咳嗽起来。 他以袖掩唇,咳得实在是厉害,脸上泛起浮红,更显得层叠衣衫下的人瘦削久病。 羡泽在咳嗽声中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 [啊啊啊啊她为什么要笑,是我穿错衣服了吗?还是头发弄脏了?不要对我莫名其妙地笑了,真的很吓人的!] 羡泽感觉她再不开口,眼前的男人能活活被尴尬憋死自己。 “师兄,我那位友人,可是气血上涌,经脉岔路?您看日后要如何修炼才好。”她前倾着身子,关切地询问道。 他躲避开她目光,垂下眼睛,话语也因为桂花糕咽下而多了些:“……我瞧不清楚他的灵海。不过,他来明心宗之前,是否师出散修剑宗葛朔?” 羡泽心里猛地一跳。 葛朔。是她那位死了的丈夫吗? “虽然他隐退多年,但他的霁威剑我早在数十年前便见过,豪迈浩气,剑锋可削山剔壑,亦可剪水飞花,但最厉害的还是他那套平实又包容的心法,我记得叫长祖功。” 霁威剑,就是她芥子空间中的那把前夫剑。 师兄:“我看你的友人有修炼过长祖功的痕迹,会不会是修炼了多门心法,相互混淆,又因年轻没有经验,所以才……” 他说了几句,又自觉多说了话,有些不自然地抿着嘴。 羡泽垂下头去把玩手指:这人能轻易看出江连星修炼了长祖功,甚至也认识隐退多年的葛朔……恐怕他阅历不少。 他没有提及江连星的入魔,可能是试探她——但羡泽看他神态纯真,涉世不深,又像是还没发现江连星入魔。 不论如何,这位师兄,也很有可能会在日后看出江连星的不妥当之处。 只是今日黄长老发现她来了经楼,不适合下手了。 羡泽故意找机会跟他多说些话:“师兄可是在这里找书卷?需要我帮忙吗?” 男人总算是掩唇开口了:“嗯……找一些山川志。主要是五百年前的湖泊河流的图画。” 羡泽并不太了解:“五百年前的湖泊河流和现在有很大的变化吗?说来,咱们惯常称呼九洲十八川,便是川流湖海极多的意思吧。” 说起这些,男人稍微多话一些:“是,五百年前还不是这样,曾经有巨海倒灌山陆,毁灭了千百座城池,将地势以河流分割成如今这般的样子,人称‘夷海之灾’。” 他刚开口时,似乎是因为太久没说过话,声音干涩,但很快就恢复了轻快清朗的音色,看到羡泽听得认真,他又有些愉快自信。 第34章 羡泽这时才意识到,男人其实身骨颇为高大,将他皱褶的旧衣撑出气定神闲的味道:“夷海之灾之前的资料留存的很少,所以很难对比当时与如今河流的变化。” 羡泽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捡到的书卷,就是上古山川志,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书。她不动声色的往自己裙摆下面藏了藏。 当下如果还回去,她之后就不好再找这位师兄搭话了。 “不过是区区五百年,总有些大能活过这个岁数吧?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凭印象画一些旧时的山川图。”羡泽道。 男人摇摇头:“怎么能说是区区五百年,元婴的寿元也不过两三百年。而且听说夷海之灾时,修仙界覆灭了大半不止,很多旧事都未能传承下来。所以上古的心法才格外珍贵。”他越说熟悉的话题越是放松,两只手也搭在了桌子上,手背是武人般的指节明晰,掌心是香师般的细腻柔软。 手如其人,对外看着唬人,翻手却如同稚子。他不像是心事重的人,掌心一定没什么细密的纹路。 羡泽好奇道:“师兄为何对五百年前的图志好奇?” 他手指抚过桌上的卷轴,轻声道:“听说有许多上古的秘宝典籍,就藏在这些海水倒灌后形成的河流湖泊里。几十年前我有幸得到一卷残册,这些年想找全剩余的部分,却一直无所获。” 羡泽敏锐的眯起眼睛。 如果夷海之灾之后,大量陆地被淹没,那藏在水中的残卷秘宝应该很多。 但陆炽邑提到过悲问仙抄,江连星也说悲问仙抄是在水下洞府发现的,这个人也在找水下的残卷,这些不太可能是巧合。 眼前的男人会不会也在找《悲问仙抄》。 为什么? 忽然男人偏了偏头,羡泽感觉他五感远比她敏锐,似乎听到了什么。 忽然他立刻收拾东西动了起来,低声道:“是黄长老来了,别说我来过!这、这个点心就不要了,呃、对不起——” 羡泽:“?” 她转头,就看到黄长老脸色发青,御轮椅腾空而起飞了上来。 羡泽一脸淡定,拿着藏在裙子下头卷轴起身。 “这是你吃的?!我不都说了不允许随便饮食?” 羡泽早看出来他嘴毒人却不恶劣,淡定道:“我进来的时候空着手呢,还能是藏在怀里带进来的?” 她余光往黄长老背后看去,就瞧见在了蹲在楼上偷偷往这边看的岫师兄。他那么大个的人,却只从书架后头露出一只眼睛,手撑在地面上,长发也垂下来铺在衣摆上,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师兄真跟个孩子似的。 他察觉到羡泽的目光,满脸抱歉的对她摆了摆手,然后消失了。 羡泽看着黄长老,笑道:“再说我还要养孩子,哪里吃得起糕点喝得起茶。” 这句话又捏住黄长老七寸了,他悻悻道:“我猜也不是你。不过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羡泽立刻道:“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黄长老皱眉:“跟你没关系,你看完了吗?走吧走吧。” 羡泽拿起刚刚藏在裙下的《上古山川与河床杂记》,道:“那我想借走这卷山川志,可以吗?” 她借走这些书卷,就是要等他主动找上门来。 黄长老看了几眼,挑起眉毛怪异的笑了笑:“可以,别着急还。如果有人也想看,我会让他去找你借书的。” 羡泽突然微妙的感觉到了—— 黄长老似乎也以玩弄“社恐”为乐啊! …… “你今日竟然出去了。”宗主钟霄背着手,站在那洞府之外,楼阁上悬挂的层层厚重绢幕,像是风也吹不开的扉页。 她展开灵识,察觉到那个人影本在院中赏雪,听到她的脚步就立刻回到了他不透光的楼阁之中。 她没有多等,挥袖引风掀开绢幕准备走入楼阁内,果不其然听到了有些惊惶的声音:“不要来!” 钟霄笑得眼下微微皱起柔和细密的纹路,但还是坚决的往里走进去,只瞧见地上两个折叠的纸人嘭的化作铜兵金将,拦住了她。 钟霄轻声道:“兄长,我也今非昔比了,两个纸人还能拦住我?” 她挥挥手,宽袖滑落露出她穿窄袖白衣的腕子来,略显粗粝的手中有一把玉色无锋短剑,短剑下头挂了串铃铛,细瞧过去,每个铃铛都在打转,却没有一个作响。 金皮纸人化作齑粉,帷幕像是被一道透明的长虹顶起,朝向两侧柔和的掀飞开来,日光撒入昏暗的楼阁厅堂内,果然里头传来某人一声不适的闷哼。 “少装,我知道你今日出门去了。”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这咳声不是装的,她连忙在昏暗的洞府中快走几步。 昏暗深处开凿的晏玉冰池,湛蓝色冷水下铺满了东海的百年灵珠。这些灵珠奇形怪状,但就是这样的才蕴含着上古的灵力…… 钟以岫伏着头,一身白色单衣卧在晏玉冰池中,发光的灵珠照亮了他的脸颊,他胳膊被湿透的衣衫裹着,隐隐透出手臂内侧青色的筋脉,搭在池边,艰难的将下巴搁在手背上,哑着嗓子道:“我去找书了。” 钟霄靠近冰池,随着她抬手,旁边矮凳滑过来,她提裙坐在上头,把住了钟以岫的手腕:“经楼我早翻遍了,都查不到《悲问仙抄》的痕迹,还去找什么。” 他的经脉早已破破烂烂,这些年靠着修炼《悲问仙抄》的残篇,经脉开始慢慢修复,但仍然赶不上他垮掉的速度。 钟以岫轻轻咳了两声:“我先想,找到夷海之灾之后的江河湖泊,而后想方设法一次次入水找寻。” “那才是大海捞针。”钟霄皱起眉头:“还是莫要往那个方向去想。这次特意请千鸿宫少宫主前来,与他们拉近关系,跟此事也有关。我听说千鸿宫多年来搜集了天下各类上古功法残篇,其中说不定就会有《悲问仙抄》。” 钟以岫抬眼看了宗主片刻,他其实想说,与千鸿宫交好到能让对方拿出深藏的上古残篇,恐怕是需要不少时间建立交情。他或许连千鸿宫他也等不起了。 但他不敢告诉这个妹妹。 钟以岫生龄长钟霄几岁,但他十九岁就已然成丹入道,生龄三十年时,已然成为元婴之境的仙人,而后再过二十年,他跻身化神境界。 天下只觉得他的存在是个传说。 夷海之灾后,天下化神金仙不过寥寥数位,他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 有人曾见他击退虞魔,一道细窄单寒的剑光,便使得仙都挂霜,冰冻三尺,细雪下了十数日不止;他为救下受沿海倾覆船只的百姓,只用柔软细顺的剑穗一甩,云气飘荡如浪花浮沫,将众人推上了岸。 他有时浮立于云端,施展神力后,云雾好似流淌的烟似的垂落下来,丝丝烟云如瀑如幕,便有了垂云君的名号。 而钟霄跟随着哥哥入门,拼命修炼,只比他小了几岁,却只是明心宗外门弟子。 钟霄二十三岁才得以筑基,更别提后头的修炼有多么困难,到她成丹时,兄长还恍若弱冠之年,而她眼下已经有了细细皱纹。 那时,明心宗算是以剑法与机巧为主的门派,宗门颇有规模的,更因为垂云君一人名动天下,隐隐有了挤入三大仙门的趋势。 第35章 这样的年纪早早化境,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不谙世事,只懂道心,常年在明心宗山中过着清心寡欲、简单至纯的生活。 但若未曾见过世界,那道心又算是什么?他窄窄的世界里,只看得到自己剑尖锋芒的沉沉闪光,他只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应当有利于天下生灵—— 对于这样的钟以岫来说,五十年前汇聚起天下宗门的东海屠魔大业,他是不可能不参与的。 当时修仙界秘密传闻,这东海新生的魔神若是不除,夷海之灾就会再来一次,海水将再次倒灌九洲十八川,到时候说不定会变成百洲千川,生灵涂炭。 说是屠魔,但听闻魔只有一个。 说是屠魔,但最后两败俱伤,无数后生折戟沉沙,修仙界断代三十年。 三大仙门宗主与大能,死伤无数,勉强存活下来的,也在东海屠魔之后不大见世,闭关养伤了。 事情实在是混乱复杂,许多人也都说不清楚了,但垂云君毫无疑问是当时除了三大仙门宗主以外的主力,甚至可以说其他仙门都是组团去的,明心宗就出了他一个人。 东海周边至今还有老人提及,当年随着垂云君剑气如海水倒挂,一道道数十米的巨浪凝结在岸边,形成雪墙冰塔的堡垒。那冻结的浪头如盾阻挡住了魔神扫射向岸上的邪法,居民只能从雪墙上端看到天空中的云,被搅散撕碎,化作成缕的轻烟,而后消失,万里无云。 最后的结果是魔神身陨,各大仙门遭受重创,而垂云君消失了。 在场的仙门说是,垂云君给魔神致命一击时,反被它所重伤,二人神魂俱损,一同拖着残躯坠入东海海底。 有传闻,说是垂云君以性命将魔神囚禁在海底。 有人说魔神将他的神魂捏作齑粉,它却逃之夭夭。 只有明心宗内,他的那盏魂灯,几乎只剩一点星光,被钟霄守着不肯放。 所有人都以为钟以岫已经死了,甚至连他的名也渐渐无人提及。而东海屠魔之后十年,他突然出现在了明心宗外,身上衣衫甚至还是当年屠魔之役的白衣。 那白衣已经布满皱褶抓痕,甚至隐隐泛黄,上头都是海水浸透的盐碱,他仿佛还活在那一天。 但明心宗却并没有活在那一天,他在明心宗的山门之下,却只看到一片凋敝。 明心宗少了垂云君这个招牌,立刻就人心散了大半,再加上后来三大仙门说,东海屠魔并没有将那魔神杀个干净,各地仍有作祟的迹象,很有可能是失踪的垂云君勾结魔神,给那魔神造了一条生路。 于是各大仙门动不动就找机会讨伐明心宗,甚至想把明心宗打成邪派。 垂云君的名号被人有意抹去,像是不存在的传说。 关键时刻,一位大师姐站了出来,带着仅存的几位弟子与上了年纪的长老,四处借兵求人,守住了单薄的山门。 钟以岫恍如隔世的回到草长莺飞的山门,见到了那位大师姐,也就是他的妹妹——钟霄。她人到中年,修为晚成,在这个岁数开始突飞猛进,只着布衣,手持一把无刃玉剑,守住了那盏魂灯与云雾中几座野峰。 兄妹再见,都变了太多。 钟霄早已不是当年的圆钝。 玉刃无锋,她已是压山剑、定海针。 而钟霄也发现,兄长除了一身衣衫未变,内里已经全都变了。 他虽自小是避人避世,不喜与他人言语来往,强大外表下是孩童般的慌慌张张。但多年后再见到他,他的不安与避人,几乎到达了顶峰,甚至连后来的脉主,他都不肯相见。 而曾经认为善恶分明,剑能救世的心,似乎也对许多事都晦暗了。他只隐约的表示,东海屠魔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参与,从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除了性子,改变更多的是他的仙魂经脉。 他仿佛是被人撕扯开又拼在一起的,多年积累的修为荡然无存,但又有一些隐隐游荡的灵力,将他拼凑缝补起来,在缓缓修复他残破的经脉。 钟以岫说自己当时经脉尽毁,被坠落的魔神带入水下,他在某处水下的洞府找到了残卷的《悲问仙抄》,凭借修炼这一功法,才得以活下来。 垂云君并不知道自己很不会撒谎。 但钟霄没有多问一个字。 因为她替他探查元神的时候已经看出来了。 在过去的十年,钟以岫成为了旁人的炉鼎。 第19章 钟霄当年反复确认, 她确实没有看错。做过炉鼎之人,灵海的形态都会发生变化。 垂云君被人羞辱过,这点毋庸置疑。 钟以岫看起来是过去的数年内, 都似乎被人豢养起来, 吸取灵力。甚至那人还如同打下标记一般,在他灵海内留下一颗种子般的小小金核。 在他人灵海中种下灵核,此事难度极高, 恐怕只有金仙半神才做得到。 但性质也十分恶劣, 这枚灵核缝补了钟以岫, 相当于救他一命, 却也驻扎在体内, 不断吸取他自身运作的修为灵力,只将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吐出来用于钟以岫自己用。 就相当于他在快饿死的时候被赏了口饭吃, 但灵海里永久住了个地主。钟以岫这个佃农, 如果不运转灵力, 自己也会枯竭而死;但运转灵力, 就相当于他白白将灵力送出去,自己只能拿到一点点份额…… 不过幸好, 那金核储存着他大量的灵力,虽然不肯给他, 但至少还是在他体内。 钟霄其实也怀疑过, 会不会这是那位魔神留下的种。 可那灵核烈性纯然,金光普照,有隐隐的登神之气,怎么可能是魔留下来的…… 总之,钟以岫对过往绝口不提,钟霄至今不知是上仙还是魔神撅了她兄长。 钟霄能做的, 就是为他寻来各种滋补的灵药。 而明心宗老人基本不剩几个,明心宗这个宗门除了名字没换,里子早就换了,论境界没人能超越钟以岫,他自然就成了师尊。 不过二十年前的仙门大会,明心宗受了修仙界太多污名欺辱,钟霄不得已将钟以岫请出来当活招牌。 各大仙门再见到垂云君都吓了一跳。 当年与他一同东海屠魔的宗主长老大多都半废半躲,全都是年轻一辈,只有他还傲立其中。明心宗弟子在仙门大会中遭人非难,他一出手,便依旧是当年的寒霜挂雪。 但钟以岫其实状况已大不如前。 他体内心魄经脉加速凋敝,《悲问仙抄》修补经脉的速度已经比不上他枯萎的速度了,那枚金核虽然运转依旧,但似乎并没有救主的意思。 钟以岫的寿元或许只有几十年,甚至十几年了。 钟霄不肯放弃。 要不然就是找到当年搞了兄长的上仙,让祂不论用什么方式,给钟以岫再续一口仙气;要不然就找到《悲问仙抄》的其余残篇,看是否能以更快的速度修复经脉,保住他不死。 钟霄提到前者,兄长就即刻否决了。 他说还不如去找《悲问仙抄》。 二人细细研究过,《悲问仙抄》是夷海之灾之前的上古典籍,想要找到实在是太难—— 钟霄叹气道:“等等吧,我与千鸿宫少宫主有过笔谈,他说自己手头确实有《悲问仙抄》的线索,甚至还说当年东海屠魔的事,他有些想要跟你确认。” 第36章 钟以岫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宣衡吗?我记得当年在东海,他也随他父亲前去过,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嗯,千鸿宫上下多由宣衡撑门面,不过他元妻逝世后,便隐居不出,一心守丧,到近日才开始在外走动露面。” 钟以岫一到这种事情,就竖起耳朵:“他年纪也不大,竟然就当了鳏夫?”他立刻就掏出窄镜来,在上头一阵搜索:“唔,怎么没有人说他亡妻是谁?” 钟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拿过窄镜:“天天就知道刷墨经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天能回个几百条,别把眼睛看瞎了。” 钟霄顺手拨了两下镜面,紧紧皱起眉头来:“这、这是什么意思?” 钟以岫凑上去,就瞧见明心宗分坛内,有个文帖无数人回复: 《[劲爆现场]陆炽邑将寡妇拽入草丛欲行不轨,被暴揍好几拳!》 帖主倒是个标题党,正文说自己去经楼的路上,看到陆炽邑又去找羡泽麻烦,说是傀儡切磋,但羡泽最后打赢了傀儡之后,冲过去要跟他打起来。最后二人撕打起来,陆炽邑在草丛里被对方暴揍几拳,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有很多人都和钟以岫关注到了同一个重点。 钟以岫:“寡妇?谁是寡妇?” 钟霄倒是对门中新入弟子的情况比较了解:“啊,对,考核时有一对母子前来,双双入门修行了。母亲好像就叫羡泽。” 不过钟霄细想之下,也有点绷不住:“今年入门的弟子,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岁,陆炽邑看起来也比人家儿子大不了几岁吧。” 少年人开窍的对象都如此不同啊! 钟以岫却不像是开窍的:“比人家大不了几岁又如何?” 钟霄实在是没法跟兄长谈这些。 一方面他像是天性单纯不知人事,一方面又做了多年炉鼎早就破了金身,她这个当妹妹的总不能跟他掰开细讲感情的事吧。 她只能将窄镜还给他,道:“说来,今日我去经楼取旧典时,黄长老让我给你带话,他说你要找的东西,暂时被那位跟你相谈甚欢的弟子借走了,你若是需要,可以直接去找她。” 钟以岫震惊,面上显露出几分恐惧:“要我自己去找她拿书?” 钟霄抬起眉梢,道:“真想不到你还能与旁人相谈甚欢。那便这样,前些日子你不是想要我帮你下山去取东西吗?我看你自己也能做到,你去吧,顺便看看陵城是否有人作乱。” 钟以岫呆在原地,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而他雷厉风行的妹妹甩袖离去,他这才从冰池里站起来,拖着水痕据理力争:“我不要、我、我不去!咳咳咳、咳咳,钟霄,我要病死了我不要下山!我咳嗽的好厉害咳咳咳!” 钟霄头也不回,道:“你总要去见见人,看看世间百态,总不能这辈子只面对过霜花和剑刃吧。” 那冰池里流动澄澈的水滴落在地,冷水一旦离开晏玉冰池,就像是烛泪离开火苗,迅速凝结成一片片圆形的霜痕。 钟以岫赤脚垂袖,站在满地霜花中。 他身量高大,却在层层帷幔与昏暗旷厅中显得格外孤苦伶仃,钟以岫喃喃道:“……城镇好可怕,人太多了,他们还会看你是仙人主动搭话,要付账还会来回推拒!……我不要、我……我不要下山啊!” …… 羡泽抱着卷轴走出经楼。 恍惚间,羡泽只觉得外头的石灯都像是岫兄幻化成的,不过这一排齐齐整整,应该也不是。 相比于石灯,某个经楼前的炸毛红衣少年,更显眼的多。 陆炽邑又来了! 这次他在一处高高的山石上,晃着两只木屐,正皱着眉头看手中的窄镜。 他天生就有盛气凌人的精致长相,此刻估计是看到了骂他的文帖,更是愠恼阴沉,好几次恨不得抬手去砸了镜子。 她不想搭理陆炽邑,立刻就要御剑离开,陆炽邑猛地转过头,朝她跳过来:“你走什么?我找你切磋呢!快,拔剑吧!” 羡泽不想搭理他:“忙着呢。” 陆炽邑拽她衣袖:“学而不思则啥啥,这由不得你。本脉主亲自贴身指导,大好机会你还不珍惜。” 羡泽唇角微微抬起来,冷眼看着他轻笑道:“陆脉主是又馋我的巴掌了吗?喜欢这滋味也能缠着,要是让旁人知道,岂不是都要怪我偷偷奖励你了。” 陆炽邑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话,搞得头晕眼花,他不开窍,怔愣道:“你胡说什么?” 羡泽就要走开,却忽然看到台阶下头滚上来一个铜壶般的圆滚滚的傀儡,四肢从铜壶内伸出来,打着转朝她袭击而来—— 这次又比那两个细长傀儡还要强了! 陆炽邑却脚下一蹬,又坐回了高处的石头上,只看羡泽跟那铜壶傀儡“切磋”,继续看着墨经坛,道:“烦死了,明明我们就是切磋,他们却非说得像我为难你一样。你本来就有天赋,何必跟他们似的天傻上课,回头我带你去虺青涧,把你放在群魔之中,你杀个三年,绝对能秒杀那群黄毛小儿。” “喂,怎么不说话。是这次傀儡太强了吗?这可不算我炼化的顶级傀儡啊——哎哎哎?你拿冲我来做什么?” “你不许再扇我了?!羡泽!” …… 江连星在羡泽院门外等她许久,他心中有些不安。 这些日子为了压抑在他体内疯狂作乱的魔核,他偷跑出明心宗外,在山脚下的陵城选了一处无人破宅修炼。 他甚至都没跟师母打过招呼。 江连星知道自己想要稳定压制魔核,恐怕还需要十几日,可他实在是不敢从师母眼前消失这么久,还未完全解决魔核的问题,就急忙忙回来了。 单单不告而别这几天,他都能想到师母要如何担心他,质问他。 若不是院门外也有其他弟子来往,他都恨不得跪在这儿等她。 江连星心中编了许多说辞,但发现没有一种经得起深究。他回来的路上,甚至都想过:自己这拖油瓶干脆一走了之,说不定对师母才是最好的!师母反正也在明心宗安定下来,跟他再在一起反会惹上诸多事端。 只是他实在是舍不得。 一想到要离开师母,竟觉得重活一辈子也是索然无味,天大地大也没有去处,哪怕是克制了心魔,找到能大成的修炼之路,又如何呢? 他早已识破了仙魔两界的嘴脸,一剑扫平半个天下,未必有师母问他要不要吃汤粉来得舒怀。 江连星木木立在院门外思索着,他听到御剑的破空声,抬起头来。 羡泽脚踏艮山巨剑飞回弟子院。她外衫上竟然有数处破损,额头冒着汗珠,鬓角发丝散乱,看起来是少见的狼狈。 羡泽抿着嘴唇神情不悦,甚至看到了江连星都没有说话,只是拨了前额的发丝,就推门进了房间。 江连星本就心绪不稳,看她又如此脸色,心里一惊,连忙快步进入房中。羡泽身后衣摆好几处撕拉的破损,甚至有一处衣领被拽坏,露出一小片锁骨来。江连星瞪大眼睛,连忙掩上门,有些不敢定道:“师母,可是有歹人伤了您?” 羡泽没回答,她眉头皱紧,背对着他。江连星甚至看到她裙摆与腰带处夹着的草叶……难道…… 第37章 羡泽忽然踢了凳子一下:“身上疼死了。天杀的小子,就不肯放过我!” 陆炽邑找傀儡来袭击她,已经上瘾了,她差点就从传音入密骂人,变成亲自张口骂人! 而且这次傀儡比上次还强,她又不能在陆炽邑面前施展悲问仙抄,又躲又打,好不狼狈。新换的裳沾了满身的汗,那铜壶傀儡跟陆炽邑一样没品,好几次扯坏了她衣裳。 她虽然勉强赢了,但心情却差到了极点,毫不犹豫的用小海螺把陆炽邑骂的面色苍白,几欲吐血,后她冲上去给他来了一拳。 陆炽邑挨了揍,气的大叫反击,她也被他撒泼般的拳打脚踢,给拽得滚进草丛中去。 她虽然趁乱往他肚子上捣了好几拳,却也被他拽散了发髻。她为人师表,给人当妈的端庄角色,竟然如此狼狈,陆炽邑一边疼得抽气,一边倒在草地里大笑起来:“你气得嘴都歪了,拳头怎么这么没劲儿啊——呃啊!” 羡泽汇聚灵力,给他来了个开肠破肚治便秘拳,在炽邑疼得直抽抽时,起身甩袖走了。 但她现在还是很想骂人! 没想到那句“天杀的小子”骂完了之后,跟在她身后的江连星忽然砰的跪在地上,两眼泛红。 她回头,一愣:“不是,我骂的不是你。我身上脏了、能给我弄来些洗澡水吗?” 江连星身子颤抖。他压制不住魔核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师母受过的苦,此刻更是几乎所有的想法都在往极端涌。 师母散乱的发髻、撕坏的衣衫、说自己身上脏,甚至张口骂的也是一个年轻男人不肯放过她。 他知道她前世的遭遇,难道这辈子也有人敢对她—— 江连星只感觉脑中所思所想完全朝着一个方向钻去,刚安抚下的魔核,迸发无明业火,他双瞳变了颜色,咬紧牙关,寒声道:“师母!您只要告诉徒儿一个名字,我必然将他头割下来见您!到底是谁?!” 羡泽只察觉到令她汗毛直立的魔气窜起,江连星双瞳如扩大的墨滴,整个眼眶内几乎都要染成黑色,眼白渐渐消失…… 她震惊道:“……什么?” 江连星双目漆黑一片,声音都哑了,一道血痕从鼻腔中涌出,滑落在薄唇上,他攥住了羡泽的裙摆,膝行几步:“师母!我决不能让您再任人欺辱,您不必担心我,不要想那么多,只要告诉我,是谁!是谁敢?!” 羡泽这才隐约感觉到他误会了什么,她张口解释了几句,但江连星根本听不进去—— 这魔气要是外溢出去,引来脉主宗主也说不定! 羡泽立刻学着那岫师兄的样子,将手搭在他身上,想要将澄澈的灵力灌入他体内,帮忙压住他的魔气。 这会儿已经来不及吃慈悲了,她就运转了悲问仙抄。大不了太疼了就咬破手指,咽下体内浓缩的慈悲。 但没想到,运转灵力虽然让她冷汗涔涔,经脉刺痛,却不再像是以前那版几乎神魂破灭的剧痛了。好似是她的经脉,已经比之前修复了不少…… 羡泽体内灵力,如淩冰融化成江河般,澄澈且汹涌的流淌入江连星体内。 他身子猛地绷紧,仰起头,纯黑墨染的瞳孔失焦的看着她,颈侧额头青筋凸起。江连星张口似痛苦似哀求般叫了一声,瞳孔中的墨色终于缓缓退回瞳孔内。 他双眼缓缓恢复澄明,眼眶里含着一丝水痕,哑着嗓子道:“……师母。” 羡泽抽回了手,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江连星:“你在这儿入魔,是想害死我吗?” 江连星沉默地瞪大眼睛:“……” ……他暴露了。 江连星如遭雷劈,张了张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自辩自白。 师母前世从未见过他入魔后疯狂的样子。 这一世,竟然十几岁就被她发现了入魔! 第20章 前世入魔, 他还可以说是天下人负他,说是自己被污蔑被虐待受尽了委屈,可这一世, 师母如此关心他, 他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入魔! 江连星登时都想拔出剑来,剖开自己的灵海,掏出那枚魔核来捏碎。 羡泽坐在凳子上, 揉着眉心, 面无表情道:“你先压住魔气。” 江连星看不出她的态度是烦心, 是失望还是更深的疏远。 他吐息一番, 确认暂时压制住魔核后, 才慌乱的哑着嗓音道:“师母,我、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入魔。” 他也不知道是否是十几岁时的心性, 影响到了自身, 话语比心里更混乱:“只是不知为何从我修炼开始就如影随形——师母, 您别、我没有有辱师父的名声, 您不要扔下我……” 羡泽垂下眼去,只看到他满是薄茧的手指紧紧拽着她衣袖, 像是紧紧抓着自己的命不肯放手似的。 她不明白,目前确实是没人欺辱他, 他还是入魔了, 为什么? 难道江连星注定就是疯魔到底,众叛亲离,一直到她被牵连至死? 江连星心慌意乱,他没想过羡泽会有如此长久的沉默,却也觉得她哪怕真的抛弃他,也是……理所应当。 他明明见过天雷降世、见过群魔出涧, 见过仙门陨落,此时此刻在这小房间内的一阵沉默,却让他感觉到灭顶的惶恐。 羡泽放下揉着眉心的手指,白皙的手指搭在膝头,和他粗粝的抓着她裙摆的手,只距离一寸半。他想要握住她手指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但却只能像个乞讨的哑巴似的,说不出来别的话,只晃着她裙摆。 羡泽看向江连星,缓缓道:“你太不谨慎了。” 她轻描淡写的他的所作所为落下标点。 江连星怔愣的抬起脸来。 没有问罪,没有失望,只是说他刚刚暴露魔气的行为太不谨慎了。 他紧抿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少年人清秀坚毅的面容,双眼泛红:“师母,我错了……” 羡泽凝望着他双眼:“我问过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没和我说。不相信我?” 江连星松开抓着她裙摆的手,摇头:“不是!我只是怕……我怕您不要我了。师母,是徒儿错了。”他说罢俯下身去,额头磕在地面上:“今后绝不敢再欺瞒您。请您原谅我。” 可他还是欺瞒着她。他从未说过重生这件事…… 羡泽看了他脊背片刻,起身道:“江连星,你再这样下去会害死我。我们。”她本来想说是害死她,但想了想还是改口成我们。 江连星听见这话,脊背颤抖不已。 她说的没错。他真的害死过她! 如果前世师母早知道他入魔,驱逐他离开,是不是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江连星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他半晌抬起头,脸庞毫无血色,轻声道:“您说的对。我应该离开,您没有我这个徒儿,我若是日后成魔……也不会有人说您的不是。” 羡泽心里一喜,终于能摆脱带孩子的任务了?却忽然见到他头顶的龙傲天值再次快速增加! [系统]:判定关系出现巨大偏差!如有影响江连星成长,将直接对你实行惩罚。惩罚机制包括但不限于关闭当下宝囊系统、增加经脉破损程度—— 靠! 第38章 凭什么?! 江连星面上已然显露决然,他直起身子,抬起眼来绝望又释然的看着她,甚至勉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而后重重拜下去:“师母,逆徒江连星今日就此别过——” 系统警告声大作,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羡泽脑子乱转,奈何系统还是在吱哇乱叫。 别叫了别叫了! 她心一横,忽然一脚踹着他肩膀上! 羡泽下脚不算太重,但江连星已然摇摇欲坠,被她一脚踢开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半晌,甚至不敢叫她一声“师母”。 羡泽颤抖肩膀,指着他,脑子转的比陀螺都快,开口的声音不稳,好似哽咽,道: “你师父不在!你师兄失踪,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是吗?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这个我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是吗?我在外头受人欺负,我忍着浑身疼痛修炼,都没掉过一滴眼泪!那是我觉得咱们娘俩在一块,我能撑得住!我要保护你!结果连你也要、也要像你师父那样,留我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 她往后崩溃的跌坐在圈椅上,两只手捂住脸,发出哭声。 江连星吓得爬过来,抱住她的腿:“师母,我不是、我不是抛下您,若我有的选,我绝不愿意离开您一步——不要哭,您不要哭,不论如何都是我的错……” 她说的字字扎心,江连星只觉得自己的心魂千疮百孔。 羡泽从不对他诉苦,甚至总含笑询问他的意见,听着他的想法,原来她和他前世是一样的想法:他们都是孤零零在世上,谁也缺不了谁! 她实在是挤不出一滴眼泪,只能捂着脸浑身颤抖。 却没想到忽然听到崩溃般的哭声,她拿开手来,竟瞧见江连星跪倒在地,抱着她的腿,俯下身恸哭出声。 羡泽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伸出手将他脑袋捧起来。 江连星平日古井无波的脸,涨得通红,哭的狼狈,眼泪横流,像是走丢了的孩子一般。 她盯着他的脸,喃喃道:“你又哭了。” 是啊,他说过不要再哭了,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遇到她的事,他就会忍不住…… 江连星从满是泪水的眼眶中看着她,说出了至今以来最真实的话:“我不想走,羡泽,我不想离开你。但我也不想害死你。我会害死所有人的,我……我会暴露的……” 他抽噎得太厉害,甚至没注意到她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 羡泽轻声道:“不会的,不会暴露的。那个可能发现你入魔的岫师兄,我已经找到他了。”虽然她还没想好要不要下手。 江连星震惊的抬起脸来:“难道——”难道师母要为了保护他杀人?! [系统]:警告警告!龙傲天值急速上升中! 他猛地摇头:“绝对不行!这、这绝对不行!” 他不值得师母为了他犯错,如果重来一世,结果是将师母拉入深渊,跟他堕入同一个地狱,那他宁愿死了! 羡泽看他脑袋上进度条又开始上涨,连忙道:“嘘,你胡说什么呢。我问过他了,他只是看出你修炼操之过急,有些灵力横冲直撞罢了。没人会发现的。你会好好的,咱们都会好好的。” 江连星嘴唇抖了抖:“可……” 他能不能别再说了!系统已经在她脑袋里预警的快要爆炸了!还有那狗屎的进度条! 别可是了! 羡泽快崩溃了,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大防,手指在他满是水的脸上蹭了蹭,捧着他瘦削的脸颊,盯着他道:“什么都别说了,你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这样哭了。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对吧。” 她满脸期许的目光下,江连星胸口起伏,却也只能点点头。 羡泽终于缓缓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孩子,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操,他再不改口,她真的要笑不出来了。 江连星沉默片刻,用略带哽咽的声音,低声坚定道:“我不会离开您的。” 终于,系统的警告声停了,江连星脑袋顶上的进度条,也停了下来。 羡泽累的想死了,她抚着额头,在屋内持续许久的死寂中,轻声道:“……我想洗澡了,你出去吧。我叫机木童来运水。” 江连星显然也心里很乱,他半晌才从地上起身,似乎仍有不安,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带着浓重的鼻音,垂首道:“是。” 他退出去,但一会儿用水房的甘泉温桶送水来的不是机木童,还是他。 江连星明显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鬓角的发丝都是湿的,他进屋来却不敢看羡泽,只垂首扛着水桶走到浴盆旁边。 那水桶施有法术,可以源源不断流出温泉水。羡泽在屏风后拆着头发,沉默之中,只有水哗哗流入浴桶中。 江连星看了看屏风那段的身影,垂下头盯着浴桶中的涟漪,道:“……您还没有说,是谁伤了您。” 羡泽放下发簪,因梳发髻而微微卷曲的长发披在后背上,屏风很简素,只有些眠羊卧鹿的粉彩,还有垂鳞纹的绢灯,她像是上千年前在水波旁被惊鸿一瞥的洛神,显得美好又疏远。 江连星问出声后过了片刻,她才回答道:“只是与人切磋险胜,显得有些狼狈。” 江连星有些失落,这回答很含糊也很生疏,之前师母总是会用余光偷偷观察他,也总是聊一些见闻趣事,但此刻二人距离仿佛说不上近还是远了。 “我之前离开明心宗,实际上是想去压制自己的魔——” 他刚要开口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羡泽却忽然打断道:“不再提这件事了。” 江连星心中不安,总觉得自己入魔是不得了的大事,师母却不愿意多探讨这一点。是她她怕他离开,想要逃避?还是说师母当真不在意他是否入魔? 江连星只好干巴巴的转换话题,绞尽脑汁道:“……您似乎精进了许多,灵力纯净浩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筑基期会有的水平。” 羡泽脑子里也一团乱正在想事,随口道:“嗯,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在潜心修炼。” 他僵了一下。 之前他一直说要帮羡泽精进修炼,结果入魔之后光想着压制魔核,完全没注意到这些日子她的状况。 江连星越想越觉得自己疏于对师母的照顾教导,停下倒水,起身道:“师母,我如今掌握了一套新的剑法,您是否愿意跟我切磋一番?” 屏风那头,传来椅子拖地的声音,羡泽脑袋从屏风后头露出来,实在受不了,怒道:“切磋,切磋,还切你大爷的切磋!我都快累死了,就想洗个澡,你还想让我跟你切磋?!你怎么不把我打一顿呢?” 怪不得江连星你在原著中孤独终老呢! 江连星后知后觉的面露窘迫之色,摆手道:“我、徒儿不是这个意思!您、您快沐浴歇下吧。” 他连忙推门离开,甚至都忘了跟她行礼告别。不过羡泽的一点神识也能感觉到,江连星并没有走,而是抱着剑站在院内,似乎心神不宁守着她。 她浸入浴桶中,长叹一口气。 羡泽心里其实也明白,江连星还是不安,还是怕她抛弃他,所以在没话找话,说要“切磋”之类的。 第39章 她要是命令他不许走,他应该也不会离开……吧…… 算了。过一天是一天。 明心宗所在的南方温暖多风,她沐浴后,推开了窗户梳发,就瞧见夜晚花苞静开的树丛旁,江连星抱着剑闭目养神。 好像就他跑出去这几天,如同趁着夜色抽芽的小树一样,眉眼间有长大的痕迹,个头似乎也在一日一变了。 江连星其实能察觉到师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知道这目光是探究,还是温情。远远地,他能嗅到她沐发的花香与水汽,还有将湿发梳开时沙沙的声响。 灵海中跌宕激荡的魔核,似乎也在夜风中渐渐安定下来。 羡泽轻声道:“明日早课前,你叫我一同练剑吧。” 江连星睁开眼看向她,有些惊喜道:“……好!” 羡泽梳完头发正要合窗时,听到了江连星的声音:“请您以后多对我多表露些……情绪吧。就像刚刚我说切磋时,您生气了,我觉得很高兴。” 她没有打开窗子看他,只是停住了关窗的手,雕花窗扇之间有一掌宽的缝隙,恰好够遮挡二人的视线,他的话语飘进窗缝:“那样的您,很真切,很亲近。” 少年人的嗓音,轻且略沙哑,像绉纱的薄帘拂过窗台:“您早点歇下吧。不必担心,我在这里不会有别人来找您的。” “我也不会让师母孤零零一个人。” “晚安。” …… 说好一同练剑之后,羡泽大早就醒来了,她觉得天色不过蒙蒙亮,刚挪动就听到了江连星的敲门声。 他端了水和一些素简的早点来,显然是起的比她早多了:“您练剑前先吃些饭食吧。” 这一日是休沐,他们练剑之后不必赶早课。趁着她洗漱完用饭的时候,江连星洗了巾子,将屋子内外摆着的跟杂货铺似的物件,都擦得铮亮。 确实是她最近从宝囊中“抽卡”抽的太多了,她自己的芥子空间有限,只能全堆在屋里屋外,院子的台阶上、窗沿与石凳上都摆满了,好似杂货市场。 “说起来,要不要在墨经坛摆个摊?” 江连星转过脸,他知道墨经坛,但几乎不怎么用:“摆摊?师母是想赚些灵石吗?啊这种事我去做就好,您——” 羡泽:“只是想清一下库存。你觉得在闲丰集分坛怎么样?我最近一直在刷墨经坛。” 她前两天心烦意乱睡不着,脑子里都是江连星泪水涌下来时,紧紧抓着她裙摆的手指。 翻来覆去彻底失眠后,干脆掏出窄镜刷墨经坛。 羡泽先是加入了“筑基境分坛”。 那几乎是墨经坛最大的分坛,毕竟炼气期很多还不能用墨经坛,而天下卡在筑基境的散修或弟子,不知何其多。 但其中除了易物、晒宝和经验分享以外,最多的就是求道侣的…… 半夜打开,一不小心就会跟一些筑基男修舔唇抚须的大脸面对面,亦或是有些自吹自擂双修技术的“文学描述”,让人恨不得抠了眼睛。几乎每一条,下面都有人在骂“滚去仙侠情缘分坛!” 算了算了,他们不滚她先滚,羡泽老老实实滚回明心宗分坛老家。 明心宗的摆摊文帖也尤为火爆,最热门的并非是什么卖符文灵药的,而是有个“师姐特产铺”,一位巴蜀出身的师姐,正在卖自制灯丝牛肉、辣椒酱和刀切酱肉包,夜间可用纸鹤木鸽送去各峰,只加收十枚下品灵石。 羡泽越看越有些坐不住,看着满屋子里的杂货。 要不她也在墨经坛里摆个摊? 不过她的杂物不像是宗门内其他弟子会买的东西。她想了想,便找到了闲丰集的分坛。 那里就热闹极了,闲丰集分坛内有许多准备摆摊的店家提前进行预售,也有摊位之间的交易,还有人在搜寻货物或转卖二手。这里就从仙魔之物,修炼宝典,到凡夫俗子的杂货,应有尽有。 羡泽看着上头申请摆摊或转卖货物的文帖,决定在闲丰集,处理一下她满屋子的杂货旧物。 这会儿给江连星看了看闲丰集的分坛,他立刻道:“要还是我来回复他们的问题,计算价钱,您还是要更专心修炼,不能把精力都放在这方面。” 羡泽思索了一下,开店确实也需要客服:“可以,到时候你也帮我回复一下想要订货的客人。” 二人饭后,去往了江连星之前练剑的明坡,蒲苇依旧,院落无人。 江连星先将水壶席垫茶点摆在回廊下——而且是一人份的,明显是要她累了之后休息用的。 羡泽有些无语,将艮山巨剑立起来,对他招了招手。 艮山巨剑比之前有更多的伤痕,本就没怎么开刃的边角多了几处磕伤,剑柄上栓了环带。并不是红娟紫缨,而是一条花色偏黯的旧布,看起来像是她床帘下头的布头。 江连星回到蒲苇丛边,他抽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直剑,剑柄甚至连个剑穗也没有,人利索、剑简单。 但他那张嘴属实是有点碎,他正在那儿娓娓讲说如何点到为止—— 羡泽从芥子中拿出一只掌心包了蜡的手套,然后一只手握着剑柄,一只手捏住没磨的剑刃,将整个艮山巨剑,像是砍头的铡刀般横过来,而后脚下猛地一蹬,朝他跃来! 她身形实在是太快,江连星惊出背后冷汗,朝后疾退,勉强躲开!而他身边的蒲苇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如同割了茬的麦子般齐刷刷的断开,上头的蒲苇丝朝风里散去。 蒲苇如此柔韧,让她如此利落割开,足以见得剑风之锐利。 怎可能……师母如今的水平,和几个月前师父去世时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江连星震慑在原地,抬起剑来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变招了。令他惊骇的举动还在后头—— 羡泽快步追来,逼近他时,忽然抓着剑柄的手一推,另一只手抓住剑柄上紧缠的布绳,将那把跟她差不多高的巨剑,如同镰刀流星锤似的甩了出去! 这用的既是巧劲,也有她磅礴的灵力在,江连星如何敢直接以剑抵挡,他疾退飞身,空中捏了个诀。这诀却不是回击,而是迟滞诀,空中像是多了块凝胶般,那巨剑粘在半空中了。 羡泽也没想到,之前对上淫修,江连星捏诀之后灵海空空,此刻捏诀却像是随手拈花般随意。 不是说他少年时愚钝吗?怎么也瞧着颇为灵巧悠然。比原书中少了几分愤恨怨恼,多了些游刃有余。 羡泽本以为江连星捏诀是为了反击,另一只手早在背后探入芥子,准备抽出他师父的霁威剑来抵御,却没想到江连星似乎只是怕她挥舞巨剑收不住劲,伤到她自己才用了迟滞诀。 羡泽拧眉恼火。 江连星后退,落在被她割断的蒲苇地中,似乎还想开口说什么,她忽然将剑柄猛地往回抽,剑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又宽又长好似个斜坡,她一只脚踏在上头,怒极反笑:“江连星,你在做甚么?是与我练剑,还是要给我讲课?!” 江连星一愣。 羡泽周身,忽然爆发出似雾似霰的一蓬水雾,那水雾像是蒲公英的绒毛般包裹住了她,水汽弥漫,甚至有些蒲苇因露珠而弯了腰。 第40章 她身形忽然从水雾的茧中破出,双手握住剑柄,如同劈山般朝他头顶掼来。 江连星毕竟不是一般人,他立刻察觉到自己脚下的泥土滋滋冒出水来,如同泥沼般要拖住他脚步,而且他左右两侧,都有水箭在蒲苇从中低空穿梭—— 她对于水的控制广博而精妙。仿佛这周围有水气之处,都是她的灵识范围。 一般人不敢有她这种自信,江连星前世就曾觉得师母或许曾是个张狂之人,这一世,她跃起身姿后的金色晨光,灵力压弯的蒲苇丛中,真显出几分峥嵘辉煌。 江连星灵力流转,左手捏诀,右手挥剑,他曾与北邙蛮刀一派交手过,会将灵力化作一层卸力的油皮覆盖在身上,借力打力,对付师母此刻的狂招很有用。 就在他的窄剑与艮山巨剑碰上的瞬间,羡泽的力量震的他手腕发麻,但力道也滑开偏了准头,正要往侧下飞去—— 接下来他只要躲开侧面的水箭。 师母忽然松开一只拽着剑柄的手,抓住了他发髻,用力拽住他的脑袋! 连她的巴掌都没挨过的江连星呆住,吃痛的正要转腕挣扎。 羡泽膝盖用力顶在巨剑如同铁坫般的剑面上,强行止住巨剑滑开的趋势。 江连星心惊肉跳,立刻要压住她手臂拧身躲让。 下一秒,水箭如针扎刺入他膝腿,击中他犊鼻、丰隆二穴,他膝头一弯,避无可避,被师母强拽着头发脑袋,脖颈压在了“铡刀”之下! 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蒲苇丛中,巨剑沉甸甸压在他脖颈上。 剑刃距离他皮肤不过半寸。 江连星面上表情凝固,他瞳孔放大看着羡泽。 江连星前世入魔,都没见打架的时候刀偏了,就拽着别人头发,将人脑袋按到刀底下的。 羡泽额上沁出汗来,低头俯看他。 她今日发髻上只绑了蓝色的缎带,湿成细缕的几丝鬓发垂落,羡泽手臂都是施力过度的颤抖,但她还是将艮山巨剑往下压了两分,压的他呼吸困难,才冷冷笑起来:“好好好,日后他人发现你入魔,追杀你时,你也这样分心?” 刚刚他们是在蒲苇丛边缘,白絮蒲丝只到腰间,但如今追打至深处,那蒲苇比他二人还要高上半分。 蒲苇照不亮的暗处是蓝紫色,这四周团住了他,如同随风摇摆的软墙。江连星仰面狼狈倒在地上,羡泽就跟天似的,垂鬓凝眉盯着他,目光好似浸透冷水的棉被,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江连星心头羞愧复杂,却又觉得被她这样盯看着、引导着,就跟踩高跷晃荡时有手在下头远远托着,他有种老大年纪当孩子似的……难堪的安心。 “你觉得,我就不会将剑压下去?”她眸子里点点星光散出来。 第21章 他张了张嘴, 本来想着又说那些“我做错了”之类的迂话,但料想师母早就烦听。江连星垂下眼,忽而手中剑锋往她刀面下头一挑, 顺带曲起一指, 凝其灵力找准铁器机窍,猛地一弹。 羡泽只感觉手上发麻,耳边响起震耳的金属相撞声, 就在她腕上酸软的瞬间, 江连星已然借劲挑起巨剑, 人轻飘飘掠出去, 在蒲苇丛中不见了。 羡泽在此处和他练剑, 也是觉得蒲苇丛有遮掩。 堪比真正遇上敌手的境况。 他正躲藏在蒲苇丛中,伺机发动下一轮进攻。 羡泽侧耳倾听, 她只是筑基, 探不开灵识, 只能荡起雾一般的水汽。在一定范围内, 他身姿移动,雾气颗粒游走, 她肌肤上,便有清风吹拂、汗毛微动的知觉。 找到了! 她隔着蒲苇丛, 找准时机飞身上前, 终于追上了在蒲苇丛中快速移动的声响。 突击上去,却只看到一团小小的旋风,包裹着符文移动,模拟着人疾奔的声响! 是陷阱。 那符文在她靠近之后,自动解开了禁制,砰的一声炸开, 几条烟弹从符文上弹射到羡泽衣衫上,沾着她的衣衫冒起屡屡轻烟来。 轻烟在蒲苇丛中极其显眼。 这会暴露她的位置,江连星就用这符文诱骗她、定位她! 她正要脱掉外头的罩衫,忽然从空中几道疾风掼地,直朝她落脚处狠狠而来,吹散了水雾,打乱她感知,羡泽朝后疾退—— 不对,背后! 她猛地转身,蒲苇丛中,江连星矮身如一只瘦豹突然窜出,持剑朝她而来。 他身位较低,从下往上挥剑,仰着脸看她,面无表情两颊缩紧,蒲苇丛投下的阴影中,两只眼睛如溪水中的卵石,浮光极快的掠过去。无华直剑凌厉刁钻地一挑,刺向她握艮山巨剑的手腕! 羡泽侧身避让,剑刃割断了刀柄上挂的布绳,给她小臂留下细细的血丝。 江连星看到那血丝,手一抖,但并没有放过,而是变招将剑反手一挑,刺向她肋骨! 羡泽若是大开大合,他便是工巧精密,羡泽忍不住道:“厉害!” 与此同时,她避无可避,干脆迎头直上,刀身爆发灵力—— …… 羡泽越是跟他比划,越是觉得他怪不得以后让仙魔两道都畏惧。 江连星真是思路灵巧,懂得又多。 跟他总是师母长师母短的絮叨不一样,认真动起手来是异常的利落干脆。没有那些气吞山河的气魄,没有那些幻化阵术的花招,就跟做木活、做瓦工似的招招有因有果。 到她再追到他时,两只脚已经累得灌了铅,江连星先上前一步,用手背按住了艮山巨剑,道:“师母累透了吧,练剑也不能练伤了,该歇歇。” 二人回了廊下,她脚下发软的一屁股坐在垫席上。艮山巨剑像个铁板似的立在身旁,江连星从暖壶里给她倒茶。 等她都吃上两口气喘匀了,才余光里瞧见江连星离着一臂远坐下。 他回回在她面前,坐椅子都只坐一半,跟随时都要站起来伺候似的,此刻也是,衣衫透汗,凹贴在脊梁的竖窝里,肩背笔直。 羡泽喝着茶,情绪有些复杂。 因系统处处限制她,她的性格自然觉得江连星是个麻烦。 可细想下来,他从来没做错什么,在这个年纪,没有比他更懂事的了,甚至很多武艺行事都是他这少年老成的教她…… 她闲聊道:“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十六?” 江连星算了算:“生龄十七了。” 羡泽惊讶:“你不是说孤儿吗?竟然算得准。” 江连星点点头道:“还是您之前给我算的,说我是闰年三月出生的,今年算来就是十七岁了。” 这也能算出来。不过,如果只有十七岁,那之前确实是营养不良,性情……也有点太懂事了。 羡泽越来越能看出来,江连星并非狂傲逆天的性子,反而索求极少,容易安心,这样的人真的会被逼疯成书中大杀四方的样子吗? 二人吃茶调息,江连星道:“师母若是想这样用巨剑,不若改成刀,刀背既可以抓手,也可以整体再增厚几分,更有雷霆之势。” 羡泽没想到他不觉得她那粗野狂放的打法难看,还给她想法子,转头:“还能以剑改刀?” 江连星点头:“这是艮山灵铁打造,越是重铸越是强大。而且师母如果真的总想将这么大的刀,甩着用,那就将刀柄末端打成圆钩,能握在手里抡转,而且刀柄刀身合而一体,不容易脱柄。” 第41章 羡泽跃跃欲试:“不知道明心宗有没有铁匠?能不能这些日子就去改刀?” 江连星思忖片刻:“听说明心宗很多年前是响当当的剑宗,但旧人早就倒绝了,如今算是杂宗新派,有个别长老会铸剑,但那也是剑。最好是能找到……汝南剑宗。” “汝南?那天高地远的,我这个中下品的铁板子刀,还要背到汝南去?” 江连星摇了摇头:“不是。您忘了吗,胡止正是汝南剑宗出身,他应当是懂得锻造。可以问问他。” 不过江连星跟胡止不熟,准确说,除了羡泽,他跟谁都不熟。但他瞧着,不止是刀竹桃三天两头往她屋里跑,她去哪儿上课,少不得一群人围着叫“羡泽姐姐”,走哪儿都围着她。 羡泽果然一副熟悉的样子,道:“那我问问他。” 江连星没再接话,俩人又是沉默,但这沉默并不尴尬,有种风烟俱净的平和安静。 晨光霞起,二人都往远处看,瞧见了云气之中若隐若现的翩霜峰,落雪披银如同仙境,羡泽道:“我听说明心宗师尊在那雪峰上避世。” 江连星颔首:“是。垂云君在几十年前颇具盛名,是东海……屠魔大业的金仙。” 他语气顿了顿,显然是觉得当年屠魔的师尊,若是发现有魔根深重的弟子,怕不会轻饶了他。 羡泽对修仙界的旧事、大业不太关心,风吹过,她将自己不小心抿进嘴唇里的几丝发从脸边拨开,静静瞧着少年耳后脖颈上半干的汗,半晌才道:“有些事,没到无路可走,就不必担心。” 江连星转过头来看她,又回想起刚刚自己落了下风时,师母如天一般垂眸看着他的模样。或许此世,他想到有那样一双眼在凝视着他,便不会也不敢再走上众叛亲离的道路。 他半晌垂下眼去:“是。” …… 羡泽没想到,那岫师兄真是坐得住,夷海之灾前的卷轴在她手里,他都没来问过。 还是说,那山川志的卷轴并不怎么重要? 羡泽也八风不动,跟江连星练了几日剑,不过她实在是精力有限,休沐时还好,练完了回去睡到下午起来。可要是上课的时候,练完了她腿都抬不起来。 江连星也看出来了,他干脆也说最近需要调理内息,没法日日清晨都与师母练剑,也方便她歇息。 不过江连星确实察觉到了魔核在变化。他向羡泽暴露入魔那天,羡泽体内一股灵力注入,魔核就忽然稳定下来,继续与他的内息相安无事,甚至修炼都比以前更自如。 只是,灵识自观时,他能察觉到魔核就像是干裂的果实被油润滋养,在稳定中也越发膨胀强大,仿佛是一座蛰伏力量的火山…… 江连星对此谨慎且沉默,并没有主动跟羡泽说。 羡泽之前跟江连星天天练剑,最大的好处就是躲开了瘟神。 她每天出去的早,课赶着课,她空暇时间不是吃饭就是在天上飞,也没再被陆炽邑拦住过。 听他们说陆炽邑自己都不怎么好好弄课业,上了一回歇两回的,羡泽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 这次夜里下课晚了,到食堂的时候就几个熟人在,刀竹桃正说起来自己新练就的毒药,像是分香水似的给羡泽装了六七个试用装。 羡泽最近从宝囊里抽出太多玩意,眼见着又快要到保底了,屋里都塞不下了,就拿来分给她和胡止。 给刀竹桃的是一些东珠的簪子耳坠,刀竹桃立马戴上,扭着脑袋问她好不好看。 羡泽失笑:“你该问江连星去,我不懂你们孩子的审美。” 刀竹桃跟吃了个花椒似的膈应起来:“问他做什么!那俩眼跟牛鼻子似的黑洞洞无神,他知道什么是美?” 羡泽以为是孩子斗嘴,也没太在意。 胡止接了她给的另一份礼物,却瞪大眼睛面露惊愕之色:“这、这是何处得来的?” 羡泽不明所以,她觉得胡止之前墨经坛的事帮了她,就在自己从宝囊里掏出来的杂物堆里挑了半天,选了这块夹杂金星的墨石吊坠,也是“中品”,觉得适合男子一些。 “这、这似乎是夹沙蓬莱金!”胡止有些不敢置信地捧着吊坠:“虽说品相比不上传世的蓬莱金,但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你就这样送我了?” 羡泽眨眨眼:“夹沙蓬莱金?” 胡止在手中翻来覆去的仔细看,喃喃道:“传闻蓬莱覆灭后,整个岛屿城市沉入海底,无数珍宝也葬身其中。曾经天下神兵,都有掺入蓬莱金,得以十倍百倍施展灵力。但蓬莱覆灭后,蓬莱金也深埋海底。我们汝南剑宗曾经派人入海搜寻,但东海曾经有魔神降世,地下暗流涌动,许多人葬身海底,才得到几块夹沙蓬莱金。” 刀竹桃抢过来咬了一口:“什么金,这根本不是金,就是个石头块子嘛!” 羡泽拧起眉毛。 可这夹沙蓬莱金上头写着的物品名是: [肇山泽未打磨洒金石块吊坠][中品] 哪里都没提到蓬莱。 她心头一跳:难不成,是自己这宝囊对物品品级的判定与当下世俗不同,或许对宝囊来说,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 那坏了。 胡止惊讶道:“难不成闲丰集分坛中,那个‘师母十元店’是你开的?” 最近,在闲丰集的分坛,有个专卖杂货的“十元店”,其中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物品,从暖壶盖子到发簪锦帕,从陶瓷东珠到菜刀勺子,应有尽有。 有的价格溢出,有的十分划算,但都不单卖,全都是两件七折、三件六折地往外卖,所以那些便宜的小破玩意儿,经常用来凑打折,都给卖了出去。 这摆摊文帖大多是由江连星在上货,羡泽隐隐能感觉到,江连星见识比她广博,她觉得江连星没认出来就没什么问题。难不成这夹沙蓬莱金,是极其罕见的好物,江连星也没怎么见过? 胡止和刀竹桃二人把她那文帖重新看了一遍,刀竹桃眼尖:“咦,有个人,把你那些奇形怪状的破珠子都给买了!” 羡泽翻着看,果然看到有个叫“睡完天都变了”的人,把她摆摊里那些形状比较怪的品相不太好的东珠,都给买走了。 这些东珠基本都有残缺,羡泽挂了几天都没卖出去,定价也便宜。羡泽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解答过“经传”的那位高强度刷帖人。 “东珠若是完整圆润倒还好,可这些都磕磕碰碰,几乎每个都跟被咬了一口的馒头似的,让我看都觉得是不值钱的垃圾玩意。”刀竹桃道:“这人估计是想拿去弄珍珠粉,敷粉美容,买就买了。” 羡泽也不明白,但还是在文帖中跟对方约定到闲丰集时在山下交易。 胡止将夹沙蓬莱金还给了羡泽,道:“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被人争抢,夹沙蓬莱金也是多年前我偶然见到,修仙界知道它的人少之又少,见到了也不敢确认。” 羡泽却道:“我正巧有件事求你。我想重铸艮山巨剑,不如这样,你将一半的蓬莱金放在重铸的剑中,另一半作佣金给你。” 胡止仔细看了看她的艮山巨剑,点头道:“重铸没问题,如果有你自身灵力汇入也能与你更契合。不过还需要去闲丰集买些材料矿石,借用明心宗的重炉来重新炼制。” 第42章 三人商议好,过几日等休沐一同下山,正好能赶上闲丰集。 羡泽走的时候,打包了一屉笼包一碗汤粉带给江连星。 夜色已深,她远远看到自己院子没有亮灯,便知道江连星还没回来。 羡泽正要推开院门,忽然顿住了脚,将打包的吃食放在了院门外的围墙上,转过头去。 陆炽邑站在院门对面的树丛下。他湿着头发,似乎刚刚沐浴完,没扎高马尾,也没穿恨天高,末尾焦红的头发垂在肩膀上,虽然眼角还是微微上挑的凌厉火爆模样,但脸颊上那点少年气的弧度更明显了。 羡泽不得不承认,陆炽邑比江连星这种命苦小白杨,看起来骄纵漂亮不少。 “你晚上还要吃这么多?都已经筑基了,肚子里塞那么多五谷做什么。”但他张口就是欠揍,跟江连星的体贴谦逊也比不了。 羡泽表情冷淡:“你倒是今日没穿木屐。确实比我矮上半寸,瞧着陆脉主都已经沐浴洗发,该睡了吧,来找我做什么?再不睡更长不高了。” 陆炽邑叉腰道:“我找了你好几回都找不见,你做什么去了?想着夜里说不定能堵到你,我就来了。” 她看向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道:“大半夜里来敲寡妇门,这就是脉主的做派?” 陆炽邑一愣:“你是寡妇?你丈夫死了?” 羡泽没好气:“所以你小心点,再来敲我的门,我前夫做鬼找你。” 陆炽邑:“我在魔域鬼界生活这么多年,还怕鬼?再说,江连星都能天天来,我怎么不能来。” 羡泽:“……他能叫我一声娘,你能吗?” 陆炽邑表情拧巴:“他是你儿子?”但又摸了摸下巴:“怪不得,怪不得天天跟你形影不离,你们俩不同姓,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呢。” 羡泽气笑了:“什么特殊的关系?我劝你脑子里装点干净东西。” 陆炽邑眨眨眼,反倒不理解她的意思了:“我以为你给他种了蛊或操控了他的神魂,让他做你的奴婢呢。” 羡泽:“……”好好好,是她这个成年人脑子不干净。 她还是不想搭理陆炽邑,道:“不当我儿子就别半夜来找我,我要睡下了。” 陆炽邑主打一个不要脸:“反正我没爹没娘,叫你一声何妨。娘。我来找你打架了。等打完了,我这声娘就权当自动撤回。” 羡泽:“……” 他手边窜出来两个只有半人高的瓷人傀儡,瓷人傀儡藕臂圆肚,色泽若肤,每个傀儡头顶都扎着十几根灵力涌动的银针,机关的嘴巴一张一合,拔掉银针,朝羡泽袭来。 “如果你想杀了我,完全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要对我纠缠不休?”羡泽真想不明白,她拿起艮山巨剑,起身跃至墙头。陆炽邑有意将她往弟子院远处的树林中引,但羡泽却偏偏立在院墙上,背后是许多弟子院落的灯火。 “我为什么要杀你?”陆炽邑反而不解:“你是明心宗弟子,我杀你我是疯了吗?我不都说这是‘切磋’吗?” 那两个小鬼蹦跶上来,和羡泽缠斗在一处,她拧眉道:“切磋也要你情我愿,我并不愿意与你交手。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陆炽邑脸上露出几分不能说的难堪表情。 羡泽真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是一张嘴就能看到裤裆的直肠子,脑袋空空不装大事,为何会如此奇怪。 她正打算摸向项链再不留情面的骂他几句,陆炽邑一闭眼,豁出去似的道:“……我入魔了。” 哈? 江连星叫娘,你也叫娘;江连星入魔,你也入魔是吗? 羡泽面上不动:“你不是本来就在魔域生活过多年吗?入魔又如何?” 陆炽邑撇了一下嘴角:“我不想入魔。我想在明心宗好好待着。而且这入魔后,总是被心魔莫名被辱骂,谁受得了,还不如让我邪气入体、真气冲撞呢!” ……? 羡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骂的这么脏,以陆炽邑的性格竟然都没还嘴。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入魔幻听了啊! “有可能是咱俩犯冲,我一见你就入魔,反正就多来见见你,然后等入魔的时候我就可以运功压制了。” 因为觉得自己见到她就会入魔,所以三番五次地来挑衅她是吧! 他是不是有点傻啊?明明是每次遇见她才会幻听骂人声,竟然没从她身上找问题,而是觉得自己有问题—— ……不,也不是他傻。陆炽邑可能比所有人想象中,更介意自己魔域出身的身份。 羡泽记得听人说过,陆炽邑婴孩时期,就生活在虺青涧的空城里,那是魔域与人间边界,灵气与魔气汇流冲撞之地,他被一群不知道谁留下的傀儡人偶抚养长大,而后又孤身做空城城主多年,直到被钟霄击败后,带回了明心宗。 他说话情商这么低,也跟刚遇上活人没几年有关系。 陆炽邑恐怕对明心宗十分眷恋,他表面上咋咋呼呼,但一直害怕自己可能会入魔、会格格不入、会被迫离开明心宗。 羡泽一时间心下也有些复杂,她正要抚摸项链,说些什么,陆炽邑先拧起眉头来:“你总是三番五次摸那项链做什么?难道这也是提升功法的灵器?” 他说着,亲自探身而来,羡泽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虚影,像是光投射在雨幕,她难以分辨他的行踪,正要抬手格挡,脖颈上已然一空! 甚至因为那项链是银链制成,她脖颈上都留下了一条红痕。 ……! 陆炽邑几个闪身,站在了院墙另一边,拎着那条项链仔细打量。 羡泽心惊肉跳。 第22章 羡泽并不担心被发现自己骂人这件事, 陆炽邑跟她打了这么多回,她骂几句怎么了? 她怕的是被人发现她有读心的能力,甚至会反被陆炽邑读心! 再说了, 虽然陆炽邑怕自己入魔的心是可怜的, 但他之前想剃她头发,后来又三番五次用强力傀儡对她下手颇狠,甚至拽坏了她好几件衣裳, 也都是事实—— 陆炽邑咕哝道:“这就是个死物啊, 对灵力为何半点反应也没有。” 陆炽邑分神查看她的小海螺项链, 身边小鬼傀儡动作也慢了几分, 羡泽伸手抓住它脑袋, 灵气一荡,直接将它脑袋拧了下来, 伸手拔掉上头的银针。 银针刺破手指, 她看着嫣红指尖流出毒血, 那正是她体内浓缩的“慈悲”。 陆炽邑正要细看项链, 就察觉到一枚银针朝他飞来,他侧身躲开, 正要皱眉讥讽她,忽然察觉后颈一凉。 一片湿冷的水雾早已在他身后成型, 就像鬼魅冰凉的手, 笼罩在了他口鼻之上。 陆炽邑大惊,提气而起,紧接着就是夜风中几滴雨水,可疑的朝他面上滴落,因为顺着风且无杀气,他并未及时躲开, 但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 已经晚了。 陆炽邑飞身到一半,只感觉浑身酥麻无力,甚至因为是从口唇中入毒,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跌落在草地之上。 这毒好像是从紫云谷得到的,可他好歹是具灵境界,虽然最近因为要炼化龙骨傀儡而修为大幅下滑,但也不至于连这样的毒也抵挡不住? 第43章 陆炽邑姿势难看的趴在草地上,被草丛遮挡近半的视线,看到羡泽飘然落在他面前,她脚步轻盈,弯腰捡走了项链。 她冷冷看着他,目光像是观察玻璃罩中的蚂蚱,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形成的微笑,似乎随时准备展开笑容扮演假面。 陆炽邑脸色憋红了,他经脉停滞,灵力使出千钧之力也无法游走全身,陆炽邑感觉自己能动的只有手指,正要抬抬指尖驱使傀儡。 羡泽的软底鞋就踩在了他手背上,往草地上碾了碾,轻声道:“别动。” 她在观察陆炽邑,如果具灵期的仙人都能被高浓度慈悲控制住,那她也有了保底的手段。 而且,陆炽邑表面混蛋,但实则混乱中立,结仇却也不会轻易杀她,拿他来试毒正好。 她正想着,忽然从黑暗中窜出一个娇小灵巧的身影,手持银针,却不是袭击向羡泽,而是扑向了地上的陆炽邑! 那几根银针刺向陆炽邑身后几处穴位,羡泽在月光下看到了刀竹桃的小脸抬起来,双眼晶亮,兴奋道:“要活埋吗?还是直接杀了?我可以化骨融尸,帮你处理!” 羡泽:“……?” 刀竹桃耳朵上还戴着她给的东珠耳环,舔了下嘴唇:“别怕,我用银针催发他体内的毒,用灵力也驱散不了。你以身炼化毒药好厉害,我曾经最多用慈悲放倒过成丹期,而这陆炽邑是具灵期上层啊!” 羡泽:“我只是试毒,没想到真的成了。” 刀竹桃拧眉:“我们可都知道他三番五次的欺负人了,而且刚刚他出手摸你脖子,不就是威胁吗?我要是不在这里,说不定他真的要杀你!” 羡泽却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是脚尖轻踩着他的手指,很快,陆炽邑连手指也动不了了,脖子甚至都有些撑不住脑袋,瘫软在草地上。 陆炽邑拼命转着眼睛,只从余光看到羡泽拿起放在院墙上的饭菜,拎着先回到屋中,片刻后从屋中拿出了一把剪刀。 她真要杀人?! 陆炽邑另一只手在身后,正要召唤其余傀儡前来自救,就瞧见羡泽蹲到了他身前,抓住了他的顶发。 她、他在剪他头发! 羡泽轻笑道:“当初你说,我输了你就剪掉我头发,剃了我眉毛,现在你输了。” 羡泽很快发现,他发梢的焦红色,并不是染色,头发剪短后,剩余的部分又很快泛起了红色,而且开始分叉,像是他天生的灵力导致的。 陆炽邑看着头发一把把落下,瞪得眼睛都要红了,羡泽笑起来,似宠溺一般用指节刮了他眼眶一下:“别哭哦。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你都叫我一声娘了,我剪一剪你头发又如何。” 刀竹桃怪叫道:“他也叫你娘?羡泽你怎么又收养了一个,是只养儿子不养闺女吗?” 羡泽无奈的瞧了她一眼:“这是占他便宜懂吗?那江湖上人人赢了就要输的人喊爹,也不见都是那个爹四处留的种。” 她本以为刀竹桃该懂,没想到她立刻道:“那我也输给你过,喊你娘不也是应该。娘,咱们把他埋了吧。” 羡泽:“……?” 什么跟什么啊? 她站起身,拿着蛰隐衣道:“你回去睡吧,这事我自己处理。” 刀竹桃看她准备御剑,跃跃欲试,对杀人埋尸兴奋不已:“是要将他从峰顶扔下去吗?这样好玩的事,怎么不带着我一起。” 羡泽两只手拖着陆炽邑胳膊下头,将他拖上了变宽的艮山巨剑,而后从兜里掏出江连星写的隐身符贴在巨剑上,飞身道:“小孩子早点去睡觉,别管大人的事了。” 刀竹桃还想纠缠,羡泽冷下脸来:“乖。不要这么不听话。” 刀竹桃脸慢慢涨红起来,扭扭捏捏三步一回头道:“娘,要是瞒不住了,你一定要把我也供出来哦。我少说也是个帮凶。” 羡泽:“……” 羡泽拽着陆炽邑半坐在艮山巨剑上,但她还要拽着蛰隐衣,别让衣服翻飞露了行踪,只能一只手揽着他,让软的跟个泥鳅似的陆炽邑靠着她。 她本来以为低头会瞧见陆炽邑满脸不忿要杀了她的表情,但他脸色却很拧巴怪异。 羡泽拨了拨自己的鬓发:“技不如人别怪我。还有什么心魔,我劝你长点脑子——算了。心魔有时候并不难解,想开了就好了。” 她还是别暴露这心魔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了。 陆炽邑眼神闪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不出口。羡泽庆幸他嘴被毒得也动不了了,否则他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羡泽并没有抛尸,而是回到了食堂上空,她对半夜食堂门口已经没人感觉有些失望。 然后抬脚,将陆炽邑从悬在半空中的巨剑上踹了下去。 陆炽邑刚刚真的觉得,羡泽说不定会将他给杀了—— 可此刻滚落在地上,他才看清周围似乎是食堂。陆炽邑指尖根本动不了,余光只能看到羡泽御剑飞走的身影。 夜色四合,他体内的毒根本就没有消散的迹象。他真的说不定要在这里躺到第二天,被各路弟子发现,甚至围起来指指点点! 这个羡泽!这就是她的目的,让他丢人! 陆炽邑跟她交手这么多次,真是彻底了解,她完全不是看起来的软性子! 可真说是报复,又感觉刚刚坐在巨剑上,背靠在她怀里,被她一条温热柔软的手臂紧紧揽着,陆炽邑又浑身别扭。 莫不是她身上也有什么毒,毒得他浑身发痒,脖颈生烫吧! 陆炽邑却不知道在距离三百丈之外的树丛中,羡泽的身影并未走远。她当然不是放心不下他,只是如果陆炽邑是因为觉得被她骂了是入魔,从而不断纠缠,她总要解决这件事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羡泽既然能嘴臭到让陆炽邑自闭入魔,当然也能当情感顾问,灵魂导师。 陆炽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香糕砖都给他的脸上硌出印子。他平时风风火火的,好少有这样四周都安静的时刻,甚至都有点委屈了,心里把羡泽骂了十几遍。 忽然听到一声幽远的叹息,在他头脑中响起。 那一直以来的心魔,似乎再次开口,这次仍然是羡泽那般婉转轻柔的音色,却不再是笑里藏刀的骂人,而是无奈又和解般的轻叹。 “唯恐入魔,是自认格格不入,亦是仍觉无家可归?” 他一愣。 那声音又幽幽道:“你还不懂得此时此刻的珍贵难得?晨暮阴晴无定色,千秋难遇此时乡……” 这诗句念得柔稳,他也是第一次有时间如此安静的看着明心宗。 陆炽邑的角度,能看到群山脚下飘摇的灰蓝色云雾,看到峰顶上时隐时现的几点灯火,食堂内似乎已经有了晨起的厨工,烟火飘摇,杂声渐起。 明心宗总有凡间气味,钟霄总说要开仙门中最好的食堂,她虽登半仙境界,仍然充满对尘世的挂念,这是与虺青涧的死态全然不同的风景。 “过往不嫌佳友在,茫茫人世莫虚行。” “你若不敞开心扉,笃信自我,在如此安定信赖之地,心中亦是充满疑惑,入魔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第44章 那声音如烟云般渐渐飘远,陆炽邑不知是自己心头豁然,还是真的压制住了魔心,竟觉得有些眼中发酸。 敞开心扉,笃信自我。 好像真是有个人在他身后注视他,看穿了他虚张声势背后的不安。 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心性能想通的事…… 他的入魔,他的道心,仿佛都与羡泽深深相关。 陆炽邑终于感觉到气息松动,准备用指尖驱使傀儡来相救。一双洁净无尘的云头软履,落在了他面前,陆炽邑艰难转了转眼睛,就瞧见了熟悉的旧褶云裳衣摆。 钟以岫从翩霜峰出来,就瞧见各个峰脉上的护卫傀儡,因傀主陷入危险,倾巢出动,似乎要奔赴傀主所在。他见那阵仗不妙,便挥手拦住了众多傀儡,自己先行一步前来找陆炽邑,结果就看到了他软成一团躺在食堂门口。 钟以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手指戳在他头顶:“呀,被毒倒了?眉毛头发也让人给铰了。甚好甚好,对你动手的弟子,真是血性。” 钟以岫说着,从袖中慢吞吞掏出了窄镜:“倒是可以在墨经坛里说一声,让大家都来食堂看看笑话。” 陆炽邑眼神仿佛能把师尊给嚼了。 钟以岫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拢着袖子笑道:“我在冰池中躺了数日,出来就遇见妙事。这毒虽然烈性,但应该不至于毒倒你。是因为近些日子,你炼化龙骨傀儡,耗费了太多修为?” 陆炽邑憋屈,转过眼珠不理他。 钟以岫轻飘飘的在他眉心一点,如霜花飘落融化在额头,陆炽邑渐渐眨开眼睛,嘴唇翕动,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的抓着自己狗啃头发:“啊啊啊我要杀了她!” 钟以岫撑膝起身,他也知道陆炽邑不过随口说说:“怕是要杀人不成反被杀。” 陆炽邑头发不成样子,他所在的脉峰没有长老弟子,纯属孤家寡人,便飞身去找匣翡,让她手底下弟子帮忙修整头发。 他御剑途中,发现钟以岫也跟朵云似的,飘飘摇摇跟在后头,似乎很想看热闹。 到了匣翡所居的翠燃峰上,大部分弟子都在闭关或歇息,只有主殿有几盏灯火,陆炽邑闯进去,结果殿中不止是匣翡一人,棋桌前还有披着月色宽袍的钟霄。 陆炽邑没想到最怕的人也在,呆住:“……宗主。” 钟霄捏着棋子,看了他一眼便转回头去,落子对匣翡道:“他总是这样踹门而入?” 匣翡独眼闭上,扶额头疼:“各大脉主的门,哪个没被他踹过。他哪里知道礼貌二字如何写!闯进来了也不跟我这个屋主打招呼,只知道叫‘宗主’。” 陆炽邑想要退步出去,钟以岫就已经踱步入门,道:“他欺负那筑基弟子,今日便吃了亏,让人毒倒之后剪掉了头发眉毛。” 钟霄笑道:“我以为是他自己炼偶,把眉毛头发烧着了。” 钟霄年少时还是很爱笑的,但撑起明心宗的这些年似乎吃了太多苦,她的笑容总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深思不动的严肃。 但她内里并没有那么死气沉沉,吃了匣翡两枚黑子后,道:“你若是再不专心授课,去骚扰那女弟子,下次便是我将你击倒,剃的一根头发也不留。” 钟以岫扶袖看着棋盘,过了半晌,忽然听陆炽邑自暴自弃般道:“……我觉得我快要入魔了。” 执子的两个女人动作都停住了。 匣翡皱眉道:“我看不出来。跟你上次说的幻听有关?” 钟霄落子之后,朝他伸出手来,陆炽邑面上有些惧色,似乎怕自己真的被坐实,但仍然是将手腕递上去。 钟霄垂眸以灵力探查,半晌道:“没有。你为何认为自己要入魔?与最近炼化龙骨傀儡有关?” 陆炽邑别扭的抓了抓头发,道:“我一见那个寡妇,我就心烦意乱。她那眼神就跟骂我似的,然后我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在我脑袋里跟我说话。” 这倒没什么,匣翡上次也听他说过。 陆炽邑又气馁道:“看她生气,我就高兴,她跟别人都不生气的,都永远笑脸相迎,就对我冷眼冷脸的。你没瞧过,她笑起来好看是好看,可太假了。可她生气的时候,特神气,感觉天都能让她抓下来咬一口。” 钟霄和匣翡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完蛋,这小子真开窍了?” 但钟以岫却思忖道:“莫不是你对她有仇,心里就觉得她也恨你。你仇视她,自然她越生气你越高兴了。” ……得了,这年纪更大的还没开窍呢。 陆炽邑却摇头:“但是吧,今日又不一样。我好像又听见她跟我说话了,说的话云里雾里的我听不太明白,但心里感觉却……怪怪的,感觉很平静,感觉生活很美好。”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钟霄跟匣翡眼神交流,匣翡完全理解:这绝对是那个啊,那个,就那个! 钟以岫却背着手,一顿分析:“那会不会是她给你施展了什么幻术,让你心境变化?只不过你的灵海真气并未受太多影响,对方应该没有害你的意思。你这个现象,很值得研究。” 大哥,你这辈子说过话的人,加起来不超过两只手,就别研究别人的感情问题了吧! 第23章 钟霄忍不住道:“在我看来你并未入魔。对面孤儿寡母……并不是问题, 但她看起来对你无意,甚至深受困扰,莫要再上门找她了, 否则闹出丑事, 我真的要狠狠罚你。” 钟以岫虽然完全没对上思路,但这个天也能继续聊,赞同道:“修仙者虽不在意凡尘风俗, 但民间有句话叫‘饿死不踹寡妇门’, 你做事已经招致许多弟子反感了。” 陆炽邑左看右看, 匣翡无奈又隐秘的关心, 师尊在自顾自的替他分析, 而宗主则在好生劝慰,他忽然理解了刚刚心中那几句诗: 晨暮阴晴无定色, 千秋难遇此时乡。 他此刻便在“家乡”, 便在千秋难遇的温馨中, 为何要想那些多的事? 或许羡泽不是他入魔的缘由, 而是他的贵人,是在关键时刻点拨他的人。 陆炽邑吸了吸鼻子, 对着钟霄的谆谆劝诫垂下了头:“好。” 匣翡被他这转性吓得扔了棋子:“宗主,他肯定入魔了!我拽住他了, 您快给他驱邪。算了, 没救了,直接下死手拍他百会死穴吧!” 陆炽邑:“滚啊!” …… 匣翡手底下的大弟子曲秀岚,过来给陆炽邑当了一回理发师之后,对他显然没什么好脸色,有意把两边鬓角给剃了剃,让他看起来很不像好人了。 以陆炽邑的性格, 自然又想发脾气,但宗主师尊都在,他不敢乱说,只能嘴巴动了动把话都咽下去了。 反而是师尊跟那个曲秀岚多说了几句话。 钟以岫与陆炽邑二人走了之后,钟霄跟匣翡依旧是下棋,匣翡落子道:“陆炽邑算是不那么傻了,就可惜你那位兄长,还没有铁树开花的迹象。难不成你们兄妹都是一样的石头?” 钟霄眼下细纹微微褶起来,这是她露出几不可见笑容的痕迹:“我可不是石头,年少的时候也不是没喜欢过哪位师兄,只可惜他们做事太让人失望,现在我心里是宗门为重。” 第45章 匣翡不可置否:“你是说,垂云君失踪那数年内,他们纷纷离开的事罢。不过师尊到这个境界,何必在意凡夫情感,他早应该跳出七情六欲之外了。” 钟霄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衫,轻声道:“我希望有个人能冲掉他身上一些……旧的阴霾。实话与你说,兄长状况很不好,别说提升境界,恐怕已经没有多少年寿元了。他此生似乎为除魔而生,又因除魔而折,最大的理想早已夭折,人生又简单到单薄,一想到他还没有体会过世间种种便要……我心里难受。” 仿佛一张白纸,没有书写下诗篇,便被揉皱弄折,只剩下满身伤痕。 匣翡懂她的意思:“这……可他自己不懂情,又有什么办法?” 钟霄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办法:“你不是写了很多话本子,要不回头让他看看?” 匣翡缩了缩脖子:“我写的那些,污了我这一只眼睛便罢,何必污了垂云君一双净眸。” 钟霄只是大概知道匣翡在墨经坛上写的文帖,大受修仙界年轻男女的欢迎,满怀期待道:“万一开窍了呢?” 匣翡:“……那可能不止是开窍,说不定会走上乱伦夺妻、人神共愤的道路。” …… 羡泽今日没有早课,她晨起梳头的时候,问来送早饭的江连星:“食堂那边没听说过什么事?” 江连星为她摆饭,摇摇头:“没听过什么事。” 羡泽:“也没人围在食堂门口?” 江连星想来想去也没见到过。 难不成是陆炽邑到天亮之前就跑了?那他竟然没来报复她。不过昨夜,她憋了半天才憋出那几句诗,就看能不能把陆炽邑绕迷糊吧。 羡泽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送入口中,她吃饭一向是很香,江连星倒着玄米茶,忍不住偶尔抬眼看她吃饭。 修仙之人常说凡人为了一日三餐庸庸碌碌,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做饭觅食之上,仙人便可脱离五谷之累。但江连星看得出师母喜欢餐饭,她会给他买夜宵,她会早起安静吃饭,她喜欢喝着茶看外面的山。 不过羡泽今日吃的不多,她剩下两个笼包的时候,表情有些为难,江连星叹了口气,拿了一副新的筷子,给吃掉了。 二人用过饭之后,就打算各做各的,羡泽要将在墨经坛中卖掉的杂物都收拾好,下山的那日到闲丰集去寄卖;江连星则要去经楼借阅几本典籍。 江连星却在走出院子没多久,又转头走回来,羡泽看他额头微微冒汗的样子,道:“怎么了?” 江连星怔愣片刻,才将眼睛挪在她脸上:“我以为我落下东西了。但看来没有。” 他说罢,又匆匆往外走去。 羡泽从窗子往外看,看着他的身影匆匆忙忙的御剑离开了,仿佛有心事。 但龙傲天值没有变化,她就没有深究,只是……羡泽挪动几步,看向窗外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眯起眼睛。 江连星岂止是有心事,他御剑飞走,但很快他就折返回来,落在弟子院附近一处高高的树梢上,攀着枝杈看向羡泽院落门口。 那里有个落满青苔,十分不起眼的石灯,斜对着她院门口,立在树荫之下。 江连星记得,那里应该是没有石灯的。正是因为无灯,他才会有时候提着灯笼在这里等师母下学。 他所在的树梢上,能看到羡泽正坐在窗前,整理着屋中杂货,将一堆被咬了一口似的的东珠,用油纸包起来,放入布囊中,全都塞进屋内竹篓中。 羡泽时不时抬起头看向院中,江连以为她在看盛开的芍药,过了片刻,却看她提裙走出了院落,直直走向了那长满青苔的石灯。 羡泽背着手,含笑左右观察着那石灯,似乎启唇感叹了一句。 江连星眼尖的看到石灯微微颤抖起来,而后她用指节敲了敲石灯边沿,那石灯嘭的一声化作人形。 正是那位“岫师兄”! 江连星后颈冒出一层毛汗:他为何会蹲守在此处?难不成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师母会不会有危险? 却没想到岫师兄似乎站久了,有些腿麻,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羡泽抬手扶住了他胳膊,笑靥温柔,打趣了起来,岫师兄耳后腾地泛红起来。 这实在不像是来埋伏他,反而像是来见师母的…… 师母上次也说她已经试探过岫师兄,难不成他们已经成了朋友? 二人交谈一阵子,羡泽往屋里走去。 她穿着窄袖春衫,轻薄裙摆从院子砖石边的矮草上拂过去,江连星就看到那位师兄,不由自主跟上她脚步也走入了院中。 羡泽没想到他会跟进来,在台阶上回首看他,但还是露出春光般的妍丽笑容,又说了几句。 这师兄竟然跟着她走入了屋内。 …… 羡泽确实没打算请他进屋,却没想到他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她只好回头客气的问他喝不喝茶。 这师兄像是常年不见光,苍白色的脸色被日头晒得泛红,他点点头,似乎很想躲避开室外,道:“喝,我口渴了。” 羡泽只好请他进了屋,房间地面被日光照的发白,南北两侧窗户打开有微风穿过,房间虽然简陋却弥漫着前院的花香。羡泽拿出茶壶与红瓣蔺薇花茶,笑道:“都是自己摘花瓣做的茶,希望师兄不要嫌弃,等泡好后再去院中掸下一些花蜜,更好喝。” 钟以岫有些局促的坐在桌边,他忽然突兀道:“啊,对了我上次我的腰牌丢掉了,这次又找回来了。” 羡泽愣了愣,看向他腰间,正是一枚玉牌,写有“曲秀岚”三个字。 羡泽前些日子怀疑他不是师兄时,就去问了问其他人,有人听说过曲秀岚,是前几天刚从山下回来的匣翡座下大弟子。 问题是,曲秀岚是个女子。 那天在经楼,她问他是不是曲秀岚,师兄并没有承认或反驳,今日却非常刻意地露出曲秀岚的腰牌。 他不愿意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地位跟曲秀岚差不多,或者比她更高,才能拿来曲秀岚的腰牌。 她心下一沉。 钟以岫太久没跟人聊天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场,看羡泽将花瓣放入茶壶中。 他实在是太过局促不安,羡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钟以岫连忙绷紧,干巴巴的没话找话:“刚才走出院落那位,是你的友人吧。总觉得几日不见,又长高了。” 羡泽垂眸倒茶,泛粉的手指捏着茶壶竹柄,笑道:“年轻孩子,总是长高得快。” 钟以岫想起了陆炽邑,答道:“也不都是。” ……瞧。这天就聊死了。 钟以岫也意识到这点,不安的摸摸袖口,左看右看,搜肠刮肚:“你这屋里——” 羡泽以为他要说格局不错,但他忽然开口道:“有魔气。” 羡泽手一顿,热水洒出来几滴。 …… 江连星所在的角度,看不太清屋内的景象,只能瞥到师母似乎走到窗边桌前,给对方斟茶。二人聊过片刻后,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正要拿起茶杯,师母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端着茶杯走出了院中。 第46章 她脸上挂着笑容,走到了一株铃蜜花前。 此花性状似铃铛,花蕊上常会沁出蜜来,只要弯下花头,花蜜就能滴落,只是花茎与花托处,都有尖刺。 羡泽笑容渐渐消失。 她面无表情,垂眼盯着花朵。 江连星只偶尔见过她那张脸上毫无笑意,每当这时候,她总会显露出上位者的挑剔、审视与凛然。 她短暂思索片刻,手指捏住了花托,将花压弯下去,几滴花蜜从蕊中落下,与此同时滴落的,还有她被刺破的指尖流下的血滴。 血? 江连星知道她指尖是极其精炼的“慈悲”。 她……在给岫师兄下毒?! 为什么? 江连星忽然想起她那日练剑之后说的话: “有些事,没到无路可走,就不必担心。” 难道这话的意思是,他不必觉得无路可走,因为她会替他走出路来—— 江连星脑子里炸开:师母果然是撒谎了。说什么这岫师兄并没发现他入魔,这根本就是假话! 她要为了他,毒害这位师兄! 若是他做错了事,要他一人承担便是,他杀的人从来不少。可师母何须为了他杀人灭口? 羡泽已经端着那杯加了毒血的茶水,走回屋内。 江连星死死盯着窗台,却看不见里头的动作,只瞧见卷轴摊开在桌子上,二人似乎在闲聊赏画。 他实在无法按捺,飞身下来准备闯进去,想办法将那杯茶撞倒也好。 江连星刚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到屋内哐当一声响,接连几声男人的痛苦闷哼,江连星狂奔几步,推开房门。 只瞧见岫师兄双目紧闭,嘴角一丝鲜血涌出,从椅上跌落在地。 羡泽抱着他的上身,似乎要将他拽起来,往屏风后方拖去。 羡泽见到他,面露惊愕,道:“连星,你不是去经楼了吗?” 江连星脸色苍白,背后的春光繁花映不到他脸上,只有影子沉沉落在屋中:“师母……您不能为了我犯下大错。” 羡泽不说话,她半跪在地上,半抱着师兄的胸膛,而他已经面如金纸,气也少了,她缓缓道:“不是,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江连星快走几步,抬手摸向师兄脉搏。 他探不出这人修为,只是他受伤极重,内息紊乱,体内灵力如翻江倒海,仿佛倒刺直立刮过每一寸经脉,奄奄半死。 慈悲不是只能将人麻痹吗?师母还做了什么杀人手段? 他嘴唇抿了抿,道:“师母,您去下山逛一圈。剩下的我来。” 羡泽皱眉:“……什么?” 江连星眸色沉沉:“徒儿学过一式‘爝火微’,能在物件内部点燃火星,从芯子向外慢慢烧化。只需要将他尸身内部点燃,而后埋入地下,不出六个时辰,便被烧的面目全非。哪怕日后被人发现,也只能看到土中一片黑渣。” ……怎么一个个都想着杀人灭口啊!这么个速度咱们是不是半个月就能把明心宗杀空了! 羡泽抽动了一下嘴角:“……你听我的,先将他抬到床上去。我觉得他死不了。” 江连星暗自心急,这人可是明心宗师兄,杀了他并不是小事!可师母并不惊惶,态度坚决,他也只好照做。 她到这时候还在意洁净,将师兄鞋子蹬掉,推到床铺上,江连星看着那男人苍白着枕在她膝头,额头上淡蓝色青筋鼓起,好似灵丹内核已经被撕裂拉扯到了极致,挣扎在死线边缘。 江连星正要开口,忽而听到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人呢?羡泽——我知道你今天上午没课!你把我头发眉毛剃了,就在这儿装死是吧!” 是陆炽邑! 江连星心中重重一跳,正要出门阻拦,羡泽却拽住了他衣袖:“江连星,你快躲起来。” 第24章 …… 陆炽邑叫了半天也没人出来, 虽然昨天被说了半天“饿死不踹寡妇门”,但他还是没忍住打开了羡泽的院门,心里还想:我没踹, 是不是就不算。 站在花园里左看右看, 她花园台阶上有各色瓷器、摆件,屋檐下挂有风铃干花,香风萦绕, 茶香淡淡, 门半合拢着只留下一条缝隙, 从窗子往里看不清楚。 简单的弟子院落, 窗子却有种令汗毛直立的女人世界的幽深馨香。 他又叫了一声“羡泽”, 只是这气声出来,一下子就虚了, 他感觉自己耳朵仿佛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又像是幻听。 陆炽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瞧着她的门洞便怕了, 浑身那股痒和热似乎又泛起来。 怯钟霄还是因为打不过她,可怯这么个筑基期的弟子, 算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分不清,昨日夜里听到的那些话, 是他“心魔”所说, 还是“羡泽”所说。 他自己冲过来之前,也没想好是该指责她,还是向她道歉,只是头脑一热就想先见到她再说。 他鼓起勇气大迈步上台阶:“羡泽!叫你呢,我都听见你在屋里了。” 陆炽邑推开门,房间不大, 屏风遮住后头的卧房,他果不其然听到羡泽似乎在与谁低声说话,他扁扁嘴往里走了几步:“你还装什么不在屋——” 陆炽邑忽然顿住了脚。 他只瞧见床帐落下,纱帘内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两双鞋有些乱的摆在床下,一双是她的鸢纹绣花鞋,一双是很眼熟的云头软履…… 那、那是—— 紧接着,宽袖与手臂从床帐内滑落,那明心宗几十年前的旧衣款式,只会有一个人穿。 陆炽邑再傻,此刻也明白了,头皮炸起来,一蹦三尺高:“好啊!钟以岫,昨日教我无事不登寡妇门!结果你自己跑来爬寡妇床了!” …… 羡泽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几刻钟前,在岫师兄说“屋里有魔气”后,她确实慌了一瞬,但立刻又故作吃惊道:“魔气?难不成是我屋内有魔修来过?” 钟以岫性情单纯,道:“你之前说过,那位友人似乎修炼时邪气入体,或是练过些魔道功法,可能身上就沾染了几分。他总是出入这里吧。” 这么快就把话题往入魔上引,一点也不提山川志的事。 他是为了山川志而来,还是为了江连星而来? 羡泽垂眼将茶壶和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师兄想要喝带些花蜜的茶吗?” 钟以岫还以为自己用聊天化解了尴尬的气氛,轻快的点点头。 羡泽端着茶杯走出房间,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刺破了手指,看着血珠滴入茶杯中。 她早说要给他泡茶的时候,就想过这招。 所以特意选的是红瓣蔺薇花茶,泡出的茶汤是粉红色,气味浓烈,血滴入也不显眼不易闻出。 这师兄此行要真是为了江连星的事,却不抓刚刚出门的江连星,而是跟她进屋详谈,不会是认为她是江连星的生母,以为能拿她的命来要挟江连星? 让她当人质,那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这血珠浓度远比昨天要猛烈,连具灵期的陆炽邑都能毒倒,这位师兄哪怕是元婴也差不多。 真要是中途就被发现,她也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她就能掉眼泪装无辜给自己留后路。 第47章 羡泽端着瓷杯走回来,放在了桌子上,跟另外的茶杯混在一起,只有她自己认得出来细微的差别,轻声道:“所以,师兄是确认我那友人入魔了?” “至少有这样的端倪了。” 他实话实说,羡泽与此同时抬手轻轻触摸着项链,却没想到,只听见他内心是一片洁净的空,没有任何阴谋计划。 羡泽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摆出慈母模样,蹙眉道:“这……不要紧吗?他以前在外流浪,或许是沾染了些不祥魔气。但我听说九洲十八川的仙门,对魔修几乎是斩尽杀绝,而且又曾有多次屠魔——” 钟以岫内心有一丝波澜,如琉璃屋檐上汇聚的一滴水,落入空镜般的湖面,他垂眉,轻声道:“屠魔吗?谁又来定义魔呢,是三大仙门说定的魔,就一定是魔了吗?上古时代,或许神魔不分……” 他抬起眼来,直视着羡泽的双眼:“明心宗并不是严苛的宗门,陆炽邑就曾是半魔之体,如今仍旧能开课教徒,你不必担心。只要他在宗内就不会让他走了歪路。我答应你。” 这话语气轻柔,却异常坚定。 她半晌,也未听到他内心有任何的违心之语。 羡泽愣愣的看着钟以岫的双眸,他瞳孔像是在微风与春日中,漾着清波的瓷杯。 羡泽有些没想到,江连星前世命运的转折点,在明心宗是如此平淡的一件事。 会不会江连星也会有跟书中不完全一样的命运…… 羡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保住了江连星的秘密,至少系统没有关于任何她失败的提示。 她目光落在他脸上久了一些,钟以岫避开眼睛,手指不自主的捏着茶壶柄,嘴紧抿着一言不发。 他慌慌张张的声音钻进了她脑子里: [为、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我不应该说什么神魔不分的话吗?确实、这说法若是传出去,恐怕明心宗都会被论成魔宗。别……呃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要看我了啊!] 羡泽挪开眼睛,不做痕迹的找到了刚刚滴过血的茶杯,递到自己嘴边。 钟以岫也连忙拿起别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他快速抿了下嘴唇,轻声道:“并没有喝到花蜜的甜味啊……” 羡泽笑道:“啊,原来是我这杯,我搞错了。师兄,我再为您杯中去点一些花蜜。” 钟以岫局促的摆手说不必,羡泽喝了一大口茶水,手指蹭了蹭嘴角,她心里思绪乱转,并未注意到钟以岫目光在看着她手指,与蹭过去时柔软微凹的嘴唇。 与他指节分明指腹细腻的手正相反,她的手看起来是灵巧细致的柔夷,掌心与指腹边缘,却已经有一层薄茧。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经楼见面时,二人之间隔着绢纱的半透屏风,屏风上有另一行诗文写在头顶,落笔在她眉间: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这句并不是咏美人,他却始终在脑中萦绕。钟以岫看得出来她似乎比上次见,已经修为进步许多,假以时日必定是名动四方。 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她的湛然锋芒,她的妍丽自如。 羡泽转过头道:“师兄今日来,是来看山川志吗?黄长老告诉你了吧。” 钟以岫连忙回神说是。 她回身到内室去取卷轴。 他没怎么来过弟子院,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到羡泽抱着卷轴走回来的时候,他收回目光,垂眼乖坐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失礼。” 羡泽把卷轴摊开在桌子上时,发现他已经将茶杯茶壶靠边摆的整整齐齐,她滴了毒血的杯子也混入其中。钟以岫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这些杯子在窗台上,像不像冬雪里一群在树杈上依偎的雀鸟。” 他视角纯真的像个孩子。 她忍不住笑起来,手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杯面花纹点了红蕊的白瓷杯,笑道:“这只像是文鸟。” 钟以岫笑着,又将杯子转了转,让“文鸟”面朝外头的春花。 羡泽将卷轴展开,钟以岫起身看去,手指抚过卷轴,咳嗽了几声道:“你看,夷海之灾前的地图上,这些都曾是陆地,是河谷与平原,而现在都是深泽广湖。海水倒灌,淹没了太多生灵与村落。” 他衣袍垂地,宽袖下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有略显病态的蓝色血管在皮肤下蜿蜒,羡泽目光扫过去,看向卷轴:“师兄要是想借走,叫人知会我一声,我给您送去就是,何必跑这么远来看。” 钟以岫看了她一眼,又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道:“其实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羡泽笑:“说就是了,只要是不耽误课业。” 钟以岫目光游移:“不会。只是下个休沐时,我想请你陪我下山去一趟陵城。我有件东西想要取。” 羡泽一口答应:“好,下个休沐我正好要下山去呢。” 钟以岫脸上表情复杂,像是高兴有人陪他,但又害怕下山这件事本身,羡泽懂得他的心思,道:“需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提前跟我讲好,到时候跟我一路就行,不用你开口。” 钟以岫面露喜色,声音有些压不住:“真的?” 他也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头了,侧过脸去清了清嗓子,他面颊在春光下显得清透,她差点想伸手捏一下,就听到钟以岫板着脸道:“如此甚好。” 羡泽有些想笑,侧脸问道:“说来,师兄要找的典籍,究竟是是什么?” 钟以岫总是诚实的让她措不及防,他直接道:“是一门上古心法,名叫《悲问仙抄》,几十年年前我偶得一阙,凭借这仙法修复旧伤,但如今旧伤一直难以好全,便想再寻到多些残篇,方可以……治愈几分。” 所以说宗门上下来找《悲问仙抄》,并不是为了什么神功大成,而是为了给他治病救命。 羡泽心下一动:二人得到的应该不是同一阙吧。如果她能够习得这师兄的那部分《悲问仙抄》,岂不是自己经脉修复的速度也能大为加速? 只不过她也要小心展露自己的灵力,别偷师不成自己反被人都学了去。 羡泽眨了眨眼睛:“悲问仙吗?听起来很是悲怆。” 钟以岫却笑起来:“那个传授我的人,说她当时刚学人言时有口音,其实是想叫做‘甭问仙’,但却被人抄录错了。它并不是说多强劲的功法,只是能够——” 钟以岫伸出手指来,羡泽立刻感觉到熟悉的灵力与水汽变化,房间中那些长期被她操控感知的水雾汇聚在他掌心,而后忽然嘭一声炸开一小团冰雾。 羡泽只瞧见一枚晶莹剔透的雪花,在他掌心旋转着,凝结的极其完美。 钟以岫想着刚刚那句“雪花照芙蓉”,忍不住在她脸前变化出雪花来,与她惊讶的面容相映成辉。 羡泽惊讶的却不知是他操控“冰”的能力,而是她感觉到他灵力流转时,似乎有某种极其强烈吸引性从他深处迸发出来。 像是食欲贪欲色欲,像是引力与重力,强烈的吸引着她的全身全思。 她瞬间如同口干舌燥时遇见冷泉水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吸了口气。 羡泽几乎是不自主的灵力便流转起来,但却不是正向运转,而是在逆练《悲问仙抄》—— 第48章 应该澎湃涌出灵力的心法,此刻却像是张开了巨口! 她甚至生出幻觉,仿佛能看到她裙下脚底缓缓升起水烟,水烟化作蛇头龙口,张嘴将钟以岫的整个灵识魂魄咬在口中,疯狂猛嗦! 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没想到钟以岫忽然痛苦的咳嗽几声,嘴角溢出鲜血,摇摇欲坠! 无数灵力从他神魂之中挤压出来,往她体内涌来。 羡泽想要去扶他,可她的灵力就像是吃上瘾了,死死趴在钟以岫身上吸食灵力,死都不肯撤下来。 甚至她感觉从钟以岫灵海深处涌出的不是普通的灵力,而是滋润她破烂经脉的甘霖,她甚至产生了轻飘飘的快感,连自己的理智都要在这种周身痛苦被抚慰的舒适中沦陷…… 再多吃一口。就一口! 这本来就该是她的。这一切都是她的! 播种的丰收,养育的长大,浇灌的丰盈,她就该是这川泽大地的主人,就该享用一切—— 羡泽分不清是因为贪欲还是扶护,她朝着钟以岫的方向扑去,直到二人都跌落在地,她清醒半分。羡泽餍足的舔舔嘴唇,抱着他上半身,才察觉到他的气若游丝。 ?! 他痛苦的紧闭双眼,灵海干涸,仿佛是连神魂都要随风而去一般,脉搏气息更是几乎要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羡泽只感觉自己灵海丰盈,甚至是有种耳清目明,宛若新生。不会是她就把人吸干了吧?为什么她能通过逆练悲问仙抄,吸取他身上的灵力啊?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外头仓皇的声音:“师母!” 羡泽抬起头,就看到了江连星站在门前,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景象,脸色苍白。 第25章 羡泽惊愕道:“连星, 你不是去经楼了吗?” 江连星喉结滑动,痛苦道:“师母……您不能为了我犯下大错。” ……倒也不是为了你。 毕竟她已经把这师兄的灵力吃进了肚子里。 羡泽还想着要怎么救师兄一下,江连星那边已经极具行动力地出了一整套焚尸方案了。 好小子, 龙傲天值这才到阶段二就敢杀师尊毁尸灭迹, 你要是到了什么阶段八阶段十,是不是都敢给元始天尊屁股里塞炮仗了! 不过细听下来,江连星的办法很严谨, 她心里赞叹了一句“实用人才”, 但现在应该还实用不上, 她先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吃下去的灵力吐出一部分, 至少让人别死在她屋里。 江连星总算被她说服, 帮着羡泽将半死的师尊搬上床去,羡泽脑子里转着, 想如何敷衍江连星, 外头好巧不巧的就响起陆炽邑的声音。 靠!他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么多人来她屋里做什么, 是要打麻将吗? 江连星也是奇葩, 之前被她发现入魔的时候涕泪横流跟天塌了似的,这会儿却满脸沉静坚决的拿剑出去, 准备杀死明心宗脉主之一。 羡泽连忙拽住他,他本来想要让他跳出窗去, 但江连星不肯压低声音:“陆炽邑要是敢伤你, 我出去了根本来不及救你——” 羡泽头都大了,那他还想去哪儿啊? 江连星想了想,竟然弯腰打算往床底下钻,仿佛准备好窜出来砍断陆炽邑的腿。羡泽脑袋要爆炸了,师兄在床上,你在床底下是吗?! 她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眼疾手快地将江连星塞进了衣柜里。他似乎被她衣裙熏香弄得尴尬脸红,推开柜门挣扎着想出来。 羡泽坐在床边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则放下床帐。 陆炽邑踹开门走进院落中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屋,而羡泽半抱着的钟以岫,却忽然颤抖起来,他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紧紧抓住她衣袖,仰起脸来。 羡泽以为他是活过来了,连忙拍拍他后背,低下头去,却瞧见他脸上浮出异样的羞恼与痛苦来,他嗓子中发出半声闷哼,嗓音嘶哑:“……你这妖邪……杀了我又如何……” 羡泽还以为他在骂她妖邪,叹气一声想要低声解释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脸上却泛起大片的薄红,显得像是过了病气得发热,那红晕从而后一直蔓延到层层叠叠的衣领下,他一只手在推拒着,另一只手又拽扯着,半晌才吟声:“让我做炉鼎、不如……杀了我……什么弱肉强食?是我不知真相前来杀你,也败给你……便要这样的方式来滋养你?” 羡泽:“……?!” 她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松开手——不要抓我的衣服,不要、呃……” 羡泽连忙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他的痛苦低吟却没有丝毫停止。 这是过去的回忆,还是幻想癔症? 在陆炽邑院中踟蹰时,钟以岫脑海里陷入里黑暗的错觉。 他畏光的一大原因,就是被囚在海底的数年间,他都没有见过光,自然也从未见过那个曾凌虐他的人的真容。 有时他会触摸到细软的鳞片,尖锐的脊刺,以及尾端如鱼鳍般舒张的翼膜。她会用尖锐有力的爪子,一只扣住他脖颈,一只扣住他膝盖,像是鹰隼捕捉住海鱼一样,抓住因经脉碎裂的痛苦而颤抖的他。 但有时,他又会触摸到细软滑腻的肌肤,披散在半边石床上的发丝,听见她口中那些残忍又纯真的话语,听她在他的痛斥中笑个没完。 她会像个娇女般依偎在他怀中,拽着他的衣襟,盘成一圈睡在他怀里。 又会因为他灵力不足以让她恢复,将他拖行在洞室的地面上,磨着牙齿想要真正吃掉他的血肉。 她的所作所为,颠覆摧毁了他一切的洁身自好,修身养性。 她本就不是个女人,更像是个野兽,像是寄生,也像是缠绕在最深处欲望里,要逼死他的魔。 二人共处水下洞府那么久,除了那些事,也总有说起话的时候。 所言所语,更是颠覆了他一切的认知,许多她或愤怒或悲伤娓娓道来的事情,与他了解的世界决然不同,他妄图反驳她,却斗不过伶牙俐齿的她,甚至被她说服。 钟以岫不只是被她侵吞了灵力、肉身,似乎连头脑中的一切旧有观念也被她击碎了。 他在这黑暗的石洞中,被她变成了四不像。 而当他都觉得要在这儿暗无天日中沉沦至死时,她忽然又放他离开了,轻飘飘地说要去更远的地方,要吃下更多的神魂,只将他抛出洞府推到海岸边。 可他已经做好了死在那里的打算,早就想好自己这条命要用来偿还了…… 钟以岫失魂落魄的回到明心宗后,用镜匣掩住了那段时间的回忆。虽然无法完全忘掉,但只要镜匣还在,若不凝神去想,便可以忽略那些片段。 否则他像是被水草缠在海底,日夜溺水般不可逃离那十年回忆。 但此刻,时隔这么多年,有大量灵力从体内金核中涌出,熟悉的被掠夺感再次席卷,钟以岫脑中只剩下当年在黑暗洞室里的纠缠…… 他也分不清楚到底她是在羞辱他,还是单纯为了生存;他也分不清自己活到今日,是她留他一命,还是依旧打算对他物尽其用。 羡泽低头看他,只瞧见眉头紧蹙,鬓边额顶沁出细汗,层层叠叠的衣领处腾出热气,他像是一块寒玉被人扔进了蒸锅里,显露出烫手的润莹艳色。 第49章 脖颈处蜿蜒的淡蓝色血管朝上蔓延,隐隐又带出与艳色共生的死气。 羡泽听到了陆炽邑已经进了门来,聒噪不已,但她顾不上那些,将手搭在他脖颈上,想要正练《悲问仙抄》,将灵力汇入他体内。 她的灵力,比她本人还要抠搜,十分不舍的吞吐出一点—— 简直就像是人快渴死了,她却只给他嘴唇上一滴水。 但就是这滴水,像是某种引子、钥匙。 他枯竭灵海内飘荡的金核,忽然流淌出灵力,灌入他经脉之中,他苍白的嘴唇终于浮现出血色,睫毛颤抖,吐息几口似乎慢慢活了过来。 奇了。这金核明明就在他灵海之中,为何他自己快死了也动用不得? 羡泽正思考着,就听见外头一声大喊: “好你啊钟以岫,昨日叫我无事不登寡妇门!结果你自己跑来爬寡妇床了!” 羡泽:“……” 陆炽邑你有本事御剑拿大喇叭喊去! 这一喊,似乎惊动了半昏的钟以岫,他剧烈咳嗽,缓缓睁开眼来,只瞧见四周床帐合围,日光缱绻,羡泽正垂眼俯看着他。 她动作温柔扶着他,钟以岫还能感觉到她肌肤臂弯中的暖,可她目光中却是探究与思索的凝视,他一瞬间只觉得过往黑暗里那魔神有了脸。 钟以岫恍惚地看着她,半晌挪不开眼。 陆炽邑在床帐外头无能狂怒:“钟以岫你这师尊也别做了!我就没见过比你还衣冠禽兽的,你都病成那样了还找人家寡妇,她儿子知道了能砍死你!” 钟以岫如遭雷劈:寡妇?儿子? 她……她就是那个羡泽,那个被陆炽邑纠缠的寡妇? 羡泽也惊讶:他是师尊? 幸好没有对他下毒—— 不过现在还不如下毒了。 钟以岫挣扎着起身,他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刚刚感觉浑身经脉剧痛无比,昏厥过去。 他这才发现身畔的羡泽衣襟散乱,鬓发垂落,连团髻上簪的花,都压碎揉烂落在了枕边。她面色倒是如常,丝毫没有羞涩或委屈之意,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羡泽看他并不能读懂自己的眼神,直接道:“师尊,您能从我床上下去了吗?我的胳膊已经被你枕麻了。” 钟以岫呆滞:“……啊。” 羡泽感觉已经不需要小海螺项链,就能听到他内心崩溃的啊啊啊啊啊啊声,随着钟以岫呆住的表情,羡泽只感觉屋内温度骤降,几乎都能飘下雪来。 然后嘭的一声,冰霰炸开,寒雾弥漫,屋内瞬间冰封,床柱桌边挂满凇霜,如同冰窖。 钟以岫的身影,也消失了。 床帐被炸开的冰雾掀飞,陆炽邑被炸得眉毛头发上全是白霜,他呸呸嘴唇上的雪粒,道:“他、他走了?怎么还吓跑了?!” 羡泽抖了抖冻硬的床帐,穿上鞋子平静道:“好。很好。” 他吓跑了,就说明他完全不记得灵力被她侵吞的事,甚至还觉得是他对不起她。 羡泽内观自己的灵海,充盈饱满,甚至连经脉都像是恢复了不少。 如果她能以后多吃几口,对这位师尊可持续的竭泽而渔,那岂不是……美哉! 她想的两眼放光,但在陆炽邑看来,仿佛她眼里是恨是恼,他也呆住了:“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你还好吗……不过,垂云君常年在自己的大灵堂里憋着,谁也不肯见,你怎么会认识他?” 羡泽拢拢心神,看向陆炽邑。她这才发现陆炽邑头发已经剪短到只有一寸多长,再加上剃掉了眉毛,看起来更不像好人:“我的事,不必你管。” 这句话将陆炽邑堵得脸憋红了,他恨不得蹦起来:“我要不来,你说不定、你说不定——” 他脑子里想说什么清白啊之类的词,但想起来人家儿子都老大了,说不定是他来破坏了二人的私会! 陆炽邑在这方面可怜的脑容量,已经被挤得混乱了,他半天说不上话来,反而被羡泽问道:“你不请自来,不会是又要跟我切磋吧。” 他看着羡泽走到结霜的镜子前梳理鬓发,镇定如常,仿佛刚才都是他的幻觉:“我就是有话要跟你说而已。” 羡泽用手擦了擦镜面上的薄霜,从镜子中看他:“什么话?” 陆炽邑本来就没想好要说什么,脑子里还在“师尊叫我不要敲寡妇门但自己睡寡妇床”的震撼里,半晌后干巴巴道:“不切磋了,以后都不找你切磋了。你、你回来上我的课吧。” 羡泽用簪子拢好头发:“好,知道了,你走吧。” 陆炽邑看看床铺,师尊竟然还把鞋落在床下了! 他跑路的时候忘了穿鞋了啊啊啊! 陆炽邑挪不动脚,满脑子都是崩溃尖叫,却被一些人听来是他纠缠着不愿意离开。 下一秒,江连星一把推开衣柜的门,将手中的剑指向陆炽邑,面若寒霜道:“她叫你离开,你听见了。” 陆炽邑表情颤抖拧巴了:“你怎么也在?你一直躲在衣柜里头,听着师尊跟你妈——” 江连星牙都要咬碎了,剑锋逼上去:“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别以为你是个具灵境脉主,我就不敢动手!” 羡泽仰天。这个房间内已经快演变成《师母夜里别着凉》《师尊他必有所长》《花心婆娘三个郎》《天天乱*身体棒》等一系列云南山歌大戏之修仙版本了。 好好好,她也不要脸。 她转头道:“陆炽邑,看你跟师尊挺熟的,要不然把他鞋捎回去吧。” 陆炽邑仿佛吃了个苍蝇,要他提着钟以岫的鞋,送到翩霜峰,然后说“哦师尊你的鞋落在我很在意的寡妇那儿”了吗?! 啊?! 啊啊啊啊! 陆炽邑气得涨红了脸:“我、他、我才不管呢!滚吧,都滚蛋吧!” 他精神崩溃地大喊大叫着朝外冲出去了。 羡泽探头对他背影道:“下次我建议你们预约,别都一窝蜂地来,吵死了。” 院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江连星沉默的站在那里,羡泽簪好头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偏过脸垂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羡泽才不管他内心戏有多复杂,道:“他没死。幸好他没有死,否则谋害师尊,我们怕是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了。而且你入魔的事,也不必担心明心宗责罚了。” 江连星脊背绷紧,他蹙着眉头抬起脸来,喉结动了动,片刻才道:“是师母做了什么,让这位师尊不再追究了吗?” 羡泽脑子里也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才把事情变成这样。是“下毒”还是“同床”? 羡泽将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没多做什么,跟这些也没关系。” 二人沉默许久,俩人都有太多错位和含混,但江连星仍是道:“是。我知道了。” 江连星感觉到了命运的不可逆。他特意选了明心宗,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宗主地位的男人,再对她强取豪夺。 但他没想到明心宗师尊明明是宗主的兄长,看容貌却如此年轻,又是不出世的奇才,师母跟他产生纠葛,恐怕要像前世跟那些男人一样…… 第50章 他忍不住问道:“师母要嫁给他吗?” 羡泽拧眉,觉得似乎很离谱:“什么?我要嫁给谁?你是说那个垂云君?钟以岫?” 江连星抿着嘴唇,点点头:“师母爱他吗?” 羡泽笑道:“胡扯什么?我为什么要爱他,我们没多熟。” 江连星心里松快了一些,前世也是,师母似乎谁也不爱,虽然这没有改变她的命运,但至少她没有对那些男人爱得要死要活。 不爱,还要改嫁那么多次,所以江连星一直觉得师母都是为了他…… “不过。”羡泽顿了顿:“我需要接近他。” 垂云君可是个化神期仙人,哪怕现在活不长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她大,只吸一口便有如此功效,她怎么可能放弃接近他多吃几口的机会! 也恰好是活不长了,多让她吃几口又何妨。 如若她真能灵力暴涨,远胜过少年时期的江连星,她便可以在很多事上牢牢控制他。 本来江连星就依赖她,对于这么一条以后给她带来无数厄运的烈犬,她最好就在他还年少的时候,给他牢牢拴上项圈,攥在手里。 甚至说某些属于龙傲天的奇遇秘宝如果都能横刀夺走,她这个师母绝不需要走上什么“自刎”“跳崖”的路。 江连星忍不住抬起头来:“师母,您不用为了我。” 羡泽匪夷所思:这孩子怎么这么自恋?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做这做那啊? 但她觉得,这话说出来,以后要在仙魔两界乱杀的龙傲天,因此要觉得自己不被师母珍爱,从此恨透世间,也不是件好事。 羡泽不怎么骗人,但她很有说话的本事:“这跟你没关系。往后你只要好好的,别再像上次那样不谨慎,让我操碎了心就好。” 江连星头压得低低的,两只手紧攥着衣摆。 看啊,她越说跟他没关系,他越觉得跟他有关系。 第26章 羡泽抬起手来, 屋内的霜凌渐渐化开,她抬抬手,湿气不再局限在屋内, 随她操控向外蔓延。她弯腰捡起了地上某位师尊的鞋履, 鞋面不染尘埃,若不是他昏迷挣扎时说的那些“炉鼎”之类的惊人话语,她真要以为他是什么谪仙了。 拿他做炉鼎, 不知道是哪位神人, 但吃得未免也太好了。 羡泽将他的鞋履打包后, 道:“过几日, 我要和胡止去下山购买重铸武器的矿石。” 江连星立刻点头道:“我也随您去。” 羡泽漫不经心的收拾着要卖出去的物件, 道:“我要叫上垂云君。” 江连星一愣:“……他贵为师尊,应该不会去吧。” 羡泽笑:“他特意请我陪他下山的。” 她转身收拾东西, 却没瞧见江连星在她身后, 目光沉了沉。 …… 钟霄凝重地看着眼前的镜匣。 镜匣已然碎裂, 上头有蛛丝状的裂痕, 其中有些碎块已经摔落在地。 这也就证明,他的记忆压不住了。 是因为他太过虚弱, 还是说心魂受到了冲击? 钟霄背着手,看向晏玉冰池。钟以岫放下了冰池前的纱幔, 再加之冰池水深广幽, 他的身影已经匿在其中不可见了,只偶尔听到几声咳嗽。 先是匣翡通知了她,说垂云君的魂灯,如同被穿堂风穿过,忽然熄灭了一瞬,只在灯头上有星点微光, 几乎是要活不成了一般。 就在匣翡和钟霄要急忙去找他行踪时,那魂灯又热烈的燃烧起来,光芒甚至超过了之前奄奄的豆大光芒,甚至其中能看到点点明亮爆燃的金光。 钟以岫鞋子也丢了,魂不守舍地回到翩霜峰,眼睛里谁也看不见似的一头扎进了冰池中,半晌也没出来。 钟霄能以灵识隐约感觉到他的状况……很好,跟之前闭关两年出来后半死不活的样子比起来,好的都像是回光返照。 她在昏暗的房间内看了片刻镜匣,轻声道:“镜匣无法再封住第二次,你要想些别的办法,忘掉过去的事吗?” 纱幔之内过了许久,才响起轻微的水声,他赤脚走出,一身湿透的白衣紧紧贴在身上,往下流淌变成了霜。 钟以岫缓缓坐在了池边。 他曾经苍白到病态的面容上,有了些似鲜活似热病的泛红,脖颈及下方淡蓝色的血管并没有消退,而是同样变得更加艳丽。 钟以岫的表情困惑、震惊与纠结,似乎因为镜匣封住了记忆太多年,再开启时竟觉得陌生与触目惊心,手指握在膝头,时而攥紧时而发颤。 他垂下头去,咬牙道:“……想想办法、让我忘掉。否则我……” 更可怕的是,他记忆已然出现了混乱,刚刚枕在羡泽身上仰头时,看到的她的容颜,竟然和那黑暗中他不可能看到的那个人,融合在了一起—— “我会想办法暂时封住你的记忆,虽然比镜匣脆弱很多,但也能拖一日是一日……”钟霄几乎没见过他如此情绪激烈的样子,严肃道:“是出了什么事?和你闭关结束时一样?” 数个月前,钟以岫在封闭的屹冰洞府中忽然吐血不止,奄奄一息,不得不结束了两年的静养闭关。 他灵海内那枚金核变得急剧不稳定,时而爆发刺猬般的的灵力扎烂他灵海;时而又快速掠夺他剩余不多的灵力,几乎要杀死他—— 钟以岫痛苦得死去活来,但在数日后,金核又渐渐安定下来。钟以岫能猜到,大概是金核的主人出了什么事。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忍受下来。 钟以岫确实没法说。钟霄只知道他灵海内的金核,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这次在羡泽面前忽然失去意识,跟几个月前差不多,金核忽然躁动,就像是金核的主人隔着千万里,收紧了套在他脖颈上的缰绳。但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模样,金核的主人又不想让他死了,于是施舍般从金核中吐出一些灵力给他,要他继续苟活下去。 钟以岫有种预感,未来这种事可能会越来越频繁。 他或许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自暴自弃下去,而是找到她,想办法去掉这颗金核…… 但找到了又如何?全盛时期的他都是她的手下败将,现在又能做什么? 或许他想找到她,也并不是为了赢过她,杀了她。他只是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她如今又打算做些什么…… …… 武艺课是在妙箴峰半山坡的平台上。 谁都没想到,羡泽会突然出现在武艺课上。她还是穿着水蓝色窄袖长裙弟子服,身上背着艮山巨剑,但面貌神态似乎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她之前的笑容,像是泯然众人的一团和气,但现在更有种放松的自信。 另一边,几乎所有的弟子也发现,本来上课相当不积极的陆炽邑早早就来到了。而他头发剪短了,只剩一头看起来相当惊世骇俗的桀骜短发,两边眉毛都给剃了,他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臭。 他远远看到来上课后与其他弟子打成一片的羡泽,表情有些僵硬,立刻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陆炽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啃起来,嘴里嚼了嚼才发现是个没剥皮的石榴,但这会儿羡泽的目光也轻飘飘的转过来,他吐也不是,只能把满嘴渣子咽下去了。 第51章 陆炽邑摸了摸头发,宣布开始上课,这次的课业跟之前的也没什么差别,基本就是人手发一个傀儡,然后大家各自对练。 羡泽注意到,课上弟子都水平精进了不少,陆炽邑的实战型授课方法,虽然因为他的嘴臭和不负责而饱受恶评,但显然是有用的。 他给每个弟子挑选更换傀儡,也不是完全不上心,比如长兵类就会特意配上暗器、鞭、双钩这种克制的傀儡;比如说以灵巧见长的,就会用之前她对战过的防御力极强的铜壶傀儡。 羡泽瞧见胡止对上一个使用长剑加短刀的傀儡,虽然一开始有些局促,但他了解刀剑攻势,很快就以弱推强,以强打弱,反击回去。 看来他也是变强了不少啊。 而陆炽邑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在课中走下来,走入各个弟子之间,看他们的武艺招式。 虽然各个弟子面露嫌恶、躲避或者紧张之色,一个个皮紧起来不大愿意让他细看…… 虽然陆炽邑面上表情半点看不到关切,反而有种强忍着的无语和瞧不上…… 大家好像是觉得羡泽都回来上课了,恐怕跟陆炽邑之间的矛盾不得不告一段落,也勉力造出几分尊师重道的假模假样来。 也有些弟子心中不满羡泽的软弱,觉得她都被陆炽邑欺负的这么狠了,怎么还能回来上课呢?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众人直被突然炸开的灵力掀飞了衣摆,头发乱甩,无数傀儡碎屑落在地上。 羡泽站在原地,还有些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垂云君吸上一口,竟有如此功力。 而且这并不是说她吃了他一大口灵力,存在肚子里用出来,而是说垂云君的灵力将她的漏勺灵海与残破经脉,修复了不少,她运转周天后能够更顺畅的使出法诀招式,也能将磅礴的灵力,在体内留存更多一点时间—— 陆炽邑正好走在附近,差点被傀儡的瓷片削过头顶,他忍不住道:“把我头发剃了还不够,还想把我头给剃掉了吗?故意的吧!这个傀儡可花了我十几个时辰才造出来的!” 羡泽一脸无辜:“抱歉,没想到它这么弱。” 这俩人争执起来的时候,其他弟子却忍不住交换眼神。 陆炽邑的头发,是羡泽给剃掉的!她是报了仇,才回来上课的! 怪不得陆炽邑这么忍气吞声,一定是羡泽又解气又让自己体面的把矛盾解决了。 更有些年轻弟子忍不住心道:这就是成熟大人的做法吗?! 到下课的时候,羡泽本来打算和胡止一同往山下飞去,陆炽邑却叫住了她。 他顶着短发,脸颊总跟生气似的微鼓,却硬是说出很有先生模样的话:“你缺了这么多次课业,必定有很多知识需要补,我与你多说几句。” 众多弟子翻了个白眼。 拜托,你以前上课讲过一点屁的知识吗? 羡泽垂首扮演好弟子的模样,跟其他人告别,留了下来。 山坡上即将落雨,白雾顺着树丛流淌下来,穿过他们有石桌和傀儡的平台,有种脚边流云的错觉。陆炽邑清清嗓子:“你看你进步这么大,也是跟我们之前的切磋有关系,不过这次课上——” 却没想到羡泽看到其他人都已经离开,她也提裙就走,只不过选了另一条路,头也不回道:“当着其他人给你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真训上话了。” 陆炽邑呆住,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喂,你别走啊,我就是要跟你说几句话。” “哎、喂!羡泽!” 羡泽走下湿润的石阶,发髻上的翠雀花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道旁滴绿的枝叶随着她衣摆掠过而轻晃着流淌雾露。陆炽邑飞掠过去,背着手立在了她身前,道:“可你今日突然变强了好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明明前两天夜里咱们交手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是跟垂云君有什么关系吗?” 羡泽凝眉看他,并不说话。 果然躲不过具灵期修仙者的眼睛,陆炽邑看得出来,日后心法内功课上,匣翡必然更能看得出来。 这不行,她还想着要接着吃垂云君几口,怎么能这么快让周围人起疑。 不过她感觉,钟以岫的地位毕竟高,大部分时候脉主们不敢过问他的事情,她其实可以跟他私下多接触,甚至说一些—— 羡泽看着他,忽然道:“男女之间,能突然增加修为的,还能有什么呢?你非要将话问得这么明白,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陆炽邑一开始还脑子转不过弯,但想起之前撞到的事,他瞪大眼睛,朝后趔趄了一下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结巴道:“双、双……修?” 羡泽并不说话。 她又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身子骨又弱,恐怕修炼不成气候,还要给未成材的孩子做依靠,总要找些快速变强的法子。” 陆炽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说着可怜巴巴的话语,可哪次切磋都把他的傀儡砍瓜切菜似的剁碎了,甚至是暗里明里想办法报复回来,陆炽邑一见到她,就有种隐隐有种温柔刀捅在身上的后怕腿软。 可要说她撒谎,这句句又都是真话,确实是孤儿寡母世道艰难,她需要能快速变强的方法—— 陆炽邑又不是名门正派出身,他虽然面红耳赤,但也理解,觉得她所作所为算是利益第二大化的。 至于为什么不算利益最大化…… “那你为什么要找师尊?” 羡泽都等着他惊慌了,却没想到陆炽邑却问出了这么一句。 羡泽愣了一下,道:“他修为最高?我听说,垂云君已经是化神境界。” 陆炽邑别过脸去,抱臂道:“那是当年,他现在已经大不如前。而且他还年纪大,胆子小,身体更是久病缠身,你别把他修死了。再说你只是筑基,就找个化神期的,真是眼大肚子小,回头灵海受不住真气爆炸了。” 羡泽:“……?” 不是你们师尊吗?你怎么贬低他一套一套的。 还有这破嘴,一会儿说她能榨干搞死病弱师尊,一会儿说师尊太猛能搞到她灵海爆炸。 羡泽没什么好脸色:“用不着你担心。” 陆炽邑没头没脑道:“我快要突破具灵境到元婴了。最近是因为炼化龙骨傀儡,所以看起来修为不足,跟你交手的时候我也有让着你的成分——” 羡泽:“?” 他两只胳膊往背后拧着,比让他啃了的石榴还红透的脸看着山上的雾,嘴里有几句话轻飘飘滑出来:“我觉得,具灵元婴也完全够了,而且我还活得长呢。旁人若是能寻到一个元婴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偷着乐呢。” 羡泽眨眨眼睛,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明白,但看着陆炽邑这模样,她像是听到小学生扭捏的说要嫁给老师似的,忍不住笑了:“你是说要与我共同修炼吗?” 第27章 陆炽邑对她那嘲讽的笑容, 又是羞恼,但又忍不住细瞧她在湿雾中的笑眼:“怎么了?你以前是凡夫俗子,婚嫁生育早了一些, 可我生龄比你要大。我虽然只找你这么个筑基期的是亏了点, 但你毕竟好看,我……也能接受。” 第52章 羡泽差点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是别接受了。我怕让咱们陆脉主天纵英才,在我这凡夫俗子身上吃了亏。” 陆炽邑看她转身就要走, 连忙又追:“我愿意吃亏!匣翡天天跟我说, 吃亏是福——你别说几句就走啊, 这么好的机会你真不要了啊?等回头我那龙骨傀儡造出来之后, 我就有空了, 我可以天天找你。” 羡泽心里骂了一句:天天找,你也不怕肾虚。 她走在前头, 他在后面踩着她的脚印, 俩人肩膀时不时撞开凝满露水的枝叶, 道旁像是又下起小雨。 陆炽邑看着她雨雾中的背影, 心里头不自觉缩成一团,忍不住背着手又想找补:“我很小就筑基了, 所以才不是长不高,只是外貌还没到年纪呢, 你等我几年, 我肯定能窜好几寸呢!” 羡泽顿住脚,侧过脸去,鬓发被露水沾湿,她嘴角勾起笑意:“哦,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陆脉主会吗?” 陆炽邑怔住, 他脖子也跟着涨红,脸上却觉得像是被瞧不起功法一般,拧眉昂首道:“不过是千万修炼法子中的一种,我学什么都很快的,这些事难不倒我。你等着,我去找些书去学学。哎,或者你教教我?” 他又细想,觉得不对劲:“那钟以岫会吗?他才是不开窍呢!你是不是教他了?你教他了就也能教我,我保准学的比他快!” 羡泽感觉再说下去,陆炽邑都能跑去敲钟以岫的门,问他讨教怎么双修! 她一路往前快走,陆炽邑一个人的声音在山道上回荡:“你不肯教我吗?没事,我教你武艺,把傀儡都拿来给你练手;你也教我双修,咱们各论各的!” 羡泽加快脚步已经不够了,她直接御剑而起,陆炽邑还在后面喊:“你要去哪里?” 羡泽:“找你那位年纪大胆子小的师尊去!” 陆炽邑:“不管你找谁,总之让你儿子离这些事远一点啊!别再让他躲大衣柜了!” 羡泽站在剑上捂住耳朵:别喊了!啊啊啊啊啊! …… 她确实没有扯谎,一路御剑往翩霜峰去了。 落霜降雪的山峰,确实是冷,羡泽没能修炼出不畏寒暑的护体真气,只抱着胳膊往前飞,越是到那唯一一座洞府楼阁前,越是能感觉到某种漫不经心的灵压。 她越来越飞不动,甚至连灵力运转都难。 羡泽不得不落在了距离洞府数百步远的石砖道路上,积雪被风吹得不算厚,但也没过了鞋面,头顶灰白色的天空上又有疏松多孔的鹅毛大雪落下。羡泽从芥子空间中掏出一把卖不出去的旧伞,撑在头顶,继续往洞府的方向走去。 只要有人来到翩霜峰,洞府内就会响起轻轻的琉璃铃声。钟以岫混沌地撑起身子,他难得没有泡在冰池中,而是卧在帐内一张昏暗的床铺上。 自从镜匣碎裂后,他再也没有安稳休憩的时刻。后来钟霄找来了几位脉主,合力施与“千潭印月”,能让他在白日思绪清明,暂忘往事。 可到了入夜后的梦中,一切就会像湿透的丝线般紧紧缠绕。甚至记忆中本应该什么都看不清的一片黑暗里,亮起了夜明珠的微光,让他能够看清那个长发披身肌肤莹白的,坐在石床边沿的赤裸女人。 梦中他撑起身子想要摸摸她的发,她背后锋利的尾巴却猛然抽在了他手背上,语气不善地转过脸来:“别动手动脚!” 钟以岫只看到那脸转过来,竟然是羡泽的眉眼五官! 她面无表情,双眼冰冷,却忽然露出了个羡泽似的温柔淡淡的笑容,道:“是师尊主动爬我的床,可不怪我。” 钟以岫便猛地吓醒了,从那之后就再没能睡过去。这会儿听到有人来到翩霜峰的琉璃铃声,钟以岫在半梦半醒中挥挥手,殿内浮现出一片虚镜,映照着翩霜峰院落外的景象。 穿着水蓝色弟子裙的女人,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撑着绘有水纹的淡黄色旧伞,踏过雪朝峰顶走来。 几十年未有人踏足的积雪石路,被她踏出纫线针脚般齐整的足迹,大片大片积雪压在伞上,几乎要遮盖了伞面上的花纹。她似乎想看看距离还有多远,抬起伞面来,雪团从身后滑落,露出风采旷世的脸,隔着数百丈,透过虚镜跟钟以岫对视。 钟以岫呆呆地望着,意识仿佛还在水下洞府的昏暗梦里,只是仿佛有大片雪花忽然飘落在他脸上,他一瞬间清醒。 他立刻撑起身子来,一挥手,虚镜同他自己的身影一并消失,而后身影飘然出现在窗边,手拨开厚重的帷幔朝外看去。 外头白得刺眼,冷风扑面,他脑袋清明了不少,眼瞳半晌才适应,看清了笃定又安静朝他走过来的身影。 她鬓发的翠雀花低垂,耳边是东珠的坠饰,脸颊与握伞柄的指尖冻得嫣红,却没有自知美的娇娆,走得艰难认真,双眸只偶尔抬起,更多时候则盯着脚下每一步路。 钟以岫在楼阁的帷幔后看了片刻,忍不住抬手伸入落雪中,而后翻掌,指节分明的手背朝上,天上大片落下的鹅毛大雪,忽然就停顿了,灰云散去,金日映霭,照的翩霜峰上暖融融的。 羡泽惊诧,握着伞回身看那天上的淡霞阳昼。 钟以岫有些羞赧地笑了。 …… 片刻后,羡泽走到院阁最外侧的抱厦楼门前,这里一切都很高,高到阁檐遥远,几乎飘过丝缕白雾,显得门很窄,灯很瘦。 望着玄色无纹的厚重黑色大门紧闭,积雪如同数十年未曾化冻清扫那般,她才依稀感觉出钟以岫是当世为数不多的化神期大能的疏离感。 羡泽只踌躇了一瞬,就也不打算多想,坦然地去敲门。 却没想到手指还没叩响,门咯吱一声转开,连带着勾檐角瓦上头的雪都像是撒盐般簌簌落下,大门打开了足够她侧身而过的缝隙。 这门像是几十年都没开过了。 羡泽确实没猜错,会来翩霜峰的,说到底不过是钟霄和陆炽邑,甚至陆炽邑几乎都是十次来九次要吃闭门羹。以钟霄、陆炽邑这二人的境界,虽然也能感觉到灵压难受,但也不至于被压到无法御剑,几乎都是直接飞进去,不会在这里敲门。 甚至近百年来叩门的,她都是头一个。 羡泽走进去往里看,她慢了几秒,没瞧见里头的早就被冻得半死的枯树、长满杂草的池塘,在她进来的前一瞬,冻水融化,枯树抽枝,显露出一派雪中温泉,寒霜白梅的景象来。 羡泽走上台阶,穿过燕道,来到帷幔重重的正门前,这也没有门扉可以敲,她只能仰头叫了一声:“垂云君!垂——” 一个木偶小傀儡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手中握着个纸条,举给她看:“咳咳咳咳,我病了。是有什么事吗?” 羡泽看着四个咳字,写得一个比一个大,好似真是他在剧烈咳嗽一般。 看来他听得见她说话,羡泽道:“您不是要下山取东西吗?明日早晨我们便去下山,您到时候在山门处跟我们一同会合吧。不用担心,您到时候说是师兄就好,我帮忙打掩护。” 小木偶噔噔噔跑回去,一会儿又举着新的纸条跑出来:“我们?” 羡泽还是比较懂他的心态,脸上露出些抱歉的神色:“对,我要和几位友人同行,需要他们帮我重铸刀剑,如果实在是不愿意见其他人,就等我过了晌午再来接您下山——” 第53章 小木偶抖了抖,又急急跑回去。 这会儿是半天没出来。 羡泽叹了口气,她冷的跺跺脚,道:“无事,是我当日没说明白还有他人要跟着一起去,答应了要帮您忙的,不如您把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拿什么东西,写来给我,我单独跑一趟。” 过一会儿,羡泽听到了一阵列队的声响,竟是整排的木偶小人迈着齐整的步子走来了。 这些木偶一看就是陆炽邑随手做的,木茬刀痕都还在,胳膊腿关节也简单,基本就是能跑个腿拿个东西的。它们扛着板凳、火盆,毯子,还有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梨汤。 迅速就给羡泽布置出一个像是看门大爷般的尊贵座位,羡泽坐在小凳上烤着脚,盖着毯子喝着梨汤,回过味来,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忽然,说话声从帐内传来,似近似远,听不真切:“……你笑什么?” 羡泽看着帷幔,她依稀能瞧见一点人影轮廓,她笑道:“垂云君东西准备得都齐全,就是没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屋内的人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点,结舌凝噎,半晌才道:“我、我屋内有病气。” 羡泽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他又道:“我跟你一起下山就是,不劳烦你再跑腿了。而且要取的东西,我需要亲自看过。” 羡泽:“那就听师尊的,到时候咱们在山门会合。别怕,我有一招,真不行就装聋作哑,倒也免去说好多话。” 她跟一个天下难有敌手的化神境仙人说“别怕”,乍听起来很荒唐,但钟以岫真的是在听说要与其他人一同下山时就有些害怕了……而且装聋作哑这种事,他也是真的干过。 钟以岫觉得很奇妙,一方面羡泽态度仍然是亲近的,她跟他不是一类人,却很懂得他的心理;但另一方面,她嘴上说的都是“您”“师尊”“垂云君”这样的称呼…… 到底算是熟悉了吗?算作是“友人”吗?钟以岫单薄的人生里实在太缺少与人来往的经验,他把握不准,感觉有种手触碰狐狸时,只拂过锋毛细绒的发痒感觉。 羡泽自顾自道:“主要还是来给师尊送鞋子。上次把鞋子落在我那里了。” 她从芥子中拿出粗布包袱,并没有打开,放在火盆旁边。 钟以岫又没了声音,半晌才道:“羡泽姑娘,对不住,那日我可能是昏倒了,或者是失了魂,才会、才会……我不是故意轻薄你,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为你——” 羡泽却道:“没有,您只是忽然昏倒,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抓着,才没有磕到脑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又一直在说胡话,总不能躺在地上,就把您拽到床上准备请医修来。” 钟以岫在帷幔里头被她的话吓得神游四海,半晌才惊道:“我说了胡话?说了什么?” 羡泽正气凛然道:“在梦里,您还在痛斥妖邪,说什么……我虽然杀了你,但你不能这样对我……” 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帷幔,稍微掀开巴掌大的缝隙,羡泽看过去。钟以岫站在几层帷幔间的空隙里,面容被透过布料的光笼罩着,像是袖中宝玉,帐下瓷瓶。 但钟以岫的表情不是尴尬或羞耻,而是微微蹙着眉头,回忆中展露出踌躇、缱绻与一丝后悔来。羡泽愣住了,她第一次在他疏朗纯真的脸上,看到往事的痕迹。 他明明是在骂对方妖邪,为何又会后悔呢?明明那时候他紧闭着眼睛满是恼怒与屈辱,此刻为何会隐隐有些……不舍? 第28章 羡泽瞬间有种想要摸摸小海螺项链, 去探听他心声的冲动。但这毕竟是他心底极不光彩的旧事,她忍住了。 她明明理智上觉得,自己越多了解他的情况, 才能在暴露自己也会《悲问仙抄》的时候, 掌控局势,获得主动。但情绪上,她再三证实他如清潭般澄澈的一眼可以望到底, 不忍心搬开潭底的唯一一块石头, 搅出他的不体面来。 钟以岫忽然回过神来, 风歇后帷幔垂下, 二人只在迅速消失的缝隙中对视一眼, 他的声音在白绢合拢时传来:“可能是我回忆起旧事。应该、应该没有说别的了吧……” 羡泽垂眼道:“没了,就只是您很生气。” 钟以岫沉默。 羡泽也不深究这个, 继续道:“不过我真以为您快死了, 怕得不行, 但很快一口气又缓回来——” 钟以岫轻描淡写道:“我虽然活着病弱, 但暂时还死不了。不说这个,谢谢你扶着我, 还也送了鞋子,反倒是让陆炽邑撞见, 毁了你的清誉。” 羡泽笑:“既已入仙门, 便不必说什么清誉之类的词。” 他似乎在那头腼腆的笑了一下:“总是对不住的,给你招惹了麻烦。”又急急道:“我送个东西给你做赔礼——” 她说着不用,但已经听到钟以岫飘远的声音,他再走过来的时候,羡泽没听到脚步声,先听到珠玉落地声。 似是帷幔里的人本来是要拿个什么东西给他, 但手一抖全撒落在地上,他慌手忙脚的捡起。 羡泽听见里头的兵荒马乱,走进去掀开帷幔:“是什么东西掉了吗?还好吗?” 帷幔掀开,白光映入,就瞧见身材颀长的人半蹲下来正捡着满地打滚的东珠,他竟然还只穿着一双素袜,羡泽一瞬间都怀疑,这位师尊不会就这么一双鞋吧? 地上是一颗颗拳头大的东珠,他抱着个琉璃坛子,里头装了约莫几十颗,撒了大半。 羡泽跟着一并捡起来,塞到坛子里,只是手一摸,却不是寻常的东珠。 她低头一瞧变愣住了。 这东珠一个个奇形怪状,像是被人咬上一口。如此有特色的形状,倒是跟她从宝囊中“抽卡”抽出来的一模一样。 ……这种东珠很常见吗? 她道:“东珠怎么会是这个形状?” 钟以岫站直身子,比本来就挺拔的羡泽还要高半个头还多,帷幔掀开,冷流穿堂,他宽袖吴带当风,面颊像是被冻红了,偏着头不去看她,只是道:“像被人咬了一口的馒头,是不是?” 羡泽喜欢他说话时候很稚拙的口吻,笑着点头:“是。” “东海有位骄纵的……仙人,以东珠为食,但她只爱吃第一口,便全都咬了一口塞回蚌精肚子里,或者直接扔在海底。不过她胃口不大,幸好没有祸害了整个东海的珍珠。”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手指抚过东珠上的缺口。 羡泽道:“师尊喜欢收集仙人剩饭?” 钟以岫张了张嘴,面上微红道:“……你或许觉不出来,这些东珠因被那仙人唇齿沾过,有几丝她的气息神韵,对我的病有些裨益。不过这种东珠并不常见,我也在四处搜寻。” 羡泽垂眼,心里已经有了雏形:那个“睡完天都变了”应该就是钟以岫,这些残缺东珠也是他下单买的。而且墨经坛内提到“睡完天都变了”几年不出来,最近高强度刷帖都符合他性格—— 不会钟以岫下山去取的东西,就是这些东珠吧。 那她为什么会从宝囊中抽出这么多残缺东珠?如果让钟以岫发现都是她的东西,会不会也怀疑她身怀异宝? 第54章 羡泽脑子乱转的时候,他从她手中拿走了那颗东珠,道:“这些对我有妙处,但你应该不会喜欢,但这里有一颗品相极好的圆形东珠,没有被仙人咬一口,我看你戴东珠耳饰,应该是喜欢的吧。” 说着,钟以岫从琉璃坛中拿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完美东珠,递给了她。 羡泽:“呃……这么大,我好像也不能串珠子做项链了,那就在屋里摆着吧。” 钟以岫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呆住了:“那、那你喜欢什么?” 羡泽泛红的指尖托着那颗东珠,笑道:“我挺喜欢这个的,就来送一双鞋子,就得了这样的好东西,那你要多落下东西在我那儿,让我做成生意才好。” 钟以岫将目光落在她指尖上,他目光很直白,就像凝视一朵花那般。她指尖有芍药花瓣的颜色,让钟以岫想起几日前,她手指被花刺破时,沁出血滴的味道。 那血滴落在了杯中。 简直像是在下毒。 钟以岫一贯不喜欢猜测别人,只当无事发生。但他心里又有些后悔:当年东海屠魔,便是他未能揣摩众多仙门的恶意,才酿成大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长进,或许他应该点破,或质问她? 但后来很快,羡泽自己将毒饮下,面色如常,无事发生,似乎屋内也常有一些药瓶,看来这毒对她未必是毒,他有些疑惑也没有再提。 钟以岫忽然道:“你知道,你指尖血中有剧毒吗?” 羡泽:“?!”她抬起脸来,心惊肉跳。 但她迅速稳住神态,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我怎么不知道呢?不过也不算是害人的毒,是我常年用药积累在体内的一种麻药。” 钟以岫面露紧张:“那当时你的血滴到了茶盅里,你喝了不要紧吗?” 羡泽心慢慢往下沉,果然境界差得太远,他很容易察觉端倪。她摇摇头:“我身体常年也被疼痛缠绕,当时刺破手指没发现,后来发现也心里吓了一跳,赶紧自己喝掉了。那毒对我来说没事的,反而因为是麻药,能缓解我的疼痛。” 钟以岫松了口气,他笑起来:“那太好了。” 羡泽不明白:“什么?” 钟以岫抿唇一笑:“我心里庆幸又高兴,你没有害人之心,我也没有表现出戒备令人伤心,这真是太好了。” 他笑眯眯的心情很好,手在琉璃坛中翻找,他的东西都很旧很破,难得她喜欢东珠,钟以岫打算再找一颗漂亮的东珠送给她。 钟以岫再找到一颗,低头看她正要问她的病痛是怎么回事。就看到羡泽愣愣的立在那里,嘴唇微张,似乎话都噎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他一愣:“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羡泽摇头,她垂下头匆匆道:“无事。明日咱们在山门处见吧。” 她走出去的很快很急,钟以岫站出了帷幔,在没有积雪的几层台阶上翘首看着她,但她没有回头。 钟以岫很想叫住她,他忽然觉得跟人在洞府门口聊聊天,天地山林都热闹了许多,或者他真应该请她进入屋内的,或许他也应该泡一壶茶和她多说几句话。 但他嘴唇张了张,还是没能叫出,只是目送着她走远后御剑离开了。 羡泽不得不承认,钟以岫敏锐又干净,像一面镜子照着她,羡泽忽然察觉了自己的模样,面目含笑,浑身是刺。 就连江连星这样的人,也会有全心全意依赖师母的时候。 但羡泽并不相信任何人,许多事她都愿意多想几步,做好最坏的打算,也都会事事想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方便。 她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她内心是认同自己的行事风格的,因为她如今境况如此被动弱势,没有到达自己的安全与舒适区,所以才如此,如果是她也是化神期大能,无人能伤她,她也愿意坦然澄明。 只不过被他这面镜子照着,羡泽做不出惯性的反应,一瞬间有些……慌神。 羡泽回到屋中的时候,天色已晚,江连星在桌子上摆了餐食,他正坐在桌子后,一见到她便站起身来。 羡泽以为他是等她吃饭,便道:“一起吃吧。” 江连星给她布菜:“我用过了,您吃吧。本来说是要下学后在山下等着接您的,但胡止说陆炽邑留了您谈话,我又上山去找,却没找到……可是出了什么事?” 好好好,徒弟接师母放学是吧。 羡泽看他紧张的表情,笑道:“没有,我根本没听他跟我大放厥词,直接就从另一条山路走了。我吃不完,你也吃几口。” 江连星只挑了拌菜里她不爱吃的萝卜丁吃,踌躇着正要开口,羡泽知道他心细如发,不想让他想太多,喝了口汤,故意道:“陆炽邑发疯了,还说要跟我双修来着,这些天他若是来找我,你就让他滚蛋。” 果不其然,江连星剧烈的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羡泽拍拍他后背,他摆摆手却停不下来,咳得青筋凸起差点到桌子下去,好半晌才咽了口水沙哑的憋出一句话:“……可需要徒儿去杀了他?或者……废了他?” 羡泽摇摇头:“他都快元婴了,你倒是会夸下海口。再说,他本性倒是不坏,就是脑子有病。啊,明天我要下山。” 江连星脸色难辨,又清了清嗓子,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攥紧了:“那位垂云君,真的会跟您一起去?” “嗯。” “那我也跟您一起去。” 江连星正准备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就看到羡泽点头:“好。正好你去帮我寄卖东珠,这东西不要被钟以岫发现了,你偷偷拿到栉比阁去。” 江连星有些惊讶,但又露出一些笑意,似乎感觉到师母防范着钟以岫,却托付给他,说明还是亲疏有别。 他重重点头道:“我一定办好。” 饭后,江连星擦桌子的时候,看到羡泽拆了头发,又坐在桌前,从虚空中的芥子空间中往外掏东西,她嘴里似乎还在抱怨道:“又是保底,又是保底!” 过了片刻,她终于拿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摊在掌心里看不清楚,她将灯挪过来一些,细细的瞧看。 江连星也有些好奇,靠近一些看过去,一看便呆住了。 羡泽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不过一寸多长的薄片甲壳,平整的像是一片鱼鳞,有半圆形的水波纹与隐隐的金线,但是略显黯淡脆硬。 她捏着凑的太靠近灯烛,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攥住她手指,沉声道:“小心不要点着了。也千万不要让人见到。” 羡泽抬起头来。 江连星垂头,将薄甲放在她掌心中,攥着她手指紧握着,硌的她手心都有些疼。她挣扎了一下,道:“你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第29章 这是她到保底抽出来的东西, 名字很简单,只写了:[金色残鳞][神品]。 ……神品?! 江连星这才意识到自己攥着她的手,他连忙松开, 手指有些僵硬地曲着, 摇头道:“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很珍贵,能救人性命。” 前世, 他第一次在仙门大会后遭人暗算, 又因为魔气泄露, 被怀疑成魔域来的细作, 被几位名门正派的大弟子踩在地上, 剖开灵海,肠肚流了满地, 半死不活。元山书院的长老们, 为了不让他的事闹成丑闻, 准备将他扔下山崖时——师母就及时赶到, 拿这枚鳞片救了他的性命。 第55章 当时她救人心急,在一小撮人面前展露了这枚鳞片的存在。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鳞片, 但后续还是引来了觊觎,甚至她死的时候, 都有某人想要从她身上找到多的鳞片。 江连星不能说真话, 又只能把死去的师父搬出来,道:“之前看您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用过。这应该真是能起死回生的神物,虽然不知道师母何处得来的,但不是万难之时,千万不要用,如果要用, 也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而不是浪费在他身上了。 “用?要怎么用?”羡泽抬起头来。 具体的方法,江连星也不知道,他就记得上辈子半死的时候,羡泽将鳞片放在他掌心里,然后攥着他的手,有一丝灵力穿过鳞片,化作庞杂耀眼的金线缠在了他身上…… 江连星大概讲了讲,羡泽眼睛一垂,将鳞片收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东西若是被人知晓,恐怕会给我招来祸患吧。” “是。”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羡泽手背上有几个淡红色的手指印,是他刚刚捏得太用力造成的。 跳跃的灯烛火光下,江连星垂眼看着她被他捏红的手,忽然听到羡泽声音轻飘飘道:“强调让我一定要用在自己身上,是怕我会给你用吗?你觉得自己会死?” 江连星一怔,没想到羡泽这么敏锐,但他不可能暴露自己重活一世的事,只是含混道:“我怕师母太心善,总想着救别人。” 羡泽脸上露出一个似笑似躲的拧巴表情,偏过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过你也不会死的。” …… 第二天,要下山去闲丰集的弟子都三两聚集在山门石阶上,羡泽背负着艮山巨剑也去到山门,她以为自己到得够早了,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钟以岫的身影。 他站在石柱后面的阴影里,竟然换了套内门弟子的浅月色衣袍,头发也不再披散着而是束起来,看起来像个没吃过苦的金楼玉阁公子。 钟以岫想要作出一副随意的样子,斜靠着石柱,但又死命低着头拨弄着手中的窄镜,好像是忙着给谁发文帖似的,偶尔抬起头来快速扫视一圈,又拽着衣袖略显不安地垂下头。 羡泽感觉他快因为尴尬紧张,变成日晒下脱水的蘑菇了,连忙带着江连星快步走过去。 江连星和钟以岫再次打了照面,钟以岫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江连星虽然从早上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现在表现得比钟以岫还成熟些,大衣柜事件就当完全没发生过,拱手甚至还故作不知他是师尊,道:“岫师兄,叫我连星就是。” 钟以岫:“……嗯。” 他似乎觉得自己太冷淡,又绞尽脑汁补充了一句:“孩子又长高了。” 江连星:“……”怎么又是长高。 他这个要当爹的口吻是什么啊? 钟以岫看似冷漠,实际上羡泽已经注意到了他身侧一只手紧紧攥着,紧张的胳膊都要发抖了。 这俩人都不说话了,一个看山一个看天,氛围顿时有些尴尬。 羡泽打算跟钟以岫聊聊天,缓解一下他的紧张,她刚开口问钟以岫今天打算买什么,钟以岫笑了笑打算掰着手指跟他盘点。 江连星忽然插嘴:“羡泽,别忘了咱们今日也要去买矿石——” 他一插嘴,钟以岫顿时觉得自己多余,更不好意思开口了,又低头狂刷一片空白的墨经坛。 幸而刀竹桃和胡止很快就来了。 胡止对这位岫师兄还有些好奇,在羡泽引荐介绍后,也躬身行礼叫了声师兄;刀竹桃则完全把钟以岫当空气——或者说她基本把所有的男的都当空气,只围着羡泽看她穿的衣裙。 羡泽和江连星都没穿弟子服,穿的是自己的衣衫,羡泽的衣裙比较素净,只有腰带坠着的香囊穗和发髻上的花朵是水红色。 而江连星衣服颜色都是黯淡的深色,甚至不是那种能装酷的黑色,而是深灰深褐色,再加上背上暗沉无光的素剑,更显得他不出挑。 但他确实是身量拔长得快,衣袖短了一小截,他为了不显寒酸则挽着衣袖。 闲丰集开始后要持续五六日,整个陵城都为此醒了过来,街道上满是店铺摊位,张灯结彩,法术驱动的彩条布幅像是鱼群般在人们头顶游过,地毯与货架上摆着各类符文法器。 但不只是仙府生意,也有许多做酒楼客店餐食买卖的。卖兵器宝矿丹炉工巧,也有卖画扇香粽银鼓团巾,街边既有仙草珍花配灵药,也有紫苏腌梅配木瓜。西狄人南疆人不少露面,甚至有些半妖魔修的踪迹,真有种八荒争凑,万宗咸通,集四海珍奇的意味。 明心宗宗主钟霄最擅长法阵结界,于是在最大的几处市集驿站,半空中都有着好似垂帘绢纱的虚影,说是能压制灵力,防止有人暴起乱杀。 空中也有些木鸟傀儡在飞翔巡逻,偶尔落到屋檐上时,引来许多喜鹊麻雀的排挤。 胡止见多识广,走在最前面四处点评,刀竹桃一直挽着羡泽的胳膊走,只有江连星和钟以岫走在了队伍后面。 江连星好几次看出来,钟以岫很想跟羡泽搭话,但因为刀竹桃话密又活泼,他一直没法开口,身量虽高,但却沉默又局促的缀在后头,时不时咳嗽几声。 江连星都有些怀疑自己当天在大衣柜里听到的……这人真的是什么师尊吗? 他也沉默了片刻,没话找话对钟以岫道:“岫师兄平时也是用剑吗?” 钟以岫正盯着旁边摊位上的宝阶糕,反应有些迟钝:“嗯?啊,对……”他躲开眼神,说话声音轻得跟蒲公英似的:“但我已经封剑多年,不大用了。” “为何?”江连星也纯粹是没话找话,不放在心上的多问一句。 钟以岫却又不说话了,半晌笑了笑:“差点杀错了人。” 江连星觉得奇特,这人不会撒谎,不会绕圈子,随口问的话,他也只会答得真。 江连星抬起眼皮子打量钟以岫的时候,钟以岫正手里捏着摊子上的下品笛器,偷偷看羡泽的背影。那目光没有其他男人看她背影时的打量,只有艳羡与亲昵。 江连星垂下眼去,心里挣扎。 虽说他不乐意任何一个人靠近师母,但师母对钟以岫却有主动接近的态度。而且戈左未必会放弃找她,千鸿宫过些时日也会前来,说不定师母跟钟以岫关系亲近,反而能有个依靠,避开祸端…… 几个人正闲聊着,刀竹桃忽然被江连星拽走了,羡泽有些惊讶,就看到江连星皱眉低头说了些什么,刀竹桃不大乐意,但还是跟他并排走在前头了。 这样一来,就变成钟以岫和羡泽落在了最后。 钟以岫走上来,羡泽回头看他,又看了看刀竹桃和江连星,笑道:“年轻孩子们还是爱凑在一起。” 钟以岫站在她身侧,理所应当道:“你也是年轻呀。” 羡泽笑起来:“这话我爱听。” 刀竹桃用胳膊肘戳了戳江连星,脸色难得严峻,压低声音道:“你真瞧见了戴三层银冠的紫云谷人,一直盯着我看?” 江连星确实看到了,有几位戴银冠的紫云谷女人瞧见刀竹桃之后脸色大变,他了解紫云谷的品级位阶,三层银冠少说是长老,恐怕要有人来抓刀竹桃了。 第56章 他支走刀竹桃,一是为了让钟以岫能跟师母说上几句话,二就是怕刀竹桃牵扯什么脏事,别不小心害了师母遭殃。 江连星没有回头,就听到身后传来钟以岫隐约的说话声,虽听不清楚内容,但他才知道这位师尊见着羡泽,能说这么多话。 “……后来又去明坡上练剑了,我在翩霜峰都能瞧见。只可惜种的蒲苇被你们削得像是被狗啃了似的,大不好看了。” 羡泽理直气壮:“黄长老介绍说可以去那边练剑。我不知道那是你种的,以为都是野坡。” 想来黄长老跟钟以岫不对付,应该是那老头故意让毛头弟子过去搅得一团乱。 但钟以岫不算抱怨,只是又道:“我能瞧得见你们练剑,你那……友人,看得出来剑法诡谲,很是厉害,不像这个年纪能使出来的,像是有个愤世嫉俗又冷静坚韧的人教给他的。只是练多了恐怕容易钻牛角尖。不知道师承是谁?” 羡泽心道,江连星本来就容易钻牛角尖,而且长大了迟早会愤世嫉俗。 不过说到师承,羡泽回想起剑圣前夫葛朔时,耳边像是总有着爽朗的笑声,有“白马奋蹄急,秋风扫落叶”的洒脱之感,似乎跟江连星所用的剑法风格大相径庭。 而且,能让垂云君说剑法厉害,那恐怕是真的很有本事了。 可不应该啊。原著中不是说江连星小时候就是不显眼的石头泥巴,经历许多磋磨才露出光来,这会儿怎么就会厉害的剑法了? 羡泽笑了笑,含混道:“他打小在外面瞎混,学杂了。” 一行人边逛边走,到卖矿石金铁的巷子时,除了江连星每个人手里都捧上了吃食。 钟以岫和羡泽手里都捧了陶盏盛装的荔枝冰酥。这还是他看了半天但并不开口,羡泽主动买了两碗。 只不过钟以岫手头那盏半点未融,被挖掉了个尖尖;羡泽手里的化成了汤水,钟以岫伸手给她点了一下陶盏,冰花涌动,那汤水又重新化作蓬松冰酥。 刀竹桃神色匆匆说见到了自己某个姨姨,说去打声招呼。 江连星则去了栉比阁,帮忙把羡泽要卖的东珠寄送过去。 只剩下胡止、羡泽和钟以岫继续逛。 艮山巨剑毕竟不是什么宝剑神铁,胡止只挑了几十块纯度更高的炼石精铁,又买了淬火用的猊妖油和沥青。 本来要回山上去重铸,钟以岫却摇摇头:“宗门内的火窑工具,都擅长炼作精细灵巧的窄剑,若是重铸大刀宽刃,再加之你们汝南剑宗的粉末冶金与摺叠锻造,需以重锤烈焰,山下的高炉反而更合适。” 胡止没想到这位师兄如何懂刀剑,也点了点头,决定直接租借这条矿石金铁巷子尽头的烈火高炉。 凡间就是讲究火猛力大,高炉的门才刚进去,就烤得她脸上生疼。胡止面色一正,将他那富家公子哥似的锦缎衣袍一脱,露出惊人的臂膀,赤着上身将艮山巨剑放在炉中。 羡泽真见识到了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胡止那文弱又有小胡子的脸,配着火炉红光下鼓胀的肌肉,让她都有种娃娃头插在金刚罗汉身上的错觉。 羡泽谢过他。胡止谨慎的没在钟以岫面前提及夹沙蓬莱金,就摆摆手道:“汝南剑宗的传承,我是最边缘的,你不嫌弃才是我的荣幸。” 宗主都未必能用得上的极品珍宝,却此刻能让他在嘈杂市集中用去锻造一把狂野的刀,胡止不兴奋期待是假的。 胡止闭门铸剑,说是最快也要夜里,甚至可能今天就不回宗门了。 羡泽趁着这段时间,去帮钟以岫去取东西。 果然,钟以岫说自己要去的地方,就是她寄存东珠的栉比阁。 二人同行,钟以岫顿时放松多了,他也终于显露出好奇,因为多年不出山,刚刚吃的那碗荔枝冰酥,都能让他惊喜称奇。 羡泽没想到一碗寻常的甜食要他这么念念不忘,就说开口要再替他买一碗,他涨红脸连忙拒绝:“不用!只是、只是回头不一定有机会下山来吃……” 懂了,这荔枝冰酥不能外卖,只能来现买,以这位师尊的社恐,下一次下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羡泽笑:“下次闲丰集,我们再来就是。你要是实在怕,我就给你打包带回去。” 钟以岫听到下次,嘴角先弯起来,这才又道:“……唔。到时候再说吧。” 羡泽也开始购物,先是为江连星买了个中等大小的芥子囊。 他连这种基本的法器都没有,平日里总是不方便。 她也想买个剑穗,送给江连星,也是感谢他陪她练剑。再说身上没有一件好东西,显得他太像个丑小鸭。 她挑了个水蓝色的,带波纹斑卵石,石头透亮便宜,打的绳结络子却很精美。羡泽付了钱之后刚要给钟以岫也看看,却瞧见钟以岫仰头看着天光,面色沉沉。 正巧有风穿街而过,搅起旋风,他和她衣摆也时而纷飞时而贴在腿肚上。 “怎么了?”羡泽看他眼瞳眯起来,是难得一见的肃然。 钟以岫低下头:“有白羽金隼施以隐身,正在空中游荡。是西狄人的灵宠。” 羡泽道:“闲丰集不是不忌来处吗?我刚刚就瞧见一些西狄商贩。” 钟以岫却摇摇头:“白羽金隼不是寻常灵宠,是伽萨教护法爱用的灵宠,隐身后连陆炽邑的傀儡木鸟都察觉不出征兆,少说灵药喂养七八十年了。伽萨教有上层的人来了。” 羡泽心里一跳,她听到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戈左”,嘴上却道:“为什么会来陵城?是跟明心宗有关?” 钟以岫:“或许吧。不过钟霄在天空中布下了月裳帷,咱们去栉比阁吧。” 第30章 …… 栉比阁的手续很简单, 江连星拿着薄绢做的单据走出来,那上头的文字会随着卖出而发生变化,寄存人需要拿着来取出货款。 江连星在寄送东珠时, 就已经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这附近巡逻的傀儡木鸟已经所剩无几, 偶尔看到街边角落里有些木屑碎块,也不知道是否是被人打下来的。 江连星贴身收着单据,走出栉比阁之后却没有直接去找师母, 而是完全往反方向走, 故意走走停停。 他察觉到了一些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立刻去绕远路, 走入巷道中。 果不其然, 巷道走了一半,他就瞧见了巷尾的人影, 也听到了屋檐上的脚步声。江连星故作没有发现, 垂头把玩着窄镜, 走到一处稍微宽阔的巷中位置, 猛地拧身,抬脚蹬在墙壁上, 浮身而起! 他脑袋才露出屋檐,见到阳光, 心中一惊—— 两侧屋檐上竟然立着四五个西狄打扮的男男女女, 春光大好的时节,个个捂着毛领,甚至肩膀挂着兽首。为首一人怒喝一声“嗒!”,手中半弯宽刀朝他肩膀劈去。 江连星手指在屋瓦上一摁,摆身让开,他没有拔出剑, 反而从袖中掏出一枚符文,往身上贴,人如同壁虎般身形粘在墙上,快速顺着巷道墙壁游移。 但巷中两头都逼近了人来,其中一位壮汉打了个呼哨,脚下重重一踏,数块砖石飞起朝江连星甩飞过去。 第57章 对方一出手,江连星都猜到目的——为了逼他拔剑。他若是个愣头青弟子,在两难之境肯定会拔出最熟悉最仰仗的剑来。 但他坚决不会傻到在窄巷中舞剑,到时候挥打不开处处受控,人家只要跟师母上次那样,拽住他脑袋往卡在墙中的剑上一送,他绝对没命。 江连星脚步简直像是倒登空中阶梯似的,人如日晷的一线影子在墙上打了个盘旋,手在暗处捏起几个看起来哑炮似的火诀。 那火诀像是三两个蔫坏的摔炮,飞出去,轻巧落在了几人毛领头发中,而后噌的窜起火光带爆炸,黑雾红光炸起,笼罩住他们门面。 屋檐上有个背着手的三十多岁西狄女护法看得真切,轻笑着用西狄话道:“明心宗真能出这种下三路精怪?全是市井械斗、散修厮杀时屡试不爽的招,一个筑基孩子,打的那几个结晶期老东西眼都睁不开——” 但真令人惊讶的不是他的招数,而是他面上冷静到游刃有余的神态。 而下一秒,他朝着一侧墙砖猛然灌注灵力,以掌化劲拍碎墙砖,烟尘四起,惊起墙另一面的商铺内阵阵尖叫,江连星身影也转瞬消失。 其余人立刻要追上街去,转头看她的意思:“护法!” 女护法挥挥手,几个人跑去街上,但她却站着不动,对身边两三个人比了另一个方向的手势。 果然,大队人马趁乱追出去之后,刚刚墙壁倒塌的商铺西侧小门被推开,一人影似是仆从般垂首挎着竹筐往外走去。 如果不是这女护法也是老油条,一般人绝对发现不了他的身影。 女护法咧嘴笑起来,跨步跳上他头顶的屋檐,朝着他的背影打了个呼哨。 江连星猛地回过头去,就瞧见了那女护法正立在屋顶,慢条斯理将皮腰带上绑着的绳索放开些。 他心里一沉:……对面也是高手。 不只是修为高得多,对厮杀打架也是个中老手。 既已经暴露,江连星没有掩饰的必要,猛地将竹篮朝她甩去,其中大量炭块再次被他火诀炸飞,江连星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基本修为又都比他高,站着打才是蠢—— 身后刀风劈碎砖石,横扫屋檐,瓦片都像是打寒战的牙齿般上下碰撞,江连星步伐轻灵,飞身窜出巷道往人多的主街上而去。 他刚刚冲到街上,忽然愣住,脚下也像是被粘住了。 远远从北侧,有漫天的黄沙滚滚而来,就像是巨口要吞下陵城一般,而他身边的街道也乱作一团,不少商贩正收拢着货物包头逃窜,街上也有零星几个人趴伏在地上抽搐不已。 陵城突然乱了。 是因为西狄人?他们要搞什么大动作? 有位同期的明心宗弟子,在街对面认出了他,连忙招呼道:“嘿,江连星是吧,小心身后!有人要——” 他还没喊完,江连星身后一枚带着红烟的弹丸朝那位弟子飞去,正中他锁骨位置。 年纪相仿的弟子捂了一下锁骨,就感觉弹丸似乎钻入皮肤下,他有些惊慌地抠着脖子。 女护法轻笑一声。 江连星只瞧见小师兄两眼激凸,额头鼓起,身形佝偻膨胀,嘴如同尖啸般张到骇人。 而后嘭的一声,他头颅竟从中间裂开,柔软颤抖的猩红色鸡冠,从他头颅之中挤出!而他皮肤生出无数尖刺羽毛,扎烂明心宗蓝色的弟子服—— 他在转瞬之间,变成一只比人高的红眼墨足癞公鸡。 江连星只眼睁睁看着他活气蒸发,神魂俱灭,灵力反被吞噬,只剩一只恶魂野鬼般的巨兽在原地,有些癫狂的摇头晃脑。 周围跌在地上抽搐的一些散修中,也有人仰头哀嚎尖叫,骨骼反扭过去,绒毛从面部刺出,生生变成窫窳、棕犼等怪物。 眼下看街边,中招的皆是散修或年轻弟子,似乎这带着滚滚红烟的弹丸,只会让修为低下的修仙者中招。 如果说西狄人驯化野兽,杀入中原,跟九洲十八川各大仙门争夺地盘,还能叫做亦正亦邪,眼下的做派,就完全是邪道了。 既然他们是邪道,江连星也不必收着手,他哪怕魔气泄露,也大可推到这群人身上去! 女护法看着江连星似乎被吓傻的背影,大笑几声,抬起刀来,就要朝他背中砍去。 忽然瞧见他粗粝的手指架在了腰间铁剑的剑柄上。 转瞬之间,少年磨破起球的粗布衣摆旋起翻飞,他脚尖点地,身影一矮反朝她腰间撞来。 右手执剑朝她力若千钧地挥去,那简直要生了锈的直剑上,浮现一层纯净的灵力。 女护法心生警惕,猛地闪身让开,却瞧见少年似乎只是用铁剑震慑吸引她目光,另一只手低垂着,正从斜下方抬起。手指手掌被一团黑焰笼罩,那黑焰如同烧着的纸钱,喷吐着灰白色的碎屑火星,说不上的诡异。 他手指如爪,勾起紧握,掌心中骤然浮现一柄如同黑焰凝结成的匕首,刺向女护法! 他逼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女护法仍然是能侧身躲开了要害,黑焰短匕只刺在了她手臂上。 果然伽萨教有位阶的,全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狠人。 她混不在乎,单刀反手,以刀背劈向他肩膀,江连星听到骨头碎裂之声,疼的额头青筋跳起。 他惊异:这伽萨教的人用刀背击伤他,不是来杀他,而是要抓他! 抓他做什么? 江连星忽然感觉腰间一紧,右臂束缚,低下头去,只瞧见女护法腰间的绳索如灵蛇般缠绕在他身上,而后紧紧缩起,而他被绳索压住的经脉,淤塞且灵力不能通过。 这是伽萨教的蛇斑索。 江连星听过见过……也用过,伽萨教擅长制作各种套索,曾经有多少修仙者被他们这样困扎着,如同畜生般被驱赶着去往西狄,做异兽的口粮,做弟子的沙包。 前世他生活在伽萨教的那两年,心里恨死西狄人囚禁师母,怀着恨顶撞反抗。位阶更高的使者经常会用蛇斑索捆着他,将他吊起来,不给饭食,只在他半死的时候,往他嘴里泼点水。 对付这种蛇斑索,他也有办法。江连星正要调转手握黑焰短匕的右手,准备灼烧套索,忽然右掌掌心如同哑火一般,白灰飘散黑焰消失—— 完了!他在这个年纪本就是强行使用魔核,前一段时间怕师母发现又自我压制的太狠,这魔核时灵时不灵,就此熄火了! 不妙的不只是他状况,还有身后迅速逼近的灵压,两个最起码成丹期的伽萨教使者从天而降,他刚要转头回去看,一只金鹏巨爪就猛地按住他后脑勺,狠狠掼在地上! 江连星眼冒金星,鼻血顿时涌出来,他咬牙发狠想要抬头,却半分也撼动不了那只巨爪。 爪子扣住他脑袋,就像是鹰隼按住地上的沙鼠,前端的尖锐勾甲,很有闲心的弯起,甚至洞穿了他的耳廓,血流淌了半边的脸。 足生双爪而身形与人类无异,是半妖。半妖极容易在修炼中途暴死,能活下来的,都比同境界的人,修为水准要高上一大截。 现在是三个成丹期以上的人将他围住了,显然是为了抓他动用了大阵仗。 第58章 他听到笑谈的西狄话,从这爪子的主人口中传出:“布娅,好慢的动作,圣使要你把寄送东珠的人捉回来,搞半天不过是个小孩。怎么要你废了这般功夫。” 江连星一震。 他们口中的圣使,不是别人,正是戈左。 戈左追过来了? 为什么? 他看不出那东珠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为何会引起戈左的重视警惕? “咦,这黑焰——” 赶来的另外两位护法,看向了布娅的手臂,被刺伤的位置,不断冒出香灰般轻飘飘的灰白色粉末,伤口边缘如同被缓慢燃烧的纸张般,焦黑、蔓延,一种藏得极深的魔气似乎在侵蚀着她的血肉。 鹰足半妖护法脸色变化,他虽然从未见过这种黑焰,但也觉出不对进来。立刻抽出怀中小刀来,直接将她上臂大块肉剐下来,那团肉失去了灵力,掉在江连星脚边,迅速化成一团焦黑,而后连焦黑都快速褪色成灰白色飞灰! “好歹毒的招式,没见过,是他伤得你吗?” 江连星闭上眼睛装死。 既然他们不会杀他,他现在也开始好奇,为什么戈左要捉他了。 …… 羡泽仰头看着栉比阁的大厅,这里就像是药坊,十几米高的通顶红木高柜上,是密密麻麻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有陶瓷把手与对应的编号,正有些隶属栉比阁的修士们,身穿金棕色袍服,踩在浮空的玉盘上飞行,正取存着每一件货物。 她环顾四周,江连星已经离开了。 到黄铜围栏的柜台前,里头站着的小老头抬了抬眼皮子:“对语。” 钟以岫见了外人立刻哑巴,往后退缩半步,那眼神向羡泽求救。羡泽站在他身前,他才松了口气,侧头轻声对她耳语:“刚刚那人从墨经坛上发出了对语,是‘忘崽小馒头’。这对语真是奇怪。” 羡泽:奇怪吗?这当然是她留的,她也觉得那珍珠很像是被咬了一口的小馒头。 羡泽对黄铜围栏后的老头说出对语,稍等片刻后,果然对方取出了满满一袋东珠。 钟以岫稍微检查后,咦了一声:“这些东珠,竟然连流通的磨损都没有,实在是漂亮。” 一直在她那一千九百万件垃圾的宝囊里待着,可不是漂亮吗? 她本还想再多打探几句,问问钟以岫是否知道这东珠更详细的来历,钟以岫轻声道:“还有一件物品,你帮我说,对语是‘甲光向日’。” 羡泽点了点头,对面老头听到这句话,挥挥手让身边修士飞到后柜上层,从中取出一个黑色绒皮小包。 钟以岫到旁边台子上,打开小包,里头是蜡封漆盒,他指尖在漆盒雕花上轻点,蜡封便自动融化,盒盖打开,羡泽也探头过去,看向里头的东西,愣住了。 里头是个一寸多长的薄片甲壳,有半圆形的水波纹与隐隐的金线…… 正是她昨天从宝囊中拿出的[金色残鳞],也是江连星说能救人性命的宝物! 只不过这个跟她手中的不是同一件,它边角有裂痕,颜色黯淡甚至有很多不平整的凹痕,像是经历了不少风吹雨打,甚至已经老化。 成色跟她手里的那片比不了。 她目光看向钟以岫。 钟以岫手指轻轻抚过这片金鳞。 第31章 另一边。 被五彩蛇斑索捆住扔在地上的江连星, 缓缓仰起头来。 他正身处在一处昏暗的民房内,四周是存放各类灵石的宝柜,但都已经被洗劫一空, 抽屉被扔在地上, 柜子只剩下黑洞洞的方口。 在他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歪坐一个高大半裸的男人,他裹着皮袍的手臂搭在椅背上, 赤裸的半边臂膀抬手撑着脸, 脚边正有巨大的碧瞳翼虎在假寐。 听到身边那位女护法的汇报, 男人朝后仰过头来, 露出和翼虎同样的碧色双眼, 他古铜色肌肤上遍布纹身,周身有种灼人的年轻气盛、狂妄俊朗。 戈左。 戈左面上咧开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 甚至连横亘过面容的疤痕都微微扭曲, 笑道:“关于东珠的来处, 他怎么说的?” 这个他, 指的就是江连星。 “回圣使的话,他说是在墨经坛上接活, 有人给了他几十枚灵石,请他帮忙寄送东珠。”女护法布娅道。 戈左并未站起身, 只是抬了抬手, 蛇斑索就像是活物般,拖着侧倒在地上的江连星。江连星后背脸侧磨在有不少碎石的地上,心道:他已经没有几件好衣裳了,这又要磨烂一件,师母又要对着他的打扮叹气了。 江连星一直被拖行到戈左的椅子边,女护法似乎不敢在房间中久留, 连忙退出去。 戈左手垂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轻轻晃了晃粗粝的手指,攀附在江连星脖颈附近的那一截蛇斑索,托着江连星的脑袋,像是献媚般,把他的头抬起来送到戈左手掌下方。 江连星抬起眼来,与垂首的戈左双目对视。 江连星上次在郁江城只是远远看到他身影一眼,这才是今世第一次正面遇到。 还是那样浓烈的绿色,带着嘲讽与胜券在握。 江连星至今还记得,前世,师母发现他被伽萨教关在兽圈里的那天。 他双掌双膝趴在泥地中,仰头见到了她的身影。江连星只想着师母没死太好了,忍不住咧嘴对她露出了一点笑容。 师母却凝视着他,浑身发抖。 戈左忽然出现,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嘴唇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些什么。 师母回头就给了戈左一个巴掌。 戈左一怔,却又大笑起来,低头吻住她。江连星当时只觉得师母受了欺辱,气得将手抓在栅栏上,像个动物一样朝着戈左怒吼。 他记得二人唇齿之间有血流淌下来,蜿蜒过羡泽的下巴脖颈,淌进她有些乱的衣领里。他松开唇齿,吐出血糊糊的舌头,笑道:“妈妈,好疼。” 江连星当年瞳孔一紧。 戈左不可能是师母的孩子,二人没一点像的地方,而且他们年龄也没有差距那么…… 羡泽果然也回头道:“不要叫我‘妈妈’!” 戈左却笑着西狄语说了几句什么。江连星当时不懂西狄语,并不能听懂,只瞧着戈左将她打横抱起,亲昵的蹭着她脸颊,手却紧紧扣着她腿弯将她带走了。 或许是隔了一世,江连星的愤怒与恨意并不那么汹涌,只是冷冷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戈左笑起来:“你是明心宗的弟子?” 他这会儿当然不认识江连星,江连星却对他熟悉,他也摸得清这人的性子,越是浅薄好懂他越没兴趣。 江连星面上故意露出不屑来,怒道:“魔修!” 戈左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正道弟子。你可见过给你东珠之人?” 江连星抿唇不语,他偏头装出不向魔修低头的样子,却看到椅子另一边的地面上,有个小变色龙,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它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秤砣,还有一根雪银锁链,将它拴在椅子扶手上。 小变色龙浑身伤痕,已经没有能融入周围景色的能力,转过混沌的眼珠蔫蔫的看着他。 它目光渐渐有些奇怪,有些狐疑,转过脸直盯着江连星。 第59章 戈左手指勾了勾,蛇斑索骤然缩紧,江连星呼吸一滞。他曾经被蛇斑索捆过许多回,也懂得吸气缩骨让自己舒服些,但面上却露出痛苦神色,半晌告饶似的道:“是一个女人!” “是见了就不会忘的那种女人?”戈左果然早知道东珠是羡泽的东西,抓他也是为了查出羡泽的踪迹。 “是!”这会儿撒谎也没有用,他干脆道:“她不是一般人……是垂云君的道侣,我不知道她为何会让我这个弟子帮忙寄卖东西!” ……这么说,至少会让戈左不敢轻易对她下手吧。 戈左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沉默片刻后轻笑道:“垂云君的道侣?” “圣使,有人正在栉比阁内取出那些东珠!”鹰足的半妖护法飞掠进屋中,半跪在戈左旁边道。 戈左轻轻挥动手指,将江连星的脑袋狠狠撞在了椅子腿上。他眼冒金星,额头鼓起包来,顺势装晕,却微微抬起眼皮,从睫毛下方观察着四周。 戈左抬起手来,眼前出现一片浮空的虚景。 栉比阁是遍布修仙界的交易所,大厅内部是不可能让人用镜像窥视的。 戈左似乎另辟蹊径,透过栉比阁中某个人的视角,观察着周围,果不其然就看到了羡泽与钟以岫站在前台处,报上对语。 这二人站在一处,好似雪映牡丹,衣着素净却仙人之姿,走到柜台前,钟以岫时不时垂头在她耳边轻语,旁人看来十分亲昵。 戈左瞳孔映照着虚景中变化的光线,他喃喃道:“从我十几岁时,她就这副面貌,真是从未变过……” 江连星愣住了。 因为在江连星的记忆中也是这样。 前世他与师母生活多年,到他长大后个子比师母高上半个头,也没见她容貌有过分毫变化。 羡泽的年龄,一直是个谜。 难不成他叫羡泽“妈妈”,真的是因为羡泽养育过他?江连星心里一黯。 原来他都不是她养育的第一个……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戈左怎么能对她毫无感激之情,甚至、甚至做出那种背德之事! 江连星也在观察虚景中的视角,似乎是戈左操控了某个活人,只把对方当做眼睛观察着这一切。 这年头傀儡师既有陆炽邑那种,以制偶来操纵死物如活人般行动;也有专门操控活人,让人表面看似如常,实际上只剩下皮壳,甚至体内还能埋毒藏雷—— 这算是伽萨教的秘技绝学,名叫血食炼法。 栉比阁中恐怕有危险。 羡泽与栉比阁柜台说话十分客气,戈左听她文绉绉的语气,忍不住轻笑道:“她变了,或许是某些老学究带坏了她。” 小变色龙眼睛转了转,它不敢在戈左感慨时随意打断,在他停下沉默时,才哑着嗓子开口道:“东珠不过是顺便发现的,主要还是看谁来取那件东西——”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钟以岫与羡泽又耳语几句,羡泽说出对语,请栉比阁的前台拿出了一个黑绒小袋。 羡泽将小袋子递给了钟以岫,而钟以岫将那枚鳞片取出放在掌心。 戈左皱着眉头,又似乎想通了什么,轻笑起来。 眯着眼睛在椅子下头的江连星,内心震惊。 这鳞片,不止是师母手中有,这么快就有第二枚现世了?钟以岫是如何得到的金鳞,又要怎么用? 而且为何戈左也认识金鳞—— “您要把她带走吗?”小变色龙又开口。 江连星忍不住在睫毛的遮掩下转了转眼睛,看向变色龙。 戈左两只大手啪的一声按在膝头,仰着脸看着虚景,笑道:“自然。连着金鳞一同带走,今日真是巧了。不过这个男人——” 小变色龙贼眼里闪过光:“垂云君已经不复当年盛名,看起来只剩下一张脸了。他实在是病弱,必然不是圣使大人的对手。” 变色龙的挑唆没有成功,戈左轻哼一声:“懂什么,到这个境界就不在乎外露的模样了。可他都到了需要金鳞的地步,恐怕也快死了。” …… 栉比阁内。 羡泽愣愣的看着他掌心里的鳞片,钟以岫轻笑道:“没想到我要拿的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吧?” 羡泽仰起脸道,故作不知:“这是什么?” 钟以岫手指摩挲过鳞片,轻声道:“此物名叫金鳞,乃是仙人之物,稀世罕见,能认得的人太少,也不怕他们瞧见。” 羡泽心中一动:“是那个吃东珠如同吃馒头的仙人吗?” 钟以岫点点头:“这也是能让我多活些时日的东西。” 羡泽其实对他的破烂身体有点了解,甚至觉得自己都比他健康一些,但仍然是道:“师兄肯定不会死的。” 你死了你的灵力也会活在我身体里,四舍五入你就是没死。 钟以岫笑起来:“我也不是那么淡然的人,心中有困扰之事,挂念之人,自然也是不想死的。既然取到了,我们就与其他人汇合吧,你还想逛什么?要不再——” 羡泽想问他“什么是困扰之事、挂念之人”,正摸了摸小海螺项链,准备开口。 忽然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是提醒她龙傲天值的进度条在疯涨。 [74%、76%、79%!] [83%!] 江连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离开栉比阁之后遭到了什么暗算? 羡泽心神不定时,听到不远处有骚乱,有人推攘道:“别站着屏风后头的椅子,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半天鬼鬼祟祟的!” 她和钟以岫都目光转过去,就看到一个举止略显僵硬,眼白如石灰般面色惨淡的散修,正用呆滞悚人的目光紧盯着她们二人。 而她刚摸到小海螺项链,就转眼看向了她,自然也听到了那可怖散修的心声。 [当然要带她回西狄。她身边的垂云君,杀不了也要夺走他手中金鳞。] [说起来,羡泽一直喜欢下雨,叔父还没少用灵力为她唤雨讨她欢心。她喜欢这里恐怕也是因为多雨潮湿。不如干脆毁了明心宗,给她在这里修一座大大的宅院……] 等等—— 什么? 这个有些蹩脚的口音,这个语气和说话声,还有提及到的西狄!她为什么能听到戈左的声音?! 羡泽脑子飞速运转。 相比于戈左假扮成这个人,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在远程操控活死人!这活死人根本没有思想没有心声,所以她才会听到操控者戈左的心声。 戈左不但出现在了陵城,准备夺走钟以岫手中的金鳞,还发现了她的存在,这让羡泽有些措手不及。 他应该正监视着这一切…… 羡泽心下一转,抬手握住钟以岫从袖中露出的手腕,轻轻晃了晃,笑道:“师兄真的不打算去买几件新衣裳吗?” 钟以岫回过神来,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僵硬的胳膊都动不了似的,耳朵微红:“我、我平日里又不见人,不用买衣裳。你应该给江连星买几件,我瞧他衣衫都已经不合身了。” 在昏暗房间中,这话随着虚景传出来,江连星躺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腹诽:……这不愧是想当后爹的,对他还怪好的。 第60章 他能看到,钟以岫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了顿,眉头轻皱起来,轻声在她耳畔说了几个字,握住了她的腰,将羡泽半搂入怀中。 戈左也看到了这一幕,怒极反笑:“还红了耳朵,上了年纪的挺会装纯啊!这垂云君等不到寿终正寝的那天了,今天就做他的死期吧。明心宗没有什么像样的人物,只有他这个半死的化神,真要能占住明心宗这个地方作分坛,就是一枚楔子打入九洲十八川!” 与此同时,虚景之中,钟以岫抬起手指,修剪圆润齐整的指甲有种淡淡的不正常的青瓷色,指尖闪出几枚拖着彗尾的冰星。 冰星缓缓绕身一周,而后骤然朝栉比阁某个金铜屏风——准确说是朝着画面视角飞掠而来! 砰! 虚景中一片漆黑。 显然是垂云君一招杀死了戈左操控的活死人傀儡! 戈左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忽然摸了摸嘴唇笑起来:“垂云君。金鳞。明心宗。一石三鸟,真是天助我也。” 他站起身来,手掌卷起链条,也将半死不活的小变色龙从地上拽起来。小变色龙吐着舌头,翻着眼皮,一副快要被勒死的模样。 戈左发出了看热闹的笑声,松了松链条,小变色龙哀哀的叫了几声,大口呼吸着。 戈左刚要对它开口,小变色龙忽然抬起头来,口中吐出一股粉色烟雾,正对戈左脸前。 戈左皱眉怒骂,想要闪身让开,身后忽有一股隐藏极深的杀气接近!他转过头去,就瞧见本该是昏倒在地上的少年忽然暴起,手中幻化出一枚黑焰匕首,朝他背中刺去! 第32章 …… 与此同时, 栉比阁。 砰的一声,寒气逼人,屏风上炸开了一朵巨大的晶花, 冰棱尖锐, 冰面霜雾蔓延,渐渐地有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羡泽侧过身子,才看到刚刚那个散修被冰棱洞穿的像个破烂枕头, 面上甚至都被几束冰晶扎烂口腔太阳穴, 眉眼已然扭曲。 她第一次见堆雪冰般的钟以岫出手, 便是如此血腥与高效的杀人。 她惊讶却并不意外。她已经能预见到, 这双纯真洁净的手, 杀人时恐怕与孩童撕扯蟋蟀差不多。 那个人体内似乎还有能释放的毒素,正流淌出蓝色带油膜的黏液来, 钟以岫掌心萌起阵阵冰雾, 立刻将其冰封, 所有的毒害与尸体都被包裹在冰茧中。 钟以岫似乎在歪头思索,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所作所为在别人眼中的样子,立刻转脸垂头看她, 面露难色解释道:“他已经是死人了。” 羡泽点点头:“我知道,应该是谁制作的人形傀儡吧。” 钟以岫:“伽萨教的血食炼法, 他们擅长借用人身。”他说着, 一只手拿起窄镜向明心宗发送警告,另一只手仍然稳稳的托在羡泽后背正中。 他表情专注严肃,反倒耳朵丝毫不红了。 外头一阵骚乱,钟以岫侧耳偏头,立刻搂着羡泽往外走去,但才到栉比阁门口, 就瞧见了外头笼罩天地的橙黄色风沙,只能依稀看到厚重的昏黄色云雾层下人们跌跌撞撞的轮廓。 远处时而有法术的光芒,刀剑相撞的声音,更多的是异兽令人惊恐的鸣叫与低吼。 许多修真者躲在栉比阁内不敢出去,栉比阁前台处黄铜围栏立刻升起,所有柜台上浮现锁链的禁封,数个穿着栉比阁金棕色袍服的修真者持剑出来护卫。 钟以岫却道:“不论对方是想来抢夺金鳞,还是针对明心宗,我便是最大的靶子,你不该跟着我。” 要按照平时,羡泽绝不会跟着他。她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哪怕进步神速也只是筑基期,肯定躲得远远的。但她明确知道,戈左身边有那只小变色龙能够找到她,那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钟以岫身边。 羡泽道:“你是靶子,也是境界最高的人,我怕单独行动,或留在栉比阁里,我反而会死的不明不白的。” 钟以岫也犹豫沉思。 羡泽拿开他搂着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十指交握,他指腹柔软冰凉。钟以岫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刚才的举止,脸又腾地泛红了,正要开口解释,羡泽轻笑道:“我不想出事,垂云君能不能别松开我的手。” 钟以岫双眸看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牵着她走出去。 二人步入黄沙,她看不清左右,钟以岫却像是能捕捉风沙中四周的动向。羡泽道:“可惜我的刀还在熔炉里。垂云君也没带剑吧。” 钟以岫从旁边的摊位上,拿起一把木剑,他垂袖剑尖指着地面,而后轻轻一抖,霜花从他指尖蔓延到剑身上,将木剑冰封:“不打紧。” 他抬起手来,挂霜的白色的木剑直指黄沙弥漫的天空,只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衣袖当风,糊住自己口鼻的沙尘骤然消失,呼吸自如,甚至连天色都—— 羡泽仰头看去,他剑尖直指的那片浓雾黄沙,被破开圆形的天窗,露出湛蓝色的天空! 而天空中本来垂悬下来的的透白色的帷幔结界,此刻也像是风帆一般鼓起来。他们像是井底在往上看,而阳光随着那一道圆口倾泻下来,将周围混沌的景象照亮了些。 也照亮了街道,她看到在慌忙逃走的凡人与修仙者之中,数个异兽昂着头略显迷茫。 羡泽惊愕:“如何来的这么多怪物?” 话音刚落,二人就已经看清,有些鬣狗脚腕上还挂着衣服的布料,几只隼鸟脚边是佩剑衣襟,还有位元山书院的外门弟子,瘫坐在地上,看着一只长吻毒鳄,凄然喊道:“师妹!” 钟以岫眉头蹙起,冷声道:“难不成是伽萨教搞出了什么秘法——” 羡泽:“他们是为何要这么做,单纯制造混乱,还是说为了抢夺什么?难道说……目指明心宗?我听说伽萨教很想在仙门腹地内开设分坛。” 她既是合理猜测,也是扩大事实,绝不提她和戈左认识,只说伽萨教居心险恶。 钟以岫并没有说话,但羡泽已然察觉到他眉目之中已有肃杀之气。 他将挂霜木剑如拂尘一般,抬手甩出两下,这次再去出现几颗飞星环绕着二人,羡泽甚至隐隐看到了一层结霜泡泡似的圆形结界笼罩在二人周围。 这结界越来越大,渐渐能将周围摊位商铺笼罩在其中,而那几只异兽碰到结界,便惨叫一声。有些来得及往外窜逃,而那只长吻毒鳄似乎在变形前就断了腿,动弹不得,硬生生进入结界中,登时扭动惨叫不已。 但很快它就不动了,厚皮与血液均被冻得硬脆,风掠过去就碎成了满地冰渣! 那元山书院弟子瞪大猩红的眼睛,朝钟以岫怒吼:“你杀了她!师妹!你杀了师妹——” 钟以岫轻声道:“她早已经死了。” 但那弟子还在发疯,甚至撑着胳膊几次想从地上爬起来,死勾勾盯着钟以岫。他皱眉还想安抚这弟子几句,就瞧见羡泽款步走过去,空荡荡的手中忽然凌空掏出一尺多长的降魔杵,挥舞手臂用力砸在他后脑上,将元山书院弟子砸昏了过去。 钟以岫惊讶,羡泽便甩了甩降魔杵,道:“发起疯来耽误事,让他昏过去吧。师尊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61章 钟以岫道:“背后指挥之人知晓陵城附近有结界,不能有大批伽萨教教众涌入,所以设计将散修变为怪物。他也知道月裳帷的笼罩下,钟霄能将陵城一切看得清楚,便用黄沙遮掩视野……他们有备而来。” 他环顾四周,轻声道:“我既是最好的靶子,就让他们来找我。钟霄看到我出手了,也能够确认方位与我联手。” 羡泽心下安定几分,正要抬手去牵住钟以岫的手,钟以岫只犹豫片刻,也主动朝她抬起手来。 忽然,羡泽只瞧见钟以岫脚下忽然显出一片血色结界。 那血色急速扩大,边缘是将脸颊照的滚烫的血腥色火光,像是巨口要将钟以岫整个吞下! 钟以岫苍白面色映着红光,猛地一挥袖,将她推远几分。他浮空而起,左手二指并起,指尖一团萦绕的冰雾,右手抬起木剑,剑尖朝下,垂眸望着脚下血泊。 他不言不语,像是红灯神龛上的瓷偶菩萨。 而后钟以岫忽然伸手放开了剑,那柄木剑朝下直直坠落。 木剑被血色吞噬了一半便僵住了,笔直悬着,像是卡在结界两端。 与此同时,钟以岫体内灵力顺着剑身,如海浪般蔓延开来,大片血色像是吃痛般急剧缩小,直到变成巴掌大的一小团血泊。 羡泽余光察觉到,在结界之外,有个伽萨教教众的身影,从屋檐上滚倒下来,在地上不动了,显然是以法阵暗算钟以岫之人。 她刚要开口,忽然察觉脚底下阴风阵气,钻到她裙摆下,似一双手搅着她腾空而起,羡泽眼前一花,身体凌空。 她四处找不到抓手,只感觉天地颠倒,而后被一只手臂拦腰抱住。 她以为是钟以岫,连忙攀上手臂,却听身后人轻笑两声,而那手臂赤裸,肌肉毕现,热度腾腾,显然不是钟以岫—— 而她面前是一只毛茸茸的巨型老虎后脑勺,而自己正跨坐在这只巨虎两翼之间。这翼虎往后疾飞,羡泽坐不稳,手撑在了它后脑勺上。 虽说老虎的脑袋摸不得,但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它扎手的毛发,那老虎撒娇似的转过脸来,龇出一嘴还带着血痕肉渣的尖牙。 古铜色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她转过头去,瞧见那张曾经在郁江城让她胆寒的脸,正笑出一口白牙望着她,碧色瞳孔死死锁在她脸上,扫过她每一寸眉眼唇峰。 真是戈左。 羡泽无言,她只是垂下眼皮近距离,确认了一眼。 他纹身确实都纹到了乳晕上。牛逼。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垂下头来,羡泽条件反射的要躲避,而他嘴唇用力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甚至发出“啵”的声响来。 羡泽震惊的望着他。 “啪!” 羡泽条件反射的给了戈左一耳光。她扇出去的那一瞬间,自己也震惊了。 怎么如此顺手? 她甚至都感觉自己不是生气才扇,而是想扇就扇,仿佛曾这么做过许多回…… 戈左皮糙肉厚的脸上并没有掌印,可他却依旧做作的偏过头去,而后转脸垂着眼睛,碧绿色瞳孔从睫毛下看着她,嘴角弯起,声音却压低:“妈妈,好疼。” ……什么? 羡泽呆住了。 他叫她什么?! “啪啪啪!” 这清脆的动静,不是羡泽扇巴掌,而是数枚冰刺袭来,被戈左抬手用灵力击碎,炸裂在空中。 钟以岫悬立于半空中,眸中震怒,周身环绕的飞星已经变成了八枚,空气中急速降温,甚至洋洋洒洒落下冰霰来,他沉声道:“将她放下来,饶你不死。” 翼虎腾空而起,落到一侧屋瓦上,戈左笑道:“饶我不死?你便是垂云君吧,听闻五十年前东海屠魔一役陨落,好不容易苟活下来却身受重伤,闭关几十年想要自救未果。怎么,想用金鳞来续命?” 戈左喊完话后,却笑嘻嘻的将唇往她耳边凑来了,故意用唇蹭着她耳廓:“妈妈是不愿意跟我说说话吗?瞧,我都成这幅鬼样子了,妈妈不觉得心疼吗?” 鬼样子?他指的是几乎将他身体从中间撕裂开的那道伤疤吗…… 不是,为什么戈左叫她妈妈啊?她总不可能真有过这么个好大儿吧! 照这么看,江连星还要对戈左叫大哥吗? 再说,如果她是他妈妈,那他为什么要亲她? 这明显就是有一些……很变态的旧情啊!但她根本不记得。为什么书里剧情压根没提到师母有这么多死老公活奶狗啊! 但她在摸不清这戈左跟她的关系时,绝不能暴露自己失忆。 她垂下眼睛,两只手按在他环抱着她的手臂上,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热度与心跳,羡泽心思转圜半晌,话语含混,音色冷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想让我说什么?” 戈左手臂猛地勒紧,偏着头看她,他将下巴侧脸都压在她肩膀上,看着她鼻尖嘴唇,半晌笑了笑道:“妈妈什么都不用说,从我们认识那天,我就想成为对你有用的人。” 羡泽心里大松一口气。 “从我们认识那天”! 这说明是收养的,不是亲生的!否则这真的太过了啊! 戈左又道:“我知道你和宣衡闹掰了,也知道葛朔已经死了,他们都做不到你想做的事。但我和叔父可以,我们运筹帷幄多年,九洲十八川立足也是轻而易举……” 等等,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是历数她几任老公,想说他比其他人都强吗?而且有他也就算了,怎么还拉上他叔父一同比较? 大型修仙云南山歌已经进化成《咱仨亲戚一张床》《我和叔叔谁更强》了吗? 第33章 羡泽脑子乱转, 甚至分不清这复杂的人物关系,只知道,她估计死不了, 戈左想要她, 而不是想杀她。 但在钟以岫眼中,深色肌肤高大强壮的异域男子,强搂着如羊脂玉一般白皙丰腴的妇髻女子, 满是疤痕的粗壮手臂横亘在她腰间, 几乎要折断她一般用力。 她羞恼的面色薄红, 惊魂不定, 被他肆意骚扰, 动也不敢乱动,两只无力的手抗拒着戈左的搂抱, 却推不开他。 钟以岫垂着的手攥紧了。 此人完全是在挟持羡泽, 不但如此还在虎背上对她肆意轻薄, 对她耳语威胁! 而她之前还紧握着他的手, 说要他牵好了她不要松手……几十年不出山,难道他连保护一个人都做不到了吗?! 羡泽忽然感觉冰冷的风搅起云层, 黄沙像是被冻住一般纷纷落在地上,地面被结冰的沙粒覆盖, 像是霜与沙吞没的废墟。 她看向钟以岫, 刚要开口,戈左却在她耳边笑道:“他当年就废了,如今也堪大用?不如让我来试试,若他让你失望了,便随我回西狄如何,咱们的绿洲河谷, 可以天天下雨。求求你了,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他说到后半,声音越来越腻,简直有点夹起来了。 这没来由的夹让她汗毛直立,羡泽看着他手臂肌肉鲜明,血管微凸,她自认个子挺高,却被他那山一样的体型团在怀里。 她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在郁江城杀到血流成河的样子。 但这也不影响他此刻歪着头,枕在她肩膀上,碧色眼睛瞧她,咧嘴笑出白牙,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爽朗纯真模样。 第62章 戈左看羡泽不说话,就以为她默许了,将手虚搭在她脖颈上,对钟以岫高声道:“垂云君,你不是拿到了一片金鳞吗?不如拿那枚金鳞来换她一命如何?” 钟以岫浮在空中,周围空气中仅剩的烟尘似乎因为他铺陈开的灵力而停滞在空中,在悬浮的尘埃之中,羡泽依稀看清了几根淡淡血色的隐线,正在两侧楼阁房屋之间勾连交错。 戈左真的打算杀了钟以岫,所以布下了天罗地网? 钟以岫抬起手指,他苍白指尖捏着那片十分不起眼的金鳞,垂眸端详着。 那金鳞忽然被淡淡光芒笼罩,溢出无数金色细缕的灵力,缠绕着涌入了钟以岫体内。 他用了那片金鳞。 戈左笑了起来,抚了抚她脖颈,像是安抚又像是真的会杀了她:“妈妈你瞧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第一位——” 哈。 要是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用了救命的金鳞。毕竟她跟钟以岫拢共没见过几次面,撑死算是社恐好不容易结交的新朋友。 戈左话音未落,垂眸的钟以岫抬起洒着点点金光的双眼来,气温几乎要陷入冰点,街道上忽然爆发出数个巨大尖锐冰簇,轰碎了人群早已逃之夭夭的房屋! 戈左忽然驱使翼虎飞翔而起,紧接着他们刚刚所在的屋顶就被数根冰刺顶穿,差点划破翼虎的肚子。而冰刺上,竟然顶着好几具被刺穿的尸体,血顺着冰棱倒流,看衣着竟然都是伽萨教众! 无数尖耸的冰柱刺穿窗户与屋顶,道路像是一支炸开了数朵冰花的梅枝,莹白色的冰花顶端露出血色的红蕊…… 羡泽忽然察觉到,那些空中血色的隐线,竟然缓缓消失了。 显然这血线是需要阵法或教众,躲在房屋中布设而成,这似乎是戈左的底牌之一,忽然被钟以岫破局,他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翼虎张开巨大双翅带着她和戈左倒飞,羡泽听到他用西狄话暗骂一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俩人一个不太熟、一个不认识的情况下,就当了被抢夺的娇弱含泪女人。 她虽然很想说“你们不要再打了,都做我的翅膀吧,我不介意你俩有色差!”但这会儿她在翼虎后背上快飞吐了—— 能不能把她放在地上打,谁不死谁当她即将会被克死的老公。 但显然不行。因为连羡泽都感受到了背后的杀气,更何况戈左,她听到空中几声金玉相击的脆响,等她这迟钝的脑袋转回头去,一截冰剑已然刺穿了戈左的胸膛。 啊。怪不得他要用了金鳞。 恢复一部分力量的钟以岫,让这场争斗结束的如此快啊。 钟以岫宽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鬓角略有寒霜,他凌空在戈左背后,手持冰剑,目光却落在她脸上。 他抿紧嘴唇,眼神褪去平日里的局促,显露出本来的洗练与峥嵘来,羡泽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垂云君当年的风采。 只是他眉头微蹙,似愧疚,似担忧,这种杀人的理智干脆与他情绪的温柔不忍,叠加在一起,就像是他此刻柔软的指腹,紧握硬净的冰刃剑柄般…… 而戈左驱使的数个镶嵌松石的飞锏,本来还要反击钟以岫,此刻随着主人中剑而朝地面上落去。 那截剑尖埋在戈左半穿的毛领之中,钟以岫甚至考虑到她被他紧紧抱着,那剑尖只是轻微压凹了她背后衣裳的程度,连线头都不会挑出来。 只是,横亘在她腰间的手,并没有松下去。 哦,她应该都能想到的。 看戈左纵贯身体的疤痕,估计是整个人都裂开过。 这都还能活,一剑算什么。 果然,他另一只手扯了扯那边毛领,露出被洞穿的伤口,血正顺着冰剑刺出的尖流淌到腹肌上,他笑出八颗牙齿,道:“还挺凉。” 钟以岫微微凝眉,立刻催发灵力。 砰一声,戈左喉咙中发出“嗬嗬”两声,从胸膛处,刺出无数朵冰花!他胸膛肌肤下血管凸起,多个冰晶刺穿肌肤,大团大团的血淌遍了腰腹。 他已经被扎得像个海胆了。 但戈左胸口震动得笑出声来,那冰刺被他的笑声震碎,簌簌落下。 忽然,胸膛背后涌出的鲜血仿佛是活物一般,汇流成粘软流淌的触足,在他胸口后背纠缠扭动,顺着背后的冰剑,急速攀附向钟以岫的手—— 羡泽近距离看到这一切,头皮发麻。甚至有数个黏血触手搭在她肩膀上,灵活扭动…… 呕。 钟以岫松开冰剑,瞬间冰剑化作无数碎片,但手腕与衣袖仍然是被戈左的鲜血触碰。 他腕子上像是被人生生剐掉一块肉似的血淋淋,而一小截水蛭般的黏血,还在他衣袖上攀附蠕动。 钟以岫抬手,衣袖被灵力齐齐切割,他拽了拽剩下的布料,遮掩了腕子上的血痕。 羡泽回头看时,余光忽然看到米粒大小的黑焰,就在戈左肋下。 那似乎是一处极小的刺伤,以他的痊愈能力,那刺伤应该很快便消失,可黑焰似乎不死不灭。戈左再生痊愈的速度和黑焰侵蚀燃烧的速度,达到了某种平衡,导致他肋下那星点黑焰,不断复生—— 戈左似乎也意识到了这针眼大伤口的难缠之处,一直用手臂遮掩着…… 与此同时,随着他胸膛前后无数血色触手舞动,本应该坠落在地的飞锏,角度刁钻地倒着飞上来,袭击向钟以岫。 钟以岫用了金鳞之后修为大增,可能恢复了全盛姿态的几成,他偏身躲开,抬手似乎想以纯粹且强大的灵力直接击飞戈左,抬掌瞬间却堪堪停了下来。 羡泽还在翼虎之上。 钟以岫变招更足够快,羡泽眼前再一闪,他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翼虎近前,与她面对面,但钟以岫目光却和她双目错开了半分! 再下一秒,她只察觉到鬓侧一阵风闪过,戈左的脑袋,彻底垂在了她肩膀上——! 脖颈处只剩下一层油皮与身躯相连了! 钟以岫手中又是一把冰剑,上头沾着一层薄血。 ……啊,好大儿的头都被砍下来了啊。 但,如钟以岫所预料的,断颈处喷出的鲜血,却没有四处洒落,而是变成数个更粗更粘稠的血色触手,他快掉了的脑袋搭在羡泽身上,笑起来:“垂云君还要杀吗?越杀血越是粘稠啊。” 夹在二人之间的羡泽忍不住蹙着轻声道:“……真的很恶心。” 戈左愣住。 羡泽伸手抓住了搭在她肩上的那根黏血触手:“能不能别搭在我肩膀上,又热又粘,夏天来癸水都没这么难受过。” 他碧色瞳孔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羡泽当这个被抢来抢去的角色已经当半天了,她已经想清楚了。 戈左的修为她抢不走,但钟以岫的他却可以慢慢想办法吃下去,现在钟以岫用了金鳞,实力也更强,还人傻好骗…… 戈左的伤口处新生血肉,脑袋缓缓长回去,只剩下颈侧还有血口涌出一团蠕动的血色触手。他心里似乎真的被她嫌弃的话语伤害,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但习惯性的对她撒娇,又要夹子音开口:“妈妈,别嫌弃我嘛——” “你为什么要提到血越来越粘稠?”羡泽打断他的话,笑起来:“难道,血会被稀释?” 第63章 她刚刚已经忍着疼运转周天很久了,灵海涨得她都想吐,她此刻不再收拢,灵力驱使着《悲问仙抄》,倾泻而出! 羡泽本以为自己的灵力,会在这二人之间看起来微不足道。却不知在旁人眼里看来,她却像是两座山之间映照着日光的溪流湖泊,散发出令人难以忽略的粼粼波光。 钟以岫认出她运转的功法,周身一震,不可置信。 羡泽鼻尖鬓角沁出细小的水珠,骤然一团水雾笼罩住了他们三人,大量水流涌入戈左的黏血之中,急速稀释着,血红色触手不断膨胀也变得透明—— 果然,鲜血被稀释到一个临界点,触手再也维持不住形态,像是装在气球里的液体随着气球被戳破,血水四溅! 羡泽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将她从翼虎上拽出来,那手臂既坚定又守礼的圈住她后背。 是钟以岫! 羡泽立刻轻声道:“他肋下有伤,应当是弱点。” 水雾弥漫,她看不清楚钟以岫的神色,也没能看到戈左瞪大眼睛的震惊与失望。 钟以岫想说,杀他不需要知道他的弱点。 但他心里一些疑虑,都因为羡泽此刻的言语而打消:她站在他这一边。 钟以岫轻声道:“好。” 而后,一股冰凉轻柔的灵力环绕住她,将她朝地面上推去。 羡泽被推出水雾,如同泡泡般缓缓朝地面上降落,她注意到自己周围的结界,以及有一颗飞星正环绕着她。 也因为她离开水雾,羡泽清晰的看到那数个耸立的冰刺上,血色已然消失,尸体都被抽干,就在她即将落地的瞬间,十几条黏血的丝线状触手,朝空中的钟以岫袭击而去。 戈左还有的是后招。 而钟以岫因为羡泽离开,再也不用收手了。 她留下的大团水雾以及稀释后的血水,成了他引冰凝霜的最佳利器,羡泽只感觉到空中爆发出一团几乎让她屏息昏厥的强大灵力! 连周围的烟尘与悬浮的灰云,都被荡飞推开数百米!这球形的巨大洁净空间周围,被推开的云浪因为低温凝结,水汽汇集,像是静谧的瀑布般缓缓流淌下来,如幕如纱,遮掩了一切的不堪与混乱。 那一秒,羡泽真的理解了,为何他会有垂云君的名号。 磅礴而柔和,纯净且旷远,她在冰雾之中看不清钟以岫的身影,却能依稀看到他衣袖翻起云霰,剑光划开凝雾。 这样的钟以岫,平日却是吃了口点心不敢说话的人,是穿着素袜捡东珠的人,是局促又容易脸红的人。 羡泽贫瘠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不知哪里看到的古人文章: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涣兮若冰之将释…… 冰雾之中的争斗已经迸发到了极点,羡泽甚至感觉到几股风左来右去吹着她鬓发,忽然一团金色的光,在冰雾中闪现裂变! 她即将坠地时,听到了戈左不可置信的怒吼: “你竟然也有她的种?!” 第34章 羡泽:“……???” 什么?谁有什么的种? 钟以岫难道还是什么带球跑? 她实在是太过震惊, 落地便分了神,只感觉自己撞在毛茸茸又绵软的事物上。羡泽条件反射地抓住身下的卷卷长毛,而那飞星似乎认为她身下的东西是异兽怪物, 立刻袭击向对方, 打在了它屁股上。 羡泽这时候才听到咩的一声大叫,身子猛地抬起,原来是一只猼訑。 羊身有角, 九尾四耳, 卷毛柔软茂密, 而后脖子到后背的地方, 张开一只水灵灵的怯弱眼睛, 惊恐的看着一屁股坐在它背后的羡泽,撒丫子便跑。 那飞星尽职保护羡泽, 还因为它没离开, 不断戳它屁股, 猼訑咩咩乱叫着狂奔起来, 羡泽被颠的死命抓紧了它后背的毛发—— 她回过头去,半空中戈左倒飞出冰雾, 手持双锏,灵压汹涌气势惊人, 和刚刚大不一样, 仿佛之前故意让自己被刺中被削脑袋,引她畏惧又怜惜似的。 羡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戈左的碧色双瞳似乎也变化了…… 紧接着,冰雾瞬间坍缩收拢成一团雪球,悬浮在钟以岫手中,他身形在空中清晰可见。钟以岫的发髻似乎在刚刚的对战中散开, 他长发扬起,随着衣袖被四周的风吹动,羡泽的视野被房屋遮挡之前,只看到他紧蹙双眉,似痛苦似怀疑,紧盯着对面的戈左。 但很快一阵风将他发丝覆在侧脸,羡泽再看不清他的神情了。 猼訑一路狂奔,羡泽也想赶紧离开神仙打架现场,街道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与冰碴,羡泽仰头看到天空中半透明的月裳帷,变化成了白色。那些帷幔更加垂坠聚拢,好像是将陵城包裹在其中,像即将落在人们头顶的海市蜃楼—— 街道上四下无人,绝大多数的百姓和修仙者恐怕都已经躲起来了,只在某些街头,能听到刀剑相撞或法术破空的声音。 羡泽抓着猼訑的羊角,打算跑过这段街巷就松手,幸好飞星也觉得它没什么危险性,只是不断用冰戳它屁股…… 她正要跳下来躲藏入街巷的时候,忽然瞧见眼前街口二层,有个人影撞破花窗冲出来!她浑身有十几条细长的血口子,鞋都丢了,光着双脚,身材娇小,露腰露腿,她一眼就认出来:刀竹桃! 刀竹桃身形狼狈,不妨碍她嘴里骂的正脏:“天天就念叨我娘犯过什么错!我娘死得早也比你好,你怕不是被男人硬屙出来的,生你的时候打了个喷嚏,把你夹成这幅奇形怪状!” ……羡泽永远对她的骂人水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也从猼訑上撑起身子,想要接应刀竹桃。 刀竹桃回头瞧见了羡泽,惊喜欢呼出声,竟然伸出双臂,像个飞鼠一般朝她飞跃而来:“接住我!” 羡泽吓了一跳,只好也伸出手抱她,却瞧见上头花窗和一楼正门处,奔出两个身穿紫衣的女子,头戴银冠,年纪四十上下。 一人手上带着紫玉银丝手套,指尖有着不祥的烟云;另一人手腕上盘着长鞭,鞭若荆棘,倒刺油润的像是吸饱了血。 是紫云谷的人! 刀竹桃自家的事啊。羡泽有些后悔,但刀竹桃已经跳上猼訑后背,冰凉的手臂紧紧搂着她肩膀。陵城中乱成这样,羡泽也不能扔下她不管,只能又是使劲儿拍了拍猼訑的屁股。 刀竹桃朝着后头大喊道:“用不着你们提醒我是谁的女儿,我现在有新的娘了!你们再敢追来,我娘把你们全都杀了!” 羡泽:……这个娘不会是我吧。到底我要有多少个孩子啊? 猼訑狂奔,刀竹桃好似认识她们二人身下这羊身怪物,欢喜的拍拍她脑袋:“丑卜!竟然能在这么远的地方,见到丑卜!” 但其中一位紫云谷女修步法轻灵飘忽,不需要御剑或法器,竟然快要追上她们,刀竹桃害怕,急道:“用慈悲,那是我自己做的,她们不会解毒!” 羡泽拿起簪子刺破手指,紧接着凝起雨雾,将极高浓度的慈悲混入其中,对面不敢小觑,甩出长鞭,鞭尖仿若藤蔓,袭向羡泽门面。羡泽手中也没武器,她空手接住了长鞭。 第64章 “不要用手!”刀竹桃惊声大叫。 却看着羡泽面色不变,她手掌之中浮动着一大团水,覆盖在掌心,像是软垫手套一般,帮她握住了长鞭而不被刺伤。 她一只手抓着猼訑的角,在颠簸中坐稳,而从她肩膀上,忽然生出一只由水构成的透明胳膊,粗壮有力,协助她抓住了鞭子,而后她轻轻颔首,灵力灌注手臂,连同着那只水做成的第三只手,抓住鞭子狠狠一拽! 银冠紫衣的女人踉跄着冲过来,羡泽手臂一挥,毒雾笼罩住了她,她皱眉道:“小竹桃,莫要以为你的毒有多么呃……啊、唔……” 羡泽的“浓缩慈悲”就已经让她口不能言,抓着鞭子的手也无力松开,委顿在地滚落出去了! 羡泽肩上的“水臂”消失,刀竹桃欢呼拍手,羡泽将那鞭子给她,她拿着爱不释手,羡泽却道:“你家里人来找你?” 刀竹桃仰头冷冷笑起来:“家里人,我哪里来的家里人。” 羡泽挑挑眉毛,不再问了,她反而抓着羡泽胳膊:“你怎么不问我,我娘是怎么死的?我为什么要跑出紫云谷?” 羡泽抓着羊角,也不知道江连星到底去了哪里,她目光四处搜寻,哪里有空听人家家事。 “我娘是被她们杀的,我姥姥和我娘都是曾经的紫云谷谷主,她们就是看我的血有用,所以想——”她一肚子话都往外说,甚至不看前路,只拽着她胳膊乱晃。 羡泽忽然转头道:“你怎么不问我丈夫怎么死的?江连星是怎么来我身边的?” 刀竹桃瞪大眼睛结舌。 羡泽扯了扯嘴角:“要不咱俩干脆在地上支个篝火弄个野餐,聊到天亮,你觉得好不好?” 刀竹桃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危机时刻,她还满脑子想的是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往事,实在是不成熟。 刀竹桃咬了一下嘴唇,道:“……有一事确实跟现状有关。这些低修为的修仙者变成怪物,便是因为多年前紫云谷和伽萨教有些合作,伽萨教提供异兽成丹,紫云谷则将其融毒炼化,制成了血吼丹。” “血吼丹不需要服用,只要击中肤体,毒会探入他们的经脉灵海,以寄主的灵力为养分,瞬间寄生附身,异兽就能撕碎原身魂魄而……” 刀竹桃咧嘴笑起来:“血吼丹,就是因为这里头最主要的一味药,是我的血。” 羡泽忽然想起来,当初在明心宗入门试炼时,刀竹桃的灵力就主动入侵了她的经脉,与她灵力相连并吸收。 看来这便是她生来的天赋。 羡泽扶着她,二人在颠簸中抓紧了猼訑身上的:“那你的血还能制成解药,把他们从异兽变回人吗?” 刀竹桃:“那当然不可能,他们的人身早都已经死透透,化作了异兽复活的营养。但是,我小时候很讨厌山林异兽,我就制出一味‘满山猴倒人不倒’的香,修为不强大的妖类和异兽嗅到都会昏厥倒地。” 现在整个陵城里,街道上各种异兽横行,猼訑这样柔弱不能自理的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四处撕咬杀人,主动捕猎修仙者,茹毛饮血想要增加它们自己的修为。 伽萨教教众反而不多见了,除了是被钟以岫杀了一部分,另外的或许也聚集在暗处谋划动作。 如果刀竹桃能制出香来,能极大减少陵城的伤亡。 “要如何制你那个‘猴倒人不倒’?” 刀竹桃咧嘴笑起来:“你膝下的猼訑,就是苗疆曾经的图腾异兽,数量稀少,我都叫它们丑卜。不过因为它们的皮毛能够制作蛰隐衣,后来被许多修仙者捕猎——” “所以说,找到了丑卜就是天意!用它的尿,外加几味灵草和南疆熟籽,很快就能制出香药来。” 羡泽想了想,现在大海捞针去找江连星也很难,不如先制药。 二人寻到了陵城颇为有名的药毒坊,外头看着门紧锁,甚至还用带灵力禁制的木板钉住了前门。这家药毒坊在巷子深处,看左右垮塌的屋瓦与围墙,似乎有大型异兽正从这里横冲直撞而过。 刀竹桃:“正门上头的透气窗破了,我从上面爬过去,你带着丑卜进院子,把它拴在院子里吧。” 丑卜本来就体力柔弱,已经跑得呼呼喘气,两股战战,四个耳朵全都耷拉下来。羡泽拽着它往后门走去,将它拴在院中,院落里只有晾晒、研磨草药的一些器具,羡泽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很新鲜。 有人受伤了,而且还躲在药毒坊内。 刀竹桃恐怕要遭殃。 羡泽想了想,从芥子空间内拿出降魔杵,抓了一把丑卜身上的羊毛做瞬移的标记物,从松散的后门走入药毒坊。 后门推开,屋内的草药香与血腥味更浓重,羡泽之前一直无法铺开灵识,但吸了钟以岫之后她还没试过。她半蹲在药柜后面,运转心法,灵海迅速充盈,她半垂下眼睛,再次尝试以自己浩浩汤汤的灵力去拓展灵识—— 实际上筑基期的修仙者,灵识能有个十寸三尺的半径,便能对接近身体的暗器有所察觉,已经算是不错。 羡泽却缓缓将自己的灵识推至整个药房大厅,她甚至半垂着眼睛都能感知到药柜上层贴着的名签纸,因为翘了个角而被微风吹动。 她感觉到隔壁还有两个房间,灵识正要拓过去,就察觉到一个血腥味浓重的身影朝她的方向掠过来,单刃劈出凌厉的剑风。 羡泽终于领会了灵识的重要性,那个人影刚刚迈入她灵识范围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然行动,将降魔杵抵挡在脸前,另一只手捏出最简单的气诀—— 等等,不对劲!这步法和剑法! 羡泽猛地抬头睁眼,那直剑也堪堪停在半空中。 就看到了灰扑扑的江连星满身是血,一条胳膊似折断般垂着,甚至半边脸和睫毛都被干透的血糊住了。 他呆呆的望着羡泽,忽然惊怒:“钟以岫为什么没跟你一起,他一个化神期难道还护不住你吗?!” 羡泽没想到二人碰面,他第一句却是这个,愣住道:“什么?我自己跑掉了,他跟戈左打起来了。” 江连星皱眉道:“戈左去找他了吗?那怪不得……” 羡泽扶着柜台站起来,江连星却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摇摇欲坠,他本来想看看师母是否有受伤,但身后几根针猛地朝他背中袭来,女孩脆生生喊道:“歹人,你敢伤她试试!” 江连星本就已经踉跄,强行拧身躲开银针,又抓着羡泽也一同躲开,自己受伤的胳膊就结结实实撞在了柜台上。 江连星闷哼一声,抱着胳膊疼的满头冷汗弯下腰去。 羡泽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了,近距离才发现他额头上还有个包,衣衫像是被人在地上拖行,半边耳朵也血糊糊的—— 她连忙拥住江连星,斥道:“刀竹桃,是江连星,收手!” 刀竹桃:“啊?……嘁。” 自陵城大乱后,江连星提心吊胆了许久,只告诉自己钟以岫作为明心宗师尊一定能保护好她,可寄托于他人身上终究不符合他性格,此刻真真切切见到羡泽在他身边,嗅到她身上气息,他才猛地安心。 或许是因为强撑了太久,江连星额头靠在她肩膀上,似脱力一般从她肩膀上滑下去。 第65章 羡泽接住他,然后……然后她忽然弯下腰,搂住他腿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江连星瞠目结舌,他虽然现在个头只比师母高了一点点,人也瘦削,可、可怎么能让她抱着—— 他也压根就没有过被人抱着的经验,惊慌之中,一只手像是攀着浮木般紧紧搂着她肩膀。 羡泽直接将他抱到旁边的柜台上,将柜台上的账册纸包推开,高声道:“刀竹桃!快过来看看,江连星要昏倒了,他胳膊好像还断了。” 江连星窘迫起来,他压低声音道:“我没晕倒。” 羡泽:“你别说话。你到底流了多少血,就刚刚站着地上都一小片血泊。” 刀竹桃啧了一声,拿着好几味药走过来:“刚刚还袭击你呢,这会儿又腿软晕倒了,怎么一见到妈妈就头疼脑热浑身不舒服了。” 第35章 江连星面红耳赤起来, 羡泽看他的表情又是真的关切,她一直在摸着他手臂肩膀,一寸寸探过去检查他伤势。江连星忍不住把手背搭在脸上, 声如蚊蚋:“羡泽……我还好, 就是刚刚没站稳。” 羡泽却注意到他手臂断裂后又因为强行使用而错位,道:“我猜是戈左捉了你。因为我让你去帮我送东珠?这是我给你又惹上事了。幸好你命大,咱们俩都命大……你遮着脸干什么?” 江连星被她查伤查的忍不住躲她的手, 越想越觉得自己见了她就腿软想靠着, 实在是丢人, 他无地自容, 含混着找理由道:“脑袋上撞了一大块, 好丑。” 羡泽笑着将他手拿开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脑袋上的包好大一个, 脸颊上也有好几处蹭伤, 血和灰混在一起, 他偏着眼睛躲她的目光,就听羡泽道:“确实有点丑。你竟然会在意这个。” 刀竹桃终于磨磨唧唧走来了, 医毒不分家,不过她的医术确实好不到哪儿去, 只能做些简单处理。江连星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刀竹桃拿来竹板固定他断臂时,他疼的直冒汗但一声不吭。 但他越是不吭声,刀竹桃越是使劲儿勒他,最后江连星疼得嘴唇都白了,羡泽忍不住在刀竹桃脑袋上拍了一下:“都这个时候了还闹。” 刀竹桃哼了一声:“我不是折磨他,是因为他错位了又有骨碎, 这样宽布绑紧了,医修才能更好地治愈他。”她看向江连星道:“看在你提醒我紫云谷的人发现我这件事的份上,我不会害你的。” 江连星没搭理刀竹桃,反而目光挪到羡泽皱着眉头的脸上,鬼使神差的从口中吐出字音来:“……疼。” 羡泽果然脸上神情动了动。 其实她也有点后怕。 虽然跟书中她偶尔翻到情节相比,江连星现在受的苦可能算不了什么,但羡泽看到早晚都见得如此熟悉的人,被打成这样,她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羡泽也是头一次听他喊疼,她想了想,将手指放在他嘴唇上,道:“我不敢直接刺破手指,那剂量太多了。这会儿手上还沾着一点点我的血,血里混着高浓度的慈悲,你舔一下就不痛了。” 江连星愣住,羡泽手指已经放在他干裂的下唇上。她盯着他的脸,似乎在等他伸出舌头来一般。 江连星不知为何,她的凝视让他有种恨不得蜷成一团的窘迫,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似乎也不那么想拒绝。 他非常快速的从微张的干燥嘴唇间,探出一点舌尖舔了她手指一下。 有非常轻微的血腥味,江连星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想太多,师母只是想帮他…… 忽然,羡泽突兀的抽回手去。 他舔一下太像个小狗了。 平时就是摇着尾巴师母长师母短师母汪汪汪的。细想起来,他真是特会忍疼,会察言观色,什么剩饭剩菜都能吃的小土狗。 而且是主人不要它了,就会追着呜呜乱叫的那种。 她心里顿了顿,面上没了表情,转过头去不看他,只盯着刀竹桃正在处理敷药的伤口看。 江连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转开目光了,想叫她名字,但很快就感觉舌尖发麻说不清楚话,身上的疼痛也在慢慢消退……他勉强还能动,但行动有些迟缓了。 刀竹桃简单给他处理好,道:“止血了。你再给他一点灵力,就应该行动没什么问题了,这条胳膊等回去让宗门里的医修处理吧,我搞不了。” 她拍拍手:“那你陪他,我去那边配药制香,做出‘满山猴倒人不倒’来。一会儿还要让丑卜撒尿呢。” 刀竹桃走了,柜台这就只剩躺着的江连星和站着的羡泽了。 江连星感觉氛围似乎有点微妙,只能闭着眼睛装作小憩。 羡泽看了看他周身,道:“钟以岫说的没错,确实该给你多买几件衣裳了,这袖子都短了一截,而且也都磨破了。” 江连星眼睛在眼皮下转了转,他想到钟以岫以“后爹”似的身份说这话,心里有些别扭,却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羡泽看到他刚刚要砍人的剑在柜台边立着,光秃秃一把剑就跟个棍儿似的,她摸了摸身上,道:“喏,给你买了个芥子囊,平日生活就方便些。还买了个小玩意,算是给你身上多点颜色。” 江连星睁开眼来,就瞧见羡泽手中拎了个水蓝色剑穗。剑穗上有一颗很平实的波纹斑卵石,只是下头的络子因为她一直折在衣袖里,有些不那么顺垂的皱褶。 江连星忍不住撑起一点身子来,伸手摸了摸剑穗,还有点她的体温。 羡泽看他有了些神采,笑道:“喜欢吗?我不太会打络子编绳子,还是直接给你买成品方便。给你挂在剑柄上?” 江连星点点头。 他侧着身子,看羡泽将剑也拿到柜台上来,她伸手将剑穗绑在剑首柄头处。羡泽淡红色的指尖抚了一下剑穗,就像是在抚摸他头发一样。 不过,羡泽这时候才注意到,剑柄上竟然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再看他掌心,果然是被土石也磨破了好几处。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将手指微微攥紧了。 江连星清了清嗓子,舌头有些不利索,道:“剑。我想看看。” 羡泽两只手抬起剑来,她以为他要抓起剑柄舞动两下,看看剑穗是否碍事。但江连星只是伸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剑穗,又细细端详了上头的石头几眼。 药毒坊内没有点灯,室内昏暗,只有几缕阴天的灰光从高处的透气窗照进来,能看得出他们头顶流动的浮沉飞扬。 晦暗模糊着人影与事物的边界,水蓝色的剑穗也像是蒙了尘,只有他眼睛像是抛光的黑曜石似的晶亮。江连星看了好久,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音量,弯唇道:“真好看。谢谢师母。” 羡泽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江连星还有好感值,这会儿恐怕满脑袋飘小心心吧。就一个小剑穗,竟能把可怜小白菜哄得这么开心…… 她头一回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又道:“等过些日子,咱们再下山来做衣服。” 江连星摇摇头,但又很快点了头。 羡泽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额头上没被撞的地方:“你先躺着吧。” 刀竹桃那边忽然怪叫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蜥蜴?爬虫?还是什么……?” 第66章 羡泽抬起脸,就看到刀竹桃捏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变色龙走过来,那变色龙正是戈左身边用来搜寻她踪迹的那只!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现在正在向戈左提供她的位置?! 羡泽脸色大变,登时走过去,抓住那小变色龙的脖子,就要往地上摔去,打算直接砸死它算完—— 小变色龙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一幕,它惊得吱哇蹬腿,求救的目光看向江连星。 江连星也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它是同我一起来的。” 羡泽惊愕:“难不成你从戈左身边把它带出来的?它能够不论多远都察觉到我的方位,之前戈左一直追到郁江城,都是因为它!” 小变色龙本来还想让江连星救他一命,毕竟刚刚二人配合才伤到戈左,并一路逃出来。没想到,江连星一听到羡泽的话,先变了脸色,拿起柜台边的直剑,就到:“杀了它,咱们立刻走!” 小变色龙吓得六神无主,它周身砰的一声爆出一团粉色薄烟,羡泽只感觉手中感觉变了,提防地将它推出去。 薄烟很快散开,一个赤裸少年跌坐在地上,浑身白净得简直像是云片糕,只可惜云片糕上太多青青紫紫的伤痕与血疤。 他岔着腿坐在地上,又气又委屈,张嘴便是嚎啕大哭,泪珠从他好几处肿伤的脸上滚落下来:“戈左他绕了这么一大圈最终还是没找到你,不都是因为我吗?你还要杀我!你还要杀我——” 看他赤身裸体的样子,江连星第一反应就是去捂羡泽的眼睛。 羡泽眼前一暗,听到江连星怒斥:“穿上裤子!” 她:……被十几岁小孩捂着眼睛不让她看男人?江连星难不成以为她这师母跟师父这么多年一直炒素菜? 旁边刀竹桃却瞪大眼睛使劲看,啧了一声大叫道:“你怎么没有小鸟?” 江连星这才把眼睛挪过去,只瞧见那个少年,像个陶瓷做的人偶,身下一片光秃秃的,胸前也平平坦坦。他哭叫道:“我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为什么要长那些东西!我还没想好要变成什么呢!” 羡泽对他仍然是提防,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瞪大眼睛,眼泪掉下来,怔怔地看着她好半晌,道:“……果然几个月前你出了大事。你不记得我,恐怕也不记得其他人了吧。” 几个月前? 羡泽心道,难道是自己刚穿书过来的时候? 从江连星口中,她得知自己那个时候大病一场,前夫葛朔被追杀,只送了一枚丹药回来给她,便身陨丧命。 她确实不记得大病之前的事,就含混地点了点头。 少年瞳孔变成细竖一条窄缝,似乎在透视窥探着羡泽的身躯,他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几个月前你果然是身受重伤,竟然能活下来?原来如此、竟是有人将自己的内丹挖出来给你续命了……” 羡泽一愣:“什么?” 江连星也面露惊愕之色。 俩人想到了一处,难道是当时葛朔将自己的内丹给了羡泽,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她活下去?! 可她脑海中却完全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模样。 少年忽然沉默了,似乎意识到了很多东西,他嘴唇抖了抖,好似又要哭了:“我还真的不能在这里了,天要变了。呜……” 羡泽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明显这小变色龙知道很多事情,他能猜出来是谁害了她,谁在追杀葛朔,甚至是可能知道戈左为什么要来抓她。 羡泽上前一步,就要按住他肩膀,他却有些不舍有些恐惧地回头扫视了羡泽一眼,瞬间变成了小变色龙。 羡泽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尾巴,小变色龙翻身过来,小爪子抓住她衣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羡泽脸色变化,江连星只听到了小变色龙吐出的几个字音: “尽快……杀了……否则你会输。” 江连星从柜台上翻身下来就要抓住小变色龙,羡泽却伸手拦住了江连星,它从她指缝下溜走,顺着墙根扭着尾巴,转瞬间消失了。 江连星看着她侧脸,以为羡泽会告诉他小变色龙刚刚跟他说了什么,但羡泽眉头微皱,面露思索之色,扶着膝盖起身:“他跑了也好,咱们也尽快离开这里吧,刀竹桃,你那猴倒人不倒怎么样了?” 刀竹桃:“就差丑卜尿尿了——” 羡泽立刻往外走去。 江连星忍不住道:“它、那个小变色龙说了什么?” 羡泽面上敷衍的笑了笑:“回头告诉你。” 第36章 仨人抓住丑卜的腿和尾巴, 又挤又拍也没让它放水出来,江连星干脆将刀放在它脖颈上。它虽说算是图腾灵兽,却胆小如鼠, 哆嗦了两下, 后脖子上的脑袋紧紧闭上,俩腿一软,来了一泡气势磅礴的尿。 羡泽被气味熏得差点撅过去, 她深刻怀疑, 这玩意儿能制香? 刀竹桃拎着桶赶紧进屋了, 不一会儿屋里一阵冒烟翻炒, 她拿出了十几个小瓶:“咱们仨人分头去撒毒?就朝着异兽最多的地方就好。” 羡泽却道:“不用, 我一个人去就行,我有办法快速移动。你们去找胡止, 别管刀有没有打好, 他都不要再锻造了, 先躲起来才是重要的。” 羡泽拿出了降魔杵, 看着江连星欲言又止的担忧,道:“你就一条胳膊能动了, 别以为跟着我能保护我。我还不能带着你随便移动,反而耽误事。” 江连星顿了顿, 点头道:“是。自保的话, 剑比我好使,我会尽快把您的剑取回来。” 羡泽以为他是钻牛角尖似地说这种话,但抬起头来看他,他却神情自若。羡泽这才意识到,这是江连星认为她用剑的时候很强。 刀竹桃很熟悉丑卜,骑在它后背上, 她不想让江连星也骑丑卜,江连星恰好也不想,显然是被刚才尿味儿熏得够呛,他准备自己御剑。 这二人出了药毒坊的院子,羡泽也就近抓了一块瓦片,攥紧了降魔杵。 行动很顺利。 她快速在各个屋瓦之间瞬移,只要是发现有异兽聚集的区域,便将药瓶扔下去。药瓶碎裂在地上,倒是无色,但周围的异兽很快便撒腿狂奔或就地昏厥,甚至有些禽鸟张开双翼还没飞出去两下,就已经垂下头,倒摔在地上。 没过多久,羡泽也发现了一处街边酒家。 三层楼被筑成堡垒一般,将桌子门板沙袋全都立起来,她瞧见了数位明心宗弟子的身影。他们都是同期入门的弟子,大家的修为也大部分都是筑基或结晶,在修仙界只能算是新手底层,但却数位弟子站在一起,守在酒楼外。 她定睛看去,才发现酒楼里最起码躲了几十个凡人百姓。 外头不少异兽正在围攻。 羡泽其实觉得他们的做法不聪明,但却也是勇敢的。 她抬手将药瓶扔到酒家门口后,果然异兽纷纷昏倒。 羡泽刚要开口叫他们可以出来了,就瞧见持剑的明心宗弟子惊起干呕,扑在柱子上吐了个半死不活—— 她过了一会儿也闻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惊人臭气,连忙倒退几步。 ……原来是这个“人不倒”。 第67章 羡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果断拿着瓦片瞬移走了。 但很快,羡泽察觉到了不对劲。 伽萨教召唤而来的阵阵黄沙,已然消失。 她判断不准时辰,但天色有种阴云的黯淡,头顶的月裳帷就像是蝼蚁仰头观看神女的披帛。 甚至有些淡淡的虚影,已经垂落到了屋顶。 她仰头看的时候停留了太久,被一位眼尖的西狄人发现,对方忽然起身跃上屋顶,拔刀朝她的方向而来。 羡泽不慌不忙,借着灵力飞身跃开,落在斜对面的屋檐处。西狄人冷笑,脚下用力一蹬,也打算飞跃屋瓦朝她袭来。 忽然,他在半空中直直撞上了一片空气墙,从半空中跌落! 随着他撞的闷哼一声,一道从天空垂下的隐形纱帘,亮起了淡淡如月色的白光,正区隔在他们二人之间。 那一瞬间,羡泽看到它似乎与覆盖着整个天空的月裳帷是一体的。 西狄人显然也面露惊诧之色,跌落在地后撑着身子起来,似乎触摸着空气中看不见推不动的帷幔,朝着她的方向怒吼。 羡泽忽然意识到了,月裳帷似乎是正在将陵城分隔开成了一小片区域,但不能通过的似乎只有西狄人与异兽。 大多数的修仙者也很快发现了月裳帷的用处,不论门派出身,都在护着凡间百姓,躲到没有异兽入侵,或异兽已经昏迷的区域里去。 她也看到不少明心宗弟子组队,快速穿梭在街巷之间,利用着月裳帷的特性,正酝酿着反击。 她站在高处眺望,周围时不时就有月色帷幔亮起,以四街为一方,月裳帷将整个陵城分割成了数个小方块。 这算是钟霄设下的阵法?这阵法能覆盖一整座城市?! 现在距离变故发生,还不过一两个时辰,钟霄就让整个陵城被阵法覆盖,明心宗也单单凭借月裳帷,就控制住了场面,至少没有让危险再扩大。 羡泽仰头看着月裳帷随风飘摇的形状,忽然意识到什么叫高山仰止。 这阵法没有气势磅礴,没有杀敌四方,其范围和精妙程度,却是她难以想象的。 而钟霄甚至根本没有露面。 羡泽眺望着远处,忽然眯起了眼睛。也不知她是否看错了,她瞧见有几点不过米粒大小的光斑在半空中。 像是一列车船在云上悬浮着。 但车船队列并未往这边接近,只是远远眺望观察着陵城发生的一切。 还有第三者参与进来了? …… 千丈高空,玉銮云车凌日悬浮,纹丝不动。 队列中最为高大的云车上,青霓轻帘随风浮动,遮掩日蔼,脊檩下环佩微响,阑干上瑶象生辉,好一副神仙做派。 甲板上依稀能瞧见数位淡青色宽袖长衫的弟子垂首而立,静谧无言,忽然依稀传来几声漫不经心的丝竹,随后那丝竹声一顿,有人高声道:“兄长,我觉得明心宗要完了。” 无人应答。 说话的人斜靠着围栏:“要我说,咱们也不必去了,干脆打道回府就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拜访这样不起眼的宗门!” 跪坐在长案后的男人依旧闭目养神,不紧不慢道:“宣琮,坐下。” 宣琮捏着玉笛,看向兄长宣衡。 风抚过宣衡系拢在脖颈处的冠缨,深青色交领衣袍边沿,绣着鸣鸾凤鸟,他手指抚过袖口。 宣衡侧耳倾听,严肃的面容上神情微动,半晌道:“明心宗已然掌控局势。” 他睁开眼来,看向陵城上空垂悬的月裳帷。 那并非实际存在,而只是灵力所化虚影。这帷幔层层叠叠,将整个陵城分割、包裹在其中,正因为动作缓慢,如春雨般润物无声,伽萨教的人并未意识到它的威胁。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然处在蛛网蚕茧之中,逃不出去了。 宣琮斜倚着阑干,似乎也察觉到了月裳帷的厉害之处,眉毛动了动:“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是谁的手笔?垂云君?还是那位名不见的宗主?” 宣衡垂眼不言,忽然他似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朝着明心宗的方向,面露震惊之色。 紧接着,明心宗所在群山之中,竟响起一声幽远苍老的龙吟! 千鸿宫上下,太知道龙吟意味着什么,面色骇然,刚刚木偶泥塑般的弟子们都慌乱起来,翘首盼望。宣琮惊愕,连忙道:“怎么会,难道那传闻是真的?” 怎么可能。 夷海之灾,真龙灭迹,已经五百年了。 宣衡紧紧握住玉笛,看向远处群山。 …… 金石街上已然一片混乱,摊位翻倒,矿铁散落,几处店前连门楣都被人砸了粉碎。深处的锻造高炉也门户大开,其中正传来短兵相接之声。 胡止一脸委顿地倒在角落里,满身是汗,面色如土,而高炉之中有两条腿伸出来,上半身都成了焦灰,裤子也在燃起烈火。 江连星艰难地单臂抬起挥舞的,正是胡止刚刚锻造成的艮山巨剑—— 或者应该说是艮山巨刀。 闲丰集的金石街本来就有很多宝贝,有些落单的西狄人过来抢货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高炉中漾起灵力,以为是宝物就冲过去。 而后就瞧见高炉里,一把看似乌沉沉夹杂着点点金光的大刀,以及旁边一边嗑灵石一边汗如雨下锻刀的男子。 伽萨教惯用的武器就是刀,这巨刀显露看似普通却显露出非一般的异色来,数个西狄人如获至宝,不作他想,立刻想要杀人夺刀。 胡止锻刀时,感觉这把刀就像一张贪婪的巨口,不断吸走他的灵力,他不得不掏空了家底,把自己芥子内的大把灵石拿出来,疯狂嗑灵石嗑药,才能避免被这把刀吸空。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反击—— 幸好江连星也及时找到了胡止,他直接将其中一人击昏后,推入高炉。 以一敌三,弄死了一个还剩俩,而他的剑却被挑飞在地,江连星干脆拿起艮山巨刀斜劈向对方,刚拿起巨刀,就察觉到不对劲! 自己的灵力朝着刀内倾泻而去,甚至连魔核都在体内疯狂运转,溢出令他难以承受的魔气,这魔气甚至都未外泄,只汹涌的流淌向巨刀。 他惊愕中,害怕自己的魔气污染了师母的刀,想要甩开手,却没想到手一抬,刀便像是自己有了灵魂一般,轻松举起,劈向了对面—— 羡泽晚一步赶到高炉,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艮山巨刀直直劈开西狄人头脸,将他剖成两个,血浆飞涌喷射,落在刀面上的血,却像是平底锅上滚烫的水珠,飞速冒起气泡,转瞬间被乌沉沉的刀面全都吸收了。 另一个西狄人手持环首刀,杀红了眼,立刻就要刺向江连星腰腹。江连星一只手抬不起来,而巨刀就像是贪吃一般,卡在那具尸体的豁口处吸血不肯走,眼见形势危急。 羡泽侧身捡起江连星的直剑,水蓝色剑穗在空中画了个圆弧,剑尖斜刺向环首刀刀面,如蛇打七寸般借力挑开。 就在对方以为她要再刺时,羡泽忽然整个人欺身而上,似有些暧昧的拉近距离,然后抓住了对方的发辫,拧身直接按住他脑袋送到艮山巨刀下! 第68章 江连星太熟悉这招了,立刻配合。 俩人如同刽子手,只让那西狄人瞬间毙命。 羡泽环顾四周,三具尸体死态各异,江连星胸口起伏额头冒汗,她道:“刀竹桃呢?” “丑卜路上拉了,味道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她还说那是制毒宝贝,说要带到一边去收集起来……” 他也有点说不出口。为了一泡名贵的屎就分开行动,差点丢了命。 羡泽扶起胡止,把旁边外袍扯过来给他披上:“外头大乱了,咱们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胡止有些虚弱地点点头,羡泽猜也是他因为铸刀而损耗了太多修为,将灵力不疾不徐地送入他经脉之中。 江连星:“我来扶着他吧,您拿着刀,不过小心,这刀竟然变得有些邪性了。” 江连星扛起胡止,羡泽也抬起艮山巨刀。 艮山巨刀变得更厚重,高度改制的跟她身量差不多,刀柄处像是剪刀弯把一般,有个圆弧,她抓着正好。刀刃前端有斜尖。刀面宽的好似一把古筝,乌沉沉的底色上有多层锻造后的十字花纹,刀刃倒是吹发即断的锋利。 羡泽从芥子空间中拿出背在身后的刀匣,准备将刀扛走,但她手握在剑柄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似乎有种血脉相连,如臂使指,她能感觉到它的贪欲与得意,其中甚至有尚未消化完全的胡止的、江连星的、西狄人的灵力在其中游荡。 羡泽将自身灵力汇入巨刀之中,巨刀“锃”一声回荡的轻响,十字花纹与蓬莱金的点点金光,在炉火红光下,微微闪耀。 它似乎吃到羡泽的灵力,才堪堪饱了,摇头晃脑的温顺起来,但时不时在打鼾中能露出夹着血肉的獠牙。 这刀竟似乎有了天性。 它似乎很明白羡泽所想,忽然缩小,化作半个巴掌大小,简直像是个吊坠。羡泽将它在腰间香囊处一挂,叮叮当当毫不起眼。 这倒是太方便了。 一行三人走出高炉,正遇上了喜滋滋的拎着纸包的刀竹桃,她左手牵着丑卜,右手拎起纸包想要向他们显摆宝贝,仨人避之不及,江连星道:“离我们远点!” 刀竹桃气得嘴歪:“到时候这玩意儿制成了仙丹能救你们的命,你们怕是求着我吃!” 羡泽引着他们走向高处,正说起月裳帷分割了陵城,他们只需要找到一片没有异兽的区域,等待事态平息。 江连星侧耳道:“……你们不觉得,有些太安静了吗? 是。异兽吼叫,灵鸟的鸣啼都消失了。 忽然,明心宗方向的群山之中,传出一声仿佛从上界而来的吟鸣! 羡泽只感觉灵海像鼓面上的积水般翻涌跃动,身边其他仨人亦是面色苍白,胸口起伏,似是要站不稳脚步。 胡止想要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连星嘴唇毫无血色,半晌咬牙后,惊恐的挤出两个字:“龙吟!” 远处的青山薄雾之中,浮现了蜿蜒的身影,尾端轻轻划过山坡上的丛林,轻轻刮倒了一片巨树苍林,两只白色骨爪踩在坡顶上的巨石之上—— 一只巨龙的骨架,正蜿蜒在山中,昂首张口! 羡泽先看到了空中的气浪,以及因云气扭曲而显出霞色的日光。 第二声龙吟足足晚了片刻,才排山倒海而来! 胡止已经站不住,跌坐在地,江连星扶住他却也抵挡不住,只能咬牙抓着围栏维持身形。 刀竹桃似乎本能地害怕,紧紧捂着耳朵抓着羡泽的腰带。 只有羡泽呆呆的望着,溅血的裙摆翻飞,发丝飘扬。天空大晴,阴云推开,蓝天金日映照着的明心宗群山如滴翠一般。 她昂头看着,只感觉恍惚。 那骨龙如蛇,骨节细密到令人毛骨悚然,虽是白骨却依旧能够腾空而起,丝丝云雾从它空腔之中流淌而过。 胡止半躺倒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九洲十八川已经五百年没有真龙现身……这是死去的龙的尸骨,复活了吗?” 骨龙盘起直冲云雾,江连星看到空中一列鸣鸾云车正在飞速接近陵城,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千鸿宫的车队。 空中也伴着回荡的龙吟,响起凤鸟般的乐鸣声,如龙凤双飞,袅袅仙境。 千鸿宫诞生的伊始,便是说真龙与众多神鸟同游山泽,一群乐师偶遇,为其奏乐伴歌,神鸟闻乐起舞,真龙大悦便邀请乐师们同行。 乐师们沾染真龙之气,游山玩水中,对天下之灵忽有所感,成为了当年最早的修仙者之一。 从此之后,就有了千鸿宫。 如果千鸿宫来了,伽萨教不可能再有胜算。 他转过头去想要与师母说话,却瞧见师母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一动不动了,她周身经脉亮起淡淡微光,灵力飞速运转,气感蒸腾—— 她突破了筑基境。 第37章 夕阳斜照山峦, 澄红的天幕没有一丝云雾,只有月裳帷静静高挂在空中,像是婴儿摇篮上轻纱薄帐。 翱翔在空中的骨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羡泽迈上明心宗山门的石阶时, 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止是她, 许多坐在石阶上疗伤的弟子,面上都是一样的怔愣茫然,时不时会回头看向山峰之上。 骨龙巨爪刮断的古树倒成一片, 高处的岩石上还有粗粝的抓痕, 证明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觉。 石阶与广场上还有许多淡青色衣装的千鸿宫弟子, 正分头为明心宗弟子医治伤势。 还有一些往山下陵城御剑而去, 救助城中的百姓与散修。 和千鸿宫弟子擦肩而过时, 羡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千鸿宫衣着都以青色为主,凤鸾、青鸟等为图腾, 衣襟袖口处都绣有鸟符羽纹, 宽袖披帛如蝉翼般轻灵, 弟子鬓角或发髻上, 都有以羽毛制成的发饰。 羡泽听说千鸿宫擅长音律、剑术和医术,尤其是音律可谓天下第一。 她扶着江连星走上石阶, 许多明心宗师兄师姐认得他们,看他们几人无事, 都松了口气:“我们见到了, 你在陵城中四处奔走,毒倒了那些异兽!实在是及时——” 羡泽:“啊,主要是刀竹桃制出了那味毒药,所以才……” “呕呕呕!” “呕——” 羡泽看到周围受伤的明心宗弟子,不少正干呕得几乎要把胃翻过来。 刀竹桃还吃吃的笑话他们,自然也收到了几个人的眼刀。 之前教他们御剑的文葆师兄笑了笑:“赶紧上去找匣翡脉主报到吧, 正在统计受伤情况呢。” 羡泽向山门走去时,也侧耳听到了许多闲谈: “本以为千鸿宫会过段时间再来,没想到在出事的时候他们恰好也来了……伽萨教瞧见千鸿宫的人,也知道不是对手,落荒而逃了吧。” “不是说千鸿宫极其反对伽萨教入主九洲十八川,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踪追过来的?” “听说他们少宫主宣衡也来了,看来就是之前说好的双方问道切磋提前了,可惜师姐师兄们为襄护陵城,受伤都颇为严重,要如何切磋……” 羡泽听到宣衡的名字,第一反应是看了江连星一眼。 第69章 毕竟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时,江连星的激烈反应。 但此刻江连星垂眼不语,只握紧了手边的剑柄。 匣翡立在曾经入门考核的山门前广场上,陆炽邑叉着腰正指挥着傀儡搬运伤员,他面色显得有些虚弱,却仍是叉着腰对匣翡咋咋呼呼,表情焦急。 羡泽其实看到骨龙的时候,就想到了陆炽邑提到的龙骨傀儡。 那骨龙,恐怕就是他宁愿修为倒退也要炼化的傀儡。 陆炽邑平时虽然是又傻又躁,但确实担得起天才之名。 陆炽邑还对着匣翡急切嚷嚷,匣翡却将目光落在羡泽的方向,抬了抬手。 他猛地转过头来,脸上表情动了动,又嗤一声故作淡定:“谁急了,我就说她死不了。” 匣翡看到羡泽,一愣:“你突破境界了?距离筑基才过去多久,怎么可能——” 她筑基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就连陆炽邑、钟以岫这样的天才,当年筑基到结晶期也都少说一两年。 而且匣翡再看她周身经脉,竟然发现自己能窥探天下灵力流动的眼睛,竟有些渐渐看不清晰羡泽的情况了。 此时也不适合详谈她的修炼,匣翡对羡泽略一颔首:“你们几人在陵城的所为,都有宗主看在眼里。快去休息吧,看你们几个只有江连星受伤稍重,等医修处理完要紧的伤员,就去弟子院为你们医治。” 陆炽邑咧开嘴,指了指天空,似乎想要跟她显摆自己召唤出的骨龙,目光却忽然落在她肩膀上,一下子噤了声,别扭的转过脸去了。 羡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膀。她这时候才注意到,一枚雪粒大小的飞星,正安静的落在她肩膀上,正是钟以岫推开她的时候,那枚环绕在她身边保护她的飞星。 只是它察觉到她暂时不需要它的保护,就安静地缩小落在她肩头,像是不会融化的冰晶霜花。 随着羡泽踏入宗门,那枚飞星也飘飘摇摇而起,朝着宗门内翩霜峰的方向飞去了。 千鸿宫的几架玉銮云车,在明心宗山门处的广场上甚至停靠不开,以前路过广场,她都觉得宽阔无比,现在被几辆云车挤得都没处走路。 云车围栏上镶嵌螺钿玉石,绘有青鸾玄鸟金乌,珠帘鲛纱泛着云霓般的彩光,檐牙下包金镶绿松石的八角灯笼打着转,满眼都是琳琅的典雅繁复。衬得明心宗那掉漆的门扇、碎石的道路更是寒酸…… 羡泽看到有两位脉主正准备给千鸿宫弟子们安排住处,千鸿宫几位掌匣人却客套谢过,指了指半空。 明心宗一处荒山的半空中,数艘云车列阵排开,彼此之间伸出檐廊相连,竟形成了一片空中楼阁,作为千鸿宫弟子们暂时的居所。 胡止倒是见过世面:“千鸿宫真是有钱。听说有许多上古的典籍、乐器与金玉铜器,喜欢古玩的人,都愿意去千鸿宫山脚下的凡城去淘货。” 刀竹桃则羡慕得牙酸:“早知道我就应该去报考千鸿宫,不过我实在是音痴,而且听说千鸿宫规矩很重,我这样可能入宗门半年就被打板子活活打死了。” 江连星看到前世熟悉的青衣琴匣,也有些恍惚。不过刀竹桃确实没说错,千鸿宫规矩极重,讲究位阶层级,修为与入门的年纪差一阶,就足以压死人。 羡泽一行四人先回到了弟子院,她送江连星回房间,江连星不想让她送,可他还断了条胳膊,羡泽不听他的,扶着他让他指路。 二人一直往院落边角偏远处走,她才见到了一间破败狭窄的小院。 她站在门口愣了愣:“你住在这里?” 羡泽这才意识到,江连星每一日都会来她的住处,而她从来不知道他住的方位。 推开门去,院子里虽然干净,但几乎就只有一把笤帚一条长凳,还有个红泥小炉在角落里。 进了屋里更是寒酸,四面墙都略显斑驳,只有一张四条腿都不一种木料的桌子,和被褥有些单薄的窄床。 房间里背阴生寒,羡泽气道:“别躺了,去我那屋里住!” 江连星坚决摇头,他艰难地脱了磨破的外衣,倒在床上:“师母,您快回去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羡泽冷笑:“躺一躺能把胳膊长好?那下次有人砍了你脑袋的时候,你也去地里好好躺一躺!” 江连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羡泽很快转头就走了,临走时候带上门,差点让他那破门板子晃荡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满脑子纷乱,他正思考着为何这一世与前世有那么多不同,难道是改变了一两件小事,就会让事态格局全然不同吗? 江连星正思考着,忽然听到锅碗瓢盆叮里咣当的声音,羡泽胳膊上挂着铜壶,身上背着被褥,就跟要搬家似的撞了进来。 她先将铜壶灯烛扔在桌子上,然后很快,一床带着她熏香味道的被褥就兜头罩下来,盖在他薄被之上。 他惊讶的要起身,羡泽眼刀瞪过来:“躺下。你不是说躺着就能把胳膊长好吗?” 她给他黑咕隆咚的屋子点上灯烛,搬来屋外的小炉子热了水,她不会点火,也懒得琢磨,就奢侈地捏了个火诀,用灵力一直在炉中烧着。她再转过头的时候,就瞧见江连星被两层被子盖得像个五指山下的小猴似的,只是他抿嘴笑着。 江连星瞧见她的目光,稍微敛了敛笑容,正色道:“师母快回去吧。” 羡泽把外头的长凳搬进来:“不着急,我反正也要调理内息,就等医修过来给你治胳膊。” 她坐在长凳上闭目,跟江连星隔着两臂远。 二人之间沉默着,只有桌子上豆大的烛光在跳跃,外头天色已暗,渐渐能听到有些弟子相互搀扶着回到院落的声音。 羡泽忽然开口道:“你认识宣衡?” 江连星一怔:“……未曾见过。” 羡泽没有睁眼,两只手放在腿上,道:“那就是,我应该认识宣衡?” 江连星沉默许久。 羡泽睁开眼来,她很会从江连星口中套话,轻声道:“我不记得很多事,全要靠你,你若不告诉我,我如何防范?” 江连星果然表情松动,半晌后道:“……他,似乎是您的前一任丈夫,我听师父说,曾经他对您很不好,您是受不了才离开的……” 羡泽眼前一黑:果然是前夫! 她在这儿都快把钟以岫搞到手了,怎么前夫还杀出来了啊。 不过她昨日回到山门时,有些千鸿宫弟子只是因为她的容貌多看了她几眼,并未有任何探究神色,就说明……应该没什么人知道宣衡的前妻长什么模样。 那就好那就好。 “那戈左呢?” 江连星如果说认识戈左,那就不好圆了。他还是撒谎道:“……我不认识。” 羡泽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满口叫“妈妈”的疯子,没跟她搞在一起过。 她安心一些,便坐在长凳上调息入定。 她不知道自己进入结晶期的契机是什么,似乎是那一声龙吟震动了她的灵海,挣开了某些钳制,她当时只觉得心神摇曳,灵魂出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进入新境界。 第70章 羡泽此刻入定时,运转周天,也内观灵海,相比于之前模模糊糊的感觉,她感觉对自身灵海的视野更清晰了,也察觉到在曾经空茫茫的灵海之中,多了什么悬浮其中的事物。 是一颗圆形的珠子。 应该是内丹,但又不像。 像是凝结的泡泡,空心的玻璃,那圆形内丹只有一层壳,内里空空荡荡,只有底部能见到一点点晃荡的金色。 像是只剩一丝底酒的夜光杯,等着人来填满。 她大致知道,结晶期、成丹期的名称,都是对于内丹状态的描述,难道说自己现在内丹都没有,就先生出了壳子,这个状态就是结晶期? 羡泽快速运转灵力,她的灵海迅速膨胀,灵力充盈,但那空心内丹中的金色却丝毫没有增加…… 为何? 她正迷惘时,突破境界时气感萌发、心绪开阔的感觉再次包围了她。 耳边不但有那声龙鸣仍在萦绕,还有更多像是一呼百应般的鸣叫,她的神魂仿若离开这间小屋,离开明心宗。 飘荡在广阔海浪边,泽岸芳草中,深林山涧里。 她的脚趾总浸泡在或冰冷或温热的水中,在睡莲、礁石与蒲草上枕臂而眠,有水流的地方似乎都是她安睡的床。 她仿佛正在梦中安睡,趴在湖畔晒得温热的巨石上,暖风拂过杜衡,她听见孩童的声音唤她: “神女,神女。” 她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来瞧看扰她清梦的人。 鼻翼上有一颗小痣的半大少年,涉水而来,他繁复祭服的下摆被浸透,他头戴玉冠,手持便面,双手交握躬身作揖:“神女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处安睡?” 她打量着眼前少年,或许也就十二三岁,却装作大人模样。他眉眼依稀能瞧出长大后的俊朗,表情却严肃无趣,装大人却装的没那么能沉住气,心里跃动着,时不时抬起眼睫打量她。 正是日落云暮时分,湖面上蒸腾起如梦烟霞,湍濑流水声环绕二人。 远处的道路上有一列车队秣马税驾,奴仆在芝草中歇脚,显然是他与家人偶入此处,瞧见她趴在石头上酣睡,便涉水接近。 小小少年的耳垂被日头晒红,他解下腰间玉佩,又是轻语再问,唯恐惊吓到她:“不知神女可是此地灵仙?叫什么名字?” 她被吵醒后心情不爽,却偏偏托腮笑起来道:“我叫你滚。” …… 第38章 …… 羡泽惊醒了。 她忽然嗅到了玄米茶和酥肉汤的气味, 转头一看,江连星床铺上哪里有人。她的被褥已经被叠得齐整放在床尾,他自己的薄被也被叠好, 放在了另一端。 江连星挽着袖子拿着笤帚, 从外头走进来,羡泽站起来:“医修来过了?” 他点点头:“瞧你入定,便不敢打扰, 没什么问题, 胳膊都接好了, 这两天不要太使力就好。” 羡泽撸起他袖子一瞧, 肘节处还有些青紫瘀痕, 但捏了捏骨头都已经完好。 江连星不大好意思的放下袖子,拿软巾擦了擦手, 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之前用灵力催动的小炉中, 如今已经放了柴火, 噼啪燃烧着, 上头铜壶吐出白烟。他拿软巾垫着壶柄,给她倒了半杯玄米茶。 他轻声道:“也不知道伽萨教的人是否抓到了, 或有没有统计,明心宗上下死伤多少人?” 江连星随口一提, 自己也怔愣了一下。他好似是真的希望伽萨教罪有应得似的。 可若是在前世, 他必然觉得修仙界都是狗咬狗,如果明心宗太弱,被人屠戮满门也没得可说。怎么想法如今却有些变化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想提醒他背后有人袭击的同门弟子,当着面变成异兽神魂俱灭;或许是见识到了明心宗的门风,也见识到了弟子们成群保护百姓的身姿。 羡泽对自己照顾人只照顾一半这件事毫无愧疚,吹了吹茶水, 也不知道是冷淡还是清醒道:“抓不抓得住也不重要,千鸿宫搀合进来了,哪怕是支起一具伽萨教护法的尸体,也会问出话,写出檄文来,想方设法拉上各大仙门伐伽萨教。或许你还不知道,紫云谷跟这次袭击也有关系,天底下真要乱了。” 对面江连星听了这些话,面色凝重,羡泽不再多说,笑了笑:“晚上吃酥肉汤?” 江连星回过神来:“嗯。从食堂买回来了,还热着呢。” 二人用饭到一半,江连星放下筷子,道:“刚刚医修来治伤的时候也通知,后日一早,明心宗弟子要到妙箴峰,与千鸿宫众多弟子有个会晤,也将公布后续双方问道切磋的事宜。” 啊。要当着众人的面见到前夫了。 羡泽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表情复杂。 她懂了,立刻捂住嘴:“咳咳咳,我受了惊吓病起来了,感觉也去不了了。” 江连星没忍住笑了出来。 羡泽放下筷子,擦擦嘴道:“你替我请假吧,我就不去了。” 但羡泽其实明白,千鸿宫要留在明心宗一两个月,如果宣衡认得她这张脸,她很难躲得开。 江连星看了看她,又问道:“咱们在陵城遇到的那个……小蜥蜴,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啊,是说小变色龙。 羡泽笑:“没说什么。” 江连星微微蹙起眉头,垂下眼去。羡泽看出来了,他确信小变色龙说了重要的事,但不知道是什么,此刻正因为她隐瞒了他,而在胡思乱想。 羡泽喝了口汤,道:“他说,虽然有人用内丹救了我,但这不会持续太久。如果有必要,我或许需要杀人自救。” 江连星惊讶:“杀人自救?如何自救?是要吞了旁人的内丹灵力吗?” 羡泽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不愿……” 不愿意自己杀人,所以这件事我先告诉你了。到关键时刻,你会记得师母为了保护你所做的那些“牺牲”,对吧。 不过羡泽也不相信那个小变色龙,不过随口一提。 江连星心里却直直往下沉。 前世,他就是因为自救,不得不杀了他人,吞了他们的内丹,从此再也辨不明自身,落得那样的下场。 为何这一世,师母也需要杀人自救? 他和师母身上的共同点似乎越来越多了,难不成这一世,他要跟师母一同走上仙魔两道都不容的路吗? …… 千鸿宫与明心宗弟子洽谈会晤那日,羡泽请假没有去。也有几位伤病较重的弟子留在院中休息,整个明心宗的人几乎都集中在妙箴峰,她也乐得清静。 而且羡泽还发现两件事,一是她的每日抽卡次数,随着境界增加,也有所增加,之前一天增加三次,现在一天已经是四次。 看起来没增加多少,但她大概每二十五天就能抽到一件还算不错的宝物了。 二是,明心宗重新计算了贡献分,并且对外公示了,大多数明心宗弟子都得到了贡献分。而羡泽竟然位列榜首,得到了一百五十点贡献分,这足以让她借到很高品级的功法书了。 羡泽也打算去经楼找一找书,既是借一本轻功或刀法,也看有没有典籍能解释自己内丹只有一层壳的情况。 第71章 不过她也想通过墨经坛,看看发生的事。 果然,这几天明心宗分坛热闹纷繁,其中包括: 《千鸿宫风穿搭解析:他们的制服真的好好看啊!》 《我已经不敢想象如果我能继承千鸿宫的资产,我将是一位多么快乐的小朋友》 《呃啊啊啊啊快去广场!他们在自己的飞阁之中奏乐,这什么大型音乐会啊啊啊(别来了已经没有站的位置了)》 羡泽边往经楼的方向御剑而行,边刷着墨经坛,很快就看到一条新鲜发布的文帖: 《我靠?刚刚在妙箴峰前瞥见了那个少宫主,他怎么胳膊上戴着一圈黑纱?他爹死了?》 羡泽点进去,却发现文帖下头回复道: “……他爹要是死了,他就是宫主,肯定早就准备继位了,怎么还可能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切磋问道啊。” “笑死,幸好千鸿宫的人进不来咱们的分坛,否则忽然就被死了宫主。” “我也好奇了,那要不是死了爹,干嘛一直守孝啊?有谁来解答一下啊!” 羡泽已经到了经楼,她抱着卷轴走在回廊下,也好奇宣衡到底死了爹还是死了妈,手指疯狂刷帖。 忽然,灵识察觉到有人擦肩而过,她连忙侧身让开,只顾得上抓紧手中的窄镜,怀中要还的夷海之灾山川志却掉了下来。 羡泽弯腰去捡,却瞧见绣着凤鸾青鸟的衣袖,一双戴着玉扳指的手托住了她胳膊,替她捡起卷轴,声音中有几分柔情轻佻:“这位女修急急忙忙要去做什么?也不去妙箴峰听一听——” 她抬起头来,对面是个浓色青衫的年轻男人,眼角轻垂,天生缱绻多情的模样。和她之前见到的玉冠高领的千鸿宫弟子不大一样,此人发髻斜垂,衣领松散,嘴角含笑,简直像是喝花酒喝了通宵。 只是对方瞧见她的容貌,面上失了神色,怔愣望着。 羡泽太好奇墨经坛中的内容,并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只猜他是没去参加会晤的千鸿宫弟子,略一颔首,拿过书卷,穿行而去。 在刚刚的文帖中,许多同样好奇的人问了好几层楼,终于有人回复了: “呃我以为大家都知道的,这位少宫主是九洲十八川第一鳏夫。他发妻亡故都十余年,他一直在服丧,甚至多年不再奏琴了。” 好家伙,守孝不过三年,这宣衡服丧十几年,确实是太孝了。 只不过,怎么变成亡妻了? 难不成她当初不是改嫁,而是死遁了?! 不会吧,那就麻烦了,这要是被宣衡发现自己没死,少不了眼底泛红,狠厉偏执,困在身边,无路可逃…… 羡泽看经楼内黄长老也不在,就将卷轴放在桌台上,走到窗边书案处,疯狂刷帖,想要再多知道一点八卦内幕。却没想到像她一样好奇的人很多,知道此事的人却很少。 她连刷了上百个回帖,才看到有人说几句: “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那位妻子,名字都无人知晓。我有个笔友是千鸿宫弟子,他们分坛里常年八卦少宫主夫人的事,把这么些年亡故的修仙界有名女修盘了个遍,都不知道是谁。” “听我师兄说,最早传闻他秘密成婚,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第一次戴黑纱,好像也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妻子就跟他成婚几年,就亡故了。宣衡真惨啊——” “我觉得他那亡妻更惨。说不定是被他闷死的。” “闷死的?怎么说?” “哈。你不觉得他性格很无聊吗?” “我现在听这个会晤听得只打哈欠,却看着对面千鸿宫的弟子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大概能知道了。这位少宫主端坐在上座几个时辰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丝毫变化。什么铁屁股。” “笑死,这会晤干嘛让千鸿宫弟子奏乐啊,奏也不奏一些欢快的,弄那些慢慢悠悠的古乐,我瞧见咱们宗主都偷偷打哈欠了——” “不过,陵城出事的时候,不是传闻师尊垂云君出山了吗?为何与千鸿宫的会晤,垂云君为何没有露面?” 羡泽正托腮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矜贵柔情的嗓音,含笑道:“敢问这位仙子,这经楼可否允许千鸿宫弟子暂时借阅?我一向喜欢古书。” 羡泽抬起眼来,竟然是刚刚在回廊上遇到的那位千鸿宫弟子,跟着进了经楼。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目光大胆热烈的落在她面容上,眯起眼睛笑道:“可有人对仙子说过,你生得极美?” 羡泽没想到看起来等级森严的千鸿宫中,不但有弟子偷跑出来,还如此轻浮的搭讪。她托腮笑了起来:“没有人。不过今日已经有七条狗歌颂过我的美貌了。” 他听到她的阴阳怪气,反而很高兴似的笑眯了眼睛,提起衣袍下摆,走过来几步,目光灼灼道:“那我便忍一忍,赶着明早清晨再夸夸仙子,好在明心宗这个名犬甚多的地方,成为排在第一个的。” 羡泽甚少见过这样油嘴滑舌的人,挑起眉毛:“关于你的问题——明心宗经楼不许外人借阅。再说了,你是千鸿宫弟子吧,不去妙箴峰参加会晤,在这里做什么?” 对方愣了一下,缓缓笑起来:“因为我不学无术且不受待见啊。仙子为何也未去妙箴峰?” 羡泽垂眼:“因为我精于学业。” 这人一瞧便是懂得哄女子开心的模样,只不过他两只手似在身后紧紧攥着。难不成是面上看着游刃有余,实际上却很紧张? 她笑起来,正要再开口,忽然从身后窗子,飞进来一只纯白色寒鹊,寒鹊带着霜风,一下子落在了羡泽肩膀上。 羡泽一惊,却侧目瞧见它脚腕上绑着小纸条,只是纸条被冰封住了。 是钟以岫从翩霜峰派来传递消息的吧。 她正要将寒鹊从肩头接下来,就听见寒鹊张开口,朝着对面男子一阵粗哑难听的嗷嗷嗷嗷—— 羡泽吓了一跳,对面轻佻男子也一惊,轻笑道:“看来有人不欢迎我了。” 羡泽莞尔,忍不住捏住那寒鹊的尖尖嘴巴,让它别嚷嚷,转头道:“忘了跟您说了,这里不许外人随意进入。” 轻佻男子解下腰间玉琮,打算遥掷过来:“今日与姑娘有缘,不如以此玉琮作为信物,日后万一能再续前缘——” 羡泽都怀疑他同款玉佩都有几十上百个随时拿来送人:“公子还是别扔给我,我蹴鞠可很好,一脚就能给踢飞出窗户去。” 轻佻男子并不在意,笑道:“那就让我瞧瞧仙子风采。” 他说着就将玉琮朝她扔来。 寒鹊动作比她更快,飞掠过去,叼起玉琮上头的丝带,猛地窜出窗外。 男子一愣,转回头去,就瞧见寒鹊挥舞翅膀飞在半空中,黑晶玉般的眼珠子看着他,然后无情地松口。 玉琮直直朝地面摔去。 这玉琮似乎还真不是什么随便拿来的物件,男子面上表情有些裂痕,他回头看了羡泽一眼,快步走出去找玉琮去了。 羡泽不一会儿,就看到那寒鹊振翅回来,落在她眼前书案上,寒鹊抬起绑着信件的那只脚,晃了晃身子,似乎想让羡泽赶紧拆信。 第72章 羡泽拆下冰封的小小信件,薄薄的冰层在她掌心迅速融化,里头是熟悉的字迹: “咳咳咳!我今日病了、没能去参加和千鸿宫的会晤,听说你也没有去?你今日打算做些什么?陵城变故时可有受伤?” 羡泽忍不住笑了:也玩装病这一套是吧,他都在纸上写过多少个咳咳咳了。 她正要准备御剑去往翩霜峰找他,却想了想,走向经楼的窗子,绕着往外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经楼脚下的花园处,立着一座突兀的石灯。 她拔下寒鹊尾巴上一根尾羽,朝石灯的方向掷过去,尾羽还没落到石灯上,便砰的一声化作了人形。 钟以岫穿了一身立整崭新的素缎镶毛长衣,甚至将头发束起来大半。 明显是打算去参加千鸿宫会晤,但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临时害怕跑路了。他立在苍翠欲滴的春末庭院中,衣袖肩膀上还沾着草叶与花瓣,握着尾羽抬脸看向窗边的羡泽,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39章 羡泽笑起来:“我不信你不会变成别的东西, 故意变成石灯,就是要等人发现吗?” 他的心思被她戳破,面上泛红, 却又点了点头:“我打算等你去翩霜峰找我的时候, 突然化形,吓一吓你的。” 羡泽左顾右盼,钟以岫道:“那个男人捡起玉琮之后走了, 不必担心他纠缠你。” 不过钟以岫没说, 他看到那千鸿宫男子捡起玉琮后, 浑身发抖, 神态狂热。 钟以岫直觉上不喜, 正要用灵压逼退此人,可千鸿宫男子袖中尺笛发出哨鸣, 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他便速速离开了。 钟以岫拽着衣摆, 有些笨拙的从花丛里迈出来, 走入经楼。 羡泽也从楼上快步走下来,站在楼梯上刚要开口, 就瞧见钟以岫朝她伸出了手。 羡泽愣了愣,钟以岫看她没有回应, 面上闪过一丝自责, 走近两步,先一步握住了她手指。 钟以岫手指微凉,羡泽内心如临大敌,她已经暴露了自己掌握《悲问仙抄》,再加上当日或许他会怀疑她认识戈左…… 接下来跟钟以岫可是一场“交锋硬仗”,难不成手一牵就是试探—— 却没想到, 钟以岫晃了晃手腕,轻声道:真的,不会松开了。” 啊。 她这才意识到,钟以岫心头竟然一直觉得,是他不小心松开了她的手,才导致她被戈左抢走。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因为当时我用了金鳞,而不是第一时间选择你,而感觉生气?”他犹豫片刻后开口。 羡泽没想到他竟然会纠结这件事。 怪不得当年东海屠魔后遭遇打击,几十年封山未出,他似乎在道德上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羡泽其实完全理解:钟以岫当时身子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如果不用金鳞恢复修为,恐怕没办法确保能救下她。 他做了很正确的选择。 但他既然已经愧疚,她可不会替他解开心结,轻笑道:“我当然不会生气。一边只是相识未有多久的友人,一边是搜寻多年能救命的宝物——” 钟以岫微微启唇,剔透双眸看着她双眼,露出一丝慌乱:“不、怎么能说只是刚相识的友人……” 羡泽又笑:“更何况,师尊恢复修为,才能救下更多人,这份取舍我懂得。” 她就是欺负老实人,故意说成钟以岫为了大义舍弃她,并且表示理解,钟以岫百口莫辩,却又心头愧疚更深。 他想说并非只是“友人”,可二人相识不算太久,他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心思唐突又难以说出口…… 钟以岫咬了咬嘴唇,攥紧她的手指,牵着她往高阁上走。 经楼越往上走,越是书籍厚重,罕有人来。 因为许多卷轴被日晒后容易脆硬,所以上层的经楼都纸窗合拢,日光昏暗。 羡泽和他走到蒙尘的最上层,推开一扇纸隔门,里头才是一间屋顶如斜坡的阁楼小屋,里头堆着许多书籍,还有小小竹榻靠在能支开的小窗边。 榻上有些软枕,似乎常有人偷偷躲藏在此处,歪在榻上闲懒看书。 这里显然是他乐得悠闲的藏身处。 羡泽看见那窄窄竹榻,心里一跳。 不会吧。 这么直接。为了证明不是友人,牵着她跑到竹榻上白日宣淫? 钟以岫真的牵着她往竹榻那边去了,按着她坐在竹榻上,他也在她旁边坐下,转过头来道:“你想不想一同看看妙箴峰现在的情形?我虽然没去,但其实还挺好奇。” 啊? 这么好的地方,他就打算在这儿跟她看远程会议?! ……这跟开了房只是为了一起加班有什么区别! 羡泽却按住他手腕:“师尊想见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钟以岫一愣,目光躲闪。 羡泽直球道:“当时在陵城你没有看错,我确实是会《悲问仙抄》,你说你搜寻这门功法的时候,我没敢开口,我怕是别有目的,会惹上杀身之祸。” 钟以岫转过脸来看向她,这才意识到俩人想的不是一件事,她说的是《悲问仙抄》的事情。 “但现在,我也知道你天性正直诚恳,而我自知力量薄弱,便有一事想要求你。”她转过脸来:“我愿意将我所掌握的悲问仙抄都告诉你,能否也请你将会的部分,教授与我。我也想要像垂云君一般有击退那些伽萨教狂徒的能力,而不至于、而不至于……” 她肩膀微微发抖,咬牙道:“也不至于让人轻薄!” 现在她就是受了欺辱之后想要变强的坚强小白花。 这还是她看出钟以岫的愧疚后,紧急调整的策略。 果然,钟以岫更觉得自己连她也保护不好,神情一黯,半晌后点头道:“好。我们便相互教授,你入门不过几个月便已结晶期,以这般天资,三五年内就能入成丹境界,再有个十余年,说不定天下难逢敌手。只不过,你是如何习得悲问仙抄?这可是上古的功法。” 羡泽早已准备好说辞:“我……过往的事虽然不便多说,但与江连星确实是被人追杀,孤儿寡母逃难之际,坠入深渊,好不容易潜入水下洞府才勉强苟活。我们在水下洞府中发现一卷典籍残篇,得以学习。只不过悲问仙抄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功法,所以你提出来要找这门功法时,我都有些不可置信……” 钟以岫听到她说“水下洞府”才得来的,就已经信了大半。 羡泽又道:“我记得是在射南渊,只不过我记不清楚方位了,当时也是依稀看了半卷,没能带出水,若是师尊觉得功法要紧,可以再去让人寻找,应该还在原处。” 她说法都是通过江连星的口述加工而来,钟以岫想了想射南渊的方位,离东海不算遥远,确实有可能,便点点头,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不过怎么会有人追杀?” 羡泽句句话都给自己留后路,垂眸苦笑了一下:“遇人不淑。如今修仙者不问男女,皆是独立自由身,可我是凡夫俗子时却只是寻常女子,一旦婚姻选错了人便万劫不复……罢了,旧事就那么过去吧……” 所以等你发现千鸿宫少宫主是我前夫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来我说的“遇人不淑”“惨遭追杀”啊! 第73章 钟以岫听她也有不提的往事,忍不住握了她手背一下,道:“入了仙门,前缘便是斩断了,旧事不要再想了。至于悲问仙抄,我们相互学习便是。” 羡泽大喜,立刻作势要拜师,钟以岫连忙拽住她胳膊,面上薄红:“别,要真成了师徒,便、便不能……” 羡泽故意装傻:“不能什么?” 不能搞感情戏了吗? 谁说的? 这年头师父师尊这称呼一叫,反而很容易失去贞操啊。 而且她直接拜辈分最高的人,在明心宗超级加辈,说不定别人都要管她叫师叔,四舍五入就是上了户口有了编制! 如果宣衡敢来找她,那钟以岫甭管对她有几分情,肯定都会插手的。 钟以岫急的脸都涨红了:“总之就是不能拜,你若是拜我、那我也要拜你为师了——” 羡泽膝盖刚落地,钟以岫竟然急了,也要跪下来,她刚要叩首,钟以岫就跟夫妻对拜似的也躬身下来,俩人没能给对方嗑个响头,反而是脑袋撞在了一处! 砰! 二人四眼冒金星。 羡泽嘶了一声,钟以岫也捂住了额头,嘴里还嘟囔道:“不许、不许拜我为师。” 俩人大眼瞪小眼,羡泽有些崩溃。 她想攻略钟以岫怎么就这么难啊啊啊,她才结晶期,拜化神期大人物为师这不是很正常吗?!然后以师徒相称,出入内室,什么手儿相执双目对视,一不小心擦枪走火,这不都是经典套路了吗? 为什么到她这里这么难? 他还想给她磕头! 要不是撞了脑袋,这会儿就要在这哐哐给对方上坟了! 她有多崩溃也觉得这场面有多可笑,看着钟以岫捂脑袋的傻样,羡泽斜靠在榻边坐在地上忍不住笑起来。 钟以岫愣愣的看着她笑容。 羡泽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我就不应该低头,就让你给我磕一个,我当咱们明心宗的师尊尊。天,我脑袋撞得都要散了黄。” 钟以岫按住她的手背,替她揉了揉脑袋:“可别拜我,拜了你便不能像现在这样与我说话了,我喜欢现在这样——”他越说声音越低 羡泽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泛红的额头,笑得眼睛弯起:“也好,否则我脑子里都是你在陵城对上伽萨教时,那副不可亲近的上仙模样了,实在是令人胆寒敬仰。” 钟以岫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当时的气度,惊讶道:“什么上仙,我只是气他们的所作所为罢了。” 羡泽笑着:“现在感觉又熟悉了。那我和师尊是忘年交。” 她枕着胳膊,阁楼内日光透过纸窗而缱绻昏暗,却丝毫不影响她笑时眼里的点点金光,钟以岫看着她便容易结舌:“……你是觉得我老了吗?” 羡泽看他额头上的红印,忍不住又用手掌按了按,愈发想笑:“不老不老,比我显得年轻。不过,师尊用了金鳞——” “师尊这称呼似乎有些显老。”他道。 她换了个称呼:“垂云君用了金鳞之后就会——” “我也不是没有名字。” 羡泽终于笑了出来:“钟以岫,你用了金鳞之后,再加上悲问仙抄,是不是就能痊愈了?” 钟以岫反而愣了:“什么叫痊愈……?” 羡泽没想那么多:“就是长长久久的当师尊啊,你不是化神期嘛,少说还能再活个一两百年吧!” 钟以岫片刻后才轻轻道:“我不知道。” 他竟然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撒谎了。 他知道。不太可能。 他早就是半个死人了,只是因为体内的金核需要他养着,才没杀他罢了。只不过,钟以岫多年以来一直认为,金核是他独一份的,却没想到那个伽萨教的戈左,竟然也有金核。 这意味着,其他人跟“她”也有牵扯。 这难道证明,这些年她不但没有死,而且让更多人有了她的金核? 羡泽看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要不要看妙箴峰的会晤了,说不定已经要结束了。” 钟以岫回过神来,他挥挥手,眼前出现一片景象,是妙箴峰厅堂内,两侧坐满了弟子,高处坐着钟霄和千鸿宫少宫主。 很显然,明心宗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但不少弟子都没好好穿弟子服,一些长老首徒更是衣着打扮不像样,甚至连坐席凳椅都是各个峰凑出来,男女老少坐的跟村里开会一样,高低不同形态各异,勉强凑出半壁江山。 而另一边,千鸿宫弟子们自带座位,所有人坐的横平竖直,像是整齐排列的琉璃瓦片,恨不得连冠帽竖起的角度都是一致的。而且很明显,越靠近主座的弟子,衣装上的青色越是浓重。 羡泽忽然想到,刚刚向她搭讪的千鸿宫弟子,似乎衣装的青色颇为浓重,说不定地位颇高。 如此自律严苛的千鸿宫,怎么会有那么轻佻的人? 视野扫过钟霄那边,她正在讲话。大意是说千鸿宫将开启一处洞天结界,两方弟子入内相互比试,她讲述着比试的规则,也提到如今伽萨教多次深入中原腹地,魔域也有不安动向,需要新一代弟子们尽快成长起来。 钟以岫明显对他妹妹说官话一点也不上心,把视野一直推向千鸿宫,对这些弟子们的打扮做派十分好奇。 自然而然,也看向了主座上的千鸿宫少宫主宣衡。 羡泽终于看清了宣衡。 他头戴玉冠,冠缨在下巴处系起,没有一丝发落在肩上,鼻梁挺立,双眉却总是微微蹙在一处,不怒自威。 他大约是很俊的,但羡泽却觉得谁也夸不出来。眼眸幽深,睫毛浓密,可能有些多情滋味,但偏偏被那拧在一处的剑眉衬得像是挑剔不悦;鼻翼上有一枚小痣,略带风流,可偏偏嘴唇紧抿,嘴角压低,训斥的话语像是随时脱口而出。 他坐在高处,双膝分立撑开衣摆,两肩平直如同钟磬笋业,深青色衣袖下,双手戴着一副黑色皮质薄手套,手套做的非常贴合,几乎能看出他分明的骨节。 他双手交握搭在身前,坐得笔直,纹丝不动,像是庙里千百年来没动过的无量天尊。 羡泽真不知道怎么有人生来长了一张“婚姻不幸”的脸。 第40章 钟以岫评价道:“他看起来比当年显得成熟多了。” 羡泽惊讶:“你见过他?” 钟以岫思忖道:“最早是在五十年前东海屠魔的时候见过, 他与他父亲同行。那时候他看起来也就比你家江连星大一些。二十年前的仙门大比上,我也远远看到过他,着实才情斐然。” 等等。 鼻翼上这枚小痣, 实在是眼熟。 不正是她入定入梦时, 见到的涉水而来的小少年吗? 可如果五十年前,宣衡看外貌是跟江连星差不多大的外貌,那岂不是在梦中江畔见面的时候, 就更早了? 羡泽吓了一跳。 她如此长寿吗? 羡泽也看到了他深青色外袍上, 在手臂处别了一圈黑纱。那黑纱似乎是每日都会摘下来叠起来, 上头还有齐整的褶痕。 钟以岫却凑过来, 他一向爱好八卦, 小声问:“你猜他为何戴着黑纱?” 第74章 羡泽转脸看他。 钟以岫笑起来:“我在墨经坛上看到好多人都在讨论呢,说是为他已故发妻服丧十余年了。真是深情。” 羡泽却笑:“人人都看得见的深情, 大概率只是做做样子, 我瞧着他便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 钟以岫将视野逼近又逼近, 几乎要瞧见宣衡嘴唇上细腻的皱褶了, 她可没办法跟别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看前夫脸上细节,扶额转过脸去:“钟以岫, 你在做什么?看这么细致啊?” 钟以岫满脸好奇:“你瞧,他耳朵上有个耳洞。瞧着是个如此古板的人, 竟然会扎耳洞吗?” 羡泽定睛去看, 果然瞧见他一侧耳垂上有个耳洞,但什么耳饰也没带,或许已经长死了,只剩下一个小窝。 正此时,宣衡皱起眉头来侧过脸去,她吓了一跳, 拽住钟以岫:“不会是咱们偷看让人发现了吧?” 钟以岫摇头:“不会。” 他再将视野拉远,就瞧见在寂静无声的千鸿宫弟子的队列后,有个人影姗姗来迟,背着手一直走上主座高台,遥遥对着钟霄和明心宗诸多脉主门略一颔首,笑盈盈坐在了宣衡身后。 羡泽一惊。 正是刚刚跟她搭讪的轻佻男子。 钟以岫也惊讶:“是他?” 能坐在仅次于宣衡的主座上,究竟是—— 宣衡怒视他一眼,在钟霄语毕后,起身向明心宗这半边双手作揖赔了不是,也介绍了姗姗来迟的年轻男子的身份: “舍弟,宣琮。千鸿宫青鸟使。” ……他弟弟?! 羡泽眼前一黑。 若说千鸿宫弟子不认识宣衡的亡妻也就罢了,可他弟弟会不认识吗?难不成刚刚与她搭讪,都是故意的试探? 她一口咬死自己只是长得像,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这根本藏不住啊啊啊! 然后这边钟以岫还攻略不下来! 她已经没法想象后续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了! 烦死了,羡泽的心情已经在一天内从“我要运筹帷幄”到“要死大家都一起死”! 真要是东窗事发,她大不了就发癫把所有人创死算了,说江连星是她难产七天亲生的,说自己吃兄弟盖饭俩人都睡过,说钟以岫已经怀了她的种! 她就做修仙界八卦圈搅屎棍! …… “成何体统!”宣衡坐在侧殿,垂着眼睛,声音隐含愠怒:“你当明心宗是自己家吗?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出去到处闲逛!” 宣琮混不在意的靠着桌子,把玩着明心宗为他们准备的果碟,这里都吃不上仙果,而是摆放寻常百姓家的橘桃石榴,他笑道:“我哪有这么有意思的家。要真是生在明心宗,我说不定夜里都会笑出声。” 他心情大好,垂着眼睛把玩那桃子也觉得毛茸茸可爱,只是眼睛转了转,咬了一口桃子道:“兄长要再掌我的嘴吗?反正这十来年我也没人心疼,自己在外头行宫过得寂寞,反倒怀念起您那时候罚我的日子了,让我算算,感觉我跟嫂嫂说句话,就要被打一次,说不定还不止——” 他提起不该提的人,宣衡再也不想多话,垂眸拿起桌上的信,就简简单单一个字:“滚。” 宣琮挑眉,拧身要走,回头又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明心宗。你是早知道这里埋有龙骨?” 宣衡翻过一页,并不说话。 宣琮早已习惯,自说自话:“明心宗如此大张旗鼓地让龙骨傀儡面世,恐怕也是想以威名立足,不愿意再做落魄小门派了。今日一看,那些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放养傻乐的半大孩子,明心宗的底牌说到底不过三张:龙骨、宗主以及那位隐世多年的垂云君。” 他知道宣衡厌恶他,却也信任他的能力,果然在这一番话后,宣衡翻过书页,坐如青松,启唇道:“陵城出事那日,垂云君出山了。” 这也就是点明了,他此行最在意的是垂云君。 为什么? 宣琮知道兄长不想说的事是半天也不会吐出来的,他决定自己找找这个答案。 不过找不到这个答案他也不在乎,宣琮走出门去。 他站在侧殿门口,看着明心宗在夜色下的阑珊灯火,捏着那凡间毫无灵力的桃子,又咬了一口。 夜风吹动着檐下连串的羊角灯,他舔了舔手指上的桃子汁水,才发现过了这么久,自己的手指仍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宣琮不信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会生出那张脸。 更重要的是,他太知道嫂嫂对这场婚姻有多不情愿,过去她说过多少次想一走了之。 装死离开,符合她说干就干的野性;见了他,还能硬装不认识,也符合她的脸皮。 这十几年来,兄长非但没有改好,更是变本加厉地严苛古板,二人怎么可能会复合? 反倒是这次,让他先遇到的她,谁能说这不是缘分呢? …… 自明心宗与千鸿宫弟子要一同入境界比试的消息传出之后,弟子们的课业暂停,各自准备五日后的比试。 脉主将会随时开放各个课堂,为需要的弟子们答疑解惑。 江连星并不打算去向脉主们请教,只是依旧早起,打算叫上师母一同去练剑。却没想到进了她院门,就听见她已经起床的声音。 江连星有些惊讶,敲了敲门等她开口请他进去,这才推开门,问道:“您做了噩梦没睡好吗?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 羡泽摇摇头:“我要去找钟以岫学功法。” 江连星心里一跳:“学功法?” 羡泽从镜中看了他一眼:“他掌握着悲问仙抄的另一残篇。” 江连星结舌,这当然是好事,只是…… 江连星:“这几天都要如此吗?中午可要去我给你送饭?” 羡泽笑了笑:“没事。你也别太拼了,胳膊才刚好没多久。让我看看,还有伤痕吗?” 他快速地撩起袖子让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江连星有一堆话想说,但又感觉说什么都不对,只好沉默地送她出门了。 因为羡泽不喜欢翩霜峰的冷,他们二人约在了之前他和羡泽练剑的明坡处。 江连星忍着没有去打扰,结果便是一整天都没能见到她。 羡泽回来的时候,他趴在她屋里桌子上都快睡着了,羡泽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想要披一件衣裳在他肩膀,他猛地惊醒过来,看桌上时漏,惊愕道:“怎么亥时才回来?学习功法,还要弄到那么晚吗?” 羡泽万没想到还有被徒儿督促回家时间的时候,清了清嗓子道:“我一不小心入定,睁开眼天都黑了。” 江连星蹙眉:“那垂云君没有陪着你吗?” 羡泽觉得他似乎很在意钟以岫做事是否周到,伸了个懒腰:“那倒是有,他还去食堂偷拿了饭菜——” 不过目光一转,就看到屋里小桌上有个笊篱,下头也放着些饭食。 江连星似乎是听到他做事不周到,会不高兴;听到他做事周到,也会不高兴。 但江连星向来不会对外展露脾气,只抿嘴不说话,替她把灯都点上,一言不发的走了。 第75章 羡泽把他留的饭也吃了,边吃边想:江连星都快十八了,这青春期叛逆应该也结束了吧。他难不成以后一辈子都要这么个钻牛角尖的别扭脾气了吗? …… “你告知我便是,何必要写下来?”羡泽不明所以:“悲问仙抄是什么不能言说的功法吗?” 钟以岫面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坚决地提笔在熟宣上写下几行字。羡泽手撑在桌子上,随着他的笔迹念出声: “蓬莱宫阙晓,海上觅安流……” 羡泽刚开口,他笔尖颤抖,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许念。” 羡泽又惊讶又好笑:“明明是正经的功法,你这反应怎么好似是什么淫诗艳曲似的。” 钟以岫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羡泽眨了眨眼:“……不会吧。”她盯着这两行字半天,哪怕是她这种人,也都瞧不出什么让人脸红的意味。 钟以岫云袖一遮掩,竟然胳膊挡住了大半:“你先去做别的,等我写完了,再一字一句教授与你。” 钟以岫看到她走远去另一边拿出她的艮山巨刀,准备练刀,这才松口气。 可低头看着这些字,却有些后悔了。 一开始羡泽教他前篇的时候,便是她口述讲解,钟以岫毕竟掌握残阙几十年,所以一点就通,甚至不需要羡泽多解释,便能够融会贯通。 可到了他教授,他就很难口述讲解了。 ……钟以岫没有办法说:他掌握《悲问仙抄》,是被言传身教的。 他当时被囚在水下洞府内,那人是觉得他快死了,才掰着他的脸道:“你这样经脉是不可能修复的,我教你一门上古的功法,念一句,你学一句便是。” 他当时已被她折磨许多时日,心有死意,咬紧牙不肯。 她却轻笑着坐上来,在温柔包裹中,句句诛心:“想死?也好,你应该是知道我的报复心。我听人说你是什么明心宗的,等我离开此地,便去将那明心宗上下屠了罢,你不肯给我的灵力修为,不肯还的孽债,我便管他们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的讨要。” 钟以岫松开牙关,绝望中缓缓道:“……什么功法、你说。” 她声音含笑:“这本是一首古人诗,可字字背后都有精妙。蓬莱宫阙晓,海上觅安流;东望浮海冰,银河欲渡游……怎么?不跟着念吗?” “蓬莱……呃、宫阙,晓……你不要……”病痛蚀骨、情热缠绕,她偏偏喜欢在这时候伏身去压他下唇。 手指都已经压住他的舌与齿,口上却偏又真的在教他:“沉气入海,分流汇疏,灵力如水,化汽成冰凝霜涌滔,即在经脉之内也不在其中——” 他已经分不清了,蔓延周身刺痒的是欲热还是经脉;浑身细密发汗是因为求而不得,还是因为功法运转。 之后许多时日里,她都会在这个时刻,以口述的方式教授他《悲问仙抄》,这里每一句,都跟当时的触感回忆深深烙在一起,以至于后来她随口念几句,他便会…… 她就会捏着他笑起来:“我哪怕日后放你活着出去,你也废了。这功法你要用一辈子,那岂不是每次运转就会像现在这样的反应?世人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垂云君,不过是跟闻到肉味的狗一样。” “我倒想知道,你日后若真的爱上什么人,敢不敢将如今这些事告诉她?在我这里身不由己的荒唐透了,见到你心悦的人,还有没有办法以纯净的爱慕之心,不带杂念的一亲芳泽?” ……如果说是镜匣未碎裂的时候,他封着记忆,绝不可能会主动回忆起这些事,更不可能像她说的,变成什么、什么闻到肉味的狗…… 可如今,只勉强有一道千潭印月的功法将回忆推远,他提笔写的时候,根本挡不住这些旧事如同浪潮一般朝他涌来。 他勉力写到最后一句:“相期仙子驾,同蹑紫云隈。” 刚刚落笔,就听到了羡泽的声音。 “是将灵力灌入笔尖书写了吗?为何写得这么慢?” 钟以岫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羡泽跪坐在对面,手撑的很近,笑着看他:“你今天好奇怪,我放心不下。难道是悲问仙抄这一阙残篇很难?” 钟以岫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回忆、咳咳,来吧,你坐到这边来。” 她坐在钟以岫刚刚的位置,钟以岫在她身后,道:“你且念一念。” 羡泽垂首看着纸张,她轻声念诵,或许是觉得拗口或不容易理解,她念得轻而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从未听其他的女声念过这段,钟以岫总觉像极了那个人教他时的口吻。 第41章 钟以岫顿时有些僵硬, 他想撇开眼,目光却落在她后颈处。 她总是梳妇人髻,没有女修该有的仙气飘飘, 显得更端方柔婉。 后颈绒发容易散乱, 她应该是用了一些香膏给梳齐整,发丝有篦子梳理后的纹路。自然露出修长后颈,既有暖春正午沁出的几点薄汗, 也有丘峦般的线条延伸入了衣领, 真是极有她自称的“凡夫俗子”的温度…… 再加上她在轻念纸上文字, 钟以岫竟有些心神不定, 往日冷寒的衣领里都冒出几分热度来, 恰巧这时,她发髻上簪着的玉兰随风晃动, 香气扑鼻, 钟以岫常年在翩霜峰, 许久没有见过花开, 垂头凑上去—— 羡泽猛地回过头来。 她被风吹起的鬓发扫过他鼻尖,二人极近距离双目对视。 钟以岫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惊得往后退了退。 ……他为什么突然走神,为什么会凑上去? 定、定是因为这一阙《悲问仙抄》的文字! 难不成真像是“她”说的, 什么垂云君, 什么师尊,不过是跟……狗一样! 羡泽在极近的距离下,对他粲然一笑,仿佛对这暧昧氛围丝毫不知,转回头去:“我念完了,但这要如何以气化灵?” 钟以岫回过神, 伸出手去,拿起熟宣的一边,轻声道:“沉气入海,分流汇疏,灵力如水,化汽成冰凝霜涌滔……既是在经脉之内也不在其中……” 羡泽垂下眼睛,轻声复念他的言语,她渐渐感知到周围的一切,檐下回廊如同清晨初露,肥春细雨,木柱和地板上,渐渐凝结起细小的水珠。 时隔这么多年,此刻再回味心法,钟以岫愈发意识到“她”力量的强大与精妙,不过他也在功法中渐渐融入了自己的理解。 “水之变化无穷,灵力亦是如此,你的经脉虽是看得见的大江大河,但却不是海的唯一来源,江畔的草叶因水莹润,河堤的弧角被水磨平,你的灵海既是只有一处,亦是你全身所在……”他推开回忆,强行定下心神,为她细细讲解。 羡泽微微颤抖,她忽而觉得心中有如破壁山崩,骤然这偏院群山之间,万千窃窃私语都回响在耳边,她似是风似是雾,无数水珠正从她身体缝隙之间穿过。 与此同时,她自己似乎骤然小了,灵海内的那枚空荡荡的“成丹”更大了,就像是小小的人在浮空仰头看一颗庞大的恒星。 琉璃般脆弱的外壳下,只有一丝底部的金色,随着她运转灵力而微微有涟漪。 她却感觉到了更庞大的吸引力,从身后传来。 第76章 羡泽在灵海的一片黑暗中转过头去,只瞧见一颗灼热的金核,就紧挨着她,不仅如此,在更远处,也有差不多的金核…… 离她最近的不过两颗。 但还有数颗明亮而遥远的金核,像是行星般呼唤着她。 她知道,紧挨着的就是钟以岫体内的金核。 不过那剩下的是谁? 羡泽再次感觉到那种贪婪,仿佛在把玩着自己的所有物,有种极其想要一口吞下的欲望!巨大的吸引力从那枚离她最近的金核中源源不断地传来,那是一种她本能的狂热—— 天下之大,一切本该归她所有! 羡泽睁开眼来,钟以岫正低头看着她。 她不知何时握住了他持熟宣的手腕,因气感汹涌而呼吸起伏,几乎往后半靠在他怀中。 钟以岫垂眸看着她鼻尖,脑子里只剩下“她”那句诅咒般的话语: 你日后若真的爱上什么人,敢不敢将如今这些事告诉她? 还能不能……不带杂念地一亲芳泽? 忽然,羡泽在他臂弯之中拧过身来,热烫的掌心搂住他微冷的脖颈,抬起头来,双唇覆上。 钟以岫一愣。 他惊慌的瞬间,只感觉她嘴唇异常柔软,他内息大乱,金核疯狂运转,神晕目眩。他闷哼一声,魂也飘飞,宣纸被他抓破了也未能发现,他甚至没有想到去躲或去推拒,只顾得上心惊肉跳—— 她性情温柔,怎么会此刻如此狂妄如此贪婪?而他本来就因为惊讶而微微启唇,更是被她顶开牙关。 但她并未深入,狡黠而悲悯似的吮吻着,既像是在故意吓吓他挑逗他,又不想让他真的因惊愕而逃走。 鼻息交融,玉兰香气缭绕,她手指甚至很有闲情地蹭蹭他后颈。 这就是亲吻……吗? 金核不安分地跃动,向外吐露着灵力,他周身经脉融融,这是熟悉却又多年没有过的感受。 当年,那个人将金核种在他体内,金核不断吸取他运转经脉的灵力,并封锁在金核内,并不会给他自己留多少。 只有在床笫之间,他因为情动或她的引导,金核吐露出大量灵力用于给她恢复身体,她才会“心善”的留下一星半点,用以给他恢复伤势。这金核,就是他会被当做炉鼎的源头。 为何此时也会……难道是因为他情难自抑,还是因为某种被训练已久的反应? 可当年在水下洞府,他不可能去亲吻那个人…… 羡泽也有些惊讶。 她亲他,是因为实在忍不住了,她太想吸一口灵力了!但又怕钟以岫再昏过去,就出此下策,如果他再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她就说是他情绪激动晕倒了…… 却没想到,她亲吻的时候刚开始逆练《悲问仙抄》,他的金核简直如同献媚一般,将不少灵力涌入她体内。 ……太配合了吧!这简直是一个眼神过去就乖乖脱衣服的类型啊! 她很难不狠狠嘬一口。 不不不、坚决不能太贪心。之前灵力大涨都被人看出端倪,这要是吃了太多,超过了结晶期初段该有的水准,绝对会引起怀疑。 她甚至为了不让钟以岫再昏倒,金核吐出的灵力,她只克制的吃了一半,另一半都顺着汇入钟以岫自身经脉之中…… 没有什么满足感,能比得上这种灵海充盈的餍足,她甚至因为太舒适而亲吻得慢条斯理起来,甚至在唇舌间轻轻安抚并不拒绝的他。 羡泽后知后觉的发现,钟以岫整个人都有点发软,一只手在身后虚虚的撑着,另一只手虚扶着她后背,鼻息咻咻作响,肩膀发抖。 不会真的要昏过去了吧? 羡泽撤开嘴唇,他坐不直身子,跟她双眼平视。 钟以岫头脑中一片混杂,半晌才将目光聚焦在羡泽脸上。 她微红的双唇紧闭,完全看不出刚刚的……主动,双眸毫不心虚且热烈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瞧见她双唇,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口呼吸,胸口起伏。钟以岫连忙闭上唇,但气息却不可能这么快平复,鼻息热的像是在烫他的上唇。 脑子里有太多话,反而一句也都说不出来了。 羡泽忽然勾起嘴唇露出笑容来,转过了脸去,轻声道:“最后这句,应当怎么理解?” 钟以岫呆呆看了她发髻片刻,这才意识到她在问功法,他撑起胳膊,坐直起来,眼睛落在宣纸上。 却一个字都看不进眼里去,只瞧见了纸边被他抓破的地方。 羡泽看他许久都不回答,回过头去看他。她目光从他略显慌乱的双瞳,落到他嘴唇上。 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突然将唇抿进口中。 羡泽笑了一下。 果然,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她吸了一大口灵力,注意力只是放在这个吻上。如果这般顺利,她完全可以后续进一步、再进一步,能让他头晕目眩的招儿还多的是,以后怕不是能找到了长期灵力饭票。 钟以岫忽然道:“为什么突然亲、亲……” 羡泽目光直白:“因为想要这样做。” 面对这样的回答,他想要追问“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嘴却像是被粘住了。 钟以岫只感觉自己若与她对战,只怕是剑都被她挑飞了。 她再次转过头去,发髻上玉兰花简直像是蹭过他眉眼,钟以岫欲言又止,手刚要扶住她肩膀,还要再开口,羡泽忽然抬起头来,对着远处道:“江连星,你来这里做什么?” …… 江连星拎着饭盒,在她院里来来回回纠结了小半个时辰,忽然见到胡止也来找她。 “羡泽不在吗?”胡止看见院内窗户紧闭,便猜到:“你在这儿干什么?” 江连星猛地抬起头:“啊。她在明坡上修炼功法,我打算去给她送饭。” 胡止笑:“天天有你管饭,我就没见她吃过辟谷丹。正好,她给我的这半块夹沙蓬莱金,我打算给自己打一柄武器,不知道她最近用刀可有什么新发现,想跟她探讨一二。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送饭?” 江连星想到那偏院里不只她一人,连忙摇了摇头,不想让胡止去撞见:“她说了不让打扰,我在考虑还要不要给她送饭,就怕她不想见我。” 胡止笑了:“那我就不去了,可你有什么不能去的,她防谁也不能防你。你去一趟,顺便帮我转达一下吧。” 江连星心里也鼓起勇气来,干脆一点头御剑朝偏院去了。 飞到半山上,快落下的时候,他才瞧见廊下似有烟雨霏霏,立了一张书案,二人坐在一处似乎正运转功法,羡泽忽然转头拧身,朝钟以岫的方向靠近。 他第一反应是师母要一头撞死钟以岫,之后才打个激灵后知后觉,脚下御剑急刹,停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前世,他也偶然撞见过她与其他人亲近,但那时候更多是对师母寄人篱下的心痛—— 可此刻,江连星也不知道是自己成熟了,还是对方确实不算是混蛋。他更多的是尴尬与避之不及,目光都不敢往那个方向转,急急背过身去。 羡泽是真的喜欢他吗? 江连星将剑倒转回去往回飞,飞了一段又觉得恼火,这个什么师尊,明明就是为老不尊!也没有对外头说过什么,也没有任何婚娶的意味,怎么就这么亲近了?这合适吗?! 第77章 他全然忘了刚刚好像是羡泽主动。 再说师母早上起得那么早真的会饿! 江连星想来想去,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又返程朝偏院的方向而去。 他就应该陪着师母去,坐在廊下好好监督这个垂云君到底有没有好好教授心法! 到了依稀能瞧见的距离,这俩人似乎终于分开了,羡泽转头看向了书案。 江连星松了口气,落到地上。不过他立刻又有些后悔,是不是这会儿他们之间氛围正好——但再飞走了也不合适,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两步,羡泽如今灵识似乎极为通明,立刻就抬起头看到了他。 江连星干脆远远对二人颔首行礼,拎着食盒走过来,僵硬道:“我想着您早上没来得及用饭,所以就装了些吃食送过来,也有给……垂云君的。” 第42章 江连星走近过来, 同手同脚的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几层打开,里头的糕饼杂点还温热着。 钟以岫比他更尴尬, 连忙摆手, 脸腾地就红了,甚至又想躲起来。 羡泽拽住了他胳膊,道:“连星, 你也干脆坐下吃几口吧, 御剑飞了这么远, 身上都要生寒了。这里也有热茶。”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沉默地坐在桌边。 羡泽拿起桌子上的热茶刚要给江连星倒一杯, 他立刻起身接过:“我自己来。” 三杯热茶, 白烟袅袅,只有她托腮看山, 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另外两个人都垂着头不说话。 钟以岫还一副生怕冷场的样子, 干巴巴憋出一句“真的很好吃”, 结果没人接他的话,他嘴一抿, 更是一副“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干脆杀了我吧”的表情,人都要昏过去了。 羡泽连忙对他笑了笑:“嗯。好吃你再吃一块。” 江连星则要把食盒给盯出窟窿来了, 她喝一口茶, 他就赶紧续上,简直像是三年不开张的饭店里唯一一位服务员遇上唯一一位顾客,她喝得都要打嗝了,干脆按住了江连星,把水壶压在了桌子上。 她也受不了这个氛围,想让江连星先回去算了, 却瞧见江连星眼巴巴地看着她,开口道:“您是累了吗?要回去歇息吗?” 羡泽:“那倒没有累。” 刚嘬了一口至纯的灵力,正亢奋呢。 江连星面无表情,垂眼道:“那我在这儿等您一起回去吧。反正天色也不早了。” 羡泽看了一眼日上竿头,正是晌午,也不知道他又怎么钻了牛角尖开始倔了。 算了,她恰好想要试试刚吸一口带来的变化,不想让钟以岫发现,干脆道:“那你就陪师尊聊会天,我自己去修炼片刻。” 钟以岫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差点都想回头抓住羡泽衣袖。羡泽现在都不需要小海螺,都能脑补出他内心抱头大叫“你怎么能把我扔给不熟的人啊啊啊我不知道要聊什么求求你带我走吧!” 她咧嘴笑起来,就在钟以岫惊恐又恳求的目光中,飘飘然往蒲苇中去了。 临走之前还扔下一句话:“连星,你若是修炼中有什么困扰,都可以问问师尊。” 羡泽其实也后知后觉,按照剧情,她到处改嫁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要让江连星学会各家功法——结果搞了半天,自己在这边都已经搞到师尊手里的功法,江连星竟然还在筑基期。 啊这也算是达成期望了吧,她比江连星强,往后很多就能掌握主动权了。不过江连星毕竟如果修为太差,后续目标很可能无法达成…… 干脆就把师尊使用权让给龙傲天一会儿,他要是自己用不好,就别怪她了。 钟以岫张了张嘴,一直回头盯着她背影,直到她背影都消失了才有点紧张的转过脸来。 一回头,就看到江连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虽然之前出去的时候也说过几句话,但不代表钟以岫还能面对不熟的江连星可以做到毫无压力,他连忙垂头喝茶,心虚地数着桌板木材的年轮,算算这棵树到底活过多少岁。 “以师尊看来,羡泽算是天才吗?”江连星先开口了。 钟以岫注意到,江连星并没有称她为母亲或娘,但他只觉得各家有各家的情况,没在这方面多想,道:“自然算得上,天下筑基两三个月就结晶期的少之又少,刚刚教授给她,她融汇学习的速度也远超我想象。你是她孩子,定也继承了她的天赋根骨,也应当勤学加勉,日后说不定可以与她比肩。” “比肩吗?”江连星怔愣,他脸上微微浮现了笑意:“若能如此太好了。” 江连星没想到钟以岫化神之体,竟然很爱吃也贪甜,他和羡泽都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全都是钟以岫吃了。他吃之前还用眼神确认了一下,江连星只好将碟子都放在他面前:“本来就是孝敬您的,拿回去反而要不好了。” 钟以岫以袖掩唇,文雅又快速的把三层食盒全都清空了。 跪坐在软垫上准备收好食盒离开了,钟以岫喝着茶忽然开口,道:“……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你、你姓江,那你父亲叫什么?” 江连星愣了愣。 他意识到钟以岫并不是在问他的生身父亲,而是在问羡泽的……前夫。 钟以岫以为他是羡泽的亲生孩子啊! 他误认为羡泽真的育有十几岁的孩子,也对她的好感丝毫不受影响,这算得上坦诚可靠了。 江连星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生身父亲是谁。” 钟以岫愣住,瞪大眼睛。 “您别误会,我是孤儿。”江连星垂眸:“而且,她收养我也不过一两年的事。” 钟以岫惊讶:“……抱歉,我并不知此事,只是她说自己过往受过许多苦,所以我才想问问……” 江连星:“这倒是没有说错。”上辈子师母确实吃了很多苦。 江连星也意识到,等到比试开始的时候,宣衡迟早都会发现羡泽,最有可能保护师母的人就在眼前。 江连星将食盒摆好,正色道:“您也应该看得出来吧,她经脉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差点成了不能修炼的废人。我只想问一句,若是有伤害她的人,再来找她,您愿意保护她吗?” 钟以岫皱起眉来:“你说是她过去遇人不淑,导致她经脉受损的事?……是谁?” 江连星故意模糊话题道:“我不能说。但身份地位,恐怕不是一般人,说不定会强行带走她。我们入明心宗,本来就是为了避祸。” 钟以岫面色凝重严肃起来:“我是病了,却不是死了,这修仙界还能有谁敢从我这里抢走人?我也从来不在乎所谓的身份与地位。” 确实,钟以岫虽然性情纯稚,但在修仙界也确实是没几个人敢当面得罪的人物了,哪怕是宣衡的爹来了,他也未必会落了下风,更不会太在意千鸿宫的地位人脉。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人选了。 江连星忽然后退几步,以手扶额伏身一拜。 前世后些年,若是有任何所谓仙门长者敢受他这一拜,结局恐怕都是四分五裂,但江连星觉得此时势弱,若这法子这能让羡泽安定,他磕烂了头也愿意。 果然钟以岫是很随和平常的性子,连忙伸手伸过来扶他:“怎么突然拜我,咱们之前不是还是一同出游的吗?这不合适——” 第78章 江连星决定将道德绑架进行到底:“师尊上次宿在她房中,我便知道您二人不一般。她这些年遭过的罪太多了,是不轻易信人的,若是能信师尊,也必定是看中了您的品行。” 他直接先咬死俩人的关系,而后又道:“您若是有心,就请护好了她,别让某些……衣冠楚楚的人再欺辱她。” 钟以岫愣愣的点了点头:“我自然会护好她。这是我答应过的。” 江连星满意的跪直了身子,嘴角扯了扯:“我如今或许没有名动天下的本领,却有嚼骨吮血、攀咬至死的决心和能力,若是师尊做不到,那便走远一些。” “我怕咬人的时候,误伤了您。” …… 羡泽最满意的是,她的经脉修复的速度。她特意没有服用慈悲就运转灵力,如今的疼痛算是针刺刀割的级别,已经让她可以勉强忍受了。 只吃了两次就能如此进步神速,那未来,她可以真的将垂云君拆吃入腹了。 但,羡泽也不清楚,这对他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他看起来倒是气色更好了,也用了金鳞,应该问题……不大的吧。 羡泽在蒲苇丛中,把玩了灵力许久,甚至又拿出艮山巨刀试了又试,直到天色晚了才恋恋不舍的走出来。 江连星早就走了,只剩下钟以岫在桌边沉思着。 羡泽擦了擦额头薄汗,钟以岫抬脸看向她:“我送你回去吧。” 羡泽:“不必,都是在宗门内,我自己回去就是。” 钟以岫却坚决地摇摇头:“陵城出事之后,我也不太安心。无事,就这么一段路。” 他这个境界也不需要御剑,想飞就飞了,但为了二人同步,他还是上了她的艮山巨刀。 羡泽已经懒得站着了,干脆坐在三个板凳宽的巨刀刀面上,垂着腿邀请他也坐下,月色明,短松冈,山雾如丝,远方千鸿宫的飞阁也远远传来乐声。 钟以岫也陪她坐下,忽然道:“你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羡泽:“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我没有,反倒是你,如何?” 钟以岫摇摇头:“我很好。特别好,今天尤其地好,好似是……突然冰封了好久的灵力,也能春暖花开了一样。” 羡泽笑了起来,似乎有别的意味。 他怔怔的看着她的笑容,自己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垂头倾身过去,鼻尖快碰到她额头,才忽然感觉自己衣襟被一只手抵住了。 “做什么?”她仰着脸歪头看他,问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钟以岫张了张嘴,脸上烧起来:“我……” 他目光挪到她嘴唇上了。 羡泽嘴唇勾起来,忽然道:“可我觉得,师尊与我亲吻的时候,在想着别人。” 她并没觉得钟以岫走神,只是单纯的好奇,他到底做过谁的炉鼎而故意这么说。 钟以岫却浑身一震,面色苍白,他不擅长撒谎,半晌才艰难道:“不是想到了别人,只是一些旧事……” “旧事,还是旧人?”羡泽故意逼近些,她偏着头,月光正从他身后映照在她眼底,她双瞳如同薄瓷水碗盛满辉光。羡泽低声道:“我亲吻你的时候,没有想任何人……仿佛跟你在一起,过往不好的旧事都忘了。师尊却在想着旧情人。” 钟以岫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似的,摇摇头:“不是旧情人,是……仇人。” 他虽然大部分记忆细节被千潭印月压制,但有些碎片回想起来……那只可能是仇人。 羡泽失笑:“谁亲昵时会想着仇人啊?” 钟以岫垂下眼睫,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轻声道:“那仇人曾诅咒过我,不会有人……爱我。” ……谁有事没事诅咒爱不爱的,这诅咒真的有杀伤力吗? 羡泽却故作生气:“谁说这样咒人的话!怎么会?明明我——啊……” 她似说漏了嘴一样,害羞地转过脸去。 她可没说爱不爱哦,要是钟以岫自己品出什么,那可跟她没有关系。 但羡泽又觉得可能演得太假了,忍不住回头看他,却瞧见钟以岫脸比她红好几倍,也正偏过头盯着月色下的松林直愣愣的看,两只手快把袖口揉烂了。 羡泽对八卦的好奇心远胜过谈纯情恋爱:“那仇人还会再见到吗?若是有朝一日再见,你要如何做?” 钟以岫一愣。 相比于那些暗无天日中又爱又恨的过往,面前的羡泽是如此真实美好,她像是会绞尽脑汁过好自己每一天。遇到她以来,逐渐枯萎的他也总是遇到了好事、新奇事,他如此有活着的实感—— 他如果再见到那个“她”要怎么做? 钟以岫轻声道:“我会杀了她。” 对方一定也很恨他。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杀了“她”,但这句话说出,仿佛是要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如此他才能在这时亲吻羡泽,而不再想起过去的话语,过去的一切,不再让那被压制在最深处的记忆,浮出水面。 仅仅就是他能会想到的这一部分记忆,就如此……可怕,他不敢想象当年事情的全貌。 他像是在告诉自己正确答案一样:“这些年,我对她只有恨。如果再见到,她也会杀了我。” 羡泽微微抬起眉毛。 真这么恨啊。 羡泽笑道:“师尊天下难有敌手,自然可以杀了仇人。” 钟以岫看着她也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他的过往,就对他表露真心,这是否算欺瞒呢?羡泽如果知道过去的事,会怎么想呢? 会不会他说出口的时候,就彻底失去她了? 钟以岫不擅长撒谎更不擅长隐瞒,他几乎都要说出口时,羡泽的艮山巨刀忽然停住了,她起身道:“弟子院到了,不要让其他人瞧见比较好。” 她轻笑着凑过来,亲了他脸颊一下:“晚安。” …… 钟以岫回到洞府,帷幔内昏暗中亮起微光来,小傀儡们也都动起来,为他取物布置,他以前总觉得这样的晦暗之处才觉得安心,可这几日都在偏院与她沐浴春光,他反倒觉得屋内太过昏暗。 钟以岫挥挥衣袖,屋内愈发明亮,他心神不定地坐到冰池边。 他从羡泽那里学来的悲问仙抄前篇,一看便基础且重要,他想要入定运转,可刚刚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几乎没几句功法的诗文,而全都是今天白天的那个吻,还有没能说出口的话。 几个小傀儡正捧着衣物走来,走到池边等待他迈入冰池,却没想到钟以岫呆呆坐在池边,忽然脑袋扎进了冷水里,一阵咕嘟嘟的水泡声! 傀儡们吓得抛开托盘,连忙去拽他。 钟以岫在脑中无声的啊啊啊啊乱叫一阵子,终于抬起头来,顶着湿漉漉又似乎被冰池冻红的一张脸,发呆地望着天顶。 他宽袖迤地,鬓角凝霜,脑子乱了半天,又忽然起身,拿出窄镜,来到了整个墨经坛中几乎是最热门也最出名的“仙侠情缘分坛”。 上次还是他误打误撞的进了这处分坛。 在一堆“师父死了我继承师父衣钵撑起门派是不是理应继承师母?”“我觉得我哥配不上我嫂子,现在俩人离婚了我是不是应该让嫂子幸福”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文帖中,他准备发布一条新的文帖,标题来来回回修改。 第79章 第一版:“今天她突然亲了我,我问她为什么亲我,她说‘就想这么做’,我该怎么回?” 又改成了“我有些过去不能说的事,应该没人能接受,是不是不应该再跟别人确立关系了?” 再纠结片刻改成了:“已经有孩子的女修会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另:她儿子应该不讨厌我。” 他琢磨了半天,还是把最早的第一版问题发出去了。 不愧是墨经坛最火热的分坛,果不其然就有很多人回复。 有的在回答问题: “这不就是真情告白吗?还不赶紧回应啊!”“羡慕疯了,什么时候也有女修愿意主动亲亲我啊啊啊啊啊!”“哇,好甜,是咱们分坛里三年都没出现的纯爱贴!” 钟以岫抱着窄镜,差点跳进冰池里:啊?