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我弟五条》 第1章 [无cp向] 《(综漫同人)我弟五条》作者:果灯阿珀【完结】 简介: 我有个弟弟,名为悟。 爸妈取这个名字,是因他出生就拥有四百年一遇的六眼,想必将来能顿悟一切。 但随着他长大,我发现,悟的其实是我。 【阅前提示】 1.4月25日入v 2.无聊的流水无考据瞎编作 3.独眼猫命,角色激推慎点 4.点击专栏,收获更多粮食 内容标签:家教豪门世家文野咒回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五条他姐,五条┃配角:┃ 其它:咒回 一句话简介:我悟了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1 五条家本宅,矗立在远离闹市的一处,由密不透风的水泥墙壁包围着的宅内,光是站在外面的宽敞石道上,就感其威严,不可亲近。 墙内高竹摇曳,侍者穿过水榭楼台,衣摆划过破碎润圆,扬起锦鲤尾影。 会客钓殿位于东南角近中处,五六人正襟危坐,虽是夜晚的临时集会,衣袖也平整若新熨。 “家主这是要我们等多久?”一中年男子眼睛却往入殿处飘去。 另一人拢袖,从鼻子中发出哼声:“好一个「家主」。” “到了这时,哪里还管得着悟的死活。”第三人接道:“她也只待坐享其成,登上实至名归之位。你来,不也是为了提前恭贺?” “话可不能这么说。”拢袖人接道:“姐弟虽有不合,五条家却还不能失去六眼!” 两面挂帘风吹响动,说话间,有人步上回廊。 几人一齐噤声,抬头看去,素服侍女位于最前,行至殿前,跪坐低语:“小月小姐为各位准备了吃食。” 随即,两排侍者鱼贯而入,将雕花漆物餐盒置于众人面前。琳琅满目,似是宴会开幕。 “不劳小月小姐费心。”起先未说话的一人道:“她是被什么事耽误了吗?” 侍女方要回话,最先说话那头握拳抬手,一敲膝盖:“失去又何妨?就是因为这六眼,才让人觉得我们五条家只手遮天!每每那小子祸事,总要算在我们头上!” “是啊,前些日子还将宿傩的容器收为弟子……”拢袖人接道:“我听说宿傩在涉谷内开了领域。” “他自己拿了名头,却在东京胡作非为,将杂事丢给亲姐!”最先说话那人摇了下头,颇有义愤填膺的气势:“就算是小月小姐当众再赏他一巴掌,我也拍手称快!” 侍女全程面不改色,待开了盒盖,众人拿起筷子,她退至一旁,才重新开口:“小月小姐让我向各位传达。今夜,不见客。” 手里的筷子顿时就顿住了。 “还请各位用完这一餐后,早日归家。”侍女继续说道:“走的这一脚程,她会记得。” 侍者们随即回身散去,十月末的夜风吹得几人纷纷打了个抖。 枫树的叶花凋零,浮在水面上,流至池边,再无法往前跃。 2 侍女春向我描述了钓殿里的情况,虽说已大致猜想到。但她依旧表演得绘声绘色,仿佛我也亲眼见到。 “他记那一巴掌,记得可清楚。” “可惜不是没打在他脸上。” 就算是在这时,我也笑了出来:“他?我还不兴打呢。” 春也低头笑了,随即看向我,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我没敛笑容,让她去休息就好。应了两三轮,春才起身离开,又说就在隔壁,我随时唤她,似乎我连这样的事都忘了一般。 障子门拉上了,她的影子又隔了几秒才离去。 待她的脚步声远离,我的身体才逐渐放松,手点着地要挪动,这才发觉脚已发麻。 跪坐是从小就要习惯的。腿压久了,不可能不发麻,但要练到毫无感觉,有人在这时挠你的痒,也不得出半点儿声音,要你在这时去送个信,也要自如站起,不得延误。 哪里是咒术世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活在宫里呢。 五条家的历史倒是也不短,活在当下的我,偶尔也为此感慨,弟弟却不同。 想到他,我就要叹一口气。 众人都知,我与他关系不好。 想来,是从出生时开始的。 第2章 3 我三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 父母给他取名为悟,是因他出生时,就拥有了哪怕在五条家也难以得见的六眼。 他到了读书的年纪时,已被人叫做天才,更是在成年之际,成为了最强。 虽说他二十岁时进酒吧,还会被要身份证明。 “六眼?”最初,年幼的我盯着刚出生一天的弟弟,说:“可是他只有两只眼睛啊。” 而且是两只像是什么都看不清的眼睛。 妈妈看着他笑了,没与我细说。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我逐渐彻底地了解了六眼是什么,术式是什么。而时隔四百年,五条家迎来了六眼的拥有者,又意味着什么。 但在我第一次见到这令咒术界地动山摇的弟弟时,应该已开始讨厌他了。 因为这刚出生的婴儿攥着我的手指,力气格外地大,我却担心伤到他而不能强行挣脱,这让我有些生气。 父母给他取名为悟,大概是有想他看得透彻,顿悟一切的意思。 但随着他长大,我发现,悟的其实是我。 悟小时候就是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但他那张脸实在太会骗人,叫谁都不忍心凶他。不仅是五条本家人,连同着左邻旁亲,见了他就是一番夸赞,毫不吝啬平日里万般含蓄的赞美。 也是因此,悟从小就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我们家里管教其实很严,至少在他出生前是如此。 还记得小时新年,我想比平日多吃些糖果,却被拒绝。 那是装在漂亮盒子里的圆形牛奶糖,纯手工制成。二条卖药的铺子,新年才会做上一次甜丸,每年这是才有吃。 想着这是正月初一,新换的注连绳上螯虾大钳昂扬,白日我盯着它看了半晌。此时堂屋里暖烘烘的,我的脸颊泛红,也同斗虾般升起斗志,就是吵着要吃。 手已伸去拿放在远处的那盒,祖母却扬起木扇,「啪」地打在我的手背上。火烧似的疼。 我的眼泪当即又流了出来,也没人哄我,祖母只让侍者带我回房去睡。 同样是三岁的新年,悟三岁的新年,也说他想吃糖,伸手一指。 我始终不明白,糖果又不是毒药,为什么非要定量分发给小孩。但那时我已过了对漂亮盒子感兴趣的年纪,单纯坐在旁边,等着看悟被打手。想到那年,我的手背还是隐隐作痛。 结果,祖母一个眼神,侍者就将整个儿糖果盒递给了悟。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讶,堪比天就塌在我的脑袋上,砸得它嗡嗡作响。 但记忆只到此为止,之后发生的事都是别人和我说的了。 据说当时我站了起来,大叫一声:“这不公平!” 在大家看向我时,我盯着悟,像是要将他吃了。 “为什么悟可以吃糖,我就不可以!”据说我质问,像是一只咆哮的狮子。 第2章 “谁不让你吃呀?”祖母稍稍有些惊讶,让人又开了一盒,递到了我的怀里:“小月想吃多少,都有的。” 然后我花了五分钟,总算解释清楚了我三岁那年的事。 “有过这样的事吗?”祖母竟完全忘记了。 不得不说这种装作忘记的模样,简直被悟完全继承。 “不过你和悟不一样。悟有六眼,需要大量的糖补充营养。”祖母又说。 此后,他们每年都要说一遍我当年的话。 六岁的我怒气冲冲地叫道:“蚂蚁还有成千上万只眼睛呢!干脆全给它们吃算了!” 我说完,把刚开的糖全撒到了院子里。 我还听说,在一片寂静中,悟将他的糖给了我。是否是真的,我一直抱有怀疑。 不久后,我便得了人生中的第一颗蛀牙。 正值换牙期,在上课时忽然掉了一颗牙出来,我以为是吃糖吃多了,当场被吓得僵立。自此我对糖果产生了阴影,甜食连坐。 与其说是六眼需要甜食,不如说拥有六眼后,大脑需要更多能量。 悟也不是一开始就沉迷甜食的,比如在他十岁多些,正好发育时,就挺爱吃肉。多肥的肉都能一口吞下去,也没见他嚼多少下。 吃相不算太好,但当人想要说上几句时,他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你。 于是,你最多只能摸摸他的脑袋,说「你吃得开不开心?恩,开心就好」,然后看着他的个子超过所有人,在十三岁时比我高上了一个头。 他去高专前的御三家修学旅行中,老师让所有人「到悟下集合」,悟取代了我们从前作为排队标杆的那棵千年银杏树。 其实家里的人看久了,能抵抗他的脸,但他们就是不这么做。但也有些人偶尔看不惯,且能狠下心往那张脸上招呼,比如我。 五条家的人年满三岁,就像外面的孩子要去幼儿园一样,也要开始上课。 当然有认字算数一类的常识课程,但另一半的时间可不是拿着画笔涂得家里到处都是(虽然悟也这么做了),而是身体上的锻炼。 通过强健体魄,也能锻炼心智,这便是所谓的身心一体。 第一堂课上,老师头头是道地讲述着这般武学道理。 在悟长大之前,我都是相信这番话的。 大概因我是家里最早出生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家人待我严苛的同时,也曾对我寄予期望。 我也想要一心响应他们的目光,在三岁那年就觉得自己已长大成人,此后也没扔下过这个念头。 悟的出生,于我而言,带来的轻松胜过麻烦。 我拥有了比他没出生前更自由的生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成了焦点,我自然就能得了自在。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只要一看到我,悟就会粘过来。 大孩子就是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哪怕这个小孩是自己的亲弟。但无论我怎么让悟到边儿去,他就是要摇摇晃晃跟过来。因此其他人的视线就回到了我这里。 我为了表现出成熟的风范,不得已在同龄人中迫不得已地扮演出好姐姐的样子。 到了最后,就显得我和悟小时候特别亲昵,以至于人人都问,为什么我和他的关系会恶化到我当众给了他一个巴掌。 每个人都是这样,只记得自己想记得的事。 在祖母去世后,爸爸和妈妈也完全不管事,居住在别院的现在,大概也只有我记得。 我小时候和悟在老师面前打得不可开交,就和两只疯了的白猫一样,将学过的体术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不断撕咬对方所能看到的地方,连带着头发一起拽下来,闹得整个儿课堂不得安静。 那年我十岁,他七岁,而打起来的原因—— 又有人来了我的房前。 不是春,而是五条家的管家缘。 看来是东京那边有新的消息了。 第3章 4-1 不是什么好消息,禅院家的家主出事了。 在走神时,时间已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此刻已近深夜,月光无比明亮。 月色通过窗椽落进来,缘说来拜访那几人已离开,又告知了我别院的情况。 缘说听到悟被封印,爸爸和妈妈没有太惊讶,只说顺其自然。而我先前对有人在找遗失已久的咒具与咒物一事有所耳闻。 我们都多少有心理准备。 其实每年都有买卖咒物与咒具的传闻,黑灰地带的私下交易也数不胜数。 除了卖给外人,也在家族之间转手流通。 尤其是咒具,有些高等咒具普通人也能使用,光是流入地下拍卖会,后果就不堪设想。 各家都会暗中找寻,尽可能将意外流出的咒具买回。 而定然有人将咒具与咒物拿去作为临时的抵押,比如禅院家吗庞大到少一件也难发现的忌库,听说禅院家的家主好几次拿东西去换酒喝。 可好歹还是名门御三家之一,懂得底线。 但,也有些人是不明白的,近年就时常听闻盘踞在横滨的港口黑手党使用奇怪的道具。 咒具与咒物上的咒力并非天生,而是出自诅咒,此后代代人用自己的咒力滋养。 特级的咒具,更是能用「活物」形容。 而封印悟的,听说是御门疆。源信化成的东西,堪比舍利子的存在。 想到这里,不免叹气。 不过在如今,也有不少人争论咒术师到底应不应该使用咒具与咒物。 我也被迫听过几场辩论会。 一旦咒术师们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其他可聊的,就是吵。 实在太喜欢吵架斗嘴争论谩骂,一边喋喋不休地破口大骂,一边日夜不休地乐此不疲。 有过一段害怕的时期,因为总觉得这些人会打起来,等到发现他们都动嘴不动手、房子也掀不翻时,我就开始厌烦了。 而如今,也算是熬到头,左耳进右耳出,都无所谓了。 在这个国家,上了三十的人,尤其是女性,若是还没结婚,就开始会被认为就要这样一辈子单下去。 咒术界更甚。 稀少的异类,被视作反叛,心里受到厌弃。 年长者在嘴上念着「这可不行」,却也会多出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敬畏。 更不用说,我坐在这代理家主的位置上,就连年纪最大的那几人,也只敢躲在门后说。 他们说:“你这样下去就会孤苦伶仃死在街头,还是得做一次新娘。” 可笑一群人会比我死得早,使着劲儿要将自己的迟钝的脑袋挖出来。 他们说:“这家根本不是你的,你就是暂时坐在这个位置上,等你弟弟回来。” 可笑一群人从未与悟在一起待超过十分钟,就胡乱揣测他会做的事。 他会回来?什么时候? 上一次露面是去年圣诞,大晦日也没去东京。 还以为他要开始履行家主的职责,至少参加御三家新年酒会,他却窝在屋子里打游戏。 “我实在太累了,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悟说着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只长条虫。 第3章 我呢?我不累吗?我就不累吗?! 那小子倒好,拿了家主之名就跑,我却要处理根本做不完的杂事。 要在这咒术界已腐朽没落的时代,和那些只想着自己死前世界不会被洪水淹没的古板们打交道。可不是在领任务的时候随口怼上他们几句就行的! 光是他强行留下宿傩的事,我就得与人周旋安抚,不知笑了多久,打了几针松弛剂,精神才放松。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悟当年要收养禅院家孩子的事了。 那时悟还没接手家主一位,我刚从外面毕业回来。 先前也说了,悟出生后,我便不是五条家的继承人。本来我们会一直留在家中接收教育。但悟十五岁那年又异想天开,要去对外招生的咒术高专上课。 去的还不是京都这所,而是要快两个小时才能到的东京哪家。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悟被反对,强烈到分家的人跪下来高喊「上天开眼,六眼绝不能离开五条家呀」。 见到那场景,我都不知是同情悟,还是那些做无用功的人。 人人都难以敌过做了决定的五条悟,最后他还是去了东京的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这么一来,我说要去外面读大学,完全是顺理成章。 “你不行。”“悟都可以。” “悟是有六眼。”“那你们还放他走了。” “他能照顾好自己。”“我是姐姐,我也可以。” “你……”“所以你们只爱悟,我不爱我?” “小月,我们爱你才不想让你走。”“那你们不爱悟,所以让他走了?” 父母百口莫辩,也是我胡搅蛮缠。最后我和悟都付出了代价,就是失去了生活费。 悟是去做咒术师,学校包吃包住,还有工资发,我只拥有名义上的毕业证书,实际没上过学,在参加考试时未免有些许劣势,再加上五条家在咒术界外也有些名气,不方便撒谎。 花了好一番功夫,我拿到了一笔只够支付学费的奖学金。 大学的三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这三年,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哪怕我是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也比此刻位于京都的家中温暖。 毕业的那年,我百般不情愿地回到京都家中,看到悟牵着一个孩子,坐在堂屋里。 当时就是一道晴天霹雳。 我控制住颤抖的腿,走到了黑发的少年面前。 而悟猛扑向我,整个人和树獭似的,把我当成树架,挂在我身上。 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那时我心潮起伏,没心情理他令人难以理解的招呼方式。 先前他来西伯利亚找我时,也没提半个字他有小孩了。这么大的孩子哪儿来的? 我直接一个肘击,将悟打得蹲到了地上。 “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回来?”我失声吼道,火气不受控制:“你有没有责任心啊!他几岁了才带回来!五条悟!给我说清楚!” 第4章 4-2 失控的场面,失控的我。现在想来,无地自容。 “姐姐,我这就是在负责啊。”悟蹲在地上,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将那一言不发的孩子推到我面前,一把按住孩子满脑袋乱发:“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前男友也爱说这句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去和别的女人鬼混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天只是去见朋友。”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然只爱你啦。”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身体这么弱,怎么可能去做那种杀人放火的事呢。” 我是没想过,有一天会从亲弟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他人看热闹看得请开心。虽说他们宠悟,也乐于看他被教训。 在我勒住脖子后,悟又掐着嗓子说:“他叫伏黑惠,实际上是姓禅院——” 反正我当时没克制住自己飙了脏话,虽说估计没人听懂。 然后我松开了他。 “这没问题?”我摊手看向坐在旁边的爸妈:“我们五条家继承人要和禅院家联姻?” “不是的,小月,”妈妈接道,“这孩子的爸爸已经……” 什么?爸爸?什么爸爸?孩子爸爸?还有个爸爸?已经什么已经?死了?孩子另一个爸爸死了? 我又骂了一句脏话,很恶毒的话。пnдpac! 我总是被悟弄得晕头转向,从而出丑。 小时候吃糖那次也是,他将伏黑惠带回家里来的那次也是,还有无数根本说不清的时候…… 有时连我自己都想问,怎么会这样,就离谱! 五分钟后,在悟笑得在地上打滚时,我红着和煮熟螃蟹似的脸伏地,对一年级小学生行了个大礼:“抱歉,我误会了。” “喂喂,应该和我道歉才对吧!”悟立刻做出正经的脸。 “我才是,刚才就应该解释清楚的。”小小的伏黑惠摇了下头,乖巧懂事得不象话。 他顿了一下,同样压低身体,对我行了一个真礼。 这就是我喜欢上他的瞬间。 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六岁的年纪就变成这样懂礼貌的孩子,实在叫人在问得清清楚楚前就已要心疼起来了。 5 悟是要接任家主之位的,虽说他并不情愿,一直在抱怨,甚至离开家去到了东京。 而我准备去异能特务科,偶尔做做咒术师这行赚些外快。 伏黑惠到了五条家的那天晚上,悟跑到我房间,说他已谈好了,要做伏黑惠的监护人,只差付给禅院一笔钱将监护权买过来。 “我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钱,就差那么一厘米啦。”他圈住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姐姐,能不能借我点儿?” 监护权能不能买卖我是不知道的,但悟的想法倒没问题。 “多少钱。”我问。 “五亿。”他说。 当时有没有骂人,我是不记得了,反正现在最多骂骂前男友,他被骂还挺开心的。 我刚从能冻死人的西伯利亚回来,还去环游世界了,哪里会有多少钱。 悟说总共需要十亿,这不是个小数目。我怀疑悟被骗了,但他说是禅院家的老头开的价。 那老头我们从小就认识,小时去他家拜访,我和悟站在一起叫「叔叔好」,他就乐呵呵地拿出两个装满了压岁钱的信封递给我们,还要我和悟陪他一起喝酒。 我今年年初还见了他,留着翘起来的短胡子,造型从来没变。 家主骗人就太没意思了。 我当场算了一下,手头现金就几万,卡里几百万,加上能取出来的投资,不到五千万。 当时我的前男友费奥多尔还欠了我一笔,他说要拿这些钱去做大事,到时双倍奉还。 我随他去了,事不知道如何,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笔钱要回来,就算能拿回来,也不够。 只是我没法反对。 悟之前问我有没有熟识的侦探时,倒没和我说是要去调查这件事。 第4章 我也是才知道悟和那有名,但稍逊于悟的禅院家不孝子——他没有咒力还离开了禅院家去外面找工作——之间的交手以后者的死亡告终后,对方还留下了遗愿。 悟无需因为杀死他留下心理负担,但名为甚尔的男人临死前提到惠,定然是担心这孩子的。 悟既问了遗言,便有安排好伏黑惠的责任与义务。 并且我们也都同意,禅院家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就算家主没有坏心,他那些儿子们可非常能折腾。 我也曾领教过。 总之,不能让惠流落到禅院家。 我和悟说话时,惠就在隔壁房间,隔着一扇障子门和他异父异母的姐姐津美纪通电话。那女孩暂时寄住在悟东京的同学家入硝子家。 收养惠的决定就这么做下了。 下午我回来时,悟就是在和爸妈商量这件事。被我打断后,爸妈趁此机会走了,走得飞快。 听悟说,他们完全不打算以五条家的名义出钱,也不会以个人名义借钱,但他们给悟提出了一个建议:接任五条家家主。 只要成为五条家的家主,无论悟是收养惠还是把惠卖了,都不会有人——至少不会堂而皇之地——置喙了。 在钱这方面,更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我知道,悟不想当家主。他不喜欢束缚他自由的存在。 “我去问问吧,”我说,“你也再去问问,说不定能凑到呢。五亿换算成欧元只有几百万呢!” 然而此事不能张扬。 在京都这边能够信任的亲者屈指可数,且都不同意五条家的人收养禅院家的孩子。 而东京那边,悟学校的老师离婚不久,都在靠做玩偶赚外快付给妻子赡养费,实在有心无力。同学家入硝子之前已经出了一亿五千万支持,是她全部的财产。 我这边在海外找到几人,可最后还是差了两亿。 正规途径的借贷,不会借给两个没工作的人,非法的途径对于二十上下的我们来说,当然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我们想着拿仓库里的东西抵押,爸妈猜到了,看得格外紧,实在没办法。 转眼间,这件事一拖再拖。在这期间,我和悟甚至还带惠和津美纪去琉球群岛间做了一次旅行。 从岛上回来后,已是新年,雪下得整个京都地在白海里飘。 今年,五条家庆祝了两件事:一是新年,二是庆祝如今咒术界最强的咒术师五条悟、继位了五条家家主。 第5章 6 每年元月十五,御三家的家主都会举行一次会面。 而今年,悟作为刚上任的家主,需得在正日先去其他两家跑上一趟,算是正式的拜访。 拜会的次序隔次轮换,父亲担任家主时,先去的是加茂家,这次悟要先去禅院家。 顺便一提,由于最早的记录版本甚多,有关哪一家的家主最先承认「御三家」的存在,哪家家主先纡尊降贵移步其他家等,这些怎样都好的事在三家中一直争论不休,考据文章满天飞,还曾引发种种惨不忍睹,抑或哭笑不得的事件,在此暂不赘述。 此次去禅院家,悟便要正式与禅院家签署条约,成为惠的监护人。 悟虽然是有在努力,但谁看了都觉得他不擅长照顾小孩。 就像前几日圣诞,我做了前几年学会的树干蛋糕,惠吃完自己的看了眼最后一块,我刚要拿给他,悟竟将盘子顺手移到自己面前,勺子一舀就塞了三分之一进嘴里。 说了他一句后,他还犹豫了一下,足足有好几秒。想着说算了我再做些,悟就把吃剩了的推到惠的面前。 惠摇摇头说不吃,悟松了口气一般,还说:“小孩子吃多了甜食不好。” 不知叫人怎么相信三岁的他真的有把一整盒糖都给我。 这次去禅院家,我也会随行。 和从前一样,由侍者陪同出门,悟觉得受到束缚。我估计是他不想侍者事无巨细、一字不漏地将发生的事汇报给家里人,之后被唠叨。 他们担心悟太随性,会招来事端,况且惠的事业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所以我就要一早从被窝里爬出来跟着了。 有时会想,要是没有悟,说不定我也不会这般稳重,稳重到在他被封印了的这个夜晚,也坐在京都的房间里,一步门都没有迈出去。 只是,没法安睡。 我能做什么呢?以前我觉得自己能做很多,如今我也觉得自己能做不少,可此刻我竟什么也做不了。 7 在五条家的人看来,悟收养惠,和对待在路上看到的动物差不多。 从前他不用自己动手,一张嘴就让其他人跑前跑后。落在院子里受伤的乌鸦是这样,冬日里流浪的猫咪也是如此。 不大靠近,保持一定距离,很快失去兴趣,随后忘记存在。 毕竟小孩子的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平日里,我与小孩接触不多,也是第一次见到惠这样安静的孩子。 不多说一个字,不多迈一步路,好似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必须谨言慎行。不像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而是过于早熟的孩子,看着就叫人心疼。 爸爸和妈妈起初都很震惊,多少抱着反对态度,也没真想悟因一个孩子答应当家主,我也能理解他们如此依旧不认为悟是认真地想要做些什么。 但我能看出来,在那个夏天,悟去西伯利亚找我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变了。 收养惠是秘密的计划,毕竟是禅院家的人,不可大肆宣扬。 除了我和爸妈外,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面对其他知情人多少透露出的非难,悟也就一句话回过去。 “现在我是五条家的家主。” 这些人讲不过,也打不过,也就作罢了。 那年家里新年过得,只有爸妈和支持六眼的一派别开心。作为主角的悟虽勉强应酬,却比以往更口无遮拦,在我看来其实是拉着一张脸。 他大约还是有些不情愿成为家主的。 8-1 元日的午后,我和悟就带着惠出门了。 禅院家离得不远,步行就能到的距离,京都长巷子也拒绝车子的存在。 禅院家是御三家中最晚出现的,也是三家中最看重血缘的一家。 在平安时期,有「非禅院家者非咒术师,非咒术师者非人」一说,与「平家物语」中「非平家者非人」,到底哪个先有也是一迷,更有传书中故事也有禅院家的影子。听上去实在不怎么吉利。 作为「新贵」的禅院家,则十分喜欢与有古老血缘的咒术师家族联姻,以期获得更强力的术式。 讽刺的是,或许拥有禅院家最被看重术式的惠,却有一个没有咒力的禅院家父亲,而惠的母亲更是一个普通人。 我们到了禅院家门口,就见路上停着好些人力车。门口的管事远远地就认出了这三个穿着格外正式的人,估计也翘首以盼许久了。 进门前我没再叮嘱,想来成了家主,悟应该会稍稍收敛,更何况是第一次会见。 谁料到了会客室门口,悟朝扬声道:“禅院家老头在吗?我来了。” 第5章 直接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悟就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现在穿着的是印了三枚家纹的色无地,一脚跨进门内。 我连忙从手里包里拿出新年信封,给了带我们进来的侍者,一边保持微笑,一边还要不动声色,抹去想立马一脚踹上悟屁股的冲动,再跟上去。 如我所料,屋内氛围不怎么好。 怎么可能好啦! 大过年的,当着禅院家的人,叫禅院家家主做「老头子」,也太……算了算了,都是我们五条家自家人宠的! 一眼看去,屋子里三分之一是来拜访的客人,余下的都是禅院家的人。 如今的当主禅院直毘人有好几位妻子,也就有不少孩子。奇怪的是,清一色的儿子,没有女儿。 我礼貌性地扫了一圈,从三十好几到十几岁,站成两排。 每次见到都觉得真是可怕,各方面来说,都很可怕。当然是他们怕我,有的甚至移开了视线。 禅院直毘人的弟弟禅院扇倒是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可惜在咒术界双胞胎是不吉征兆。两人咒力稀薄,完全不受喜爱,更不会出现在堂屋里。 “直毘人叔叔,好久不见。”我小步上前,试图扭转悟带来的印象。 说完这句,我又同坐在一旁的禅院扇,还有他们的侄子禅院甚一略点了下头。 这三位是如今禅院家中最重要的人物,老一辈的已不轻易现身了。 “很久没见了啊,小月。”禅院直毘人坐在四君子挂画前,手中照例拿着个酒杯。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酒鬼,从年头喝到年尾,年尾再喝到年头,没见全然清醒的时候。穿着正式,也掩盖不了酒溺子的气质。 “悟,你这小子,当了家主反倒更加放肆,这可怎么了得?”相比他弟弟禅院扇黑下去的脸,禅院直毘人的语气倒是轻松。 悟揣着手笑接:“家主才更可以在元日里喝得烂醉如泥呀。” 第6章 好明显的回击。不过一老一少相视,同时笑了出来,哈哈大笑。 我暂时松了口气,至少禅院直毘人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也不搞情妇那套,喜欢的都带回家里。 就是不知其他两位怎么想了。 “小月啊,和你这弟弟比起来,你实在是太有礼貌了。”禅院直毘人忽然又将话题转向我:“说来你也到了年纪,怎么样,”他扬手一挥,“我这些儿子里有相中的吗?”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得被禅院家家主问。前几年开始,参加女眷的聚会时,就躲不过婚事话题。 各方八卦,以前有妈妈帮我挡,大家也还当打趣,现在只有我自己了。 “哈?我姐姐就是太有礼貌,让身后的一些蠢货们产生了幻觉吧?”我方要开口,悟已抬手一比:“就算他们全都入赘改姓,五条家也不要。话说老头,要不去院子里划个醉拳,让你清醒一点?” 蠢货们,入赘改姓,家主老头,醉拳不清醒。 悟完美地踩到了禅院家大部分人的爆点:自尊心。 不是踩中,而是踩爆了。 其实禅院家和五条家有过剑拔弩张的过往,在追求友好合作的年代平日里很少有人提起罢了。 不过听到悟说的这些,我怎么有点儿开心呢? “您别开玩笑了。”我自如地好像没发生任何事,甚至侧身看向已跃跃欲试想拔刀的年轻人们,又转回禅院直毘人脸上:“都是从小见到大的,哪里还有什么意思。” 