果然是这个意思吗?! 也有人不同意见: “我怎么觉得是老海王,东海魔君都没她这么能海吧。”“笑死,帖主已经被吃得死死的了,还没意识到吗?”“我劝帖主别回,就装死。” 钟以岫紧紧蹙眉,想反驳几句,正要以灵力写字回帖文时,就有更多让多提供一些信息的回复出现。 钟以岫看着提问,也酌情回了几句。 问:“别光问墨经坛,你们身边其他人怎么看?” 钟以岫一笔一划回复:“——我觉得她儿子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关系。” “?????” “什么?儿子吗?搞有夫之妇?!” 钟以岫皱眉:“——这话实在是不成体统。他丈夫应该已经去世了。” “应该?大哥你要不要确认一下?咱们修仙界,前夫经常会在关键时刻杀个回马枪。” “确实。根据我看‘落匣与孤鹜齐翡’的作品这么多年的经验而言,没死也会坠下山崖修为大成回来抢亲;死了也说不定化身鬼王魔修半夜来爬床……” 钟以岫没怎么来过这个分坛,实在看不懂他们说的这些怪话,他甚至去搜了搜那个“落匣与孤鹜齐翡”,似乎是一位墨经坛作家。 很多人将她的作品转载到这个仙侠情缘分坛,一扫文帖标题便知: 《(已完结)身为公蛇妖的我在宗门里小心翼翼隐藏身份怎么在师姐的照料下不小心揣了四颗蛋!》 《和元山书院老古董一起关进了不玩惩罚游戏就不能出去的小房间后我疯狂抽他二条(1v1 he)》 《修了无情道之后师尊魔尊佛尊深夜爬我床我打开灯来了局麻将,姐妹们我做得对吗?(连载中)》 《醒来之后我变成了千鸿宫的▉▉▉之后一怒之下我▉▉了全门派的▉▉(审核已删除)》 ……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以岫有些生气的回复道:“——不可能,她被那个人伤得特别狠!再说,就是有什么过往我也不在乎。我自己也有许多事,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她真相。” 或许是因为他回复的认真,这个文帖莫名火热起来,听到他这番回复,下头的人开始看乐子起来。 “我倒是好奇了,人家自带儿子你也不在意,却在意自己,你到底有什么事还不敢说?” “帖主不必太有包袱。咱们修仙者少说都能活个一两百年,想那么多干嘛?大家在一起就图个快活,心很大的。我跟你讲,只要你不是做过炉鼎站过街,就不用心虚——” 钟以岫坐在冰池边,手一抖,窄镜砸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他还真做过炉鼎。 第43章 …… 羡泽第二天去明坡上等他。 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钟以岫。 羡泽心里提起来:上次她嘬了一小口, 钟以岫直接昏迷半死,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过来。难道说昨天她吸了一大口之后,他当面看不出来, 夜里回去之后昏厥半死了? 她坐了一会儿, 有些不安,正准备提裙去翩霜峰找他,却没想到熟悉的寒鹊朝她飞来, 这次直接是在嘴上叼着纸片, 直冲到她面前。 羡泽打开那寒鹊扔在桌上的纸条, 上头的墨迹甚至还未全干: “咳咳咳!我今天真的特别不舒服, 我就不去了, 你自己修行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羡泽一惊。 难不成真是被她给吸得直接病倒了? 她折起纸条, 决心去翩霜峰看看他, 却没想到行至一半, 只瞧见漫山遍野的寒鹊朝她飞过来, 个个嘴上都叼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先是十几张纸条跟天女散花似的落下来,羡泽接过, 只瞧上面写的: “不用过来看我。我怕传染给你!” “真的只是风寒,或者吃多了, 你别来找我了我不想用病容见到你……” “咳咳咳我没骗人, 我是真的起不来床——” “你要好好修炼,三日之后就要进入洞天比试了。” “昨日……”他划掉了这两个字,又重新写了上去,似乎斟酌很久写道:“昨日糕点特别好吃。我现在嘴巴里还是甜的。” 羡泽笑起来,他的心思一向很好猜,羡泽怀疑他想说的是昨天的吻, 但却只敢提及糕点。 看他写了这么多字条,不像是真的病入膏肓的样子,羡泽这才放下心来。 估计就是社恐昨天太受冲击,今天只想在阴暗的角落抱头尖叫后悔撞墙奄奄一息吧。 转头看看寒鹊叼过来的其他东西,有打包的点心,成袋的灵石,几支只开了一点点的梅花,甚至有好几颗东珠,仿佛是把他觉得她可能会喜欢的好东西,全都一股脑地送过来。 她将那支梅花当作簪子,插入发髻中,转身独自练刀去了。 钟以岫坐在洞府之中,看着投射在眼前虚景中的明坡,羡泽发髻上的梅花在晨光下明亮如雪,他呆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但又舍不得挪开眼。 刚刚看到羡泽准备来翩霜峰看他,真是吓得魂也掉了……钟以岫心乱如麻,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事,恐怕再好的修养品性,脸上也会露出震惊的表情吧…… 单单是想到她那一瞬的神情,他就觉得喘不上气。 她会怎么想?宗门师尊却做过炉鼎,她还夸赞过他如同仙人,什么仙人……她如若知道他的另一面…… 钟以岫思绪里蹦出了几个他这辈子都不会用的贬义词,那些词不受控制地挤进脑袋里,想到一个他便是觉得让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浑身烫疼……但那些词,用来形容他的经历也并不为过。 是啊,凭什么啊?她还年轻,虽有过不愉快的过往,但天纵英才,前程不可估量,百年之后必然名动四方。这一刻的彼此靠近,或许只是因为她没遇过什么好人,而不是对他—— 钟以岫一夜未能睡着,此刻用力揉着脸,却没有力气从冰池边起身。 不过今日翩霜峰却来了熟人,他不起身也不行。 钟霄背着手站在楼阁的帷幔外,望着明心宗的苍翠群山,以及令人无法忽视的千鸿宫飞阁。 钟霄感受到了帷幔那一侧的接近,偏头轻声道:“千鸿宫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一只苍白的手拨开帷幔,钟以岫难得走出来,与她并肩站在长阶之上眺望。 第80章 钟霄转脸看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病了吗?” 总是称病的钟以岫摇摇头又点头:“头风发作。没睡好。” 钟霄:“是千潭印月没能封住记忆吗?可要我叫匣翡过来,再一同为你施术——” 钟以岫忽然打断道:“不用!” 他性情温柔宽和,甚少这样高声说话,钟霄心里一惊,但兄长已经别过头去,侧身对着她:“……只是没睡好。” 钟霄对他的旧事也不敢多说,只好岔开话题,看向远处,半晌后道:“我听闻,千鸿宫曾经藏有龙骨与十数片金鳞,不过在十多年前全都付之一炬。自那场焚毁诸多宫室的大火之后,千鸿宫也从当年的仙门之首,掉到和元山书院、梁尘塔差不多的位置,甚至隐隐有被元山书院超越的趋势了。” 钟以岫轻声道:“若不是大不如前,恐怕也不会来我们这么偏远的地方。” 钟霄:“那骨龙,真的会庇护明心宗吗?” 钟以岫沉默片刻后道:“曾有仙人说过,它便会守护埋骨地,它被制成傀儡后确实也这么做了。不必担心,哪怕伽萨教再来一遭,龙骨傀儡也会庇护宗门上下。” 钟霄目光沉沉,没有多说话。 钟以岫提到“骨龙”的事情,其实只是一二十年前。 他身体大不如前之后,才提及,当年“某位高人”指点他,在明心宗群山之下,是千年前某只蛟龙的埋骨地。如若能得到龙骨,炼化傀儡或牵丝引魂,将其复苏,它会因天性,长久庇护明心宗所在之地。 钟以岫便真的计划复活骨龙,先是招匣翡入门,在她那判官眼的协助下,找到了深埋山崖下的骸骨。 下一步就是炼化傀儡,需要有胆大且天才的傀儡师,钟霄在虺青涧找到了陆炽邑。 陆炽邑当时天赋极佳,心性修为却都不好,又得到明心宗上下培养多年后,才有了能够炼化龙骨傀儡的能耐。这件事一直对外秘而不发,钟霄也不大理解他对此花费的心血,直到某次他病重入关时,他才开口: “在我看来,九洲十八川或许再不过多少年就要乱了。可明心宗近些年来,还要借我旧日的虚名。我若是再活不过几载,担子便全都压在你一人身上,若能有庇护宗门上下的手段,撑个几十年,也足够你培养出一批可以仰仗的弟子了。” 钟霄心里其实害怕这骨龙。她总是做噩梦,梦见骨龙盘山登云之日,兄长也口吐鲜血、灯枯油尽,明心宗就只剩她一个了。 不过幸好,钟以岫最近身体较之以前大为转好,此刻二人在长阶上眺望,他虽然眸色复杂,但面色已然不是之前雪色的苍白,甚至经脉之中隐隐有强大的灵力游走。 钟霄忍不住道:“真的不需要我问千鸿宫那边,是否有悲问仙抄相关的典籍了?” 钟以岫跟她聊着天竟然走神了,她说了几句才回过头来:“嗯?啊……对、暂时先不用了,我近些日子身体变好了许多,再加上我们也摸不准千鸿宫的深浅,还是少向他们开口。” 钟霄打趣起来:“看来有人自是灵丹妙药。说了多让你去接触接触年轻弟子,指不定早就好了。” 钟以岫脸上微微泛红起来,他却也有些慌张,这些年他一直怀疑钟霄知道他过去的事,有些心惊胆战道:“你、你知道?” 如果钟霄知道……他这样的人还去招惹羡泽,心里会不会也鄙夷他?是不是也会觉得他……下贱且不自知? 钟霄看他咬紧嘴唇,只以为他面皮薄不好意思,眨眨眼装傻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到弟子入试炼秘境的时候,你总要来了吧。” 钟以岫垂下头,两只手在宽袖下攥得毫无血色:“嗯。我考虑一下。” …… 江连星将两面窗子打开,把几件对襟外袍与被子拿到院落中晒晒春日。 花团锦簇边,是羡泽没卖出去的杂物,江连星将瓷瓶水洗、木雕擦净,摆回在原位。 院子里的青石板地上有些污痕,他捏了水诀来擦洗,正忙活着,就听见了院外的敲门声。 他皱眉抬头,敲门的人没说话。 若是刀竹桃和胡止前来,敲敲门便会开口叫人,而钟以岫正在教导羡泽修炼,不大可能会过来——是谁? 他脚步刚往院门处走了几步,就听到外头的声音轻笑道:“我听见你的脚步了。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江连星:“……?!” 他拿起放在墙边的铁剑,打开了院门,看向门外。 青衣男子乌发半垂,斜插着几枚羽簪,站不稳似的靠在院墙边,笑意盈盈地转脸看过来。只是在看到江连星的时候,笑容顿了顿:“你是?” 江连星觉得这话应该他问还差不多。 但他认出了眼前的人。 在前世,师母带他去千鸿宫求宣衡救他一命之后,宣衡把她留在了千鸿宫,江连星也在千鸿宫养病修行了几年。 他在千鸿宫见过这个男人,是宣衡的弟弟,宣琮。 宣琮算得上是宣衡的左膀右臂,不过宣衡对这个弟弟情感也很复杂,江连星去找羡泽的时候,曾经撞见这兄弟二人争执过。 宣衡当时还想杀了他,宣琮却发髻散乱,笑道:“你杀了我,嫂嫂会不会伤心?说来,你这张死人脸什么时候偷着学我敷粉养颜了,是怕自己复婚之后,讨不到她欢喜了嘛?” 宣琮前来敲门,必然是已经认出了羡泽! 江连星伸手就要关门,却没料到宣琮手指按在了门扉上,慢声笑道:“羡泽住在这里吧?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换了名字,但她性子狂妄,恐怕不会改名躲藏——” 江连星硬邦邦道:“你找错门了?千鸿宫的人不该来弟子院的。” 宣琮手腕一转,指着晾晒的外袍:“是吗?可前日她跟我幽会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件外衣。” ……师母不可能跟他幽会的,但前几天她确实穿过这件外袍。 江连星懒得跟他废话,宣琮笑着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多大了?十六?十七?她倒是口味变了,只吃嫩的,不吃好的了。瞧着真是一副踩进泥里都抠不出来的模样——罢了,你且走着你的贤惠路线,不必管我,我坐院中等她回来。” 江连星有几分震惊的瞪大眼睛,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个宣琮,竟然以为自己是师母现在的身边人? 在他眼里,师母会是如此不堪的人吗?! 他面色一冷,也意识到此人已经查清楚,他咬死不认羡泽住在这里也没用。 江连星开口道:“你找……我娘有什么事?” 江连星只觉得牙酸嘴烫,才说出“我娘”两个字,恨不得都跟空口吃热茄子似的把这俩字囫囵过去。 宣琮终于瞪大了眼睛,人也站直了:“……什么?” 江连星还没来得及回答,只感觉一阵劲风甩开两扇院门,他往后趔趄了半步,青色身影已经掠入院中。他转过身去,就瞧见宣琮掀开衣摆,翘腿坐在门前台阶上,巧笑晏晏的磨牙道:“你多大了?她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江连星知道她跟宣衡的事,但不知道他们是哪年分开的,他也不想让师母背上出轨的名声,只好往小了说:“十四。” 第81章 可他真忘了自己最近几个月长高了多少。 宣琮那好似春柳的眉毛拧起来:“你这是十四?!” 江连星望天,面无表情:“我娘养得好。” 宣琮点着手指算了算,低声算道:“……那也就是说,她离开千鸿宫没过两年,就跟别人生下了孩子?果然是她这色中饿鬼干得出的事。”他看了一眼江连星,朗声道:“你父亲呢?” 江连星:“我不知道。没见过。” 宣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连星:“……” 宣琮笑眯了眼睛:“我是她的初恋情人,二人也曾海誓山盟过,本来说要娶她,可惜机缘巧合之下擦肩而过,成了一段遗憾。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打算与她来再续前缘,你可以先叫我一声‘爹’。” 他真敢说啊! 江连星:“那你为何叫她嫂嫂?” 宣琮顿了顿,继续扯谎面色不改:“小孩子不懂情趣,不必乱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江连星垂眼:“我不知道,她出去修炼了。你去别处找吧。” 宣琮却从袖中掏出一柄玉笛,通体浓翠,在手中把玩道:“她曾经成婚多年无所出,怎么一离开就有了孩子?是她……之前丈夫这方面有问题,还是你在扯谎,试一试便知道。” 他兄长那死样生不出孩子虽然也正常,但他却不觉得眼前少年跟羡泽有几分相像。 宣琮说罢,将玉笛放到唇边,却没想到江连星竟然抄起墙边扫帚,劈头朝他打来。 宣琮最是洁癖,格挡扫帚恐怕也要落一身灰,他又懒得从台阶上起身。干脆抬起那双养尊处优的手,非常漂亮的捏了个诀印。 却没想到,江连星只看到他拈指动作,就猜出了他要施什么术法,脚下腾转半步飞身让开。 宣琮捏诀造出的一道瞧不见的旋风,从江连星脚边擦过,若不是他躲得快,恐怕整个人都要被甩飞出去。 但可惜他身后的花圃就没有那么好的命,被横扫的叶子花瓣纷纷落下,秃成枝杈。 羡泽可是很喜欢花圃的! 江连星恼火起来,扔了扫帚改拿起直剑,朝他门面刺去:“千鸿宫之人就如此失礼?不报上名姓,还跑到别人院落中胡作非为!” 宣琮不言不语,只挂着一贯的假笑,吹响翠色玉笛,只消是两三声笛音,便能让人瞧得出厉害。 和他的轻佻相比,几个乐声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强大灵力,就像是看不见的巴掌要从天而降,拍死江连星这只小虫。 青鸟使在千鸿宫也是很高的地位,他显然不是只靠着血缘才在这个位置的…… 却没想到眼前少年眼睛半闭,就像是能看得清乐波走势,脚下步法微动,避开锋芒,与此同时,他击向院中高大瓷瓶的边沿。瓷瓶中有些雨水,一声悠扬透彻的嗡鸣乐声,顿时从瓷瓶中回荡而起,巧妙地抵消了大半乐波。 不过江连星确实是修为差距太大,仍是不小心接了半个音,只感觉心头骤跳,两鬓发紧,眼前昏花,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内息生乱。 宣琮面色一正,眯起眼来。 ……这少年非常了解千鸿宫的招式武艺,甚至比元山书院、梁辰塔这种老对头,更了解如何破招。 宣琮觉得也不必收手,不如干脆以乐封穴,暂时废了他修为。 马上就到试炼,羡泽若是不想让他儿子死在试炼之中,肯定会求他来帮忙。 他再次吹动笛子,半首急切凌厉如雨打芭蕉般的乐声流淌而出,江连星瞳孔一缩。 这是封穴的招式,如果他真的中了,以他如今的修为,说不定一旦运转灵力就会七窍流血! 千鸿宫果然一个赛一个歹毒。 江连星自知难敌,正想着干脆离开此地去警告师母,却没想几道水滴似擦过他鬓角而过,朝宣琮的方向射去! 宣琮面色忽然一变,玉笛在指尖翻转,朝空中挥袖,那几点雨滴被他灵力击破,竟在空中砰一声炸成水雾。瞧也知道,这几点水的力道怕不是想穿透他的躯体! 江连星心道不好,刚要开口,身影便从他一侧掠去,甚至还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轻飘飘的拍拂过他肩膀,似要他安心。 下一秒,一道磅礴至纯的灵力从宣琮天灵盖而降,他抬眼,对视上那双点点金星的双瞳,以及她手里能将他对半剖开的巨刀! 刀身乌沉沉布满暗纹,逼近就是一股似乎要能吸走他灵力的诡异,巨刀势头太猛,他捏诀来不及了,侧身让开。 砰! 刀尖直直劈开他刚刚身下的石阶,搅起的风甚至割碎了宣琮的衣摆。 第44章 江连星落在院中, 愣愣的看着羡泽的背影。 短短几日,她修为怎么精进的如此快速! 刀嵌在台阶中,宣琮有些狼狈的侧身, 就跟摔倒似的躺在几节台阶上。羡泽握着刀柄伏身低头看着他, 宣琮干脆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的躺在台阶上,正要开口, 忽然—— “呃——痛!你在做什么?!” 宣琮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一只手正抓在他有些散乱的发髻上, 将他脑袋抬起来几分。他养护极好的发丝, 被她粗暴的乱抓在手中, 宣琮吃痛挣扎,他想刚要反击, 却看到羡泽弯下腰, 鼻尖离他极近。 宣琮顿住, 动弹不得, 近距离看着这十几年未曾见过的眉眼,缓缓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羡泽这时才认出他来:“是你?那天在经楼与我搭话的人, 是你吧?” 江连星喉咙一窒:他们之前见过面了?会不会他已经告诉宣衡了?! 宣琮明明吃痛,却笑道:“别抓, 我会爽到。” 羡泽觉得她还能更使劲一点, 宣琮果然闷哼:“……呃唔!” 羡泽这时候才看清满院子的花和叶都被风搅得不成样子,她气的胃疼,趁着自己得势,狠狠报复他,恨不得把他脑袋按在旁边接雨水的缸里:“你闯我的院子,打我的孩子!还有我的花, 你毁了我的花!” 宣琮以前在她手底下吃过苦头,不敢还手,生怕她的报复心再加倍奉还,只得有些狼狈的仰着头,手撑着那雨水缸,手指尖都按在水中:“我赔你就是,你之前可是夸赞过我的头发,别再给我薅掉几根。” 羡泽本来以为他会立刻反击,却没想到宣琮真就这么被她抓着不敢乱动了。是宝贝自己的头发吗? 那她也真不舍得撒手了。 羡泽目光转向他的脸:“你要如何赔?” 宣琮勉力笑了笑,想继续保持着风流优雅:“我现在已经单独出来,住在东山行宫,那里有一片花海,你随我住过去,日日醒来都可以看花了。” 羡泽将手向他的腰带摸去,手指扣在了腰绳边沿,宣琮目光悚然了一瞬,甚至忍不住看向了她身后的江连星。 他挪开眼睛几秒钟,但又很快变化回浑不在意的笑容,看向她的脸,开口笑道:“当着你儿子对我动手动脚的,大不合适吧。” 脑子真会联想,面上真会装样。 他都不还手,她不折磨他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羡泽手上使劲一拽,看着宣琮吃痛的蹙眉,漂亮脸蛋都要微微抽搐了,她才开口:“要把房子卖给我?那我住不过来,而且东山一听就好远的。你之前不是要把玉琮给我吗?那我就要这个吧。” 第82章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玉琮已经到了她掌中。 宣琮目光顿了顿,一些话在他舌尖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道:“好。” 羡泽端详他片刻,道:“你施粉了?” 宣琮艰难的笑了笑,有点想多情勾引的眨眨眼,但脑袋实在疼的他做不出来这表情:“美吗?” 羡泽松开了手,宣琮吐出口气来,立直身子扶了扶倾斜的发簪。 羡泽忽然开口:“比你们那个少宫主倒是美很多。” 倒不是说谁长得更好,美人是一种气质。 宣琮只是眼角似委屈似柔情的微微下垂,眉毛更淡更窄一些,再加上唇角含笑,长发披身,却显得跟他兄长截然不同。 而宣衡的气质……都让人没法直视他的五官了。 宣琮听了这话,似乎连他被拽头发的疼都可以忘了,手指梳理了两下头发,将发髻插好,斜看了她一眼:“十几年不见,你倒是审美旨趣拔高一截。” “说来,你找我是什么事,为何会跟我家孩子打起来。”羡泽就要装傻装到底:“抱歉,几个月前我大病一场,脑子里什么事也记不清楚了,我们当真是熟人?” 江连星有些不安的看了羡泽背影一眼。 把自己的事告诉宣琮,难道合适吗? 宣琮面上一愣,眼里绽放出几点光来,眉头却蹙起,一副担忧的模样:“当真?你真的忘了我们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几个月前,宣衡突然在与长老议事时吐血昏迷,醒来之后便疯了似的拽着手臂上的黑纱,喃喃道: “她出事了、必然是出大事了……” 那片黑纱能代表的只有一个人。 宣琮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死,宣衡戴黑纱多年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绝望。 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她如果不是失忆了,确实也不可能第一次撞见他的时候,还跟他说好些话;更不可能明知宣衡来了明心宗,还这么无动于衷。 宣琮心里头狂跳起来。 羡泽感觉到江连星的不安情绪,一只手朝后伸着轻轻抓住他手腕,对宣琮面露警惕之色:“你少想诳我,怕不是想要趁着我什么都不记得,胡说八道吧!” 宣琮轻柔地笑起来,又理了理他颇为自得的头发:“我只说一件事,你便知道我是不是诳你。你有一口宝囊,其中宝贝千万件……” 羡泽瞳孔一缩。 ……以她的本性,怎么可能轻易对人透露这种事!难不成她过去不但搞过叔侄盖饭,还搞过兄弟炒菜?! 宣琮看到她的表情,笑了起来:“你有许多旧物,都曾留在我那里,我回头拿给你来看看,你便懂我们之间的情了。只是……千鸿宫中,有人与你有仇,我劝你不要参加弟子试炼了。” 羡泽早也看出来他是个嘴里没半句真话的假货了:什么有仇?跟你哥有同床共枕之仇吗? 江连星真是个不会撒谎的实诚孩子,听出来宣琮扯谎,被她拽着的胳膊上肌肉都紧了紧。 羡泽摇头道:“不可能,所有的弟子都必须参与。” 宣琮心道,发现她失忆发现的太晚了,恐怕来不及将她藏起来了,不若直接将她掳走呢? 不行。宣琮在藏书楼初遇她那天,玉琮被甩出去之后,他出去捡玉琮,就察觉到有个修为绝对在他之上的男人藏在暗处,似威胁他一般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羡泽为何隐藏身份在明心宗当弟子,但她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是任性随意。 如果她失踪了,明心宗很有可能跟千鸿宫直接掐起来,然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 到现在,也只有另外想办法来拖延了。 宣琮垂眸:“如果有人发现你还活着,恐怕会让试炼中的千鸿宫弟子出手,杀了你而后伪装意外。你最起码要换个容貌。” 宣琮从袖中芥子囊,翻找出来一瓶药,塞入她手中:“只要吞下这味药,就能让你暂时变化容貌。或者你再戴上幕离面纱,尽量不要跟千鸿宫弟子接触。” 宣琮还有别的法子,给她这个,只是来测试她到底有没有失忆。 羡泽也无语了:有没有可能,我变了脸,我们宗门的人也会问啊。 但她已经心里已经对过去的哥哥嫂嫂伦理爱情有了点数,懒得跟他多话,直接装傻,面露感激之色:“真的吗?那太好了!那……你既然知道谁跟我有仇,能不能告诉我仇人的名字?” “知道了又如何?”宣琮准备离开,听到这话回过头。 羡泽咧嘴笑了一下:“暗箭难防。谁跟我有仇,我先杀了他就是。” 宣琮看着她的双眼,似乎很喜欢她这么说,笑容缓缓扩大:“等过几日,我会告诉你的。放心,我好歹是千鸿宫青鸟使,能庇护你的。” 哟哟哟趁着她失忆,竟然装杯起来了。 羡泽恰到好处的面露紧张、警惕与一点点依赖,她面对钟以岫总是演不下去,但面对这种同等货色满嘴扯谎的,还是能充分发挥专业特长。 宣琮临走的时候,衣袖擦过,非常隐秘的牵了她手指一下,声音轻飘飘的传入她耳朵里:“你什么时候把这孩子的父亲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 她故作惊讶的抽回手,弟子服的衣袖很大,她捏了捏手指的紧张动作,落在宣琮眼里。他终于笑进了眼里,走过石道,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刚走,江连星就急着想要开口,羡泽一抬手,将他的嘴捂住了。 他唔呃一声,瞧见羡泽警惕的目光,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 羡泽嘴上念叨着:“或者几天后的试炼我就不该去……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还弯腰在周围寻找,江连星呼吸一滞,她竟然释放了自己的灵识,极为恰到好处的覆盖整座院落。 羡泽很快蹲在了台阶附近,从角落某个灌木下,捡起一片如同鹅绒般轻巧的小小羽毛。 那枚羽毛不过花生大小,她示意江连星开口讲话,江连星有些慌神,硬邦邦道:“没事,师、呃、娘,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就看到羡泽拈着那枚羽毛,扔进了门口摆着的瓷瓶里,抓了几只蛐蛐扔进去的同时,拿石头将瓷瓶盖上了。 江连星脸色难看:“……是千鸿宫的窃声羽,他想偷听你?人品实在是低劣!” 羡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不是以后要大杀特杀吗?怎么这点耍心眼的事都看不下去啊。 她之所以能找到,是因为她以己度人,要是扯了这么多淡还很关注对方的情况,她肯定会留东西偷听。果不其然,宣琮本性至少跟她是一个路数。 羡泽让一堆蛐蛐给窃声羽做伴奏之后,就不管了,回到屋中,有些惋惜的看着院中的花圃,还有台阶上的刀痕,叹了口气。 江连星两只手用力交握,站在羡泽身后,道:“我认出他来了,他是宣衡的弟弟,我怕他纠缠,所以谎称您是我……娘亲。”他说到最后,有些没脸地转开眼。 羡泽觉得这无所谓,入门的时候就填的是母子,这不都是剧情吗? 江连星又道:“万万不能相信他的话!” 第83章 这什么话?她怎么可能相信宣琮? 怪她怪她,平时那个纯情温柔师母的人设可能搞得太过了,现在江连星都把她当弱智了。 羡泽无语,她忍不住将旁边的凳子拉过来,让江连星坐在上头:“别说话,我自己心里有数。” 羡泽将玉琮放在桌子上,随手把玩着。江连星欲言又止。 他在千鸿宫待过,其实是知道这环佩的含义,特别是宣衡、宣琮,名字意指玉衡玉琮,这二人更会重视自己的环佩。 这不是随便能拿的东西。 但羡泽也不是多看重,拨弄着玉琮,时不时撞在桌面上发出当啷的声响。 她内心分析着:现在很明显,宣琮不愿意让他哥知道她的存在,也说明当年哪怕没有奸情,也有这个弟弟对嫂嫂的觊觎。 羡泽也能确认,宣琮肯定没跟宣衡说过她的事,甚至想着瞒天过海。 行,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当八卦搅屎棍了,她这头跟钟以岫亲过了,那头还拿了宣琮的环佩,到时候什么劲爆新闻还不是任她一张嘴随便说。 …… 秘境试炼当日。 其实这次新开的秘境,是大概在一两个月前现世的,千鸿宫有秘术能将一些境界不算太高的秘境入口封锁藏存,供弟子们试炼。 就这种独霸资源的方式,怪不得散修们都说修仙资源基本靠血缘、性和磕头认爹传播。 这次在明心宗略显寒酸的广场上,有一卷百米长,数米高的卷轴正迎风展开,柔软的绢面随风浮动,能看到其中的青绿江山。 千鸿宫正是将秘境入口封存在卷轴之中,秘境本体虽然还在原处,但秘境入口就仅仅有这一处了。不但如此,弟子们进入卷轴后,长长卷轴还会随机显示出各个弟子近距离的画面,如果有意外,外头的各位长老还能及时进入出手相救。 两侧架起高台,明心宗与千鸿宫的重要人物端坐其上。而在台下的空场上,是两个门派的弟子,准备一同进入秘境。 千鸿宫还是那样的整齐划一,明显地位更高衣着青色更深的大弟子们列队在前,后头垂头立着其余年轻弟子,风吹的他们衣袂飘飘。 可他们有些人实在是忍不住侧目转头,看向明心宗的方向。 明心宗几乎是把所有能出的弟子都出完了。因为陵城动荡时,有不少弟子受了重伤,所以把所有的首徒、大弟子都加上,才勉强凑够了和千鸿宫一样的人数。 羡泽见到了几个曾经在摆摊街上熟悉的师兄师姐,还有教她御剑的文葆师兄。 而这次带领明心宗弟子进入秘境的首徒,是很熟悉的名字—— 曲秀岚。 羡泽第一次见她本人。曲秀岚个子瘦高,脸长鼻子长脖子更长,看上去像一只病恹恹的瘦驮马,但羡泽看到她的手指长得离奇且布满伤痕,而她的武器,竟是背后两把银铁大剪刀。 不像旁边的千鸿宫大师姐正在朗声跟所有人训话,曲秀岚则垂着手,后背略显佝偻地蔫蔫站着。 她身后的众多明心宗弟子,就好比夜市开放之前准备冲刺进去摆摊的商贩,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好些师兄背上扛着的包裹,都比脑袋还高,竹架包裹外头还挂着风干香肠、铁盆和锅刷。 千鸿宫的弟子都忍不住腹诽:虽说秘境内外时间不一样,在其中甚至可能要度过十几天,但你们也不用一个个跟要去过日子似的吧! 再说,你们明心宗就买不起芥子囊吗? 这话真说对了,容量较大的芥子囊确实还挺贵,大部分明心宗弟子都买不起,只有像胡止这样少之又少的富家子弟,才背的东西比较少。可他后背还是背了六把剑,外加铁匠锤和鼓风机…… 羡泽戴了幕离,但并不显眼,因为有不少人都戴了斗笠,甚至有位不讲究的弟子头上顶了个锅。 她从幕离的缝隙之外往外看去,隐隐看到千鸿宫那边高台上的宣衡。 二人距离很远,他似乎正在忧虑什么事,眉头紧蹙,单手扶着眉心闭目思索。不过就算他往台下看,也不可能隔着无数比人高的行囊看见隐匿其中的羡泽。 羡泽正转头要看向明心宗这边,忽然文葆师兄大惊:“那是谁?难不成是师尊出山了?!” 羡泽抬起头来,就瞧见钟霄所在的座位旁边,有个低调的身影出现。 第45章 他绝不会搞什么云气霞光的出场排场, 恨不得隐匿在脉主之中,悄悄走上高台落座。 钟以岫穿着素色交领广袖袍,目光垂着坐在钟霄身侧。她眼尖地发现, 他两只手都缩在衣袖下, 他极其害怕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无所事事的模样,所以拼命转过头去跟钟霄交头接耳,表现出“我很忙”的严肃。 明心宗高位者一共就这么几个人, 有新面孔自然而然会吸引到注意力, 羡泽听身边年轻弟子道: “师尊?看着这么年轻。” “也不乘个云鹤, 搞个钟鼓, 让我们都站起来迎接仙人下凡啊?怎么就默不作声躲在别人后头钻出来了。瞧呢, 他那椅子出问题了,还要换椅子, 就不能手一翻点木成金嘛!好歹是咱们明心宗镇山的神秘师尊, 怎么这么不气派?” “师姐你不是有个九洲十八川元婴以上美貌排行榜吗?你觉得咱们师尊能排多少啊——” 别说羡泽同一批入门的弟子, 就是师兄师姐也没见过钟以岫, 这会儿谁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 钟以岫实在是可怜,他知道自己该一脸处变不惊、光风霁月, 但又实在是无法承受如此多人注视来的目光。再加上钟霄与匣翡安排事务,暂时离开座位, 只留下钟以岫在高台上端, 他只能把自己当一块墓碑似的杵在原处。 钟以岫时不时抬起眼,目光快速扫视过明心宗弟子们,似乎想找到羡泽的身影,但又找不到她,看几眼就会跟无数目光对视,只得又垂眼—— 他在打架的时候, 那么冷冽沉着的一个人,一旦到日常生活,又跟个仓鼠似的了。 羡泽实在是没忍住,伸手碰了一下小海螺,看向钟以岫的方向,传音入密道:“别乱找了,我看着你呢。不是说病了吗?怎么今日还来了?” 钟以岫一惊,抬眼朝她方向看来,面上忍不住浮现几分笑意。 周围弟子一阵皮紧:“师尊怎么往咱们这边看过来了?是因为我们争论他的美貌排名吗?!” “他修为那么高,肯定能听见的吧!笑是想让我们给他排第一嘛?” “那不行,我姐跟我说,伽萨教的圣女曾经美死过人,那肯定会比师尊好看!” “嘿,那圣女都是几十年前艳名远扬,现在估计都老了吧!我投师尊一票!” 在弟子们误以为被注视的紧张中,钟以岫也传音入密而来: “我真的……病了,不过已经快好了。别担心。” 他在看台上似乎有些刻意地咳嗽了几声,但也觉得自己有点假,左右挪了挪眼睛,才将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继续传音:“进入秘境之后小心。我会在外头关注着你的境况,如遇危险,我们都会出手的,不必担心。” 他正在心里小心翼翼的说着,忽然瞧见陆炽邑跨步飞下高台,就立在紧挨着明心宗弟子的那一层,抱着胳膊大叫道:“羡泽!哎,叫你呢!抬头——” 第84章 羡泽抬头,陆炽邑用要砸死她的力道,朝她扔来好几个木球。 她抬手刚要接住,江连星动作比她还快,抬手挡在前面,接在手里。 江连星皱眉正要扔回去。 陆炽邑没好气的样子道:“用灵力就能放出来的傀儡!用剩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羡泽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他就跟踩了尾巴似的,窜回了自己的座位,走到钟以岫身边时,似乎还叉着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羡泽感觉他一张嘴,她就要头大,却看钟以岫或许根本接不住陆炽邑的挑衅,眨了眨眼睛,歪头露出笑意,还对他夸赞了几句。 陆炽邑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最后一脸吃瘪地坐回了脉主的位置,气得嘴歪,看到羡泽的目光,还对她瞪眼比划了几下,让她收好傀儡。 两边队伍浩浩汤汤进入秘境。 画卷如同一层薄纱,眼前微微一白,便走入新的天地。 仰头看到是数百米高的巨树,树冠覆盖整个天空,如今正是夜晚,灰色树干如同神殿石柱般耸立,他们则像是深夜爬在神殿地板上的小虫,仰头看得头都酸了。 这时,千鸿宫一位掌匣人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此次秘境试炼的规则正式公布: 秘境中共有十二处点位,占据点位算一分;并藏有十二件秘宝,夺走秘宝算一分。 夺走秘宝还算容易理解,这些秘宝被发现之前隐藏极深,只有被两方弟子触碰后,将会向天空射出一道无法被阻挡的光线,向所有人告知它的方位。秘宝本身形态不对外告知,每一件都不一样。 占据点位则是以阵法内门派弟子人数来计算,比如说同一点位的阵法内,有三名千鸿宫弟子,一名明心宗弟子,则在这个状态不平衡的状态保持半刻之后,认定为此点位为千鸿宫所有。 如果想打破这个局面,最起码需要再来三名明心宗弟子,让明心宗人数超过千鸿宫弟子,然后再维持半刻,此点位才会变为明心宗所有。 掌匣人也提示,其中有两个点位,三件秘宝,都是极其凶险的,夺取他们也是只给一分,所以弟子们不必强求。 规则还算简单,但不简单的是——千鸿宫弟子估计每个月都会进入各种秘境,很可能他们也都来过这个秘境,早就熟悉过这里的环境。 千鸿宫弟子进入秘境之后,只听到队伍最前头的青衣大师姐轻喝一声,队伍立刻分为了十二组,每一组三人,几乎每组中都有剑、乐、医三人。 近战远程奶,齐全了。 千鸿宫弟子们生怕自己作为前·仙门之首会输给明心宗,制定好了方案,甚至想过哪些分是必得的,那些分可以放给明心宗。 最好双方只差两三分,大家都得个体面,客套中结束试炼。 明心宗这边,在公布规则和秘境概况的前两天,也在墨经坛分坛里开展了激烈讨论。 大家讨论的一致结果就是:试炼算什么,这可是成丹期上下的秘境,他们明心宗多少年都进不去一次。这里该有多少仙草、妖兽和宝矿啊! 咱们进去,不打比赛,就突出一个“薅”字! 曲秀岚两只驮马似的眼里,亮起了亢奋的光,她手持两把巨大剪刀,活像个大闸蟹一般转头高声道:“现在,分组准备出发,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薅草!挖矿!吃肉!” 整个队伍一共分为四组。 刀竹桃这种懂毒懂医的,自然在薅草组,她甚至还把丑卜牵了进来,说是丑卜似乎懂得百草。但丑卜也不喜欢人多,吓得又想乱尿,刀竹桃倒是有远见,给它拿杂布做了个纸尿裤。 而胡止作为挖矿组重要一员,也是有先见之明,他怕矿石不好带,特意拿了铁锤鼓风机,配合着擅长火灵根的弟子,当场就能给练成各种金银锭。 羡泽和江连星就在吃肉组。 名字听着是很爽,但最主要的工作是围猎各类妖物异兽。 杀死后,挖妖丹,获取妖兽身上的宝物,剩下的给大家当做口粮。算是任务比较复杂的一个组了。 听说有几位擅长厨艺的剑修也在他们这一组,准备随时支起锅来。 然后还有一个后勤组,专门负责驻扎营地守家守资源,配合各组行动。 两边门派都是各自有了计划和方向,几乎是在全部进入秘境之后,眨眼间分散开来,列队分组御剑朝着目标而去。 …… 卷轴之外。 千鸿宫的看台上,宣琮飘飘绕绕的迟来了,他鬓边甚至戴了一支兰雀花,千鸿宫各位掌匣人或长老,也对他的浪荡模样早已习惯,甚至连他发丝半散也不在乎。 他登上高台,站在身边,看向宣衡捏着眉心的手指,关切道:“又不舒服了?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吗?” 宣衡没回答他,手指压着太阳穴,抬起头来,掌心半遮住他略显浑浊的灰色瞳孔,看向对面高台,但实际上他眼前一片混沌。 宣衡沉声道:“那人,是垂云君吧。” 宣琮垂眼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什么样看不清之后,才抬头轻笑道:“是。我记得二十年前,仙门大会上见过他一面。当初不都是传闻他已经废了,可他一出手惊艳四座。哦,不过,跟你当时的风头不能比。” 他有意提起二十年前。 那恐怕是宣衡人生最圆满的时候之一。 他在仙门大会上技惊四座,以乐理与剑术冠绝各大仙门;老宫主身体彻底不行,将千鸿宫上下大权都交到他手中,更重要的是,她还在他身边。 宣衡在剧烈的头痛和再次短暂发作的目盲中,忍不住回忆起二十年前仙门大比的那天。 丝丝轻云拂过千鸿宫数座玉銮飞阁,宣衡作为少宫主,他所在的飞阁悬停在最高处。 在他回到自己所居住时,仰头看到那个最不爱露脸的身影,竟斜靠在二层房间的玉色阑干上眺望。 他走入房间,双手将沃舟琴摆在木架上,摘掉冠帽。卧房中衾被揉乱,温热生香,显然她刚起床没多久。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仍然是将床帐放下来,遮住一切,将她乱倒的两只软履拎出来,又合上卧房的门。宣衡将一切夜晚的痕迹都层层掩住,才走到露台边,站在阳光没有照进来的门框内:“在看什么?” 她总是心不在焉,对他的话总是故意懈怠慢半拍,此刻懒懒歪着才转过脸来,乌发挽起,金瞳如星,她赤裸着双脚,对他露出笑容:“我在看这流淌下来的云幕。是垂云君的,对吧。” 宣衡愣了愣,犹豫道:“你听说过他?还是……记起了他?” 羡泽拧身,腰间缀着的玉衡轻轻碰撞,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托腮喃喃道:“他好像又拔出了银山剑,但没想到大家称赞他不减当年,他反倒不愿意用剑了……” “你听到我的琴声了吗?”宣衡忽然打断道。 羡泽靠在围栏上,单薄裙摆下两腿交叠,道:“我听到了,又是《凤求凰》对吧。” 宣衡脸色更难看了:“是《倚候仙兮》。” 她大笑起来:“抱歉,我又糊弄你被发现了吗?没办法呀,那时候我还没醒,谁让你不叫我起床,我被你折腾累了,胳膊都酸了。” 第85章 宣衡咬牙,将紧紧包裹脖颈的交叠衣领拽松了几分,露出锁骨上方一道血痕和几个牙印,沉声道:“你明知道今日仙门大比,非要——” 羡泽啧了一声,拽着他衣领往里看去,除了那道横亘的绳索痕迹,衣襟遮挡下的胸膛上更有青紫痕迹,她笑起来:“这你都能裹得住,下次就该在你脑门上咬一口。” 他走过来几步,弯下腰去,她将脚抬起,脚趾放入他掌中的软履。 在宣衡弯腰的时候,她伸手又勾了勾衣领:“你生气了?这绳子我问过你,你同意的嘛。再说,我问你要不要结束,你自己昏了头光顾着哼哼了,什么都不说。” 宣衡俯着身正给她穿另一只鞋,听闻她这般发言,抬起头来冷冷瞪着她:“不许再外面提这些事。” 这眼神的魄力足以让不少年长于他的千鸿宫长老胆寒,但羡泽只是仰头又笑:“或者你去问小琮借点脂粉遮一遮嘛。” 她提到了宣衡不想听到的人,他也不愿再等。飞阁下层的奴仆听见说笑声正要抬头,就瞧见一道身影被拽进屋中,她背影、软履与衣摆都被宣衡高大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 朝向露台的门被合拢,房间内一下子变得昏暗。 “为何会注意垂云君?”他垂首在她颈旁,低声道:“你是真的记起来什么了吗?他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宣衡从来都是在外与她保持距离,私下却恨不得时时刻刻贴上来,羡泽已经习惯,笑道:“你是想说他比你年纪大好多吗?那也没我年纪大啊,我可都是活了几百年了。” “别岔开话题。”他一丝不苟的鬓发,蹭过她乱茸茸的耳畔。 羡泽并不会哄他而说假话:“我确实想起来了。这位垂云君跟我有些瓜葛。”他的手一紧,却听她又笑:“若我有一日落魄了,会先去杀他,要他还债的。” 宣衡当时想问她:是情债吗? 但羡泽转过脸来,唇贴着他嘴角,轻声道:“……少说些话,多伸点舌头。嗯,真乖。” 他想说的话都融化了。 十几年来,宣衡不去找她,也不敢找她,甚至恐惧听到她的任何一点消息。 但几个月前,他身体突然发生剧变,甚至连双眼无法视物的毛病都频发,他就知道羡泽一定是出了事。 是她所说的落魄的时刻吗? 那她为何未像之前所说的,杀了垂云君? 是她做不到了吗? 此时此刻,宣琮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垂云君也在远远看着您,对您点头致意呢。” 宣衡放下遮住眉眼的手,面上露出淡然自若的神情,也朝着一片黑暗中微微颔首。 高台另一端,钟霄往椅背上靠了靠,轻声道:“那位少宫主宣衡,昨日提出想要跟您这位前辈见见面。” 钟以岫果然脊背绷紧,钟霄笑道:“我拒绝了,说你身体不适,但他态度很坚决,说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聊。” 第46章 钟以岫摇头:“不见不见, 我不认识他,又有什么好聊……啊,你看到了吗?弟子们这是打算做什么?” 钟霄也看到了, 秘境之中天色已经黑了, 而明心宗的几十个弟子,竟然全都聚在一起—— 文葆师兄带人选了一处驻地,所有人将最重的物品寄放在驻地内, 再分组出去挖草杀怪。 有些负责后勤的弟子先支起了雨蓬、石炉和大锅, 布置护卫阵法, 到入夜时, 各组吹哨, 带着战利品返回清点。 完全无视游戏规则,搞成了小型部落狩猎采集。 这巨木森林中, 宝矿少了一些, 但灵草真的是当真不少, 明心宗其实有几位主医修的弟子, 但因为明心宗自己没有灵药圃,所以一直资源受限, 此刻看着堆了满地的各类芝草地衣,双眼发光, 魔怔一般拿着药杵丹炉原地开始搓丸。 其中羡泽所在的吃肉组回来的最晚, 一群人都已经做好面糕馍饼主食,饥肠辘辘的翘首以盼,终于见到妖兽组在昏暗中顶着庞大的队伍回来了。 刀竹桃却发觉身边的丑卜随着吃肉组的接近,四腿发抖缩成一团。 当刀竹桃看清吃肉组拖行的巨物时,瞳孔缩了缩,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不止是刀竹桃, 驻地上几乎所有的明心宗弟子都缓缓起身,有几个人倒吸冷气。 “……是,是刺面巨蟒?” 一只花绿色巨蟒被弟子们拖行回来,它身躯庞大,堪比一列车马,单单脑袋就有半人多高,身形绵延在黑暗中。 蛇瞳流下黑水,仿佛眼中还有着惊惧之色,腹中鼓胀,蛇信吐出,而其中颈部翻起,好似人面,突出许多刺针来。 但刺针都被人用极其锋利的刀给削断,周身好几处刀剖开的伤痕,而更显眼的是,蛇头处,一把巨大菜刀劈开了它半个脑壳,卡在其中,因为拔不出来就放在那里。 吃肉组弟子砍了一些原木,用作扛起巨蛇的架子,才数个人齐心协力才能将它扛回来。它庞大的肚子拖在地面上,弟子们哪怕用灵力辅助,也是费尽力气才将它带回来。 有好几个弟子,都认得那把标志性的艮山巨刀,惊道:“是羡泽姐杀的吗?” “这巨蟒是什么修为,我都已经看不出来了。能在这秘境活到这个体型,那恐怕……” “羡泽人呢?她不会受伤了吧!” 忽然就看到暗处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抬起了手:“……还没死。但已经想死了。” 他们定睛看过去,才发现满身黑血的羡泽,竟然一直都跟在队伍旁边,恐怕是剖开巨蟒脑袋时,黑血淋头,就跟掉进了染缸似的。 吃肉组的众人都擅长兵器,不太会用法术,几个灵力微弱的涤尘诀使下去,她连头发丝都没干净多少。 江连星显然也在杀巨蟒中耗费了太多灵力,等到一群人放下巨蟒,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借来竹片刀笔为她刻个涤尘符,等最后一道收尾,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了。他将符文塞到羡泽手中,羡泽灵力催化,总算是见到了脸和衣裳的颜色。 一群人不会吃蛇,也怕有毒,刀竹桃看不下去,走上前去剖开蛇口,将那毒牙拔下,一边收集毒素一边道:“我吃过的蛇比你们见的虫子都多,听我指挥,快点先把它肚子里的东西剖出来,否则到时候全沤在肚子里都臭了。” 文葆给坐在木墩子上的羡泽递上一杯热米茶,感慨道:“说让你们杀点妖兽,怎么招惹上这么大的?这死了也看不出来多少年前修为了,估计一百三十年?” 羡泽拢了拢头发,有些话并没有说,只是笑了一下:“凑巧罢了。” 几个剑修走到巨蟒腹部,用剑将鼓胀腹部划烂开来,忽然,数个妖兽的尸体,从腹部破口喷涌而出,夹杂着胃液跌落在地。 放眼过去甚至有绿诤虎、荆猿与丝冠鹳之类的珍奇异兽! 毛发甚至都未被溶解,说明全都是巨蟒刚刚吃下去没多久。曲秀岚站在满地妖兽尸体前,喃喃道:“怪不得我们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妖兽,竟然都让它给吃了?” 正说着,从巨蟒腹部,升腾起一枚黑绿斑斓的妖丹,缓缓旋转,随着巨蟒死去,妖丹也正在缓慢崩解。 第86章 周围有些年轻或修为较低的弟子,因为妖丹迸射出来的厚重血腥的强悍灵力,面色苍白隐隐冒汗,明明巨蟒已死,盯着妖丹,却有种獠牙比划在颈侧的恐惧感。 曲秀岚怔愣半晌,道:“……将近两百、三百年……的修为?我没搞错吧……” 三百年修为的妖丹,且不说压根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当下这个级别的秘境—— 羡泽又是如何杀掉它的?! 他们吃肉组其他人赶到的时候,巨蟒就已经被羡泽和江连星剖杀了,再加上她的刀嵌在这妖兽的脑袋里,几乎可以说是她干掉了一只三百年修为的蟒妖吗?!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驻地不远处,巨木之上的点位,千鸿宫正有三人守在此处占点,他们盯着篝火热闹处,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百年修为的妖丹?真的假的……” “他们实力真有那么强?那为什么不占点?为什么不抢我们手中的秘宝?!” 这一组中作为师兄的那个,严厉呵斥道:“瞧你们心性不稳的样子,这必然是明心宗的阴谋。所谓妖丹,也是诱我们离开点位,将我们一网打尽的诱饵罢了!” “师兄说得对!” “张师兄英明!如果这是真的妖丹,那他们就要必然争抢起来了,咱们就在树上看好戏!” “对对对,就看他们打起来!” 张师兄抱臂,定睛看去:“瞧,打起来了!” 妖丹浮空,周围人远远围成一圈注视着,刀竹桃却忽然咬破手,甩出一串血,扑向了这枚妖丹。 “紫云谷的!你是不是要抢妖丹,我已经看出来了!”旁边剑修立刻拔出剑来,想要拦截刀竹桃。 刀竹桃呸了他一口,另一只手甩出之前在陵城时从同门大前辈手中夺取的荆棘鞭,卷开他的剑,然后飞身到妖丹边伸出手去。 她的血包裹住妖丹,将妖气牢牢锁住在其中,血光覆盖了黑绿色的斑斓,她指尖捏着妖丹,骂道:“你们都是傻子吗?没杀过妖兽吗?放任妖丹崩解溃散,不但是暴殄天物,更是会吸引大量妖兽来到这里吸食散开的妖气!到时候这营地就变成斗兽场!” 那持剑的弟子看着她,高喝道:“放下妖丹,这是羡泽杀的,一切要听分配,你难不成想私吞?!” 羡泽皱起眉头来,她不认为刀竹桃会私吞,她对于修为并没有太大的上进心,反倒是这些弟子至今还惦记着入门前的出身,甚至用来区分敌我。 眼看着几个人都拔出剑来,羡泽也起身走到巨蟒旁,打算停止这种闹剧。 但刀竹桃永远不需要别人给她出气,她精致娇狠的小脸拧巴起来,怒极反笑:“谁要妖丹了?你觉得这是好东西,却没想过我当年在紫云谷,漫山遍野异兽!这玩意儿没有足够修为,没有特殊功法,吃下去也无法吸收修为!” 但妖丹在她手中,好几位弟子对她仍是有些提防,剑尖指着她。 刀竹桃将妖丹扔给了羡泽,咬牙笑道:“数个月同窗都是放屁吗?当初陵城生乱,放倒妖兽的迷药还是我做的,你们却还叫我‘紫云谷的’!这么一根筋的简单分类,怎么没见着你把猪崽子的屁眼当你爷爷的嘴狂亲,把姑奶奶我用过的厕筹当你祖上的牌位磕头呢!” 她这骂人的功力,实在是太离谱了…… 本来前半句说出来周围很多人都面露惊愕之色,但后半段骂人,更多人脸上是碎裂般的震撼。 一片死寂。 “噔”一声响,众人转过头去。 羡泽运起灵力,将艮山巨剑从巨蟒脑袋中拔出,黑血喷上天空,落在她面颊上几滴。她刀尖也落在地面的石头上,半寸刀尖将那块能站人的石头剖成两块。 她用袖子擦了擦刀面,转头笑道:“我记得你,你叫李戡对吧。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哪怕她已经穿着弟子服,你还是叫她‘紫云谷’的。” 她面上露出了一贯的温柔笑容,只是今天,羡泽靠着跟她腰差不多宽的巨刀,手边是三百年蟒妖惨死的头颅,脸上还有几滴正缓缓流淌下来的黑血。 连曲秀岚都头皮紧了紧,更别提李戡为首的剑修,忍不住沉默的咽下口水。 羡泽擦着刀面,笑道:“你或许不认识,我来向你介绍一下。刀竹桃。刀人的刀,夹竹桃的竹桃,擅长制毒和骂人。既然都是误会,我们还需要把剩下的妖丹都剖出来,尽快储存,而后等离开秘境之后要与脉主们共同商议如何使用,为了效率,你们能因拿剑指着同门这件事为她道个歉吗?” 李戡紧张地捏了捏剑柄,有些不敢看羡泽。 羡泽用指腹蹭了一下脸颊上的黑血,笑容更和善:“如何?” 李戡僵硬地转过身去:“呃、刀竹桃,抱歉,是我……我想错了,我以为……”在羡泽的目光下,他觉得解释什么都很苍白,吸了口气道:“对不起。” “好!”羡泽笑起来:“那咱们就继续?” 李戡一愣:“啊?我以为你会让她也跟我道歉?她也骂了我啊!” 羡泽一副为难的长辈模样:“李戡,骂人要自己骂回去的。你骂不过的话,也可以夜里趁她睡觉偷走她的鞋。” 李戡结舌,周围弟子们面面相觑。 文葆师兄先忍不住笑起来:“可她根本不穿鞋!” “噗。说的是,要不然给她枕头底下放蜈蚣,她说不定一高兴直接吃了!” “哈哈哈哈哈李戡你也骂回去,确实不能用剑指着同门,但不代表不能骂人,我不是天天骂你脚臭吗?!” 李戡脑子直性子直想要憋出一句骂人的话,憋得脸都红了,才咬牙道:“你就是个、赤脚鬼!” 刀竹桃情绪说变就变,大笑起来:“你要不给我三十颗灵石,我教你骂遍九州无敌手。” 众人也跟着哄笑,曲秀岚的细长脸也忍不住软化了不少:“好了好了,她的血确实极其有用的封住妖丹,我们把妖丹都收集起来,给羡泽吧。” 羡泽:“为什么给我?” 曲秀岚道:“因为你和江连星杀了巨蟒之后,一直在原地等我们,根本没有想过妖丹的事,至少在我们当中,你是对妖丹肯定最没有想法的那个。” 众人齐力,很快就把妖丹都给剖出来,巨蟒吃下的其实也有不少百年修为的异兽,刀竹桃割开手掌,用鲜红的血液包裹住了这些妖丹,血迹如同蜡液一般包裹在外。 这似乎不只是她普通的血液,刀竹桃面色有点青灰,正在旁边帮忙剖开妖兽尸体的李戡忍不住看过来:“你不会死吧?” 刀竹桃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太美了。” 明心宗弟子都不太在意妖丹,反而开始研究蛇肉的几种吃法。 羡泽将一把妖丹收入了芥子空间之中,另一端文葆师兄已经支起大锅,巨蟒被扒的像一根葱般,切断准备下锅,肉香四溢。 李戡也用涤尘符弄干净了手,看刀竹桃在割绿诤虎的绿色虎鞭,忍不住道:“……这也能入毒?” 刀竹桃抬头:“你不知道吗?绿诤虎的精华是顶级热毒,我一会儿要找个碗,把蛋里的都挤出来。” 第87章 李戡看她白白净净的小手,在血污里乱掏,喉结抖了抖,半晌才道:“我叫李戡。不是砍人的砍,是戡乱的戡。” 刀竹桃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他攥了攥剑柄,左顾右盼一阵子,发现周围都没有人看着他们二人,没话找话似的道:“呃,嗯。我不会偷你的鞋,也不应该叫你赤脚鬼。我只是想说,你、呃……你的裙子太短了,而且腰也都露在外面,弯腰的时候还是小心点。” 刀竹桃抬起脸来:“我就应该小心你这种人!” 李戡愣住,脸砰的一下红了:“我没有偷看,我只怕有别人会乱看。” 刀竹桃脸上浮现笑意:“还是你对我有意思?” 李戡呆住:“……不是,我……” 刀竹桃一薅一掏,拽出两个包裹着剧毒的卵丸,笑:“那就好。否则就跟村口见了我就乱吠的狗,突然献媚摇尾巴一样恶心。你要不,还是叫我‘紫云谷的’吧。” 李戡刚起来的少年好感,伴随着刀竹桃手里盘着的两颗卵丸,就像是放冷的盛满夜壶浇了香炉似的,彻底熄灭了。 第47章 “没打起来?那可是十几颗妖丹!哪怕是炼化为灵药也足够、足够——他们就这么都给了那个拿大刀的女人了?”树上的张师兄不可置信, 他转过脸看向身边弟子,却发现他们眼睛已经直了。 “……吸。”身边两位弟子吸了吸口水:“太香了吧。我闻到了,花椒、八角……蒜香……谁进秘境会带这么多调料啊!张师兄, 你吃过蛇羹吗?真的像是闻起来这么香吗?” 张师兄捂着额头, 死死盯着下头如同篝火晚会的热闹场地,和热气腾腾的大锅。 “……不可能。蛇羹有什么好吃的!这都是骗局,你没听说过吗?霞洞有妖, 会以肉粥和灯火引行人, 将他们敲骨吸髓!” 千鸿宫这三名弟子往下看, 就发现跟他们的艰苦条件相比, 明心宗过得太滋润了。有人负责铺设床铺, 用收集来的树叶和折叠起来的雨布,做成了十几个简易的帐篷, 用过饭之后, 有人刷碗有人洗锅, 有人负责巡逻, 有人立灯引虫。 这些事在千鸿宫都是奴仆做的,既是修仙者, 远离五谷繁杂,怎么会做这种事—— 正在这时, 弟子们袖中的尺笛微微震动, 虽然墨经坛不能用了,但千鸿宫有一些短距离相互传音的工具,张师兄连忙将尺笛放到耳边,听到那边大师姐的声音传来: “我们这边的位置也能看到他们在——引诱我们进入陷阱,请大家一定要坚守点位,谨记计划, 千鸿宫弟子不会被这么简单的诱惑而抛弃道心!” “现在各组报数,确认点位!清点他们的人数,他们必然会在深夜到黎明之间发动奇袭!” “我们绝对不能上当!” …… “您睡吧,我来守夜。”江连星抱着剑道。 羡泽:“不用,师兄师姐不是安排了专人守夜。你去找个睡觉的地方吧,这么多帐篷——”她看看帐篷,几乎所有都是两三个人挤一个,但几乎没人跟江连星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妈宝男关系好,年纪相仿的弟子们都三两成群分好了地方,江连星恐怕也没地方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这样,我们各守半个晚上?” 江连星摇摇头:“我几天不睡都不要紧的,您快去休息……头发怎么了吗?” 他注意到羡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摸头发。 她有些不太舒服:“我头发是不是还黏糊糊的,我总觉得那个涤尘符洗不干净头发,好难受,感觉要睡不着了。” 江连星伸出手摸了摸她头发:“还好,其实是干净的,恐怕只是心里受不了。旁边还有溪流,要不要去洗洗头发。” 江连星拎了个羊角灯,走在前头劈开灌木,二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回首也能看清驻地夜留的篝火。 月亮低垂,巨木之间流淌的溪流如织银鲛纱一般闪亮。她坐在石头边拆了发髻,长发过腰,她用手梳了梳之后浸湿发尾。 江连星手很巧,他摘了一片阔叶,用叶片卷成小碗,以叶茎固定,拿叶碗盛水帮她浇湿头发。 而在巨树上守点的张师兄,正吃着没味的辟谷丹受冷风吹,此刻也注意到单独行动的二人。 “……这是一男一女出来幽会了吗?”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大小姐和奴仆游山玩水。这跑出来不怕我们袭击吗?” 张师兄咬牙:“肯定是刚刚用食物香气诱惑我们许久,还不见我们下来,这次又想了别的办法来诱导我们。别忘了,咱们的目的是占点,一旦有个人离开这里,咱们就只剩下两个人,明心宗就会有三个人窜上来,然后就占据了——” “可……”有位弟子忍不住举手:“可他们现在下头几十个人,要是想占我们这个点位,不是一股脑都上来把咱们三个绑了,然后扔下去就行吗?” 张师兄:“……”等会儿,他先脑子转一下。 “我倒是觉得,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如果我们能让他们的人神秘消失,明心宗这群人肯定要陷入惶恐,甚至未来几天都找寻失踪者,无心参与试炼了吧。” 好像有点弱智,但好像也有点道理。 虽然理智上来说,现在继续蹲在这儿吃辟谷丹,肯定是无功无过不犯错。 但他们已经又馋又冷到憋不住了。 张师兄想来想去道:“要不,你们先在这里待着,我去吓吓他们。若这二人修为一般,你们看我手势,下来伏击他们,让明心宗方寸大乱、丧失军心、如没头苍蝇开始摇摆不定!” ……用成语并不会让这个计划变得高明,但显然三人都急于找点事干。 溪水边。 羡泽轻声道:“你也觉得那巨蟒出现的蹊跷吧。” 她头偏向另一侧,长发像幕布般隔开两个人的神色和声音,江连星觉得她不看他的时候,自己的目光和动作都更自在些。 他小心翼翼地倾斜叶碗,将微凉的溪水从她耳后浇下:“确实,它可是有三百年妖丹,却显得行动有些迟缓。若是因为吃太撑了所以动不了,又如何会主动袭击我们?” 吃肉队毕竟不需要挖太多资源,他们走出去得最远,发现这个秘境的大小远超过他们想象。 羡泽当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而江连星似乎也与她有同感,二人与曲秀岚说了一声,决定去高处看一看。巨蟒就是在这时候攀上树干,朝落单的他们二人袭击而来。 他们当时便注意到刺面巨蟒大腹便便,行动迟缓,却贪婪地望着他们,并且向羡泽发动了主动的袭击。 而且当时羡泽闻嗅到了它周身一股燃烧后的灰烬气味…… 不过巨蟒已经死了,江连星更担忧的是别的事,他轻声道:“在高处就能发现,这个秘境的天空很低,树冠几乎要碰到太阳,远处地平线也并非是弯曲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 羡泽手指穿过湿透的发,轻轻揉在指缝间:“总觉得?” 秘境大多数是有实际存在的空间的。有些秘境入口在某座山的缝隙中,进入之后虽然内部远比山要大,但如果击毁整座山,秘境也会遭受震动甚至毁掉。 第88章 江连星怀疑,这个秘境实际所在的位置可能不太对。 但由于千鸿宫将秘境入口封在了卷轴内,所以他也不确定秘境真实的关窍在何处。 “明日咱们再走远一些,再看看吧。”他一向不愿意妄作断言,而且外头有千鸿宫和明心宗两派人看着,如果有异象,他们也会出手。 羡泽拧了拧头发上的水,站起身来,却忽然望向溪流对岸萋深草丛之中。 江连星也要转脸往那个方向看去,羡泽却忽然拽了一下他胳膊。他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手扶在她肩膀上,羡泽干脆扯着他衣襟让他弯下腰来,笑眯了眼睛:“别看,看了让他们发现就没劲了。” 江连星背对着溪流对岸,压低声音道:“是千鸿宫的人。” 羡泽:“别紧张,就一个人。可能是金丹期前期,或者是结晶期即将突破,背着琴。” 水雾浓重,她不需要灵识,每一滴即将凝结成雾的水珠都会告诉她答案。 他想说自己紧张不是因为敌人,是因为羡泽还扯着他衣领,但他还是选择沉默。 羡泽:“要不要抓老鼠玩?” 江连星道:“千鸿宫弟子修为扎实,我们未必抵得过,而且——” 他还想再开口,但对面似乎先察觉到他二人修为不高,率先出手,在起风的瞬间,借着风声从半人高的萋深草丛窜了出来。 江连星是境界差了很多,但他打架斗殴的经验却是无人能比,在余光看到溪流一瞬间的波光变化时,他就意识到是对方的阴影,转身拔出窄剑。 江连星看到了那位千鸿宫弟子的头冠与身姿,训练有素,少说是个枕霞弟子。 而江连星的出手时机也恰到好处,他本应该正好能抵住对方一剑。 但他看到羡泽,像是仙人指路一般抬起了手指。 溪水朝两端立起高耸,如有灵一般漾起比人高的浪头,露出底部嶙峋的河床。那位千鸿宫弟子面色也是惊诧,但他已然收不住步子,水流像活物一般朝他涌去,将他包裹! 他抬剑横斩,又如何斩得断水流,他立刻勾手捞琴,半立怀中拨弦,可惜水流拍打,琴声吞噬。 而后,水流在包裹他身影后转瞬跌落,碎裂如珠,从岸边滚落回溪流中去,而那位千鸿宫弟子剑与琴、连同双手被寒冰牢牢封住,连带着湿透的衣裳都被冰完全冻硬冻透。 冰中似乎有游走的灵力,让这位千鸿宫弟子想碎冰而不得,只能无法动弹僵在远处。 江连星像个小孩玩的木雕人似的,直愣愣地站在远处。 师母什么时候都会操控冰了。 难不成是钟以岫教她的? 斩杀巨蟒时,她其实就已经展示出了飞跃的进步,他甚至没能帮上什么忙。虽然巨蟒表现怪异,露出破绽,但师母的强大也是毋庸置疑的。 她刚刚突破结晶期没几天,但江连星已经无法估算她真实的实力了。 他逊于师母。师母也不会需要他的保护。 这一点事实忽然突入在他头脑之中,他思绪像是卡壳了。 如果钟以岫肯教她,肯爱护她,她根本不会有前世那样的命运了,他们会做神仙眷侣,她或许可以在明心宗的苍峦群山中安定幸福生活下去。 那他呢?他重活一辈子要做什么? 要是师母都不需要他了,那他……为什么要活着回来? “我拽不动他!江连星,来帮帮忙!” 江连星忽然听到羡泽的呼唤,回过神来。她走入溪流,身边的水流散开,她拖着被冰封住的千鸿宫弟子就往岸边走,但显然对方的琴有点沉,她还要分出灵力去驱使水流,稍显狼狈,正呼唤他帮忙。 江连星连忙走入溪流,也拽住了对方的衣襟,二人将冻硬的家伙往岸上拖。 那位千鸿宫弟子明明嘴也没被封住,却跟被抓住的间谍一样紧闭双嘴,双眼合拢,视死如归。 二人总算拖到岸边,羡泽感慨道:“这琴是铁的吗?那怪不得这么沉——啊,我忘了!” 江连星紧张:“忘了什么?” 羡泽摸摸头发笑起来:“我都能控制水,干嘛还要你帮我洗头。” …… 半熄灭的篝火前,大部分明心宗弟子都在睡觉,只有文葆师兄、曲秀岚大师姐和其他几个弟子围坐成一圈,紧盯着那个被羡泽冻住的千鸿宫弟子。 刚刚羡泽已经给他解冻了,甚至连他周身衣物都已经干了,他只在问名字后,说了一句“姓张”之后,就闭着眼睛坐在篝火旁的木桩上视死如归,一言不发。 曲秀岚困得直揉眼睛:“我早就知道他们有三个人蹲在西南高处占点,不过因为此处近水地高,优势突出,才无所谓他们的监视,还是选在了这里当驻地。除了他还有两个结晶期的,已经在树上抖成筛糠了。” 张师兄睫毛动了动,似乎没想到早被发现,被这番言论刺激的够呛。 文葆也同意:“送回去吧。留在这又有什么用,还搞得像是我们想要开战一样。” 其他人也很同意:“主要是还要多给一个人做饭,多刷一套餐具。帐篷也只是勉强够。” 旁边一位师兄故意促狭道:“也算是大概知道千鸿宫什么水平了,羡泽你才刚筑基没有半年?还是就几个月?” 张师兄脸上一白,睁开眼睛看向了对面直打哈欠的羡泽,目中燃烧着怒火与羞耻。 却没想到羡泽身侧,有个瘦削冷峻的少年往前一步挡住了他视线,平静阴狠的对视着,似乎在警告张师兄别乱瞪。 曲秀岚同意了:“赶紧送回去吧。” 没想到这位张师兄自己不同意了,他:“你们少用这种手段羞辱人,既是已经俘虏了我,休想让我走!” 羡泽:……大哥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看向旁边还留着第二天早饭的大锅啊。 不过也只有羡泽看出来了这一点,曲秀岚似乎没想到高雅自律的千鸿宫弟子是个大馋小子,干脆手一抬:“绑着送回去。” 张师兄看到有些早起的后勤组,已经开始起床热锅,挣扎起来大声斥责:“你们这是虐待俘虏!我看谁敢绑我!” 第48章 江连星本来就不喜欢千鸿宫弟子的虚伪, 看不下去,干脆一抬脚踹在了对方后腰上,拿起昨天绑巨蟒的绳索, 迅速将他捆起来。 张师兄瞪起眼来:“你们——” 羡泽也拿起旁边锅架上的艾草米饼, 塞进他嘴里:“走,赶紧扔上去吧!” 两三人抓住张师兄胳膊,左右起步, 飞身而起到那处点位。 两个还在守点的师弟, 拔起剑来, 剑尖对准明心宗弟子, 和他被绑着的师兄, 惊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却没想到几人将张师兄往地上一扔,转头就走, 嘴上还在闲聊天:“你睡得怎么样, 我那草席有点硬, 不过也很暖和——” 明心宗几人虽然粗布棉衣, 但走的时候,真有点仙气飘飘, 两位师弟确认安全后,连忙冲上去为张师兄解绑, 张师兄将米饼塞入口中, 似屈辱一般沉默咀嚼。 两位师弟咽了一下口水。 张师兄咽下去后,缓缓正色道:“明心宗……不可小觑啊。” 第89章 …… 未来数日,明心宗都没有任何想要占点或抢夺秘宝的端倪。他们四组配合完美,吃肉组主要还负责探勘环境,寻找暂居点,后勤组就会将各种行囊锅碗收拾好, 搬去下一个驻地。 明心宗虽然有医修,但大部分是半路出家兼自学,刀竹桃对灵药仙草的认识甩出去所有人一大截,所以薅草组在收集各类草药回来后,都会听她的安排现场炮制煎烙,制成粉末、药丸便于携带。 时不时就能在药香阵阵中,听见有人惊恐在喊:“刀刀刀刀竹桃啊啊啊这个虫子怎么在锅里爬!”“刀姐呕这个草这么呕呕是真的……呕对吗?” 而在选矿冶炼方面胡止也是很懂门道,虽然说胡止在行情上比刀竹桃受欢迎一些,但他开始铸造炼制后,一锤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别人向他讨教也听不见了,只知道玩命磕灵石,再来继续敲打急促的鼓点。 羡泽见到他以灵力催化坩埚后,抬起一把锤头乌沉沉的冶炼锤,这才意识到,他用另外半块夹沙蓬莱金竟然做了一把锤子! 吃肉组反而是最不景气的,巨蟒之后,他们就没再找到什么大型妖兽,很怀疑妖兽都已经被巨蟒吞掉或吓走了。 虽然巨蟒或其他妖兽被拆解后,部分能吃的肉已经开始做巧手厨子们做腊肉腊肠保存了,但再这么下去,明心宗弟子也要落入磕辟谷丹的凄惨境地了啊! 他们进入秘境,已经经历六个黑夜了。 这几天,千鸿宫弟子也已经快疯了。 他们找到并守住了几乎所有的点位,然后就傻坐在原地。生怕对方有诈,根本不敢离开,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机械性的往嘴里塞着辟谷丹并交替警戒。 而更惨的是被分配持有秘宝的弟子。按照他们事前的计划,这群弟子在拿到秘宝后,因为秘宝永远会有一道朝向天空的光线来提示位置,所以他们要不断交接移动,以防止被人埋伏拦截。 本来是多么刺激,从无数人围剿下死里逃生,用绝妙的配合和必胜的决心欺诈对手,将手中的秘宝进行交接转移。 但在无人拦截无人在乎的情况下,千鸿宫弟子演出这些跑动和交替,就像是在无人的球场上自己表演带球过人似的尴尬。 要是别的门派,就摆烂了。 但千鸿宫不行啊。 外头那么多决定生死的领导看着呢!甚至未来的宣少都盯着呢! 哪怕愚蠢,也要忠诚。 千鸿宫弟子们,只能按照原定的稳赢计划,继续旁若无人的表演着。 而且关于继续这么做到底是蠢,还是大智若愚,千鸿宫弟子内部也通过尺笛爆发过争论。 “大师姐,这已经都快时间过半了,我们不能再这么死守下去了,根本没意义!” “怎么没意义?我们能赢就是最大的意义!” “可这算是什么赢啊,让元山书院和梁尘塔的人知道,都要笑话我们吧!要我说,我们就应该主动出击,打乱队形,抢走他们的东西,逼着他们跟我们针尖对麦芒,然后我们再执行原定计划,也是能赢的!” “若是他们也早有计划,等的就是我们离开点位,那该如何?之前不知道为何,有几次在他们驻地附近守点的弟子,被引诱后纷纷坐不住袭击他们,最后结果如何——他们人多势众,就被擒住扭送回去,丢不丢人!” “确实,早就听说明心宗一位女弟子,进来就杀了无数妖兽和一只三百年的刺面巨蟒,他们实力或许不像想象中那般弱,很可能都是在伪装。” 他们带队的也是一位大师姐,她七八岁就入了千鸿宫,从表到里都是千鸿宫的做派,此时此刻也无疑选择了求稳:“这是千鸿宫与各个宗门切磋问道第一站,我们不能输。传出去也是明心宗更丢人,到别家秘境里连吃带拿,又有什么好说的。” 而卷轴之外,千鸿宫众多长老、掌匣人已经坐立难安。虽然明心宗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很丢人,但你们在里头没人配合依然表演……也显得很蠢很丢人好不好! 宣衡一直撑着额头沉默的坐在阴影中,宣琮看的倒是很乐,摆在明面上的看笑话。 明心宗那边各大脉主却已经不要老脸,只有一开始匣翡还捂着额头觉得丢人,陆炽邑反而很认可他们的做派,钟霄则是看出了他们配合的紧密顺畅,不断夸赞。 不过钟以岫是看得最认真的,他一直紧盯着画面中,面上看起来神色不动,好似高高在上,实则生怕错过一个镜头。 “师尊,有千鸿宫使者来报,说少宫主想要与师尊私下议事,不知师尊可愿意赏光。” 钟以岫回过头去,他没有说话,显得淡漠且不好接近,可钟霄却看得见他衣袖下紧紧捏着扶手。 他转头看向使者,半晌道:“……少宫主想要商议何事?” 使者抬袖趋步道:“似乎是提及了许多年前东海屠魔的事。” 钟霄眉头一皱,钟以岫愣了愣:“我知道千鸿宫参与过,可有什么好说。” 使者道:“说是多年前,在东海魔君被剿灭之际,他曾见到有人影与您一同坠入海中,少宫主说近年见到了那个人,不知道您……” 钟霄警铃大作,立刻要开口,却没想到钟以岫已然起身,道:“约在何处会面?” …… 吃肉组决定扩大搜索范围,如果再找不到异兽,他们甚至打算抢抢秘宝,□□位,跟千鸿宫玩一下。 不过一队人马不方便搜索,曲秀岚就分了几组,江连星和羡泽自然在一组。 地面上结构复杂,巨树下有许多洞窟洼地,御剑并不能很好地观察地形搜寻异兽,只能看到可疑的地方再落地步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巨木森林之中,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泽。 水色是暗沉沉的黄绿色,岸边积蓄着油绿的水藻,蒲苇草叶包裹着,其中深潭如渊,中央深不见底。 “一般饮水处附近,都会有异兽出没,那么它们成妖结丹,但总是要喝水的。”江连星道:“可以先看看有没有足印或落羽。” 但并没有,反倒羡泽看见一道细窄的光线,直指天空,且正朝他们的方向接近而来。 她驻足在一块水岸边的石头上,翘首望去。 江连星也察觉,立刻道:“是秘宝被人拿取后的标记。” 也就是说现在接近他们的是秘宝……或者说是拿着秘宝的千鸿宫弟子。 果然,她看到了两个青色身影,其中一人袖口处亮起冲天的光线,二人满脸困怠,低空御剑,明显心不在焉。 而从斜对面,也来了两位千鸿宫弟子,他们更是表情怨念,拨弄着尺笛,对向御剑而来,显然是打算在池边汇合,交接秘宝,让下一波人带着接力跑。 羡泽听说了,他们负责秘宝的弟子们,已经分拨分组,跑了整整六天了。 真是不嫌累啊。 他们一脸丧的想死的班味,降落在落叶之中准备交接秘宝,甚至都没发现站在岸边的江连星和羡泽。 就在这时候,羡泽听到远处的哨声。明心宗毕竟没有尺笛,墨经坛又不能用,大家就只能土法吹哨—— 这哨声引起四个千鸿宫弟子的警觉,他们猛地朝吹哨的方向转头,自然也看到了同一个方向的羡泽和江连星。 第90章 羡泽看到他们四个人眼前一亮,回光返照,容光焕发。 四人抱琴持剑,摆起阵势,大喝一声:“你想干什么?!” 羡泽抬手往后退:“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不小心走到这里——” 但那四个人已经听不见了。 “赵师弟!快走,我们负责拦住她!” 赵师弟接过秘宝,眼里含泪:“师兄、师姐!我怕我做不到——” 羡泽崩溃:你做不到什么啊?我什么也没打算做啊! “赵师弟,你难道就打算此生就如此懦弱下去吗?你平时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到了你大放异彩的时刻了!” “赵师弟,我们相信你,使命就肩负在你的身上了。” 赵师弟飙泪:“师兄!师姐!我定不辱使命!” 太热血了,太感人了,三个决定断后的师兄师姐齐齐看向羡泽,哪怕豁出性命也要阻挡住这次致命突袭—— 应该突袭他们的敌人,羡泽,正蹲在水泽对面的石头上一脸呆滞:“……” “明心宗,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可算是坐不住了吧!”三人看她不动,竟然飞跃水泽朝她袭击而来,几人甚至脚尖在水面轻点,身姿翩翩。 江连星立刻拔出直剑,水蓝色剑穗空中画了个半圆,拦在羡泽面前,羡泽却手在他肩膀上一扶,站在了石头上,再次扬起手指。 啊。江连星听到自己脑中为她而感到得意似的,叫了一声。 他们真是不巧,怎么想到要跨越水泽呢。 这不就像是纵身一跃跳入蛛网。 果然,就在三人飞至水中时,地面水泽中黄绿色的积水拔地而起,如同几只大手,抓向空中三人—— 被水流包裹住的三人中,显然有人比之前的张师兄武艺更高,琴声如乱拳一般将水幕四处撞开,另有一人伸手捏诀,将双指探入水幕之中,引霜结冰。 他们当然也能让水结冰,而且这很有效,化作冰的水幕被迅速劈开。 但,羡泽忽然偏了偏头。她闻到了灰烬尘土一般的陈旧气味,就像巨蟒出现时那样,但要浓烈的多。 竟然是从水泽幽深处散发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她搅动了水泽,她一开始并没有看清,直到翻涌的水浪不再透明,反而粘稠漆黑,像是底部有个大洞,将水全都漏了下去,反而涌出来无数黑色黏液。 羡泽手顿了一下,皱眉看过去。黑液涌起大量的泡沫,转瞬间溢出原来水泽的范围,急速蔓延。 江连星愣住,他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脊背生寒,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嘶声呼喊:“羡泽!” 羡泽正要后退半步,陡然之间,无数黑色黏液从水泽之中喷涌而出,灰白色边缘的黑烬碎片像是无数振翅的虻虫遍布天空,搅起风暴,瞬间吞没周围的巨树。 羡泽首当其冲,她连忙鼓起灵力防御周身,一瞬间从她体内爆发出的灵力太过强大,竟然直接将想拽住她的江连星震飞出去! 江连星眼前一黑又一亮,他后背重重撞在巨树如石材般的外皮上,疼的脑袋嗡嗡作响。但更可怕的是眼前,黑烬与黑液吞没了一切身影。 包括那三个千鸿宫弟子与羡泽。 周围的天色如日全食般黯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熟悉的……魔域的味道。 第49章 那落在他鼻尖又因为鼻息而扬起的轻盈黑烬, 是黑色的细小碎片,边缘有着暗火似的灰白色,和他黑焰的招式像极了。 在黑烬的风暴中, 周围地面上迅速凹陷出数个黑色深井一般的圆洞, 不断喷涌出大量粘稠液体与更多黑烬。 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这里的地平线与天空,都说明秘境很有可能就在人间与魔域之间。 这世界像是一本书,人间若是封皮, 魔域便是封底。 曾经这本书是被打开且倒扣在桌面上。封皮和封底都在一个面上, 只不过要跨越天堑一般的书脊, 才能到达另一个世界。 但后来, 或许是夷海之灾或许是更早, 真神上仙将这本书合拢了。 人间在上,魔域在下, 他们之间, 隔着厚厚的书页。 过往的书脊, 变成了一道世界边缘的贯通两个世界的鸿沟, 就是曾经陆炽邑呆的虺青涧。 也就是说,如果有个土系灵根的修仙者, 在最深的谷底不断往地底钻去,他们就可以打开进入魔域的入口。 修仙者更愿意居住在群山或空阁之中, 也是因为地势低洼的谷涧, 距离另一面的魔域更近,偶尔会有污浊魔气泄露出来。 而除了虺青涧,修仙界确实在某些地区,有个别通往魔域的缝隙和入口。一部分宗门被认为是魔道,就是因为他们通过这些入口进入魔域,在魔域行走存活, 并通过某些方法获得了那边的法器魔物。 确实上,有些能够出入两界的魔修也提到过,魔域其实更像是人间的镜像…… 江连星一开始就猜测,这个秘境可能在地面深处,就在封皮与封底之间,甚至太过靠近封底的魔域了。 现在就是答案,这个秘境现在打开了数个通向魔域的入口。 这种入口在修仙界被叫做暗渊,在江连星年少时候,暗渊还非常少见,但到他“功成名就”的后几年,暗渊几乎都快把两界漏成筛子了—— 但绝大多数暗渊都不会喷涌出如此多的黏液和黑烬,这里很可能是连通到了魔域中的某些地方……如此汹涌的魔气,要作势吞噬整个秘境,这到底是地质变化的结果,还是因为有人在故意为之? 江连星顾不得那些,他立刻就要撞入一片野蜂狂舞般的黑烬之中,脚下已然踏入蔓延的冥油黏液,凄声高呼羡泽的名字。 江连星依稀看到远处,一道光线逼近,竟是那位要离开的赵师弟,他察觉到身后的异状返程了,面色惊惧的看着不断蔓延的黑色,刚开口大声呼喊师兄师姐,忽然那片黑烬像是有生命一般,将他直接卷了进去。 江连星心中一沉,也打算往前走进去,感觉身后有巨大的拉力将他扯过去。他跌坐在地,仰头就瞧见了面色惨白的曲秀岚,还有另一位手持鞭索的师姐。 曲秀岚瞳孔震动,脸颊苍白颤抖:“你还敢往里走,如此强大的魔气你根本无法抵挡!” 江连星甩开她的手,他冷汗从鬓角滴落,语气快速而沉静:“这里是产生了新的暗渊,并喷涌出了黑烬和冥油。羡泽还在里面。还有四位千鸿宫弟子。大师姐,回去带所有人集合后撤,然后快速通知宗主,请求他们相助。” “什么?!”曲秀岚愣住 江连星撑起身子:“这个速度,很快就会侵吞其他的区域,试炼可以停了。你们都别想着进去救人,以你们的修为没人,若非多人联合造出结界,否则没人能在如此汹涌的魔气中使用灵力,去求救吧。我进去找羡泽。” 他说的太风轻云淡,曲秀岚眉头拧紧:“我们的修为都不行,你还想进去找羡泽?我大概也知道你们的关系,可这也不能贸然进去找死!” 江连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交代着:“魔气中有一件试炼的秘宝,会朝空中发射光线,我会尽快找到秘宝,你们如果能救我们的话,就按照光线的方向来。” 第91章 “什么叫如果能救你们的话?”曲秀岚拧眉:“恐怕找到能救你的人时,你已经死在里头了——” 江连星看着他们,缓缓道:“我不会受影响。” 曲秀岚愣住:“什么?” 江连星没有再多说一句,转头毫不犹豫走入了魔气之中,曲秀岚依稀看到,从他身上燃烧起与黑烬类似的灰白色边缘的黑焰,魔气与他融为一体,彻底吞噬。 曲秀岚愣在原地:……他身上的是,魔气?江连星什么时候入魔的?! 曲秀岚跟这个瘦削冷淡的少年并不熟悉,或者说明心宗没有几个弟子跟他多说过几句话,他就这么走进去,像是没打算回来,也像是明心宗从来没有这个人一般。 她看到黑烬冲天而起,纷纷落地,脚下的绿色草叶像是被蝗虫侵蚀一般,她朝后退去,咬牙道:“立刻吹紧急哨,集结所有人!” …… 羡泽听到了那几位千鸿宫弟子的惊呼,甚至夹杂着几声极其痛苦的哀嚎。 发生了什么? 这些魔气应该侵扰她,可她并没有觉得极其痛苦,只是有些头昏脑涨。黑烬飞舞导致脸痒痒的,脚下也似是在泥潭里一般抬不起来。 她想要使用灵力驱散黑烬,但铺天盖地的黑色让她一切都是徒劳,她在晕眩中想要找到有光的方向,或者是辨认声音,整个人却像是被浸泡入电磁杂音中。 她眼前甚至跟走马灯似的出现各种陌生的画面,手脚越来越失去感觉。 不会吧!真让她死在这里? 她仿佛要—— 她越是走动越是像五感封闭,忽然一切宁静了,羡泽只感觉飘忽晕眩,好似神魂已不在此处,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道: “不知神女可是此地灵仙?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滚。”是她自己的嘴唇,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她感觉浑身有日光的暖融,而再度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湖畔美景,哪里还有刚刚铺天盖日的黑。 “神女说笑了。”对面的少年神色有些尴尬。 羡泽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 她手正撑在温热的大石上,如鱼尾般的淡金色细褶绫罗裙摆贴在身上,她双脚赤裸蜷着腿。 眼前的少年头戴冠缨,鼻翼小痣。 是宣衡。 她陷入到过去的记忆中了?虽然是她从不知晓的记忆。 难道是走马灯? “还是请神女不要乱说。”小宣衡严肃道。 羡泽笑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如此轻松散漫,毫无顾忌,全然不像她夹着尾巴扮演师母时有点恶心的温柔。 “好啦好啦,怎么就生气了?你自己跑过来吵到我睡觉,我没把你扔进河中溺死就不错了。” 羡泽说着,从她身后的枫叶林中,飞翔出一片绚烂的神鸟,姿态各异,鸣啼回首,声闻于野,这些双翼尾羽或如彩霞或如芳玉的群鸟,一看便知仙气神躯,落在流渚之上,频频回首似邀请羡泽与它们一同嬉戏。 羡泽觉得有些聒噪,正要挥挥手,忽然见宣衡神情激动,竟然拎起衣摆,在浅水之中朝她跪下,双手五指紧并贴在额头上,微微颔首行古礼:“果然是鸾仙!在下乃千鸿宫后人,拜见鸾仙!” “啊……”鸾仙。 他把她当做神鸟之一的化身了。 “可是在下的笛声引来鸾仙与神鸟杂沓至此?”他一直紧绷到有些无趣的脸上,露出了和年纪相符的兴奋喜悦,激动道:“此乃名曲《凤求凰》,在下初习半载,仍有不解之处,神女可否能同歌,借此仙缘指引一二——” 他似乎笃定了她的身份,不但文辞更加敬重拗口,甚至立刻就要拿出袖中潇湘竹笛,为她吹曲子。 羡泽心道:你给鸟吹奏《凤求凰》,这不就是等于在唱一首《宝贝宝贝做我的老婆》。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前几个音吹奏出来足以让她汗下尿频肌无力。 已经不是不在调上的问题—— 这已经是杀招了!他还有修为,小小年纪,竟然有结晶期前期的修为! 此刻似乎为了让鸾仙神鸟感受到他的炽热能量,这小子把全部灵力灌注到笛声之中,悠扬的笛鸣好比仙鹤屁股里钻了黄鳝后嘶鸣,响彻云霄! 众神鸟惊叫扑腾而起,一只苍鹭惊飞时甚至脚下一滑摔了个鸟啃泥,羡泽差点尖叫出声,她立刻伸出手去,一把撅断了宣衡的竹笛。 宣衡吹了个气音,松开唇来呆呆的看着竹笛。 他脸色苍白,简直像是自认为能考年级第一的学生在考场上发现连题干都读不懂的那种恐慌。 ……看起来真的快哭了。 但他也觉得哭鼻子丢人,强行忍住,沉默又不知所措的半跪在水里。 羡泽大概记得,千鸿宫是好多年前跟众神鸟一起玩的凡人,后来它们觉得人类实在是醒脾太怪又很烦人,就把那群乐师给踹了。乐师们将千百年前与神鸟同游时屁大小事,当做神话一样代代传下去,成立了千鸿宫。 他是千鸿宫的人,又以为她是鸾仙,立刻就想来表现一番,结一段仙缘吧。 羡泽可不想听见他哭,她笃定道:“你应该学琴。” 宣衡一愣:“可……” 羡泽打断他的话:“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学琴的料。”你至少现在身上没有琴,没办法给我表演节目了吧! 羡泽有些不耐烦准备离开,但奈何腿麻了,她故作哀思眺望远方,就听到小少年紧张到有些磕巴的跟她搭话:“鸾仙大人与众神鸟在此,是否也证明真龙正在此处?” 羡泽差点笑了,她眯起眼睛道:“真龙与神鸟相伴不过是个偶然的传说,还能真的天天在一块玩儿,就没半点正事了吗?” 她的话音,让那个半天还没从泥地里起身的苍鹭听见了,它回头嘎嘎大笑,笑得羡泽脸上没光。 确实是天天一块玩儿,没半点正事。 宣衡看到眼前容姿妍丽惊人的神女,斜睨过来,略带倨傲道:“问这个做什么,想见真龙?” 宣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慌张的摇了摇头,但又稳下语气来:“只是想知道鸾仙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她并不回答问题,竟然口若悬河的说起真龙的故事,甚至告诉他——她陪伴的真龙,甚至不是普通的龙,而是一只背有双翼,堪为群龙之首的应龙。 宣衡其实并不关心真龙,只是没话找话,但见神女面若芙蓉,双眼发亮,想来她一定很是仰慕真龙的。 是啊。就像他仰慕鸾仙一样。 她把真龙夸得简直是天下海内第一神仙,不停描绘它的尾巴有多么锋利,它的双翼有多么美丽。宣衡却沉不住气,开口道:“可不是说夷海之灾以后,真龙已经四百多年没有现世了吗?” 她结舌,低头看他:“我以为凡人已经不大知道夷海之灾了。” 宣衡骄傲道:“在下喜读诗书,尤其是上古山川志与神怪记。” 神女低头笑着看看他,笑容似乎有了真正的惆怅,她道:“真龙会现世的,再过些年,在东海,真龙会现世的。你若是想见它,可以到时候去看看。” 第92章 宣衡只关心一个问题:“那您也会去吗?我是说,您总要与真龙为伴的吧——” 神女笑起来:“自然会去,我愿陪伴在应龙身畔,只求得一个目光。” 宣衡心中有些失落,果然人神有别,鸾仙的目光自然也只会看向更高处。 “那在下也一定会去看的,说不定届时已经琴艺上佳,能为上仙与真龙奏乐助兴。” 神女干笑了两声。 宣衡却觉得这个承诺很重,他将半截竹笛揣回了袖子里,再拜首下去,只是抬起头来,神女身影竟然消失了。 宣衡大惊,环顾四周,甚至连群鸟都已经飞走,除了断了的竹笛正呲出毛刺扎他,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 他想了想,又觉得神女能与他说话,就是对他最大的认可,更是此刻艰难境遇的无上鼓舞。宣衡摘下腰间玉衡,放在她刚刚盘卧的石头上,哪怕是被水流冲走,说不定神女也会看到。 宣衡听到对岸呼喊声,一步三回头的拎着湿透的衣摆,御剑回到了千鸿宫暂时驻扎的半坡上。 刚刚秣马税驾的奴仆都已经重新修整完毕,父亲卓鼎君正背着手,满面怒意的站在车旁:“宣衡,你又不声不响独自去了何处?所有人都在等着你……怎么还落水了?祭服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知道父亲一直瞧不上他,他尽力将千鸿宫繁文缛节的规矩、繁重复杂的课业,都做到了极致,却只会得到父亲的种种指责:“只是做到这种程度,你便得意了吗?”“你离尽善尽美总是差那么一点。”“就这些事有那么难吗?你总是叫我失望。” 甚至此次千鸿宫祭神,父亲虽然勉为其难允许他共同主持祭祀,却处处不满,宣衡总想让父亲满意,甚至不食不眠,练习祭祀的每一个环节。 他觉得此次祭祀归来的途中见到神女,一定是他的努力得到了认可,父亲也绝对会为了他而高兴的! 宣衡面上展露几分激动:“父亲,我见到了鸾仙神女!正是神鸟在此处嬉戏,她与我说了好些话呢!” 卓鼎君无须白面上缓缓浮现出冷笑:“……你,遇见鸾仙?”上一个遇见鸾仙是千年前的千鸿宫宫主,他小小年纪倒是敢说。 莫不是身边有些人以为他参与了祭祀,便是少宫主,就教他这样撒谎? 宣衡抬手正要描述,袖中的断笛掉落出来,一直滚到父亲脚边。 第50章 卓鼎君捡起断笛, 缓缓道:“这是为父刚刚在祭祀典仪上赠予你的法器,才不过数个时辰,你便将它折断了?!” 宣衡太知道父亲的喜怒无常, 连忙辩解道:“是鸾仙折断了笛子, 她说我应该学琴——呃!” 话音未落,脸上便是火辣辣的热痛,他眼冒金星, 太阳穴鼓胀, 差点趔趄着摔倒在地, 周边随行的弟子奴仆无一人敢言敢拦, 全都垂着头只当自己是木偶。 “还敢撒谎!千鸿宫千百年来未有的仙缘, 让你给碰上了?你最是会装作恭顺,可这谎也太蠢了!” 宣衡张了张嘴, 只感觉嘴里有血味。 “你该知道自己的乐艺有多差, 还不肯勤能补拙, 在你跑去找什么神仙的时候, 琮儿一直在这里吹奏练习,若真有仙缘也不可能找上你!” 在父亲身后的车驾上, 车帘掀开来,露出小他几岁的宣琮的脸来。 他年少时略显病弱, 似笑非笑的看着挨了巴掌的兄长。 宣衡垂着头。 在乐艺上, 他天赋远不及自己的弟弟,或许……鸾仙听到宣琮的乐声,根本不会搭理他。 宣琮开口轻笑道:“兄长的玉佩呢?去哪里了?” 卓鼎君低头看向他腰间,更是惊怒。 千鸿宫弟子入门时,便会有一块自己的佩玉,这佩玉基本只有两件用处。 一是当被修仙界其他人相救, 无以为报时,便赠予玉佩,并在玉佩上附上咒法。对方有需要之时,可以拿着玉佩来求报恩,如果超出赠予玉佩者的能力范围,千鸿宫也会尽力报答。 二是用来定下重大的契约,以玉佩为誓,个别长老、掌匣人的玉佩,会用来结盟。但弟子们自身能定下的最大契约,基本都是道侣婚约,所以千鸿宫的玉佩日后也有定情结偶之意。 宣衡小小年纪就失了玉佩,再加上他长子的身份,这确实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他嚅嗫道:“我将玉佩给了神女,但不知道神女会不会收下,希望江水能将我的敬意送达……” 卓鼎君这才知道,他竟然是把玉佩扔在了岸边!他气得命人去涉水寻找,一群弟子奴仆,在对岸搜找了一两个时辰,也没见到玉佩,大概率是被江水冲刷到下游去了。 卓鼎君只好放弃,命令车队出发,所有人都不许声张他玉佩丢失的事。 宣衡双手被笏板抽打到红肿,他跪在车马中,身后的软榻上,裹着绒皮大氅的宣琮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笛曲,轻笑道:“兄长,父亲好像很生气,我刚刚听到了,他说已经后悔选你主持祭祀了。” 宣衡垂头跪着不说话。 宣琮笑:“你看你这么听他的话,他也没把你当回事儿——” 正说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众多弟子奴仆的惊呼,紧接着,便是一声悠扬空灵的鸣叫,振翅声擦过头顶。 车队停下来,有人惊呼道:“真的是鸾仙?!” 宣琮一愣,而宣衡动作更快,膝行几步,掀开车帘。 只瞧见一只羽若金霞的鸾鸟,落在车前横木上,与他不过几臂的距离。 口中衔着的,正是他的玉衡。 斜阳映照在鸾鸟身上,它朝着宣衡微微颔首,而后将玉衡朝他的方向扔去,宣衡连忙双手接住,喃喃道:“神女不愿意收下玉佩,要还给我吗?” 鸾鸟仰颈鸣叫一声,眼眸落在他身上,振翅而起,七彩纤长的尾羽从车顶拂过,飞入空中。天空中恰好彩云飞移,露出云层之上飞走的众多神鸟,如梦如幻。 其中有些神鸟化作人形,恍若在三界之外—— “……怎么可能?”宣琮喃喃道。 众多长老也惊愕议论:“是真的鸾仙!少宫主是真的结了仙缘!” 卓鼎君转过头来,面上是掩抑不住地震惊,望向呆呆仰头的宣衡。 既是神女选择了宣衡,那不论如何,他都会是未来的继承者了。 羡泽却并不知道自己此举改变了一个人甚至一整个门派的命运。 在半空中,鸾鸟幻化成年轻男人,金发红瞳,既有男人的骨骼,又有清妍妩媚,他舒展着手臂伴飞在羡泽身侧:“尊上,我把那玉佩送回去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傻小子。不过,他似乎被扇了巴掌呢。” 羡泽却没在意到他说话的酸不溜丢,甚至也没把玉佩太放在心上,只拽了拽旁边的苍鹭:“你不是最懂何处有美酒美食美人吗?不如带我们去仙府吃喝吧!呀,我想喝些果酒!” 苍鹭是众多神鸟中最不待见她的,却被她捉住了羽翅,只好回头,一张口是有些沙哑的男人嗓音:“那你不许像上次那样露出尾巴了。” 羡泽笑:“我保证!” 鸾鸟有些妒忌的望了苍鹭一眼,明明是群鸟之中最丑最素的那个,却因为多年来化作人形行走世间,通晓百事,所以受尊上的喜爱。 第93章 迟早要把这只苍鹭拔成没毛鸡! …… 江连星行走在疯涌的魔气中,他彻底释放了魔核的力量,哪怕说他可能再也难以收回去,但在如此危险的时刻,他必须要有这种决断。 黑烬飘过他周身覆盖的魔气,就像是骤雨打在他外壳上,虽然不能伤及他,但他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手臂有些徒劳在无数飘飞的黑烬中挥舞着,想要看的更远一些。 江连星前世去过魔域,他猜测水泽处的大洞,很有可能是连通了魔域中几处烬海,黑烬所以才会像是泄洪一般涌过来。 他越走越焦虑,不知道师母能在如此多黑烬中撑多久。 魔域也有魔修,他们有些也是凡人出身,从年幼时便掌握了吸收魔气并修行的办法,但他们也不会经常来到人间,因为灵气对他们来说是有害的。 也就是仙、魔两道,算是两套不兼容的体系。 而像是江连星这样,仙魔两道兼修的凡人,在他死之前,就只有他一个。两派都视他为叛徒敌人,但也都想要得到他的元神,他的灵核,成为下一个他。 他之前依稀看师母也能兼容两道,但后来又没有别的端倪,只觉得是自己看岔了——毕竟师母身上没有丝毫的魔气。 对于普通的修仙者而言,进入魔气之中,就像是一杯清水被放进了墨汁中,若是保持不动,墨汁也会缓缓侵袭她的灵力,但还需要个过程;但若是她贸然使用灵力,就是搅动自身那杯清水,魔气会迅速搅入她经脉灵海,她的灵海会被魔气入侵撕裂。 轻则修为损毁入魔,重则变成废人甚至死亡。 危险还不只是魔气。 随着魔气漫天飘舞的黑烬,是魔域亡魂燃尽的碎屑,哪怕对魔修来说也有副作用——四肢发麻且疼痛,导致人陷入回忆或幻觉。 江连星努力屏息,却仍然感觉自己眼前不断闪过一些过去的画面,他仿佛是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也会迷失在这里。 眼前忽然变化,竟是他刚认识师母的那天,天降骤雨,师父为她撑着伞,而她牵着他的手,笑着指了指他瘦弱的肋骨凸起的胸膛,笑着道:“我听得到,你这里有一颗大大的心。你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可师母不知道,他胸膛里只有一颗很小的心,分成窄窄的两半。 半边心里只有她,而与她比邻的另半边心里,只有魔核。 黑烬扫过面容,他睫毛被扑打着,周身逐渐被魔核中越来越窜起的黑焰包围,他瞳孔变作纯黑,黑烬开始对他避之不及。 江连星却陷入更多更纷杂的回忆与幻觉中。 他仿佛又在师母被人乱刀刺入胸腹死的那天。江连星抱着满身是血的她,他感觉一只湿热的手摸了摸他脸颊,她竟然在笑:“好孩子,你变了好多,师母已经认不得你了。” 她裹满粘稠半干血液的手指,又戳了戳他可笑华服的胸膛,她喟叹道: “好孩子,你这颗大大的心,快要长成了……” 别叫他好孩子。 别这么说!他就是扫把星! 他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 江连星抬手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光线,他甚至无法分清是回忆里,是真实的,他又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吃痛中,视野也更加清晰了。 确实是一道指向天空的光线,应该是那位赵师弟手中的秘宝。他没找到师母,但最起码这件秘宝在无边黑暗中如同坐标,或许师母也能主动找上他。 江连星定了定心神,朝着方向走去。 他顺着光线找到了,这件试炼中的秘宝是一枚青绿如琉璃的纺锤形果实,是素心无果。 这果实能够清退杂念邪思,助道修行,用以突破功法的辅助,算是珍贵之物。而且也适合魔气吞噬时,保持本心,可惜拿到秘宝的赵师弟不会用。 他要拿起这颗果实,却发现正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抓着。手跟着果子抬起,抖落黑烬,手指纤长。 他一眼便认出。 是羡泽! 江连星连忙扫开黑烬,她白皙面容露出来,像是落叶覆盖的倒地玉佛,蝴蝶聚集的清潭水洼,羡泽双目紧闭,无知无觉。 他连忙将她抱起来,黑烬纷飞而起,她像是被人惊醒一般微微皱眉,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来。这是被黑烬拖入回忆中的迹象,哪怕是魔域的妖异魔修,也有不少人会被拖入永远不会醒来的回忆,就此沉眠倒在烬海之中,直到身体被异兽吞食或被沙暴风干。 而且羡泽经脉中已经有了被魔气侵蚀的迹象。 江连星知道关键,立刻拍了拍她脸颊。 羡泽睫毛颤抖,将醒未醒,伸出手来摸摸索索,抓住了他手臂,顺着手臂往上捉住了他肩膀。 他半跪在地上,朝她道:“羡泽!羡泽!” 她没有睁眼,似半梦半醒似的仰头,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含混道:“我听到了,宣衡。” 江连星一愣。 她还在回忆中…… 他拿起地上的素心无果,这果子没什么汁水,只有啃咬咀嚼才能咽下,他只好咬掉了一块果肉,递到她唇边。 果肉碰到她嘴唇,她却笑着躲了躲,那面上是江连星总未见过的狡黠妩媚。她偏过头,笑得既像柔情也像是恶劣,在与回忆中的人对话着: “你说什么?要与我做夫妻,好呀。” 江连星呆呆的望着她。 她启唇咬住了水果,牙齿几乎咬在了他的指甲上,她将素心无果的果肉咀嚼两下,自己伸出了手指,轻轻抹过嘴唇:“那我们之后,就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了,对吧?” 江连星明知道她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却忍不住在心中做出了回答: 不。他才不是你最亲密无间的人。 她咽下素心无果后,神色变化,似是怔愣似是回味,睫毛颤抖着缓缓张开眼来,与江连星四目对视。 她手指甚至还搭在自己嘴角,总是沉思或笃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有些呆的神色,江连星忍不住笑了起来:“师母,你睡了好久。” 她实在是认不出来,眼前的人影,已经完全被黑焰包裹吞噬,只隐约能瞧见两个纯黑的眼珠子。 不过她很快就看到了黑焰人影头顶的进度条,已经快满了。 羡泽:“……江连星?” 江连星应了一声,扶着她站起身来:“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听我的,不要运转灵力,普通修仙者是无法在魔域中使用灵力的。” 羡泽点了点头,扶着他站起身来,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你这身上的火,是因为入魔吗?能消下去的吧?不会回头变成柴火人?” 江连星对她露出微笑,但全都在黑焰下看不清:“当然能。” 不。他彻底释放魔核之后,很难再将如此强势的魔气收拢回灵海内,像之前那样扮演一个平平的修仙弟子了。 但他怕羡泽此刻太担忧,仍然扶着她往外走出去。等快到了周围安全处,他会将她推出去,自己试试能否收拢魔核,如果做不到,他或许会干脆通过暗渊,进入另一端的魔域,暂时不再回来。 第94章 就让所有人以为他消失了。 否则他入魔到这种地步,不知会给她招惹来多少麻烦。 而且,他必须尽快,如果他们行进的速度赶不上魔气扩张的速度,就会被困在这里。哪怕是千鸿宫和明心宗想要救他们,也没人能深入魔气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尽快离开,他们将永远无法走出去,但问题是师母不能催动灵力御剑,那就只有他带着她—— 江连星低声道:“师母,失礼了。” 他抬手搂住她,脚下一点,动作迅猛如同野兽一般,带着她朝外疾奔而去。羡泽吓坏了,想要抓住他,江连星却先一步抓住她衣袖:“别碰。” 羡泽一愣。 江连星轻声道:“黑焰会灼伤你的皮肤。但放心,不会烧坏你的衣物。” 她转头,似乎觉得很陌生一样看着他。 江连星很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也不敢细想这眼神背后,她有多少对他的猜测、不安与怀疑。 他只是轻声道:“师母,别看我。” 羡泽真就转头不看他了:“觉得你好像忽然长大了。” 他心里一颤。她只是这样想的吗? 师母真的对他从来就没有过更多的怀疑吗? 江连星正想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某些熟悉且不祥的低声咆哮,就像是肉膜鼓面在震颤一般,他甚至能够感觉到热气与腥臭同时随风而来! 是魔域的异兽?!它们竟然通过暗渊来到了修仙界? 如果那头连通着烬海,那听这咆哮,最有可能的就是败麟。 败麟算是魔域中最难缠的魔物之一,单只实力不俗,还喜欢族群集体行动,一只败麟出现基本意味着要有上百只败麟紧跟着而来。 魔气又是它们的主场,这根本不是他们二人能敌的! 第51章 在卷轴铺开的广场周围, 有几间明心宗的阁殿,宣衡就和钟以岫约见在这里。 屋内没有熏香,只有一些周边杂草花丛的气息, 宣衡端坐在太师椅上, 戴着手套的两只手搭在弯曲的楠木扶手上。 隔着手套,他能摸到自己手心中的陈年旧疤。因为大火那日的灼烧,他双手也失去了掌纹指纹, 手心只剩下丑陋粗糙的疤痕。 十几年前那场差点毁了千鸿宫的大火之后, 他虽然将琴带在身边, 但几乎再也没有碰过琴, 没有奏乐过。 外界一直有传言, 说少宫主宣衡修为被毁,他选择用剑告诉这些人正确答案。 真好笑。他从来就不善乐艺, 却不代表他不擅长剑术与法术, 而父亲的期许、弟弟的竞争与羡泽随口一句话, 他便苦练琴艺几十年, 无数汗珠滴落在琴弦上。 只不过多年练琴在指尖留下的老茧,也在十几年前被烧融了, 他确实无法,也不愿意抚琴了。 宣衡将一枚丹药放入口中, 他今早失明后, 能猜到是宣琮的手笔,他最擅长用香料施毒,下手能做到天衣无缝。 宣琮让他失明,恐怕就是想让他在明心宗面前出丑吧。 不过他也愿意演拙装傻,看看宣琮到底怀揣着什么目的。 随着丹药化开,苦味在口腔中蔓延, 他会慢慢恢复视力。四周有远隔的喧闹,他听得见外头两派长老的讨论声或喧嚣声,独坐屋中,有种孤身一人之感。 就在这种迷迷蒙蒙的视野中,他忍不住回想起过去。 五十年前,他已从小少年长成了半个青年,他从来没忘记跟鸾仙的东海之约,却没想到没等到真龙现世,却等到了所谓的“东海屠魔”。 这一行动,甚至是父亲卓鼎君向全修真界号召发起的。 宣衡还以为是众多仙门共同屠魔,让东海恢复天朗气清,一片浩然,才会有真龙现世的奇迹。他百般央求起誓,才让卓鼎君愿意带他去东海。 不过,宣琮当然不会去,他还没少喝着酒笑话他道:“东海啊鸾仙啊听你念叨了十几年了,也没见你得了鸾仙点化有了乐理的天赋。” 到了东海,父亲却不允许他直接参与屠魔大业,只许他留在东海沿岸,与一些千鸿宫弟子或小宗门一同,保障屠魔大业不会被外来的势力所打扰。 但几乎整个修仙界都对“东海屠魔”一呼百应,有什么势力会来打扰,宣衡的工作本质就是观战。 他只能远远看着,众多仙门高手大能御空飞行,飞至海面上空,传闻那片水域下就是沉没的蓬莱。 宣衡站在结冰凝固的海浪边,盯着遥远的半空中,看着那些如米粒大小的各宗门的“天兵天将”列阵。 而后就听到半空中悠长龙吟。 真龙已经现世了?! 距离他虽有几十里远,但他与众多弟子仍是被这声龙吟震得灵海翻涌,宣衡也瞧见空中有人受不了这声龙吟跌落下来,而无数彩云遮蔽,他依稀看到了…… 金色的龙尾拍散一团云雾。 金鳞若海面波光般闪耀,纤长矫健,卷起劲风,尾部末端犹如流光溢彩的鱼鳍,边缘锋利,又有两道巨大的洒金白羽翅翼横扫而过,它的阴影从薄云后游过,掠至不可见的高空—— 宣衡呆呆地望着,终于理解了鸾仙为何对真龙如此敬仰。 他也察觉到了千万人灵力震天撼地的爆发,天下化神元婴高手集结至此,竟是将汇聚的灵力对准了真龙! 龙吟忽然变得凄厉悲鸣,在远处的云层之下甚至下起血雨,染红大片海域,连日光都随着一蓬蓬炸开在空中的血雾,变成朱色霞光。 宣衡这才意识到,东海屠魔……屠的魔竟然是真龙! 疯了吧!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杀死几百年未现世的传说中的真龙?! 那如果鸾仙也来了这里……岂不就是要见证,修仙界在围剿她仰慕的应龙…… 宣衡顾不得父亲的命令,御剑疾奔向“东海屠魔”的漩涡中心。剑尖冲开水浪,宣衡仰头盯着云端的虚影,他们就像是捕鲸般,用灵力捆住应龙。 各大宗门埋伏在此,早有准备,他们像是早已了解研究过真龙的弱点。甚至,宣衡看到了一些他根本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上古功法,在空中显露踪迹。 真龙在云中翻腾,面对几乎整个修真界大能以多欺少,逐渐不敌,很快就被击中弱点,被折断翅膀,被刺穿龙爪,被扒掉数枚鳞片! 他们不仅仅是要杀它,更像是在瓜分它、捕猎它、蚕食它! 它摇头摆尾,也有更多仙门人物抵挡不住它的灵压与动作,被击飞或坠落海中,云中只剩下不到一半人苦苦支撑。 忽然,空中传来泣血鸣啼,他瞧见无数神鸟张开羽翼朝着应龙的方向飞掠而去,它们或是在空中化作人形,施法持剑与众多修仙者打成一团;或是扑在应龙身畔,想要用法术破坏掉捆绑应龙的灵力。 而宣衡身后,本应该由他封锁的外围,竟突然出现许多西狄异兽和伽萨教教众,疯狂袭击着他们中原宗门。 他听说,西狄人以百兽为友,以真龙为神,或许他们听说了东海屠魔的真相,为了他们信仰的真龙才来到此处,与九洲十八川的众多宗门为敌! 在天空乱斗之中,也有数只神鸟坠落,跌入海中,但也能隐隐见到,应龙已经挣脱开控制,它浑身残缺,血滴入海面染红了浪—— 第95章 宣衡的心脏提到嗓子眼,此时双方已经斗争到最关键的节点上,应龙是死是逃,就在这一刻。 就在他暂落在一处极近的礁石上,打算朝上空飞去时,忽然一阵耳鸣,周围寂静无声。 半空中云、血雾与烟尘,都被荡涤开近千米,只剩一片天朗气清,映照着纯净蔚蓝的海天一色。 周围浮在空中的数位摇摇欲坠的仙门大能,就像是陡然被揭开了面纱,狼狈不堪的模样暴露在日光之下。 被推开的云浪因为低温凝结,水汽汇集,像是静谧的瀑布般缓缓流淌下来,如酣睡四合的床帐,如婴孩摇篮的围纱。 他前几日随同父亲见过的垂云君,摇摇欲坠地在这片湛蓝色的正核心。他一袭白衣,胸膛处是大片血迹,发丝在空中狂舞。 而应龙的身影不见了。 它庞大的影子骤然消失在所有人眼皮下。 垂云君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双目紧闭,头朝下直直昏迷坠落,周遭仙门竟无一人去救他。 空中仅存的数只重伤未死的神鸟,发疯一般开始攻击周围的修仙者。 眼见着半死的垂云君快要跌入海中,从低处的云层中陡然窜出身影,在空中直直突入,一把揪住垂云君的衣领,与他一同往下掉入海里。 宣衡见到了他少年时魂牵梦萦的身影。 是鸾仙! 可她半张脸都是血迹,轻薄的锦色华服撕烂染血,双眼满是恨意、狂怒与嗜血,几乎到眉眼略显扭曲的地步,两只手紧紧箍住垂云君的喉咙! 垂云君杀死了真龙,她如此仰慕真龙,恐怕誓要与他同归于尽! 宣衡仿佛自己被掐住喉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站在礁石上,看着他们坠入海浪之中。 与此同时,冰冷的海浪拍打礁石,将他兜头浇湿,他像是伫立在礁石上的冰雕,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该如何……反应。 东海屠魔就那样草草收场。 真龙不见,鸾仙消失。垂云君也是。 各大宗门潦草地派人敛尸寻踪,数日都有各类衣袍、冠带与尸体被海浪推上岸边。仙门装模作样的找了垂云君几日,宣衡也带着船队在东海搜寻,但他知道自己找的根本不是垂云君。 他也知道,周围的仙门找的也根本不是垂云君。 而是应龙掉落在海中珍贵的鳞片、指甲,还有其他宗门大能坠入海中的名贵法器。 最终搜寻无果。 几乎所有参与其中的仙门,都损失惨重,像他父亲这样身受重伤的宗主大能不计其数,而他父亲仰仗的心腹长老、天才弟子,几乎都在此役中亡殁。 许多在东海屠魔中,几乎被应龙半灭的宗门,也对着发起行动的千鸿宫唾骂诅咒。 一时间,修仙界因为这场东海屠魔,几乎要断代。 他这个长子终于得以担任起少宫主之位,一步步走向千鸿宫权力的核心。 宣衡有太多事不能理解,但父亲始终对为何发起东海屠魔缄口不言。 有时他仰头望向天空时,他都会眼前骤然浮现鸾仙那张充满恨意的脸。 这些罪孽,与他有关。 也与修仙界那么多宗门有关。 有时,他低头看着沃舟琴,与自己搭在琴弦上那双手,时不时在想,他因为鸾仙一句话而习琴,但到头来又算什么呢?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千鸿宫的琴法乐曲,袭击向了神鸟与真龙。 直到东海屠魔十年后,传闻垂云君回来了。 但鸾仙再也未有现身。他猜测,是在这场复仇死斗中,垂云君赢了。 鸾仙一定是被他杀了。 四处又有异象异端,都说“东海魔君”未死,然后纷纷讨伐垂云君,甚至有传闻说是垂云君故意放过了“东海魔君”。 宣衡明知道各大宗门不做人,对垂云君是用完就扔。但他心里又扭曲的默许千鸿宫也对明心宗胁迫倾轧,甚至他都发疯狂想过,当年不是垂云君非要倾尽全力给出致命一击,会不会真龙不会死? 垂云君肯定是杀了鸾仙,他如果出手暗杀了垂云君,又会如何?能不能告慰鸾仙? 当然不可能。 太令人作呕也太虚伪了,东海屠魔本就是千鸿宫发起的! 在修仙界的排挤中,明心宗还是跟营养不良的小树苗似的,勉勉强强存活了下来。 直到又过去多年,他和宣琮共同掌握住了千鸿宫的权力。而半死不活的父亲卓鼎君,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灵丹补药,竟然慢慢在恢复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突变。 宣衡带诸位枕霞弟子,在一处凶险的秘境遭遇上古异兽,他为了保护弟子身受重伤,双目失明,两耳失聪,多处被刺穿,奄奄一息。 却因为秘境外山崩地裂,他也被山中迸射的暗流卷出秘境,漂流至下游水泽,终在岸边得一人相助。 那人将他带回住处悉心治疗,他敷药服丹后勉强恢复了一些听力,可药物却对双目毫无效果。宣衡待经脉恢复一些后,急不可耐的自行以灵力确认——他双目彻底被毒毁,若非神仙相助,绝无恢复的可能! 他成了废人。 宣衡只觉得人生被一下子拍入永不可能爬起的低谷。 他如果真的瞎了,以千鸿宫的“注重体面”,他绝对保不住少宫主的位置,宣琮会取而代之。 逐渐恢复身体的父亲重掌大权后,更会对他弃如敝履,甚至可能将他逐出千鸿宫,只当他死了。 在千鸿宫内的时候,他觉得处处逼仄,步步围城,无一处自在,无一事自决,他常常仰头看着飞鸟,觉得自己层层华服像是秤砣一般拽着他飞不起来。 可要是真离开千鸿宫,他又忍不住在一片黑暗中想,不是少宫主的他,到底是什么呢? 宣衡绝不要千鸿宫见到他此刻的狼狈,他宁愿一辈子都不回去。 却不料那位照料他的人,发现了他的痛苦后,在他勉强恢复一些听力的耳畔,轻声道: “如若我愿意帮你恢复视力,你可愿为我弹奏一曲?我看得出你指腹的薄茧,看起来是惯常抚琴的人。” 她的声音在他听来,就像是从海底传来一般朦胧。 宣衡不明所以,却仍是点了点头:“恩人,只要能帮我恢复视力,我什么都愿意做——” 对方笑了起来,手指似乎还点了点他鼻翼的痣。 他早就通过触觉与声音察觉到,这是一位女修,有些不适应的躲了躲她的手。 “你自己也知道,你双目的伤势,神仙难救,我自然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救你。所以,你自然也要付出代价。我要你今后修为地一半。” 宣衡一愣:“什么叫今后修为的一半?” “就是,你日后修行,有一半的灵力分给我。只要一半。当然,你如果不喜欢,也可以随时终止,但你的双眼,也会再度失明。” 她声音轻柔,似乎怕他听不见似的,嘴唇离他耳朵极近,话语像是枕边呢喃:“不过,也不用担心今后修为不够,你既然分一半给我,我也会好好庇护你。” “庇护……我?”宣衡皱起眉头。 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别担心,你随时可以反悔,不如先恢复视力,处理好你最要紧的事情。” 第96章 如果这位好心人想要谋害他,他顺水漂流之下时可比如今虚弱的多,她完全可以在那时候将他杀了。而且这些日子的照料下,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洒脱灵动,绝不是阴狠之人。 宣衡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她的手,点在他胸膛之上,宣衡感觉蕴含着纯净灵力的种子,飘入他灵海之中,而后蛮横强势的在其中扎根! 他挣扎起来,这种在别人灵海内留下灵核的行为,堪比将印记彻底打入对方体内,带来了周身经脉的剧痛。宣衡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觉得自己被骗了,张口欲喊,推搡着对方的双手。 但那枚金核,偏偏极其强大温柔,滋养他重伤未愈的经脉与伤口,清除他体内的余毒。 他渐渐瞧见了影影绰绰的身姿,就坐在他对面,反握着他挣扎的手腕。 而后视野逐渐清明,他看到了一张他魂牵梦萦,心热胆寒不敢想念的脸。 他停下了一切挣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喃喃道:“……鸾仙。” 小小竹屋窗外,是他少年时候与仙结缘的江畔,风拂过杜衡。清瘦的她裹着素衣,缎子般的乌发披身,金色双瞳看着宣衡,轻笑启唇道:“你见过我?” 第52章 这竟不是幻梦。 宣衡身披棉麻衣衫, 桌边还放着她给喂药的碗勺,一直以来竟是鸾仙捡到了他、照顾着他。 宣衡呆呆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弯着眼睛笑起来:“抱歉, 我之前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漂流至此就定居在此处了。我们是熟人吗?” 宣衡忍不住道:“记不清了?难道连东海都——”他急急刹住了话头,他似乎看到了类似苍鹭的剪影从远处的江渚飞过, 眨眨眼又消失不见, 仿佛是他的幻觉。 她歪头思索片刻, 笑道:“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啊。” 真的忘了……吗? 是在跟垂云君的搏斗中, 失去了记忆吗? 那这一切都是仙缘,是巧合吗? 她将面容靠近一些, 道:“眼睛真的能看清楚了吗?原来我的灵力真的能救人。你能感觉到吗?我的一部分金核, 就在你的身体里。” 她笑道:“你很害怕吧, 刚刚挣扎的很厉害。别怕,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取走我的金核。只不过你就看不见了。” 她抬手作势又要点在他胸口, 宣衡连忙道:“不要!我没有不愿意——” 她满意的点点头:“你之后修行,会有一半的灵力汇入金核, 供我使用。抱歉, 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受了很重的伤,自行修炼很困难,不得不……” 她话只说了一半,但宣衡立刻意识到:很重的伤。绝对是东海屠魔导致的。 宣衡立刻道:“在下愿意供养神女,请不必在意。这是我还只是我失明痊愈应该回报的, 更何况您还有救我一命的恩情。”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脸颊:“那太好了。” 之前宣衡视力听力都未完全恢复,不得不依赖他人照顾,但此刻恢复视力,他被她指尖碰到似吓了一跳。他从小便甚少与人有肢体接触,不自主地偏头躲开了她的手。 她一愣,脸上显露了淡淡的失望。 宣衡不知为何,只是因为她的失望竟愧疚起来。可他又实在是不可能说“你摸吧随便摸”这种话,只得撑着桌子起身,朝她拜礼道:“在下并非有意,只是于礼不合,所谓男女不杂坐,之前是我不知鸾仙照料我许久,但既已知晓便不可再这般随意。正所谓修身践言,谓之善行——” 他都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多少冠冕堂皇的话,快要搜肠刮肚的背诵礼记一般,她却将身子前倾靠近看着他眼睛。 宣衡往后仰着站,小腿几乎贴在了椅腿上。 可说了那么多人间的无趣礼教,她却只是笑:“我不懂那些。可若我要违背你的礼,你会生我的气吗?礼教和报恩,哪个更重?” 宣衡说不上来了。 她没有与他深究,道:“你懂人间礼节,可我不懂,我这里只有一间屋子,恐怕做不到什么不杂坐。你既然已经眼睛痊愈,要不便走吧?” 她性情直白,反倒让宣衡下不来台,他硬着头皮道:“鸾仙独居这般萧瑟之处,是否有些孤单,若对世情有些兴趣,可否愿意去吾家府上一坐,体味些凡人生活?” 她偏过头,嘴角勾起:“你家?” 宣衡矜持的微微颔首:“略有些家业。” 她歪了歪头:“说来确实,闲居多年,我体弱又不能再翱翔迁徙,还真的想见见人间风景。” “对了,到世俗中,可千万不要叫我鸾仙。” “就叫我羡泽吧。” 失踪许久的少宫主宣衡,竟突然回到了千鸿宫。 宣琮被拱上管权之位后,胡作非为了很多日子,他宁愿花天酒地,也不想管那些让宣衡皱眉深思的破事。 此刻听说宣衡活着回来,他只是懒散从酒坛子里歪歪斜斜起身,扶着散乱的发髻,摇晃着御剑下去迎接他亲爱的兄长。 宣琮竟然见到他那木头般的兄长,转身从玉銮云车上扶下来一位容姿瑰艳、仿若仙人的女子。 宣衡甚至拽起几层宽袖遮挡手背才去扶她,她的手指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腕,他处处显得客套有礼,只是那一直落在女子身上的目光,还有紧绷的手臂,暴露了兄长的一切所思所想。 宣琮站在玉阶之上,挑了挑眉毛。 却没想到那女子却并不只是将目光落在兄长身上,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玉阶上的宣琮,兴味的挑起眉毛,对他遥遥露出笑容。 ……有趣了。 …… 二十年过去了,宣衡至今还记得他带她回到千鸿宫的那一天。 他甚至在那时已经想到了,世间绝没有如此的仙缘与巧合,他猜到她怀揣着目的来到千鸿宫,他猜到她一切都在伪装。但他甘愿装作一无所知。 只是没想到,她也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知道。 她就是来游戏人间的,而他从头至尾就是她泛粉指尖把玩着的小木偶。 被她亲手……抠掉眼睛的小木偶。 此时此刻,明心宗广场侧面的厅堂中,外头传来千鸿宫与明心宗看上的热闹声响。 门被人打开,端坐在屋中的宣衡,依稀看到瘦高的身影走进来,沉默的立在对面。 宣衡将丹药压在舌下,苦味在口腔中蔓延,他模模糊糊恢复了一些视力,但却看不清来人的五官。 他微微一颔首:“垂云君。” 对面的人声音清雅冷冽,似乎不擅长虚与委蛇,直接道:“你认识她?” 真是开门见山,一点废话都不想说啊。 宣衡微微颔首:“自然,我们朝夕相处多年。” 钟以岫悚然:“什么意思?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他不敢信,毕竟她的事干系重大。 宣衡半晌道:“是……人吗?” 他轻轻一个反问,便让钟以岫浑身僵硬。 宣衡多年来不苟言笑的面容上,第一次展露了笑容:“您是多年未出山的先辈,或有不知。她是我的发妻。” 第97章 这字里行间还要说几句他年岁大。 钟以岫向来听不出别人话里的恶意,道:“那她不可能死,你为什么要戴黑纱?难不成你被骗了,不知道她不会死?” 他只是天性直白,这话却像是戳宣衡心窝子。 但宣衡一下子反应过来:“垂云君为何知道她没死?难道是您最近见过她?” 他此刻看不清钟以岫的表情,只听到他缓缓道:“我们几十年没有见过,我就是知道她没死。而且,我不认为以她的性格,会做任何人的妻子。” 微微垂下目光撇着脑袋的宣衡,刚要开口反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几十年未见,却能确认她没死。 只有一种可能性! 钟以岫还想再问,却瞧见宣衡脸色陡然变化了,屋内只有几盏飘在半空中的灵火灯烛,他咬紧牙关,两颊的肌肉都缩紧了,瞳孔像是在看他又没在看他,而后忽然暴起! 宣衡击飞桌子,他手中拿出一件似玉质编钟的法器,指尖在法器上敲打出几个单音,灵力飞射,这房子就像是忽然被罩在了山石下,周围一切声响都远了。 空气凝滞,灵力像是被控在原地,只要牵动一丝便会皮肉上剧痛绽烈。 这是千鸿宫的宫主卓鼎君,曾经名震九洲的“不思归”心法,以琴散发,空灵绝弦,卓鼎君近些年已用不出来这一招。不过宣衡已经将音律乐艺化作另一种用法,他甚至不用弹奏乐曲,只以几个音做快招,难有敌手。 看到钟以岫受控后,宣衡顾不上平日里最注重的礼节举止,一只手抓住了钟以岫的衣领,瞳孔震颤,低头望着他。 钟以岫仰头看着他,面色同样,故作冷静中带着不敢细想的惊愕。 宣衡正要开口,他脸颊上骤然一凉,一颗小小的冰晶飞星拂过,围着钟以岫打圈飞行,看起来微不足道,其中蕴藏的力量不容小觑。 钟以岫轻声开口道:“少宫主能离我远一点吗?我……不喜欢这样。” 宣衡凝视着他,忽然从灵海之中爆发出一道灵力,他深青色的瞳孔渐渐散出金光来。 他轻声道:“你知道她没死,是因为你体内有她留给你的东西,对吧。” 钟以岫看着他眼底的金色,瞳孔缩起,他半晌后才喃喃道:“……她到底将金核种给过多少人?” 宣衡视力逐渐恢复,他望着钟以岫和几十年前相比未曾改变的面容,轻声道:“我一直都想见见你的,毕竟当年东海屠魔时,你是将她拔鳞剔骨,重伤致死的那个人。在众多仙门宗主被她击伤甚至屠杀之时,你做了那个咬牙死撑的英雄,给了她致命一击。” 随着他的话语,钟以岫面露痛苦神色,他双目失神微微垂下头去:“……我当时不知,我不……” 宣衡轻轻吐出一口气,有意道:“但事情总归是你做的。” 他直起身来,两袖垂下,又是一副清风霁月漠不关心的模样,道:“说来,咱们都是见过真龙的人,你应该也清楚,你手下那位虺青涧来的傀儡师,制作的根本不是龙骨傀儡,而是——蛟骨。” 蛟有双爪,而龙有四爪。 蛟与龙,更是泥云之别,只是它们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罢了。 而蛟如果跟龙关系亲密之后,能够模仿一些龙的举止和吟叫,常有“蛟假龙威”之说,也有人认为是龙懒得见人,叫蛟当替身来扮演龙。 所以蛟骨傀儡才能在那时候发出龙吟震慑周围。 钟以岫垂眼定了定神色,轻声道:“龙骨都在何处,千鸿宫比我更清楚。” 看来他也知道千鸿宫曾经藏有大量龙骨金鳞,后来都被付之一炬。 宣衡蹙眉,抿了下嘴角,这话题对钟以岫只是某种反击,对他来说却是烙疤疽伤不敢细谈,他绕回话题:“明心宗造出这等复活龙骨一般的阵势,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还想造什么乱?” 钟以岫虽然单纯,但对待这些仙门早不是五十年前的轻信了,更何况是这个口口声声与“她”做过夫妻的宣衡。 “明心宗总也需要名声,让那些自诩仙门之首的宗门不敢随意轻视。”他这么说。 丝毫不愿透露,是“她”提及的埋骨地。 宣衡看得出来他没说实话,但他心里却在酝酿另一件事。 这金核,是寄生、是诅咒。 每一枚都储存着寄生在他们体内所吸取的灵力,她迟早有一天会来取走。 特别是她几个月前出了大事,更可能会迫切地需要拿走金核。 他如果拿走了钟以岫的金核,就是有两枚金核在他体内,羡泽会有更大的几率,来找他—— 如果是能见到她…… 只要是能见到她。 虽然宣衡知道,千鸿宫来到明心宗,正值两派弟子切磋问道之际,他杀了对面的师尊,必然会导致双方决裂。 可他感觉自己已经被这十几年来时不时发作的失明要折磨疯了,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过去发生的事。每一个如梦的夜里,他都好似她还侧卧在身旁,都好似他还在最得意最拥有她的时间里…… 对她的仇恨、愧疚与爱意,如附骨之疽,他熬不下去了。 钟以岫忽然抬起头来,他意识到一件事:“你有金核,也是一种惩罚吧。毕竟你父亲卓鼎君,是东海屠魔的发起者。但她为何惩罚你,而不是你父亲?” 他思索着,也逐渐接近了宣衡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二十年前仙门大会时,我们见过,你却没对我表现出敌意。那时候你没有戴着黑纱,外界也有传闻说你娶妻了。我猜测,那时她在你身边,而你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对吗?” 宣衡一僵。 钟以岫看出来了:“你不知道。” “你和她,是做过真正的夫妻?还是说,是她的又一场报复游戏。” 宣衡这一刻是真的动了杀心。 如果说这是她给予的惩罚和诅咒,他也愿意都集在他一人身上,而不是有个根本——根本不了解她的人在评头论足! 这个钟以岫算什么?他甚至差点杀过她! 他是世界上最不配提到她的人! 钟以岫也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周围空气骤冷,冰晶飞星逐渐变得如海胆般尖锐嶙峋—— “少宫主!少宫主!秘境中出事了!”外头忽然传来掌匣人的声音:“秘境中忽然涌现魔气,数人下落不明!” 宣衡和钟以岫一怔,钟以岫先一步抬袖,门扇打开,宣衡快速收回灵力。二人好似无事发生,同时快步走出屋外。 浮空的巨大卷轴只需要仰首就能看到,其中多个画面中,已然出现了大团魔气! 钟以岫立刻意识到:“这是暗渊,是通往魔域的出入口,为什么会出现在秘境中?难不成这处秘境是在地底深处?” 宣衡已经恢复了大半视力,他道:“不,我们是在泗郡灵犀丘发现的此处秘境,为了用来给弟子试炼,特意进入探查过。除非说,有人移山填海,将灵犀丘改变了,但没有影响到其中的秘境。” 真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宣衡没有再多看钟以岫一眼,飞身而起落在看台上,身边立刻围上掌匣人与长老。 第98章 宣衡这时候才发现:“宣琮去了何处?他为何不在这里守着!” 掌匣人道:“青鸟使大人看到异变后,直接带人进入了秘境。” 宣衡一愣。 这实在不像是他的风格,宣琮向来高高挂起不管事,对千鸿宫的所作所为又看不惯,怎么会为了众多弟子主动涉险? 他仰头看去,卷轴镜像中千鸿宫与明心宗的弟子都察觉到了危险,各自集结,甚至两边带队的大师姐也在碰面,考虑用灵力逼退魔气扩散。 真是不自量力的后生。 多个镜像,也扫到了宣琮带着两位长老御剑疾行的动作,他眉头紧皱,宽袖当风,斜插的簪子有些散乱也顾不上,面容上写满焦急—— 不对。宣琮一定有事瞒着他。 另一边,明心宗也有人出手了。 钟以岫决定带陆炽邑与几位长老,一同进入秘境中,将多位弟子救出,并且控制通往魔域的暗渊。 宣衡知道,对面是宗主坐镇大局,他也应该留在外头。 可当他坐定下来,安排诸人行事时,心里却涌现巨大的不安。 一定是他错过了什么。 一定是。 第53章 秘境中, 两方弟子集结,曲秀岚身侧站着的是千鸿宫的大师姐。 这位大师姐叫禹笃,身材矮胖有力, 一看便是硬桥硬马的武艺傍身, 她性格虽然有些迂腐,但此刻也不敢再循规蹈矩,两边弟子集结清点人数, 还想用灵力控制不断蔓延的魔气。 魔气蔓延的速度比刚刚要慢一些了, 但他们大致估算了一下, 也侵占了秘境内将近五分之一的大小。 他们清点人数后, 发现千鸿宫有七人, 明心宗有四人被困在了魔气之中。 “大师姐,让我们进去救人吧!”千鸿宫有弟子恳求。 也有人不同意:“要让我们都进去送死吗?为什么就偏偏他们几个被魔气困住!也是他们自己做事有问题, 我们不能都葬身在这里, 应该尽快离开, 请少宫主封锁秘境!” 明心宗的诸多弟子更倾向去救人, 但刀竹桃也不同意,嗤笑道:“你们连魔气都没怎么接触过, 就敢去救人?除非有具灵元婴高手作伴,否则谁进去谁就是送死——” 汇聚灵力, 就能像是灯烛驱逐黑暗一般, 在魔气中挤出一小片安全区域。但修为若不够,自身灵力会在化出结界之前,先一步被魔气绞碎。 以他们这些弟子的修为,他们如果真的想要救人,就最起码要组成十人以上的小队抱团进入,用灵力张开结界, 如海下脆弱的气泡一般进入魔气中。 一旦有人灵力枯竭,或有抵挡不住的魔修、魔兽袭击,这个脆弱的泡泡就可能一击即碎,十人小队也会葬身在内。 诸位弟子正探讨着,忽然听见到了身后御剑飞行的破空声,显然来者速度极快。 几个身影疾速而来,千鸿宫弟子先欢呼一声:“是长老们来了吧?” 诸位掌匣人在千鸿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宣琮如此急切的表情。 他平时到哪儿都是斜着靠着假寐着,脸上挂着不着调的笑意,但此刻环佩轻鸣衣袖翻飞,他面上半点笑也没有,御剑的速度几乎甩开诸位掌匣人。 他到了魔气前堪堪停下,欢呼的千鸿宫弟子们闭嘴了。 怎么来的是最不靠谱的宣琮! 宣琮环视两派弟子,对千鸿宫弟子中衣着颜色最深的禹笃招手,道:“我在外看到,黑烬最早从一处水泽开始爆发,将周围几人都吞噬其中了,你能确认那处水泽的位置吗?那应该就是最初的暗渊。” 禹笃带着曲秀岚,一同飞到他身边,道:“我们与明心宗一同核对了地图,确认了水泽位置,但如今黑烬范围极广,那处暗渊已经太深了。我们在考虑,最早被吞噬的几个人能救活的概率极低,或许应该先搜寻另外的弟子……” 宣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觉得概率低便不救了?将地图给我,我带人进去。” 禹笃听说过一些关于宣琮的传言,大多都是说他醉生梦死不管事,早些年很有天赋但也荒废了。 他平时从不用剑,唯一一把飞行用的剑,也包裹着雕花的刀鞘,从剑柄到剑首缠着丝线串珠,看起来便是许多年没有拔出来过。 宣琮拿到那卷能随着手持着方位而改变的地图,忽然释放灵压,在他面前的魔气,就像是被手掌压下去的面团一般,立刻凹进去。 ……好强大的灵力! 说是修为荒废,恐怕不是真的,当年的天赋只不过跟脚下的剑一般,不再出鞘罢了。 他转头对随行的掌匣人道:“两位与我一同进去,另留两位将弟子们全都带出秘境。” 曲秀岚立刻道:“青鸟使,也请带我们进去,我们秘境里的地形更熟悉,虽然不过金丹期,未必能给您助力,但也绝不会拖后腿。” 宣琮偏头看向她,他总是发髻耳环上有许多流苏串珠,此刻从肩膀上滑落下来,他脸上露出笑意,一眼看穿:“你觉得秘境里出现魔气很蹊跷,认为跟千鸿宫有关;你也怕我进去只救千鸿宫弟子不救你们的人,对吧。” 曲秀岚又瘦又白的脸上浮现几丝冰冷笑意,毫不掩饰:“青鸟使理解就好。” 宣琮不置可否,挥挥手让她来了,曲秀岚转头看向文葆。文葆意会,嘱咐了几位同辈师姐师兄几句话,让他们带着其他弟子离开,立刻也跟上曲秀岚,准备一同进入魔气。 明心宗众弟子,眼见着宣琮脚踩那挂满了丝线串珠的剑,带着几人,以灵力为结界强硬推开魔气,进入一片黑烬之中。 宣琮果然修为远比外界传闻要强的多,结界足有十几米宽度,五人在其中御剑绰绰有余,将魔气全部阻挡在外。 文葆捏诀升起光球,他从芥子囊中拿出些灵木薄片,随便一穿一拉,便让一圈木片浮在光球外围,一点点灵力便驱动木片旋转,掀起推开黑烬的风,让他们能看的更清楚。 宣琮也挑了挑眉毛:明心宗弟子倒有点机灵劲。 一行人也都看见脚下,大片大片黑液蔓延,几乎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曲秀岚轻声道:“这些黑液是什么?” 宣琮漫不经心道:“冥油。魔域几百年前便干涸无水,只从岩层中偶有这种黏着黑液涌出来,形成了他们的河。” 有了这些日子两派弟子做出的地图,行进的速度很快,但他们耳边也传来了一些似金属剐蹭的尖锐嘶吼声,宣琮眉毛抖了抖:“……败麟。魔域那边甚至有异兽过来了。” 宣琮一振宽袖,拿出玉笛,却不着急放在唇边,而是侧耳倾听。他眸色清亮,全然不似平日醉生梦死的模样,道:“两只。受伤了,而且很惊恐,脚步踉跄,似乎不是冲我们来的。” 曲秀岚惊讶:“这你都能听见?” 宣琮肩膀放松一些,挑着眉毛满口扯谎道:“以前我兄长跟嫂嫂在另一座外苑亲嘴,我都能听得见呢。” 曲秀岚:“……?” 果不其然,两只败麟惊恐的奔走过来。它们身形似马,四爪尖利宽大,黑皮下尖骨嶙峋,蓝色鬼火般眼睛抬起来看了他们一眼,但顾不上袭击,只警惕又受惊地踉跄几下,没头没脑地朝着黑烬中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第99章 宣琮注意到,这两只败麟身上还燃烧着黑色火焰,脊背脖颈处都有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跑得慢的那个,一条腿都被折断,正踉跄拖行着—— 有人能伤到败麟? 难不成是困在其中的弟子?但按理来说哪个弟子也不可能在这种魔气中清醒太久,更别提使用灵力了…… 很快,他们就闻到了更多更浓重的腥臭气味,地面上渐渐出现一些败麟的尸块。 有些没有被冥油沾染的草地上,流淌着败麟莹蓝色的血液……还有一些傀儡木偶的碎片。 文葆惊呼:“那是陆脉主的傀儡!肯定是羡泽使用了那些傀儡。这里距离最早出事的地点很远,他们竟然已经到了这里来了吗?” 宣琮转过头来看他,脸上缓缓露出一点笑容;“哈……羡泽。她真是胆比天肥,到了这里还敢用本名。” 文葆一愣:“什么?” 宣琮却不接话,只死盯着前方继续御剑往前,但他们并没有看到羡泽,反倒是先注意到了这些败麟的尸块有被啃咬的痕迹。 像是被同类撕咬了。 这些魔兽来到修仙界之后,还彼此厮杀了吗? 宣琮忽然顿住,传音入密对周围几人道:“有啃咬的声音。把你的那些旋转的木片停掉,对方似乎也五感极为通明,会察觉到风声的。” 他也降慢了御剑的速度,嘴唇不动,继续传音入密道:“能够杀了这么多败麟,绝对不是寻常货色,很可能来了一只极为强大的魔兽……” 正说着,宣琮忽然停住了。 在一片像是蔓延的幽蓝色的血流之中,跪着潦草模糊的黑色身影。 他半跪在地上,依稀能看出人的四肢与头颅,周身被仿佛狂风吹拂过的黑焰所覆盖,正捧着一颗败麟的头颅,大口吞噬着腥臭的蓝色血液与骨头。 是“魔”! 甚至不是普通的凡人魔修,而是真正的魔! 他抬起两只纯黑却如珠子般明亮的眼睛,毫不畏惧,似乎在等着宣琮等人发现。 看到宣琮之后,他眯了眯眼睛,甚至在思索什么。然后,扔下败麟尸块,转头往黑烬中逃走。 曲秀岚:“那是……人吗?他什么意思?” 宣琮紧紧皱着眉头:“……他认识我。而且还想要把我将那个方向引。” 他并不着急跟上去,而是将玉笛放在嘴边,曲秀岚却没听到任何声响,但有一股如清风春雨般的力量,像是穿透她的身体,如江潮朝远方平铺过去。 宣琮侧耳,似乎能听到无声的江潮在空中震荡、拍打、回浪。他道:“确实有东西,有个结界就立在不远处。” 曲秀岚也依稀看到了一道光线:“是秘宝发出的光线。江连星说要想救人,就让我找到这缕光。很明显,他们带着这件秘宝移动到这附近了!” 一行人立刻往前,御剑飞行没有多远就看到了孤立在黑烬中的结界。 结界外是满地的败麟尸体,几乎堆成了小山,蓝血冥油汇成河流。 数个妖兽的魂魄通过妖丹被人用强大的灵力催化显形,或恐惧或臣服的在结界外走动着,保护着结界。 其中甚至有一条可能修为数百年的刺面巨蟒,它透明的魂魄盘绕着结界,如看家犬一般警惕四周,只是它也时不时看一眼结界,透露出对结界中那个人的恐惧神色。 还有一些技巧精致的木偶傀儡,手持各路兵器对所有靠近的人虎视眈眈。 而被保护的像堡垒一般的结界,散发着淡淡微光,像是月光的帐篷,像是结冰的泡泡。 结界正中央,羡泽一身素色衣裙,垂首跪坐在地上,手抚着自己的艮山巨刀。她闭着眼睛,微微蹙起眉头,在运转灵力支撑起整个结界。 而她身边,两名明心宗弟子和三名千鸿宫弟子,就像是围在长辈身边睡着的孩子一般,躺在她身侧的地面上。 宣琮自认,哪怕是他没有防备地突然掉入魔域,也只能艰难自救。而她竟然以一己之力,在魔气之中,在败麟围攻下,护住了多名弟子! 可是,那个“魔”要引他们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宣琮忽然侧目。他察觉到,就在羡泽的结界之后十几步远的地方,那个魔正立在地面上,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曲秀岚心里也提起来,她目光闪动,显然想到江连星进入黑烬要救羡泽时,包裹住他周身的魔气。 宣琮思忖:这是陷阱吗? 他如果救走羡泽,魔会来攻击他吗? 宣琮心下一转,忽然将笛子靠在唇边。随着清亮如莺歌的笛声,一道汹涌致命的灵力,在空中打了个弯绕一般,朝结界身后的魔而去。 先杀了魔,再带她走! 却没料到羡泽忽然睁开眼,她扬起巨刀,拦截住宣琮的那道尖锐的灵力,结界波动,她怒目而瞪:“你敢伤他?!” 宣琮一愣。 前些日子,他去到羡泽住处时,也几乎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她立起刀襄护一位少年…… 宣琮面露震惊之色。 难道说……他看向远处立着的“魔”——或者说是江连星! 羡泽看得到宣琮的震惊,以及曲秀岚和文葆两位师姐师兄的不可置信。 她心里真的有点苦。 她不想当什么保护入魔孩子的苦命妈,可她没办法啊啊啊! 羡泽在黑烬中昏迷醒来的时候,江连星的进度条已经满了,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她都没来得及看给她的好几个系统奖励,就被告知了下个阶段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甚至是立体环绕声一般在她脑中蜂鸣大叫。 [阶段▉:我欲成魔] [江连星进入特殊阶段!注意,在此阶段内任务一旦失败,必然会造成崩盘,你的内丹将直接受到损伤。] [任务内容:将江连星引回正途,阻止他进入魔域,避免他在现阶段成魔发狂或死亡。如若任务失败,修为可能造成永久的影响!] 哈哈。 江连星现在脸都看不见了,整个人都变成燃火小黑人了,还怎么引回正途。 完蛋喽。 第54章 羡泽已经觉出来, 这系统的措辞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避免他在现阶段成魔发狂”,等过了这个阶段,就要逼他成魔发狂了是吗? 而且为什么江连星现在成魔, 会对她的内丹修为造成影响?目前为止, 系统虽然总是逼迫她做这做那,但还从来都是口头威胁,或者是表示会有剧情杀, 而不是说对她的修为、身体有重大的影响…… 不对劲。她愈发感觉这个系统设置的太简单, 而与它如此单一的目标不同的是她自身复杂的状况和过往, 仿佛系统都不知道她之前发生过那么多事一样。 羡泽还在一脸崩溃的跟江连星往外走, 身后还有无数腥臭的败麟在追杀, 她忍不住直接问道:“江连星,你不会跑到魔域去吧。” 江连星一震, 那面目不清的脑袋转过来:“我……师母, 我们先出去吧。” 完了, 他真的打算跑去魔域, 果然刚刚说什么自己还能变回去都是假话啊! 这狗屁剧情,难道就因为她没找个宗主老公赶紧嫁了, 没让他受尽欺辱,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第100章 江连星艰难道:“师母, 若是我不走, 他们会把我抓起来,会杀了我。而且也会牵连到您……” 羡泽紧紧抓住他手臂:“那我们就一起走,我们跑到别的地方去!” 可他手臂上灼热的魔气,几乎要燃起她的掌心,她被烫的连忙松开手。 江连星手上一部分的魔气褪下,露出他布满薄茧的手指, 他掰开羡泽的手掌,确认她有没有被黑焰灼伤,抬头深深看着她:“……一切等出去再说。您在魔气中待太久也不行。” 很快,二人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痛苦的尖叫声,满地的冥油之中,几个人正昏倒在地。 唯一清醒的那个被败麟叼住了胳膊,他拔剑想要还击,但灵力运转只让更多魔气进入体内,带来灵海的痛楚,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羡泽一眼就认出来:“是那个李戡?!” 眼下是五个人,看脏污的衣衫,能勉强认出是两个明心宗弟子,三个千鸿宫弟子,应该是两拨人因为某些矛盾交手的时候,被黑烬吞噬,他们都没来得及逃走。 李戡仰头看到了半空中飞掠的羡泽,热泪盈眶,仰头叫道:“羡泽姐,救我!” 但他叫到一半就结舌,因为羡泽没有御剑,她能飞身而起,是因为有个似鬼似魔的可怕身影正紧紧搂着她。 而她身后还跟着无数双目似莹蓝鬼火一般的四足怪物! 羡泽低头下去,警铃大作。 难不成救不救这些人,就是把江连星引回正途的关键事件? 平心而论,她也想赶紧离开,但他们身后跟着败麟,败麟绝对会把李戡身边几个人全都撕碎咬死。 不救他们,说不定还能逃出去;但真的要救了,说不定真就一起嗝屁。 但现在她背着系统任务,如果不救,放任同门惨死,说不定就促使江连星彻底成魔了啊!那到时候她就废了—— 羡泽连忙道:“江连星,他们还活着!有没有办法救他们!” 江连星沉默了一下,羡泽妄图从他根本看不出五官的脸上窥探到他的心路挣扎。 最终,他还是被他引导出了恻隐之心,点点头。 江连星平心而论,他一点也不想救这帮人。但自己已经成了这幅入魔的样子,若是再表现出冷血无情,放任李戡他们被败麟活活啃噬,师母不知道要有多失望伤心。 他不能选错了,如果不救这些人,师母可能会彻底认为,他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 而且,败麟追击围堵的太快,他恐怕跑不过这群魔兽,反不如在此想想办法—— 羡泽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木球,是陆炽邑给的傀儡。傀儡被她灵力一点,落地便弹起四肢,化作手持各路兵器的木偶,围在了李戡旁边。 江连星一愣:“你用了灵力?” 羡泽:“啊,我忘了。是不能用吗?” 江连星面上惊疑不定。若是寻常修仙者,哪怕境界再高,也不敢在没有结界保护、魔气沾身的情况下使用灵力,为什么师母可以—— 确实,从一开始她就只是因为吸入黑烬而陷入幻觉昏迷。她并未显示出其他修仙者那样的痛苦与狼狈,魔气虽然有污染灵海的迹象,但她的灵海又好似…… 好似能融化,能接纳这些魔气。 江连星试探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试试能否以灵力化作结界,护住他们,剩下的交由我来。” 若是一般的金丹、具灵修士,都别想在如此强大的魔气中撑起结界,可如果是羡泽……说不定有这个可能性。 他抬手,手中射出两三枚黑焰匕首,咬住李戡的败麟松开口,往后疾退几步。江连星将羡泽放在地面上,他立刻撤身离开,转头面向那片败麟。 败麟将他们团团围住,龇牙裂口,双目似跳跃的鬼火。羡泽运转灵力,她灵海本就丰盈,此刻磅礴而出,如浪花拍击在地面上,那些冥油竟然像是被水浪冲刷一般朝外流淌。 从她体内荡漾处的灵力竟然让败麟有些惊恐,它们不安的挪动四肢,皮肤摩擦,往后退了退。而后,结界如阳光下的泡泡一般凝结,包裹住了她与周围数个弟子。 江连星心道:果然。 师母比他想象中更强大,甚至更……神秘。 李戡双眼赤红,大口呼吸着结界内没有黑烬的空气,拖着被咬烂的手臂,想要往羡泽身边靠一靠。 羡泽转头看到江连星还距离她十几步站着,她立刻道:“江连星,进来,我能护住你们!” 江连星苦笑着摇摇头,她的灵力都让这些败麟退却,他自己身上的魔气也如同恐惧她一般畏缩,如果靠近,她的结界大概率会疯狂攻击他。 他不可能再躲到她的庇护之下。 也好,他也不是完全没用,总有他能保护师母的时候。 江连星转身面向了无数败麟,那些败麟有些面露疑惑,眼前的少年不像是来自修仙界,反而像是魔域的那些魔修,甚至更像是纯正的魔…… 江连星拔出自己的直剑,水蓝色剑穗在黑烬之中发亮,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他手指抚过剑身,剑身上也逐渐燃起边缘灰白的黑焰,而后他身形猛地消失,动作速度远远超越应有的修为,几个闪身后剑身刺入败麟,另一只手化作爪,直直掏出败麟畸形柔软的心脏。 那心脏并不成型,几乎要在他手中化开,莹蓝色血液流淌,他立刻大口吞食,身上魔气也随之暴涨。 前世,他在伽萨教那些年学会了震慑异兽,学会了弱肉强食,在他堕入魔域后也是这样做的:想要迅速强大起来,就要吞食其他的魔。 他知道自己的魔核灵海会因此异常痛苦,但迅速成长之后,他便能将这些败麟全部屠杀殆尽,羡泽就能带着其他人安全的离开这里。 他毫不犹豫的杀向第二只! “江连星!”他却忽然听到身后惊愕的呼唤,江连星转过脸去,只瞧见羡泽呆呆的站在结界之中,望着他茹毛饮血的动作。 江连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必然像极了魔……他甚至因为羞愧耻辱而觉得脸颊发烫。但,事已至此,他无法变回去,不如干脆变得更强大。 败麟被他激怒,一拥而上,他干脆引着无数败麟,朝远离羡泽的方向奔走而去。 羡泽确实有点被吓到了。 江连星不是天天给她擦桌子洗碗,说一万遍要饭前洗手,自己怎么掏出来就吃了呢?这万一要吃出毛病吃出寄生虫怎么办?! 而且,他竟然引开了这群败麟魔兽,羡泽心里有些后怕……万一她选错了呢,万一这个选择会让江连星被败麟撕咬杀死呢? 她在原地打坐,一边维持着结界,一边绞尽脑汁。李戡疼的坐不住,仰躺在地上,轻声道:“……江连星怎么会是魔?” 羡泽不理他。 “他藏的太好了,若是外界有人发现,绝对会把我们明心宗都拉下水。你该让他去魔域,修仙界不能容他” 羡泽垂眼冷冷道:“你再说我会扇你。” 李戡吸了几口气,却还是道:“……等我说完了你再扇。记得那妖丹吗?你可以用妖丹化出魂魄,助他一臂,让他不要被如此多的魔兽杀死。” 第101章 羡泽抬了抬眼睛,一巴掌轻轻拍在他额头上:“总算说了一句足够有用的话了,这些妖丹,如何化出魂魄?” 李戡挪了挪自己发麻的腿,躺平道:“需要大量的灵力。要是别人不可能,但你不过结晶期,却能在这种魔气里撑出结界,说不定可以试试。但是——” “但是这些妖丹就会成为一次性用品,只用来幻化这么片刻。” 从李戡的视角而言,如此多上百年的妖丹,就跟摔炮似的一把都给用了,实在是太浪费了。 但羡泽压根不在意,她只是需要从体内凝结出足够强大的灵力。 她拿出十数颗妖丹,垂头趺坐。 羡泽灵力强大、学习速度快,但入门时间太短,她连很多基础都还不会。她甚至都做不到一边支撑结界,一边运转心法。 李戡看着她周身灵力流转,淡蓝色微光在皮肤下如闪电般流动,他登时感觉结界内如有湿风凉雾,神清气爽,而她灵海中的修为也在飞速暴涨。 可是—— 头顶的结界,却有点控制不住,明灭脆弱,周围几只游走的败麟立刻亢奋要扑上来,李戡连忙道:“羡泽结界!” “叫什么姐姐。”羡泽睁开眼来,停下运转灵力,重新加固结界。 眼见着她如此强大,却连灵力分流一心二用都不会,李戡仿佛看见算数奇才还不会自己穿衣服。 李戡忍不住道:“你试试,让支撑结界的灵力,就像是左手划圆的习惯性动作一般,慢慢习惯,然后再一点点运转心法,忽略习惯性的动作——” 他说着,羡泽便跟着做,渐渐就掌握了诀窍。虽然说她支撑结界时,运转心法的速度要慢上不少,但好歹是能同步进行了。 很快,她掌心便有不要钱似的灵力,汇入眼前妖丹中,不消片刻,这些妖丹散化,凝成一个个半透明的魂魄。正因为刀竹桃的血封存妖丹,这些妖丹还似刚被杀时新鲜,其中的魂魄也更加强大。 而其中那枚最大的刺面巨蟒妖丹—— 化作的巨蟒几乎可以盘在结界外好几圈,它魂魄复活后,惊怒暴躁,立刻就要张口袭击向羡泽。 李戡只有理论经验,万没想到这妖丹有如此野性,吓昏了过去。 可惜他没能看到,羡泽拔出艮山巨刀,立在身前,仰头无畏的看向那刺面巨蟒,乌沉沉的刀面,还是刺入它头颅时那般锋利。 刺面巨蟒瞳孔缩成一条线,缓慢的翻了一下眼皮,然后软倒下来,将脑袋冲着外头的败麟狂吼撕咬,再也不敢看羡泽一眼了。 羡泽不知道自己的傀儡和妖兽魂魄杀了多少败麟,也不知道江连星到底啃食了多少,但他们周围总算安静了一些。 宣琮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羡泽挡下他对江连星的攻击后,怒目而视,但也注意到旁边的曲秀岚和文葆,道:“师姐,将这几位受伤的弟子先都带回去。” 曲秀岚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在魔气中立住结界,面露惊叹,二人立刻将几位弟子带回到他们的结界中。曲秀岚发现,羡泽的结界甚至去除了他们身上不少的魔气,这几位弟子的伤势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只是昏迷未醒。 宣琮看出来了,羡泽并不着急离开,心里反而牵挂着十几步远的身后,那个已经被魔气彻底吞噬的少年。 宣琮立在剑上,眼神复杂的看了羡泽一眼:“以你的性格,应该转头杀了这儿子再生一个,而不是在这儿护着他。” 羡泽要是有的选也不想在这儿表演母子情深,她反唇相讥:“话说的倒是容易,要不你给我生个?” 宣琮幽幽叹了口气:“让他去魔域吧,在这里也是活不下去的。趁着你们的什么师尊宗主没来。” 江连星冷声道:“不需要你在这里多说,我会走的,我只需要你保证她的安全。” 宣琮:“那是自然——” 羡泽却转过头来怒道:“不,你不能走。你走了还怎么回来,你走了就坐实了你是魔!”废话他确实是魔啊,快别打这些嘴炮了,想点理由把他留下来完成任务啊! 江连星却似乎心意已决,他朝着师母的方向一拜,转身就要离开。羡泽一咬牙,干脆收回结界,朝着江连星扑过去。 他哪里想到师母会这般动作,被她一下子摁倒在满地冥油蓝血里,羡泽狠狠摁住他肩膀,被黑焰灼烧也不在乎。 江连星看到她的手接触黑焰,惊愕道:“松手,羡泽你松手!” 其实羡泽觉得这黑焰灼烧也没有很疼,而且似乎无法烧伤她,便死死摁着:“江连星,你要是走了,或许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好孩子,你还记得你被我发现入魔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羡泽使劲想挤出几滴眼泪。 没想到江连星颤抖起来,他面目上的黑焰逐渐褪去,露出面容,嘴角下巴处全是蓝色的血液,面颊上也有好几片擦伤。他满是黑色瞳孔的眼眶,竟比她先湿润了,轻声道: “我答应过……绝不、绝不离开您。” 江连星从前只觉得他无路可走,他怨恨一切,可如今当他能站在这选择的十字路口,竟终于明白了他前世的偏执反而是简单的,难的是选择: 留在她身边,会害了她;可离开她,也会无法保护她。 宣琮摸了摸耳朵,似乎已经听不下去母子情深了,轻声道:“你要真的不怕他死,想让他留在这里,我就帮你一臂之力——” 他手一抬,正要吹笛控住江连星,江连星看到他的举动,推开羡泽要站起来,闪身躲避了宣琮随着笛声而来的灵力。 宣琮眼睛一眯,这少年彻底入魔之后,比之前在院落里交手时强了不少。 羡泽被他推攘的跌坐在地,面露伤心与惊愕。 江连星不敢看她,心里发颤,正要离开,却没想到从远处传来了钟鼓巨响,灵力被鼓乐放大后,如云浪风潮一般,朝他们的方向涌过来。 这灵力撼动魔气,黑烬竟然悬浮凝结在空中簌簌落下,蔓延的魔气被反推着退潮! 具灵期修士甚至难以在魔气中维持结界,却有人能用灵力荡开这从魔域漫溢的魔气。 与此同时,江连星闷哼一声,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重重压在地上,吐出几大口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连胳膊都撑不起来。 他们头顶都在昏暗中明亮了几分,黑烬变得稀薄,连宣琮都面露震撼之色,众人仰头看去。 羡泽看到几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第55章 羡泽听到了干脆凌厉的嗓音:“我的傀儡就在此处, 找到他们了!” 她先是一眼认出了钟以岫和他身侧的陆炽邑的身影。 她听到陌生的声音道:“垂云君风姿不减当年。” 钟以岫来了,她刚刚松了口气。 随着一行人缓缓降下来,黑烬被彻底涤荡开来, 露出树冠和他们的清晰面孔, 羡泽这才看到那鼓架旁,站着的人竟然是宣衡! 寄了。 怎么兄弟俩都来了,至于吗, 来一个不就行了吗?而且还是她任务的关键时刻! 羡泽连忙低下头来。 宣琮看着她惊愕垂头的样子, 轻笑起来, 传音入密道: 第102章 “撒谎。还说自己失忆了, 这不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兄长吗?怎么, 你还会害怕他啊。” 羡泽装死。 听不见听不见,挑事儿的放屁, 谁听见谁气。 陆炽邑道:“咦, 有魔气, 是他们抓住了——” 一行人几乎都注意到了地上被沉沉压着抬不起头的魔, 实在是那魔气太过扎眼。他满身黑焰,面目不清, 但灵力并没有让他惨叫或痉挛,他只是被灵压控制着直不起身。 宣衡身后还有几位千鸿宫长老, 他们俱是惊叫道:“这不是普通的魔修, 是完全入魔了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他策划袭击的这件事吗?” 钟以岫抬起手来,一道灵力构成的锁链直直捆住了江连星,江连星挣扎了几下,钟以岫的灵力砰的一下将他按在了地上层叠的黑烬中。 羡泽的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 江连星被抓住了! 原作中他魔修的身份暴露,都是剧情中段了, 可现在他刚入宗门没有半年就当着众人的面入魔,这要完蛋了! 她的任务是不让江连星跑去魔域,也不要让他被杀,可眼下这么多人,恐怕真要处死他! 钟以岫像是压根不在意魔一般,落在羡泽身侧,伸手想要碰碰她肩膀,但又注意到了周围人的目光,只是垂头道:“你受伤了吗?” 羡泽摇头。 他松了口气,根本不再看江连星一眼,道:“被困住的弟子,都在这里了吗?” 羡泽一下子理解了钟以岫的意图。 他认出了江连星,此刻就是要把江连星当做一只不起眼的魔兽,捆住后不去谈及他,等带走后再自行处理。否则在千鸿宫面前闹大,容易被上纲上线,可能会被逼着调查明心宗弟子入魔的事,甚至被要求当场处死他。 她垂着头站起身,只当自己是个刚入门的弟子,道:“回师尊的话,加上我在内,共有三名明心宗弟子被困。千鸿宫弟子共有七人被困,我救到了三人,还有四人恐怕已经被败麟给……” 钟以岫正要开口安抚她几句,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离开这里。 却没想到宣衡也落在了地上,羡泽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戴着手套的两只手交叠在身前,声音比他人要看上去成熟不少,尾音略显低哑,道:“我记得刚刚问过明心宗弟子,说是四人被困?” 羡泽:“……” 她已经开始讨厌这个前夫了! 羡泽垂着脸,硬着头皮轻声道:“我见到的就是那两人,再多的没有见到,不会有落单的吧。” “是吗?”他语调像是先生夫子那般平静严肃:“我以为你身后的魔,是你认识的人。因为在垂云君压制他的时候,你一直忍不住在看他。” 曲秀岚等人紧张起来,虽说他们从小就被教育魔修或魔兽多么可怕,可江连星意识清明,甚至还保护了其他弟子—— 羡泽:“……” 操。操! 他为什么眼睛这么毒啊? 钟以岫皱眉,他虽不爱说话,但也见不得宣衡处处紧逼,更何况俩人已经发生过冲突。他道:“少宫主是来救人,还是兴师问罪?贵宗门提供的秘境中突然出现差池,却先想着把责任硬生生拉扯到明心宗身上?” 宣衡却并不看他,用手指松了松扣绑在下颌处的冠带,深青色的双瞳盯着羡泽的头顶,过了半晌,轻轻开口道: “羡泽,心里骂人的时候,最好还是看着别人的眼睛。” 钟以岫一愣。 羡泽:“?!” 他怎么知道她在骂人! 不对,他怎么就认出来—— 她察觉到身后不远处的江连星也浑身僵硬,呼吸粗重。但躲也躲不过去了,羡泽不知道是自己的声音还是什么别的特征暴露了自己,只好扬起头来,看向了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宣衡。 宣衡目光晦暗,他没有大起大伏的情绪,只有尘埃落定,日暮黄昏的安静,沉甸甸的目光看着她。 他的神态,不像是发现她死遁复活,更像是太久没有见过的怨偶。羡泽意识到,他虽然戴了黑纱十几年,但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妻子没有死。 羡泽愈发觉得,他有种让人想对着他拳打脚踢的可恶,说不定鼻尖那颗小痣,都是被她用尖笔恶狠狠点上去的。 钟以岫有些没想到,他皱起眉头来:“羡泽,你认识他?” 钟以岫满心疑惑。特别是在刚刚,他和宣衡差点对彼此出手的情况下,他想不明白羡泽为什么会认识宣衡。宣衡守鳏十余载,近些年也不怎么出山,怎么会…… 除非说…… 他瞳孔一缩,不敢往后想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宣衡也看着羡泽,似乎在等她回答,她沉默着不说话,他还偏要矜持的抬着眼睛看她,似乎在催她开口。 宣衡他甚至还抬起手,状似无意的理了理自己衣袖上别的黑纱。 羡泽恼火起来:靠。装什么正宫大婆姿态。 行。 羡泽对钟以岫转头道:“钟以岫,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大伯哥。” 钟以岫一愣:“哎?” 宣衡皱眉:“……什么?” 羡泽从袖中拿出从宣琮那里抢来的玉琮,开始满口扯淡,垂泪道:“我以前跟宣琮在一起,彼此相爱,差点结成道侣,后来大伯哥把我们拆散了,我就伤心的离开千鸿宫了。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本不想提及,但没想到他不愿意跟我装作陌路,还要为难我!我此番努力修行,就是不想被人看扁,也是为了不被人拆散感情,却没想到竟然——” 宣琮这个当事人愣住。 几位千鸿宫长老和掌匣人也呆了。 宣琮片刻后忍不住大笑:“……对。我们当然是两情相悦,原来你不告而别,是我兄长赶走的啊。他着实可恶,可我们郎才女貌,看着就是一对璧人,他为什么要赶你走?难不成是他嫉妒?” 好啊,你小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反正这周围围观吃瓜的有好几个你们千鸿宫长老,你都不要脸,那就闹啊! 羡泽手一指宣衡的脸:“琮儿,你没说错!因为他想做小三,插足咱们的恋情,甚至不惜对我……但,我还是坚贞的拒绝了他,甚至跟他彻底闹翻。” 千鸿宫长老们傻眼了:“……” 宣衡怒目而视,但那目光中却有一种极大的耻辱。 宣琮的大笑也缓缓变成了一种复杂奇怪的微笑:“他确实是很擅长横刀夺爱。” ……等等。不会被她说中了什么吧?! 这兄弟俩什么反应啊? 这不应该是弟弟觊觎嫂子的戏码,怎么感觉到了莫名的不对劲? 难不成宣衡真是小三上位?她刚刚因为黑烬所看到的回忆,大多都是碎片,她错过了什么—— 千鸿宫几位长老还敢吃宣琮的瓜,可当羡泽说什么少宫主宣衡当插足第三者,他们只能垂头装死装没听见了。 羡泽举着玉琮,这时候才注意到,宣衡腰间也有一枚玉衡,只是被摔碎过又重新粘合,上头还有大量火烧的乌痕…… 宣衡一只手背在身后,直接不搭理她:“掌匣人,再派人寻找其他几名弟子。垂云君,请将这魔修交予千鸿宫,此次暗渊出现的蹊跷,千鸿宫必然要对此负责,从他口中看能否拷问出一些事。” 第103章 “……不能交给你。”钟以岫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他此刻强压住心神,很快就找好理由:“我们也觉得此事蹊跷,更不能交由你们来问了。谁知道这一切是否就是千鸿宫背后所为。” 宣衡垂眼看向了江连星落在地上的直剑。那剑褪去黑焰,露出本体,是他们刚入门的时候,文葆师兄到他们去库房领的。 剑柄上甚至还有明心宗的刻印。 宣衡指出这一点,话锋直指钟以岫:“天下若知晓当年东海屠魔的垂云君,手下宗门出了如此纯正的魔修,该如何质问?” 宣衡是故意的纠缠此事。他看得出来,羡泽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少年身上,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宣衡分辨不出来这少年多大年纪,但以她的性格,多大的也有可能下口。 以她的好淫贪玩的本性,就连他们夫妻多年,她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竟然会对其他人如此上心? 而且她对钟以岫直呼其名,明显关系不浅,钟以岫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他们二人以前到底是什么过往?难不成打算再续前缘? 宣衡此刻承认,十几年的怨恨与此刻的嫉妒上头,就是要让明心宗为难,昂起下巴淡淡道:“当年,垂云君对东海魔君说杀就杀了,对待一个魔修反倒不肯下手了。我听闻,这不是明心宗收容的第一位魔修了吧。” 他意指在场的陆炽邑。 陆炽邑先跳脚了:“我操你大爷啊,狗叫怎么这么响啊!我们先抓到了就不给你就不给你气死你怎么了!呸呸呸,当小三的老鳏夫装什么清高!” 宣衡:“……” 陆炽邑这么一骂,反倒是千鸿宫那边都傻了,冠冕堂皇的气势被他几句脏话给顶回去。 羡泽看出来了,玩市井流氓这套,对待千鸿宫这群装人实在是有用。 她干脆就要把水越搅越浑,张口就来,悲声道:“大伯哥,这不是魔,这是你们老宣家的血脉啊!当年我哭着离开千鸿宫之后没多久,就生下了这孩子。对,他天生就带着魔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宣家血脉的缘故!” 宣琮实在是憋不住了,弯腰狂笑,发簪与耳环的串珠相撞:“对,哥这是我的孩子,杀不得。” 宣衡面色冰冷,一言不发。 羡泽又继续开大:“至于是不是宣琮的——我也不知道,大伯哥,毕竟我们也,你强行对我……” 宣琮又笑不出来了:“啧,咱们能不能说好了,是我的就是我的。” 江连星扑在地上,他真的想死了。 幸好他被黑焰覆盖着看不清脸!师母想救他,也用不着这种狠毒的招式啊啊啊啊! 钟以岫也在旁边听得惊疑不定。难不成江连星之前说羡泽遇人不淑,受尽伤害,就是陷入到这兄弟俩的畸恋之中? 羡泽脸上又适时展露坚强母亲的神色:“往事暗沉不可追,我只想将这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他少说是你大侄子,哪怕是入魔了也有个机会,而不是要杀了他啊!还是说你们宣家血脉有问题,你就想斩草除根?要我说,明心宗才能公平对待此事,坚决不能将他交给千鸿宫!” 江连星:杀了他他也不想当宣衡的大侄子! 宣衡干脆不跟她说话了,转头道:“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就魔修给你们,羡泽我们带走,你也听到了,她跟我们千鸿宫渊源颇深。我现在支持他跟我弟弟再续前缘了。” 钟以岫愈发觉得,事情很可能是他最不愿意想的方向,宣衡如此执着的要带走她,唯有可能便是他说过的——妻子…… 钟以岫神情恍惚,张口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忽然不远处的几处地面竟迅速向下凹陷,眨眼间,无数黑烬喷涌而起,吞没刚刚被涤荡出的日光! 江连星眼看着羡泽首当其冲,黑烬扑在了她脸上,立刻就要上去保护她,可捆住他的灵力带着禁制,因为他暴起而自动收缩,竟将他朝后拽去。 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江连星隐约看到了宣衡突然接近她的身影,甚至宣琮也抓住了羡泽的另一只手! 钟以岫的灵力要拽住她,但终究是慢了一步。兄弟二人宽袖拂过,三人身影被淹没在黑烬之后! 这次魔气的爆发比之前更甚,钟以岫不敢多留,立刻张开结界,包裹住身边数位弟子,牵引着他们朝高处飞去。 而千鸿宫比他们更快一步,一行人竟然身影消失不见,同样跟着消失的,是羡泽! 钟以岫无论如何没想到,千鸿宫敢直接抢人,他眉头紧皱,怒意浮现:“他们带走了羡泽?就在明心宗的地盘上?明心宗不可能放他离开半步!” 江连星面若死灰,他被灵力捆缚又身处结界,周身剧痛,但那些都不重要,他轻声喃喃道:“……他不会放手了。说到底,没有人是可靠的……” 除了他自己,他就不该相信任何一个人能保护师母。 钟以岫似乎意识到,江连星知道的事情比她多,他垂首惊道:“宣衡到底是她什么人?” 江连星闭着眼睛不想回答了,他真的要疯了。 确实不能去魔域了,他要想办法,将师母从宣衡身边带走。 否则他不敢想,她是不是又要像前世那样—— …… 羡泽被一片黑烬魔气迎头袭击,昏迷过去,宣衡将昏迷的羡泽搂在怀中,用衣袖轻轻拂开她脸颊上沾染的几片黑烬。 宣琮挑眉笑道:“怎么插足者还挺会心疼人?” 宣衡压根不理他,手顺着她手臂抚下去,握住了她昏迷时也攥紧的那只手。他手指在她腕上轻捏了一下,羡泽手掌发麻,不自觉松开手指,紧握的玉琮就掉进了宣衡手中。 他接过玉琮后,拿在手中看了看,宣琮心道不妙,果不其然宣衡双指用力一捏! 那玉琮中间出现裂痕,而后碎成几块,宣衡朝法器下方的魔气中随手一扔,消失不见。 宣琮怒极反笑:“……你的玉衡被人捏烂过,就嫉妒我是吧。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入魔的江连星就是她的孩子,但跟你没关系。算年纪,是在你们决裂之后两年出生的。人家孩子都生了,你这个前夫该靠边站了吧。” 宣衡压着的嘴角终于动了动,他那毫无变化的面容露出了一丝讥讽神色:“你对她一无所知,才会信这样的话。” 宣衡抱着她,轻声道:“她不会有孩子的,有也不会是那样的货色。” 第56章 …… 羡泽先听到了雨声, 闷雷涌动,她眼皮跳了跳,睁开眼来, 看向四周。 这地方她不熟, 但也看得到帷幔以金线绣的凤凰和鸳鸯,帐钩是松石嵌金的青鸟,地面铺设绒毯, 处处透着文雅奢华, 显然是在千鸿宫的地盘上。 完了。嘴炮半天, 连大伯哥都叫上了, 竟然还落在宣衡手里了。 羡泽起身, 这才发现自己被冥油弄脏的外衣、鞋袜已经被脱掉后不知所踪,她赤着脚穿着单衣躺在床上。 她第一反应便是确认兵器, 幸好, 艮山巨刀还在她的芥子空间内。 这芥子空间最好的一点, 便是搜身也搜不走, 而她最重要的宝囊都放在其中。羡泽越想越觉得,她失忆之前是如她现在如出一辙的谨慎防备。 第104章 她呆了一会儿, 忽然有种剧情回到正轨的感觉,等一会儿被掐腰的时候, 是不是应该垂泪求他别杀江连星, 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做。然后江连星也被带到千鸿宫,大家都以为他是少宫主的绿帽产物,对他各种欺辱—— 然后江连星闷声学大招,终于在屈辱中爆发,在千鸿宫杀杀杀,杀完了如同鬼魅在什么漫天红莲大火中走入她寝宫, 一剑捅穿了宣衡,牵着她的手说“师母我们回家”…… ……土虽然土,但也挺带劲的。 正想着,她听到外间有些依稀的说话声。 她从床上起身,赤脚踩在绒毯上,靠近隔间的八宝螺钿木门侧耳倾听。 “为何卷轴无法毁掉?” 这说话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羡泽感觉房间像是被蒙了一层纱,细瞧才发现墙壁门窗上都浮着禁制,她手触摸过去,那层与房间墙壁贴合的结界上,浮现出鸟笼般的竖拦横格。 ……真搞金丝雀那套啊。 “只要是内部还有人活着,这入口就无法被销毁,顶多是暂时关闭。清点人数后,共有四位弟子未被救出,只是很难想象他们没死……” 再接话的人应该是宣衡,他说话寡淡严肃,字音之间仿佛有四平八稳的节拍,听多了就让人想睡觉:“已让宗家长老查过四人命魂经纬,俱是褪色,只剩一丝未断。已褪色意味着心魂半失,未断丝说明肉身未灭。” “可困在魔气之中这么久,又有败麟作祟,按理来说他们四人早就该被撕碎吞食了,怎么会还活着。” 他沉吟片刻,道:“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将四位弟子化作……傀儡或半魔,因此还算是他们活着,就无法毁弃卷轴。这更证明此次秘境突然出现暗渊,绝不是巧合。” 另外有人道:“会不会是伽萨教,他们不是擅长以血食炼法作尸傀?很可能伽萨教在陵城出事之后,根本没走。” 宣衡忽然想到千鸿宫来到陵城那天,他遥遥看到垂雾流云,正是钟以岫出手了。一般货色可没办法让垂云君出手,他很有可能遇上了伽萨教的某个上层。 会不会是伽萨教也知道了她在这里,甚至现在还不死心的没走…… 他不知道她将金核给过多少人,这些人是爱她还是恨她,但在几个月前金核的疯狂作痛之后,或许很多人都想要尽快找到她。 宣衡顿了顿,道:“让人去陵城内再查探一番。要改变秘境的位置,需要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伽萨教恐怕做不到吧。” 长老道:“是……还有一事,垂云君设下禁制将卷轴封锁,宗主更是直接在明心宗上空垂落结界,不许咱们任何人离开明心宗。明心宗上下群情激奋,很多弟子已经跟千鸿宫弟子发生冲突,要求交出您带走的那位女子。” 宣衡并不接话,只是道:“徐长老,不必什么事都当传话筒。” 那徐长老不敢再多言,宣衡轻声道:“我也没打算走,事总要一件件解决。下去吧。” 外头的人离开了,羡泽快步跳回床上去,瞪着眼睛看着门。 片刻后门打开,宣衡立在门外看着她,对于羡泽的苏醒和她直白尖锐的目光,宣衡也没有惊讶。里间昏暗,外间明亮,灯烛光芒将他影子拉长,他面目晦暗难辨。 羡泽观察屋外,外间算是一间厅堂,应该还有个阳台,高案处有摆放琴的架子,一把被烧的不成样子的乌黑的琴,正在上头蒙尘。 宣衡反手合上门,他抬抬手,骤雨敲打的窗边,几点灯烛亮起。 屋内昏黄又略些潮湿,他不再看她,走到旁边的衣冠架前,解开冠带,将深青镶玉的窄冠放在架顶,冠带的系绳从他戴着皮质手套的指缝里滑落下去。 宣衡外袍有些雨痕,脱掉后叠的齐整搭在架子上。 他推开门前,放在门框上的手都在抖,此刻将衣袍放下后,差点碰掉了腰带上的玉衡,宣衡强定心神,不着痕迹的握住玉衡,握在掌心,不言不语。 羡泽只觉得是他在死装,看见他脱衣服,抱着腿笑道:“你要睡我啊?” 宣衡只侧目看了她一眼,动作未停,将手套外的扳指都摘下来,与玉衡一同放在桌案上,那眼神像是“老夫老妻了别闹”,也像是“这不是废话吗”。 他挥挥手,灯灭了一些,只有最靠近门处的一两盏还有微光。 羡泽盯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雨声太密,闷雷滚滚,房间内实在潮湿,她手臂脖颈沁出一点点冷黏。 粘稠的沉默就像是雨水的气味一样无孔不如。 他站到床边来,解开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跟她说了第一句话:“那个少年被垂云君带走了,应该不会死。” 宣衡说罢将簪子发带放在床头,长发散落垂下来。他头发并不长,只垂到背中上半,发丝偏硬,细瞧过去有深青色的光泽,灯烛昏暗却依然能看出他齐整的鬓角与美人尖。 羡泽感觉到两件事: 一是他希望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享受着她目光的摩挲。 二是他的话语在试探,试探她有多关心江连星,又如何看待钟以岫。 行。 她立刻道:“我家孩子没事吗?快让我见见他吧,他年纪小,脑袋倔身体又弱,秘境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把他吓坏了吧。不过我相信垂云君不会把他当做魔处死——” 宣衡手顿了一下:“……退步了。” 羡泽:“什么?” “二十年前,你演的比现在好。”宣衡放下半边床帐,坐在床沿。 “他真是我孩子。我跟你生不出来不代表跟别人生不出来啊。”羡泽扯了扯嘴角,挑衅道。 她细瞧才看得出来床帐竟然有好几层,卧榻又深又宽,随着宣衡合拢床帐,里头跟一间小屋子似的。 宣衡深青色的瞳孔在帷幔的昏暗中,就像是墨翠,他似乎真的笑了:“你就没想过,咱们也研究过怎么生孩子。” 啊。 是说一起理论学术研究,还是行为艺术研究? “是你自己说的,你可不会生孩子,只会下蛋。” 羡泽:“……什么?!” 他真就像是夫妻一般,掀开被她刚刚踢乱的被子,坐在床上,甚至在床上也没打算摘掉手套,双手交叠搭在腹部。 一点灯烛微光勾勒了他的额头鼻梁,他垂着嘴角,薄唇紧抿,羡泽忽然意识到,他虽然说话做事老成,嗓音成熟低哑,但他还是很年轻的。 她那片回忆里,他眼里还会有兴奋,有欢欣,甚至有许多堪称天真的神情。 但现在已经都不会了。 太怪了,感觉这氛围太怪了。 他只是沉默坐在床边,伸手抚了两下被面,垂眼看向床边脚踏。她的鞋弄脏之后被扔掉了,所以脚踏边只有一双他的鞋。 他不喜欢这样,只有孤零零一双鞋在,或许还是让人给她拿来一双软底鞋吧。 羡泽对他的态度异常警戒:“你在看什么?把我抓过来又不说话了吗?” 宣衡转过头,却并没有直接看她的脸,目光垂了片刻才像是下定决心,抬起眼看向她。 那张十几年来从未变化的一张脸,他还能回忆起托着她的面颊时掌心的柔软,指腹揩过她眉毛时她扑动的睫毛。 第105章 她乌发散乱,拢住半个身躯,嘴角还是含着一丝笑。 这张雍容精致的脸,在日光下总会因为瞳孔的金光,显得有种富丽的寡恩薄情;但在床帐朦胧昏暗里,她总有种倦懒,人跟绸缎衣裳似的又凉又软,是他熟悉的可触可亲。 只是她的眼神如此陌生。 甚至不是当年的兴味、贪欲或厌恶。 她又在扮演什么? 宣衡已经受不了她一丝一毫的伪装,道:“你可以把你的角和尾巴露出来了,你不是说你觉得那样更自在吗?” 羡泽皱眉:“……什么尾巴?我没有尾巴。” 宣衡不说话,但似乎觉得她还在装,有些愠恼。 他伸出手去,要探向她后腰,羡泽讨厌他这幅理所应当的态度,谁跟他是夫妻?在她看到的那段回忆里,也没有这部分,如果真有,她也能想象到有多无趣! “我失忆了!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尾巴。”羡泽捉住他手臂要去推搡,这人生的高大,胳膊也有劲,千鸿宫风流典雅的衣衫遮住了他的身形,这么按过去,他简直是个刀客剑侠! 宣衡却低头看着她,冷冷道:“谎称失忆这个办法,在你刚弄瞎眼睛时用过一次,第二次就不好使了。”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触碰到了羡泽的中衣,而后绕过她的腰,非常精准的按在了她腰臀之间的一处窝窝上,那感觉就像是她的麻筋酸穴似的,羡泽只感觉腰酸腿麻,忍不住叫出声。 她出了声之后,顿时认为是宣衡有意要她出丑,暴怒起来,也干脆不装了,伸手猛地拽住了他头发。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不记得的旧事,他却什么都了熟于心,甚至还知道她何处敏感! 宣衡被她结结实实抓住头发,闷哼一声,朝后仰过头去,后牙咬紧,双眼发直的看着她。 羡泽怒道:“我说了我失忆了,你听不见吗?我跟你根本就不熟,有什么意思——”羡泽低头看着他,话音却忽然顿住了。 他咬牙道:“松手!” 羡泽没有松手,凝视着他的脸,反而抓的更紧了。想来上次,她也是这么对待宣琮的,宣琮疼的倒抽冷气,却非说要爽到了。 她当时还觉得宣琮够变态的。 但更变态的是他哥。 宣衡明明怒瞪着她说让她放手,可她仔仔细细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和泛红的脖颈,甚至是他眼底的神色。 羡泽意识到,宣衡才是真的爽到了。 她没有松手,反倒更使劲的往后扯了扯。 宣衡眉心一跳,手撑在缎面锦被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去,睫毛颤抖着,胸膛起伏,好半晌才道:“……羡泽,松手。很疼。” 羡泽笑起来:“是吗?我觉得你爽到就差吐舌头了。我手就不往下摸了,怕你是真变态。” 他因她这话露出耻辱的神色来,双目紧闭,缓匀了几口气。羡泽这才注意到他的冠带在下颌处勒出一道细浅的红痕,摘下发冠之后才明显。 她觉得很有意思,手指将他脸颊推得偏过头去,让他仰起脖颈露出那道凹痕。 她手指摸了摸,他平复下去的胸膛再次起伏起来。羡泽目光在红痕与下颌线处停留片刻,抬起头来,他垂着睫毛,眼睛向下,似睥睨,却也似……邀请。 他紧闭的唇微微张开,似乎是在等她亲吻它。 凭什么?凭什么赏你啊。 她嗤笑一声松开手,将他推开来。 他偏过头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大受羞辱,半天没能转回脸来。 第57章 羡泽道:“我说了我不记得你, 我是明心宗弟子,自然要回弟子院去,你不能禁着我。” 他终于转过脸, 神色又淡淡看不出来了, 只往上拽了拽自己的手套:“你不是跟宣琮两情相悦被拆散了吗?回了明心宗,要怎么破镜重圆。再说你刚入明心宗没半年,他们也未必在意你回不回去。” 放屁。她都听见明心宗命他交人了。 “那你放我跟他重圆去啊, 我跟大伯哥坐一张床上是什么意思?” 宣衡直接躺下:“他那儿床窄。” 羡泽要气笑了:“那你关着我也没用。” 宣衡皱了皱眉头:“我没有关着你。” “我瞧得见门窗上都有禁制, 你还说没关着我?” 宣衡看着她, 慢声道:“那是为了防止别人进来, 天底下还有什么禁制关的住你?我以为是你没走, 是因为……有话要与我说。” 他本意想说是她还对他有兴趣,但实在是说不出口, 才中途换了说法。 羡泽看了宣衡片刻, 立刻撑起身子, 跨过他跳下了床。 宣衡看到她踢开衣摆, 露出一截白皙小腿,脚尖快速点地, 伸手就要打开窗户,可她手指却摸不到窗户, 只抚摸到了一层禁制结界。 她皱起眉头, 立刻指尖汇聚灵力,伸手打向结界,那层鸟笼似的结界符文再次浮现,她只感觉骨节像是砸在了墙面上,吃痛的收回手,怒瞪向宣衡:“你说困不住我的!” 宣衡心惊肉跳。 几个月前虽然他感应到她出了大事, 可等瞧见她面色红润,身姿挺拔,而且是比之前更千万倍的会搅混水,他只以为她装作弟子来明心宗玩,便没有想过她真的遭了难。 他登时起身,朝她走去,羡泽朝后退,手按在桌案边,抬眼瞪向他:“怎么,你还想爽一爽?” 宣衡抓住她手腕,探向她的经脉内息,眼神陡然变了,他嘴唇微微发颤:“你、你如何变成这幅样子?是谁做的?!” 羡泽紧抿嘴唇不说话,想要让他多说几句线索,却没想到宣衡拽着她回到床边,将她推回床帐内,他紧跟着进来。 羡泽被按倒在床上,她挣扎起来:“别推我!你要敢玩强来的那一套,我撅断你的——”她转过头去,刚想给他一巴掌,就瞧见宣衡面色严肃的解开中衣,露出一小片胸膛。 与他看起来矜重典雅的衣着不同,他胸膛上有几块烫下的疤痕,好似被什么人用烫红的铁棍戳下的。 实在是太过反差,就像是夫子庙里的圣人像脸上,被人用烟头烫了。 羡泽目光落在那几处拇指大的疤上,他却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腹处。 羡泽正要继续张口骂他勾引人的手段太低劣,他却眼睛闭上,像是在等什么。 羡泽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但他肌肤手感不错:“……” 宣衡不说话:“……” 他片刻后忍不住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真的失忆到连怎么吃饭都忘了?” 羡泽:“啊?吃饭?” 宣衡似乎耳后泛红了,但还是眉头紧皱:“你自己说叫‘吃饭’的,就是吸食他人灵力——” 难道说的是,就跟之前从钟以岫的金核中吸走灵力那样?羡泽运转灵力,她内观自己那颗透明的只有外壳的灵核,果然看到明亮的金核就在她身侧。 是宣衡?! 羡泽似乎对他的气息极为熟悉了,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自然而然的心法逆练灵力倒转,从那金核之中有大量灵力朝她涌来。 第106章 啊…… 她太理解为什么把这种吸食灵力称作“吃饭”了,因为有种食欲满足般的餍足,宣衡体内金核飞转,她明知道不可能,但似乎连他的灵力都和钟以岫不同,有种帐下耳鬓厮磨的温热感—— 她忍不住软倒下去。 宣衡很是大方,羡泽甚至感觉金核中涌出的灵力几乎将她包裹,她吸收的速度比不上他给予的慷慨。 羡泽甚至不需要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以防止被人发现,她像是一只醉卧蜂蜜湖里的小熊。 她头晕目眩,连身上压下来的重量都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有点喘不动气似的哼了一声。 宣衡低头看着她,他将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她也不知道,只要是觉得舒服她就主动倚靠过去。她双眼失焦,微微歪着脸,柔软的脸颊放松的压在他手臂上,露出极其好懂的吃饱喝足似的表情。 只有这时候,她嘴角那一丝笑是最真实的。 其实被她吞食灵力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他额头甚至沁出一层冷汗来,但宣衡心里却是无上的满足。 看啊。她哪怕情绪上拒绝他,心理上戒备他,可她还是需要他。 羡泽只要是没有从他身上彻底拿回金核,他们之间就还深深融合在一起。 虽然她总说这是给他的诅咒,但宣衡更愿意称之为“种子”,他身体里有她的一部分,只要是她需要,他仍旧可以……喂养她。 只是,她显然在几个月前,经历了毁天灭地般的打击,有人几乎要杀了她。她才会如此饥饿的渴求灵力,才会贪吃到甚至愿意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半搂抱着他。 只是……到底为何?几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衡拈走她面颊上散乱的青丝,轻声道:“你来明心宗是为了什么?垂云君跟你有过什么吗?他明明是你的仇人,为何你要将金核也分给他……” 羡泽只是哼哼两声作为回答,似乎觉得腿被他压麻了。宣衡面上露出一丝莞尔,挪动开膝盖,但依旧与她膝腿交错,紧紧相依。 她一定是失忆了,因为十几年前他们分开的那般不愉快,而她此刻却愿意与他如此亲近。 宣衡实在是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一下她唇角,羡泽似乎吃饱了,有些呆滞的目光缓缓地挪在了他面容上,小痣上,嘴唇上。 她似乎没想过他那么严肃的唇也会亲吻,抬起脑袋似乎想说些什么大伯哥之类的话,但咕哝半天,最后说出口的是:“……你跟钟以岫,谁更强?” 宣衡垂眼:“说不准。你希望谁更强?” 羡泽似乎有点苦恼了:“我不知道啊。你能打过他吗?” 宣衡将她的发丝别到而后:“若非为德,君子不争。” 羡泽拽了一下他袖子:“那你是君子,你别争了,把我送回去吧。我想去找钟以岫。” 这话说得实在是伤人。 若说他是仇人,那钟以岫也是,她此刻失忆了,却想回到钟以岫身边。 宣衡抿唇不言,将她脑袋扶正,整个人抱起一些放到床榻深处,将被子盖好:“好好睡吧。注意寝姿。”羡泽像是晕饭了,稀里糊涂的推了他一把:“你管我怎么睡。” 宣衡轻声道:“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 羡泽脑子不清不楚,只是表情都皱巴起来:“……什么鸟语。” 她骂完了转头就睡了。 宣衡坐在床上,看着她乌发铺开占了半张床,像以前那样替她拢了拢头发,这才低头收拾自己的衣带。 他也看到了自己胸膛上的疤痕,目光幽深,他伸手碰了碰,系好衣带什么也没说的躺下了。 …… 羡泽不能算睡着了,她纯属是香晕了。 可能就迷糊了两个时辰就醒了,身下床铺柔软,帐内有着竹叶松香,身侧的人呼吸绵长。 羡泽现在脑子还有点懵。怎么就忽然跟前夫睡上了啊。 她拧转肩膀,微微偏过头去,能看到宣衡平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腹部,睡觉了都没摘下手套, 睡觉都睡得跟展柜里的古尸一样。 她撑起一点身子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睡着,却听到他呼吸节奏很快就变了,羡泽连忙缩下去,又骂了自己一句:怂什么。 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顶多咬牙切齿跟她玩命做恨。 宣衡睡得太轻了,他竟然真的醒来,但没有挪动,只是朝她的方向抬起手,羡泽闭上眼睛。他摸了摸她脸颊与泪沟,手套的质感蹭在肌肤上,显得有些冷情。 他收回手依旧两手交叉着。 羡泽以为他就是确认自己是否在,就会继续睡了。 却没想到宣衡犹豫了片刻,竟然摘掉自己的一只手套,将手指轻轻搭放在发顶。 就这样没有收回手,他许久后才再次陷入了深眠中。 羡泽睁开眼,她现在非常好奇宣衡为什么要戴手套,但她要是将他的手从头顶拿下来,他估计又要醒了。 羡泽刚刚在黑烬中看到的记忆大多是跳跃的,她只能依稀猜到一些事,现在脑子还有些懵。江连星反复跟她说了好几回,宣衡这个前前夫多么可怕,会如何虐待她……为什么他要虐待她? 是现在还没暴露吗?等确认她跑不了之后,会不会就显露真面目了? 嘴里说什么君子君子,有几个君子睡觉不摘手套,身上还有烫疤的啊! 而且还有江连星—— 羡泽脑袋里的系统始终没有提示任务失败,说明江连星应该是还活着,钟以岫对魔修比较包容,应该将他带走了。 但也不是说他就安全了。 以书中的剧情而言,江连星的魔核似乎很厉害,又因为仙魔两道皆可并容,最后被全修仙界联手绞杀。 真操蛋。 她现在恢复了一些记忆,才知道自己给江连星找后爹真是找错了人,钟以岫毕竟是东海屠魔的主力。 也就是说,钟以岫虽然暂时没杀他,但如果看清楚他的魔核,也可能不会留他。 羡泽也愈发感觉到不对,在原著剧情中,师母就是个给江连星找资源的美丽废物,可现在却有大量过往的事情,发生在江连星出生之前。而且在回忆中,在这些旧事中,她是……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陵城中,小变色龙对她说的那句忠告。 在那小变色龙说的最轻的几个字上,是她不敢细想的事情。羡泽联系到自己在黑烬中回想到的片段,愈发有种一身冷汗的感觉。 她似乎在一个关键而且虚弱的节点,只是恰好活下来了而已,如果她再不做出抉择,她可能会遭遇极大的危险。 羡泽此刻睡不着,也有空梳理脑子中的计划和想法。她忽然想起之前江连星进入下个阶段时,她得到的系统奖励—— [系统奖励:【保修期】功能开启 ] [保修期:将宝囊取出后,可通过灵力将物品收入宝囊中。现在开始,存入宝囊内的物品将自动进行修复,并一定概率进行升级。] [要求:物品需保持主体完整。] 啊……感觉没什么乱用的技能啊,她又不当修理大师,哪怕真是得到什么半毁的神剑,她扔进去修复,也几乎不可能从几千件物品中重新抽选出来,就等于石沉大海了啊。 第107章 [系统奖励:【仙魔不分】功能开启] [仙魔不分:你可以完全利用灵力与魔气,仙魔在你身上不会有界限。] [你将有能力压制、掩盖其他人身上的仙气或魔气,模糊自己及他人的身份,使人无法辨别它们的真实身份。也可以帮助他人转化灵力与魔气,使他们可以短暂的穿行两界。] 这个能力看起来似乎是能帮助她压制江连星的魔气,甚至掩盖他的身份继续行走世间。可羡泽意识到,第一句才是重点。 她能够完全利用灵力和魔气,也就是说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到了魔域,她都可以一样的如鱼得水。 而且最后一句说到,她还可以短暂的帮助别人这样做。 但问题是……江连星就是因为仙魔两道兼修才遭两方排挤,再加上许多事推波助澜,最终惨死的。 她为什么会有龙傲天男主的最重要天赋? 羡泽脑子乱转,而身边却传来绵长的呼吸。 旁边宣衡一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模样,根本不怕她掐死他,睡得这么安稳,她更不爽了。 羡泽直接抬起手,一巴掌甩在他脑门上。 宣衡果然被她打醒了。 他似乎很久身边没有活人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收回了自己没戴手套的手,藏在身侧,声音微哑,道:“怎么了?” 羡泽装作是自己睡相不好,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不回答他。 宣衡倒不像她那么小心眼,没有回她一巴掌,只是将她头发拢了拢,又轻声道:“睡吧。我离你远点就是了。” 羡泽:“……” 怎么回事。他这个好像很卑微的口气,再加上实际囚禁她的行为,让她更火大了! …… 羡泽醒的时候,先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屋内无人,她以为是宣衡已经出去了,正要伸个懒腰,就发现自己旁边的锦被已经被叠得齐整放在床尾,就像是他从来没在旁边睡过一样。 发冠和衣衫都已被穿走,除了一点松叶竹香,宣衡什么都没有留下—— 啊也不是,床头桌岸上还有一杯水,有灵力包裹着瓷杯,杯口还在冒着氤氲的热气。她端起茶杯,才发现茶杯旁边,放着他那枚裂开并被火烧过的玉衡。 她感觉它似乎随时会碎掉,不太敢拿起来,靠近些发现玉衡下头压着一张薄薄纸片,写着: “你若不走,今夜回来还会喂你。” 羡泽手抖了一下。 不知道还以为是喂饱什么别的呢。 第58章 羡泽确实有点心动。 宣衡喂她喂得非常大方, 她感觉自己灵海膨润,经脉也在修复着,相比之下她之前吸钟以岫的那两口, 就跟蜂鸟吃花蜜似的了。 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大方, 羡泽连吸三天说不定修为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只不过她可能比他想象中更贪心。 随着她昨天狠狠吸了宣衡一口,随之涌入体内的不只是金核的灵力,更有些许记忆的碎片。这些记忆都与宣衡有关, 看来是吃谁的金核就会恢复跟谁有关的记忆, 但比如她真实身份、她的索求, 虽然是蛛丝马迹, 但她已经对自己的过往, 有了猜测—— 确实像宣衡说的,她现在虚弱的不正常。 她不应该会被宣衡的阵法困住。 甚至说她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而不自知。 她思索着, 也看向桌子, 桌上还有一片叠得整齐的黑纱。 宣衡没有再戴了, 反而放在了屋内,似乎要昭告所有人, 他的亡妻回来了。 四下无人,羡泽想到跟他住的昨夜, 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暧昧是憋气还是无趣, 总之就是怪的离谱。她在床上拳打脚踢了一阵子,把被子床单都弄乱,把枕头扔到床尾去,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不稳重,叹了口气去拿水喝。 外头忽然响起说话声:“羡泽?你在屋内?” 羡泽一愣,笑了起来:“孩子爹终于来找我了, 咱们爱过一场,我还想着你怎么没来找我,反而让我跟你大伯哥睡了一夜。” 宣琮听见她声音,放松下来似的舒了口气,这才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在屋里哭的多伤心,眼睛都哭肿了。” 羡泽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却从他松口气的态度察觉到不对劲:“你在担心我?你怕你兄长对我做什么吗?” 宣琮似乎靠在了门外,半晌后笑道:“那就说不准了,十几年前他可是疯了。我一直以为他这些年都是疯子装正常。” 羡泽也觉得宣衡有种疯了但没完全疯的气质,谁跟前妻睡觉睡得跟躺尸一样啊?谁大半夜只敢偷偷摘手套啊? 而且吸他灵力也不用脱衣服啊,他干嘛忽然脱衣服让她把手放在胸口上吸个爽,这种好似哺养似的姿态让她汗毛直立。 危险啊危险。 羡泽走到门口处砸了砸结界:“救我出去,咱俩去找孩子去。”而且她感觉这个结界比昨天还加强了,应该是宣衡发现羡泽真的跑不出去后,更坚定地要圈着她了。 宣琮笑着叹气:“这结界就是防我的,我可没办法,再说你不跑,我还能听个声,你跑了我是影子都见不着了呢。你昨天说什么老宣家血脉——”他笑场了:“那你要待在我们老宣家啊。” 羡泽:“滚吧。” 她喝了口水,忽然见到屋内的茶壶,道:“外间有茶壶吗?” 宣琮:“有。怎么,他连一壶茶都没给你留?你就算是什么仙也要喝水啊。” 他侧耳听到屋内的走动,刚要再开口问,忽然察觉到身后的气息。 宣琮转过脸去,就瞧见羡泽穿着单衣,右手拿着桌案上的茶壶,左手拿着降魔杵,站在外间正中。 她嗤笑一声:“说困不住我也是真的,什么结界,就这。” 宣琮手里正端着玉璧状的法器,他一愣:“……这结界别名叫囚金枝,以前可是把我困得绞尽脑汁也出不来,你这么轻易就跑出来了?” 羡泽赤脚踩在绒毯上,放下茶壶收起降魔杵:“那你可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手里拿着法器,是打算救我吗?” 或许是宣琮那混不吝又什么都能接住的性子,羡泽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跟他说起话来也是不一般的放松。 宣琮收起来,朝她走过来:“怎么会呢,只是拿在手里看着玩。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他确实懂她,知道她不会打算留在这里。 羡泽蹙着眉头没说话,宣琮摘掉自己的发簪,随手拢了拢她头发,羡泽回头要挣扎,他道:“别啊,头发那么乱,逃跑的时候也不方便。” 要有人愿意伺候,她从来都是心安理得享受,羡泽便坐下让他给梳头,顺便运转着自己的经脉。剧痛的感觉几乎已经消失了,看来昨天喂的真不少。 她看着自己掌心手腕游走的微光,轻声道:“我要是杀了你哥,你是不是就要继承千鸿宫了?” 宣琮站在她身后簪发,笑着从她身后探头过来,偏着脸看她,长长耳坠搭在她肩膀上,眉眼缱绻:“一般来说也能继承嫂子。” 羡泽勾着嘴唇笑起来,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在思索谋划时,眼里闪烁的光有多么灼人:“那我要是杀了你哥,你能拦得住千鸿宫上下来找我寻仇吗?” 第108章 宣琮手指灵巧的穿过她的发:“恐怕难,千鸿宫可以把自己人折磨的不成人形,但不接受外头人一点羞辱。我劝你做干净一点,真不行焚尸的时候叫我帮忙,我可以帮忙把我哥烧成全熟。” 羡泽叹气道:“他那样子一看就皮厚芯硬,怕是不好烤熟。” 他给她梳了个斜斜的发髻,笑道:“好多年没给你梳头了。” 羡泽扶了扶发髻,打开阳台,外头乌云低沉,天地间一边混沌的灰绿色,雨水砸在围栏上溅入屋内,她赤着的脚踩在地板上,回头笑道:“我回明心宗了,若有机会说不定还需要找你来梳头。” 宣琮坐在她刚刚坐的圈椅上,拿着桌案上的茶杯,手指把玩,许多话语还是化作轻笑:“好。” 她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结界,遮挡住暴雨,然后从芥子空间中拿出艮山巨剑,赤脚踩在乌沉刀面上,冲入雨中。 周围有千鸿宫弟子正在风雨中襄护飞阁,见到她孤身冲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正要在疑惑中上去拦截,忽然听闻阁中传来悠扬笛曲,正是孤曲残篇的《无觉心迷》。 众弟子心神一震,竟有些发愣的伫在原地动弹不得,等回过神来在定睛,空气中似乎还有乐曲的余音,而那御刀而行的女子已经找不到了。 羡泽在暴雨中御剑,雨水敲打在结界上。 她看到了明心宗山门广场上的巨幅卷轴,正紧紧卷拢着,但还是数十米高的巨大,卷轴上头还有一些墨迹斑痕,好似内部的魔气正力透纸背渗出来。 卷轴上头封锁着冰色锁链。曾经在见到的月裳帷,也在暴雨中垂悬在广场上空。 周围的看台还未拆掉,本来应该“精彩”的弟子试炼,竟然结束的如此仓促。 羡泽将结界收拢变小,将一只手伸进雨水中,漫天的暴雨像是无限拓展了她的灵识,她察觉到两派的熟人都在此处。 宣衡和钟霄正相对而立,对于这个卷轴该怎么处理发生些争执,匣翡和对面的长老在商议细节。 两派都对这卷无法销毁却通往满是魔气秘境的卷轴严阵以待。 而正有一群明心宗弟子冒着雨急急走到广场上,或撑伞或立起结界,十几个人将背着手的宣衡团团围住,羡泽只依稀听到几句话: “你们千鸿宫最起码有三个人的性命,都是羡泽救下来的,现在却抓着人不放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你们在秘境中有什么秘密被她发现了,你们想要杀人灭口!” “说到底,三大仙门之中,就你们千鸿宫是子承父业、是宗亲家族,其他哪个不是选贤能任之?甚至早些年还搞去母留子那套,你们宗门能有什么好人啊!” “呵,现在墨经坛上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你们千鸿宫抢走明心宗女弟子的事情了!到底是仙门之首,还是土匪窝子,看人貌美就想着抢走么?!” 羡泽忍不住侧耳多听了几句。 钟霄并没有阻拦这群弟子,顺着道:“这事情少宫主怎么都不占理的,羡泽一入明心宗,有怎样的前缘都割舍斩断了,当初陵城她救下众多百姓,这次在秘境中更是保护多人,是我明心宗这一代最受看中的弟子。若有什么未解决的争端,不如说出来,我们看要怎么赔礼平息,定然尽力让少宫主满意。” 羡泽愣了愣,她万没想到钟霄一副娘家人的姿态,在很多旧事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愿意为她这个弟子站台。 宣衡半晌后开口,也只能以退为进:“她是我落难在外的发妻,我一直误以为她已离世,却没想到她只是摔到头脑忘记了旧事。她受伤后还未苏醒,等她醒后,去留自有她决定,她若是知道明心宗如此关切她,也会很高兴的。” 她翻了个白眼。 宣衡绝对是因为听见弟子们把事情捅到墨经坛上,所以就故意这么说。 修仙界第一鳏夫的亡妻复活了,这爆炸新闻绝对会闹得人尽皆知。 羡泽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别的前前前夫,她不敢想象,会有多少她曾经认识的人会看到这条消息,会看到她的名字跟宣衡绑定在一起。 这人最讨厌的就是,明明不熟却还天天把自己当正宫! 毕竟修仙界也是“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他这话一说,钟霄似乎也难以开口。可弟子中却有个小丫头片子的声音尖利响起来: “你说是你亡妻,谁信?从来没人见过你妻子,还不是你随意编排!你瞧见漂亮的是不是都能说是自己亡妻啊!我呸,我们羡泽姐生龄不过三十多岁,你个老登少来吃嫩草!” 嚯,她竟然有被人叫做嫩草的一天。 羡泽不用想都能知道是谁说的。刀竹桃这么一喊,明心宗弟子也纷纷怀疑起来,两边更开始了拉扯。 不过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做,最好就让宣衡被缠住。 羡泽用一团水雾包裹自己的结界,隐匿在暴雨中,快速飞离此地。 赤足立在巨刀上,她也运转着灵力,内观灵海,观察着自己周围金核的方向。广场上那枚金核,是宣衡;翩霜峰方向那枚,是钟以岫,还有—— 她蹙起眉头来。 昨天她看到了一枚灵核在明心宗西南方向的远处,她想到那很可能是从未离开陵城附近的戈左。 可现在看过去,那个方向不是一枚,而是两枚,而且比之前更接近了。 她头瞬间两个大。 还有哪位熟人要杀过来了吗? 但什么都比不上她要做的事,羡泽直朝着翩霜峰的方向冲过去,中途她就撤掉了结界,暴雨一下子浇在她身上脸上,单衣淋了个湿透,她里头穿的那件藕荷色小衣都透的恰到好处。 她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全拿手当雨刮器,抹着脸往翩霜峰的方向冲。 到了翩霜峰附近,反倒是没有雨了,钟以岫所在的峰顶自成一派气候,落雪依旧,温度极低,严寒之下羡泽直打哆嗦。她燃了一点灵力周身运转暖暖自己,但故意不往脸上暖,仍然显得唇色苍白。 羡泽以为自己又要飞不动,却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能顶住洞府的灵压,一直飞进了窄门,落在了台阶之下。 她踩在结霜的台阶上,其实身上还算暖和,但她偏偏要走的歪斜蹒跚,头发湿透粘在脸上,扬起脸来看着白色帷幔的楼阁,咽了两下口水,才扯开嗓门凄声道:“垂云君——垂云君!” 四周无声,她心里一跳,登上最高一层台阶,正要挤出两滴泪再开口,却没想到周围的白色帷幔就像是鼓满了风一般吹开,下一秒她就只感觉落在了怀抱中。 微冷的手紧紧拥着她。 钟以岫垂头看着怀中的羡泽。她浑身单衣湿透,乌发贴敷在脖颈鬓边,浑身打颤,双脚还赤裸着。 她曾经不论境界如何,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的脸上湿成一团,如同雨水浇打的紫藤花,此刻似乎要昏倒一般,苍白手指却紧紧抓着他衣襟:“他们会追上来的……会再抓我回去的……” 钟以岫哪里见过她这幅样子,手臂紧紧拥着她:“他们不敢。” 她眼前一昏暗,自己已经转瞬间被他进入洞府深处,周身温暖起来,她感觉身下是柔软的床铺——也不必,她刚起来,怎么又要躺下啊。 第109章 她挣扎要起身,钟以岫半跪在床边,握住她两只冰凉的手,他眼尾泛红,将她按回去:“我知道你是担心江连星,他在我这里。若不是因为他魔气不稳,眼见就要保不住人形,我必须助他压制魔气,否则已然去找你了。” 钟以岫垂头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他在明心宗内,我就不会让他走了歪路。” 她未必是慈母,但钟以岫真是适合当后爹的。因为她之前表现得处处以江连星为优先,钟以岫就也一样看重江连星,甚至从出事开始,就一直在帮忙压制江连星的魔气。 江连星啊,别说师母的爱情没帮上你的忙,她这个改嫁寡妇挂还是很合格的。 羡泽咳嗽半天,将睫毛上的雨水终于挤出来了:“江连星还好吗?让我见见他!” 钟以岫的灵力蒸发了她身上大半的雨水,只剩下头发半干,他拿起床榻上的软被,将她团团围住:“他……还好。”钟以岫说的委婉了些,其实江连星一直在发疯,对于钟以岫将他关押在底层洞府这件事异常愤怒,疯狂在冲撞禁制,甚至还想杀了他。 钟以岫一遍遍伸手抚摸着她额头,轻声道:“别担心,你已经在这里了。千鸿宫的人若是敢来翩霜峰找你,我就让他们都做沿路的冰花。” 现在这个氛围太适合装一下了。 她肩膀颤抖,抬起手来一把搂住了钟以岫的肩膀,声音略带哽咽:“我以为你昨夜就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可你没来找我……” 等的过程中吸了宣衡好几口然后香晕了,就不是她的错了。 羡泽单衣的宽袖滑至肩膀,露出双臂,浇过雨水的手臂逐渐变得热烫,和钟以岫微凉的脖颈紧紧贴在一起,她额头靠着他脸颊,似余惊未定。 钟以岫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用力的搂住她的背,胸膛贴紧,心脏抵在一处相搏。他显得格外沉默,羡泽想要伸手去摸摸小海螺项链,但只是微微一动,他手臂就束得更紧了。 羡泽觉出来有点不一样。 钟以岫其实是纯然天真的性子,想什么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此刻却像是内里在疯狂撕扯一般,手臂用力到痉挛的抱着她。 她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钟以岫侧过脸来一些,嘴唇似蹭过她面颊,似乎在思索也像是迟疑。 他被吓到了吗? 羡泽也偏偏头,似安慰似的亲吻着他脸颊,耳鬓厮磨,轻声道:“……钟以岫,你抱得我有些疼了。” 他呼吸乱了,睫毛颤抖,偏过头将唇挤过来,只是刚刚贴上,他便又哽住了一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 羡泽偏偏头,咬住他的唇。 钟以岫的反应似乎比上次还大,他鼻尖闷哼一声,半跪在床边的身姿不稳,两膝彻底跪在地面上。 热度仿佛全在他们唇齿之间,钟以岫鼻息大乱,他仿佛陷入极度的错乱中,既是想要躲避又想要深入。本就不大擅长与人亲近的他,一边在节节败退避让开她,一边又在她想结束时忍不住贴上来。 极为安静空旷的厅堂内,轻纱高垂的床帏间,曾经只有他噩梦时不安的呢喃,此刻却只剩下唇舌声,呼吸声。 他终于是无法忍受了一般,偏头躲开了她。 羡泽垂头,发现他的手握着她手腕,才察觉到他的灵力正蔓延入她的体内,似乎在测试她的修为。 她低下头:果然…… 洞府内昏暗到一切的边界模糊,羡泽看不清他的神态,便故作无知的缓缓抬起脸来,双目对视。她似受冻与害怕般吸着鼻子,却在钟以岫的目光下,对他露出一个极为安心的大大笑容。 钟以岫浑身一震,双眼发颤,像是风浪中抓紧甲板围栏一般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羡泽,你曾是千鸿宫的少夫人吗?”他声音微哑。 第59章 羡泽早就想好怎么说了, 她摇摇头:“我忘了很多事。他说……他是我的丈夫。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以前确实不记得。只不过现在想起来了不少。 “真的吗?”他抬起手指,抿了抿她鬓角的碎发:“可你吃下了他的不少灵力,经脉在急速恢复, 不是吗?你知道我和宣衡体内, 有一样的金核,甚至你还知道如何驱使封存灵力的金核,如何向你吐出灵力。” ……哎。他真是敏锐。 钟以岫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要碎了:“我早该想到, 金核几十年未动, 见了你却两次吐出灵力。我也该想到, 怎么会在我快要行将就木的时候, 有个掌握《悲问仙抄》的人就在我身边, 让我能再次恢复。” 这话说得不对,《悲问仙抄》是江连星教她的, 她反而好奇江连星怎么会这门特殊的上古功法。 羡泽仰着头惊慌又迷茫地望着他, 甚至似被吓到一般拽着他衣袖:“我不知道。师尊, 我真的不知道那金核是什么, 我只是感觉本能上会……会想亲近你,会得到那里的灵力。我也很害怕……” 她甚至故意叫他师尊。 钟以岫果然因为这个称呼, 手有些发抖。 她实在是挤不出一点眼泪,只能垂下头去, 做出泫然若泣的模样:“我没有撒谎, 几个月前我真的大病一场,没有半点修为和记忆,只会记得一些可怕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可我根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啊……” 钟以岫神色动摇了一瞬。 确实,她刚入门时经脉破破烂烂,甚至没有筑基水平。 如果说是她蓄意接近, 故意变作年轻弟子来捉弄他取笑他……可她的虚弱又是真实的。 羡泽垂着头,哽咽道:“我在梦里,总是感觉好像有人在大海之上的高空中,要把我活活撕碎!我醒来之后,周身的经脉好痛,每次修炼若是不一直吃着那麻痹痛觉的毒药,就会痛得死去活来!你之前也以为我给你下毒,其实那是我给自己下的毒,那是我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修炼下去的唯一办法……” 钟以岫垂下手来,如坠冰窟,听着她当着他的面控诉着。 ……她如今伤势还未痊愈吗?她梦里还有那些痛楚吗? “师尊,我才是害怕的那个,因为我在梦里,甚至有好几次见到了你的脸,看到你用一把银色的窄剑指着我。我好痛,我想喊你,可是……可是在梦里,你却根本听不见,只是想要杀我。” “我每次在梦醒后见到你,又害怕,又觉得梦是假的,你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怎么会要杀我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两眼泛红,适时反问道:“是不是我做过什么错事对不起你?我们有什么仇怨?” 钟以岫面色惨白:“不、不是……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走的、只是……只是身边有太多修仙者被杀,我也无法置之不理……” “真的吗?可你刚刚似乎觉得我没有失忆,就很生气的样子——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羡泽像是被他吓坏了一般,瑟缩着抱住自己的肩膀,而后不安地抬起眼来看着他,试探道:“你、你会杀了我吗?” 钟以岫忽然想起来,在他们第一次亲吻后,同坐在艮山巨刀上望着月光下的明心宗。 他听到羡泽不小心说漏了心中的感情,她似羞涩又大胆地看着他,他只感觉手指发麻,无处可躲,心鼓如雷。他当时终于理解了钟霄所说: 第110章 若没有体味过人间七情六欲,就像是没有见过春夏秋冬的地蝉,又何谈修道,又何谈为仙—— 是,他在那时候看着她美好的侧脸,舌尖体味到了“情”字的微甜。 但那不是他第一次体味到七情六欲,在更早时,他体味过“欲”字的…… 几乎抛接在生死之间的舌尖发麻。 他告诉羡泽,他会杀了仇人,他会杀了一直折磨他的那个“她”。 可现在呢? 他为了羡泽,想要斩断过去,杀掉那个折磨他几十年的“她”。可到头来,让他感觉活着真好的羡泽,就是“她”! 钟以岫看着她,他头脑彻底错乱,他回答不出问题,甚至羡泽到底问了什么,他好似都没进脑子里,只是喃喃地伫立着:“……我不知道。” 外头风雨雷电声更大了,他甚至听到了遥远的喧哗,听到了似幻觉似真实的龙吟,他应该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可羡泽似恐惧似爱慕又夹杂着怀疑的眼神,将他困在原地。 她有些不可置信,赤着脚从床铺上走下来,乌发白衣,面色苍白,她在穿堂的微风中单薄到失去色彩,只有唇是他们刚刚亲吻留下的嫣红,羡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师尊不知道要不要杀我吗?” 她竟然似流泪般,掩面大笑起来,步伐踉跄地接近他:“是啊,师尊从未对我说过一个情字……请告诉我吧,我梦到的事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曾……杀过我吗?” 钟以岫走向正门,背对着她咬牙道:“回去。不要出来,我们的事情,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答案。你先歇下,不要乱——呃!!” 钟以岫听到身后她的抽噎与脚步声接近,他以为她是想要从身后抱住他,却没想到他低头看到的不是她的双臂,而是一截剑尖。 不是艮山巨刀。 是一柄又轻又钝的剑,刺穿了他的腰腹与灵海! 钟以岫体内的金核疯狂运转跃动,无数灵力像是欢呼着寻主一般,涌向身后的羡泽。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他背中,甚至还拧动了一下手中的剑,声音里哪有一点哭腔,她轻叹道:“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不肯说一句‘不会杀我’。那我只能先下手了。” 如果不是他布下结界,封锁卷轴,帮助江连星压制魔气耗费太多修为,再加上心头大乱,他应该能躲开的—— 但能否躲开其实根本不重要。 在面对给他重塑经脉的主人面前,给他种下困扰五十年诅咒的真龙面前,钟以岫只感觉他的金核如此献媚与软弱……不,说到底,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他周身失去力气,他想要聚集起灵力去反抗,但经脉却迅速损毁碎裂下去—— 剑缓缓抽出,他只感觉大团血从腹部伤口与口中涌出。 钟以岫双膝重重落地,整个人斜倒下去,布满旧褶的云袖铺在地面上,血泊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羡泽拎着那把怪异的剑,赤裸的脚趾踩在鲜血中,她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得意或笑容,只是眯着眼睛略显冷淡,俯首看着他。 他认出了,那是剑圣葛朔的霁威剑。 ……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钟以岫已经无法思考,他只看到她缓缓蹲下来,而后将那双手背如柔夷,掌心带薄茧的手,探入了他腹部的伤口,手指在其中拧转。 血沾满了她的手。 如当年金核被种进去般的剧痛再度袭来,像是要将根系已经遍布他全身的一棵树,从他体内拔除。 钟以岫张着口额头青筋凸起,他痛苦痉挛着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仿佛又回到了海底中,她当初的轻笑声,与如今的说话声彻底重叠: “这既是诅咒,也是保命,你迟早会有一日求我不要将它取走。” 确实,这金核对钟以岫来说,既是耻辱,也是救命,如果取走这金核,他就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被她反杀于海中的状态——死路一条。 更重要的是……金核不只是代表他的性命,更是这五十年来他与她之间的一线联系! 只要金核仍在运转,他就知道她还没死,他就知道她迟早会来找到他,讨回去。 当年在深邃不可见的海中,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的十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金核,是唯一的见证。 “不要……”他在巨大的痛楚中,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不要取走……”钟以岫吃力地抓住她手腕。 羡泽手腕顿了一下,但还是绝情地抬起手来。 她布满鲜血的掌心中,托着一枚悬浮的金核。 金核的光芒映在羡泽瞳孔中,将双瞳映照成了金色,她对着金核露出一些轻笑:“五十年来,你有好好养育它,不是吗?” 钟以岫手指无力地从她手腕滑落,他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气息,想要运转灵力去修复伤口,可他经脉在失去金核后枯萎寸断…… 羡泽抬起手,金核飞入她体内,她瞳孔迸射出淡淡金光,整个人脚尖离地,周身覆上一层似鳞片似丝线的光芒,在浮动后隐入肌肤之下。 与此同时,一条纤长锋利的金色龙尾从她单衣下方垂下去,龙尾少说六七尺,长度足以落在地上盘成一圈。而她却轻盈地抬起似鱼尾般流光溢彩的末端,尾脊上金色的尖刺立起,隔空环绕在自己赤裸的腿旁。 随着她再度睁开眼,尖锐且有着螺旋花纹的龙角,从她额顶斜向两侧支起,乌色龙角只到末端泛起绚烂的金色,只是其中一只龙角从中间折断…… 钟以岫只在黑暗中触摸过她的尾巴与断角,从未真正见过。 如此炫目美丽而残缺。 不止是断角,就单从她尾巴上也能看到一些被掀掉或破损的金鳞,甚至尾鳍与尖刺上都有残缺。 她像是上古时代伫立的神像,只是人间风吹雨打让她掉色缺角,不复当年神采。而她的目光,既有那时在东海现身时的张狂唯我,凌厉桀骜;也有经历太多凡间沉浮的复杂,沉着与嘲讽。 风吹着她散落的发丝,羡泽垂着眼睫,正内观着她灵海内那枚透明的内丹,空空荡荡中终于漾起金色,且不再只是一点杯底。 差不多有五分之一。 五十年来,钟以岫真的被金核吞食了不少灵力啊。 也是她当年第一次将金核分给别人,没有经验,寄生得太凶狠,恨不得吃下一百份只给他分一份,钟以岫若不是化神期,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也好,这金核由她收回了。 羡泽睁开眼,她双瞳已经变回了金色,她也恢复了东海屠魔前后那十年的大片回忆,笑道:“你还是应该感谢我的。东海屠魔,两败俱伤,三大仙门宗主,我杀了两个废了一个,你若不是生了漂亮脸蛋,又恰好被我需要,否则也应该碎尸万段的。” 钟以岫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脸上浮现淡淡的苍灰色死气。 随着他的重伤失力,翩霜峰的雪正在缓缓融化。 羡泽忽然听到镜子碎裂的声音,转过头去,发现屋内有个镜匣法器,本来只是布满裂纹,却在此刻骤然炸裂,无数镜片碎渣摔落在地,如碎冰般滑落开来。 那镜匣看起来像是什么封存记忆的法器。 第111章 以羡泽对他的了解,他会压制的记忆,唯有过往他们认识那十年,对他来说那十年就痛苦到根本无法面对吗? 随着镜匣彻底碎裂,躺在地上本来没有声响的钟以岫,忽然因为记忆的全部恢复,发出几声低低的哀叫,艰难的大口呼吸,甚至开始颤抖起来,像是濒死般挣扎着。 狂风骤雨开始侵袭这座山峰,吹动了厚重的白色帷幔,露出外头的天色。而钟以岫晦暗的眼眸死死看着她,双瞳涌出水光,却用力眨着眼睛,像是临死前要真正看清她的脸。 羡泽轻声道:“就这么恨我?恨到自己都面对不了,恨到还要把记忆封存?” 钟以岫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骤雨冲刷着积雪,枯枝与屋瓦挂冰,羡泽皱皱眉头,她嗅到了极其浓重的魔气。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明心宗要出事了。 她蹲下来,手指抚了抚钟以岫的面颊,他肌肤还是那样,像没经历过风霜磋磨一般细腻,可惜他在错误的时间选错了阵营,让她成为了他一生的磋磨。 羡泽笑道:“我还挺喜欢这几座山,喜欢明心宗的炊烟和人气,你要是死了,恐怕明心宗也要完了吧。你也该谢谢你妹妹,谢谢多位脉主和弟子,若不是他们,我才不在乎明心宗。” 她说着手伸入芥子中,从其中取出一片金鳞,这正是她之前从宝囊中抽取出的那枚金鳞。只是远比之前钟以岫从栉比阁得到的那片,要绚烂完整得多。 “也看在五十年来你揣着种的情分上,我让你见见金鳞真正该怎么用。” 羡泽运转着悲问仙抄,将大量灵力注入金鳞中。之前在陵城时,钟以岫用下那片残破的金鳞,只化作一道道丝线汇入他体内,而此刻,金鳞却像是迸发的流星一般,数道光芒播撒着点点灵力,朝他涌去包裹住了他。 钟以岫的经脉凋亡终于停滞下来,那枚金鳞融入了他体内,在缓慢地恢复着他的残破之躯。 钟以岫是后来才知道,当年东海屠魔,所有人不是杀她,而是恨不得从她身上扒皮取肉,他也渐渐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贪婪—— 真龙的一小片鳞片,便是人人不可求的由死向生。只不过他经脉败坏了太多年,再加上金核多年的竭泽而渔,金鳞也不可能填补窟窿,他恐怕能恢复全盛时期的三成就不错了。 羡泽弯下腰,拖住他的胳膊,像是拽一具尸体般,将他往屋里拖去。 羡泽沾血的脚印,路过了刚刚她又是哭泣又是求助的床铺,踩在钟以岫为她擦拭湿发的软布之上,走到了晏玉冰池附近。 看到那池底布满的缺了一口的珍珠,她笑起来:“这珍珠夹杂着的一丝我的气息,你都不肯放啊。” 他翕动嘴唇想说什么,但羡泽已经将他扔入浅浅冰池,就在她要离开时,钟以岫拼命用手攀住池边,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手腕。 他眉眼上沾满水珠,仰着头死死盯着羡泽,似乎还因为镜匣碎裂或得知真相而头脑混乱,他艰难道:“……你要去哪里?” 羡泽甩手:“跟你没关系。” “把金核再给我、我可以继续给你灵力——” 羡泽愣了一下,笑起来:“钟以岫,我已经不需要了。再说,你不是差点被它害死吗?我还你自由,给你恢复了经脉,还不够吗?你再贪心,我就趁着你还没恢复好捏死你。” 钟以岫如冰池一般剔透的双眸里,此刻只映照着羡泽在昏暗中的面容,他瞳孔中的执念像是海水无形的旋涡,他喃喃道:“把金核给我,让我继续做你的傀儡……若是没了金核,我便对你毫无价值了,你一定会随便反手灭了明心宗,你一定会杀了我……” 羡泽皱眉:“别自作多情了。毫无价值的意思,就是我根本懒得费力灭你,现在的明心宗,都跟五十年前没什么关系了,只有你是其中最大的余孽。四舍五入,扯平了吧。” 他怕的就是“再也无关”,钟以岫两只手紧紧攥住她手腕,他腕骨嶙峋像是要刺出白到发蓝的肌肤,甚至捏疼了她,羡泽恼火的甩了一下尾巴,几乎要抽在他身上,却听到钟以岫曾经轻快爽朗的嗓音,此刻嘶哑凄声道:“不、你不能走——” 第60章 羡泽盯着他双眸, 那双像明镜一般映照着她的双瞳,此刻盛满的不只是她的面容,更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爱恨不甘。 羡泽也有些好奇:他明明知道自己做过炉鼎的事, 甚至知道他们彼此的仇恨——这一点她也认同, 那镜匣到底封住的是他内心哪一部分? 当年他们坠入海中,面对伤她最狠的钟以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反击, 钟以岫坠海之前都已经半昏, 在海中又被她打得经脉寸断, 真可谓死斗至两败俱伤。 钟以岫昏迷前死死抓住她, 不想让“东海魔君”逃走, 生怕她回到海面上再将剩下的人都屠杀殆尽。羡泽也感觉自己快要半死,牢牢抓着他, 牢牢抓着他, 想要生啖钟以岫的血肉, 来补补身子熬过重伤。 二人相杀中被洋流卷入一处海下洞府, 羡泽还是赢了半招,拖拽着半死的钟以岫进入洞府, 正准备化作原型吞食他。 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仅是周身经脉破破烂烂,内丹竟然也破裂, 碎成数瓣。 对——当时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老东西, 用了几招她从未见过的上古功法,击中了她的胸膛,内丹似乎就是在那时候不好使的。 对真龙而言,内丹是她一切力量的核心,她无法运转灵力,无法调用自己的内丹, 几乎成了废人! 羡泽当时屠戮修仙界的心都有了。 都是他们这群所谓的仙门宗门害的! 她被毁了! 她愤怒地拽住钟以岫的头发,将他拖起来打算折磨他、生吃他,却发现湿透的钟以岫趴伏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他已经被她伤得太深,命悬一线,随时可能断气。 他的修为也都在刚刚和她相杀时耗费太多,吃了也没什么用了……而且,就算吃十个八个修仙者,却也不是能修复内丹的办法啊! 苍鹭……鸾仙……她好后悔,她诞生近五百年,大把的时间都拿来玩乐,再加上苍鹭总小心翼翼的藏着她,鸾仙陪着她享乐消遣,她虽然修为强大,但也经常为了造些小玩意儿都用出去了,更是对外界的人世间不大了解。 她此刻湿淋淋地坐在地上,只觉得是一场噩梦,在痛苦中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半梦半醒。 但她不论闭眼睁眼多少次,眼前都只有幽黑的水下洞府和那半死不活的男人。以前她总觉得一旦有不开心的事情,睡一觉就好了,大不了假哭一场,可她如今像是被捏住了喉咙,哭叫不出来,她才意识到这才是真实。 真实就是逃不过去,哭不出来,也醒不过来的。 过去五百年反而是一场金色的幻梦。 羡泽委顿在地,她难道真的就这样了?就要跟这个仇人一起死在海底?! 她忽然想到上古的其它真龙,为了游戏人间,曾有过捏下自己内丹一小部分,化作金核种入修仙者体内,使修仙者变成龙仆的故事。 龙仆大多为凡间重伤或残疾之人,得了金核之后,能恢复那些不可逆转的伤残,重新变为常人,且若非元神摧毁,金核被夺,否则不死不灭。代价就是,金核会吸取他们的灵力供给真龙,真龙也能以金核号令驱使他们—— 第112章 但这玩意儿从来不是你情我愿的,龙大多荒淫爱美,贪婪暴虐,很多时候都是出于集邮把玩的心态,甚至有些不是残疾的,便会故意把他们变成残疾,然后再施与金核以示恩典。 而另一方面,龙仆有可能从真龙手下捡漏得到好玩意儿,在修仙界境界提升速度极快,很快就成为一代宗主或师尊,万人敬仰追随。有些攀着想升境界的人,都愿意为了变强走上魔道,更何况给真龙打个滚卖个沟子。 给真龙做狗,在凡间做仙,这活有的是人排队愿意干。 可这些人结局未必好。 到了真龙厌烦时,性情好的便是只取走金核,让龙仆修为损伤或重归残疾;可若是性情暴虐的,便直接将其撕碎杀死。 不过,羡泽并不知道千百年前的那么多事情,她就只是大概知道龙仆的故事,便想让钟以岫先活下来,然后圈养他,吸食他的灵力,想办法弥合自己的内丹。 羡泽将自己破碎的内丹中的一瓣,捏作金核,种入钟以岫体内——反正她的内丹并非凡物,这群修仙者没法内化或掌控,自己还能随时掏回来。 碎裂的内丹在羡泽体内像是死物,但在钟以岫体内就如同上神给他吹了一口仙气,他经脉缓缓修复,重伤痊愈,将钟以岫硬生生从被她打个半死的状态恢复出几分活气。 与此同时,金核寄生在他身上,不断吸取着他的灵力。羡泽已然无法催动自己破碎的内丹,只能从钟以岫体内的金核中吸取凡人灵力,用以修复自身伤势。 对她而言,无异于饥渴之人,只能用唇舌接着崖壁上滴下的水珠解渴。 羡泽来了这世上,从来都是做快快乐乐、不见首尾的神龙,除了生出双翼时疼得想掉眼泪,就没吃过什么苦头——而且那时候还有众多神鸟陪伴,发现她是真龙之中最至高的应龙,纷纷掏出宝物为她庆祝贺喜。 她还记得自己撒娇,单独向苍鹭讨要不一样的礼物。 可如今她的伙伴又纷纷折戟在东海屠魔中,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躲避,要如何应对…… 羡泽只能缩在这洞府中,舔舐着这个仇人的修为来养伤,她宽慰自己,百年修炼弹指间—— 个屁啊! 她浑身无一处不疼,又常常做噩梦,几百年没吃过的苦一朝一夕都吃完了,恨得要死。 她喋喋不休,好几次身上太疼的时候,她气得在化成龙身洞中乱撞,龙尾上的尖刺胡乱拍打伤他,甚至将他抓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钟以岫都是半死不活。 她那时候甚至不懂什么剑法,只会像个野兽般发脾气。 但眼看他被折磨的快没有活气,又怕真的把他死了自己更没办法吸取灵力来修养,只好作罢。 羡泽也被东海屠魔这个阵仗吓到了,变得性情愈发谨慎小心。 她怕钟以岫这个临时饭碗跑了,一边从海中旧墟找来个锈蚀的大铁链子拴着他,一边让这金核只吐出一丝灵力给他自用,剩下都拿来给她上贡。 钟以岫别说逃走了,甚至他都没有多余的灵力用在双目灵识,来看清她的容貌。 但单纯逼他运转经脉,吸食他灵力,这修复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她很快就找到了更高效的办法,那就是让钟以岫变成她的炉鼎。 羡泽从来都是顺应龙性,骄奢淫逸现在也只有第三个字能勉强,反正也是为了活命,她忍都没打算忍的就对他下手了。 从一开始他怒极反抗,迸发出了大量灵力,让她吃了个爽;到后来,钟以岫或许觉得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开始自暴自弃。 再到后来,或许他已经疯了已经觉得自己早就死了,甚至开始主动,他成为炉鼎之后的配合也让她灵海充盈…… 羡泽也渐渐觉得那大铁链子每次在石床上晃荡来去吵人,就给扔回海底了。 在暗无天日不知昼夜的海下洞府,钟以岫似乎已经安静中发疯,发疯中认命了。 但羡泽只在情事上还算满意,修为上却很不满意,十年了,凡人修仙的灵力只是帮助她修复了一些伤势和经脉,给她灵海增加了一些修为,而她的内丹还是碎裂的状态,丝毫没有弥合的迹象! 必然是因为其他仙门在东海上空使用的上古功法,难不成是夷海之灾群龙狂舞的时代,就有了毁掉真龙的办法? 她不能再缩在这里了,必须要找对办法。再这样搞下去,把他玩死了也没用。 而且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凡人总是记忆短暂,应该风波平复了一些吧…… 羡泽本意是想杀了他,掏出金核离开海底,但她金核一掏,钟以岫必死。且她内丹还未弥合,收回了金核,也只是多个碎片罢了。 这世上的化神期修仙者,都在东海屠魔时候被她杀得差不多了,钟以岫是活着当中为数不多的。金核还在他体内如果长期寄生,她多等些年必然能收获大量灵力。 而且她也察觉到,钟以岫性情如同白纸,很容易被她蛊惑说服。他不擅长结党,就说明他既不容易形成势力来再次讨伐她;牵挂着明心宗,说明很有软肋弱点,她能很轻易报复或者拿捏他。 事实证明,羡泽看人还是很准的。 她临着把他扔在海边走掉之前,还有意无意透露,明心宗群峰之下,有一具蛟骨,蛟善守一方泽土,生性执拗护主,如能复活蛟骨或支撑傀儡,就会帮他守住明心宗。 这话当然没错。 但她是真龙,也是蛟唯一的主。 蛟骨既会守护明心宗这块埋骨地,也会在遇到她之后成为她的奴仆,甚至能为了她的命令毁了明心宗。 过了这么多年,蛟骨傀儡才现世,羡泽大概能猜到:钟以岫并不信任她当年说蛟善守庇护,只是后来担忧明心宗的境遇,权衡之下只能选择这么做。 羡泽掰着算算旧事,她不太理解为什么钟以岫还这个态度。 啊对,他之前想亲她的时候,也说过要杀了“仇人”。 现在金核都被掏了,他不会还幻想着要杀了她吧。羡泽虽然给了他一片金鳞,但那金鳞只是修复一些他的伤势,他五十年来的修为都在她体内,也是不可能与她匹敌的。 钟以岫口中余血未尽,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单看她折断的角与布满伤痕的龙尾,他知道以上古时代真龙的暴虐,他留着命还能回到明心宗,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仁慈。 扯不平的一端在他。 他的成名,他的落魄,他的漫长折磨,他的鲜活快乐,他这辈子的起起伏伏都由她掌控了,一张白纸上所有的皱褶颜色,皆来自她一人。 他此刻正因为那些疯涌入脑中的回忆而颤抖,看大事上,那都是他技不如人被她报复折磨,可从细节上,在他单方面的视角里却是…… 钟以岫喃喃道:“你一句扯平了……我们那十年的事,就这么都过去了——” 羡泽蹙眉:“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世人皆知吗?我反正无所谓,你要愿意让天底下都知道你做过我的炉鼎,我大可以在墨经坛四处发帖!这样你就高兴了?!” 钟以岫面色苍白,嘴唇翕动,羡泽以为他会不许她说出这些事,甚至视那十年为莫大的羞辱,可他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第113章 仿佛是真要是她昭告天下,他也愿意认。 俩人几乎是同时有许多当年的回忆记起来,对钟以岫而言是从仇人变成了…… 而对羡泽而言,则是从“原来你有仇人”变成了“原来咱俩就是仇人”。 她想到当年的旧事,冷笑起来,忍不住想羞辱他:“我后来又都没拴着你了,再说你那时候又说是冷,又说是身上疼,跟我主动过好几回,都不算了啊?你当时叫成那副样子,还捂着脸不让我看你,也都是被逼的?你自己的本性你还不承认!” 她故意说的恶劣,钟以岫苍白的脸上果然泛出病态的红,恼羞成怒:“你休要胡说八道、歪曲事实,我未曾……” 他越说着未曾,越是有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涌出来,处处都证明他确实是那副样子,钟以岫声音颤抖。 羡泽冷冷凝视,她就要看他这副表情。细想下来,她反而见不得二人没有相认时,钟以岫表现出的那份纯真——都搞了十年了,都因为天真犯下大错了,我都已经成这幅样子了,你凭什么还当白纸! 你早就被我揉碎了撕烂了! 羡泽慢慢笑起来:“我歪曲事实?!后来几年有多少次是你主动问我,都不说是你运行‘悲问仙抄’后就有反应,甚至是我尾巴一碰到你,你就——” 羡泽撑着膝盖起身,踏步进入晏玉冰池内,她尾巴在裙摆下摇动,攀住了他的腿,另一只手握住他脖颈,只是将这个总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家伙,剥开一点。 钟以岫瞳孔震动,惊愕又无所适从地望着她,羡泽勾起唇,故意变化了低哑柔情的口吻:“那些年你都没见过我,现在可以好好看着我了。虽然实话实说,你一点技巧都不会,但在某些时候的模样还是怪好看的——” 她将话说的暧昧,龙尾缠着他,细密鳞片隔着湿透的布料缓缓裹紧,她目光往下一撇,果不其然。 她笑容陡然变化,一巴掌朝他身下抽过去:“这就是屈辱的反应?是住在雪峰上,裹在帷幔里,就可以装作不是那条闻到肉味的狗?!钟以岫,那条当年套在你脖子上的锁链,就从来没摘下来过,你闭上眼睛细听,它是不是还在叮当作响?” 钟以岫后知后觉,窘迫耻辱到了极致,湿发粘在脸上,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得离他那处远一些。被她逼得无处可退,只能崩溃又笨拙地辩解:“我、我没有!我清心寡欲修行上百年,从来不会……都是因为你!你做了乱,你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功法把我变成这样的!” 羡泽擅长杀人诛心,轻笑道:“我是真龙,不是淫魔,哪来的不可见人的功法。哦,还是说你爱我?哪怕隔了几十年,我来到这明心宗做弟子,你明知道我差点对你下毒,知道我过往复杂,还是被吸引……你怕不是就喜欢看不懂的女人?” 他若说刚刚脸上还有血色,此刻几乎整个人都抖起来,面容上是真正的屈辱和羞耻。 若在几十年前,羡泽看不懂他为何因为这句“爱她”的玩笑而羞耻,可如今她在人世间混迹多年,她依稀感受到了什么: 做她十年炉鼎,并不是他觉得屈辱的事——毕竟他输了,也确实做错了,他认定那十年是他该遭受的“惩罚”。 但他在这十年里变化了,对她或是恻隐,或是共情,或是一些更复杂的爱意。因为他的情感,这十年竟然连“惩罚”也算不上了,成为了一段他在内心里无法改变的旧情欢梦,成为了他越欠越多的罪孽—— 这件事本身,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无法面对。 这也是他镜匣中压制的最深的记忆。 镜匣碎裂之后,是他的情感冰封多年后鲜活了。而金核归位后,羡泽却对他愈发清醒冷淡了。 这是他们俩恢复记忆、各归其位的交汇点,却在对彼此的态度上,只可能越离越远。 他心里的天平这辈子也平不下来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羡泽,也觉得心乱跳起来。 这种乱跳,让她不自主的心里冒出了惊诧与恼火。 她曾经多无辜啊,对一切都不理解,也不用理解,四十年前她把钟以岫扔在海岸上拍拍屁股就走的时候,她的脑袋是死也不可能想明白这些的。因此尚且不知钟以岫在背后看着她飘然离去,嘴张张合合许多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件事。 几十年间,不知道有人使了什么阴招,用了什么代价,竟然让她开始了解这些情感、这些人心—— 若是她没有失去记忆,在过去的几十年慢慢走过来,她不会觉得自己成熟了。但此刻她面对着脑袋里忽然涌现的四五十年前的回忆,她清楚的意识到,东海屠魔时候的羡泽,简直就像个……小女孩。 她做真龙的五百年没有长大,但这五十年却在千锤百炼中学会了看透人心、利用他人。 是啊,若是心性长不大,她实力再强也恐怕做不到屹立不倒。 她少了龙鳞,却长出了另一张坚实的皮。 第61章 她因此刻心中的乱而烦躁, 脚踢起冰池中的水花,泼洒他一身,提着裙子走出来, 冷声道:“我来明心宗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之前也确实不记得你的事。你既是觉得屈辱,自此咱们也没有什么再见的必要了。” 她这话一出,他情绪像是平复了些, 但两只眼睛也似幽幽燃起火似的, 内里更水火交融, 混乱疯狂了。 “那你来了明心宗之后说的话, 做的事, 便都是真心的……你当初说让我不要放开你的手,这话也是真的吧……” 羡泽:“……” 钟以岫真的疯掉了, 他没有那么多深沉心机, 也不懂得以退为进, 只为了留下她, 什么理由都能用得上。 烦死了,睡老处男怎么这么多事嘛。 羡泽最后的耐性也没了, 她抬起手来拍向他后脑勺,钟以岫昏倒歪斜在冰池边。 羡泽可算松了口气, 只是低头看着钟以岫, 他昏死仍旧眉头紧皱满脸不安,似乎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无忧模样。 啊。忘了问他江连星在哪儿了。 …… 钟以岫这里的地下室只有一处出入口,她并没花费多久时间就找到了。 羡泽赤着脚走下台阶,她太久没露出尾巴,有些控制不住的甩来甩去,蹭在石壁上, 留下一道道深痕。 越往地下走,她就越来越清晰的听到了混乱的说话声怒吼声,甚至还有剧烈的撞击声。 羡泽一边踱步走下台阶,一边侧耳倾听,只觉得那说话几乎颠三倒四,还夹杂着杂乱的大口喘息: “哈……躲得过戈左,躲不过宣衡……哈……她说不定已经不在明心宗了。去追、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吗?” “杀了他!将他们都杀了!觉得自己有权有势就丝毫不顾别人想法!啊啊啊疼好疼……” “我已经长大了……师母,我已经……” ……这是江连星? 说起来原著中靠后的段落中,随着师母死掉,江连星也经常会有这种颠三倒四的言论。 很难分辨是到底写崩了,还是说男主真疯了。 其实羡泽也不明白,她恢复了一小部分记忆,包括东海屠魔前后的数年,还有一小部分跟宣衡相关的事。 第114章 这些记忆摆明了,她哪怕是穿越的,也绝不可能是几个月前刚刚穿越过来的,而是更早之前就来了这里。 在她应有的寿命里,江连星只是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小屁孩。那为什么她会有这个“把江连星培养成黑化龙傲天”的系统任务?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割裂…… 但她仍是耳边能听到系统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要让江连星进入魔域或死亡。 整个系统任务都显得另有目的。在了解目的之前,羡泽决定先顺着系统任务走。而且,羡泽想到江连星跟个小土狗似的急得打转的样子,确实没办法扔下他不管。 墙壁上的灯烛将她的身影拉长,她看到自己影子上显露的轮廓,连忙将尾巴和角都缩了起来。地下被囚禁着的江连星听到了脚步声,竟然安静下来,待看到那影子先一步出现在盘旋台阶的拐角处时,他忽然迸发魔气,朝影子的方向撞去。 囚禁他的禁制已经变得脆弱,在这次猛烈撞击下浮现裂痕。 江连星看到希望,正要再次撞过去,却看到了羡泽的身影。 他动作猛地僵停下来。 眼前的羡泽站在昏黄灯烛下,斜插发簪,白色单衣下露出赤裸双足,右手沾着血,手中拎着师父的霁威剑,她温柔轻笑着看向他:“吓坏了?” 江连星身上的魔气缓缓褪去,露出面容来,他有些错乱:“宣衡不是……您是如何……” 羡泽观察着眼前的禁制:“我逃出来了。你压制不住魔气吗?钟以岫应该帮你了吧,你怎么没听话。” 江连星一下子气势软倒下去,魔气往下褪去,露出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他低声道:“不是,我没有不听话。我求他去救您,他却说设下结界后,宣衡他们暂时出不去明心宗,更要紧的事是给我压制魔气。他发现了我的魔核,很震惊也很……疑惑……他说不尽快压制,怕我会活不下去。” 以江连星的视角来看,自己肯定是最不重要的,他不理解,所以才会跟钟以岫发生冲突,更是不肯压制魔气。 羡泽伸手按在他们之间的禁制上,江连星冲撞许久,再加上钟以岫半死不活,禁制也变得脆弱。 她灵力大盛,伸手破开禁制,江连星没想到她如此本领,愣了愣。 羡泽刚要开口说什么,他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她肩膀:“师母,宣衡有没有对您做什么?身上受伤了吗?” 羡泽仰头,忽然意识到江连星竟然比她高出一小截了。 想数个月前她还比他高二指呢。 江连星急道:“您为什么不说话——” 羡泽不知道江连星到底想问出什么来,轻笑道:“我只是昨天跟他住在了一处而已。你还想问什么细节吗?” 羡泽已经了解,只要一说稍微成年人的话题,他就会不好意思接话。江连星果然哑口无言,脸涨红起来,还想再问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羡泽看他可算是停止“师母长师母短”的孝心问候了,把话题拉回重点:“过来。我帮你控制住魔气。” 江连星苦笑一下:“这怎么会是如此容易的事。” 却看到羡泽似乎正在垂头琢磨什么,两手之间像是出现了一些粘稠的能拉丝一样的淡金色的灵力。 羡泽自己面上露出有些作呕的表情:她刚刚就在琢磨自己得到的“仙魔不分”的能力,到底要怎么使用。 结果看了半天系统的说明,要她……运转灵力在双掌之间,形成灵力实体,然后将这些灵力沾染在对方身上,就能帮助对方遮掩身份,仙魔不分—— 靠,怎么弄得跟沾了一手稀软拉丝口香糖似的。 怎么沾染啊? 江连星也愣愣看着她的灵力,羡泽化身拉面师傅,连忙道:“江连星,蹲下!” 江连星:“啊?” 他想都没想,乖乖抱着膝盖蹲下。 羡泽赶紧把拉丝的灵力往他身上浇,灵力刚刚落到他身上就淡淡融入他的气息消失不见,她也不知道该给多少灵力,才能让人仙魔两界都看不出来他的异常之处,反正她现在灵力汹涌强大,就使劲儿往他头上浇灌。 江连星身上的黑焰渐渐褪去,露出他穿着的深蓝色弟子服,衣袖挽起,裤腿衣摆破裂了好几处,江连星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她,只有嘴角蓝色的血迹还有他生吞败麟的痕迹。 那些灵力一丝丝绕在他身上包裹住他,羡泽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拔丝小土狗。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江连星也没明白她为什么笑,但本来是如此走投无路般的处境,她却能噗嗤一笑。 但只要是她露出笑容,他就忍不住也跟着笑,自然而然地仰头露出茫然的陪笑。 羡泽觉得那些灵力要是没隐形,估计也都要把江连星淹没了——量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收了手,抹了抹他嘴角的血污,道:“魔气控制不住后,你的修为倒是暴涨,现在几乎要有成丹期的水平了吧。你的剑还在吗?我们御剑离开。” 江连星愣了愣,扶着膝盖站起来:“师母要跟我一起离开明心宗?” 羡泽当然不能说把人家师尊都掏了不走不行,轻声道:“我们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当靶子吗?你可不许再说跑去魔域的事,那里吃人不吐骨头,你要去了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江连星眨了眨眼睛,他心道,只有自己是靶子,师母才不是。 他乖乖道:“我再也不说了。只是我怕我的事情瞒不住,如果师母与我一同离开明心宗,也会受人追杀。” 羡泽却不在意,先一步朝台阶走去:“千鸿宫这次秘境出事恐怕不简单,外头已经乱了,你那点事是最微不足道的。” 跟你是魔相比,我是龙这件事,显然重要多了。小江啊,从今天之后别再把自己当主角了。 其实江连星也自私的不想离开师母,他甚至幻想起来,不若他们二人就做云游散修,四处游历—— 就像……师母和师父曾经那样。 他这个想法冒出来,一时间也有些惊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但羡泽已经提灯走在了前面,微微偏头看他:“快点跟上来。” 江连星定了定心神,他望着羡泽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上,为他在前头开路—— 二人离得很近,单衣宽松,她的小腿像是天鹅踏波一般在衣摆下时隐时现,江连星甚至看得有些呆住了,脚下没有踩稳,差点摔下台阶去。 羡泽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手腕,蹙眉道:“你是受伤了,还是累坏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 她的斥责让他两颊发烫,江连星垂头嚅嗫:“……徒儿累得眼晕,许久都没歇息了。” 羡泽吐了口气,只是道:“小心些。” 她似乎怕他再摔了,没有再松开手指。江连星被她牵着的那只手臂僵硬,她手指尖轻轻扣着他手腕脉搏处,他甚至都在默念着,不要让自己脉搏太快,让师母起疑。 幸而羡泽在思考着别的事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 “等一会儿你先去山脚下,我有件东西还在宣衡那里。”羡泽道。 这东西自然是金核。 第115章 在羡泽的记忆中,跟钟以岫在海底的十年里,她还想着“弥合碎裂的内丹”,但这几个月内她灵海空空荡荡,就说明这件事彻底宣告失败。 她的记忆还有大片的空白,目前已知的只有东海屠魔后跟钟以岫的那十年,以及一些跟宣衡有关的片段。她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决定或遭遇过什么,才导致自己一点内丹碎片都不在了。 事实证明,她像是不破不立,放弃了“弥合内丹”这件修破烂老房子的事,就可以在如今空荡荡的灵海——也就是全新的地基上重新建房子了。 钟以岫的金核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的内丹重建成功,有了成型的外壳,如今亟待充盈。 剩下要做的就是集齐“龙珠”。 下一个是宣衡,还有另外两个正在接近她的人。 虽然当时羡泽在宣衡的住处,看起来是先掏宣衡更方便,但羡泽仔细权衡过。 她对宣衡更不了解,宣衡也明显心思更深沉,甚至是他居住在飞阁周围都是千鸿宫的人,很有可能在被掏走金核之后一呼百应,让长老弟子来围攻她。 相比之下,钟以岫独住翩霜峰山头,性情单纯好骗,跟她也更……熟悉,更好下手。 最重要的是,在她仅有的记忆中,钟以岫是最早分出去的金核,按理来说榨取钟以岫的修为五十年,也应该是最强的。 等她拿到钟以岫的金核,再对付宣衡也应该轻松的多。 她心里盘算着计划,但走在黑暗中,她却忍不住回忆起,当时她差点给钟以岫下毒,钟以岫事后提及了这一点,却是欢欣道“幸好你没打算害我,我也没有把怀疑说出口”。 真笨啊。他真笨啊! 说那句话的钟以岫,和刚刚凄声喊“你不要离开”的他重叠在一起,羡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来了许多碎片。 被他弄撒的东珠,咬了一口的点心,在他手里重新凝固的冰沙,俩人要给彼此磕头撞在一起的脑袋。 正因为单纯才有了这些美好的片段,也是因为单纯才有不知真相加入东海屠魔,性格在人身上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她眨眨眼睛,过了半晌才听清江连星的声音。 “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宣衡那里了吗?您跟我说,我去替您取来,或者我们就不要了……您在听吗?师母?” 羡泽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那不能不要,我给他们的东西,都是借的,有借自然有还。” 二人走入厅堂,她松开手,江连星环顾四周,风雨暴烈,竟然将四周帷幔打湿,骤风穿堂而过。 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道:“是谁受伤了?垂云君呢?他还在这里吗?” 羡泽面不改色:“他受伤了,在冰池中修养,我们不要打搅他,尽快离开吧。” 江连星的灵识隐约能感觉到,钟以岫确实在这座楼阁内,而且他还昏迷着,便不疑有他。二人走至厅堂门前处时,他看到了地上一大滩血迹,惊愕道:“这是——” 羡泽刚想随便编一句敷衍他,忽然风掀开帷幔,二人被骤雨浇了一身,惨白雷电照亮了乌云低沉的夜空,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愤怒的龙吟! 二人快步走出,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去,只瞧见那只骨蛟模仿着龙吟,白森森的巨爪按在翩霜峰峰顶,冲天而起,向半空中某个巨大黑影迎战。 与此同时,魔域特有的灰尘一般的气味几乎弥漫了整个夜空,从翩霜峰能隐约看到的妙箴峰、弟子院等方向,都出现了大量魔物…… 江连星眉头紧皱:“是不是那卷轴中的魔气溢出了?” 当他们二人御剑到空中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了。广场上的巨大卷轴还保持着禁制紧锁的模样,甚至连它头顶的月裳帷还笼罩着它。 可刚刚弟子们发生争执的广场上,如今已经出现两处堪比潭池大小的暗渊,或许因为暗渊那一端没有连接着魔域中的烬海,并没有大量飞舞的黑烬。 但能清晰的看到,许多魔物正从其中爬出,好奇又贪婪的扫视着周围! 匣翡为首的两三位脉主如临大敌,一边保护弟子们后退,一边结阵抵挡成群魔物,江连星甚至看到了黄长老轮椅飞在半空中,手里捏着一把锤头比他轮椅还大的巨锤反击。 千鸿宫的飞阁外,有数个双翅飞展的强大魔物正与弟子们缠斗在一起,甚至听到了杀意浓厚的笛声琴声在空中反击。 羡泽忽然意识到,所谓卷轴,似乎只是个让他们转移注意力的幌子,让他们把所有的禁制和防御都对准卷轴境界。实际上,背后袭击的敌手,完全有能力直接打开任意一处通往魔域的入口。 羡泽凝视着那和骨蛟缠斗得不相上下的黑影,忽然觉得有说不上来的熟悉和心惊肉跳。 第62章 江连星也渐渐觉得有些熟悉了, 面露惊愕之色,轻声喃喃道:“难道魔主分身?那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羡泽转过脸去:“魔主?什么意思,是魔域的主人吗?” 江连星这个年纪和修为, 怎么可能会见过魔主?羡泽愈发觉得, 他身上也有许许多多不对劲的地方。 江连星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垂头道:“是……师父曾经见过,描述过魔主有诸多分身, 我猜测的。” 他不是第一次用“师父说过”这种话来找补了。 羡泽皱起眉头来。 眼前这情况, 如果是魔主的分身都来袭击明心宗, 恐怕明心宗都要被灭了。 魔域的目标到底是谁? 她注意到最强大的魔物, 基本都是朝着千鸿宫飞阁的方向;魔主分身的巨大黑影与骨蛟缠斗的同时, 似乎一直想要往翩霜峰的方向走—— 羡泽脑中有个猜想:这复杂局势的猎物,难不成是宣衡和钟以岫? ……很可能是因为这二人都有她的金核。 难不成, 这体内的金核还是能被除她以外的人抢夺走? 那现在有人知道, 她已经拿回自己的金核了吗?! 眼前, 黑影骤然拔高, 骨蛟被猛然震开,撞在妙箴峰上, 它的骨爪想要撑住身子,一把捏碎了曾经入门典仪的厅堂屋瓦。 魔主分身的阴影笼罩了半个明心宗, 它并没有乘胜追击骨蛟, 反而是从模糊的轮廓中,伸出一只似手似钩的爪子,在暴雨中挥舞向不起眼的林木中。 羡泽听到一声被雨水消解大半的破口大骂,隐匿在丛林中的陆炽邑操控傀儡的被抓出来,困在它爪子中,吐出一大口血来。 骨蛟毕竟不是复活, 而只是傀儡,身为傀儡师的陆炽邑被抓住,骨蛟周身震颤,竟然有些动弹不得—— 骨蛟眼看陷入弱势,云层忽然亮了。 一轮水淋淋的弯月,从云层中垂下,悬挂在峰顶上空。 弯月乃是灵力制成的顶尖阵法,那月光甚至照亮了群山与雨水,光芒似纱雾流淌,看似轻柔,却让许多魔物异兽恐惧避让,甚至连那魔主分身的黑影轮廓都缩紧了一瞬。 钟霄手持一把不过半臂长的无锋玉剑,衣袖飞舞,悬立弯月前的半空中。 她本身就瘦小些,此刻身影背光,影子拉的细长,与巨大的弯月与倒在山峰上的骨蛟相比,就像是灯下一粒悬浮的尘埃。 第116章 她挥动了那柄微光玉剑,一瞬间,像是雨幕从两端被挑开,一道无形无痕的剑,穿透雨水,刺入黑影分身巨大的身体正中。 它身影之中,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块菱形的空窗,剑意坚决又轻柔的洞穿了它! 甚至有月光从伤口穿过,落在它身后的山峦上,投下菱形光斑。 黑影痛苦的紧握住爪子,要捏死陆炽邑。却瞧见陆炽邑身影一花,从它掌心簌簌落下的不是血肉,而是木屑碎渣。陆炽邑身影与傀儡置换,此刻出现在骨蛟的头颅之上。 他手臂上的阴刻亮起红光,擦了擦嘴角的血,死盯着黑影,高声道:“钟霄,你什么时候得罪的魔主?我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钟霄没有说话,她松开手,玉剑悬浮在她面前,似陀螺般旋转,剑柄的铃铛第一次发出了声响,荡开了光波般的白色涟漪。 钟霄两只手张开,左右手食指拇指对抵,捏出法诀,那光波涟漪的白线随着她的手指开始变形,交缠,在空中如同穿梭的丝线,如纸面上游走的笔痕,连周围的雨滴似乎都跟着慢了下来—— 白线凌空形成了复杂如符文的样式,而后以千钧势头缓缓朝黑影压去。那空气中的灵压几乎是让众人鼓膜颤动,太阳穴微微凸起! 黑影也似动弹不得,悬浮空中的白线符文像仙人盖印一般,烙在它的虚无之上,烫起阵阵白烟水雾! 它身影迅速想要变化,却像是一摊烂泥般被按在了妙箴峰的山体上,而后生生碎烂软塌! 江连星被震慑在原地,他自认见识天下高手,却几乎没见过如此……磅礴笃定的结阵。天下灵脉流动对钟霄而言,如可推演的算术,可预测的轨迹,她似窥探到万物一统、法理奥秘。 羡泽却意识到,钟霄看似轻描淡写的举止,实则是呕血燃命的反击。那白线的灵力是她如春蚕般吐出的丝,那明亮弯月是她如渠蚌孵化的珠,她是在透支修为,想要尽快压制住战局。 因为她意识到魔主分身的强大,不敢留手;她也意识到这般混乱的动静,钟以岫没有现身,必然是他也出了事无法帮上忙,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 黑影分身抽搐拧动起来,轮廓变化,如水浇泥山般垮塌下去,身形蜿蜒,从妙箴峰山凹树丛之间,顺着雨水流淌,而后如江河般迅速分流。 钟霄注意到了它未死,正要去追击,可突然在明心宗各处,传来一阵阵塌陷般的声响,露出大大小小的暗渊入口,有更多的魔物从其中爬出,更有逐渐漫溢的冥油。 陆炽邑骂了两声,钟霄回首过去,眉头紧皱:“你去找钟以岫,他至今没有出现,恐怕是魔主先去袭击了他——” 钟霄看陆炽邑朝另一个方向去了,立刻凝起结界,像是在暗渊之上撑起一把把伞,罩住了外溢的魔气,也阻挡了还源源不断窜过来的魔兽。 骨蛟也挣扎着翱翔直半空中,警惕看向四周。 羡泽瞧见了流淌的黑影,正在谷底汇聚,甚至涌动起了更强大力量……而且它正逆流回了妙箴峰的后方,似乎想要包围钟霄与妙箴峰。 钟霄未必是没有发现它的诡异动作,只不过她只身难分双手,必须要分清轻重缓急。兄长的性命都未必是头等大事,现下最要紧的是堵住通往魔域的暗渊入口,让弟子们不要被波及。 远处,千鸿宫部分弟子想要逃离明心宗,他们御剑往外飞,却在空中被看不见的结界撞回来。羡泽意识到,钟霄之前在整个明心宗上方立下结界,本意是防止宣衡在查明事情前跑路,此刻却也将千鸿宫和明心宗弟子都困在了结界中。 可钟霄是忘记打开结界了吗? 羡泽不这么想。 她选择了保留下结界,虽然是残忍地将两派弟子与魔兽怪物关在了一起,但也避免了魔兽去往本就受创的山下陵城再造成屠杀,更是避免魔气彻底蔓延开来—— 羡泽恢复了一点记忆,自然也恢复了对各大宗门及修仙者的厌恶,在五十年前的她看来,这些人死绝了也都无所谓。 可见到钟霄的所作所为,她却只觉得复杂。 当她也开始像凡人一般修炼,有过和同门上课,与师长切磋的经历,她大抵能理解,此刻明心宗弟子仰首看到钟霄时的敬仰与热血。 她当时为了忽悠陆炽邑,说什么“晨暮阴晴无定色,千秋难遇此时乡”,若不是自己也瞧着灯火温暖、炊烟袅袅心里有感而发,怕也是说不出这种话。 为何出身平庸大器晚成的钟霄能成为宗主?因为她真的一次次用肩膀担起了责任。 羡泽知道,如果对方是冲着金核来的,那跟她绝对有渊源。 她此刻有两种选择,一是尽快先去掏了宣衡,然后偷偷离开明心宗,躲起来然后找到剩下的金核,压根别管这魔主分身要如何作乱。 但明心宗绝对就要被灭门了…… 另一种选择,是她来试试这魔主分身的能耐,它到底为何来夺取金核,又怎么会有能力夺取金核? 甚至她应该斩杀这不知为何而来的魔主分身。 只不过稳妥起见,不论选哪个,她都应该先一步去挖了宣衡的金核…… 羡泽心中思索,她手边酝酿起令江连星诧异的强大灵力,她转头道:“你先走,不要留在这里,咱们山门处会合。” 如此危险乱境,羡泽却让他先走,江连星立刻开口:“不行,师母我——” 羡泽斜睨向他,轻声道:“听话。” 江连星愣了愣,就单单这两个字,便是让他手脚发麻,不自觉地就说了“是”。 他感觉到师母有些不一样了,她说话更绝对更斩钉截铁,也不容许他人置喙了,她眸中有高高在上的冷淡与不耐烦…… 羡泽并没有多等,似乎笃定他会乖乖听话,飞身离开,朝向妙箴峰的方向。她还穿着件单衣,江连星后悔没有给找件外衣,找双鞋履。 她发簪散了一半,落下的及腰乌发被风雨吹动,身影低低掠过树林,很快消失在他视野中。 明心宗已经彻底乱了,江连星御剑往外飞去,他心里很乱,却也能清醒的意识到,羡泽不知为何突然获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帮不上忙,甚至可能让她分心。 现在结界没有打开,去往山门的方向也暂时无法离开明心宗。江连星俯身看下去,去往山门也会路过弟子院,不若去一趟师母的住处。师母还有许多行囊都在那里,他们就这么离开,师母肯定会生活不习惯—— 江连星脑子里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他明明是想重生回来保护师母的,最后只能做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吗? 师母在他后背的方向要和魔主分身孤军奋战吗?他……他到底这辈子,还是没有成为真的对她来说有用的人吗? 远远地,江连星看到了弟子院一片混乱,魔物闻着味来到此地,弟子们为自救而结队抵抗,挤在魔物有些畏惧的月光下,在曾经安静祥和的院落山路中鏖战。 江连星垂头看去,对这场面却并没有太多的波动。 前世,在他长大后,有很多宗门遭到魔域袭击,因为他仙魔两界皆修又自由穿梭,很多宗门的惨案都被人算到了他头上。 第117章 这一世,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在明心宗多停留,所以就习惯性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自认与明心宗弟子没有什么交情。他依稀记得后来很多年后,两界混乱,明心宗随着师尊猝死,宗主凋亡,也成了大浪淘沙中被覆灭的众多宗门之一。 不过他前世后几年,魔核太强盛,整个人昏沉癫狂,许多记忆也不真切了,只是模糊有个印象。 但师母却似乎深受这些弟子爱戴,与他们关系极好。她这般心软,恐怕面对明心宗如此惨状,要流泪了吧…… 江连星想着,落在羡泽居住的院门附近,正要进门取几件衣物和她爱用的发带簪扣,却听见了外头一声叫骂: “你敢咬烂姑奶奶的裙子?!丑卜,尿它头上!啊啊啊用毒不好使,胡止你打它呀!” 刀竹桃正抓着胡止的衣摆,蹦的比猴高,被她勒令尿敌人头上的猼訑,毫无出息的蹲在地上草丛里哆哆嗦嗦的尿了。 他们站在月光中,不敢步入黑暗。弟子院这边的低阶弟子还能有一线生机,便是因为许多魔物恐惧月色,不敢随意踏入,但这群来到弟子院的败麟品阶不低,竟是不怎么害怕月色,更想吃了他们二人—— 刀竹桃正要把手里的毒都扔出去,忽然瞧见那几只败麟后退半步,面露恐惧之色。 刀竹桃拍手大笑:“哈!丑卜真厉害,他们也怕臭的,尿退他们!” 胡止:“……有没有可能,它们不是被臭跑的。” 刀竹桃抬起头,就瞧见了立在院墙上的少年。他周身的黑焰已经褪下消失,只剩下胸膛处有一点魔气似潦草画笔一般燃烧着,以及两只手有着用黑焰化作的爪—— 甚至他们都很难辨认,他身上的气息是不是魔气。 刀竹桃吓了一跳:“江连星!” 江连星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轻巧落在败麟面前,他之前在秘境中吃下了数十只败麟的心脏,它们还嗅得到同类的味道,魔物弱肉强食,自然认定他是强者,心生恐惧。 江连星的身影像一道虚影,在惨白月光之下,瞬间穿梭于数只败麟之间,当他回到胡止面前,丑卜都甚至还没尿完。 他双掌内都是蓝色的软肉,看起来像是捏爆了数个败麟的心脏,那群败麟委顿在地抽搐不已。 胡止凝神看着他,皱眉道:“真如传言那般,你成魔了?” 江连星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要走。 胡止追问道:“你知道羡泽在何处吗?我和刀竹桃听说千鸿宫那边大乱了,就以为羡泽肯定会逃回来的!你也来这里,是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江连星转过漆黑瞳孔,冷声道:“她用不着你们关心。” 刀竹桃急了,她踹了一脚还淅淅沥沥的丑卜,抬头骂道:“羡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死孩子!入魔的事闹得我们都听说了,你让她难办,甚至让她被当做人质扣押在千鸿宫,就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吗?” 原来明心宗弟子之间的传闻是这样的。 江连星一直跟她不对付,这会子的话真是戳在他脊梁上,他眼神忽的深邃,道:“我愧疚也有一辈子去弥补,要你这样的外人说什么?” 刀竹桃竖起眉毛,正要张口不重样的骂。 映照着弟子院矮松山路的惨白月光,突如其来的暗下去。 江连星转过脸去,竟瞧见远处雨幕之中,骨蛟被压在妙箴峰碎裂的山石之上,几乎要被碾碎,那魔主分身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妙箴峰后头,已然变得要比山体还要庞大。 而它张开了巨口,一口撕扯掉了大半个月亮,吞咽下去! 而悬在空中的小半个弦月,断口处像是被野兽咬过的嫩肉般边缘不齐,淅淅沥沥地淌下发光的液体,从空中滴落在山谷间,还没有落地便黯淡,变成猩红的血水。 仿佛这轮月亮,都是钟霄用自己的血肉在发光一般…… 月光的突然黯淡,让悬浮空中还在制作结界的钟霄蒙受重伤,呕出一大口血来,在空中摇摇欲坠。 乌云浓重,四周再度堕入昏暗的雨夜,连带着江连星周围,也传来了一些魔物欢欣兴奋地吼叫声。 它们更加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从黑暗中冒出头来。 钟霄耗费大量修为,暂时封住了广场上最大的几个暗渊入口,疲惫至极时遭遇重创。她单薄身影好似枯叶残蝶,起伏不定地飞身回救,正要从躯体中提起最后一口气还击。 却没料到从魔主分身的黑影,在残破的月亮后方,堆铸成比山还高的苍色轮廓,伸出无数只爪子,朝钟霄的方向扑抓而去。 那黑爪堪比暴风雨的海面上,无数尖锐恐怖的巨浪,而钟霄便是那浪尖一艘窄帆小船。 钟霄那张略带细纹,时常平静柔和的脸上,激出杀意峥嵘。陆炽邑抓住骨蛟的独角,忍受着浑身骨头的碎裂,想要驱使已经快要断裂的骨蛟,飞舞去掩护钟霄! 就在巨浪淹没钟霄的瞬间,一颗金色启明星拖着长长彗尾,自山谷之中竖直朝上升起。 启明星虽小,微光却穿透云层,似有人用笔尖在夜幕画布中点了一枚小小太阳。 无数千鸿宫、明心宗弟子转过头去,呆呆的看过去。 豆大光点,金光温暖,山谷如手掌合围捧住,江连星甚至不能直视,他眯起眼睛,从那一点金色光芒中看到了发丝飞舞的身影。 她赤着双足,衣带飞舞,一条金尾轻轻摇摆,轮廓颜色都被融化成光。 第63章 如启明星一般的她, 向妙箴峰的方向抬起手来,掌中浮现出了霁威剑。 那看起来又轻又钝的剑,剑面上的沟壑嶙峋, 与她尾脊处鳞片有几分相似, 此刻随着她灵力灌入剑身,那一道道沟壑之间,金光游走。 手一拧转, 剑身刺向黑影, 那黑影似恐惧似亢奋, 立刻躲避开来, 也露出刚刚被黑影击中的钟霄—— 羡泽手转了半圈, 指向骨蛟,它躯体上崩裂的碎块飞速修复, 兴奋昂首, 不顾陆炽邑的指令, 摇头摆尾直朝羡泽的方向而去。 羡泽抬手指向从半空中跌落的钟霄, 骨蛟立刻甩尾调转方向,半空游动, 抬爪稳稳接住了钟霄,如讨好的小狗般, 甩着尾巴, 拱到了羡泽身侧。 她笑着虚虚抬起手,似摸了摸它“瘦骨嶙峋”的脑袋。 羡泽垂头看向它掌中昏死过去的钟霄。 羡泽本来正朝着宣衡的方向杀过去,打算先挖了他的金核,再对阵上魔主分身,却没料到中途就瞧见了钟霄身受重伤,羡泽当时条件反射的飞身而起——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黑影能杀钟霄, 恐怕力量不会弱,她不该贸然冲上来的,最起码先挖了宣衡啊。 此刻看着钟霄,已然是半死不活。她耗费修为太多,刚刚没能及时调用灵力抵挡住黑影的重击,已然身上多处碎裂,灵海大受损害……如果她不来,恐怕钟霄已经化作齑粉。 不过她来了好像也没用。 陆炽邑抓着骨蛟的角站在骨蛟头顶,几乎要站不住,也和她近距离双目对视,他瞳孔缩起,震惊道:“……羡泽?” 光芒中,似幻象似神仙的羡泽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 第118章 就在陆炽邑以为她绝不可能再理他,他们之间应当隔着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时,羡泽似笑非笑道:“打架的时候,就别穿那么高跟的木屐了吧。” 陆炽邑:“?!” 他心里一颤。二人像是又熟悉又陌生,他忍不住道:“你现在亮得跟一盏灯似的,以后还能关灯吗?还是这辈子就跟个灯笼似的了?” 羡泽笑了笑没回答,她抬起手,骨蛟爪中的钟霄,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漂浮起来而起,羡泽虚虚抚过钟霄身上逸散的灵气。 钟霄已经被捶打的胸腹塌陷,羡泽轻声道:“钟霄要死了。” 魔主分身下了死手,恐怕是医修大能也难救。 陆炽邑愣住:“……不可能,她要是死了明心宗就完了!羡泽,你、你是什么神仙吧,求你救救她吧!” 小矮子第一次求人,是为了钟霄,为了明心宗啊。 羡泽蹙起眉头。她身上鳞片并不都能救人,须是胸膛处的保护内丹灵核的金色护心鳞,才是能救命的“金鳞”。 护心鳞数量本不少,在东海屠魔的时候,几乎全都被因受伤而剥落,她自己身上一片不剩。 这也是她当时内丹大受损伤的原因。 而她手中仅有的一片护心金鳞,已经用给了钟以岫。 羡泽只能道:“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 陆炽邑急了:“她真的会死!” 羡泽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影,它像是一只炸毛的巨猫一般,轮廓如毛发根根树立,颤动着,战栗着,而在黑影之中有双幽深的眼睛,好似狂热且仇恨的凝视着她。 ……果然,黑影了解她,认识她,若非如此,它也不会知道宣衡和钟以岫有金核,并前来争夺。 强敌在侧,时间紧迫,羡泽虽然佩服钟霄,但她觉得反正都是要死的,一群人在旁边撕心裂肺唧唧歪歪想要救活她,实在是浪费时间。 要按照她以前的性格,甚至因为图省事,会直接杀了钟霄,让所有人赶紧闭嘴。 可她现在越来越了解凡人:要是动手了,钟以岫肯定要结仇,陆炽邑恐怕也要崩溃。 羡泽忽然想到自己的宝囊。 宝囊中装进的东西,不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那说不定能在钟霄身上凝固时间。而且她还清楚记得,宝囊已经有了新的功能:存入宝囊内的物品将自动进行修复…… 说不定能修复一下钟霄? 羡泽立刻半真半假道:“我有一处随身洞天,可救人性命,但出来却是不易,要想救她只能先进去待着了。” 陆炽邑眼见着钟霄面色灰暗下去,立刻道:“那就快让她进去!出不来怕什么,让我的伴生傀儡跟着一起——” 羡泽从芥子中拿出宝囊,那宝囊以前也被她塞回过几件占地太大的垃圾,袋口自有法力,遥遥将钟霄身躯与巴掌大的傀儡收了进去。 黑影在看到宝囊的瞬间,愈发亢奋,身形真如浪头一般弯折,似乎要用整个身躯包裹住她。 陆炽邑以为她没发现,伸手想要抓住羡泽,带她逃离开黑影的攻击。可羡泽却朝着骨蛟抬掌,骨蛟立刻领会她意图,垂下头在空中骤然速降,带着同样受伤的陆炽邑逃离黑影。 陆炽邑仰起头,他甚至已经无力撑起遮挡雨的结界,而风停了,雨水如万千银针在启明星般的金光中垂直下落,而忽然雨凝固在空中,倒飞入天空—— 无数雨水汇聚在她身侧,形成一道在空中流淌的河流,透明的水中金光游走,奔涌前行要冲刷向黑影的方向。 黑影如同藏匿在淤泥中的弹涂鱼,不愿让这水流冲刷出它的真容,它既似山也似雾,不断变化身形妄图接近羡泽。 陆炽邑越飞越远,他最后能看清的,是她转腕划出几道剑花,水流随着剑锋涌起,那竟是明心宗弟子的初阶剑法;她身侧也悬浮起几点飞星,绕着她旋转,那正是她在模仿垂云君常用的招式…… 但随着他越飞越远,黑影飞速旋转着愈发膨胀癫狂,几乎要笼罩住她的身影,陆炽邑有种感觉——这魔主分身比之前更强大了! 它刚刚围观羡泽收治钟霄,并不是恐惧不敢出手,而是在暗暗酝酿力量,要对羡泽一击必杀。 突然,黑影膨胀包围住她的光芒! 就像是一口呼气吹灭了灯火,两只大手合拢住萤火虫,她的光芒彻底从群山之间消失,明心宗再次骤然黑暗! 那黑影变成球状紧紧裹住她,又如同海胆一般竖起黑刺,并急速缩小,要将她束缚其中。 外界无人知晓那黑影内部发生了什么,但似乎能隐约感觉到黑影的痴缠贪念,感受到其中完全被包裹住的羡泽,似乎被黑影激怒,迸发压抑不住的怒火。 天地间唯一的光,只有乌云中偶尔闪动的闷雷,只是那雷的颜色,竟是隐隐透着蓝紫色—— 陆炽邑惊愕的望向天空。 在九洲十八川,云雨雷电从来都是惨白色,且绝不落地。 传闻中只有渡劫天雷才是蓝紫色。 天下谁人不知,这世间已五百年未有天雷。也就意味着,五百年无人渡劫登仙。 像是钟以岫这样的化神期大能,按理来说只等一道雷劫才能成仙,可随着天雷绝迹,修仙之途再无终点。甚至有几个化神期大能是活活拖到元寿尽灭之时,也没等到天雷—— 此刻,云层中翻涌的蓝紫色雷电太过汹涌,愈发明亮,不只是陆炽邑,连带着弟子院的众人也见到了,以他们的年纪是绝对没见过天雷,只是皱起眉头喃喃道: “这雷电的颜色怎么不对劲?” 胡止还算读过一些旧典,不可置信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雷劫?谁要渡劫了……是垂云君吗?!” 而江连星仰头看着蓝紫色雷光,两只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他或许是当世唯一一位见过天雷的人。 因为前世,天地之间第一次出现雷劫,是在他死的那天! 他前世临死前模糊的视野中,见到了云层中翻涌的不明身影,见到了那道令仙魔两道为之震撼的蓝紫色天雷,直直劈向他的残躯,要他神魂俱灭,生死断定! 为什么……这时候也会出现天雷? 瞬间,震骇天地的蓝紫色光芒劈开夜幕,击碎了笼罩明心宗的结界,像是在贯穿天地的光矛,刺向魔主分身。 在那一瞬间,黑影如壳如茧碎裂,光芒万丈的金龙从中挣开,昂头尖啸,腾空甩尾而起! 那才是真正的龙吟,令人血涌头昏,恐惧臣服,双膝发软,几乎要伴着尖叫出声—— 金龙一只断了二趾的爪子,凶狠攫住了黑影,另一只掌心还有着伤疤的爪子,握住那蓝紫色天雷!令凡人心颤的天雷,似乎不过是她的手中武器,她向上天借的光矛! 金龙身姿蹁跹矫健,周身如灯般明亮辉煌,她腾起身姿,将闪耀的蓝紫色天雷刺穿黑影! 钟以岫满身湿透,站在翩霜峰洞府的台阶上。他手中握着从洞府厅堂最上端取下的银山剑,正要赶出来援救,却顿住脚步,仰头呆呆看着五十年未曾见过的金龙身姿,手脚冰凉。 当年他未曾看清过她,此时再瞧来——她像是战争后被百姓供奉的金漆凋敝的神佛,像是改朝换代的宫变后被洗净血污的皇宫殿堂…… 第119章 让人不敢细看,心惊胆战,只让每个人心头都漾起神陨之后的愧疚痛心,狂怒之下的人人自危。 魔主分身此刻再也无法化形躲避,抽搐不已,死死钉落在妙箴峰上,蓝紫色天雷化作的光矛,在雨中跳跃着电光,乌云中雷声涌动。 而它的垂死挣扎却也不是全无效果,就在它即将湮灭前,一道与天雷光矛类似的武器,在它身躯前汇聚。 那是一把被黑焰包裹的长枪,黑焰边缘跃动着灰烬般的白色,直朝金龙胸前没有鳞片包裹的最虚弱之处刺去! 那道黑焰长枪,骤然贯穿了她的胸膛! 无数人与魔物都忘记了厮杀,呆呆的望着金龙现身的搏斗,甚至有数位弟子见金龙被贯穿,不自主的痛心惊叫出声。 金龙扭动身姿,就在仰头的众人以为她会像蛇像鱼一般抽搐挣扎时,却见到她狰狞的龙首昂起,鬃毛如金焰纷飞,一只残破的爪子,死死握住了胸膛处的黑焰长枪! 钟以岫感觉无数雨水从他眉宇之间落下。 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在云层中惊恐愤怒地逃窜,她不会再因为吃痛而惊慌挣扎。 金龙狂傲又坚决地缓缓拔出了贯穿胸膛的黑焰长枪,那长枪脱离开她的身体,便化作黑雾白烟消失,只留下了血洞! 金龙按住那魔主分身,两只爪子暴怒的撕扯着黑影,将它一次次掼砸在妙箴峰碎裂的山石之上! 地动天摇的巨响中,妙箴峰山顶乱石崩塌,几乎要撼动那座山峰—— 金龙喷涌出鲜血的胸膛起伏,黑影已经不再动了,可她仍是不解恨一般,张开巨口,咬向那黑影依稀看出轮廓的头颅! 似上古巨兽在凡人还未开蒙时,于混沌中搏斗,她牙关咬紧,显露峥嵘,生生扯下它的头颅! 在她尖锐牙齿间咬碎头骨的声响,如闷雷般传震开来,像是云层也在战栗……她四爪踩在山石与败者的尸体上,昂起头来,罔顾自身的痛苦与重伤,轻蔑地咀嚼着。 黑色的黏液从她金色齿间流淌。 她瞳孔似怀念,也似复杂的扫过这狼狈的明心宗,而后,她受伤的胸膛处再度喷涌出大团血液,像金虹炽日失去光彩,身影骤然倒下去。 群山掩盖了她的身影,众人只瞧见那山谷之间的金光彻底黯淡下去。 与此同时,明心宗各处传来轰隆隆的塌陷声。 江连星面对真龙英姿,神魂震慑,头晕目眩,他正要朝着她飞身而起,忽然觉得脚下一软,地面骤然塌陷,连同几个弟子院的房屋院落,朝下方跌落! 暗渊骤然出现在了他们脚下! 江连星想要提气而起,但暗渊正中间仿佛有种吸力,他只来得及抓住身侧胡止的衣袖,努力喊了句什么,几个人就同时被塌落的石块砸中,彻底昏死过去。 雨势减弱,水丝渐渐细无声响,而随着结界破碎,魔主分身被灭,众多魔物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被围攻最惨烈的千鸿宫飞阁处,那些神鸟图腾溅满鲜血,弟子长老的尸体堆叠在回廊之上,甚至连悬挂的八角灯笼都没有几个完整。 宣衡胸口起伏,立在飞阁上层甲板上,他身后是数处受伤后坐在地上的宣琮。 宣琮呆呆地回头望着金龙消失的方向,众多被震慑的弟子与魔物也没能回过神来,他们像是活在当下的人,被卷入千年前的世界。 宣衡觉得金核跳动得比心脏更快,他嘴唇上的雨水迅速干了。他想要为她而傲然的笑;而她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五十年前东海屠魔的证据,都似在掌他的嘴。 或许他应该把心和金核都一起掏出来,搅烂了给她做伤口的敷料才好。 宣琮喃喃道:“那是什么?真龙是存在的吗……为何天雷会……” 面对宣琮的问题,宣衡忽然扯开了嘴唇,似悲悯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我真傻,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你都未曾进入我们的故事,我年轻时,却误以为她会爱你。” 宣衡笑了起来:“她不爱我,也不该爱我。更不该爱世人。” 宣衡正要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而去,却瞧见天边一只金鹏展翅低飞,掠过明心宗的山门,掠过断壁残垣,扑飞向羡泽消失的方向! 金鹏身侧有数只翼虎展翅齐飞,其中最高处的翼虎身上,驮着胸膛布满刺青,乌发编作细辫的高大身影。 伽萨教! 但来人不只是戈左。 金鹏上座落宝阁,其中有个戴着面纱、装扮高贵神秘的男人身影坐在其中,他狭长眼眸,似乎隔着被风吹得贴服在脸上的薄纱,冷冷扫过千鸿宫的云车。 第64章 宣衡抱着焦黑的沃舟琴, 立在废墟之上,俯视着枯坐在石凳上的钟以岫。 天色大亮,明心宗已经堪比荒原, 大半的楼阁都已经倒塌, 主峰妙箴峰山石崩塌,暗渊还留存在地面上,只有数个稀薄的结界封住了出入口。 随着魔主分身败亡, 魔物也似乎意有所感, 恐惧的不敢再通过暗渊来到凡界。 风吹拂过钟以岫垂在身后的长发, 那发丝已经一夜半白, 他面上有些木然, 听着身侧的匣翡汇报着一切。 宗主钟霄受致命伤后失踪。 两位脉主身受重伤,一位脉主当场死亡。 更别提突然出现的数个暗渊, 直接将明心宗与千鸿宫数位弟子吸入魔域。 如此重创, 过几年的仙门大会上, 恐怕再也不会见到明心宗列席其中了。 钟以岫的银山剑横在膝头, 群山之上还有无数绽放的巨大冰花,与冰花尖蕊上被戳烂的魔兽, 他清扫了战场的余波,轻声道:“……没有找到钟霄……也没有找到真龙吗?” 匣翡的那只碧瞳能瞧见废墟下所有的活物, 搜寻许久都没见到, 摇了摇头:“陆炽邑那边说知道关于宗主的事,但他因为操纵傀儡受损太多昏迷过去,只是说宗主没有死。不过真龙,确实是丝毫痕迹也没找到……” 宣衡看向远处:“是伽萨教带走了她,他们之间有渊源。” 钟以岫抬头看向了宣衡,他意识到, 羡泽只夺走了他的金核,却没有夺走宣衡的。 为什么?不舍得吗?! 钟以岫现在不得不相信,或许她真的曾经与宣衡做过夫妻,或许她心里真的有可能对他人动情。 只是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此刻宣衡站在高处,身后是湛蓝的天空与大团白云,仿佛昨夜的电闪雷鸣都是错觉。 宣衡却看向钟以岫白发之下脆弱的脸,他看懂了对方眼里的错综复杂,眯起眼睛:“她从来不需要无用的人,现在你失去了她的金核,就是无用的人了。” 钟以岫的银山剑忽然抬起,刺向宣衡的方向,剑气在地面上蔓延冰霜,一下子劈开他脚下的废墟。 他明明也没找到羡泽,却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落在旁边,似怜悯的看着钟以岫。 但宣衡心里却没有他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 她夺走了钟以岫的金核,却给了他一枚金鳞。 凭什么? 钟以岫从来就对不起她,从来都是她的仇人,为什么她还要奖励他一般,让他恢复了经脉伤势? 二十年前,她在飞阁中俯瞰着钟以岫拔出银山剑,荡开云气时,面上的表情可不是仇恨与痛苦,甚至还有种故人相见的淡淡好奇。 第120章 她怎么可以不恨钟以岫?! 当年宣衡与羡泽不欢而散的时候,比现在她和钟以岫之间不体面一百倍! 凭什么。凭什么钟以岫现在好好的坐在这儿! 他那一头白发是装什么深情! 宣衡真的很想杀了钟以岫。 反正是已经对她来说没用的人,杀了就杀了。 但宣衡知道魔主分身来得蹊跷,他再杀了明心宗师尊,恐怕明心宗的惨案都要让千鸿宫背锅。而且真龙现世、天雷落地,整个修仙界都要炸开锅了,他要去处理的事太多了。 宣衡斜看了钟以岫一眼,拽了拽手套,风轻云淡中夹杂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恶意,道:“她被伽萨教带走才是好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年东海屠魔,伽萨教带人袭击了外围门派,想要襄护他们的神。一个是自己的教徒,一个是自己的仇人,你说她会怎么选?” 钟以岫果然眼眸一颤。 宣衡说罢,转身离开,只留下声音:“你五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今你没死就罢了,她还保护了明心宗,我要是你就给她好好磕头上香。” 是,他说的没错。 钟以岫知道,羡泽完全有理由因为他而报复整个明心宗,而她竟然选择出手……救下明心宗…… 为什么? 他以为她可以因为那五十年前的重创性情大变,化作真龙肆虐人间,他不会怪她,他觉得自己和当年所有人死了也是血债血偿…… 可她偏偏展露出她本性中,他从未见过、却隐约能感受到的一丝恻隐与柔软。 她越是心软,越证明东海屠魔前她是怎样的脾性,他五十年前所作所为的无法原谅。 这是真正的永远扯不平:他绝不可能因为她拿走金核而还债了,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钟以岫甚至心里生出几分绝望来:他永远也不可能赎罪了。 更可怕的是,她为明心宗现出真容,必然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日后不知道要有多少宗门再度蠢蠢欲动—— 他要怎么做?被她救下的明心宗要怎么做? 她现出真身,必然会引发整个修仙界的动荡。神鸟已不在她身边相伴,若再有一次围剿,他绝不可能让她孤零零一个面对这些了…… …… 好痛。 好痛…… 她胸膛处好痛。 胸膛处被洞穿的痛楚,夹杂着暴怒之后的脱力。 她仿佛还没觉得自己安全,仍然在梦魇中嘶吼甩尾。 羡泽本来没有想出手到这个地步,是她在与魔主分身搏斗的过程中意识到,它竟然想要攫夺她的内丹! 不单单是想,它还真的有这个能力。 在魔主分身化作黑影包裹住她的瞬间,羡泽察觉到了自己的内丹激烈震荡,仿佛感受到另一股强大的引力,想要离开自己的身体! 果然魔主分身是为了宣衡和钟以岫的金核而来,甚至当她回收金核之后,它还想要贪婪的争夺。 羡泽心里瞬间掀起本能狂怒。 不可能,她是唯一一条真龙,谁也不能夺走她的力量!谁敢威胁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甚至在暴怒之中,招引出她记忆中陌生的天雷,而后将对方撕碎砸烂,生吞下去!若不是察觉到那黑影的挑衅、杀意与威胁,她绝不会如此疯狂反击,以绝后患。 嘶,但现在想想,她好像愤怒之中也救下了明心宗。 这从结果上看起来,她都快能给自己封圣了啊!什么以德报怨,浩然正气,她现在想想就应该别管钟以岫了,拿那鳞片救钟霄也挺好的啊。 唉,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事情变得有点像她跟江连星之间的关系一样,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慈母,一颗心都扑在江连星身上,江连星这辈子都对不起她—— 等等,江连星呢? 在这时,系统忽然冒出卡顿的声音。 [系统]:恭……喜!你、咔咔……新获得一枚金核,内丹成型度17%,请再接再厉! 这是说钟以岫的那枚金核把。 在化身真龙与招引天雷过程中,她都感觉自己内丹中的金色灵力在大量消耗,但此刻羡泽内观自己灵海中漂浮的半透明外壳的内丹,其中的灵力水位,竟然不降反升—— [系统]:恭喜!吞噬魔主分身,内丹成型度24%,请再接再厉! 等等。 夺走钟以岫的金核,让她内丹逐渐成型,她还能理解。 为何吞噬魔主分身,也会让她的内丹成型度提升?! 魔主和她有什么联系吗? 她也知道,自己惨胜的只是魔主分身,魔主到底是谁?除了五十年前东海屠魔有众多修仙者想要杀她,为何魔主也要杀她? 最重要的是……魔主分身的黑焰长矛,为何与江连星入魔之后的黑焰一模一样?! 不对劲。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这个穿书和抚养龙傲天的任务,和她复杂的过往如此割裂。她如今头脑中的回忆,说话做事都是一以贯之的风格,她从未变过,也绝不可能是在江连星师父死后才穿书的。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索时,意识深处又响起了系统不消停的声音。 [系统]:偏差……任务、方向……出现重大偏差、辅助功能重新激活…… [系统]:将“穿成龙傲天师母后我成为顶级白月光”降级为支线任务。 [系统]:开启主线任务之“开局成为仙龙帝尊”。 [系统]:任务目标不变。 啊?什么?! 羡泽脑袋中忽然出现了一本,叫做《玄幻之无上仙龙帝尊》的小说,她听说是作者日更三万,女主无血无泪才看的。 [龙尊陨灭,羡泽死中归来,以残躯化作复仇烈焰,统御九洲十八川,踏上宝座,征伐万族,号令诸天!] [天罗地网东海屠魔,吃一口师尊,仙力增幅亿万倍,破!] [西狄混战灭世战局,吃一口宫主,神法增幅亿万倍,杀!] [突入魔域万魔遮天,吃一口徒弟,魔气增幅亿万倍,屠!] [龙首俯瞰,万族跪地!犯我龙者,虽强必诛!] [万方争霸唯我成圣,天雷劫中力挽狂澜。] [百家争鸣我道称雄,东海蓬莱笑看慈悲。] [这一世,我羡泽要万事遂心意!] 啊? 啊??? 不是……什么? ……等等,她什么时候看过这种书啊?现在无血无泪的怎么变成她了?! 这实在是味儿有点太冲了吧! 那现在她是拥有两个系统任务线了吗? 可为什么说任务目标却不变,成为顶级白月光和成为仙龙帝尊,为什么能达成同一个目标啊啊! 与此同时,她脑袋里还不消停。 [系统]:“穿成龙傲天师母后我成为顶级白月光”支线任务开始短期结算。 [系统]:江连星已经进入魔域,任务节点失败!惩罚已经降临,你的内丹受到损伤。请尽快寻回江连星并确保他的安全,否则你的修为将终生缺憾。 什么? 江连星不是答应了她,绝对不会去魔域吗? 羡泽内观自己的灵海,竟然还真的在半透明内丹上,找到了一道裂痕。 第121章 等等。这并不是系统的惩罚,而明明是她与魔主分身搏斗被刺穿胸膛时,内丹也跟着受损,留下的伤痕啊。 羡泽忽然意识到,这个系统并不能对她施加惩罚。 每次的威胁,更像是对她未来命运的预警。 是提醒她不完成某件事,她的命运将走向另一个缺憾或结局。 如果这样理解,这系统看起来非常可恶又态度恶劣,但实际却是在提醒某些——她不记得缘由却重大的事情。 仿佛是早就知道她会失忆,为她预备了一套保底措施—— [系统]:为鼓励主线剧情的推进,将下三次从宝囊中取物的动作,均判定为保底,必然抽出“上品”及以上物品。 [系统]:主线任务之“开局成为仙龙帝尊”,详细任务正在加载中……加载中…… 羡泽满怀着好奇心,本以为它加载一会儿就能加载好,但系统似乎卡住了,似乎一直没想好她这个仙龙帝尊应该怎么杀杀杀。 她受伤严重,身躯疲惫,随着系统无声,她在黑暗中的睡梦也逐渐清醒几分。 耳边渐渐能听到风声与说话声。 “瞧啊,她的眼睛在眼皮下乱动呢,她要醒了!”这声音热情爽朗,她听起来有些熟悉。 是……戈左? 风中传来另一人轻柔沙哑,甚至有些雌雄莫辩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用手指蹭了蹭她脸颊,怜爱又逗弄道:“你瞧瞧她,又弄得一身伤。醒来的时候,怕是又疼又恼的要发脾气了。” 羡泽吃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只瞧见亭阁的八宝顶与一片天空,风从他们身边穿过,似在空中翱翔。 带着面纱的男人怀里抱着她,面纱外有着繁复异域的珠帘坠饰,他目光透过面纱,温柔含笑,手指尖蹭了蹭她脸颊:“醒了?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羡泽却汗毛直立。 因为这手指相对于她的视野来说,有些太大了,她像是躺在他臂弯里的婴孩,面颊还贴着他胸膛。 他身材修长,穿着松绿色丝绸的系绳长衣,衣衫轻薄柔软紧贴身体,衣襟又几乎开到腰腹,露出肌理起伏,脖颈上也有繁复项链垂下,遮掩了几分胸膛的线条——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了起来:“龙性喜淫,你还是这幅样子。” 羡泽:“……?” 是你先穿成这副样子的! 他抱着她的样子实在是太怪了,羡泽挣扎了一下—— 她抬起手来,却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爪子,按在了男人胸膛上,她甩甩尾巴,那比小草鱼粗不了多少的尾巴,抽打在男人手臂上。 他手指纤长,轻轻捏住她尾巴尖,轻笑道:“伤势未愈,别闹。” 她变成了一条小小龙,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他甚至还给她包了软布,真像是襁褓一般合围住了她! 但这还不是最变态的。 戈左的脑袋忽然也出现在她视野中,咧嘴笑道:“妈妈,你醒了!叔父大人,让我抱她一会儿吧。” 啊啊啊啊? 到底什么跟什么啊?你叔父说你妈妈天生性淫,你要从你叔父手里接过去说要抱抱妈妈?! 你们西狄人好变态啊。 第65章 她情绪激动得差点翻过去, 立刻感觉到胸膛伤口剧痛,男人扶住她的爪子,目光在轻纱下瞪向戈左:“你的嗓门能不能小一点, 退开些, 她不能轻易挪动。” 戈左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挪开些来,只是不住的探头探脑想要看她。 羡泽疼得眼前发黑, 她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已经喊不出来了, 忽然察觉到, 抱着她的男人将手指探入她口中。 唔?! 羡泽皱起眉头正要咬他, 忽然察觉到有金核涌出的灵力, 顺着他指尖流淌入她口中。 唔……这个男人,有金核啊。 那岂不是也能把他金核掏走, 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她忍不住吸溜一大口, 虽然现在这个动作有种拿手指让没长牙的婴孩嘬的感觉, 但他体内流淌的灵力实在是美味, 羡泽觉得自己能忍。 但很快,她又觉得不能忍了。 因为轻纱之后, 那个男人以慈爱到色情的目光望着她,甚至在羡泽咬他手指的时候还轻笑道:“就饱了吗?多吃一些呀。嘬嘬的很可爱。” 啊啊啊啊啊从来都是我当妈的份你现在这是倒反天罡! 戈左竟然挤过来, 也把自己手指也放到她嘴边来:“妈妈不吃我的吗?我的灵力也很好吃的!” 啊啊啊啊什么“别光吃叔叔的也尝尝我的”, 这台词呕呕呕好变态啊啊啊啊! 羡泽痛苦的闭上眼睛,但没忘了继续屈辱的嘬嘬。 这男人金核中涌出的灵力实在是温柔磅礴,甚至有种奇异的芳香,吃了灵力恢复伤势才是正路,其他的先都别管了! 她咬着对方手指,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男人放松下来, 手臂稳稳架着她,胸膛柔软的像枕头,在风沙的路段,甚至还在她身上也蒙了一层轻纱。 他轻轻哼起异域的歌谣,羡泽感觉到曲声中有安抚的灵力,她爪子不甘的拽着他衣襟细带,渐渐昏睡过去。 …… 飞阁重新拆分变回玉銮云车,只是返程的时候再也没有笛曲歌声,没有金碧辉煌,车内满载着的是千鸿宫弟子们的尸体。 围栏上的轻纱帷幔因为溅了太多血都已摘掉,从高处更能看清千疮百孔的明心宗,几处暗渊像是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般望着天空。 其实也有几位千鸿宫弟子掉入了魔域,但千鸿宫决定放弃他们了。 已入魔域,哪怕能活下来,也绝对不是千鸿宫弟子了。 宣衡跪坐在桌案后,头戴窄冠,深青色缎面冠帽上还有几个不显眼的血点子,微风拂动他下巴上系紧的冠带,正提笔在案上书写,听到有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直到那人跌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衣袖飞扬,斜靠在桌案上,吃痛地嘶了一声。 宣衡都没有抬眼:“腿都断了,还跑出来干什么?” 宣琮撑着下巴:“屋里一股血味,出来吹吹风吧。你还没感谢我呢。伽萨教肯定会要将她藏起来的,我那发簪帮上大忙了,现在你不就是在追踪她的方向吗?” 宣衡:“你帮她逃走了。” 宣琮大笑起来,他脸上还有伤,不敢笑得太夸张:“她哪怕虚弱,也不需要我帮她逃。你怎么还不明白,她就是讨厌你。” 宣衡翻看着卷轴,眼皮都没抬一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宣琮两只手搭在桌子上,托着腮看着宣衡认真的面容:“当年我不懂,现在我确实懂了,你为何这么恨,这么放不开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神鸟,而是那只真龙,她从来到千鸿宫,就不是因为救你或入世,只是单纯地为了……复仇。” 宣衡手顿住,眼神直直的盯着卷轴,几乎要将薄绢灼穿。 宣琮笑容越来越大:“什么成婚,什么结发,你就是她复仇的工具,或者说是复仇的对象之一。哥,你被白玩了。” 他话音刚落,宣衡抓住他的头发,狠狠砸在桌案上,砚台飞起,溅了两人满身墨点,宣衡鼻翼的那颗小痣旁边,也有几颗墨滴,正缓缓往下流淌。 第122章 “宣琮,你话太多了。我是不恨你,但不代表我不厌恶你。” 宣衡还狠狠压着他发髻,不让他抬起头来,宣琮却大笑到剧烈咳嗽:“哈,越想越觉得你说过的话好笑,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我,或许不被爱。但你自己就是被复仇的对象,还有脸说那些话,还一副骄傲自得的样子,我真的要吐了啊哥。” 他面颊上沾满墨汁,吃力的抬起头来,弯起眼睛笑道: “你这是上赶着让她玩,她都不乐意啊。” …… 羡泽感觉到自己蜷成一团,正拥抱着那微冷的金核,金核中漾起的力量修复着她的伤势,那股力量似也沾染了钟以岫的温度…… 像是冰雪融化的澄澈溪水。 金核的力量总是带着许多记忆碎片与杂念涌入她沉睡的黑暗中,让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她一会儿像是蜷缩在温热的绸缎之上,被人臂弯紧紧相拥;一会儿又像是在湿冷的地面上,孤独地抱着自己冰凉的尾巴。 她好像与四五十年前受伤后,和钟以岫躲在水下洞府中的那个自己,重叠在一起。 胸膛处的疼痛是一致的,她睡得极其不安稳,以至于那一点点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吵醒了她,羡泽不耐烦的抬起头来,骂道:“闭好你的嘴,我都把石床让给你,你还在挑剔什么?” 四周一片极致的黑暗。 那石床就是个台子,跟地面上一样坚硬湿冷,甚至不比她还给自己弄了许多柔软的海藻和细沙垫着。躺在石台上的单薄身影,衣衫都未合拢,他胸膛吃力地起伏着,似有些发抖的痛苦呼吸着。 他面有病容,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音:“……冷。” 羡泽正化成龙型,用尾巴盖住耳朵,闭上眼睛:“那你抖得快一点就不冷了——” 她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睁开一只眼睛,狐疑道:“你不会是想做吧?每次做的时候,你都热得跟哈巴狗似的呼呼乱喘。” 台子上那个人不抖了,连呼吸都咬住了,半晌才闷声道:“……不是。” 羡泽放心了:“那就好。我还在消化你给的灵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那边死寂。 羡泽闭上眼睛,还很贴心道:“等再过几天再做。我都记着数呢。” 台子上的人咳嗽几声,不可置信道:“……记着数?你要怎么计数?” 羡泽:“我在墙上画了正字啊。这半面墙都快画满了。你眼睛看不见,没事,我看得见。” 躺在床上的男人悚然,两只没有灵力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乱颤,想到他们每一次欢好,她都在墙上记下一笔,如今满墙横竖正对着——如今都不挣扎不抗拒的他。 他真有种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的感觉。 钟以岫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在发烧,但他也知道眼下这个女人、这个野兽……这个已经学会了弱肉强食的龙神,是不会管他的。 只要他不会死,让他病着、虚弱着才好。 在这片黑暗里也没有白天黑夜,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她的方向睡着,幸好之前脖子上那道满是锈蚀的粗铁链,在他的暗示下被她摘下扔掉了,否则他甚至没办法侧卧。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过去多久,忽然惊醒,就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正按在他脖颈上。钟以岫第一反应是,她要杀了他! 但那只手只是摸摸索索,并没有用狠劲,她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肩膀上,似乎探着头在看他的脸,低声嘟囔道:“一直在又抖又喘的,怎么了嘛……说着冷,但你可比我热乎多了,我还冷呢。算了,我也要上来睡,你给我取暖!” 钟以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她的手变成了爪子,整个人……整个龙就跟软面条似的瘫在她身上,其中一只爪子还在推开他衣襟,往他身上贴。 她一边乱挤一边道:“就咱们俩,你每次非固执地要穿上这身衣服做什么,还非要让我浪费法力把衣服弄干净。烦死了烦死了。” 羡泽每次跟他挤在一起的时候,都有种小动物似的捕猎与玩闹不分的力量,她把龙尾都挤进来,尾巴贴着他的腿,爪子和鬃毛蹭在他胸膛处。 钟以岫想要推开她,但她爪子推搡着他下巴,到这种地步,钟以岫不敢再拽她或者推她了。 数个月,或者是十几个月前,她觉得睡在细沙海藻上不舒服,非要想睡在他身上。钟以岫刚被她折腾得半死,身上还有她咬掐的痕迹,又被她羞辱嘲讽了好半天身上的反应,心里难受,自然推拒她。 她本来只是化作半人大小的龙形,在他推拒下,流露出真龙暴虐残忍的本性,龙型陡然变大,一只爪子直接扣住他脖颈死死按在石床上,尖牙抵在他鼻尖前,还威胁要吃掉他的胳膊。 她身上一直有嶙峋不翘起的残鳞,爪子也尖利,钟以岫恐惧与剧痛中与她推搡起来。他失手拨了一下她身上的鳞片,那鳞片本就快要脱落,当真被他蹭掉了,钟以岫登时就听到了一声哀鸣。 她在地下洞府中乱飞乱撞,尾巴甩在他身上,将他击飞出去,钟以岫胸口肋骨差点碎裂,倒在角落。 她狂乱了许久才平息下来,趴伏在石床上大口喘息着,钟以岫也疼得眼前直冒金星,却听到了她愤怒之后的哽咽。 “我的鳞片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要拔它?!它翘起来了,它都要掉了,你为什么还要动手!本来我就像金鱼像青蛇一样光滑……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丑的样子过……” “我为什么要跟你关在这种地方,你还不愿意,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本来应该在天上飞的,正午的太阳那么暖和,说不定又到了喝杨梅酒的季节!可我再也不敢出去了!”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是应龙,你们这群凡人敢这么对我,那我就要血洗人间——” 她之前的哭声里还有磨牙霍霍,到了这头,忽然声音软下去:“我不想在这里……我一定是做了噩梦,我只要醒来,醒来就会发现,我是躺在泗水之滨做了个噩梦。苍鹭会嘲笑我吓坏了,鸾鸟会给我编花环压住梦魇……” 她的抽泣声逐渐低下去,钟以岫愣愣的抱着自己的腿,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失神的看向她。 羡泽将他囚禁之后,她时不时会狂怒,也大喊大叫过许多次——钟以岫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大抵知道事情的原委,知道这场东海屠魔,在“魔”的一方看来是如何。 甚至,怎么能叫她为魔呢。 钟以岫曾经确实追杀过一只身形狭长似龙的魔,肆虐人世,行踪不定,钟以岫和修仙界诸多前辈总是慢它一步,很少有人能目睹它的正容与全身—— 卓鼎君说此魔会现身东海,他才去往东海,可是见到金龙真身他便觉得不对劲…… 而如今相处,他已然知道她只是对人间的酒和市集感兴趣,有点得意,有点臭脾气,有点无所事事的龙神,对于一些仙门言之凿凿的魔神行径,问起她来,她都一无所知。 他听见她啜泣声,嘴唇发颤。 他并不知道羡泽在伪装的哽咽声中,正从龙尾下睁大双眼,观察他的反应。 第123章 羡泽有些鳞片快掉了,并不算太疼。这哭叫声,一半是真的对当下境遇委屈,一半也是在试探。 她发现了,不是所有凡人都会屈服于折磨,有些人越是虐待他,他反而越是心如死灰地硬顶着;有些人则是一点眼泪叫屈,他便会举手投降。 而她要的是洞悉和掌控,她要让这个人全身心都迎合她! 羡泽已经发现,自己每次聊起自己的事,他都会深受触动。 比如,一开始他是不肯说话的,但似乎听到她哭腔谩骂,听到她的怀旧梦话,他才意识到……她或许不与他认识的其他人类没有什么分别,又恐惧又忍不住问她许多事。 好几次得到她的回答,他才意识到了自己错得离谱,被答案震得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比如,她不在乎钟以岫天然的选择了同类的阵营,但她只是怒骂:“他们只是杀我吗?!他们拔掉了我的鳞片,他们是要嚼龙肉喝龙血!” 钟以岫这时才愣住了:“……什么?龙鳞、龙角可助人登仙,我一直以为是传说……他们竟然真的……” 羡泽也不在乎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狠狠踹了他几脚:“少装!你技不如人被我所用,不是活该吗?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钟以岫沉默地承认了这一点,从那之后,他就对一切的施虐默默承受,再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但她要的可不只是顺从,还有主动和配合。 羡泽此刻假哭了半天,观察了他一会儿,钟以岫却始终坐在角落中看着她。 她就越看越困,心里也嘟囔着:凡人到底吃不吃这一套。羡泽很快就累了,趴在爪子上昏睡过去。钟以岫在黑暗中,朝她的方向缓缓摸索,跪在她旁边。 他顿了许久,才伸出手去,指尖碰到了她头顶的鬃毛,她似乎太缺乏灵力也太疲惫了,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触碰。 钟以岫顺着她断角往下抚摸过去,每多触碰一寸,指尖都在颤抖。 她的人形肉身上摸不到这些伤疤,所以他并不太了解。她总是化作人形,似乎也是因为不愿意看到自己本体的残破。 而这些伤痕残缺,都是他和其他修仙者的所作所为。 每一处伤痕都该值得她的好一阵发脾气哭闹,每一道疤都可能让她口中关心她的神鸟心疼,但此刻却没有人心疼她,安抚她,她甚至因为恐惧与孤单,都不大哭闹了。 ……甚至都没有人会搂着睡不舒服的她。 她当然睡在这海藻细沙上不舒服,因为没有鳞甲的保护,那些新生的嫩肉十分脆弱。 钟以岫觉得自己也疯了。 他无法把她当做强大的真龙,当做凌虐他的囚禁者,当做向他讨债的赢家——她只是个可怜的被吓坏了小女孩罢了…… 他忍不住托抱起这条脆弱愤怒的金龙,抱在怀中,缓缓摸索着走回石床。 她不喜欢他那皱皱巴巴的衣袍,只喜欢他的肌肤,脸贴上来之后,不由自主的伸爪蹬腿推开那些布料,把他的衣襟都推攘到敞开,这才盘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凡人到底是肌肤脆弱,她翻起的鳞甲甚至割伤了他肋骨下的肌肤,但钟以岫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用两只手半托半抱住了她。 钟以岫感受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缓,手指蹭过她的断角处,望着看不见的岩洞顶部,喃喃道:“……对不起。我……我就不该出山,修什么仙,我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又能正什么道……” 他感觉有些星星点点的温热,顺着太阳穴流淌入耳边鬓发。 “什么垂云君……旁人起了名号,便真以为自己是半个仙人,连世事都无法洞察,就不配握剑……” 他眼泪有羞愧,有绝望,更多是过往信念想法被摧毁的迷茫。 只是,他仰面流泪,自然看不到盘在他身上的金龙,勾起了嘴角。 她已经确认,这个垂云君未来会好好配合她了。 羡泽觉得自己又聪明又可怜。聪明在于,她意识到,打压胁迫虽然很有用,但面对个体的凡人时未必总是好使。她只要学会软硬兼施,学会伪装和演戏,再配合一些暴力,应该能让绝大多数人乖乖听话。 可怜在于,她觉得自己本没必要学会这些,听说夷海之灾前是群龙翱翔的时代。如果她生长在那个时候,她再怎么颐指气使,应该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可她如今单打独斗,又暂时不能恢复实力,她必须学会这些能够掌控凡人的手段。 她要学会折断他们筋骨,也折断他们的精神。 从那之后,钟以岫再也没抗拒过她以龙身的接近,连带着在欢好时也有了几分给予灵力的配合。 钟以岫总是开始时一副冷淡又无奈的样子,每次到中段,明明她都已经掐住了他喉咙,按理来说应该在他痛苦挣扎的时候,可他却头晕眼花,无法自控,甚至偶尔会鼻息大乱的配合她,会蹙着眉头难堪地叫出声来。 而后他又忽然被自己的声音所震惊羞愧,也意识到,羡泽是能在黑暗中看清他的一切反应和作态,他崩溃的用手臂挡住脸,却挡不住夹杂着闷哼的呼吸。 羡泽在这方面一向是符合龙本性的乱暴纵情,以前鸾鸟甚至被她揪下来好几根羽毛,哭哭啼啼地要她赔,没法灵力傍身的钟以岫,几乎每次都被她所伤,轻一些只是牙印抓痕,重一些就是淤青划伤,甚至被她拽脱臼过。 可他只要一开始推拒她,羡泽就会故意吃痛叫几声,甚至假哭着喊自己身上疼,鳞片要掉了——可她化成人形的时候身上哪有什么鳞片。 钟以岫信以为真,强忍着,哪怕是他疼到开始发抖半昏,也不敢再乱动了。 不过羡泽发现,弄伤的太严重,还要分出一点灵力来给他治疗,实在不划算。而且他身上有了青紫也不太好看,就像是白瓷被人磕碎了边角,便学着手轻一些,只要他乖乖,就尽量不要弄伤他了。 有了这样的先例,钟以岫哪怕此刻浑身烧热,也不好、或者说……他也不愿意推开她。羡泽这样霸道的挤过来,贴在他胸膛上,钟以岫默默拽了拽衣襟,像是把她也抱在怀中。 羡泽眯了一会儿,又爪子撑在他锁骨上抬起头:“你到底怎么了?喘得很厉害。” “……我可能病了。”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哎?”她吓了一跳:“可你不是什么化神期修仙者吗?不是说修了仙就不会生病了吗?” 钟以岫心道:你看我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化神期的样子…… 不过他这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不管不顾,只是不知道他病了。 羡泽:“那你会死吗?” 钟以岫烧得已经有些难受了,他仰着头:“……我不知道。” 羡泽自顾自的道:“我觉得你死不了。” 钟以岫心里叹气:好吧,那他也只能祈祷自己不会死。 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孤单一个在洞室中,稍微有点害怕? 第66章 她趴了一会儿, 又不安生,这次脑袋离得更近了,她龙首上有细软柔滑的鬃毛, 蹭在他下巴上:“你难受吗?” 钟以岫都有些无奈:这还看不出来吗? 第124章 还是说她以前没怎么跟凡人接触过?不知道生病的滋味? 他发烧头疼得厉害, 干脆闭着眼睛不说话。 羡泽眨巴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巴掌按在他脸颊上。钟以岫眉毛抖了抖,不想理她, 一会儿她另一个爪子也按了上来。 看他这么好半天没有反应, 她忽然害怕, 从石床上窜了下来, 钟以岫还没开口, 就感觉她在洞府中转了两圈,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 忽然跑向洞府内唯一出入口的结界。 而后跃入水中, 身影消失不见了。 羡泽跑去哪里了?她不是最害怕离开水下洞府的吗? 钟以岫撑起身子, 但洞府内只有一片闷声死寂, 他摸索着爬下床,尝试碰了碰结界, 还是一旦触碰就将他弹回去。钟以岫只好吃力地躺回石床上,左等右等等不回来, 他又发热得太厉害, 到中途便昏迷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正有什么又冷又苦的东西在往他嘴里塞,他挣扎了一下,才发现羡泽坐在他身后,半抱着他。 她一身湿凉,穿了件凡间的绫罗衣裙, 盘着腿坐在石床上,非常强硬的往他嘴里塞东西。 钟以岫稍微懂一点点医术,尝了尝苦味,大概意识到是治疗风热的药丸,只是看起来是散修或凡人炼化的,只有基础药理,没什么灵力。 他勉力咽下去,她又从芥子中拿来几个药瓶,非要往他嘴里灌。药虽然苦,但钟以岫不怕吃药,也能勉强下口。可她似乎以为苦药可怕,只能硬灌,看他挣扎还以为他不想喝,掰着他下巴给他灌下去了—— 钟以岫烧得迷糊,本就没有力气,更遑论挣扎了,药汤下肚,勉强尝出了一些银翘或元胡的味道。羡泽立刻拿起第二瓶又要给他灌,钟以岫沙哑着嗓子道:“我、我自己喝……” 羡泽将心比心,觉得药汤可怕,声音狐疑:“你真能自己喝?” 钟以岫点点头,她递过去,紧盯着他道:“你一滴都不许漏了,这是我头上套着米袋子,把刀架在那药师的脖子上,让他煎药的。” 钟以岫一愣。 