元日要避免见血。 悟刚当上家主,又这样年轻。在是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的茬,打上一场,还是接我的话间,禅院家家主就算再醉,也定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噢?”禅院直毘人的酒杯落在唇前,果然是看向我的。他哈哈笑了一声:“看来小月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嫌我这老头多事了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得不暗道真是老狐狸,实在会找台阶。 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哪里,”我也笑了,“今天可不是提起这种晦气事的场合。” “晦气事,晦气事!”禅院家老头重复着我说的话,笑得杯里的酒都要撒了。 “来,”终于到了推出隐藏角色的时候,我趁热打铁,“惠,打个招呼吧。” 从悟和我进门开始,固然与禅院家家主形成了两点中心,但惠就是那个组成三角的存在众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放在他身上。尤其是禅院甚一,那疤痕下的目光,像是要将惠盯出一个洞来。 8-2 宾客在方才说话间,大多都道别后被送出堂屋了。如今在场的只剩下禅院家人,应该都清楚惠的身份。 “伯伯,新年好。”惠照我们先前说话的打了招呼。 禅院直毘人朝惠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惠侧了下头,我碰了下他的肩后,惠便往前去了。 这孩子好不容易。 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听见大人们虚以委蛇地打太极,也不知他是什么感想。 若是可以,想让他和姐姐尽快团聚。 “来来来。”禅院直毘人拿起堆在旁边的压岁钱信封,顺手塞了一个到惠的怀里,另一只手则顶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惠同禅院直毘人对视着。 今天要签下契约,可不能让禅院家家主后悔把这么可爱的惠给五条家。 “直毘人叔叔,我和悟的呢?”我蹦出一句。 这里的规矩是压岁钱要给到结婚前。 禅院直毘人转向我,笑着又拿了两个,一起给了惠。惠便拿着三个白红色的封筒,回到我们这边来了。 悟像是要提签协议的事,这回我提前给他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别说话。又说了几句新年的客套话,便离开了堂屋。 “不着急。”到了外面,我对悟说:“先走。” 接下来是去拜访女眷。 我们走了半途,果然有另一人来,叫悟和惠同他走一趟。带路的人也心知肚明的样子,没说其他。 我看着还不能喝酒的弟弟,想着这是他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我也不便多插手。只递给来的侍者一枚年玉,要他多加照应。 “你去吧。”我对悟说:“早些来叫我,把我从家长里短里救出去。” 悟已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我,笑道:“当然。” 8-3 我被领去后屋,愈接近愈觉得沉重。 五条家还好,本家人数和普通家庭差不多,三代同堂,可能也是自己家,所以不觉得。禅院家和加茂家女眷住处的气氛都压抑得很。禅院家是勾心斗角,加茂家是因家主的那团破事儿。 禅院直毘人的三个妻子,还有他弟弟扇的妻子都坐在屋里。 我进去后刚打完招呼,三个女人就纷纷问我前面如何,之后开始夸赞自己的孩子。听说她们三人争风吃醋,所以没有一个能在元日出现在堂屋,站在家主的旁边。 唯有扇的妻子默不作声,像是和孩子这个话题完全无关。 坐了几分钟,我就受不了了。 这时一人推门而入,连通报都没有,只大步走进屋里,同时高声道:“悟君来了?” 第6章 我看了过去,对方也看到了我,稍显喜悦的神情立刻垮了,但又立刻重新扬起笑容。 “月姐,”禅院直哉双手踹在袖子里,笑意盈盈,“怎么样?新年来一发?” 我:“……” 以前和悟讨论过,禅院家老头那么多儿子,哪个最麻烦。 我想了半天,觉得每个都有毛病,实在选不出来。 悟看我一直纠结,则脱口而出:“除了禅院直哉还有谁?” 明明比我家的悟还小上一岁,却满口不堪入耳的成人用语。听说他泡吧也很厉害,中学时就男女通吃,是个只有实力强的笨蛋。 我对禅院直哉最深的印象,估计也是他对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前几年来禅院家拜访时,我给了他一脚,直接将他踢倒在地。 “直哉君,新年好。来找悟?”我端详着黑发青年,无视了他的话:“不巧他带着惠去逛园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在一个禅院直哉和四个禅院家的女人们间,我还是选了前者。 “啊呀,就要走了?”禅院直哉的妈妈说:“正好,直哉,刚才还和阿月说我们家新修的院子,你带她去看看吧。” 禅院直哉当然是不乐意接下这件事的,毕竟他只对悟感兴趣。但没了悟,我似乎也能打发他的时间。 出了房间,外面虽冷,空气却清新不少。 “我说月姐,”禅院直哉带着我往院里走,“你是终于受不了那种冷到能冻死人的鬼地方了?可惜悟君当上了家主,你回来也没机会了。” “哈哈,说真的,”我提着包走在他旁边,随口接道,“我以后的日子就要寄托到悟的身上了,希望他能留口饭给我吃。” “要是五条家没饭吃,月姐,你到我这里来呀。”禅院直哉摸了摸下巴:“我那些哥哥根本指望不上,你同未来禅院家家主走得近,以后行事也方便。” 我抬手掩笑,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只应道:“你可得记得自己说的这句话,真有麻烦事可不能推脱。” “那就要看看月姐你能给我什么了?”他的目光肆无忌惮。 “那我得想想,”我侧头看向他,笑道,“不如,就给你这漂亮脸蛋上留几个巴掌怎样?新的一年,开门红,很吉利。” 他扯开嘴角,像是把这当成了信号。 下一瞬,挥拳打来。 看来他还记得我踹了他的仇,但也不想想我是为什么才动脚。要不是先见着他以陪练的名头欺负人家小姑娘,我也不会在禅院家打禅院家的人啊。 拳头隔着距离,停在我的腹前,没能碰到。禅院直哉瞬间没了影,又出现在我身后。 依旧没法接近。 虽然我没有六眼,做不到悟那样自动选择,也多少能保护自己,在一定范围内拒绝伤害。 禅院直哉「啧」了一声,停了下来。 但他却偏不肯放弃,还要再试一次。这一下,他差点儿在自己家飞出去。 “禅院家就这么招待客人?”悟站在我身前,墨镜下滑,他低头盯着直哉,对我说道,语气拖沓:“走吧,还要去加茂家,没空和麻烦的家伙掰扯。” 惠的事情看来是顺利的。 “等等啊,悟君。”禅院直哉接下了悟的一击,跨出东倒西歪的枯山水,鞋底的石块碎屑连带着落了出来:“还没恭喜你,成了五条家的家主。” “啊?那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啦。”悟接道。 他又说这种话,可把不知自己父亲何时会让位的禅院直哉听得怒火中烧。 小的时候,这两人见面就不对付。 虽说都是家里的天才,悟却因拥有六眼在咒术界都无人不晓,所以主要是直哉君看悟不顺眼。 但一个傻乎乎的高中男生我就受够了。 两个?实在是管不了。 我转身就走。 纵使身后天翻地覆,禅院家刚改建的院子直接被轰没,我们家的责任也只有一半。 第7章 8-4 惠站在回廊后,站得远远儿的,只探了个脑袋往这边看。 我走过转角,见除了惠外,还有两人。 家里有个弟弟后,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妹妹更可爱。禅院家的这两个女孩,就是怎么看都很顺眼的妹妹们。 “真希,真依。”我俯下身:“还记得我吗?” 两个留着学生头的小女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像极了女儿节人偶。两人比惠大上一两岁,却比他高了足有半头。 按辈份说,惠得叫两人为姑姑。 “月姐姐,新年好。”姐姐真希略微鞠躬,礼节周道。 “新年好,月姐姐。”妹妹真依有些害羞,站在靠后的位置,拉着真希的手不放。 两人新年也穿着简单的薄蓝素色,相比之下,惠着绘有四季风物的鹰纹和服,可谓极为华丽,是五条家常去的织物店订做的。 “新年好。”我打开手提包,拿了最厚的两个信封,递了出来:“你们不来五条家,我只能提前给你们。收下吧,不许拒绝哦。” 我的语气坚定,两人扭扭捏捏地将新年包接了过去。 明明她们是正室的女儿,却因没有术式,被当成佣人使唤。平日里连出门的机会都少有,更不用说以禅院家成员身份去其他家拜年了。 都是悟开的先河,我都在想要多少钱才能把她们带出禅院家了。 “月姐姐,那个,”真依扑闪着眼睛看我,小心翼翼地说道,“月姐姐和惠是什么关系呢……” “都说了呀。”真希立刻接道:“悟君找到了惠。悟君还是悟君,月姐姐还是月姐姐。” “是啊,以后继续叫我月姐姐就可以。”两人大概不知悟要收养惠的事,我摸了下她们的头:“还有,和惠好好相处啊。” 一旁的惠像是不习惯听到这些,眼睛又垂了下去,睫毛长得同小鹿一般。 真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得脸都有些红了。 身后不远处,动静终于没了。 两个女孩像是察知到危险,朝我点了下头,匆匆道别。 我牵起惠的手走去,禅院直哉脸上落了伤,却笑得张扬。 他扫向惠时,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一瞬,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脸长得不错,”禅院直哉俯视着惠,“有甚尔君的样子。” 我意外于他会提到甚尔。 从前我听过不少次这名字,传闻中禅院家的吊车尾,不孝子。 悟与禅院甚尔交手时,我在海外读书,家里人也没告诉我这件事,还是回来后听悟轻飘飘提起,说他前几个月出任务时,差点儿被一个男人杀死,又在术式上得到精进。 之后我也托人调查了一番。拜托的人不是咒术界的,但了解各种异能,掌握大量情报,我拿到了禅院甚尔的资料。 不过,惠对他父亲的情况一无所知。 悟之前说,等惠问他再开口。 让小孩觉得自己被父亲抛弃,实在不好,可我也没法告诉惠,说他的父亲已经去世,是被悟杀死的。 “和你不一样,惠不会成为只有脸看得过去的人。”悟回了一句。 第7章 两人斗嘴是家常便饭,打闹也同样,通常直哉先走,今天也是,他像是有其他事,又放了句狠话后甩袖子离开。 直哉消失得很快,悟摸了摸头发,转向我时毫不掩饰百般无聊的表情:“他真的好烦哦。” 悟应该是努力过了。 刚才和禅院家老头签署协议,估计也费了不少脑细胞。 作为姐姐,我只能带着微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表示安慰:“还剩一家了,加油。” 悟的嘴更是下撇得厉害,但低头看到惠睁大眼睛默默地盯着他,又立刻站直身体。 “走吧。”他对惠说:“只有一家了,加油!” 惠看着他,没有说话。这表情,显然不是把悟当成傻子,就是疯子。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悟正经了很多,从去年夏油杰叛逃咒术界开始,或者从前年与禅院甚尔交手的那次起,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我觉得这样的悟有些陌生。 可能是作为姐姐,面对失去了朋友的他,我也没了说什么的余地,面对从术式上成为最强的他,我早就没了多嘴的资格。 但我还是想说,还是要说。 “真好。”我说:“要一直对姐姐撒娇哦。” 悟一脸「你什么意思嘛」的表情。 我一手牵起惠,一手挽住了悟。 就连前男友带给我的伤痕,都没那么痛了。在回来之前,我可是为了避免在大家面前哭出来,在外面停留了好几个月啊。 9 加茂家的拜访比起禅院家算是顺利的,他家的继承人和惠差不多大年纪,和小大人似的。 他是私生子,被从母亲身边夺走,又被加茂家的人取了一个恶劣的名字。然而众人依旧不敢轻慢他,这是他与禅院家双胞胎的区别。 这年,是悟唯一一次履行家主的职责。 随后不久,我和他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那是我和他唯一一次大吵,吵到不可开交,差点儿就要出人命的程度。 悟很快离开了五条家,把一切都丢在身后,又回到东京。 最初我还能兼顾异能特务科和家里的事,毕竟还有其他人在管。 后来他们直接将我选为代理家主,悟同意后找来律师,按下了手印,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你可以的。”他对我说。 这个位置,我一坐就近十年。 不少人都觉得是我觊觎家主之位,将他逼走的。包括五条家的人也是这样认为。 我想也难怪的,这么些年也见怪不怪了。 没脑子的东西们连墙头草都不如,在我成为代理家主后立刻攀附于我,在悟被关进了御门疆的当下,又恨不得立刻吞掉他的骨头、喝了他的血,还认为这是我乐见的。 若照我的想法,偶尔在深夜时冒出的念头……就算是全杀了也无所谓。 不管是禅院、加茂,还是五条家,甚至将天元抹灭,也好过将气往自己肚子里吞。 不过我早就学会了忍耐。 悟又说他要寻找更加和平的方法,他要彻底的改革,而不是只凭屠杀。 是他离开五条家的那天对我说的。 我们坐在大家都爱去的油炸食品店里,他喝着可乐,吸到了最底,黏着着液体的吸管发出空气流入的声音。 “姐姐,我实在是受不了这里了,所以就拜托你喽。你可以的。”他说:“只有一件事,有必要提醒你。”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有趣的话,结果不是。 他说:“要是我再遇到你那个所谓的前男友,我还是会和之前一样,出手杀他哦。” 放出狠话的弟弟,说着全然不相关的东西。 我其实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在我了解了那个男人后,也偶尔会觉得烦得不行。 但他又有种魅力,令人难以抗拒。 “那我也一样。”我对悟说:“不会让你这么做。” 悟朝我笑了一下,将空杯扔进垃圾箱里,推门离开。 之后的几年,我没与他再见过面,所有人都当我同他分道扬镳了。 直到去年年末,两京百鬼夜行。 第8章 10 又要开会。 我好不容易打了会儿盹,春就拉开了房门,叫我起床。一看时间,竟已接近日升之时。 这一觉我睡得很熟,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从昨晚禅院家的老头在抢救开始,我想这咒术界终究是要改变了。 生活在这里面,有时会觉得自己并不在二十一世纪。 路面虽无泥泞,也不会踩到粪便,不少人心里依旧堆这积成小山的垃圾,呆久了,你心里也会生出蛆虫。 来到通信用的门后,点亮了表明人到的灯,不用睡觉的老头老太们就转向了我。 “小月,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春拿来餐盘,放到我面前。厨房今日竟像是是秉着吊丧意思做的早饭,清汤寡水,本就没胃口,更是吃不下去。 “不大好。”我抿了一口粥,慢慢悠悠说道,“如今岛上翻了天,我看咱们这片地也不远了。昨晚一直想着能不能见到明年的太阳,实在叫人辗转反侧。” 他们虽认为我同悟关系糟糕,但并不清楚糟到哪种程度,只能揣测。 现在说的这话,想必让一些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那些心里不大好受。 “小月,你过于担忧了。”一人接道:“老身一人住在旧宅里,没有五条家的重重护卫,照样睡得很沉。什么无聊游戏的结界,来不了京都,也持续不了多少时间。” “那就借您吉言了。”又有一人开口:“我都想着去海外呆上一阵。藤原家的那位,听说昨夜就已经跑了。” 这些人絮絮叨叨好一会儿,就是没到正事上。 我能理解,老年人的时间变得很不一样,一时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一时又觉得自己比他人多活了那么久,就能用鼻子看人。 他们才不在乎浪费要其他人多少时间,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半个小时后,我起身离开时,他们还在讨论悟当年上报说杀了夏油杰,到底是不是真的一事。 “我哪里知道。”我说。 “也是。”他们又说:“你那一巴掌,打得可真狠。” 11 出了屋子,缘经过廊上,在回我房间的途中,他与我聊了一阵。 自我睡下,东京的情况没有太太大改变。 “藤原家的说不知情。”缘说:“禅院家因家主重伤之事,处于混乱。用夏油杰身体的人被叫做加茂宪伦,这条线还在查。” “盯一下禅院直哉,还有和悟有关系的那群家伙们的动静。”我看向一片阴色的天边:“惠呢?” 在这个国家,如今竟立起了多处结界,这番行动绝不能小觑。 还在玩过家家游戏的老小孩们,并非对眼下状况一无所知,只是想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吧。 该死的家伙们…… “不要让他们擅自行动,跑进结界里。”我说:“务必要小心行事,不能被抓到把柄。尤其是在东京的,不要轻举妄动,以平民的性命为先。” 第8章 “明白了。”缘应道:“惠在东京,这边也难插手。离开的人还是按藤原家的处理吗?” “啊,不留痕迹。” 12 缘走了,我回到自己房间。 实在太安静了,周遭寂静,正是初冬景致,腊梅还没开,往年偶尔也感怀伤世,却没有这般,连自己心里的声音都听不见,连一丝光点都抓不住的时候。 没有要做的事,我坐了两分钟,站起身来。 五条家很大,从这头走到另一头,要走上万步。 就算在此处生活多年的我,也少离开过以自己房间为中心的千步范围内。 我穿过走廊,进了书房。 桌上只有纸笔和计算机,待做的事项里,只剩下新年安排。 今日是十一月初,往后会变成怎样还不知道,我没有继续新春事宜的念头,而是拉开书房的各个柜子翻找。 春端着点心进来时,就见书房里一片散乱,连犄角旮旯里的麻纸都被翻了出来。 “小月小姐!”春叫了出来,要将坐在地上的我拉起来:“您在做什么!” 我朝她笑了笑,靠到椅子里,随手捻起盘中的仙贝:“我记得早年大家一起看过以前的相册。应该在书房里,但怎么翻都翻不到。” 春以一副看着奇怪之人的目光望着我,说:“您很久以前叫人把它们都收进库房了呀。” “是吗?”我全然没了印象:“有这回事?” 话说完,我才意识到,从我嘴中说出来的,竟是祖母当年对我说过的话。 所以她或许并不是故意装作忘记,而是真的忘了。 “是啊。”春对我说:“我去找来。” “不了,”我吞进了一小口茶,碰了下手边的盘子,“这些拿走吧,我今天想吃些甜味的。” 家里知道我不怎么喜欢甜味的,想着花样让后厨做咸的,还将京都的买了个遍,这些年甚至将全国各地的咸味点心列成记录,以待备用。 说要吃甜的,还是第一次。 春看我的眼神更是不安了。 “偶尔想换个口味。”我扫向书房:“这些——” “我会来整理。”春端起食盘:“您坐着就好。” 她离开书房,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像是接下了一场重大的任务。我向来不会浪费食物,估计她也想着要如何同厨房交代。 “实在不行,拿去喂鱼吧。”趁她跨出门内,我又补充道。 “请您交给我!”春倒退着出了门。 13 听她的脚步声远离,我推开门走了出去,直奔库房。 库房在我活动的区域之外,更靠近大部分五条家人的活动范围。 按道理来说,东西要交由侍者去找,我不该好似闲游般地出现在人前,还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但也是奇怪了。 往日事多,有时候缘跟在我屁股后面催促我快些,今天却没有一件不得不立刻处理的事。 管理库房的人见了我吓了一大跳,也确实从摆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跳了起来,腰间的钥匙晃动,被我一把拽了下来。 “你就这样保管钥匙,路过的松鼠都能拿走去。”我笑了一声:“库房多久没清了?” 他战战兢兢地,整个人要弯成两截似的:“每年年前都会点一遍,今年的过几日就要开始了。” 我对他摆了下手,他惶恐地看着我,似是想告诉我这十几把钥匙分别对应什么门。但还是在我无言的注视中没了影,跑得极快。 我放在近旁的侍者没几人,其他人连新年都不会见上一面,竟能惶恐至此。难道在这些人眼里,我是什么恶魔吗? 第9章 14 库房确实一年才清一遍的样子,在门口大致观望,就能看到里面放着什么类型的东西。 是别人送的,自家收藏的,还是只有记忆价值的玩意儿。 会把孩子以前的作业本留下来,一迭迭落成高塔,还真是爸妈的风格。只是爸爸离开家主位后,他俩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连亲儿子被封印,也当无事发生。 是了,这才是在这个国家最强的处世之道。 没有事情发生,也是在等待转变。等着等着,这件事说不定就解决了。 况且是封印,又不是死。 他们肯定想着没什么好害怕的,但我却很不安,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动摇。 明明先前提醒过悟,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只想叹气,谁让他搞坏了能破坏御门疆的咒具,也不知派去海外的学生找到了没有。 乙骨忧太,那些人还在讨论,是不是要叫他回来,估计至少几天才能此出结果。 我在不在场都难以影响最终决定,最多说上几句,给他们添堵。 所以不想呆下去,现在又跑到这里来,也是和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在地下,等待着事情过去吧…… 不禁翻开小时的作文簿,想看看自己当年写了什么。 我们不在外面上课,拿到的毕业证书都是世世代代交好的学校颁发的。常识学习就是请老师到家里来,偶尔还会和别家的一起上课,作业听说是比外面少,也是要写的。 以前我还有隔三岔五写篇日记的习惯,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 翻开由软布包着的本子,看到上面写着2000年9月25日。 “秋游季开始了,我是第二次去海外,悟是第一次。 一周前,他就激动得不行,在家里跑来跑去,恨不得要把地板踩穿。烦的是,他也不去找爸爸和妈妈,非要贴着我,我实在受不了啦,他都几岁了啊,都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还要贴着我。” “喂,你看看你个头!好重啊!” 不知道这样说了多少次,他就是不听。非要把我当成树挂着,老师都看不下去,亲切提醒他,他还一副要你管的样子。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就特别有分寸,估计知道我肯定会在这个时候锤他,和我保持一段距离,说话也很客气,姐姐姐叫个不停。 我还要和他一起去旅游,不过也有其他人在,又有老师。总之吧,希望能玩得开心。” 我翻到下一页,是10月2日。 “天啊,我真的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写起,这一周发生了太多事!” 字体潦草,多个感叹号,我看着并不熟悉的自己的字迹,似乎隐约想起来了那年的事,但记忆也不是很清晰了。 所以,我接着往下看去。 16 “我九岁的时候去的是巴黎,悟的年纪还大小,不能跟去。其他家也没有岁数差不多的,出发时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次旅行。 这次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真是做好了自己什么都玩不到的准备。但从坐上大巴开始,悟就根本没时间缠着我了哈哈哈,因为有禅院家的小鬼缠着他! 还没到机场,他们就在车上打了一架。老师实在拉不开,最后看向我,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反正,打赢的是我家的悟嘛。 禅院家的哥哥似乎都不怎么这个弟弟,也不管的。 没想到禅院家的小鬼记了仇,但他竟然选择了最卑鄙的报复方式!就是也开始跟着我! 第9章 他看到悟和我走在一起,就故意走到我的另一边,要和我说话。在机场的时候,他们又要打一架,老师好说歹说把它俩分开,我稍微提了让我和他们在一起的严重性,老师就让我们三个换了位置,坐得远远儿的。 在飞机场我还挺开心的,却没想到这是我这七天内,唯一清净的时候。 还不到十五岁的我,为什么要承受这种事啊! 老师说罗马的小偷很多,所以让我们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三分之二的钱留在旅馆,让人帮忙看着,我们身上只带了一点够花的。 我是觉得没什么好买的,最多给家里人和带一点回去。直到悟进了巧克力店。 我是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他跑到柜台,就对老板说,他全都要了。 我没来得及拽住他,禅院家的小鬼听悟要买巧克力,就说「你多大啊,还喜欢吃甜食」,悟顺手就把老板给他的冰淇淋球塞到了直哉嘴里,让他说不出话来。 就这边的巧克力店也卖冰淇淋,不知道老板有没有很后悔,反正我是很后悔那天走进店里。 赔了多少钱我也不知道,老师垫付的。后来应该我们家和禅院家评分了,也谢谢旅游局,没有因为我和他们同行封杀我,我还担心了好久,刚才问了一下放心。 就那天下午,老师在处理这件事,晚上就让我们在酒店附近的餐馆里吃了饭。 罗马的路好难走。 条条大路通罗马,实际上这里到处都是石板和台阶,我看很多老年人拿着手杖都走得颤颤巍巍的,像是要跌倒,更不用说坐轮椅的人。 京都的路也不大好走,但没这里过分。拖行李箱都好累。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了嘛。就只有我一个女生,本来是说悟要不要和我一起的,不过他还是喜欢和男子们一起,总之我一个人一间房。 半夜的时候,后来我看了一下,估计是两点,有人敲我的门。 我开始以为是幻听,外面的人叫我名字:“小月,开门。” 门外是禅院家的男孩,比我大上三岁的一个,叫直木。 睡觉被打扰,我挺冒火的,想揍人。他说出事了,我说啥事儿,他说悟跑出去了。 我的瞌睡当时就醒了。 他说悟和直哉打赌,半夜溜了出去,说是要去车站附近。 我问他去那里干嘛,他说看打架。 是没想到老师能被他们迷晕,叫不起来。我差点儿想报警,还是自己跑去算了。 原来这帮男的早上听说每天晚上都有人在车站附近打群架,直哉就和悟打赌,说悟参加还赢了,就叫他一声爸。 太幼稚了。 然后现在失踪的,不止有悟,还有直哉。 直哉的哥哥们惹不起他们的弟弟,所以来敲我的门,想让我去撑场子。” 看到这里,后面的事我也回忆了起来。 倒不如说,那般惊心动魄,我竟会忘,实在不可思议。 第10章 17 “罗马是一座……不大干净的城市。 禅院家的小孩一直在抱怨这抱怨那,我忍不了,让他们闭嘴。 我和悟倒适应得很好,来的第一天,就学到了一点:除了有小偷,这儿的人也很乐于助人。 我冲下了楼,问酒店老板借放在门口的自行车。 老板出了门,帮我开锁,问我要去哪里,还说我年纪这么小,晚上出门还是不大安全,问说要不要送我去。 我说我要去车站附近,他停了一下,立刻就说不能去。我说弟弟在那里,但老板却不让我走了。 后来还是禅院家的人挡住老板,夺走自行车,我才又拿钥匙开了锁。 五六个半大不小的男生堵着老板,还有看热闹的顾客,吵得很。 马路上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狗也叫了起来,直木却又转头大叫,让我别去了。 我当时没怎么明白,总之还是踩上自行车狂飙。 今天晚饭的时候,我听说他们的屁股已经被打开花了,不然就是被关在禁闭室里受惩罚。 确实,要是那个时候我多想了一下,就能知道是这些人撺掇了悟和直哉,还想把我搭进去。 直哉是臭屁小鬼,悟是麻烦小鬼,我是暴躁小鬼,大概就是这样的看不顺眼程度吧。” 18 是夜,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踩着脚踏,往车站奔去。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之前我甚至不会骑车。 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爆炸声。 那时的恐惧比今日深切多,大约此刻我已是成年人,不能让人看去遍布心底密密匝匝的小孔,不断往外漏着气。 而那时,我将所有情绪表现在脸上,大叫着悟的名字,直接冲到了马路上。 破旧斑驳的楼房间,自行车的速度过快,火星冲着我飞来,我甚至没来得及抬手使用无下限阻挡。 我要死了?这念头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袋里。 之后,下雨了。 雨滴落在身上,淅淅沥沥的,又很快停下。 一抹黑色身影挡在我面前,蓝色火焰于夜中燃烧。 “没事吧?”说话的人没回头。 我没有回答,放下徒劳挡着的手,看向远处,只见悟被一人提住了领子,直哉在另外一人夹在臂间。 我往前迈了一步,但随即又是一阵狂风巨浪。各色火焰宛若礼花,一起袭来。 黑衣人弯身搂住我的腰,直接将我抱起。他踩上楼边,往楼顶行去,速度极快。 “要先撤退了。”他说。 “等等!”我朝他叫道,但他没停留。 隔着距离,我望见吊在空中的悟举起了手,看向我的方向,还朝我做了一个口型,随即就侧头和抓着他的男人说话。 情况不明,我完全陷入了混沌中,脑袋少有地当机。 等男人将我放下来时,已到了一座花园里。 夜色安静,似乎方才的交火不过是错觉。一幢别墅坐落在圆中,门口的黑衣人齐刷刷同他打招呼:“山本先生,欢迎回来!” “噢!”男人应了一声。 在我的晃动下,好似才发觉手上还提着一个人。 我踩在地上,步伐踉跄,金色的柴犬在脚边打转。 “你知不知道,晚上的车站附近很危险啊?”男人俯视着我:“你住哪里,让人送你回去。” 我的脑袋里都是悟,不管这是哪儿,先要了电话联系酒店。 他们说,不管是悟还是直哉都没回去,问我在哪里。 这下可糟了。 我直接放了电话,让他们干着急。 黑色轿车等在门外,我走在台阶上,看着包围着我的黑衣人,停下了脚步:“我不走,除非能见到我弟弟。” 我被带到了二楼的房间,空旷一片,家具简单陈列。坐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随即门被推开。 我站起身来,进来的是一位容貌温柔的女性,她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果茶的香气四溢,平复人的心情。 聊了几句,我才知道她是从东京来的,和先生一起定居在意大利,在经营着帮派方面的生意。 那也就是说,方才在车站交手的,是两个帮派。 第10章 悟或许被另一边带走,这就麻烦了。 一杯茶快要见底,提着我回来的男人匆匆走进来。 对面的女人比我更快站起身,说:“武君,这孩子的弟弟或许被密鲁菲奥雷带走了。” 她三言两语转述了我的情况。 “我知道了。”男人听完后冷静,走到我身前,单膝跪下,对我说:“不过现在先送你回去——” “不行。”我摇头道:“见不到我弟弟,我不会走。” 他露出苦恼的笑容。 “你告诉我,那个密鲁什么的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他更是无奈了。 在片刻对视后,他朝我伸出手。 我要往后靠去,但他轻缓地按住我的手,像是卸下了全部的威胁与防备。 “我保证。”他对我说:“我会救出你的弟弟。”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实际上有多崩溃。 刚才勉强吐露出的话语,是绷紧着的最后一根弦。 我还记得,他的手带着一股热度,宛若润物春雨。眼泪流了出来,但我立刻甩开他的手,将眼泪抹掉。 “我相信你。”我对他说:“但我还是要留下来。” 他又笑了,我想在那之后,我就开始喜欢常笑的人。 而遇到后来和我纠缠不清的那个人时,我也是一眼就看中了他的笑容。 十四岁的我住到了这宅子里。 叫做京子的女性姓泽田,她的丈夫——这个帮派家族的boss——去西西里扩展生意了,过几日才能回来。 山本武是这个家族里的重要人物,与他一同留在罗马的是名为狱寺隼人的成员。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名为蓝波的少年,不到二十岁。 和密鲁菲奥雷家族的争端,是在boss离开后开始的,已持续了两日。 至于车站附近经常有人打架的事,也是真的,但和家族争端不是一回事儿。 今日悟和直哉,还有我,是被偶然卷入了更庞大的纷争中。 19 后来我与悟提起当时的事,他插科打诨,将他的遭遇含混过去了。 禅院家的几个哥哥听说那两人真被掳走了,据说有当场吓到尿裤子的。回来后大家只顾得关心,过了挺长时间问她发生什么,悟直接说想不起来了。 在这件事上,他和禅院直哉似乎也对了口供。 所以我猜想,他们肯定是在那儿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禅院直哉放开怀中的男人,端起桌上的杯子:“小月姐姐,你也会来这种地方。” 近一年未见,禅院直哉挑染了金发,倒不违和。 他和悟都长得与年龄不大相符。 悟凭借身高补足了脸所缺乏的强硬气势,禅院直哉则选择了打扮得花枝招展,令不少人看他一眼,都要潮人恐惧症发作。 “悟君关进去的第四天而已,还没死呀,姐姐你就来这样的地方。”他不待我回答,抬手打了个响指:“上唐·香佩里侬,庆祝一番。” 灯光红酒的夜晚来临,会所里的侍者们,为点了香槟王的禅院直哉跳起热舞。他看得得意,却在有人想将他拉起进入舞池中时,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这些年来,他愈发招摇。 身旁从不缺人,身边也不缺钱,但从他出生在禅院家的那一刻,从他第一次被人说胜过他哥哥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再也无法被填满了。 被他踢倒的人在地上蜷成一团,碰了他的那只手像是断了。 其他人不敢上前,到禅院直哉消了气,那人被抬下去时,地上已流了一滩的血。 禅院直哉跌坐回沙发中,将脚架在了桌上,之后转向我,盯着我看。 “我是第一次来,以后也不会再来。”我也看向他,说道:“只是出门经过,到这里与你说一声,前几日电话里提到的,未尝不可。” 禅院直哉突兀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他拿起杯子,一口饮掉杯中的玩意儿,将它往地上一甩,成了碎片。 一把掀开身旁的人,禅院直哉起身看我。 隔着一张圆桌,他盯着我的眼睛:“姐姐,你真是变了。比起从前的性子,我更心水如今的你呀。” 我约莫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看着他疯狂的表演,我甚至没有制止的想法。 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我自然会看好悟君,有什么消息会联系你。”禅院直哉说:“等老头死了,那些碍事的人就交给你了。” 我眨了下眼睛,代替颔首,站起身来。 “禅院和五条,真是很不错的一对。”他说。 “从那年在罗马开始,不就是了?”我只当随口提起:“你和悟当时玩得挺开心。” 他的眼角上调了些:“悟君竟和你说了。” 悟当然什么都没说,我想诈他而已。 装作一无所知,或是无所不知,是谁都会的伎俩,也是坐在这位置必须会的。 “你们姐弟俩的关系,还真是让人搞不明白。”我往店外走,禅院直哉又在身后叫道,“姐姐,悟出来后你来我家呗。有我一口饭,就也给你一口。” 我的脚步一顿,侧身回头看去,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禅院直哉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一时竟有些愣了。 真的,真是个傻孩子。我走进了电梯。 第11章 20 三层楼高,电梯缓慢行驶,从红毯正中走出,京都的天色暗沉得不象话。纵使花街上再灯火通明,行人如何嬉笑怒骂,也压不住上头那片将倾之色。 或是,这是我心里的模样。 我站在门边位置,迈下阶梯,余光瞥见马路对面,有人正朝此处招手。 这人的手挥动不停,欢快极了,似是一只鸽子。 我实在没有注意他人碰头的兴趣。那身影却愈发靠近,直接从马路中间穿过,其他车不得不紧急剎车,为人让路。 好一个天真烂漫的疯子,我心里想着,在这个时间横冲直撞,简直像是要故意送死。 因此还是多看了一眼,对方却已来到我面前。 罩在大衣与帽子下的身形高挑纤弱,苍白皮肤上挂着最纯净不过的笑容,红眸好似看透一切。 “阿月,”他拖长了的音调,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但比我记忆中的多那么些象征着生机勃勃的情绪,“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我倒是不意外和前男友在京都街头碰见,他向来神出鬼没。这番我们根本从来没分开过,从以前就是心连心交情的语气,我也习惯了。 “费奥多尔·米哈——”我方要叫他名字,他便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唇前。 “嘘。”他像是哄小孩般,笑容勾得愈深:“别叫我的全名,你就这么想我被魔鬼抓走?” 我并不大想和他再继续这场游戏,但却无意识中放弃了抵抗,任他的手指挨住我的嘴唇,不知是我的唇瓣更冷,还是他的指尖更冰。 怎么说,毕竟在一起几年,又纠缠了几年。我与他之间,并非能用一个特定的词形容的关系了。 “我想着去你家的,但碰见你弟弟可不好,刚才打听了一番,听说他被封印了?没事吧?我能做些什么,你尽管告诉我。” 第11章 “你把欠我的钱还了,就是唯一能做的事。”我说道。 “我会还的,再给我些时间。”他收回了手,裹在袖子里,还和从前一样不自觉地驼背。 在我穿着和服配卫衣的季节,他裹在一身毛绒装里,似是要冷僵,鼻尖发了红,更显得他脸色糟糕。 望着他还未被死神光顾的眼睛,我知道他还能活上许久,可却忍不住想为他裹上围巾。 这太可怕了。 好在,我有动作前,他倒移开视线,朝我身后看去。 我侧头望去,见是禅院直哉。 这傻孩子,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还追了出来。 “咦,”费奥多尔蹦跳了一步,探出身子,看向禅院直哉,“这位是?” 陌生男人的语气轻佻,禅院直哉扬起了眉头:“啊?” 费奥多尔的日语磕磕巴巴,两人语言不通,肯定没法交流,最多打上一架。 我的脚步一顿,还是走了,抬手拦了出租车,毅然决然地将其他人都关在了门外。 不能回头,我对自己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哪怕是悟,也不过因为他是我弟弟,才对他嘴上留情几分。 21 看着我小时日记本上对悟的控诉,简直是字字血泪,情绪倾倒成河。 同他初次见面的人,总是被他的乖巧外表迷惑。当他不说话时,是多么漂亮的玩偶啊,三岁之前,在他的自我意识开始出现前,我都将他当成玩具,纵使偶尔抱怨有弟弟真麻烦,也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并无数次亲吻他的脸颊。 所以他会变成讨人厌的样子,也有我的责任。 之前加茂家的孩子来拜年时,脱口而出「他(指悟)根本就是公害」。 在五条家做客,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被训斥,在满堂诧异中,作为代理家主的我我反而带头笑了出来,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可见悟有多么不受欢迎了。 他的出生,打破了咒术界的全部格局。因此从他拥有六眼一事流出去——从他出生第一天起——就躲不过明里暗里的毒手。 我作为姐姐,也不可能避开。 但那次在罗马,并不是他遇到暗杀,从这点来说,值得庆幸。 我被安排进了一间空屋住,整个晚上都没能睡着。和最近几日不同,我也没坐住,没躺下,连衣服都没脱,单纯在房间里踱步,又站在窗前看着下方花园。 静谧月色照亮红蕊,我走到阳台上,听见挥剑声。 山本武连我的注视都没发觉,只一心沉浸在简单的重复动作中,直到柴犬叫了起来。 我躲到了墙壁后,他笑了两声:“睡不着可以下来。” 我重新走了出去,按住阳台边,翻身往下跃。他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将我抱住,稳稳落地。 “你干嘛?”我朝他大叫,瞪大了眼睛。 在离家去留学前,我说话的声音有时会大到无法无天的程度。 “多危险啊!”他边笑边说,将我放下:“女孩子可别做这些。” 我不喜欢有人告诉我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第一次听到「女孩不可以怎样」,心里烦躁。拾起地上的剑,直接给了他一下。 他躲闪开了,随后哈哈大笑。此前我以为自己已习得精进剑术,那晚才发觉世上不仅如此。 家里对我的训练是严苛,但五条家毕竟是咒术师,并不推崇全靠着蛮力。 家里人总说我们和一夜之间兴盛的禅院家间不同,又与过重术而忽略体能的阴阳师出身的加茂家有别,五条家才是处在均衡点的那个。 以前我是相信的,后来发现其他家也以同样的口气吹捧自己,就不再信了。 总之,我从山本武那儿学到不少。狱寺隼人也来了,他看上去格外忧郁,却用强烈的火焰作为武器。 他们说安插在密鲁什么里面的间谍已传来消息,明日就动手,直捣对方的基地。 像是过家家的游戏,第二日启程时,我好说歹说,依旧没有得到车里的一个位置。但趁着他们装备时,我还是潜进了一辆车的后备箱里,驶往敌方的基地。 在日记里,我并没有详细地描述后来的事,只简短写了:“我回到了过去。” 比之先前,字迹更为潦草,几乎看不清。 第12章 22 读到这里,我依旧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小月小姐!”春忽然冲进了库房的门。 我把春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嗓门不小,总能让我从缓慢到要停滞的时间里走出来,让我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人。 活生生的,心脏在跳动的人。 我想大部分人很难理解,我也并未与他人提起过。嗯,或者和费奥多尔说过,也记不大清了。 只是,每个人都有度过自己生活的不同方式。 就拿禅院家的老头来说,他选择的是酒。在满足了禅院家的期盼,留下了不少子嗣后,他便将妻子与孩子都当成他人了,陪伴在他身旁的只有酒。 日日喝,夜夜喝,没有一刻是完全清醒的。连休肝日都免去了。 据说他哥哥的死,给他带去了不少影响。 在涉谷的事件中,我想他也是带着一身酒气前去。若是能在醉意中长眠,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他如何待他人,他人便如何待他。 禅院直哉不会为自己父亲的死去留下一滴眼泪,甚至盼望着这一天来到吧。他的父亲虽然在身旁,却不能称之为父亲。 反观加茂家,加茂家的家主当然是背叛了妻子,将私生子接入家中培养,也因他是唯一的男孩。 五条家算是好的,至少在悟出生前,我也一度成为继承人的人选。在悟出生后,家里也没放弃对我的教育,甚至可以说,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是将我当成下一任家主培养。 在小孩子不知情的时候,大人都看清了吧,悟有实力,也有魅力。但并非是能被京都这边接纳的家主。 看似这安排是将我当成工具,但无论是我还是悟,都不过是洪流中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是,自出生起就要在生命的洪流中前行,不管这生中做出多少选择,他们只能前行,并要接近名为死亡的终点。 “小月小姐!”春将我叫回了身,手里抱着一个盒子:“相册在这里,您在看什么呀!” 她如此轻而易举地翻出了我根本找不到的东西,实在是有些羡慕她。 “在看你呀。”我笑着起身,合上日记本,将它放到下面:“看你真是惹人怜爱,我可舍不得让你离开我。” 春鼓起了脸:“什么离不离开的,我是您的侍女,照顾您就是我的工作!” “好好。”我应道,走出库房门,见墙边缩下去了好几个脑袋,这几日第一次觉得心情还算可以,所以对着那边说道:“说来最近身体都僵了,找几个陪练怎么样?” “哈?!”春叫了出来:“缘先生说了,您不可——” 立刻有人从墙头那边翻了过来,还是个孩子。 “我可以吗!”他叫道。 我想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热血澎湃,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如今我怕得太多了,甚至没有不怕的,只是没法说出来。 第12章 过了一阵后,我将钥匙扔给了管理库房,大步往外走去,回头说道:“你们可得再加把劲,指不定哪天五条家就要靠你们撑住了。” 满地躺着的人,好似晒太阳的猫咪,不过一个个无力爬起,发出一声叫罢了。 23 春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一群小鬼,无奈地跟上我的步伐,像是捧着高级绸缎般抱着相册,走在我旁边。 等回了主屋,缘就站在廊上,简直是将我当成做错了事的小孩。 在如今五条家,敢用严厉目光看着我的,也只有比我年长几岁,从小就被当成管家培养的他了。 “那边请您去开会。”他说。 “身体抱恙,去不了了。”我接道。 “听说,是确定要将乙骨特级叫回来了。”缘接道。 的确是上了年纪,方才打了几个小时群架就累了,语气也疲沓起来。 “其他人都在做什么呀?”我问。 缘说,禅院家的照旧张望禅院直毘人的情况,加茂家一片静好,悟帮助过的那些领域外咒术师蠢蠢欲动,有些已发了疯似的寻找羂索。 但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没有发现有着夏油杰外表男人的踪迹。 “特级回来了再叫我。”我才不打算去开会。 “另外,禅院直哉问您今晚是否有空。”缘问。 我吊了禅院直哉一天,隔日才同他通过电话联络,他提议让我在他坐上家主位置后,和他一同堵住那些老人家们的嘴,他则替我盯着悟的情况。 “多几双眼睛,多些消息。”他说。 我说我考虑一下,又过了一个夜晚后去见他,紧接着遇到了费奥多尔。 本是回五条家,半路上我还是下了车,走进路边的小酒馆。 偶尔体验下别人的生活方式也不错。 我在外面一个人时,只点玛格丽特,身形格外熟悉的侍者却将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杯放在我面前。 坐在最靠里的卡座,能看到一切,但费奥多尔悄无声息。 “阿月,我们一起喝。”他在我身旁坐下,一贯亲昵地贴近我。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以为这是对我的示好,听他咳得厉害,又担心他将什么劳什子病传给我,但还是没忍住朝他伸出了手。 毕竟,我没在生活中见过如此病弱的人,觉得格外新奇。 他裹在一件缝缝补补的旧大衣里,朝我笑了,一如眼前的笑。 我仰头喝了酒,火辣辣地,难喝极了,只觉得呛嗓子。 我想禅院家的叔叔简直是疯了,喝酒灌醉自己,与叫人用木棒打脑袋并无不同。 喝第二杯时,费奥多尔撑着脑袋看我。 他已摘了手套,手指划过杯边,像是在演奏乐器。 很难想象,他有一双长满了厚茧的手,我没法想象他经历了多少酷刑,才活到了今天。 “阿月,”他说,“就算看开了,我们还是朋友。我说过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抿唇笑着:“你对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你的多疑我也很喜欢,我向你保证,我从不曾厌烦。对你说过的话,我也并未对其他人说过。我对你,一向是无比热烈与忠诚的。迄今想到你向我提出分开的那天,我还是会忍不住抹掉眼泪。这样说了,你肯定又不信。”费奥多尔几乎是在与我耳语:“我虽然在那片连树叶都能吹干的风里长大,但爱人的心不比任何人更弱呀。阿月,你为什么从来就不肯完全相信我?” 他身上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让我一时清醒了些。 在一起时我们各自都会闹别扭,分开了以后他反复说来都是那些话,总之到最后受伤的好像都是他,一定要我包容,然后他才捧来一朵冰花赠给我。 这些倒还是其次的。 我本以为他是一个柔弱的良善者,会为无家可归要被卖掉的女孩奋勇而出,可费奥多尔的另一面却追求全然的黑暗。 发现这点时,我已经一脚迈了进去。还好悟来西伯利亚找我时,拽住了我的手。 但从那之后,悟就与费佳结下了梁子。 我伸长食指,顶着酒杯,要将他推开,视线已开始摇晃:“你走吧,不把你告发到异能特务科,是我最后的仁至义尽。” “哈。”他笑了出来,笑得轻快。 好似纵使我出卖他,他也会带着埋怨的同时继续将我夸赞。 “这也是我无法不注视着你的原因。你很好地为自己划定了不可逾越的一条线。用其他人无法企及的标准对待自己,我喜欢你的傲慢。” “别说胡话了。”我彻底趴在桌上。 酒精确实让我的脑袋发晕,我一把推开费佳,却被他攥住手腕,扶住了我快要落下去的身体。 “你不是每次都会和我抱怨你弟弟嘛,我只能在感叹你们情感深厚的同时生出妒嫉之心。”费奥多尔将我放回柔软的座椅中:“今天还一句都没听见。他被关了进去,你该高兴。” “别说得和进了猫笼一样!”我用力捶了一下。 以为是打在他的身上,却是我自己,疼得我张嘴轻吸气,又在费佳的注视中缓慢地吐了出来。 他还是笑着的:“至少,他死了。将他当成目标的人,就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的话刺痛了我,就像是说出了我真实的想法。 我不记得是不是和费奥多尔提到过那件事,那次暗杀,在我的日记中也仅是轻描淡写过的事件。 从前我以为它的影响不大,又是一次次地往回看去,才发觉它占据了多重要的位置。无论是在我心里,还是在和我一同经历了这件事的悟的心里。 但我们从不曾向对方提过。 它是我痛苦源头的幸福。我试图将它关进盒子里,它却一直窥视着我,用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我看,看着我的一言一行,鞭笞我走向唯一的方向。 这件事的起因大概是悟,悟的存在。 那年我九岁,刚被家人带去看对诅咒师行刑,连续做了几天的噩梦。 悟六岁,正是自我意识萌生的年纪。 在夏日的一天,外出吃贵船料理,有别家的大人送了悟一个游戏。说是限量的卡带,上面是一个像素图标,写着的「追忆篇」几个字。 悟没玩过游戏,家里人也不怎么管他是不是在电视上看限制级的电影。这个任务都交在我身上,好像我天然就是个纪律委员。 所以那天回家,睡觉前我就陪他一起打游戏。 两人一起进入了游戏中,那个拥有着我们前所未见过的自然风貌,我迄今也没现实中找寻到同样景致的地方。 在这次见到费奥多尔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他人构想出,只是为了让悟迈入死亡之境做出的设计。 第13章 24 游戏开始。 先输入姓名。 明明是第一次摸游戏机,悟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操作,没几秒就打好了自己的名字,单一个「悟」字。 小月坐在旁边画画。她的全名是望月,满月之意,因为她出生在十五的夜晚。 但那晚的月亮并不大,而是小小的一轮,因此大家都习惯叫她小月。就算以后望月出了嫁,或是成了个老太太,其他人也会继续叫她「小月」。 第13章 有时候人们会忘记,月亮比它看上去要大得多。 悟点击了确认姓名,下一步是选择人物外观。 小月抬眼看了下屏幕,见到上面是个金发碧眼的少年。 “你干嘛选金发啊?”她问。 “一样的发色多不好玩。”悟回答。 “那眼睛怎么不选其他颜色。”她指出问题所在。 “我愿意。”悟点了确认。 他喜欢六眼,所以眼睛不能变。 服装也要自己选,悟选了短裤卫衣,和他平时出门穿的差不多。 游戏加载中,时间有些长,等待时悟在房间里翻了好几个跟头,差点儿踩到小月的油画棒,被瞪了一眼后乖乖坐下了。 屏幕上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像素画质的主人公,看来是rpg。哔哔哔的音乐响了起来,充满符点的电子音律听来古怪,有大冒险的感觉。 小月瞥了一眼:“只有这一格有光,所以说——” “我知道,是要找出口。”悟操纵手柄,上下左右走着,不时响起提示音。 小月继续画画,过了一会儿问:“你捡到了什么?” 悟打开储物箱:“几张纸。” 小月:“可以拼到一起吧。” “还用你说。”悟点击按键,将零散的纸张拼到了一起。 看上去,还差两块。 他显然觉得小月说的是废话,但小月觉得有必要指点他,这是作为阶级的的责任。 好吧,她也有些想玩。 于是小月放下油画棒,坐到了悟旁边:“刚才你是绕着圈走的,还有两块都在中间。” “你不是在画画吗?”悟鼓起脸,没照小月指的走,反而往外绕。 “都说了在中间啦。” “是我在玩。”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小月觉得她的方法更快。 她从悟手里抓过手柄,用力按下右键,让小人以最快的速度往中间跑。 “给我啦!”悟说着要拿回手柄,小月就在这时找到了倒数第二张纸。 她立刻将纸捡起来,拼好了它。 又响起了嘀嘀嘀嘀的提示音。 悟要将手柄拉过去,小月还拿着另一端,两人一起看着屏幕,时间仿佛停滞。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柄上,一时有吵起来的迹象,小月松开了手,用力更大的悟就摔倒在地上。 “痛——”悟叫道,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的景致改变了。 树木盘根错节,虬曲至天境,衬得人渺小无比。深绿色的一大片中,传来万物生灵的鸣叫。 小月低下头,脚底落叶遍布,些微阳光落入缝隙中,辨不清时间。 “呜哇——” 听到叫声,小月一个激灵差点儿跳起来,而悟已从地上跳起,像快停下的陀螺般转着圈,兴奋地大叫道:“这是什么,姐姐!你一直在玩的游戏就是这个?!这就是电子游戏?!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小月不着痕迹地揉了下脸,是疼的。 她才没玩过这种游戏,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过那个送卡带的人说是限量版的……应该是指这个游戏有特别之处吧。 作为两人里比较有常识的那个,小月强压住异样,因为不能被弟弟看扁。 “我也是第一次玩,就比一般的游戏真实点儿而已。”小月很快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说道:“刚才不是拼了一张地图,估计是触发用的。” 悟认同地点点头,扬起手里的地图,两人拉着地图的两边,一起看去。 羊皮纸质感的地图,画着歪歪扭扭的道路,没有其他信息。一般应该和安全出口一样,表明所在地,但它没有,连正反都看不出来。 “看来是个迷宫。”小月望向四下,胸有成竹:“先走一段就知道路了。” 然后两人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迷路,始终没看到出口,或找到其他游戏提示。 而在这个游戏里,体力竟然也会消耗。 “走不动了。”悟一下坐在地上。 “这是游戏啊,再坚持一下。”小月对他这么说,实际上也累了,干脆停了脚步:“我们先找点吃的吧。” “哦,我口袋里还有金平糖。” 是在店里吃晚餐时拿的,绿寿庵清水的金平糖。 小月也有一袋,系着黄色的绳子,但怎么可能带到游戏里来。 ——她看到悟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个小袋,系着草莓色的红绳。 小月吓了一大跳,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是鼓的。她拿了出来,正是那包柠檬味的金平糖。 心中陡然出现强烈动摇。 “退出游戏吧。”小月说:“该睡觉了。” “是啊,我也想喝水了。”悟将几颗糖扔进了嘴里,又问:“怎么退?” 两人面面相觑两秒。 完了,这念头蹦了出来,这是什么啊! 小月想要大叫,不过不能让悟担心。所以重复着和「退出」与「游戏」的关键词,在地上、树上还有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寻找记号。 依旧什么都没有。 天色已暗了下来,阳光逐渐消失。到了夜晚,不知会出什么状况。 小月已没法继续将它当成游戏,悟走到树旁,说:“我再去上面看看。” 他说着往上爬,小月也选了棵树,飞快地爬了上去。 两人刚才找出口时已爬过树了,在顶上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森林。树比想象中更高,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再一次到达顶端,伴随着落日,已能见到同时悬挂在空中的月亮与星辰。 但没法确定方位。 悟盯着空中:“我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小月转向他。 悟站在树顶,说:“我没有咒力了。” “这里是游戏。”小月脱口而出,随后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咒力依旧在流淌。 “也是哦。”悟说,往树下滑去。 小月慢了半拍,决定将这件事当成秘密。 第14章 25 当晚,小月和悟找到了一个树洞,可以过夜。 在京都不乏千年树木,但不可能有供两人窝在树下的洞口。 考虑到可能有野兽,他们还收集了大量的落叶和树枝。 悟兴趣勃勃地搓了半天树枝,点亮了火星,燃起火焰。 荒野求生,对衣食无忧的五条家姐弟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新鲜的体验驱散了不少心中不安,加上并不大冷。反而温暖,小月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是悟叫她起了床。 太阳已然高升,照耀着大地。 两人决定慢慢探索。 昨天月亮升起前,小月和悟分头行动,排除了二十五个相似岔口里的五个,今天早上,悟说要按昨天的计划。 “不行。”小月说:“已经知道这里不是普通的游戏,我们要一起。” 小月感觉自己装得挺像,悟没看出端倪。而且他根本没发现她还有咒力,觉得小月是多余担心。 “给我站住!”小月一把拽住了准备跑走的悟。 悟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回身就和小月打起来。 但六岁的他,和九岁的小月,即使已经差不多高,当然是小月获得了胜利。 第14章 悟摸着脑袋上的包,鼓着脸跟在小月后面,满不情愿。 今天时间早,空中有奇异的鸟在飞翔,粉红色的大鸟,扑闪着干瘪的翅膀,像是电影里的翼龙。 悟看到了,转眼就忘记了小月,要追着它们跑。 但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认清地图。缺少的那唯一一块,可能就是游戏的出口。 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午后,又排除了十个路口。 从昨天开始只吃了金平糖,今天在路上他们收集了一大堆从树上掉下来的硬果实,还有长在地里、看上去像菇类的东西。 树叶上有些露水,两人用嘴接了喝。 在家里的秋天,他们也去过山里,捡栗子,但那是熟悉的环境。 悟觉得这一切都很有趣,小月还是挥不去心中的忧愁。 午前坐下来休息,小月还有咒力,生火方便,就让悟一边儿去了。 树枝搭起来的架子能戳死人,小月抓来了一只奇形怪状的四脚兽,将看上去能吃的喂给它。它嗅了嗅后吃了的,小月就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在小月做这些事时,空中的鸟叫得愈发响亮。 她喊了几声悟的名字,让他别乱跑。但也是无意识的,到做完午餐看了过去,悟却不见人影。 小月立刻慌了,即刻又听到一声巨响,整间森林都为之晃动。 她飞快地朝声音来源处跑去,带着杀气。 “姐姐,看!”隔着段距离,悟朝她挥手。 树木乱七八糟,塌成了一堆巨型火柴,悟站在树干上,在他身旁,躺着一只粉红色的大鸟,足有他三倍大。 小月看了,也差点儿没闭眼昏过去。 “五条悟!”小月一下打在他后背:“你疯了!忘了自己没咒力!” “我不是觉得走得太累嘛。不过现在看来,只能当失误了。”悟苦恼地看了鸟一眼,又昂起头对姐姐炫耀:“它差点儿就把我叼走了,不过就算没有咒力……姐姐?” 小月看着悟的脸,白皙的皮肤上有多道血口,血珠渗了一丝出来,小月膝盖一软,蹲下了身。 当两人剥掉烤焦了的外皮,咀嚼着半干不干的菇果外皮时,小月才总算才能说出话。 她说:“你要是再乱来,我就只能打晕你,扛着你走了。” 悟朝她吐了下舌头,不置可否,到底带着不听的意思。 他转向拖回来的鸟:“它怎么办?” “已经死了。看看能不能吃吧。”她拿出小刀,递给悟。 “干嘛?”悟问她。 “把它剖开啊。” 悟看了眼小刀,又望向小月:“你是姐姐,这个机会给你。” 小月:“不了不了,大的让小的,这是谦让。” 悟:“我不会做饭。” 小月:“我也不会,而且这是你抓来的!” 悟:“姐姐,好姐姐,你来吧。” 小月:“要女生做这么残忍的事吗!” 悟:“姐姐,你消灭的咒灵比我吃过的饭都多了!” 小月:“怎么可能,绝对没有!”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把姐姐叫得那么甜。 小月长叹了口气,走到了鸟头旁。回头看去,悟立刻伸长了腿,摆出造型,双手在空中晃动。 “姐姐,加油,加油,姐姐,加油!” 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奇怪舞蹈。 小月「啧」了一声,又往前迈了一步。 虽然是死了,眼睛还是闭着的,小月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应该……是脖子吧。动物世界里都是这么演的,先从脖子放血。 对了,把血放干,她想起来了,就是这样。 一刀落进了鸟脖子里,往下稍微一滑,就流出了浓稠液体。 接下来的步骤,说简单简单,说难难,当小月将它彻底解剖时,心累远胜过身体疲劳。 悟靠在树旁睡着了,金平糖的罐子空空如也。 眼见太阳就要落山,小月叫他起来,两人一起开始烤鸟腿。 “姐姐,你还有金平糖吧。”悟说。 “没有!”小月果断拒绝,想起血淋淋的异鸟,她补充道:“有也不给你!” 26-1 和两人差不多高的腿,切了小块肉放火上。挖空了坚硬的菇类,垫上了树叶当锅用。 早上抓来的四脚兽不吃肉,小月自己先吃了几口,没感觉异常,就让悟吃了。 可能是自己打下来的东西,悟狼吞虎咽,小月好久没看到他吃得这么开心了。 家里的三餐一年四季更迭,不用自己动手,连碗筷都无需收拾,吃着吃着就只是填饱肚子,坐在一起的意味大过其他。 双人晚餐结束,剩下还能吃上一年的鸟,不知道怎么办,就先放在原地了。 小月和悟找了远离此处的地方休息,是在几块巨石下的高处。 是夜,下起了雨,在太阳出来前。闷热的雨珠打下来,小月惊醒了,看到悟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肚子。 “好疼。”弟弟的眉头紧拧,看了小月一眼:“你没事吗?” 不是装的,小月能看出来。她还有咒力,悟没有了,所以抵抗能力下降? “我吃得比较少。哪里疼?”小月问道,伸手碰悟的肚子。 她刚按在正中的位置,悟的脸就和苦瓜一样皱了起来。 第15章 26-2 没有会反转术式的人,也没有药。小月只能尽量寻找大的叶子,堆高所在的地方,让石块下保持干燥。 雨越下越大,一般来说,吃的东西有毒,附近也肯定有解药。 根据她少得可怜的常识,小月把树叶一类的全都煮在一起,毫不犹豫地给用软树枝绑住了的四脚兽放血。 悟说身体发烫,额头却是凉的。 小月想着自己是不称职的姐姐,脑袋实在不清楚。但直到这时,他们依旧觉得这或许就是个游戏。 煮出来的液体颜色非常奇怪,正好是太阳出来的时候,悟动了一下,却是翻身而起,「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小月借助着逐渐升起的太阳,看到他的脸上失去血色,像雨天被放在盒子的小猫似的颤抖。 小月抖得却更厉害,像是受折磨的是她。 “姐姐。”悟叫道。 “我在我在。”小月说。 “金平糖。”悟说:“我想吃。” 小月的金平糖还有一大半。 为什么下午没有给他呢,她想。 绳子解开,小月的手晃得太剧烈,洒了一堆出来。她将金平糖塞进悟的唇间,悟含住了糖,又沉沉地闭上眼睛。 “看看你的样子,怎么像是我快死了。”他哼了一声:“睡一觉就好了,我可是五条悟啊。” “嗯,睡吧。”小月说,也这么相信着。 雨逐渐停了,在太阳彻底照耀天空时,小月以为悟还在睡,没有叫他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小月叫不醒他,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想相信。 “睡吧。”她背起了悟。轻声说:“我们继续走。” 村中的人在隔日夜晚发现了濒死的小月,和已经没了气息的悟。 27 我应该是哭了,有人轻轻拨弄我的头发。我虽然闭着眼睛,但也能知道是费佳。 第15章 应该是只有喝醉的时候,我才敢回忆。不清醒的时候,才敢让情绪散发。加上身旁的是曾熟悉的人。 但其实,我和费佳之间并无大部分人需求的□□,只是我刚去西伯利亚时就遇见他,比对其他人依恋。 他说「和我在一起吧」的时候,我也就答应了。 到底是不是恋爱关系,我与友人提及后,竟被否认,说你们最多算要好的朋友,或是对方根本是想利用你。 分开是我说的,那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深夜。 我住在学校的宿舍里,隔三岔五同费佳见上一面。那天也一样,他出现在约定的地点。 四月的北边也不见丝毫暖意,寒风吹得屋子都要倒似的。 我看到他走过玻璃窗外的石砖路,还是那一年四季不变的打扮,在夏天反常得很,像是从哪副画上走出来的。四月天则格外常见,没人多注意。 但我坐在温暖的咖啡厅里,看他走来时,就觉得不大对劲。到他坐在我面前,同往常般与我打招呼时,违和感又减弱了些。 等喝完了咖啡,宿舍的守门人应当都睡了,我便打算去他家过夜。 两人一起走在街头,我挽住他的手。费佳的步伐照样轻飘飘,我嗅到了锈味。 此处的风里就带着寒气,与锈味相近,冻人鼻子,我是知道的。那晚的气味却不大一样,像是有着热度,一直伴随萦绕。 到了费佳的住处,那并不会透风,也算不上温暖的屋子里,我立刻松开他去生火。 他慢慢踱步进来,我即刻点燃,已借着火光回头朝他看去。 只见他的双手依旧踹在口袋里,火影摇曳间,好似融了地上的蜡。我仔细看,才发觉那不是蜡,而是从费佳身上掉下来的,一滴滴的血。 他还在笑,抬手按住腹部,说:“有些疼。”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体,疤痕比我以为得要多得多,他说他曾服刑,看来并非虚假。 但不能解释这是一道新的伤口。 先前的处理很粗糙,我重新消毒清理。 费佳靠在火炉旁的旧沙发上,里面的絮都露了出来,他也毫不在意。地毯也磨损得厉害,若不是火烧得旺,窗外的风也要灌入肺里。 他咳嗽了几声,我抬起眼睛,见他也看着我。 我想说话,他在说话前伸手,触碰了我的脸庞。 “你能装作没看到吗?”他问我。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说。 他说他没法面对这个被异能占据的世界,他说他要做出改变,由于需要一笔钱。所以去抢劫国家银行,不过因为是第一次,没有经验,虽成功拿到却受伤了。 并不意外,我一直觉得他会做些什么。 看来身体贫弱的他,不仅拥有决心,也有着行动力。 只是有些伤心,他在这之前没告诉过我。 我们从前也谈过关于异能的话题,不止一次,对彼此的观点都有了解,无需赘言。 充斥着异能的世界,与存在咒术的世界并无大多区别,我处于后者,无法动弹,费佳身在前者,付出行动。 隔日报纸上,报道了国家银行被盗事件,据说犯人受伤,被子弹击中后逃走。损失了的金额是五千万。 报纸上还说,死了十三个人,警卫和员工。 我的内心挣扎了一下,但不知怎么的,并没有过于排斥。 自此,我进入了费奥多尔的世界,也是从这日开始,我们的关系开始变质。 他接连放我鸽子,肆无忌惮,开始我怀疑他开始在意别人,后来我怀疑他又去做其他事了。 “不是这样的。”他总是说。 我都是在之后看到相关报道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他并不承认,这让我愤怒。 我早该知道,抢劫银行不过是一个开始。 我也逐渐终于明白,他不想让我掺和进去,他把我当不相干的人。 悟到西伯利亚来看我的时候,我想介绍两人见面,费奥多尔没有出现在咖啡店。 我说着安慰悟的话,自己的心情却并不怎么好。 “我们还真是姐弟。”我和悟手挽手走在街头,他对我笑道:“连身边的人跑走都在同一时间。” 正是夏油杰从咒术界叛逃的时期,北边的秋天的颜色丰润,自然的气息将人从对生活的失落中抽离。 我还是对悟说了费佳的事,他默默地听完,对我说:“姐姐,你应该和他分开。” 我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但我与费奥多尔之后也依旧保持着联系。 这时费佳没和我说,悟也没和我说,他们到底见了一面,气氛不大好。 这片土地陷入了混乱之中,我试图在报纸上,从火光与尖叫声中辨别,费奥多尔到底参与了哪些。 在毕业前,我决定离开这里——当然他也是个促使我离开的原因之一——我对他提出分手,在借给了他一笔钱之后。 “好哦。”当时他看着我,双手揣在口袋里,带着惯常的笑容:“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难过。但是月,我希望你获得幸福。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这样期盼。” 我已不再相信他的话。 我知道,他一定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28 总之今日,我们在酒馆里灌了不少,等要回去时,月亮已快要被太阳取代,我走得不成直线。 费奥多尔将我送到五条家,他不是第一次来。 春出门接我后的事,我完全记不得,第二日醒来时费奥多尔已坐在堂屋的桌前吃早餐。 “我还没听你讲完。”他熟练地用筷子拨弄着鱼刺:“游戏的故事。” 我不想回忆了。 对于死后实体不复的咒灵,我下手时无需眨眼。也有过一段时间,我对被咒术界视为敌人的诅咒师,也抱有相同的看法。 直到悟的朋友叛逃。那是个很好的孩子,待人亲切,又有爱心,他会离开,想必是见到了黑暗的一面。 不过,选择了他人不同的道路而已。 缘告知我要参与会议,将我从费奥多尔的注视中救了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缘面无表情,费奥多尔朝他挥了挥手,缘点了下头,和我一起离开房间。 悟与费奥多尔起过冲突,就在五条家,当时缘也在场,不过我想他与费奥多尔是没有什么嫌隙了。 门旁的灯点燃了,我接上结界,算是刚好赶到。 身形匀称的少年走了进来,白衣黑裤,背着柄刀,或是剑。 来人是如今咒术界唯二能自由活动的特级,另一位不听从召唤,这位还显年轻,大约看上去更好掌控。 “乙骨特级,东京的情况如何?”我问,“真是辛苦你了。” 他转向我,没有很快回答。 隔着一层纸糊的门,他完全可以将武器将刺入我的喉咙里。 毕竟已过去了近十日,端坐在障子门后的家伙们竟还在问同样的问题,听着便漠不关心,死活无异。 “还能怎样?”他的语气果然不逊:“没打算犒劳我的话,就快进入正题吧。” 咒术界下达了五项指令,我端坐在门后,撇去心中杂念,只是静静听着,没让人抓到把柄。 第16章 有在我与乙骨结成咒缚时,他看清了我眼中的情绪。 “小月小姐,你的眼睛可以杀人了。”他用很小的声音说,只有我能听到,露出笑容又收敛了神情:“我不会再让老师看着身旁的人死去,老师也由我来救。” 他离开了,我重新坐好。 侧旁的老头笑了一声:“月,你的弟弟如今是共犯,你可也要多加小心,不然五条家可就要毁在你手上了。” 我没有看他,反倒想起,我和悟第一次杀戮,是在九岁,游戏里。 第16章 29 小月醒来后,完全说不出话。 不知怎么的,她什么都不想做,身体里的筋骨被抽去了似的。 自己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但一时想不起来。脑袋里有一扇紧紧关闭的门,锁住了一切。 她知道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眼前各处都是好似雷一般的图案,旋转并扭曲,看得她有些头晕。 她花了一些功夫坐起身,身体出乎意料地疲乏,刚要回忆起一些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那是一扇圆弧形的木门,童话故事里才会有这样的门,是巫女的住处,也与动画片里的茶色老鼠住的地方适配。 然而一位穿着打扮充满充满异域风情的女性穿过这扇门,进入了房间。不知道这里哪里,肯定不是京都,小月想。 “你醒了,终于醒了,”女性双手交迭,转身道,“我去叫长老来。” 门又关上了,但趁着这间隙,小月瞥见了门外风景。 不是她认识的地方,但她看到了一棵树,对于它那能轻易勾破人衣服的树枝还有些印象,她应该是见过的。 过了一会儿,很快,快到她只打了一个哈欠,门又开了。 一个留着白胡子的矮小老人走进了屋子,他并非一个人,身旁跟着戴了眼镜的中年男子,还有几个年轻男女。 不过老人看上去是所有人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其他人都称呼他为「长老」。 戴着眼镜的人走到床边,问小月感觉怎样,小月缓慢地摇了下头,表示她不好。 他们说她是太累了,太饿了,送来了一碗汤。小月的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大概是最开始的女性换的。现在负责喂小月喝汤的是个面目和善的男性,小月想拿过勺子,但没有力气。 在长老和他的同伴们等她喝完汤水时,门又开了。透过众人身体组成的缝隙,小月看到一个金发男孩穿过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十岁左右的男孩,和小月差不多大。他在一旁站了一会儿,但有人发现了他,长老于是转向了他。 男孩说他是来送东西的,一双褐色的眼睛却在小月身上停留,完全没打算遮掩他的好奇。 显然,送东西只是借口。 但他很快被长老赶走了,学着长老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气鼓鼓地高抬腿走了出去,有些好笑。 他在退出去前,还盯着小月看了一眼,才关上了门。 小月花了十分钟才将汤喝完,一点都不饿,喉管没打开一样。这汤有肉的香气,也有蔬菜的味道,喝完后小月感到身上暖烘烘的。 她重新靠在床上,他们才开始问她问题。问她是谁,问她从哪儿来,问她要到哪里去。 小月竟一个都想不起来。 但她没有丝毫慌张,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然后那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又回来了,咳嗽了一声,要长老注意到他。 “我捡到了这个。”男孩说,似是下了决心,要用捡到的东西交换留下来的机会。 长老不感兴趣,觉得他是没事找事,只问道:“什么?” 男孩挤到了床边,似是想看清小月。小月也看着他,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有一头再漂亮不过的金色头发,褐色的眼睛圆溜溜的,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角色。 长老再次提醒,男孩伸出了手。 在他的手里放着一个袋子,红色的袋子,红得发烫,小月的心里好似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流血了。 一些碎片式的记忆闪现在她的脑袋里。 然后,她想起来。 小月当即好似被掐住喉咙,她的手和碎裂的石像一样颤抖,从床上跳了下去,撞开所有人要冲出门,又回过头,在尖叫声中一把抓住长老的领子。 “悟呢!那个白发的男孩!我的弟弟!和我一起来的男孩!”她在嘶吼,沙哑声音像野兽。 有人上前要拉开她,长老抬手阻止了他们,转向一旁的青年,大概是他找到的小月。 “没有啊,”青年挠了挠头,说,“我发现她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 “不可能!”小月大叫,松开长老。 30 她终于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经历了最痛苦的事,怎么还能感觉到其他。 她不顾一切地跑向外面,但她不再是在树林里。 能看到周边就是树林,但这里明显是聚居地,坐落着外表相似的房屋,只有挂着的装饰品有不同。 人们都看着她,无论是在做什么,都盯着她看,窗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脑袋,盯着她看,像是看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小月不在意,她要找到悟。 她和豹子一样蹿进了树林里,没有穿鞋,而每处的景色都是相似的。 不可能,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她看到悟吐出了血,她背着他走啊走…… 没有,没有,哪里有没有。 她忽然停了脚步,回头看去,那金发男孩就跟在她后面。 四下万籁俱静,只有远处传来呼唤声,好似是有人在叫男孩的名字。 小月停了,男孩也停了,她望着他,男孩朝她走了过来,像靠近未知的生物,但越接近时越大胆了起来。 他走到小月面前,说:“我带你去,这是我找到的。” 装着金平糖的袋子交到了小月的手里,她握住了男孩的手,男孩也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个子不大,和小月差不多,跑起来却很快。小月后来才知道,男孩比她大上三岁,快满十二岁了。 他将小月带到了他发现袋子的地方,同其他千千万万棵树并无不同的地方。 “就是这里。”他说着伸手一指:“你们是不是还吃了怪鸟。” 小月用力点了点头。 金发的男孩对这里了如指掌。 她和悟留下的痕迹,他全都弄清楚了。他说自小月被找到过去了一天,他溜进房间里看了她好几次,她都没醒。所以他就去寻找她来到这里的道路。 他们这族人住在深山里,就算一般人迷了路,也极少有机会来到他们的聚集地。 少年说他们这族的小孩都不被允许去到外面。但他最近得到了一个机会,他在学习外面的知识,当他掌握了全部再通过考试后,就能去到外面了。 村子里,村子外,小月第一次听到谁这样描绘世界。对于男孩来说,他的世界似乎只有这两部分。 没出过山,是游戏角色才会有的设定吧,应该是主人公。 或许,悟只是退出了游戏。 因为除了这个金平糖,小月找不到任何他存在过的痕迹,包括那块大石下,也不见血迹。 第17章 快入夜时,她和少年一起回到了村里。 长老将少年训斥了一顿,看向小月,严肃的样子:“我们会讨论你的情况。” “让她留在这里就不好了。”男孩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她还要找她的弟弟。” 长老看了男孩一样,目光严厉。 “话说,你是不喜欢说话吗?”男孩问。 刚才的尖叫似乎是出自本能,被问的现在,小月才好似履行义务般,张了张嘴,试图发声。 她发现自己又说不出话了,但也不惊讶。 “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长老问。 小月点了点头。 “能听懂吗?”长老又问。 不知他为什么要问第二遍,小月又点了下头。 “她竟然能听懂!”男孩激动叫道,又转向小月:“能听懂吗?” 小月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这短短几句话,他们使用了三种语言。 ——在她听来全都是一样的。 不过重复的行为,也是游戏角色的特征。只要想到这里是游戏,悟就有还活着的可能。 小月点头配合,众人面面相觑。 “她可以帮助我学习外面的知识。”少年激动地说:“长老。留下她吧,她可以呆在我家。” 长老很犹豫。 这么小的女孩——据她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和她弟弟一起在树林里迷路了。出于人道主义,他们应当收留。 但外来人一旦到了村子里,他们不会轻易让人离开,暴露他们的所在地。可这女孩的家人说不定在找她,她离开是必然的。 小月在无人的屋子里待了一个晚上。 门没有锁,她察觉到有人在外面观察她,想看看她会做什么。她自然是想继续到森林里找悟,但太晚了,而且要是找的不是活着的悟,而是…… 小月无法想象有这么一天。 白天到来,她睡得不是很好,长老来到屋子里,对她说她能留在这里。 他们会定期派人出去,询问是否有人在找她,以及是否有她弟弟的消息。在小月可能的离开前,她需要学会有关他们的事,并保证在她离开后,不对他人透露他们的踪迹。 小月答应了,除了答应没有其他办法。 长老说在她了解他们之前,不会让她离开。 一起来的几人都散发着平和的气息。但小月注意到,他们手上的厚茧,特定的部位,是常年使用武器才会磨出来。还有他们走路的步伐,真动起手来,绝对不若他们的外表和善。 她或许可以试着打一架,但没有必要。 至于负责教育小月的人,长老苦思冥想了很久。自告奋勇的人过于不成熟,绝对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其他人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照顾这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小月。 况且让这过分活跃的志愿者和外来人呆在一起,也有助于缓解那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脾气,省得老来找他的麻烦。 “好吧,”长老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少年,“酷拉皮卡,她就由你照顾了。” 第17章 31 如果说她身处在一个游戏里的话,小月想,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游戏。 在这名为窟卢塔的族群中,没有一个人过着不快乐的生活。他们虽然与世间隔绝,却远比城市里的人有趣而真实。 现在的小月还没察觉到,正是因这一族避开世人,才会散发着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辉。 小月没住在酷拉皮卡家。 多加一张床也没问题,但其他族人好似还有没法说出来的担忧。所以为小月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比她刚来的那天住得小一些,推开门就能看到全貌。 窟卢塔族的生活用品全是自己手工制作的,小月也被要求这么做。最初几天,酷拉皮卡都在陪她寻找合适的树木。 小月站在高耸发亮的树下,它繁茂的枝叶深入天际,粗壮树干一看就是最好的原料,将手贴在上面,再靠近去它,好似能听到它强健的心脏跳动声。 “小月,这棵不合适。”酷拉皮卡反手一指:“这棵好。” 小月扭头,看到他指着一棵已弯下了腰、几乎要垂到土里的树。它的树身掉落着碎屑,好似脱落的裙摆。 原来合适的材料不是指年轻而健康的树木,而是快要老去、即将死亡的树。 森林的面积和营养是有限的,每年都会有树木腐烂倒下,年迈的树木奉献出自己,成为了同伴们的养分。而隐居在此处的窟卢塔族也得以共享这份来自自然与大地的礼物。 不是他们选择了树,而是树做出了选择。 从茶杯到衣柜,他们用木制作所有的生活用品,再利用特殊的材料,画上小月喜欢的图案。 一套专属她的用品做好时,小月的手上都是伤疤,还磨出了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淡去的厚茧。 但她感到心满意足,十分快乐。 在制作的过程中,就连对悟的思念,也会被忘在脑后片刻。 村子里还有一个手工小组,将制作好的家具拿去外面的市场上贩卖,换取资金。 小月在自己的漱口杯上画了一个q版的悟,白色头发,毛茸茸的。 酷拉皮卡第一个看到了成品,说:“狗是不是就长这样?” 他竟然没见过狗。 小月指手划脚地向他描述,悟和白毛狗的区别。 “我知道啦!”酷拉皮卡摸了下鼻子,朝她笑道:“我当然知道狗和人的区别!别小看我!” 小月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拐弯抹角地想让她开心些。 于是她摸了摸酷拉皮卡的头发,酷拉皮卡露出不解。随即反应过来,眉毛要飞到天上去:“你…..把我当成狗了吧?” 小月眨了眨眼睛,酷拉皮卡气得鼓起了脸,也要摸她的头发。两人在房间里打闹起来,还好派罗进门,阻止了两人,以防他们将屋子拆了。 派罗是一个长相乖巧的黑发男孩,他的腿和眼睛都不大好,大多时候都呆在村子附近,走不太远。 他和酷拉皮卡是村子里唯二的孩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现在加上小月,就有三个孩子了。 接连一段时间,酷拉皮卡每天都会在村子附近,陪她找村子可能出现的第四个孩子:悟。 小月也逐渐学会了有关树林与这世间的一切。什么能吃进肚子里,什么吃了会不舒服。哪些动物与人亲近,哪些是危险的存在,如何观察天空的变化,利用星辰辨别方向…… 当她生活在五条家时,从没有人教给她的知识。 而对窟卢塔族人来说,这些都是常识。 她和悟当成露水的,其实是植物分泌出来的毒液,吃了以后肚子会疼,其实是毒液和胃液发生了作用。 如果喝了很多,会将人的五脏六腑搅得乱七八糟,最后死去。 酷拉皮卡和她一起找过了很多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悟的踪影,所以小月始终抱着期望。 如果死了,就会有尸体,酷拉皮卡说这片森林里并没有食用腐肉的动物。 所以小月相信悟绝对没有死。 总有一天他们,还会见面的。 第18章 32 下周,酷拉皮卡就要参加长老举行的考试了。其他人在十八岁成年才能参加的考试,酷拉皮卡十二岁就要参加。 成功通过考试后,酷拉皮卡就能去到梦寐以求的外界。 同一时间,小月也要参加考试,长老要看看她是否已了解了窟卢塔族,再计划她的去处。 酷拉皮卡生活着的世界,和小月知道的完全不同。对于这点,小月从酷拉皮卡借给她的一本书上学到了。 她能听懂话语,也能看懂文字,在初翻这本书时,她觉得里面都是妄想,随后发觉这份幻想竟能达到无休止尽的程度。于是陷入了如痴如狂中、接连好几天都在读这本书。 在五条家,每天按时熄灯,多一秒都不可能。在这里,她因为晚上看书看得太晚。甚至在白天抓鱼时一度掉进河里,被酷拉皮卡笑了一番。 在这本书里,酷拉皮卡最喜欢的,是「猎人」的部分。在小月看来,这是对探索世界的冒险家的代称。 而她会成为咒术师,过上与咒灵和诅咒师为伴的生活。丑陋的咒灵和活生生的诅咒师,都是她需要消灭的对象,没有任何余地留给她,让她得以让他们体验一番窟卢塔族的生活,从而找回这世界上最纯净的心灵。 33 两人考试前的那天,派罗发来一封请柬,邀请两人到山上去。 酷拉皮卡偷偷告诉小月,他想离开村子的最重要原因,是为了治疗派罗。派罗是因为救他,才伤到了眼睛和腿。 日落时分,小月和酷拉皮卡来到了山崖边。 酷拉皮卡一望见绚烂的黄昏天幕,就猜到了派罗的想法:“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们到这里来。” “嘿嘿。”派罗摸了摸后脑勺,并不因被朋友直接说胡而感到气恼。 小月却满脸困惑。 “等一会儿就好啦。”派罗对她说:“我们先吃东西吧。” 派罗准备了野餐的食物,一个人将它背了上来,对他来说是件不大容易的事。酷拉皮卡坦然地接受了派罗的馈赠,让小月将文他会不会很累的话收了回去。 不要随意表现出对身体不便者的同情,也是很重要的一门课。 第18章 34 小月边吃东西,边和酷拉皮卡互相复习。 小月拿起酷拉皮卡的笔记,翻到一页,问:“鼻子碰鼻子是什么地区的招呼方式?” “哼哼,”酷拉皮卡自信满满:“说是地区,其实是陷阱!鼻子碰鼻子是爱波尼族打招呼的方式。这个族群分散在世界各地,尤其是炎热干燥的沙漠地带,不说话而是靠鼻子打招呼是为节约水分。顺便一提,米哈族的招呼方式是屁股碰屁股哦。” 完全正确,和他的笔记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小月和派罗一起拍手鼓掌。 “好厉害啊,酷拉皮卡。”派罗感叹道。 “这是当然的。”酷拉皮卡不见脸红害羞,只是咳了一声:“换我了。” 小月正襟危坐。 酷拉皮卡问:“窟卢塔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称作「红眼睛的恶魔」的?” 这个问题很简单。 “太古时期。”小月写着,又另起了一行,写道:“窟卢塔族已经有百年没遇到伤害,但大人们还是好担心的样子,为什么?” 从她来村中的第一天,就察觉到了。村民们对她很友好,也亲切,但还是带着没有攻击性的防备。 因为想和他们交好,她一直有些在意。 “是啊是啊,”酷拉皮卡摇头晃脑,认同道:“尤其是长老,碎碎念得可烦人了。” “那也是为了我们考虑啊……”派罗说:“根据长老所说,确实发生过针对窟卢塔族的屠杀,还不止一次。” “我都没见书上有写。”酷拉皮卡说。 “说不定外面的书有?”派罗说:“长老也不会告诉我们吧。” “我听说,在最早的时候,咒术师也遭遇过歧视。”小月继续写道。 “咒术师?那是什么?”酷拉皮卡问。 小月还从来没和谁说过她是咒术师。 她简单写下了几个概念,酷拉皮卡和派罗都听得很入神。 小月接着写道:“消灭咒灵,保护人类,这就是咒术师的使命。” “就和d·猎人里一模一样啊!”酷拉皮卡很是激动:“小月你还这么小,竟然能做到这么厉害的事!” 派罗也点了点头,睁大了眼睛。 “竟然一直瞒着我们!”酷拉皮卡「哼」了一声:“你消灭过很多咒灵吗?” “没有很多。”小月写道:“但还有背叛咒术界、伤害了人类的人。他们叫做诅咒师,消灭他们也是咒术师的使命。” “也就是说咒术师还要和坏蛋对抗。”酷拉皮卡朝她笑道:“简直是正义的使者嘛。” 酷拉皮卡的话,让小月心头为之一振。 “大家都说,咒灵和诅咒师是一样的,但是……” 在书里也有消灭坏人的情节,但她面对着的却是真实的困境。要做到和主人公一样,不假思索地下手,想象一下就很难。 