他们相处也有段时间了,他知道,羡泽被东海屠魔吓坏了,很怕再遇到修仙者认出她来,又引来各方讨伐她。再加上她又内丹碎裂,可能来几个厉害的成丹期元婴期都能要了她的命,她轻易不会跑出去,偶尔出去也是在她熟悉的海域里,抢劫一些虾兵蟹将。 那她如何敢上岸? 要知道东海附近的城镇都是凡人与修仙者混居的仙府…… 难不成是为了他? 药本来就苦,他大口喝完,当真一滴不剩,只感觉苦汤都流进心里,酸涩愧疚的翻江倒海。 果然,她心性不坏,大多时候做事只为自保,没有害人之心……这样单纯良善的她,能尖叫着在洞府里喊要血洗人间,恐怕是修仙界活活逼出来的。 是他们自己把神变成了魔。 羡泽将脸凑过来:“怎么样?好了吗?” 钟以岫都能想象到黑暗中她闪亮的眼睛,扶额道:“不会那么快的。” 他手里立刻又被她塞了一瓶药,钟以岫打开瓶塞,问道:“你是要了哪几味药?” 羡泽:“我也不知道,我就踹了那个药师一脚,跟他说我家里人高热发抖,他问是不是最近吹了风。但咱们在海底哪有什么风,我就说估计是最近肾虚精亏——” 钟以岫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红起来:“我只是冷的!”而且还是旧伤未愈,又被她毁了周身经脉,自然很容易生病。 羡泽:“哦。没事,反正你都喝了吧,总是能补补的。” 钟以岫胸口起伏半晌,怪不得他喝到了一些大补的药材在里头,算了……补一补也好,万一她真想记满墙呢? 羡泽:“你吃几天药就死不了了吧?” 钟以岫:“……嗯。” 羡泽:“你话真少,每次跟你聊天几乎都是我单方面再说。我以前有个能听人心里话的首饰,但是压箱底不好找了,否则真应该戴上好好听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钟以岫紧张了一下,心里道:幸好找不到了。 她说着,从石床上起来,似乎从芥子中掏出了一大堆摆件瓶罐,正摆在各处。她还命他下床来,而后往床上扔了一大包东西,使唤道:“你把这些都铺好。早就憋不住想去一趟城镇了,这次万幸没被人发现,就干脆薅了一波大的。” 钟以岫摸索到好几床锦缎的被子,数个软枕垫席,上头还有些熏香气味,显然是将某个富贵人家的卧房洗劫一空。 洞府内本来非常湿冷,但她似乎游动起仅剩的灵力,让水雾都挂在洞府顶部,石床上干燥起来—— 她还抱了个罐子,将或是石头或是珍珠的东西,放进罐子里;在地面上铺了几块绒毯,用脚在上头踩了踩;最后还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把摇椅,钟以岫都不知道她为何有如此能装的芥子,就听到她道:“摇椅上晃来晃去也挺适合的。你试过吗?” 钟以岫没听明白:“适合什么?” 羡泽咋舌:“算了,你就是个傻子。铺好了吗?” 钟以岫应了一声,她先滚了上去,钟以岫抬手摸了摸,她正大字型在锦被上仰泳,尾巴啪啪甩在被面上。 钟以岫不知道她这意思是许他躺上去还是不许,正犹豫着,就听见她道:“这都是我抢来的,所以你只能躺三分之一,剩下的地方都是我睡!啊……真好,有了被子谁还要睡沙子海藻啊。” 钟以岫坐上来,确实柔软。 但他更像想不到的是,羡泽没有把这里当作关押他的囚笼,反而像是二人共居的厅室,竟然装点起来了…… 他侧躺在上头舒服多了,钟以岫听得见羡泽的呼吸,她还裹着那件在凡间伪装的绫罗衣裙,枕着胳膊仰躺着。他如果能看得见,一定能瞧见她的侧脸,她的睫毛。 当时坠入大海时,他昏迷过去,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 那样美丽的金色应龙,化作人形想必也有尊贵清妍的容貌。 她显然心情很好,道:“说不定过段时间,我还可以再去一趟凡间,你有什么想要的?” 钟以岫想了想:“你能拿盏灯来吗?” 羡泽:“为何?” 他又不说话了。 她忽然嗤笑道:“你想看看我长什么样?我才不会让你看到,我一直在盯着你的灵力,绝不会让你多留存一点灵力足以汇聚在双眼,看见我的脸。等我再恢复一些,就在你眼上施下禁制。” 钟以岫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看?” 羡泽:“万一你瞧见,又想方设法逃出去,我岂不是化成人形也会被你们追杀。你听到我说要血洗人间,肯定去给那些宗门通风报信,让他们再来杀我。” 钟以岫半晌后,轻声道:“……我不会的。” 羡泽冷笑:“你们最会撒谎了。没事,我也学会了。等你看见我脸的时候,我就杀了你。” 钟以岫心里的刚刚泛起的一点温存,又清醒了:“那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美得你。你还有用。”她枕着胳膊,推了他一下:“往那边再躺一点。” 钟以岫往里躺了躺,水下洞府内很安静,安静得连她的呼吸都像是乐曲节拍。 第125章 他看着她的方向,在沉默许久后找起话题,道:“……你上次将故事讲到哪里了?你和神鸟,碰到了求见你的玄龟,她说想让你封它为公主?” 羡泽不太受得了无聊,会自顾自的讲过去的故事,他每次都是沉默着,没想到这次主动要听。 她肚子里有的是云游四处的有趣故事,并没注意到钟以岫的情绪,又讲述起她的一千零一夜故事。 钟以岫一边听一边想:这只生在夷海之灾后,天下唯一一条真龙,讲起过往是那么的快活自由。 她提到最多的就是苍鹭和鸾鸟,他也渐渐听出来了,鸾鸟很美,是她颇为得意的情人。但她很喜欢苍鹭的性格,苍鹭却始终跟她保持距离—— 他第一次忍不住发问:“那这两位还活着吗?” 羡泽轻声道:“大概是都不在了,我看到鸾鸟的双翼折断,苍鹭周身燃烧……” 她在东海现世,纯粹是想要得意洋洋,闪亮登场,她在古籍与传闻中只听说过人人敬仰真龙,就以为自己出世应当天下拜服,哪里会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场捕猎…… 黑暗让人产生错觉,情绪也似乎在空荡荡的洞府中会有回音共鸣,钟以岫总觉得她又要哭了,但她忽然又说起跟苍鹭之间相互捉弄的糗事,大笑起来。 她突如其来的笑声,反而让钟以岫有些始料未及,他听到自己吸了一下鼻子,羡泽的声音突然卡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在哭吗?”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了,声音恼火道:“你哭什么啊,不是给你药,又给你被褥了吗?” 钟以岫将脸埋在臂弯里,摇了摇头。 他一个罪魁祸首,如何说自己是因为她讲过去的口吻,忍不住掉泪了。 她拽他胳膊,他死死摇头不回答,羡泽气道:“搞不明白,聊着好好的,怎么还会哭了?我之前弄你那么狠,你不也没哭过?” 钟以岫忽然握住她手臂,拽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身上来。 羡泽一愣。 药汤还是有用,钟以岫渐渐感觉自己出了一层汗,高温似乎也褪下去了大半。他不擅长主动,憋了半天才轻声道:“是不是有好几日都没有……” 羡泽惊诧。 她觉得人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了,她盯着他好一阵子,甩开手道:“算了,你不是还病着?我这几天没有灵力吃,又跑出去,真的累了,你让我休眠一会儿。不许挤我。” 她说的休眠,有点像是冬眠,很长时间都不会醒过来。 钟以岫一开始是巴不得她休眠越久越好,可他现在已经无法忍受她昏睡过去后,这间洞室内长久的孤独和黑暗了。他握住她手腕:“别睡。我有灵力了,我们……” 他说不出口,但是拽了一下自己本就松散的白色衣襟。 真可怕,他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知道她是看得见他的。自己的动作之后,她的目光像是实体一样落在了他身上,这种单向的观察,让他实在是难堪。 羡泽看着钟以岫,实在是惊讶,她被他拽过去的时候没有撑稳,嘴唇蹭在他脸颊上。 钟以岫拽自己衣服的时候都没有僵硬,这时候反而呆愣住,面上涨红。 他以为羡泽也会因此不好意思,可她咯咯笑了起来:“我以为你疯了,还要跟我亲嘴呢。那我真的会一口咬死你。” 钟以岫死死咬住嘴唇。 羡泽往床铺上一倒,掀起身上的薄薄衣裙,道:“我累了,你动吧。你不都说自己病好了吗?” 钟以岫动作有些迟缓犹豫,他半晌才想着跪在她膝盖旁,握住了她的腿。 羡泽惊讶:“你是不会吗?这段时间只是没怎么让你主动,你也不至于这么生疏吧,这种事有什么难的?” 钟以岫脸颊上的涨红,已经顺着耳后蔓延到脖颈了:“……我只是看不见!” 她笑起来,眯着眼睛不管了。 钟以岫确实感觉到,他懂得太少,或者说在接触她之前,他脑子中都没有这些事,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是在故意羞辱。 可当她纵情自我欲望,当她放肆夺取灵力,钟以岫就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羞辱的概念,他们的摩擦之间,只有她生机勃勃的欲望。 她要活下去,她要变强大,她要自己的快活。 他黑暗的视野,却能看得到她启明星一般的自我。 他能感觉到她肌肤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长发沾湿在赤裸的后背与手臂上,她仰头痉挛时,哼声中有看着他发笑的意味。 钟以岫仿佛能在黑暗中看到一双烟雨氤氲的眼睛,但那眼里的湿润并不是脆弱或情欲的,而是鲜活磅礴的,像是她内心中滔天瀑布重重砸落时带起的水雾。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她的凝视下。 她看似不懂人世,身受困境,却是那个真正风中不倒的人。而他却已然如同挂在她这颗树上的一件衣衫,对错与是非,都在随风摇摆。 她伸手忽然似爱怜似有趣一般,握住了他脖颈,手指用力捏压下他颈侧的皮肤。 钟以岫听见自己似昏乱的闷哼,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羞耻的闭上眼。 随着湿融热粘,她因为快活而不自控灵力,洞府顶上汇聚的水珠,像是热带雨林的午后骤雨一般滴落,砸在他们额头嘴唇与后背上。 他忽然觉得神魂离开这海底,眼帘前浮现她说起的泗水之滨。他们像是在暖阳下晒温的石头上,杜衡从他们脚边擦过,她的双瞳会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泛红柔软的手臂会挂在他肩膀上。 她的龙尾垂下去,悠闲地拨弄着水花。 但他睁开眼,眼前只有黑暗,耳边只有水下的闷声,有滴答的雨幕。 他们绝不会出现在阳光下,他会死在这里。 钟以岫听到自己咬牙闷哼的声音,听见她欢喜又慵懒的吐息,情至极致,可他脑中只有一幕: 她眼里亮着金光,手指梳理着头发,施施然离开这深海中无人知晓的洞室,金龙再度腾飞入空。 唯留他冰冷的尸体,套着那海底的锁链,就赤裸的卧在他们曾温存过的偷来的锦被上。 她将再度东海现世。 而垂云君已化作被她吞吃血肉的白骨。 第67章 羡泽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大半都被钟以岫的面容和声音占据。 她似乎耳边还有他回荡在空荡荡海味暗室中的喘息,还有他将手背搭在眉毛上,却从指缝中试图看清什么的双眼。 几十年前, 羡泽察觉到他态度的改变, 她当时一直认为是她驯服、弯折了他,但现在再回想他哑声喊着“不要走”的面庞,或许这背后有着更激烈更复杂的心绪变化。 在昏睡之中, 羡泽有时候能听到风沙声与说话声, 有时候又感觉四周安静且香气浓郁, 但始终没有抬起眼皮的力量。她胸膛的伤势恢复得并不是太好, 仿佛那个破洞还在…… 或许抱着她的男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羡泽能感觉到自己躺在绸缎软垫上,几日没有挪过窝, 也没有颠簸。 有时她能感觉有人离她很近, 呼吸是微冷的, 冰凉滑腻的触感和她的尾巴纠缠在一起, 时不时会有手指缠着她的……头发,呃或者是鬃毛。 第126章 她觉得痒, 但昏睡沉沉,她皱起眉头却无法睁眼训斥, 所幸对方十分擅长察言观色, 瞧出她的不乐意便松了手。 他动作总是十分轻柔地,羡泽甚至没听到他走路的声音,大多是有什么摩擦过地面的窸窣轻响。 她还听到周围遥远的人声,野兽嘶吼声,呼哨声也越来越清晰…… 羡泽极其缓慢的从深眠中苏醒,正要伸个懒腰的时候, 听到似乎有人走入她所在的空间。 “……她恢复的很不好吗?胸口这次的伤触及她内丹灵海,而且看外伤,现在也没有痊愈的迹象。”戈左的声音,竟然也能听起来如此忧心忡忡。 路上抱着她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声音有种如湿雾落在沙地上的轻柔沙哑,他道:“她很虚弱,看她内丹的情形,应该是几个月前,有人取走了她内丹中最核心的碎片。她现在内丹,是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从头重建起来的。” 戈左似乎被惊到了,骂了句西狄脏话:“怪不得几个月前金核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难道那时候她正在遇害?谁有能力做到这种事?!难道是……” 男人似乎也沉默了片刻:“如果是真的,我们或许……” 羡泽也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讯息,却没察觉到这俩人已经走到旁边来,戈左轻声道:“要开始了吗?” “中途很可能会疼醒,你抓着她的脚和尾巴,我真不行先用蛇斑索把她前爪捆住。” 羡泽一惊:这是要干什么?! 这俩人—— 她猛地睁开眼,甩起尾巴,拍向靠床尾坐着的戈左,戈左似乎早就习惯她的巴掌和甩尾,眼疾手快的捉住她尾巴,顺着脊背顺毛似的捋了几下。 而床头坐着的面纱男人,手中则拿着一根长针,就要来扎她。 羡泽震惊:醒来之后有男人要拿针扎我? 扎针也就算了,还让他侄子按着我的腿?! 你们西狄人就这么狂野吗?怪不得江连星对你们没有好脸色! 羡泽愤怒的抬起爪子,就要抓向男人的面纱,道:“滚!” 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挠人,往后让了让,轻声道:“果然醒了。别急,我们是在帮你——” 戈左连忙抱住她的腰——龙如果有腰的话:“别乱动,马上就好了!” 羡泽双瞳亮起金色,她怎么可能信任这二人。 他们突然出现在明心宗附近,戈左甚至还策划过对陵城的袭击! 她挣扎时,胸膛处的伤口剧烈疼痛,羡泽这才注意到自己应该是一处游牧帐篷下,日光照亮了黄白色的帐顶,显得内部一切都是暖融融的淡黄色。地面铺着绒毯,她所在的也是毛皮与绸缎的软床,看起来像是西狄人的寝居。 她此刻心里酝酿着怒火,运转内丹,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但力量也在体内膨胀!砰的一声,她龙身陡然暴涨变大,脑袋顶出帐篷,尾巴撕开油布,四爪用力且张狂的按在地上,将火炉与桌椅全都踹飞。 耀眼日光照射在她头顶,淡金色鬃毛熠熠生辉。 她垂头下去,先看到了自己胸膛,那里是没有鳞片的淡金色软肉,而胸膛正中一道伤口把她撕开,皮开肉绽的伤口处已经没有血色…… 她刚刚昏睡的软床边,正是戈左和——那个叔父。 她以为自己的姿态必然吓退二人,却没想到戈左碧色双瞳闪耀,伸手摸她的大爪子,对她挥手,咧开嘴笑道:“妈妈,伤势未好,就不要变这么大了吧?” 那个叔父则沉静的坐在床边,他头上披着松绿色薄纱,薄纱外挂着繁复的坠饰,能隐约看到他鼻尖与侧脸的轮廓,他身形修长纤瘦,仰头望着她,目光在轻纱下闪动。 他们竟然一点也不怕她。 羡泽环顾四周,她在一处游牧聚居地中,四周草甸鲜亮厚重,远处有雪山环绕,猎人与成群的异兽在奔走着,像是穿梭在在绿色兽背的鬃毛中,时隐时现。 她周边则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彩色帐篷,在明烈的日光下鲜艳到刺眼,风吹过这些帐篷,就像是绿色大海上鼓风的帆一样。 她听得见高高低低的篷布下兽吼鸟鸣,铃响鼓敲,市井人声鼎沸。还有石质神庙,从帐篷之间醒目的立起,挂着幡旗,神庙金色的尖顶如同一面面小镜子般闪光—— 羡泽只觉得那些神庙顶端的图腾有些眼熟,但更重要的是周围许多伽萨教信众惊愕的目光。 啊,完蛋,她不应该随意暴露自己的龙身…… 可她却瞧见众多西狄人,竟热泪盈眶拜倒下来,不住高呼道:“当真是真龙现世!它又回来了!是圣主用诚意感动上天,将它带回到我们身边了!” 什么叫回来了? 甚至还有些大胆的孩子,尖叫欢呼着冲上来想要抚摸她的爪子和鳞片。 羡泽脑子里还都是东海屠魔时的遭遇,心惊胆战,立刻变作一根小金龙,跟个窜天猴被点火射进了半空似的,在众人视野下消失了。 戈左一愣:“啊。她跑了。” 仍坐在床边的男人笑着摇摇头:“她一贯不信人。再说身上有伤也跑不远的。带上细犬和远狼,去找吧。” …… 羡泽在空中游动着,她飞得足够高,就能看到荒原与绿色的边界,天空蓝得像是撑开了纯色的幕布,白云像是灼人眼球的光斑。 她穿云而过,像是鱼徜徉在水中,远处的雪山与草甸中漫步的兽群让她觉得,明心宗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只有胸口的疼痛提醒了她,暴雨、黑影与她的狂怒都是真实的。 她现在应该距离明心宗很远了,羡泽遥望四周,竟觉得有些不知该去何处。 若不是事出突然,其实在明心宗的日子也挺好的,她身边好像许多年没有那么热闹,年轻弟子围着她叽叽喳喳,课业前后还总是有很多苦恼。 她下了课还会记得带馄饨回去,因为她知道江连星大概率会在她院子里等着她,一见到她就扔下抹布或者合上书,起身叫“师母,您回来了”。 她一开始还会问江连星,那么晚了在她院子里做什么,江连星会非常临时的想一些蹩脚的借口: 什么想到早上泡的茶没有洗刷茶具。 什么忘了熏艾草怕夜里有蚊虫。 羡泽也看出来了,他就是喜欢看家护院,倒也不问了,也习惯每天醒来睡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都是江连星。 江连星突然掉入魔域,她反而不适应了。 那个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下一步不应该有点什么新指令吗?怎么系统都不说话了? 不搞什么英雄母亲在魔域杀个七进七出救子心切吗? 其实羡泽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对江连星的身份存疑了,他会撒谎,他总说什么“师父之前说过”,他甚至还博学多识、掌握很多武艺功法。 可他满心依赖,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人的神态,又不是假的…… 真可惜。若不是怀疑,她还挺喜欢之前跟他在一起,那种相依为命,日子慢慢流淌的感觉。 羡泽越飞越疼,她内丹外壳上的破损确实让她不舒服,她看身后没人追上来,便打算落在草甸上,睡个觉歇一会儿。 第127章 却没想到在嫩的像是一踩一脚草汁的原野之中,出现了一片镜面般的湖水,湖水并不辽阔,如瞳孔般映照着蓝天。 在湖水正中央,是一片平坦的小岛,岛上有着陈旧的石造神庙。 神庙看似用粗粝的石块垒做,但石头之间却藏着镶金嵌珠的柱子,层层石阶上已经长满杂草。周围还有几十座圆形的石塔,石塔倒塌了三分之一,它们之间连接着五彩的旗帜飘带,随着雨水而掉了色。 神庙顶端的雕像已经折断,金漆凋零,但仅剩下的部分仍然反射着明亮的金光,羡泽飞近了一些,才发现那神庙顶端——是一只金色的龙。 只是脑袋掉了一半,尾巴折断,不复当年光彩。 不止于此,那神庙似乎还有隐隐的灵力流动,羡泽能感觉到其中的吸引,绕着飞了几圈,落入神庙顶端的入口处。 羡泽化作人形,踩在地面上,她双脚赤裸,发髻半挽,翠鸟青羽的发簪还留在发间。身上还是那一夜的单薄中衣,中衣胸膛处都是干涸的血痕。 她走入神庙上层的大厅,环顾四周,这里有些湿冷,却当真有熟悉的气息,似乎曾有真龙在这里埋骨,周围则是更艳丽也部分剥落的壁画,看起来历史悠久。 这是祭龙的神庙。 不比她印象中代表皇室与政权的龙的形象,壁画上的龙更像是上界的使者,万兽的领主,亦正亦邪的强大化身。龙身没有细节,只有矫健蹁跹的轮廓,但她真有种照镜子似的感觉。 壁画上出现了十几只颜色和特征各不相同的四爪真龙,她看到最接近太阳的一只龙,是壁画中仅有的敷贴金粉,展开双翼,得意的昂首而起。 也有壁画揭示了龙与天雷的关系。蓝紫色天雷贯穿天地之间,群龙正暴怒的在其中穿行,天雷像是它们降世的伴奏,也有些手持天雷当做武器,刺向地面之上, 羡泽赤着脚一步步环绕壁画,她看到有一幅壁画,是以这座湖中岛屿的神庙为中心,但神庙周围的地面上竟然是赤裸的男男女女,与龙纠缠在一起,而在神庙上端的位置,则是一只妖艳的蛇女,浑身赤裸,用尾巴卷住了龙—— 啊? 你们西狄人骑龙的吗?! 人家有些神话故事里,骑龙是那种骑,不是这种骑啊! 羡泽看了一圈,描绘龙跟西狄百姓“打成一片”的壁画还不少,甚至到后面的隔室中,还有什么女人带着孩子去放牧,龙跑进家里搞他病榻上的丈夫的另类牛头人艺术;什么孝子为父跪天求药结果被龙搞了一身,孝子狂喜奔回家中收集龙的■■给爹入药——过分了啊过分了啊! 西狄人是什么真龙专属选妃地吗?怎么都跑到这里来搞这些事?而且西狄人津津乐道,仿佛是无上荣光还给画到神庙里! 不过羡泽也看出来了,壁画中的西狄人并不全都是人身,有很多都有着野兽、妖类的特征,西狄人乱搞可能不限于跟龙,所以导致民族中半妖也特别多,她记得之前陵城出事的时候,也见过几位半妖。 怪不得,江连星曾经说伽萨教就是不知廉耻,这儿确实福瑞控有点太多了…… 她本来就是因为累了才落脚,越看越打起哈欠来。这神庙令人安心又悠古的气息让她不想离开,周围也没有居民,显然已经废弃,她困得眼皮子打战,干脆趴在中间光洁宽大的石台上休息。 这里安静安心,羡泽望着穹顶上金色太阳的彩绘,脑中也在慢慢思索。 她现在最主要有两大段记忆,一是东海屠魔当日与之后和钟以岫的十年,二是与宣衡结识的一小部分回忆。 她根据自己仅有回忆中的,蛛丝马迹,大概能梳理出来目前的状况: 她本来是游戏人间的快乐应龙,结果第一次在东海闪亮登场,竟然莫名被早就等在那里的各大仙门给围了。 围了之后,她受伤很重,自己的真龙金丹碎裂开来。具体碎成几片,她没数,但总之内丹碎开之后她没办法再使用内丹了,经脉也破破烂烂。 然后这些碎片能拿出来,种在别的修仙者体内变成金核,这金核既能修复他们的伤势,也能吸取他们的灵力,用来恢复自身,她甚至依靠着金核控制了一部分人。 目前她知道的有钟以岫、宣衡、戈左和他叔父,四个人被她种了金核。 羡泽以自己的性格推断,她肯定会给自己留一个碎片或核心。只不过目前看来,东海屠魔之后五十年,她想要“弥合内丹”这件事一直没成功。 而且几个月前,她最后留下的内丹核心,被人抢夺走了。 她彻底废了,也跟着失去记忆,而她能活下来是因为,葛朔在临死前送来了内丹…… 看起来好像是本来已经很惨很落魄的真龙,几个月前突然出了事,彻底成为废物。 但羡泽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在东海屠魔时还很单纯,但到了后来遇到宣衡,便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和算计。她或许是什么关键时间节点上失败了,但埋藏在各个人体内的金核,明显是她有意选择的…… 而且系统似乎也在指引着她培养江连星,收集齐金核,似乎是她自己早预料到会失忆,有意给自己留下的后备。 羡泽感觉自己已经梳理出了一个模糊的脉络,只是其中还有太多碎片是空白的。 比如,她在四十年前离开水下洞府,扔下钟以岫走了;但她捡到瞎了眼的宣衡,并跟他去往千鸿宫是在二十多年前。其间相距十几年,那期间发生的事她还一无所知。 比如宣衡“亡妻”至今也有十几年,这段时间她都在做什么?又为何会成为江连星的师母? 但记忆里的空白,不影响她如今目标清晰: 集齐金核。 而且要快! 魔主都能掏她这个正主,掏宣衡、戈左岂不是更易如反掌?哪怕她此次击杀魔主分身并吃掉,或许也让魔主蒙受创伤,那她也要先把这些撒出去的种赶紧回收。 现在最近水楼台的,就是身边的叔侄二人。 但她变身金龙、招引天雷引来太多注意,她身上还有被魔主分身刺穿的重伤,若不知道他们的深浅,还不好贸然下手…… 她思索着,却因为伤势带来了困倦,不自主的陷入深眠。 外头晌午的阳光让神庙的阴影如指针转动,云朵在缓慢的飘远了,草甸被风压平了又立起来。 她觉得身上硌得有些疼,不安的翻转身子,却听到外头的犬叫马鸣。 不对,有人来了。 羡泽睁开眼来,修长的身影正跪在石台前的地面上。 他垂首任凭笼罩面容的松绿色面纱飘动,两只手在面前合十,似静静祈祷,信仰着她这位睡得四仰八叉的龙身。 只是他的左手是雕刻的黄铜色金属手,指节精巧细致,手腕处还有一圈镶嵌的细镯,似乎是黑与金交替的圆珠构成。 他听到羡泽醒来的声音,立刻收回手去,金属手藏在衣袖下,抬起头来,声音含笑:“尊上还记得这里啊。” 她吃痛的撑着身子坐起来,两条腿垂下石台。 男人笑着抬起头:“这还是你第一次临幸我的地方。” 第128章 羡泽:“……?!” 啊? 第68章 她表情呆滞。 不会吧。不会她也干过那些壁画上被西狄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吧! 男人站起身来, 他身材修长纤瘦,绸缎衣袍与华丽的装饰在他身上晃动,光泽耀眼, 他笑道:“看到我拿出针来便害怕了吗?我只是为了给你缝合伤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走近一些, 也坐在了石台上,有些怀念抚摸着石头的纹路。 羡泽看着他,道:“你是戈左的叔父?” 男人一愣, 狭长双目眯起来, 立刻道:“……你忘了我。” 羡泽大方承认:“你也知道的, 我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在面纱下嘴唇弯起, 羡泽甚至察觉到他完好的那只手, 似有些颤抖地抚过衣摆,但声音却听起来游刃有余:“失忆了吗?怪不得不来找我们, 戈左说你像是一直在躲着他……真让人伤心, 连我们这样最忠诚的仆从都忘记了。” 羡泽轻笑了一声:“好啊, 我的仆从, 你叫什么名字?” 他坐在石台边,伸出手指, 指尖在自己覆盖着绸缎的大腿上,轻轻压下去, 写字道:“弓筵月。弯弓射月作筵席。” 羡泽看着这几个字,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见到他,却没能像宣衡和戈左那样,唤醒记忆中他的名字。 因为她没看到脸。 她记忆中,这个名字模模糊糊对应着一张雌雄莫辩,宛若皎月的面容。 眼前的男人却用头纱盖住了。 羡泽命令道:“你把头纱掀开给我看看。” 弓筵月垂眼,轻声道:“尊上知道吗?我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圣女, 不可以以面目示人,因此我常年佩戴面纱……” 圣女?他不是男的吗? 男扮女装吗? 羡泽皱起眉头来:“别那么多废话。刚刚不还说什么最忠诚的仆从吗?仆从为什么连露脸都不愿意?” 羡泽自己都没发现,她会本能地试探确认自己的强势地位。 弓筵月目光闪动,继续着自己的话语:“圣女是献给真龙的私产,如果是尊上开口的话……” 他说着,微微掀开一半的面纱,与此同时也侧过脸去。 头纱落下的浓绿色阴影中,如孔雀石般的蓝绿色竖瞳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眼尾狭长上挑,笔挺立窄的鼻梁与弯起的薄唇,加重了他的异域感。眼睛下有些细细的纹路,以及淡淡的疲倦的青灰色,显示出他已经不再年轻。 能想象到最青春的时候,这张面容是如何惊心动魄。 可不年轻却让这张脸更有种疲惫与熟透的感觉,他像是果肉软腻,香味浓郁的杏果,手指在果皮上按下去便会汁水四溢,留下再也无法恢复的变形压痕。 弓筵月只给她惊鸿一瞥,他便放下面纱,轻笑道:“圣女向来要以色选人,如今我已不再年轻,恐怕不能让尊上满意了。” 别装了。你可自得了。 不过羡泽也注意到,他说话时候,颜色浅淡的嘴唇张开的幅度非常小,几乎看不到牙齿和舌头。 羡泽也笑了:“确实,美则美矣,可惜不再年轻。你若是跟戈左那般年纪就好了。” 弓筵月愣住了:“……” 呵。顺着你的话说,怎么还不满意了? 他半晌后才垂下头去,抖动的睫毛蹭着面纱,道:“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上,尊上不会不让我伺候了吧。” 嚯,真会伏低做小。 戈左都一口一个叔父大人,这人似乎还是整个伽萨教的圣主,伽萨教如今如此强势,侵入九洲十八川各个地界,他倒是满嘴说着“伺候”“尊上”的。 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弓筵月掏出针来了,那根细针上还有着繁复的纹路,道:“尊上如果不缝针,胸膛处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放心,我知道你爱美,我会打个最漂亮的结。” 羡泽表情警惕。 弓筵月托住她的手,他手指微凉,掌心有薄薄的茧,也像是握过兵器的将领。他坐近了一些,轻笑:“尊上能把这只手变成龙爪吗?” 羡泽看了他一眼,她其实还不太熟,憋了半天,尾巴先砰地冒出来,她把尾巴往裙子底下藏了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将左手变成了龙爪。 弓筵月轻笑,他笑声里有种让羡泽心都有点毛绒绒的亲昵。 仿佛二人真的有过许多温情时刻。 她故作不在意,低头看去,龙身的肌肤颜色浅淡,鳞片流光溢彩,爪子锋利,一看便能将人撕碎。而她掌心有个曾经被洞穿的疤痕,只是现在那疤痕上有花朵般的……缝线。 缝线已经被皮肉吸收,像是无色文身,如微微凸起的一朵芍药绽放在她略显粗粝狂野的龙爪掌心。 弓筵月指尖抚过缝线,轻声道:“当年尊上满身是伤,来到西狄,伤口一直难以愈合,是我亲手缝合这处被洞穿的掌中伤。” 羡泽看着这天衣无缝的缝线,抚过伤口道:“这是什么线,怎么能跟皮肤血肉融合的这么好?是羊肠?” 弓筵月笑了一下:“那脏污之物怎么能沾染你的躯体。这线,是我的筋。” 你的什么? 幸好你们西狄人没有儿化音啊。 弓筵月:“是扒皮抽筋拧成的一股线。”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镶嵌松绿石的匕首,递到她手里:“你拿着这匕首,缝针若觉得痛楚,就捅我一刀。” 羡泽眨眨眼睛,用手指抹了抹光洁的刀面,而后匕首刀尖轻轻隔着面纱,压在他喉结上。 他喉咙中轻笑一声,故意吞咽,喉结滑动,而后扬起脖颈,轻声道:“尊上觉得可以吗?” 羡泽反手握住匕首,笑道:“行吧。来,我自己有麻药不怕疼。” 羡泽扯开中衣衣襟,露出一片胸膛来。 “缝针吧。” 弓筵月目光触及她赤裸的肌肤,垂下头笑道:“尊上的人形总是完美的,哪里有伤疤。” 羡泽低下头去,她对于丘壑之间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确实掰开了看,也是没有伤疤,顶多是触碰上去的时候有撕裂般的疼痛。 她道:“那是我要化成龙形吗?” 羡泽抬头说这话的时候,看到他非礼勿视似的偏过头。她笑了:“你没看过我?” 他垂下的眸子眨了眨:“以前,那是尊上许我看,我才看的。” 羡泽毫不怀疑,他洗个澡能让全西狄人喝上龙井。 她化作龙身,盘踞在石台上,龙身的大小全由她心意,此刻的身量还没有石床长——毕竟太大了,那弓筵月要用多少筋才能给她缝合。 她化作龙身时,胸膛处的伤口果然显现,暴露在外。 弓筵月完好的那只手,捏起金针,金属手从腰间的囊袋中取了一根半透明的细线,他体内流淌出的灵力缠绕着细线,细线散发出淡淡光芒来。 但他的金属手做不了精细的动作,有些难以将细线穿入针眼,他偏过身子去,微微掀起面纱,露出下巴,用唇抿了一下细线,以牙齿咬住帮忙穿线打结。 他嘴唇颜色淡淡的,反倒因为这一抿而泛起血色。 弓筵月说了一声“失礼”,而后手撑在石台边缘,跪坐在了石台上。羡泽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倾身,直接坐在羡泽尾巴上。 第129章 羡泽瞳孔缩起,尾巴用力拍打在石台上,开口道:“你别坐我,从我身上起来!” 弓筵月笑:“我又不沉。” 他拿起针来,羡泽忽然道:“等等!” 她挣扎出一只爪子,递到嘴边,咬破指尖在舌头上滴了几点满是慈悲的毒血,然后才朝两边摊开手:“你缝吧。” 弓筵月点点头,骑跨在她身上,他身量确实是太高,为她缝线的时候整个细瘦的脊背都弓起来,慈悲的药效上来的时候,羡泽没怎么感觉到疼痛。 她脑子正在发散,胡思乱想着刀竹桃、胡止他们几个,不知道现在在破破烂烂的明心宗过得如何…… 她却忽然感觉到坐在她身上的男人,喘息加重了些。 不会吧? 哪怕咱们以前在这石床上搞过神前苟合,你也不至于做个手术都能发情吗? 她抬起脑袋来,看到弓筵月手臂发抖,身上似乎也冒出了很多汗,指尖却稳稳当当,而刚刚只是透明的细线,此刻却散发出灼眼金光,大量金核中的灵力涌入她伤口。 这个人灵力的好吃程度,丝毫不亚于钟以岫和宣衡。 如果说钟以岫是冰泉,宣衡是温池,这个人的灵力便是酿造的美酒,其中还有异域的香料…… 用细密针脚缝合的地方,立刻像是从未破损一般合拢在一起,只有针脚本身微微凸起,几不可见。 为她治伤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他是在用满身灵力化入针线,像是凡人飞入云端为女神缝补裙摆的破损…… 他的面纱甚至都被汗水沾湿,但弓筵月仍然坚持到了最后,甚至如他所说,给她打了个极其漂亮的小小蝴蝶结。 羡泽伸手抹了抹胸膛处的伤口,真是天衣无缝,只像是有一处透明的文身留在了这里。而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现在可以通过缝线,穿过伤口,缓慢的为自己恢复伤势了。 她多年前来这里,就让弓筵月缝合过伤口,还给他留下了金核。 他说不定真有些其他人取代不了的本事。 羡泽化作人形,这会儿是她两条小腿连同尾巴压在男人身下了。弓筵月坐在石台上,这会儿膝盖也有些撑不住了,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她龙尾上。 他撒谎,这么高个子的男人,他还是挺沉的。 弓筵月似乎消耗了太多灵力,往后仰着头,有些吃力的喘息着。 羡泽正要关心几句他是不是太累了,但她看着他锁骨脖颈的线条,还有一部分面纱贴在面颊上,呼吸间被他抿在口中。她脑子顿了顿,才意识到:他在擦边。 绝对的。 穿成这样还非要坐在她尾巴上,握着她尾巴的手指还在轻轻抽动。 她甚至能感觉龙尾被他夹在腿间的微妙触感。 厉害了。这叔侄俩人,一个会擦,一个会夹。 羡泽看着他,似笑非笑:“耗费了这么多灵力吗?感觉你现在有些虚弱。” 弓筵月隔着面纱看着她,目光闪动,擦得坦坦荡荡,并不怕她看出他的真面目。 不过她不太在乎,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心里想着——不若趁他虚弱要他的命。 她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脖颈上的小海螺项链。 弓筵月目光深邃了一瞬,羡泽正要问他几句,探听他内心的想法,就听到他的心声,如同在耳边: “尊上该知道的吧。我见过这条项链,也知道它是怎么用的。放心,我是心口合一的人。” 羡泽一愣。 他笑眯了眼睛。 弓筵月弓起身子,手撑在石台上,朝她面容的方向爬过来,他故意塌下腰,动作有几分袅袅,面纱悬在她脸上方:“尊上如果现在就想挖了我的金核,那恐怕会后悔的。我可是很有用的。”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羡泽躺在石台上,头发铺散开来,四周壁画的真龙与人类纠缠的场景,仿佛映照着他们此时此刻。她笑着将匕首立在二人腰腹之间的空隙,刀尖对着他,道:“为什么不能。叔父,你很香啊,你该知道的,我很需要金核。” 弓筵月隔着面纱,弯起眼睛,他将腰压的更低,毫不介意刀尖抵着他腹部。羡泽不知道是划伤了他,还是抵在哪处旧伤附近,他蹙着眉头似吃痛似暧昧地呻吟一声。 羡泽本以为他是装的,可他腰有些颤抖,甚至将肚脐附近往刀尖上压,那副吃痛、着迷与恐惧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老骚货。 羡泽真的是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说起来,还未恭喜尊上神功大成,作为世上唯一一条真龙,终于有能力掌管天雷。” 羡泽一愣。 这意思仿佛是在说,她以前从未掌握天雷的力量。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道:“我知道修仙界有谁背叛了你。伽萨教进入九洲十八川腹地,只为了向当年东海屠魔那些人复仇,并且让尊上成为这修仙界唯一的上神。” “今后,这神庙尖顶上的雕龙,应该出现在每一个宗门的金顶上。包括明心宗、千鸿宫……” 哦?他的意思是说,这伽萨教都是她的信徒,她的势力? 他要做她的打手,替她碾平,替她复仇。 靠血缘的皇位都不能白给儿子,这统御九洲十八川的神位就能白送给她了? 羡泽可不太信。 第69章 但这叔侄二人面上都是信奉真龙的, 和其他宗门相比,他们短时间内没有利益冲突,羡泽完全可以通过他们了解过去的事, 甚至让他们帮忙找到其他有金核的人…… 她将刀收了收。 弓筵月吐出一口气, 他坐直了身子道:“尊上是相信我了吗?那太好了。回去休息吧,草原的夜里很凉,现在衣衫实在单薄了。” 外头有许多教众等待着。 他们见到神庙上端羡泽与弓筵月的身影, 立刻单膝跪地。但西狄人本性似乎还是胆大活泼, 有几位仰起头来看她。 只瞧见女人赤着双脚, 丰腴窄腰, 血污中衣腰带半紧, 露出白的发光的脖颈锁骨,纤长矫健的金色尾巴在她身后, 如凫水一般悠闲的轻轻摆动。 乱发本被风吹动乱贴在面颊上, 随着有鸟群飞过, 她仰头看过去, 发丝朝后飞扬,露出那张生来四海平定般的面庞, 流光溢彩的尾巴尖也跟着欢愉的翘起来。 弓筵月像是指引神女落入人间的萨满,在她耳边轻语几句。 双角与尾巴转瞬就从女人身上消失, 可这并不能削弱她与生俱来的气度, 她明明对伏身的众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但诸位教众仍然不由自主的深深低下头去:“恭迎尊上。” 弓筵月的坐骑并不是翼虎,而是一只银色的角马,周身披覆着细软的银白色鬃毛,如羊一般盘旋的羊角弯在两侧,温驯而强壮, 他和羡泽共乘一骑,介绍着远处雪山的名字,近处湖泊的传说。 比如说好几个湖,都传闻是真龙在草原上撒野尿造就的,羡泽嘴角抽动了一下:“怎么不说是真龙的眼泪。” 弓筵月笑了:“龙还会流眼泪吗?” 她一愣,迎风笑道:“说的也是。” 弓筵月:“尊上等再修养一番,就可以出来玩玩。戈左最近被我罚了,不会再让他去出征,不如让他陪你在周边玩玩?” 第130章 羡泽抬起眉毛:“他被罚了?因为陵城的事没做好,没杀够吗?说起来他为何管我叫妈妈?总不至于是我跟哪个西狄人生了这么大的儿子吧。” 弓筵月并没有回答她的前几个问题,只是弯唇道:“我在神庙熬了那么多年,都还没资格和尊上生养呢,还有谁有这个资格?他为什么如此胡叫,尊上可以自己问他。” 弓筵月又转了话头:“不过他现在身上有了疤痕,不比当年可爱了,或许会吓到尊上?若是尊上不喜欢,伽萨教从来不缺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换个漂亮的也好。” 羡泽回过头来看他,面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笑意。 西狄人就是直接胆大,骚的坦坦荡荡,嫉妒心也毫不掩饰啊。 就因为她说他如果有戈左的年轻就好了,他就先证明了戈左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人,又说这样年轻男人多得是,她想要多少他都能找来,且戈左已经是瑕疵品,她看不上也无所谓。 羡泽大笑起来:“不了,我就喜欢管我叫妈妈的男孩子。而且,他不容易死不是吗?” 弓筵月就好像全心全意为她考虑才说出这种话一般,微微颔首道:“尊上喜欢就好。” 银马有些像他,跑起来四蹄如飞,鬃毛如纱,灵巧修长又飘逸。羡泽远远看到了她之前所在的西狄人的聚居地,炊烟正斜飞如蓝灰色夜空,西侧太阳还有一抹金粉色的余韵,但东侧深蓝中月亮已然升起。帐篷围绕中,诸多石垒神庙上点燃橙红的油灯,将金色的雕龙映照的熠熠生辉。 弓筵月道:“这片聚居地叫乌叶卡,意思是彩绘小船。在草原的大海中,真的很像是有着美丽彩绘的小舟在扬帆,很美吧。” 她几乎也要有种岁月静好之感时,忽然听到自己脑内沉寂一段时间的系统,似错乱一般,迸发出好几个无意义的字节。 [系统]:“开局成为仙龙帝尊”主线开启……滋滋滋加载中、轨迹改变……滋滋、危机提前…… [系统]:滋滋滋……“主线节点任务:你死我活”,任务内容如下: [系统]:请尽快!杀死江连星!! 羡泽一愣。 什么?让她杀了谁? 脑内声音愈发尖利。 [系统]:请尽快杀死江连星!滋滋滋……吃掉江连星! 关于这种杀或不杀的指引,羡泽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听过类似的。当初遇到小变色龙,他便留下一句话:尽快杀了身边有金核的人,但先不要杀江连星, 当时羡泽就心里第一想法就是:先不要杀……是说等以后养熟了再杀吗? 她当时就已经对许多系统任务存疑了,因为这个系统看似是保护江连星,但其实未必是为他好,甚至是告诉她如何将江连星引入最终的绝路。 现在为什么主线任务又让她杀江连星了? 江连星是什么,在她身边含辛茹苦养大了之后被人抓住要做狗肉煲的小土狗吗? 这要是不黑化就怪了啊! [系统]:任务倒计时50日。如未能完成……此类…任务,将失去先机,请尽快完成! 50天?不到俩月之内她就要宰掉江连星吗? 这个系统如果真的如她所想,是保护她个人命运的“提醒器”,那她的命运为什么会跟江连星这么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紧紧绑定在一起。 她是如何认识江连星的?他师父葛朔知道江连星的秘密吗? 羡泽跟着弓筵月回到新布置的华帐下,还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弓筵月只是瞧在眼里并不多问,给她拿来了新衣裳。 他要给她换衣裳的时候,羡泽推开了他的手,自己坐在金莲云母花片交织的床帐里换衣裙。衣衫拨弄本就半散的发髻,乌发彻底滑落倾泻下来,那根翠鸟青羽的发簪也落在了床铺上。 弓筵月看她换好衣服趴在软枕上发呆,便掀开帐帘给她喂了些马奶茶汤,顺手拿起了床铺上的发簪。 路上他就看到了,发簪是千鸿宫的款式。 他跟羡泽虽有几十年未见面,但对于她的许多行踪,还是大抵知道的,比如说她是如何做了少宫主的妻子…… 弓筵月将簪子扔进了绒毯上的火盆中,正要找借口说什么手滑了。但羡泽根本没注意簪子的事,紧蹙眉头,抠着软枕上的刺绣沉思着。 他心道:她或许也没那么在意千鸿宫吧。 以羡泽的性格,当年和他和戈左相识那么多年,她觉得他们没用,说抛下就抛下了,更何况是跟她有仇的千鸿宫呢…… 弓筵月看着她铺满后背的乌发,正要坐在她身边,忽然听到外头的报声,应该是信使带来了消息,他便合拢床帐朝外走去。 羡泽脑子里还在消化系统的新任务。 她一旦开始琢磨怎么进入魔域,怎么找到江连星的事——最先出现的不是计划,而是江连星又跪在地上抓着她衣裙在哭的样子。 之前入魔被发现,以为她要赶他走,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会子要是发现,师母养他都是为了吃的,那真是要他不可置信,双眼睁大,泪如雨下了。 羡泽想到他掉眼泪就头大,万一他嘴里再蹦出几句什么“师母要我的命就拿走吧”“反正我没爹没娘没人疼爱”。 ……啊啊啊啊啊! 羡泽想了半天,先看看之前在昏睡中说的系统奖励,说是直接有三次保底机会。 她此刻看向自己的宝囊,果然上头显示着三次抽卡保底。 她现在已经不好骂抽卡系统了,因为她想起来了,这个宝囊……是她自己年少时,耗费大量灵力制作的法器,就为了满足她时不时发作的收集癖。 她当初刚刚入世,又贪又没见识,看见什么筷子兰花都会想着“哎嘿不错我的了”,然后收罗各种垃圾或宝贝,全都一股脑扔进去。只是她那时候灵力强大,手探入宝囊之中,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自然就更贪心的扫货。 这个宝囊就逐渐被她装了几千万件东西…… 宝囊不堪重负的方式,不是塞满了装不进去,而是越来越卡顿了。 羡泽依稀有点印象,自己经常用灵力搜找半天,都找不到自己想用的东西,但是看到好玩意,又很难忍住不占为己有,就越卡越想往里塞,越往里塞越卡…… 后来好像这个宝囊都跟一坨代码屎山一样崩塌了。 现在被改成抽卡模式了,倒是能运转了,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限往外拿了。 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是不是宝囊里还有个死人呢?! 钟霄还在里面! 啊啊啊啊她记得之前放进去的桂花糕还能吃呢,尸体不至于在里头发烂发臭吧。她、她要是有机会,还是能抽卡抽出这个尸体,回头还给明心宗的吧…… 等等,万一钟霄死了也是极品尸体,那岂不是直接被三次保底抽出来,横在她床上,这……这就说不清楚了吧! 太地狱了。 可羡泽又不想放弃这么好的三次保底,她咬牙伸出手去。 羡泽抽卡的手是颤抖的。 第一次保底,她拿出的竟是一件折纸,如今在她掌中,不过两寸多长,被叠成了小房子的形状。 第131章 [我是你叠][极品] [可将这张纸折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注入灵力后可化作实物工具,精细与还原程度,将根据灵力有所改变。] [当前形状:房屋] 这倒是实用的好东西,而且又不占地,完全可以贴身收着,羡泽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不过这会儿如果变出来房屋,恐怕要把营帐给顶破了。 只不过羡泽发现这叠纸本体,竟然不是一张白纸,上头隐隐有些图画,她看折纸不复杂,便好奇的展开来看看。 这一展开,她愣住了。 其实这张纸并不算大,看起来像是从书册或大张熟宣上撕下来的,上头被人用潦草的墨迹画着简笔画。 是一条长了脚的蚯蚓和一只鸟。 感觉那蚯蚓快被长喙的大鸟啄死了! 下头竟然有着狂草的落款: 《吃龙图》 ……什么?这长了脚的蚯蚓是她吗?! 难不成画图的,是这画面上的鸟? 可羡泽对着那一坨墨迹,看了半天也没能辨认出什么鸟来——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打算将折纸再折回去,但是她手翻来覆去折了半天,竟然再也折不回去了。 啊,她手有这么笨吗?那小房子明明看起来很简单啊。 难道是说之前并不是她自己折出来的? 是谁帮她折成了房子的形状? 羡泽有些较劲,别的复杂的不会,千纸鹤她应该还是会……的吧…… 她废了半天劲,好容易给折成了一个类似鸟的有两边翅膀的形状。 折纸上方颤颤巍巍的显示:[当前形状:……走地鸡?] 好好好。她放弃了。 羡泽又伸手拿了第二件保底。 这次的东西是她熟悉的,还是一片金鳞。只是这枚金鳞上有着裂痕和焦黑,似乎当时被什么法术武器击中而脱落,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灵力也远逊于之前见过的另外两片金鳞。 羡泽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化成龙形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左手—— 她这会儿也忍不住将自己左手化成龙爪。 果然。 她左爪,五趾缺二,似乎被人用刀砍断了,失去的还有一部分指骨…… 羡泽情绪有些低落,这样的爪子好丑,根本不像她应该有的样子,她龙爪抓握了一下,断口处还有隐隐的疼痛。 以龙的爱美自恋,她身上每一处残缺都是对她的打击,使用金鳞能不能让她变回原装? 羡泽将金鳞攥在龙爪中,学着之前的样子将灵力穿过金鳞,却没想到金鳞却毫无反应。 ……并不能修复她自己的伤势吗? 确实,食补确实也没有自己补自己的。 不过羡泽也意识到,她曾经破破烂烂的灵海,几乎恢复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破损的小洞,能够比较长久的盛满透明的灵力。而悬浮在灵海中的内丹,内部流淌的灵力则是金色。 她既是修仙者,又是真龙,有着分离并行的两套体系。 内丹只有透明外壳,还未完全修复,其中目前仅有五分之一的金色灵力,只会通过她吸其他人的金核来缓慢补充。当她用龙身的化形与招式,便会消耗其中的金色灵力。 而她的灵海则类似于凡人修仙者,容量不大,但是灵力诞生的速度非常快,就是低容量快充设备,平时使用剑术、法术或一些凡人法器,都会消耗灵海中的灵力。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应该是因为在她内丹破碎的那段时间内,自己无法轻易使用真龙的金色灵力,只能模仿凡人给自己搞了个灵海,用来暂时施法用术。 不过随着内丹逐渐充盈,她的经脉也恢复了极多,两者也是相辅相成的。 羡泽也决定,多用灵力,少用内丹,毕竟内丹现在才修复到24%。 她将手伸进去,已经到最后一件保底了,羡泽也有些松懈了神经,正要往外拿,忽然感觉宝囊中有什么活物,正在主动扒拉她的手指头! 啊啊啊?! 是什么活物吗?是钟霄诈尸了吗?! 还是她伤势真的恢复活过来了? 可是她现在也不能把明心宗宗主给抽出来扔床上啊,谁知道钟霄还重伤着会不会跟伽萨教的人打起来! 不对不对,这个顺着她手指往上爬的触感不对,不是活人啊! 羡泽她在宝囊里疯狂甩手,但她又太害怕自己就这么抽出手来,她的保底会被吞掉! 什么还有比吞保底更可怕的事!羡泽真的是给自己憋出了下五洋捉鳖的勇气,眼一闭,手一抓,不管不顾的随便拿了个东西出来。 她甚至不太敢睁眼看,确认手中的确实是不会动的死物,她才小心翼翼睁开眼来。 呼。 是个窄镜。 [寻人定位刷论坛专用旗舰手镜][上品] 材质有些类似于水晶,削成非常适手的薄片,跟她手掌的大小恰到好处,她将一点灵力灌入,里头果然显露出墨经坛的文字来。 她竟然还在明心宗分坛,羡泽看到文帖发布的日期,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昏睡十日了…… 明心宗分坛最新的消息全都是: 《[紧急通知]请所有还能够活动的弟子,到翩霜峰集合!》 《[统计中]失踪人员名单统计中(目前已有十三人)》 《【今日菜单】由于食堂被撞毁,今日仍然只能提供三菜一汤,请见谅!》 《【易物汇总中心】请有多余伤药、被褥与丹炉的弟子速速与我联系》 她只是看文帖都能想象到,明心宗弟子在慌张中迅速安定下来,继续有条不紊的在废墟上重建生活。她往下翻了翻,还有零星几个帖子在讨论,类似于: 《千鸿宫就是罪魁祸首,我见到师尊向千鸿宫少宫主出手了!》 《感觉各位脉主长老都变了,连陆炽邑都支棱起来,看起来像个人样了》 《一夜白发,心疼师尊……垂云君现在不得不开始主持明心宗上下,感觉社恐都快治好了》 羡泽看到最后一条,手顿了顿。 第70章 一夜白发……吗? 明心宗几乎垮掉, 宗主生死不明,当年囚禁他的羡泽……在他面前装乖几个月,然后给他一剑把金核掏走了。 这事要是落在宣衡身上, 以他的工作狂死性, 气吐血了还能早起开会夜里加班。 但钟以岫本来就是纯净易折,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疯魔。 不过她想了想,竟然嘴角勾起来:他那般的性子, 要是有点发疯也挺有意思的吧。 疯又能折腾出来什么花?他妹妹钟霄还在她手里, 她倒要看看自己当年亲手折断的人, 在阳光下面对她时是什么态度。 羡泽不再看明心宗分坛, 她也想了解些修仙界的动静, 随便点开几个没什么门槛的仙侠情缘论坛或天下论道分坛,几乎所有的帖子都在讨论明心宗那一夜发生的事。 关心明心宗命运的甚少, 所有人讨论的核心都是: 真龙现世。天雷落地。魔主入侵。 比较火热的文帖扫一眼标题, 就知道爆点。 比如说天下论道分坛里, 有上千人回复的大热帖文: 第132章 《冒死说出真相, 真龙不是第一次现世,这绝对是对修仙界的复仇!兄弟们如果我没说完就消失了, 你们懂的》 帖主:“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人都被杀的差不多了, 我也敢说话了:今天不是真龙第一次现世!当年千鸿宫牵头搞的东海屠魔, 根本不是屠魔,而是屠龙记!” 帖主:“现在想起来我都胆寒,如果不是我当时怂了跑了,我早就碎尸当场了。他们叫上那么多宗门带上所有的精锐天才,结果都是送死,我那个生龄三十七岁就成丹期的天才师姐, 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被轰成了渣!” 帖主:“都说真龙死了,但我不信,我有十几年做梦都能听见龙吼。” 帖主:“当时都说明心宗的垂云君,为了屠龙而死,千鸿宫、梁尘塔还有元山书院那么多人在海里捞,你以为是捞垂云君的尸体?他们是在捞龙鳞的碎片,捞真龙打斗时掉落的指甲!” 下头的回复,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信或震惊。 “哈?什么阴谋论啊……” “假。蹭热度吧,现在真龙现世,你就说你知道大秘密,说自己五十年前就见过龙了?” “天下论道不愧是修仙界智商洼地,每次都蹦出来一些真相帝,然后总有人信!” 但也有人信。 “我是元山书院经史学派的,我一直在研究夷海之灾,你们知道九洲十八川如今的地形,是因为海水倒灌吗?你们知道曾经生活在平原谷底上的人们迁居的时候,有意地焚毁了许多跟龙有关的书籍吗?你们知道在地形较高的西狄,还留存有许多龙神神庙吗?” “确实,我是梁尘塔的弟子。现在梁尘塔根本不让提五十年前的事。如果前宗主真的是为了屠魔牺牲的,为什么却不敢说?” “有谁还记得,十几年前千鸿宫的大火,直接焚毁了三分之一的宫室,到现在都说卓鼎君还活着,但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到现在,明心宗又被毁,这很明显就是真龙忍辱负重的在复仇!我劝各位,如果谁家有人早年参与过东海屠魔,现在尽早保持距离——” “我有点迷糊了。明心宗被毁不是因为魔主现身吗?怎么又是真龙复仇了吗?我在明心宗的亲戚说,当时他们是看到真龙和魔主分身打起来了,是真龙保护了明心宗哎……” 也有人对修仙界力量体系有了些动摇: “你也太瞧不起真龙了吧,以前传说中不都是真龙一声吼,天下抖三抖,一群化神元婴大能就能屠龙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数百年来,修仙者就是越来越强了啊,我记得有人说千鸿宫千年前的招式和功法,现在看起来完全都是小儿科,基本就是各个宗门入学水平。” “要我说,杀真龙也不亏,它当年在东海,能一条龙把修仙界杀断代,帖主的师姐也是轻轻松松就被轰碎了,不杀它就等着它奴役我们吧!” “话说,真龙寿命那么长,东海屠魔之前好像也没有怎么显露过行踪吧,要不是当年千鸿宫带各大宗门围攻,说不定这真龙也不会出手啊……” “对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龙要真的想奴役修仙界,怎么一点都见不到端倪啊!明明就是修仙界贪婪,我就不说了,这些年各大宗门出过多少腌臜事,不会有人以为修为高就是好人吗?天天教着咱们这些弟子,什么正道、什么苍生,什么天下,他们都干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事!这数百年来有了墨经坛之后,我们还见过的脏事还少吗?!” “这个事疑点太多了,当年几乎所有大宗门都出动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真龙要在东海现世的?他们为什么都同意要屠龙?肯定是这群大能有什么我们普通人不知道的共识啊!” 也有很多文帖在探讨“天雷”。 毕竟时隔五百年,天雷第一次降世,也就意味着几百年来光升级却没有上升渠道的修仙者们,终于被打通了路径。 但更多人是喜忧参半。 《建议化神期的各位大能不要再练了,真龙很可能会用天雷报复修仙者,劈了之后十有八九要魂飞魄散》 这个文帖倒是也挺热门,点进去看,回复全都是一样的: “蹲一个回复的化神期大能。” “蹲一个刷墨经坛的化神期大能。” “蹲一个还需要帖主提醒的没有逼数的化神期大能。” 但或许是刷墨经坛的绝大多数人没有亲眼见到真龙,对这件事毫无实感,讨论逐渐变成了“真龙复仇打脸文学”的爽文风格,甚至还有些发癫的在那边回复: “真龙大人,我举报我们梁长老是当年东海屠魔的参与者,是您复仇的漏网之鱼!求赶紧把他收了吧,这死变态给我们布置的课业真的要把我们逼疯了!” 紧接着下头就有帖文:《【墨经坛第一神龙祠】信女愿意用余生吃香喝辣换我们老大也被天雷劈中,有需要的姐妹都可以来祈祷》 这是祈祷,还是折寿? 好好好,她倒要看看是哪位宗主,点进去一看: 【!#宣衡#!】 好家伙。还带边框,生怕真龙看不见。 她大致翻了翻,如果墨经坛有热搜,她恐怕已经霸占榜首十天了,大部分人的反应还是好奇以及“这事儿落不到我头上”,只有小部分人有担忧恐惧或狂喜。 当然,点开“剑侠情缘分坛”就不一样了,现在前排的文帖都是: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觉得垂云君能活下来,肯定是给真龙卖过》 《娇软小福蛋:穿越上古时代之我被三条龙当做宝宝养大了他们却想把我这样那样?!》 《跟美女真龙度过的一千零一夜:露出▉▉强迫▉▉▉挨▉被天雷电击到不停▉▉》 羡泽面目狰狞了:啊?! 你们、你们人性才淫啊啊啊啊! 不行了她不能再刷了,她这才现世就被编排成这个样子,墨经坛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人类就拿来搞xx文学是吧! 羡泽也注意到,水晶镜面上还有别的功能。 她点了一下“寻人定位”的字样,上头就说: “使用前提:累计发帖1次或者回帖超过20次,可以使用[1]次寻人定位功能。目前发帖1次,回帖7次,可以使用[1]次。” “使用方法:灌入灵力,在脑中回想对方的面容,并知晓对方的名字。” 啊?使用这个功能,还要当水贴王? 这是什么为了日活开发的功能啊。 之前墨经坛赚钱的都是江连星运行的,她几乎没怎么发过帖子,所以现在也只能用一次寻人定位功能。 羡泽犹豫了一下,脑子里默默想着江连星的脸,注入了灵力。 界面上也变为:可以使用[0]次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的都是在陵城他受伤一脸灰的样子,或者是在秘境中他吃了败麟后嘴边都是血污的脸。 只是眼睛永远都是抬起来亮亮地看着她。 水晶镜上好似有个立体的坐标一般,先是显示了她的位置,然后应该是江连星的位置—— 但水晶镜上却显示出了墨字: “对方在魔域,无法显示位置,请进入魔域后再进行搜索。” 她有些泄气,正想要将水晶镜扔回芥子空间。 第133章 芥子空间打开的同时,她也看到了里头的霁威剑。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拿出了霁威剑。 当时在明心宗,羡泽用了这把霁威剑,她的灵力流淌入剑中,如浑然一体,现在她能看出来它又轻又钝的外形,似乎是用鳞片、龙脊或一些骨头淬炼而成,本与她似同源同体。 钟以岫说过,葛朔用这把霁威剑在修仙界打出名声,难道说,是她把这剑送给葛朔的? 那江连星的师父,这死去的葛朔,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 翩霜峰的雪融化之后就再也没有凝结起来,一切有种北方冬季光秃秃的萧索,连带着遮光的幕帷也都被撤了下来,露出了钟以岫居住的楼阁本来的模样。 钟以岫坐在窗边,陆炽邑不大适应的环顾四周,寒日明亮,地面落尘,晏玉冰池彻底干涸,只剩下一些东珠孤零零躺在池底。一切都跟蒙上了一层霜似的冰冷模糊。 唯一冒热气的,是他们眼前的茶盏。 特别是屋中有个镜匣,陆炽邑记得是用来压制钟以岫记忆的顶级法器,之前是裂开的状态,此刻却碎成了满地碎渣,一直没有收拾。每一个碎片都像是极小的镜子般,映照着钟以岫如今的白发。 陆炽邑之前和匣翡来看他的时候,见到了镜匣,问他要不要用千潭印月再封一次记忆。 钟以岫当时脸上显得有些恍惚,半晌后坚定地摇摇头。 此刻,陆炽邑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宗主真的不是失踪,是被她带走了。她的魂灯和那几位失踪弟子的魂灯一样,都微弱但没有熄灭。羡泽当时说有个宝囊,能救人性命,钟霄身受重伤,她就将钟霄装在宝囊中带走了。我的傀儡还跟钟霄在一起。” 钟以岫蹙起眉毛:“宝囊?我只听说她手边只有一个能收纳百物的宝囊,没听说过还有能治病的。你说你的傀儡也在,神识能连上那宝囊吗?” 陆炽邑表情有点扭捏:“……你是要找她吗?不论是什么仇什么怨,她救了明心宗上下也是真的,还要找她在哪儿吗?” 钟以岫端着茶杯愣了一下。 陆炽邑以为他要杀了她,所以才动用傀儡找到她的方位。 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如此针锋相对,深仇大恨的关系吗……? 钟以岫道:“我是为了确认钟霄的情况,你且看看她的重伤是否有恶化。” 陆炽邑这才松口气,身上的阴刻亮起来,他半闭上眼睛:“距离太远了,而且傀儡似乎沉在什么深处,要唤醒傀儡,所耗费的灵力恐怕有点多——” 他正说着,钟以岫将手搭在他手臂上,将灵力汇入他体内。 陆炽邑身子震动,似乎已经启动了遥远的傀儡:“四周确实满是悬浮的杂物,时间好像在这里是停止的,啊靠,有个大花瓶砸我脑袋上了。这儿怎么跟个垃圾堆一样。我看到钟霄了,这……” 钟以岫道:“她状况如何?” 陆炽邑似乎皱眉端详了很久,才道:“她还没死。很难说,她身上的伤口在非常缓慢地恢复治愈,好像在变好……可这里怎么都不像是能医治人的地方啊——靠,这什么啊!怎么还有个大花棉被,而且被子还一股海腥味。” 他不用说,钟以岫也知道他在哪里了。 羡泽的随身宝囊中。 钟霄受伤很重,但至少现在没有死。他忽然眼睛一酸:她甚至还救了钟霄…… 钟以岫道:“你能确认傀儡的方位吗?” 陆炽邑:“现在只是能确认在……西狄的方向。或者我看看能不能从这个宝囊里出去——啊,等等,有一只巨手啊啊啊啊!” “啊。”陆炽邑身上的阴刻黯淡下来,他有些尴尬的睁开眼:“我刚抓住手指,那只手把我甩掉了。” 看来是羡泽状况很安全,还会从宝囊中拿东西。 钟以岫垂眼:“如果可以,你尽量操控傀儡离开宝囊,然后将她所在的方位告知于我。” 陆炽邑也察觉到这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垂云君,你是打算……” 钟以岫转了转茶杯,如寒月一般的瞳孔氤氲着茶汤的热气,他轻声道:“我是想把钟霄接回来好好医治,在外头还是不放心。说起来,我也有件事想与大家商议……” 他话音刚落,台阶下方传来匣翡急切地声音:“垂云君,元山书院大批人马前来,他们说此次事件震动修仙界,我们明心宗无法处理,他们要接管这些暗渊并控制局势,要我们离开这里——” 钟以岫眉头紧蹙,陆炽邑先站了起来:“什么意思?这是要把我们从自己的门派赶走吗?!” 第71章 羡泽睁开眼来, 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而是系统跟催命一样的提醒声。 [系统]:杀死江连星倒计时:49日。 她痛苦地吐出一口气。 烦死了! 决定再闭眼躺一会儿,却听到身边的人撑起一点身子, 道:“怎么了?那么不高兴的样子。” 羡泽愣了愣, 这才注意到躺在旁边的弓筵月。 他甚至连睡觉都带着薄薄的头纱,但这头纱只到胸膛,能看到他卷曲柔软的发丝披在身上。弓筵月穿了身单薄的暗绿色绣边长袍, 衣领又是开叉到腰腹, 而衣摆下面……是一条鳞片细密, 光泽美丽的青绿色蛇尾, 正与她长长的龙尾亲密的纠缠在一起。 龙尾似乎不顾她本人的意愿, 非常喜爱这种贴贴,有些锋利的龙尾绞紧了对方的尾巴尖。 她该想到的。 他的竖瞳, 还有神庙壁画上蛇身的“圣女”。 弓筵月是一只半妖。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 蛇尾尖端非常暧昧的颤了颤, 笑道:“尊上以龙身昏睡的这段时间很喜欢我的尾巴, 昨夜里一直在缠我的腿,而且睡不安稳的样子。我不得已才变出尾巴, 用来哄睡。” 羡泽受伤之后就一直嗜睡,昨天在床铺上耍墨经坛没多久, 也陷入了休养的深眠, 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接近。 不过她也感觉到了,弓筵月骚归骚,很少会不打招呼地跟她有肢体接触,甚至睡觉时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没有故意贴近她的身躯,只是俩人上半身隔着十万八千里,尾巴却缠成一团…… 羡泽:“……我就没有单独的住处吗?” 主要是这老骚货真的看起来太饥渴了, 羡泽怕自己伤好了之后,就醒来看到他在舔她尾巴尖。 弓筵月在头纱下眨眨眼睛:“尊上睡得很不安稳,我给了好些灵力才安抚你,再说了你身边从来没缺过人伺候,怎么能一个人住。” 但他还是很大度收回了蛇尾,反倒是羡泽很不争气的尾巴似恋恋不舍,勾着他冰凉光滑的尾巴尖不肯走。羡泽气得拍了一下自己的尾巴,才道:“说起来,我们现在所在的乌叶卡,离明心宗很远了吗?” 弓筵月点头,他的蛇尾摇摆下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羡泽终于想到为什么之前昏睡时没有听到脚步声了。 蛇尾很快变化成一双修长小腿,他脚踝有些瘦,仿佛用力踹他一脚便能将他折了。 弓筵月养尊处优的一双手,拿来了羊奶与帕巾,道:“是,距离明心宗已经有几千里了。尊上开始思念明心宗的多雨湿润天气了吗?” 第134章 羡泽感觉他说话真是一套又一套,明明想问的并不是明心宗的天气。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并不接话道:“那倒没有。我想去附近看一看,你能当我的导游吗?” 弓筵月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我近几日有些忙,恐怕没时间……不如让戈左陪你?尊上不是很喜欢这孩子吗?” 他拿起几支金簪,要代替那根已经不见踪影的羽簪为她束发,笑道:“我年纪不轻,也玩不动了。尊上跟他们出去笑笑闹闹,也心情会好些。我跟戈左有些血缘,确实是他的堂叔父,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分什么彼此。” 羡泽怎么有种年老色衰的贵妃,把自己大侄子接到宫里讨皇上开心的感觉…… 再说昨天还说她觉得不满意就换人,今天又一家人了啊。 羡泽看向镜中的自己,她的双瞳泛起淡淡金色,像是日光下的琥珀,身后为她束发的弓筵月,一双巧手给她梳了个少女的发辫。 羡泽道:“我喜欢妇人髻,把头发都梳上去。” 弓筵月轻笑道:“尊上怎么能梳妇人发髻呢?” 羡泽:“我最起码两次成婚,怎么不能梳?再说我也不在乎什么规矩,我就喜欢那样利索妥帖。” 弓筵月听到她说两次成婚,握着金梳的手就紧了紧,他似乎想要追问,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反而笑道:“入乡随俗,梳个西狄女郎的发式多好,再说我确实也不会别的发式了。” 羡泽隐隐感受到了,这个人的语焉不详和埋藏心事。 满口说着尊上,口吻中有多少是仰慕,又有多少会是……利用? 她很不喜欢这样。羡泽一瞬间涌起冲动,扯掉他的头纱,夺走他的金属假手,捏着他脖颈逼他跪下来。 她要看看他的面容,看看他的断臂,还让他想要遮掩的一切都暴露在日光下—— 但羡泽只是轻笑:“不会梳妇人发式,就去学啊。你不说自己是忠诚的仆从吗?” 弓筵月幽幽看了她一眼:“我会学会的。” 外头忽然响起了急报声:“圣主大人,中原腹地分舵来报,元山书院发出声讨檄文后,梁尘塔、千鸿宫等几个宗门一呼百应,多方准备集结于梁峰——” 弓筵月转头道:“知道了。” 羡泽一愣,三大仙门要来讨伐西狄吗? 只不过这些宗门杀过来,应该跟她关系不太大,毕竟西狄已经跟诸多宗门结下仇怨,此时到了双方利益对峙的时候。 弓筵月让人来报,是故意让她听见? 羡泽目光一转,笑了:“倒也想得到,你们这些年袭击了多少宗门分舵,杀了多少他们的弟子。这次借着魔主分身现世,把锅扣在你们头上,自然要好好‘正义讨伐’一番。” 弓筵月用细齿金梳细细篦过她发尾,轻笑道:“魔主分身的事,扣在谁身上也不该扣在我们身上。不过他们集结力量再远行至此,还需要些时间,尊上不必怕。” 羡泽:“我为什么要怕?你要输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押注。” 弓筵月手指绕着她的发尾,笑起来:“尊上看好宣衡?他不过是个被尊上用完后扔掉的少宫主,一切不过是子承父业来的,算什么本事。” 羡泽失笑,她根本没提到宣衡。这家伙对她的情况,对她的婚姻了若指掌啊。 他半跪下来,替羡泽理了理鬓发:“若是尊上念及旧情,我便将他抓来,只不过戈左和他,尊上只能留一个——是喜欢年轻的,还是喜欢稳重的?” 他歪着头,在面纱后笑得眯起眼睛。 羡泽垂眼看他,轻笑道:“你想听我说喜欢神秘又年长的吗?” 弓筵月在面纱下的目光,如同树荫下的溪流,他启唇道:“想。” 她眉毛抬起来:“我喜欢单纯的,好掌控的。” 羡泽醒来之后,计划本来是试探这叔侄俩的深浅,然后将他们金核掏出来就跑走的。但如果三大仙门都过来讨伐,两方就要打起来…… 那她反而舍不得走了。 一边是自诩正道宗门,却全都参与过东海屠魔的旧敌阵营。 另一边看起来看似是她的附庸,却用着真龙之名建立宗教,手段残忍并野心勃勃入主中原。 她非常乐意看着这两方打起来,不论是哪一方技不如人,她都可以坐收金核。 …… 弓筵月跟她一起离开的营帐,他并没有穿迤逦长袍或绸缎纱衣,而是西狄样式的斜扣袍,裤腿塞在及膝马靴中,更显得他瘦高。他头纱外围,又是各种玛瑙松石珊瑚的串珠头饰,悬挂于面前,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充满了圣子与萨满的神秘气度。 羡泽看到他与数位戴面纱高帽的神仆并行,口中说的似乎是某种更神秘复杂的西狄古语,他的言辞也不见私下相处的轻佻柔情,反倒是显露出音色本身的沙哑轻慢。 羡泽穿的是水金色绣蓝雀花的窄袖裙袍,裙摆只刚过膝盖,露出一截裤腿和羊皮短靴,弓筵月派了一位修为不低的女护法布娅护送她一段路。 弓筵月居住的帐篷坐落在石墙合围的高台上,后方不远处就是神庙,石墙用松绿石粉末涂抹又绘有金漆壁画,周围不但有刺柱火盆,还有莲花水池,十几位襄护的护法或使者背对帐篷而立。 院落门口处是戈左的身影。 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正背对着她,衣袍半解,半个臂膀露在外头,羡泽自然也看到了他乱糟糟一把黑色辫子下,肌肉结实的后背,以及那道在后背也横亘而过的疤痕。 戈左身边还有四五个年轻高大的男性友人,羡泽听觉灵敏,还没走近就先听到他们几人的低笑轻语:“伽萨教能有今日在九洲十八川的阵仗,到底是因为他念了几句祷词,讲了几句真言,还是因为咱们在前头厮杀拼命,背了骂名?” 在说弓筵月? “他之前是完全把自己跟真龙绑定在一起,仿佛见到他就是见到真龙了,其实真龙这么多年未有现身,未有降下神迹,就有些人信仰动摇了,可昨儿帐内突然真龙,倒是他地位要比之前更稳固了——” 说这话的是戈左右手边的男人,他瞧见了羡泽走过来,话头止住了。 他们并不认得羡泽的脸,只瞧见美人走过来,忍不住目光落在她身上,羡泽顿住脚,道:“戈左。” 戈左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刚刚语气中的不满一扫而空,脸上洒满了阳光,惊喜道:“你醒了?!你可知道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了!叔父不让我进账中去,说你肯定要睡懒觉的!” 他说到最后几句,语气中还有点撒娇委屈。 羡泽这才瞧见他身旁那几位青年,看身材和……有点依稀的五官,原本应该算得上俊俏,但如今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 看起来,弓筵月真的请了好几位年轻漂亮的男人过来,打算让她来个点卯,而戈左干脆将这几个人都揍了一顿—— 戈左绿色的眼瞳笑眯起来,手几乎是立刻就缠上了她的腰:“早上吃饭了吗?想去打猎吗?还是我们去湖边玩?啊要不然也可以去骑金鹏!” 他搂着她,对另外几个年轻男人视若无睹,年轻男人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悻悻地摸鼻子。 第135章 戈左由于身量太高,几乎半弓着后背垂头在她鬓边说着话。 这家伙话不是一般的密:“陵城一别,妈妈想不想我?我就知道妈妈不是讨厌我,只是忘记了。在陵城的时候,果然是为了博取垂云君的信任才帮他的,现在他被收回金核也是活该,他本就不配做你的奴仆——” “啊,妈妈往这个方向走是想要去巴扎吗?我给妈妈买金耳坠吧,你看我这个好看吗?纯金的!妈妈我现在好歹是圣使,战功累累,上个月我还屠了元山书院的一处分院拿了他们好多金银,我可以给你买鸡蛋这么大的金耳坠!妈妈你看这个——” “这个超级好吃的,油酥与奶膏,里头还有马肉肉馅,妈妈快尝尝……嘿嘿,好吃吧!我能吃一口吗?我不想自己买,我想吃妈妈吃剩下的……哦、哦,你吃的完啊,那好吧。” 啊啊啊啊! 她小半年前在郁江城,还被戈左吓得心惊肉跳,落荒而逃。 谁能想到这就是个超级话痨热情加倍夹子狗啊,江连星哪怕内心戏打开扬声器,也绝对没有他的话密! 而且她越不理他,他就声音越甜腻,这么大一个人恨不得把肩膀都挤过来。 甚至她吃一口点心,他就蹲下来,一双绿瞳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特别想要也咬一口,把她剩下的都吃掉。羡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抬起胳膊把他脑袋挤开,才几口吃完。 甚至他拿着那巨大金耳坠对着自己耳边比划的时候,那睁大眼睛故作可爱的表情过于做作,导致摆摊的老板娘都忍的异常辛苦,隔着皮靴都能隐约看出她脚趾扣地。 不过沿途的很多摊主显然都认得出戈左,各个都小心翼翼地夸赞她,还甚至将好礼送上。戈左连吃带拿,明明心里有数,还笑容灿烂的感慨:“妈妈,我们西狄好人真多吧!” ……是他们害怕你吧! 羡泽嚼着果糕,想到他在陵城的屠戮,想到他的杀人不眨眼,还有刚刚那些恰到好处送入她耳中的“议论”……她也猜得出他疯狂摇尾巴的背后,本质或许也磨牙吮血、野心勃勃。 这片聚居地的市集非常热闹,载着生姜、棉花和绿髓石的角马在卸货,驼鹰羽翼下的口袋里装满开心果和肉豆蔻,织花席子铺成摊位,头顶上都撑着彩色布篷,银色熏灯冒着浓烈的香料烟雾。 羡泽买了几袋干果与奶皮,她大口吃着,看戈左用笑容和出鞘的弯刀结账,羡泽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叫我妈妈?” 戈左咧嘴笑起来,很幼稚的从她装干果的小布袋里抢核桃吃:“当然因为我最受疼爱呀。” 羡泽故意在他面前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小海螺项链,果然戈左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项链。 他也知道项链的功能。 她之前真应该跟这叔侄二人关系很亲密。 他们知道她不少秘密啊。但羡泽觉得以自己的性格,不至于把这么多底牌都透露给这叔侄二人…… 难道说他们真的有很深的利益绑定? 羡泽笑了,但还是触碰项链,将自己的心里话通过小海螺项链,送入戈左的耳中: “那真是松了口气。要不然你搂得这么紧,我以为我跟你睡过。” 戈左搂着她的手猛然紧握。 第72章 羡泽嘴角温柔的弯起:“你把我腰捏疼了。” 戈左碧绿双瞳亮得像是能发光, 他忽然贴近过来:“可我是妈妈不喜欢的坏孩子,也说不定干过这种事呢。” 羡泽笑容灿烂:“是吗?我不信。” 戈左手指缓缓松开,轻声道:“妈妈为什么不信, 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吗?是觉得疤痕不好看吗?叔父可是已经老了, 也毁容了。”他咧开嘴唇露出更恶劣的笑容:“他甚至还是个残疾。” 羡泽挑眉:“不,是因为你一直叫我妈妈的话,我真的会兴致全无。” 他嘴唇动了一下, 脸上不是失望, 反倒露出更加拧巴亢奋的笑容, 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羡泽跟他一路走到买卖异兽的巴扎去, 她道:“说真的, 我们认识总要有个缘由吧,我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弓筵月嘴里的话不一定可信, 我就想问问你。” 戈左正带着她看各类异兽的品相, 听到这话实在是受用, 昂头道:“我从不对妈妈撒谎的, 你忘了的事,我都说给你听。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大概三十多年前, 你是突然出现在西狄的,那时候各个部族之间都在打仗, 我跟大概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哈吉——哈吉就是从小在神庙长大, 被着重培养的信徒——我们在暴雪中被其他部族的人围攻,逃脱之后又走失在风雪中。” 这群在暴风雪中即将冻死的年轻教徒,走错路一直走到了察塔雅湖。 察塔雅湖丰饶美丽,从不结冰,察塔雅也是西狄语中“妈妈”的意思,但在百年难得一遇的严寒中, 连察塔雅湖都结了厚厚的冰层。 这群十几岁的少年,压根找不到聚居区的方向,没有食物、灵力耗尽、身受重伤,在即将要被冻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冰层碎裂如雷鸣山倒,巨响轰鸣。 少年们以为地动山摇,惊愕中半蹲在地上,而后在能见度极低的灰白色暴雪中,看到瞧见一条金龙撞破冰层! 金龙甩尾,叼着一条半死不活的蛟,飞向半空中。 那只蛟身形看似与金龙差不多,但细看却有不少区别:外观灰突突无光泽,身有两爪,头顶独角,鳞片细小似蛇。 金龙周身看起来布满伤疤,却依然可见当年风华耀眼、残忍狂妄,将灰蛟按在岸边上,用爪子将它一下下掼在山丘上,灰蛟被摔的软如面条,金龙就咬住它的头颅,啃食撕碎,血污喷射在厚厚的白雪上。 戈左在内的十几位少年呆呆的坐在雪中,吓得脑袋已经转不动了。 神庙壁画上栩栩如生,但已经绝迹近五百年的真龙,竟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甚至以为是即将被冻死之前产生的错觉。 有人在瑟瑟发抖中喊道:“两只龙打架!” 家里供奉龙灯的哈吉立刻推搡道:“那是蛟,那也配跟龙齐名吗?!你要是眼瞎就去治治!” 是的。蛟和龙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传说蛇或是开蒙得化,深潭中修炼千年;或是恰好捡到了龙鳞,就有可能有样学样,拟出两只前爪来,变成“蛟”。 但蛟终究是妖,是兽。 而龙是感召天地间灵气,凭空孕育而出的上仙真神。 龙和蛟就是云泥之别。 可看似应该毫无联系的云与泥,却有着非常微妙且复杂的关系,一直在西狄人中有各种各样的传说。 有人说蛟是龙的小妾男宠,因为龙同类不容,都很孤傲,但它们又性淫,所以就到处抓蛟抢回蓬莱当妾。传闻夜夜笙歌,蛟缠龙身,但因为蛟比较弱还容易被搞死,所以传闻蓬莱海底都是蛟的尸体。 也有古唱诗说,蛟是龙的奶妈,因为龙需要从小长到大需要很漫长的过程,龙又都很自私,没人愿意喂养幼龙,所以就会有蛟主动去充当幼龙的奶妈,等养育幼龙长大后,这些蛟也就有了些地位,能号令其他的蛟,能成为龙的副手。 第136章 还有说什么蛟是奴仆、蛟是使者、蛟是龙的营养品——累了困了,就抓个蛟吃一下之类的。 但传闻中的共同点就是,和龙非常亲密的蛟,会非常擅长模仿龙,它们会学龙吟,会用一些法术,甚至有的会想尽办法给自己多接两只虚假的爪子,装作真龙在人世间招摇撞骗。 蛟又是脏污不体面,又是可怜没地位,但却是除了众神鸟之外,为数不多跟龙关系亲密的种族。 在西狄人眼里,真龙在夷海之灾之前就踪迹难寻,是上神金仙。但蛟就是厉害的大妖,还是偶尔能见到的。 但随着真龙消失几百年,西狄的教派也有了区别,有些教派甚至觉得龙都是蛟变成的,开始转头去信仰少见的蛟;但也有些是原教旨主义真龙至上教派,一直等待真龙现世。 就比如这群少年所在的伽萨教,是西狄中最狂热信奉真龙的教派,所以将蛟认错成龙的少年,才会挨了揍。 他们这群少年都是孤儿出身,从小被送到神庙内,长大后培养为护法使者,戈左是幼童时期就在神庙长大,也是这里头个子最高体格最强壮的孩子王。 他瞧见金龙的身影,以及那条灰蛟的尸体,热血上涌,双眼发直,喃喃唱诵着经文,朝金龙的方向狂奔过去: “一定是真龙的指引!这一定是只属于我们的神迹!” 戈左的热烈情绪带动了其他在神庙中长大的孩子,也跟着他在雪中朝着金龙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们奔到蛟的尸体前,只瞧见开膛破肚的蛟躺卧在湖边,它灰白色皮被剖开,用两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长枪支起来,把鳞皮支成挡雪的帐篷。 而在篷布下,是灵力捏作的火堆,一个穿绸缎长裙的女人正坐在石头上哼着歌,正在烤蛟肉和湖鱼。 她的衣裙下,是一条优哉游哉的金色龙尾! 女人听见少年们的脚步声,转过脸来,金瞳明亮,容姿有种雪中金莲盛开的辉煌,只是她嘴边还布满血污,像是忍不住贪吃生肉血浆的精怪。 女人不喜人类,立刻皱起眉头,瞳孔一缩,尾巴也像受惊的游鱼一样,摇摆着转瞬从裙摆下消失。 她似乎想要走,但又舍不得已经烤的流油的湖鱼,目光游移,还是露出了微笑,装作是人类对他们点头致意。 她有些慈爱似的看着他们:“孩子们,你们是迷路了吗?” 少年人总是愿意在同龄人中装大人,平时最为顽劣的戈左,竟然学着神庙中牧首祈祷的姿态,跪在雪地中,两只手搭在额头上,高声道:“真龙尊上,我们、我们是来迎您回来的!您已经几百年没有现身了,我们都在期盼着您回来!” 这群少年都忘了自己差点要冻死在雪地中的事,竟然一个个激动地脸颊通红,扑通跪成一片,学着戈左的样子,叫她“尊上”。 这就像是从小到大听过的传说故事成了真,每个少年心里都涌起了“天选之人”的兴奋,激动地想要膝行过去。 女人看自己暴露身份,脸上杀意浮现,竖起眉头,也将刚刚收起来的尾巴重新横在身前。少年们这才注意到她尾脊上有看似柔软的刺鳍,此刻因为警戒而根根竖起,光泽炫目,锋利如针。 她开口道:“期盼我?” 旁边有个女孩对这些教义熟稔于心:“夷海之灾之后,九洲十八川腹地都抹去了您的存在,但我们高原上的西狄人从来没有忘记!我们的神庙还在几百年不变的供奉着龙骨,油灯每个夜晚都会燃起,我们在期盼着您回来,重新引领我们,庇佑我们!” 女人歪了歪头,但脸上慢慢浮现起笑容,似乎终于对他们感兴趣了,她看得出来少年们衣衫单薄,灵力无存,冻得够呛,便伸手让火苗更旺盛,对他们招手:“快来暖一暖吧。” 一群少年完全没想过,离近了之后被她一下甩尾就可能分尸当场,只是被她的笑容迷得头晕目眩,再加上又是严寒,连忙挤过来烤火。 女人擦了擦嘴角,切割了更多蛟肉,拿到火堆上来烤熟,少年们闻到肉香,连忙分食。蛟肉中更有灵力,不但让他们恢复了体温,也灵海中稍微充盈,恢复了些伤势。 其中领队的戈左其实是受内伤热毒最严重的,但女人一眼变看穿,对他伸出手道:“你受伤了吗?来吧,到我身边来,我为你治伤。” 戈左咽了一下口水,坐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女人伸出手,隔着半寸距离虚虚放在他胸膛上,而后有金色的灵力涌入他体内。 热毒逼出体内,他额头冒汗,胸膛起伏,也忍不住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在传说故事中,他没想过真龙会是如此美丽的女子。 确实,都说真龙喜金爱美,对宝物爱不释手,这样的性格当然会给自己塑造完美的人形。 可刚刚的龙身为什么却布满伤痕与残缺? 戈左目光灼灼,她收回手去,他还在盯着她。少年人的目光是最不懂得掩饰的,羡泽看得出来他的仰慕与狂热,她轻笑道:“你的绿眼睛很漂亮。” 很适合挖下来当做宝物。 戈左咧嘴笑起来:“那我便多看着尊上,这样尊上一转头就能看到我的绿眼睛了。” 像他这样狂热的孩子并不少,几个年轻女孩干脆大胆的坐到羡泽身边来,为她讲述以前教众们常听的传说。 羡泽终于也有些神往,但她仿佛总绷着一根弦,半信半疑。 戈左看出了她的好奇与警惕,道:“不若尊上跟我们一起去神庙、去巴扎看看,到处都是您的壁画和塑像,特别是我们伽萨教几百年从来都没有变心过!” 羡泽犹豫了片刻,道:“那附近有什么神庙吗?” 戈左把胸膛拍的砰砰响,道:“我有个表亲长辈就是专选来侍奉真龙的圣女,所在的神庙更是最古老的之一,跟着我走,我当导游!” 少年们也都兴奋起来:“尊上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带您到处去看看!” “真龙尊上有名字吗?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羡泽轻笑道:“那我可不能说,你们这些孩子到处嚷嚷着‘真龙尊上’,别等我到了城镇中就被你们的大嘴巴宣扬出去,那我在凡间就得不到什么乐趣了。” 几个女孩连忙捂住嘴:“我们不说,我们一定不说。真龙肯定是偷偷从天上跑下来的,名字也是我等不能宣之于口的。” “对,我们一定要守住秘密,真龙几百年没有见世一定是有原因的——” “说起来,我们的圣主和圣使,在十多年前都去东海朝拜了,他们都说是真龙要在东海现世,想要一睹真容,您见到他们了吗?”有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仰头问道。 羡泽眯起眼来:“我应该见过他们吗?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难不成也是去杀她的? “我们听说,他们撞见了中原的修仙者似乎要对真龙不敬,他们要阻止这一切,但……圣主和圣使都没有活着回来。” “是、我爸爸妈妈都去了,他们没有回来……所以神庙才收养了我。” 羡泽忽然想起来自己飞入高空之后,似乎看到了陆地上有一些身影,和海岸附近观战的其他宗门有争斗。她当时只是以为内斗,从未想过遥远的西狄还有信徒。这群信徒恐怕是从群妖神鸟那里,听说了她要东海现世的消息,竟然千里迢迢前来朝圣。 第137章 很可惜,她仅有的信徒就在朝圣的终点,看到了真龙被各大仙门屠宰掠夺…… 他们朝圣之后没有回去,恐怕是跟东海附近的宗门起了冲突,两方厮杀,最终也寡不敌众被杀了吧。 羡泽想到这点,也有些心中惋惜,她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可以跟你们去城镇和神庙看看,但你们绝对不能吐露我的身份。”她抬起眼眸,露出微笑:“否则真龙的诅咒恐怕比祝福来的更及时。” 伴随着话语的,是她可怖的灵压,少年们还记得刚刚金龙出水,暴力咬死灰蛟的恐怖画面,连忙低下头去称是,几个离他最近的更是惶恐的跪倒下去。 羡泽的灵压又转瞬消逝,她转了转烤着的湖鱼,温柔轻笑道:“谁要吃鱼吗?” 靠她最近的女孩连忙举起手来,等她分了一块烤鱼,便小心翼翼道:“尊上,我们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又不能说您的名字,该怎么尊称您呢?” 羡泽似乎也在歪头思索着。 戈左看着她,三十岁上下的容貌,似乎正在成熟与温柔的时候,而她金瞳中也浮现出远处的风雪和结冰的湖面,戈左忽然想起察塔雅湖的寓意,转眼道:“察塔雅!” 这给了其他孩子启发:“对,察塔雅,妈妈!我们也都是无父无母,您又算是在严寒中救了我们一命,就叫您‘妈妈’吧!” 他们是神庙的孩子,若是能叫真正的金龙“妈妈”,那绝对是亲近与荣耀—— 羡泽一愣,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着一群孩子急不可耐的先认下来,叫着她“妈妈”。 ……真是听取妈声一片啊。 只是戈左看着其他人都在这么叫,心里又有些别扭起来:明明是他先想到的,明明他是带着所有人冲过来的。 怎么现在,他在她眼中也跟其他孩子没区别了呢? 第73章 “那就是察塔雅湖。” 戈左骑在翼虎上, 搂着她的腰,二人在高高的山崖上,他指向远处美丽蔚蓝的湖面。那片湖很深, 再加上天下水泽连通, 她确实当年有可能为了捕猎蛟类滋养自身,通过地下水道而来到西狄。 那应该是三四十年前左右,也就是她刚离开水下洞府, 放走钟以岫没过多久。 羡泽跳下翼虎的后背。 高崖上的古老杏树洒落粉白色花瓣, 树下的浅浅水潭中映着她的发辫与身影, 扶着被风吹得歪斜的树干道:“当年我在西狄这里待了多久?” 戈左也跳下翼虎, 靴子轻巧的踩在水潭边的石头上, 蹦了几下,笑道:“十几年吧。妈妈可是一点点看着我长大的, 我的好多第一次, 都只有你来见证。” 羡泽挑眉:“是吗?你不是说当时有很多孩子叫我妈妈吗?那些人呢?” 戈左:“都死的差不多了。” 羡泽:“……你杀的?” 戈左一脚踩进了水潭里, 他眼底露出惊愕, 又自嘲的大笑起来,连同脸上的疤痕都跟着扭曲:“在妈妈眼里, 我是这种人啊?不过也没说错,算是我杀的吧。” 羡泽眯着眼睛看他, 嘴上道:“多可惜, 本来该有多少好孩子能围着我叫妈妈啊。” 戈左咧嘴笑起来,露出犬齿:“不会的,在我们跟您相遇没多久,我就把每个人都揍了一顿,勒令他们不许叫你妈妈。只有我,能叫你妈妈。” 只有脸长得爽朗天真, 嫉妒心这么强啊。 羡泽正看着远处的乌叶卡的五彩篷布,还有金光熠熠的神庙龙首,戈左没有再粘着她,反而立在两臂远的位置,靠着树干,难得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 羡泽靠在树干上,忽然转过身,朝戈左走过来。 戈左抱着手臂低头看她,目光从她鬓角发丝挪到她眉眼之中,树荫与疤痕共同在他曾锐意爽朗的脸上,留下斑驳,可他目光好似从未有过蒙尘划痕的宝石。 羡泽一只手放在他胸膛上,手指触碰着撕裂他胸膛的疤痕。 疤痕的颜色比他肤色稍微浅淡些,但跟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相比,他就像树干一般粗糙。 撕裂他的疤痕微微凸起不平,她手掌用力摩挲着,戈左闷哼一声。 她抬起眼看他:“是疼?” 戈左嘴角动了动,有些别扭却仍然努力咧开嘴笑道:“是烫。是痒。” 羡泽垂头,掌心也更向下,按过他腰腹的肌理,他坚实滚烫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戈左只是仰了仰头,并没有阻拦她的手。 羡泽:“这疤一直延伸到哪里?不会到……” 戈左大笑起来,他手比划了一下:“没有,从这里斜过去,当时把我的大腿也撕烂了。” 羡泽:“谁干的?……不会是我吧。” 戈左碧色目光深深,他微微垂头,尾端扎着金珠的细发辫也垂落下来,遮掩住了肩膀上的百兽图腾的纹身:“我倒希望是妈妈干的。” 羡泽指腹抚过疤痕,而后忽然变成了用指甲用力刮蹭过去,她笑了:“这疤痕挺配你的。” 戈左垂头看着她,似乎因这句话,而眼中转瞬流露出一丝痛苦,但他很快隐去眼底阴霾,眼睛诚挚的看着她:“如果没有妈妈的金核,我就应该沿着这条疤被撕开,像是被撕扯的马匹一样烂在马厩的地里,等着死亡。” “可妈妈心疼我,知道地上太凉,知道我身上太痛,所以给我金核让我多活了几十年。” 他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可我现在还有用,还能为妈妈杀人放火,等我没用的时候,再收走我的金核,再让我烂在地里吧。” 野狗使出了卖可怜的招式啊。 羡泽笑了笑没说话。 羡泽也没有手软,她逆练悲问仙抄,催动他的金核,从中吸取大量金色灵力—— 戈左的反应远比之前的人要强烈,他脖颈青筋鼓起,咬牙止住了痛叫,两只粗粝的大手紧紧抓住身后的树干枝杈,只是将腰腹挺起来几分。 羡泽顿了顿,但看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也没有收手,只是轻声道:“这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吃一吃也正常吧,让我检查一下这几十年你到底上贡了多少灵力。” 戈左纵贯身躯的那道疤痕,变得发红,甚至隐隐有些像是刚长出来的嫩肉。他疼的嘴唇哆嗦,额头大汗淋漓,眼角像是渗出血来,甚至呼吸都像是破风箱一般,却咧嘴笑起来:“……金核种进来几十年,妈妈还是第一次取走灵力。” 他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说不上来,很不一般的滋味,抓着我的手……否则、我要怕了,我感觉我又要被人撕成两半等死了……” “妈妈,我不想死……” 羡泽凝视着他。 戈左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在撒娇,还是真的回忆起彻骨的恐惧。 被吸取金核的时候,金核也会不稳定甚至短暂失效。 他会因为这种濒死的感觉,而想要激烈反抗吗? 如果他本能的求生欲特别强烈,内心一定不希望她拿走金核,恐怕早就开始设局,想方设法的阻止她。 羡泽就想确认这一点。 一旦他特别激烈凶狠的求生反抗,她就打算直接掏走他的金核,然后不再跟西狄人多废话,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第138章 戈左在剧痛中丝毫没有挪开目光,他看她抬头回望,嘴角又咧起笑容。他总是笑得露出犬齿,看起来既有几分爽朗纯真,也隐隐有种嗜血张狂。只不过此刻他笑容有些勉强,嗓音也哑了:“妈妈还像当年那样,不肯相信任何人。不过我确实不值得信赖、我确实是你身边没用的人……” 羡泽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如此炙热冲撞,几乎是主动挤进她的灵海里来。 她一瞬间都有些站不稳的发晕,往后踉跄了一下,一双粗糙滚烫的手握住了她的腰,他像是嗓子眼里都有血一样,沙哑笑道:“妈妈眼都晕了,那我或许还不是那么没用……” 羡泽伸手想要推他,但手只是压在了他胸膛上,没能用力。 戈左靠在树干上,真像是怕极了,手指不断摸索着想找到她的手,仿佛孩子在痛苦与黑暗里想要紧紧牵住,她指缝之间挤入他粗粝的指节,汗湿的掌心贴在她掌心,与她十指交握的瞬间,他发出了安心的喟叹。 羡泽感觉到,他涌来的灵力慢慢平稳,但她灵海之中仍有被热流烫到的知觉。 ……真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羡泽半闭着眼睛,她都没注意到自己愉悦到尾巴都从从衣裙下钻出来,腰靠在戈左臂弯中。戈左的呼吸也渐渐不再像破风箱那般,他开始有力气慢慢说话了。 “跟我的手比起来,妈妈的手其实也挺小的。” “靠着我吧……我搂着,你不会倒的。我想到我的灵力都会成为妈妈的一部分,这些年我从来不敢疏忽了修行。” 他一旦有了力气,又开始喋喋不休,痛苦却兴奋的呼吸就在她鬓边。 “你刚刚说我一直叫妈妈的话,你会兴致全无。” “那我们真是不一样啊。” “因为我每次叫妈妈的时候,都会……” …… 金核带来的灵力,不单单是恢复了她胸膛处的伤痕,也带来了夹杂着回忆的梦境。 梦里接续上了戈左讲述的故事,她眼前也是熟悉的雪山与草地,人声鼎沸的巴扎。 戈左和那群孩子们,带她进入城市,为她讲述各种风俗与凡间生活。 戈左总是贴着她最近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群孩子脸上会有莫名其妙的青紫色,他们也都不敢再叫她“妈妈”,而是叫她“夫人”或“大人”,只有戈左会这么大声的叫她。 他本来就高大漂亮,绿瞳如同碧玺,总会热情的将各种点心羊奶捧到她面前,眨着眼睛蹲在旁边看她吃东西:“嘿嘿,好吃吧?妈妈还想再吃一份吗?” 她对于谁家货摊上的亮晶晶珠宝玉石多看了两眼,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衣袖枕头下。 羡泽也能想到来源。不过戈左应该是没什么钱的,这些东西估计是抢过来的。 那时候他们所在的城市中心,就是一片湖水,湖畔是一片连绵的神龛祭坛。 湖中心的小岛上,则是伽萨教最重要的神庙之一。 孩子们簇拥着她走入神庙之中参观壁画,七嘴八舌的介绍着伽萨教是真龙多么忠诚的信徒,只不过现在伽萨教已经没落,被其他教派与部族围攻—— 神庙各处悬挂着黄金与镜面的图腾灯盏,油烛火光将四周映照的一片辉煌,虽然壁画有些凋零,黄金也黯淡,但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旧时代的颂歌。 羡泽意识到,夷海之灾前群龙的时代,她虽然从未见过,但或许可以在西狄窥见一斑。 而且她感应到神庙之下应该是某只龙的埋骨地,如果她能触摸到龙骨,说不定能感知到那只龙的记忆—— 正说着,从神庙深处的幽间中,有个修长的身影漫步而出,软底的鞋子落在古老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长长的面纱头巾一直垂坠到腰间,只有一双白皙纤长的手交握在布满刺绣的裙袍前,雌雄莫辨的轻柔声音道:“嘘,安静些。哪怕你们是哈吉,是未来的圣使与护法,也不能随意来这里的。” 几个少年连忙行礼,压低声音道:“圣女!”“圣女大人!” 这位圣女看起来未免有些太高挑了,圣女的目光隔着面纱看向羡泽,轻声道:“这位是?” 他们顿时缩起脖子,也不好介绍,戈左似乎跟圣女比较熟悉,走上前来道:“是新加入教派的法真纳,最近一直在照顾我们,我们都叫她‘妈妈’。” 教派中认为一部分信徒可以培养出与真龙沟通的能力,法真纳便是这类信徒学子的统称。 圣女失笑:“这也是能随意叫的吗?” 戈左央求道:“叔、圣女大人,她很想知道真龙的历史,您快给她介绍一下吧——” 羡泽就这么结识了圣女,她后来才知道,千年前,圣女似乎是上古时代与真龙相伴、为部族向真龙请命的桥梁,但随着真龙消失,这个传统也有了变化。 圣女在教义中被变为了献给真龙的祭品,甚至因为曾有圣女与真龙□□的传说,加之西狄人的天性,圣女一职愈发变得有禁脔的意味。被选中后就被软禁的神庙中,主持各类祭祀的典仪,此生不可离开神庙一步。 怪不得这位的裙袍下也是双腿纤瘦,可能几十年没有双脚踩在草地上了。 随着教义改变,圣女也从曾经神人一样位置,变成了一个摆件,一个仪式花瓶。 真正的权力领袖变为了带兵打仗、与诸多部族争抢资源的圣主和圣使们。 但随着十几年前东海屠魔,圣主带领的朝拜队伍再也没回来,伽萨教内部空虚,开始疯狂内斗,目前没有一任圣主都没有在位超过两年。 也正因为权势的不稳定,伽萨教遭到其他教派部族的攻击,圣主疲于内战外争,很多日常事务的权力,都不得不交给了这位高挑的圣女。 羡泽听说这位圣女在伽萨教内部很受爱戴。 她也能理解。 圣女好几次都有为年少的哈吉或圣使缝补裂开的衣衫,有在用灵力安抚前来祈祷的重病之人,也会变化出一些简单的法术给孩子们讲述故事。 特别是在真龙现身东海的传言后,圣女不断加码自己身上的神性,甚至举行一些仪式声称自己的唤来真龙。 当她多次去神庙看壁画的时候,都瞧见过圣女蜷着腿坐在暗室中如山一般堆叠的软垫之中,穿针引线做祭袍的金龙刺绣。 圣女手指抚过金线时粼粼波光,是金鳞的纹路。 羡泽仔细看了看。这金龙鳞片与身躯显然是圣女想象的,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形状…… 而在圣女头纱之下,弓筵月也在暗中观察着她。 这女人是突然出现在伽萨教,除了戈左那帮孩子没人认识她,她从不说自己的姓名,在她漫步神庙之时,没有信徒的狂热虔诚,面上只有怀念幻想与一丝惆怅。 弓筵月早知道她必然不是法真纳。 法真纳基本都是未来核心神职人员的候选人,可她根本不懂得伽萨教内部的教义与礼仪,在法真纳应该做礼拜与祈祷的日子,她却会突然出现在神庙中,安静的仰头看着巨幅壁画。 不但如此,她的西狄语也不算好,似乎都是没有学过,而是靠着聪明才智模仿其他人说话才学会的—— 第139章 弓筵月也看得出来,戈左极其喜爱尊敬这位神秘女子,他好几次跟在她身后叫妈妈,她被叫烦了转过头来:“我才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戈左打小就是逞凶斗狠又会装可怜,他立刻可怜巴巴道:“……可我从小就没有了妈妈,从我活到世上就孤零零一个人……” 第74章 这话倒也没说错, 弓筵月的家族庞大,因为延续蛇妖血统也多为女子,所以出过很多圣女。直到他这一代没有女性半妖, 但家族又不想失去仅有的一席之地, 就将少年时的他打扮成女孩,送来当圣女了。 可惜没过几年,教派内斗, 他所在的家族被人屠杀。连当时只有两三岁的戈左都未能幸免, 被人用刀扎进了心口——连幼童都杀, 很符合西狄人在这贫瘠高原与异兽共生千年的凶狠。 可戈左这孩子天生就有能修复伤口的异能, 他竟然顶着心口的伤疤活了下来, 教派高层认为他是修行的奇才,于是将他留在了伽萨教中。 因为戈左那双独特的碧瞳, 他们也没打算过多掩饰他的出身。 所以, 长大后戈左明知自己身边仇人遍布, 却只能表现得没心没肺天天傻乐。 戈左一方面知道那些教义, 是让他效忠伽萨教的洗脑,可他身边太过无依无靠, 在颂词与祈祷中,忍不住开始幻想真龙降世, 是否强者为尊, 是否能报仇雪恨。 再加上他极强的伤口愈合能力,伽萨教上层更不介意在危险的谋杀与征战豁出去他的命。戈左越想活就越强大,越强大就会越被当作可以折断的刀—— 这也造就了戈左表面上阳光爽朗充满少年领袖气质,但私底下却是偏执狂热的疯狗,同龄人之中无人敢与他相争。 弓筵月也是这几年才知道他还活着,其实他们之间的血缘并不近了, 但戈左还是迫不及待的在私下叫他叔父,怕也是很希望能跟别人建立联系吧。 或许他痴缠的功夫太厉害,也或许是“孤零零一个人”的说法打动了那位神秘女子,她叹口气,伸手摸了一下戈左的脑袋。 弓筵月站在高高的神庙台阶上,瞧着台阶上的他们二人,也自然能看到戈左单单因为她的几下抚摸,而浑身颤抖。 神秘女子也没再阻止他跟在身后叫“妈妈”。 许多天后,那位神秘女子又来到了神庙,坐在绝对不应该触碰的祭台上。 祭台本来是雕满图腾纹路的石台,上头铺设了红绒毯、金烛台与贡品,她手撑在边缘,双足离地,仰头看着神庙天穹藻井彩绘的太阳。 四下无人,弓筵月明明应该叫她下来,可看她这个外来者,如此轻巧随意的坐在石台上,他心里升起隐秘的报复快感—— 看啊,你们那些牧首圣使,对这石台如此战战兢兢,赋予那么多意义,甚至对沐洗日躺卧在祭台上要求完成祭礼的他,有那么多繁复严肃的要求。 对外来者而言,它不过就是个台子罢了! 她咧嘴对弓筵月点头打招呼,道:“圣女今天能给我讲讲在这里埋骨的真龙的故事吗?” 弓筵月垂头发现,她裙摆处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的草叶划破了,他微微弯腰看了看那块衣摆:“你裙摆破了,需要我帮你缝吗?” 也是这时才察觉她衣着很单薄,似乎不在乎温度,没有中衣衬裙,这裙摆之下便是她的小腿,和她套在短靴中的脚。 靴子上有些草叶与露珠水痕,满是行走留下的皱褶。或许因为她本身就丰腴高挑,那双腿虽细腻白皙,却也充满了力量的弧线,仿佛脚一蹬便能飞到天上去。 她生了一双能对任何不平拳打脚踢的腿。 和他截然不同的一双腿。 弓筵月蹲下身子,从腰间小包中取出针线,一边为她缝补裙摆,一边仰头道:“上次不是已经讲过了一遍吗?那些故事也有后人的附会,不必全信。” 她晃晃腿,似撒娇也似命令一般道:“圣女,我想听,再给我讲讲吧。” 弓筵月穿针引线时,抬起一点面纱,用嘴唇抿了抿线头,就在这片刻,她微微弯腰下来,似乎有些好奇的想要看他的脸。 弓筵月皱眉避让,头纱很快放了下去,她好奇道:“你为什么要遮着脸?我看其他神仆都没有戴面纱。” 弓筵月将针头穿过布料,轻声道:“只有真龙才能看到圣女的容颜。” 她轻笑道:“那你刚刚有些大意了,应该穿更高领的衣衫,否则会被人看到喉结。” 弓筵月捏着针的手指顿了一下。 “真龙要是知道圣女是个男人,会不会勃然大怒呢。你们教派的人也真是胆大。”她轻笑。说着“你们教派”这种话,她似乎也不打算再伪装身份了。 但弓筵月只能猜出她并非西狄出身,他垂眼:“且不说真龙是否有性别区分,如果有的话,也可能是位女性尊上,见到我龙心大悦。” 她笑起来:“你应该还没有那种本事和魅力吧。细想来,假定献给真龙的必须是圣女,也是一种不敬。” 弓筵月垂眼道:“也或许因为真龙不论是否有性别,看到侍奉相伴的是女子,都不会因此厌恶或觉得受到冒犯。我也会尽量向前代那些容姿优雅的圣女靠拢……不过,真龙数百年没有现身,恐怕我死的时候也见不到。” 不但如此,恐怕真龙哪天重现人间,也见不到所谓的伽萨教圣女了。 千年前便侍奉真龙的这一支半蛇妖的血脉,就剩他一个,他又被彻底关在了神庙中。当下哪怕有人真去跟蛇妖交媾诞下半蛇妖,但现在的蛇妖大多丑陋,恐怕也不会让真龙满意…… 更重要的是,西狄许多部族都已经不再信仰真龙,伽萨教的势力越来越龟缩,再过百年恐怕都不存在伽萨教了。 羡泽低头道:“啊,你针线真好,裙子缝得几乎看不出来裂痕。若是你这手艺也能缝合伤口就好了。” 弓筵月起身,打量着她:“你身上有伤口?我看不出来。” 女人笑了笑,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这神庙之下是真龙埋骨之地,我能去见见吗?” 弓筵月神色一凛:“……从哪里听来的胡话,那都是筑基建造神庙的时候埋在地里的。” 女人笑起来:“我问过,是有深处的地下室,可以通过暗门进入,能进入暗门的方法,只有圣女一人掌握。” ……能知道这件事的,恐怕都是暂任圣主级别的人物,这类人不可能轻易说出如此秘密,她是如何“问”出来的? 弓筵月冷了脸:“虽不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但这些日子我都礼遇有加,如此要求,实在是过分了,伽萨教无一人会同意你这般冒犯真龙的行为!还请你不要再来了!” 女人眨了眨眼,道:“冒犯吗?但并没有损害你本身的任何利益或脸面吧。你是担心被发现后,自己地位不保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确保无人发现,甚至,我还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你有什么愿望?” 弓筵月心里一跳。 他之前对她态度不敢轻慢,就是这个原因:她天然有种上位者的气质,对于给予、抢夺与改变其他人命运,都有种慷慨得理所应当。 这是充满诱惑又遭人嫉恨的,而他心里却因为她的许诺而乱跳—— 第140章 他的愿望,自然是摆脱那些花瓶祭品的繁文缛节,是真正地拥有能决定命运的权力,是用着双脚随意行走在草原之上! 只是,这种命运不能依靠许愿来达成。 弓筵月摇了摇头:“我没有愿望。”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女人看着他,也在随意地触摸着自己脖子上小海螺形状的项链。 女人笑了:“每个人都有愿望。” 弓筵月反问道:“那你的愿望呢?” 她笑容收了收:“……我的愿望很简单,但却很难达成。” 她跳下石台,似感谢一般挥舞了一下裙摆,而后对他微微颔首,离开了。 弓筵月转过身去,手搭在石台上,她刚刚坐着的红绒布上似乎还残留她的体温。 他冷声道:“过几日就是沐洗日了,请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了,异邦人。” 女人只是笑了一声,没回答。 她并不是个守约的人。 沐洗日,是伽萨教暂任圣主带领诸位牧首、圣使前往神庙祭拜的日子,弓筵月换上自己刺绣的金龙祭袍,躺卧在平日摆放贡品的台子上。 在今天的典仪上,他就是献给真龙的贡品。 当然这每年的沐洗典礼上,他这贡品从没有人带走过,他也会在典仪结束之后自己走下来,收拾典仪器具,让神庙重归清净。 但他知道今年不一样,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圣使都在衣袍中藏了刀与法器,他们正打算在典仪最高潮时,一群人上来将他,以法器困住,用乱刀刺死,并且公布他隐瞒性别、不忠不洁等等编造的罪名。 弓筵月暗中笼络教派年轻哈吉、散布真龙天命等传闻的行动,果然被发现了。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后手。 祭祀的血酒中下了毒,神庙薰灯中也都有毒烟在香味的掩盖下燃烧。 戈左带三十余人,已经躲藏在了神庙周围与内部。 弓筵月静静躺卧在祭台之上,看着头顶彩绘的太阳。他还有最后一招,在穹顶砖缝之中,藏匿着饱含灵力的针与线,在他们上来刺他的瞬间,这些丝线也会射出,穿透、切割他们的肢体,将这群人化作尸块。 只是他双瞳现在有些看不清。 沐洗日赶上了他的蜕皮,他双目正被一层薄膜覆盖,他甚至怀疑这是圣主算好的,因为不清楚他灵力有多强,所以赶在蜕皮这最脆弱的时候下手。 他在头纱下快速眨着眼睛,希望那层薄膜能快速褪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头的一阵惊呼。 是戈左没有听号令,提前动手了吗? 弓筵月刚要转过头去,就感觉到一阵风让无数悬挂的金灯烛火跳跃,一个身影飞掠进入神庙,踩在了石台之上。 她双足跨立在弓筵月身体两侧,还有着缝线的裙摆蹭过他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他心惊肉跳,手探到石台边缘,去摸自己藏在边缘的细窄长枪。弓筵月也仰起头来,眨眨眼只能看到她依稀的轮廓。 只是她一开口,他便听出来是谁。 她大笑道:“真龙不可能喜欢你们这种令人昏昏沉沉的典仪,真是没劲死了。不过既然是你们献上来的,那这个人,我带走了。” 她说着一把拎起了躺在祭台上的弓筵月,弓筵月震惊的反握住她手腕,挣扎起来。 他的计划!她这个疯子,闯进来是想要做什么?! 前排的圣主与数个圣使也愤怒惊愕地起身:“何处来的异邦人,你胆敢踩在祭台之上,这是大不敬!你再不滚下来,别怪我们砍了你的脑袋祭献!” 羡泽笑道:“大不敬谁?在你们面前你们都认不出来。” 弓筵月感觉自己眼睛上的薄膜正在脱落,与此同时,他捏着的手腕也在变粗,变硬,他甚至摸到了光洁的鳞片,凹凸的疤痕。 他瞪大眼睛看着无数金灯随风炸光的瞬间,眼前出现的熠熠生辉的昂首骄龙,她双瞳金光大盛,鬃毛如在海中般无风自飞,爪子抓住弓筵月的衣襟,冷笑道:“你们献给我的东西,那我就拿走了!说是信仰多年,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你们的本事,值不值得真龙的现世——” 她总不能一直缩着,不如看看这群伽萨教的凡人,值不值得成为她的助力。 弓筵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眼前一花,她竟然拖拽着他,掠过这群呆住的圣主圣使的头顶,朝外飞去! 而神庙的石阶上,戈左带着十几位同龄人,已经将外头杀的血流成河,神仆们尸首遍地,他的唿哨声中,异兽们正撕扯着伤者的残躯。 忽然连同他身边的翼虎,骤然胆寒趴伏,瑟瑟颤抖,仰起头来,戈左只听到如玉鸣敲金般震荡空气的悠长龙吟,一只蜿蜒游动,翩然而飞的金龙,正抓着圣女的祭袍,挟持着朝远山飞去! 而圣女面纱随风飘落,轻盈地铺在了神庙身畔的湛蓝湖水之上。 他听到还活着的神仆与牧首们的高呼颂祷,他看得到台阶之下无数围观典仪的教众惊泣跪地,戈左忽然感觉自己站得无比的直。 仿若神的光环照拂在他头顶,过往的噩梦都是通向今日命运的道路。 他是金龙座旁的侍从,他是真神偏爱的孩子。 他狂喜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声喃喃道: “妈妈……” 第75章 “师母……羡泽!” 江连星猛地惊醒, 愣愣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干涸与黑暗,还有乌紫色的天空与浓重的灰烬味道,一切都证明他来到了魔域。 他是从弟子院突然出现的暗渊跌落下来的, 当他苏醒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他答应了羡泽, 绝不会去往魔域,但终究还是…… 羡泽知道这一切吗?她还会想要找他吗? 那视野中腾飞的金龙,那头顶劈天而下的天雷, 一切都像极了他前世临死前看到的一幕, 让他自我怀疑—— 江连星不敢再想了, 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回到凡间, 去找到师母和她会合。他挣扎着起身,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因为从高处跌落, 最起码断折了好几处。 江连星原地打坐, 运行起之前学过的伽萨教的损岳势, 能够快速恢复骨伤重伤, 却只是会带来肉体上的更大痛楚。 伽萨教有些功法都有着上古雏形,不大区分神魔之别, 他在魔域中也能如常使用。江连星恢复了几处最危险的骨伤,拖着腿脚, 强忍剧痛动身行走。 说到底他还是太弱了, 否则他就应该跟师母一起去接近魔主分身,而不是被她单独支开,如今两界分隔。 魔域他其实还算熟悉,与凡间并无太多区别,只是脚下土地乌黑发紫,天色无光, 黑云常年低垂,这里没有昼夜,没有雨和水,偶尔能见到的沟渠中只有冥油在混沌的流动。 周围是塌陷废弃的魔域村落,他隐约感觉到了有其他人在。 江连星抽出剑来,水蓝色的剑穗在他余光中依旧明亮,他注意到络子上沾染了许多灰尘,伸出手要去拂掉,却没想到他的手更脏,络子上立刻沾了污痕,越擦越脏。 他看着发灰的剑穗,脑袋发昏,手在衣服上抹了半天想擦干净手,却不敢再去拂剑穗了。 这一切简直就像他的所作所为一般,越走越偏…… 第141章 “咳咳咳!别死啊……哎,大师姐,这边好吓人啊呜呜呜你快醒醒,让我死在魔域肯定尸体会被分吃掉的啊咳咳咳咳——” 江连星听到了在一片死寂的荒废村落中传来的声音,这声音怎么听都有些熟悉,江连星吃痛快步上前,就瞧见刀竹桃拽着半昏过去的曲秀岚,正使劲拍着她的脸。 都是从这一片暗渊掉下来的,大家的距离不会太远,说不定附近还有不少明心宗弟子。 刀竹桃脸上身上粘了不少冥油,虽然靠着丑卜垫背她没有摔得太惨,也是丢了鞋子,衣衫破损,后背被刮得血肉模糊。 刀竹桃余光中察觉有人靠近,吓得头发都要扎起来,蹬腿爬起身掏出银针,然后就看到了沉默且灰突突的江连星拖着腿脚靠近。 她松了口气,但紧接下来是又慌又恼,呜哇大骂,连她紫云谷老家方言都出来了,江连星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可她真的不该骂,刀竹桃张口才甩出几句话,便开始剧烈咳嗽着,魔气入侵,面无血色。 修仙者贸然掉入魔域,堪比下了油锅,呼吸坐卧都是不适,贸然用灵力便是经脉受损,哪怕不用灵力,也是身体逐渐被侵蚀。 要不就迅速离开这里,还能保全残躯。 要不就天赋异禀,能够迅速学会魔修入门的心法,倒逆经脉,抛弃过往全部修为,从头成为魔修。 但后者堪比让人突然开始倒着说话走路,大多数人都无法适应,还未能学会魔修之法,过程中便暴血身亡了。 刀竹桃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样子,也忽然意识到,江连星因为是魔修所以可以行走魔域,而大师姐刚刚忽然昏迷,就是因为用了法术—— ……她、她也要死了。 江连星也知道这件事。 他垂了一下眼睛,对她微微颔首,准备转身离开了。 只是他拔不动脚。 江连星不知道师母如果是真龙,那是多么大的秘密……她为什么当时会现身保护明心宗? 是不是她想到明心宗,脑袋里都是这些天天围绕着她叽叽喳喳的弟子? 会不会当师母知道,他把这些同门扔在魔域等死的时候,也会对他面露绝望? 如果他救下了这些人…… 有没有可能带着这群明心宗弟子,再堂堂正正站到她面前,然后告诉师母,他没有变? 江连星转过脸去,看向了刀竹桃,随着刀竹桃愈发剧烈的咳嗽,从废弃村落的草丛中,也钻出了一只血疽豺。 血疽豺虎视眈眈的看着刀竹桃和昏迷的曲秀岚,涎水横流,过了片刻红瞳才发现了江连星,血疽豺有些困惑的歪了歪头,似乎也分辨不出来江连星的身份。 他浑身魔气,有什么值得困惑的? 江连星忽然想到,之前羡泽将大量灵力浇在他身上,压制住了魔气,现在他仍然感觉到那厚稠的灵力还笼罩着他,保护着他—— 有没有可能这灵力也能救别人? 刀竹桃看出来了他想离开,并不觉得吃惊,脸上浮现冷笑:“果然你只不过是会在羡泽面前扮演一条好狗,到了别人的事你统统漠不关心,那我也用不着你救——咳咳咳!” 她强撑起身子,从腰间芥子囊拿出一把弯刀和十几根银针,咬牙面向血疽豺,站在了昏迷的曲秀岚身前。 忽然,江连星的身影从她身侧擦肩而过,他极其了解血疽豺的弱点,就在血疽豺仰头扑咬的瞬间,他侧身一拧,直剑挑破它身上的烂肉血包。 血疽豺惨叫,浑身也迸射出腥臭有毒的脓血,江连星搅起风诀,压住脓血半点也没弄在自己身上,反倒高高跃起,将剑深深刺在它尾椎之上,钉在了草地之中。 不过眨眼间便解决了魔兽。 江连星拔出剑来,他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剑穗摘下来收入怀中,一边走到了刀竹桃面前,冷声道:“你说得对,所以为了扮演好狗,你也要活着。” 江连星感受着自己周身包裹的灵力,似乎与他同根同源,宛如共生,他掌心汇聚起灵力,就感觉到那些灵力也浮现实体…… 刀竹桃表情拧巴起来,正要再骂,却看到了他身上的灵力。 她倒退半步,感觉到那灵力金纯到逼近生命本源,仿佛仙魔之分都都只是它生长分化后的枝杈,而这金纯灵力则来自树根。 刀竹桃皱眉:“你这身上的灵力是什么玩意儿,跟盖了个大棉被似的……哎,你还能揪下来一块?” 江连星从中拿取出一部分灵力,毫不留情的扔在了——曲秀岚脑袋上。 曲秀岚刚刚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了活气,她呼吸渐渐平稳,连同魔气的入侵都停止了,这灵力就像是一层呼吸膜,让一部分魔气转化成灵力,沁入她的躯体。 江连星心道:果然有用。 刀竹桃也发现了这点,她感觉到这灵力的气息十分熟悉,立刻道:“是羡泽给你的灵力?咳咳咳、分我一点,再不分我就要死了!你不敢让我死,就是知道羡泽喜欢我疼我对吧!” 江连星本来打算揪一块拳头大灵力给她,听到她这理直气壮地语气,改成了只给她一个小拇指这么多。 他把那一丁点灵力扔在刀竹桃脑门上,道:“走了,再找找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的明心宗弟子。” 刀竹桃感受那一丁点灵力缓缓融开,包裹着她,咳嗽声也终于停歇下来,她大口呼吸着,低声道:“羡泽怎么这么厉害,她一点灵力就能让我们在魔域行走了……?” 江连星走到血疽豺旁边,没有搭理她,而是伸手从一堆烂肉中,掏出了它的心脏,那心脏紫红恶臭,连刀竹桃都犯恶心,却看到江连星面色不改的塞入口中,用力咀嚼。 而他身上几处皮肉伤,也在吞食的过程中渐渐痊愈。 刀竹桃也察觉到,他确实修为增长一小截,甚至……他似乎因为这段时间吞食了太多魔物,连五官都有了些变化,像是长开了。 刀竹桃:“……你真打算救人?要把所有人都找齐了?” 江连星不说话。 刀竹桃叉腰:“两脚踹不出一个屁的狗东西,我掉下来就四处查看,两界的入口都是在地面上,仿佛魔域和凡间是一张纸的两面……那为什么我们还会被甩入魔域半空中,然后再摔落下来。而且我找了几个附近的暗渊,似乎都已经被封住了——” 江连星心道:这也正常,他们肯定会封住暗渊,防止再有更多魔物跑到凡间去。 这反倒说明那边的明心宗还有大能在控制局面。 他们没办法原路返回,只能在魔域中行进,找一处没被人发现的暗渊狭口,返回凡间了。 只是,真龙现身,天雷降世,师母会在何处呢? 他沉默地拎着剑往远处走去,刀竹桃看他真的一个字也不多说,连忙半抱半扶起曲秀岚,追上他道:“你最好一辈子别张嘴!你要再说话我非把脚塞你嘴里不可!” …… “今天不吃了吗?” 又是一大早,戈左脸上的疤痕都被太阳晒得泛红,他跑过来接她,出了营帐便要带她寻一处无人的地方。 羡泽虽然知道戈左是说吃她灵力的事儿,但竟有少年人出门约会,恨不得见了面就找个背阴地亲嘴的感觉。 第142章 之前头一回他痛苦成那副样子,真要是涕泪横流了羡泽也不会笑话他,可他把她送回去的时候,人是有些发虚,眼睛却是亮的,瞧不见的地儿还看他在那儿咧着嘴偷乐。 羡泽让他乐得汗毛直立:“你一个人在那儿笑什么?” 他仰着头品味起来:“想着妈妈如今内丹里有我这几十年怀揣的灵力,到回头化身真龙身上的金光,有我的那一份;你龙啸一声刀砍歹人,也算是我跟你握着同一把刀。感觉咱们俩是连在一起的,那金核像是心脏还热乎。” 他说话实在是太直白热乎,羡泽被肉麻的汗毛直立,反倒不会接话了。 “怪不得叔父一见了你,也不说叙旧,也没提旧情,就先用金核喂你了。” 羡泽反倒道:“我们有什么旧情?” 戈左愣了一下,脸也冷下来:“就是那些俗气的媚主故事罢了,我也不知道细节。妈妈没去问他吗?” 自此之后,他对于供奉金核中的灵力来喂她这件事,热衷极了。 好像再出门去看万兽戏、吃炸果子都是那为了掩盖最终目的的约会章程,他巴不得骑着翼虎飞在天上都让羡泽吸两口。 不得不说,戈左确实是少年英才,从金核中汇集而来的灵力充盈澎湃,她的内丹竟然就随着每天嘬几口而水涨船高,她胸膛处的伤痕也在急速恢复,几乎只剩下淡淡的缝线痕迹,以及线尾处那个小蝴蝶结了。 可戈左就是有个毛病…… 她第一次发现是在万兽祭坛的祈祷室中。四周都是烛油灯火,墙壁上都是些近些年附会的真龙征战人间、降服万兽的壁画,四下无人,祭坛中静得能听见顶部光窗的风声。戈左忽然将她抱到祭台上,拽了拽本就开得不能更开的衣领,挤眉弄眼地明示。 羡泽:“……你真是不怕这些壁画上的真龙都瞧着你。” 话虽这么说,但她手已经伸过去了。 戈左坦坦荡荡:“瞧我忠心侍奉吗?还是瞧你爱惜子民?” 羡泽没忍住笑了起来。戈左看着她的笑脸,喉结滚动,忍不住挤着她的腿,两手撑在祭台上更靠近些:“妈妈可以摸摸我的文身吗?” 羡泽勾起嘴角:“这文身有什么说法吗?” 戈左垂眼:“纹身会不会比满身的疤要顺眼?” 羡泽:“嗯?为什么会这么……唔……” 靠,她都吃了好几回了,怎么每次都被香得迷糊啊! 戈左每次都会紧紧抱着她,羡泽能嗅到他身上有些草叶与泉水气味,再加上他总是毛茸茸的衣领,他真有种大自然里摸爬滚打长大的狼狗的感觉。 吃都吃了,她也不太介意一两个拥抱,羡泽也能感觉他绝不好过,疼得牙齿都在打颤,时不时连气都喘不上来气,两只手要很用力紧绷着才不至于捏疼了她。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她感觉到了什么滚烫东西隔着布料压在了她膝盖上。 她睁开眼来。 戈左额顶冷汗,唇色发白,甚至疼得连眼底都有了血丝,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衣裤被…… 羡泽震惊:到底是疼还是爽啊?! 她膝盖轻撞了一下:“戈左你有病吧?” 第76章 戈左这才低头注意到, 他艰难的咧嘴笑了一下:“那又怎么办,我也控制不住,怪我年轻, 我早上一想到要见妈妈就这样, 跟你一起骑翼虎的时候也这样,你打我也没用。” 羡泽:……什么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 他理了两下皮袍衣摆,没有蹭着她了, 道:“你要真讨厌, 就把我给割了, 否则要我脑子控制是控制不住的。但说不定割了我都还能长出来——” 羡泽捂住耳朵:“啊啊你别说了, 我要有画面感了!你老老实实的!” 戈左扁了一下嘴, 反倒很委屈的样子:“我就是很老实,我没有乱摸乱动。是妈妈仰着头喘气的声音太大了。” 他还找理由! 羡泽抬起手, 她本想说你再一张嘴什么都说, 我就扇你了。但这家伙看着她的手毫无惧色, 反而更兴奋了, 她挫败的垂下手来,拽了一下他发辫:“你再跟条发情的狗一样蹭我, 我真就给你割了扔狗圈里去!” 他被她拽得往前趔趄一下,她的膝盖又隔着皮袍贴上了, 明明那么厚重的衣衫, 可她还跟被人烫着了似的。 戈左身子弓下来些,避让开来,但却恬不知耻道:“妈妈,我太疼了,让我靠一下脑袋,我肯定不让狗东西蹭到你。” 羡泽真有点拿他没招了, 但金核实在是太香他又太大方了,羡泽别过脸去。 他果然会赖皮,不用她说,立刻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还哼哼唧唧了两声:“妈妈真疼我。” 羡泽:……算了算了。 戈左低声道:“最近叔父大人都没有回去,你也没见到他吧。否则你早就吃他的灵力了。他忙着三大仙门前来围攻的事呢。其实前几日我晚些才来找你,也是在忙这些。如果这次我们输了,妈妈会更觉得我们是没用的东西,然后杀了我和叔父,离开这里吧。” 这都被看出来了。 羡泽闭眼不想回答。 戈左:“其实,他也不敢跟你长久住在一起,他怕你见到他的脸,更怕你见到他的身体。哈……他残疾之后,不可能再跟你亲密了。其实他让我来找你,也是明示,妈妈如果想要别的更高效的获取灵力的办法,可以跟我试试,我不介意我的灵海改变。我的营帐也离这里不远。” 更高效的方式。灵海改变。 是说之前她跟钟以岫那样,做她的炉鼎吗? 戈左:“妈妈,我都长大这么多了,还会被人笑话是处男呢……你没有教我,我也不会啊,你要是一直不帮我,我可能这辈子就这么被人嘲笑下去了。我好可怜啊,他们天天跟我显摆那种事多好多好,可我就光听着却都吃不到。可别说让我跟别人——我是圣使,是在神庙里发过誓的,我要是跟别人好那就是背叛妈妈。” 戈左又觉得说自己完全不懂,可能会遭到她嫌弃,又誓言旦旦道:“但我也是很懂的,我看过好多画册,我也看过翼虎之间交媾!都差不多吧!我也见过角马、驼岭羊,不过这些毕竟不是蛇妖,蛇妖是长两根……唔唔?” 羡泽实在忍不住了,捂住了他的嘴:“吵死了。” 别说动物世界了行吗?! 也不要做大孝侄子讨论你叔叔长几根了行吗?! 嘴一捂上,世界都清净了,她到差不多吃饱了灵力松开了手时,转头才发现戈左脸都涨红。 羡泽惊讶:“是我捂得太狠憋着你了?你也不说。” 戈左跟哑巴似的摇了摇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总是很吵闹,或许太想吸引她注意力,太想要显得跟弓筵月不一样,他恨不得在她面前挥着手跳着,蹦着,喊着。或许是因为他总感觉,明明他就在她面前,却像是在草原上被浮空的真龙俯瞰的小人,跟她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 当他被她捂着嘴,安静下来,才忽然发现他与她其实那么近。 羡泽身上几乎闻不到叔父帐下的熏香气味,像是她穿云迎风而过,只留下淡淡的湿润雾气,任是谁也别想将自己的气息留在她身上。 第143章 她鬓发细碎散落,弯弯绕绕地搭在耳边。 离得太近,金核相连,他们像是用着同一颗心脏在泵跳,浸泡在同一片温热的血池。 脖颈细长,脑袋低垂,她明明如一柄最温润趁手的玉如意,却因为敛着眸子,比那神庙尖顶的金龙雕像更不可亲近。 他既生出恬淡的依恋,却也觉得身下丝丝的胀痛钻上来。戈左都能想到,他若是真有机会与她亲近,她会像是骑马那般跨坐,漫不经心的握着缰绳,垂着眼眸略显冷淡的看着他。 戈左却因为这种高高在上的想象,愈发煎熬愈发胀痛。 如果真有那天,请给他戴上嚼子吧。 让他当个拿脑袋蹭地的牲口,也好过当个聒噪的小丑。 羡泽看了他涨红的脸几眼,便没有多想,快步朝祈祷室外走去。 戈左像是舌头被她割了、脑袋被套着似的,走路姿势都有点别扭地垂头跟着她离开万兽祭坛。 出了门,羡泽便又有了新的要求:她想要看看伽萨教的弟子习武修炼。 戈左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又笑起来:“你是说兵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他们可都是将来要以你的名义作战的士兵。” 伽萨教弟子竟然是军事化管理的。 羡泽:“那幸好之前没用我的名义,否则我这还没有现世,就已经要在九州十八川人人喊打了。” 戈左骑着翼虎,带她飞过乌叶卡附近的山丘与道路,来到了几十公里之外的“兵营”。 这里的规模堪比一个中型聚居地。 且,西狄人的修炼,确实是与九洲十八川的其他宗门截然不同的路子,这里年轻“弟子”特别多,几乎是只要适龄的少男少女都要送来这里经过基础的训练。 如果能很快练气或筑基就可以留下来进一步受训。 而后便是比千鸿宫都可怕不知道多少倍的粗暴高强度训练,他们就像是流水线似的被安排好了一步步。 有些还没有江连星大的孩子,都满身伤疤,在欢呼与怂恿中,手持木刀与成丹期的异兽对战,但一个不巧便会被异兽尖利的牙齿咬住手臂腿脚,吃痛的尖叫声很快就被嘘声淹没。 还有些明显受罚的年轻人,被用蛇斑索倒挂在高高的木架上,面色紫红,眼看着快没命了,才有人走过去,给他们脸上扑撒些灵力和水。 怪不得西狄人可以跨越这么远的距离,杀穿好几个在九州十八川很有势力的宗门,这种全族上下玩了命修炼的画风,确实是明心宗这种玩玩乐乐的门派无法相比的。 戈左咧嘴笑起来:“妈妈会心疼吗?不过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了,当时伽萨教还不像现在这样强势,各个教派、部族之间经常斗争,从小只要有点灵根,就要玩命修炼。更何况我这种无父无母的哈吉。” 而在不远处的兽笼中,羡泽甚至还看到三个少年,被关在狼兽的圈笼之中,四肢着地,满身泥泞,惊恐的望着笼外身着皮袍的驯兽师。 到了要为狼兽放饭的时候,那些狼兽躁动不安,甚至有些已经在嗅闻少年的胳膊脑袋,但西狄人的铁桶中却不是肉块,而是两把匕首。 三个少年立刻上来争夺匕首,驯兽师吹哨一声,同时扑上来的还有狼兽,其中两个少年抢到了匕首,但短头发的那个动作还是慢了。 他刚刚将匕首刺入最近的一只狼兽的脖颈,就有另外一只扑上来咬住他喉咙。 反而是没有抢到匕首的麻花辫女孩,脖颈处骤然生长出一圈坚硬的羽根,她半妖之身,张口发出了一声令人胆寒皮紧的尖啸,双手变成爪子,撕扯开最近的一只狼兽,张口还狠狠咬住了狼颈! 看来生死已分。 不过看着这个场景,羡泽似乎想到了一些依稀的书中剧情,似乎也有江连星被关在这种地方的场景。 好像是为了凸显西狄人的冷血无情,为他日后杀死戈左埋下伏笔,江连星被关押了很长一阵子都没被放出来,甚至连食物都没有,全靠着生啖血肉…… 一想到江连星,羡泽就有些头疼。 眼前的倒数日,只剩下40天出头了—— …… 羡泽趴在柔软的床铺上,拨弄着手中的水晶窄镜,看着上头的墨字。 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才从帐帘处传来轻柔的说话声:“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竟然是有好几日都没见到的弓筵月。 羡泽转过脸去,弓筵月单手拨开帐帘,他穿着长靴,腰间甚至有两把细长的弯刀,身形略显疲惫。他脱去夜间御寒的皮袍,在头纱后对她露出笑容:“又是刷墨经坛。等我洗漱一下就过来。” ……这口吻是否有点太有夫妻感了。 不过羡泽也听到他在外间拆看信笺的声音,偶尔响起几声噼啪的燃火声,应该是他在焚毁一部分信。 她想起那天自己在火盆里看到了被烧得焦黑的千鸿宫发簪。 弓筵月声音从帐外传过来,道:“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羡泽懒懒道:“还行吧。” 他瞧见外头桌子上买回来的各种串珠、香灯和灵石,笑道:“戈左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哄你开心。都去哪里了?” 羡泽挑眉:“我以为你一定会派人跟着呢,我去了哪里你不知道吗?” 弓筵月声音顿了顿,他的声音进入内帐,羡泽晃着腿转过脸去,他换了件松绿色松垮长袍,道:“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尊上生气了?” 羡泽太熟悉他这套伏低做小的姿态,有良心的人才会被这套吃住,然后觉得对不起他,甚至进一步放松警惕。 羡泽可不是这种性格,她继续刷着墨经坛,道:“没有。你过来。” 弓筵月身上有法术涤尘清洁后的灵力气息,掀开金花床帐坐在了床沿,刚要开口,羡泽拽住他手臂将他拖入床帐中来。 他卷曲长发散落,面纱外的串珠挂饰叮当作响,倒在了软被之上。 他手臂摊开,羡泽才看清,他失去了左臂肘部以下,下头是机巧精工的金属手。而他的右手还是很美的,手指纤长,指甲圆润,一看便能想象他如何穿针引线。 不过羡泽之前就注意到,他的金属手的手腕上,竟然有一圈细细的手镯,应该是雕刻金属手的时候就连着刻在上头的。 真有意思,谁会给自己的假手雕刻一个手镯? 弓筵月隔着面纱看她:“尊上要罚我吗?” 羡泽笑了:“你做错了什么事,心虚了?” 弓筵月弯起嘴唇:“我实在是愚钝,或许很多事早就做错了,只是尊上忘了罚我。” 他真喜欢这些勾勾绕绕,可羡泽懒得搞什么前戏,手覆盖在他衣领之间袒露的白皙胸膛上,逆转悲问仙抄,感受他体内的金核在飞速运转着。 弓筵月吃痛,朝上弓起身子,呼吸起伏。 他伸手握住了她手腕,艰难道:“尊上……别着急,金核运转的太快……实在是痛……” 山雨欲来,她要多点力量来应对局势。 但杀了弓筵月或戈左,取出金核,伽萨教就会大乱,跟三大仙门就打不起来了。 她不但需要他们打起来,而且必须要打得势均力敌,哪一方都不能赢得太轻松。 第144章 羡泽手撑着床铺,看到弓筵月紧绷的脖颈沁出的冷汗,甚至有些发丝也粘在锁骨上:“戈左会痛我理解,因为他毕竟是差点被撕成两半,全靠着金核救命。但也有人没那么痛的,你为什么会痛?” 弓筵月呼吸顿了顿,他很想问一句,这个“有人”是谁。 但是剧痛让他身躯痉挛,弓筵月他有些可怜的扭动了几下断臂,喉咙中发出几声低低的闷叫,将从未展示过的那半边脸死死压在枕头上。 她看弓筵月确实是难受,终于慢条斯理起来,替他拨了拨黏住的发丝。 弓筵月在剧痛中没有发抖,却因为她轻柔指尖拨动发丝的动作,而开始轻颤起来,他喘匀了几口气,道:“……因为我也差点死过,是尊上的金核救了我。所以,当从金核里吸取灵力的时候,我会感受到那种濒死的疼痛……” 羡泽惊讶:“你跟戈左同时出事的吗?不会是你们俩打起来了吧。” 弓筵月湿热的粗重呼吸,吹拂起头纱,他道:“他是尊上的东西,我作甚要跟他打起来?我们都为了尊上的霸业才联手至今。再说,我要是想杀他,他绝不会活到今天。” 羡泽因为吸取灵力也慵懒起来,侧卧在旁边,声音都有些发软:“能这么说,就说明你想过杀他。” 他微微将脸侧过来:“……我只希望尊上高兴。” 羡泽有些舒适的昏昏欲睡,她感觉到他双腿变作蛇身,缠了上来,她的龙尾自然而然地从衣摆下钻出来,和对方交缠在一起。 明明她沐浴过了,可弓筵月就是能觉得从她身上嗅到一点戈左身上讨人厌的汗味。 戈左每次带她去无人之处,都躲开了他的眼线。弓筵月太想问她们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一旦问出口就输了。 他靠近过来,气息拂在面纱上,羡泽半眯着眼睛,忽然加快了逆练心法的速度,弓筵月吃痛的肩膀微微一抖,但也隔着面纱轻轻亲吻了一下她嘴唇。 羡泽睁开眼来,正要凝视他,却感觉在唇瓣触碰的瞬间,有什么微凉细长的东西从她唇之间轻轻划过去。 嗯? 是他舌尖吗? 第77章 她顿时心生好奇, 撑起一点身子看他。果然弓筵月头纱在嘴唇处,有一小块湿痕。 他是半妖,那舌头也会不一样吗? 在羡泽的目光下, 弓筵月笑了笑, 将头纱微微掀开一些,露出下巴和嘴唇,他颜色浅淡的嘴唇只有靠近牙齿的部分才有些血色, 他微微启唇, 羡泽看到了他的牙齿, 上齿有两颗明显微微尖锐的细牙, 就像是他的毒牙—— 弓筵月:“尊上别怕, 毒性很低。” 羡泽伸手按在他嘴角,想要掰开仔细看看他的牙齿, 忽然从口中, 探出一条湿软分叉的紫色蛇舌, 舔了舔她的手指。 羡泽一惊, 松开了手。 他仰着头,恋恋不舍地舔过嘴角下巴处她留下的温热指痕。 那蛇舌鲜艳如兰, 舌侧有细软的肉刺,甚至有些咀嚼香料的隐秘馨香, 像是有毒且滴蜜的花蕊。 羡泽心里重重的跳了一下。 弓筵月以为她被吓到了, 将舌缩回去,抿上了淡色的薄唇:“尊上以前很喜欢我的舌……它很灵巧,以前常做针线的时候,甚至能用它编绳结。” 是。她一看就知道为什么会喜欢。 她也知道他是在以退为进地诱惑。 但这…… 这也太…… 当弓筵月搂着她的后颈,将她头压低一些的时候,羡泽很没有骨气的手臂一软压在他胸膛上。 他嘴唇贴在她唇角, 诱哄一般轻声道:“尊上,尝一尝就不会怕了……它很想念你的味道……” 羡泽微微启唇。 它看似强硬的挤进来,却极尽讨好柔软,甚至羡泽感觉到弓筵月的身体都跟着放松,让压在他身上的她都像是卧在云上一般……什么圣主,学的都是这方面的功夫吗? 只是蛇尾不仅是和龙尾摩挲,甚至也缠在了她小腿上,细密的鳞片就像羽毛般抚过。她觉得痒,缩了缩小腿,想要甩开,但青绿色的蛇尾挤在她微微泛红的膝盖之间,轻柔地困住了她。 教派圣主,掌握着西狄实权,他这般讨好,是对她的感情,还是在讨好权力的源头? 毕竟他在宗教意味上和真龙绑定在一起,也就意味着,真龙完全可以扶持其他人成为圣主…… 弓筵月感受得到她慵懒的享受,细密的亲昵,唇舌与吞咽声都拢在这几十年只有他的床帐下。 他的牙尖似危险挑逗般压过她下唇,他几乎觉得要穷尽手法去诱惑她,只是在亲吻与摩挲中,弓筵月心越来越沉。 失去记忆的她,也还是那个她。 亲吻到眯起金瞳,脸颊泛红,她也没忘记吸收着他金核的灵力。 …… 伽萨教的许多老人还记得当年金龙乍现的一幕,从神庙中飞出掠走了他们最后一任“圣女”。 弓筵月几十年没有离开过神庙,骤然被拖拽着飞入高空,仿佛云层都触手可及。 他自认为已经修炼得处变不惊,可还是紧紧地搂住了金龙的身躯。 他卷发散乱,甚至被风吹得有些狼狈,他一只眼睛还有蒙膜看不清楚,胡乱抓住了她的爪子。 却没想到她吃痛地吼叫了一声,几乎要将他甩落下去。 弓筵月从没想过会遇到真龙,恐惧敬畏大过了一切,他即将开始蜕皮,本来恹恹无力的身躯却只能牢牢抱住她,道:“求尊上不要把我扔下去,我会摔死的!” 金龙四爪并用,姿态也有点狼狈,她想要张开背后洒金纯白的羽翼,但刚一张开,便似乎因为两边翅膀不大一样,在气流中更加颠簸。 弓筵月想要仰头看看她的翅膀,她却悻悻地收起来,老老实实用法术腾云驾雾,但总算是把他抓住了。 她恢复了自如的神态,口吻也自然又高高在上起来,轻笑一声:“我摔死你做什么,这不是在满足你的愿望吗?” 他的愿望。 ……用双脚随意行走在草原之上。 圣女除了变成尸体离开神庙外,唯一活着离开的办法——就是真的成为被真龙掠走的祭品。 这神话一般的故事,竟然能成真。 弓筵月往身下看去,原来草甸还是像他儿时记忆那般鲜嫩厚重,那些雪山细看原来是如此多的冰堆石滩,弓筵月忍不住看痴了。 弓筵月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抬起头来看向真龙,真龙抓着她飞了好半天,这时候才跟他双目对视。 她翩然飞舞的身姿在空中顿了一下,愣愣的看着他:“……你们倒是了解真龙,还知道要以色选人。” 弓筵月因长居幽深神庙内而苍白的面容,却有着一双如燃烧的湖水那般的蓝绿色瞳孔,内心惊惶却无畏的望着她。 他不大年轻了,但像是宝物久置蒙尘,才有擦拭后的惊喜,那面纱便是落在他身上几十年的尘埃,如今被风吹落。 耳垂、鬓发上是繁复的金饰,卷曲的长发被风吹拂在脸上。如此装饰华丽,像是给冰种透玉包了俗气的金边,反衬那美丽面容,像是冬末春初时节山坡上半融化的羸弱的雪。 第145章 若是以前,她很有收集的兴味,但如今自身难安,她心思也淡了,挪开眼笑道:“摔死好?还是被人用乱刀捅死好。” 弓筵月一愣,显然是她知道了圣主和圣使打算杀了他。她说话的声音,让弓筵月还意识到她既是真龙,也是之前他见过多次的神秘女人。既然如此便是能交流的。 他稳了稳心神道:“他们要杀我,我也有准备,谁死还不一定。” 真龙眯起眼睛:“你赢不了的,我观察伽萨教内斗如此严重,你此番得手,也会被其他人所杀。” 弓筵月却想过要冒险一试。谋杀圣主和圣使之后,他要尝试给自己自由,甚至摆脱圣女的身份。 不过伽萨教没有先例,他自己也没有底气…… 他刚想开口,真龙又道:“但那也没意义了,你要做我开启各个地方神庙的钥匙,我都已经查好了,你们现存的埋骨神庙不过那几座,你带我去打开来。” 羡泽说完,被她掳走的人并没有回话,她忽然感觉自己尾巴被什么紧紧纠缠。 羡泽垂下头去,竟瞧见他皱着眉头双眼紧闭,衣袍下的双腿变成蛇尾,缠绕在她的龙尾上!而且蛇尾看起来还有些不对劲—— 他像是冷得直发抖般紧紧箍住她:“尊上,我、我可能要蜕皮了……” 羡泽:“啊??” 春季第一次蜕皮的虚弱,再加上云顶极冷的风,弓筵月抱着她的手越来越松,整个人骤然往下一坠,昏迷过去。 羡泽连忙慌手忙脚的抱住他削瘦的身躯:“哎!你醒醒,你好长一条我四只爪子也抱不住啦!” …… 弓筵月再醒过来,竟是在温暖厚重的毛毡帐篷下,帐下还有热炉煮着奶茶。只是棚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亮晶晶小玩意儿,从包银牛角、贝壳、绿松石到琉璃罐子和小铜镜,他甚至还看到了某个神庙上的金龙雕像被掰下来,也放在桌子上当摆件。 但他还是很难受,蜕皮期需要大量的水分,而这毛毡帐篷却烧得暖和干燥。蛇蜕箍着他,他虚弱又发痒,新生的肌肤几乎是蹭在毛毯上像是遭受酷刑一般刺痛。 弓筵月挪动尾巴,推开毛毯皮被,身上祭袍早就因为他蜕皮时不自知的扭动而散乱了,他也顾不上了…… 他是半妖,最多只能变出蛇尾,不像是纯粹的蛇妖每个月都会蜕皮,他一年最多两次,但痛苦的程度却远高于蛇妖,堪比扒掉半层皮。 而且如今正是开春,他强撑过冬眠的第一次蜕皮也是最痛苦的。 他垂着眼睛,满头是汗,有些昏沉地拽着衣襟,看自己身上祭袍的绣线,那张牙舞爪的金龙绣得根本不对……明明她更神气更活灵活现,身姿也更纤长飘逸,鳞片也不是这样的形状…… 不对。他不是遇到了真龙吗? 那他为何在这里? 忽然,帐帘掀开,圆肩窄腰的女人走进来。她梳着西狄少女的发式,弓筵月发现,在去掉自己眼前那层相隔的面纱后,她看起来那么神气鲜活,耀眼高傲。 她手里拎着一把沾满血的长剑,站在门口看着他。 女人的裙摆上还有他亲手缝的纫线,她脚下是细密的草叶,身后是咫尺般的雪山。 弓筵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囚禁他几十年的神庙。 他的真龙,将他带离了那回荡着他脚步声的石头坟墓。 弓筵月虚弱的躺着,却忽然绽放了笑容,他感觉眼角好像有意味不明的水滑落,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轻轻道:“……还不知道尊上的名字。” 羡泽愣愣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蜕皮,会引来大妖异兽觊觎。 她以前身边没有蛇或者蛟这类跟龙比较相近的大妖,也没有跟他们相处的经验,可能是因为他蜕皮期身体虚弱,灵力逸散,引来周围的大妖异兽想要捕猎他。 羡泽不得不提着剑出去吓退那些大妖,也有些不长眼的连她都敢扑,直接让羡泽给砍了脑袋。 羡泽裙子上弄了不少血污,这时候已经不耐烦了:不应该掳走他,麻烦死了。她自己都是要别人伺候的性子呢! 要不带他去一座神庙,掌握打开神庙的方法之后,就弄死他算了。 不过深入了解伽萨教的信仰,以及亲眼见到百姓看到她身姿后的反应,羡泽觉得说不定她可以深耕西狄这片远土。 她已经在东海屠魔的时候看出来了,在人世间完全没有自己的势力,还是不太行,所以才在消息落后偏远的西狄再度现身,试探一番。 眼前这“圣女”虽也有野心也有自己的势力,但还是不成气候,果然她还是要看看现在的圣主对真龙现世是什么反应…… 羡泽正思忖的时候,掀开帐帘就看到某个人衣衫散乱,在庄严的金线祭服中,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绿松石项链蜿蜒在锁骨处,青绿色蛇尾在毛毯上不安扭动着。 他下半身蜕皮蜕到一半,而上半身却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透了,那漂亮的卷发黏在身上而不自知,眼睛迷迷蒙蒙的看着她。 他肚脐之下的蛇身,有一处微微拱起的类似泄殖腔的弧度,鼓鼓囊囊,但隐藏在鳞片下看不清楚,否则羡泽真是要一览无余了。 什么圣女,这……根本就是妖男啊!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他竟然转过那张好似哭过的苍白的脸,对她虚弱的粲然一笑。 凡人连这都能算到吗?那么懂得拿捏龙心吗?! 好可怕! 他问道:“还不知道尊上的名字。” 她干巴巴道:“……羡泽。” 他垂下湿漉漉的睫毛:“尊上的名字真好听,但像是有个无法达成的愿望藏在里面……为何要羡?是亲近还是艳羡的意思?” 羡泽没有回答,对自己真被他勾引到这件事,甚至有点暗自恼火。 她走过去站在床畔看着如同被亵渎的祭品一般的弓筵月,道:“你的蜕皮期什么时候能结束?” 弓筵月吃力的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一两日罢。尊上可以带我去泡水吗,我这样很不舒服……” 羡泽皱起眉头:“你好麻烦。” 弓筵月疲惫的轻笑:“尊上明明之前还是很会装温柔的,这么快就对我不耐烦了吗?” 她理直气壮:“反正你都知道我的真身了,装不装又有什么意思,我本就是这样的脾气。” 羡泽还是将他扛了起来,她也喜欢水,所以暂居的帐篷不远处,就有一片浅湖。弓筵月长长蛇尾拖在草地上,他似乎自己还挺爱干净,想要抬起尾巴,但汗透的身体又实在是无力。 羡泽也怕被他蛇尾绊倒,干脆抱起尾巴来,她就差盘腰上了。 她没有注意到弓筵月面上浮现的病态的红晕,他努力扶着她肩膀直起上半身,紧绷着尾巴,才没让自己像爬藤般没出息的缠绕她。 可就算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像是春天攀附上篱笆的使君子花,头一回感知到自己蛇尾如若无骨…… 不过羡泽很快就治好了他的春意,因为她手一抬,将他扔进了初春冰凉的湖水中。 第78章 弓筵月差点被水呛到, 他挣扎了几下,才扶着河滩的石头透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146章 羡泽坐在水泽畔晒得暖洋洋的石头上, 惊奇道:“你不是蛇妖吗?多少蛇妖深藏水泽千年就为了化成蛟, 结果你都还不会游泳。” 弓筵月祭袍湿透,蜿蜒的卷发贴在胸膛上,他呛得胸口起伏不住咳嗽, 半晌才艰难道:“……我是半妖。我也、我也没怎么见过水。” 她似乎也很喜欢水, 两只脚浸泡在湖水中, 笑道:“懂了, 笼养的宠物蛇。” 他心里不认同这个说法, 但还是弯下身子,将自己浸泡在湖水中。 她蜷起双脚, 在石头上侧卧着, 裙摆随着动作往上掀起一点, 露出小腿和膝盖。这阳光与水流声, 似乎让她很安心,尾巴在惫懒舒适中也钻出来, 头顶的角挑起了几根乌发,弓筵月泡在水中细细观察着她。 这是一只很有故事的金龙。 她的尾巴美丽而破损, 她的龙角炫目而残缺, 尾鳍上甚至有些撕裂伤痕,被用灵力笨拙的缝合在一起。 怪不得她说如果他能缝合伤口就好了。 恐怕被他抓到龙爪发出痛呼,也是因为有些伤口过了这么多年还未完全痊愈。 羡泽没再看他,一边伸手玩水,一边手中拿着水晶窄镜似乎在看什么,还边看边乐。 弓筵月自诩容貌出众, 却没想到传闻中本性淫乱、喜好美丽事物的龙,只是被他迷惑了一下,便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可她面上的笑容实在是愉悦…… 弓筵月抿了一下嘴唇,笨拙的在湖水中游动几下,接近她所在的大石头,手搭在她脚边,仰头道:“尊上是在看什么?” 羡泽看了他一眼:“墨经坛。我就是知道你们西狄不大用,才敢在西狄现身的。喏,给你看看。” 她给他看了一眼界面,弓筵月看到是墨字在窄窄镜面上汇聚,他懂的语言还是比较多,眯起竖瞳看着上头写有什么: [仙侠情缘分坛] “[相亲帖]本人一百九十七岁成丹期大成,现寻一位十八岁美丽聪慧的筑基期女修,将以毕生所学贴身辅导——” 下头的文字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卧槽,一百九十七岁的成丹期,你这修炼的功夫全都用在修长寿道了吧,封你成丹老王八称号吧!” “成丹期的毕生所学,在闲丰集一般三十枚中品灵石就能买到了,希望各十八岁就能筑基的女修天才别捡过期垃圾哈。” “成丹期还能活到一百九十七岁?!我不知道我们宗门活了四十五岁的狗跟你应该谁拜谁为师!大家快前排留念!” 羡泽看着哈哈大笑起来,弓筵月还不理解,她道:“很厉害吧,墨经坛可是我花了百年修为做出来的好东西。” 她顿了顿,又仰头看着雪山感慨道:“确实,若不是把修为都拿来做宝囊、做墨经坛,又分出精力开栉比阁,说不定十几年前我能杀穿东海,而不至于被他们……但当时哪里知道呢,只觉得想要快活热闹,想要自在有趣。” 东海。 弓筵月依稀能猜到真相。 尊上一身伤势恐怕也是在那时…… 羡泽并不知道他心中的猜测,她垂头看着弓筵月仰脸看着她,叹气道:“跟你自夸你都听不懂。” 弓筵月为她而心疼,却仍是努力露出笑容:“我听懂了,尊上很厉害。” 羡泽轻嗤:“你是圣女,不是小妾,别捧了。我要睡一会儿,你泡好了就能化成人形了吧,就自己回帐下吧。” 羡泽转过身去,倒头就睡,只不过她尾脊上尖刺竖起,像个刺猬似的保护着自己。 她醒来的时候,天边日头低垂,石头上有些冷了。 羡泽撑起身子转过头去,只瞧见营帐亮着灯火,之前被她杀了的妖兽,竟然都被挂在营帐外的晾衣杆子上,像市集上卖的牛羊那般,身上的肉都被割得七七八八。 血糊糊的狼妖旁边,是叠得齐整随风摇摆的皮被,正绒面朝外晾干。 羡泽恍如做梦般走回去,弓筵月挽着袖子端着盆子走出来,裹紧衣衫,修长袅娜,苍茫晦暗的草原上,营帐里金色灯火勾勒了他的身形。他将洗肉的血水泼出来,正哼着悠扬的歌曲,像是在神庙里给信徒唱的诗歌。 他瞧见了踱步走回来的羡泽,眼睛亮了一下:“尊上。” 风从背后扫过来,羡泽裙摆扬起,他背后披散的卷发也拂动,她有些恍惚,鼻尖闻到了一些草本香料炖肉的气味。 弓筵月抱着木盆道:“我已经蜕完皮,实在是需要些食物补充体力,便不打招呼就割了这些妖兽。尊上要不要也来吃几口。” 羡泽呆呆的跟他进了营帐,屋里热气腾腾,弓筵月说是在湖边找到了香草,在营帐柜子下面找到了盐巴,拿起煮奶茶的锅子做了炖肉。 他低下身子寻找碗筷,精致的祭袍上的金线经不起劳作,都已经开线崩裂,但他也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尊上的碗筷都在哪里?” 羡泽挠了挠脸:“这营帐是法术变出来的,里头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直接偷拿旁人家的,我从不做饭,也不知道都在哪里。” 弓筵月还是找到了两个陶盘,他随身的腰包里有切肉小刀,俩人就这么一人扎一块,坐在帐下吃肉,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山间,细窄的钩月爬上来,星星明亮。 还真不难吃,羡泽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这么刚出锅的热气的食物了。 她以前不太需要食物,强大的修为足以让她辟谷几十年不食,只是她喜欢跟苍鹭去人间混吃混喝解馋;近些年,她大多是在捕猎大妖,龙身时生啖血肉就够了,化作人形时也就简单烤一烤吃。 俩人脸颊被热腾腾的锅蒸的泛红,羡泽道:“圣女还需要做饭吗?” 弓筵月笑了一下:“神庙里不许庖厨开火,我也有几十年没有做过饭了,小时候倒是经常做饭,我在家族里其实是挺边缘的,跟半个奴仆也差不多。” 羡泽没多问,他也不说往事,只是抬起手来:“看,多少年没切过肉了,我甚至还把手割伤了。” 羡泽看到,他食指侧面有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灵力运转几下就会痊愈吧,他还想让她说什么? 以前她身边也有这种会卖可怜、会伏低做小接近她的家伙,可鸾鸟自诩是她的情人,脾气又爆下手又狠,把这种矫情怪全都打跑了,她还真没多少接触的机会。 她挑了下眉毛刚要开口,却看到弓筵月收回手,似乎压根没打算让她安慰,将那道伤口放到唇边含住,紫色的蛇舌探出浅色的唇边,舔一舔血痕,然后朝她笑了一下:“是我手太笨了,不过很快就会好了。” 羡泽面上不动,心里抽了口气。 太厉害了,容貌都不算年轻的男人,扮起娇憨来毫无违和。 可她也确实被他紫色的舌头吸引住,道:“你的舌头完全就是蛇类的样子吗?” 弓筵月刚刚就没怎么吃饭,他此刻故作矜持的小口喝水,漱了漱口,才对她张开一点嘴,分叉细长且鲜艳的舌从唇缝之间探出。 他吐着舌头,说话自然也含混:“……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样。” 羡泽将手指放在了他的下巴处:“能舔到吗?” 第147章 这对他如带着肉刺的小钩子般的蛇舌来说,自然简简单单。 羡泽又把手放在了他脸颊处:“那这里呢?” 这就有些困难了,但她那好奇研究的目光全心全意的落在他脸上,弓筵月全然忘了该有的矜持,弯起舌尖去努力勾了一下她的指腹。 “哇真厉害。那放在这里也能勾到吗?” 她又将手指竖在他面前两三寸处。 弓筵月本来以为自己必然能勾引到她,可事到如今却成了他自己昏了头了,全然忘却了目的,被她哄骗得昂着头伸出蛇舌去勾住她指尖。 羡泽脸上立刻露出“骗到了”的得意表情,伸手用力捏住了他舌尖,捏在指间仔细端详:“嗯,也有些像野兽,但是很软。是因为你们圣女总有咀嚼香料要求吗?你的舌头都有熏香的气味。” 弓筵月对容貌有自得,也觉得自己有些手段。可他那手段毕竟是没经过实战,对面的人却是个高手。 甚至她都一副认真研究的好奇表情,反倒让他的难堪与遐想更上不了台面。 弓筵月想要收回舌尖,她却不放;他挣扎起来,她立刻皱起眉头来。 或许是神话故事中真龙的形象太可怖,他不敢伸手推她,只能喉咙中发出几声哀求声。 “拽了拽就一副难受的样子吗?干嘛这副表情,是舌头伸出来就不会散热了吗?脸上都热红了。真有意思,等你死了的时候,你的眼睛,你的舌头我都要放进万物囊中。” 她终于松开了手,弓筵月连忙将蛇舌缩回口中,可他舌尖发麻,合齿着急,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闷叫一声捂住了嘴。 羡泽笑起来:“小心别咬掉了。” 弓筵月垂着头,也偷偷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心中有些羞恼。 这真龙真是软硬不吃。 羡泽:“看,你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呢。” 弓筵月有些气的将手指藏起来,放下切肉的刀走出帐篷。 羡泽看他把晾晒的皮被收回来,才知道他觉得自己之前蜕皮出汗弄脏了她的床铺。其实羡泽找块石头都能睡,可他偏偏分好了,他睡在旁边的小榻上,羡泽睡在主床上。 羡泽看到自己那开线的枕头都被他给重新缝过,还布置好床铺,她自己都忍不住摇头:他手段真是高超,昏君都是被人惯出来的! 她也没多说什么就合衣躺下睡了,弓筵月熄灭了灯烛,营帐的帷幕半开着通风,能有星光月色透进来。 她从受伤之后就很容易犯困,趴伏在床铺上,刚刚陷入昏睡就又梦到了令她神魂俱裂的画面…… 羡泽咬紧牙关,两只手攥得紧紧,仿佛被魇住了。但身边有人靠近,她又立刻清醒了,羡泽感觉靠近的人身上微冷,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 “姓钟的,你别又挤我。” 那声音沙哑轻柔得像是雾天的月亮,略带一丝困惑:“尊上,我不姓钟。” 羡泽一下子惊醒了,睁开眼来。 弓筵月侧卧在她身边,一只手抬起来似乎打算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是尊上记错了吗?我叫弓筵月。” 羡泽:“你过来做什么?” 弓筵月察觉到她的脆弱,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勾引的时候了,他自然要凑上来,无辜道:“尊上一直在抖,我以为尊上病了。” 羡泽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龙尾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此刻正贪凉一般裹着他的蛇尾。羡泽掀开皮被垂头看去,弓筵月立刻拽了拽有些松散的衣裳下摆,遮住了他蛇尾上微鼓的弧度。 羡泽看到他新生的蛇尾颜色鲜亮,鳞片细腻,有着金属般的光泽。 湖中看不到他的蛇蜕,应该是被他自己收了起来。 羡泽想要收回龙尾,可是龙尾却不依不饶的缠着他,她一发狠,却没想到背鳍的尖刺反而刺痛了弓筵月,他咬着嘴唇闷哼一声。 羡泽皱起眉头:“你到底做了什么?!” 弓筵月确实委屈:“尊上,都说龙喜爱蛟、蛇,便是因为它们性格独断,躯体上却喜欢同类相亲——这只是本能罢了。尊上之前没有其他蛟类作伴吗?” 羡泽:“……没有。应该有吗?” 弓筵月:“许多唱诗中都有说过什么蛟作乳母哄睡暴怒的幼龙,或者是十几只蛟伴驾真龙出行之类的,我便以为有。尊上是哪一年出生的?” 羡泽也觉得奇怪,她几乎没见过蛟,只有近些年她有意寻蛟捕食,才偶尔见到几条丑蛟,见了她也不敢逃走,仿佛知道该被她吃似的瘫软。 羡泽:“我记不得了。反正是夷海之灾之后,我几乎没见过蛟。” 弓筵月惊讶:“这世上如果有蛟,它们怎么可能不去寻找您供奉您呢?” 弓筵月心里有更深更多的疑惑,但他没能问出口。 羡泽放任着龙尾,没有挣扎,道:“你能动弹了吗?我们不若明日就去找神庙。” 弓筵月:“那这营帐就放在这里?” 羡泽转过身去:“不过是叠纸用灵力化成的营帐罢了,明天吹口气就能收入怀中了。” 二人就这么挤在一处,或许是因为这只神庙里养大的宠物蛇,连尖牙都没什么毒,蛇尾也细腻柔滑,手臂纤长且放软,她没感觉到什么威胁,便放任他这般半拥抱着她。 但羡泽仍然因为噩梦而心悸,有些睡不着,她睁开眼:“你之前泼水的时候,哼的那是什么歌?” 弓筵月知道自己的歌声很好听,他也是故意哼着那首歌,此刻却装作想不起来,思索半晌后才道:“……好像是《雅普希玛》的唱诗,讲述千年前女族长与群龙为伴的故事。” 羡泽闭上眼:“唱。” 他弯起嘴唇,唱诵的是更上古的西狄语言,沙哑低沉,虽然她听不懂歌词,但隐约也能感觉到女族长骑龙飞翔,穿过云层与雨点的场面,他意识到她想要借此入眠,换词选唱了另一段更温柔的曲子。 古语与现在的西狄语也有共通之处,她大概听出,似乎是群龙卧眠山谷,女族长盖上了真龙的鬃毛,依偎着它也昏沉睡去。 西狄唱诗像是香料般在他口中: “龙的血不是冷的……鼻息拂起鬃毛,像是水草缠住了月亮……” 第79章 几日后, 羡泽进入了某处废弃神庙的地下。 其实通往龙骨的入口,是一处不过直径半米多的深井,往下是近百米的空腔石洞, 钟乳石如獠牙般交错, 如果不是化作龙身往下飞,一般凡人也不太可能抵达龙骨身侧。 她在底下的龙骨身边待了许久,她手掌抚过已经开裂的骨节, 等她脸上带着一点湿痕飞出来的时候, 为她开启入口的弓筵月, 正坐在神庙快崩塌台阶上看着远方。 草甸之上, 血流成河, 是某个部族似乎正趁着伽萨教内部混乱之时,袭击了他们的迁居队伍, 把驮兽背上摇摇晃晃的行囊金银拽下来, 将男人女人扒去衣衫杀死, 弓筵月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已成定局。 而这么庞大的迁居队伍的几个护卫,竟然看到其他部族之后落荒而逃…… 他只是静静的抱膝看着。 这样的场景, 肯定不止在此处发生。 第148章 羡泽已经见怪不怪,走到他身边, 道:“走, 去下一座神庙,你要是累了我们也可以歇一会儿。” 弓筵月似乎在她去找龙骨的时候,思索了许多。 他此刻深深弯下腰来,两手趴伏在神庙的石阶上,向她行礼,轻声道:“尊上, 如若我愿意用一身灵力,来为您修复伤口,您愿不愿意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另一边的聚居地。 在真龙现身掠走圣女之后,伽萨教彻底大乱了,绝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斗争之中。戈左也带领大批年少的哈吉发起了游击,但伽萨教掌权的守旧派势力比他们更强大。 而且伽萨教在西狄各部族中势力比较弱,许多信仰不同甚至干脆抛弃信仰的部族,都在这个混乱的时间点,也向他们虎视眈眈—— 就在圣女被掳走的六七日后,戈左号令百兽与自己的同龄亲信,杀入距离神庙不远的万兽祭坛。 一行人血腥的身影,被烛油映照在群龙时代的壁画上,他们穿梭在祭坛外部的石柱回廊下,夜空深邃无月,天地间黑暗得像上神闭上了眼睛。 金龙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神庙上方的夜空中,如一道金色的闪电般,在灰云中穿梭! 戈左等一行人都愣住了,转过头去看向那道金光。 随着龙吟咆哮,它盘卷身姿,落在神庙的之上,龙尾漫不经心的拍打着神庙的方尖斜顶。 金龙在几日前的现身,让神庙的石阶上已经摆满了祈祷的雕像,燃烧的灯烛还有百姓们自认为金龙会喜欢的各种金器珠玉,而它的龙尾将不少祭品都打落在地,甚至有火顺着泼洒的烛油而剧烈燃烧。 金龙像是昂首很有兴味地笑了。 可她身姿只是短短出现了一瞬间,刚刚让众多百姓信众看清,便飘然而去,隐匿在云层中不见了。 只剩下“圣女”身着祭袍,出现在了神庙厅室前。 他没有佩戴面纱,缓步走下台阶—— 弓筵月说自己会想出办法能与她躯体相融的丝线,尽力修复金龙的伤势。 与此同时,他想要一次高高跃起的机会,他渴望一次金龙现身为他神性身份的背书。 “想要用我的身份实现你的野心,”羡泽没想到他勾引的功夫都不做完,就直接提出了请求,她冷笑道:“那你要给我什么?” 弓筵月垂首跪在她面前: “给尊上无数场复仇,用九洲十八川修仙者的血与灵,为您抚平每一道伤疤。” “见到您我就猜到了东海发生的事,您孤零零一个,哪怕怒火倾覆所有的宗门,也只会招惹无尽的祸患,您需要自己的信徒,需要自己的子民。” “如若我能掌握伽萨教,我们必将出征,将当年参与其中的宗门屠戮殆尽,将有您雕像的神庙伫立在九洲十八川的江边湖畔。” 羡泽的金色瞳孔终于亮起饶有兴趣的光:“就凭你一个圣女?” 弓筵月垂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羡泽咧嘴笑起来:“与我绑在一起,既是沾光,也是同尘。他们对我捕猎之心不死,迟早会再扑上来,你挡得住吗?与我有关的厄运,你承受的起吗?” 弓筵月仰起脸:“我当然要承受,如果圣女能够离开神庙,我十多年前就应该一同去东海。若有一日尊上不在世间,我自然应该一同投海而死。” 话说得好听。 羡泽却对他的誓言并不放在心上,分辨真假对她来说是个难题,所以她一概当人类的誓言都当做假的。 她垂眸俯看着他:“你想没想过,当我觉得你不配用我的名,便会咬断你的喉咙,站在你打下的疆土上,再扶持一位听话的圣主。” 弓筵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伽萨教千年以来的信仰是真龙,而不是任何一位圣主或圣女,她想要颠覆一切,易如反掌。 可他深知,这是自己强大的唯一办法。 弓筵月做过太久的羸弱花瓶,他知道被动的滋味。 而且,这也是长久接近真龙的唯一办法。 作为拥有美貌的“圣女”,他无法得到她的青眼与留恋。想来也是,以她与神鸟作伴、与万物有灵,什么样的美丽她没有见过呢? 唯有成为她在人间的左膀右臂,他才能被她倚重,才能留在她眼中…… …… 羡泽一开始只是用那一瞬的显露身姿,为他赋予了神性。 但对于混乱了这么多年的伽萨教内部而言,一个连性别都不合规的圣女,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个体,想要获得权力,可不是真龙的一瞥就足够的。 弓筵月这些年在教会中的势力,虽然单薄,也是一柄已经插入贝壳中的撬刀,他在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背后,是令人发指的凶狠手段。 她化作人形走在血染的草原上时,目睹了部族战场的落幕,满地的尸体与竖立的兵器中,草叶正因为双方对战沉淀的灵力而悄悄生长。伽萨教正在壮大势力收拢俘虏,只不过那些俘虏要自己剃掉头发,割掉自己身上异教的纹身,发誓终生信仰真龙。如有不愿意的,便送给翼虎们做了零食。 她在深夜游荡过伽萨教部落上空时,也见到戈左与少年们从神庙离开,捆着一扎新鲜的旧教徒头颅,他们正趁着四下无人,将这些脑袋用木桩扎在巴扎市集的广场上,将绘有金龙的布条钉在他们额头上。 教派中的守旧势力,似乎误以为弓筵月因为讨好了她才拥有了权力,于是开始大肆抓捕年轻貌美的年轻男子,将他们送往各个神庙,甚至在草原中假设露天祭台,扒光他们、火烧他们,妄图用这些人的惨叫,来吸引她的注意力,让真龙再来一回“英雄救美”,妄图来顶替掉弓筵月在她身边的存在。 羡泽饶有兴趣的躺在云中看着闹剧,直到弓筵月带着人马前来,把围观祭台的数位神仆用他制作的蛇斑索缠住,将他们一并拖入火堆中,听着他们发出与可怜的祭品一同的尖叫。 羡泽惊奇于凡人之间彼此屠戮的手段之高超,也惊叹于这位在神庙中仿若心怀大爱的“圣女”,如此精于凡间的斗争。 她有时候会漫步在帐篷之下,近距离的好奇观察这些人们的恸哭与笑容,西狄人更有未曾被驯化的快乐和残忍,他们割了头颅回来洗净手,依旧会唱着歌哄着自己的孩子入眠。 她也不止一次在神庙中,见到了跪在熏灯下,虔诚的跪在地上祈祷的弓筵月。 他似乎已经知晓了她的脚步声与气息,好几次她甚至还在壁画后的暗室中,他便已经开口道:“尊上,衣裙又划破了吗?” 羡泽笑了笑,坐在石台上晃着脚看双手合十的他。 弓筵月不再佩戴那些如装扮游神般的首饰,他换回男子衣着,但仍有雌雄莫辩的意味,目光也愈发明亮。 羡泽道:“权力养人,你比之前更漂亮了。” 他目光楚楚,坐到祭台脚下,将脑袋靠在她膝盖处:“尊上,我想你了。” 她轻笑起来,任他将面颊压在她膝头:“想我?想我以金龙化身,再帮你叫两声?” 弓筵月说不出话来。 他打心眼里想念那几天,想她抓着他在云中飞舞时的纠缠,想遥远又挂满闪亮物件的营帐,想热气腾腾的炖肉与冰凉夜晚的缠绕。 第149章 他想赤着脚踩在草甸上,朝她奔过去;他想蜿蜒在冰凉的湖水中,趴在水边石头上仰头看她。 可随着他说出那句请求,仿佛就将那份可能性给扼杀掉了,他从她捕获的新鲜猎物,变作了臣子与奴仆。 他很后悔,自己应该多与她相处些时日,再动用许多勾引的手段。 真奇妙,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勾引并未成功,但当她目光因此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仍然有种欢愉和满足。 可当时他知道内乱争斗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不快点加入战局就会彻底无法立足,实在是由不得他继续为真龙编织温柔了。 此时此刻,弓筵月也只能这么靠着她,手指摸了摸她的小腿。 她觉得痒,笑着缩了一下,丝毫不知道他的心也跟着一缩。 他虽然是圣主,但仍然在这石墙的环绕之下,如何不能说,这权力依然是将他笼罩住的头纱? “差点忘了大事。尊上,我找到了能帮您缝合伤口的办法。” 他从腰间小包中取出丝线,还有一枚精细打磨过细针,羡泽一眼便能看出透明丝线中灵力流动,与众不同:“这是……” 弓筵月弯唇一笑:“这是用蜕皮与蛇筋炼化所制的丝线。听闻蛇与蛟,是和龙有一丝亲近的血脉,筋骨皮肉皆能为龙所用,若是尊上信任我,我们便试一试?” 羡泽思索片刻,化作龙身,懒洋洋的趴在祭台上。 弓筵月之前就关注过她掌心的伤痕,此刻看来这伤痕穿透掌心,十几年来未能愈合,甚至是有些皮开肉绽的可怖。 她该多疼啊。 他针尖入体,羡泽只是轻轻抽动了一下,他额顶先冒出汗来,连呼吸都轻了:“我小时候就会给蹭破的裤腿,缝上一朵小花,不如也在尊上掌中缝朵花?” 羡泽脑袋凑过来,鬃毛拂过他鬓发,她好奇的问:“什么花?” 他抬头笑了一下:“金莲花如何?很配尊上。” 羡泽没有见过金莲花,但他散发着淡光的丝线细密的缝合伤口,一层层花瓣确实绽放在她掌心之中,而她迅速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缓缓的修复着这处已经十几年的伤口。 他确实有些本事。 她从没见过弓筵月直接杀人或彰显修为,但单单是他为她缝合伤口这片刻,就足以窥见他灵海浩瀚,修为不低,恐怕早就有元婴上段的修为。 不显露个人的实力,恐怕也是他故意为之,既是底牌,也是他明白在斗争中,个人哪怕是化神大仙,没有权柄也不过是他人的刀。 他缝合好之后,羡泽将龙爪化作了人手,他有些缱绻的握着羡泽的手指。 羡泽却望着他如绸缎的卷发,心想:这个人不管有没有真心,或许也可以种下金核吃一吃。 弓筵月抬起头来,二人双目对视,羡泽看似薄情的金瞳却有深深的凝望,他显然误会了羡泽的目光,心中震颤。 弓筵月承认,自己有许多行为都是刻意的,她即是权力的化身之一,他想要俘获这位真龙的心,他想要用情感构成的迷宫将她困得更久一些。 他也应该知道,成功的勾引是应该得到更多的利益、承诺与让步…… 可当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眸中有一丝对他的深沉与正视时,他为什么便一股脑的认定,那一定是她爱上了他。 弓筵月为自己的不理智而胆战心惊,他抚着她的手背和指节,看到羡泽手腕上戴着一串金色与黑色小珠子穿成的细手镯,看起来不算太昂贵,但可能有些旧了。 弓筵月心思一动,轻声道:“尊上要不要送我个小礼物?毕竟我可是抽出自己的筋为您缝合……” 羡泽声音果然警惕起来,声音却依旧漫不经心:“你要什么?” 弓筵月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细手镯:“如果是对尊上很重要的首饰,那便当我没说。” 羡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她是前一段时间从宝囊中拿错东西拿出来的,但她因为太喜欢把漂亮物件占为己有,自己包囊里的首饰少说千万件,她只是觉得这手镯有些眼熟,但也记不清来源了。 她灵力试探了一下,似乎也不是什么法器。 羡泽思索片刻,对他伸出手:“那给你吧。” 弓筵月对她伸出手腕:“尊上替我戴上吧,就戴左手就好。” 羡泽对他突然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正在弓筵月心里一提,这笑容是否在讥笑他的手段太拙劣时,她已经摘下了手镯,套在了他手腕上。 羡泽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腕没松开,相比于他天生的薄皮瘦骨,她的手丰腴而洁白,像是玉佛般轻巧又不容拒绝。羡泽手指抚了抚他的脉搏,道:“我本来想送你另一个礼物,但再等等吧。等你平定西狄,将众多部族纳入麾下的时候。” 她这样郑重的口吻,听起来不是一般的礼物。 会不会是定情的…… 弓筵月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腿:“……尊上真的不留住在这里一阵子?” 第80章 羡泽道:“不要。我忙着呢。” 她话语虽然说得无情, 他却将她没有推开他这件事本身当做宠爱,轻声道:“尊上心中有大业,自然是很忙的。” 羡泽确实没把精力放在伽萨教上。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几座荒置神庙的地下, 抚摸着枯朽的龙骨, 想要侧耳听到过去故事的浪涛,想要知道为何群龙消失,她想知道为何自己从出生就孤单一个。 余下的精力都在捕杀大妖, 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修为;或是四处搜寻上古典籍, 看有没有人遇到过她这般内丹碎裂的情况, 该要如何修复。 她拍了拍弓筵月的手背:“你做的不是挺好的吗?我就过来看看, 准备走了。” 羡泽说着跳下石台, 往外走去,弓筵月绞尽脑汁正要想着说什么能让她产生兴趣, 能回过头来留在这里。 却没想到羡泽刚刚走出神庙厅室, 就有个高大的身影从神庙外石柱的廊道蹦出来:“妈妈!我就知道你来了!” 羡泽也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 戈左笑出虎牙两只手紧紧抱着她:“嘿嘿,有没有想我, 一个多月没见过了呀!我上次给你带的果干糖饼好吃吧!” 弓筵月不可置信。 从他当初被羡泽掳走已经过了两年,他最近也有少说半年多没见过羡泽了, 为什么戈左只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 羡泽瞪大眼睛看着戈左:“你怎么……你到底是吃什么饲料啊?怎么长得这么快, 这不只是个头,肩膀也——” 戈左非常会粘人,几乎是脑袋压在她肩膀上:“我就是爱吃嘛,我变壮了才能帮妈妈杀人啊。再说叔父也用得上我。” 羡泽往台阶下走去,他就步步紧跟:“妈妈又要去找旧书典籍了吗?要不要多带些好吃的走,唔, 我才没有吃坏牙齿。我们现在有好几座城市了,也有商队在做生意呢,而且还有——” 他的声音渐渐远了。 弓筵月手扶在石墙上,站在神庙门口,风裹紧他的长袍,他看到羡泽又养猫逗狗似的摸一摸戈左的脑袋。 刚刚弓筵月靠着她膝盖的时候,她都没有伸出来摸一摸他的头发…… 第150章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戈左不容易死掉,可他每次受伤都会在身上留下伤疤,他在向羡泽显摆着自己新的功勋,甚至想让她伸手摸一摸。 羡泽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因为好奇,手指蹭了蹭他胸膛上两处刀伤。 而戈左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竟然在她面前眯起眼睛不住傻乐。 但羡泽这般无情的人,似乎又说了什么话,很快戈左脸上装傻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当羡泽身影消失后,戈左回过身来,看到了站在神庙高处的弓筵月,他没有避开眼神,反而略显挑衅地走回来,拱手向他汇报奇袭大获成功。 弓筵月拨弄祭灯内结块的烛油,轻声道:“一个多月前,你应该在去往库拉山的路上。” 戈左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抬起手来,枕着胳膊笑道:“嗯,恰好碰到妈妈在附近的神庙,她正好奇的围观当地村落的祭祀。当时已经战胜归来,我就离队找她去玩了。” 弓筵月背对着他,手持长柄杓,将结块的烛油倾倒在地上,轻声道:“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就不该再叫什么‘妈妈’了,与礼不合。你只是凡人。” 戈左一怔,怒极反笑:“她都没说不让我叫,不知道叔父大人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什么人,敢替她不同意了。” 弓筵月偏过头:“作为你的圣主。” “圣主也不过是她的附庸。”戈左咧开嘴,同样的笑容,随着他眯起绿瞳,变得挑衅且危险:“我的信仰只有她。若是有一天圣主做的不让她满意,她自然会换一个。” 弓筵月看出了他的年轻气盛,他不屑于与戈左争,以衣袖掩盖住手腕上的细镯,手指轻轻摩挲,仿佛在守着一个秘密。他轻笑:“换谁?换你吗?” 戈左满不在乎:“至少我比叔父年轻不少。” 戈左知道弓筵月想要使出浑身解数留住羡泽。 但他心里很瞧不起。 叔父留住她,恐怕为的都是把自己跟真龙绑在一起,为了给自己圣主的神性加码。弓筵月虽是圣女,但他因为囚禁在神庙多年,心里对这份信仰有怨,根本不像他这般虔诚。 弓筵月心里有的只是权力罢了。 但随着之后几年,弓筵月不遗余力的从四处搜罗来了各类典籍,甚至不惜为此去袭击中原仙门,羡泽也频繁的出入伽萨教,留在他身边了。 而戈左想要见到她,却频繁的被弓筵月派出去执行命令,他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势力与手腕都比不了叔父。 他必须也要有足够听话的手下,有能够为她征战的实力,才有可能取而代之…… 只不过从那时起,他身上开始多了纹身。 他对外声称,纹上去的每一个异兽图腾,都是他为真龙打下的一场胜仗。 但他开始纹身的原因,是当时他耀武扬威地向羡泽显露自己的伤疤时,她手摸了摸轻笑道:“我自己也是一身伤疤。但我更喜欢完美的东西。” 她或许是只随口一说,但一直以来将伤疤当勋章的戈左却不是随口一听。 他渐渐意识到,跟高高在上的叔父相比,自己竟然是那么的…… 粗鄙且疮痍。 她更喜欢完美的……那便是叔父那样的吧。 但戈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在某次深夜去往神庙时,看到了祭台上纠缠的身影。 他本不能进来的,但因为新教神仆都知道他与弓筵月的叔侄关系,就不好太强硬的阻拦他。 戈左登阶时没看到侍奉的神仆与点灯的牧首,就应该感觉出来不对劲,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拿此次出征的战功甩在弓筵月脸上,完全没想到—— 祭台铺设的红绸挂在石梁上,如同半掩的床帐,金杯与贡品散落满地,像是一阵风卷席而过。 她侧卧着,露出光洁的脊背,因细密缠绵的亲吻而沉迷的歪着头,慵懒的甩着龙尾,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远处的戈左。 弓筵月汗湿的卷发黏在肩膀锁骨处,他与她相拥,也自然而然看到了戈左,湖水般的竖瞳微眯,似是驱逐似是威胁。 如果说只是这般,戈左还能安慰自己——是她懵懂无知,是她龙性难忍,被他骗了。 可随着弓筵月与她低声交谈几句,她忽然似恼火似玩闹的暴起,握住他脖颈,面上含笑的将弓筵月按在石台上。 戈左连忙藏起来,他以为她要杀人,却听到叔父变了调的惊叫,与她毫不遮掩的野性又享乐的轻吟。 羡泽手指将他的脸掰过来,笑道:“你能憋到现在才出手,我也是挺佩服你的。” 弓筵月大口呼吸道:“如果不是因为碰上了发情期,我也不会……只是,尊上既然知道我的本性……呃、也对我有心,为什么没有主动要过我?” 羡泽:“因为看你使出浑身解数很有意思。再说,你自身能分清楚吗,你此刻这样一塌糊涂,是因为与我这个人融合,还是因为与权力,与你的神融合?” 他因为她的举动而咬紧牙关颤抖,回答不出来。 她笑得似乎有些了然,弓筵月自己也分不清,他只觉得自认为膨胀的权欲逐渐虚弱,反倒是爱欲缠绕,如蜕不掉的蛇皮困住了他。 但他没有力气说出口。 弓筵月此刻剥去圣主的衣袍,也不可能在他的神面前故弄玄虚,在最赤裸裸的状态下,他只是被发情期折磨的一个多月没有进食的半妖,极度的刺激与多次的融合下,弓筵月几乎感觉自己要昏了头。 但她却有些好奇道:“都这么久了,你竟然反应还这么好。传闻说蛇类甚至能持续十个时辰,你也能吗?” 弓筵月一窒,他有点后怕,也不知道传闻中龙性本淫,一个不够一群才行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因为紧张而更加—— 她看出他的反应,仰头眯眼笑道:“不过我也不在意,既然在两方面都用了你,自然也要送那个答应好的小礼物。” 弓筵月见到了她指尖捏的一点金光,随着她放软腰肢,这纯然金光也飘入他灵海内,灵海内涌现仿佛要被人扎根的痛楚,而她偏偏在这时候微微俯下身来。 仿佛是他与她要从肉身到灵海,彻底相连,这非同凡响的意味带来狂喜,撕裂灵海的剧痛令他颤抖,再加上躯体沉浸的刺激,弓筵月几乎要放纵的叫出声来。 只是他不确定戈左有没有离开,他不想让与她之间任何细节被他人知晓,只死死咬住嘴唇。 可羡泽用指尖抵住了毒牙,道:“别藏着你的舌头啊。我很喜欢它。” 就因为这句“喜欢”。 他昏了头,用分叉的舌尖缠绕着她的手指。 什么伪装或诱骗的手段都如长袍那般无用的堆在地上。 戈左有没有听到? 当弓筵月之后再接见戈左的时候,已经不太在意这点了。 他裹紧衣袍,双手交叠,在面纱下含笑望着戈左,早已看不上他的挑衅。 因为身体里有一枚小小的金核,属于她的金核。 那一刻他无比笃信他们之间灵与肉,权与欲的联盟。 …… 弓筵月几乎一夜没有睡。 第151章 她趴在他身上这般昏沉睡去,像是温热且沉甸甸的水浪盖在他躯干上。他没有忍住伸手碰了碰她脸颊。 她难得没有惊醒,或许是因为失忆,让她对东海屠魔的事情没有那么刻骨铭心。 羡泽在昏睡中时不时攥紧了他的衣衫与头发,她的梦里会有他吗? 可愈是她回想起当年的缠绵与容貌,弓筵月越是无法面对她。 这个薄情的爱人如果掀开他的头纱,会露出怎样嫌恶的表情? 外头的火盆渐渐熄灭,草原的夜晚很冷,帐下的温度也降下来。他应该摇铃叫奴仆前来换炭,或者是走出自己用灵力燃起火来,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她身侧。他是冷血的动物,在皮被下紧紧拥着她。 帐篷渐渐变成蓝色,外头的天光也缓缓亮起来,他先一步起身去洗漱,将卷发拢了拢甚至造作地抹了些香膏,才又回到床铺上。 羡泽竟然被他这一来一回弄醒了,她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句:“……真臭美。” 弓筵月以为她醒了就要滚进床铺深处离开了,没想到羡泽或许在梦里见到了他们很美好的时刻,竟将脑袋拱到他颈边,抬腿搂着他。 弓筵月呼吸都轻了。 他侧过脸亲了亲她顶发:“再睡会儿吧,我的尊上。” 到羡泽醒来的时候,弓筵月已经不在身边,她听到外头传来依稀的说话声。 “连圣主帐下都敢闯,过几日怕不是连神庙的油火都敢一脚踹翻了。”弓筵月的声音不悦,因为内外分隔的帐帘上,施加了简单隔音咒,所以她只能听到一点声音隐约传进内帐:“她最近还没恢复好,总要多睡会,你出去等。” 戈左似乎在屏风与垂帘外侧踱步,他很会扮演没脑子的快活大狗:“我想让尊上一醒来就见到我嘛,我蹲在这里等。” 弓筵月似乎慢条斯理的外面桌案处拆信,不再搭理戈左,只在戈左想要掀开隔帘往内间走的时候,他才轻轻开口道:“戈左,内外有别,你别过了那条线。” 戈左的幽深目光从帐帘的缝隙中,望着羡泽的方向望了许久,还是后退几步回到了外间,在地毯上踱步,而后找了个矮几坐下来,胳膊搭在膝盖上,笑道:“叔父大人还没摘下过面纱吗?你嘱咐所有的神仆也都戴上面纱,装作这都是旧俗典仪的一部分。可她还是会好奇的。” 屋内燃起神秘浓郁的熏香,弓筵月似乎正在提笔写字,那只金属手搭在桌案上,靠灵力驱动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弓筵月轻声道:“那她没问你身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戈左歪歪头,语气天真:“我没说。要聊到这个,也很难避开叔父大人的事——说起来,是不是又要到了蜕皮的季节,大敌当前,叔父还要去雪山脚下避人处蜕皮吗?” 弓筵月慢声道:“这个时节点,我不会离开尊上身边。” 第81章 戈左惊诧的挑了挑眉, 话头转到了正事上:“你标注的几处点位手底下的人都去做了,要动用‘阴兵’吗?只怕是元山书院那帮人,发现了之后会更拿着这点不放, 甚至是当作罪行的证据。” 弓筵月冷哼:“他们无论如何也都会找到由头, 对我们不放的。” 他们聊起来的一些细节和地名,羡泽听不懂了,但她也没着急起床, 而是手指翻阅着墨经坛。 “天下论道分坛”内现在最刷屏的消息, 就是关于:讨伐伽萨教。 元山书院提出倡议, 梁尘塔与千鸿宫都呼应, 决意以三大仙门为首, 西行讨伐伽萨教,其余各个宗门也纷纷响应, 将向伽萨教在腹地的各个分舵发起袭击。 这场宣战声势浩大。毕竟是需要千里奔袭, 本来就不可能隐匿行踪, 所以也干脆不遮不拦;再加上三大仙门, 想要掀起九洲十八川与伽萨教对抗的浪潮,事情自然要冠冕堂皇。 羡泽也能看到“天下论道分坛”中不少名门正派历数伽萨教的残忍行径, 甚至扬言散修应该去杀平时混居在中原的西狄人。 羡泽感觉到了一些当年东海屠魔的影子。 不过看到现在的战报,某些小宗门突袭伽萨教的分舵均以失败告终, 看得出来伽萨教的弟子信众实力颇为强大。 而且在墨经坛上, 也是元山书院声势最浩大,相比于千鸿宫从十几年前的衰败,元山书院显出了要成为仙门之首的强势。 他们在各大仙府或凡城都有设立教塾、书院,既是教授孩子们基础的学识为他们开蒙,也能发现、收拢有灵根仙缘的孩子。而且元山书院文化深厚,但凡是富贵人家或仙门子弟, 都有少年时去元山书院学习经史诗书的经历。 不过元山书院并不是儒教礼法为尊,相反他们有各个风格的学派,整体注重自我为上,注重浪漫与狂想。对于学识的态度也是包容到了吓人的地步,听说元山书院的经楼里,你可以借到算学精工、经学精读和黄文精品。 不过元山书院频出杠精与矫情怪,日常高强度在墨经坛输出观点。羡泽总有印象自己很多年前统计过,墨经坛三分之一的帖子都是元山书院出身的人发的……要知道这群人可能只占墨经坛用户总量的百分之五。 更可怕的是,羡泽看到了另一类传言: 《真龙现世与西狄伽萨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虽然伽萨教入主中原没有用过真龙的名号,但我知道他们是最狂信真龙的教派。‘伽萨’在西狄古语中指的就是龙爪印记,会不会明心宗不是被魔主袭击的,是伽萨教带着真龙,降神下来把他们摧毁了?” “确实哎,我记得前一段时间不就说过,伽萨教杀入闲丰集,恰好那时候垂云君出山,和伽萨教某个圣使交手了——” “可怕,伽萨教这些年如此张狂,有隐匿的真龙给他做靠山啊!那会不会连伽萨教四处袭击各大仙门,也是为了当年东海屠魔的事情,给真龙复仇!” 羡泽心里一沉。 这是把她跟伽萨教绑成了利益共同体。 《暗渊都成筛子了,魔气都快崩脸上了,还不怪魔主只找伽萨教的问题,你们是会装瞎的。毕竟魔域多可怕,还是伽萨教杀得爽啊。》 《真龙在明心宗受伤了吧!伽萨教似乎也去过明心宗,说不定是他们掳走了真龙》 《我就知道,五十年“东海屠魔”的脏事怕被翻出来,又想杀真龙了!》 “真龙现身之后,伽萨教似乎也有大批人马撤出中原,很有可能是他们带走了真龙!如果让伽萨教拥有了真龙,他们以后再闯入中原屠戮,真的就是如入无人之境了!” “真龙未必是愿意的吧,能不能我们这边也派人跟真龙接触,让它庇佑中原?” “庇佑?笑死,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说明了当年东海屠魔的真相了!它不杀了我们都算脾气好,要我说,能不能趁它病要它命,此次西征伽萨教,最好能把真龙给杀了,以绝后患。” “……你们太可怕了,做错了事你们想的却是把受害者赶紧杀了,让它不能报复。这还修个屁的仙法,人世间行走的都是披着人皮的妖魔罢了!” “夷海之灾的事现在都没几个人搞得清楚,谁知道它会不会代表天道、天命的一部分,要是再杀了它,到时候海水可能倒灌淹了我们的脖子!” 第152章 这就是在把她往称上放,要看看她几斤几两了。 这些讨论在各大分坛上还只是“民间探讨”,忽然元山书院发了文帖,冠冕堂皇地说起来。 什么“对真龙现世的探讨甚嚣尘上”“西狄与此事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又转了话头道“元山书院此次西征必然要查明此事”“给修仙界个交代”…… 交你大爷的代。 若不是她还想听外头戈左和弓筵月的聊天,羡泽一句脏话差点骂出口。 如若她是一条孱弱的小龙,又没有自己亲厚的势力,此刻只剩下两条路走。 被当做伽萨教的帮凶,成为舆论中的一条恶龙,当年东海屠魔没有杀成,如今再杀一回,龙肉龙鳞都各家分分能有几斤几两! 或者是被抓起来当吉祥物,成为某个仙门作为天道大统的证明,到时候夜里住笼子白天穿华服,要她各种降神迹唱赞歌! 五十年前,东海之上,若不是她血洗仙门,把他们杀乖了、杀怕了,这几十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四处搜寻真龙踪迹。可能是当年参与过东海屠魔的人已经忘了疼;抑或新一代人掌权,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又敢打她的主意了—— 那对于这些舆论,千鸿宫、或者说宣衡是怎么想的?他参与了此次讨伐西狄,会不会宣衡也想打她的主意? 羡泽眼底浮现杀意。不过她倒是可以用水晶窄镜,查一下宣衡的位置,就能知道他们的讨伐队伍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羡泽打开了定位找人的功能,结果就发现她的寻人次数是[0]次。 啊……她忘记刷次数了! 羡泽感觉发帖也不是什么难事,随手打开“仙侠情缘分坛”,打算编个标题发出去。却没想到仙侠情缘分坛全都在讨论一件事—— “闭关多年的落匣与孤鹜齐翡老师,竟然又出新作了!老师直接在文修聚集的‘海棠花似水分坛’公布了消息,说新书全都以栉比阁代售实体的形式对外卖!” “落匣与孤鹜齐翡太太也明说了,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急需资金,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书友们能多多支持!” “老师免费贡献了那么多墨经坛文学经典,我们都欠她三百灵石!什么都不说了,我现在就订十本《大家都以为我是冰山剑圣的美艳作精可我真的是他爹养大的三百岁王八成精》!” “为什么《大家都以为我是宗主兄弟养的小娇妻可谁知道我每天溜两条狗真的很累的!》这本为什么这么贵?是人越多越贵吗?那我姐姐订购的另一本,卖我这本五倍的价格,是不是最起码能抠十个?” “落匣与孤鹜齐翡妈咪!我要买一百本!我要偷偷塞满我们元山书院的书架,让整个当代墨经坛文学区都变成您的形状!” 羡泽在这一片混乱中,为了赶紧靠发帖换取寻人次数,也随手发了一条毫无感情的: “啊啊啊人越多越好嘿嘿嘿!落匣与孤鹜齐翡老师是我的唯一真爱!” 她发了之后就没再管了,却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用这个名称,卖东珠给某个人…… 这会儿寻人次数终于变成了[1]次,羡泽立刻注入灵力,回想着宣衡那张死人脸。 窄镜又像上次那般先显示了她的位置,就在她以为地图会拉远,显示出遥远的宣衡的方位—— 却看到代表宣衡的红点,竟然是在她所在方向的西北侧,不过一百多里! 不对劲,从明心宗或千鸿宫出发,他们应该都是从东侧过来的,他竟然已经在西狄腹地了?! 是他早早来到这里,隐匿着行踪,正监视着伽萨教的一举一动吗? 可按照之前的信报和墨经坛上的讨论,真正讨伐西征的修仙者们,还没有进入西狄区域内…… 这是什么计谋与暗算? 这件事,有必要告诉弓筵月吗? 她思索起来,顺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却没想到水杯响动的一瞬,外头二人的说话声立刻停止,她听到戈左跳起来的声音。 啊。 羡泽只好收起窄镜,顶着乱糟糟的发,穿着单衣,打着哈欠从床上起身。 她每天早上都收不住尾巴,它总是在清晨很悠闲自得地乱晃着,也因为它的左右摇摆,羡泽也不好掌握平衡,早晨下床这几步总是走得摇摇晃晃。 戈左一把掀开帐帘,朝她露出大大笑容:“早上好!” 她本就生的丰腴,裹着白色的绸缎单衣又系紧了腰带,明显感觉到戈左愣了一下,连习惯性上来搂她的手都僵在半空中。 羡泽赤脚踩在绒毯上走出垂帘,拨了拨头发,弓筵月并不跟戈左那样着急,他从旁边衣架拿了自己的松绿色长袍,走过来几步替她披上,裹紧衣领,笑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羡泽歪头看着他,梦里复苏的回忆仿佛还在眼前,她忍不住伸手隔着面纱蹭了蹭弓筵月的面颊。 弓筵月身子一抖,隔着面纱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他目光闪动,嘴角勾了勾,似白日勾引一般,舌尖从唇间微微探出舔了舔嘴角,但终究还是稳下声音道:“……尊上看来是做了个好梦。” 羡泽正要开口,戈左却忽然探出脑袋来,用撒娇将她举动的意味都消解了:“妈妈也摸摸我的脸,唔,最近风吹日晒我是不是没那么嫩了!” 她轻笑:“你就没嫩过。” 只不过话一说,她忽然感觉当下三个人的状态…… 弓筵月在前头替她系拢腰带,他身上自带一股梵宫的幽冷馨香,因为激动而有些手抖,整理衣领时,微凉的金属手碰到她脖颈,羡泽被冰得轻嘶一声,他抱歉的放下手。 而戈左紧紧贴在她身后,将她头发从松绿色长袍中拨出来,胸膛都快贴上后背,羡泽隐隐能感觉他身上的炙热气息—— 她像是被这俩人挤在中间的小肉饼。 刚刚还明枪暗箭聊天的叔侄俩,现在又在她面前故作一团和气了。 洗漱梳头的时候,戈左就两手托腮坐在旁边笑眯眯的乖乖看她梳头。弓筵月特意给她梳了妇人发髻,仿佛故意要让她和戈左看起来真的像养母子一般。 羡泽看着眼前又提示出来的倒计时,现在只剩下34天了。 她叹了口气:“你们知道附近有什么暗渊吗?能通往魔域吗?” 弓筵月手一抖,几缕头发散落下来。 戈左也瞪大眼睛:“妈妈去魔域做什么?” 羡泽:“没还没确定呢。只不过有个人掉入魔域……我需要找到他。” 羡泽分明在镜中看到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弓筵月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变化:“找谁?” 羡泽只是笑了笑:“我的一个孩子,明心宗出事的时候,他掉到魔域去了。” 弓筵月蹙眉道:“寻常修仙者掉入魔域,恐怕就已经死了吧……”他当然知道真龙不可能跟凡人那般“生个孩子”,便猜测也是养在身边的孩子,道:“男孩女孩?既然已经掉入魔域就当没养过吧,若是喜欢半大孩子,我再让人领来一些神庙中的孩子,伴着你玩。” 羡泽:“他不一样。” 羡泽是想说江连星不一样之处在于,进入魔域之后恐怕不会死,但她没注意到,这二人会错了意。 第153章 她又道:“他天生就不一样,又是有人死后托付的,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死在她手里这一点,很重要。 戈左虽然天天傻笑,可他远比看上去聪明,立刻蹙起眉头想到:“当时在闲丰集,替你寄卖东珠的少年,十七八岁,是他对不对?以妈妈的性子,不可能随便让人帮忙寄卖东西。” 他立刻又道:“而且,他身上有着从未见过的强烈魔气,当时就刺伤了我,妈妈也看到了伤口不是吗?我就觉得他是藏在明心宗里的危险人物,只可惜当时那小变色龙作掩护,没能杀了他!” 羡泽怔愣。 戈左看她的表情便懂了,立刻道:“妈妈怎么会有那样的孩子,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弓筵月轻轻梳着头发,语气温柔:“我还从来没听过尊上会对谁挂念到,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他不会是尊上真有血脉的孩子吧?十七八岁……” 啊啊啊这俩人! 虽然说羡泽知道任务是杀江连星,但她更想搞清楚,为什么她要杀江连星。 羡泽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弓筵月以退为进道:“不如让戈左带尊上去看看伽萨教的‘阴兵’,如果信得过他们出入两界的水平,便让他们帮忙找找。” 她心里歇了口气,刚要同意,就听到他状似无意问道:“就是没个名字可不好找,那孩子叫什么?不会是姓宣吧?” 第82章 “难不成是姓钟?”戈左又贴在她耳边问道。 此刻戈左已经带着她骑在翼虎之上, 羡泽捂住耳朵:“你们两个能不能别问了!再说了,他怎么就不能跟我姓了?” 戈左立刻道:“他不配。除非说他也有真龙的血脉。但我小时候听的上古唱诗,都是什么龙会长眠, 以龙气和梦境孕育一颗龙蛋, 龙蛋须孵化数年才有可能破壳,龙蛋好像也不是真龙来孵化,他应该不会——” 他说着, 还伸手很困惑的摸了摸羡泽的肚子, 羡泽掰住他手指, 咬牙道:“孩子只是个统称, 他不是我亲生的!” 要是弓筵月听了这话估计会松口气, 可戈左安静了一瞬,反而笑了, 将脑袋压在她肩膀上:“我要是有一天丢了, 妈妈会这么找我吗?还是说妈妈只喜欢养十七八岁大的, 长大了便不喜欢了?” 羡泽:“……”别把她说得这么不是东西。 戈左摸了摸指节:“当初在闲丰集, 若不是赶着去见妈妈,我真应该杀了他。或许杀了就好了, 妈妈经历丧子之痛,哭起来肯定很美。” 羡泽:“……那你也可以死一下试试。”不过她也问出了个疑问:“说起来, 你之前抓在身边的小变色龙是谁?” 戈左一愣:“妈妈不认识吗?在去临江城找你之前, 我先到了你之前居住的院落。实话实说,那院落穷的不像你的风格——而后就发现有只小变色龙隐匿在院中,似乎也是在找你。” 小变色龙当时就在她苏醒后那个破院子里?! “我捉住了它要拷问,而它为了求饶,便说是你的旧友和眷族,能帮我找到你。” 羡泽挑眉:“它倒是护着我, 没有把我的方位透露给你。” 戈左笑了起来:“护着你?未必吧。妈妈若是在我们身边,说不定有着两枚金核助力,早就恢复了记忆。那魔主分身如果敢来,大不了我和叔父的命都不要了,也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羡泽一愣,缓缓回味过来。 她失忆后一直由着江连星引导,而江连星似乎坚定地认为戈左、宣衡这些人都只会给她带来厄运,她也因此满怀戒备与警惕。 但细想下来……也未必如此。 江连星反而像是在刻意领着她,走上一条本不该走上的道路。 不过她也说不上来哪条路更好。 如果在她刚失忆时,那茫然又无力自保的状态下,被戈左或者宣衡这些人牵着鼻子走,恐怕自己收回金核的路也不会多顺利,甚至可能会反被他们控制利用也说不定。 事已至此,羡泽也无法评价选择的好坏,只不过她好奇,为什么江连星会有种预见许多事的感觉。 难不成,他也有系统?! 二人正说着,戈左带羡泽往西七八十里,抵达了所谓的“阴兵”所在处。 羡泽眯起眼来,之前她看到宣衡突然出现在西侧,似乎就是这个方向,难道他也找到了此处,正埋伏在周边不远处? 说起来,早上戈左和弓筵月也提到了,“阴兵”出入两界,是不能对外说的存在,如果三大仙门发现了,很可能会拿着“阴兵”存在的证据,将伽萨教彻底打成魔修教派。 千鸿宫也是这个目的吗? 有意思了,那千鸿宫想必会紧紧盯着此处,有没有可能宣衡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垂下眼,看着翼虎身下的风景。 这是在草原与荒漠边界处突兀出现的连绵石山,群山耸立,形成了一片山石组成的堡垒,内部地势复杂且有着如虫巢般的连绵空洞,一直绵延直至地下。 戈左和翼虎飞入石山的阴影,山顶处没有落脚的地方,刀削斧劈的山石之间有个简单停靠的平台,戈左稳稳停在木台之上,扶着羡泽跳下翼虎。 羡泽刚落脚,便察觉到了依稀的魔气,木台两侧是如同莲藕般的石窟洞室,伽萨教信徒簇拥在洞口处,远远见到了他们,却并没有任何靠拢过来的意识,只是朝着这边颔首行礼。 他们都裹着黑紫色或深灰色的衣袍,脸上有纹身刺青,还有部分人面上戴着用青铜器与皮革制成的面罩。 这说是一支军队,更像是一个部落,羡泽甚至看到了一些小孩子垂着腿坐在洞边,对她露出笑容。还有几位男女立在洞口,拉起破旧的高头琴,琴声悠扬,以示欢迎。 一位面上纹满文字的沧桑女人走过来,戈左对她也有几分敬重,行礼介绍:“这是‘阴兵’的族母,你可以叫她紫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对魔气还是有些……我在这里等着你。” 紫玛引着羡泽,往山窟中的台阶走了下去。 石窟中阴冷清凉,时不时有风穿梭而过,吹拂起她的衣裙。 “我们确实不像是兵,对吧。”紫玛笑道:“我们也不是故意成为魔修的。” “二十多年前,魔主忽然在这片地区现身,伽萨教死了很多人。旧乌叶卡几乎没几个活口,草原上也出现了很多暗渊,我们部族就是在那时候掉入了魔域。” 羡泽惊讶。魔主曾经来过西狄?! 二十多年前,那应该是她见到宣衡之前几年。 “我们部族掉入魔域之后,却没有彻底灭族。或许因为我们并非修仙者,体内也没有多少灵力,大约有一半人,靠着伪装成魔修,勉强在魔域活了下来,有些不少人为了保护部族,吸纳魔气,成为了真的魔修。” “不过我们一直想要回到凡间,再加上其他教派部族,也有个别能穿梭两界的魔修。戈左圣使托他们进入魔域找寻,终于找到了我们。圣主背后支持,花了好几年时间,想方设法将我们带回了凡间。” 羡泽惊异:“当时不是出现了很多暗渊吗?两界连通,自然也能从那边原路返回吧。” 第154章 紫玛笑道:“因为当时真龙怕再多人掉入魔域,为了保护西狄人而封上了那些暗渊,我们自然不可能原路返回了。” 这跟明心宗出事的时候很像啊。 “魔主为什么会出现在伽萨教?” 悠扬的琴声还在响着,紫玛年迈的面容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不知道,我们当时只是在放牧,当时草原上出现了浓重的湿雾,在什么都看不清的雾气中,有个庞大的黑影在四处肆虐。我后来听说,那就是魔主。当时根本没人能阻止如此强大的魔主,听说圣主与多位圣使都差点被杀了——” “至于魔主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但时不时显露真身的真龙,在魔主肆虐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庇佑我们。” “真龙事后才出现,当时有一批人因此而信仰动摇,认为真龙未能庇护我们,甚至还有更过分的叛徒,说我们就是被真龙所害。” 羡泽皱起眉头。 她恰好不在西狄的时候吗?是巧合还是魔主故意而为? “不过圣主狠狠惩治了这些信仰不定之人,真龙也现身,平定了暗渊,隔绝了两界。但,从那之后真龙便消失了几十年,再未有过现身……” “至于说我们,就以我的部族来说,我们大约在魔域生活了七八年,才回到了凡间。圣主为我们寻找了这片隐蔽的居住地,这里灵气稀薄,族内的魔修不会太难受,而且山谷洞窟深处,还藏着一道通往魔域的暗渊,我们收到圣主的指令,就会从这里进入魔域。” 越往下走也越湿冷,羡泽嗅到了熟悉的灰烬气味,紫玛引着她往下看去,在山谷之间,在幽深的暗渊上撑开了许多张彩色的网,防止有孩子不经意间掉下去。 羡泽也察觉到了好几位魔修,他们身上的魔气张狂外露,面容上也出现了一些非人特征,比如说面颊上长了须发、额头生了眼睛,或者是身上长出一些骨刺。但目光却平和,仿佛只像是大家族中的几兄弟,还向羡泽点头致意。 羡泽感觉那股气息又与江连星身上的魔气大不相同。 “圣主派你们进入魔域?那都是做什么?”羡泽问道。 紫玛面露犹豫之色,这种本应该是极大的秘密,但清晨时鹰隼送来了圣主亲笔的书信,让她们对即将到来的女人知无不言。 “这些年来伽萨教庇护我们,甚至养着我们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去探查魔域。” “探查魔域?”羡泽惊讶。 “一切的探查,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当年出现在西狄上空的黑影,造成伽萨教千万人覆灭的魔主,到底在魔域的什么方位,是什么样的人物,到底又是如何统治魔域的。”紫玛略显浑浊又黑漆漆的瞳孔望着她。 紫玛带着她走到了快接近暗渊的位置,这里有部族生活的石质大厅,厅堂内部则摆着以黑色油漆涂装的沙盘,那里是他们探索出来的魔域地形的沙盘。 这些年来他们有过很多足迹,也有些人离开部族成为魔域的一员,有些人以买卖凡间宝物行走过许多魔域府城。 羡泽道:“那你们查出来了吗?魔主在哪里呢?” 紫玛指向一处复杂的圆形迷宫般的府城模型:“魔主大部分时间在照泽,这是一片巨大的盆地深坑,听说是如今的魔主耗费数百年修建了一座城市,在这里,各类妖魔、亡魂与魔物混居,它龟缩在其中,城市下镇压着这些年它的仇敌。” 照……泽。 这地名与她的名字之间,是巧合? 她垂下眼仔细观察地图。 照泽距离西狄非常遥远,羡泽估计这个距离几乎横跨了大半个九洲十八川—— “那最近,照泽与魔域之间是否有什么异动?” 紫玛对此还真的知道一些:“我们这些年还有一件成果,便是有些眼线留在照泽城,在魔主或魔主分身进入凡间的时候,能够有所察觉。” “比如二十多天前,它的分身去往了南部明心宗的方向,我们就察觉到,并且告知了圣主大人。再之前,在半年多前,照泽附近有大乱,我们只听说发生了乱斗,导致了内城封锁。在照泽的大乱发生前,我们就查出来,魔主似乎去往了九洲十八川中部。” 半年多以前,是她失去内丹核心,陷入失忆的节点,她之前跟江连星师父的居所也正是中部地区! 也就是说,她的内丹核心就是被魔主所夺走的! 所以魔主才能有掠夺其他人金核的能力,甚至在明心宗交手的时候,它的分身意图夺走羡泽的金核! 不过也正是因为半年多以前,被夺走了内丹核心,不破不立,她生活在明心宗那几个月看起来最寂寂无名且低调,却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慢慢重造了自己的内丹。 她体内重塑的新内丹,和魔主夺走的旧内丹核心,地位相当、分庭抗礼。 他们都能吃掉当初散出去的金核。 也都能吞噬彼此。 比如说在明心宗与魔主分身的血战中,她就赢了,吞下了分身还充盈了自己的内丹。 只不过,现在最疑惑的便是半年多以前她的失忆和出事。 葛朔所谓被仇家所杀,实际上是被魔主杀了吗? 她当时知道魔主的觊觎与威胁吗? 等等,也就是说魔主抢夺她内丹核心的时候,江连星应该也在!而且,他的黑焰和魔主刺中她胸膛的黑焰长枪几乎一模一样……难不成,他也是魔主的分身! 这样细想下去,羡泽满目惊疑,越想越对得上。 她失忆后,可能知道真相的葛朔一死,她就会完全被江连星牵着走。 而且江连星一个十几岁的孤儿,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有见识,太缜密细心了。 之前在千鸿宫与明心宗试炼的秘境中,江连星主动说要进入魔域,说是怕牵连她——说不定只是完成了魔主给他的任务,他想要尽快离开罢了! 难不成那孺慕之情也都是假的? 她竟然还因为想杀他而感到愧疚,而于心不忍! 羡泽骤然恼火起来:如果这是真的,她就非要杀江连星不可——! 羡泽垂眸思索片刻,拿出了自己的水晶窄镜,注入灵力,还停留在她搜寻宣衡方位的界面,她此时正能清晰的看到,宣衡就距离此处三四十里地的距离,丝毫未动。 看来他们埋伏在这里的目标,真的是“阴兵”。 那可不行。 她要从这里进入魔域,而且未来很可能需要这些能出入两界的“阴兵”帮助。 她思索片刻,忽然面朝紫玛露出笑容,与此同时,她长长的龙尾也从衣裙下头钻出,头顶的断角指向天空。 紫玛及身边众多阴兵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金瞳女人,她流光溢彩的龙尾正绕着自己的双腿轻轻摆动,众人回过神来,连忙跪倒下去:“……是、是真龙尊上?!” 紫玛更是控制不住脸上皱纹抽动,几乎要落泪:“尊上回来了!尊上回到西狄来看我们了吗?” 羡泽本不想展露身份,但她有这个必要:“现在我要做的事,希望你们不要汇报给其他人,包括任何一位圣主或圣使。我不会伤害你们,也不想毁了这里,但希望你们能听我说……” 第155章 “……是的,也麻烦你们为我准备好东西……” …… 匣翡看向山脚下明心宗的一片废墟,轻声道:“师尊,咱们真的要搬去东海?” 钟以岫并没回答,只是愣愣看着手中的窄镜。 他不再闭关,众多脉主也意识到他的性格,对于他不善接话和惧人怕生也都习惯了。 匣翡只是自顾自道:“您刚才一句话都不说,就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真够吓人的!不过这地方确实不能住了,能狠狠讹元山书院一笔也算不错。” 就在几个时辰前,元山书院多人出面逼迫明心宗搬离此地,他们其实都知道,哪怕是钟以岫能击退这些人,也不能出手—— 如今元山书院蒸蒸日上,明心宗是半倒的落魄宗门,他结了仇最后都是要这群弟子来还。 但钟以岫也不能就这样带着弟子们就如此离开,他憋了半天,道:“咱们……搬迁的银钱还没有着落,要他们狠狠出血才行。若是不给,我就拿着银山剑站在山门也不走。” 陆炽邑难得见他这么表态,立刻拽上匣翡,三人商议起来—— 紧接着,诸多元山书院弟子长老就受到了垂云君的接见,就在被魔主分身打的如同废墟般的妙箴峰上,日头斜照在屋顶破碎的主殿大堂中,垂云君一席白衣坐在上座,道道日光穿过浮动的尘埃。 一行人刚刚进去行礼,准备开口,就瞧见了懒懒在半山坡上打盹的骨蛟尾巴落在树丛中。 垂云君神色淡淡,面容隐在阴影中,声音轻得像是说话不愿费力一般轻声道:“我听说了,明心宗在这里守住了多处暗渊,确保没有魔物侵扰周边,你们却要将我们赶走,是这个意思吗?” 元山书院的人必然要开口说什么“此处不安全”“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元山书院更有实力接手管理暗渊”等等。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矮子就从不知道哪个台阶上蹦起来,骂道:“我们都能守得住暗渊,对抗得了那么多魔物,还用得着你们担心安危?早不见你们到处保卫安危,这时候来了?泔水车没刷你们都要路过舔干净,是好心还是嘴贪?!” 陆炽邑叭叭一顿骂,直把那几个人气的面色涨红,几乎要拔剑出来,只是他们灵力弗一露头,忽然感觉座上垂云君的灵压铺天盖地而来。 噌一声回荡的轻响,他们只听说过名字却从未见过的银山剑,从破碎的屋顶垂下,悬在半空中,也悬在他们头顶。 匣翡立刻来唱白脸:“诸位,我们当然知道元山书院肩扛重任,这九洲十八川你们自然都希望四方平定,只是我们确实……很难。搬迁的地方都还好找,可这么多人如何赶路,如何重建殿室,如何设立宗门……这处处都要花费啊!” 匣翡适时一笑:“我们没退路,会做出什么事都不知道。特别是垂云君的名号您几位老人应该也听说过,我们或许最不缺的就是一把能破风冻海的剑了。” 钟以岫有些心虚的坐直了。 第83章 元山书院当然也听说过——为数不多活着的化神期。 之前传言都说他废了, 但现在却看着不像。 明心宗这些年虽然羸弱却不死不灭,再加上还不知道他们跟魔主、跟真龙是否有渊源,如果逼急了—— 那长老也看得出来:“不若我们元山书院给你们拨一个分院让你们暂住……” 话还没说完, 陆炽邑陡然蹦起来:“滚!想让我们明心宗当你们的附庸, 当你们的分院?你们想得美!你再打这种算盘,我把你脸扇得比你屁股蛋子还圆润!” “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 随着二人的针锋相对,周围空气也冷若冰霜, 甚至可以见到日光中的尘埃都结起冰花, 缓缓落地。 元山书院几个人抬起头, 有些惊愕的看向上座, 钟以岫不知何时抬起眼来, 似冷冷的望着他们。 几个人心里一惊,匣翡连忙比着眼色道:“我们自己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了, 只是苦于不知道如何上路, 要不——” 元山书院总算理解了, 三大宗门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有钱, 这会儿开口随便说了个价码,就让明心宗没见识穷高层三人组心里一惊。 钟以岫传音入密:……这、这么多钱, 是不是可以…… 匣翡也咬牙传音:不行! 陆炽邑:这些狗养的,怎么这么有钱啊?他们的钱是风刮来的吗?还是他们元山书院养了能拉灵石的一池子大□□?!不行, 这么有钱必须要讹一笔! 这二人相互配合, 把价格抬到了一个让他们仨都胆战心惊的地步,钟以岫都已经被这个金额吓得有些眼神飘忽了,匣翡立刻见好就收,定了下来。 没想到元山书院那边还松了口气。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内心大叫:要低了! 还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啊! 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反悔。 只是当元山书院几人离去时,钟以岫猛然松了一口气,几乎是从主座上要滑下来。他步伐都有些蹒跚, 双目失神的离开,银山剑也蔫蔫跟在身后,甚至连陆炽邑叫他的声音也好似没听见。 匣翡道:“算了,放过师尊吧,今天已经够为难他了。他估计未来三天都在反思自己演得是不是太过了。” 匣翡很快就收到了元山书院给的在栉比阁用的换票,还有一部分上品灵石做现银,这会儿钱袋鼓囊,连长途跋涉都像旅游了。 匣翡望向远方弟子们打包行囊的身影,清了清嗓子:“此次搬迁自然要耗费许多银钱,不止是他们给的,我……早年祖上也是阔过,所以这些年不少有积蓄,垂云君不必为这些事发愁。” 匣翡回过头,才发现钟以岫呆愣愣的。 自从出事之后,这位曾经不愿意见人的师尊变得顶事又沉着许多了,但他总是会凝神看着宗门内某处山坡,某个阁楼发起呆来。 可今日神情又与往日不同。 匣翡凑上前去几分:“垂云君在看什么?” 钟以岫忽然道:“你知道‘落匣与孤鹜齐翡’是谁吗?” 匣翡正觉得自己坐拥财富的时候,忽然被人釜底抽薪这么一问,人要裂开了:“啊?不知道!没听说过——垂云君怎么突然问这个!” 钟以岫拿起窄镜给她看。 匣翡只看到一个没人回复的石沉大海的文帖,内容是什么“啊啊啊人越多越好嘿嘿嘿!落匣与孤鹜齐翡老师是我的唯一真爱!” 这种文帖她一天也要见个千儿八百,并不吃惊,可钟以岫却轻声道:“她如今过得很好……还能有空刷墨经坛,倒是挺让人放心。只是,怎么就、就说一个没听说过的人是她……唯一真爱。” 谁?说的是谁? 匣翡细细看去,只瞧见那发帖人叫“听取妈声一片”。 她依稀感觉有了些误会,只好道:“这话应该不是当真的,他们在这个论坛里经常这样说——就只是为了表达激动而已。” 钟以岫偏过头来:“当真?” 匣翡感觉他还要深究,连忙严肃点头:“您要是去那天道论坛里刷,还天天有人要搞元山书院师尊,要让梁尘塔大长老当他炉鼎,这都不做真的。而且我记得有人说这个名字背后,是个女子。” 第156章 钟以岫松了口气,话题自然也拉回正事:“此次搬迁,不能让你掏自身腰包,元山书院给的总够用了,咱们也不能大手大脚。” 匣翡摇摇头:“钱都是最不要紧的事,我怕的是明心宗这个家散了。” 钟以岫垂眸笑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不知在何处的钟霄,心里有点迷茫:“我也是想着,不能让钟霄回来后看到家散了。说到底……明心宗到底是什么?最早成立这个门派的那帮人,早在我出事之后弃了门派而逃,而我甚至多年都是靠着自学,不能说是有什么师承,到现在连功法也还不成体系。” 匣翡相互所自己喜欢的也是这一点:“或许就是那个氛围,最新来的弟子明明出身各不相同,做事却都配合得很好。我也从来不喜欢那些所谓传承与规矩很重的宗门。” 匣翡也有些犹豫:“但真的要往东海沿岸搬吗?那路途可不近。” 钟以岫却心意已决:“是遥远些,可东海附近灵气充足,又因为东海屠魔之后,诸多宗门对那片地方恐惧,周围上千里都没有其他的宗门或分舵,适合未来落足发展,也不容易跟其他宗门起冲突。” 这是理性上的理由。 可非理性的理由,是他实在是觉得……她或许不喜欢他,但应该是对明心宗有感情。此次她现身,许多弟子也都念叨着真龙庇佑,念叨着钟霄被她救下。 自东海屠魔以后,他不敢想象她有多么孤单,或许明心宗也能在东海与她为伴。 匣翡也明白,那些宗门不敢落足在东海,是怕真龙未死,再来报复,所以就放着东海周边那片灵地群岛不敢接近。 而明心宗前些日子,既有骨蛟现世,又在危难之际受到真龙的保护,虽不知道为何真龙会与明心宗有关,但应该证明—— 明心宗与真龙有渊源。 只不过,明心宗此时真的搬迁至东海,那在外界宗门眼中,就是他们要跟真龙同心一体,万一以后修仙界再来一次东海屠魔,他们明心宗也会首当其冲。 或者说此次搬迁之后,明心宗大概率要成为真龙的附庸——或者说这本来就是钟以岫想做的。 匣翡这些话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看得出,关于明心宗是否搬迁一事,垂云君思索已久。除此之外,宗门上下也无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案,说不定此行去往东海反而是生机。 明心宗上下弟子、长老与脉主,加起来也没多少人。 就如同之前去秘境中那般,弟子们背上重重的行囊,所有人的芥子囊都腾空大半用来装经楼中数量巨大的典籍,身强体壮的弟子们甚至背上扛着八把十把兵器,明心宗就这样开始了浩浩荡荡的东海之行。 元山书院本以为明心宗这种不上台面的小宗门,是灰溜溜的走了,却见他们昂首离开的时候,眼里闪烁的是那种有靠山、有家似的奇异的光芒。 反倒是元山书院的有些年轻弟子,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反倒是心里涌出没来由的羡慕。 明心宗没有飞舟云车,只能御剑前行,路上时不时落地扎营歇息。 弟子们倒是没有什么抱怨,反而满脸新奇,一路上叽叽喳喳点评着周边风景。 他们在郁江城外暂时歇息的时候,钟以岫给黄长老垫了垫轮椅的腰垫,反倒引来他一顿嘴毒的数落。可数落完了,黄长老又手执舆图,计算着未来多少日才能到东海。 陆炽邑则在派傀儡去周边巡逻,他离开明心宗的时候,本以为带不走那骨蛟,却没料到骨蛟似乎因为他与羡泽说过话,态度十分亲昵,化作一条能缠绕在手臂上的小骨蛟,跟着去往了东海。 匣翡则是躲着所有人,似乎在用墨经坛疯狂写一些什么,双目泛红嘴里念叨着什么“这次把真假大小姐、豪门换亲、强取豪夺、兄弟盖饭、人外兽耳都写上了,一定要给我赚出新建宗门的钱啊!” 远处,弟子们没有背井离乡的悲伤,文葆师兄正在给弟子们分发辟谷丹,李戡那些年轻弟子们,来了明心宗就只吃过食堂,倒是开始好奇辟谷丹的口味,顺便聊起来东海的民俗与故事,说什么乌龟公主的故事。 他们还商量着等选定了新址,到时候要回明心宗立碑指路,要把碑上的文字与图画写得大大的。 当那些从魔域回来的弟子再找到旧址的时候,知道新家在何处,更重要的是要写上—— 哪怕真的成为魔修,也先团聚再说吧! …… 几十里外。 被术法结界藏起来的玉銮云车,飞到了几乎与云层相同的高度。 在云车上层的房间内,宣衡死盯着眼前的虚景镜像,戴着手套的手指搭在嘴边,虚景已经放大到远视的极限,乘坐翼虎靠近“阴兵”的人小如米粒,但他仍然是一眼认出来了。 宣琮抱着腿,歪坐在圈椅上:“这根本看不清。” 宣衡捏着眉心不想回答。 但宣琮这张嘴或许别的本事没有,刺激他的本事是已臻化境。 “你的窥探虚景只能放到这么大了吗?若是你这些年实力倒退,不如早跟我说,我就不跟你来送死了。”宣琮托腮道。 宣衡十分希望手边有个砚台,能再次扣到他脑袋上。 宣琮凑上前一些,依稀可以看到翼虎降落,戈左抱着她下来,他啧啧两声:“哥,嫂子在别人怀里,这要我我忍不了啊。” 宣衡额头青筋凸起,他咬牙道:“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宫中无人领事,你跑过来是想让咱俩都葬身在此处,让千鸿宫彻底完蛋吗?!” 宣琮一脸无辜:“说得好像是我回了千鸿宫,就会好好管事一样,我这个消极怠工的性子你也知道。再说你都驱逐我十几年,再让我回去管事,也不怕那群宗亲长老又觉得咱们二人还在夺权,搞出更多的幺蛾子来。” 他卷起宽袖,背着手,轻飘飘道:“再说千鸿宫那糟污泥潭,毁了又如何?我恨不得十几年前,一切都被烧毁了。“ 宣衡沉默。 他以为兄长也赞同他的想法,回过头去,宣衡像是没听见,闭着眼睛,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在身前捏作复杂的诀印。 虚景中的画面逐渐拉进,也愈发清晰。一般的灵视都需要傀儡作为载体,而宣衡在法术上的精妙造诣却足以让空构虚景,甚至与此同时还维持着在云层中隐匿的法阵。 宣琮其实越是长大,越明白兄长的天赋异禀……宣衡只是面上看起来钝拙无趣,下头则是静水深流。而他这个弟弟所掌握的不过是些讨人喜欢的小花招,就误以为自己聪明绝顶…… 宣衡不再看他一眼,只望着虚景中的山窟,羡泽进入了内部,但那位西狄圣使并没有进入。 随着虚景拉近,戈左叉着腰闲立在翼虎旁,也转过脸来。 宣琮一眼认出来,皱眉道:“这是之前袭击过西行宫的伽萨教圣使,我记得叫戈左。”他转过脸去看向宣衡:“羡泽有提到过他吗?” 宣衡冷着脸不说话。 他笑了笑:“那看来是没有。唔,他身材比你好吧,听说西狄人都挺会玩的。哥,我猜你能排在她身边男人的前八个里,哎别泼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不介意当第九个。” 第157章 宣衡神色阴沉得吓人,只盯着虚景中的一切。 戈左心情大好的站在平台上等待着,风吹动他的发辫,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下手毒辣的西狄圣使,更像是等待爱人梳妆更衣的鲜衣怒马青年。 此处没有其他守卫,随着这些天隐匿踪迹的弟子探知,此处约生活有三百人,有一半左右是魔修,但金丹期水准以上者寥寥。 宣琮倒是轻飘飘说出了重点:“你参与围剿西狄,一是为了大事上让千鸿宫合群不掉队,二也是为了来寻找她,毕竟听说她那孩子掉到魔域,最有可能从此处进入魔域。但近些日子,元山书院而来的联络一直得不到回应,仿佛有意隔绝我们——” “干脆我们提前出手,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既可以直接带走她,也可以提前离开此处,静观元山书院的动作……” 宣衡面无表情:“带走她?你觉得你能带走她?” 宣琮哑然,又耸肩道:“弟弟我没本事,你不是什么多年夫妻吗?你也没把握让她跟你走?” 宣衡手肘撑在太师椅扶手,双手搁在下巴前,半晌道:“谁也不知道她对伽萨教的态度。她若是觉得西狄的信徒都是她的子民呢?我们便是自以为在救她,实则是在打她的孩子。” 宣琮反倒没有说话了。 他看出来了。如果说自己因为失去而变得不管不顾了,兄长就是因为失去而变得胆怯了。 特别是在宣衡知道她夺走钟以岫的金核,却没有杀了他之后。 但宣衡心里却知道,能让她跟他走的唯一办法,但……他要想做到这一点,恐怕要杀光今天跟他一同前来的诸位长老。 在戈左等人的这段时间,只有一队人马前来向他汇报,他脸上悠闲愉悦的神态缓缓沉下去,似乎转头安排了好几句,那队人马中的下属彼此之间交换了惊异的目光,但仍然点头领命。 就在这群人离开的瞬间,羡泽走出了石窟。 戈左面上立刻露出傻笑,伸出手去要去牵她的手,羡泽面上神情不大好。 戈左也不知道是热情还是粗鲁的拽了她一下,拥住她的腰,将下巴放在她肩上,几乎是整个结实宽阔的身子都裹住了她。 二人交谈起来,她皱着眉头,不知道是思索,还是在抗拒。 她皱着眉头推搡几下,但他却不肯松开,将她抱上了翼虎,从虚景窥探的角度,能瞧见她睫毛扇动,手推在戈左紧紧拥抱的上臂处,似乎在推拒,也似乎只是这么放着。 戈左伸手碰住了她的脸。 而后羡泽蹙着眉头,好似哀伤般说了一句什么。 她脸上那股怅然与伤心,真有种圣母垂泪、菩萨静哀之感,连一贯自认为了解她本性的宣琮都心里皱起来,只觉得她似由衷被伤到了心…… 她不会真的…… 兄弟二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脸上,并未注意到戈左脸上也是为她心痛的神情。只是这心痛之后,戈左眼底恨意浮现,手指蹭着她脸颊,有些强硬地亲吻着她脸颊。 她大为吃惊的转过脸去看戈左,脸上甚至浮现几分薄怒。 而戈左竟然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羡泽挣扎起来,可那戈左几乎能包裹住她面颊的粗粝大手,扣住了她的脖颈与手臂,几乎要捏红了她肌肤。 咔! 宣琮听到了身后太师椅扶手被生生掰断的声音。 第84章 他转脸, 只瞧见自己的兄长死死盯着虚景,他似乎头风病要发作,额头青筋跳动, 眼前似乎有些模糊的不停的眨眼。 不看也好, 可宣衡拼命要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她的挣扎却不是小打小闹,使劲推搡了几下,戈左满嘴是血地往后撤了撤, 却咧嘴笑了起来。 羡泽恼怒起来, 抬手给了他两巴掌, 她使了十足的力道, 戈左偏过头去, 一边脸上甚至浮现了红印,只不过红印还没鼓起来便消退下去, 他缓缓转过脸来, 面上仍然挂着笑, 不依不饶地说了几句什么。 羡泽脸色犹豫起来。 戈左明明是自己挨巴掌, 却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脸颊,她转过头去。 宣衡二人也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只能瞧见戈左轻轻吻了她嘴唇几下。她背影似痛苦似为难,但终究没有再伸手挣扎, 戈左手臂环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而……从虚景之中,只能看到她似抗拒似无力的手,搭在戈左布满纹身图腾的肩膀上,只是指尖还在颤抖。 内室一片死寂,二人都没有开口。 “……必然是伽萨教抓住了她的弱点。”宣衡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宣琮侧过脸去,心里好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年他在千鸿宫里对着“嫂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宣衡不知道多少次,故意让他撞见二人亲密,甚至是明知他在不远处却要执意与她亲吻。 他当时给自己心里找理由,都是“兄长抓住了她的弱点”“她有自己的谋划不得不低头”。 现在反倒是他宣衡,要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亡妻”跟别人亲吻相拥。 哈。活该。 真活该。 宣衡站起身,衣袖带到了桌子上的茶盏,砰的摔碎在地也没有在意,手指攥得皮质手套都发出嘎吱作响,却浑然不知,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伽萨教怕不是挟真龙以令四方,他们死、不、足、惜!” 宣衡冲动的指令几乎要在嘴边说出口,他真的想不顾什么三大仙门的围攻计划,直接出手带她离开,但如果真的成为第一个出手的人—— 不。清醒点! 她已经能化成真龙,不太可能寄人篱下,她一定是在演戏!她说不定都已经知道他在这里看着! 这世上敢强迫她的人都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更何况她跟伽萨教的渊源更早,甚至早在他们成婚前—— 她从来都演技精湛,可他为什么每次都会被她带动情绪,会被她随便漫不经心的几下拨弄就昏了头! 但就在这思索的转瞬间,戈左那边似乎因为得到的消息紧急,已经抱着她骑翼虎离开,二人身形掠向乌叶卡的方向。 宣琮轻飘飘的话语传来:“哥,她走了,你追不上了。” 宣衡却隐约看到她在翼虎背上回头,好似朝他所隐匿的方向看来,心里有几分不大好的预感…… …… 不过羡泽一开始也没想到戈左会是这个反应—— 她垂首从阴兵居住的石窟走出,戈左就立刻跟上来问道:“妈妈找到那个孩子的位置了吗?你要去找他了吗?” 羡泽正若有所思,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怎么可能这么快确定他的方位。” 戈左眉毛拧起来,立刻道:“你难道要亲自去魔域找那孩子?魔主对你虎视眈眈,绝对不可以深入魔域啊,妈妈可能不记得当年——” 羡泽:“当年?你是说二十多年前,魔主现身的时候?” 戈左抿着嘴唇,又不大愿意说,他习惯性搂上来,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那时候的事你肯定不爱听……妈妈,你想再吸金核吗?四下无人,不如我们——” 羡泽却不愿意转换话题,道:“二十多年前,你有没有见过那魔主使用过边缘灰白的黑焰?” 第158章 戈左:“什么?” 羡泽转脸看他:“你曾经被江连星用匕首刺伤过不是吗?那给你肋下留下了一点无法愈合的伤疤。” 戈左怔怔的点头。 他心里默默记住:江连星。那个如此受她重视的孩子,叫江连星。 羡泽紧蹙眉头:“在明心宗的时候,魔主分身用同样的黑焰凝成的长枪,刺穿了我的胸膛。跟江连星的能化出的黑焰一模一样。当年魔主现身西狄,你见过它使用黑焰吗?” 戈左却摇摇头:“没见过……魔主驱使的只是很强大很纯粹的魔气。而那个江连星的黑焰,能让人皮肉仿佛被吞噬,我不断愈合,它也在不断灼烧,最后是我把周边的肉都挖出来,才得以痊愈。如果魔主也能用那种黑焰,那多年前我早就死了。” 羡泽沉思,呢喃道:“难道是我想错了吗?可如果是江连星跟魔主密切相关,一切才解释得通。葛朔的死……他师兄的消失,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全知全能’……” 甚至他思路清晰地要给她安排去处,完全不像个命苦又修为弱小的十几岁少年的所作所为,她当时只以为龙傲天幼年体就是这么逆天,便没有在意,现在看处处透露可疑。 戈左也说过,说不定她被伽萨教带走后,早就恢复了大半的记忆,应该也不会在明心宗被魔主分身所伤。 那为何系统一开始要求她将他养成龙傲天? 羡泽紧皱眉头。 戈左没太听明白她的话语,但显然她发现一些细节,证明之前那个孩子——江连星,其实跟魔主有关联,甚至还背叛了她。 说不定连她内丹核心被抢夺,都跟江连星有关。 戈左却心里陡然恼火起来:他还记得,那个叫江连星的少年,虽然身负魔气,武艺刁钻,但修为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他能在这世道上隐藏身份存活下来,说不定正是因为妈妈的庇护。 甚至说,羡泽失去记忆,却大老远跑到明心宗,从最底层的弟子做起,恐怕都是为了给那个没有才能的孩子,委曲求全铺路罢了! 相比于他硬是挤在她身边叫“妈妈”,江连星真的被她当作了孩子。 可他丝毫不珍惜,甚至是背叛了羡泽! 戈左伸手抚了抚她脸颊:“背叛妈妈的孩子,就该被杀掉。他躲去了魔域,是要去见魔主吗?阴兵会找到他,到时候我会将他的皮扒下来,将他扔进滚水锅里——” 羡泽看他情绪也到位了,偏过头状似伤心的低声道:“我当时明知道他有魔气,却强行隐瞒下来。一直以来我想要变强,就是怕有人欺负了他,甚至觉得世上只有我们俩相依……” 羡泽说的话,在外界不论谁看来都是事实。 甚至连江连星都挑不出毛病来。 毕竟她的真实想法不会有人知道。 羡泽还在纠结自己需不需要掉一两滴眼泪。她知道自己说出口出去,戈左必然会号令“阴兵”去搜寻江连星,甚至当魔主的气息再度出现在凡间的时候,他们会第一时间上去围追堵截。 不过羡泽还需要查出来,为何系统会一开始让她将江连星培养成龙傲天,如果这两个任务同时存在,她到时候在分析情况,做出选择。 如果选主线任务,必须要杀他,就让戈左抓住后,自己拿着葛朔的霁威剑亲自拿江连星的血祭天;如果选支线任务,那就将他囚禁起来,对戈左对他的虐待装作不知,来达成“龙傲天”结局。 羡泽垂眸道:“那个孩子……不,他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戈左你会听我的话吗?你会有一天也……” 此刻羡泽的垂眸轻语,却因为她眼眶里入戏的点点几不可见的水光,被戈左当成是她正深陷痛苦,无法自解。 戈左两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拢住她脸颊,手指揩过她根本没有湿润的脸颊,却总觉得只要手抹过,她的眼泪就永远不必落下来。 他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声音道:“我绝对不会。妈妈不要伤心……他不值得,不是妈妈轻信了人,是他利用了你的失忆……妈妈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他,你有那么一大片天空,而他就只是粘在你鞋上的一块小泥巴罢了。” 但他说完这番话,羡泽的眼神始终还望着远处,并未落在他脸上。 戈左受不了。如果是叔父也就罢了,他是真龙天生亲近的蛇妖,他是伽萨教的圣主,最不济他也曾有过一张美丽的脸庞。 可那个不起眼的少年有什么?! 羡泽疼爱他那么久,他却是现在一切状况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戈左几乎是哀求般道:“妈妈,不要想着他了——你看看我,我绝对不会背叛你!妈妈,你摸一摸我的伤疤,你要不要我金核里的灵力……你让我不要烂在地里,我的命都是你给的——” 羡泽以前也觉得江连星肯定不会呢。 她故意苦笑了一下:“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捉住了江连星,你绝不可在我没有嘱咐的时候,自作主张处置他。我要你削掉他的左胳膊,你就不许多踹他右腿一脚,你能做到吗?” 戈左听得出来,她是还可能想留江连星一条命,心里几乎想将他碎尸万段,咬了咬牙,面上神情都因为两鬓青筋凸起而变形,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羡泽看向他:“戈左,你若是有一天背叛了我,我也会刺穿你的喉咙,把你钉在神庙的石柱上——” 他面上表情一紧,却咧嘴笑了:“妈妈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又要硬了。” 羡泽:“……” “这些年,妈妈从来都看不见我,只有需要我为你杀人,和你想杀我的时候,才像是真的看见我。”戈左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咧嘴笑了起来。 羡泽心里一跳。 这小子不笨,看得出来她借刀的意图。 戈左忽然扣住她后脑,双臂紧紧搂住她,拥吻上来。 他嘴唇不那么柔软,这个吻更像是他傻笑背后藏着的真正的狼子野心与蓬勃欲望,她几乎是立刻就要感觉到他舌尖的横冲直撞—— 她恼火起来。 她不信几十里外的千鸿宫不会紧盯着这处要突袭的平台,这个吻被宣衡看见倒是无所谓,她不爽的是他突袭强来的行为。 羡泽牙齿毫不留情的咬向他嘴唇,手在暗处捶打向他腰腹,戈左嘴唇被咬的血肉模糊,甚至因为她满是灵力的一拳打的闷哼痛楚,都依然用炙热的手扣在她脖颈后侧,二人胸膛起伏,几乎要因为剧烈的情绪而缺氧。 不止是她在愤怒,他满是茧的手掌几乎也要因极度压抑的愤怒而在颤抖,她伸手推开他肩膀,戈左终于撤开唇,下巴上全是血,两双灼烧的双眼对视,他似挑衅似高兴般的咧嘴笑起来:“妈妈的牙齿真用力。” 她再也忍不了抬手扇过去! 戈左压根没躲,生生受下这用力的一掌。 这可比之前在陵城用力多了。 可他喜欢。 戈左笑得反而像是哭,手指抹了抹嘴上的血,也摸了摸横亘面庞的伤疤:“我会做的,我会听你的话来决定如何处置他。但妈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小的甜头吗?就算是狗,也要给块肉骨头也好。” 第159章 羡泽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他这第二下挨的不明不白,抬起头委屈又伤心的看着她。 羡泽怒道:“只有野狗才会因为肉骨头而做事,没了肉骨头就反咬一口。你也想这样?!你若是我养的,便不该讨要任何事,有个眼神你就该乖乖去做!” 戈左仰头看了她一眼,泄气道:“……可妈妈连眼神都不给我!” 羡泽又软化些口吻,半真半假道:“如今我不正看着你吗?现在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你不要让我觉得无法信任。下次也不要做这种事,别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戈左靠过来:“哪种事?是亲你,还是不打招呼亲你?可你从来不肯主动亲近我,你妈妈再给我几巴掌吧,或者是干脆抹了我的脖子划烂我的嘴,然后亲我一下安慰我——或者杀了我,杀了我吧,我的金核永远都在妈妈身体里,我跟妈妈再也分不开了。” 羡泽:“……”疯狗! 戈左努力还想笑,但笑得不那么好看了:“妈妈不要想那些人,只要想着我——最乖的我。” 羡泽抿了一下有点发麻的嘴唇,道:“你可不怎么乖。” 他实在是会察言观色,感觉到羡泽已经没那么恼火了,又将脸凑过来道:“妈妈,再亲亲我吧……我知道,妈妈跟叔父已经亲过了,是觉得我没有长分叉的舌头吗?要不给我舌头剪一刀吧?” ……他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因为早晨,弓筵月露出了舌头,但她并没有吃惊,就暴露了? 这算什么啊?叔父要的他也要有? 羡泽还没说话,他就又凑上来,故意蹲伏身子,仰着脸,绿色双瞳眼巴巴看着她:“我之前还从来不知道亲嘴的滋味呢,教教我吧……刚刚光疼了,妈妈跟别人亲的时候,也这么发狠咬人吗?” 本来就是滚刀肉的体质,配上厚脸皮和会撒娇,真是让人没招。 羡泽:“你少装。” 他从言辞之间已然知道她的态度,脸上神色立马亮起来,手撑在她膝盖上,凑上来又快又轻地亲了她一下。 羡泽:“……”真会演啊,又不是刚才紧紧搂着她的样子了。 戈左看她眯着眼睛,立刻道:“妈妈还在生气我刚刚太用力了吗?要不再扇我几巴掌!” 她冷哼了一声。 他看她没有扇他,立刻得意,摆出笑脸,又凑上来亲了好几下。 虽然只是轻啄几下,可他目光逐渐黏在她唇上,胸膛起伏,似乎越亲越无法自控,他几乎想要扑上来,但终究是顿住,只是两只手撑在翼虎背上,仰着脸乞求似的望着她,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痕。 羡泽居高临下望着他,目光挪下去,与他热情“纯真”的脸,在一个画面里的,是他被顶起来的皮袍。 戈左咽了下口水,压了压腰带,羡泽嘴角勾起来,还没开口,他已然理解了她的意思,呼吸粗重的凑上来,两只手臂揽住她的腰,毫无章法又有些狂乱的挤进唇间,羡泽只感觉是一阵风在席卷。 她承认,这股莽撞与激情让她心情愉悦,再想到背后几十公里的那个死人脸,说不定会去气得要死,她也挺高兴的。 不过,以宣衡的性格,绝对不会提前破坏埋伏袭击,那就好好看着吧——坐得住的前夫哥,以后值得看的事情还多着呢。 啊不。以后他可能也看不见了。 只不过这个吻到后头,戈左臂弯里的热度,他极度亢奋却不敢表露而颤抖的双手,还有那几乎是让头晕眼花的不管不顾的亲法,让羡泽也没余力想宣衡的死人脸了。 只不过她搭在戈左肩膀上的手有些抖——刚刚扇他有点太用力,手麻了。 戈左撤开唇的时候,眼睛都像是水里的绿玻璃珠子,他唇角不自觉的笑着,轻声道:“……妈妈怕不是嘴里有蜜糖,把我嘴唇都黏住了。” 羡泽轻笑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唇上嫣红,面颊也有些热度沾染的绯色,戈左几乎感觉心都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 戈左最煎熬的一点,便是他知道若是想真的占据羡泽的视线,最好的办法是杀了叔父;可叔父一死,他只靠武力难以撑起伽萨教大局,她必然也会失望愤怒,飘然离去…… 他必须容忍叔父那副与她作配的姿态,他也只能在这种四下无人的时刻对她撒娇。 戈左伸出手指,轻轻抹了抹羡泽嘴角,脑子里还惦记着正事:“走吧,我们要尽快回去了。” 羡泽骑在翼虎背上,也忍不住回头似无意间往空中看了一眼。 不知道宣衡看得开心吗? …… 翼虎翱翔的速度很快,而且到中途,羡泽已经看到有一支骑着飞兽的队伍,正在远远的襄护在两侧,似是怕他们遭遇袭击。 她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劲。 戈左飞高,羡泽看到乌叶卡就像是被蚂蚁分走的糖块,正有七八支队伍朝各个方向离开,驮兽满载着货物与帐篷,骑着异兽的伽萨教信众襄护队伍两侧。 “是百姓在搬迁?” 戈左点头:“他们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自然可以离开避祸了。” 羡泽注意到,乌叶卡连绵成片,如百家衣补丁般交织在一起的帐篷,因为迁居的驮兽背了太多东西,而偶尔打开让路,这一让,让她瞧见了底下路面与水渠的轮廓。 竟是个极其精妙得如迷宫般的阵法! 她出入城中这么多天,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恐怕一是因为平日商铺常有木板、绒毯盖着地面;二是这阵法的构造由寻常百姓完成,她感觉不到灵力流动。 这阵法是为了什么? 如此再看来,为了百姓离开而压草劈出的八条路,都是朝着各不相同的方向,像是阵法延伸出的灵线,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羡泽恢复部分记忆,也略懂阵法,这灵线是将多个大大小小的阵法相互连通。 戈左对这一切心知肚明,说明这叔侄俩,虽然没少陪着她,却也一点没耽误正事。 第85章 羡泽:“是为了抵御三大仙门来讨伐伽萨教吗?这么大的手笔, 竟然没跟我说一声。” 戈左挑眉:“他们来袭击我们伽萨教,又不是来袭击妈妈,我们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那真是没用的东西。妈妈就是来西狄玩的呀。”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 她虽然是伽萨教的信仰,但弓筵月已经形成了很坚不可摧的统治,不是她能随意插手的。如果弓筵月有朝一日不听话, 她只能直接掀摊, 而不是精确地把他摘除出来, 扶持一个其他人放在这位置上了。 弓筵月真是藤蔓, 为了能缠绕在她身上, 把自己变得有毒又有用。 戈左:“不过这阵法研究了有些年份了,并不只是为了今天。” 他说着, 翼虎与队伍已然飞入乌叶卡, 停留在了聚居地中央的新神庙前, 他将羡泽放在了台阶上, 笑眯了眼睛:“我要是再亲妈妈一口,还会打我吗?” 日头已然西沉, 神庙正对着西侧橙红色的天空,她勾起嘴唇:“你要不要试试?” 戈左望了一眼神庙昏暗的入口, 发号施令的鹰隼不断飞出神庙的厅室, 掠过二人头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旧事,笑道:“等妈妈都记起来,觉得不舍得打我的时候,我再亲。” 第160章 戈左带领一行人飞离乌叶卡,不只是他, 各个方向都有来往的异兽与教众,伴随着低垂的火烧云,羡泽能嗅到风雨来之前的泥土味道。 她转身登上台阶,朝神庙之中走去。 烛油灯火遍布横梁,映照的如同天明,羡泽印象中,她第一次带走弓筵月以及后续与他多次会面的,都是那处湖中心的古老神庙。 而乌叶卡中间的神庙显然是这二三十年修建的,壁画金碧辉煌,万兽拱卫,其中大多数画面也都不是群龙狂舞,而是只以双翼金龙为首。 其间帷幔低垂,熏香缭绕,羡泽看到鹰隼在石梁上焦躁的踱步,而神庙中传来痛苦的低吟,那身影仍在强撑着伏案,手指尖折叠信笺,刚刚抬起手,便有鹰隼飞掠下来,抓住那信笺飞身出去。 她的脚步声在神庙中回荡,弓筵月转过脸来,他手臂撑着桌案想要起身,羡泽却看到他蜿蜒在椅子下长长的青绿色蛇身。 蛇皮有些晦暗,他似乎也有些看不清,羡泽意识到,真是一语成谶,即将到来的讨伐赶上了他的蜕皮。 这痛苦似乎比年轻时候更深刻,他身上的汗湿透了绸缎的衣衫,弓筵月没想到她会回来,蒙膜的眼睛看不清她,朝她脚步声的方向伸出手去,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尊上。” 他手指有些发颤,羡泽凝视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弓筵月用力的攥着她的手指,隔着面纱也能看到他面上的笑容:“我以为尊上会走。” 羡泽:“我也就是回来看看热闹。” 弓筵月也明白利害:“您此时还力量未满,绝不能显露真身,否则不知道他们又能编出什么样的说辞,再来一场屠魔。” 他将她拽到身边来,他身下是软皮包裹的宽椅,弓筵月拥着她挤坐在一处,羡泽怀疑他的毒牙或腺体中有香料,整个人都像是一缕缭绕的香炉紫烟。 羡泽:“怎么感觉你如今蜕皮,比当初更难受了。” 弓筵月头纱下目光潋潋,半晌后轻声道:“……我就知道尊上想起来了。” 羡泽看着他:“想起来一部分罢了。” 弓筵月:“身体不如以前,蜕皮自然是更痛苦的。那我能靠着尊上吗?” 羡泽不置可否,他无力的靠在她身上,将面颊枕在羡泽身上。傍晚贴地又阴沉的风灌进来,血红色的霞光与烛火映照得神庙内厅辉煌,羡泽翻阅着他写下的西狄文信笺,二人无言相靠,有种巨变前的巍然不动。 弓筵月只感觉她的呼吸都像是引导着他忍耐过剧痛般轻而缓,仰头看着神庙顶端飞向太阳的金龙,谁也不知道,那桀骜的金龙正在他身侧。 与她分别近三十年,弓筵月想过太多次与她重逢,向她证明自我,此刻就这么一靠,一切都不做数了,谁也不知道他外壳静若琉璃尊,内里却在心神震荡。 “就在今日凌晨,元山书院的飞舟已经突袭了距离乌叶卡不远的部族。”弓筵月手指有些握不动楔形细炭笔,将包裹着黄铜的笔塞入羡泽手中。 羡泽盘转着笔,从信笺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了他的计划:“你也够阴毒的啊。” 弓筵月轻笑:“我本就是一条毒蛇啊。” 羡泽:“会输吗?” 弓筵月并没有直接回答:“乌叶卡不过是伽萨教现在坐拥的聚居地之一,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弄坏了神庙,我很喜欢这座神庙,尖顶上的金龙,甚至是我自己点的眼睛。” 羡泽抬起头看了一眼,笑道:“点的太凶太可怕了。” 弓筵月紧紧挨住她:“你比画上可怕多了,你吃人心,又总是剩下一口,扔在祭坛里,让它长出一团模糊的嫩肉,过了许多年又把玩,说这不是人心。” 羡泽轻笑:“没都吃下去,你该谢谢。” 弓筵月长长的卷曲发丝披在她肩上,像是肩章垂下的纱:“不若都吃下去,说不定吃什么补什么,也能长出一颗人心……呃、呃啊……” 他痛得周身卷曲起来,一只手也摘掉了他左臂处的金属手,衣袖遮盖了他断臂处的伤痕,他稍稍松了口气。 羡泽鼻尖却立刻察觉到了灰烬气息。 ……他身上有魔气。 他疼的身子要滑倒,抬手抓住桌沿,左边断臂只有半截,在衣袖的掩盖下似可怜又无助的也抬了抬。 羡泽看向他逐渐剥离的鳞片,将他抱起来走向祭台,他蛇尾极长,拖行在地面上,羡泽知道他蹭到地上更难受,就给绕在身上。弓筵月蛇尾立刻攀附上来,紧紧缠绕着她的腰和腿。 羡泽将他放在祭台上:“躺会儿吧,事情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真要是死了也是你技不如人。” 弓筵月头往后一仰,随着头发缓缓仰卧下来,只是蛇尾还缠着她。羡泽稍一用力,他便痉挛似的疼,但又绝不肯放开,仿佛要将她扯下来,他也要变成几截似的,她只好作罢。 不过羡泽也没打算走,她手指动了动,空中湿气游动,一团朦朦水雾在她面前如丝帛般浮现,笼罩在他蜕皮的蛇身上,蛇蜕湿润,蜕皮会更快速,弓筵月快慰地吐出一口气。 只是他蛇身扭动似,本就低垂的衣领更散开些,基本只剩下腰带束着他窄而紧的腰,羡泽注意到的不是他蛇身的痴态,而是他腰腹下方,似乎有一道魔气外涌的疤痕,不过只是看看露出一点边缘来。 羡泽正要伸手扯开他衣襟腰带多看一眼,弓筵月仅剩的一只手突然扣住了她手腕,手指极其用力攥紧她,道:“……尊上,别看。” 羡泽扯了扯嘴角:“我有两只手,你能制住我吗?” 弓筵月太了解她毫不心软的本性,似乎知道卖可怜是阻止不了她的。他身子一抖,缓声道:“……尊上不好奇我的脸变成什么样子了吗?你掀开头纱吧。” 他明明最重视容貌,可连毁容的脸都愿意露出来给她看,却不愿意让她看腹部的伤疤。 羡泽瞥了一眼那伤疤,应该就是在肚脐附近,可能有十公分左右的长度,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咬了咬牙道:“或者,尊上可以看看我的胳膊、你是疑心我身上魔气的源头对吧……总之,不要看那处……” 他是很有自尊的性子,看着绕骨柔,实际却是一支玻璃笔。 说得出这种话,看出来腰腹伤疤对他来说是极其屈辱了。 仅仅是为了好奇便去揭别人最痛的伤疤,这种事她总归还是做不下去。她伸手捏住了他面纱的下端,目光隔着面纱似在询问他。 弓筵月目光闪动,他似乎在哽咽中轻笑道:“尊上比以前要温柔许多了。掀开吧,我遮不了一辈子,尊上也快恢复记忆了,迟早能想起来。” 随着晚霞逐渐落幕,羡泽掀开他的面纱,在烛火飘摇中露出了他的面容。 从他左侧额头到面颊耳朵处,大约占据这张脸四分之一的位置,变作了如焦的黑灰色,像是被烧枯的树木。而且那魔气还像是浪涛般不断想吞噬,只是因为他体内金核的阻挡与溶解,将那条分界线停在了左侧面颊上。 与之相应的,他左眼眼皮也抬不起来,单只眼睛垂着,也能从中窥看到他左眼已然不复剔透美丽,如同水泥珠子般黯淡。 第161章 他双唇看似放松实则用力的抿着,就像当年她抓着他在云层中穿梭时那样,他内心恐惧却无畏的用湖水般的眼睛望着她。 羡泽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见过这张脸被魔气几乎侵吞,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是在二三十年前的某个雾夜,水霜透人肌骨,她在一场远行后回到熟悉的伽萨教,还未抵达地界,便先嗅到了浓重的魔气与血腥味。 草野平原塌陷数个黑漆漆的大洞,神庙周围多栋祭坛倒塌,尸横遍地,惨剧似乎还在继续,她凭借着给他的那一丝金核辨别方向,最终在神庙的台阶上,找到斜倒在石阶上半死的弓筵月。 他几乎是赤裸着,蛇尾蜿蜒,长发黏满血污,左手手腕被撕扯下来的,弃置在地上已成焦黑,只是手腕上本应该有的细镯也消失不见了。 汹涌的魔气正从他断臂处汹涌的蔓延向全身,他面上已显死态,更让他陷入痛苦的是腹部的伤口。他小腹处被剖开三寸多长的豁口,血污与冥油往外涌出,而且他腹部甚至还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弓筵月仅能动的那只眼睛,颤抖着抬起睫毛,满是死气的望着暗沉沉的天。 直到羡泽不可置信的面容出现在他视野里,喃喃道:“……弓筵月。” 弓筵月缓缓挪过眼睛。她面上还有着雾气的湿润,几缕发丝贴在鬓角,看衣衫风格是从中原南部刚刚回来…… 他第一次在羡泽面上看到了惊惧与心痛,弓筵月一瞬间几乎想要扯出笑容安慰她。只是他很快感受面上的刺痛与僵硬,他觉得自己必然要不好看了,想要抬起左手挡住自己的左脸,却只抬起了半臂与肩膀…… 羡泽声音有些发颤:“到底是谁?是谁做的!” 魔气又开始汹涌的侵吞身躯,弓筵月在剧痛之下抽搐起来,尾巴在台阶上痉挛甩动,几乎要滚倒下去,羡泽察觉到他腰腹中的异常,一只手抓住他右腕,一只手探向他腰腹的伤口。 不要。不要! 弓筵月却已经疼的叫不出声来,几乎快昏死过去。 羡泽手探入他腰腹的伤口,伤口中挤出了大团冥油,以及几块……随处可见的圆形石头,甚至有些石头还有并不圆润的尖角。 ……有人把石头塞到了他肚子里。 弓筵月已经要疯了,他嗓子中发出嗬嗬低响,摇着头竟然笑起来:“……他说、他说我……一个半妖也该肖想、尊上……他说我肯定以为自己会能肚子里……能装……” 羡泽紧皱起眉头:“他?谁?!” 弓筵月回答不出来。 她反倒是心里渐渐有数,回过头和身后的人交换了眼神。 弓筵月这才注意到,她身后隔几层台阶上,一个戴着竹笠穿布衣的男人立在昏暗与湿雾中。男人腰间横挎有好几把宽窄各异的刀,粗粝的手指按在刀柄上,他微微抬起竹笠,露出有些胡茬的下颌,似乎也在审视着弓筵月。 第86章 羡泽道:“他是人吗?长得什么模样?” 弓筵月眼皮已经抬不起来, 进的气少出得多。 羡泽蹙起眉头,犹豫片刻,垂首将手探入自己灵海之中, 手掌再度摊开时, 掌心已经悬着一枚,远比之前大得多的金核。 她身后跟来的人一惊:“你现在是当自己的内丹是泡馍,四处掰吗?随手给一只半妖这么大块内丹!” 羡泽并不受他的影响, 将金核送入了弓筵月体内:“反正我也用不了金核。但说不定还用得上他。” 竹笠男人皱眉道:“用这些凡人做助力, 你不如找一群种猪去犁地。”他看出来已经无法阻止, 最终还是选择住嘴, 似乎觉得有些陌生的看着羡泽。 弓筵月只感觉那金核入体的瞬间, 灵海几乎被剥皮剔肉换了崭新,剧痛让他几乎要惨叫出声, 但与此同时而来的是更平稳磅礴的灵力, 流淌过他的经脉与全身, 那几乎要侵吞他的魔气堪堪止住了。 但也只是止住了。 他的断臂, 他的面容并没有恢复。 竹笠男子也有些惊讶,走近几分:“这魔气太汹涌, 对方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恨意,对他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弓筵月从半死中睁开眼。 天上无月, 只有神庙台阶上一点火光, 照亮了竹笠男人的侧脸,他也看清了竹笠男人金色的双瞳。 ……他也有金瞳。 自从弓筵月几年前从羡泽那里分到一丁点金核之后,他双瞳中,便时不时会显现出隐隐的金光。 而这个男人双瞳几乎都成为金色。 羡泽捧起了弓筵月的后脑,没有在意自己的裙摆落在血污中,将他上半身缓缓抱起来, 轻声道:“是谁出手的,你见到了吗?” 弓筵月面颊靠着她衣襟,此时仍然想要偏过头去藏起那魔气侵吞的半张脸:“黑影,我只见到一团黑影……” “……似乎是戈左在其他部族征战时,劫掠到了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半妖。你也知道戈左这些年的……那半妖年轻而美丽,他便想要将半妖当做礼物来献给你,因此将他藏在了囚车中,只等你此行回来。” “却没想到,装着半妖的囚车在经过神庙时,正好碰上了神庙在举办游龙祭典,我乘角车与他的车驾有了照面,它便忽然化作一团膨胀的黑影,愤怒地朝着我而来。” 羡泽似乎仅仅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她皱起眉头:“他是为了夺走金核?” 弓筵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因为那个黑影发现了他的手腕的细镯,陡然爆发出尖啸声,当场将他左臂撕扯下来。 弓筵月也无法分清,羡泽此刻搂着他,是心疼他,还只是为了得到线索,他哀求道:“求尊上救救我的部族,他们是无辜的……”弓筵月嗅到周围浓重的血腥气味,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羡泽摇摇头:“我来的路上大部分人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他们。当年我就提示过你,用我的名,你能成就强大的凝聚,能培养死忠的信徒。但我的名背后自然也有祸患,这次不是九洲十八川的众多仙门,但恐怕也是我的敌人。” 羡泽将他扶正了,坐在台阶上,夜深露重,湿雾几乎浸泡了这片静悄悄的聚居地,弓筵月看着神庙周围的湖水,甚至没法辨明它是绿色还是血色,一切都因为死寂的夜晚而黑漆漆的。 羡泽轻声道:“我也要走了,再留在这里你们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而且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走? 走去哪里? 弓筵月惊恐的想要伸手抓住她,可习惯性抬起来的,还是更靠近她的断了一截的左臂。 羡泽看了一眼他的断臂,话语却冰冷:“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伽萨教根本无力成为我的势力,我要面对的东西都能伤害我,你还在要我庇佑你们。” 她轻轻启唇:“从此之后不要再打着我的名义了,如果让我知道,你会明白后果。” 弓筵月望着她,张了张嘴如坠冰窟。 “过些年,我会回来拿走我的金核,就先送你些时日吧。”羡泽站起身来:“或者,向我证明你是有用的,证明你值得我这些年的停留和注视。” 她戴着幕离转身走下台阶,而竹笠男人略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甚至都没有对他的敌意,只是怜悯却又若有所思。 第162章 弓筵月与他双目对视,他很真诚道: “她向来以貌取人。” 弓筵月不明白他这话,是说羡泽曾经因为这张脸选择他,还是说会因为毁容而抛弃他。 弓筵月张了张嘴,风中已经穿来羡泽呼唤的声音:“苍鹭,快一些。” 男人应了一声,披风摇摆,跟上了她。 随着金核在弓筵月体内运转,他缓缓恢复了活气,蛇身逐渐化作双腿,赤裸的坐在满是血污与尸体的台阶上,看着她无情的背影。 她说的对。 如若没有真龙之名,他不可能如此凝聚人心,更不可能在短短十年结束了西狄的纷争与混战,成为最大的部族。但他空有真龙之名,他说要为她征战为她扬名的路还未开始,便折在连面目都不知道的敌人手中。 她既是残忍,也是真实。 这样的伽萨教怎么配用她的名。 伽萨教如果再这样下去,会遭来更多的敌人,更多的暗算,会根本长不到能成为她助力的那天。 湿雾之中,她回过头来,对竹笠男人伸出手。 弓筵月第一次见她会主动要握住其他人的手,但竹笠男人却并没有回握住她的手,只是站住脚对她说了句什么。 羡泽抬起眼来朝弓筵月投过来一瞬目光。 而后她放下了手,不再打算再牵着斗笠男人,就这样转身离去,和他并肩消失在浓雾的包围之下。 她没有说要离开多久,弓筵月只永远记得她意味深长的回眸。 是不满,是挑剔,是放弃还是……? 他回忆里早就失去了辨别那目光的能力,只是那一瞬间的画面,他煎熬几十年。 弓筵月在黑暗浓雾与血腥之中坐了许久,半晌之后,他听到雾中传来凄苦愤怒的喊叫。 戈左的身影连滚带爬的朝神庙的方向奔过来,他像是适应不了身体一般踉跄,仰头不断望着神庙顶端被折断脑袋的金龙,以及逐渐昏暗的烛油。 戈左手撑在台阶上往上爬了几层,才看到了坐在神庙正门口的弓筵月。 一两寸宽的嫩肉疤痕,纵贯他的身体,他像是刚刚被撕裂开后重新拼装,惊惧恐慌地望着他的残躯,喃喃道:“叔父大人,我……” 弓筵月万万没想到,此刻连戈左的双瞳,都散发着金色。 哈。她甚至救了戈左吗? 弓筵月仅剩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笑出了声:“是你无知引来的那个魔,而你竟然还活着。她为什么会原谅你,她为什么也要给你……金核?凭什么!?” 戈左面无血色,却仍然道:“事由错在我……可它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我引着它,也迟早会找到这里。你明知道的。” 弓筵月抱着被魔气吞噬的断臂,摇头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你活着……为什么,连金核都变得不是独一份的……” 戈左其实想说,那个黑影听说他叫真龙“妈妈”之后,就顶着极美的皮相咬着手指笑起来: “你真的是什么都敢乱叫,她还是个小姑娘,小孩子呢,你却叫她妈妈?” “啊,凡间不是说什么好事成双?我将你撕成两半,她不就有了两个儿子了?哈……哈哈,你竟然还有这般修复身体的天赋,都成这样了还想要修复吗?那我把你钉在两边的地上,隔开二尺多,你也能恢复吗?”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别死了啊。她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你不是很会叫妈妈吗?你现在嘴都撕开了,还叫得出来吗?还能向她求救吗?” 羡泽找到戈左的时候,几乎被眼前的惨状惊得一个趔趄。 他被撕扯开来,两边被钉在马厩中,血流遍地,却偏生身上被施了不死的法术,在濒死的痛苦中,血与嫩肉如触手般摸索着,想找到另一半躯体。 他见到了羡泽,嘴唇动了动想要叫她的名字,却喉咙撕开脑袋都成了两半,除了呛血的咕哝声,一点也发不出声音来。 戈左知道,她给这枚金核是为了复活他,让他回答她的疑问,她似乎也在找这道黑影的真实身份。 但当她问完了戈左话之后,并没有收回金核,只是道:“拿回了金核对我来说也是无用,你便先活着吧。你们若是怕了,就偏安一隅在西狄当几年土皇帝,到我事成之日再来取这金核。” “伽萨教现在的样子,对我而言,就是没用的东西罢了。” 没用的东西。 这句话始终悬在戈左头顶,要他不得安眠。 他明白,羡泽给了他和弓筵月金核,绝不只是说要他们苟活些年,她也是在他们身上押注。 戈左更明白,不论他如何想要和叔父争,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一体的,共存的…… 弓筵月显然也咽下了恨,明白这一点,他目光从戈左身上挪开。他裹紧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蹒跚的从地上找到一条沾满血的纱巾,缓缓罩在自己的头脸上。 那纱巾就像水刑的湿布一般,贴罩在他五官之上,可他仍是用仅剩的一只手扶着石柱站起身子,轻声道:“圣使戈左,找到你手底下能用的人,尽快去往周边部族,确认暗渊的面积。这周边已经不适宜生活,我会带人迁走,乌叶卡要更换地点。” 戈左仰头望了他许久,单膝跪下去垂头道:“是。圣主大人。” 弓筵月以为她失望之后真的不会再现身了,可当他们查探清楚暗渊的范围有多么大,又有数个部族全都跌入魔域,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弓筵月听到了一声隐约的龙吟。 她的龙身在云层之上若隐若现,掌中浮现几块看似平平无奇的土块,降至地面,在暗渊之上便自行膨胀生长,覆盖了暗渊的洞穴,填平成为完整的土地。 ……是息壤。 弓筵月猜测,或许她本来要用在蓬莱现世之时,以息壤巩固蓬莱之所在。 可东海失败,她便取出一部分息壤用在了西狄。 果然,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残忍冷漠,她仍然以这种方式,回馈了西狄数百年来对群龙的念念不忘…… 当年的弓筵月给自己盖上满是血污的头纱,此刻他却选择再度掀开,用这张脸面对羡泽。 这些年,他培养阴兵,他入驻中原,他似乎在时时刻刻战栗,生怕听到那句: “没用的东西。” 细想她跟弓筵月、戈左,之间到底是又怎样彼此之间的债,早已经算不清楚了。 在晚霞映照的神庙中,羡泽伸出手去,捧住了弓筵月的脸颊,手指压在他嘴唇上,轻笑道:“你紧张的都忘了呼吸了。” 弓筵月目光闪动:“圣女要以色选人,我已经配不上尊上。” 羡泽扯了扯嘴角:“你是圣主。更何况,没人配得上我。” 弓筵月目光闪动。 羡泽离开西狄的几十年来,他因情生怨,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怕再也见不到她,也怕还未蓄力好就见到她。 他张大耳朵妄图听到遥远的海潮,听到她的消息,但当听到后又只是在遥远的神庙里猜测与想象。 他逐渐明白自己痴迷她这件事与权力无关,但权力却是唯有的能接近她的办法。 第163章 那金核在他体内燃烧,像是驱动他这铜炉的火源,他知道有朝一日金核将重归她的躯壳,而他这铜炉终将冰冷落灰。 她会感觉到那金核沾染上了他的馨香吗? 那冰封凝固的幽怨,在她此刻平静俯看的目光下,像是油脂般融化。 羡泽端详着他,手指揩过他面颊与眼下的细纹,笑道:“你现在像是被火烧掉一半的锦绣补子,或者是磕坏了鼻子的石雕菩萨,有些可以端详的雅趣。” 他从她兴味的眸中,着实看到了那种爱不释手的入迷,她不是安慰,也不需要撒谎。弓筵月忽然鼻子一酸,反倒昂起头来:“尊上身边还没有我这般的美人吧。” 羡泽笑了:“没有。” 弓筵月昂着头轻轻亲吻了她一下:“也不许有。尊上也上来吧,这祭台上若没有神降临,我便成不了祭品。” 他往祭台内挪了挪,羡泽刚坐上去,他汗津津的双臂便抱住她肩膀,将她拽着一同倒在红绸上。她像是被埋在他及腰的乌色卷发中,二人的唇在明灭的烛油灯火下紧紧相依。 羡泽没有睁开眼,气息也大约能勾勒他的轮廓,弓筵月没有喊她“尊上”,而是轻声道:“……羡泽,不要走了,留在我身边。我们身边。” 这个“我们”指的是“我们伽萨教信徒”,还是“我和戈左”? “伽萨教不是当年,或许已经可以成为你的助力,歌颂你的名……” 这话是渴求爱恋常驻身边,还是在谋划神明成为助力呢? 羡泽曾经以为,他的几分真情是水,权欲与求生是油,分层相盖,若不是权欲得到满足,任谁也见不到他埋藏的真情。 但此刻她大概品出来了,这几十年,他在西狄的巨大变动与内心激荡中,早就把油与水摇匀搅和,再也分不清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这个吻。 他偏着头姿态柔软,却将她的舌尖勾出来相缠。霞光映照进来,投射在他面上,他偏了偏头,仍是选择让自己被魔气侵染的脸颊藏在黑暗里,只让完美的那半张脸展露在外。 羡泽撑起手臂,看着他笑了一下。 弓筵月误以为她是在审视他,要他将全脸都露出来,他有些为难但还是垂着眼准备转过脸。却没想到羡泽长长的尾巴抬起来,尾鳍勾住了他散开的头纱,将那块头纱抬起,罩在二人头上。 晚霞一下子被遮挡,二人鼻尖相对,他们像躲在床单下说悄悄话一般。 弓筵月屏住呼吸。 羡泽侧过脸去环视一周:“原来你天天躲在头纱下,看到的世界是这样子啊。” 美丽温柔的神龙啊,却跟他一起藏躲在这遮丑的头纱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忽然朝她挤过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分叉的紫红色舌尖有些急切又毫无章法地亲吻着她,甚至因为她没有启唇,他舌尖蜿蜒在她脸颊上,几乎要将她下半张脸都舔得湿乎乎的。 羡泽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弓筵月一直不动声色地勾引,保持距离又隐隐浪荡,高贵却又欲求不满的样子,真到了情动时刻,反而什么都顾不上的乱舔乱来。说饥渴也好,说热情也罢,他总是在勾引到关键时刻显露出一点傻样来。 连同他蜕皮过后新生的柔软细腻的蛇尾也紧紧缠住她的腿,蛇尾震颤着攀上她衣裙下的腿。 羡泽却感觉到有什么在蹭着她。她大概想得到是什么,可这不太对劲—— 她伸手捉下去,弓筵月就跟痉挛似的蛇身弓起,一口气都吐不匀:“别、尊上以前很讨厌它的……” 羡泽一摸下去,也是惊叫出声:“它怎么是扎手的!而且、而且还有俩啊!” 她立刻就要垂头去看,弓筵月想拦住,她依然掀开他绸缎的衣袍。 羡泽毕竟只记起来一些大事,许多记忆的碎片仍未找回,见了还是新奇。 只瞧见蛇身上之前有些弧度的凸起位置,此刻已然翻开鳞片露出软肉,以及……两支带着倒刺形状可怖的玩意。 这个比例也有些惊人了,他自身的腔体收拢不住,自然便张牙舞爪的支棱出来。 她震惊之余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吃痛的蛇尾横扫,甩倒一片金器:“我的尊上,那拽不得!” 第87章 羡泽确实是龙, 既有上位者的掌控欲,却也有懵懂野兽似的莽撞粗鲁,她松开手:“吓人的玩意儿, 废了算了。” 弓筵月苦笑:“只是这会儿无法恢复人身, 否则也不会吓着你。” 她看他疼的蛇腹仍然在痉挛,只好伸出手去安抚似的摸了摸:“你不会人身的时候还有两根吧?” 越安抚越要命,他连忙支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那倒没有, 让尊上失望了。” 她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鬼话, 我也没想让你长两根啊。” 弓筵月笑起来, 看来她还没能记起过去太多, 还不知道她自己本性有多么重欲。 她还是好奇的垂头看着, 忍不住又伸手戳了一下,而后吓了一跳:“它还会动啊!” 弓筵月已经没脸了, 他想翻身藏起来, 她的龙尾却勾着他蛇尾不许躲, 弓筵月只能感觉那处随着漫溢点点, 晾在外头被她戳的轻晃。 她真是只把他当道具,不当人。 羡泽戳了两下, 又忽然咕哝道:“你还有多久能变回人身?” 弓筵月本想说还需要少说半天,但他忽然从她的话语里听到了别的意味, 抬起眼看向她面颊。二人闹一阵子, 她胸口脖子上泛起一层薄汗,金瞳中兴起的意味他再熟悉不过。 弓筵月猜测,以她的本性,失忆后处处提防,不会让人轻易近身,恐怕也有阵子…… 他只有一只手, 不能撑起身子,便胸膛紧紧压着她,仅有的那只手搂着她腰,轻声道:“要恢复人身还需要等一阵子。自然不能让尊上等着。” 羡泽悚然:“你敢乱弄,我将你那两根撅下来点蜡烛!” 弓筵月笑了一下,紫红色的蛇舌勾勾绕绕的碰了碰脸颊,分叉与肉刺展示给她看。 羡泽:“……!” 她秒懂了。 弓筵月身若无骨般挤下去,头纱只罩着羡泽一人,他手指按着衣裙,靠拢上来。 羡泽倒吸一口气,仰起头来。 任凭风声与烛火声,也遮掩不了吞咽与呼吸。 他仅有的一只手扶着她,勉强保持平衡,越是这样艰难的姿态,越让她觉得有种虚弱的爱怜。 随着他吐舌,那香料的气味似乎也更飘摇在空中。 羡泽忍不住抓住他脑后如绸缎般的卷发,或许一开始抓痛了她,他蛇舌吃痛的抽动立刻告诉了她答案,她几乎是慢几拍就替他发出惊呼。 不愧是熟悉的爱人,他十分了解她的脾性与弱点,处处紧逼,羡泽的呼吸几乎要吹起头纱,按住他的发顶。 他似乎也因为品尝到熟悉的味道,而情绪激动,他手指紧紧扣住她柔软的腿,指节几乎要陷入丰腴肌肤,羡泽甚至听到了他来不及吸咽下去的水声。 羡泽甚至分不清时间快慢,仰头看着神庙顶端振翅的金龙,她尾巴欢愉又焦躁,愉悦又不满的拍打着神庙的石台。 第164章 他情绪也有些激动,甚至嘴唇的声音都有些狼狈与急切了—— 她眼前一瞬如万花筒般,连头纱都因为她摆头的痉挛而滑落,当她回过神来,只听到他轻轻的笑声。 羡泽呼吸混乱的垂下头去,弓筵月一只手抱着她的腿,那枯萎毁容的半张脸,靠在她白皙如玉的腿边。弓筵月另半张脸泛起绯色,艳紫色的蛇舌勾起来,舔了舔他已然一片水光的下巴,眯起眼看着她的模样笑起来。 “尊上恐怕是这段时间压抑坏了,我衣襟都要沾上水痕了。” 羡泽清了清嗓子,将他拽上来,拿衣袖有些粗鲁的抹了抹嘴。 他捂住胭脂色的嘴唇,很故作矜持的咽下唾液。 只是那刚刚被她威胁要薅掉的东西,变得比之前更不矜持了…… 羡泽只是看着他并不发话,他自己按捺不住,口吻柔软:“尊上也帮帮我吧……” 她很不留情的……:“别蹭伤了我的手。” 他倒吸一口冷气,似觉得她太狠,幽怨的望了她一眼:“这又不是凶器。” 她承认自己不爱回馈伴侣,但考虑到他现在确实挺可怜,而且人家还就一只手—— 羡泽想了想也觉得不能太不做人,只好…… 弓筵月虽然卖可怜,但完全没想到她真的愿意,高兴的蛇尾卷曲,几乎跟她龙尾绕在一起,仰头……出声。 她故意斥责道:“你好歹是圣主,在神庙里能不能别这么大声。你的矜持哪儿去了?” 他眯起眼来,尾巴尖扫动,弄皱了红绸:“我、我侍奉我的神,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呼——你再这样,我要大声叫你的名字,叫这天上的神仙都指责你虐待我。” 羡泽轻笑了两声:“虐待你有什么好指责的,天上要是又神仙,想必比我更没人性。” 她手指用力……弓筵月修长的身形几乎要仰过去,仅有的手像是在海浪里捞着浮板一般,紧紧握着羡泽的肩膀,他发丝黏在脸上,眼睛眯起来看着她:“这倒是真话,天地不仁,我也是刍狗,可……啊啊啊、可,可尊上却不舍得对我不仁——” 瞧瞧,帝皇的宠妃也不过是他这样的嘴皮子罢了。 他衣衫本来就松散,她手掌蹭到了他肚脐附近不让她看的伤疤,他有点狼狈的惊叫,声音里也不再是雌雄莫辨的轻柔,甚至透露出几分男人的沙哑。 他抖了抖,虽然没有……,但眼瞳却仰上去。 羡泽以为他是太疼了,但看这个反应却不完全是。 她想起之前最早在神庙,他给她缝胸前的伤口时,匕首似乎抵在了这处伤疤上,但他的反应也很有趣。 又耻辱又敏感的伤疤。 这处痕迹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碰到的,我也没想看。” 他胸膛起伏,吸了几口气才缓缓抓住了她手腕,将她的手掌贴在肚脐附近,轻声道:“尊上可以摸摸这道疤,只是别看它、它很不好看……呃、到现在还会时不时作痛……我忍不住想,若这是我天生的就好了……” 什么?他为什么希望疤痕是天生的。 羡泽抚过去,这道三寸多长的疤痕,像是狭长的竖目,皮肉微微翻开,她一只手轻轻拢住伤疤,另一只手的指腹……他果然受不住,闷哼夹杂着喘不上气似哽咽的声响,蛇尾无助般垂落在祭坛边沿。 他忽然扑上来,两颗尖牙咬住她的下唇,而后拽起红绸罩住青绿色蛇身—— 弓筵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鬓角都要汗透了。 羡泽已然坐起来,翻看那红绸,惊讶道:“你动作真够快的,真的挡住了,没弄我身上。” 他哑着嗓子:“跟了尊上这么多年,我还是知道你的喜恶,不敢脏了你的手。” 她咕哝道:“别光说我压抑久了,你这……唔,多得红绸都包不住了。” 弓筵月后知后觉的热起来,掖了掖红绸,卷起来都扔地上去了。 她还是摊开手:“我手掌都蹭红了。” 他伸手手指,抚了抚她掌心,又拽着她躺倒下去,不肯让这团笼罩着他们的湿雾轻易散去,更怕她提裙就走。但幸好,羡泽心情极好的样子,躺在祭台上伸着手让他揉捏,轻轻晃着龙尾,也不多说话。 外头的霞光更艳红低垂,映照的神庙内都是一团记忆中美好岁月的金红颜色,他捏着捏着她的手,逐渐十指相扣,羡泽枕着胳膊仰头看神庙穹顶的金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弓筵月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说什么请她留下的话,实在是没用。 她如果会因为他几句话就留驻,那就不是她了。 如果伽萨教对她来说是助力,她自然会跟他们长久的在一起—— 羡泽正思索着,忽然之间感觉地动山摇,神庙衡量上的鹰隼惊飞而起,外头传来信众惊呼与唿哨的声音! 羡泽猛地弹起来:“是地陷了吗?还是说有陨铁巨物陨落,这是他们来袭了吧。” 弓筵月并不吃惊,云淡风轻的拢了拢衣衫:“来了。” 震动还在持续绵延,她一时无法辨认震动的来源。 羡泽抚了一下衣裙,快步往外走去:“我去看看。” 她大步走出神庙,脚尖踩在台阶上,龙尾隐匿在衣裙下,向四周望去。 夕阳即将坠落的余晖铺撒大地,在乌叶卡周围的茫茫草甸,忽然突兀出现了十几根莲花座圆形石柱,破开原野从土中而出! 这些石柱明显不是伽萨教或西狄的风格,雕刻与基座都是中原形制—— 震动还在持续,而这些石柱还在不断延伸向空中,羡泽渐渐注意到石柱并不是光秃秃的,上头有着刻印的文字,竟然全是诗句,句句狂妄: “尽西风,斩云雨。” “与地争,与天斗。” 甚至还有“吾将斩龙足,嚼龙肉”,有意挑衅嘲讽着伽萨教的信仰。 巨响与震动中,远处群鸟惊飞,万兽逃奔,它们正恐惧的望着这些从土地之间生长的巨物。 每一根石柱都堪比半座山高,错落歪斜的伫立在草原上,几乎抵住了低垂的火烧云,像是余晖中崩塌神庙的遗址,也像是鼎立在天地之间的监牢。 羡泽也注意到,神庙前后有布娅护法带领小队正在襄护,一行人仰头望着她立在神庙上端,红霞披身,双瞳闪金,隐约能看到修长的流光龙尾正在裙摆下躁动的摆动,顿时觉得像是有了靠山般,坚毅的望向远方。 大地的震动逐渐停止,石柱就这么突兀的伫立在草原上,逐渐低垂的夕阳使其投下了长长的浓重阴影,就像是上古战场中插在地面上的几根箭矢,笼罩住了看起来可怜的乌叶卡。 只不过这些石柱并没有灵力,像是元山书院抵达前的战旗,单纯以这种方式宣示着他们的力量。 傍晚的风也顺着地面掀起来,草甸压低,羡泽看到那些彩色篷布如波涛般起伏,露出了刻印阵法的地面,篷布下早已没有烟火和市集,只有蓄势待发的伽萨教信众“士兵”,正躬身分队而行。 许多鹰隼叼着信笺,重新飞回神庙,似乎也在传达着各方蓄势待发的讯息。 第165章 羡泽回过头去,只瞧见弓筵月已然戴好面纱,整顿衣袍,立在神庙正中。风灌入神庙,吹灭了许多烛火,却也让衣袍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如同披纱的雕塑一般。 他手中拿着一块崭新的头纱,展开披盖在她头顶,轻声道:“尊上,别让他们看到你。” 羡泽的尾巴从衣裙下消失,她点点头,正巧有鹰隼翱翔而来。 弓筵月抬起左臂处的金属手,接住了鹰隼递来的信笺。 羡泽仰头看着天边火烧云,也从芥子空间中拿出艮山巨刀,有刀剑在手她总是安心的。 她收回金核后还从未拿出巨刀,此刻巨刀立在身侧,因为她的灵力而发出海潮般的兴奋嗡鸣,那是其中的蓬莱金在与她作呼应,羡泽嘴角露出一丝复杂惆怅的淡笑。 随着最后一丝霞光快速的沉落下去,如浪涛般的云层之上,陡然出现了连片阴影。 数艘庞大的飞舟船底,像是从云海中突出的峰峦,顶开云层,破开霞光,裹挟着风暴,出现在不远处的半空中! 十几支庞大的飞舟上悬挂着半透明的白光旌旗,在丝丝云雾被风吹散后,凝悬在半空中。 至此,最后一丝晚霞彻底落下天幕,草原那平行的天地之间,只剩下即将入夜前的湖蓝色。 风呼啸而过,两方都悄无声息的对峙着。 直到半空中忽然出现一支白色的毫笔灵体,半透明的巨大笔身以天空为幕,横竖撇捺扫过,写下文字: 这是一篇元山书院的檄文。 “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九洲,饕餮放横,好乱乐祸。本桀虏遗丑,驱逐至西,整训含容,以求归化,却未想强寇桀逆东行,污仙虐凡,毒施人鬼——” 好一个文采华丽又骂人不带脏字的檄文,反正就是说你们这群蛮夷王八蛋被我们赶到西边,以为你们会收敛归化,却不料你们越来越强还杀回来了! 但到了檄文,忽然笔锋一转,指责起了“真龙”。 “然伽萨教大兴杀戮,以用血祭,无不为祀龙。五百年前,真龙以魂为食,以血为浴,不惜以夷海之灾作乐——” 果然。 这就是他们的“查明真相”和“给个交代”啊。 元山书院似乎至今仍对真龙饱含杀意,檄文中把伽萨教入侵中原与真龙联系起来,意指伽萨教嗜血都是为了血祭真龙—— 言下之意就是:而真龙这种五百年前引发夷海之灾作乐的怪物,都能成为伽萨教的神,恰好说明,你们的本性之恶。我们此次讨伐伽萨教,不只是为了最近的惨案,更是为了几百年前受难的凡人。 随着落笔,草原上忽然传来一人慷慨激昂诵词之声,念诵的正是这段檄文,其间愤慨、痛心简直声声泣血。 “十余年间,九洲十八川遭狄人血洗,千百人命丧敌手,或是伽萨教众受真龙蛊惑,挟千百部族信众,或伽萨教圣主改弃信仰,或真龙现身以明事理——” 随着这说话声,元山书院的飞舟上,忽然传来阵阵哀嚎,从舟边放下十几个牢笼,牢笼之中塞满了人,看装束似乎是西狄人,正在高呼着真龙之名。 元山书院抓了一堆伽萨教信众,在这里呼唤真龙。 只有一个意思:要不然就圣主改弃信仰,要不然就真龙现身“以明事理”。 哈,逼她现身啊。 第88章 元山书院不会以为她是什么爱子如民的正道贤君, 此刻正在饱受道德谴责两行泪流淌下来,最后推开身边有脑子的下属要“千万人吾往矣”吧…… 羡泽回过头去看向弓筵月,弓筵月摇了摇头:“据我收到的信报, 被元山书院袭击的部族大部分人都已经撤离。但他们不知晓西狄的部族之分, 我听说还袭击了其他信仰的部族。” 也就是说,那些人未必是伽萨教众,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 教着他们呼唤真龙之名, 在这里当演员了。 这一切若是发生在某个仙府都城, 千万双眼睛看着, 好歹是能败坏了名声, 颇有杀伤力,可西狄这附近茫茫百里地, 除了边吃边拉的飞鸟, 恨不得乱咬的异兽和无数伽萨教信众, 谁听你的狗屁檄文。 只不过为了造出正义之势。 如果她现身, 便大张旗鼓地宣扬伽萨教的信仰,将古老传说中真龙的残暴汇集于她一身;如果她不现身, 那便是塑造她对伽萨毫不关心,让此刻在乌叶卡的众多伽萨教众寒心。 真阴啊。 若是五十年前, 满脑子逍遥自在快快乐乐的羡泽, 怕是一时不会想这么多,但现在的她太明白这些人的套路和想法了。 随着檄文念诵,那凌空出现的文字也随之迸发星星般的白光,朝着乌叶卡的方向流淌,看似绚烂,实则是杀机暗藏的灵力。 忽然乌叶卡周围的阵法亮起淡淡的血红色, 就像是礁石阻拦了拍岸的巨浪,白光与法阵交汇处,炸开一团白色的炫光,冲击至数丈高空,照亮了周围的草叶。 忽然间,羡泽见到云层上空,一列翼虎在空中振翅翱翔,翼虎戴着金鞍,脖颈处悬挂的火灯照亮它们可怖的虎齿,为首的正是戈左。 他身边绕飞着几双圆锏,旋转打圈,手指捏起在口中一吹,随着灵力,吹响出山谷间回荡般的呼哨声,好似草野上的围猎。 一行翼虎猛地张开双翼,加快速度,飞掠过元山书院上空,与此同时,几十上百枚红色弹丸带着滚滚烟尘,落在飞舟的甲板上与装着西狄人的牢笼之中。 这弹丸似乎有些眼熟…… 甲板上靠外侧而立的,几乎都是年资与修为最浅的弟子,就如同在闲丰集时那般,数名弟子匍匐在地,尖啸哀嚎,瞬间皮肤绽裂挤开,血肉碎裂如浆! 无数形态各异愤怒惊恐的异兽,从那些肉身中挤出、复活,踏足在“蜕皮”之上,昂首而起! 元山书院的飞舟甲板上,瞬间多了十几个修为不浅的异兽,它们不知谁是敌人,但濒死复生的巨大刺激,让它们应激似地扑向其他元山书院弟子。 但比甲板上更惨无人道的,是那些挤满了西狄人的牢笼,也被这血色弹丸击中。 其中突然几十人惨叫血崩,皮开肉绽,变作大型异兽,让本就狭窄的牢笼更是几乎转不开身,甚至有尖羽黑隼庞大的身躯直接将周围数人挤成肉泥;金刺豪猪将没有变成异兽的西狄人彻底穿透。 这几十只异兽极其沉重,整个飞舟都被拽得晃了晃,随着它们彼此在牢笼中疯狂挣扎,相互伤害吃痛尖啸,甚至用力晃动了牢笼,整个飞舟更是在半空中不稳地荡起云波。 还有些异兽,顶开了牢笼顶部的门闩,朝着元山书院的飞舟甲板上攀爬而上,一时间飞舟侧面,蜥蜴巨蟒,鹰狼蜥蜴都从牢笼中钻出—— 甲板上长老立刻下令:“将这些牢笼扔下去!” “什么?”还有些弟子反应不过来,他们只是收到命令抓住这些西狄人用来威胁真龙现身,以获得道义上的制高点。 他们是抓人的执行者,要知道这些西狄人都是没法跑的老弱,甚至连炼气期都抓不出几个。 就这么贸然将牢笼扔下去…… 这些人全得死。 第166章 不仅如此,他们就是刽子手了! 但长老更知道,元山书院这次西征虽有几位大能坐镇,但带的更多的是前来历练与长见识的中下层弟子。他们更想做到的是跟伽萨教用华丽的灵力大炮对轰,用辞藻单方面辱骂,而不是被如此数量众多的异兽爬到甲板上,对着修为不精的弟子乱打乱杀! 过不了多久之后就是仙门大比,他们此次西征如果死了太多弟子,那要怎么回去交代。 其实元山书院的众多长老、掌印与执笔监,背后都有一套他们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逻辑: 他们认为,以前这段时间,伽萨教对中原的突袭与屠戮,一定都是取巧。 他们认为,伽萨教不可能在三大仙门集结的无敌架势下,还真的跟他们同时开战。 元山书院所谓西征,也没有想剿灭伽萨教,他们只想构造一个正邪对立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檄文唱的响亮,拿回去一些能坐实伽萨教邪恶、真龙罪孽的证据,然后就开始长久的对立。 毕竟完全剿灭了就失去了敌人,谁还以后要听元山书院一呼百应? 他们以为,伽萨教也不敢跟他们开战。 他们以为,自己只要雷声大雨点小的表演完,伽萨教或有损失,但发现自己受伤害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就会暗自庆幸正道没对他们斩尽杀绝。 可他们已经忘记了,伽萨教的圣主与圣使,永远死在了朝拜真龙的终点;他们也无法想象,见过真龙的伽萨教众,会如何看待东海屠魔的仇恨。 更何况伽萨教虽然修行粗糙,功法乱搞,但他们可是众多部族中杀胜出来的佼佼者。 西狄易守难攻,他们丝毫不介意拼死一把,大不了再重归数百年前,无人知晓的部族时代! 三艘悬挂着牢笼的飞舟上,已经乱作一团,最终还是各个飞舟上的长老最终下令,十几个牢笼下方的挡板瞬间打开。 牢笼中的血肉、衣服碎片与没有变成异兽的西狄人,稀里哗啦从半空中坠落。 还有些庞大的异兽,也跟着从数百丈的高空坠下。 羡泽第一次知道人肉砸在地上的声音,是这么响。 砰然落地的声音简直让周围都静了静,更别提那触目惊心的糊在草叶山坡上的肉泥,还有些没有被摔死的异兽,正在挣扎抽搐哀叫着。 真是地狱绘图。 戈左在空中咧嘴笑了起来,以灵力震声道:“你们元山书院抓捕数百位无辜人质,而后又将他们从高空扔下,活生生摔死,到底谁是道义?谁是入侵者?!” 这样恶心对方,确实是以其人之道狠狠治了元山书院,把强加的罪恶甩回给对方头上。 只是数百人就这么化作血泥。 眼下两方的鏖战,修仙界此刻就像是数千年前的草原。 哪里有道心有禅思,有的只是一群强大后与野兽没有区别的凡人在弱肉强食。 他们就像是在精致优雅的洪荒之中,以诗曲剑文在磨牙吮血罢了! 她回头看向弓筵月,他面纱下勾起笑意,对这手段毫不心虚,反而有种狠狠打了元山书院虚伪假面的爽快得意。 羡泽甚至怀疑,连这些几百人都可能是不信真龙的其他教派,是伽萨教的敌人,弓筵月故意引诱对西狄不熟悉的元山书院去捉住他们,借元山书院的手排除异己。 羡泽在闲丰集就见过伽萨教的手段,听说他们对待众多仙门的分舵时,手段比这更残忍,戈左会像是对待西狄俘虏一样,割下那些年轻弟子的头颅,穿在长枪上,以暗火点燃作灯,眼窝发光,扎在山门两侧。 伽萨教的问题也出在这里。 羡泽不评价他们的残忍,因为在这个环境下他们不残忍就活不下去。 但如果,她真的认同伽萨教作为自己的附庸,那么伽萨教一切的所作所为,也都会算在真龙头上。 继续与伽萨教强绑定的最好结果,就是她与伽萨教一同出征,亲身上阵成为中原信仰,把那些不从的宗门都屠个遍,最后坐镇九洲十八川,伽萨教成为最大宗门,她成神而弓筵月称王。 到时候,说不定与她有关的“教义”与“神性”,都会由真正实施统治的“王”来定义。 如果只有伽萨教这一把刀,论选哪条路,都是被动,最终只有万人屠戮或高高在上这两个结局。 就像是她拿回第一枚金核时候就想明白的—— 她必须要得到非常广泛的支持。 羡泽不愿意再多停留,特别是不愿意在此刻力量未满、危机四伏之时,卷入最会互害的凡人之争。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弓筵月,她将头纱放下来遮住头顶,脚踏艮山巨剑,如一个在庞大战场上最不起眼的小虫般,朝着西方御剑飞去。 弓筵月没想到她如此快速转身离去,手扶着神庙的浮雕,望向她向月飞行的身影,但终究没有喊她的名字。 羡泽即将飞出乌叶卡之际,却没料想到,数百人摔死后的寂静中,那慷慨激昂的声音继续颂念,那虚浮于空中的白光灵笔再次移动,提笔在空中写下一行字,来指责戈左等人的行径: “白骨丘山,苍生何罪有!” “天地不仁,正道为菹醢!1” 这两句看似悲痛豪迈的诗句,像是元山书院的发号令,无数修仙者从甲板上飞身而下,各色法术亮起,刀尖映射白字的光芒。 操。 羡泽气笑了。什么叫会摆弄笔墨,这就是文人的本事啊。 明明是王八咬鳖,相互拿捏,却硬生生说成是什么天地苍生不仁义,正道反被酷刑折磨! 就你们元山书院会搬弄文字是吗? 这也惹恼了羡泽,既然高呼天地不仁,那就让你们声声必应! 她这颗在云层之下,星月之间无人注意到的小尘埃,跨立在了宽刀之上,羡泽冷笑着抬起手来。 忽然间,天地之间雷光滚动,就在混战两方交手、法术与兽吼相撞之际,那道只听闻现世还未见过的紫色天雷,忽然染色了云层,像是上界的陨石正夹杂着火光与巨响,准备砸落地面! 突然,蓝紫色雷光骤然出现,纵贯天地,灼伤眼球,留下一道劈开视野的烧痕,将那一行诗句,从正中劈开来!也击中了最近的一艘飞舟—— 大地震颤,周围轰轰作响,竟是那十几根从地底钻出的石柱,经不住地震与轰鸣,断裂倒塌! 甲板上刚刚还昂首厮杀的异兽,竟齐齐伏身下去瑟瑟发抖,而数位御剑空中的弟子,明明没有被雷击中,却因为过度的惊骇而摔下。有些距离太近的,甚至尖叫着捂住几乎要被闪花的双眼,御剑不稳,相撞滚落在地,身上裹满了刚刚他们亲手造成的满地血泥。 无数元山书院的长老心里后怕惊骇:真龙活着不是传闻,是真的! 它必定就在这天上看着,连同他们的每一句诘问,每一点曲解,都看在眼里。 五十年前东海屠魔,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只记得事成的结局,那是因为当年对它最恐惧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更让众人意料不到的,灵力在落雷处汇聚,忽然像是凌空有咬破的指、蘸饱的笔,在空中交错,金色的狂草字迹陡然在空中出现,直接盖在元山书院本来的白字之上: 第167章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2” 你们如今自己的样子,就是自己作的,天地再不仁,也比不过你们的不仁! 元山书院个个通读经史,如何不明白这金笔中的怒意,但更有许多弟子惊恐于……他们只觉得真龙是半神,是万兽之首,却没想过她可能也饱读诗书,也生活在人世间,也见到过他们的种种。 天雷还好似在他们双瞳眼底留下一道白色的伤痕,他们眨眨眼却也消不掉那道雷光,像是在他们灵魂上的诘问和烙印。 他们有些不敢想了,天雷作为修仙者此生最大的劫重新现世,而手握天雷的龙神正隐匿在人世间,见证着他们每一点的罪孽与不义,那他们又有谁人能渡过雷劫成仙?! 第89章 羡泽飞在空中回首看着金字渐渐淡去, 她多想说: “龙游天地,与世无患。” 真龙遨游天地,与人世间从来没有过仇怨。 “奈何飞未能起, 便有歹人相干。” 可那控诉太自怜, 她绝不愿意对这些人说出口。 她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恐惧与敬畏。 只是装了个大的也是要付出代价,她胸膛处本来被弓筵月缝好的地方隐隐作痛,自己的内丹成型度果然也因此降了些, 看来引天雷对她来说是极为耗费修为的行为啊。 这种特效大招, 也不能说用就用。 她抚了抚胸膛, 朝着旷野中高悬在西侧的月亮飞去。 …… “已经开始了吗?” 宣衡背着手立在玉銮云车的悬台之上, 他们先是依稀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从上百里之外传来, 紧接着远方的飞舟破开云层,檄文的白光如同星群在草原上点亮。 除了元山书院出现的时间提前了, 一切都和计划差不多。 宣衡也接到了信报, 说是梁尘塔并没有露面, 只有元山书院跟伽萨教正面对上。 看来梁尘塔跟千鸿宫一样, 既是被元山书院支开,不去跟他们争抢这个舞台;也可能有意缩居二线, 毕竟他们也不清楚伽萨教的水平,也不确认真龙的目的, 不如就先看着元山书院打头阵。 千鸿宫来讨伐伽萨教, 宣衡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心虚,与当年的真龙现世的无辜不同,伽萨教这些年所作所为,在他眼中看来就是野蛮可怖。 虽说伽萨教内部一直说是在为了“东海屠魔”的仇,可千鸿宫之前的行宫中有多少寻常人家出身的弟子,生龄都不可能有五十年, 真的跟“东海屠魔”有关吗? 为什么他们从不攻击任何宗门的主体?是复仇还是扩张? 在他与羡泽作夫妻的那些年,宣衡就已经听过不少伽萨教的动向,甚至伽萨教袭击千鸿宫的行宫,他还在她面前斥责过伽萨教的滥杀,她那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忽然间,宣衡感觉视野余光中迸射一道紫光,天都被照亮一瞬,紫云翻涌,他惊愕的转过头去。 是天雷! 她为了伽萨教出手了吗? 她当真糊涂的现出真龙之姿,和伽萨教绑在一起了吗? 宣琮与众多长老也被雷光惊动,走到悬台上,而这时雷鸣才像罩子般从天而降,震得每个人双耳嗡鸣,灵力不稳。 而当宣衡看到了天空中出现的金字,像是被钉在原地,心口微微发麻。 这句诗文,还是他们一同在千鸿宫的书楼看到的,他细细讲来,她只是垂首静静听着,手指在纸页上微微蜷起。 看来她牢牢记住了。 她曾经并不是读过很多诗书,他将教她诗书这件事,当做新婚夫妻最矜持也最美好的趣事,谁又能想到,她身为龙,念诵着这些凡人诗文,却似乎在试探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妄图窥见恶与善的来源。 “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出手了。”宣衡身边的宗亲长老道:“此刻袭击阴兵,也能防止阴兵援护乌叶卡。更能趁他们都注意着远方时,攻其不备。” 宣衡点头,抚了抚衣袖:“云车以三面包围阴兵,将声蝠探子绘制的石窟构造,以尺笛告知袭击的弟子。另一批人将阴兵引出后,立刻施术封锁这处暗渊。还是要谨慎,或许这些阴兵有备而来。” 几位长老笑起来:“从白日开始,少宫主就这样惴惴不安,能有什么事?这些阴兵都是魔修,他们的动向气息一眼便能察觉,而且我们监视多日已经了解他们的实力——” 宣衡就觉得只要有她,事情就不会简单。 一切按计划行事,云车依旧隐匿着行踪前进,在距离阴兵石窟约有十里左右的时候形成包围之势,停了下来。 这等大范围且能完全隐匿大型灵舟和上百人的隐匿法术,是以宣衡为核心构筑的,虽有其他长老的配合,有法阵与符文的相助,但如若没有在法诀方面登峰造极的宣衡,也难以实现。 随着宣衡下令,第一批打头阵的十几名弟子御剑飞入空中。 他关注着阴兵所在的石窟,也展开虚景,对远处乌叶卡的战况观望—— 虽然看不真切,依旧能望见元山书院手持笔墨的弟子,脚踏从飞舟上蔓延下来的卷轴长路上,凌空写字,字化真型,呼风唤雨而下,在白纸上的足迹化作墨迹。 而乌叶卡似乎也化作茧与摇篮,血丝从帐篷下的阵法喷射而出,在空中如蛛网般交织,好似倒悬的丝线编织的云肩与颈链。 那些血丝伸出触角,不断击溃吸收着凌空袭击来的灵力与法术,而不论是伽萨教还是元山书院哪一方的人,一旦重伤半死,血丝竟会主动伸去,将他们牢牢缚住,活活吸干,而后血丝阵法光芒更胜! 就找宣衡想要用目光搜寻真龙的身影时,忽然他灵海剧痛,整个人仿佛成了被抽线拉扯的皱褶。 他张口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双耳蜂鸣,瞳孔失色,金核几乎是要从他体内迸发出无数尖刺穿透他! 金核、金核为什么会突然—— 是她受伤了吗?她出事了吗? 宣衡眼前模糊,他睁大双瞳,满心惊恐,想要努力看清虚景中,会不会有她的龙身再次被洞穿伤害的惨状—— 她不该也不能这时候现身啊,她甚至力量还未丰,甚至还有枚金核在他这里! 他痛苦的弓起身子,摸索围栏,宣琮先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伸手扶了他手肘一下。 但紧接着,宣衡的灵力骤然动荡涣散,他咬牙痛叫一声,抓住衣襟,几乎要双膝跪地。 玉銮云车的隐匿法术,随着他的剧痛而失效,宣琮皱眉转头道:“请各位长老前来维持法术!哥、哎,你没事吧?这时候头风病了吗?不会是白天气的吧——所有人警戒!” 另一边,第一批抵达石窟的弟子,回过头来朝他们比出疑惑的手势,尺笛也传来了他们的疑问。 “石窟之内似乎没能察觉到有人的气息,甚至连点灯都没有——” 话音刚落,却听见玉銮云车后方,传来一声惨叫! 十几个黑影似乎早已知道玉銮云车的位置,只等他们的隐匿失效,跳上了云车,以手中的弯刀与飞锏,袭击向云车末尾巡逻之人。 是“阴兵”! 第168章 但直到他们跳上云车,才有弟子认出来——因为这群人身上的魔气,不知为何被隐藏住了,若不是西狄形制的衣裳,单看气息简直像是修仙弟子。 他们竟然能隐匿魔气? 在他们挥舞武器,魔气大盛时,才偶尔能看出来这群阴兵身上,似乎“浇”或者“挂”了一些拉丝的金色透明灵力。 哪怕他们能做到这一点,阴兵又是如何察觉到他们的方位?! 难不成这段时间,他们其实一直也在等着千鸿宫靠近,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宣衡听到了身后的惨叫声,转过脸去,虽什么也看不见,仍在惊喝道:“是谁袭击?放弃隐匿,命各云车开始抵御,启用悬台机关——” 他号令后,立刻急急转头看自己投射的虚景的方向,瞪大模糊的双眼:“她有没有在乌叶卡现身,有没有化型加入乱斗?” 其他赶来的长老自然听不明白他指的“她”是谁,但是宣琮却听懂了。 他刚想说虚景中没有,声音却骤然顿住。 因为身着西狄羊皮靴的双足,落在了他们兄弟二人面前围栏之上。 女人披着长至腰间的暗红色头纱,盖住了她未束起的长发与额头眉毛,头纱阴影下露出璨然金瞳。她手持一把宽刀,刀面乌沉沉的像石碑,面对着他们。 她嘴唇弯起,看着自己的指尖:“原来只要距离够近,也可以让金核折磨你。” 宣琮愣愣的看着她。 他在她的真身时,只感觉到无法想象的诧异。 她善于伪装,挑拨离间,理直气壮,也喜欢控制他人——但她又总是显得戒备谨慎。 他自认算是熟悉她本性的人,可不论是之前她在千鸿宫,还是后来在明心宗相见,他很难将她与空中叱咤翱翔的真龙联系到一起。 但这次见面不大一样了,明明她裙摆下没有露出龙尾,明明她穿着西狄的简素衣袍,但仅是望着她那双金瞳,宣琮头脑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真的是龙。 竟有人颤抖道:“……少夫人!是少夫人!” 宣衡身影僵硬。 是了,这次讨伐西狄,也有几位元老宗亲同行,他们算是当年为数不多见过羡泽的人。 羡泽咧嘴笑起来,手指漫不经心的攥着纯铁的刀柄:“好久不见,不过我记不得你们这些老东西都叫什么了。” 诸多元老宗亲面色惊疑不定。 他们也知道当年宣衡丝毫不顾身份,和一位身份神秘的女子成婚,当时甚至有几位反对婚事的宗亲被暗杀、被秘密折磨而死—— 他们都怀疑那是宣衡的手笔,因为死了这么多重要的人物,宣衡却从来没有仔细的查过是谁下手,甚至有人发现他在隐藏证据。 大部分千鸿宫人都以为宣衡在用这场独断的婚姻,彰显并试探自己的权力,但只有几位宗亲长老,参与过证婚,见过少夫人的身姿。 确实妍丽绰约,宛若仙人。 但他们更注意到的是,宣衡在四下无人时对待她的态度,完全是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赤诚、狂热甚至有些卑微。 但后来千鸿宫遭遇莫名大火,少夫人死在大火中,宣衡为她秘密发丧,形容枯槁,再也不提旧人旧事,那位少夫人也渐渐变成传说中的人物了。 十多年后再见,少夫人却是西狄装束,而且是与阴兵一同出现的! 羡泽短靴的牛皮跟在栏杆上踏了踏,碾碎了围栏上奢侈的螺钿镶玉,轻笑道:“听说千鸿宫也是受元山书院的檄文感召,前来讨伐。我就在这儿了,不如亲自来讨伐我——” 宣衡抬起脸来,想要透过灰色的瞳孔看清她,缓缓道:“我讨伐的是伽萨教,与你何干,除非你下定决心要保他们。” 但他心里也松了口气,此处距离乌叶卡上百里,她应该只是放了一道天雷就跑了,而没有直接参与两方的交手。 那就好…… 他张口欲言,却听到千鸿宫云车队伍的末端,传来灵力对撞,刀剑相撞声。 阴兵还在袭击其他几架玉銮云车,宣衡反而成为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他意识到是她需要阴兵,所以选择帮助阴兵袭击了千鸿宫。宣衡双目模糊,半跪在地上,将尺笛递到嘴边发号施令,另一只手则摸索着腰间的剑柄。 羡泽忽然跳下围栏,伸手推开扶着他的宣琮。 宣琮张口欲言,却发现她目光落在宣衡身上,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羡泽一只手攥住宣衡握剑柄的手腕,将他拖拽起来几分,转头看向一侧的宗室长老,像是温柔的女人拥抱着她受伤脆弱的丈夫,只是说的话却很残忍。 羡泽笑道:“你们千鸿宫千不该万不该,选他千鸿宫的实际掌权人。你们听命的人,不过是我的仆从罢了,千鸿宫到底是在他手里,还是在我手里呢?” 宣衡脸色苍白。 夷海之灾前,他这样被种了金核的人,就是龙仆,她也没说错。 可她如今偏偏要当着千鸿宫众多人这么说,是要戳穿一切吗?是要他再也无法立足吗? 宣琮也表情有些怔愣。 她抬手轻柔的摸了摸宣衡的鬓角,看起来既是柔情,也像是逗猫逗狗般的挑衅,宣衡抿紧嘴唇,强压住情绪。 众多长老面上浮现恼怒:“少夫人,虽不知你的身份,但还请放开手!若不想为敌,就离远一些!” “说少宫主是你的奴仆?!千鸿宫容不得这般羞辱!” 羡泽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手指触摸她鬓角的同时,催动金核,宣衡面如金纸,眼前完全看不清了,头痛如钻,额头上青筋微凸。 羡泽笑道:“那也就是说,只要他不代表千鸿宫,我就可以随便羞辱了?看吧,宣衡,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掌权的同时,也不过是权力的傀儡罢了。” 宣衡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羡泽笑:“我从来不想要别人的东西,我要的都只是我的东西,我还要感谢你,千里迢迢的送过来。” 宣衡嘴唇抿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应该躲着她,应该怀揣着金核躲在千鸿宫深处,她或许与他相看生厌,不会轻易来找他。 可他因重逢而昏了头,因为她失忆而蠢蠢欲动,偏偏上赶着送到她眼前来,她没有不拿走金核的道理。 宣衡表情惨淡道:“……你恢复记忆了?恢复了多少。” 羡泽其实对他的记忆,也只恢复了一小部分,但她仍是笑道:“不少,至少记起了你有多讨厌。” “砰!”后方的云车之上,众多阴兵使念火术,火光被魔气裹挟在风中如同火轮,快速蔓延,掌匣人携弟子反击,鼓乐钟鸣在空中回荡—— 羡泽本不觉得这些阴兵能够反击千鸿宫,毕竟千鸿宫招天下生徒,不少人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而阴兵却是一群掉入魔域的普通西狄人。 但她忘了一点,千鸿宫的人进了宗门就有那身青色衣裳做靠山,这群啥也不会的西狄人掉入魔域却只有自己做靠山。 阴兵人数不多,因为没本事的早都已经死了。 宣衡听到了云车在空中燃烧的声音,也听得出来千鸿宫反击已经用上了狂乱的组乐,足以见得敌人难缠,他猛地侧过头去:“快去带人,列彤贯阵,分割丢弃燃火的云车,此地缺乏魔气,他们耗尽了自身的力量就会失去后援!” 第169章 几人立刻领命前去,却有些长老在犹豫,千鸿宫此刻正在一个逐渐地位滑落的节点上,再加之体系庞大,后继无人,如果宣衡遭遇危险,那宗门上下必然大乱—— 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夫人,显然不是来叙旧的,如果他们离开,宣衡大概率非死即残。 而有些当年的长老,当年就看不惯这位少夫人,一人忽然从袖中拿出竹箫,乐声尖利催破灵力,冒出阵阵杀气。 宣衡侧耳听到,怒道:“不要出手,这是我的事——” 羡却并不会不反击,她忽然松开了半搂着宣衡的手,脚尖灵巧的点在地上,手中堪比她腰宽的巨大刀刃,黑色刀面映照着寒光,好似绞刑架的断头铡,却在她手中如一弯黑色的月亮般挥舞。 最当前的那位长老音声突然吹岔,他察觉不对,口唇离开竹箫,一低头却只察觉双目上一道血痕,紧接着双手从腕处滑落,连同一截竹箫一同,坠落在地。 第90章 长老惨叫一声, 血喷涌出来,数位长老悚然,立刻拔剑拨弦还击。 他们以为宣衡宣琮兄弟二人也会反击, 却没想到, 宣琮飘然让开,他身侧虽然浮现了他那把缠绕着丝线绒花的剑鞘,却并没有出鞘的意思, 反而抱着胳膊极有兴趣地看着她在屠杀。 数位长老有些怨毒地将目光投向兄弟二人。 二十多年前, 宣衡跟十几位父辈长老的惨死脱不开干系, 甚至有人怀疑当年千鸿宫的失火就是他导致的。 若不是这些长老都在位百余年, 有自己的别宫、产业与弟子派系, 也畏惧于宣衡的手段而伏低作小伪装着……否则说不定早就被宣衡屠戮干净了! 而这宣琮,明明可以竞争少宫主之位, 却对一些想要支持他的长老冷嘲热讽, 兄弟二人既像是敌对又像是一伙的…… 悬台上位置本就不宽大, 这位消失十几年的少夫人, 好似婀娜剑舞,腾转挪移, 只是手中乌色巨刀,像是她的手掌舞般上下翻飞, 溅满粘稠的血浆, 顺着刀刃往下滴答,与此同时落地的是细碎的断肢。 几位受伤的长老看得出来她招式的诡谲难缠,朝后疾退,怒喝道:“你是谁?要和我们千鸿宫彻底开战吗?!” 宣衡听着声音,剑出鞘,剑刃与她的宽刀撞在一处, 他手腕发麻,厉声道:“羡泽!你要是想毁了千鸿宫,完全可以十几年前就这么做,为什么偏偏现在——你是要彻底站在西狄那边了吗?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他们同路,你只会沾得自己一身腥!” 羡泽可记不清十几年前的事,她冷冷道:“你还没搞懂。不是我站在谁那边的问题,而是谁选择站在我这边,谁便是生。你们现在袭击阴兵,就是挡了我的路。” 宣衡脸色苍白,羡泽也不想纠缠,不去追击那些逃离的长老,站在血泊断肢中,指尖化作龙爪,毫不犹豫的反手刺向宣衡腰腹。 宣琮一愣,几位重伤逃出去十几步远的长老也双目圆瞪,看着这一切。 宣衡因剧痛而仰头挣扎,他拼命转过头去,面朝着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却仍吃力的瞪大眼睛,想要在晦暗的视线里看到她的表情:“你说过要把它留给我的——这十几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此刻又要拿走金核了?” 羡泽恼火道:“我根本不记得说过这些话。再说,金核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拿着的时候恨得要死,拿走的时候又恨不得哭哭啼啼,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宣衡死死拽着她,听到这话更是面上浮现几乎要呕血的怨:“我们‘一个个’?你到底在拿谁举例?!你想说钟以岫吗?他算什么,也配跟你我之间相比,我们是结发的夫妻!” 羡泽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抓着她话里提到别人这点不放。 真要说夫妻,她又不止有他这一任丈夫,她嗤笑道:“我满头的发,想跟谁结发就跟谁结,你这个前前夫到地下跟我前夫打架去,打得头破血流才好!” 宣衡却猛地一愣,不可置信中摇摇欲坠:“你……你后来……还跟别人成婚?” 什么啊!这是重点吗? 咱俩现在不应该是血海深仇的桥段吗? 羡泽其实不想杀他的。 因为她知道千鸿宫是最有可能转向她的一艘巨轮。 特别是千鸿宫地位下滑,可能会被元山书院压制的当下,继续走“讨伐真龙”的路子,他们永远都会被元山书院压一头。 除非……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宣衡。 让他意识到自己没了金核的虚弱,杀了那些最可能反对支持真龙的长老,他如果还想要千鸿宫的未来,就应该尽早想明白,然后匍匐下来称臣! 羡泽深吸了一口气:“好,你要我不背弃诺言,那我就不拿走。” 他听到这话,动作一僵。 羡泽在他鬓边轻声道:“钟以岫虽是当年伤我最重之人,可他也以化神期之躯,五十年还了不少债,让我能重诞内丹,我也能面对魔主分身而反击。你毕竟修为境界比不得他,金核恐怕也没有多少力量,且留着吧。” “只是他日,元山书院围攻我时,魔主分身袭击我时,若我只差一丝力量,那愿你能抱着这金核,睁大你这双眼睛,看着我孤零零的残躯再度陨落,看我成为海中枯骨,被这些贪婪的宗门再次分食。你便能安心活一辈子。” 宣衡面色苍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没有……” 羡泽抽出手去,似乎要放过了他的金核,宣衡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拿走吧。”他哑着嗓子道:“我此次前来,只为了打击伽萨教,他们屠戮我千鸿宫多处别宫,确有仇怨。我不是来讨伐你。我也不可能讨伐你。” 他面露惨淡之色:“你忘了,甚至连父亲,都是我和你一同杀了的……” 此言一出,不止是逃开的长老、宣琮等人面露惊骇之色,羡泽也愣住了。 他还一直只是“少宫主”,羡泽就以为自己的真正仇敌卓鼎君并没有死,但现在看来,难不成当年她和他已经…… 羡泽惊疑不定的望着宣衡的双眸,可他眼睛已经彻底灰暗下去。 不论这话真假,她的目标可不会动摇。 羡泽毫不犹豫剖开他的灵海,彻底将金核从他体内之中取出。 宣衡此刻只能看到月光下她依稀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脸,但随着她的金核无法挽回的离开他的躯体,眼前彻底黑暗下去—— 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二十多年前被金核压制的余毒,正在反噬他的身体。 金核多年掠夺他的灵海,但他的灵海早已适应它的存在。 在千鸿宫,他们的婚房十几年未变,他独居其中,甚至还空着那半边的位置。 每个夜里只要这金核在他体内慢慢旋转,他就觉得这场婚姻还没结束。 此刻随着剧痛,金核出现在她掌心中,他的灵海就像是被拿走了烛火的灯罩,空空冷冷,仿佛只余下一片烟熏火燎的污痕。 宣衡摇摇欲坠,一言不发。 他彻底目盲,彻底断掉与她的联系,她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第170章 他最后的体面,让他无法像个怨夫一样对她开口。 他已经分不清了,曾经在羡泽身上看到的那一丝困惑的情感,是她的伪装,是她的好奇,还是他单方面的幻想! 他们之间……就只有这样了吗…… 羡泽也并没有在意他的神态反应,因为她正将那片金核融入身体,心魂震荡,内丹充盈,耳边声响都渐渐远了。 