她感觉自己做不到,可是那样就没法成为合格的咒术师。 家人说要带她去看诅咒师行刑,她到了这个年纪。在听说这件事后,潜在的纠结却一步步放大,隐隐折磨着小月。 “唔嗯,也就是说,”派罗思索着,酷拉皮卡和小月一起看向他,听他说道,“咒术师选择了和窟卢塔族不一样的道路?不是隐居,而是依附在更强大的人身边,让自己变得更强?” “嗯,就是这样吧,小月你有苦恼,是因为你不想杀死背叛了的咒术师。从某种程度来说,诅咒师和咒术师确实是一样的,都是人嘛。”酷拉皮卡一语中的,抱着手臂歪了下脑袋:“不过我觉得不用担心哦。” “怎么说?”派罗问。 小月也歪头表示不理解。 “你看,”酷拉皮卡竖起手指,笃定道,“不管敌人是咒灵还是诅咒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护重要的人。那么答案也是很明显的!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小月你一定可以勇敢地面对!” 酷拉皮卡的直率令人豁然开朗。 或许小月本来是清楚的,但在这片富饶而美丽的森林里呆久了,那些丑陋的存在,来自有生命的物体、尤其是人类的污秽,还有散发出咒力的人,离她越来越远。 在这个不需要咒术师的世界里,她从小学会的一切都没了用武之地。所以才会感到困惑,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不过啊,”酷拉皮卡又说道,“书里出现坏人的时候,都会有同伴和主角一起战斗。不管以后小月你在哪里,只要遇到诅咒师,只要联系我和派罗,我们就会赶过去和你一同战斗的!” “酷拉皮卡,你的测试还没通过啦。”他说得好像这样的未来就在要眼前,派罗笑说:“而且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酷拉皮卡也看向远方,大声叫道:“来啦!小月,快看!” 小月回头看去。 第一个瞬间,她望着黄澄澄的天空,不知要看什么。 第二个瞬间,她才捕捉到了移动。天空从尽头开始变了颜色,从橙到粉,一笔一划地静静涂抹开。 第19章 流动的景象缓慢而动人,直到粉色来到眼前,小月才看清了:是她和悟烤着吃了的粉色大鸟,在空中铺开了一张无比宽广的飞毯,编织着这片天空。 酷拉皮卡在一旁说是鸟类要迁去远方。他就像是一本空白的书,不断吞进文字,这世上所有的知识好似都被他掌握了。 小月几乎没有听进去,她的目光全被这片天空夺走了。 从前没见过这般美丽的黄昏,以后恐怕再也不会看到一样的景致。 望着这远胜过童话故事里的梦幻场景,心里升起的不仅是感动与振颤。身体里血脉偾张,快要流泪,但没有哭出来,因为有一个大口,将全部情绪又倒回了身体里。 小月拉住了酷拉皮卡和派罗的手,紧紧地握着。 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如果悟在就好了。 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她真的失去了悟,再也没法回去了。 那么,就让她好好地生活在这里,和窟卢塔族的人一起,共同注视着这片她从未见到过的奇迹吧…… 第19章 35 隔日,小月和酷拉皮卡同时参加了考试。 两人分别在两个房间里,翻开了桌上的卷子,以最快的速度作答。 小月的这份卷子,除了社会和历史内容外,还需要她用窟卢塔族族人的身份,给伤害他们的人写一封信。 监考官见她停笔,看了眼题目,说:“如果你真的想成为我们的同伴,肯定可以理解我们的心情吧。” 之前酷拉皮卡就说过,肯定会有守旧派想刁难小月。 不行,不行被他们的敌意影响,她是真的可以明白的。 小月奋笔疾书,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酷拉皮卡兴奋的声音响起:“小月,我和派罗先去参加最后的考试啦!” 他们好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小月有些着急,加快速度,几分钟后写完试卷,盯着看上去格外挑剔的监考官。 随后长老带着几人来了,判定她顺利通过了考试,允许她在一位外村人的陪同下去镇子上,看看有没有她需要的消息。 来到村子里的这些日子,她第一次被允许离开。 竟然有些莫名激动,多少能体会到酷拉皮卡一直生活在这儿的心情。 和她同行的是外来的米塞尔阿姨,她说她是迷路的时候,被一位窟卢塔族的男性所救,两人已结为夫妻,现在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骑着像是鸵鸟和火烈鸟的杂交品种,小月穿过了初次来到时宛若迷宫般的树林。 行过其间时,摇曳在四下的树影也没那么可怕了,她已完全成为了森林的朋友。 长老说的外面的镇子,真的是一个镇子,热闹得和京都没什么区别,建筑的风格不同而已。 集市上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贩卖物,让小月流连忘返。如果不是她没有太多钱,肯定会大买特买一通。 米塞尔阿姨将村子里制作的东西卖给熟悉的商家后,朝她招了招手:“小月。” 小月放下了据说能令死去的人复生的药粉,跟着米塞尔到了当地的市役所。 他们先去了布告栏,小孩走丢的报告有不少,但没看到有人在寻找白发的小孩。 这样下来,她就只能留在窟卢塔族了。 安心了。 36 接下来,米塞尔阿姨带她去超市买东西,说是买些原料。小月很会画画,帮着大家画要贩卖的手工艺品的图案,也赚了一些钱,想买些礼物。 她一眼就看中了一个能挂在身上的荷包和一个刀套。但想想这些大家都能做,立刻决定还是送给他们画好了。 京都家里需要什么,都是去专营店买,超市也让她新鲜。米塞尔让她别走太远,小月在货架间穿行,看到了酷拉皮卡和派罗。 出发之前,长老提醒她,哪怕在镇上碰见了两人,她也不能和他们打招呼,否则酷拉皮卡的考试会立刻失败。 所以小月靠在货架后面,悄悄地看。 酷拉皮卡和派罗正在讨论如何分工,小月不知怎么的,看着也紧张起来。一群人走进地店门,就像是径直朝他们走来,直接撞上了派罗。 领头的那个语气不逊:“喂喂,小鬼,看路啊!” 小月觉得,他们像是要找茬。 和窟卢塔族的人在一起呆久了,她都忘记了世界上存在着随性的暴力。 不少京都人说话好听点儿是有礼婉转,不好听就是明嘲暗讽。若是遇到直脾气的外地人,少不得吵起来,挥出的拳头也令人措手不及。 窟卢塔族的族人们,不分男女,每天都会花时间练习武术,互相过招。 有时气势汹汹,看在小月眼里格外可爱,因为彼此间并不存在着真的想伤害对方的意图。 眼前这群人,则令她生厌。 “不行啊,小月。”米塞尔按住她的肩膀,止住她要迈出去的脚步,“你现在出去了,考试就会失败。” 小月已握紧了拳头:“但是——” 大人们都很意外酷拉皮卡会选择派罗,她却能明白,可是派罗不会打架,要是打起来的话…… “相信他们吧。”米赛尔对她说:“我也是外来的人,所以很了解自己在乎的人被伤害的心情。但这是他们的考试,你也不想看到他们失败,对不对?” 内心挣扎而纠结,小月用力点了点头,在货架后看了全程。 幸好有其他路人来帮忙,没起更大的冲突,酷拉皮卡和派罗顺利离开可酷拉皮卡的话,一直在她心里回荡。她已经失去过重要的人,必须保护才行…… 要办的事都做完了,小月和米塞尔回到坐骑场,看酷拉皮卡和派罗的陆行鸟已经离开。小月摸了摸身上,表示她将装了金平糖的袋子丢在了超市里,希望米塞尔给她一些时间。 说完她就跑了,循着咒力的波动,找到了那一群混混打扮的人。 他们坐在田埂边,似乎是被谁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刚才帮助酷拉皮卡和派罗的人,现在又转而安抚起了他们。 注意到她,一位老奶奶看来,朝她叫道:“你也是吗!” 什么?小月没明白。 “恶魔,滚出这里!”年迈的老人嘶吼着。 小月呆了,不明白她的愤怒是哪里来的。米塞尔阿姨赶了过来,拉着小月说要走。 “他们才不是恶魔!”小月忍不住叫了回去:“比起他们,族外的人才是——” “别说了,小月。”米塞尔阿姨劝阻道:“时间不早,走吧。” 小月抿了抿唇,坐上陆行鸟。 回到村里,长老宣布她的考试通过了。 “你表现出了对同伴的关心,但又冷静而克制,相信同伴,也避免了麻烦。恭喜你,小月。” 不远处的米塞尔阿姨对小月露出笑容。 酷拉皮卡的考试也通过了,他可以无限期地去到外面,而小月可以选择离开或者留下来。 留下来的话,还有一段时间的考察期,而离开的话,她以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小月做了选择。 她问起酷拉皮卡和派罗发生的事,派罗摸了摸头发:“哈哈,竟然被发现作弊了。不过是大人们先使了手段。” 第20章 “不过啊,”酷拉皮卡稍稍有些沮丧,“外面对窟卢塔族的误解竟然还这么深……” “下次再遇到扔石头的就扔回去啦。”酷拉皮卡少有失落的样子,小月看不得,用力地拍了下他的后背:“是你说的吧,要保护大家!” 酷拉皮卡抬眼看她,好似不甘心被安慰的样子,说:“我当然知道!” 夜幕升起,三人坐在营地附近,望着盘旋在上空的星空,唱起了歌。 “地上的绿树天上的太阳我们的身体来自大地我们的灵魂来自上天太阳与月亮照耀我们的四肢绿地滋润了我们的身体将这具身体呈现给吹过大地的风感谢将奇迹与土地赐予给窟卢塔的神明我们的心永远祈祷健康我们永远祈祷与同伴品尝快乐我们永远祈祷与同伴体验悲伤请您永远庇护窟卢塔族的人民以我们火红色的眼睛作为证明” 一周后,小月和派罗以及大家一起,目送酷拉皮卡出发去往外面的世界。 她将自己装有金平糖的袋子给了酷拉皮卡,里面画上了施有咒力的符咒,有一定的庇护作用。 小月暗下决心,要代替酷拉皮卡照顾派罗。 六个月后,事情发生了。 37 酷拉皮卡离开后,村子里的孩子就只有小月和派罗两人了。 她依旧每天去树林里,不过是一个人。与其说是寻找悟,更是一种散心的方式。 村子里不通信件,只有长老们有手机,每到周末,小月和派罗都会去山上看日落,顺便接走长老的手机,和酷拉皮卡打电话。 酷拉皮卡滔滔不绝,从那头传来的声音都要具现化了。 像他一样独自旅行的小孩不多,但在这世上有比一个单独出门的小孩更有趣的事,并没有人多少人在意他。 此次出去,也是为了寻找能治疗派罗的腿和眼睛的医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族内的生活还是照旧,找寻医生的事也没有进展。但每个周末与酷拉皮卡的通话,足以让欢乐继续下去。 连派罗都忍不住感叹:“我也想参加考试了。” 小月当即说道:“那我和你一起。” “年轻人啊,”长老见状,无奈地说,“我考虑考虑。” 她和派罗相视一笑。 从午睡起来到黄昏前,小月大多时间都会呆在村外。 那日的黄昏,她也一如往常,背着放了满满采集食物的包裹,明天就是又能和酷拉皮卡通话的时间,不知道他有遇到了什么人,小月满心期待,走在回村的路上。 林中忽然响起唰啦啦的声音,好似有什么靠近。 虽然是平日里没听过的声音,森林里大多时候都很平静,不主动靠近野兽,也不会遇到攻击。 大半年都是静好岁月,小月驻足在原地。 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勉为其难地上了树观察情况。 在静谧中,那声音越来越近,好似树叶摩擦衣料,速度极快。 小月随即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穿过树下,径直往村落的方向行去。 在小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来人已跑出去一阵,忽然回了头,仰头看来。 小月在高处俯视着他,两人对上视线。 有些眼熟,小月想,随即才反应过来—— 是悟。 第20章 38 五条悟睁开眼睛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吃金平糖。” 侍者喂他喝下一碗粥油,六岁的男孩自己端着碗,吞下清甜的肉炖藕汤,见他狼吞虎咽吞吃着乌骨鸡的腿,侍者和外面打了个手势,金平糖就送到了悟的屋里。酿酒瓶大小,装得满满的。 祖母看他醒了,用帕子一角抹去眼角泪水,快两天了,她几乎没睡,实在撑不住,回了房休息。母亲留下陪他,但也只摸摸他的头发,坐在一边不说话。 侍者们倒是都显露出了喜悦之情,奔走相告「悟少爷醒了」。 两日的煎熬,得见曙光。 京都各店铺都还未开门的凌晨四点,五条悟扔了几颗新鲜出炉的金平糖进嘴里,说了他醒后的第二句话:“姐姐呢?” 天色还未亮,两个孩子的玩乐室里挤满了人,隔着一扇人影绰绰的障子门,躺着五条望月。 侍者给女孩换上了睡衣,她看上去就与睡着了无差。梳理整齐的白发散落,双眼紧闭。 “姐姐,望月。”五条悟唤道。 没有反应。 “小月?”他又叫道。 没有反应。 他大吼了一声:“笨蛋姐姐!” 说完,五条悟一把拉开了门,玩乐室的众人早就往这边探头,这时一齐看向他,有几位做出求神拜佛的手势,露出颇为宽慰的神情。 “悟,到底怎么回事?”爸爸坐在靠墙的主位,问道。 房间里摆着显示屏,所有人都盯着它看。 上面有一个像素化的小人,头发是白色的,长及肩头,她穿着画了枝蔓般条纹的衣服,脑袋上顶着一行字:“小月。” “姐姐?!” 五条悟走到显示屏前,按住了它,像是要把脑袋探进去。 没人操纵手柄,屏幕里的像素小人却在动。大家像是在看动画,看着女孩起床洗漱,打扫屋子,出了房间,和其他小人交谈。 她遇到了一个金发的像素小人,小人的脑袋上飘着「酷拉皮卡」这个名字。 屏幕上蹦出一行字:“小月朝酷拉皮卡点了下头,表示招呼。她从第一眼,就觉得这个金发的男孩长得很漂亮。” “啊?这是谁啊!”悟拧眉。 他回头看向成年人们,想从他们脸上寻找到答案,但所有人看上去都愁眉苦脸的。 爸爸也朝他摇了下头,年轻的管家实习生缘向悟说明了一切。 那日他们以为悟和小月在玩乐屋睡着了,抱他们回了各自房间。但第二天早晨,两个人都没醒来。 五条家的人都急坏了,找来咒术师,又找到了一般的医生,没查出任何问题。 并没有脑损伤,但在医学上,一个人和睡着了似的醒不来,不是叫睡美人,而是叫做植物人。 还在学习中的缘是无缘参与如此重大事件的。 他被派去收拾玩乐房,却无意中踩到矮桌下的遥控器,打开了屏幕。游戏机已经关了,按道理,连着的屏幕不会有画面,可屏幕里却放着动画。 两个白发的孩子,在森林里移动,寻找出口和食物。 头上显示了他们的名字:悟与小月。 年轻的缘顿时明白了:小月和悟之所以没醒,是因为他们还在游戏里。 送来游戏的人竟还呆在自家,在五条家的人找去后,他吞下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即刻身亡。死前他听说悟还活着,发出了不甘的叫声,因此能判定这是针对悟的暗杀。 这人与五条家是世交,做出这番事,没人能想到。 当务之急,是唤醒小月和悟。 39 他们也想进入游戏,但能找到的咒术师都被叫来,没有丝毫进展。 一群人眼睁睁地看着悟和小月探索森林,悟中毒吐血。没人睡好,天就要塌了,没人敢睡觉。 一个小时前,小月背着他在树林里横冲直撞。 第21章 一个小时前,显示「悟死去了」 在惊慌失措后,躺在家里的五条悟睁开了眼睛,屋子里的大人们顿时散去了一半。 听悟说了他进入游戏的经过后,通过电话联机的软件工程师泽田弘树说:“有没有可能,进入游戏要满足一定条件,比如两人同时握住手柄。” 他们当然也试过了。 “带悟去休息。”爸爸忽然说。 “我不去,休息够了。”五条悟不明情况,不肯走:“姐姐还没醒。” 爸爸没再说话,五条悟也没见过这么沉默的爸爸。在妈妈的劝声下,他还是姑且回了自己房间,不硬碰硬,子厚再想办法。 医生格外仔细地检查他的身体情况,评估他的精神状态,像是即使他没病,都要给他看出问题来。 果然开了几副药,要他平日里多调养。 几条回廊相隔的玩乐屋里,缘并不是最早抓住重点的那个,但他是最先说出来的那个。 “六眼是进入游戏的条件?”他说。 五条家一下分成三派,在三言两语后,当场吵了起来。 一派不支持五条悟再碰游戏,一派认为要将小月带出来,余下的摇摆不定。 “拿六眼冒险?!疯了吧!” “那你给想个办法带出长女!” “你能发誓六眼不会又困住?!明摆着是针对的六眼暗杀!” “六眼六眼六眼睁开你眼睛看看以前没有照样过!” “那是以前!” 吵了好久,都没出结果。 缘趁大家不注意,连了分屏显示器,接到悟的房间。 屏幕上,名为小月的像素小人还在到处跑,对话框里都是「悟这悟那」的。 “真是笨蛋姐姐,”悟大口吃着蛋羹,咬住勺子,“别找啦,我就在这里。” 缘安静地坐在一边。 “有话就快说。”悟说。 “……”缘平静回道:“并没有。” “唔嗯,”悟也不介意,又问,“那些蠢货们怎么样了?” “还在争论。”缘回:“不过快到晚饭时间了,想来……” 游戏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不一样,五分钟相当于一天,一个小时是十二天。 现实中过去十三个小时过去,游戏里快半年。 吃过晚饭,五条悟说自己想休息,遣开侍者们,从窗户跑出房间,一路避开其他人,到了他和小月的游戏屋。 乌泱泱的人潮没了,荧荧亮光于灯间闪烁。 小月依旧在找他,边采集食物边找。屏幕上的对话框里,不停冒出文字。 “望月:(找不到悟其实是件好事吧,他会永远活着。或许我应该忘记他和其他人了……我还是忘不掉。不过,我现在和窟卢塔族的人一起生活,悟已不再我的身边了,我要保护的、照看的、相处的,首先是窟卢塔族的人们,是派罗,是米塞尔阿姨,酷拉皮卡不知道怎么样了——)” “什么啊,这个叫酷拉皮卡的家伙!”五条悟抓住地上的手柄,调出了游戏面板,光标落在了「开始键」上。 外面忽然一阵响动。 紧闭的纸门「唰啦」开了,夜色落进悟的眼睛里,爸爸朝房间里迈出脚步,手上拖着缘,将缘扔到了悟的面前。 「嗵」的一声,黑发的少年像是只掉入陷阱的狼,喘着粗气试图让呼吸更顺畅,嘴角淌出一抹血,渗入榻榻米里。 他还没晕过去,爸爸像是故意留了他一口气,“也没必要这么狠吧。”五条悟开口。 “你才六岁。”爸爸盯着他手中的游戏手柄:“在你出生的六年,整个咒术界都为你改变了,不仅是五条家,世界已没法承受失去你的后果。” “我绝对能把姐姐带回来。”五条悟说。 “你没听懂吗,悟?”爸爸抬高了声音:“你避开其他人来这里,应该很明白。” “只是不想被你们啰嗦,就像现在。” “悟,你和小月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你们总有一天要分开。你没法保护她,她更没法保护你。以后每一次她陷入困境,你都能把她带出来?” 眼前的男人抿起嘴唇,好似是不得已才对年纪这样小的孩子说出冷酷无情的现实,好似他历经了肝肠寸断才做出这般决定。 “你也看了游戏,小月喜欢上了游戏里,她真的愿意回到我们这边?” “我不管。” “让小月留在游戏里吧,我们一样能看到她。” “我不管!” 爸爸压下了眉头,抬脚踩在缘的腿上。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缘未吭一声。 “你按下手柄,我就会处死缘和所有照顾过你与望月的侍者。”爸爸说:“我会当你们都死了。” 悟先前就有所察觉,但却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不仅是他和姐姐的爸爸。 在爸爸这一身份到来前,他就已是五条家的家主了。 “我知道,我对你们和咒术界很重要,六眼吗,”五条悟将手柄抓得更紧了,“对我来说,姐姐也一样。不能把她带回来,这双眼睛,我宁愿不要了。” 他至始至终没有一丝犹豫,按下手柄上的圆键,看向屏幕。 “悟少爷……”缘吐出气息,将脸压在地面上,好似这是他的遗言,“拜托你了。” 男孩的身体落叶般倒下了,被他的父亲接住。 房间里响起一声叹息。 第21章 40 小月径直跳下了树,十几米高的树,她像从巢穴里掉出来的雏鸟般落在地上,身体受到些冲击,但没关系。 眼前涌来嘴角沾着血的少年平静睡去的模样,背后升起了沉重感。 动作没有任何停滞,她朝突然出现的人扑去,一把将男孩搂在怀里,十分用力。 “好闷哦,”悟像被两只爪子钳住的虾,被迫一动不动,“姐——” “呜哇——”小月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说话了,哭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惊起了落叶。 悟不得不将脑袋往后仰,从她的手臂里抽出两只手来,捂住耳朵 “别,哭,啦!”他也叫道:“别哭啦呜哇——” 41 两个人呜啦哇啦叫了一阵,一大片飞鸟赶忙逃走,整个森林都好似一起摇晃。 悟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是游戏,他肚子疼了一阵后就醒了,回到家里。之后看到小月在电视屏幕里。 不是故意忘记说这是针对他的暗杀。 小月逐渐冷静,抹掉眼泪。 “真的是游戏?”她问。 悟又点了几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柄:“看。” 他操纵手柄,空中出现了操控面板。 “回去吧。”他说。 光标落在退出键上,小月按住他的手:“等一下。” “干嘛,”悟撇嘴:“你要等酷拉皮卡回来?这里是游戏欸。” 原来他真的都看到了。 “才不是。”弟弟失而复得,小月顾不了问太多,拉着他的手往村里走:“我就是想让你和他们认识。” “我都认识啦,酷拉皮卡,派罗——” “不是的。”小月摇摇头:“我是说面对面。虽然以后还能来,但是不一样。你不记得吗,你之前多激动啊。” 第22章 “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幼稚了好多。”悟说。 他是不觉得游戏里和游戏外有什么不同,知道什么是游戏,这里的景色也就没那么吸引人了。不过想到回去就要立马听废话,就算他完全不会放心里去,也觉得厌烦。 被一拳锤在肩膀上,小月递给了他金平糖的袋子。 “你不知道吧,我吃了好多金平糖,都快吐了。”悟吐了吐舌头,将袋子揣在口袋里,耸了耸肩:“好吧,就去看看。” 于是两人一路回村。 43 虽然也想将这片森林介绍给悟,和他一起探索。但小月还是想告诉村子里的大家,她找到她的弟弟了。 其他的,反正他们日后还会过来。 当他们逐渐接近村子时,小月平日能看到的缕缕炊烟并未升起。 这并不是很奇怪的事,加上悟「死而复生」,再发生什么,小月也不觉得经济。 不过她还是加快了些脚步,边走边向悟介绍村子里的人。 “我都知道。”悟说:“你还把我的金平糖袋子给了那个叫酷拉皮卡的家伙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竟然真的当我死了。”悟有些不满:“还觉得这里更好,不想回去了吧?” 小月难得被悟说到无言以对,只能回道:“你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窟卢塔族的人身上,连咒力都没有。” “当然啊,他们是游戏角色。” “不光是这样。”小月笃定:“你认识以后就知道了。” 当两人来到靠近村边的围栏处时,第一个死去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44 粉色的大只陆行鸟瘫倒在地,长长的脖颈好似水管,流出鲜红色的液体。它的脑袋正对着的地方,躺着米塞尔。 永远亲切可人的米塞尔阿姨,两条腿压在坐骑下方,嘴巴长得大大的,手伸得特别长,像是要求救。但未发出的声音却永远没法传达到了。 悟眨了眨眼,有些呆,他想说些什么。但片刻间都压下去了,下意识转向了姐姐。 小月一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这时却骤然松开了他,她一步步地走进村里,脚边全是尸骸,她认识的人,她能叫出名字的人,她说过话的人,全都没了生气。 一个个血口,开在脑袋上,也开在了小月的心里。 失去悟时,她的心空了,是和窟卢塔族人在一起的时间,浇筑出了另一颗心脏。现在好似有人在她刚长出的心脏上剜去了一块又一块的肉,千疮百孔的心汩汩流血,再也没法复原。 村子里好安静,似乎从没有人来过。 在走到长老家附近时,小月才看到好几人站在空旷地带。 她发现对方的同时,那些人也发现了她和悟。 “还有活着的人啊。”一个武士打扮的人挠了挠头。 他们是外来的人,这是小月的第一个念头。 她走上前,问:“你们在做什么?” “眼睛颜色没变,她是外来的人吧。”粉发的女性说:“怎么办?” “是你们杀了他们吗?”小月又问。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脑袋有些问题。”裹在斗篷里的人在太阳穴上敲了两下:“交手就知道了。” 没人理她,好似将她当成并不存在,活着她立刻就要死去,所以甚至懒得接话。 “还是小孩,看上去弱得不行。”法老打扮的高大男子说:“谁来?” “已经……够了吧。”一个金发的女性说。 “不够。”裹在斗篷里的闷闷道:“不同意,就抛硬币吧。” 他们站在尸山里无动于衷地聊天。 她又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沾着血:手,鞋子,衣边,脖颈,一点一滴,都是颜色。 她刚才问的问题,已得到了解答。 刺向她的伞尖停在面前,小月抬起手,将它挡住了。 裹在斗篷里的人惊了一瞬,反身绕到她的身后,小月侧头,第二招已被悟接下。 对小月来说,她和名为窟卢塔族的活人已共同度过半年以上的时间。但对悟来说,这些人都是游戏。 他看着死去的人,只能说出「好惨」「好过分哦」这样的话,但他也能理解姐姐对他们的感情。 “姐姐,”悟回头问,“要杀掉他们吗?” “嗯。” “全部?”悟问。 “全部。” 就是在这一刻,她明白了酷拉皮卡说过的话。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杀光其他所有人,也是值得的。 第22章 45 我和悟自这日后,产生了分歧。 悟没有体验到我所见的,我失去他后获得的幸福,我拥有他后获得的幸福,在转瞬之间就被焚毁。 我的心里除了能被定义为「憎恶」的感情外,一无所有。 我们家的人从不向他人诉说自己的痛苦。 对悟来说,痛苦也并不重要,就和快乐一样,就和呼吸一样,并不会对他产生万般阻挠。 一次夏油杰叛逃,一次夏油杰死亡,两次事情发生后,他都来找我。但也不过露出「他没办法,他很累」的模样,连用「穷途末路」形容都显得过分。 他下决心很快,没有痛苦。 从前我也一样,感到痛苦时只能行动。但我没有悟豁达,到后来一次又一次,我开始折磨自己,并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心很难受。 遇到费奥多尔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说出自己心里难受的地方。 不是身体,而是心。 “很多人的心都病了,尤其是拥有异能的人,他们以为自己是被世间拣选了的存在,毫无顾忌地使用能力,认为自己能为所欲为。他们是病了,病得很彻底,需要有人为他们注射一剂良药。” “一剂治不好,就应该上第二剂,直到他们好了为之。然而长久看来,除非这心病的源头能被祛除,否则他们永远是不会好的。” 这是费奥多尔第一次向我提及他对异能的看法。 咒术也属于异能一部分,但他却认为我没有得这人人都有的病。 后来我才明白,应该是我不止一次向他诉说咒术界里到底有多腐败,令他觉得我与他志同道合。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时我就已想将整个咒术界全都销毁了。 但出于种种原因,费奥多尔并未将我拉入团伙里。 我不明白,与他闹过脾气,后来因没法接受他超出我底线的行为,同他分手,也始终不清楚他为何没让我参与他的行动。 我毕业后的第二年,他来了京都。 他说他来京都是办事,顺路来看我。但原谅我或许是自作多情地觉得,他是为了见我才来的京都。 那时悟还是家主,我已注意到他表现出的多般不愿履行这职责的行径,但假装没有看到。 毕竟这个位置一坐上去就没法下来。 ——当时我是这么认定的。 我还在异能特务科上班,偶尔接个咒术师的活,总体来说,过得很轻松。 46 对不了解咒术师的人来说,我们的生活似乎就是围着咒灵打转,要拼尽全力守护人类。 第23章 在小学年纪的时候,去到窟卢塔族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这世界上存在一个不变的真理,那就是:人是会变的。 意识到咒术师也不过是一项工作——与死神、与海贼一样,都是为了在维持生计的同时,让这世界多少有些改变——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对于咒术师家系的我来说,更是简单。 而我,其实还多少比其他人多走了些弯路。 没能拯救他人的经历,无论多少都会留下阴影。除了时间会淡去一切,我也曾马不停蹄地接任务,觉得能让自己心里好过。 实际上是没有的,哪怕有着「现存最强咒术师」的悟,精力也有限。 过劳工作后,死掉的是自己,又能救谁呢? 处在a地时,哪怕做到保全了一百个生命。但总会得知b地死了人,即使是一个人,也就感到难过。 难过作为一种感受,是绝对负面的,它带来的行为则有两面。 但不管怎样,难受的结局就是你最终会发现,自己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意识到这点是个极大的进步。 对于想要消灭所有咒灵,拯救全人类的傻气小鬼——如果存在的话——只要用一句话就能打消这念头。 “你没法救下所有人。” 因此百分之九十九的咒术师的目标,就会是:尽力而为。 我的理想还再低一些,就是只将它当成工作。 一旦达到每周的固定单数,就算辅助监督打爆我的电话,我也不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何况我还在异能特务科,有的是借口。 47 咒术界本就和异能界有些交集,特务科的长官种田山头火每年都会寄来新年贺卡,在悟和禅院家的事上,也多少在情报上介绍了些关系。 在我当了代理家主后,每年也都要亲手回他一张。 悟当上家主近半年时,种田山头火少有地来五条家拜访,正好是我接待。 以为他有事,他却开始与我话起了家长,左拐右绕,最后提到了费奥多尔。 从他所说,他对我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了解得比常人要多些。这引起我的警惕,于是直接同他摊牌。 “我可没办法给您想要的情报。” “望月小姐,异能特务科的情报员够多啦,我来拜访,不是希望你给我什么。”春天还没到,种田山头火就拿着柄扇子,立在地面上:“是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他给了我一份异能特务科的工作。 大概是觉得悟当了家主后,我会无事可做。 他猜对了,我现在唯一的事就是接收悟不想做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回信,开会,接待客人…… 不如说,悟唯一真心关注的就是五条家的账。但也仅限于说一句「我现在就要取走全部现金」,然后听着会计师的大呼小叫,才笑嘻嘻地表示他是开玩笑的,并又让人做好他随时会这么做的准备。 不能否认的是,这的确有鞭策作用。 但除了拿惠的抚养权那次,悟没怎么动过五条家的资金。 后来我才明白,这并不是因为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而是他已在为跑路做准备。他用自己的钱填上因惠产生的这笔空缺后,就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家,留下我和律师面面相觑。 还真是很气人。 总之,种田山火头对我说:“异能特务科非常需要了解岛外的人,掌握了多种视角,才能更好判断判断海内外形势。” 他透露出一种特务科非我不可,我是他们必不可少存在的感觉。 后来进了特务科,我当天就发发现:除了主动提出自愿加入的人,其他人都是这么被挖过来的。 48 对于我选择了异能特务科,而不是五条家,悟愤愤不平。 但我也受够了其他人同样可以胜任的杂事,对他大吼大叫了一顿后抛出了家里。 在我走后,悟不想做的事就都交给了缘。他从未抱怨过一句,令我十分敬佩。 49 异能特务科位于郊区,一幢外表平平无奇的图书馆内。 从走进图书馆到进入特务科办公室要花费十分钟的时间,和从五条家大门到我房间的时间差不多。 在第一天报到时我就该知道的,这不是个我适合呆的地方。 以为会先做几天文职工作,但椅子都没坐热,种田山头火就立刻派我去出差。 他真的用起人来毫不客气。 我参与的第一项任务,是和一个名为涩泽龙彦的异能者去往横滨。 第23章 50 以为我能在东京住上些时日,体验一下悟当年自由自在,在往后多年都不停挂在嘴边的时尚都市生活。 没想到连一周都没到就要去往一座新的城市。 好歹我连东京铁塔都没去,勉强保留住了我的京都籍。 在东京街头遇到了熟人的事,就之后再说了。 眼下横滨的纷乱已持续了两个月,战火没烧到其他城市,还算这些黑手党们知道规矩。 帮派斗争,你死我活,刀头舐血,但没想到会和异能特务科有关。 好吧,我该想到有些人——有些人组成的部门——就是会将鼻子凑到每个地方,并用手抓一抓。不管抓到的是什么,他们都会宣称这件事没法和他们扯开关系,他们要将双手插进去,深到这东西化作虚无,或是完全被掌控在他们手中。 然而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事与愿违。 异能特务科坐看黑手党们打了两个月,终于意识到这些人没法自己结束这场胜者能得到五千亿的残杀游戏,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会议后,派出能解决的人登场。 离开异能特务科后,我还被迫看了不知多少次类似的场景。 难不成还要我感谢种田山头火?没门。 涩泽龙彦,根据种田山头火的介绍,是个相当于最强力武器的存在。 若是那位总是以看似没梳头的搞怪形象出现在教科书上的人知道还有这样的存在,不知是会更高兴,还是更悲伤。 顺便一提,他不是不梳头,而是得了蓬发综合症(ubable hair syndrome)。头发是银金色活稻草色头发的人更容易得,走在街头,相当于鲜明的旗帜。 为了守护国家的和平,异能特务科不能放任涩泽龙彦在岛上肆意妄为。但考虑到横滨的情况,他们又必须保证涩泽龙彦的安全——后来我们知道,这根本是杞人忧天——更重要的是,确定他的行踪。 所有人都清楚核武器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少伤害,所以需要一个监督他的存在不如说,种田山头火就是为了这目的才招我进了异能特务科。 因为据我所知,还有一个可以和涩泽龙彦相提并论的存在。 你很聪明,就是悟。 事后反应过来,种田山火头肯定是看中了这点。 加之咒术师不受异能影响,我拥有的五条家术士又能让我成为存活在横滨的最后一人,所以才被招进了异能特务科。 他们是将我当成了一颗或许能被扔掉的棋子。 从知道要去横滨时,我就明白了,但无所谓,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第24章 在我离开东京,去往横滨前,种田山火头也大方承认了这点,并答应事成后给我发一笔奖金。他将数字写在字条上,推给了我。 对比咒术任务,相当于除去三个特级咒灵的酬劳。 我也因此认识到了此次事件的严重性。 “先付一半。”我说。 钱到了账上,我和涩泽龙彦见了面。 51 按道理,我们应该迅速赶去横滨解决问题。但拖沓的习惯在我们的世界,尤其行政机构里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从咒术界高层到异能特务科都没摆脱。 异能特务科的指示则是让我以涩泽龙彦为准,尽量迁就他的要求,并牢牢牵住他的缰绳。 而且既然都是黑手党争斗,大多数上面的人都觉得多死些也没事,最后可怜的总是一般人。 我接到任务后的第二天,去了涩泽指定的地点。 种田说,这家伙无论如何都要看完这场画展再走。 展厅是包场的状态,看似保安打扮的人其实都是精英军警,大部分人的右手,都不知道怎么正常摆动。 经过三重安检,我来到了展厅里。 介绍手册上说,这次展览中的不少画作都是第一次在日本展出。但这并非我喜欢的画家,我并不想看,也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先前我见过涩泽龙彦的照片了。 一张正面照,留着及肩的头发,并不很长,但也不能说短,多少有些像是女性,颇为忧郁的类型。 今天,照片的青年来到我眼前。 他站在一副暗橘背景的画前,及腰白发同样落在一身白衣上,侧脸透着百无聊赖的气息,总之不是太精神。 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状态。 我走近了他,没有打招呼,也没说其他话,只转向了这副画。 长宽都超过一米的画作,最先引人注意的是脏兮兮的颜色。 大片混沌的橘红铺满了画面,其中有一抹更加浑浊而透明的身影,位于整幅画靠中心位置的绿圈里。 靠近上方的远处,则清晰可见简单涂抹的黑色斑点,大概是石块。 我想,这幅画最奇异的地方,就在于最远的地方,站着一棵棕榈树。 这是整幅画里唯一能看出全貌形状的东西。 如果不是墙上的标签写了画名,除了画家本人,我想肯定没有其他人能看出这幅画是:“狗的习作” “你一定在想,”涩泽龙彦开口,声音比我预料得要低沉而有力,“除了画家本人,没人能看出这是狗。” 他猜到了我的想法,我没有丝毫惊讶。 视线从画到标签,再到画上,还能想些什么呢? “事实上,我认出来了。”他又说。 我是不是应该夸赞他了不起?我没这个习惯。 “嗯,我还在想,”我说,“你吃过狗肉吗?” 他转向我,露出不解神情。 “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冰天雪地的北边,也有人会将快要死去的雪橇犬吃进肚子里。”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有机会的话,你想尝试狗肉吗?”我又问:“我听说池袋新开了一家店卖狗肉的店。” 他盯着我看,一副还沉浸在梦中的神情,好似将刚讲要说的话从子宫里拉了出来:“狗会成为人的宠物,是出自狼的自我驯化。在食物匮乏的原始时期,与人朝夕相处,必然会被吃掉……” “也就是说你要吃了。”我说。 不清楚他是不是意识到不能被我转移话题,又重新看向画。 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也重新看去,又问:“既然和人类在一起呆了那么久,为什么狗从来没在恶魔的形象里出现过?” 看样子他的心情完全被我打乱,完全地转向我。 大概是在想,这个人实在无知。 我转身往外走去,涩泽龙彦跟了上来,说:“不是没有。虽然狮子、鸡、蛇和龙出现得比较多。但在爱尔兰的神话里,黑色大犬就是不吉利的象征,还有——” 在他好似舞台剧演员的絮絮叨叨里,我们离开画廊,坐上停在门口的轿车,之后来到了前往横滨的列车上。 52 横滨这座城市几乎全面崩坏,每个人都想离开,考虑到会有罪犯趁乱逃出,离开很难。路过横滨的列车全部改道,而终点去往横滨的,则在有要求时才会发车。 新干线上只有我和涩泽龙彦两人,他坐在缝纫机旁,完全不似种田山头火形容的那般疯狂。 “你和我听说的不一样。”他对我说:“这件衣服必须改动才行。” 不知道异能特务科都对他说了些我的什么。 “你和我听说的也不一样。”我说:“你不认为你该剪头发了?” 他抬头看我,好似我没法交流,但又对我没办法,重新踩动缝纫机,显露出认真的模样。 我坐到一旁座椅上,看向窗外,没再说话。 快到横滨时,他改好了衣服,非要我换上。 周围都是任性的人,听从他们的心情,是让他们觉得自己被接受的方式。 镜子里的人穿着过膝的白裙,版型简单,缀满羽毛的裙尾满是褶皱。 涩泽龙彦露出满意的笑容,上前将外套搭在我肩上,动作利落。 “很适合。”他说,但并没欣赏我,而是在看他的衣服。 衣服的质感很好,使用的是高级布料,贴在皮肤上。除了增加一份重量外,就和没穿一模一样。 吐露在我耳旁的气息则是冰冷的。 我微微侧头,注意到涩泽的皮肤毫无瑕疵,连毛孔都看不到。 该说这是每位女性都想拥有的皮肤,还是说恐怖得不似活人,我还不确定。 过家家结束了,隔着窗户也能听见枪炮声。 “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这个嘛,你呢?”他反问:“有什么想法?” 从种田表现出的来看,我以为涩泽龙彦是将特务科人员当成空气和麻烦的存在。 通过这一天的接触,我倒没觉得他是什么怪物,最多和其他有着奇怪想法的人一样。 没有人比悟还要难管教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也只有这一个高效快捷的方法,不是吗?”我说:“全杀掉就好了。” 从早晨见面到现在,这个男人第一次露出他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表情。 “哈哈,”他笑了两声,接着发出一连串的狂笑:“哈哈哈。” 他看着镜中人的样子,好似发现了这世上最为璀璨的宝石。 “果然,果然没错果然没错,”涩泽龙彦拉过我的手,要跳起舞来,用他的脸凑近了我的,低声说,“你果然和他说的一样。” 到底是谁,说了什么? 青年的头发划过我的脸,冰得好似西伯利亚的雪。 “我帮你剪头发吧。”我说。 第24章 53 我隐隐知道自己是长发控,意思是我喜欢帮人剪掉一头长发。 悟不管我怎么说,都不肯留长发,家里的侍女是我练手的工具,而夏油杰成了我出手的第一个对象。 第一次见夏油杰,是悟放高一春假时。 第25章 我从西伯利亚回来,就被叫到爸爸和妈妈那儿,他们让我和悟一起去露营。 原来是东京高专举行集训,要去山里住上几天。 悟一直呆在东京,新年时回来了几天。但不和他们说学校里的事,他们想借我的眼睛,去看看宝贝六眼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去。”我说。 “这是你这几年的学费。”爸爸递出存折。 “我有奖学金,不需要。”我伸手一扫,存折掉进了垃圾篓里。 在他们眼中,悟从来就不是听人指挥的孩子,在他的对比下,父母的眼中都产生了我是逆来顺受的错觉。 甚至有时,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那你说,小月,”他们问,“要什么?” 这是交易的意思。我当然有想要的东西。 “你们不能干涉我的婚恋。”我说。 从不到二十的我嘴里说出这话,他们当然又要问东问西。 “同不同意。”我站起身。 他们再三思索,答应了下来。 我提上包就去了青森。 54 这时我已与费奥多尔认识了些时日,还未意识到我对他的感情能被形容为「喜爱」。 但不止一次听到说谁家的女儿听从父母之命,嫁入了谁家,过得很痛苦。有当事人自己说的,也有传闻。 首当其冲的,就是御三家里,另外两家的家主妻子。 一位家主嗜酒如命,妻妾成「群」,还有一位将生不出男孩的责任推到妻子身上,还将私生子带回家。 二十一世纪了,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男性的染色体决定孩子的性别这回事。 身为女子,嫁为人妇难道是没法逃过的命运吗? 我一直问自己,想来想去,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 55 喝着青森特产的苹果汁,我也没和悟打招呼,直奔高专的露营地。 毫无准备的状态下,才能看到人真实的模样。 北边的冰河快要解冻,青森的农耕祭祀活动也要开始。这是咒高选择在青森集训的原因。 每年,每一年,这场祭祀活动里,都会出现咒灵。 不只是一两只,而是一窝蜂,堪比打掉了蜂巢那么多,它们也从各地赶来参加庆典——如果真是这样——一定是来参加宫廷宴席,吃不完的流水席。 八户是很平和的一座城市,开到车站附近,能看出近期游人稍多,仅此而已。 我到时是深夜,将租来的车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打听了下最近的居酒屋,我步行前往。 这时我还没在西伯利亚和费奥多尔一起玩疯。赌场啦,夜店啦,私人的会所啦,都还没去过。 但离开五条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里自由涌来! 每座城市都有着名为横丁的存在,交织的小巷灯红酒绿,飘散着食物的气息。 八户的横丁,是我到过的第一个横丁。它的夜晚,就像是某部动里的神之集市,女主角一家迷了路,她的父母被珍馐美馔引诱,品尝了神的食物,变成了猪。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条虚构的街道,而如今我就身处在那片集市间。 推杯换盏间,人们谈笑风生,在四散的热气间,我看花了眼,只见亮到能点亮地球的灯,打在我开了几小时车的脸上。 后来我才知道京都也有这样的地方,东京也有,横滨也有,但我从来都没去过。 八户是唯一的那一个其他地方都是咒术界的人,一被发现就要说教,悟被说习惯了,我不想被说。 而且,一个人跑出去吃夜宵的心情,早就消失殆尽了。 56 我选了家年轻人看上去最多的店,店员说只能拼桌。我的肚子里除了苹果汁什么都没有,于是就从容坐下了。 西伯利亚到处都是斑驳痕迹,眼前的桌字明显比到当地大教堂要干净。 没太注意对面坐着谁,我看了眼菜单,抬了下手:“天妇罗荞麦,仙贝披萨,还有……海鲜汤。” 可能我点得有些多,对面的人微微抬头,似是想看我长得什么样。 我也看向了他。 与我拼桌的人年龄模糊,到底是少年还是青年,分不太清。是前者的话,由于戴着耳钉,还留有长发,算是成熟型;后者的话,他脸上还有婴儿肥。 最惹人注意的,是他脑袋上落下来的一抹刘海,怪奇怪的。 好想剪掉。 他见了我,不知怎么的,一时之间没能移开视线。 我习惯被盯着了,并没说什么。 他点的是仙贝荞麦面,只点了这一碗。应该是刚上的,还没吃两口,热气腾腾,笼罩了这个冬末。 我这边先上来的是天妇罗荞麦,吃掉了天妇罗,我没有碰面,将碗推到一边。 这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我却有很多时间等待,等到我只剩下最后一块仙贝披萨时,他终于开口。 “请问,你不打算吃那个了吗?”他盯着没了天妇罗的天妇罗荞麦面问。 好有礼貌,所以我认定他还没成年。 “你要吃?”我说。 “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一下:“请原谅我,可能是在多管闲事。但这很浪费。” 我将面推到他的面前:“我没碰到汤,这就是一碗干净的面。” 我的做法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又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我吃一碗就够了。”他笑了笑:“剩下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这也不是西伯利亚,路边没有流离失所,急需一碗热汤面拯救的人。 费奥多尔在的话,他肯定乐意吃。 我将面拿了回来,又问老板要了一份天妇罗,将它们放在了面上,端着它转了一圈,将它送给了一个明显没吃饱的人,之后后回来了。 黑发的少年坐在我对面,看到我两手空空,又问:“所以你只想吃泡了汤的天妇罗?” “是啊。”我说:“把碗里所有的东西都吃完的话,对着空碗会很难受。你也有吧,小小的癖好。” 他想了想,伸手按了按眉间:“一定要把牛奶盒压平后扔掉,算吗?” 我笑了出来。 由于年龄,我不免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口吻,说:“你真是乖孩子。” 他听我说这话,并没生气,反倒和我一同笑了出来:“说不定吧。” “好孩子可不会打耳钉,留长发。”我扬起了筷子,做出了在家里属于无礼的动作:“怎么样,我帮你剪掉它吧。” 第25章 57 少年把我当成了发型师。 他说他离开家到东京上学后,头发平日都是自己打理,是觉得有些长了,想剪头发。 我从前是不怎么撒谎的人。 但刚开始和费奥多尔接触,多少逐渐染上了他随口胡诹的本事。 这一刻,我被他附身了。 “我来剪吧。”我说:“免费的。” 我还没订酒店,少年说他就住在附近,我问了他怎么走,说要找个地方停车,就到便利店里买了一套剪发装备,决定正式以美容师的身份出道。 “您是美容师吗?”在结账时,便利店店员问我:“您的头发染得真好看。” 第26章 我忍住没和他说这是天生的。 如今想来,那时我大概是因日夜颠倒,产生了费奥多尔常称之为「癔病」的病症症状。 发病时,病人会胡言乱语,从天堂说到地狱,左边是天使,右边是魔鬼。他们自信满满,甚至到了自以为是的程度,说自己能分开海洋,也能推倒大山。 不过按照这个标准,现代很多人都有癔病,并且无时无刻都在发作而不自知。 少年住在一间和屋里,没有门牌和住宅,像是私人住所。廊间的神龛上挂着注连绳,我想到外面院子里也挂了好些类似的玩意儿。 这时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少年则对我说:“是房主的爱好。” 他没有撒谎,却像是隐瞒了什么。 但在这并不温暖的日子里,他似乎一直没进屋子,就在门口等我,鼻子冻得发红。 实在太有礼貌了,我不禁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真该叫谁好好学学。 58 站在院子里,外面听来静悄悄,像我先前所说,这座城市格外平静。 绕过后院,隔着落地玻璃窗,则能看到客厅里热闹得不行,里面的声音也多少可闻。 “杰怎么还没回来?”我看到白发的小子摸了摸放在桌上的瓶子,用极大的声音说:“我还等着布丁下酒欸。” 我是喝过酒的,在西伯利亚。不喝酒的话,没有暖炉的人会冻死在冬天里。那边法定饮酒年龄是18岁,我到了,所以喝了,但没和别人说过。 可是在这里,饮酒年龄是二十岁。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我却没料到在看到悟要喝酒的时候,会这样生气。 他一向张狂,家里家外,偏偏这一刻,看到他在我本来看不见的地方肆意妄为,我胃里还没消化的东西顿时化作了怒火。 我忘了身后还有个等待剪头的黑发少年,拉开门,踢掉鞋,走进客厅。 悟朝我看来,我举起手上的剪刀:“晚上好,五条悟,你面前桌上放着什么?” 我几乎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也没多在意身后骤然亮起堪比车灯的手电筒光,从背后照来,照亮了我的脑袋。 留着黑色短发的女孩长大了嘴,像是看到了电影中的杀人狂出现在眼前。 “桀——姐姐!”悟吐出一个语气词,起身大叫了一声:“杰,你作弊!” 随后我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59 一觉醒来,脑袋有些疼,我撑着墙走,到了一间堂屋,看了进去。 我看见悟和一个娃娃头少年大剌剌坐在沙发上,面前站着个魁梧的墨镜男,抱臂俯视他们,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我认得他。他是夜蛾正道,悟去东京上高专前,就确定他是悟的班主任。 爸爸约他来家里喝过茶,要他保证一定要对悟严加管教。 祖母又叫他去屋子里,要夜蛾对悟多些耐心,讲了一堆这孩子是从小被宠大的之类的话。 我看现在他当时挺难办的,现在也没怎么变。 悟见我来了,立刻蹦了起来,跑到我旁边,亲昵地抱住我,伸手一指:“姐姐,你真是有做美容师的天赋。” 我看了过去,定睛后才认出:娃娃头少年,就是昨天我在横丁里遇到的少年。 他的名字,叫做夏油杰。 60 不用我问,悟就绘声绘色地向我描绘了昨晚的情况. “杰想和我抢唯一的游戏手柄,认出你是我姐姐后,把你带来想陷害我。姐姐你明察秋毫,我为表现你的慧眼如炬制伏了杰,你惩罚了他,给他剪了这个发型。但是姐姐,你下次对我下手的时候能轻点儿吗,我的屁股现在还被你踹得痛欸。” 我听懂了。意思是我要对悟动手,悟将责任推到了杰身上。于是他俩打了起来,打到最后都累了,我渔翁得利,踢了悟,也没放过杰。 至于我头痛的原因,是为了阻止他们三个喝酒,自己猛灌了半瓶,才想起可以把它直接倒掉。 夏油杰看向我,好像想要笑,但又没法笑出来,有种生闷气的感觉。 这姬式发型确实让他看上去同他年龄更相符。我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剪的,看上去正式开张第一单,效果就不错。 夜蛾正道教训他俩,则是因昨晚接到了扰民投诉。 现在的我有两个身份,一个是成熟懂事的五条家长女,一个是半夜发出噪音还喝了酒的十九岁女孩。 “你们饿了吗,我还没吃早餐。”我面不改色,退出堂屋。 呼了口气,还真有酒味。 厨房里,厨台旁靠着一个黑发的女生,我走进去时,她正从锅里夹起泡面,直接塞进嘴里。 我和名为家入硝子的女孩一起吃了早餐,往泡面里加了不少材料:火腿肠、西红柿、鸡蛋还有豆腐。 冰箱里的东西几乎都被扔了进去。 家入硝子是当代少有的,拥有反转术式的咒术师。对咒术界来说,她就是如同珍宝般的存在。 我因与她结识,也与京都庵家的歌姬走近。 歌姬是我在京都为数不多能一起出门的朋友,我们每次必进行的一项活动,是听她吐槽悟,而我时不时保持微笑并点头。 每次见面后,我都会送些礼物给她,表示小小的歉意。 61 八户市丰收祭祀在今天开始,咒灵们鱼贯而出。 随着祭祀的行进,到来的咒灵等级愈高。要在不伤及游客们的情况下对付咒灵,并不那么容易。 我没参与,只坐在高处欣赏跳着丰收之舞的队伍经过。 这是夏油杰叛逃前,我唯一一次见到他。 下一次,就是我加入异能特务科后的事了。 第26章 62 每年节分,京都家里都会举行仪式。我还记得,大家一起撒豆子驱鬼,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除此之外,我最期待的就是夏天去平安神宫看薪能。薪指的是火,能是狂言与能乐的统称。 露天的舞台上,扇子摇摆,悟很讨厌被蚊子叮,我却觉得留在脚踝上的红点也是季节的印记。 春分仪式上,都是由五条家的家主扮鬼。 悟也扮过两次,驱鬼仪式的难度骤然提升,成了和鬼捉迷藏的游戏。我成了临时家主后,自然也要代劳,很形式地跳几支舞,不止一次听到参与了那两年仪式的人表示如今的和平叫他们感动。 不得不提的是,悟毁掉了我关于圣诞老人的记忆。 在他两岁时指出「昨晚爸爸把礼物放到了我的床头前」,我从没怀疑过圣诞老人的存在。自此后,家里人说的「只有表现好的小孩才能得到圣诞老人送的礼物」,就完全失去了效果。 至于撒豆仪式,我倒从一开始就知道,套在那身鲜红的衣服和青苗獠牙面具下的就是爸爸。但他还是每每能将我吓上一跳,在我初中时才逐渐习惯。 鬼会突然一下,摸上小孩的脑袋。 手套上有纸做的爪子,尖锐端末骤然触在额头,就像是被点中了学位。 我小时候经常被吓得叫出声,而在其他人都害怕得哇哇哭泣时,第一次被砰的悟却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具,被抱在怀里的他还伸出和小馒头差不多大小的手,要摸鬼的脑袋。 第27章 这件事也被人反复描述,大多数时候都是夸赞,有时小声说「三岁看老我早就知道他会变成一个混蛋」。 到最后,悟成了「从来没哭过的小孩」。 除了他还是婴孩时的不自知哭泣,儿童时的无理取闹假哭,我印象中,悟只流过一次流泪。 63 能乐的表现形式很有意思,演员的舞蹈动作要尽可能保持轻。 在不说话时,就只有衣物摩挲的声音,加之只见面具,不见表情,好似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界。 这是由男子组成的节目,早时有女性和儿童出场,但因涉及情色营业被禁止。可就算换成了全男子的班,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从涩泽龙彦身上,也捕捉到了类似的气息。 他和能剧里的角色一样,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没能成功,因此透露出漠然的感觉,从他掉了钱也不会捡起来,就能看出来。 哪怕再富有的人,吹走了一张一万钞,也会加快脚步将它拿回来吧。 涩泽龙彦却盯着它看,要看看它能飞去哪儿。我拿回来后,要塞进他的钱包里,他却说:“你留着吧。” 他的人虽在,心却不在。 我想,至少他不会私吞黑手党争夺的钱。 出了车站,风卷起地上的报纸,贴到了他脸上。涩泽龙彦拿起,见上面被人用红色涂了求救的信息。 他没对车子临时绕路表示疑问,但到了那地点时,只见尸体。 64 横滨比我从新闻和报纸上看到得要惨烈得多,卷入火并的绝不止黑手党。 死去的人里,至少五分之一都是普通民众。有的是在不明情况中倒下,也有的是误判了情况,以为自己可以躲过袭击。 虽然黑手党每日会发布今天的交战区域。但不能百分百保证不会波及其他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准的。 我们徒步去还完好的宾馆,路上就撞见一次袭击。 涩泽龙彦二话不说,动了手。 他不惮于暴露自己的异能,但没人能在见到他的异能后活下来,这是事实。 没人能战胜自己的异能。要我想象和另一个自己交手,也会陷入困境。 因此对于「全灭」这一工作,涩泽龙彦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我想,其实也不用我说出口,异能特务科说不定正有扫平横滨的打算,才派了他来。而由我跟着的目的,或许真的是监督吧。 城市的物流系统勉强运转,物资数量削减了一半以上。异能特务科没安排酒店,我们找到一家,虽说不上良好,好歹没到黑心天价,粗茶淡饭我也能过。 涩泽龙彦也没挑剔,看上去挺好养的。 到横滨时已过午后,我有些累了,便先休息。 下午醒来后,我去找涩泽龙彦,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门。 之后,他乖乖地让我剪了头发,代价是我需要在这过程中不断地听他絮叨杂七杂八的无用之事,比如如今看来血腥残暴的酷刑,在过往都是稀松平常,死人与死动物没多大区别,还有屠户将…… 天知道他都是从哪儿看来的,总之晚饭我没怎么吃好。他大口将牛肉塞进嘴里,一点儿没受影响。 短发的他没清爽很多,但我得到了满足。 夜晚的横滨在开派对,劈里啪啦的声音到处响,只缺城市上空的烟花绽放了。 涩泽龙彦没有出门的打算,他做事慢吞吞的,好似没睡醒。我离开酒店的时候,他对着镜子摆弄着短发,要将它编成辫子,还问我是不是应该换一套衣服,酒店有没有缝纫机。 我离开他的房间前,他坐在镜前,朝我看来。 “明天就开始了。”他说。 “嗯。”我点了下头。 凭借他的异能,应该能轻松解决。 65 我进入了夜晚的横滨。 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夜晚,也没那么爱白天。但能看见,好过看不见。 有时候,看不见更好。 没有一个脑袋正常的横滨人会在夜晚出门,我就遇到了一个。 与我年轻差不多的青年,抱着一个睡着了的孩子,走在街头。他说这是他捡到的第三个小孩了。 “你才是,”他说,“总不是真的在散步吧?” 我是想提前调查附近状况,明天让涩泽龙彦发动更精准的攻击。 “我是在散步,”我说,“有什么好去处吗?” 他介绍了一家酒吧给我,很不幸的是,我去的时候,店门没开。 快到十二点时,我回了酒店,就像魔法结束,我倒入了床中。 第二天醒来,涩泽龙彦消失了。 第27章 66 涩泽龙彦忠实地执行了「全灭」这一行动原则。 我坐在酒店的大厅里,每天都能听到忧心忡忡的住客门讨论哪儿又死了人。 要我说,他做事的速度慢了些,而且没有章法和要点,我应该早些提醒他,先灭掉几个最重要的任务。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我在酒店等了十多天,横滨死的人不减反增,完全没有停下的势头。 起初的满怀希望,到了后来成了无尽的失望。 我不得不加入分发物资的队伍,一边寻找涩泽龙彦,一边帮助普通人躲避从空中飞来、能将人的脖颈当即斩断的碎片。 这时我开始思索,异能特务科派我来是要做什么的。 不是很难想通。 但到底是我的揣测还是种田山头火的真实意图,得到结局时才知道。 我总算是找到了涩泽龙彦,他还有他宝贵的收藏库。 是在横滨「战争」的第八十八天时,出现了能晃动整个横滨的响动,我寻声而去,找到了他。 在破败的建筑间,涩泽龙彦蹲在地上,从火炉里拾起了什么,对着月光望着它们。从耀眼的光芒来看,是宝石。 月光亮极了,照得涩泽龙彦好似从上面下来的公主,头发的长势叫人惊叹,一瞬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注意到动静,微微侧身。有着少年面庞的纤弱之姿,裹在冬大衣和帽子下。 我沉默了片刻,感到脑袋无法运转。 随即我知道了,涩泽龙彦在见我时提到过的「他」是谁。 “阿月,”费奥多尔叫我的名字,自然地拉起唇角,“你看上去不错。” 67 我不知道,这个浸透在疲惫里、已经扔掉了不知多少件沾了血的衣服、连续多日没睡好的我到底哪里不错。 我只差最后两天,就要自己动手了。 和费奥多尔有一年多没见了,向他提出分手前,我刚借给他一笔钱,内心多少有将它们当成分手费的意思,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我知道他能多黏人,能和鬼魅般冒出来,吓人一跳,却又叫人不忍心对他发脾气。 