在外人看来,这二人一个双瞳晦暗,鬓发几丝散落,高大的身形委顿下去,几乎双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拽着她的手腕;而另一个金瞳光芒大盛,餍足的舔着嘴角,衣裙下似乎隐约见到尾巴在游曳,若不是被他拽住,几乎要像风筝般飞入空中。 宣琮终于意识到了,这女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更冷情,他不知道该怜悯兄长,还是该怜悯连她一个目光都没有的自己。 羡泽舔了一下嘴角,看向不远处已经被火龙卷连烧起来的云车,还有阴兵们与千鸿宫乱斗纠缠的身影。 她转头看向宣琮,笑起来:“你兄长已经废了,你不撑起来一片天?” 宣琮望着她,半晌摇摇头:“我从来志不在此。” 羡泽歪了一下头:“千鸿宫再这么下去,只有湮灭进故纸堆里这一条死路,或许你该比你兄长会变通些,毕竟真龙也不讨厌有人奏乐伴游。” 宣琮意识到她背后的意思…… 她恐怕有意重回龙神之位,千鸿宫最好的选择,就是像伽萨教这般,以她为尊。 但这太难了,宣衡花了几十年时间都未必能完全压制住旧宗亲在千鸿宫的势力,她却要的是千鸿宫调转风向,与修仙界决裂成为她的附庸—— 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兄长听? 只是兄长被她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有心力去为了她口头一点虚幻的承诺,走上与诸多仙门为敌的道路吗? 宣琮目光闪动,也有些兴奋,嘴上却道:“你怕是希望千鸿宫死的更快更惨。” 羡泽目光落在半跪在地的宣衡头顶,笑了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她云淡风轻,压根不在乎远处的玉銮云车已经在阴兵的围攻中爆炸,目的达成,准备转身离去,扯了扯被拽住的手腕,这才发现不言不语、死死看向地面的宣衡一点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她低头怒瞪向宣衡,这才想起他已经接收不到她的眼神。 羡泽攥住他手臂,威胁说要捏断他手臂,宣衡就像是听不见似的丝毫没有反应。羡泽气得咬牙切齿,用力压在他麻筋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本想将他一脚踹开,但脑中涌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回忆,她一瞬间有些皱眉,也不想跟他纠缠,转身离去。 她脚尖踏在围栏上,披着头纱朝向阴兵所在的石窟飞去,羡泽内观着自己的内丹,系统响起声音: “内丹成型度42%,请再接再厉!” 除了她这些日子对叔侄二人大吸特吸,宣衡一个人就增加了将近13%! 她能感觉到自己分给宣衡的金核并不多。 虽说宣衡没有受过伤,正是修仙的全盛时期,但能有如此惊人的灵力,恐怕他十几年来也在玩命修炼吧…… 修炼等什么?等今天吗? 那为什么不乖乖交出来? 她搞不懂,也懒得细想。 羡泽只知道,这个水平,她也敢于去魔域闯一闯,完成那个“杀了江连星”的任务了。 她内观灵海,依稀能看到内丹周围只有两枚金核,光芒略显黯淡,显然是被她这段时间竭泽而渔的叔侄二人。 不对,如果只剩这俩人,怎么会还不到一半? 羡泽却注意到,在那两枚金核背后,有几片阴影一闪而过,就像是有黯淡的星星、无光的黑洞也藏在远方—— 比如说夺走她内丹核心的魔主。 羡泽脚尖刚刚落在石窟之上,正要从洞窟之中的暗渊去往魔域,却瞧见爆炸的玉銮云车在空中飞移,连着撞上另几辆云车,其中一架竟然朝着石窟的方向撞击而来! 这要是撞上了,阴兵他们的老家就毁了,这处通往魔域的暗渊也要塌陷了! 羡泽没有多想,灵力汇聚如掌心般在半空中推了一下,缓冲云车摔落的架势。 她才刚刚出手,云车也就堪堪停住了,看来是有人运转了云车内部藏匿的平衡法器。 羡泽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跃入暗渊之中。 而宣琮在急速坠落的云车上,刚向前冲几步拽住宣衡的手臂,就感受到云车在几乎撞到石窟的一瞬间,几乎是擦着皮停了下来。 宣衡面色晦暗,半跪在地上,单手按在地板之上,灵力汇入云车核心处的平衡法器,在最后关头停下了云车。 宣衡哪怕被夺走了金核,却不是灵力全失,宣琮感叹道:“我以为你疯了,看来你还知道周边发生了什么,还能操控云车。” 宣衡不言不语,只是他心知肚明,自己的灵力还是慢了几分,按理来说云车应当直直撞上石窟,但恰有一道强大的灵力反向轻轻托了一下,才能停住。 是羡泽。 是她回首轻轻地托了一下云车。 是她不愿意让他死吗? 还是说她一切都只是漫不经心的顺手,而过去的他总是将这些举止当成她的心软,当成自己进一步沉沦的理由…… 这些让他夜不能寐的解读,给他感情的火里添了湿柴,火不灭却又只会冒出滚滚浓烟,在他心里闷闷燃烧十余年。 宣琮看着他的兄长。 变成灰色的双瞳,似乎进不了一丝光去,他平日很重视外表,此刻却鬓发散乱,衣襟溅血,浑然不知,只是木木地站着。 云车悬停在石窟上方,他伸出手去摸索着栏杆,几处栏杆都已经被石头撞烂,只剩下天台般的边缘,宣衡灰色的双瞳俯瞰着漆黑色暗渊。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已经能够化作原型,她要重新拿回那些金核,必然是她的重回龙神之路终于走上了正轨。 他如果还想要见她,就只有像伽萨教这样,成为她的助力。 如果千鸿宫要调转巨船,走上另一条道路,他最该杀死的就是如今在玉銮云车上的那几位受伤的长老—— 宣衡双目一片黑暗,他暗暗握住手中的剑柄,正要传音入密给宣琮,二人配合。 宣琮却先看到了刚刚数位受伤逃离的长老,彼此间交换了目光,提剑飞身朝着宣衡而去。 宣琮意识到不对,剑出鞘,缠绕在剑鞘上的丝线绒花碎裂开来,他开口道:“哥——!” 宣衡意识到了朝他门面而来的剑气,立刻施术抵挡,但刚刚被龙爪洞穿的灵海剧痛,他体内余毒反噬,宣衡几乎无法汇聚灵力! 下一秒,他只听到了几位长老的怒骂,胸膛剧痛,整个人朝后腾飞出去,急速朝下坠落,掉向暗渊的方向—— 第91章 羡泽戴上头纱, 她小心翼翼避免与周围人发生肢体碰撞,在“人”满为患的城中接踵前行。 羡泽可不是随随便便跳下来的,她落地的位置, 甚至有阴兵为她埋藏了简易地图、货币以及几身在魔域穿行不会令人起疑的衣衫。 第171章 甚至还有能跟魔域中生活的阴兵们相认的护符。 她很快就辨认了方向, 根据阴兵给她的简易地图,朝着周边最近的魔域城镇而去。 只不过简易地图真的简易得像是有人在布上踩了几脚,而且魔域没有太阳, 没有白日黑夜, 天空上只有紫红色的乌云压顶, 很难辨认方向, 只能靠着地图上标出的标志点摸索着前行。 她所进入的城, 破败已如废墟,却在断壁残垣上挂满各色灯串, 照出一片热闹又诡异的红蓝彩光, 光下是用油布、皮毛铺设的各个摊贩, 各类半妖、魔修、鬼怪也都有种世俗奔波的疲惫感, 正强装着热情叫卖。 羡泽探头探脑看了几眼,有贩卖各类妖兽或人类的脏器肢体, 也有许多冤魂武器和肉块符文。 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可怖,但就像是凡间的可再生资源是作物与阳光一般, 魔域的可再生资源就是鬼魂与妖兽, 很多日常物件都以魂魄与血肉制成也很正常。 这就好比什么植物王国的树妖王子到了凡间人间,看人戴着竹笠、身披蓑衣,拿着竹筷坐在木凳上吃清炒茼蒿,然后尖叫一声活活吓晕过去似的。 生活环境不同,在彼此眼中自然恐怖。 紫玛的地图上标注,此处名为“六壬乡”, 看起来就像魔域小型的“闲丰集”一般,时隔几日就有人在聚集。 泥泞地面上铺着石板做路,她仔细看去才发现似乎是薄薄的墓碑,随着她走过去,墓碑之间会有在地面积蓄的冥油漫溢上来,弄脏了她的靴子。 但想要更复杂详细的地图,她恐怕就要在这个市集中搜寻了,她也翻看了下手中的货币。 是的,魔域可比凡间接地气多了,因为种族众多,语言也未必相通,魔域的主要硬通货就是金银,其次才是一些魔矿。 要她说,修仙界就是不够懂经济学知识,找几个暗渊把大块黄金扔下去,扰乱魔域市场秩序、造成魔域通货膨胀,然后鬼不聊生,趁机发动革命—— 说到这一点,羡泽发现魔域最多的“老百姓”是各类精怪和小妖,其实就是物件或生物化成了妖,比如说石像妖、树妖和犬妖,它们很多修为低下,勉强能有智慧,常作为劳动力被奴役。 另一类简直像是资源的,就是鬼魂。 魔域郊外经常有大批游荡的黑色鬼魂,如浓雾或凝胶一般;这些鬼魂有些还清晰,不但能区分是人还是动物,还能看出来五官性别,但一般都会在几个月或数年内逸散。 一部分妖魔以这些鬼魂为食,但这些鬼魂似乎有毒,妖魔吃下去之后,常常会呕吐出冥油。 还有一部分鬼魂,似乎因为执念太深或生前修为强大,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有些还能保持生前的姿态甚至能力。有些则彻底变形恐怖,这类往往被称作鬼怪,一般魔修或妖也不敢招惹。 而且羡泽发现,这里行走的人类魔修与各类半妖数量远比她想象中多。 魔域简直像是凡间的下水沟,仿佛是有很多人适应不了凡间而来到此处。而因为凡间对魔的态度愈发激烈,也对魔修斩尽杀绝,许多人在魔域待久了,也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很多人类魔修也因为在魔域待久了,肢体上会发生一些变异,后背长须,面上生角,脖子长嘴,胸膛内凹,什么都有。 羡泽遮着面目,因为气息同化,并未引起周围妖魔的侧目。 甚至有些高大的浑身长眼的魔修,撞到她之后,还会用带了些齐鲁口音的话语骂骂咧咧。 ……山东散修没入宗门反而堕入魔域,听起来多么悲伤的上岸失败故事。 羡泽本来想找摊位上有卷轴或纸张,应该就是卖地图的,走了半圈却只看到了一个角落摊位上,坐着个葵花盘般扁圆脑袋的树精。 树精叼着烟杆,四舍五入等于烧自己同类的尸体抽着玩,也算是狠人。它身穿麻衣,身边跪趴着十几个半化人形的无毛犬妖,那犬妖脊背上,此刻正以疹子般的红点,显示着周边方位。 她这才知道,魔域竟是如此卖地图的。 羡泽上去问价,那树精说话不利索,直接指了指旁边的牌子,写着从十三金到三十金不等,说着便解开那犬妖脖子上的锁链。 羡泽这才知道,卖地图其实是卖犬妖,她就能牵着边走边看。 到哪儿都养狗吗?那她才懒得呢。 “我只要一张能去往照泽的地图。” 树妖大概听懂了,站起来连拍犬妖脑袋好一阵子,看着那地图似乎缩小了一些,能看到更多周边城镇,然后树妖拿起旁边的刀—— 在犬妖的呜咽中,将手背部的皮扒了下来,比了个三的手势,将热乎乎的地图扔到了她手中。 羡泽晕乎乎的付了三金,拿着那血淋淋的地图,往六壬乡外头走去。 入乡随俗、挺好的、这地图很有弹性…… 她也掏出手中的水晶镜,打算搜索江连星的位置,却发现自己的搜索次数是——[0次]! 啊啊啊她忘记水贴刷次数了啊! 而这会儿进入魔域,跟凡间隔绝,已然打不开墨经坛了—— 这就是天天视奸论坛连帖子都不水的代价吗? 那怎么办?再爬回凡间,先水个三百条帖子再跳下来找人吗? 却没料到,搜索页面,还停留在她上次的搜索记录上。就是她之前搜索的宣衡的方位。 这本应该无法显示还在凡间的宣衡的位置,却没料到水晶镜上,就在距离她不远处,亮着另一个点。 显示宣衡就在她不远处。 ……不可能。 不可能?! 哦天他不会是被掏了内核之后殉情跳下来的吧,那能不能死自己家门口啊! 还是说千鸿宫内斗,看他已经双目失明成为废人,干脆把他扔入暗渊了? 羡泽拎着那块皮,快步往水晶镜的方向而去,刚行至乡外,果然就听到一处断壁下的骚乱,紧接着便是几声刀剑相撞声,以及在魔域而言几乎有些突兀的灵力。 人还没到,先听到几个明显魔修的说话声。 “老休,你去过凡间多几回,我这没认错吧,是千鸿宫的衣裳吧!” “虽然是……但我见过的都是浅青色,这个不大一样,而且看修为,恐怕少说在元婴,很可能是个人物,带到照泽去啊!照泽那边现在都封锁半年了,拿个什么千鸿宫的大人物,说不定能当敲门砖!” “确实,咱们就编呗,说他是千鸿宫的什么大人物,而且我能闻得出来,他的修为可不是一般人!就靠他,一路上都好通关过路,尊主身边人肯定会把我们迎进去的。而且还是个瞎子……哈,他都已经站不稳了!” 那些魔修大笑起来,羡泽能从他们气息感觉出来,他们恐怕不是乡里随处可见的垃圾魔修,也算得上个中高手,只是恰好路过此处,发现了宣衡灵力的痕迹。 羡泽侧身,飞身立在废墟高处,脚尖点在斜塔顶端,俯瞰着下方。被几个姿态各异的魔修围住的身影,果然是…… 他面色灰暗,曾经规整的衣襟有些散乱,衣摆上也全都是似乎在冥油中摔倒又爬起来的大片脏污。宣衡一个字都没有说,左手扶着柱子起身,右手沉默的立起剑来。 第172章 或许是余毒伤害了他的身体,或许是他进入魔域后受了重伤,宣衡的剑尖不稳的轻晃着。 这是曾经他不可能允许自己有的姿态。 最近的一个魔修,下半身已然化作多足蜈蚣,他一侧成排的虫肢踏地,废墟地面上陡然出现连串的荆棘,朝宣衡脚面而去。 他虽然失去视觉,但耳朵还算好使,闪身躲避,将剑尖一挑一压,朝对面刺去。 他这一招“池边调鹤”没有以前那般利落决然了,而且还用上了灵力。 不用灵力敌不过,用了灵力只会更加速他的死亡,果不其然魔气搅动卷入灵海,他痛苦的额头青筋凸起,牙关咬紧,最前头那位后背生羊角魔修没能躲开,被他刺入肩膀。 招式带了灵力,对魔修而言,就像是修仙者被魔气袭击一般难以痊愈,羊角魔修惨叫,伤口如同灼烧,他扭动着身体疯狂挣扎起来。 其他魔修却并不在乎他的惨叫,反而怕宣衡把自己玩死了:“哎,听得懂人话吧,别用你那剑法吧——操他大爷的,再用他那些招式,他真要活不到照泽了!掰断他胳膊!快!” “直接扎烂他灵海吧,照泽也有不少艳鬼爱养这群装逼的仙人当玩具,只要别弄坏了脸,总能卖上价!” “别,烂了灵海更活不久,麻烦死了,怪不得这些‘仙人’价值不菲!让我来——” 很快,后头另一个衣着上满是铁刺的魔修发出尖啸声,完全依靠耳朵听声辨位的宣衡果然没有防备,被震的后退几步,双耳涌出血来,他被动的将剑横在身前格挡。 他不可能敌得过,越打就越调用灵力,也就离死越近。 果不其然,蜈蚣魔修使出荆棘鞭,打掉他手中长剑,千鸿宫镶嵌着宝玉的剑柄连同如镜的剑身,掉在烂泥地里。 而铁刺魔修快步掠去,下一秒,几道铁刺穿透宣衡肩膀锁骨,宣衡竟然咬牙没有叫出声。 荆棘也紧随其上,想要紧紧束缚住他的双手和脖颈,宣衡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灰色的瞳孔眨也不眨,忽然口中微动。 一道荆棘忽然刺入他口舌中,扎破他的唇舌,那魔修惊讶道:“好大的气性,他想咬舌自尽!” 他们大不理解,嘻嘻哈哈拍手笑起来,也随之松懈。 宣衡挣扎起来,但荆棘越捆越紧,他面上浮现一丝快要被崩断的自尊,随着那探入口舌的荆棘将他双唇刺得血肉模糊,他绷到极致的弦也断了,仿佛完全失去了斗志和反抗的意识,如同木偶般倒在原地。 羡泽皱起眉头来。 这里离暗渊坠落的地方有些距离,他灵海受伤又很难原路回去,双目失明又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怎么跌跌撞撞到此处来的。 说不定刚掉下来的时候,他还抱着一丝能找到她的希望。 但羡泽落地的瞬间就去按照跟阴兵们的计划,去找留存的地图货币,然后头都不回就往六壬乡走了,根本没有管身后。 对于宣衡来说,一两日找不到她的话,他们可能就再也碰不到了。 此刻真要落入一群魔修之手,被当做玩物卖掉,他绝望也正常。 羡泽按住自己想出手的冲动。 万一他是故意卖惨的呢,她岂不是被拿捏了? 他现在这样也活该。 大不了,等这群人真的要杀他,她再出手也来得及。 而且听这群人的意思,照泽进不去,但带着宣衡这样的仙门人士,反而能成为进照泽的敲门砖? 那她确实可以不买犬妖,而是牵着他上路。 第92章 接下来的几日, 羡泽都跟着这些魔修,她才发现这群魔修算得上是“人贩子”。 他们带着一列庞大的甲虫,甲虫后背上驮着金属笼子, 有些笼子里装满身躯是柔嫩花瓣、面容更是艳丽的花妖;有些则是内脏器官被养得庞大、涨得肚子都如透明水袋般的蛴螬精。 其中雅间独笼的就是宣衡, 他哪里还看得出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少宫主,脖子上套着锁链,那荆棘从他身上生长, 攀附在笼子的铁柱上, 要他无法移动分毫, 面色苍白恹恹。 中途, 这群贩子还穿过了一段弥漫黑烬的谷底, 这群魔修倒是知道给自己戴上面罩,却完全没管宣衡。 羡泽知道黑烬的厉害, 也不敢随意穿行, 只得跃至短短山路的另一端。甲虫车队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走出了谷底, 但她再见到宣衡的时候, 他神智已然不清,嘴唇翕动在诉说着, 显然陷入幻觉。 他在幻觉中偏执地想说些什么,可之前被击伤时贯穿他口中防止他自杀的荆棘仍然在他口中, 嘴角鲜血大团大团溢出—— 他的灵力快撑不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神魂都要被魔气侵蚀坏了。 离开谷底之后,这群魔修在道边暂歇,其中那个蜈蚣魔修也发现他快死了,转头去跟同伴商议:“真不行就给他吃几枚虿虫丸,保持原样不死就行,只要到了照泽脱手送卖, 烂在别人手里也跟咱们没关系了。” “真活不长了?瞧着怪可惜的——”铁刺魔修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看向他们燃起的营火。 窈窕的身影立在他们几个刚刚扎营的地方,拿起他们刚烤熟的肉串,靠近头纱嗅了嗅。 “谁?!是哪路的,不知道我们‘旁不肯’吗?” 那女人笑起来,看气息像是魔修多年的高手,却丝毫不见得外形有何变化,或许也满面脓疮,只掩盖在了头纱之下。 她转瞬间靠近,横起手中那寒光涔涔的巨刀,如砍瓜切菜般狂乱地朝他们劈砍而来—— 这女人! 数个魔修连忙应对,铁刺与荆棘袭击而去,羊角魔修蜷起身子,如厚甲护身的滚滚车轮,朝她撞去。 她猛地朝后下腰,却像是裙摆下有条尾巴撑地一般,灵活的弹身而起,乌沉沉大刀甩出去,转瞬间便剖开了其中一人胸膛。 受伤的铁刺魔修哀叫尖啸,其他魔修冷眼忽视,并不相救,但这铁刺魔修疼得满地打滚,乱发铁刺,反而影响了其他人围攻羡泽。 她根本不把这几个人当真正的对手,短靴飘荡,手中幻化出环绕周身的冰晶,掀起风卷,像是一个忽然学会了很多招式的强大顽童,在把每一个杀招都拿出来把玩品评一番。 简直是把他们当练武场的稻草人了。 蜈蚣魔修爆开连串的荆棘,掀起的劲风微微撩动她的面纱,却看她头纱下容姿惊艳,周身察觉不到变形异化之处,仿佛魔修多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而且她招式也透露着仙门风格,难不成是仙魔两界通行?! 前一段时间,就听说出现了一队这般能够在魔域使用仙术的怪人,而且还分组起来,有的杀妖有的采矿有的做魔药,一路向照泽进发,难不成她跟那群人是一帮的? 而且她的刀也诡异的吸取魔气鲜血,黑血喷涌在上,却一滴都没有落下来,只在刀面上留下如水迹干涸后斑斑点点的痕迹…… 后头传来那个缴获的千鸿宫男人被血呛到的痛苦咳嗽,她也像是玩腻了,一步拦腰砍断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蜈蚣魔修,而后游刃有余的解决了这几个魔修。 羡泽看了宣衡的方向一眼,发现他没有被呛死,便也不太着急。 第173章 她弯腰捡起刚刚所说的虿虫丸,笑着在手中抛接那枚蠕动的虫丸,这完全就是个蛊虫,表面上还有线虫蠕动。 她看着那个胸膛被她剖开的铁刺魔修,笑道:“听说照泽被封锁了,轻易进不去?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魔修疼得一直在哀叫打滚,直到羡泽将手中的药丸靠近他嘴唇,他眼里露出渴求的目光,显然是只要吃下就暂时不会死,哪怕半个月后会烂,也能在这段时间想想办法。 羡泽笑道:“不要再让我问一遍。” 魔修连忙艰难道:“不知道——不知道!他们都说魔主即将渡劫成神,所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羡泽一愣,缓缓笑起来:“渡劫?成神?” 魔主能成什么,魔神吗? 再说天雷都捏在她手里,魔主要如何成神? 恐怕也是造势罢了。 羡泽:“你见过魔主吗?” 对面魔修的表情,就好像是羡泽抓住一个村里的散修,就问他你见没见过三大仙门宗主一般。 他脸上写满了: 我?就我?见魔主? 羡泽:“行吧,那你有见过跟我类似的人吗?就……” 怎么形容江连星啊,这小子毫无特点嘛。 “十七八岁,身上没有长乱七八糟的,男的,看起来就跟凡间的小弟子差不多。” 魔修的表情更迷茫了。 谁?说谁?你到底想找谁? 不过那魔修生怕自己被她一刀了解,连忙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说像凡间的弟子——之前其他兄弟提示……咳咳、说有一小队人马,奇奇怪怪,像是上头那些修仙的,但又能在这边来去自如,看什么都抢光杀光,还天天搭伙做一些特别奇怪的饭菜……” 这不就是之前他们在秘境中的薅草挖矿吃肉组吗?! 难不成是掉入魔域的弟子们聚集了起来。 “他们要去哪里?” “呃……好像也是要去照泽。”其实魔修也不太清楚,但他真的快死了,赶紧给个答案放过他吧! 可奈何羡泽刚来到魔域,什么也不懂,问题多的是:“这一路去照泽大概要多久?” 魔修显然已经不大行了,喉咙里溢出血来:“大概三十天——” 30天。 她现在距离杀死江连星任务的倒计时,只剩下34天了。 魔修已经在拽她衣袖了:“……姐、妈、祖姥姥……我要死了……” 羡泽将那虫丸塞入他口中,那魔修胸膛的伤口,如同被无数蠕虫埋住一般重新生长愈合,他哀叫几声爬起来,一边倒着给她鞠躬,一边嘴里念着:“哎看我这没眼力劲的,都是您的,这一车花妖和一车蛴螬精值少说三四千金呢——祖姥姥您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麻溜的滚了!” 羡泽觉出来了魔域民风的不一样,打不过的比谁都会伏低作小,打得过就比谁都能蹬鼻子上脸,这是个实力说话的地方。 羡泽道:“我劝你别走太远。” 荆棘魔修:“……哎?” 羡泽没理他,往后走去,甲虫恐惧的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她一靠近,牢笼的门便打开。 羡泽把中间笼子中的宣衡拽出来几分,那荆棘逐渐枯萎,却有些刺仍在他舌尖,他似乎还陷入回忆中,正喃喃道:“……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羡泽:“什么?” 她低头凑到他耳边。 “……到了阴间,到了地狱,咱俩也是写在一块的……夫妻……” 羡泽:“……”操,你要不还是死了算了。 他似乎耳朵也被之前的尖啸震伤,丝毫没有察觉到关押他的人已死,羡泽拽了拽他颈上锁链,他面露痛苦之色,半死不活地跟着走了几步,如同行尸走肉。 好嘛,之前没买犬妖,就是懒得牵绳,这会儿还是免不了牵上了。 此处不宜久留,羡泽牵着他就要快步离开,宣衡踉踉跄跄跟在后头,她果然就看到了那个没跑远的荆棘魔修,对他招了招手,指向那些甲虫身上的货物。 荆棘魔修眼睛一亮,明白羡泽是懒得要货,连忙小跑过去要去接收这些货物,却不料一靠近,就发现装着蛴螬精的笼门似乎被她有意撬开了几分,没有关紧。 那些蛴螬精看见他便挣扎起来,拼命挤开笼门,扇动翅膀,朝他扑过去,吮脑吸血! 荆棘魔修还没来得及反击便惨叫出声。 蛴螬精饥渴的趴在其余几具尸体上,啃食吮吸不止。 羡泽没有回头。 这魔修要是活着出去,说不定会到处传闻遇见了她这号人物。 毕竟她来魔域,等于是来到仇敌的地界,如果她的线索被发现,传消息到魔主那边,她就等着被实力本就在自己之上的家伙带着大军围剿吧。 还是让饿得眼睛流血的蛴螬精来打扫战场,把这件事变成人贩子看管货物不严造成人祸好了。 …… 宣衡踉踉跄跄走在她身后。 他们行进的速度太慢了,他身上的铁刺伤势还在,脖子上的锁链还给他磨出好几道血痕。 他似乎还在回忆之中,面上时而是绝望的灰暗,时而又会晃动着锁链激愤的挣扎。 羡泽紧紧拽住锁链,要他安静几分,那段引来他情绪大变的回忆似乎很快也从他脑海中掠去,他又混沌痛苦的安静下来。 宣衡的灵力愈发虚弱,再这样下去他恐怕真就要死在路上了。 羡泽寻了一处破屋,他像个傀儡似的,没有拖拽便停下来,她停住他便顿住脚,她一路将他引入屋顶破烂的屋中,压着他坐下来。 宣衡身上贯穿肩膀的铁刺,被她用刀削断一端,用力拔出来,身上的血都跟快流干了似的不再喷涌,而是温吞粘稠的向外流淌…… 他闷哼一声,似清醒了些,瞳孔震动,两只手因灵海的痛苦微微发抖,他强压住指尖的颤抖,似乎在思索是谁在牵着他。 她向他体内注入些许灵力,这个过程也在将侵扰的魔气挤出去,他眉头紧皱,意识到对面的人可能是个仙魔两界通行的人物,他挣扎起来:“是谁?” 羡泽甚至感觉到他想要将手靠近自己的芥子囊。 是察觉到身边只有一个人,所以就想要挣扎逃窜了吗? 羡泽立刻夺去了他腰间芥子囊,捏了他未痊愈的肩膀一下。 他吃痛闷哼一声,安静下来。 身在魔域,他的伤口难以彻底恢复,肩膀处还有些渗血,羡泽也不想耗费太多灵力完全治愈他。 她捏住他下巴,想要将拇指指节顶入他口中,宣衡胸膛起伏,牙关咬紧,面露抵抗之色。 羡泽本想一直装作陌生人,但看来如果他不知道是她的话,可能会一直这么抗拒下去—— 她冷冷道:“之前不都不反抗了吗?现在装什么呢?还是说你想嘴里一直扎满荆棘倒刺?” 宣衡周身一僵,不可置信的将耳朵转向她的方向,抬起手来想要握住她手臂。 羡泽往后撤了半步,躲开他的手:“脏死了,先别碰我。” 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什么。 只是嘴唇微张,那满嘴的血又流淌下来。 第174章 羡泽握住他下巴,将指节顶进去,他垂下睫毛,张开了嘴。 他口腔内舌尖上,好几处被木刺贯穿,看着就疼。这还堵不住他的嘴啊。 羡泽将荆棘摘出去之后,手指在他衣服上还勉强洁净的位置擦了擦。 然后剥掉他身上那件看起来就很有辨识度的千鸿宫青衣。 他没有挣扎,任凭她拽走腰带衣衫,只留里头深色的几件单衣,摘取腰带的时候,她自然也触碰到那枚摔碎后重新被黏补的玉衡,上头还有灼烧的乌痕。 他忽然手顺着腰带摸索上来,用力握住她的手指:“……还我。” 羡泽看着他,没说话。 她还记得之前在明心宗重逢的时候,他将这玉衡放在床头,希望她能带走。 现在却说还他。 是说她拿回金核,他也要拿回玉衡,就这样再无瓜葛吗? 羡泽将玉衡塞进他单衣的衣领中,然后摘掉了他雕刻着鸾鸟与鸿雁的玉冠,这些看起来非富即贵的物件都要脱下来,以免引起怀疑。 他隔着衣衫,捏着玉衡,两个人之间陷入微妙的沉默中。 羡泽因为拿回金核,也恢复了大半跟他有关的回忆,一时竟然……不知道能跟宣衡说些什么。 她将自己那“神魔不分”的金色拉丝灵力,汇聚在双掌之间,给他一些,宣衡像是能喘上一口气,灵力被魔气侵蚀的痛苦减轻大半,胸膛终于像活人般起伏。 羡泽检查一下套在他脖颈上的铁环,似乎是某种魔域的精铁制成,结实且付有法术,她松口气。 而宣衡在她捣鼓铁环的时候,就垂下头去,似乎在等她为他解开,却没想到羡泽只是反复确认够结实之后就放下了,他回过头,面露惊异之色。 羡泽道:“有什么好惊讶的。栓着你,扮演抓了仙门弟子卖去照泽的人贩子,反而能让我在魔域大隐隐于市。再说了,谁知道你能干得出什么。” 宣衡嘴唇苍白的抿了一下:“……我能干得出什么?” 羡泽翻白眼:“能做鬼也不放过我。宣衡,你不会是自己跳下来的吧。” 宣衡面上露出一丝有点自嘲和恨意的笑,声音沙哑虚弱:“……我没傻到觉得自杀能让你高看一眼的地步。你从不要没用的东西。” 羡泽:“你现在就挺没用的。” 宣衡神色莫辨,咳嗽了两声:“你刚刚还说,我……能当你去往什么地方的敲门砖。” 羡泽不置可否,但他果然是只要不死就能继续死装的类型,她用力拽了拽锁链,他坐不住踉跄了一下。 羡泽笑起来。 等他坐直的时候,羡泽本以为他会露出受辱的恼怒,但他面上更像是一种……平静安心? 羡泽脑子里忽然闪出许多他们后相处的画面,她反倒有些僵硬,心里暗骂几句,有意将长长锁链另一端缠在自己手腕上,坐在破屋另一边的石凳上,跟他隔开距离。 羡泽不理他,看着地图,也从芥子空间中,准备拿一些肉干零食。 只不过她打开芥子空间,第一时间就看到她的宝囊正在微微晃动。 在动?! 难不成是上次在里头的活物又开始动了! 羡泽看了宣衡一眼,他好似入定般要被笔直,一身深青色单衣的坐在石凳上不言不语。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宝囊,生怕里头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宝囊不再动了,她眼睛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只能侧耳去听,而后就听到似乎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喊叫,到她耳中已声如蚊蚋: “我操钟霄你看到了吗?刚刚好大一只眼睛啊啊啊啊啊吓死我了啊啊啊啊!” 羡泽:“?!” 第93章 “操这又是什么?是耳朵吗?刚刚好亮, 现在又不亮了!” 有个虚弱的声音道:“嘘,不要喊,说不定外面能听得到, 我们要小心些——” “不用怕, 我们这是在羡泽的芥子囊里。真的,她一看就不爱收拾东西,懒得要死……” 虚弱的声音有些疑惑:“……羡泽?” 羡泽心里一惊, 难道是陆炽邑的傀儡, 和苏醒过来的钟霄?! 她也注意到, 宣衡似乎注意到了点什么, 微微朝这边转头。羡泽一把合拢住宝囊, 怒斥道:“把你的耳朵闭上!” 宣衡还沾着血污与冥油的面容一愣,他半晌后还是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羡泽还是有点不放心, 快走几步到了破屋外头, 偷偷打开了宝囊, 对宝囊开口处低声道: “……钟霄?你醒过来了——” 陆炽邑:“啊啊操震死我了!你那么大嗓门干什么?” 他骂到一半, 似乎被钟霄捂住了嘴,钟霄有些痛苦的喘息道:“……羡泽?你是说那位带着孩子来, 又被千鸿宫少宫主掳走的年轻寡妇?!” 羡泽看了一眼不远处破屋内被拴着狗链子的少宫主,清了清嗓子道:“对。” 陆炽邑嘎嘎大笑:“瞧你那表情, 你没想到吧!不过……等等, 现在所在的方位,是魔域?你去了魔域?!若不是我常年生活在虺青涧,傀儡能沟通两界,否则真就失联了,哎我真是当世天才——唔!” 钟霄应该是又捂住了傀儡的嘴,她似乎心里也很乱, 犹豫片刻道:“陆炽邑还能用傀儡在这里乱说乱跳,明心宗应该也没事吧……难不成都是你出手救下的?那你为何此刻在魔域,是被魔主困住了吗?” 钟霄昏迷这段时间可是发生了太多事,不过这幅忧虑担心的样子,还像是把她当做门内的弟子一般,羡泽心里一暖。 陆炽邑也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嘴被钟霄捂住,只能唔唔不止。 羡泽道:“不是被困住了,宗主就不要担心我的事了。你先安心养伤,等我离开魔域,会想办法将你送回去明心宗。” 钟霄吐出一口气,声音中满是忧虑:“如果有什么我能报答的,必然全力以赴。” 钟霄甚至还重伤未愈,羡泽倒是还真不需要她帮什么忙…… 除非。 “啊,那你能帮我收拾一下宝囊内部吗?按照类别或者是模样,简单分类一下,有些明显看起来就是垃圾的东西,就都给我堆在一起。咳,宝囊确实……比较乱。”羡泽挠了挠脸颊。 钟霄在宝囊内环顾四周,笑了起来:“我年少时也是这样,东西乱丢。自然没问题,只不过我现在……恢复的不是特别好,大多数时间不会醒着。当我醒的时候,就为你收拾一下这宝囊仓库。” 羡泽想起来,自己后来又从宝囊中拿到一枚有纹裂的品相不大好的鳞片。 只不过金鳞只有真龙亲手催化,或体内有金核之人才能够使用。 想到当年那群人带走了鳞片,却根本用不出其中蕴藏的灵力,拿去磨粉、炼丹、服食,最后就跟吃了一堆她的指甲盖没区别,她就有种可笑的感觉。 不过此刻,她如果想为钟霄使用金核,就需要将她从宝囊中拽出来,可听钟霄的声音如此虚弱,恐怕一旦进入魔气中就会立刻没命。 再等等吧。 她正犹豫着再开口时,陆炽邑那边道:“啊——钟霄!宗主!……她又晕过去了,气息还是稳的。哎,你这宝囊中有没有十全大补丸之类的啊!” 第175章 羡泽没好气:“那你自己找找,我怕我用眼睛往里看着找,又把你吓死了。” 他却不大生气,嘿嘿笑了两声:“听你这张狂的动静,就知道你肯定又在哪里过得滋润呢。怎么去魔域了啊,你猜我现在在哪儿——唔!唔唔!” 他好像又被人捂住了嘴,但钟霄已经晕了,难不成是他本人在凡间被…… 那边沉默片刻,陆炽邑尬笑了两声:“哈、哈,你要是去了魔域,也留意一下,明心宗数位弟子跌入魔域,但他们的魂灯未灭,肯定是还活着。要真是被炼做傀儡了……你、你也给带回来,咱们明心宗都养我这个魔修了,也不差几个魔傀。” 咱们明心宗。 这直肠子大傻子小矮子三合一的家伙,说话是真的不过脑子,他好像觉得羡泽只不过是跟他们失散了而已。不过羡泽还是勾了一下嘴角:“好。” 陆炽邑道:“你还好吧?没受伤?唔、对了……唉,算了……” 羡泽:“你学什么欲言又止呢?再不说我把你傀儡拿出来踹几脚你就老实了。” 陆炽邑犹犹豫豫,扭扭捏捏许久,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半晌道:“羡泽,要是见面,我让你我打一顿,绝不还手——真的!” 羡泽满脑袋问号:“什么?” 陆炽邑:“或者我帮你打一顿钟以岫,真的!” 羡泽觉得不对劲:“……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陆炽邑那边却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匆匆下线,羡泽侧耳半天也没听到动静,只好合上了宝囊。 羡泽垂下眼睛。 钟霄只要为她收拾宝囊,便也能在其中看到她过去的许许多多碎片,甚至了解到东海屠魔的一些细节。 羡泽从当时救下她就在想,论做事的公正与仁义,实力的强大与稳定,甚至是对仙魔两界的包容态度,钟霄都是极其合适的拉拢对象。 再加上她确实救下明心宗,甚至给钟以岫留了条命,她知道自己只要善加利用,钟霄会站在她这边,甚至可以帮她处理很多事。 得道多助。 最重要的是意识到,这些助力不存在完美的。 千鸿宫的名声与号召力背后,是它的积重难返、尾大不掉。 伽萨教的赤诚与信仰背后,是它的残忍手段,疯狂扩张。 明心宗虽然包容温暖,但他们实力弱小,在众多宗门中只能算个小虾米。 但他们都可以用。 她在这几十年慢慢走过来,意识到没有一波势力是完美的,不会有人看到她显露真身,就立刻跪下磕头,毫无私心地将一切奉献给她。 如果成神立足之路这么简单,就不存在五十年前的东海屠魔了。 她懵懵懂懂中学会的,或许就是正视这一切,用好这一切。 羡泽侧耳片刻,确实没再听到任何声音,走回破屋,远远就看到宣衡的身影立在破屋中。他两只手还捂着自己的耳朵,只是他拾起了拖在地上的锁链另一端,缠在他手上。 羡泽走过去,他缓缓放下手来,其实手套已经有几处破裂,但他仍然习惯性的往上拽了拽,遮掩住掌心。无神的灰色双瞳微微偏转过来,但跟她的脸还是有些偏差。 羡泽盯着他不说话。 宣衡什么也没说,将锁链那头朝她递过来。 羡泽接过来,在手腕上盘了几圈,用力拽了拽,牵着他往前走去。 他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二人无言的在魔域的山路之间行走。 她在前面,背对着他,随着她正在消化融合着宣衡那瓣金核中的力量,脑子里窜出来的记忆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她神色变化,想到的越多,越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宣衡似乎也不想解释任何事,不想恳求任何事,他只是握着这条锁链,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往前走去。 很快,魔域西墓浆道的许多路人,就看到了奇怪的二人,身披红色头纱的窈窕女子,背负乌黑色大菜刀,手中牵着一根长长的锁链,锁链尽头是一名步伐蹒跚,却脊背挺直的目盲男子。 那男人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灰暗、是冷静……还是安心。 …… “少宫主竟然能活着回来?不都说他中了秘境中的苍麟热毒,没死也要半残了吗?其他跟他同行的弟子长老,有人中毒之后眼睛都瞎掉了啊。” “看起来倒是不像中毒生病的样子,不但如此,还听他带回来一位女子……” “哈?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位脸拉的那么老长的——少宫主吗?确认不是琮少爷?不对,琮少爷好像也只是喝酒耍百戏,天天说着花下死,结果全是他自己种的花。” 宣衡侧耳听到了那些弟子们的喁喁,神情有些恍惚。 他重伤中毒后被鸾仙所救下,而后因鸾仙分割金核,他得以恢复视力,他也邀请鸾仙与他一同前往千鸿宫——如今他回到千鸿宫已有数个月,但对于他带回来的“女子”身份,以及他中毒一事,至今仍有人在议论纷纷。 千鸿宫常年很安静,弟子在宫中也讲究行止无言,他们被压抑的言语,除了在墨经坛上可见一斑,剩余只偶尔在转角时能听见。 这群弟子远远见到了宣衡的深青色衣袍冠带后,连忙噤声,惴惴不安的背身而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速速散去。 若以他平日的严苛,他必定要命那几个人走过来,问清楚他们的属殿,让他们去领罚受过。但宣衡此刻顾不上,他快步往千鸿宫边远的客舍走去。 客舍周围有鸾仙最喜欢的梧桐环绕,幽静清幽,抱厦里绕过影壁,还有青翠竹林与溪流,希望能缓解她对泗水的思乡之情。 鸾仙不愿轻易入世,他要如同她要求的那般,尽可能隐匿她的存在,也绝不叫她的身份,只称呼她的名字“羡泽”。 宣衡最近一直在处理件棘手的大事,脱不开身,得了空才听身边侍从说,羡泽似乎托人问了几次,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这等重要的事,侍从却隔了这么久才传达与他,想必是那群宗亲元老因这次骚乱,妄图隔绝他的消息。也怪他做事太心无旁骛,只是嘱咐人去往她住处送东西,好些日子没能亲自见过她。 走进院落中,却没见到她,只瞧见两三个仆从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宣衡心里提起来:“羡泽去了何处?” 她莫不是觉得无趣,直接离开了千鸿宫? 想来她来了这里几个月,他却一直难以跟她更进一步…… 每次二人见面,宣衡都是坐在外间,或者二人隔着半开的窗子,保持着距离。他见到她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只闷闷坐着,对她的问题尽量回答,她聊到一半就觉得无趣的转过脸去,甚至身子一歪倒在内室榻上睡了,用背影送客。 他甚至还带过几本书来给她,但那几本书在他下一次拜访的时候,就还放在窗台原处,上头落了枯竹叶,显然是她连翻开的兴趣都没有。 若不是后来出事要忙,他都打算在她院外弹琴,等她出来问琴曲的时候,再假装偶遇。 他半晌不言,吓坏了院内的女侍,为首的女侍畏惧的垂头道:“回少宫主的话,这几日羡泽姑娘似乎觉得无趣,每日都在梳妆后离去,到日落才回来——” 第176章 几个女侍不敢抬头看他,她们深知少宫主的较真与严厉,他虽然年少,但对于做错事的人从来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千鸿宫的门规,哪怕是他自己做错了,也会自己去认罚。 这个人眼里总是没有情理,没有余地的。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声音平静。 几个人都不回答。 宣衡皱起眉,最前头的女侍有些怕他自上而下的目光,连忙轻声道:“昨日回来时,看到姑娘的发髻上有两支芍药,或许是她觉得无人陪伴有些苦闷,所以出去看花了——” 千鸿宫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乔木,唯有一处种了很多花。 宣琮常住的丹洇坡。 ……她不会去了那里吧。 宣衡心重重的跳起来,他回想起羡泽刚刚来到千鸿宫时,她见到了宣琮,便是似乎颇有兴趣的看着对方。宣琮更是讨厌,介绍认识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就如此冒犯如此轻佻地一直在和羡泽对视。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带着羡泽安顿客舍时,羡泽主动说起来:“你跟你弟弟不太相像。” 宣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说:“我们兄弟性情不同。” 羡泽却笑起来:“不止是那种不像。他比你像只鸟儿,而你看起来就是讷讷飞不起来的那种。” 宣衡当时心里猜测,听说神鸟一贯喜欢华丽鲜妍的事物,所以他们的人身化型也大多缱绻柔情,美丽雍容—— 会不会宣琮更符合神鸟的审美? 这件很小的事,就在他心里种下了种子。 宣衡即刻离开客舍,朝着丹洇坡而去。 丹洇坡枫木茂盛,宽溪流淌而过,向阳的坡面上种满花草,宣琮还在其中搭了百戏台,全在那里搞些舞乐。 宣衡还记得,年少时宣琮可是处处掐尖要强的性子,每件事都要做的比他更好。 但在父亲于东海重伤闭关之后没几年,宣琮忽然就自我放弃了,每日喝得烂醉,剑术完全荒废,甚至多次醉卧城内瓦舍戏坊之中。 宣衡本来怀疑自己在秘境中出事中毒,可能出自宣琮之手,但他归来重接事务后发现,宣琮在接手的这几个月里简直瞎搞乱来,等他一回来,宣琮立马欢呼着扔掉事务,跑回了他的丹洇坡。 丝毫不像是对少宫主职位有图谋的样子。 随着宣衡御剑去往丹洇坡,远远就瞧见了溪水中支起的大鼓上,宣琮正散发赤足,在上头跳着旋舞,拍着铃鼓又笑又唱,容姿放浪如伶人乐伎。 千鸿宫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当做乐伎,因此乐器更倾向礼乐器型,曲调也端方高雅,宣琮却在这里—— 更要命的是,一个身影正坐在溪水边,发髻上插了两支海棠,随着舞乐拍手欢笑。 甚至她手边还放了两坛浸泡在冰凉溪水中的果酒,她兴头上,拎起酒坛,仰头就饮。 宣衡从不知道她还会饮酒,吓了一跳,御剑的身影顿在空中,不知道是否该接近。 宣琮却瞧见了他的身影,舞姿停顿,就盘腿在鼓面上坐下来,对羡泽笑道:“完了,我兄长要来了,拉着脸要把你带回去关起来了!” 宣衡一愣,立刻意识到他又开始挑事了。 却没想到羡泽转过脸来看到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拢,甚至是隐隐有几分警觉抵触。 她显然是信了。 第94章 宣衡心里有些难过, 却也觉得是自己太笨,此刻缓缓御剑降下,对她行礼道:“羡泽姑娘, 听说你前些日子找我, 某因些琐事缠身,未能及时回复实在是抱歉。可是住不习惯——” 宣琮似乎没想到宣衡说话竟然如此敬重客气,瞪大眼睛, 几乎要笑出了声。 羡泽扫视了他一眼, 偏过头去:“想找你不过是为了讨点酒喝, 但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住得挺习惯的啊, 侍女每天将大门落锁, 安静得不能更安静了。” 宣衡没想到误会成这样,心里有些尴尬, 垂眼道:“只是女侍发现找不见你, 很是害怕, 所以才锁了门……我会与他们说不要再这么做了, 你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客舍。” 宣琮也抱着身边的酒坛喝了一口,笑道:“只是能随意出入客舍啊, 羡泽也是发现画影轩进不去,翰经楼进不去, 风室、空谷、七弦楼处处都进不去, 所以才只能跑到我这四不管的地方来玩了——” 宣衡愣了愣,轻声道:“是我做事不妥帖了,我便叫人制作燕佩,四处都可随意出入。” 他话音刚落,宣琮脸上就露出个计划得逞的小表情,对羡泽挑挑眉毛。羡泽果然也抿嘴笑起来, 目光流转。 仿佛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他根本不知道的小计谋得逞了。 宣衡心里皱巴起来。 他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她,反倒成了外人…… 果然宣琮天生有种讨人喜欢的游刃有余,羡泽这才到了千鸿宫一两个月,便跟他关系如此之好,甚至有了默契和秘密。 他此刻像个木头似的站在这里,连一句话都不会接了。 幸好羡泽给了台阶下,她偏过脸来:“我也困了,你要送我回客舍吗?” 他当然愿意。 羡泽道:“那我能带上酒吗?” 宣衡半晌后点头。 羡泽从溪边起身,她裙摆被溪水沾湿,拎起裙摆拧了拧,宣衡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没有穿罗袜,而是赤脚穿着软底缎鞋,露出白皙的脚面。 宣衡连忙转过眼去不敢多看,盘腿坐在鼓上的宣琮看到他的反应,轻笑出声。 宣衡怒瞪向宣琮:难不成他如此不守礼,刚刚就发现了她没穿罗袜,甚至还盯着看?! 宣琮接收到来自兄长的眼刀,打个哈欠转过脸去,站起身来足尖点地慢慢悠悠的拍着铃鼓转着圈。 羡泽走过浅石滩,她鞋底太软走得很不稳,宣衡快步上前两步扶住她,一只手接过他手中酒坛,另一只手刚握住她手腕,又换成是隔着衣袖扶住她手肘。 羡泽看了他一眼,宣衡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稳稳扶着,走到溪边观景的回廊之上。 虽然御剑回客舍自然更快,但他想跟她走一段,便不主动提御剑的事,只是拎着酒坛伴着她慢慢地走。 偶有几个路过的弟子远远朝着他的方向行礼,瞧见一向自律严苛的少宫主手里拎着酒坛,吓了一跳,彼此交换了个“就说他是伪君子”似的眼神,垂下头离开了。 宣衡心里苦笑了一下:不过她要是爱喝酒,这点小事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回头自己去领罚。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 宣衡猜得到她为什么会来找宣琮。 上古的传说都说是神鸟喜“乐”,既是奏乐鸣曲,也是及时行乐。宣琮最爱玩,必然有一肚子的趣事,引得她那受伤失忆后略显怅然的脸上,再度露出妍丽笑意。 可他舌头黏在上颚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嘴笨,更是害怕。 宣衡不大敢见她,因为一闭眼便是她满脸杀意、表情狰狞的掐着垂云君的脖颈,跟他一同坠入海中。 有时候在梦里,他成了被她掐着脖子的那个,她在厉声质问:“我与你结了仙缘,你却这般对我!没有我,你会有今天的位置吗?你说不定早就是你父亲的弃子了!千鸿宫还曾经伴驾神鸟,我呸!” 第177章 如果她不是失忆了,恐怕两人此生也不会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了吧。宣衡有意避免让她四处乱跑,就是害怕羡泽听到琴社乐坊的乐声,识别出那是当年对她的真龙使出杀招的曲子。 宣衡甚至有时候想,自己如果像宣琮那样,从来没去过东海该多好。 不知道那些事,就可以无知无愧地面对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一个对视,他就心怀惴惴,忍不住别开脸。 当然,相较于没有去东海,他想得更多的是——如果当年能阻止父亲就好了。 但他自己最清楚,父亲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卓鼎君自认壮年,生怕儿子风头压过自己,所以对他的修为、品性和权力处处打压。 在卓鼎君出事前,宣衡虽是所谓的少宫主,但实际地位简直连真传弟子都不如。 再来一回,宣衡也只能是站在海岸观战的位置,除非直接对父亲出手,否则绝不可能阻止他。只是二十多年前的少年时候,他修为恐怕不及父亲十分之一吧…… 卓鼎君重伤闭关之后,随他去的不少长老宗亲命丧当场,许多人因面对真龙的恐惧与后续分赃不均,对东海之行的怨怼一下子爆发。 这帮人自然想要接过权柄,更是想把宣衡这个少宫主踹出局,或者只把他当做傀儡。 随着他羽翼渐丰,才勉强夺回一些主动权。 千鸿宫青山绿水的寂静下,都是这个偌大家业的内斗,最近出的事更是让内斗火上浇油—— 宣衡拎着她的酒坛,愣愣的往前走,忽然差点撞上了人,他猛地顿住脚步,就瞧见了羡泽站在他眼前:“我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说来听听。” 宣衡思索片刻,也难说什么事有趣,但在她的目光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恐怕就要彻底变成不讨喜之人了。宣衡道:“……最近发生了两起蹊跷的命案,现在还不知道是外人所为还是门内暗算,正在查案。” 他本意想说,自己是因为查这件事才耽误了跟她见面。 但没想到羡泽像是听到什么志怪悬疑故事,颇有兴趣的抬起眉毛:“蹊跷?怎么蹊跷了?” 宣衡简单道:“像是来寻仇的。” “这两位受害的人,被撕扯成了好几块。杀人者手段残忍。”他顿了顿,并没有详细描述那位长老死时惨状。 一人被扯掉四肢头颅,悬挂在一处阵法上方,脊柱做阵眼钉在地上;另一人则是被废了经脉后以铁索绑缚在丹炉上,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烫出满地油花。 这简直不像是寻常仙门寻仇的手段,谁会这般虐杀? “但千鸿宫恐怕进不来什么外人,内部倒是有很多人与他结仇,如今正在查是谁所为。” 羡泽:“哦,会不会是什么密室,什么法器装置——” 宣衡摇头:“不像是那么复杂的手段。” 只不过现在被怀疑的最多的是他。 毕竟死的这两位长老,都是当年随着父亲去过东海的心腹,回来后纷纷背叛父亲,如今算是宗亲派中属于颇有权势威望之人。对方死了,获利最大的就是他。 他当然知道不是自己干的,宣衡也在怀疑是不是宣琮做的。难不成宣琮只是表面不管事,内里却在关注着内斗的一切? 羡泽也有些失望。 她从之前的相处经历已经看出来,这个宣衡无趣古板的很,要想让他折服,手段恐怕要难一些了。 当年她在东海会输,主要就是因为卓鼎君使用上古术法击碎了她的内丹。 她来千鸿宫主要就是三件事: 一是杀了最有能力威胁她生存的卓鼎君。当年使用上古术法的修仙者有好几位,基本都被她当场碎尸万段,唯有这卓鼎君用身边人当肉盾,只是身受重伤,逃过一劫。 只是她来了这几个月也查明,卓鼎君从当年被她击伤之后一直在闭关,洞府周围结界严密,以她当下的实力难以突入。 二是找清楚源头,这些不过生龄一两百年的凡人,是如何掌握击败真龙的办法?是有着上古的典籍、法器,还是说背后仍然有人相助? 三就是找寻修复自身的办法。她听说千鸿宫在夷海之灾前后就藏有许多与龙相关的物件,东海期间也拿走了十数枚龙鳞,而且他们所藏上古典籍数量甚至超过了元山书院。 这其中说不定就有能帮助她修复内丹的办法。 现在的她,虽能以龙身显形,能对抗一些元婴上下的修仙者,但她无法操控水,更遑论像传说中的应龙那般掌握天雷。 最能以小博大的方法,就是接近千鸿宫核心位置的宣衡。 只不过他板着脸,又天天说那些听不懂的鸟语,实在是烦人。 那个宣琮好点,至少可以唱个曲听。 若是日后真的把千鸿宫都杀了,可以留着这个弟弟,修个鸟笼子,把他扔里头让他跳舞唱歌讲笑话。 她走了这么一段也累了,干脆往廊庑的长椅上一坐:“我脚疼,不想走了,你送我回去吧。” 宣衡这才意识到,她是神鸟,想必很少走路,他竟然引着她走了这么长一段。 他内心愧疚,召出飞行法器,扶着她走上去,自然而然地问道:“那羡泽是飞来此处的?” 羡泽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面色冷下来:“飞?我双翼受伤,如何飞过来?如今化作原型也只会让人看笑话,我就是走走停停,用点仙术,闲逛过来罢了。” 她根本不是鸾鸟,当然也要尽早以双翼受伤为由,为自己从不化作原形打个铺垫。 果然宣衡呼吸都屏住了,轻声道:“那就不化作原身了。羡泽也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原身……有些人又狠毒又贪婪,他们会伤害你。” 羡泽心里觉得好笑,民间不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你是那卓鼎君的儿子,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二人立在飞行法器上,宣衡跟她隔着半臂距离,犹豫道:“羡泽姑娘之前提过,想要找寻上古典籍,等过几日我忙完了,便可以同你一起去往知音阁,那里藏着的都是千鸿宫不对外的旧典,其中必然有助你恢复修为与伤势的办法。” 羡泽转脸朝他露出柔笑:“那太好了。” 等她恢复了,就先杀他爹。 她打算往他的方向靠一些,却没想到宣衡却随着她靠近,不断保持着距离,往法器边缘让开,直到他都快被挤到边缘时,他才面露苦恼之色,清清嗓子道:“羡泽姑娘,要不我还是御剑吧。” …… 羡泽以为几天会见不到宣衡,只是没想到第二天,院外就传来阵阵高雅还是凄苦的琴声。 一声声调子沉闷得就跟快断了气似的,每当她以为这首曲子差不多快结束了吧,又接上几声慢吞吞的琴声—— 啊啊啊啊到底谁在练这种死了爹的曲子! 而且还是这种天不亮的大清早! 羡泽拿被子蒙住头,奈何那琴声之中还夹杂着灵力,穿透窗子被褥而来,就在她快受不了杀出去的时候,天色亮起来,弹琴的人似乎还有别的要事去做,只能匆匆离开了。 屋外梧桐林中,趁着晨会与课业前来为鸾仙奏乐的宣衡也有些疑惑。 第178章 羡泽作为鸾鸟,应当与群鸟一般早起吧?可为什么这几天都听不到院子里的动静? 他弹奏的都是高山流水的端方雅致之曲,她难道不会受乐声吸引吗?或者说她不好奇奏乐的人是谁吗? 是啊,她失忆了,不会记得他,更不会记得她说过他适合学琴……但他甚至故意弹错了几个音,她竟然不会冲过来为这位在林中弹琴的雅客纠正指导一番…… 他特意穿了最规整的礼服,猜测着她可能飞来的方向,坐的笔直,微微颔首,随时打算转过侧过脸去对她露出些知己的微笑—— 以至于他越想越自顾自的高兴起来,神思飞扬,将那古曲弹得跟村里结婚一般…… 但一连几天没见到人,宣衡也有些失望的按住琴弦。 今日午后他能空出大段的时间了,到时候再来接她去翰经楼吧。到时候也侧面问问她,有没有听到早起的奏乐,说不定是他的角度看不到,她可能在院子中闻乐起舞呢…… 却没料到他午后再来客舍时,却没见到羡泽,女侍们表情也有些怨念,显然是被琴声扰的不得安眠,但宣衡面上也有赧意,但强装镇定——反正羡泽是神鸟,肯定醒得很早。 女侍们已经觉出这二人关系八字远没有一撇,此刻便也有意戳他肺管子:“今天琮少爷来敲门了,羡泽姑娘便随他一起出去了。” 宣衡半晌没说话,呆呆的看了影壁好半晌,突兀的转身走了。 他从小习乐,自然听力极佳,走出院落还听到了女侍们松口气后叽叽喳喳的交谈: “琮少爷来的时候,还给咱们都带了点心和香囊,是不是不该卖了他啊——” “这算什么卖了他,要我瞧那位羡泽姑娘分明是上宾,又不是少宫主的人,本来就可以随意出入交友,他还管得着么?” “要我说,什么样的姑娘会喜欢少宫主啊,天天那副脸色,眼睛就跟审视人一般,早上弹琴是他吧,我的天,我都替姑娘感觉受折磨,姑娘也在屋里辗转反侧,早上困得直揉眼睛——” “少宫主在乐理方面一直就是那样,奏乐跟背谱似的,处处都对但就是处处都难听,如今他在千鸿宫大权在握,自然不会有人敢说他。也就是在客舍,要是在正殿宫内,我也是天天嘴跟缝住似的,一个字不敢多说的……” 宣衡猛地站住脚步,有些难堪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难不成羡泽也觉得他—— 宣衡头也不回或者说不敢回的御剑回去,低着头臊眉耷眼的钻进了他平日处理事务的岱鹤殿。 今日因他特意空出整个下午,此刻难得无人汇报,无人找他,日光挪移,外头鸟鸣云拂,他有些无所事事的盯着大殿的白玉砖石。 会不会此刻宣琮正在为她奏筝,她在抱怨早上惹她睡不好的讨厌琴声,二人正饮酒作乐,甚至倒在一处—— 宣衡甚至觉得灵海内的金核都在隐隐发烫。 他想到金核丰盈她也会受益,都拼命挤出时间修炼,可她一直没有说怎么用金核。 说到修炼,前些日子缙鸢殿长老为他教授课业时,他一不小心动用了自己的金核,缙鸢殿长老一惊,说他瞳底出现了金光,以为是突破境界之兆。 宣衡却心道不好。 他大意了。缙鸢殿长老当年可是去过东海屠魔,说不定跟鸾仙交手过,万一看出他的灵海内有鸾仙的痕迹,说不定会怀疑到羡泽头上—— 他应当再小心些,或者说趁此支走、甚至解决当年参与过东海屠魔的人。 绝不能让这些人发现羡泽的存在。 宣衡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襟,按了按自己胸膛之间。她已经是他的恩人,他应该别无所求才对……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选择宣琮而不是选择他?或许他就不该带她来千鸿宫,如果只是在那湖畔的小屋,只有他们二人…… 但已经不可能了。他终究是选择回来成为了少宫主,而她只不过是宾客般前来玩乐的鸾仙。 第95章 另一边。 羡泽确实是和宣琮醉成一团, 他的住处不是千鸿宫正殿群里那些高耸入云的厅堂,而是一片廊腰缦回的水上屋邸。 羡泽本来就喜欢水,在这里听着潺潺水声, 她觉得果然西狄还是雨水河流太少, 比不了九洲十八川。 宣琮还请了民间的乐人来小台子上演百家戏,戏码虽然俗气却热闹,什么替姐姐嫁人之后才发现看似无能的丈夫是失忆的化身大能;什么受气村姑发现自己是魔域公主后杀了公公, 妯娌婆婆跪地哭泣—— 羡泽最喜欢这种墨经坛热帖般的戏码, 拿着铃鼓坐在凉簟玉席上伴着戏子的戏词和歌声乱拍。 只不过她仍然时不时会转头看向四方。 今日, 好像一旦找弟弟, 哥哥就出现的办法不管用了。 不过不在也好, 她可以就趁今日多做些事。 宣琮抱着酒坛笑起来:“我怎么瞧着你还不醉!莫不是只诳我一个人在喝。唔,天色都要暗了, 你不会还要回去吧——” 羡泽衣袖铺在簟席上, 发髻也有些散乱了,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笑道:“我哪里没喝,你才是养鱼呢!” 二人拼起酒来, 直到天色昏暗,戏子们也到了散场离去的时候, 他们看着簟席上醉倒昏睡的二人, 不敢打扰,偷偷离开。 四下无人,夜色如水,片刻后,羡泽直直从地上起身,看了一眼青丝散乱, 手还压在筝上的宣琮。 他酒量本就一般般还贪饮,更何况她还在酒中加了点东西。 而看起来没少喝的羡泽,眼中哪里有一丝醉意。 羡泽可是跟苍鹭喝过天下美酒,酒量好得很。 她在簟席边找到了鞋子,根本不需要御剑,脚尖轻点溪水之上,飞身而起,只有尾巴很不起眼的在裙摆下轻轻摇摆,身影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片刻后。 羡泽非常满意的观察着自己的作品。 血漫溢开来,眼前的尸体胸膛大开,肋骨被掰断,心脏的位置被塞了一面小鼓,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两根他的臂骨,正随着风而晃动,如鼓锤般轻轻敲响他胸膛里嵌入的小鼓。 她挪动几步,退出这处缙鸢殿,小心避免缎面鞋底被沾上长老的血迹。 羡泽虽然已经没有当年的强大法力,可她也能够有空闲做计划,查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参与了当年的东海屠魔而未死。 眼前这人她甚至还有点印象,当年在东海他就为卓鼎君击鼓奏乐。 羡泽用着小海螺项链,在他临死前拷问许久,对方也没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而当她拧断这个人的脖子时,这位长老甚至不认识她这张脸,都不知道自己被谁人所杀。 当今的修仙界,谁还会想到真龙还活着,会想到她不再高高在上、与世隔绝,而是正深入他们、了解他们。 不过当她深入千鸿宫,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人,也有可能识别出她的气息她的真身的,不如趁着千鸿宫内斗,早点解决这些苟延残喘的狗东西。 羡泽身形隐匿在黑暗中退出去。 她其实心里清楚千鸿宫对她来说很危险。 他们人多势众,上层修为不低。如果她暴露身份,说不定卓鼎君会紧急出关,带着全宗门上下围剿追杀她。 第179章 羡泽内丹一直没有恢复,不可能是整个宗门的对手,到时候哪怕她逃走了,卓鼎君说不定还会再发起一次对真龙的搜寻和追杀—— 但她如果不深入危险,不彻查对方的底细,她只会比当年更被动更没有还手的力量。 羡泽乘着风回到丹洇坡去,但毕竟这已经是第三次血案,都是在她来到千鸿宫之后发生的,这三个人也都参与过东海屠魔。 宣衡也有一定的可能……会怀疑到她头上。 如果宣衡真的追查过来,她就先让抱着宣琮啃几口,装作刚刚都在这颠鸾倒凤,保准他再问不出口了。 如果宣衡再进一步怀疑,她就先用金核控制他,控制不成就干脆直接杀了他,彻底搅乱千鸿宫,然后跑路吧。 羡泽回来的时候,宣琮还完全不知,枕臂而眠,只是筝琴被他睡梦中踢开了。 羡泽给他鼻前晃了晃醒药,正打算再躺下,忽然摸了摸头发,发现自己发梢上居然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将几缕发黏在一起—— 她之前招式都是大开大合,满身是血也不在乎,从来没干过这样谋杀的事情,也有些烦躁,正要去水边洗头发。却没想到她刚刚起身,宣琮便似乎被惊醒,迷迷蒙蒙的转过头来。 羡泽眯起眼睛,一脚踢向旁边的酒坛,任凭酒浆撒了满地,掩盖她身上可能残留的血腥气。 宣琮吓了一跳:“怎么了?唔、你站这儿是要干什么……啊……月亮都这么高了啊。” 羡泽也装醉,迷糊道:“讨厌,我头发沾了好多甜酒,黏糊糊的,我要洗洗头发。” 她说着便坐在廊边,散开长发,头颈低垂,发梢落入回廊下清凉的溪水中,轻轻搓洗着头发。 宣琮坐起来看向她,月色下她弯着白皙脖颈,像是一朵低垂的玉兰花,目光时不时朝他看过来。羡泽口中话语都像是半醉般含混,呵着温酒暖香,双眸却像是溪水底部的鹅卵石般澄澈清醒。 她捞起头发,柔软的手指绞了绞湿透的发尾,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梳发了。 宣琮踉跄着起身,从自己发髻中乱插的几枚簪子中取下一枚,笑道:“我来吧,别看我天天没个正型,手可是很巧的。” 他坐在她身后,手指往廊下沾了沾溪水,拢了拢她鬓角,笑道:“看戏怎么还闹得鬓发都乱了,你都有些出汗了。” 羡泽心里一跳。 她道:“喝酒本来就容易冒汗,我觉得这夜里也没有很凉爽——”她可是给他的酒里下了不少仙兽药露,寻常人不可能抵御得了药效,他不应该醒。 宣琮也确实像是随口一说:“是啊,再过半个月就入秋了,到时候就凉快了。” 忽然远处千鸿宫群峰轮廓处,响起了钟鸣,惊起阵阵飞鸟,她抬起头,心里大概有猜测,但还是要问:“怎么了?” 宣琮并不太在意,垂眼依旧为她梳发:“宫内有大事发生了吧,不必在意,与咱们这些闲散人又不相干。说来,你头发真柔顺,跟性子大不一样。” 羡泽挑眉:“我的性子就不柔顺了吗?” 宣琮大笑:“是是是,你见了我兄长,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瞧你们那天在乱石滩上走,你恨不得两条腿都不使劲的摔他怀里,他呢,全然不解风情,就只拖拽着你,看得我笑了好半天。” 羡泽脸上立刻挂不住,她当时确实是故意的,她哪里想得到宣衡就是个纯木头——再说那乱石滩本来就很硌脚。若是在西狄,那俩人肯定不会像宣衡这么没眼色,早就把她抱起来走过去了。 宣琮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我是个工具,只要咱俩呆在一块,我兄长保准就该出现了。我从来都是这个定位——鲶鱼,专门放池子里,刺激别的鱼。小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只是拿来打压他的工具,事事掐尖,真心实意的对他冷嘲热讽,后来长大后就觉得挺可笑的。” 当然不只是他可笑,宣衡也一样可笑。 羡泽转过眼来看他:“你生气了?” 宣琮含笑:“那倒也没有,只是不知道你为何接近他。” 羡泽早就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然是有好感。他是少宫主,很多人都喜欢他吧。” 宣琮拍着围栏大笑出声:“羡泽姑娘在这方面恐怕还要修炼修炼,你眼里可一丝情意都没有,只有那种‘怎么还不投降’的求胜欲。” 羡泽惊讶。她演技这么不到家吗? 宣琮笑意在目光中流转:“更何况你一看便知身份高贵,他似乎也知道你身份,对你敬重有加,你心里也不觉得他配得上你。真奇妙,这样的关系,你却在这里违心的说什么对他有好感。你怕是连情一字都不懂啊。” 羡泽恼起来:“你说的像是我不知道如何喜欢他人一般,告诉你,我曾经的情人各个都对我忠心!” 宣琮一愣,没想到此刻能稍微窥探到一些她的本性,忍不住噗嗤笑了:“谁会对情人用忠心这种词,再说是他们爱你,又未必是你会爱人——” 羡泽羞恼起来,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何如此敏锐,让她破绽百出,最好杀了他才好! 她猛地起身,道:“我也用不着学会怎么爱人,我就是想接近他怎么了?” 他含笑不住点头:“自然。” 羡泽已经编好了瞎话,实在不行就向宣琮说出自己的鸾仙身份和金核的事,然后再编个什么跟宣衡搞在一起有助于恢复实力的话。 如果他表现出一丝不信,她就把他的头按在溪水里溺死他,然后将他尸首扔下去,假装醉酒不慎落水—— 啊真讨厌,她就不是能搞什么潜入,什么暗杀的性子呀。 宣琮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目的,只是笑道:“可这世上最了解我兄长的人还是我,你要想赢,应该让我给你出谋划策。” 羡泽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已经给她梳好了发髻,她摸了摸发顶,他果然手艺很好。 羡泽眯眼:“你就不问我有什么目的?” 宣琮自嘲的轻笑偏过头:“你要是目的太没有危害,反而我要吝啬的不愿帮你了。” 羡泽心里一转,她背过身去摸了摸小海螺项链,再度看他。 宣琮说的并不是假话。 他竟然恨着千鸿宫,恨着这里维持平静的一切。 他乐意见到这里越乱越好。 这兄弟二人的关系真是奇妙,或许对两边来说,越多误会越有意思。 宣琮凝眉,看到几个人影御剑飞至丹洇坡,如大雁般落在回廊远端,一个形单影只的人让其他随从等待,独自拎着灯笼,照亮着刺绣的衣摆底澜,快步前来。 明明御剑,却不是直接往这处四面大开的屋邸而来,显然是对方心中深思熟虑过。 她怕直接撞见了什么不好的画面,特意屏退其他人,独自从回廊走过来—— 宣琮拽住她手腕,笑道:“要不要用用我这个工具?” 她果然是骨子里的贵气与警惕,恰逢月色被拂过的乌云遮蔽,她在无光的夜色中微微眯起眼睛,高高在上的垂眼看向坐在地上的宣琮,轻笑道:“你想占我便宜?” 宣琮心里漏了一拍,摇头又点头:“咱们互占,如果你瞧得上。” 第180章 羡泽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太能瞧得上,但她却依然弯腰拿起酒坛,抱在怀里,人往簟席上一倒,一副醉的够呛的样子。 宣琮轻笑几声,转身坐在簟席上,也仰头喝了一大口,相当不要脸道:“没事,看不上也可以以量取胜,我若是占了你一点便宜,你可以十倍占回来——” 羡泽一抬手,似半睡半梦,手甩在他嘴巴上,给他手动闭麦了,他却握住了她的手指,拿开了她的手,就在羡泽怒瞪向他时,他已然轻轻唱起歌来。 宣衡心提起来,一路往这边来的路上,他怕在这里找到羡泽,也怕在这里找不到她。 第三起命案一出,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几个人之间的共同点——参与过东海屠魔。 谁会跟这些人最有仇恨?再算算这些命案发生的时间,直接指向了羡泽。 如果她不在这里,那更是坐实了此事——甚至说明,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失忆! 可若是她在这里,是否是她出手杀人虽然可以存疑,但夜已经如此深了,他一路看到不少酒坛、折扇与戏子披帛,他不敢想象以宣琮的放浪形骸和神鸟的不忌凡俗,有可能发生什么。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灯也看得见,拎着灯过来是想提前让他们发现他的靠近。 若有什么不体面……宣琮如果要脸的话,至少遮掩一下,让事情变得体面。 但宣衡一想,他什么都算不上,也没有立场阻止任何事—— 水上回廊没有遮掩,他走近了自然也就看到了四面透风的开间中央的簟席,散落的酒坛以及单膝弯折坐在地上,唱起折子戏的宣琮。 羡泽枕着胳膊躺在簟席上,面上有些娇憨的醉态,正眯着眼睛跟着哼歌,只不过她的手指,正被宣琮握在掌心中。 宣衡看到他们相握的手,脚步忽然顿住了,心里一凉。 ……果然。 他们之间有种气味相投的情人之间的放松亲昵,她愉快且放松,面颊微微酡红,丝毫没意识到宣衡的到来,还颇有兴致的哼着那在宣衡听来实在是艳俗直白的曲调。 宣衡将羊角灯抬高几分,喝到:“宣琮!” 宣琮似乎这才惊醒,转过脸来,咧嘴笑道:“哥,你来的太晚了,我请的民间百家戏子都散了,不过酒还剩一些。” 他握着羡泽的指尖,实在是扎眼,羡泽一脸醉态恐怕都不知道这些,就让他给占了便宜。 宣衡正要将宣琮从地上拎起来,羡泽就已然拽出自己的手,身子懒懒滚了半圈,两手托腮趴在凉簟玉席上,朝他咧嘴一笑。 在昏暗中她的笑容实在是扎眼,仿佛今夜的乱、酒和血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心里欢喜快活、对一切都不设防的女人般。 宣琮忍不住侧目:他话说的太武断,谁说她不会演的,单就这个笑容,能让人原谅一切。 他忽然有些羡慕宣衡了,他见到了她真面目的代价,就是绝对见不到她的这一面。 哪怕这是伪装是演技,但如此甜美的毒酒谁会不想尝一口。 果不其然,宣衡一切的焦灼与不安,似乎都因为这个笑容压住了。他甚至更愤怒的瞪向宣琮,认定羡泽不受凡俗困扰,心性纯净,必然是宣琮事事与他争抢,才有意勾引羡泽。 羡泽笑着朝他伸出手,含混道:“你也来跟我们一起喝嘛……我打赌你不会喝酒!嘿嘿,来呀,你要不要尝一尝。” 她坐起来要拿旁边的酒坛,宣衡快步走过去,撑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对宣琮怒道:“你把她接出来,就是拉着她一起来违反门规的?喝成这样,成何体统!” 宣琮耸肩:“她又不是千鸿宫的弟子,门规还能管得了她?你要想罚我,那就拿戒尺抽我就是,数罪并罚,可以把我骨头都打烂了。” 宣衡冷笑:“你别以为我不会这么。” 宣琮拖了长音,往后一倒:“好好好,我就贱命一条。” 却没想到羡泽拽住他衣袖,皱起眉头来,手指着他:“你要打你弟弟?你怎么能这样——” 宣衡看她晕乎乎的脸,也不知道她是随口说的,还是真的维护宣琮,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她脸颊,果然因为酒而热烫。 他扶住羡泽肩膀,转头找鞋子,却四周都没有看到。 他踢了宣琮一脚:“她的鞋呢?” 宣琮随处乱指,醉态不堪:“完了,好像被我踢到水里去了……” 宣衡犹豫了片刻,对羡泽道:“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宣琮面上装醉,心里无语:都这时候了还背,抱着能怎么着啊? 羡泽似乎还不愿意回去,被他半托着胳膊,背在了身上。宣衡就将灯扔在了地上,灯火的光照亮他的衣摆,他临走前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宣琮,道:“这几个时辰她都在这里吗?” 宣琮大笑起来:“我们今日午后都在一处,怎么,觉得我霸占了她太多时间吗?哥,她乐意在这儿笑,别的地方怕是会憋死她。” 宣衡心往下沉了沉,而且看这俩人的醉态,似乎都没听到宫内的钟鸣,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是他想多了。 缙鸢殿长老的死态如此血腥残忍,也很难想象到是她所为—— 第96章 这三人都参与过东海屠魔, 说不定也只是巧合,毕竟涉及宗亲派与继承派的核心人物,很多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人。 这些血案, 说不定是宗门内另一股势力的所作所为。 宣衡定定心神, 背着羡泽往回走去,她似乎还很不情愿回去,在他后背上挣扎起来, 咕哝道:“我不要回去……宣琮呢?” 宣衡没有走回到长廊尽头, 也不想让跟着他一同前来的数位随邑见到她。 宣衡干脆直接御剑穿过水面山坡, 羡泽被御剑飞起的凉风一吹, 舒服地抬起头来, 莹润面颊在月光下镀着清辉。 宣衡看已经将丹洇坡甩在身后,这才垂着眼睛:“他醉倒了。夜已深, 我们该回去了。” 羡泽抓着他肩膀的衣料:“不要, 回去太无聊了。还有琴声烦扰!” 宣衡刚刚也看到了摆在地上的筝与笙, 显然是宣琮没少为她弹奏, 她自然是觉得他的琴声不入耳了。 他心里难受,只好道:“……不会了, 以后不会有琴声了。” 羡泽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大早上起来烦人的, 是宣衡啊。 她差点要爆粗口了, 但却看宣衡脸上却是显而易见失落。 ……你还有脸伤心! 要是那些真的喜欢乐曲的神鸟说不定喜欢,可她是九洲十八川第一大懒龙,打扰她睡觉,她没一口咬死他就算仁慈了。 羡泽只好继续装鸾鸟,醉醺醺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我又不要吃虫子, 我才不要早起——我还是喜欢睡懒觉……但是不能说、不许告诉宣衡我喜欢睡懒觉!” 宣衡有些好奇的转过脸来:“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羡泽半真半假道:“因为他一看就很严厉,他还要拿戒尺打他弟弟!肯定回头会教育我一大堆,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很烦。” 宣衡苦笑了一下。这真像是他会说的话。 他垂下眼睛,又扶着她胳膊往上了一些:“……不会说你了。尽量。也不会打扰你了。” 第181章 是说不来找她的打扰,还是说不在早上奏乐的打扰? 一时间,羡泽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装晕乎。 宣衡开始御剑的时候,本想改成抱她,可他实在是不敢看着她的脸,也怕她的气息吹拂在他面前。 不过现在这样背着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热烫的脸颊靠在他脖颈附近,呼吸吹在他耳后。 四下无人,清风明月,千鸿宫的万仞峰峦越来越近,鸟群在山谷中飞翔,白翅映着月光,像是振翅环绕的蜉蝣。 许多人都赞叹千鸿宫的美丽,他却觉得山峰像是一把把竖立的刀刃,谁站在上头都满脚是血却还努力保持平衡。 宣衡倾吐一口气,缓缓道:“我性格很讨人厌吧。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你刚刚对我笑,是不是因为没认出是我?” 宣衡自然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叹口气:“幸好你不会回答我,否则我真的不敢听你的答案。失明离开千鸿宫的那段时间,觉得自己离开了这里什么都不是,但回来了又实在是痛苦……我从没说过,我很不喜欢这些山峦宫殿,走进去都要无法呼吸了……” 他又笑了起来:“不过最近因为想着你在千鸿宫,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羡泽惊讶。 原来这家伙已经自己攻略了自己一半了? 他平时那副死样子,谁能看得出来啊。 可恨御剑飞行太快,这段路不算很长,他很快到达了客舍,进了院也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宣衡。 羡泽有些失望,也有些急躁,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把这个人剖开,让他乖乖听话? 利用愧疚这招不能在此处用,反而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也不是她的信徒,不能以真身冲击他的情绪—— 还要有新的招式吗? 宣衡进入光亮之后,面色上的失落也转瞬消逝,他板着脸,简短的话语却有着自然而然的威严。女侍们听令去准备醒酒汤和热水,宣衡背着她进了主屋,顿了顿脚,但还是进了内间,将她放在了床铺之上。 他这才注意到,她发顶上竟然是宣琮的发簪,发尾也不知道是因为饮酒还是落水而湿了。女侍们将软巾热水和醒酒汤等物,都放在了外间便掩上门匆匆离开了。 宣衡出去拿东西的时候,向外扫了一眼,院落的景致遮掩了许多目光和身影,女侍们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略略安心,但顿时又因为这份安心而有几分羞耻。 好似他要做什么怕人看见似的。 屋内灯烛昏暗,很快有她的呢喃呼唤:“我要喝水!” 他推开隔门,她坐在窗上眼睛迷糊,瞧见他之后大声道:“宣衡,你怎么在我屋里——” 宣衡心虚一般走过去,轻声道:“你小些声音,不是说要喝水吗?” 她嗅了嗅他手里的醒酒汤,十分不乐意喝,他也不会哄人,往她嘴边递了递,碗沿贴在她唇边,她本就心里烦躁,横眉竖眼道:“我说了要喝水,这是水吗?你是这点事都不会做吗?” 宣衡一愣。 他没想到羡泽会指责他,没来由的就心里一紧,想要为自己辩解…… 羡泽心里也一惊。她张口就说出心里话,险些暴露本性。主要是之前一直各种装清纯装娇憨,他都跟个木头似的没反应,她心里也有些烦躁起来,一不小心就…… 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她也就干脆趁着装醉使唤他,大不了第二天全都装不知道。 羡泽推开他道:“罢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照顾人,叫个贴心的人来帮我。” 宣衡按住她:“我会,你躺着,喝酒燥热自然口渴,我去弄些冷茶。” 他走出去从桌上倒了茶汤,用灵力在茶杯外围附了一层薄冰,茶汤很快凉快下来。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倒是满意几分。宣衡忽然道:“先擦擦手脸睡下吧,明日再让他们为你弄热水沐浴。我帮你拆头发。” 羡泽扶了扶头发:“宣琮刚给我编的头发,就要拆了吗?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比女侍的手艺好。” 宣衡垂眼:“不拆发你也没法睡吧。” 羡泽其实无所谓,但脸上却故作不舍:“好吧。”她背过身对他。 除了几缕发辫以外,大部分长发都被盘起,露出她脖颈上绒绒胎发,宣衡小心翼翼拆开发髻,他觉得自己手够轻了,可她仍然是吃痛叫起来,气恼地又一阵子埋怨:“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宣衡瞧不见她说这话时,背过身去脸上得逞的笑,他愈发心慌,不敢随意动手,不知道说了几次抱歉,额头上冒出汗来。 她自己也抬起手来帮忙,衣袖从她小臂滑落,二人手指在她发间交错,像是在溪水流波中捉鱼,他愈发慌乱,指尖发烫,但总算是将细辫也完全拆开。 羡泽回过头来,却没见到宣琮给的发簪,似乎已经藏在他袖中了。 她张嘴想要讨要,宣衡先一步开口。他面上也不知道是泛红,还是被烛光染色,轻声道:“你明日想去翰经楼吗?” 羡泽:“我以为你要忙,你上次说了之后也没再提。” 宣衡没说来找她却发现人不在的事,只是道:“今天宗内又出了命案,因在忙着调查此事,所以没能抽身,明日吧。” 羡泽果然有兴趣:“又出了命案,死的人是谁?” 宣衡没有细说:“一位长老。我有些放心不下你,会不会客舍这里不大安全,你是否想要搬到千鸿宫正殿附近去住?” 羡泽抬了抬眉毛,搬过去住当然更方便下手了,也更方便她查事深入千鸿宫,但她可不想碰见什么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人,也怕自己的行踪会被宣衡发现…… 她道:“会离你更近吗?” 宣衡目光挪开:“……或许。你不愿意离我太近吗?”羡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道:“我不会、不会晨间弹琴扰你,也不会说教你。” 她顿了顿,含混道:“我再想想。” 宣衡半晌道:“好。”他本来想说怕再有危险,今日在外间陪她,但袖中尺笛乱震,有消息传来,恐怕跟命案相关,他不得不离开。 他告别她快步走出主屋时,人在昏暗的庭院中,隔着梧桐树叶看向半掩窗子中的她。 她抚着头发,烛光照亮面颊,脸上写着些怅然与沉思。 宣衡心里一紧。 宣琮说的没错,她的笑脸消失了。 是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会快乐? 他很想张口叫一声她的名字,但终究怕她脸上露出“你怎么还没走”的烦躁,嘴被黏得紧紧的,最后只能像是踢开衣袍般快步走出去了。 而另一边,在丹洇坡的宽溪边,宣琮穿着木屐,手持竹杖,哼着歌顺着溪边走过,果不其然在一处宽阔的浅滩边,看到了两只歪斜的缎鞋,被水流冲到此处。 他走近过去,蹲下身捡起两只鞋子,指尖化出一点光芒,将那鞋尖拿在手上细看。 果然,他当时扫过一眼没有看错。 在她极其不显眼的鞋尖上,有一点血迹。 他当时担心宣衡察觉,就故作随意地将她鞋子踢入溪水中。 宣琮忍不住托腮笑起来,手中灵力闪现,两只湿透的鞋子化作碎片,坠入溪水中朝下游飘落消失。 第182章 他竹杖击打着鹅卵石,随着节拍哼唱起曲子,往回走去。 …… 宣衡在她身前几步,引着她向翰经楼更深处,在顶部天光照不亮的阴深处,走过几道木制空廊和楼梯,她才看到了眼前一道石门。 石门上刻印着群鸟翱翔,数人腾云奏乐伴驾的场景,宣衡打开门,门内一股熏香与故纸的气味。 里头有高处的窗投射进来几道窄光,宣衡轻敲钟磬,屋内琉璃罩内亮起没有热度的灵火,他道:“此处名曰知音阁,不能轻易对外开放,你若是想看,可以与我说我来开门。” 羡泽走入其中,他脚步跟随,似乎也对她的事很有兴趣:“我记得这里有些跟鸾鸟相关的典籍,也说到过鸾鸟可以肉身不死,在巢中重生回幼年之类的事,我还想问是不是真的?” 羡泽点头:“是真的。” 前几年,她找回了受伤后一直扮作剑客隐匿在人间的苍鹭,苍鹭也提出鸾鸟肉身不死一事。 她当时激动极了。 苍鹭回来了,如果鸾鸟也能回到她身边,她便不孤单了。 不过苍鹭说,鸾鸟的诞巢并不容易寻找,但他会想尽办法为她将鸾鸟带回来。 宣衡还想问她一些鸾鸟的事情,羡泽却不想搭理他,只将自己扑入书海中,强耐着性子在那些拗口又复杂的卷轴之间,寻找蛛丝马迹。 宣衡紧紧跟在她身后,像是没话找话般与她聊了几句,看她似乎没有搭理的意思,他又拿起书架上薄如蝉翼的卷轴,自顾自的轻念着上头难懂的语句,然后向她搭话道:“羡泽,上头说神鸟定情,会选用自己身上最喜欢的一根羽毛,这也是真的吗?” 却看到她身影已然走过好几层书架,消失在视野中,根本没有回答他。 这里太过安静,宣衡启唇轻轻叫她名字,便听到他的呼唤在头顶回荡。羡泽的声音也从厅室深处传来,道:“你若是要有事去忙,可以将我留在这里,等天色晚了,你再过来关门。我确保不让别的弟子随便进来。” 宣衡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他本意是想与她独处一阵,可到了四下无人的场合,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似踱步,似寻书般,朝她靠近了些,轻声道:“说起来,你身体怎么样了?” 羡泽正找寻的认真,只是随口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金核中的灵力你要如何拿回去,我最近给自己排满了内功修炼的课业,应当、应当灵海丰盈,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你似乎也一直不愿意提……” 羡泽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宣衡身影隐匿在书架间的昏暗中,但羡泽却能将他的神态看得很清晰,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嘴唇正紧抿着,双瞳却拘谨而明亮。 她垂下眼,手指摩挲过卷轴的纸张,在静谧的书室中发出窸窣轻响,道:“若是面对宣琮,我也不会不愿意提。但你是正人君子,我怕我说出来,以你的性格就会觉得我唐突。” 宣衡一愣,自顾自的耳朵红起来:“都是为了你的伤,没有什么唐突的,你说就是了。” 她有意将这个沉默拖到万千遐思、令人煎熬的地步,这才轻声道:“没什么,只是需要肢体接触,然后吸取灵力,但你会很不舒服。” 他呼吸重了一下,但又很快抿住,克制的轻吐出一口气:“肢体接触?攥着手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但羡泽却道:“如果是触碰的位置更靠近灵海一些,能减轻很多痛苦。” 宣衡差点说自己不怕疼,可他忽然咬住舌尖,后知后觉的猛然涨红了脸,他怕斜光照在地面上反射的光晕会照清楚他的神色,又往后退了半步,才道:“……那我晚一些去客舍找你。” 羡泽却摇摇头:“你来客舍,那么多人知道,反而会让人误会了。你作为少宫主,日后还是要有道侣或妻子的吧,有不好的传言可不太好,再等一等吧。是我之前没想好,我不知道你周边的环境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早知道便……” 她竟然显露出几分后悔救他帮他的意思了。 宣衡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讨喜了,若是连接二人的关键都让她觉得后悔,那他真的—— 他沉默许久,忽然开口,声音像是虚飘在头顶,道:“……这里便四下无人,那些眼睛不可能看到这片高阁书室。” 羡泽终于放下了卷轴,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他。 这凝望既让人觉得,她没理解他说的意味,却似乎也像是看穿了他。 宣衡想要开口解释,但就是嘴唇上下黏在一起的一点阻力,就让他失去开口解释的力气。 羡泽微微偏头,忽然道:“凡人的灵海在何处?在这里吗?” 她伸出手,隔着他的衣衫,故意按错在他肋下。 宣衡一惊,往后退了半步,半晌道:“……不是。” 羡泽手挪了挪,轻笑:“那是在何处?啊,是在这里对吗?” 第97章 她微微催动金核, 自然能看清了金核的位置,按在了他胸膛之下一点,腰腹正中的位置。 金核似旋转灼烧着他的灵海, 宣衡咬牙没有说话, 羡泽手放在他衣襟交叠处的下方,抬眼看着他,双眸有种不知道躲避与害羞的锋利。 宣衡明明懂得是什么意思, 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艰难, 他感觉血都冲到太阳穴, 他垂下头去牙关咬紧, 伸手扯了扯腰带, 也将衣襟拽得松开些。 他以为自己的举止有种正大光明、巍然不动,但当露出一些胸膛的轮廓, 他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献媚。 羡泽如同层层叠叠半掩的门扉, 她以为他会脱掉更多, 露出更多, 但显然现在对他已经是极限。 但她觉得可以再逼一逼。 羡泽犹豫的将手放在他最外侧的衣襟边沿,似乎成为了那个为他考虑、不忍心让他为难的人。 她越是这样, 越给了宣衡勇气,他要将这件事变得正经, 变得像奉献, 变得她不必承担一切责任。 他突然握住羡泽的手指,捏在掌心中,探入衣襟,穿梭于布料间,就像是牵着她走过层层帷幕,然后按在了他腰腹之上。 这个人总是跟她保持距离, 她没想到他肌肤如此热烫,忍不住轻“啊”了一声。几乎是同时,他也闷哼出声。 二人都在发出声音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羡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正在恼着自己没出息似的反应。 他则更用力地按住她手背,将她薄薄的手掌压在腰腹的肌理之上,半晌后才有些声音不稳道:“……然后呢?” 羡泽先合理化自己的行为,道:“这就跟吃饭一样,你别怕。” 宣衡想说自己不是害怕,但半晌也只能应出一个“嗯”。 她催动金核,果然感觉到灵力顺着掌心朝她涌来,宣衡没预料到这样几乎搅和灵海经脉的疼痛,咬牙闷叫几声,身子往后吃力的靠在书架上。 羡泽却吸的贪婪,果然是全盛期的青年,他境界虽远不如钟以岫,但经脉灵海没有伤病,又很努力的修炼来滋养金核,她能感觉到金核中的慷慨与主动。 第183章 她几乎要有些头晕脚软,但耳边却听到了宣衡有些惊惶的声音,他的手从衣襟中抽出,用力握住她手臂:“我眼前看不见了!唔……又看见了,时好时坏,怎么会这样?” 羡泽也眼晕得看不清他,生怕他因为难受或恐惧而逃离,朝他挤过去,将比她身量高大不少的宣衡压在书架上,口吻哄着道:“在吸取灵力的时候,金核自然会不稳定,别担心,结束的时候你就看得到了。” 他忽然屏息不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哄得很有用,也松了口气。 而羡泽没意识到自己的面容离他有多近,几乎是额头贴在他下巴附近,宣衡几乎不敢大口呼吸。 他不是被她话语的内容安抚到,而是因为他时好时坏的视力中,依稀可以看到她嘴唇在话语时舒展的细褶,看到她似乎因为他的灵力而舒适鲜活……甚至沉醉的神态。 确实,金核运转的疼痛几乎要他四肢痉挛,额顶冒出冷汗,他其中一只手在背后,紧紧握着书架的搁板,几乎要将木板捏出指印。 但他却并不在意痛,只是瞪大眼睛,在明灭的视野中想要仔细看清她。 她微微往后仰头,嘴唇微张,此刻神态的放松真实,让他忽然意识到,之前他见到的她,仿佛隔着一层壳。 如今才是最真的,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慵懒与高傲从眉间舒展开来,她半垂着眼睫,瞳孔流淌过微光,想是夕阳下金色的漪澜,他几乎觉得她要向后倒去,不得不拿出手来,隔着衣袖,稳稳托着她手臂。 天啊,他在装什么,明明她的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下方,他却只敢隔着衣袖扶她…… 羡泽甚至餍足的舔了下嘴角,宣衡模糊的视野中看到她露出一瞬的舌尖,头脑呆住,像是延迟引爆的烟火,在他脑袋里沉默的炸成一片。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隐隐也有了反应,几乎是被自己吓到般挣扎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只是看她一眼就…… 羡泽正是愉悦的时候被他推开,睁开眼的瞬间,双眸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恼火与挑剔,她皱眉喝到:“你乱动什么?!” 宣衡身形僵硬,愣愣地看着她。 最可怕的是,他并没有因为她面上流露的恼意而清醒,反而是脊背发麻。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仅仅因为这句训斥,愈发不受控制,血涌过去,他几乎是要顶起这身板正捆束他的少宫主衣袍。 宣衡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她在他面前时不时露出了严苛强势的本性。 或许是因为她受伤后要跟他各取所需,也或许是她根本没有失忆,她正掩藏着自己的本性,可宣衡却被她的傲慢、她的决断强烈吸引着。 一切都在证明,她是全心全意为自己活着的。 而不是像他这样的……千鸿宫的活傀儡。 因为她的训斥而愈发反应强烈这件事本身,终究是太可耻了,宣衡脑内疯狂想要搜寻到清心诀,却在关键时刻一点都记不起来。 幸好羡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语,手指碰了碰嘴唇,软下语气道:“你突然乱动吓了我一跳,是因为太难受了吗?你也不说,我都不知道……” 她话虽然说得柔软,但字里行间都还是对他的指责:你吓到我了,都怪你不说。 她的本性藏得真不怎么好。 不过,或许她本来就是仙人,本不应该受到东海一战伤害的最绚烂的鸾仙。 她就不该隐藏。 宣衡愈发觉得窒息难受,半晌道:“……抱歉。我就是、不太习惯。”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道歉,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决定大手一挥原谅了他:“好吧。今天就这样吧,下次我想‘吃饭’再叫你,以后我们就来翰经楼了?” 宣衡垂着头,整理衣襟腰带,半晌后才闷闷道:“好。” 羡泽以为他不高兴了,她也不太在乎,如果宣衡敢拒绝,她就先道德绑架,后强行榨干,再不行就把金核掏了,种给宣琮试试。 她眼神冰冷,面带微笑地说去看书了,独留宣衡一个人一遍遍在书架间检查自己的衣襟有没有看起来不规整的皱褶。 他垂头思索着:……下次是什么时候? 会是明天吧。 最好还是不要明天了,毕竟他需要时间多抄几遍清心诀。 …… 宣衡过去那么多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翰经楼会成为他想起来就面红耳赤的存在。 第一次羡泽在知音阁吸取他灵力之后,他几乎是随时做好了会被她临时抓住一阵吸的准备,甚至连多思或烦扰时,都会忍不住先沉下心运转内息,抓紧一切缝隙的时间增加修为—— 万一她觉得他枯竭了怎么办? 宣衡甚至把自己所有斜襟扣的衣衫都收起来——那不好解衣衫。 他命人拿了好几件春末的薄深衣做叠穿,甚至早上起来的时候,有意让自己别腰带扣那么板正,衣襟别捋那么平直,他甚至自己试过,一只手穿过层层衣襟能否快速碰到胸膛…… 如果困难,他觉得懊恼。 如果太容易,他又觉得羞耻。 或许他应该少穿几件,但把腰带束紧,用环佩和玉衡压紧衣摆,会显得严肃却又实际上方便了她。 虽然不符合礼制,但……报恩是更重要的吧。 他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已经开始期盼,再到后来简直惴惴了:都五日了,她怎么不再提了? 宣衡先按捺不住了,正要去找她,忽然尺笛震动,他本以为是来了事务又要耽搁,却没想到按住了尺笛上游动的光斑,震动消失,传来了她轻快的声音:“我在翰经楼等你,啊对,我口渴了,你能不能带一壶茶?” 宣衡呆望了尺笛片刻,这才猛地起身去拿桌案上的茶盏茶壶,高声道:“来人,今年的寒山信茶放到哪里去了?” 他到翰经楼的时候,羡泽已经手撑着围栏在高处的露台等着,她一身仿佛能融入千鸿宫弟子的青色衣裙,半垂的发髻后缀着长长的发带,随风飘摇。 千鸿宫的楼阁大多挑空瘦高,风过云穿,雕木精巧,又多有露台楼阁,处处以枝与鸟为意象,她撑着围栏眺望远方,真像一只躲在叶荫下小憩的雀鸟。 可她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朝他笑起来,眯眼大声道:“快上来,我要吃饭。” 宣衡一顿,耳后烧起来,旁人还以为她是饿了,就只有他知道是什么意味。 他登上露台,压低声音道:“这是藏书之地,你那么大嗓门做什么?” 羡泽对他瞪眼:“这是在露台上呢,而且翰经楼那么大,分了如此多馆,这里又没人,再说,也没你上次叫的声音大。” 宣衡悚然:“我叫什么了?” 羡泽撒谎不眨眼:“你因为疼而叫了,那知音阁里的古籍若是成精,都听见了。” 宣衡气得脸要红了:“我没有,你要再说这种话,便——” 羡泽就直直的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说出什么硬气的话,但宣衡觉得说什么都是对恩人不敬,心里泄气,面无表情的岔开话题:“你不是要喝茶吗?” 第184章 羡泽:“茶壶呢?” 宣衡指了指腰间芥子囊:“茶壶茶叶茶刀茶桶都带着了。” 羡泽:“我以为你就直接拎着一壶泡好的茶水来呢。说起来,多亏宣琮给了我一把尺笛,说是能在门内传递消息,但我觉得不如墨经坛好用,为何不用墨经坛呢?” 宣衡其实也知道她最近都跟宣琮混在一起…… 而他明明想多去见她,却忙得焦头烂额。 随着三起命案的发生,几乎宗亲派都认定是他在以血腥手段清洗反对者,千鸿宫内部的局势变得愈发针锋相对。 甚至之前他为了羡泽几次去找宣琮,却被宗亲们当成了兄弟二人即将联手,甚至还有些宗亲跑去游说宣琮…… 宣衡收回思绪,摇头:“墨经坛毕竟是对外公开的讯息,很多宗门的分坛内,也都有低阶弟子做间谍,将宗门内的事务、消息传递出去,不大方便。只是你身上的衣衫——” 她一笑:“是你们千鸿宫的弟子服,宣琮帮我找的。这样我跑去哪里都不起眼了,好看吗?” 宣衡不知道她说的“不起眼”究竟是什么意味,但还是点头:“好看。” 羡泽将脸凑上了些:“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宣衡认认真真看了她的脸片刻,道:“你吃胖了一些。之前太瘦了。” 羡泽笑:“就这?宣琮没说错,你果然看不出来。” 宣衡一下子又觉得被他们的秘密排除在外,心提起来,追问道:“你再让我看看,我没仔细看。” 羡泽转过脸去:“不让你看了,你已经输了。” 输了……他输了什么? 明明是他结了仙缘,明明是他在泗水被她照顾几个月,明明他的体内有她的金核——怎么就是他输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知道所有人不满于他,没有一个人看好他,但每当他抚摸着腰间那块应该被仙人拾起的玉衡,想到她应该也曾在手中翻覆看过,他就心里一股热腾腾的感觉。 都不喜欢他也没关系,鸾仙喜欢他,鸾仙看重他。 他有了她的青眼,其他人的态度他都可以不在乎! 可到头来,为什么羡泽离他越近,却越来越远了?是她发现他的本性不值得她的青睐吗?是她发现自己遇见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他要是输了她,就等于输了一切! 羡泽不知他心中所想,大步走入分馆,宣衡紧随其后,却没料到某个殿的弟子们,也三五成群从对面前来,远远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昂首转头望着他们。 宣衡拽住她手腕,一转身走下了一道窄窄台阶,穿过书架组成的甬道,引着他往无人的深处走去。 翰经楼内如同迷宫,她惊讶:“你对这里真熟悉,这是要去哪儿?不去知音阁了吗?” 宣衡在路上没有回答她,直到走近了一处半地下的木门前,那是一整排习书的单间书房,唯有这间门上有着灵力的禁制,他手指轻轻捏诀,门便应声而开。 屋内似乎很窄,外头只有依稀的光透过来,昏暗到看不清彼此面容,羡泽先是心里一跳,了然的冷笑: 不会是想来点进一步的事吧?她就知道他是闷骚。 宣衡引她进来,回手合上门,也轻轻响指,灯烛亮起。 屋内有简单的书桌书架,成卷的宣纸薄绢。桌上笔墨许久未用,他一合上门,面上神情也松下来几分,半晌才吐气笑道:“这是我小时候的书房。对了,给你泡茶。” 羡泽环顾四周,对这里并不怎么有兴趣。 宣衡将茶台茶具从芥子囊中拿出,竟当真为她一丝不苟地泡起茶来,或许他奉茶洗茶的手势都很有讲究,但她并不大懂,只是托着腮看他既紧张也想显摆似的泡茶,将茶盏端到她眼前,道:“寒山信茶,这是白毫显露的黄茶,芽叶未摘时如雪霜信卷,所谓,玉色尘心去,川迥银芽来——” 羡泽托腮:“你张嘴说话,就跟念诗似的,这有个成语怎么说,嗯,出口成章。回头也教教我,我前几日在那知音阁里,看上古的典籍都看不懂,明明想读却好些字进不了脑子。” 她想学一学,也是希望能进一步模仿凡间修仙者弯弯绕绕地说话口吻,顺便能够独立看懂上古的典籍…… 她愿意看书,便是志趣相投,宣衡心里激动,却只垂头轻轻哂笑:“许多文书、史学在五百年前夷海之灾时经历过断代,文字语序与当今大不相同,自然难读,下次我可以与你一同看看,或许也可以读些古文诗篇。正所谓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羡泽未必不能成为诗文大家。” 他自觉这夸人夸得引经据典的高端,殊不知说话说到一半,羡泽就满脑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了。 她摸了摸茶杯,还是热烫。 他引她来这里不是故意撩骚吗?怎么还停在喝茶的阶段,这要喝多久啊。 羡泽干脆推开茶杯,直接走到还念着什么“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的宣衡面前,靠在桌案边,拽住他衣领子,手直接往下钻进去:“我饿了。我要吃饭。” 宣衡半张着嘴,呆住了,后半诗句都咽了下去,仰头望着她。 第98章 她手指有些凉, 从他胸膛之上蹭过,似暧昧又似心无旁骛的按在上次触碰的地方,她注意到他惶然的目光, 理直气壮的笑道:“干嘛这么看我, 不行吗?” 宣衡耳后滚烫,半晌后摇了摇头,隔着衣料按住她手背。 他还没回过神来, 羡泽已经等不及, 先一步催动了金核, 宣衡没预料到突如其来的疼痛, 闷叫一声。 她笑了:“还说你叫的不大声。” 他果然抿紧嘴唇, 再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羡泽:“我就这么一说,又没有嫌你叫的大声, 疼了还不知道叫, 那显得我在虐待你似的。” 但他怎么都不肯出声了, 她倒要看看他能有多铁骨铮铮, 故意加速运转金核,几乎要抽干他那本来就才积蓄没多久的灵力。 他额头青筋微微鼓起来, 手却乱抓了两下,直到握住她手腕, 才安心几分。 羡泽手指隔着空气点了点他鼻翼的小痣:“你要是真的疼, 我就慢点。” 他甚至都没听见这句话,只顾得上咬着嘴唇。 羡泽笑叹了口气,松了松手掌,却被他误以为要走,他又捏着她手腕,往自己胸膛处压了压:“……不疼。还有。” 他双眼失焦, 却不肯闭上,看着她说话声音的方向,虚虚凝视着她的脸。羡泽有点畏惧他这样的目光,道:“你要是难受就闭上眼睛。” 宣衡却轻轻摇头。 他想要看到她吸取灵力时的难得的真实表情,等一会儿他的眼睛缓过来时,他一定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了—— 随着她放缓,他视力终于恢复片刻,看到的却不是她慵懒的神态,反而是她正坐在桌子边沿,弯腰撑着椅子扶手,双目直直地俯瞰着他有些汗津津的脸。 那目光似探究也似玩味,像一根荆棘的刺,从他头顶贯穿下去。 宣衡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慢慢抽回手去:“好啦。” 随着她直起身子挪开眼,宣衡才松开了几乎被他咬出印子的嘴唇,仍似不敢大口呼吸般,强压着自己慢慢吐出气来。 第185章 但宣衡突然发现了她脸上的异样,拿起旁边的灯烛凑近她的眉眼,惊道:“你的、你的眉毛怎么绿了!难不成是我的内功心法不好,伤了你的身子?!” 羡泽愣了一下,笑得弯下腰去,手扶在他肩上:“对,是你的灵力有毒——哎,别当真!是画的眉黛啊,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变成深青色,怎么能说是绿眉毛。” 宣衡终于反应过来,她问他有没有看出来的是什么:她画了眉。 而且看起来是宣琮给她画的。 她笑得不停:“你未来的妻子真可怜,不但没有人给画眉,还要被人叫成绿眉毛。” 宣衡抿住嘴唇:“是只有夫妻才能画眉吗?” 羡泽没太在意:“也不是,但民间不是老有这种情趣佳话吗?” 宣衡咬牙。那宣琮简直太没有廉耻之心,明知对方与他无关,却弄出画眉这种——闺阁私密之事!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衣衫不整,就在心里已经痛骂起了宣琮。 羡泽捏着项链,笑了起来。 这兄弟二人,说起来都是那个罪魁祸首卓鼎君的儿子,虽然现在还用得着这二人,但她丝毫不介意让这俩人都在情感上受折磨。 今日她跟宣琮说要去见他兄长,宣琮忽然拿出妆奁来,说他略懂些脂粉,可以为她化妆。 宣琮说自己很擅长描眉,羡泽也觉得好玩,托着腮想要试试,他轻轻落下竹笔,笑道:“我画得很淡,你可以问问他能不能看出来。” 羡泽看他也有口脂盒子,道:“我想试试口脂。” 宣琮垂着头,手指轻托着她脸颊,脸离得有些近,描着眉尾,轻笑道:“那不成,他只要看你嘴唇鲜艳,必然知道你是化妆了——” 不过他用手指沾了沾口脂,涂在自己嘴唇上,一抹晕开的鲜妍,羡泽这才注意到宣琮唇珠微微上翘,天然有种风流。她也是这距离下,才看清他脸上有一层淡淡的薄粉,他也会描眉,但因为模样生得缱绻,这层薄妆并不显得突兀。 不过羡泽最多只是见弓筵月在见她前涂过一些口脂,遮掩他天生苍白的唇色,其余还没怎么过修仙之人化妆。 “你为什么要施粉化妆?” 宣琮笑道:“人人皆有爱美之心。我也是为了吸引心爱之人。”这话说出口,她明显不信,他随口岔开话题:“说不定兄长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也会动心。” 当然他看得出来,宣衡早已经不止是动心了,而是为她而受尽煎熬。但他这条“鲶鱼”,这个工具,只在她仍不知他的情意时有用,所以他绝不会说出口。 而她在镜子中向身后的宣琮,轻笑:“我既不需要靠美,要的也不只是动心。” 此刻,羡泽问他眉毛如何,宣衡蹙着眉头,仔细观察,像是在内心对比许久,认真的摇摇头:“不大好看,不适合你。” 羡泽道:“宣琮画的你就肯定不喜欢,要是让你给画,你估计就要觉得好看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他,宣衡似乎脑中真的想了一下给她画眉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半晌道:“我不会画的这么绿,这么浓。” 羡泽转身坐到旁边榻上:“让你给画?想得美,你连竹笔怎么拿都不知道——快整理整理衣服吧,我都看了半天了。” 宣衡低头才发现烛光下的胸膛,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到书架边,背对着她。 她似乎并不着急离开,目光在微弱的烛火后闪动,似乎有意要看他整理衣襟。 宣衡觉得这种餍足的安静,与她灼灼的目光,比刚刚的接触还让他无所适从,他背对着羡泽,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想把话题拉回正经,道:“我刚来千鸿宫的那些年,大多都在这里读书,这里的书不太难懂,也适合你学。” 羡泽对书房没什么兴趣,托腮看着他,宣衡总包裹在略显繁复的衣衫中,最近或许天热,他穿的薄了些,也能显出他几分宽肩窄腰的轮廓。 他似乎有倾诉的意愿,她也就配合着问几句:“来千鸿宫?你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宣衡反倒惊讶:“为何我要在这里长大?” 羡泽还以为自己搞错了,一般凡人不都在父母身前养大吗?她略有些困惑地应了一声:“那你是跟你母亲住在一起吗?” 宣衡:“那倒也不是,我们当时有很多孩子都住在东山别宫里。父亲说我的母亲是元山书院的一位九势护法,书法技艺冠绝天下,不过她云游闭关,这些年没能见到。不过等我继任宫主之位时,父亲会请她来——” 羡泽却嗅到一丝不对劲:“很多孩子是有多少?都是你父亲的孩子吗?” 宣衡思索道:“三四十人吧。可能是,具体我也不清楚,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代名,一起习书修习,其中最优秀的才会被接到千鸿宫来。我当年书法与剑术优异,拔得头筹,便有机会来这里,父亲见到我之后,给我一枚玉衡,赐字为衡。” 哈?他长到一定年纪,都要读书剑术俱佳,才有机会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选拔式幼儿园模式,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或许是宣衡没有怎么接触过其他人的家庭,又跟同龄弟子身份隔绝,再加上他做了少宫主谁会跟他讲这些,所以他对这种微妙的诡异一无所知,非常平静地讲述着这些旧事,仿佛人人童年都该如此。 “那宣琮呢?” 宣衡听到她的追问,脸上神色淡了淡:“我小时候在东山别院没见过他,似乎他一出生就发现根骨极佳,被抱到了千鸿宫,到我八九岁左右来千鸿宫,才第一次见他。听说他年纪很小就炼气了。” 那时候他简直像是个刚拜入门派的弟子,踏过长长的阶梯被长老领入殿中,而在雪中屋檐下,宣琮粉雕玉琢,身披貂绒,坐在小轿上手持玉笛,充满敌意却又噙着一丝笑,看着这位衣衫单薄的兄长。 宣衡后来听说,是宣琮长大后身体病弱,卓鼎君怕这个孩子早夭,才又从东山别宫再接来一位一起养大。 他们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警惕与威胁—— “当时你都在这里读书?”羡泽表情古怪的问道:“也没人管你吗?” 宣衡眼底有些笑意,他似乎不觉得那时候不快乐,像是说秘密一样:“那时候我住在鸿鹄殿,厅堂空旷又高大,在夜里甚至看不清藻井,我那时候还不怎么会御剑,就偷偷用法器跑来翰经楼,摘几本喜欢的书,窝这里来夜读,困了就在你坐的榻上入睡。” “房间狭小,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确实极好,而且这里不会有风穿堂而过,在鸿鹄殿,那风声都像是有人在哭在笑,而且当时鸿鹄殿未有修缮,许多窗棂都开裂,随风乱响。” 宣衡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无助和害怕。 他当时虽然年纪小,却第一反应是忍耐。 可千鸿宫上下的注视、严酷的课业与规矩、、父亲的不屑与打压,很快就压垮了他。 宣衡记得自己去找过自己的师长。 但他的师长大部分都是跟父亲同辈的宗亲,对他的求助只是斥责软弱与无能。 他渐渐知道,有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作为“孩子”的宣衡。 第186章 他知道有很多他所思所想的事情,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 可当宣衡严格按照这些师长与父亲的要求,成为了让他们用道德规矩很难找到瑕疵的人时,他们却更加不喜欢他了。 那种没来由的厌恶与恨意,他们却也绝不宣之于口,只用行为和目光表达,用言语来掩饰和辩解。 以至于宣衡有时候都感觉不理解:他们是真的讨厌他?还是他做的还不够好? 羡泽也在他没有细说的语境中,隐约能感觉到当年的氛围。 但最可怕的是,宣衡觉得这一切很平常很平静,他只有些难以明说的困惑…… 宣衡丝毫没有受这些叙述影响,他手指系好了衣带,偏过头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羡泽托腮:“我觉得间隔五天来找你一次挺不错的,下次还在这里?” 五天。 他第一次知道,五天原来如此漫长。 每次见她的时间总过得太快,他眼前明明灭灭一阵子,疼得脑子直迷糊,充其量能握一握她的手腕—— 一次期盼已久的接触,就这么过去了,她拍拍屁股就走了。 有几次宣衡感觉她的手没有很快抽走,甚至在乱动,他刚面露疑惑,问她在做什么,她就面露悻悻之色,含混地解释了几句才将手拿开。 宣衡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问,她想做什么,一定有她的道理,反正手都放在衣襟里半晌了,也不差那一会儿,说不定是她在测试他的根骨—— 他甚至都盼着,什么时候穿过廊庑,她忽然在哪个拐角,哪个暗室内,对他招招手,像个精怪或女鬼一般,对他弯唇微笑。然后他会像个被上了身的可怜书生,眼睛又一迷糊,人已经跪倒在她脚边开始解开衣襟了。 他有时候确实也碰见了羡泽,她穿着浅青色的弟子衣衫,远远立在楼阁之上,或者是穿梭在翰经楼的书架之间,远远对他一笑。 千鸿宫的事务、乐理剑术的课业、增进灵海的修炼,还有围绕着命案愈发激烈的斗争,几乎将他的时间占满。 他拼命挤出一切可能的时间去见羡泽。 宣衡也为她开过几次知音阁的门扉,其实那里算是绝对不该外人进入禁地,但他觉得千鸿宫怎么能拒绝鸾仙去追溯她的出身和过往? 她也并不客气,有时候直接将卷轴取出来看,宣衡想要跟她说不能这样,她却指着典籍问他:“宣衡,我的翅膀有好几处断伤无法恢复,你看这些书中可有讲到恢复的办法?” 她这样一说,他自然不再提知音阁典籍不许外借的事。反正也没什么人看那里的旧书,她拿出来就拿出来吧…… 不过羡泽只偶尔捧着上古典籍问他,大多数时候,她更愿意宣衡念书学习许多古文用词,再独立去啃那些典籍。 翰经楼成为他们的秘密之地,在书架之间,他教她念诗书,她一字一顿念到“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涣兮若冰之将释”仰头问他什么意思,宣衡垂头轻声为她解释。 她念诵“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面露沉思之色,忽然道:“这到底说的是做王的道理,就没有与天下为敌的王吗?” 宣衡惊讶:“那‘王’想要的是怎么样的天下?是一片荒芜吗?” 她拧眉:“也不是,就总感觉为了‘多助’,总要委屈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若是为王只要将反对自己、背叛自己的都杀光就好了。” 她口吻中的武断透着一点委屈。 宣衡道:“也不必在意,所谓多助寡助只是为王之道,无意为王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助力,随心所欲也很好。” 可她偏要为王呢? 羡泽转头看向宣衡:“那你呢?你之前地位也很不稳固吧。” 宣衡思索道:“在我最势单力薄的时候,我会想尽办法团结值得团结的势力,一切清算都可以在坐稳了位置之后再说。获得地位与权力,并不像是快意恩仇,毕竟哪怕是化神期也经不起围攻啊。再说,人也经不起暗算,唯有让亲信与制度,将自己手边围成铁桶,才有可能不被人睡梦中斩杀吧。” 羡泽眨眨眼:“可也有许多人曾经待你很不好吧,你成为少宫主之后有报复他们吗?” 他真诚道:“有些有,有些没有。虽说我如今也焦头烂额,算不上身处高位。但当能掌握权力和生杀之后,那点过去的一些恩怨,就像是悬在对方头上、凭着自己心意想掉就可以掉下来的剑。看着对方惴惴不安地服从,那已经远超过要报复的情绪。” 羡泽弯起嘴角,似乎有些理解了。 宣衡虽然年轻,但他身上有许多值得她观察、领会的做事方式。想要战胜他们,总要了解他们。 宣衡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也觉得话题有些太偏移,道:“羡泽要不要起个小字,许多人都从诗文中取字,是……更亲近的名字。” 羡泽仰头看他:“你有字吗?” 宣衡摇摇头:“之前一直说年纪再长些再由父亲起,但后来父亲就出事了。”不过他也不想再让卓鼎君为他取字。 他现在的名字,已经让他觉得是个十足空洞、毫无希冀。 拿玉佩取名,好似他跟宣琮不过是两个可以随时替换的物件罢了。 宣衡望着她,忽然道:“要不你为我取个字吧。千鸿宫本就是因伴驾神鸟而诞生的宗门,你又是我的仙缘,由你取名再合适不过。” 羡泽并没有拒绝,她翻找了几本书,忽然道:“好。那就给你取字‘耿耿’好了。” 耿耿?耿耿于怀的耿耿吗? 他感觉像是被她取笑了小心眼这件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便指着书页道:“这是《柏舟》里的句子。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就是说心里不安睡不着觉,好像总在忧虑什么的样子,不是很像你吗?” 宣衡心里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忧虑吗?”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说有自己的兄弟,但根本没法依靠,啧啧,跟你一模一样。而且这还是一首怨诗,你看起来就很怨。” 羡泽越说越有理:“而且你确实小心眼,天天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 宣衡:“……” 羡泽合上书:“你要不喜欢就不用。” 宣衡捏了捏眉心:“……我再想想。” 羡泽已经笑起来:“宣耿耿。耿耿!” 一旦变成叠词,立马就有些亲昵撒娇的意味,他心里有点不大好意思,含混的应了一声,又道:“外人面前可不许这么叫。我看看,你的小字要不要也从这首诗中取?” 同一首诗取字,外人看来他们恐怕是天生一对了。 羡泽却摇头:“我不要取字,我就喜欢我的名,我也没有姓氏,就这样就好。” 有时,他拿来教她古文的旧书中,有时会夹着他年少时写的诗,他自知文笔幼稚,她却抢过短笺来念出声,啧啧赞叹,作势也要自己写诗。 宣衡教她平仄,教她化用,他以为她写的诗恐怕是“两个大□□,一戳一蹦跶”的风格,却没想到她写得第一首诗,却让他心惊肉跳: 第187章 一角天山雪,双瞳海水寒。 江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 匣敛芙蓉色,藏刀欲倚阑。 鸾鹤立自舞,金龙夜谁餐。 其中天南地北的豪气,磨刀弯弓的决然,温柔下隐藏的浓烈杀意,以及漫漫夜中的怅然孤独,几乎全都从诗文中溢出。 宣衡仿佛看到了那个藏在笑容下的真正的羡泽。 这诗中金龙,是她已然想起了东海屠魔中受难的龙神,还只是她记忆深处掠过的龙影? 而且,她确实很聪明。之前提笔忘字,诗书不佳,单单只是习了个把月的诗文,便有如此水准…… 他目光透过薄宣:“这首诗送我吧。” 羡泽却不大在意:“你要拿就拿去,回头用酒给我换就好。” 宣衡轻轻地吹了吹墨迹,小心翼翼地夹在书中。 第99章 她学得太快了, 宣衡也觉得自己不算是好的老师,他本就只是比她多读了几年书罢了,结果教的时候还开始走神。 有时候, 他们俩就坐在翰经楼高耸书架之间昏暗的甬道里, 她手指着那些读不懂的文字问他,鬓发离得太近。宣衡在她身侧垂头回答时,总觉得心脏里有什么都要胀出来—— 他默念着清心诀, 他明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可耻的反应, 这种陌生的情绪与身体无关, 清心诀也丝毫无用, 反而越是运转默念越是感觉到某种越压抑越有滋味的痛苦。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在长久地沉默后,忽然撑起身子, 在昏暗中离她更近了几分, 拽了拽衣襟, 问她要不要灵力。 她捧着书, 面露惊讶之色:“啊,不是前天刚……?” 他沉默半晌后, 实在是没有台阶下,只好道:“是吗?看来是我忙得……记错了。” 二人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宣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有什么跟沉默搅合在一起,漫溢出他的身体,几乎要淹没到他的脖颈。。 羡泽却在这时候靠过来一些,手指轻轻拽了拽他衣襟,轻声仰头看他:“你是金核干扰灵海,觉得难受吗?你要是难受, 我也可以帮你。” 她目光中闪动着他从没见过的光。 宣衡:“……帮我?” 羡泽将手探进衣襟,掌心贴在腰腹上,可她并没有催动金核:“帮你揉揉?” 宣衡注意到她目光中有点狡黠,又露出那种观察他的尖锐目光。 他本想挣扎说这有什么用,可她手揉一揉真的有用—— 他忽然泄气,平日总挺立如松的脊背靠在书架上,在昏暗中隔着衣服轻握着她的手。 他觉得自己胸膛腰腹已经被她摸遍,可他甚至都没有牵过她的手。 她的手像是火上于事无补的凉油,好似真的能缓解,但又好似更严重了。 宣衡忍不住睁眼望着她。 这会儿他并不是被催动金核,双眼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手指乱动,表情有些走神有些遐思,时不时忽然触碰到他别处的肌肤,就在他觉得惊讶时,她又将手撤回来,按在了腰腹间离灵海最近的位置。 难不成她是喜欢触碰他? 难不成她也像他一样心不在焉? 他目光灼灼,羡泽抬起眼来,二人双目对视,她眼里出现了一瞬的心虚,微微偏过目光。 他也腰腹收紧,转过脸去。 二人之间夹杂着逐渐湿热起来的尴尬。 羡泽道:“……你好点了吗?我揉累了。” 宣衡:“……嗯。谢谢。” 羡泽抽回手去,不小心也将他衣衫拽得更开了,宣衡愣了愣,忘记第一时间合拢衣襟,羡泽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些压不住:“嗯,你是该谢谢我。下次我再帮你。” 宣衡隐隐约约感觉到,她或许也有些欣赏他的—— 他喃喃道:“好。下次你再帮我。” 羡泽抬起脸来,憋不住笑了:“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宣衡看着她的狡黠与笑容,忽然无法自控,垂下头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蜻蜓点水一般,他撤开的瞬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惶然的望向她的脸色。 她只是嘴唇轻启,歪头呆呆望着他,只有惊讶没有厌恶。 羡泽确实在惊讶。 ……这样的、这样纯的滴水的亲吻,她都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她都已经把吸金核塑造成这般定时打炮似的氛围了,吸了这么四五六回了,这哥们才只是从躺尸硬挺,变成了想要来个小朋友式亲嘴啊! 要不是确实每次都有好吃的灵力,她早就忍不了这种别人都以为你们在狂榨精,实际在跳皮筋的日子了! 这么久了,他就这么碰一下嘴巴! 之前吸金核的时候,她明知道他硬了好几回,真的好几回,她还特意在那时候摸摸项链,想知道这位看不透的站如松坐如钟的哥们,都会在梆硬的时候想什么。 然后她只听到了一片诵念什么内功心法或经文的声音。 啊!啊!! 是人吗?这是人吗?她真的想放弃了,要不干脆把千鸿宫杀穿算了吧,她也不想从畸恋情深、兄弟阋墙的方向入手了—— 不行,她现在还杀不穿啊!她要是真的还有当年的实力,她要把这俩兄弟掠去泗水,让他俩全裸裹轻纱互扇嘴巴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羡泽心里正怀揣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愤慨时,宣衡屏住呼吸,微微偏头靠过来,再次轻轻地亲吻了她一下。 羡泽晃神片刻,他双臂撑在她身边两侧,见她没有躲,便是轻柔地一下又一下,而后甚至在亲吻她的间隙,似乎觉得很满足般轻笑了一声。 就这一声,仿佛觉得这么碰碰嘴唇便是极大幸福的笑,让羡泽忽然脑子里乱了:这是故意装纯,还是真幸福了?就这你就觉得满足了? 她忽然一把扑过去,抓住他衣襟,两只手都塞进去—— 宣衡后脑勺撞在了书架上,他误以为她发火,刚要开口解释或道歉,她的唇就用力挤过来,在他启唇的瞬间咬回去。 羡泽想要勾缠他,却从没见过哪个人被她亲的时候,舌尖惊得只知道躲开。可要说他抗拒吧,他两只手却紧紧搂着她的腰,滚烫的胸膛对于她手指的胡作非为并不躲避。 她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感慨了,这家伙板正的衣衫下,谁知道藏着这样的身姿! 可要说是他很“男人”吧,对待她的态度又像是进一步退三步,又长了一张猜不透的死人脸。她小海螺一天又只能用三次,探听进去的时候,三次有两次都是在怒斥宣琮,剩下一次是在念鸟语。 他是注重体面,情绪表面稳定,仿佛一切都会尽量可控的工作狂,让人感觉他总会稳扎稳打地处理好所有事——可这个吻实在是感觉太慌乱太差劲了,他嘴唇虽然比想象中柔软,但几乎是没有回应,只有惊惶,任凭她扫荡,甚至连吞咽口水都不知道。 手感再好,她也受不了亲傻子,羡泽抬起头,撑在他上方喘息着。 然后她就看到宣衡发冠都有些被撞歪了,嘴唇微张湿润,大口呼出湿热的空气,愣愣的看着她,衣襟都被她扯得不成样子,她心虚的想伸手拢一拢。 第188章 宣衡声音有些发抖,不可置信般道:“羡泽……” 羡泽魂回来了。 啊。完蛋。 失策了,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她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心惊肉跳—— 这哥可能是不吃主动的超级古板士大夫型男人?会不会被吓得直接一步退回十步远,然后又开始什么鞠躬行礼之乎者也吧。 宣衡撑起身子坐直了一些,后知后觉的垂下头,猛地伸手合拢衣衫,嘴唇也紧紧抿住,手指有些颤抖。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伸手向自己腰间的玉衡,拽下来之后垂着头朝她递过去。 羡泽愣住,没有接。 宣衡喉结滚动,并不敢抬头看她,只是轻声道:“羡泽可愿意像当年那样收下我的玉衡?” 哈? 她知道这玉衡背后定情与誓约的意味,她的目标也是凑齐了兄弟俩的一对儿,拿来当摔卡片玩。 可这一亲嘴就直接拿出定情终身的玉衡…… 天,这哥们不会是纯情到,没有媒妁之言不入洞房就不打炮的类型吧。 羡泽却眯了眯眼睛,道:“不过是玩闹,撞到你的头了,抱歉。” 宣衡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玩闹?” 他几乎要触摸自己仍在发烫的嘴唇,脸上浮现几分不可置信:“这是玩闹?” 羡泽惊讶:“你没跟别人这样玩过?” 宣衡眉头紧紧蹙起来:“……你跟别人这样玩过?” 羡泽知道凡人小心眼,便有意道:“对啊。以前有些伙伴,大家都是这样的——” 宣衡静静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沉默且有些崩溃的努力接受这件事。这就是神鸟的本性吗? 他想说,你既然亲了我,以后能不能就不要亲别人了。 但他猜,她会横眉冷嗔说:凭什么?你算老几! 宣衡只能垂眸道:“……我们、不是这样的。” 羡泽不大高兴:“看出来了,那以后不亲你了。” 宣衡惊讶,差点开口说“别”,他稳了稳心神才道:“也、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不要让他人知晓就好……” 羡泽只是有些奇怪的望着他,没有说话。 宣衡只觉得无地自容,他僵硬的握紧玉衡,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收回去,半晌道:“……后天,还会再见的吧。” 羡泽起身抚了抚裙摆:“大概吧。到时候再说吧。” 自从那一次的亲吻后,宣衡有时候甚至会在闲下来的时间,徜徉在翰经楼的长廊中,想要与她来一场偶遇。 他有时候既后悔自己递上玉衡这件事太突兀,但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做才好—— 羡泽虽然知道尺笛能够定位,但她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总是将尺笛带在身边。 宣衡想要忍住不去看她的位置,可又在见不到她的时候无法自控地拿出尺笛,他好几次都能看到她像一只候鸟般栖息在丹洇坡附近,他这时候就只能扔下尺笛,拼命想找点事情做。 他不敢想,亲吻都是玩乐的羡泽,会在跟宣琮这么久的相处中,玩些什么…… 不过宣衡心里有时候也有些狠狠的快意。 因为给她尺笛的宣琮毕竟是青鸟使,应该也能通过尺笛感应到她的方位,当宣琮发现她长久地驻留在翰经楼的小房间里时,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在握着尺笛,嫉恨得怒火中烧? 直到某一天。 她的方位深夜出现在翰经楼。 那时宣衡还在鸿鹄殿处理事务,并未入睡,他看着那半夜的移动,愣了片刻,独自一人身披深色单衣,裹着披风,飞出了殿室。 三日没见,他忍不住想要制造一场偶遇。 甚至他在御剑飞去的路上,又拽了拽衣襟,想好了说辞:对,就说他是夜里睡不着来看书的…… 只是他在翰经楼绕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羡泽的身影,也没有见到她秉灯夜读的光亮。 宣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在月色下思忖片刻,立刻转头,离开翰经楼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上个月月末,他特意将几位在别宫的父亲旧心腹调回来,装作是自己在千鸿宫站不稳脚跟,需要他们的协助。 这几个人全都参与过东海屠魔。 他特意将他们安排在稍显偏远的殿室中。 他需要确认,那个在千鸿宫中杀人的凶手,是因为利益与派系而杀人,还是因为在屠杀参与过东海屠魔的人。 当年父亲闭关后,这些父亲的心腹作为他的半个师长,每个人都对他表现出了极强的控制欲,想要把他当做傀儡,来掌握整个千鸿宫的权力。 宣衡废了不少力气才让这些人身败名裂,又将他们驱逐到别宫去。 时隔二十多年又将他们请回来,这些人都有种“你小子果然还是要靠我们”的得意,甚至已经在跟他见面的时候开始批判他的行事、教育他的举止,甚至还对这些偏远的殿室不甚满意,想要住到主殿附近。 宣衡并不跟他们着急,一切都颔首应下,还是一副少年时没主见的模样,甚至安抚他们,当风波过去将诸位师长奉为长老,将诸多事务交由他们打理,自己则一心修炼,着力突破境界。 这几位师长已经幻想着,宣衡和他父亲一样修炼闭关后,这群人共分千鸿宫大权的日子了。 而今天,宣衡看着羡泽在翰经楼没有动过的定位,就猜得到,他该夜访这几位师长了。 果然,他来到燕哝殿时,殿内外看似安静寻常,宣衡鼻尖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气,立刻隐匿身形,飞身掠去。 殿室内烛火飘摇,他心知居住在这里的龚长老以双目灵视与奏笛技艺闻名,他不喜黑暗,所以殿内永远烛火长明。 只是在看似明亮的烛光中,他听到喉咙中嗬嗬的响动,嗅到了逐渐漫溢开来的铁锈气味,宣衡隐匿在殿门外的阴影中,将暗处的一道小门推开一丝窄缝之后,终于瞧见了殿室内骨节反折的龚长老。 他口唇被蜡油封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数蜡烛被从桌台上取下来,胡乱摆在地面上。 年轻女子的身影坐在烛光包围的地面上,手朝后撑着,轻笑道:“都这样了还不说吗?我当时看到了你在空中,为卓鼎君指了方向,你是如何看出来真龙的弱点?” 宣衡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拿起蜡烛,将火苗靠近被掰断而骨头刺出皮肉的断肢,慢声道:“还有那些能击碎仙人内丹的上古功法,你们如何得知?啧,别这么害羞啊,你点个头,我想要你这些伤势都恢复好,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龚长老显然是已经被折磨许久,面如死灰,恐惧到了极点,也已经失去了思索与回答的能力。 她松开摸着项链的手指,终于是失望了:“连你也不知道,那剩下几个同样参与过东海屠魔的老头,恐怕更边缘更不知情了。没关系,我耗得起,大不了我就将你们千鸿宫翻个底朝天。” 羡泽起身,她看了看龚长老身下的血泊,脚尖避开,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起来,让他手臂反折的跪在地上,她漫不经心地拎起落在旁边的长剑。 第189章 那是龚长老的佩剑,剑尖上甚至连一丝血都没有,显然是他拔剑还未能反击就已经输了。 她拿起剑来,抬起手臂,剑尖朝下朝着龚长老恐惧到发抖的面容,而他双瞳死死盯着她。羡泽轻蔑的看着他笑了,剑尖直直向下,轻巧的如同穿透帛布般,贯穿他的头顶、脖颈与胸膛,就像是一根刺般将他钉在了地上。 她甚至都没有多观察自己的作品,只是摸了摸头发,确认没有沾上血,便衣袂飘飘,就这样转身离去。 宣衡僵立在殿外许久,直到屋内烛火都有些随着燃尽而熄灭,他才缓缓挪出脚步,悄然走到了龚长老身边。 他已经死透了。 只是那双眼还残留着一点灵力的痕迹。 羡泽恐怕不知道,龚长老天生双眸灵视,可以通过施术可以记录下死前的景象,如若别的千鸿宫人发现尸体,很可能会提议要挖下他的双眸,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宣衡拎起自己的剑,抬手划去,将龚长老死前瞪大的双眸,一并划烂。 他眼窝甚至都没能流下太多血,只有眼球血肉模糊。 这样就好了。 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做的。 再说,羡泽怎么能算凶手呢? 她只是在复仇,为她的真龙,为她自己而复仇。 宣衡拿龚长老的衣襟抹掉自己剑上的血痕,此刻才察觉自己的双手颤抖。 不愧是她。 如他隐约中察觉的那般——她怎么可能傻傻的就来到跟她有仇的千鸿宫,她怎么可能失去记忆后就孤弱无依,她怎么会安心待在什么幽静的梧桐环绕的客舍中! 那个从东海上空跌落时愤怒、狰狞的神女在这二十多年绝没有改变! 只是她学会了垂下睫毛,露出笑容,周旋于人世间。 她多聪明,多么善学,她吸取的不只是灵力,更是人间的一切。 终有一日,她快乐澄澈的双眼中,会充满智慧与决断,她能一眼看出人群的弱点,她能用出击碎人群的阳谋…… 宣衡双手捧着仍有一丝血色的剑身,剑面映照着殿内烛光,殿外月色,与他狂热中夹杂着一丝水光的双眼。 宣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 羡泽第二天如约来到翰经楼,但她见的却不是宣衡,而是宣琮。 他正倚靠在取书的斜梯上打盹,瞧见她笑了笑,对她比了一下手指。 是四根手指。 羡泽挑眉:“什么意思?” 宣琮笑:“昨天夜里,宫内死了四位长老,全都是父亲当年的心腹,刚刚被宣衡调回来想要当自己的助力,现在四个人全都死了。” 羡泽一愣。 ……四个。 可她只杀了一个。 第100章 一夜之间四个人都死了是怎么回事?! 有人知道她昨夜动手了, 所以干脆选择跟她一并杀人? 她条件反射地怀疑:是想栽赃到她头上,还是说…… 羡泽道:“现在查出来什么线索吗?还是说跟之前一样,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宣琮耸肩:“不知道呢, 之前几个月才死了三个, 昨天一夜就死了四个。因为这四位长老都曾经和宣衡有过不快,又是他请回千鸿宫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怀疑, 宣衡是在报复曾经得罪过他的人, 也在屠杀任何想染指他权力的人……” 羡泽眉头紧皱:“那他没出来否认?” 宣琮:“没有, 再说这种事没人敢当面指责, 他又如何否认。但我感觉, 他也有种‘就是我杀的你们又能奈我何’的感觉,有许多宗亲很惶恐, 也有些宗亲像是要狗急跳墙了。说不定, 他等的就是狗急跳墙。” 难不成是宣衡杀了另外三个人? 那他知道前面几个是她所为的吗? 还是说他不管凶手是谁, 都想将计就计, 干脆把自己的政敌给肃清了? 可那几个长老已然边缘没有实权,算不上他的政敌吧…… 羡泽垂眸, 这个连接吻都不懂的家伙,在另一方面却也不是没有手段。 不过随着羡泽杀人、拷问与调查, 她也感觉到了千鸿宫的不对劲:“说起来, 我一直有个疑惑,你们千鸿宫为何会有宗亲?宗亲不都是宗族血缘亲戚的意味吗?我在其他宗门,从未听到过这个词。” 宣琮拍了拍阶梯上的空位,邀请她也坐下来,他袖中芥子囊像是茶楼,从中掏出一小匣的点心, 一壶清透的冷茶,二人靠在台阶上,边吃边聊:“那些宗亲是卓鼎君的兄弟。” 羡泽吓了一跳:“几十个兄弟,父母是谁,那么能生!” 宣琮只是弯着眼睛笑起来,将一个做成小鸟形状的果泥点心用竹签叉起,递到她嘴边:“母亲是谁不知道,父亲这不是很显然了吗?姓宣的上几代可能都是猪精当了屠宰户,全靠下崽过活。” 羡泽大笑,咬住点心。他一贯这样把自己也骂进去。 羡泽忽然意识到,宣衡也说过自己在来到千鸿宫之前,有几十个“孩子”一起住在东山别宫,她立刻问:“难不成卓鼎君以前也住在东山别宫,也是一堆孩子中选拔出来的?” 宣琮一愣,咬着竹签笑起来:“他连这都与你说了啊。算是吧,父亲当年成为宫主,他既需要这些兄弟为他做事,却也怕他们随时顶替自己,所以陷入也格外焦虑与自私。而且为何千鸿宫内斗严重,正是因为他闭关之后,那些宗亲全都觉得他们上他们也行,出来夺权。兄长可是好不容易撑到现在。” 宣琮喝了口茶,事不关己道:“或许宣衡也格外有危机感,说不定他一不小心就不是少宫主了。” 羡泽:“比如你会取而代之?” 宣琮眼里似乎有不屑,手指却给她编着发尾,笑道:“我若是能继任千鸿宫,你也愿意对我使那些手段?” 羡泽:“哪些手段?” 宣琮掐着嗓子:“哎呀这句诗我不会你教教我,哎我走路不稳——” 羡泽恼羞成怒,作势要掐他:“我才没那样!” 宣琮被她勒住脖子,反而又笑:“哎呦,我瞎猜的,这手段我我也是愿意吃的哦。” 羡泽看了他片刻,摇摇头:“那我估计不会对你用。” 宣琮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所以还是分人?” 羡泽:“确实是,要对你可能会使一些别的手段。或许也会直接与你说。” 宣琮:“说什么?” 羡泽笑了笑,道:“或许你做了少宫主就知道了。” 宣琮深深看了她一眼,撇撇嘴:“我可不是那块料,看来这秘密我这辈子也不能知道了。喏,新学的编法,很好看吧。” 羡泽垂头看着他拿她几缕头发编的小辫,其实她跟宣琮在一起很放松,这个人看着弯弯绕绕很多,实际上却并没有口是心非。 他对权力不感兴趣绝不是伪装,而是有种淡淡的厌倦放逐。 羡泽有时候也不用说话,就静静地坐在他旁边发呆,他像一只犀牛背上的鸟儿,时不时哼两首戏歌,或自顾自地给她扎两个小辫。 她知道宣衡可能以为她与宣琮在背后做些什么,但偏就什么都没有。 第190章 往往只是在丹洇坡一坐便是一整个傍晚,二人看着晚霞美的惊人,转瞬即逝,突然几乎是同时骂了感慨的脏话,然后相视一笑。 羡泽想想,丹洇坡也像是这群山与宫殿之下迷你的泗水,如果她是千年前的真龙,说不定真会叫这人间的乐师作伴同游。 他歪着头,耳坠长长的流苏搭在肩上:“我感觉以后我要没用了。你应该都已经吃到手了吧。” 羡泽笑:“什么叫吃到手了?你觉得他对我有那么深的心思?我觉得没有。” 宣琮懒懒道:“那你们每隔五天一见,是为了什么?你别看他那么古板的样子,他也是活人,也是不情不愿被塞进壳子里的蚌肉。” 羡泽托腮:“不告诉你。” 宣琮:“你不说,我可没法当军师。再说也没我这样的军师,我都把自己给献祭出去了。” 羡泽笑了:“你献祭什么了啊?我是让你脱衣裳还是让你跳舞了?” 宣琮瞪大眼,故意道:“你这人可真不正经,说献祭你就只能想到这?你可不知道这段时间挨了他多少针对,说是连我的青鸟使位置,他都想给撤了。” 羡泽不信,他又道:“那看来你还是没把握,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若是亲我一口,他必然要大受煎熬的发狂了。” 宣琮说着,将手搭在她腰边的阶梯上,她只要一个暗示,他便会搂上来。 羡泽笑起来,侧过身将手肘压在台阶上,俯看着他:“真的有用?” 宣琮屏住呼吸,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可是日日都涂了口脂的,喏,你看。” 羡泽微微低下头来,像是真的在观察他的口脂,跟他鼻尖始终隔着两指的距离,她轻笑道:“鲶鱼公子,真的把自己当摇出你兄长的铃铛了啊。” 宣琮微微仰头,他腰间玉琮滑落,轻轻撞击在阶梯上,人也仰过头去,眯起眼睛,轻声道:“我不就是这种地位吗?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羡泽沉思片刻,道:“一开始或许有,但现在只是因为跟你待在一起很放松,很快乐。像是为数不多能松懈下来的时刻。” “不是鲶鱼,不是铃铛,你像是……梧桐枝。歇脚的梧桐枝。” 宣琮怔怔地望着她,嘴角想要落下来又抬上去,反反复复,他都不知道自己面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这时候,羡泽垂下头来,轻轻亲吻了他嘴唇一下。 宣琮一震,直到她抬起头,才微微挣开黏在一起的唇:“……啊。” 她弯起眼睛:“我尝到了口脂的味道,好像是加了花蜜。” 宣琮声音轻得不像平时:“……嗯。” 羡泽这时候才回过头去,她听到了一连串快步离开的跫音,心里了然,也大概明白宣琮故意设这个花招的意味。 可她不以为然:“好像是你兄长。” 宣琮双眸没有看她,而是微微挪开来,似乎也不在意是不是宣衡:“……或许吧。羡泽,你要在这里留多久?” 羡泽觉得他口吻有些怪,但仍是道:“我不知道。” 宣琮许多言语在自己唇边,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笑了笑:“多留些时候吧,我这枝梧桐也会一直在这里的。” …… 羡泽走出翰经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霞光都仅剩下一丝在遥远的山那边,她在露台上看到了宣衡等着她的身影。 这距离刚刚让他撞见可过去很久了,他一直没走吗? 是要问什么? 为什么亲宣琮? 还是昨天死了几个人? 但宣衡转过脸来望着她,面上并没有她常见的那股克制与拧巴,只是平静的望过来:“羡泽,我有件事想与你谈谈。” 羡泽应声也走到围栏边。露台上一片灰蓝夜色,俯瞰下去,层叠的琉璃屋檐下,千鸿宫的弟子们正用法术点起灯来,还有些日常映照着群山的孔明灯,缓缓升起,孔明灯上绘制的群鸟栩栩如生。 宣衡口吻有些严肃:“虽然这样说有些冒昧……” 羡泽一只手背过去,在芥子空间中握住武器。多冒昧? 太冒昧了我可就要插你一刀跑路了。 宣衡转过脸来:“你愿意与我成婚吗?” 羡泽握着短刀的手一松,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宣衡面色在缓缓升起的孔明灯下变得柔和些,可双眸却藏在眉弓下的阴影中:“我深知以凡人之身求娶鸾仙,算得上妄想。但倘若羡泽打算长留在千鸿宫中,需要个身份,如今只如宾客般,出入各处都不方便,连去往知音阁都需要我伴行……若是成婚后,燕佩玉印皆有权限,出入各方也不会惹来麻烦。” 他不等她回答,继续道:“对于少宫主而言,成婚后便能有办法接过父亲手中许多权力,也能独当一面,接触到一些过往难以接触的辛秘和要事,我也可以帮羡泽继续搜找。” 羡泽果然有些心动,但也了然:“懂了,你想对外宣称与鸾仙结缘,来巩固你少宫主的位置。” 宣衡摇摇头:“不,羡泽作为鸾仙的事不会传开,否则会遭来各方觊觎,你如今伤势未愈,反倒被动危险。不对外声张就好。” 羡泽有些惊异了。 他知道眼前的她,杀了多位长老,甚至是来杀他父亲的吗? 他要跟她成婚,她可没异议,反倒更能深入千鸿宫。而且凡人的婚姻对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她想走就走,他保准求见无门。 羡泽微微挑眉:“这算是双向合作? 就在羡泽以为他点头时,他半晌道:“……不,我是真心爱着鸾仙。” 羡泽:“……啊。” 就因为亲个嘴?不至于吧—— 再说,你爱鸾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宣衡却在说出这话之后,内心深深松了口气。 ……或许是在得知她要血洗千鸿宫的那一瞬。 他真正无法自控地爱上她。 他无法不爱上。涉足欲望、阴谋与仇恨风暴的她,却是狂风中不会被折断的桅杆。 他仿佛感觉到当年坠入海中的她的双手,终于掐在了他脖子上。 多幸运,她要报复的是千鸿宫,却选了千万人中的他做复仇的切口。 宣衡想到自己被种下的金核,便深知——他在她的局中,他是她实现目的的重要一环! 所以他必须保住千鸿宫少宫主的位置,甚至要夺取父亲的宝座,必须由他来继承这份仇怨。 必须由他来与她纠缠不清。 他轻声道:“我不是因为合作才想要跟你成婚,而是因为我的内心想要跟你在一起。羡泽也可以拒绝我的求婚。” 羡泽面上出现一些古怪又兴奋的表情。 她还从来没被人求婚过,这好像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可她也警惕道:“可你若是因为感情想要跟我成婚,说不定会因为我的本性,有朝一日怨恨我,甚至让自己白白受折磨。我是什么都不会改的。” 宣衡懂她的意思:“怨恨也好,折磨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与羡泽无关。我绝不会伤害你。” 羡泽笑了。 宣衡做不做得到不重要,她也不会给他伤害她的能力和余地。 第191章 她也会让金核和婚姻更好的操控这个名为少宫主的傀儡,让她更深入的剖开千鸿宫。 她虽然觉得,再思索一下回答比较好,或者应该问问苍鹭的意见,他对人间那么了解。 可她还从来没见过成婚的热闹,还没有体会过婚礼的典仪,她有些兴奋与跃跃欲试——怕什么,大不了她办完了事,跑了就是? “那我在千鸿宫里出入,能像你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哦对,还有你父亲,你父亲会出席婚礼吗?” 宣衡知道她问父亲是什么意思,垂下眼去,颔首道:“自然可以,我们成婚后在宫内也是应当平起平坐。至于父亲会不会出现,我也许多年没见过他,我会去叩问他的洞府,看他是否愿意出山。” 是啊,要是成婚了,连“拜见”卓鼎君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那这千鸿宫岂不就是她的后花园了! 羡泽思忖片刻,心里已然按捺不住:“好啊。那我们就成婚吧。” 她同意了,他面上却显得有种芯子在燃烧的绝望,轻声道:“……羡泽为何会答应?” 他明知道答案,却忍不住问出口。 羡泽仿佛轻而易举就能说出他承受不起的话来,她背着手笑道:“我也心慕于你呀,否则怎么会来这千鸿宫。” 是吗?就这样简简单单就说出口。 可他对比一下,她说宣琮是“梧桐枝”那般真实,她这句“心慕”,连一个字音都不可信。 她在宣琮面前感到放松、愉快,那就是在他面前不会这样吗? 事已至此,他不会再管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他们会成婚,而宣琮明明跟她有了两情相悦的苗头,却只能看着她成为“嫂嫂”,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他会跟她同住在鸿鹄殿,他会跟她宿在同一张床上,他会……成为她名义上在人间的唯一羁绊,这就够了! 宣衡听到自己声音在头顶飘荡:“那这便是定下了?我便可以着手准备了。” 羡泽笑起来:“好呀,需要我帮忙吗?” 宣衡摇头:“无事,是我求娶,这些婚礼的事自然由我来准备,羡泽如果想参与也可以挑选些衣物首饰——” 二人之间安静下来,都望向了下方逐渐明亮起来的灯火,千鸿宫的弟子们总是太安静,三五成行像是小木偶一般在台阶上行走,而最大的木偶就在她身边。 只是宣衡这个木偶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他们肩并着肩,他转过脸道:“既然我已经求婚成功,我们今日起便算作订婚,假以时日便是真正的夫妻……” 羡泽看他:“嗯。所以呢?” “所以,或许可以亲吻一下。” 羡泽总觉得他的口吻之下,有她感受不到的奇怪与动情,他说的也很僵硬。 但她仍然道:“好呀。” 羡泽转过脸来望着他。 宣衡抿了一下嘴唇。 对、口脂。或许他也应该准备什么破口脂。但哪个男人会天天涂那东西、连她都不会涂口脂…… 他脑袋里的想法按也按不住。 宣衡微微看向他,她就那样眼里含笑,坦然的对视着,宣衡有些受不了她的目光,又偏过头去不看她。 羡泽看着他偏过头的侧脸:“不是要亲一下吗?” 宣衡沉默片刻后,终于突兀的转过脸来,非常轻的亲了她一下。 羡泽这次没有笑话他,也没有惊讶,就胳膊倚靠在围栏上,像一朵向阳花般丝毫不转头不害羞地看着他。 宣衡垂下头,然后又凑上去亲了,一下、两下。 直到他确认,或许自己亲她几下都无所谓,再过段日子,再也不会有人能指责他的亲吻,再也不能有人比他更拥有亲吻她的权利。他忽然伸出手去,一只手按住她后脑发髻,另一只手紧紧搂抱住她的背,几乎像是要将她压在自己胸膛里般亲吻过去。 羡泽刚刚束好的发髻几乎被他的手揉乱,他另一只在背中的手不像是柔情地抚摸,更像是溺水般紧紧抓着她的衣衫。 他启唇有些胡乱又生涩的挤进她齿间,鼻息大乱,几乎是要从唇齿中发出似痛楚似吃力的闷哼,加深了这个吻。 羡泽有些惊讶,他宽袖张开包裹住她,就像是将她藏在翅膀之下,她后背硌在围栏上,羡泽挣扎了一下,在他呼呼的喘息中,齿间含混道:“痛、后背。” 宣衡将她整个抱起来,仰头亲吻着,孔明灯飘飘摇摇地擦着他们鬓边飞过,宣衡抬手推开了那盏灯,将他们重新笼罩在昏暗中。 他喉咙里甚至有狼狈的意味不明的声音,鼻息滚烫,焦灼窒息,身心震荡,这几乎要烫到她吓到她,羡泽被他的吻骇得牙齿发颤,就在她几乎要抬手扇在他脸上时,宣衡忽然撤开来。 他嘴唇紧紧并拢,把所有喘息和声响都咽下去,只有胸膛起伏。他也松开了怀抱,夜风吹过,两个人像是掉进冷水里的两块热铁,同时打了个哆嗦。 羡泽困惑与惊愕的望着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自己发烫的嘴唇。 宣衡垂下头去,握住她手指。 过了半晌,他也将她指尖放在他唇上,像是想要用她微凉的手指冰一冰他那连自己都灼痛的热情,像是也想让她知道他的唇也一样因彼此摩擦而滚烫。 但他最终只是哑着嗓子,语气平静的轻声道:“……羡泽,我送你回客舍。” 第101章 魔域。 身后的锁链摇摇晃晃, 叮当作响。 羡泽随着群魔乱舞的“人流”进入脐官城。 像她这样牵着锁链的贩子并不少,妖魔人鬼的买卖似乎是魔域里很重要的生意。 许多“人贩子”骑在魔物上,身后拎着一大串或人或鬼的玩意, 来到脐官城去卖, 她这样的只牵一个的,算得上穷苦人家来赶集了。 只不过宣衡还是引来不少注目,毕竟在魔域活着的修仙者可太少了, 他周身气息上虽然分辨不出修为, 但看容貌仪态跟一般流通到魔域的老头和病鬼都不一样, 路上就已然有人来比划着手指问价。 羡泽懒得回答, 直接立起刀来当答案—— 这些路人也猜到能牵着修仙者要卖的, 估计都是要去照泽卖给大人物,不可能路上转卖, 只好悻悻又艳羡地离开了。 羡泽也觉得麻烦, 中途找了个满是冥油的坑, 给宣衡涂了个大黑脸。 而且她也发现, 自己完全没有妖魔的特征,也容易被人侧目怀疑, 便将自己的尾巴露出来,但是在外头缠了好几圈破布条;角也长出来, 但也都缠绕了一些彩色丝带, 藏在头纱之下。 她那破布尾巴有时候一游动,周围对她好奇的目光果然就少了大半。 此刻进了脐官城,宣衡自然也听到了周边摩肩接踵的喧嚣,汹涌魔气与妖兽异味,让他有些难受,他将锁链拽在手中, 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到后来几乎是紧紧贴着她身后。 羡泽回头看了他一眼,自然也瞧见了他脖颈处被磨出的血痕,甚至有些已经结痂后又被磨破,有些血淌进衣领里。 她以前总觉得这家伙皮糙肉厚的,现在看,那些玩闹的道具和真正的锁链,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第192章 行进到脐官城的这几日,她几乎都没怎么跟他聊过天:毕竟涌入脑中的关于宣衡的记忆太多了,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宣衡则也有种死寂,他没有抱怨过锁链,没有因为走不动了便停下脚步,也没有主动叫过她名字。 她停下他便跟着停下,她递上任何水或事物,他便安静地饮食。 仿佛一个傀儡。 羡泽之所以来脐官城,一是这里算得上仅次于照泽的大城之一,四通八达,方便她进一步打探消息,找到江连星等人;二是,这里也是阴兵特意为她标注的地点,说是这里有紫玛的下属常年居住于此,可以为她提供帮助。 不过她一路上基本上都在风餐露宿,她实在是想寻找一些能算得上床的地方。 幸而魔域的“住店”处,要比凡间多很多。似乎因为魔气的浓度或者是这里的习惯,羡泽几乎没看到什么飞行类的法器,也就导致大家赶路的时间都很多,也都更需要地方休息。 只不过驿站种类太多了,魔域的生物多样性也比凡间多多了,从各类昏暗潮湿的地穴,到一些枯木制成的高塔,还有些甚至是铺了干草软沙的马厩兽栏。 若不是现在俩人都太脏了,她真不介意给他找个马厩气死他。 说不定他看她把锁链拴在马桩上,转头就走,他能咬舌自尽—— 羡泽干脆尾随了几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魔修,找到了一处热闹非凡的客栈,一层都是卖各类气味诡异的荤酒血酒,站了些衣着暴露性别不知,有些甚至连物种都不确定的……男妖女妖。 直到前头几个住店的魔修,搂着领口开到肚脐的鳄鱼妖和下摆开叉到胯骨轴的蝎子精上楼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里可能不只可以住店。 果不其然,在她选了间中品屋子,付了房费之后,那老板就招呼一堆极品人外过来搔首弄姿,羡泽看着眼前蜈蚣男艳色的多足和甲壳虫腹,觉得弓筵月那样的半妖应该就是自己的极限了。 而宣衡这样从小仙门中长大的人,面对如此浓郁的妖气,实在是有些不适,而且周围太嘈杂了,他又看不清,忍不住抓着锁链靠近她一些。 他胸膛刚碰到她肩膀,羡泽干脆伸出手搂住他的腰,向对面道:“不用了,我有伴了。” 一直在喋喋不休推销沙浴套餐的店老板卡壳了,对她道:“……操这些修仙的,姐们你是这个,口够重的啊。”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说的可能是自己,皱起眉头正要挣扎起来,羡泽却一只手握住锁链,紧紧在手上盘了一圈,拽得他垂下头,然后笑了笑,胳膊紧紧箍着他上楼了。 宣衡毕竟肩宽个高,受伤后走路又慢,脚下试探着台阶,羡泽将他另一只手放在楼梯扶手上,另一只手半拖半拽把他扯上楼。 老板妖妖娆娆坐回去,身边的蜈蚣精趴在柜台上,笑嘻嘻道:“看起来是掳过来的什么仙门弟子,姐,要是能买下这个,咱们店里可就要出了名了,要不要问问多少钱?” 老板将自己软塌塌的四只脚搭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磨着指甲笑道:“你不可能买得过来。我赌他们俩是情人,估计是吵架了。” 蜈蚣精吓了一跳:“真的假的!不可能——” 可他仰头看去,那瞎眼男人被她拖行得狼狈,忍不住推开她几分,想要保持尊严自己走。 可他脚步蹒跚缓慢,披着头纱的女人尾巴游动,有些强压着不耐烦的站在台阶尽头等他。 到他走到台阶末端,扶手也到了尽头,他一只手伸出去探了探,头纱女人拽住了他的手指,拖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蜈蚣精啧啧出声:“现在魔域年轻人是爱玩这种游戏,我前两天还看到我侄女牵着另一个蚂蚱血统的男妖在街上,她好端端四十多只脚不走,非坐人家后背上,让人家拿原身扛着她蹦跶,我真看不懂。不过确实,都能操只长了两条腿的活人,不是变态是什么啊。” 羡泽走入了房间,老板给钥匙的时候还特意用长毛的软爪拍了拍她的手,现在羡泽看懂了,这里是凡界风光情趣房。 刻意模仿的凡间人家那种带着帷幔的床铺,但因为魔修大多身形变异庞大,这里的床铺也是大到离谱的那种—— 屋内还有一两把附庸风雅的剑挂在墙上,但更附庸风雅的是一幅字,准确说是一个连笔草书也能认出来的字: 干! 酣畅淋漓地展现了魔域人民大干特干、苦干实干的建设热情,以及日常言语风格和文化特征。 甚至为了展现“人间烟火”,门里贴了个“早生贵子,晚死贱爹”的强行对偶的春联;在床边还有个假的土灶台大铁锅,这是什么?上床炒了、下锅炖了是吗? 羡泽仔细检查了一圈,才发现宣衡就像一件家具似的立在进门处等她摆放。 她坐在桌边,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你刚刚那么有骨气,现在怎么不走了?” 宣衡听到她的声音,算得上熟练的摸索着走过来,扶着桌沿找到椅子坐下。 羡泽惊讶:“你这才几天,就习惯眼瞎了?” 宣衡拽了拽脖子上的锁链,微微皱眉道:“十几年来我时不时就会突发失明,已经习惯了。等灵海恢复,用灵识探路会更方便。” 羡泽这才注意到,刚刚因为她用力一拽,铁圈边缘弄破了脖颈上的伤疤。 她靠近看了看,摘掉了铁圈。 宣衡感觉脖子上一轻,有些不适应地偏了偏头,立刻能感觉到她的鼻息就在他鬓边。 或许是目盲极大增加了他其他感知的敏锐,宣衡只觉得她单单是在呼吸着,他就忍不住脑中浮现她洒金般的瞳孔凝望着他,她的双臂在摘掉铁圈的时候环绕着他脖颈…… 宣衡抿紧嘴唇,就感觉到杯沿递到他唇边,他刚要启唇喝水,就听到她不耐烦道:“你自己拿着杯子。” 宣衡接过杯子,听她脚步离开,似乎是推开了沿街的窗子,四处观察,然后回到床上收拾自己的芥子空间,道:“你在这里呆着,我出去一趟。” 宣衡立刻偏过头,嗓子哑得厉害:“……你要将我扔在这儿?” 羡泽无语:“大哥了,我付了房费,你都没有这房费值钱呢。” 宣衡又不说话了。 直到羡泽起身准备设个禁制就出门时,他摸索着桌子放下茶杯,忽然起身道:“我跟你一同去。” 他自以为将杯子放稳了,但起身时衣袖仍然带倒了水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他灰暗双瞳中闪过一丝慌乱。 羡泽笑了:“就这还跟我出去呢?” 宣衡:“……” 她推开窗子,闪身出去,临着关上窗子之前,她能瞧见他随着声响转过脸来。宣衡一身脏污衣衫,压抑着满心的惶恐,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似乎能察觉到她还没走,嘴唇翕动,呢喃道:“……别走。” 羡泽心里一顿,道:“啧。很快。” 羡泽脚步轻盈的顺着人流走动,按着之前紫玛给她画的地图和指引,往脐官城鱼龙混杂的区域走去。 她逐渐发现,和凡间喜欢群山、高阁和飞城不同,魔域更喜欢山谷、地穴,大部分城市都像是建立在干涸的洼地中,洼地池底积蓄着冥油,这对于很多魔域生物来说都是生活必备品。 第193章 他们喜欢艳色的原因也找到了,因为冥油不易清洗去除,大部分人混久了都是一身黑,艳色愈发难得,白色更是奢侈。 幸而宣衡衣着都是千鸿宫高层的深青色,否则他要是一身白,估计掉到魔域活不了几天。 羡泽正想着,忽然顿住脚站在一处当铺门口,倒退几步,震惊的往铺内看去。 因为在当铺的墙上,挂着一件被用玻璃框子装起来的,颜色清雅亮眼的淡青色千鸿宫弟子服。怎么会、是他们杀了千鸿宫的弟子吗?! 羡泽提裙走进去,故意站在那件制服前头看,衣襟刺绣是彩雉,她印象中这算是内门大弟子的衣装,衣衫上没有任何破口和血迹,甚至连带钩和香囊都在,不过没有千鸿宫弟子的玉佩。 羡泽看了还没多久,里头的算盘精就出来驱赶,他胸膛处的算珠晃得噼啪直响:“买不起就在这儿杵着。” 脐官城到底还都是下层普通妖魔,对于他们而言,一套如此整洁的千鸿宫制服是可遇不可求的。 羡泽笑起来,故意道:“我要买也买一套,这怎么没有玉佩。千鸿宫弟子都是玉佩不离身的,难不成杀人夺衣的没拿玉佩。” 算盘精显然不懂行,被她唬住了:“就是没有,我们收的时候就没有。再说你哪里看这是杀人夺衣的,上头一点血一点刀口都没有,这能跟那些跑到凡间去越货的一样吗?你看看这刺绣,这针脚,这少说是个长老!” 羡泽好奇来源了,激将道:“我不信,那你这是怎么得来的?” 算盘精笑起来:“之前来了一队行商,其中一个小丫头说自己在凡界骗了年轻长老的感情,对方活不下去一怒之下跳了魔域,两三天就灵海爆破死掉了,小丫头就把对方全身衣服都扒了卖掉,说是脏器头颅也都卖了。你没听说过吗?上头全是情种,一个不乐意就自刎跳崖的!” 羡泽:“啧啧。” 真应该让宣衡过来听听,认识到她真是个好人。 羡泽:“你倒是记得清楚。” 算盘精悻悻拨弄着胸口的珠子:“我就讲价狠了点,那小姑娘就骂我什么,一个珠子两个眼,屁眼还比心眼多。” 羡泽:“……” 这个描述,怎么有点……耳熟啊?! “那帮人都可年轻凶恶,背上一大罐兔妖的脑袋,拔毛抹酱,说眼珠子都吃;还有串烤的虫精腿、被扒了皮的大蟾蜍妖、甚至有个那么漂亮的槐花妖,被细细剁成臊子烙了饼……”算盘精打了个哆嗦:“也不是没见过相食,但没见过吃这么花样的啊!” 难不成真是掉下来的明心宗弟子们? 她之前在墨经坛看到,千鸿宫也有几位弟子掉入魔域,是他们见到了这群千鸿宫弟子的尸体,拿他们的衣服作卖了? 羡泽:“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算盘精:“也就十天半个月吧,所以这衣裳也是新鲜的,拿去改改你也能穿的!” 她买千鸿宫的制服干什么?给宣衡玩角色扮演吗?再说天底下就一套的少宫主衣裳,都在她芥子空间里放着,打算回头拿来当擦脚布呢。 羡泽:“算了吧,我怕穿上让人打死——” 算盘精还是想做生意,道:“他们还卖了一套干净衣服,但没这个漂亮,也都是上头的刺绣针脚,比这个便宜!” 他说着,从柜子里掏出一套宝蓝色带罩纱的衣装。 羡泽一看乐了。 这不是明心宗的弟子服吗? 第102章 明心宗确实是穷, 布料刺绣肯定跟千鸿宫衣裳不能比,又是没名气的小门派,自然就被压箱底了。 “也是那群人卖你的?” “对。” 那算盘精啪嗒拨弄了几下胸口的算珠子, 给她比了个价。 羡泽摇头:“不买。” 算盘精气得骂了几句穷蝈蝈烂笊篱之类的话, 就这骂人的本事,怪不得被刀竹桃骂得怀疑珠生啊。 她晃晃悠悠出去了,算了算时间, 看来目前方向是对的, 江连星应该也跟他们在一起吧。 他们也是去照泽的方向。 不过这群人竟然能抱团活下来……只不过他们要是发现她是来杀江连星的, 不知道会什么样的态度。 羡泽路上买了几套男女衣裳, 也买了些街面上的小吃——不得不说, 魔域的吃食就是看着难看嗅着难闻,但因为这里的妖类魔兽也大多脏器有毒, 魔兽又多, 所以大部分食物都是骨或者肉制成, 简单粗暴, 确实不如凡间“恐怖花样多”。 她手中拎得满满当当,也顺着小路走入了一处标注中的占卜店, 店铺门口挂着西狄式的金花铃铛,她走过去晃了晃, 过了好半晌, 才有个两侧面颊上各生了三只眼睛的女人打开门:“还没到开门的时候,在外面排队——咦?” 她一眼认出了羡泽头纱的西狄款式,侧过身来道:“你是圣主大人派下来的代理族母?进来说话吧,紫玛大人确实年事已高,不太方便再出入两界了。” 紫玛竟然是这么说的,羡泽也没有推让, 只是点了点头。 屋里摆放了很多西狄的挂件装饰,彰显着她的身份。女人道:“不必担心,他们很喜欢这些异域风情。因为凡间太排外了,所以魔域毫不担心什么魔修跟凡间有关,只要修魔道他们便觉得是自己人。” 羡泽没想到她已然融入魔域生活,环顾四周后坐在了占卜桌旁边,女人脸颊上各色的美丽瞳孔眨了眨,道:“叫我八目就好。听说你需要找人,照泽那边的阴兵消息最灵通,只是可惜我也与那边失联了。” “失联了?” “半年多以前,照泽内城便有过一次禁封,而且那时魔主发狂也有许多人死在城中,而在一个月前更是只许进不许出了。” 半年多,应该是她内丹核心被夺走的时候,魔主夺走她的内丹不是应该正庆贺胜利的时候吗?为什么会发狂? 而一个月前,则差不多是它的分身袭击明心宗的时候…… 羡泽思忖道:“这位魔主是新任的吗?看起来情绪不大稳定啊。” 八目翘起脚来,抚了抚繁复的裙摆:“怎么可能,据我所知,这任魔主最起码在位几百年。这些年不断有其他的魔域势力想要挑战它的地位,但听说它每次打赢了之后,都会吞噬掉它所有的反对者,变得更强,渐渐更无敌手。魔域更是实力至上的地方,它若是不强大,是不可能统治这些年的。” 羡泽心里沉了沉。 按常理来说,魔主到凡间,周围灵力环绕,它的实力也会大减,就这样都能用分身跟她的龙身打个五五开。 她还未恢复全盛,真要是遇到了魔主本体真不好说。 不过她此行目的主要还是杀江连星,眼前的倒数日子已经只有二十天了,假设江连星跟刀竹桃他们同行,那经过脐官城也是十天半个月前,她找对了方向才能勉勉强强追上,然后直接二话不说一剑杀了对方—— 不过带着宣衡也是麻烦。 羡泽:“这附近有没有能通往凡间的路?” 八目想了想:“你是说明峡吗?以前是有些小路,我也去过,但听说从上个月开始,这周边许多出入口,都被另一端的仙门封上了,彻底断绝了两界往来,真要是想回去,要不然就是回西狄那边的方向,要不然就是照泽附近。” 第194章 得了,这还一时半会塞不回去。 现在杀了宣衡倒是谁也怪不到她头上,她只要一走了之就是了,但千鸿宫那么大的势力,她可是很馋—— 啧。当年她就押在宣衡身上,现在还是要押他啊。 八目回了里屋,拿出一些更详细的地图给她,羡泽也问了问她自己住的地方是否安全之类的。 八目肉痛的点点头:“我知道,那客栈名叫‘千里一盏灯’,算得上安全,在魔域开了不少分店,就是饭食酒水各种要高价,里头的妖也是搞一次最起码好几百金还会乱收费。但很多人愿意住,就是因为不怎么出杀人越货的事情。” ……她怎么知道里面的妖乱收费的! 八目倒是讲了魔域的坑人陷阱,她听得出来这边民风彪悍,坑蒙拐骗,但说不了多久,似乎便到了八目的占卜铺子开业的时候。 羡泽准备出门,才发现外面的巷子里已然排起长龙,全都是来占卜的妖魔鬼怪—— 她则是给羡泽临走之前塞了好几块金子,痛定思痛:“大人,您住那儿可要小心,千万别被蛊惑了,这要是在里头玩三天,照泽咱也去不起了。” 羡泽想说自己是“自带酒水”,但说多了恐怕又要引起追问,只得沉重地点点头。 只不过羡泽走出巷道,只看见那排队的妖魔鬼怪,个个手上拿着个窄镜。 等等,他们在刷墨经坛吗? 这里是怎么刷墨经坛的?! 而且在记忆中这是她发明的,怎么会被魔域也学去了。 羡泽站住脚忍不住探头探脑想看,那个排队的鱼头男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啊!不要脸,看你自己的去!” 羡泽立刻扮演土包子:“啊、我没有,我是从穷乡僻壤出来的,大哥,你这是在看什么呀?感觉好多字!” 鱼头男听她如此清澈愚蠢的口吻,噎了一下:“你去市场上买个镜子,将魔气注入不就显示了嘛!哎呦,别看着我了——” 她之前的窄镜显示不了,是因为她用灵力注入的缘故? 虽然羡泽可以利用“仙魔不分”的本领,将魔域中的魔气在一定程度上转化成灵力汇入灵海,但却因为没修习过魔域的心法,没办法输出魔气啊。 看来要想想办法,让自己也能体内涌出魔气,她才能用上“魔经坛”。 …… “江连星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曲秀岚问着刀竹桃道:“光吃那些妖魔鬼怪,能行吗?” 刀竹桃根本不看远处的身影,只催促道:“师兄,这几道农家炒黑妖肉,魔域一碗香,红烧旱魃,要是火不够大,那就让胡止加点火候——” 胡止满头大汗的鼓风,他们身上缠绕的能够仙魔互通的“拔丝”灵力,也随着时间逐渐减少,谁也不敢再乱用灵力,平日只能搞些机关法器,以备日常生活。 十几个人灰头土脸的坐在棚屋下头,眼看着冥油裹着沙子淅淅沥沥的把眼前一切都给浇了透。 他们身上的衣衫,早换成了魔域常见的灰黑色皮质外衣,一个个脸色如同挖煤。 为了伪装成魔修,胡止后背上弄了好几个假角,刀竹桃脸上贴了好些绿药膏,就连那几个被他们捡到的同样掉入魔域的千鸿宫弟子,也早顾不上形象,卖了衣服之后,拿着路上杀的一些长毛妖的皮毛,做了一大堆假耳朵假尾巴假爪子,套在身上。 其中打扮成旱魃还点名想吃旱魃的,就是当初在秘境中矮胖可靠的千鸿宫大师姐禹笃。 千鸿宫几个人端着碗凑到锅边来,直流口水:“上次做的麻辣兔头还有吗?” 两拨人掉入魔域的位置很靠近,当时碰上之后,几张脸面面相觑,千鸿宫几位弟子几乎被汹涌魔气吞没,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当时,曲秀岚一眼认出来禹笃,还有当年试炼时被羡泽逮住,临走时塞了饼子送回去的张师兄。 她思考片刻,对远远跟在他们身侧的江连星道:“带上他们吧。” 江连星却不情愿:“千鸿宫的人不配用她的灵力庇身。” 曲秀岚冷静道:“人多一些,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那几位千鸿宫弟子不知道这些明心宗弟子为何在魔域行动自如,但听到曲秀岚的话之后,为了活下来连忙点头。 江连星偏过头:“千鸿宫只会当他们都死了,如果他们敢找回去,也只会被当成魔修,只有死路一条。” 曲秀岚听出来——他似乎挺了解千鸿宫的做派。 刀竹桃笑:“那不正好,就当我们的过冬干粮先带着了,实在走投无路就把他们拆开卖掉。” 江连星真的开始思考这件事。 他曾经吞下过其他人的内丹,用以压制住自己的魔气,如果自己在快离开魔域的时候,还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核,就可以将这几位千鸿宫弟子吃掉—— 他就可以体面的去见羡泽。 最终,他勉强同意。 这几位千鸿宫弟子以口粮的身份被他们带上路。 除了禹笃还淡定些跟他们讨论自己的口粮价值,其他几个师弟战战兢兢,衣衫还被刀竹桃命令扒下来,拿去卖了不少金。 几个人还咬牙含泪商量着要偷偷把玉佩藏起来,千万不能被他们卖掉,结果被明心宗的弟子发现了玉佩,他们就跟看石头一般转过眼去,毫无兴趣。 曲秀岚、胡止包括正在颠勺做红烧旱魃的鲁廿师姐,性情还比较亲切,大家一同吃住聊天,胡止还总是笑道:“啊,刀竹桃只是嘴有点毒,江连星更是个好人——只是比较不善言辞。” 张师兄等人看着咧嘴笑出一口尖尖牙齿的刀竹桃,正满手是血的在刚刚死去的妖兽腹部乱掏,时不时还掏出来脏器凑到鼻尖闻一闻。要不就是在逼迫她身边那个似羊多目神兽撒尿,再做出些气味恐怖的药丸,拈在指尖咯咯咯狂笑。 这叫嘴有点毒。 而更远处,那个一路上屠杀不知道多少妖魔的江连星,甚至人类魔修,只要接近挑衅他也会下手。他不断吞吃它们心脏、内丹的少年,周身笼罩着如焰火般的黑影,轮廓愈发畸形,甚至某次他们歇息醒来之后,发现他坐在尸山上,吃得快要吐了,还在往嘴里塞,嘴里像是发疯般念叨着: “……师母、我太弱了……为什么,……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这叫沉默寡言的好人。 千鸿宫弟子觉得,要不是鲁廿的灯影肉丝做的太好吃,他们也早就疯了。 曲秀岚也越吃越感动,抱着鲁廿的肩膀,她苍白瘦长如牡蛎的脸,凑在鲁廿如炸丸子般的圆脸边,快要流泪了:“幸好是你掉下来了啊!要不是你的芥子囊里装了‘师姐特产铺’一周的存货,我们早就饿死了!” 鲁廿巴蜀出身,正是明心宗金牌热店“师姐特产铺”的老板,夜间用纸鹤木鸽给大家送各种零食的那位。 她转头看向其他人:“好吃不?我怕柴得慌。” 千鸿宫弟子们看着鲁廿如月饼的脸,点头如捣蒜,笑容似蜜糖:“师姐,太好吃了!你再多做点,我们明天赶路就吃这些了!” 鲁廿腼腆一笑:“那恐怕不行,昨天咱们抓的两只蚰蜒精的肉,都被剃的差不多了。” 第195章 曲秀岚:“……” 张师兄和千鸿宫其他几个弟子:“……” 胡止倒是神情自若地又吃了几口,道:“鲁师姐,不是说好咱们先不吃超过六条腿的吗?” 曲秀岚眼疾手快地拿走了最后一点:“毕竟最近好多身上有肉的妖魔见了咱们都绕道走。”她嘴上说得轻松,但两把大剪刀扎在地上,她都快要没力气拿起来了。 进入魔域的时候,不少弟子都受了伤,或者是经脉灵海被魔气扰乱,她们毕竟不是魔修,在这里很难恢复伤势。 而江连星分的那透明金色的灵力也日渐稀薄,她们时不时都觉得呼吸不过来,每个人心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为了找到回地面上的“明峡”,已经兜兜转转许久,现在只剩下传闻中在照泽的那处没有去过,可听说照泽已然封城——或许他们坚持不到回凡间的时候了。 但每个人都不愿意说,他们照旧是嘻嘻哈哈的规划着前进的路,规划着口粮和金银。 曲秀岚他们展开犬妖的皮,正在看地图,忽然听到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十几个人在棚下正剥着魔域干瘪的人面果,抬起脸来,就瞧见了江连星的身影,他肩上扛着庞大的尸体走过来,砰的一下仍在他们的棚子前头。 而他身上魔气,如张狂汹涌的恶意一般,扑山倒海而来。 众人汗毛直立,仿佛是一位茹毛饮血上百年的魔修在他们面前。 刀竹桃甚至都炸毛的握住毒针,惊疑不定的看向江连星。 曲秀岚目光往地上看过去,更是悚然。 鲁廿惊喜:“蚰蜒精!这些怎么这么肥——哎哟,这六十多条胳膊,还纹身呢,真不嫌累。” 禹笃、张师兄和几个千鸿宫弟子更是捂住眼睛:“不看不看我吃的是牛肉丝牛肉丝……” 江连星扫了她们一眼,转身便走。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孤零零地跟在他们外围,保护着他们。刀竹桃非说他是小羊倌,赶着他们这群小羊,去给他心爱的主人邀功呢。 但不论如何,他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江连星,曲秀岚起身道:“小江,你不跟我们一起躲会儿雨吗?别离我们那么远了。” 第103章 江连星这几十日间, 几乎是疯长起来,他们印象中那个略显营养不良的半大少年,似乎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他周身被黑焰包裹看不清五官, 只能依稀看出他宽肩窄腰, 瘦削单薄的轮廓。仿佛是那些魔物的内丹心脏正在催化,让他快速到有些诡异的生长起来,只不过侧面看过去, 他身形依旧单薄, 像是只顾得上抽枝的杨树。 江连星一开始还会与他们交谈, 如今似乎思维越来越混乱, 也几乎不再和他们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刀竹桃和胡止有时候会去主动找他, 回来的时候俩人却表情都不太好。 刀竹桃一副“就应该在魔域弄死他,别让他危害四方”的凶狠, 胡止则是有种“好好一个孩子怎么现在变成这样的”惋惜。 此刻曲秀岚叫住他, 江连星顿了一下脚步, 回头看着他们坐在一起。 刚刚聊天的时候, 她们确实氛围温馨,如果是羡泽也在这里, 一定会如众星捧月般坐在其中,和她们笑闹, 成为大家目光汇聚的焦点。 而他就能坐在她后面, 既是不被人看见,又紧紧靠着她,然后安静的闷头剥果子,偷偷塞到她手里去。 只不过羡泽不在,他也没兴趣坐在人群之中。江连星目光快速垂下去,摇摇头, 消失在了窸窸窣窣落下的泥沙中。 他走了许久,身上的泥沙与冥油黏腻难受,他找了一处石洞山坳躲避,他灵海内有太多他吞下去的内丹、魂魄正在打转,他经脉阵痛,灵海也像是要呕出来。 头脑中仿佛有千万个被他吞下去的魂灵正在尖啸哀嚎,他头痛欲裂。 江连星知道自己修炼的比前世要着急太多倍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前世今生太多疑惑夹杂在他心头,他无法理解,无法区分,他既想要尽快强大、尽快变“正常”、尽快回到凡间见到她。 可他也在恐惧着重逢。 他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刻意蒙蔽的事情,就摆在他面前。 江连星像一只魔物野兽般蜷在石洞里睡着,在这个位置,他能看到刀竹桃他们所在的棚子,就像是黑色河流上一片树叶般,他们正挤在一起。 他忽然有种前世她“死后”的孤单。 他脑子里只剩下“如果她还在身边”的幻想。 就在半昏睡中运转周天、消化魂灵之时,江连星剧痛吵闹的头脑中依稀听到了声响,他猛地昂起头来。 声音不是来自于刀竹桃他们的方向。 而是来自于山石之间的窄路上。 他立刻起身,在山石后藏匿身形。远处刀竹桃她们也被惊动,正从棚子下离开,握着武器朝惨叫声的方向靠近过去,满脸疑惑与不安。 一群黑色石刺甲胄的正押送着金属牢笼,正往照泽的方向行进。 江连星有印象,这种石刺甲胄,似乎是魔主身边忌使的装扮。 而在队伍之后,四五只最起码一两百岁的獏为,似乎被牢笼中的气息诱惑,伪装作行人接近着。 獏为单看背影如同臃肿的中年男子,巨头无发,手足虎爪,张口时长舌落地,能盘起来十几尺长,能模仿出部分人言,最是奸诈贪婪,此刻盖着破烂衣衫,装作彼此交谈的模样,直到忌使押送的车轮卡在道中,它们便齐齐扑上去! 忌使大多也都是具灵期以上水准的魔修,但獏为更是了解他们的招式,很快就扑倒几人,舌尖探入甲胄缝隙中,钻拧吮吸,血污喷涌—— 而江连星埋伏在荆棘草堆中,接近一些。 如果能拿走这群忌使的衣装,他们混入照泽就更容易些了。 可当他走的足够近,就看到金属牢笼中瘫软在底部的身影。 淡金色长发沾满脏污,美丽容貌似乎被折磨的苍白孱弱,昏迷不醒。 江连星惊愕的望着熟悉的身影。 这竟然是跟着师父一同失踪的……师兄?! …… 魔域也看不了太阳,辨别不了时辰,她觉得自己出来的够晚了,也急匆匆的赶回去。可惜东西拎的太多,她一跃而上屋瓦,然后用脚开窗的样子略显狼狈。 但更狼狈的是屋内。 宣衡不知何时拿起了挂在墙上的装饰剑,那剑面跟个亮晶晶的纸片子似的晃荡,水杯滚到角落里,他横着剑立在角落中,警觉地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 而后因为开窗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来,喉结滚动,似乎不太敢确信进来的人是谁。 羡泽轻嗤一声,跳进来:“你的胆子没那么小吧,我都给门窗设了禁制——” 宣衡额头已经冒出冷汗,他缓缓将那什么用都没有的剑垂下去:“……刚刚有妖在回廊上来回徘徊,还想要解开禁制。” 估计是也想把他拉走当成店里的旅游项目。 羡泽坐在桌边,将食物衣裳都放在桌子上,道:“你的剑呢?” 宣衡:“……芥子囊都被你收走了。” 羡泽这才想起来:“啊。哦——” 第196章 宣衡抬手摸到桌子,顺着桌子边沿试探的时候,碰到了羡泽的手。她将他的手拿开,宣衡以为她不愿意被他碰到,正要缩回手去,羡泽却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按在身边道:“坐下,吃点东西。” 她将一些烤制的肉干和形状可疑的果脯放在他手边,闻起来并不太好,但他还是没多说多问,摸摸索索的递到嘴边。 目盲之后,吃饭都很难像以前那么体面,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有什么蹭到了嘴边,时不时拿衣袖蹭着嘴角。 羡泽忍不住看着他:“你那袖子比嘴脏多了,别蹭了,先吃,吃完洗脸就是了。” 宣衡手顿了顿,但还是偏过头去,小口吃着,但有些肉干闻起来确实很怪,羡泽买都买了,就挑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看起来就不好吃的就给他。 宣衡毕竟吃过的苦比吃过的小皮鞭都少,他也有点受不了魔域食物的味道,眉头紧皱。 羡泽冷哼一声:“不许吐。对饮食,勿拣择。食适可,勿过则——这还是你拿来说我的。” 宣衡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来。 羡泽还得意自己能够引经据典教育他,却忽然想到了不对劲。 羡泽:……靠!她暴露自己恢复记忆这件事了。 他惊愕又惊喜,但很快压下去神色,只是低声道:“你说得对。”然后继续咬那肉干。 羡泽看不下去了:“实在吃不动算了,我还有几颗辟谷丹。” 宣衡摇了摇头,二人沉默片刻,其实能通过他抿唇的动作看得出来他口渴了。但宣衡觉得还能忍就一直没说,羡泽又不想主动帮他,只在自己喝完水之后,状似无意的将茶杯重重放在他手边。 他也不知道是恪守界限,还是不愿唐突去喝她的的水,手指蜷了蜷,但还是没去拿。 羡泽:“……”渴死你丫这个死装男! 宣衡忽然道:“外面要下雨了。” 羡泽:“啊?是吗?” 她推开窗子,果然听到一些沙沙的声音,但又与她喜爱的雨声不同,等到乌云遮蔽天空,外头的铺子店家都休息了,她才看到“雨水”姗姗降落。 那是夹杂着一点黑烬的泥沙,被稀释的冥油包裹着,稀稀拉拉落下。 砸在地面上便是一团污痕沙粒,怪不得这里就没有招牌是鲜亮显眼的,一切都跟蒙了层土那般。而这种时不时的“降雨”让天色愈发昏暗,这似乎也成了魔域的夜晚,许多人都在这时候选择歇息或安睡。 她来了这些日子也发现了,魔域几乎没有水,她看到魔修们也几乎都是饮酒饮血,只在某些地方有些非常不干净的脏水售卖。 她若不是能够用灵力制造水,这几天下来早就受不了了。 但她明显看到魔域有许多水流冲刷形成的峡谷、河道,说明在许久以前这里是有水的。 羡泽脑中甚至有了个假设: 当年夷海之灾,海水倒灌,江河蔓延,陆地面积极大缩小,形成了九洲十八川的地貌。但如此大量的水也不可能无中生有,会不会是从魔域中抽走了水灌入凡间,让这里冥油肆虐,一片干涸? 灰烬的气味蔓延进屋中,宣衡道:“又不像是雨。” “对,下得是泥巴和沙粒,很脏。幸好没有风。”羡泽将窗子合起来大半,只留一道缝隙。 宣衡声音轻轻的:“你以前特别喜欢下雨。” 羡泽:“我现在也很喜欢啊。不过趁着外头寂静无人,我也打算洗个澡。” 宣衡僵了一下。 羡泽:“瞎了就是好,你都不用躲了。” 宣衡:“……我本也不必躲。我们夫妻多年,什么没见过。” 羡泽:“哈。” 她不再搭理他,屋内也有浴桶,她自己灵力流动,涓涓水流淌入其中,随着她一只手探入水中,也逐渐变得温热。她前些日子在自己的宝囊中疯狂抽卡,以前嫌弃的什么梳子手帕破发簪,现在终于是派上了用场,她甚至还抽到了几身干净衣服。 羡泽这才注意到这些衣衫被整齐的叠起来。 难不成是钟霄整理过的? 只是她往宝囊内侧耳,并未听见钟霄的声音,或许她此刻又是昏睡着。 屋里水汽氤氲,宣衡听见水声还是显得有点坐立难安。 她之前就很喜欢温泉,喜欢溪流,喜欢将脚泡在水中。 以前千鸿宫的温泉,他也陪她去过,她总是会蒸的脸颊通红,有时候甚至在池岸边枕着手臂而眠…… 羡泽道:“帮我拿衣服吧,就在床上。” 宣衡在她不在时,已经在屋内大概探过一圈,对房间的构造基本清楚,便走过去拿起床铺上柔软的衣服,扶着床架朝她说话的方向递过去。 而后又一点点退回了距离她十步远的长凳边。 宣衡并不知道自己坐的位置,其实能跟她看得见彼此,他只是蹙眉思索,半晌道:“……你为什么要来魔域?之前在明心宗就是魔主分身袭击你,这里很危险。” 羡泽道:“我来找人。” 宣衡微微蹙起眉头:“找谁?” 羡泽轻笑一声:“你见过的。我的孩子。” 他一下子眉心锁紧:“你是说明心宗时你身边的那少年。那当真是你的孩子?有必要为他涉险吗?” 羡泽轻笑:“我们母子情深,你嫉妒了?” 宣衡轻声道:“他确实跟你渊源颇深,当初在明心宗的时候,我就立刻去查了他。他叫江连星。” 他缓缓道:“‘江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这是你亲手写的诗。想必也是你为他取的名字。难不成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羡泽:“……”让这些人说的,她都已经要忘了江连星只是徒弟了。 她专门戳他肺管子:“不是。是我前夫的孩子。” 果然,宣衡或许因为目盲,更控制不住表情,他眉心抽动了一下,道:“他叫什么?” 羡泽:“你不认识。” 宣衡忽然开口道:“葛朔。” 羡泽惊愕沉默的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葛朔的存在?! 她的沉默,就是确认,宣衡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几乎拧巴到痛苦,他重归平静,慢慢道:“你或许早就想与他成婚了吧。但终究是我们在前。” 哈?什么玩意儿啊? 他在自顾自的比什么啊? 她手指尖拈起水,就朝他脸上掸去:“跟你有个屁关系,闭嘴吧。” 宣衡似乎在发现她恢复记忆之后,也找回了一点点活气,他脸上落了水滴,也并不在意,思索道:“那个孩子,他身上有你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 羡泽悚然:“……你知道什么?” 宣衡轻声道:“只是这么猜。你着急找到他,却不像是纯粹的担心。” 老夫老妻老熟人就这点不好,宣衡真的太了解她了! 羡泽慢慢冷笑起来:“你觉得我对所有人都像对你那样?我也有真切关心的人。” 宣衡没有否认。或者是他装听不见。 她洗净头发与身上走出浴桶,宣衡听到声音,自然也感觉到蒸腾而出的热气,微微偏过头去,让身子避开她出浴的方向,垂着眼皮不言不语。 第197章 羡泽披着干净衣衫,手指转了转,水流净化。她道:“你也洗洗吧,牵一条脏狗我也嫌丢人。” 宣衡没挪动。但他也受不了长久跋涉之后的自己,半晌后缓缓启唇道:“……等你睡了。” “那你洗澡的动静,不是吵我睡觉吗?”羡泽坐在床榻边懒懒道。 宣衡巍然不动半晌,羡泽坐在床边也不着急,收拾着自己的宝囊。 外头随着脏兮兮的雨,天色越来越暗,他终于坐不住了,扶着桌边走到另一边浴桶旁,像是之前重逢时那般,一丝不苟的宽衣解带。 羡泽也没说话,收拾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只是目光偏了过去,看到他露出的脊背和后腰,还有他摸索着将脏衣搭在椅背上时,转过来的脸上那强装镇定的表情。 她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宣衡动作一僵,眉头皱起:“……你在笑什么?” 羡泽目光看向他胸膛上好几点烙疤。 她故意刺激他道:“你身材不如当年了。才十几年,你怎么老的这么快?” 宣衡抿紧嘴唇,怒极反笑:“你都能找生龄十几岁的,谁能长久的入你的眼。” 第104章 羡泽乐于看到他气到面具裂开的模样, 咧嘴道:“你也没说错。” 宣衡咬牙,背过身去,身影很快隐匿在蒸腾的热水中。 不过他确实有变化。 在她刚伪装身份到千鸿宫的时候, 他像个满心能与世界对抗的二十出头的青年, 在繁复衣装下也有几分被束缚太久的蓬勃青春。 现在肩膀宽厚结实些,那面无表情的严肃之下,多了几分沉郁和压抑, 更像个已经被磋磨的差不多的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了。 羡泽也困了, 她重新设下房间的结界后打算浅眠入睡, 宣衡似乎察觉到她这边的安静, 也在浴桶中缓缓地迷茫的吐出一口气来, 然后呆坐着许久都没有动。 仿佛失去了金核,失去了千鸿宫少宫主的身份, 他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他慢慢运转周天, 想要梳理被魔气入侵后紊乱的经脉, 洗澡也刻意放轻了动作,压低了声音。 羡泽似乎也在轻微的水声中, 沉沉睡卧在大床中间。 宣衡不记得她将干净衣衫放在何处,他在魔域中又难以展开灵识, 只能扶着屏风, 滴着水缓缓走出来,眉头紧皱的四处摸索。 幸好她呼吸起伏丝毫没变,只要他不踢到桌椅惊醒她就好——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在你右手边前头的桌台上。” 头发还在滴水宣衡沉默。 羡泽看了一眼他的腰窝脊背,懒散的枕着胳膊侧躺,笑道:“别不好意思啊,咱们夫妻一场, 什么没见过。” 她只瞧见某人就跟要披甲上战场似的,飞一般地甩开衣袍裹上,穿上衣服又要脸了,垂着头不搭理她,慢条斯理叠着衣领和衣袖。 这信念感,仿佛刚才光屁股的人不是他一样。 宣衡感觉到她灼然的目光,忍不住拿着剩下的衣衫躲到屏风后,再去慢慢穿戴。 羡泽听见他最后几步走得太快撞到屏风的闷哼声,还有他似乎因为看不见而系错了绳带的略微懊恼地吐气声。 她张嘴无声大笑,他果然听出来,恼火道:“你笑什么?” 羡泽不接话,道:“我渴了。给我倒水。” 宣衡那边动作顿了顿。 毕竟在曾经婚姻那些年,她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地使唤他做这做那,他抿紧嘴唇走出来,摸扶着桌案和茶杯,勉强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去。 他递向她说话的方向,却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让瞎子给你倒水,你真好意思。” 羡泽接过茶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现在能活着,多亏了我。要是不乐意伺候,我就把你留下抵押房费。” 宣衡咬了咬牙不说话。 她看他吃瘪的样子就高兴,白日包裹在尾巴上的破布条都已经拆掉,此刻那长长龙尾缠绕着她自己的小腿,尾鳍盖在脚踝处,愉快的轻拍着。 他听到了拍打的声音,微微皱眉侧耳:“是你的……尾巴?” 羡泽仰头喝水,没有回答他。 宣衡这辈子只有一次见到她人身露出尾巴。 他也从来没有触碰过。 他轻声道:“我能碰一下吗?” 羡泽尾巴在空中顿了一下,她皱眉将杯子塞到他手中,尾鳍快速打了他手背一下,道:“行,你碰过了。” 宣衡朝着她龙尾离开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下但没有来得及碰到,他手就这么摊开在半空中,羡泽也注意到了他掌心里烧融化了掌纹指纹的烫伤。 她盯着看了片刻,就在宣衡以为她不会让他碰,垂眼将手缩回去的时候,她尾鳍在他指腹上搭了一下。 他手有些僵硬得不敢乱动,看她搭着并未拿开,才指腹轻轻捏了一下。 宣衡还记得好多年前惊鸿一瞥时,她尾鳍的美丽光泽,实际摸起来她的尾巴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脆弱,尾鳍柔韧,边缘锋利,她鳞片下像是纤细而有力的肌肉,他还能摸到尾脊上的刺,此刻正放软贴着尾巴的弧度。 羡泽枕着胳膊,看着这个男人膝盖压在床边,面上似惊叹似陌生地小心翼翼抚过她的尾巴。 他掌心的伤痕粗糙而带起新奇嶙峋的摩挲,只是当宣衡轻抚到了她尾巴内侧鳞片稍薄的软肉处,羡泽腰一抖,尾脊上的金刺立刻如针般竖起,她瞳中也金光大盛,毫不犹豫抽打向他手臂。 他指尖滴血,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上也一道红痕,他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羡泽轻哼道:“别乱碰,我尾巴抽人很疼的,你敢得罪我,我就靠尾巴就能让你身上没一块好肉,你信不信!” 宣衡脸慢慢地涨红起来,他抿紧嘴唇,喉结滑动,面无表情道:“……我信。” 羡泽盯着他,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骂道:“宣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宣衡不说话了。 他挪回去,慢慢地走回桌边,摸着将两条凳子拼在一起,合衣躺下。 羡泽指尖一弹,水汽散去,灯烛熄灭,魔域那细细密密的脏沙,像是夜雨般急促落下。 屋内一片沉默,二人都压着鼻息,彼此都做出不显山露水的安静来。 羡泽翻来覆去,只感觉脑子里无数回忆涌上来,他的呼吸声都如此烦人。她忍不住拿起床铺上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不许喘气!你再喘气,我就杀了你!” 宣衡也气道:“你教我怎么不喘气,哪怕灵力封息也不能一直不喘气!” 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的本性不讲理,婚后她也暴露这一点,但那时候宣衡心中太惴惴不安,太害怕失去她,两人都藏着秘密在演戏,他还从来没有对她直接怼回去。 宣衡也忍不住想:就这一条命,大不了她拿去折腾,他倒想彻底见见她的本性。 羡泽也没打算讲理:“那你就赶紧睡,你再不睡我就把你打昏。” 他躺着的长凳连他后背一半宽都没有,宣衡干脆坐起来:“那你直接打昏我吧,我这么躺着也睡不着。” 第198章 羡泽死盯着他:“你想挤上床,你想被我睡!” 宣衡:“……你那张床是魔域的尺寸,能睡八个你,也叫挤吗?” 羡泽死盯着他:“你只解释了前半句。说明你还是想被我睡。” 宣衡脸色难堪,嘴唇动了动:“……我没说过。” 羡泽忽然挪动了一下:“那你上来吧。” 宣衡面上表情有些惊疑,蹙紧眉头,总觉得她在耍他,坐着没有动。 羡泽往里滚了一圈,没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坐起来:“嚯,我还要请你上床吗?” 宣衡腾地站起来:“不用。” 他抿着唇大步走过来,然后脚狠狠踢在了脚踏上,倒吸一口冷气。她哈哈大笑:“傻死了。这么多年就没人发现你本来就是个呆瓜吗?” 宣衡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合衣躺下来。 二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沉默许久,轻声道:“……羡泽。就这样吗?” “呼……” 他不可置信的微微转过脸去侧耳听。 她真的睡着了。 …… 千鸿宫中,雾霭缭绕。 “……你当真要嫁给他了?”宣琮望着她。 他没那么蠢,不会问他们之前在翰经楼台阶上的轻吻算什么,只是不可置信:“是他骗了你吗?还是提出了什么条件?” 他知道羡泽有意想接近宣衡,但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可一旦成婚,这就不一样了。 羡泽托腮笑起来:“怎么说呢……各取所需吧。” 宣琮一瞬间就认定了:宣衡必然要挟她了。 她鞋尖上的血点,她定期与宣衡的见面,她听说死了四个人之后的吃惊。 羡泽身份应当不一般,但她似乎在掩藏什么……这场婚事必然不是你情我愿,看她脸上也丝毫见不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甜蜜。 宣琮发髻上斜插了几只簪子,其中一支正是梧桐枝叶的样式,她并没有发现。他这几日踌躇的许多话,仿佛就在这失之毫厘间失去了说出口的意义。 他本想说她看起来那么自由自在,若是他愿意全力协助羡泽达成她的目的,有朝一日要不要二人一同离开这里,就去游山玩水,扮作戏班乐师,周游九洲。 但…… 她已经有些好奇的问起了,成婚的新娘是否需要戴盖头。 宣琮心里苦涩一瞬,挤出点笑容,摇头道:“入了仙门便是结为道侣,平起平坐,自然不可能挡住女方的面容,更不会什么先送入洞房之类的。我参加过一些弟子的结侣仪式,有的庄重繁复,也有的活泼有趣。” 羡泽托腮:“宣衡懂得怎么办婚礼吗?他恐怕又要查阅许多书典了吧。” 宣琮看着她好似无忧无虑似的侧脸,轻声道:“羡泽,有些人不该招惹的。” 羡泽凝望着他,微微弯唇一笑:“谁?你吗?” 宣琮学着她的样子也托腮靠在围栏上:“我可是谁路过都能踹一脚的。我是说我的兄长,他最会自己骗自己了。”他说着,忽然感觉到自己袖中尺笛震动,他看着尺笛上浮现的字样,环顾四周,果然在台阶高处看到了宣衡的身影。 ……自从羡泽答应与他成婚后,兄长简直就是四处游荡的鬼。 羡泽也转过头去,看到了宣衡。 宣琮分明听到她像是无奈地暗骂一声,但下一瞬便脸上露出大大笑容,对远处的宣衡挥了挥胳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臂。 宣衡也朝着台阶下走了几步,对羡泽伸出手。 羡泽慢慢抬起眉毛,并不着急挪动,她靠着围栏,偏头看向宣琮:“往后都是一家人,有的是机会见面说话,跟你聊一会儿我心情好多了。还是说,以后你不想让我再来找你了?” 宣琮眼波流转:“你是想借刀杀人害死我吗?” 羡泽弯唇:“你怕死的话就算了。”她直起身子要走,宣琮忽然拽了一下她手腕,垂眼笑道:“我偏不怕死,来找我吧。” 羡泽回头看向宣琮,不用想,她也知道身后宣衡脸上皱眉的表情,抿嘴笑了。 宣衡已经走下台阶来,停住在十几步开外。 宣琮松开手,她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露笑意朝着宣衡走过去。 宣衡松开眉头,握住她的手指,压根没有回头看宣琮一眼,便与她低声交谈着往台阶上方走去:“你要不要挑一挑喜服的款式,还有喜盒中都放些什么东西。” 羡泽本想说“你挑就行”,但宣衡双瞳中的神色,已然暴露了他的怀疑与不安,她可不能一味折磨他感情,有煎熬自然也要给点希望。 羡泽笑道:“要!喜服是红裳吗?头冠上可以戴东珠吗?能多弄一些宝石吗?” 宣衡面上一丝笑意展开:“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竟不知道你喜欢珠宝。” 他一向是少有灵光、勤能补拙的类型,此刻为筹备婚礼也下了苦功夫,列数着准备的喜礼,牵着她朝台阶上走去。宣琮远远看着,若是不知真相,看起来当真是好一对甜蜜中略带羞涩的未婚夫妻。 只是如果在他们走过拐角之前,宣衡没有用阴冷的目光看他一眼,就更像了。 一般人家的婚礼从纳吉请期总要数个月,道侣的仪式也大多会邀请天南海北的师长兄友,相比之下,宣衡的婚礼只筹备了不到一个月。 宣衡并不愿意让婚礼的事情假以人手,他虽然也想大办典仪,但必然会引来诸多人对她身份的猜疑。 大张旗鼓的宣布跟鸾仙结侣,那可太给千鸿宫贴金了。 他绝不愿意这样做。 哪怕他知道羡泽并未失忆,却也时不时能骗自己骗到恍惚,他们仿佛只是千鸿宫看似浪漫实则无情的层檐勾角之下,一对隐秘又亲密的小夫妻。 这场婚礼规模不会大,宣衡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能愿意成婚就已经很难得了,宣衡没有拿礼单、饭酳、拜节等细节来烦扰她,基本只是给她过目便定下了。 他不想只是交换信物的结侣仪式,便又参考了许多旧书上关于贵族成婚的细节,甚至连酒器花纹与大漆摆件朝向都考虑在内。 婚礼虽不对外公开,但他还是很看重,有太多事务要做,这些婚礼筹备的事情,只能在夜里去做。 宣衡却并不觉得劳累枯燥,甚至说那一个月的筹备,几乎比婚礼这件事本身还让他愉悦与兴奋。谁也不知道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少宫主,无时无刻不徜徉在婚礼与婚后生活的幻想中。 他希望一切都是符合礼节且圆满的,就像是千年来无数成婚的夫妻那般。 宣衡认真挑选能够来证婚的人:必须是他的心腹,必须对他的命令绝不表现出一丝违抗,必须未参与过东海一事,甚至都不知情。 但宣衡心里的不安,并未随着婚礼接近而消散。 羡泽又一次提出要青鸟送信给众神鸟,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宣衡不知道她这是试探还是故意——众神鸟有谁不知道千鸿宫是屠龙的仇人,她要真的邀请了,婚礼现场恐怕要变成血案。 还是说……连婚礼都是她的圈套? 会有神鸟到时候大闹婚礼吗? 第199章 第105章 婚礼当日。 天气不算太好, 细雨霏霏,湿雾弥漫。 千鸿宫的弟子们只知道主殿附近不可出入,大门紧闭, 远远地像是长老宗亲在密闭清修。 宣衡只请了几个亲信的宗亲作为证婚人, 婚事在主殿侧厅举行。 只是从清晨开始,千鸿宫周围汇聚的鸟儿就太多了,鸟鸣阵阵如浪潮般在山谷与水面上回荡, 宣衡因这异象, 心事重重的凝望着远处。 宣琮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也显然预料到了——以宣衡的性子, 必然会要他亲眼看着二人礼成。 玉銮云车罩着一层薄纱, 从半空中穿云而来,落在主殿廊庑前, 两位女侍扶出了红衣女子。 羡泽头戴金钗珠冠, 一身红裳没有夸张的形制, 只有细致入微的刺绣镶珠, 千鸿宫有自己的针工,她衣裙下摆处便是欲飞的千鸟, 披帛上是千鸿宫的群山河流,膝澜有海浪的波纹。 衣裳开领窄腰, 勾勒她的轮廓, 脖颈锁骨在红的衬托下如羊脂玉,她进了殿门,却完全不像是成婚,更像是贵客,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从屋顶悬下来的红缨八角琉璃大灯与抱柱横梁上的金红绢带。 宣琮能看到几位宗亲的面色都不太好,显然是被强压着来参加这场婚礼, 几人看到羡泽的面容,也恍惚了一瞬,垂下头去,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有一种“少宫主也难过美人关”的扼腕惋惜。 宣琮其实知道,宣衡比他更豁得出去。 这场婚礼虽然没有大办,但少夫人的存在却将是人尽皆知,这必然有无数长老宗亲的拼死阻挠。 千鸿宫数百年来就没有哪个宗主有过婚姻,他们会虚伪的说是因为宗主一生要献给神鸟,实际上宣琮知道,那是为了众多孩子中选拔宗主的潜规则,能一直轮回下去。 宣衡选在这时候成婚,或许也是因为近日刚刚有数位长老惨死,正是宗门上下最无人敢阻挠他的时候——但宣琮也不敢想象,他背后对千鸿宫上下有多少施压、胁迫和控制,让此刻没有一个人敢阻拦这场婚礼。 宣琮本以为宣衡是千鸿宫的傀儡,他以为自己的放浪形骸才是反抗。 现在他愈发感觉出来了,兄长比谁都偏执。 认准就要的东西,比谁都疯。 不过宣琮猜测,羡泽应该对他兄长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宣衡也是这样想的。 她没必要知道。 想要成婚的是他,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甚至宣衡眉眼之间仍有几分歉意,宣琮能侧耳听到他低声说什么“只能在此处办婚礼,终究是对不起你……”“你说冠顶的东珠?有,还有许多……” 只是这婚礼越办,长老们越是脸色难看。 二人叩首的环节,羡泽压根不打算拜任何天地师长,宣衡也早与她商议好了,并不在意,只是独自一人直挺挺的向天地,向殿厅正座上代表卓鼎君的师承经传叩拜。 但除了千鸿宫的一切以外,宣衡还在上座主位,放了一支朱笔。看那朱笔并非什么上等的法器,而是件旧物。 宣衡低声笑道:“我小时候,母亲来东山别宫看过我,给了我这支朱笔。她此时应该仍在外闭关,这朱笔就当做她见证我们的婚礼。” 羡泽轻“啊”了一声,对着朱笔微微颔首。那位说当宣衡继位后就来参加典仪的母亲。 那几位长老看着立在原地环顾四周的女人,与规规矩矩跪拜的少宫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到了婚礼最重要的交换信物的环节,宣衡奉上的果然是自己腰间的玉衡,当他弯腰为羡泽系上玉衡时,羡泽手指有些轻浮的拨弄着玉衡的缨子,有位长老脸憋得通红,竟然当场昏了过去。 这是千鸿宫最重要的信物啊! 而羡泽也拿出了交换的信物,不是任何珠玉法器,而是一根羽毛。 白色中点点洒金的羽毛,尾端有微微烧焦的痕迹。 一支羽毛,来交换意味着未来宗主最大诺言的玉衡? 而宣衡面上却涌上来被冲击的惊愕欢欣,他紧紧握着那支羽毛,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宣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羡泽的身份不对劲。 之前只是以为她是不出世的大能,或者是其他宗门的重要人物,但现在看宣衡的态度绝不仅是这么简单。 宣衡的玉衡因为曾经由鸾仙之手送还回来,所以他视若珍宝,绝不可能随意赠人,而此刻他系在羡泽腰间时的神情,隐隐透露着某种狂热,就如同当年他念叨结仙缘时那般! 再加上羡泽对拜师承经传拜天地的不屑一顾,赠予的信物是一枚羽毛却让宣衡如此激动…… 他也记得上古典籍中记载过神鸟入世定情,以羽毛作为信物,不腐不坏,甚至说哪怕凡人死后化作魔域的鬼,掉入冥油河中,握着羽毛也能浮上来。 难不成、难不成眼前的女子,是传说中的鸾仙?! 怎么可能! 在宣琮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双方交换信物,婚礼也过了半。 仆从端来金盆,二人洗手作礼沃盥,再移步到侧间共用酳酒。 桌上摆了金器大漆盛做的九道饭菜,二人需要三饭三酳,以示夫妻今后要共餐同饮。 本应该严肃重礼的仪式,但羡泽却满眼好奇扭头乱看,发冠上珠玉晃动,宣衡笑了笑,为她扶住发冠,细细解释礼节的出处与寓意。 这场婚礼因为二人的喁喁私语而显得温情私密。 桌上的饭菜要各吃三口,但因为那腊肉太好吃,羡泽吃了第三口之后还忍不住伸筷子,宣衡连忙道:“夜里让膳房再做,回头端屋里,这会儿再吃寓意就不好了。” 羡泽偏过头,有些不满道:“大不了我吃六口,吃个六六大顺。” 宣衡宽袖下挽住紧紧挽住她的手,侧耳对她说了好一阵子,她终于作罢,拿起绘有雌雄双鸟的大漆合卺。夫妻二人需各饮三次,她一尝是好酒,面上有些惊喜的神色,宣衡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似乎是特意为她备的。 只不过宣衡几乎从不饮酒,以袖掩面,三大口下去面上也微微皱起来,到夫妻对拜的时候便是两颊泛红。 而后便是双方可同亲友饮酒,共分餐食作为沾喜,但周围的长老脸色比腊肉还黑,宣琮又不想沾这个喜,无一人上去主动分餐。 宣衡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请女侍端来分餐的瓷盘,走到宣琮面前。 宣琮看了他一眼,这沾喜纯粹是来针对他啊。 宣琮目光斜向羡泽,她正在看向窗外,对着二人对峙丝毫不知。 他笑道:“……哥,我吃不动了。” 宣衡冷冷道:“既然来了,就别坏了规矩。”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宣琮还是拿起了大红色漆筷,夹了一口吃下。 宣衡不再看他,转过身去要将剩下几杯酒端给诸位长老,就听见宣琮在后头发出干呕的声音。 他回头怒瞪。 宣琮还不知道从哪儿弄出刺绣帕子,小心翼翼地捂着嘴:“哎,不好意思,味儿太冲了。啊……我不会是害喜了吧,哥,这是双喜临门啊。” 宣衡:“……?” 第200章 诸位长老:“……??!” 羡泽听见这话实在绷不住,狂笑起来,宣琮也眉梢挑起看向羡泽:果然她并不是没注意到他们兄弟二人的针锋相对,只是故意装作没听见。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发觉这屋里氛围似乎很诡异,宣衡正冷冷盯着他弟弟不说话。 羡泽:咳……她是不是不该笑。 这个场面确实有点像什么小三挺着大肚子大闹婚礼现场。 宣琮你真行啊。 宣琮对羡泽咧嘴一笑,还要扶着腰,装出有孕的模样,羡泽宣衡拿起桌上金杯,朝他掷去! 宣琮侧头躲开,那金杯砸开窗户,噔一声落在殿室外的石阶上,噔噔作响的滚落下去。 婚礼现场一片死寂,羡泽觉得俩人说不定能打起来,亢奋的两眼乱飘。 但宣衡目光挪过来,沉默的看着她不嫌事儿大找乐子的表情,眸中隐隐有些伤心与指责。羡泽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只说自己不太舒服想要先入房去了。 这正合宣衡的意思,婚礼结束他也不需要这些人在这里,正想跟着离去。 几位长老却死死拦住了他,刚刚昏倒的那个长老甚至憋得嘴角要吐出血来。 宣衡也不想让这群老东西坏了喜事,只好让女侍先陪她去新房中。 长老看到羡泽乘车离去,才凄声道:“少宫主,我们已然见证了婚礼,是时候告诉我们她的身份了吧。” 宣衡却摇了摇头:“还没到说的时候。” “今日清晨起,千鸿宫周边万鸟汇聚,异象已然引来许多弟子的猜疑,是否是上天的启示,证明此女不该入千鸿宫的宗门——” 宣衡:“为何不能是万鸟齐贺呢?” 宣琮靠着窗边,忽然幽幽道:“可为何此刻外头却如此安静。千鸿宫从未有过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的时候。” 千鸿宫周围终年鸟鸣,此刻却寂静一片,几乎到了让人有些耳鸣的地步。 宣衡微微皱起眉头,从主殿向下看去,主殿外的广场上,也有许多弟子意识到了这一点,正翘首环顾。 “下雨时鸟群本来就甚少鸣叫。”他道。 宣琮轻笑:“是吗?这样的小雨不至于让群鸟不飞,但我刚刚一只鸟的影子也没见到。不会周围的鸟群都暴毙或者远离了吧?” 长老们也眉头紧皱,议论起来。 宣衡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设想了无数可能,转身匆匆往作为婚房的鸿鹄殿而去。 他进入殿内时天色已然昏暗,女侍只伴在外间,而婚房内红烛飘摇却不见人影,只瞧见她自己选的刺绣纹样的红色礼服脱下来,从床上滑落,大半都掉在脚踏上。 甚至连她指名要的缀满东珠与宝石的冠帽,也被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 宣衡愣愣看着那躺在脚踏上的婚服,上头甚至还因她匆匆离去,留下半个脚印。 这就是……她对待所谓“精心挑选”的婚服的态度? 他弯腰捡起,才发现那婚服的腰带上,竟然还挂着他的玉衡!她把信物就这么扔在地上! 宣衡愣住了,半晌才缓缓蹲下去,手指紧紧握住那冰凉的玉衡。 他垂着头,脸上的表情乱得无法收拾。 她难不成就此离开了? 忽然他一个激灵,连忙起身用尺笛定位—— 尺笛的方位指示着羡泽既不在客舍、翰经楼,甚至也不在丹洇坡,她竟然在千鸿宫最上端的缠枝台。 外头细雨飘摇,她怎么去了那里? 宣衡来不及换掉婚服,握着玉衡,御剑赶去。 缠枝台修建在楼塔高处,他随着楼塔内部的木梯拾阶而上,穿过穹顶与屋脊,脚步急促。 忽然,宣衡余光从小窗上,看到双翼张开的影子飞掠而过,那身影有些熟悉。 而当他到达最上端当年特意修建的缠枝台上,遥遥见到了羡泽的身影。 她正穿着礼服下红白二色的交领单衣,倚栏而立,细雨沾湿她的发丝与肩膀,身边立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那男人身材瘦削高大,对她叉着腰,一只手搭在腰后几把刀剑的剑柄上,甚至在发脾气: “你今天就能跟凡人随意成婚,明儿说不定能点化三头野驴做你的护法坐骑!这件事为什么不与我商议——说到底,根本就不该来这里……” 宣衡心里一惊。 与他商议—— 什么人敢说这种话,羡泽做什么还要与他商议?! 这口吻,难不成对方是神鸟之一,是她的伙伴? 羡泽并不因为他的语气而生气,反而笑着拍了他斗笠一下:“你都不祝我新婚快乐——” 竹笠男子像是被她气得脑袋冒烟,宣衡在雨声中隐隐听到他说:“……都是闹剧,我知道你是觉得有趣!……不是能拿来玩的事情……快点结束吧!” 宣衡心中一紧,攥着玉衡的手也握紧。不论是千鸿宫,亦或是神鸟,都没有人看好这婚姻,他们却这样像过家家似的随意又庄重地凑在了一起。 羡泽的回答,让他心里稍稍有些宽慰,她笑起来:“刚开始就结束,怎么可能?我还应该请你喝一杯喜酒的,你就收起羽翼,扮你的剑圣葛朔,来凑个热闹多好。” 葛朔? 第106章 宣衡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在凡间成名有几十年,听说善用刀剑,虽是散修, 但境界不可估量, 甚至有人怀疑他已突破元婴进入化神。 不过他近些年似乎杀人不少,有人传闻他是挑战天下无敌手的“剑圣”,死的人都是手下败将;也有人说他其实是杀手, 专接仇杀, 这些年各大仙门甚至有些长老师尊、或是有尊号的修仙者, 都死于他手。 “喝喜酒”这样一句在朋友间稀疏平常的客气, 却让男人面上浮现一丝难堪, 他偏过头,脸也朝向宣衡的方向。 宣衡迅速后退两步, 运转灵力隐匿身影。 宣衡也从楼梯扶手间的缝隙中, 看到男人平直的眼皮垂下去, 迅速收拾好面上的情绪。 葛朔叹了口气, 朝着她靠近了些,低声说些什么。 二人聊天声音愈发低下去, 他的姿态既像是向她汇报,又像是与她相熟亲近, 甚至说到后头, 他伸手去摸了摸她摘掉冠帽后散落下来的发辫。 羡泽因他说的话面露思索之色,又紧接着笑起来,二人距离太近,本就如同交颈相拥,她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靠到他怀里去。 葛朔粗粝的手扶住了她, 似乎也低头笑了,二人刚刚的一点不合就这么轻轻化解开来,相视一笑的目光……简直像是一对青梅竹马。 夜色深重,细雨飘摇,宣衡藏匿在缠枝台下方,他都分不清自己心中是嫉妒,还是惶恐和陌生。 他死死盯着眼前不愿意挪开目光。 但竹笠男人并未久留,他头微微一偏,雨水从侧面滴落,他弯下身子,将竹笠抬起来些。 就在宣衡以为他们会亲吻的时候,两个人只是额头轻轻抵在了一起。 宣衡那一瞬间头皮发麻。 他们不需要亲吻。 所以他才输透了。 宣衡恍惚的朝后挪着脚步。 羡泽抵着他额头,咧嘴笑起来,那笑容是带着酸鼻子的依恋,她眼里一切的伪装、愤怒与戒备都在这一刻融化,肩膀松弛,抓住了葛朔粗糙的双手晃了晃。 第201章 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去依恋一个人……?! 宣衡只感觉耳鸣遮盖了雨声,他几乎想要扭头逃离,但身子却动不了,只能攥着木梯的扶手,慢慢朝下方退去。 那扶手几乎被他捏出一道道裂痕,他却觉得脚下的台阶都在摇晃。 在他退下十几层台阶之后,宣衡忽而听到一声悠长的鸣叫与翅膀扇动的声音。 他仰头看着横梁之间的小窗,就瞧见苍鹭的身影展翅飞去。 那苍鹭的羽翼烧焦,遍布伤痕,长喙上甚至有些磕痕。 苍鹭突然仰头而鸣,声音如钟磬击山。 突然寂静几个时辰的群山,以这声鸟鸣为号令,重新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喧嚣。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在他仰头看着小窗的瞬间,那苍鹭的眼眸似乎也透过小窗,朝他撇过来一瞬。 宣衡有些仓皇的倒退几步,转头朝楼梯下方飞奔而去。 …… 羡泽回到婚房,女侍看到她沾湿的肩膀与裙摆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多问。 羡泽本打算用灵力弄干衣裳,但还是没这么做,她理直气壮—— 宣衡要是问她去了哪里,她就说自己去透透气了。 要是再细问,她说出苍鹭也没什么。 羡泽推开门走进去,层叠红烛烧得凹下去,盛满了小水洼般的烛油。层叠帷幔之中的婚房并不大,布置的温暖精致,这里似乎是他少年时候的居所。 或许正是这样小小的房间,才不会因为漏风有可怖的呼啸。 男人的婚服也被扔在地上,宣衡半个身子倒在床上,脚踩到了自己的婚服而不自知。 她嗅到隐隐的酒味,而桌案上的双杯连体的合卺酒爵已然空空如也,羡泽有些惊讶得走进去,他昏睡在揉成团的锦被中看不清脸,她拍了拍他膝盖:“你自己把酒都喝了?” 宣衡咕哝一声,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迷蒙的望着她。 他乌发垂下来,有几缕乱发贴在脖颈上,羡泽愣了愣。她印象中,他永远都是冠带齐整的模样,她从未见过他散发。 那总是严肃庄重的面庞在烛光中柔和些,他终于显出二十出头模样应该有的青涩。 羡泽侧目看过去,能瞧见他的玉冠被摘下来,和她的珠冠倒放在一处。 他抬起眼睛看向羡泽,眼睛里像是盛满火苗的烛油那般晃了晃,张了张嘴半晌道:“……你去哪里了?” 羡泽:“我去透透气了。我的朋友来了,也是神鸟。” 宣衡并不吃惊,只是偏过脸去。 她弯腰捡起婚服,才发现二人婚服缠在一起,一大片布料被拽起来,她用力一扯,也拽掉了锦被,宣衡从床上跌坐在了脚踏上。 他面颊酡红,似乎还没理解自己怎么掉到地上了,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羡泽大笑:“傻死了,你以后可别喝酒了,否则别人都看出来你是个呆瓜了。” 宣衡惊异又恍惚的看着她的笑容,羡泽含笑道:“这么看着我干嘛?不过是出去一趟,你可不要怪我。” 宣衡摇摇头:“……不怪你。” 只是他对她抬起了手,掌心正是那块玉衡,宣衡涩声道:“只是你落下了东西。” ……啊。 完蛋,她瞥见苍鹭的飞影,一高兴就脱掉厚重的婚服跑出去,全然忘了这个什么信物。 他脸上的表情是强压下去的失望,羡泽微微挑眉,坦坦荡荡的接过玉衡:“啊,我总是不习惯腰上还挂着环佩。没摔坏吧?” 宣衡摇摇头。 羡泽有些好奇地捧着玉衡看,道:“它凉凉的。你是佩戴了很多年吗?” 宣衡点头:“几十年了。” 羡泽忽然将玉衡放在鼻尖处,嗅了一下,笑道:“好像能闻到你熏香的味道。” 他因她凑在鼻尖的动作,心剧烈跳动起来。 仿佛是她在嗅他身躯一样。 羡泽转过脸去,只瞧见宣衡面上泛红,愣愣的看着她,她弯起嘴唇,将玉衡放在枕头下:“我以后会慢慢习惯它的,你也要提醒我。今夜就先放在枕头下,为我镇压梦魇吧。” 宣衡抿了抿嘴唇,失望淡去,变做了一点点希望的光,仿佛是自己也会被她慢慢习惯。他轻声道:“……嗯。我也会将你给的信物贴身而放的。” 羡泽笑弯了眼睛。 真好哄啊。准确说他很愿意自己哄自己的。 她解不开二人的婚服,又不愿意叠衣服,便一把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圈椅上:“婚服应该不会坏,明天让人帮忙挂起来吧。” 她回过身来,宣衡正撑着起身,但脚步有些踉跄不稳,羡泽伸手扶了他一下,他的手却揽住了她的腰,二人一并倒在了床铺上,帷幔勾带拽下来,薄纱与帷幔一下子笼罩住了二人。 宣衡只这么用力的抱过她一回,此刻他将脸埋在她颈侧,也嗅得到她肩膀上雨水的气味。 他双臂收紧,她挣扎起来,他以为是她不肯,更是紧紧抱着,甚至委屈道:“我们是夫妻,我抱你一下又怎么了?这床都是要我们同眠的——” 羡泽:“我哪里说不让你抱了,被子都快掉下去了,还有鞋子都没脱……哎!” 他真的酒量太差了,这才几盏甜酒他便全然昏了头,完全不似平常的矜持克制,什么解释也不愿意听,只是抱着她不撒手。她蹬掉二人的鞋子,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床上拖了拖。 她使了点灵力,势头力道太过,他脑袋一下子撞在床铺内的红木柜子上,柜子上摆放的琴与瑟也轻响一声,他捂着后脑皱起眉头。 羡泽道:“呃,这也算琴瑟和鸣——” 宣衡看着她,鼻子微微皱起来,半晌鬼使神差开口道:“……疼。” 羡泽:“啊。那肯定疼啊,砰一声响。” 宣衡:“……” 羡泽眨眨眼,反应过来,他不会是在撒娇吧? 宣衡看她并没有给揉揉的意思,只好垂眼作罢,仍是抱住她,二人倒在软垫之上,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以为你走了。” 羡泽有些奇异:“我为什么要走?” 宣衡埋头在她肩膀处:“不知道。就总觉得……你像是随时就会飞走。” 羡泽心里一沉。 宣衡对成婚这件事表现得如此……执着,羡泽本以为他是为了靠与鸾仙成婚巩固地位,可他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的身份,反而为了婚事树敌更多。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感情? 因为一种她不了解的渴望? 可他时不时又表现得如此多疑和不安,凡人的爱欲总是夹杂着这么多痛苦吗? 是从来没有确定地拥有过自己的生活和地位,所以天性如此吗? 不过,面对他的脆弱和执念,还有特殊的时刻,正是将楔子往他心里钉得更深的时刻。 羡泽转了转眼睛,而后沉下心,面上慢慢浮现一点苦笑:“我飞不走的。” 宣衡望着她:“什么?” 羡泽拽过床边的帷幔,用朱红绢纱遮住了他的眼睛,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看。” 宣衡也有一个秘密想要问。 第202章 从他知道她从未失忆开始,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她能救到他实在是巧合,甚至是他的双眸被毒瞎这件事,作为他们相遇的契机都巧得恰到好处。 有没有可能,他的眼睛实际是…… 宣衡一直不敢想,更不敢去问。 她若是没有这么做,他的问太伤她的心;她若是这么做了,她的回答会让他生不如死。 或许是正借着酒意,或许是今天在缠枝台上的一幕太让他震颤,他觉得那个问题几乎就在嘴边要问出口。下一秒就感觉到身上一沉,他睁开眼,隔着半透绢纱,朦朦胧胧地看到她坐在他身上。 他一惊,身子僵硬起来,想要掀开眼前的红纱,她却一把按住他手腕:“不许动,你要是敢掀开看,我就真的走!” 宣衡怔忪片刻,点点头:“好。我不动。” 羡泽笑了笑,而后坐在他腰上,拽掉了自己内单的腰带。 他呼吸顿住了,手脚僵硬,喉结滚动,在她窸窸窣窣脱衣服的过程中,他忍不住道:“……不是说成婚了就要立刻、我……我不是这种人,如果你没有真心的——” 羡泽:“哈?” 她已经脱得上身只剩下一件抹胸小衣,一只手撑在宣衡胸膛上,另一只手又拽了拽挡着他眼睛的红纱。 羡泽轻轻动用灵力,一阵风吹入婚房,吹灭了大半红烛,只剩下几点微光,照亮她侧影与轮廓。 她仰起头,咬牙发出一些自己都觉得假的哀叫痛呼。 她的双翼从身后缓缓张开,填满了红纱帐掩映下宽大的婚床。 她张开羽翼的影子也笼罩住了他。 宣衡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他隔着红纱,在昏暗的点点烛光下,看清了双翼的轮廓。 而她像是疼得浑身都在颤抖。 宣衡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 因为她羽毛尾端有一点点焦痕,一侧的翅膀似不能完全张开,她痛苦得吐息着,羽翼尖端想要张开却又落下来,半缩着痛苦的起伏着。 宣衡浑身颤抖,他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甚至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她羽翼的末端。 她立刻道:“别碰!” 她给他的那枚定情的羽毛,并不是从她羽翼上薅下来的——毕竟怕宣衡从上头看出龙的气息痕迹——而是她从宝囊中找到的早些年的鸾仙羽毛。 为了看起来跟她的双翼类似,她将鸾鸟那根金白色羽毛烫金烧尾,与她的羽翼一眼望过去有七八分相似。 如果他摸到她的羽翼,就恐怕能看出来不同。 甚至可能看出来她双翼受伤并不算重。 宣衡手僵在半空,缓缓放下来,声音微微发抖:“你的双翼、你……” 她声音似夹杂了苦笑:“宣衡,我当然飞不走了。我受伤太重了。” 宣衡那一瞬间,只感觉自己的心只因为她的这声苦笑全都击碎。 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在礁石上狂奔,在海面上御剑低飞,瞪大眼睛嘶喊着鸾仙,想要搜寻到她的身影。 宣衡只记得那时候他大团泪水涌出眼眶,迎着海风吹得脸上结霜生疼—— 他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痛,我知道你受伤了……” 羡泽轻叹一口气:“真的会有人知道我有多痛吗?” 宣衡听到自己哽咽得像是当年一般:“……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有多痛……羡泽我……我的灵力、我的一切都可以赔给你!我都在想,会不会是当年咱们偶遇,才有——” 他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羡泽一愣,她没料到一向表现的“铁骨铮铮”的宣衡,眼泪湿透了红纱。 是因为喝了酒吗? 是她演得太过了吗? 她虽然想要这个结果,但又觉得困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应该不知道这伤的原因吧。 宣衡紧闭嘴唇。 他不能说、他如果说自己当年也在场看到了……她一定会对他心生怀疑,她会猜到他早知她未失忆,这假扮的婚姻就持续不下去了! 甚至以她的警惕心,可能直接杀了他离开这里,放弃她深入千鸿宫的计划。 他必须像是对一切都不知情,被她骗得傻傻的样子,她才有可能安心利用他。 宣衡用力咽了一下,声音还有些不稳:“我只是觉得看起来太痛了、而且……这看起来像是有不同法术武器造成的伤,是被凡人围攻的吗?” 羡泽沉默了片刻。 这沉默几乎要他心脏撞断肋骨,她才缓缓吐了口气:“好像是呢。我记不清了。” 宣衡想到自己为了延续这个虚假的婚姻,甚至连自己真正的道歉都无法说出口,他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几乎张口欲言,可在这满室红烛中,在这能拥抱她的帷幔下,他无法说出口。 他双手拽住红纱,罩住脸,声音颤抖道:“我、……我也是凡人,所以我应该说对不起的。” “不止是对不起——羡泽,我一定会助你恢复双翼。知音阁中只有上古典籍与旧物中的一部分,还有些被父亲带入洞府中,我会想办法找来,你一定能够再飞起来的……一定能……” 他说到后面几句,已经哽咽难言。 等有朝一日,等她一切目的达成,他们总能坦诚相待的……对吧。 羡泽心里松了口气,她收起羽翼,口吻故作感动:“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毕竟我们是夫妻呀。” 她觉得这句撒娇应该恰到好处,宣衡却彻底崩溃了,他两只大手胡乱抓着红纱,揉乱在脸上,竟痛哭出了声。 羡泽:“……啊?” 他在哭什么啊? 第107章 羡泽脑子有些乱, 也分不清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安慰,她搞不懂凡人的心思,想要将他的脸刨出来看清, 他扭着脑袋将自己挤入枕头之间, 似乎无颜面对她。 羡泽拽了半天没拽出来,气道:“明明是我受伤,疼在我身上, 你怎么突然哭起来不理我了?” 她翻身想要下床, 宣衡连忙转过脸来, 抱住她的腰:“别走, 对不起、我没有不理你——” 羡泽低下头去, 宣衡长发散乱,面上泪痕未干, 眼眶鼻尖泛红, 鼻翼小痣旁边还挂着一滴泪, 平日严肃坚毅的面容, 只剩下他漫溢出来的情绪。 宣衡抿住嘴唇要想止住哽咽,但是只是他抬眼看向羡泽那张脸, 那张从他少年时深刻心间就未变过的面容,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他也自知自己哭起来恐怕很丢人, 伸手抹着脸, 羡泽却拿开了他的手,盯着他的脸。 宣衡有些狼狈的偏过头去躲避她的目光,羡泽忽然笑起来:“原来你不是小木偶啊。” 宣衡:“……什么?” 羡泽偏了偏头,双眸看着他鼻翼片刻,忽然低下头来亲了那小痣一下。 宣衡屏住呼吸,抬头望着她。 羡泽手一挥, 风穿堂而过,吹灭仅剩的一点蜡烛,吹动被他抹眼泪揉得皱皱巴巴的床纱与帷幔,羡泽道:“睡吧。我困了。” 他应了一声,二人就这么并排躺下。 锦被被扯到了下巴处。 第203章 月色照在梳妆台的玉冠和珠冠上,一片虚浮的银芒,隔着纱帐看,就像是雾天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帐内变得很安静,他喝了那么多酒,应该很快就睡着了吧。 羡泽有些后悔,睡了儿子回头再杀了老子,才叫快意,她这会不提,别以后都睡素觉了吧? 她盯着月色看,脑子里全都是宣衡刚才哭的样子。 她忽然耳边听到一声刻意想压抑,却没能压住的轻轻咳嗽。 羡泽猛地转过脸看向床内。 双目对视。 宣衡睡在更靠里,他在朝着她的方向看,他想要闭眼装睡,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将目光挪到床帐上:“……月色很美。” 羡泽忽然踹开被子,拽住他衣领朝他挤过去,咬住他嘴唇。 宣衡两只手用力回抱住她光裸的后背,指腹紧紧按在她肩胛上,俩人像是两团湿热的气流搅在一起。 羡泽拽住他衣领,非常张狂的往两边拽开,手已经跨越过她平时吸灵核触碰的腰腹。 他惊愕的嘴唇发颤,她便碾得连发颤的余地也没有,直到她捉住了……,宣衡手也一握在了她腰窝的弧度上。 她让开一点唇,轻笑道:“原来你还长着这玩意。” 他以为是她不懂,刚要哑着嗓子解释什么人伦什么男女之别,他在婚前做的准备自然也有这方面的功课,甚至心里已经背好了稿子想着要如何与她细细讲解。 而下一秒,她手指便用力又巧妙的揩过去,宣衡顿时都要变成倒绷的弓,闷哼叫起来。 她笑道:“我以为你是个下头削平了的小木偶人,还想着没验货就成婚了——喏,你紧张起来,它也在弹……” 宣衡几乎要叫她住嘴。 她却已然将他最里头单衣的腰带扯开,宣衡觉得自己像是被她剥了的松子,自觉丢人,抢着要自己来,但实际上他能做的,只不过是把腰带更扔开了些。 俩人挤挤挨挨在一块,宣衡只是觉得贴着靠着,脑子都快泡在了酒里。 相比于羡泽四处作乱的本事,他就只知道稀里糊涂又好奇的到处碰,但当羡泽支起身子道:“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女人,要不要瞧一瞧?” 她作势要伸手将帷幔掀开,让月光照进来,他连忙拽住厚重的那一层床幔,道:“不用!我心里有数!” 羡泽心道:你有数个屁。 但她知道宣衡比较要脸,便没有坚持,只是拽住他的手按在……,果然听见他紧闭嘴唇,鼻息错乱,手指都不敢乱动一般。 不过羡泽目的也不只是这个。 他万不该哭,哭得她心里反而冒起小钩子,正好趁他不懂,好好拿捏。 就在宣衡指尖刚刚熟悉,准备鼓起勇气挪一挪,她却拨开他的手道:“算了,就这样吧。” 宣衡一愣,就感觉她在微弱月色中像一条银鱼,又重新裹紧锦被中。 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尝试着在锦被里去摸索她的手指:“抱歉、是不是我唐突了,我不应该乱碰的——我、我手不动了……” 羡泽却脑袋一转,只将一头乌发朝着他:“不是。跟那个没关系。” 宣衡浑身都已经烫得难受了,他觉得不问明白,说不定以后夫妻生活就要止步于此了,便支起身子想看她的脸色。 他在处理千鸿宫的事务上成熟而富有手腕,但在私下的相处里,却完全暴露出他这个年纪的青涩与惶恐:“那是怎么了?就……不圆房了吗?是我做的什么不对,你与我说吧。” 羡泽转过脸看他:“跟你没关系,是我觉得我自己怪毛病上来了。我之前就有情人受不了我离开了,我怕你也受不了我。” 新婚之夜她提起旧情人,他脸上神色一黯。 但宣衡又听出了别的意思——别人受不了离开,一定是不够爱,而他只要是能包容这些,是不是就胜过那些人。 他便拽着她的手道:“我们是夫妻,那些人不能理解的事,我都能理解。” 羡泽眼里绽放起光来:“当真?”她亲了他下巴一下:“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 宣衡心里一暖,轻轻亲了亲她嘴唇,道:“你跟我说就是。我们是一体的。” 羡泽伸开手臂,抱住他肩膀,俩人胸膛也紧贴在一起,就在他心神荡漾时,她嘴唇靠在他耳边,一阵轻声耳语。 宣衡呆住,直到她抬起脸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那、那不会出事吗?不会难受吗?” 羡泽歪头道:“怎么会,看你太难受了,我自然就给你解开了呀。” 她继续加码:“若是不足够默契与信任,自然不会弄这些,宣耿耿,你小心眼到连我也不信吗?再说,我们也是要圆房的呀。” 宣衡只感觉她话语像是海里的精怪,他意识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拽入海水中被她溺亡。 红绸的窄腰带一圈圈绕在他脖颈上,宣衡总觉得自己该拒绝…… 但他们可是夫妻,若是他连这些也无法包容无法满足,以她的天性和地位,他就不知道这腰带下次是缠在宣琮还是那个苍鹭的脖子上了…… 她偏生还每缠一圈就亲他一下,宣衡要的不止是这样的浅吻,他仰着头不断想要迎合加深,羡泽本想掌控进度,可他亲吻时的纯粹和缠人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抵抗,俩人鼻尖抵在一起像呼啸的山谷,只听得见彼此的声响。 宣衡觉得自己像是发烧般,掌心热烫,只想贴在她微凉如玉的肌肤上,让自己的干渴燥热多缓解一分,她却被他胡噜猫狗似的没头脑的手法气笑了。 羡泽拽着他那只会握剑的薄茧,以刚克柔的化劲,研磨抵转,翻弯挽花。 他只觉得手被滚烫的蜜糖浇过黏住了,不敢用力也挣不开手指,呼吸发颤,动作迟缓,她果然皱眉不耐。 他最怕她这样的表情,惶恐的使上点力,他练剑弹琴留下带些棱角的茧。 她细细惊叫,浑身战栗,僵了一瞬,便手挠牙咬地对他一阵报复,却唯独没拽开他的手。 到剑首刀鞘相抵,他脑子已经稀里糊涂,他对于一切即将见识到的事预感强烈,却不敢多幻想,依稀在那抹帷幔缝隙的月色里瞥了她身姿一眼。 羡泽肩膀落了冷色的银晖,腰腹蒸腾艳色的阴影,她眉梢茫然又欢愉的抬着,宣衡被她的美丽与自得震得思绪僵住,呆呆不知言语。 直到剑格相抵,花萼相依,严丝合缝到几乎要擦伤彼此,他只觉得天光乍泄的滋味、夹杂着这一切的意义,像是雪崩般朝他而来。 绵密的震颤酥了他的理智与思考,他含含混混地叫了她名字好几声,像是濒死又强壮的囚犯,正向刽子手呼救一般—— 羡泽本以为自己处变不惊,可宣衡唤她名字的声音虚弱而浓情,夹杂在呼唤中的匀气声却粗重压抑,她只感觉宣衡身上肌理都绷起来。 仿佛是血管凸起的战马要将她顶翻。 她吓得立刻拽紧了红绸,夹紧马鞍,想要控住这只在枪林弹雨中颠簸的马匹。 她拽得狠了,他身子猛地一僵,两只手不自主地扣着脖颈上勒紧的红绸腰带,眼里闪过一丝面对危险与死亡的恐惧。 第204章 羡泽不想一下子吓到他,正要松开手,但那恐惧只出现一瞬间,便化作出某种羞愧痛苦…… 甚至是自甘堕落。 他拽着红绸的两只手缓缓松开,慢慢放下手,摸索着来握住她的腰。宣衡眉头紧蹙,气息吐不出来,胸膛快速起伏着,却不挣扎,只是承受着、认命着—— 仿佛是在如受刑般品味着痛苦。 羡泽便误以为他能承受,手再重了几分,宣衡面色都涨红起来,他结实的双腿甚至因为窒息在不由自主的抽动,神情如冷却地壳裂开,露出岩浆般的自我…… 羡泽没想到他表现的这么好,也忍不住……,奖励他几分,他要疯了一般仰起脸去,嘴里字音不连,只是喃喃着。 她心鼓如雷,侧耳听他嘶哑到濒死的声音: “杀了……杀了我、我知道……对不起、……如果……被羡泽杀掉……就……” 羡泽一愣。 他以为她要真的杀了他?! 而宣衡此刻真的愿意被她杀掉。 这种要死于她手的强烈刺激,让他面孔上涌现过激的温顺、虚弱的狂喜,仿佛是她正在扒下他的皮—— 是,他看似在人群中央捍卫着秩序与规矩,却像是被人强行缝上了一层名为千鸿宫的皮,缝的他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模样。 而这层皮被扒下来之后,他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仍然向往一瞬间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袒露与自我。 他甚至握住了她的手,拽紧了红绸两端,面上痛苦与情欲夹杂着,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让自己窒息,又扭头想要摆脱,却又想要钻到欲望与死亡的尽头。 羡泽被他面上那副浓重艳色过头的神态吓到,骤然松开手,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突然似痉挛般…… 惊愕与激烈让她几乎尖叫出声,她神思恍惚,他痛快欲死—— 羡泽只感觉魂在帐顶上飞了半晌才落下来,柜上的琴瑟被他们激烈撞到,至今还在嗡鸣,带来耳边一阵眩晕般的细响。 她从天上下来,心神慌乱,搞不清楚宣衡在发什么疯。 宣衡大口呼吸,迷迷蒙蒙,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死。 羡泽被他濒临边缘的表情震慑,愉快的浪潮迟来而反复,她满足到脚趾蜷起,也得意于驯马成功,正要骄傲又愉悦的拨一下粘在身上的长发,奇异又不合时宜的微凉,从二人之间缓缓流淌下来。 羡泽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竟然被他的激烈牵着鼻子走了。 她是不是没有掌控局势和节奏? 她明明对他没什么好感,怎么能就这样和他搅成一团浆糊! 羡泽心里恼羞成怒,表现出来的却是苛责:“你给我起来,你给我洗澡!我不喜欢这感觉,你给我擦洗干净!” 他还没明白自己的命和魂是怎么回来的,被她几脚踹在了胸膛上,回过神来。宣衡咳嗽着拽开脖子上的绸带,支起身子,稀里糊涂的打算去找热水帕巾,只是与此同时看了一眼,他便僵住。 腰上几个正在褪红的手印,脖颈胸膛汗透的水色,她面上的红晕与霸道的恼怒,都显得张牙舞爪。 还有绸被上的湿浊…… 他愣愣地望着她,羡泽垂眼望去,惊愕到恼羞成怒,拽起枕头朝他砸过去:“你是什么驴生的混蛋,这就又起来了!我就该杀了你,杀了你——” 第108章 …… 宣衡在床边拿热水帕子给她擦洗时, 她仍在低声骂人,她对于自己的赤身并不羞怯,像个玉摆件似的躺着, 两只手故意摆弄他的头发, 又是要给他扎个冲天辫,又是要扎个双马尾。 她甚至拿指甲压了他鼻翼上的痣几下,心里抱怨:这么多情的一颗痣, 怎么就长在这么个家伙脸上。 宣衡倒是下了床便裹得严严实实, 他头发被她拽乱了, 表情却严肃认真的为她细细擦拭。 羡泽盯着他抿紧嘴唇的严肃表情, 脑中却忽然浮现他被勒到面色涨红, 在欲望面前天崩地裂的痴态,她心里猛地一缩, 也手抖拽疼了他头发。 宣衡只是眉头微微一动, 并没有阻止她继续把玩他头发。 她忽然拿他发尾扫了他嘴唇一下, 轻哼一声:“提上裤子就变了个人。” 宣衡觉得这话说得没有什么道理, 但此刻他没办法开口。 他拼命压着自己的表情,掩饰住混乱的内心。 为什么不杀他? 是因为他还有用吗? 会不会等他完成了自己的价值, 就在某个夜晚,被她和平常没有两样地用腰带勒死? 单单是想象她在计划着杀死他, 也在放纵的使用他, 就让他有种脖子上被栓紧的窒息感。 他甚至不敢多看她,为她擦洗后拿来了绸袍,将她无需雕饰便如山川河流般起伏有致的躯体裹起来,她面色稍霁,似乎也在后悔,也在慌乱, 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二人一直没再开口,床铺重新收拾好,屋内的情欲气味也几乎散尽。 他要上床,她腾地坐起来,支使道:“我要喝水。” 宣衡去倒水,她明显想借着茶水说什么冷了热了欺负人,但没想到他递过来的就是恰到好处的温热,她噎了一下,连发作也找不到理由。 宣衡看她那守在床边的态势,感觉到她不想让他上床,心里有点难受:“……我们今天成婚,你总不能让我去睡榻上吧。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你突然便生气了。你也不肯说。” 羡泽:“……” 她觉得自己丢了主场,丢了面子,甚至被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搞得措手不及。 可这样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羡泽忽然哼了一声,往床里头打圈滚进去,给他让了位置。 她甚少表现得这么幼稚可爱,宣衡有些惊讶。 到二人都平躺下,只留下淡淡沉默的尴尬,感觉刚刚的激烈都跟昏了一下头似的。 羡泽面朝里,忽然道:“我没要杀你。” 宣衡心里有些惊讶,但还是回应道:“……嗯。” 羡泽忽然撑起身子看他:“我要杀你,你就乖乖被杀?你就不想反抗?为什么?” 宣衡嘴像是被缝住了。 她要是真的杀他,他就再也不用隐瞒撒谎了,不用再猜她的亲吻与亲密是为了什么目的还是有几分真情,他被勒死的尸体哪怕迎来一个她怜悯的眼神,那也是真的只属于他。 她要是真的杀他,他就终于可以不用当千鸿宫的少宫主,不用当任何人的儿子,只作为她的丈夫,与她嵌在一起,就在身份转变的这一夜死去。 他可以剖出心,一半给她一半给千鸿宫,他就什么都不欠了。 他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宣衡既是渴望那一瞬间的甜蜜与折磨,也隐隐后怕恐惧着那之后无尽的虚无。 她的目光有探究,宣衡半晌道:“……我只是觉得,今天很幸福,死在今天也挺好的。” 羡泽皱眉:“别说这种话,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全白干了。 宣衡没有细想这话的真假或目的,嘴角微微抬了一下:“好。” 他将枕头下的玉衡,塞到她那边的软枕下面,低声道:“你若是累了,下次可以去西殿的温泉舒缓筋骨。睡吧。” 第205章 她哼哼了两声,或许是成婚的仪式真让她疲倦了,或是她受伤后就嗜睡,羡泽偏过头去,一会儿呼吸就平稳起来。 二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她擦拭后带着水汽的身躯有着云雾的气味,他许久都没有睡着,忍不住往她那边靠了靠。 羡泽像是梦的轮廓被外人侵扰一般,打了个激灵,醒了一瞬间。 宣衡能清楚地感觉到,她那道防御的边界。 现在他还远没到能跨过去的时候。 他心里有些失落,又为自己能慢慢摸索她的轮廓而觉得安心,不再往她那边靠近,就这样二人躺在一张床上,隔着一臂的距离慢慢睡去。 …… “啊!我要杀了你——你的手怎么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屋外的女侍听到了少夫人不满的抱怨。 似乎这对年轻夫妻的磨合之路在第一天就不太顺利。 宣衡像是她亲近的心腹般守着内屋的门,甚至连女侍都不许将物件送进去。 女侍将软巾与温水端来的时候,从隔墙开着的雕花小窗往里瞥了一眼,就瞧见梳妆镜里少夫人那张神龛菩萨似的脸,浩浩烟波的双眸上,一对儿如菜虫打架般的黛眉。 女侍呆住了,看向握着竹笔的宣衡,他背影便能瞧得出困惑和慌乱,似乎还想描画找补回来。 屋里传来她的骂声,下一秒女侍撇眼就瞧见了她拽着少宫主衣领,一口咬在他脖子上,菜虫眉恨不过的拧起来—— 女侍连忙垂头往外小跑,当做没看见,隔着窗子依稀听到少夫人得意的叫道:“下面那道印子能遮住有什么用,我这一口咬你喉结上了,你有本事也遮住啊?!我丢人你也丢人!” “你敢用法术治愈了,我再也不要见你了,玩不起!” 连殿中水缸中养着的两尾红鱼都被这声音惊羞得躲到水深处。 过了好片刻,听到温水端进去的声音,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两个女侍垂头不敢看他们夫妻二人,直到俩人拽着手在抱厦屋檐下商议拜会卓鼎君的事,她们才胆大地瞥了一瞬。 少夫人的眉毛被擦洗掉了,女侍们之前就在客舍服侍她,几乎从未见过她化妆,可黛眉不容易洗净,或许留了点印子,她不得不敷了点粉盖住,脸上也挂起微笑,跟刚刚判若两人。 整个人像是回南天满是水汽的瓷器那般,有种雾绒绒的弘雅端静。 宣衡今天却换了件立领的罩袍,喉结下头是紧紧扣着的玉领扣,脸颊都快被领边切过。再跟少夫人那袒露着脖颈锁骨的圆领裙袍比起来,他像个在主家里被牢牢管控着规矩的主母了—— 这些女侍暗笑缩回头,却也发现这二人说是牵着手,更像是少夫人放松的手指被他紧握着,不过夫妻俩说话声和煦轻柔,在外头看起来又像是有相濡以沫的温情。 最终二人似乎决定去往卓鼎君闭关所在的纳载峰而去。 几个月前,宣衡听闻父亲似乎恢复了一些,从他封锁的浮山与洞室中传来一些声响。 因此他也封锁了纳载峰附近的消息,以不许打扰父亲清修闭关为由,甚至不允许一只虫进入纳载峰的范围内。 宣衡有时候都想,父亲干脆死掉多好,他对父亲的敬仰在东海之后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以卓鼎君的多疑,若是因为他真的恢复过来,彻查羡泽的身份、阻止这场婚姻,甚至又像他年少时那样毫不留情面的训斥、惩戒他——那这个父亲的存在就太多余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不论父亲有没有恢复,他早已不是当年怀着畏惧与不安的少年了。 此次拜会,他不是去见父亲,而是为了羡泽。 许多上古典籍与宝物都在纳载峰内部,父亲闭关的时候,贪婪地将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身边,用于恢复真龙给他造成的重伤。 纳载峰附近的结界极其复杂,他无法解开,但羡泽或许有办法—— 他提出来要去拜见父亲之后,羡泽果然眼睛亮起来,她这么个性子,嘴里硬挤出几句“那毕竟是你父亲我于礼还是要去问候”之类的话,宣衡强忍着才没有笑起来。 能让在婚礼上对千鸿宫的师承经传翻白眼的羡泽,憋出这种话,也是不容易…… 二人到了纳载峰外的山脚下,数个高耸入云的山峦如纺锤一般立在湖水之中,山崖如光洁的墙壁,他的洞府便在顶端一片苍翠中,只有一道凌空的长阶通往其中。 宣衡说是拜见父亲,但实际也只能到那长阶下段,遥遥对着山峰行礼。 四下无人,羡泽压根懒得扮演新妇,她没有走上长阶,只是望着山峦,隔着湖水相望的平台上慢慢踱步,眉头微皱。 到宣衡回来时,她道:“你与他说上话了吗?” 宣衡自然摇头:“父亲重伤闭关后,已经近三十年没与外界有交流了。” 羡泽:“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宣衡:“千鸿宫人自然是有命魂的经纬在点事堂,可以看生死,父亲的经纬虽然黯淡褪色,但还是没有断开,就说明命还在。”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一直担心父亲的状况,怕他闭关出了差错都只能撑着,无法向外界呼救。只是这纳载峰周围的结界我们也都破不开。” 羡泽立刻道:“你们是不可能破的开,这是上古的结界,少说是个千年前的阵式。”她也不熟悉,只是她毕竟比这些凡人多活几百年,总能想到办法。 越是如此要紧的结界襄护着这片山峰,越说明其中有重要的事物。 而且她隐隐也能感受到这山峰中藏匿着的……有什么跟她同根同源的东西。 她早听说千鸿宫甚至藏有数百年前的龙鳞龙骨等,说不定卓鼎君就霸占着这些,想要自救。 他们一同往回走,羡泽道:“那你父亲为什么还能一直坐着宫主之位?” 宣衡面色平静:“千鸿宫宫主之印还在他手中,纳载峰又是整个千鸿宫的阵眼灵脉核心,他若是想要闭关百年,也只能如此。” 羡泽以为他这话背后有怨,缓缓地笑了起来:“你就不想成为宫主吗?” 宣衡牵着她走在游廊之中,他在沉默之后很久才开口,却很坚定:“不想。” 羡泽惊讶。 “我只是不想被扔掉,所以才拼命往上挤。”他走在她身前两步,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羡泽有些的疑惑看着他。 羡泽并不觉得与宣衡成婚,给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她只是移居至鸿鹄殿,而且鸿鹄殿又大又高,是她喜欢的华丽建筑,而且她能见到的人全都对她有求必应,羡泽很喜欢这点。 宣衡达成了他所承诺的。 她的燕佩有了几乎和他平级的权限,除了被封锁的纳载峰以外,她到处都出入自如。 宣衡从不过问她去了哪里,也对她偷拿出来研究的任何典籍与宝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羡泽确实找到了很多用上古文字记录的关于龙相关的事情,甚至很多连苍鹭、鸾仙都没有告诉过她。 她才知道每一只龙的诞生,都是汇聚天地灵气化作一颗龙蛋,这枚龙蛋却不能直接破壳,而是要有修为强大的蛟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孵化它。 第206章 有些残忍的幼龙,会在破壳后迅速强大吃掉孵化自己的蛟;有些虚弱的幼龙,却会连破壳的力量都没有,闷死在壳中。 羡泽很好奇,如果她诞生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龙,那她就是最后一枚龙蛋?是谁孵化了她? 从她有意识开始,就是被一群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神鸟们养大,这群家伙笨拙的给她制衣梳发,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如何诞生的。 如果问葛朔,他会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不过最近,葛朔一直在找寻鸾仙重生的诞巢,而且他也一直觉得东海屠魔的事仍有蹊跷,还在追查一些他不肯与她说的线索。 婚礼匆匆一见,羡泽都没来得及与他说起,她碎裂的内丹近些年也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别说修复完整,甚至像是…… 不过对羡泽来说,千鸿宫的居住条件可比之前任何一处都舒服,她果然还是喜欢宫殿喜欢软床,喜欢那些奢靡的物件与照顾,超过任何洞府、帐篷和水畔。 宣衡还不断为她搜寻不知多少奇珍异宝,从各类能修为大增的灵丹,到许许多多她从未见过听过的功法,还有些让她惊奇的法器灵器。 她明知道自己的宝囊都已经不大好使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往里塞。 在她是应龙的时候,这些丹药对她来说还比不上糖丸,但她知道自己内丹恐怕短时间无法恢复,就为自己造出了类似凡人的灵海,这些丹药对她来说就帮得上大忙。 她也不得不承认,千鸿宫是个歇脚的好地方。虽然她能看到千鸿宫弟子们严酷的等级与规矩,隐约察觉到宣衡和那些宗亲们斗争的内幕,但她并不关心,也与她无关。 她只知道这里风景如画,饭菜好吃,灵力充沛。 而且宣衡比她想象中好玩一点。 其实在成婚后的几天,俩人陷入了微妙的尴尬,同在屋内也不怎么聊天,躺尸睡觉,相敬如宾。 羡泽是觉得宣衡有点疯疯癫癫的,万一又做起来发狠了忘情了让她杀了他怎么办?她可不想经历一醒来“老公硬硬的,原来是死了”—— 她心想:等你主动,那我就免责了。就别怪我以后玩得狠了。 宣衡至今不明白成婚当天夜里,羡泽高兴完了为什么又忽然发了脾气,她如今装死睡觉的行为,也自然被他当做了拒绝与不满。 他绝望地想:难不成就因为一次表现不佳,就真的变成有名无实的婚姻了?她就不肯开口再给他一次机会了? 到第四天,她还是裹着衣服面朝里睡去,他本就因为处理事务回来晚了,当宣衡放轻动作摸索着上床时,她似乎没睡着,烦躁的蹬了一下被子。 宣衡屏息小心翼翼躺下,连她的被子也没敢多碰一下,二人这样沉默着,忽然她道:“你好烦人。呼吸声好吵。” 宣衡:“……我已经尽量轻了。” 羡泽:“那也吵死了。我不想跟你一起睡了。”她本来也就没有和其他人共眠的习惯,再加上看到他就莫名一肚子火,羡泽起身,拽着被子就要下床,她穿着束腰薄裙正要跨过。 宣衡忽然坐起来,拦住她道:“那金核呢?你不需要灵力了吗?” 羡泽提裙看了他片刻,忽然坐在他身上,把被子拽开,手放在他胸膛上,毫不客气地运转金核。她咦了一声:“……我以为你这些日子忙着婚礼,都疏于修炼了。” 宣衡对她只吸金核的绝情有些伤心,但还是稳重的摇摇头:“这件事是答应好的,我不会因此懈怠修行。” 他疼得仰头,羡泽注意到他脖颈上的咬痕都快看不到了,低头细细看过去。 他喉结滑动,似乎因为她的靠近而紧张吞咽,羡泽抬起眼睫看他,宣衡半阖着眼睛不说话。 忽然就像是俩人的思绪都汇聚到一点上,在羡泽垂头靠近他的瞬间,他一只手搂住她后颈,仰起头来,咬住彼此。 第109章 她不满于他搂抱的太用力的动作, 一脚踹过去,宣衡却握住她的膝盖,翻身紧紧挤着她, 她后脑差点撞到床柜, 宣衡抬手垫在她后脑。 她在气息交错的吻间仰头看了床柜一眼,呼呼喘息道:“怎么把上头的摆件都拿走了?” “怕掉下来砸到人。”他胸膛起伏,大口呼吸道。 羡泽抱怨:“就该把柜子拿走, 全都弄成软垫。” 宣衡抓着她裙腰系带解不开, 一使劲快把她勒死了, 她恼火的拽他头发, 他还以为是因为柜子的事, 吃痛仰头回答道:“柜子留着也能用来放些东西。” 羡泽眨眨眼:“放什么东西?” 宣衡咽了一下:“我不知道,放你觉得用得上的东西。” 羡泽秒懂。 她本来只是欺负他玩, 却没想到宣衡真不抗拒, 她眯眼道:“你真的懂吗?上哪儿学了什么东西吗?” 宣衡挤着她, 因不得解而眉头苦恼地皱在一起:“呼……只是找到了些书, 我们可以一起习书。” 羡泽笑骂道:“你们凡人真是什么都爱写成书啊,啊——你压到我头发了!笨死了, 我真的会装作玩这些,把你往死里打的!” 他确实有点笨拙。 宣衡这个古板人从开荤就没体会过正常的亲密, 已经被她彻底带偏, 走不回正道了。他对于她的花招,总因为理智与规矩而不自主的抗拒,但他又实在是无法招架她的眼神,极其想成为她最知情知趣的爱人。 只是宣衡从习武到掌握事务,都是起步慢热稳扎稳打的类型,他上手很慢, 一开始总是配合的不好,羡泽笑几下,他总觉得是在嘲笑他,更是羞耻…… 羡泽有时候觉得他很笨蛋,她拍两下他的脸不是羞辱是喜欢,她亲吻他几下是奖赏不是爱意,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甚至说,宣衡很多事跟她的理解都有偏差。 羡泽觉得他们性格并不相合,她不喜欢宣衡很多做派,也乐意于将他气个半死;宣衡却觉得是他们陪伴还不够,是自己忽视了妻子的感受,总想要多和她相处。 天啊,那算个屁的相处,羡泽跟他可没有那么多话说。 就比如,宣衡曾经辟谷多年,并不爱五谷饭食,但因为羡泽对凡间食物很贪嘴,他很乐意于安静的陪她一起用饭。 只是羡泽就很喜欢吃饭的时候聊听到的八卦,或者是刷到的墨经坛。 宣衡竟然会手比在嘴唇上,提醒她吃饭的时候少说话,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他说了几次,羡泽实在忍不了,直接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你这位千鸿叫床王,天天夜里喊的比唱的都响亮,每次快好了就崩溃说胡话,凭什么管我吃饭说话!” 宣衡脸上挂不住:“小点声!你不要胡说,寝不语说的也是睡觉,不是、不是——” 羡泽翻了个白眼:“我就说我就说,要是宣琮在这儿早就跟我聊起来了,明明那么有意思的事,你都笑了还装什么。烦死了,你就是叫床王叫床王!下次给你弄俩啰,你都能在床上升堂叫冤!” 宣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她气的拿筷子的手都在抖,然后一放饭碗,转头就走了。 羡泽以为少宫主这么有骨气,夜里估计不回来住了吧,结果到了天黑,他还是默不作声回来了。 第207章 羡泽以为回来住,应该也不会跟她温存了吧,结果他在床上挺尸半天,装了不到半刻钟的死之后,又将她拽怀里。 他胸膛上还有她前一天咬的牙印,却严肃又恨恨地说,今天坚决不发出一点动静。 嚯,他不说这话,她还没想怎么样。 这会儿露出如此忍辱负重的模样,她自然手痒痒了。 羡泽先是激将的嗤笑道:“你不可能忍得住,昨儿真应该拿尺笛录一下,你就知道自己呼哧乱喘的动静有多响亮。还有你什么胡话——‘会被勒坏的’‘你给我弄断了’之类的。” 她笑着手拍打了一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硬戳戳的,也没看怎么弄断了。顶多就是留了几道肿了的印子,但你不就喜欢疼的感觉吗?” 宣衡倒吸冷气,耳根红透,怒瞪向她,像是在心里暗暗发誓。 但他到了中途还是输了,鬼知道她手里拿的那个皮尺似的东西是什么做的,他身上不是受辱吃痛,而是那种火辣辣的烫痒疼,那一道道下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她还一遍遍强调说什么“少宫主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吧?” 终于,宣衡咬的全是牙印的嘴唇张开,他被她拧腰的动作刺激到皱眉出声。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果然身子一僵,羡泽明明也有几分狼狈,却仰头笑起来:“你真跟被魔道抓了的正派人物似的,坚持了这么久。瞧瞧,都不像样子了,你明天哪怕穿绸衣也要浑身疼痒难受了。” 他气恼愤恨,恨她有意地所作所为,脸上愈发涨红,紧抿着嘴唇,甚至连脸都偏过去不看她一眼。可她笑着笑着,却忽然很欢喜似的在他面颊上亲了几下,甚至亲了他鼻翼上的小痣好几下,宣衡惊喜又困惑—— 不是嘲笑吗? 怎么又好像她心情很好的样子? 羡泽喘息大笑:“你要是能嘴里少说点废话,每天回来这么知情知趣,我能跟你做百年夫妻。” 宣衡脑子里只剩下后边那句“百年夫妻”,他心里狂跳,好多海誓山盟的话几乎都要到嘴边了。但他觉得这些事在于所作所为的忠贞,而不在于言语,他不是甜言蜜语的类型,最后千言万语只汇作了: “手腕疼,你给我解开罢。” 或许因为她这种让他搞不明白的态度,宣衡虽然经常被她气到半死,但又总是被她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陷入完全无力挣扎的被爱与焦虑的漩涡。 就在这从起来就吵吵嚷嚷,到晚上又骂骂咧咧的日子里,床柜的一个个小抽屉,渐渐也都填满了。其中羡泽从自己的宝囊找到的道具不过十分之一,剩下大半都是宣衡不知道怎么寻来的。 宣衡知道她喜欢珠玉金银,千鸿宫也最不缺这些,便时常放在锦缎木盒中送给她。 羡泽第一次收到的那支彩翠花簪就很喜欢,但宣衡回来之后,看她习字写诗时便神色别扭,到了床帐合拢,他忽然问她,为什么不把他给的礼物拿出来。 羡泽皱眉:“至于吗?就送个簪子,我夜里还要戴在头上感谢你啊?小家子气!” 宣衡怔愣:“不是,你没发现盒子有夹层吗?” 羡泽呆住,翻身起来就要去找那锦缎木盒。宣衡则对自己的行为后知后觉,面红耳赤的要夺回木盒,说盒子里什么也没有—— 最终还是羡泽抢过来,打开下头的夹层,就发现一枚法器玉环躺在底部,她捡起来,蹙着眉头:“这什么?没有这么小的手镯,也没有这么大的戒指,法器吗?咦,怎么有点灵力就只是缩小了些……啊!” 她反应过来了。 忍不住抬眼看向宣衡:“咳。这、法器还能这么用。不愧是你们凡人。” 宣衡已经快被蒸熟,他夺过去想摔了,羡泽连忙抱住他:“别呀!让我试试,不好玩再摔——” 事实证明。好玩的并不是东西,是人。 羡泽心满意足地擦干净,放在了最唾手可得的小抽屉里。宣衡那时候都冷汗涔涔,意识迷糊的抱着她,脑袋抵在她怀里,想要得到点她的安抚。 她伸手抚了抚他脸颊,两个人不着急去洗澡,就这么挤在一起,他的头发气息弄痒了她,她便缩着腰笑起来:“宣衡,你有点可爱的。” 宣衡脑袋贴在她小腹上,怔愣的抬起一点脸看她。 这话奇怪又肉麻,宣衡却眼睛一酸。 不知道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宗亲长老,那厌恶失望的父亲,那些讨厌他严苛做派的弟子,听见这话会怎么想。 天底下会拿这么奇怪又充满感情的词形容他的人,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了? 宣衡嘴唇动了动:“……很多人都觉得我很讨厌的。” 他以为她昏了头才说这种话。 可羡泽拨了拨黏在他脸颊鼻翼上的发丝,她也蜷着,两个人像是挤在一起的腰果、豆荚,她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对着比她高大许多的宣衡,还是又笑着说道:“哈,你是挺讨人厌的,但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吧。” 天。 宣衡觉得自己太完蛋了,仅仅是因为这句口吻,他就很想哭。 他就很想说:那就够了,这个词也有值得爱的意思吧,那有一点点就够了。 以前,他总在这个时候后悔与享受,后悔自己在刚刚昏头时狼狈的反应,享受她最放松的温存。 现在他明白了。 他同意这些逐渐加码的行为,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拒绝她之后,看到她的移情别恋,更重要的是他……喜欢。 他喜欢羡泽的注意力与情绪,被他的反应牵动;他喜欢羡泽的热情与好奇,只因为摆弄他而燃起。 每次到最后环节,都恨不得向她自我折辱、甚至主动承认自己喜欢这些,来引起她更动情的话语——他便觉得自己是她欲望的源头,是她激情的烛芯,带来他周身的战栗与狂喜。 宣衡觉得,靠着这种事情升温的感情是不对的。 可他们却真的因此变得更熟悉更亲密。 自那之后,送首饰等于送……,这似乎成了二人之间的某种默契。 在某次冬日年节的时候,他照例还会有所谓的“家宴”,父亲不在,往年都是他和宣琮二人吃饭,如今比往常家宴多了羡泽。 他也送给了她一件吉祥寓意的珊瑚金璎珞,羡泽在饭桌上打开礼盒,对璎珞只是扫一眼,然后就开始抠那个木盒的缝隙。 宣琮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宣衡正去拿了给宣琮的礼物,回头才看见她的动作,急道:“这次没夹层!” 羡泽抬眼看向他,略显失望道:“……哦。” 宣琮目光在这二人之前来回看了看,忽然自嘲的笑了笑,低头去拿酒盏。 宣琮总是碰到二人发生口角,羡泽对上宣衡总是几句就没了耐性,说话也不好听,宣衡又是要面子的性格,好几次被她气到甩袖而去。 他便以为羡泽和兄长确实是硬着头皮做夫妻,感情并不怎么好。 再加上羡泽也照旧来找他,俩人时常饮酒玩闹,聊许多千鸿宫内外发生的事,他看到宣衡每次气得脸色发黑地来寻她,宣琮总觉得她过得或许有些压抑。 几次他在廊庑下远远见到二人,宣衡明明看见了他却装作没见到,只是圈住她,或相拥或亲吻。宣琮都认为兄长是缺什么找补什么的,宣衡必然是没有得到她几分真心,所以才想在外头表演出恩爱模样。 第208章 但宣琮有时候也觉得,羡泽也在外太给他面子了,是顾念他是少宫主吗?为什么他的亲吻,她从来不拒绝?为什么他的搂抱,她也会将脸靠过去几分? 宣琮对自己的定位,是她的知己。 直到这会儿看到俩人之间的互动,宣琮忽然觉得夫妻或许就是不一样的。 如此长久的相处,他们之间必然会建立起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的堡垒。 他应该从羡泽从不对他讲起兄长的事时,就明白了在她心里也是内外有别的。 从成婚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外人。 ……兄长豁出去也赌赢了。 宣琮知道,虽然兄弟二人争锋相对,但从小宣衡对他就不算差,在他自暴自弃后甚至想帮他,对他的胡作非为总是兜底;而宣琮虽然恨不得天天气死他,但也在无数人的撺掇与挑拨下,从来没有害过宣衡,甚至兄弟二人也联手解决过内部的敌人。 但此刻,宣琮真有种要撬进这段关系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再这样看下去,宣衡和她真的就要变成夫妻一体了。 而就在这时候,宣衡朝他举杯道:“不敬你嫂子一杯吗?” 宣琮偏头看向他。 宣衡目光从他双眼落到他手边的杯子上。 宣琮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觉得羡泽顺着宣衡必然是有所求的,他不能让她下不来台。宣琮思索片刻,拿起酒盏,脸上已经笑起来,正要起身抬手敬她—— 羡泽忽然放下筷子跑出去,笑道:“哇!下雪了!” 她在院中环顾四周,四周群山落白更快,夜色中早已是一片雪色,也有雪花飘飘摇摇落下来。 羡泽转头向屋内,这才发现兄弟二人坐在屋内,愣愣的望着她。 宣衡恍惚的看了她半晌,才露出一点笑意,对她摆摆手,让她不必在意,且去玩雪。 他垂头动筷,对宣琮道:“你不打开礼物吗?” 宣琮没有放下酒盏,反倒自己仰头一口饮尽,打开了盒子。 里头是一对耳环,是宣琮最经常佩戴的那种长串玉坠的款式。 而盒子里另一件,是掌管东山别宫的玉印。 宣琮拿起耳环,笑:“哥,送这个有点暧昧了啊。” 宣衡目光落在院中的羡泽身上:“咱们都有喜欢的东西,都有想要的生活。你能无忧无虑的闲散至今,背后也是我在庇护你,你一直都明白。” 宣琮微微抬起眉毛,手指摸了摸耳环的珠子:“……那玉印是什么意思,要赶我走?” 宣衡啜饮了一小口酒:“伽萨教袭击了东山别宫附近的两处地点,杀了三十一名弟子,你一身本事也不能光懒着,我要你亲自去解决这件事。这些弟子被杀也与一些在东山别宫留存下来的麻烦有关,没人比你更适合解决。” 宣琮把玩着那枚玉印的手指顿了顿,看向他:“好。只不过,你成婚之后,对很多事都更势在必得了。” 宣衡看了一眼宣琮脸上如戏子般掩盖真面目的妆容:“我记得父亲闭关后,你自己就开始随心所欲的装扮,对他人眼光也不再在意了。那时候我不理解你,但现在我懂了。我也不那么在意别人眼光,只在意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了。而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 宣琮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拍了拍宣衡的手背:“哥,如果她的身份是我想的那样,那你就是在痴心妄想。我记得小时候看古籍上说过,鸾仙焚火而死之后可在诞巢中重生、忘记一切,而你只会死后化作枯骨。” 宣衡面上一惊,目光如刺望向他。 但又想到或可能是羡泽对他说出了身份,眉头皱了皱,仍是道:“我们是天造的缘,我也不在乎那些,只要长相厮守几十年,也心满意足。” 宣琮眉毛抬了抬,正要抽回手。 宣衡却按住他手背,像是推心置腹般靠近了些,眸中却闪烁着威胁:“你既猜得到她的身份,也该知道,她不懂人间事也是正常。但你不该不懂。若是再让我见到你不躲不避的与她混在一起,我只会扇你。” 宣衡抬起嘴角:“而她也不可能心疼你,她只会故作惊讶的捂着嘴,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 第110章 他说得很对。这像是羡泽的性格。 宣琮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宣衡已然知道了她的本性。前一段时间, 还有几位长老先后惨死,证据全都指向了宣衡,这不是他下手不干净, 而是他有意要替羡泽隐瞒并指向自己。 宣衡什么都知道了。但他们依旧如此和谐地相处在一起…… 宣琮越是心里憋得慌, 越是笑道:“兄长,我听说除了青鸟、苍鹭那样极度忠贞的神鸟,绝大多数神鸟都是享乐爱玩。说不定你这连大房都算不上, 人家在外头还有家, 还有别的好几任丈夫, 你跟我斗又能斗出什么呀?” 这比想象中更戳到宣衡的痛处, 宣衡怒瞪向他, 拿起旁边的酒杯几乎就要泼到他脸上。宣琮就想要这样的闹剧,却看着宣衡用力到发白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宣衡缓缓吐气道:“你知道我是与她是夫妻就好, 跟谁都也与你无关, 你只要恭敬叫嫂嫂便是。” 宣琮看着他故作平静的神色, 转过头去, 果然是羡泽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看他们俩。 宣琮:“怎么了?嫂嫂有事找我们?” 羡泽:“一个人玩雪怪没意思的,陪我呗。”她说这话, 目光在二人脸上游走,最终对宣衡伸出了手。 宣衡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起身走到了院子中, 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院子里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 羡泽忽然笑闹起来,宣衡走动几步,咬牙切齿叫她名字,宣琮在暖阁中侧目看过去,她似乎刚将一团雪塞进了宣衡衣领里。 羡泽也像要叫宣琮过来玩雪, 但宣衡牵住她的手:“说好了要陪我一起写春联的,走吧。” 到宣琮将桌上的酒都独自喝完,脚步有些踉跄出门的时候,侧间偏房的窗子正开着,她拈着笔,将笔杆戳在下巴上思索着,宣衡在身后圈着她,开口提了几个字眼。她眉眼含笑,嘴上虽然似乎在骂他,却落笔成行。 到过几日,宣琮出发准备去往东山别宫前,与宣衡告别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两行对联被装裱后挂在鸿鹄殿内殿门下。 宣琮只是望着那两行字,忽然咧开嘴笑起来,一瞬间头脑清明。 …… “我以为你不会想出来的。”宣衡立在云车的露台上,看着她戴上帷帽。一身宽袖青色长裙,除了是锦缎外罩着云纱,周身没有一点花纹,衬着她腰间玉衡更如草叶露珠一般显眼。 “你羽翼刚刚痊愈,或许可以好好修炼养伤。”宣衡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伸手替她捋平帷帽的轻纱。 初夏时,宣衡从千鸿宫的禁库深处寻来了几本旧典拿给她,羡泽这才发现这书册讲到了夷海之灾前群龙彼此内斗之时,真龙盘踞山顶,以雷电为自己疗伤的故事。 不过其中也说到了当时很多神鸟负伤,衔草食果以疗愈翼伤。 正好千鸿宫雨多雷也不少,她独自离开千鸿宫,尝试吸纳那些白雷恢复伤势,真让她双翼、鳞身恢复了不少,只不过内丹还没有恢复的端倪。 第209章 当时她不告而别,还把尺笛扔在了桌子上不带走,宣衡根本不知她去了何处,甚至觉得她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几天几夜未眠的在屋中等她。 等她回来好似没事人一般,宣衡气得嘴唇发抖,跟她争执起来,最后还说不过她。 她反而扔了茶碗,还气呼呼的埋怨他,道:“你给了我典籍,我找到方法去治愈自己的双翼,还想着回来给你报喜,结果见了你就这幅脸色!我告诉你我不只是这一回要消失,我以后说不定突然办事,又走十天半个月!” 宣衡哪里斗得过她这样不讲理的神仙,气得要死不说话,俩人冷战了两个时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又在洗完澡盯着彼此,眼神在空中打架,然后要撞死彼此似的冲过去,稀里糊涂的啃到一块去。 他头一回用上牙齿,仿佛要把她嘴唇咬出印子来,羡泽气得拽他头发,二人打到气喘吁吁,他总算软化口气,道:“你以后去了哪里,要与我说一声,至少让我知道要等你多久。” 羡泽呼呼道:“我不一定记得。但如果我想让你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会带上尺笛。” 也就是说不想让他知道去哪里的时候,她就会不带尺笛。 宣衡彻底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表面看起来他是已经大权在握的少宫主,但实际上他才是困在这里的笼中鸟,她娇小的身姿从笼条缝隙中挤进来逗弄他,跟他在鸟笼中玩过家家,玩腻了便能转身而去。 而他只能在笼中眼巴巴看着。 只是羡泽恢复羽翼之后,似乎都在潜心修炼研究,宣衡以为她不会愿意来仙门大比这种当年的敌人环绕之地,可她却主动要来。 仙门大比本应十年一次,但由于东海一事之后,各个宗门人才断代,再举办仙门大比,就很容易让外界发现旧一代的中坚陨落,新一代还未成长的青黄不接。 三大宗门便都不提仙门大比一事,仿佛它根本都不存在。 直到这一年,元山书院又旧事重提,许多宗门纷纷响应,这也是宣衡占据千鸿宫核心位置,让卓鼎君逐渐退出历史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会参加。 开春之后,仙门大比正式在汀山举办。此处江河环绕,曾经是一片平坦的高原,但随着夷海之灾,这片如同刀削的高原成为了仅仅比水面高几十米的平原。仙门大比确定后,此处搭建仙门大比的石台会场,周围悬飞或停泊着各大宗门飞舟云车。 宣衡本没有打算和她一起去,毕竟参与仙门大比的许多宗门,都参与过东海屠魔。虽然当时在东海没被杀的人,回来之后也在这几十年内莫名被杀或病死,但她去也有些危险—— 但羡泽决意要去,他知道他是拦不住的。 羡泽虽说双翼受损不能飞行,但她毕竟是仙体,还学会了许多千鸿宫的功法,也早就会御剑飞行,她一直以来自由出入千鸿宫,如果宣衡不带着她一起去,她也必然会出现在仙门大比的会场上。 那何必呢。 此刻羡泽说要做少夫人打扮,跟在他身侧去凑凑热闹,宣衡皱眉道:“你不会喜欢闹腾的,不如你在云车中多歇一歇。” 羡泽头发挽作妇人髻,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帷帽轻纱遮掩住她的面容,只依稀能看见她红唇弯起:“昨日我站在这里多看了一会儿,你便问我认不认识垂云君。难不成着垂云君是什么样的美人,怕我被迷了心窍?” 宣衡看向云层下方的仙门大比会场,片刻后转过头来:“什么美人,不过是个曾经化神期的半残罢了。” 昨日,她起来之后不过是在露台上看着仙门大比第一天的各个门派登场,他便追问她是不是在看垂云君。 羡泽装作不认识,心里却疑问:他怎么知道她认识垂云君? 羡泽依稀感觉到:他知道她杀了那些长老,知道她前来千鸿宫目的不纯,但他也很愿意装傻,很愿意盲目的栽进来。 宣衡只是劝了一句,她脸上就露出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扒光了所有衣服都烧了让你也去不成”的模样。 宣衡叹口气走进屋内,抱起架子上的沃舟琴,羡泽放下帷帽的轻纱,伸手道:“我给你抱着琴吧。你不是在外头都要扮演威严的少宫主吗?” 宣衡眉头皱起来:“你有什么话直说,不要说这些怪话,是不是又想骂我?” 羡泽咬牙:“我哪里骂你了!对你好点你也不知道,我就想越隐形越好,抱着琴跟在你旁边,不是显得像个百依百顺的妻嘛,快给我!” 宣衡本想说不用,但奈何她执意如此,掰开他手指头把琴夺过去,抱在怀里,白皙手指隔着缎面的琴罩,差点抠着琴弦,宣衡给她挪了挪手的位置。 羡泽被他挪着手指的时候,忽然问道:“那你母亲会不会也来参加仙门大比呀?她不是元山书院的九势护法吗?” 宣衡也有些迟疑:“不会吧,父亲说她闭关多年。” 羡泽:“那你也不知道她究竟在何处闭关呀,而且哪怕元婴期也不过两百多年元寿,你都这么大了,她要是从你小时候就开始闭关,那都快闭关了几十年了吧,小半辈子都在闭关有什么意思呀?” 宣衡其实也思索过这个问题,但他此刻也答不上来,父亲甚至没跟他提及过母亲的全名…… 羡泽却高兴道:“要是你母亲也去了仙门大比,肯定会知道咱俩成婚了,说不定还能碰上面,你要怎么介绍我?可不许说我真身!” 她口气这么轻快,宣衡也忍不住往好的方向去想,若是真的有一场偶遇,他一定要牵着羡泽与母亲聊聊天,问她洞府何处,二人以后年节也要多去拜访她—— 快出门的时候,宣衡有些不适应。 他头一回是自己空着手,羡泽抱着东西,甚至还娴雅沉静的垂首,小碎步跟在他身后半步。宣衡两只手不适应的攥了攥,忍不住转头看她:“……沉不沉,要不还是我拿着吧。” 羡泽在帷帽下瞪着他,腾出一只手,拍在他屁股上:“快点走了!” 宣衡握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在仙门大比上,可不要做这种举动!” 千鸿宫少宫主成婚的事情,一直也不算个秘密。 宗门内弟子从未见过,也多有传闻,传到墨经坛上更是有千百种说法。有人说是世外高手,有人说只是貌美侍女,有人说是什么奉子成婚,有人说是卓鼎君要求他联姻后才能继位。 还有人说宣衡根本没有成婚—— 宣衡玉冠青袍,冷淡严肃走在前头,而一位神秘女子头戴帷帽,微微垂头跟在他身后。她挽妇人发髻,青裙如烟雨蒙蒙,抱着他的沃舟琴。 琴罩络穗摇摆,宽袖兜满轻风,而她腰间挂着的玉衡,正是少宫主的信物,身份不言而喻。 此次仙门大会上诸多宗门都瞧见二人身影,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交头接耳起来,连千鸿宫自己的长老弟子也几乎没见过少夫人的真身,几乎无数双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 轻纱帷帽笼罩住那神秘女人看轮廓也极美的五官,而她好似不在意周遭,只有倾慕的目光落在宣衡的身后。 宣衡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脸去,似新婚柔情一般凑在她耳边喁喁道:“……不只是手,你也注意注意眼神,能不能别这么看我了,这是出门在外!” 第210章 羡泽轻笑,柔情万千地靠近,低声道:“抱歉,我不应该出门的时候拍你屁股的。我忘了昨天……肿了吧。啊,仙门大比要坐大半天呢,你不会坐不住吧。” 宣衡咬牙:“没肿。我也不疼。” 羡泽恍然大悟:“那看来你的极限比我想象要高很多。” 外界瞧着二人喁喁交谈,料想也只是俊男美女,恩爱夫妻,除了些好奇心重的年轻孩子,大多人的注意力便没有太放在这位少夫人身上了。 羡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千鸿宫毕竟是三大宗门之一,在仙门大比之中所占据的席位也相当多。千鸿宫也在宽阶看台上,设置钟鼓乐器、青幔遮顶,其中正中有多处筵席和帷幕分隔开的坐席,宣衡与羡泽二人正要落座其中,却瞧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拈着瓷壶倒茶。 羡泽惊讶道:“宣琮!” 宣琮回过头来,他稍稍瘦了些,眼中含笑,看了宣衡冰冷的目光一眼,才起身笑道:“嫂嫂。没想到我直接从东山来了吧。” 羡泽问了他几句东山别院和伽萨教的事,宣衡竟然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羡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明心宗的位置,就在千鸿宫的斜对面。 相比于千鸿宫三百余个坐席,明心宗在这次仙门大比只有十个左右的坐席。 头顶撑了一把凡间的油布大伞,连门派的幡旗都没有,唯有一块木牌立着,甚至有些散修的座位看起来都比他们有排场。而那位被人以为早就死了的垂云君正坐在阴影中,旧衣散发,垂眸巍然不动。 这还是时隔这么多年,羡泽头一回在日光中看清他。 宣衡转过头来,和羡泽四目相对。 她嘴唇一弯:“也没有那么美人。” 只是很快,宣衡就后悔带羡泽前来仙门大比了。 他万没有想到,元山书院新任院主丁安歌,竟然在众人面前倡议,将此次仙门大比获胜的奖励,定为了东海沿岸的那一大片荒地。 第111章 宣衡听到的第一反应是忍不住侧目看了眼羡泽的反应。 帷帽遮住她的面容, 一切都看不清楚,她像是没听到一般平静,甚至转头让宣琮再给她满上新茶。 东海虽灵力丰沛, 但在当年东海屠魔时, 便被伽萨教血洗过。多年来各个宗门虽然隐瞒东海的事,但却已然对真龙心生恐惧,生怕落脚东海周遭会被未死的真龙报复, 周边基本只有一些凡人城镇。 而对于当今天下的格局而言, 夷海之灾后的土地本就狭小碎块, 各大小宗门都已经将南北瓜分的差不多, 剩下既有灵脉又空闲的地块确实不多了。 若是大宗门得到东海便能建立分舵别宫, 壮大势力,小宗门则可当众确立了属地, 站稳脚跟。 只是他心里憋火。 当年的事没完, 现在才过了多久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敢染指东海那片地方了! 宣衡决不能同意这个提议, 却没想到最先站出来的人不是他。 元山书院那边刚刚开口说“诸位意下如何”,钟以岫便立刻起身开口道:“不可!” 元山书院也想到了会有人反对, 但没想过会是犄角旮旯里的小门派,院主丁安歌想要忽视, 但很多人已经惊呼出口:“是垂云君!不是都说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吗?” “天, 但看他似乎也不是很好的样子,是受了重伤吗?” “这可是活着的为数不多的化神期了吧……” 丁安歌也不好再忽略钟以岫,偏头道:“垂云君为何这么说?” 钟以岫微微启唇,却在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下沉默了,手指捏紧衣袖。 羡泽轻笑一声。 宣衡听不出她这声莫名的笑背后的意味,心也提起来:难不成钟以岫想揭开当年的事?如今这个情况下, 他说也不会有人信的,反而会让明心宗无法立足! 钟以岫却只是目光扫视一圈之后垂下眼睛,更让场上为数不多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心里突突乱跳,但他半晌后只是轻声道:“东海沿岸,不属于你们。” 还是他身边的明心宗宗主钟霄更通人情事理,起身替他说话:“往年从未有过以地域为奖励,在仙门大比上确立地块从属之事,这并不是个好头。这次分割了东海沿岸,下次会不会是分割某些实力不佳的小宗门世代生活的宝地?” 这瘦小的女人倒是聪明,四两拨千斤的引起周围其他中小宗门的恐慌与反对。 只可惜她还是不太懂三大宗门长年的倨傲,元山书院的心思说不定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而且他们也不在乎那些挥挥手就会消失的小宗门怎么想。 丁安歌正要开口,宣衡觉得是时候自己添把火了,起身道:“正值伽萨教肆虐之时,将东海那处曾经有诸多宗门与伽萨教血战的土地作为奖励,元山书院难不成是希望谁接手后,就成为进攻西狄的号召者?” 果然这话说出口之后,所有人都将话题转向了伽萨教的问题,特别是三大宗门深受其扰—— 宣衡给东海沿岸赋予了这样的意义,仿佛就变成谁赢了谁就变成天下仙门之首一般。 丁安歌看局势不对,将目光投向了他身旁一位肌肤黝黑的师妹,那师妹坐姿狂放,手指把玩着水果,环顾四周,对他耳语片刻,如同军师。 果然,元山书院也没有能赢下仙门大比的把握,丁安歌只好退了半步,说什么等比出结果再从长计议,他们只是希望东海宝地不要被这么空着。 钟以岫嘴唇抿紧,对此事展露出坚决的反对,他还想改口,钟霄攥住他衣袖摇摇头,钟以岫垂下眼睛不再说话了。 到各方选派弟子、比试开始的时候,元山书院那边也有人过来,说宗主丁安歌与宣衡有些要事想要商议。宣衡看了一眼羡泽,她正在跟宣琮玩叶子牌,仿佛完全没听到东海的事情。 他走过去握了握羡泽的手,耳语几句,羡泽晃了几下他的手指笑道:“那我要坐你的位置看他们比。” 宣衡点头:“当然可以。累了就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就使唤宣琮吧。我尽快回来。” 可是等宣衡几个时辰之后回来时,羡泽却不见踪影,只有宣琮懒懒靠着椅子,膝头放着沃舟琴。 “羡泽去哪里了?”宣衡心中一跳。 宣琮笑道:“她说要去找你了,你没见到。少来这个脸色,我还能拦得住她吗?” 在仙门大比的会场,她竟然到处乱跑,万一被人发现身份—— 宣衡刚要拿出尺笛,宣琮却从琴罩下头取出她绑着红络的尺笛:“她压根没带。唔,估计是见老情人了?” 宣琮本来只是开玩笑,宣衡却盯着尺笛,脸色有些难看,他猛地转过头去,就瞧见明心宗的坐席处,垂云君的位置也是空着的。 仙门大比会场外。 临时搭建的廊道鲜有人经过,在廊道旁的树荫下,羡泽激动的抓着男人的手,几乎要跳起来,帷帽轻纱飞扬:“葛朔,你真的找到他了?!” 男人竹笠下的面庞忍不住弯起嘴角:“哟,田鸡下锅了,蹦这么高呢。” 羡泽伸手就去戳他肋下:“你又嘴这么毒。他现在还是一枚蛋吗?你没带过来吗?多大的蛋呀!” 第211章 葛朔比划了一下盆的形状:“感觉要是做蛋羹,估计要这么大的盆。哎!别踹我,真是待遇不一样啊,对我这跑腿的人就是又戳又踹,对自己的老情人回来了就是又蹦又跳。”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你这话说的可不公平,也不想想我找你花了多少功夫,你的伤是怎么治好的。” 葛朔也就嘴上说说,笑道:“我记得呢,回头我打算在后背上纹一条龙,脑袋在脖子这儿,尾巴到屁股那儿,占满我后背,来报答你的恩情。” 羡泽指着他:“你回头要是不纹身,我给你画一个!” 她又道:“那华粼是蛋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孵化破壳?” 葛朔摇摇头:“不大清楚。” 羡泽咧嘴笑:“你要不要亲自孵他。” 葛朔倏地瞪大眼睛:“你好歹毒的想法!” 羡泽晃着他的手:“那怎么了,我都是你孵的,这事还是姑获跟我说的呢。” 葛朔听到这个,厚脸皮终于挂不住了,偏头道:“不算,你那时候壳上都已经裂了,只是你出不来。再说那时候我还小,被他们怂恿着孵蛋,差点一下把龙蛋坐裂了。你再说,我就要提醒你把自己打个结,结果闪到腰的事——” 羡泽恨不得把手塞到他嘴里:“你再讲,我把你剩的那几根毛都拔了!” 俩人大笑,但笑声也都慢慢收住了,毕竟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羡泽轻笑几声后,道:“他们说,真龙没有蛟的孵化无法破壳,你真的没有见过孵化我的蛟吗?” 葛朔摇摇头:“当时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枚孤零零的龙蛋,被放在水边的石头上。” 羡泽沉默思索了好半晌,还是放弃了这个问题:“之前西狄现身的魔,又找不到线索了是吗?” 羡泽在水下十年,听钟以岫提起过,包括他在内的修仙界多人曾经追杀过身形狭长似龙的魔,它为祸一方,吞噬下许多修仙者与凡人,这场屠魔才能被广泛的发起。 而当时不但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她准备现身的时间,甚至了解她的弱点。 她这些年来,一直怀疑魔域中有人始终盯着她,她也怀疑当年身边有人背叛了她。 羡泽觉得很可悲。东海屠魔后,她甚至还怀疑过苍鹭。而现在她又忍不住怀疑到鸾鸟身上。 “你说……华粼重生后的蛋,会有问题吗?” 葛朔其实也抱有类似的疑虑,他明白她的意思,他道:“我知道你的怀疑,但他看起来气息纯正,而且确实是鸾鸟。” 羡泽扯了扯嘴角:“如果有问题,也会在孵化那一刻显露,我们也能杀了他。或者说我们可以养大他,控制他。” 葛朔沉默且惊讶的望着她,半晌道:“……你长大了。” 羡泽耸肩:“怎么,觉得我变狠了。害怕吗?” 葛朔忍不住伸手,粗粝手指轻抚过她眼窝下的肌肤,摇摇头道:“你肯定哭过。” 羡泽表情一瞬间别扭混杂,嘴上想得意地说自己没有,眼睛却又忍不住泛起湿润,她眉头蹙起,嘴巴骂道:“你放屁。” 葛朔笑:“哈,这么臭还栽赃别人。” 羡泽刚要跟她斗嘴,却发现他嘴角笑着,眼眶里却也噙着一点水光。 他却很快别过头去,压低了竹笠。 几百年玩闹的青梅竹马,几十年以为彼此死掉的别离,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羡泽很想伸出手紧紧抱住他,比抱宣衡的时候更紧更用力,像是俩人的心都隔着胸膛贴在一起那般。 但她觉得葛朔或许不愿意让她跨过那道线,他待她总是如兄长如挚友,当年他们也有过些不愉快—— 两个人只是面对面站着。 葛朔握着她的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的指腹,轻声道:“华粼哪怕破壳重生,也不会记得过去的事情,你知道吧?” 羡泽知道他的意思。 曾经陪伴她多年的情人,终究是不在了。 羡泽点点头:“嗯,我明白。”她又咧嘴笑:“华粼要是这会儿还在,怕不是要把宣衡的衣服给撕烂了把他踹到台子下面去。” 葛朔嘴角抽动一下:“我愿意替他干这件事。说到底,真的有必要跟姓宣的拉扯这么久吗?” 羡泽笑:“我也过几年骄奢淫逸的好日子,不行吗?不过也差不多到头了,我看书看的眼睛都要花了,已经习得了十数种上古功法,不但用普通的雷电痊愈了些皮肉伤,双翼已然恢复。对于卓鼎君设下的结界,我也已经找到了解法。” 而且,有了她今天的铺垫,宣衡与元山书院当面对谈时必然要打探他母亲的事。 他一定能听到某些她早就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葛朔惊愕:“你竟然解开了。上次去千鸿宫我路过纳载峰,阵术古老陌生,我根本看不出来阵眼所在何处——” 羡泽只是眉梢露出一丝得意,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背着手道:“我这边你不用管。至于东海的事情,你去办吧,这件事不必搞得太大,他们本就人心惶惶,做几场乱,四两拨千斤即可。” 葛朔本想点头,但又忍不住模仿她背着手,捏着嗓子道:“对,四两拨千斤即可。” 羡泽瞪大眼睛,葛朔忍不住大笑起来:“看你说话这么正经,我好想笑。怎么还恼羞成怒打我,是是是、我这就去办,尊上、陛下!” 羡泽气得摘掉他斗笠,跳起来往他铁簪素髻的脑袋上锤了好几下,葛朔躲了几下,却又转身握住她手腕,笑道:“把我斗笠拿回来,你不知道我这人间身份结了多少仇,要是有人认出来我就只能走了。” 羡泽笑道:“那你就只能跟我隐居一方,天天被我气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葛朔将斗笠拿回来,扣回头顶,系上破布绳:“那你可过不上骄奢的好日子了。” 随着斗笠而来的还有她一双手。她掌心柔嫩,毕竟真龙不需要手握刀剑。 羡泽指腹按在了他下巴处。葛朔心里一颤,就听见她笑嘻嘻道:“骄奢不行淫逸说不定还可以。葛朔,你也不刮刮胡子,扎死了。” 他心里的颤抖很快压下去,他心知肚明,这家伙四处散发魅力,说话惹人遐想的毛病又犯了。 葛朔有些无奈地拽掉她的手:“你再乱摸,我下次就蓄须。” 羡泽甩手:“好吧,我回去了,估计宣衡也快回去了。” 葛朔却不着急:“让他等着就是。” 羡泽拖着他走出院落,葛朔压低斗笠,只是握着她手腕仍然不舍得放手。 却没想到走出这道廊庑,竟然瞧见了熟人。 钟以岫与明心宗那位女宗主钟霄,正立在廊边松柏下低声交谈。钟霄有些语重心长的说着什么,钟以岫手搭在树干上,垂头思索。 钟霄抬起眼来,看见廊庑上经过的二人。 那帷帽青裙,丰腴优雅的女人,正是一进场时引来许多人侧目的千鸿宫少夫人。而她身边的男人竹笠压低,粗布衣衫,身负几把刀剑,显然并不是少宫主,但男人仍是牵着她的手腕,二人伴游廊下。 看帷帽的角度,少夫人显然往这边望过来,钟霄无意打探其他人的隐私,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好微微颔首。 第212章 而少夫人也坦坦荡荡,对她点头致意。而那陌生男人竟然从牵着手腕,变作手指往下握住了她指尖,也朝着这边看来。 只是二人的目光竟然都落在了背对着沉思的钟以岫身上。 第112章 钟霄以为他们也是对传闻中早已死去的垂云君感兴趣, 也拽了拽钟以岫的衣袖,想要让他转身打个招呼。 而少夫人已经收回目光,身影消失在回廊处了。 钟以岫还在思索着如何阻止他们进入东海, 此刻才慢吞吞回过神来, 道:“怎么了?” 钟霄觉得这种男女私情的八卦也没必要传出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刚刚有人路过打个招呼。” 走出去十几步, 葛朔皱眉道:“你一瓣内丹还在体内运转, 不如此时杀了他, 让他们仙门之间大乱。” 羡泽思索片刻:“不着急, 我现在还没找回修复内丹的办法, 拿回来也没用。”化神期真是不一样,她的金核如此这般压榨他的灵力, 他竟然还能气色尚可, 行动自如, 甚至能在仙门大比中出手。 这跟她想的可不一样, 她有必要调整一下金核,压榨更多他的灵力—— 葛朔挑眉:“白璧微瑕, 你不舍得杀他。玩了十年没玩腻吗?” 羡泽笑:“白璧微瑕?那叫石头全瑕。如若有朝一日,我真能长成为真正的应龙, 能够真正掌控天雷与水泽, 我总需要一个化神期的修仙者。” 而且之前在西狄,那个“魔”找到了弓筵月,她怀疑原因是否是金核,如果这样的话,“魔”下一步是不是会找上宣衡或者钟以岫? 她既然这么说,葛朔也懂了, 不再多言。 葛朔低声道:“会有那一天的。” 羡泽:“我知道。” 但她自信背后,也有隐忧,她破碎的内丹状况不大好,甚至她感觉到自己体内有控制不住的多疑、偏执与……魔气。 可若是对葛朔提起,他不知该有多么担忧…… …… 羡泽没有回到看台上,她听说宣衡作为三大宗门之一的掌权人,还要主持后半场比试,便径直回了云车。 她摘下帷帽懒懒坐在阳台上喝茶的时候,却没想到早早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这屋里能随意推门进来的没有别人,她朝后仰着身子看去,竟是宣衡提前回来了。 他垂着头,神色莫辨,永远笔直的肩膀脊梁,像是难以负重般微弯着,合上门的动作有些迟缓—— 羡泽穿上鞋子,起身道:“宣衡!” 宣衡猛地抬起眼来,恍惚道:“你回来了。之前去哪里了?我去找你也没有找到……” 羡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道:“我坐不住就想去逛逛,你怎么了吗?” 宣衡摇头。 羡泽观察着他,心中了然,面色如常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听着比试尚未结束,以为你肯定也会在场中……” 宣衡忽然从她身后抱住她,如大厦将倾般脊背弯折下来,全部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脑袋埋进她颈窝中。 羡泽抓住桌边才能撑着他的身体,她笑起来:“哎我发现凑凑热闹一开始还行,到后来看那么多人真的累啊。你也受不了想回来歇歇吧——” 她说到一般,就感觉到颈窝里几点温热的液体。 羡泽惊讶:“你哭了?” 宣衡不说话,只是靠着她。羡泽握着他胳膊,像是背着一只大熊一样,将他往卧室拖去,门扉掩盖,屋内昏暗,他一点哭声都没有,但羡泽却能感觉到湿痕更扩大了几分。 好半晌之后,羡泽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我要杀了他。” 羡泽偏头,脸颊压在他发顶,轻声道:“杀了谁?” 宣衡没有回答,在四下无人的屋内,他微微抬起脸望着她。 羡泽头一遭见到他面上如此晦暗的神情。 “……你还记得我们成婚时候那支朱笔吗?”他像是一下子虚弱下去,下巴搁在她肩上轻声道。 “嗯。你说是你母亲来东山别宫看你的时候,赠给你的。” 宣衡惨笑了一下:“那天好像是我的诞日。她是夜里来的,我都没怎么看清她的脸,就记得风尘仆仆的女人闯进来之后,借着月光满屋子一个个看那些孩子的脸,直到看见我脸上的痣。” “她一身杀气与血腥味,说是我母亲,问我要不要跟她走。我从未见过母亲,也害怕了,再加之东山别宫管教极严,偷跑之后我说不定会被责打禁闭数十日,便摇头说我不想走。” “她很气恼,似乎骂了我一句,又问我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说我叫十四。她听见了之后又哭又笑,说想要给我取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急匆匆离开,临走前只将朱笔给我,说她日后再来。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直到过了好几个月之后,父、卓鼎君好似修炼出岔子,内伤初愈,来到东山别宫与我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我的课业。又让我将朱笔拿出来给他看看。” “我很害怕,总觉得这东西我不应该拿,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没收,反而让我好好努力。” “之后再听说母亲的事,就是我被赐名又来到千鸿宫的那天,他告诉我,母亲是元山书院九势护法,如今长年在外清修闭关,我若好好表现,母亲会再来看我。若我能继任,母亲也会参加典仪。” 宣衡的声音渐渐平静,像是萦绕在他们二人头顶,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指:“我想着……我们已然成婚,这件事该让母亲知晓,再加上哪怕父亲出关,我也有把握能掌控千鸿宫,便与元山书院那边打探提起此事。” 便是今日会面之时,他与元山书院新一任宗主丁安歌提起此事。 丁安歌十分惊讶,半晌后才大笑着告诉他:上一代虽然已约定对此事三缄其口,但他如今继位,很看不惯上一代的做派,很想将这件事的真相说出口,问宣衡要不要听。 宣衡怎么可能拒绝,只是从丁安歌幸灾乐祸到怜悯的表情上,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妙。 他今日听到的是另一番故事。 “我方才知道……在我拿到朱笔那天,母亲已经被他杀了!许多年前,我母亲算是元山书院的书修中佼佼天才,名为夏时宜。母亲家贫出身,胜欲极强,希望能够修为境界超越他人。卓鼎君又当时颇负盛名,便诱骗身为护法的母亲,与他共修功法,服饮丹药……” 夏时宜与卓鼎君相识后,修为也突飞猛进,但很快便发现自己怀孕。修仙之人生育极少,夏时宜以为是奇迹诞生,再加之卓鼎君当时风头无两,又说等孩子诞下后结为道侣,她终是犹豫许久生下这个孩子。 但当孩子出生之后,卓鼎君发现“天才父母”生下的孩子却根骨平凡,当场翻脸,将身体虚弱的夏时宜逐出去。她这才得知,在宣衡这个孩子出生之前,卓鼎君已经有十三个孩子! 修仙之人虽有情种,但大部分人还是对生育毫无兴趣,卓鼎君只能诱骗凡人或低修为的女修生下孩子。可让他失望的是,这些孩子大多根骨平凡,他便以为找一位天才女修便可生出天之骄子,而夏时宜所服丹药也大多为此目的。 第213章 只可惜孩子也是个庸才。 从二人同居的洞府被赶走的夏时宜,只得回到元山书院。 而她师长是个严厉守旧之人,虽未将她驱逐,但认为她心性浮躁才有想靠着双修一步登天之举,落入了卓鼎君的陷阱,对她也很是失望。她师长要求她只当此事是一桩磨难,闭关修炼忘记前尘。 可夏时宜在元山书院地位虽在,名声却一落千丈,她怀恨在心,便闭关苦练想要夺子杀夫。 “恐怕是她修炼多年后,才来到东山别宫,才发现这里有几十个孩子,她好不容易找到我,可我……可我当时竟没有跟她走!应当是在她离开别宫之时,卓鼎君赶来,二人相遇发生口角,她激愤出言,当时便被打死。而她也是修炼多年的天才,临死前也伤及卓鼎君的灵海经脉,将他打成了半残——” 可夏时宜的师长虽然对她很失望,却并不是不管她,发现她失踪之后便立刻追查到了千鸿宫来。 这件事差点闹大,而且当时事关卓鼎君获封君号,元山书院当时的宗主,也就是丁安歌的师父,最终决定狠狠宰了富庶的千鸿宫一波,息事宁人。而夏时宜的师长绝不肯接受,直接从元山书院叛出离开…… “因此,连母亲那一派系师门的名字,都从元山书院的经传记档中删除了。而我甚至不知道,不知道这支朱笔,是母亲的遗物!” 羡泽抚了抚他面颊,她并不吃惊。 当时她听到宣衡讲到那几十个孩子的东山别宫,就觉得不对劲,也是为了溯源卓鼎君的所作所为,她委托玄龟细细追查此事,果然查出来不对劲。 本来这个秘密随着元山书院的上一任宗主被她在东海杀死,就烟消云散了,但她从看到宣衡在婚礼上拿出朱笔,就有意将这些事的挑到了现任宗主丁安歌面前。 果不其然,成婚且主持千鸿宫的宣衡,一定会在这个时点想要见到自己的母亲。而元山书院和千鸿宫针锋相对,宣衡在仙门大比前两日隐隐有青年才俊之首的风头,丁安歌性格看起来轻浮躁动,自然会将此事说出来刺激宣衡。 这样,父子之间,恐怕再无一点共处的可能了。 羡泽明明早就知道,此刻却握着他的手道:“这也都是元山书院的一面之词,未必全是真的。” 宣衡却缓缓摇头,惨笑道:“你知道这件事,是谁替我佐证的?是宣琮。” “我毕竟见过母亲一面,心里有了希望,再加上他才情、处境都比我好很多,年幼时也总在他面前提起母亲总会来见我。宣琮心中便一直满含羡慕与嫉妒,因此他不但想证明自己比我强,也想找到自己的母亲。” “卓鼎君闭关后,宣琮代管过一阵子东山别宫的事务,很多人都以为,他是要联合那些兄弟来针对我,但实际上,他是想从东山别宫溯源,找到他母亲。” 其实等宣琮做了青鸟使、卓鼎君又闭关管不了之后,对宣琮而言溯源并不算太难了。 他母亲只是一位刚刚拜入千鸿宫的女修,根骨平平,容姿娇美,修为不过结晶期。生下宣琮后,卓鼎君发现宣琮天赋异禀,狂喜将宣琮接到身边来抚养,但这时候母亲的身份又不够用了,卓鼎君便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了。 宣琮当时查到这里,心里很高兴,他觉得找到母亲也不是难事,却没想到追溯下去…… “你知道吗?我母亲被卓鼎君杀之前说的话,是他告诉我的。说是东山别宫的老仆听见了。” “她说:你看看那些孩子,一个个相互之间都没什么相像,那是你的孩子吗?替别人养了一堆孩子,还觉得养的是千鸿宫的未来!” 卓鼎君顿时疑心大作,越看这些孩子的脸越觉得不对劲,他几乎发狂,回头去查,果然发现那东山别宫中,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三个! 其中就有宣衡。而除了宣衡以外,另两人根骨更差。其余三四十个孩子,全都父母不同,跟他毫无关系…… 原来是这些凡人、女修发现无法怀孕,但又怕卓鼎君翻脸不做人把她们杀了,再加之都豁出去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几乎个个都在彼此相互知情的情况下,与其他跟千鸿宫无关的男人借种生下孩子。 这些东山别宫的孩子,甚至父亲可能是铁匠、厨工或是什么新入门的小弟子,早已不可追溯。 最让卓鼎君疯狂的是,他认为最继承了他天赋的宣琮,竟跟他毫无血缘关系! 卓鼎君当时查处此事,再看到略显病弱的宣琮被人簇拥着,甚至许多人都认为他必然是未来的少宫主,他真的想亲手杀了宣琮。 但卓鼎君已经没什么选择了。宣琮已经在千鸿宫为人所知,而他多年无所出,也自知恐怕是丧失生育能力。 宣琮再一死,他手边没有一个天资聪颖的继承人,外界才会看扁了千鸿宫。 最终,卓鼎君决定将自己血脉的三个孩子中,课业最好而且看起来有些希望的宣衡,带入了千鸿宫。但因为与他母亲的旧仇,以及卓鼎君当年仍然半废的修为,他对于这个孩子总有怨恨不甘。 而他看似宠溺宣琮,则是希望宣琮能激发宣衡成长。 如果宣衡能够独当一面,他就打算到时候将宣琮秘密处死,或者是让宣衡下手杀死弟弟,只留一个孩子。 而宣琮年少时最不可理解的,就是父亲为何明明待自己态度不错,他也处处比兄长聪颖要强,怎么到最后却选了兄长来承担这些大事! 这些事羡泽还是第一次得知,她惊愕道:“那宣琮的母亲呢?” 第113章 宣衡垂眼道:“……被杀了。在我母亲一语道破此事之后, 卓鼎君把不能杀了宣琮的怨恨,全都宣泄在他母亲身上。他追溯到他母亲的隐居地,将当时已经再婚嫁给凡人的她给杀了。” “甚至宣琮至今也只知道母亲隐居的化名, 连真名都找不到。不只是他, 他发现几乎那些东山别宫孩子的母亲们,只要能追踪溯源的,大半都遭到了他的报复。” 怪不得宣琮忽然自暴自弃, 游乐玩闹, 对权欲也毫不上心。 这千鸿宫的一切, 恐怕已然让他觉得恶心。 “宣琮说他好几次想对我说出真相, 问我何时去见自己的母亲。看我总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还没有继任宫主之位,怕让严苛的母亲失望, 他就觉得我很可笑, 而他恨恨的想让我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为自己的杀母仇人建功立业。” “宣琮说他曾长年在纳载峰周围环绕, 想杀了父亲,却解不开那结界阵法, 无从下手;他说他曾经想毁了一切或离开这里,却不明白从出生到名姓都挂在千鸿宫的自己, 离开之后会变成谁。” 可宣琮也明白, 兄长明知他是少宫主之位的竞争者,却始终不舍得对他下手。在他胡作非为,放浪形骸的时候,宣衡甚至看似厌恶实则也包容他在丹洇坡的一片天地。 他就知道,宣衡像他一样迷茫孤单。 除了这个被赐予的毫无意义的名字,他们好似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连接, 毫无血缘的兄弟,但却成为天底下为数不多相同处境的人。 抛下千鸿宫,那就真的不知来处,不知去途了。 第214章 宣衡轻声道:“父亲闭关后没多久,宣琮就自作主张遣散东山别宫的众多‘兄弟’,只是有些人还不愿意走,甚至在去年勾连千鸿宫内的某些宗亲长老,我才派他去东山别宫处理这些事。” “有几个连自己生母被杀都不知,嚷嚷着什么千鸿宫也有他的一半,宣琮说驱逐不过就杀鸡儆猴了几个,剩下的都吓跑了。” “现在东山别宫没有什么人了。他说他那时候才知道,我在来千鸿宫之前,睡那样的长条炕破屋子,别宫里到现在还留存着责罚我们的用具,还有禁闭的小屋。” “宣琮说他打算把那些旧屋子都拆了,种了许多灵草与花卉,或许过几年会开得很漂亮。” 宣衡垂着眼睛,面上只有迷惘。 羡泽却听到了不对劲的细节。 “卓鼎君不是被你母亲打到半残吗?可是他后来又恢复了吧,是如何恢复的?” 宣衡皱起眉头:“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在我成为少宫主之后几年。因为我记得那时候他身子不好,我又已经确认继位,很多长老都在盼着他死,他当时极度焦躁……直到某一段时间,他说自己闭关后经脉痊愈,更胜壮年。” 突然好了吗? 羡泽眯起眼睛,思索片刻没有继续问,只是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宣衡目光沉思片刻,道:“我没想好。” 不。他想好了,只不过他只想好了第一步而已。 羡泽安慰道:“会很快达成的。” 宣衡目光慢慢落在她面容上,羡泽的体温让他慢慢缓过神来。 他手臂圈紧她的腰:“很恶心吧。若不是还有你陪着,还想着那有我们的家,我甚至都不想回去。” 羡泽没有接话。 他将脸枕在她肩膀上,看着她面颊的弧度,道:“羡泽。我不想回去。” 他多希望羡泽说一句: 那我们就不回去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可羡泽转过脸来,轻声道:“……总要回去的啊。还是说你不想做少宫主了?” 宣衡闭上眼睛,他听懂了她背后的意味,心中泛起苦涩。不做少宫主,他是什么呢? 连羡泽都不会需要那个不是少宫主的宣衡。 他将脑袋深深埋在她颈窝,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痴迷于总被她这样那样的对待,亲吻之间,窒息至极,这是她目的以外的乐趣,是他剥去外壳真正存在的时刻。 他想成为什么,她的所属品也好,她的标记物也罢,他想被她赋予新的身份、新的自我—— 羡泽不知道为何,诉说完一切的宣衡又将头埋了下去,且抱着她的双臂几乎血管凸起,他强行克制自己不要勒疼了她,忽然道:“羡泽,我想你做点什么。” 羡泽:“做什么?” 宣衡目光沉沉:“纹身……疤痕、钉孔,什么都好。” 羡泽吓了一跳:“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宣衡却不回答她,只是侧过脸道:“你不是总喜欢宣琮的耳坠吗?给我打个耳洞吧。” 他表情并不暧昧,此刻氛围也不像是在拈酸,忽然说这样的话,羡泽总觉得有不一样的意思,她对于他那壳下的自我,总有种接不住的惶然,正要摇头,他拽住她的手,轻声道:“……求你了。” 羡泽总因为他而困惑,她嘴唇抿了抿,废了好半天劲,才找来了针线。 他还是恍惚地枕着胳膊,斜日透过窗棂在屋内投射下细尘游走的光线,直到羡泽真的扎穿了耳洞,他才稍微清醒一些。羡泽将烈酒擦拭过的彩线穿过耳洞,宣衡脸上露出一点点柔和:“怎么样?” 羡泽趴在他身上,实话实说:“看起来很怪。” 他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羡泽握住他的手:“先别摸。” 他微微笑了一下,凑上脸来:“幸好我还有羡泽。羡泽会一直陪着我。” 他这不是个疑问句。 而后又凑上来细细密密亲吻她。 羡泽有点不安。这家伙恐怕知道她手里的人命,了解她的目的,却说出这种话。羡泽隐隐感觉,宣衡要疯掉了。 后来的几天仙门大比,他们这对创造了话题的夫妇并未再露面,甚至都没有离开过云车内的套间。羡泽本来以为颠鸾倒凤这方面只有别人受不住她,头一回是她有点遭不住了。 这还是在她几乎没让他进去的前提下。羡泽觉得男人发疯,打一顿就好了,这云车上虽然没有床柜,但也有装了不少物件的床头柜。 她拿出来戒尺自己当教书先生,他不论说什么干什么,她都能给找出错处来专挑他不可能见光的皮肉上打。 宣衡身上都快没几块好地方,嗓子早就哑了,可他仍然还在邀请她。只是中途,羡泽叫了一声“宣衡”,他反应剧烈地说不要叫他名字,羡泽绞尽脑汁,后来叫他“好狗”他都答应,但就坚决不想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脑子里那些只敢想一想的,她提出来吓唬吓唬他,他全都同意,甚至妄图将一切推向过激。 屋内情欲味道太重,她开窗燃香的时候,他甚至说想让羡泽把燃火的香按在他身上,说给他留几个烫疤。 她觉得他这状态一看就不太正常,便不同意,宣衡甚至面颊汗津津的埋在她身上,轻声说:“羡泽对我真温柔——” ……他真的疯了。 中途二人偶去沐浴回来之后,有些还勉强算是干爽的时刻。羡泽睡得几乎要打呼噜,她偶尔揉眼睛起来喝水的时候,看到他只穿了件单衣在沉眉看着一沓信笺,提笔作批,只是胸膛上露出戒尺的方痕、渗血的咬痕和她指甲刮过的痕迹。 二人四目相对,他将水拿过来递到她嘴边。 她松了口气,觉得这家伙的疯终于要结束了,可她再醒来的时候,他那往日严肃的唇,正勾勒她的腿窝,她低头细看,某人甚至给自己戴上了控制的玉环,这一般是他想做的信号…… 她怎么都不愿意动弹了,甚至斥责道:“滚!玩你很累的!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这很辛苦的!” 宣衡点头:“辛苦你了。”他才起身缓缓抱住她的腰,细密亲吻着。 他后来将她抱到客厅的摇椅上,她胳膊挂着,只觉得要被他一起带入混乱与迷失中,羡泽就记得自己迷糊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大哥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到仙门大比结束的时候,羡泽坐在阳台上往下看,只觉得太阳都是绿的。 宣衡穿戴整齐要去主持仙门大比的闭幕典仪,问她去不去,羡泽裹着绸袍瘫在阳台的美人榻上:“你想累死我啊……你竟然还能去?” 宣衡平静的披上高领的外袍,道:“不去不行,我现在走路也疼。” 他走过来,手撑在扶手上低下头来。 羡泽以为他要亲,毕竟这几天她嘴都快要亲破皮了,以前他也没那么痴迷亲吻啊—— 但他只是额头抵在他额头上,宣衡道:“……谢谢你陪我。” 羡泽有点别扭,毕竟她也爽到了,但她还是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对你好就行。哦对了,仙门大比谁赢了啊?” 宣衡道:“大家都好面子,没有评下什么输赢,头筹的有好几位。不过……”最引人瞩目的应该是垂云君时隔几十年再度出手,震惊四座,在各个宗门人才断代的情况下,他鹤立鸡群的太显眼。很多人都认为头筹应该是由明心宗夺得。 第215章 但他对于所有人的夸赞都表现出抵触。钟以岫只是表示,若是算明心宗夺得头筹,便要求东海沿岸任何人不可染指,依旧保持原态。 丁安歌立刻改变口吻,说是这次要以和为贵,头筹由多个宗门平分。 宣衡得知后忍不住冷笑:真是玩不起。 此刻,宣衡坐在看台正中的上座,垂眸等待人齐后闭幕典仪正式开始,衣衫包裹之下,他举手投足间,破皮肿胀的伤痕无不被布料蹭到发疼,可越是疼痛,他越觉得清醒。 这疼痛正提醒他割裂开少宫主的身份与真正的自我。 宣琮忍不住偏头看了他好几眼。 他说出真相之后,看到宣衡的痛苦崩溃,既是幸灾乐祸也有些同病相怜。不过想想他这几天都没有出现,恐怕都在颓废痛苦,而羡泽竟然也都寸步不离的在陪他—— 而宣衡再出现的时候,右侧耳垂上竟然多了个耳洞,他并没有想让耳洞长死,而是戴了个银扣耳钉。就这一个耳钉,就让他那副冷漠严肃的神态,像是藏着诸多秘密那般。 宣衡偶尔扫视会场,仙门大比的会台上熙熙攘攘,各大宗门也都在相互介绍谈天,只是宣衡察觉到一丝不太对劲的目光。 他敏锐的凝神望去,只瞧见散修错落的位置,有一竹笠男子仰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他骨像英朗,却有些不修边幅,眉毛处还有几道疤痕。男人目光毫不避讳,甚至他嘴角勾出一丝笑来。 ……苍鹭。 或者说是葛朔。 宣衡其实听说了,在他那天得知真相后最痛苦的时间,想找羡泽却找不到,而有人远远看到“少夫人”正与一神秘斗笠男子牵手回廊下同游。 他当时一瞬间真的要疯掉了。 可宣衡现在望着葛朔,只是自顾自的想着:可她只是去与他说说话,但还是会回到云车上,这几天她都是与他度过的。也不知道在他们唇齿相依的时候,这个苍鹭在哪里扇翅膀呢。 他最好能飞高些,能靠近些,听见他们夫妻之间的体己话才好。 不过宣衡也觉得或许该与葛朔谈谈,这场婚姻已经持续这么久,羡泽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或许他能心平气和的问问羡泽这些年的过往,甚至告诉葛朔,告诉羡泽,他已经知道一切。 可葛朔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目光交汇片刻便从他脸上挪开,望向远方,微微蹙眉快速离去。 宣衡忽然听到阵阵骚动,他嗅到一丝魔气,登时起身。宣琮也察觉到了,兄弟二人交换了目光,立刻听到有人喊道: “汀山西侧有暗渊出现了!好像是有魔现身,横扫了十几座舟车——” 宣衡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带千鸿宫弟子一部分留守会场,一部分往汀山西侧而去,路上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 “说是丁安歌被人袭击,重伤未醒!” “而且不止如此,垂云君似乎也在独自前来的路上突然昏倒了……” “事情不太对啊!我今早上看墨经坛上说,几个派去勘测东海的师兄师姐,全都神志不清的回来了,嘴里只念叨着东海不能去,东海不能去。” 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难不成羡泽要让当年东海的传闻成真—— 当他赶到汀山西侧,却疑惑的发现暗渊魔气虽然浓重,但只是有几十只魔兽现身,咬伤了低阶弟子十余人,并未造成太大的损伤。 而随着后续传来的消息,垂云君昏迷后苏醒,只是身体似乎突然垮下去,明心宗已然离开汀山。还听说是千鸿宫少夫人心善,先发现他昏倒的。 丁安歌并非被魔修所伤,而似乎是被剑客袭击,如今元山书院由他那位皮肤黝黑的师妹掌握大权。 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几十年没有举办的仙门大比如同草台班子,登时就乱了,最终在混杂恐慌中草草收场,没有人再提东海的事情,仿佛一切都像个警告。 警告任何人不应该打东海的主意。 暗渊附近。 羡泽俯瞰着那片黑漆漆的深渊,魔气正从中涌出,她并不觉得这些魔气给她带来痛苦,反而像灵气一样,仿佛也能吸纳体内,成为她的一部分。 “我以为这里会演化成西狄那样的惨案呢。”羡泽头戴幕离道。 葛朔则面色不大好,他垂眸凝视,道:“差一点,我能感觉到魔气一瞬间极其汹涌,但似乎因为你从千鸿宫云车来到会场,那些气息骤然消散了,最后只有一些魔物出来作乱。仿佛是他也在吓唬这群修仙者一般。” 羡泽不言,眉头紧皱。 那不知名的魔就像是她的影子,她的空气一般,始终阴魂不散在她周围…… …… 不论宣衡内心有多抵触,他终究是回到了千鸿宫。 宣琮没有跟着回来,他只是临走前给宣衡敬了一杯酒:“什么时候吃席,我会披麻戴孝回来的。” 仙门大比余波未平,当他刚回到千鸿宫刚处理手头堆积的事务。却没想到,就在某日傍晚,他听到了似钟鸣玉碎的嗡鸣,长久回荡在群山之间,灵力如波涛般破裂涌荡。 他惊愕起身,站在主殿台阶上往远处看去,就看到身边亲信御剑飞来,几乎是跌下剑到他身前来:“少宫主!纳载峰的结界解开了,好像是、好像是卓鼎君出关了!” 第114章 宣衡心里一跳, 他忽然想起羡泽之前说他很快就会达成自己的想法,再想到她回到千鸿宫之后的心不在焉—— 此事必然惊动了很多人,他不敢迟疑, 立刻前往。 宣衡赶到纳载峰对面的石台时, 已经有不少长老宗亲汇聚在那里,结界虽然打开,但峰顶洞府的大门似乎还未开启。 在这些年宣衡的高压下, 没有人敢先一步接近纳载峰。而纳载峰周边有不许御剑飞行的禁制, 宣衡安抚众人, 并以术法幻化出登云石阶, 靠近洞府。 行至纳载峰峰顶入口处, 他却发现洞府青铜大门仍然紧闭着。 看似是卓鼎君打开结界,仍然未打算正式出关, 宣衡却察觉到, 厚重青铜门前地上的青苔有刚刚被刮蹭开的痕迹, 一侧的门把也微微歪斜。 有人已经拉开门进去了! 他接触青铜门, 正要运转灵力拉开大门,却发现门上浮现一层淡金色的禁制, 灵力精纯浩然,仙气淡淡, 弹开了他的手—— 这禁制虽然是刚刚封上, 但术式却相当古老。 他和宣琮都对纳载峰结界无从下手,唯有可能解开的,只有……羡泽。 她进去了洞府,然后将门反锁上。 宣衡本来不抱希望的打开尺笛,因为过去羡泽数次离开千鸿宫,都会把尺笛仍在鸿鹄殿的桌子上, 让他无迹可寻。 但此刻他打开尺笛,却清晰看到她的方位就在纳载峰中。 是她没来得及扔下尺笛,还是说这是有意告诉他的讯息? 宣衡拿起尺笛靠在唇边,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她是为了寻仇而来,绝对不会放过卓鼎君。 他不会也不想劝阻她。 宣衡走下石阶,对众人只说是卓鼎君解开结界,但还未正式出关,想必过段时间就能出来会见众人。有些长老宗亲脸上显露出怀疑或不安的神情,还有些人看出宣衡的魂不守舍,当做是他害怕自己失去地位的惶恐,内心正在幸灾乐祸。 第216章 宣衡回到鸿鹄殿,殿内一片昏暗,没有她夜间习惯点起的连片烛火,房间里安静的像是他随时能听见儿时风吹的呼啸。 宣衡躺在床上,瞪着床帐,毫无睡意,他忍不住将尺笛靠近在唇边。 宣衡想说不论她做什么,他都愿意与她站在一起,可这道门终究隔开了他,宣衡犹豫许久,也只是叫了一声“羡泽”。 尺笛上的光点表示他的讯息已然发出,而她当然不会回他。 整个千鸿宫的气氛就在结界解开后骤然变化。 有人担心说卓鼎君是否养伤失败,早已身陨,可是看着经纬仍未褪色;也有许多人揣测,宣衡的地位会不会发生剧烈的变动,千鸿宫是不是要变天了? 毕竟很多老人还记得少宫主当初多么不被卓鼎君所喜,甚至有些恐惧于宣衡的长老,早就想好要收集宣衡这些年残忍杀害数人的证据,交予卓鼎君。 在解开结界之后大约十日左右的某日深夜,千鸿宫数座大钟忽然在夜间齐鸣晃动,击碎了安静的夜色,惊飞起无数沉睡的鸟儿。 等到众人闻声赶到纳载峰前,却发现登云石阶已经升至半空中,依稀只能见到少宫主一人的身影接近了青铜大门。 宣衡站在那道青铜门前,此刻门已经打开了一人宽的幽深缝隙,似在邀请他进入。 他低头看着尺笛,羡泽的方位正在其中。 宣衡深吸一口气穿过门缝,缓缓走入了青铜门的另一边,眼睛许久后才适应眼前的黑暗。 他面前是大片的室内花园。宣衡年少时来过这里,琉璃穹顶斜射入的阳光会映照着这里的藤蔓花草,鸟群从轩窗飞入落在枝干上喳喳,这是厅堂内的的彩色丛林。 可如今那些花与树早已枯萎,在仅有的月色中留下干瘪垮塌的轮廓,殿内的地砖上脏污不堪,应该是近几十年间灰尘堆积留下的。 他缓缓走上早已看不出玉质的台阶,厅堂内帷幔腐朽。如山一般的典籍书册堆积在一起落灰,石柱上遍布陈旧的抓痕,星点灵力点亮的烛光在飘摇,照出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宣衡依稀看清一些巨大的轮廓卧在殿中空地上,走近几分,惊愕的倒退半步,那是最起码死了数百年的龙骨—— 龙骨?千鸿宫为何会有龙骨?! 而殿中昏暗的深处,还有微弱的哀鸣与窸窣声,周围腐朽的气味几乎让他作呕,他忍不住开口,却喊的不是父亲,而是:“……羡泽!” 他声音在殿内回荡,却并未能听到任何回应,只有深处的哀嚎似乎更频繁了。 宣衡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打滑,差点摔倒,他用灵力幻化出光球照亮前路,才发现地上蜿蜒着许多脂肪拖拽凝固的痕迹…… 而那哀嚎声也终于更近了。 他缓步上前,手中光芒随着灵力更加明亮。 宣衡瞪大双眸,凝望着纳载峰的上座。 那曾经有父亲与诸位心腹长老宴饮的长桌,桌子早已垮塌,上头堆满了被褥衣衫,做成了巨大的床铺。 而一个臃肿庞大的身影正在其上痛苦地颤抖着。 它如同粗软的白虫,却身上长满了浑浊脏污的鳞片,那些鳞片如同一个个倒生的指甲般立在肉中,其中许多鳞片都被剥掉,仅留下一个个血坑。四肢仅剩末端探出脂肪的轮廓,依稀能辨认出紫红色的手指脚趾。 它甚至还有一条类似尾巴的东西,只是尾巴上全是骨刺,像是膨胀的痛风石一般肿胀刺破皮肤,不断在流淌脓液。 阵阵哀嚎,正是这个庞大身躯所发出的。 而当它感受到有人靠近而蠕动着转过脸来的时候,宣衡看到那几乎被脖颈肩膀的肉淹没的脑袋,顶着稀疏的灰白色长发,双目浑浊的张着嘴看向他。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却也几乎无法认出。 宣衡几乎钉在原地,喃喃道:“……父亲。” 他少年时敬仰畏惧,如今最想杀死的父亲,如今已经化作如被刮鳞的肉蛆般的怪异生物,躺在一堆破布的床铺上。 身躯上不断溢出的油脂臭味,正是说明刚刚宣衡刚刚地上看到的那些拖痕,都是过去数年,卓鼎君在地上爬行留下的!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而宣衡也发现了他哀叫的来源。除却他近半的鳞片似乎已经被人拔掉,其中一个手掌也被钉穿在床上,而周身有十数把他珍藏的剑,正插在他短手够不到的身躯后背上。 卓鼎君浑浊的目光似乎也恍惚中认出了宣衡,他仿佛认知还停留在多年前,看到如今已经青年模样的他,有些陌生,喃喃道:“……衡,宣衡、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变成这幅……救、呃呃呃呃痛……” 宣衡后退半步,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在不远处铺满大厅的书海斜坡之上,插了一把歪斜的太师椅,被月色照亮。她披散着长发正坐在其上,手中捏着一本书册垂头阅读。 羡泽只穿了件白色单裙,椅背上挂着她的外衫,淡蓝色月光恰好映照在书页上,过去的十数个夜晚,她似乎就在以哀嚎惨叫为伴奏,在这里安静地读书。 羡泽白皙的手指合上书页,她手腕上挂着尺笛,口吻平常得就像是无事发生般,对他蹙眉道:“你给我发了讯息,是没发完吗?我就听见你叫了我一声,后面没了。” 她那天坐在书堆上,看到他发来的讯息,以为会听到许多控诉或阻止的话语,但点亮尺笛,其中只有一声他似梦呓地喃喃,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等了许久,他也没发来别的讯息。 羡泽有些疑惑,甚至想要回他一句。但又觉得她刚刚嫌烦给他爹插了好几把剑,还忙着把但凡有用的东西都塞包裹,就别聊了吧。 此刻,宣衡张了张嘴,看向羡泽,又看向卓鼎君,半晌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羡泽将手探入空气的涟漪中,将书藏于她的芥子空间中,软底鞋踩着书海上的尘埃,走到他身边,撇撇嘴角:“这可跟我没关系,我解开结界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看来是当年伤势太重,他无法自救,就想到吞食千百年来千鸿宫私藏的龙骨龙鳞续命。但凡人还想妄图化龙?只会变成这幅样子罢了。” “千百年来的龙骨?”宣衡只感觉浑身血液冰冷:“难不成千鸿宫那么早之前便有猎龙……” 羡泽却语气平静:“有可能是千鸿宫祖辈在夷海之灾前后杀过龙,也可能是他这些年偷偷收集的深埋龙骨。”这些龙骨保存不完整了,她也读不到太多旧回忆。 “而他竟然把龙骨挖出来,磨成粉吞吃。还有金鳞,哈,他连用法都不会,生吞几十枚金鳞,哪里承受得住其中的力量。自然变成这幅鬼样子。” 卓鼎君仍在二人聊天的背景中哀叫着,他只知道数日前,这个女子竟闯入尘封三十年的纳载峰。 她望着他只是狂笑起来,笑得甚至开始恶心干呕。 卓鼎君震怒想要拍死她,却没想到女子手指只是动了动,他便鳞片立起,身躯骨刺膨胀,她拿起十几把他当年用的宝剑,将他钉在厅堂中,就再也不管他,而是幽幽在纳载峰的殿堂中游荡,捧起书册便念读。 第217章 她翻阅许多典籍,抚过那些龙骨,取走宝囊中剩余的龙鳞,甚至她似乎查到了许多夷海之灾前后的典籍,在他扑腾的背景音中发出“原来如此”的感慨。 她也靠近过卓鼎君几次,捏着脖颈上的项链,逼问他一些当年东海屠魔时候的事。 卓鼎君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以怒吼狂叫回答她,可她一点点拔掉他身上的鳞片,还觉得脏手一般扔在地上,要他回答那几个问题: “当年你经脉受损却突然痊愈,是因为什么?” “你当年为何会掌握击碎真龙内丹的方法?” “真龙即将现世东海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只是卓鼎君的头脑中已然一片混乱,许多答案他都颠三倒四说不出口。羡泽又在附近搜查许久后无果,想了想,便决定让宣衡前来纳载峰。 说不定见了儿子,他便能脑子清醒一些。 果然,见到了熟悉的人,卓鼎君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过往。他死盯着她腰间的玉衡,那正是自己为宣衡挑选的。 此刻挂在这女人腰间,已然说明这敌人是他儿子引进来的! “蠢货——你竟然成婚、你竟然将千鸿宫的信物给一个恶毒的身份不明不白的女人!” 宣衡凝眉望着卓鼎君浮肿的五官:“这玉衡能作为成婚的信物,便已经是他最大的用处了。” “蠢货蠢货蠢货!等你继位,等你大权在握,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宣衡几乎要冷笑出声:“像你一样手里有几十个女人的性命吗?还有一堆跟自己没关系的孩子?千鸿宫是三大宗门中唯一一个以子嗣继承的宗门,这事儿就够让人抬不起头了。” 羡泽挽住他的手臂,像一对幸福的夫妻那般,对低声哀叫的卓鼎君道:“啊对了。宣衡,你父亲还没见过我,还不快介绍一下。咱们成婚的时候,你父亲都没能主持婚礼,真是可惜。” 宣衡望着那具庞大流油的身躯。 这个他曾经叫父亲的男人,将那些孩子像养狗养猪一样拿编号起名扔在东山别宫的时候,恼羞成怒追杀那些孩子的母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宣衡只是端详着他如今的模样,轻声道:“卓鼎君,去年成婚的时候我也来请你出席,可惜你在闭关没有听见。这是我的妻子,羡泽。或许你在东海见过她……她是鸾仙。” 羡泽咧起嘴来,靠着宣衡的肩膀,心中想:宣衡果然早知道她是来复仇的。 却没想到卓鼎君忽然恐惧的哀嚎起来,声音嘶哑尖利:“不、不!” 宣衡垂眸道:“是。就是东海时候,她现身保护真龙却被——” “不!从你年少时与鸾仙结缘之后,那鸾仙还来找过我几次,我被夏时宜那个贱人击伤之后,甚至是那个鸾仙帮我愈合伤势!鸾仙——鸾仙的化形是个男人!”卓鼎君扭动着嘶吼道:“他说我才是结了仙缘!” 宣衡愕然。 羡泽眉头紧蹙。 卓鼎君似乎这时回想起羡泽逼问他的那几个问题,蠕动哀嚎道:“是那个男人给了我上古功法,让我经脉恢复全盛!是我从他口中得知,真龙即将现世!是他,是一个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哈,你被骗了——这个女人绝不是鸾仙!” 怎么可能?宣衡怔愣的望着羡泽的侧脸,当年泗水江畔,东海沿岸,他明明见到了她的脸…… 羡泽抬起手来,灵力从她体内而出,那十几把剑晃动着钻进卓鼎君体内,她高声喝道:“你为何敢确认那个人是鸾仙?!” 卓鼎君拍打着满是骨刺的肉尾:“他的原身,与当年叼着玉衡给我儿的身形一模一样,那必然是鸾仙了!” “那是鸾仙要你们在东海屠魔的吗?”羡泽死死盯着他。 第115章 “哈……哈……都说夷海之灾之后, 文脉断绝,可三大仙门还有一些夷海之灾前就延续的宗门,上层或多或少都知道当年夷海之灾的真相。知道群龙乱战, 知道仙门参与、凡人受怒, 知道这夷海之灾是狂龙降下来的天灾!”卓鼎君声音含混的大喊大叫。 还有很多话,他大口喘息着没力气说出口,但羡泽戴着小海螺项链, 已经能从他内心听到回答。 这群宗门的核心人物其实都流传着秘密, 他们皆知夷海之灾因龙而起, 对龙的恐惧深深根植在他们心中。而当鸾鸟在帮助卓鼎君恢复伤势时, 有意无意地提起“真龙准备现世”时, 卓鼎君惊愕恐惧,第一想法便是打算告知其他宗门, 联合起来阻止真龙。 而他在翻阅鸾鸟带来的帮助他恢复伤势的上古功法典籍中, 竟然找到了群龙互斗的时候, 曾经的修仙者研究出的能够击碎真龙内丹的功法。 只不过这功法仅仅能应对未能召唤天雷的幼龙…… 而从鸾仙似幸福的提起他侍奉的那只真龙的口吻, 看得出来那只真龙心性尚且年轻,还未经历过大风大浪, 更没有天雷现世,显然是一只幼龙。 “哈, 那鸾仙根本不知道, 我在上古典籍中看到,真龙金鳞可助人修为暴涨,更不知道我还找到了能够击碎真龙内丹的办法!” 羡泽沉默的死死盯着他,忽然放下手来。 鸾鸟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看似巧合,实则是他有意在诱导修仙者们聚集屠龙。 而且当时她在东海看到也有其他仙门的用出上古功法,说不定鸾鸟也用同样的方法, 接触了数个宗主。 鸾仙为什么要背叛她? 她看不到这样做的好处。 难道东海的时候,鸾仙根本就没死吗?现在重新在诞巢中发现的鸾仙鸟蛋是什么意思? 卓鼎君喘着粗气,下巴处的脂肪颤动着,他浑浊双目死盯着羡泽:“你不是鸾仙,你是什么……你在装哪路神仙……” 宣衡也转过头,惊愕的望着羡泽的侧脸。他明明在泗水畔看到她枕臂而眠,听她说起神鸟与真龙的故事。 难不成…… 羡泽轻笑起来:“如果我是鸾仙,你或许还不会死得那么惨。” 她话音刚落,下一秒,身姿金光闪烁,宣衡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只感觉眼前一花,光滑的鳞片蹭过他的面颊,绚烂金色的流光从他双眸闪过。 爪子踩踏在地砖上传来震动,但脚步又是那样慢条斯理。宣衡抬起眼来,在黑暗中依然无法遮掩光彩的巨大金龙,盘踞在大殿之中! 她长长的龙尾散漫的拍倒书堆,金色鬃毛无风也如在水浪中般摇摆,而她背后,正是曾经新婚夜中展露的白色洒金双翼,此刻也完全张开。那双翼并不是一般神鸟的轻盈,而是有种遮云避雨的广阔。 宣衡读过许多上古传说,他知道龙生双翼,头顶双角,那是九龙之首“应龙”的证明。 而一只掌心有着花朵形缝线的爪子抬起来,捏着卓鼎君的身躯。父亲苍白流油的臃肿身躯、灰绿色的鳞片,与她金鳞雪掌的龙爪相比,简直像是一只脏兮兮的肉虫。 而她很快也面露嫌弃之色,松开龙爪,将掌心在旁边的柱子上蹭了蹭。 宣衡却几乎被钉在原地,头皮发麻。 他在东海见过这幅真龙之躯受伤的瞬间。 第218章 她不是为侍奉的龙神复仇的鸾仙,她本身就是……真龙! 她身上的许多愈合留痕的伤疤,没有影响她本身的压迫气度,宣衡耳边甚至回荡起当年东海时听到的龙吟—— 当年,他结下的仙缘就不是鸾仙,而是真龙! 宣衡喃喃道:“……羡泽。” 她垂下头颅来,金瞳灼灼望着他,轻笑道:“我可没骗你,是你自顾自认为我是鸾仙的。不过,骗了你又如何——” 她将鼻尖几乎探到他面前,龙息吹动他下颌处的系带:“你难不成还要从我身上讨回公道?不过是看在你有些粘人的本事,我才没杀你。” 羡泽昂起头颅,卓鼎君目光几乎恐惧到涣散在她和宣衡之间游走,她尖利的龙爪,拈起卓鼎君身上几个树立的鳞片,轻轻拔出。 卓鼎君身上喷出脓血来,哀叫不止,她轻笑道:“没想到睡了儿子,也要来杀老子吧。不过,你现在太脏了,杀你实在是没有意思。” 她龙爪踩在地面上,慢条斯理的绕圈踱步,尾巴处金刺根根直立,道:“东海屠魔之后,你还有再见过鸾鸟吗?” 卓鼎君却几乎被她的龙身吓傻,当年的恐惧洞穿他的心脏,仿佛是他吞噬下的龙骨龙鳞都在正主面前化作齑粉,他颤声却只发出了阵阵哀叫,仿佛彻底陷入错乱与疯狂中:“没见过!别杀——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我境界已有七十年没有突破,吃下龙鳞便也能成神啊啊啊呃呃!” “儿啊救我救我,这真龙不是看上了你吗?!带我走!带我出去,我们把真龙关在这里!” 她龙身掠过石柱的阴影,失望的叹了口气。 再走到宣衡身边时,又化作人身,衣裙下多了游荡的金色尾巴,头顶生出螺旋状的黑金色的角。 明明只是多了龙角与尾巴,她看起来却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她舒服地伸展躯体:“还是露出尾巴和角的时候最自在。” 宣衡看着她,只觉得震骇已让他几乎口不能言,羡泽却嫣然一笑,挽住他手臂,将他手中塞入一把似刚刚用龙鳞龙骨随意制成的粗劣匕首。 她在宣衡耳畔轻声道:“这个怪物,亲手杀死了你母亲、宣琮的母亲,他像种猪一样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悲剧,这一切该在你手中终结。你不想为你的妻子,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宣衡低头看着那匕首。 他想说她其实不需要这样怂恿,他对这个父亲本就没有多少亲情,过往的回忆中更多的是恐惧与压抑,再加上母亲的事—— 哈。眼前这个肉蛆,刚刚还叫他母亲“贱人”。 他只是在想,然后呢? 杀了父亲然后呢? 她的手指包住他握匕首的手指,引着他走向卓鼎君面前。 羡泽看他动作有些迟缓,以为他不愿意,刚要开口厉声让他杀了卓鼎君,宣衡却拨开了她握匕首的手指。 他只身上前几步,自己手持那龙鳞匕首刺入了卓鼎君厚重的脂肪内。 他一点点地扎进去,甚至觉得这匕首太短,无法杀死眼前的肉蛆。污血不断喷涌在他手腕之上,他几乎将自己虎口都抵入皮肤。 如果羡泽是真龙,那她心中该有多少怨恨,有多少愤怒,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心性能压制至今,能平静的讨要答案,冷静的展开复仇。 如果羡泽是真龙,那她怎么可能是所谓的“魔”?她虽然渐渐学会了人间的计谋,可她内心仍然是纯粹且好奇的。哪怕她往后真的成了魔,那也是人世间逼得她成魔,与她无关。 宣衡望着卓鼎君那张逐渐变形的脸,只觉得奇怪。 这个男人、这只肉虫实际上如此羸弱,如此虚假。自己年少时,为什么连父亲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自我怀疑,让他愧疚发抖?为什么父亲的一句斥责就让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就在他想要拔出匕首的时候,宣衡忽然看到他睚眦欲裂,张口想叫喊,却有无数细密的骨刺、尖鳞从他喉咙中破出,像一排排牙齿般蔓延,挤满了整个口腔。 而他周身皮肤如口中一般,肉身无法承受的“龙化”正在他血流与脂肪中横冲直撞,眼白彻底变为血红,甚至连哀嚎也无法发出,几乎化作骨刺尖鳞上一团被扎穿的烂肉。 而他面上凝固,血红双瞳仍是震怒、疑惑与绝望的望着他最厌恶的儿子,望着那双手沾满他的血污。 而当年被他一击洞穿胸膛的真龙,正在他的孩子身后温柔的笑着。 宣衡正要拔出匕首,这匕首却像是生长在他体内,他竟然无法轻易拔出。 羡泽踱步笑道:“他不是想要永生吗?现在他便可以天地同寿了。不过他这样不会死,千鸿宫关于他命线的经纬也不会断开,你就永远无法继承宫主之位。如果你迫不及待想成为宫主,就用力将那把匕首拔出——” 她笑道:“那你就可以握着弑父的刀,坐上你的宝座了。” 宣衡身子一僵,他觉得很伤心。他说自己从未想过坐上宫主之位,是真的。而羡泽的口吻还像是在诱惑他,考验他一般。 他只感觉那座位上油腻且布满血腥,万千人血泪异化化作的玉印就要握在他手上了。 宣衡倒退几步,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就这么看着永远不死的父亲扭曲的躺倒在破布的床榻上。 宣衡回过头去搜寻她的身影,却发现羡泽说罢便转头,再也没有再看卓鼎君一眼,反而是软底鞋踏在脏污的地面上,走上远处堆叠的书海。 这些书显然都已经在过往的十天被她筛了一遍,散落在地,如今的羡泽再也不需要向他来学习,来看懂这些书了, 他跟在她几步之后,走上那书海的波浪:“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你的伤……能恢复吗?” 天顶上的穹窗被她击碎了好多块,以用来散气,清风吹拂,她衣袖翩翩,道:“还不能确定,这里书和法器太多了。不过我已经把有用的都装进自己的宝囊中了。” 宣衡:“需要我帮你吗?如果我们二人一同查阅追溯,一定能有办法让你恢复如初的。” 羡泽面色冷了冷,转过头去眸色如针:“你以为我只是折断了双翼吗?看你对我真身毫不吃惊地样子,我猜当年你也在东海,对吧。” 宣衡想要追上她几步握住她的手指,“……我当时被派在东海沿岸,距离虽远,但我都看到了。” 她躲开他的手,道:“哈,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有失忆的?啊、我猜到了,那几个不是死于我手的长老,是你杀的,对吧。” 羡泽果然聪明,宣衡现在甚至怀疑,母亲的事这么多年他找不到端倪,却在前些日子仙门大比的时候,如此轻易的就从丁安歌口中得知,这背后或许有她的助推。 他们都在演,终于演到了尽头。 宣衡回头看了一眼卓鼎君不断抽搐的身体,道:“我们回去吧,这些天你恐怕都待在这里没能好好睡一觉。我会对外称父亲未死,纳载峰要再封锁多久都可以,你可以尽管在这里找寻恢复的线索。” 羡泽走回太师椅,拿起外衫披在肩膀上:“你都猜到了这么多,怎么还这么能自己骗自己。我只要还一些东西,拿走些东西,就可以走了。” 第219章 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手中正是那枚玉衡:“还给你。” 宣衡盯着玉衡,意识到了她的意思,抿紧嘴唇:“……卓鼎君都已经见到了这枚玉衡挂在你身上,便是知晓了我们的婚事,既已给出,婚约如山,绝不能收回。” 羡泽嗤笑道:“装什么呢,你婚前就知道我没有失忆,就知道我是来复仇的。什么夫妻,且不说你求娶的是鸾仙不是我,哪怕真是婚约如山,我连山也可以削了。” 她姿态放松,口吻也愈发散漫起来。 最吸引他的那部分狂妄与坚决,终于显露出全貌,只是这些特质也用在抛弃他这件事上—— 宣衡嗅到周围似乎有燃火的气味,但他来不及看,只是挣扎的推回去,急道:“你要是有事办就去,等到闲下来再回来就是,千鸿宫不是生活的很舒服吗?为什么要还回玉衡,是你在成婚时候亲口说的,你也心慕于我……” 羡泽瞪他一眼:“千鸿宫吃住是还可以,但不好玩,那些弟子都跟小木偶似的,你们规矩也太重了,而且我不回来你还要跟我闹脾气。我也玩够了,差不多得了,我要走了。” 宣衡包住她的手指,轻声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那你就带我走。” 羡泽惊愕:“什么?带你去哪儿?” 纳载峰大殿的角落里,火光与浓烟渐渐浮现,隐约跳动照亮了殿堂大厅。 宣衡却没有看向周围,只是盯着她的脸。他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很疯,可他却不止一次幻想过:“我们夫妻一体,你想带我去哪里都可以,去泗水、去东海,去你长居的地方。”他无法想象她就此离开,鼻子一酸,似恳求道:“羡泽,你不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羡泽困惑地望着他,但又隐约理解了他的疯狂。 如果他独留在千鸿宫,又剩下什么呢? 顶着用物件随口取的名字,继承杀母仇人留下的宗门,住在再无爱人的空荡婚房,他一切的努力都是在吃人的宫殿里为虎作伥,他一切的放弃都会让自己连这些定义他的符号都守不住。 他和一个纸扎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一瞬的理解,却不可能让她动摇。 她还有大把事情要做,凡人苦短又难测,她可没必要陪着玩。 难不成以后跟葛朔共商大事,还要找个屋安置自己的丈夫? 羡泽皱眉道:“我不可能带上你。你也根本不了解我。玩几年过家家游戏就差不多了,好聚好散,咱们现在就和离!” 第116章 宣衡自从前一段时间就不太正常的思维, 彻底因为这个词崩断了,他紧紧攥着她手指:“和离?你觉得这婚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早就想好了反悔和逃走, 那为何要说你心慕于我!你还说过, 若是我做得好,你愿意与我做百年夫妻!” 宣衡总是沉默着不懂得解释,不懂得表达, 可如今他再也按不住自己:“你觉得玉衡只是不值钱的道具, 却从来没想过我这么多年前是靠着曾经与你见面的仙缘撑下来的, 不知道多少次我被父亲掌嘴罚跪, 是摸着它, 想着你撑下来的!” “我没有不忠于婚姻,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过错, 哪怕最迂腐的凡人人家也有‘七出’之说,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羡泽, 没有人逼你成婚, 你答应的时候也知道我是害你之人的儿子!是你自己与我喝的合卺酒——” “说到底,你和父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把我当成达成目的的工具,我真正的声音你听到过吗?我心里的痛苦, 你感觉到过吗?我是谁, 你真的看清楚过吗?” 羡泽望着他泛红的眼眶。 这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他虚弱他浓情他流泪他绝望的时候,她都见过了。 她好像在某几个依稀的瞬间,余光中看清过他,是结结巴巴念着古句的孩子,是立在荒原上没有冠帽没有名字的木偶, 是衣不蔽体将脑袋抵在她小腹上哭泣的男人。 但她没有转过脸去凝神看,只是盯着自己的目标,任凭那虚影消失了。 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只看自己的方向。 对于他几乎剖开胸膛渴望注视的祈求,她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反驳,干脆昂头道:“你既然知道我没有真心,就该想到这一天。你是这个击碎我内丹仇人的儿子,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宣衡望着她,像是冷却坍缩下去:“……好。那你让我付出相应的代价啊。也给我几刀,你也把我钉在地上,你让我半死不活。那也好过和离。或者你杀了我吧,那你就是寡妇了,我只要死了,这辈子都是你的丈夫了。” 羡泽一直隐隐能感觉到这家伙的执着与癫狂,但她没想到他疯成这个样子。 周围渐渐有火苗冲天而起,羡泽知道燃起来的不仅仅是纳载峰,还有周围的许多峰峦。 她见过那些生龄不过二三十年的弟子稚嫩的脸,她知道千鸿宫上下有太多连卓鼎君都没见过的人,羡泽做不到屠戮上下满门,这场火是她最后的报复。 羡泽被他指责的哑口无言,却也恼羞成怒:“我骗了你,又如何?你也明知我没有失忆,你不是也在演戏吗?欺骗不就是你们凡人最爱干的事情吗?你真要我说实话,那我便说!” “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相遇,我说你应该学琴都是放屁,我只是不想听你吹笛子不想见你而已,你一看就讨人厌,而且琴弹得太烂了,你在这方面根本就没有任何天赋!” 她看到他快要裂开的表情,心里也有点快意与心虚,继续火上浇油道:“至于你说让你也付出代价,你已经付出了,你忘了吗?你的眼睛瞎了,是因为我的内丹分给你,你才恢复。哈,其实你的毒是我给你下的,为了这场巧遇,为了能够来到千鸿宫,是我用能拿到的最不可逆的毒,弄瞎了你的眼睛,你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 他嘴唇随着她的话语而抖动:“果然,果然……你终于说出口了。” 羡泽愕然。 他这个反应虽然痛苦,但他显然早就设想过,猜到过。 就算如此他也能继续与她恩爱? 羡泽不理解到有些慌神,恶狠狠道:“就像你当年只是在东海沿岸看着,现在你什么也看不见了,不是正正好好。” 宣衡瞳孔发颤的望着她,反而愈发平静,平静到可怕。 他瞳孔直直望着她,轻声道:“那看来我已经付出了代价,便更不必和离了。你拿着玉衡,我们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瞎了就瞎了,我会学会用灵识辨认方向,我能目盲依旧用剑,你不是喜欢年关吗?你最少每年年关回来,我们一起过节,你也想见到宣琮的吧,他不是很会讨你欢心吗?” 羡泽听到他都拉出宣琮来要她留下来,简直头皮发麻:“……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宣衡软下口吻,靠近过来,伸手想要拥住她:“只要不和离,你说什么都无所谓。羡泽,我们哪怕到了阴间,也都是夫妻。” 羡泽觉得也跟他不用说了,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她指尖点沾周围的烈焰,微微打个响指,那上古术法让她指尖化作似被烧得内芯发红的铁,她指尖隔着一寸指向他双目:“你离我远点,再这样我就将你眼球烫化,让你脸上只有两个黑窟窿!” 第220章 他或许因为看不见,更豁出去了,眼睛眨也不眨,竟然睁着失神的双眸,朝她又靠近了两步,眼见着睫毛都要被她烧红的手指烫弯,羡泽反而倒退半步,将手指戳在他胸膛上:“拿着玉衡滚!” 他衣衫烧焦,那烈焰温度的指尖直接烫在他皮肉上,宣衡痛的眉间抽动,嘴唇却动了动,仿佛记忆又回到了过去,他微微偏头,道:“……那时候,你舍不得用线香烫我。现在你舍得了啊。” 羡泽没想到他被烫伤,先想到的是他们之前在云车上的颠鸾倒凤,她看他固执的不接,抬手直将玉衡朝火焰燃烧的地砖上掷去! 哪怕是火焰已经包围二人,四处是烈焰的噼啪窸窣声,也没有掩盖掉玉衡在地上摔碎的清脆声响。 宣衡平静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彻底崩裂,他转头目光看向被火焰吞噬的地面,身影晃了晃,不可置信道:“……你摔了它,你摔了它!” 他踉跄了一下,跃下书山就要扑向玉衡,羡泽拽住他衣领,却不是救他或阻止他,而是一只手变作龙爪,刺向他腰腹处,撕开他的灵海。 宣衡挣扎的想要推开她,但他从未跟羡泽交手过,没想到她哪怕是内丹破损,灵力水平也不在她之下。 宣衡痛苦的闷哼一声,却忽然感觉眼前连扭曲的火焰都看不清了,他的视野渐渐黑下去,与此同时那灵海中的金核正离开他的身体! 他此刻才意识到她要还给他的是玉衡,要带走的是金核。 她是真的将他用完就扔! 宣衡悲哀绝望道:“什么夫妻,什么仙缘,你只是把我当一块一脚踢开的石头!” 在宣衡膝盖因痛楚而弯折下去时,她也拽着他的衣领,在他看不到的漫天大火中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好聚好散,别逼我杀你。” 他几乎要大笑出声:“好聚好散,怎么可能……天下夫妻,要不然就是没爱过,要不然就是漫长时间将彼此折磨的筋疲力尽,否则怎能说出这种话!说啊,说你就是在耍我玩,说你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很开心啊!” 她动作一僵,却也决然地抽开手,宣衡几乎感觉滚烫的火舌要舔在他周身,下一瞬间,他却周身一轻。 宣衡只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处台阶上。 周围清风飘扬,她的手指还拽着他衣领,远方传来不断撞钟的声响,还有关于“走水”的惊呼。 他猜自己应该是纳载峰外的石阶上,但什么都看不到的失神双眸却只能瞪大。 宣衡听到了她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各处宫殿的火都已经烧起来了,要是能烧个三天三夜就更好了。”有个慢吞吞的声音。 “没把那个什么卓鼎君拉出来削成笋子?就让他这么简单死在里头了。啊……你把内丹拿回来了啊?”另有个语速很快很轻的声音, 宣衡听得出来,这声音是……葛朔。 果然他才是羡泽的友人与后援,在他在泗水江畔被她照顾时,从窗外看到的苍鹭飞过的身影也不是幻觉。 说不定她进入千鸿宫的整个局都是他配合的,说不定毒瞎他眼睛的毒,就是葛朔找来的。 多可笑啊。 在葛朔眼里,他不过是个被羡泽耍得团团转的戏子丑角。 周围沉默片刻,他听到葛朔再度开口:“羡泽……怎么了?” 宣衡隐隐感觉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她的声音带着些困惑开口道:“看你这样,我也没有很开心。我只是又烦躁,又不理解……又……” 他屏息,他想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词语。 或许是目不可视之后,听力也增强了,他听到羡泽身后的葛朔也似乎屏住呼吸。 但她终究只是道:“……不舒服。” 宣衡有些绝望,却又仿佛在这绝望之中看到一星点微不可见的光:“只是不舒服吗?” 羡泽以为,自己感觉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她不理解这个人的观念,不理解他价值的天平。 对她而言,婚姻什么都不代表,情一字或许也有分量,但排序并不靠前。 但或许对有些人是足够重的。 既然如此,为了平息她内心莫名的不舒服,也为了她心中某些对内丹的猜测,羡泽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我给你一点东西,我们从此就两清了,你认不认。” 宣衡几乎是不可理解般地大笑起来,冠帽散乱,披发在石阶上,仰头道:“说啊,你想施舍我点什么?” 羡泽:“金核。给你一点。但它依旧会吸走你的灵力,等我内丹能够恢复之日,我也会来取走它。但我们就是和离了,我绝不要再听见什么少夫人之类的说法。” 宣衡愣愣的望着她说话声音的方向。 羡泽其实还有别的打算,她说出口就后悔了:“不答应就算了。” 宣衡:“……我答应你。” 羡泽脸上却没有多少松口气的表情,他听到葛朔还想阻拦她,但羡泽什么都没说,似乎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没再继续说。 缓缓地,他感觉一点点金核重新回到他的灵海之中,再次扎根于他灵海的痛楚。在他此刻感受而来,更像是填补上了他心中如蚁穴般的空缺,他咬牙闷哼几声,恢复视力的速度却比之前更慢了。 当他依稀看清眼前,才发现自己跌坐在纳载峰青铜大门前的登云石阶上。 周围的群山大火燃起,烈焰几乎熏红了整片夜空。 而她的身影已经走出几十步远,乌发披肩,丝毫没有回头,她肩膀上立着一只小小玄龟。羡泽身前几步是头戴竹笠的葛朔,葛朔回过头来,似乎远远地望了宣衡一眼。 而后葛朔抬起手,想要牵住羡泽的手指。 羡泽却像是有些走神,径直从他抬起的手边擦肩而过。 燃火的黑烟缭绕涌动,他们的身影转瞬消逝。 就像一切都只是他的梦一般。 宣衡撑着身子站起来,像无法回神一般望着石阶尽头,他忽然转身向青铜大门,朝着内部燃烧的大火冲去—— 玉衡。 她摔碎的玉衡。 …… 天色已然大亮。 宣衡坐在鸿鹄殿的正殿内,侍从跌跌撞撞端来铜盆,他看了看盆中冰水,将被烧的几乎皮肉不像样的双手浸入冰水中。 几位匆匆赶来的长老急道:“少宫主,这会留疤的!还是让医修坊派人来——” 宣衡只是将目光冷冷扫过去。 几个人悻悻住口,只是看他伤口中有许多书页烧碎后的灰烬,随着冰水清洗而落在盆中,他指甲处还有许多污痕,但他不甚在意,只是轻声道:“火势控制得如何了?” “还有四处大殿仍未熄灭,这些火油来源不明,几乎是从各处同时烧起来的。能做下这种事的恐怕是几个跟我们关系不睦的宗门。” 宣衡自然不能说出放火的人,他垂眸道:“当务之急先是灭火,对方敢做,自然是有自信查不出来。” 长老们相互对视一眼,试探道:“……只不过,听说纳载峰也被烧得不像样子,不知道卓鼎君如何了?” 他捞起冰水淋了淋自己的手背,看着那掌心已经被烧的皮肉融化,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面无表情,只是道:“父亲也被严重烧伤,幸好性命无虞。纳载峰也有近水的洞窟灵府,只能将他暂时移居此处。父亲老了,状况并不太好,如今甚至动弹不得——” 第221章 几位长老相互交换目光,他们看到纳载峰燃起大火,第一反应就是卓鼎君必然要死,宣衡要继承宫主之位了。 但却发现卓鼎君的经纬还在,他并未死去。 宣衡似乎也非常“孝敬”父亲,不愿意急着继位,几位长老都有些迷茫了。 宣衡道:“纳载峰确认火灭即可将大门封锁,那里有父亲一些注重的旧物,他特意嘱咐我不许外人进入。” 几位长老疑惑中垂头道:“是。” 不过看宣衡身上还有血迹,衣衫与双手都被烧的不成样子,他们也知道该让他合眼休息一下,嘱咐完几件事之后就准备退下了。抬起头来,却看到宣衡脚步踉跄了一下,他从铜盆中拿出湿淋淋的手,摸着桌子边沿才勉强撑住。 “少宫主!少宫主——” 几人扶着宣衡坐下,明显看到他双眸对焦不对,眼神空空的望着。 他们惊疑不定想要开口,可他眨眨眼睛,瞳孔似乎又恢复了些,皱眉望着他们:“你们下去吧。” 这几人也都是当年被按头参与婚礼的亲信,此刻也是顺道问了问少夫人的情况:“少夫人没有受伤吧。” 宣衡动作顿了一下,半晌转过脸道:“……她出事了。” “什么?!”这几个人从当年婚礼的事,就看得出来宣衡到底对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有多看重。 可他此刻却像是早已平静疯掉般:“还请你们准备些葬仪的物件。” 几个人震惊地望着彼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宣衡如此冷静,难不成是少夫人窥见了他的什么秘密,被他杀掉了?他到底手上沾了多少血…… 宣衡道:“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我累了。” 连侍从都合上门,轻手轻脚的推出去。天空多云黯淡,灰白色的日光从窗子映照进来,都没有影子和形状。 宣衡呆坐了许久,从袖中取出玉衡的碎片,将它们浸泡在冰水之中。 洗净上头的灰烬,但几块玉衡也已经被烈火焚烧的发黑或焦色,早已看不出曾经温润清透的玉质。 他将几块碎片放在桌上,拼凑在一起,裂痕有些细小的碎片都已经不可寻,看起来那裂痕已然不可能天衣无缝的合拢。 而一阵风吹过,鸿鹄殿的侧门砰的一下吹开,露出侧殿卧房内精致的妆奁,摆放着尺笛的桌面,以及她搭在椅背上的一件镶边挂衫。 一切都像是她还在屋内午睡。 宣衡却觉得那扇门几乎要将他吃下去。 风呼呼挤进来,又从主殿雕花窗户的缝隙钻出去,留下细不可闻的穿堂风尖啸声,他听到主殿柱子挂字被掀动的声响,抬起头来,瞳孔缩了缩。 在两侧主柱上,挂着的正是年关时节他和她写下的对联。 上联是宣衡刚正锋芒的字体,行文却柔软温情: 群岭添春暖,雾縠飘馨,鸾影九天入画意。 下联是羡泽的字,她书法不佳,当时被他教着握笔书写,笔墨散漫,行文却透露着冷冽磅礴: 千湖濯冬风,虹桥借势,涛声万里鉴孤心。 宣衡看见那对联,忽然咧开嘴,泪从鼻翼侧滚下来。他一瞬间头脑清明,回头看清了这场婚姻的本质。 看清了自己自我沉沦的柔情,与羡泽绝无动摇的决心。 他最爱的她的特质,终于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捅进他自己心窝里。 第117章 就在宣衡发愣时, 他忽然嗅到一丝隐隐的魔气,与仙门大比那时类似,他立刻拿起桌上的沃舟琴奔出门去, 只瞧见在四周保卫汹涌的魔气中, 本被压制下去的大火再度燃起—— 为何这魔好似紧紧跟着羡泽脚步般而来? 西侧的半山腰中。 葛朔凝望着在雨中逐渐熄灭的火焰,千鸿宫已有四分之一被彻底焚毁,还有些浓烟从塌陷的殿顶中缓慢升空:“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羡泽把玩着手中的一块龙骨, 斜眼看向他:“以前是谁总劝我要为善为正, 东海一事之后, 你倒是比我更狠了。” 雨水敲打湿润的竹叶, 落在他的斗笠上, 他穿着草鞋坐在她旁边,道:“我现在觉得他们都不配了。” 羡泽坐在茅草亭中, 石桌上摆着几十块块鳞片、龙爪指甲与骨片, 这些流落在修仙界人人争抢的宝物, 在她桌上就像是随手拨弄的破棋子一般。 葛朔伸出手翻看。有十几片都是她的护心鳞, 流光金线在暗沉的雨日也绚丽。他不敢碰这些鳞片,仿佛会碰疼她似的, 只拿了一些几百年前的龙骨龙爪翻看:“有这有些都是很老的物件了,对你来说完全没用?” 羡泽将它们随手拼组在一起, 道:“嗯, 我来说就是别人掉下来的死皮和指甲盖,但对于体内有我金核的人,还算有用。把你的剑给我。” 葛朔并没着急动,只问她要做什么。 羡泽伸出手,灵力一展,他腰后三四把刀剑从刀鞘中倒飞出来, 悬在空中。 这些刀剑都跟了他数百年,如今每一把都卷了刃,断了刀,不成样子。 “你的刀剑断了几十年,都没有重铸过,这样可不顺手。”她从中挑了一把自己喜欢的剑柄放在桌上,咬破手指点在剑格处,血珠如失重般缓缓流淌至剑断口处。 那些新旧鳞片、龙爪、龙骨震颤起来,忽然朝着断剑飞去,紧紧贴合断剑之上,变形拉长,直至形成了新的剑型,剑身一体,沟壑遍布,轻而怪异。 剑身悬浮石桌之上,甚至连周围的雨都有迟滞之感,剑中隐隐有龙气流动,但看外表却如龟甲兽骨般低调。 羡泽笑道:“我现在别的本事都没恢复,但血还是好用的。我记得你很喜欢这把旧剑,是叫霁威剑吧。现在虽不像样子,但配合金核恰到好处。” 葛朔握住剑柄,眸中金光闪过,霁威剑剑身也如同被金光灌注一般。 他摘下斗笠放在桌上,转腕试了几下剑招,笑道:“你已经忘了这把剑是你起的名了。” 羡泽眨眼:“我这么会起名?” 葛朔啼笑皆非:“你说我的羽尾很丑,像鸡尾,所以我的剑应该也叫鸡尾剑——” 羡泽拽着他转过身:“啧。是挺丑的。” 葛朔:“我都没化出原型呢!” 羡泽笑起来:“你瘦的屁股都瘪了,能好看到哪里去。” 葛朔大手按住她脑袋晃了晃:“行,我下次穿条皮裤,扎住裤腿,放几个屁,肯定成充气大屁股了。” 她吃吃笑起来,随手抓起桌子上剩下的那些护心鳞塞入宝囊。 葛朔缓缓运转着金核,她留在他体内的金核,只用于恢复他在东海一役之后的旧伤,几乎没怎么吸取他的灵力,在其中温柔的绽放着金光。 他是神鸟,也有自己的金丹,如今金丹金核在他体内缠绕伴生,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跟她环绕在一起。 金核只要运转,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因此葛朔心里更看不惯她将金核留在那些修仙凡人体内。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说,但却三番五次咽不下去,忍不住道:“你没必要给他留一块内丹。那个姓宣的心里未必有多么看重你,你瞧这才多久,他已经出面来平息动乱了。” 第222章 羡泽惊讶的笑了:“我也不需要他的看重。我给他内丹,是因为两件事。一是我怀疑上次弓筵月——就是那个蛇妖出事,是因为他体内有我的金核,引来了魔,所以拿他再试试。二是我自己的内丹出了点问题……我身躯内现有的内丹,似乎被……污染了。” 葛朔惊愕:“被污染。是说有魔气吗?你为何不早说。” 羡泽目光锐利:“不早说?你早知道龙的内丹是有可能被魔气侵染的,是吗?” 葛朔眉头蹙起来:“不能说是……被侵染。仙魔,那是凡人、妖类区分两界的方法,真龙是两界之主,自然仙魔一体。” 羡泽神色一沉:“是吗?那为何从我出生开始,你与姑获、青鸟这些神鸟,却像是一直有意在培养我一切从善向好,异常关注我的内丹是否纯净。” 葛朔沉默不言。 “我经历这些事,内丹魔气丛生不也正常吗?如果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葛朔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夷海之灾后诞生的。但我听说夷海之灾前群龙内斗,或与此有关,或者真龙内丹沾染太多魔气,也会性情大变。” 她将手搭在霁威剑剑柄上,轻声道:“你知道吗?卓鼎君说,鸾仙一直在联络他们,甚至暗示他们我即将在东海出现的时间和位置。” 葛朔猛地抬起头来:“不可能!这几百年华粼几乎一直伴驾在你身边,他若是要害你怎么会……” 羡泽冷冷道:“华粼重生的蛋在何处?” 她这语气,像是要直接毁了华粼的重生。 葛朔瞳孔震颤:“若是有人假扮他接触千鸿宫呢?若是有意欺骗你让你手刃自己的爱人呢!我亲眼见到他为了让你挣开捆龙索,跟元山书院的几位高手同归于尽。我亲眼看到他双翼与长喙断裂,周身打成了筛子!” 羡泽喝道:“那你见到他尸体了吗?” 葛朔和鸾仙也相识几百年,他最不能接收这件事:“你不能因此就怀疑他,当年姑获不也一样尸骨无存,当时有许多神鸟的尸骨都卷入了海中再也找不到了。” 羡泽道:“那我也会自己判断!” 从千鸿宫的事开始,她就没有再与他商议过了,葛朔愈发感觉他越来越看不懂羡泽:“我一直在追查那个在西狄现身的魔主,说不定是他假扮成华粼,反正那些凡人也区分不出来。你不是从千鸿宫那里得到了许多旧典,我也知道许多水下洞府藏有上古典籍。我们应该躲起来剔除你内丹里的魔气,找到修复内丹的方法——” 羡泽打断道:“葛朔,不论是头脑还是实力,你早已保护不了我,我以为几十年前你已经认清楚了这件事。” 他愣住了,缓缓直起身子看着她。 羡泽望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当年,你是孵化我、指引我、保护我的……兄长,但现在你只是伴驾的苍鹭。你的羽翼已经被烧的都是窟窿,而我又已经长得太大,你无法再给我遮风避雨了。” 葛朔怔怔的望着她。 亭台外暴雨如注,浇打叶片乱响如密鼓,她坐在石凳上,说完这话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仍然是坚决的望着他,轻声道:“五百年才长大,已经太晚了。” 葛朔嘴唇动了动,眸中有他们之间不再那般亲密无间的茫然失落,有她被迫脱鳞长大的心痛难过。 也仿佛有些理智上的欣慰与理解,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 他摘下竹笠,肩缓缓沉下来,缓缓单膝跪地,轻声道:“是。尊上。” 羡泽嘴唇扭动了一下,她几乎有点想哭,她还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孱弱又迷糊的时候,只知道伸出手抱住那只嘴巴有点坏的苍鹭,将细长的身子躲在他浓密柔软的羽毛下。 他明明也只是个只比她生龄大一点点的少年,却会一边嫌弃她龙爪太尖利,一边拢着她睡下。 而当她睡醒了,鸾鸟会把她从葛朔羽毛下拽出来,一边嫌弃葛朔不好好洗羽毛,把羡泽捂出一股鸡圈味儿,一边给她的鬃毛蘸水编了细细的辫子。 她多想依旧能打个盹撒个娇,事情都交给别人做。可鸾仙已经害得她失去一切,可修仙界对真龙的恐惧依旧,可她身后还有摸不清的势力在威胁她的性命。 她已经不能再躲在神鸟们的羽翼下躲雨了。 是时候到她自己呼风唤雨了。 就在此时此刻,她忽然察觉到了远处的一丝魔气,正来自于千鸿宫群山脚下的湖泊中。 羡泽立刻隐匿气息,在雨中踩在山石上翘首望去,葛朔也起身跟上来,将竹笠扣在她头顶遮雨。他是苍鹭,天生视力更佳,眯眼道:“在千鸿宫西南侧出现了暗渊。跟你想的一样。” 羡泽轻声道:“你有把握跟那个魔交手一次吗?我内丹未能恢复,恐怕无法全力助你,它也似乎有意在躲着我。只是探探虚实,打不过我们便走。” 葛朔定定的望着她,咧嘴笑起来:“没有把握也要有把握啊。我要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你都不让我背上纹龙了——” …… 魔域。客房内。 羡泽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只感觉一只掌心粗糙的手,正轻轻从她额头鼻梁挪下去。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侧,她怔怔望着只有一臂间距的宣衡。梦中太多沉甸甸的回忆让她有些缓不过神来,宣衡似乎也做了很多梦,他眉心仍因噩梦惊悸而微微皱起,鬓角的发被汗湿,灰暗双瞳失神的望着她的方向。 羡泽握住他的手指想要推开:“想偷袭我。” 宣衡似乎也刚醒,嗓子有些哑:“不是,是你说梦话了。” 羡泽坐起身来,裹好衣裙:“我说什么了?” 宣衡:“一直在说‘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羡泽依稀想起,是她梦到了火烧纳载峰的事情了。她背中出了一点薄汗,掀开床帘趿着鞋子,走到窗边去看,外头的黑雨还没有停止,甚至街道上都像是泥泞的冥河般脏污,目及之处脐官城的人家全都在关窗合门,只有些无钱住店的魔修在棚子下面就地而眠。 羡泽看了看桌子上的烛油,恐怕从下雨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还没有停下来的征兆。这真是魔域的长夜,也把他们俩暂时困在这屋中。 她唉声叹气的坐回大床上,回头看去,宣衡穿着的单衣衣领散开,羡泽看到他胸膛上那几个她手指点下的烫疤,也有点心虚的挪开眼。 “叹什么气?”宣衡因失明而并不自知衣衫敞开的模样,他皱眉问道。 羡泽放下床帐:“我着急,还走不了,时间越来越不够了。” 宣衡侧耳听着外头的雨声:“等雨一停我们就上路。” 羡泽盘腿坐在床上,二人无言,床帐下弥漫着有些尴尬的氛围,她道:“难道雨一直下,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他也身子撑起来些,羡泽更能看清楚他身躯,可能因为梦中的回忆太鲜活,她总感觉跟他做夫妻好像就是上个月的事情一般。 宣衡道:“我听外头没有脚步声,这些魔域怪物都不肯顶着雨前行,必然有原因,我们只能等了。” 羡泽像是吞了个疯狂长毛的芒果核般心痒痒,但宣衡又一脸正色,她不好说什么,只能趁着他瞎,拿眼睛使劲看他。 第223章 宣衡垂下眼睛,道:“……你能别看了吗?” 羡泽惊讶:“你怎么知道——谁看你了?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不说话。 这住店也忒抠了,那桌案与屋内不知道用什么油做的灯烛,才连续燃烧六七个时辰就撑不住,倏地灭了,床帐下忽然一片昏暗,堪比外头沙沙落雨的黑色天地。 羡泽想,她凭什么要忍,下雨天就应该出出汗才对,他要是不乐意,她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乐意。 她伸手拽住他衣领,正要抓住将他拖过来些,下一秒就感觉到他满是烫疤的大手,用力搂住她的后背,俩人鼻息撞在一起。 羡泽手扯拽腰带,呼呼道:“这什么别的意味都没有,别搞完了要赖上我——” 宣衡嘴唇蹭上她脖颈,叼着她,道:“你废话变多了。” 羡泽拽他发尾,像是要在他鼻子上咬一口:“那也是因为你跟个鬼一样缠人!啊……没见过你这么烫人的鬼!” 宣衡鼻息灼人,他因为瞎了反而更大胆了,羡泽被他挤得几乎要嵌进胸膛里。而他那双手因为严重的烫伤,反而纹路不平,掌心烫的像是着火,蹭过她后背的时候几乎要给她留下一个个掌印。 他吻得太狂热,羡泽几乎觉得这跟她回忆里那个最初亲吻时只会躲的家伙不是一个人。 几年夫妻生活,把他变成这幅知情知趣的样子,她心里有种调教出成果的满足。 羡泽的腿拧着手拽着,像是要以白皙的身躯化作蜿蜒的龙身缠绕一般,只是她手头连个工具都没有,总感觉要控不住他。她伸手要去拿床帐外桌子上的锁链。 他太懂她了,握住她的手腕:“锁链太吵了。” 羡泽看了一眼他磨破的脖颈,在血印上啃了一下,吃吃笑道:“那没有东西拴着可不行,你这条狗可不会满足。” 第118章 宣衡没有反驳, 只是将她缎面的腰带递过去,羡泽打了个结套在他磨破皮的伤口处,另一边绕了几圈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知道这样做看起来残忍, 但他喜欢。 果然, 宣衡闷哼一声,她被烫的蹙眉轻唤,他微微直起身子, 道:“我的芥子囊在你那里吗?” 羡泽腰下发软, 只有手臂紧紧拽着缎面腰带, 拨了拨汗湿的碎发, 喘气道:“……要那个做什么?唔, 在我枕头下呢。” 宣衡伸手拿过来,在芥子囊中探了半天, 羡泽回过神来, 甚至觉得他可能是要拿出些兵器害她, 但很快他拿出一个薄皮玉匣, 他从匣子里拿出两件东西来。 羡泽定睛看去,老脸一红。 一枚玉针, 一枚玉环。她还有印象,都是以前玩闹的用物。 宣衡喉结动了动, 他的一切脸面都在重逢的久旱逢甘霖面前可以抛弃了。最后一点尊严只让他摆出严肃的面孔, 沉声道:“……你挑。” 羡泽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跟她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也不是没原因的,她咬着嘴唇,眉飞色舞的点了点玉针。 可实际用起来却不大顺利,将近二十年没见,他不只是手生了, 身体也对这些生分了,疼得额头青筋都凸起来却也没能全都推进去。但羡泽已经因为他吃痛而沁出滚滚汗滴的的胸膛等不了了,干脆拔出来玉针,这样倏地……,他疼得差点没跪住,咬牙切齿道:“……你真够狠的啊。” 羡泽笑嘻嘻地跟他挤到深处,他没来得及再咬牙说出下一句,唇齿便受不住地松开了,胸膛起伏。 她手臂搭在散开的头发上,笑道:“你不会这些年都把这玩意装在芥子囊里吧。” 宣衡狠狠几下,头脑发晕,半晌才摇摇头:“不、是我们在明心宗重逢之后……我当时没想着你会走。” 哦他当时留下玉衡,也给自己随身偷偷带着道具,是觉得他们迟早会这么干柴烈火一回是吗? 他确实是生分了,好几次差点弄疼了她,羡泽真想打他,但他又露出那副痴态,连鼻翼处的小痣都因为汗湿而鲜艳。 她有点没舍得将手落下去,只是掐着他打了耳洞的耳垂,在乱吐的气声中道:“你水平倒退了,怎么,也不是说当了鳏夫就要清心寡欲的啊。” 宣衡承认,在她刚离开的那几年,他还要长居在他们的寝房内,那里头一件东西他都舍不得挪动,可是夜里空荡荡的时候,回忆又实在可怕磨人。 他夜里自己放纵过许多回,甚至有时候自己作践自己的时候,都隐隐感觉她还在看着他。宣琮说他早就疯了,他承认。因为幻觉愈演愈烈,他把自己弄得不像样子,甚至有一次差点把自己勒得昏死过去。 可是不论帐下狼藉成什么样,他醒来的时候都只有孤身一人。 宣衡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赤身死在卧房里,金核还在,她必然在不知何处逍遥,他总要活下去的,活下去才有可能再见面。 他搬出了跟她成婚的寝房,绝大多数时候都留住在主殿的书房中,也就半月一月回去一趟,检查下屋内有没有被雨水潲湿,鸿鹄殿的鱼缸里那几条小鱼活的怎么样。 不知不觉这样寡淡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他以为是静水深流,此刻拥着她才明白那些情绪早已在心中堰塞成湖,此刻决堤而下。 在这雨夜里寻欢作乐的不只是他们,羡泽忽然听见隔壁不知道是什么妖撞在墙上,紧接着几句骂骂咧咧和高昂叫声,她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宣衡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好似人间魔域都有爱侣夫妇,都昏头撞脑,他们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周围的魔气妖气让他有种早已堕入地狱之感,他忍不住将她名字叫出声,羡泽腰一抖,尾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钻出来,缠住他脚腕。 她恼羞成怒捂住他的嘴:“别那么大声叫,万一有人追杀我呢,我就跟你死床上了——” 他想问“那叫什么好”,可声音都被她捂住了,宣衡临头想的最后一件事是……她的尾巴打人虽然很疼,但缠着人的时候也很软,像微凉的水。 他抚摸她尾巴内侧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惊叫出声,意图挣扎又腰腿发颤,宣衡觉得,她又要觉得自己丢了脸,等结束后对他发脾气了。 但她只是将手指按在他胸膛的烫疤上,咬牙道:“……要是魔域之下还有地府,等我死了就让人把你烧了陪葬。” 让她在地府也能爽到。 …… 羡泽懒懒躺着,腰腹上的汗水快晾干了。 宣衡能听见她尾巴尖在来回荡,鳞片时不时扫过被褥,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或许现在该去沐浴了,但俩人都浸在床帐下这团时隔多年的湿雾中不舍得离开。 她倒是很有活力,撑起身子拿出他的芥子囊,哑着嗓子道:“你把芥子囊里的兵器都交出来,我就还给你。” 宣衡只穿了条单裤,半坐着靠墙,将芥子囊中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有他的沃舟琴……只是大半都已经被烧得变形,再也无法弹奏;有他以前傍身的几件法器和主剑,剑身上还有着千鸿宫的雕刻。 还有一个木盒,羡泽好奇的打开木盒,愣住了。 第224章 里头是一根金白色的羽毛。 宣衡听到木盒打开的声音,冷冷道:“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件假货。后来我用手指摸了摸,上头的洒金是烫上去的,时间一长,用力蹭便会掉下来。” 羡泽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道:“这可不是假货。这就是鸾鸟的羽毛。” 宣衡愣住了。 羡泽渐渐回忆起来,好像是当年自己总是闹着玩,拔他的羽毛做发簪的装饰。后来鸾鸟说要单独送她一支羽毛,但他老是喜欢送各种各样的东西给她,羡泽也没太在意,就全都塞在了宝囊中。 宣衡之前从未怀疑过,便是因为鸾鸟定情的羽毛根部会有血绒,说是这血绒如同从神魂上撕下来一块,只要灵魂依旧,这根羽毛不可能再生长出来,它羽翼上永远会有一处空缺。 宣衡皱紧眉头道:“鸾鸟跟你什么关系。” 羡泽侧目:“嗯……很复杂的关系。” 他想起卓鼎君说过鸾鸟本体是男子,登时就懂了,不可置信道:“你是、你是把它给你的定情信物,拿来骗我了?!” 羡泽当时没想这么深,现在才反应过来,咕哝道:“啊?这是定情的?那我收回来。” 宣衡气得手抖,恨不得将那盒子扣翻在地上,羡泽眼疾手快的接住,踢了他脚腕一下:“你扔什么?我就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当时我收这个羽毛的时候又不知道!你又天天在那儿叭叭鸾鸟鸾仙,我能演一演配合你这个恋鸟癖就不错了。” 如今重逢,她是真的再也不用装一点,句句恨不得戳他心窝气死他。 宣衡咬牙切齿,他发现这女人真是爽的时候什么都说得出来,当年亲着他的痣说觉得他有几分可爱,刚刚又说什么她死了要他作配,现在又这幅模样! 羡泽将木盒收起来:“我要洗澡了。” 宣衡拽住她,他明知道自己这样不讨喜,但怨侣多年他很难不阴阳怪气:“你有那么多宝物,就没一件要给我?你拿回去一件定情物,总要用另一件来换。” 羡泽真是不得不承认,他俩以前提上裤子就吵架也不是没原因的,她拿起桌上的锁链朝他扔过去:“纯狱风足重精铁高级感锁骨链。送你了。” …… 雨在几个时辰之后终于停了,宣衡觉得俩人都旧爱重燃了不想被她拴着,但羡泽还想靠他来扮演“人贩子”,坚决道:“那不叫旧爱重燃,那叫物尽其用。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把你扔下了!” 宣衡脸上的神情写满了“我早知一头撞死也不该信你”,配着那锁链和前头哼着歌赶路的羡泽,更像是正派高手被魔修抓住羞辱一番了。 不过他俩吵架从来都很难冷战到底,赶路中途休息时,找了个洞窟点火一窝,羡泽买了一本魔修最基础的入门功法看了看,看得只打哈欠倒头往他怀里一栽。 他想义正言辞的推开,羡泽直接拿他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放,宣衡不再动了,连句屁话都没有的乖乖当了沙发。 但也不知道是语言不通理解不全,她只冒出了几缕魔气,还没摸到那水晶窄镜就烟消云散。 而她身上的魔气也让宣衡很不舒服,他本来就恢复不大好的经脉甚至像被烫到一样发疼起来,羡泽只好作罢。 不过宣衡发现她为了他不再修炼魔道功法后,脸上神情动了动,羡泽感觉他可能脑子里又在胡思乱想,但懒得深究。 很快,羡泽发现她不需要魔经坛也可以打探到这群人的行踪,因为路过不少城镇村落,都对这群无所不吃,成群结队的“魔修”印象深刻。 甚至某些村子还流传着“自己八条腿的老伴出去采个矿回来只剩四条腿,另外四条都在那群人背上”“猪老三耳朵被切掉烫水拔毛以黑色料汁凉拌后被那群人啧啧分食”的恐怖故事,可止小妖夜啼。 羡泽一路追赶,但或许魔域也分季节,这些日子冥雨频繁,她有时耐不住想顶着雨赶路,可冥油雨滴包裹的灰尘中,有很多都是黑烬,砸在身上吸入体内让她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冥油自身又厚重挂身拖住脚步,她不得不找住店洗澡落脚。 这既然都住下洗澡等待雨停,她自然也没有歇着,只不过许多魔域村镇的住店可没有那么大的床,不大施展得开。 她好几次爽完了又嫌跟他共眠有些太挤,宣衡干脆将她半抱着,让她大半身子都枕着他睡。 羡泽角好几次差点戳破他额头,那尾巴更是不听使唤的缠着他的腿乱晃,再加之她个子高又丰腴,二人挤在一起真是紧密无间。 宣衡隐隐能感觉到,羡泽看起来表面恶劣,但性子本质却比当年柔和耐性了些、也成熟了一些…… 看来这些年过去,他们都已经与当初的气盛大为不同了。 而羡泽宝囊抽卡的次数也随着时间叠加越来越多,羡泽遇到钟霄的时间也多了几次,她对于羡泽交给她的事,认认真真地完成了,甚至向她报备说她整理出了上万件毫无灵力的锅碗瓢盆类的物件,是否按照之前说的就把这些物品销毁,以减轻宝囊的负载。 羡泽却显露出一点本性,总觉得锅碗瓢盆说不定也能有用,在钟霄提醒她分清轻重缓急之下,才一咬牙一跺脚,说那就都销毁了。 “你有找到些丹药吗?最好是能助你恢复伤势。” 钟霄沉默了一下:“确实找到了不少,单单是千鸿宫近几十年出产的丹药,就有千百枚,几乎是能把他们丹药房搬空的地步。这……” 羡泽脸上有点挂不住,结婚那几年她在千鸿宫疯狂进货这件事藏不住了。不过宣衡应该是知道的,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又是合法老板娘,这只能叫拿—— 羡泽道:“你先拿几枚吃下吧。” 钟霄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羡泽:“我救你自然也要用的上你。你若不愿意承情,大可以在宝囊里继续住上十年八年慢慢养伤,也不知道明心宗缺了宗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钟霄沉默片刻,也懂得了。她既然已经被救,就不必想着说不想欠太多人情,她早日恢复,早日回到明心宗,然后大大方方向她报答才是正路。 从那之后,钟霄没有再拒绝,只是她每次服用丹药前,也都会经过羡泽的同意。羡泽有时候侧耳能听到她在宝囊内施术的声音,显然是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在自行修行练功,想要尽快恢复。 羡泽也让她多拿出几枚上好丹药,她拿去喂给了宣衡。 宣衡藏着丹药中熟悉的千鸿宫味道,有些无语:“……你到底拿了多少?当时我不是让你放回去一些了吗?” 羡泽直接往他嘴里一塞:“你看我像是会听话的人吗?” “你知道当年我天天压丹药房失踪的案子,费了多少心力,很多人都觉得是我贪了。”宣衡吞服丹药,语气像是抱怨,更像是回忆往事的好笑与无奈。 羡泽觉得睡归睡,叙旧大可不必,他是熟透的果子,可是吃的时候也没必要回想耕种的岁月。 在羡泽疾行二十余日之后,她到达的村落竟然聚集着许多穿黑色石鳞铠甲的魔修。这个村中是一片穿山甲妖的聚集地,在此处以开矿为生,见到那群名为“忌使”的魔修,各个瑟瑟发抖,在路上跪趴下来夹着尾巴。 第225章 羡泽也没有进村,在崖壁上躲了起来,只看着这群家伙四处搜寻,还抓住了好几个半人形的穿山甲妖拷问,剁爪扒鳞,她放大灵识侧耳去听,却没想到他们找的都是同一批人。 “一群人劫车,为首的那个黑焰附身,个头这么高。另外还有十几个人背着铁锅、坩埚、矿锤,看起来都是人形魔修,有没有见过!” ……?! 周身黑焰,这不是江连星吗? 第119章 只不过那个忌使比划的手势, 比他自己都高。 但羡泽记得,江连星也就比她高两指左右…… “听说他们走过路过,到处都杀光吃光, 你们也是害怕吧。没事, 这群家伙掳走了要献给尊主大人的宝贝,我们要是找到了也会把他们都杀掉,确保他们不会回来报复!”忌使环顾着这群恐惧的穿山甲道。 这口吻说起来, 好像江连星他们才是魔域中让人胆寒的恶徒一般。 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事, 听到忌使这番话, 那群穿山甲们表情动摇, 终于哀叫起来:“忌使大人做主啊!那群家伙人不人鬼不鬼, 抢走了我们手里的矿,杀了我们养的蛙, 那个浑身燃着黑火的家伙太厉害了, 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啊——” “还有个尖牙女妖威胁我们, 说要是敢说出去, 就让我们上贡三百六十只爪子,她要磨碎了做药丸!” “他们走了已经两三日了, 特别好辨认,他们还牵了一头后背都长着眼睛的黑羊, 拉了巨臭的羊屎蛋, 您要是有犬妖肯定能顺着气味跟上去。而且,他们其中两三个人跟快死了似的走得很慢,您要是赶紧去,说不定今天就能追得上!” 黑羊……莫不是这么久都没洗过澡的丑卜吧! 刀竹桃竟然把这头蠢羊牵到魔域来了啊。 而且它竟然也是个神兽一般,在魔域也跟没事羊似的吃喝拉撒! 那几个身穿铠甲的忌使交换眼神,其中某个犬妖忌使垂着秃毛狗尾巴, 恶狠狠骂了几句,走到村口的位置对一坨混着泥巴的不明物体闻了闻,熏得一个趔趄,干呕几声,指向了村内向西的道路。 剩下几个忌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而后就在谈笑间,径直劈开了身边七八个穿山甲,脑袋横飞出去滚落在地,在血流成河中骂道:“早说不行吗?耽误爷的时间!啐!” 这群忌使说变脸就变脸。 其他的穿山甲吓得连叫也不敢叫,只瘫软在地呜咽一片,忌使们大摇大摆的踹了断尸几脚便走了。 羡泽现在觉出来为什么江连星、刀竹桃他们一行人会恶名远扬了,因为在魔域,大家都觉得他们放的狠话会说到做到的!谁能想到就是一群小孩绞尽脑汁的耍狠啊!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劫人?怎么又会有人要死了—— 羡泽拽着宣衡,急急赶路追上这群忌使。她又没有狗鼻子,这群忌使中为首几个还骑有某种骨骼外露的驹马,行进速度比她更快。 果然像是穿山甲们所说,几乎是在下一场冥雨到来之前的暗云下,忌使们就已经追上了那一行人。 他们虽躲藏在山洞中,但却燃起火来,阵阵烟雾从洞中冒溢而出。忌使们并没有轻敌,而是潜入黑灰色的灌木树林之中藏起来,观察着洞口的情况,很快就有那个犬妖忌使的秃毛尾巴晃了晃,指向洞口上方一块凸石。 石头上一个面目被黑焰笼罩着的年轻男人,垂腿而坐,无声无息的扫视四周,显然是替洞中人作警戒。 忌使们总觉得那黑焰看起来不可小觑,甚至有些眼熟,单看气息,这个男人可能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强者,其他人不过是跟着他狐假虎威罢了—— 必须解决他。 羡泽赶到附近的时候,先听到了几声嘶吼犬吠,紧接着是震山的魔气击倒山林中几株大树,黑灰色叶片的大树抖着簌簌的灰尘砸在地上。 宣衡率先因为这魔气而呼吸一滞,拧眉道:“好浓烈的魔气,甚至还有些——是之前在明心宗现身的魔主吗?” 羡泽知道不是,她将锁链扔给宣衡:“你先自己牵着自己,找地方躲着!不要过来插手。” 羡泽裹紧头纱与暗色披衣,尾巴挥动飞身而起,紧接着听到身躯狠狠撞击在山体上的声音。 四起的烟尘逐渐散开,光秃秃的山崖上陡然出现一道道放射状碎石裂痕,还有裂痕中心,被用一柄刺杖插在岩壁上、洞穿了肩膀的身影。 羡泽看到了那身影周身熟悉的黑焰,却拧起眉头,她实在是无法将那样的身形和江连星联系在一起…… 手长腿长,五指锋利如爪,肩宽而薄,腰却窄,整个人显得既有压迫力又纤瘦,再加之他大开大合的狂放动作,像是长期吃不饱的狼化作人形。 刺杖末端疯狂生长,几乎是要洞穿了他的整个上半身,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抬起肌肉都被撕开的手臂,握住杖柄。 熟悉的灰白色边缘的黑焰忽然顺着杖柄蔓延过去,手握刺杖的忌使连忙撤开后退。却没想到他的身影在崖壁上一踩,忽然扑上去,大手一把捏住他的石鳞头盔,毫不犹豫攥紧,砰的一声捏碎,四溅喷射红的白的! 而他被刺穿的胸膛上,还在冒血,甚至有些被削下来一半的肉片随着他大口呼吸而抖动。羡泽被这血腥手段惊得硬生生停在空中—— 羡泽忽然听到脑中传来了滋滋啦啦的杂音,像是久违了的系统的声音。 [系统]:滋滋滋……“主线节点任务:杀死江连星”,任务倒计时:3日!检测到目标正在附近,请尽快完成任务!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身影头顶,简直恍如隔世的黑色进度条。 [阶段七:身若熔炉] 看起来进度条还没到一半—— 哈?等等,之前在明心宗的时候,他不才是阶段二还是阶段三来着,怎么突然就暴涨成这样啊!而且这个子,这是十八岁?! 要真想杀江连星,不如趁着两拨人混战,她等他受伤足够重的时候,再上去捅穿他的心脏便好。 她甚至还头纱裹着脸,他到死都认不出她来。 这个想法在羡泽头脑出现的一瞬,躲在灌木丛中的另一位忌使,手中甩出套圈。 套圈如长了眼睛,牢牢套住江连星脖颈,像是训狗栓马一般,用尽全力将他从空中拖拽下来。 他后背啪一下落在地上嶙峋的石块上,胸腔正面几乎要凸出来! 江连星咳出一大口血,吸气声如同破风箱那般。 他真的会死。 会在俩人从未见过一面的情况下死掉。 羡泽拿出手中艮山巨刀在低矮的灌木中跳跃,忽然拧身,袭击向埋伏在地面的其他忌使! 与此同时,江连星肩膀痉挛,呕出几大口血,却迅速从嶙峋石块上翻身而下,拽住紧紧套着他脖颈的套索,直将那人朝自己的方向拖来。 耍套索的忌使脸长胸鼓,屁股后头一条长马尾,身量极高,眼看拽不动立刻松手,双蹄朝后疾退。 江连星手腕一抖,一把锈蚀的不像样的铁剑在他手中出现,上头浮现黑焰,他身影往前一动,如瞬移撞开气浪般将刀刃划开那马尾忌使腹腔。 另一只手化作爪子,掏向马尾忌使锁骨,而后胳膊往下一拐,探入胸腔,捉住对方的心脏。 第226章 铁剑与利爪猛地用力拔出,那忌使开膛破肚,腰腹如同开花,肋骨肠子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而江连星握着它膨大的心脏,那心脏发烫冒着白烟,兀自喷血跃动,他像是吃苹果一般,将那心脏往自己口中塞去。 羡泽看到他头顶进度条又缓慢涨了1%。 江连星仿佛没有受伤那般,刚刚迅疾到惊人的动势又放缓下来,赤着的双足踩在满地血沫上,安静的如同佛使脚踏莲池一般,动与静游刃有余。他黑亮的双眸紧盯着埋伏的方向,有意暴露着自己肋下的弱点。 却没想到那个埋伏他的体型矮小的忌使,身后忽然窜起一个戴着暗红色西狄式头纱的女人,手中武器只能看清一个巨大的剪影,却不妨碍她的动作优雅精准至极。 那忌使发现被偷袭,缩地矮身,骤然变得极小,并背后射出暗器。而女人腰肢一拧,另一只手也抓住宽刀刀刃,高高跃起空中变招,将自己武器像是拍蒜一般往地上一砸! 那缩地到不足二尺高的忌使以为躲开了劈,却被这变招的砸得登时四分五裂。 江连星看到那握宽刀如拿菜刀的手法,瞳孔一缩,可那女人头纱下明显头顶还生长着怪东西,身后又有一团长长的绑着破布条的……尾巴? 他又觉得有些迷糊。 这女人明显是来帮他。 与此同时,最后一个还在埋伏的忌使突然向她出手。 地面之下有隐秘的魔气在向她窜去,江连星条件反射地猛地朝前冲去,正要截断魔气,那女人早已料到! 甚至她大开大合的招式都是为了诱骗此人出手,她猛地改为单手握刀,宽刀以惊人的速度挥出,像是要割伤她自己一般又被拽回来,拧身瞬间将刀面带着千钧之力剁向地面,割开石头,剁碎土砂! 地下陡然冒出几股脓血,如血管般的黏糊分叉触须被震出地面。 江连星立刻将窄剑一挥,魔气汇聚剑尖,地上蹬出道道深痕,如贴地的雷暴般奔向那出招的忌使。 与此同时,她手臂如柳,身形似鹤,脚尖点地,也轻盈如风抚过的草叶般飞掠而来。 她宽刀将至,他窄剑已然洞穿。 江连星剑尖上的魔气骤然炸开,那忌使瞬间化作无数燃着黑焰的碎块,血如密雨般落下来。 女人也被血淋了一身,她动作顿住,惊叫一声,呸呸几声,似乎是脏血在她头纱飞扬的瞬间落入她嘴中,她嫌弃的不行,一把掀开了头纱,抹抹嘴。 在这从天到地的一片暗色中,她的面容就像是脏兮兮泥坑中映着的一轮月一般,突兀地出现在江连星眼前。 她黑发编作垂辫,暗红头纱像是枯萎的花瓣,因挥刀而微微冒汗的脸就像是凝结露水的圆润白玉,而她下唇上落了一滴血,血沁在略显苍白的唇纹中晕开,金色比之前更盛的双眸,正陌生又好奇的打量着他。 江连星浑身血液倒流。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师母怎么会、怎么会来魔域?怎么会遇上他? 羡泽看他没有反应,蹙眉望着他被黑焰覆盖的脸,试探般道:“江连星?” 他双臂发麻,手一松,那啃了几口的心脏与铁剑跌落在地面上。 江连星跌跌撞撞扑上去,双膝一软磕在地上,但他双臂也抱住了她的腰,他都分不清这触感是不是也是幻觉的一部分,只仰头呆呆看着她。 羡泽脸上有些啼笑皆非:“你这样子我都不敢认,把脸露出来啊,我不是之前帮你控住了魔气吗?怎么又跟个燃火小黑人似的了。” 他只感觉自己在最深的梦里,最迷醉的幻觉中,忍不住顺着她的话语,让自己周身黑焰缓缓褪下去。 江连星一瞬间甚至想,若这是某个强大魔修忌使幻化出的幻觉,那就让他死吧,他好像选了比上辈子更难走的路,他要撑不住了…… 羡泽看着眼前脏兮兮的脸,五官一看便是江连星,只是面上神情像是刚睡醒般微微蹙着眉头,疑惑又愣神地呆呆看着她。 羡泽被他脸上的表情逗笑了,她想拍拍他的脸颊,可面颊额头上遍布泥点与冥油,实在是没有干净到能下手的地儿。 而刚刚躲匿在山洞中的几个人走出来,为首的竟然是胡止,他手里拎着之前用半块夹沙蓬莱金制成的大锤,一眼就看到了江连星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个女人。而那女人的容貌竟然是—— “羡泽?!” 胡止的这一声呼唤,让江连星浑身一抖,他转过脸去看向惊愕的胡止,又看向眼前含笑的羡泽。 他们也这么叫。 也就是说……这不是幻觉。 师母真的在魔域,真的相见了。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大串眼泪先掉下来,像是太久没说过话的嗓子咿呀学语般,含混道:“……师……母。” 羡泽看到那脏脸上,挂着两道干净的泪痕,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太难找了。” 她是来找他的吗?! 江连星只感觉两辈子加在一起,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都能哭出来似的,他好像早就无坚不摧又一直没有长大,他哽咽道:“师母……师母!” 她忙道:“你都是在魔域吃了什么,长得也太高了,快别哭了,也别拿手抹眼睛,一手血呢,都快抹成熊眼了——” 他也破涕一笑,忍不住道:“师母。” 羡泽:“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了吗?” 江连星讷讷:“……你怎么到魔域来了?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就在羡泽想回答时,那系统又好死不死地跳出来,再度提醒: [系统]:杀死江连星!杀死江连星!任务倒计时:3日!尽快完成任务,否则—— 羡泽真想给这系统手动闭麦。 现在江连星哭红了眼睛跪着抱着她,她要怎么杀,现在捅刀吗? 而且眼见着山洞中,刀竹桃、胡止几个人招呼着更多人走下来,刀竹桃几乎是尖叫着蹦起来:“羡泽!羡泽——” 羡泽此刻更不能伸手掏刀了。 她只好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江连星听到他们走来的声音,别过满是泪痕的脸,似乎觉得自己还有好多想说的话,但独处的时间却没有了一般,略显不满的撇了一下嘴角。 羡泽摘下头纱递给他擦脸,江连星也不想让人看见他哭,将头纱叠了叠捂在脸上,缓缓站起来。 羡泽往前走几步,对胡止挥挥手:“幸好我在上一个村子遇见了这群追杀过来的忌使,否则真的怕来不及。” 她刚往前走,就感觉江连星紧紧贴着她胳膊,羡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手臂,拽着他往前走。 江连星胸膛心脏附近还燃烧着黑焰,体温也比她高很多,可他像是被她手指烫到一般,又是一抖,然后僵硬的微微抬起胳膊,方便她牵着似的,紧紧跟着她的脚步。 第120章 刀竹桃窜过来, 像个兔子一样跳到她身上,羡泽一个趔趄差点没抱住她,她嘴里像是倒豆子般呜哇乱叫, 羡泽只听到乱七八糟什么“羡泽你怎么也来这鸟都吃屎的鬼地方了你知道我们每天吃的都是什么恶心东西吗还没有水洗澡这日子我不想活了可是你身上怎么还香香的”。 第227章 羡泽脑袋都被震疼了, 拍了拍她后背,道:“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按理来说这魔气——” 刀竹桃嘴巴拧了一下,不接话。 胡止道:“江连星给我们分了一些特殊的灵力, 就像是糖浆一样能挂在我们身上, 让我们在魔气中存活, 但……” 羡泽想起自己之前用“神魔不分”的灵力给江连星浇成了拔丝小土狗, 江连星竟然会分享灵力, 救助他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走上屠戮仙魔道路的性格啊。 羡泽转过头看向江连星。 只是她以前回头习惯性平视他, 现在都要不得不仰头, 小土狗也变成了大狼狗, 她笑道:“江连星, 你做得好呀!太不容易了,要是你们真的葬身魔域……我都不敢想。” 胡止和刀竹桃都知道, 江连星一路上强忍着不耐烦,带这么大队人马进发, 就是为了羡泽这一句夸奖。 几个人拿眼睛瞧他。 江连星喉结动了动, 他将她的头纱从脸上拿下来几分,垂下眼面无表情道:“没什么……羡泽在也会这么做的。” 刀竹桃翻了个大白眼。 羡泽笑了一下,想伸手摸摸他脑袋,只是手才抬到他耳朵的位置,她就看到那明晃晃的进度条。 简直就是催命,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任务。 羡泽想到那三日倒计时, 心情糟乱一片,也实在是无法动手拍他脑袋,便放下手来。 江连星心里一惊:为何羡泽不愿意摸摸他的头呢?是他太脏了吗?还是……还是她觉查出来他不对劲吗? 刀竹桃拽着她往山洞中快步而去:“羡泽!你快来,曲秀岚大师姐要死了,好几个人都撑不住了,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羡泽松开了握着江连星手臂的手指,被刀竹桃牵着往山洞中走去。 进入山洞,她才发现洞中还有将近十个人。 有六个都是她认识的明心宗弟子,甚至还有她之前夜间疯狂订购灯影肉丝的鲁廿师姐;另外四个人她依稀有点眼熟,但他们脸都脏兮兮的,其中有个男修惊叫道:“是你!那个在秘境里洗头发的——” 啊。羡泽想起来了。 千鸿宫的大馋小子张师兄。 而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就是曲秀岚和禹笃,她们二人是除了江连星以外修为最高的大弟子,因此也受魔气毒害更深,而且她们应该都为了自保或者保护其他人出手过,调用的灵力更多,她们的经脉受损也就更严重。 山洞内燃起烈火,是因为胡止正在敲打矿石,那些矿石应该是穿山甲们挖掘而出,因为地底太深,靠近凡界,所以那些矿石中混入了一些灵石。 胡止正是将这些灵石锤炼出来,用灵石内蕴含的灵力想要为两位大师姐恢复经脉。 但灵石品阶太低,灵力微薄可怜,此刻提炼出的几块拳头大的充满杂质的灵石,摆在昏迷的二人身侧,微弱的散播着灵力。 真若是羡泽晚几日才找到他们,这两位大师姐恐怕就要死在这脏兮兮的席子上了。 羡泽走近一些,弯腰握住了她们的手掌,先将自身体内灵力缓缓渡过去,而后掌中也再度浮现那半透明淡金色的灵力,如糖浆一般顺着手腕攀到她们身上。 果然,曲秀岚和禹笃上如黑雾般的死气大大散去,二人也从几乎休克的状态缓缓吐出几口气,像是睡着了那般沉静。 羡泽施法之时,也有人好奇的看着羡泽身后的尾巴,还有她头上的犄角;但更多的是被她体内渡出的,好似完全不受魔气影响的灵力而吸引。 所有人也都意识到:她跟江连星一样,能在仙魔两界行走自如。 只是江连星是更偏向魔域的暗面。 她就是更靠近凡间灵力的阳面。 而且她的灵力如此厚重广博,如海浪一般不动声色的荡开,甚至缓解了周围好几位弟子的不适。 羡泽缓缓松开手:“让她俩休息片刻吧,但我看你们都或多或少受到魔气侵扰,恐怕经脉状况都不太好——”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汇聚到洞口处。 刀竹桃、胡止等人只是皱起眉头,警惕的拿起武器,而千鸿宫的几位弟子惊愕不已,几乎是要从地上爬起来。 啊。 她就说自己忘了什么。 羡泽转过头去。 宣衡握着锁链,依靠着一点灵识,顺着声响摸索走至洞口处,他显然感觉到了洞内多人混杂的气息,微微皱眉道:“……羡泽?” 山洞内一片寂静。 明心宗弟子们依稀认出来了,有些恍惚的看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宣衡。 而千鸿宫弟子几乎是要倒退几步,目光写满了不可置信。 草。 千鸿宫的心态,如同落魄贵族被迫进入血汗工厂,然后发现工厂院子里拴着他们的国王正在当狗—— 她们惊疑不定的看着羡泽。 她一时间也有些尬住了,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羡泽转过头,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道:“我在这里。” 她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手,宣衡却习惯性地将锁链递过去,羡泽手顿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锁链,然后牵着他朝洞中走去。 千鸿宫几个弟子看到脖颈上还有着磨伤和……其他莫名痕迹的宣衡面无表情的走过来,节节后退,尖锐爆鸣:“少、少宫主?!” “少宫主怎么会掉到魔域来!” “你你你对少宫主做了什么?!” 宣衡动作一僵,皱紧眉头。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他一直以为掉入魔域已经身亡的千鸿宫弟子,竟然还活着! 明心宗众人目光缓缓在二人之间挪移,直到有个声音伴随着杀意,冷不丁道:“……羡泽,你为什么会跟、跟他在一起?” 江连星脸上满是不可理解与愤怒,黑焰从胸膛猛地窜起,蔓延至双臂,他紧盯着宣衡,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去撕碎宣衡。 羡泽刚想抬起手解释,但抬手的动作又把宣衡拽的往前略微一踉跄。 宣衡大致感觉到了周围微妙的氛围,他自己率先开口,选择了最给自己留脸的说法:“……我们起了冲突,我输了半招被俘虏了。” 呵呵。输了半招。 羡泽心里冷笑,嘴上戳破,但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我救了他。但他不服管。而且这样还能伪装成人贩子。” 千鸿宫这几个弟子本来就清规戒律出身,又比较憨,只顾着对那位传闻中铁血手腕、严苛律己且平日高高在上的少宫主如今被铁链拴着的画面震撼。 但明心宗几个弟子都是在世道上闯荡过才加入明心宗,明显看出了宣衡干净的不正常的头发衣衫,还有脖子上被魔域大蚊子猛嘬留下的痕迹。 他们渐渐回过味来,之前就有传闻,羡泽被西狄圣使叫妈妈,曾女票过垂云君,死去的前夫也可能身份神秘,现在怎么又牵着三大宗门之一的掌权人啊啊啊啊! 就这复杂的原生家庭,江连星不变态就怪了! 但张师兄脑子在不该灵光的时候灵光了起来:“……少宫主掉入魔域,难不成是千鸿宫出了什么大事?难不成是有人故意陷害?” 第228章 羡泽看着这群弟子们都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天真面容,不好说自己屠了一堆长老,宣衡也不能说自己被人一脚踹下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意外。” 江连星猛地将脸扭向羡泽,蹙起眉头。 他们在一起隐瞒什么。 羡泽为什么会跟宣衡有秘密! 宣衡说着这话的时候,明显晦暗的双眸都没有看向张师兄,而是看着周围一片空地:“不必担心。” 一直在盯着他看的江连星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明心宗弟子也感觉到了宣衡的不对劲,他们都对当初两个宗门会面时这个严肃的铁屁股印象深刻,他看人永远都是目光如炬,锐利逼视,但此刻明显像是双目失明…… 但千鸿宫几个人根本不敢抬头看少宫主,因此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心里震撼,面上讷讷不敢言。 羡泽岔开话题:“说起来,这群忌使追杀你们,说是你们劫了犯人?你们劫了谁?” 江连星终于从宣衡脖颈上收回了目光,望向羡泽,道:“是师兄。师父为您寻找仙丹时,是带着师兄一起去的,一直以为师兄和师父一样遇难,没想到他只是掉入魔域——” 羡泽一愣。 师兄? 啊。她依稀记忆起来,在他们离开住的地方准备去明心宗拜师时,江连星用剑在葛朔的墓碑上刻了四道,他说是师父、师母师兄和他。 但羡泽记忆中,仍然没大有她失忆前十几年与葛朔相处的回忆,对这个师兄也…… 不过其他几个明心宗弟子也有些惊讶:“师兄?师父,原来江连星你不是羡泽的亲生儿子吗?” 宣衡目光微动,侧过脸来。 江连星只是“嗯”了一声,不等羡泽问,江连星就握住她胳膊要去看师兄。 他也是想跟她独处,跟她离开众多目光之下。 只是江连星牵着她,她牵着宣衡。 江连星急急迈步,羡泽被拽着走几步,宣衡在后头闷哼一声。 嚯。当时画面就跟三人四足比赛似的,牵一发动三人,精彩极了。 宣衡听到江连星的声音,也意识到这个“徒弟”刚刚对他的杀意与挑衅,拽住锁链皱起眉头来。 江连星没想到他一个阶下囚、栓链狗还如此会装腔作势,眸色一沉怒视过去。 羡泽感觉自己被两边同时拽住了,抻得像是饭后的裤腰带—— 明心宗几人几乎要把巴掌捂在脸上没眼看。 羡泽两眼望天。 左手是找到了就杀的徒儿,右手是睡完了就扔的前夫,她应该先对哪边撒手? 不过,她更好奇师兄是谁,想了想果断松开了拽着宣衡的手,跟着江连星往山洞深处走去。 握在她手中那端锁链被扔在地上,宣衡意识到她毫不犹豫的离开,愣了愣。 张师兄这拍马屁的小脑瓜又亮了,堆笑又惴惴的走过来道:“少宫主,要不我替您把这个摘了吧?” 其他几人心里大叫:你小子聪明不了一点!要是你能解开,少宫主也能解开,那不就更说明他不愿意摘! 宣衡板起脸道:“不必。”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又道:“这上头有法术禁制,你解不开的。” 张师兄以前的位阶可轮不上跟少宫主说话,这会儿趁着能说,又立刻多聊几句:“这羡泽我也打过几回交道,看着温柔,但特别张狂。而且还有江连星,之前在秘境时候就跟她形影不离,夜里还给她洗头发呢。” 这话说完,宣衡脸色更臭了,他侧耳听着江连星和羡泽离去的脚步声,忽然在没有人问的情况下,自顾自道:“你该叫她一声少夫人。” 周围两拨弟子静了静。 千鸿宫弟子瞪大眼睛:啊……不是说少夫人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天下第一守丧鳏夫的老婆活着回来了? 明心宗有几个人翻了个白眼:则在当初试炼结束,羡泽被掳走的时候,就听过宣衡提起过这件事。 当时他们都觉得离谱,但现在看来,二人这姿态恐怕是真的…… 但狗链子还拴在脖子上,这幅死装出的“夫妻做派”是想干什么啊?! 刀竹桃果然尖叫一声大骂道:“你还有脸说,人家装死都不愿意跟你在一起,还不反思一下,当鳏夫当了几十年脑子里的水都晒不干——唔唔唔!胡止,你别捂我的嘴我就要说,什么狗屁少宫主了一把年纪还'少',这么爱装,怎么没人把你挂起来打、唔唔唔!” …… 另一边,羡泽只是因为吵闹短暂回了个头,就看向山洞内躺着的人。 山洞内用旧衣服和草叶垫了个软铺,她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深陷在软垫中,淡金色的长发哪怕沾染不少脏污,也像是绸缎般有着淡淡辉光。 她走近些,看到一张苍白虚弱却也难掩清妍俊秀的面容,就像是草窝里的白壳鸡蛋那般脆弱。满含少年感的稚拙英朗,配着白水中透出几分妩媚的天然清秀,羡泽难以形容,却感觉到了冲击般的熟悉。 一瞬间这张脸与她枕臂而眠、饮酒缠吻、相拥欢愉的诸多瞬间都涌入脑中。 可他又比她回忆中那鲜活蛮横的面容,年轻纯净许多。 羡泽喃喃道:“……鸾鸟。” 江连星一愣:“什么?” 羡泽猛地回过神来:“我连你师兄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他叫什么名字?” “华粼。万千光华的华,波光粼粼的粼。” 果然跟她记忆中的鸾仙一个名字。 难不成眼前这个淡金色头发的少年,就是葛朔带回来的那枚鸾鸟重生的蛋? 第121章 江连星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师兄和他不一样, 他到师母身边没几年,可听说是从小被师父师母收养,一直在他们身边宠爱着长大。 再加上华粼师兄性格乖巧安静, 天赋异禀, 师母也十分疼华粼,他小时候见到师兄将脑袋枕在她膝头,把玩着师母的头发, 只有偷偷羡慕的份。 他知道如果自己撒娇, 或许师母也愿意让他靠着她, 可江连星张不开嘴, 又觉得跟一看便不是凡物的师兄相比, 自己实在就跟个小泥鳅似的…… 而现在,师母为了他深入魔域, 却连师兄的名字都忘了。 羡泽蹲下身来, 握住华粼的手腕:“他怎么了?” 江连星摇摇头:“不知道, 我也探了探, 可师兄体质似乎异于常人,我也看不出他是否受伤, 只是感觉气息微弱。” 羡泽心中也在怀疑丛生。 首先,她跟宣衡分开之时, 已然得知鸾鸟当初背叛过她, 为何还将重生后的鸾鸟养大成人?是觉得重生后就不是害他那个人了吗? 她不至于这么仁慈吧…… 而且鸾鸟、魔主、内丹核心与东海背叛,这一系列谜团环绕之下,按理来说跟葛朔一起被杀的师兄,忽然出现在魔域,还被江连星等人所救,实在是太过巧合。 就像是某种诱饵。 而且这么看来, 她跟葛朔收徒并非随随便便。葛朔所谓剑圣身份也是四处杀人报复当年仇怨,不存在因对凡人于心不忍便收谁为徒之说—— 那江连星是谁?为何他也会被葛朔收养? 第229章 江连星并未察觉她的目光,只是低声道:“若是师兄醒来,是不是就能知道何人谋害师父了。” 羡泽偏头看他:“你是想给师父报仇吗?” 江连星知道他们曾经恩爱,低声道:“师母不想吗?” 羡泽摇摇头又点头:“许多事我还没有回忆起来,若是有机会自然是想的。你师父——” 江连星歪头等着她继续问,羡泽却轻笑道:“他是不是总戴着竹笠,腰间别着好几把刀,总忘记刮净胡茬。” 看来羡泽哪怕失忆,内心中还是有师父的身影,江连星点点头:“不过最后这点,因为师母说了好多回,他便改了。” 羡泽脸上展开几分柔和的笑意:“那我说不定慢慢就想起来了。” 可人已经逝去了,想起来也是徒增伤悲,江连星喃喃道:“……师母也不必强求想起来。师父肯定也希望您能开心便好。” 二人起身要往回走,江连星欲言又止,拽了拽她衣袖。 “……师母为什么会跟宣衡同行?我怕他会害你。” 羡泽本来想敷衍他一下:“只是路上碰见,我把他抓了当工具罢了。” 但江连星脚却像是扎在了地上不肯走回人堆里去,他眼睛撇开不说话,显然是不信。 羡泽笑了一下:“他不会的。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江连星脸上挂不住:他有着前世记忆,平时表现的也算老成冷静,她怎么还将他当孩子看待。 羡泽又道:“再说我们确实曾经做过几年夫妻,相熟也是应该的。” 江连星惊愕。 难不成师母对宣衡还是旧情难断?! 他正要开口再说,就见到在火堆旁的曲秀岚和禹笃缓缓醒来,弟子们也阵阵惊讶,鲁廿抱住曲秀岚几乎要喜极而泣。 羡泽匆匆对他道:“别瞎想。”而后快步往回走去。 ……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曲秀岚好半天才接受羡泽来到魔域这件事,忍不住比了个拇指:“不愧是做母亲的,为了孩子那是肯上刀山下火海啊。” 江连星脸上烧起来:“……这都是误会,羡泽是我的师母。” 他又将眼睛看向宣衡,暗自下定决心:他要多提及师父,要让宣衡知道师母曾经有过一段幸福婚姻,而他不过是旧人罢了! 曲秀岚也没想到,之前一直疯疯癫癫的江连星,竟然说话也正常几分,甚至黑焰褪去,面目都露出来。 羡泽也拿出自己“仙魔不分”的灵力,连同千鸿宫的弟子,各个都身上浇注了一些,数位弟子脏兮兮的脸上,都泛起一丝在污痕下隐约可见的鲜活气息。 一群人席地而坐商议起来目标。 他们也是想要找到回到凡间的入口,但一路打探下来,目前还是只有在照泽附近。两方会合,看来目的地相同,都要一同前往照泽了。 羡泽望着他们一个个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江连星?你会叠纸吗?” 江连星:“叠纸?” 羡泽拿出自己那件“我是你叠”的纸张法器,她记忆中,自己曾经拿着这个在西狄上为自己幻化出帐篷,可自从上次被她拆了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给叠回原状。 江连星一看她手中的法器,点点头:“您以前也经常用这件法器,师父教过我怎么叠。我看您一直未拿出来,便以为是丢了。” 江连星故意将“师父”二字念得很重,果然看到宣衡微微偏过头来。 江连星将纸张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叠了个类似于帐篷的形状,褶痕细致精巧,果然是很熟悉的样子。 他道:“师父亲手教我的,当时也想教给师母,但是您觉得学不会就耍赖放弃了。” 他心想:就是要在宣衡面前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当年想必只是怨偶,师母与师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羡泽尬笑两声,心道:这孩子怎么开始揭短了呢?她还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维持温柔成熟女人的风采啊。 羡泽拿起叠好的纸张,放在地面上,将灵力灌入其中,只瞧见那纸张上隐约可见的图画亮起来,而薄薄宣纸如同被吹胀起来一般,嘭的胀开—— 一座看起来占地并不算大的毡房似的帐篷,轻轻落在地上,帐篷门帘内传来叮当作响的声音,仿佛是万千物件正在紧急复位装修。 当其中安静下来时,门帘轻微晃动,羡泽伸手上前,掀开帐帘,其余几人也探头探脑往里看去。 她本来以为其中不过是类似西狄那时的帐篷,却没想到内部仿佛另一片洞天,偌大的铺着地毯的圆厅,摆着几张矮桌,最中心是暖炉与顶起帐篷的中柱,顶端还有悬挂的马灯照亮圆厅。 而侧面有竟然还有好几个在外形根本看不出来的侧间,与圆厅相连,以毛毡作隔断,像是帐篷做出的六室一厅——仿佛是江连星多叠的每个皱褶,都为帐篷增加了面积与细节。 曲秀岚望了望里面的宽敞,又看向帐篷看起来占地不过一丈半的外形,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羡泽也露出了点没出息的惊叹。 大家都挤挤攘攘走进去,帐篷内甚至隔绝了魔域弥漫的魔气,虽然也没有灵力,只像是一片空荡,但对于众人而言,仿佛是在雾霾中太久忽然呼吸到新鲜空气那般舒服。 连最稳重的禹笃,都摸摸看看,有些激动道:“羡泽,我们能住进来吗?是不是就不用再风餐露宿了!” 羡泽点头笑了笑:“那当然。” 几个年轻孩子忍不住蹦起来,他们都不好意思拿脏鞋在地毯上乱踩,脱了鞋子才跑进去,想看看里头的几间屋子。 圆厅内还未燃起的火炉旁,胡止和刀竹桃正围着观察怎么点火,羡泽看到储藏的地方有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餐厨用具。不过多年前跟弓筵月一起煮肉吃的锅子似乎已经不在了。 柜子旁还有个水缸,羡泽便运转起灵力,透明水柱在空中缓缓汇聚凝结,落入水缸中,积蓄起来。 水声立刻引来众人侧目,他们瞪大眼睛望着最宝贵的清水,正从半空中了流淌进缸中。 鲁廿看到水,几乎都要落泪了:“这是水,这是水啊!你知道我们洗个手脸都有多难吗?魔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一群人急急跑过来,都没来得及多感慨房子,先借了碗来,蹲在水缸旁边一群人牛饮起来—— 刀竹桃喝水喝得直打嗝,她想回首去找羡泽,却又看了看自己的脏手,舀水洗了洗手脸,才到圆厅中间的火炉旁紧紧挨着席地而坐的羡泽。 羡泽忍不住搓了搓她脑袋:“我感觉你都瘦的更像个小猴子了。” 刀竹桃左顾右盼,将手拢成话筒,在她耳边小声道:“羡泽,我跟你说……江连星脑袋坏掉了。这事儿跟我讨厌他没关系,就是他之前一直在说胡话,而且我们在魔域这段时间,他吃了几百上千个魔物魔修的心脏了!” 羡泽心中一惊。 怪不得他如今魔气这般浓郁。 他为什么要疯狂吃这些? 刀竹桃偷偷看向远处正在把华粼搬入帐篷的江连星,将声音压的更低:“平日行进,他并不与我们太靠近,好几次我和胡止去找他,只瞧见他都已经并非人形,在地上爬动。” 第230章 刀竹桃咬着下嘴唇:“曲秀岚和禹笃之所以受伤,也是在迎战忌使时,不小心被他突然爆发的魔气所伤。论迹不论心,他虽然不是真心在乎我们的性命,但还是救了我们。可,羡泽,我怕他会害你!” 羡泽看向江连星进入侧间的背影,捋了捋她头发:“我知道了,谢谢你跟我说。” 刀竹桃听她这么说话,嘴一扁甚至有些想哭,但她觉得江连星那种妈宝男才会见了什么话都不会说先掉眼泪,她才不要—— 张师兄和几位千鸿宫弟子在外面找来些干燥灌木树枝,在火炉里头点起火来,就看到明心宗的那群弟子已经围坐在一圈,紧紧挨着就像是蒜米般。 羡泽一边吃鲁廿做的肉干和炸丸子,一边跟他们聊起来彼此所知的讯息。她们的声音低低的,脸朝向羡泽,时不时露出或紧张或担忧的神情。 其实明心宗弟子都还记得,在山峦之间现身的一点金光与耀眼真龙。 那时羡泽看起来如此遥远、强大又狂妄,仿佛很难让人联想到课业上那个年纪最长又温柔安静的女人。 而她如今端坐其中抱着一杯热水,身后裹着布条的尾巴在轻轻晃动,明心宗弟子忍不住偷偷看。 尾巴却时不时或悠闲或好奇的晃动,显然暴露了她微笑背后的情绪,好多年轻孩子都觉得回到了以前在食堂里的时候。他们叽叽喳喳,她笑着倾听,她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说不定也有很多雀跃,很多话语。 帐篷与她,隔绝开了那个几乎让人没活路的魔域。 甚至因为她浇注在每个人身上那“仙魔不分”的淡金色灵力,就像是贴身穿了件属于她的气味熟悉柔软的旧衣,再接近她时都能感觉她也带着家的馨香,只让人感觉外头风雨飘摇,在她麾下就无所担忧。 张师兄回过头,看他们那个宗主一脸死样坐在原处,也不像是与他们要沟通的模样,只有禹笃脸色有些严肃的低头与宣衡交谈。 但宣衡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管束他们的意思,神情淡淡的,只是侧耳向羡泽的方向,道:“一切都等回到凡界再说,你们就顺其自然罢。门规戒律,一切都不如活下去重要。” 禹笃似乎没想到传闻中杀死长老、排挤兄弟、谋害父亲甚至“杀妻”的宣衡,竟然是这样的性格,迟疑片刻点点头对他行了一礼。 几个年轻弟子已经在火炉上热上两壶水,把自己当明心宗一份子似的,朝着人堆贴过去,张师兄见状也拿着风干蚰蜒腿肉凑上去。 只是张师兄抬头看过去,那个脸还脏兮兮的江连星收起满身黑焰,已经状似路过一般从火炉边走过去两三趟了。 恐怕是看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能挤进去的位置,只好走了。 羡泽:“咱们先一起去照泽,我听说照泽已经封城,如果那处明峡在城内还有些难办了——” 曲秀岚叹气:“不过魔域与凡间的地形都有所对应,我们应该已经距离明心宗很远了,如果能回去还不知道明心宗什么样子。羡泽还会……回明心宗吗?” 羡泽摇了摇头:“恐怕不会。我与垂云君有仇怨。” 胡止与刀竹桃一愣,他们见过钟以岫害羞的跟着羡泽与他们一同逛街,怎么会说是有仇呢? 就连江连星也在远处角落里,怔愣的转过脸。 曲秀岚惊愕:“仇怨?什么样的仇?” 曲秀岚还记得钟以岫借走她的腰牌,只为了掩盖师尊的身份去见羡泽,她更知道钟霄几次微笑的提起,钟以岫的身体正在因为遇见了对的人而日渐变好。 在羡泽口中却是仇怨? 羡泽也知道从她现身之后,传言已经人尽皆知,只是这群在魔域受困的弟子们还不知道,她微笑道:“他恐怕再见我,也欲将我杀之而后快吧。” 因为钟以岫常年闭关,弟子们几乎没接触过他,此刻震惊之余,也忍不住道:“可羡泽明明保护了明心宗!” 羡泽摇摇头笑了:“这件事不再提了,大家早些休息,我们几个时辰后还要再上路呢。” 她越是这样有许多难言不愿意提起,明心宗弟子们就愈是觉得她受了委屈。但此刻她不说,大家也不好再追问。 鲁廿说既然有水,明天她要给大家做汤喝,引来一阵欢呼。 羡泽也忍不住弯起嘴唇,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中,选了一件稍小些的房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其他弟子们也在掰着手指分房间。 屋内只有几件简单桌椅家具、地毯与不太宽敞的床铺,灯悬挂在撑起帐篷的柱子上,随着外头的风而轻微摇摆。 她没想到自己正在拆发辫,宣衡走了进来。 羡泽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顺手就进了我的屋?不去跟你的那些弟子睡一起,好好叙叙旧?” 宣衡以灵识探路,朝她走近了一些,道:“我自己知道不招待见,不必去讨那个嫌。你要是不愿意让我与你同住,我就去火炉旁找个位置睡了。” 过去在魔域的这段时间,羡泽确实尝到了他的甜头,撇撇嘴:“我可没这么说。” 宣衡嘴角似乎想要勾起,却又怕她在观察他的表情,只是抿了抿嘴唇掩饰,转换话题道:“若不是你的‘孩子’说师父、师兄那些话,我真要以为他是你与葛朔的孩子。” 羡泽随口道:“那也是我们一起养大的。你都前前夫了,就别惦记着生孩子的事儿了。” 宣衡咬了咬牙。 羡泽看见他的脸色,忍不住勾唇。她承认自己就喜欢气他。 这么个看起来气性极大的人,却又低尊严到在当年分开的时候,能拿出宣琮来挽留他。 她有时候忍不住好奇,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他会气到吐血但默默忍下来吗? 第122章 宣衡似乎很逃避她后来又与葛朔成婚的事情, 他垂下头去,走到床边,作势想摘锁链。 羡泽也觉得如果这么一大帮人一同前行, 确实不需要拴着他扮演人贩子了, 大方的给他摘掉,刚要把锁链扔了,他伸手抓过去:“你不是说给我了吗? 羡泽:“……你拿着拿着没人跟你抢!” 宣衡却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不论是刚刚她直截了当的语气, 还是拆掉锁链的大方利索, 都与他们当初再也不同了。 她没有需要伪装接近的目的, 更没有需要隐忍的谋划, 此刻羡泽只剩下一半的兴致趣味, 与一半的食之无味,仿佛随时会与他更走近, 也随时会将他扔下。 她拆梳头发, 宣衡也走过去洗了洗脸。 氛围有点像是老夫老妻。二人躺下, 羡泽心里很乱还在思索着, 宣衡也意识到她没有睡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他低声道:“我刚刚听到, 你对那个师兄低声说‘鸾鸟’,难不成那个师兄是重生后的鸾鸟?你没有杀了他?” 羡泽侧目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考虑把你耳朵也给弄聋了……我也有许多记忆没有恢复, 还不确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宣衡:“如果是当初的叛徒, 你就该杀了他,说不定他正是在利用你的心软,哪怕鸾仙重生后失去过往的记忆,但魂灵还是一个,当年仍有感情在都会害你,谁知道现在又会如何!” 第231章 “难不成是你不舍得?怪不得想问我要回去那支羽毛, 说不定还能与他共续前缘——” 他从一开始的担忧,越说越像是不平,正要继续阴阳怪气,羡泽直接将手塞进了他齿间:“烦死了,你少说几句。再这样,我就让你试试这帐篷够不够隔音。” 宣衡:“……” 羡泽指着他鼻子:“能不能闭嘴?” 宣衡忍了又忍,想点头,又觉得点头太丢人,干脆闭上了眼睛装死。 她哼了一声,抽出手指。床铺有些挤,羡泽半个身子都枕在他身上,谁都不说话,二人之间只有安静地呼吸。 她乱动了一阵子也没睡着,果然又将胳膊肘怼到他肋下,宣衡手掌包住她微凉的手肘,低声道:“不是我呼吸声太响,是你太心烦意乱。打我也没有用。” 羡泽轻笑一声:“说不定我打你几下,心情好了就睡着了。” 宣衡现在是觉得她把玉衡也都砸过了,他眼睛反正也都瞎透了,没什么可失去的,反而面对她更坦荡更无所谓。 他将脸凑过来,故意呼气烦她:“那你别睡了。” 她摸黑抓他下巴,趁乱掐了他好几下。 宣衡嘶了一声:“下手真狠。” 她抓他下巴没松手:“真会烦人。” 俩人几乎同时轻笑起来。在这随着笑声而交融的呼吸里,有两个人无数次斗嘴又莫名和好的那种微妙的气氛,不过随着外头有几位弟子走动的影子从帐帘外而过,二人还是各自偏开了头。 宣衡安静了许久,还是拢了拢她老是被他压到的头发,道:“睡吧。” …… 张师兄端着水打着哈欠从圆厅里走过去,被黑影似的江连星吓了一跳:“……啊!你不睡吗?” 江连星冷淡地望了他一眼,又死死盯向张师兄身后不远处的某个合拢的帐帘。 张师兄回过头去才意识到,这是他师母以及宣衡住的那间。 张师兄一向害怕江连星,不敢与他单独说话,此刻觉得二人相对,他为了不得罪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拍高情商马屁:“不愧是一日为师终身为母,这时候还守夜保护师母,这是要床前尽孝啊。” 江连星身上黑焰陡然窜了个火苗,张师兄吓得后退半步:“说你孝子也不行,真是怪了怪了!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是好话不爱听!” 江连星呆呆坐了好半天,他以为羡泽会与他单独多说一会儿话,可她却像是躲着他一般…… 难不成就因为宣衡? 凭什么?这个宣衡怎么有脸就直接紧跟着羡泽走进那侧间去? 想到前世宣衡对他的态度和所作所为,江连星从不后悔杀了他。 他记得自己杀了宣衡的时候,师母似乎也迷惘了片刻,甚至可能掉了两颗眼泪。但她想的更多都是如何保护他不被千鸿宫追杀,甚至在擦了擦脸上的湿痕后,教他如何吃掉宣衡体内的金丹,用以增强修为自保。 在师母眼里,自己应该是能比宣衡更重的……吧? 或者说这辈子,他也应该尽早杀了宣衡。 可是师母呢?她会生他的气吗? 张师兄看他眼神阴冷,后退着缩回了侧屋里,江连星呆坐在火炉旁,空气温暖,他灵海却因为近些日子如同沸腾般的魔核而忽冷忽热。 那些被他吞下的魂灵,像是在尖叫着于灵海内横冲直撞,他只感觉到饥渴与刺痛,再也坐不住了,往帐外走去。 羡泽夜里实在是睡不着,那个系统似乎因为江连星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如同闹钟一般时不时就提醒她一下。 她干脆下床,披了件单衣出来倒水喝。 宣衡应该也没睡着,他似乎胳膊动了一下想给她拿水,但意识到羡泽想要自己静一静,就偏过头装作睡着,没有问她也没有起身。 羡泽看了一眼他侧脸,走入圆厅。 马灯昏暗,火炉只有一些微弱的火苗,而她恰好看到帐帘掀开,江连星一闪而过走出去的身影。 她特意设了结界,说暂时不需要人守夜,江连星还是担心安危,出去守夜了吗? 她顿足片刻,也往帐外走去。 羡泽本以为出了帐篷,就能看到他坐在外头的身影,却没想到她扫了一眼竟然没见到江连星。又联想到刀竹桃说过的话,难不成他……在某个地方又变成了爬行的怪物? 羡泽朝着之前发生恶战的树丛方向走去,空气中即将“下雨”的气味,还弥漫着魔修们有些怪异腥臭的血味。她拽起裙摆走入灌木,很快侧耳听到了咔哧咔哧的声响,甚至是她感觉自己的内丹,都像是有种异常的热感与轻微刺痛…… 很快羡泽就站在凸起的大石上,看到了江连星的身影。 他正趴伏在最后被杀的那个魔修尸体上,大口啃食着浮肿溃烂的心脏。 弓下去脊背的时候,他又露出了那骨骼略显凸起的后颈,就像是一头瘦骨嶙峋的野兽。而江连星面上吞咽时蹙紧眉头,仿佛是血肉灼伤了他的口腔与胃,他也觉得痛苦,却无法自控的往下咽。 羡泽忍不住道:“……江连星!” 他身子猛地一僵,缓缓回过头来,第一反应是将那吞吃到一半的心脏往身后藏,眼睛有些惶恐且湿润的望过来。 羡泽与他双目对视,心里第一想法是:她若是真要杀他,一定要遮住他的眼睛。 她朝他招了招手,脸上挤出一点微笑:“别吃了。” 他沾满血污的嘴唇嚅嗫片刻,忽然扔下手里的东西,将手在本就不那么干净的衣服上使劲擦拭,用力拿手背抹着嘴唇,半晌才朝她缓缓走过来。 江连星走到近前来。因为个子太高,他习惯性在她身边微微弓起些身子,他垂着眼睛,许多话想解释,却在她面前像是不知道怎么动嘴。 她凑近些,仰头看清他的脸:“你吃这些,是因为饿吗?” 江连星摇摇头。 羡泽伸出手指,捏住他也不怎么干净的袖口,拽着他往回走去:“先回去洗洗脸吧。” 她两根手指就这么捏着衣袖,他却像是整个人被她牵住了线,步步紧跟的与她走回了山洞。随着寂静山洞中二人有节奏的脚步声,外头渐渐落雨声也响了起来,外头的天色也愈发昏暗。 羡泽掀开帐帘,他站在圆厅中间垂头站着。 她拿了块柜子里的帕巾,沾湿了水走过来,给他擦了擦额头,羡泽伸直胳膊,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与师母身高差,连忙蹲下身来。 羡泽擦了两下,果然全是血污,人倒是在魔域捂得白净了。 她太久没有做这种慈母姿态,手也有点生了,不过江连星也不大好意思,很快就接过帕巾,一点点擦着自己脸上的血污。 羡泽也终于看清楚几分他的眉眼。 这才几十日没见,江连星竟似一步跨过数年般长开了,如今已经迈入了青年的边界。 他两颊瘦的微微凹陷下去,更显骨相凌厉单薄,眼窝笼罩在阴影之下,睫毛更似屋檐般让乌黑瞳孔不进亮色。除了他偶尔偏头看她时,眼底闪过湿漉漉的微光,其他时候他双眸总有种深井暗河的沉郁。 他身上的血污远比其他人多,显然是经历过无数轮的屠杀,他衣衫上刚刚被袭击时留下的血污都已经干涸,羡泽摸了摸他头发:“不洗洗头吗?” 第232章 江连星似乎觉得羡泽在嫌弃他有点脏,连忙躲开她的手,点头:“这就洗,我、我刚刚在忙着把师兄搬到房间里。” 羡泽笑了笑:“我帮你吧,来。” 她取了陶盆来,招呼他走到帐篷外来,她从芥子中掏出一块用过的皂角,笑道:“还是在上一个旅店暂住的时候拿走的。来吧,把头低下来。” 江连星在山洞中蹲下来垂着头,羡泽抬抬手,便有清澈的水流从半空中如无源的瀑布般淌下来,很快浸湿了他的头发。江连星忽然想到之前在秘境中,他也帮她洗头发,那时天色上高高挂着一轮月亮,月光在他用叶片叠成的小碗里,也在她后颈点点水珠中。 而此刻从山洞往外隐约望见的魔域天空,只有一片昏暗。 江连星看到顺着头发流下的黑红色污水,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师母别碰我头发,我自己洗、我自己……” 他话音未落,羡泽手指已经穿过他的头发,道:“有些都要打结了,真不行就剪掉吧。你介意吗?有些人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愿意剪。” 江连星小声道:“师母比父母恩重,当然可以剪。” 羡泽从屋里拿来了庖厨的短刀,他垂着脑袋,温顺的让她摘出那些打结的头发割断。 羡泽看着他堪比引颈受戮般的姿态,手有点抖。 这会儿没有人醒…… 水流还在继续,她垂眸割开几缕头发。江连星抬起脸来看了她一眼:“师母怎么了?” 羡泽心里一跳:“嗯?” 江连星道:“有些手抖,是太累了吗?” 他是个细腻敏锐的人,羡泽也总有应对他的办法,笑道:“路上撞见了追杀你的忌使,为了能赶得上,连续奔波了好几天,确实没什么力气。” 江连星面上浮现一层幸福的愧疚,偏过身子,坚决不让她再插手,垂着头拿皂角清洗。与他之前给她洗头发的细致小心相比,他洗自己头发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揉一团破布。 他手指指节凸起,手掌宽大的和那张在她眼里还有几分稚气的脸,实在有些不匹配。羡泽才发现他手背掌心有许多擦伤,因为伤口中还有碎沙子,所以一直没能愈合,随着手被水流泡的白皙,那些泛红的伤口也愈发明显。 流淌下来的水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很容易遭到怀疑,于是羡泽灵力操纵下很快蒸发,只在地下留下一些干燥的泡沫与污痕。 羡泽笑道:“之前觉得你很会照顾人,怎么把自己照顾成这副样子。” 江连星垂头,他以为是羡泽嫌弃他脏,用力搓洗了许久,洗到耳后与脖颈都搓洗的微微泛红,羡泽道:“要不你直接洗个澡?我转过去不看你。” 江连星有些慌的将头发拧水,道:“不必、我、我回去自己擦洗一下。还是说我身上……气味不好?” 羡泽直言道:“那些血很不好闻。而且我都不敢想你多久没洗澡了。” 江连星抿了抿嘴唇,有些局促的用手蹭了蹭膝盖。 羡泽:“洗个澡吧,趁着大家都睡了,我手头有一些干净衣物,水流不会断的。” 她说罢将半空中流淌下来的水柱变得更大些,提裙转身坐到远处石块上,背对着江连星。 水流声之下,他犹豫了许久,羡泽终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布料声。羡泽知道他敏感,便装作在刷魔经坛的样子,尽量不引起他的紧张。 天呐,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假装刷魔经坛的那天。 不过她努力运转那些基础的魔修功法,也让魔经坛如同接触不良般,闪烁了几下,显示了些内容。 她看到有一些大标题,全都围绕着一件大事。 “照泽突然涌水!” “照泽内城出现一片湖泊——” “明峡被淹没,以后去凡界时不时都要会凫水憋气了?“ 怎么回事?是突然出现的新变化吗? 她仔细看去,似乎是本来照泽城内的坑洼处积蓄了大量水,竟然真的形成了一片水泽,许多人数百年未见到水,都觉得是尊主魔功大成的显灵—— 羡泽眉头紧皱,但想要再刷几下,魔气却熄火了。 羡泽身后传来了江连星有些滞涩的声音:“……洗、洗完了。干净衣裳有吗?” 她回过神来,从芥子空间中拿出一套男子衣衫。当时给宣衡买的干净衣物有好几套,但她后来发现,宣衡更换衣服,会引起其他见过他们的路人怀疑——毕竟不会有贩子给货物换好几身衣服,就留下来一两套。 羡泽拿起衣衫回过头去,就看到昏暗山洞中,江连星赤条条身影立刻蹲下,他抱着肩膀,结舌惊愕道:“放放放那边就行!师母,我过去拿!” 她这才反应过来。 不过她目光都落在江连星后背大片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上。那是之前他被忌使摔在石尖上留下的,简直像是后背开了一朵嫩肉刚愈合的血花,看起来便知道当时他肋骨恐怕都断了。不仅如此,他手臂上腰上肩膀上,都还有些淡淡的未完全消除的疤痕。 羡泽一直觉得他是打不死的“龙傲天”,再加之与忌使交手后,他一点都没表现出疼痛和蹒跚,她便觉得他恢复能力极强,身上没事。 现在看来,他脏衣上那些血污,不知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血。 她愣愣的看着他后背。 江连星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蹲在那里更显得手长腿长,瘦到侧面能看清肋骨的形状,窄腰宽肩,大腿与小腿上肌肉分明,手臂上血管微凸。 他发现羡泽没有避开目光,有些惊愕的背过身去,僵硬的不知道该不该拔腿跑掉…… 还是说他现在的样子很可怕?他知道自己好像长高了,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跟好看沾边,会不会是他吃了太多魔物,已经变得畸形,师母才会如此惊讶—— 江连星无法承受她的目光,声音干涩地叫了一声:“师母!” 羡泽猛地转过身:“抱歉,衣服我放在这里了。” 第123章 她迅速放下, 背对着他走出几步,道:“……只是看你后背的伤疤,看起来很吓人。” 江连星动作确实像是小动物一般, 跑过来拿了衣服又退出去几步, 他含混的声音半晌才传来:“不必担心,很快就会愈合。我不怕受伤,除非是被掏出心脏、割断喉咙, 我一般、不容易死掉。” 羡泽:你告诉我这个, 那不就是找死。 她嘴上却道:“那也很疼吧。“ 江连星半晌后轻声道:“……师母身上也有很多伤疤。肯定比我更疼。” 羡泽愣了愣, 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她龙身上的那些伤疤。 他似乎那一瞥, 没有把她的身份, 她的强大放在心上,只把那些看到的疤痕牢牢记住了。 羡泽总觉得他是个孩子, 是她那些庞杂回忆到最后的一个标点符号, 她很难将这些向他诉说, 竟然下意识地岔开了话题:“……脏衣别扔, 干净衣衫贴身穿就好,上路的时候脏衣还是裹在外头, 否则就太出挑了。” 江连星点头:”我知道。“ 羡泽这才回过头去,江连星一身不出挑的深灰色衣衫, 半湿的头发还垂着, 他头发明显长了一截,脸前的碎发几乎长过眼睛。但不论是平庸的衣衫与过长的碎发,都遮掩不住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第233章 山洞里一片暗色,他双眸像是流动的暗河。 羡泽偏过头去,躲开他的目光,掀开了帐帘:“进来坐会儿吧。” 江连星看向帐帘内被火炉照亮的圆厅, 只觉得仿佛是羡泽在邀请他回家,忍不住心里一暖。 二人到火炉边,羡泽给他拿了杯热水,坐在他旁边:“你住在哪一间?” 江连星抱着膝盖,指了指最边上的。 羡泽笑:“想也是没人会跟你一起住,我好像看到你把华粼也搬过去了。” 江连星点头,又道:“我会照顾好师兄的。” 羡泽望着他:“你主要负责照顾好自己。” 他垂着眼睛低头乖乖喝热水。这时候才能显露出那如同少年时微微下垂的眼角,与双眼皮到眼尾才温吞展开的弧度。 他刚刚擦洗干净的手指摩挲着陶杯,轻声道:“羡泽、是龙吗?传说中的真龙吗?” 羡泽缓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望着他手里的陶杯,轻声道:“嗯。而且是活了很久的那种。” 江连星:“师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羡泽点头:“我们认识很久了。” 他垂下眼:“那……师兄也知道吗?” 羡泽歪头:“我不记得了,这十几二十年的事我都还没想起来。” 江连星嘴唇抿了抿。他怕师父与师兄都早知道她的身份,而只有他一无所知,像个外人。 羡泽席地而坐,晃了晃脚:“我也记起来一部分事情了。不过大部分都是在遇到你之前的事情。” 江连星身子往前倾了些:“是什么样的事?” 羡泽笑:“不过是许多人要杀我的事罢了,你也知道东海屠魔的吧。我就是那只魔。” 江连星愣了一下:“……师母不是真龙吗?怎么会是——” 羡泽但笑不语,江连星一下子懂了。 他前世可是太了解那些宗门的嘴脸。 他眼里的神色疯狂狠厉了一瞬,简直像是魔气在双瞳中跃动,咬牙:“当年的人都应该碎尸万段,想也知道他们的懦弱与贪婪!师母没有杀光他们吗?!” 羡泽托腮看着他:”差不多吧。葛朔跟我基本把当年相关的人都杀了。” 江连星朝她的方向挪了挪:“我听过传闻,都说那魔当年被杀了,师母岂不是也是那时受伤……”他忽然失声道:“啊、垂云君!他当年不也参与过屠魔!” 而他竟然一无所知的将羡泽带去了明心宗! 羡泽微笑道:“他已不足为惧。” 她说的不是恨或怨,更不是什么感情,而是像评价一个手下败将那般…… 怪不得羡泽说她与钟以岫有仇怨未了,日后恐怕要你死我活。若他早知如此,就该趁着他当时发病昏倒在羡泽屋中时,和她一不做二不休,宰了埋在地里! 可、可他又亲眼看见二人亲吻…… 难不成当时很多事,都是师母的计谋。 江连星又想到了宣衡。 羡泽怎么可能会嫁给仇人之子? 江连星忍不住问道:“师母当年真的跟宣衡成婚过吗?” 羡泽虽然不想承认,但毕竟是事实,她点点头。 江连星:“……千鸿宫曾是屠魔主力,师母是为了复仇吗?毕竟千鸿宫当年遭遇大火,还有魔物侵袭,实力锐减。甚至有传闻说卓鼎君早就死了?” 羡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到这些,但她总觉得自己过往的情史,不该跟江连星说,只是含糊道:“算是吧。我们也分开了。” 江连星忽然意识到,她本就是非常有谋划又意志坚决的人。 那这么说来,难不成前世他眼中她的委屈、她的受苦,其实都是她的谋划…… 如果是这样,那太好了。 江连星道:“那……宣衡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师母为何还要救他?” 江连星后半句没说出口:不如直接杀了他。 羡泽觉得他还能用:“总有点价值。再说也做过夫妻。” 江连星忽然没头没脑道:“……师母不会是要跟他复婚吧?” 羡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开玩笑道:“怎么,觉得师母跟别人在一起,就不管你了呀?” 羡泽忽然看到他头顶的进度条,往前进了一点。 哦她都快忘了之前的支线任务中,师母改嫁的主线了,难不成只要她改嫁,他就会不断提升龙傲天值? 不过事到如今,他进度条变成什么样她也管不着了。 江连星急道:“不是!他不是好人,说不定等他回到凡间,就会虐待您、就会——” 羡泽忍不住笑了。 江连星心里有些委屈,这些人绝非良配,若是、若是师父知道她在这些男人之间斡旋,也会不放心的! 而羡泽那个他不能完全理解的笑容,仿佛是一道成年男女世界的门,他隔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嬉笑怒骂,以为是她受了伤害,正在心惊肉跳,而她打开门的时候却是容光焕发,眼中含笑。 他只觉得迷惑又好奇,惊异又心痒。 明明羡泽是清醒又强大的,她不会有那些软弱的彷徨,也没有分不清事态的盲目,但仍然像是有隐秘的丝线在她与宣衡对视的目光中缠绕,打结,拽动一根便是解不开的死结。 而她不会去解开那结,只是在捧着乱线赞叹它的独特。 到底有什么是他所不明白的呢? 江连星望着她手中的杯子,她的指甲圆润,指腹交错,扣着杯子放在腿上,他隐隐能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又温热的馨香。 他感觉自己似乎坐得离她太近了,只能偏过脸,也岔开话题:“那五十年前的事,是师母之前大病一场的原因吗?” 羡泽笑:“或许是,当年东海屠魔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很多年都非常多疑,日夜都会梦到有人害我。” 江连星像听众那般点着头,却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师母也会多疑,也会恐惧,也会做噩梦吗? 她好像一直都是很稳的大船航行在海面上。 羡泽:“不过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可能伤害我的人,就只有魔主。准确说是魔主能幻化出的黑焰的武器,当时便洞穿了我的胸膛。” 江连星一颤。 他也在那个雨夜见到了,魔主召唤出了和他类似的黑焰长矛。 他看到那武器伤害她的瞬间,几乎有种是自己犯下罪孽的恐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黑焰与魔主会…… 怪不得修仙者要杀他而后快,因为前世魔域大举入侵凡界,恐怕有不少人都认为魔主的许多罪行是他所为。 怪不得他突破境界,大杀四方时,魔主也要来杀他。他们之间如果当真有渊源,它恐怕无法容忍他突破化神期的边界。 江连星此刻凝神去看,想要看她身上是否还有伤疤。 羡泽穿着单衣,衣领阴影遮挡了锁骨下方几寸,直到他看到羡泽的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一下子慌神,连忙跪坐在地上:“我、我不是乱看,我只是以为——” 羡泽手按在衣领上:“人形上看不到伤疤的,弓筵月为我缝了伤疤。” 第234章 江连星抬起眼,眉头紧蹙:“他会帮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羡泽弯唇笑起来:“你怎么会知道弓筵月的名字。西狄人很多都不知道他的名姓。” 江连星嘴唇抿紧,浑身僵硬的跪在地毯上:“我听……听师父说过。” 羡泽起身拿起火炉上的水壶,又坐到他身前来,为他陶杯中加了些热水,轻笑道:“第一次见到那团出现在明心宗的黑影时,你便开口认出是魔主。连星好像一直都知道很多事情,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江连星手指捏紧陶杯。 为何前世师母从未显露过真龙的面目,就被杀了?而他到最后走火入魔,修为暴涨,直逼入化神境末期,而他临死前到头顶的蓝紫色天雷是谁释放的? 羡泽看到他只是沉默着,心中有些失望,嘴上却道:“说起来,我还没想起来连星是什么时候来我身边的。” 她猜测系统要求她杀死江连星,肯定是因为江连星使出的黑焰等等,会对她造成威胁。 羡泽想要尽量问清楚原因,至少知道他与魔主的关系,他黑焰的来源。 哪怕杀了他,也让他死得不冤。 可他不愿意说。 羡泽也没有再问,只是伸手抚了抚他额头。 江连星抖了一下,极为快速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热水的氤氲熨烫了他的黑瞳,就在羡泽起身准备说晚安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握住她手指:“……羡泽最早领养我的时候,就是这么握着我的手。” 羡泽转过脸,只看得见他的发顶。 江连星声音低低的:“当时我在吃旧庙里烂了的贡品,你和师父恰好路过,说让我别吃了。我没想回你,师父便说是不是我天生聋了。然后你拿了块饼给我,问我是不是饿了才吃那些,我才回过头跟你说话。” “然后我接过饼子的时候,碰到了你的手,你当时手抖了一下。你一直盯着我,我特别害怕,饼也没有接就往外跑。我只记得你对师父说了什么,然后师父一下子将我捉回来,就开始摸我的筋骨,还掀起我衣服看我后背。” 其实那时候他穿的根本就是一块破布,算不上衣服。 江连星只记得葛朔的手用力得像是会随时捏死他,指节捋过他的后颈脊梁,还拽掉裤子看了一眼他的尾椎。 江连星害怕极了,他挣扎着想求饶,却一眼看出来这二人之间的从属关系。 他不应该向这个后腰有数把刀鞘的男人求饶,而应该向那个坐在蒲团上的女人求饶。 破庙外暴雨如注,她一席湖蓝衣裙,几乎能融入清晨雨水的蓝色天光中。挽着妇人发髻,戴着和剑客男人一样的斗笠,斗笠边沿时不时滴水,只露出绑系斗笠的缎带、鬓角湿润弯曲的绒发与她的下半张脸。 她微微抬起斗笠。 江连星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一张脸。 他听人说登仙门时,走上石阶会有云雾褪开,露出恒赫巍峨的胜景,他只觉得这一刻雨幕揭开,他窥见了仙界的模样。 他瞥见过的庙观中香火袅袅里最慈悲冷漠的金像,也比不上她那个含着笑的冰冷眼神。 她手里还捏着半块饼,却像是仅仅用双眸就将他拆骨剖开,扔在盘里。 江连星当时脑子里第一想法便是活不成了,腿软地趴倒下去。 她凝望了他片刻,随着外头雨声更大,她对捉着他的男人略一颔首,那男人松开手。她朝着江连星挥挥手:“别怕。来吃吧。” 江连星有些怕,她看着他在发抖,身子朝前,将饼子朝他递过来。 他实在太饿,上前几步,夺过后塞在嘴里,坐在地上咀嚼。 她也伸过手来,握住他手腕。 江连星听说那些修仙的人,只要一碰到就能让人爆体而亡,他浑身僵硬,却没发生任何事,只像是有凉凉的雨水顺着她触摸的地方流入他血管那般。 她眼里的冰冷神色慢慢淡去,似乎真正开始看着他。 她很快松开了手,和剑客男人双目对视一眼,又问了他些问题。不过是些“年纪多大”“在这里多久”“可知父母是谁”“可有人来找过你”这样的问题。 江连星不明白,他们的口吻像是认识他,又像是从未见过他…… 她看他用口水湿润着抿咂着将饼子吃完,方才道:“要跟我们走吗?” “你颇有根骨,可以拜他为师,跟我们学本事,你再也不会饿肚子。” 江连星看了看她,又看向了那个腰间好几把刀鞘的男人。他眉毛潦草,眉眼有种金戈铁马似的锐利,但杀气却因为他嘴角总挂着笑而削弱几分。 男人凝望了羡泽片刻,才垂眼看向他,道:“我叫葛朔。跟我们走吗?” 江连星肚子叫起来,半块饼引来更大的饥饿,可他似乎受过很多苦,像是在街边谁都能踢一脚的野狗,看见了食物也只是滴着口水不敢靠近。 女人看向他,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她手指温热:“我叫羡泽。我们二人四处云游,能去很多地方,虽然不是仙门,却也有些本事。你年岁不小了,吃得也多了,四处偷吃恐怕也填不饱肚子的,跟我们学门手艺,以后也有活路。” 他并不笨,也明白自己烂命一条也没价值,当下说不定正是他的机缘,便学着戏里的样子跪直在地上,弓腰朝着男人一拜,道:“师父。我、我叫……三狗。” 女人愣了愣:“三狗?” 他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第124章 她笑道:“谁给你起得这名字。” 他讷讷:“村里都这么叫。” “这样的名字可不行。” 她打算等雨停了再走, 便用手指沾了沾破庙门口外凹陷青砖中的水洼,在木门上写字。 木门上的神仙画像褪色破损,正随着风乱晃, 下头连笔的慵懒字体。 他看不懂, 只看得出来一横一竖慢慢交织,羡泽道:“江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 他费劲地掰着手指头, 又指了指木门:“这是十个字?” 羡泽笑:“这是江连星, 三个字。” “哦……”他怕羡泽嫌弃他笨, 连忙道:“我会数数。” 他伸手想去模仿, 可一伸手就露出了脏兮兮的手指, 又忍不住缩回去。羡泽抓住他的手,在屋檐下的雨帘中洗了洗, 只是他又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汇入自己体内, 凉凉好似雨水。 与此同时, 羡泽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与深思。 江连星却隐隐感觉到自己腰腹部似烧起来。 羡泽注意到他的紧张, 手探入空气中,像法术般变出了肉脯递给他, 道:“不着急学写字,吃吧。” 江连星接过肉脯的时候, 再次碰到了她手指。他连忙收回手指, 有些害怕她生气,但她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别怕。” 而江连星的腹痛灼烧感并未停止,他有些害怕的按住自己的肚子缩起身子,小心翼翼的咀嚼肉脯,生怕让眼前这对男女发现自己的异常。 在几年前, 他也有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身体里有什么在烧,而后就忽然视野变化,脑中也有些混乱。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在地上乱爬乱跑,手也不像是自己的手,而身后有许多村民尖叫着,拿笊篱菜刀在追打他。 第235章 他吓得开口想要解释,舌头却笨拙含混,只能惊恐地飞爬上了山。江连星在山上躲了好些日子,隐隐看到村人请了路过的某些宗门弟子,去搜看他曾经住过的破茅屋,那几个弟子面色严肃,为各家各户分发了灵符,甚至想上山来搜找他。 江连星哪里敢多停留,他哪怕已经恢复了走路,嘴巴也能说出话来,也不得不赤着脚翻山越岭去找别的村镇…… 而此刻,这二人要收留他,他万一在当着他们的面变得口不能言,变成怪物,他们这样的仙人,只会当场将他杀死吧—— 江连星用手腕死死顶着自己的肚子,装作倦累躲到一边去休息。 葛朔与羡泽点起了火堆,二人打算等雨停了再走,在火焰噼啪燃烧的暖光中,她笑起来:“领了个师弟回去,华粼估计要气坏了。” 葛朔却摇摇头:“我觉得他性格跟以前不怎么像,反而不那么容易钻牛角尖了。这个……真要带回去,你觉得他养得熟吗?” “没养过怎么知道。”羡泽打了个哈欠:“而且,他还没过我这一关呢。” 葛朔转过头去,发现她有些疲倦的揉着眼睛,甚至是有些坐不直了。葛朔伸出手臂,摘掉她的斗笠:“你现在身体不大好,不必强撑,困了就睡会儿吧。” 她几缕发丝在摘下斗笠时弄散了,落在脸颊上,更显得成熟且脆弱。江连星远远看着,葛朔师父粗粝的手,轻轻给她拢了拢发,而后拽来斗篷罩在她身上。 蒲团垫在身下,他靠在神像下头的泥台上,让她坐在自己腿间,整个搂住她。 她已经困得受不住了,脑袋蜷起来贴着葛朔胸膛而睡,大半张脸都缩在篝火的阴影中,只有额头抵着他脖颈侧面。 葛朔胸膛处有剑带的绳扣,想要挪一挪,别硌在她脸颊下头。可葛朔一动,她便伸手按住他,咕哝道:“不许动,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没再动了,只是将斗篷拽了拽,掖在她脸边,手臂在斗篷之下似乎抱着她。 江连星远远看着,依稀意识到什么叫神仙眷侣了。 葛朔师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伸手对他竖起手指,比在嘴唇上。他垂头看着怀里羡泽的发顶,眉眼柔和。 江连星连忙点点头,也轻手轻脚蜷在泥台另一侧,抱着胳膊昏昏睡去。 羡泽说是睡一会儿,但等醒来的时候雨都已经停了,外头天色大亮。 江连星早就醒了,他注意到葛朔似乎腿麻了,龇牙咧嘴的坐在蒲团上半晌没动,她笑着出来,打算去庙外的井中打水喝。 江连星作为破庙常客,很会用这个旧井,连忙小跑出去,拿起桶绳给她打了清水,又想到昨日羡泽说,他好没有过她这一关,便毕恭毕敬道:“师母。” 羡泽愣了一下。 她脸颊上还有绳结压了几个时辰留下的红印。 “你叫我师母?” 江连星有些慌神,难不成这二人是兄妹,可他的小脑瓜子又觉得昨天那姿态不像是…… 但她又笑了笑:“不错,那就叫师母吧。” 葛朔腿麻的一瘸一拐走出来,听见那个又瘦又矮的小孩正在一口一个师母,伴在她身前身后。 羡泽迎面看见他,笑起来:“他叫我师母呢。” 葛朔本应该是个什么事都能开得起玩笑的人,此刻却浮现一点尴尬:“小孩子不懂事,我让他改口——” 羡泽抱着水盆往破庙里走去:“那怎么改口?他都已经这么想了,小孩子眼里的世界就这么简单的。” 江连星以为自己说错话,慌张的不敢乱动。只瞧见葛朔快步跟进去,二人在神像面前停下脚步。 粗制滥造的神像,表面因脱皮掉漆而显得有种巍然不动的古拙,葛朔握着她的手低低说了几句。 羡泽侧过脸来笑了,晨光混杂着淡蓝色与金色,像是清潭那般直射在她身上,她笑意抵达眼底,是说不出的动人:“就这么说定了,你是师父,我是师母,我们就是一家人。可不要露馅了。” …… 江连星将旧事说到这段时,羡泽目光愣愣的看着火炉中隐约跳跃的火苗,仿佛想要让自己能回想更多与葛朔相关的事情。 江连星正想开口安慰,忽然感觉自己腰腹处又像是火烧一般。 是魔核,近些日子随着他疯狂吞吃那些心脏,他的魔核正在疯狂长大。 他弯下腰去用手抵住了腹部,喝水作掩饰,但羡泽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低头道:“怎么了?果然还是吃那些吃坏了吗?” 江连星抬头看了羡泽一眼,其实这点痛楚跟前些日子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点点头:“……师母,我……我难受。” 羡泽叹口气,坐在他旁边,她指尖动了动,火炉中的火苗更加温暖旺盛,她扯了件软毯盖在他膝盖上:“我猜得到你想吃那些心脏,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但你这样太容易入魔了,我怕找到了回到凡界的明峡,你都回不去了。罢了,先靠一会儿吧。” 江连星没理解她说的靠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是靠着柱子,还是靠着她? 二人面朝火炉坐着,中间隔着一掌的距离,除了盖在膝头的软毯,他们没有一点布料上的接触。 如果她只是让他靠着柱子或者软垫,他忽然靠在她身上,是不是太过突兀冒犯? 可若是在讲述旧事的时刻,她给他机会依赖她,他却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会不会也显得二人之间生分? 江连星手指捏了捏又放开,手撑在地毯上朝着羡泽那边挪了半寸,喉结动了动,打算轻轻将脑袋朝她靠过去一点。却没想到撑着的手一滑,他突然整个人朝她倒过去,脑袋撞在了她怀里,肩膀落到她腿上。 江连星有些慌乱的想要撑起来,羡泽却忽然笑起来,抱住他头发半干的脑袋:“你又这样撒娇了。” 她没有生气,江连星本来要撑起身子的动作僵在半空,缓缓的卸力,小心翼翼如同踩在冰面那般将自己的重量放上去。 羡泽对他的身量比划了一下:“你现在肩膀宽了这么多,个子也高了这么多。没事没事,别起来,你这么瘦压不死我,别撑着了。” 江连星咬着嘴唇,这才松开手,彻底靠在她膝头的软毯上。羡泽将一些灵力汇入他体内,江连星瞬间便感觉到如微凉的水流淌入干渴的喉咙,他的痛苦与焦躁被抚平了大半。 他忍不住想起当年师父和她在收养他的破庙里,也是靠着火光紧紧依偎。 师父不在了,他也一定能成为羡泽的信赖与依靠。 “师母。” 羡泽轻轻应了一声:“嗯?” “……羡泽。” “嗯。” “师父不在了。但我会一直在。”他本想说‘师兄也在’,但还是忍住了,道:“我会听话的。” 江连星以为她会再次发出那种温暖的轻笑声,但是没有。 她只是沉默着,轻轻拨了一下他耳边的头发。 江连星感觉到她情绪不对,他只是以为,羡泽是很难从师父的事情中走出来,便想了想,岔开话题道:“等回到凡界,羡泽想吃什么呢?” 第236章 她并没有怪罪他私底下还称呼她的名字,思索道:“热馄饨,炒茼蒿,魔域吃不到青菜太痛苦了。哦,以前明心宗食堂的小笼包也很好吃。” 江连星听得忍不住嘴角勾起:“嗯。但羡泽总是吃不完。” “因为每天早上都买很多种啊。你是饿了吗?” 江连星知道自己的饥饿感是来源于魔核,但还是点点头:“有点。” 羡泽衣袖抬起,忽然就有一片肉脯递到江连星脸前来,她晃了晃:“吃吗?” 江连星看到熟悉的零食,忍不住嘴角微微弯起,他两只手接住肉脯,递到嘴边来小口咬着吃。 身后也传来她也在吃肉脯的声音,江连星渐渐完全放松下来,望着火炉,他鼻尖全都是羡泽的气息,仿佛是在魔域几十日从未敢安眠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 羡泽笑道:“夜里看着火炉或者灯烛,吃这种需要细细嚼的小零食,真的很幸福,对吧?” 江连星鼻子一酸:“……嗯。” 羡泽垂眼望着他的后颈,她拨开他后颈细软的头发,轻轻抚摸几下他的后颈。 然后用掌心握住他的后颈,他凸起的椎骨顶在手心中。 羡泽相信自己,此刻将灵力化作实体,必然能够洞穿他的喉咙,他声带与气管都破开,江连星恐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而只要拿毯子包住他,甚至不会流出多少血,就算是血流到地毯上,她也可以用水流快速清洗掉。 ……啊用毯子包住杀人,会更方便打扫,这件事还是江连星告诉她的。 明天醒来如果有人要问江连星的失踪,她就说昨天看到他在外头化成怪物啃食尸体,她呵斥了他两句,他就吓跑了。 他生来就很可怜,靠在她膝头,二人聊了许久,但现在临死前也算有点短暂的幸福吧…… 羡泽犹豫着,环顾四周,正要趁此机会一击得手。江连星忽然蜷缩起来,紧咬着嘴唇,连脖颈的肌肉都绷紧,他将脸用力埋在她膝头的软毯上。 羡泽手顿了一下:“怎么了?” 难不成他察觉到她的杀意了? 江连星却使劲摇头又点头,脑袋抵着她膝盖不说话,羡泽将他肩膀掰过来。 江连星满脸是泪,口中塞得鼓鼓地咬着肉脯,他抿紧嘴唇,吸着鼻子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水,水光盈满了炉中跳跃的烟火,他双瞳中像是黑色鹅卵石的溪流,哭得停不下来。 羡泽搭在他后颈的手紧了紧,她怕的就是他这样的眼神,喃喃道:“……怎么又哭了。” 江连星用力别过肩膀,将脸朝下贴在她膝盖上,抽噎一声:“对不起、是肉脯太好吃了。” 他柔软的眼窝蹭在她膝盖上,仿佛是不畏惧自己最脆弱危险的地方与她最硬的骨头接触。 他知道自己的话语经不起推敲,可她还是没有追问。 他知道自己两辈子没帮上什么忙,可她还是千里迢迢只为了来找他。 江连星哽咽道:“……羡泽、我不是故意撒谎。我总是做梦,梦见我活了两辈子,梦见你上辈子被我害死了,我也死了。我没有骗你,我梦里见到了戈左、见到了宣衡。我梦见戈左强迫你、我梦见宣衡囚禁你!所以我才不想让你跟他们走在一起。我不是要害你……我梦见我最对不起你了……” 他哭得胸腔起伏,羡泽真不明白他沉默又不怕吃苦的性子,为什么见到她就这么多眼泪。 羡泽圈住他肩膀:“没人能害我。” 他哭到几乎抖起来,憋了太久的话语都恨不得一股脑掏出来:“我梦见羡泽死得很惨,临死之前都不怪我。羡泽能来找我、太好了。我做最好的梦都不敢、不敢这么想……呜,我再也不说要随便入魔的话了,让我做什么我都不去了,以后休想让我离开一步了……” 江连星咬着嘴唇,挤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来:“我绝不会害师母的,如果我有朝一日成魔了,或者名声败坏让师母受累,师母就杀了我吧。” 羡泽松开了握着他后颈的手,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羡泽瞬间忽然想到,如果她刚刚下手了。在他心里想着这些事,吃着肉脯幸福到流泪的那瞬间,被她一击洞穿喉咙,她收拾残局时,看着他满脸是泪的尸体,恐怕这些话语都永远没有说出口的那天了。 第125章 她内心游动挣扎起来。 一方面是她从回忆里得知, 连从幼时陪伴她的鸾鸟都可能在背叛她;另一方面则是无数细节都证明,江连星是值得她信赖的好孩子。 原来信任一个人,是这么难的事。 羡泽凝望着他, 江连星也抬起不断溢出泪的眼睛, 他似乎看到了她眼底这么多年的多疑与受伤,忽然伸出胳膊,用力抱住了她的肩膀:“羡泽曾经很信赖师父, 我会努力变得, 比师父更能让您相信的。我会的。真的。” 羡泽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她几乎感觉有胡茬蹭在面颊附近, 一双穿着粗布麻衣的手臂紧紧拥抱着她, 手掌从她背中的凹线慢慢捋下去, 他的声音没有平时的调侃,只有微微颤抖的声线与坚决的信念: “羡泽。相信我。” “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做到。相信我。” 她觉得自己的手似乎千斤重, 过了好半晌她才拍了拍江连星的后背:“……我相信你。” 江连星忽然感觉到羡泽身上溢出的迷茫与怀念, 好像……拥抱的不是自己那般。与此同时, 他的魔核在激烈的膨胀与缩小, 热的仿佛要给他烫出一个焦洞。 而羡泽似乎也有些不舒服那般,身子缩了一下。 江连星正要开口, 忽然感受到了突然侵入这片温暖空间的其他人的灵力,猛地转过身去。 羡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瞧见她居住的那间, 帐帘掀开了一半,宣衡正站在门帘内,失神的双目朝这边望过来,轻声道:“羡泽?你在吗?” 是宣衡展开了自己的灵识,想要借助灵识看路。江连星忽然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抱着羡泽肩膀的举动,下意识松开了手。 但还是慢了一步, 宣衡的灵识显然“看”到了二人相拥,他有些惊诧,但紧接着微微皱起眉头。 唯有羡泽神色如常,拍了拍江连星的后背,道:“我在这儿。怎么了?” 江连星伸手抹了抹脸,皱紧眉头,坐直身子也偏过头去。 宣衡沉默半晌,道:“……只是看你许久没回来,有些担心。” 羡泽看了江连星背过去的身影一眼,站起身来撇嘴道:“你少挤我,我说不定早回去了。” 她提裙走到帐帘前,才回过头道:“连星,早点休息,不用守夜,我设了结界。” 江连星一直背对着她,点点头。 临着帐帘放下前,江连星侧耳听到宣衡与她的说话声。 宣衡:“我睡地上,就不挤你了。” 江连星心里道:让他滚到山洞里睡就不挤了。 羡泽却并没有说出绝情的话,反而笑:“算了吧。等再睡不着我就把你踹到地上。” 再往后的说话声,就被帐帘全都拦住了。他呆坐了许久,才慢慢回过头去,望向帐帘。 他意识到了羡泽对待宣衡的态度非常自然随性,那帐帘遮掩之下一定有二人间的哝哝细语。 第237章 有没有可能羡泽还会跟宣衡聊起他的事,甚至会把他刚刚的软弱,他的哭泣,也像是夫妻间分析外人的反应那般,讲给宣衡听。 放在一旁的陶杯,热水已经冷却;软毯还盖在他膝头,上头有他哭的时候留下的湿痕,江连星手指攥紧了软毯。 如果是师父也就罢了,可宣衡凭什么能成为她亲近信赖的人……? 屋内。 宣衡强压下满心的惊疑不定,他知道羡泽跟他分开之后,似乎和葛朔厮守多年,甚至有可能成婚了;他也知道她从来不缺情人与爱侣,为她的无情而身陷痛苦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但难不成这个所谓的“徒弟”…… 他可是知道羡泽之前在明心宗为了保护江连星各种胡说八道,为了他跑到魔域来一路追赶,哪怕说这背后可能有目的,但以羡泽的性格,会抱着人安慰,已然是他能想象的极限了。 他故作不经意道:“你的那徒儿,好像哭了。” 羡泽心不在焉看着自己的掌心:“嗯。可能这些日子害怕委屈坏了吧。虽说他个子高了,之前也都是他在照顾我,但我总觉得他像孩子。”她嘴上这么说,却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下手。 宣衡心道:……是吗?都那样的身量了,还说是孩子啊。 羡泽坐在床沿,正要躺卧下去时,忽然动作僵了一下。 【系统】:龙傲天值增加7%、14%、20%!进入[阶段八:吞食天地]! 【系统】:支线任务“穿成龙傲天师母后我成为顶级白月光”进入下一阶段:请尽快增加龙傲天值提升,并在30日内进入[阶段九]! 【系统】:主线任务“开局成为仙龙帝尊”进入延期状态,杀死江连星倒计时将延期为:30日。支线任务完成后,主线任务目标或有改变。 羡泽愣住了。 之前那个要把江连星养成龙傲天的支线任务,忽然又重启了,而要杀江连星的时间,也往后延缓了! 等等,刚刚他吃那些脏东西的时候,虽然也有提升,但基本都在1%、2%这样缓步往上提,刚刚他哭起来的时候,羡泽也没听到系统提示,为什么一进屋反倒开始…… 难不成是因为宣衡? 如果说系统提示要她杀了江连星,是因为江连星对她而言很危险的话。 那为什么反而江连星变强了,却冒出支线任务,让他更加黑化更加强大,而不是说催促她尽快杀死江连星? 除非说,真如同她一开始所想,江连星是系统设定下养大了要宰了吃下肚的狗。 现在不吃,是因为觉得他成长到这个阶段,还能长肉……? …… “雨停了。啊说到底这玩意儿就不该叫下雨,而是下泥。” “你说那群忌使会不会追过来?” “不会了吧。说起来,早上那个丸子汤真不错啊。鲁廿师姐手艺太好了。哈?我虽然是千鸿宫的,也白吃白喝这么多天,叫一声师姐怎么了?你们明心宗的饭都这么好吃吗?哎……不知道我现在给少宫主磕个头,能不能离开千鸿宫加入你们宗门。” 几个人站在山洞门口,望着慢慢停下来的雨,而后就感受到了身后的魔气正在逼近。 胡止转过脸去,果然是江连星。 他身上的魔气更浓郁了,若是在之前,他早就该保持不住人形,但此刻他神情冷峻,似一夜未睡却极其清明,目不斜视的望着远处乌黑的山峦。 但他装扮与往常不大一样。不只是说里头穿了件干净的衣衫,外头罩着脏衣,而是他腰间挂了好几把刀剑,胳膊搭在剑柄上,看似举止随意,可他又频繁调整挂剑的绳扣,显得很紧张。 胡止有些不解:“这不是我们之前解决几波追杀时,缴获的魔修武器吗?之前你不愿意用,现在怎么又拿出来了。” 江连星清了一下嗓子:“我怕追杀的忌使更多。要……保护你们。” 帐篷的门帘卷起,露出里头的圆厅,羡泽起的晚了一些,她露出抱歉的笑意走出侧间,宣衡紧跟在她身后,只是宣衡今天没有再戴锁链。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只是相较于前一天的散发,今日他挽了发髻,恢复了几分熟悉的少宫主的气度,但那发簪却是明显的女款,是一支刻着芍药的木簪。 这天天一副“我不屈从淫威”的表情,又处处把“我们夫妻一体”写在脸上。明心宗弟子又鄙夷又好奇的将目光望向他脖颈,看看魔域大蚊子是不是只钻他们夫妻俩的营帐。 千鸿宫弟子倒是都不太敢抬头看他,张师兄马屁还不断,特意端了一碗丸子汤给宣衡。 宣衡婉拒,说自己早上已经跟羡泽一起用饭了。他甚至也背上了其他弟子拿不动的行囊,然后把一些不常用的物件放入了芥子囊中。 羡泽起床之后也检查了一下华粼的状况,他却丝毫未有清醒的迹象。她将灵力汇入他体内,也像是石沉大海,羡泽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他脸颊,堪比白煮蛋似的质感,她又捏了捏,结果就留下了明显的手指印—— 张师兄很熟练地拿着一堆布条走过来,羡泽连忙收起手指,他很自然而然背起了华粼。 这家伙虽然爱拍马屁,却也真出力气,显然是这段时间都是他在背着华粼上路,他轻松道:“别看他个子高,可是轻的就跟一只鸟似的,背着不费劲,只要小心别弄伤他的腿就行。” 华粼无知无觉的歪着头,睫毛低垂,金发被挽住包起头巾,在魔域显得过于姣好的面容也被面纱罩住,胳膊搭着只露出了细瘦的手腕。 这时,大家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羡泽动了动灵力,收起了叠纸,收入贴身衣物中。刀竹桃一路上收集了不知道多少的魔域药材,行囊快要比她自己还高,而旁边的丑卜更是快成了骡子,身上包裹重的它走路都四蹄打颤。 羡泽看到刀竹桃小小身躯背了快要比人高的行囊,也帮着她背了一些。 江连星见状连忙走过来:“羡泽,我来拿。” 羡泽歪头看了他今日的打扮,道:“你且负责替我们侦查前后是否来敌,不必拿什么行囊。” 站在她身边的宣衡却眉头皱了皱。 他虽然看不见,但灵识却能勾勒轮廓,他明显“看”到了江连星腰间横着的几把刀剑。 羡泽推了推江连星,道:“别这么粘人,快去吧。”随后转头握住了宣衡的手腕,像是怕他看不清摔倒那般,关切的引着他往前走去。 宣衡动作顿了顿。 江连星垂脸点头,只是临走之前从那有些过长的头发之间,看了宣衡一眼。 随着江连星看着头也不回的走出去,羡泽果然听到了系统提示的声音。 [系统]:龙傲天值提升……1%、2%。 果然,昨天他突然数值暴涨,跟宣衡有关系。 他就这么讨厌宣衡吗?是只要她跟宣衡腻在一起,而忽视他,他就会内心黑化? 那岂不是只要当着他的面不断跟宣衡亲近,很快就能够达成任务—— 不过羡泽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刻意,只是全程与宣衡并肩而行,一群人纷纷披上了头纱,就像是群远行的幽灵般踏上路途,谁也看不出彼此之间的区别。 第238章 此处距离照泽已经不远了,只不过附近地势复杂。羡泽看他们手头也有犬妖皮的地图,一行人规划了路线,打算如果不下雨的话,路上都短休,尽快到达照泽为佳。 有羡泽一路随行,这段旅程简直舒服的像是度假。在需要吃饭的时候,他们会找好适合躲避或易守难攻的地点,支起帐篷,用脏衣盖住帐篷外头让它更隐蔽,然后羡泽和江连星主要负责出去“狩猎”,带回食物。 江连星捕食简直是恐怖现场,他几乎每次回来都是一身血,拖回来的主食全都是各类或肥硕或多足的虫怪,他有时候还拿不回来,干脆原地肢解后带回来,甚至有次带回来一只活着的半妖,说是在某个镇外的路上发现的。 鲁廿拿着菜刀呆呆看到那马头牛腿的半妖。它只有两只手和胸膛是人形,活着也被吓了个半疯,牛腿颤抖,眼睛失神,马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好的老板!好的收到!这就改这就改,我今天就不回家了——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一群人围过来抱头尖叫道:“江连星,不是说好了不吃人形的东西吗?” 江连星疑惑:“这不是牛马吗?你们吃没有人样的那部分不就行了?” 他说着就要操刀,切除马头牛腿,禹笃吓得连喊:“羡泽!羡泽——管管他啊啊啊!” 羡泽走过来看了那牛马一阵子,也沉默了,解开江连星把他栓回来的绳子,叹气道:“算了吧。这要是都能吃,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吃什么呢,放他走吧。” 江连星惋惜道:“……它一身油膘,能做炸肉的。” 几个弟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使劲推了推那个半妖:“走啊,你快走啊!别傻了,再不跑我们就把你吃了!” 那牛马半妖还在半疯茫然,也不知道把他们认成了谁,竟然回头要跪:“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还在脐官城买了一套房——” 曲秀岚眼看着鲁廿望着它肚子上的肥膘,馋的魔怔般磨起了刀,连忙一脚踹过去,让那牛马半妖从山坡上滚下去,喊道:“走,别回来!” 鲁廿双眼黯淡下去:“……炸小酥肉、牛油火锅、马油拌饭……” 羡泽连忙道:“我也带回来很多吃的,不如看看我这边的食材。” 羡泽那叫一个懂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抓魔物都是分了红肉白肉,还采摘了各类果子、野菜回来。 只不过她抓回来的大肥兔,肚子割开,流出一地脏肉和污汤,曲秀岚叹气:“哦,是特污兔。” 羡泽不信邪,她还猎杀了一只发绿的猪,这会儿切下去,却发现皮肤如树干般坚硬,体内全都是缠绕的木质藤蔓,根本没法吃,鲁廿并不吃惊:“哦,是植物猪。我们也抓过,吃不了。” 而她带回来的果子植物,不是有毒就是流脓,经过刀竹桃的辨认,最终能吃的就只有两颗拇指大的果子,刀竹桃还安慰道:“这俩毒性不大,我们可以拿解毒汤送服,也能吃。” 羡泽挫败了,她跟宣衡本来就不需要吃太多东西,也一般都是路上的城镇买点肉干对付,没想到在魔域养这么多口人如此困难。 鲁廿一边刷锅,一边还在念叨炸肉,最后一群人决定把江连星带回来的那些看起来又丑又脏,但富含蛋白质的虫子都吃了。 吃饭是最容易背腹受敌的时候,大家都决定在帐篷内交替吃饭,保证一直有人在外头巡逻。 鲁廿给大家打饭,胡止洗干净手为大家分发碗筷,一群人围在火炉边吃饭。 宣衡环顾周围,他一路上都觉得非常奇妙,很小的时候跟众多“兄弟”共居过,但那时候管束非常严苛,“兄弟”们之间交流也很少。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与一群叽叽喳喳聊天的人,背负着行囊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路;更没体会过众人席地而坐,一边端碗吃一边说趣事的氛围,甚至抢彼此碗里的肉。 宣衡面上神态也有些恍然。 第126章 怪不得有些宗门的弟子之间感情深厚, 怪不得有些师姐师弟会愿意为同宗付出性命,有着这样一起长大的环境,怎么能说不是一家人呢? 他渐渐理解为何在千鸿宫的时候那么多人讨厌他了。 他见过那些弟子们私下偷偷的欢笑, 脑袋凑在一起的低语, 说到底,宗门再有理念与道心,但落到每个人头上, 便是这些不同成长却有着类似天赋的修仙者们, 组成的另一个家吧? 正想着, 鲁廿已经做好饭菜, 摆在面前单从气味来说, 根本想象不到食材。 鲁廿恐怕灵根都是香料调味、武艺都是煸炒炖蒸,竟然把那可怖的玩意儿做的如此口感丰富, 宣衡反正也看不见, 干脆就摸索着碗, 大口吃起来。 羡泽看他难得没有端着架子吃饭的样子, 忍不住笑道:“你这会子要是敢跟大家说食不言,你信不信能把锅扣你头上打一顿。” 宣衡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吵闹中, 低声:“我也就说了那么几回。” 因为他后来发现,自己很喜欢听羡泽讲话, 喜欢跟她一起用餐。 到她走了, 他才理解“饮食男女”的意味,一次次川流不息地吃饭,重复地感慨事物的味道;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相拥,反复地亲吻彼此的味道。 宣衡抿了抿嘴唇,他刚想要开口,忽然听到羡泽转过脸道:“江连星, 怎么了?”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道:“……羡泽要加饭吗?” 羡泽:“不用,我快吃饱了。你这手里是什么?” 他声音压低:“珠沸果。吃起来就像是特别甜的橘子,果肉有点毒性,但配着叶子吃就还好。” 江连星肩膀靠着她,大手握着那长得丑如囊肿一般的果子,用力一挤,鲜红的果肉从堪比菊花般的果蒂处一瓣瓣压出来,他用叶片包住一瓣,递到羡泽脸边来。 羡泽觉得这果子长得太恶心了,但江连星又递上来了,她实在是不想用手碰,就着他的手咬住。咬破果肉,果然其中是浓郁的果甜味,嘴唇上还有微微的麻感。 她惊喜地看向他:“你是怎么发现这东西能吃的?” 江连星手僵在她嘴边,反应慢了半拍才道:“有段时间、太饿了,什么都想吃,所以就尝到了这个……” 羡泽手还端着饭碗,拿眼睛看了珠沸果一眼:“再给我吃一口。” 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递到她嘴边,羡泽想了想,放下碗筷,拿起一块要递给宣衡尝尝,她才要递到宣衡脸前,她脑中就听到了: [系统]:龙傲天值增加1%。 啊。果然。 她余光看过去,果然江连星盯着她的手指,神情不大好的抿着嘴唇。 宣衡偏过头:“什么?” 羡泽一直递到宣衡嘴边,就在宣衡快咬住的时候,她听到系统提示的声音越来越频繁,甚至连他头顶的进度条,都肉眼可见地涨了起来! 羡泽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笑起来,收回手来放到自己口中:“没什么。好吃的,不给你吃。” 宣衡无奈似的笑了笑:“有好吃的你就留给自己吧,没人跟你抢。” 他能听到江连星呼吸的变化,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显然他显得跟羡泽亲密无间的话语,让这个“徒弟”很不舒服。 第239章 江连星伸手到她脸边:“羡泽,还吃吗?” 宣衡低头放下筷子,忽然道:“你都直呼师母的名字吗?” 江连星一愣,皱起眉头。 这对话前世也发生过,宣衡要求他叫羡泽少夫人,还说如果他觉得这样生疏,他可以和羡泽收养他为义子,让他以后叫羡泽“母亲”。 江连星此刻对他的态度,也夹杂着前世的恨意,冷声道:“师母许我这样称呼她。或许不符合你们千鸿宫的规矩,但师母从没有那样的架子。” 宣衡从来都不缺对别的男人冷嘲热讽的机会,他轻笑道:“若是你师父在这里,听你这么跟你师母说话,不知道会不会掌你的嘴。” 羡泽真要翻白眼了:掌嘴,怎么又是掌嘴,宣衡你怎么那么热衷于扇别的男人嘴巴子! 她本来以为这样的冲突,会让江连星的进度条继续增加,但没想到却停了下来。他不会因为宣衡的冷嘲热讽而黑化,却会因为她对宣衡好而浑身难受吗? 羡泽没想到,江连星也有尖牙利嘴的时候,他开口道:“若是师父在这里,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宣衡顿了顿,但还是微微抬起下颌道:“可是他死了。不过他不论死活,你都该叫羡泽一声师母。” 言下之意,就是不论羡泽身边是谁,他江连星都只是徒弟罢了。 嚯,羡泽真的手痒了。宣衡这是睡多了几回又尾巴翘上天了啊。 或许因为也是她的无所谓,他真觉得自己跟她出入成双,就成了所谓的丈夫吗?就已经觉得他们要复合了吗? 他从来就是这样,看起来是感情被动,但实际上一旦得到满足就想要占据更多,一旦被踹几脚又会将底限退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家伙就活该当不听话的看门狗,戳瞎眼后被链子拴一辈子啊。 她攥了攥手指。但羡泽看了江连星的进度条一眼,本来真想打在宣衡脑袋上的手,变成了掐他大腿一下。 宣衡或许一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得意忘形,联想到了之后私下可能发生的事情,呼吸一窒。 江连星暗自咬牙,也不想认输,刚想开口,宣衡却顿了顿道:“……抱歉。我只是习惯了师门规矩,她是你师母,只要她同意就……我不该多说。” 羡泽还算勉强满意的眯起眼睛。她觉得这争执可以结束了,她也不想听了,却忽然听到系统提示进度条忽然暴涨12%! 哎?! 羡泽转过头去,却看到江连星盯着她掐宣衡的手,有些伤心又委屈地看着她。 啊…… 她这才后知后觉。虽说是宣衡道歉,但她掐宣衡让他先服软的行为,本身就好像是把宣衡当自己人,把江连星当外人似的。 江连星嘴唇抿了一下,突兀的站起身来:“师母。您吃吧,我先去巡逻了。” 羡泽抬起头,惊愕的盯着他蹭蹭涨的进度条,所以点不在于宣衡,而在于她对宣衡更亲近吗? 啊难不成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师父死后,她找了别的男人,完全忘掉了师父吗? 穿成这样也是在提醒她,师父死了还没多久是吗? 羡泽挠头,这小子这么封建和念旧吗? 宣衡忽然冷不丁道:“你就这么允许他叫你的名字吗?” 羡泽白了他一眼:“我都允许你上桌吃饭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如果跟我睡过就能一副继父的样子自居,那江连星已经有一打后爹了,你还要管他们叫哥。” 宣衡愣住,脸上缓缓浮现一层受羞辱的恼火委屈起来。 他手紧紧捏住筷子。 羡泽喝了口汤,轻轻道:“你要再敢跟当初在千鸿宫那样,再撂筷子,你就滚去跟张师兄睡。” 宣衡动作在空中僵了半天,侧过身去狠狠吃了一口饭。 …… 江连星径直离开人多的圆厅,走向自己住的小侧间中。帐帘下没有点灯,床铺上华粼师兄还在安静的躺着,江连星盘腿坐在他旁边,望着华粼柔软的金发和侧过去的脸颊,忍不住喃喃道:“……要是你在,也会跟我一样看不惯吧。” 他知道,宣衡身上暂时没什么值得利用的东西,师母跟他在一起,必然是因为对他有些喜欢。 如果是羡泽喜欢的东西,他就没有什么理由去讨厌,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扎眼。江连星想说,一定是因为宣衡不是好人,像是之前钟以岫的话,他甚至还想过撮合—— 不对,如果是现在,他也只想杀了钟以岫! 那如果有个特别好的人呢? 像师父那样好的人。 那倒是勉强…… 他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可惜师父不在了,如果其他人,那谁都配不上羡泽。 那些人只会阻碍她的脚步,只会遮掩她的光辉。 江连星望着华粼的侧脸,可他也明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叫羡泽师母,可华粼却永远直呼羡泽的名字。他也明白如果华粼醒了,或许他跟师母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亲密了。 或许是他想这些想得太多,江连星最近一直在做梦,而且总是梦见羡泽。 梦里的羡泽虽然容貌与当下类似,但神态性情似乎大不相同,好像活泼快乐得多。而他头脑中掠过几个画面,甚至分不清那梦的主人是谁。 江连星垂下眼睛去吃饭,却没注意到安静躺在那里的华粼,手指微微动了动。 …… 羡泽本想一鼓作气赶到照泽,却没想到中途下起雨,他们不得不提前找到一处山谷空洞作为暂休地,恐怕只要再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到照泽了。 这次的雨下得比之前时间更长,羡泽在帐篷外负责守夜的时候,嗅着四周的气味,感觉到了熟悉的不对劲。 冥油忽然变得急骤,砸落在地的泥沙,还夹杂着一些黑烬,让周围一切都笼罩在黑灰色迷雾中看不清。江连星也察觉到,快步从账内做出来,将自己的魔气铺陈开灵识,包裹住帐篷周围的领域,道:“不要再外面守着了,嗅到了太多黑烬很容易产生幻觉。我来守夜吧。” 羡泽抱着腿,坐在山洞的大石头上,转头看他:“哎?你不会受影响吗?” 江连星撒了个谎:“我基本不会。” 他受黑烬的影响会比其他人小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羡泽慢慢起身,指了指他的脑袋:“这是——” 江连星摸了一下头顶的斗笠,忽然僵住。 啊,他自己做的,试戴的时候因为嗅到黑烬的气味,想起羡泽曾经在黑烬中出过事,就急急忙忙跑出来了。 他有些尴尬道:“……因为雨太大了,不想让雨里的黑烬和冥油弄到脸上,所以……” 羡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江连星内心有点绷不住了:她一定看出来了吧。一定看出来了吧—— 羡泽只是笑了笑,打个哈欠走进屋里,一迈入帐帘她也绷不住了:干什么啊!靠模仿师父来提醒她自己是个寡妇吗? 只是或许吸入了太多黑烬,她脑袋隐隐作痛,甚至都感觉自己内心有点虚弱,倒头就睡。 随着外头泥沙雨点倾盆而下,她侧躺着,却像是身陷在恐惧、愤怒与多疑伴随的梦中,而她的内丹仿佛也在灼烧着自己的身体。羡泽额头上沁出汗滴,尾巴不由自主的从衣裙下探出,不安地缠绕在自己的腿上,甚至连尾脊上的尖刺都根根立起,划伤了自己的小腿。 第240章 仿佛头脑中有如同情人般的低低呼唤,有如淤泥般滑腻地紧紧纠缠,甚至她感觉自己慢慢蜷起来,蜷缩成一枚蛋,浸泡在罪孽与血池里…… “啊啊啊!” 她猛地惊醒,忽然感觉到有人很快用力紧紧抱住了她,抚摸着她脊背,羡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喃喃道:“……宣衡?” 抱着她的人双手一僵,有些胡茬的下巴贴在她额头,低声道:“羡泽,是我。” 羡泽满脸是汗,迷茫的环顾四周。 他们在一处水岸边的楼阁中,她认得出,这楼阁是叠纸法器幻化出来的,是她的安全屋,此刻应该是她从千鸿宫离开之后。 她住的是一处隔间,一道屏风挡开了两张床,而屏风被推开,对面那张竹床被子扔开,床下还有没来得及穿上的木屐。 羡泽仰起头,呆呆的望着葛朔。 他赤着脚跑来,棉麻衣襟系绳松松垮垮露出有着些烧伤旧疤的胸膛,鬓角乱发支棱出来,平日总是混不吝笑着的脸上,一丝笑影也没有,只有紧张与忧心,手指抚了抚她额头。 外头风声雨声像是要把天底下一切树都吹倒,沟都填平,羡泽觉得自己有些虚弱,仰着头看他,喃喃道:“……葛朔。我们的纸房子,不会被打湿吧。” 他将头低下来一些,抵着她额头,慢慢才笑道:“这点雨就能打湿?还没你洗澡用的水多。” 葛朔偏过头,就看到她尖刺直立的尾巴和小腿上的血痕,他伸手握住她尾巴,用指节刮了刮她尾脊附近。 羡泽趴在那儿抱着枕头轻叫了一声,尾巴抖起来。 她倒是缓缓放松下来,尖刺柔顺的紧贴着尾巴,反而是葛朔有些动作不自然,他道:“……还难受吗?” 羡泽点点头,又往床里头挪了挪:“内丹很不舒服,我都有点不敢闭眼。” 葛朔看了一眼空出来的半个位置,上头还有她的气息温度,他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道:“要不我化作原形陪你?你可以睡在羽毛里。” 羡泽摇头:“不要,那我也要化作原形。可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原型。而且你肯定把床上弄得都是绒毛、还有鸡窝味儿。” 葛朔有点自我怀疑的闻一闻衣领:“天天鸡窝味,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味儿。” 羡泽脸压在被子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葛朔终于意识到是她故意捉弄,拿指节钻了一下她脑袋:“那你就是一条大金虫,小心我把你叨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躺了下来,道:“也别怕,那个魔主也被我伤到了,看他那样子,近些年恐怕不会再现身了。” 二人面对面侧躺着,葛朔仰头看着屋顶横梁,不敢看她,她枕着胳膊侧躺面对着他,却垂下眼去只看床尾。 羡泽的尾巴抬起来,来回晃了晃才搭在他的裤腿上,尾鳍还在轻轻摆动:“那两枚卵呢?” 葛朔:“在隔壁。我设了禁制,也把它们分开放了。如果有异动,禁制会发出声响。” 羡泽缓缓点头,可还是疑惑道:“……可为什么魔主会掉出蛋来?” 第127章 羡泽有意将金核留给宣衡, 本意是想让宣衡作为诱饵引出魔主。但羡泽以为魔主可能会数月甚至数年之后才出现,却没想到就在羡泽放火烧宫,并隐匿气息躲在周边山峦时, 魔主就迫不及待的现身袭击了千鸿宫。 二人站在对面山石上, 静静望着千鸿宫上空魔主的身姿。 葛朔并没有着急出手,他知道这魔主能够过去上百年统治魔域,实力绝不可小觑。 不过, 葛朔虽然在东海屠魔中受伤, 但羡泽分给他相当一大块内丹, 让他当今实力甚至超过全盛时期。他埋伏观察着在千鸿宫中肆虐的魔主, 觉得自己或许胜算不小。 因为这魔主的黑影轮廓就像是颤抖的烟尘、涂画的炭痕, 模糊不清,但这一切都像是造势与掩饰, 它的本体像是一条臃肿的蛇, 一段打满了结的绳索……处处都透露出它的怪异与不适。 它明显身陷在剧烈的痛苦中, 在袭击的动作中时不时抽搐而迟缓。 他和羡泽早就感觉到这魔主的奇怪。 说它想杀羡泽, 可上次在仙门大比时,魔主察觉到羡泽的接近就立马放弃了袭击各大仙门的好机会, 仿佛是在躲着她;若说它站在羡泽这边,它又袭击了以真龙为信仰的伽萨教, 甚至对羡泽的情人手段极其残忍。 它甚至很可能是东海屠魔前肆虐凡界, 并嫁祸给羡泽的真凶。 弓筵月也提及过,它似乎想要夺走他体内的金核,但却做不到。 会不会这次它也要对宣衡这么做?现在都已经状态如此不佳,它却还要来袭击千鸿宫,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态? 葛朔拿起霁威剑,飞入空中与魔主缠斗之中, 却发现这魔主似乎也认识他。不但如此,它甚至也想杀了他—— 在它再度掀起的火焰,与暴涨的黑影中,千鸿宫更多建筑被它击垮。 羡泽似乎也意识到了它报复千鸿宫的泄愤举动,就好像是在谴责她报复千鸿宫还不够一般。 她心里掀起巨大的怀疑。 难不成这个魔主…… 是不是她的猜测,她必须亲自验证才行! 羡泽毫不犹豫的飞入空中,加入了葛朔与魔主的缠斗中—— 魔主的动作比羡泽想象的更加笨拙,似乎它正被体内极大的痛苦吞没着,它见到羡泽的第一反应果然是躲避。但随着羡泽于空中追击,甚至在奔袭中已经离开千鸿宫的地界,它的反应却从畏难躲避,逐渐亢奋,甚至在河谷之间骤然转身,扑迎上来,与她缠斗。 它显露出的身躯,形态却不稳定地扭曲着,仿佛一团软肉、烂泥正在模仿龙的形态。 而魔主有意向羡泽暴露自己臃肿的弱点,就在羡泽袭击它的瞬间,缠住羡泽直直就要往暗渊中坠去,仿佛要把她带入魔域! 羡泽奋力挣扎中,也化作龙身与它厮打,可她内丹未修复,除了能化出原型,完全使不出真龙应有的力量。反而那魔主周身的黑影如同淤泥一般,包裹住了她金色的身躯,如同螺旋般与她紧紧相缠,向下坠落。 葛朔只觉得那一刻自己心脏都要在惊惧中撕裂,他从天骤降,刚刚被她炼化的霁威剑炸开金色的光芒,直刺向魔主的脊背。而羡泽的虚弱坠落仿佛也是伪装,她张开修复后能够翱翔的双翼,两只后爪如同鹰一般,撕扯向那魔主身躯的臃肿处! 魔主发出一声沙哑难听的哀叫,整个身形都在抽搐变化,如同融化的泥浆,它仓皇逃开羡泽的双爪,向暗渊中坠落而去。 羡泽身躯沾满冥油,吃力的在半空中起伏,甚至维持不住龙身的大体型,只化作两三丈的身长,沉沉坠落在群山之中的谷地中,半晌都没能有力气爬起来。 葛朔急急忙忙飞落下来,才发现那魔主有意用大量魔气,缠绕住了她的身躯,甚至还在侵入影响她的内丹。 而羡泽身上的冥油也让她头脑有些混乱,倒在地上甚至一时认不出葛朔,只有尾巴拍打着水岸的鹅卵石,喃喃道:“杀、杀了你们!对我下手,把你们都杀了!” 葛朔连忙抱住她的龙身,到溪流边清洗她沾染的冥油,而这时候才发现,羡泽的后爪中,抓握着一枚黑色的……蛋。 第241章 蛋壳上还沾着血污,像是她从魔主腹中剖开取出。 这枚黑蛋几乎和鸾鸟重生后的卵差不多大,只表面上花纹有些丑,也沾染着不少魔气。 随着羡泽龙爪脱力,这枚蛋也滚到了水边,她缓缓恢复意识,也昂起头来朝水边望去。她没想到,自己撕开魔主臃肿的身躯,竟然抓到的是一枚卵—— 这魔主是什么?为什么他肚子里会有蛋? 这蛋会孵化出什么? 羡泽恢复人形后,望着这枚蛋,陷入了沉思。 现在她手中莫名就有了两枚蛋。而且都跟谋害她的人有关。 魔主的蛋。鸾仙的蛋。 她脑子都有些混乱了,要不然干脆做两碗蛋羹,她跟葛朔一人一碗算了—— 羡泽自然觉得魔主的蛋留不得,可葛朔还是觉得这枚卵的模样有些眼熟,建议孵化出来看看:“看到魔主这枚蛋里的东西,至少我们能知道它是什么生物。如果情况不对,就当场杀掉,既然我都能伤到魔主,更何况一枚卵。” 于是乎,这两枚蛋就留在他们手上等待孵化。 鸾鸟的蛋是白色的,有淡金色的斑点,蛋壳美丽轻盈;而魔主的蛋则是丑陋脏污的黑花纹,表面就像干裂的土地那般有皴纹。 葛朔还是将两枚蛋分别放置,各自设下禁制结界,哪怕是孵化出什么样的东西,也会被结界控制。 他对于那两枚蛋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羡泽的内丹。 她破碎的内丹中,越来越多沾染上了魔气—— 其实,所有的真龙都神魔共体,难舍难分,两方比重与龙的性情和经历有很大关系。 她少年时期,在保护与远离人群的郊野长大,拥有着绚烂夺目的纯金色内丹,但经历东海屠魔这一系列的创伤,她内心蒙尘,沾染魔气也是在所难免。 而且那次与魔主的缠斗中,她内心中多疑、恐惧与愤怒似乎也被逐渐放大。 他听说过在群龙狂舞的时代,九龙之首的应龙如果魔气过重,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羡泽的魔气还在与日俱增。 她说感觉到那魔气带来了痛苦与焦虑,是想要击垮她一切的选择,将一切变为混沌。她无法接受,便在自己破碎的内丹中抵御着,恐惧着,愤怒着。 如今,她甚至有一瓣内丹彻底染成了黑色…… 葛朔拥抱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做。 她内里如飓风般混乱,她在其中拼死抗争,他却帮不上什么—— 忽然,禁制发出一阵鸣响,响彻了雨中的楼阁小屋,羡泽和葛朔几乎是同时跳起来,她要跑下床,葛朔拿起窗边的霁威剑,挡在她身前:“你在我后面,别急。” 二人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隔壁,葛朔拎起了墙上挂着的灯烛,推开了门。 在两个似摇篮的小木床上,分别放着那两枚蛋,屋中关着窗,依稀可以听见蛋壳破碎的声音。 葛朔抬高了灯烛,照亮两张小床。 右手边鸾鸟的蛋壳崩裂,挣扎出一只幼鸟,它比平常的麻雀喜鹊要大上不少,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金色的羽毛。它脑袋圆滚滚,跟瘦弱的身体比起来头重脚轻,淡粉色的长喙还不算坚硬,有些虚弱的乱拧着头,眼皮动了半天才睁开,露出红宝石般的瞳孔。 羡泽声音轻得像是气流:“它幼时就这样吗?” 葛朔摇摇头:“他跟我年纪相仿,见到的时候已经羽翼颇丰,我还没见过它出生的模样。好丑。” 羡泽笑起来,她弯下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鸾鸟的脑袋。 他红宝石般的眼睛疑惑陌生的回望着羡泽,那仿佛二人从不认识的目光,让她有些心碎,她指尖动作不疾不徐,鸾鸟慢慢放松下来,舒服地眯起眼睛,甚至用慢慢褪去淡粉色的喙,亲昵地轻轻咬她。 她也将灵力汇入鸾鸟的身躯,既是试探它的灵识,也是给它虚弱的身体增加力量。鸾鸟惊惶地叫了一声,但又很快意识到羡泽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渐渐安静下来,两只湿润的红眼睛望着她。 羡泽轻声道:“是你害了我吗?可既然你能重生,就说明当年在东海你真的被杀了……为什么?你是觉得重生就是不死吗?可现在的你,什么都不记得,过去我认识的华粼,不就是死了吗?” 葛朔有些不忍道:“你要杀他吗?” 羡泽沉默。 鸾鸟不知他们正在探讨着它的生死,身为雏鸟的它虽然天生优雅的昂起头来,却忍不住将身子靠着羡泽的手掌。 就像是她当年出生后,虽然警觉好奇地看着这个穿越后的全新世界,却忍不住靠拢向第一眼看到的苍鹭和鸾鸟。 羡泽:“……它有可能找回过去的记忆吗?” 葛朔:“或许有可能。我们可以养大他,等日后若是恢复记忆,你再杀他也不迟。” 就在她陷入犹豫之时,另一枚黑色的卵,也发出碎裂的声响。羡泽与葛朔如临大敌,将鸾鸟放下,羡泽忍不住护着刚出生的鸾鸟,葛朔手持霁威剑,看向另一张小床上的黑卵。 羡泽先看到一只四趾的爪子推开蛋壳,滑溜溜的生物艰难的从蛋中爬出来,它双目蒙膜,瘦弱又乌黑,爬出来后便虚弱的瘫软在床上。 她屏息惊愕道:“是……龙?是我的同类吗?” 葛朔将灯凑近了一些,冷静道:“不。是蛟。” 确实。它只有两只爪子。 那是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无鳞黑蛟,虚弱的盘在小床的棉被上,他尾巴上有着嶙峋的尖刺,只是因为刚刚出生,那些尖刺还是软的。面目不大好看的皱成一团,黑色肌肤上隐隐透露着蓝色光泽与纹路。 葛朔紧皱眉头:“怎么会是……蛟?” 羡泽握着他的手臂,急道:“也就是说,魔主就是一只蛟吗?这也对得上了,之前不都说有身形细长似龙的魔四处肆虐,才有人认为我也是魔。如果是蛟的话,确实看轮廓跟我很像。” 葛朔看着那只无鳞黑蛟,心头是化不开的疑虑:“……其实,在你长大的过程中,我们一直想要找一只蛟与你作伴。但是我们找遍了,都找不到一只活着的蛟,发现的只有尸骨。哪怕是见到了蛟卵,去的时候也发现蛟卵碎裂,其中的蛟已经不翼而飞。” 羡泽不解:“为何要给我找一只蛟作伴?” 葛朔深深望了她一眼:“等你成为真正的应龙,总有需要的时候。我们想着要是有从小看管陪伴的蛟,也更安心一些。可找不到之后,我们也觉得夷海之灾之后没有一条龙、一只蛟,是否是天意,就更是生怕你夭折了,因此便不想那么多,只是全心全意养你。” 羡泽疑惑道:“可我见过蛟啊。” 葛朔一愣:“什么时候?” “多年前,我在东海水下洞府待了十年之后,出来急需要捕猎一些妖做补给,就在水底或冰川遇见过几只蛟。它们都很丑很肥,见了我也不敢跑,被我捕猎吃掉,我也吞掉了它们的内丹,暂时恢复了一些伤势——用处不算大,但也让我有了些力量。后来我也没有再有意搜寻,也就未见过了。” 二人正说着,小黑蛟感受到了羡泽与葛朔的气息,似乎往这边爬了爬。 第242章 羡泽警惕的看着:“你说这个黑蛟,会不会是魔主生的?魔主既然能揣蛋,但应该是雌性吧?” 葛朔摇摇头:“并不是,奇怪的就是这一点,蛟是蛇妖长年修炼而成,并不是自身繁衍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不能雌雄相合生育。” 羡泽惊讶:“哎?那、那算是怎么回事?” 葛朔眉头紧皱:“而且那个魔主身上不止一处臃肿,更像是……我说不上来……” 葛朔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那只小黑蛟,他手劲并不温柔,那小黑蛟并不啼哭或哀叫,只是无声缓慢地在他手掌中挣扎着。 葛朔的灵力汇入小黑蛟体内,面上缓缓露出几分讶异的神情。 羡泽:“如何?它天生就是魔吗?蛟也有神魔之分吗?” 葛朔握着它孱弱的脊背和脖颈,像是稍微使力就能将它掐死那般,缓缓道:“不。它是容器。好像是对什么都来者不拒,任何力量都能在它体内收容,如石沉大海的容器。” 羡泽脸贴在他手臂上,看着他掌中的小黑蛟。 如果是容器的话…… 第128章 葛朔还在研究它的体质, 甚至连旁边小床上的鸾鸟都伸长了脑袋往这边看,葛朔粗粝的手指翻来覆去的摆弄着它:“难不成那身为魔主的蛟也有这样的体质,才能如此强大?” 羡泽忽然道:“如果是容器的话, 我将沾染了魔气的内丹给它, 会如何?” 葛朔低头看向她。 羡泽:“它会死吗?还是会成魔?它是魔主的一部分,我们本就不该留着它,杀掉它之前试一试吧。” 葛朔犹豫了片刻。 这个黑蛟看起来与魔主相关, 留在身边只会是祸害。甚至会不会有可能就是故意将这枚蛋留下来的, 也说不定…… 不过葛朔敏锐的感觉到羡泽的变化, 她似乎因为魔气缠身而更…… 葛朔半晌道:“……要不要再养大一些, 它看起来那么小一只, 恐怕会死。如果他死了,内丹也会大概率回到你体内。” 羡泽望了他一眼, 又看了看在他掌心中的小黑蛟, 半晌道:“它还在这里, 很有可能魔主也会顺着它的气息找到我们吧。或者, 等雨停了就动手。” 她踮着脚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外头极其安静,只有屋檐瓦片滴落下来的一些水滴, 她半晌才道:“雨、好像已经停了。” 羡泽横下心走过来, 从葛朔手中接过那只小黑蛟。 她体内有一小块内丹,已然彻底被魔气侵染,眼见着还可能扩散。如果能分割出去,那再好不过。 羡泽想着,便从自己体内剥离出一小片内丹,不同其他的内丹, 会在掌中化作一枚金核。这片被魔气彻底侵染的内丹,却化作漆黑的毫无反光的一枚魔核。 简直如同是在空中的一个洞、一个黑点。 外头的雨又下起来了,甚至骤风吹得窗扇来回晃动,竹帘高高扬起。 葛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她指间那枚小小魔核,已然融入黑蛟同样瘦小的胸膛之中。 那黑蛟忽然如抽搐般剧烈挣扎起来,连被胎膜或黏液蒙住的眼皮,都在剧烈痛楚中睁开来。 它瞪大双眼,如同点墨般漆黑的瞳孔,夹杂着一点水光,不解又痛苦地望向羡泽。 它两只小爪子紧紧捂着自己,痉挛、颤抖,仿佛对它这般小小的容器而言,真龙入魔的内丹,就像是将滚烫的铁球扔进一小杯冰水之中。 它甚至颤抖着嘴角溢出污血,羡泽一瞬间有些后悔,她伸手想要将内丹取出,却发现他作为容器,竟然吞下内丹后,连她这个内丹的主人,都无法从中取出! 小黑蛟忽然抽搐几下,身子骤然瘫软下来,不再动了。 脑袋垂向了一边,连刚用力推开蛋壳爬出来的爪子都软下去。而刚刚它还努力靠近着羡泽和葛朔的气息,也想要像鸾鸟那般对他们撒娇。 “它……死了?” “……嗯。”羡泽手指动了动,它没有反应,气息更是断绝。 葛朔接过手看了看,这小东西在诞生不过几刻钟便死去了,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以葛朔的了解,她或许会心里很难受。但羡泽此刻的沉默,仿佛只是有点困惑:“内丹并没有回到我体内。按理来说,只要是龙仆死掉了,内丹那一小部分就会自动返还。而且,它像是真的用身体把那一切都包裹住了,连丝毫的魔气都未能逸散出来。” “说不定这是它的天性灵根,将一切都包裹进身体里。”葛朔低声道。 羡泽道:“早知道真将它再养大一些,权当做收容魔气的容器,可惜了。” 葛朔看了她表情一样,羡泽神色淡淡,她手指轻轻握着小黑蛟的尸体,放在床铺上道:“扔掉吧。扔到显眼的地方,最好能在你的灵识范围内。” 葛朔明白了她的意思。 羡泽说着拿起软巾,抱起另一边小床上的鸾鸟,擦了擦它半干的羽毛,朝别的房间走去。 葛朔望着小床上的黑蛟,也拿一块布包起它,戴上竹笠往外走去。外头天色昏暗,月光也被云层遮挡,他木屐踩在石板上,走到溪流边,将它的尸体放在一片压平的草叶上。 刚放下,雨又降下来,砸在他竹笠上,也砸在它无知无觉的尸体上。 葛朔看了片刻,转头往回走去。 房间内,羡泽侧躺在床上,刚刚他挤着躺在她床铺的位置上,放着被擦干净的鸾鸟,他显然不可能再躺回去了。她好奇地捏一捏鸾鸟的长喙、又摸一摸脑袋,然后又用手团了团它,似乎在感慨它怎么这么小。 就像她小时候,他们对她的那种惊奇与爱不释手一样。 葛朔坐回自己的床上,想要将二人之间的屏风重新拉回原位,羡泽却伸手拦住:“别呀,我看到你睡得会安心。” 葛朔看了鸾鸟从软巾中伸出来的尾巴一眼。如果鸾鸟回来了,那会不会…… 它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羡泽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一龙一鸟就这么睡过去,葛朔却枕着手臂睡不着。如果鸾鸟真的害了她,她能安心将重生后的他养大吗?还是说她看似温柔举动下,潜藏着杀意,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 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听到羡泽起床的声音,她或许是去接雨水泡茶,也或许是嘴馋了找点食物,但很快地,她光着脚急急跑回来:“葛朔!葛朔!” 他连忙起身:“怎么了?” 羡泽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冷笑:“……果然跟我想的一样,那小黑蛟消失了。” 葛朔快步走出去,站在门廊往外看去。压平的草地上哪里还有小黑蛟的尸体。 她冷静道:“我猜是魔主的圈套。是不是它将小黑蛟的尸体拿走吃下了,因此就可以占据那一片真龙内丹。你的灵识没有察觉到吗?” 葛朔眉头紧皱:“可我全然没有察觉到任何魔气。说不定是被水冲走了,或者是被别的妖类叼走吃掉了。” 草叶上因为落雨也察觉不到别的痕迹。 葛朔:“你不是能追踪自己给出去的内丹吗?能否察觉到位置?” 羡泽闭上眼睛,却摇了摇头:“不行,我看不见全然被魔气沾染的内丹。罢了,那片内丹很小,哪怕是被魔主吃掉也不足为惧。” 第243章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自己心头一松,仿佛是随着内丹上的魔气被剥离,那近些日子的多疑与冷漠,也随之而去…… 她有些怅然的望着溪流,脑子里想到的不是鸾鸟的红宝石双瞳,而是那无知与亲昵的黑色双眼。 溪流下游。 一只小黑蛟在湍急的水流中就像是叶片般打着转往下漂浮,它苏醒的时候就已经深陷河流漩涡中,惊慌之中只来得及抓住几根树枝。 它脑中分辨不出之前发生的事,只是感觉很痛……它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只是内心深处好像有许多冰封的它自己也不理解的想法。 但不论它是什么,它总要活下去。 它抓住的树枝,卡在溪流边两块石头之间,它拖着冰凉的身体艰难地往石头上爬,而后顺着低垂的草叶爬向溪水两岸低缓的草丛山坡。 小黑蛟趴伏在草叶之间,缓缓往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太阳刚让它温暖一些,它却感觉自己腰腹深处,有什么冰冷汹涌的内核仍在运转…… 就在它疲惫到要睡去那般,它忽然听到附近的风声都停了,空气中有着某种灰烬的味道,身后更有让它几乎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威压。 它努力的回过头去,只看到一片潦草的巨大黑影,黑影蜿蜒趴伏在草地上,身形比溪流更庞大,那黑影后隐藏的双瞳,怨恨且狂热的望着它。 小黑蛟几乎要因这双眼的凝视而窒息。 黑影内发出某种共振的笑声:“她差点杀掉你,她留下了鸾鸟……咯咯咯……” 而后,从黑影中伸出一条介于手与爪之间的黑色肢体,抓住了它,小黑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被扔入它在黑影中的巨口—— 它要死了!它绝对要被吃掉了! 小黑蛟只感觉自己从它口中滑入某个潮湿、逼仄的空间,周围却像是有无数它这样的食物,在不断发出尖啸与哀鸣,它想要挣扎却根本是白费力气。 就在它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快要被融化时,忽然听到了一声愤怒痛苦地吼叫,以及翻江倒海的声音。 它忽然看见了日光,自己似乎瘫软在一团乌黑的油状物中,身下碰到了草叶和土地。 它又被吐出来了?! 巨大的黑影和它一样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为什么偏偏吃不掉!” 它张嘴又要咬小黑蛟,小黑蛟虽然不一定有太奶,但刚刚真的快要见到下辈子了,挣扎着就要逃离。 黑影又一次将它吞了下去,然后这回呕出来得更快更痛苦!小黑蛟却没有挣扎的力气,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半昏厥过去,它似乎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变化着…… 黑影不信邪,还要再来一次,如果吞不下去似乎也想杀掉它—— 就在这时,听到远处御剑破空的声音,黑影动作一僵,昂头判断了一下来人的数量和本事,它本有些不屑一顾,但似乎考虑到自己的状态不佳,便腾地一声,黑影散去,躯体如黑色液体快速流淌下山坡,转眼间就消失了。 “宗主,是在这里!” 元山书院一行人落到山坡上,四周浓烈的魔气还未完全散去,众人意识到这魔气强大,甚至与当初仙门大比时的混乱有些相似,如临大敌的四处环视。 丁安歌脸上略显病恹恹地坐在竹轿法器上,转头看向师妹:“安回,如果真有魔修在这附近,恐怕会祸乱一方,你说要去追击吗?” 他身后有个皮肤黝黑,圆肩健美的女修,她名义上是元山书院的丹青使,但谁都知道丁安歌大事小事都习惯性过问她。 李安回环顾周边:“如此强大的魔修,恐怕在两界穿梭自如,追击也是白费力气,不如找找附近有没有暗渊,尽快封上。不过,师兄你看,那好像有什么东西,沾染着满身魔气——” 一行人靠前些,就看到草叶中的……婴孩。 他身上黏着冥油,浑身赤裸,痛苦的蜷缩在一起,身体已经发凉,只有微弱的呼吸。 “这是……?” 前头有位女修忍不住脱下外衣,抱住婴孩,道:“恐怕是那魔修四处食婴,听到我们靠近,没来得及将他吃掉就仓皇逃走。这孩子看起来还很小,若是这样放着,恐怕活不成了。” 李安回走过去,冷淡的看了那孩子一眼,拿着女修的外衣擦了擦他的脸,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眉心:“嗯。只是个普通孩子罢了。” 丁安歌随口道:“要不抱回元山书院抚养吧,也算是缘分。” 李安回却摇摇头:“这孩子灵根极差,给它一些灵力却如石沉大海,完全无法在经脉中流动,恐怕是最没有天分的那种,何必带回去。到下一个村镇找个妇人,给些钱就是了。” 丁安歌也就是随口一说,那女修却有些担心:“这周遭的村镇,哪个不乱。就算有人愿意养,说不定过几年也就背井离乡、家破人亡,这孩子恐怕活不下去……” 李安回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所以我们要去袭击伽萨教分舵的场合,就适合带着孩子了?” 丁安歌觉得有些烦了挥挥手,女修喏喏不敢再说,只听令将这孩子用外衣擦净,到下一个村镇的时候,负责去送孩子的另一个男修甚至都没有找个妇人,而是给他用外衣做成的襁褓中塞了点碎钱,往庙上一放,便转身离开。 几个前来拜神的女人背着箩筐走过来,看见桌台上的婴孩,好奇地凑上去,翻了翻襁褓,看到那碎银乐得合不拢嘴。 她们摸了一遍也没找到别的物件,便把碎银分了藏在箩筐下头准备离开,最年轻的那个妇人不忍道:“就扔在这里,会死吧?” 其他几个嘲讽道:“那你抱回家养去,反正我家自己几个都养不过来,我是不会要的!这孩子瞧着就一副瘟神样子。” 年轻妇人只好也跟着离去,到了夜里她又放心不下,偷偷来到庙中,只瞧见那孩子进气都少了,脸色发青的躺在散开的襁褓里。显然是也有人发现了他,周身摸了一遍没找到值钱的东西,就把它扔在这里了。 年轻妇人摸了摸他脸颊,而后抱起来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 江连星回到帐下,他依旧是打了地铺,让华粼睡在床上。 灯烛昏暗,外头的风压低了帐篷,他陷入粘稠柔软的沉睡,却似乎听到了周边的潺潺溪水声,还有风吹拂而过带来的桂花香气。 他忽然感觉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在乱动,惊醒过来,往侧面挪了挪身子,迷蒙的眼睛眨了眨看过去。 一只金鳞绚烂光洁的金龙,翻着肚皮从他身下滚出来,手中还拿着几朵很相配的小花。她鬃毛扫过草叶,金瞳狡黠地眯起来,笑嘻嘻道:“我知道了,为什么你身上都是香香的。” 这说话的声音,是羡泽! 只是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抬起两只爪子朝他举着那几朵小花:“你比葛朔好闻多了,原来是给自己羽毛里藏了花啊。” 羽毛?葛朔? 江连星愣了愣,抬起手臂,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一只——鸟! 第129章 他淡金色的羽毛看起来蓬松柔软, 甚至有些阳光与花朵的香味。更让他紧张的是,羡泽伸开爪子,将脸埋到它羽毛里深吸一口气, 然后贴着它胸膛处, 传来几声嘿嘿的笑声。 第244章 江连星因为她的亲昵而心中乱跳,但也很是疑惑。之前梦里都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他只来得及看清画面中羡泽距离极近的脸, 但这样真实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他正惊疑不定, 忽然听到砰一声。金光炸开, 身下的感觉不是一条小龙, 而是一个……女人。 他连忙让开身子, 却差点翻倒过去,两只白皙丰腴的手连忙抱住了他, 埋在他羽毛里的脸抬起来, 笑意盈盈道:“别走嘛, 再陪我一会儿。” 羡泽肌肤有着日光下溪流那般的莹润光泽, 她穿了件轻薄柔软的丝裙,赤着双足, 如纱的层叠柔软裙摆下,几乎可以看到她小腹的弧度和弯起的膝盖。 江连星浑身僵硬, 动弹不得。 她歪着头, 两只手伸到他羽毛下面,江连星感受到那抚摸肌肤的触感,只感觉血都冲到脸上,他本想要离开躲开,却没想到这身躯并不受控制,反而放松下来, 让她抚摸。 她很习惯了他的乖巧那般,掀起一部分羽毛,江连星觉得有些冷,垂下脖颈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胸膛腰腹处的羽毛下,是光着的!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就是那部分是没有羽毛,直接就是鸟类粉红温热的皮肤,而羡泽两只手摸的就是那部分。 江连星陡然生起一种被人掀了外袍露出光腿的羞耻感,伸手想要遮挡,她手一点不肯放过,还笑道:“葛朔非说它没怎么孵我,那说不定就是你孵的我。不过我很小的时候身体太虚,大部分时间都躲在你或者葛朔的胸膛上,抓着羽毛,听你们的心跳。葛朔心跳更慢,更有力,但你总是心脏砰砰的,又轻又快的……” 江连星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烤熟了,但自己的身躯却开始变化,两只羽翼化作修长的手臂,指尖扣在她肩膀上。 而她的两只手抚摸的位置,也变成了他的胸膛。他穿了件几乎和她同样质感的水红色丝质衣袍,因为她的动作,衣领朝两侧敞开,露出白皙的肌理。 她笑起来,抬起睫毛看着他,那眼底流淌着他说不上来却又心惊肉跳,几乎要溺死在其中。二人膝盖摩擦,越来越近…… 忽然,他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嗓音:“羡泽!” 江连星猛地抬起脸来,惊愕的看着远远几步出现的人影。戴着斗笠的男人,腰后背负着好几把刀剑,他穿着暗绿色棉麻短袍,抬起脸朝他们看来。 师父……? 他下巴上没有胡茬,说不上来是比他记忆中更年轻,还是说他特意为了她净面剃须。 那目光从羡泽脸上挪到了他脸上,锐利又愤怒地盯着他。 他、他跟羡泽搂成一团然后撞见了师父?! 江连星仿佛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他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是更用力的拥抱住她。 羡泽听到了那声呼唤,猛地转过头去,瞧见了葛朔,欢呼一声:“你回来了啊!” 她挣开他的拥抱,江连星徒劳的抓紧手指,可她仍然是拧身赤足朝他奔去。 “葛朔,这次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让我看看——” 葛朔神情稍霁,挂起一丝笑意,抬起手:“我带来了梅子酿和酥酒。” 她刚要欢呼一声,葛朔却转脸看向了他,道:“以及断了腿差点死掉的蓝雀。” 羡泽歪头:“什么?” 她缓缓回过头,江连星与她四目相对。 哎?是他这个身体把蓝雀腿弄断了吗? 是蓝雀对师母做不好的事了吧…… 江连星听到自己说道:“我跟你的心是一致的,就是不要让那些攀龙之心的小东西随便靠近羡泽,你来质问我之前,应该先问问那蓝雀自己做了什么。” 葛朔冷声道:“做了什么?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罢了。” 他道:“蓝雀想要向她讨一枚鳞片。” 葛朔脸色变了变,但仍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转身离去。 葛朔走出去几步,似乎才发现羡泽没动,他愣了愣,仿佛是早就习惯羡泽追着他的脚步粘着他,回过头对着沉思的羡泽道:“梅子酒,喝吗?” 羡泽这才笑起来,朝他快步过来,尾巴在如水波般的衣裙下摇动:“栉比阁的生意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横空出世的宝贝?” 江连星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只感觉到烦闷,甚至愤怒。而随着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这片山中的草叶旷原远处,坐落着几座仙府般的亭台楼阁,还有数只神鸟,在周边踱步飞翔。 忽然他眼前一花,眼前已经斗转星移变成了夜色,他躺卧在溪畔,发梢似乎被水沾湿,而眼前的不只是夜空,还有羡泽的面容。 她撑在他上方,撇着嘴显然不太高兴。 这种不高兴似乎又不是针对他,她看到他醒了,微微勾起嘴唇,江连星嗅到她口中淡淡的梅子酒气味。 “……你不是去找他了吗?”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讨厌他。” 这恐怕不是真的。 但她还是垂下头来,笑道:“干嘛不理我呀,记恨我没有带酒回来给你吗?抱歉抱歉,我都喝完了,你要不要尝尝?” 喝完了怎么尝? 他正思索着,羡泽眼里又流淌着那狡黠的光,她垂下头来,长发如幕从她脸颊两侧落下来,像是遮蔽视线的帷帐,她凑得越来越近,直到柔软的嘴唇相依。 他愣住了。 不、这…… 江连星瞪大眼睛,后脑勺发麻——这是在做什么,他怎么可以…… 这肯定是梦、一定是梦,可就算是梦他也不该—— 他几乎是要挣扎起来,却明显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躯体微微启唇,偏过头去,主动吮吻着梅子酒的气味。 舌尖勾缠,亲密无间,一切都超越了他想象的末端。她手臂放弃撑着,他胸膛处是她柔软的心跳。 江连星感觉到她细腻的指腹在抚过他下巴,像是爱抚小猫小狗;另一只手则略显粗鲁地按在他嘴角,甚至将拇指扣入口中。 江连星小时候曾经不小心撞见过羡泽和师父的亲昵,但他当时只知道这种事是害羞的,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是他不能看到的。他只知道意味,而从未想象过感受。 原来……亲吻是这样舒服到自我都融化的举动,不行了……他像是在水浪中漂流的丝巾,随波逐流,放弃力量,然后被浪溺死…… 她慢慢抬起了脸,笑道:“你每次都这样,看起来又凶狠又聪明,但一亲起来又傻了。” 江连星望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羡泽望着他的眼神,虽然也有过许多温柔、不忍,但他像是没见到过真的,就把美丽的炫光当做真实,而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些曾经被她枕过手臂的人,在她眸中见到的是怎样的风景。 这怎么能不变得迷失、变得疯狂,变成自己想象不到的可耻与失控。 羡泽笑着鼻尖跟他碰在一起,亲昵的像是两只在落叶上打滚的小兽,道:“还是华粼最好了,永远都会陪着我,什么都不会拒绝我。” 谁? ……华粼?是说师兄的名字吗? 江连星呆住。 为什么师兄会跟师母亲、亲……! 第245章 为什么师父会看到他们搂成一团也不吃惊!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师兄的记忆里或者说梦里—— 羡泽笑嘻嘻的又亲了他一下:“怎么呆住了?” 江连星却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握住了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柔软的草甸上,低下头来—— 啊?啊啊啊? 做这种事真的不要紧吗? 我怎么敢——不对师兄怎么敢? 江连星内心惊恐,却看到羡泽的发丝也落入溪水中,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捞出她的发,却也在月夜下看清了溪水中自己的面容。 淡金色长发只用一支盛开的芍药花枝固定,红色双瞳像是夜色中深沉剔透的宝石,那白皙青年容姿极近纯净,俊朗中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媚意,美得令人屏息。 江连星望着那张脸看呆了。 羡泽是真龙,一向喜欢美丽的事物,她的爱意与亲吻恐怕与这张脸有极大的关系吧。可这不是他真实的模样,他知道自己不算好看,而且总显得很阴沉,看起来就像是会反咬别人一口似的。如今他就是在顶着华粼师兄美好的外表,在偷窃他绝不可能得到的亲近与目光…… 他却想要别开脸不去看,却发现水中自己的那张脸,也浮现了几分意料不到的黯淡,别开目光。 羡泽却在此刻搂住他的脖颈,一只手扣住他的发髻,笑道:“你还说不爱美,看自己都看呆了。是是是,你最美了,天底下我唯一一个承认得比我还美的人!” 她越是夸赞,江连星就越是觉得难受,他想说自己不是师兄,自己没有拥有这样的容貌,可微风吹拂,金色的桂花从树顶落下,散落在二人的发丝上,她映着月亮的双瞳里只有他,只有这张美到极致的面容。 这是梦。 只要不说没人知道。 这个瞬间也只可能在梦里,师母在现实中恐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宣衡、看着钟以岫、看着那对叔侄,但绝对不会这么看着他…… 江连星缓缓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心惊肉跳地放松下来。他想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他无法改变的这具躯体拥住了她。他摘下簪发的芍药花枝,别在了羡泽鬓角,而后低下头去,品尝梅子酒的后调。 只是为什么,这身躯如同油煎火烤,内里的痛苦得让他几乎要吼叫出声—— “呃啊!” 江连星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嘶喊,猛地惊醒过来。 他望着被风吹得飘摇的床帐,望着帐篷立柱挂着的昏暗的灯,江连星打地铺躺着,浑身是汗,几乎透了内裳。 他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也看向了躺在床铺上侧躺着的华粼师兄。 那头淡金色长发和梦里一样明亮,甚至他的面容比有几分年轻稚嫩,江连星半晌回不过神来,只感觉大口呼吸的时候,胸膛都在隐隐作痛。 为什么师兄的梦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顶着师兄的壳子,却没有抗拒亲吻? 师兄、师父和羡泽,仿佛是早之前就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三个人,只有他像个外人。 江连星垂下头,看着自己挽着袖子露出来的血管微微凸起的小臂,汗水几乎能滑落下来,他心中黯淡,正要将这个梦彻底封进自己内心深处,忽然想起什么,震惊的抬起脸来。 师兄是侧躺着的。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熟睡昏迷的正躺在床上,面朝上方,怎么这会儿却侧躺过来? 是他醒了吗?! 江连星连忙起身,到床边伸手摇了摇华粼,他眉头微微蹙起,脖颈处似乎也沁了一层薄汗,像是被按头沉在最深的梦魇中。 “师兄!醒一醒!”江连星唤道。 他却始终无法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口中只有几声低低的含混呢喃,江连星将耳朵凑上去,只听到简短得几乎让他以为听错的几个字: “杀了……” “杀、葛朔……” 第130章 江连星不可置信的看着师兄沉睡的面容。 他听错了吧。 华粼是想要……杀了师父吗? 但华粼半醒过来这件事, 必须尽快告诉羡泽,他猛地爬起身来,跑出自己的小侧间, 却发现圆厅内, 好多人正在做炸酥肉。 胡止笑道:“江连星,你怎么起来这么晚?” 一般来说江连星会比所有人都醒的早,他时常会出去巡逻一圈, 到回来的时候才陆续有禹笃、曲秀岚这样比较自律的大师姐起床。 刀竹桃翻了个白眼:“而且一身汗, 你是在屋里做了一万个后空翻吗?” 江连星急忙问道:“羡泽醒了吗?” 曲秀岚点头:“应该醒了吧, 宣衡出来倒水, 还是掺了温水要给她喝。正好, 我们炸酥肉汤饭也做好了,你直接给他们端过去吧。” 江连星讷讷, 反应过来的时候曲秀岚已经将托盘递给他。他端着热腾腾的饭菜, 转身朝羡泽所在的侧间走去, 却感觉头昏脑涨, 左脚绊右脚,自己应该还在那如水的夜色里, 现在的热闹熙攘反而像是做梦。 “羡泽。”江连星叫了几声,隐隐似乎听到了里头一声“嗯”的回应, 没有多想, 脑袋顶开帐帘走进门内。 他进门瞬间抬起头来,忽然僵硬在原地。 羡泽躺在床边,被薄衫衣裙包裹的脊背蜷缩着,似乎有些迷惘,仰着头与宣衡唇齿相依。 宣衡手握着她肩膀,以从不可能在人前展露的热切姿态, 亲吻着她。 简直、简直就像他梦中那样…… 这侧间帐下似乎都比厅内多了湿热与馨香,而羡泽随着吻的加深,含混的“嗯”了一声。 这既像是宣衡在安抚她一般的亲吻,也像是有什么气氛变化的开端,江连星没能力分辨这些,只是手猛烈一抖,热汤翻打在地。 宣衡也在他走进来的瞬间,灵识变化,猛地起身遮住了羡泽的身形,皱眉喝道:“谁?” 羡泽抿了下嘴唇,转过头来。她似乎也做了梦,额头沁出汗水,几缕发贴在面颊上。羡泽看到江连星半跪在地上慌手忙脚的收拾着东西,疑惑道:“江连星?你怎么来了?” 江连星肩膀一抖,只觉得自己梦里的场景在不停闪着光回放,脑子如同生锈转不动的齿轮。 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的类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没看到!就是帐帘碰到碗、不小心打翻了。抱歉、抱歉。” 羡泽很快撑起身子来,笑道:“没事,我来收拾吧。” 宣衡却按住她:“我来吧。” 江连星捡起碗,幸好没有摔碎,宣衡对他脸色并不算太好,但还是伸手拿起托盘,用术法清理了一下地面。宣衡将托盘递过来的时候,江连星忍不住抬头,看了他身后坐在床沿的羡泽一眼。 羡泽也在看着他,她眉毛微微抬起,是“你还好吧?”意味的询问。 江连星应该回答,可是他目光忍不住从她眉眼往下挪,看向她的嘴唇。 比平时嫣红湿润许多。 他只感觉她舌尖的触感,就像根针扎在脑子里拔不出去。 不。他怎么能这样。 不小心误入了他人的梦,还在脑中这样胡思乱想!他怎么能这样冒犯师母—— 第246章 羡泽注意到他的目光,道:“怎么了吗?” 江连星猛地回过神,端着托盘几乎是跳着往后退去,语无伦次:“就是饭做好了,所以我、我就给送过来,我不是故意要——” 羡泽:“江连星!” 江连星看她,羡泽笑了一下:“没事的。一会儿我们去厅里吃。” 江连星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却突然又原地转回来:“啊!忘记了正事,师兄似乎半醒过来,还说了几句话——” 羡泽猛地站起来:“他醒了?说了什么?” 江连星抿了抿嘴唇,不愿意在宣衡面前道:“我没听清,羡泽要不要去看看?” 羡泽点点头,她从衣架上拿了件水红色外袍裹在被汗沁湿的内裳外,快步跟他朝帐外走去。 宣衡没有说跟上,只是坐在了屋中。 鸾鸟要醒过来了吗? 不过醒没醒过来也没差。他总是要靠边站的。 他早上见她大汗淋漓,却在梦中不醒,便拍了拍她后背,而她睁开眼先喊的却是“葛朔”…… …… 羡泽扶了扶华粼的额头:“他似乎还没完全醒,你说他讲了什么?” 江连星从刚刚开始,跟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蚊子叫,羡泽只依稀听见了几个字音:“什么?” “他说、要杀了师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您别当真——”江连星抬起脸来看她的表情。 羡泽倒是比他冷静些,道:“也不好这样听到几个字音就断章取义,他说不定讲的是某人杀了葛朔。” 江连星跪坐在地上,很乖巧的用力点点头:“肯定都是误会。” 这会儿垂着头,扣着自己裤子上皱褶的江连星,他的数值还在增长,恐怕是跟撞见了刚刚的亲吻有关。 羡泽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出了一身汗?你也做梦了?果然是因为降落的雨水中夹杂了太多黑烬吧。” 江连星脸骤然涨红,他那张总显得阴郁的脸,都显得跟被太阳晒透了似的:“啊、没有,是营帐下太热了,所以出汗了。” 羡泽以为他只是因为刚刚撞见而感到尴尬,便坦荡安慰道:“抱歉,刚刚你在门帘外应该叫我了,但我没听见。再说江连星也长大了,迟早会有爱人,也不必觉得尴尬。” 江连星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就在羡泽以为这件事要翻篇的时候,他才缓缓道:“不会的。” 羡泽:“什么?” 江连星偏过头:“……爱人。不会有的。” 羡泽:“为什么?” 江连星肩膀动了两下,不大舒服似的:“很奇怪。想象不到。” 羡泽以为他是没开窍不懂事,忍不住笑起来:“或许过几年你就不这么想了。” 江连星转脸看向她。 她坐在床沿,握着华粼师兄的手腕,腰肢挺的笔直;他跪坐在床边,后背弓起,抬起头仰视着她。 二人双目对视,她笑着伸手拨了拨他鬓边汗湿的发丝,道:“顺其自然吧。” 她的膝盖就在眼前,江连星多想将脑袋枕过去,她长发如幕,必然会像梦中那般垂头看着他。 江连星忽然想起来,之前二人在明心宗练武的时候,师母也曾压着他俯看着他,只是那时候是一把刀立在他脖颈上。 他那时候并不觉得危险,而只有安心。 江连星忽然道:“师兄是羡泽很重要的人吗?” 羡泽正望着华粼出神,听到他的话回过头来:“为什么这么说?” 江连星低声道:“就是感觉不大一样。” 羡泽抚了抚裙摆,轻声道:“我们曾经认识,是很亲密的人。后来他死了,重生之后变成了现在的华粼。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华粼是传说中的鸾仙。” 江连星已经入梦,此刻也并不吃惊,只是迟钝的“哦”了一声。 羡泽撇嘴道:“你都不吃惊。” 江连星:“师母都是真龙了,那师兄是什么也都有可能。”可就他什么都不是。 羡泽靠着床沿,拨了拨华粼鬓边的碎发,笑道:“真奇妙,我总是记得自己小时候跟鸾鸟撒娇,却没想到自己也会将鸾鸟抚养大。只不过……” 她近些年的记忆还有些空白,会不会他已经计划杀掉鸾鸟,会不会葛朔的死跟鸾鸟也有关系? 羡泽思索着,也像是过去数日那般,将内丹中金色的灵力顺着经脉送至华粼体内。哪怕他可能是圈套、是凶手,那也要醒来才知道结果—— 忽然,华粼的身躯抽动了一下,紧紧反握住羡泽的手。 二人一惊,连忙起身看过去。 华粼那张苍白的脸痛苦的仰起头来,却像是意识要被溺死在海中,嘴巴张了张。羡泽连忙伸手抚向他脸颊,唤道:“华粼、华粼!醒一醒” 华粼师兄眉心冒出淡淡黑色,手与腿很小幅度的挣扎起来,像是在泥沼中游泳那般,连背后淡金色长发都纠缠在一起。 华粼淡色的嘴唇张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绝望:“……不、融化、好黑!不……” 什么? 羡泽有些不明所以。 而华粼挣扎出那几个字音,忽然像是坠落深渊般脱力,歪过头去,再次陷入了沉睡。 帐下一片寂静,就连华粼刚刚紧握羡泽的手也随着昏迷缓缓松开。 江连星看了一眼羡泽的神色。 羡泽脸埋在挂灯的阴影下,她也将手从华粼手掌下拿开,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尽快赶路,快点到照泽,快点离开这里。” …… 羡泽揉着眉心走出侧间,思绪有些乱,她因为黑烬涌出了许多过去的回忆,只是那些回忆彼此冲突,谜团愈发在心中缠绕。 走到圆厅中,她瞧见数个明心宗弟子聚集着,他们将灯烛摆在桌上,又拿碗筷摆了份饭食,而后分开跪坐,朝着那桌台跪拜。 羡泽有些奇怪,走近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石头牌子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宗主恩师钟霄孝灵牌位”。 她愣了:“……你们在干嘛?” 曲秀岚严肃的抬起头来:“我们也不知道宗主去世了多久,但当日确实是看到魔主吞没了她,大概也有个七七四十九日了,就想着最后祭拜她一下。” 鲁廿在桌上准备了最起码七八种祭品与灯烛:“虽说羡泽的身份或许未必将她视作恩师,但也算相识一场,是否也要跟着拜一拜?” 羡泽:“……等一下、等一下!” 她竟然忘了告诉他们钟霄还活着这件事,而且钟霄估计一个人已经在她的宝囊里憋坏了吧! 她走过去,连忙将牌位扣住,当场从芥子中掏出宝囊,打开口就对里头喊道:“你在不在?” 喊完了就将耳朵凑过去侧着倾听,很快就听到了钟霄大声喊道:“我在,刚刚在打坐。数日没聊,有什么事吗?是需要衣裳还是需要被子?” 太贴心了。再这么下去,钟霄真的要成为她的库房大总管了。 羡泽想着自己最近从宝囊中拿取的物件,不是被擦干净,就是叠整齐,甚至有些上头还有贴着编号。她清了清嗓子,不大好意思道:“你要不要出来?此处没有魔气,我也找到了明心宗的弟子,或许可以出来一聚。” 第247章 钟霄惊讶道:“是你上次所说的,掉入魔域的弟子们?他们还活着?” 羡泽说着朝宝囊中伸出手来,很快她就感觉到一只细瘦却布满薄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羡泽往外一拽,只听到声由远而近的惊呼。 钟霄半个身子探出宝囊之外,羡泽抱住她的腰,对曲秀岚等人道:“快来帮忙拔一下!” 一群明心宗弟子呆呆的望着从宝囊中被拔出半个身子的宗主,直到羡泽又叫了一声,她们才乱作一团,冲上来,拔胳膊拽宝囊,将钟霄拽了出来。 钟霄身量比羡泽矮一些,也更瘦小,但身在宝囊之中她也将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身上只穿了件明心宗标志性的蓝色衣袍。 她衣袍上还有当初受伤留下的破口,看过去只觉得恍如隔世。羡泽将她放下来,钟霄在宝囊内一直处于悬浮状态,双足落地有些不稳,羡泽连忙扶住了她。 钟霄也恍惚的环顾四周,数个明心宗弟子也愣愣望着她,曲秀岚忽然伸出手去,试了一下她脸上的温度,喃喃道:“热的。” 曲秀岚平日里恹恹的脸上,眼圈瞬间红了,显然她和鲁廿这样的师姐,在明心宗多年,对钟霄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曲秀岚很想冲上去抱一抱她,但还是选择了低头跪下来,就像当年她这个身形怪异、武艺奇特的家伙拜入明心宗那天那般,两手相并,朝着钟霄一礼:“宗主!” 钟霄连忙抓住她的手:“你们……还都活着。” 她刚刚靠近,就察觉到了曲秀岚他们数人身上缠绕的灵力,充满了羡泽的气息。是谁救下他们,不言而喻。 曲秀岚也是沁出泪的眼睛看向羡泽,羡泽很不适应当下氛围,只是含笑对他们点了点头。刀竹桃立刻走过来,有荣与焉似的挺了挺胸口,站在她旁边。 但刀竹桃也咦了一声:“钟霄宗主,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恢复了不少——等等,让我研究一下你这个身体。” 曲秀岚显然也注意到钟霄略显脆弱的气息,握着她手腕,脸上写满了担忧。 羡泽默默退了几步,靠在火炉边喝着热茶汤,听着他们的细细低语。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钟霄的声音:“羡泽,我能与你单独谈谈吗?” 羡泽抬起头来,露出微笑:“好啊。” 钟霄身处在她的宝囊之中,看到那么多与她过去相关的事情,不可能猜不到她的身份。 她要说什么呢?求她不要杀钟以岫?还是希望她自证是否是魔? 羡泽起身,往自己住处的侧间走:“来这边谈吧。” 正说着,宣衡掀开侧间的帐帘走了出来。 钟霄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呆了半晌,才惊声道:“宣衡?!” 等等。她上一次对他有印象,还是羡泽被宣衡掳走,说是什么亡妻复活,现在怎么变成宣衡远离千鸿宫跟羡泽出现在了魔域! 宣衡听到这声音,也皱起眉头:“钟霄?你还活着……啊,是她救了你吧。” 钟霄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宣衡失神的双目挪到他的脖颈衣领处,又变得有些迷惑了。 宣衡只是微微颔首道:“你们先聊,我晚些再来。” 等到羡泽跟钟霄进了侧间,她端了两杯茶水来,二人跪坐在桌边,钟霄看到床尾架子上的男式衣袍,两个枕头的床铺,就在四周安静下来之时,钟霄忽然前倾身子道:“……宣衡是你的新炉鼎吗?” 羡泽剧烈咳嗽起来。 第131章 钟霄连忙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如果我没猜错,兄长曾经做了你十年炉鼎。” 羡泽挠了挠脸颊:“啊。嗯。” 钟霄也知道,在修仙界某个仙门师尊做过他人炉鼎, 传出去基本也没法活了, 但她也很平静:“毕竟你们仇怨在前,他因做炉鼎而能苟且活下来,也该满足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相比于他葬身东海, 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 “而且兄长也未必痛恨那段时间吧。否则他真是个心气清高, 被仇敌强囚多年, 几乎只有寻仇和自刎两条路吧。但他没有, 只是悔恨、茫然,甚至……” 甚至是一种被抛下后不知道路该怎么走的痛苦。 羡泽喝了口茶, 平静道:“是我觉得他没什么用, 把他放了。他体内那颗金核, 也是我放的。” 怪不得。 兄长恐怕已经从内心到想法, 都被揉捏被改变,但就在他以为就要这么下去时, 被人漫不经心的扔了。 所以他的时间就像停住了,哪怕刻意封住记忆不去想, 用法术压制了大多数的情绪, 金核也在提醒着过去…… 钟霄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因为羡泽的表情确实是不在乎的,她只是道:“我与羡泽其实还有打过别的照面吧。如果你真如少宫主所说,曾是他的妻子的话——当时他在仙门大比结束之日,忽然昏倒,我记得是千鸿宫的少夫人先发现了他。” 羡泽笑了一下。 钟霄道:“而他的身体,也是在那时候急转直下的走向虚弱, 那颗金核在不停地索取他的灵力,以至于他寿命走向倒数。” 羡泽理所当然道:“我给了他金核,保住他这么多年的命,甚至能让他回到明心宗与你相见,能为明心宗在仙门大比赚了回名声,已经很不错了。我本来就是想让他衰竭而亡的,若不是某些巧合,他就应该这几年死掉,然后金核自然就会随着他的死还给我。” 钟霄垂眼:“可是他还活着。元山书院、梁尘塔的宗主当年在东海被杀,卓鼎君生死不明而千鸿宫又遭遇过大火。可陆炽邑告诉我,钟以岫虽受伤而没死,真龙现身击退了魔主,甚至我也没死,掉入魔域的弟子们大半也都汇聚在一起还活着……” “为什么?”她抬起眼来看向羡泽:“你若是杀了他,我不会向你寻仇。他一人去东海,就该承担后果。但为什么你愿意帮明心宗。” 羡泽低头道:“我不知道。可能食堂总是开到很晚;可能是所有人都觉得陆炽邑欺负我,并为我说话;可能哪怕是江连星沾染魔气,也不会有人如临大敌……也可能是宣衡带我走的时候,明明你我并不熟悉,你却坚决找他,说要让我回到明心宗。” 钟霄心中一暖,正要开口时,羡泽却道:“这些都是理由,却不是目的,我对明心宗还是有所求。” 钟霄抬眼看向她,她眸中闪烁着神色,显然此刻她将自己宗主的身份放在第一位。 羡泽粲然一笑:“我要明心宗成为真龙的宗门,成为蓬莱的分支,完全效忠于我。” 钟霄眯起眼睛。 她并没有震惊或不悦,只是思忖着这件事:“据我所知,众多宗门对真龙的存在,从来都是讳莫如深。若不是前些年我为了给兄长找寻悲问仙抄的线索,甚至都不知道真龙的存在。你已经露面,三大仙门可能因为恐惧要掀起讨伐真龙的浪潮,哪怕说千鸿宫……不参与,但你也是在要求明心宗与天下为敌。” 她身处宝囊中,能够得知的讯息少之又少,却也把外头发生的事情分析了七七八八。 羡泽:“合流也从未让你们变得强大,为敌又如何。再说,哪怕你想合流也不可能了。当年钟以岫和你不支持元山书院占据东海,再加上钟以岫是真龙炉鼎的身份板上钉钉,而且我现身明心宗救下你们——谁会相信你们是要反对真龙的那一方?” 第248章 钟霄沉思不语。 羡泽进一步道:“我当年既能让钟以岫成为龙仆,如今分出一点金核逼迫你成为龙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说,外头诸多人的性命,其实也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钟霄抬脸看向她。 两个女人双目对视。 羡泽在观察钟霄的态度与选择,是抗拒,是同意,还是会暂时欺骗她? 她该敲打,该威胁,还是用情感战术俘获她? 钟霄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真的很可爱。” 羡泽愣住:“什么?” 钟霄忍不住笑意:“明明很喜欢大家,嘴上却要说着‘再这样我就要杀了你们’。明明最早救下这些人的时候,凭着本心做事,却在事后自己对自己说,‘这样做是划算的’。” 钟霄两只布满薄茧与伤疤的手在桌上交握,她望着羡泽的眼睛,轻声道:“我理解你,若是有你这样的经历与背叛,也会不信任何人,也会认为心软是羞耻,人情是痛点。” “可你当年在东海被当成魔围攻,不是因为你的心软与多情,只是因为其他人的贪婪与阴谋;你逐渐变强大,也不是因为你残忍无情,而是因为你聪明且坚决。” 钟霄笑了笑:“所以大可不必做出这幅样子,哪怕没有那后面的威胁,我也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羡泽:“……” 她说不出话来,一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救下明心宗,或许不是能算计出多少收益,能满足什么计划的事。但真是很好的事。 不只是那一碗碗热汤,那些圆厅围炉的谈话。东海屠魔之后,她被两个极端的自我拉扯,露出的软肋与肋间生长出的鳞甲,头一回被人用柔软的指腹戳了戳。 她因多疑与恐惧,变得强大了,变得谨慎了,变得不像自己了。但钟霄就像是忽然掀开壳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合拢上厚壳满意的拍了拍:“什么嘛!羡泽根本没有变啊!” 可这个女人根本不认识过去的她啊。 是从她那些塞在宝囊里的多如瀚海的小东西,从她们之间次数不算多的几次对话,已经窥见了她的本质。 或许就是这样的,有些距离她更近的人,反而因为浓烈的情感或欲望,因为害怕失去或不曾得到,所以反而模糊了她的面目。 羡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是面上死命压着情绪,淡淡道:“……所以,你要怎么做?” 钟霄摸了摸鼻子:“如果明心宗当真做了真龙的附庸,与你站在一边,你是否会像今日这般庇护明心宗弟子?” 羡泽偏头思索:“会。我若是不庇护拥护自己的宗门,天底下就没有人会信我。” 钟霄露出点笑意:“那我就同意。如果你真要掀起对立,那就不存在明哲保身,必须要选边站。” 跟羡泽在一起虽有赌的成分,但在旧的秩序中,早就因为资源不足而彼此攻讦,他们这样的边缘宗门更是没有立足之地。 “那为了明心宗,我只能选你这边,也应该选你这边。” 羡泽心里有些惊异她答应得如此快速与坚决。钟霄显然已经想明白了许多关键,她这点跟钟以岫并不一样,她是很能面对现实的实用派。 钟霄犹豫片刻,忍不住道:“只是,我兄长……你还会……” 羡泽坦率道:“如果跟你合作比较愉快,我或许可以暂时不杀他,你也明白我对他仁至义尽。” 钟霄面露尴尬之色:“不不不,我是说你还会、呃、用他吗?我也不知道他当下如何,但若是做了炉鼎,灵力积蓄若不能为主所用,听说会极其遭受折磨。” “前毕竟是他灵力都被金核吸干,所以未必会显露,但如今恐怕要渐渐……” 羡泽一愣:“做炉鼎还有这种副作用?” 钟霄呆住:“你不知道?化神期被人以术法化作炉鼎,修为很难为己所用,恐怕此生便要废了。” 羡泽也不太了解,当时都活不下去了,她就想着先把眼前的钟以岫榨干了再说,她面露尴尬:“啊。我只是、我也只是看到一些话本子上写的,再加上这个术法并不算太难、他又虚弱到极点,就……” 钟霄脸也渐渐涨红起来:“我也是看的一些话本子,会不会我说的也不对。毕竟现实中这样修为的人做炉鼎、基本没有啊——” 羡泽: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把你哥给搞成簧文人设了是吧! 羡泽目光游移:“咳咳,要不然还是找一些专家问问吧。” 钟霄认真思忖:“有这种专家吗?我看的话本子倒是某位行内大师所著……” 羡泽:“我也是。落匣与孤鹜齐翡大师。” 钟霄拍手:“对!果然,还是找到这位专家问问,她写过那么多著作,我记得有人统计,炉鼎文学就足足写过三十七本,一定是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钟霄又开始抠杯子上的纹路:“我倒是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怪罪,事情本就发生了。只是、宣衡应该已经不是您的丈夫了,呃、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是不是也能……” 她注意到羡泽的表情,连忙摆了摆手:“啊,当然你若是不愿意自然不可能有人勉强。就是说,跟有时候会换换发簪、试试数年前的旧衣那样……” 羡泽听懂了。 钟霄是说,反正羡泽你现在也没丈夫,如果我哥饱受痛苦,到时候也再用用我哥,反正都用过十年了。只要暂时别死就行,至于什么炉鼎什么脸面,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说不定旧鞋也合脚嘛! 羡泽面上迟缓的点头,心里崩溃:钟霄跟她哥真是一家人,这种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呆和认真是怎么回事! 虽然钟霄恐怕是因为担心钟以岫的状况,但不要再这么学术的跟她讨论兄长的炉鼎x奴生活了好吧! 到二人聊得差不多,钟霄道:“你的宝囊内物件太多,我在其中收拾了部分,也按你所说毁掉了很多老旧或无用的物件,或许你再试试就能对宝囊随心取用了。” 羡泽这是真的感动了。 她宝囊这屎山代码竟然有人给重整啊! 钟霄笑道:“哦对,我还记了账本给你,有些经手的物件数量记载其上,其中千鸿宫印记的丹药四百七十二颗,衣裙共有九千二百六十余件,还有各类被折下来的花朵、笔直的木棍、圆润的石头四万余件……” 羡泽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那么圆的石头,那么直的木棍,还有开的绚烂的花朵,很难不统统收藏起来。 钟霄笑了一下:“反正你的宝囊有那么大的空间,不放这些东西,又放什么呢?空间就是给人用的嘛。” 帐帘掀开,圆厅正在热火朝天,把那些给钟霄的贡品回锅炒菜,直接做成热食给本人吃,钟霄坐到桌边,鲁廿迫不及待地给她递上一双筷子。 而羡泽折腾半天才终于能喝上一口热汤,挨着钟霄坐下。曲秀岚本来想坐在羡泽对面与二人谈天,却看着宣衡走过来,有些尴尬的让开了位置。 宣衡对钟霄微微颔首,垂脸用饭,羡泽与钟霄还没聊完,端着碗道:“刚刚说是,他们正在搬迁。” 钟霄点头:“是,具体搬到何处没有与我说,但近些日子他们已经安定下来。很不容易啊,听说还有些别的宗门反对,钟以岫似乎也与周边几个宗门起了争端,但幸好还是落足了。说实话,很难想象他会跟别人争执吧——” 第249章 羡泽也笑了笑。她本就不太在意,只是钟霄提起,她也回忆起当时在明心宗他跟仓鼠似的小心翼翼尴尬社恐的瞬间。 却没想到宣衡开口道:“有不少宗门都盯上了明心宗,他若是连跟人起冲突的能耐也没有,就只怕要宗门覆灭了吧。” 啊。这家伙。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钟霄口吻认真道:“好奇怪,少宫主以前也会这样经常插话吗?我们应该只算是点头之交,甚至陌生人吧。” 宣衡愣了一下,却敛目道:“……抱歉。是我习惯了,我跟羡泽做过夫妻,有时候说话也不太讲究。” 羡泽:……谁问你了谁问你了谁问你了!句句不离夫妻,你以后脑门上纹个门联,上联“成婚多年惨遭欺骗”下联“被迫和离誓死不认”,脑门上刻个横批“羡泽之夫”算了! 钟霄眨了眨眼睛,道:“那还是讲究一些吧。没有孩子的前夫,说到底不就是陌生人吧。啊,我没搞错吧,是和离多年了吧……” 宣衡沉稳冷静的表情,被这句“陌生人”击穿了裂痕。 “我们没和离。” “我们和离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 羡泽翻了一个瞎子看不见的白眼,对钟霄笑道:“我因为说死也要和离,所以他给我办了葬礼。如你所说,确实是没有孩子的前夫。” 钟霄笑了起来:“果然。当年仙门大比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宣衡:什么叫当年就感觉到了?感觉到感情不和了吗?! “你当时跟另一个人牵手同游吧,表情都很幸福。不知道那个人是……” 羡泽回忆道:“对,那是我后来的丈夫。我们是青梅竹马,认识很多年了。” 钟霄果然是跟她哥一样的天然直白,专克宣衡这种死装男。宣衡脸上裂痕已经扩大开来,钟霄还只是笑着跟羡泽聊天:“啊看起来这些年都过得很幸福。那怎么会被前夫缠上呢——” 宣衡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能算缠上她吧。 但二人聊得热火朝天,羡泽道:“就是机缘巧合重逢的。至于说现在,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关系。” “重逢吗?跟前夫重逢,就相当于前一天扔的垃圾第二天被风吹到了屋里吧,这能叫重逢吗?” 宣衡:“……” 钟霄似乎是那种一辈子也没陷入婚姻恋情却能说得头头是道,精妙比喻一眼看穿的朋友:“我懂了,前夫就像是忘了扔掉的水果吧。” 羡泽:“哎?水果?” 钟霄笑起来:“就是那种杏子,前一天吃的时候,吃到了坏的,难受的吐了之后,发现剩下的都烂了,打算把半盒都扔了。然后第二天早上看到剩下的半盒,看起来颜色也还好,也不确认是不是坏了,于是忍不住又拿起一颗尝了尝。” “啊,果然坏了,而且比昨天坏掉的更恶心了,呕吐的时候恨不得抠嗓子,后悔自己怎么不长记性,早知道扔远一点就好了。前夫,就是这样的水果吧。” 羡泽:“原来如此……” 她忍不住挪过眼睛看他,他已然伫立成饭桌边一吹就倒的香塔,双眼发直一动不动了。 钟霄吃了一口饭:“再说啦,只有虚弱且没有未来的人,才会一直想着复婚,对吧。” 羡泽:啊。香塔,彻底倒了啊。 第132章 钟霄说完才后知后觉, 自己的话让这位恐怕很想复婚的前夫彻底碎了。 她下意识看向羡泽,怕自己的话冒犯她,但转过脸去只瞧见羡泽眯眼笑起来, 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着宣衡。 哎?她明明对宣衡的口吻态度也有点不满, 为什么她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钟霄以为真龙不会允许一个男人这样冒犯自己的边界—— ……啊。 难道是因为宣衡并不能真正冒犯她。 说白了,当下的情况,宣衡的生死、感情、未来甚至是宗门都捏在她手心里, 他现在看起来拥有的一切, 都不过依托于——羡泽是个不错的人。 一旦她翻脸, 只要拿走庇护他的灵力, 宣衡当场就会经脉逆流而陷入半死;只要她对他没有半点兴趣, 宣衡没有任何见到她的机会;甚至是如果她权衡后觉得千鸿宫是块绊脚石,千鸿宫绝对会分崩离析后被扫入故纸堆。 她是彻头彻尾的上位者。 上位者从来都不介意展现大度, 下位者却永远敏感多思, 并极其在意唯一让自己看起来平等的“身份”。 宣衡比谁都知道, 那根被摘下来的锁链其实一直牢牢套在他脖子上, 他与她同吃同住却实际匍匐在他身边。 而且这还是他唯一能接近她的姿态。 这是……这是什么旷世畸恋! 钟霄顶着淡定的脸,疯狂吸汤, 偷偷将目光移过去。 羡泽笑盈盈的坐在宣衡旁边,她明明看出来宣衡已经崩溃了, 却并不安慰, 只是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晦暗的脸。 羡泽根本意识不到她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像一只把玩珠玉、舔着尖牙的真龙。 啊啊啊啊落匣与孤鹜齐翡老师若是也能在这里就好了!男人当狗的故事里,能不能别让他有钱有权其实随时能咬死主人,来点这种真的会被主人一脚踹死、扔掉就会真的无处可去的狗啊!我们女宗主就爱看! 鲁廿看到钟霄闷头扒饭,两眼湿润:“宗主!您都多久没吃过好饭了!” 钟霄把碗递过去,稳重的嘴角压不住, 坚定地道:“再来一碗。” …… “那就是照泽吗?” 一行人立在山石上,看向远处一圈圈的黑色高墙,雾气与黑墙,还有周围环绕的炭色山峦,让眼前看起来像是一幅着墨过多留白太少的山水画。 江连星蹙眉:“我还是第一次在魔域看到这样的白雾。” 羡泽:“嗯,听说照泽城内出现了湖泊,水淹没了很大一片地方,所以周围湿度也变高了吧。” 而在层层雾气中隐约可以见到的,则是一道遥远的高的如同悬崖一般的黑色城墙,城中哪怕是尖塔与宫殿屋檐都在被挡的严严实实。而城墙外连绵的低矮房屋,显然是因为多年来照泽的封锁政策,导致城外已然形成了庞大的聚集区。 一行人望着照泽的方向走近,钟霄、宣衡也背着行囊,大家穿着相差无几,几乎看不出谁是弟子谁是宗主,也渐渐融入照泽附近的人流中。 许多人都在兴奋的讨论着照泽城中出现的湖泊,也有人说起忌使越来越多、说起什么“尊主”好像又去凡间大肆吞吃了。 城外大半如同临时搭建的窝棚,远远就能看到其中的人流如虫群般起起伏伏,仿佛是流民常年等待开门,干脆将这里当成半辈子的鼠窝。 另一小半则是用力过猛的模仿着内城,亭台楼阁,彩灯飘摇,哪怕魔域因为常年的冥油雨滴而污浊,那里的人们也有种脏浊糜烂的鲜艳。 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穿梭其中,这里的泥地都因为各类妖兽怪物的足蹄、来往畜车的车辙,变成了一道道隆起凹下的沟壑。 没有规划而聚居的地方,就像是平铺在地上的杂物堆,到处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交通、治安甚至仅仅是人流和居住环境,都差的令人发指。 第250章 而魔域本来就语言、物种混杂,所有人都在一门心思想办法进入照泽城内,更是懒得改变生活,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火生活在这杂物堆里。 羡泽他们觉得城外聚居地的路比嶙峋的山路都难走,说不定连忌使都觉得他们是老鼠钻入下水道,恐怕再难以追踪了。 羡泽拿着手里早就脏兮兮的地图,去往伽萨教阴兵在照泽的唯一据点。 “……就这儿?”刀竹桃背着包裹,探着头看地图:“真的没搞错吗?这楼就是他们开的?” 江连星脚步迟疑:“这一看便不是什么太正经的地方吧。” 一行人面前的,正是一栋老旧中透着艳俗的三层小楼。木头围栏修修补补,挂了些破烂彩色布条,门口是几个脏兮兮的紫红灯笼,隐隐透露出旖旎。牌匾上如同稚童练字一般,刻着“纯人劲爆春色秀”,门口还有一副掉色对联,隐约写着: “无毛无角光滑肌肤盛宴,有肉有胸挥汗捆绑热舞” 啊? 你们伽萨教阴兵不是要在魔域开疆拓土,为弓筵月搜集魔主的情报吗?怎么就干这个了? 这栋三层小楼隔壁就是羡泽之前住了一路的“千里一盏灯”,对比下来都显得“千里一盏灯”这魔域连锁店正经极了。 魔域也分不清天色是几时几刻,只听见土路上有人敲更驴叫,这家“纯人劲爆春色秀”的灯笼也在法术下亮了起来。 他们一众人躲在对面的巷子中,看着吱吱嘎嘎破烂的门打开,露出深邃的门洞,本以为不会光顾的生意,却没想着渐渐开始有人纷至沓来,甚至感觉生意比旁边的“千里一盏灯”还好! 羡泽摸了摸下巴:“看起来简直是魔窟,要不我还是进去探一探吧。” 江连星立刻道:“一看就很危险,我跟您一起去。” 羡泽:“不用不用——” 江连星义不容辞:“不行,总要有个照应!” 宣衡的灵识虽然能识别建筑轮廓,但又看不清牌匾和对联,也严肃道:“我要不也与你一起去。” ……跟瞎眼前夫一起逛窑子,还是跟羞涩徒弟一起逛窑子。 羡泽果然选择了更听话更强大的后者。 一直到二人快接近那春色秀的店门,江连星的脸才慢慢涨红起来,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副对联。显然是刚刚他根本没看清,也没发现这是什么样的地方。 羡泽裹着头纱,江连星则压低了斗笠,二人迈进几道院门,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呐喊表演,人声鼎沸。门口处一个鬣狗半妖穿着围裙,先拿个了皮质菜单让他们点单才能落座。 还有最低消费! 羡泽拿着菜单呆住了,江连星以为上头写着什么可怖的血肉餐饮,探头看去,眼睛微微瞪大了—— 好贵!一壶荤酒卖四两六十文是什么黑店! 他们之前孤儿寡母摆摊才能赚多少! 羡泽和江连星双目对视,两个抠人眼里写满了心虚和恼火,羡泽硬着头皮道:“来一壶荤羊酒。” “本店最起码一人一壶。” 羡泽死不要脸道:“吾儿年岁不大,不能喝酒,就独我一人的就是。” 鬣狗一脸怀疑:“吾儿?” 羡泽连忙踢了他一脚。 江连星压了压斗笠:“啊、嗯。我今年十三。” 鬣狗:他刚刚进门的时候都要低低头才能通过门框,这是十三?! 不过那个鬣狗似乎也意识到羡泽头纱的样式有些眼熟,犹豫片刻,又强行给他们加了二两的花生,放他们进去。 落座之后,江连星死盯着那盘价格二两而不是分量二两的花生,仿佛计划着怎么跟店家拼命。 羡泽环顾四周,才发现里头桌台几乎都坐满了人,而舞台上……正有七八个光头大哥款款走出,身上还有伽萨教的百兽群龙纹身,开始劲歌热舞。 啊别纹我的种族当做软涩情的一部分在魔域卖肉啊! 四周欢呼起来。 羡泽才明白是这个无毛无角。 到后头一个节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表演背石锁,几十公斤的石锁被捆在后背上,羡泽看着那绑绳深勒,算是知道什么叫有肉有胸了。 他们的座位可能有点前排,热汗蒸腾,羡泽有点受不了,江连星更受不了。其中一个一米九高、身材脂脂脂脂脂脂包肌的大哥,似乎猜测羡泽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跑到羡泽面前来扭胯,动作过激,江连星差点起来拔剑,羡泽连忙拦住他。 他咬牙切齿,紧紧贴坐在羡泽旁边,伸手捂住了羡泽的眼睛。 羡泽眼前一黑:“……啊。” 江连星笃定道:“羡泽别脏了眼睛。” 羡泽第一次没有把他的手拿下来,点了点头:“看多了确实容易让人戒荤。而且我喜欢瘦一点的肌肉男人,胳膊肘能戳死人的那种。” 江连星捂着她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肘。 二人在这热汗蒸腾劲歌热舞皮肉色彩的屋里实在是受不了了,后来已经开始背对着舞台吃花生,江连星数了数那卖二两的九颗花生,还把最后一颗花生谦让给了羡泽。 吃完了花生,羡泽坐立难安,干脆拽着他往前走去—— 后台的帘子一掀开,就瞧见满眼的肉在摩肩擦踵,许多人意识到羡泽的闯入,一改在台上的姿态转过脸来,面无表情隐隐带着几分杀气。 他们刚刚在台上乱扭的身形,都站立的如戈左平日那般,看似随意实则浑身绷紧,像是随时能杀人夺命。 江连星一瞬间几乎要炸毛,他显然对这些人身上的西狄作风太过熟悉,站在羡泽身前半个身位,紧紧握着她手腕。 那位脂脂脂脂脂脂包肌大哥忽然出现,对她道:“你是新的族母吧!你怎么才来,我刚刚给你比划了半天,让你们来这儿找我们?” 羡泽匪夷所思:“你、你用什么比划的?” 大哥抖了一下屁股:“你说呢?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而且别太小瞧我们阴兵,周围我们都在布防监视,你那一大帮人蹲在对面等着,真够显眼的。我叫圪塔,过来吧,圣使大人的信到的比你们更快。” 圣使……弓筵月? 那些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衫的“阴兵”一听说羡泽是新来的族母,也都放松下来,又走走笑笑。羡泽的身量没那么高,几乎是从他们胸膛之间挤过去,他们在羡泽路过时,还将一只手放在胸前对她微微颔首。 虽说这在西狄中是敬重之意,但刚刚看完了那样的表演,他真的很难切换过来啊—— 圪塔将他们引到后台的小隔间,而后拿出几封信件摆在桌面上。 弓筵月总是很喜欢写信的,他被困神庙多年,后来又残疾不便出行,羡泽总记得他在灯烛之间,肩膀披着衣衫,蛇尾蜿蜒在桌下,握着骨笔思索的模样。 她展开信笺,弓筵月最新的信中开头没有多的废话与情感,就像是汇报一般,先简要说明了几件大事: 元山书院讨伐伽萨教,最终闹了个两败俱伤,伽萨教大量的分舵遭受袭击,元山书院也有许多青年一代弟子命丧西狄。两方最终僵持住了,元山书院声势浩大却跟伽萨教平手,引来各方不满鄙夷;伽萨教总体势力龟缩,却也牢牢站稳了脚步。 第251章 伽萨教干脆进一步公开了数千年来的信奉真龙的传统,也强调说曾经的时代,群龙翱翔,天雷降临。这段时间来一直处于话题漩涡的“真龙”,再次被蒙上残忍、神秘、古老等等的色彩,与此同时被人翻出的更多的是夷海之灾的事情…… 千鸿宫少宫主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内部分裂自立门户,青鸟使宣琮被指责是杀害兄长之人,他没有急于否认这点,反而是顺着伽萨教一事,公开表示千鸿宫上古以来与真龙颇有渊源,也不愿意加入元山书院那不成器的屠龙阵营。 与此同时,魔域愈发频繁的入侵凡界,它们通过很多暗河狭缝,让大量冥油黑烬污染水源。许多魔兽魔修四处肆虐,各大宗门纷纷出动四处去封锁暗渊,这也就导致羡泽能回来的路越来越少。甚至在明心宗被毁之后,魔主分身分别又有两次现身,吞食杀害不少人。 元山书院则在这混乱之中,计划近年再来一次仙门大比,“比”不过是配菜,他们想要与众多宗门一同共商大事,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羡泽目光扫了扫,她知道弓筵月复述都是事件核心,然围绕着这些事必然有许多漩涡正在激荡。 而他到这时候才姗姗落笔写自己。 弓筵月笔触轻巧的埋怨了一下她拿走的那块头纱是他最喜欢的款式,问她什么时候能还回来。 他说因为伽萨教要向中原腹地进发,所以他也要离开神庙,希望羡泽不要怪他少了对她的供奉,等见面之后他愿意好好偿还。 弓筵月还说他不太担心她,因为金核还在他体内烫的像是明明灭灭的火星,他就知道她不会出事。 不担心吗? 圪塔拿出了数封信笺,全都是他因为一直收不到她的消息,而向阴兵们发出的信。 这家伙总是步步为营的得体,冰凉蛇鳞下头却是滚烫惊人的情感,只会像是他偶尔在头纱下从唇间掠过去的舌尖那般隐约可见。 羡泽合上信笺,然后就看到几封精致且带有香气的信笺中,夹着跟草纸似的纸张。草纸折了四段,上头的内容都是一些潦草的墨迹,她仔细辨认半天,也只看出了像是擦了墨屁的纸上的落款: 戈左。 啊。这家伙可能认的字不怎么多吧。 但显然是他意识到他叔父寄过来的信不会提他一句,所以就急吼吼的自己写了信寄过来——但她一个字也看到不懂,跟没寄有什么区别。 当然她看不懂也竟然能从那些狂草的墨迹中,隐约听到一万声“我想你啊啊啊啊”—— 她忍不住莞尔,合上信笺:“现在能离开魔域的最近的路,就是照泽城内了吗?” 圪塔点点头:“听说最大的两界相通的路,就在照泽城内。但现在听说城内已经形成一大片湖泊,淹没了那出入口,我们也在想办法。因为有水出现,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而来,近日城内外氛围都不大对劲,听说忌使在四处抓人,外城也总在有人消失……” 有水,不代表她过不去。 “那魔主最近有什么动向吗?或者有什么能够进内城的办法吗?” “我们在内城本来也是有人的,但数个月前也跟他们彻底断了联络。我们也在想办法进入内城,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也最快速的办法,就是也被忌使抓住。可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内城虽说有数十万妖魔,热闹奢靡非凡,但那也是魔主的天地,想从其中逃脱并逃入凡界更是……” 江连星却听进了心里,如若可以一方做诱饵,另外的人尾随进入,说不定有办法。照泽应该是将最繁华最核心的内城圈入其中,只要他们逃脱,忌使并不容易追查到他们。 正说着,忽然有几人跑来道:“大人,外头那些人忽然乱了,好像是有您认识的人出事了!” 圪塔:“快去,如果是动静太大会引来忌使的!” 羡泽一惊,她和江连星二人匆匆赶出去,就瞧见钟霄他们躲藏的院落中,华粼正双目紧闭面色泛红,痛苦几乎要他咬碎了牙齿,在地上扑腾着挣扎起来。 他双臂化作羽翼,耳边也出现团团淡金色绒毛,显然是在痛苦中半化作原型。 而他身前,宣衡手中正拿着一件乐器法器,法器发出嗡鸣来稳定他的心智。钟霄则半跪身前,从她捏诀的手指之间,回荡出一丝丝如水波的白线,缠绕着华粼的身躯。 而华粼周围地面上,是一圈圈如箭矢般发射在地面上的淡金色羽毛,而鲁廿和曲秀岚皆有被这些羽毛所擦伤,甚至连宣衡鬓角都有一道深深血痕。 刀竹桃急道:“要不我毒死他算了!他忽然起身发疯太危险了,差点把我们都射死!” 羡泽快步走出去,正要将手按在华粼的额头上安抚他。 江连星快她一步,将一只手捏住华粼脖颈,捏的几乎咯吱作响用力按在地面上,另一只手紧握直剑,剑尖对着华粼,才对羡泽道:“师兄现在很危险,他没有醒过,我们都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羡泽你要小心,如果他突发变化,我就先动手。” 羡泽谨慎的点点头,将手掌放在华粼额头上。他皮肤白皙而薄,额头上因痛苦而凸起的血管,隐隐可见淡青色,羡泽将灵力汇入他体内,却感觉到了他体内的大片阴影—— 不像是魔气,更像是曾经被墨水沁过的木头,擦洗净后却仍然有着污痕那般…… 他双翼挣扎,淡金色羽毛拍打着地面上的泥土,像是被射落的大雁掉入泥潭。随着羡泽的灵力汇入他体内,像是金针将这只柔弱的鸟儿钉在标本台上,他渐渐不再挣扎。 就在羡泽松口气时,华粼骤然睁大了眼睛,和她双目对视。 第133章 在魔域黑红色的天空之下, 华粼躺在泥地之上,红色如宝石般的双眸,和她的金瞳映在一起, 他瞳孔中还有着极深的恐惧, 却在望着羡泽的那一瞬呆住。 他认出了她。 像是一只脚在地狱里,一只脚在现实中,华粼身躯剧烈颤抖, 眼角泛红, 似乎想要抓住羡泽的衣角。 但是没有手指的双翼只是徒劳地撞着她的手臂。 江连星误以为他要伤人, 连忙用膝盖压住了华粼一边的翅膀。 华粼挣扎了一下, 望着羡泽喃喃道:“救救我……” 他眼角有一滴水滑落, 他声音干哑道:“羡泽、救救我……不要让我再回去了……” 他是遭受了什么折磨吗? 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羡泽将更多灵力汇入他体内,另一只手忍不住伸出去, 像是遥远的记忆中那样抚了抚华粼的脸颊。 江连星却在看到她的动作后, 别开脸去。 华粼仿佛周围都看不见了, 双眼只跟她目光黏着在一起, 终于他挣扎的双翼软倒下来,双目缓缓合拢, 再度陷入了昏睡。 周围如临大敌的几人喘息着,紧盯他再度昏迷过去的脸。羡泽缓缓起身, 拍了拍江连星的膝盖:“别压着他的翅膀了。” 江连星连忙移开身子, 羡泽伸手托起华粼一边的翅膀,羽毛末端沾满魔域的污泥,无力地任她摆弄。羡泽将手指从羽毛上捋过去,心越来越沉。 他的羽毛看起来完整无缺。 第252章 并没有定情羽毛被拔下来后应该留下的空缺…… 为什么? 周围几个人松了口气,江连星低声道:“别太担心,师兄好像是又做噩梦了。以前也是, 只要您安慰他一下,他便会好。” “以前做噩梦,也会说这样的梦话吗?”羡泽转过脸去。 江连星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以前、以前师兄跟您更亲近些,我没听到过他的梦话……” 当他意识到刚刚羡泽摸华粼脸颊的那个动作,他在梦中也见过,而且还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梦见时,实在是忍不住挪开眼睛。 羡泽冷静道:“他突然惊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被周围发现,听说忌使现在在外城疯狂游荡,我们很可能会被发现。先去想办法安置下来吧——” 羡泽带着一群人,回到了刚刚纯人猛男秀的院子里。圪塔带着那群刚刚表演完毕的脂包肌“阴兵正在院中迎接,他立刻表示,他们本来就租下来一片地准备开分店,但因为人员不足还开不了业,羡泽他们可以先住进去。 而且他们也想跟内城的阴兵取得联络,不如接下来一同商议。 圪塔带着他们去往分店,路上一直在讲如果有新人加入,开了分店能赚多少钱之类的。 羡泽一开始还没听出来言外之意,然后就看到圪塔的目光从张师兄身上挪到了宣衡的脸上,最后落在江连星的宽肩窄腰上。 羡泽:……不会吧。 圪塔还真就靠近江连星,抹了抹光头堆笑道:“其实做我们这行最容易打探消息,不过是扭一扭,也少不了块肉。哎你叫小江是吧,我看你皮肉白皙也不用刮毛——” 江连星两只手变作爪子,冷冷道:“……别找我,我没有肉,胳膊肘能戳死人。” 他们的分店是一栋也不算新的三层小楼,距离内城的城墙不算远。因为没有挂上那些旖旎彩灯,看起来跟周围的建筑融为一体并不显眼。周围似乎有很多游民旅客,人来人往,他们也不出挑。 圪塔也说会送些吃食来,却没想到鲁廿师姐摆了摆手,迅速找到了庖厨,从芥子囊里掏出来十几块腊肉、一连串的风干肠,七八罐的坛子肉直接围着厨房摆下—— 大家上下走着分配房间,张师兄帮忙把华粼放到靠窗的一间小屋中。 华粼眉头紧蹙,面色如纸,用宽袖衣袍遮掩的双翼像是折纸一般单薄脆弱。 羡泽道:“我就住在这里,以防止他再次发狂。” 江连星放下行囊,立刻道:“那我也住在这里,两个人守着他才安全。” 一群人疾行至照泽早就累的四仰八叉,又因为华粼的事情受到惊吓,此刻纷纷东倒西歪的放下东西去找能睡觉的地方。 宣衡本想开口,但意识到羡泽现在眼里除了那只鸟恐怕没别人,沉默片刻离开了。 钟霄却没有离开。 屋内除了她,只剩下昏睡的华粼、江连星和羡泽,她合上了屋门忧心忡忡道:“我个人拙见——你这位徒弟,似乎有些非常深层的记忆。这些记忆本来他此生都不该想起来,但近些日子却不知被谁唤醒。可能是因为记忆实在是太痛苦了,极大的影响到了他的心智。” 羡泽一惊:深层记忆,是说鸾鸟重生前的回忆吗? 江连星也顿了顿,看向华粼的脸:难不成跟他上次做梦见到的亲密有关?可那怎么都不该是痛苦的记忆吧…… “不但如此,他身上还有别的上古术式存在,但我实在是看不出来这法术的目的。”钟霄跪坐下来。 羡泽这才想起来,钟霄可是曾经封锁过化神期大能的记忆,又能以一人之躯靠着阵法术式对抗魔主分身的人。修仙界不大知道她的名字,可羡泽确确实实见识过她的本事。 “你可有办法控制那些深层记忆?” 钟霄谨慎道:“控制?是说让他想起来,还是说让这些记忆彻底压下去?” 羡泽沉思了片刻:“如果想起来的话,他是不是会疯掉?” 钟霄颔首:“有这个可能。甚至他现在醒不过来,都可能跟那些记忆有关。如果压制下去,他可能会苏醒,但也就……”永远无法知道他的深层记忆有什么了。 羡泽安静的望着华粼的鼻尖,半晌道:“先让他醒过来吧。” 钟霄稳重地点头,显然也赞同她的选择:“但压制记忆要一点点来,我们可以先试试。羡泽,可以麻烦你借我一些灵力吗?江连星,把他搬到地上来,可以给他垫个软垫。” 江连星点头,他在地板上铺了一张薄被,将华粼打横抱过来。 钟霄将墙壁上挂着的铜镜取下,放在他脑袋边,随着羡泽将灵力环绕在四周,甚至吸收周围的魔气化作灵力的场,让灵力如同泡泡般完全控制在这小房间内。 钟霄深吸一口气,鬓边碎发似乎都因为充沛的灵力而微微飘起。 她从袖中取出了无锋玉刃,玉刃四棱宽厚,握柄处缠有丝线。钟霄略带薄茧的手指往上一托,玉刃悬空而起,在半空中微微旋转。 羡泽先一步看到几片如月色般的薄纱,像是从虚空中被扯出的手帕,轻柔垂落在华粼身躯之上。 就像是小型的月裳帷。 而后,地板缓缓出现了压痕,就像是有个极其沉重的滚珠,从地板上用力碾压下去。从华粼的头顶到足边,那压痕在地板上缓缓画圈,交织,形成一片复杂的阵法图案。 钟霄的灵力术法向来和她一样拙朴,阵法并未发光,只是屋内尘埃都像是停住了那般,羡泽衣袖也微微朝上扬起,像是一切重力都在减弱。 只有钟霄双掌上方悬浮的玉刃在微微旋转,而华粼头顶处摆放的镜子上微微结起冰霜。 华粼似乎从平静的沉睡中苏醒半分,脸上从挣扎,到缓缓浮现出一种绝望的麻木,似乎在历经漫长的折磨,甚至已经放弃了求救。 钟霄蹙起眉头,月裳帷像是被激烈的风鼓动而起,朝着房间上方飞扬,玉刃快速旋转,连着缀着的铃铛都在叮叮不安作响。 忽然,随着华粼身形一震,钟霄也脱力的往后歪去,月裳帷像是水母的飘带般缩起消失,羡泽连忙抱住她肩膀:“不必勉强!” 钟霄大口呼吸,脸色有些苍白:“……怎么会有那样的记忆,我不知道内容,却能感觉到轮廓和气息,就像是最迷茫、最没有道理的痛苦……” 羡泽将一点灵力汇入她体内:“别说了,他是神鸟,你只是凡人修仙者,他面对的东西或许你不能面对。先歇一歇吧。” 钟霄顺了顺气,点头:“但我觉得有希望。或许再试几次我就能让他醒过来。我不知道为何,能感觉到他的绝望痛苦和魔主很有渊源——” 江连星眉心一跳,正要再问,却没想到羡泽先开口道:“不要说了,你先去休息。” 她扶着钟霄到走廊另一边的房间,再回到屋里时,江连星已经给她铺好了床。 他将床帘放下半边后,道:“羡泽睡在床上,我打地铺睡在靠门的位置,窗子也都已经设下结界。如果师兄夜里忽然暴起,咱们也能同时出手。不过我不困,羡泽可以先睡,我守夜。” 第253章 羡泽点头,她脱掉外衣,从芥子中拿出几件换洗衣服放在床头,江连星后知后觉的发现要跟她共处一室,有许多不便,急急忙忙低头:“我先出去打水,师母先更衣入睡。啊……如果要洗手脚的话,可以等我去弄些热水回来再说。” 江连星去接水的时候,其实三层小楼里已经没几个人还醒着了,他端着水盆在走廊处徘徊许久,觉得羡泽大概率已经更换好衣衫,说不定还等着他拿水回去擦洗,这才端着水盆上楼。 他敲门进屋时,她果然已经换了件柔软宽袖的秋色长衣,正半蹲在华粼身边,手指轻轻摩挲过他鼻尖,掌心托住他脸颊。 江连星觉得她举止太温柔,但却忽然察觉到华粼脖颈处有淡淡的指痕,像是她刚刚不太用力地掐着他——比划了一下。 ……为什么? 但因为华粼皮肤薄嫩而留下的淡粉色指痕很快就消失了,江连星几乎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他转头将水盆放下,她笑了笑感谢,拿起帕子沾湿后却并不是给自己擦脸,而是半蹲在华粼身边,为他擦洗满是污泥的双翼。 江连星看着她微微泛红的手指将华粼淡金色羽翼上的污泥全都仔细擦去。 羡泽会为华粼师兄做这么温柔的事吗? 果然刚刚指痕也是他看错了,是他心里怨念师兄、师父和她更亲密,才会有这样的幻想吧。 而江连星此刻看到羡泽指缝里都是污浊,心里一酸,连忙道:“师母,我来吧,您别弄脏了手——” 羡泽笑着摇摇头:“没事,我来吧。” 江连星在旁边站了片刻,似乎沉默中有许多话想说。他忽然动身,拿起另一块沾水的软巾,跪在另一边细细擦拭华粼的羽毛,仿佛要比她还更仔细那般。 羡泽抬头看向江连星,他一贯沉默,此刻比平时的面无表情更显得阴沉。 羡泽不信邪一般,一边擦拭一边细细检查着羽毛。甚至她还看向了江连星擦拭干净的那边羽翼。 真的没有……真的没有缺失一根羽毛的痕迹,华粼的双翼如此完美。 这个华粼到底是谁? 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有点善妒却又对她满满真心的鸾鸟吗? 羡泽握着华粼已经被擦净的羽翼,正在兀自发呆时,忽然听到江连星的声音轻轻道:“如果我有一天昏迷了,羡泽也会这样给我擦脸吗?” 羡泽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脸来看向江连星。 江连星有些长的碎发遮住眼睛,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瘦削的下颌,但他很快又转过脸来,目光游移:“啊、我随口说的……只是很羡慕。羡泽很疼爱师兄啊。是因为重生前你们很亲近的缘故吗?” 羡泽看着他头顶的进度条随着话语,又往前挪动了几分。 前些日子一直急忙赶路到照泽,都忘记他的事情了。杀他的倒计时只是后延,而不是结束了,目前时间过去了好多天,距离[阶段九]却还有一半左右…… 被系统要求杀死的江连星。 从来没给过定情羽毛的华粼。 还不知道因什么而死的葛朔。 太多杂乱的线条缠绕在她脑海之中,她都不知道先要解决哪一件才好,羡泽略露出了几分烦躁之意,却被江连星当作了对他这话语的烦躁。 他心里猛地抽紧,垂下头去:“我、我随口说的,师母想疼爱谁也都——” 他一紧张就会改口叫“师母”。 羡泽感觉他有点怪,但还是笑了一下:“你最好可别昏迷,我现在很多事都要靠你呢。再说,上次刚帮你洗了头发擦了脸你又忘了吗?” 江连星脸慢慢涨红了,似乎并不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因为他自己才知道的羞愧与拧巴。 地上的阵法还留着浅浅的痕迹,那压痕交织成的圆形阵法几乎覆盖了整个屋子的地板,江连星的地铺也在阵法边缘。 羡泽放下床帐,将脚缩回床铺之上,薄薄的棉布床帐,里头因为她用法术点了小灯,勾勒出她的轮廓。 她拨了拨头发,道:“晚安,有什么事的话就直接叫我。” 江连星也躺倒下来,他跟羡泽之间隔着昏睡的华粼,他望着床帐里羡泽的侧脸,又觉得心虚似的偏过身子,背对着她的方向而睡:“晚安。您好好睡,别担心。” 羡泽不得不承认,或许是钟霄令人安心的法术在房间内还有残留,或许是他们很久没睡过有顶的房屋,更或许单纯就是因为没有宣衡挤在床上——羡泽睡得非常深。 她听到华粼的气息轻盈而缥缈,就像是漂浮的月色夜纱;她能听到江连星的呼吸平稳而警戒着,就像是沉默的守夜卫士。 明明她应该觉得这二人都各有秘密,却莫名感觉到安全,缓缓陷入了深眠。 梦中她还在泗水江畔,甚至还是她相当年少的时候。 准确来说是她第一次跟华粼亲密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有些害羞,甚至性格深处有种她隐隐察觉的不安。 甚至连亲吻的时候,他还遮住她的双眼,不要让她看他那双红色的眼眸。 她至今都记得那个在密林层叠下,紧紧相依的黑暗中的吻。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鸾鸟,他的嘴唇是那么不安,就像是在偷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像、就像…… 羡泽隐隐皱眉,似乎感觉到真实的鼻息吹拂在脸上,有柔软的触感在她上唇处轻轻碰过,甚至比梦中更要小心翼翼。 她微微睁开眼,察觉到了床帐被身形拨开,有个黑暗中的轮廓正跪在床边,像是半痴般靠近她的唇,如梦中那般轻轻触碰着。 ……是华粼?他醒了? 羡泽偏了偏头,想要看清亲吻她的人,却没想到就是轻微动作的窸窣声,就让那个人身形僵硬不敢乱动,呼吸屏住。 羡泽只感觉他的呼吸很熟悉很安心。 紧接着就听到了耳边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江连星龙傲天值增加7%、12%! 她惊愕地望着那肩膀的轮廓,以及因为紧张而线条抽动的脖颈。 ……是江连星?! 第134章 黑暗之中, 羡泽震惊的沉默着,甚至都不敢完全睁开眼,而是半垂着眼皮还在装睡。 ……她有点脑子转不过来。 如果是华粼醒了, 或者是宣衡偷偷溜过来, 做这样的事她虽然有些吃惊,但还能以接受。 但为什么是江连星啊? 他怎么可能会…… 啊。她也做了很真实的过去的梦,难不成是因为阵法的缘故, 江连星陷入了华粼的记忆中, 导致出现了幻觉?那他现在还是清醒的吗? 羡泽喉咙轻轻咽了一下, 正想要开口, 耳边系统提示的声音就继续响起来。 [系统]:江连星龙傲天值增加7%、9%、12%! 他头顶的进度条正在肉眼可见地飞涨, 整个人也似乎像是被扇了几巴掌那般摇摇欲坠…… 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被她发现而正在陷入巨大惶恐之中啊! 羡泽也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了啊! 干嘛啊干嘛啊!不是徒弟吗?不是好大儿吗?什么时候他开始有这种心思?他才多大啊啊啊啊这要怎么讲怎么跟他普及知识跟他讲师母是不能变成——啊啊啊啊啊这要怎么讲得出口! 第254章 不不不她要冷静一点。 她之前做那么多事不都是为了增加他的黑化值, 现在不就是在增加吗? 哈、哈, 多好的事。她干脆任务至上吧。 还要怎么增加数值?要她亲回去吗?还是要她拽他衣领子把他拖到床上来啊?啊啊啊啊不对她扮演慈爱师母这么久, 现在搞这些她跟大和尚脱了袈裟穿薄纱有什么区别! 她根本冷静不下来啊! 而耳边, 系统的提示声突然如同烧熟的开水,发出过于快速的报警声! [系统]:警告!警告!上升速度过快, 可能提前达到[阶段九]!请做好准备杀死江连星—— 啊?啊?? 不是什么啊所以之前延期三十天,果然就是延期养肥, 是要等到了下个阶段之后再宰了他吗? [系统]:进入[阶段九]后, 江连星的状态将极不稳定,也可能随时会触发最终状态[阶段十],请做好恶战准备—— 恶战?! 这怎么就从师徒恋旖旎画风变成勇龙斗恶徒了,难不成再这样下去,他亲几口突然自己内耗黑化变成魔修,她也从床上蹦起来拿剑大喊一句“早知你有今日”“此子恐怖如斯”吗?! 哪怕是男频, 她这样的玉颈玉手玉臂的人妻师母跟徒儿大半夜在熟睡的前世恋人身侧亲吻后,忽然变成战斗剧情也会被人骂的啊! 两个人仿佛都要憋死自己那般陷入漫长的寂静中,终于还是跪在床边的江连星启唇,嗓音干哑又轻颤:“……羡泽?” 啊啊啊啊啊啊你给我叫师母不许叫我名字! 不不不她要是敢开口质问,江连星就敢数值飙升,当场变身给她看。 与此同时,系统还在报警,数值还在暴涨,羡泽感觉自己身边如同在水龙头忘了关、电话铃在响、锅烧糊了还有人砸房门。 江连星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似乎又有些不确信她是否醒来,有些试探性的低下脸来,再次轻声道:“羡泽?……你醒了吗?” 羡泽这辈子的勇猛都好像消失了。 她怂了。 但江连星距离太近了,她实在是觉得太怪了,动了动脖子,头发摩挲在枕头上,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一声轻响。 江连星呼吸一顿,头顶立刻数值大跳步,羡泽也吓得心里咯噔,下意识的装作半梦半醒,喃喃道:“……华粼。” 对不起小华粼叫你的名字实在不是某种游戏只是不这么说糊弄不下去了! 江连星屏息。 羡泽正在自我怀疑演技时,却忽然听到一声极其低微的“嗯”。 嗯。嗯? 她叫华粼,他嗯什么?! 江连星垂下头,跪在床边的膝盖动了动,才再次轻轻开口道:“羡泽梦到是谁,我就是谁……” 羡泽傻了,她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她梦见獠牙尖叫大野猪,他也能演? 但戏都到这里了,江连星头顶的进度条也暂时停下来了,羡泽只能装作自己还在半梦半醒,硬着头皮往下演。 她嘴角噙着一丝笑,用最迷蒙的口吻,昏沉呓语道:“华粼……唔、你为什么总遮住我眼睛?” 尬。太尬了。原来她说话还可以这么夹。 江连星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似乎也陷入某种记忆漩涡的混乱。 羡泽觉得是时候可以偏过头去继续装睡,最好再来几声微微的鼾声来证明自己睡熟了—— 可就在这时候,江连星伸出了手指。 他掌心都是茧,捂在了她眼睛上。 啊。 羡泽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下一秒就感觉到唇角有温热的触感。 介于亲吻与触碰之间,也介于他对她的信赖孺慕与男女情思之间,羡泽本来因为他之前的亲吻而有些恼火,但这一下却并不—— 他好像是把她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了一下。 江连星声音压低下去,他似乎也陷入了混乱与迷茫,只是轻声道:“羡泽,睡吧。如果能梦到……我就好了。” ……梦到他吗? 一直到他缓缓放下床帐退出去,轻手轻脚的回到了他的地铺床位上,羡泽仍在保持着那个装睡的动作,她甚至忘了自己可以挪动翻身。 穿堂而过的微风拨动了床帐,她缓缓睁开眼。 说着“你梦里是谁,我就是谁”的江连星,也想要入她的梦吗? 羡泽一夜没睡。 她瞪着眼一直盯着床帐,也不知道江连星有没有睡着,但羡泽后半夜听他那边都非常安静。 她想不明白到底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连星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思的? 是她平时没太保持距离吗?就心安理得接受了江连星无微不至地照顾,所以才模糊了边界吗?到底是她教育的失职,还是道德的沦丧! 而江连星像平常那样,早早就起床了。 羡泽听到了他起身后收叠被褥的声音。他束好发髻后,便端起水盆走出门去为她取热水去了,羡泽听到门合拢的声音,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翻身。 她一只手掀开帐帘,江连星的地铺都已经收拾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而华粼正无知无觉的躺在房间正中间。 啊啊啊昨天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华粼还躺在屋里啊! 羡泽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脸,她肯定会被江连星看出来一夜没睡,恐怕昨天晚上的假扮也要露馅了!她只能闭眼调息,希望能够看起来面色红润些—— 因为一个姿势保持的太久,半边身子甚至都麻了,羡泽调息完毕想坐起来喝口水,忍不住发出声腿麻的低声哀叫。 就在这时候,江连星推开了门,二人双目对视,羡泽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眼睛,但强忍住了——她不能露馅啊! 比徒儿亲了师母更可怕的是师母明明醒了还装不知道啊啊啊! 江连星明显还是太嫩了,他先跟被吓到似的哆嗦了一下,水盆里的水都差点泼出来,移开目光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心虚,硬着头皮看向她:“……羡泽怎么醒了?” 羡泽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嘴唇上,但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眼,便又恭敬地将眼神垂下去。 羡泽打了个哈欠:“做梦了。” 江连星沉默着将水放在水盆架上,洗了洗软巾。 羡泽笑了一下:“做噩梦了。” 他手一抖,叠起洗净的软巾,走过来两手递到她面前来:“什么样的噩梦?是吓醒了吗?” 啊他看起来还很冷静,可头顶的进度条又紧张的增加了1%。 这么害怕被发现吗? 羡泽目光从他手指尖向上抬到他脸上,也看了看他嘴唇,江连星明显有些惊慌地抿起嘴唇。她心里有点想笑,但很快笑道:“一开始梦里还好,梦到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跟初恋情人之间的事。” 江连星垂下眼睛不说话。 羡泽用软巾擦了擦脸,也无意的蹭过嘴角:“梦太深了,好像是根本醒不过来那样。只不过后面急转直下。” “急转直下?”江连星拿起热茶,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 羡泽接过茶杯:“嗯。梦到最信赖的情人背叛了自己。这些年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第255章 江连星愣住:最信赖的情人……背叛了…… 难不成说的也是华粼的事情? 江连星垂头看着羡泽的鼻梁,以及她吹着热茶的嘴唇。梦里她确实像是越来越喜欢华粼,从一开始只是把他当作解闷的情人,当作青睐的伙伴,直至当成了她最纵容最喜欢共处的角色。 那记忆中的细节实在是温情详实,甚至是太鼓动他的心,江连星在昨夜的梦中,几乎模糊了自己和华粼的界限。 他夜里醒来时,望着对面的华粼。 梦中他顶着的壳子,就在一臂的距离处,那种巨大的不甘和怅然若失,几乎是在安静中吞没了他。 江连星甚至都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个偷窥回忆的人,怎么能有这样强烈的想要占据正主的冲动…… 在昏暗的房间里,他实在是无法忍耐,只想见到羡泽的脸,于是悄悄走过去,跪在床边掀开了那薄薄床帐。 看着在梦中会对他笑,会对他胡闹,也会对他露出缱绻情意的脸。 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靠近上去。 和梦中一样的触感。 只是羡泽不可能环抱着他的肩膀,不可能会被亲吻之后还露出不自主的笑容,更不可能撒着娇要看他的脸、要再亲一次、要彼此再练练亲吻—— 偷的。始终是偷的。 羡泽抬起脸看向他,热茶氤氲,她挑眉笑了一下:“你今天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也没睡好?” 江连星愣了一下有些慌神。他掩饰的功夫从来比不上她,羡泽反而因为他更演技拙劣而冷静下来。 江连星挽着袖子露出来骨节分明的手腕,不自然的动了动:“啊、嗯。没睡好。” 羡泽:“你也做梦了?” 江连星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羡泽:“梦到什么了啊,这么心神不宁的。” 江连星别过身去,拿起另一块软巾也蹲在地上,给华粼擦了擦手与脸,半晌才撒谎道:“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也没睡好。”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羡泽越想越觉得江连星亲她事小,大不了她踹他几脚,给个嘴巴。可问题是她明明醒了却装傻这件事如果暴露了,真的没法找理由! 羡泽喝着喝着茶,在沉默的房间里一个人心乱如麻。 江连星反倒是安心了几分。 他一开始虽然因为羡泽有点奇怪而慌张,但怎么想都觉得,如果他做过的事暴露了,羡泽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反应—— 她肯定是不知道的。 这种不知情让他心里又羞愧又难受,他多想站起来忽然喊一句“师母是我逾越了你罚我吧,你把我打个半死我也心意不会改变”,可这种话只是在脑子里想一想。 江连星自己也说不上来所谓的“心意”是什么。 他的心意,难道是跟宣衡那种混蛋是一样的吗? 不是的! 他希望羡泽幸福,他希望羡泽快乐,一瞬间的不甘他必然能够忍住,只要像现在这样跟着她看着她,他就绝对满足了…… 他希望天底下没人能伤害她,他希望还能有师父那样的人爱着羡泽—— ……师父。 他一夜没睡,师父这两个字就始终像一把剑悬在他头顶。 他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师父在天之灵见到他的所作所为,不知道会不会想一剑刺死他这个逆徒! “今日我打算去内城周边看看,也观察一下那些忌使是如何行动的。”三层小楼的正厅桌旁,大家齐聚用餐,羡泽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向旁边魂不守舍的江连星。 这家伙一脸想死,演技也太差了吧,如果不是她在装傻,这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那要不就江连星和你一组,我跟刀竹桃一组,曲秀岚和禹笃一组?其他人就暂且守在这里不要出去。”钟霄道。 她也察觉到了江连星的走神,拍了拍江连星面前的桌子:“可以吗?” 江连星猛地抬起头:“啊。好!” 羡泽:“……”他这眼睛发直的样子,搞得跟是她为长不尊夜里强吻了他似的! 钟霄道:“不过我看到江连星的直刀都已经锈蚀的不行了,还是最好能有件趁手的武器吧。” 羡泽想了想,从芥子中拿出了霁威剑,朝江连星的方向推过去:“你要不先用这把剑。” 江连星本来已经够坐立难安,还看到羡泽将师父的剑朝他递过来,几乎是要弹起来:“不、不行,这是师父的剑。” 羡泽不太在意,正好她也有些事情想要借着这把剑试探江连星,道:“人已经不在了,剑总不能被弃置,你拿着用吧,也算是借着他的力量帮到我。” 江连星面上显露出几分挣扎神色,半晌才将手搭在剑身上,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不过到二人单独出去行动的时候,因为周围随时可能有危险,江连星恢复了平日的警惕与贴心。羡泽也想暗自观察他,意识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羡泽也是在这样观察下才意识到,江连星有许多她从未知晓到的习惯。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目光除了警惕四周之外,几乎不会离开她身上,不论是羡泽在沉思在谋划,他总习惯从她身后半步的角度偷偷看她的脸。 特别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羡泽讲了什么好笑的话时,他总是隐隐笑起来然后悄悄看她面上的表情。 如果她也笑了,他脸上的笑容才会像是回声一般扩大。 她在照泽城外混杂的小摊上买些色香味全无的零食,他总是第一时间先从摊贩手里接过来,观察确认一下才会递给她。 而一旦人多起来,他便会紧紧靠着她,不是前胸贴后背,而是她的手臂正好在他腰侧的位置,他可以第一时间抓住她的臂弯,第一时间拔刀横在她身前。 可这些又没有超过那条界限……吧。 羡泽也不明白。 可又是仿佛隐隐嗅到一丝过界的气息,就在他们二人过于熟知彼此的氛围之中回荡。 她看到江连星从怀中取出那枚不值钱的水蓝色络子,默默的系在了霁威剑嶙峋的剑柄上。 她看到二人在酒楼盯梢忌使时,都不由自主地在喝了一口酒后,将目光落在彼此嘴唇上。 那天夜里是个意外吧,恐怕他也是一时被梦中幻觉蛊惑,只要继续装傻这件事肯定就这么过去了。 他也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了……吧。 第135章 “羡泽不睡吗?距离上次入睡已经过去了四十多个时辰, 您也该累了吧。” 江连星穿着深蓝色的单衣将灯烛放在她床头,看向赤脚抱着膝盖发呆的羡泽。 因为魔域没有日夜之分,对于钟霄那些修仙者来说, 在魔域中行走是相当耗费灵力体力的, 所以他们基本十个时辰左右就需要停下来小憩。 但对于羡泽、江连星这样对魔气如空气的人而言,他们就跟凡间的修仙者一般,四五日不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几日羡泽就让其他人老老实实在小楼里待着, 只有他们二人出门查探照泽外城区。可她始终没找到进入内城的方法, 反而遭遇了太多的混乱。 第256章 他们看到了忌使在外城泥泞的街道上飞身抓人, 带走的都是修为不低的精怪或魔妖;也见到了大批用锁链、铁笼囚禁的魔修甚至是凡间修仙者, 被鱼贯带入内城。 内城的水从外城的沟渠中漫溢出来, 污水四处流淌,空气潮湿甚至涌动起层层白雾。 羡泽发现外城的居民对于这些混乱, 既惊恐又麻木, 恐怕这样的恶化与不安定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与水雾一同弥漫的还有汹涌的魔气。 对她而言, 周围氛围令她汗毛直立, 堪比魔主在她头顶呵了一口气。而对于周围的魔修们而言,就是流淌的蜜和奶, 他们密密麻麻靠着内城城墙,发痴迷醉的吸入这些魔气。 怪不得那么多人会赶来照泽…… 羡泽还想进一步打探的时候, 照泽外城下起了大雨, 二人不得不先返回暂时居住的三层小楼。 然后他们就发现,钟霄在二人都不在的时候,又来给华粼压制记忆,地上还有着阵法的痕迹—— ……太贴心了吧钟宗主!不用这么贴心也可以的啊!你一下子就把这个房间变成了那种不亲嘴不能出去的小房间了啊! 房间已经因为外头昏天暗地的雨水而如入夜般,氛围也一下子变到了日与夜的边界。 羡泽抱着膝盖:“雨好大。” 这些冥油包裹泥沙的雨水,夹杂了大量的水汽, 有些像是凡间浑浊的泥雨,剧烈的落下,恐怕要造成照泽外城的混乱与死亡。 江连星:“是啊。”他正跪坐在华粼的床垫边,给华粼翻了翻身,敲按后背、活动手臂。 羡泽托腮坐在床上看着他,心里感慨真是孩子大了撑起整个家。 ……当然不止是这个方面的孩子大了。 羡泽看向床头,江连星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黄烛,因为灵力点灯容易引来妖物魔修,魔油做灯又容易干扰修仙者夜间的调息。但就因为这平实的灯烛和黄铜烛架边冒着热气的茶杯,让棉布帷帐和木架床框的屋内有种民间过日子的意味。 房间里的空气随着二人的沉默,以及外头的大雨而愈发凝固。 羡泽脑子里都快是胡思乱想,要不干脆扮演寂寞女人,说什么夜里果然还是要前夫陪,然后去找已经跟张师兄一个屋的宣衡挤一挤。 如果没眼力劲的张师兄大嘴叭叭的要问,她就说她跟宣衡在床上探讨高深乐理。 正这么想着,江连星站起身,朝她床头走过来:“睡吧,我把窗户关上了,下雨的声音就不会那么响了。” ……好像已经很难开口了。 尴尬有时候就像是一条看似平静但湍急的大河,你困在其中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时候,就已经被冲到下游了。 明明那灯烛她手指隔空捏一下就能灭掉,但羡泽还是下意识的踩在脚踏上探身去吹灭,而江连星走过来似乎也是想吹灭灯烛。 二人同时靠近了床头的蜡烛,在他们双目对视察觉到彼此动作重复的一瞬间,也都吹了口气。 蜡烛一下子灭掉,屋内昏暗下来。 二人在原地没有动,仿佛彼此的气息仍然吹拂在脸上。 江连星:“……啊,其实可以不用吹的。” 羡泽退回床铺上:“哈,对啊,忘记了。” 羡泽躺倒下去,合上窗帘,她听到江连星熄灯躺下的声音,他个子那么高了走路声音却很轻。 她瞪大眼睛看着床顶,毫无睡意。 不能睡啊羡泽不能睡啊! 不对、应该睡着了就不要醒了。不醒过来、不知道这些,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内心翻腾,周边却很安静,羡泽只觉得既别扭又困惑。 她对身边男人的态度,基本就是好吃的、好看的、好用的。能从这三个功能发展成走进心里的亲密关系,说到底也就那么一两个人。 而江连星就一直不在这个范畴里。 没吃过所以不知道好不好吃。 应该不算好看,只是她觉得很顺眼。 至于说好用——虽然这个徒弟日常生活也很好用,但也带来了很多麻烦。 哪个都不符合标准的江连星,到底是为什么在她身边?因为任务吗? 她千里迢迢找到他,结果还没有杀他,甚至因为任务延期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真的单纯是因为任务吗? 不。羡泽心里没有因为这种思索变得柔软,反而后悔起来。 她之前没有杀江连星,结果还把事情变得更棘手了。如果系统都提示要陷入恶战了,她是不是要提前做好捕杀江连星的准备。 什么看不得的湿润眼神,她在夜晚动手的时候不去看就好了—— 怕什么要来一场恶战,她是龙傲天她是仙龙帝尊,要战便战! 她就应该下床撕开江连星衣服,桀桀桀大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啵师母的嘴其实这都是我的阴谋,直接把他给逼到反派专场变身的下一个阶段,然后把他弄死算完了! 羡泽躺在床上越想越热血——不过侧耳一听,江连星似乎很快便不再翻身,睡着过去。 羡泽也缓缓松了口气。 不是她不愿意战斗,是江连星睡着了,打扰人家睡觉不太好吧。 对对对,说不定之前偷亲什么的,真的是因为梦而导致的意外,江连星做事一向是很规矩…… 屁啊! 羡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她觉得自己醒得真不是时候。 因为她还没睁眼,已经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 ……江连星又靠近过来了。 并不是凑上来亲吻她。 而是跪在床头,将下巴非常轻的搁在她枕头上,就像是一只把脑袋搭在床边的小狗,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靠近她就要摇尾巴了似的。 他睡觉时头发也放下来,此刻也跟着他动作一同垂在床沿。跟江连星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很不一样,他头发软而细,垂落在她的乌发之间,昏暗的床帐下,乌发分不出彼此。 或许是因为羡泽装睡装得太好了,他丝毫不知自己被她观察着一举一动,也显得比平日粘人许多。 江连星嗅了嗅她窝在脖颈的头发,然后又嗅嗅自己的发梢,他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俩头发有同样的味道。虽然所有人沐浴用的都是市场买来的素皂,但那也很难得能有跟她一样的气息。 她半侧躺着,两只手搭在身前,江连星拿自己的手跟她的手比一比,羡泽的手不算小,但他手掌更大,应该能将她的手指完全包住。他记得前世师母掌心里没有什么茧,但这一世不一样了,她手背细腻柔软,掌中却有些甚至微微破皮的薄茧。 江连星凝望着她的侧脸,其实上一次他偷亲之后,再躺回去一直没能睡着,后悔、害怕与惊奇在他心里来回翻滚,怎么也回味不够。 他很少有那样的距离靠近羡泽。 而现在——在羡泽一无所知的时候,他的鼻息甚至能拂动她鬓边几根胎发,就像他们是最亲密的人。 江连星总喜欢偷偷看她,但他也害怕羡泽回望时的目光。 她或许自己意识不到,那温柔目光背后是掌控与狡黠,他总是在她的凝视下羞愧、战栗、无地自容,但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她,希望她手指抚过,俯看端详他之后轻轻放过他。 第257章 现在他终于可以大胆地细细地看着她。 她睡着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伪装,看起来就像是享受着阳光的幼龙那般自然。 江连星将手臂撑在她身侧,忍不住凑近上去看,心里却也在怦怦乱跳,他知道如果羡泽没睡着,此刻惊醒睁开眼,他就全完了。 她今天累坏了,应该不会醒过来……吧。 羡泽:“……”她如躺针毡。 有完没完!她能感觉到江连星的目光始终环绕在她身上,几乎要把她每一根汗毛都用眼神嘬一遍。这家伙以前不是只要跟他对视,他就会别扭腼腆的挪开眼吗? 要不然真就亲一口滚回去吧,不要盯着她看了啊! 羡泽最终还是无法忍耐下去,她选择了装作半梦半醒,然后翻个身背对他。她鼻腔发出几声懒懒的哼声,刚动了一点,江连星猛地缩到床边,人直接倒在脚踏上,从床帐之中闪现消失了—— 羡泽愣了一下,但还是故作慵懒地翻了个身,背对江连星的方向。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床边一点点窸窣的声音,江连星缓缓探出头来,压低声音道:“……羡泽?” 羡泽额头冒汗,天人交战中又选择了装死。 他竟然真的就松了口气,相信她肯定还睡着。 但江连星没有因此离开,反而再次靠近过来,他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出奇,就在她要再睡着时,才感觉他将一只手按在床沿,轻轻朝着她的背影靠近过来。 他不单是性格外冷内热,总是沉默的紧抿嘴唇、冷淡抗拒的脸靠近她后颈,羡泽却感受到他鼻息热烫。 “……晚安。羡泽。” 他话音像是漂浮在床帐里,就在羡泽安心下来时,就感觉到他凑上来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头发,朝后撤去—— 这句话简直像是有某种魔力。 羡泽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却没想到在江连星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离开床边时,羡泽也渐渐陷入了深眠。 ……又是梦。 只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旖旎的梦。 羡泽低下头,看到自己跪坐在地,而在她面前的则是整个胸膛腰腹被剖开的江连星。 甚至是她有些认不出的江连星。 他已然变成青年模样,或许是因为他太追求修为,年纪轻轻就已然鬓边泛白,手臂后背像是某些变异的魔修那般长出纤细尖刺。 像个怪物。 江连星两颊瘦削得厉害,沉默阴狠的面上只有恍惚的神情,他嘴角溢出鲜血,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我要死了吗……是师母来接我了吗?” 羡泽伸出手指摸了摸他脸颊,羡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覆盖着鳞片,而手掌指尖沾满粘稠温热的血液。 她的抚摸只给他脸上留下血痕,羡泽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道:“你做得很好了。” 她的手指点了点他血肉模糊的身躯中,只在微弱跳动的心脏,笑道:“你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很适合吃掉了。” 羡泽说着俯下身子,牙齿咬下去,嘴边唇舌沾满了他的血。 江连星痛苦地发出几声哀叫,但更多的是巨大的迷惑与不安:“……羡泽、好痛……这是在做什么?师母你还、你活着……呃呃……” 她仿佛听不见。远处传来了仙魔乱斗的厮杀声,仿佛战场仍在持续着,而她充耳不闻的用粗壮的尾巴和半边龙身,盘踞在江连星身侧,像一只捕猎后的龙,吞吃着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 江连星在被开膛破肚之前,早已经遍体鳞伤,两只手无力的推拒着羡泽的肩膀,可那肩膀实在太过熟悉。 他还记得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握着她的肩膀说:“师母不要怕,我会护着您。” 他一定是疯了。 他被仙魔双方围攻陨落,半死的身躯,却被拖入丛林之中,被早就死掉的羡泽正一口一口吞吃下去。 江连星两只手从她肩膀上缓缓滑落。 羡泽抬起头来,下巴上遍布血迹,她咧嘴笑起来:“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能吃掉你的这一天了。” ……?! 羡泽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她看了看自己干净的双手,心中狂跳,掀开床帘正打算问江连星有没有做什么噩梦,却发现江连星的床铺上空着。 而他甚至都没有把被子枕头收叠起来,只是揉成一团便匆匆离开。睡觉前被他紧紧关上的窗户,此刻却留了一条缝隙,更像是他从窗户离开时想要合拢却没能来得及关紧。 江连星去哪儿了?! 她刚趿着鞋子起身,就听到有人快速跑上楼来的声音,钟霄敲了敲门,来不及等她回应,就在门外喊道:“外面出事了——” 第136章 羡泽裹了件外衣, 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钟霄推开门,她也知道能在魔域如鱼得水的就只有羡泽,拿起旁边的外衣递给她:“半个多时辰前我起床的时候, 就察觉到你们屋里魔气涌现, 简直……简直是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我本来想敲门,但从侧窗就看到江连星从房间内离开,冒着雨跳出去了。” “但他的魔气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我已然听到远处有了骚乱。” 羡泽皱眉往窗外看去, 雨势减弱不少, 只剩下细密雨丝交织, 而照泽外城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数百年来没有水的洼地经历了暴雨, 那些本就惨不忍睹的乱巷街道都已经被淹了二尺深,那积水之上还漂浮着一层黑色冥油。 他们所住的三层小楼情况也不大好, 圪塔带着一群光头猛男过来帮忙, 把院子外围挡住, 但一楼也被淹了不少水。其他人都抱着行囊搬到了楼上来。 羡泽套上外裙, 忽然道:“说起来,你这个阵法会影响其他人吗?我最近总是做梦。” 钟霄看向地上已经压痕很淡的阵法, 道:“比较少,如果说做梦——那一般也是回忆。一般来说, 阵法周围的人记忆或命运有极大的重叠交错, 就会像是一颗珠子落入铜钵内,记忆可能会相互回响。” 羡泽忽然道:“也就是说,我梦到的东西不太可能是凭空的幻想,大概率是别人的记忆。” 钟霄微微抬起眉毛,但还是点头道:“我听说过这种情况,如果你梦到的东西不熟悉, 很可能是他人的记忆误入。” 羡泽思索着,就在走出门之后又忽然折返屋中,金色灵力凝结,散作隐形的锁链,包围在屋中各个角落。 钟霄看得出来这是上古的阵法,还是颇有攻击性的那种,道:“你是怕华粼出事吗?” 羡泽笑道:“算是吧。钟霄,也麻烦你在院落周围和这间房内都设上阵法,回头将阵眼和术结只告诉我一人。最好是能对气息灵敏、能困住仙魔的阵法。” 钟霄点点头,羡泽戴上头纱,拿着破布条裹上自己的尾巴,还在尾巴末端用碎布打了个结,快速走出门去。 迎面碰上眉头紧皱走过来的宣衡,她握住宣衡的手又低声说了什么,宣衡面色一愣,但也郑重的点点头。 钟霄敏锐地察觉到了羡泽的如临大敌,但她没有问,只是看到羡泽裹得像布玩偶似的尾巴在空中摆了摆,穿着粗皮靴子的足尖在水面一点,轻巧地飞身而起。 第258章 身影几下起伏远去,到骚乱方向的屋顶时,还能依稀看到她的身影,拿出了那把跟她差不多宽的刀立在身侧。 羡泽越飞越有不太好的预感。 昨夜的梦不太可能是她的记忆,再加上梦里只有两个人,那只可能是江连星的记忆。 江连星为何会在记忆中有比当下更年长的模样?为什么江连星的回忆里,会有她生吃掉他这种事发生?! 看起来头绪像是更乱了,但羡泽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主线。 如果她曾经和葛朔捡到的小黑蛟就是江连星,那一切都串得上了。 她把一瓣魔核分给小黑蛟之后,以为小黑蛟已经死掉,尸体被冲走了,或者是被魔主吃掉了。但在破庙重逢的时候却发现他不但没有死,还将魔核压制住内化在体内,外表变成了小少年模样,并对自己的出生过往一无所知。 她一定是察觉到江连星体内的魔核,认出了他就是那只小黑蛟。当时葛朔扒他裤子检查他有没有尾巴的行为也对的上。 那羡泽收养江连星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他就是她的垃圾桶。 羡泽应该是一直把自己受魔气沾染的部分,转移到了江连星体内,所以江连星才会从出生就有魔核。 江连星很害怕羡泽知道魔核的存在,之前更是哭着说想要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想把魔核剔除出去—— 却不知道羡泽养他的目的,就是存储魔核,就是吸收羡泽体内的魔气。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怪物”,就是“魔”,甚至还为自己的变化而惶恐愧疚。 羡泽从收养他的时候就知道:江连星是魔主身上掉下的一颗蛋,跟魔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很可能从来没有信任过江连星,只是江连星一无所知的将她当作温柔的师母。 他们之间真正的相依为命,反而是从她失去记忆开始。 而她发明了墨经坛,制作了宝囊,开设了栉比阁,羡泽大胆猜测到,她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失忆,所以自己制作了一个“系统”,来辅助失忆的自己。 那为什么羡泽会失去内丹? 为什么要引导他一路黑化下去,然后杀掉他,吃掉他? 江连星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否则以羡泽的性格不会将跟魔主如此密切的江连星养在身边这么多年。 而且吃掉江连星,是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因为在那段记忆里,哪怕是江连星恐惧着哀叫着,她也……没有停下来。 为什么江连星的记忆中会有她成功将他养大吃掉的这段回忆?这明明是她还没做到的事情啊。 羡泽朝着骚乱的方向而去,细雨落在身上已经不只是污泥与冥油,而夹杂着相当多的水分,照泽说不定真的会如名字那般变成一片巨大的湖泊。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入口可能就掩盖在这被冥油覆盖的水底,她很难返回凡界,更难以带其他人离开魔域了—— 路上,羡泽看见的最多的不是追踪江连星而去的忌使,而是许多踩着污水狂奔的魔修,他们面露狂热之色,大喊着:“尊主!是尊主来到外城了!” 尊主不就是魔主吗?是它真的来到外城了,还是说江连星的魔气跟它十分相似导致的? 这样的言语引来越来越多魔修好奇地靠拢过去。 “尊主?真的!不是说尊主可以化作世间万物,祂是出来帮我们的吗?祂化成了什么样子?” “不知道哎,快去看看——” 现在辨认江连星的方向最快的就是通过金核,羡泽内观自己的内丹,凝神去看,果然瞧见了遥远的两点金光,应该是在凡界的弓筵月和戈左,而在更靠近的位置,她凝神细看,终于看到了如月亮阴影般的暗斑。 其中距离最近的就是江连星,他就像个黑色衣摆上的泥点那般不显眼,若不是此刻明确他体内的魔核就来自她,羡泽真的不可能发现—— 羡泽的视角游荡在金核旁边,围绕着金核的灵海就像是一片夜空。她扬起脸正观察着江连星那颗黯淡无光的星球,却忽然毛骨悚然…… 因为在江连星身后,有一颗能吸掉所有光芒的巨大黑洞,正凝望着她的金核! 正因为它吞噬掉一切光亮,所以明明它一直就悬挂在黑色的夜空中,羡泽却从来未察觉到它的存在! 直到如今逼近了,羡泽仰头望去,冷汗涔涔,那黑洞的规模几乎能将她的金核彻底吞下去—— 但是更在眼前颤栗着,痛苦着的,是江连星那颗小泥点,羡泽猛地抽出意识,环顾四周。 当务之急不是看那个在黑暗中早就一点点逼近的庞然大物,而是找到江连星! 羡泽加快了速度,脚尖在棚屋的屋檐上一点,终于在流淌的污水之上,看到了几个忌使穿着石鳞铠甲的尸体,他们胸膛处全都被剖开,心脏被挖出来。 就像是她在梦里吃掉江连星那样。 巨响从一片窝棚中传来,羡泽急忙追过去,一只蝙蝠妖的忌使被凌空撕开,血污洒满墙壁掉落在污水之中,血流甚至冲淡了周围水面上的冥油,羡泽终于在十几具尸体中看到了江连星。 这些尸体只有四五个是忌使,还有些看起来就是误以为他是尊主而追来的魔修。 而江连星正蹲在一处屋檐上,他身上那黑焰跳跃燃烧着,羡泽隐约看到他的脊背、手臂处,出现了梦里那样的细细黑色尖刺。 他握着霁威剑剖开了某个忌使的胸甲,两只手扯开对方的肋骨,从中剖出了心脏和对方的内丹,大口吞下。 霁威剑上遍布冥油污痕,他如葛朔那般自如的使用着霁威剑,只是流淌进剑身纹理脉络的不是金核的灵力,而是魔核的魔气。 这一点也对上了。 她想给他霁威剑就是为了试探这一点。 葛朔能够使用霁威剑,就是因为他体内当时有羡泽给他的金核。 那江连星能够使用霁威剑,是因为他体内的魔核也是来源于她。 羡泽静静的看了他片刻。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叫他名字,而是双手抬起了宽刀,猛地暴起朝他背中劈斩过去。 江连星敏锐如同野兽那般,就在宽刀坠落之际,他骤然回身,下意识地拿霁威剑去抵挡。武器相撞一瞬,霁威剑像是不听他使唤那般颤抖起来,甚至那些霁威剑剑柄本严丝合缝的龙鳞,张开尖端刺痛他的手指—— 水蓝色络子的剑坠随着他的动作打着转,二人目光都看向络子,才发现它沾了血,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蓝色。 江连星看到羡泽被雨丝沾湿的头纱,与头纱背后的磨光,他被黑焰淹没的脸上显露出显而易见的惶恐,他跌坐在地。 霁威剑也从手中滑落,砸在低矮民居的屋瓦上。江连星连忙就要伸出两只像爪子一样的手捧起霁威剑,但羡泽弯下腰,白皙的手先一步握住了剑柄,拿了起来。 剑身上龙鳞合拢,在她手掌中安静沉默,只是那沟壑中的魔气已经沁入剑身。 羡泽淡淡道:“这把剑只是借给你用。你却弄脏了。” 她知道这话伤他。但她是故意的。 江连星张了张嘴,却像是不会说话的动物那样只发出了几声嘶哑鸣叫,他有些惶恐的握住自己喉咙,环顾四周,恢复了几分清醒,也被巨大的不安淹没。 第259章 他梦到了一些……难以想象的场景,但理智却告诉他那一切应该是真的。 准确来说那应该是前世缺失的部分记忆。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发现师母没有死,而且正在一口一口将他吃掉…… 江连星的头脑还没想明白这些事,仿佛在前世临死前浮现的汹涌情绪便兜头淹没了他。他本来在师母身边控制自己的魔气便已经十分勉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卧房里变成了怪物模样—— 甚至连睡梦中的华粼都似乎因为他的气息而皱了皱眉头,江连星听到床帐内羡泽似乎也发出几声闷哼,便推开窗户仓皇逃了出去。 之后一切,便像是前世成魔之后那些年,全然是在混乱中发生的。 江连星望着她手中捧着的霁威剑,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趴在床边凝视着羡泽那双手,而如今白皙的手指握着被他弄脏的师父的剑。 他只感觉太阳穴突突发疼,那种对自己的无尽失望让他甚至失去了力气。 江连星瘫坐在地上看着羡泽,四周白雾弥漫,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内城高耸的黑色城墙不过百米。 羡泽并没有再责怪他,却也没有再看他,而是仰头望着黑色城墙,似乎思索着什么。 雨势没有减弱,反而更大了,也有更多冥油与黑烬夹杂在其中,落在蔓延在外城的污浊洪水上,染黑了水雾。 她低下头,将霁威剑上的络子一把拽掉,扔到江连星怀里,道:“剑我先拿着。你能回去吗?” 江连星接住那水蓝色络子,他痛苦的意识到她的举动和那弄脏的络子本身所代表的含义。 ……他能回去吗? 江连星握着自己的喉咙,想要说出几个字,但还没开口,羡泽将手指点在他额头,以大量的几乎要淹没他的灵力,汇入他体内。 那些金色灵力江连星甚至无法内化,无法吞下,可她不由分说,就像是把他脑袋按在水中那样强行灌下。 江连星有些痛苦的想要抵抗,因为这灵力简直像是给他身上打下钉子那般,可他抬起头来只看到了羡泽复杂的目光。 有对他的恐惧和戒备,有柔软的愧疚与心疼,却还有着某种他看不懂的冷静和决然。 江连星和她双目对视,甚至忘记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感觉那尖刺慢慢缩回他身体里,魔气被强行压制下去,他在骨头如针扎般的痛苦中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但在羡泽眼里,他真的能恢复吗? 羡泽抱着霁威剑转过身去:“此地不宜久留,大批忌使可能会被追踪而来,你太引人注目了。” 江连星几乎被击垮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羡泽走到一边试图去扒下忌使身上的石鳞铠甲,却发现那铠甲竟然是从这些忌使身体里长出来的。 看来想要靠扮演忌使进入内城还有难度啊。 羡泽将屋顶上的尸体用脚推进洪水中,转身就隐匿气息往他们的住所而去。 