可以说我在他身上,清晰地捕捉到了我身上潜伏已久的过分宽容,有时叫我自己害怕。 分手后,我的邮箱没换,费奥多尔还不时给我发些消息,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像朋友做的一样。 我没法控制自己,要去搜那座城市发生了什么灾祸。不出意外,总能读到相关报道。 第28章 谢天谢地的是,如今的新闻业愈发敷衍,大概是灾难太多的远古。 而且当咒术师久了,对死亡也习以为常。 我谩骂他,费奥多尔反倒觉得开心,我夸赞他,费奥多尔更是喜不自胜。 两个月前,我终于放弃,不再理他,以为总算清净了…… 费奥多尔要摸我的头发,我打掉了他的手,许久没放开嗓子叫喊:“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你要让魔鬼将我抓走?” 他没将我的怒意放在眼里,摆出带着撒娇的姿态。现在我是看清楚了,他的病弱可以说是他最大的武器之一。 但哪怕看清了,也难以反抗不是。 “他也是你的同伴?”我问。 “他?当然不是。”费奥多尔以极轻的声音说,好似他只与我分享了这个秘密:“他不过是一个傻瓜。” 傻瓜,他说这个堪比核武器的存在是一个傻瓜。 种田山火头听了肯定得昏过去,我笑了出来,朝天空比了个手势,表明了我的无言,不再听他说话,径直走向涩泽龙彦。 白发的青年从火炉前站起身,那火烧得不旺,他的自理能力有待怀疑,这么多天,他不可能是一个人活下来了吧。 涩泽龙彦转向了我。那晚剪到耳朵下的头发,的确在不到一个月内就长了回去,好似从未变过。 这又是什么把戏。 “和我回去。”我一把扣住涩泽龙彦的手腕,却好似碰到了寒冰,冻得我立刻收回了手。 有哪里不对劲。 涩泽龙彦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但没动,好似死人一般。 他随即走向费奥多尔:“我没有找到他,还是没有。” 多跑几步都会喘的费奥多尔,对着核武器也轻松自如:“还没找到,就是说你即将拥有呀。”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费奥多尔做扰乱世间的活动。 “你说得对。”涩泽龙彦失魂落魄般,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对他们说问题已经解决,我走了。” 那天之后,横滨恢复了平静。 在这当下,我却是满心愤怒。 涩泽龙彦将我和费奥多尔抛下,他破坏了这个稳定的三角形。 费奥多尔见我生气了,跟在我后面,不断地说:“阿月,你不是做得很好嘛,总算能休息了。” “我就不该和你扯上关系。”我摇了摇头,摇了好几次下。 我忍住了嘶吼的冲动,尽量让声音听上去不带感情,以免他更加激动。在那时,这对我来说还不是稀松平常的事。 “别这么说。”费奥多尔笑道:“散布白麒麟的存在,让黑手党的矛头转向他,你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的?你达成了目的,唯一的遗憾就是白麒麟没死,不过让我告诉你这个秘密,阿月,涩泽龙彦早就死去了,现在这个他,只是执念化成的异能。” 我的脚步一顿,虽觉得惊奇,但没有回头,没多和他说一句话。 他还要跟来,我踩下了不知是谁扔在路上的摩托车,狂飙了出去。 68 不管怎样,漫长的八十八天结束,我能将横滨甩在身后了。 真的能吗? 死神光顾的游船在海面上爆炸,血糊糊的液体溅了我一身,从自来水管里流出来,一次又一次地洗刷街边。 横滨事件后,我离开了异能特务科。种田将余下的款项打给我了,我将它们悉数捐给了横滨再建委员会。 就像这个世界上的战争没法结束一样,我也永远都没法忘记这一切。 第28章 69 我回到五条家的那天,悟穿着松垮垮的家主服,和猫儿般趴在树上。 缘说他每天都会这样,从我离开五条家后,已差不多一个月了。 京都真是太平静了,横滨的混乱与东京的喧闹,在这幢宅子里荡然无存。 我只想快些睡上一觉,睡到喊叫声不会再出现在脑袋里为止,睡到望着白墙不会再出现绿影为止,睡到鼻尖不再有铁锈味位置,睡到能品尝到食物的味道为止,睡到再也不想睡下去为止。 悟跳到我面前,跟在我后面,问我横滨的情况,问我要不要吃什么,他(又)买了很多甜食,可以拿到我房间去。 我太累了,没有力气和他说话,没有搭理他的心情,我将他关在了门外。 好歹也快二十了,他没有闯进姐姐的房间,叫我欣慰。 回房后,我在泡澡时差点儿睡着溺水而亡,好不容易爬出浴缸,擦干身体,我倒在被褥里,还来不及嗅嗅这熟悉的气味,倒头就睡。 我是被吵醒的,起初是脚步声,尔后是爆炸声。 迷迷糊糊中,有谁进了我房间,缘的声音响起:“小月小姐,打扰了您,实在万分抱歉……但您必须来看看,没有其他人能……” 他的声音在我听来断断续续的,大概是说了类似的话。 过了好会儿,我的脑袋才稍微能转起来,将他吐出的字连成句子。 不是有大事,缘肯定不会擅自进我的房间。我猜测是悟有闯祸了,不想管。 “比较我。”我口齿不清,将脑袋埋在枕头下面:“不去。” “您再不去,人就要死了。”缘说。 “别……”我还想拒绝,身体却行动了,长吁一口气:“好吧,我起了,别催了。” 我一下爬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不成曲调的语气词,满脑袋头发遮住了脸。 不知道我发色是天生的人,估计会觉得我是一夜白了头。 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吗! 70 可以说,听到缘的话后,我是被吓到了,只是身体还没醒过来。 缘说话从不夸张,总是尽可能用最简单的话描述发生的事。糟糕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和今天月色真美差不多,我喜欢他这点,也讨厌他这点。 我裹了件外套,脚步开始拖沓,有种整个人都在漂浮的感觉。 后来吹了些冷风,清醒不少,便加快步伐,直接跳上了屋顶抄近路。 缘在我之前就做了应急处理,遣散了围观的人,没多少人看到只罩着外套的我在路上狂奔,心里骂着怎么还有这么远,说不定也从嘴里蹦了出来。 不用缘指路,我远远就看到有一处飘起了白烟,像是着火了。 “怎么回事?”我问缘。 “您的一位朋友来了,”缘在我侧旁,踩住了房顶瓦块,“悟少爷请他去会客室坐了五分钟,我就听到了爆炸声,应该是苍。” 朋友?我哪里有什么朋友? 五条家的人没有朋友,即使有过,也全都失去了。 难道是种田山火头,但缘说朋友,意思是他没见过的人。 我到了院里,没想到不是着火,而是客室塌了。 院子正中,本来是会客屋的位置,就和塌缩了的宇宙般,没得很彻底,只有四角上一点断壁残垣留了下来。 毁灭式的爆炸,一看就是悟的手笔。如果他是狗,肯定是比格,从眼睛的颜色来看,可能更像哈士奇。 悟和一人面对面站着,伸长手臂,将对方提到了空中,好似要将人掐死。 第29章 “悟,放开他!”我远远叫道,差点儿踩过小石子绊倒,缘扶住了我。 悟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没听。 “五条悟!住手!”我又叫了一声。 悟却将人提得更高。 不可置信的事,那人看见我来,还勉强抬起手,朝我挥了一下,好似下一秒就能被拧断脑袋的不是他。 我知道,说是没用了,只能抄起掉在地上的树枝,朝悟刺向。 71 小时候我们会动手,玩闹或是练习,长大后偶尔锤他几下,都没太认真过。 这一次,我是真的动了手。 悟瞪大了眼睛,扣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松开了人,却抡起手臂用力一扔。他拽着的人被狠狠地甩到了废墟里,看得我心头一跳,好似又见到死亡。 我甩掉了悟的手,往碎木堆里跑。 费奥多尔躺在里面,到了这时还紧紧地抓着他的帽子。他的脑袋上全是血,被这么一摔,身上估计又要多出好多口子来。 看上去本就没太多活力,费佳现在更是和快死了没差别,脸色和嘴唇都惨白惨白的,唯有望着我的眼睛还是亮的。 “缘,缘,医生呢!”我头也没回地叫道。 一抹阴影落在我身后。 “姐姐,你让开。”悟说:“我要杀了他。” 我的心情依旧沉闷,横滨的事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说实话,我那时也生出灭掉费奥多尔的心,但没法下去手。我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弟弟杀了前男友,哪怕后者真的是滔天的罪人。 “五条悟,不要发疯了。”我撑着地面起身,身体还在摇晃。 “疯的是你吧,姐姐?”悟少有地用挑衅的语气对我说话:“你还没看清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这样看我,姐姐,难道你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连同伴的脑袋他都能改造,他从来都没将其他人当成人看。” 悟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但谁不是疯疯癫癫的呢,费奥多尔和悟不同,他不是五条家的少爷,他遇到了太多痛苦,不仅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疤。 一个意外杀死了自己母亲的人,一个没法触碰普通人的人。 我怎么可以苛责他,我怎么可以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见过太多太多死亡了,也亲手带去了很多很多,我不想再看到了…… “悟,听姐姐一次。”我探着费奥多尔的脉搏,拍拍他的脸让他清醒些别睡过去。 “不要。”悟一动不动,完全是下定了决心:“之前找你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看在你们还在一起的份上算了。但我警告过他,不要再伤害你。”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堂而皇之地跑到五条家来,我也给了他走的机会,他非说要见你,还大谈在横滨见到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悟盯着费奥多尔,对我说:“姐姐,让开。” 我背对着悟,听到他在说话,完全是在替我考虑,内心也挣扎与纠结了一瞬。 纵使如此,费奥多尔还是笑的,好似他早就习惯了痛苦,甚至开始享受它了。他曾对我说过他的童年,只言词组,好似是癔病发作时才能吐露出来的话。 他张开手,在他的手心躺着一个盒子。我拿了起来,盒子已是血迹斑斑。 “和你..…..很相配。”他的眼睛弯起,像是两抹红月。 我打开小盒,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戴细碎的饰品,没打耳钉,盒子里放着的则是一对月状的耳坠,在大满月里还有一个小满月。 染成了粉色的月亮,升起的烟雾,我的眼前又闪过一些影子。 我的脑袋有些疼,更疼了,像是要裂开,就和鸡蛋一样。只要再有人轻轻敲一下,肯定会的。 我又叹了口气,嘴上叹的,将盖子抓在手心,站起身来。 “所以说啊——”悟以为我妥协了。 “悟,”我转向他,面无表情,“你把我杀了吧。” 悟背对着月亮,惊诧地望着我,我并不熟悉这样的他。但此时此刻,我实在是太倦了,什么都没法再想。 原来京都并不安宁,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吗。 “你要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悟,能做到吧。以后再没人管你做些什么,就算你毁掉了月亮,也不会有人说上半句话。” 我走上前,拉过了他的手。 悟的指尖,苍在旋转,我只要擦到一下就会立刻没命。 无法否认的是,我是认真的。 谁还管五条家毁成什么样,我是不想呆了。不想呆在五条家,不想呆在横滨,不想呆在东京,也不想呆在世界上。 我只想睡觉,仅此而已,哪怕洪水滔天。 曾经的我,是那么惧怕死亡,想想真是五味杂陈。 “别废话了。”我面无表情地对悟说:“我也不想在死前听你抱怨的话。”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刺在我心里,扎得我鲜血淋漓,有一瞬间,我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非要杀了费奥多尔,我又非不让他动手。所以干脆我眼不见为净,随他们怎么去吧。 我觉得自己快哭了,悟的眼泪倒比我更先涌上来。他鼓起了脸,好似不知怎么消去这感情,随即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狠狠地瞪着我,飞上了空中。一声巨响,爆炸声响彻云霄。 据说那天,不少人以为京都的月亮爆炸了。 缘带医生来了,我坐倒在地,抱住脑袋,将身体蜷成一团。 之后五条家重建,对内对外一大堆要解释与处理的事,所有的事全落到我身上。 悟从京都消失了。 第29章 72 我收到家入硝子的消息,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她让我快点把悟领回去,是一封充满了绝望的邮件。 她附来了好几个视频,是喝醉了的悟睡觉的样子,就和猫咪一样到处打滚,弄得她家乱七八糟,她根本没法工作,跟着悟一起喝得醉醺醺的。 她说实在没法控制住他了,让我去接他。 我打开邮件后,不到三秒,家入硝子打开了电话。 “望月姐姐,”她说,“你什么时候来?” 姐弟吵架,让她遭殃挺抱歉的,但我不是先认输的那个,只能联系夏油杰。 一个月前,我刚到京都时,逮到他陪着俩小姑娘在甜品店里喝茶,他说是收养的。 现在想起,我听了只能心生羡慕。如果悟是个妹妹,是不是会好很多。 悟来西伯利亚找我后,我是有拜托人调查夏油杰的,但他的行踪隐蔽,那时没消息。 在东京遇见的那次,我和他互留了联系方式,多少问了他近况。 “没了你,另一个特级也在外面乱晃,悟更是狂妄了。”我说:“村子的事还有转圜余地,他们也对咒术师做了糟糕的事,咒术界不会愿意失去一个特级。” 我并不是说说,但夏油杰看似比悟受欢迎,倔强程度却与他不相上下。 “望月小姐,”他说,“你不是真心认为我和悟站在同一台阶上吧。” 我:“……” 很显然,我是真心的。 第30章 夏油杰笑出了声。 隔壁桌上吃着慕斯的两个女孩侧头看他,眼中闪过惊奇,又看了我一眼,重新低头吃蛋糕,乖巧得不象话。 “能治住悟的不是我。”夏油杰对我说:“我不可能回咒术界,但望月小姐,你想离开悟成为我的家人,我会欢迎的。只是那个时候,悟一定会追我到海角天涯。” 我只能苦笑。 “你知道吗?”他的话不少:“我离开高专前,我们逃课去看了场电影。主角把「神」锁在了储物柜里,这样就可以尽情做坏事,神也不会看见。听上去很傻吧?*” “有些。”我笑说。 “离开电影院后,悟说「试试吧」。硝子没响应他,在旁边抽烟。我和悟各自放了一样代表「神」的存在进去,然后把钥匙交给了硝子。”夏油杰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钥匙,好似他随时带着它。 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储物柜钥匙,挂有标记的数字。 “我离开高专后,硝子把钥匙给了我。”他用两根手指按着钥匙,推到了我面前:“望月小姐,你去看看吧。”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 听筒里,传来夏油杰的声音。 我说希望他去找悟,他自然拒绝了,还说如果有其他忙,他能帮就帮了。 要他去找悟,「绝不可能」。 “好吧。”我说:“那就麻烦你帮另一个忙。” 我把费奥多尔扔给了他照顾。就算夏油杰是在扮假和尚,凭借他的魅力,说不定能对费奥多尔产生些影响。 一个看不起普通人的人,一个希望成为普通人的人,能抵消就好了。 73 最后找来的帮手,是惠。 除了惠还能有谁呢,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 我让他给悟打电话,把悟从硝子那儿叫到埼玉去,参加学校参观日,顺便住上一段时间。 悟立刻去了埼玉。 我问惠他是不是喝酒了,惠说没有。但他喷了很重的古龙水,可能是想遮掩住酒味。 “有什么事都叫他去做,”我说,“别让他闲下来,也别让他离开。” “但是咒术界会有任务。” “我来处理。” 于是悟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任务,都转到了我手上。 他三下五除二能搞定的咒灵,我或许要费一番功夫,但也不算难。想到我确实对他说了不少抱歉的话,又没法当面说抱歉,至少得给他些难得的休息时间。 特级的当然对付不了,但它们基本上都登陆在册,极少见,我也没遇到过。 三个月过去了。 悟杳无音讯,惠时不时给我发消息。但都不是会引起我担心的事,顶多说几句悟吃了好多甜点,他会不会得糖尿病之类的。 惠真是个好孩子,从见到他的第一天我就这么认为。可惜不能将他过到五条家来,他就连术式也非常治愈。 咒术师一般不养动物,原因很多,惠能继承动物的咒术,实在说明他本质上是个温柔的孩子。哈哈,多少有些迷信,但咒术界也有术式是由咒术师的性格决定这一说法。 多年后,我才知道有关惠父亲的事,也就是现在,我才多少察觉到命运弄人。 我忙了一阵,缘说希望我适度休息。 毕竟家里快修复完毕,快到夏天,盂盆兰节也准备得差不多,我该写的信都写了,礼物也都准备好。 其他的事,缘说他完全可以接手善后。 悟离开京都的第三个月周末,我约了庵歌姬打棒球。 她所在的高专队缺个外野手,我看到她发的动态,就自告奋勇加入了。 我们的对手是世家队,一场比赛下来,大汗淋漓。 我阻止了好几个本垒打,摔得不成样子,但也不觉得疼。 歌姬是狂热的棒球爱好者,平日里偏内向的她,遇到棒球时就会迸发出强烈的好胜心,对着每一个没有做好的人大呼小叫,但女生就是比较可爱。 最后高专队拿到了胜者奖杯,奖品是烤肉券和live票。 赞助了这场比赛的,是歌姬带头办起来的棒球协会,资金并不是特别丰裕。 在这次比赛后,我也成了赞助人,希望下次的比赛奖品,能是去岛上度假。 我们边吃烤肉,边一起狂吐槽了一顿悟,以及其他的男人。尤其是这群自以为是的咒术世家子弟们。 他们当然也一起来吃烤肉了,自己付的钱。 之后,我们又在不知名乐队的live上狂蹦了一阵。喝醉了的歌姬难以管控,但我的心情总算恢复,今天五条家破损的屋子也要修复完毕,可以说是浑身轻。 走在回去路上,才注意到缘给我发了消息,说悟回来了。 这是悟在京都呆的最后几个月。 提到的电影,是伊坂老师小说改编的。 第30章 74 人总会忘记教训,时间过去,不疼了,就要再次把玩毒蛇,非要让它再咬自己一口。 如此反复,日积月累,人不是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生物,就是在中途死掉了。 我在今夜,在因悟被封印的今夜,出于软弱,又一次对费奥多尔诉说了我的过往。 反正他已经听过了,再听一次又何妨。 我更多想做的,是要通过过去梳理心情,试图寻找出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头绪,或者,让我自己好过一些。 如今我终于能确定,在游戏里的见闻深深地影响了我。 我的周围都是强者,我没法表现出我的软弱,对缘和春也说不出口。不过,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软弱,可比起悟,我就是需要倾吐的那一个。 费奥多尔至少在肉体上,是脆弱的。 我知道,他也不会同情我,他只是听着,仅此而已。 我想,我最初和他在一起,多少也是因他能接纳这个不完美的我,并让我接受我自己的存在?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和涩泽龙彦是一样的。 除了自己的目的外,并没将其他看在眼里。不过涩泽龙彦执着的是较小的部分,费奥多尔则想改变世界。 75 “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哦。”费奥多尔说。 他每次见我都要送点儿什么。不是打算拿它们还我给他的钱,就是单纯的礼物。 我想这是他维持关系的方式。 我的脑袋离开了他的膝盖,他拿过折迭整齐的大衣,伸手在口袋里摸了好一会儿,又不忘看着我露出笑容,这会带来期待感。 “找到了。”他的声音欢快,拿出了一个盒子,将他推到了我面前。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盒子,黑色的,除了上面系着丝带外,就和相机的胶卷盒没差别。 它能完美地遮蔽光线,并防止有人在倒出里面的东西前,窥视到内容物。 掉落在我手心的是一个小卡带,比拇指的第一指节大上一点儿。 一个游戏卡带。 我是不玩游戏的,很久很久没有玩了。 看第一眼时,我感到疑惑,第二眼时,我看清了上面的图案。 是一双鲜红的眼睛。 76 当年用来暗杀悟的游戏卡带,在我和悟刚回来时,就被祖母一怒之下扔进了火堆里。 第31章 眼睁睁地看着它烧成灰烬,救都来不及。 悟还能将它当成一个只玩了一会儿的游戏,我却做不到,这些年我多少有在找它,没有一丁点儿线索。 如果说有那么一刻,我认为费奥多尔是神,就是现在。 我从他手里拿过卡带,推门而出,不同于翻找相册,这次我即刻找到了游戏机。 在悟的房间里,扔得到处都是,没人整理。 “这是新版。”费奥多尔跟在我后面,走进了房间。穿过门边时,他看了眼站在廊上的缘,并没同他打招呼。 我凭借感觉,将游戏卡塞插入了最新款的游戏机里。 屏幕上立刻蹦出古早风格的像素画面,“请输入姓名” 我的手指在按键上犹豫,徘徊了一阵,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小月小姐。”缘走进房间,好似他一直等在那里。 我的意识清醒了些,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所以回头看他。 “我会回来的。”我说。 缘并未表露出怀疑我的神色,也未给出保证他相信我的信念。 这些年缘一直在我身旁,我想我们都知道,坐在家主这位置上有多难,不做一些出了格的行为,是活不下去的。 禅院家是贪杯,加茂家是风流,五条家……大概是懒惰吧。 就连这时候,也想休息。 我没有选择外形,按下确定键。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抓住了手柄,我惊诧地看去,眼前场景已然变了。 77 潮湿的空气,足以使人捂住鼻子的气味,行过身后的人猛地撞了我一下,我看了过去,得到了自以为凶恶的眼神。 声音来到了我的耳朵里,好似是错觉,我感到身体在摇晃。 这是个密不透风的地方,挤满了人,大约有几百,或是几千,一下是数不清的。 不是窟卢塔族的所在,这是哪里? 费奥多尔,他又耍弄了我。 每每如此,结局到底还是来到,因此我一直容忍他的存在。就像我接受了这世上存在数不清的丑恶一般。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应该是我和我一起进来了。 我高声喊出他的全名,得到了响应:“吵死了!臭婆娘!” 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在他话音落下时,我失去了平衡。不止是我,所有人都朝同一方向倒去,和装在罐子里的巧克力豆差不多,有人摇一摇,巧克力豆就在盒子里四处乱飞,不成秩序。 “都要死啦!”方才那人高声吼道:“让我睡个清净觉吧!” “噢,你才是最应该闭嘴的那个!” 随着第一拳挥出去,人群走向混乱。 他们加快了缓慢的步伐,一股脑地涌向同一个方向,那里应该就是出口。 人们就像是要逃离地狱般,在东摇西摆中往那地方行去,再次之前,他们似乎也已走了许久。 但有一排身着士兵服的人,阻拦了他们的去路。 这没有难住我,但当我爬上楼梯时,才意识到,我也被这气氛裹挟住了,众人的思潮将我吞没,我甚至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下方乱作一团,此处也同样。身着华服的人们匆忙奔跑,被裙尾绊倒,相互踩踏,放声尖叫,要叫得他人的耳膜破裂。 是一样的,前方与身后,左边与右侧,每个人都没法逃过这般宿命。 死并不可怕,但痛苦地死去很可怕,每个人都想要少受一些折磨,祈求着在谁梦中结束一切。 我见过类似的场景,在横滨,还在….. 脑袋有些疼,又开始疼了。它最近疼得过于频繁,到了要吃止痛药的地步。 前两天去探访禅院家时,头也很疼。 两个我喜爱着的女孩失去踪迹,禅院家全员用自己的血浇灌了这片土地。 打扫的人可够呛了。 早有预兆的事,禅院家被除名,另外两家也不能长久了。 那个用着夏油杰的外表,曾经的加茂家家主或许会背上所有,加茂家落败,悟被封印。老头老太们总该高兴了。 但事情还在继续。 日益增长的野心,持之以恒的执念,是要重新构建世界的格局。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一样的事。 第31章 79 人们堵住了出口,海风的气味落在鼻尖。我继续往前走,沿着楼梯往上,吵嚷声传入耳膜,没人在意无端闯入的我,他们在争吵,用力拍打桌子,大声说话以传达自己的主张。 比起死,被人反对是更烦心的事,只要有人挑起他们的争斗欲。哪怕快要死了,也会拔掉氧气罩,喊出羞辱的话语与最恶毒的诅咒。 就和咒术界一样。 我没有停留,继续前行。 在最富丽堂皇的地方,耸立着最为壮观的血海尸山。我得踩过了无生气的有机体,才能移动距离。在厚鞋底下,是僵硬抑或柔软,是舒适还是疼痛呢。 他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也一无所知。 这里发生了什么?惨烈的战斗,互相厮杀,人们是为了什么才对彼此刀剑相向? 钱财和权力,肯定不会有其他的了。 需要靠伤害他人才能满足的自尊心,并不能称作自尊。 我好似漂浮在梦境之中。 咒灵与诅咒师是不同的,经年累月下来,我已完全忘记了这点,此刻却是多少想了起来。 咒术界向来鼓励使用肉身作为武器,其次才是咒具。咒具中,又以近身战使用的为最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知晓自己的罪。 很多人忘记了,几乎没人记得。 那停留在手上的痛楚,随着消灭得越多,在心里填积得越厚。像果酱,像蜡烛,要煮上很久,才能成形。像雕塑,像陶瓷,是人一点一滴凿刻并揉塑出的。 80 下层的摇动还是迟缓的,到了这一层,我不得不按着墙边的扶手走两步就会飞起一会儿,天花板在渗水,地毯都湿透了。它一滴滴落下,速度慢到能影响人对时间的概念。 相似的场景在我眼前重迭。 真的,这不是第一次,我以前也去到过被死亡笼罩之处,但不是横滨,也不是在游戏里…… 那是更为真切的存在,更为靠近的距离。 台阶上的门是开的,无人把守。雨水打进精雕细琢的大门,我走得匆忙,将双手按在沉重的门上,将它推开了。 高耸的落地窗外映照着蓝天,两个人坐在两把椅子上,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正在玩过家家的游戏。 茶杯旋转,游乐场里的茶杯,手边的茶杯。冷彻而甜美的声音贴在我的脑后。 ——不,不是。 剧烈的疼痛要刺穿我的脑袋。 风刮我的脸,更强烈的痛感唤醒了我。 天暗沉得要倾塌,风与雨打在我身上,肆虐着、咆哮着,堪比拳头,砸在坚硬的石块上。 再没有能向上攀爬的楼梯了,这里大概就是终点。 视线并不很清晰,倒也不算模糊,我能看清,大到能踢足球的甲板上,站着三个人。 第32章 我似乎应该先发生招呼,来得这样突然,他们一齐看向了我。 总是三,一直是。三人形成对立之势,个头最高的那个夹起一张扑克,朝我飞来。 “别碍事。”他吐出蛇信般的话语。 纸牌在我眼前弯曲、软化,掉落在地。听它发出的撞击,胜过铁板重量。 “你是谁啊?”发出攻击的人好似从脑袋发热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这才朝我看来。 他脸上涂抹着奇怪的图案,就像是扑克牌上的小丑。 在他分神的间隙,另一个裹在黑衣里的人朝他袭去,两人顿时争斗在一起,叫人措手不及。 第三人朝我挥手,从喉咙中发出最强烈不过的警告:“离开这里!” 这命令式的语气,这燃烧着的双眼,我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所以我没有后退,反而走上了前。 在甲板上滚动的头颅要阻止我的去路,就像是多年前撞到我脚边的脑袋。我跨过了这个孤零零的粉色脑袋,径直来到第三人面前。 他满是警惕,锁链在空中飞舞。 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音:“酷拉皮卡!” 他盯着我看,没有任何表示。他认不出我了吗,可我却认出了他。 我已到了这个年纪,而他还是个少年。 他浑身都湿透了,但他依旧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模,满头金发像是最盛期的银杏。 秋季末尾时,五条家的银杏树会晃晃悠悠落下来,铺满地面。我和悟都喜欢在上面跳来跳去,脚底发出的嘎吱声响叫人莫名安心。 并不是踩碎就意味着拥有,我一直记着的,是还没踩到就被侍者们扫去的部分。 窟卢塔族的游戏在我的生命中占据了重要位置,我承认我在无数个日夜里,都在想着酷拉皮卡。 在此刻前,我其实已记不起酷拉皮卡的样子了,想着哪怕再次见到,我肯定不会认出他是谁。可是我错了,错得很彻底。 他的命运,他的未来,他的内心,他还好不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对他是愧疚的。暗自许下的承诺,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下的誓言。 我食言了,没能做到。 在准备动手时,悟退出了游戏,说要用手柄操作打架。 这个游戏从此影响了我的抉择,我的恨意没有随着卡带化作灰烬而一同逝去。 这份执念在我心里埋下了种子,它在我刻意回避的地方发芽成长,在迭加的一分一秒的覆盖下,让人以为已将它淡忘,实际上,它在看不见的地方。如若冰川,轻轻一碰,就能击穿整艘船。 没有,从来没有。没有任何一刻,比此刻让我如此透彻而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是从那个游戏开始的。 81 酷拉皮卡的眼睛红得像是在滴血,我还记得他离开大家时,充满希望与朝气的模样。他与派罗挥手告别,黑发孩子的脑袋撞到了我的鞋边。 