江连星踉跄地起身跟上,他体内那属于她的灵力让他第一次觉得不太舒服。 江连星也有些犹豫。 现在的他如果回去,会不会对羡泽造成更大的麻烦? 却看到飞身落在不远处屋顶上的羡泽回过头来,看向他,雨帘中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听见她声音轻柔:“雨越来越大了,大家都在担心你,快点跟上。” 江连星不敢多想,将那脏透的络子贴身放在胸口处,垂着头快速跟上她脚步。 他们迂回了一大圈才回到三层小楼,小楼外搭了很多木板和沙袋,洪水并没有淹得太深。只是走入小楼前,江连星就发现院落中、房间内似乎都设立了极其强大的阵法—— 他刚刚压下一身魔气,这些阵法甚至让他有些不太舒服,有种走入牢笼的感觉。 羡泽走上楼梯,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道:“洪水泛滥,照泽外城必然是要大乱了,设下阵法才能保护大家。而且华粼还没有苏醒,实在是太过脆弱,我在屋内也设下了阵式。” 江连星点了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其他人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二楼探头跟他们二人打招呼,顶多是刀竹桃很嫌弃他一身冥油和血迹,皱着眉对他吐舌头。 而回到房间里,华粼还躺在地铺上,他早晨匆匆离去的床被还没有收拾,甚至昨夜给羡泽端过去的茶杯还放在床头。 四周也确实像羡泽所说设下了阵式。 但江连星总觉得有什么变了。 第137章 在二人回来的路上, 雨已经越来越大,此刻在卧室内,羡泽将窗户合拢, 只留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外头的雨帘已经不是魔域曾经的黑色, 而变成浑浊的灰色,说明雨滴中的水更多了。 她来到照泽附近,雨水就越发频繁, 这是巧合还是谁在有意为之? 她默不作声的将霁威剑放在桌子上, 坐在桌边细细看着剑身上遍布魔气的沟壑。江连星跟着她走进房间, 却没有坐下, 只是合上门之后有些局促的站在角落处。 羡泽半晌才抬起眼皮看他:“你站着干什么?唉, 身上衣服又脏的不像样了。” 她很少见的对他说话时,脸上完全没有笑影。 她甚至都不需要对他发火, 只是不笑, 就让江连星脊背发麻, 无所适从。 江连星连忙拽掉身上沾满冥油和血污的单衣的后领子, 就要把那衣裳按进水盆里洗干净。 羡泽手指抬了抬,一道涤尘诀已然打转, 衣衫恢复了九成洁净,连上头的水痕都消失殆尽, 江连星愣住, 抓着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她抬眼看向了江连星赤着的上身,既是瘦的肋骨都能看出轮廓,但在腰腹又有着明晰的肌肉,他像是干苦力长大的孩子,劲瘦到仿佛周身没一点享过福气的痕迹。 他侧面看去腰还有少年的薄,但肩宽已经像个青年人, 就在这样的躯体上,还有好几道皮开肉绽的爪痕,正在缓缓恢复,看起来像是他发狂的时候自己抓下的。 江连星低头看着那件上衣,才发现自己脊背与手肘处的尖刺,洞穿了布料,留下几道豁口。 羡泽定了下心神,道:“过来坐下吧。” 他靠近桌边长凳,才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裤腿,低声对羡泽道:“……裤子。” 羡泽:“裤子怎么了?” 江连星抿了下嘴唇:“脏了。涤尘诀能不能——我有些难受,用不太出灵力。” 羡泽看了他一眼,她确信这是江连星想要打破僵局,想要让她不那么生气的撒娇。 她抬了抬手指,他裤腿也都焕然一新,江连星终于坐下了,但他还没穿回衣服,反而是在腰间的芥子囊里翻找半天,找到了针线,然后将手里的衣衫放在桌子上,缝补上面的豁口。 羡泽:“……衣服破了就扔了,我再给你找一套。” 江连星摇摇头:“就破了几处。现在外面乱了,也买不到什么衣服。” 羡泽:“我去找宣衡借一套衣服。不能说借,他的衣服也是我给买的。” 江连星抬头看了他一眼,上唇用力抿紧,低下头固执的缝补衣衫:“……我不穿他穿过的衣服。” 第260章 羡泽彻底看出来了,他在夹着尾巴示弱示好。 江连星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做错很多事,一方面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拼命想展露出“师母疼疼我吧”的可怜样子,结果没想到羡泽一开始不吃他这套,他心里反倒还有点委屈起来。 她能控制得住表情,却控制不住自己内心,忍不住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魔域一旦暴雨就如同黄昏黑夜,屋内本来就暗,羡泽从床头拿来灯烛放在桌边,顺便看了一眼他的针线活。 ……烂的要死。 顶多是能给自己缝个扣子的水平,跟弓筵月那种精细花活可是一点都比不了,还在这儿装什么勤俭持家。 羡泽“啧”了一声。 江连星抬起眼来看向她。 羡泽什么也没说,挑了下眉毛坐回去。 江连星指节粗粝的手握着针,有些窘迫起来,他越缝越慌神,最后干脆背过身去,额头冒汗一阵乱戳。 不过她调侃的目光,似乎也让氛围缓和了些,江连星稳了稳心神,与此同时也下定了决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路在哪里,但是他状态太不对劲了,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而且那个梦…… 羡泽托着腮忽然开口道:“你昨天梦见了什么?” 江连星手一抖,针尖戳到了他的手指。 他看着手指上的血珠,回过头快速看了羡泽一眼,摇摇头:“我没……做梦。” 那个梦肯定是假的,他不信。 羡泽嘴角抬了一下,眼睛往下垂,似笑非笑:“是吗?” “我梦见了你。”羡泽自顾自道:“梦见了你已经长得很大了,我们又重逢了。” 江连星目光颤动。 “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江连星年纪那么小,却像是知道很多事情,甚至对我遇到的很多人,都会提醒我不要去相信某些人。”羡泽指尖抚过霁威剑,道:“就好像早就知道船会驶向什么方向,想要帮我掌舵那样。” 江连星其实打算再跟她说几句话,等到夜里她睡下之后他就悄悄离开这里。如果都要走了,或许应该告诉她自己最大的秘密…… 虽然他前世知道的事,似乎已经帮不上羡泽什么忙了,当下的一切都与之前完全迥异。 可他不想欺瞒她。 江连星垂下眼睫:“……羡泽相信,人会有前世今生吗?我以为自己早就死了,以为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竟然又回到了少年时候……回到了师父死去没多久的时候。” 羡泽眉头紧蹙:“什么意思?” 江连星抬起眼来看着她,抿紧嘴唇:“如果真有前世今生的话,那前世师父死后,戈左来找你,然后将我们二人抓到了西狄。他们将我关起来,跟野兽同笼,学杀人技艺。后来才听说……戈左把您献给了他的叔父。” 羡泽愕然。 他说的像是另一种可能性。 但却极其符合他的所作所为,在她失去记忆苏醒时,江连星立刻就说有人会追来,要带她尽快离开—— “我好几年都没能见到您,那时伽萨教也很强盛,他们一直信奉着……”江连星一边回忆,一边也慢慢回过味来:他此刻才想到,伽萨教一直信奉着真龙,甚至连那位遮掩容貌一直远远见到的圣主弓筵月,都修建了数座供奉真龙的神庙。他作为被培养的哈吉,也跟着许多同龄人要去学习祷词,要去叩拜真龙的画像。 他当时只将这些当做伽萨教的上古信仰,可现在回想,羡泽就是真龙,那也就是说她去往伽萨教那些年,根本不是被叔侄共享的女人,而像是幕后的……神? 羡泽:“……然后呢?” “后来魔主肆虐,伽萨教遭受重创,弓筵月不知被谁杀了,戈左也被击伤,我跟您离开了西狄。我们回到中原腹地之后,我加入了元山书院,但是师母不愿意与我一同入宗门,而是居住在了元山书院山脚下的城镇中。” 江连星握着针线,自顾自的轻声道:“那时候元山书院也是局势大变,丁安歌猝死,他有个完全野路子的师妹掌握大权,宗门内内斗激烈,氛围愈发极端。我在元山书院没待多久,就因为修为不错被选去参加仙门大比。先是被人看出招式类似西狄人,而后又在住处没能控制住魔气……” 羡泽微微瞪大眼睛。 她听到江连星轻声慢语的讲述他被几位名门正派的大弟子踩在地上,剖开灵海,肠肚流了满地,半死不活。元山书院的长老们,为了不让他的事闹成丑闻,准备将他扔下山崖时——而她就及时赶到,拿着一枚金鳞救下他性命。 ……江连星的意思是说,这都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才能一眼就认出了金鳞。 江连星之所以这一世对羡泽选了明心宗很满意,也是因为当年的仙门大比上,唯一追查他被重伤一事的,只有明心宗的宗主钟霄。 她又听他说起,虽然金鳞痊愈了江连星的伤势,但二人还要面对仙门大比在场的各大宗门,最终被逼得羡泽跟他一同坠入山崖。 幸而有水流裹挟,二人躲入不知名的水下洞府,衣衫湿透在幽黑洞府内抱团取暖,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卷上古长诗,而羡泽学识颇丰,教他长诗背面的悲问仙抄心法。 羡泽一听就明白了:……悲问仙抄怎么可能是无意发现的东西! 肯定是她有意设局把他带到水下洞府,装作是不小心发现了秘籍,然后教授给他的。 可她为何要教会江连星悲问仙抄? 这套功法对她是修身养性,增强修为,对那些拥有她金核的人,则是能更好的供养她。难不成前世羡泽教他悲问仙抄的时候,就知道江连星体内有魔核,而且魔核来源于她? 上次在水下洞府学悲问仙抄的男人,还被她搞了十年呢,她到底处于什么心态教给江连星啊—— 羡泽面色有点古怪:“当时在水下洞府,就只是单纯教你功法吗?” 江连星顿了一下,垂着头抿紧嘴唇:“……嗯。” 不对劲啊不对劲! 说不定当年在水下洞府也发生过一点什么气氛变化的事,只是……没到戳破窗户纸的地步罢了。这或许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孺慕之情变质,而是在相当早之前就埋下了种子。 羡泽眉头紧皱:“那你前世……见到了钟以岫吗?” 江连星摇摇头:“听说他身体状况不佳,仙门大比没能前来,听说很早就仙陨了。” ……前世,钟以岫死了。 是被她用金核彻底榨干死掉了,还是被魔主杀了?会不会是前世她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就被戈左带去西狄。而魔主袭击明心宗的事情,也同样发生了,只是在前世,因为她不在明心宗,所以魔主成功夺走了钟以岫的金核! “那宣衡呢?”她皱眉问道。 江连星手指捏紧:“我见过宣衡。” “师母教我悲问仙抄后,我得以恢复经脉,修为也突飞猛进,但魔核也同样……日渐强大。我当时想要拜入千鸿宫,得以让自己习得各家所长,变得更强,可师母却说您与千鸿宫少宫主是此生不愿意相见的怨侣,假死才得以逃脱那个可怕的千鸿宫。” 第261章 羡泽:……靠,她说话真是掌握了语言的艺术啊。 江连星前世一听到是师母受过委屈,自然也将千鸿宫视作敌人。 他其实当时修为已经远远超越同龄人,为了变得更强,江连星四处找寻秘境试炼,抢夺法器经卷,而某次在一处危机四伏的秘境中,他因夺走了一件箜篌法器,被数个千鸿宫大弟子围攻。 他们本以为江连星形单影只,衣着破旧,不足为惧,只是想让他交出法器宝物,却没想到江连星的反击杀招,他抬手便直接割断一人喉咙。 他本来就在西狄受训多年,不懂得留手,对方杀红了眼,江连星自然要把他们一个不剩的屠戮,以防寻仇。却没想到江连星棋差一着,被其中修为最高的大弟子所伤。 那大弟子临死前摧筋断脉,使出杀招音律,受伤之人若七日不解,必然死路一条。 而这次救他的还是羡泽,她带着受伤的他去往了千鸿宫,求医问药。 江连星足足昏迷了十几日,再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变了。 宣衡对外宣称找回亡妻,师母搬去了鸿鹄殿与他同住。而江连星在手上已经有十几条千鸿宫弟子人命的情况下,被宣衡逼着加入了千鸿宫。 宣衡搂着师母,说他旧伤未愈,还不能离开千鸿宫;也说他本性恶劣,魔性难除,需要严加管束。 江连星却明白,师母是为了他才留在千鸿宫的。 很快,外界传来消息说卓鼎君死了,宣衡继任了位置,甚至千鸿宫还在为了一些东海时的旧事翻案,与其他宗门渐渐生了嫌隙。 他见师母的时间愈发少了,反倒是千鸿宫内又传来风言风语,说什么兄弟阋墙,说什么宣琮与宫主夫人夜会江边等等。 江连星也学会藏锋,他知道这里没人能看得惯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极速成长,超越宣衡都不过是几年内,只要等到他能杀了宣衡,带走羡泽不是问题。 只是他从未那么长时间不见羡泽,江连星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偷溜到鸿鹄殿想要见一见羡泽,却没想到在空无一人的卧房里看到了床头捆着的锁链,看到了桌上的……刑具。 他几乎魔核要冲天而起,提剑便想去杀了宣衡,一路上千鸿宫不少弟子发现他化身为魔,冲上来拦截他,江连星早就被这些千鸿宫弟子欺凌多年,忍无可忍干脆全杀了。 当他到达宣衡闭关修炼的洞府时,才听说宣衡似乎因为走火入魔而双目尽毁,修为也大幅锐减。 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江连星记得自己杀了宣衡的时候,羡泽也赶到了他所在的洞府,迷惘惊愕的望过来。 但看的不是他,而是倒在地上的宣衡。 千鸿宫众多长老就要追杀而来,羡泽一把握住他的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湿痕,道:“……你要自保,就要吃掉他的内丹,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 却没想到这时,曾经在西狄现身过的魔主再次在千鸿宫现身,造成大乱。不过对前世的江连星来说,并不算太惊奇,当时魔域造成的混乱已经十分频繁,而且千鸿宫本就在几十年前被魔主所毁过。 在千鸿宫灭顶的混乱之中,羡泽拽着他的手通过水路暗道,穿过丹洇坡离开了千鸿宫。 很快,江连星就知道自己在千鸿宫大杀特杀,而后挖走宣衡内丹的事已经被人所知,再加上之前仙门大比他被围攻的事,他已经被修仙界当做了当世魔头,甚至说他就是魔主。 他的修为确实也在吞食宣衡的内丹后,突飞猛进到世间修仙者中的前列,甚至可能更有潜力—— 其中最被各方恐惧的,就是江连星神魔不分,他体内既有灵力也有魔气,而且掌握了多个宗门的功法,可以伪装身份游走在任何地方。 江连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感觉自己要成众矢之的后,便给羡泽找了处毗邻城镇的山间隐居之地,而后隐匿身份游荡在各个宗门之间。 一开始江连星还能时不时去看望羡泽,但当他意识到追杀自己的人越来越多,恐怕要给羡泽带来不少祸患,便只能强忍思念不去找她。 而他有几次去找羡泽,却发现羡泽并未住在山间,甚至屋内屋外少说一两个月都没有了生活的痕迹。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被人掳走,急火攻心,羡泽却在两三日后姗姗归来,说是早就想去遍访名山,所以出门游玩了。 她笑容晏晏,全然不知道外头的世道,更不知道他身上背了多少人的恨意。他再急再气也不能对她发脾气,只憋得呕出血来,吓得羡泽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是在吞吃宣衡内丹后,江连星彻底走上了成魔的道路,他魔核中巨大的不满与饥渴催逼着他吃下更多。魔修、妖兽还是其他修仙者,他已然无所顾忌,而江连星随着成魔,越来越头脑混乱,他甚至不敢去见羡泽。 后来,戈左带着一部伽萨教众入主中原,找到他想要打探羡泽的去处,江连星面对当年欺凌师母的仇人,自然不愿意告知。戈左也不知道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竟说起来一些当年的事。 那正是江连星最不稳定的时候,他听到戈左讲说什么他们曾在神庙里、在营帐下、在翼虎的背上亲密,江连星本来对他就只有当年的仇恨,又听他说出这些轻薄羡泽的话语,便直接对戈左出手。 戈左是杀不死的,江连星最终像当年吃掉宣衡的内丹那般,剖开戈左的灵海吃了下去。 戈左临死前身体几乎从中间裂开,也不知道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狂笑道:“哈……你竟然也不过是她的……哈哈哈而你也对她萌生了心思,那恐怕这辈子你只有无尽的劫难、痛苦和那一点点的狂喜了……哈哈……你会死的比我还惨……” 戈左的话就像是烙在了他脑子里。 江连星杀了伽萨教不知多少人,最终在暴雨中蹒跚去往羡泽的住处。 他疲惫中敲响了门,羡泽深夜起身,合衣秉烛打开门见到他,吓了一跳。 江连星几乎是跌进屋里来的,他膝盖不稳的跪在地上,抬起脸露出一点笑意,对羡泽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师母,我杀了戈左。” 羡泽愣住。 他以为她会高兴,但并没有,她只是半晌才伸出手摸了摸他湿透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你已经变得天下难逢敌手了。” 但江连星要听的不是这样的话,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不打招呼的夜奔千里而来,到底想要什么。他只是跪在地上抱住了羡泽的腰,半天没有说话。 他想要留在羡泽身边永远不离开,但对于如今的他是不可能。 江连星感觉屋内似乎还有其他的气息,羡泽把灯烛放在桌台上,他才看到羡泽摆在桌上的霁威剑,还有好几件师父的遗物,他甚至看到几件师父穿过的衣衫摆在床上,似乎打算拿出来整理收拾。 只是看着屋内摆件、床铺,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羡泽看出他的疑惑,只是轻声道:“我打算过段时间去一些和你师父去过的地方。最近有些想他了。” 江连星却摇头:“不要出去,此地内外都有阵法襄护,外头魔主现世愈来愈频繁,到处都是魔物危害百姓、仙府。” 第262章 羡泽并不放在心上,笑了笑道:“江连星要留在这里住吗?我可以多给收拾出来间屋子,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或者说想吃碗面吗?” 江连星什么都吃不下,他近些日子胃里塞了太多消化不了的血肉,他都怕自己张嘴会露出还有血痕的牙齿,怕自己在这里过夜会突然成魔发狂。 看着师父的衣衫正摆在床铺上,他也觉得自己不论是所作所为,还是某些时刻的所思所想都太对不起师父…… 最终,在羡泽的百般挽留之下,他又匆匆在雨夜离开了。 这一次离开竟然就是永别,江连星怀疑是自己这次突然地造访让仇视他的宗门察觉到了羡泽的存在,而羡泽竟然真的因为他的劝阻没有出门游玩,最终惨死在了家中,死在他面前—— “我死了?”羡泽指了指自己。 她不太信,难不成是系统所说的假死? 江连星的讲述从这个时刻开始变得单薄,他似乎因为痛苦而一度意识混乱,也无法回忆起许多发生过的事:“……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羡泽了。您是在我怀里断气的,也是被我亲手埋葬的。” “之后没过太久,我也死了。”他过于简略羡泽死后发生的事情,平静道:“没想到再醒来的时候,就又见到了您。” 这不论如何听起来,前世都像是遵照着支线任务走下去了,但最后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什么江连星会重生? 如今她走上了跟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江连星在其中的影响是巨大的。 羡泽总觉得江连星在她面前没有多成熟,但实际想想,江连星前世死的时候也不算多大。再加上他成长经历本就特殊,重生能回到师母身边,他自然也会想要撒娇吧…… 只不过,她这个师母从来不是他应该撒娇的对象。 他从来都是她的工具,她的食物。 梦里绝不可能是假的。她一定在用假死逼着江连星进入最终阶段,然后在他“成熟”之时,吃掉了他。 但吃掉他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羡泽感觉后背像是有冷风吹过。 因为她也就在几个时辰前决定了,她要做同样的事,她要捕杀江连星。 第138章 江连星诉说完这一切, 抚摸着衣服上的针脚,将上衣套了回去,静默的垂头坐在她旁边, 二人搭在桌子上的手只隔着三四寸的距离。 羡泽忽然道:“……也就是说, 现在的江连星还是江连星,只是多了数年前世的不一样的回忆,对吧。” 江连星望着她, 没想到羡泽的总结是这样的。 他眼睛发酸:“嗯。江连星还是江连星。我只是想要救师母, 但我好像……又变成前世的模样了, 我又变成魔了。” 羡泽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有重活一世的机会, 想的却不是改变自己的命,而是想要救她。 前世的羡泽知道江连星的内心吗?她在那些默不作声的引导, 故意为之的误会之后, 看着江连星一步步走入泥潭, 她有过心软吗? 她忽然站起来:“我要冷静一下。你放心, 这一世至少我不会被人杀了。” 她说着朝门外走去,却在拉开门之前回头道:“江连星, 我去煮碗面,你保护好师兄, 不要乱走好吗?” 江连星不知道羡泽是否已经看出他想离开, 但还是郑重的点点头:“我不乱走,我等羡泽回来。” 现在不走,却不代表之后不走。 吃碗面也好。 想起前世他暴雨夜访的时候,羡泽似乎也要留他吃碗面再走,但他当时拒绝了,永远失去了跟羡泽好好告别的机会。 此刻他哪怕一样胃里塞满了血肉, 堵得难受,也想要跟羡泽一起吃顿饭再走。 羡泽去的有些久,江连星在屋里走了一圈,将她扔在椅背上的衣服叠好,将她喝茶的杯子摆放整齐,将她留在梳子上的发丝摘下来,想了想又打了个结放进了芥子囊中。 他又看了看华粼的面容。 真龙与鸾鸟,想起来便是一对佳偶,江连星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活过多少岁,恐怕是比不了他们几百年的缘分。 江连星由衷希望师兄能醒过来。 师兄从小就性格温柔安静,想必能代替师父好好照顾羡泽。 只是,前世他们没有见到华粼,会不会当时的华粼已经在魔域遇害身亡了,那么想来他重生还是改变了很多,还是带给羡泽很多好事的吧。 就在这时,羡泽端着托盘走进了屋里,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笑道:“我做了两碗面,尝尝吧,我可不怎么经常下厨做饭的。” 江连星坐在桌边,面也不知道是用魔域的什么粉做的,看起来是灰黄色有些可怕,而且羡泽的厨艺跟江连星的针线活有的一拼,面汤的味道也只能说是能吃。 但热乎乎吃下去,二人额头上也都冒了一层薄汗。灯烛飘摇,外头雨幕交织,天色愈发暗如黑夜,江连星吃饭一向很快,但他细嚼慢咽等着羡泽差不多同时吃完。 他把碗送回厨房,众人似乎都早早睡下了,厨房、走廊和厅堂内一个人都没有。看三层小楼的各处墙壁,钟霄为了保护大家设立了密密麻麻的阵法,羡泽也留下了不少术式,江连星洗干净手,拎了一壶热水朝屋内走去。 等他回到房间,几人的身影才出现在一楼回廊的黑暗角落中,刀竹桃低声道:“羡泽让我们都撤,真的是要捕杀他了吗?他虽然已经成魔,但……” 曲秀岚知道她的意思,却也轻声道:“我听说照泽城内有人把江连星误认成了魔主。不只是他的出身存疑,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引发很多祸患,走吧,我们去圪塔安排的新住处。” 胡止抬眼看向楼上:“钟宗主和宣衡留在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羡泽肯定是怕事情闹大波及我们。走吧……” 刀竹桃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那扇门。 刚刚羡泽跟他们说话时候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就像是披起沾着夜露的铁鳞甲,沉甸甸的冰冷的却又能自我保护的担子,沉沉压在她双肩上。 而在三楼的房间内,一切如常,江连星照旧拿温水洗了毛巾递给羡泽,然后把地铺重新收拾好。 羡泽起身在华粼身边设下多重结界。 若是以前,江连星会说他能保护好华粼,但他状态本就不稳定,又打算夜里偷偷溜走,到时候便没法保护华粼,就没有多说什么。 江连星拿着点亮的灯烛和一杯热茶,放到了羡泽的床头:“我看霁威剑还放在桌子上,不用收起来吗?” 羡泽擦洗过后换了单衣,放下半边床帐,道:“没事,就先放着吧。” ……如果夜里江连星想要反抗,大概率会去拿霁威剑,而她又恰能操控这把剑,会让江连星在短时间内陷入劣势。 二人各怀心思的躺下,羡泽将床帐合拢,道:“江连星,晚安。” 他躺平在地铺上,两只手压在被子外,眼睛不舍得望着床帐的方向,轻声道:“羡泽,晚安。” 羡泽轻笑了一下:“希望今晚不要做梦了。” 江连星确实不会做梦,因为他就没打算睡。 第263章 他闭目吐息片刻,很快就听到羡泽那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 原来只是听着她睡着的声音,就这么安心。江连星就这样平躺着,外头的积水化作洪流,或许过去了一两个时辰,江连星终于缓缓坐起了身。 他像是之前那样,轻手轻脚的走过华粼身边,赤脚站在了羡泽的床帐前。 江连星侧耳听着她的呼吸,膝盖压在床边脚踏上,手指像分开柳条般,朝两边轻轻地拨开床帐,看向一片朦胧的昏暗中羡泽沉睡的脸。 他比以往更小心的将手压在她身边的床铺上,身子靠近了些,端详着她。 她微微偏头,脸颊柔软。 江连星伸出手去握住羡泽的指尖。在他聊到自己前世的时候,羡泽的手指就在他手边不远,他多想当时能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多想跟之前那样自顾自撒娇的对她掉眼泪。 但他终究没能这么做,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敢牵住羡泽的手指。 “羡泽……” 他很想哭,外面好大的雨,他离开了之后应该要去哪里呢? 床帐因为窗外的风而微微晃动,华粼头顶的镜面上不知何时结了厚厚的霜。 江连星低下头屏住呼吸,就像是吮掉瓷瓶上滚落的一滴水那般,他轻轻亲吻了她一下。 他不敢看她近在咫尺的面容,闭上眼睫,却忽然感觉羡泽嘴唇微张。 江连星愣了一下,正要往后退,羡泽温热的手臂忽然抬起来,宽袖滑落露出的手臂内侧,紧紧贴着他血管跳动的滚烫脖颈。 他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了羡泽亮着金光的双瞳,正在昏暗的床帐中盯着他—— 江连星惊愕万分,正要往后撤,她手臂却用力缠紧,启唇加深了这个吻。 她眸中流淌着江连星从来没见过的幽暗,眼底的金色像是深夜海上渔船的灯烛,在黑色波涛上留下的粼粼波光。 她启唇,仿佛在用接触告诉他,亲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交融、是纠缠、是像一阵裹挟的风。 江连星双膝一软,他像是在无边黑暗的温热海水中快要溺死的落水者,拼命向金光渔灯处游动却永远到不了。 他顾不得更多感受,生涩惊惶的别开脸,羡泽却张开手指用力握住了他的下颌,逼着他转回头来。 唇舌错开,呼吸在床帐下鼓动耳膜。明明气温不低,他却仿佛能在床帐下看到彼此口中呼出的白汽。 江连星浑身颤抖。 羡泽手指扣着他的脸,她低声道:“……江连星,你在做什么?” 江连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错开目光无法直视,她的双眸却望着他。 羡泽的轻声细语,像是在等个解释,也像是最严厉的指责:“为什么要对师母这么做?” 床帘微微拂动。 江连星喉结滚动,他嘴唇张了张,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回答,而是认罪: “……是我不敬,是我有错。羡泽将我逐出去吧。” 羡泽手指缓缓往上挪,掌心托住他半边脸颊,指尖就在他发烫的耳根后:“你是想逃?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就只想说一句‘我有错’,便逃之夭夭?” 江连星眉心露出挣扎的神色:“我没有想逃,我只是——”他缓缓将目光挪到羡泽脸上,双目对视,他剩下的话堵死在了口中。 羡泽发丝散落在枕头上,她虽然衣着单薄却领口齐整,明明瞧不出半分旖旎,但只是望着她的双眼,江连星忽然感觉到她的气息就像粘稠的蜜浆米糊,从他一切能呼吸的地方倒灌进去。 他要在床帐中溺毙了。 江连星忽然像哮喘那般大口吸气,别开眼睛,语无伦次道:“我没有、是我糊涂了……只是、只是……” 他解释不出来了,说什么也没有用。 羡泽听着耳边系统的声音,指甲微微扣在他发烫的皮肤上,忽然厉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不成这些年我待你如心头肉,你却满脑子都在肖想这些事!” 这态度是假的,但羡泽确实想知道江连星平日如何想的。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她。 江连星双眸水光闪动,就在羡泽以为他会露出委屈焦急的神色,甚至要哭出来的时候,他跪直了身子,灭定的惶恐之下,却忽然自暴自弃,垂下眼道:“……是我不堪,师母杀了我吧。我从来都不配被师母疼爱。” 羡泽愣了愣。 第139章 他竟然自己说出让她杀了他这种话。 羡泽刚刚出去的时候, 已经考虑清楚,今天必须要对他动手。 但她想要先刺激江连星进入下一个阶段。 系统不断地提醒让她“养熟”江连星再吃下去,很可能他不彻底成魔, 就还没到将他吃掉的时机。 只是羡泽没想到, 江连星在垂头说出让羡泽杀了他之后,头顶进度条就纹丝不动了。 他好像认命了。 她一下子忘了词,半晌才道:“你、在做这种事的时候, 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师父……” 完了, 她说得毫无气势。 江连星还是如预料那般, 像是脸上被挨了一拳般有些身子摇晃, 他却一直没有抬眼看她, 只是低头道:“……我想过。师父若是还在一定会杀了我。” 江连星忽然往后膝行半步,将脑袋重重撞在脚踏上叩首:“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不是因为成魔才……亲吻您, 只是我本性恶劣, 罪孽深重。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师母觉得很恶心吧。那就杀了我吧。” 明明亲吻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 明明他有时候甚至会毫无邪念的将脑袋搁在她枕边,怎么一切都不解释了?竟全都用一句“我不堪、我有罪”概括了。 羡泽忽然有种被他急于甩脱的恼火。 而且, 他这话绝不是什么卖可怜,他是真的想死在她手里。 为什么? 羡泽望着他, 只能满腔莫名怒意中干巴巴地找一些指责他的话语:“我长你那么多岁, 你师父教你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哪怕你说自己是重生的,可你师父死去才没几年,怎么能如此……” 她想说的才不是这些。 她想说——与这两世惨烈的生活相比,他靠近的呼吸太轻, 他凝望的目光太沉,平时那么会哭会靠着她撒娇,现在怎么不诉苦了?都已经第二辈子,他为什么不多说一些?! 她想说——他这一生如此不易,怎么就能愿意第二次重活之后,还顺从的死在她手里? 怎么可以? 他反抗吧,哀嚎啊,羡泽哪怕会于心不忍,也会觉得这是弱肉强食的结局,也会记得他含着泪肋骨沾血痛苦推拒的面容。 而不是像献祭的牲口,而不是真的当彻头彻尾的工具。 她是不吃死物的真龙,像她捕猎过的蛟那般拼命挣扎吧! “我不会杀你。”羡泽再次逼迫他,冷冷道:“我要你坦白。” 江连星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羡泽的嘴唇。 “我要你说清楚你的心思,在你每日清晨来我屋中请安的时候,在我们习武练剑擦身而过的时候、在我给你沐发擦脸的时候,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羡泽甚至觉得这些话并不只是为了逼他进入下个阶段,而是她对于他以“不堪”一词概括他所有想法的怒火:“你的脑子里是什么样的杂念?!” 第264章 江连星忽然暴起,两只手化作燃着黑焰的利爪,尖锐指甲一把扣住羡泽的手腕。 羡泽心里重重一跳。 果然他还是要挣扎了吗? 江连星双眸变化成一片深不可见的乌色,后背上冒出那混乱的黑焰,屋内魔气冲天。 他咬牙切齿,激烈的求死:“对!我就是不堪、不配,从来都是满心邪念!若是给我个机会,我会把宣衡再吃掉,我会把那些男人都杀掉!前世我杀了他们的时候,羡泽对他们很不舍吧,对我的手段很害怕吧,却对我什么都没有说!” 黑色泛着蓝光的尖刺从手肘脊柱中冒出,刺穿他刚刚缝好的针脚,江连星咧着嘴,似扯出笑也似威胁:“我对羡泽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敬重,若是不杀掉我,我不但会做这样的事,还会、还会——” 江连星似乎想说会强迫她之类的,试图激怒羡泽,来让她对他动手。 但他的本性,竟然连这种威胁都说不出口。 羡泽心里叹了口气。他越是这么说,越是证明他过往的依恋与爱慕毫无邪念。 可她还是故意冷笑了一下:“想什么?想脱师母的衣服吗?想对我强来吗?” 江连星手指一紧,他都没法想象那个画面,没法想象羡泽会遭受这种事。 他只能大口呼气,那双全部染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眉心额头正中沁出一道黑色细线,那张总显得沉默阴郁的脸,更显露出狂乱之色。江连星紧紧攥着她手腕,开口反问道:“那羡泽呢?为什么刚刚要吻回来,为什么要抱着我的脖子,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惊讶!” 羡泽讶异,也有些答不上来。 “为什么这屋内的阵法不是对准华粼师兄,而是对着你的床前。是你之前就醒着,也预料到我可能今天还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打算用阵法袭击我吗?!为什么在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没给我一个巴掌,没让我滚出去跪在门外,而是在装睡?” 江连星鼻尖抵着她鼻尖,漫溢的情绪让他喉咙里迸发出怒音:“在明知道我偷亲过你,却故作不知的第二天,羡泽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羡泽忽然恼羞成怒:“……你敢质问我?你自己行为不端还敢质问我?!” 江连星忽然低下头来,在她注视的双眸凶狠的吻下来。 [系统]:江连星已经进入[阶段九:黑焰无火],魔核基本成熟,请——请……滋滋滋…… 系统的提示怎么忽然没有声音了?下一步要怎么做? 羡泽思索的瞬间,吻已经用力挤过来。 但对于连强迫她的威胁都说不出口的江连星而言,这凶狠只在撞上来的那一瞬,他硬着头皮咬住她下唇,舌尖颤抖有激进的有样学样。 他入魔之后,牙齿也更像某种野兽,羡泽胸膛起伏,她本性里真龙的那一面几乎被激发出来,胳膊用力挣扎着。 终于她一只手挣开,指甲用力扣住江连星的下巴,指甲深深嵌进他皮肤里。她却不是推开,而是更用力地咬回去,她齿间几乎在捕捉他的破绽,她的舌尖在逼问他的答案。 羡泽第一次对他有这样凶狠的动作,江连星闷哼一声,腰背颤抖,身上如鱼鳍那般的尖刺愈发根根直立。 而江连星一只爪攥住了羡泽的手腕,另一只则为了按住她拽住她衣领。他无法撕扯她的衣衫,具象化那威胁,但羡泽的挣扎却让衣领乱了几分,露出肩膀。 但她衣冠楚楚时旖旎,肌肤袒露时凶狠,江连星猛地听到身后阵法启动的声音,她一条腿挤到他膝盖之间,握着他脸颊的手忽然下移,用力扣在他脖颈上。 江连星太多年求生的本能,让他在背后的危险靠近时下意识躲避,而羡泽的手指就在这时催发金色灵力。 他闷哼一声,之前羡泽为他压制住魔气时用的灵力,一直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此刻随着羡泽一点灵力的催发,几乎让他周身剧痛动弹不得。 羡泽数个时辰前找到他的一举一动,竟然都是为了此刻埋下伏笔! 而江连星忽然感觉胸膛冰凉锐痛,喉咙里挤出几声哀叫,她嘴唇微微颤了一下。这一切的声音,都被羡泽与他纠缠的唇舌中,被她吞了下去。 直到江连星动弹不得。 羡泽忽然松开手,朝后微微仰去,躺落在杂乱的床单上,下唇上甚至还沾着咬破他嘴唇留下的血。 江连星感觉有股力量将他往后拽,他痛苦的仰起几分身子,微微转脸就看到了几道灵力的锁链穿透了他的肩胛骨,顶出他的胸膛,将他牢牢捆住。 羡泽的双腿就在他膝盖之下,她懒得拽紧松开的衣领,就这样自然的展露着肌肤,伸手摸了摸嘴唇,轻声道:“我在亲吻你时想着什么?我在想,要怎么吃掉江连星。” 江连星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羡泽大口吞吃着他温热的血肉,他死前最后一次见到羡泽,竟然是在慢慢与她融为一体,被她消化。 “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吃掉。” 且不说以她现在的理智,做不到生吃掉江连星。而且她不知道前世吃掉他之后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成魔发狂?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导致江连星重生吧。 但羡泽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她多年前设想的那样——把他抓住囚禁起来。 她的宝囊能装钟霄,自然也能把江连星装进去,如果怕他在宝囊内作乱,羡泽可以洞穿他的肩胛骨用法器将他锁起来,或者是将他废掉,等她确认杀死或吃掉江连星这件事没风险之后,再对他下手。 羡泽缓缓撑起身体,望着江连星的脸,手指摸了摸他脸颊:“我会跟其他人讲,说你离开了。然后把你囚在宝囊中,这锁链会让你动弹不得,我会让你先不要死掉,如果你需要食物或灵力,我会先喂养你。” 江连星疼得咬牙,他满脸不可置信,身体却像是在秋风中战栗。 羡泽脸上显露出冷淡与避让,却又无比真实。她弯起腿窝,从他膝盖之间抽出自己的腿,将长发拨到身后,轻声道:“你不是说让我杀了你吗?我答应你,那就做一盘等待上桌的菜吧,我会将你贴身携带。” 身后锁链拉扯的更紧,江连星因为疼痛而大口呼吸。羡泽手指在他脖颈处点了点,一道泛着金光的灵力项圈紧紧扣在他喉咙处,勒紧他的喉结,几乎让江连星无法喘息,周身发烫。 羡泽手指摸了摸他的鼻尖:“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见到你的。” ……从此之后,外界再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将彻底被私藏在她的宝囊中。不会成魔,不会屠戮两界,只会成为她私人用餐的盘子里等待被筷子夹起的一道菜。 她会像梦里那样,以半人半龙的身躯圈着他,餍足的吃掉他,唇舌沾满他的血。 江连星忽然感觉自己周身尖刺都像是因恐惧与亢奋而朝着身体的方向服帖,喉咙里发出威胁、害怕与被迫服从的咕哝,他的尾椎处有着裂骨的疼痛,他好像—— 羡泽伸手抹了抹他被她咬破的满是血的下唇,她本性凶狠,他下唇竟然被她咬伤一大块,羡泽皱着眉头看了许久,忽然凑上去舔了一下血迹。 第265章 她舌尖品味,神情恍惚:“江连星比我想象中要好吃许多啊。” 江连星只感觉血涌奔流,他后腰发麻,被穿透身体的锁链拽着向后弓起。羡泽目光往下挪过去,有些愣住,有些不可置信—— 他、他…… “唔。”在房间正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闷哼,羡泽有些没能回过神,偏过头去,就瞧见单薄的身影撑着自己坐起来,淡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浅色睫毛颤抖着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红宝石般的瞳孔与羡泽双目对视。 “……华粼。”羡泽喃喃道。 华粼坐在地铺上,怔愣许久,双眸始终锁在羡泽脸上,缓缓才找回知觉,露出恍惚的淡淡笑意:“羡泽。” 江连星面上惊愕转瞬即逝,他突然紧紧咬住下唇,耻辱又痛苦的偏过头去。 华粼醒过来了。 而他则满身魔气,面目全非。 第140章 华粼根本不关心周围的房间, 听不见外头的暴雨,甚至连一旁被阵法牢牢控住的江连星也好似没有看见,只是吃力地撑起太久没有挪动的身体。 宽大的单衣在身上乱晃, 他膝盖发软、脚步蹒跚地走向羡泽。 羡泽连忙到床边, 华粼身体摇了摇,朝她跌过去,她伸手兜住他轻的吓人的身躯。 华粼的脸贴在她肩膀上, 双翼化作纤细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衣袖攀下去, 握住她的手掌, 轻笑出声, 隐隐有些哽咽:“……真的是羡泽。不是梦, 我梦不到这样的事情。” 羡泽听到他熟悉的音色,鼻子一酸:“你终于醒了。” “我和师父真的成功了, 羡泽还活着。”华粼动作轻巧且亲昵地将额头靠在羡泽肩膀上, 仰起脸来看她:“不破不立, 羡泽成功了。我感觉得到, 羡泽内丹现在就像是太阳一样明亮温暖。” 羡泽低下头去:“华粼,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魔域?” 华粼却没有着急回答, 而是微微蹙起眉头,看向被锁链紧紧缠绕, 脖子上还戴着金色项圈的江连星, 看着他周身的尖刺与魔气。 江连星偏过头,不愿意让华粼看见他的面目。 却听到华粼声音淡淡道:“他变得比想象中快,师父以为还需要几年他才会彻底入魔。” 江连星怔愣。 羡泽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刚刚跌坐在脚踏上的华粼,一只手撑着她的膝盖站起身来。 华粼走到江连星身边,端详着他。 羡泽也将目光看向房间各处还未完全启动的阵法。 华粼忽然伸手握住了灵力化作的锁链, 用力拽了拽,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被牢牢控制。江连星痛得脖颈青筋凸起,咬牙颤抖起来,不可置信的望着华粼。 羡泽心里一紧:“你在做什么?” 华粼歪头道:“我在确认他是否会威胁到羡泽。果然,他身上的尖刺几乎跟魔主一模一样。” 江连星有些反应不过来,惊疑的目光看了看华粼,又无助地看向羡泽。 羡泽坐在床边没有动,道:“你知道他的事情?” 华粼摇摇头又点头:“羡泽不愿意与我讲。但我从小就能嗅到他身上的土腥味和魔气,那味道总是让我很难受。” 他站在被锁链拉扯住的江连星身边,看起来比江连星要纤细不少,如一朵长枝玉兰半偏头道:“羡泽受伤后忘记了很多事情吧。当年在他来到家里第一天时,我差点杀掉他。” 江连星目光看过去,显然他还记得。 师父身边身着白色宽袖长衣的金发小少年,美貌如同画上的仙童,被葛朔推着向江连星打招呼。葛朔刚要开口说“这是师弟”,华粼就陡然暴走,朝他扑杀过来。 江连星差点被他抓伤眼球,几道化羽法术甚至刺穿他的小腿,最终是羡泽惊魂未定地搂住华粼,葛朔紧皱眉头地挡住江连星,才终止了这场突发事件。 葛朔捞起受伤的江连星,对羡泽道:“他以前善妒,也都是不让你看见背地里下手,这会儿倒是当着你的面就要争宠杀人。” 羡泽却紧紧抱着华粼,抚摸着他的头发,皱眉道:“不……他是在害怕。” 华粼颤抖不止的紧紧缩在羡泽怀里,最终羡泽只是看了江连星一眼,说让葛朔为他止血,她自己则牵着华粼走进屋里,对紧紧搂着她胳膊的华粼温声相劝。 葛朔为他处理了伤口,但江连星当时心里已经明白,明明是华粼伤了他,羡泽却安慰的是华粼——他在这师门里是不可能跟师兄相比的。 不过这也比之前流浪挨打的日子好太多了,江连星定了定心神,拖着伤腿想学着讨好羡泽,他端着茶走进屋里要给她敬茶,就看到华粼枕在羡泽膝头似睡着了。 羡泽低头望着华粼,目光……也像他们第一次相见那样,俯瞰并深思着。 不过当年,江连星还小,并没把华粼跟他的冲突放在心上。将心比心,若是他一直被师父师母疼爱,却忽然蹦出来一个瘦骨如柴脏兮兮的小孩跟他来分享这一切,他内心也会受不了。 后来几年,其实江连星跟华粼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好,但羡泽说让他们好好相处之后,华粼并没有搞什么小动作或背后排挤他,只是离他远远的,到师父去世前两年他们也才多说上几句话。 江连星之所以在魔域中处处照顾华粼,也是知道羡泽恐怕更疼爱华粼。 他甚至想……或许自己救了华粼,也能在羡泽心里的天平上多加些分量。 此刻华粼偏头望着江连星,他轻声道:“我当时还不知道为何对你的气息如此厌恶如此恐惧。但现在我知道了。”他话音未落,双掌中突然出现如他羽毛般尖利的两把双锏,勾住江连星背后的锁链,猛地将他往地上一拽。 江连星跌落在地,痛苦闷哼出声,脊背弓起半趴半跪在地板上,背后那从脊柱生长出来的一根根尖刺如鱼鳍般颤抖着。 华粼抬手旋身,少年优雅的身姿却包含着杀意。 羡泽从他苏醒那一刻,心里就隐隐有着防备,忽然一道水色从掌中迸出,卷向华粼手中的双锏。 华粼察觉到她的阻拦,并未激进反抗,任凭双锏的势头被带偏。 羡泽厉声道:“你打算做什么?!” 华粼偏头看着她,有些不理解羡泽的意思,他语气坦率到天真:“我没有打算杀他,羡泽这样捆住他也是因为他魔气太重,想要囚禁他对吧。那为何不将他手脚削掉?” 羡泽骇然,她总觉得眼前的华粼熟悉又陌生,忍不住道:“你可知道这日日夜夜都是他在照顾你,给你翻身更衣。” 华粼面露疑惑之色:“羡泽养他至今,不就是为了吃他、杀他吗?师父带我来追杀魔主之时,已经将许多事告诉我。” 江连星猛地一僵,抬起头来望着羡泽,神情恍惚。 更可怕的是,羡泽并未辩解,只是神色动摇了一瞬,道:“……我自有安排,那也不至于让你来动手。” 她忽然发现,很多时候人的判断实在是太容易受到过往的影响。 就因为她收养华粼后相关的回忆并不多,再加之查明鸾仙确实背叛过她,现在的羡泽从头到尾都对华粼有着一丝防备。 第266章 而另一面,江连星明明身形魔气都与魔主极为相似,但因为羡泽失忆后有太多跟他相处的细节,就总觉得江连星是无辜的。 华粼没有因为羡泽的反对而一意孤行,放下手中的双锏,道:“不过,羡泽先不要吃掉他。那魔主实在是狡猾,我怀疑魔主早知道你可能要吃掉他,所以在他体内动了手脚。” 羡泽一惊:“你为何知道?” 华粼眉头微微皱起:“我和师父来到魔域,就是为了追杀魔主,也跟他交手重伤了他,但终究没能夺回您的内核。我被他一口吞下,拼死将他开膛破肚逃出来,却没见到师父的身影,我最后的记忆就是逃亡失败被一群忌使所捕获。我听到魔主与师父的对话,仿佛是他已然知道这都是您的局——” “我的局?”羡泽头脑乱了,她能意识到失忆前她制作了“系统”,为失忆的自己保驾护航,但这个局具体是什么,她还无法得知全貌:“我的局具体是什么?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华粼摇头:“我不清楚,您有很多事都只告诉师父。” 羡泽急道:“那葛朔呢,他是被魔主所杀吗?他尸身在何处?” 华粼反而面露惊异之色:“师父死了吗?羡泽如何知道?” 羡泽一愣,忽然将脸望向江连星。 她确实没见过葛朔的死,也没见过葛朔的尸首,是江连星告诉她这一切的…… 就因为符合她脑子里那什么改嫁剧情,她就完全没怀疑过—— 江连星正跪在地上,锁链忽然猛地缠绕紧他的身体,将他双手牢牢扣在背后,江连星往前一趔趄,额头抵在地面上,他挣扎着抬起脸来看向羡泽。 他肋骨被勒得几乎咯吱作响,但更让他痛苦的是羡泽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虽然早知道羡泽会更疼爱华粼,但华粼一旦醒来,仿佛他们过往的相处都不作数了那般……他分不清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少位置! 她要吃他,她要杀他,江连星都认…… 可羡泽面上的怀疑沉沉浮浮,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那般重新审视着他。 江连星哽声道:“我亲眼见到师父将一枚金丹递到您口中,摸了摸您的脸颊就倒地而亡。我与他说话,他都丝毫没有理睬我——是我在咱们院子后山挖的坑,将师父埋了进去!羡……师母,我没有撒谎!” 他能解释这些,可他如何解释自己的魔核,自己身上冒出的尖刺,还有尾椎骨的疼痛!江连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魔主,他没有办法挺起身来恳求羡泽相信他。 因为他都不相信自己! 羡泽蹙着眉头,她的表情不像是怀疑,更像是思索。 她并不像是在听取二人的说辞,而像是坐在庙堂的上座上,思量着他们二人也不知全貌的事情。 可是江连星总觉得华粼不对劲,他昂起头来,强压愤怒望向华粼:“魔主如果没有杀师父,为什么他不来找师母?师兄又怎么会从魔主那里逃生,又怎么会恰巧被我们遇见?而别以为我察觉不出来,华粼你身上为什么也有魔主的气息!” 江连星的目光恨不得洞穿他的脸:“你真的是华粼吗?还是魔主扮作的鸾鸟?!为什么你在梦里要喊着‘杀了葛朔’!” 华粼对自己说出过这种话并不吃惊,他眉毛蹙起:“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是羡泽告诉你的吗?” 他偏头看向羡泽:“这才多长时间,这只黑蛟就得到您的信任了吗?” 华粼展露出几分鸾仙的轻慢傲气:“羡泽,你知道我为什么从见到他第一眼就不喜欢他吗?就是那股魔域的气味,像是泥塘深处蠕动的蚯蚓,卑劣的模仿真龙的泥蛇!” 羡泽手指压在嘴唇上,看着这二人。 一个浑身嶙峋尖刺,魔气冲天,跪趴在地上却用着最让人不舍下手的目光望着她;一个纤细优雅,双臂化羽,挡在她身前怕江连星伤害她的同时,始终是将不设防的后背面对她。 江连星说的也不无道理,但羡泽总觉得不对劲。 从之前说是鸾仙背叛她开始就不对劲—— 像是有人在把玩棋子变幻的游戏,就是在等着这一幕。 那双阴暗中眼睛正在看着她,等她手起刀落,等她判断善恶,等她得知真相后痛哭悔恨。 房间内沉默下来,小楼外雨幕交织,水潮涌动,羡泽听到了车马、尸体甚至是建筑在随着洪流摩擦,暴雨声中,羡泽甚至隐隐听到了云层中遥远的狂怒震吼。 外头陡然有红色雷光闪烁了一瞬。 雷?! 这么久了她从未见过魔域打雷,更何况还是这种红色的雷电? 华粼猛地冲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洪水滔滔从昏暗的街道之间流淌过去,很多窝棚已经被冲散成碎片,被黑色洪水裹挟着,将更多建筑撞碎,有很多魔修飞在半空中,在呼喊着什么,还有些妖魔太多年没见过水,或抱着木板,或相互抱团。 那些修为低下的在这洪水面前也如蝼蚁一般。 红色的雷电在乌黑云层的摩擦中若隐若现,羡泽依稀看到了如龙似蛟却又更像污泥般的身影,在空中痛苦腾转,坠落而下—— 羡泽:“那是……魔主吗?” 华粼嘴唇紧抿,答案不言而喻。 随着暴雨而来的风吹动他的头发,他转身看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江连星,道:“或许江连星没有撒谎,只是他见到的不是师父本体,而是他以血肉捏出的分身。只为了将您给他的金核送还给您。” 羡泽心里一跳:“他把金核还我,对上魔主哪里还有胜算?” 华粼转脸看向远处:“要的从来都不是胜算。” 他将肩膀靠近她,似乎本想伸出手臂搂抱她,却又垂头作罢,只是靠着二人肩膀想贴的那一点温度,开口道:“羡泽不必犹豫我和江连星谁善谁恶,谁真谁假,您就当没有见到我。” 羡泽:“什么?” 华粼轻柔的笑了,他低下头,从羽毛下藏着的芥子中,拿出一截沾血的布料。那块布料没什么花纹,是浆洗旧了的棉麻,他捏在羽尖,布料很快化作灰尘随空扬起,化作只有他能看到的指引。 羡泽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块沾血的布料难不成是属于葛朔,他在追寻葛朔的踪迹?! 华粼果然赤着的足尖踩在门框上,他回头道:“魔主未死,那师父必然还活着,交给我的事还没完成。” 羡泽一把拽住他衣袖:“他交给你什么事?难不成让你去杀魔主?那你可以与我一同——” 华粼回头看向羡泽,他太不会撒谎了,羡泽看他喉结动了动,一言不发。 羡泽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脑中已经交织出了某种可能性:“他交给你的事,不会是杀了他吧?不会就是你梦里喊的‘杀了葛朔’……吧?” 华粼双臂猛地化作更大的淡金色羽翼,脚尖用力一踏,在暴雨中更高的飞起,雨转瞬打湿他,华粼红色的双瞳真挚地望着她:“羡泽,鸾鸟和苍鹭一样,从来不会背叛自己的真龙。” 他身形陡然化作鸾鸟,尾羽纤长,双瞳明亮,在乌云涌动黑水横流的魔域中,挥翼穿过暴雨与红雷,朝远处飞掠而去。 第267章 第141章 与此同时, 远处一截内城城墙像是承受不住水压与内部的撞击,那巍峨如高原般的黑色墙体陡然炸裂开,混杂着冥油的黑色洪流从内城中向外迸射, 巨涛瞬间兜头砸下, 只将距离城墙最近的一片房屋冲垮成碎屑。 简直如同天池碎裂,内城已经不知道积蓄了多少的“湖水”朝外头疯涌! 照泽要毁于一旦了。 羡泽回过身,看向被数条锁链捆束在地的江连星, 江连星听到外头炸裂奔涌的涛声, 还有四溢开来的魔气, 急道:“羡泽, 离窗边远一些, 是不是洪——呃!“ 羡泽快步走过来,拽住江连星的衣领将他拖起来几分。 江连星腿脚站不稳, 锁链紧紧收束几乎要勒死他。 羡泽咬牙道:“我不信你们不相通, 你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一枚卵!你问问魔主!告诉我葛朔怎么样了?他是不是真的没死?!” 江连星脸色苍白, 望着羡泽愤怒无力的面容, 他喃喃道:“……羡泽,我不知道。” 羡泽手指攥紧。 他当然不知道, 她是从一开始欺瞒他的人。 是她情绪难以自抑,可是如果葛朔可能还活着……不, 华粼表露这一点, 或许不是出自坏心,但也很可能是魔主有意透露出的讯息。 魔主在等着她去见他。 羡泽冷静下来。 魔主之前只用分身来袭击过她,而它的本体从未出现,如果真的有实力跟她正面对抗,进入魔域后魔主有千万种机会对她下手。 它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是它做不到了, 一如现在照泽崩塌,洪流遍地。 它正在崩溃的边缘,它想要跟羡泽展开一场拉锯或谈判,而放在这谈判桌上的……是葛朔的性命? 那江连星算是什么? 羡泽垂眸看向他。 如果按照江连星所说的前世,其实宣衡、戈左的金核,都被江连星吞下了,甚至可能弓筵月也是被她杀了,金核给了江连星。 这是她刻意引导的结果。 为什么?她怎么会让江连星这样跟魔主密切相关的人,吞下本应该她自己回收的金核? 魔主分身可是连她体内的金核都能夺走—— 除非说,放在江连星身体里的金核,反而是魔主最不可能夺走的……他很可能跟魔主相斥,无法被魔主所伤害或侵吞! 也就是说江连星本身不止是一道菜,更是一个存放金核的保险柜。 这保险柜只有魔主打不开,而当羡泽看他已经杀够了人,体内回收了足够多的金核,她就可以对江连星剖腹取卵。 至于江连星体内的魔核,就是羡泽当年沾了魔气的金核。系统不断在鼓动她刺激江连星,就是为了让江连星魔气愈发汹涌。 很有可能是江连星越是走上了成魔的道路,越是有更多魔气进入他体内,她给他的金核反而就越干净。 当她完成了这一切,她就能享用美味的无毒的——汇集滋味大成的江连星。 看起来颇为完美的计划,她考虑了很多,却唯独没把江连星当个人看。 羡泽不知道自己在失忆前最后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何能选择把江连星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那条刚刚出生望着她有些亲昵的小黑蛟,是她的仇敌本身吗? 应该被她这么对待吗? 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 此刻,江连星跪在地上,望着羡泽也无法自控的溢出泪,他不知哭笑地咧开嘴:“我不明白,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魔主的一部分吗?师兄、华粼说您养我长大就是为了要吃我,是……是什么意思?” 羡泽望着他双眼,她声音相比前世今生那些笑着说他“好孩子”的时刻,显得太过冷静:“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乱世孤儿那么多,你为什么会到我身边,总要有原因的。” “你是我与魔主缠斗时,割开它的身躯拿出的一枚卵。我亲眼看到你破壳出生,你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但在你诞生的两个时辰以内,我就想杀了你。” “时隔数年再度相见时,我发现你没有死,便考虑你有别的价值。”羡泽自嘲般笑起来:“在你眼里师母是怎么样的人?温柔又疼爱你?抱歉,你在我眼里一直是盘中餐罢了。” 羡泽松开手,江连星跌坐在地上。 他心口疼的只敢抽着小口气呼吸,仰头看向羡泽。但在没看到她的面容之前,先看清了她在衣袖下攥紧的两只手。 她这番话像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江连星感觉自己前一世追逐的永远都是师母的光晕,他见到她的机会太少,她作为念想在他心头悬挂得太高。或者这一世有太多相见的时刻,有太多并肩地行走,他终于能够走入那团光晕,清晰地见到她的轮廓。 而在她展露的狡黠与愤怒中,在她的冷静思虑与谨慎警戒中,江连星感觉自己触摸到了真正的羡泽。 巨大的身躯残缺的真龙像是山一样盘桓在海中,他像个在狂风海雾中的攀山客,手指抓着羡泽周身覆盖的微凉鳞片,触摸着上头凸起硌手的纹路。在她呼吸之间,鳞片张合,缝隙中透出她躯体的热度与气息。 江连星仰起头来,海雾散开的一瞬,他看到髯发如云、双目如月的真龙回过头来,复杂而警戒的望着他。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心疼与难以言喻的情愫。 他想要日夜前来清理她趾间的藤壶,他想要拖拽帆布遮掩砸在她身上雨点,他想要以微薄之躯奉献给她…… 若不是他双臂被紧紧缚在身后,江连星几乎想揉开她攥到发白的手指,将她掌心贴在脸上。 羡泽明明可以骗他到被吃下的最后一刻,就像前世那样。 可她为什么这一世却说出了口,是不是心中发生变化的不只是他…… 江连星在梦里见到过羡泽年轻时的绚丽与快乐,她失去了龙趾,失去了护心鳞,失去了伙伴与爱人,她如此韬光养晦要吃掉他,那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江连星轻声道:“……羡泽为什么要吃掉我?” 羡泽:“自然是为了恢复实力。为了不会再被人所伤。” 江连星忽然用脑袋顶了顶她紧攥的手,羡泽碰到他头发,下意识地松开手指,指间不经意穿过他鬓边的碎发。 就像是摸了摸他的头。 江连星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吃掉我吧。这也是我的希望,我希望羡泽不会被任何人所伤。羡泽只要做对自己好的事就好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他抬起头来,才看到羡泽垂着脸正凝望着他,她瞳中两点金光就像是两滴悬而未落的泪。 她骤然阖上眼皮,用力偏开头道:“不。你就待在这里吧。” 江连星呆了片刻,才意识到羡泽……是要抛下他吗? 不……吃了他也好,为什么要扔下他! 小楼剧烈震动,显然是洪水要将楼底击溃,羡泽站在地上纹丝不动,只是从怀中拿出能幻化成帐篷的叠纸,她垂首拆开重新叠成一条最简单的小纸船。 而后将纸船往窗外空中一抛。 纸船在窗外化作一艘木材厚重,两三层高的艨艟,她往船上跃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第268章 江连星瞳孔一缩,忍不住嘶声喊道:“羡泽!” 她说着,飞身踏上艨艟,艨艟两侧的船桨被她的灵力驱动,朝着另一个方向划去。 江连星了解她,太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她必然是去找钟霄等人,外头的洪水实在是汹涌,照泽外城转瞬间就要被摧毁,如果置之不理,钟霄他们恐怕也活不下来。 可他呢?她就把他扔在这里! 江连星看向羡泽离去的身影,他膝行几步想要跟上,可羡泽的话却像是烙在他心里。 ……所以他从来都是魔主的一部分。 会不会是羡泽曾经遭遇的一切,她身上受的那些伤,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他这一世都是为了被羡泽吃掉而活,现在羡泽又都不要他了,那他又何去何从? ……再骗他也好,他现在就像是盘里的剩菜,就像是被切掉不要的边角料,就这么被羡泽孤零零地扔在洪水之中! 三层小楼轰然碎裂倒塌,江连星被随着崩塌的房间,坠落入浑浊的水中,而后又漂浮而起,他拼命挣扎着,总算爬上了一片比床大一些的木板上,手肘膝盖撑着木板稳住身子。 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灵力的金色锁链已经消失,再也没有束缚他的双手了。 他要去找到羡泽吗?会不会那魔主利用他伤害羡泽? 会不会自己可能就是一直埋在羡泽身边的一颗雷,他迟早会背叛羡泽,会害死羡泽? 会不会……羡泽看到他只会面露警惕与厌烦的神情? 他只感觉尾椎骨剧痛,他脊柱都像是要被抽出来一截,头脑中一片混乱。江连星听到不安地拍打声,猛地回过头去,就瞧见了黑色的布满尖刺的尾巴,正在他身后乱晃…… 尾巴?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长在他身上的?! 羡泽刚刚也说过什么“小黑蛟”之类的话,江连星还是将手猛地朝后摸过去,惊骇不已! 他屁股真的长出来了尾巴—— 不只是身上那些尖刺刺破了刚刚缝好的布料,甚至连裤子也…… 江连星伸手摸了摸,没有羡泽的尾巴那么纤长蹁跹,甚至有点略显笨拙的粗壮。布满暗色的花纹,却没有任何鳞片,油亮而柔软,唯有尖刺像是他无力的最后防御手段。 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尾巴看起来很丑,就像是华粼说的泥蛇蚯蚓那般…… 会不会羡泽见到他,就会想到她的仇敌?就会想到那个还不知道有何目的的魔主? 江连星拼命想将尾巴藏起来,可他根本做不到像羡泽那样对尾巴和角收放自如。不止如此,他的手臂也渐变成乌色,从手肘开始过渡,到指尖已经是纯粹的黑色,他感觉自己的身量也不自主的弓下来。 他还想要追上羡泽,可现在这副丑样子要怎么见她?!江连星感觉自己几乎距离疯狂只有一步—— 江连星趴在那块在水中飘荡的木板上,想要把尾巴塞回裤子里遮挡住,忽然听到了一声咳嗽。 咳嗽声? 他猛地转过头去,就瞧见羡泽脚尖踩在漂浮水面的柜子上,离他只有几步远,望着他的……屁股。 “啊。”羡泽惊讶:“你也有尾巴?” 江连星呆呆的望着她:“……羡泽?” 羡泽脚尖一点,落在他所在的那块浮木上,她探头看了看:“别塞了,你裤子塞不下的。” 江连星捂着身后,半晌反应不过来:“你不是……扔下我走了吗?” 羡泽背着手:“你不都让我吃了你吗?为什么要扔了你?” 江连星懂了,他直立起来,忽然扯了扯中衣的衣领,露出一片胸膛,沉默的偏过头去。 羡泽眉毛跳了一下:“……你在干嘛?这周围都是洪水滔天,满城尸体,你脱什么衣服?” 江连星不明所以:“不吃了我吗?羡泽现在吃掉我,就能变得更强,就能打败魔主了吧。” 羡泽:“……你这一世顶多就算个小零食,没什么被吃掉的价值。我还是先留着你干活,有什么万一再拿你打牙祭吧。” 江连星身子突然委顿下来,眼眶红了:“是我没有勤加修炼,还是修为不够,我连被吃掉的价值都没有了吗?” 羡泽头都大了:“跟你没关系!你就当个储备粮,先老老实实跟着我行吗?!” 江连星感觉自己身上的尖刺都要软软耷拉下来:“可……要是带上我,万一魔主能控制我的身体袭击你?万一他借我的手杀了你?”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它要有这本事,在我最虚弱毫无灵力的时候他为什么没这么做?甚至在这几天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中他为什么没能下手?” 江连星神情震动,显然他刚刚一个人在这儿钻牛角尖,脑袋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他垂下头去:“那羡泽也别相信我……我怕我会害了你。” 羡泽:“……这话我该送给你。” 她实在是无法适应这氛围,背着手跳跃到另一张漂浮而起的床上,坐在床头木栏上,对江连星挥了挥手:“飞起来太容易被当做目标,我们坐床进内城。” 江连星也跳跃而起,但他掌握不好尾巴的平衡,刚起身便落入水中,有些狼狈的扑腾两下,才把脑袋和尾巴都浮在水面上,朝着床的方向游了过来,有些吃力地爬上了床正中。 羡泽崩溃:“……你是蛟啊,蛟都是长年在泽底湖中长大的,你怎么能跟条狗一样游泳。” 江连星因为落水,之前让她用涤尘诀弄干净的衣衫又脏了。他捋了一把头发上的水,不太承认自己的身份,有点赌气道:“我不是蛟!”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别黑色油亮大尾巴乱晃了。 羡泽没接话,只是用灵力驱动着床在水中快速推进,挤开周围的碎片与尸体,逆着从内城向外流淌的水波,朝着内城的方向前进。 江连星想要跟她一起坐在床头的围栏上,才刚走过来几步,床就因为重量不稳,前头往下一沉,羡泽惊呼一声,两脚都泡了水,灵力托起才没有沉下去,她回头看向江连星:“你坐床尾去!” 江连星蹲在床上,挪了半天也只挪到床中间的位置,不肯去床尾。 羡泽没一会儿又听见他蹭着蹭着靠近过来的声音,这回是他自己用灵力在床底下托着,然后跟羡泽一起坐在了床栏上。 羡泽看了他一眼,他两只手撑着床栏,偏过头去不跟她双目对视。她双手托着下巴,有些郁闷:“……” 不对劲啊。 羡泽想过,在她揭穿他亲吻之后,说要吃掉他以后,江连星应该双眼泣血恨得咬牙切齿说要跟她不共戴天,然后不停找机会想反扑想把她囚禁起来捆住她的腰磨牙低声道“现在轮到我吃掉师母了”—— 羡泽甚至也想过,她扔下江连星,会不会看到魔主将彻底黑化的江连星捉走,会策反他对羡泽下手,会见到彻底知晓一切真相的江连星将刀立在她的脖颈上。 其实她确实是打算抛下江连星的。 并不是害怕他是魔主的傀儡,而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但她没想到,在脑袋里的系统一直在播报江连星又要增加黑化值,她却远远地看到了江连星正在木板上拼命想把自己的尾巴塞进裤子里—— 第269章 现在却是两个人并排坐床,行驶在漂浮着冥油与尸体的魔域水面上。 江连星道:“羡泽将叠纸幻化成的船给了钟霄他们是吗?” 羡泽点头:“幸好过去的及时,他们的楼也垮塌了,而且还有许多妖鬼畏水,也攀附在他们的小楼上,还想伤害他们,刀竹桃差点掉下来,幸好艨艟接住了她。” 不过去接他们的时候,宣衡提醒的一件事也引起她的深思。 他说眼睛虽然看不到了,但嗅觉也更灵敏了,他觉得这些弥漫开来的洪水既有冥油、血腥的气味,也夹杂着一股海水的腥苦味。 羡泽脑中思考着,她已然隐隐勾勒起一团轮廓,只不过在她思考的时候,视野里没有江连星那根新生的尾巴在乱晃就好了…… 他是控制不住尾巴吗? 哦,他一直在调整坐姿,肯定是不适应有了尾巴之后该怎么坐才舒服。 羡泽作为已经长尾巴几百年的老前辈,并没打算对他的苦恼予以指导,反而在观察他的尾巴。 他为什么一点鳞片都没有?是因为尾巴刚长出来吗?就连弓筵月化蛇的下半身都有细细的鳞片,他的尾巴却像是某些蜥蜴柔软的肚皮。 羡泽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 滑软的简直像是用指甲就能给划开似的。 江连星一个激灵,脊背僵直,差点跌落下去,他猛地转过脸来看向她,瞠目结舌:“你、羡泽在做什么!” 第142章 羡泽摊手:“摸一下, 没见过没长鳞片的。你要是想也可以摸摸我的尾巴。” 江连星将目光看向她身后,羡泽尾巴上裹着的破布条已经在诸多变故之后脱落大半,露出她尾巴那令人惊异的金色粼光。 他之前从来没有摸过羡泽的尾巴, 此刻忍不住抬起手来, 将指尖放上去。 羡泽的金色长尾摆动起来就如同水草那般飘逸灵动,鳞片下软韧有力像鱼尾那般,她对他的触碰没有什么感觉。 但当羡泽用同样的轻重将手放在他尾巴侧面, 甚至还不算太靠近尾巴根的位置, 江连星已经腰发抖, 他猛地握住羡泽的手腕, 拽开了她的手, 异常惊恐:“羡羡羡羡——” 羡泽看出来了,恐怕是因为他没有鳞片, 所以尾巴异常的敏感和脆弱, 当年她把巴掌大的他捧在手心里, 那轻轻一捏他就会死并不是错觉。 她笑了一下:“羡什么?羡慕我的尾巴更长?” 江连星故作镇定, 他也算是学会撒谎了:“你别碰,我、我尾巴疼。” 他瞳孔还没完全恢复, 眉心还有一道淡淡的黑线,这样看起来阴沉可怕的脸展露出窘迫, 实在是有些好笑。 羡泽抬起手:“行。” 江连星有些不安, 忍不住拽了拽裤子,羡泽也不知道是他后边放尾巴的地方勒得慌,还是前面勒得慌。她忍不住偏头多看了他几眼。 啊。发生的事太多,有些惊人的细节到现在才在羡泽的脑袋里回放。 比如某个家伙听说要被吃掉后的生理反应…… 太奇怪了。 且不说在她眼里江连星完全就是光长个子的半大少年,这方面应该完全没开窍才对。再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般不都是看见肌肤看见曲线, 才会下意识的有些反应吗?怎么会是听到被吃掉反而…… 江连星现在各方面都敏感的要死,她几个眼神,他就忍不住道:“羡泽在看什么?” 羡泽摇摇头。 她越是不说,他越是敏感地觉得她对他有内心的不满,江连星安静了片刻,又追问道:“是很奇怪吗?……还是尾巴很丑吗?” 江连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以前这种话只会在内心纠缠多想,但或许是他因为亲吻她的事情暴露之后发现自己没被扔掉,他变得敢于把那些平时掩盖在沉默下的拧巴多思都说出来了。 羡泽也因为彻底不用装了,态度随意显得挑衅又欺负人:“不是。就看你几眼怎么了?你要是不想让我看,就坐到后头去。” 江连星:“……”他默默看了她一眼,妄图用眼神来抗议,但坐在这里却纹丝不动。 二人坐在逆着洪流的床上不说话,羡泽忽然道:“不丑。只比我差一点。” 江连星意识到她说的是尾巴的事情,低下头抿住嘴却抿不住笑意:“……只差一点,那确实不丑。” 二人对视一眼,羡泽本来也展露几分笑意,但看向他的嘴唇,和下唇被她咬破后唇边的血迹,目光又深了一瞬,笑慢慢落下,脸上显露出几分尴尬与迷茫。 江连星也望着她脸颊,羡泽似乎想明白很多关键,面上有种安静的坚决。她嘴唇因为落下的雨丝而湿润,他忍不住想,她为什么在他几次亲吻时都是或愤怒或成熟地给予了回应?羡泽心里又是怎么样想他的? 如果真像华粼所说的那般……师父没死的话,那他可还有容身之地? 他挪着往羡泽身边坐了点,羡泽忽然痛呼一声,回身气道:“你身上的刺能不能收一下!” 江连星低头,这才发现他手肘处冒出的尖刺,戳在了羡泽的手臂上。 他闭着眼脸上表情使劲儿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我不会收起来。” 羡泽气的想笑:“你不会你干嘛先摆出那么使劲儿的表情。这又不用力气,就想象一下收起羽毛,或者是蜷缩手指那种感觉——” 江连星有些笨拙的跟着她的描述尝试了一下,可他身上的尖刺只是颤了颤,往里缩回去半寸便不再动了。 而他坐的也很不舒服,挪了挪屁股,羡泽轻轻托了他尾巴一下,扶着他肩膀道:“抬起来,然后再往前坐一点就压不着了。嗯,对就这样,适应得很快嘛。” 江连星调了调坐的姿势,肩膀也跟她撞在一起,羡泽以为他坐不稳就撑着他的重量,直到江连星有些笨拙缓慢的坐好,他面颊脖颈到耳后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羡泽以为又是因为她手碰一下导致他这种反应,道:“你要是实在尾巴太敏感脆弱,就拿床单包起来。” 江连星摇摇头,他弓着背低着头,坐了好一会儿,忽然急急握住羡泽手臂:“……师母还是把我杀了,现在就吃了吧!” 羡泽:“……?” 江连星似乎就在刚刚的沉默里,脑子中闪过许多他自己瞧不上的心思,此刻脖子涨红:“吃了我吧——” 羡泽低头看了他某处一眼,内心悚然,等等刚才也没发生什么啊!她真是搞不懂这心理变态的小孩会亢奋的点:“滚去床尾坐着,储备粮不许说话,好好把嘴闭上!” 船……啊不,床很快在洪水中驶过纷乱的外城,进入刚刚内城碎裂的城墙,路上有许多在凫水求救的魔修,也有些攀着城墙,妄图想窥探一眼被封锁几十年的内城。 随着大量的水涌出城外,内外的水位线也差不多一样高了,但羡泽的船穿过破洞的城墙,终于以这种方式进入了封锁多年的内城。 但他们只见到一片死寂中伫立的亭台楼阁。 处处都露出嶙峋的白骨。 照泽的内城确实曾经繁华过,羡泽见到了在许多仙府都见不到的楼塔和广场,从一些窗户还能看到其中腐朽的窗帘与家具,但如今那些街道上、屋瓦上已经堆叠覆盖着一层约有十几尺高的白骨。 第270章 一部分白骨露在黑色水面上,另一部分则沉在水底,或许因为刚刚内城的泄洪,水面上漂浮的冥油都冲了出去,留在内城的积水是透明的黑色。 他们身下的床漂浮过精巧繁华遗迹之间被水淹没的街道。她能从床沿往下看去,水下密布的白色,从人形的骸骨到各类兽骨应有尽有。有的蜷缩一团不过西瓜大小,有的则长尾脊背横亘街道,脑袋露出水面压在楼阁顶上。 一部分白骨形成了水底的峡谷,也有些则高高堆砌成了路中间的小岛。 甚至能看到水下许多空洞的头颅与细密的肋骨,已经在底层被压碎,水底甚至如同粗糙的白色沙滩或碎石滩那般,涤荡着水波。 这座城市已经死了很久了,绝不是一朝一夕变成今天这样。 这就是所有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内城。 一座尸骸的死城,骨堆本还沾着污泥,在这段时间的暴雨和积水下,已经洗涤出本身的白。 羡泽放眼望过去,那么多尖塔楼阁,还有低矮的民居屋顶,这里在最繁盛的时候或许有几十万魔修妖鬼混居于此,但显然在内城封闭之后,他们全都成为了盘中餐。 江连星喃喃道:“这里的人全都、全都被吃掉了?” 那伽萨教阴兵某些在内城打听消息的人也没能躲得过。 恐怕这内城能活着行动的,除了魔主只有忌使,不过忌使的石鳞铠甲都是从肉体上长出来的,恐怕也都受魔主操控,很难反抗他。 “但这些白骨应该不只是内城的居民,而且也不像是被吃完就直接扔在原地的。要不然他们总会害怕总会逃走吧?”江连星环顾四周道。 羡泽也发现了,因为这些白骨中时常出现一些一丈多长的胫骨或者是比马车还大的头骨,显然是被它捕猎的大型妖魔,吃掉后扔了出来。这些骨架以城中高,四周低的形势分散开的,就像是城中往外扔垃圾,然后逐渐滚落堆满了整个内城。 而且还能看到有些建筑直接使用了骨片作为建筑材料或者家具,有些街道被清理出来,很可能是内城的居民曾经跟这堆白骨垃圾共处过一段时间。 他们身下的床也被卡在了一堆马妖的肋骨处,羡泽站起身子,轻轻飞起落在了周围的屋檐上,江连星连忙跟上。 周围能看到一些刚刚塌垮的建筑,应该是魔主的黑影从半空坠落之后所留下的。 他们总算看清了内城中间高高的楼阁宫殿。 黑色的建筑群几乎堪比城墙的高度,在内城中能够俯瞰周围。死寂昏暗,一点灯光也见不到,在飘摇的雨水中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王都。 但宫殿周围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没有任何建筑,只有巨大生物留下的白骨丛林。 羡泽的目视范围内没有任何活物,甚至连水面都不再流动,只有雨滴落下形成的静谧涟漪。 羡泽望着那片王都,她能感觉到照泽曾经的繁华,夷海之灾后没有水且交通不便的魔域能够拥有自己的商业,也能有那密集的楼阁和如山的城墙,这些并不是一般的大妖能得以修建的。 听说这位魔主统治这里已经上百年了,那为何还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羡泽忍不住轻声道:“已经连自己的王朝都没有了,妄称什么魔主。” 二人落回那张床上,漂浮向阴云黑暗笼罩下的宫殿群。 头顶的红雷已经停止,连雨丝都变得稀疏,从两侧俯瞰下去,水面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好似在宫殿周围发生了剧烈的地势变化,甚至可以看到黝黑不见底的沟壑。 有些白骨和建筑群已经被水面下的泥沙吞没,却也有些山峦石柱从水底支出,甚至露出水面。 羡泽脚下的床浮过水面,路过一截如大型钟乳石般的石柱,只是那黑色石柱露出点点锐利的金光,羡泽凑近一看,失声道:“夹沙蓬莱金。” 江连星凑上去看了看,他在这种事情上还算见多识广,道:“确实是,只是纯度比不上你之前拿给胡止打铁的那一把,是说这里是……” 蓬莱的正下方。 当年蓬莱沉入海底,从凡界与魔域的位置关系上,便是蓬莱更接近了魔域,甚至可能是卡在了凡界与魔域的边界上! 难不成这些水都是东海的水? 她当年也想接近海底的蓬莱,只是蓬莱周围全都是激烈的洋流漩涡,难不成从另一侧的魔域反而更有可能进入蓬莱! 床很快撞在了黑色宫殿周边的石台上,江连星先一步跃上,凝望向那些紧闭殿门的宫室,转过头来对羡泽伸出了手。 羡泽登上台子,却没着急走开,而是蹲在水边对江连星招了招手。江连星不明所以的蹲过来,羡泽伸手捧起一汪水,给他洗了洗嘴唇下巴上的血污。 江连星咬着嘴唇有些不大好意思,他正想说自己来,羡泽手忽然僵住,轻声道:“……越到这里水越干净了,你往下看,看到了吗?” 随着靠近那片黑色的宫殿,海水的气息愈发浓郁,也能在清澈的水底下方见到了更多熟悉的白骨…… 头颅巨大,长尾蜿蜒,肋骨细密交织。 是蛟骨。 数不清楚的蛟骨,在水下被堆砌在一起形成了这座宫殿拔地而起的地基。甚至有些蛟尚且年幼,头颅都有被击碎吸髓的痕迹,骨架跟其他的蛟类嵌套在一起。 ……本应该从小就环绕她身边,辅佐她照顾她,做她保姆与粮食的蛟类,她几百年来从未见过,原来都在这里。 江连星面露惊骇之色。 羡泽牵起他手腕:“走吧。我反而对这座宫殿更好奇了。” 她听到呸呸两声,转头就瞧见江连星在吐嘴里的水,他吐了下舌头:“感觉我用泡尸水洗嘴巴了。” 羡泽大笑:“那些蛟都死了上百年,早都风干了,泡水才是这两天的事。这里的水总比外头那些洪水干净。” 江连星用手背抹了抹嘴:“那羡泽喝一大口好了。” 羡泽荡起衣袖,笑道:“敢跟师母这么说话。” 只是她话音刚落便愣了愣,这宫殿如此空荡荡,她的轻笑声与说话声转瞬间就在廊庑影壁之前回荡,仿佛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羡泽眯起眼睛,走上台阶,在回廊下滴答着粘稠的冥油,石质地板有不少都被几十年的污痕沁染,跫音回荡在空空落落的院落之中。 “那是什么?” 在布满冥油的污浊地板上,有什么在微微反光,金色耀眼。羡泽走近望过去,一眼就看了出来。 一根淡金色的绒羽。 江连星蹲下身子看过去:“果然师兄是追来了这里。但……” 羡泽笑了笑:“你也觉得有些太刻意了吧。不必捡起,这只是心照不宣的默契,继续往里走吧。” 二人并肩,黑色与金色的尾巴在轻轻晃荡,江连星阴沉着脸如临大敌,新生的粗尾却略显紧张地晃来晃去;羡泽看起来神态淡淡,纤长的龙尾则紧绷的隔空盘绕在腿边。 有些破败的宫室,门框都已经掉下来,羡泽往里看去,只瞧见墙壁上并没有什么装饰物,甚至房间内都空空荡荡,像是只做了个假壳子的模型。 恐怕是这宫殿群中没有其他人作陪,宫殿的主人不必造出那么多生活的细节。 第271章 有些宫殿屋檐下是二十尺高金属门,羡泽伸手推了推,她汇聚的灵力并不小,但门却像是有禁制那般动弹不得。 走到这片宫殿区的正中心,羡泽总算见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物。 一片看似是湖的水泊正在殿堂的庭院内,只是周围有些宫室和廊道明显是塌陷落入水中。 这水像深不见底,好似是往乌黑天空望着的瞳孔,羡泽赤脚趟水走了过去,水底是白色细沙,在她走到水及膝盖的地方,脚下的沙子就软得随时会将她吞没下去。 羡泽眯眼望着水下,道:“江连星——” 她却没听到江连星永远第一时间回应的声音。 羡泽抬起头环顾四周,就瞧见江连星似乎在一道回廊尽头看着什么,只露出了那被他忽视的黑蛟尾巴,她笑了:“江连星!” 他骤然回过头,在远处立了片刻,才缓缓走过来几步,目光锁在她脸上:“……师母,怎么?” 羡泽:“我要潜下去看看,这里有很熟悉的气息。” 江连星愣了一下,半晌道:“确定?” 羡泽:“嗯。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江连星皱眉:“好。快去快回。” 羡泽点点头,水下是她的领土,哪怕说有陷阱有埋伏,她在水中能施用的法术更强大,也不太担心。 她脚尖一点,身子骤然化作金龙,尾巴轻轻拍打了一下水面,朝下方钻去。 在漫长的等待中,水下没有传来丝毫的声音或光亮,她就像是在其中消失了。 江连星坐在台阶上,目光望着那一潭深水,终于看到几点金光,她龙身骤然破水而出,在溅向空中的水花里,她身姿也迅速变化成人形,脚尖落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江连星抬起头愣愣的望着她身上滴落的水珠,随着羡泽捋了捋披在身后的发,她的裙摆与发梢也逐渐变得干燥。 “师母……水下、有什么?” 羡泽略显虚弱的喘了两口气,看向他:“有非常庞大的水下洞府。但我只进入了一间大厅,里头更多的通道就被结界封锁打不开。大厅里倒是有更多蛟的尸体,甚至远比刚刚我们看到的那些砌作地基的要更年长。” 江连星凝望着水面深处:“有可能就是蓬莱的内部吗?” 羡泽摇头:“我不确定。那些结界我或许能解开,但需要一些时间。” 江连星坐在台阶上,慢慢笑起来:“我们最不缺时间。” 羡泽转了转眼睛:“说的也是,走吧,我想要去往最高处的主殿看一看。” 当他们飞上主殿前长长的台阶,落到殿门前的空台上,这里的视野已经超过了城墙,能看到魔域低垂的黑灰色云层,和崎岖嶙峋的地平线的交汇处。 这里的殿门比之前的都更加高大,甚至高度大概到三十尺左右,可它并没有完全合拢,而是留出了一道一人多宽的缝隙。 羡泽能嗅到门内某种强烈的熏香气味,向内张望,还有许多堆叠到天花板的桌椅板凳摆件花瓶。 江连星道:“要进去看看吗?” 羡泽笑起来:“门这么打开就像是邀请人进入。那我不进去就显得有些没礼貌了。” 她手扶着两侧,将门更往里推了推,走入这间极其高大开阔的宫殿内。 宫殿内部比她见过的任何建筑都要高耸,石柱几人也难以围抱。她几乎都要变成黑色石砖地面上的一只小鼠仰望穹顶,藻井上绘画着海波、天雷与岛屿,画面有种奇异的留白感觉,仿佛其中应该有群龙穿梭,但却空无一物…… 羡泽背着手环顾四周,堆叠到几乎触及天花的家具之中,摆放着不少黄铜色白烟袅袅的博山炉,刚刚在外头浓烈的熏香味,在殿堂内更加清晰,有些像是伽萨教的某些秘香,甚至跟弓筵月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 在桌椅交错之间也有数个或崩塌或发霉的书架,上头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典籍,甚至还摆了一套楠木书桌与桌子上的文房四宝,那附庸风雅的茶具与半翻开的书,让她忍不住想起当年跟宣衡学书时候的惨痛岁月。 还有一些成套摆放的家具,就安置在这比山还高的杂物堆中,像是搭建出一幕幕戏曲的戏台。 有的像是水榭歌台,四面垂帘,其中摆着成坛的酒浆与崩弦的古琴;有的则摆着皮草猎物,甚至有一只完整的虎骨,虎背上插着羽毛翅膀,以及一副双人马鞍。 羡泽心中惊愕,却压住情绪,背着手偏头笑道:“这里真够乱的。” 江连星站在门口,垂着两只手,门缝透露出外头黯淡的微光,但也勾勒他的轮廓:“……毕竟、乱七八糟的……也不只是这些了。” 羡泽咧嘴笑了:“比如太久没有跟人说话导致过于简短的口齿?还是说自以为观察仔细,却连他只有在紧张时才会叫‘师母’这件事都忽略了?或者是从我一开始说要进入水下,你没有拦着反而说快去快回,就暴露了。” 羡泽没说的是:不过怎么模仿都没用的,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能辨认这人是不是江连星。 “江连星”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波动,他发出几分沙哑的大笑声:“是吗?” “那你怎么会认不出你的情人?” 第143章 羡泽微微挑眉:“我的情人?抱歉, 你具体说的是哪个?” “江连星”不说话,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分不清他是在低笑还是在颤抖。 羡泽有意挑衅道:“啊, 你不会是说江连星吧, 他目前还排不上号呢。” 他低声道:“我说的是你长大以来,亲吻的第一个人。” 羡泽面露回忆之色,朝他踱了几步:“……那都要好多年前了吧?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毕竟做真龙那些年, 我也亲吻了不少——” 她话音未落, 忽然脚尖一点, 身形暴起, 从空气中抽出宽刀,朝“江连星”兜头劈去。 江连星猛地抬起脸来, 双眸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委屈惊愕:“羡泽!别杀我, 是我被上身了——” 羡泽手甚至没有停顿一刻, 闪烁着碎金色的乌沉沉宽刀朝他颈侧劈砍下去。“江连星”眸色一阴, 果不其然,在宽刀入体的瞬间他化作黑影转瞬消逝, 只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留下一团冥油的痕迹。 “真够狠心……”低哑的声音在宫殿内回荡着:“你差点劈死了亲爱的徒儿。” 羡泽将刀立在地面上,笑起来:“你未免也太小瞧我的识人了。” 在宫殿的黑暗之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有些油膜贴合又带着黏液分离的粘稠声音, 声响遍布四周,他的声音在高处又迅速落下来:“你甚至都认不出我来,又何谈识人?” 羡泽嗤笑一声,脚尖点了点他留在地上的冥油污痕:“我不认识拉裤子的男人。有点公德心,别走过的地方都是一团脏。” 男人的声音并未因为她的冷嘲热讽愤怒,只是在黑暗中发出了小心翼翼却又压抑不住的喘息。 她太能感受到那无所不在的目光了。 不只是此时此刻,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能感受到那种尾随与注视,这个躲在阴影中的家伙已经纠缠了她太久。 第272章 羡泽没有退出去,反而穿过那些摆放的家具,她环顾四周,抚过上古典籍的书籍,指间兜起熏香的白烟,轻笑道:“摆满了这么多让我熟悉的东西,你看起来很了解我。” 穿过那些有些陈旧的家具,羡泽终于看到了宫殿深处,一个在黑暗中孤零零的身影。 他抬起手来,宫殿内摆放的灯烛,在石柱上悬挂的油火,都亮起白光,给极其昏暗的殿内笼罩着如月色的微光。 也照亮了那个男人。 他披着一件如鱼尾般半透且细褶的淡金色袍服,露出长年没有见光的冷白色胸膛,而他腰以下都在光晕外的黑暗中看不清楚。 袍服的衣袖与末端全都是腐朽破损的痕迹,唯有晃动时的隐隐波光,还有当年的华贵美丽。 衣领往上,是一张极美得略显妖异的面容。 这种妖异的原因并不在于他的长相本身。 而在于羡泽觉得他的五官单拆开来看,每一个都那么熟悉。 眼睛有些像弓筵月的妩媚与无畏,嘴唇却有钟以岫的浅淡纯净,鼻子或许有点像宣琮的精巧,眉毛明显有宣衡的英气,整体轮廓又很类似华粼…… 美则美矣,这些五官组在这张脸上,看起来说不上来的怪诞,她甚至有种同时被许多人凝望的错觉。 男人苍白的嘴唇扭曲了一下,开口道:“喜欢吗?” 与此同时,那粘稠摩擦与窸窣作响越来越近,羡泽余光中忽然看到如蛇般的尾巴缠绕在石柱上,不知何时周围那庞大的蛟身也缠绕起来,将她和他之间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她感觉到身后那蛟身已经触碰到她的后背,似乎在推着她往前走。 羡泽忽然抬起手,抚摸向身侧靠近过来的蛟身。 ……没有鳞片的蛟身。 但没有江连星的尾巴那么柔软细嫩,反而因常年相互摩挲而有些溃破,还有些地方附着冥油。 男人像是被她的触碰惊到那般,蛟身忽然往外撤让,躲避开她的手。 羡泽摊开手掌,掌心果然有些冥油的污痕,她侧眸看向他,轻笑道:“……好脏。” 男人脸色一沉,蛟身忽然收紧,羡泽猛地被朝他的方向推去—— 羡泽几乎是被推到了距离他只有两步远的位置。 她并不恐惧离他太近,她甚至就在等待这个时刻。唯有接近他才能知晓真相、才能解决一切,才能进一步证实她的猜想。 他目光有些痴迷的望着她的脸,扫过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睫毛,目光虔诚的像是早已见过无数摹本,听过无数传闻的人,第一次得见名画本身。 周围的灯烛更明亮,却也色调更冷,他望着她在光亮下如珍珠般的面颊,低声道:“……谁能想到,眨眼五百年过去,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甚至是可以做别人的母亲、师长的模样。” 羡泽骤然屏住呼吸。 他的身份,果然……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羡泽的手臂将她拽得更近了一些。 羡泽望着他的脸,忽然伸出手,就在男人以为她要触碰他的面颊时,羡泽手指停在他的鼻尖前,笑道:“你比想象中怯懦,不敢用自己真正的脸面对我吗?收集我的情人相关的东西摆在宫殿中,再幻化出一张和他们相似的脸,躲了五百年,继续躲下去?” 男人道:“那些人也能算你的情人?” 羡泽笑:“好大的口气,仿佛像是我的长辈,他们不算难不成你算吗?那你的名字呢?你的五官呢?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素未谋面的情人吗?” 双目对视,她眼里的好奇直勾勾的要划破他的脸皮。 他缓缓闭上眼睛,美丽面庞逐渐变得模糊且扭曲,真正的脸像是在黑色的水底藏匿太久,终于浮出水面。 那是一张和江连星五官相似的面庞。 只是他面颊瘦削,微微凹陷下去,眼睛下有淡淡的细褶与青灰色。双眸完全没有眼白,只剩下一团乌色,他常年皱眉,给眉心留下几道浅浅川字纹,其中一道皱纹与眉心到额头的那条黑线融合在一起。 黑线在他眉心更颜色浓郁,形状似闭拢的竖目。 他比江连星更疲倦、更阴沉,像是饱受痛苦与饥饿的折磨后三十多岁的江连星。 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厌恶这张脸,因为厌恶而更恐惧她露出厌恶的表情,此刻正逼视着她。 羡泽望着这张脸,脑中一时间竟挤不出任何对他的疑问或好奇。 她只是心里忽然一跳,道:“江连星在哪里?” 男人那张和江连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骤然扭曲,但又瞬息间恢复平静,羡泽只感觉眼前一花,仿佛有油滑柔软的蛟身彻底缠住她,包裹她,甚至跟她的尾巴纠缠在一起。 而她眼前忽然变作血红色的床帐,他们二人已然在一张如新婚般的锦缎红被床铺上。羡泽甚至还看到了床上有着跟曾经在鸿鹄殿一模一样的抽屉床柜。 但这张床是崭新的、仿造的,在如此陈旧腐朽的宫殿内,挂着红色绫罗的软床如同是偷抢而来,穹顶上垂吊下满是破洞的帷幔,将这张床遮掩其中。 而羡泽则被他双臂紧紧箍着后背,趴在男人身上,他腰部以下从庞大的蛟身变作双腿,膝盖交错。 羡泽抬头环顾四周,嗤笑道:“世界上还有比你更令人作呕的跟踪狂吗?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把我往床上拽?” 男人不说话,他根本不在意羡泽的冷嘲热讽,目光只是望着她,对她鬓角一丝弯曲的头发都展露出赞叹。 就在羡泽要再次逼问江连星的下落时,他忽然低声道: “初次见面。我叫……画鳞。” 羡泽猛地回头看他,表情悚然。 画鳞。华粼。 可是、可明明华粼的原身确实是鸾鸟,怎么会…… 画鳞看到她的反应,慢慢笑起来,他黑色利爪般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缓缓往下移,蹭过他的腹部,直到肚脐处,羡泽这才注意到他手腕处的金珠手链,与他身体构造的与众不同。 男人的肚脐是一条竖长的缝隙,看起来两三寸长度。 羡泽瞬间想到的是弓筵月肚子上的伤疤。 也是在这个位置,也是这个长度,只是弓筵月是被人刻意剖开肚子造成的扭曲疤痕,而画鳞肚脐处的缝隙却隐秘而自然。 画鳞将手按在肚脐处,脸上露出几分恨意与笑意,目光锁在她脸上,低声道:“你自然不会记得,在我身体里待过的几十年。那是多么屈辱的几十年,只因为我的怪异无鳞,只因为我的以下犯上,只因为我能挑战它们的权威——” 羡泽作为龙蛋,还在他肚子里被孵了几十年? 这伦理关系是不是有点…… 太怪了。而且他还是顶着江连星的脸说这种话…… 可,从根源上来说,应该是江连星顶着跟他相似的脸。 画鳞的嘴唇离她更近了一些,羡泽看到了他齿间蜿蜒的舌头,长如蛇舌,但并不分叉,舌两侧有柔软的倒刺,尖端甚至灵巧的盘在口腔中。 ……当年毁了弓筵月的人,果然就是他。 羡泽认出了他手腕上戴着的金珠手链。她曾经随手送给了弓筵月。 第273章 他躲在暗处,却发现有个在他眼中低劣的半蛇妖,用与他有共同点的舌头,用他从来没有的容姿,戴着跟他有关的首饰,竟勾引了她。 所以他才会毁了弓筵月的脸,甚至在他腹部留下一道跟他肚脐类似的伤疤,嘲讽他没有资格给龙孕育蛋。 哈,痛恨自己作为蛟要孕育龙蛋的他,又会鄙夷弓筵月的半妖身份啊。 羡泽忽然伸出手去,一只手握住了他后颈,另一只手按在了他肚脐处,手指钻进去,轻声道:“那就让我重温感受一下。” 画鳞猛地僵硬。他只在暗处看着她的孟浪张狂,从未真正接触过她,他自认已经胜券在握,可她的举动远超过他贫瘠枯萎的想象。 羡泽也有些惊异于指尖的干燥温暖。 这是类似于育儿袋般的构造,暖的像是皮肤相贴的拥抱。 她甚至好奇地将半个手掌都探进去,他则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一声似野兽似龙吟的吼叫。画鳞周身骤然被黑焰覆盖,整个人化作黑蛟,朝她扑了过去,羡泽也不甘示弱,昂首化身龙形,与他缠斗在一起! 他化身为蛟,身上有多处血肉模糊,还有些似吞噬无法消化的物品后的臃肿凹凸,但他腹部的育儿袋缝隙还在,甚至因为没有鳞片的保护,而更显眼了。 羡泽的龙爪还在他体内,显然刺痛了他,应该是这里对蛟类来说是极其脆弱的地方。 但他有种不顾死活的倔强与狠意,硬生生挣扎,一龙一蛟,一金一黑纠缠着。 羡泽后爪死死按住它尾巴,一只前爪握着它脖颈,另一只前爪则在他体内张开。而他的两只爪子则死死扣着羡泽胸膛失去护心鳞最脆弱的皮肉,抓挠的她皮开肉绽。 看似四爪占了上风,可她鳞片上却被涂抹上他周身的黑色冥油。 二人越绞缠越紧,他的皮肉也被她旧伤处翘起或破碎的鳞片而割伤,他们的血交汇流淌,溢出在这红被之上。 她吃痛尾巴扫向床帐,想要用头顶的角去撞他,却发现他头顶本来也有一只独角,可是被人从根部割断,只留下丑陋的伤疤。 这是彼此都觉得不算高明的缠斗,可二人都有种要以此不死不休的感觉。 他喘息中轻笑道:“你弄伤了我,待你脱离幼龙,真正长成为龙的那一天,就没人给你孕育龙蛋了。天下的蛟已经被我杀光了,要等一只蛇妖沉于深潭成长为蛟,恐怕要再等数百年,你等不起了。” 羡泽冷笑道:“你拿来跟我求饶的筹码,只剩下能养孩子这一点了吗?别忘了江连星也是蛟,甚至还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部分。” 画鳞被她缠绕的皮肉发烫,烫得不像是一只水生的大妖,他突出倒刺长舌,呼呼笑道:“他不过是我身上最多余的一部分。不过,他也非死不可。” 他忽然张开口,朝着羡泽门面上喷吐出大团黑雾。 羡泽一惊,立刻罩起结界想要屏息。 但结界似乎察觉出这黑雾不算危险,竟然并未完全阻拦,还是有一团笼罩在了她面目之上。 羡泽嗅出熟悉的味道:……是黑烬! 她不管这黑烬是否会伤害她,都吸入一口,也紧贴着画鳞喷吐到他面前,他想要躲避,却被她她身形骤然绞紧,勒的画鳞体内的肋骨甚至发出断裂的声音。 一龙一蛟仿佛就要这样彼此嵌合在一起,直到一方先力竭或碎裂,随着画鳞发出的哀鸣与亢奋的呼吸,羡泽只感觉眼前的视野愈发模糊。 她几乎感觉数百年前的血腥气夹杂着微风,吹拂在她脸上,而视野之中,那只割掉角也没有鳞的黑蛟,也似乎陷入了同样的幻觉之中。 羡泽看到了一片在夕阳下的蒲苇,而远处,正有如天神怒火般不讲道理的洪水,侵吞没过壮阔平原之上。 第144章 在夕阳赤红的云朵中, 蓝紫色天雷如密林一般交错,给双眼带来刺目的狂闪。 羡泽从未见过这样密集的天雷,仿佛要将这片大地都轰碎, 天地之间还远远回荡着嘶哑的龙吟, 以及一些大型法术的破空声,像是有万人正与群龙交战。 而海水的浪涛正在山谷之间拍打激荡,淹没了水底的村镇与农田。 这正是夷海之灾发生之时! 而她却看到一条黑色油亮且无鳞的蛟, 躲在山丘的蒲苇丛中。 它后背几处都被天雷劈的皮开肉绽, 疼得颤抖着, 一只前爪还挂着金色灵力凝成的锁链, 它头顶的角已经被割掉了, 正昂头看着远方天雷交织的天际线。 是画鳞。 它似乎很不舒服,趴伏在蒲苇丛中突然呕吐起来, 从它嗓子眼里掉出来的不是什么食物残渣, 而是数个面目融化的修仙者。羡泽看到画鳞抬起仅有的前爪抹了抹嘴, 低声道:“……当我是拴在座位边的狗了, 什么都让我吃。” 天雷时不时劈落在他所在的小山坡附近,他撑起蛟身, 望着远处,不断穿梭在蒲苇丛中奔逃, 目光中闪烁着野心与求生欲。但与之并不匹配的, 是他蛟身上微微凸起的腹部。 ……看来,羡泽就在那其中。 画鳞抬起爪子来,想要击打向自己的腹部,却没想到汇聚起灵力的瞬间,远处的天雷忽然停下来—— 他抬起头,只瞧见空中出现的几道裂缝,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眯着眼睛看过去,与此同时他腹部剧烈绞痛,蛟身一弯,瘫软在蒲苇丛中,如一条被射中的蛇般抽搐扭动着。 直到最后一道天雷的回音也消散,天地之间只余下波涛漫溢的声音,他也从剧痛中缓缓苏醒过来。 没过多久,蒲苇丛中传来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画鳞警觉的环顾四周,然后就瞧见几条身形比他小一圈的蛟。那些蛟都浑身伤疤,花色不大好看,形态像个长了两只前爪的大蛇那般,见到他之后,众蛟惊喜中夹杂着一丝恐惧:“画鳞大人,你看到了吗?” 他从来瞧不上这些同类,冷冷看过去:“看到什么?” “果然如你预料的那般,两派真龙打到元气大伤之后,那些修仙者和修魔者打算猎杀尽最后一条龙!这些年设的局没有白做,这群人发现吃下龙肉龙鳞能够修为大增,甚至起死回生之后,全都贪婪得眼里恨不得冒血!” “甚至包括千鸿宫这种出过许多龙仆的宗门,都向群龙下手了,他们近些年凭借着从真龙手中分到资源,早已实力大涨——” “画鳞大人,我看到虬龙、螭龙被法术击落,是您从蓬莱偷出来的禁书上所写的法术吗?看来龙也并不是杀不死的!” 这些围上来的蛟,基本都是厌恶真龙的那类蛟。 大部分真龙只是狂妄高傲、懒散享乐,却也会把蛟当做亲近的仆从与伙伴;但有些真龙则是独断横行、残忍施虐,全然将蛟当做脚底的泥一样随意践踏。 某些饱受折磨的蛟因此恨上真龙,都跟画鳞站在了一边,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致力于让群龙内斗,让龙愈发虚弱愈发势单力薄。 但这些蛟有的叫他画鳞大人,内心深处也未必瞧得起他。 它因为天生无鳞,被发现的时候生长在山中的泥潭里,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只因贪吃生的痴壮。群龙众蛟都觉得它奇丑无比,甚至都管它叫做“泥鳅”。 第274章 而它能吞食万物消化的特殊能力,也跟着被瞧不起,很多蛟都认为它什么都吃脏得要死,也有的叫它“下口鲇”。 它为了追随真龙移居到距离东海更近的水潭,那水潭对于体型比别的蛟都要庞大的它来说,实在是太狭窄,可它想要窝在潭中望着游龙飞舞,想要看到蓬莱山的暮霭。 它当然没有被接入蓬莱,甚至没有任何龙愿意让它做奴仆,只会往它所居住的水潭里扔东西,它完全被真龙们当做了吃杂物腐物的垃圾桶。 后来有个跟它关系稍微好一些的弱小幼龙,因为飞不远时常来到水潭边嬉戏,结识它之后,给它起了“画鳞”这个名字。 画鳞随着与幼龙聊天,渐渐知晓自己被厌恶的原因,一心想要自己也能长出鳞片来。那头幼龙闲来无事便想要帮他找到生长出鳞片的办法。 在群龙出游时,不能出远门的幼龙为他偷偷从蓬莱拿出书来,一同翻看。 书上倒是有一些普通的蛟失去鳞片后如何促进生长的秘方。其中有一条便提到,如果能够得到龙的一枚鳞片,化入体内,便能全部恢复。 那只幼龙正想要摘掉身上一枚鳞片,跟他说如何化入体内,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笼罩在头顶的乌黑巨口。 画鳞将幼龙一口吞下。 那幼龙开始在他身体中挣扎,但因为它的先天不足,挣扎不了多久便沉寂下来。 他感觉到陌生且庞大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只是看起来那么弱小的一只幼龙,却让他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画鳞却没有长出鳞片,可他头顶剧痛,长出最高等的蛟才会有的独角,长出了只有龙才会有的尾脊的尖刺! 只是这些尖刺甚至蔓延到他的后背,他的手肘,甚至尖刺有些太多了,多到他蜷缩时都会刺伤自己。 这些尖刺刺破的不只是他的皮肤,更有他混沌的神智,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可以吃掉真龙,哪怕是一条幼龙;他的心中才出现了许多情绪,自卑、嫉妒、悔恨、贪婪…… 他自卑于如此丑陋脏污的身躯。 他嫉妒着那些能伴在群龙身边,甚至被龙当作亲人、情人的蛟。 他悔恨自己竟然将唯一愿意帮助他的那条龙吃了下去。 而他也贪婪的意识到,只是吃掉一只龙就给他的思维、他的力量、他的身体带来这么多变化!如果能再吃掉更多的真龙…… 当然,画鳞也知道自己的实力,想要再吃掉任何一条龙都是天方夜谭。他也迅速察觉到,因为一条幼龙的消失,诸多蛟都面露不安的在幼龙喜欢嬉戏的地方寻找。 如果被发现他必然死路一条,他甚至想呕吐出来,说不定幼龙还没被它完全消化…… 就在这时候,画鳞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能力—— 只要是他吃下的生物。 他能够变形化作它的模样。 他竟然能够幻化成那只幼龙…… 画鳞立刻幻化身形,而后惴惴不安的潜入了他根本不允许进入的蓬莱。 这幻化的能力竟然如此逼真,蓬莱内外的蛟没有例外地都把他认作幼龙,对他嘘寒问暖,那些以为幼龙失踪的蛟也都纷纷松了口气。 画鳞便借用了幼龙的身份,翻遍了蓬莱的藏书阁,找到了以大量法力在身体表面产生石鳞的办法,也翻到了许多在蓬莱不允许龙以外的种族阅读的禁书。 其中包含的大千世界,让他这个常年在泥潭里吃垃圾的蛟大开眼界。 他才知道幼龙是不可能召唤使用天雷的,只有在快要成年前才开始慢慢出现能使用天雷的迹象;而且就算是成年龙,其中也只有群龙之首的应龙能够肆意掌控天雷。 他才知道其实龙的数量在近些年已经达到了数量顶峰,以至于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其实都没有新的龙诞生了。目前群龙出游,都是因为如今蓬莱中有一只龙正在以梦孕育着两百年来唯一一颗龙蛋,因为它的梦会影响其他的龙,所以大家才说要出门玩乐去。 他才知道原来在许多年前,确实有过强大的蛟吞吃了一只成年的龙之后,自身化为虺龙的传说…… 而就在他沉迷于这些书籍,甚至将它们偷偷抄录或带走时,几只龙提前归来。 画鳞却没想到归来的龙,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他才知道自己的幻化能够蒙蔽所有妖魔,却蒙蔽不了成年龙的金瞳,甚至它们已经看出他吃掉了龙! 画鳞急忙给自己逼出一身石鳞,而就在这时,常年居住在魔域的蜃龙,也对蓬莱发起进攻,混乱之中,他仓皇逃走,身后几只龙在抵御蜃龙攻击的同时也在追杀他。 他逃跑时的求生欲被逼至极致,被砍断爪子、被劈开脊背,便一口吞掉路上遇到的蛟,伤势快速恢复,直到逃入蓬莱内部的一间宫室—— 他见到了盘卧在软垫上庞大而年迈的龙,与它身躯包裹着的一枚金色的龙蛋。这只龙似乎已经活了太久,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那枚龙蛋也终于凝结成型。 画鳞大口呼吸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在书中看过: 龙蛋一般需要被蛟放进育儿袋里孵化,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十年,在这期间不能从蛟体内离开。龙蛋百年不过诞生一枚,能够孵化龙蛋的蛟都是蓬莱精挑细选而出,大多实力强大、地位超然…… 眼前那枚金色的龙蛋,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当几只龙暂时平息来自魔域的攻势,找到了画鳞时,他竟然躺卧在地上,而腹中鼓起…… 整个蓬莱都为之震惊,那只肮脏的“泥鳅”不但吃掉了一条养育了两百年的幼龙,甚至还将这么多年诞生的唯一一枚龙蛋塞进了自己肚子里! 再大逆不道的蛟,也做不出这种倒反天罡的事情。 群龙将他抓了起来,却发现那枚金色龙蛋竟然已经安心进入孵化的状态! 龙蛋未孵出之前都不能杀掉他,群龙愤怒的扒掉它身上长进肉里的石鳞,割掉它头上的角,砍断它的尖刺,将它拴起来囚禁在蓬莱底部。 画鳞确实活下来了,可他也失去了一切,他活得比当时在泥潭里还不如…… 他也知道只要腹中的龙蛋有孵出的迹象,就是他的死日。 他听说众蛟唾骂他的同时,却也被群龙更加戒备地管束起来。甚至蓬莱对外封锁了消息,画鳞的存在无人所致,大量的蛟也被驱逐,生怕蛟中再有一只画鳞这样的怪物诞生。 但这也让蓬莱的防备更加薄弱,群龙们的势力被自己削弱。 他天生混沌,在暗无天日的囚禁之中,只有恐惧、野心、愤恨在增长,他有时觉得自己像是没有开蒙的野兽,只要能活下来,他什么善恶都不知晓不在乎;有时他又会感觉到清醒的痛苦,仿佛是那只被他吞掉的幼龙还在他体内哭泣,他恍惚间都在惊愕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那时还不知道,吃下的东西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影响着他的神智与思维。 而且随着腹中开始孵化这枚龙蛋,它汲取他的温度和灵力,他只感觉无比的饥饿,而那些关押他的蛟又将他的暴食视作罪孽,认为让他陷入饥饿反而能排空污秽,滋养龙蛋,只给他一些滋补的灵露仙草。 第275章 这些蛟怎么能理解他常年吞食的欲望,他饿得几乎是抠着囚牢的石块在果腹。 终于有一天,群龙内讧到了一定地步,魔域而来的蜃龙击穿了蓬莱的底部,在几乎让蓬莱垮塌近半的同时,也放出了画鳞—— 准确说不是放出,而是掠走了它。 很显然魔化的蜃龙也想要那颗近两百年的唯一一枚龙蛋。 它将画鳞带回魔域,将他当做战利品一般拴在座下,既要他吞吃那些妖魔敌人,也时不时会避开他的腹部对他暴力相向。显然不论是什么立场的龙,都对他拿着龙蛋当人质的罪行不可原谅…… 蜃龙更加阴晴不定,它有时会挖下画鳞的眼睛,却又逼迫他吃下几十只魔物的眼睛,看着他眼睛慢慢长出来的时候,又给他眼眶里塞了爆竹;它有时会问他想不想要鳞片,他要是摇头便会被扒下半身皮,它要是点头,就会被身上插满瓷片。 他不理解,却在蜃龙的取乐中,看到周围人恐惧的目光。 他混沌的心里升起思绪:啊……原来只要这样做,其他人都会恐惧它。 画鳞不知道自己被迫吃下了多少魔物,但他隐隐感觉这是蜃龙故意的。蜃龙可能希望未来诞生的那条幼龙,是和它一样的魔龙…… 画鳞甚至已经分不清,在凡界和在魔域的囚禁,哪个更好,在蓬莱他饿的几乎要发疯,却没有人会多管他多看他;在这里他能吃到呕吐,却要面对蜃龙的阴晴不定与羞辱。 那些吞吃下的魔物让他头脑时不时陷入混乱和疯狂,却也带来更残忍更本能的念头: 他只是想活下来,为什么这些龙能这样对待他?只要他吃下一条成年的龙,他就可以跻身他们之中,他就可以居住在蓬莱山顶,他就可以也这样羞辱别的蛟,让他们恐惧和颤抖! 他为什么不能想尽办法,让龙彼此内斗,让凡人把龙当做盘中餐,让龙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或许他腹中的那枚龙蛋也给了他机会,它十几年未有动静,也延长了他的生命,在这些年画鳞一直在努力成为蜃龙的近臣,也偷偷幻化成他吃掉的修仙者,偷偷遛入凡界挑拨离间—— 终于,这场旷日之战到来。 画鳞知道自己不是缔造这一切的人,但他也是推波助澜者。 此刻计划达成,画鳞在山坡上微微昂起头,他遮掩着自己的腹部,对那些看起来鳞片花色花里胡哨的蛟道:“然后呢?我怎么听到天雷的声音停止了?” 其余几只蛟面面相觑:“受伤的应龙突然施法,以命为注,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与仅剩下的几只龙进入了那道缝隙离去了。恐怕……” “恐怕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一只龙。” 这几只蛟面上也露出几分茫然,它们对龙的怨恨其实根源还是对弱肉强食的恐惧。毕竟群龙之中也不乏内斗,那些弱小的龙也遭遇过割角、吞吃之类的事。 它们如此广泛地怨恨着群龙,以至于如今天地间都没有一条龙了……它们也渐渐有些回过味来,心头空荡荡的。 忽然其中一条花蛟眼尖地发现了画鳞的腹部,惊愕道:“画鳞,你——” 几只蛟转过头来,面露惊愕之色。 难不成这天地中最后一条龙,就在背后撺掇策划了这场夷海之灾混战的蛟肚子里?! “应该没有除此之外的龙蛋了……”几只蛟对视一眼,有人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庆幸,有的则忧心忡忡:“近两百年已经没有龙蛋,画鳞大人,你腹中的是谁的蛋?” 画鳞知道它们在庆幸什么。 绝大部分的蛟还是相当崇拜真龙,以能伴着真龙翱翔天际,居住蓬莱为荣。甚至这些加入他阵营的蛟,并不是真的想让群龙死绝,他们只是希望龙如果能变得弱小、能变得稀少,是不是就会更依赖蛟。 真是……令人作呕的想法。 画鳞痛苦的弯下腰去要吐,这群平时在内心鄙夷他丑陋与罪孽的蛟,竟然因为他腹中的龙蛋,纷纷上来关心他。 他冷笑了一下,就在它们靠近的时候,猛地张开巨口,将离他最近的蛟一口吞了下去。 第145章 许久后, 画麟趴伏在众蛟白骨尸体上,打了个嗝。 周围的水浪波涛也渐渐平息下来,夜晚的星月还是那么明亮, 彻底淹没掉了许多河谷和耕地, 整个凡界的大地都因为海水的倒灌而缩小了相当面积。 看来这就是应龙离去前的诅咒。 画麟想到此刻蓬莱必然空空荡荡,他是否可以回去独占那片他根本没有资格踏足的仙山了? 而当他赶到东海,哪里还有云雾缭绕中的仙境蓬莱, 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海面。 他潜入水中, 才发现群龙竟然用法术将蓬莱坠向海底, 也彻底挡住了当年蜃龙从魔域进入凡界的通道。蓬莱周围还有极其强劲的洋流包围, 让任何外人都不可随意进入。 当画麟回到海岸边, 还有恍惚的感觉。 天底下真的不存在真龙了?那天雷如何让修仙者与大妖大魔飞升入界? 他又该何去何从? 不过,重要的是他腹中还有着龙蛋。 幼龙出生后, 一开始肯定很脆弱很无知, 他可以把它放在身边关起来养大, 让它做傀儡, 让它依赖他。 他已经有了经验,吃掉一只幼龙对他来说帮助不大, 如果能吃掉一条成年的龙…… 他就可以像传说中那样化龙了。 不过只希望它是一只龙族中比较弱的蟠龙,或者是天生温和的螭龙。 就在画麟还思索时, 忽然他腹中的剧痛再次开始! 从之前亲眼目睹应龙在空中撕开裂缝时, 他腹中的龙蛋在这段时间就不安分,此刻更是让他几乎感觉腹裂欲死。 它真的要出生了? 他应该做什么?! 画麟也不懂,他只能就近找了个对蛟来说舒适的水潭,而刚飞到水潭附近,他几乎就虚弱的跌落在水畔,浑身冷汗。 这颗即将破壳的龙蛋, 仿佛有着跟他一般的求生欲,正在疯狂吸取他体内的力量,他的修为也在疯狂倒退。画麟甚至生出了一丝怨恨和害怕:这个龙蛋绝对是不得了的混蛋,他应该在它落地之后就将他拍死! 就在他的哀鸣与恐惧中,这枚金色龙蛋终于从他因无鳞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身躯中滚落下来。 它比当年画麟在蓬莱见到的时候大了一圈,像鳞片般的金色蛋壳在日光下更显得流光溢彩,更重要的是其中流淌的灵力……画麟几乎感觉要被它的锋芒刺伤了。 他捧起那枚落在水潭边淤泥中的龙蛋,拿起水洗了洗它,也洗了洗自己的身躯与肚脐,将它摆放在了水边的大石上。 画麟望着这枚龙蛋犹豫:只要他想化龙,就应该要把它囚禁起来养大,到它成年后再吃掉;他或许也可以选择不化龙,反正以他能够吞噬万物的能力,迟早也会变成仙魔两界首屈一指的大妖。只要他放下化龙的执念,此刻拍碎这颗龙蛋,天下就真的没有一条龙了。 就在他挣扎许久,缓缓抬起爪子时,它表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部分蛋壳被其中的幼龙吃力的顶起来。 可它顶到一半就没有了力气,又虚弱的在里头挣扎着。 第276章 哈。 这世上最后一条真龙,难道连破壳的力量都没有。 画麟猜测如果它出生在蓬莱,恐怕早就众星捧月,有龙会为它咬开蛋壳,有蛟会为它舔舐身体,它会被捧到软垫上被仙露喂养—— 但如今它还沾着没洗掉的泥,就在大石头上被蛋壳困死。 既然这样,便是天命,它也没有活下来的必要! 画麟抬起爪子,就在这同时,幼龙使出浑身力气用力顶了一下蛋壳,从扩大些的缝隙中,画麟看到一双金色的瞳孔。 它竟然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上的覆膜看这个世界。 而它看到的第一个活物,就是要杀了它的他。 只是它的目光并不像新生那般纯净迷茫,反而充满了惊叹、好奇与对自己境况的思索…… 画麟不知道为何他的爪子僵在半空中,脑中万千思绪像是在空中的丝线那般缠绕住了他的利爪,有些他从来没有细听的杂音正在呐喊着让他住手—— 这些死掉的亡魂,为什么还要影响他?!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遥远又嘹亮的鸟鸣,那鸟鸣中回荡着喜悦与纯净灵力,而越来越多鸟叫声交汇共鸣,画麟震惊的昂起头来环顾周围,看到霞光浮动、祥云四起,高空中几只仙鸟正迫不及待朝这里飞来。 这是……应龙出生才会有的吉兆。 他生下的竟然是群龙之首的应龙! 应龙破壳前,会有神鸟被突然点化,赋予它们极强的灵力与修为,而它们也会迫不及待地振翅来到应龙身边,都只有一个目的——襄护应龙。 这群鸟如果聚集起来,刚刚诞下龙蛋的画麟绝对不是对手,他只看着空中有一只如石青墨笔般的苍鹭,先一步发现龙蛋的气息,吟鸣出声,并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俯冲过来。 画麟无奈,只好立刻潜入旁边的水潭深处。 他打算通过地下水道准备离开此处…… 却没想到当他穿梭到另一片不远处的水潭中,竟抬头看到一只落单的淡金色的鸾鸟立在水边,有些紧张的用喙沾水整理着它的羽毛,显然是知道马上就会见到应龙了。 这鸾鸟都是因应龙出生而被天地点化灵智而成,灵力虽强但天性单纯,丝毫不知周围的危险。 画麟在水潭深处望着它的身姿。 他以前就听说过鸾鸟跟应龙一向关系很好,如果……他能吃掉这只鸾鸟,然后幻化成它的模样,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接近真龙了? 顶着鸾鸟的壳子,不论是杀了它还是带走囚禁它,都更容易下手了。 如今又没有成年的龙存在世间,以这些神鸟是不可能看出他的破绽…… 画麟在深潭之下张开巨口埋伏着,就在鸾鸟因口渴而低下头饮水的时候,他猛地扑咬上去! 鸾鸟猛地挣扎起来,可它体型与画麟相比,几乎就是掉入鳄鱼口中的小鸟。他想也不想吞咽下去,鸾鸟在他腹中剧烈挣扎,而画麟很快就听到了其他神鸟呼唤的声音: “鸾鸟!你在哪儿呢?他们说苍鹭都已经见到了真龙,说它好像没办法从壳里出来,正在商量办法呢!你在吗?” “啊,你在这里——干吗要站在水里?你的脚上都沾满了泥。” 姑获与青鸟走过来,就看到鸾鸟面无表情的立在水潭边,羽毛乱糟糟的,完全不像是它之前说的要去水边整理一下。 直到姑获和青鸟落在它身前,鸾鸟的红瞳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才垂下眼道:“我刚刚迷糊了一下,走吧,快点去见真龙。” 姑获甚至在羽毛下藏了好几朵花要送给素未蒙面的小龙,青鸟也缩起一只爪子,抓着要送给小龙吃的灵虫,它们看着鸾鸟一眼,冲上来给它用喙整理了一下羽毛:“你好看一点!都说龙最是喜美厌丑,你可是我们当中公认最漂亮的,可别给我们丢脸!” ……最漂亮的吗?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听到这种话。 画麟只感觉腹中如火烧如酸灼般难受,仿佛是根本消化不了那只鸾鸟,但此刻马上就要见到真龙,他不得不强忍下来,跟着它们一同走回了他刚刚产卵的水潭边。 龙蛋还放在那块大石头上,裂缝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一点,一群鸟正围绕着那枚龙蛋叽叽喳喳。其中体型最大的正是在空中发现龙蛋的苍鹭,它羽毛看似素净却好比青绿山水晕染的墨蓝色,它也是神鸟中最早被点化之一,弯下长颈,明明也什么都不懂,却故作大人模样地观察着龙蛋,道:“它好像还需要孵化。” “鸾鸟来啦!”群鸟发现了画麟,齐刷刷转过头来,他们虽然在此之前都没怎么见过,却一眼都能认出彼此的神鸟类别,对他颔首示意。 苍鹭也对他微微垂头,客套又紧张道:“一路飞过来辛苦了,你知道没破壳的龙蛋应该怎么做吗?” 画麟怕身份暴露,便跟着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没孵过龙蛋,还没见过孵鸟蛋吗?拿屁股坐上去,就是焐热就行了!”姑获鸟大声道:“不过我羽毛稀疏,恐怕暖不了它,苍鹭你要不要孵一下试试?” 画麟心中忍不住道:这群蠢鸟,龙蛋跟鸟蛋能是一回事儿吗? 但这群神鸟实际按出生时间来看,不过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孩子,竟然也都凑热闹怂恿苍鹭上去孵蛋。 苍鹭性格也比较活泼,在大家的怂恿之下,竟然真的摇头晃脑丰盈羽毛,踩上大石头,小心翼翼地将羽翼朝龙蛋靠拢过去。 “怎么样?它凉不凉?” 苍鹭表情有点怪:“不凉,反而是很热乎的。就是表面有些硌……唔,我感觉不是这个意思……” “你小心点!别一屁股坐下去,把小龙给坐死了!”姑获喊道,周围的神鸟也都大笑起来,画麟一向不适应热闹,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到,皱眉环顾四周。 苍鹭却误会了他的神态,略显拘谨的站了起来,对画麟所扮演的鸾鸟道:“要不,你来孵化一下试试?” 他可不想,这颗蛋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已经让他吃尽了苦头,现在还—— 那个不嫌事大的姑获鸟又推搡起来:“快去快去,鸾鸟你不是来的路上一直很紧张很期待吗?你去孵化一下试试!” 画麟腹中还在如火烧,他几乎感觉自己脑袋要裂开了,但他已经深入“敌穴”,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也努力模仿着鸟类,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落下就听到一声清脆的蛋壳破裂的声音。 不、他根本就没用力—— 众多神鸟尖叫起来,急急忙忙将他推开,一时间静谧水潭边全是热闹的声音:“啊啊啊我们的真龙要被一屁股坐死了!快、快救他!苍鹭,你快看看它怎么样了?” 一群鸟脑袋围过去,只瞧见在石头上蛋壳已然碎裂,碎片之中趴伏着一只恐怕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金色幼龙。 第146章 它后背上蜷缩着小小的还未生出羽毛的双翼, 头脸略显有些圆钝,而它周身的金鳞在树荫落下的光斑中,如同最完美的锻造金属般闪耀色泽, 半透如鳍的尾巴微微抬起, 动作蹁跹灵巧。 哪怕它如此幼小,却拥有着令周围折服的完美…… 第277章 画鳞还从来没近距离见过应龙,原来它的鳞片如此美丽, 原来龙和蛟……竟有如此显然的云泥之分。 而刚出生的小小应龙并不知道他的凝视, 打了哈欠, 睁开眼看向四周, 对上无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忽然浑身僵硬。 然后脑袋往后一翻,开始装死。 画鳞感觉自己藏在鸾鸟下的自己笑了一下, 原来不是所有的龙都是出生时就独断狂妄, 这只小龙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条虫子, 被要吃掉它的群鸟围住了。 众神鸟也被刚出生就“暴毙”的真龙吓坏了, 后面的姑获就要扯着嗓子尖叫,苍鹭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它, 一群鸟怕惊吓到它,噤声观察它是否还活着。 看了片刻, 终于看到它薄薄鳞片的胸膛好像有憋不住气的轻微起伏。 而它装死装了半天, 也没感觉到周围的动作,便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跟距离她最近的苍鹭双目对视。 苍鹭本就是容貌凶恶的鸟,小金龙吓得到抽一口冷气,然后被自己刚刚蛋壳胎膜内的黏液呛到了,趴在石头上剧烈咳嗽起来。 姑获终于尖叫起来:“啊啊啊啊救它、救它!快点!它要被吓得呛死了啊!” 苍鹭连忙伸出爪子握住它, 但它实在是纤细柔软,苍鹭怕自己能轻易刺穿敌人的爪子伤害它,立刻化作人形。 一个十四五岁的赤裸少年跪在石头边,两只手捧着小金龙,慌张的环顾四周:“别光喊,到底该怎么办——我的天、它简直软得就像是裹了金箔的蚯蚓一样!” 这群鸟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也有青鸟化作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打算拽着小金龙的尾巴甩一甩—— 画鳞比他们活的久多了,看着这群年少的鸟说不定能把这世上唯一一条真龙给玩死,忍不住伸出爪子:“蠢死了,给我!” 苍鹭却紧紧将金龙护在胸口,戒备的望着他。 画鳞心里一跳:难不成他暴露了? 苍鹭看着它的爪子:“你赶紧化作人形,用爪子是想弄伤它吗?” 画鳞:“……” 他不会化作人形。 因为有些龙很喜欢化作人身欢愉,一部分能做近臣的蛟为了取悦龙,所以才会将自己化形为人。而像它这样长在泥潭里的丑蛟怎么可能化作人形……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变成什么样子才好。 但这个鸾鸟应该像是其他的神鸟一样,早就学会化作人形。 他垂下眼去,尝试着操控自己的躯体,终于指尖骤然变化,羽毛褪下,他看到自己白皙柔软的手指,远比爪子要灵巧,细腻又敏锐,几乎能感受到风从手指尖穿过的感觉—— 苍鹭松了口气,终于将咳嗽不止的金龙交到他手上。 画鳞尝试拍了拍它后背,又学着之前远远看过的蛟与龙相处,捋了捋它脊梁。 小金龙抖了两下,总算在几声剧烈地咳嗽后恢复了呼吸。 画鳞捧着它,只感觉双手僵硬。 那些翱翔天际、横扫生死的龙,原来在刚出生时这么小这么软,四只爪子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爪尖也都是毫无杀伤力的柔软,鳞片摸上去也并不尖利,而有种绸缎般的光泽手感。 怪不得龙蛋出生后,有那么多蛟去贴身照顾,它早几十年都在宫室中不允许离开半步…… 这只应龙或许因为被他孵养时,没有得到太多滋补或灵力,显得格外纤细弱小。 而它明明是群龙之首的应龙,不但没有蓬莱一呼百应的仆从,没有华丽的宫室与灵草仙露,没有教导它该如何翱翔与使用天雷的其他龙。 它身份明明如此尊贵,此刻却在一块大石头上被吓得差点呛死…… 画鳞不知道是不是孵化真龙也会彻底改变蛟,只是这样望着它,他便能感觉到痛苦与心疼。 不、不……这思绪说不定是那被吞食的鸾鸟、那早年被他吃掉的幼龙、还有那些愚蠢的修仙者在影响他! 这是龙!如今再怎么柔软,长大后也是眼高于顶的高傲残忍的生物! 而小金龙也转过脸来看向了画鳞,有些震惊的瞪大眼睛,上下左右的观察着他。 画鳞心底升起一丝恐惧:难不成这双金瞳会看穿他吗? 毕竟当年他就是差点死在真龙锐利的目光下。 却没想到小金龙则是忽然朝他伸出了爪子,似乎想要离他的脸更近一些,画鳞鬼使神差的将脸靠近过去,它伸出爪子抱住他的嘴角与脸颊,将脑袋贴过去,而后很舒心似的吐了口气,整个小龙的重量都朝他靠近。 画鳞心中发颤,他僵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抬起眼来就看到对面苍鹭化作的少年脸上有隐隐的失落。 青鸟笑起来:“果然真龙的本性从小时候就能看出来,就喜欢漂亮的呀!” 姑获嘎嘎笑起来:“鸾鸟你真不愧是我们当中最好看的,人形也应该是龙眼里很美的嘛,看来小龙也不怕我们了!哎呀哎呀——” ……小金龙亲近他,就单纯的因为他外貌发生了变化吗? 一阵秋风吹过,小金龙冷的抱紧自己,旁边的姑获鸟连忙跳上石头:“快把它塞我怀里,我怕它冻死了——干嘛这个表情,还难不成要塞到你化作人形的胳肢窝里吗?” 画鳞将冻得发抖的小金龙交出去,姑获抱住它才是慌得直跳脚,觉得它太软太小,干脆跟死了似的躺在石头上,让它卧在自己胸脯的绒毛中。 一群神鸟连忙说要先筑个巢才行,分头又去找材料,苍鹭还是比他们成熟些,叫住这些就要散开的神鸟,严肃道: “我们被点化开智的时候,都已经知道它是世间最后一条龙了,那肯定是在之前发生了很多意外。所以必然想要有人觊觎它、想要谋害它,你们就这样散开,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害了她?所以它身边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有人保护。” “如果有必要,我们要对外隐瞒它的存在,要隐秘地将它养大,直到它能成为一条真正的龙。” 最终,苍鹭和几只鸟留在了小金龙周围,其余的神鸟开始寻找短暂筑巢的材料,画鳞也往丛林深处的方向走去,直到脱离周围的视野,他才敢展露痛苦,脚步踉跄。 这些神鸟不愧是天地点化的灵物,个个非同凡响,他只是吞吃了那只鸾鸟,却没想到它灵魂不死,无法被消化,像是不停在他腹中重生那般,一直折磨煎熬着他的身躯。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吃下去的东西,而且他脑袋中有太多声音话语回荡,几乎把他撕裂开来—— 画鳞走到水边,也望向水中的鸾鸟人形,十三四岁的少年,淡金色长发长至膝边,柔顺发丝如同绸缎覆盖了身躯,红色双瞳美丽而温柔。 哪怕画鳞没见过凡人中的美人,也一眼就知道这鸾鸟的人形跟他也是云泥之别…… 鸾鸟与金龙,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相配。 “啊啊啊啊!”他突然头痛欲裂,跌入水潭之中。 那只被他吞下去的真正鸾鸟又开始挣扎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鸾鸟吐出来,可以一旦如此,鸾鸟很可能会逃走告知苍鹭他们真相,这群神鸟一定会把它藏到画鳞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而且面对这群护崽的神鸟,他恐怕很难再将小金龙掳走。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用着鸾鸟的身份,获取他们的信任,甚至是获取长大后的小金龙的信任。 第278章 可他还需要吞噬来增强自己的力量,还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他没办法在这里天天玩过家家游戏! 如果说它能分裂出另一个自己,在这边监控着发生的一切,而另一个主体的自己,能够去看看魔域的情况,甚至继承蜃龙的势力…… 画鳞催动着制造分身的上古法术,这还是他在蜃龙身边时学来的。 他沉入水潭昏暗的底部,看到自己的身躯上如同脓肿般忽然长起鼓包,剧痛就像是钝刀在分割他的灵魂。 他在水潭深处扑腾打滚,而忽然,就像是一滴水面上的油被划开变成两滴,保持着各自的张力,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团轮廓混沌的分身,也在水中望着他自己。 他像是脑袋里突然多了两只眼睛,他的视野拓展到了分身目光所及之处,甚至能在自己的视野中看到丑陋的自己…… 分身亦是他自己。 但与此同时,他脑袋中吵闹的思绪也安静了大半,像是有许多犹豫、悔恨、心疼与多思,也随着分身的建立离去。 看来是他那如同颜料盘一般的灵魂里,这些年深深被当年他吞吃的幼龙影响的那部分,也跟着分出去了。 画鳞本体并没能意识到这次分身的影响,只是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仿佛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什么思绪会阻拦他了。 只不过那只无法消化的鸾鸟还在他本体的内部挣扎。 不,他不能将鸾鸟吐出来,如果他能够吃下足够多的魔物,如果他能够变得足够强大,他不信自己消化不了这只鸾鸟! 他本体往水潭深处而去,打算去往魔域,而他头脑中也操控着分身,往水面上浮去。 分身在离开水面的瞬间,也幻化成了鸾鸟的形态,亭亭立在水边。他低头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尾羽华丽,淡金色羽翼在日光下有种几乎可以和金龙媲美的流光。 万物有灵,为何它就因为美丽能受到这么多追捧,能被真龙所喜爱。而真实的他自己却是泥鳅、却是下口鲇、是真龙看一眼都会觉得脏了眼睛的存在。 为什么? 就因为真龙爱美的天性,而他生来就围着真龙转吗? 当他凝望自己许久,忽然听到了青鸟稚嫩的声音,在枝头笑道:“哎,鸾鸟你找到了什么材料吗?不会吧,你就一直在臭美?” 他抬起头来看着青鸟。 这群神鸟在此之前也都彼此不熟,但看好几只鸟都这么说,爱美应该是鸾鸟的本性,他想要长久的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是要好好扮演鸾鸟。 他有些别扭地说:“……我、我这也是一时忘记了。” 青鸟并不责怪他:“没事,听说他们已经凑齐了很多东西了,走吧走吧,咱们回去吧。”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宽容包容的态度,心里有些惴惴的往回飞去。 他的实力不如本体,如果一旦被发现,就会必死无疑……咦,可是他只是分身,死了应该也无所谓吧。 可他为什么却觉得离开本体,头脑中也轻松了许多,那些控制、吞噬与杀戮的念头虽然未曾消失,但仿佛都被压到水面之下。 他好像真的变成鸟类,身姿轻盈。 神鸟们搭巢的物件,可不是什么树枝树叶。有的捕获了鹿与狐,用它们的皮洗净后拼成毛毯铺在地上;有的拖拽来轻而稳的竹杆,用猎物的肠线灵巧地将竹杆拼接成框架;有的衔来绸叶藤的种子,以灵力催化便能形成穹顶般的叶片遮蔽风雨。 毕竟小金龙不适合生活在风大露寒的树顶,神鸟们就尽力模拟它应该生长的地面环境。 甚至苍鹭还去了一趟最近的城镇,回来的时候身上挂着几件破衣服,脸色也怪怪的,他拿来了一匹匹棉布丝绸,鸟群们用喙接力将它围成软窝。 苍鹭跳进水中给自己好一团清洗,鸟身踏着步子缓缓走回来,清了半天嗓子才道:“以后如果化成人形进入那些凡人城镇,一定要要记得披几条布!” 在他们搭好的窝中,将破壳之后一直在沉睡的小金龙放在那里,而后交替着像孵蛋一样坐上去暖着它。 就因为鸾鸟是最早被它伸手要求抱的人,他也就被选中第一个上去暖窝。 当他用着还不太熟悉的鸟身盘踞在昏睡的小金龙身上,有些紧张的不敢挪动,过了没多久忽然惊叫一声—— 苍鹭立刻冲上来:“怎么了?是它怎么样了?!” 他浑身僵硬:“……它翻了个身,好像在抱着我。我能感觉到它的、小爪子……” 众多神鸟都笑起来:“它喜欢你呢!” 他垂下头去,感受着小金龙冰凉的鳞片在他羽毛下慵懒的翻身。真龙如此亲近他,可若是知道他这层温暖羽毛下的本质呢? 不过诸多神鸟脸上也有些想试试的神色,苍鹭也觉得暖窝的时候应该保持警觉清醒着,所以最好还是众鸟交替着来。 一开始大家还惴惴不安,生怕坐坏了它。 一个个就像是蹲在它上方,可蹲这么久谁也撑不住,干脆就坐下去,就发现——唔这小东西反而喜欢这样紧密的贴近。 苍鹭在暖窝的时候忍不住道:“……这跟屁股底下坐了根棉线似的,若是它不动,我就要感觉不出它来了。” 不过小金龙还是比较挑人,像是姑获这种羽毛比较硬质的鸟,它都不是特别喜欢,神鸟们对比下来,发现它最喜欢的还是苍鹭和鸾鸟的羽毛。 甚至有时候把它放出来晒晒太阳的时候,它都会中途醒过来,爬到苍鹭的身上,躲在他羽翼之下打瞌睡。 苍鹭嘴巴总是很不着调,但却隐隐是众鸟中的头领,对待小金龙的事情上也很有责任感,他因为小金龙喜欢躲到他羽毛下的事,昂首阔步骄傲了好些日子。 神鸟们除了巡逻的还会住在高枝上,其他大部分都愿意睡到给小金龙做的窝顶或者窝里休息,它们也都改变了习惯。 而这段时间的群居生活,也改变了“鸾鸟”的生活习惯。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这样生活在群体之中,甚至那个青鸟还会主动上来啄他的后背屁股,帮忙给他梳理羽毛。 他从一开始的戒备不适到现在逐渐麻木,几乎都快要模糊他独来独往的本性了。 但它们并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世间很多人都在传,是几大宗门把龙给屠杀分掉了,夷海之灾也是龙的诅咒。 虽然说世间参与屠龙的那些宗门,也都在跟群龙的大战中被杀得七七八八,但还有很多人视龙为敌,甚至在修仙界里传闻还有真龙未死,在暗中打算反扑,要灭亡凡界等等。 甚至还有人打着“龙蛋”的名号招摇撞骗。 神鸟们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周围有不少城镇,在这里显然不够安全,它们必须找个地方,来安心抚养小金龙。 在发现小金龙的位置停留半年左右,等到春暖花开,也看到它渐渐没有那么虚弱,苍鹭才决定要第一次迁徙。 神鸟们用绸缎和毛皮制作成一个长条形状的小襁褓,将小金龙放在其中,然后又用包袱皮将襁褓裹起来,将包袱打结挂在了苍鹭身上,开始了这场跨越云雨的迁徙。 他们绕开宗门的仙府,躲避群居的城镇,羽翼拂过暖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金龙的脑袋从包袱中拱出来,群鸟在空中只听到了一声: 第279章 “哇——!好高啊!” 苍鹭连忙低下头去,侧飞在旁边的“鸾鸟”也猛地转过头来。 苍鹭简直要热泪盈眶:它们的小金龙是天才!它无师自通就会说话! 第147章 小金龙似乎很后悔自己开口说了话。因为当它们落地的时候, 一群神鸟凑在一起拿手指逗它,让它多说几句话。 它一开始还愿意回应,但一群鸟的七嘴八舌吵得它脑袋都要炸了, 果然就烦起来, 想要拱回自己的襁褓。 姑获还指着自己,教它说道:“我叫姑获、姑获——叫叫我呀!” 小金龙爪子撑着襁褓,却说了句让神鸟们都没意料到的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姑获一愣:“我就叫姑获呀。” 小金龙反而觉得跟神鸟们交流很费劲, 无奈道:“不是、名字!” 苍鹭理解了她的意思, 转头道:“你是天下姑获鸟中被点化的那个, 自然应该有凡人那样指代的名字, 否则喊你姑获, 说不定有好几只姑获回头。” 姑获不理解:“那些没被点化的笨妖鸟又听不懂人话,叫我姑获我自然知道是喊我!” 小金龙叹了口气, 将目光望向苍鹭, 苍鹭显然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有些慌神。反倒是鸾鸟忽然开口道:“我叫画鳞。” ……虽然他这个名字取出来之后, 几乎没人知道。 小金龙却听错了:“华粼!羽毛华丽得好像是粼粼波光,确实是好名字。” 画鳞或者说……华粼听到这般解释, 怔愣片刻。 而且他这辈子两次被人叫名字、解释名字,都是因为幼龙。他的名字只要字音换换, 再也看不出来他本体的无鳞和渴望, 只有种日光下懒洋洋的暖意。 没想到小金龙自己说完,也隐隐有些后悔紧张,目光闪躲。 旁边一群鸟兴奋地乱跳,翅膀抱脸,嘴巴都挤过来蹭它:“啊啊啊小金龙好聪明!原来连说话都是无师自通,难不成真龙都是这样开了天智的吗?” 它被蹭得身上都挂了绒毛, 却也松了口气。 葛朔看它夸奖华粼的名字,少年气盛,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昂起头来:“我叫葛朔。葛陂君与度朔君的名字合起来的,这两个都是江畔海中现身的上古大妖。” 他似乎期待小金龙再说出几句什么来,但小金龙面露难色,显然是觉得通过别人的名字起名字很难评价—— 华粼衔掉它身上挂着的几根绒毛,心里暖暖的,笑道:“那也要给小金龙起个名字吧?是不是也要听起来威武霸气?” 葛朔开口道:“叫威霸怎么样?” 姑获:“听起来像‘尾巴’,咱们都是天地间最厉害的应龙了,不如叫雷地!叫狂天!” 青鸟和其他的神鸟七嘴八舌:“狂天不好听,叫傲天呢?” 小金龙听到他们的七嘴八舌就要给它定名,慌张起来,连忙道:“我有名字!”它犹豫了片刻,还是用了自己穿越前的名字:“羡泽。” 葛朔都不会写这两个字,心里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 小金龙天生就有种不一样的气质,给自己取名羡泽,听起来比威霸有意思多了。 华粼却喃喃道:“羡……泽吗?” 蓬莱之上有片海中深泽,面积不大,却因尊在蓬莱而被称为“大泽”,会不会它梦中渴望的就是那片大泽? 葛朔看华粼思索的表情,凑上去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咱们不都是差不多时候被点化的,你怎么也懂这么多?” 华粼连忙摇头:“我也就是觉得念起来好听。” 葛朔放心了,叉腰道:“那等咱们到了地方,还是要抓几个教书先生过来,好好给咱们上上课。都说真龙学识渊博,小金、啊不羡泽又这么聪明,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别回头都听不懂她讲话。” “从今天起,大家也不许叫它小金龙,太不尊重,就叫羡泽!” 羡泽带来的起名热度也维持了几个月,那段时间姑获、青鸟、蓝雀等等,都纷纷给自己起名,一个比一个的华丽,甚至姑获为了赢过其他人,还给自己起了个什么“洛花天神丽珍香”之类的名字,被羡泽说把名字起出了谥号的风采。 不过,因为互相攀比,换名频繁,甚至会忘记自己叫什么,只会被叫“姑获”“青鸟”的时候才记得答应,这起名风潮过去,他们纷纷又认回了自己朴素的旧称。 他们连续几次搬迁,暂住的窝越搭建越华丽,最终葛朔仔细勘察后,选择在了泗水附近的山峦之中。 这里灵气充足,水草丰茂,周围地势凡人难行,地下水道又能方便羡泽长大后四处穿水而行。而这时候羡泽已经在神鸟们不断地喂养下,变成了一条围脖龙了。 直到这条围脖已经肥得没有办法挂在脖子上打结了,他们才意识到好像确实喂得太多了—— 喂养羡泽经历了一个很漫长的摸索阶段。 首先是她除了仙露最早几乎什么都不吃,且不说是各类有营养的虫子不吃,刚捕猎回来喂到嘴边活蹦乱跳的鱼不吃,甚至连那鲜嫩多汁的仙草她都不吃。 华粼也不懂喂龙,他还问葛朔:“你们怎么喂小鸟的?是不是要嚼碎了喂到它嘴里去?” 葛朔立马把仙草放到嘴里,含混道:“我嘴巴长,我来!” 半梦半醒打哈欠的羡泽:“?!!” 她抬头就看到葛朔逼近的长长尖嘴。 苍鹭的喙都快比她的弱小可怜无助的龙身还要长了,都可以把嚼碎的草可以灌到她胃里了!这过的是什么非人日子,她想吃点好吃的不行吗?! 葛朔刚给自己鼓起几分做英雄父母的勇气,就瞧见小金龙缩无可缩,竟然两个爪子死命推着他的鸟喙,嚎啕大哭起来—— 刚刚捕猎的神鸟们听见她的哭声,鸡飞鸟跳的窜进来,展翅亮喙满脸凶狠,就看到了这幅抗拒填鸭式喂饭的景象。 它们也是一个个围着羡泽劝她吃饭,甚至青鸟还说“吃什么补什么,要不还是喂她吃蚯蚓吧。” 羡泽差点吓晕,扔下一句“我要吃热的!熟的!”就钻回了她那个跟大豆角一样的襁褓里装睡了。 华粼对真龙的了解也就比他们多一点,他想到当时有很多龙都喜欢化作人形,游荡世间,甚至在西狄、在南山闹出过很多淫乱传说,或许龙在某些方面习性都和人类类似…… 他想了想,这么小一条龙不吃饭可不行,总是在睡觉说不定就是因为吃不饱太虚弱的缘故。 华粼干脆夜里独自飞去了百里之外的城镇。 他也不懂什么东西对人类来说是好吃的,只跟个黄鼠狼似的翻入家家户户厨房,东拿西摸,只要是人吃的东西,什么都揣上一点。 他却没察觉到,葛朔也偷偷跟上了他。 半夜的城镇中,远远就能看到一只漂亮鸾鸟蹲在人家窗台上,翘着鸟屁股,脑袋蹭了好几块锅灰,嘴巴探进厨房叼着几块窝头,用法术放入芥子囊中。 葛朔跳过去拍了他一下:“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是为了她好!” 华粼吓得差点从民居二楼摔下来,惊愕道:“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第280章 葛朔理所当然道:“不放心你啊。之前刚见面的时候你就好像身体不适,这些年也是跟我们不那么亲近,总有点心不在焉的。看你跑出来了我觉得有点奇怪。” 华粼心里一跳:“你怀疑我?” 葛朔却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觉得你跟大家不一样,很聪明很多心事。但羡泽又喜欢你,我自然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样的内心。” 华粼垂下头:“……” 葛朔又咧嘴笑起来:“但看来我的怀疑都是多余的嘛!你也是为了羡泽能好好长大嘛,大家性格不一样也很正常。让我看看你都拿了什么?” 华粼看着自己手里的人类食物。 他只是看到她那么小小一只蜷在襁褓里,对什么都不吃不喝就感觉到焦灼,想都没想就飞了这么远翻箱倒柜的找食物给她,真的是为了所谓的“养大金龙并吃掉她”的任务吗? 葛朔道:“我们再等等吧,我之前飞过城镇的时候,看他们早上会卖热腾腾的食物。” 他们守在民居的树丛上,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晨,果然街巷上有卖热腾腾的食物,葛朔说自己熟悉凡人,自告奋勇的化形跑到街上,身上还挂着几块破布条子。 也不知道葛朔到了摊位前说了什么,伸手就要去拿热腾腾的包子,结果店家拿起扫帚就朝他劈头盖脸打过去。 葛朔惊愕地望着不讲理的店家,一时间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华粼也没见过多少活的凡人,没想过他们如此生猛狂野,吓得张开翅膀掠飞过去,叼起包子就飞起来。 葛朔也赶忙撒开腿跟着跑,他不好在凡人面前化形,一直跟着鸾鸟跑到了城郊,就看到华粼赤着身子,拿叶片捧着那还在冒热气的包子。 包子上还有鸟嘴的痕迹。 而华粼嘴边一圈已经红了,看到葛朔后有些犹豫的皱起眉头:“这太烫了,我的嘴边都烫疼了,羡泽能吃吗?我怕它也被烫坏了。” 葛朔气喘吁吁,拽了拽自己身上几条布:“毕竟是真龙,体质肯定跟我们不一样,给我揣在绒毛里,别让它变凉了。” 葛朔一路上也是被包子烫的龇牙咧嘴,等他们回到泗水的聚居地,就看到青鸟不知道从哪儿牵来一头母羊,在那儿教羡泽怎么喝羊奶。 羡泽可能喝了几口,龙首的绒发都沾了奶渍,但恐怕是羊奶膻腥,又不高兴抗拒起来。 她远远就嗅到了气味,惊喜地回过头来:“好香的味道!” 葛朔和华粼从半空中落下,化作人形,葛朔掏出用叶片包裹的包子,羡泽在青鸟后背上亢奋的蛄蛹起来:“让我尝尝!让我尝尝——” 葛朔干脆把她抱到给她平时玩耍的小桌上,将那叶片剥开,还没来得及掰开一块递给她,羡泽就张开嘴咬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她差点说出口:总算吃上人能吃的东西了! 葛朔笑了笑:“小心热烫。华粼为了给你抢包子,嘴巴都被烫伤了。” 羡泽昂起头来看向华粼。 华粼忘记用法术恢复伤势了,他不自主摸了摸嘴边,羡泽笑起来:“神鸟忽然现世,城镇都降下吉兆,就为了抢一个包子吗?” 那么一小只金龙,吃了大半个包子,最后翻在桌台上直打嗝,神鸟们脑袋挤在门口看:“要不我们也学学怎么做?” 华粼将这个话听进了心里。 到夜里,夏夜天暖,小金龙不需要暖窝,就跟群鸟卧在简单搭建的竹塔里。华粼还在琢磨着怎么做些热食给小金龙,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翅膀爬上来,一直绕着它脖子往上,四个爪子攀爬。 华粼感觉细微的呼吸都喷在他脸上,睁开眼来:“……怎么了?” 黑暗中传来羡泽的声音,她的爪子摸了摸他嘴角:“你嘴还痛吗?” 华粼没想到她还记挂,他忍不住抿了下嘴唇:“早就不痛了。” 羡泽爪子抱住他整个脑袋:“嘿。你信不信过几年,那个镇子就要出鸾仙包子,说有什么祥瑞吉兆了。我说你真的笨死了。” 她比白天话还多,说完也没走,似乎就打算这样尾巴缠着他的脑袋而睡。 华粼偏偏脑袋靠着她的龙身,鳞片凉凉的,身上有种洁净的水的气息,让他莫名觉得熟悉而安心。 华粼也干脆倒在了软叶与干草之中,埋着脑袋,双翅抬起笼罩她,以身当作她的被子,就这么睡过去了。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琢磨着如何加热食物,然后就开始跟葛朔开始了喂食大业,后来发现其实只要是烤过的肉类加一些盐巴,或者是浆果、牛乳,她也都是吃的。 苍鹭本来就是捕猎型的鸟类,就觉得真龙肯定要多吃肉才能长得壮壮的,便开始疯狂捕猎各种小妖回来给她吃。 因为羡泽绝不可能整个啃吃,华粼就负责将肉剔除下,学着人类用火炉烤熟。又偷拿了一些凡人的米麦面粉做一些简单的烤饼,二人配合之下,没过几年,羡泽就已经从手指粗的小龙,变成围脖了—— 而且是胖的没法打结的那种围脖。 羡泽一胖就是好多年。 她出生后的前几十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华粼和其他神鸟用法术去搭建宫室的时候,他化作人形去看那宫室是否适合真龙生活,她总是挂在他脖子上,一睡就是大半天。 华粼怕她爪子抓不稳摔下去,拿了绸布将盘在他肩上的羡泽再包裹住,脖子上就像是戴着厚厚几层围巾。只有她的脑袋从绸布中露出来,贴在他脸颊边,呼吸吹动了华粼鬓边的发丝。 华粼有时候会偏过头去看她头顶有点冒头的角包,看她圆钝肉乎乎的脸颊。 他越来越模糊自己身份的边界,仿佛也忘掉了自己还有个遥远的本体能够遥遥看着他的一切。 但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羡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她身后的两边翅膀也羽毛丰盈,虽说只有应龙有羽翼,大部分的龙不用羽翼也能够飞行,但神鸟们也想教授她如何用翅膀飞行。 但以羡泽的体型而言,飞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教了她好多年也没见她能学好,反而是葛朔之前施展的几个托浮她的法术,引来了她的好奇—— 她对于灵力天赋异禀,于她而言灵力的存在就像是鱼在感知水流那般自如,葛朔用过的法术她轻易就能看懂,甚至能够简单地模仿。 葛朔却不让她轻易使用法术——毕竟他们神鸟的法术未必适合真龙。他觉得有必要去搜寻一些跟真龙相关的上古法术,让羡泽不会学了一身歪本领,而是能够重现夷海之灾前的荣光。 就在葛朔第一次长期离开泗水附近去搜寻书籍的时候,羡泽身边出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她在林间练习飞行,应该飞一圈返航的时候,华粼却没有见到她那略显笨拙的身影。 他飞入林中寻找,就看到了好奇盘卧在一处溪水边的羡泽,而她身前,有一只少说有几百年修为的青鳞蛟,正从水中爬出,谄媚而轻柔的与她说着什么…… 华粼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恼意。 第148章 这只青鳞蛟在蛟中勉强算得上姿态优美。 第281章 但还远远配不上羡泽, 跟他曾经遥遥见过的伴驾应龙的蛟更是不能相比。 而且看那青鳞蛟的神态举止,它明显不想走辅臣家奴路线,而是一只想从小就做真龙青梅竹马, 待她长大后就做情人的蛟。 虽说给真龙做情人的蛟大部分下场都不怎么好, 但龙一向滥情且大方。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愿意给,讨厌的时候拿走东西一脚踹开,甚至有些性格恶劣的龙还会杀了知晓太多秘密的情人。 而这个过程中, 有不知道多少蛟获得了超然的地位, 获得了想都不敢想的修为和宝物, 甚至能成为一方妖王。 华粼猜测, 这只蛟恐怕也是暗地里威慑、击败过很多在暗处观察羡泽的蛟, 才敢如此姿态来接近她。 说不定还在沾沾自喜,还在想着它自己是接近着最后真龙的第一只蛟。 呵, 这肤浅轻浮的玩意儿。 它没看到, 羡泽身边的阴影中早就藏着孵化她的那只蛟, 他黑色的尾巴与无鳞的爪子正圈抱盘踞着她。 他和羡泽可是不一样的, 她在他肚子里待过十几年,他在水边艰难把她生下来的, 到最后他还会吃掉她,跟她彻底融为一体—— 她是他的! 华粼意识到自己激烈变化的情绪, 忽然有几分恍惚和悚然。他不知道自己心底为何会涌出那么多愤怒与恶意, 说不定是本体正在看着这一切,正在影响着他的情绪。 眼前这只活了两百多年的青鳞蛟,应该在夷海之灾前也没资格进入蓬莱。毕竟夷海之灾时,蓬莱为数不多的蛟不是为了真龙奋战到最后,就是葬身在了海底。 但它也可能知道很多事,说不定对夷海之灾, 对他这条无鳞蛟的存在,甚至对他当年被拴在蜃龙座下的事情都有所耳闻。 如果让青鳞蛟接近羡泽,且不说它是否会讨得她的欢心,但只要她的好奇心多问几句,一切就全完了。 华粼感觉羽毛下的自己战栗起来。 这已经不只是本体在影响他,他自己的恐惧也在头脑中共鸣着。 他不能暴露身份。 必须要想办法杀了这只蛟。 脑中似乎有更洪亮更恐惧的声音响起来:不、要杀了全天下所有的蛟! 绝不能让他们接近羡泽,绝不能让他们提及蓬莱的旧事、蛟与龙的关系,如果羡泽身边聚集起太多的蛟,他不论怎么壮大自己都不可能是她的敌人了。 ……敌人? 等等,他是羡泽的敌人吗? 华粼只觉得脑中声音纷杂,头痛欲裂,而羡泽和青鳞蛟的说话声也遥遥传过来。 她笑道:“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我们好像哎,只是你少两只爪子。” 青鳞蛟笑道:“蛟怎敢与真龙相比,殿下还年少,等到长出角来,区别就更大了。只是殿下看,咱们的尾鳍还有几分相似呢……” 它说着从水中抬起尾巴,和羡泽的尾鳍勾在一处,水顺着它的鳞片流到羡泽的金鳞上。 华粼咬牙:……好下作的手段!她还是一只角都没长出来的宝宝龙! 她好奇地转头观察着它的尾巴,正要开口多问几句,忽然听到远处树冠上传来鸾鸟的鸣叫,而且是听起来有些着急的那种。 羡泽甩开青鳞蛟湿乎乎的尾巴,起身张开双翼道:“我家鸾鸟叫我回去吃饭了,回头咱们再聊吧!” 青鳞蛟看着圆滚滚小金龙背后象征应龙身份的双翼,简直被迷得头晕目眩,立刻迫不及待道:“殿下,您可以也带我回去,去你们聚居的地方,我听说您跟神鸟住在一起,是否也能介绍让我认识一下。” 羡泽知道从泗水周围到聚居地最中心,有神鸟们设立的好几道结界,这条蛟能到溪流附近,估计已经绞尽脑汁了。 青鳞蛟继续道:“蛟与龙天生适配,而神鸟很少能陪到应龙成年。我很会照顾龙——” 她飞身而起,对着青鳞蛟笑了一下。 青鳞蛟的声音因为她的笑容慢慢低下去。因为它从她脸上看出了那种天生的高傲,仿佛是说“那是我与神鸟们的聚居地,你又算什么东西?” 她亲疏有别,对它只是好奇,对神鸟们却是内心深处的信赖。 羡泽笑了笑,只是道:“要是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青鳞蛟忍不住身子压低,有些恐惧谦卑地仰头看着她。 它也从未有机会跟真龙有过交流,看她圆润年幼便觉得可以诱骗。 但看她的表情……难不成真龙都是从小就有这样的威压和聪颖吗? 华粼在树冠上看到羡泽朝这边飞来,才从树冠上施施然落下来,装作一直在找她的样子:“羡泽!谁让你飞那么远的?怎么才回来——” 羡泽傻笑两声,朝他挤过去,脑袋往他翅膀下面拱,华粼抬爪将她脑袋推出去:“你是又看什么看呆了?” 羡泽摇摇头:“我玩水呢,走吧。我又饿了!” 她没说实话。 华粼也故作不知。 当天夜里,他完全没有睡,正要打算飞出去搜找一下白日里那只青鳞蛟,就感觉到脑袋里涌出那种微凉的激荡的声音。 “不用找了。它的皮都已经被扒下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也不过是一只两百年修为的蛟,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你的保护实在是不够,怎么能让羡泽跟蛟有所接触。” 华粼望着月亮,回头看了一眼在软窝中睡着的羡泽,以前的绸布软窝,她盘着都快要挤不下了:“她好奇心很强,早晚会想要到处出去看看。” 画鳞沉吟片刻,不知道下了什么决定:“知道了。过去些,看看她。” 华粼踱步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爪子像是不受控那般伸出去,抬起羡泽白日跟青鳞蛟勾在一起的尾鳍。她尾巴有种珠贝般的美丽光泽,只是现在胖的有些圆滚滚,华粼感觉脑中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下。 “她的尾巴跟我有几分像,都有些尖刺,还没见过她这些金色的软刺都竖立起来的模样呢。” 他有些尖利的爪子尖轻轻划过鳞片,羡泽似乎觉得有点痒,想要抽出尾巴,但被他握住一时抽不出来,便也安心放松,没有挣扎。 华粼明显感觉到,本体的意识钻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他也能听到本体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比如画鳞此刻因为羡泽如此放松信赖的模样,竟生出几分对分身、对鸾鸟的嫉妒。 嫉妒分身可以日日夜夜与羡泽相伴。 也嫉妒如果不是顶着鸾鸟的外貌,他恐怕永远得不到这样的信任。 不过大部分时候,本体的画鳞能够看到分身的华粼看到的一切,华粼却很难了解画鳞在做什么。 他出于好奇,似乎也想将自己挤入画鳞的意识中去,眼前忽然画面闪烁而过。 他看到了魔域黑红色天空下正在修建的宫室,看到他身边吐出的皑皑白骨,还有奄奄一息趴在他面前地面上的青鳞蛟…… 画鳞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你在做什么?” 华粼连忙收回意识,岔开话题道:“她长得很慢,几十年过去了,连角都没冒出来。” 画鳞目光挪到羡泽头顶,爪子勾起,指节蹭了蹭她头顶的小鼓包:“长得慢些吧。幼龙期有个几百年都正常,我……不着急。” 第282章 华粼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但心里也有种淡淡的疑惑。 怎么又不着急了呢? 从那之后,青鳞蛟再也没出现过,羡泽明显对蛟有些好奇,她也有两次飞到上次见到青鳞蛟的地方去查看,但她耐性也比较差,两次没见到就不再放在心上。 华粼也在这件事之后,频繁的感受到画鳞的意识会挤入他头脑中,透过他的眼睛凝望着或玩耍或吃饭的羡泽。 没过几天,葛朔游历一圈飞了回来,他带回来了许多书籍,还有几卷上古功法的卷轴。 葛朔说蓬莱沉没、大量城镇被淹,修仙界似乎也都在销毁或私藏跟龙有关的书籍,能找到这几卷都已经是不容易了。 葛朔他们毕竟是妖,虽被点化但识字不多,对上古功法卷轴的文字不甚理解。华粼倒是能看得懂,但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好教给羡泽,反倒是羡泽独自一龙对着那几本凡界修仙的典籍,翻看着卷轴,竟能一知半解的读懂。 不过就在华粼和葛朔化作人形,陪她学习看书的时候,华粼一边给她剥果子吃,一边翻看卷轴,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卷……似乎是某种和蛟一同修炼的功法! 他一下子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连忙想偷偷收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羡泽也看到了,而且她伸出爪子拿着卷轴问葛朔道:“龙和蛟会一起修炼功法吗?这是要怎么做?说起来前一阵子,还有一只青色鳞片的蛟找上来,说什么想要陪伴我、辅佐我——” 葛朔有些惊讶:“蛟?却是我听说过传闻,夷海之灾前,好像龙身边都有好几只蛟,为什么你都出生这么多年,我都没怎么见过蛟?是蛟都找不到你所在的位置?还是说蛟都在夷海之灾的时候死掉了?” 羡泽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若是葛朔能见到那只青鳞蛟,就叫它过来问问话吧。” 华粼实在是坐不住,把葛朔叫了出去,两个人站在树下,华粼压低声音道:“……蛟可不是好东西!” 葛朔疑惑:“你认识蛟吗?” 华粼硬着头皮撒谎渲染道:“那天我见到她跟那只青鳞蛟一起玩,你知道那只青鳞蛟干嘛了吗?它摸她尾巴,摸她鳞片——” 葛朔皱了皱眉:“刚见面这么唐突吗?” 华粼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实心眼,只好又道:“而且那个蛟还要骗她,说要做那个卷轴上的事情!就是要跟她拧成一股绳那种!” 葛朔不解:“卷轴上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华粼受不了了,把嘴巴凑上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葛朔眼睛倏地瞪大了。平日鸟脸看不出表情,可现在两个人化作人形,葛朔表情呆住,脸越涨越红,头顶鬓边几乎不受控制地呲出几根羽毛,瞳孔乱颤。 华粼自己说完也不好意思,脸也有点泛红,但他还是道:“太可恶了!羡泽还那么小呢,那个蛟为了夺得真龙的修为就做这种事!” 葛朔震惊得嘴唇都在哆嗦,立刻拔腿就往回走:“我要撕了那卷轴!” 回去的时候,羡泽正好拿着一卷名为《悲问仙抄》的在练习法术,根本没注意桌子上其他卷轴。 葛朔找到那一卷,抱起来立刻就往外冲。 他到了树下,脸红都已经蔓延到脖子,急道:“我们把卷轴烧了吧!以后千万不要让蛟靠近她!” 华粼想了想还是道:“要不就藏起来,等她长大了再拿给她。现在虽然还是小姑娘,但等她以后说不定会想看——” 葛朔急急忙忙塞给他:“那你收着,我可不拿着这种东西!” 华粼脸也涨红,握着卷轴都觉得烫手,毕竟……他、他本体是蛟啊,那岂不是这卷轴上讲的东西,都是有可能…… 葛朔原地打了个几个转,似乎想让自己从愤怒与羞耻中平静下来,但他猛地抬起头:“等等、你说她是小姑娘?龙分雌雄吗?” 华粼眨眨眼睛:“当然。”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我看不出来!我以为龙都是没有性别的!”葛朔后知后觉,好奇道。 华粼耳朵红透了,含混道:“就是从鳞片下面的缝隙……唔、这都不重要,你知道她是小姑娘就好!” 葛朔也有因为“小姑娘”这几个字有点恍惚,虽说妖类又没有凡人的男女之别,但总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到夜里,葛朔这么久在外游历未归,羡泽当然迫不及待的要跟他一起睡,华粼就卧在十步外的另一个软窝里。 他能听到羡泽睡着前在跟葛朔说悄悄话,聊着什么要给修缮好的宫室布置家具,要一张大大大卧床让葛朔陪她在上面一起打滚,给华粼一个大大大厨房和瞭望台之类的。 葛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卷轴的事情震惊的,话有些少,只是含混地应答着。羡泽自顾自的说了半天,也逐渐困了,盘在他绒毛中睡着了。 华粼也悄悄背过身去,他实在是……有点好奇白天没收的卷轴中具体的内容。 反正、只是看看—— 他偷偷展开卷轴,看了几行,便窘迫得快要将脑袋缩进脖子里,而且他莫名感觉到,画鳞似乎也很好奇,也在透过他的眼睛看着卷轴上的文字,包括什么“残留一肢在外可作摩挲”…… 什么意思? 华粼太过紧张,他听到葛朔那边传来一点窸窣的声音,连忙拿翅膀盖住卷轴,转头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葛朔正搂着熟睡的小金龙,面露疑惑之色的摸着她腹部到尾部之间的鳞片,然后用爪子在轻轻蹭过鳞片的缝隙,想要找什么—— 华粼一下子意识到,葛朔竟然是在好奇羡泽作为雌龙的构造! 啊啊啊啊他在做什么?华粼已经分不清楚他们俩谁的行为更过分了啊! 下一秒,羡泽猛地惊醒,羽翼张开,下意识抬起爪子就朝葛朔挥去! 第149章 羡泽四个爪子乱蹬乱踹, 抓着葛朔的羽毛发出了比鸟叫还尖锐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葛朔被打得狼狈翻滚,抱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 羡泽趴在那个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太小的软窝上,气得绒发竖立, 咬牙切齿:“你好奇什么?” 葛朔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 有点慌神,他应对不了这样的场面,连忙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华粼, 抬手指着道:“他跟我说你是个小姑娘, 我就好奇是哪里看出来的, 所以才摸一摸!你们龙不都是长一脑袋胡子头发, 长着两根长须须嘛, 老头跟丫头都长同一颗头——” 羡泽扑上去爆锤他的脑袋。 葛朔想控制住她,但两个爪子怎么比得了四个爪子, 他砰一声化作人形, 把羡泽搂住, 喊道:“哎哎哎别打了!我的翎毛都要被你薅掉了!那华粼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不打他啊!” 羡泽薅着他的头发, 转过头去瞪向华粼。 华粼有点心虚的将卷轴塞到羽毛下面,道:“我是觉得跟蛇和蛟一样, 器官藏在鳞片之下,所以下腹鳞片如果没有凸起的轮廓就是雌性。我仔细观察过好几回, 应该能确认羡泽是小姑娘。” 葛朔更窘迫了, 他梗着脖子道:“你、你就这么没有探索精神吗?都不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就敢于断定?万一她跟我们一样呢?” 第283章 羡泽真受不了,这家伙就是又好奇又迟钝,惹得她气恼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往软窝上一倒,拿后爪蹬着葛朔:“不让你陪我了,谁知道你会不会乱摸,走开走开。” 葛朔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甚至都忘记化回原型,便往枯叶草堆里一倒,胳膊像翅膀那样抱成一团。 华粼想靠过去,她尾巴甩得啪啪直响:“你也不许过来。” 羡泽已经很多年没有一个人睡了,龙虽然不是蛇那样的冷血动物,但缺少了常年靠着的“羽毛被”,她蜷成一团还是有点冷。 没过一会儿,羡泽就感觉华粼那边窸窸窣窣的动了,他脚步非常轻,或许是秋天到了,他停在过桂花树上,身上有丝丝桂花与阳光的味道,然后靠到软窝边上来。 他身上的绒羽比葛朔要柔软许多,羡泽选择了装睡,甚至故作梦中乱动,两只后爪钻到他羽毛下面暖脚。华粼似乎有些僵硬,但还是慢慢放松下来,就在她真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葛朔低低的说话声:“她……睡着了吗?” 华粼没说话,只是抬起翅膀圈着她,过了半晌才点头。 葛朔小心翼翼的靠近过来:“我也要靠着她,嘘嘘嘘,不要吵醒她——你都不知道在外游历,一只鸟睡在树上好不习惯。我梦里都是这条小口水龙的气味。” 羡泽心道,谁是口水龙? 但她闭着眼睛已经能感受到葛朔身上的温度。 他的羽毛虽然硬硬的,但是身上总是很暖,因为时常穿云涉水,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溪流川江的气味。 不过,羡泽跟他一起睡的时候总是捂出满身的汗。 他睡姿总不好,呼吸声也比华粼要重,甚至有时候跟她窝在一起睡舒服了,葛朔竟然仰着脑袋发出轻轻鼾声来。羡泽被吵醒就烦躁的拿尾巴拍他,他就会含混的挪动两下,梦里还记得摇摇篮似的用翅膀轻轻抚过她后背。 这会儿,她被两只神鸟挤在中间,偷偷勾起嘴角蜷缩起身子。 她快睡着之前,听到了葛朔有些疑惑的声音:“华粼,你不高兴吗?” 华粼半晌才道:“……没有。你的嘴小心点,别戳到她了。” 葛朔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我要是弄醒她,她会打我的。” 羡泽感觉到华粼的翅膀在搂着她往他那边更靠近一些,她也脑袋枕在华粼胸口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华粼无奈又欢喜地轻轻叹了口气。 宫室修建好之后,其中的家具装饰除了神鸟们用灵力制作,就大多是葛朔通过芥子囊从外面带进来。 她如愿以偿的有一张可以展开卷轴的大桌子,有可以跟所有神鸟挤在一起的大床,还有宫室前能让神鸟们蹲踞远眺的围栏。 家具基本都被神鸟们齐齐动手,做了适龙和适鸟性改造,屋内廊柱就像是树木那般有着能让她爪子挂在上面趴着的枝杈—— 羡泽看着葛朔带来的各色罗绢、铜灯金盏、笔墨纸张,大概也能猜到外面应该有繁华的城镇,有广袤的地理。 她提出过想要出去看看,想要让葛朔陪着,葛朔却一反常态,板着脸不同意:“外面又脏又危险,那些凡人看见龙就会想要把你下锅煮了吃掉!别说什么我能保护你的话,你现在就是一条小肉龙,什么都不会,我怎么保护你!” 这种外面有大灰狼之类的恐吓倒是忽悠不了羡泽,直到华粼提及她是最后一条真龙。 羡泽这才意识到,或许龙的族群发生过很危险的事,她现在是被群鸟保护起来了。 她虽好奇却也不是拎不清,再加上羡泽明显意识到,葛朔与华粼应该有远比她强大的妖力或修为。毕竟他们所在的泗水灵气充蕴,有不少大妖也想来占据此地,或者是想要来接近羡泽,都让神鸟们打跑了。 她如果不能拥有像葛朔、华粼这般的力量,确实很难保护自己。 羡泽确实也对灵力的操控很有兴趣,央求着葛朔去搜罗各类功法的卷轴。 但随着时间流逝,倒灌的海水冲刷,中原地形改变后有了九洲十八川的说法,修仙者们也都在毁灭或垄断跟龙有关的资源,葛朔越来越难以找到真龙时代的遗物了。 就是凭借着那为数不多的卷轴,羡泽开始以那些卷轴上的心法为基础,再搭建、塑造属于自己的灵力世界—— 一开始她的灵力看起来都是小打小闹,她会拿树叶捏作傀儡,她会抬抬手以石头垒作高塔,她会做出一些神鸟都看不明白的小法术来捉弄姑获。 羡泽愈发感觉到灵力世界的趣味,甚至突然灵光一闪就飞回房间内,开始闭门修行。 群妖们一开始还很担心,华粼要不然是端着水果,要不然是拿着玩具,想找机会去接近她,怕她在屋里憋坏了。 羡泽很抗拒他们的打扰,开始在门上设下看着简单但谁也解不开的结界。 她乐得自己在屋内研究,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闭关甚至有将近二十年,神鸟们从一开始的期待,渐渐开始心焦。 特别是姑获和青鸟这种多动症一般的鸟。 因为羡泽发明了各种棋子、羽牌和山林间的攻防游戏,她们这一百多年来最大的爱好就是跟羡泽一起玩。 羡泽突然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一下子让泗水都变得无聊起来。 葛朔两次游历回来,羡泽都还把自己关在那宫室中。 他带了凡人的蒸笼、簪子和书籍,在羡泽宫室门外当礼物一般堆起来,华粼说让他不用等,时间到了羡泽自然会出来。 葛朔却说自己反正没有事做,便每天坐在她闭关宫室外的栏杆上,叼着草叶从早到晚的等着,可风吹雨打几个春夏也没见她打开那扇门。 华粼也会照旧飞过来看看,就瞧见葛朔又早早蹲踞在她房门外的围栏上,表情有些复杂。 华粼:“怎么了?” 葛朔似乎也因为这些年出去游历,成熟了点,他笑了一下:“我这才想到,很多年前羡泽一直央求着出去玩,但我总是说她还太弱小,出去之后容易遭到危险。你说她突然这般投入修行,是不是觉得自己强大了,就能够出门玩了?” 华粼:“那你要带她出去吗?外面可能真的很危险——” 他说到一半语塞。 危险的不是外面。他一清二楚,天地间的大妖他都不怕,他只害怕另一个自己。 葛朔笑道:“你跟着一起去不就好了吗?我们两个在一起还能保护不了她吗?” 华粼刚想说什么,忽然从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宫室中,陡然炸开纯净磅礴的灵力,就像是声浪与气波那般,无形的灵力陡然朝外推开,仿佛天地间无人可挡那边以宫室为圆心向外扩散。 宫室门口的结界也在冲击上打开,华粼心急如焚,立刻推开宫室,喊道:“羡泽!” 两扇门一打开,华粼就先感觉到了其中扑面而来的湿气与……熟悉的如蓬莱那般汇聚的灵力! 宫室内,无数雨滴正悬停在空中,如丝线悬挂的一颗颗玻璃球,而羡泽抱着尾巴漂浮在半空中,双目紧闭,羽翼包裹身躯,无意识地正在缓缓旋转。 她身形比之前细瘦许多,尾部更加纤长,几乎占全身超过一半,淡金色的鬃发也比之前更柔顺更长,如在水浪中那般飘荡在空中。 第284章 随着华粼推开门走进去一步,那些雨滴骤然变形成水针,悬在空中,针尖警惕的对准华粼。 最令人无法忽略的就是羡泽体内仿佛如启明星一般耀眼却也很微小的金丹。 她好像突破自我,进入了幼龙成长的一个新阶段,而她周身如同淡淡金光般的灵力,让华粼仿佛觉得回到了蓬莱,回到了他仰望那海上山峦的时刻,他屏息呆立,一时间心头只有慌乱。 她如此天赋,如此耀眼,如果生在全盛时期的蓬莱,恐怕也是让无数龙羡慕、保护甚至是敬仰的存在。如果被画鳞发现她的天才,会不会是从“我可以等”变成等不了了?他能不能隔绝自己的意识,能不能不要让画鳞看到这一切?! 葛朔也呆呆的站在门口:“……小金龙。” 忽然,羡泽身上的灵力全都无声无息收回体内,她身子软下来,从半空中跌落。 华粼瞬间化作人形冲上去,两只手接住羡泽,与此同时,那些针刺状雨滴迅速朝他逼近,在羡泽软软一条龙落在他臂弯的瞬间,所有的针尖几乎只差分毫将他围成刺猬。 然后水针瞬间化作雨丝飘落,湿透了他的肩头。 华粼低下头看到了羡泽最大的变化,她头顶长出了只有小拇指尖那么大的两只角。 …… 葛朔和华粼将窗子推开,湿雾朝外飘开,阳光洒入房间,之前荡开的灵力惊飞了所有的神鸟,它们全都振翅飞来,拥挤在宫室外的回廊,一会儿叽叽喳喳一会儿捂着彼此的嘴。 葛朔翻看着手里被灼烧过看不太清楚的卷轴:“让我看看,唔,这上面说是幼龙在……在拥有内丹之后,很快就可以进入化型期了。唔,首先能够比较自如的变大变小,但体型最大跟……什么什么有关,唔实在看不清了。” 华粼坐在榻上,羡泽像一条绸缎腰带似的弯在他怀里,纤长的尾巴甩来甩去,正懒懒的吃着水果:“我都活这么多年了还是幼龙啊,这跟受了情伤喝醉还要挂儿科有什么区别。” 葛朔很艰难地读着:“说是化型期最终,真龙能够化为人形。原来化型对于龙来说那么难?” 华粼摇摇头:“那可不一样,听说龙进入化型期后就可以学着变成凡人,隐藏自己的气息混在凡人中,只要是不展露尾巴和角,修仙者根本看不出来区别,他们甚至还能模仿修仙者那样有灵海。” 葛朔:“唔,确实,上面说化型期开始真龙就可以对自己的气息和灵压收放自如了,但变形为人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学习。不过学着变成凡人模样应该不难吧。” 羡泽叼着果子,眼睛一转:“难啊!我都没见过凡人怎么变?” 葛朔沉思:“这确实是个问题,反正你现在能隐藏气息,不如就带你出去……” “真的可以出去吗?”羡泽激动地跳起来,四个爪子亢奋的刨床,狂摇尾巴:“我们要去哪里?带我吃美食、啊不,多看一点人吧!” 华粼将她抱过来一些,拿起葛朔从外头带来的银梳,垂头给她将变长的鬃发梳成小辫,低声道:“外面会不会很危险?” 羡泽猛地转过身来,倏地一下缩成小细筷子,像一条项链似的盘在华粼脖子上,脑袋蹭他的脸:“我可以变得只有这么小,我可以盘在你脖子上手腕上!带我出去玩玩吧,我快闷死了!” 葛朔笑了起来,他昂起下巴:“那你可要寸步不离!” 华粼忽然道:“我也去。我们一起去,更能保护她也更安全吧。” 他们走出宫室才发现,本来在门口围观的大部分神鸟都飞出去了,因为羡泽的灵力波荡到方圆几十上百里,不知多少妖类感知到气息,前来朝拜。 它们的结界都快拦不住这些好奇的妖类,青鸟飞来道:“正好你们出去一趟,我们就把结界重修,哪怕真的有妖钻进结界,也不会见到龙,不会把真龙还在的消息传出去。” 姑获其实也想出去,但她修为比不上葛朔和华粼,还要负责修缮结界,只能气得骂道:“你们两个就是媚上,等回头我也陪羡泽睡觉,羡泽也粘我,就能天天跟我玩叶子戏了!” 神鸟都很心忧羡泽出生以来的这一次远门,吐绶鸟和竦斯做了好几根粗细不同的……彩色毛线套子,说是羡泽能穿在身上,任凭谁也看不出这是一条龙,只以为是一只毛毛虫。 但临行之前发现忘了做伸出四只爪子的洞,神鸟们连夜一起给赶工,还给做了四个爪套,以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头套。 羡泽裹上这毛线套装,简直就像是挂在华粼上的毛线腰带、彩色大肠,她自己看自己都恶心,但华粼和葛朔都很同意这种装扮,感恩戴德的把毛线小龙揣在怀里,往外飞去。 第150章 二鸟一龙就这样决定开启一场谨慎的短暂的出行, 让羡泽多见见凡人模样,早日学会化型。 葛朔知道人少的小镇反而容易被人关注,所以特意选择有许多修仙者来往的北方仙府, 仙府中有几处小型传送阵法, 还有来往御剑飞行的修仙者。 若是一般的妖类可不敢来这种仙府,可他们毕竟是神鸟,身上几乎没有妖气, 最多被修仙者们当做年纪轻轻颇有修为的高手。 而穿着毛线套子的羡泽更是看不出品种, 恐怕当街载歌载舞, 也大概率会被当做脑子抽了的灵宠罢了。 羡泽一开始被葛朔塞在衣领子里, 但因为觉得葛朔身上太热, 她又偷偷溜走,改为盘在华粼微凉的脖颈上。 华粼穿了件有高领的衣袍, 将羡泽遮挡在衣领下。 他们还没进城, 羡泽胆大的将脑袋搁在华粼衣领扣上头, 拽了拽只露出眼睛的毛线头套, 探头探脑看着周围,也看向走在一旁的葛朔。葛朔近些年几乎没怎么在她面前幻化成人形, 羡泽这时才注意到,他的人形外表也长了些年纪, 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 身量高了些, 轮廓也更英朗,穿着单薄的粗布短衣,却也能瞧见肩膀后背的结实。 可惜就是晒得有点黑。 华粼的外貌就是另一个极端,他简直白皙细嫩得像是刚剥了笋衣长出来似的,纤瘦修长,淡金色长发都已经快长及膝盖, 在阳光下像是金光流动的白色绸缎。 羡泽戴了毛线套的爪子按在他锁骨附近,想要去摸摸华粼垂在肩膀上的头发,他痒得直缩脖子,忍不住笑起来:“你要不把爪套摘了吧,太痒了。” 羡泽如蒙大赦,连忙摘掉爪套,将四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手套放在华粼掌心,华粼小心翼翼将手套收入荷包。羡泽又盘了回去,爪子不可置信的按了按,猛地把头从衣领里探出来:“葛朔,你来摸摸你来摸摸,华粼真的皮肤好嫩啊——” 葛朔余光看他俩笑闹半天了,撇过脑袋:“我才不摸!你把脑袋缩回去!” 他手指把羡泽的毛茸茸脑袋按回了华粼衣领内,这才察觉到华粼脸上有些泛红却也并不窘迫反而有点……愉悦的表情。 葛朔明显能看到羡泽在他衣领下面动来动去,配上华粼那个咬着嘴唇高兴而不自知的表情,葛朔总感觉华粼心里有什么变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跟上这一切变化的脚步。 葛朔道:“……你爪子别把他给划伤了,要不还是盘我脖子上?” 第285章 羡泽闷闷的声音从衣领下传出来:“我才不要,你爱出汗又热腾腾!” 他们因为这一番话在城外驻足,很快便引来进出城人群的侧目,甚至有许多男女修仙者主动朝他们接近搭话。 葛朔有些奇怪的盯着这些嘴里说着没营养寒暄的修仙者,发现这群人目光就从没从华粼脸上离开过。 等等,之前到城里从来没人这么盯着他,难不成就是因为外貌的差别? ……凡人跟龙真是一个德行! 但这样的注视和靠近,引得周围人越来越多注意,葛朔和华粼想要离开,却被他们纠缠挡住。 羡泽紧张起来,她很想出来帮忙但又不能冒头,只能给华粼细嫩脖颈上急的勒出一道红痕。 有个形貌略显猥琐的男子甚至抬手就要去拨弄华粼的头发,葛朔正要拔刀怒瞪,华粼猛地闪身让开,厌恶地拧起眉头来,手中已经有一枚羽毛化作的飞刀,不知什么时候悬停在空中,正抵着对面人褂袍胸口第二颗扣子上。 他拧眉道:“再看就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捣作沫子拿去刷漆。” 他话音刚落,对面那猥琐男子眼中不知中了什么法术,眼球充血,瞳孔鼓胀,哀叫起来,仿佛真有不知名的力量要把眼睛给抠出来! 羡泽紧张得两只爪子紧紧按在华粼锁骨上,脑袋蒙在布料里侧耳听着。 “你!” 葛朔连忙拔刀拦住,也看向对面那群修仙者,笑道:“我们无宗无派,手上有的是人命,真要是跟诸位动手,我们拍拍屁股离开,你们宗门都不知道该找谁报仇。还不如就算了,你们装没看见我们,眼睛自然能保住了。” 羡泽还以为葛朔就是个乐天笨蛋,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成熟的一面。 对面一行人看他们二人修为深不可测,也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悻悻离开了。 葛朔带着华粼立刻往城内走。 华粼回头远远望了那群离开的修仙者一眼,直到确信眼球爆裂的哀嚎声不会被羡泽听到,才动了动手指,略显不屑地眯起眼睛。 二鸟一龙进入城中,葛朔才笑起来:“原来华粼也会这么凶?” 华粼惊了一下,目光游移,似乎觉得暴露了真实的自己十分不妥:“我……只是感觉羡泽很紧张,不想让他们靠近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凡人。” 羡泽脑袋钻出来:“哼,其实华粼可性格又犟又蛮横,他就熟了或者情绪激动了才表现出来。之前姑获要跟我连夜玩叶子戏,他不让,说了姑获好几句,把我薅成一条皮尺也要带走回去睡觉!” 葛朔抬起眉毛,长长应了一声。 他知道华粼其实并不好接近,他本身的性格也藏在深处并不怎么愿意暴露出来。而羡泽的话说得,就像是早就跟华粼足够亲近,足够了解。 他时常离开泗水,不像华粼那样能日日陪伴在她身侧,仿佛错过了很多属于她的时间。 羡泽也仰起头看着葛朔:“葛朔你好厉害,说的那些话,就特别像是一个老江湖、一个侠客!十步杀一人那种。唔,我觉得你戴个斗笠就更像了。” 葛朔有点得意又不好意思地哼了一声:“也不看我在外头混了多少年,告诉你,这种坏人我见多了!” 华粼垂下眼睛。 说他就是又犟又蛮横,说葛朔就是好厉害的老江湖…… 不过华粼如此显眼,一行人决定进城先买帷帽,华粼将头发编起束髻遮挡在帷帽下。 葛朔看着旁边也有卖竹笠的,便拿起一顶盖在头上,果然就听到羡泽激动的声音:“好看好看,就是这种感觉!我也想要!” 葛朔满足的戴上竹笠,笑道:“你现在那比枣大不了多少的脑袋就别想买帽子了吧,等回头再长大些再说。” 羡泽不依,华粼立刻哄她道:“一会儿我拿竹叶给你编个小斗笠就是了,这么大的你也戴不了。” 她总算满意了。 葛朔嘴一撇:“你就宠她吧。” 葛朔一开始是担心羡泽从不了解外界凡人聚居之地,容易闹笑话,但他很快发现,其实最让人头疼的居然是华粼—— 他们去集市上逛街,华粼瞧见店家与摊位上有羡泽会喜欢的闪亮亮的小东西,便不打招呼当着店家的面就往怀里塞,想要递给羡泽,葛朔忙不迭地道歉付钱。 他们进了茶馆饭店,华粼环顾四周,就朝着饭菜最丰盛的一桌就走过去,打算把人家赶走好让羡泽能美美吃人家的剩饭,葛朔看着那是宗门团建,吓得赶紧把他拽走说要点菜。 然后羡泽脑袋钻出来看着菜单眼睛冒光,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葛朔气笑了:“你们都没钱,难不成还真打算摘了叶子变成金子?他们这儿仙府只收灵石!让我来点。” 最后两鸟一龙点了两菜一汤,一开始非说不够吃的羡泽,两块番茄炒蛋下肚就已经撑得翻白眼。 等吃完饭,两个人站在街上正说要让她见凡人全身,是不是去澡堂会比较好。 羡泽心里切了一声,她做人可是活到三十岁才穿越,虽然成了龙之后,真龙的本性极大地影响了她的习惯和想法,穿越前的记忆也因为时间愈发模糊,但她也是足够了解凡人了。 所以她根本不把化形当做任务,脑子里只有吃的:“要不吃山楂糕吧,还是喝糖芋苗?或者吃点芋头也行!” 一行人走在路上,忽然瞧见路上有送亲的队伍,浩浩汤汤地走过,不少人都在注目笑闹,脚边还有孩童在跑路。葛朔被一个小丫头撞到了腿,他伸手扶了一下,那小丫头连句道谢都没有,就抬头对他傻笑两声便跑走了。 葛朔笑道:“羡泽,说不定你化型之后也是这样的小女孩——” 羡泽撇嘴,她才不是小女孩呢。 她却不知道葛朔兀自思考着:要等到她化形后长成跟他这么大的年纪,是不是要等上好多年呢? 成亲这样人最多最热闹的场合,二人可不会错过。葛朔显然在凡间骗吃骗喝很多年,撕了几片红纸,真就捡了些叶片,稍稍施加幻术就变成了几封银子红包,撒谎说是远方而来的友人,就混进了高门大院。 院落里不单是红绸彩灯,喜字挂花,还摆了许许多多鸟类的铜雕,其中最多的竟然就是青鸟和苍鹭。 葛朔显摆道:“苍鹭和青鸟最被当做深情之鸟,苍鹭指代男子忠贞,青鸟代指女子情思。” 羡泽:“我以为会用龙凤呢。” 葛朔嫌弃道:“且不说凤鸟是好几类鸟的代指,往往是鸾鸟被认为是凤,而且真龙与鸾鸟也在男女方面寓意不好,都被认为是多情放浪的。” 葛朔都不好意思说民间常认为龙性淫。 羡泽一撇嘴:“多情怎么了,那不就是有好多人都能被爱吗?再说,我都听见这家前厅在吵架了,说不这还是一对儿怨侣呢。” 他们进来才知道,新娘子似乎还是某个宗门弟子,但新郎只是当地富家豪强长子。前厅并没有寻常人家的欢喜,反倒是两家在争执什么。 羡泽一路上不停地伸着脑袋听,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青梅竹马、天赋异禀、入了宗门,始乱终弃…… 第286章 拼凑半天才知道,那位大公子早早跟青梅有了婚约,青梅早早离乡,他却还在等她。熬到了三十多岁,这才知道自己的小青梅在宗门内已经进了金丹期,模样才十八九岁,二人元寿都不一样。他心里怨恼,便以青梅住在城内的父母做要挟,强逼青梅嫁给他—— 羡泽啧啧道:“听八卦也够不便的,这修仙界要是通了网该多好,这么多人都不能把话说个明白。那新娘子到了吗?咱们去新房里瞧瞧,说不定让人欺负了呢!” 二鸟一龙踏上屋檐,溜进新房之中,却只听见屋外许多婆子侍女在窃窃私语,说是新娘压根就没坐在轿子里,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儿,只有她爹妈坐在高堂之上。 “咱们知道就好,大公子说哪怕没人,拿个钵写个新娘子的名,他也要把这个婚结了呢——” “反正因为发现新娘不在,大公子已经让人把很多宾客都遣走了,恐怕是不想让人知道吧。” 他们也就随便一听,摸进婚房之后便忘了八卦,对于新房内满桌子预备好的酒菜,垂坠着吊穗的玻璃宫灯以及锦被红绸的大床更感兴趣。 华粼老觉得出来玩就要给羡泽找到她喜欢的东西,坐在妆奁前拿起几串项链,根本不管是偷是抢,就挂在羡泽脖子上。 羡泽本打算对着镜子显摆,一照镜子才看到跟个彩色毛毛虫似的自己,顿时萎靡,使劲拽着毛衣想脱掉。 葛朔则在人家新房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羡泽,快来尝尝,这怨偶成婚,酒倒是够香甜。” 羡泽拽掉毛线头套,飞到桌子上,就着葛朔的手,脑袋凑在杯边喝了好几大杯,连声说好喝,让华粼也来尝尝。 两鸟一龙毫无闯入他人新房的愧疚,羡泽脖子上套着七八根项链,竟就这样开开心心大吃大喝起来。 葛朔非要劝华粼喝两口酒,结果没想到华粼刚咽下去,脸就涨红起来,辣的捂着嘴直吐舌头,羡泽哈哈大笑,华粼怨怼道:“哪里甜了?你们就知道看我出糗,羡泽,你也跟着他捉弄我!” 羡泽抱着杯子,脑袋枕在杯沿舔着喝酒,她倒是脸上一点也没红,笑道:“嘿嘿,华粼脸也红了。谁捉弄你了,这酒就是很好喝,你再多喝两盏就知道了!” 葛朔拿起羡泽和酒盏来,开玩笑道:“我觉得酒还不够劲呢,凡人都喜欢拿野兽草药泡酒,我把你也泡酒喝了。” 羡泽尾巴蘸了酒掸到他脸上,笑嘻嘻道:“那你嘬我尾巴去吧!” 葛朔张嘴真就咬住她尾巴,龇牙含混道:“跑不了了吧——乖乖被我泡酒吧。” 羡泽猛地一僵,爪子推在葛朔脸上,张了张嘴想叫却没叫出声来。 华粼托着脑袋正发晕,睁开眼来看到这一幕,俩人正在大眼瞪小眼,脸上各自都是怪异的表情,他还以为二人吵起来了,连忙起身拿起桌上的筷子就去敲葛朔的脑袋:“葛朔,你干什么呢!赶快松口,别把羡泽咬坏了!” 葛朔呆呆张开嘴,华粼连忙抱住羡泽,检查她尾巴。羡泽也呆住似的不说话,脸上此刻才上了酒劲泛起酡红,半天才嗷嗷道:“他、他舔我尾巴!他就是个变态——” 葛朔其实酒量颇好,此刻也跟喝醉了似的,全身用力到额头青筋都鼓起来,但只憋出一句没什么气势的话:“是你先挑衅我的,再说我没舔,是你尾巴在打我舌头……” 葛朔说完,自己撑不住了,转头往人家崭新的锦被红床上一跳,装死装睡道:“我喝醉了,让我睡会儿。哎呦,这床上都是什么呀,硌死我了。” 他把被子掀开露出满床的桂圆红枣莲子,感觉到气氛的尴尬,硬是没话找话,拿起一枚莲子:“羡泽,你吃吗?” 羡泽还赌气似的转过脸不去看:“我才不看,那是要祝人家生孩子的,你要是吃了就要生孩子的!” 葛朔本就窘迫,他甚至都开始觉得这婚房有太多男女情谊的意味,不是他们应该在这里闹得,于是更加坐立不安,竟拿起莲子去砸她脑袋:“笨死了,我是公鸟下不了蛋。” 羡泽咬牙:“你才是笨死了!我是真龙我说了算,你下不了蛋我就让你孵蛋。” 华粼还以为他俩只是寻常斗嘴,他觉得羡泽心情不好,那就是他的责任,立马搂着羡泽坐到新婚床上:“葛朔,你干嘛又咬她又砸她的?别吵架嘛,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出来。” 葛朔一翻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浑身别扭,而且他还看不惯华粼这副姿态,转头道:“……我才不。” 羡泽也气呼呼挣扎下来,戴着满脖子的项链钻进被子里:“别理他,让我睡会儿,我喝酒喝舒服了,就想眯一下。” 这里头其实酒量最差的华粼,硬撑着晕乎乎的脑袋道:“那、那你睡会儿,我守着,如果来人了咱们就赶紧跑。唔……不过新娘都不会来,这婚也结不成了吧。” 葛朔抱着胳膊背对着他们,羡泽钻到被子底下,连露出的尾巴都不动了,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华粼也不知道自己打盹打了几刻钟,忽然听到外头闹哄哄起来,甚至传来哭闹的声音:“大公子、您可不能真抱着这写了新娘名字的钵进洞房去,那就真闹了笑话了!咱们也别瞒了,告诉外头宾客新娘子没来,说这婚不结了就是!” 华粼猛地惊醒,连忙拍葛朔:“快起来,来人了!咱们要赶紧跑了——啊……” 葛朔其实光枕着胳膊瞎想走神呢,根本没睡着,连忙从床上跳下来,二人正要从被子里找到羡泽,就看到被子下头鼓鼓囊囊一大团。 葛朔吓了一跳,戒备的拔出腰间刀来,刀尖挑开被子,猛地朝上掀开。 红被之下,乌发女人浑身赤裸,枕臂而眠,睫毛低垂,脸颊甚至都被胳膊压出圆润的弧度。 两个人呆住了。 第151章 她脖颈上还戴着七八条珍珠或金饰的项链, 映在妍丽的脸上一点闪闪碎金,半片红被霞光。只是那腿间纤长又充满力量的龙尾在睡梦中轻轻晃荡,显得她更像是雍容而强横的雌兽正在小憩。 葛朔立刻就意识到, 这是羡泽的人身。 任凭外头吵吵闹闹, 他和华粼立在床边呆住了。 葛朔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她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小丫头吗?应该就那么高那么大点,虽然从小就早熟聪明,但…… 但怎么看人形比他和华粼还要年长些似的! 他先回过神来, 上去想要拍她起来, 却根本不敢下手, 只能单膝跪在床上, 硬着头皮低声叫她:“羡泽——羡泽!起来了, 赶紧走了,他们人来了!” 羡泽幼时就是贪睡叫不醒, 这会儿只是尾巴晃得幅度大一些, 但根本不想起来。 葛朔转头看向华粼:“你也过来叫她起床——” 却看到华粼两只手捂着脸, 耳朵已经全都红透了, 他站在原地慌张到有些破音了:“她、她不还是幼龙吗?怎么人形会是这样的……这、这——凡人女子不穿衣服怎么是这个样子!” 葛朔心里已经慌得乱跳了,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装老江湖:“凡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两条胳膊两条腿, 她也没什么区别,快点把她叫起来, 赶紧变回龙!” 第287章 羡泽这会儿终于被葛朔吵醒了, 她梦里都还在跟葛朔打成一团,一睁眼就瞧见他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就要咬他鼻子:“你还吵醒我,葛朔我讨厌死你了!” 她一扑上来,葛朔吓得脑袋上鸟毛呲出来, 连忙后退,大叫道:“别、别别!你离我远一点不要扑我啊!” 直到羡泽伸出去才察觉不对劲。她的爪子怎么这么有劲,葛朔怎么变得没有那么高大了? 她低下头去,才瞧见自己撑在葛朔脸边的两只手,以及她脖子上戴着的正合适的项链,以及项链下她的肌肤身材。 羡泽竟然被自己的人形吓得大叫起来,她想要撑起身子从葛朔身上爬开,但一百多年都是用四只爪子,她反而不适应手脚,笨拙的在软床上打了个滚,后背被莲子桂圆硌着,哀叫喊疼。 华粼看她喊疼,连忙上去想要像之前抱小龙那样抱她,结果手一搂上去,他浑身僵硬,羡泽也呆住,她叫的就像烧水壶:“华粼你先把手拿开啊啊啊啊!” 葛朔急了:“你赶紧变回原型,我都听见他们进院了——” 羡泽也着急:“我、我变不回去,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变成人形的!” 华粼已经彻底傻掉了,他望着自己的手,脸像是被蒸熟了,想捂脸又不敢,葛朔干脆拿起床上锦被,把羡泽一裹:“走!咱们先跑路!” 羡泽蹬腿叫道:“你能不能裹严实一点,我的屁股都要露在外面了。” 葛朔:“你都屁股露在外面一百多年了,还怕这会儿?” 他把她往肩上一扛就往外跑,华粼跟在后头慌慌张张的拽被子,把她裹得更严实一些,可尾巴远比腿长,还在外头晃荡,华粼结结巴巴道:“尾巴、尾巴露出来了啊!哦对对毛线套——” 他一边碎步跟着跑,一边赶紧从怀里拿出之前给小龙穿的“毛衣”,套在了羡泽的尾巴上,从被子露出的那截尾巴看起来就比较像是毛尾巴了。 葛朔抱紧被子,窜上屋顶,外头月亮高悬,已然入夜,紧接着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喊道:“快来人啊!有采花贼把新娘抢走了!” “快追上去!把新娘抢回来——” 大公子进了院子,听到他雇来的众多凡兵和低阶修士奔走的声音,有些发懵:等等,新娘不是根本没来吗?被抢的到底是谁的新娘?! 他连忙跑进屋里,只瞧见精心布置的婚房一片混乱,酒菜糟蹋,讨她欢心的妆奁也都被人掏空,更是欲哭无泪—— 忽然听到前厅一阵轰炸声,大公子猛地回过头去:“是谁?” 终于有人跑过来珊珊来报,哭喊道:“大公子,好像是新娘、她看见咱们雇来的人都去追那个假新娘,便找机会到前厅把咱们府上给炸了,把她父母带走了!” “而且她还拿刀剑在您那柱子上留了两句诗,说是什么:已非同路,死生不见;倘若纠缠,屠戮满门——!” …… 葛朔感觉后面有那么多人追,甚至还有些低阶修士远远朝他们这边释放法术,更是害怕:“我就说不能轻易得罪凡人,吃他们一桌酒菜,闹他们一下新房,怎么就这么多人追过来。” 羡泽也紧张,连尾巴都蜷起来,紧紧缠在腿上,她从被褥里伸出两只手:“葛朔你能不能抱着别扛着,我要吐了啊啊啊——” 三个人甚至不敢在城里停留,一直跑到外头,华粼却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他的酒劲正在上头,脑袋比之前更晕晕乎乎的,指尖发麻…… 终于落在城外无人的水边,葛朔看着落了好几步的华粼,道:“要不你守着她,我去给她找几身衣服,她现在变不回去,咱们回泗水的路上,总不能这么抱着她——你怎么了?” 华粼有些踉跄:“我去给她找几身衣服吧,你在这里守着她,我……我在城里看到好几家成衣铺子……我……” 他无法在这里再待下去,华粼感觉脖颈痒得像是羽毛都要缩回去,露出他无鳞的皮肤来,他不能在羡泽面前露出真容来,绝对不行! 他急急忙忙往城里的方向冲去:“你在这里守着她,我快去快回。” 羡泽从锦被里挣扎出来,她龙身赤裸一百多年早已习惯,任凭锦被滑落下去,道:“华粼,你知道我穿什么尺码吗?” 华粼朝她看过去,她眼睛亮的像是明月,五官分明写着她的每一点情绪,他只感觉自己即将无所遁形,有点不敢看她似的挪开眼睛:“我大概知道羡泽穿多大的衣衫,不过鞋子的话……” 华粼咬着嘴唇急急走过来,弯腰拿起她的脚,伸手跟她脚心比了一下:“羡泽的脚,比我手大这么多,我记住了。” 羡泽的脚趾慢慢蜷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脸。 她脚掌微凉柔软,一看便知道天天飞来飞去从不走路,华粼抬眼跟她对视,羡泽又舒展开脚趾,对他抿嘴笑了一下:“找一双好看的鞋来。” 华粼点点头,快步从江边走开,飞身出去,望着他远去的羡泽回过头来,望着江流的粼粼波光,跟葛朔陷入了有点微妙的尴尬中。 她并没看到远处的华粼没有飞出去多远,便在空中猛地痉挛几下,坠落入稻田之中。 华粼在稻田的泥水中挣扎着,他双臂猛地化作羽翼,腰后却长出一条粗圆的蛟尾,脚步不稳,浑身剧痛,像被箭矢射中的大雁那般在泥中扑腾。 痛苦许久的挣扎后,他浑身痉挛,只剩下半边脸埋在泥里大口喘息的声音。 终于,月色下华粼缓缓从泥里站起身,他只剩下半边翅膀,尾巴垂到脚边的土垄上,月光照在稻田里,映照出他畸形的轮廓,以及那一般是华粼一边是黑影的脸。 “你在隔绝我的目光,你在向我隐瞒她的一切?你怎么敢?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我只不过是忙于捕猎剩下的蛟,吃掉他们,消化他们,就疏忽了你的存在……” “别忘了你得到她青睐的唯一原因就只是这张偷来的脸,你要是被杀了,只会是跟我一样的一条无鳞黑蛟!” 华粼僵硬地拖动脚步,他抬起手来甚至想要狠狠抓向自己那张借来的美丽的面容,却有两方角力让他指尖在空中颤抖许久。 最终只是轻轻抚摸过那张肌肤细嫩的脸。 …… “你还生气呢?因为什么啊,我不明白!”葛朔坐在水边,拿起石头打出一串漂亮的水漂,看着石头在快到江对岸时才入水。 羡泽抱着腿,坐在大石头上不跟他说话。 葛朔干脆挤过来:“你往那边坐点,我也要坐这里!冷,你拿被子给我盖一下肩膀吧。” 羡泽推他:“我没穿衣服!葛朔你真是烦死了。” 葛朔:“你一百多年都没穿过衣服,还差这两天吗?再说你干嘛要幻化成这个样子,看起来都比我大十岁了!” 这样子更贴近羡泽穿越前的年纪,或许是她认知中自己就有着这样的躯体,自然而然幻化成这样,她想把被子夺回去,葛朔却用被子拢住两个人的肩膀,他拽着被子的角,像一条围巾般圈住了两个人。 “现在变成我要赶紧长大,好让自己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年纪了。” 第288章 羡泽疑惑:“你干嘛要跟我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葛朔只是下意识这么说,她这么一问,他也结舌:“就、就……看起来更能在一起玩。” 羡泽笑了一下,偏过头去,两只脚抬起又落下,像是在石头上打着节拍。 葛朔道:“化型期之后是什么期?” 羡泽:“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问华粼,他好像比较懂这些,以前他还会每天给我量腰围量身长。” 葛朔撇了下嘴,从芥子囊中拿出之前那个卷轴,卷轴上有火烧的斑斑点点,他在对着月光念读:“唔、后面写的是……哎,这几个字怎么被烧的看不清楚。是什么、情……期?” 羡泽:“我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字,后面的解释也都只能看清楚几个字,写的什么、放纵肆意、毫无节制……” 俩人双目对视,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都瞠目结舌。 羡泽:“不可能——!我才不可能发情!” 葛朔慌得都要握不住卷轴:“那、那也不是不可能,很多妖类都有发情期啊。” 羡泽:“那你有吗?我就问你有吗?” 葛朔:“我可是神鸟,我那都是脱离了这些寻常小妖的本能了。” 羡泽急眼:“那我还是真龙呢!我更脱离这些了!” 葛朔:“那不一样,真龙性淫,本来就是喜欢搞出一堆情人吧。” 羡泽掐他脖子:“你才淫!空口污蔑我!” 葛朔喘不上气来,直拍她的手背:“这又怎么了,这不就是天性,你还淫得过那一年到头发情生孩子的凡人?” 羡泽这才意识到妖类眼里标准不一样,放下手想了想道:“那我应该跟凡人差不多。” 葛朔脸又倏地红了:“我就是说传闻里别的龙,又没说你!你、你还是别那么……” 羡泽反而坦荡起来,托腮笑道:“那真要是发情期我该找谁?我都是天底下最后一条龙了,找不到第二条龙了。” 葛朔摘下斗笠,手指开始抠竹编的缝隙:“好像说是龙大多不喜彼此靠近,都有各自的领地,哪怕在蓬莱居住的几只龙也都有自己的山头呢。我听过最多的传言都是跟蛟、跟蛇、跟其他的百兽……” 羡泽大开眼界:“真是杂食啊。可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一只蛟哎。你要不再帮我找一只蛟。” 葛朔忍不住道:“找一只干嘛,就养在咱们那山里用来、用来……干这种事吗?咱们那儿可是多一只都来不了了!” 羡泽:“蛇呢?大不了用完了把它赶走。” 葛朔急冲冲道:“也不行!我讨厌蛇。” 羡泽不大高兴:“万一我成长阶段就需要呢?” 葛朔脱口而出:“那你就身边随便找一个!反正你都能化形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羡泽猛地转过头盯着他。 第152章 葛朔僵住, 俩人陷入死寂,他忽然大叫一声从石头上蹦起来,竹笠扣在头顶压低:“你别跟我说这个, 问华粼去, 他天天宠你宠的要死,谁知道他会怎么帮你?说不定他真能给你找一只蛟来呢!” 羡泽有点生气:“行,那我就都问他。反正也不是经常能见到你——” 葛朔也委屈得转过脸去:“那不也是因为要四处给你找卷轴, 找宝物, 为了能让你被保护起来吗?哼,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以后你都找华粼, 别找我了!” 他说罢,就腾地起身, 窜到附近的树干上, 背对她垂着腿坐在树上。 羡泽也枕着胳膊, 气得自己裹着红被转头装睡。 过了许久, 风吹拂过江面,羡泽真的快要睡着了, 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她太熟悉气息, 便慵懒得不想睁开眼睛—— 反正是华粼, 要不让他帮忙穿衣服穿鞋子好了。 华粼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许久,轻声道:“……羡泽。” 羡泽还没来得及照一照自己的模样,但看葛朔和华粼的反应,她应该很美吧! 她心里得意的轻哼两声:那就让他多欣赏一会儿—— 却感觉到华粼的气息靠近了些,鼻息在她耳畔,指节轻轻蹭了一下她脸颊, 羡泽打算等他再靠近一点,就忽然睁开眼大喊一声,吓唬吓唬他! 就感觉有几滴水落在她面颊上,与此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个带着水汽的轻吻…… 不、准确说不是吻,是轻轻地咬。 就像是牙尖轻咬葡萄却没有咬破那层薄薄的皮一样,华粼就这样在她脸颊上仿佛要吃掉她却不舍得那般轻咬了一下。 羡泽猛地睁开眼来。 华粼帷帽不知丢到了何处,金发湿透贴在后背,鬓角两侧碎发还在滴水,嘴唇泛红湿润,正蹲在石头边望着她。 二人双目对视,他红色瞳孔微微一颤,却也贪婪又惊愕的在她脸上逡巡许久。 羡泽惊道:“华粼,你总算回——你身上怎么了?!” 他浑身是水,不过手中拎着个装满衣衫的布包,那布包还是干净且干燥的。 羡泽吓了一跳,就听到他轻柔的声音,说话节奏也有点怪:“我、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不小心栽在了稻田里。” 她连忙拽他胳膊,到处看:“没事吧?你平时最爱干净了,摔到稻田里岂不是一团糟。” 华粼因为她这几句关心眯起眼睛,有些微醺似的道:“没事。我洗干净了。衣服拿回来了。” 羡泽点头伸手接过布包,她抬头看了一眼。葛朔并不在附近的树干上,似乎是他看到了华粼的接近,就躲开去更远的树干了。 羡泽拆开布包,寻找贴身的小衣,忽然手指抠了抠衣衫上的布扣,道:“你干嘛刚刚咬我一口,我都吓醒了。” 华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帮她一起翻找。 “华粼真的会什么都帮我吗?”她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葛朔说,我做了坏事华粼也会给我打掩护,我有什么需要也都会满足,华粼真的会做到这种事吗?” 华粼愣愣看着她:“会。是出了什么事吗?” 羡泽咕哝道:“华粼回头给我找一只蛟来吧!” 华粼微微瞪大眼睛:“……你要蛟做什么?” 羡泽脸上有点红:“用。”她又觉得这群妖不会有凡人的男女思想,便干脆大大方方道:“葛朔说什么过完了化型期,就到什么发、发情期……” 华粼却微微皱眉:他怎么记得真龙会有一段比较漫长的恣情期,而不是叫发情期。这段时间会对自己喜欢的任何事物投入不知节制的热情,而并不只局限在某些事—— 羡泽挠了挠脸颊:“我是真龙,应该找一只蛟度过发情期吗?” 华粼僵在原地,胸膛起伏:“……那你想找一只蛟吗?” 羡泽其实也没太想明白:“其实倒也无所谓,我更喜欢人形的。我喜欢熟悉的又亲近的,我喜欢……我也不知道,可能试过了解过更多,就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吧。” 华粼握住她指尖,忽然将她指尖放到唇边,轻声道:“那我就为羡泽找一条蛟来。” 羡泽指尖微微蜷缩,双目对视,华粼很少如此长时间抬起眼来直视她,他眼睛一向如红宝石那般,此刻在夜色里却像是流淌的血河。 第289章 她忽然想起葛朔的话:那你就身边随便找一个,反正你都能化型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那是不是华粼也可以…… 如果是华粼的话。不会拒绝她的任何事吧。 羡泽随即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有一瞬的惊慌,她抽回手指,大笑随口道:“那要一条漂亮的蛟!”但她又很快咕哝道:“不过再漂亮也没有华粼漂亮吧。差不多也行。” 华粼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羡泽拿出一件带肩带的抹胸裹肚:“不过,华粼你看起来有点怪。” 华粼不动声色:“……哪里怪了?”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羡泽端详他,忽然笑起来:“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华粼猛地一僵。 ……原来在她眼里,真正的他、本体的他算是脏东西吗?!原来顶着同样的皮囊,灵魂也不过是分开的两份,她竟然能如此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吗?! 羡泽有些蹙起眉头,端详着他的脸道:“你知道你现在表情很怪吗?感觉明明急得要哭了,却哭不出来……” 那一瞬间,被画鳞压制住的分身陡然在这具躯体内发疯冲撞了起来! 华粼……或者说画鳞肩膀抖了抖,忽然起身大步走开:“我、我去洗把脸!” 华粼大步离开,飞速往树影遮蔽的另一边江岸走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羡泽视野内,才再次周身痉挛起来,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响,四肢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扭曲出折断关节的弧度。终于他骤然软下来,喘着粗气扑倒在江边,望着江中自己的那张脸…… 画鳞刚刚夺取了这具躯体的所有权。 华粼没有想到画鳞已经变得这么强大了。 近几十年,他窥见过一些画鳞眼中的画面,他知道画鳞正在疯狂捕猎天下仅存的蛟类,但凡有些修为的蛟基本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仅剩一些貌丑体弱的蛟作为画鳞的奴仆。 甚至他为了能够夺得魔域霸主的位置,贪欲更是毫无控制,疯狂的吞吃着所有的敌人。 此刻两个被分割后已经无法愈合的灵魂,挤在这具躯体中,华粼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画鳞体内无数亡魂的哀叫、妖魔的尖啸、凡人的怒吼在他脑中回响。 因为分裂,他们越来越不像了。 没有了部分同理心与情感的画鳞,愈发残忍且不会再有犹豫;而没有强大生存本能与混沌的华粼,变得柔软、弱小且向往安定。 可他们又越来越像了。 画鳞一日日透过他的眼睛,看着羡泽的一切。 他们心中关于她的那团火焰,在凡间与魔域,在阳光与昏暗中都在同时燃烧着。 若说华粼是顶着鸾鸟的皮在偷偷得到她的亲近,那画鳞就是华粼这层皮下连目光都得不到的小丑。 “哈、哈——她叫我脏东西!她居然叫我脏东西!我从来都把自己洗得很干净,我居住的宫室有洁净的水潭,那黑色是我与生俱来的颜色,不是脏!” “你就干净了吗?!你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吃吃喝喝,还在阳光下让她缠在你的脖子上。我现在却变成了什么模样……因为吃了太多,现在变得臃肿、变得更加丑陋了!” “你听到了吗?她说她想要一只蛟,多可怕的天真,就像那些蓬莱的真龙一样要个玩具似的高高在上的口吻!” “可她、她需要我……她已经没有了蓬莱,怎么能再没有一只陪伴她长大的蛟呢?那些要许多蛟才能做到的事,我一个就可以做到,我可以孵化她、养育她,我也可以与她同眠。如果她很乖的话,我可以等她长大,为她再孵化一颗龙蛋——” “她已经化作人形了,真龙都很喜欢人形的,我也要化作人形!他喜欢你这张脸吗?我要变成一张什么样的脸!你去查、你去查出来真龙都会喜欢什么样的面目?!说不定我用真身化作人形接近她,她也会很高兴,很喜欢我!” 华粼听到脑袋中发狂的声音。 那对她的嫉妒、痴恋与扭曲的欲望,既让他恐惧,又像是他的一部分。 在他之前跌落稻田时,真的陷入了谷底的绝望。 画鳞没有说错,他就是这个怪物的分身,还是实力更弱的分身。如果有一天羡泽把他杀了,他的尸首只会是一只无鳞的黑蛟,她只会觉得自己被骗被背叛。 这件事永远没法改变。 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成为这个家伙的附庸,成为他的一部分。在她身边生活一百多年的他,如果一切都跟这个在魔域疯狂吞食的家伙毫无区别……那这些年看到她的笑容,和诸多神鸟之间的快乐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瞬间的迷茫犹豫,彻底给了画鳞占据他躯体的机会。 直到…… 华粼手指攥紧水边的碎石,眼泪终于从脸上流淌下来。 直到羡泽透过这张不属于他的脸,看到了他真正的表情。 就因为她的注视,所以华粼和画鳞是不一样的,也绝不可能一样。哪怕他最后被发现是一只黑蛟,哪怕羡泽会愤怒的朝他尸体踢上一脚,他也必须保护她…… 只有他才能成为抵御画鳞的一道墙! 华粼望着水面,缓缓冷静下来,对画鳞道: “她很敏锐的,别以为你可以随意顶替我,除非说你不打算等了,打算就这样将她吃掉。” 画鳞愤怒却沉默了。 果然,画鳞不舍得。既不舍得这个让他成为龙的最后机会,也不舍得将羡泽就这么吃掉。 他太贪婪了,她的陪伴,她的光芒,她的价值,他全都想要得到。 华粼低声道:“那你就需要我。之所以隔绝你的意识和视线,是因为你最近太过疯狂,影响到了我的思绪。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做我应该做的事,你负责变得更强大,我则负责让她变得更依赖我,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画鳞喘着粗气,却也没有反驳。 他半晌道:“……她说需要一只蛟,怎么办?我可以让这天下只有我这一只活着的蛟。” 华粼暗自攥紧手指,垂下眼去思索片刻,忽然道:“那你要用本体来见她吗?就像之前那条青鳞蛟一样,装作偶遇,在河畔与她相见怎么样?” 画鳞一惊:“?!” 华粼轻描淡写道:“可她挑剔又天真,那只青鳞蛟其实她也看不上,你若是有自信大可以来。” 画鳞:“……” 自信。这是画鳞最缺乏的东西了。 华粼见到过他的本体,因为大肆吞噬而变得臃肿,甚至还不如之前,他怎么可能有勇气在羡泽面前露出真容。 化形成为其他的蛟? 已经有个分身顶着鸾鸟的皮了,还用本体顶着别的蛟的外壳?如果万一被羡泽又一眼看穿,叫他脏东西怎么办? 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直面羡泽的勇气! 哪怕他真的想直面羡泽,恐怕也要陷入深深的焦虑中,将大量精力都用在如何化形、如何装饰自己上。 这对羡泽来说也是时间和机会。 画鳞终于彻底沉默下去,他只丢下了一句话:“让我看到她……如果看不到她,我真的可能要疯掉,到时候你也会跟着我一起疯掉的。” 第290章 华粼望着江面。 他意识的那片水面彻底安静,画鳞离开了。 他半晌才双手颤抖的捧起水,搓洗着脸,想要洗掉脏东西,想要洗出他从来没有过的真实面目,但终于在搓红了脸颊之后放下手,往羡泽的方向走去。 葛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在笨手笨脚的帮她系腰带,羡泽看到他连忙喊道:“华粼!快来帮帮忙!这只苍鹭要笨死了,刚刚还跟我说衬裙是外裙呢!” 华粼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快步走过去,蹲下来帮她整理裙摆,系着腰带,轻声道:“我刚刚在那家成衣店逼问了好久,说是要这两边的绳带先分别系住才行——” 羡泽低头看着他,华粼还不熟练,但动作却细致,将她短衣衣摆掖好,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刚刚怎么了?你明显哭过了。” 华粼抬头抿嘴看着她,摇摇头。 羡泽:“真的没事吗?” 华粼忽然半跪在地上,将脸用力埋在她肚子上,紧紧环抱住她的腰,摇头又点头。 羡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刚刚有点陌生的华粼消失了,熟悉的他好像又回来了。她摸了摸他湿透的金发。 葛朔垂下眼睛,压了压斗笠朝远处看过去,手指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华粼吸了吸鼻子,闷声道:“羡泽,我想回去了……我们回家去吧。” 第153章 “我觉得我们现在三个这样, 不太对。”葛朔摸着下巴道:“华粼吃饭也跟着,睡觉也要一起。你知道吗?现在羡泽大部分时候很喜欢化作人形,然后一不小心就这么睡过了——这样华粼还跟着一起睡, 很奇怪吧!” 青鸟吃着果子, 歪头道:“你们三个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吗?这都一百多年了,现在才觉得怪吗?” 葛朔抛接着果子:“我觉得羡泽可能也没那么喜欢他……就只是习惯他了。习惯可是很可怕的!” 青鸟听不懂这些:“可我也习惯听你讲话了啊?那很可怕的话我不要听了。” 葛朔嘴一撇:“你不懂!华粼夜里还总跟她聊悄悄话,我每次问羡泽他们在聊什么, 她都说不告诉我!这俩人明显有秘密!” 青鸟一根筋:“那你把他打跑!” 葛朔苦恼道:“算了, 你比我还笨呢, 幸好你没开窍, 否则你就是最先出局的那个。” …… “我就只是觉得他最近怎么又不出去了……之前羡泽想让他陪的时候, 他照旧是要出去搜找物件,一去就是好多年不回来。”华粼收拾着桌子, 低声道:“最近倒是不大出门, 还天天跟羡泽在一块。” 姑获躺在围栏上歪头:“可你这些年都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让她去烦葛朔, 你不也清闲一点?” 华粼给羡泽屋里插上:“……我又没有想要清闲。再说,你知道吗?他好歹是一只神鸟, 竟然睡觉会打鼾,好几次把羡泽吵醒了!” 姑获:“羡泽脾气也没那么好的, 竟然没打他呀?” 华粼转过身去, 垂头道:“打也打了,可他还不走,照旧要跟羡泽挤成一团。我知道羡泽拿他当很好的朋友,但他也太心大了吧——” 身后传来了心更大的姑获打呼噜的声音。 华粼:“……” 华粼从窗户往外看,羡泽正拿着一个金色的荷包,在树丛之中收集果子。 这荷包是她前一阵子央求他给做的, 做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托腮看着,还在将她的灵力汇入缝纫的金线。 但华粼其实针线活很差,幸好荷包翻过来还勉强能看,他还想说要不要在荷包上绣一只鸾鸟,她便欢天喜地的拿走了。 这会儿她不断往荷包里装着果子又拿出来,似乎是在研究什么法器。 近些日子因为她喜欢化作人形,神鸟中懂得龙身之美的不多,但懂人形美丽之处的却有不少,从她化型期结束开始,好几只神鸟都化作人形叽叽喳喳围着她。 这其中不乏少男模样的神鸟,看他们的眼神,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甚至有些人因为知道他和葛朔是她的亲信,开始在举止和化形上模仿二人。有些大胆的要挽住她胳膊,更有甚者已经拿脑袋蹭着她。 羡泽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并不在意他们的粘人,心情好或者谁帮帮忙的时候还会摸摸对方脑袋夸奖两句。 弄得那群小少年更觉得自己要得宠了,长毛屁股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华粼正要上前去,就瞧见葛朔抱着竹笠,踏开满地金黄落叶朝她走过去,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往她身上一靠,说了句什么。 葛朔开口说的话,让那群翘屁小神鸟们全都吓得挤成一团。 羡泽尾巴晃了晃,纤细修长的尾鳍甚至隔空环住了葛朔的小腿而不自知,但脸上却表现出不屑来,抓住葛朔的胳膊让他站直了。 她很快收起尾巴往房间内走去了,葛朔挠挠头,但又很快嚷嚷着:“我帮你呗!不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放进宝囊里面嘛——” 书房里,羡泽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还在研究法器的灵力流动。她不太有坐相,一般都是一条腿垫在屁股下头,歪着身子;书房另一边远远坐着的葛朔更不太安分,甚至写画不了几个字就蹲在了凳子上。 羡泽自从化型期结束之后,灵力疯涨,在法术还未掌握成熟的情况下,唯有金丹愈发闪耀,这就像是一柄锋利而脆硬的剑,很可能会过早进入成年期,却没有能跟画麟抗衡的能力。 就在华粼忧心忡忡时,她恣情期的特征显出来了——羡泽迷上了研究法器。 葛朔有几次带她出去玩时,华粼心里其实暗暗害怕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不过葛朔回来有些失落的脸色也看得出来,羡泽出去时,注意力都放在研究凡间修仙者们所制作的法器。 那些对寻常妖类来说极其珍稀的灵力,她眼都不眨就能用上几十上百年的修为,就给自己做条小项链,做个降魔杵。 这样也好,华粼和葛朔一起在研究很多跟蓬莱有关的书卷,他们想知道为何蓬莱会封禁在海底?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平稳进入成年? 以及……她会不会误入歧途成为蜃龙那样的魔龙? 她应该不会的。她那么聪明,那么耀眼,华粼和葛朔虽然有些方面在暗暗较劲,但无疑在大事小事上,都将她往善良的底色上引。 若有一天真龙现世,他们想让这数百年没有见过真龙的世间,都知道她的美好。 羡泽是群鸟中第一个学会用笔墨学会写字的。一开始神鸟们还请来了教书先生,教她和大家一起读书,但那教书先生见识到“神仙”后,竟然死赖着不愿意走,嚷嚷着什么自己要在这儿长生不老。被他们打昏扔下山,听说再也不肯教书,硬要以五十多岁高龄开始修仙。 最终只能让矮子里头拔将军的羡泽老师,教授大家一些简单的读书写字。这其中华粼只能算是中等生,葛朔就是羡泽小老师从业生涯中的耻辱了。 此刻,葛朔坐在书房里,本还想跟她聊天,但发现羡泽正在聚精会神,他也不好打扰,便也取了一套笔墨,坐在另一边的桌子上翘着腿,一边哼着歌一边在纸上涂画。 “葛朔!你在画什么?”她忽然趴过来:“上次被我说不会用笔之后,你真的在学了……呃呃呃好丑你这是在画什么?” 第291章 葛朔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昏暗,回过神来,画上没有别的,只有他一边想一边画的小龙。 葛朔笑起来:“画的是你啊。” 羡泽刚刚还想幸灾乐祸的嘴角,看着那条“毛毛虫”降下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葛朔:“这怎么不像了?喏两个角,你那个脖子上的一圈毛毛,还有四个爪子,我连你的尾巴都给画出来了。” 羡泽翻了个白眼:“我算是知道山海经里的怪物是怎么来的了!你这画的是虫子还差不多——你怎么不画自己?” 他说画就画,拿起笔来挥斥方遒,很快就画了一只嘴比身子还大,两条柴禾腿八字撇开的大鸟,正抻着脑袋一口叼住了小龙、啊不,小虫。 葛朔哈哈一笑,还题了几个宝贵大字《吃龙图》。 羡泽笑着夺过去:“你有多大的嘴,还能吃了我?太丑了太丑了,简直就是浪费宝贵的纸,我要撕了这玩意儿,否则后世怕有人以为龙都长这个样子。” 两个人争闹起来,葛朔比她个高手长,胳膊夹住她,拿起那张熟宣:“不许撕!我已经给施了法术,这张纸撕不破了。” 他说着,手指熟练地将那薄宣对折又再折叠,羡泽看着他从民间学来的熟练手艺,一时忘了挣扎,她半个身子都快挤到他腿上:“你要叠什么?” 她脸凑得太靠近他的手,葛朔叠到后面都有点紧张,潦草叠了个乌篷船,羡泽高兴得都要拍手了:“你手真巧,要是能用法术把它变成真的船就好了!” 葛朔摸了摸鼻子,而她抬手就想接过去,葛朔故意捉弄她,抬起手不给她:“这是我的画,又是我叠的,凭什么给你?刚刚你不还嫌弃我画的丑,想要撕了吗?” 他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写画的时候手上沾了墨,一摸鼻子便粘在了脸上,羡泽指着他的脸大笑,葛朔有点慌神道:“我脸上有什么?” 羡泽一把抢过纸船,端在手上看:“你脸上有鼻子,笨蛋!” 葛朔气不过,拿手指往砚台里沾了一点墨就要往她脸上抹,羡泽大叫一声握住他手腕。二人并没注意到就因为这样的笑闹,有个端着茶汤走过来的人脚步停驻在拐角处。 葛朔咧嘴:“拿我的纸船要拿东西来换!” 羡泽警惕的盯着他的手指:“那是不可能用我的出丑来换的,你敢给我抹脸上,我就夜里偷偷把墨汁倒你嘴——” 就在她绞尽脑汁威胁的时候,葛朔忽然趁她不备,将脸凑过来,对着她脸颊非常用力的亲了一口。 “啵”一声响亮的动静甚至飘出了窗外。 羡泽握着他手腕的胳膊一软,他沾了墨的手也一滑戳到了她脑门上。 羡泽眼珠子颤了半天才落到葛朔脸上,脸上红了又白,嘴边几个字想咕哝出声却最终尖叫道:“你做什么?!” 葛朔梗着脖子道:“怎么了?之前华粼亲你一口,你也没叫这么大声!” “他什么时候——啊、你是说当初在江边,我睡着的那一次?我以为你不在呢!” 葛朔赌气道:“我看见了。怎么了,他可以啃你一口,我啃一下就不行了!我告诉你,凡间都是左右护法、东厂西厂、南北通透——反正就是,你要是皇帝宗主大王,身边都要有一对儿护着你的!我们俩就要公平,他能做的事,我也要做,我也能做!” 羡泽最气恼的就是他根本不理解这些举动背后的意思,只知道置气,只知道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反唇相讥道:“那我跟华粼亲嘴,你也要亲吗?” 葛朔他游走民间最多,自然最了解这“亲嘴”背后的含义,他想也不想就一蹦三尺高,嗓门拔起来:“……你说什么?他亲你嘴巴了嘛——他、他!他敢!” 羡泽看他跳脚,反而有种胜利的感觉,便是又故意道:“我就说如果,那你也要学吗?那假设回头我发情期了我们还缠在一起,你也跟着学吗?哟,你不是忠贞之鸟吗?跟我这性淫的真龙也要混在一起不成!” 葛朔瞠目,他头皮发麻刚要开口,就听到拐角处瓷器跌落的声音。 羡泽和葛朔同时探出脑袋去,就瞧见了蹲在地上慌忙收拾茶具的华粼—— 羡泽:“啊……” 葛朔:“……啊。” 华粼头都没抬,蹲在地上慌手忙脚的收拾:“我不小心绊倒了。” 羡泽攥了攥裙摆,翻窗出去帮忙,两双手交错着在地上捡那些瓷器,脑袋好几次差点撞在一起。 华粼耳朵很红,羡泽似乎也是差不多的颜色。 葛朔尴尬又复杂的站在屋里,忽然砰一声化作苍鹭,振翅飞去了。 一直到晚上入睡的时候,葛朔都没有回来,外头月色都升高了,华粼化作鸾鸟,长长的尾羽搭在软铺边沿,羡泽脑袋枕在他身上:“不等他,我们先睡,每次他都是那么大的鸟屁股挤我,还捂得我身上都是汗。” 华粼点点头,抬起一边翅膀盖在她肩膀上,低声道:“羡泽要不要变回原型?” 羡泽偏过头在他胸膛的羽毛之间嗅了嗅:“不要,现在的天气很舒服,我喜欢化作人形睡觉。华粼好香,又是桂花的味道。” 华粼:“毕竟是又一年的秋天。” 她很喜欢桂花气味,往他羽毛之间又挤了挤,却没想到忽然脸前触感改变,她瞧见层层叠叠的软罗布料,以及被她用脸蹭开的衣襟—— 羡泽有点惊讶的抬起头:“哎怎么突然化作人形?”她这才发现华粼金发用红色珊瑚簪子挽起,衣衫也是细腻柔软的布料,她脱口而出:“华粼今天好漂亮——” 华粼抿嘴笑了笑,手臂还是羽翼模样盖在她身上,道:“我也觉得化作人形很舒服。羡泽还要闻吗?” 他拽了一下衣领,露出大片如玉色的胸膛。 羡泽目光挪下去,又偏开头:“不闻了!” 她在他羽翼下转了个身不肯再面对他,但是身形还在他温度的笼罩之下。华粼呼吸轻柔,跟葛朔那个像是往她后脖子上吐热气的家伙可不一样。 她又瞎想了。 羡泽伸出手去拿起纸船,在昏黄的灵火下把玩着,想起葛朔白天的傻话,忽然笑道:“他笨死了。” 华粼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句话。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羡泽跟他在睡觉前聊得悄悄话,大多都是她笑着说葛朔有多傻多笨多迟钝。 而每次葛朔听见悄悄话的几个字音,凑过来非要问她说了什么,她就会笑嘻嘻的缩起肩膀:“我就不告诉你!” 华粼看得出葛朔脸上那有点被孤立又失落的表情,他想提醒羡泽什么,但他紧紧挤着的心让他选择了闭嘴。 今夜只有他们两个,外头的红叶飘落到窗台上,羡泽侧卧把玩许久,将纸船展开,看着那张透光的吃龙图,道:“……我有想要的东西了。” 华粼轻声道:“又想要一只蛟了吗?” 羡泽手指捏着纸船,或许是她觉得华粼太过熟悉,或者是她从来都没对华粼隐瞒过心思:“不是。我已经不想要蛟了。我……想要葛朔。” 第154章 她说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 缩着肩膀想补充什么,但又坦荡承认似的松懈肩膀。 第292章 华粼缓缓闭上眼睛,他屏住呼吸, 半晌道:“……他本来就是你的。神鸟都发誓过要效忠应龙。” 羡泽抠着纸船的边沿:“不是那个意思。我气他现在这样笨木头似的脑袋。他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啊?华粼你觉得他会懂吗?” 华粼心像是扔在冷水池边的一块布, 缓缓被沁润湿透。 ……果然,她更喜欢葛朔多一点。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果真龙是喜欢美丽之物,她也总会在他化作人形时头晕目眩地夸赞他, 可羡泽为何又心里喜欢在他看来跟“美丽”没什么关系的葛朔? 为什么? 难不成“美”在喜欢面前微不足道? 华粼的羽翼忽然化作手指, 他握住羡泽的手腕, 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 忽然道:“羡泽想要的东西, 自然都能得到。只是,羡泽就不要我吗?” 羡泽望着他的红色双瞳, 她的手指又缓缓蜷缩起来。 她不太明白, 跟葛朔在一起时是欢喜冤家般的热闹斗嘴, 事后想到他说的蠢话就又脸红又气得跺脚。这是喜欢吧? 可她有时面对华粼却没办法大笑大叫出声, 只是觉得自己慢慢蜷曲起来,呼吸放轻, 空气之中有湿润的丝线正在拉扯摩擦着她的皮肤。这也是喜欢吗? 羡泽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这些丝线既是华粼吐丝织造的捕猎网, 也是她牵拉他脖颈皮肤的缰绳。每次跟华粼陷入这种时刻, 她就忍不住想要动起来,既喜欢自己被他裹紧的感觉,又欣赏着他被她拽疼了五脏六腑的表情。 羡泽笑了起来:“华粼不是我的吗?” 华粼低下头去:“我自然也效忠应龙。” 羡泽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树梢上正在巡逻的几只神鸟,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是所有效忠应龙的神鸟都能这么近呀。” 华粼之前就意识到,她有无师自通的魅力手段,与生俱来的拿捏本领。他有时候会恶劣地想, 葛朔也就是因为是个圆滚滚的臭石头,她拿捏不起来才会对他那么感兴趣罢了。 华粼抬起卷曲的睫毛看了她近在咫尺的金瞳一眼:“……我当然是羡泽的。不论羡泽想要还是不想要。” 他也在问她,想要的只有葛朔还是也有他? 羡泽笑了笑没说话。 华粼两只手握紧她的手臂,逼近了几分,忽然道:“羡泽要亲吻吗?” 羡泽抬眼看他。 华粼低声道:“羡泽白日里不是说过,如果跟我亲吻的话,难不成他也——” 他没能说下去,原因不只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在拿葛朔的事勾引她,有点没脸;更重要的是,羡泽目光落在他嘴唇上。 她观察的时候微微偏了一下头,也凑近了几分。 华粼握住了她的手臂屏息靠近上去。 一开始就像是好奇与亲近,羡泽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在俩人唇相触碰的瞬间,她抖了一下,很快撤开。 两个人都屏着呼吸,羡泽抿了抿嘴唇,声音低而轻,就像是羽毛般轻轻蹭过耳廓,她疑惑道:“为什么……华粼嘴唇这么软?” 华粼也有同样的疑惑,为什么羡泽的唇如此柔软。 原来人都是要靠彼此靠近,才能知道嘴唇有多软…… 他咬住嘴唇,摇摇头:“我不知道。” 羡泽抬起手指,按在他嘴角,要他牙齿放过自己的嘴唇,她脸上显露出一种迷迷糊糊且专心致志的向往,就在华粼慢慢松开牙齿的时候,她再次亲吻了上来。 她鼻息滚烫,他们嘴唇因为彼此的心惊而短暂分开过几次,都不敢大口呼吸,只是停下动作按捺心跳,但又很快在莫名地吸引之下贴在一起。 华粼紧紧闭着眼睛。他知道画麟近些日子都忙于魔域和他自身的状况,几乎没有怎么在这具身体里偷窥过,可他仍然不希望画麟看到这一幕。 如果可以,他真想变成一只干干净净的神鸟。 羡泽看着他闭上的眼睛,笑道:“华粼是不好意思吗?” 华粼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她手指搭在他脸边,华粼握着她手腕,让她的手指盖住了他的眼睛。 鼻尖交错,不知道是谁先微微张开嘴,像是用舌尖卷走花瓣露珠那样轻吮。 华粼忽然感觉她尾巴缠住了他的脚踝,他刚想要情不自禁的紧紧抱住她,羡泽就猛地朝他压过来,像个捕猎者一般,双手化作龙爪困住他。 舌尖也抵入口中。 她主动地侵入与忘情地沉迷,让华粼几乎不敢置信。他曾经以为他们亲密无间,但此刻他才意识到之前那种伙伴亲昵,与真正情浓时的纠缠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羡泽半懂不懂地挤迫着他的唇齿与空气,她好奇探索甚至勾着他舌尖来回互动。华粼神晕目眩,感觉自己的骨头发烫,整个人几乎要缩起来颤抖起来。他头脑中只剩下气竭般的哀鸣:……这太过了,哪怕是他幻想过要与她亲吻,但一切幻想面对现实也都太过了—— 他一方面头脑之中像是有发麻的杂音,一方面二人唇舌交错的一点水声却像是放大无数倍突入他的头脑。 不行、只是亲吻、就只是亲吻他感觉自己都因为不知道如何呼吸如何反应而要昏厥过去了。 羡泽微微抬起脸来,呼呼喘气,看着他:“怎么又不乐意似的?” 华粼大口呼气,嘴唇发烫,他半晌才找到声音,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出奇:“……没有不乐意。” 羡泽似乎也对自己的热情乱啃,有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你都不好好回应我。” 华粼脸涨红:“怎么叫好好回应?” 羡泽也不知道:“就是我做什么你也做什么?算了——”她很不甘心却故作洒脱的说了一声:“不亲了。” 她转过身去,枕着胳膊,闭上眼睛,任凭心怦怦乱跳。 她心想,如果华粼不过来亲她,不过来道歉或者求她,她就真的要生气,要把他也踹下床去了。 但华粼总是合她心意的。 他伸出手来拽了拽她衣袖:“……羡泽。” 她嘴角勾起,心里乐开了花却偏要装睡不动。 华粼的宽袖勾住,一截微凉的手臂从她胳膊下穿过来,在她身后抱住她,呼吸靠到她脖颈边来,又央求似的叫她一声:“羡泽。我没有不乐意……” 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她回答,慌乱起来,手臂撑着床伸过头来看她,羡泽想压嘴角没有压住,憋笑憋到嘴巴都皱起来。 华粼看到她耍坏憋笑的样子,只觉得心都软化成一团,也忍不住想笑。 他却不戳穿,故意道:“原来是睡着了,那、那轮到我再温习一下了……” 华粼低下头,握住她肩膀,便不管不顾的亲上来,有点笨拙又比她还莽撞地模仿她刚刚的动作,羡泽惊讶又想笑地睁开眼来—— 华粼压在她穿着薄薄衣裙的身躯上,紧紧相贴如同取暖,她尾巴故意去挠他的腿窝,他痒得想笑,从二人唇缝之间呼出几个字:“羡泽是装睡呀。” 羡泽也咬住他下唇笑起来,笑的时候声音又含混,气息又喷吐交融:“温习的什么?你也是笨死了!” 第293章 笨死了。这几个字在华粼听起来无异于“喜欢”,他脊梁抖了一下,两只手穿过她的身躯与床铺之间,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加深了这个笨死了的吻。 她呼吸乱了,鼻息滚烫,喘不上来似的曲起腿,一边想要挣扎推拒,一边发狠地拽着他衣襟。 华粼都已经记不得亲吻持续了多久,他以前只是知道这种短短接触一下,都是凡人之间爱侣才会做的意义重大的事,是某种确认关系的仪式。 他现在才知道,这不是仪式,这是一种状态,原来这样的亲吻是没完没了,谁都无法停下来的——原来相拥的体温、呼出的热气,缠绕的手臂就会像是一床蜜糖的棉被,彻夜盖在他们躯体上。 华粼已经迷糊到忘记了时间,或许是嘴唇都快要破了才停下来,羡泽一直在吃吃的缩着脖子笑,也不知道笑些什么。她忽然手指在他嘴唇上压了一下:“你的嘴都红得不像样了,就跟化了浓妆点了口脂似的。” 华粼不大好意思的抿起嘴,她枕着他的胳膊要睡着了。 他也闭上眼睛,跟她鼻尖隔着一掌的距离,低声道:“羡泽要告诉他吗?” 羡泽:“什么?” “……我们亲吻的事。” 羡泽愣了一下:“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华粼弯起嘴唇:“好。”她如果不说,那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如果她说了,那也是他先亲吻她的胜利。 哪怕葛朔真的能拉下脸来,也愿意成为她身边人,他也不在乎——那个家伙慢了一步,以后会慢更多步。哪怕是羡泽心里最喜欢葛朔,他也有的是办法像现在这样,从盘子里分到一些残渣似的依恋。 他也愿意做她一切练习的对象,备选的欢愉乃至是让她打发时间的情人。 …… 羡泽醒来的有点晚,睁开眼的时候华粼已经不在了,只有神鸟们掉下来的绒毛织成的软毯,盖在她身上。 她打了个哈欠,感觉嘴唇还有点胀胀的,羡泽摸了摸嘴唇,才后知后觉……华粼一开始还有点迟钝,但后来亲吻的时候,又吮又咬痴缠不分,估计要把她嘴巴都给咬肿了! “你一醒来摸嘴干嘛?吃什么了吗?”葛朔的声音忽然在屋里响起来。 羡泽吓了一跳,惊坐起身来:“你怎么在屋里!” 葛朔抱着胳膊,皱眉道:“我就昨天没回来住,就不让我进屋子了?这屋子建造的时候我也出了不少力呢,那么空旷还不让睡了吗?” 羡泽感觉俩人一见面又要斗嘴,可她有点心虚捂着嘴咕哝道:“……话真多。” 葛朔抱着胳膊,脚步晃晃荡荡的走过来,像是不肯走一条通往她的直线:“脸也那么红?不会是因为我没回来你冻病了吧?” 羡泽:“你看我什么时候生过病?” 她说着这话,目光却忍不住看向他嘴唇。 唔。葛朔嘴唇就不是很红,而且看起来有点粗糙,可能会是不一样的感觉吧……她要是突然亲了葛朔,他会大叫出声,还是会彻底傻掉? 葛朔皱起眉头:“你又盯着我的嘴干嘛?” 羡泽嘴一撇:“看你又冒出胡茬来了而已!” 葛朔摸了摸自己下巴,忽然对她的注视后知后觉,脸色有点泛红。但又觉得是自己因为她前一天的玩笑话想多了,有点心虚的转过眼睛看她。 羡泽低头穿上软底鞋。 葛朔一心虚就想闹她,忽然抬起手捏了她弯腰低头露出的后颈一下。 捏真龙的后颈皮,简直就像是摸蛇七寸一样,这件事他从小就知道,她果然惊叫一下,动作僵硬:“葛朔你干什么?!” 葛朔这才把心虚压下去几分,收回手笑嘻嘻道:“我怕你病了吗?虽说你从来没病过,但也指不定会发烧——发情期本来就是会发烧的!” 羡泽捂着后颈,咬牙道:“我没有发情期!” 可她心里却有点动摇,难不成昨天跟华粼亲成那个样子,就是什么发情期的前兆—— 葛朔开朗的大笑:“那就好,吓死我了,你刚刚盯着我嘴唇看半天,我以为你要扑上来亲我呢!” 羡泽:“……!!” 就在这时候,华粼端着茶盏走进来,他脚步顿了一下,道:“羡泽,青鸟他们说桂花摘下来可以做茶,你要尝尝吗?” 羡泽看向他,双目对视,俩人目光都往下挪了挪,看向对方的嘴唇。 华粼嘴巴已经没有像昨天那么红了,若不是她知道,真的看不出太多区别…… 俩人很快又都发现彼此盯着嘴唇看的目光,微微偏开了头。 华粼想要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这才看到屋内桌子上摆了好多不知从哪里来的小玩意儿。葛朔走过去,挠了挠头:“我看她想要将各种东西装进宝囊里,然后再拿出来试试,就去寻了许多……” 华粼很平静地点点头。 屋内不知道为什么氛围一下子尴尬起来,羡泽穿好了鞋还是磨磨蹭蹭,不肯走到他俩身边来。 葛朔心里也有点尴尬,他觉得羡泽应该是喜欢华粼更多一点,自己粗神经开玩笑的话说不定会让华粼误会,挠了挠头想要跟华粼解释。 但他心里又有点发狠地想:干嘛要解释?就误会吧!反正他就是喜欢羡泽—— 葛朔觉得自己就要光明正大,便开口道:“你上次说想要把那能显墨字的窄镜,发去给凡间修仙者试用,恰好南行四百多里有一处城镇办什么闲丰集,不如咱们两个就去那里?” 她一边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放入宝囊,一边欢欣道:“好呀!那我还要准备一些窄镜,先给上头附上术法——” 羡泽说到一半,忽然问道:“华粼去吗?” 葛朔感觉自己心里已经念起来:别去别去别去—— 华粼摇头:“我就不去了。上次缝的宝囊不大好看,我想再给羡泽做几个。” 羡泽长长哦了一声,目光忍不住抬起来有点欢欣的看葛朔,但又因为自己的欢欣略显心虚的看向华粼。 葛朔搞不明白,她今天怎么格外“贼眉鼠眼”,仿佛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暗流汹涌。 羡泽跟他们说了几句,将桂花茶一饮而尽便跑出去准备窄镜了。 葛朔从怀里拿出了好几个纸叠的兔子、老虎还有小房子,放在她窗台上,又特意给摆了摆好看的角度。 华粼抱着托盘在旁边看着他。 葛朔回过头去,和华粼四目相对,顿时感觉自己心思被看透了,清清嗓子,岔开话题道:“说起来,羡泽化型期之前放出过许多灵力,引来了好多妖类在周围徘徊,好像是真龙的消息已然在妖之中传开了。” 华粼点点头:“总是瞒不住的,而且羡泽之前出山乱跑,也跟他们玩过。我听说有只玄龟,在四百多年前曾经被某只真龙许诺过封号,但一直没有得到,正打算来找羡泽,求个公主封号呢。” 葛朔抱着胳膊,撇了撇嘴:“这公主倒还好,有时候就是瞧不惯那些轻浮的妖。若说咱们一起生活的那些鸟儿,觉得她漂亮就凑过去天天想跟她黏在一起,还能说得上心思单纯。” “可那些妖中却并不都是这样的,她不是总去沙洲上玩吗?后来我飞过时,就瞧见几只狐狸精在那儿穿几片轻纱,躺在地上装睡,日日等着想要跟她来个偶遇!结果几个狐狸因为什么谁模仿谁的动作、谁模仿谁的化型,就打起来了——切,真以为羡泽会看他们啊!” 第294章 华粼愈发确认,葛朔也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才会有这些想法。 ……他们相互喜欢。显得他昨夜的亲吻,更像是偷来的了。 看葛朔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华粼忽然道:“这不是必然的事吗?且不说羡泽贵为应龙,怀揣着攀龙之心靠近她的人就不会少。哪怕她不是真龙,恐怕也有不少人会对她存着爱慕之心。葛朔要是总为了这么点小事生气,恐怕以后有生不完的气。” 葛朔转头看向他,有点憋气:“如果是你,就能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狐狸,什么蓝雀围着她转?然后她本来性子就又好奇又喜欢玩乐,自然目光也会追上这些人,你就不生气?” 华粼将他放在窗台上的叠纸再转了转角度,道:“我不生气。我翻遍典籍,也从未见过真龙对谁忠贞。” 我就尽我所能,把那些羡泽看不见的家伙都杀掉就好了。 葛朔看着他,他本想说“华粼说这种话就是不够喜欢”,可在华粼卷曲的睫毛下也能看清他说“我不生气”时冰冷的眼神。 华粼不是不够喜欢。 而是喜欢的发狂,只要能在她身边,他不介意自己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说到底他们才是最合适的。外貌上本就天造地设,性情上也让羡泽舒心,而他自己天天跟羡泽斗嘴,说不定很招她烦啊。 葛朔看了看华粼一眼,心里又堵着一口气不肯输似的,快步朝外头走去,追上羡泽。 华粼立在屋中,看向窗边憨态可掬又饱含心意的叠纸,摸了摸嘴唇。 …… 到夜里,羡泽揉着眼睛回来,看到窗台上被法术定住而没被风吹走的叠纸,果然惊喜道:“葛朔!你脑袋看起来不好使,手真的好巧嘛!还有上次你说的那个用竹叶做口哨的,也教我吧!” 她拿着叠纸的小房子,回过头去,就瞧见葛朔和华粼都化作人形,盘腿坐在宽敞的床铺上,两双眼睛望着她。 葛朔拍了拍身边:“快来睡吧!” 第155章 羡泽:“……哎?你们这是在干嘛?” 葛朔是先看到华粼没有化作原型, 也才特意保持着人形,他心里不好意思到有点发虚,于是嗓门越发大:“陪你睡啊。昨天我没回来, 今天不是照旧吗?” 羡泽脚步挪不动了:“那、那你们化作原型啊!我要羽毛!” 葛朔满不在乎:“现在这样也睡得下啊?你不是嫌弃我羽毛太硬嘛。要不让华粼化作原型好了。” 华粼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只是对着羡泽咬了咬嘴唇。 羡泽:“……那、那也缺枕头。” 华粼道:“姑获因为脖子太长,倒是从凡人那里抢来了好些枕头说要垫着睡,去她屋里借个吧。” 羡泽急急就往外走。 华粼:“我也跟你去。” 华粼走到回廊上时, 羡泽正在快步往前走, 身后轻盈的衣带飘荡。鸟类大多不能夜视, 因此廊下常年点着灯笼, 叶片变红的藤叶从回廊两侧屋瓦上垂下来。 他很快追上了她的脚步, 羡泽耳朵尖红着,转过头来瞪他:“华粼也是故意的吗?你一会儿劝他变成鸟吧, 我可受不了挤在你们俩之间这么睡!” 华粼握住她手腕, 低头亲了下去。羡泽瞪大眼睛, 二人一退一进, 直到抵在廊下的红柱边,羡泽本来想推他一下, 但华粼贴着她唇角低声道:“……一会儿回去了,可就没法亲了。还是说, 羡泽打算夜里偷偷亲我?” 羡泽本想说:谁打算偷偷亲你了! 可亲吻这种事有点上瘾, 她白日里总是忍不住在想: 想他嘴唇又软又烫,哪怕白日只是开口说话,好像唇齿间还有他舌尖的触感存留; 想华粼乱七八糟的呼吸时,他都没注意到他自己鼻间会带出低低的轻“嗯”声; 想他两只手抱着她后背,两个人肋骨挤在一起,她都要被他纤瘦的胳膊勒疼了…… 此刻, 就在有风穿过的回廊下,羡泽仰起头来舒服地眯起眼睛。 华粼握着她肩膀,心中想:哪怕自己在她心里算不得什么位置,但只要她享乐又好奇的本性在,他一定要穷尽办法,学会去掌握住她的注意力,这就够了。 他微微撤开些,二人的嘴唇就像是太久未开口说话的上下唇那般黏在一起,华粼吐出一口气,刚要开口,羡泽就伸手扣住他脑袋,逼得他一个踉跄,她又咬上来,恶狠狠道:“我还没说不亲呢,你一副要发表最终感言的模样,算什么呀?” 她这会儿完全见不到平时的宽和可爱,真是霸道极了。 华粼却因为她展露的独断有点腿软,他听到自己嗓子眼里,咕哝出一点温驯又勾人似的声音,顿时耳根红了。她也因为这点声音,手指紧紧扣着他腰带,喘息道:“你老发出这种怪声!” 华粼:“我没有……唔!” 她又咬上来,他没能忍住又轻哼了一声。 她也跟着得意地轻哼一声。 华粼又不好意思又无奈,但还是对着乱啃的羡泽推了推:“你再咬下去、就容易被看出来了——” 她总算收敛了一点。 这话倒是管用,华粼心里一黯。 他说:“赶紧去借枕头吧。要不然就走出来太久了。” 羡泽有点心虚:“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葛朔已经睡着了——” 但并没有。羡泽他们借个枕头,姑获非说也想要过来睡,华粼劝了半天最后以她打呼噜声音会吵到羡泽,把她给拦住了。 回到屋里,葛朔披着单衣托腮昏昏欲睡,看到他们二人才倒下去枕着胳膊:“困死我了——怎么才回来!” 羡泽挤上床去:“你不是占着枕头吗?先睡就是了。” 葛朔没说话,羡泽其实有点别扭,但他俩人之间空出位置,理所当然地让她躺在中间,她只能躺下去之后拳打脚踢地给自己争出空间:“别挤我那么近,热死了。” 华粼乖巧的往那边退了退,葛朔却寸步不让,直接伸手搂住了她:“天都冷了,还怕什么热?你过来一点。” 羡泽踹了他一脚:“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她面对葛朔有点不大好意思,便故意转身朝着华粼那边睡,华粼当然也睁着眼睛看她。他抿嘴笑了笑,羡泽想到刚刚俩人偷偷在回廊下的亲吻,要是哪个鸟儿在周围的树上巡逻没有睡着,恐怕已经瞧见了。 华粼垂下眼睛,默不作声地将枕头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羡泽屏息,这搞得就像是要等到葛朔睡着再偷偷亲她似的—— 就在这时,葛朔在她背后轻轻拽了一下她头发,羡泽不知道自己表情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华粼看到她的脸,动作僵硬了一下。她掩饰一般,凶巴巴的转过头去:“葛朔,你幼稚不幼稚,别拽我头发!” 葛朔枕着胳膊笑:“你转过来啊,我有话跟你说!” 她脸上写着不耐烦,但还是转过去了。 葛朔要说的都是去闲丰集要注意的事情,还跟她商议如何能让凡人都用上窄镜,说不定她就能在山中足不出户,就知道凡人们每天写在上头的文字了。 葛朔故意声音压得很低,但他敢确信华粼在那边一定也听得到。 第295章 华粼一言不发,就像是睡着了,但羡泽中途身体抖了一下,却没有回过头去。 葛朔:“怎么了?” 羡泽摇摇头,咬着嘴唇:“你继续说嘛。” 她却有点听不进去了。 华粼的手指刚刚从她脊背中央轻轻划过去,就像是小时候他哄她睡觉的时候,手从她龙脊上捋过去那般,只是更轻更缱绻——就在她要多想的时候,华粼专心致志的拈起一小缕她的头发,为她编起了小辫子。 她一开始的紧张,随着他细致编发的动作而放松下来,她渐渐越来越困,甚至连葛朔的脸都逐渐模糊,她脸一偏,发出了轻微的呼声。 葛朔望着她睡着的脸,她真是像金色向阳花一样的人,肆意快乐,目光永远不去追随任何人,只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之前他们的玩笑,望着她的嘴唇。 葛朔脸在枕头上蹭着靠近过去几分,就在鼻尖几乎要碰到她鼻尖的时候,他听到了羡泽身后布料的窸窣声。 葛朔余光看到了白皙的手轻轻搭在羡泽大臂上,手掌像是哄睡般轻拍着。 葛朔望着那只手,忽然朝羡泽的方向更挤了挤,低声道:“不用哄了,她已经睡着了。” 他看不清华粼的脸色,但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啊。嗯,我听到了她打呼的声音。” 葛朔心里有点没由头的生气。明明华粼也是对她最好的人,明明他的言行挑不出什么错来,可他就忽然变得心胸狭隘——葛朔忍不住抬起手微微兜住羡泽的后脑,将她的脸靠近他颈侧肩膀。 羡泽轻哼了一声,似乎有点醒了。 葛朔心虚又有点后悔:他就故意“争夺”似的动作,竟然差点吵醒她。 但羡泽嗅了嗅,很快又脑袋挤在葛朔颈侧,沉沉睡去了。而他低下头,则看到华粼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环在她腰上。华粼手指紧绷,想要用力拥抱她却克制住,手背上微凸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只是睡着,对两个人的彻夜未眠一无所知。 …… 到他们俩出发去闲丰集那天,羡泽还又找华粼给她编了十几根小辫子,她显摆的摇摇头:“好看吧!” 葛朔扶着竹笠:“我手更巧,回头能给你梳那种飞天髻。” 羡泽:“我才不用呢。” 葛朔:“你出去也不露脸,每次不都是戴着幕离吗?干嘛还涂了口脂。” 羡泽捂住嘴:“我没有!”是她要走的时候,看着华粼坐在窗边,一时动摇,觉得见不到他也怪想的,就央着华粼一起去。 华粼却摇摇头:“我去干什么呀?你们玩得开心不就好了吗?” 她还没走,他在窗边抬起脸看她,才瞧见羡泽背着日头盯着他的脸,她耳朵微微透光泛红。 华粼一下子理解了,咬咬嘴唇,站起身亲了她几下。她恋恋不舍:“华粼,我会想你的。” 她真是热情又直白,华粼有种不敢相信有人会对他这么说的惊讶与惶恐,他攥紧缝到一半的宝囊,手指都被针扎破了,却脸上没有半点吃痛的表情。 华粼指尖撵开血珠,将沾了黏血的手背到身后去,他也想说类似的话,但有点说不出口:“……我……” 羡泽投来期待的目光。 他咬了咬嘴唇,艰难道:“我也……会想羡泽的。” 不,这话说得他好像很勉强一样。他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但羡泽得到这样的回答就很高兴了,一咧嘴笑道:“华粼不是喜欢发簪和耳饰吗?我这次去闲丰集也买回来给你!” ……他并不喜欢那些。他只是想让羡泽觉得他好看。 但华粼还是点点头。 羡泽记着这一点,到闲丰集上竟然先去看首饰珠宝,葛朔笑道:“你还记得咱们在你化型之后再一次出来玩的时候,你连筷子都想拿走。现在倒是愈发挑剔了,摸走了那么多瓷器珠玉,现在开始打首饰的主意了。” 羡泽拿了一套简直繁复到极致的串珠组链:“我不是自己戴,我想给华粼买。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葛朔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珠子做的渔网吗?他也不一定喜欢这个。” 羡泽:“你就不懂了,华粼经常望着水面看着自己的脸发呆,他肯定是很注重容貌,很喜欢打扮的。哎——说起来这闲丰集平时人就这么多吗?好热闹啊!” 葛朔摇摇头,揽着她在熙熙攘攘的修仙者的人群之间穿梭,她幕离下惊艳的容貌果然引起一些骚动,有些人想要向她靠近,但又有些忌惮气息不一般的葛朔。 “因为是明心宗招收弟子,说起来之前我还查到呢,这明心宗灵气充沛,似乎是有只千年的蛟曾在这里埋骨。看那蛟带动的灵脉与地下埋藏的体型,恐怕曾经是在蓬莱伴驾过的大蛟。”葛朔道。 羡泽有些憧憬地望着远处明心宗的群山:“哇,我什么时候能有一只厉害的大蛟伴驾。说起来,我之前翻看书籍,有提到能将妖骨化为傀儡的法术。” 葛朔皱眉:“那些都可能沾染魔气,你可别想——啊,小心!” 羡泽伸手搀扶了一下,就瞧见是个粗衣小女孩急急奔跑,撞在了她腿上。那小女孩还牵了个比她高一些的半大少年,俩人仓皇抬起脸来。 一看有几分相似的两张脸,便知道是兄妹,哥哥生得美丽脆弱,妹妹则更英气坚韧,只不过粗衣草鞋,出身贫寒。 羡泽并不知道她衣袂飘飘头戴幕离,衣着低调华贵,看起来便是高人;而葛朔身后几把刀剑,还戴着斗笠遮住眼睛,看起来更像是剑狂。 这对儿兄妹看见他们二人,呼吸一滞,有些惶恐地就要行礼道歉。 羡泽很少跟凡人小孩接触,故意坏笑道:“撞了我就想跑?” 葛朔跟她一样贪玩,也抱着剑抬起下巴:“你们两个着急忙慌撞过来,不会是想要挑衅吧?” 哥哥立刻紧张起来,脸色苍白,嘴巴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妹妹倒是性格大方勇敢,挤在哥哥面前:“我们跑的太急,不知二位可是明心宗山上的长老?我们正巧想要入山门——” 妹妹正说着,身后几个筑基修士跑过来,指着这小不点兄妹就喊道:“就是他们,偷了我们拜入山门的拜帖!快捉住他们!” 妹妹咬牙跺脚,想要拽着哥哥跑走。可俩人又不敢从羡泽和葛朔身前挤过去,情急之下,那都不敢跟人直视的哥哥,拿起旁边摊位上一把筷子,筷子抛入空中的瞬间,他指尖汇聚灵力,往筷子上一点,那一把筷子便如同暗器般射出去。 一处都没有射中要害,却把那些人衣带裤腿全都蹭了个破烂,那几人连忙捂着半光的身子,在路上大喊:“死爹没妈的东西!” 羡泽有些惊讶的看了那哥哥一眼,他将一点点微薄的灵力用得恰到好处,真算得上天才——只是他动作潇洒之后,两只手在身边紧张又害怕的攥紧,甚至更想往妹妹身后躲。 那妹妹看机会恰好,连忙拽着他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对羡泽他们喊道:“高人对不住了,让一让,咱们明心宗再见!拜帖又没有写名,我们抢到了就算我们的了!” 第296章 羡泽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那哥哥似乎瞥见了她帷帽下含笑的脸,也有些惊讶的回过头来望向羡泽,但很快被妹妹拽入人潮之中。 这点小事,羡泽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想要给各路修仙者“推销”窄镜,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玩意儿对修行无用,不感兴趣。最后葛朔想了一招,将窄镜先送给了几家常有修仙者光顾的酒楼饭馆,让他们店小二用窄镜向后厨报菜。 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这窄镜可以互通书信,主动向店小二提出借用耍耍—— 到夜里,羡泽躺在用纸船幻化的小舟上,二人飘荡在水面上,她翘着脚就已经能用窄镜看到许多文字:有食客的差评,有店小二骂老板抠门,有道侣互通书信表爱意。 羡泽看到那几条情意绵绵的短笺,有点不大好意思:“这窄镜日后若是公开能用,还是想办法匿名,或者是让大家知道这是能公开的,否则就像是偷窥了——哎呀,他又发信了!” 葛朔赤着脚正叼着草叶钓鱼,看她一边看窄镜一边扭来扭去,便好奇的坐起来:“让我也看看,都写了什么?” 第156章 葛朔挤过来, 看着她手中的窄镜,乌蓬小船也因为他的动作,朝一边倾斜过来, 羡泽刚刚也拿脚玩水, 两双赤着的脚搭在床板上。 他念着窄镜上的字:“……念君鬓乱汗帖,柳腰款摆,露滴牡丹开……” 羡泽这才看到他念得这几行, 慌手忙脚就要用法术化去这几行墨字, 葛朔伸着脑袋:“什么玩意儿?怎么又是出汗又是柳树又是牡丹的, 他们那边是夏天吗?” 羡泽推他脑袋, 手抓进他乱糟糟的头发里:“你可别念了!” 葛朔:“修仙的人真有文化, 天天学这些酸诗不好好练剑,嚯, 还写呢, 没完了这俩人——什么鱼水和谐, 金针挑蕊的, 鱼和水能不和谐吗?不和谐鱼就死翘翘了!” 羡泽拽着他耳朵喊道:“你看就行了,不许念了!更不许点评!” 葛朔还觉得奇怪, 转过头就瞧见羡泽面红耳赤,他更惊异了:“你脸红什么?” 羡泽抱着胳膊:“你真笨死了。” 葛朔现在后知后觉, 这情话应该有别的意味, 他又好奇起来,挤着她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上次说什么发情期,什么亲嘴都不带脸红的,这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快跟我说说吧!” 羡泽脑袋被他脑袋抵着,脸贴着脸颊,她都快被他给挤变形了…… 她推搡:“等你长脑子那天, 我就告诉你!” 葛朔就喜欢闹她,不想被她推开,一只手握住她肩膀:“哟,小金龙那核桃那么大的脑仁还嫌我不长脑子?告诉我,告诉我!” 羡泽被他缠得受不了,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葛朔乖乖将耳朵凑上来,羡泽嘴唇都快碰到他耳垂,葛朔缩了一下,就听见她抱住他脑袋大嗓门在耳边喊道:“你就没去花楼听过淫诗艳曲吗?人家讲的是那些房里的事,非要我解释给你听。傻子!傻子!” 葛朔被吼得一个机灵,连忙躲开,瞪大眼睛靠着船沿,乌篷小船晃了晃荡开涟漪,他半晌才搓了搓:“你不知道鸟类的耳朵都很灵敏吗?我差点被你喊聋了!” 羡泽哼了一声。 葛朔脸慢吞吞地红了:“我干嘛要去花楼,那地方吵死了,我不喜欢人声鼎沸的地方,今天在闲丰集我都有点受不了——再说了,你从哪里学来的?你看的什么书上讲这些是淫诗艳曲!你可别自己瞎想,误入歧途!” 羡泽扑上去掐他脸皮:“你真是榆木脑袋,你没开窍也就算了,怎么觉得别人也没开窍?我懂的、想的可比你多多了——” 葛朔竹笠朝后掀去,落在水面上,他脸颊被她捏的可笑可爱,双眼也愣愣的看着羡泽。 羡泽被他盯得也有些窘迫,她偏开头:“……算了。”她俯下身去,微微偏头要伸手去捡落入水中的竹笠,弯下腰的瞬间,葛朔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羡泽僵硬了一下。 葛朔埋头在她肩膀上不说话,但两只手臂僵硬的跟两个大树杈似的箍着她,但慢慢也放松下来,缓缓收紧,半晌才道:“……你腰这么细吗?哦,我懂了,柳腰是这个意思啊。” 羡泽:“……哼。”她卸了全身的力气,任凭自己朝他压过去,趴在他怀里。 葛朔又开始僵硬的腿都不敢动,差点从船沿撅过去,他慌了半天才嚅嗫道:“你、你怎么这么软啊?是平时吃得太多了吗?你这样还飞得动——啊!别掐我!” 他低下头,就瞧见羡泽佯怒的瞪他,距离太近,葛朔愣愣看了片刻,又连忙仰起头来看天:“哎,你不觉得风吹过也挺冷的吗?嗯……就这么抱着吧,我主要是怕你冻病了。” 羡泽微微挑眉:“哼。” 葛朔嘴角勾起,他抱着她,故意在船上晃了晃,引来一阵更大的涟漪:“哼哼哼哼。你是小金猪吗?嘴巴长来就是用来哼哼的嘛?” 羡泽嘴抿了一下:“你把胳膊松开一些,我告诉你嘴巴是用来干什么的。” 葛朔:“你怕不是要给我一巴掌,然后说嘴巴就是用来扇的。” 羡泽挣扎着将两只手从他怀里伸出来,葛朔竟然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抱了半天挨一下打也不亏:“行吧,让你打一下。就一下。” 羡泽快被他气笑了,他两只薄茧的手还圈在她腰后,一副打不死我我就不松开的样子。 羡泽拽住他的衣领,朝他吻过去。 嘴唇刚碰到,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羡泽将舌尖抵进去,他猛地收紧手臂,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心里也有点怕葛朔推开她的忐忑,微微偏过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加深这个吻。葛朔掌心按在她背中,像是要她留在怀里,脸却想要偏开,往后躲着。 他还想躲?! 羡泽恼羞成怒揪住他领子,要他不许躲。 要是他不乐意,就别跟个傻子似的招惹人! 这个过去一直庇护她左右的兄长似的家伙,白生了高大的身躯,此刻却被她的吻逼得窘迫瑟缩。葛朔体温本来就高,唇舌更是滚烫,他被她得寸进尺又熟练的动作,逼得几乎嗓子眼里要发出一声慌乱的叫声来。 他鼻息也愈发粗重,抗拒的动作愈发强烈,羡泽更生气了,一只手扳住他肩膀,另一只手搂住他后颈,要他不准跑走。 葛朔急了,他脸通红,终于使出力气来推了她一把,偏过头去大口喘息,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羡泽往后退了一点,抱着胳膊不爽又警戒的望着他,似乎做好了被他指责之后反击的打算—— 葛朔咳嗽了几声,余光都不敢看她,他背过身去想要去捡掉进水中的竹笠,却发现竹笠早就飘走了。 他低头看着月光下水面映照的自己的脸,惊惶狼狈的涨红着脸。他脑子里理不清楚她的意思,是捉弄人的玩耍,还是赌气的报复,伸出手掬起一把微凉的水,洗了洗脸,这才回过头来:“……你是不是想憋死我?” 羡泽:“什么?” 葛朔手指摸了摸嘴唇,他知道自己耳朵滚烫:“你知道我差点憋死吗?” 第297章 羡泽拧眉看了他片刻,确信他刚刚的推搡,完全是因为喘不过气来快要憋死了,她咧嘴笑起来:“就是故意要憋死你。你小心,回头夜里我这么谋杀你。” 葛朔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嘴唇,他觉得自己嘴唇有些烫,不敢多碰,俩人之间陷入片刻安静,他又道:“你怎么都没憋气?” 羡泽:“因为我不傻。我会用鼻子吸气,我会呼吸。” 葛朔盯着她半天,有点粗乱的眉毛皱起来,忽然道:“你教我。我都教你那么多东西了,轮到你教我了。” 羡泽目光游移了一下:“教你,你给我什么呀?” 葛朔:“明儿请你吃饭、不对,你身上都是偷摸来的珠玉首饰,哪有一点钱,这些日子都是我在付钱。” 羡泽却转着身子,抿嘴笑起来:“没好处我可不教——” 葛朔拽住她两只手:“明儿我再跑腿,把你那窄镜发出去几十上百个,行不行?别忘了你这一路出来,全都在玩了,都是我在跑腿。” 羡泽目光挪到他脸上,偏着头道:“这才差不多。那你过来吧,我教你。” 葛朔凑近一些,局促道:“你别拽我领子了……但是搂脖子可以。” 羡泽觉得真奇怪,他们好像用很傻很避重就轻的办法,就亲在一起了,可要说完全没有旖旎的气氛,倒也不是——她舔舔嘴唇看着他的脸,他也紧张的舔舔嘴唇。 葛朔其实生了一双很凌厉且微微上挑的英朗眼睛,浅琥珀的瞳孔在月光下变成檀木般的深色,若是修理一下他那乱眉毛,他绝对是剑眉星目。 葛朔也望着她,喃喃道:“你眼睛比那金豆子还亮啊。” 哎。这张鸟嘴总算说出几句好听的话了。 她已经分辨不出是谁靠近过来的,但说是教,这要怎么教呢?她也只是自己晕头转向中学会享乐的人。 葛朔迟滞的模仿着,似乎本来是想学的,但他或许没太有这方面的天赋,这才没几下子就别开脸,喘了几口气。羡泽刚想打趣他,他没给她这个机会,握着她肩膀又靠了上来。 他嘴唇并没有那么软,比想象中更笨拙,但从一开始的躲避鼓气,到后来他几乎是两条胳膊要镶进她身体里。 羡泽感觉自己后背被压在船底,硌得生疼,她鼻间只是轻哼了一声,他便翻身过来,自己躺在船底,让她趴在他身上。 二人翻身动作太大,乌篷船晃得更厉害,葛朔手指握住了船沿,另一只手还按在她后背上。 羡泽满意的轻哼了一下。葛朔没忍住,贴着嘴唇笑起来,她抬起头来:“你笑什么?” 葛朔手背搭在嘴上,狂笑:“你又猪叫。” 羡泽气得想拿脑袋撞死他,他眼睛却盛满笑意,忽然叫道:“羡泽。” 羡泽:“干嘛?” 葛朔垂下眼:“你怎么突然上来啃我。是……那个什么发情期吗?” 羡泽:“……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不是。”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想压住嘴角的笑意:“那为什么?你别不好意思,咳咳,我当时不也说了,你可以找身边的人。嗯,反正过了这些年就好了,反正我的话、你知道的、咱们比较熟嘛——” 羡泽:“我说了不是!” 葛朔有点别扭:“那你干嘛要亲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羡泽想捉弄他,故意装傻:“什么意思?” 葛朔急道:“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就亲!” 羡泽笑起来:“你不是说嘛,左右护法,我亲了华粼,为什么不能亲你?” 葛朔愣住了:“……你什么时候、跟华粼?” 羡泽歪了一下头:“嗯,有段时间了吧。”她没有隐瞒的打算,毕竟大家都是生活在一起。 葛朔却脑袋里断了线一般。 他忽然想起华粼那诸多的反应,想起他们俩人一起去借枕头迟迟不回来的时间……所以他们二人早已心意互通,但华粼还是对他的那些想跟羡泽亲近的小动作,容忍了下来—— 葛朔忽然想起华粼轻声说“你这样有生不完的气”“从未见过真龙忠贞”,他确实是已经痴恋成狂,已经对羡泽那天性的烂漫退让了好几步。 “羡泽,你喜欢华粼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羡泽想了想:“嗯。喜欢。” “那……”他想问:那你喜欢我吗? 但葛朔意识到,羡泽的喜欢或许与他的喜欢并不一样,因为她肯定会很轻快地说“喜欢葛朔”。 葛朔不知道华粼是如何做到的。 可如果有着这样枕着胳膊亲吻的夜晚,如果能听到羡泽两颊泛红的说喜欢,如果能够这样搂抱着她,只要有这种片刻的独处与拥有——葛朔觉得自己恐怕、不是恐怕,是不可能做到再回去三个人躺在一起。 他害怕自己望着她的时候,却看她目光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他害怕自己亲她的时候,看到华粼的一双手缠在她腰上,而她会笑嘻嘻的别过脸去,再去亲吻华粼!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心里会如何痛苦,如何深陷无法自拔。 甚至、或许不只是三个人…… 他自己为了养育真龙,翻找过太多典籍,知道真龙的四处留情,知道她如此的地位身份,以后不知道多少妖类妄图成为她入幕之宾。 葛朔终于理解了之前闯入的婚礼中,以苍鹭为吉祥、为忠贞之鸟的真正含义。 葛朔正不可置信的思索着,她又低下头来笑着亲亲他,目光狡黠:“葛朔要问什么?怎么不问了呀?” 葛朔与她双目对视,他岔开了话题,也侧开了目光:“……我是要问,你要跟华粼永远在一起吗?” 羡泽愣了一下:“不是我们大家都永远在一起吗?等我长大,我要让所有人都搬去蓬莱跟我一起住。” 葛朔:“……可我想让羡泽跟我住。我们有个小房子,能遮雨就行的,只有我和羡泽。” 羡泽望着他,缓缓撑起身子,有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葛朔望着天上唯一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忽然自嘲似地咧嘴笑了:“其实嘴上总是挂着忠贞的鸟,最渴望得到的是别人也有同等的忠贞。” 第157章 “什么?”羡泽慢慢撑起身子, 理解了他话语中的意思,可她仍是不肯放弃似的:“葛朔喜欢我吗?” 葛朔偏过头:“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他都能想象到他如果说了真心话,她会快乐的说“葛朔喜欢我不就行了”, 然后他就会无法抗拒的陷入她流淌着蜜的陷阱里。等他确信自己无法容忍她也喜欢别人时, 或许也已经无法离开她了。 他坐起身来,羡泽趴在他身边,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点仓皇:“怎么不是?我们过得开心不就好了吗?啊, 葛朔要是喜欢小房子, 我们就在泗水边建一座怎么样?等秋天最漂亮的时候, 我们偷偷住过来!” 葛朔不敢看她, 羡泽若是流露一点伤心, 一点期盼落空的失望,他都会受不了。 他低头望着水面, 努力让自己声音冷硬起来:“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我不接受羡泽做事的方式, 也不喜欢羡泽亲其他人!难不成我没有拒绝你的权利吗?” 第298章 她心思慢慢凉下来, 羡泽被神鸟们宠着长大, 还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更何况是她最信赖亲近的葛朔。 她两只手撑着船板, 坐直了身体,脸色有些苍白, 半晌道:“……当然有。” 她沉默片刻, 很快也想明白了。 她从小就对一切太唾手可得了,但感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她喜欢葛朔,葛朔也傻乎乎地跟她亲近,但这不代表就一定要有结果。 她听得出葛朔最看不惯的原因是什么—— 可就像是葛朔追求忠贞,她也追求快乐。 她脑子里一瞬间跟他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还没了解他想法的情况下, 就把两个人搅乱了。 她后悔亲他了。 葛朔听到她声音冷淡下来时,展露原本的音色。过往这么多年,她见到他不是兴奋就是生气,或者是缠着他撒娇,但葛朔第一次听到这种如同陌生人似的口吻。 “我不知道。我不该亲葛朔的。”她开口道,然后又很快的笑了一下,摸了摸嘴唇:“抱歉。” 葛朔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仿佛在发出即将失去什么的哀叫声:为什么她要道歉?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吻道歉? 这是他得到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吻,最后的结果却是她的道歉和一笔勾销吗? 羡泽咬了一下嘴唇,又咧嘴道:“当我们刚刚都喝醉了呗,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知道谁是可以亲的,谁是不可以的。” 他望着她眼睛,此刻才意识到羡泽的眼睛包含爱意与冷静思索时,有多大的差别,就像是暖阳下的水波变成了剑尖的光星。 他好像要与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幸福擦肩而过了。 失重感挤得他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葛朔不会不理我了吧。”她笑着将脑袋凑过来,葛朔想摸摸她头发,但又抬不起手来,半晌只是从嘴里挤出两个虚弱的字眼: “……不会。” 羡泽也转过头去,两只赤着的脚悬在船外,她打起一片水花,她哈哈大笑:“那就好。我就当葛朔是——哥哥那种感觉的嘛。哎呀别不好意思!哦说起来,我想给那个窄镜起名字叫墨经坛,你觉得怎么样?” 葛朔没有回答她。 她抬起脚,看着水珠从脚面上滑落,她以为是氛围还太过尴尬,刚想要再次岔开话题,回过头去却看到葛朔愣愣地坐在乌篷船的船篷下。 他手指摸着嘴唇,脸上显露出最不加掩饰的仓皇和迷茫……还有痛苦,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目光像是刚刚被敲成两半的石头,沿着如山棱般嶙峋的裂缝对齐上去,缝隙几乎隐形,好像还都是完整的一块,但谁都知道只要松开手,就变成两块石头。 葛朔嘴唇动了动,她忽然胸膛里有心脏剧烈乱撞的预感,她手一推,整个人毫无征兆的跳入江水中。 金色的尾巴在裙摆下晃了晃,她没有完全化为原型,但在水中仍然灵巧如鱼那般,头也不回地顺着微凉透明的江水游去远方。 葛朔望着一抹金色消失在水中。 他枯坐了许久,直到手中的窄镜亮起一行字:“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回去。” 怎么能说……别放在心上呢?他的心从一开始就被她的事挤满了啊。 …… 羡泽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玩,不过她对于凡人世界的法则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这一路的河道有什么美景,也懂得偶尔藏起尾巴扮演看似弱势的女子。 游了许久,她也渐渐冷静下来。但在冷静的表面,她总感觉自己憋着发不出来的恼火和不甘。 她不着急那么快回家,一路走走停停,葛朔以前从来都没有让她单独出门过,恐怕要急死了吧。不过她对于自己的修为心里有数,目及之处那些修仙者对她而言如瓜果蔬菜没什么区别。 只是某一天夜里,她在枣树下歇息的时候,听到了树上急切又微小的声音:“殿下、大人、陛下!真龙殿下!” 她身边的神鸟都是直呼其名,羡泽睁开一只眼来,想看看是不是某个小妖知道了她的存在,想来投靠她当个什么威猛大将军。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清,直到树上某一部分动了,她才瞧见一只小变色龙正攀着枣树的树干,几乎和树身融为一体。 “啊!”羡泽吓了一跳,但又好奇,想要伸手薅它下来把玩把玩。 小变色龙吓得尾巴卷起:“羡泽大人!别拽我,就让我在这里吧!小的叫辟鸣!” 羡泽:“辟鸣?你什么时候接近我的,我都没有发现。” 小变色龙辟鸣道:“我别的不会,只擅长寻人和隐蔽,因为您一个人跑走的消息传开了,所以华粼大人让我来找人。” 羡泽笑道:“还华粼大人?就叫他名字就是了,我听不惯这些。我以为以他的性子,早就自己跑出来找我了。” 辟鸣摇摇头:“华粼正在闭关,似乎修炼到了关键时刻,不方便来找您,所以我才来——” 羡泽之前是发现华粼也在钻研很多术法,但没想过他还需要闭关:“行,那你跟华粼说一下,我明儿一早就往回走。这已经距离不太远了。” 辟鸣却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出声打扰您,但现在事情不太对,从您下午在这里休憩开始,就有个家伙守在江河下方,一直在看着您,似乎已经跟了很久了。” 他声音越压越低,羡泽眼一花,它身形又在树上仿佛隐形了一般找不到了。 水里有东西?她虽然没有将灵识铺开这么远,但如果是有能力可以伤害他的东西,那她应该敏锐的有所察觉。 难不成是气息太过熟悉? 羡泽微微蹙起眉头来,她坦荡得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干脆起身朝江边走去。 这里已经江岸宽阔,远处就是一座岸口大城,夜色下有遥远的几点辉煌灯火。江水因湍流泛起深沉的蓝绿色,她看不清水面之下,正要将灵识拓至整个江面,忽然听到远处草丛中传来有些低沉的说话声。 “这位小娘子,为何深夜仍在江畔踯躅?” 羡泽侧身望过去。 江畔苇草深重,这人也戴着幕篱,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阴影里,依稀能瞧见他穿着华服的衣摆。 看起来像是仙门灵缎的面料,腰间坠玉也好似富家公子,羡泽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人:“我在这儿自然是想会一会孤魂野鬼。你能半夜悄无声息出现在这种地方,又装什么富家公子呢。” 男人从苇草丛中踱出一步。 她退也不退,身上轻薄衣裙被夜里强烈的江风吹得贴在身上,发丝飞舞,两袖灌风朝后扬去,露出她藕白胳膊,只有两只金色眸子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男人道:“……确实。我是来见你的。我听闻真龙仍想寻得一只蛟。” 男人说话有种别扭的生涩,她似乎对这种口吻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羡泽看懂了,他是一只蛟,想来自荐枕席的那种。 被葛朔拒绝已经让她心里暗自憋火了,这会儿一只蛟想来献媚,还搞出这种神秘兮兮、高不可攀似的样子,她忍不住嗤笑道:“我是真龙,怎么会有去寻蛟的道理。若是有来自荐的,我看得顺眼也愿意留在身边;若是没有,我也不会费精力去寻。” 第299章 男人呼吸一窒,他似乎因为她轻佻又瞧不起的话语而隐隐生气,但凝望着她又说不出来。 她唇角挂着被吹乱的发丝,两只脚还赤着踩在河滩上,却因此更像是上仙神女下凡,结结实实踩在地上撑着天。 男人看得愣住许久,仿佛能跟她说上话本身,又让他有种微微发颤的激动。 他又靠近了两步:“龙与蛟天生亲近,既习性相近又能以身供养,若是有蛟作伴,日后——” 羡泽打断他的话:“你是说发情期吗?用不着担心,我身边有人。” 男人又顿了顿。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擅长诱骗,也不太会说话,像是为这次亮相预备了很久,但到了台前全然忘了词儿。 羡泽已经耐性不多了,她对蛟的构造还勉强有些兴趣,便抬起下巴道:“你说了几句好处都是蛟的优点,那你在蛟中又有什么长处?难不成你除了是只蛟以外,一无是处?” 她很少说话这么挑衅,但这话似乎是一把刀豁开了男人的肺管子,他吸了几口气,半晌才跟被人戳了一下想起词儿似的,一股脑道:“我有延绵宫室、有万贯家财,珍宝无数,只是家远道艰,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 羡泽先是幼稚的跟了一句:“我也有万贯家财。”然后才悻悻道:“你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是什么远地的妖王吗?” 男人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伸手捧出一套串珠组玉首饰,正是许多日前她在闲丰集上看到的。 当时店家有白、红二色,羡泽觉得那红的与华粼眸色相配,便买了一套放在包囊里,打算回去送给他。 这男子竟然捧出另一套来,是一直都在跟着她?是他以为她喜欢买给自己的,所以想把另一套也送给她? 这就是马匹拍在了龙尾上,羡泽眯起眼睛道:“这组玉看起来有些眼熟,你拿近些让我看看。” 男人愣了一下,前几步还走得利落,越靠近走得越迟疑,羡泽发现不只是说话,他走路也有点怪,像是模仿了什么玉树临风的男子作态,便连走路也要端着玉树临风的架子,连屁股都不肯多动动。 男人走到近前些,羡泽看清他一双在月色下苍白的手,指尖几近透明,手背青筋蜿蜒,有种脆玉浸饱了冷水的感觉。 羡泽抬手碰了碰他捧着的那串珠组玉,她指尖微粉,脸颊被江风吹得泛红,一看便知是阳光下养大的丰腴健朗,面色含笑,也好像是有温柔的眼睛包容—— 只可惜她对待外人,从来不会有对众神鸟那般地包容。 更何况这男人躲在暗处的感觉,让她很讨厌。 羡泽捏着组玉的一颗珠子笑道:“我买来也不是自己戴,是要送人的。你给我,不如自己收着,我用不着这些雕饰。只不过不是所有人戴这些都好看,别闹出东施效颦的笑话来。” 她的讥讽,更是让对面的男人陡然攥紧手指,腕处青筋鼓起,他拽着这串珠子,用力到几乎是要把珠子嵌进手掌里。 羡泽看他气性这么大,也兴致缺缺,但毕竟是好不容易见到蛟,她也愿意多说几句。大不了把他抓回去,关到地窖里,好好研究一下蛟的构造以及功能,看看蛟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 男人忽然弓起后背,发出一声难捱的痛苦叫声,似乎头痛欲裂。 她吓了一跳,立刻有了动作,指尖抬起来,从江中飞出几道水绸,立刻缠上眼前的男人。甭管危险还是研究对象,先控制住再说—— 那男人挣扎不已,竟然愤怒大吼起来,羡泽没想到他一个人竟然能发出怒涛拍案般的声音,四溢的灵力震得周围地面碎石都颤抖起来。 她一向觉得自己天赋过人,自认修为已经在华粼、葛朔之上,但她喜欢那俩人天天护着她的样子,于是从未说过自己的本事。 可当下一看,这戴着幕篱的男人竟然有不输给她的本事,她好胜心又起,指尖窜出几道快如闪电的金光,就要洞穿这男人关节。他被水绸腾空裹起,脑袋偏开躲避金光,金光却射掉了他的幕篱,露出下头的一张脸—— 第158章 哪有一张脸! 男人在幕离下还心虚一般戴着黑铁制成的面具, 而面具之后不是凡人的鬓角肌肤,而是一团人形的黑影! 她惊叫道:“鬼啊!!” 黑影男人被射掉幕篱,顿时慌张, 整个身子都蜷躲起来。而剧烈的头痛几乎也很快让他哀叫起来, 羡泽后退几步,听到了模糊愤怒的吼叫: “你敢?你既是我,我也是你!你敢断了与我的联系——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 要我此刻说一句, 你就失去了一切!” 羡泽左右看了看, 也不知道他在跟谁吼, 更像是他脑子里出了问题。 她正要让水绸缠紧他, 男人在半空中停住动作,黑铁面具后那在黑影中似乎存在的双目紧盯着她, 猛地扑掠下来, 想将她拖进水中。 羡泽这才感觉到逼近的杀气, 她一下子浑身炸毛, 抬起手掌,背后尾巴竖起, 骤然张开她应龙身份的洒金羽翼! 整条江上的水涛被炸上天空,化作无数尖枪朝男人刺去, 而从她双掌中迸射出雷霆力量的金光, 毫无章法全然只要杀人般,将他刺穿而去! 羡泽第一次毫无收手的将灵力倾斜而出。 往常她与群鸟玩闹时,总害怕自己会伤到它们,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拥有这般怒海浪涛般的强大力量! 在漫天光芒中,到那男人哀叫挣扎一瞬,便被她刺伤, 坠入江中。 羡泽紧张应激之下,只记得杀人一定要补刀的道理,抬起掌心捏诀,无数金光刺入江中,将那半透的江水照射的如同灯下琉璃似的,肉眼可见无数金线光芒在江水中穿梭。 隐约可见的游鱼还没来得及逃脱,便被刺穿打烂,江中血雾绽放。 可再也寻不见那道黑影了。 她喘着几口粗气,风中再也没有那只蛟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逃掉了。 羡泽也知道自己刚刚被吓到了。 羡泽心里后怕,第一反应居然是:千万不能让华粼和葛朔知道,否则就要挨骂了。 第一次偷跑出来就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那个装模作样骗她的男人是不是蛟?若是葛朔在,会不会大骂她是木头脑袋? 羡泽悻悻后怕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占尽了上风,只在江风中心虚的夹起尾巴。她回去到枣树上找小变色龙,叫了半天却也没听到回应,恐怕是早就被吓跑了。 她只好化作拇指粗细的小金龙,嗖一声飞入半空中,玩了命往家的方向飞。 天亮时,她才回到群山深处熟悉的宫室,她身形恢复正常,龙鳞蹭过树冠,引来了许多神鸟惊起靠拢。 她刚一落地,姑获和青鸟追上来哇哇大叫:“葛朔前两天回来,发现你没有到家,吓得魂都没了,跑出去找你!华粼知道这件事之后,因为在闭关之中好像没法挪动,急得差点吐了血!你怎么这么不乖!” 羡泽本想说自己早就能罩着所有的神鸟,不是她们眼里那个吃饭都会被烫到嘴的小金龙了。但面对她们担忧生气的神色,只好讷讷道:“对不起,我就沿着河道回家呢,路上耽误了。” 第300章 青鸟叹气:“幸好是华粼跟群妖比较熟悉,散出去好多妖找您呢。” 羡泽一服软,姑获气也消了大半,道:“倒也不怪你。你以前不也在这周遭玩闹不归嘛。也不知道葛朔脑子里想到什么,我们一说你还没回来,他整个都跟站不住了似的,踉跄几步就飞出去找你了。” 啊。难不成他误会了,以为她被拒绝之后想不开了? 羡泽道:“我跟葛朔说一声,说我到家了。” 她掏出窄镜来,只瞧见上头有了不少葛朔发来的文字,一条又接着一条,全都是在问她去了哪里。葛朔一直写字很丑,上头更是歪七扭八有许多错字。 她本来是扫一眼,回他一句便想去找华粼,可多看了几条,她步子顿住了。 在那些问她在何处,是否遭遇了囹圄的急切问句中,掺杂了些……胡话。 “我不该拒绝你的,你且先回来再说。那些话只是一时上头,我都收回。” “我一直都很喜欢羡泽,很喜欢。你之前午睡睡得跟死了似的,我画过好多你,只是不敢拿给你看,怕你打我。” “羡泽。羡泽。” “打从小时候你依偎我,紧紧贴着我,我就没觉得咱们会分开的。” “别做傻事,也别生我的气。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你身边有谁我都可以不在乎。” 她愣愣的看着上头的字,她没见过这样郑重的葛朔。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敢答应,也因为怕她生气不回家而答应她。 她抿着嘴唇,只觉得自己是亲昵又快乐的蹭蹭他,他却挖出了湿淋淋沉甸甸的心,放在了她只会拈花饮酒的双掌上。 羡泽心里又慌又乱,眼底发酸,这才明白所谓忠贞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能做到。 她当真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亲吻他。她也怪他,明明知道她的性子,还非要跟她如此亲近,把两个人都搅乱了。 羡泽望着窄镜半天,心一横手一抹,将上头文字全都隐去不见,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向他那边写道:“我到家了。你也快回来吧。” 她再也不看窄镜,推开宫室的门往华粼住的屋子而去。 空气中还飘荡着丝缕灵力的痕迹,外屋瞧不见他。羡泽进了里门,才看见内屋小榻的角落里,华粼金发蒙身,蜷成一团,露出的手臂上满是冷汗。四周墙上遍布抓痕,榻席桌架被挠的不成样子。 鸾鸟竟也有这样锋利的爪子吗?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羡泽连忙上前去:“华粼!” 华粼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她又唤了一声,担心的爬上榻去握着他肩膀,他呆了片刻才仓皇转过脸来。 他脸上已经被汗湿透,睫毛低垂,嘴唇被咬的全是血痕。 羡泽心揪起来,连忙搂住他脖子,想将他抱起来几分:“华粼你是病了么?怎么这个脸色?我、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吓跑了,你别急火攻心气出毛病来。” 华粼另一只眼睛遍布血丝,本就红瞳更看起来吓人,可他脸色却跟得了救似的,在她脸上停留半晌,才挤出一丝笑:“羡泽……” 羡泽惊惶:“我在、我在。” 他看到她被吓坏的样子,笑了笑:“原来不止你能吓到我,我若是出了事,也能吓到你呀。” 羡泽岂止被吓到,她都想哭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交叠在一起,引来她无名的恐惧,她将脸埋在华粼身上,抱着他不肯撒手。 华粼以为她又是撒娇,伸手搂着她道:“无事,我只是修炼一门功法,之前突破不了关隘,好不容易练成了罢了。” 羡泽脑袋埋着:“华粼需要练什么功法?你不知晓,我其实厉害得很,不需要你们护着我,我能护着所有人!” 华粼心里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想彻底切割,至少能确保画麟不要钻到他身体里来,偷窥着关于她的一切—— 特别是前几次,她缠着他亲吻,他欢喜的忘记了闭眼睛,他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仿佛那画麟也在望着她,也想占着他身体感受描摹。 华粼那时对于分割本体的术法已经有了把握,只是想找到机会一刀两断——而与羡泽的愈发亲密让他等不及了,在她外出时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切割到底。 却没想到另一边,画麟也因为那几个吻再也等不得,蠢蠢欲动的跟上了她。 他也在本体和分身断个干净的最后一瞬,看到站在江畔的羡泽周身爆发的雷霆般的灵力,只将自认为在魔域手眼通天的画麟,打的如同筛子一般狼狈。 她没有说谎话,她确实已经很厉害了。 虽说画麟如今魔气过重,在凡界受到许多限制,可他吃了一条病弱幼龙,吞噬无数妖魔,竟然还不是羡泽的对手。 画麟窥见了蛟与龙之间抹不平的差距,会如何作想? 而华粼为了和本体切割,也耗费了太多灵力,如今的他实力不及之前的一半,或许之后也不可能跟葛朔相比,但只要是能隔开那双眼睛,华粼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思索着,却听到几声哽咽,他吓了一跳连忙捧起她的脸。 她眼眶里水光打转,蓄在金瞳边,华粼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只觉得天要塌了似的,挣扎起身拥着她:“是出了什么事?!你被弄伤了吗?葛朔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羡泽心虚,不想让他知道她跟一条怪异的蛟打起来了,也不好意思说被拒绝的事情。 她也解释不出那瞬间的感觉,那既是跟葛朔写的那些文字有关,也是因华粼“生病”的样子害怕,其中还夹杂着见到身份莫名且危险的蛟之后的隐隐后怕。她有种莫名的窥见“成长”天光的惶恐,总感觉有什么变化了,有什么失去了,又有什么能被她切切实实握在手中了。 羡泽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看华粼没有精神,吓到我了。” 华粼太了解她了,望了羡泽好半天还是没有问,抹了抹她眼睛,道:“我已经好了,闭关结束了。我洗个澡就能恢复精神了。” 羡泽主动问:“我帮你吗?” 华粼脸慢慢红起来:“不用。” 羡泽眯着眼,脸上恢复了一些笑意:“我是说帮你蓄水,你想什么呢?” 他拢了拢头发起身,回过头才发现羡泽一脸纨绔样子的歪在榻上看着她,她忽然道:“我想搬到主宫去住,那边本来不就是给我的住所吗?只是我当时恋旧,喜欢旧宫就没搬过去。” 之前他们共枕的旧宫其实是葛朔的住处,最早是因为葛朔当时出远门好几年,她眷恋他的气息,夜里跑过去窝在他的床铺上,后来陪她的人干脆也都住了进去。 她这话的意思,是要搬出来不再跟葛朔一起住了吗? 华粼当时听说葛朔一个人回来,就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可他半天也从羡泽脸上看不出端倪。 他点点头:“好,明日我帮你搬东西吧。” 羡泽当真帮他化出温水,他本体毕竟是蛟,受不了太热的水温,之前往往喜欢在溪流沐浴,这宫室之中的浴房却不怎么用过。 他呆坐在圆形松石浴池的半热温水中,这处鱼池面朝宫室后侧,能看见秋色浓重的丛林。这还是出自羡泽的设计,她一直没有去住的主宫还有更大的浴池。 第301章 华粼看着白皙的手指泡在水中。 幸好羡泽是在他完成切割之后回来的,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极其痛苦的时候,化出了乌色的爪子。 他都已经不适应自己的原身,数百年的伪装已经让鸾鸟这层皮长在他身上,他不住地想,分身从本体切割之后,会不会是一只比本体更丑陋残疾的蛟,会不会尾巴都只有半截? 忽然,华粼听到了浴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他以为她需要帮忙,回头道:“羡泽?怎么了吗?啊我马上就出去,你等我一下。” 雾气缭绕,他听到脚步声在走入浴房后顿了顿,而后忽然快跑几步冲到他身边来。 华粼愣了一下,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她的身影。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柔薄的绸缎衣裙,勾勒出她的丰腴,羡泽赤脚踩在水池边,金瞳望着他道:“华粼。我帮你洗吧。” 华粼:“……啊?”他后知后觉的连忙往水中躲了躲:“不用!” 水色清澈透明,他不得不在水面下搂住自己。 她却不在乎他说什么,自顾自褪掉薄衫,迈入水中,她打了个寒颤:“我天,你就用这么凉的水呀。” 蛟虽然是冷血动物,但龙可不是。 她发丝也落入水中,水面不过及腰,羡泽毫不掩饰,渡水而来,立在距离他一臂远的位置,在水面下她的脚和他的脚尖碰在一起。 这些年来,他也有在她洗澡的时候,帮她浣洗头发,清洁尾巴,那时候还大多是她不好意思的将半个脑袋埋在水中,但眼下好像不是这样的意味。 华粼喉结滚动,微微仰头看着她。他努力不想去看她身前垂下的长发遮掩不住的曲线,咬住嘴唇:“……羡泽,我很快就洗好了、我只是多发了会儿呆,马上就出去……” 羡泽的尾巴在水下游动,卷住了他的脚腕,直接道:“华粼,你不是说我做坏事你会为我打掩护,我有什么需要你也会满足吗?” 华粼呼吸一窒,半晌道:“嗯。” 她笑起来,两只手撑在华粼身侧的池边,突兀的低头望着他:“那就好。” 华粼目光看过去,又慌不迭的别开脸,上次见她毫无遮掩的赤身,还是在她第一次化形的时候,她似乎比之前更舒展更挺拔了—— 他隐约意识到她话语背后的“坏事”是什么,他心在狂喜的跳动,却又有种这些不该属于他的自我怀疑。 她双眼清明,却低下头,嘴唇凑到他脸边,轻声道:“华粼,我好像是发情期到了。” 第159章 华粼心在狂跳,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很清醒,却说出这样的话。喝醉的的人强说自己没醉,永远比不上没醉的人扮醉贴近更暧昧。 但华粼觉得她应该知道真相, 缓缓道:“不, 羡泽,其实你并不是真的——” 羡泽却眉头皱起来,眉宇间展现出一点点真龙天生的乖戾, 她尾巴尖蹭着他的腿窝, 尾脊上尖刺竖立, 像是威胁也像是调情般轻轻压在他皮肤上。她皮笑了一下:“其实什么?难道华粼也其实不喜欢我, 只是因为真龙的身份陪着我?你也要拒绝我吗?” 华粼瞳孔微微放大。 也。有人拒绝她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她和葛朔没有同时回来。 也明白了为何她的情绪不对劲。 华粼心里缓缓升起一丝恼火:为什么?葛朔不是也喜欢她吗?他是想要彰显自己不一样吗?还是为了给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难道就没想过羡泽其实是个善解人意又本质温柔的性格吗?亦或是他根本就知道他对羡泽有多重要, 想要借此拿捏她吗? 他虽然这些愤怒都是他处于自己角度的狭隘想法,可华粼就是愤怒:葛朔就没想过——羡泽也是会哭的吗? 华粼此刻愤怒中沉默, 却被她当做了拒绝。 羡泽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眼睛, 眼里金光大盛, 抬手一把握住他脖颈:“你怎么不说话?我不许华粼拒绝我!你说过要陪我、你又亲吻过我, 难不成你是在耍我?” 她是很喜欢葛朔,他带给她很多新奇, 很多吵吵闹闹的欢欣,失去葛朔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不得不接受的怅然若失。 可华粼不一样!华粼就是她的所有物, 就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对她来说就像水像尾巴一样。她剧烈恐慌,以至于勃然大怒——这种拒绝是她无法接受的。 “华粼,回答我!” 华粼呼吸一窒,他感觉羡泽的手指变成龙爪,指尖几乎嵌进肌肤中。他望着羡泽眼里的不安和愤怒,有种缓缓冲上头脑的欢喜。 羡泽是喜欢他吗?华粼不知道。 但这种占有欲, 已经足够让他高兴,让他找到了在她身边的立足点。华粼仰起头,任凭她爪尖握紧,安抚似的摸了摸她后背,轻声道:“……我只是生葛朔的气。我永远不会拒绝羡泽。” 羡泽龙爪稍松,望着他的双眼,只在那双红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才轻哼了一声,指尖蹭着他喉结,有点幼稚道:“你说!” 她觉得自己这指示下得太笼统,他恐怕不能意会要说什么。 但华粼脸慢吞吞的红起来,他咬了咬嘴唇:“……我喜欢羡泽。特别喜欢。” 羡泽有点别扭,嘴角却忍不住抬起,他怎么知道她想让他说这句话。 她脑袋低下来:“华粼今天只许说这句话。” 华粼点头:“好,啊……我是说、我喜欢羡泽。” 羡泽抿着嘴笑起来,龙爪化作柔软的手指,用特别低的声音,近在咫尺道:“你现在脸上一副要亲我的表情。” 华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习惯在嘴唇都没碰到的时候,舌尖已经半露一点,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是勾引…… 羡泽低下头去,她与他唇舌间像是烫化的蜡烛模糊了界限,羡泽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却瞧见他这次没有闭上眼睛,那双红瞳也痴痴的望着她。 华粼没有撒谎,没有为难,他对她的喜欢是无需怀疑的。 羡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公平。 或许是因为太习惯他的存在,或许是他对她的一切都是无条件的,她却忘记自己的舒适本就是因为华粼的存在。 或许她最离不开的人是华粼…… 亲吻逐渐潮气环绕,华粼湿漉漉的手臂用力搂住她脖颈,将她拽入水中,羡泽手指压着他嘴角,轻喘,喃喃道:“我也别的都不要了,只要华粼。” 她以为她说了很好的情话,却没看到他眼睛一黯,睫毛低垂,只有吻更加深了一些。 …… 魔域。 “尊主这是被何所伤?怎么这样严重——”几只石鳞铠甲的妖类跪在画麟身边,看着他胸膛一侧被洞穿的伤口。 除此以外,他大腿、手臂多处伤口,伤口边缘有着似乎被高热灼伤的焦痕,仿佛是太阳的流光集中了他一般。 画麟仍然戴着黑铁面具,他周身已经化作人形,只有面容还是被一团黑影笼罩。之前他身边的许多忌使为他寻来各种妖魔凡人之中的美人,为他作为化形的参考,可画麟迟迟未能决定。 而画麟此刻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那分身竟然真的彻底从他体内分割出去。 第302章 他再听不到分身传来的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他双眼能看到的一切,画麟仍然不甘心,他用尽全力搜寻着和那具分身的联系,哪怕只是能够通感也…… 几个忌使为他包扎伤口,宫室的角落里摆着数个牢笼,装着几只专门为他“补采”恢复伤势的妖,甚至还包括一只年岁不大的蛟。 而画麟已经等不及,手指化作爪子,忽然攥住身边刚刚为他包扎好伤口的忌使,将面具往上推了推,黑影的面目中显露出一张獠牙巨口,将它一口吞下,在口中嚼了嚼。 众多忌使恐惧的蜷缩在地上,他们当年愿意皮肤化作石鳞成为忌使,就是因为魔主大人说,他不喜欢吃浑身长石头的东西,结果到他近前,也不过是被他随意嚼碎的命运。 而画麟在大口吞食后,忽然像是突破了某种魂灵与障碍,周身灵力爆发,他面具下正发出一声轻笑:“这不还是能够——” 画麟忽然浑身一僵。 他忽然抬起手捂住了面具下部,像是捂住自己还未化形的嘴唇。 忌使不敢抬头,却只听到了画麟唇舌发出了一点怪异的水声,远远的有个忌使微微抬起头,就看到画麟刚刚还咀嚼的巨口,此刻被他惊慌的用手指捂住。 但那也看得出从他指缝里渗出的津液,还有蛟类柔软细长,附有软刺的蓝色舌头从口中探出,像是看不见的空中,有什么挤开了他的嘴唇,勾出了他的舌头,要他无法收回。 而与此同时,画麟似乎不可控的开始了化形,凡人的肌肤从脖颈往上生长,他露出了男性瘦削的侧脸棱角,略泛紫的无血色的嘴唇——而更多的鼻尖、眉眼,都在黑铁面具的遮掩下。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化形,只腾地起身,捂着自己的口唇,想要呼救,却只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柔驯的暧昧的低吟。 这不属于他一般的声音,让画麟自己也震惊在原地,这个阴晴不定、混沌中难以揣摩的魔主,竟然死死捂住嘴,倒退半步,转身往宫殿深处逃去—— 这里的宫殿也是模仿神鸟们在泗水中为她修建的样式,他所居住的就是主宫,推开内门便是他常年盘踞的卧房。 画麟几乎在合上门的瞬间,便闷哼一声,周身发颤,跌跪在地。 他膝盖发烫,拿开捂着嘴唇的手,只瞧见未能让她夸赞一句的手指缝之间,全都是他透明的津液,嘴唇热烫,此时此刻仿佛还有什么柔软在他唇齿间柔情又凶残的搅动。 ……这是、通感! 他想要与分身华粼建立联系,却没想到只有他单方面的通感。画麟的双眼看不见华粼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听不到那边的一丁点声音,可他曾窥见过华粼与羡泽之间令他震撼的亲密,他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相比于他之前从华粼眼中窥视,那时像是隔了几层纱在昏暗中窥探,此刻却像是身临其境。 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轻扣着他唇角,而他舌尖不受控的在空中蜷曲着,舌尖发颤着,像是要讨好一个根本不在这里的人! 很快,这种通感的强烈触觉,不止是来自唇舌,更顺着他脖颈下移,画麟颤抖起来。 他对于凡人的身体太不了解,从来只知道吞食与活命的混沌头脑,对除此以外的欲望都不甚了解,快感的细微变化稍稍掀起浪头,就将他击垮…… 直到他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往下,画麟撑不住这具脆弱多情的凡人之躯,跪蜷在地上,低头望着自己被顶起的凡人衣袍。 不对、不行。这样的通感面前,他要完了。 …… 二人挤在池边,多余的水从池边漫溢而出,水的微凉更显出她肌肤的热烫,她抖了一下,吃吃笑道:“华粼好凉。”但她又亲了亲他嘴角:“那我就来把华粼弄热一点吧。” 他惊叫一声,她掌心握着,隔着透明的池水往下看,笑嘻嘻道:“好红啊。唔,也很烫。” 华粼有些苦恼的将胳膊搭在脸上,他想躲,但又没办法拒绝羡泽,只能配合她的一切好奇心,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动作有点没轻没重,他中途被刺激的身体一弹,从闷哼变作轻叫出声,他听到自己怪异做作的声音,连忙咬唇。 羡泽道:“啊、抱歉抱歉,是疼吗?” 他摇摇头,但从胳膊下头偷偷看她,她脸上果然一点歉意都没有,只有愈发浓重的好奇和兴趣,然后他就感觉到她比刚刚还用力的从浅沟处蹭过去——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想要咬嘴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华粼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打了个弯轻轻飘摇到天花板上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种动静,羞得想死了。 而他从手臂下却看到羡泽的耳朵却也瞬间红了。 她舔了舔嘴唇,道:“你身上都红了……” 华粼偷偷看着她身躯,也轻声道:“你也差不多。” 她发现他藏起来的眼睛,握住他手臂:“好啊,你偷看我。就正大光明的看不好吗?” 华粼几乎要将脸缩起来,她的两只手又在水下乱摸,他控制不住的弓着身子又要叫出来,连忙用两只手捂住脸,生怕自己露出很不雅的表情、发出很难堪的声音,半晌才倒吸了几口气,缓缓道:“别、别再弄了,要破皮了……” 羡泽不承认她自己好奇心作祟的把玩:“我不是摸,我是在洗它!” 华粼更委屈了:“它不脏。我一直有好好地洗澡——啊、别捏那边,羡泽……疼!” 其实没那么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候如此热衷于向她撒娇诉苦,她果然松开了手,咕哝道:“不至于吧,我也没有很用力。” 秋天的傍晚,从太阳开始坠落到天色完全暗淡的速度总是很快,从一开始水面上还映射着外面金红二色的树林,他们还能看清彼此的脸;到后来数次的亲吻相拥之后,未点灯的浴室内很快只剩下一片模糊了轮廓的昏暗。 她伸手到他脑后,握住了一把长发,哑着嗓子道:“你真是亲个没完,粘人死了,我嘴唇都要肿了……” 华粼蹙眉轻吟:“唔、羡泽、呼……你疼吗?” 华粼仅有的知识只来自于之前想勾引她时,做的那点最基础的纸面功课;羡泽的实战经验更是早在几百年前,如今已然忘却。 羡泽不安分的拧了拧腰:“有点涨,没有想象中舒服。你弄得对不对啊——” 华粼慌乱极了,他强忍着都已经有些呼吸不上来,面对羡泽的指责心里更没底:“应该对。啊啊、你别动腰,我……我慢慢来……” 羡泽:“你回头好好学学,哼,否则我不要你——呃!”她肩膀忽然一抖,身体僵硬,两个人俱是发出一声低吟,只是华粼一只手捂着脸,胸膛起伏的更厉害,他在断断续续的声音中还在回答她的胡话:“我学、我好好学……别不要我……” 他也未必是真觉得她会不要他,但这种百分百配合的态度,实在是让羡泽心里大大满足。 华粼仰过头去,金色的湿发垂在池外,锁骨下头和面颊上有种蒸熟闷透的红晕,眉头似苦恼的紧蹙,舌尖却欢愉的袒露,在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乱动里,他终于有点如鱼得水,羡泽却缩手缩脚的低唤起来。 第303章 第160章 她的声音没法跟他相比, 华粼那种纯真坦然的“浪荡”,从他之前缠着的亲吻就可见一斑,此刻他毫不压制或者说也压不住自己声音一般, 羡泽脑子里只剩下溢出池子的水声, 和他简直让她后脊梁发麻的声音。 他声音实在是太能推波助澜,再加上有点没轻没重,只想把两个人拧在一起的动作, 羡泽两条腿笨拙的绞着他, 面红耳赤道:“你叫的太大声了, 都说了不许你说别的, 只许说那句话!” 他腰很窄, 身材还是少年气的纤瘦,看起来质弱柔韧, 却有种能她抵死缠绵的疯狂劲儿, 他蹙起眉头, 声音愈发不像样子, 在那有点崩溃似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他不忘说的话:“……喜欢羡泽、啊啊——好烫、我……我感觉我要挤坏……” 算了算了, 还是别说了。羡泽若不是腾不出手都想捂住耳朵,她在颠簸中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蹙着眉头鼻息胡乱, 但她也想看着华粼失态而美丽的脸,便凝神望他。几缕金发贴在华粼面颊上,他情迷意乱间睁开眼来,与羡泽对视,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羡泽握住他手腕,呼呼笑道:“我想看, 别遮住嘛。” 华粼摇摇头:“不好看、别看我——” 羡泽笑:“华粼要是还不好看,天底下就没有好看的人了。”她以为他只是容貌焦虑,安慰道:“华粼最漂亮了,让我看看吧!”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松开手,反而泛着红的胳膊肘轻颤,喃喃道:“我不好看、我不好看……我不要羡泽看着这张脸……” 巨大的快感与拥她入怀的幸福背后,华粼痛苦的想死。 他知道,她是葛朔拒绝她之后的安慰,她是得不到葛朔之后的次选……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羡泽对他的更多是私人物品般的占有欲,是要给他贴上她的所有物的标签。 他分不清,是尊重与放手是爱,还是占有和强势是爱? 华粼告诉自己要不在乎,毕竟此刻紧紧拥抱着她的是他,而不是葛朔。 她表现出的痴缠与喜悦哪怕是真的,华粼却也希望是她欲望所致的表现。 因为如果羡泽喜欢他,他只会陷入更深的自我厌恶。 她越是夸赞他的外貌,越是刺痛了他。 她说着“只要华粼”,可华粼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他用着受害者的皮囊取悦着她,他那变音的化名被她口齿温柔的呼唤,他所谓跟她相配的身份全是欺骗。他如果此刻真的在顶峰中死去,她看到一只黑蛟的尸体,会露出怎样的厌恶与恐惧罢了—— “华粼,让我看看嘛……你是哭了吗?别觉得不好意思呀,我喜欢看你哭的!”她表现出黏糊糊的喜爱与热情,语气像是流淌的炽油热蜜,烫的他哀叫不已,她却不自知的掰着他两只手,想要让他露出脸。 华粼拗不过她,不得不松开了手,羡泽望着他的表情,有些惊愕:“……华粼,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华粼忽然用力握住她的腰,二人半个身子离开水面,羡泽失去了依靠,惊叫一声,胳膊缠得更紧,害怕又惊奇的望着他的表情。 华粼眉头紧蹙,面颊红透,眼睑睫毛被泪似的东倒西歪,他嘴唇都快要被咬烂似的微肿着,他顶着这般如同脆弱的表情,动作却没章法到发狠。 华粼恐惧她看见真正的他,又渴望她能察觉到这皮囊下的自我,他抬起湿透的睫毛,望着仓皇又惊讶的羡泽,恨不得将自己挤进去,别开脸呜咽道:“羡泽、别看我——!” 羡泽呼呼喘气,只觉得这家伙身材纤瘦表情脆弱,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顺从的呜咽,偏生动作跟不要命似的!两个人从池边又跌入水中,水浪激烈拍打,溢出池边。她反客为主,骑坐之上,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咬牙笑道:“那不可能,我已经把华粼看穿了。你看着我。” 华粼颤抖着瞳孔,半晌才将眼睛转过去,看着她那双金瞳。 她似乎想要歇一歇,二人都没有动,她身上都是水与汗,乌发黏在后背上,她望着他仓皇不安的红瞳半晌,笑道:“……我也喜欢华粼。” 华粼面上显露出一瞬天崩地裂的惶然,羡泽忽然察觉到体内某处没来由的突然变化抽动—— ……啊。 华粼昂起下巴,双眼失神,他在短暂的痉挛后,甚至脑子里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有点略显可爱的歪了歪头。 羡泽苦恼的掐了他一下:“华粼笨死了!” 他面红耳赤抬不起头的将她洗净后,抱回床上,她仍然是两只金豆子似的眼睛不住望着他,写满了不满意。 外头夜色已经全然深了,她裹着华粼香香的被子,头发半干,直勾勾的盯着为她喂水梳发的华粼。 到他哄她睡下的时候,羡泽一脚踹开了被子,赤条条的躺在软床上,两只手抱胸,下巴昂起,华粼有些羞愧道:“……羡泽不睡了吗?” 羡泽脸很臭:“我睡得着吗?你是沐浴的时候脑袋也被水泡了吗?还是说你就这点本事了?” 华粼咬了咬嘴唇,就在羡泽气得要翻身而上时,他吹灭了屋内的灯。 羡泽刚想说她夜视好得很,就瞧见华粼摸索着她的膝盖,找寻着方向,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在嘴唇碰到之前,先是鼻子抵到了—— 羡泽身子绷紧,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咕哝。 但两个新手往往都是跌跌撞撞不大顺利的,羡泽受不了他过于小心与清浅的舌尖,把他拽上来,果断选择按住他自己驭上。他一开始面上还有点刚刚在浴室内的难受脆弱,但很快就只顾得上大口吸气,羡泽还时不时戳他痒痒肉,或者在在他耳边哈气,华粼隐约能感觉到她是想逗他开心,但他又不太敢信羡泽会为了他做这种事…… 她中途想起了自己在闲丰集买的组玉,笑嘻嘻的挂在了华粼夜色中赤裸白皙的身躯上,他动一动便跟着轻晃,甚至分不清他皮肉逐渐泛红,是不是被红色的串珠组玉染了色。 她玩闹心过了头,探索与好奇大于对快感的追求,实际上二人的顶峰并没有几次,却都将彼此折腾的气喘吁吁,最终二人裹在软被下抱成一团昏昏睡去。 神鸟们一向是听觉好的惊人,这二人也没有关窗,羡泽甚至中途赤身托腮在窗台处看着外头的月色,他们也大概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绝大多数的神鸟也都见怪不怪,觉得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们也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值得隐瞒,毕竟羡泽是唯一一条真龙,这也是让她快乐长大的一环吧。甚至夜莺还立在高枝上:“我们夜莺上古都是侍奉过人皇的,你们懂这叫什么吗?宫廷里以前都叫临幸!” 青鸟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夜莺也不大知道:“估计就是幸福降临的意思吧。” 姑获嫌弃道:“华粼嗓子都叫哑了,也没哪里看出来幸福了。咱们清晨在树上聊天的时候,他都不怎么肯叫的,这会儿大半夜的倒是爱叫了——哎?那是葛朔吗?” 他们瞧见林间苍鹭展翅疾飞的身影,连忙跟上去,葛朔立刻飞往他的住所,也就是羡泽过去上百年常年过夜的地方。 第304章 他到廊下忽然化作人形,衣衫虽因为奔波有些狼狈,但脚步还是极轻的落在地上,犹豫了片刻没能去推开门,甚至还思索许久,理了理衣领才要往里走。 姑获的大嗓门忽然炸开:“你要干嘛?屋里没人住的!” 葛朔猛地回过头,就瞧见众神鸟挤在旁边一棵树上,那棵树都弯出不堪重负的弧度。 他眼下有几分青灰,仿佛数日奔波没有合眼一瞬:“她不在这里?难不成又是发消息骗我了,她根本没回来是吗?!” 姑获察觉到有点不对劲,青鸟已经抖抖翅膀:“不是呀,她回来了,但是在华粼那边住呢!怎么说的来着——在临幸呢!” “临幸?”葛朔没听过这个词。 他虽然知道羡泽和华粼在一起,他不好过去打扰。可他毕竟通过墨经坛发了那么多话,既然已经说了,他就要认,总该当着她的面将拒绝收回—— 葛朔匆匆赶到华粼所在的宫殿时,那边一片静谧,灯烛未亮,他以为他们都歇下了,放缓脚步,打算偷偷看一眼她的睡颜就走。 却没想到卧房的窗子是开着的,他听见一些动作的窸窣,以及轻轻哼歌的声音,葛朔缓着步子走到床前,就瞧见了披了件薄衫到窗边倒水的华粼。 华粼听见脚步声,也抬起头望过来。 葛朔先望见的是他薄衫外戴着的朱红色组玉串珠。正是他陪着羡泽在闲丰集买的那套,看来这礼物她已经亲手交给了他。 但葛朔瞳孔一缩,华粼披着的衣衫不过系上腰带,衣领散开露出一片胸膛,上头有着许多暧昧的齿痕捏痕。 他再傻也看得出来原因。 更何况是在他身后的床上,羡泽抱着被子昏睡着,露出一片同样点缀痕迹的裸背与一截小腿。 她……她和华粼难道…… 葛朔震惊在原地。 为什么?是华粼纠缠她,还是她有意所为? 若是在拒绝她之前,葛朔恐怕心里已经因为她的所作所为生闷气了,可他此刻心里涌起的却是无措。 他都拒绝了她,她也已经说过喜欢华粼,做这种事自然是理所应当…… 华粼倒水的手只抖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道:“你回来了?” 葛朔有些呼吸不上来:“嗯……她睡着了?” 华粼笑着点点头:“睡得很熟。” 葛朔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她没受伤吧?回来之后有说什么吗?” 华粼:“都没有。她应该说什么?” 葛朔伫立了片刻,打算转身离去:“那就好,我先回去了。” 华粼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她哭了。” 葛朔脚步顿住,猛地回过头来。 华粼表情冷冷地望着他:“我以为她从来不会真的流泪。” 葛朔嘴唇动了动:“我只是、我没有——” 华粼自嘲的笑了笑,将一盏茶放在窗台上,请葛朔喝:“她质问我说‘华粼也不要我吗?’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葛朔本就疲惫的面容,显露出几分被刺痛的痛楚。他拖着步子走过来,半晌才拿起茶盏。 华粼:“没人能不要她。她是真龙,我们诞生之初都发誓要效忠她的,葛朔哪怕拒绝她,也是她的所有物。” 葛朔艰难道:“我……我知道……” 华粼显露出平时在羡泽面前不怎么显露的神色:“不过她哭完之后,似乎也接受了这件事。还是希望葛朔以后注意点分寸吧,不要再对她做那些很暧昧的事了。她喜欢你,本来就有你不懂的边界的责任在,你若是不喜欢她就不要做这种事了。” 葛朔欲言又止:“……我自然是喜欢她。” 华粼:“那就更不要做这种事了。” 二人俱是沉默。 葛朔望着他,半晌道:“你们……” 华粼对她的那种不显山露水的占有欲,第一次显露在面容上,他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对。这也是她长大路上必备的一课不是吗?” 葛朔放下茶杯,脚步有些踉跄。 他只回过头再看了她睡着的背影一眼,便化作苍鹭,振翅往黑暗中的树林中飞去。 第二天一早,葛朔就听说了羡泽要搬去主宫居住的消息,而他床铺上还摆着之前找姑获借来的枕头。 而当他按捺不住,还是去主宫找她,他讲了一堆混不吝的无聊笑话,像是这几天找她都没花精力一般轻松。 但他很快就忍不住道:“你跑丢了这段时间,我也用墨经坛给你发了许多文字,你可有看到?” 羡泽回过头来,突然笑了:“……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是墨经坛坏了还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一直都是一片空白。你给我发了什么吗?” 第161章 她自然是看见了的, 那些话当时就跟一把铜豌豆掉进了她金瓶似的心里,叮当乱响。 葛朔在台阶上扬起一张脸看她,似乎也想得到他那些话语的回答。 可她不能当自己看见了。 她太能预见结果。华粼恐怕会黯然, 葛朔也会难受, 大家都做不到体面,不如就这样吧。 她并不是自困的性格,其实之前掉眼泪也不全是因为葛朔, 她在外头游荡也是因为游山玩水忘了回家。 葛朔的拒绝并不是让她伤心, 而只是让她很惊讶地回看自我, 更了解了自己的天性和做事方式。 而且羡泽她本来也就因为不是一个在这方面揣很多心思的人, 她觉得华粼让她高兴, 脑子里也都挤满了昨夜的交缠热气,便一时间就觉得葛朔也不是非要强求不可的。 她便故作坏笑, 跳到他面前, 戳戳他:“你给我发了什么?是不是发现我贪玩然后骂我了?” 葛朔望着她的笑脸, 半晌才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表情:“……对。让你少挨了几句骂。”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 背着手飞上台阶,道:“我要住这边来了, 你过来找我玩是不是更远了?但这里地势更高,我能看见你住的地方——” 葛朔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 看向远处落满红叶的屋顶,他之前总想迫不及待的回来,是因为有只小金龙会盘起来睡在他的床铺上,可是以后…… 葛朔回头看着羡泽,但很快就看到了华粼立在远处,也望着他们二人的方向。他身形纤瘦修长, 裹着宽袖的长衣,既像是要随风而去,也像是立在她身边无法撼动。 葛朔顿了顿道:“我还想再出去一趟,听说西海附近有些跟真龙相关的线索,或许能找到让蓬莱现身的办法。” 羡泽愣住:“这么快就走?” 葛朔故作轻快的一挥手臂,从台阶快步走下去:“快什么,要不是你不省心,我本来都不打算回来。我下次回来给你带酒!” 很快,所有的神鸟都意识到了羡泽对华粼似乎是特殊的。 本以为羡泽住入主宫,是脱离之前粘人的状态,成熟独立的居住了。 可很快就发现华粼大部分时候都陪她住在主宫,他虽然也有自己的居室,但是他几乎没有独住过。 之前虽然二人也形影不离,但现在他们不止一次瞧见羡泽将脑袋枕在他膝头,或者是直接脑袋埋在他颈侧不肯离开。 第305章 不论白日黑夜,羡泽有时会反手关上门窗,笑闹几句就挤到床榻上去了,神鸟们依稀能听到屋内传来的声响…… 姑获还没长脑子,看见羡泽跟他黏在一起,当着羡泽的面嘎嘎大笑:“我们羡泽还是没断奶的大宝宝,天天怎么还黏来黏去不敢一个人睡觉似的!” 夜莺直踹她屁股,她还在那儿笑:“华粼以前对她就是又当爹又当妈,她离不开可不就是精神上还要吃奶!啊不过我觉得葛朔更像哥哥——” 华粼想到自己胸膛上几个牙印,顿时面红耳赤,他急起来恨不得去撕了姑获的嘴。羡泽耳朵也红了,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拽回来道:“我就是不敢一个人睡觉怎么啦!” 姑获还没完,被华粼恶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又害怕又大嗓门,自己的鸟脑袋也往羡泽怀里挤:“羡泽你看吧!他现在把葛朔挤走之后更不装了,以前就对我们凶巴巴的!好几次管着我们不许我们笑他夜里乱叫,不许打扰你研究法术,不许在你写字的时候唱歌,然后一转头跟你说话就又柔又轻——我跟你说,他好几次都偷偷在暗处看着你呢!” 华粼紧张的看着羡泽,不论是所谓的“挤走葛朔”还是“偷窥羡泽”,他都有些心虚…… 却没想到羡泽长长哦了一声,转过脸看他,面上故作严肃,眼里却只有笑意:“原来华粼这么坏,那我要好好罚他才行。” 姑获还以为自己告状成功,叉腰哈哈大笑。 夜莺和吐绶鸟捂住脑袋,半拖半拽地将她带走了。 到夜里姑获更高兴了,站在树梢上向一群面红耳赤的少男神鸟:“你们听到了吗?这都是华粼在惨叫啊,叫得比平时大声多了!这都是因为我向羡泽进言!我们羡泽还是贤明的尊上——哎,打我干什么啊!” 华粼确实有些招架不住她。 羡泽确实是恣情期到了,他也成为了她恣意纵情的一部分,她有着诸多要求和想玩闹试探的心思,真龙年轻滚烫的躯体里有着流淌不尽的热蜜与浓情。 华粼又是不会拒绝她的性子,他下意识的想取悦她,而他或许在这种事上有天分,嘴甜又热情的羡泽发出几声颤抖的轻喘,或者几句夸赞,他就全然投入,进步极快,更引来了她对他的新一轮压榨和玩闹…… 他才知道在她桌案下的空间有多狭窄,他才知道唇舌是会被浸皱的。 不过他不知道,对这一切有所了解的人,不止他一个。 在魔域,画麟几乎要因为这通感疯掉了。 他蜷缩在照泽的宫室之中,尽量避免一切的出行,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令他腿软头晕的感受就会袭来—— 在之前,他对这通感的威力还一无所知,化作黑影现身战场的时候,突然难以呼吸、唇舌灼热,他还没来得及绞杀敌人时便被酥麻脊梁的快感所控,不得不临阵脱逃,将自己藏匿起来度过。 而因为魔域与凡界时间流速不完全一致,对华粼与羡泽而言本就频繁的互动,对他而言则更是一阵阵密集的情潮。 而他本就敏感又笨拙,每次都在余波之后要平复呆滞许久,更是有时还没缓过来就绝望的感受到新一轮—— 他有时候甚至会恨。看不见、听不到,只有快感的浪潮只会让他更满脑遐思,更加在平复之后又折磨内心的空虚。 画麟本不喜欢化作人形,可他大概知道羡泽的喜好,便在这时刻也会化作凡人模样,在那足以让蛟身盘卧的巨大卧榻上,蜷在一起,仿佛自己用着凡人的模样,就能在脑海中更亲密的带入。 那江边碰面时,她在风中衣衫紧贴勾勒出的身形,与她圆月似的含笑脸庞,还有与他对视时冷淡且略显嘲讽的金瞳,一切都刻在了他脑中。 画麟直到感觉又一股微凉溅在下颌处,才苦恼地皱紧眉头,满面厌恶,不知道是厌恶自己的反应还是厌恶她的纵情。 她把他给毁了。 画麟在这个平复的间隙撑着身子起来,赤裸的走向宫室暗处深不见底的冰凉水潭。 而且是这世上最有可能将他杀死的敌人,是他如果想要成为龙最必要的食物。 画麟其实知道,在上次见面之后他心里同说不明白的情感一起滋生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意识到真龙的天资与实力,他已经这些年吞噬如此多妖魔,身躯都变得这般庞大,可是面对一只还未成年的应龙,他竟然慌乱之中被她伤成这样。 如果羡泽真的“渡劫”化为成年应龙,她想要捏死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从泥潭中一直到如今成为魔主,经历过太多凌辱、苦难和不易,求生是他混沌中最不灭的本能,他怎么能养她不成,未来反被她杀死?! 可一边怀揣着对她的强烈杀意与本能恐惧,一边又能感受到她的手或她的唇正在身躯上摩挲而过,画麟感觉自己几乎模糊边界,死亡是甜蜜的,快感是惊惧的…… 这通感是由他这里发起的,如果他想也能切断这一切,只不过切断之后,恐怕他跟华粼就再也不可能建立任何联系了。 画麟告诉自己:如果他切断通感,就之后再难以判断羡泽的行踪,就不容易知道她的动态,就会—— 可当他仰过头,小腿蹬动两下,不知道如何纾解只知道被动感受,他听到自己哑着嗓子叫“羡泽”,他知道保持这通感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冠冕堂皇。 他感觉再这么下去就会害了自己。华粼在为她笼络大批妖类,很多妖都听闻唯一真龙的消息;葛朔搜找到了不少与蓬莱相关的书册,似乎记载着能助她成年的办法。 再这样蜷缩在宫室中,他真的会输会死。 可,可她的吻此刻正落在胸膛正中…… …… “我觉得华粼好像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姑获气鼓鼓道。 吐绶鸟、青鸟这些陪伴她多年的神鸟倒是觉得羡泽高兴就好,只是近些年加入泗水的有些神鸟,既年少又仰慕真龙,总觉得真龙不可能只跟一只鸟作配,便一个个都想复制成功案例。 他们觉得自己没有机会,都是因为华粼紧紧靠在羡泽身边,将他们都远远隔开了。所以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树梢上翘首以盼,却因为华粼再难有时间跟羡泽一起玩了。 有一次,朱鹤戴着红玉项链,穿着华粼常穿的金白二色的衣衫,飞到沉迷墨经坛的羡泽身边,一点点接近直到将脑袋靠在她小臂上。 羡泽从墨经坛的八卦热帖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靠着的是一个陌生少年,还造作的模仿着华粼的散发宽衣,而华粼惊愕地捧着食盒立在不远处。 羡泽抬起朱鹤少年的下巴,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表情也不怎么像啊!” 朱鹤觉得自己神态够柔顺,够相似了,羡泽才摇摇头笑起来:“他只是看起来那般而已,其实眼里全是看不上他人,当然也看不上自己——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当天夜里,那朱鹤就被暗中袭击薅了一大把的羽毛,化作人形的时候头都秃了大半,他当然知道是谁干的,哭着跑去找羡泽告状。 羡泽只是桌上摆满了窄镜正琢磨着什么“分坛”什么“化名”,随口道:“你别学他就是了,他性子就是这样。” 第306章 朱鹤委屈的要死:这事儿是因为学他吗?什么叫他性子就是这样! 羡泽也太过骄纵他,明知道他表里不一,却还袒护他! 当夜里,照旧能瞧见他们手牵着手在溪边游荡,或坐在高枝上一起吹叶子。 不过这并没有能阻止这群少男神鸟更加动心,一个个都忍不住想:若是我也能早就认识羡泽,若是我也能成为特殊的那个,会不会羡泽也会这样无条件的偏袒我?日日夜夜与我在一起? 葛朔反而不怎么出现在他们周围,甚至是他去到凡人之间数年都未必会回来一次。 “你说葛朔是遭到厌弃了嘛?”吐绶鸟理了理翅膀,偏头问道。 竦斯摇摇头:“倒也不像是,每次葛朔回来她都要高兴个好几天啊,而且前一段时间三个人不是一同去往中原,说是开了什么栉比阁……感觉他们是不是和好了?” 说是和好了,更像是各自都找到了界限。 第162章 葛朔对华粼有些行为虽然看不惯, 但他也意识到华粼于羡泽的关心爱护,甚至是为她未来铺路的心思,绝对不在他之下。 若是能让她高兴, 又处处为她考虑, 那或许华粼就是最适合她的人。 华粼也心里也总担忧葛朔和羡泽会不会续上情……但他也看得出,羡泽心里明镜似的,虽然照旧跟葛朔开玩笑, 但与对华粼的亲密还是截然不同。 而葛朔心思豁达, 哪怕没有成为佳偶, 但对于羡泽的付出却丝毫没少, 他心里也敬佩葛朔的真诚。 不过, 葛朔很看不惯华粼的过度粘人,以及华粼对其他接近羡泽的神鸟、妖类十分“刻薄”, 嘴上忍不住骂他几句。 华粼因为葛朔那顶被羡泽夸过几句就镶在脑袋上的竹笠, 以及那明显心里还放不下的反应, 按捺不住要对他有点阴阳。 但这些年, 随着他们通力合作,四处搜罗与蓬莱相关的信息, 也找到了越来越多跟应龙成长的线索—— 应龙是所有真龙中最难以成年的,其余一些蜃龙、蟠龙不过一两百年便可以成年, 应龙却要经历四五百年甚至更久, 而应龙也是群龙之中对天雷掌控力最强的龙,可以说夷海之灾中曾经被人只言片语记载过的如密林般的紫色天雷,就是只有应龙才能召唤的。 在她龙角尖化作乌色,龙身形态最大可比拟山脊时,就到了该迈入成年的时期。这时真龙恣情期的性情渐渐褪去,会变得更成熟更稳定。 而当她灵力溢出, 周身实力足够强大之时,便可以在蓬莱周边海域蒸腾水汽,搅动风云,让东海掀起暴雨与乌云—— 典籍被损毁太多,虽没有说细节,但应龙就可以在这暴雨乌云中迈向真正成长的一步。 羡泽的角只有一点点乌色,她的龙身还没有大到堪比山峦的地步,葛朔毕竟不知道她身处危险之中,还总希望她依旧是受他们庇护,在神鸟环绕中快乐的幼龙,便推测道:“她应该还小吧,如今的时期好像还没结束——” 华粼摇了摇头分析道:“她做的墨经坛已经在凡界传播开来,修仙者人人皆可用,她早就不再为此闭关研究了;栉比阁不是也在闲丰集还是什么地方开始开了,感觉她进入正轨之后就有些兴趣缺缺了。许多事情她都没有再那么沉迷了。” 葛朔看着别的地方缺损的卷轴,上头写着“恣情期”几个字,愣愣道:“我才发现这里写的是恣情期,这跟发情期有什么区别?” 华粼抿嘴道:“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发情期,只有恣情期,是真龙沉迷外物、恣意放纵的时期。” 葛朔一直以为羡泽跟他的亲吻有“发情期”的成分,之所以后来她不再缠着他,转去黏着华粼,是因为发情期在华粼身上得到了满足。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她一直都很清醒。 很清醒地喜欢过他。很清醒地避开了他。 葛朔面上表情古怪了起来:“若是没有发情期……可她不是还每天跟你缠在一起?” 华粼微微昂起头,这些年过去,他越来越展现出鸾鸟本身或许就有的傲气:“我们毕竟不一样。” 葛朔没忍住,嗤笑道:“你们要是如此不一样,那你何必去欺负那些想跟羡泽玩的其他神鸟。” 也不知道是羡泽本就护短,华粼对待其他伙伴还态度颇好,但对于那些一门心思、锲而不舍往羡泽身边凑的神鸟就愈发手段狠辣了。 甚至是连他们飞过来想要跟羡泽说几句话,他都会将对方给打跑,对他们的容姿几句冷嘲热讽,甚至动用法术封住对方的身躯,让他们没办法化作人形。 葛朔真不理解。 羡泽已经宠他都宠的没边了,她虽然依旧是喜欢漂亮玩意,但对于那些接近她的神鸟最多就是逗逗玩笑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亲密。而华粼却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没有安全感。 是她惯坏了他吗? 葛朔知道羡泽将最喜爱的珠玉金银都拿来送给华粼,对华粼从来都是赞美与夸奖,对于他诸多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还不够吗? 华粼到底想要什么? 华粼红瞳注视着他:“你这话说得没有道理。姑获和青鸟现在都还在跟她一起玩闹,吐绶和竦斯也经常为她磨墨,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葛朔啧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的是那些能化作男子的神鸟!还记得以前,你虽然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照顾她,但最是会装的柔声细语,现在呢?我听说有些神鸟甚至因为跑到浴室去陪她,被你薅了翅膀上的羽毛。” 华粼笑了笑,他说话愈发夹枪带棒:“我在她面前照旧是柔声细语,只是你瞧不见我们俩共处的时候罢了。难不成若是你在她身边,就对这种事毫不在意,也不会给他们下马威,只让他们敢壮着胆子去闯她浴室卧房。” 葛朔噎住了。 华粼别过脸去:“你以她的友人自居,就批判起了我,可她都没有为我的所作所为生气,你倒是替她不满起来了。我说过,我愿意一直这么对其他人拳打脚踢下去,在她身边这是代价的话,我能忍!葛朔,你若是有一日在我的处境,你也会明白的。” 葛朔脸上渐渐浮现起羞愧来,半晌道:“只不过我觉得蓝雀的事太过了。” 华粼眸中闪着寒光:“某些神鸟化作男子模样接近她,只是单纯喜欢她的容姿性格,喜欢她待人的宽厚大方,但蓝雀就是纯粹的贪她身份,这样的我见一个杀一个。” 葛朔脚步踱了踱,他性情还是坦率真诚,转过头来愧疚道:“抱歉,是我对不住,不该这么想你。只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很是不安,就像是……我说不上来,就像是你不相信羡泽会喜欢你一样。” 华粼坐在溪畔,他穿刺了耳洞,缀着红宝石的挂坠,衣裙是跟羡泽尾鳍一样的流光半透,葛朔就这种看不出美丑的牛眼也知道他此刻美的人神共愤。 他不明白华粼为何会如此不安。 华粼半晌道:“或许是喜欢的,但……”他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知的惨笑:“我不知道……葛朔,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在扮演华粼。而羡泽就是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华粼,跟我本身没有半点关系。” 第307章 她越是夸赞他装扮他,越是在他身上肆意纵情,他越是觉得自己像是真龙宝库里爱不释手的玉雕,不过是满足她在视觉上与身体上的喜好与恣情罢了。 他总想摘掉这些装饰,总想展露更自我的部分:他其实性子很冷,跟神鸟们关系都不那么亲近;其实他卧房内都没有太多装饰,这些外物对他而言没有吸引力;他其实喜欢照顾羡泽的起居,她怕他弄糙了手的事,他都愿意干。 但每当她眼里闪烁着满意、喜悦与甜蜜时,他一句抗拒都说不出,反而主动顺着她的意志,将自己扭曲成更能哄她开心的形状。 唯有能让他确信并非模仿华粼的部分——就是他心中对她的独占欲、对他人的嫉妒,羡泽说得对,他觉得那些家伙都配不上她,他自己也配不上她。 而当他展露自己的恶劣一面,被她发现却也被她原谅包容的时候,华粼总是有种真实的自己也被她爱着的错觉。 葛朔不解:“什么‘假扮华粼’,你这话说得实在是没头没尾。她打小就亲近你,几百年来如此啊。” 华粼露出笑容,仿佛从没有过消沉与自我怀疑:“我随口说的罢了,她现在正在书房中研学那能招引天雷的法术,你去找她就是,别说我欺负人了。” 葛朔飞去找到羡泽,就发现她在研究天雷的同时,手里还在编着一串金珠子手串,葛朔好奇地看她笨手笨脚的串珠子,道:“你还会做这个?” 羡泽:“唔,你觉得好看吗?是不是珠子有点细了——” 葛朔心里有点想要,伸出手腕道:“你往我手上比划一下,就能看出好不好看了。” 羡泽伸手比划了一下,葛朔之前捂白了一点,现在又成了小麦色,金珠子在他手腕上显得相当俗气,她撇撇嘴:“你那么黑,戴着可不好看,这颜色配谁你还看不出来。” 葛朔老实道:“配你。” 羡泽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爱戴这些玩意儿呢。” 他懂了,也有点惊讶,羡泽竟然会给别人做东西,她性子一向是怕麻烦的啊。 葛朔坐在桌边,一遍翻看着她桌案上遍布皱痕字迹不清的卷轴,一边道:“你那么喜欢华粼?” 羡泽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葛朔手一甩,将竹笠飞到旁边的立架上,回过头才看到她狐疑的眼神,连忙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你喜欢他哪一点!” 羡泽想了想,半晌咕哝道:“我说不上来,就有那种——时间既笼统又具体,既是一天一天过的,又好像一眨眼就好多年。虽然每一天没有太大区别,但并不是讨厌的感觉。” 她低下头:“而且就是很舒服。” 她有时候觉得这是习惯的力量,但当这种习惯让你充满对惯性的期待,充满生活其中的舒服,她还能说是因为习惯才喜欢吗? 羡泽忽然没头没脑的笑着说:“哦,我才知道菱角做汤很好吃,是华粼觉得我贪嘴,从凡间找来食谱学做的。他就是看起来聪明灵巧,你不知道他有多笨,不知道多少事都是他一点点学来的。” 葛朔恍惚间意识到,羡泽对他的喜欢或许已经演变得很深刻。 但华粼却不敢信。 不过葛朔当时还不知道的是,这两个人在对彼此的认知中产生了偏差。 羡泽越是觉得自己在表达着感情,华粼就越是觉得她只是着迷罢了;而他越是这么误会,越不敢表露自我的这样扮演下去,看起来的形影不离与事实上的彼此相爱,却在华粼的视角中错开了更多…… 羡泽:“做完了!是不是有点丑?” 葛朔朴素的“大就是美”的审美,让他摸了摸下巴道:“珠子太小了吧。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圆。” 羡泽其实自己也不太满意:“没事,反正我凝气聚神修炼的时候就跟发呆似的,手上就需要弄点不费脑子的活,我再多做几个,挑一个好看的给他呗。” 葛朔想说,你也可以挑一个不好看的给我。 但他看得出来这二人的亲密相配,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就挠了挠头:“那你不要的也别扔了。” 不过恣情期过去的羡泽,确实耐性不如以前,她做了七八个,终于挑出一个比较顺眼的,在夜间沐浴后,套在了华粼手腕上,羡泽别扭道:“就这个还勉强能看,送你了,毕竟你不是总送我东西吗?” 华粼在昏暗的屋中,摸着手腕上的细珠手镯,恨不得将手捂在上头,给金珠暖出他的体温,咬唇笑道:“这都不算惊喜了,姑获早就大嗓门的说,你做了七八条手镯,是都发给谁了?” 羡泽:“我没给别人。那些都是试做的,不好看就不给你了,我都收进宝囊里了。” 华粼不舍得:“都给我吧,我觉得羡泽做的东西都好看,我可以全都戴着。” 羡泽抿着嘴笑起来:“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宝囊都快塞满了,可不好找了,不给你了!喏,你也要还我东西——啊,之前不是偷偷拔过你的尾羽做发簪吗?但是都已经坏了,你再给我一根羽毛吧。” 她只是随便要个东西做交换,毕竟鸾鸟的羽毛掉了很快就能再长出来。 华粼沉默片刻,羡泽还以为他不愿意,刚要说算了,就看到华粼在昏暗的房间中张开了羽翼。 她刚伸手摸过去,华粼就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挑选,而是半背过身去,从身上拔下一根羽毛。 他咬牙闷哼一声,羡泽惊讶:“疼吗?以前不都是不疼的吗?那我不要也行——” 很快,羡泽感觉到一支灵力充沛的羽毛递入手中,他似乎小口抽着冷气,道:“羡泽可要收好了,这根羽毛可是弄不坏的。” 羡泽依稀能瞧见羽毛根部的一团血色,但触摸上去却是细细的绒毛,其他地方与他身上的羽毛看起来并无区别,她抚了抚,笑道:“好。那我反而不舍得做成发簪了,我就收起来了。” 华粼半晌有些虚弱的轻声道:“没事,你也不必在意,毕竟我也……说不定这根羽毛也是假的……” 羡泽:“什么?” 华粼只是紧紧拥着她,摇头不再说了,只是手抚上来。 羡泽笑着缩起脖子:“我就喜欢华粼又不好意思又很主动的样子。而且你现在都已经这么熟练,技术好的我有点招架不住了,还总是说几句就脸红——唔,干嘛,我说了什么你就咬我……啊!别咬那地方!” 羡泽将那对他来说如撕裂灵魂的羽毛放在了枕头下面,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抱住了他。 不过华粼其实也想,羡泽对他是着迷还是喜欢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金丹愈发耀眼,她的龙角有更多成熟的乌色,她能最大化作的身躯堪比灵山,羡泽真的要长大了。 他遥远的记忆里,蓬莱的群龙们或多或少都沾着魔气,更有蜃龙那般的魔龙,可羡泽不一样,她在泗水畔这片由无数神鸟精心维护的蜜罐子中长大,她的金丹是真正的纯净无瑕—— 只是他们能找寻到的上古典籍太少了,对于如何让海底的蓬莱重现世间,只有些只言片语提到了什么“天雷”和“息壤”。 息壤还是多年前从西海前来求封公主的玄龟送来的,听说是西海长寿玄龟吃千年宝珠拉出来的——羡泽当时还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想拒绝这“贡品”,没想到却是蓬莱重现的关键。 第308章 但天雷就只能等羡泽成年。 或许也到时候了,该让羡泽现身东海,招引天雷,让天下重归夷海之灾前的群龙时代。 华粼其实也在渴盼另一种可能性:或许只有蓬莱现世,辅佐她走到这一天的华粼才有可能在她面前现出真身,得到她的原谅—— 毕竟真总需要蛟的相伴,会不会她见到他的真容,哪怕不喜欢,也会将他留在身边吧?而会不会到那时候,他更恐惧她的厌恶,至死也不肯露出真容? 华粼根据群妖的打探,得知画麟似乎也频繁在凡界现身,甚至吞吃过不少修仙者。 因几百年没有雷劫,这年头修仙者们实力也比夷海之灾前要强上许多,画麟看来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增强实力,妄图等到她化为真龙后吞吃她。 但怎么可能。 华粼自从和本体割断前窥视到的那一场交手就看出来了,画麟自身极限最多是与身为幼龙的羡泽打个平手。 哪怕他是能吞食万物的蛟,酝酿数百年,跟群龙之首的应龙相比也是天壤之别。 如果羡泽能掌控天雷,他就更别想了。 哪怕是画麟想要在东海拦截羡泽,但神鸟都庇护在她身侧,除非他驱使整个魔域的属下倾巢出动展开大战,否则他是不可能赢的。 华粼也想到了这一点,也打算让群妖们监视封锁从魔域进入凡界的各个暗渊,若是画麟真有这样的动向,他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只不过他从未说过这些…… 毕竟他无法解释,他是如何知道画麟的存在,又对画麟的目的和身份如此了解。 而葛朔也知道他为了羡泽在东海现身的事,多次离开泗水外出,所以当他听闻说鸾仙似乎去会见过千鸿宫宫主,便也没想太多。 虽说华粼一向是不喜欢凡人,上次羡泽在泗水畔偶遇了千鸿宫的小少年,他还忧心忡忡的念叨许久。但毕竟千鸿宫与千年前的神鸟关系密切,华粼应当是去找寻夷海之灾前的线索了吧。 实话说来,不论是羡泽还是众神鸟,虽然时常出入凡间,但从来没有将修仙者们看在眼里,他们习惯于这群凡人一盘散沙,忙忙碌碌,虽有能力出众者但也不过转瞬即逝的两百年的寿命。 因此当羡泽在东海现身之时,惊讶发现众多修仙者等候多时,她甚至还以为是之前见过的千鸿宫少年走漏了风声,许多凡人正打算迎接她,对她恭敬拜首…… 第163章 羡泽的身姿从东海之中腾飞而出。 她以前想要变成最大的体型, 只敢偷偷趴伏在山峦间的谷底中,生怕被人发现金龙腾飞。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在广阔的东海之上遨游,羡泽张开在水下也能够凫水的洒金羽翼, 尾鳍摇摆, 将海面撞击出一片冲天的白浪水雾。 她在云层中旋转身姿,龙尾甩开云雾,忍不住张口大喊—— 云层之间回荡的是一声愉快悠长的龙吟。 长年被神鸟小心翼翼塞在泗水群山之中, 她都不敢龙吟, 不敢在外显露出自己尾巴, 不敢大肆释放自己的金丹灵力, 从今之后当真要不一样了! 原来长大意味着如此的自由, 原来只要她能招引天雷、重现蓬莱就能—— 羡泽在空中云层中翻腾绕了个弯,她忽然看到半空中立着许多修仙的凡人。 羡泽颇感兴趣地望着那些漂浮在空中分队林立, 气势好比天兵天将的修仙者, 他们还穿着各色衣袂飘飘的衣衫, 空中似乎还有法器闪耀着灵力, 神情严肃却又惊愕地望着她。 啊。她穿越过来数百年,都忘了这里绝大多数凡人应该都过得像是修仙小说那般, 入宗门、学心法,会有什么师徒虐恋、爱恨情仇, 什么仙魔斗争与伙伴情谊。 羡泽在如此多目光下有些得意, 因群妖中有不少都曾向她上贡过,她自然也觉得这群修仙者也是来为她的“成年礼”表示敬贺。 她笑嘻嘻地向华粼传音入密:“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礼物吗?我是喜欢凡人的事,但也不用找那么多凡人来见证呀。” 华粼、葛朔及众神鸟不走水路,比她慢了一步,刚刚飞至东海海岸上空,葛朔眼尖的先看到地面上以结界遮蔽身形的众多修仙者, 还有远远空中矗立空中的数百人,心里重重一跳。 华粼跟葛朔对视一眼,眉头紧皱,传音入密回话道:“此事我从未告知这群凡人,甚至连众妖也只让他们监视暗渊,而不要前来接近……怎么可能——不对劲,羡泽你先回到海中!” 华粼话音未落,众多将羡泽捧在手心里养了四百多年的神鸟们,就看到了令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 那些将灵力滴水不漏收蓄在体内的修仙者,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灵力,空中浮现连华粼也从未见过的上古阵法,而阵法中射出震动海面的古朴灵力—— 羡泽猛地拧身,似乎想要在空中凝聚成灵盾,却没想到那道灵力如穿透琉璃般击碎她的灵力与一切防卫,洞穿了她的胸膛,血雾迸射! 与此同时,被撕碎的云雾遮掩中,无数术法击中了她! 她骄傲又清透的龙吟忽然变得凄厉悲鸣,华粼只听她那一声惨叫,便感觉理智与心脏同时被撕裂开来!无数神鸟愤怒惊惧地尖啸着,朝她的方向疾飞而过,而远处的云层已然被喷射的血水染红,云朵之下甚至落满血雨,连日光都随着一蓬蓬炸开在空中的血雾,变成朱色霞光。 葛朔睚眦欲裂:“羡泽!!” 她在云中疯狂翻腾,距离羡泽最近的几十个修仙者眨眼间被击碎成渣,但很快,羡泽就恐惧的意识到她难以汇聚起灵力,她的金丹碎裂后大量灵力疯狂外溢,她甚至难以使出法术,更别提召唤风暴和雨水,掌控天雷! 别说要让蓬莱重现,成为真正的应龙——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本应占据上风的羡泽,因金丹击碎,逐渐不敌,那群修仙者又夹杂着数位化神期高手,她被折断一侧羽翼,被刺穿龙爪,甚至被扒掉数枚鳞片! 也有无数修仙界,在龙身的袭击之下不堪一击,成了掉入海中的肉块血泥。 华粼发了疯一般上去斩断缠绕着她躯干的灵力,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是呼唤,而像是泣血鸣啼。 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呵护数百年的希望,在这群野蛮的修仙者手中,就像是被关在笼中被矛戳刺受伤的小兽! 他们怎么敢?!这群修仙者怎么能——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华粼在极度的心痛愤怒中,也逐渐意识到,这一切恐怕都是画麟的计划! 为什么他们苦苦搜寻上古典籍数百年,却找不到太多。恐怕是在更早之前,画麟就已经暗中收集走了,他甚至在这个过程中掌握了能够击碎真龙内丹的办法。 但如果是他直接对上羡泽,且不说羡泽必然会对他极为警惕,他击碎羡泽的金丹后恐怕也会被狂怒的她伤个半死,他都无法确保自己还能有命吃下羡泽。 对于画麟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笼络另一批势力加入战局。 而凡界大妖多半都更敬仰认同真龙,也与华粼取得联系,策反他们很容易被华粼察觉。 画麟最终选择的竟然是在此之前都没怎么放在眼里的修仙者。 第309章 只是众多修仙者都对魔域相当警惕反感,画麟可是魔主,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华粼明白了。 画麟也一样能够化作鸾仙,或者是他化作了其他被他吞吃掉的修仙者,在这群修仙者中已然撺掇起了他们的贪婪欲望。 是啊,想当年夷海之灾虽有群龙之间的内斗,但真正逼死群龙逼走最后几条龙的,正是那些曾经靠着做龙仆壮大的修仙者们! 他们当年都有杀龙的实力,如今自然也有这个可能! 而且画麟也在上次交手后意识到,如果让羡泽成年并能召唤天雷,他绝对毫无还手之力,于是他决定就要吃掉现在还是幼龙的羡泽—— 赌一把,说不定以羡泽的高贵身份,他还有可能化作真龙…… 只是这群修仙者是如何知道他们抵达东海的时间? 华粼很想去怀疑其他的内鬼,但决定何时前往东海的几乎只有葛朔、他和羡泽三人。 他内心有个更大的可能性:或许他只是自以为与本体彻底割裂开来,但实际上他们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画麟一直有办法感受到他的方位,察觉到他的举动—— 害死羡泽的到头来……竟然还是他自己! 华粼脑中只有天崩地裂的悔恨。 如果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告诉羡泽那个暗中黑蛟的存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他这个分身,会不会她早就警惕得知身边的危险? 华粼只感觉自己的喙已经断裂,一侧羽翼也被撕裂开,他吃力地飞掠上去,也看到了羡泽龙首的双眼中是惊恐、愤怒以及还来不及成型的仇恨。 她面颊嘴边溅满了血肉,尖利的牙齿咬碎了凡人身躯,吞吃下十几个修仙者,右眼中也溅入鲜血,顺着眼眶流淌下来,她在惊恐之后的瞬间也展露出真龙本身的峥嵘,以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震怒,向周围的修仙者报复以鲜血。 双方都像是被对方的手段惊骇,杀红了眼。 远处海岸边。 一个黑影坐在海中小岛上怒浪拍打的礁石上,他半个身子化作人形,面容上还戴着黑铁面具,而腰部以下依旧是蛟的庞大身躯浸在冰冷的海水中。 他仰头望着远处染血的云朵,还有那蹁跹完美的金龙,正在围攻下逐渐伤痕累累,他面色苍白,肩膀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痛楚,但他仍然睁大漆黑的瞳孔,凝望着这一切。 而他身后为数不多的几个下属,也被羡泽的身姿震撼,呆呆仰头看着东海海面上发生的一切,他甚至听到其中一个魔修喃喃道:“……这就是真龙。” 画麟很想命令他们跪着低下头,但终究是没有开口,她的辉煌,她的死亡,多一些人见证也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穿透躯体的剧痛通感也提醒着他,华粼正在拼死想要保护她,以至于遍体鳞伤。 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不止是华粼的痛觉。 画麟自从确定了计划之后,反而进一步加深他跟华粼的通感,有时他闭上眼睛便能依稀听到他听到的话语,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确认他所在的方位。 当然他也更能感受到羡泽耳鬓厮磨时的体温,含笑说话时的亲昵…… 有多少次,画麟几乎要陷在那他从未拥有也从未触摸到的温柔里,他差点忘了自己要活下去的决心,要吞吃真龙的野心。 而他越是要陷下去越是厌恶华粼——他一个赝品,竟然伪装四百年真的把自己当成鸾鸟了? 要是没有他吞吃真正的鸾鸟,没有他化出这个分身,哪有他这些年偷来的时光! 东海之上,这群乌合之众的修仙者竟然比他想象中要强,也比他想象中要贪婪,他望着她的护心鳞被拽掉,心头抽痛一瞬,却又咬紧牙关按下那些多余的情绪。 反正她都会被他吃掉,现在掉几片鳞也无所谓……吧。 她金丹被击穿后,竟然还能杀了很多足以翻手云雨的修仙者,看来这一石二鸟实在是成功。只要等她重伤坠落,他便前去将她吞吃而下,而后便可神魔两界百无禁忌,甚至因修仙者被她杀到断代,他在凡界也会通行无阻,到时候若是他能招引天雷,便可重现蓬莱,统领两界! 东海上空。 华粼几乎已经无法飞行,周身白羽浸透了鲜血,他瞧见青鸟断首而亡,姑获重伤坠海,连葛朔也周身覆盖火焰。 羡泽艰难支撑的抬起龙首,望向了近在咫尺与敌人扑杀的华粼,眸中映照着他受伤的身影。 她似乎也被华粼满身是血的模样震撼,眼底浮现几分痛苦。 华粼与她双目对视,心里几乎都要碎了。 ……她已经遍体鳞伤,竟还在心疼他。 羡泽看到分分陨落的众神鸟,悲痛至极,却也理智的意识到血战下去没有意义,她如果不想让所有人都死绝,必须要想办法先撤离—— 而她环顾四周,却竟然找不到几只尚能飞在空中的神鸟,羡泽只能勉强朝着华粼、葛朔的方向传音入密: “走!我们入海离开这里,我会掀起云雨做掩护,你们先跟我一起走!” 华粼看向葛朔,他听到了羡泽的声音,燃着火焰的羽翼略一颤抖,却没有回头与她一同退走的打算。 华粼一瞬便理解了。 葛朔想要断后。 只有他在这里拼死阻击所有想去追的人,羡泽才有更大的机会离开这里。 不……如果连葛朔都死了,他不敢想羡泽该有多痛苦。 羡泽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意图,她努力想要掀起骤雨,金丹却全然不听使唤,只让海面上漾起能够遮蔽他们身形的迷雾,她正要逃离,下一秒,这雾气又被浩然的剑气荡开。 羡泽看到一位手执雪霜银剑的男子,衣襟上遍布血迹,抿紧淡色的嘴唇,苦苦支撑在空中—— 若在曾经,以她的审美旨趣或许会多看这男人的脸几眼,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恨意!他也是这群凡人蝼蚁的带头人之一,刚刚她也被他召唤的冰星所伤! 此人也已经重伤,在空中摇摇欲坠,很快便支撑不住朝海中坠去。羡泽借着云雾,也化作人形追上这个男人,她说不定还能拉上一个垫背! 只是羡泽在坠向海面前,回头遥遥看去,却瞧见华粼与葛朔二人都未能跟上来,而华粼似乎挡在葛朔身前。 怎么会?他们怎么不走——! 下一秒,她撞入了冰冷的东海之中。 …… 画麟潜入海水中,她的气息东海中急速的洋流很快冲散,她的金丹因为被击碎,周身灵力的光芒都黯淡下去,海水中到处都是下坠的刀剑法器,残缺不全的尸体,画麟在并不平静的海水中搜寻许久,竟然完全没找到她的身影。 甚至连那个被她掐着脖子坠下来的化神期修仙者的尸首也没找到。 不可能,除非说水下有什么夷海之灾前留下的洞府,能够隐匿行踪。 画麟心中甚至升腾起诡异的庆幸,他心中一直恐惧于看到她的尸体,如果她还活着,他或许可以想办法豢养她、扮演华粼欺骗她,将她带到照泽那一片宫室中与她一同生活…… 画麟在海中搜寻许久无果,而华粼通感带来的濒死般的痛苦让他太过不适,他先一步回到了刚刚所在的小岛上。 第310章 几位满身石鳞的下属聚在一起,而华粼正被他们从水中拖上来,扔在礁石上。他肩膀腰上失去了大团血肉,半死不活、气息微弱。 华粼再也维持不住那鸾鸟的伪装,左臂还保持着被折断的羽翼模样,右臂已然化作人形,关节反折,手腕上他最是小心翼翼戴着的金珠手镯,依然在搏斗中碎裂染血,大半珠子掉落。他下半身则变成了黑蛟,尾部血肉模糊,无力的蜿蜒在海水拍打的石面上。 他已然不可能活了,只剩下最后一缕意识,还如癔症般喃喃道:“……葛朔、你走……她需要你、我……我什么都不是。她需要你……她……” 画麟低头俯瞰着他,忍不住冷笑道:“你也觉得她根本就不爱你,所以拼死救下那个什么葛朔吗?呵,等吃下你,我自然也会找到葛朔。他受伤很重,也跑不远的。” 华粼听到他的声音,逐渐黯淡从红色变为黑色的瞳孔回光返照般亮了亮。 画麟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没有找到羡泽——也就是羡泽还有一线生机! 画麟看着他死前燃起最后一点希望的双瞳,昂首冷笑:“你以为她还能活?等我吃下你,有了你的记忆,我有的是办法找到她!” 华粼定定的望着他。 直到画麟化作原型,张开巨口将他吞下的一瞬间,才看到华粼闭上双眼,嘴角一丝笑意。 画麟心中只觉得有些不妙。 但华粼毕竟是他的分身,几乎是被他吞噬的瞬间,就与他融合—— 画麟只感觉无数记忆冲撞入他那贫瘠又混沌的大脑,那些让他极其陌生的情感几乎要挤破他薄薄一层皮似的心脏,华粼黑色利爪按在礁石上,忽然不受控一般化作人形。 身上布料湿透紧贴在瘦削凸起的肩胛骨上,他虚弱无力趴伏下去,浑身颤抖,像是从胎盘里被剥离出来后扔在地上,环顾四周,竟觉得一切都像是因为脑中的情感而陌生。 他大口喘着粗气,肩膀缩成一团,想要发号施令,却只感觉胸膛郁结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画麟双眼发酸,五脏俱焚,他喉咙哽咽到发痛,华粼死前都没能叫出的呼喊,正从他嗓子眼里带着哭腔挤出来: “……羡泽!” 第164章 数位石鳞忌使站在礁石上,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动也不敢动。 而画麟在发出那声悲怆的呼喊后,便痛苦趴伏在海水边, 仿佛躯壳内正在有两个魂灵相互撕扯。他时而抽搐颤抖, 时而脊背尖刺凸起,低声哀嚎,画麟忽然又变作蛟身, 只不过他滑腻柔软的黑色皮肤下, 似乎有什么在膨胀游走…… 他所有的力量仿佛都用在身躯中的内斗, 如同即将爆炸却被他死死压制住, 画麟艰难地爬起来:“……回去!回照泽!快——!” 几个石鳞忌使恐惧却又隐隐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心中甚至希望他就此死去也不错,但还是装作恭谨道:“可那只真龙还没找到……” 画麟嘶哑道:“她已经废了, 不论什么时候找到她都能吃掉她!先回照泽!”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再加上他敌人众多, 必须先回到自己的老巢, 想办法压制住华粼那横冲直撞的魂灵再说! 而与此同时,东海深处的水下洞府。 羡泽拖拽着钟以岫的头发, 将被她打的经脉寸断的他掷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她喘着粗气, 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蝼蚁!” 羡泽化作龙身, 又是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又是极度愤怒地在洞中乱撞,她抬爪将钟以岫抓起来狠狠掷在地上,看着他口鼻处鲜血涌出,面如死灰。可这一切却无法宽慰她的愤怒、她的恐惧,她终于委顿下来, 声音哽咽:“华粼、葛朔,还有大家……” 角落中的钟以岫发出几声快要死去的痛苦呻吟,她立刻止住话语,还不愿让仇敌看到一丝软弱。 羡泽意识到,她必须要活下来,她必须要冷静判断局势。警觉、怀疑与愤怒充斥了她那颗过去只有快乐的心,真正的长大或许不是能够招引天雷,而是此刻如蜕皮般的痛苦。 羡泽死死盯着那浑身是血的男人,他的灵力正在逸散,他的生命正在流逝,而同样破碎的还有她的内丹。 她思索许久,朝钟以岫走了过去,当他意识到眼前的真龙打算对他做什么时,他喉咙中咳出大口鲜血,疯狂挣扎起来:“你我势不两立……你便杀了我、休要这样凌辱我!” 羡泽抓住他的领子,将他脑袋狠狠掼在石床上:“死也太容易了,你先供养我恢复金丹再说!” …… 许多忌使本以为画麟不过是短暂的不适,需要回到魔域修养片刻。 却没想到画麟回到照泽后,竟有数年闭门不出。 这比他之前受伤还要避人。 那时只是偶尔躲避起来,门窗紧闭的宫室深处时不时传来隐约的呻吟。而如今他却将自己藏得更深,忌使们却时不时能听到他极其痛苦的哀叫,以及疯狂的自言自语,仿佛在跟谁对话一般—— 他再也不许任何人接近,甚至对各方而来的消息与汇报也充耳不闻,唯有偶尔的指令从他宫室内传出。 送更多的食物来! 魔域所有修为超过四百年的不论什么妖魔鬼怪都给他抓来! 仿佛他需要比之前更疯狂地吞噬,才能压制住体内那股与他不死不休的力量。 他身边某位忌使壮着胆子,询问道:“尊主,凡界从未有人见过龙尸,恐怕她还活着,可还要寻找……那条龙?” 宫室深处,他声音许久后才缓缓传出,沙哑得像是吞下无数尖石道:“找到她……也找到苍鹭的尸体。” “这点您不必担心,在东海一事三日后,我们已然在北侧海岸附近发现了苍鹭的尸身,已然化作焦黑。” 画麟并不意外,他本来就不觉得有几只神鸟能活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画麟的食欲愈发膨胀。 他仿佛在用吞吃来压住什么。 几乎所有的忌使都散出去,只为了给他搜刮“食物”。他的命令只苦了身边的忌使,他的滥杀并未在魔域中引起太多民愤。 因为魔域交通困难,石鳞忌使为了给他运送食物,修建了许多条道路,虽说道路一开始征用太多妖类,但魔域种族繁杂的另一面便是大家对彼此都没什么同理心,妖的皑皑白骨铺成了道路,又与魔修鬼怪有何相干——大家依旧对魔主高声称赞。 而魔域崇尚强者为尊,画麟四处掠杀修为强大的妖魔,只会让更多下层对他充满敬畏与崇拜,而因为魔域越来越少有大妖巨魔,反而各个势力都蓬勃发展起来。 但画鳞并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所谓的统治,这统治从一开始就不过是给他送食物的一条流水线罢了。 他也早就变得比当年虐待他的蜃龙残忍数倍。 时隔十余年,忌使们终于找到了关于真龙的一点蛛丝马迹。 在过去的时间里,几乎所有活着的蛟都会被画鳞捉入魔域,或成为阶下囚,或成为他的奴仆。任何修为强大或野心勃勃的蛟,都会被他吞吃吐骨,成为宫室地基的一部分。 东海屠魔之后,画麟因闭门不出、封锁消息,便松懈了对于蛟的监管。而就在这几年内,有一只蛰伏在水潭深处几百年的蛇化作了蛟,它刚刚从水潭进入地下暗湖,就遭遇了一只金色鳞片的受伤“大蛟”。 第311章 对方想要捕杀它,却因为经验不足,只扯掉了它的尾巴,便让它溜走了。 而后这只受伤的蛟便被忌使们发现,为了自保便供出地下暗湖中的金鳞“大蛟”。 忌使们却心知,在湖中捕猎的金鳞“大蛟”恐怕就是受伤未愈的真龙! 忌使亲信赶到画鳞身边,匍匐在地板上激动不已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他:“还请尊主前去将她直接吞下,您便能成为真龙,号令天下!而且因为她内丹碎裂,气息宛若凡人,极其难以追踪,若是错过这次的消息,再想找到她恐怕就难了。” 他们却见到宫室是前所未见的昏暗,最深处的阴影中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宫室中甚至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仿佛是他将自己挠的遍体鳞伤。 画麟的声音许久之后才嘶哑的响起:“……她真的没长大,竟然连捕猎都做不好呢。” 几个忌使因为他这口吻而惊悚的相互对视一眼。 画麟半晌之后道:“照泽的水牢里,还有些修为三五百年的蛟吧。挑几只,送到她现身的湖附近,要他们不许逃,不许反抗——” 其中一只绿魈忌使激动起来:“是要以此为诱饵,捕猎她吗?” 画麟沉默许久,忽然从阴影中伸出一只爪子,爪尖朝绿魈伸去,在距离他半丈之处停下来。爪尖微微一捏,绿魈周身石鳞竟然朝他体内刺入生长,他惨叫不已,转瞬如石雕般动也动不得,在地上砰一声摔碎,裂成无数沾血的碎石。 几个忌使头也不敢抬,屏住呼吸。 画麟缓缓道:“她内丹已碎,不足为惧。” 这话却得不到手下人的信服。 一直说着不足为惧,可他差点被全盛时期的她所伤,以至于要躲在背后要用挑拨离间的方式来赢得胜利! 但忌使们没人敢说出口,有一位犹豫片刻揣测道:“如以恢复内丹为诱饵,说不定可以将她带来照泽,宫室空着许多,您可以将她养在这里。” 画麟喉咙中发出一声还算满意的吐息声,但他却道:“不必,现在不方便见她。” 不方便不只是他因为吞吃华粼后异变臃肿的身形,还有他如今饱受痛苦的身躯与极其不稳定的力量。 他频繁陷入昏迷与清醒,只敢躲在高高城墙围着的照泽中。 清醒的时刻痛苦异常,华粼似在他体内唤醒所有被他吞噬后饱含怨恨的灵魂,他头脑中充斥着无数亡灵的话语,身躯中也有种种力量正在横冲直撞,几乎要从内部顶开他的束缚重回世间。 他只能凭借着继续疯狂吞食,妄图压制住“华粼”。 而昏迷的幻梦,又让他彻底混乱。 他在那昏迷后的梦中,既是备受宠爱的鸾鸟,也是被她剥开面具的黑蛟,他时而与她紧紧相拥啜吻着,时而又被她嫌恶的踩在脚下。 来自华粼的记忆,既深深刻入脑海又与他无关。 让他时而几乎要心碎悔恨,时而对她充满幽怨;他时而充满着对她聪颖天赋的恐惧警觉,又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渴望…… 就因为吃下华粼,他已经半废了。 头脑混乱,力量不稳,他甚至感觉自己破破烂烂即将崩塌。若不是华粼,他早就能捉住羡泽,早就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 就在这半梦半醒龟缩于宫室的几年后,他再次听到了羡泽的消息,说她短暂现身西狄,伽萨教以她为尊,想要征服统一西部荒原上众多部族。 而有人说,伽萨教圣主甚至是真龙的入幕之宾,得到了龙的庇佑才能让伽萨教战无不胜—— 画麟听闻这消息时,尖爪在宫室地面上抓出道道深痕,他在内心讥讽着华粼:“看啊,这才十几年过去,她就有了新的情人!你的魂魄还在拼了命的想要毁掉我,想要拖住我的脚步,让我无法去杀了她!可她完全忘了你的死,也忘记了当年泗水的那些过往——那些温存!” 但,华粼的声音不可能会回答他。 华粼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死掉了,在他体内作乱、让他生不如死的,不如说是华粼的执念与残魂,是华粼绝不肯融入他的那部分。 画麟暗暗的想:既然华粼是他的分身,既然华粼已经死掉了,那当年那些过往就是他与羡泽之间的回忆,那其实可以说,他就是羡泽最受宠爱的情人——对吧! 羡泽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他? 到底什么凡人也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画麟对忌使们的汇报并未做任何反应,但他在辗转反侧许久,还是决定冒险离开照泽,去往西狄。 哪怕是远远见到她一面,确认她毫无反抗的能力,他就还可以再纵容她多活几年…… 画麟知道以自己当下的状态去往凡界,实在太过冒险,但他真的已经疯掉了。 他没办法不去想这些事。 几十年怀揣龙蛋的孕育,四百多年在暗处却不能触摸的窥视,常年浸润在欲望最深处的通感,亲手毁了她一切光芒的阴谋,他不知道羡泽对他来说是什么了。 画麟到了西狄,这才听说那所谓的圣主,竟然只是个低贱的半身蛇妖,而他想要接近她而不被怀疑,竟然还要伪装面目也化作蛇妖。 当他进入西狄,隐约能感觉到她或许喜欢这草原与雪山,她听过那么多云游天下的故事,却没有去过遥远的地方,她一定会对这里充满好奇。 画麟想象着,她必然会贪吃的买遍街市上的种种美食;也会坐在神庙上憋笑的望着那些真龙有关的壁画。 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轻飘飘的。 直到,他看到了那神庙之上立着的圣主弓筵月。 美则美矣,不过是个半妖。 年岁不轻,甚至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就这样的家伙,恐怕她也是图一时新鲜,用完就扔—— 而后画麟就看到了他手腕上挂着的细镯。 他瞳孔一缩。 看起来像是她很早就做的试验品,甚至也不是金色,而是黑色中夹杂着几颗金珠,看起来粗糙又不规整。 但那应该是羡泽亲手做的。 就这个半妖,凭什么得到她亲手做的东西?! 是上百年过去她全然忘了为何做这些手镯?还是说那半妖无耻地向她讨要来的? 难不成她真想要用这种手段笼络伽萨教,靠着这群和妖杂种的凡人东山再起?! 一瞬间,暴怒直刺入他日渐疯狂的头脑中,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然握着半条撕扯下来的手臂,站在了神庙的石阶上,周围遍布尸体。 弓筵月被他扒下一身华丽衣装,化出蛇尾,满身是血,在他脚下痛苦的喘息着。 画麟缓缓蹲了下来,他不信羡泽也会喜欢这种货色,冷冷望着他:“你是利用她跟蛟亲近的天性,才接近她的吗?就凭你这样的鳞片?” 弓筵月在巨大的痛楚中神志不清,蓝绿色的瞳孔努力想汇聚在他脸上,就看到那团黑影仿佛要不输给他一般,也给自己变出一张美丽而诡异的面容。 他手指化成利爪,指尖凝着浓重灼人的魔气,抵在半妖的小腹上,轻声道:“你连为真龙孵化龙蛋的能耐也没有,就妄图在这里上位?算什么东西。” 第312章 他指尖向下划去,弓筵月痛苦中浑身颤抖,却死死盯着他咬住了哀嚎,几乎活活痛昏过去。 画麟望着他小腹上那道丑陋的竖状疤痕,冷笑一声,将指尖剩余的魔气弹指至他面容上,转身离去。 他随手将弓筵月断掉的半截小臂扔在石阶上,只拿走了那百年前她随手试作的手镯,小心翼翼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刚刚好。 他有些迷醉地望着手镯。 啊对,除了这个圣主,还有个满身纹身的年轻男子一直嘴边不离羡泽的名字,甚至还叫她什么“妈妈”。 她的名字怎么能让这群人念在嘴里。 甚至她还是个孩子呢……这凡人怎么敢这么叫她! 魔气笼罩了伽萨教成片的营帐,他的下属也姗姗来迟,在他的眼神授意下屠杀着。画麟站在神庙之中,望着那群龙时代的壁画,简直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忽然他听到忌使急急的汇报—— “尊主!那位似乎正在往此处赶来,而且她身边……她身边好像跟着苍鹭!” 苍鹭?! 画麟猛地怒瞪回去:“你们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 ……她找到了葛朔。 他听到自己脑中仿佛同时响起两个声音: 完了。 太好了。 第165章 若说神鸟之中, 画麟最想让谁死,那毫无疑问就是葛朔。 他一直以为,华粼也与他是一样的想法。 整个东海的计划中最让他惊诧的便是:华粼最后选择豁出去命, 让葛朔能够活下去。 画麟不理解—— 就因为华粼觉得羡泽更爱葛朔吗? 什么人会用命保护自己的情敌? 还未吃下华粼的画麟是绝对不理解的, 但如今处于两个灵魂混杂状态的华粼,似乎隐隐明白几分。 因为华粼明白,这世间神鸟之中, 最能让羡泽宽慰依赖, 也最愿意牺牲性命为羡泽铺路的, 只有葛朔。 华粼甚至因为自己赴死, 而感觉到一丝快慰。 以鸾鸟的身份死掉, 或许这就是他能拥有的最体面的结局。 而且华粼早就想到,以画麟的贪婪必然会吞下他这个分身。当年他作为分身, 被画麟掌控身体不得不窥视她, 如今他也能挤在画麟身躯内, 拖住他伤害羡泽的脚步, 叫他生不如死! 草原的夜雾中,羡泽与葛朔急速往这里接近。画麟也在惊恐与激烈的情绪下, 身躯再度开始痛苦得撕扯,他裹紧衣袍, 化作黑影, 匆匆离去。 只在走入浓重湿冷的雾气之前,画麟冥冥之中感觉到身后遥远又熟悉的气息,向神庙上最后望了一眼。 他看到了羡泽。 她眸中只有星星点点金色,穿着江南风格的衣裙,没有龙尾与龙角,她的剪影看起来像寻常女子。 她两颊瘦了些许, 嘴唇紧抿,纵然因为血腥与尸骸而震惊,但神色依旧冷静,只是微微皱眉。五官还似当年,可短短十几二十年,她却看起来成熟坚韧太多,甚至垂眸俯瞰的神态,令画麟心神一震。 而在她身边,葛朔身躯同样瘦削,还戴着竹笠,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画麟敏锐的察觉到,葛朔其实受伤颇重,但他身躯内竟然有着一大块真龙的金丹! 画麟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望着二人在风中纠缠在一起的衣带。 羡泽竟然把自己近三分之一的金丹分给了葛朔?! 那金丹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支撑着葛朔周身磅礴浩然的灵力。若是眯着眼看去,他们二人仿佛有着同色的光芒,经历变故后两人都变了许多,然而此刻并肩而立,他们却比之前看起来更是相配—— 她弯下腰,柔软衣袖中丰润的手臂半抱着那残疾的半妖,从弓筵月小腹中拿出了他塞进去的石头。 羡泽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惊愕,仿佛想象不到世上会有人如此恶意狠毒。 画麟猝不及防面对她的神情,心中骤然一坠。 ……她那是什么表情。 他做的事情过分吗?过分吗?! 是那个半妖仗着自己有美丽的鳞片勾引她在先!是他戴着手镯仿佛显摆着宠爱四处招摇!能侍奉真龙的从来都不是这遥远西狄的凡人或妖类,而是他这样的蛟——强大的能为她孵化龙蛋的蛟! 羡泽没有在意自己掌心手臂上沾满的血,缓缓坐在了石阶上,轻轻为他掏出了腹中的石头。她表情虽然略显冷淡,但举止还似当年对待神鸟那般的温柔。 紧接着,她从自己的灵海中捏出碎片,送给了他,止住了即将蔓延弓筵月全身的魔气。 画麟瞪大眼睛。 凭什么——若说葛朔还能是因为爱,这个半妖凭什么?! 画麟不理解。 或许是因为她内丹破碎之后她自己无法使用,便想出了这种法子来操控凡人成为她的龙仆。 画麟依稀捕捉到风中传来她冷淡的话语:“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伽萨教根本无力成为我的势力……向我证明你是有用的,证明你值得我这些年的停留和注视。” 可羡泽对他冷言冷语背后,终究是几分客观,几分心软。画麟只觉得若是自己在她臂弯中,只会因为这些话语,这枚金丹碎片,涌起无尽对她的渴求、情意,以及拼命想要向她证明自己的愧疚。 但不止是她对待这个半妖的态度。 她为什么会对毫不相关的伽萨教百姓的尸首面露一丝不忍? 那可是跟曾经伤害她的凡人都是一个物种,把他们都杀了不好吗? 画麟从一开始就是要让她见识凡人的贪婪,就想让她与凡人彻底为敌,恨上这个世界,彻底沾染上魔气。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为伍的可能,只有这样他才能以谎言诱骗羡泽到他身边! 可她为什么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想尽办法屠戮明心宗所有人,淹死千鸿宫上万弟子。 她为什么经历金丹碎裂这样的巨变,却没有疯狂,没有宣泄,只像是游龙落地,两只脚结结实实的踏在了道路上。 就像是肩上扛起重担,但双眸还能看着远方一般,她竟背负着冷静下来的仇恨,在这世间体验处处真味,走走停停…… 难道真龙就一定会有浩海似的内心,难道这就是他画不出的鳞吗? 让真龙能够召唤天雷的风暴,或许不是那海面上的疾风骤雨,而是她内心狂乱又能被她掌控的风暴。 画麟痴痴的望着那枚金丹碎片融入半妖的胸膛。 若是他也能拥有一块她的内丹,且不说他必然能实力大增,她和他的气息就能彻底交融,就像是两颗心脏紧贴在一起跳动…… 画麟只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想象,便感觉胸口发烫。 而葛朔似注意到雾气中的不对劲一般,远远朝他的方向投来目光。 画麟与他双眼遥遥对视的一瞬,只感觉后颈发紧,身体中更是翻江倒海,他几乎要痛苦的弓下腰去—— 葛朔。葛朔! 画麟逃也似的回到照泽,他体内的撕扯愈发强烈,仿佛华粼也在因为见到她而兴奋。 画麟知道自己变成蛟型会更舒服,可他不愿意面对自己如今臃肿如附生肿块的蛟身,用尽最后一点力量维持着人形,赤裸的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得低声喘息着。 第313章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华粼折磨死。 他求生之路才走到这里,怎么能被自己所杀? 可华粼毕竟是他最早的分身,吞吃下去之后他们融合的太深,他没有办法像是吐出别的未死灵魂一般,将华粼吐出自己的躯体。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说,真龙以梦化作龙蛋,龙蛋中包裹着数个被天雷“渡劫”而死亡的灵魂。若是他能模仿真龙,能不能把自己体内的华粼或其他不甘的灵魂,也被蛋壳包裹,从而断绝对他本体的干扰? 画麟的求生欲总是在一切善恶前头。 为了活下去他总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而将华粼控制在体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画麟还想要给自己留下一部分重要的东西——华粼的回忆。 特别是与羡泽相关的回忆,他既然拥有就决不允许这些回忆在离开他! 中途他多次因为痛苦昏迷过去。 身躯之下不但流淌出了越来越多的冥油,还有黑烬如雾气颗粒般悬在宫室静滞的空气中。 昏迷后的幻梦中,他隆起的却不是蛟身上的“肿块”,而是小腹。他回到了自己当年在魔域被蜃龙奴役的时候,只是不知为何他竟是化作人形赤裸的被它拴在主座之下。 画麟回过首去,却看到那主座上并不是蜃龙,而是——羡泽。 她双腿交叠,金瞳明亮,穿着那件流光溢彩的衣裙,目光俯瞰下来,冷冷望着他:“你在看什么?” 而她身后,戴着竹笠的葛朔像侍卫一般伫立着,竹笠下嫌恶的目光也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有人将一大团血腥的尸块扔到他面前。 羡泽昂起头:“吃啊。你不是什么脏东西都能吃吗?” 他什么都愿意吃的毛病,就是在当年被真龙囚禁地下饿肚子几十年,以及被蜃龙当狗圈了几十年之后彻底养成了。 画麟转过头去,望向那团扔在眼前地面上的尸块,却汗毛竖立。 因为那尸块正是他蛟身的头颅身躯! 皮开肉绽,血腥凝固,他死得就像是一只案板上被剖开的黑鱼。 羡泽在他身后高处命令道:“吃!” 画麟匍匐下去,咬住那肉块,终于忍不住作呕起来—— 他也在激烈的反胃中惊醒,猛地撑起身子,他才注意到自己趴伏昏迷的地板上,布满了抓痕和他口鼻溢出的血。 画麟膝盖压在地面上,冷色肌肤下大腿的肌肉与瘦削的小腿交叠,他手指抹着口鼻处半干的血,翻江倒海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他感觉到华粼的魂灵似乎已经被他困住,正在形成一层薄薄的蛋壳将华粼与他隔绝开。而他的头脑终于变得足够清醒—— 也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了忌使前来的汇报。 说是羡泽竟然主动接近千鸿宫。 甚至与千鸿宫少主秘密举行了婚礼。 画麟猛地惊醒,瞪圆双目不可置信。 她怎么会跟别人成婚? 她难道也会身穿喜服,与别的男子共饮合卺酒,在挂满红绸的喜房内度过夜晚? 她是天地间唯一的真龙!谁能配得上成为她的丈夫?! 他几乎想要拖着身躯到凡界去一把火烧干了千鸿宫。 不过画麟也想得到,她恐怕是想要潜入千鸿宫。照这个速度,她恐怕要不了多少年就会查出他当年化作鸾鸟,与千鸿宫宫主——叫什么来着——总之就是那个贪婪凡人达成的交易。 她会认为自己是遭到了鸾鸟的背叛吗? 哈,他当年化作鸾鸟,就渴望的是这一天,就想看到她深感背叛之后对华粼的愤怒厌恶。 等等。 画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葛朔回来了就以为自己是她身边仅存的神鸟了吗? 不。 在他体内,还有他四五百年吞下的真正的鸾鸟! 那只鸾鸟在他体内不断死去复生,带给了他许多痛苦,近些年才被他压制住,但始终没有死—— 如果他将鸾鸟吐出来,然后再杀了他。 那不就是会让鸾鸟重生吗? 羡泽一定会以为重生的鸾鸟,就是她这些年一直喜欢的华粼。而鸾鸟重生会失去记忆,这一切也不会露馅! 他意识到,没有华粼的影响,他是如此清醒,几乎要笑出来。 华粼顶着鸾鸟的外貌享尽了她的关注和喜爱,却没想到他也会被鸾鸟轻易取代吧! 而若是她发现重生的鸾鸟的同时,又发现了“鸾鸟”出卖她的真相,她会怎么样呢? 会不会她要杀掉这只真正的鸾鸟? 如果是那样的话…… 那就太好了。 这只鸾鸟根本就没有跟她相处的四百年,凭什么接替他的宠爱! 当忌使们再次听令进入宫室时,只瞧见冰凉地板上趴伏着一只伤痕累累尚且年少的鸾鸟尸体,即使死亡也不能抹平他面色的痛苦与惊惧。 它胸膛被剑洞穿钉在地上,而它死后却不见身体腐烂,只瞧见羽翼尖端像是被火点燃的宣纸那般,卷曲焦黑,明亮的火圈在一点点吞噬它的身躯。 直到所有的羽毛与躯体化作极细的灰烬,仿佛风一吹便散作云雾。 这也证明在画麟体内被死去活来折磨数百年的鸾鸟,终于迎来了解脱的死亡。 屋内响起画麟低哑的声音:“将这团灰处理了……送更多的食物来!我快要成了,等我成了——就去千鸿宫!” 忌使们不敢抬头,照泽城已经在他的命令下封锁,城内不论大小的妖魔,多半都成了它的食物,骸骨已经堆满街道,只剩下一小批还在尸骨的城中负隅抵抗。 但他的食欲还像是没有尽头那般。 却已经没有人敢劝,在给画麟送来的食物中,他又选了一批成为新的忌使,忌使们已经明白,想要活命只能继续成为为他找来食物的行尸走肉—— 画麟偶尔化作蛟的身躯也愈发笨重臃肿,他明显实力下降,甚至连一些忌使也生出叛逃离开之心,他还不自知的时不时在宫室中踱步:“为何还没有离开千鸿宫……难不成真的做了夫妻?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杀了所有人!难不成没去过东海就可以不死吗?你不是需要力量吗?就把他们也都吃掉啊!就把仙门大比上那些嘴脸的宗门全都屠戮!” “哈,果然你还是恨,果然你也会沾染上魔气。就来到魔域吧,我们就是一样的了,我可以帮你‘复仇’,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凡人不论妇孺都没有一个无辜,我可以为你处理尸体,我什么都吃……” 忌使们早就知道魔主彻底疯了。 比如他曾经砸碎过所有的镜子,却在多年前又命人寻来一面,对镜幻化成那只伽萨教半妖的模样,搜刮起香料与西狄物件,头披轻纱咀嚼着香料,在身上绘着刺青的图案。 比如他命人去袭击凡界的仙门大比,却在关键时刻自乱阵脚,只让魔物前去骚扰袭击,回来之后却命人寻来一把琴,也不会拨弦,只会抱在怀里附庸风雅。 比如宫室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红绸,摆放上民间成婚般的喜床,他独自拿着酒杯在房中喃喃自语,却又陡然翻脸恼怒,尖啸着“你怎么敢配”。 第314章 直到他臃肿的身躯终于“神功大成”,他离开照泽并袭击了千鸿宫,在几日烧不尽的大火后,画麟负伤归来,却在吃痛之余面露轻松的神色。 他回到了宫室之中,躺在那张喜床般铺满红绸的大床上,赤裸的身躯上布满龙爪留下的伤痕,腰腹上有一道看起来很可怖的疤痕。 那张面容明明也有几分冷俊阴鸷,他却似乎觉得自己远不如鸾鸟美丽,极其不愿意面对这张脸,只要是化作人形出现在光线下,哪怕是身上不着一物,也都要用黑铁面具遮住面容。 而此刻他躺卧在床铺上,身边空着位置,手指不住抚摸着自己身上的由她留下的疤痕,微微颤抖,竟然轻笑出了声: “……羡泽,好疼。” “你剖出了我体内的华粼。那现在你手里应该有两枚蛋了。” “告诉我,你要杀掉哪一个呢?” 一黑一白两枚蛋,其中一个是她曾喜爱之人的魂灵,却失去记忆,并顶着和他一样的黑蛟外表;一个是无辜的真正鸾鸟,受尽折磨,却也背负着“鸾鸟”的背叛之名。 羡泽是否在疑惑,到底哪个会害了她?到底哪个是她的敌人? 他藏在暗处编造的陷阱,就是要让羡泽亲手酿下错,就是要让她永远失去,悔恨不已。 他嫉恨引发的恶意,已然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画麟没有想到,最终这两个都被她养在了身边,也都成为了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的人。 第166章 她就这样被拖入了画麟的回忆, 简直就像是被拽入冰冷浑浊的水潭之中。而随着画麟视角的回忆,她那些因为之前受伤而失去的记忆,也在逐渐的恢复。 画麟、华粼。 所以说到底, 陪伴她过往数百年的人, 竟然是这魔主的分身? 华粼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要让她被吃掉才接近她吗?! 她东海屠魔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得到,实际上仇敌的布局早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在身边了! 羡泽知道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绝对算不上深情的人。华粼是她的第一个情人, 也是她心头的挂念, 她对华粼有想要腻在一起的喜爱, 但也有对他的内心懒得深挖的敷衍。 她当时只觉得, 情最重要的便是要让自己开心、舒服, 她喜欢华粼的容貌,喜欢他的百依百顺, 也喜欢他外表下如湍急水流般不安自卑的内在。 可她从没追问过不安与自卑的源头。 到如今她成熟后才明白:若对方是寻常恋人, 对她会诉说抱怨, 她们总能在一点点地摩擦与亲近中, 剖开自我、相互学习,逐渐更了解彼此。 但华粼却不敢剖开自我, 他太怕失去也有太多秘密,因此就有更多的痴狂和善妒, 也有更多的伪装和掩饰。再加上羡泽虽然算得上穿越, 但龙的天性更占据上风,处在最自我的年岁,她觉得只要华粼让她开心,那他的事情都不必问。 现在回想,在她以为相互喜欢、青梅竹马的恋情里,他对于自己身份暴露的惶恐害怕几乎到达了顶峰, 羡泽又从未真正与他走进彼此心中,他自然做不到把画麟的事对她和盘托出。 这也就必然导致了东海屠魔的灾难。 可,理解虽是理解,不代表她不失望,若是华粼还活着,她非要扒下他的那层伪装,把他尾巴倒吊起来关在牢里,逼他说出一切真实再说。 但现在这笔账到底要怎么算,已经说不清楚了。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江连星竟然跟华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之前她从小养到大的华粼,则是她从未蒙面过的真正的鸾鸟。 准确来说,当一白一黑两枚蛋到她身边时,一切都形成了命运的对照。 她差点杀死了江连星,在他作为孤儿流落受苦许多年后才接到身边,对他的态度远比不上“华粼”,还把他当作盛放魔核的工具使用,甚至是打算在他替她收集金丹之后,把他吃掉。 而羡泽顶着师母的身份,也充满了对江连星的诱导和欺骗,让他对她心生依恋与信赖。江连星上辈子对她真实的面目与身份一无所知,才会震惊又茫然的临死前看到羡泽吞食他的血肉。 而真正的鸾鸟又被她误会是华粼,竟被她取了个跟伤害困住他四百年的仇人同音的名字。也因为羡泽在多方混淆的消息下,仍是相信华粼不会背叛自己,所以从小对鸾鸟很是亲近,几乎是华粼如何宠溺陪伴她长大,她便如何对待鸾鸟。 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她算是小小补偿了受过那么多苦的鸾鸟,将大半的爱都倾斜给了越过那么多荆棘才第一次遇到真龙的鸾鸟。 但这回忆之中的画麟,太让她恶心了。 恶心透顶。 羡泽挣扎着想要从粘稠的回忆中苏醒过来,却感觉到自己小腿肌肤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蛟的身躯紧紧缠着她,就像是把她勒进肋骨般拥抱着。 羡泽能感受到指尖抚过她脸颊的微痒,听到他沙哑的喃喃自语,那份厌恶让她愈发清醒—— “羡泽,为什么要皱眉呢?你若是能见到回忆,便能知道我们的渊源有多么深厚……” “你在我腹中几十年,你那时候也拼命吸取着我的营养,我那填不饱的食欲就是从孵化你开始愈演愈烈,夷海之灾我在灵山上诞下你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快死了,我怎么不算你的养父?” “就在这间屋内,我历经过咱们之间每一次浓情蜜意,你亲吻哪里我都感受得到,我在这里也会呼唤你的名字,我怎么能不算情人?” 羡泽真的要吐了。 她只感觉怒火重上天灵盖,脑中那根弦崩断的瞬间,她睁开眼睛,金瞳迸射出愤怒的火光,望向了近在咫尺的画麟的脸。 画鳞缠绕在她身侧的蛟身迅速褪去,只留下他作为凡人的化型,甚至此刻他幻化成的还不是自己的本体,而是华粼扮演鸾鸟时候的金发红瞳模样! 羡泽怒极反笑,将手朝他伸了过去,画麟竟觉得她会因为这段回忆而对他有情,还想扮作华粼那般半眯着眼睛靠近她的手指。 她用力抓住他的头发,周身灵力暴起,逼他仰起头来:“脏东西,别用这张脸,你不配。” 红瞳瞳孔一缩。 羡泽感觉自己可能被他缠住在这床上躺了许久,身躯因为陷入漫长的回忆而酸软。她余光看过去,却发现这张喜床的红绸上布满凝结的血迹,而她双手化作淡金色的爪子,爪尖凝满了黑红色的血迹。 画麟身上也布满抓痕。 恐怕是她在回忆中因为愤怒或抵触,正在不断挣扎,将画鳞挠的浑身是伤。他却紧紧与她拥抱着,让这些红肿的伤口与她肌肤相贴,既像是因为她伤了他而兴奋,也像是有意展示他的“弱势”和顺从。 画麟吃力的笑了一下:“羡泽,我们过去的每分每秒我都记得,我——呃啊啊啊!” 羡泽几乎拽断了他的头发:“不是要扮华粼吗?那好歹扮出一点他的柔顺来,我不想看到这张脸。” 画麟咬住尖牙,不知是亢奋还是愤怒的吐出一口气,缓缓变回了那张与江连星相似的面容。 羡泽望着这张脸,他毫无眼白的漆黑双瞳望着她,人的情感或许是极大地驱使了判断,羡泽只觉得就是那眼下的几道细纹与青灰,就是嘴角微微的下垂与那癫狂阴鸷的表情,就让这张脸在她眼里是截然不同的恶心。 第315章 江连星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表情望着她。 羡泽冷笑起来,她膝盖撑在床上,也弓起后背,她纤细有力的龙尾从裙摆下舒展开来,不耐地在半空中,她握住他的下巴,尖利指甲几乎扣入他眼角:“不。这张脸你也不许用,你不是爱模仿吗?那就用你那张拼凑出来的脸吧。或者说你换成什么模样都没用,你身上的腐臭味无论如何都会沁透出来。” 画麟嘴唇动了动,一瞬间动摇甚至真的下意识想变化为那张拼凑的脸,但又强行忍住了。 羡泽的手指扣住他小腹肚脐附近,利爪彻底探了进去,几乎将尖利指甲刺入育儿袋内柔软薄薄的皮肤。 他眉梢颤抖,却不再反抗,而是放软了身躯:“很软吗?你喜欢吗?这里可是孕育你的地方——” 羡泽猛地用另一只手扣住这张脸,捏起他的头颅,狠狠撞向床板! 床架为之一震,他哀叫出声。 羡泽缓缓道:“你真让我恶心。还养父,还情人?我若有真正的父母也是真龙,又与你这个装着龙蛋的绑架犯有何关系,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装了金珠的破碗罢了。” 画麟在她这样激烈的话语下再也无法维持柔顺的假象,挣扎道:“可我们肌肤相亲也是真的——” 他越是挣扎,羡泽就越不收敛着自己的金丹灵力,她指尖划开他脖颈锁骨处的皮肤,厉声道:“相亲的是哪块皮?!我现在就把它剥下来!华粼骗我的帐我回头再算,而你只不过是个在阴沟里窥探的脏蛟,想到你曾窥视着我,我都觉得那些年的回忆都沾了污物!” 画麟因她的话语,面露痛苦之色,但目光隔着她摁在他脸上的手指,有些痴迷的望着她的脸。 被她触碰的地方像是热汽刺痛又迅速的烫伤一般。 几百年来,他与她唯一的肢体接触便只有羡泽初化人形的那一天,哪怕是殴打是划伤是凌虐,对他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羡泽松开手指,嗤笑道:“你不是想吃掉我吗?现在怎么又吃不掉了?” 她说着这话,手指也掰住画麟口中的尖牙,画麟立刻将纤长的蛟舌舔上来,舔舐着她指尖的血迹。 羡泽恶心的手指一紧,直接用手指掰掉了画鳞口中的尖牙,他惊愕地哀鸣,口中鲜血涌出,羡泽手指将那颗牙齿扔在了地上,轻笑道:“是吃不了了,对吧。” 他紧抿嘴唇,苍白发蓝的唇色被从口中沁出的血染红,他半晌惨笑起来:“羡泽,我们是分割不开的。你看,你的金丹核心也在我体内,我们有着一样的气息——” 呵。他真会将话都只说一半,明明是他夺走了羡泽受魔气侵扰的金丹核心,羡泽才会失忆,并且看起来经脉寸断,好似废人。 羡泽压低身体:“在十几年前我们交手的时候,我就不断在琢磨这件事,我虽然那时不知画鳞与华粼之名,但我已经与你交手察觉到你的野心,更是查出蓬莱下沉至魔域与凡界之间,入口很可能就在照泽地底深处。” “但是打开蓬莱的第一层入口,就需要耗费太多金丹灵力。我当时金丹破碎,怎么都不可能跑到你的地盘来耗费最后的力量,打开蓬莱入口——那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而且我的金丹击碎后无法恢复,不破不立,我必须把沾满魔气的金丹核心扔出去。可给谁都只会养出一只魔头来造成大祸,给你才是再合适不过。” 画麟瞳孔一缩:“……” 羡泽笑起来,握住他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往床架上掼去,直到床架砰一声巨响,塌陷碎裂,床板四分五裂在地面上,画麟后脑也已然血肉模糊。 羡泽轻笑道:“你果然如我所想,过来不顾一切地拿走了我的金丹核心,然后用其中的力量打开了蓬莱的第一层入口。可是你也耗费了太多灵力,甚至被蓬莱入口的机关所伤,甚至从蓬莱第一层中拿到的掌握天雷之法的典籍,你也用不对,只召出了红色的雷电,对吧?” “画麟,靠着吞吃积攒力量几百年,到头来兜兜转转一场空。你见我又能怎样?”她说着,另一只还在他小腹处的手,竟然五指并齐如刀刃般,直直剖开他的肚子! 画鳞惨叫一声,鲜血淋淋。 吃了那么多的蛟,化作人形也不过是一样的内部构造。羡泽望着被剖开肚子而剧痛抽搐的画鳞,轻笑道:“你不会要拿这肚子来跟我谈判吧?” 他没有回答,只有身躯逐渐化作黑影,稀薄消失。 羡泽眯起眼睛。果然,他近年捏出了许多分身。 反而是碎裂的床架周围,再次响起蛟身缠绕的窸窣,他的声音从更深处传来:“我自然还有别的谈判筹码……” 第167章 羡泽皱起眉头:“什么筹码?哈……不会是江连星吧。” 画麟低声道:“你不是为了他都追到魔域来了吗?你从来没有这么为其他人以身试险过, 养大他这些年,你是真的爱护他啊。” 羡泽心道:我一开始来魔域是为了杀他! 不过她垂下眼去,遮住眸中的思索。照泽毕竟是画麟盘踞数百年的地盘, 她还不好直接就亮出底牌。而且有些事她还需要拖延一些时间。 羡泽干脆半顺着他的意思, 道:“江连星在哪里?” 画麟声音变了调,话语中既有冲天的嫉妒,也有些能借此接近她的希望, 他靠近几分道:“只问他, 不问问那只鸾鸟吗?他们都在我手里, 如果让你二选一, 你会选谁?” 羡泽盯着他。 她依稀能察觉到周围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味, 仿佛除了刚刚在床上的分身被她划伤,他的本体也莫名受了不轻的伤。 谁伤了他? 画麟循循诱惑:“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要是选江连星, 我就把那只鸾鸟再吃下去, 我还能化成他的模样;你要是选鸾鸟, 我便可以安心的剖开江连星看看他与我有什么不同……” 羡泽顿了顿:“我选江连星。” 画麟长叹一口气:“可惜小鸾鸟才过了没几年幸福日子就——” 羡泽歪头笑道:“因为鸾鸟根本就没在你手里。” 画麟:“……” 羡泽:“要是他在你手里,你早就忍不住将他吃下去了, 如此一来就可以用华粼的姿态与我相见,编出一系列能再续前缘的假话。” 她笑眯了眼睛:“你一直以为我深爱着华粼, 见到他就走不动路, 会哭着抹泪相拥。但我真不是个好情人啊,你知道吗?其实不只是手链,他送给我的定情羽毛,我其实后来送给了别的男人。” 画麟一直把自己当做华粼,哪怕很多事都不是他做的,他也这些年把那些回忆翻来覆去的品味, 早就把自己代入华粼,此刻陡然暴怒:“那定情羽毛上是真的附着血与魂!” 羡泽微笑:“我是在新婚之夜,赤裸相对时送给某个人的。你好似一直想在证明,谁才是我的真爱,但抱歉,我对很多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喜欢与爱,但——目前也没有谁是特殊的。” 画麟在黑暗中发出粗重的呼吸:“不可能。不可能……他是你、我是你第一个情人,怎可能在你心里不是特殊的!” 第316章 羡泽不用回答他,只是望着他,他便快要疯了。 画麟一直觉得自己分裂并隐藏身份几百年,一定会得到一份世间绝无仅有的真龙的爱,结果到头来她却只是把他当寻常情人一般对待! 他半晌后咬着牙根道:“……那葛朔也不特殊吗?你亲自去寻他回来,将三分之一的内丹都给了他。他也不是特殊的吗?” 羡泽心里一跳。 葛朔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一直不知道,虽然说大概率是被画鳞所杀,但…… 她垂眼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过。当时给他内丹,也不过因为我需要左膀右臂罢了,怎么你以为江连星叫我师母,我便真的与他成婚了?” 羡泽说的风轻云淡,却努力压着心跳,不想让画鳞察觉端倪。 她试探性的道:“你没吃了他?若是吃了他,应该会知道我们之间这些年的事吧。” 画麟却没有正面回答,仿佛对她已经无计可施一般,咬牙道:“果然龙都是没有心的!” 羡泽觉得这对话太匪夷所思了:“我只是没有真爱者,你连人情味也没有,还在这儿装的跟人一样来指责我?不过从你吃掉帮助过你的幼龙,便能看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了。” 画麟刚想要开口,却似乎听到了传音入密的声音,腾挪身躯,靠拢向另一侧向他汇报的忌使。 羡泽伸手正要触摸向自己颈部的小海螺项链,偷听他得知的消息,忽然从宫室黑暗中射出一排排黑色的箭矢,她尾巴撑地,利落转身躲避开,下一秒便感觉这宫室的地面塌陷,仿佛要将她向下吞没进去。 向下吗? 画麟已经挥手让忌使离开了,他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羡泽,考虑考虑吧。我是这天下唯一一个去过蓬莱的,如今蓬莱只打开了第一层,你若是想要让蓬莱重现于世,就需要我的力量。” 羡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看来画麟还不知道她在宫室前方水下的所作所为。 “更何况,你已经快要长大了,你需要的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蛟来辅佐你,为你孕育龙蛋,这是江连星做不到的……” 羡泽运转着金丹,却只是故作挣扎一下,在被柔软的地板吞没的瞬间,她如同失重般坠落下去。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一丝湿冷,微微施展法术,恰好浮在距离地面半尺的高度。 果然他没能力吃掉她,也不愿意杀了她,就把她暂时关了起来。 这也好,羡泽正好还需要时间。 她指尖微微亮起淡蓝色的光球,羡泽环顾四周,这是一件石头堆砌而成的牢房,牢房外部除了有一层古老的龙留下的禁制,还包裹着画鳞施展的法术。 而隐约被照亮的墙壁上,布满了年代久远的抓痕,特别是禁制封锁的出入口附近,仿佛有人刨烂了自己的爪子,在墙体留下密密麻麻的划痕。 这应该已经是在蓬莱的底部。 难不成就是画麟当年强行把她塞入腹中,而被关押起来的地牢? 那这些抓痕应该也是她当年在华粼腹中吸取营养,而他极度饥饿却不被允许进食时留下的。 羡泽手指蹭了蹭这些痕迹,想要溜边一圈看看到底有多大面积,却在踱步测量中,看到墙面上竟有新的抓痕,抓痕中还隐隐有着血迹。 她往前再走两步,忽然看到角落中蜷缩着一团黑暗,察觉到她的灵力与脚步震动,猛地抬起头来。 羡泽只瞧见布满血痕的脸,吓得后退半步惊叫:“啊!” 那黑影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呆滞的蜷缩着。 这儿还关了别人—— 不对! 羡泽猛地将手中的淡蓝色光球放大,光亮照满这牢房的所有角落,角落中的黑影也察觉到灵力充斥房间,下意识的龇牙怒吼起来,吼叫声含混痛苦。 羡泽也终于看清了角落中的……人。 她瞳孔颤抖。 他双眼已经被活生生划烂,面颊上还有几道故意毁容般的划痕,因无法辨别方向而仓皇愤怒的左右转着头,尾巴与脊背上的尖刺穿透衣服根根竖立,而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一侧肩膀也无力的垂下来。 羡泽喃喃道:“……江连星。” 而他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声音,羡泽才看到他左右转头时,两耳流淌出血污已然凝结,也像是在极度痛苦之下甚至无法分辨灵力的来源,只愤怒的吼叫着什么话语。 可口中没有一个字是成型的,羡泽将光亮逼近过去,才看到他口中……血肉模糊。他那前不久才长出来的自己还不太适应的细长蛟舌,被从根部割掉了。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这绝对是画麟干的。 羡泽也不是没想过,因为华粼的缘故,她再见到江连星或许会不舒服,或许会有几分迁怒,也有几分养大的孩子居然是老情人的尴尬,甚至可能会跟江连星疏远。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的江连星…… 画麟恐怕最嫉妒的不是过去的华粼,而是当下的江连星。 明明江连星跟他有着相似的面容,却没有被嫌弃被她一直在带在身边,从表面看来羡泽仿佛极其疼爱他,甚至为了他出入魔域;而他黑蛟的身份暴露之后,羡泽暂时没有杀掉他或者吃了他,甚至还带着他深入照泽。 画麟恨得要疯了。 那么之前她在宫室中果然没没有感觉错,画麟应当是被殊死反抗的江连星所伤。 他连自己这张脸的年轻版都要恨,不但要毁了江连星的双目,甚至还在他脸上多划了几道。 羡泽愣愣的望着仿佛还在面对敌人一般,愤怒且警惕的江连星,慢慢伸出了手去,按在他额头上。 江连星在她即将触碰的瞬间,如同要拼死搏斗般朝她扑了过来,直到羡泽将灵力汇入他体内。 他猛地一僵,沾满血污的嘴唇动了动。 却又往后退了几步,直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回去。 他只能有一边手抬起来,胳膊肘遮住自己的脸,咬住嘴唇,几乎想把脊背砌进墙砖里,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羡泽望了他片刻,拖拽住他的胳膊,要将他拽出来。 江连星挣扎起来,他口中啊啊叫出几个字音,鼻音浓重哽咽,拼命摇着头。 羡泽猜测是江连星不想让她看见他的模样。 她一只手握住江连星的后颈,不顾他的反抗,硬生生将他从角落里拖出来:“别躲!给我乖一点!” 他听不见她说的话,但意识到了她的愤怒,终究是缩起脖子被她拖拽向牢房中间。 羡泽将手中光球升至半空中,彻底照亮牢房。地面上有许多积水,还有些已经被受伤的江连星染红了。不过牢房中间还有几个石台,羡泽蒸腾水汽,坐在被她弄干燥的石台上,拖着他后颈拽到身边来。 江连星被她拽着的时候绊到受伤的腿脚,吃痛的吚呜半声,但他又很快闭上嘴一言不发。 羡泽将他按倒在石台上,江连星依旧抬起胳膊挡着自己的脸。 他衣领在殊死搏斗中被扯烂了半截,羡泽看到他胸口下方靠近腹部,有一道被穿透的可怖伤口,像是画麟直接将爪子探入了他灵海内。 第317章 难不成画麟夺走了她存放在他体内的魔核? 羡泽手指按在他满是冷汗水汽的胸膛上,将灵力试探进入他体内—— 江连星意识到她的意图,伸手比划了几下。 魔核还在。 羡泽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连星的手势也是在说,魔核还在他体内。 这果然验证了她之前的计划。 画麟夺走了她碎裂的金丹内核后,就能拿走其他人体内的金丹碎片,甚至有可能夺走羡泽体内新诞生的金丹。但唯独是江连星体内的一切,他都是拿不走的。 江连星既跟他有同样吞噬的能力,又跟画麟决然相斥不容。 江连星口中的前世果然是真的,他是绝好的工具。 只不过为什么江连星会重生? 她转过脸去,将他脑袋抱过来几分,检查她的伤势。 江连星感觉自己脑袋下头枕着温暖柔软,这才意识到羡泽将他按在了她腿上。 他肩膀一抖想要躲开,但羡泽再次握住了他脖颈。 悬挂在囚牢中的光球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照亮了江连星沾满湿气凝出冷汗的脖颈,湿透的细发也粘在冷白色的皮肤上,他嘴角的血污蜿蜒到下巴尖上。 羡泽在光亮下看到,刚刚她把他拽过来的时候太用力,后颈处甚至都有了发红泛紫的指印,她松了松力道,手指想要拨开了他的头发,江连星又开始剧烈反应,想要躲避她的动作。 这点自卑与不安倒是很像,若是记忆中的华粼毁了容,恐怕也会拼命躲避她的目光吧。 羡泽垂下眼,手用力拍在他额头上。 他抖动几下,或许是以为羡泽不愿意被血弄脏衣服,终于不躲了。 羡泽似安抚似的揉揉头发,汇聚光亮,仔细端详他脸上的伤口。 眼睛全烂掉了,看起来确实可怖,脸颊上的几道伤疤也几乎可以见骨。江连星口中全是血,牙关咬紧不可能让她看舌头,但羡泽用力压开他嘴唇,她这才注意到他也有左右上下四颗尖尖兽齿。 耳道内看不清楚,但羡泽叫他毫无反应,江连星从来都是她叫一声就会有所反应,看来是真的彻底失聪。 他的沉默倔强在此刻几乎到了顶峰,下颌紧绷着肌肉线条,沾满水汽又缺乏血色的肌肤,在淡蓝色的光球下像是海中莹莹光亮的贝母,与画麟那张阴恻恻的假脸相比,确实能一眼看出区别。 江连星之前对上忌使,被捅穿身体也能快速恢复,此刻这些伤口却几乎看不到自愈的迹象,正是因为伤口如当时弓筵月受伤那般,夹杂着画麟流动的魔气。 他意识到羡泽正在端详他的伤口,又想要将脑袋转过去缩回她的怀里。 羡泽这次没有阻止他的躲藏,干脆穿过他散乱的发,手指搭在他后脑半搂住,一言不发。 江连星僵硬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来,唯一还能动的胳膊抬起,沾满血污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颤抖不已。 羡泽忍不住思索:江连星能算得上华粼吗? 第168章 他们几百年的回忆, 他并未拥有。 若没有记忆,怎么可能还说是熟悉的旧人? 当然,画鳞这种偷走回忆, 实际上一切发生时都不在场的阴沟蛟, 更不会因为拥有华粼的回忆而变成她的情人。 可有着跟华粼完全不同的生长环境,不同的自我认知,以及与她不同的关系, 江连星也不会是过去的华粼了。 只不过羡泽回想起来, 若是她曾经误以为自恋又爱美的华粼, 如果本质是江连星这样的性格, 那他们之间不知道有多少误会与错过。 多么好笑, 她自认是真的喜欢过华粼,可情人只要换了个壳子, 在她面前这么多年, 她根本认不出来。 若是江连星有着华粼的回忆, 他对她恐怕有不少委屈, 她对他也会有被欺骗的怒火。 羡泽有时会觉得,如果当初华粼没死, 再重逢也不错,她能撕开他的伪装, 愤怒的把一切都说开, 他能大声诉说自己的委屈,告知心中的所想。 或许他们能像真正的情人一样,走进彼此心里一步。 可江连星对此一无所知,他手臂紧紧圈着她,将脸埋在她怀里。 羡泽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过往。 江连星似乎嗅到她身上几丝血腥味道,忽然直起身来, 手指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摸,将脸朝她凑近过来。羡泽不明所以,微微蹙眉看着他,江连星仅能用的鼻子抵着她的面颊往下,嗅着她周身各处。 羡泽反应过来,他想要确认她身上血腥味的来源,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羡泽嘴角动了动,将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指凑到他鼻尖上,江连星用力嗅了嗅。 羡泽低声道:“不是我的血。你闻得出来吗?” 江连星如今耳朵已经听不见她的说话声,但湿冷的鼻尖顶到了她有些温暖的指尖,意识到血不来自她自己,安心几分。 羡泽其实平时很少会看江连星,因为他对目光很敏锐,只要多凝视他片刻,他就会自顾自慌乱起来,就会追问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但这会儿她目光不论如何落在脸上他都不自知,他的情绪也在目光下无所遁形。 羡泽抬手,指尖渡过一丝丝灵力进入他的身体,想要帮他抵御画鳞的魔气,但江连星敏锐的察觉到,她的金丹好像比之前虚弱,他或许以为羡泽跟他一起困死在这里,两个人都被迫沦为阶下囚,脸上露出愧疚又痛苦的神色。 若不是双眼已经血肉模糊,羡泽都能想到他恐怕又要哭了。 他挣扎着,又伸手比划起了什么,羡泽不明所以,他又要伸手在她掌心写字。羡泽却觉得他恐怕又是想说什么拼了命救她出去之类的话,便握住他手指,只拍了拍他手背。 他急切起来,还想比划挣扎,羡泽却干脆在石台上平躺下来,握住他后颈,把他按在怀里让他别再乱动。 江连星身形僵硬,终于不再乱动了,但他却在推拒羡泽给他渡过灵力的手,一直在摇头。 似乎说没必要把灵力花在他身上。 羡泽想了想,确实不划算。 她的灵力用来治伤太浪费,不如想办法在宝囊中找到旧的龙鳞,给他用下,治疗效果更好。 羡泽干脆找个躺着舒服的姿势,开始掏自己的宝囊。 与此同时,她灵力从后背中向石台的方向缓缓流淌,也像是石台如温暖的热床烘着她的身躯。 蓬莱的一切都像是与她血脉相连,仅仅是接触着石台,她就能感受到蓬莱中流动的古老力量,也能感觉到蓬莱似乎也从长久的沉睡中,疲惫又创伤的缓缓苏醒,轻轻回应着她—— 从她恢复大量灵力,并且让钟霄帮忙整理之后,宝囊的“抽卡次数”就没有上限了,但她拿出来的东西还是相当随机。 羡泽打着哈欠,从其中拿出一件件物品,有些是破烂,有些却是回忆,其中夹杂着几件宝物。她恢复了记忆之后,看到宝囊中许多物件都心生感慨。 她拿起其中几个小木雕,笑起来:“啊,这是葛朔雕的,我还以为丢了,原来被我收到宝囊中了。” 那小木雕是一套四只,以前都是摆在窗台上。体型最大的是神气长喙的苍鹭展翅,但葛朔画工都那么烂,雕工更是一坨。 第318章 江连星小时候一直觉得他雕刻的是鹈鹕,羡泽听他一个人对着木雕自言自语的时候,都管苍鹭木雕叫“吃鱼大呆鸟”。 有大呆鸟,也有小呆鸟。葛朔一直对华粼成了他徒弟的事儿有点得意,特意雕刻了一只长尾巴的小鸾鸟,背上还挎着个小背包,卑躬屈膝的跟在大苍鹭旁边,双翼摆在身前,一副“拜托了”的祈求模样。 不过小鸾鸟雕刻的像是长尾巴麻雀,在她身边长大的鸾鸟华粼很少化作原型,也不肯承认这小鸟是他。 当然最花心思的木雕,是一只跟大蚯蚓似的但偏偏又很得意的龙。或许葛朔心里对东海屠魔时,他没能保护好羡泽总有愧疚,他忍不住去给她雕刻出最完美最神气的模样,但对于手笨的人,就是越使劲越差劲。 华粼性子直白,看到葛朔手里最后阶段的木雕,忍不住叫起来:“大蚯蚓!” 江连星跟他一起站在葛朔桌前,他觉得不像,小声道:“……我觉得是超长大鲶鱼精。” 葛朔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头上两个尖尖啊!” 华粼避开江连星几步,但还是点头:“那看来他说的对,真是鲶鱼触须。” 葛朔:“还有爪子呢?” 江连星趴在桌子上,好奇心趋势下忘记了平时的谨小慎微,歪头道:“四腿大蜈蚣?” 华粼也忘了对江连星的抵触,靠近葛朔手边,偏头道:“变青蛙失败的大蝌蚪?” 葛朔放弃了:“你们眼睛还不如盘过的核桃亮呢!都滚去练剑去!” 却没料到羡泽正在屏风后小憩,被葛朔的大嗓门吓得惊醒,软枕飞过屏风正中葛朔的后脑勺,羡泽哑着嗓子道:“小点声——葛朔你再嚷嚷,把你那长嘴巴拿铁圈箍上。” 葛朔立刻放下手头的木雕,洗了洗手绕到屏风后头去了。 江连星早就习惯他一听见师母的声音,就贼兮兮跑过去。两人总要挤在一起说好一阵子话,直到羡泽被他那贱嘴气得只掐他脖子,或俩人几下捉弄之后一起消失不见了。 他听见羡泽压低声音说什么:“我小衣找不到了……烦死你了,老是乱扯乱扔。” 葛朔还笑:“你盘我脖子上,我把你带出去不就好了。啊衣领子有点低,你盘我腰上吧、呃呃呃!你掐脖子也不能掐这儿!” 屏风外,华粼拿起木雕端详,江连星一直想跟他处好关系,也靠近些:“你要帮师父雕吗?” 华粼拿起刻刀:“我不太会,你会吗?” 江连星局促的抓着衣摆:“我也不太会。” 华粼还是把刻刀递给他:“试试吧。反正都已经雕成这样了,坏不到哪里去了,之前吃的小兔子花卷不是你做的吗?你肯定比我厉害。” 江连星接过刻刀:“你觉得这个大怪物应该有个什么样的脸?师父还没给雕刻脸呢。” 华粼偏头:“嗯……我想想,很凶恶就太没劲了吧……” 等到屏风后的两人“掐”完再出来时,江连星和华粼已经去山坡上练剑了。远远桃花林里,传来剑气嗖嗖破空的声音。 羡泽拿起木雕,就看到被葛朔磨得圆滚滚的龙脑袋上,被人浅刻上大大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朵根了。 葛朔咋舌:“谁手这么欠?” 她左看右看的喜欢,忍不住莞尔:“就这样就挺好。” 葛朔本来没打算给江连星雕刻,江连星也不是主动要的性格。他平时话都很少,但毕竟还是小孩,就会无人的时候摆弄着木雕,跟木雕自言自语。 羡泽觉得既然他养在身边也不能偏颇,还是商量让葛朔给他一个小木雕。 葛朔和羡泽都知道他小黑蛟的身份,但他自己全然不自知,也从没想过身边师父师母师兄没一个是凡人。葛朔只好给他雕了一个粗糙的大脑袋小人,不过特意给小人刻了个哭脸。 江连星在窗台上发现之后,果然眼前一亮,他之后没少坐在靠窗的靠榻上,拿着笑脸大龙和哭脸小人一块玩。 此刻在照泽水下地牢,羡泽手里拿着那几个小木雕,也不管江连星能不能听见,自顾自的笑道:“然后有一天我看你突然惊慌的怀揣着什么跑走,走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跤,怀里东西摔了出去,才发现你是不小心把那只大龙木雕的一个角和几根爪子给弄断了。然后绊了一跤自己的小人木雕也甩出去,摔断了脖子。” “那时候葛朔生了好大的气。木雕是小事,主要是你摔断的角,跟我头顶断掉的角是同一侧,断了的爪子也对的上,他对东海的事一直有创伤。再加上我和葛朔查出来,东海屠魔似乎跟黑蛟有极大的关系,他一直觉得把你留在身边是个错误——” “你或许是感觉到他的愤怒和杀意,惊吓之中面无血色,几乎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但最终,你夜里把断了的角和爪子小心翼翼粘了回去,又连夜打磨好,偷偷放回了窗台上。葛朔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动手,还是把小人木雕的脑袋也粘回去,放回窗台上了。不过你从那之后都更乖巧,话更少了。” 羡泽心想,葛朔要是知道江连星能陪她走到这一步,估计也会对他稍微态度缓和一些吧。 当然,也可能更看不惯了。 她自说自话半天,偏过头看向江连星的发顶。 江连星自从刚刚被她搂在怀里,就一动没有动过,血污少一些的那侧脸颊紧紧贴着她的手臂。 羡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以为他太累睡着了,但江连星其实醒着。 耳朵如同灌铅,双眼前一片黑暗,甚至都不能呼唤她,可她的气味,她的体温,她的每一点动作都仿佛是紧贴在他封闭的身躯上。 他敏感的像是刚刚破壳一般,被她的一切环绕着,仿佛此生都没有比这个更亲密无间,更安心的时刻了。 羡泽就像是日光下温暖的海面,他失去意识的漂浮着,口鼻时不时被漫过又被海浪托起。 若是他们真的逃脱不了,就让他这样贴着她睡着般死掉吧。 江连星能感觉到她在说话的震颤,他想要听清,但后来发现听不清楚也不妨碍他因为她胸腔的振动,和对他自顾自的诉说而感觉到幸福,他嘴角动了动,额头紧紧贴着她手臂。 但羡泽忽然动了,她似乎微微撑起了身子,江连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一动不动软着身子靠近她。她好像是因为他跟没骨头蛟一样的动作笑了,将他有点碍事的尾巴拨到一边去。 江连星不太想尾巴离他太远,被她拨开又不动声色的弯绕回来,直到羡泽的尾巴尖缠住他尾巴,似乎说了句什么,他便没有再动了。 她将手靠近他的手指。 羡泽暖热的指尖,塞过来一个带着她体温的小木雕。 江连星仔细抚摸过去才认出来,怔了怔,紧紧握住木雕。 是师父之前给做的小木雕。 他当时还以为木雕的怪物鸟类,都是葛朔根据志怪故事随手雕刻的,现在想来其实便是他们每个人的身份。 而……师父和羡泽应该当时就知道他是小黑蛟了,却没有多说什么,虽说比较偏向华粼,但对他也并不差,羡泽也总是教他读书写字。 第319章 江连星咬住嘴唇。 若是在数天前,他还以为自己只是魔主派到羡泽身边的间谍,是他的分身之一。 直到江连星在与画鳞殊死搏斗的时候,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画鳞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吞食下去。 他当时只是想着,自己说不定也能吃魔主,让自己变得更强,就可以想办法帮助羡泽。 只是他没想到吞食之下,一些陌生的、令他惊恐的回忆涌入头脑之中。 那些画面的碎片中,还夹杂着大量与羡泽相关的画面,他思绪纷杂,慌乱至极,才惨遭画鳞毒手。 江连星从被关入地下,就拼命想理清那些混乱却又揭露惊人真相的回忆,只想弄明白——他到底是谁? 羡泽知道他的身份吗? 会不会羡泽东海屠魔受伤,也有他的责任? 只不过江连星吞食画鳞的一大块血肉,得到的也不知是那些古老的回忆。因为他在回忆中也看到了葛朔的身影,看到了师父与画鳞拼死的搏斗,看到师父被画鳞重伤囚禁,他刚刚想急切告诉羡泽的就是—— 或许师父……并没有死! 第169章 羡泽垂下眼去, 看着江连星布满细碎伤口与血污的手指,小心翼翼抚摸过木雕那已经磨秃了的哭脸。 她把龙的小木雕也塞到了江连星手中。 江连星指腹慢慢摸过被葛朔粘合后的龙角,现在他理解葛朔怎么雕都雕刻不好的心情, 以及看到龙角被摔断之后的暴怒了。 他想告诉羡泽, 师父可能在画鳞手中。 可如今羡泽也都被抓起来了,师父的消息告诉她,或许她也只会急上心头, 而且如果他给了羡泽希望, 最后发现师父早已被害岂不是太过残忍…… 毕竟他也不知道瞥见的回忆发生在什么时候。 而且, 羡泽知道曾经的情人华粼, 其实根本不是现在的师兄华粼, 而是黑蛟变的吗?她会不会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美丽的情人,是被另一种面目假扮而成吧。 东海之事会变成那样的惨剧, 虽是因为画鳞的恶毒与计谋, 但也与华粼有关。正因华粼不敢说出自己真实身份, 不敢告知羡泽真正面对的危险……江连星只是在回忆中一瞥而过, 便能感受到华粼看到羡泽受伤时,那种灭顶的悔恨。 如果羡泽知道这一切, 应该也会连带着讨厌他? 毕竟他有着跟画麟类似的无鳞蛟身,毕竟他确实是画鳞的其中一部分……他不论怎么洗, 也洗不白自己的蛟身的颜色。 羡泽其实这些年对师兄那么好, 恐怕一直以为师兄才是她复活的情人,而江连星则是仇敌的一部分。 可就算是这样,羡泽仍是带他拜入各个宗门,仍是没有亲手伤害过他,仍是一路穿山越岭都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什么前世临死前被她吃掉——那根本不算是什么事! 世上的走兽百妖,谁不是会被吃掉的结局, 可他拥有过的,是这个魔主画鳞嫉恨至死也得不到的,是被吃掉多少次都换不回来的。 江连星只觉得那在死去的华粼体内翻涌几十年的愧疚悔恨、几百年的自卑不安,几乎要将他压垮了。 而他的不住发抖,被羡泽当做了失温的冷颤,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他长高了太多,羡泽的手臂早就圈不住他了,可她仍是温热掌心贴着肩胛骨,想要传递给他一点温度。 江连星几乎要放声大哭。 他伸出手臂去,紧紧搂住羡泽柔软的身躯,将脑袋用力埋过去,他感觉到羡泽身体僵硬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他听不见。骂他也好,笑话他也好,他统统听不见不知道,只是恨不得变成一块扔进金红色铁水中的金属,就让他跟她融化在一起,重新再铸造成一把剑吧。 羡泽心跳声很快,她推拒了几下,无奈又用力的打了他脑袋一下。 他觉得她或许很生气,可他实在是不想松开。他在道歉,只是嘴巴说不出来,所以就任性一回吧。 而羡泽似乎缓缓叹气,放弃了推开他,就保持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姿势,继续从宝囊中往外拿东西。 羡泽身上从来就见不到身陷囹圄的困顿,她也不会自怨萎靡,仍是在自顾自的说着话,一件件从宝囊拿出的物件,渐渐堆起了小山。 江连星只觉得越来越迷糊放松,仿佛他不是在牢笼中,也没有受伤…… 羡泽忽然感觉身上一沉,转头看过去。 江连星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睡过,此刻脑袋歪斜,看起来十分凄惨的面庞却显露出几分心安似的神态,靠在她怀里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羡泽想到她下一步计划的雏形,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先让他睡一会儿吧。 羡泽真是从宝囊中“抽卡”抽到吐,她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感觉自己拿出来的物件已经快堆满半个囚牢,终于找到了一片金色残鳞。 羡泽托在掌心中端详。 这一片残鳞是不大一样的。 鳞片上被打了孔。 这说明它是被葛朔找到的。 羡泽转过身来,握住江连星的手指,将残鳞放在他掌心,以灵力催化,自言自语道:“在东海出事之后的二十年,我跟葛朔都不知道彼此活着,我当时最先察觉,是看到墨经坛上看到说有位竹笠男子,自称剑圣,以切磋比试的名义,四处杀人。元山书院和梁尘塔多位长老及弟子均死于他手……” 传闻中那位散修剑圣千里不留行,刀剑不长眼,虽然很像侠客,但杀人时丝毫不顾自己伤势,所谓切磋次次都是在赌命。获胜后又总是会杀了对方,将头颅高悬,血流各宗山门。 很多宗门已经被他杀怕了,甚至想要调查他的出身,搜捕他的身影,却始终得不到线索。 羡泽当时有些怀疑,又觉得天底下头戴竹笠的人多了去了,她并没有想过这样不要命的剑疯子会是她心中笨蛋又活泼的葛朔。 羡泽后来得见了当时东海屠魔时未受牵连的众妖,其中就有玄龟、辟鸣等,辟鸣才说起来,他隐隐觉得当年神鸟中有好几位都活着。 羡泽根据辟鸣的指引,去往某处中原宗门去找寻,当她到达宗门山脚下时,只见到了剑圣与对面宗主“切磋”的盛况,围观人群的惊呼中,她远远看到了满地鲜血肚肠,以及宗主碎裂满地的尸体。 那位头戴竹笠的剑圣是个远远的剪影,浑身是血,拎着宗主头颅。对面宗门上下愤怒不已,但他们不知道宗主为何会鬼迷心窍的答应这赌命的切磋,个个满目仇恨却不敢上前。 羡泽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陌生。 男人头发散乱随意的绑在脑后,竹笠的绳结早已褪色,他弓着后背,似有些疲惫的佝偻,侧脸也能看到下巴处不修边幅的胡茬。 他两条腿直直顶着身躯,一只手拎着滴血的断刀,像是血肉风干、骨架未倒的行尸走肉。 她从东海屠魔之后都万分谨慎,不敢贸然相认,一直偷偷跟随着他。 他路上叼着包杆的炭笔,在一沓黄纸纫线的本子翻看片刻后,划掉一行。 他跟这些人“切磋”似乎也是为了收集这些宗门夺走的龙鳞,每每找到一枚龙鳞,他便会穿孔挂在红绳项链上,如今他戴着风巾遮掩的脖颈上,已经有十几枚龙鳞紧贴着他的胸膛。 第320章 他也并不在城镇中停留,而是去往距离城镇几十里外深山中。羡泽远远缀在他身后,瞧见了山中的温泉,而温泉边一只羽翼被烧焦,满身伤痕的苍鹭正用长喙沾着水,慢慢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葛朔已然注意到身后跟自己许久的神秘人,对方极其谨慎,他引着走了几十里还不知道男女。 他只以为是来寻仇的弟子,便故意化作原型引诱对方暴露。 果然对方看到他的苍鹭身躯,气息波动,甚至朝他的方向靠近过来。葛朔自从东海受伤后,修为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跟这些凡人“切磋”有时候真的是在赌命,他也谨慎起来,干脆化作人形,走入温泉,装作毫不自知,将剑藏在乳白色的温泉水下—— 他刚下水,忽然就察觉到对方气息的急速逼近,葛朔猛地回过头拔出剑,剑风带起水花朝对方泼洒而去。他就看到那些水花凝在空中,而一个女子立在水岸边,似哭似笑的望着他。 葛朔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炸开。 二十年来的毫无音讯,他听不到什么真龙现身的传闻,见不到她被海浪推到岸边的尸体。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不知生死更折磨人。 甚至他一直在想,东海一难为何如此巧合,以至于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他知道当初跟华粼有联络的群妖还在,也有意避开,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傍晚时分,四周山峦与天空迅速落入浓重的昏暗,他们的脸像是两片映照着天光的白帆,葛朔几乎都觉得是自己受伤太重,引来山中精怪造成的幻觉。 可眼前的羡泽比他记忆里要瘦,嘴角紧抿,面上有种令他陌生的不动声色。没有龙角龙尾,她就像是寻常女子般伫立在傍晚黑色的灌木丛中,眸中的神色摄人心魂。 只是她眼眶泛红,拖着脚步走过来,直走到温泉边,蒸腾热气遮挡了彼此的眼眸,她望着他许久,忽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葛朔恍惚的涉水朝她走过去,正要接近她拽住她的手臂。 羡泽忽然抬起头来,手舀起一捧水就朝他脸上泼过去,哽咽道:“你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再过来!” 葛朔忍不住笑了,只是他一咧嘴,眼也酸了:“热汽这么多,什么也看不见。羡泽。羡泽!看看我,否则我觉得你是妖怪变的了。” 羡泽抬起脸来看他,隐隐洒金的瞳孔上蒙着一层水雾,她咬着嘴唇,鼻音浓重道:“二十年而已,你怎么变老了。也变邋遢了。” 这些都是掩饰真心的话,她看得见葛朔刚刚原型被烧焦的羽毛,也看得见他当下的凡人化型身躯上交错的伤疤。 更看得见他脖颈上红绳穿过龙鳞组成的项链,因为常年佩戴,甚至在他心窝处硌出龙鳞的痕迹。 葛朔嘴角抖了抖,脸上神情几度变化,最后变作夸张又吃力的大大笑容,他昂头摸着下巴:“剃了胡子就好,就跟霉豆腐似的,有毛更有滋味。不过,你没变,哪里都没变。” “‘你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再过来!’哈,这竟然是我们见面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羡泽此刻躺在石台上,手中龙鳞化作丝丝灵力汇入江连星体内,而江连星感觉自己的伤势逐渐恢复,他慢慢能听到些声音,最先听到的就是羡泽娓娓道来的嗓音。 她语气中充满了温情与怀念,只是话语句句都与葛朔相关。 羡泽还不知道他已然恢复了听力,自顾自的说道:“我以为他会一直咧着嘴笑,我们重逢只会有我红了眼眶。他当时把我也拽入温泉,我们俩有太多话想说,反而都哽在嗓子眼里,每一句都不知道如何开头。” “然后他最终还是问我伤势如何,他昏迷之前记得我被法术洞穿,掉了好多护心鳞片,他想看看我龙身上的伤口。我其实当时没少化作龙身在西狄现身,早已能接受自己的模样,我还觉得自己外表看起来还挺好,手上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被弓筵月缝好了,便化作金龙模样给他看。” 羡泽回忆的口吻顿了许久,才又轻笑道:“你知道吗?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周围都是野山,那座小温泉也没有什么美景,我们重逢没有什么大场面。我只是在水岸边点了一个黄绢灯笼,借着灯笼的光亮,跟他显摆我有一只爪子完全没有受伤。” “而他端详我许久,忽然用胳膊挡住脸,失力似的靠在池边石头上。我用水梳理着鬃发,就听见他咬紧牙根痛哭出声。” 羡泽至今记得,葛朔整个身子剧烈颤抖着,他拼命想要咽下恸哭,却连喘息都吐不出来,从喉咙中挤出几声沙哑哀叫般的哭声,几乎是让羡泽肝颤。她连忙想要上前安慰他,想说自己已经不疼了,他却拼命摇着头往后躲开,只有手臂下露出的下半张脸青筋凸起,唇齿颤抖。 葛朔过了许久,才从嗓子眼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他说:‘尊上。以后绝对不会了。’” “‘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你了。’” 第170章 “哎, 就见他哭过这么一回。主要是声音太难听了。”羡泽笑着自说自话:“你也知道的,他说话声音本来就是比较厚重粗犷那种,那哭起来真的很吓人。” 羡泽没说出口, 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是:她挺喜欢男人哭的。但唯独害怕葛朔哭。 她也知道, 葛朔因为在神鸟中最年长,也能力最强,一直被其他神鸟当做兄长、领头一般的存在。当年搜寻羡泽, 迁居泗水, 到后续的东海现身, 都由他来领导其他神鸟。 他自然而然觉得, 是这几百年来日子太过乐天, 他也没能意识到夷海之灾之后唯一一条真龙可能面对的危险,几乎是无知无觉的跟羡泽一同奔赴东海。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失职。 羡泽却并不觉得葛朔比她大, 也没觉得葛朔肩上应该扛着怎样的责任。 可葛朔是亲眼看着她破壳, 将她从食指大的小金龙一点点养大, 他既对她有青梅竹马的感情, 也觉得自己应该有为父为兄的责任。 他觉得这世上的风雨,自己根本没有张开羽翼为她遮挡住半点。而且她出事之后这二十年, 他虽说尽力为她报仇,但当见到她身上的伤痕, 他觉得“报仇”实在是一件虚伪的事情—— 报仇不过是在过去的伤疤上抹了些无用的膏药。 他要做的是让她再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事。 羡泽此刻跟江连星调侃他的哭声, 心里却一直将那个画面记了很久。她记得自己在温泉池中背过身去,化作人形趴在池边不再看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歌。 直到葛朔逐渐安静下来,他洗了把脸,哑着嗓子又自嘲着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怎么感觉我动静就跟瘸腿的驴拉八百斤的磨。” 羡泽心里皱巴巴一团,但她还是配合的发出响亮的笑声, 转过头去看他。 葛朔眼眶下还有红痕,他表情已经调整好了,只是眼中还残留着悔恨与痛苦。 羡泽目光一缩,避开眼神。 但就因为她见到这一瞬的眼神,羡泽之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化作原型过,甚至连尾巴和龙角都不会展露给他看。 有些伤痛她自己能面对能接受,却唯独受不了身边人心疼的目光。 第321章 不过当她见到葛朔,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害怕寂寞的性格。原来身边有熟悉的人还活着,还跟她分享秘密,知晓她的计划与想法,她可以这么无所畏惧。 “不过葛朔什么都好,就是太穷了。”她笑起来:“而且他低调习惯了,处处从简,还不修边幅。要不是因为他其实是水鸟,很爱洗澡,否则我真受不了他那都快被涤尘诀洗掉色的裤子。记没记得咱们那个破院子,我从小过的都是好日子,再加上在千鸿宫那些年狠狠骄奢淫逸了一把,由奢入俭真是很不习惯——” 江连星回忆起来,其实院落虽然陈旧,但羡泽屋里还是摆了许多格格不入的华丽家具。而且有时候师父师母会二人出远门,每次回来羡泽总是满脸餍足,当时江连星都以为他们去修行历练了,现在回想起来……大概率是去带着羡泽吃喝玩乐了。 他也有时会撞见羡泽躺倒在他身上,葛朔会给她编头发,但不知道为何,羡泽会突然因为编发的动作而脸涨红起来,瞪着他张口骂了几句。 他也见到过羡泽和葛朔吵架,俩人凶起来是谁也不肯在嘴上让谁,江连星和华粼去劝架,华粼本来就很亲近羡泽,又知道羡泽没修为,生怕葛朔欺负羡泽,挡在羡泽面前直瞪葛朔。 葛朔气得把被子当披风卷出去大喊大叫“等你把华粼养大了是不是把我赶去井里住”,一向温柔的师母气得光脚站在踏上大骂“大事上你不听令就别叫我尊上!放屁都比你说话响咚咚!” 江连星缩在院子墙角,当时只吓得头晕目眩,觉得这家要散了,他要没有师父师母了。 华粼还追出来,贴心温柔道:“师父,井里太潮了,你睡柴火堆吧。” 葛朔差点拿起木屐把他脑袋打个三七分,看见华粼那张漂亮脸蛋写满了坦率单纯,似乎有一万句能气死师父的话要说,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江连星看着师父躺在屋顶上晒月亮,他本来觉得露重风寒,或者该请师父进屋,哪怕是睡他小床上也好。 可大半夜就听见吱嘎一声响,主屋的窗户被一双白皙的手打开半扇,屋内传来几声拙劣模仿的鸟叫。 但葛朔眉毛挑起来,慢吞吞的起身从屋瓦上跳到了窗台,下巴昂的像是能戳死天,脸上写满了不忿,但还是迈步爬进了窗台。 窗户被砰的一下关上,里头俩人又有几声压低又恶狠狠的威胁,紧接着就是撞在柜子上、灯架上的声音,葛朔惊呼一声“你是想咬死我吧!” 江连星以为二人又要吵起来,连忙打开屋门想要出去,就看到华粼速度更快,已经冲到主屋门前,想要抬手拍门。 江连星紧盯着他的动作。华粼似乎听觉比他好很多,侧耳听到了什么,面露不解,但想了想还是后退了几步,放弃拍门。 华粼退回了房间,江连星却好奇的不行,他小跑穿过院子到华粼屋门口,探头探脑到:“……怎么了?屋里发生什么了?” 华粼身姿轻盈,他躺在圆木长条凳上,拿出自己的双锏擦拭,撇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羡泽一会儿就会叫了。我上次以为是师父欺负他,但闯进去了却不像是,俩人没拿兵器,还都在床上呢。羡泽还让我出去,让我不许插手这些事。” 江连星还稍微懂一点,他以前流浪的时候夜里偷东西吃,曾听见过,他脸红了:“你确实不该进去。” 华粼皱眉:“你又知道了?” 江连星脸上有点烧,他也就是一知半解,但还是对华粼急道:“总之,师母若没叫你,你就不能随便进屋。” 华粼不大高兴的别开脸:“上次我要进屋陪她睡觉,她也说过这种话,师父还说没有大事不许我夜里敲门。以前羡泽常陪我睡的!” 等前世江连星长大后,见到在西狄时,羡泽脖颈上也偶有他小时候见到过的红痕,他又总是听到伽萨教的其他同龄男孩聊天,才了解这些。 或许也是因为华粼的话,他过去总是觉得羡泽肯定是被欺负的角色…… 地下牢房中,羡泽陷入回忆的沉默,江连感觉自己的舌头逐渐痊愈,如新生般蜷缩在口中,他半晌后哑着嗓子开口:“……您想念师父吗?” 羡泽愣了一下:“啊!你好了?” 她撑起身子转头看他,江连星眼窝里还有血迹,但一双黑瞳在昏暗的牢笼如玻璃珠子似的望着她。 他总是没办法跟羡泽长久的对视,挪开眼睛,却又抬眼看向她:“我只知道,师父有可能被画鳞捉住了,但生死还未知。而且我也没见到华粼师兄。” 羡泽没想到他恢复舌头之后,先说的竟然是葛朔和华粼的事。 她心里软了一下,看向他:“嗯我猜得到,华粼之前也说葛朔和画鳞交手过。我找了些帮手,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帮忙搜寻到葛朔的踪迹。” “帮手?” 羡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眼睛还疼吗?能看得清我吗?” 江连星摇头:“不疼。都好了。谢谢。” 他眼神湿漉漉的,话语却变得克制且客气。羡泽有时感觉她跟江连星已经很熟悉彼此,足够亲密,有时又觉得隔着很多层看得见彼此却难以拨开的纱幔。 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江连星情绪低落,但她却不太明白原因。 江连星半晌后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指:“我会想办法带师母从这里出去的。”他之前目盲时在周围摸索试探许久,他见到羡泽之所以感觉绝望,就是他察觉这牢房几乎是无懈可击的,他丝毫找不到灵力与阵法的缝隙。 羡泽都已经顺着蓬莱石壁中游走的灵力,将蓬莱内内外外许多构造摸得一清二楚,心中很有把握,此刻没有反驳他,只是笑道:“那你再想想。就这么躺着想?” 她胳膊动了动,江连星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睡着后的姿势,靠在她怀中。 他连忙挣扎出来,伸开手脚,让自己不像强行撒娇蜷在她怀里那般。羡泽却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道:“先别乱动。” 江连星以为她胳膊麻了,伸手想要替她揉捏一下,却看到羡泽瞬间化作金龙,身形比他的人形要大上一圈。头顶高悬的灵力散发着微光,她修长矫健的龙身在石台上投下阴影,江连星大半身子都遮盖在这龙影之下。 除了明心宗出事那一夜,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见过羡泽的龙身,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她的美丽与风霜。 她的龙爪撑在江连星身体两侧,羡泽垂眸看着他。 她没有说一句话,但江连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忍不住放软身体望着她,低声道:“……羡泽。” 羡泽也看着他。他瞳孔比之前更黑,眉心也有一道黑线,本与画鳞相似的外貌,透着天生的孤僻冷漠,可偏偏眼神和动作就像是翻着肚皮倒在身边的小狗一样,像是怀着很多愧疚,尽力表达着他的无害。 她道:“江连星,我说过把你养大是为了什么吧。” 江连星脖颈红了,就像是沾水的宣纸上点了一缕朱色,同时向着面颊和胸膛蔓延。他点点头,道:“……吃、吃掉。” 他说的太扭捏,以至于听起来仿佛有了字面以外的意思。 第322章 羡泽并未在意他的神色,只是道:“我需要你帮忙。可能会很痛苦,你忍一下吧。” 江连星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嗯。” 现在二人被困,他想不出办法又赢不过那个画鳞,说到底还不如被羡泽吃掉。他能看得出来,羡泽金丹比之前虚弱,说不定也受了伤需要他。 说不定,羡泽吃掉他就能打败画鳞,离开这里,然后跟师父团聚—— 他又道:“我可以不闭上眼睛吗?我想看……我知道很怪,但我……”想看到羡泽的爪子剖开他的胸膛,想看到她嘴唇沾满鲜血,想看到她微微蹙眉或不满或难以下咽的表情。 羡泽歪头:“你随便。反正你眼睛恢复了。” 那其实羡泽可以不给他用那片龙鳞啊,拿去给师父或者赏给别人也好,反正他也要被吃掉了。 江连星正犹豫着,就看到羡泽扯开他衣领。 啊。他僵硬起来。 对,吃橘子都要剥皮,更何况是吃了他,总不能跟画鳞似的大嘴一吞吃的那么不优雅。 他心里有害怕,也被羡泽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更紧张起来,忍不住道:“我能抱着羡泽吗?” 羡泽皱眉,晃晃脑袋,柔软的金色鬃发时不时擦过他脸颊胸膛。她道:“不行。你又不是小孩了,还非要抱着干嘛?刚刚都抱了半天了。” 她一顿斥责,他更窘迫说不上话来,只好绷紧了身体。 羡泽:“啊,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挺好奇的。” 她说着龙爪刮过他腰腹的肌肉往下,勾开腰带,连带裤腰都往下拽了拽。江连星更僵硬了,他眼睛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默念“我只是盘菜”“桌子上的菜如果乱动会很吓人的”。 然后就感觉到龙爪粗糙的爪子用力蹭了蹭他的肚脐,羡泽疑惑道:“咦?你怎么肚子上没有?” 江连星低下头,羡泽把他衣服褪得太往下了,几乎都能看到腰腹到大腿之间的肌理,他忍不住把裤腰偷偷往上拽了拽,但他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奇怪。 羡泽:“怪不得画鳞一直说什么只有他能孵蛋。你为什么没有?按理来说不是蛟都有吗?” 江连星不明所以:“有什么?” 羡泽:“育儿袋。画麟身上有。” 江连星终于想起他瞥见的一些画鳞的回忆中的画面,想到画鳞发疯嚷嚷着什么他能给真龙怀蛋,顿时面红耳赤。 江连星低头看着自己,他手指摸了摸,他肚脐附近只有一道裂痕,像是还没有发育成真正的蛟。 他紧张的舔舔嘴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可能是、可能是我不太对……” 第171章 羡泽眉头过了一会儿才松开:“算了。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化作蛟吧, 现在这样一脸血,我不想看见。” 主要是她有点受不了江连星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 江连星抹了抹脸上的血,缓缓点头, 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化作蛟应该很不好看。” “好不好看的, 黑灯瞎火就这么一点光,我也看不清。你快点。” 江连星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变成蛟再吃,难不成那样就感觉不是在吃人, 而是在吃水产吗? 终于在羡泽的注视下, 他化作一条黑蛟, 躺卧在石台上, 一龙一蛟身姿相似, 他就像是她金身落下的阴影。 羡泽低头看他:“江连星,你可真黑啊。” 不过他的蛟身并不臃肿, 除了尾巴有点圆, 脑袋也有点傻圆, 其他地方都很翩然纤瘦, 化作原型后,他像是未完全成年的动物, 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 不同于画麟的皮肤如同渗漏冥油那般黏着,但江连星的蛟身皮肤摸上去是柔软微凉且细滑的, 脊背处是漆黑, 但肚腹处是依稀透出暗纹的深灰色。羡泽鳞片上有一些锋利的断口或起翘,她尾巴不自主的缠上他尾巴的时候,那些锋利的鳞片显然让他吃痛。 他没有叫出声,只是鼻子皱起来默默忍住了。 说实话,江连星蛟身的脑袋长得有点好笑,他吻部上翘嘴巴又宽, 有点像是猪鼻蛇;眼睛不像他人身那般略狭长阴沉,蛟目反而是又圆又黑,头顶有一处鼓鼓小包,像是即将长出独角。 这么个半大蛟的模样,再配合着他仰躺在她阴影里,还不自知的抬着身前两只略短的爪子的模样,真的像一只小蛟狗。 羡泽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果然紧张起来,尾巴乱动:“很难看吗?” 羡泽顿了顿,感觉像是应该夸赞华粼的话语,跨越了几十年才真正说出口:“不难看,挺好玩的。你的爪子比我还短一点。” 她似乎很喜欢他黑色肌肤的手感,两只后爪欺负他没有后爪,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可她没想到化作原型之后,构造也与人身大不一样,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皮肤下可能藏着器官,江连星越被踩越窘迫,想躲也躲不开,她一踩他就一个激灵。 江连星一时分不清羡泽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他头一偏,心一横,道:“羡泽快点吧!” 羡泽抬起一只爪子,爪尖漾出丝丝灵力,而后她尖利的爪子刺向他胸膛处还未痊愈的伤口。 她因为从伤口处溢出的鲜血顿了一下,但更快速坚决的划破他的皮肉。 这不算疼,跟他之前受伤和魔气发作时都无法相比。更让他受不了的是羡泽注视着的金瞳,以及逐渐刺入肌肤下的羡泽的龙爪,他想挺一挺胸膛,但又隐隐恐惧往后缩去。 他一声未吭,垂下眼去看着羡泽,她正打算掏出他的心脏与魔核,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剖开取瓤的瓜果,看着血从她龙爪的肌肤纹理之间流淌,也有些看痴了。 羡泽、羡泽…… 他们是不是在某种角度上也融为一体了,只是他真的舍不得,他觉得还没有在羡泽身边待够,他还想再多跟羡泽这样安静的躺在一起,哪怕是听她讲别人的事也好。 忽然江连星感觉额顶被触碰,羡泽的脑袋垂下来,抵住他额头,她的龙角顶着她额头。 江连星看着她的金瞳。 羡泽:“疼也别忍着。” 江连星想说他能忍,但张口哑了半晌,却说的是:“……疼。” 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情绪作祟,忽然就一点疼痛都忍不住似的连着发出好几声痛呼闷哼。 羡泽一开始没说话,江连星只感觉她好像不是单纯的吃,她的灵力也在刺入体内,奇妙交错的感觉更让他忍不住闷哼。羡泽眉头皱起来,跟他缠在一起的尾巴不耐的甩了甩,她没忍住龇牙道:“你怎么还哼哼叫没完了?抱着、抱着吧,别唧歪了!” 江连星抬起爪子抱住她。 但是……确实爪子不太长,抱着她更像是扒着她。 羡泽也笑了。 她但很快又从笑意中正色道:“江连星,引出你的魔气。我知道魔核到你体内走一遭,魔气只会留在你体内,金丹会被‘洗’干净。但我想要尝一口魔气。” 江连星看她龙爪中捧着他跳跃的心脏,胸膛溢出鲜血,她龙首低垂,金色虹膜就像是金光照耀的雪山一样。羡泽没有吞掉他的心脏,只是大口舔了舔他的血,血痕粘在她似乎能一口咬掉敌人脑袋的牙尖上,还有下巴和鬃发上,他像是一块被她吃的一塌糊涂的带馅糕点。 第323章 他望着她,慢慢引出魔气,双瞳变成一片浓黑,脊背的尖刺骤然竖起,甚至爪子都变得愈发尖利。 羡泽道:“对,做得好。就是这个样子。” 她按住他的身躯,低头张开了口。 …… “羡泽!羡泽——你在哪儿?” 在昏暗潮湿的石道中,一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变色龙,正在飞速拨着腿爬行,他能依稀感觉到羡泽的气息。 但毕竟蓬莱是曾经的群龙居所,这些石道夹缝中弥漫着龙的气息与味道,让他难以辨别方向。 辟鸣听到了微弱的吃痛闷哼,在寂静的石道之间几乎听不见,它连忙快步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爬过去。 蓬莱底部的囚笼,大多都是囚禁一些伴驾但不忠的蛟类,到处都是尖利的爪痕,小变色终于在石道尽头看到了圆形的结界。 结界似乎包裹住了整个牢房,结界表面如水雾琉璃,看不清楚内部,似乎为了屏蔽魔主那无所不在的眼睛。 细微声音正从其中传出。 辟鸣试探性的触摸在结界上,结界似乎稍作判断,便将他放了进来。辟鸣迈入结界,才意识到刚刚声音也被结界遮蔽,在外头听来几不可闻,可在结界内,暧昧又痛楚的哀鸣正回荡。 辟鸣先看到石门,石门内镶嵌着玄铁的栏杆,石门洞处封锁着几道或新或旧的禁制。 它快速缩到石道边缝中,往牢房中看去,牢房堆得已经像是库房了,地上的积水全都悬挂在天花板上,像是雨水的珠帘,一枚灵力凝结的光球悬在昏暗牢笼中散发着淡淡微光。 而微光下的石台上,金龙与黑蛟尾巴纠缠在一起,身姿交叠,从辟鸣的角度,还能看到金龙一只染血的爪子扣在石台边,几滴血顺着爪尖从石台边缘流淌下几道红线。 辟鸣呆住了。 它之前听说很多龙对蛟都是一蛟三用,但这也太…… 金龙微微晃动着美丽的尾鳍,而黑蛟更像是被抽筋扒皮的痉挛,尖刺竖立,明明在被捕食,却又逃也不敢逃一般。而金龙垂着头,似乎也在黑蛟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黑蛟两只爪子或因痛苦而收紧,或因害怕抓伤她而松开,但始终拥抱在她身躯上。 辟鸣虽然觉得不论是吃饭还是做饭,都不是应该打扰的时候,但现在情况毕竟特殊,他没忍住,开口小声道:“羡泽!尊上!” 金龙似乎并未耽溺在眼前的黑蛟身上,听到他微弱的叫声,立刻昂起头转脸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她牙齿附近沾满鲜血,看起来有些可怖,金瞳却冷静明亮。 羡泽双眼微眯,道:“过来的有点慢啊。你果然就是被抓住的命。不会上次在闲丰集一别之后没多久,你就被画鳞抓住了?” 辟鸣眼睛一亮:“尊上,你是记起来了?” 它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忍不住看向她身下的黑蛟。黑蛟胸膛上遍布血迹,有些血甚至洇到的石台上,但他只是目光有些失焦的望着屋顶,大口呼吸着,身体中时不时还有抽痛。 羡泽从黑蛟身上慢慢爬起来,昂起下巴,爪子理了理被血弄脏的鬃发:“你没有按计划行事吧。我之前就说过,我的内丹核心被拿走后就会失去记忆,你需要立刻找到葛朔。结果你不听,非要滞留在我附近,还被戈左抓住。” 辟鸣干脆化作小少年模样,他赤裸的蹲在牢笼门口,他身上有些还未完全恢复的伤疤,不面露委屈之色:“华粼说你会没人保护,所以让我多等一会儿……” 羡泽冷眉道:“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再说如今的华粼与当年跟你们下令的华粼又并非一人——罢了,闲丰集一别之后,你是直接来了魔域吗?” 辟鸣连忙点头:“我那次一别之后就立刻来找了!” 羡泽:“你找到了吗?” 辟鸣面露惭愧之色:“我、我知道他的方位,但是不能接近,我想去找他就被魔主抓住。它一开始是把我放在身边,想要通过我来确认你的位置,但我不肯说,他就把我关起来了……” 辟鸣也被关在了蓬莱地下的牢笼中,而羡泽与蓬莱,就像是雷电与导电铁塔,她能够与蓬莱建立联系,也立刻察觉到他所在的方位,并打开禁制将他放了出来。 辟鸣也面露怪异的神色:“只是那个魔主一直在说很多您的事,很多当年只有你身边的神鸟才会知道的事,还以此来骗我,说找到你是为了帮你。” 辟鸣当然不知道,曾经为她网罗妖类作为助力的华粼,其实也曾是魔主的一部分。 羡泽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葛朔还活着么?” 辟鸣点点头又摇头:“很难确认,我只知道画鳞将他封存起来。我能感觉到华粼也在照泽。羡泽要去找他们吗?” 羡泽皱起眉头来,她思索片刻:“不,画麟特意问过我,连葛朔也不在意吗,说明他把葛朔拿在手里当筹码是想跟我谈判的。” 而他突然把她关起来要去处理事情,必然是决定跟谈判方向的事。 要不然是他能打开蓬莱的入口,要不然就是华粼快要救出葛朔。但羡泽已经能感知到蓬莱的各个角落,她敢确信不是前者,那便可能是后者。 而对羡泽来说,葛朔性命虽然重要,但救出葛朔未必能让她占据先机,而且画麟为了跟她谈判不会轻易杀掉葛朔,他要是能抓住华粼也只会吞掉他而不是杀掉他—— 羡泽思索着,忽然侧了侧脑袋,像是听到其他人再给她传音入密,她听完了那头传音的内容,转头看向石台上的江连星。 黑蛟痛苦得蜷成一团,他体内仿佛有尖锐的灵力正将他刺透,那种来自内部的力量几乎将他抻长碾平,他完全没有力气注意到辟鸣的接近与羡泽的对话。 羡泽看着他,忽然道:“辟鸣,你先留在这里,藏匿起来。接下来——” …… 辟鸣缩在角落之中。 他都已经被抓住两次了,这次再躲不好,真就是没脸当小变色龙了。 就在不久前,羡泽化成一条小指粗细的小龙,从结界中快速离开,只是在她走之前,辟鸣察觉到她身上弥漫起了魔气,有些震惊。 在羡泽还怀揣着破碎的内丹时,体内就有魔气弥漫,葛朔和她都很担忧魔气弥漫,影响她的心性,怎么现在又能容纳这魔气再度进入她的体内? 只不过羡泽因为魔气,气息也变得难以辨认,她丝毫不觉得金龙走阴沟是什么丢脸的事,四个爪子拨弄着,跟个小壁虎似的飞速溜走不见了。 而石台上的黑蛟则痛苦到忽然翻身抽搐,又时不时挥舞两只爪子,闭着眼失声唤着羡泽的名字,皮肉之下像是有什么磅礴的力量要从他体内顶出来。 他足足低声哀叫了一两个时辰才缓过来,慢慢睁开眼睛,胸膛处伤口已经长好大半,石台上鲜血半干。黑蛟缓缓起身,环顾四周,意识到羡泽已经不在身边,惊慌攀上他的面容,他化作人形道:“……羡泽,羡泽!” 可惜只有头顶灵力化作的光球,像是羡泽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他的身影。 江连星仰头望着那淡蓝色的光球,茫然无措的抚着胸膛,似乎慢慢回想起刚刚羡泽在他脸边的耳语。 第324章 辟鸣看着他醒了,感觉可以把羡泽说的话交代给他了。 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一下子扑在了结界之上,结界上很快沾染上冥油的污痕! 仿佛像是怪物将脸贴在玻璃罩上,结界上很快出现了丝丝裂痕,江连星立刻起身,皱眉看着石门外的结界。 砰一声,结界如冰层般碎裂,连带着天花板上凝结的水珠全都如下雨般落下来,光球瞬间黯淡,石门的结界打开,一道黑影掠入牢房内,嗓音听不出是亢奋还是愤怒:“羡泽,你跟鸾鸟分头行动是为了救出葛朔吗?可你有没有想过,葛朔如果——” 画麟话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眼前牢房里只剩下江连星,羡泽不见了踪影。 他本想开口问话,却忽然死盯着眼前的江连星,瞳孔震动。 江连星的双眸双耳已然恢复,不但如此,他身上散发出极其类似羡泽的气息,这也是他并未察觉羡泽离开的原因。 羡泽几乎像是当年信任葛朔那般,把自己新生的金丹分割,生生将自己体内近半的金丹放到了江连星的体内! 难不成她就这么喜欢、这么信任明明跟他有同样一张脸,却年轻些的江连星?! 凭什么?! 江连星如今拥有的力量,甚至超过了画麟当年设计吞下的破碎的内丹核心。 画麟在不久之前吞下她内丹核心后,为了压制住它,几乎吃空了整个照泽城内的居民,经受了巨大的痛苦,甚至不得不造出多个分身来分担这份力量。而他他也终于像半龙半蛟那般,能够召唤红色的天雷—— 江连星为什么还能承受住这一切? 她又消失去了哪里?是去救葛朔还是去—— 江连星也望着画麟,他震惊的望着画麟人形的面目。虽然江连星因为从画麟身上啃下一大块血肉,而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但当他看到这一切恶果的源头,跟他如此相似的五官,仍然如坠冰窟。 怪不得羡泽叫他化作蛟。 她怎么可能看得下去他这张脸…… 江连星抚着胸口,她如此强烈纯粹的真龙内丹在他体内,放到他魔气深重的身躯里,他几乎要化作爆竹炸开。 他意识到,羡泽给他这力量是因为需要他拖住画鳞,需要他混淆视听,哪怕他要被炸死,也要拉上画麟一起死。 这就是他的任务。 力量在他体内不受控制的乱撞,额头的角几乎要从头颅之中顶出来,江连星漆黑瞳孔里也隐隐闪耀着金雷的风暴。 画麟对江连星的嫉妒与恨意,却在对上江连星冰冷目光的瞬间,惊醒了一瞬。 羡泽留下他,不可能是因为最在乎他。 必然是她要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连星是给他留下的绊子和陷阱! 画麟忽然朝后疾退,正要重新封上牢笼,江连星陡然朝他冲来,手中化出一柄如黑焰的刀,只是黑焰中有着点点爆开的金光。 画麟可比眼前这个诞生不到二十年的小黑蛟老练多了,这些年吞噬了如此多的魔物修仙者,画麟几乎掌握了天下各类招式法术。之前缠斗被江连星咬了一大口是因为不防备,但现在他可不会了—— 但江连星太不要命了。 江连星腰腹被法术和尖刺洞穿成了筛子,也没有丝毫停止疯狂的攻势;体内的金丹控制不住几乎要爆出来,他便撕开自己的胸膛,让那些灵力化作金色结晶从肋骨中钻出来。 江连星已经意识到了,画麟最大的弱点是,他怕死。 画麟太怕死了,为了这个他曾经能绑架龙蛋,能给魔龙当座下犬,张口吃下无数灵魂,也策划了东海的一切。 那些痴恋、善意或仰慕,都最终被苟活也要活下去的欲望吞噬,别看他之前好似对羡泽深情,若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吃下羡泽,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趁她不备将她一口吞下! 但江连星是死过的人,他最不怕的就是死。 刚刚被他挖掉双眼、割了舌头都能死命咬下他一块肉,这回更像是识破了画麟的软弱,不断朝他袭击而去。 画麟有数个分身,虽然不会轻易被杀死,但他根本不想跟江连星这种吃不下去的东西缠斗—— 忽然,他们脚下地动山摇,石墙剧烈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要从魔域与凡界之间钻出! 第172章 在这地动山摇中, 江连星撞在了石道墙壁上,或许是因为羡泽的金丹有相当一部分在她体内,他能感觉到石壁内部, 正有灵力在流动, 像是溪流江河汇入远方的大海。 是羡泽在行动吗? 那他就有必要拖住画鳞的脚步。 江连星立刻飞身而上,他手指捏作复杂的诀印,四周炸起黑雾, 石道中积水竖立成冰刺—— 画麟立刻侧身躲过, 魔气骤然炸开, 他破旧的流光衣衫下化出蛟的半身, 一甩尾便在石墙上溅开成片的冥油, 他手中幻化出黑焰长刀,轻轻一扫, 荡开黑雾。 江连星现在隐约意识到, 这黑焰并不是从他们体内而来的。他被羡泽给予了魔核, 画麟则是夺走羡泽沾满魔气的内丹核心, 之后才有了操控黑焰的力量。 这是羡泽的魔气。 她既能操控世间的水,也能引燃可怖的火。 所以羡泽会不怕触碰这黑焰, 哪怕是曾经被画鳞洞穿胸口也只是留下伤疤,而没有让她整个身躯被引燃。 画麟没料到江连星紧接着还有后招, 接连的法术变化多端, 处处杀招,步步紧逼。江连星如今灵海中回荡的力量太过庞大,他几乎是无法自控,就连蓬莱地牢这般夹杂着上古真龙力量的石壁,都在他的攻势下轰出裂痕。 画麟太多年没有亲自动手,再加上当年吞食华粼后日渐盘踞臃肿, 他主要靠着忌使为他捕猎喂食,虽掌握千百种的法术,却未必比得上江连星在短短几十年生死历练出来的老练。 他很快意识到江连星的势头,却不想跟他缠斗,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只打算飞速逃离蓬莱的地下牢笼。而江连星也感觉到,画麟的数个分身正化作黑影,在他身后的石道中围追堵截上来—— 石道愈发宽阔,尽头则是一片漆黑的水域,画麟头也不回的撞入那片水面,不安且迅速的向水面上游去。 江连星紧随其上,撞入水中,水域冰冷漆黑,深不见底,只有头顶一点微光。他能感觉到画鳞的分身就在他身后,慢一步就要将他拖回牢笼,有些笨拙的向上游动。 江连星本以为自己在水中必然比不过画麟,可当他尾巴从身后探出,手肘处的尖刺划开几乎凝固腐朽的水体,他立刻在水中如鱼得水——江连星总算理解羡泽看他狗刨时候的无奈表情。 他奋力紧追画鳞的身影,只感觉羡泽给她的金丹,冲刷着他的血液,耳膜鼓胀,周身亢奋,他飞速钻上去,冲出水面—— 江连星有些愣愣的望着天空。 厚重的乌云正汇聚在照泽的上空,在狂风的吹动下旋转汇聚,在云层中隐隐有着紫色的雷光闪动。江连星几乎在半空中要被风卷走,而之前淹没照泽城的水面,也荡起波涛,拍打着宫室的地基与周围的黑色高墙,翻涌起白色的浪花。 第325章 画麟也在半空仰头看着,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声音全被风吹散了。 江连星腾在半空,向下望去。照泽正中那片高耸于水面的宫室建筑群中,有多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水潭,正连接着蓬莱的底部,他和画鳞也是从中飞身而出。 但此刻,水潭就像是地震中摇晃不停地水杯,整个宫室都在剧烈震颤抖动,侧面腐朽的建筑逐渐坍塌,甚至连地基中的累累白骨也在碎裂掉落。 早已死寂多年的照泽,像是在惊雷地动中苏醒,画麟猛地回过神来,他一边低头看着逐渐抖动的宫室,一边朝着江连星的方向抬起手。 他黑色利爪指尖指向江连星,在半空中,两个庞大的黑影分身,朝着江连星的方向袭击而来,其中一个被黑影笼罩的模糊身影,依稀能看到爪子上拎着满身是血的鸾鸟…… 鸾鸟头颈低垂,似乎被折断了半边脖颈,羽翼残缺,毫无反应。 师兄! 江连星瞳孔一缩,他不等分身袭击向他,就想要去救出鸾鸟,忽然,那片宫室中最大的黑潭骤然炸开水花!白色的巨大骨架头颅从水中腾出,头顶独角竖立,双眼空洞中凝着一点金光,紧接着的骨爪踩碎黑色屋顶宫室,身躯从黑潭中冲向天空! ……是骨蛟傀儡?! 细密的骨架如犬牙交错,身形和当时在明心宗地下埋骨的巨蛟近似,那白骨中仍然夹杂着当年守护蓬莱的凛然,张口发出一声堪比龙吟的愤怒鸣叫,空气震荡! 画麟面露骇然之色,连带着分身袭击向江连星的动作都在半空中一僵。 不仅这一只,还有两只体型稍小的骨蛟,也从另外的黑潭之中爬出,摇头晃脑好似从五百年的沉睡中苏醒。两只骨蛟并不着急飞身而起,两爪按压在仿照当年泗水宫室修建的一片建筑群上漫步,仿佛还在适应身躯,甩尾之间,击碎腐朽的檐枋斗拱,盘踞在画鳞的地盘之上。 这是夷海之灾之前,群龙强盛时代真正的蛟。 画麟面色苍白,身形在空中有些不稳。 他当年就因为强行掳走龙蛋,遭到群蛟鄙夷,若不是因为他肚子里的羡泽,不知道多少蛟会对他这种吞食过龙的叛徒杀之后快。 画麟也很讨厌这些以龙为尊的蛟,觉得他们不过是仰龙鼻息。 他想活,自然就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做!这群蛟反倒是脑子被灌输了“忠”字,满脑子只想着陪伴在龙的身边,成为龙的奶妈、侍卫和奴妾! 画麟一直记着那些同类对自己的态度,后来大肆捕杀同类,不只是为了变强、为了成为唯一一只蛟,也是有泄愤的情绪在。 看啊,你们当年环绕在真龙身边不拿眼睛看我,现在你们的尸骨也不过是我宫室的筑台。 画麟还曾在打开蓬莱第一层之后,看着那群蛟守卫蓬莱的骸骨嘲讽他们的惨死。 可他也心中清楚,当年有许多得到真龙青睐的蛟,成为了蓬莱的近卫,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哪怕是被制成了骨蛟傀儡,他们身上也有上古时代伴龙横行的风姿。 但他没有想到,羡泽竟然复刻了在明心宗时召唤的骨蛟! 而其中最大的那只骨蛟头顶,握着独角而立的是一只木偶傀儡,和当时在明心宗被他捏碎的傀儡一模一样! 怎么会? 江连星听到陆炽邑的傀儡发出熟悉的兴奋大笑,还在那儿嚷嚷:“照泽!我来魔域的照泽了?!” 他依稀明白了。 他跟羡泽初入这片宫室时,羡泽一直在好奇的望着这片黑潭水域,但那时候江连星被画鳞袭击昏迷并顶替,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很可能她确实下水进入了蓬莱。 羡泽在水下就发现了许多守护蓬莱的蛟的白骨,而她那时候就决定要将这些骨蛟复活。她宝囊里一直带着陆炽邑的傀儡分身,哪怕说陆炽邑本人不在这里,灵力不足以制作骨蛟傀儡,但如果羡泽在那时候就决定分出一部分自己的金丹,以她大量的灵力去协助陆炽邑,这未必不可能。 而当羡泽做完这一切出水时,再见到她的就是假扮成他的画鳞。 画麟毕竟之前没能跟她近距离接触,察觉不到她分出一部分金丹之后的虚弱。 说不定羡泽也是通过这点确认,身边的江连星已经被掉包了。 只是她是如何能在即将见到魔主之时,下如此破釜沉舟的决断,将自己新生的金丹,再度分开如此大的一部分,只是用于复活骨蛟? 她在蓬莱的水下还见到了什么? 画麟也在空中微微颤抖。 怪不得她见到他虽有震惊但不慌不忙,哪怕被他关入囚笼也毫不在意。 他就该想到的—— 当年东海被击碎金丹的重挫之下,她全无能力,却四处游走,几乎从没有蜷缩起来自怨自艾,又怎么会以如此毫不防备的状态前来见他。 或许就因为他吞食了华粼的记忆,在他心中,羡泽仿佛还是一个天真快活的小女孩,他却没有意识到东海之后她心性脱胎换骨的变化,甚至她已经在别人眼里是温柔又无坚不摧的师母,是强大又不容置喙的真龙。 画麟心中甚至在隐隐怀疑,他夺走她金丹破碎后仅剩的内丹核心,过程如此顺利,会不会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会不会在他暗中窥视羡泽的时候,她也在以自身为诱饵,收紧了网? 三只骨蛟傀儡,似乎还留存着一丝生前的记忆,竟然在盘踞凝视许久之后,隐约认出了画麟,刚刚盘踞在地上的一只断尾骨蛟,爪子猛地踩碎宫室,怒吼着朝画鳞的方向扑来。 画麟的分身立刻挡上,却没想到被断尾骨蛟抬爪猛地拍开,身形凹陷,黑影之中哀鸣不已就从空中跌落。 与此同时,头顶的乌云更是隐隐可见紫色的雷光,疾风骤雨逐渐形成龙卷风的漩涡,甚至吸动了照泽城内波涛起伏的水面,形成一道连接天与地的龙吸水—— 而照泽城的地动山摇仍未结束,混乱与缠斗之中,画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摇头。 江连星在空中低下头望过去,那片高台与宫室骤然坍塌,甚至是照泽城中堆满白骨的水底,也像是被活生生撕裂塌陷下去! 无数水流打着旋向下倒灌,照泽城正中间出现了深不见底的地洞,并且随着边缘白骨的跌落坍塌越来越扩大,水流向下形成一圈如帘的瀑布。 这是…… 魔域与凡界是一体的两面,照泽的地下就是在凡间落入海底的蓬莱,难道是现在蓬莱打开了?! 江连星乱发在风中飞舞,他不知道羡泽在做什么,只是好像她催发力量时,也牵动了画鳞和江连星。 画麟的半边蛟身在空中扭曲了几下,甚至连分身行动也大受影响。而江连星觉得自己身躯几乎要爆炸了,胸膛处伤口迸裂开来,一簇簇金色的结晶刺出他的血肉,向下方淅淅沥沥流淌着鲜血—— 画麟显然意识到:这雷暴与风雨,正是真龙彻底成年的仪式;而下方骤然的塌陷很可能是蓬莱要重现天日! 五十年前在东海没能现世的真龙,如今要在这满地白骨的照泽,在他精心铸造又亲手毁掉的魔域城市遗骸上方,完成属于她的一切! 第326章 画麟骤然化作身形庞大的黑蛟,它体型甚至超过了最大的那只骨蛟,多年臃肿藏匿不愿见人的蛟身,终于在风暴中一览无遗,他身躯上不但有肿块,还有几十处如腮一般的血口。 以及无数从那血口中伸出的“手”与“脚”,那些手脚有的似人、有的则似爪似蹄,来自千万种生物,但全都如同被扒了皮那般血淋淋的蠕动着,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是他身上咬满了千百条蠕动的红虫…… 他再也顾不上美丑,直直绕开几只骨蛟,朝着巨大黑洞下方冲去! 江连星正要立刻跟上,却忽然感觉要有什么东西藏在衣领里,用力咬了他一口:“别跟上去!羡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江连星一惊,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衣领里趴伏着一只极小的变色龙,它几乎完全隐匿了身形和气息,只有眨巴两只豆眼的时候才能察觉到。 这是……辟鸣? 辟鸣道:“羡泽召出骨蛟庇护,你不必担心。你现在要做的是去把葛朔找出来,我给你指引地方。” 江连星低头看着画鳞消失在黑洞之中的身影,那黑洞还在不断坍塌扩大,几乎有照泽城的三分之一大小…… 江连星面露犹豫:“可、可她两次分开金丹,此刻应该是在最虚弱最关键的时候,如果不去帮她——” 辟鸣狠狠咬他,气道:“葛朔若是听从她的话,很多事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我要是听了她的话,当时也不会被戈左抓住。她是真龙,她不需要别人保护她替她做主,你不要重蹈覆辙!” 江连星神情一震,他毕竟从小敬她为师母,对她天然就多几分信赖敬意,他很少会质疑她,此刻点头道:“好。你告诉我师父在哪里,我先去救师父——” 辟鸣吐出一口气:“救吗?救的前提是……还活着吧。” 第173章 江连星跟着辟鸣的指引, 飞向黑色城墙的方向。他回首望去,随着画鳞化作巨大黑蛟,冲向地面黑洞之中, 几只骨蛟也紧追其上。 他依稀听到陆炽邑喊叫道:“呕你怎么长得就跟线虫一样!这恶心的也太符合魔域的刻板印象了, 本魔域俊郎君都因为你这种怪物给大家的可怕印象,才找不到道侣!” 但也不是所有的黑影分身,都跟上了画鳞的行动。 那只拎着鸾鸟的分身察觉出江连星的意图, 似乎受到画鳞命令, 立刻紧追江连星。 “我以为……画麟会将师父吃下去。”江连星在空中疾冲, 随着越来越靠近照泽城边缘, 风暴狂怒, 雨水浇打下来,他抹了一把脸, 疑惑道:“画麟能变成吃下之人的模样, 若是吃下师父, 岂不是能够化作师父的模样, 再去骗师母吗?” 辟鸣看了他一眼:“吃了不就死了吗?他不想让葛朔死掉。” “为什么?” 辟鸣没有回答。这不是他们俩第一次搭伙了,之前在闲丰集时, 江连星还是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的小少年,而辟鸣差点被戈左折磨致死, 俩人一同逃亡了一段路。 江连星回想起来, 辟鸣那时候的反应就已经证明,他不但认识江连星,更对羡泽的计划、对他的真实身份都有所了解。 一蛟一变色龙抵达黑色城墙边沿。江连星注意到这部分的城墙是焦烧的尸骨堆砌而成,像是浇注了厚重的冥油,粗糙的表面依稀还能看出有些尸骸躯体的轮廓。 魔气浓重,坚不可摧, 很可能是画鳞建城时最早铸造的那部分。 而城墙下半部分出现一个小小的如窄门般的洞口,这洞口本来被隐藏着,后来被外力破坏,江连星觉到,洞口附近有爪子不久之前留下的抓痕…… 看起来像是鸾鸟的爪痕。 只是师兄没有救人成功,反被画麟分身捉住。江连星记得,鸾鸟若是死亡则会化作一团灰烬重生,至少师兄应该还…… 江连星的心提起来,他走入洞口,其中是向下的狭长潮湿的甬道。 或许是他跟画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连星一走进来,就感觉到画鳞好似在这里布设下无数双注视的眼睛,而当他走入甬道底部,眼前的不过是一间毫无装饰的石室,一丈多高的偌大空间之中,只放着块巨大的冰。 冰内魔气涌动,微光游走照亮,其本身便是结界与牢笼。 而冰之中被封冻,就是他记忆中熟悉的葛朔。 他身穿布衣短袍,裤腿挽起,脚上甚至是当年雨季时候的木屐,好似还在顶着荷叶非要带羡泽去湖里偷藕时候的样子。 可他表情又太过决然无情,动作被定格在一个奇怪的瞬间,葛朔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脖颈割开一道线,血花从伤口中绽出,他伸手向自己的伤口,像是想要捂住却没能来得及。 而他正从发顶落下的斗笠,他身后数把刀的刀鞘,也都一并被冰封其中。 而冰上留着大量的凹痕与裂纹,地面上亦有血污,石室中还隐隐有着鸾鸟灵力的痕迹。显然是华粼追查到了这里,但他的能力还未击碎这块冰,就被画鳞的分身发现。 当初师兄在城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他体力就已经到了极限,为什么他偏要一个人来救师父?若是同羡泽一起来,说不定葛朔早就被救出来了—— 师兄到底在隐藏什么? 但江连星感受到分身的气息似乎也进入了甬道,即将追击而来,他顾不得多想,将羡泽给予的力量汇集掌中,对辟鸣道:“你先躲远——” 他话音未落,辟鸣早已经飞速爬走,找个墙缝把自己塞了进去。 江连星:“……” …… 画麟向下俯冲。 蓬莱在海面上看来是浮岛神山,但实际形态好似一枚纺锤,在夷海之灾时跌落下来,斜插进了海底深处。纺锤底部那端穿透两界之间,接近了地势低洼的照泽。 画麟在照泽察觉此事后,便深挖了三处水潭,通往蓬莱底部。 其中两处通往当年囚禁他的地牢,而其中最大的那一处水潭,非常幸运的通往了蓬莱底部的入口。 画麟也得以用尽灵力,打开了蓬莱的第一层入口,进入蓬莱更深的内部。 而现在,它似乎在缓缓移动,逐渐竖立起来,甚至有往凡界升起的趋势,因此也搅动的照泽地下塌陷,水流涌入。 整个蓬莱都在挪动,说明羡泽很可能要打开蓬莱的入口了! 画麟庞大的蛟身穿过深不见底的水域,在激烈的水流中与骨蛟的追击中,到达了蓬莱的正下方的大厅。 高耸的石柱撑起了贴满金箔,壁画斑驳的穹顶,每一个石柱都是七八人难以环抱的碧玉翡石,石柱上雕刻着嵌金的神鸟与蛟,盘旋向上,只为了接近穹顶上的群龙。 而地面上除了无数被水浸泡过的金器、珠玉,还有大片蛟的白骨遗骸,画麟之前来到这里时,宫室中一片黑暗,甚至还有积水。而此刻,石柱与墙壁上鲛油灯却无火自明,反射在墙壁的贴金上,映照出一片片昏沉又温暖的碎光。 他能看到地面上被她踩踏出一道小径,之前他几乎耗尽力量才打开的第一道石墙,被他击碎后倒在地面上。画麟当时以为打开这道门就能进入蓬莱,却没想到下一道门才是真正的入口。 第327章 他飞身向前,尾巴从地面拖行而过时,地上拨开金器碎骨,发出叮当的声响。 画麟远远看到丰腴修长的身影,立在一扇斑驳且古老的大门前。门扇上镶嵌着落灰的珠贝,绘有云雾缭绕的蓬莱仙山,一扇门黑夜星空笼罩,黑焰仿佛在海面之上流淌;另一扇门则是白日云雨降下,天雷劈开了雾蒙蒙的天空。 羡泽乌发披肩,金色龙尾环绕腿间,拎着一盏八角云母鲛油灯,手放在门扇上,仰头而望。 画麟只感觉呼吸不上来,蓬莱的灵力都在向她触碰门扇的手涌去,周围的每一块石砖都仿佛活过来,惊醒尘封五百年,向这个真正的主人予以致意。 凭什么……凭什么?! 画麟曾经有多少次在暗中观察她时,羡慕她生来高贵,嫉妒她天赋异禀,怨恨她天真独断,恐惧她力量强大。无数恨意交错,却因为太久将目光凝视在她身上,太多亲密的通感渗透了他自己,极度的怨恨背后也有病态的渴望—— 他发现自己与那些庸俗的、愚忠的蛟没有区别,他也渴望被真龙认可,被真龙青睐。 但终于是怨恨和对死亡的恐惧更占上风,画麟决定要让她从云端跌落,狠狠感受一下弱小无助、被人误解的滋味! 而当羡泽重伤,音讯全无,他一时间又爽快得意,却又痛苦怅然。羡泽这团亮光,存在时会照清楚他丑陋的面容,刺伤他浑浊的双眼;可不存在时,也会让他陷入彻底的黑暗无措,让他完全乱了方向。 羡泽听见了庞大身躯压碎了白骨的声音,她提着灯转过头来,面色沉静。 画麟却察觉到她的容貌有些变化。 两只角化作漆黑,她纯金色的龙尾也在末端渐变成为乌色,相比于之前绚烂明亮的金色,她现在更像是镶金的漆刀,等待出鞘。 她看清了画麟臃肿身躯上裂开的血红伤口,与伤口探出的无数蠕动的手脚,轻蹙眉头:“你真身的模样,比我想的还要恶心。” 画麟几乎要开口: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吞吃太多魂灵后才会冒出冥油,是华粼折磨他之后才开始变得臃肿,是吞食她的内丹核心之后才裂开血口。他曾经也像是江连星那样的黑蛟身躯! 可他面对羡泽,屏息片刻后只是道:“凭你自己的力量,打不开这道门的。那半扇黑夜的门,若非有魔气不可能撼动半分。” 羡泽看着他:“你试过打开这扇门?” 画麟听她开口,心中一喜。她肯定是没能打开! 他立刻道:“我动用了半身魔气,也只能将这半扇门微微推动。而另半扇门,则需要真龙金丹的力量。” 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双剑合璧一般,才能一同打开这扇门。 羡泽颔首:“果然。” 画麟伏低身子:“我也希望蓬莱能够有一天重见天日。我希望能帮到你的。你想,凡间有蓬莱现世,尊你为上,而魔域这片糟污之地,不如就继续交给我,我们互不干扰。” 羡泽望着他不说话。 画麟一步步朝她接近,他觉得自己如果幻化成人形,或许更能说服她,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若是需要我,我们可以通过这处连同两界的最大暗渊彼此相见。若是你需要孵化龙蛋,我甚至愿意被你囚禁在蓬莱地下的牢笼中,只要你不要忘记我……” 画麟能感觉到身后,骨蛟们也来到了大厅中,它们或是踏步接近,或是盘踞在石柱上观望。 羡泽嘴角动了动,她身上缓缓萦绕着金色灵力与白烬黑焰,虽不强大,却依稀感觉到整个大厅墙壁中流淌的力量,正在朝她的方向汇聚。 而穹顶之下,竟然也形成了一团团厚重的乌云,风从石柱之间穿过,搅动着乌云。 她轻笑道:“其实还要多亏了你,就因为我才察觉到我一直搞错的一件事。你记忆中,所有的龙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魔气,这不会是巧合。” “而当年蜃龙金丹中染满魔气,可它也通过照泽打开这扇门,成功袭击了蓬莱。一切都说明,在龙的眼中,从来都是神魔不分。” 华粼作为画麟分身,也对蜃龙的事记忆犹新,潜意识认为成为魔龙绝不是好事,所以才避免羡泽接触任何魔修,让羡泽拥有了极其纯粹的金丹;而当羡泽长大后,又因为遭遇挫折,逐渐魔气横生,被体内的魔气影响了许多心绪,她恐惧于自己内心时不时展露的恶意,所以千方百计的想要排除自己身上的魔气。 但或许,成为真龙的条件,就是她必须要接纳自己的魔气,接纳自己在经历挫折后混杂的心境。 她作为真龙不是活在这区分“善恶”的界限之下,而是在这个规则之上的统治者! 所谓“神”“魔”,对真龙来说,不过是是选择肉食与素食一般。 大部分真龙更是选择荤素搭配。 “不过,我的魔气还不太够,我在这里就是等你前来。”羡泽露出笑容:“你能推动那半扇门,也不过是因为你体内有我的魔气罢了。” 她朝着画麟的方向伸出手,画麟忽然察觉自己体内如同被搅动,他灵海与胸膛剧痛,不久之前他设计吞下的羡泽的内丹核心,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真正的呼唤,正想要往她体内而去! 不!就因为这内丹核心,他几乎成为半龙,只不过他想生出两只后足,却一不小心长出了千百只手脚罢了! 她现在如此虚弱,她的力量全都分给骨蛟和江连星了! 当初在明心宗交手时,他几乎能夺走羡泽体内新生的内丹,说不定这次也可以—— 画麟怒吼一声,抬爪朝羡泽的方向扑去。 羡泽眯起眼睛:“其实我最该吃掉不是江连星,而是你,只是我真的嫌脏啊。” 第174章 积水漫过脚腕, 江连星步步逼近巨冰,冰层在灵力的激荡下水沫乱飞,从各个方向快速融化。葛朔身后飞起的斗笠先一步从融化的冰层中掉落, 漂浮在水上。 在冰融化的瞬间, 仿佛葛朔的时间还停留在冰封前一秒,手指立刻攀上了自己被割开的脖颈,身子往前一趔趄。 江连星连忙上前一步, 扶住他手臂:“师父!” 葛朔踏在解冻后冰冷的水中, 猛地睁开眼来, 眼里还残留着他被冰封之前的决然与愤怒。而且, 他的动作却不是捂住伤口, 而是想要撕烂自己的脖颈,甚至扯开自己的喉管—— 江连星一惊, 连忙按住他的手臂。鲜血顺着脖颈流淌向他的衣襟。 葛朔浑身冰凉, 他虚弱至极, 体内也仿佛灵力被挖空, 只有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江连星,他瞳孔震动:“江连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显然看出了眼前江连星容貌身量,都与他离开时大不相同, 再环顾四周石室, 空间封闭。葛朔嘴唇被冻得苍白泛紫,他迅速反应过来:“过去了多久?难不成是魔主将我封锁起来了?” 江连星点头。 葛朔头脑中如有风暴,他剧烈咳嗽几声,却反手扣住江连星的手腕,问道:“羡泽呢?这里是魔域,难不成她也来了魔域?你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 江连星目光闪躲。 他不敢看葛朔的理由有很多。他与画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头脑中出现的华粼的回忆,还有更早之前,他对师母不上台面的亲吻与拥抱。 第328章 师父还活着,羡泽想必会很高兴,只是他面对师父恐怕再也抬不起头来…… 江连星垂眼道:“师父,您还是先治好了伤,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灵力汇入他体内金丹中的灵力,汇入葛朔体内,他脖颈上血流如注的伤口也在缓缓恢复着。 葛朔却愣住,而后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腰后拔出短刀来,直直刺向江连星面门! 江连星惊愕退开半步,下意识用灵力抵住了葛朔颤抖的短刀,他抬起头,竟然在葛朔眼中看到滔天的愤怒与恨意:“你竟杀了她,还夺走了她的金丹?!” 江连星呆住:“什、什么?” 葛朔口鼻处溢出鲜血,连带着脖颈处的伤口也跟着崩开,他却另一只手用仅存的灵力捏作法术,直袭向江连星的肋下。 江连星随他入门修习时,还是个连突破筑基都困难重重地少年,他当年只见过葛朔的杀招,既钦佩又敬仰,但现在在他视野里,葛朔的动作却是缓慢又虚弱的—— “我就知道你不可信!她明知道你的身份,这些年却还是从未亏待你将你养大,甚至在她即将失忆时,还选择要与你同行。可你果然是养不熟的!将她的金丹还回来!”葛朔牙缝里几乎都要渗出血来。 江连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葛朔以为他体内的金丹,是他对羡泽痛下杀手之后从她体内夺走的? 江连星仓皇道:“师父,我没有!” 葛朔几乎已经双目泣血,他脚步趔趄,攥住江连星的衣领:“别这么叫我!你也不要再做出这幅样子,当年你跟她在一起几百年,都没有让你天性变好,东海不正是因为你的背叛吗?江连星——你不该用她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我应该叫你华粼?!” 江连星浑身一颤,看来自己的秘密已然被葛朔知晓,他失声道:“我不是华粼,我是江连星!” 葛朔悲凉的看了他一眼:“你果然还是记起来了……是回到你的本体,你的主人身边之后想起来的吗?几百年来,我竟然任凭你这个最危险的家伙潜伏在她身边……” 江连星内心痛楚,却又无从解释,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他指尖一点法术的要窍,将葛朔还未成型的法术击碎,咬牙道:“师母还活着,她正在打开蓬莱的大门,叫我来救你!不论师父觉得我是什么东西,都要活下来出去再说!” 葛朔不肯信,他觉得羡泽一直想要摒除魔气,恢复金丹,若是按照计划,她应该向过往的那些男人拿回金丹,逐渐修为增强,怎么可能又将这么一大块金丹分给江连星? 而与此同时,那团黑影挤入甬道,葛朔警惕的抬起头,就看到了鸾鸟垂着头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呼吸一滞,咬牙道:“……完了,都完了。” 他在被困住之前,特意用尽灵力,以一魂二魄捏作灵躯,只为了将羡泽当年给他的那块金丹,送还给受伤后必然很虚弱的羡泽。 毕竟他再也不需要金丹了…… 却没想到他没能杀了画鳞,还反被囚禁。而此刻,他全无灵力,却要面对两个画麟的“分身”。 鸾鸟与他同行,是他计划中最终的保底,但连鸾鸟这一步也失败了。 却没想到江连星夺过葛朔的短刀,挡在他身前,朝着黑影的方向迈去半步,下一瞬,周身灵力如微风,荡开地上冰冷的积水,直直袭击向黑影分身! …… 羡泽站在门前,凝眉看着庞大身躯朝她冲过来的画麟。 几只骨蛟立刻腾飞而起,从画麟背后扑过来,张嘴咬住他的脊背,将他朝后拖行。 画鳞心知这一切的关键都是羡泽,跟这些骨蛟缠斗没有意义,只要吃了羡泽、杀了羡泽,这一切还有机会能收场,便疯狂甩动满是冥油的尾巴,朝她的方向挤过去。 骨蛟毕竟只剩架子,体内虽然还有灵力甚至能够化出法术,但身躯还是被画麟这样臃肿庞大的疯子击退几分。 画鳞狂吼着冲向羡泽,挥爪带起的腥风吹动了她额前碎发,而就在发丝扫过她眉眼的刹那,羡泽周身有种更厚重的金色流动,她化作龙身,锋利的尾鳍朝他头脸甩去。 画鳞挥出的爪子被她躲开,脖颈反被尾鳍抹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却没想到裂开的血口中,生长出了数条如剥了皮般血淋淋的细小爪子,如触手般变长,立刻刺向她的面颊! 羡泽没有料到,堪堪躲开,龙首靠近髯发的位置,被斜着从下到上割开一道血口,甩出的血点溅落在她眼皮上。 最大的那只骨蛟看到画鳞敢对真龙动手,愤怒的咬住他坑坑洼洼的身躯将他往后拖去,爪子撕开画鳞身上的伤口—— 画鳞咬牙没有叫,抬头看向羡泽。 她那道在侧脸上的伤口流出血来,但羡泽甚至都没有抹一下血,只是平静且愤怒的望着他。 她的龙身也有了变化,龙角与爪尖都是渐变的乌色,一只眼瞳还是那般如日光般明亮的金色,另一只眼瞳竟然化作一眼望不到底的纯黑。 画鳞与她双目对视,身躯一僵。 羡泽太像他见过的或听说过的真龙了。 画鳞曾经想过,阳光下那么绚烂美丽的羡泽,为何化作黑发金瞳,她应当有鸾鸟那样如绸缎般的金发才对。 但他现在才明白,黑与金均是她的底色,她如今两侧面容,金瞳那侧看着她,只觉得她还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高贵、纯净且温柔的小金龙;而黑曜石般乌瞳那侧,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她神态只有蜃龙那般的冷淡、凶狠与满不在乎。 羡泽身躯上的鳞片也在昏暗的鲛油灯下,像是末代王朝金塑神佛那般有种尘埃落定的金光…… 画鳞呆愣的瞬间,一只骨蛟在地面上召出尖刺,紧紧压着他的身躯,让那些尖刺全都没入他体内;而另一只则利爪撕扯开他身侧本就脆弱柔软的皮肤,妄图剖开他腹部! 他再也控制不住的从喉咙中挤出几声惨叫。 画鳞体内的金丹碎片更是几乎要从他内部刺穿他,画鳞只感觉像是胃里装着烧红的铁球,他痛苦的恨不得将金丹给呕出去,但又不舍得—— 果然,属于她的金丹,不轮到了什么地方她都还能控制! 就在画鳞还想挣扎躲开的瞬间,撕开他身躯的骨蛟与他搅缠一处,骨蛟如尖刺般的肋骨竟生生插进他血肉之中,以自己为锁缠住他身躯。 画鳞正要甩尾疯狂挣扎,忽然感觉她断指的那只龙爪,用力扣住了他的头颅,尖爪几乎扣入他眼中,猛地将他翻身过来。 画鳞仰头只看到羡泽俯瞰着他,面颊上的血滴落下来,落在了他头上。 ……他几乎想要伸出舌头去舔一舔血的味道。 羡泽垂下头来,她柔软的髯发几乎从他鼻尖飘过,画鳞感觉自己周身血液都冻住了,而下一秒,她平静的龙首张开大口,獠牙毕现,一口撕咬开了他的胸膛! 她的爪尖彻底刺入他眼眶,血涌入眼眶。 羡泽咬着一大块他的黑色血肉,昂首而立,画鳞呆呆的望着,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脊梁。 她嫌恶的皱眉,呸一声吐掉,与此同时,被她撕咬开的胸膛中,那枚金丹内核飞出,像是这些年在他体内从没被污染一般,飞入她身躯中。 第329章 羡泽瞳孔中金光大盛,她仰起头来:“你偷走它的时候,我可也是很痛的。说起来,你的贪婪,反而是最容易算到的一环。” 羡泽当时已经确定,金丹不破不立,她必须要扔掉自己过往破碎的金丹核心,才能为自己塑造一枚新的金丹。 但问题就是这枚金丹核心,已经凝聚了太多魔气,她如果贸然给江连星或者其他人,他们控制不住,就会立刻发狂成魔,甚至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什么都吃的画鳞。 果然,羡泽只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虚弱,展露出仅剩的那片金丹核心的珍贵,画鳞就贪婪的挪不开眼。 他夺走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能够掌控、内化这枚金丹核心,但龙与蛟有别,他只会因为吞下了不属于他的东西而饱受折磨。 画鳞夺走金丹核心后,反而会削弱实力,这就是葛朔追杀他最好的时机。 而且羡泽一直怀疑,蓬莱坠入地底,说不定就是接近了魔域,因此魔主才能掌握了大量上古的典籍。将金丹核心给他,他进一步肯定向伪装成真龙,想方设法打开蓬莱的入口…… 这也算是帮羡泽探路了。 只不过,还是有些意外发生了—— 羡泽没有多说什么,她一只爪子探入胸膛内,画鳞痛苦的喘息着,面上却隐隐露出几分狂热的笑意。 羡泽:“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只妖罢了,你的妖丹呢?” 画鳞竟然将脑袋在满地血污中蹭了蹭:“……羡泽,再深一点,我的胸膛、比我的皮肤要热很多吧!嗬嗬……我能嗅到你的血的味道,就像东海的海水一样……” 羡泽一言不发。 陆炽邑的傀儡身却被恶心的够呛:“能不能快点杀了他!妖丹哪怕没找到,把他碾碎成渣也能死了吧!” 羡泽抽出爪子,忽然轻笑了一下,将手往下探入他的腹部的缝隙之中,隔着他育儿袋内柔软的肌肤,隐隐感知到了妖丹的存在。 她道:“找到了妖丹,更能确保他魂飞魄散,永无翻身之日。你吞下那么多魂灵,还想要伪装真龙,但说到底不过是只大妖罢了。我没猜错吧,是在这里吧?” 画鳞一僵。 下一秒,羡泽剖开了他腹部的育儿袋,将那自己曾经被暖热过几十年的地方撕扯的血肉模糊。 画鳞痛的直打滚:“你在做什么——这是、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羡泽正要取出他的妖丹,画鳞却一只爪子探下去,握住了她的利爪,画鳞脸上浮现了蓄谋已久的扭曲笑容,他道:“你不能杀我。” 羡泽不想回他。 没有不能杀的,只有死的还不够透的。 她正要将妖丹掏出来在地上碾碎,就听到画鳞喉咙中发出几声低笑: “我和葛朔的命绑在一起,你杀了我,他就会死。” 第175章 羡泽一愣, 下意识反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画鳞怒极反笑:“我对他做了什么?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我怎么可能跟他这浑身是伤的烂命苍鹭绑在一起!你该问问是他做了什么,是他用尽周身灵力施下秘术, 将我们的灵魂绑在一起!” “甚至他为了施展这一秘术, 还主动被我吃掉,若不是我察觉到,说不定就在他死在我腹中的时候, 我也会跟着死掉!他根本就不要命——” 羡泽呼吸一窒。 这跟她记忆中交给葛朔的任务并不一样。 羡泽计划中, 她金丹核心被夺走后, 一切的局面都会变得非常危险: 画鳞作为蛟, 强行夺走金丹核心, 他无法消化,必然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但与此同时他也有能力去夺走钟以岫、宣衡等人体内的金丹碎片。 而羡泽一旦失去金丹, 就会在重创下失去记忆, 并且虚弱的与凡人无异。但她也会气息与凡人无异, 带着同样看起来如同根骨奇差的凡人一样的江连星,隐于尘世之中, 并且能开始炼化崭新的金丹。 这就需要葛朔阻止画鳞。 羡泽当时希望葛朔在画鳞夺走金丹核心之后,立刻追杀上去。哪怕杀不了画鳞, 也要尽量伤害他, 让他不得不蜷缩疗伤,凡间十几年的时间差,足够羡泽行走凡间,重振旗鼓。 并且羡泽也会将金丹碎片大半都存在江连星体内,这样画鳞日后想抢也不可能抢走了。 因为二人要分开,羡泽也会陷入失忆, 她便想到伪造一整套“穿书”系统,哪怕一时无法恢复记忆,也能在各个节点上指引自己,让江连星一步步收集金丹碎片,逐渐成魔并越来越信任她。 但羡泽还是道:“不过我既不能全然信任系统,也不能信任江连星,这些都太不可控了。所以你只要能够击伤他,就可以回来找我,助我一臂之力。毕竟哪怕我失忆了,江连星也会记得你是我的丈夫,我也会慢慢相信你。” 羡泽想了想笑起来:“到时候肯定会很有意思,我都忘了你,却还要接受我们是夫妻,说不定会闹很多笑话。” 葛朔愣了片刻,笑嘻嘻道:“也可能我被画鳞杀了,真的回不来了,你失去记忆,也只会接受自己守寡这件事,根本不会惦记我,也不会伤心。” 羡泽有些惊讶,皱起眉头:“那么多年才把你找回来,你可不能说这种晦气的话!” 她越想越生气:“我发现了,你最近动不动说什么神鸟寿命有限,你没法跟华粼这种不断重生的家伙比之类的话!或者又说什么自己受伤太重,要不是金丹根本活不了多少年之类的话。你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真是前些年被吓到了吗?怎么老说丧气的话!” 葛朔看她恼火,连忙捏她脸颊哄她:“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小金龙,别生气,气得须须都要冒出来了!我再也不说了!这样,你让我带着华粼一起去,我们俩一起肯定不会出意外,对吧!” 羡泽当时也同意了,毕竟葛朔阻击魔主,也是事情的关键。 但羡泽万没有想到,葛朔让鸾鸟跟着去,也是他此行计划的一环。 因为葛朔早就计划好了,他要确保自己会死。 鸾鸟在受伤昏迷之时,金发粘在满是冷汗的面颊上,噩梦里喊着“杀死葛朔”,这正是给他下的死命令。 因为只要葛朔死了,跟他性命绑定在一起的画鳞就会死,不论羡泽面对怎样的困境,对她最大的威胁都会消失。 鸾鸟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在照泽风雨交加的危险时刻,离开最应该保护的羡泽身边,义无反顾的要去找葛朔。 只要杀了葛朔,羡泽也不会再面对危险了。 可惜就差一线。 其实羡泽失忆前夜想过,他们对“魔主”太不了解了,最差的结果就是葛朔不敌,甚至连她给他的金丹碎片都被夺走。 而羡泽拿回金丹和力量也慢了一步,最终魔主会吞掉她全部的力量。 但她在明,他在暗,她必须要赌一把。 她最早将这个计划告诉葛朔的时候,葛朔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但最终,葛朔也看明白了,羡泽不论怎么赌,步步也都是险棋,她都有死掉的风险。如果他豁出去性命,能够跟画鳞共死,羡泽哪怕赌输了也不会陷入绝境。 第330章 她就能安心的以真龙的身份重现人间,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再也不用伪装成别的身份。 更何况,这些年葛朔对东海屠魔怀揣着巨大的愧疚,他太恐惧羡泽遭遇任何意外与不幸了。 人总是因为怕而多做。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自己甚至成为了画鳞与她谈判的工具,该多痛苦。 此刻,画鳞看着她的神色,极其拧巴的笑了起来:“果然、你当年最喜欢的就是葛朔。华粼死了之后,你甚至还能拿羽毛去送给别人,但对于葛朔,你却总是对他有几分与众不同……”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金丹接近,转过头去。 辟鸣化作小少年模样,怀里紧紧抱着受伤的鸾鸟,急切地在前头引路。他身后,江连星紧接着而来,他头顶的角冒出来一截,胸膛处伤口还有大团金色结晶,本应该因为容纳不下金丹而痛楚的他,却顾不得那些,只小心的背着身后的男人,丝毫不知内情的惊喜道:“羡泽!师父还活着!” 葛朔紧锁眉头的昏迷着,靠在江连星的肩膀上。 羡泽远远的也能看清,葛朔还穿着记忆中离开时的衣衫,而他脖颈上一道细细的伤口,还留着未完全愈合的血痂。 显然是他为了能够杀死画鳞,主动求死,但最终还是被画鳞想办法囚禁起来。 画鳞看到葛朔,瞳孔一缩,却缓缓放松下来,脑袋挤在血泊之中,露出满是血的尖牙,笑了起来:“你要是杀了我,葛朔就会立刻死掉。你愿意吗?” 江连星一愣。 画鳞摇头摆尾,癫狂道:“成为真龙就要有足够的狠心吧,不过是青梅竹马与情人罢了,反正都被我杀了这么多了,不差最后一个,用他的命来弄死我,很划算对不对!” 羡泽缓缓松开了撕开他育儿袋的爪子,垂眼望着他,轻轻笑了:“你很得意吧,你觉得我会流着泪杀了你,还是觉得我会就这么放过你。你是自己把路给走绝了,只是不死而已啊,画鳞,不死的办法有很多。” 画鳞目光望向江连星,而后又转眼看向羡泽:“只要不死就可以了。而且我说过,你需要我的,你不会以为凡界就会欢迎真龙降世吧……” 就在这时,羡泽察觉到骨蛟有些不受控制。陆炽邑的傀儡身僵在骨蛟头顶,似乎本体遭受了袭击,连着傀儡也难以控制。 羡泽正要自己驱使这些骨蛟,但就在骨蛟僵硬不受控的瞬间,画鳞忽然化作人形,庞大的躯体缩小,从骨蛟的钳制下逃脱。 他猛地扭转身躯,作势就要朝葛朔的方向扑去! 江连星如临大敌,立刻将葛朔甩向辟鸣的方向,手中化出黑焰的直刀,迎击向画鳞—— 两个相似的身形缠斗在一起,画鳞望着江连星,两张近似的脸上,一个冷静沉默且苍白,一个沾满血污且扭曲。 画鳞癫狂笑起来:“想杀了我吗?你不怕葛朔会死吗?” 江连星瞳孔染黑,他蛟尾上尖刺竖立,将画鳞一把按在石柱上,咬牙道:“不死的办法也有很多。比如,我吃了你会怎么样?” 画鳞瞳孔中闪烁微光:“我们相生相斥,我都吃不了你,你还想吃下我?!” 江连星心里暴怒,都是因为这个家伙,羡泽才遭受如此多厄运,甚至他死到临头了还拿师父来威胁羡泽! 画鳞骤然化作蛟身又想要扑向葛朔,江连星也随之化作黑蛟,抓住他的脑袋,反手将比他臃肿得多的躯体,用力掼在厅堂满是金器的地面上,张口发出一声吼叫。 两只黑蛟在满是壁画的大厅里扭打缠斗,时而化作蛟身,时而化作人形,撞向当年众蛟跟在群龙身后的壁画上,又甩向雕刻着神鸟的巨柱上。 辟鸣看得瑟瑟发抖,却忽然感觉有一双手接过他怀里抱着的鸾鸟。 “羡、羡泽!” 羡泽化作人形,冷静的立在他身侧,低头检查着鸾鸟的伤势,而后她又扶起葛朔,小心翼翼让他靠坐在石柱边。 鸾鸟的状况不大好,他已经在连续的奔波疲惫下是强弩之末。 葛朔的状况更不好。或者说羡泽看出来画鳞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要跟她谈判了,葛朔哪怕是被他用法术禁封起来,也在缓缓走向死亡,只要时间再足够久,葛朔就能达成目的与画鳞共死。 与此同时,江连星在空中爆发几团法术,血雾炸开,画鳞一条手臂被他咬住撕扯下来,吞入腹中,嚼碎的血肉甩落在地上。 江连星半张脸满是血污,他化作人形将画鳞从空中狠狠扔下,他扑下来,一口咬住了画鳞的脖颈。 江连星能够感觉尖牙撕咬之下,冥油混合着血从画鳞体内溢出——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头发。 羡泽轻声道:“松口。” 江连星侧过眼睛,看向羡泽,却不肯松开獠牙,他喘着粗气,和羡泽双目对视,似乎想告诉她:只要他吃了画鳞,画鳞既不会死,也无法作乱了! 羡泽却动了动嘴角:“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吃脏东西。” 江连星眼睛一酸,想要松口,却察觉到画鳞要挣扎,立刻一只手化作利爪,按在画鳞断臂处。 羡泽:“你看不出来吗?他就想让你吃下他,想让自己的魂灵潜伏在你体内,等到时候你就未必是你了。” 你不是你。 那说明羡泽一直明白,他不是画鳞,他就是江连星。 江连星有点想哭,他缓缓松开牙尖,直起身子来:“羡泽……” 这副师徒情深的样子,太过刺痛画鳞,他只感觉心里在烧,不管不顾的想要袭击向江连星的胸膛,疯狗一样想要夺走她给他的金丹。 却没想到就在羡泽似温柔安抚江连星的时候,江连星胸膛处的金色结晶碎裂,一只修长柔软的手穿透了江连星的身躯,握住他的心脏。 江连星呆呆的看着羡泽。 与此同时怔愣的也有画鳞。 他的腹部也被羡泽一只手穿过,妖丹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羡泽面无表情,同时洞穿了两只蛟。 第176章 羡泽望向江连星, 先一步抬手。 她掌心中是江连星仍在跳动着的心,血肉如同红色的琉璃盏,其中金光大盛, 还夹杂着隐隐的魔气。显然是刚刚给予他的那枚金丹, 以及从他出生时就在的魔核都藏在心脏之中。 刚刚在地下牢笼,羡泽剖开他的胸膛将金丹放进来时,轻声告诉他:“放在你的心脏里, 你就逃不了, 我只要动手, 你的心脏就会爆开。不过, 也别再因为魔气而愧疚了, 这一切都是我带给你的。” 此刻,江连星明白, 前世那般吃掉他的时刻到来了。 羡泽将他血淋淋又滚烫的心放在嘴边, 她的唇因为奔波微微干裂, 却在接触上的瞬间, 被他的血湿润染色,她双瞳望着江连星, 而后启唇咬了一大口。 江连星已经感觉不到痛,却在她咬下的瞬间, 像是被烫到般瑟缩哀鸣了一下。 羡泽看着他的神情, 眉眼软化几分,垂下睫毛。 他的心脏像是多汁的石榴那般,红色汁液沾染了她的唇舌与下巴尖,羡泽微微伸出舌头,对着咬破的缺口啜饮着。 第331章 那团金光与魔气,被她吞咽而下, 他的心脏瞬间黯淡,变成了她掌心平平无奇的一团血肉。 而羡泽也没有继续吃下去,她将那如吃剩下的心脏,放回了他的胸膛内。 江连星头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他从未见过的记忆,仿佛是他前世未死之时,羡泽也这样啜饮着他残缺的心脏,小心翼翼放回他胸膛。而在他前世也没有死的那么快,生命的尽头,竟然看到本应该达成一切目的的羡泽,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满脸泪痕…… 她为什么会哭? 那记忆一闪而过,江连星只感觉自己变成空了的琉璃瓶,她将他体内的一切拿走的太干净,他拼命想要挽留,仍是失去了一切力量,朝后重重倒在地上。 江连星侧脸压在冰冷的金器上,身体里仿佛还有龙鳞的余晖,慢吞吞的恢复着他的伤口。他执着的看着羡泽的方向。 羡泽站起身,转脸看向被她握住妖丹动弹不得的画鳞。 她裙摆早已在沾湿弄脏,鞋面上有着水渍与污痕,可龙尾轻摇,她略显湿润与苍白的脸上没有记忆中濡湿泪痕,只有像是洋流上的薄冰般冷静压制的愤怒。 羡泽拽着画鳞的头发,将他拖起来。 画鳞身上陈旧的衣袍领口滑落,露出他染血的冷白色胸腹,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垂死跳动着,羡泽的手掌血腥的插在他画鳞撕开的腹部中,掌心紧握,掏出妖丹来。 羡泽低下头,冷笑道:“你连育儿袋都烂掉了,也别想着孵龙蛋了。” 她掌心中出现了一颗如泥丸那般的妖丹,表面还似冥油般翻着七彩的油膜,其中仿佛夹杂着无数魂灵的尖啸声。画鳞死死盯着那枚妖丹,眸中恐惧闪烁,他发现自己猜不透羡泽的想法。 画鳞抽搐着,断臂处流淌着黑与红夹杂的血污:“你不能杀我……!除非你想让葛朔也死!哈、我早该想到的,真龙的心里只有自己,哪里会、哪里会……” 羡泽没等他把话说完,手一松,那枚妖丹滚落在地,她汇聚起灵力,轻蔑的用鞋尖碾过去。 “你性命相关的,就是这么一枚泥球?” 那枚曾经藏匿在画鳞躯体内,无数想挑战他的妖魔都没能摧毁的妖丹,在她运转金丹的重压与践踏之下,立刻碎裂,真就像是被晒干的泥土一样,转眼成渣。 从妖丹之中,无数尖叫、哀鸣、怒吼充斥而出! 羡泽一惊,想要侧身躲避,却看着千万个稀薄如同雾气般的灵魂,迫不及待的从妖丹中倾泻而出,只顾着四散而逃。 众多灵魂轮廓已经被侵蚀的只剩下躯干,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乱荡,在那上古时代的凋敝壁画下方,逐渐舒展,逐渐黯淡—— 羡泽仰头看过去,这些被吞下的魂灵,曾撑起了他膨胀的身躯。 在自由后,却像是落入水中的薄薄纸片般融化。 她耳边仿佛听到了无数声如蚊蚋的小小叹息,恨与怒最终只化作无奈。 画鳞从诞生以来,便是往他虚无又混沌的皮口袋一样的身躯里装填,什么都要吞下,什么都要属于他,此刻他失去了一切,身体剧烈颤抖,面上眨眼间便显出几分灰白色死态。画鳞恐惧的蜷缩起来,仅剩一只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躯体。 羡泽却根本没有把目光落在他脸上,而是转头看向一侧的葛朔。 昏迷的葛朔抽搐几下,口鼻处溢出几道血痕,面上也显露几分灰白死态。羡泽牙齿咬住嘴唇,她如鲠在喉,陡然转身,拎起半死的画鳞。 羡泽面无表情,从自己金丹中捏出米粒大小,望着他:“你已经失去了妖丹,就像一只壁虎、虫豸般苟活下去吧。” 画鳞望着她的脸,从恐惧之中看到狂热的希望,他缓缓笑起来,嘴角溢出血来:“……果然、我赌对了……” 他痴痴的看着那一点金光融入胸膛之中。 羡泽:“你接受了,那你从现在开始便是龙仆,你不可能逃掉。” 那一丁点的金丹控制的恰到好处,他的断臂与浑身的伤口只是堪堪止血,并未能恢复。 画鳞满不在乎,他舔着嘴唇:“我没有打算逃。囚禁我吧,羡泽,我是你的奴仆。” 江连星攥紧了手指。 太恶心了。这家伙太让人恶心了。 从江连星出生就在体内的魔核,回到了羡泽身边,他空虚的想死。而画鳞最后却靠着诡计,能拥有一点她的金丹,成为她的龙仆—— 若不是因为师父,他真的太想撕烂画鳞。 羡泽觉得他不该吃掉脏东西,可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就当个垃圾桶,把这种家伙彻底吞下去,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让他也体会一下被吞噬的痛苦! 羡泽额头血管突突轻跳,她手指在身侧捏了又捏,她忽然拽着画鳞的头发,猛地将他脑袋往旁边的石柱上掼去! 画鳞半边脸颊被石柱上的破损擦伤,血肉模糊,鼻梁折断,他痛呼之中,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羡泽背过身去,她的愤懑、她的痛恨,只能从她骨节发白的手指与金刺竖立的龙尾上可见一斑,江连星只能看到她极度压制着不杀人,而后一次次将他脑袋撞在石柱上! 她指尖浮现几缕黑焰,用力扣向画鳞人不人鬼不鬼的眼窝,他惨叫起来,双目像是之前他对待江连星那般,被焚烧划烂—— 画鳞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挣扎起来:“我半死不活!你的苍鹭也会一样的虚弱!羡泽、羡泽!” 羡泽偏头看了一眼葛朔,手指抽动片刻,终于是缓缓松开,轻声道:“是吗?那我一定把你养的健壮,然后好好让你能受折磨。” 她松开手来,鞋底在画鳞满是血的脸上碾了碾,画鳞面对她如今的灵压,几乎像是被太阳灼烧的弹涂鱼,两只苍白的脚无力的在地上蹬了蹬,化作黑蛟的原型。 那黑蛟不过如鳝鱼大小,一只爪子已经被江连星吞吃掉,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断角之下的头脸血肉模糊。 羡泽从自己的宝囊中摸索许久,拿出一只年少时编织的蝈蝈笼子,竹笼在她掌心扩大几分,笼门打开,画鳞的原型被吸入其中,而羡泽有意让竹笼不太大,它一圈圈盘在其中,也被竹条紧紧箍勒着,稍有动弹便可能皮肉刮烂。 她确认画鳞不可能再逃走之后,才走到葛朔身边。辟鸣跟从菜市场买了刚杀好的鸡回来一样,倒拎着昏迷的鸾鸟也跑过来。 羡泽瞪眼过去,他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把好好鸾鸟抱在怀里,甚至还跟抱孩子似的装模作样抚了几下。 羡泽蹲下来蹲下来探了探葛朔的气息,面色稍霁。葛朔对自己差点死了又活的事全然不知,只歪着头紧皱眉头,仿佛昏迷中仍有千万件事挂在心头。 她手指捏诀,金丹中的灵力对她而言,就像是最顶尖的绣娘手中的丝线,她编织起江连星都看不懂的术法,转瞬间就形成如软甲般的贴身结界,护在葛朔身躯之上。 她对灵力与术法的掌握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画鳞当年跟她交手一次便恐惧破防。 羡泽看着葛朔,安心几分,却又拧紧眉头,抬起手就在他额头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笨死了!我凑齐一家四口多么不容易——” 第332章 羡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转头环顾四周。 江连星撑着身体,吃力的想从地上爬起身,那双满是污迹与水渍的鞋尖停在她面前。 羡泽没有弯腰,只是尾巴在小腿边晃了晃,伸到了他面前来。 江连星知晓她尾鳍的锋利,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羡泽立刻道:“你躲什么,我还能把你全都吃了不成?” 江连星跌坐在地上抬起脸看她,他想到自己与华粼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悲从心中来。羡泽会不会还不知道这些事?她若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江连星半晌道:“……羡泽要杀了我吗?” 羡泽脸色冷了下来:“你想死吗?” 江连星摇摇头。 羡泽皱起眉:“那不就完了,现在要想办法回家,你还能起得来吗?” 回家。 江连星眼睛有点湿润:“可是我留在身边说不定也是画鳞的阴谋,我作为‘容器’现在也用不上,万一他借着我——” 羡泽觉得这小子被她作为容器养了这么多年,脑子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无奈望天道:“啊!别光想着有用了,又不一定非要有用!” 这话像是说他没用,江连星脸更苍白了。 羡泽本来还有点别扭,不想扶他,想让他抓着她尾巴起来,现在也烦的顾不上,抓着他胳膊就将他拽起来,往蓬莱尚未打开的大门方向:“我留着你孵蛋用行吗?你赶紧长大,最好蛟身比河宽,屁股比山大,一次能孵八颗蛋行了吧!” 辟鸣听见这话,嫌弃的龇牙咧嘴,转过脸去,却发现江连星耳朵红透了。 第177章 江连星跟上羡泽的脚步, 望向眼前斑驳且古老的大门,才发现羡泽其实在之前已经推开了窄窄的门缝。 两扇门扉分别绘着白日云雨与黑夜星空,但都落满了灰尘, 几只骨蛟甩甩脑袋有些迷茫的在狼藉不堪的大厅中盘旋踱步, 它们骨架细密的阴影随着鲛油灯转动。 羡泽低头看去,发现陆炽邑的傀儡竟然不知何时碎裂开倒在地上,木头断肢已经被骨蛟的爪子踩烂。 难不成是陆炽邑本身遭遇了什么危险? 羡泽将两只手放在门扉上, 她并未刻意运转灵力, 就感觉自己的身躯像是与这道大门相呼应。 江连星仰头, 蓬莱的石柱高墙之中灵力再度向着她的方向流动, 穹顶之下翻覆的乌云愈发浓密, 羡泽微微启唇,面上露出恍惚的神情。 她瞳孔中如暗河底部的金石, 闪烁着黑色的湍流与起伏的金光, 羡泽嘴唇微微颤抖, 哈出一口热气, 恍若有无数记忆顺着这道门涌入她的身体。 她时而微笑,时而愤怒, 眼眶湿润,眉头紧锁, 像是心中几经起伏与巨变, 有些摇摇欲坠,江连星忍不住上前去握住她的肩膀,稍稍撑起她的身子,低声道:“羡泽!” 羡泽双瞳如同漩涡,她微微偏头望向江连星,似清醒似困顿:“打开这扇门, 或许考验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心性……” 仿佛是无数在蓬莱新生或死亡的龙考验着她的心,许多过往的肆意与劫难都汇聚在她身体里,羡泽如在湍流中站不住脚。她难以想象若是在五十多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自己,面对这些扑面而来的情绪,是否能坚持超过十秒。 但她如今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怕了。 江连星还有伤口的掌心握在她肩膀上,她没有回头看他,但也深吸一口气,用力朝内踏步,推开了蓬莱的大门! 她松开手喘息着往门口看去,门内没有金碧辉煌的大厅,没有富丽堂皇的灯烛,只有一条斜着向上的甬道。 羡泽嗅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仿佛是童年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家打开了大门。 而四周,灰尘簌簌抖落,门扇墙壁上那些上古时代的壁画竟然也随之剥离,一层层向下掉落,只留下石砖原本的色彩。 仿佛是在说,那些过去群龙时代的辉煌早已逝去,蓬莱新的主人应该绘下新时代的传说了。几只骨蛟伏低身躯,不卑不亢的向她颔首行礼,体型最大的那个踱步靠近一些,似乎想要让羡泽坐在它头顶。 羡泽笑了笑,回头道:“江连星,带上你师父和师兄,我们往里走吧——” 她话音未落,地面剧烈震动,连带着整个厅堂都倾斜起来,满地的碎骨与金器滑落到大厅一角,江连星连忙扶住差点也倒下去的葛朔。 几只骨蛟虽然没了脸,但也看起来不算惊慌,羡泽猜测道:“恐怕是蓬莱要从海底升起,我们也应该能返回凡界。” 与此同时,他们刚刚飞入的地方,开始涌入大量海水,打着漩涡撞进来。 当年蓬莱坠入海底,直接扎穿了凡界与魔域,如此升起之后,必然让东海海底有了直通魔域的最大暗渊,两界恐怕要混乱。 不过单就此刻而言,照泽地上出现一个大洞,大量的水可能会倒灌进来,连带着满城的碎骨,城外的尸体—— 羡泽拍了拍前头那只骨蛟的脑袋,转头道:“江连星,你们先进入蓬莱内部,我还要去找人。” 江连星一下子反应过来,宣衡、钟霄还有胡止、刀竹桃那么多人,都在羡泽的叠纸船上,此刻照泽震荡,他们很可能被卷进来。 只是最大的这只骨蛟倒是很傲气,对于羡泽以外的其他人都面露不屑,也不愿意让他们骑到头上来,只是把辟鸣、鸾鸟和葛朔用尖尖爪子捏在手中。 至于江连星,它似乎觉得反正也是蛟,用不着管,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内宽阔的甬道飞去。 …… “陆炽邑!”匣翡手握判官笔,悬立在山垭口处,怒瞪向半空中飞舟上傲然俯瞰他们的众多修仙者。 陆炽邑负责襄护宗门外围,他平日操纵的十几只黄铜傀儡,已被对方灵力摧毁大半,跟他们一路前往东海的骨蛟经不起长时间争斗而破破烂烂。陆炽邑也被从半空中击落,后背遭到洞穿,口吐鲜血半昏迷在石阶上。 在他身前,石阶上挤满了明心宗一路来到东海的弟子,拔出千奇百怪的兵器,护在陆炽邑身前。 不过与空中十数艘庞大的飞舟法器,还有数百位境界不低的修仙者相比,明心宗那几十个人看起来少得可怜。 他们现在定居的宗门新址,就在毗邻东海的仙山上,山洼处面朝大海,形成一片封闭却也幽静的空地。 垂云君带着诸多长老以灵力修建出简单的殿室、明房和院落,从外观看过去,规模不过是个大型道观的规模,只有海面涌来雾气的时候,才有几分仙门的气息。 东海附近并无其他宗门,他们本以为来到这里就能暂且休养生息,宗门哪怕不能日渐壮大,至少大家也能安定下来。 而且,明心宗众人很快就发现,近段时间东海周边灵力日渐变得厚重浓郁,更助于他们修行。 却没想到在各个宗门互斗的时期,也有不少人盯上了东海沿岸。只是他们因为东海屠魔不敢前来,等到明心宗在这里落足许久都无事发生,他们倒是敢光明正大的来了。 匣翡怒道:“我们已经到了东海这穷乡僻壤之地,你们还想要什么?!” 对峙之中,本来晴空万里的东海骤然间狂风大作,远远能瞧见海面上乌云四起,雨点也砸在海面上。 第333章 飞舟前端,一位元山书院枕卷使被风吹得衣袂飘飘,他脚踩玉盘法器,从空中缓缓降下:“你们不必在此死守,我们只要要垂云君同我们走一趟。” 弟子们怒道:“凭什么?”“宗主失踪未归,还带走垂云君,不如直接说让我们宗门散了算了!” 那枕卷使昂首道:“当年东海屠魔,垂云君同魔龙一同消失十年,元山书院、梁尘塔与千鸿宫当年参与东海屠魔之人陆续都死了,就唯独他没有死!魔龙多年后首次现身就是在明心宗旧址,还造成了中原东南方向最大的暗渊,明明该是仇人见面,可你们明心宗却无事,甚至还跑到东海落脚!” “上次仙门众会之上,各大宗门已经做出决断,你们明心宗便是中原腹地信仰魔龙的邪宗。而这陆炽邑,本就是魔修出身,现在还能驱使骨蛟,你们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年轻弟子对暗地里的事不知情,那就速速散开,不治你们的罪,可钟以岫作为当年屠魔的叛徒、同党,却让你们来送死,不敢自己现身——” 匣翡怒极反笑:“仙门众会,就是那个想把千鸿宫都瓜分吞吃的‘众会’?就是那个被伽萨教赢了几次之后急了眼,集合众多宗门围攻才讨回颜面的‘众会’?你们又能给谁定下仙魔忠奸?” 对方还想再说,雨点已经带着乌云卷席过来,每个人脸上都被冰冷的雨滴猝不及防砸中。 眼见着飞舟之上,又有四五个人影飞落下来想要施压。 匣翡抬起判官笔,怒在空中落笔成行,她笔触湿润,那以灵力绘就的‘禁’字,血淋淋的流淌下灵力的墨痕,滴落在石阶上,却也像是铜墙铁壁般形成结界。 匣翡昂首道:“师尊闭关,要你们等上些时日,你们不愿意便冲进来就打,还好意思说别人是邪宗!且不说几十年前仙门大比,本就是垂云君光明正大赢得了东海这片地!” 那枕卷使在元山书院中也堪比明心宗的脉主,地位不低,他望着匣翡,幽幽道:“匣翡师姐,你当年废了一眼也要离开元山书院,临走前以一个‘禁’字封进书院上下三月无人能入书库,现在却给这么个落魄小宗门守门,你想过这一天吗?” 匣翡冷笑:“当年书院内斗,逼迫我带人封禁其他学派著作,才能把‘禁’字为何练得如此大成。若不是我后续将那些著作誊抄至墨经坛,恐怕那些学派都要文脉断绝。可书院上下却以我泄密为由,伤了我眼睛作惩罚,逐出书院。” 她又施施然笑了:“不过你看来也没怎么去过书库,三个月解封后,我给每个当年告发我的人都送了一本定制文学,修师弟,我记得你在书中练就菊吸大法,满地乱爬,你不如好好翻翻书库,说不定还存着你作主角的大作。” 这位作了枕卷使的修师弟,显然是知道匣翡的文学功底,立刻脸色涨红,拿起手中折扇就要攻向明心宗石阶上的众弟子。 那些弟子们光抬头呆呆听着匣翡文学,有的还在搀扶昏迷的陆炽邑,慢了半拍才看见枕卷使的法术撞在匣翡脉主的结界上。 枕卷使脸色难看,他恨不得让在场人都失忆,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能挡住我,难不成还能挡住那么多——” 他话音未落,在仙山山洼处一座灰瓦殿室内,白霜冷雾骤然荡开,在风雨之中,山林挂淞、落雨成雹,众人口中呼气变作白汽。 陆炽邑挣扎着睁开眼来,就听到了出鞘的一点响动。灰白天空中,雨雪打着旋落下。 下一瞬,雪色人影立在半空,就在匣翡悬空的‘禁’字前,手中还拿着当年在东海上空也寒芒闪烁的银山剑,白发在空中飞舞。 很多人从未见过深居简出的垂云君,此刻才瞧见那人苍白如瓷,略显病弱的面容,以及化作雪色的发丝。 外界都说他病得快死了,此刻灵压如霜寒低云,却察觉不到锐利的锋芒,只是呼吸间就仿佛肺里塞了冰渣。 毕竟是化神期,哪怕是他真的虚弱到只能逼出灵力来撑场面,也足以让飞舟上许多人屏息片刻,掂量斟酌。 只不过在石阶上的明心宗众弟子看得更清楚。 钟以岫确实是紧急出关。 后头的外袍腰带没完全系好,他一只手在背后拽着,看起来像是气定神闲,但松了手就能走光;白袍之下能看见他还没顾得上穿鞋,只有一双足袋局促的贴近…… 幸好、幸好是背面,不算漏了怯。 钟以岫单手拎着银山剑,轻声道:“说我们是邪宗,不过是因为与真龙有关。当年参与东海之事者,皆以不在世,谁又敢说当年屠的是魔?” 他不善高声多言,但此刻心里却实在是压着怒火:“真龙在明心宗现身时,明心宗与千鸿宫多位弟子长老亲眼见她击溃魔主,拯救众人,你们既不在场又如何下定论?你们无权给明心宗、给真龙下定义,若是真要与我们开战,就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丁安歌亲自来。” 他话音刚落,忽然只感觉大地震颤,远处东海海面上乌云卷动,雷声隐隐,先是看到海面之中炸起一团冲入云层的巨大白色水花,紧接着在充斥海绵的轰鸣声中,如海啸般的浪墙从远处逼近而来! 匣翡蹙眉:“东海之中是有什么现身了?”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时,几十里外的云雨之中,一道明亮的蓝紫色天雷,贯穿了东海天地之间! 飞舟之上众人惊惧不已。 当初在西狄,他们围攻伽萨教失利,便是因为很多弟子见到天雷,人心动摇。他们还觉得这真龙一会儿在九洲十八川,一会儿又到了西狄,仿佛是天眼在云端之上,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几百年都没见过的天雷,这几个月来频频出现,很多从未见过真龙的人心里愈发打鼓。 钟以岫愣愣的转过脸去,看向东海灰暗的天地之间,一道道高耸的白浪推过来,打在山体之上,涛声震撼—— 数道龙吸水的卷风也在海面上远远舞动。 “那是、那是有什么东西从海里冒出来了吗?!” 钟以岫腾空足够高,跟飞舟上惊诧的众人一同向东方望去。 一座山峦林立的庞大岛屿,在风雨之中从海底缓缓升起,因距离遥远水雾浓重而若隐若现,可随着几道雷光贯穿云层,照亮了岛屿的轮廓。 甚至还能看到几道似龙似蛟的身影,穿云摆尾而过。 他喃喃道:“……是蓬莱。” 飞舟之上,也传来其他人失声惊喊:“是蓬莱!是蓬莱现身了!” 修仙之人都听说过的金山银山的蓬莱、怒涛无情的蓬莱,时隔几百年,少说两三代人,再次浮现海面之上。 钟以岫屏住呼吸,握着银山剑的手有些发抖,她历经失意、受伤与伪装之后,终于可以以她最本身的面目重现世间了。 第178章 江连星穿过蓬莱内部复杂的甬道和洞穴, 跟着几只骨蛟一同腾飞入空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凡界明亮的天空照亮了他的蛟身,湿润新鲜的空气包围了他。望向远处, 只有遥远的海岸和浪花;垂下头去, 庞大的蓬莱正浮出水面。 或许是因为当年夷海之灾时,有生死攸关的内斗发生在岛屿上,导致蓬莱地面上绝大多数的建筑都已经倒塌损毁, 只剩下一些石道基座的轮廓。 第334章 它沉在海底之时, 虽然有结界和洋流阻挡海水和其他生物接近, 但植被也早就已经死亡了。 蓬莱因此略显萧索, 无数海水从灰黑色岩石的山峦之中向下流淌, 砸向海中,掀起白色的层浪与泡沫。 蓬莱还是比江连星想象的要大, 它是由数座山峦、海岸和内湖构成。从遗迹之上也能看出最高的山峦附近曾有密集的宫室, 周围海岸边如一座座小城那般分散开来的定居地。 估计是当年群龙更喜欢独处, 便在蓬莱之上各分一片地域, 跟自己的蛟们生活在一起。 而蓬莱主岛周围还有数个小型岛屿,从海中升起, 悬浮空中,像是卫星那般襄护着庞大的主岛。 随着蓬莱现身, 同样浮出水面的还有无数细密疏松的白骨, 显然是照泽满城的骸骨被水流裹挟着,将都冲到了凡界。 只是光秃秃的蓬莱本就冷峻,周围海面上再飘满了白骨,伴随着阴风暴雨,看起来活像是鬼岛现世。 紧接着,有一只被结界包裹的双层大船, 像是压在水底的皮球,打着转浮上来,到了水面上结界破裂,船也重重落在水面上,摇摆了几下。 熟悉的身影从船舱中冲了出来,趴在船边:“我没晕船——呕呕呕!不是所有的南疆人都会晕,呕呕……” 刀竹桃捶着胸口感觉胃都要吐出来时,几个人陆续走出来,面如金纸的瘫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呆呆的望着天空:“这是、这是凡界的天空!” 宣衡脸色苍白的扶着舱门,他失明的双眸什么都看不见,却深深嗅了一口海水的味道,喃喃道:“这里是东海。我怎么都不会忘的,这是东海的味道!” “啊!那是什么?东海上什么时候会有这么大的岛屿?” 几个人偏头看向远处风雨中轮廓清晰的大岛,还有时不时被雷光照亮的灰紫色云层中纷飞的骨蛟,钟霄抚着胸口也仰头望去,半晌喃喃道:“蓬莱。是传说中的蓬莱。” 刀竹桃的问话有些天真:“蓬莱?是羡泽的家吗?” 众人都没有接话,大家都知道,蓬莱数百年没有现世,如今看着岛上已经一片废墟,如果这是羡泽的家,那也是她从出生后就没能回去的家乡。 雨水砸在海面上,他们余光中捕捉到海面下闪电般的金光。 下一秒,金龙的身影撞开海水冲向天空,海水从金鳞上簌簌掉落,哪怕是在阴雨之下也能看得出她的闪耀。 金龙爪子与尾鳍划过水面,朝着蓬莱急速掠去,空中盘旋着似乎在观察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盘旋片刻,仰头望向翻涌的云层,抬起其中一只爪子,云层如倒挂的山峰,开始激烈的涌动互撞,紧接着一道天雷从她身侧落下,蓝紫色的雷光扭动,刺入海中,甚至照亮了搅动的海水! 空中的三只骨蛟和一只小黑蛟都下意识躲避开天雷,甚至尾巴都在不安的乱晃着。 金龙却仍然不满足,她似乎想要更多的天雷。 紧接着,第二道天雷斜斜劈下来,这次落在了蓬莱海岸上,一处土石被炸开。只是那道天雷已经比上一道更细,亮光也更加微弱。 金龙皱起眉头,她周身灵力积蓄,又是接连两道天雷落在海面上,甚至有一道距离他们的双层大船只有百米。 他们仰头看着,虽然每一道天雷都足以让他们腿软心颤,但确实天雷都越来越纤细羸弱,仿佛是金龙竭尽了力量。 她似乎觉得天雷没有想象中那样密集强大,垂头丧气,两侧羽翼抖落了海水,不再释放天雷。低头时,她一转眼便看到了海面上在浪中摇摆的双层大船,以及甲板上仰头看着她的众人。 羡泽转头朝着几只骨蛟招爪。 几只骨蛟在空中盘旋几圈,紧跟在她身边,将爪子中托着的几个人放到她掌中。 羡泽也朝着双层大船的方向而来,这群人哪怕上次见到过明心宗金龙现世,但在如此风雨浪头中,看到一只龙朝着这边飞来,仍是有些震撼,几个人甚至连连后退,直到后腰都抵在船边。 她半个身子落在水中,然后抬起爪子往甲板上轻轻一放。 胡止看到有个人影滚落下来,连忙扶住,才发现是个光屁股的小少年,他一丝不挂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下头空空荡荡如同木偶泥人,怀里抱着一只受伤的白羽彩尾神鸟。 而另一个躺落在甲板上的,是个乱发胡茬,布衣木屐的男人,比一般男子轮廓更深,剑眉高鼻,或许曾经英朗爽健,但此刻神态却却受难受苦、虚弱疲惫。 金龙跟船那么大的脑袋一晃,眨眼间便消失,只有羡泽的身影立在甲板之上,头顶乌角竖立。 刀竹桃一抹嘴,扑过来扯着嗓子叫道:“羡泽!羡泽——” 她笑着摸了摸刀竹桃脑袋,道:“我以为你们都要吐了。” 钟霄:“我们这是回到凡界了?此处真的是东海吗?” 羡泽笑:“嗯。钟霄没有来过东海吧。” 钟霄垂眸。她知道东海这里发生过什么,缓缓摇头道:“第一次来,海面宽阔,倒是很美。 羡泽走到那昏迷的布衣男子身边,轻柔的将他半托起来,抱入舱室之中,胡止连忙给他搭了把手。 船舱内四面门窗打开,头顶的乌云也慢慢散去,几道阳光洒在海面上,水色随着逐渐平息的浪而变作透明的蓝绿色,成片的白骨都像是翻肚皮的鱼。 羡泽坐在船舱内靠窗的长榻上,布衣乱发的男人枕在她腿上,身后光照亮她垂落的发丝。 几个明心宗弟子甚至感觉不到她是刚刚翱翔空中的金龙,而还是当年入宗门时那个总微笑着听他人叽叽喳喳的羡泽。 而刚刚那个光屁股的小少年挤开其他人,紧紧挨着羡泽而坐,甚至还眼睛瞪着他们。 胡止虽知道他不存在走光问题,但赤条条的总是不大好,便脱下外衣要给他盖上,辟鸣却不愿意,只拿羡泽的裙摆遮了遮自己。 羡泽道:“我刚刚看了,蓬莱岛上现在什么都没有,也不好让你们留住,估计你们也归心似箭,干脆就先把你们送回岸上,如何?” 钟霄道:“那你还要再回蓬莱吗?要是没有合适的住处,不如先跟我们回明心宗。” 羡泽笑了:“等把你们送上岸,这件法器就可以从船变作房屋帐篷,我就可以先在蓬莱住下,再想办法重建。” 羡泽说着从宝囊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小把灵石和几枚金器:“东海沿岸去明心宗还有点距离,我估计你们身无分文,这些也可以当路费。” 钟霄摇摇头:“不必,我还有些灵石。再说其实轻装简行,御剑往回飞也要不了几日。” 羡泽还是把手里几枚金器塞给了钟霄。 她低下头把剩下的灵石拿走了一半,才漫不经心道:“你们几个千鸿宫弟子,也把少宫主一并送回去吧。他眼睛看不见了,路上恐怕不方便。” 张师兄看那抠搜的几颗灵石,彻底感觉到少宫主被用完就扔了。当时在魔域,宣衡还住在羡泽帐内,俩人几乎是并肩同行,好多人都说是少夫人和他旧情复燃云云。 但现在羡泽膝头躺着另一个昏迷的男人,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也跟之前对宣衡那种奚落与兴趣不大一样。 第335章 张师兄悲观的想:少宫主简直就是行路干粮啊。 路上的时候没得选只能吃着果腹,等回了家谁还吃这玩意儿—— 宣衡立在舱门处,他一只手扶着门,在颠簸中站得很稳,虽然双目看不清,但他也能察觉到那个陌生男人的气息,以及羡泽抱着他的动作。 他微微抬起头:“你还没向我们介绍,这几位是?” 羡泽本来不想给他介绍,但看到钟霄也是八卦好奇的眼神,手点了点:“辟鸣,是以前熟识的妖。鸾鸟,是我的徒儿,也是江连星的师兄。还有葛朔。” 胡止惊诧道:“那个曾经为了试剑,杀人无数的的剑圣葛朔。” 羡泽笑着点点头:“是我的丈夫。” 她回答的这么爽利,屋内数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向宣衡。 之前在魔域,谁都知道宣衡是她前夫。准确说宣衡都不承认“前”这个字。 前夫遇上现任啊。 宣衡也愣在原地。 葛朔。就是在他们成婚时,跟羡泽相会的男人。也是在她摔碎玉衡离开千鸿宫时,前来与她接应的男人。 羡泽死都不肯认跟他的婚姻,却这样直接的说出这葛朔是她丈夫…… 羡泽又道:“他是江连星的师父,也之前误以为他出事亡故了,我和江连星为了逃难入了明心宗。前几日在魔域找到他,才知道他被魔主捉住了。” 羡泽头顶还露出龙角,软榻上还有她盘起来的纤细长尾,而另一边的辟鸣明显是妖,怀里昏迷的鸾鸟也看起来身份特殊。 恐怕这葛朔能被羡泽承认,也不是什么凡人。 有几个人眼尖,注意到向着东海岸边驶去的船头甲板上,江连星的身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里,一个人看着远处的海面伫立着。 刀竹桃和胡止交换了个眼神。 毕竟他们跟羡泽、江连星比较熟,一直察觉得出江连星对羡泽过度的依赖与亲近,以及对其他接近羡泽的男人非常明显的抵触。 他目光永远落在羡泽身上,但在她回望时又挪开目光。还有那只在乎羡泽会不会讨厌他的态度,只在她面前总是流泪软弱的模样。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徒儿对师母的依恋了。 刀竹桃之前撞见过江连星枕在她膝头,表情极度幸福到有点——变态,她一直怀疑,这小子心里是有不该萌生的感情。 若是师父真死了,他那些偷偷摸摸的心思只要不公开与众,估计也没什么。 可现在他师父活着回来了…… 正说着,没想到千鸿宫的几个弟子,以禹笃和张师兄为首,竟然朝着钟霄的方向半跪下来:“钟宗主!我们出入魔域这一遭,千鸿宫恐怕不会再认我们……而我们确实也不想回去了,您能否收我们入明心宗门下,也算是给我们一点出路!” 钟霄有些惊诧,毕竟在她眼里,千鸿宫是名门大宗,富得流油,禹笃这样的大师姐日后会前途无量,竟然会投入他们这种半毁边缘的总门下。 而且还是当着宣衡的面,这几人是真不给千鸿宫留面子啊。 不过这几人和明心宗弟子一路相助,钟霄也很欣赏他们…… 没想到宣衡开口道:“钟宗主收下他们吧。千鸿宫门规严苛,他们沾染魔气,回去恐怕名誉也要一落千丈。而且……明心宗也更适合他们。” 既然宣衡这么说,钟霄也点点头:“不过,入了明心宗还是要给你们派件任务。千鸿宫距离东海路途不算太遥远,你们还是要护送少宫主返回千鸿宫,再来明心宗报到吧。” 张师兄激动不已:“鲁师姐!等我们回明心宗,能不能给我们做一桌好菜啊——” 屋内大家笑起来,连有些紧张的辟鸣也放松几分,不再紧紧抓着羡泽的胳膊。 甲板上忽然传来江连星的声音:“岸边有人聚集,而且人数不少。” 羡泽微微挑眉,看向远处山峦之间,云丝散开,依稀可见数艘飞舟以及数位修仙者的身影。 江连星咬着牙根道:“难不成这些人是在围堵咱们?” 东海沿岸在当年出事之后基本都没有宗门定居,怎么可能会聚集这么多修仙者。 他们来得这么快? 羡泽操控着以叠纸法器幻化的舟船,并未降低速度,直直朝着岸边加速而去。她托着葛朔脑袋将他放在榻上,走到甲板之上看过去。 远远就能看到元山书院及数个宗门的旗帜或结阵。 越靠近岸边,似气温也有些下降,羡泽甚至隐隐看到一些雪花在飘舞。 钟霄眉头紧皱:“或者我们换个位置登船,需要避开他们吗?” 羡泽笑了笑:“避什么?蓬莱都在这儿了,还要我躲着堵门的人?” 她快走几步,脚尖往船头一踏步,身影消失,江连星想都没想,紧跟其上。 随着船只靠近东海边的山峦,飞舟上的众多修仙者也侧目看过去,低声讨论着怎么会有船从蓬莱的方向而来。 而下一秒,金龙庞大的身躯骤然闪现在海边!龙首逼近最前头一艘飞舟,金色双瞳紧紧盯着船舱中端坐的众人,鼻尖喷出的热汽吹动飞舟上的帷幔。 飞舟上众人在极度惊恐之下,竟无一人叫喊出声,如血液被冻住般,对视着那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仿佛是在野兽凝视下移动的小虫—— 下一秒,她挥舞起爪子,就劈向飞舟! 第179章 那艘飞舟被从中间劈开, 木桩断裂,猝不及防地数位修仙者如同破了皮的饺子馅似的掉下来,有些人还能勉强御剑飞起来, 有些则直接掉入山峦树丛中生死不明。 羡泽缺指的龙爪抓住半只龙舟, 随便晃了两下,抖掉几个人,便在手中捏作齑粉。 数个飞舟上的人惊恐万分, 如临大敌。 金龙的身姿环绕着云雾与雪霜, 除了半边龙首与金瞳, 还有伸出来的龙爪, 其余都看不太清楚。 但这几乎是能让飞舟榫卯咯吱作响, 让每一个人咬紧牙关死死支撑的灵压,让他们毫无疑问确认, 眼前绝对是一只上古时代的怪物。 他们、他们只是想来找明心宗的麻烦, 不是要找真龙的麻烦啊! 随着真龙现世的话题被抬上桌, 越来越多人开始说起了当年东海屠魔的事情。且不说这个龙是不是魔, 但当年真龙杀穿了修仙界,造成无数人的前辈、师长丧命到宗门差点断代, 却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啊。 他们赶来东海是因为真龙又是销声匿迹很久,而明心宗又穷又偏, 宗主失踪, 垂云君病弱多年,而且魔修出身的脉主这样的铁证,浑身都是把柄软肋,大家当然要狠狠捏了。 但是曾经把三大宗门宗主都重伤或弄死的真龙,他们敢对上,那岂不是就湿菜叶掉进热油锅, 炸出个满天花。 好好好,明心宗,你们靠山够硬的啊! 而之前看到几道天雷在东海海面上震动,元山书院的那两艘飞舟就已经开始默默地往后撤了。毕竟西狄那时候,就因为一道天雷逆转战局,再加上后来千鸿宫的埋伏也被莫名击溃,他们输的太惨了—— 这会子真龙都现身了,还打什么打,让各个宗主自己过来打! 但他们毕竟是“名门正派”的身份前来,几个在各宗门中稍微有点身份的人,脚踏法器,略显狼狈的昂起头,想要表现出面对神秘可怖真龙时据理力争的尊严。 第336章 先是万里教的护法,白色须发在风中舞动,他高声道:“东海魔龙,你还敢现身?!怕不是当年还没让你吃了苦头!难不成你还想被砍掉几根手指!回你的海中去,这陆地是——” 他身边的另一位女修面露惊惧,连忙拽着他想让他住口。 金龙双眼微眯,她甚至不是愤怒,而是太了解这种人振振有词背后的虚弱与恐惧,对他的演技露出轻蔑与哂笑。 下一瞬,金龙的指节轻轻弓起一弹,一点黑焰从她指尖上飞速跳到白发护法身上,那黑焰瞬间吞没它全身,甚至爆发出一团团白色灰烬,他惊恐地扭动身躯,尖啸哀嚎! 旁边数个跟她一同出列的修仙者连忙避让开来,有人幻化出水浪想要为他灭火,却没想到黑焰遇水越烧越烈。 那白发护法身躯扭曲焦黑,哀嚎转瞬间化作周身油脂蒸发的爆燃声。 真龙的龙爪忽然凑上来,对着燃烧的老头,指尖一捏一捻,周围众多修仙者恐惧的往后退去,真龙却灵巧又淡然地松开手指。 他周身尸骨已经化作真龙指尖一抹黑灰,它微微一弹,便抖落这团污痕。 她真要是把这群连真龙都没见过的家伙,全都杀个半死,说不定还会引起他们的反抗和自以为英雄的斗志,但这样轻飘飘捏死一个人,反而震慑力更强。 她完全有能力,一声龙吟掀翻这些飞舟,却只是精妙的捏死了一只蝼蚁,轻搓弄脏的手指,金瞳扫过,言下之意是:不滚我就继续动手了。 但羡泽不愿意动手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蓬莱一片荒芜,小鸾鸟和老苍鹭还都没醒呢,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修仙界对抗得太激烈。 可不知道是哪个傻子,在这时候失声喊道:“这、这黑焰是魔界曾出现过的吧!” 羡泽俯瞰着说这话的修仙者,她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嗓音道:“你休要污蔑!” 她也察觉到周围落雪凝霜,转过头去,就瞧见一片刚刚修建好的建筑,世界上正如临大敌的立着几十个熟悉的面孔。 匣翡、陆炽邑—— 而飞在空中开口驳斥的,竟然是……钟以岫。 啊? 羡泽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她甚至回头看了看。 这是东海啊。 你们明心宗也跑来这儿堵我?只不过看到钟以岫连鞋都没穿,还有周围好似宗门的建筑中,很明显的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是炊烟袅袅的食堂,而且这双方对峙的时候,还在心无旁骛的给迎击外敌的弟子蒸包子。 她意识到,明心宗好像是跑到东海这边来了。 她目光落在钟以岫身上,他发丝雪白,更衬得肌肤五官好似卧雪瓷瓶,手中是羡泽曾经见过的银山剑。 羡泽还记得这家伙被她一剑洞穿之前说的那些屁话,心里来气,再看他一只手还背在身后,不知道装什么游刃有余…… 钟以岫与她双目对视,但又很快避开目光,他喉结轻动,转脸对着前来挑事的众多修仙者道:“当年屠魔皆是谣传杜撰,真龙从来都没有——” 羡泽心里恼火:你算什么,还在这场面下想为我说话?你能代表我吗?! 她忽然身影翻动,那只爪子调转方向,一巴掌挥向钟以岫! 不止是匣翡惊呼,连着钟霄、曲秀岚等人都惊愕的瞪大眼睛。 羡泽爪子落在山峦树丛之上,转头看向那群修仙者,丝丝云雾从她鬃发前飘过,她昂首道:“在我之下,方有神魔之分。” 也就是说,别想用你们那套神魔之别的理论来把我定性为敌或友,那套理论在我之下! 那群修仙者也面露惊愕之色。龙首发出的女性嗓音,有种山谷间回响的悠鸣广阔之感,她的语气充满傲然与敏锐。 若她只有妖的灵智,众多修仙者还能以凡人的自满幻想着,通过陷阱计谋总有办法杀了她。可她更像是上界神物,不但狡黠聪颖,更能洞察人心! 再说,明心宗不是真龙的附庸吗? 她现身不是为了给明心宗撑场面吗? 怎么直接把垂云君按进了地里! 这真龙就如此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吗?那是不是他们再不跑,就都要在这里陪葬吗?! 羡泽看到那几艘最靠外的飞舟,以一种狼狈可笑的姿态急速往西逃窜,剩下的修仙者也撑不住,几乎也不讲面子,转头就御剑快飞。 羡泽冷笑一声。 这群乌合之众,全都不是能上台面的角色,杀了他们只会引来激愤,不如让他们回去,好好散播真龙的恐怖传说。 羡泽也缓缓抬起爪子,看向山峦上被倒塌的树木,以及吐了一大口血,被压在山上胸膛起伏的钟以岫。 羡泽皱眉:当时她不想让明心宗灭门,都给了他一枚龙鳞,没有要他的命,他怎么现在还这么虚?五十年用金丹把他榨干,看来是真的彻底摧毁他的修为,有金鳞也难以恢复了。 羡泽垂下头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替我发声?” 众多明心宗弟子心也揪起来,钟以岫毕竟是一路带他们来东海沿岸重建的师尊,这段时间大家也从对他不熟,变得逐渐信赖了解。 有人想要靠近劝和,匣翡却抬起手拦住:“你也不知道过去的事,掺和什么?要是钟以岫真的会被她杀了,我们谁也拦不住!” 钟以岫吃力的撑起身子坐起来,他目光望向羡泽,有愧疚有闪躲也有想多看看她如今模样的渴望,他偏过头道:“那话本就是假的,我知道真相自然要反驳——” 羡泽俯下身,鼻尖几乎要怼到他胸口:“哈。因为愧疚?用不着。再说了,你带着明心宗来东海沿岸是什么意思?” 钟以岫抬起脸来看向压迫力极强的龙首,抿了抿嘴唇道:“当年仙门大比,我确实赢下了东海这片地方。如今明心宗旧址布满暗渊,魔气冲天,我只能带着弟子迁徙落足。” 羡泽有些不服,但又不好当着那么多弟子和钟霄说什么。她摆尾掀起海浪,身形骤然缩小,化作人形悬在空中,俯瞰着在一片倒塌树木中起身的钟以岫:“我想起来了。但当年丁安歌不要脸的说以和为贵,头筹由多个宗门平分,所以靠近东海的这片地也不算是你的。” 钟以岫望着她圆润脸颊。 龙角金瞳,长尾翩然,果然是她最美的样子。失踪这段时间似乎并没让她受什么苦,反而是她的内丹有种圆满复杂。钟以岫回过神来,面露惊愕:“你怎会知道当年仙门大比的细节?”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 钟以岫忽然想起,宣衡一直信誓旦旦说羡泽是他亡故的妻子,而他记得当年仙门大比时,宣衡携夫人前来一度成为话题,只是那少夫人覆面抱琴,无人知晓她的模样。 钟以岫无暇在意这些,是因为他当时还没找到封存记忆之法,因那十年的秘密与情事备受煎熬,心不在焉。 但说不定,羡泽那时已经在面纱下观察着他…… 钟以岫:“若是东海沿岸你要收回,我们大不了换个去处。” 羡泽:“哼。岸上陆地不是我的地盘,你们爱走不走,但定在这里,以后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们是真龙附庸。”不过她其实也不太想让明心宗走,毕竟东海沿岸已经没什么城镇,她哪天馋了还能来明心宗食堂蹭饭吃。 第337章 她没等钟以岫回答,转身拂袖而去:“你的妹妹,还有其他几位弟子,我送回来了。” 双层大船停靠,钟霄御剑飞身而起,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初具规模的新·明心宗。 她那常年自闭社恐,不肯出门的兄长,终于也能做到这一步了啊。 钟霄刚一露面,只听见那刚刚跟惊恐鹌鹑似的挤在一起的众弟子,爆发出见了亲妈的惊叫:“宗主!宗主!” 钟霄眼眶也有点湿润了,她或许没有惊世之才,也未必能搅动什么风云,但唯独明心宗是放不下的。 羡泽背着手在空中看着钟霄、曲秀岚以及数位明心宗弟子们抱成一团,又哭又叫又蹦,钟以岫这个好不容易在弟子们心中改观的师尊,都没人理会了。 钟以岫看着她,嘴唇嚅嗫似乎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江连星的声音在她身后半步:“羡泽,我们回家吧。” 第180章 羡泽垂眸扫视着明心宗, 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连星顿了顿,又道:“还需要尽快安顿师父。” 钟以岫听到他说“师父”两个字,面露惊愕之色。毕竟羡泽以前在他面前伪装时, 没少强调自己的寡妇身份, 后来江连星失口叫她师母,他才知道江连星不是她亲生,而是徒儿。 那江连星口中的师父, 不就是她之前误以为死去的丈夫? 羡泽转过脸去, 点点头正要跟江连星离开, 钟霄忽然飞身靠近过来:“蓬莱岛上现在一片荒芜, 衣着缺少、吃食全无, 回蓬莱饮风餐露也不舒服。你怎么也要把我们这里打劫一番再走。” 羡泽笑起来:“你们都穷成这样了,还让我来打劫。” “而且, 你身边那两位受伤的, 都不适合颠簸, 不如先在明心宗苏醒过来再说。”钟霄目光里都是期待。 羡泽还是头一回在别人眼里看到“求你了快来我家做客吧”的眼神。 当然, 这眼神不止是她,下头弟子中也不少人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 她点点头:“也好。等葛朔醒过来我们就回去。有些话我也想跟你说。” 明心宗上下扫榻以待, 感觉是提前过了年。 钟霄一回来,钟以岫是彻底没人理了, 羡泽远远看见他身影, 垂着头似乎有些落寞的在无人处,也听到匣翡叹气说“是不是这样对师尊不太好”。 可羡泽仔细再看去,他垂着头正在系衣带。 ……原来刚刚背着手是紧紧拽着衣服怕走了光。 这会儿衣衫穿好,他松了口气,偶尔抬起的脸上只有“大家都没人在看我真好啊”的庆幸,他大概是就喜欢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看别人热闹也很高兴的性格, 目光落在那么弟子们身上只有笑意,哪里有落寞—— 他敏锐的注意到了羡泽的目光,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她金瞳里只有冷淡和漠不关己,很快就挪开眼睛,与钟霄并肩转身离开。 钟以岫恍如隔世,他当初被她掏走金丹之后,还说着什么让她不要走…… 真是疯了。 神行千里的真龙,视他为仇人与工具的真龙,怎么可能多停留?不如说,他在冰池中缓缓苏醒时只觉得诧异……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也没想过东海屠魔五十年后她的第一次现身,是在雨夜中救下钟霄与明心宗。 她去了西狄,似乎又去了魔域,她金丹圆满,也重现了蓬莱,一路起伏的旅程,他只能算是她最低谷时期狠狠撕咬补充体力的一块肉罢了。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看似光洁无伤的肌肤上,布满了她的牙印咬痕。 而她看见了也只觉得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或许是因为钟霄与众多弟子的缘故,她没有恨上明心宗,反而能神态轻盈怀念的故地重游。 钟以岫看到她的身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才垂下头,独自御剑离开。 钟霄准备出了靠山处的一座院落,安顿羡泽等人,连带着宣衡都在钟霄的劝说下,在明心宗暂住下来。 羡泽先去看了陆炽邑的伤势,因为他在凡界遇敌时,还需要分神在魔域助她一臂之力,恰好脆弱恍惚之际,被对方伤了神魂。 羡泽把胳膊都快探进宝囊里,从压箱底的地方掏出几枚灵气浓郁的丹药:“给他用了吧。” 钟霄惊讶:“这是……千鸿宫的极品丹药了吧,若非元婴以上修为花上数十年时间炼化不出。莫不是宣衡送你的礼物,这可不能收!” 羡泽淡定道:“我偷的。婚后那几年,能拿的都拿了,不能拿的后来也差不多砸了烧了,没办法,谁让他们欠我的。安心用吧,说不定吃完了小矮子还能长长个。” 钟霄接过丹药,忍不住笑了:“你现在这性子,这说话语气,是一点也不装了啊。说起来,我若是发信给千鸿宫现任的代宫主宣琮,请他来接人,是不是反而会给宣衡惹来杀身之祸……” 看来大家都以为宣琮是谋害了哥哥想上位的。 羡泽笑道:“不会。他会八抬大轿的把他哥拉回去,好让自己早点脱手烂摊子。不过,现在各大宗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需要你跟我说说……” …… 已经到了深秋,暂时安置葛朔等人院子里被几棵枫树染得一片红。江连星把葛朔送进屋内,放在主屋榻上,很快就有师兄师姐送来衣衫、被褥和热水,见了江连星,还亲切地叫他“师弟”。 江连星都有些恍惚。 经历这么多事情,知晓这么多真相,他在明心宗眼里还是个“小师弟”啊。 在他把院落检查一遍时,就听见了辟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别、别动手啊!好不容易救活的你还要给杀了,羡泽会掐死你的!” 江连星身影一闪,撞开主屋的门,就瞧见鸾鸟化作人形,金发披身,面上神情恍惚,手中握着幻化出的锏,就要杀了榻上还在昏迷的葛朔。 江连星惊得一身冷汗,连忙上去抱住他的腰:“师兄!” 华粼则像是疯了一般喃喃道:“葛朔、杀了葛朔!你不死那怪物便会一直活着,我们不能让他活着……不能!羡泽就永远没有能安眠的时刻!” 他脖子上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再度渗血,血滴如项链般一道道滑入衣领。 江连星拽住他手臂,急道:“羡泽已经回到凡界,打开蓬莱了,不必担心!” “杀了、杀了!……你跟我说决不能活着离开的……”他呢喃着,忽然转过脸来看向江连星:“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羡泽没有吃掉你?难不成是你背叛了她!” 他扑上来,被磨破的手指紧紧攥着江连星的衣领,红瞳中写满愤怒与惊恐,手中的锏毫不犹豫刺向江连星的喉咙。 江连星被吃掉之后,魔气全无,内里正虚弱,此刻只能抬起胳膊,挡住了华粼的银锏。 所幸华粼也正在虚弱的时刻,刀刃无力,只是卡在他手臂骨头上,没有削断,他背后双翼展开,羽毛上满是血痕:“羡泽在哪儿?!你这个怪物做了什么!” “我在这儿。” 羡泽身影出现在门口。 华粼有些茫然的抬脸望过去,这是才注意到明亮的天空与院落中的枫叶。 第338章 鸾鸟的双翼垂下来,他喃喃道:“羡泽、我们回家了吗?” 江连星不知道自己该坐着还是该站着,他有些局促的用衣袖遮住手臂上的伤口。 他想要离开屋子,但又找不到由头。 靠窗的榻上,华粼师兄正趴在羡泽怀里,双脚还赤裸的踩在脚踏上,低声听着羡泽讲前前后后的始末。 他听到自己曾被魔主吞在腹中,几百年死去活来不见天日,手臂圈紧了羡泽的手臂,仿佛只有羡泽的体温,才能让他远离那些夹杂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随着后来羡泽讲到她吃掉江连星,也毁了魔主的妖丹,他才从羡泽臂弯中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只红瞳盯着江连星。 华粼闷声道:“但,那魔主还是没死?把他放在宝囊中,他说不定还会日渐恢复伤势——” 羡泽:“是,所以等回到蓬莱之后,我要看看地下的牢笼能否囚禁他。” 华粼摇摇头:“他绝不可信,只要不死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逃脱,要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杀了——” 江连星没忍住,开口道:“你说的事,羡泽也知道。” 光说是杀了师父,却没想过对羡泽而言,过去几百年陪她的人,只剩下这么唯一一个,若是葛朔也不在,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怅然与难过。 华粼转脸看向他,又看向羡泽,嘴唇抿住没有说话。 “那最起码也杀了他。”华粼手指指向江连星。 江连星一僵。 神鸟们陪伴羡泽几百年还都有些幼稚,更何况华粼这样重生后不过长了十几年的小小鸟,他说话做事,一向是傲气又天真,道:“他对羡泽已经没用了不是吗?羡泽都已经让蓬莱现世了。” 江连星垂下头,却将余光看向羡泽,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羡泽一侧的面颊和耳朵,还有午后的光晕下低垂的睫毛。 她脸上漾起了一些不咸不淡的笑,摸了摸华粼的金发,岔开话题道:“我在想要不要给你换个名字。当年魔主分身顶替你,编出了这个化音的名字,如今让你用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对不住你吃的那么多苦——” 华粼眨眨眼:“可我很喜欢。我的羽毛很华丽,又如水面波光粼粼,羡泽给我取这个名字时我就很喜欢。而且羡泽不是说,当时那魔主分身只是说的含混,最终定这两个字的不也是你吗?” “可是……”羡泽皱眉。 华粼:“还是说羡泽觉得不好区分?羡泽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死了五十年的人?” 他目光不遮不掩的看向江连星。 江连星别开脸。 小鸾鸟笑了起来:“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占了我的模样几百年,我便占下他的名字。往后羡泽再说起这两个字,只会指的是我,再也想不起那个人。” 羡泽愣住。 华粼昂首道:“他的存在,也让我抹掉一回,不好吗?” …… 这院落有些像他们之前的格局,羡泽将这两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的家伙赶回两边的侧屋里去,让他们收拾一番,好好睡觉。 江连星摸了摸自己沾满海水的头发,身上还有之前在地牢被毁了眼睛耳朵的血污,还有刚刚被华粼割开的袖口,手臂上的伤口正在缓缓痊愈。 确实他闻起来就跟晒干的海带一样了,怪不得羡泽让他和华粼赶紧去洗洗澡…… 江连星脱去那已经泡了水又弄干然后再泡血的脏衣服,迈步走入浴桶中,他感觉这浴桶有点熟悉——很可能是明心宗当年搬家的时候,连以前弟子院的浴桶都带过来了。 只不过他现在迈步进去,总感觉浴桶比之前小了一圈。涤尘诀用了那么多回,能洗个澡反而成了奢侈。 他安静的洗了洗脸颊头发,灵力加温的热水不断蒸腾出热汽,他在魔域缺少日晒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色。 而他也感觉到了骨子里对水的亲近,随着舒口气放松下来,忍不住化出尾巴。他的尾巴也不像之前那样笨拙,有了些修长的趋势,不过跟羡泽比起来还是尾巴偏圆。 黑亮的尾巴尖没有羡泽那样的尾鳍,只有蛇一般的细长,尖刺贴合着无鳞的皮肤,他还记得画鳞临死前的模样,有些不愿意碰到自己的尾巴。 他也静静地运转心法,张开手指。 江连星感觉到熟悉的灵力在指尖游走,没有魔核,灵力快速充盈,修炼速度远比之前更快,心绪也不会受到干扰,他可以在全然不考虑压制魔核的情况下,尽情修炼。 再加上东海附近地脉浑厚,灵力浓郁,他能感觉到比前世还疯狂的修炼速度—— 但问题也出在没有魔核。 他极其不适应。 羡泽的一部分毕竟是从他出生起就藏在他体内。现在他就像是被挖走了一部分般,陷入巨大的空虚与渴望之中。 他甚至愈发厌恶画鳞的诡计:这家伙都能成为龙仆,都能有她的一点金丹,为什么他没有? 江连星刚才在屋内,站在羡泽斜后方却不敢说:甚至只是嗅到羡泽的气息,感知着羡泽的灵力,他就有种想把整个人靠近贴上的强烈欲望。 仿佛是自己生来就该容纳属于她的一部分。 江连星摆了摆头,让自己从这种愈发渴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专心洗澡,甚至想着羡泽不擅长照顾人,要不还是他夜里去帮她照顾师父。 只是当手清洗着腰腹的时候,江连星忽然动作僵了一下。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忽然跳出浴桶,快走几步到穿衣镜前。 江连星这才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都已经有了二十出头的容貌年纪,有些类似他前世死前的模样。只是眉宇少了那些苦大仇深与怨恨,更多的是迷茫和安心,额头那道细窄的黑纹只剩下淡淡一笔,只不过从发中竖立的独角却比之前更长更尖锐。 宽肩窄腰又略显瘦削,薄薄肌肉紧绷在身躯上,好似身上没有一丝享受过日子才能有的赘肉。黑色尾巴垂落至地面,有些不安分的摆动着。 江连星低头按着自己肌理分明的腹部,就看到他肚脐附近,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他本以为是伤口,但不痛不痒,手指还能探进去—— 江连星愣愣的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忽然想到羡泽之前还很关心的摸他肚脐附近,问他为什么没有育儿袋。 难不成这就是…… 江连星面色涨红起来。 因为吃掉画鳞的一部分,也开始逐渐成熟发育了? 那、那现在他是不是可以告诉羡泽,他也有…… 他不是华粼说的那样没有用处! 江连星跑回浴桶边,加快速度洗了洗脑袋身子,滴水的发丝被灵力烘个半干,江连星刚裹好几件单衣,就侧耳听到了主屋附近传来东西掉落,慌乱一团的声音。 江连星以为羡泽那边出了什么事,推开门正要走出去。 就看到主屋的窗户半开着,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羡泽裹着衣裙呆呆的低头望着,她眼圈迅速的泛红,嘴唇也抿住。 江连星愣住,他没见过羡泽这般神态,有些急切的就要推门出去。 第339章 而后他就看到了葛朔坐起身来的背影。 他抬起手来紧紧拥住了羡泽。 第181章 江连星背过身去合上了门。 师父醒了, 他应该高兴。 江连星僵硬着手脚,爬到床铺上去,合衣而眠, 灯烛熄灭, 眼睛闭上,瞳孔却在乱动。 他不想听到主屋传来哝哝低语或相拥而泣的声音,但又觉得自己堵住耳朵刻意不去听才是心虚。他打心眼里想捕捉到一点羡泽的声音, 但又觉得耳朵边只有真空般的幻听。 江连星一直没有睡着。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在做梦了, 又好像硬挺僵硬在床铺上。 江连星不想承认自己跟华粼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自从他之前争斗中再度吞噬掉画鳞的一条手臂, 随着身体的成熟与长大, 也有许多数不尽数的过往记忆与细节,涌入了他的脑中…… 有千百次鼻息交融, 她侧着头, 眼里盛满只有他那般的柔情和蛮横, 两只手捧着他的面颊, 捏着他的耳朵,亲吻直至他嘴唇与话语都融化。 还有秋叶树下、夜雨床边、炎夏溪畔无数次肌肤紧紧相贴的亲近。她是那么舒展着怀抱, 不设防的将一切都展露,溪水、春雨与汗滴从她透着粉和热的肌肤中流淌下, 她突然笑骂一声, 丰腴身姿拨开雾气、夜幕与落叶,朝他倾倒下来。 这些记忆仿佛是春日里的辉光,酸涩之余满是甜味。 而夹杂在其中的则是他自己真实的回忆。 他在魔域安静破旧的房间里,拨开帷幔望着她的睡颜,在无数次挣扎纠结之后,捂住她眼睛, 应着她呼唤的“华粼”的名字,轻轻触碰着她嘴唇。而她骤然苏醒,强势与暧昧般的挤进他唇舌,金瞳报复般的凝视着他。 在地下牢笼中,她抚摸着他目盲耳聋无法言语的封闭躯壳,带着血腥味的手指主动放在他鼻尖让他嗅闻,他紧贴着她温热的手臂相拥而眠。直到尾巴相缠,她将龙鳞化在他体内,而羡泽拨开他衣服,将手抚在他肚脐上,问他为什么没有育儿袋? 他只记得自己窘迫的拢着膝盖,想要遮掩住无法自控的反应。 这些记忆就像是黑暗中几道照亮彼此面容的雷光,他只觉得刻印在脑中,却不确定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江连星侧耳只听到了院落中的风声,还有毗邻东海的遥远浪涛声。 羡泽的魔核不在,他就像是失去了常年陪伴的安抚巾一般,抱着胳膊蜷成一团。 可惜崭新的房间,陌生的衣衫家具,他嗅不到一点羡泽的气息。 他手指本意是再触摸一下肚脐附近。 却眉头紧蹙,试探着更往下几寸。 江连星感觉手被烫了一下似的蜷缩起手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睁开眼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依稀能瞧见主屋的方向灯烛仍是亮着。 他好似依稀听到了一些声音。 不想听到的声音。 江连星抿了抿嘴唇,将脑袋和整个身子躲到被子下头,拧身往床铺深处滚了一圈,在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的情况下,将手伸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连星昏头涨脑,将脸从被子中露出,大口呼吸的时候,忽然听到羽翼飞舞的声音。 鸾鸟的剪影落在他窗台上,还有尖喙啄在他窗框上的声音:“我夜里醒来,好像听到师父醒了!我总感觉不好去敲门说话,你陪我。” 江连星一惊,咬紧牙关。 鸾鸟:“你睡着了?不至于睡这么死吧。唔,师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窗关上的,明明睡前都还开着。她都不杀你,看来是很喜欢你这小脏泥鳅的,你跟我一起去敲门,她肯定不会怪罪我们俩。” 江连星额头都沁出一点汗来,他此刻不装死也不行了。 华粼爪子踩在窗台上,来回踱步,本想要再开口,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神态与语气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啊、呃。当我也没醒。我走了……” 江连星只感觉脸颊发麻,他恍惚的感觉到…… 全都脏了。 …… 江连星一夜未眠,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他翻箱倒柜的在屋里找炭盆,将他都不敢翻起来看的几件衣服扔在炭盆里,打个响指以火诀烧成一片焦灰。 外头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按照过去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习惯,江连星本来早就该去食堂看看有什么早点,打包几份回来以灵力温着,顺便将她洗脸的水盆帕子备好…… 可现在主屋里住着师父,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干了。 过了没多久,天色大亮,他再不起床不合适的时候, 他也听到了华粼起床,和他们对话的声音。 羡泽却说了没几句,就注意到他没起床,似乎往他一侧的房间看过来:“江连星怎么会这个时间还没有起来,他平日天刚亮就已经收拾好了。” 葛朔有些诧异,并没说话。 华粼顺口道:“昨天江连星睡死了一样,我去找他,他也没醒……”他说到一半就住了嘴。 羡泽偏头:“你去找他做什么?” 华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羡泽就起身从主屋往这边走过来:“他也不可能夜里睡的那么熟,会不会是被吃了一部分之后出了什么事——” 江连星已经避无可避,连忙打开门,揉了揉眼睛好似刚醒:“啊。早上好。” 羡泽就站在门口,反复确认了一下他的神态,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落满枫叶的院落石桌边,葛朔和华粼坐在桌边,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葛朔似乎已经修过胡茬,乱发扎在脑后,嘴角带笑把玩着瓷盅。他除了瘦了一大圈,脖颈上还有那道可怖的伤疤,一切都好像他突然消失之前那样没变。 葛朔看着他,瞳孔一暗,却翘着脚咧嘴笑起来:“嚯,我感觉我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像是孩子长了八岁。江连星你是吃了几个甘蔗精,光顾着长个了。” 江连星望着他,却心里一紧。 明明是做出能将命跟魔主绑在一起,也要搏一把的决定的人;明明是被他从冰封中救出的瞬间,就想要撕开自己喉管求死的人,此刻却好似顽客浪子般,言语之间满是调笑与熟稔。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江连星敏锐的意识到,葛朔一切都是为了不想让羡泽担心,不想让羡泽多想。 江连星顿住脚步,并手朝他行礼:“师父。你终于醒了。身体可还好?”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干巴巴的。而且装的不算太好,他语气太平静,像是夜里就知道葛朔就醒了。 江连星看着羡泽坐在他身侧,二人青梅竹马多年,葛朔又能做到以命为羡泽搏一条生路,怎么看都是相配极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连问个好,声音都如此僵硬。 果然葛朔微微挑起眉毛,但还是笑起来:“太久没听到这一声‘师父’了。” 江连星闷声道:“羡泽,我去食堂买些早点,速速就回。” 羡泽道:“不用,明心宗已经有人送来了。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一直垂着头的江连星抬起脸看了羡泽一眼,那几件衣服被灵力焚烧的火苗仿佛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江连星耳后隐隐烫起来,也有种窘迫和羞耻,僵硬的别开脸。 第340章 桌边。辟鸣正化作原型,拿着舌头舔桌案上的果子吃。 华粼坐在紧挨着羡泽的凳子上,金发编作辫垂在身后,跟江连星逐渐青年化的模样相比,他还是个纤细少年模样,他依旧像以前那般撒娇。 葛朔似乎喉咙还没完全恢复好,只是坐在对面喝着茶水,并不着急吃饭,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羡泽身上,只是偶尔抬起眼的时候,注意到了江连星泛红的耳根。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明心宗弟子的声音,说是钟霄想要请她去东海岸边见面,说是发现了些不妙的东西。 羡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江连星立刻道:“羡泽,我跟你一起去。” 羡泽摆摆手:“不用。昨日急忙赶回来,跟钟霄还有些事没商定出结果呢,你们几个伤员病员就先好好歇着吧。” 羡泽风驰电掣的走了,仿佛脑子里只剩下蓬莱相关的事,院子里只留下三个半男的大眼瞪小眼。 辟鸣先一步变成人形,他这次总记得穿衣服了,一屁股坐在羡泽刚刚的位置上:“饿死我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殴打虐待就是断水断食,我快死了。” 葛朔半开玩笑的抬手拍在辟鸣脑袋上:“你已经够命大了。别坐这儿。” 辟鸣心无杂念的睁大眼睛:“她捂热的凳子我坐一会儿呗,我可是血很凉的。” 江连星沉默片刻,朝着桌边走去,坐在了另一个空位上。 葛朔给他递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就在江连星低头道谢接过筷子时,葛朔笑道:“小时候嘴上天天师母长、师母短的,长大了倒是敢对师母直呼其名了。” 江连星一愣。 他刚刚好像习惯性的叫她“羡泽”。 江连星垂下眼睛,他没有承认自己叫错了。若是之前叫羡泽“师母”,那像是在强调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此刻师父活着回来,他还叫“师母”,总有种…… 在叫师父的妻子的感觉。 羡泽才不是谁的妻子。她才是养育他,拯救他,跟他剪不断联系的那个人。 江连星轻声道:“我们有一阵子在外逃亡,相依为命,但不想暴露身份便不好叫她师母,这么久便也习惯了。” 他抬眼:“华粼不也是一直对羡泽直呼其名吗?” 第182章 羡泽站在东海岸边, 看着海滩上密布的魔物妖类的尸体。在大量散碎的白骨中,也夹杂着它们刚死去没多久的尸骨,逸散出大量的魔气。 羡泽转眼看向钟霄:“当时照泽溢水决堤, 淹没了外城, 很多妖魔都死在其中,如今两界在蓬莱下的海底连通,肯定会有大量尸体被冲过来。” 钟霄眉头紧蹙:“不止是蓬莱, 我听说好几处曾经被封的暗渊, 都有了松动的痕迹。而且魔域彻底混乱, 说不定会有大量魔修来到凡界。” 羡泽沉思着:“我之前跟你说的事, 你考虑的如何?” 前一天, 羡泽与她提出,因为之前明心宗周边被毁, 闲丰集肯定也换了地方。她希望钟霄能够联络闲丰集的老牌商户, 用他们和明心宗共生多年的情谊, 将东海附近化作下一个闲丰集。 钟霄立刻就提出:“当年明心宗四通八达, 商路汇通也很正常,但东海这附近城镇还是少。” 羡泽道:“九洲十八川, 最起码有两川在附近汇入东海,其中以容江最大, 这里距离容江入海口不远, 我会让栉比阁在附近的村镇开一家分阁。而且你且等数日,随着蓬莱现世的消息传来,那家栉比阁和明心宗都会出现一些上古的灵石、金器,会有很多人闻风而来,你只要镇住场子就够了。” 钟霄一愣:“你要把蓬莱的东西拿出来卖?那不知道要吸引多少贪婪之徒!” 羡泽只是笑:“我要是赢不过他们,那是自然该害怕。可我现在就是要把这群道貌岸然, 把屠龙当高尚的家伙给拉下道德高地,我就怕他们不贪。再说了,真龙踪迹消失了太多年,没人了解,没人知晓,自然也没人敬仰。修仙界流传起看得见、摸得着的蓬莱传说,才能让我造势。” 钟霄有些犹豫,她现在明白,羡泽必然会跟修仙界很多人发生当面冲突,明心宗就要当浪头拍岸的地方。抓住了机会就不会再遭受欺凌,但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而且羡泽还提出,她有办法能让东海附近风调雨顺、灵力充盈许多年,到时候赶来的散修或迁徙的百姓会不计其数,但她要钟霄必须在东海附近这一大片半州站稳脚步。 钟霄:“你最终打算对那些反对你的宗门做什么吗?” 羡泽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提了某种构想…… 此刻那构想还在钟霄心头萦绕,她没法很快给羡泽答案。 羡泽也立在海边望着远处的蓬莱,她走神的片刻,脑中浮现的便是昨夜见到葛朔苏醒之后的事。 她当时只是散发梳洗,打算入夜睡了,却没想到秉烛回到床旁,就看到了葛朔睁开眼睛,面露迷茫的样子。 从当初离开她就没打算活着回来的葛朔,看到她第一眼就意识到,他的计划失败了,画鳞必然还活着。 羡泽怔愣在原地,她当时脑子里第一想法是:可千万别哭。 但是她心底的恐惧、庆幸和担忧,还有未能完全成熟的依赖,还是映照进了葛朔眼里。 葛朔他下意识的先咧嘴笑起来,闭上眼睛道:“嘿,谁的眼睛瞪得像俩金灯似的,把我都给晒黑烤干了。” 他说完有点后悔。什么屁话,羡泽再见到他肯定要听的是解释而不是这些。 可他总是面上在逃避她的一切直击门面的情绪。 葛朔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可他喉咙处的伤实在是严重,他咽了一口血腥味的唾沫,说不上来话。 羡泽看出了他的不适,一边将灵力汇入他体内,一边起身道:“先别动,我给你拿些温水。” 葛朔看着她身影走出去。她乌发披肩,将手撑在桌边,半天都没有倒水,似乎想平复一下。 而葛朔偏过头,看到了她放在床旁桌上的几支发簪。 羡泽正要倒水,忽然察觉到不对劲,骤然回过身去。 就看到刚刚被他治愈部分伤势的葛朔,拿起桌案上的发簪,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喉咙! 她只听到自己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短嗬声,灵力骤然朝葛朔撞过去! 他手中发簪落地甩出去,紧接着羡泽的淡金色灵力化作大手,将葛朔一下子按在墙壁上,窗户也骤然紧闭。 葛朔挣扎片刻,瞬间意识到没了金丹之后的自己不可能是羡泽的对手,眼睛紧闭,偏过头去不愿面对她。 被她的灵力巨手捏痛伤口,才微微皱起眉头。 羡泽的肩膀还在发抖。她忽然快步走过去,一只手拽住被按在墙上的葛朔的衣领,另一只手甩出去,却在空中顿了又顿,只是不轻不重的打在他面颊上。 葛朔脸偏过去,垂下的两只手攥紧了。 不疼。只是他感觉到了她掌心比之前多了一层薄茧。 这件事本身更让他心疼。 羡泽压低声音,几乎是不可置信到轻笑出声:“……葛朔,我好不容易救出你来,你却想死在我面前是吗?想血溅我一身是吗?” 第341章 他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骚话最多了吗?聊一个下午能说三百个歇后语,现在作什么深沉模样?” 羡泽转身时撞开了桌子,几个水杯在落在地上前,被灵力托住,缓缓飘起来。 而杯子中的温水升起,她随意的操控水流,挤向葛朔干裂的嘴唇,他眉头紧皱,没有张口。 那道水流轻柔的蹭着他嘴唇,好似曾经二人亲密时的某种挑逗,葛朔一向是受不了她早历练出的小手段,此刻或许也是下意识想到了他们之前的相处,他启唇呼出一口气。 温水挤入他口中,逼着他咽了下去。 葛朔嗓子或许舒服了一些,他疲惫的垂着头,低声道:“你不知道、那个魔主太了解你我了。他……他其实是……甚至连江连星、小华粼到我们身边,都是他有意无意的操纵!” 葛朔痛苦的皱紧脸,他已经知道了当年的华粼其实是魔主不受控的分身,但他怕羡泽知道真相后难受,便也说不出口。 却听到羡泽淡淡道:“我知道。” 葛朔猛地睁开眼。 羡泽:“江连星和小鸾鸟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画鳞给我看了他的记忆,他痴心妄想的把自己当做我的养父,我的情人,以为我会不舍得杀它。” 葛朔急切道:“那他现在逃了吗?你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这家伙几乎是知道过去的一切!杀了我,他就必死无疑,这是最快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他说得太急,甚至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又要裂开,连口中都浮现血色。 羡泽微微松开了灵力巨手,道:“蓬莱已经现世,它被我囚禁起来了。” 葛朔愣住,仍有些不可置信:“它只要是没死,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想着反扑……羡泽,只要我死……” “只要你死,我就真是彻底告别过去了!”羡泽怒道。 他偏过头,却没没听到羡泽继续愤怒的责问,反而是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葛朔猛地睁开眼,头皮发麻,看向羡泽抿紧嘴唇,眼眶泛红的模样。 他嘴唇动了动,被她骂了几百年“笨死了”的脑袋里,真的想不出一句俏皮话能让她破涕为笑。 羡泽眼里对他既有怨恼,也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如今还能说话的庆幸。 “葛朔,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我恢复记忆却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她想说什么,但只是咧嘴很艰难的笑了一下。 她真的会崩溃的。 她强大的背后,也藏着这么久以来面对困境从未彻底表露的崩溃,之前俩人在东海屠魔之后第一次相遇,她忍住了。 但这一回,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羡泽灵力幻化的手彻底消失,葛朔落下来,靠着墙倾斜着身子,勉强站稳,看着羡泽泛红的眼睛。 羡泽垂眼:“你是伴驾真龙的神鸟,我要你陪我,你就不能死。我就要醒来看得到你。” 她话说得像命令,但又隐隐像请求。 从来不求人的羡泽的请求。 葛朔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像是要挤出酸咸眼泪那般,连喉咙都莫名的要哽住烧起来,他感觉好自己眼眶也烫软了。 葛朔缓缓起身,朝她伸出手臂。 羡泽逐渐软下身子来,两只手从他身后圈上来,抱住葛朔的脊背。只是脸颊就像是像靠着花枝那般,轻轻地不敢用力的碰在他肩膀上。 葛朔听到自己笑的声音有点夸张有点破音:“遵命遵命,死了都把我掘出来,腿骨当鼓槌。”说这话的同时,他感觉脸上有点热湿。 他用羽毛焐热的跟筷子那么粗的小金龙,他在泗水的竹屋中挤在一张床上安抚噩梦惊醒的羡泽。 他最舍不得的羡泽。 他脸颊在她发上蹭了蹭,嘿嘿笑道:“那你最好每天晚点醒,给我时间先去盥洗梳头,摆出完美的姿势让你一睁眼就看得见。刮胡子就算了,这是为了叫醒你——” 羡泽可能察觉到了他的鼻音,但没有抬脸追看他面上的泪痕,只是也埋头在颈窝里。 或许是因为她也哭了? 葛朔不愿意这么想。 她为他哭多不值当。 …… 此刻,四个人坐在枫树下的桌边,氛围陷入了微妙的尴尬,特别是江连星似诚实似顶嘴的一句话。 葛朔刚刚就意识到,羡泽对江连星的信赖与关心,比之前可多了不少。 难不成是因为她知道,江连星跟华粼之间的关系? 葛朔也知道羡泽在众多神鸟和妖类相伴的时候,也经常跟他们玩闹在一处,随心所欲惯了。 他虽然不适应羡泽这种观念,但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入不了她的心,她的眼。 或许江连星对她来说是几分与众不同的。 但……江连星毕竟是黑蛟,葛朔对他绝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江连星也有些后悔。他不该顶嘴。 因为羡泽临走之前跟他传音入密了几句,让他看住葛朔,最好寸步不离,因为她怕葛朔会求死…… 华粼忽然开口:“我从小就不这么叫,但你是突然改口的吧,很怪。以前你不是最孝敬她吗?现在是觉得自己也是能伴驾的蛟,就不孝敬了?” 华粼一套乱拳打死小黑蛟,江连星被他几句“孝敬”噎的说不上话来。 葛朔没忍住笑起来,把放果子的托盘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两个徒弟都不动手,那我这个师父只能自己孝敬自己了。这儿到底住的是谁的地方?明心宗听起来有点耳熟——” 正说着,辟鸣先叫起来:“有人过来了。” 江连星有些戒备:“谁?” 辟鸣的鼻子嗅了嗅,认出来了:“一个被羡泽搞过的男人。” 葛朔:“……你还能闻得出这个?” 辟鸣半直起身子:“另一个好像也是被羡泽搞过的男人。” 第183章 葛朔满脑袋问号:“你真的能嗅出来?” 辟鸣:“怎么不能。你们俩搞过之后, 我一闻就知道了——” 葛朔惊悚,当时他还想着避开“孩子们”,所以是跟羡泽一起出去时才…… 葛朔憋了半天道:“……你能不能别说的羡泽跟一条狗似的, 她是在我身上留味儿了还是怎么着?” 华粼竟然一边吃鸡翅一边问:“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就算搞过?” 葛朔脑门上青筋一跳, 劈手夺过:“你一只鸟还吃鸡翅,你有没有心!别吃了!” 江连星抬脸,却看到辟鸣以一种好奇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仿佛在判断江连星和羡泽到底是一个搞过还是没搞过的关系。 江连星悚然, 将目光瞪回去。 但或许是他瞪辟鸣的动作太显眼, 葛朔也有些疑惑的望过来。 江连星心虚的转过脸。 很快, 他听见身后传来宣衡的声音。 宣衡双瞳灰暗, 只能靠着灵识缓步走过来,换了一身衣衫。他鬓发丝毫未乱, 发顶簪玉, 刀裁浓眉微微蹙着, 又恢复了当年严肃古板模样。 江连星看到那块熟悉的玉佩, 又再度出现在他腰间。 宣衡察觉到几人的气息在院落中,轻声开口:“羡泽?” 第342章 江连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难不成他以为在魔域的时候陪了羡泽一阵子,就能旧情复燃了?相比于这家伙, 江连星宁愿天天看师母和师父秀恩爱。 华粼不认识他, 歪头望着宣衡。 江连星却看到葛朔脸色一沉,特别是在望见那玉佩之后。 宣衡又往里走了几步,察觉到院中几人都不是羡泽,宣衡偏过头:“江连星。你师母呢?” 江连星:“……她不在,钟霄宗主有事找她。” 宣衡:“那我进屋等她。” 葛朔咧嘴笑起来:“那恐怕不方便。” 宣衡的脚步顿住,他面色微微变化, 但还是道:“听这声音有些熟悉。是葛朔吧?” 葛朔这注意到,宣衡双目彻底失明,如今行走坐卧全靠灵识。他明明记得当年,羡泽不顾他的反对,给宣衡留了一小片金丹碎片。 看来她已经收回来了啊。 葛朔心里舒坦了一些:“我们见过?” 宣衡微微偏过头,竟然对他颔首一礼:“你当年来参加过我和羡泽的婚礼,不是吗?” 还有这种过往?! 江连星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华粼当面倒吸一口冷气。 葛朔不得不说,他相当讨厌宣衡。 他想到当年羡泽跟宣衡办过婚礼便如鲠在喉。 而他跟羡泽虽然被称作师父师母,出门在外也往往以夫妻身份行走,却从来没有办过任何婚礼…… 而且葛朔当时看得出来,羡泽对这位少宫主是有点喜欢着迷的,就像是小时候惦记热包子那样。虽说热包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有钱有闲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也会惦记着吃上几口吧。 葛朔咧嘴笑起来:“啊我想起来了。我更早之前就见过你了。毕竟毒瞎你眼睛的药,就是羡泽托我找来的,她给你下毒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 宣衡脸色变了一下。 他眼睛是被她亲自毒瞎的,这是宣衡无论怎么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都绕不开的一件事。 葛朔又道:“我是去看热闹呢,看有些凡人自以为娶了鸾鸟在傻乐。” 宣衡刚要反驳,灵识就感觉到桌边一个少年指着自己:“娶我?我才不认识什么千鸿宫的人!” 宣衡皱眉:“……你是鸾鸟?” 华粼擦洗干净手指:“我是。我认识你吗?” 宣衡真是牙根都要咬断了。 好啊,羡泽。 蓬莱现世的同时,身边这是新老情人都能凑桌打麻将了,而且看他们还一副其乐融融等羡泽回来的模样。 真龙性淫也就罢了,还挺能平衡家宅的! 宣衡哪里知道真假华粼的事情,微微昂起下巴道:“听说过你,也经手过你的东西。羡泽当年把鸾鸟的定情羽毛送给我作信物,我收了十几年在身边。” 宣衡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太有敌意。但也幸好是瞎了,否则瞧见华粼的金发红瞳,秀雅容姿,估计心里更要破防。 华粼呆住:“定情羽毛?” 他误以为自己是曾经和羡泽有什么过往,自己重生后忘记了,连忙追问葛朔:“师父,你知道定情羽毛的事吗?” 葛朔刚想开口,就看到对面江连星片偏过头,有些五味杂陈的表情。 葛朔心里一跳:……江连星不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吧。 甚至说,他不会恢复了当年假华粼的记忆吧! 他苏醒之后还有什么惊喜。 羡泽当年就选了华粼,如今又留着江连星在身边。果然……果然几百年的情意,哪能说没就没! 而且葛朔也自知:他老是跟羡泽斗嘴,把羡泽气的都要冒鼻涕泡。说不定羡泽更喜欢江连星这种小心翼翼、指东绝对不会往西的性格。 宣衡没想到桌边几个人反倒陷入胶着,没有人理会他,他也干脆就要迈步往主屋会客的门面去。 葛朔开口喝道:“谁在那里?!” 宣衡顿住脚,偏头听到院落屋顶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葛朔正要抓起茶碗盖飞过去,就先听到惊呼声,有个身影似脚滑般从屋顶跌落,但毕竟是修为傍身,很快就在空中调整姿势,十分勉强像是仙气飘飘般落下来。 发丝落在肩上,是修为大起大落,心绪强烈激荡后造成的雪色。 葛朔望向对面的男人。 他……他对这张脸很有印象。 葛朔手指一用力,手中茶碗盖裂痕浮现。 东海之上,他见过这个人跟羡泽一同坠入东海,后来他打听到他垂云君的名号,搜寻十年不得。一直到十年后钟以岫回到明心宗,闭关不出,葛朔还想过屠了明心宗把他揪出来。 但那时候葛朔身体已经不大好了,还沾染一身仇怨追杀,没来得及这么做。再到后来遇见了羡泽,羡泽只说自己的金丹还在疯狂榨干钟以岫体内的灵力,暂时还不用竭泽而渔。 但他没想到,钟以岫会活到现在。 葛朔感觉自己按捺十几年的杀性又起,几乎下意识想要对钟以岫动手。 可他强行忍住了…… 羡泽跟明心宗明显关系深厚,此刻也在跟钟霄议事,如果回来看他杀了钟以岫,只会坏事。 不过钟以岫确实已经是个被砸碎后潦草拼起来的瓷瓶了,。 境界不会轻易倒退,但水平却差距很大。钟以岫虽然还是化神期的境界,但他这瓷瓶满身裂痕,四处漏水,也装不下化神期的修为,只剩下一碰就碎的躯壳了。 钟以岫其实知道羡泽恐怕不会愿意见他,但他仍是脚步往这边而来,想着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他其实也想瞥一眼她的丈夫。 她对宣衡是满嘴谎话与伪装,哪怕宣衡再怎么强调他们做过夫妻,那也不是真的。 羡泽只有对江连星的师父是有主动承认的态度,而且当年在明心宗,她也是握着“亡夫”的霁威剑现身。钟以岫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被她这样对待? 一个照面,钟以岫两只眼睛直直望过来,葛朔以为会看到他的复杂、钻营或者是某种纠缠湿热,但钟以岫眼底更多是纯粹的惊讶与好奇。 葛朔心里暗骂一句:这家伙恐怕不是当年参与分赃,而是因为修炼到心无一物、脑袋空空,才会加入东海屠魔! 葛朔手中茶碗盖飞出去,几个瓷片打着转掠向钟以岫门面。 钟以岫身边浮现几颗冰星,击碎瓷片,他垂着手一动不动。 他并没有问葛朔为什么攻击他,显然是已经凑葛朔眼中看到了仇怨,也自知对不起羡泽便没有多说什么。 葛朔却没想到宣衡还有脸在旁边也开口踩上一脚:“垂云君来这里还想做什么?当年救下明心宗上下弟子,如今还会来占据东海这片地,我是没见过这么连吃带拿的炉鼎啊。” 江连星嘴角一撇。 没想到师父比他更不忍着,直接开口道:“你强到哪里了?当年我放火是打算把你们千鸿宫烧干烧净的,你还有脸来找羡泽,还说什么成婚的事。她成那个婚只是为了杀你爹而已。” 宣衡:“……” 院落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辟鸣忽然开口道:“又有人来了!” 第343章 华粼先抢话问道:“谁?不会又是跟她搞过的男人吧?!” 辟鸣嗅了嗅:“男人。一个被她打过的男人。” 沉默的众人很快就听到大嗓门的声音,红发穿高屐的少年拎着两个食盒走进院子里来,一瘸一拐似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进门就跟六双眼睛相对。 陆炽邑吓得顿住脚:“这么热闹?等等,怎么都是男人——羡泽是在我们明心宗要开窑子吗?!” 几个人的眼神更想杀人了。 华粼开口:“我知道他为什么被打了。” 陆炽邑挪着步子相靠近桌子:“呃,我就是感谢她助我疗伤,感觉也好久没见了,送点东西过来——” 江连星起身没好气道:“东西放这儿吧。” 陆炽邑抬头看他,干笑两声,越紧张话越多:“哈,江连星你吃什么长大?算了,你还是坐下吧。挺好的,当年钻衣柜看你妈搞师尊,现在这会儿可以坐院子里听你妈逛窑子了。哦师尊,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莺莺燕燕确实太多了。呃,你们先站着,我进屋等她,我有关于骨蛟的事想要与她商议——” 葛朔扶额。 他觉得羡泽再怎么杂食,恐怕也吃不下眼前这个红毛小矮子,但这家伙说的话,他都想揍一顿了。 她年少时候不怎么离开泗水确实是好处更多,否则就以羡泽的魅力和性格,那五百年能找上门来想“进屋坐坐”的男人恐怕不止六十个吧。 …… 羡泽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院落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枫叶,她便提裙往主屋走去。 一进主屋的门,羡泽僵住了。 主屋一共没几把椅子,上头已经坐满了人。 全是熟人。 辟鸣正在眼睛乱转,似乎偷偷嗅着每个人;华粼正在以灵力打磨着他的两把银锏;陆炽邑盘腿脱了木屐,仰头睡得几乎要张嘴。 宣衡垂着眼坐在右首座上,脊背笔直好似开会,表情比打坐的佛都严肃;钟以岫则手指拽着开线的袖口,那根线头已经被他拽出几米长,缠在手腕上,一边袖口都比另一边袖口短半截。 而江连星干脆都没坐,他抱着胳膊站在门内,像个警觉敏锐随时要扑上去咬人的看家犬一般,死死盯着这几个人。 倒是没人敢坐上头的主座。 羡泽都想后退一步出去。 华粼先一步抬头看到她,面露惊喜之色,但羡泽立刻意识到,葛朔并不在这里。 她怕的是葛朔又打算自己脖子上开个血洞,立刻转头问江连星:“你师父呢?” 华粼一愣,他隐约感觉到,羡泽没问他而问江连星,好似是更相信江连星一般。 ……难道是因为葛朔与魔主互斗的事,他全程都听了葛朔的命令,羡泽对他有几分离心了? 江连星答道:“师父在树上呢。” 羡泽:“树上?!” 她转过身快走几步,羡泽脑子里都想过,是自挂东南枝的“在树上”,还是变成苍鹭站在树梢的“在树上”? 一抬头,就瞧见葛朔赤脚挽裤脚,躺在最粗的一根枝杈上,脸上罩着竹笠,枕臂而眠。 简直跟当年在泗水他偷懒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似乎是受不了屋里的氛围,也不想跟他们坐在一个屋里,便独自跑出来,在枫叶遮掩的树荫下渐渐睡着了。 羡泽笑了起来,她手指动动,十几点水珠从叶片间落下,砸在葛朔的竹笠和头发上。 他惊醒,下意识的道:“啊、下雨了!” 可是晌午日头高挂,树荫斑驳,哪里有下雨的迹象,葛朔低下头,就瞧见羡泽笑着背手站在树下:“对。快回家收衣服吧。” 第184章 葛朔恍惚了一下。 以前羡泽也有在树下叫他的时候, 当时他们对潜在的危机一无所知,只是在一起嬉戏玩闹,觉得泗水的一切都不会变。 羡泽笑:“你怎么自己跑树上来了?” 说起这个, 葛朔脸都绿了:“我进屋做什么, 跟他们凑两桌麻将吗?一个个眼神乱飘,瞎话胡说的,我看都不想看见他们。” 他早就知道某些人的存在, 几年前跟羡泽在一起的时候, 羡泽也问他:“忠贞的苍鹭难道现在能包容我的性子了吗?” 他当时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说:“我不想再错过了。” 或许是他们生活在一起那几年, 他俩日夜相伴, 葛朔对于她过往的情人没有什么实感,就算是华粼有时候跟她撒娇亲密, 他也会自我安慰说华粼还是小屁孩—— 不过葛朔当时也有忧虑。 如果华粼日渐长大, 在羡泽的心里, 天平会更倾斜向哪一方? 若是当年, 他还能坚定的说自己渴望对应的忠贞。 但当经历这么多风雨,当他真的在长夜之中与她共枕同眠…… 他该怎么面对羡泽的选择? 但当下羡泽哪知道他内心的动摇, 只是眯眼笑:“打麻将?那你说不定能挣出咱们蓬莱的启动资金了。” 葛朔笑了,但又撇了一下嘴角, 将竹笠盖在脸上:“他们要与你说话呢, 我先在这儿睡会吧。” 羡泽想了想:“行。我打算晚一些就回蓬莱,你也再歇一歇。” 葛朔心里舒坦几分:等回了蓬莱,某些凡人总是没资格跟上来了吧。 羡泽往屋里走。 她环顾一圈,忽然意识到这满院子的男人,基本都是被她以各种方式吃过用过的。 辟鸣和陆炽邑、华粼帮了他不少忙。 葛朔、江连星、宣衡和钟以岫,此刻都远不是他们全盛时期的力量, 几乎每个都是残缺伤病,贡献过不少力量给她。 在她面对的难关与历练前,这些人被他吃过肉,吸过血,成为过她的刀或盾。有些人是活该,有些人是奉献,但始终她的挑战、她的人生命题是碾过他们生活的车辙。 挺好。 她觉得哪怕是天底下最嘴碎的三叔六婆,谈起真龙的故事,再说她与男人的轶事,聊起他们的下场之后,也会补上一句“那也没办法,谁让她是最后一条真龙呢。” …… 过了一会儿,葛朔看见江连星走出来,站在树下。他肩膀上是直打盹的辟鸣。 葛朔皱眉,拇指将竹笠抬起来一些,低头看向江连星:“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这都秋天了,也用不着在树下乘凉。” 江连星抬头,他对葛朔也就嘴硬了那么一句,又恢复恭敬的态度:“师父,羡泽让我来陪你。” 葛朔:“陪我?你搞得像是看着我一样。” 江连星闭紧嘴不说话。 葛朔缓缓反应过来。羡泽说不定是真的让江连星来看着他。 他之前夜里拿簪子刺脖子,显然是将羡泽吓到了,她很怕他再想不开寻短见,就想让人来看紧了他。 而华粼当初选择听葛朔的话,成为葛朔“自杀”的一把刀,且没有将这件事提前告诉羡泽……所以羡泽肯定不会让华粼来看着他。 那就只有江连星了。 葛朔忽然换了个姿势,跳下树来:“我去如厕。” 他走去院落角屋几步,果然江连星跟上来,他气笑了:“你也如厕?” 第344章 江连星小时候就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这会儿还真就点点头:“嗯。我陪师父。” 葛朔额头血管突突一跳:“这你也陪,你怎么不帮忙扶着啊!” 江连星好像真的思考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那不太好。” 葛朔撇撇嘴角:“我又不想去了。站会儿吧。哦对,辟鸣——醒醒!有事还要交给你去办!” 辟鸣化作跟江连星衣衫一样的深色,揉揉眼睛懒散道:“做什么?” 葛朔道:“你去找临海公主吧,她应该能号召一批当年的妖,让它们前来协助吧。蓬莱现身之后,各大宗门肯定要有动作,我们身边越多力量越好。” 辟鸣打了个哈欠:“好。但我腿短,跑的比较慢。” 江连星偏头道:“这件事要不要先告知羡泽一下?” 葛朔一愣,抬起眉毛:“这事对她没有坏处。我等回头也会告诉她。” 江连星顿了顿,半晌后道:“……她才是蓬莱的主人,对吧。在师父眼里,她是你养大的小龙,但在很多人眼里,她什么事都很有主见。很多机缘巧合,都源于别人总想为她好,总想着保护她。” 虽说他时不时头脑中会浮现华粼当年的记忆,但他始终觉得羡泽已经跟当年有了太多变化。 现在的羡泽像是师长、皇帝和族母,她会引导,会命令也会关怀,但唯独不需要其他人帮她做决定了。 葛朔愣愣的看着他,半晌道:“我会跟她说。你——” 屋内。 陆炽邑说完他对于骨蛟的想法,已经麻利的滚了。 华粼还想盯着眼前几个男人,羡泽对他招招手:“你也去找你师父吧,没事,他们伤不了我。” 华粼红瞳扫视了一眼屋里两个人,化作鸾鸟飞出去落在外头的枫树上。 宣衡虽然看不见,但灵识也捕捉到鸾鸟的身姿,跟当年将玉佩衔给他的神鸟一模一样,他脸色更绿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 宣衡看了一眼立在屏风边的钟以岫,转头对羡泽道:“宣琮已经在联系我了,明后日就会抵达东海。你不见见他?” 羡泽坐在主座上,吃着陆炽邑带过来的点心:“还想拿弟弟献宝呢?那我建议你直接找一条小船,给你弟弟封个圣男,献祭给我这个龙神,如果蓬莱周围的雷劈不死他,就算是我收下他了。啊,要是有这种规矩,你该不会自己先抢占圣男名额吧。” 宣衡:“……你!” 钟以岫目光忍不住飘过去。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现在的羡泽就是当年在水下洞府中折磨他又嘴巴毒的羡泽。 她当年没少说什么“所有人都会知道垂云君做了魔物的炉鼎”“你倒是动啊光抖是什么意思”“你叫的都不是一句完整的话,你要不脑子想明白了再说”—— 她很擅长羞辱对她有亏欠的人。 她奚落宣衡的话要是落到他身上,他恐怕都要无地自容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宣衡都被她羞辱习惯了,他只是咬了咬牙道:“我不会这么做。” 羡泽微微挑眉。 宣衡道:“我回去之后,千鸿宫必然会公开支持蓬莱,除了不能修建伽萨教那样遍地的神庙,很多事我也能做到。但你要告诉我,你下一步的计划。” 羡泽笑了:“你公开支持我,是因为只有这样千鸿宫才能活下去,而不是要帮我。不过你确定?元山书院为了能够胁迫其他宗门,必然会宣布千鸿宫是魔宗,然后围攻你们。毕竟千鸿宫家大业大,落魄了也能让各大宗门拆吃好一阵子。” 宣衡敷衍的扯了扯嘴角:“我了解他们,能抵挡一阵子。除非是你把我当扔进鱼池子里的饵料,只看着他们蚕食,全然不帮我。” 羡泽笑起来:“那你就先让自己被吃得慢一些吧。我会联络你的。” 宣衡知道她这话里有承诺也有赶客。 但他仿佛黏在凳子上不肯走。宣衡隐隐有种感觉,等他回到千鸿宫,再见到羡泽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她说不定到时候真的变成高高在上,腾云驾雾的龙神,在他心里求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才从半空中传来几句她杳不可闻的声音。 宣衡刚刚听到她站在树下笑盈盈的跟葛朔开玩笑,就意识到羡泽确实是亲疏有分。 当年他撞见羡泽和葛朔二人额头相抵地对视一笑,只能穿着喜服默默退下去,如今也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他低声道:“那我走了。” 宣衡路过她身边,灵识察觉到羡泽目光跟着他,似乎在他路过身边的时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直到他迈过门槛,羡泽也只是闭上嘴将脸转过一边去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羡泽看着立在屏风边,低头认真研究花瓶上的纹路半个时辰的钟以岫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钟以岫抬起头:“……你没让我走啊。” 羡泽快让他气笑了:“我要是一直不说,你是不是能在屋里一直站到夜里,我起夜你都不走?” 钟以岫没说话。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只是羡泽正在从宝囊中翻找东西,不是很在意他,钟以岫则一直垂着头,手指从花瓶的纹路上抚过去。 她在空荡荡屋中,忽然听到了钟以岫开口道:“……对不起。你杀了我吧。钟霄不会怪罪你的。” 羡泽头也没抬:“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钟以岫都快把花瓶抠掉釉了,他没有转过脸,只是道:“或者我还有什么用处。只不过……现在恐怕也做不了炉、炉鼎了,毕竟你丈夫都活着回来了。” 羡泽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真美啊。再说你那算什么做炉鼎,没技术没情趣的,我就是暂时拿你过渡用一用罢了。” 钟以岫缓缓应了一声:“……啊。抱歉。” 俩人又陷入沉默。 他竟然过了半晌还给自己想了一句解释:“我没练过。也不懂。” 羡泽没忍住:“给你八百多次练的机会,你也就那水平!” 钟以岫差点把花瓶撞到,他连忙扶住,半张脸挡在花瓶后头,瞳孔地震:“八、八百多次?!有……有这么多吗?” 羡泽冷哼一声:“怎么现在又肯留着记忆了。与魔媾和,做仇敌的炉鼎不是你最痛苦的记忆吗?” 钟以岫又开始给那花瓶做按摩,低声道:“……不是痛苦,是忘不了。但封存记忆只是自欺欺人,我不想忘了。” 羡泽知道他“忘不了”几个字背后的意义,她虽然过去因为他的眼泪、他的纯真惊讶过,但她可对他没有什么情意。 钟以岫的话她懒得接,只是话锋一转,忽然道:“也不是帮不了我的忙。你的修为如何了?” 他总算转过脸来,眼睛因为前半句亮了几分,但又想到自己最近的状况,不太自信道:“不大好。我能做什么?” 羡泽笑了笑。 …… 葛朔没想到反而是他最瞧不上的钟以岫在屋内留了这么久,他都快把主屋的门盯出火星子,华粼早就打着哈欠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葛朔一会儿到树上蹲着,一会儿又在院子里踢落叶溜达,他忽然转头问江连星道:“羡泽没有恢复记忆之前,跟这个钟以岫接触过?” 第345章 江连星点点头。 葛朔挠了挠脸,更加坐立不安了,他不知想到什么,气得比划了一下手势:“十年啊。我都没有十年了!靠,饿死好兄弟,反倒喂饱了仇敌家!” 过了没多久,钟以岫终于推门走出来,他没想到打开门就瞧见几双眼睛落在他身上,顿时僵硬,同手同脚的挪下台阶。 钟以岫作势点点头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垂着脑袋快速往外走—— 葛朔忽然叫住他:“垂云君是吧?” 钟以岫顿住脚,抿着嘴唇,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慌乱到了极点。他忽然心一横,抬袖行礼:“我本来只是想过来一趟,也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没有别的意思。那个、羡泽跟我只不过一些孽、孽缘,我没有介入你们……也不打算插足……” 葛朔怎么有种回了家打开衣柜,发现钟以岫藏在里面,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大哥别打我我跟嫂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的感觉。 葛朔听见屋内羡泽唤他的声音,转头应了一声,忽然就察觉到霜风一阵,钟以岫身影已然消失。 葛朔:“……” 葛朔迈进门:“我想让辟鸣再去找找当年的妖。咱们重逢之后,虽然也有一部分妖来见我们了,但怕引起魔主的注意,就没叫他们前来朝拜。现在找他们合适吗?” 羡泽思索片刻:“行。我有个想法,让临海公主找上九洲十八川的各个大妖,就说蓬莱现世,我要册封众妖。” 葛朔记得,当年真龙对妖类也不是完全统治,但当年夷海之灾,许多大妖都卷入群龙内斗而亡,现在的妖,除了临海这种千年玄龟,其他应该都没见过真龙。 妖类这些年没有所谓的妖王、妖主,显然也是内斗无首,这说不定是羡泽确立地位的好时候。 这都是葛朔没想到的。 羡泽看葛朔露出沉思恍惚的神色,道:“怎么了?” 葛朔扯出一点笑,摇摇头。 心中却道:江连星说的是对的。 她早就不是泗水时候的小金龙,可五百年的惯性还是让他像以前那样做事啊。 …… 当日午后,羡泽停靠在东海岸边的双层大船上,已经装满了钟霄给准备的各种吃穿用度的玩意。 甚至曲秀岚还拿法器往船上装了六大箱子柑橘,朴素到不像宗门给真龙送礼:“我们这山后头都结果子了,反正里头也有点灵力,你们都拿走吃吧,毕竟蓬莱岛上连片树叶子都没有。” 钟霄就跟老娘舅一样让人送上船一些锅碗瓢盆,被褥软枕,羡泽拒绝不过,只能收下。 羡泽真有一种“妈妈我这就要去远航”的感觉了。 甚至连刀竹桃都红着眼睛给她塞了个药瓶。 “这是毒药?”羡泽打开嗅闻。 刀竹桃看了看甲板上立着的三个男人,垂头道:“我们南疆滋阴补阳的秘方,你省着点用,不够我再给。不过一阴三阳也够补了,你别再带人去岛上了,我怕你……” 羡泽看华粼好奇的目光转过来,赶紧把瓶子收了:“行行行,你乖点。我离明心宗这么近呢,说不定每隔几天就来串门了。” 刀竹桃不知道怎么的,垂着脑袋光往她怀里钻。 葛朔站在甲板上,看着被团团围住的羡泽,他偏头笑道:“其实羡泽挺喜欢热闹的吧。” 江连星回想着之前在魔域,一堆人一同前行时,羡泽确实看起来也挺高兴的。 “师父怕回蓬莱岛之后,她会不习惯?”他问道。 葛朔眸色一深:“不是。我是怕更久的以后,她会不习惯。” 两层大船最终在吃水比来时还深的情况下,往回返航而去。 此时傍晚时分,晴朗无云,橙红日光洒满海面,而蓬莱却像是消失在水面上,直到一片浮在海面上的隐形水雾在逼近之后慢慢散开,夕阳下的蓬莱才在他们面前显露身影。 不但如此,海水也远比东海近海处澄澈,水色如同琉璃,隐匿着结界与洋流,防止任何船只误入蓬莱附近。 羡泽远远看过去,咦了一声。 就只是一天一夜,蓬莱竟然因为风吹来的种子或蓬勃的灵力,萌发出一片毛茸茸的绿色,甚至有些像是树苗,好似是蓬莱沉底后树木未死,木灵核还埋藏在地面中,只要一些阳光与雨水便快速生长。 大船驶入蓬莱的弯港,灵力一点,双层大船驶上海滩,化作叠纸。羡泽拿出宝囊,将船上满满当当的货物先收入宝囊,葛朔捡起被叠成小船模样的纸张法器,笑道:“你的水平也就叠个小船了。” 羡泽:“之前在魔域多亏了它,我们才有住的地方。” 葛朔惊讶:“之前教你那么多回叠帐篷、叠小楼,你都没学会,这次怎么会的。” 羡泽道:“江连星手也挺巧,他说跟你学的。” 葛朔:“……”他没教过江连星,估计是他在一旁看几遍就学会了。 他咬牙跟江连星比了一下手指:“真厉害。” 一龙一蛟两只鸟化作原型,掠过清新的空气,飞抵蓬莱的最高山峦处,从山脚下到山峦顶端,地基和石阶的轮廓还保留着,羡泽环顾四周,道:“要不就先在这里落脚,这附近虽然没有树木,但不缺石料,我们可以像当年搭建泗水的宫室那般,在这里也建起宫室。” 葛朔有意显摆似的,手指捏着叠纸,放在膝头重新叠折,压平,手指来回翻飞之下,很快叠出一个像小盒子似的院落。 羡泽拿过院落,往空中一甩,在纸片落地的瞬间,地上砰地出现一座偌大的两进院落。 羡泽:“你们先都歇下,我要去一趟蓬莱底部,先要确认下方的出入口是否会受魔域的侵扰。” 蓬莱岛更像是一座中空的迷宫,地面以上的山峦内部挖空,入口封闭,羡泽还未打开,但应该都是真龙出入的宫室为主。 而地面以下的部分,先是有许多厅堂、浴室以及库房,羡泽随手打开一扇青铜大门,里头的金器落着一层灰,像是水一般流淌下来。 她死命推也没能把门合上,干脆就让那些金器流淌的宽敞的回廊中到处都是,她飞过那些金杯玉碗,往更下层而去了。 再往下就是众蛟的居所以及刑罚之地。 羡泽干脆化作原型,在蓬莱内部无拘无束的飞行着,这里狭长的走廊,还有些长长的躺椅、石床,显然都是为龙和蛟准备的,她在其中游走,只感觉到了舒适和自如。 终于抵达之前她和江连星所在的牢笼区域。 羡泽找寻确认许久,终于看到了一间隐秘而处在夹层中的小型牢房,那里的上古禁制丝毫未受损,而且牢房半浸在水中,四周都是蓬莱金铸造的围栏,除了真龙以外的生物接触之上,灵力便会被其吸取,越想挣扎就越虚弱。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关押画鳞的地方了。 羡泽从宝囊中捏出那装蝈蝈大小的笼子,画鳞被勒在其中一动不能动,她打开笼门,将他甩入那间蓬莱金牢笼。 画鳞满身血口的蛟身慢慢变作人形,皮开肉绽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水中,他被呛了水,手指攀住围栏爬起来几分,但迅速察觉到蓬莱金在吸着他的血与灵力,连忙想要甩手避开,而后身子再次跌入水中。 第346章 他一条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他隔着围栏望见羡泽阴晴不定的脸,竟然咬着手指,慢慢笑起来:“别这么看着我,咳咳、我会受不了的……” 羡泽的灵力化作手,拈着一枚丹药进入牢笼之中,塞到他嘴边。 画鳞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怕他虚弱是吗?” 羡泽没有回答他,只是灵力化作的手指握拳,狠狠砸在画鳞门面上! 第185章 画鳞的脑袋往后甩过去, 脸上几道发乌的血痕流淌下来,他松开牙关,羡泽也将丹药挤入他喉咙中, 逼他咽了下去。 画鳞匍匐在水中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手指却又握上了蓬莱金的围栏, 让刚刚随着丹药化入体内的灵力,再度被蓬莱金贪婪的吸收。 羡泽瞪大眼睛。 他鼻腔口中滴答出几道血,咧嘴笑道:“只要我变得虚弱快死, 你就会来见我……咳咳、就会喂我对吧……” 羡泽闭上眼睛, 看也不想看他, 她幻化出的手, 用力捏碎他的双臂, 关节反扣过去。金色灵力从指尖挥舞而出,化作绸带一般, 穿过牢笼, 将他死死捆住。 而那绸带般的灵力, 内侧却生出尖刺, 如针一般深深扎在他那苍白发蓝的肌肤下。 画鳞痛苦的弹动几下,想要化作蛟型, 但绸缎仍是紧紧捆束在它皮开肉绽的身躯上。 他明明已经痛苦不堪,但就是为了让她心里不舒服似的, 还是低声笑起来:“羡泽的灵力贴着我的皮肤……我还从来没有这种体验啊。不过我更喜欢在宝囊里, 到处漂浮的都是你的物件,你的气息。” 羡泽面无表情,她手指捏诀,加固着牢房的结界。 画鳞挤着凑过来,淌满血的脸颊贴着乌发:“羡泽。羡泽……好孩子,看着我, 我可以效忠你,你看我已经是你的龙仆了,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割了他的舌头。 算了,以后还有事要问他,而且羡泽挺喜欢他现在无能发情的样子。 毕竟画鳞还想翻身几乎是不可能了。 他数百年的妖丹都被挫骨扬灰,已经没有能够震慑魔域的能力;他吃掉整个照泽千万个妖魔这件事会随着照泽坍塌而败露;臭名昭著、出尔反尔,不可能有任何魔域生灵效忠于他。 他能做到的最大报复,不过是自杀并将葛朔也带走罢了。 但偏偏他怕死到极点。 她转身离去。 画鳞盯着她背影,还有她盘坐妇人髻的长发,跌跌撞撞从水中起身,嘶声道:“你看着葛朔也是看着我!他若是生病便是我也虚弱了,他恢复了便是我也强大了,你看着他就永远都会想到我还在这牢笼阴沟里!嗬嗬、羡泽……你有没有想过,我永远都会出现在你生活里。” 羡泽并未顿足,紧接着就听到了画鳞更癫狂的声音:“江连星是我的一部分,我还能跟他通感,我还能操控他——还有辟鸣、哈哈哈哈辟鸣也被我寄生了,你身边根本无人可信!那只小鸾鸟,其实也在我体内被我控制了,他说不定会随时背叛你!” 羡泽停住脚,表情甚至有点匪夷所思到想笑:“你想让我怀疑每一个人,但你知道吗?我身边的人其实都从来没有背叛过我。” 画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她没有说错。 就算他自己的分身,也用最后的生命和灵魂把他内部打的千疮百孔,让他无法追杀羡泽。 羡泽忍不住笑了:“而且——小鸾鸟,你是说华粼?” 画鳞又勉强的笑起来:“哈,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给真正的鸾鸟起了华粼这个名字啊。” 羡泽转过脸,露出笑容:“你在说什么?我身边从来都只有这一只鸾鸟,他陪我四百多年,死而复生。我不知道还有任何其他的华粼。” 画鳞半张布满血污的脸一僵,不可置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把华粼的存在抹去吗?那不是她爱过几百年的人吗?! 他将华粼四百多年与她的回忆,当做爪子里握着的人生唯一一块糖,放在掌心小心舔舐,贪婪紧握,他那颗那颗软烂的心就因为窥探着华粼的一切,变得对她愈发扭曲幽深。而当她连假华粼的存在一切都否认时,画鳞只感觉心像是被她攥紧撕开。 那种痛苦,竟是任何□□、妖丹被消灭的痛苦都无法比拟的。 明明、明明他觉得只有活着是凌驾一切以上的。 可为什么他觉得华粼的回忆让他感觉,被她否认存在,比死了还不如! 羡泽转身离去。 背后只传来画鳞歇斯底里的声音:“那是我的名字!那是你给我的名字——我不许你这么叫别人!羡泽、羡泽……!你就是爱过华粼!” 羡泽觉得不太理解:就是爱过又怎么样呢?没爱过又能说明什么? 跟你画鳞有个屁的关系。 那个华粼唯一的遗愿也是和你绝不融合啊。 羡泽飞回地面上的时候,只瞧见月明星稀,蓬莱上方天空一片澄澈,映照的岛上有种柔和的明亮。 他们那座院子坐落在山脚下,灯火昏黄,而且上山的栈道上,似乎是被点亮了灵灯,映照的蓬莱有种山中小村落的感觉。 她在空中摇摇尾巴,好似将一切水汽与不快甩在脑后,往院落飞过去。 夜色应该已经深了,羡泽还没落到院子中,就听见一声吹叶子的哨响。 葛朔枕着胳膊躺在屋顶上,对她招招手。 羡泽脚尖点在屋顶上,笑道:“我大老远还以为谁家在屋顶上晒带鱼呢。” 他抖抖脚,叶片叼在嘴边:“我就权当是你夸我腿长个高了。怎么那么久?我从柜子里翻出两壶陈酒,想跟你一起品鉴的。” 羡泽弯腰,手指勾起酒壶,果然里头都空了:“就给我留了两滴?怎么品鉴。” 葛朔呵气:“我已经品鉴出结果了:一般。” 屋顶上铺着一块皱巴巴的软毯,他躺在上头,胳膊状似无意的伸开,头偏向另一边看月亮。 半天没有感觉胳膊上的重量,葛朔转过脸来,羡泽笑眼看他。 葛朔就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又急又臊道:“干嘛啊,我感觉都半辈子没见到你似的,你就躺一躺呗——我每次想要点浪漫,你那表情就跟吃了花椒似的!” 羡泽笑:“我不讨厌吃花椒。” 她把他胳膊抬起来,没有枕着,就这么跟他并肩躺在屋顶上。 俩人都望着夜空上透亮巨大的月亮,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羡泽听到葛朔小声道:“那俩睡着了吧。” 羡泽:“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再说没睡着怎么了。” 葛朔啧了一声:“没睡着咱们就进屋去。” 羡泽嘴唇弯起:“哦。这意思啊。不管他们睡没睡着,都别在屋顶上了,海岛上怪凉的,我怕回头一摸你屁股和后背,全都是一层露水了。” 葛朔气笑了,从牙齿间呲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像是能把她嘴给嚼了:“别说我嘴贱,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羡泽也跟着笑,偏着头看他。 葛朔环顾四周的海面,水雾像是单面的镜子,隔绝了周围接近的可能,他们却能看清周围粼粼的波光。 第347章 他呼出一口气:“我觉得蓬莱没有泗水的山里好呢。” 羡泽知道他感怀的是什么,但她不愿意把话题往那方面引,笑道:“毕竟那是五百岁大苍鹭摆脱童子身的地方,你当然喜欢了。” 葛朔又噎住了。 羡泽忍不住笑起来。 葛朔看着爽朗嘴贫,但其实在这方面相当笨拙慌张。 在羡泽跟他孵化黑白两枚蛋的时候,关系其实就有些微妙了,但羡泽还记得他之前的拒绝,便还保持着距离。 因为羡泽总是噩梦,葛朔早早就跟她同屋而住,只是二人之间隔着屏风。 而且华粼出生之后,在六七岁之前都是保持着鸾鸟的模样,跟个小鸭子似的黏着羡泽,夜里也都睡在羡泽的床铺上。 葛朔当时总提防怀疑华粼,所以更是不肯搬出去。 这么“一家三口”睡了好几年,直到华粼开始化作人形,羡泽也嘴馋又喜欢热闹,他们也搬入尘世中稍微人多的村镇附近。葛朔教着华粼保持人形,绝不要在其他凡人面前展现出原形。 这种情况下,华粼就不适合再跟羡泽住在一张床上,葛朔还用竹子给他另外做了一张床摆在隔壁房间。 但华粼不知道为何,特别黏着羡泽,他夜里跑过来,被羡泽或葛朔抱回去几次后,要他好好睡在自己的床上。 然后葛朔夜里就看见华粼小身板扛着自己的床,来羡泽和他的房间了…… 华粼怎么这么小就学会插足了啊! 葛朔是真的很想跟羡泽聊天。 他们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葛朔白天去城镇里看见卖猪肉的被戴了绿帽子都恨不得跟她八卦一番—— 以前华粼听不懂又嗜睡,他们俩还能拿被子把孩子一盖,然后枕着胳膊看星星说那些没完没了的闲话。但现在的华粼已经能插嘴能跟着聊天,甚至追问“姘头”“绿帽”是什么意思了! 华粼这么拖着床过来好几年,葛朔快憋死了。 他甚至都觉得这小子重生后根本就没失去记忆! 说不定就是耍心眼不想让他接近羡泽! 葛朔自从出事之后,睡眠也很差,其实他也总是多梦惊醒,有时候半夜起身,看着羡泽抱着软被沉睡,肌肤莹润像是没有受过一丝伤,面颊被软枕压到嘴唇微张的模样,他会极其安心的靠在床边。 只不过葛朔看到她旁边化作鸾鸟把脑袋拱在她胳膊下的华粼,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都被翻来覆去吃了那么多回,就别争了吧! 不过这些想法一直葛朔没能说出口过。他一直觉得从羡泽那次亲吻他之后,俩人划清界限的尴尬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不止,羡泽应该只是把他当做兄长竹马。 他跟重生后的情人鸾鸟相比,还是亲疏有别的。 直到有一次,华粼夜里偷偷溜过来挤到她床铺上,睡到早晨化成人形了还不自知,羡泽醒来发现,差点将华粼踹到床上。 羡泽一脸严肃的将华粼拎到偏房去住,告诉他不经过允许不可以来她房中。 华粼那时候被她骄纵坏了,指着葛朔道:“师父为什么就行!我也可以隔着屏风,不跟羡泽睡在一张床上——” 羡泽板起脸:“不行。不需要有规则,我说了不允许就是不行。” 她可不想真把华粼变成童养夫,从小就过于亲近,长大后反倒会辨别不了对她是感情还是依赖吧。 葛朔暗爽的都要握拳了。 结果到夜里他就要笑不出来了。羡泽也想把他赶到比屏风更远的隔间去,她说:“我这些日子都睡得太沉,连华粼挤过来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怎么做噩梦了,不需要葛朔陪着我了。” 葛朔想了半天的理由,最后他只好捂着脸装可怜说自己会做噩梦,所以不想身边离人。 这招在羡泽小时候很好用的。 神鸟们只要捂脸装可怜装受伤,羡泽总是会很担忧的靠近过来安慰,也会用灵力帮大家治愈。 但葛朔却不知道,羡泽已经好几次在早上醒来看到葛朔衣衫不整枕着胳膊睡着的样子。 乱糟糟的头发还像以前那样,每个早晨都如同炸了窝般不听话,可他敞开的衣领,却露出布满伤疤的麦色胸膛。羡泽留了一片龙鳞给他,他用红绳系着挂在脖子上,在睡梦中于锁骨上压出一点红痕。 她感觉自己都快忘了的那种当年对他的……青睐与悸动又涌回来了。 但她不确定葛朔是怎么想的。 最近这几年,葛朔在捉弄她之余,从那些歇后语与俏皮话之间,嘴里溜出一两句害羞而轻盈的咕哝——“羡泽像个小太阳”——他总这么说。 羡泽却觉得葛朔像是日光暴晒下河床上的石头,是她最喜欢睡觉的地方。哪怕睡到太阳落下山,她趴伏在上头,也能感觉到余温和安稳。 羡泽好几次,几乎想要挤到他身边去,将脑袋挤在他胸膛上,两个人就这么蜷缩在一起睡去。 但她忍住了。 羡泽听见自己心里在哀叫:……住手吧羡泽。 她也还记得当时他拒绝之后,俩人关系中淡淡的尴尬,过了好久才慢慢恢复亲密。 她不想再跟葛朔疏远了。 就这样吧—— 于是在葛朔捂着脸说他自己会做噩梦的时候,羡泽叉腰道:“那你要是做了噩梦,就在隔壁喊,我会过去陪你的。” 葛朔呆了一下,悻悻的把手放下来:“……那好吧。” 他的侧间跟她只隔了一扇薄薄的木墙,那扇木墙上的门,在二人的默契之下,从来没有关上过。 葛朔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真想张嘴装作自己做噩梦了。他都酝酿好了在脑门上抹水装汗,然后蹬腿揉被子说胡话—— 但最终还是因为听到她睡着后平稳的呼吸,没能叫出声。 算了,别吓她了。 她说不定也会光着脚跑过来看他呢。 这件事直到江连星来了才改变。 江连星也不知道是在说书还是在戏台里,学到的宗门弟子生活,竟然早上鸡都没叫,就跑来到师父师母卧房里来请安。 天色早到屋里还要点灯,羡泽和葛朔都迷迷糊糊的从两边隔间爬起来,一脸迷茫的看着江连星躬身行礼。 他抬起头惊讶道:“师父师母不是住在一起的吗?” 葛朔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就看到江连星表情惊愕惶恐,好像是刚被收养就发现新爹新妈要离婚:“难不成……是师父师母感情不和?” 羡泽还在困得脑袋直点,葛朔一下子清醒了,他脑子还没理顺,嘴巴就先说出口:“你师母生我的气了,把我赶过来睡了。我们、感情好得很!” 江连星有些不安,目光在他们俩人之间游移。 葛朔想到之前羡泽笑着说他们俩是“师父师母”就心头滚烫,脑袋也一热,他站起身走到羡泽身边,将赤着脚裹着睡裙的她一下子抱起来。 羡泽吓醒了,下意识搂住他脖颈,对他瞪眼。 葛朔板着脸对江连星道:“这些事还轮不到你过问,以后不要这么早来请安。出去吧。” 江连星有些惶恐的低头又行了一礼,倒着退出去。 第348章 葛朔也把羡泽放回床上:“你再睡会儿吧。靠、这小子是鸡变的吧,天都没亮请个屁的安——” 羡泽看他要挤上来,抵住他胸膛瞪眼道:“你这是要干嘛?” 葛朔耳朵根烫起来,他厚着脸皮装傻道:“不是你说要演师父和师母吗?咱俩破绽太多了,师父师母不应该分住吧。” 屋里昏暗,羡泽双瞳望着他,一点烛光在他背后的床柜上亮着,她面颊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葛朔心里一缩,正要起身,那点烛光因为他的离开而跳入羡泽瞳孔中。 她忽然叫道:“笨死了。” 羡泽哼了一声,裹着被子转过身去:“我什么时候说‘演’了?” 葛朔没理解她是让他滚还是让他躺下的意思,他最终选择背过身去躺下。 俩人脊梁热乎乎的抵在一起,葛朔琢磨了半天,到天亮了,他可算满脸通红的琢磨明白了。 难道是说,不是“演”? 就是师父和师母吗? 第186章 蓬莱的月色照在两个人身上, 葛朔偏过头看着她。 羡泽还在回忆着什么,仰头望着天嘴角带笑。 葛朔觉得他自己不在她眼中了,他挤过来, 手指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 把她嘴唇捏的像小金鱼那样。 羡泽拍开他的手,葛朔的脸颊下一秒就挤过来,胳膊用力抱着她肩膀, 晃了晃:“别看了,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他有点粗糙的面颊使劲压着她脸上的软肉, 有点赌气似的, 羡泽被他肋骨手臂硌的身上生疼, 她伸手推了推他下巴:“你把我勒死算了。别挤了别挤了,唔……” 他侧过脸来, 非常用力又带响的亲了她嘴唇一下。 然后耀武扬威又隐隐不高兴似的看着她。 这举动, 简直就像个小孩子想表示“羡泽是我一个人的”。 羡泽知道, 葛朔估计醒来第二天就看到满院子的男人过来找她, 心里已经很不爽了。但他正因为从来就知道她的性格,二人又是在一起最晚的, 他没办法跟她生气,但又想让她知道自己不高兴。 羡泽戳了一下他腮帮子:“干嘛?我也没把乱七八糟的人带到蓬莱岛上来。” 葛朔心想, 现在带上岛的那两个小子已经够危险了。 他嘴撇道:“我没生气。都躺半天了, 你也没亲我一下,我这嘴都闲着半天了。再闲下去我就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羡泽忍不住笑起来,她凑近,鼻尖先抵在一起,像是两个小动物打招呼似的蹭了蹭,才偏过头去亲吻他。 葛朔嘴唇没有想象中那么干燥, 估计是刚才他抿着舔了好几下,预备着亲吻了。他口中还夹杂着一点酒香,这陈酿味道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一般。 葛朔两只手紧紧扣住她肩膀,手背上因紧绷而青筋凸起,粗粝的手指却只是逗她一样,轻蹭了一下她的耳垂。 羡泽手伸出去,抓了抓他乱糟糟扎手的头发。 葛朔垂着眼睛,鼻腔中呼出郁结太久的气,他偏过头正要加深这个吻,忽然一点风吹窗户的响动,吓得他猛地转过头去。 羡泽:“怎么了?” 葛朔嘶了一声,探头看了看:“……谁还没睡着吗?” 羡泽也往院子中看去。 她注意到江连星窗子没有关严,一点点影子一闪而过,但也不确定。羡泽抱住他脑袋压低声音笑道:“你这种人就没法跟我偷情了,胆子太小了。” 葛朔瞪她:“我偷什么情,我正大光明,咱们俩是师父和师母——” 他低下头来,羡泽手指抵着他下巴鼻子蹭着玩:“怎么还退步了。你第一次主动亲我的时候,表现的比这好多了。” 羡泽还记得俩人第一次亲吻,是在那段“师父师母”的对话后不久。 羡泽说完那句“我什么时候说‘演’了”之后,葛朔就一直没说话,跟她挤着背靠背睡在一张床上直到天亮。 她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理解。 但第二天,葛朔在隔间的竹床就“莫名其妙”的塌了,他夜里站在床边,抱着胳膊厚颜无耻道:“没办法,床塌了,我不会修。那我就要住这儿。” 羡泽心道:华粼的竹床都是你做的,还说不会修,真是睁眼说瞎话。 但这也代表,葛朔应该听懂了,她抱着被子看着他:“我夜里踹人。” 葛朔:“没事,小时候咱俩挤在一起睡,你也没少踹过我,我一直怀疑我皮肤捂不白都是被你踹的。” 羡泽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你不爱吃甜食也是被我踹出来的。” 她裹着被子面朝里头倒头就睡,葛朔刚刚那么厚颜无耻,挤过来的时候却小心翼翼,真如一只鸟卧在沙中那般轻。 他呼吸声都不怎么听得见,俩人又是背对背,他或许胳膊僵了,忍不住翻了翻身。 羡泽立刻叫道:“啊!我的头发——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葛朔不敢乱动,他抬起身子,将她乌黑长发拨出来,羡泽正要抱怨的时候,就感觉到葛朔动作有点笨拙的将她的发分作几股,编成束发。 以前没化作人形的时候,葛朔、华粼都会给她梳理鬃发,葛朔甚至还会用长喙替她理一理。 等她化作人形后,葛朔和华粼都会给她梳头发,但因为她后来日渐跟华粼亲近,她起居也大多由华粼照顾,葛朔就再也没有碰过她头发。 她跟华粼相互梳头的时候,葛朔哪怕有事来找她,也会远远在窗外树梢上假寐,等华粼从她身边离开一些的时候,才会俯飞下来落在她窗台上。 这会儿他给她编发的动作也有点生疏,但羡泽还是心里发软。终于手指交错到她的发梢,羡泽将脸压在手背上,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拿出发带,甩给他。 葛朔给她绑了个略显粗糙的蝴蝶结,咕哝道:“这就压不着了。” 羡泽没有转过身,只是手指将发辫拨到身前,看了看发尾,道:“手艺太差了,你还要练。明天给我梳头发。” 葛朔拿屁股挤她:“行行行,尊上大人,快睡吧。” 俩人就这么背对背睡了好几天。 羡泽觉得葛朔这么没脸没皮,喜欢她的话肯定就主动了吧。他一直什么都没做,她都有点怀疑他脑袋到底有没有转过弯。 葛朔也急得都要咬指甲了,羡泽一向是那种对于喜欢的东西就要主动得到的类型,她以前对华粼那么主动又强硬,怎么对他就一点都没动作啊? 是就没那么喜欢吗?是当年那点感情确实就淡了? 要是她现在起来坐在他身上拍他的脸,要他醒醒,葛朔绝对嘴上嘟囔抱怨,但手只会抱着她的—— 俩人都憋了好几天,直到羡泽提出想要去周边的某个城镇采买东西。 她的意思是,江连星一直以为自己是凡人,他俩哪怕扮演散修,也要稍微出入城镇,看起来有点收入来源,否则就太假了。 葛朔干脆去后山弄了些仙草灵药,说是要跟羡泽下山卖药换粮。江连星也想跟着去,但是被师父师母齐声拒绝,说要他们师兄弟看家不许随便出门。 春色正好,羡泽和葛朔也不打算飞下山,二人背着竹篓,干脆赤脚穿登山屐往下走,时不时淌过溪流,走过碎石。羡泽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葛朔走在前头,没有拿霁威剑,只用一根粗树枝开路,也忍不住动作轻快的敲一敲路过的石头。 第349章 葛朔先是过溪水的时候扶了她一下,但随着往下走,二人的手就没有松开。 葛朔偶尔回头两只手扶她的时候,竹笠压低,他没好意思看她的表情,但低下头也发现她沾了春寒溪水的脚趾泛着红。 他脱口而出:“你脚冷吗?要不坐一会儿,我给你暖一下?” 羡泽脚一滑,差点从碎石滩上摔下来。 葛朔连忙抱住她。 她身子一歪,腰腹贴着他的脑袋,撞歪了他的竹笠。背篓里那本来就不值几个钱的草药全撒了。 她懊恼道:“你别乱说话,我被你分神,脚都没踩稳!” 葛朔跟憋着一口气一样,将她抱到道旁倒下的树干那边,才放下来。他脸都红透了,回头竟然还想去捡那些草药。 羡泽:“不要了,反正就是装装样子,也不是真靠那些换钱。我宝囊虽然不好使了,但多掏一会儿,还是能掏出值钱玩意。” 葛朔还是施了个风诀,将地上的草药卷起来放到他自己背篓里:“拿你的那些宝贝换钱,容易暴露。” 羡泽注意到他脸还是红着,额头都沁出一层薄汗,他不大自在的摘下斗笠扇了扇风。 羡泽头一偏:“我有那么沉吗?把你累成这样。” 葛朔想说“不是”。可想到刚刚整个脸都埋在羡泽柔软的腰腹上,额头还隐约能感觉到更软的……他脸上热的实在是褪不下去。 他只憋出了一句屁话:“你比那两米长的大草鱼还沉呢。” 羡泽也没好气了:“谁让你说什么暖脚之类的,我脚热乎的很,用不着你暖。” 俩人顶了几句,羡泽也挪了挪背篓的带子准备继续下山,他们已经隐约能看到城镇的热闹。 她刚站起身,葛朔背过身去,只有一只手朝后伸过来。 他粗声粗气道:“走吧。” 羡泽想了一万句嘴贱的话,但还是拽住他的手指尖,不情不愿似的晃着往前走去。 葛朔手指用力往前一勾,从指尖相碰,变成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羡泽之前出入凡间城镇,容貌引来过不少人的侧目,她早就学乖了,从背篓里拿出幕篱戴在头上,跟葛朔一起走进市集。 或许是他们哪怕看完了商品,垂下来时也会下意识牵在一起的手指;或许是挤在一起低声讨论的动作;或许是他们同样的背篓,同一块布匹找裁缝做的外衫——几乎每一个店家都将他们当做了夫妻。 葛朔嘴角有些压不住。 他想侧目看羡泽的表情,但羡泽幕篱的轻纱遮挡,他看不真切。 俩人走走逛逛,羡泽买了些调味品和香料,买了一堆包铜假玉的漂亮没用玩意儿,还惦记着给华粼和江连星都订了几身衣衫。 背篓里还装了不少糕点与炸食,一直逛到天色傍晚,市集也慢慢散去,那些跟他们一样来采买的夫妇也都归家去了,他们才从城镇离开。 这山脚下的城镇不是仙府,来往的修仙者很少,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们还需要步行一段到山上人烟稀少的地方,再飞回去。 葛朔照旧在前面走,果然走了没一会儿就感觉到,羡泽另一只手在扒拉他的背篓。 他头都没回也知道:“桂花糕放在下头了。” 羡泽拽着他的手不肯走了:“背回去就压坏了吧。再说,华粼也要抢我的。万一那个江连星也是个贪嘴的,我就还要装出慈爱师母的样子分成三份——” 葛朔笑道:“你是宝囊里装着金山银山的人,还在这儿不愿意跟小孩分桂花糕。” 恰好走到半山坡上,又一片从山上小瀑布形成的池塘,池塘边沿有许多水草和荷叶,也有块能坐的大石头,树荫笼罩正好也晒不到她。 他干脆在这边放下背篓来,拿出装着桂花糕的纸包,她拆开来,自己拿了一块,又递到葛朔脸前。葛朔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脏,干脆就着她的手指低头吃了她拿着的那块,羡泽手指往后一缩,叫道:“吓死了,我以为你要咬我。” 葛朔:“我就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吃你的龙爪子。” 她捧着纸包,不着急的慢悠悠环顾山景,吃着桂花糕。日头西斜,照在她侧脸上,他跟羡泽就像是真的靠买卖草药为生的夫妻,回去还有两个小孩等着,而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刻就在这条路上。 他越想越觉得喉咙发痒,总觉得是桂花糕作祟,干脆拿着水囊走到瀑布边接了水回来。 葛朔喝了一大口水走回来,就看到羡泽噎的捶胸顿足,连忙跑过来,把水囊往她嘴边一塞:“哎你是吃过山珍海味的,别这么没出息!” 羡泽对着水囊啜饮好几口,才缓过来。 葛朔这才想起来他刚喝过,有点不大好意思的看她湿润的嘴唇一直在抿着水囊壶口。 羡泽也不想吃了,重新包起来,小口喝着水:“剩下的给他们俩分去吧。我吃伤了。” 葛朔坐回在她身边:“早说不让你买那么多。给我喝一口。” 羡泽没在意的将水囊递过来,他动作顿了顿,仰头喝了一大口。 羡泽急道:“给我留点水。” 葛朔只好再递给她,俩人交替着一人一口喝完了水。 羡泽抿抿嘴唇,呼出一口气:“嘴里一股桂花味,对吧。” 葛朔离她很近,但也没敢嗅闻,只是胡乱点点头。 她笑着道:“以前华粼总喜欢在桂花树上睡觉,他羽毛都是香香的桂花味。我说很喜欢,但发现不到桂花的季节也有味道,后来才知道他做了桂花油抹在羽——” 羡泽还没说完,就听到葛朔有点恼似的道:“别说他了。” 羡泽有些惊讶,转过脸来看他。 葛朔摘了斗笠,低头手指捏着瘪下去的水囊,树叶漏下去的一抹夕阳正好从二人之间照过。 羡泽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道:“……那我们走吧?” 她先一步起身,葛朔却忽然拽住她的手指,她往后趔趄一下坐回原位,刚要转头看他,就感觉到葛朔的手指捧住了她的侧脸,他垂下睫毛忽然靠近过来。 湿润的桂花味触碰在一起。 羡泽怔愣住。 她还记得很久之前,她在船上亲他的时候,葛朔下意识想躲,甚至差点慌乱的叫出来。 可他此刻却像是有太多情感,已经坚定不移的朝她倾过来。他粗粝手指捧住了羡泽的面颊和耳朵,羡泽感觉到他呼吸温热,因为接触到她舌尖而莽撞慌乱,却又丝毫没打算躲开。 她心里涌出早就该如此的暖意,身子也慵懒又安心往后倒去。 羡泽感觉他的手掌在她脑后垫了一下,她后背缓缓落在那块带着余温的大石头上。胸前是同样热烫的葛朔,她感觉自己手脚暖和的像是在火炉边的羊毛毯里酣睡。 葛朔一只手撑在她脸边,他确实不太会亲吻,也没有什么经验,微微抬起脸喘气时,羡泽抬起手扣住他后脑,又将他压了下来。 直到葛朔膝盖跟她交错,他放任自己的体重压在她身上,两个人都仿佛忘记身体使上任何的力气,她才终于觉得嘴唇发麻,撤开几分偏过头。 她脸偏向一边,但眼睛仍是看向葛朔。 第350章 他眸色在落日下像是琥珀,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不敢面对似的挪开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将她鬓边的几丝头发别到耳后。 第187章 俩人回去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 都忘了能够飞回去, 就这么牵着手把木屐踩在山石土坡上走了回去。 葛朔手是温暖又干燥的,又很用力,羡泽觉得自己手指都要被他攥得有了印子, 但她没抱怨。 他俩回到院子, 看到坐在院落门口托腮等待的江连星,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松开了手。江连星眼睛亮起来,连忙跑过来, 抬手接住羡泽的背篓:“师父师母辛苦了, 我来拿吧。” 葛朔不太待见江连星, 只是斜了一下眼睛。 羡泽也怕把他那瘦弱小身板压坏了, 说是递给他, 自己一只手还拎着。 等到俩人把背篓放在厨房,还是江连星把里面买的东西都拿出来归置好。羡泽对这处居所只是过家家的感觉, 但江连星大有“终于有了家”的勤快满足, 屋里屋外都扫洒过, 忙的额头微微冒汗, 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摆的齐整。 羡泽看他穿的棉布衣衫,在弯腰的时候还能透出脊梁鱼骨般的凸起, 显然营养是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的。 羡泽道:“背篓里有桂花糕,你拿去跟华粼分着吃吧。” 江连星有点过于懂事了, 拿出来之后立刻道:“师母先吃。” 羡泽被噎得心有余悸, 露出慈母笑容:“师母不爱吃。你拿去吧。” 江连星眼里泛出感动,但他还是有点害怕华粼,最终是把纸包放在华粼窗台上,远远叫了一声“师兄”,自己一口没吃就跑了。 羡泽也没顾上他俩,她跟葛朔陷入了某种似尴尬似默契的情绪中,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忙活什么,几个走神之间竟然就到了夜里。 葛朔沐浴后穿衣服总是松松垮垮的,他打着哈欠端着灯烛坐到床边来,俩人又是一言不发的脊背靠在一起。 他躺下来的时候,故意使劲儿把她往床内侧挤。 羡泽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她回来一路没跟他说话,他心里慌了,就想这样犯贱,被他骂一句也算是打破了僵局。 可羡泽抱着被子真就往床里缩了缩,故意不搭理他。 葛朔更慌了,他回头看了她背影好几眼,悻悻的往床外挪了点,自顾自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夜里有点冷。” 羡泽背对着他憋笑,不说话。 他困扰又无解的挠了挠头,也不说话了。 灯烛灭了,他听见身后很安静,羡泽如今因为魔气侵扰金丹核心,能够驱使的灵力愈发弱了,她也变得嗜睡,甚至有时候像是凡人那般一日三餐不可少。 就在葛朔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忽然一双冰凉的脚塞过来,贴在了他的小腿和脚背上。 葛朔:“?” 她瓮声瓮气道:“我脚冷。” 葛朔转过身来,道:“你面朝过来。” 她表情百般不愿似的转过来,眼睛还半闭着,葛朔兜起她的脚,搁在自己大腿上:“勉为其难给你暖一会儿。你怎么回事?以前身上不都跟个小火炉似的吗?” 羡泽脑袋埋在被子里,她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最近不大好。” 岂止是不大好。葛朔能感觉到,她金丹碎裂四十多年都未能修复,如今仅剩的力量都用来抵御心中逐步扩大的魔气。 她已经虚弱的不像当年那为所欲为、金芒万丈的龙了。 羡泽也一直跟华粼和江连星说她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两个孩子都没有怀疑过,足以见得她当下气息微弱。 葛朔有一种亲眼看着爱人走向虚弱与末路的恐惧。 神鸟的寿命本来就不能与真龙相比,大多数神鸟都只是应龙成年前的伙伴,葛朔甚至觉得如果用他的命去换羡泽恢复如常,他一万个愿意。 但他很害怕羡泽脸上露出落寞或难过的表情,所以这些几乎让他难以安眠的忧虑,他说不出口,只能每天用各种没头没脑的玩笑话与陪伴,让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羡泽这会儿蜷起身子拿脚踩着他的大腿,他有些紧张的绷紧了腿,膝盖并紧。 羡泽把脸从被子里拔出来,鼻翼两侧被憋得有点红,她脚趾压了压,道:“别使劲儿。你放松的时候大腿还是有点肉的,一使劲就干巴巴跟柴火一样。” 葛朔一直手在被子里握住她脚腕,另一只手捂在额头上遮住眼睛:“拿开拿开,还挑剔,你别踩了。” 羡泽:“不行。我脚冷。” 葛朔:“我拿手给你暖吧,别乱踩——唔!” 他突然蜷起来,额头上青筋凸起。羡泽一下子意识到自己乱踩乱踹不小心蹬到哪里去了,面露尴尬愧疚之色,她清清嗓子:“没、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葛朔脸埋在枕头上,疼得脖子都红透了:“……你快把我踩废了!” 羡泽:“不至于吧,哪有那么脆弱,我都没感觉到——” 葛朔突然弹起来,朝她扑过来,挥起两条胳膊像是大水鸟发出恐吓,咬牙道:“我要报复回来!” 羡泽:“你难不成想踹我?你敢——呜呃!” 葛朔两只手捏向她的脸颊,她吐字都含混,只拿眼睛瞪他。白天她还觉得葛朔总算从幼稚鬼变得有几分深情了,看来都是错觉。 葛朔捏了她两下,却又松开手悻悻道:“你瘦了,脸上都没有肉了。” 羡泽揉了揉自己的脸:“是吗?我没觉得?” 葛朔打了个响指,桌台上灯烛亮起,他满是薄茧的粗粝手指捧着她脸颊反复端详:“真是瘦了,因为天天见,我之前都没感觉出来。” 他半晌道:“……我一个人没能把你养好。” 葛朔平日显得很野性的乱眉毛垂下来,平时笑嘻嘻的脸上隐约透出自责和后悔,羡泽忽然拽住他衣领,朝他亲过去。 她只是短暂一吻,低声道:“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不喜欢!” 葛朔抬眼看向她,他嘴角勾起又放下:“你亲这一下这什么意思?” 羡泽不肯服输:“你白天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他们又要斗嘴,葛朔却垂下睫毛:“……我自然是还很爱你的意思。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羡泽愣住。 她以为至多听到类似于“喜欢”的字眼。 但她没想到葛朔会说这么多年都很爱她之类的话…… 当年华粼也说过很多次爱她,她那时候以为华粼只是被她强逼到在欲海里失去理智,才会一边颤抖一边亲吻,在汗湿鬓发时喃喃说爱得要死之类的胡话。 但葛朔现在显然是清醒的。 她怔愣的表情落入葛朔眼里,他咧嘴笑起来:“我就知道,我说出来你肯定是这副瞪圆了眼睛的样子。真的,我看你平时那么精明,此刻这么傻得可爱,就恨不得咬你一口。” 他说着,真的握住她手腕,放在牙间,像是试试真金般轻咬了一口。 羡泽:“嘶……疼。” 葛朔笑容更大,他把自己的被子踢下床去,真就彻底挤进她的气息里去,低头吻了下来。 羡泽偏过头,宽袖滑落,她手臂紧紧扣住葛朔脖颈,她比自己想象中更激进的吮吻回去。葛朔身子一僵,他鼻息重了起来,挤着她的身躯,偌大的床铺上,俩人仿佛要把自己塞到对方怀里,挤入烛光不能完全照亮的角落里。 第351章 葛朔忽然跳起来似的往后弹了一下,惊慌又小声道:“你摸哪儿呢?” 羡泽眨眨眼,她乌发松散顺着胳膊淌下来,两只看起来高贵又白皙的手,看不出一点乱摸乱捏的作乱迹象。她用力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拖回来一些,仰头道:“你慌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洗完澡,都故意把衣襟拽散一些!” 葛朔被她拽回去,两只手撑在床架上,他耳朵发烫,想狡辩,最后只是说:“你偷看我!” 羡泽望着他,眼底金光跳动:“……是你先亲我。而且我的金丹在你体内呢。或许从你身上汲取灵力,我就不会继续瘦下去了。” 葛朔知道她把金丹碎片分给垂云君是为了把他当做炉鼎;也知道过去那位千鸿宫的少宫主曾经几年间“慷慨”的以身饲龙。 他们虽然斗嘴,但已经不是当年小屁孩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 他当年没有追问羡泽喜不喜欢他,此刻她也没有说喜欢他,甚至态度显得有些独断。 但葛朔内心却战栗了一下。 他之前偷偷窥见过,她面对华粼时候那副强硬的姿态,仿佛是她全部的情感与想法,都要印在华粼身上。华粼不能躲,她也绝不会放手。 而羡泽面对他则总是随意的、可以让步的、以至于顺着他的意愿。甚至是在二人重逢之后,她态度比之前更小心翼翼。 可人面对喜欢的人,难道不会有种要把对方死死攥在手里的欲望吗? 从年少时那次羡泽对他放手,对他“拿得起放得下”,他几乎是翻来覆去的想——为什么她面对华粼总是那么蛮横? 他也想被羡泽捏在掌心,无视意愿一回。 他有时候头脑里会幻想,如果羡泽真是跟那些上古混蛋真龙那般,在那次船上的亲吻后,逼迫他跟她在一起,要求他必须容忍其他人。 葛朔恐怕只是会看起来傲气,嘴上骂骂咧咧,最终还是会低头…… 如果发展下去,他们最后会变成怨偶,还是他单方面最终恨上她?葛朔也不知道。 但他只会知道,他会像个泥偶一样,身上落满指印,都来自这个被他养大的——真龙。 羡泽此刻的态度,让葛朔感觉她的手指,已经在无形之中握住了他的身躯。 羡泽伸手要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扯下来,但最后她还是松开手指,她歪头笑了一下:“你可以拒绝我。” 葛朔意识到她又对他让了一步。 这是独对他的温柔,还是对他可有可无呢? 葛朔嗓子里发出一声沙哑含混的咕哝,才开口道:“……我不会再拒绝你任何事了。” 羡泽嘴唇动了动,弯着眼睛笑起来:“我也喜欢葛朔。” 葛朔脸有点烧起来,这句话来得太迟,他额头跟她相抵:“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羡泽:“我经常夸人的,只是你嘴太欠了,平时没机会听过——唔……” 她手指缠住他后颈束起的乱糟糟的发辫,呼吸越来越热,葛朔几乎将她整个抱起来—— 而此刻,蓬莱湿雾笼罩在草叶上。 月亮映照着屋顶上亲吻的身影,羡泽忽然笑起来,葛朔喘息着抬起头:“你笑什么?” 羡泽笑得喘不上来:“我忽然想起来好几年前,咱俩第一次在屋里差点……就是你说什么很爱我那回,你还记得最后怎么没成吗?” 葛朔想起那件事就来气:“我怎么可能忘!华粼那小子半夜突然跳进来,哭着喊着说他做噩梦,闯进来就往床上爬,要你抱他。我当时半个屁股都快露在外头了!” 羡泽哈哈大笑:“你当时那个表情,我还记得,真的是想把他拎出去打孩子了。你气得穿好衣服抱头大喊,华粼还以为你也做噩梦了,还让你也一起来睡,让我哄俩人哈哈哈——” 葛朔哀怨:“结果你还真的哄他了。” 羡泽笑:“现在想想,幸好哄了。他那确实是生死多少回都忘不掉的噩梦。不过,你之后没多久就说要跟我回泗水一趟,说去收拾一下会不会有当年走的着急落下的东西。我心知你出门的原因,肯定不会这么单纯。” 葛朔挠挠脸:“我当时想法确实挺单纯的。单纯就是想跟你独处一会儿。半夜动不动来找你的华粼,还有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请安的江连星,我真是受不了了。” 他拽了拽刚刚被她胡乱的手弄散的衣襟,道:“走走走,咱们也别在屋顶上了。” 他拽住羡泽,羡泽还想施术将屋顶的东西都收拾了,葛朔已经搂住她的腰,从屋顶上跳下去。 葛朔还想像以前那样轻盈的从窗子钻进屋里去,但他现在失去金丹大不如前,脚下一个趔趄,还是羡泽灵力一托,俩人跃入屋内。 只不过羡泽只顾着自己的身高,忘记葛朔比她长了一截,他额头砰一声撞在了窗框上,闷叫一声:“啊!你差点把我头发都给刮掉,人未到中年先秃了!” 窗内就是软榻,俩人跌坐在榻上,羡泽笑得东倒西歪,伸手去摸葛朔的脑门。 葛朔仰头躺在软榻上,一只手按着她轻抚他额头的手背,另一只手用力关上了窗子。 月色朦胧一下子隔在窗外,屋内昏暗,羡泽刚要笑问他是不是撞坏了。葛朔忽然用力搂住她的后脑,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软榻上。 他拽住她的手,塞入他衣襟,要她抚摸的不是额头而是胸膛。 羡泽还来不及吃惊,就被他滚烫的唇舌,以及那像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吻,激起一阵颤抖。 太多玩笑话都已经掩饰不住二人那种应激般的爱欲。 羡泽听到自己嗓子眼里骂了一声,腿缠住了他。 葛朔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吐息,羡泽抱住他的脑袋,有意在他耳边轻喘一声,葛朔手臂痉挛一般死死扣住她的腰,他咬紧了牙关。 羡泽指甲像是恨急了怕极了般扣在他后背的肌肉上,声音却调笑轻柔:“你还是这么不爱叫。” 第188章 葛朔声音沙哑:“别咬了、我嘴唇要被你咬烂了……” 羡泽笑:“哈。我还记得当初咱们到泗水, 咱们在旧日的宫室里亲了好半天,你也是抱怨我要把你嘴唇咬烂了,出不去了, 所以必须要在泗水留一夜。” 葛朔也忍不住笑了:“我这么傻啊。” 葛朔跟她一起回泗水旧宫时, 恰好到了梅雨的时节。当年在神鸟们和她一同出发去东海的时候,就已经搬空了宫室,羡泽早把各种宝贝家具都放在了宝囊中, 现在只剩下建筑。 泗水旧宫周围庇护的结界, 都是华粼多年来一点点构筑的, 他给她造了一大片安心无虞的家与游乐场, 但随着他在东海死掉, 结界破碎,几十年来风吹雨淋还是侵蚀了这片建筑群。 羡泽之前居住的旧宫因为地势高, 风雨迎面, 所以看起来最为破旧, 台阶上已经生了很多青苔, 有几个窗框甚至掉了下来。 而葛朔居住的宫室,被众多树木环绕, 反倒看起来还一如当初,只是回廊上落了一层绿叶。 葛朔跟她推开门, 里头桌椅床榻竟然还像新的那般。 葛朔扫视一眼就明白了:“我想起来了, 在你小时候这屋子是咱们三个一起住,因为你老是乱抓,所以家具、墙壁我都施了庇护术法,这些年也没有完全失效。” 第352章 羡泽还记得那长榻上,她没有化形的时候,两只鸟陪她卧着度过许多蝉鸣的夜晚。她喜欢华粼羽毛的味道, 但又喜欢葛朔的温度,恨不得脑袋钻进华粼羽毛下,两只后爪探着葛朔的胸膛。 她托腮坐在桌前:“以前我还没少在这里研究那些术式和法器,宝囊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吧。” 外头梅雨到了昏蓝色傍晚,反而更密,葛朔跟她挤在同一把凳子上,学着她的模样托腮看着窗外。 羡泽轻声道:“我还是喜欢热闹啊。” 葛朔重回泗水,心中已经大受冲击,更何况是失去了太多的羡泽。他顿了一下,但又挤了挤她,调侃道:“现在家里还不够热闹啊?那要不我再收几个徒弟,然后让华粼也再收几个徒弟,你直接当师奶——” 羡泽没有笑,他惴惴的正绞尽脑汁想再说些什么笑话,她忽然转头抱住他:“就只会用嘴贱逗我开心啊,笨死你吧。没事,我不会哭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弯起:“低头下来,我够不着你。” 葛朔喉结动了动,低下头来鼻尖抵着她鼻尖,轻轻亲了亲她。 羡泽反复啃咬他为了逗她说尽了笑话的嘴唇。 葛朔后背压在桌沿,她亲吻得异常纠缠执着,外头雨落树叶,杂响喧嚣,窗子开着,葛朔有种还在当年,她明明跟华粼在一起,他却跟她偷偷亲吻的感觉。 葛朔唇舌上笨拙又生疏,他听见自己鼻子呼呼的,喉咙里也是不自主的发出含混的咕哝,羡泽已经拽他腰带,把手从他肋骨的伤疤上用力抚下去。 葛朔惊呼哼叫一声,却又咬住声音。他恍惚间,有种那群神鸟正在树枝上腹诽他的错觉。 微妙的就在于,他们俩已经不是年少无知,从伴游出行,彼此就知道目的,所以俩人半拖半拽到榻上的时候,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粗重的呼吸重拉扯着衣带。 他也想摸摸羡泽的腰,羡泽怕痒的抖了一下,但她又拽开了裙腰,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笑道:“你摸吧。就是你那个手,真的是太粗糙了,这么多年只握过剑柄吧——” 葛朔喉结咽了一下,抬手触碰,手指又缩了一下:“你不是很会打人吗?怎么身上软的跟、跟……” 其实从她化作人形后,葛朔跟她肢体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或者说在当年那么多神鸟里,没多少人能触碰她,甚至连那些主动贴近的家伙,也最多不过能挽一下她的手臂。 也只有华粼有机会用掌心贴着她的肌肤。 葛朔偶有撞见他俩缠绵,他远远瞧见过华粼手指用力揩过她后背脖颈每一寸微微冒汗的肌肤,在她肌肤上留下一个个泛红的指印,引来她的痉挛与颤抖。 葛朔慌忙躲避,手指攥了又攥,但始终想象不到是怎么样的触感。 现在他知道了,是一种想发狠把手指摁进她皮肉的冲动,但也是轻轻抚摸不忍心多用一点力的轻盈。 夜风吹入细雨,他头脑像是要烧起来了,忽然叫道:“你、你别突然拽我裤子啊!” 羡泽坐在他腿上:“你都跟着了魔似的摸半天了,难不成你就打算卡在这一步啊。” 葛朔继续脱也不是,穿上也不是,再往下扯几分估计就能弹出来。他尬在原地,只有嘴上还有狡辩的本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干嘛那么急?” 羡泽:“你不急那有本事你刚刚别顶我啊!” 俩人斗嘴之间,动作也不客气,把这场暧昧搞得像斗殴,但又生怕对方伤着,紧紧搂住彼此。 羡泽气喘吁吁:“你不懂别逞能!” 葛朔咬她脖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哎,别打、你你你打坏了,呃那不是能随便打的地方!” 他有点逞能,她也寸步不让,到俩人紧拥深入的时候,她吃痛瑟缩了一下。 抬手朝他脑袋暴打过去:“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你不会慢点来吗?!” 她以为葛朔肯定要回怼要争辩,却看他白挨了好几下打。葛朔鬓角冒出汗来,甚至连脖颈肌肉都鼓起,声音却细弱:“抱歉、把你弄疼了……” 他面红耳赤,耳朵仿佛能滴血,甚至不敢看她,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羡泽感觉自己脸也红了。 她伸手拽住他红绳穿的龙鳞项链,小声道:“就只有一点疼。都怪你太莽撞了。” 葛朔握着她膝弯,那种少年当爹的紧张和关心又冒出来了:“要不、我看看……我还没搞明白呢。” 羡泽以前明明没少要求某些人给她唇舌服务过,此刻却忍不住腰一紧:“不行!”她把他脑袋往身前一摁,扶住他肩膀将自己压下去。 葛朔脸埋住,他受不了似的咬牙低呼一声,手臂猛地缠紧她的腰,就像是将玉观音从莲台上搬抱下来的僧人那般,手指极近紧绷、周全与用力的按着她的肌肤。 羡泽按着他肩膀的手,感觉到他周身肌肉几乎都要抖起来,直到她坐稳,他受不了的张嘴颤声吐了口气。 葛朔感觉眼前花了,半晌才缓过几分,额头抵在她锁骨处:“羡泽……羡泽……呃呃你先别动!” 羡泽明明也有点腿软,但也得意的笑起来:“瞧你眼都晕了的傻样!” 或许前半程是她占了上风,但羡泽没想到自己体力比以前弱了这么多,到葛朔能够找回主动权的时候,她也有点摁不动他了。 葛朔确实莽撞,或许因为他俩从小打到大,羡泽的触感虽然是软的,但她的强大成了他内心的刻板印象,所以当他将羡泽半抱起来的时候,几乎是有点没头没脑、不讲章法的弄。 羡泽指甲扣着他后背上的疤,感觉他几下撞出了魂魄和溪水。她甚至想骂,不懂事的人才会在长跑一开始就冲刺,但她没想到,葛朔体内有她三分之一的金丹,他真能就这么冲刺跑完全程—— 他理所应当的觉得羡泽不高兴肯定会打他,然而他耳边只有羡泽那简直能沁入他后脑的喘息惊叫,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羡泽有一分不舒服,但望着葛朔傻眼大狗似的表情,她也有九十九分的奇异滋味。他对于她的臭毛病和习惯熟悉到了极点,但对于这种事和她的反应又极其陌生,半熟半生之间,经常把羡泽搞得又慵懒舒适,又惊讶刺激。 不过五百年的老处男,对于粗略幻想过的无数事情付诸实施,果然还是没撑太久—— 羡泽松了口气,她听到葛朔从抱住她开始就一个字没说的嘴唇,只是终于不再紧抿着,咬牙发出几声令她心悦的粗哑低呼。 羡泽热化了的脑子里,努力构思着要嘲笑他的方式。 葛朔手撑在床沿,她还有些颤抖,他动一动,她缠着不愿意放。 葛朔低下头看她,她胳膊搭在脸上,眸中闪烁着点点金光,得意狡黠又满足的望着他大口呼吸的模样。 他能感觉到濡湿流淌。他们俩把年少时过夜的床铺弄得像潲雨。 仅仅意识到这件事,就让他再次…… 羡泽的表情从含笑,忽然变得困惑,甚至是惊愕,她目光颤了颤目光往下看去。 葛朔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这样累不累。” 第353章 羡泽半天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她声音:“还行。你、你……” 她咽了下口水。一定是她金丹碎片起作用了。 葛朔咧嘴笑:“我也还行。” 羡泽躺卧下来,她毕竟还在逐渐升起的浪头半截,呼吸夹杂着暧昧的声音,她这方面一向不压抑自己,但却疑惑道:“呼、你怎么不叫?我想听你声音。” 葛朔百般不愿:“我要怎么叫?啊啊大喊那种吗?” 羡泽气笑了:“就是那种很自然的声音,也不用刻意——我刚刚听见你的声音了,我想听,你叫嘛。” 葛朔嘴一撇:“我不叫。” 她缠住他的腰,他闷哼一声,咬牙道:“我就是不爱叫啊!” 他没说出口的是…… 葛朔隐约知道华粼这方面很会讨她欢心,他知道自己如果也这样做她可能会高兴,可他就是不想跟华粼一样。 羡泽扁扁嘴:“没劲。呃……你别这么、你再这样我要打你了!” 俩人并不是很同步,在葛朔第二次渐入佳境的时候,她手指忽然攀上了他脖颈,牙齿咬着他撑在床上的手臂,昂起头来半天,才软下来将脸贴在他汗津津又微凉的手背上。 葛朔惊讶的发现,她像是被梅雨浇打过,冒着热气,却浑身颤抖。 彼此交错的高峰也有乐趣,他们能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牵引推促,观察着反应。 羡泽感觉自己确实弱了,等她恍惚回过神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在靠着窗边的软榻上了,她以前挺喜欢在这里午睡,脸枕在窗台上,睁眼就能看到外头的郁郁葱葱。 此刻她的脸也枕在窗台边,葛朔手掌垫在她脸颊下头,二人还深连着彼此,他半抱着她,更像是想泡在她其内。 羡泽能感觉到他的一个个吻从脊背落下。 她的头发过腰,蜿蜒在软榻上,羡泽推开他垫着她脸颊的手,枕着自己的胳膊,懒懒道:“别把头发弄脏了……我不喜欢用涤尘诀洗头发。也不要压到我头发。” 她听到葛朔低哑温柔的声音:“好。” 羡泽望着夜色中细密落下的雨水,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一盏灯:“不止是因为你嘴巴被我咬坏了,雨这么大,真的走不了了。” 葛朔稍稍将她抱起来一些。 她其实很少这样背对着另一方,但如果是葛朔的话,她也很能愉快的接受。 葛朔动作也是慢吞吞的,仿佛都已经不那么追求愉悦,而只是想要这样彼此相依缠绵。 羡泽半眯着眼睛,感觉像是在温泉的水浪里,只是她忽然感觉到葛朔捧起了她的头发,将她被汗湿几分的乌发分开三股,随着水浪的细致入微的推打,他竟然耐心地为她编起了头发。 甚至拢住了她后颈鬓边蜿蜒贴着肌肤的碎发。 羡泽身子一抖,脸垂了下去。 他还在动,可不论是编发还是深入,他都温柔享受着。 ……这太犯规了。 葛朔将发尾细致束好,却察觉到羡泽软下腰去,脸死死埋在臂弯里,耳朵红透。 葛朔吓了一跳,扶起她来:“怎么了?” 羡泽没有说话,脸颊的红流淌到锁骨下方,她眼里拢着一层水烟,表情凶狠的回头咬住他嘴唇:“……不许在这个时候给我编头发了!不许!” 第189章 然而此刻, 在蓬莱的月色中,窗边软榻,她斜靠在葛朔身上, 他还是为她编着头发。 羡泽如今成了金丹大盛的那一方, 她慵懒但眼睛还明亮,道:“真吓人,你受伤了还没恢复好, 反倒是比以前疯多了。你看你咬的, 要是别人敢这么咬我, 我早把他头卸下来了。” 葛朔给她编好头发, 看向她颈侧和肩上的浅浅齿痕。 他确实是昏了头。 葛朔之前躺在屋顶上的时候, 忽然察觉到自己身躯仿佛有看不见的灵力汇入,他从虚弱中恢复了不少。他想了半天, 忽然意识到羡泽说要去将画鳞关押起来。 很显然是她为了不让他太虚弱, 甚至给了画鳞灵力或者丹药。 她都说自己看到了画鳞的记忆, 知道了过去的事情, 恐怕是恨画鳞恨到了极点,但却因为他的缘故不能杀了画鳞……甚至还要强忍着恶心, 为了他而喂养画鳞。 葛朔捂着眼睛,只觉得恨自己。 他当时只想到决不能让画鳞追击失忆的羡泽, 绝不能让羡泽拼死一搏输掉。葛朔怎么都没预料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成了画鳞能苟活至今的唯一缘由。 他半晌才笑道:“是我昏了头了。你咬回来吧,你的牙更尖,说不定能拿牙给我背上要咬出个龙腾虎啸——” 羡泽仰头看他,葛朔还想开玩笑,却对上羡泽的金瞳,她凝望着他:“葛朔。什么都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葛朔揉捏她的脸:“喏, 一看你就是连墨经坛都没有看。你知道外面出事了吧。” 他掏出窄镜,搂着她给她看:“各地都传来消息,魔域震动,出现了大量的暗渊,说什么远比前一段时间各大宗门急于封锁的还要多……” “而且听说在中原腹地,已经出现了魔修、魔物入侵凡界,伴随着黑烬和冥油,范围也越扩越大。很多宗门都已经慌了神。” 羡泽拿过窄镜看了看。 她刚刚现身,各地就出现了这样的怪异情况,恐怕这锅又会扣在她头上。 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人已经被她杀的七七八八,整件事都没有定论,若是有人有意引导,她身上“魔”的名越来越洗不掉。 羡泽扯起嘴角:“我又不负责拯救天下苍生,等他们先乱起来再说吧。我在蓬莱也修建泗水旧宫那样的建筑,你最有经验了,你来做吧——” 葛朔也正有此意,他掰着手指:“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先把你住的宫室修建出来。嗯,要不咱们住山上,让那两个小子住山脚下?” 羡泽转头:“哎?” 葛朔狡黠笑道:“我开玩笑的。” 第二天一早。 四个人站在院落门口,葛朔挽起衣袖裤腿,伸个懒腰,一副要大干特干的模样。他还指挥着华粼把头发挽起来,不许穿白衣服,最好把裤腰带也系牢一些。 周围的草木比前一天又长高了一大截,羡泽要去打开蓬莱封锁的内部,她本意想一个人去,但葛朔还是担心,让江连星陪她去。 羡泽表情有点迟疑。 不止是因为昨天江连星偷看的行为,她跟他的关系也有些…… 他以为羡泽是怕没有江连星看着,他又会寻死,摆摆手笑道:“你放一百个心吧,我要死也要花下死。” 江连星站在羡泽身后,正在理着衣袖,听到这话身子一僵,将头垂得更低。 华粼学着葛朔的样子挽起裤腿,抬头问:“这附近都没开花呢。” 羡泽笑了:“行吧。别累到自己。” 葛朔倚着门框,非常夸张的撅了撅嘴。 以前他们四个住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有点放不开的害羞,明明都住在一个屋里,他还总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现在华粼和江连星都长大了,他反倒明目张胆起来。 羡泽看他那鬼迷日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走上去亲了他嘴唇一下。 第354章 葛朔手搂到她腰上,像是想要加深这个吻,但想了想又作罢,只是脸上挤出泫然若泣的表情:“早点回来、这个家里可不能没有一条热乎乎的龙啊!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会想你的——” 羡泽笑得想踹他一脚,忽然就看见华粼挤过来,他纤细手指握着羡泽胳膊:“羡泽,我也会等你的!” 羡泽摸摸他脑袋:“乖。” 她想要抽出手,华粼却握着不放,轻声对羡泽道:“我也要亲一下。” 葛朔脸上的笑意收了收。 江连星抬头,黑瞳盯着华粼。 羡泽在他很小的时候,有时候会亲亲华粼额头,不过长大之后这种事就少了。 特别是那时候葛朔会吃味的说什么“你等华粼长大等不及了吧”;江连星又会偷偷看着她亲华粼额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落寞和羡慕。 不过现在,羡泽确信他是最没开窍的,十几年的生龄,在神鸟当中确实还是孩子,她笑了笑,低下头亲了华粼额头一下,道:“听话。” 华粼好像是被她亲了一下额头就很高兴了,把裤腿都已经挽到膝盖,红瞳里闪着干劲满满的光。 羡泽往山上飞去的时候,还回过头看了一眼葛朔和华粼,葛朔像是已经画图规划建设了,华粼挨着他不住点头。 她余光也看到了江连星,江连星跟她目光对上,立刻别开了脸。 羡泽也没跟他多说,她先去往了最高的山顶处。 在嶙峋如鳞甲的石壁上,有一扇紧闭的青铜大门。门上附着着一层厚厚的甲壳与锈绿,羡泽用手指轻叩了叩,回头问江连星:“你觉得这门够结实吗?” 江连星从早上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突然被问,他嘴唇就像是被黏住似的,半天才挣开:“我猜……够吧。” 羡泽:“我也觉得。” 她后退半步,忽然抬起脚来,裹挟着灵力,一脚踹向青铜大门。 门砰的朝内打开,溅起一片碎渣,在接触到她的灵力后,两扇门也像是睡醒的老人打喷嚏似的,抖了抖,表面附着的锈绿和甲壳剥落,露出古朴又华丽的图案。 羡泽往内走入。 先是极尽奢华的浓绿色翡翠石台阶,两侧的雕像包金嵌珠,她屏息走上台阶,眼前是一片明亮的圆顶宫室。四周没有窗户,但有一扇顶部的云母窗户,恰好能引入明亮日光,那一道日光射入后在圆顶上无数镜面、金饰的反射下,将整间屋子映照的如同白昼。 她看到了许多超越想象的宝石装饰和金质家具,江连星也眼晕的环顾四周。她吐出一口气:“还记得咱俩之前买块饼都掰两半吃、住店都租一间房的日子吗?谁能想到有这样的家业啊。” 江连星从小穷酸到大,也被震撼,喃喃道:“这是真龙的卧房吗?” 房间内最显眼的便是一张过于庞大的床,厚重的刺绣床帏一层又一层挽起,那偌大的羽绒床垫最起码能薅秃三万只华粼这样的小鸟。 但羡泽隐约想起来,她在画鳞的回忆里见过这间房—— 那时候是画鳞被群龙追杀逃入这里。 羡泽摇头道:“不,这里应该是诞生龙蛋的地方。” 江连星瞳孔地震:“造、造龙蛋需要那么大的床吗?那要多少人一起啊……” 羡泽:“?” 她抬手削了一下江连星的脑袋:“你都想些什么呢?好像说是龙到了足够的阅历,就会陷入沉睡,会用梦造出一颗龙蛋。” 江连星捂住脑袋:“啊。哦……” “应该只是造龙蛋,不是孵化龙蛋的地方,也不知道哪个过程更漫长。”她坦然道:“但也跟我现在没什么关系。” 江连星抬起脸:“为什么跟羡泽没关系?” 羡泽隐隐失望:“你之前不也看到了?我操控天雷没办法做到随意自如,几道天雷之后就会力竭。算是还卡在没完全成年的状态下。不过也挺好的,没有成年就不会有新的龙蛋,万一龙都是我这样的脾气,那我真不想要第二只住在蓬莱。” 她只是走走看看,再次感叹一番龙的富贵奢靡,就从绕山的台阶走下来,打算再去看看别的大门。 江连星跟在她后面的脚步有些慢,后知后觉的涨红了脸:天啊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山半腰处有好几扇隐藏的门,羡泽如法炮制的踹开,就发现这几扇门内空间如同城堡,分隔数层,四通八达的大厅,连接几十上百个偌大的隔间。 这更像是群龙的娱乐室和宝库。 在某些回廊上,还能看到蛟的骨架盘卧,似乎临死前在守卫着龙的财产。 有几扇门上不但有龙爪的痕迹,也有一些掌型更小的蛟爪痕迹,爪痕中附着术法,看来是某些蛟和龙将爪子放上去就能打开这些门。 羡泽试了试,或许是因为她是群龙中地位最高的应龙,几乎所有的门都能够对她敞开。但江连星并不是被蓬莱吸纳的蛟,他的爪子就没什么用。 这也能足以看得出,在蓬莱,蛟是这岛上群龙生活中很重要的参与者。 有些房间放着分门别类的头骨、金器、宝石和法器,在内部堆砌如山。羡泽刚开始被金器、法器淹没时,还会兴奋的捧起来看,到后来都有些麻木了,随手抓上一大把扔进宝囊,想着都足够东海沿岸的栉比阁吸引各方来客了。 有些房间里也有各类凡间的乐趣——甚至还有叶子牌、棋桌和戏台。 也有几间房看起来不太对劲,高挑的石壁房间悬挂着高高低低无数金色的笼子,每一个都少说有一人多高,江连星仰头道:“难道这里是收藏珍鸟?” 但羡泽很快看到了一些更具体的道具,一些很不妙的家具。都说龙性淫,这算是找到实证了、这些笼子恐怕是装满了上一任应龙从各地收集来的各种生物,只是看那笼子的底部,恐怕被装在这里的禁脔们不会过得太好。 江连星还不太理解,端详道:“但看起来又像是装犯人的地方,可是地下不是有监牢吗?” 羡泽打了个哈哈:“可能就是养鸟吧。” 江连星:“师父和华粼不会以后要住这边吧?” 羡泽:“……不会。” 在靠近山脚下的位置,紧闭的青铜大门更加庞大,羡泽化成人形后,仰头几乎看不到门楣。这扇门她恐怕也踹不动了。 只不过当她将双掌贴上,大量灵力灌入,上层簌簌落灰,露出了羡泽难以看懂的各类符号图画,门也朝内侧轰隆隆打开。 内部只有看不到的头的空旷黑暗,羡泽往内迈去,忽然她身前不远处的石壁上亮起一团黄光,是千年不灭的鲛油灯。 紧接着眼前亮起了无数的点点光亮,直至石厅最中央的那盏有千百烛火的巨大吊灯亮起,彻底照亮眼前的宫室。 她眼前是镶嵌在溶洞石壁中的藏书阁。 深灰色石壁上开凿出一层层书架,堆满了卷轴纸张与兽骨,一直修建到几十丈厅堂最顶端。 她两侧也有层层叠叠无法尽数的书架,甚至还有石板和龟甲就堆在脚边。 随着她往前走到围栏边,才发现自己是在石厅的中层平台上,从围栏往下,还能看到下层的平台,有回廊通往山体更深处或地面更下方。 第355章 石厅底部是更多如墓碑般林立的书架,只有书架顶的灰尘被烛光明亮的吊灯照亮。 当年她还觉得千鸿宫的藏书阁很庞大,但连这里十分之一也无法相比。 羡泽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向同样震撼的江连星:“真龙也不都是只知道荒淫玩闹,还是挺有文化的吧。”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石壁上传来回音。 羡泽有点心虚的缩了一下脖子,压低声音道:“我想找的就是这里,当年只搜罗到了一点点上古典籍,就教了我很多制作法器的知识。说不定我也能在这里找到更随心所欲掌握天雷的办法。” 江连星严肃的点点头。 羡泽走向附近的书架,随手拿起几个卷轴:“你看得懂上古的文字吗?其中还有很多是龙语。” 江连星学着她的样子,也从旁边的书架上拿起一册绢书:“我看得懂。” 羡泽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卷轴:“……” 她话说早了。 手里这本书第一行字就是教龙如何伪装人形,去到各个城镇猎艳凡人。 她转头一看江连星手里那本,更完蛋,封皮上就用龙语写着“发情及堕落法诀总览——妖类篇”。 偏生江连星还一脸严肃的研学。 但他竟然真能看懂龙语,就是读起来比较慢,捧着书半天终于看懂,他翻了几页,瞳孔震撼,慌不迭的合上塞回了书架。 他回过头心虚的看着羡泽。 羡泽清了清嗓子:“看来不应该在这附近找,咱们换个地方——” 她转身往前走,江连星连忙跟上她。 羡泽岔开话题道:“你怎么读得懂龙语?” 江连星脚步一顿。他能读懂龙语,是因为吃掉了画鳞的一部分,得到了很多回忆。 可是如果说出口,那岂不是羡泽就会知道——他脑袋里装着假华粼过去几百年跟她那些日日夜夜的相处。 羡泽会怎么想? 他既不想成为画鳞的一部分,也不想成为华粼的替代品,他不知道—— 江连星跟上她几步,垂着头开口道:“羡泽。我有事要跟你说。” 羡泽回过头看他,她以为他要对昨天偷看的事情道歉了,却看到江连星一只手放在自己小腹处,他低着头半晌道:“……我身上,有点不大一样了。” 第190章 羡泽:“不大一样?你病了吗?” 江连星喉结动了动, 他现在已经是家里四个人当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却总是垂着头,以至于羡泽对他的最大印象从来不是他的脸或表情, 而是他的耳朵, 他垂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 他其实能说得明白变化,但却无法启齿,半晌道:“我也不知道、羡泽……帮我看看吧。” 羡泽走过来些, 江连星刚想要说是自己肚脐附近, 却看到羡泽凑过脸来, 仰头看他:“你最近睡得很不好吗?” 江连星一愣:“……什么?” 羡泽:“脸色不大好, 眼睛底下都有点青灰。而且这几天你起得都很晚。” 江连星总不能说是他失去魔核之后, 难受空虚得厉害,所以几乎每天夜里都…… 他之前还是拿火盆把衣服烧了。 现在再烧下去, 他就要没裤子穿了的, 他只能皱着眉头偏过脸对脏衣服用一下涤尘诀。 羡泽嘴角含笑, 眼神却有点探究的望着他。江连星太了解她, 他知道这笑只不过是她之前习惯性扮演师母的伪装。 江连星只好低声道:“我现在没了魔核,修为退步, 便会在夜里修炼。” 羡泽笑容收起来:“是吗?夜里开着窗户修炼啊。” 江连星浑身一僵。 果然羡泽发现了。 当时,江连星入夜还没见羡泽回来, 他心神不宁就想要去找她, 到了院落中才发现师父躺在屋檐上,托腮望着羡泽离开的方向,显然也是在等她。 葛朔看到他也是一愣:“江连星,怎么了吗?” 他当着师父,自然不好意思说他想等羡泽回来,正找不到理由的时候, 华粼也走出院子:“师父,羡泽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困了——” 葛朔:“你们别等了,快去睡吧。” 江连星只好走回屋内,就发现侧面的窗子还没关严,恰好能看到屋顶上的葛朔。而华粼也是在院落中转了好几圈,揉着眼睛道:“我要不去找她吧。” 葛朔:“说的跟你认识蓬莱地下的路一样。快回去吧。” 江连星熄灭了灯烛,坐在窗边也托腮看着月亮等着。他手指把玩着剑穗。那把当年在明心宗拿的低阶直剑早在魔域时就卷刃坑洼,他之前借用过一阵子的霁威剑也还给了师父,无剑可用,只留下水蓝色的剑穗,丝线在他指尖滑动。 窗里窗外两个男人都在等待着,很快江连星就听到了她的笑声,抬起头来,瞧见了她落在屋檐上。葛朔和她两个人都露出了独自一人时不会露出的笑容,语气诙谐的斗嘴。 很快,羡泽就跟葛朔并肩躺在一起,俩人脑袋靠着看月色聊着天,葛朔伸手捏着羡泽的嘴唇脸颊。 江连星小时候也见过俩人这么闹,那时候他只是想“师父师母感情真好啊”,但现在他才意识到,几乎没几个人能对羡泽做这样揉脸捏鼻子的动作。 他们自然而然的亲吻相拥在一起。 江连星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应该关上窗别开脸,可只是感觉下颌紧了紧,颈侧肌肉轻轻抽动,眼睛却挪不开…… 羡泽微微偏过头,慵懒的将手指攀在葛朔肩膀上,抓了抓他头发。 那是跟之前亲他的时候绝不一样的吻。 她没有任何侵略性,也没有用目光去审视对方,她心里没有盘桓很多想法,是纯粹放松的自我。 江连星抿了抿嘴唇,越是看过去,越是能对比出来她之前对他的亲吻只是纯粹的惩戒或…… 或捉弄?或……欲望? 江连星说不清楚。 他心里有几分刺痛,垂下眼睛准备将窗户关上,却没想到一阵风吹来,本应该被他手指轻轻合上的窗子用力撞合,江连星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就是躲到墙后。 完蛋了!师父可能觉得他只是好奇,可是、可是羡泽从那次他偷亲她之后,一直对他态度就是若即若离的——她会怎么想? 江连星缩在墙后半晌,听到师父师母二人在屋顶上说起了话,过了没多久,两个人就落下屋顶翻身进了房间。 江连星平复半晌,看到窗扇在合拢时夹着一片叶子,他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拨开窗户,想要将叶子拿出。 窗户打开一条缝,江连星就听到了主屋传来的轻微声响,不知道谁的后脑撞在了窗上,谁的手撑在了琉璃上,显然正是情热时刻。 江连星依稀听到了羡泽的几声喟叹,却又像是他头脑最深处的幻听错觉。 他心里五味杂陈,正想要合上窗子,却注意到对面华粼的屋中,灯烛亮起。 华粼没睡? 但他却没有打开窗子或离开房间,只有昏黄的光亮着…… 江连星看了华粼的房间片刻,直到不远处主屋再次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他咬住嘴唇,紧紧合上了窗子回到了屋内。 第356章 这会儿羡泽问他“开着窗子修炼吗?” 他嘴唇动了半天,许多狡辩从嘴边滑过,最后只是垂眼道:“我、我也在屋里等羡泽回来,所以开着窗子。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也就只是看到……” 羡泽以为他会说什么自己忘了关,没想到他会实话实说自己看见了。 这反倒让她不好接话了。 江连星还要解释,她忽然打断道:“你说身上哪里不一样了。” 江连星卡壳,半天才反应过来:“肚脐。附近。” 羡泽皱眉:“让我看看。是被下了毒还是什么?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解决方法——” 江连星闷闷点头,他解开衣襟,扯散腰带,羡泽也被他举动吓了一跳。但想想看肚脐肯定要脱了外袍,她只好强装镇定,心里还道:之前帮他变出水洗澡的时候,还见过他光屁股不是吗? 不过那时候,江连星可没有仰着头跪在她脚边说“我心里不堪,我也不是第一次亲师母了,师母若是觉得恶心就杀了我吧。” 羡泽一副宗师做派背过手去看他脱衣服,脑袋已经全飞了,直到眼前一点亮色从他衣襟间晃过,她才回过神来。 江连星中衣的褂扣上,挂着她之前给他买的那个水蓝色剑穗,跟他胸膛只隔了一层布料。 他自己也注意到,慌神一瞬,立刻用手握住乱晃的剑穗。 二人沉默,面对面一动不动。 还是羡泽先故作坦荡的问出口:“那不是剑穗吗?挂衣扣上做什么?” 江连星垂头:“……剑坏了。挂别的地方怕丢了。” 羡泽半晌才“哦”了一声。 他外袍挂在肩膀上,里头的中衣他没有解开扣,只是将衣摆往上卷起,露出精瘦的腰腹。他裤腰往下扯了扯,才露出肚脐附近。 江连星没有说的是,他之前裤腰绳结就在肚脐的位置,但随着身体变化,肚脐附近被绳结硌着会十分难受,所以他穿衣都小心避开些。 羡泽又像是之前在地牢时那样,指尖凝聚一团蓝色的亮光,微微弯下腰,将眼睛凑近去看。 确实变化了。 之前在地牢时,只有浅浅的凹痕,但此刻明显是一道自然的裂隙。 ……跟之前在画鳞身上见到的相差无几。 他手有点松,衣摆掉下来,羡泽还没有开口,他就连忙又拽住衣服。 她也意识到了现在这个举动,实在是有点暧昧了。而且江连星也过于紧张了,腰侧肌肉收紧,连呼吸的起伏都刻意压制住。她目光不止是落在了这道腹中裂隙上,也忍不住余光看了几眼他紧箍在腰上的肌肉线条。 要不找个地方让他躺下来看?算了算了,躺下来更奇怪了。 但她又实在是有点好奇,当时面对画鳞,她只想着弄死他,所以把手探进去的时候立刻就变成利爪,要他开膛破肚—— 但这到底是什么结构? 江连星咽了一下口水:“师母、很奇怪吗?是……是病了吗?” 他一紧张又叫师母了。 羡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淡定又平稳:“应该不是吧。但我也没见过什么蛟,不过画鳞身上也有这样的——” 她说着,手指拨开一些,里头好像有更柔软的皮肤,羡泽甚至能看到内部脆弱皮肤下蜿蜒的血管。 江连星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半步:“别!” 羡泽仰头,抬手拍了他腰腹一下:“你退什么?疼?” 江连星拿手挡着脸:“……不是。没、没有什么感觉,可能就是有点痒。” 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特别是羡泽指甲圆润的手指拨开,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他却感觉后腰发麻、小腹发紧。他实在是害怕自己跟之前羡泽说要吃掉他时候那样,他再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反应。 其实在地牢里,羡泽吞走他的魔核,并把金丹的一部分强行塞入他灵海时,他自己就不受控的有一些反应—— 只是那时候江连星太痛了,他又化作蛟身顾不上遮掩。羡泽似乎也看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尾巴跟他交缠安抚,事后也完全没提。 他已经是不止一次在她面前…… 可这次她弯着腰,他春衣单薄,再凸显他就真的解释不清楚了。 羡泽感觉自己耳朵也有点烧。 靠,这是一个很纯粹的器官!跟袋鼠一样!她要是脸红才会让氛围更加暧昧—— 不过这也就是说,江连星很有必要留在她身边的。虽说她再等个百年或者更久,应该也会有潜蛇化蛟,来到蓬莱找上她,但相比于根本不认识的蛟,她更信任江连星一点。 而且龙蛋也是睡梦而生,这个过程跟爱欲没什么关系,哪怕是以后葛朔在身边,她也完全可以让江连星孵龙蛋。 葛朔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吧…… 至于她现在的脸红和手抖,应该是因为她脑子太脏污太容易联想了。一定是。 羡泽站起身来,又背过手,把手指攥在掌心,道:“过来找找书吧,说不定这里有跟蛟有关的书籍,也可以给你检查一番——咦,你的角。” 江连星或许因为紧张,竟然化出了尾巴和角,他却不自知。 变化的不止是他的育儿袋。他的角也像是一柄朝后方弯曲的刀刃般,立在了发际。 画鳞的角在当年他偷龙蛋的时候,就作为惩戒被割掉了,羡泽还是第一次见到蛟角。黑色的纹路有金属般的光泽,看起来冰冷且坚硬。 她挥挥手让他低下头,江连星心虚的目光游移,低下头将脸靠过来,眼睛半垂。 羡泽抬起手握住了他的角。 竟然是温热的。就像是火山温泉石一般。 而且看起来很锋利的弧度其实并不伤手。 却没想到江连星一抖,羡泽忽然看到他变长了不少的蛟尾立起,尾脊上的尖刺像是炸毛似的根根竖立。 与此同时传来了布料碎裂的声音。江连星惊慌失措的伸手往后捂住,想要倒退,角却被她握在手里—— 羡泽惊愕:“怎么了?” 江连星欲哭无泪:“尾巴突然乱动、裤子……破了……” 第191章 羡泽拽着他往身后看。 江连星那条蛟尾高高翘起, 裤子上有个能兜风的大口子,哪怕是他连忙垂下尾巴遮挡,但也依稀能看见臀腿…… 她清了清嗓子:“你应该裤子上开个尾巴口, 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他看着羡泽绕在脚腕边乱晃的尾巴, 那尾巴似乎是很想碰碰江连星的蛟尾,但羡泽强行忍住了,尾巴尖便犹犹豫豫乱晃。 江连星也把尾巴垂下来, 两个人的尾巴尖像是想要触碰却收回的手指, 江连星的尾巴局促的缠着小腿:“羡泽有这样做吗?” 毕竟从他们来到蓬莱之后, 羡泽就再也没收回自己的尾巴和角。 她点点头:“之前突然控制不住尾巴的时候也弄破过衣裤, 因为穿裙子遮挡, 所以裤子破了也无所谓。现在穿的是很多年以前的旧衣裳,那时候从凡间量体裁衣, 华粼帮我改制了衣裤, 其实尾巴是长在腰后的, 所以只要做个扣口——” 她说到一半才觉得在江连星面前提及华粼, 似乎有些微妙。 第357章 不过江连星应该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江连星顿了顿,半晌才道:“羡泽身上的衣服, 是以前的华粼给改的?” 羡泽:“啊……嗯。这不是重点。不需要多好的针线活,你肯定也能改的出来。” 确实不需要多好的针线活。羡泽当时还抱怨华粼缝的针脚有点扎屁股, 华粼很羞愧的缝缝补补, 挑灯夜战,手指都戳烂了才修补好。羡泽换上却发现边缘还是有点刺挠,但她看华粼一个纫边改了三遍,也只好违心的夸他手艺不错。 华粼高兴的更起劲了,拿那个比阉猪都狂放的手艺给她各种缝缝补补,甚至还想给羡泽做小挎包小围巾, 被葛朔当面嘲笑“破布头子缝裤衩”他也没生气。但他后来发现羡泽从不穿他改的衣服,终于破防了,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手艺不行…… 羡泽也喜欢行动自如,大部分都穿的是用鲛人贡纱和灵力交织成的轻薄裙袍,裙袍没有中衣,自然也不用尾巴洞了。 她轻描淡写的掠过了当年华粼的事情。 江连星还记得,他如今的师兄趴在羡泽怀里,说自己不行改名,想要用他的存在彻底取代那个曾经骗了羡泽的华粼。 那……羡泽也是这么想的吗? 可当年华粼缝作的衣衫她还会穿着,过去又是那么容易翻篇的吗? 羡泽安慰道:“反正外袍穿上也看不出来你裤子破了,尾巴别乱晃了,过来找找书吧——” 他只能潦草的把外袍重新裹好,跟上已经往书架深处走去的羡泽的脚步。这里的书多如瀚海,江连星阅读这些上古文字的速度比较慢,脑袋要反应半天才能想明白是什么内容。 他看到有些是研究凡人的功法、派系,有些是妖与人的民俗,还有一些则是山川地理、魔域派系等等。 江连星随手翻一翻,就能看到夷海之灾前的凡界地图,没有被河道湖泊分割成碎片的大地看起来还似一个整体。 他正想要多翻几本书,就听到了羡泽的声音:“啊,怎么这么多关于蛟的书?” 羡泽驻足在书架之间,她打了个响指,一团蓝光分散成星星点点的亮光,将周围书架照的明亮。 江连星跟着仰头看过去,数个书架上满是挂着竹牌的卷轴,侧缝包蜡的厚册。羡泽随手打开几本书,有些是关于曾经比较有地位的蛟的记录,有些是蛟类在蓬莱生活的行为准则,还有一些是怎么样教导和筛选适合一起生活的蛟。 其中就有写到,蛟类数量众多,天性不同,要通过某些办法来确认是否忠诚、是否温驯、是否善学等等,有哪些蛟适合被派出去代行责任,有哪些则“宜室宜家”等等。 羡泽看到了书卷上朱色的批注,主要集中在筛选哪些蛟不适合进入蓬莱的章节,上头写着:“绝对要从根源上避免挟龙蛋以苟活、幼龙被吞的“数千年难得一见的”的惨案发生!” 羡泽愣了愣,她这才发现卷头用朱笔写着阅览批注实践,约莫是夷海之灾前二三十年,看来是画鳞恶行暴露之后,蓬莱的龙或蛟翻书写下了这句批注。 确实,画鳞所作所为足以震撼蓬莱,羡泽踮脚翻了翻,发现跟画鳞当年有关的卷宗,占了整整三个书架。 有些是那条幼龙的记载,以及它被吞后的案卷和悼文。 根据几只蛟的描述,那条幼龙是数千年来最弱小的一只,且孤僻寡言,多思温顺,很多成年龙都并不看好它的潜力,所以疏于对它的教导,这才导致它独自离开蓬莱出游。 但也有些蛟几百年没见过幼龙,很是宠爱它,从小把它捧在手心里,所以它才会遇到泥潭中的画鳞毫无戒心,以至于遭来横祸。 幼龙被吞吃之后,孵化那只幼龙的蛟因接受不了这件事而撞礁自杀。其他平日看护幼龙的蛟与妖几乎都因失职被处死,大批蛟被驱逐出了蓬莱,它们聚集在东海沿岸盘旋悲鸣不肯离去。 羡泽虽然能理解这些龙的愤怒、警惕和怀疑,但大量蛟被杀或被驱逐,也间接导致了蓬莱疏于防范,才有后来蓬莱底部被掏空,魔域的蜃龙带走了画鳞。 书架上还有画鳞被关押期间对他的观察、记录和分析。 羡泽翻开这些书册,才知道关于画鳞有这么多记载,不只是因为他所做下的骇龙听闻的罪行,而是画鳞本身的体质也足够特殊。 上一任应龙曾经有意找寻过一种特殊的蛟,传闻它有着能跟龙类似的吞噬、剥离的力量,如果与这样的蛟为伴,应龙可以有多种精进修为的办法,也能以这类蛟为容器吞纳魔气,稳定龙的性情—— 但它们没想到这种特殊且珍贵的蛟,却拥有着龙最看不上的无鳞体表与乌黑颜色。 而当它们好不容易发现一只,它已经犯下大错,吞龙夺蛋。 精于秘术的螭龙便得到命令,在暗处观察着监牢中的画鳞。它们发现他尾巴上长出似龙的尖刺,头顶也有独角,显然是他虽能吞吃万物,身体却受到了龙的极大影响。 而且还性情疯疯癫癫,心魂分裂,时常在囚笼中自说自话。 螭龙希望能剖开画鳞的身体,说不定能剥离出幼龙被画鳞吞吃的魂魄。 但却被其余几只龙拒绝。 画鳞腹中已经有了枚龙蛋,为了救幼龙如此冒险的赌一把,可能会害死未孵化的龙蛋,很多人都认为不划算。特别是大多数龙都认为,画鳞腹中的龙蛋很可能是——下一只应龙。 羡泽望着那些记录,陷入沉思,也就是日后如果她真的魔气无法抑制,她就可以将这部分魔气转嫁给江连星或者画鳞。但不论是谁,此后都要被她囚禁在地底了。 羡泽绕着前后几十个书架,发现这里都是跟蛟有关的书,她翻找许久,发现真是什么类型的书册都有。 甚至有四五个联排书架,上头全都是蛟的“美容术”。蛟不论雌雄,都在龙的喜美、喜奢下,形成一系列梳理鬃发、打磨爪子、清洗鳞片、珠玉装饰等等的美容手段,而且还有大篇幅都是在以蛟的视角分析龙的喜好。 她也看到了一些“育儿”和孵化相关的书册。 这些书册上都有着法术禁制,羡泽手指碰上去,金光微微亮起,禁制解开,从书册中还飘出一张洒金纸笺,纸笺上头录着一些历史久远的名字,此刻扭动着,似乎在观察她,然后上头洋洋洒洒的出现古语的“应龙”二字。 看来是登记上了每一个借阅者的身份。 羡泽莞尔。 在纸笺最上端也有应龙二字,看来是上一位应龙看书时留下的记录。 在蓬莱真像是回了老家的自如。 相比于在外头躲藏身份,蓬莱的一切都是为了龙而存在的。 她低头翻书,书册上除了对于每一枚龙蛋出生的记录,孵化的注意事项以外,还有很多对于蛟的生理结构的介绍,以及如何挑选适合来孵化龙蛋的蛟—— 羡泽翻开几册厚重的卷册,其中还绘有工笔的图画,虽说大部分器官绘图都是蛟身,但她也找到了人形的一些描述和图画。 这么打眼一看,确实很像是江连星肚脐附近的结构,绘图上甚至有龙爪残忍剖开腹部之后的图画,展现出其中柔软且富有血管的构造。 第358章 只是江连星更不显眼更青涩些。 也讲到了有些天生发育不全的蛟都有哪些特征,比如说肚脐内部的口袋温度太低,比如肚脐附近开口太小且浅等等。 这就差看图对着学习了。 她开口道:“江连星——过来。” 羡泽却意外的没听到江连星的声音。 羡泽习惯他这么多年的句句应答,蹙着眉头往回找他,在走过了几个书架,才看到了江连星的身影。 他捧着卷轴,指尖也点起一团光,正垂着头阅读,像是魂都被吸住走不动了。 她朝江连星那边走过去,开口道:“你在看什么呢?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书了吗?” 离得近了,她才瞧出来他面颊涨红,目光震惊,目光颤抖着想要挪开眼神但又忍不住盯着看。 江连星猛地抬起头来,脑子好像还没从书卷上的东西转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将卷轴一收,藏在身后:“……啊。我、我只是随便一看,你找到书了吗?” 羡泽外头:“你在看什么?” 江连星目光游移,额头冒汗:“看到了跟蛟有关的书所以……多看了两眼。没什么,我我——” 羡泽:“这不废话吗?这附近都是蛟相关的书。”她眯起眼睛,语气有点不善:“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会瞒我的。” 一般只要这么说话,江连星都会乖乖的。 可他只是喉结动了动,摇头不说话,羡泽便撇撇嘴,随手往旁边书架上一拿。 反正差不多类目的书册都被放在了一起。 江连星惊恐道:“羡泽,别看这些书——我们走吧!” 她垂首翻看,忽然瞪大了眼睛。 这确实是跟蛟相关的书,只不过某些实战教学,而且是超精细实操版本。 简单扫了几眼,羡泽就发现怪不得龙跟蛟常年相伴—— 一部分龙也喜欢以龙型寻欢,蛟不论是体型还是习性都与龙非常适配;大部分龙喜欢化作人形作乐,蛟既能化成普通凡人模样,也能玩点特殊的,在化形之后还保持着一条尾巴和两根尾巴…… 靠,她连着翻了好几页,才知道龙身因为都很能扭,龙和蛟的舌也都灵巧,用原身交合的姿势花样简直多到简直像是麻花的一百零八种吃法。 而且书上还写到因蛟作为妖类繁殖成功率极低,所以蛟也一般非常持久且专注,不论雌雄,天性中就很擅长激发伴侣,保持长时间的交媾。 再加上这群在蓬莱生活几千年的蛟,早已在实践和竞争中把媚龙功夫研究出了花,这书上全是前辈老祖宗们的智慧结晶。 江连星看到她不但细看,还翻了好几页,他一脸完蛋了的表情,难得绷不住那张小死人脸,抱住头转过身去,都想用脑袋撞书架了。 羡泽眉毛动了动,合上书卷放回架子上,余光一扫,她瞳孔地震了。 她身量两三倍高的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这种书! 不止于此,羡泽左右回头,甚至探脑袋看了看后头几个书架,好像关于龙蛟运动的书, 羡泽有点不可置信的望向整个书架:“这么多……?怪不得小时候,葛朔去搜集散落在外的古籍,都能找到一本这种书。” 江连星瞪大眼睛、痛心疾首:“小时候?!小时候师父就给你看这种书吗?!” 羡泽:“……” 江连星有些气恼:“这才是媚龙,师父怎么能这样!” 羡泽清了清嗓子:“他当时拿了一堆书,没发现这一册。他后来发现之后吓了一跳,以为我还没看到过,就偷偷收走了,后来也不知道这书去了什么地方。我好像看到华粼偷看过。” 江连星一愣。 好像在他脑子里多出的记忆中,有些碎片,是华粼在偷偷看这种卷轴。只是当时没人知道他的真身是蛟…… “你不记得了吗?”羡泽歪头看他。 江连星心鼓如擂:“……记得、什么?” 羡泽似笑非笑:“没什么。” 江连星心里乱成一团,僵在原地没动,羡泽侧过身,从他手中抽走了书。 他手中的书册,竟然是讲蛟身如何跟化形为人的真龙实操的战略,图画上缠得满身都是,不仔细看简直就像是大蟒蛇要吃人—— 确实也是在吃…… 实话实说,真挺涩的。 江连星脸色苍白,已经想死了,气若游丝道:“我就是……不小心碰掉了这本书、所以捡起来了……” 羡泽给塞回了书架:“这附近都是跟蛟相关的书吗?” 江连星摇头:“不是,后面还有龙跟各种妖、各种凡人,还有跟鸟的、跟鲛、跟石怪……龙好像跟、跟什么都会搞在一起。” 羡泽揉了揉额头:“我是说跟蛟有关的知识!不是说这种实战教学!” 江连星这才反应过来,他脸慢慢涨红起来,嘴巴像是缝住一样不说话了。 羡泽捧着手里那本带有育儿袋图画的书,手指一点,书册悬在空中,她道:“让我看看你肚脐。” 江连星拿手按住腰带,拼命摇头。 羡泽:“怎么了?” 江连星:“……我自己看,我不用羡泽帮忙。” 羡泽:“你能看到自己肚脐内部吗?” 江连星别过脸,死死捂住肚子,声音都有点绝望:“我今天不想检查身体了!” 羡泽只好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重新封上禁制,厚书砰的一声合上后朝之前归置的书架飞去。 她拍拍衣摆:“那好吧。我不耽误你看书了,你在这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我去找一些别的书。” 她转身离开,江连星看她误会,连忙道:“我不是要在这里看那些坏书,我只是、我只是有点不大舒服了……我陪你!你要找什么书?” 羡泽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也不是坏书。” 江连星又恢复平日面无表情的模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偏过头道:“……对我来说是坏书。” 羡泽:“你确定不回去换条裤子?” 江连星摇摇头。 羡泽叹口气:“过来帮我找一下跟应龙修炼、成年相关的书吧。我想要突破自身对使用天雷的限制。也可以找些阵法的书,我们要在蓬莱周围布下最严密的防御才行。” 二人分开些,羡泽走到别的书架之间,回过头去才瞧见江连星松了口气,将手在脸上薅了一把,努力平静下来陪着她找书。 江连星将找到的他觉得羡泽可能有用的书,全都抱在怀里。应龙或许是寿命长久,上一只根据记载活了两三千年,所以书中关于应龙幼年期的记载也少得可怜。 他只找到了一些其他龙成年相关的记载,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渡劫”。不是真龙自己渡劫,而是真龙需要天雷为其他即将突破境界的修仙者和妖类以天雷渡劫。 甚至有些蛟修为高强之后,也会迎来自己的雷劫。 他还找到了一些蓬莱全盛时期的地图画册,他们可以根据这些资料重建蓬莱。 江连星快步往羡泽的方向走去,他要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些能对羡泽有帮助的事情上,才能控制着脑子不钻出刚刚看到的画面—— 第359章 那书对他来说确实是坏的。 坏在他可能忘不了有些画面,坏在他的梦都要走歪。坏在他不停的捉摸羡泽为什么留下他。 师父还活着,像是她心里撼动不了的塔。而他这个忠心又恭敬的徒弟还要继续扮演到什么时候…… 江连星绕过许多书架,终于看到了羡泽身边的一团光亮,她盘坐在地,身边摆了很多展开的书籍,她有点发狂似的翻找着什么材料。 江连星愣住,他抱着满满的书卷,快步走过去:“羡泽?羡泽怎么了——” 她猛地转过脸来,眼角泛红,身边所有的书卷全都一瞬间合死,甚至连灵力的光芒都跟着一黯。 她低声道:“……没事。” 江连星余光扫过去,却看到了书架上挂着的标签。 “伴驾神鸟” 第192章 伴驾神鸟。 指的是华粼、葛朔那样的神鸟吗? 羡泽是发现了什么? 江连星将手中的书放在地上, 放轻脚步朝羡泽走过去:“……羡泽,怎么了?” 羡泽下意识撇过头。 江连星:“是跟师父有关的事吗?” 羡泽厉声道:“跟你没关系!” 江连星沉默着。 可江连星隐约能感觉到,从师父活着回来, 羡泽心里就紧紧压着某种不安。 她强大却也很害怕再失去。 她本应该面对葛朔是最安心最放松的, 但如今葛朔跟画鳞绑定的性命,让她心底那些担忧恐惧根本不可能说出口。 她也没法跟不懂事的华粼抱怨,那些过往的情人或说得上话的友人, 又并不是真正了解她身份与内心的人—— 羡泽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觉得自己口气有些冲, 刚要吐口气说自己没事, 江连星忽然开口道:“如果是神鸟有关的事, 羡泽可以跟我说的。否则不告诉我,也不能跟师父、师兄说, 你会很难受。” “而且不论你要做什么, 我都可以帮你。你不让我说的, 我也绝对不会多说。” 羡泽转过头来, 目光锐利又似乎疑惑的望着他。 像是想要看穿他心中所想,也像是她自己陷入深思。 江连星低声道:“羡泽是不相信我吗?” 羡泽摇摇头, 缓缓道:“不。我反而是……总下意识很相信你。” 下意识就觉得她喝止的事他哪怕发疯了也会停下来,她嘱托的事哪怕他没了命也能做好。 羡泽指尖一点, 分散在书架之间点点星光亮起来, 那些刚刚突然合死的书册也纷纷打开,纸张像是被风吹动。 羡泽轻声道:“或许是因为应龙都是数千年才有一只,相关记载也很少。我在这本《上琪灵话》里找到些许片段。说是天下最后一只应龙,诞生在南山之巅,那里崇山峻岭且缺水,它年少羸弱, 跟天地学会了凝雨落雷,跟鸟群学习了翱翔。为了报答南山之巅,它留下了天湖,天湖流淌下来的江水灌溉了西狄;它留下了几十个分散山中的诞巢,为群鸟遮风避雨。” “因为应龙的幼年期远比其他的龙漫长羸弱,所以之后的应龙在出生时,诞巢中就会溢出蓬勃的灵力,点化数只年少或新生的鸟妖,使它们拥有远超一般妖类的神力,化作神鸟向东飞翔,来陪伴应龙一起长大。之后每一只应龙,也都会跟这群神鸟们学习飞翔,了解云和雨的变化。” 看起来多么浪漫的故事。 “这里也有记载,上一只应龙也曾与多只神鸟共生,但……” 江连星靠近她一些,膝盖碰到了她的胳膊,二人之间只有这一点点温度的连接,他问道:“但?” “但神鸟的寿命不及应龙,在应龙度过幼年期后,大部分神鸟也都步入了生命中后期。上一任应龙迟迟无法成年,最终在多位神鸟的建议下,它用天雷击中多位神鸟,收回了神力,最终蜕变成为成年的应龙……” 江连星愣住。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了。 一是说,神鸟的寿命无法与龙相比。 二是说,上一任最后成为成年真龙,是靠着献祭陪伴它的众多神鸟。 羡泽合上了手中的书,用力塞回书架:“……上一任应龙的选择,未必是我应该有的选择。我不信这个法子。” 江连星明显感觉到羡泽关心则乱,她慌了神以至于这其中的重点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盘腿坐下来,低声道:“这法子本来也就行不通。当年应龙是通过献祭多位神鸟,才得以积蓄力量,但现在羡泽身边只有师父和师兄两位,师父更是重伤大病初愈,根本没有多少力量。” 羡泽回眸看了他一眼,四周昏暗的微光下,江连星面目沉静。 她头脑也迅速冷静下来:“确实,如果非要借着神鸟的力量才能成年,那我从东海出事之后就断绝了这条路。上一任应龙跟我根本不是在一个时代,我遇到的事情它也没有遇到过。我本就不该走其他人走过的路。” 江连星斟酌道:“而且很奇怪的是,书上为什么说是天雷击中,能够收回神力?” 羡泽也蹙起眉头:“确实。” 宗门中修仙,总说近五百年没有天雷,无法成仙,可天雷并不来自上界,而是来自真龙……能在凡界中被修仙者围攻的真龙,怎么可能掌握着通往上界的力量? 二人对视,江连星绷紧下巴,坚决道:“我会帮羡泽一起找,肯定有别的对天雷的解释,一定会有办法,让师母变成熟的!” 羡泽:“?” 等等这个话是不是有点怪—— 江连星脸色也有点古怪,但他并不是因为话语,而是因为——破了口的裤子坐在地上,实在是太凉了。他拽了拽衣服,别扭起身道:“羡泽在这里看书吧,我站着陪你。” 羡泽估摸了一下时辰:“已经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反正我们还有时间,明天再来。” 到他们离开这片书海的时候,果然天色昏暗,灰蓝的半边天空上升起了透明的月亮,已经能看到几处旧址上有了地基的雏形。 二人才刚落到院子里,就听见华粼惊愕道:“江连星!你怎么跟羡泽出去一趟,光着屁股回来的。” 江连星脸色涨红:“你不要喊!我是不小心弄破了,跟羡泽没关系——” 华粼用绳带绑着宽袖,露出白皙的手臂,正在院落里催发几株树苗。他漂亮的眉梢抬起,道:“我也没说是羡泽撕你裤子了,你屁股也不好看,谁要瞧似的……我小时候不爱穿裤子的时候,羡泽还帮我穿衣裳呢。” 江连星一时间没能理解华粼攀比的思路,竟然结舌接不出话来。 羡泽:……简直像是哥哥正赌气说,在你出生之前我吃过妈妈给我做的满汉全席你这辈子也吃不到了。 二人正对着,厨房骤然炸起一团黑烟,江连星来不及回屋换裤子便急忙奔过去。 羡泽转头,看院中桌台上已经摆了饭,浓油赤酱的样子便知道是葛朔下厨。 葛朔烟熏火燎的从厨房里端出红烧鱼水煮鱼松鼠鱼醋鱼,眉毛都被炸焦了,他一只耳朵都被轰得半聋:“什么?谁没穿裤子?” 羡泽接过饭菜,毫无疑问的爆炸系厨艺,毫无疑问的吃五六种鱼,她跟水鸟真是吃不到一块去啊。 第360章 江连星也伸手接过盘子。 葛朔总算是看清了他徒弟裂开的裤子,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回头看向羡泽,瞪眼看她。 葛朔磨牙道:“你饿了可以跟我说,也不用这么饥不择食吧。” 羡泽捂住脑袋:“我也没有那么——好吧我是稍微有点……但这真是他自己尾巴没受控制冒出来,把裤子弄破了!让他给自己缝几条屁股有开口的裤子就好了!” 葛朔没忍住,胳膊肘怼了江连星一下:“快点回去换衣服再来吃饭!” 桌子上的盘子都凑不成一套,全是从羡泽的宝囊中掏出来的,李家装面馆的缺角瓷碗跟千鸿宫镶珠掐丝金盘放在一起,做的都是蓬莱周边的海中邻居。 华粼把凳子挪得很靠近羡泽,但他不怎么吃肉,他摘了一些野菜花朵和种子,弄了一盘绿,跟个秀气的驴似的小口嚼嚼。 江连星刚刚跟她在书海中话也不少,这会儿却被葛朔训了两句,只敢挑着眼前那条鱼吃,沉默又局促,甚至还给葛朔杯子里不断添茶。 嘶……这个氛围。 葛朔倒是格外多话,既有种占据四口餐桌主体权的感觉,又像是在刻意向羡泽表现自己很享受生活,并不会再寻死。 羡泽:“不行,我真的吃不了那么多鱼,咱们要不要餐风饮露一阵子,我不介意辟谷。” 葛朔吃得最欢:“可不是我主动要吃的,全都是这些东海里的好兄弟主动跳进锅里,我一边油炸一边听着它们在喊说‘能被真龙尊上吃幸甚至哉!’” 羡泽气笑了。 江连星看羡泽吃的不太多,开口道:“要不明天还是我下厨?或者我们两三日吃一顿也够的。” 葛朔目光斜过去:“行啊。你下厨,那我陪着羡泽去看看蓬莱内部。” 羡泽却想起来今天在书架上找到的《上琪灵话》:“不行。还是江连星跟我一块吧。” 葛朔戳着鱼眼睛,盯着她:“我怕他裤子不够。” 羡泽笑了:“有几处门扉都是只有龙或者蛟可以打开,他比较方便,而且他嘴没那么碎,可不会打扰我。不像某些人,我看书习字的时候,恨不得在我桌前后空翻。” 她一说旧事,葛朔挑挑眉头,不再多嘴。 只不过到了夜里,他又张嘴在她耳廓上咬了一下:“你撕啊,我不信你变出爪子还撕不开我裤子。对,我就喜欢狂野点——靠!你撕我裤子怎么还给我大腿上挠出一道!哎哎……” “也不用舔,就一点血印子。呃、什么真龙的口水能止血,我才不信……啊?我没听说过苍鹭的口水能有这种功效,什么叫能止痒!你骗我是不是——唔、唔……” “……什么叫话多嘴却不好使!你这话、你这话说的也太——是那个半妖把你养刁了,我还能一边吃一边学三十六种鸟叫呢,他行吗?!啾啾叽叽喳喳——啊啊啊羡泽别打了别打了我以后不在这种时候搞笑了,别打我头了!” 一家四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在蓬莱岛上,宫殿日渐伫立起来,时间眨眼间便进入初冬。岛上的宫殿重建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白日能看到在葛朔的指挥下,木料正在空中漂浮移动,瓦片堆叠,精妙灵力的操控下,造出了连接宫殿的一道道回廊。 或许也是因为岛上灵力丰裕,取之不尽,葛朔又有过给她造出一片家园的经验,短短一两个月,已经有三五座大大小小的宫殿立在林海之中。 葛朔甚至引了几道溪流,修整了宫殿周围的林木,在自然修饰过的庭院中。江连星意识到这里有当初泗水旧宫的模样。 葛朔再次给她建造一处可以安心的家。 不过羡泽并没有着急搬进去,宫殿内的装饰尚未完成,她也还享受着“一家四口”挤住在小院子里的生活,只不过白日大部分时间,她都泡在了蓬莱内部的书海之中。 江连星大部分时间都是负责给羡泽找书,有时候俩人也会席地而坐,背靠着背搜书。 他跟葛朔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几乎不会说什么废话,她如果不主动开启话头,他也甚少跟她聊天。 羡泽有时候也会觉得熟悉,当年在泗水旧宫,那个总陪在她身边的家伙也好像是话不怎么多,但就是步步紧跟在身边,有求必应。 可当年的华粼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现在的江连星呢? 在某次俩人漫长且安静的阅读时,羡泽忽然开口:“为什么会帮我?” 江连星:“什么?” 他没理解羡泽为何要这么问。 他转过脸正要开口,余光就扫到了羡泽颈侧的红印,他许多话语到嘴边都被压扁了,最终只是轻声道:“因为羡泽是师母……” 她靠在书架上,没有回头看江连星,翻着书页道:“你已经知道了。我养你根本不是什么师恩,就是为了吃掉你。你说你有过前世的记忆,总说那时候我多么柔弱,对你多么好,你又对害死我这件事多么愧疚——现在你明白了,那都是假的,都是我在骗你。我很擅长伪装的。” 羡泽自嘲的笑了笑:“现在还把你带在身边,也是因为我需要一条蛟为我孵化龙蛋。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一个要将你利用价值榨干的人,你为什么还乖乖待在我身边?” 江连星眉头微微蹙起来,他没说话。 羡泽斜过眼睛,道:“还是说你根本脑子也不清楚,只是因为蛟想要伴龙的本能?” 江连星半晌道:“……羡泽又不是只骗我一个。这几十年来你一直都在伪装。” 他声音总是很平,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有种深思熟虑的心安感:“我知道羡泽是不得已,是害怕身边所有人会对你拔刀相向,是谁也不敢信才骗人。” 羡泽嘴角笑容有点嘲弄:“就因为这个?因为觉得我骗人有苦衷?” 江连星摇了摇头:“我知道羡泽很会骗人的时候,其实心里特别高兴。” 羡泽:“……你没事吧。” 江连星道:“真的。” 江连星之前也想过。他敢发誓自己前世对羡泽、对师母有千万的愧疚与心疼,总想要千万倍的弥补,重生回来之后也想竭尽全力保护她。 但不是……那种感情。 他或许前世也想粘着她,也想哭诉委屈,但没有对她的耳垂发呆,因她的目光而战栗,更没有恨不得撕开胸膛喊叫出心中所想的冲动。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或许是看她在入门的试炼秘境中聪颖而强大,或许是看她将宽刀立在身侧长发飞舞,或许是她在跟千鸿宫弟子的比试中一人能护住其他人—— 也或许是她在骤雨夜空中化龙的那一瞬间。 他每每对于羡泽游刃有余的撒谎、伪装而感觉到欣喜,因为那证明羡泽绝不是被动受害的可怜人。 他看到了看似柔弱且随波逐流的假象背后,那个自我又自信、残酷也心软的羡泽。 不知在何时,也让他无法控制的转变了心境与角色。 江连星轻声道:“我可能是知道羡泽都在利用我,也在利用那些人,而且没人能真的伤害你之后,才开始喜欢羡泽。” 他这些话语顺着从嘴边说出来,根本没意识到羡泽因为“喜欢”两个字微微瞪大了眼睛。 第361章 他垂着头手指摩挲着书页,还继续道:“我就知道,羡泽怎么可能就被人抢来抢去,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明明是那些人都是你脚下的台阶。” 他总在想,羡泽看他修行学艺时,会不会也在心里评价着我是否成长到了他满意的地步;看他哭的时候,是觉得他太软弱了,还是觉得他足够依赖你了…… 江连星有时候能感觉到,她是羡泽拈在指尖斟酌用处的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攥在手里太久,满是她的薄汗和体温。 她斟酌的太久,对他这颗棋子不轻易落下,以至于思考时将他拈在指尖靠近唇边而不自知,甚至连这颗棋子爱上她也无所察觉。 江连星回忆的时候脸上忍不住浮现出赧色:“我说不上来……我总是感觉以前趴在你膝盖上哭的时候,你总是垂着眼睛俯看着我。可能就从那时候,我越来越喜欢……” 他终于对自己的话语后知后觉,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羡泽。 羡泽抿紧嘴唇盯着他,她眼里有一种“你怎么就这样说出来”的恼怒,似乎想用目光将他的话逼回口中去。 江连星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但也抿着嘴唇,硬邦邦说完了后半句:“……喜欢羡泽。” 第193章 羡泽嘴唇动了动, 她想说“我可是你师母!”,但这种话之前在魔域已经有了回答。 他想必又会认下自己有罪。 然后以平时绝没有的叛逆样子,昂起头来说“我控制不住”“师母杀了我吧!” 江连星看起来明明是最易折、脆弱且敏感的性格。 但他对她的一切又有挫骨扬灰也不会变的不屈。 羡泽瞪着他, 想让江连星低头。可江连星手躁动的揉皱了书页边缘, 但还是不肯躲开她的目光。 她怒道:“好了伤疤又忘了疼了,之前魔核折磨的那么难受,在地牢里被我放进半边金丹疼的直抽抽, 这些就又都忘了是吧。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吗?” 江连星嘴唇动了动, 溜出一句羡泽没听清的话。 羡泽烦躁的翻不下去书 , 啪一下合上书页:“要说什么, 大点声!我又听不见——” 江连星别过头, 把高音量:“羡泽对我再凶也没用,你就是疼我!” 江连星确实发现, 羡泽在说出她养他就是为了吃掉他之后, 总是冷嘲热讽的对待他, 总是想刻意告诉他, 她根本不是那个温柔的师母。 可除了羡泽以外,没人会余光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的情绪, 没人只听他的语气就察觉他的敏感多思——或者说别人也根本不关心他的情绪。 没人会注意到他衣服短了一截,没人会对他掉眼泪的行为嫌弃又无奈, 没人劝他不要乱吃东西。 也不会有人在明知他是画鳞分身的情况下, 还下意识的就相信他…… 羡泽永远不会知道,他被画鳞划瞎了眼睛、弄聋了耳朵,甚至舌头都被割掉之后,他有多害怕自己对羡泽而言没用,只被掏出魔核就会被永远扔在魔域。 羡泽将他从角落里拽出来,端详许久之后, 手指穿过他头发搂着他后脑。她没有过多的安抚搂抱他,只是将手指轻轻放在他鼻尖前,让他嗅闻来自她的气味,告诉他血腥味来自他人而她没有受伤。 他说不出话来,她却一眼看出他所想。 羡泽那时候自然而然的用指尖,轻轻抹掉了江连星鼻尖的一点灰尘。 他若不是眼眶里流不出泪,那一瞬间真的很想哭。 羡泽被“内心温柔”几个字噎住,她搂住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寒战:“江连星你是吃了麻椒把脑子给麻坏了吗?!” 江连星赌气道:“很多事论迹不论心,哪怕是为了养了吃掉,你和师父也是给我住的地方给我饭;哪怕是为了杀我,你也来魔域找到我,帮我洗头发;哪怕、哪怕是为了让我孵龙蛋,但你也不是把我关在画鳞隔壁,而是让我陪着你来这种只有真龙和大蛟才能来的地方。” 他站起来,把书重重放在书架上:“羡泽别狡辩了,你就是世上最疼我的人!” 羡泽真的有点混乱了,这种话难道不是她以前老是说的吗? 她可没少洗脑江连星,说什么“师母最疼你了是不是?”“你不要对不起师母——” 包括今天问他为什么还会在她身边帮她,羡泽也是觉得自己一直把江连星当工具养大利用。 结果从江连星的角度这么盘算下来,她单论行为,不论目的,确实……在某些角度来说也疼爱他的啊。 羡泽脑子有点混乱了,下意识道:“你只是见得太少了。嘴上说着什么‘喜欢’,你这样出生十几年的半大蛟,知道什么是‘喜欢’?” 江连星没想到连自己的心意她也不肯承认,心中泛起委屈,忍不住道:“这与年纪有什么关系?有些哪怕是做了几百年的情人,嘴上说了一万句喜欢,也会因为想当然的保护差点害了羡泽,但我不会——” 羡泽猛地一愣:“什么?” 他在说谁? 江连星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的抿紧嘴唇。 羡泽身影猛地朝前掠去,手一把按住他脖颈,她声音单寒,从他脸边传来:“你怎么会知道华粼的事?” 江连星慌了一瞬间。 羡泽猛地将他重重抵在书架上,尾巴骤然从裙摆下甩出,尾脊金刺竖立,薄如蝉翼却锐利的尾鳍比在他脸侧。 她脸色冷下来:“从前一段时间我就开始怀疑,你为什么会看得到龙语和上古文字,为什么你对于画鳞为什么无法吞下你这件事没有疑问。我是相信你,但你不该跟我有隐瞒。” 江连星目光颤抖,羡泽手指弓起,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握住羡泽的手腕,艰难道:“……羡泽,呃、很难受……” 羡泽喝道:“站直了,别撒娇!回答我的问题!” 江连星受不了了,他握住羡泽的手臂,想尽办法侧过脸喘息道:“我、咬了画鳞一大口,后来吃了画鳞一条胳膊!他的记忆都涌进我的脑袋里了,所以、所以我才知道那些——” 羡泽一愣。 画鳞可是留下了假华粼当年的全部记忆。 她皱眉道:“你说清楚,哪些?!” 江连星膝盖已经有点抖了,他咬牙:“大、大部分,包括羡泽小时候——” 羡泽手指一僵,她猛然抽出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江连星抬起眼看她,他目光有种苦楚的湿漉漉,他道:“可我是江连星。” 羡泽眼睛闭上。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跟假华粼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甚至脑袋里还可能拥有着过去几百年她和华粼相识亲近的一切画面。 他看她闭上眼睛偏开头,又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哀求的重复道:“羡泽、师母……我是江连星。我不是别的人。” 羡泽嗤笑了一声:“你怎么会不是别的人?你是仇人的分身,你是死去的情人,你是我养大的,也有着养育我的记忆。你挤满了我人生的各个阶段,你怎么会只是江连星?” 江连星知道她没说错。 就因为这些错综复杂的回忆,他最近这一两个月从来没能睡好过,在梦里他时而温顺时而邪恶,时而抱着襁褓中的小金龙,时而扑在她膝头叫她师母。 第362章 他分不清自己是谁,只觉得不论谁是大手谁是小手,谁有着尖锐利爪谁有着柔软指腹,他总是想跟她手牵在一起。 江连星鼻子一酸:“可我在知道这些以前,就很喜欢羡泽。我不是不懂、我真的是心里只有……” 他不是画鳞、他不是华粼,他是从羡泽诗句里摘出来的名字,他是被羡泽握着手指在屋檐落雨下洗净手之后,学会写了“江连星”三个字。 羡泽心乱如麻,连他诉情也喝止住:“别说‘喜欢’这两个字了!你还记得吗?你偷吻我的时候,你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你师父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杀了你。” 江连星脸色苍白:“……我没让师父知道,我只是告诉羡泽……” 羡泽总是下意识的对他言语锐利,冷嘲热讽:“那你说给我又是什么意思?江连星,你想插足吗?” 江连星嘴唇抖了一下,他声音都飘在空中:“……我不是。师父不会知道的,我、我……” 羡泽望着江连星因痛苦而毫无血色的面容,刚刚他还笃定的说“羡泽最疼我了”,现在还会这么想吗? 羡泽松开手,心中不忍,直起身子后退半步:“你要是觉得待在这里不舒服,想走我不会拦你。” 江连星猛地瞪大眼睛,急道:“我不走!” 羡泽没说话。 她只是这时才意识到,江连星没有父母,算是从画鳞魂魄中撕裂出来的一部分,在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几个人在意他的死活。 羡泽片刻的沉默让江连星彻底慌了:“我可以不走的,对吧?这里也算是我的家吧?而且羡泽不也说了吗?需要留下一条蛟为你孵化龙蛋,我愿意的!我身上那处、最近变得不一样了,羡泽要看吗?我——” 他说着就开始拉拽腰带想要脱衣服,羡泽一把握住他手腕。 江连星动作停下来,他声音中隐约有一丝哽咽:“我不走,你说过,再也不会不要我了……” 羡泽放下他的手:“好,你可以不走,但你喜不喜欢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什么。” 江连星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片刻后声音有些颤抖道:“羡泽要什么?” 她垂眸:“我现在想要的是葛朔好好的。江连星,你若是有记忆更应该明白,我跟你师父是青梅竹马,我们恩爱无双。” 江连星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此言此语,也像是对江连星头脑中那缕华粼的灵魂所说。 江连星有些站不稳,他半晌重复道:“……师父与师母……恩爱无双。” 羡泽抿紧嘴唇。 他垂下头去,碎发遮挡住面容,他拉紧刚刚被自己拽松的衣领,轻声道:“……师父不会知道的。我再也不会说了。” 刚刚她逼视许久,江连星也在不屈不挠的说着“喜欢羡泽”,如今却因为她,也会说:“再也不说了。” 偏要说和再也不说,都是他。 羡泽往后踱了几步,她揉揉额角:“……你先回去吧。” 江连星沉默地点点头,他转过身去几乎是拔腿而逃。 江连星越走越快,而后脚尖一点,几乎是在书架之间飞身而起,速度越来越快。蛟尾在身后舞动,却没想到眼前有一处拐角,他躲避不及重重撞在书架上,落在地上滚出去。在昏暗的书海之中,江连星抬起头望着左右俯瞰着他的书架,突然大口呼吸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后在书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蜷缩起身子,脖颈青筋凸起,无声的张嘴哀叫起来。 …… 江连星走后,羡泽不知道翻书翻了多久,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干脆就地一躺,卧倒在软垫和薄毯上刷墨经坛,她伸手去拿茶盏,这才想起来这一套茶盏水壶配着软垫,都是江连星早上带过来的。他说她太喜欢就地一坐,可地上毕竟冷硬,从那之后他就每次陪她来书海都像郊游一般带着这些物件。 羡泽又走神了。 她没做错事,江连星的心思压根不打算藏,若是再这么下去,他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让葛朔伤心。 只是羡泽眼前总是浮现她刚刚失忆时,他将脸枕在她膝头流泪的表情。 让他注意分寸没问题,但或许她表明:只要他乖,她不会把他赶走的。 否则江连星真要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羡泽揉了揉头发,甩掉脑袋里的杂念看着眼前的墨经坛。 她当年做出墨经坛只是为了足不出户了解天下事,如今却成为了她看到世界各个角落的眼睛。 首先是栉比阁出现了大量上古时代的金器、珠玉甚至是法器,果然引发了整个修仙界的沸腾震动。栉比阁的货物虽然可通过传物阵法流通,但东海沿岸新建栉比阁的消息传来,相当多修仙者和商户都认定这里必然有宝贝,纷纷赶来。 而在一两个月前,真龙在东海现身的消息和明心宗宗主钟霄还活着的消息一并传播开来,当钟霄修书传信邀请当年受她庇护的闲丰集商户前来东海沿岸,七八成的商户的闻风而来。 第194章 一是他们逐利的本性认定了钟霄必然是“真龙关系户”, 她的资源肯定能拿到好货。二是当年陵城遭受袭击,钟霄的月裳帷悬挂于高空庇护数万人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些人相当信任钟霄的品性。 很快, 临近明心宗的半大小城丹道城, 就挤满了从九洲十八川各地而来的商户、散修。 丹道城中连夜支起布篷,不过短短三日便在布篷之下修剪出华贵高耸的栉比阁。丹道城这家栉比阁,在每月上中下旬三日分批放出了大量无主的蓬莱秘宝, 并对其中的典籍法器举办了一场场内部拍卖。 这些内部拍卖会遴选参与者的修为, 若是低阶修士根本连入场资格都没有。一开始以元山书院为首的多个宗门, 都在墨经坛人最多的“天下论道”分坛中说, 这是蓬莱的骗局, 他们在摸底凡人的修为,在后续会报复每一个去参加拍卖的人。 但随着墨经坛之间流传说某几个小宗门捡漏买到了上古时代的心法残篇, 还有根本看不出原理的几件强大法器, 各大宗门也有些坐不住了。 羡泽等了不过一个多月, 就看到有包括梁尘塔、元山书院还有其他大宗门的高阶弟子甚至长老, 偷偷带人参加了拍卖,一掷千金的买走了不少宝贝。 毕竟如今修仙界的水平都停滞了许久, 很多人都认为变得更强大的秘密就在夷海之灾前的神秘时代,追古捧古之风盛行。 不过这些所谓的“宝贝”都是羡泽挑选过的, 很多都是唬人的花架子, 实际能带来超然修为的少之又少。 但随着这些布满上古图腾,还有着龙爪龙痕的金器珠玉受到追捧,整个九洲十八川无一不真实的意识到:真龙真的存在着,它们曾经极其强大辉煌。 修仙者可谓是天底下最慕强的人,当时袭击明心宗时遇到真龙的亲历者纷纷夸张的描述着她的强大恐怖,以显得自己当初灰溜溜的逃走不是胆怯, 而是遇上真神般的龙,不得不暂退。 这种传言越来越离谱,特别是那些最不受主流宗门待见的散修们,形成一片“拜龙”之风。 第363章 他们又没见过羡泽,自然连金龙雕塑都做的千奇百怪,有的给她做成六指斗鸡眼,有的给她做成白胡子胖身子,一时间散修们给她起什么名字的都有,什么“飞元真君”什么“上龙帝君”。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一定是看上了钟霄,又姿态威武凛然,肯定是雄性等等—— 东海沿岸也挤满了想要一睹蓬莱阵容的修仙者,他们从每日清晨便开始遥遥观海。传闻说蓬莱虽以阵法在海面上隐形消失,但在特定的时间与日光下,他们能有幸看到蓬莱岛的轮廓。 那群人始终在翘首以盼,羡泽确信自己的阵法不会让任何人能看到,但总有人对着海上一团雾一阵风,硬说自己看到了“蓬莱岛”,甚至墨经坛出现了一大堆关于“蓬莱”“真龙”的分坛,每日有人都在分享自己看到真龙的逸闻。 这些凑热闹的人,绝大多数都在修仙界中“不入流”,于他们的亢奋和崇拜不同的是,修仙界主流宗门们,似乎统一了口径: 蓬莱根本没有重现。 那个真龙就是魔。 他们倒也有自己的依据。因为在蓬莱重现、真龙现身的传言之后,凡界在短时间内出现大量暗渊,山谷崩塌、峡谷凹陷,也有无数冥油、黑烬与魔兽,涌入了凡界各个地区。 当年明心宗和千鸿宫的弟子面对魔域黑烬都毫无招架之力,这些突然出现的暗渊,几乎是瞬间成为了修仙界的头号威胁。 分舵分宗被魔兽袭击死伤无数的消息层出不穷,这些惨案触目惊心,甚至还有大批妖魔将修仙弟子折磨取乐或绑架去魔域买卖。 修仙界主流一时间群情激奋,大批人认为暗渊就是真龙有意制造的。毕竟东海屠魔前他们就见过身材修长的“魔”四处屠戮,制造暗渊,这次仙魔两界陷入混乱又是在真龙现身之后。 传说中真龙就是仙魔不分,它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这样做。 羡泽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这恐怕是画鳞计划的一环,他早就知道自己如果失去魔主之位,仙魔两界必然会四处洞穿,陷入混乱。 而且他当年伪装成羡泽四处作恶,造出了“东海屠魔”,当下他就是要让羡泽更洗不干净,甚至让很多人认为,羡泽就是他——就是魔主。 他就是要给羡泽留这个恶心人的烂摊子。 与此同时,在修仙界上层,“真龙奴役论”大行其道,有不少人认为真龙将会把所有凡人视作蝼蚁踩在脚下。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起了“雷劫飞升”。 如果雷劫是由真龙控制,那岂不是谁人何时渡劫全凭它的心愿,渡劫之后又去向何方?如果拼尽全力到了化神期,渡劫失败将功亏一篑,魂飞魄散,那是不是根本就不追求渡劫成为上仙,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九洲十八川做一辈子的化神期强者,难道不好吗? 但是团结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就是千鸿宫少宫主宣衡的回归。 宣衡还活着的消息基本就是在钟霄露面之后半个月就传了出来,很多人都想看兄弟相争厮杀大戏,甚至在千鸿宫内部,已经在正主还没到千鸿宫之前就开始彼此拉帮结派。 却没想到宣琮早早就立在台阶上,揣着袖子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目盲的兄长从云船走下。 宣衡冷声道:“没用的东西。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千鸿宫主要长老,当初都在西狄被羡泽斩杀,千鸿宫权力真空,按理来说宣琮完全可以手握大权重振旗鼓,甚至于让这个兄长都没有办法回到千鸿宫。 可宣琮没有这么干。 他半摆烂了。 基本就是带着千鸿宫退居二线耍赖皮,所有邀请屠龙的建议他一概不参与,所有想蚕食千鸿宫的他全都打回去,但要说主动干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宣衡说他“没用”,仿佛也是说这大好的机会他不夺权,那宣衡就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宣琮混不在意,扶着散乱的斜髻笑了笑:“你若是有用,也不会瞎了眼睛。怎么说?瞧你脸上倒有几分吃饱过的余韵。” 外人哪里听得懂兄弟二人的对话,只知道宣琮本意是等宣衡回来便翩然离去,宣衡却拽着他彻夜详谈,宣琮最终是略不情愿的留在了千鸿宫,继续像当年那样闲散混日。 而宣衡从来都是雷霆手腕,虽说已经大不如前的千鸿宫内部,有不少人怀疑他的目盲、多位长老被杀,以及他与真龙之间是否有关系,但宣衡还是置若罔闻,果断宣布: 卓鼎君已死,他继任千鸿宫宫主之位,甚至他对当年失火未修的纳载峰再度放了一把火,彻底拆除了那篇废墟。许多千鸿宫弟子都很好奇纳载峰的山门之中到底有什么,但终究是没有机会见到。 千鸿宫在数个月的混乱衰败后,终于在他重塑的严苛门规下,又恢复当年几分气派。 而没过多久,就在丹道城蓬莱秘宝在全天下掀起热潮,在元山书院多次号召要反抗魔龙反抗蓬莱的时候,千鸿宫向天下宣布—— 卓鼎君当年在东海因贪婪伤害真龙,已经得到上天谴责,受尽折磨而死,千鸿宫与真龙有上古渊源,缘分相连,将绝不参与任何屠龙相关活动。 千鸿宫看似中立,实则已经是极大偏向真龙,甚至承认宗门与蓬莱在上古时代的联系。 这四舍五入就是认定真龙是上仙半神的地位。 而另一边,有传闻说,在这暗渊遍地的混乱之际,伽萨教圣主已然带人闯入中原腹地,目标似乎是至东海沿岸,想要完成五十多年前伽萨教未能完成的朝拜。 …… 江连星飞在空中俯瞰着已然郁郁葱葱的蓬莱,初冬偶有落雪,但蓬莱岛上如今灵力旺盛却没有多少叶子枯黄。今日空中没有多少飞动的木柱砖瓦,应该是葛朔和华粼已经回去了。 刚刚羡泽的话回荡在他脑中,他仍旧有些恍惚。 羡泽已经对他很好了,是他单方面深陷在对她的感情里停不下来。 葛朔也是当年教他功法的人,江连星从心底尊称他一声“师父”。 他虽然心里有过蠢蠢欲动,觉得真龙从没必要忠贞,但当羡泽都表示她有了葛朔不会再选择别人—— 他的想法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上台面…… 师父都已经回来了,他怎么能那么不要脸的还一次次说自己对她的感情。难不成就因为华粼的记忆,就因为龙与蛟的相配,他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江连星头昏脑涨的飞在空中,望着那些连接宫殿的回廊,巍峨中透着秀致,既般配羡泽的地位,也能符合她的喜好。 江连星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搬进去这些廊腰缦回的宫殿,会不会他就要住在远远的另一端,想一推开门就见到羡泽也难了。 可在如今紧凑的屋檐下,他眼睛耳朵,也躲不开她与师父之间任何的恩爱与互动。 江连星还是第一次在陌生回忆以外的现实中,见到羡泽那么放松、懒散又隐约有点孩子气的样子。 她起床一直不怎么早,清晨打着哈欠在窗边托腮,葛朔站在身后拿着梳子不知道与她聊着什么,她忽然回过身去掐葛朔的肋下,俩人笑闹打坐一团,葛朔打不过她,蜷成一团夹着胳膊,屋里传来俩人几声笑骂:“长胡子龙!”“大屁股鸟!” 第364章 他俩总有聊不完的话,有时候江连星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听见窗外哝哝细语,原来是俩人支起窗子点着灯烛,裹着被子凑在一起,窗台上还摆着一碟花生米。他俩就聊着墨经坛上屁大的八卦,同仇敌忾的骂人,就能聊到后半夜去。 俩人有时候就先后打哈欠,裹着被子直接倒在窗边的榻上,江连星隔着自己窗子的薄薄窗纱能看到他们窗口的灯盏到了近天亮才熄灭,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是也窝在自己窗边的椅子上抱着腿睡着过去。 羡泽没说错。 他亲眼见证着,她与师父恩爱无双。 而他自以为直白表露情感的那几句话,对如今什么都拥有的羡泽,就纯粹是多余。 他暗暗下定决心。 一辈子不再说出那些话,换能长久留在她身边,江连星一万个愿意。 江连星回到院落中,却没料到华粼和葛朔正坐在树荫下,葛朔手忙脚乱的给他束发髻,桌子上还摆着几支红珊瑚的簪子。 华粼脸上也不知道抹了什么玩意儿,跟被扇了似的红扑扑的,他被套上好几件轻纱层叠的衣服,有点呆滞地坐在石凳上:“……师父,羡泽真的会喜欢这样的吗?” 葛朔叼着簪子,往他金白色的发髻中簪的时候,戳到了皮肉,华粼疼得直皱眉。葛朔攥着一把头发,正在较劲:“我还能骗你吗?以前她被这种样子迷的不要不要的。这几只簪子都是她之前从宝囊里取出之后放在妆奁里的,你就说你不小心发现,觉得很漂亮很喜欢才借用的。” 华粼怀疑道:“师父真的不是害我吗?万一这些簪子很重要,羡泽生气我偷拿了呢?” 葛朔啧了一声:“这簪子就是她拿来配你这头漂亮金发的!再说,她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 华粼:“好吧。可是脸上有必要弄得这么红吗?” 葛朔也不明白华粼怎么这么苍白,他印象里的那个假货,可是每次在羡泽面前都是脸色红扑扑。 葛朔嘴损起来:“她就喜欢脸红的,甚至看见猴屁股都激动要抱着亲——” 华粼:“不过……” 他回过头看向葛朔,有点不太确定道:“可是,羡泽最喜欢的不是师父吗?干嘛要让她多喜欢我一点啊。” 葛朔动作僵硬了一下,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那我还能跟她似的活几千年吗?让你打扮你就打扮,不过她要是真的生气了,你就推我头上,就说是我干的就行。桂花油呢?啊对,你真的不打耳洞?我建议你打一个——” 江连星看到那红珊瑚簪子就想起来了。 他记忆中对着水面映照模样的时候,就看到过旧日的华粼戴着红珊瑚的首饰,跟眼睛交相辉映。 葛朔难不成是在教小华粼去讨好…… 葛朔显然不认为自己能一直陪羡泽。 他甚至已经在想,一定要有人能伴在羡泽身边。 相较于江连星,在葛朔眼里显然小华粼跟羡泽更相配,更让他安心。 江连星站在原地,一时间难以动弹。 从来都是爱玩多情的羡泽笃定的说“我们恩爱无双”,最是忠贞的神鸟却在妆点别人,希望羡泽能喜欢上其他人…… 第195章 江连星动了动, 华粼眼尖,余光扫到了他,惊讶道:“江连星,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葛朔猛地转过脸来。 江连星只好走出来几步, 向葛朔拱手道:“师父、师兄……羡泽那边说想要让我先回来做些饭食,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葛朔目光落在他身上。 前些日子羡泽又去了一趟明心宗,看了看丹道城的市集, 买回来不少东西。除了她哭天抢地想吃的菜色, 还有给他们仨人的衣物。 她当时还拿衣袖比了比江连星的臂长, 道:“许久没给你买衣服了, 感觉好像又买小了。哦, 尾巴洞你自己改去吧,我可不会缝。” 葛朔当时就意识到, 江连星和羡泽之间也存在某些外人不知道的默契。 这种默契说是师徒还是别的, 葛朔也很难分清, 但显然羡泽失忆后的那段时间里, 江连星真的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她…… 这会儿师徒二人对视,江连星像是被扎了一样避开目光。 葛朔抬起眉毛:“去吧, 我看她把那些食材跟宝贝似的拿冰术保鲜着呢。” 羡泽回来的时候,月色洒满院落, 四周点满灯笼照的如同白昼, 桌子上的饭菜也都热气腾腾。 江连星坐在桌边,他想到今天在书海发生的一切,下意识想站起来避开她。 羡泽却已经飞落到桌边,翻飞的衣袖拂过江连星鬓边,带过一阵她的淡淡气息,她揉着眼睛落座, 差点碰撒了汤碗:“真不用等我——啊。” 江连星立刻抬手托住,汤碗一滴未撒,羡泽也下意识要去接,手指按在瓷碗的同一处,托住了他指节。却没想到江连星急急抽回手去,那汤碗直接打了个转落下来。 羡泽手指一晃,差点摔碎的汤碗带着汤汤水水飘起来,落回桌子上。 羡泽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攥着手指垂着头。 葛朔看出来了这俩人有点不对劲:“怎么?吵架了?” 羡泽挪开眼:“……没有。” 江连星顿了顿,半晌后才低声道:“我惹师母生气了。” 葛朔眉毛诧异的抬起来。这几个月江连星就没怎么叫过“师母”,这会儿怎么突然改口了? 羡泽没说话。 江连星有些坐不住,道:“我再去看看厨房,要不要添些饭——” 葛朔却阻止了他:“不用,大家吃饭也就陪某个贪嘴的龙吃个乐子。羡泽,你别把气带到饭桌上哈,徒弟不听话大不了打一顿就是,明儿就忘了。” 羡泽扯了扯嘴角:“打过了。” 俩人连眼神交汇都不愿意有,不可能是单纯的惹生气了,葛朔只好半开玩笑道:“我也瞧着没有伤,打你哪儿了?江连星,你要记恨你师母,就真没良心了。” 江连星:“……我怎么都不会记恨师母的。” 眼见着气氛又要坏,羡泽却惊叫着岔开了话题:“华粼!你怎么了?谁打你了?” 华粼眨眨眼:“没人打我呀。” 羡泽托腮笑道:“那脸怎么跟被人扇了似的。今日倒是不披散着头发了,梳成这幅样子,过来,让我看看。” 江连星闷头盛饭,他将饭碗递到羡泽面前,羡泽正抬手拨弄了一下华粼头上的发簪。 她似笑非笑的将脸转向了葛朔。 这回轮到葛朔低头扒饭了。 华粼似乎很不适应这样的装饰,他从小就并不爱美,天然雕饰,但他也意识到了桌上情绪的流转:“好看吗?” 羡泽端详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看。小华粼很配红色。” 华粼却垂了垂眼睛,拔掉发簪:“但我不喜欢束头发。我也不喜欢脸上弄得那么红。” 他天生秀致,动作却一向是天真稚拙,抬起袖子用力蹭了蹭脸颊。 羡泽又看了一眼葛朔。 他捏紧着筷子,吃得专心致志。 羡泽道:“华粼,坐近一点吧。” 第365章 华粼脸上露出了当晚第一个笑容,他挪过石凳靠在羡泽旁边:“我看你吃。我还是喜欢吃花和草。” 羡泽夹了一筷子:“你吃过这个吗?钟霄说是丹道城的猎兽师打的野珍,肉中已经有了灵力滋养的味道。” 华粼表情不大乐意尝,但在羡泽的目光下,还是凑到她筷子边叼过去:“唔。一般好吃,就像是蘑菇。” 羡泽摸了摸他脑袋,笑道:“多尝尝,别天天嚼草了。喏,这些珊瑚钗不想戴就不戴。” 她伸手要摘,华粼却捂住:“那我不戴,羡泽也喜欢我吗?” 羡泽愣了一下。 她目光看向葛朔,又挪回到华粼纯净又期许的脸上,她伸手捏了捏华粼的脸颊道:“那当然。跟钗子跟外貌跟什么都没关系,我知道小华粼到我身边来有多么不容易。” 华粼却伸手搂住她胳膊:“那羡泽别光让师父陪,让我陪着睡吧!我做梦都梦见小时候你陪我,我还把脑袋拱到你肚子上戳你,我特别想羡泽身上的味道——” 江连星没想到,他自己内心的想法,能被华粼这样直白的说出口。 这个饭桌上,只有华粼仰着脸,他和葛朔都低着头。 羡泽环顾一圈,慢慢笑起来:“那行,你师父拿了我的珊瑚钗都不打声招呼,罚他今天睡井里——” 葛朔皱起眉头,他半弓下腰,忽然放下筷子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他快步往房间的方向走去,用力合上门,甚至连屋檐下的几个灯笼都因门扇起的风而晃动。 江连星望过去,他还记得羡泽特意买的灯笼,她说鸾鸟和苍鹭都不擅长夜视,所以夜间越明亮越好—— 江连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华粼的筷子:“你别吃了。反正你嚼几朵花,吃点花蜜也能饱!” 华粼皱起鼻子,抬眼有点生气地看着江连星:“羡泽喂我呢,你凭什么不让我吃?” 江连星面无表情的面容下也隐着几分愤怒:“师父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吃!师父跟师母最是恩爱,你在这里撒再多的娇也没用!” 羡泽听到这后半句,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却僵着脑袋,注意到她的目光也不愿意回望。 华粼偏过头,他手指拨了拨金发:“不是我气病的。他这些天好几次表现出不舒服了。还不让我跟羡泽说呢。” 羡泽猛地转过头看他:“葛朔这几天都不舒服?!” 华粼点点头:“他就是撑着在修建宫殿,我想告诉你,可他不让说。每次一见你,他恨不得嘴咧到耳根,每句话都带好几个笑话。” 羡泽望了房门一眼,道:“你们俩吃吧。”她抬手握住江连星的手腕,江连星手一抖,失了力气似的,刚从华粼那里夺走的筷子掉下来。 羡泽接住筷子,递还给华粼,道:“乖,都别吵架啊。” 她走过去打开主屋的门,然后走进去反手合上。 饭桌边只剩下俩人。 江连星一屁股坐下来,面无表情却隐隐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沮丧。 华粼根本没有尝刚刚羡泽给他夹的菜,只是偶尔吃了几口菜芯,俩人都不说话。 华粼忽然开口道:“我会陪着羡泽,怎么都不会离开的。” 江连星以为这是示威。 就听到华粼继续道:“你最好也这样。” 江连星:“……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华粼点头:“对啊,我很讨厌你。但羡泽喜欢你的。”他把盘子边缘装饰的花塞进口中,慢慢嚼道:“可能比喜欢我还多吧。我从小觉得羡泽最疼我了,可从我去了一趟魔域再回来,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连星垂下眼睛,对华粼来说羡泽失忆的那段时间不算太久,对他来说确是两辈子,甚至是更久。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我们谁都没法跟师父相比。” 华粼放下筷子,红瞳中露出惊讶:“你凭什么想跟师父相比?师父为她做了多少,陪了她多少年?你才跟羡泽相识多少年?甚至师父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她心里这么重的啊。” 江连星怔了怔,被他直白的话语说得有些抬不起头。 华粼摆弄着盘子里的叶片,托腮道:“真龙寿命那么长,若是一二十年便能对一个人情根深种,那千年岂不是要爱五十个?我没想那么多,说不定等五百年之后,我也能像师父这样,被她事事挂念就好了。” …… 屋内。 她走进去几步,就瞧见葛朔化作原型,颓丧的趴在榻上,脑袋埋在软垫里。 她靠着侧间的门框,抱着胳膊道:“怎么?拿簪子给华粼打扮的时候,没想过要是我真吃这套,你心里也会生气吗?” 葛朔没说话,只是烧焦了的鸟屁股对着她。 羡泽叹了口气:“他最清清白白,跟过去那些事都没关系,别把小华粼扯进来。” 葛朔闷声说了句什么。 羡泽没听清楚,刚要问,就看到葛朔身体抽动了一下,周身灵力波动虚弱,他也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羡泽连忙上前,捞起这只烧焦水鸟转过身来,他眼睛紧闭,尖嘴巴已经把软垫戳出一个窝。 羡泽拍了拍他脑袋:“化作人形,这我都握不住你的手。” 葛朔闷声道:“我不要。你化作小金龙。我要我的小金龙——” 他刚说出口也觉得这要求唐突,羡泽好多年都没在他面前化作原型了。可他从软枕的缝隙里斜过眼睛,只瞧见金光一闪,两只爪子捏着他脑袋按在枕头里,她尾巴缠上来:“不许动,你已经被我捕获了。” 她化作一条没比软榻长多少的矫健金龙,缠着他的羽毛,一幅将他缠绕捕猎的模样。 葛朔挣扎过来,忽然用长长鸟嘴,叼住了羡泽的脑袋,吞下去一半。 羡泽睁开眼就瞧见了某个家伙的嗓子眼,爆发出一声尖叫:“葛朔你想死了!!” 只听到屋外头也混乱一片,华粼和江连星似乎被她尖叫吓到,都要起身拔剑了。 葛朔连忙松开龙头,化作人形,把她抱在怀里捂着她的嘴:“别叫别叫,这又没跟夜里似的弄个结界隔音,你叫什么都听得见!” 羡泽扭扭身子,干脆一长条躺在他身上:“你要是再出那些给华粼抹猴屁股脸,插珊瑚钗的昏招,我就要现在开始叫了。我能叫得让他俩开开眼,让他们知道每天那罩着卧室的结界里都是什么动静——” 葛朔嘴巴浑,脸皮薄,涨红了脸捂住龙嘴不肯撒手:“别叫。他俩也不小了,又不是没开窍!” 羡泽要张嘴,他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她金瞳笑得眯起,葛朔松开手,羡泽毛绒绒的脑袋往他颈窝里顶了顶,一只角戳在他脸上的笑涡里,爪子捉着他胸襟的衣服:“你跑屋里来,是因为生气我喂华粼吃饭了吗?我就当他是小孩呢。” 葛朔伸出手,把她盘起来抱在怀里,一只手还捏了捏她的爪子,刚要开口就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我没生气,我就是不太舒服,可能这几天累到了。” 羡泽脸色却不太好:“不,这里灵力丰裕,你使用再多法术也不会如此虚弱。画鳞又在搞鬼,他又想见到我了是吧。” 第366章 葛朔却皱着眉头:“你别去见他,别让他得逞。” 羡泽:“大不了我再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葛朔拔高音量:“这样他反而得意了!真是恶心死了!我都恨不得一头——” 他意识到羡泽必然不愿意听他这么说,住了嘴。 羡泽没说什么,只是爪子反握住他的手指,将灵力丝丝汇入他体内。 葛朔也知道羡泽一直在找寻能够化作成年应龙的办法,便推开她的手想要拒绝她淡金色的灵力。 羡泽却张嘴咬住他耳垂,不许他乱动,两只爪子都紧紧握着他的手指。 葛朔干脆躺下来,就像是被路过金龙霸王硬上弓的可怜凡人般,咧嘴笑道:“好霸道。这跟强行往我嘴里塞饭有什么区别。” 羡泽松开他耳垂,但尖尖牙齿又生气又无奈的在他下巴脖颈上咬了一堆浅浅牙印,道:“你再这么瘦下去,我真有可能每天打捞三百斤的鱼,往你嘴里灌。” 葛朔笑得直咳嗽,二人笑声停歇之后的短暂沉默后,他手指摩挲着羡泽的断指,轻声道:“你不喜欢华粼吗?你之前不就最喜欢他的模样吗?” 羡泽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也学会了葛朔的打岔聊法:“各有一半吧。我要是这么看脸的龙,你现在应该被我赶出去放哨了。” 葛朔又笑:“我很俊的好嘛。” 他顿了顿道:“江连星如果没有当年的记忆,他就不是过去那个人吧。”葛朔心里始终认为,若是那个人还活着,他恐怕是争不过。以羡泽的性子,二人能有一两百年的形影不离,必定有根上就契合的地方。 羡泽沉默片刻,道:“不论是否有当年的记忆,都不是了。” 葛朔总觉得她这话说得模糊。 难不成江连星真的……真的有当年的记忆?葛朔心里头悬起来,他下意识的口无遮拦问道:“那你呢?你更喜欢他的哪一半?” 羡泽忽然伸出爪子掰着他下巴瞧了瞧,在她抱怨了几次他胡茬扎人之后,他修面比以前勤了不少。羡泽上下左右的看他,葛朔有点不适应:“看什么?” “我看是谁附体了。我认识的葛朔只会说:‘你眼睛敢看别人试试’。”她笑着捏他眉毛:“再说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已经过了能因某些花心思的小手段上钩的年纪了。” 羡泽跟他说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葛朔也有点老脸一红,咕哝道:“我就是关心则乱。” 羡泽知道。 当年华粼看似心思细腻其实有破釜沉舟的魄力,葛朔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对于她的事总是心思深重。 他当下的情况,更加重了他从东海之事以来从未散开的愧疚。 “羡泽!羡泽——” 羡泽刚要安慰他,就听到了外头急急的呼唤。 葛朔推开窗子:“江连星,怎么了?” 江连星快走几步到窗边来,一垂眼就看到了羡泽□□的躺在师父身上——准确来说是金龙仰着肚皮躺在葛朔身上,爪子还在挠肚子。 羡泽甚少这样毫无威严的时候,跟江连星双目对视,都是僵了一下,她砰的一声炸开团金光,化作人形。葛朔被她一屁股坐在肚子上,闷哼一声:“羡泽你的屁股也不小啊咳咳——” 羡泽连忙起身,一只手搂着他又是一阵顺气。 葛朔觉得羡泽当着江连星的面,还搂着他跟哄小孩似的,他脸上挂不住挣扎起来,看起来更像是夫妻两个还在床上打闹。 江连星不敢抬头,只是道:“辟鸣回来了。说是什么临海公主到了丹道城,而且还带来了大量的妖,各地妖主都想要求个封号,导致现在丹道城里一片混乱。” 羡泽头都大了,她能想象到千百只大妖挤在丹道城的景象,那群刚刚来到东海没多久的修仙者恐怕都吓坏了。 她道:“辟鸣不能带公主过来吗?” 葛朔坐起身来摇摇头:“临海公主是陆龟,听说七八百年前第一次到蓬莱求封号,还是鲛人们拖着船,将她送过来的,她在海上吓晕了三回。” 江连星补充道:“而且蓬莱附近的法阵也顶多是能让辟鸣通过,其他的妖不提前打招呼也不可能过来。羡泽不如直接去丹道城一趟。” 羡泽叹口气:“我在墨经坛上看到不少宗门说要联合,说东海附近妖魔肆虐,派人前来丹道城降妖除魔,这都要撞上了。走吧,简单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出了太阳就过去。” 葛朔指了一下自己:“我们都要过去?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 羡泽斜了他一眼:“我现在决定把你别裤腰上,走哪儿带哪儿。你要是嫌累就化作原形,我把你绑起来当是去丹道城卖鸡了。” 他俩开玩笑的时候,江连星垂头喏了一声,正要合上窗子。 羡泽扫到院中的桌台上,江连星忙活许久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撑住了窗子:“先别收饭桌。我还没吃饱。”她转头问葛朔:“你还吃吗?” 葛朔因为她的灵力舒服了不少,他有些困乏地翻了个身:“我不了。我困了。回头真给我打捞三百斤鱼再说。” 最后坐到饭桌边的只有江连星和羡泽,她端着碗道:“华粼呢?” 江连星:“回屋洗脸了。” 江连星表情有些怔忪,动筷并不积极。 羡泽:“你不吃?” 他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啊……嗯。我吃饱了,我帮师母布菜。” 羡泽这才意识到他突然改了口叫“师母”。 羡泽忽然明白,之前江连星没说错,有些事她跟葛朔说不了,和江连星还能商量商量,他全然站在她角度帮她出主意,二人总能想到一处去。过去那么久,羡泽对他的熟悉就像是对自己的手一样,现在忽然多了层隔阂。 羡泽把酒碗往前托了一下:“我要喝两盏,你喝吗?” 江连星摇头,但还是起身给她倒酒,羡泽自己一个人吃吃喝喝,眼大肚子小,连江连星放她碗里的菜也没能吃完,她撑着脸,忽然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睡不好,身子不舒服?” 江连星以前跟她在一起就像是鱼在水里,安心自如,现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只是硬邦邦点了点头。 “原因是什么?就因为拿走了魔核?” 江连星:“嗯。可能。” 羡泽似乎因为他过于生疏的口吻,略有些怅然的垂下眼睛,她没说什么只是仰头喝完了盏中酒。 江连星起身给她倒酒,忽然道:“师母给我些灵力吧。这样我就不会一直做梦了。”他实在是因为那些过于真实的梦,都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身份,辨不出现世和回忆的边界,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 羡泽仰头看他:“做梦?” 江连星僵住,她一下子反应过来。 羡泽震惊:“……你天天做梦?怪不得精神这么不好。” 江连星欲盖弥彰,声音忍不住拔高:“不是那种梦!” 第196章 羡泽道:“我没说是, 你别这么大声音,把你师父吵醒了。你说的事我考虑考虑。” 江连星同手同脚地拿来茶具泡了茶,泡茶的时候又撒谎重申了一遍:“我没有做过奇怪的梦。” 第367章 羡泽喏喏装作信了。 毕竟之前她特意给江连星买衣服, 就是因为发现他本就不多的衣裤少了好几件, 当时她还以为是他做针线活改造尾巴洞失败了。 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这样。 俩人干巴巴地喝了几杯,他觉得羡泽怎么也该回去陪师父了,便先起身对她作揖:“羡泽, 我先去休息了。” 他走回房中, 刚要回头合上门, 羡泽的手忽然挡住了门。 江连星惊讶:“羡泽, 怎么了吗?” 羡泽推开门, 迈步走了进去,然后背着手合上了门。 江连星有点不可置信, 甚至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羡泽环绕四周。这边住处还是比之前在明心宗好多了, 屋内还是有些家具, 不再是那种除了床和桌子什么都没有的家徒四壁, 只是他整洁到几乎没有一件随意摆在桌椅上的杂物衣衫。 她走近一步,握住了江连星的手腕。 他胳膊下意识地往回拉扯了一下:“……师母?” 羡泽道:“我考虑了。可以给你一点灵力。” 江连星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她手握上来的一瞬间, 他脑袋里迸出太多梦中出现的画面,还有他那时候只能自己……醒来几乎荒唐的想要一头撞死。 羡泽:“你不想要?” 江连星猛地回过神来道:“要。我只是……” 羡泽举动也很干脆, 说着话的时候灵力已经从手腕处丝丝汇入他体内。 江连星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 他如今的身躯太渴望来自于她的一切, 下意识地反握住羡泽的手臂,往后一个趔趄靠在边桌上。 羡泽扶着他一点:“不至于吧,就一点灵力而已,别摔了。” 江连星有点眼冒金星,他不知道自己的灵海为什么就像是饥饿数个月的孩子吮吸乳汁。他朝她伸出手去,下意识想要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但羡泽将他的手拿下来,让他扶着桌边。 感觉时间只是过去几个眨眼,羡泽就道:“足够了,松手吧。” 他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过来。 羡泽用力拽了一下手臂,他手中骤然一空,羡泽手腕上有个淡淡的红印,指痕分明,他骨节分明的手还在空中抓了抓。 羡泽有些说不清的看了一眼,道:“早点睡,明天一早就走。” 江连星喉咙里含糊地叫了一声。 羡泽打开门时回过头:“你说什么?” 江连星晕晕的卧倒在床铺上,只有脑袋还迷迷糊糊昂着,平日没什么神色的冷白面孔慢慢涨红起来,简直堪比华粼脸上打的胭脂,他道:“师母。晚安。” 羡泽猛地避开他的脸,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江连星确实当天夜里还是做梦了。 只是梦中只有一个场景,他和羡泽化作原型蜷在一起,尾巴缠绕,躺在日光下蓬松干燥的落叶里。她毛发乱绒绒的,发顶抵在他下巴处,其中一只角戳着他的脸颊。 他只记得羡泽的爪子完整无缺,尾巴光洁如瓷片,连两只角都一模一样—— 他睡到迷迷蒙蒙半睁开眼,只瞧见羡泽被周围的龙叫醒,两只爪子搂着他不肯放,昂头对另一只体型更大的龙道:“这是我挑的蛟,我很喜欢!以后就让他陪我玩,陪我长大了!” “……可是他没有鳞片。” 羡泽声音脆亮:“那我会保护他!我有鳞片,也有四个爪子!” 江连星蜷成一团,脑袋缩在她怀里弯起嘴唇。他像是抱着热乎乎的太阳那般舒适,以至于连早晨都没有醒,还是华粼闯进来将他摇醒的。 江连星揉着眼睛起身,华粼惊讶道:“你肚子上的是什么?你受伤了吗?” 江连星坐起身来,才发现昨天中衣掀开,露出小腹和肚脐处的裂缝,他连忙拿衣服遮住了:“没什么——” 华粼蹙着眉头:“像是裂口,但又没有疤痕,但我刚刚看到它还会动,就跟有肌肉能控制似的……” 江连星立刻披上外衣,道:“你不许跟羡泽讲!这是我自己的事!” 自从江连星吃掉画鳞一条手臂后,他身体就有了很多变化,但因为他之前尴尬的拒绝了羡泽检查身体,羡泽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 现在再提起来也不合适。 华粼扫了他一眼:“羡泽刚刚去书海装了很多书,她现在已经收拾好了,你也快点穿衣服吧。” 一行四人离开蓬莱,去往那座刚刚从小镇变作东海沿岸新城的丹道城。 他们远远还没进入丹道城,就已经看到了城外空中漂浮的各种小型随船云船,看起来都是修仙界的商贾散修或小宗门前来停靠。 城外甚至还有很多云船落地成为暂时的住所。 而城内正有许多建筑正修建到一半,许多人应该都意识到了丹道城的前景,迫不及待地圈地建房。 但羡泽却没见到人流交织的市集,只见到栉比阁周围几条街道游荡着数只化作原型的妖,连带着栉比阁对面新修建的丹道城最大的客栈屋顶,都盘踞着不少鸟妖蝠怪。 这群来到丹道城的妖,像是也要有意占据一般的城。 羡泽进入了丹道城附近,就有意御剑而行,收起龙角尾巴后看起来与修仙者无异,葛朔压低斗笠紧随其后,他看了一圈,立刻就注意到丹道城的主街上已经竖立起一道结界。 结界并未罩住这群妖,只是像一道墙阻止他们进入另外半边的丹道城。 江连星道:“是明心宗的人!” 羡泽果然看到了十几个穿着蓝色衣衫的男女修仙者,正加固着结界。为首的中年女子素髻窄裙,正是钟霄,正立在结界这一侧,向结界另一侧传音。 羡泽一行人落下去,刀竹桃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猛地转过头来:“羡泽!” 钟霄也转过头,看到她就松了口气:“这些妖是来找你的吗?你再不来我也要慌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大妖的阵仗。” 羡泽今日一身水蓝色窄袖鲛纱衣裙,倒是有些像是当年明心宗的弟子服,连带着辟鸣都趴在她蓝色的发带上,化作了同样的蓝色。 她笑了笑:“应该跟我有关。不过别担心,大妖一般都占据领地,轻易不会相互来往,这次只是偶然。丹道城刚有这样四方商贾的规模,就闹出了乱子,怪对不住你的。” 葛朔对凡人宗门还是敬而远之,站的比较远,只是压低斗笠在观察结界另一侧的妖。 而华粼一身飘逸宽袖的朱色衣衫,金发在身后披散,几乎垂到脚踝,许多明心宗都没见过他,或者只见过昏迷时候的他,不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他面容上,毫不掩饰惊艳。 不少人都听说过真龙性淫肆意,喜欢美人的传闻,以为华粼必然是羡泽身边的情人。再加上二人又都衣着鲜妍,看起来如同一对仙人,更是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江连星显然注意到了其他人在羡泽和华粼之间来回的目光,垂了垂眼睛,只是手指抚摸着昨天羡泽给他灵力时捏的手腕处肌肤。 他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抬起头来。果然在对面看到了几个熟面孔,胡止和曲秀岚都抬起手,笑着跟他打招呼。江连星还记得自己之前在魔域中半人半鬼的模样,对他们还相当不耐烦——此刻也有些别扭,只好颔首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挠挠脸偏过头去。 第368章 葛朔忽然走近羡泽身边几步道:“我看到了熟妖。这其中恐怕有误会,我和华粼去那边跟他们谈谈,也把临海公主找出来。” 羡泽点点头:“你找到她,我也会跟着过去。” 钟霄手中玉锏在如纱的结界上轻点几下,对葛朔略一颔首。葛朔虽然知道她与羡泽关系不错,但因为钟以岫的关系,全然不愿意与她打招呼。 他化作苍鹭模样,华粼也跟着化成了鸾鸟,两只神鸟振翅而飞。苍鹭羽翼烧焦更显得凶恶狠厉,如同饱经战场的老将,而鸾鸟尾羽流光,如同一团彩云般轻盈飞起,两只神鸟穿过结界朝着对面诸多大妖飞去。 屋顶和街道上的众妖看到这两鸟的身影,神态一凛,甚至有些觉得是真龙派使者来检阅它们,各个昂首挺胸,站定不敢动。还有些胆子大的朝葛朔华粼招呼,似乎要引他们去见临海公主。 有点好笑的是,它们虽然有人远远地向羡泽投来好奇目光,但几乎都是只把她当做明心宗的修仙者,看几眼就无视了。 没有妖觉得世上最后一条真龙会离开蓬莱,甚至跟凡人混在一起。 羡泽与钟霄在结界外闲谈片刻,就瞧见了华粼飞掠回来的身影,他没有化作人形,只是落在了羡泽的手臂上,垂头靠近她耳朵边道:“师父说找到了,临海公主就趴在栉比阁大厅里呢。不过说她好像提到了什么姑获、什么诞巢之类的,说着急叫你过去。” ……姑获? 那个脑子只有半根筋,睡觉打鼾能震响半个林子的姑获?! 羡泽连忙道:“走。带我过去!” 江连星也想要跟上,羡泽却摇摇头:“你与辟鸣一起在这里待着,如果发生异变,你便前来通知我。” 江连星嘴唇动了动,他太习惯跟羡泽寸步不离,把她这句拒绝当做了划定界限。但他还是点点头:“是。” …… 不得不说,丹道城新修建的栉比阁,确实是华丽巍峨,朱红梁柱,玉瓦勾檐,外墙上还绘有上古的海浪图腾,神秘奢靡之风扑面而来。 进入栉比阁大厅,两侧包金围栏内已经没有人,显然都被这群在厅堂内踱步的大妖给吓跑了。 羡泽光洁的白石地板上,看到了一只体型相当庞大的……龟。 羡泽实在是难以辨认物种。 这只龟的胸甲背甲外头穿戴着一整层铮亮甲胄,看那材质如拭雪寒剑般,就知道材质恐怕相当珍贵。而她的头尾四肢,也都罩着一层锁子甲和一层金属鳞甲—— 甲壳外面套甲胄,这跟棉裤套棉裤有什么区别。这是太怕痛所以把防御加到了极致吗? 葛朔正叉着腰站在她脸前,眉头紧皱,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羡泽听到铠甲里传来瓮声瓮气的说话声:“我只说过可能有这种事,当年也没有成功过,而且姑获也没能完全苏醒!” 葛朔却目光察觉到羡泽靠近过来的身影,连忙换了神态,笑道:“你都认不出来了吧,都怕死到变成这模样了。” 临海公主转身看她的动作并不迟钝,羡泽这才发现她似乎在自己的胸甲的甲胄下面,安装了几排轮子,这样她都不必拖着如此沉重的铠甲爬动。 远的路就驭法飞行,近的路就轮子开过去—— 羡泽还记得两百年前临海公主前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一身的装备,只是她把自己的壳修炼的极为厚重,抻长了脖子也只不过能从壳子深处冒出一点脑袋来,极其谨慎的看着她,随时准备缩回壳子里去。 羡泽当时刚给了她封号,她便立刻打算找个深山缩起来,还誓言旦旦道:“当妖还是要苟,妖都敬畏寿命和修为,只要我再缩个五百年,到时候天下更无妖敢挑战我了!” 此刻临海抬起头,瓮声瓮气道:“尊上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羡泽笑着点头,拍了拍她身上的甲胄:“这些年偶尔联络你也都通过辟鸣传话,都没见过你,不过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临海摇头晃脑:“从你出事之后我就害怕,这群凡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就想着加强了自己的防御。这身衣裳可抵挡法术刀枪——” 能让她这种胆小谨慎苟命大妖跑到东海沿岸,足以见得她对羡泽的重视了。羡泽拍拍她的甲胄,表示心领,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临海,也向这位介绍一下我们吧。” 突然有夹杂着咆哮的说话声响起,羡泽回过头,就看到一只少说四五百年修为的狼妖,毛皮如墨,从大厅木柱后踱着步走出来。 另外还有数只妖也飞入或踱步进入栉比阁的厅堂中,羡泽目光所及之处,几乎个个修为都超过凡人的元婴期,只不过他们不大喜欢这个狼妖打断临海公主说话。 但他们隐约从临海的话语中,听出眼前这位蓝裙女子就是“最后一只真龙”,它们眸中也露出对羡泽的好奇、野心与惊疑。 华粼立在羡泽身边的围栏上,仰头环顾四周着他们。 “这就是当年与我们妖提出为我们封号、共治九洲妖界的华粼大人吗?”有一只鹰妖的爪子踩在白石地砖上,指甲刮出几声尖利声响。 羡泽微微挑起眉毛。 当年的华粼就提出过,蓬莱现世后,羡泽最好先用封号稳住群妖,跟他们划分领地共治。因为妖类内部厮杀严重,他们会一代代争夺这些封号及领地,可以避免他们联合起来威胁到蓬莱。 而且在争夺过程中,这些封号分量也越来越重,他们也会尽力协助真龙,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封号和领地。 羡泽现在的想法,也是听进去了华粼当年的提议。 现在这群妖已经不认识华粼这张脸,正说明它们内部已然洗牌过好一轮,这群妖大多不是当年协助她的那批了。 而且听它们刚刚的语气,似乎也心高气傲并不怎么尊重靠苟命活了这么久的临海。 不过,这也恰好证明华粼当时提出用封号共治是正确的。 羡泽靠着临海公主,撑着她堪比戏台宽阔的伟岸身躯,金色龙尾微微一甩,蓝色衣裙映衬下如同海面上的波光粼粼。 她抬起眉毛:“见了我还需要别人介绍?” 那刚刚打断她的狼妖,深灰色瞳孔扫视着羡泽上下,似乎是在用直觉来判断这位当年受伤的真龙,如今究竟是在什么水平—— 羡泽心里叹了口气。 她在蓬莱翻书时,看到当年真龙所过之处群妖战栗,如今这四五百年修为的妖,生在蓬莱沉没之后,从来没受过真龙毒打,就是有种无所畏惧。 羡泽笑了笑:“看了半天,还不知道叫一声尊上吗?” 那狼妖忽然瞳孔一缩,下一秒便感觉脑袋丝毫无法转动,它双眼凸出,剧痛中余光往上看去,只瞧见金色的灵力化作手掌,捏住了它的头颅。 而它两侧宽大的耳朵中流淌下鲜血来,她甚至没有过分释放灵压,只是在它躯体内震荡一瞬,它牙缝中都已经渗出血味。 ……它甚至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手的。 可是黑狼厮杀多年的下意识动作,还是让它想要缩身躲开,并袭击羡泽。 羡泽嘴角往下微微一撇。 第369章 算了,不如杀狼儆—— 却没想到她身边的临海忽然尖叫着用力跺了一下后脚,羡泽只感觉一股灵力从地下拱起,震碎了半个大厅的白石石砖,骤然袭向那只黑狼。 黑狼脚下忽然出现十几道石柱,将它刺穿。甚至一道石柱直接刺入它下颌,刺穿头颅! 黑狼呕出一大口鲜血,不可置信的望着临海。 周围群妖惊声后撤。 而临海还是一下下跺着脚,尖声道:“啊啊啊你知道我来一趟蓬莱多不容易吗?你知道我的山门被我自己封死刨了一个月才刨开吗?!啊啊啊啊七百年重新来一次蓬莱,你们不许随便插嘴捣乱啊啊啊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羡泽惊得合不上下巴,只感觉整个栉比阁大厅都在颤抖,一道道灵力震荡着朝黑狼而去,无数尖刺不停地穿透着这具死得不能更死的尸首—— 它都已经碎了,再这样串下去,都能直接上炉子烧烤了! 羡泽连忙拍了拍临海:“别跺脚了,它死透了,别把栉比阁震碎了。” 临海才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四肢缩回去:“不会的。当年你跟葛朔合建栉比阁的时候,它的阵法和构造都是最坚固的。啊……它真的死透了?” 羡泽看向那狼妖的满地血肉,笃定的点点头。 临海还跟不敢信似的,又一跺脚,给狼妖的残躯细细剁成了臊子—— 临海小声念叨着:“不行不行,回头要查查它有没有兄弟、有没有同门、有没有子嗣,万一找上门来多吓人,要不还都是全都屠了……我清清白白可不能结仇啊……” 太谨慎了。 这样的补刀精神,何愁敌人反扑。 第197章 周围的群妖也明显骇然, 谁都意识到了临海凌驾于所有人的年纪和修为,已经能够抛弃一切厮杀技巧,一力降十会地杀了他们所有人。 它们交换着眼神, 陆续的朝羡泽的方向伏身下来, 垂下脑袋:“尊上。”“真龙尊上。” 羡泽吐了口气,她正要说自己会与临海商议后,在他们之中优中选优赐予封号, 忽然就听到了江连星的声音远远传来。 “羡泽!” 他飞入栉比阁。没想到这群妖都是火眼金睛, 皱眉道:“一大队云船已经到达了丹道城城郊, 周围那些商贾散修都察觉到事情不对, 已经退开了。钟霄正要迎上他们。” 羡泽眯眼:“是哪个宗门?” 江连星喉结动了动:“重要的不是哪个宗门……羡泽, 你随我出来看吧。” 羡泽回头跟葛朔交换了目光,言下之意是说这群妖也是不安定因素, 她要葛朔、华粼负责控制住这群妖。葛朔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 点点头, 她便脚尖一点, 随着江连星朝外飞掠出去。 她遥遥就看到了空中规模不小的云船,阵仗比之前明心宗被围攻时还大。 江连星转头看她, 羡泽立刻她收起龙尾,指尖捏诀, 两道匿踪术如湿披风般裹住二人, 身形也随之变得透明难见。 羡泽飞高而起,朝着那群云船的方向接近而去。 她察觉到这次不太一样。 他们每一艘云船都涂着同样的红漆,很难看得出是属于哪个宗门,前后都立着细长的旗杆,上头悬挂着的旌旗有些熟悉。 羡泽眯眼望过去。 那是西狄伽萨教绘有真龙图腾的旌旗! 只不过旌旗已然染成血色,上头的真龙图腾全被划烂, 而旌旗旗杆之上,悬挂着一具具无头的躯体。她看到那些尸体上异域风格的纹身、金饰以及毛皮衣袍。 她后脑一麻。 这群打着旗号来丹道城“斩妖除魔”的宗门修士,路上遇到了前来东海的伽萨教教众。 他们或是以多敌少,或是出其不意,几乎屠戮了大半支伽萨教的队伍。 而其中为首的那艘云船上,红漆涂抹看不出任何宗门标识,唯有前方悬挂着偌大的笼子。 笼中只有一只他们斩妖除魔的俘虏。 一只身材修长的半妖,蓝绿色鳞片的蛇尾被钉在笼子底部,奄奄一息。 弓筵月? 羡泽眉头一皱。 她首先是觉得这群杀过来的人马不大对劲。不像之前袭击明心宗的时候,各个宗门打着旗号,衣袂飘飘如仙子下凡,张口便先是定性、批判。这群人将云船上都涂上红漆,身上也穿有颜色好似血痂的深红色衣衫。 更像是有意隐匿自己各个宗门的身份。 为什么要隐匿? 只可能因为他们想干的事,从大义上都说不过去,为了不连累宗门的名声才这么做。 袭击明心宗都敢光明正大,这时候倒要拉着大旗打着幌子,那恐怕他们的目标就是丹道城了。 修仙界反对真龙的人已然看出,大量崇拜真龙、向往蓬莱或者是想做“蓬莱经济”的人聚集在丹道城,这里必将成为天下知名的仙府,甚至成为她影响修仙界的触角。 若想阻止,就要从源头上扼杀。 丹道城距离明心宗虽不远,但出入此处的大多是散修商贾及小宗门。很多做法器、丹药、成衣的商贾甚至修为不过是筑基或结晶境界,他们如果以“斩妖除魔”为名袭击丹道城,实力碾压之下绝对如砍瓜切菜,震慑这群散修。 羡泽甚至能想到他们路上袭击伽萨教的原因。 伽萨教当年袭击多个分舵,臭名昭著,他们让伽萨教血债血偿,恰好更有“侠者”般的正当性。而且如果捉住弓筵月这只半妖,那“斩妖除魔”也算有个名头。 羡泽望着那笼中痛苦痉挛的身形,心里有一丝不忍,也有不耐。 伽萨教真是在效忠真龙的路上,没过几天好日子。 只是做她的龙仆,无能也是罪。 弓筵月难不成还想让她来救他? 她当年为了能让自己有一帮虔诚信徒,已经几次现身扶持他不少了,若是到如此紧要关头还被当成了俘虏,那不如死了算了。 早知道那点金丹也应该在当初离开伽萨教时就从这叔侄二人手中收回。 羡泽垂下眼睛,手指微动。当年她想要吸取灵力还需要肢体接触,如今远远的便能要回弓筵月体内的金丹碎片。 虽说当时画鳞给伽萨教的部落造成了那么大的惨剧,她救他是于心不忍,但多活了几十年也差不多够—— 羡泽忽然眉毛挑了起来。 不对。 那个笼子里的半妖,没有她的金丹碎片。 羡泽定睛看去,他满身血污看不大清楚,手臂虽然像弓筵月一样断了,但连接处却没有魔气侵染的焦黑模样。 再仔细看去,连他的蛇尾都色彩不匀,也不像弓筵月那般有着金属般的光泽,更像是被人涂成蓝绿色的。 ……这个半妖,不是弓筵月。 她微微挑起眉毛:还不算太废物。 那他在哪里? 羡泽垂眸运转金丹,如今她的金丹在体内如同太阳一般明亮激荡,要极其细致才能隐约看到,在西南方向几十里处,似乎正有两枚如星的亮色。 两枚。 羡泽正思索着,对面云船临城,空中已然震荡起停泊时的呜鸣声,声浪夹杂着灵力远远荡开,仿佛是笼罩整座城的灵压。 第370章 羡泽忽然转过头去,对钟霄道:“你能让这结界不再透明吗?” 十几艘云船先是远远瞧见了结界。只是随着接近,那片结界如云雾一般化作浓重的白色,遮挡住了许多丹道城大半的模样。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结界脚下明心宗数人的身影。 其中钟霄放下按在结界上的双手,好似为了抵御他们,刚刚加固结界那般, 如今随着明心宗神秘的名号传开,钟霄也成了颇受关注的一号人物,云船停泊后几十上百道目光几乎都落在了钟霄身上。 钟霄倒也没有避让,她回头看了羡泽一眼,羡泽微微挑眉嘴唇翕动。 钟霄表情了然,独自一人御剑而起,裙摆迎风不飞,身姿瘦小,开口却声音回荡四周。 “丹道城异变封锁,禁止入内,不知来者何人?” 对面云船无人应答,羡泽依稀能听到交头接耳的声响。 毕竟是多个宗门凑在一起,虽披上了同色的衣袍,但其中也各有想法。 对面片刻后终于立出一位中年男子,须发尽白,容貌却不过三四十岁模样,单瞧五官仿佛是从永乐宫的神仙壁画上扣下来慈眉肃目。 钟霄道:“原来是云山门的蒲临真人,约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上次碰面还是在仙门大比。” 对面男子没穿云山门的墨染白袍,跟其余人一样一身暗红色衣衫,却没想到钟霄当面道出他的宗门与身份。 他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神色,却立刻清了清嗓子道:“吾等听闻丹道城妖魔横生,周边百姓不堪其扰,路上又恰遇到伽萨教魔众打算奔袭此地,说不定再要上演当年闲丰集的惨剧,特意前来襄护。” 话音刚落,只听到地面上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笑。 蒲临真人目光打量过去,瞧见地上立着个容姿雍容妍丽的女子,眸色闪烁着似乎随时发怒的愠恼,但却因为红唇弯起的笑容,更多了几分讥讽和玩味。 看她也穿着蓝裙,蒲临真人便以为她也是明心宗人,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将怒意转到看向钟霄的眼神中。 钟霄面上神色未动。当年钟以岫出事,明心宗散了大半且谁人都能踩一脚的时候,她就很了解这些人的本性。修仙界这么多年,真的能修心论道者少之又少,不过又是一轮轮斗争罢了。 她含混道:“城内不大方便。我特意设下结界,就是不想出事——蒲临真人想来襄护丹道城的心意我理解,但明心宗早已许诺庇护这座仙府。而且您带的人都是从何处来的,这看起来不像是只是您自立门户了?真有能力摆平这件事?” 蒲临真人一听她含混其次的说“不方便”,又说明心宗庇护此地,立刻觉得她是在恐惧,在搪塞。 他道:“钟霄宗主,你也知道如今四处暗渊,冥油黑烬流淌,魔兽时不时就会侵袭,多个宗门的有志之士便组成了一支临时的队伍,暂定名为‘织血’,只希望能汇聚力量,游走四方,平定这些惨案。” 钟霄立刻道:“我们这附近没有暗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蒲临真人笑:“怎么会。我们还路遇伽萨教,要知道他们信奉魔龙、杀戮成性,他们的圣主就是一只半妖,已然被我们囚禁。”他说着,指尖一点,云船前方悬挂的笼子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扯紧勾连,将那半妖勒的皮开肉绽,痉挛不已。 只是却也扭动中露出了半张脸来。 这张脸只算平庸。果然不是弓筵月。 蒲临真人道:“他们这样大队人马往东海前来,若不是我们扑杀这群人,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来袭击丹道城、袭击明心宗!”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羡泽却没有动,她注意到那两点金光越追越近了。 蒲临真人也不再废话:“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城去,有没有妖魔一看便知!” 他们奔袭千里,明心宗就来了这么十几个人,怎么可能到了东海沿岸被明心宗阻拦。 钟霄演技也不差,为难慌乱道:“万万不可,这结界背后可是栉比阁与丹道城新修的几处市集,决不能——” 蒲临真人也不只是会打嘴炮,他有个虽不及“君”的“真人”封号,也是在早年间修为几乎触到化神边界。只不过他已经八十年修为无法精进,虽容颜不改但余寿屈指可数,才会热衷于参与这种扩权的阴谋。 蒲临真人双袖带风,双掌朝前,手指微动,灵力汇聚至满的同时,掌反握拳朝着结界的方向猛地一击—— 劲风几乎扭曲了视野,甚至云船震荡往后退了寄存,空气在灵力的搅转下发出吱吱尖锐声,猛烈撞击在结界之上。 结界爆发出一团巨响,应声而裂,如破碎的窗帘一般片片飘落。 钟霄高声道:“万万不可!我担心的是真人无力阻挡!” 蒲临真人只把钟霄的话当做放屁,抬起手下令让云船进入丹道城,却察觉到身边几个同门面露惊愕之色。 他这才转头看向丹道城中。 本就不大的半座小城,几乎在街道上、屋檐上立满了各色妖类。 鹰隼鹊枭、虎豹狼蛇,单看体型与他们或油滑过分的皮毛,或伤痕累累的鳞片,便能意识到,这些妖几乎各个都是州川山岭的霸王! 其中在栉比阁面前的空场之上,还有个满身铠甲的巨龟,铠甲缝隙中看不清的豆大眼睛,正死死盯着云船的方向。 这种妖类一般不远行、不示人,常年躲匿只与妖类来往,甚至可能在栖地做妖主数百年都未必有修仙者见过。平日除了偶有妖类入魔,侵扰一方,九洲十八川的修仙者与妖并不怎么有交集。 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妖在此地聚集—— 难不成就像是传闻中所说,群妖以真龙为尊,也是前来东海沿岸拜见真龙的?! 羡泽笑了笑。 当对方拉着一帮人不由分说要来“斩妖除魔”时,你最好真的有妖。 蒲临真人望着这群目光不善的大妖,只感觉血液倒流。他余光看到,明心宗教众中的刚刚那位笑出声的貌美女子,竟然转过身去面向那群大妖。 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的侧脸,她面露微笑,没有说任何字,但在她目光的环视下,那群妖立刻亢奋起来,伏低身子或张开羽翼,有些还发出鸣啼呼啸声,显然誓要将他们撕个粉碎—— 羡泽确实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以灵力向群妖传音入密道: “封王封君只看今日了。” 第198章 云船之上, 众多修仙者都脚下像是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真人……这么多大妖,说不定都有四五百年的修为,这不可能是对手的!” “走——我们撤!”蒲临真人倒是不那么在乎脸面:“反正我们穿着这身衣服, 退了也不会辱没宗门之名!先走, 说不定是他们在埋伏我们——” 忽然,只听见树丛上方被遮掩的天空中,有一阵呜咽般的含混雷鸣。 众人仰起头来, 只瞧见头顶一小片乌云, 云中闪烁着一丝丝蓝紫色的雷光, 那云层越压越低, 周围数人惊愕:“难不成是真龙也在场?它在何处!” “还是说雷劫要到了!不是说真龙一旦现身, 多年未能突破境界的人也会遭遇雷劫吗?!” 第371章 羡泽虽然隐匿身份,不想在场, 但她也对自己的天雷一直有疑问—— 干脆在这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 那乌云之中迸射出几道并不算粗的蓝紫色天雷, 朝蒲临真人及在场另两个修为最高的人而去! 天雷落地, 树林山石震颤,明亮的天色都在天雷的光芒下一黯, 连带着众多大妖下意识的伏低身体,巨响回荡中仿佛心跳也跟着余震。 羡泽不用看那被劈中的云船, 也知道了结果。 有两个人已经化为一缕青烟, 而其中一人竟硬生生抗住了她的天雷,突破了境界。 看来天雷也不是全然要人死路一条,送命还是送分谁也说不定。 只是……她没有感受到什么预想中的变化。 这群妖似乎以为天雷是她给它们壮胆、开路的号角,也因为天雷愈发意识到自己是在真龙面前争夺未来的封地,朝这些红漆云船扑来! 羡泽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妖们遮天蔽日的身影。 当年东海之事时,她当时怕画鳞从魔域带着势力袭击她, 于是派大妖们负责监视各个暗渊,到她坠海,也没有妖能来得及保护她。 或许是封号的诱惑,亦或是当年东海时对她有些愧意,此刻羡泽看着这群妖几乎是跃上云船、掀起飓风,扑杀过去就将这群人淹没。 羡泽想要的也不只是会杀的妖。 刚刚她也传音入密,要这群大妖各显神通,展露强大实力;且如若有人脱了红衣逃离,便可不杀。 若是能做到听令听训,说停就停,那就可以做她在九洲十八川的辅佐。 羡泽昂头观战,却忽然听到她身侧不远处,响起阵阵模仿兽吼的呼号声,直冲云霄,成群的翼虎飞冲出山林,朝着云船的方向而来。 在一群姿态各异,灵压狂野的大妖之中,一位骑着翼虎的男子,周身皮袍纹身凝满血污,他狂笑着冲入了已经快被搅碎的云船阵中。 戈左! 羡泽最早也没想赶尽杀绝。 但戈左不会放过他们的。 先是几个修仙者御剑逃离时,被隼妖一把抓开外衣,红衣脱落。他们也怕一身红衣更容易被这些妖类识别,慌乱中三下五除二拽掉自己身上的深红色衣衫。 隼妖下意识要用利爪捉住他头颈,但又想起羡泽的命令,生生停住动作,转身去追击其他人。 却没想到那个扯掉衣衫的器修,发现妖类都无视了他,又惊又喜的向周围扯着嗓子喊道:“大家都把衣服脱了!把红衣脱了!这群妖都是傻子,只认衣服的颜色!” 周围几个妖翻了个白眼,嫌恶的看着他振臂高呼的样子。 隼妖实在是受不了,看似振翅转身离去,盘旋半圈爪子似无意般蹬向他门面,利爪划开,直踹得他脸上皮开肉绽,哀嚎不已,双眼再也睁不开了。 那人如风筝一般坠落下来,他勉力双指竖起,想要再调用灵力御剑飞起,却瞧见一只只有二三十年道行的翼虎猛地俯冲过来,好似要捞住他。 隼妖锐利目光刺过去。 还有小妖在这关头不顾真龙尊上的命令,想要救凡人? 紧接着,隼妖就听见一声更加痛苦的叫声。 那翼虎上还骑跨着一个满身血污与纹身的健壮男人,而他手持一把宽刃弯刀,刀尖上洞穿了刚刚大呼小叫的男人。 纹身男子唾骂了一句西狄脏话,刀再一甩,直将那男子甩至树干上,像一团软肉般顺着树干滑下去了。 隼妖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听从建议脱掉红衣想要逃离,全都被这些骑着妖兽的异邦人给杀了。 唔。反正不是它们杀的,就不算违背真龙尊上的命令吧—— 羡泽仰头看过去。 戈左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单看他衣袍上大大小小的划口,就知道之前这队名为“织血”的宗门讨伐队,应该是真的和伽萨教狭路相逢了。 被夺走的旌旗上挂满的尸体也真的是戈左的手下或兄弟。 但他们也分散开来,一直尾随着这队人马,等着机会追击上来报复。 紧跟着戈左的伽萨教教众,有不少都身上负伤,羡泽甚至见到了之前的女护法布娅,连一条胳膊都断了,断臂处缠着白帛,另一只手紧握长枪,挑起其中一人甩出去—— 戈左绿瞳之中闪烁着比之前更加疯狂、愤怒的光,他偶尔垂头看向地上,也显然看到了明心宗的蓝衣。戈左扯了扯嘴角本想不屑的转过头去,而后就看到了站在一群明心宗弟子中的羡泽。 她衣衫发式与当年在闲丰集见面时几乎没什么区别,腰封后绸带与妇人髻的绑绳随风飘起,几缕鬓发贴在脸上。只是她双瞳是他从未见过至纯金色,淡泊又傲然的看着空中一片乱象。 二人双目对视,她嘴角这才似笑非笑的抬起一丝弧度,眉毛微动。 戈左心脏骤然一缩,只觉得自己的金丹都好似在发烫运转,周身血液沸腾、汗毛直立。 他大笑起来,沾满血污的手指比在嘴唇上远远的朝她飞吻一下,而后猛地俯冲下去,弯刀如风,搅碎了几个修仙者的反击。 羡泽目光往更远处望去,她隐约瞧见了有几只体型更大的翼虎,正立在林中粗壮灵木上。 其中一只翼虎通体雪白,淡褐色的斑纹上扣着朱金与孔雀石的座鞍。而在座鞍之上,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斜靠侧坐着,周身裹在从头到膝盖的暗绿色罩纱下,只露出了穿着羊皮靴的纤瘦小腿。 只有常年走不出囚笼的人,才有这样的一双腿。 羡泽依稀能感觉到,在那罩纱的阴影下,如高原湖水般的蓝绿色眼眸燃着火一般盯着她的方向。 甚至他剧烈的呼吸吹动罩纱起起伏伏。 他从翼虎背上的织锦囊袋中拿出一杆转经轮,轮子上是在西狄几乎失传的龙语,顶端还雕刻着金龙的图腾。 随着他举起转经轮,上头雕刻着的龙语微微放光旋转,羡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灵力震动,像是有千百个转子在与那转经轮遥相呼应,激烈振荡—— 最靠前的那艘云船立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木榫结构震动崩裂,连几只跃上甲板的妖都觉得不妙,向后翻身一跃而下,望着不断颤抖的云船。 一瞬间,整个云船就像是被暴力压碎的核桃般,骤然分崩离析!木屑碎片四向迸射开来,其中平衡悬空的法器也失去了灵力,从空中坠下。 不过是几个眨眼间,十几艘云船都像是被风暴搅碎的鸟儿那般,在半空肢解坠落。 羡泽也看到了那些翻过来的云船底部或内部,有数枚激烈震颤的金色转子镶嵌在木头之中,不知道是不是伽萨教在这队伍行进的过程中,就偷偷埋伏着设下这样的陷阱。 云船从空中跌落,有几只妖爪子踩踏在云船的残骸上,就跟啄木鸟一般将云船舱室内躲匿的人扯出来—— 有些妖凶性大发,杀得血流满地,但大部分的妖还是遵从了羡泽的命令。 羡泽用眼睛记住了每一只大妖的举动。 性格不同,总各有用处。 这群被伽萨教和大妖绞杀的修仙者,虽来自各个宗门,但毕竟出师无名。 隐匿身份来到这里,既可以在丹道城屠杀而不担责,也可以被屠了而无人敢声张。 第372章 实力不够就不要玩阴的。 不过这确实也给了羡泽启发。 与妖只在乎绝对实力不同,修仙者们既恐惧于实力,却也在乎“名”,她回想自己知道的历代帝王故事,几乎每一个都是血淋淋的走上来,但一定会有自己“洗白”或“正名”的方式。 只要让人们有个可以接受的说法,并且意识到他们已经无力反抗既定的局势,未来也说不定不错——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羡泽偏过身去,看向身侧的江连星,心中酝酿出想法。 目光一直紧盯着战局的江连星,似乎脑袋侧面都长了眼睛一般,察觉到她的目光就立刻转过脸来,跟她双目对视,又垂下眼去微微低头靠近她。 他以为羡泽要跟她嘱咐什么。 羡泽正想开口,其中一只豺妖与位元婴期修仙者斗的不可开交,轰起的旋风直冲到明心宗众多弟子面前。 江连星下意识的拽住羡泽手腕,将她往后护了半步。 而他们身前几步远,钟霄皱着眉头掌心朝前,玉锏飞舞,立起一道结界,抵挡住了风压,众人鬓发微微扬起。 羡泽听到钟霄低声叹气道:“众多宗门傲得太久,这些年只记得在仙门大比时内斗,全然忘记夷海之灾前群妖横行、真龙在天的景象了……” 羡泽道:“你心中不忍吗?” 钟霄表情只是复杂:“蓬莱既已经现世,就到了新的时代。或者在夷海之灾前的凡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只是觉得过去的五百年,大家只是恰好活在了天敌不在的时候,可最终精力也没用在正道,没有发展出什么辉煌啊。” 或许仙魔两界的食物链,正因为羡泽的归来才完整了。 羡泽也没有说话,这群名为“织血”的斩妖除魔大队,终究是半路凑出来的,他们各个宗门之间或许有感情有纪律,但整个队伍基本已经四散溃逃。 羡泽这才在混乱之中看到了葛朔与华粼的身影。 葛朔化作人形,压低斗笠,穿梭在满地的云船碎片之中,手起刀落,有些修仙者惊愕于那位“剑圣”的出现,但葛朔远比羡泽要更痛恨这些虚伪的宗门,在他们还未开口前便已经一剑刺入胸口。 而华粼振翅飞翔穿梭在战场之上,他并不讨厌却也不主动参与,只是观察着,只在其中一位修仙者发现他并大喊:“这是鸾鸟?难道真龙也在附近!”的时候,他双翼张开,淡红色如同霞光般的术法洞穿了那人。 战局已定,甚至有些妖已经不再下场,落在屋檐上舔舐梳理起自己的毛发。 羡泽往后退了半步,对钟霄道:“我建议你先离开,稍晚一些再来。” 毕竟钟霄从未出手,她也确实想要阻止这群人打开结界。 可刚刚那群逃离丹道城的散修商贾回来,如果发现钟霄毫发无损的站在群妖身边,明心宗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钟霄垂眼,她知道羡泽说的没错,点点头准备离开。 只不过她离开前忍不住道:“你前两次来都见了兄长?他最近修炼的有些不要命,是不是跟……” 羡泽前两次来明心宗,都没有让任何人跟着,江连星没想到她还愿意见钟以岫,手指忍不住紧了紧。 羡泽这才意识到,江连星从刚刚开始就握着她的手腕未松开。 她笑道:“就是聊几句罢了。他现在住的山头又开始下大雪,我或许也只是为了看看雪景。” 钟霄想到钟以岫裹着宽袖白衣,立在山头一直望着东海方向的模样。不论羡泽是想做什么,钟以岫恐怕都不会拒绝,那她也没有道理阻止。 她微微颔首与众多弟子离开,刀竹桃恋恋不舍的拽着羡泽的手指,晃着道:“你还去明心宗吗?带着这些大妖朋友吗?我想挤一挤它们的肚脐眼、拿点它们的须发指甲,可以吗?我还可以介绍丑卜给它们认识——” 羡泽刚要笑着开口,刀竹桃却眼尖的注意到江连星握着她手腕,她尖叫道:“江连星你做什么?谁让你随便牵着师母!她四舍五入就是你妈!” 江连星下意识想要松开手。 可刀竹桃叫叫嚷嚷,更显得他不该碰她一个手指似的,江连星因心虚而多话道:“只是刚刚怕师母受伤罢了。你都牵着,为什么我不能?” 刀竹桃一脸嫌弃:“那不一样!你是个臭男人!羡泽是我认的妈妈,我想牵就牵着,小孩子都是可以牵着妈妈的手!你这么大了,还偷偷牵师母的手。你真恶心。” 江连星江连星脸色一白,连忙松开了手,又仓促的看了羡泽一眼,脸上简直跟挨了几巴掌似的难堪。 第199章 羡泽看他几乎都想往后退, 拽了他衣服一下,才拍拍刀竹桃脑袋说:“他保护我呢。你这张小嘴别嚷嚷那么大声了,快去吧。” 江连星垂着头握紧手指, 他隐约感觉二人肌肤接触之处萌生一点湿热, 他甚至分不出这是他掌心的汗还是她肌肤被他焐热,只是攥着手将这份热度捂住,因羡泽的话更有点抬不起头。 曲秀岚呼唤, 刀竹桃毕竟不是之前独来独往谁都想踩一脚的小毒女了, 有了点回家的意识, 依依不舍得跟羡泽挥手告别:“羡泽一定再来找我!我给你看我新做的各种毒药春药!” 明心宗数人身影如风中叶片般飘飞消失。临海公主也从栉比阁门口慢慢悠悠爬过来, 她胸甲处虽有轱辘, 但最怕的就是台阶,几只裹着金属铠甲的扁扁手脚在地上拨了两下, 正被路上十几道台阶癫的哎呦连连。 羡泽笑的不行, 转过头去就发现江连星欲言又止。 看来他又要解释了—— 但就在他要启唇时, 一阵劲风接近, 羡泽手指捏作法诀却没有施展,下一秒, 身影从飞掠而过的翼虎身上跃下,也不知道是没有踩稳还是故意, 他膝盖重重落在她脚边, 结实臂膀一下子用力搂住她腰腹:“妈妈!有没有想我?!” 羡泽低下头。 戈左半边脸上还有温热的血流淌下来,他健壮身躯哪怕是跪着也显得很有压迫力。江连星指尖凝出一道灵力,几乎指向他太阳穴,戈左只是余光扫了他一眼,笑出白牙,将下巴搁在她环抱的胳膊上:“妈妈, 没想到会遇见我吧。” 羡泽垂下头看他,另一只手拍了拍江连星的手臂,对戈左笑道:“可惜遇见你总没什么好事。你叔叔呢?没事吧。” 戈左嘴角动了动:“一见到我就问他,我也会伤心的。特别是我这颗被坏人撕了又被妈妈拼起来的心,不信你摸摸?” 他握住她手腕,就想让她摸摸心口,羡泽将手抽出来,却也看到戈左掌心不知道横亘了多少疤痕,瘢印粗糙交叠,几乎已经看不出他本来的掌纹。 他虽不死,但看这些疤痕,也代表他曾经掌骨多次断裂,掌心撕开…… 戈左注意到羡泽的目光,立刻将手心摊开给她看,脸上做出几分可怜模样:“妈妈心疼了吗?要不要摸摸这些疤?” 羡泽道:“太脏了。满身都是血。” 戈左咧嘴笑了:“不脏,那其中大半都是我自己的血。我的血里都是妈妈的灵力啊。”他说着手拿起她的裙摆,想要擦擦脸。 羡泽指尖一弹,大团透明的水在空中凝结,拍向戈左的脸,他惊讶的“啊”了一声。 第373章 ……这一声叫的太夹了吧。 江连星更是汗毛直立,头顶青筋凸起,两只手紧紧攥在身侧,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水洗净了脸上大半血污,大半血水顺着脖颈胸膛流淌下去,戈左跟个脏兮兮的大狗似的甩了甩脑袋。羡泽真想让开,他却眼疾手快捞起羡泽的裙摆,用力擦了擦脸。 脸也不知道被蹭红了还是他又犯了病,拿着她裙摆捂在脸上吸了一大口,瓮声瓮气道:“妈妈还帮我洗脸,真好。我不打算走了,我就要在东海成立分舵,天天游到蓬莱去——” 羡泽觉得,她每次见了他都很想踹两脚不是没有理由的。 江连星比她更忍不了,他抽出羡泽的裙摆,一脚踹过去:“别弄脏她的衣服!” 戈左侧身躲开,猛地暴起就要扣住江连星的脖颈,江连星侧身闪开,手化作利爪刺向他胸膛。 二人打的不可开交,羡泽惊讶的发现之前被他拿走魔核后虚弱的江连星,如今已经略胜戈左一筹。 戈左也抬起乱糟糟的眉毛,脸上被江连星割出几道血痕,仍然要笑着跟羡泽开口:“江连星。对吧,我死都忘不了这三个字。妈妈当年还让我捉住他,现在看来,把他这么带在身边,当年让我找他也是怕他出事吧!” 戈左脸上的表情都因为嫉恨而有些扭曲,咬牙笑道:“妈妈真是疼爱他啊,到明心宗委曲求全是为了他,当时跑去魔域也是为了他,都是妈妈的孩子,我还比他大呢,怎么能这么偏心——” 江连星心里一乱,若是在更早之前,他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觉得心鼓如擂,可他此刻还多了几分不敢信。 江连星怒道:“胡说八道!你又知道什么!” 师父才是她最上心的人,而他对羡泽而言只是有用的蛟而已。 江连星因前世的恶劣印象,最讨厌的就是戈左;戈左则一直觉得最不配羡泽的就是江连星。 羡泽对戈左做什么事都不惊讶,她比较惊讶的是江连星的出手狠辣。 江连星平时太乖了,以至于她都忘了前世江连星把她搞过的男人基本都给串串烧了。 她刚想开口阻止,身前也穿来了熟悉的声音:“戈左,别闹了。” 身躯庞大的白色翼虎落在他们面前,裹着暗绿色罩纱的修长男人一只手抓着皮质缰绳,从座鞍上轻盈落下。 戈左背对着弓筵月的方向,面露出几分不屑一顾的表情,可他也接收到羡泽让他住手的眼神,只好悻悻的朝江连星横扫一脚,翻身落在几步之外。 弓筵月朝她走来几步,忽然俯下身子朝她拜下去:“恭祝尊上重获金身,重现蓬莱。天下已知真龙之名,不论是畏惧还是向往,谁都不能忽视您的存在,这些年有多难,感觉都值了。” 羡泽不得不佩服。 哪怕是死装如宣衡,多年不见也会忍不住有点“你怎么不想我”的撒娇作态。而平时最会勾引人的弓筵月,偏偏要像个臣子一样做事。 真要是把这群男人关在一起,论讨人欢心斗心眼子,没几个人斗得过他吧。 弓筵月抬起脸来,瞧见羡泽眯着眼睛嘴角带几分笑的表情,仿佛把他的一切心思都看穿了。 他弯起嘴唇,坦然接收她的目光。 弓筵月一直都知道她能看穿他,也不怕她看穿。 羡泽偏头看向不远处,云船的满地残骸中,那笼子跌落在地,几个伽萨教众正解开笼子外的禁制,想要把其中半死不活的半妖拽出来。 她道:“会给自己找替身了?” 弓筵月站起身来,叹气道:“尊上是不知道我们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我遭遇的刺杀围剿不下七八次,若是没有替身吸引他们的注意,恐怕活不到今天。” 他又道:“其实我比别人更早点知道尊上赢了魔主。” 弓筵月拨开罩纱,却没有完全朝后掀过去,只将暗绿色面纱抬起一部分,仅在她目光的角度露出面容来。 弓筵月沾染魔气的那半张脸,不断在焦黑肌肤下涌动的魔气已经彻底静止,甚至边界向回退了半寸。看来随着画鳞被她掏出妖丹,连一直伤害弓筵月的魔气也失去了大半的力量。 日光穿过面纱纹路在他脸上落下如蛇鳞般的彩色阴影,他紫色的舌尖不着痕迹的从唇间擦过,仅剩一只的蓝绿色瞳孔望着她。 羡泽:……果然只是端出做臣子的模样,本质还是忘不了勾引啊。 她朝他走近几步,江连星绷紧手臂,几乎想要跟上她。 就瞧见羡泽仰头端详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去,在面纱下握住了他的下巴。 弓筵月动作一顿,他握着面纱边沿的手收了收,几乎要把羡泽也拢在面纱下,颜色鲜艳且带着香料气味的舌尖朝下一弯,不着痕迹的舔过她的虎口。 羡泽指尖一紧:“……” 他察觉到羡泽眸色一浓,唇角含笑,分叉的舌尖又勾了勾她的指腹才收回口中。 江连星震惊:还能这样?! 弓筵月笑道:“伽萨教不会走了,我们要在这附近扎营落脚,在能看到东海的山上为尊上修建一座神庙。尊上也不必急于一时……” 羡泽却忽然运转灵力,将他金丹碎片从体内抽出! 弓筵月一时惊愕,无法自控的哀叫一声,身子弯折软倒半跪下来,几乎所有的支撑都靠着羡泽箍着他下巴的手上。 他浑身颤抖,这种几乎要将他灵海剖蚌挤珠的痛苦令弓筵月震惊,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张口想要问的时候,却感觉在他身体里如同扎了几千根针般的魔气,也顺着金丹碎片一同涌入羡泽体内。 那魔气怎么能—— 弓筵月头脑恍惚,忽然眼前一亮,羡泽掀开他的罩纱,彻底将他的脸露在阳光之下。 弓筵月偏头想要躲开,羡泽另一只手抚了抚他毁容的侧脸,垂眸道:“还有些烫伤似的轻微痕迹,但比之前好多了。” 弓筵月这才意识到疼痛已经结束:“什……” 羡泽的手指轻轻拨开他毁掉的那只眼睛的眼睑,瞳孔依然是灰色的,她惋惜道:“眼睛看起来是恢复不了。” 她松开扣着他下巴的手,弓筵月没能站稳,往前撞在了她怀里,她抬起胳膊撑住了他的身子,他听到羡泽低声道:“你还是这么轻啊。” 他身子靠在她肩膀上,仅剩的一只手抬起脸来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之前被魔气侵染的位置就如同干枯树皮,此刻却恢复了肌肤的弹性,只有些凹凸不平的瘢痕。 羡泽如今竟然连他体内的魔气都能侵吞掉?! 弓筵月急道:“那些魔气呢?” 羡泽:“被我吃掉了,不必担心。” 弓筵月这些年体内一直如同热水浇冰,羡泽的金丹碎片一直在与魔气抗衡,而此刻这两种力量都同时消失。他空荡荡且平庸的身躯,就像是被夹走了珍馐之后剩下的苍白餐盘。 羡泽似乎以为他会很感谢,还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弓筵月虽知道这样有些不知好歹,可他真的宁愿魔气从未消除—— 可他也了解羡泽,她做了决定的事不能轻易改变。 他有些不肯站直,垂下的微卷头发铺在羡泽箭头,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道:“……羡泽把我最重要的东西拿回去了。” 第374章 羡泽不大在意,笑了笑:“你最重要的不是伽萨教吗?” 她转头看向戈左:“你的金丹碎片我还要等等。如今一旦取出来,你就变成满地血肉了。等我找一片成色最好的龙鳞再试试。” 戈左却咧开嘴道:“别找了,让我一辈子就这样,等什么时候妈妈不要我了就把金丹拿走,我就地一倒,埋都不用埋。” 羡泽嗤笑:“嘴上这样说罢了,到时候又哭着喊着说什么我不想死。” 弓筵月对于只有自己被夺走金丹这件事,眼底泛出失望但他只是弯唇道:“羡泽对我们这样忠心耿耿的信徒真是吝啬——” 他话音未落,身边不远处就传来剧烈又刻意的咳嗽声。 她偏过头去,就瞧见葛朔坐在临海公主的后背上,曲起一条腿,打着胳膊朝这边看来,眼刀一直刺在弓筵月搂着她肩膀的手臂上。 葛朔咳得太大声,华粼面露担忧之色的给他拍了拍后背,结果他被华粼拍得更被口水呛到,真咳得脸色涨红起来。他觉得有点丢脸,不得不压着斗笠转过头去,也顺道推开了华粼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捶背手法。 羡泽没忍住笑出了声。 弓筵月站直身子,他瞳孔微眯,心中跌宕,他朝葛朔微微颔首:“我们见过,对吧。” 葛朔咳嗽几声,又恢复之前沉稳的模样:“啊是你,竟然还活着。” 弓筵月笑着看向羡泽:“尊上总是心软,舍不得我死。” 羡泽眉毛无奈的抖了抖,她太熟悉他这种说话方式了。 葛朔也笑了:“每一个说她心软的男的,感觉过没多久都是把这句话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弓筵月:“……” 葛朔确实没说错。 羡泽却没太明白似的:“怎么感觉不是好话。” 他回答得冷淡,心里却泛起隐忧。这个弓筵月虽然跟羡泽渊源不算太深,但他举手投足的模样,太会讨人欢心,甚至连吃过见过的羡泽有时候也不会强硬的拒绝。 现场几个人目光交错。 戈左并不认识葛朔,目光在叔父和葛朔之间来回,但也隐约能看出羡泽对葛朔的态度不同。 江连星也没想到这二人竟也打过照面,这么说来,葛朔岂不是认识羡泽大半的情人…… 弓筵月可是怎么都忘不了当初的见面,他濒死求了无数遍真龙能救他,羡泽就像是个奇迹般出现,可她独来独往的身边却多了这个男人。 而且他总是做小伏低想要得到她的青眼,她却主动朝着这个男人伸出手—— 一如现在,羡泽也走到临海身边,主动朝他伸出手。 葛朔紧紧握住她手指,低声跟她说什么。弓筵月眼睁睁看着羡泽用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一只手扶在葛朔肩膀上,几乎是靠着他鬓边在说话。 葛朔也没多看弓筵月一眼,只是把她被风吹到身前来的发带拨到背后,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弓筵月这才发现,他本来已经觉得让她跃入魔域去找寻的江连星,对她已经更重要了。但此刻,江连星甚至都是站在远几步的位置,没有办法去靠近那鬓发靠在一起说话的二人。 弓筵月有点恍惚了。 他不太信。羡泽这样的天性,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占据她眼里大半的视野? 就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不是说过吗? “她很看脸的。” 可这个男人既不够美,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彻底利用榨干的价值,可她的手为什么就非常自然的挤进他掌心里? 羡泽站在葛朔身侧,转头往远处已经安静下来的战场看去,那些大妖正漫步在残骸之中,偶尔仰头,羡泽依稀看到它们大口吞噬掉了一些修仙者的身躯与金丹。 她手指握紧:“吃掉了?!” 临海公主将脑袋往甲壳里缩了回去,懒懒道:“杀了却不吃,岂不是不尊重了?这世上不论妖魔凡人,都是吃别的长大,又迟早会成为养料。” 葛朔也习以为常:“这些人的修为都会进入大妖体内,它们修为也要精进一大截了。” 羡泽忽然意识到,对这些寿命极长的大妖而言,仙魔两界什么天道魔道,不过都是巨大食物链中的一环。 羡泽记得蓬莱许多书中,就有夷海之灾前忧心忡忡的记录,他们认为龙的寿命太长,龙的数量又比过去增加了太多,迟早会仙魔两界失衡,导致祸乱。 而后群龙消失,直到过了五百年她长大,仿佛是失衡的食物链又慢慢回到原有的样子。 刚刚混乱的战场,在大妖们的打扫下变得反而没那么血腥。羡泽朝着空中张口发出一声龙吟,那群大妖就跟被拍了一下屁股似的紧张,猛地转过头,朝羡泽身前聚集过来。 而伽萨教带来的妖兽因不知何处而来的龙吟,恐惧的伏低在地面上。 羡泽立在临海身侧,二人低声交谈着,她思索片刻,终于抬起手指指向了其中六只大妖,要给它们封号和封地。 立刻就有妖不同意:“别的也就算了,这两只刚刚根本不管什么红衣白衣,到处乱杀,怎么也能封君?” 羡泽笑了笑:“不论什么样的天性,都有它的长处。” 羡泽将最不听令且修为强大的两只妖,封地定在了中原腹地,接近元山书院和梁尘塔附近的洲。 这两只也是在刚刚吞吃修仙者时,最贪婪霸道的两个。 以它们的暴虐和贪婪,此役之后又涨了袭击修仙者的经验和胆子,绝对会在当地掀起风波与混乱。再加上这些宗门正疲于应对魔域来的袭击,羡泽要想确立自己在九洲十八川的地位,必须想尽办法削弱这些宗门的实力。 而羡泽将其中看起来最理智稳定的一只狮妖,选在了最靠近西狄的洲。那里是西狄进入九洲十八川的关隘。 毕竟伽萨教既是助力也是不安定的因素,他们与中原众多宗门又有矛盾,让能够听令又稳定的妖控制西狄附近,能让羡泽及时控制伽萨教。 而她斟酌许久,又从其中选择了一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灰黄色狐狸,封地落在了东海附近。 因为它是刚才袭击中,唯一一个化作人形的妖。羡泽眼看着它跃至云船上,抢夺红衣后给自己披上,乔装打扮深入。 它非常了解凡人的本性,又懂得变通,待在急需发展的东海沿岸,将会是羡泽的一大助力。 羡泽从宝囊中各拿出一件蓬莱的金器,附着灵力,给了这六只大妖,作为信物。 不过她也提了一句:“我建议你们诸位,若是得了什么用不上的宝贝,都拿到丹道城的栉比阁来,我们来帮着以物易物。” 本来要走的几十只大妖感兴趣的转过头来:“什么意思?这里可以换东西?” 羡泽是希望丹道城的栉比阁,要成为最能交易宝物之地,而这些大妖手里不知道有多少宝贝,足以吸引八方修士前来这里拍卖。 而且妖类彼此之间并不来往交易,单纯给它们换成金银灵石它们也用不上,干脆在栉比阁内部找一些它们想要的,以物易物。 羡泽刚一开口,那个其貌不扬的灰黄狐狸立刻开口道:“诸位只要是有用不上的宝贝都可以拿过来,到时候再把自己最想要的几样东西告知于我,只要是能换到,我便留下你们的宝贝,要是换不到我再原物归来——” 第375章 羡泽看了他一眼。 那灰黄狐狸又张开毛茸茸的爪子,跟几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详细解释,群妖立刻明白,面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羡泽也看出来了他的精明。 先把各妖的宝贝收回来,哪怕最后会还回去,这段时间放在栉比阁里到处展示,也足以引来众多修仙者聚集。最终没能以物易物,不得不还给原主,也大可以神秘的表示被不能说的人拿走了云云—— 群妖纷纷散去表示要回家翻翻宝贝,羡泽挑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灰黄狐狸笑眯了眼睛,搓搓爪子,砰一下化作人形。他尖下巴眯眯眼,是那种很让人眼熟亲近的姣好清秀,也略显文弱书生气,似乎知道真龙喜欢凡人模样的传闻,弯腰笑道:“小妖名叫祁黄。刚刚想的法子也是受真龙点拨,若是能帮得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江连星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三个字:狐狸精。 葛朔对这些妖当年在泗水旧宫讨好真龙的手段见多了,直接开口道:“公狐狸啊。怪不得。” 羡泽看着身边师徒二人的表情,也知道他俩又一条心了。 她只多问了几句,就让祁黄退下,至于她身边尊贵的临海公主,中途已经打起瞌睡。 丹道城陷入一片寂静中,弓筵月正派伽萨教众打扫着满地的云船残骸,避免吓到不久之后会回到丹道城的散修商贾。 羡泽拍拍临海公主的甲胄:“你之前说姑获还可能活着,是什么意思?” 第200章 临海在甲胄缝隙中露出的豆大眼睛迷糊的眨了眨, 含混道:“我刚刚……都跟葛朔说了,就是姑获受伤濒死之际、回到了诞巢……呼呼,至今还未苏醒……诞巢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呼噜……” 羡泽失笑:“你是快要冬眠了吗?葛朔你说, 是姑获真的有可能活着吗?” 葛朔垂下眼睛去, 神情难辨,他说的也很含混:“似乎是……有这个可能。我会去一趟诞巢看看,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 把精力放在丹道城上吧。” 羡泽看出来了葛朔不愿意多说。 确实, 如果她先觉得姑获还活着, 等到时候发现事情不是这样, 又要落得一场空。 葛朔了解她, 不想让她失望才这么说。 羡泽点头道:“好,听你的。” 群妖散去, 葛朔拍了拍临海的甲胄:“华粼跟我会帮这家伙找个能睡觉的山洞, 可能还会再讨论一下这些大妖分封的具体细节。你要回蓬莱吗?” 羡泽摇摇头:“我还要在这附近待一阵子, 你带上辟鸣, 回头跟他来找我就是了。” 羡泽倒是没有住在丹道城内,而是跟伽萨教扎营在了一起。虽然葛朔和江连星并不喜欢伽萨教, 但以羡泽当年出事后在西狄游荡十几年的经历,她其实信得过这群看起来残暴粗野, 但实际信仰笃定的家伙。 到了入夜, 明心宗众多弟子御剑归来,像是安抚人心般飞过上空,丹道城里缩起来的百姓都纷纷冒头,连带着散修们也试探般的回来了。 城内外再也见不到一只妖类,除了城外隐约有些云船的残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栉比阁夜间再度灯火通明, 连带着多个客栈也再度挂起灯笼做起生意。 只不过还有些让人担忧的问题,许多散修看到伽萨教在城外十几里处能望见海的半坡上扎营,立起绘有真龙图腾的旌旗,似乎正在将一些伽萨教众的尸首堆在一起焚烧。 伽萨教的名声不大好,也有很多来到丹道城的人是中小宗门的弟子,对他们隐隐恐惧。 钟霄却也解释道:“他们信奉真龙,五十年前教众前来朝拜真龙时便被屠杀,葬身在此地,才有的后头跟各大宗门的仇怨。如今在真龙眼皮底下,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也是,这群伽萨教信徒没有进城,而且一直到夜里都在跪拜祭祀,倒是看起来不像是会乱来的模样。 有好奇接近的散修看到,那位没人见过真容的伽萨教圣主,一身罩纱被风吹得飘扬,立在火堆前双手合十念诵古语,似乎在祈祷。 只是没有人看到,在距离火堆百丈远,羡泽躺卧着高高的树干上,望向祭天的焰火,她拿着伽萨教的金色杯盏,轻抿一口,剩余的倒在了树下的土地中。 她知道伽萨教行事乖张,她也知道她与叔侄的关系夹杂着一丝权欲,但伽萨教是她被遍体鳞伤后,重新信任这些凡人的第一步。她看到过那些神庙、那些祷词、那些热情跪拜真龙的孩子,还有曾经深埋在西狄地底的龙骨,给了羡泽破碎身体积累出运筹帷幄的勇气。 她知道伽萨教赤诚又不稳定的家伙并不好控制,但她觉得自己可以勉为其难的多一些耐性—— 那是不可能的! “戈左!你又不是蛇,你长骨头了,别黏在我身上,我在跟你叔父说话。” 在伽萨教扎营的主帐内,戈左将下巴贴在羡泽肩膀上,俩人的座椅挨得很近,但他半边身子都已经挤到她的位置上来。 弓筵月立在一旁拿着几封信笺,他的头纱只剩下一层薄薄如月色的笼罩在长发上,五官因为这层遮掩更显得神秘美艳。他没有阻止戈左黏腻的行为,面上的微笑像是能跟所有跟羡泽有关的男人称兄道弟一样。 他也知道,羡泽不是特别在乎戈左,却也不是特别能拒绝戈左。这个人不怕疼不怕死不要脸,撒娇卖惨落泪求饶他什么都能干出来。 她想不起来戈左的时候可能就把他扔在角落里,可一旦拿起来了,她就粘手的没有办法。 现在情况不一样,羡泽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斗笠男,虽然也没做出原配姿态,可羡泽跟他四目相对时露出的温柔表情让弓筵月觉得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那是羡泽,她就应该冷眼看着所有人然后表演些并不走心的深情,来几句漫不经心的调侃啊。 弓筵月觉得他更能容忍戈左做任何事来给他们叔侄二人加码。毕竟他只有半妖的身份可能或获得一些他的青睐了,戈左至少还有粘人难缠和年轻。 “你是说,‘织血’全屠了也不够给他们下马威,这些行动会越来越频繁?”羡泽摆弄着桌子上的羽毛笔道。 “这些宗门的上层还对你和蓬莱太过恐惧,又对你的实力没有认知,他们会想尽办法簇拥在一起想尽办法毁掉你的一切势力。”弓筵月走过来,他脸上露出来一些苦笑:“尊上一定不会知道,我们在您消失后遭遇了多少回的刺杀围攻。” “大概知道。”羡泽道:“我现在愈发明白,说到底修仙者人数众多、宗门也众多,这些斗争与曾经的皇帝攻城略地没有区别。我如果不快速血腥的削弱他们的实力,这样的事就没完没了。” 弓筵月很赞同这一点:“您和他们天生不同,没有重压就不存在共处,您表现得再圣洁不可侵犯,也没有血流成河对他们有震慑力。” 戈左把脸靠过来:“妈妈想先杀谁?千鸿宫那个姓宣的?” 哟,公报私仇呢。千鸿宫的宣言已经极大地动摇了整个九洲十八川宗门的走向,已经有一小部分宗门也表示绝不参与任何“屠龙”有关的行动,她这会儿怎么可能对宣衡动手。 第376章 戈左靠过来:“或者就元山书院——妈妈,离我太远我听不见你说话。”羡泽受不了将手推在他脸颊上,戈左却兜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抱过来放在他结实的大腿上。 羡泽愣了一下,她都多少年没坐在别人腿上过了。 她的愣神却被误会。 戈左忽然笑道:“妈妈别紧张,那个头戴斗笠的男人又不在这里,他不会知道的。就是叔叔跪下来给你舔,我们不说,他也不可能知道。” 羡泽:“……” 羡泽脸上的表情太精彩,戈左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残疾之后就只敢这么跟你玩了不是吗?我可就不一样了,我可是有硬通货。而且现在别人体内都没有妈妈的金丹碎片了吧,你还可以吸走我的灵力。那滋味很不错的——” 羡泽以为弓筵月听到戈左又嘴欠说这些话,他也会露出愤怒的表情,没想到弓筵月慢慢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指,道:“尊上,那个男人是你很早就相识的伴侣吗?” 羡泽跟江连星说话还要斟酌,跟这叔父二人人却完全没打算考虑他们的情绪,直接道:“对。认识几百年,我们关系非同寻常。” 弓筵月似乎很理解的笑了:“那确实非同寻常,羡泽最重视他也是应该的。” 他手指又蹭了蹭羡泽的指腹:“几百年总有腻的时候,但毕竟感情深厚又不愿意失去,这种事常有。凡人没有那么长久的命数,一场婚姻忍耐过去就罢了,但尊上不是凡人,不该如此。” 羡泽冷笑着看他:“怎么,诱惑着想当地下情人了?” 弓筵月抬起睫毛,很替羡泽委屈似的望了她一眼:“西狄那么多祭台,走过路过品两口,是给漫漫路上做点消遣,别说得真龙尊上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谁的事一样。这是龙之常情。” 羡泽一噎。 戈左知道论口才与诱惑没几个人比得过自己叔父,便干脆把下巴放在羡泽肩膀上,像是依赖极了般手指缠绕着她头发,热乎乎鼻息抵在她锁骨处。 弓筵月也靠近了半步,轻笑道:“没人知道,羡泽自然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不是那骗着办了婚礼便一辈子甩不掉的东西,也没有伤过害过羡泽引起你心里不平。总是有好酒有篝火,笑闹一夜留些佳话,偶尔想起再来叙旧,又有什么负担。” 高。弓筵月你实在是高。 这已经是摆明了,他知道羡泽另有心上人,但也不妨碍吃吃他们叔侄俩。他们绝不跟宣衡似的上门闹去,也不让她有烦恼下不来台,若是觉得满意下次再来,别忘了他们就是。 戈左笑嘻嘻道:“伽萨教就是不忘本,这传统再延续个千百年也不错,我化作了黄土,总有别人年轻又憧憬尊上。” ……! 甚至还表示,我们伽萨教可以永远延续这个传统,当您永远的随吃随拿的小菜。 要命、羡泽真的有点…… 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啊。 这也太符合她的本性了,甚至连她又本性贪嘴但又在乎葛朔这件事都料到了。 弓筵月只是含笑望着她,戈左甚至已经握着她的手往他腿上搁了。羡泽还记得某个家伙紫红色的分叉软蛇在唇齿间颤动,她也能想象到自己的混蛋本性不论怎么对待戈左他只会一脸爽到的抱紧她。 这叔侄俩这么着急的突击上来,是不是也觉得葛朔不在她身边都是机会难得。 这要真是有后宫,这俩人绝对能在她昏庸之时骑在其他人头上。 可羡泽脑子里一瞬是想到了葛朔身体不好还夸张逗她笑的表情;也想到了自己说“我与你师父恩爱无双”时江连星那痛苦又克制的眼神—— 她刚跟江连星说自己有多忠贞恩爱,转头就搞了这叔侄二人,江连星要是知道了眼神里恐怕就增加更多愤怒和不解,葛朔恐怕也再难对她笑得出来了。 羡泽垂下眼,忽然伸手往后掐去,戈左呼吸一窒,咬着牙笑起来:“妈妈不说把它切下来扔狗圈里去了?” 但弓筵月却看出羡泽脸上表情,面上微笑不变,心里忐忑起来。 羡泽抬起眉毛道:“早些年说不定我真会同意,但是时异事殊,杂食吃多了我要开始养生了。伽萨教经营这么多年,要还用这种手段赢得真龙青睐,我真是要瞧不上你了,弓筵月。” 弓筵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这么做可与手段无关,就不能是真的忘不了尊上?” 羡泽也从戈左腿上起身,似笑非笑:“有小菜等着被吃,但也没有主动跳人嘴里逼着吃的。” 戈左不依不饶的想抬手搂住她的腰,脸上露出几分被抛弃似的可怜表情:“妈妈就让我抱会儿吧——” 羡泽抬起手,他绿瞳中透出几分兴奋,但羡泽只是将手指按在他面颊上,指腹抚了抚横亘过面容的伤疤:“别装小狗了,我可知道真正的家养犬是什么模样。而你嘴里血味和獠牙都盖不住的。下次再聊的时候,脑子里别光想着这些事了。” 她转身离去,帐帘很快合拢。 戈左面容上肌肉不自主的微微抽搐着,他抚着羡泽刚刚触碰的位置,绿瞳闪动,咧嘴露出犬齿,冷笑道:“我要是真能杀了那个葛朔,妈妈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我真想看看啊——” 这么久以来一直处变不惊的弓筵月背过身,戈左忽然看到金器猛地砸向帐角,弓筵月的双腿不知何时化作蛇尾,他捂住脸,脊背在薄薄衣衫下颤抖,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她会就为了某个人拒绝……这不是她的性子,哈、若是她也有能为别人驻留的真心,那我们算什么……” 戈左望着他,从刚刚被拿走金丹碎片时,弓筵月就显露出失魂落魄的模样,此刻是真的崩溃了。 若是他的叔父真是个权欲上头的阴谋家就好了。 羡泽出了营帐,抚了抚自己胸膛。 差点啊。差点她就同意了啊! 算了算了,这叔侄俩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也不好控制,万一戈左发疯偏要闹得人尽皆知,甚至想要对葛朔下毒手,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小家全都要散。 她舒口气望向远处,丹道城上空也设下月裳帷,明心宗正率领弟子在周遭多次巡逻,只为了让城中安心。 弓筵月知道她要与伽萨教同住的时候,就单独支了一大片帐篷,甚至连包含着阵法、内部分割多间的大型卧帐,都布设了一模一样的四座,还都距离特别远。 就是希望他们这一家四口一人一间。 羡泽因为一开始先去了他们的主帐,出来找自己居住的营帐就有点转了方向,算了,葛朔还没回来,她随便找一间再告诉其他人吧—— 羡泽找到一间,掀开帐帘,才发现江连星已经在帐下。 江连星半侧着身子,偏头思索着什么,正将几件外衣脱掉,屋内有一盆因灵力而冒着热气的水盆,水盆旁边搭着软巾,似乎是他想要简单擦洗一下。 不过他只是拽掉外衣,头发散乱,最里头的白色中单因为动作而掀起,露出他的腰来。羡泽之前在魔域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家伙因为肩宽而腰窄,身形偏薄,所以身形有种野兽与少年糅杂的感觉,他腰侧有几块贯穿的疤痕,但羡泽更注意到的是他肚脐处裂隙。 第377章 长度从肚脐往下延伸越有两三寸,他肌肤不算细腻,但唯独肚脐附近像是有点怕衣服布料的摩擦,变成一团淡红色。 而且很明显他裤腰系的有些低了,以至于露出了腰胯处的人鱼线。他显然是不希望裤腰会摩擦到腰腹的裂隙,所以才这样低腰—— 江连星很快注意到帐下来了人,他脱掉外衣拽了一下衣摆,遮掩住了腰腹,转过头来看向羡泽:“羡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刚江连星想跟她一起去,她却把他赶走了。 羡泽想到刚刚的事就有点没好气:“要不然呢?我还能在他们帐下过夜吗?” 江连星:“……我没这个意思。” 羡泽其实本来想找他聊正事,但现在总觉得两个人独处就有些尴尬,她转身:“你住这间了是吗?那我再挑一间。” 她抬脚要走,江连星却立刻道:“师母——” 江连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她,他应该开始逃避跟她独处,但又生怕自己一点跟她私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羡泽驻足,转过脸来看他。 他半晌只是吞吐道:“戈左和弓筵月没对您做什么吧?” 羡泽揉揉眉头:“没有。”叔侄俩的暴言还在耳边。 江连星一看她的表情,他立刻走过来:“戈左又乱蹭你了吗?他不死却也不是没有办法治他,我之前试过,只是拿带刺的铁线缠绕勒住他颈骨,让他复生的皮肉只能在外头生长,就可以让他痛苦。再绑住他的手脚就能让他不停地被自己喉管的血流呛死而复——” 他注意到羡泽眯起来的眼神,闭上了嘴。 羡泽挑起眉毛:“这么狠吗?” 但江连星也看出来了,今天羡泽去给伽萨教的死者敬酒,已经证明她是打算约束并关照伽萨教了。 他低头道:“……我只是觉得,您别觉得没办法治他。” 这一会儿您,一会儿你的,羡泽都要听得人格分裂了。 羡泽发现,虽然她记忆里更多的是江连星跟条小狗蛟似的表情,但她也完全能想象出他面无表情的把戈左弄死的样子。 羡泽本想转身说自己去另一个营帐住,但是她掀开帐帘之前没忍住问道:“你肚子上——” 江连星僵硬了一下。 第201章 羡泽:“是比之前有变化了吗?” 江连星别开脸:“嗯。” 羡泽也别开脸:“哦, 我这次想着要在岸上住,特意带了好多书出来,其中就有跟蛟相关的。你等一下, 我给你拿。” 她伸手从宝囊中掏出那本厚书, 随手翻了翻,找到了其中一只蛟被残忍剖开腹部之后的详细手绘图。不止如此,旁边还有对许多只符合标准的蛟的育儿袋外观简图。 只不过那些外观图都是蛟身, 而且似乎被翻开裂隙绘制的。 羡泽当时就发现了, 江连星腹部的育儿袋算是最低调最内敛的模样, 大多数蛟类腹部会多一圈软肉, 有些则像是兰花似的形状。 江连星低头翻看了一下, 就跟烫手似的不再看了。 羡泽觉得育儿袋跟肚脐眼也没啥区别,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反应:“这本书留给你了, 你自己研究吧。” 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 江连星忽然道:“……羡泽不检查吗?” 羡泽:“什么?” 江连星低头碰了碰翘起的书页:“我看不见自己育……袋内部。”他把那三个字说得像是吃下去了, 又道:“而且如果我不符合上面的标准怎么办?……羡泽还可以再找别的蛟, 带到蓬莱来把那只蛟养得足够信任。” 羡泽本想说:画鳞都孵过蛋,你是分身也没有问题。 江连星拽了一下中衣的衣带, 露出胸膛和腰腹,羡泽看到他胸膛正中放射状的疤痕。 那是她剖开他胸膛吃下他心脏时留下来的。 羡泽还记得之前在蓬莱地下监牢里, 他以为自己要被她彻底吃掉也没有抗拒的表情…… 她脚被黏住, 而后朝江连星走过去,拿起书道:“坐下来。” 江连星往后退了半步,小腿碰到床铺边沿就这么坐了下来。他觉得不应该坐在床上,应该坐到一边的桌椅上。 江连星:“……要不在桌子上吧。”他又补充道:“我还没有沐发。” 羡泽:“也行。” 江连星个高腿长,直接坐在了房间内的书桌上,羡泽正好将灯烛拿过来些, 道:“往后躺一下。” 因为他刚住进来,桌子上也没有什么东西,羡泽干脆按着他肩膀让他躺下去。江连星吓了一跳,跟个竹杆似的弹坐起来,羡泽又按下去,他又半坐起来,羡泽匪夷所思:“你坐着我怎么看清楚?” 江连星:“哦。” 她干脆把那本书往他胸口一放:“当个书撑,躺下吧,我让你翻页你再翻页。” 江连星只好捧着书,僵硬的躺下了。 幸好羡泽表情很严肃,他也暗暗发誓绝对要严肃对待这个问题—— 羡泽手指压在肚脐两侧,他一下子屏住呼吸。 她垂着眼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动作也很直接,指尖拨开他肚脐附近的缝隙,将手指用力挤入腰腹线条下方的柔软温暖中。 江连星额头青筋鼓出来,脖颈涨红,手指用力捏住了放在胸膛上的书,但脸上却一点表情都不肯有。 她道:“唔……里头这层皮肉薄的感觉都要能摸到你的内脏一样,真可怕。” 怪不得画鳞会执着于孵化她几十年这件事。 龙蛋坚硬如金属,有些蛋壳上甚至还有鳞片的纹路,这样紧贴着最柔软的腹部器官几十年,对于蛟这种厮杀出来的大妖而言,简直就像是常年有把刀怼在脆弱处,威胁、恐惧之余必然也会有种相依的感情。 羡泽将手指合拢全都挤了进去,然后分开手指探了探,江连星腰腹上的肌肉痉挛,毫无表情的脸微微抽动,忽然抬起头,后脑勺用力在桌子上撞了两下。 羡泽吓了一跳,不敢在动了:“很痛?” 江连星的尾巴已经从后腰垂到地上,他的蛟尾缠绕着桌子腿,但是尖刺已经给桌腿留下一道道划痕。 他只是蹙着眉头昂过头,羡泽仰头看不见他脸色,只见到慢慢涨红的脖颈皮肤之下,肌肉喉结在抽动,他声音倒是还听起来很坚定:“不疼。” 羡泽松了口气道:“我都没动,我就只是摸一下,还没翻开看里面呢。” 江连星已经感觉奇怪别扭的要死了,她居然还想翻开看?! 他僵硬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羡泽也并不知道这本书更多的是研究数据,很多图样或数据都是那些蛟被残忍对待才得来的,而江连星也不知道,他只是手指握紧了纸张,低声道:“要翻页吗?” 羡泽摇头:“还不用。”打开的书页上头确实事无巨细的说着什么横开几指宽之类的,她眼睛好似认真的扫过去,但她其实没怎么看进脑子里,看着书主要是为了掩饰她手指发烫发痒的感觉。 她手指像翻开看看,之前她记得隐约看到过内部像是小动物耳朵内部一般,有薄薄的皮肤和蜿蜒的血管。但她才刚刚抽出手翻开裂隙边缘处,江连星绷的腹肌分明,后槽牙都咬出咯咯的声音来了。 第378章 羡泽手停下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这里不疼不痒的吗?” 江连星嘴硬:“嗯。” 羡泽掐了一下,他忍不住蜷起来,像是被人攻击到了最脆弱的脏器,连胸口上放的书都掉下来了。 羡泽:“疼的吧?” 江连星看向她。羡泽又露出那种垂着眼睛看穿了他的表情,就像是鱼池边拨水逗鱼,鱼吓得摆尾,她手也会沾湿。 他只要看到羡泽这种高高在上却又全心全意注视的目光,脊梁骨就像穿绳的珠子被拽紧。 他说:“疼。” 他余光甚至能看到羡泽的指节在他皮肉之下挪动,江连星心里砰砰跳的厉害。 羡泽:“那也没有胸口的伤疼吧?” 江连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心脏被剖开的那一次。 他摇摇头:“那时候没有很疼。我忘了。” 羡泽一下子就戳破了他的谎言:“你不可能忘。我咬你的心脏时,你一直死勾勾的盯着我。” 江连星:“……” 就在他以为羡泽要抽出手的时候,羡泽垂下眼就像是要给他分封一般,严肃道:“你符合标准,看来不论从什么方面来说,你都适合成为蓬莱的第一只蛟。龙和蛟共生,不论怎样你都是跟我荣辱与共的左右手。” 虽然说他已经觉得羡泽把手伸到他育儿袋里的动作激得他要控制不住身下的反应,但从她实际的举止而言,她又好像真的是在简短而快速的检查身体。 甚至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露出好奇或不好意思的表情。 江连星也控制着,两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相对,但彼此又都烫得不正常。 他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羡泽在很多时候对他的真实态度,都与她表现出来得截然不同,但她的情绪如镜花水月,他不敢确认。 羡泽道:“你要做我的左右手,我什么事也都不想瞒着你。你什么也都不要瞒着我。” 江连星抬眼看她,羡泽眼里是认真的。 “江连星,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帮我杀些人。这件事非你做不可。” “好。” 羡泽露出从刚刚见到他开始的第一个笑容:“不问问?” 江连星望着她:“你说了,非我做不可。” 羡泽:“我需要你扮成魔主画鳞。” 江连星僵了一下,瞪大眼睛想要从羡泽双眸中再找寻到一些情绪。 羡泽:“在魔域眼中也只是他想要引天雷失败而失踪,没人知道他被我囚禁。我需要他的身份来跟我搭戏。” 羡泽看出他有一丝恐惧。江连星怕她会模糊他和画麟之间的区别。 她还想着要怎么解释足以让他安心,正打算抽出挤在他腹部皮肤下的手指,江连星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拿出去,他道:“好。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吧。” 羡泽走出营帐的时候,转了转手腕,怎么都觉得这只手跟泡过热水似的不太对劲。 她全程说话的时候,江连星都攥着她的手腕,现在想想真不应该就这么不挣扎,但江连星偏又表情很严肃,对她的计划和建议有些提议不大认同,但问了几句细节之后又同意了。 羡泽觉得他变得成熟了很多。 呃,不止是育儿袋。虽然他从小就总是板着脸,但心性容易猜,还有点没长大似的感觉,但经历魔域的变故,特别是上次的拒绝之后,江连星忽然像个大人了…… 羡泽找到了另一处营帐,里头宽敞明亮,软枕地毯齐全,她打了个响指点起暖炉,便合衣躺下,又从宝囊中取出另外十几本书,堆在床榻边,就着灯烛一边翻看,一边打哈欠,心里也在摹画着计划。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隐约听到了叫她名字的声音,但刚喊出口又连忙压低音量,对别人比了个嘘。 羡泽嗅到了葛朔熟悉的气息,连眼皮也没有抬起,懒懒的仰倒着,只是脸颊压在西狄繁复花纹的软枕上有些疼,他手指抚了抚,偷笑起来:“压出一脸花花了。” 他抱着她到软床上,好像又抱怨了几句“不如蓬莱舒服”“咱们真该回家住”,但还是给她掖好毛毯,羡泽听到他似乎也在翻书看书的声音,便睡深了。 羡泽睡梦中,如同漂浮在宇宙中一般望着自己的金丹,余下在外的金丹碎片只剩下零星两点,但与她庞大如太阳般的金丹相比,不过星点微光。 但羡泽注意到了两团灰白色流动的云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灵海之中,这是—— 羡泽接近些,就瞧见那云烟中浮现的斑斓色彩,隐隐还有许多杂乱的声音和记忆,依稀能看到有人影浮动,她在其中看到了凡人的面孔。 是……之前被她用天雷击中的“蒲临真人”?! 这二人魂灵或力量竟然化作一缕烟雾,融入金丹之中,金丹光芒微微一亮,表面起伏却。 羡泽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上一任应龙说是用天雷击中它的神鸟们,最终得以化作成年—— 天雷本身便是真龙夺取力量的方式。 就是绝大多数修仙者末路的终点:成为真龙力量的一部分。 这也很可能是过去真龙扼制凡人的办法,遇见那些极其强大的修仙者,如果不用天雷的方式毁掉,很可能就会因为他们的聚集而被反攻蓬莱。 只不过有些幸运儿被天雷击中的瞬间未死,甚至通过天雷得到了真龙的助力,从而突破了境界。 这就是修仙界的食物链循环。五百年前群龙数量过多,就开始了内斗与纷争,而当真龙陨落消失之后,便到了凡人鼎盛的时代,以至于宗门遍地,彼此斗争。 那让她成年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用天雷吞下足够多的…… 到她醒来的时候,帐内昏暗,只剩下床头一盏灯烛,葛朔就坐在床边翻着书。他乱糟糟的头发散下来,赤裸着上半身,羡泽最近这些日子睁开眼来看到的就是他的脸颊,也看着他从受伤的消瘦,日渐恢复她记忆里的精壮模样。 只不过他翻书看不了几页就开始打哈欠。 羡泽不想叫他,就眯着眼睛瞧他。 葛朔慢慢勾起嘴角,翻了一页:“你眼睛跟俩小灯笼似的,亮的都快把我书上的字照清楚了。” 羡泽支起身子:“临海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葛朔抬起眉毛:“就多说了几句,上次在千鸿宫的时候她只是派了小龟傀儡来,多少年没见过她的本体来。就是她今天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尊上跟我认识的不一样了’。” 羡泽圈住他的腰,龙尾溜出来在毛毯下甩来甩去:“觉得我对那群‘织血’的人下手太狠了?” 葛朔却觉得伽萨教的营帐很危险,握住她的纤细尾巴:“你收起来吧,万一被人看到了呢?或者我现在穿衣服,我们回蓬莱住。” 羡泽笑道:“我之前还在伽萨教营帐里化作原型顶破了帐篷呢,不要紧。你继续说——” 葛朔握住她尾巴就不想松手,顺着捋了一把,羡泽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他笑着凑过来亲亲嘴角,才道:“她确实觉得你以前做不出来。现在做事的手段,就很像是临海印象中的真龙了。” 第379章 羡泽轻“哼”了一声,笑道:“很多事我不打算再拖了,我刚刚有跟江连星说了我的想法,他会配合我。”她将自己的想法简单与葛朔一说,葛朔眉头皱起又松开,脸上最后露出一点苦笑:“你要成为阴谋家了。” 羡泽:“这样我们就能安心待在蓬莱了。也能随便出来游山玩水,最好能在之后我慢慢再变成一个看得见的传说,而不是他们恐惧的敌人。” 葛朔将她往上抱了抱:“就咱们几个人待在蓬莱,你不觉得无聊?” 羡泽尾巴甩动:“那行,以后让各个宗门敬献男人送到蓬莱,宫殿都给塞得满满当当,咱们热热闹闹的。” 葛朔可不会被她嘴上几句话气道,笑起来:“行,正好给我修建宫殿找力工了。” 羡泽:“那我干脆购置些家具,蓬莱主殿还空空荡荡呢,都住新居就不用你那点做木活的手艺,买些金贵的家具吧。或者我去偷袭一下哪个老牌宗门的库房。” 葛朔却摇摇头:“不着急。你要真不回蓬莱,那我便过几日就去诞巢,看看姑获的线索。至于主殿的家具……你先就挑你喜欢的就好,不用管我。” 羡泽:“那我等你回来一起再挑。” 葛朔顿了顿:“也行。到时候再说吧。” 葛朔受伤后,羡泽还没有放心他独自出去过,竟然这回变成她嘱咐没完了:“你记得经常给我发些讯息,墨经坛发明的时候就为了你出去的时候还能跟我聊,你飞到哪儿了也都跟我说说。” 葛朔笑着望着她的脸:“嗯。” 羡泽:“你要是去几座大城仙府,给我带点好玩的回来。” 葛朔:“好。” 羡泽让他看得不大自在了:“干嘛一直这么笑眯眯的?” 俩人聊着几句,羡泽手没安生,葛朔嘴上说笑,脸慢慢涨红起来:“这是在伽萨教的帐下,你注意点。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叔侄俩跟你过去的关系——” 羡泽却凑过去亲他:“那也是过去。啧,你别想拒绝我,我现在满肚子火气呢。” 葛朔从软枕上滑下去,他觉得那位圣主要是想到精心布置的营帐成了他俩的享乐处,估计要咬碎一口牙。 ……这样想也不错。 到她跟他膝盖交缠,葛朔正要设起阻隔声音的结界,羡泽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她道:“干嘛,又不是在家。那俩小子的营帐离得远着呢。” 葛朔隐约看出来了,她好像就想让那伽萨教的叔侄二人知道她的选择。葛朔让她激得仰起脖颈:“……你的尾巴能不能离那里远一点,它真的很凉。” …… 第202章 羡泽没想到第二天葛朔一早就说要走, 羡泽让他把华粼也带上,但他却说不用,他打算和临海公主一同去。 只不过他走之前黏糊了好一会儿, 羡泽都有点不习惯。 葛朔咬了咬她嘴唇道:“这几年离开你的时间太少了。你那边计划执行的如何, 也随时让我知道。” 钟霄也发现了,当她再次与羡泽见面的时候,羡泽身边那位形影不离的江连星也不在, 只有华粼和肩膀上的小变色龙紧跟在她身侧。 羡泽相当一段时间都在丹道城内逛着。 九洲十八川有很多专做丹药、法器与兵武的商号, 但势力都并不强大。毕竟各个宗门动辄弟子千万, 占地万亩, 内部早有自己的丹修、器修等等, 中小宗门和几大名门之间的差距更是断崖般,明心宗也就是奇迹般才会几百年出一个钟以岫才有了写名声, 而绝大多数的宗门规模都不及千鸿宫的百分之一。 所以这些商号大多都是做中小宗门的生意, 在那些鼻子朝天的名门眼中很不入流。但羡泽就是要打掉这样的名门垄断, 特意在钟霄的协助下接触了许多商号, 不但给了他们利用栉比阁售卖的渠道,也出资入股表示愿意协助他们在各个仙府开店立市。 有些人惊疑不定, 有些人则敏锐的嗅到了围绕着东海的特殊商机。这位神秘雍容的妇人,带着个比她小十岁左右的漂亮少年, 二人容姿不像凡人, 在小小丹道城如此出手阔绰。 再想到栉比阁之后从未有人知晓的主人,会不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真龙的情人,是真龙派鲛人上岸出使,是传说中腰缠万贯的蓬莱女? 各个商号愿意来丹道城就是追求“变化”,自然想要抓住机遇,而这女人也几乎一掷万金不眨眼, 各类品质高端到都没见过的顶级灵石,更让这些商号觉得她背后水很深。 丹道城几乎在半个月内就地价飞涨,一片小小门市便千万金,连带着周边几个灵力浓郁的小城、镇县也都挤满了人。 狐狸精祁黄则摇身一变装作灵力强大的神秘灵修,给自己隐晦的安了个某大宗门副宗主的身份,表现出东海才是未来,自己早已通晓两边局势,他不敢声张偷偷过来提前布局产业。 他甚至表示自己有内部消息——蓬莱曾被魔主霸占多年而不得进入,最近真龙从魔主手中夺回了蓬莱,魔主失去优势,恐怕会四处发疯,骚扰凡界。 但这天地下只有一个地方魔主不敢轻易来。 那就是东海沿岸。 啧啧。以后这天下要乱。 祁黄放出的传言很快就在墨经坛上翻出了花样,因为各个地区在地势低洼处出现了大量的暗渊。之前还只是有魔修、魔物前来游荡作乱,但在元山书院附近的一处暗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黑烬和冥油,似龙似蛟被黑雾包裹的身形出现在周边,对元山书院外围发起了进攻,几位护法应战,俱是被那黑影一口吞下! 元山书院内部这几人的命灯转瞬熄灭。 而某位多年为出关的立书相——也是丁安歌的师叔,强行出关应战,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一道天雷灌顶。 所有人都以为这天雷就是眼前的黑影龙蛟召唤出的,却没想到那位师叔竟然在关键时刻因天雷相助突破了境界,成为近些年为数不多进入化神期之人。 而他刚刚突破境界,那道黑影竟然焚烧了元山书院的大半书塔,害怕一般逃入了暗渊。 一时间墨经坛上炸了锅。 不单单是元山书院损失几员大将,更是因为这黑影和五十年前东海屠魔前四处现身的“魔”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天雷与“魔”同时出现,一下子让大家不明所以。 元山书院本想藏匿这场变故的具体细节,却没想到墨经坛中很难有秘密,消息不胫而走,两派说辞占据主流。 一类还是咬死这个黑影身形与龙如此相似,就是真龙本身,它隐匿身姿想要袭击元山书院,发现那位师叔出关,情急之下就用天雷想要杀死师叔,没想到师叔身负天命,渡劫成功,它反被吓退。 但另一类说法虽不算主流,但就细节详实多了:他们认为这袭击元山书院的魔与真龙可能同根同源,但根本不是一只,当年东海屠魔就是搞错了,因此还惹恼了真龙。最大的证据就是明心宗遭难之时,许多人都见到了真龙与魔同时现身,相互厮杀。 不但如此,元山书院还围攻了真龙的信徒——伽萨教,所以当年才一道天雷作为警告。但元山书院执迷不悟,真龙始终有恻隐之心,所以才会助力那位师叔突破境界,而魔也是感知到了真龙的存在才慌忙逃离。 第380章 而后者的说法被验证,却是因为各个宗门捕获了数个魔域的魔修,他们不少都是当年修炼邪术、叛出宗门,本质上也是凡人,从他们口中,撬出了更大的秘密。 近日魔域最大的主城照泽坍塌,其中显露出千万骨骸,全都是被魔主这些年吞食的妖魔。它的主城似乎在蓬莱现世的同时,塌陷成一片覆盖着冥油的水面,魔域混乱震荡,所以魔物才纷纷乱窜来骚扰凡界。 这恰好对应上了最近这魔主来凡界四处吞吃的行为,甚至背后原因都应该是真龙与它的对抗,它落了下风。 也有魔修表示:很少有人见过魔主的真容,甚至不知它的物种,只知道他每次现身都裹挟着黑烬、冥油,将自己包裹在黑影之下,身姿狭长,而他最早出现在魔域都已经在几百年前了。 因此更有人推断,真龙五十年前才第一次现身,而魔主都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它们确实不是一只,而且存在着年龄差—— 在这些纷杂消息背后,多处灵力汇聚、宗门鼎盛之地,都出现了这神秘“魔主”,它实力强大,出其不意,贪欲极强。 而且几乎没有遇上敌手,只有梁尘塔塔主设计拦截,虽让对方受伤,但宗门内部也遭受重创。 魔主疯狂的袭击,几乎让不安裹挟了整个修仙界,连带着墨经坛上也议论纷纷: “这个魔都疯了!真龙怎么不出来管管?” “我看你才疯了吧?当年东海屠魔搞错了,导致真龙被这么多人所伤,它看我们这些宗门不来寻仇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插手?” “我看这个魔是害怕真龙的,否则怎么不敢去东海那一大片半岛,不都说那里灵力充裕。而且怎么不敢吃掉垂云君,不是说他是化神期吗?” “但是不是太巧了,蓬莱现世才几个月,那个沉寂多年的魔就又出来闹了。” “说不定就是见到真龙害怕了,觉得自己打不赢了,所以才想到处吞吃。” “但我觉得这个真龙和魔也可能是两面一体。你们知道的吧,几个月前各个宗门出了不少精锐去往丹道城,但全都被屠了,连尸骨都没找到。这做法也太狠厉邪性了,都说是真龙干的。我觉得真龙和魔主的手段也差不多,说不定此刻知道各个宗门反对它,就化作魔到处乱杀。” “确实,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真龙乐意见到的啊?据我所知,以元山书院和梁尘塔为首的两大宗门都损失不少大能——” “丹道城的事也能怪到真龙头上?我已经听不止一个人说了,当时城中突然出现几十上百只数百年修为的大妖,好像是想要去拜谒真龙,暂时停在了丹道城。城内无人敢敌,全都吓跑了,钟霄宗主看它们没有攻击的意思,就用结界挡住他们,结果那群疯子穿着红衣服,上来就打碎结界说要斩妖除魔,那群大妖就跟他们起冲突,全都被吃掉了!” “……这群人作死吧。上百只大妖齐聚的场面,我从来没听说过,肯定是为了来求见真龙啊!他们撞过去,喊着除妖,不就是自己把头往妖兽嘴里塞吗?” “你们也把真龙想的太无辜了。之前真龙最早在明心宗出现的时候,不就有人说过吗?五十年间,参与东海屠龙的人,除了远处围观的弟子,几乎没几个还活着的。我不信这没有真龙的复仇。” “呵,是有人也把真龙想的太圣人了吧。真要是当年杀错了,那真龙屠了这些宗门都没人能多说,可死掉的基本都是当年出手的人,这还不够吗?而且,钟以岫还活着,钟霄甚至都是不久前跟着真龙一起出现的。有人说真龙能让人起死回生,这不就是说明归顺真龙就可以不死吗?也不知道那些天天要屠龙的人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这次低头,以后谁知道修仙界会不会任真龙把玩?谁知道会不会它也要每年的献祭?甚至说它想杀谁就杀谁,这修为还有什么用!” “我其实有些怀疑,会不会五百年前的夷海之灾,根本就是为了阻隔仙魔两界,现在大量暗渊都在低洼处,如果不是水流淹没那些洼地,咱们早就漏成筛子了吧。” “这么解释也不是没有可能啊!难道当年夷海之灾也是真龙在救人?” “……我受不了你们这些无脑真龙吹了,夷海之灾死了多少人,也能说是真龙保护凡人??” 羡泽这些日子没少看着墨经坛上的言论。 对于真龙就是魔主的言论虽然已经比之前极大削弱,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真龙不愿意直接出手,但是跟魔主仍然是对抗的。 特别是在魔主四处肆虐的这段时间,各处都出现了天雷渡劫的传闻,其中有超过一半的人突破了几十上百年未能突破的境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没能挺过去,化作青烟。 ……羡泽确实尽力了,她掌握天雷毕竟没有那么熟练,她尽量小小力的劈人,但没想到就这种情况还有人能被劈死。 天知道她为了让天雷显得无害,自己练过多少回,蓬莱稍微高一点的树全都外焦里嫩了。 不过也没有人知道,在梁尘塔北魔主袭击之后,百里远的一处水潭力,江连星化回人形的身影夹带着冥油从水底暗渊浮出。 水潭旁边树梢之上,乌发金瞳的女人半眯着眼睛,手里握着一面窄镜,似乎等他有了片刻。 江连星站在树下仰头看她,羡泽睁开一只眼:“让你别乱吃。” 江连星身上黑雾散去,衣着却朴素,他垂头:“我只吃了一半,不吃下那些人,我怕往后赢不了。” 羡泽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江连星下意识要接住她,羡泽却摆摆手,脚尖一点落在水潭边:“我听说了,梁尘塔塔主伤了你,伤口在何处?” 江连星只是摇摇头:“伤的不重。” 羡泽:“……我要看的是你伤的是什么位置。” 江连星懂了,但他又有些支支吾吾:“是腰上和大腿处,不太……” 羡泽坚持道:“你就是两瓣屁股各划了一刀我也要看具体的位置。” 江连星只好黑影一裹,化作黑蛟。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之下,他更觉得自己不大好看,半边身子往水潭里缩了缩。 羡泽好久没见他化蛟的模样,瞧见他的傻脸就忍不住笑起来:“以后再化蛟就把脸面遮住,否则你这样一点威严都没——哎,没让你现在遮住,我又没说你不好看。” 她伸手捞住他,黑蛟似蛇一般攀上水潭边的宽石上,江连星也有龙一般的鬃发,只不过是浅淡的冰灰色,羡泽捋了两把,感觉没有自己的发质好。 江连星有点紧张的左顾右盼,羡泽的尾巴也晃晃悠悠露出来,她笑道:“这附近没人没妖,我不会让人看见你这个为非作歹的魔,跟我待在一起的。” 江连星脑袋往她腿边挤过去,羡泽觉得他变成蛟之后眼睛和蘸水的尾巴一样湿漉漉的,也少了之前跟他面对面的尴尬,干脆将他脑袋搁在腿上,道:“受伤处在哪里?” 他慢吞吞的翻过身来,羡泽才看到他灰色的腹部,有两处看起来还颇为可怖的伤口。 羡泽吓了一跳:“不是说让你差不多装作受伤就好了吗?怎么伤成这幅样子?” 第381章 江连星没说话。 羡泽:“……是你也没办法那么游刃有余是吗?”毕竟对上的是三大宗门的最强者之一,被他拿走魔核的江连星哪怕拼命修炼也未必能深入宗门后全身而退,她提出的“装装样子受伤”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怪不得江连星几乎每次都真的吃下了一部分修仙者,若是不迅速变强,他没办法继续这个计划。 江连星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略有不安道:“对不起、师母,是我不够强。” 羡泽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鬃发,看向那两处伤口,记住了伤口的位置。 羡泽道:“爪子给我。” 江连星望了她一眼,才把爪子递到她白皙纤长的手中,羡泽垂着眼睛,将灵力同魔气一同缓缓渡入他体内。 “最近还有睡不好吗?” 江连星摇摇头。他没想到自己上次说过想要她的灵力,她过了这么久还记得。就因为这个计划,他们已经三个月未见,羡泽反倒是有些消瘦了,他望着她脸颊,忍不住道:“师母呢?” 羡泽笑了笑:“我反倒是睡得没那么好。葛朔一直没回来,墨经坛上的消息倒是回得及时,但我有时候总是做梦。” 江连星脱口而出:“或者让华粼陪您睡呢。” 羡泽挑起眉毛。 江连星顿了顿:“我只是说陪您……算了,当我没说。” 羡泽也没说,她其实有好几天醒来,都发现华粼毛茸茸的金发脑袋挤在她怀里。华粼身上总夹杂着淡淡的露水花草香气,她想要板着脸训斥他,华粼就会拢一拢自己几乎蜿蜒到床尾的头发,说羡泽睡觉睡得很不安,他觉得羡泽是不习惯一个人睡才来陪她。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从衣领里掏出被辟鸣,表示说不是自己想来,而是辟鸣想要陪她。 辟鸣后脖子都被他掐着,只能气若游丝的点头。 羡泽此刻对着江连星,倒是没有提华粼的事,只是平稳的向他渡了些灵力,俩人目光相对的片刻又让开,羡泽看向他的身躯,忽然道:“哎?你蛟身怎么有两处育儿袋?” 江连星愣了一下,昂起头往自己早就软了的蛟身看去。 毕竟蛟类没有后爪,他也分不清从哪里来说算是腿,但他也看到了两道裂隙,一前一后,靠下方的那道紧闭着,反而有一点微微凸起的弧度。 羡泽分别伸手去摸了摸,江连星没有鳞片,所以手感比她要好多了,更像是海豚那般,她捏了捏第一道裂隙附近,疑惑道:“这是肚脐的育儿袋吗?那下面这里是——” 江连星脑袋忽然反应过来,失声道:“羡泽,别碰!” 第203章 他抬起爪子想要抓住羡泽的手, 但蛟身的爪子实在是短,他蜷起身子也没来得及阻挡她,羡泽手指想要碰碰那道裂隙周围, 江连星情急之下立刻化作人形。 他本来以为这是个聪明的选择, 但当他后脑压在羡泽大腿上,而羡泽的手正放在他裤子上,场面变得难以言喻。 羡泽僵了一下。 江连星发出一声想死的轻轻抽气声。 她手已经结结实实按上了, 不但如此, 她掌心还感觉到了跳动。 羡泽猛地抬起手:“啊……我忘了。” 江连星在混乱与羞耻中头晕脑胀, 拽了拽衣摆, 甚至想从她腿上起身。但他忽然脑子反应过来, 羡泽说得不是“原来如此”而是“我忘了”。也就是她以前是知道的! 蛟类生物的泄殖腔应该是什么样子,至少她以前是见识过的。 见过的原因——肯定就是那个如今已经在东海沿岸修建了大型神庙的弓筵月。 羡泽尴尬笑了一下:“抱歉抱歉。我以后不会乱动手了。” 江连星“唔”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湛蓝晴空之下, 俩人坐在落满树荫的水边石头上, 尴尬的保持着距离和沉默。 羡泽下意识的岔开话题往葛朔身上走:“也不知道葛朔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 消息倒是回的及时, 说是姑获的状态不算是未死,更像是重生, 前些日子还跟我说南山之巅快冻死鸟了。” 她自顾自的说,江连星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 低声道:“师母也别太担心, 师父忙完了应该就很快会回来。他走之前还用墨境坛与我传讯联络,说怕师母忘记回他消息,便也时常问问我。” 羡泽感觉自己非要提葛朔,就像是用粉笔再描画一下她跟江连星之间那条线。她也知道,来往交谈之间,她胳膊蹭过那道线, 他手掌抹过那道线,若不描画,不经意间便又看不清楚界限了。 “哦对了。”羡泽从宝囊中拿出一本厚书册,翻开道:“这里是掉页了,还是你撕过了?” 江连星低头看过去,这是讲述上一代应龙成长生活等等的札记,本就破烂发黄的书页,似乎又缺少了正中的几页。 书页摘掉的很干净,她没有看出撕走的痕迹,但两侧页码却对不上,所以才问他。 江连星摇了摇头:“我不会乱动师母的东西。” 想来也是。 …… 很快,不只是这两大宗门遭受袭击,几乎有高手的各个宗门,都受到了这位“魔主”的侵扰,谁也顾不上所谓天边的真龙,各处想用灵力封锁暗渊,只可惜暗渊数量堪比各地湖泊,又因为魔域大乱,来到凡界打秋风的魔修太多,用尽了灵力也封锁不过来。 眼见着整个修真界都要乱成一锅粥,越来越多的小宗门学着像当初明心宗那样举宗搬迁,来到东海附近的那一大片半岛陆地定居。 而真龙似乎也没有别的异议,连魔物也不敢追至附近,仿佛不论何人只要来到东海附近皆可受其庇护。 于是这些搬迁的小宗门又是给明心宗送去拜帖,又是跑去伽萨教修建的神庙祈福。 不过伽萨教的大营竟已不在东海周边,只余神庙周边几十人的护卫与几位在神庙中供奉的女性祭司。若有人前去神庙,这些祭司就会讲起金龙的故事:从上古群龙与西狄结缘,到不知多少年前真龙掳走圣女结缘,再到后来的蓬莱现世等等。 弓筵月修建这座神庙的时候与她报告过其中的壁画与故事,在羡泽三令五申的要求下,选择性的去除了那些民风彪悍的西狄人民与群龙深度交友的故事,选择了几个看起来真龙神秘、强大又通人性的篇章。 不过羡泽觉得弓筵月还是有一些自己做主的部分,比如说留在这里的护卫没几个长得好看的,而能在神庙中供奉的祭祀全都是女的—— 至于伽萨教的大批人马去了何处? 很快,混乱中无暇分身的各个宗门,就在中原各地瞧见了伽萨教骑着妖兽击退魔物的身姿。他们重新夺取这些年建立的分舵,但并未再袭击任何一个宗门,只是在与从暗渊而来的魔物妖兽对抗着。 很多人惊奇的发现,伽萨教像是有一种特殊的法器,能够让那些暗渊原地合拢消失,有一小撮西狄人回忆起——多年前魔主曾经袭击过伽萨教,屠戮了千百人,还在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暗渊,传闻不但圣主死而复生,还有真龙身影穿梭在云间,让暗渊原地消失,带来了西狄多年来的安宁。 第382章 难道伽萨教从真龙那里得到了什么宝贝? 九洲十八川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再度袭击伽萨教,也有些宗门主动和伽萨教接触却没得到消息。 羡泽在这个时候回了一趟蓬莱。 华粼被留在了地上的宫殿,她独自一人再次深入地下,空空荡荡的地下囚笼之中,海腥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空气在石道中飞速流过在耳边,甚至有种在空洞中的错觉。 她隐约听到了嘶哑的低低呢喃,含混的阵阵哀鸣,但或许是她的气息随着风流淌过去,那声音忽然中止,而后变成喘息与笑声,她听到他沙哑的嗓音轻唤道: “好孩子……羡泽……” 羡泽走到了蓬莱金的围栏边,垂眸望去。 画鳞形容枯槁,脸色苍白到微微泛紫,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早已因为海水的盐渍变得灰白,因为他长久的蠕动摩擦而卷曲贴在身上,褴褛之下露出身躯。 他只有双瞳像两盏黑灯,在一缕缕贴在面颊的乌发之间望着她,嘴角却虚弱的勾起来:“啊,你再不来我都以为你要忘了我……” 他声音沙哑到几乎已经难以辨认原来的音色,羡泽怀疑在她没有来到地下的这数个月内,画鳞发疯嘶吼过很多回。 羡泽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紧紧捆缚的灵力,画鳞应该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那他是怎么让葛朔变得虚弱的? 羡泽凝视过去,画鳞简直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鳝鱼那般,忍不住在她目光下身躯乱动。 她轻蔑的笑了笑:“这么会扭吗?那就化作蛟给我看看。” 画鳞眼里的光跳了跳,但他又缓缓笑起来:“嗬,能这样毫无愧疚的羞辱别人,你也很愉快吧……我也喜欢……羡泽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 羡泽面色一冷,她还没有再开口,他已经仰倒过去化作黑蛟的模样,只是灵力的绳索还紧紧缚在化蛟的身躯上。 他化作黑蛟之后,其实跟江连星的蛟身差别就更大了:身躯表面一多半都布满坑坑洼洼与黑色的囊肿,就仿佛是附生藤壶的鱼,又加上缺了一只爪子,头顶独角其根截断…… 不过他腹部还算平整,羡泽很难不去看看他的育儿袋——毕竟她也没见过几只蛟。 羡泽不得不承认,孵化过蛋的育儿袋还是不太一样,他肚脐附近就显得松软许多,裂隙张开,几乎能看到内部布满青紫血管的皮肤。 他慢吞吞的笑起来:“……是嫌弃苍鹭年岁大了,还是觉得我的分身什么都不懂?你是想强奸我吗?” 羡泽:“……”美得你啊。 不过她目光往下,果然看到再往下侧的那道泄殖腔的裂隙鼓胀而起,几乎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她冷笑了一下,抬起手来,两道灵力穿过蓬莱金的牢笼,钉在他的腹部两处,洞穿了他的躯体! 他常年修魔,那两道凛凛灵力几乎要烧灼他的伤口,画鳞痛苦的仰过头去,蛟尾拍打着牢笼底部的海水。 羡泽收回了手,再度观察一下。 跟江连星受伤的位置差不多了。 他剧烈喘息着,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这两道伤口几乎要痉挛起来。 葛朔虽然不会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但恐怕也会因此变得虚弱。 羡泽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道:“别再想办法折腾自己的身体了,不论你让葛朔怎么虚弱,我都会想尽办法给他补回来的。” 画鳞眉头拧紧,他想说自己也没做什么,但回想起之前身体上的一些变化,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低笑起来。 羡泽:“……你笑什么?挨了两下爽到你了是吧?” 画鳞化作人形,头发散乱的仰躺在薄薄一层海水中,笑得咳嗽不已:“我没有折腾自己,反而是我感觉他愈发虚弱衰败,我还以为是他想要自杀来弄死我,但很快你应该给了他几次灵力,强行给他补了回来……” 他胸膛起伏,眼睛在湿透的乌发下看着她:“不是我出了问题,是他。” 羡泽心里重重一跳。 他是说之前葛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不是他作祟,而是因为葛朔无法控制的走向衰败?所以葛朔不想让她来见画鳞,也是怕她知道真相? 她忽然从宝囊中拿出几个瓶罐宝盒,从中翻出大把灵力几乎溢出的丹药,抓住画鳞的头发,朝他口中塞去。 画鳞吃不下去,她手指按着丹药强行挤进他喉咙,他面色更加发青,两只眼睛却含着几分报复的笑意望着她。 她几乎想要挖掉他的眼睛,另一只握着他下颌的手却还在向他体内渡送着灵力。 直到他吃力的咽下那些丹药,羡泽听到自己有些慌乱的呼吸和他的喘息声夹杂在一起,她清醒了几分。 画鳞说的未必是真的,他就乐意于看她惊慌的样子罢了。 她想通后猛地抽回手,画鳞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上,他被灵力紧紧捆缚,还是扭动着身体想要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羡泽却站起来转身离去。 画鳞感觉到了她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而她的那一点点金丹碎片就像是蜘蛛网布满他的经脉,勒紧着他要他动弹不得。 他轻轻舔了一下满是盐花的嘴唇,还想要叫她,但羡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地下牢笼之中。 羡泽越往地面上飞去,心里越冷静。 听画鳞胡说八道,不如好好问葛朔。 羡泽确实这段时间也和葛朔保持着联系,她发给他的墨字消息,他基本在几个时辰内就会回复。 她此刻打开水晶窄镜中,从几百年就专留给葛朔的那个互相传讯的页面,这些天写满了两个人相互发的消息,上一次聊天还是昨天,羡泽在如今已经繁华的丹道城内,买了一张雕花大床,征询他的意见。 他当时没有回讯息,羡泽打开窄镜,羡泽才看清他写回的墨字: “多大啊?那就睡咱俩是不是太浪费了哈哈” “你试了吗?舒服吗?如果你觉得舒服就买吧” 就在羡泽想着要怎么试探他的身体状况时,葛朔那边就发来了墨字: “羡泽,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突然感觉体内灵力增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你是去见他了吗?” 他这样平常又担忧的口吻,以及回复她的速度都让羡泽心里安定几分,她回复道:“毕竟按照计划有要他现身的时候,总不能让他太虚弱,我也怕你最近身体不好。你那边怎么样了?” 到羡泽回到蓬莱地面上,他才语气诙谐的回道:“你翻一翻,最后这句都问了多少遍了?快了快了,这边诞巢情况比你想的复杂,而且已经入冬了,这边也在风雪交加。” 羡泽弯了弯嘴唇:“南山脚下是不是有座仙府叫宁廊?听说那里的丝绸都是天蚕吐丝,器修织就,贴身可抚心境。你要不带一套枕巾床单给我,就能日日好梦。” 葛朔回得很快:“南山脚下——我的尊上,南山山脉纵贯千里,宁廊远得很呢!行吧行吧,毕竟你睡不好只会折腾人,如果路过我就带回去给你。” 羡泽靠在回廊下,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露出笑容。 以前他出门时,羡泽总会要求他带这个带那个回来,他每次也都是很不耐烦又不肯承诺的说“看着办吧”“不一定呢“。但葛朔从来没有失约过。 第383章 华粼正站在宫室门口,用灵力将那张雕花大床和其他几件羡泽买下的家具搁进屋中,辟鸣化作人形,在屋中指挥着方向。 因为她喜欢四季树木和花果,院落中栽种了十几株不同的乔木。地面也铺就了软毯和毛毡,靠窗的位置到处都是能让她打盹的长榻。 新家初具雏形,不过还需要一点点填充生活的痕迹。 华粼摆放完之后靠过来道:“我已经选好了,我要住在这儿!” 他说着就指了指主殿的偏房。 羡泽气笑了。住在这儿不就是等着听墙角吗? 她摇摇头:“不行。你不是喜欢晒太阳吗?我选了那一侧的宫殿给你。” 华粼看着间隔流水与长廊的远处宫殿,立刻道:“不要,那离得太远了,我不想住那么远。” 羡泽笑:“蓬莱这么大,不能咱们几个还挤在一起住吧。” 华粼就是在懂与不懂之间,金色的睫毛垂了垂:“那江连星住在何处?” 羡泽指了另一侧的宫室,也相距较远,只是他的宫室阳光稍少,邻水而建,更符合他的习性:“那边。” 华粼看江连星住的比他还远,总算心里稍微舒服点。不过这片宫殿修建的可不止三人居住的空间,或许是葛朔考虑到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蛟吗? 就在华粼想问的时候,羡泽低头望着墨经坛,表情一凛。 “怎么了?” 羡泽缓缓道:“他们突然打算召开仙门大比,地点选在了……丹道城附近。” 只是时间比较突然,但这件事早在她意料之中。 以往的仙门大比都要提前策划一年半载,最短的也有几个月,毕竟前往的宗门数量众多,如何住宿,如何铺设场地,又有怎样的大比规则,都是需要时间来商议。 但显然这次的仙门大比,并不打算让各个宗门怎么比。 一开始只是坚持说“魔主”与真龙是一体的元山书院、梁尘塔等宗门,决定带着宗门上下金丹期及以上的弟子前来,向蓬莱讨一个说法。 但随着千鸿宫也说要加入这次仙门大比,氛围忽然变得不完全像是讨伐了,也有很多中立、摇摆或纯看热闹的宗门,打算加入这次仙门大比。 甚至有人听闻,连伽萨教也要加入这场仙门大比。 哪怕主办的几大宗门不允许,但这次又没有封闭的场地,又未说具体的规则,伽萨教非要前来谁也没办法。 墨经坛毕竟算是“民间交流”用的途径,有些宗门内部的重大决定也不会在墨境坛公布,但羡泽还是看到有几个宗门在讨论,说真要是遇见真龙怎么办?有没有对付真龙的办法? 他们有些人翻出了五十年前东海屠魔前的线索,有些则是探寻宗门内搜罗的上古典籍。 呵。 难不成再打算来一次东海屠魔吗? 她靠着宫殿粗木立柱仰起头,蓬莱岛上已经很冷了,但因为灵力丰足,树木依旧是盛夏般的浓绿,只是在这绿意之间,雪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第204章 …… 东海沿岸的陆地之上, 雪已经连续下了许多日,虽然雪势并不大,但已经在地面上留下了厚重的积雪。钟霄立在洞府门前, 望着石阶下方穿着蓝衣, 低声交谈的众多弟子。 陆炽邑总算没有穿木屐,但他近些日子个头也长高了些,穿着短靴与匣翡背手站在一起。甚至连黄长老都被曲秀岚推着轮椅走出来, 几个大弟子与脉主们低声议论着什么。 钟霄身后传来掀开帷幔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 钟以岫难得没有穿那些老旧的白衣, 而是一身浅淡如水的蓝色宽袖衣袍。他束起了白发, 但是兄妹二人皆无太多装饰,只有发带上镶嵌一枚东珠。 钟以岫这么久的闭关之后, 脸上的病色终于被压下去,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飘雪, 道:“你说蓬莱也会下雪吗?” 钟霄:“应该会的, 上次她来的时候抱怨过新修的宫殿因落雪而发滑。” 钟以岫听到她的话,被雪色衬得如瓷般的脸上神情微动, 微微弯起嘴唇:“都是真龙了,却也会打包了十几道菜回去, 又烦恼廊下没有防滑的软垫。” 其实羡泽上次来就是五日前。 钟以岫当时裹着衣衫立在山顶, 不知如何察觉到她隐秘前来的气息,竟然也跌撞出现在山脚下的食堂门口。 而热气蒸腾的食堂内,羡泽托腮坐在长桌上,跟七八个弟子在笑着聊天,拽着鲁廿的胳膊求她再做几道拿手菜。 其他弟子目光看过来,羡泽也转头, 才瞧见钟以岫呆呆立在抱厦的身影。她微微一顿,眉头蹙起,像是觉得他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钟霄当时也在场,她本想上去阻止兄长,但却见到羡泽跟其他人低语几句,拎着打包的菜收入芥子,站起身朝钟以岫走过去。 两个人没有御剑,一前一后往他所居住的山峰上走去,时而安静时而开口的交谈着什么。 停了半天的雪又开始大片落下,羡泽从芥子中拿出一把蓝伞撑在头顶,但伞压根就没有往后分给他丝毫的意味。 钟以岫愣愣望着伞,甚至忘记以灵力化雪,任凭白霜落满双肩发顶,踩着她走过的脚印往前而去。 走到半坡的一处石台,二人驻足面对面说了些什么。这里恰好是看向蓬莱的最好位置,只是雪雾浓厚,甚至看不清堆雪般的海浪。 钟以岫点点头,一直望着远处的羡泽这。 伞下钟以岫浑身的雪融化而湿透了鬓角衣衫,只有双瞳明亮如冰珠。 一如此刻,钟以岫披衣的毛领堆在颈侧,他垂眸看向钟霄:“你就穿这么薄?” 钟霄腰间别着她那把无锋玉锏,摇头:“那不方便活动。” “他们到哪儿了?” 钟霄往海岸看去:“从元山书院的人到达丹道城已经七日,今日已经到了仙门大比帖文上的时间,他们齐聚海滨,似乎正打算让第一批人出发了。” 钟以岫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冰冷:“走吧。” 在东海沿岸的雪堆附近,架起了一层层用冰堆砌的梯台,有点像是每年大比时候让各个宗门落座的场地。只是过去看台环抱一周,中间巨大的空场则用来各个宗门比试,或是观看秘境试炼,但此次却是梯台沿着海岸的弧线,面朝东海。 仿佛东海海面才是他们比试的场地。 钟霄与一众明心宗弟子这次的座位,终于不是在边缘位置,甚至是紧邻着千鸿宫。钟霄远远看了宣衡一眼,千鸿宫虽然实力不如当年,但排场还是足够的,他依旧高冠青衣,坠玉饰金,戴着黑色手套,只是双瞳灰暗。 宣琮在他身侧跟不怕冷似的打扮轻浮飘逸,但那双剔透眼睛扫过众生相,在宣衡耳边偶尔低语。 或许是宣琮提到了明心宗,宣衡转过脸来,面色冷淡但还是对钟霄的方向微微颔首。 钟霄环顾一圈,这次到场的宗门数量几乎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全的一次,不单是有很多规模仅次于三大宗门且历史悠久的地方宗门,还有数不胜数的规模跟明心宗差不多的宗门,全门上下算上外门弟子都未必有百人。 有些小宗门上百年没出过人物、没见过世面,有些紧张又好奇的挤在一起,但更多将羡慕的目光看向了明心宗。 第384章 也有些宗门在四处暗渊乱象前就来到丹道城附近,一直想拜见明心宗,但明心宗自从搬到东海后就相对封闭,他们一直求见不得,干脆在这时候纷纷前来和钟霄套近乎。 来得人太多,钟以岫实在坐立难安,特别是有些关于“真龙唯一未杀仇人”“蓬莱那位心头小白花”“相爱相杀最后做了龙的炉鼎”等等的传闻,太多人目光往钟以岫脸上刺,都没人记得他的境界和名声,只是对他那张脸议论纷纷。 在海水之上还架起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台,钟霄看到元山书院那边派人来找她,说是丁安歌请她往高台上一同就座,钟霄摇头拒绝:“小门小户坐不了那个位置,在这里就好。” 他们的人还去邀请了宣衡,但宣衡也婉言拒绝了,以至于那高台上本来摆了七八把太师椅,但最后因为没几个人上去做不得不撤回来,就空着高台。 毕竟在场的人心里都没数,这次的仙门大比跟“比”没有一点关系。 真正官方的说法是“求见蓬莱”。 天下大乱,魔主肆虐,恳请真龙出山拯救天下苍生。 当然若是真龙不肯出,他们这群人也打算御剑飞向蓬莱,强行敲开真龙的家门。 这就是姿态低下的一场逼宫,甚至不知何人在有意引导局势: 要不然魔主就是真龙本体,在蓬莱一定有相关的证据; 要不然如此疯狂的袭击就是魔主被真龙逼的,修仙界就是二龙相争中受到波及的可怜众生,就因为真龙不及时出手,他们才被魔主杀成这样,虽然当年也有不对,但此刻真龙不能不帮。 钟霄能猜出他们为什么走向逼宫。 一是各个宗门的实力被多次奇袭的魔主搞得不断削弱,精锐折损,再不发声团结,就真要是两方相争之间微不足道的小配菜了。 二是近日开始出现的雷劫让许多人都觉得真龙是讲道理,是能给修仙界带来机会的,甚至有可能让他们一批人突破境界。 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五十年前他们集合各宗门的力量伤过真龙一次,根据之前真龙现身的目击者表示,真龙如今仍是断指折角,说明它没有完全恢复—— 也就是说真龙不是什么不可触及的上仙,而是他们曾经的手下败将! 虽说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不少人都死于现场,但也不过是过去五十年,真龙怎么可能在五十年就全然恢复或强过当年? 为了面对这只受伤又躲匿多年的真龙,元山书院主动去找了千鸿宫的现任宫主宣衡。毕竟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核心——卓鼎君,在不久前才刚被宣衡宣布死亡,千鸿宫必然知晓当年更多细节,说不定还掌握着“屠龙”的办法。 当丁安歌放低姿态,说出所求,甚至表示只要千鸿宫愿意参与屠龙,哪怕不派人只是提供线索,元山书院就愿意让出绝大多数的战利品,甚至愿意割让仙门大比的更多席位——就看到宣衡那张总是严肃冷漠的脸上,露出了最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宣衡灰暗的双目注视着丁安歌背后,丁安歌几乎以为他在凝视什么人,转过头去只看到高悬的一副字迹不统一的旧对联。 等他再转回脸,宣衡轻声道: “你问我要当年卓鼎君屠龙所用的功法?你要给我……屠龙的战利品?” 宣衡垂头笑声夹杂着杀意,手指紧握着太师椅扶手。 他再次抬起头,神色却又恢复如常:“多年前千鸿宫遭遇大火,亡妻丧生,卓鼎君闭关中再度重伤,只剩吊命再难开口,他多年珍藏典籍宝器也都付之一炬,若是他留给我些机密或宝物,千鸿宫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他强压下对丁安歌的一切情绪,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丁安歌再问,他就只称到了每日祭拜亡妻的时候,便转身让人送客了。 宣衡大抵知道,真正的魔主应该已经被羡泽所控制,如今四处作乱的不论是真是假,她都有她自己的计划,若是杀一个丁安歌就能达成目的,她自己早就动手了。 但丁安歌离去之后,他还是修书一封送往了明心宗。宣衡倒是想要直接联系她,但羡泽压根没给他跟蓬莱联络的办法,能跟她尽快说上话的恐怕只有钟霄了吧…… 她倒是回信很快。 寄送出去不过七八日,深夜就有一只夜枭出现在了千鸿宫的窗台上,叼着信笺紧盯着他,宣衡目不能视,但察觉到信笺上有她的灵力,立刻接过。那夜枭从羽毛中拿了一支短笛给他,开口道:“宣宫主若是以后有信件,便可放于窗台盒中,我是此洲妖主,会将信件设法传给尊上。” 夜枭说完就走,宣衡坐在他们当年婚房的窗边苦笑。 现在想要跟她说上一句话,还要找妖了。 只是展开信笺,上头文字以硬笔书写,凹痕明显,哪怕是他也能触摸读出文字。他忍不住多想,阅读的手指微微蜷起:她是惦记着他的眼睛的吧…… 只不过上头的文字既熟稔又无情。先是嘲讽了丁安歌几句,然后让宣衡随便选择,她都无所谓,只是最后她补了一句: “你若是来东海,不想死就早点走。” 宣衡当时还惊讶,他没有去东海的打算,结果没过半个月,他就收到了密信帖文,呼吁天下齐聚东海召开仙门大比。 她早就知道? 宣衡可以说,在凡界之中,他算是天下数一数二了解她的人,可她的想法谋划,或者关于她的太多事情都在迷雾之中,更遑论那些连她人形之身都没见过、连她受伤情况都不知晓的凡人。 决定要搞这场仙门大比的人们,也不比墨经坛上那些臆测的闲人多知道什么内幕,或许真龙简单的翻手云雨,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撞进去—— 一如现在,宣衡在东海的仙门大比现场,侧耳听着这场闹剧。 或许是对陌生神秘的力量太过没招,数个宗门商议后的第一步竟然是向着蓬莱的方向隔空喊话,甚至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宗门过来怂恿宣衡,让他派几个乐修过去敲锣打鼓,宣衡都快要气笑了。 让他们滚蛋之后,朝着蓬莱方向的喊话仍未结束,就差拉几个横幅让羡泽理理他们了。 这跟上门讨债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羡泽也不欠他们,而是他们欠了羡泽! 宣衡额头青筋鼓起,他甚至都有点坐不住,宣琮在旁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琵琶琴弦,唱了一段不知道哪个戏里的讨饭曲,像是在嘲讽这群人,他刚想让宣琮别弹了,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摇铃声。 宣琮也停下手指,往后方看去,低声道:“伽萨教来了。而且是他们那个神秘的圣主亲自带队。你见过他吗?” 宣衡捋平衣袖:“没有见过他的脸。” 宣琮瞥了兄长一眼,笑道:“看起来是个美人,身段也挺骚,有人传说他是半妖——” 他们说罢,在持续一整个上午的列阵喊话无果后,第一批修仙者已经打算御剑往蓬莱的方向飞去,宣衡根本懒得去管什么圣主骚不骚,只用灵识辨识着那第一批御剑飞离的人的修为。 如今聚集在东海的这批人,都不知道当年东海屠魔的细节,他们压根不了解当年从“魔主”处得知的能够击碎金丹的秘术才是关键,这跟修仙者的实力无关。 第385章 是当时的羡泽天真不经事,没有防备才会遭遇暗算。 而这种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也正是因为无知者无畏,他们自信满满的集结了比之前更多的人,就这样将众多修仙者的命运绑上了跟真龙对碰的战车。 宣琮嘴碎话也多,他听到御剑破空声,托腮转过脸来,轻声道:“他们吆喝一个上午了,甚至我听说从前几天就有人通过入水的法器想要探究蓬莱的位置——但他们就没想过,真龙有可能不在家吗?” 宣衡仰头面对着他已经看不见的蔚蓝天空:“她就算不在家,她的眼睛也知道天下事。” 宣琮嘴一撇:“又把你得意上了,当个前夫还挺与有荣焉,物种又不通过床事传播,你弄多少回你也就凡夫俗——哎,你再打我试试!” 宣琮捂着头:“不过,这群人就没想过,如果魔主真的出现在了这里怎么办?” 宣衡没有回答。 魔主不出现当然是最好的,他们可以直接逼上蓬莱“请求”真龙的帮助。 不过一旦出现,就是打破了魔主畏惧真龙的传闻,让东海沿岸也变得不再安全,丹道城和明心宗这片如净土般的地方也会在天下眼里祛魅。 若魔主出现后,真龙露面杀死魔主,这对各个宗门来说就是解决了心头大患,还能接触真龙和谈,说不定能建立和蓬莱共治的天下秩序;若真龙压根就没出现,可以趁此集结各个宗门的力量,一同杀死魔主,也从此让真龙的威名彻底扫地。 不论怎么样,被逼到末路的他们都是不亏。 宣琮问出口自己心里也明白,反正各个宗门不齐聚也迟早会被魔主逐个击破吞噬,不如就赌一把。 只不过他余光撇到一抹头戴帷帽的身影,蓝裙缀着红璎珞,身负宽刀。他猛地僵硬,死盯着那身影只是一闪便消失在人群中。。 宣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宣琮失神片刻:“……我好像看到了她的身影。可能是我看错了。” 兄弟二人心里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不是没可能。 被大家集体求见的龙,正头戴帷帽穿梭众人之中,这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第205章 很快, 第一批派出去的御剑者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返回,也没有传回来任何讯息。 再派出去的第二批御剑者,修为就比前一批更高, 还戴着能够定位的法器和灵火烟花, 若是遭遇了袭击或不明情况,就可以立刻引爆并知会位置。 他们离开之后,天色逐渐灰白, 渐渐落下大片大片雪花, 海雾也愈发浓重, 甚至看不清海岬。这“仙门大比”连比试都没有, 各个宗门昏昏欲睡之时, 忽然司虞宗的人先看到了空中如芝麻大小的人影,惊喜道:“他们回来了!” 海面上被风裹挟的白雾如同冰雪暴, 星点身影忽隐忽现, 等到近前来才能看到有些人背负或搀扶着其他人, 似乎是第二批去的人将第一批人也带回来了。 第二批中为首的长老以灵力扩音, 在风与雾中高声道:“我们回来了——我们见到了蓬莱!” 众人哗然,元山书院那一片甚至激动地站起来。 长老也情绪高亢, 迫不及待高声道:“蓬莱一片绿意,灵力充盈, 只是未见真龙踪迹, 或是真龙不在!”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凡人们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蓬莱,往后便可以…… 长老越来越接近海岸,继续道:“蓬莱周围有结界如黏胶,第一批去的人被结界控住但未被伤及,我们将其解救——” 就在这群人御剑高度即将降低时, 在他们身后的一片白雾中陡然出现一团黑影! 一只裹挟着黑色雾气的巨大利爪推开雪雾,朝这位说话的长老猛地拍下来,重重落入海水之中,溅起数丈高的白浪! 看台上几乎空气凝滞,那远比前几次现身时更庞大的黑影从海中飞出,逼近冰梯看台,附着着一层似雾似火的黑色头颅微微低垂,长长的布满尖刺的尾鳍在空中摇摆,隔着纷落的鹅毛大雪,在空中近距离俯瞰着上千双眼睛—— 令人头皮发麻的魔气荡开,几乎激起每个人的汗毛。 是魔主! 宣衡只听见耳边声音炸开,有年轻弟子惊恐的尖叫,有无数人拔剑的冷啸,有灵力催动法器的鸣颤,有呼喝列阵的喊叫。 是东海海水太深吗? 为何丝毫无人能察觉它的接近! 魔主利爪之中出现一团黑焰,它俯冲下来,直直拍打向最前排本来要坐着各位宗主的冰雕高台,黑焰仿佛一团云气一般蔓延开来,遇水不灭,直直焚烧向元山书院所在之处! 黑烬与雪花搅缠在一起,冥油凝固在海岸石滩之上。 前排几个年级略长的护法来不及起身,黑焰缠身,立刻将他们皮肉烧灼成白灰,他们想要用灵力抵挡,但根本无法跟与这黑焰相抗衡,转身间就被黑焰焚身。唯有几人断臂断腿求生,才血淋淋的避免了黑焰的继续吞噬,被人拖着残破喷血的身躯向高空之中。 看台上瞬间便是惨剧。 “真龙不在,魔主现身,还有谁敢说它和真龙不是一体?!” “天!若真龙与魔主当真是同一人,那是不是就有意诱骗我们前来?!” “各宗门不要迟疑,整个修仙界的力量在此,还怕杀不了这魔主吗?!滚回你的魔域去,这天下容不了你——” 宣衡按住宣琮手臂,在或狂乱或恐惧的呐喊中低声道:“按计划分散,先不着急撤,但要保护好弟子们。今日也算是带他们来开开眼了。” 宣琮:“好。不过真像是你所说,伽萨教那群人巍然不动,好似一点都不吃惊。” 伽萨教众人稳稳坐在看台斜后方高处,只有弓筵月微微偏头说了些什么。 那魔主似乎对所有宗门都极其了解,仿佛与天下为敌都不是头一回了,各宗最有杀伤力的大型阵法刚刚运转,它便如能预知一般躲开,卷起飓风便能袭击向阵眼关键之处。 一时间它攻势摧枯拉朽,只去袭击各个宗门最精锐也最高修为的那几个人,张口吞噬! 而后昂然晃了晃头,两只爪子按在海浪之中猛地拧过身,一口咬向梁尘塔几位副使的方向! “你还敢来?”梁尘塔塔主一手托着博山炉,另一只手握着把断剑,剑风击退魔主右爪,飞身而起。 这位塔主是前阵子唯一伤到魔主的人,只是用了百年的名剑也在那时候折断,距离上次不过数月,他已经来不及再寻一把趁手的新剑。 魔主仍是的手,叼住两个人,立时咬下,血溅当场,而后轻蔑的吞食。 梁尘塔塔主博山炉中荡出如白绦般的灵力襄护住自身,正要再向它挥剑。就瞧见了在魔主吞人的瞬间,身上缠绕的黑雾似乎淡了几分,露出它灰白色满是血雾的鬃毛和一小片身躯。 有人惊叫道:“就是龙?!它是黑色的龙!” “不、龙生四爪,而它只有两只爪子,它是蛟才对。而且周身连鳞片都没有……” 千鸿宫数个弟子也对惊讶的人群骂道:“我们亲眼见过它毁了明心宗的旧地,它根本不是龙!说了多少遍你们都不信!” 第386章 “那你倒是告诉我,魔主在东海肆虐,真龙去了哪里——” 就好像天有感应,在这几句嘶吼落音的瞬间,灰白色的云层之中骤然出现一团蓝紫色的闪烁,滚滚闷雷声音从高空中传来。 众人仰头望去。 霎那间几道暴怒的天雷从空中落下,径直落在他们看台前方不远处,地动山摇,海水迸飞,甚至连湿漉漉的海岸地面上都泛着一层隐约的蓝紫色雷光! 魔主陡然一惊,拧身要逃,半空中却传来羽翼划破天空的呼啸声,有团光亮如陨石坠地,雪雾翻涌被排山倒海的推开,忽然一双金色如灯的瞳孔在混乱之中闪耀。 金龙陡然现身,一把抓住了魔主头顶的独角! 它好似是对于魔主胆敢趁它不在于东海造次,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魔主想要挣扎,就被它另一只爪子捉住脖颈,用力按倒在海岸之上,它对着魔主发出一声轻蔑的龙吟咆哮。 这声龙吟距离众人太近。 声场震荡,海水仿若沸腾般跳起来,在场每个人灵力激荡翻涌,几乎要吐血,甚至有些人因为离它太近而直接昏死过去! 宣衡屏息运功,强行压下嗓子眼的血腥气。 五十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听到她划破天际的龙吟,可这次不一样了。 所有人心里的想法都是:真龙震怒,可不在乎是什么景,什么人,离得太近都可能被它波及。 可空中一道道劈空的天雷,却也像是某种强者的诱惑—— 近日有那么多人通过天雷突破了境界,这一道道雷既是劫难也是机遇。 魔主剧烈挣扎想要逃向东海,真龙紧随其上,众人睁大眼睛也只能瞧见一团暗一团光在云中时隐时现,魔主时而发出似龙又似妖的痛苦叫声。 宣衡已经带着众多弟子往后撤去,还有些弟子傻乎乎的群情激奋道:“真龙现身,我们是应该去帮它吧!真龙当初也保护了我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 他心道:羡泽可不需要你们帮她。 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宣琮道:“钟以岫呢?” 宣琮看过去,却发现钟以岫已然不在原地,只剩下钟霄与众多弟子在一起。钟霄额前头发被吹乱,仰头看着半空,钟以岫不知何时已经悬立空中,单手握着银山剑,看着魔主作乱的方向。 曲秀岚着急也想要御剑而起,却被钟霄以灵压强行按趴在座位上,钟霄表情严肃:“不许轻举妄动!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 陆炽邑惊愕道:“钟以岫你想干什么?五十年前你犯下大错,今天你难不成还想要对真龙出手吗?” 钟以岫却没看向他,脸上难得淡去了那一份不安,灵力化作几点冰星,环绕身躯,他朗声朝着看台上所剩不多的数个宗门领袖道:“让弟子们撤下,时至今日天雷回归,真龙现身,该到我们为除魔助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他说罢,银山剑剑气激荡,周围云气消散,雪花倒着向天空乱飞而去,隐约能看到远处冰雪暴后真龙与魔主缠斗的身影。 宣衡听到了这话,敏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与此同时周围天雷更乱,也似乎有所减弱,只是那从海面而来的云雾更是朝岸上拍打而来,几乎是连面对面的人也看不清楚。 只留有几道雷偶尔炸亮眼前。 钟以岫向羡泽的方向飞去,许多宗门大能都知道明心宗与真龙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垂云君都说了要帮忙,他们再不跟着去,恐怕日后更难以得到真龙青眼。 但丁安歌往真龙与魔主缠斗的方向飞了一段,耳边听到了师妹传音入密的声音。 师妹一向是宗门的主心骨,她虽然修为不佳但头脑聪颖,此刻就算没有证据她也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丁安歌对师妹一向是不假思索的服从,犹豫着想往后撤,却没想到钟以岫转过头,他身边几点冰星立刻朝丁安歌飞去,控住他的身躯,逼迫他一同前行。 丁安歌朝他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云气忽然在东海正中散开,以至于露出湛蓝色天空,就像是钟以岫当年荡开云气后与她一同坠海时那样。 数个各宗大能环顾四周,就像是厚重云雾为他们隔出一片仙门大比的场面。 他们看清了海面之上腾飞的金龙,只是却没见到应该跟真龙缠斗的魔主。 她金色身躯映照着炫目天光,威严而矫健,轻盈中又有着闪电般的锐利。 金龙悬停空中,与钟以岫远远对视一眼,而后张开羽翼,蹁跹转身,几道远比之前更粗的天雷,裹挟着几乎让太阳失色的光亮,朝他们劈去! 等等!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劲。 不知是谁在被天雷击中之前迸发出一声喊叫:“是真龙要杀——” 而余光之中,钟以岫已然松开手,任凭银山剑掉落入海中,抬手似拥抱早该属于他的天雷。 砰! 海面炸起数丈浪花,几道天雷几乎让太阳失色,掀起的灵压几乎压扁云雾水汽。 蓝紫色耀眼雷光在青天之下逐渐消失,若是有人围观恐怕此刻眼睛还未能适应。 但在海面之上,那刚刚悬空而飞的多位高手大能,身影消失,化作青烟,好似从未存在世间。 巨响之后的鸣声缓缓回荡,一切仿佛都静止。 只有钟以岫脱手的银山剑无声的向下坠落,如同一条银鱼刺入海中,无人知晓的坠向冰冷的海底。 江连星化作人形隐匿在周围的雾气中,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空旷的海面。 在天雷的轰击之中,连尸骨都没有保全,只有一缕淡淡的烟雾随风吹散,这些人存在的痕迹俱是已经抹去。江连星注意到了钟以岫与羡泽的对视,显然他知道这一命运…… 而半空之中,真龙忽然在空中翻滚身躯,像是痉挛也像是伸展,曾经被洞穿的双翼笔直向两侧打开,残破的爪子舒张开来。 海面上搅起水浪,越飞越高,龙吸水的粗柱在天海之间出现,扭动着朝羡泽的方向而去,激烈的风吹动她淡金色的鬃发与眼睫,她紧闭着眼睛似天人感应,似浮动云海,直到那几道龙吸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搅动,骤然朝她身躯上撞去,炸开漫天水花—— 她的真龙身影消失,只剩下人形的身躯在半空中漂浮,整个人像是吹制玻璃般从内而外散发着剔透的淡淡金光,长发如波浪般扬起,而后像是在半空中跳水那般朝后弓起身躯,化作一点金星坠入海中。 海浪翻涌,看不清她的身影,海面上片刻沉寂,忽然海水被骤然照亮,像是有谁在翠色玻璃的那一端亮起烛火。 突然那道金光直冲云霄,金龙的身影再次出现,撞开海面飞入蔚蓝天空。 金鳞如海面波光般闪耀,尾部末端犹如流光溢彩的鱼鳍,两道巨大的洒金白羽翅翼横扫而过。她身形比之前看到更大,脊梁支起的背鳍如同柔金色的丝绸船帆—— 羡泽盘踞空中,悬停在江连星小小的人身旁边,金色瞳孔凝望过来。 江连星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 她头顶如螺旋般的两只角完整尖锐,两只利爪好似从未受过伤,羽翼雪白且舒展,连带着她胸膛与尾巴上,没有一片鳞片缺失或翘起,只有海水如流淌过金器瓷釉,从她躯体上滑落,她就像是新生那般完美…… 第387章 江连星喃喃道:“羡泽……” 那些过往的伤疤皆已消失不见,她强大美丽的如同天地之间唯一的神。 羡泽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蓝紫色的雷电在她的指尖温驯的缠绕着,她抬起手来,晴天之下,天雷一道道贯穿天地,毫无减弱势头。 她成为了一只天地间最为强大的成年应龙。 第206章 而东海岸边的众人还对羡泽身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们或许还认为各宗大能正在协助羡泽一同击退魔主。 她没有像当年的应龙选择以陪伴的神鸟为献祭,而是在东海之上以这些凡人为献祭,吸取他们的灵力走向成年。 再加上魔主的作乱袭击, 她这一天极大地削弱了各个宗门的实力。 但外界只知道, 在魔主与真龙的斗争失去了太多人,还有很多当世大能都因此下落不明。 这一切也不会怪罪到真龙之名上。 羡泽早就明白,若想要统治, 她必须像上古的皇帝那般洗清自己的名, 否则只会给未来更多的人反抗她的理由。 除了江连星、葛朔等人以外, 第一个知晓她计划的人, 是钟以岫。 五日前, 她打着伞走在雪中,向他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 她以为钟以岫不会配合。 “我也可以骗你天雷真能渡劫, 助你成为天下第一个突破化神期的人, 但你我都知道那可能性太低了。钟以岫, 我就是要你的命。” 钟以岫看向她,只是道:“你无论如何都要统治这天下的, 不是吗?若不能就此一役解决,是否就不会再频繁出现两方相争、宗门斗争的情况了?” 羡泽当时说:“希望能。” 钟以岫望着远方看不见的蓬莱岛:“其实无论会怎么样, 我也都答应你。” “你来问我的态度, 就好像我是真的能坚持道心,宁折不弯的人一样。但我并不是,我人情也不通达,心性也未必坚定,只是有些修炼的天赋罢了。而这天赋最后也是害人害己。” “那……那十年我没有帮上你,或许现在能帮上你。你之前叫我继续修炼, 重归化神期应有的修为时,我大概就猜到这一天了。只是,如果计划成功,你会恢复受伤之前的样子吗?” 羡泽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准确说是五十年过去,她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伤痕了。 但钟以岫眸色闪动,显然他很在意。 羡泽把落雪的伞斜了斜,大块的雪朝后落去,她道:“我不知道,或许吧。” 钟以岫看她发髻上的蓝雀花,在雪中毫无蔫萎,依旧盛开着,他低声道:“要是我能看到就好了。” 羡泽将伞还给他:“你看不到的。” 她要他的命、他的修为,他的一切都成为她真正的养分 确实如她所说,这一切他都看不到。 曾经刺伤她的银山剑,如今恐怕已经扎在海底的泥沙之中再也不会有人发现。 而此刻海面上周身趋近完美的应龙,眼睛慢慢才挪到江连星身上:“疼吗?” 江连星在她的目光脸颊微微发麻,他意识到她问的是刚刚做戏时她对他出手的动作。 羡泽确实下手比较狠,他身躯上还有火辣辣的感觉,但还是摇摇头:“羡泽,尽快下一步吧,我们解决这一切。” 一切确实需要一气呵成。 羡泽打开宝囊,从中拿出一个被紧紧捆缚的男人。 画鳞躺在她爪中,他太久没有见到阳光,痛苦地蜷缩起来,正想要低头避开日光照进眼中,就感觉捆缚他数个月的灵力消失,他几乎无法活动的手臂软软垂下来。 画鳞喘着粗气仰起头看向她的脸。 他环顾四周的东海海面,正想要开口,就瞧见了羡泽头顶如今已经完整的两只角。 他瞳孔颤了颤,沙哑道:“你……” 羡泽垂下金瞳望着他:“化作你的本体吧。我不会杀你,如果你好好配合,我甚至可以奖励你一些灵力。” 画鳞:“什么?” 他总是脑子转的很快,看清了不远处的江连星,道:“哈……咳咳……你让他扮演成我,你是在……我懂了。” 羡泽道:“快点起来,东海岸边现在都是看戏的人。” 画鳞乌发垂下来紧贴在凹陷的脸颊上,他晦暗的黑眸与她的金瞳相对。 她要隐晦的给他一点希望,让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趁着这个机会逃脱,否则他不会用力挣扎,也不会好好配合他。 而他也心知肚明,这恐怕是他余生唯一一次见太阳的机会,她的指缝到底有多大,他到底能有多少机会真的逃走。 在这无声的心神涌动和打量之中,他们其实比想象中更了解彼此。 画鳞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来,他缓缓笑起来:“好,我的尊上。” 羡泽松开手将他身影抛出去,画鳞在空中化作了巨大的黑蛟,刚刚出现就被扣住脖颈,羡泽手指一抬,海水在她指尖化作利刃,切削向画鳞已经愈合的断臂处。 他闷哼一声,血从伤口处流淌滴入海水。 这样就会被当作他的断臂是刚刚被砍下来的。 羡泽微笑道:“觉得不公平吗?我现在可以给你更多金丹的碎片。” 她不由分说的就让星星点点的金色碎片刺入他的胸膛,没入他的身体。这既是能短时间恢复画鳞的力量,也代表着她控制着他的缰绳将勒的更紧更用力。 江连星看到她松开了握着画鳞脖颈的爪子,、爪尖像是威胁又像是温柔的抚过画鳞的面颊鬃发,低下头来声音很轻的道:“我倒数十个数。逃吧。” 画鳞抬起眼来望着她,夹杂着一种江连星看不懂的惊讶、怨恨和痴迷,还有更深处知道自己一定会输也甘之若饴的欲望。 画鳞转身向着东海岸边的方向飞去,身形已经不复当年在魔域的迅速。 江连星道:“他怎么没有想要钻到海底或者去其他方向?” 羡泽:“因为他体内还有我的金丹碎片,跑去别的方向而不配合,只会被我快速控制抓回来。他还在赌一个机会,想要在东海沿岸的混乱中化形成人,混在其中逃走。他想要赌我不敢在东海沿岸对着那群凡人大开杀戒。” 江连星:“那你——” 羡泽只是笑了笑:“他有我的金丹碎片,到哪里都逃不掉的,他要是真裹挟那么多凡人威胁我,倒是更顺了我的意思。” 羡泽点点头,张开羽翼,尾鳍划过海面,像是抓鬼游戏中的常胜者,朝画鳞的方向掠去。 云雾之中。 画鳞已经尽力快速飞翔,可是她在身后仍是像一道闪电般追来! 她已经是一只成年的应龙,比曾经奴役过他的蜃龙还要强大的多,他们之间的差距更是难以估量! 画鳞咬紧牙关拼命往东海岸边而去。 只是他的身体不对劲。 从刚刚受伤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身躯不太对劲,金丹碎片虽然恢复了一些他的伤势,可他仍感觉自己周身的灵力在飞速逸散,像是躯壳在缓缓解体—— 这是羡泽有意为之的? 不应该,她不会杀他的! 画鳞仰头几乎看到了混乱的东海海岸,以及那些断壁残垣般的冰梯看台,还有悬飞在空中的云船、法器,上千人乱作一团,正是他的机会! 第388章 就在这瞬间,羡泽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十。抓到你了。” 蓝紫色雷光在身侧轰鸣,她的金色龙爪一把攥住他的鬃发,将他按在浅海的石滩上! 画鳞摆尾挣扎,不对、不对,他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 羡泽和它的身躯裹挟着云雾,一并在海水中滑行至岸边,她面目峥嵘暴怒,另一只龙爪握住他仅剩的一只爪子,后爪死死踩住他的身躯,怒喝一声,将他爪子生生扯下来,朝后甩去! 画鳞惨叫一声,体内黑紫色的血液喷溅满了半边海滩,溅在冰梯之上,甚至迸在许多人头脸上。 画鳞没想到她狠心到连最后一条胳膊也不给他留,再加上体内强烈恐怖的解体感,让他剧烈挣扎起来。 羡泽更喜欢用人形,以刀剑或法术为对决的方式,而不是这样像一只巨兽般搏杀。但她想要让这群凡人感觉到碾压的力量,不得不以此面目现身。 而画鳞挣扎的太厉害了,以至于她几乎要按不住,羡泽用力抓住他的鬃发,猛地飞身而起,朝海岸侧面的矮山上掼去,尖锐的山石刺入他的眼眶,而连两爪都失去,已经如蛇一般的画鳞,从嗓子眼中挤出凄厉的哀鸣。 这是他当初被她踩碎妖丹都没有发出的尖啸声,其中濒死的痛苦和绝望,甚至令周围围观的修仙者为之变色,面露恐惧。 羡泽也有些惊讶,但又不想被他戏耍。她催动着他体内的金丹碎片,一边给他愈伤,一边也刺痛着他的周身经脉。 她咬牙在画鳞耳边道:“我不会杀你,你已经在我手上了,别想逃!” 画鳞张口欲言,可他心脏几乎爆裂,发不出多一点声响,只是痉挛般扭动,垂死挣扎,而羡泽也察觉到金丹碎片在画鳞体内好似陷入泥潭般,无法运转无法驱使。 他在耍什么诈?! 羡泽忽然察觉到画鳞的弹动幅度越来越小,直到他口鼻之中,大量灵力与魔气向外溢出,冥油甚至从他牙齿伤口之中向外流淌。 她愣愣的松开了手。 画鳞庞大又脏污的身躯趴伏在海岬之上,脑袋从他刚刚在山上击打出的凹陷缓缓滑落,眼窝出涌出大团黑色液体。 他一动不动。 就在羡泽想要将他扒皮抽筋,看他的演技能撑到什么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之前植入他体内的金丹碎片脱离他的躯壳,朝着她的方向飞过来。 金丹只在两种情况下会脱离她的龙仆。 一是她亲自取走。 二是他彻底死亡。 羡泽一瞬间心脏被捏紧,鬃发根根立起,背鳍竖立,瞳孔几乎缩成一条线。 画鳞死了,也就意味着葛朔…… 怎么可能? 他不是在南山之巅吗? 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就在周围的修仙者们爆发出欢呼声时,金龙却忽然发出一声或愤怒或不可置信的龙吟,两只爪子握住那魔主的尸体用力晃动着。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愤怒于自己还没发泄到头,这魔主就如此脆弱的已经死掉了,以至于她抓着魔主的脑袋时,他们都以为真龙要让魔主化作齑粉—— 钟霄先一步察觉到了不对劲。 龙首虽然看不出表情,可她周身的气场不像是愤怒,而像是恐慌。 似乎魔主本来不该死的,一切都没有向她计划中那般实行。 江连星正化作人形混在岸上,他看到画鳞软倒下去的尸体,心脏几乎要停跳漏拍。 画鳞若是装死,羡泽不可能看不出来!而且刚刚她出手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地动山摇,但绝对不至于杀死他! 画鳞为什么死了?是他故意的报复吗? 不可能—— 画鳞甚至都没来得及尝试再次狡猾逃脱,而他黑色瞳孔中也映照着临死前的恐惧与痛苦。 他自己似乎也对死亡不可预料。 而因为羡泽一次次捧起尸体的动作,也引来了周围众人的怀疑与奇怪。江连星心急如焚,不论师父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羡泽都该离开,她不能让这出戏演砸了! 可江连星此刻也不能化作原型去拽她,他正要冒险以人形御剑飞去,忽然听到空中一声高亢破空的鸣叫,鸾鸟彩色的羽尾在渐渐停歇的雪雾中出现,带着一缕云层之上的光芒朝真龙飞去,而后悬停在了真龙身前,振翅高鸣。 真龙猛地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鸾鸟又是鸣啼一声,急切地昂头。 真龙缓缓向后退去,爪子拖拽着魔主的尸体,夹杂着雨雪的云雾包裹住她的身影,她退入海中,消失在所有人目光之中。 甚至连刚刚几乎要击穿众人耳膜的雷鸣声都逐渐消失。 所有人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云雾,却看不清云雾背后,像是失明的人瞪大眼睛凝望眼前的黑暗。 只有山石崩裂的痕迹与满地的血污证明刚刚过去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垂云君他们呢?怎么没有回来?” “对啊,宗主去了何处!难不成刚刚缠斗时他们牺牲了?” “我刚刚听到了很远处有几十道爆裂的雷声,会不会是他们已经渡劫失败或彻底化神了?” “等等——这是谁干的?!” 当众人再回到看台上,却发现元山书院背后的核心人物,丁安歌的师妹仰面躺在看台之上,而她腹部只有一个刀剑兵器留下的血洞,显然是在混乱之中,有人前来谋杀了她。 而她面上还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临死前还在呼唤着什么—— 元山书院折损了这么多员大将和核心人物,如今只剩下一群年资尚浅的弟子面面相觑,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众人对着遍地的黑血与尸体,面面相觑。 仙门大比这就结束了? 传闻中已经在魔域纵横数百年的魔主就这么死了? 而召集他们来到东海的领头者,谁都不在了…… …… 江连星:“松开他的尸体吧。画鳞是真的死了,羡泽,我知道你怕他诈死逃脱,但是他的魂魄已经逸散。” 真龙像是什么也都听不见一样,拖着这具尸体往蓬莱飞去,直到她龙身穿过结界落在岸边。 羡泽转过头去还想要摇晃着画鳞,冷笑着嘲讽他的假死计谋不可能成功。 但当他回过身去,望着画鳞已经破破烂烂的尸身…… 他死了。毫无疑问。 那葛朔呢? 羡泽松开爪子,化作人形,脸上浮现冷笑:“画鳞,你想这样报复我?那是不可能成功的——辟鸣呢?” 辟鸣从江连星肩膀上浮现身影,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华粼也盘旋观察画鳞的尸体许久后,落在蓬莱岸边,神色呆呆的不知该做什么言语。 江连星深吸了一口气:“回来的路上我就问了。他找不到师父的踪迹。” “什么意思?” 江连星:“……师父也出事了。” 羡泽立在岸边,她的指尖还在往下滴着血,轻声道:“不对劲。不对劲——” 江连星涩声道:“其实,在今天天未亮的时候,我收到了师父发来的讯息,他问我今天是不是要实行计划。我回答了他。因为他之前说,他想知道蓬莱这边计划的进度,他是想要在你化作成年的时候赶回来,所以我就……” 第389章 羡泽忽然僵住,转头看向江连星:“最后一个跟他联系的人,是你?” 其实早就有很多蛛丝马迹: 他日渐虚弱的身体。 他没有具体说去诞巢做事的详情。 他走了这么久迟迟没有归来。 他第一次说不确定能不能给她带东西回来。 墨经坛! 他们昨天还在传讯息—— 羡泽慌乱中从怀里拿出窄镜。她还记得自己前一天先一步道晚安。 而此刻,当她点亮薄薄的窄镜,上头还停留在她与他交谈的页面上,但最后一条已经不是她昨天说的晚安。 就在她化身真龙于所有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峥嵘与神秘时,已经写满了从他那里发来的文字。 羡泽目光颤了颤,忽然往后一个趔趄,坐在了海岸边落满雪的石头上,愣愣的看向了远处。 华粼第一次看到羡泽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心中抽痛,也有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慌张,正想要走到羡泽身边去安慰她。 江连星却忽然拽住他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二人离开羡泽身畔。 “恭喜!我的小金龙终于长大啦!” 这是他发来的第一句。 “只是我回不去啦。其实如果不是回到诞巢,我的身体可能也撑不了几个月了,但如果我先死了,画鳞也会死,你这个计划就很难实行了吧。” “当然我来南山之巅也不只是为了续命。” “我不想死在东海。羡泽,太多你心心念念的人都死在了东海,我不想让那里变成你一眼望过去就会惆怅的碧色。” “想来想去,你从小到大,我也脑子笨,总是跟你一起长大,却没能教给你任何事。可能我真要像个兄长,像个辅佐真龙的神鸟一样,教你最后一点事,就是‘离别’。” “没办法,我不想当这个小老师的,可我翻过那些应龙相关的书,发现它们一生都要面对离别。” “或许等你看完我絮叨的这些话语,已经从我失约的愤怒里平静下来,没那么想给我脸上来一拳了吧。但别担心,别害怕,鸾鸟还有数百年,蛟更有上千年能陪伴你的时光,你明知会再次离别,但仍然也能很有勇气地享受每一日,那就是真正的成年了吧。” “有时候我夜里看着你的脸,又想使劲捏捏揉揉你,又想低头亲亲你,看你长这么大,看你又变得如此不同,看你受伤流泪,看你无坚不摧。我都分不清我是作你父兄的心疼,还是做你爱人的憧憬,那些情绪在心里头横冲直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羡泽,我没有死在魔域太好了。你把我带回来,骂我自作主张,真的太好了。” “对了。家具就选你自己最喜欢的吧。” “啊以及我要道歉,那本书让我很小心的撕走了几页跟南山之巅相关的内容,希望你别打我!我会给你带礼物赔罪的!” “再见啦,我的大金龙。我的尊上。” “我这次出差就不回去了。” 两个人落在百米远处的地方,远远地望着羡泽的身影,天色已经暗下来,羡泽呆坐着许久一动不动,甚至连画鳞的尸体随着海浪飘走,她都没有管。 江连星的眼睛也一直望着她,一寸都不愿意挪开。 他不理解葛朔为什么要走。 但他理智上也明白,若是葛朔有办法,或许也不愿意轻易离开她。 华粼脸上写满了对未知的迷茫和惆怅:“师父真的死了吗?明明之前去魔域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可能没法活着回来,但那时候我好像都没有实感……” 他低声道:“以后,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了吗?” “如果师父不在,羡泽再也没有办法笑得那么开心了吧。” 江连星鼻子一酸,没有回答。 羡泽之前曾经红着眼眶对葛朔说“如果你不在了,我就真是彻底告别过去了”,此刻葛朔仍然用行动告诉她: 你必须告别过去。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羡泽才从海边起身,江连星以为会看到她红了眼眶,可她只是鼻尖被海风冻红,面容冷淡,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道:“我饿了。” 江连星越是看她没有哭,越是想哭。 他起身遮掩自己的情绪:“下了这么大的雪,羡泽想要吃汤团吗?” 羡泽:“都行。” 她没有走向那座刚刚修建好的宫殿,而是朝着过去这段时间居住的蓬莱岛上唯一亮灯的小院走去。 江连星急急忙忙的走入厨房,华粼小心翼翼的看着羡泽,在羡泽转过脸的时候,他那张苍白又清雅的脸上立刻挤出了笑。 羡泽对华粼招了招手,二人在走廊下施起灵力,江连星透过窗子才发现是风雪之后,院内的灯笼坏了几盏。 华粼捧着灯陪她一起换。 江连星煮了汤团就后悔了,这寓意团团圆圆,但…… 此刻也顾不得换别的,他急忙做了几碗汤团端出来。灵力蒸腾了院中石桌的积雪。羡泽洗了洗手走过来,三个人落座,空着个位置,江连星其实还多做了一碗师父的,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端出来。 羡泽没有抬头,就甚至没往葛朔常坐的方向多看一眼,低头吹着热汽。 三个人又轻又沉默的吃着饭,甚至连不怎么吃五谷的华粼都端起碗,小心翼翼咬了个汤团。 江连星忽然有所感应,皱起了眉头:“结界——有很多人进入了蓬莱的范围。” 华粼蹙起眉头:“是那群凡人吗?白日还不够,他们还敢来?!” 江连星:“不对、它们已经进来了。蓬莱的结界不可能随便放人进来,我去看看!” 羡泽端着碗抬起头:“来的人多吗?” 江连星:“几十个。” 羡泽巍然不动:“先吃口热乎的吧,不论谁来都别耽误吃饭,不该来的人进来了也是找死。” 华粼却忽然昂起头,惊愕地望向天空。 羡泽也听到了声音,抬起头。 那是一阵杂乱又稚嫩的鸟鸣,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是这里吗?姑获,你别给我们带错了路!” “啊啾!好冷好冷好冷我要冻死了,我现在不只羽毛连脸都是青的了——” “到底真龙在哪里呀?这岛上倒是有些宫殿但根本就没亮灯。啊!那里亮着灯呢!” “竦斯你带着我啊,我夜里看不清……” 羡泽怔怔的放下碗站起来,就看到一群五颜六色的幼年神鸟成群结队朝院落的方向飞来,它们好奇的目光左顾右盼,终于看清院中三个人,在半空中你推我挤,竟然把其中最大只的鸟推出来:“姑获你最年长,你去问你去问!” 姑获的身影落在了屋檐上,昂头清了清嗓子,羡泽看到了熟悉的羽翼,还是以前那般聒噪又笨蛋的嗓音,只是年岁却跟她年幼初见时差不多。 这群神鸟,好像都是刚刚诞生没多久的样子…… 羡泽甚至有些恍惚。 姑获昂头道:“你、你好,这里是蓬莱吗?我们想要找一只龙蛋、当然也可能已经出生了,总之就是一条小金龙,你有见过吗?” 第390章 羡泽并没有回答,就在姑获沉不住气的时候,羡泽身后金尾舒展,羽翼也张开。 姑获惊愕的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刚出生吗?!” 羡泽:“……我已经五百岁了。” 姑获眼晕:“不是真龙宝宝?是……真龙妈妈?可是这不对劲,那个人说让我们飞到蓬莱找——呃、青鸟,这两个字怎么读?” 她说着,展开一张宣纸,却不认识上头的字。 青鸟也从空中飞下来,挤在姑获旁边,看着宣纸,瞪了半天显然也是不认识字。 羡泽忽然想起小时候,那群神鸟认字,还是她在外头绑了个教书先生回来。 她走过去,对着站在屋檐上的两只鸟伸出了手:“能给我看看吗?” 姑获看了看她的尾巴,犹豫片刻,将手中的宣纸递过去。 羡泽拿过来,就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和狂草的绘画。 熟宣正中间画了一条墨色的长着四只爪子的大蚯蚓,旁边写了“羡泽”两个字,而她两侧是一只炸毛鸡,一只两爪蚯蚓,分别写着华粼和江连星的名字。 显然都是葛朔的手笔。 他给神鸟们画了寻龙启事。 她手抖了一下,轻声问道:“给你们画这张图的人呢?” 姑获道:“他说他去睡觉了,但我们谁都没找到他。就是他让我们出生,让我们苏醒,说要我们来找应龙的,还跟我们说应龙就喜欢热闹,要我们陪着应龙长大!” 青鸟不住点头:“对对对,他说我们本来不该出生,是他让我们再次什么……再次出生,就是为了让我们去找应龙。还说只要我们把礼物给应龙,应龙就会管我们饭吃。” 羡泽垂头,将那张宣纸小心翼翼的叠起,却没有还给姑获,而是握在手中:“我就是应龙,你们也能感受到对吧。” 青鸟已经冻得打哆嗦,顾不上那些,回头啾啾叫起来,众多神鸟疾行之后早就飞不动了,纷纷落下来,挤满了院落上的屋檐,还有些眼睛瞪大看着他们桌上的吃食。 姑获挤着其他小神鸟,连忙道:“快点,礼物——” 后面有只白鹤连忙跳入院落中,它口中叼着一把轻巧的剑,伸着脖子朝她递过来。 羡泽抬手接过,轻轻转了个剑花,望着手中的霁威剑,低声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还能叫礼物吗?” 姑获以为她不高兴,连忙道:“啊还有还有——” 吐绶鸟张开羽翼,在翅膀下面搜刮许久,拿出了用纸包着的一大块水绿色丝绸布料,羡泽抚了抚,是之前她问他要的宁廊丝绸。 绕路虽远,他还是做到了承诺。 姑获感觉这应龙气场不凡,好像见过太多好东西,对这些礼物也没太惊喜。她从翅膀下夹了半天,拿出几张被折叠在一起的书页,跳到她面前,有点心虚道:“这个,他也说让我们还回来,这……能算礼物吗?” 羡泽展开这些发黄的书页,手顿了顿。 应该是葛朔在她睡着时,从书上撕下来的。 在书页上有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中有一部分被他涂了朱。那部分中提及,只要应龙仍未成年,诞巢就还会溢出灵力,一旦神鸟尽数夭折,就有可能重新诞生一批神鸟辅佐应龙。 但催化诞巢,需要大量的灵力或其他的引子,若非强大的法术无法重诞神鸟…… 书上没有记载太清楚,但羡泽想来,葛朔只让临海公主陪他一同去南山之巅,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这几个月在他性命即将走到末尾的时候,葛朔给她准备的不只是一场离别,还有更多的相遇。 是啊,离别永远都有,可她总能认识更多的人和事。 而这群看着她脸色有些不安的神鸟们,全然还不知道最大的礼物就是它们自己。 羡泽垂头捋平书页的折痕,过了好半晌才缓缓道:“这一切就对的上了,这里就是蓬莱,我也是应龙,你们已经到了该来的地方。” 姑获犹豫道:“可是、我们总感觉要找的是龙宝宝……” 羡泽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也可能你们听错了,你们要找的是龙妈妈。你们好,我叫羡泽。” 那群神鸟看自己到了新家,立刻松懈下来,蹦蹦跳跳落到院子中,踩在树梢和石桌上,七嘴八舌地炸起锅来: “那这两个家伙是谁?是应龙尊上的奴仆吗?侍妾吗?” “哇蓬莱好大啊!而且有好多树,这些树我们可以随便挑吗?我想找个矮一点的树睡觉,那样不冷!” “……是妈妈!那有没有……呜,我们这一天拼命地飞,饿的肚子都瘪了,有饭吃吗?” 江连星立刻弹起来:“我去给他们做饭,神鸟应该能吃汤团吧?” 有几个察觉到华粼身上熟悉的气息,好奇地挤在他身边;还有些神鸟好奇地落到灶台前的窗户上,看着江连星在忙活。 华粼不知为何突然心生危机感,他化作原型,昂首道:“别挤我了,我是鸾鸟,告诉你们,我来的比你们都早。” 姑获和青鸟两个小朋友挤在一起,仰头道:“哇,我知道,我知道!传说中应龙身边陪伴着鸾鸟和苍鹭,你是鸾鸟,那苍鹭呢?” 华粼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姑获和青鸟还不知道,转头又一脸憧憬的问羡泽:“诞巢里都没有苍鹭,它是不是也早就到蓬莱了?苍鹭是不是翅膀那么大,嘴巴那么长!啊——做饭这个人是不是苍鹭?” 江连星端着一盘汤团走过来,正被指着问,他手抖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到羡泽声音轻柔:“不是。苍鹭现在不在这里。” 江连星将汤团摆在桌上,又单独往羡泽碗里添了两个热的。羡泽抬起头来看他,二人双目对视,他才发现她眼睛湿润,一点水光汇聚在眼窝处,只是她嘴角微微弯着,对他道:“你也吃点吧。” 江连星挨着她坐下来,端着碗低头吃。 他忍不住余光往侧面看去,姑获和青鸟以为葛朔的位置没有人坐,两个毛茸茸的鸟屁股挤在一起坐在那个位置上,好奇的对着汤团问这问那。 而羡泽低下头咬了一大口,那滴眼泪掉进了甜甜的碗里。 …… “钟以岫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匣翡望着海岸边。 虽然海风依旧冰冷如刀割,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苍白明亮的日光照射在东海的海面上,她转头看着钟霄的侧脸:“你早猜到了是吗?” 钟霄背着手:“嗯。料想的到。如果兄长身上完全没有价值,她是不会来见他的。不过也好,或许这是他做梦也想要有的结局。 “包括丁安歌在内的其他几个人呢?”匣翡问道。 跟着钟以岫一起消失的,几乎是站在修仙界权力和修为顶点的一群人,他们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外界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有人说他们因助龙有功,在渡过雷劫之后集体飞升了,毕竟那时候天雷轰鸣密集,他们在岸上都听到了巨响;也有人说他们全都被魔主吃掉了,毕竟魔主这段时间不停地想要吞吃增加修为。 但总之他们全都失踪,修仙界一下子陷入无头苍蝇般的混乱中,每个宗门几乎都是带着满脸的震撼、茫然和庆幸离开。 第391章 钟霄道:“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们二人所在的高处,恰好能看到那海岸边还残留的血污不远处,有一座庞大腐烂的黑蛟尸体,在这个缺少食物的冬季,不少海鸟正立在它无鳞的后背上啄食着。 它是在真龙消失一两天之后才漂浮到岸上的,那时候它的腹部内脏都已经被海中一批鱼妖、鲛人吞吃过,到了岸边,还有些没离开东海的宗门围观着这句尸体,不得不承认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魔主,而且惨败给真龙—— 少说有七百年左右的修为,还可能修炼特殊的秘术,以至于血肉之中都流淌着黑色的冥油。可它毫无反抗能力,连妖丹都被残忍夺走…… 真龙该有多么强大? “很多宗门都已经离开了东海,只是不知道真龙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毕竟——”匣翡话音刚落,忽然看到海面上像是海市蜃楼般,浮现了蓬莱遥远的虚影。 与虚影一同浮现的,还有金色的一道身影。 腾云驾雾,悠闲翱翔,她淡金色的鬃发迎风飘扬,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飞到了东海海岸边。她金色的瞳孔似乎垂下眼看向了明心宗,钟霄甚至觉得她们对视了一眼。 但金龙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内陆飞去。 而钟霄注意到,有一大群鸟正环绕在她身边,有的落在她脊背上偷懒,有的则努力振翅跟在她脸边,还有些因为好奇的乱看而飞得慢了,又连忙跟上来。 丝缕的薄云掠过它们的身躯,金龙的尾巴慢条斯理的摇动,像是在悠闲巡视她麾下的领土。 传说中神鸟与真龙伴飞,原来就是这样的场景…… 而她在飞过明心宗所在的山峰时,身形降低,尾巴忽然垂下来,像是逗逗她们一般滑过峰顶,钟霄下意识地低头蹲了一下,却又忍不住笑起来:“真会捉弄人。” 很快,钟霄就知晓了她此次在九州十八川巡游的所作所为。 她做了两件震动天下的事。 第一是退水。夷海之灾之后暴涨的水位,将偌大的土地分割成了细碎的模样,才有了后来的九洲十八川之名。而她似乎能驱使天下的水流,江河湖泊竟然在她所到之处开始干涸下降,虽因此断缺了灌溉,但大片河床的沃土裸露而出,极大的增加了耕地与居住的土地。 那些水流淌去了哪里? 随着退水,很多河谷湖泊底部也有许多暗渊裸露而出,很多修仙者都猜测,当年夷海之灾,水淹凡界,就是当年离去的真龙为了报复两界,将魔域的水全都挪至凡界。 只是凡界并不知道,魔域当年由画鳞模仿她而做出的魔经坛里,也已经炸开了锅。照泽在崩塌之后的数个月里,还是魔域的第一大城,原因就是那里城池坍塌之后留下了一大片水泽,虽说其中的水咸涩,但最起码是魔域仅有的能见到水的地方! 照泽周围的房价比围城时代不降反升,甚至围绕着水泽再次做起了各类生意,却没想到突然那些凹陷干涸了五百年的沟渠河道之中,也再次出现了水流—— 虽然说因为魔域多年来堆积的冥油,这些湖泊上方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冥油,但有些地方甚至比照泽的咸水更加清澈洁净。 魔域也曾经是水泽发达,依川而行,这时代终于回来了。 而这第二件事,便是填土。在退潮之后,更加能看出凡间魔域两方几乎已经漏成了筛子,而真龙在天空中翱翔之时,它掌中似有能无限膨胀的土壤落地,落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暗渊之上,转瞬之间便填堵了两界相通的洞穴。 真龙对自己的行为倒是没有多一句的解释,她像是既在意这天下,也不在意众人如何作想,但也有人认了出来,她拿出的是群龙上古时代的宝贝——息壤。 被息壤回填的暗渊,哪怕有人刻意挖掘,也如同土地会不断再生一般,永远都没法挖穿。 只不过羡泽还是保留了一些水底及洞穴深处的暗渊,毕竟还是有伽萨教阴兵那样能够通行两界的人存在,完全封堵也未必是件好事。 真龙的这场巡回持续了好几日,它时隐时现,但凡现身,所到之处几乎人人驻足仰头,看着云层之上流光溢彩的龙鳞,留下一个又一个传说…… “你都飞天上那么金光闪闪了,怎么还要来我们这儿蹭吃蹭喝?”陆炽邑拿起桌案上的烧饼,恶狠狠咬了一口道:“鲁廿,别给她上菜了,她再吃就飞不动了。” 羡泽白了他一眼:“你管我。最近江连星不在,我在蓬莱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确实嘴里淡出鸟。 就是退水加上填土这件事,给她累的够呛,灵海就像是被人吸瘪了那般。她好几次趴在蓬莱的草野上午睡休养,化作巨大龙身晒着太阳,醒来就发现好几只小鸟在她嘴里玩。 羡泽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是一颗蛋就碰见了那些半大神鸟,又加上鸾鸟是假的,葛朔喜欢装大哥,所以那群神鸟也都快速地装起小大人,肩负起照顾她的责任。所以她并不觉得那群年幼的神鸟们很幼稚。 但现在不一样,这群神鸟来了蓬莱,还不太知道自己的责任或目的,但又骨子里喜欢跟她贴贴,羡泽走到哪里感觉身上都挂满了鸟,或像个浑身长满毛孩子的怪物妈妈。再加上她的龙身又比较凶巴巴,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要把这群小家伙养大给吃掉呢。 不过羡泽也有时候烦它们太过聒噪。 华粼虽然是大很多的鸾鸟,但却也不会带小朋友,心甚至还混在他们之中一起跟羡泽撒娇;江连星倒是沉下脸时,那群神鸟就会害怕得安静下来,乖乖听他说几句话,但羡泽近些日子派他去了魔域…… 要不然让这群小神鸟都学会化作人形,送到钟霄这边来上学好了。 说到这个,羡泽产生了个有些独断的想法,她还没来得及跟钟霄商议,鲁廿已经端了好几盘刚出锅的饭菜走过来:“弟子们还没下学,你趁着现在赶紧吃,否则等他们冲过来,恨不得连锅都能啃了。我觉得你最近都瘦了——” 陆炽邑拿筷子也尝了一口,托腮道:“鲁廿,以后别说你是养生派厨修,你这完全就是养猪派。啊,你那个徒弟过来了。” 羡泽偏过头去,就瞧见江连星一身深灰色衣衫,挽着袖子,环顾四周想要找寻羡泽的身影。显然是他办完了魔域的事情,前来找她。 很快他就看到了羡泽脑后别着的那朵芍药,快步走过来。 陆炽邑都觉得有点恍惚,好像这俩人还是当年在明心宗时候的样子。不过走近他就看清楚江连星有点高得过分的身量,他肩膀上还卧着一只小变色龙。江连星走过来,依旧是那种无视别人的模样,有些粗糙的手指撑在桌子上,微微弯腰低声道:“师母,照泽内部……” 他声音压得极低,陆炽邑都没听到后半截,只是羡泽点点头,给他拿了一双筷子也让他坐下吃。 但江连星先将不太友善的目光落在了陆炽邑脸上。 陆炽邑啧了一声。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是这样,如果是在羡泽身边,他就会对绝大多数人投来警惕敌意的眼神;但如果是他独自一人,他又几乎不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 第392章 陆炽邑有意道:“哦对,忘了他只是你徒弟了。那你现任丈夫呢,就是他的师父——” 江连星脸色陡然一沉。 陆炽邑还以为他是被刺痛,却没想到羡泽吃了个虾球,道:“他死掉了,我这回是真寡妇了。啊这个菜好吃。” 陆炽邑愣了愣,半晌才道:“……抱歉。” 羡泽只是很浅淡的笑了一下:“我也不是第一次当寡妇了。” 江连星低头吃饭,羡泽跟陆炽邑又岔开了话题。 陆炽邑向来不是一个会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他想了想还是没憋住话,问道:“垂云君是再也回不来了吗?” 羡泽道:“啊,算是。怎么?要为他报仇?” 陆炽邑嘴唇动了动:“那不至于,他自己都很甘愿的样子,只是那么大一个人,说是没了就没了……” 其实也不算是说没就没了。 羡泽很难像其他人描述,被她天雷击中的人,像是化作大团烟云进入了她体内,一部分进入了她的内丹,成为她化作成年应龙的力量。 而当她彻底成年之后,另一部分则在她的内丹之外游荡,聚集,包裹形成一团流动的云气。而羡泽做梦的时候,时常能在余光的虚影中看见那团云气流动,仿佛是另一枚内丹最早的雏形。 她还没来得及去蓬莱书海翻找典籍,但羡泽猜测,这可能是龙蛋的雏形。 也就是说每一枚龙蛋,很可能是被天雷击中的千万人的灵魂力量汇聚而成。 很难说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唯独的“成仙”。 但这恰好是凡界与真龙食物链的最后一段圆。 “走了,这几个菜我都要打包走。” 她走出食堂,看着明心宗远处新修建的几处弟子院,江连星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饭盒,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在初春的料峭寒风中登山而行。 江连星跟在她身后,走了许久之后才犹豫着开口道:“羡泽,你上次说要我以后长期待在魔域,替你管理魔域的几座大城……我能不去吗?” 羡泽微微偏过头看他:“为什么?魔域在画鳞死后已经全然乱了套,照泽与蓬莱海底相通,我需要值得信任的人镇守。” 江连星:“可……” 可魔域与凡界相隔,可就像是让他继续扮演画鳞,而且所谓镇守的意思,便是他不能轻易离开吧…… 羡泽先替他开口道:“你不舍得走?” 江连星:“……嗯。” 羡泽:“那也不行。” 江连星明显能察觉到,在葛朔离开之后,羡泽的态度比之前更冷硬了一些。 江连星有时候心里忍不住涌出一种绝望。师父或许没有想过这么多,但这样的离开,再也没人能在羡泽心里敌得过一个他,敌得过一个死人。 甚至羡泽看着那群神鸟,也会不断想起来,正是因为葛朔的死,它们才会来到她身边。 只是羡泽脚步顿住,等着他低头走上来,差点撞到她。她脸上浮现一丝后悔,似乎下意识对他说话武断,但心里又觉得不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你又这样两脚踹不出一个屁了。” 江连星:“……没有。” 他刚要再开口,就听到钟霄远远地声音:“你怎么来了?” 羡泽对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江连星先回蓬莱,而后快步拾阶而上,走到钟霄身边去。 江连星不太想走,他踯躅片刻,干脆就站在道边的瓦亭柱旁,远远望着她。 羡泽跟钟霄说了许久,钟霄脸上渐渐显露惊愕之色,又环顾四周:“几十个孩子送过来倒也没什么,可要真的成立‘蓬莱学府’,广招天下,那要面对的可就是——” 羡泽微笑道:“我会帮你的。天下宗门内斗严重,我觉得明心宗很好,但是又太羸弱,若是各个宗门均可选人送入蓬莱学府,也可面向天下广招弟子,许多矛盾与界限都可以在这里融合。” 钟霄有几分踌躇,她感受得到,羡泽看起来或温柔或随性,跟他们聊起天来就像是从来没离开过明心宗的弟子,但她其实既有野心也有统治欲。 蓬莱学府一旦成立,她会给修仙界带来了正面的影响,但也会坐拥最有天才最有未来的一批人。 她一定要杜绝任何人再像当年那样伤害她。 钟霄不得不承认,羡泽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疯狂,也不像身边人误会的那样善良,她更像是一个……皇帝。 她需要权力之下的安全感。 钟霄半晌道:“我知道了。那我可以先试试看,但我毕竟是只在小宗门当过宗主,不像是宣衡那样管理过偌大的名门。” 羡泽笑了笑:“宣衡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大的宗门内有太多惯性,顺着做就好,但我要做的事是全新的。你这样谨慎的性子,竟然这么快答应了?” 钟霄叹气:“因为我不答应,你也是要做的。不过,你最近还好吗?” “什么?” “你杀了魔主那天,我看你不大对劲。” 羡泽眨眨眼:“还好。不必担心我。我都活了五百岁了。” 钟霄看了她的脸好一阵子,才道:“几百岁的真龙应该也只算刚刚成年吧。再说活了再久也不能活出壳子来。” 钟霄比她要矮不少,但羡泽在她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露出软化下来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钟霄目光落到她身后。 羡泽转过头,就瞧见江连星拎着食盒,站在一团刚冒新芽的灌木后头等着她,目光时不时落过来,但又假装只是在晒太阳一般脚尖踩着台阶玩。 羡泽目光深了几分,对钟霄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会带着修建学府的计划前来,只不过明心宗恐怕只能作为蓬莱学府的一个派系存在了。你做好准备吧。” 她说罢对江连星招了招手,二人从冒着嫩草色的积雪地面上走过,脚尖微微一点,就朝着东海的方向飞掠而去。 羡泽路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她习惯一离开其他人的视野,就放出尾巴和龙角,舒展舒展自己的身躯。 她偏过头,拎着食盒的江连星飞在她身后几步远,蛟尾也随风摇摆,二人的影子从海面上快速掠过去。 回到蓬莱,果然就跟炸开了锅似的,华粼蓬头垢面地在院落的水池边,被一群小鸟围着给梳辫子,他红瞳中透出几分带孩子的绝望。 宫殿里那么多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羡泽深刻怀疑,葛朔当时修房间的时候就可能想到了今天。 羡泽刚一落地,那群小鸟扑腾过来,围着她转,只是一看到羡泽背后的江连星,小鸟们就夹起了屁股,有点不敢太大声,礼貌地来跟羡泽打招呼。 羡泽回到主殿的时候,好奇问他道:“你怎么他们了?” 江连星显然没讲实话:“没什么。他们该懂规矩。” 主殿内温热馨香,她早上没有簪发的几朵芍药插在水瓶里,雕花大床是她之前挑选的,而那水绿色的宁廊丝绸铺在床铺之上。 江连星走进屋里温上茶水,将窗子打开一条透气的窄缝,羡泽简单拆了头发,卧倒在床铺上,遮住半边帘子,道:“我睡一会儿,太阳落山之前叫我吧。” 第393章 江连星知道,其实让夷海之灾之后暴涨的水位重新退潮,耗费了她太多的力量,可能几年甚至十年才能养回来,所以她有些嗜睡。 但这又是必要的,她想平衡魔域和凡界,也想让两界的人都知道,她这只应龙有力量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江连星道:“好。” 羡泽枕着胳膊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只瞧见西斜的日光将一道身影落在她的床帐上。 是江连星坐在距离床边两三步远的凳子上,撑着脑袋闭着眼睛。 透气的窗子关上,她床边温着灵力维持的炉火。 她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姑获探出脑袋来,好奇地往里看。 江连星并没开口,只是抬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而后轻声道:“再一刻她就该醒了,你们先去玩。” 姑获探头探脑地想往床上看,但还是缩回了头,小心翼翼合上了门。 羡泽忽然道:“江连星。” 她声音因为熟睡有些哑。 江连星转过脸来:“醒了?怎么了吗?” 羡泽想起钟霄今天说的那些话,有些思绪在舌尖,她本来以为咽下去,但隔着床帐望见江连星双眸,她还是开了口:“我梦见葛朔了。” 江连星脊背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接话道:“……嗯。” 羡泽笑:“梦里我狠狠揍了他一顿,他脑袋都肿了。” 江连星也缓缓浮现一点笑意:“那师父肯定会求饶的。” 羡泽翻身仰躺在床上:“是啊,一边挨揍一边跑,但看我不揍他了,又停下来等我,那个表情——哈哈。” 江连星心里五味杂陈,但他又知道羡泽还是头一回这么聊起来葛朔的事,他道:“能想象到。很气人。” 羡泽蜷着腿:“是啊……或许是因为之前失忆就觉得他死过一回,以至于现在也不那么难以接受,所以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江连星:“……嗯。我知道。羡泽总是很坚强。” 羡泽笑声渐歇,她因为白天对江连星态度冷硬而有些后悔,但现在才说出软和些的话:“……魔域虽然重要,但跟蓬莱毕竟是一体两面,离得很近。那群小鸟天天叽叽喳喳没完,我早上醒来窗台上都站满了,你还是要经常回来吓吓他们。” 江连星怔怔望了床帐片刻,嘴唇微微弯起:“我会教导他们的。” 羡泽坐起身来,她发现梳发台的花瓶里插了几支下午才开的醉蝶兰,断口处一看就知道江连星剪花的手法。 她笑了笑道:“把窗子打开吧,我起来教那些小家伙们一些术法和认字。”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