可是如今,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咒力,好似一团浓雾,轻轻缕缕飘散,如若一座工厂。 如果我能早一些回去,如果我有机会再开始这个游戏…… 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费奥多尔又想要做什么? 缠斗中的两人,就在这时分出了胜负。 血水裹着雨水掉下来,糊糊的一块,「啪嗒」一声打在我的鼻尖上。酷拉皮卡见状,无心顾及我,转而朝余下的那个发起攻击。 “库洛洛,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他不顾一切地大吼,好似要将自己的生命也一同献出。 雨下得好大,世界末日的雨也不会比今天更大。狂风骤雨间,我没法保持平衡,只能借助扶手往前移动,像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虫子,就要被冲走了。 人的自然面前永远如此,所有的骄傲都会被扑灭。 我朝他伸出手:“不要,酷拉皮卡!” 我很久没有这样大声地说话了,有气无力的外表倒也不是装给他人看的。待在家主的位置上,就会被折磨得消缺人形。 我还以为自己的人性也早就透支了,可原来它还在。 我认出了穿着黑衣的男人,我曾将他杀死,看来那不过是游戏的一个分支。 酷拉皮卡是在复仇吧,为他失去的族人们。 我不能看着他这么做,我不能看着他杀人。他要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应该保护他自己,而不是试图让鲜血流过自己的指间。 到了最后,他什么都没法抓住的,就像我一样…… 我踹飞了黑发的男人,尖锐的锁链停在我的胸口,刺出了一道口。 很久没有受伤了,但我并不觉得疼,真奇怪。 “够了。”我说:“够了,酷拉皮卡。他死了,你也会死。” 复仇的对象消失了,长年以来执着的事已经做完,填积在身体里的情绪没了对象,最后转向的是自身。 他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呢,他会回到族人的所在地沉睡吧。我不要看他在虚无里糜烂,我宁愿看到他带着仇恨活下去。 海浪汹涌,红眼睛的少年盯着我,正若我与他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他似是要说些什么。 没料到时会惊讶,当惊讶到极致时,语气反而会无比宁静。 “小月?”他出唤了我的名字。 他没有忘记,一切都是真的。 这呼唤让我动弹不得,我的心脏被攥得紧紧的,给了余下那人可乘之机。 裹在大衣里的男人头发散乱,若独剩下一只脚的蜘蛛般,挣扎着扑向酷拉皮卡。 船身也在这一刻倾斜,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旋转着从空中往下坠落。 “不——”我大步往前跑,要拉住酷拉皮卡的手。 但他落进了海里,同另一人一起。他消逝在浪花里,一个眨眼就没了踪影,就像一颗石子,不能更不起眼。 在溅起水花前,他看着我,露出了笑容。 那是释然的神情。 我比他们慢上两拍,也要一同坠入无尽深蓝中,却被拉住了,像是被狗叼住的一块瘦肉,在空中摇摆并晃动。 这一刻,我的脑袋不疼了。因为所有忘记的都回到了我的脑袋里,好似它本就存在,只是我没品尝到。 费奥多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阿月,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我说了这是新版,故事也是全新的。” 上空出现了游戏的控制面板,光标落在退出键上。 他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家伙。 这里是猎的新老版动画都没做的黑暗大陆,漫画也还没画出来。但富坚在特别篇的小册子里回答过旅团和酷拉的结局,都会死(本文100完结。 第32章 82 缘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用手帕擦过我的眼下,湿漉漉的。 “您哭了。”他说:“已经准备好了。” 我朝他露出笑容。 缘从来不说假话,也不会说废话。 我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呢,忘记了,我为悟哭过吗。 记忆成了迷宫,我找不到门了。 想到悟还在御门疆里,想到各地都升起了结界,想到世界就要毁灭,我的心里却逐渐没了波澜。 第33章 费奥多尔屡次找我,他想让我记起来的内容,我也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那行写在日记本上的内容:“我回到了过去。” 我只与缘说过了这件事。 他还记得,我忘了。 缘默默退出房间,春瞪着费奥多尔,就如同悟曾看他的样子。 我坚持让他们出去。费奥多尔只看着我,他一定很想知道答案。 “你从一开始想听的就是这件事吧。”我转向费奥多尔:“罗马的旅行手册,粉色的圆耳环,游戏卡带,还有什么……” 费奥多尔蹲在床边,两只手本乖巧的搭在膝盖上,这时他伸长了收,用手指卷过我的头发,好似摆弄着洋娃娃。 他说起他与悟初次见面的事。 83 费奥多尔没出现在本预定好的咖啡馆,并不是故意迟到。他在那儿遇到掉头回去,想再买一份提拉米苏的悟。 悟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不是认出他是我的男友,只是认出了费奥多尔的古怪。 先打招呼的是费奥多尔,他向悟介绍了自己,得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哪里来的诈欺师?” 费奥多尔哈哈大笑,能看出他的本质,并且在初次见面就能认出这点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离我姐姐远点,”悟说,“但你也不会听吧。不过我只和你说一次,你不要伤害她。” “怎么会?”费奥多尔反说:“她是唯一能让我感到自惭形愧的人。” “别和我争。”悟说:姐姐是唯一能让我觉得自己渺小的人。” 两人对视片刻。 悟拿过提拉米苏的袋子,说:“要多少钱才能让你和她分手?” 费奥多尔笑眯眯地拒绝了:“除非阿月主动对我提。” “会有那么一天。”悟留下一句话:“别让我在京都看到你。” 后来他们在京都见面,不能说不是费奥多尔的一手策划,为了唤醒我忘却了的记忆,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说完了。阿月,我更想听你说,”费奥多尔将我的手拉过去,“你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他的手骨架很宽,却可以说是瘦骨嶙峋。在食指和中指的第一指节与虎口位置,磨出了比其他地方更厚的茧。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用手术刀削土豆皮,还削过些什么也不用说出。 他这般请求我,肯定是搞砸了事。 我猜想,我肯定,我无所谓,我组织着语言,试图回到十二岁那年在罗马,我未曾在日记中描写的事,费奥多尔追求着的答案。 在开始前,我问他:“你真的搞砸了?” 费奥多尔摊手,眼中稍有地显出阴郁之色:“是个和你弟弟一样麻烦的家伙,加上你认识的那个特务科老头,毁掉了计划。” “如果我也不打算帮助你呢?”我问。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我还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承认自己无能的人,总是能实现他的愿望。 84 我们三人的记忆应该都被篡改了。 我和悟,还有禅院直哉。 不知是回到京都后,家里找来了术师,改变了我们的记忆。 还是说当那件事结束后,一切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原先那样…… 我还不是很确定,是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总之在费奥多尔试图唤醒我的记忆前,我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在日记上写下那行字。 在写之前,我对缘说过,缘让我写下了完全相反的话,为了保护我。 那时他也还未成年,却忠实地将我的话听了进去,并没将它当成异想天开,实在不可思议。 悟原来是真忘记了,而直哉大概是认为装作不记得,就能维持自己的正常状态。 所以在我问他们,在罗马发生了什么时,他们才一句都不肯说。 至于为什么我会在这时想起,细想了一下,大概是因正好已快二十年,做出这决定的大人们认为我们都有能力接受发生的事了。 费奥多尔的催促恰好提前打开了记忆的宝库。 那年,我偷偷跟随车队,去到了敌方的基地。 85 双方的所在地都是隐蔽的,山本他们也知道自己攻击的只是一处表面上的堡垒。但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战争已然开始了。 当时的我还是个孩子,看不出他们强作镇定下的不安,狱寺沉默着不说话,还有山本彻夜不眠地练习剑术,都是成人们表达自己辗转反侧的方式。 那有着古怪名字的对手家族,已在世界各地掀起了战争,从离东京最近的横滨,还有这罗马,似是要将一切都攥在手里。 他们没对我说的,他们还没对京子说的,是他们家族的首领已然死去了。 在我们出发的那天傍晚,消息才传到罗马。 贪欲太多的人,都会提前迎来毁灭。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都是在漫画里。 我躲在车的后备箱里,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像是在走一条一点儿都不平缓的路,我跟着一起摇晃颠簸,过了好久,才听到稍微大些的声音,应该是外面有人在战斗。 我打开车厢,立马跳了出去,滚落在地。 周围果然一片混乱,我们身处的是一片密林里。趁着这间隙,我不顾一切响动,冲进了林子里。 幸运的是,没人发现我。 我的目的是找到悟,直哉是顺便。没多久,一座城堡出现在远处。 矗立在山间的城堡,宛若停泊在海上的船只,飘荡抑或是沉没,至少从外表看,是很美丽的。 没有一个人驻守在这里,我观察了一会儿,就从正门走了进去。 铺在地面上的地毯不见尽头,上方的吊灯落下来能砸死好几个人,一切家具应有尽有,我用手指抹过,却沾上不少灰尘。 像是童话里野兽居住的地方。 沿着楼梯往上走,我来到二楼。尽头的门是紧闭的,我走了过去,侧耳聆听,没捕捉到声响,于是推开了门。 门看上去很沉,却没花一点儿力气。我还未走进,就看到了悟和直哉。 两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上,正在喝茶。那时悟还没窜得和旗杆一样高,与直哉两人,和娃娃般端坐在椅子里。 在我担惊受怕的时候,两个人竟然这么享受,实在叫人生气。 我当场对着他们发了几句脾气,要拉他们走,悟却出乎我意料地甩开了我的手。 “小月,”他怔怔地望着我,将好几颗棉花糖塞进嘴里,“我不能和你走。” 他不是叫我姐姐,就是叫望月,只有恶作剧的时候才会叫我「小月」。 我的神经快要崩溃,但还是停了下来,又转向直哉。 这聒噪小孩盯着我看,没有丝毫情绪,全然不似往日那番骄傲上天的孔雀样。 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收起尾巴的样子。 两个人都像是被操控,和提线木偶无差。我立刻警醒,做了战斗的准备,木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关上了。 房中的空气凝固般,有人发出轻笑。留着白发的男人朝我走来,他对我说了什么,我的意识随即陷入了模糊。 第34章 86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就像是活在梦里,看着我自己做出恶行。但没法阻拦,连同情绪也一起被消除了。 梦总是很快就会忘记,快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忘了。除非做上第二遍,又或者有人不断重复讲述这梦。 从罗马回到京都后,其实我记得更多的,是在未来发生的事,是我在被迫协助名为白兰的人征服世界的过程中,一次意外将我送往的未来。 白兰是山本所在家族的敌对方首领,他拥有能窥视平行世界的能力。和大多数少年漫画的反派一样,他想重构世界,无非出于这世界太无聊一类的理由。 为此,他需要的道具有三样。这肯定是费奥多尔想知道的。 白兰改造了我的脑袋,我与悟还有直哉成了他的士兵,帮助他征服。 我好似初生的婴儿,眼睛上蒙着一层膜,只有维持生命的本能。 征服的惨状不需要再描写了,因为无论如何诉说,人们脑袋里所想都远远没法达到真实。我们尽可能地想象疼痛与悲伤,但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只有在降临在我们自己身上时,才能唤起真正的共鸣。 经历了灾难的人大可以在第二天就将它讲述出来。但并非他们不想,而是他们做不到。有人甚至用一生的沉默填补了这段经历,因为一旦望见过去的一角,他们就感到自己又要死一次了。 87 我不记得被控制的日子持续了多久。 有一天,一个粉色球体落在我脚边。巴掌大小的球,我将它拾起,递给它的主人。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橘发青年,他向我道谢,将粉球塞进武器,对准了我。 我知道他是白兰的手下,因为白兰命令所有人都不得伤害他。 火箭筒击中了我。 第33章 88 我的意识恢复,随即站在了马路上。 起初,我以为这是异界。 周围都是古怪打扮的人。高耸建筑下,人将一切填满,占据人行道外的地方,不见任何车辆。 无法停歇的交谈中是狂欢氛围,五光十色建筑物闪闪发亮,身体里被压抑的部分全都释放。 我站在人群里,有人朝我笑了笑,说:“你真好看。” 我没有做任何装扮,他指的是肯定是我的脸。 我和悟都是白发,他的眼睛受六眼影响,与父母不同,是能望穿一切的蓝。 我的眼睛是黑色,能吸收一切。纵使如此,配上天生的白发,总有装扮的意思。 我仰望着高处的屏幕,上面显示了时间。 “2018年10月31日20时30分” 今天是,万圣节。 89 我出生于1986年,十二岁时是1998年。 那年win98发行,家里买了一台,计算机显示屏重到成年人也觉得重。胶卷照片色彩暗淡,长野举办了冬季奥运会,黑泽明去世了,l’arc-en-ciel正是最盛期,游戏王热播中。 哪里有万圣节游行,更不见丰富色彩。 我就像是卷入旋风里的多萝西,是初到巨人国的格列佛,是掉进洞穴里的艾丽斯,贪婪地望着周遭的一切。 “小姑娘,”巡逻人员看到了我,颇为紧张,“你和家人走散了?到这边来。” 我朝他摇了摇头:“没有!” 然后我大步奔跑,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我好像能去到任何地方,浑身充满力量。什么都没想,不需要想,只要接受这新鲜空气,金库贪婪地汲取。 游行的队伍乱糟糟,没有秩序可言。过了一会儿,我才察觉不少人显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们摆弄着很小很小的电视,将它高高举起,似乎要和天上产生通讯。 “小姑娘,别往那边走。”一人对我说。 我仰头看他:“为什么?” 说话的人戴着巨大的猫面具,只有一只眼睛的雪白猫咪,坏笑的表情。 “欸……”他叹了口气,“那边的人都被吸进了地下铁里了。” “地下铁?” “啊,地下铁。”他重复:“也是不得已,为了剧情设计,谁知道……”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总觉得他神神叨叨的。想着他大概是在说胡话,我反而更坚定地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走去。 90 越靠近十字路口,人愈发稀少,注意到我往那方向走去的人,逐渐露出古怪的表情。 有的想要拽我,我从他们身旁跑开了。 “你就是吗!”忽然有一个人朝我叫道。 其他人也看向我。 “就是你吗!”他又说:“五条悟!” 突然出现了悟的名字。 悟呢?悟呢! 我下意识跃起,将他踹到在地上,抓住他的领子:“悟怎么了?” 这身手引来了更多怀疑。 “你就是五条悟?”又有人问:“他们说要叫你过去!” “快去吧,救救我们!”又有尖锐叫声。 我松开了地上人,飞速赶往了路人指着的方向。 这一切都令我感到莫名其妙。但作为咒术师,对古怪的事多少已司空见惯。 当你看到一只巨大的咒灵揽着普通人的肩,而对方不自知时,其他一切都不会引起过多的惊奇了。 91 十字路口空空荡荡,五颜六色的招牌布满天空,看得我长大了嘴巴。 可是没有悟的影子,也没有看上去在找他的人。 到底是谁在找悟? 我很快知道了,是咒灵。 幽灵般行走在街头的它们,影影绰绰,漫无目的。 看到我时,咒灵们也没加快脚步,而是慢吞吞地走来。 顺手除掉了几只,它们开始抱团攻击,像是要将我往一处地方引去。 我随了他们的意,来到一处台阶上。 它们用自己的身体围住我,堵住了我的去路。 所以,是要我往下走? 人类共有的好奇心,在孩童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时的我,对付二级咒灵就是极限。但我全然没考虑这些,沿着楼梯向下。 那些咒灵没有跟来,完全放任我这么做。 92 地底是个迷宫,和五条家不相上下。 不少普通人都被困在里面,但他们一旦上到地面,就会遭遇更多咒灵。 我踹飞了几个,他们才相信眼前半大不小的女孩有能力保护他们。于是听从我的话,躲到了员工室内。 我在房间为加了帐,能挡住二级及以下的咒灵。 以防万一,我又拿纸和笔临时写了些咒符,没有太多时间,只能鬼画符一通,数量大于质量。 万一帐被破了,他们带着符咒,能多少混淆咒灵的认知,将人类当成自己的同伴。 越往深处,越是危险的样子,在我离开房间前,一个女孩跑上前,递给我一块巧克力。 “姐姐,”她说,“谢谢……你一定要……” 她哭了,哭得好伤心。 没有人上前来,所以我想,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不久前的梦还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在白兰的控制下,我不知让多少个女孩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 第35章 但那是一个梦,我想,这才是现实。 好在咒灵等级平平。 不过纵使我是闯入恶龙宫殿的勇者,拳打脚踢一番,也是会累的。 93 下面的人要多上不少,咒灵的攻击性倒是一般。 有些能看到咒灵的人想往上跑,都被拦住了,往下扔。 我偷了个懒,让咒灵抓住我,将我扔了下去,像是在玩儿蹦蹦床,怪有趣的。 一层又一层,我被扔了好几次,终于到了最下方,落在铁道上。 人们堵住了两侧黑黢黢的洞口,他们的装扮五花八门,好似也是这幕戏里的一员。 我站起身体,不用亲眼看到,就感知到了强大的咒力正在附近流淌。 危险的感觉和针一般扎在我的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提醒我快点后退,但是我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 现在想来,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吧。 我太矮了,看不到咒力汹涌的地方,干脆撞开人群冲了过去。 站台上站着两个人。 身着袈裟的黑发男子,和一个被奇怪咒具困住的白发男子。 我正好撞上咒具,手按住了它白色的部分。 和我的脸差不多大小,摸上去有牙齿的质感,但很干燥。 被困住的白发男子看着我,我「咦」了一声。 几步开外的袈裟男子也看着我,登时显出惊恐神情。 他似乎格外生气,咬牙切齿,发出了暴怒的嘶吼声:“米哈伊洛维奇你这老鼠!” 他这么讨厌老鼠吗? 我没来得及多想,就落入了黑暗里。 第34章 94 黑到不见五指,骤然亮起的白光,是汇集在一起的骷髅,它们伸出解剖学教科书上的手指,往我的身上探来。 “不要过来啦!”我大叫,我想用手打掉它们,但都是徒劳。它们反而越靠越近,实在叫人心慌。 一双手抱起了我,将我从零落的骨头里拽出来,在白骨的照耀下,是一张令我倍感亲切的脸。 “你是谁啊?”“你是谁?” 我和白发的青年同时发问。 我看了看四下,没见出口,不无懊悔和责怪地说:“那个和尚是要封印你吧!话说,快放我下去——不行!你还是抱着我吧,别让我沾到地。” 青年盯着我看,被命令时不见生气,反而笑了。 他听从我的话,单手将我抱在怀里,我攀着他的脖颈,搂得紧紧的。 “今天还真是发生了不少怪事啊。”青年急躁的心情好似平复了不少,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知道。”我抿了抿唇,又拧起眉头:“还不都是悟,还有直哉那个笨蛋…..” 我摇了下头,显出颇为担心的模样,又老成地叹了口气。 “你是谁?”我说:“这是哪里,我们能出去吗?” “你没认出我是谁?”青年问。 我又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和我家的悟长得有些像,不会是……” 不会是悟其实是这个人的私生—— “我可不是五条悟的私生子。”青年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哈哈笑了出来:“望月,我都忘记了,你小时候直率得能说是可爱。” “你也认识我?!”我叫道。 我好像忽然忘记了自己还被骷髅头包围着。 “我可不只是「知道」你。”青年说:“看我的六眼。” 我同他目目相对:“你也有六眼?” 青年才反应过来:“忘了,你也没咒力了。” 我:“……” “我有一个姐姐,”青年忽然说,“她和你长得很像。” 我歪了下脑袋:“我弟弟才不到十岁。” 但我忽然想到,挂在高空的硕大的电视屏幕上说,今年是2018年。 还有刚才,我在地铁站上捕捉到的些许残秽气息。 “小时候,所有人都更喜欢我,追在我后面跑,我忍不住要跟着她。”青年好似沉浸在思绪中,缓慢地叙说着:“那个时候我真是很黏她,现在也一样,每次见面,我都喜欢和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 “你更像树獭。”我忍不住说。 树袋熊可没这么大只。 “哈哈哈,树獭,真是有意思的比喻。”青年笑得很大声,全然不像是被困住的样子:“你知道六眼吧,几百年一遇来着——” “四百。”我提醒。 他既然知道六眼,就该清楚它的历史。一个有六眼的人,竟然会搞不清楚它的情况。 不过想想,悟以后说不定也会成为这样。 真是,太糟糕了。 “总之,有了它,就能成为最强。”青年露齿而笑:“从出生起,所有人都这么对我说,把我当成能改变世界的人。只有她不一样。” 我眨了眨眼睛。 他继续说道:“像她一样的人屈指可数。不是因为我是六眼,而是因为我是她弟弟,所以她才爱我。” 我没懂他的意思。 爱不爱一个人,和一个人是不是六眼有什么关系? 我只能凭借有限的理解力,说道:“要是你没了六眼,你的姐姐就会被欺负吧?” “你是这么想的?”青年扬起眉头:“要是你的弟弟没了六眼,打架就会输掉?” “不然呢?狂妄的小鬼头,如果他没有六眼,所有人都会欺负他,到时候我肯定要帮他打架,想想就好累……” “欸,哪有你说得那么弱啊?”青年的语气轻飘飘的一副要和她争起来的口吻。 “我现在会被封印进这里,也是听到有人说他在下面。”我没好气道:“话说你有见到吗,和我差不多大,长得也挺像的男孩?不过我的眼睛是黑色的,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我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静静地望着青年的脸庞。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很古怪,因为心里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你是谁啊?”我第三次问:“你到底是谁?” “哈哈,”青年笑得弯起眼睛,对我说,“就算我没了六眼,也会赢。就算你没了我,你也会赢。不是吗,姐姐?” 95 从夏油杰的手里拿到钥匙后的那天,我在车站附近徘徊了一阵。 我和他是在接近黄昏时告别的。 他不大好意思地对我说,因为会暴露他的所在位置。所以不能请我去他住的地方吃晚饭。 不是不信任我的意思,只是觉得我肯定会把位置告诉悟。他已不想听到他在耳旁吵来吵去了。 “可是悟很怀念那三年。”我说:“我知道他会偷偷翻相册。” 夏油杰好似听到了有趣的事。 “我回去后给你寄一份。”我说:“附赠你一张他在五山送火那天把「大」点成「犬」字的照片。” “我看过类似的新闻。”夏油杰笑说:“不用麻烦,我已经不需要了。不过见到你很高兴,望月小姐。” 我拿着钥匙,要回异能特务科安排的宿舍,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夏油杰告诉我的那个储物柜附近。 偷看不是个好习惯。 家入硝子把钥匙给他,是想让他把神明取出来,让神看到他的作为,还是想让他将神明销毁呢? 第36章 不能说我不好奇悟在里面放了什么,可这毕竟是属于他们三人的秘密。 钥匙在我这儿放了一段时间,在悟离家出走时,我才拜托春替我看看。 她预计早上过去,下午回来。 到了以后,她打了我的电话,向我实时汇报。 “这个钥匙好难开啊。”春说出小小地抱怨,又问:“小姐,真的不用把里面的东西拿回来吗?” “嗯。” “好吧,啊,开了。” 我好像听到了柜子被打开的「咔擦」声,听筒那头随即传来春吐露出的疑问词,带着茫然与不解。 我的心也提了起来。不是没想过,好的话是泳装女郎写真,坏的话是封印了咒灵的罐子吧。 “这是什么啊?”春说:“剪刀?” 一把理发用的锯齿剪刀,一个黄色的金平糖袋子。 这就是储物柜里全部的东西。 第35章 96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房中烛火摇曳,我转向费奥多尔:“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吗?” 他的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靠着燃烧的炉子,令人心静的梅香气味压过了他散发着的病恹气息。 “也就是说,在这个白兰向善了的时间线,改变世界是不可能的了。”他悠然说道。 “是的。”我说。 费奥多尔沉默了片刻,盯着我看,微微眯起了眼睛。“但你来了。”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能做出些什么。”我说:“其实我是个神秘主义者吧。” “还有机会啊。”他说:“你能做到。” “我想没有了。”我说。 “阿月,你对我不满意吗?” 我又怎么能不给他否定的答案:“你做得还不够。比如同和尚连手,封印了悟。对于这件事,我就很不满意。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想,大概是星浆体同化失败那阵吧。 费奥多尔脸上露出的,是欣喜,还有忍不住泄露出的狂乱与扭曲。 “阿月,阿月,”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很冰,“从前我爱你,现在我对你,只有尊敬。*” “你会忘记的。”我说:“不论是爱,还是敬。” 97 我发动过两次属于我的术式。 第一次是在罗马。 我忘记了自己能使用术式,这就是用了术式的代价。 纵使如此,还是有记忆残留。 日记本上的内容就是最好的见证。 第二次,就是现在。 缘早就做好了准备,所需的都备齐了。 费奥多尔瞪大了眼睛,但不待他吐出一个字,一切就结束了。 98 “小月啊,你就去东京看看吧。”祖母端坐在主位上,耐心劝道:“我年纪也大了,实在不想见到孩子们出什么闪失。” 五条望月没有说话,望着院中的绿意盎然,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烫嘴。 于是拧眉,将它重重放下。 成人礼刚过去,家里就好似她明日就要死了似的,着急安排她相亲,想让她在死之前也将别人家的孩子变成鳏夫。 从第一位相亲对象,就可见家人这份急迫。 五条望月不疾不徐,和念诗似的念道:“知道你们安排我和禅院家的不孝子见面,悟知道都得气厥过去。” “啊呀,那是,”祖母红了红脸,“那是放错了的,不是都与你解释清楚了,就算见了肯定也是他入赘——” “入什么赘?”一听就是撒谎,五条望月站起身:“爸爸算得可真好。之前答应了不干涉我的婚恋,现在又派了您来。祖母,您说,男人可不都是讨厌鬼嘛。” 为了哄她,祖母连连称是。 五条望月笑了一声。 在足够长,但又不至于太短的寂静后,她开了口:“要我去东京也不是不行。” “好,祖母以后再不安排啦。”祖母安抚她,又叹道:“我也老啦,听到天元大人交给悟任务,我这颗心啊始终放不下来。小月,你就帮祖母这一回,去东京看看。还是说,你就想祖母提心吊胆?” 人上了年纪,越会撒娇。 五条望月说:“那您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祖母一定答应。” “我还没决定。”五条望月俏皮道,将清丽短发别在耳后:“等我想到再和您说。您可别忘记了。” 99 东京高专一片废墟,祖母的担忧像是应验了。 大片残秽,与血迹搅动在一起。其中最浓的,是悟的咒力。 弟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脖子上都是血,却不见伤口。 “五条悟!”五条望月大声吼道:“五条悟,你在干嘛!” 用力掐他人中,五条悟才缓缓睁开眼睛,但好似还没醒过来。 “姐……”见到望月,他一下瞪大了眼睛,估计没一分钟就能生龙活虎地蹦起来。 活着,这就好。 五条望月站起身,循着另一残秽前去。 或许能找到其他人,同伴抑或是敌人,她顾不了那么多。 只希望天元不要出事,引起大乱。 听说天元的结界若铜墙铁壁,她却轻而易举地来到了薨星宫内。 之前与夏油杰见过,少年似乎还对她当年剪了他头发的事耿耿于怀。但比之当年,他成熟不少,没有红耳朵。 大概头发也长回来,说道不了什么。 还有一个少女,她不认识,估计是天元的星浆体,看上去还是中学生年纪….. 面对表情不善的五条望月,少女都忘记自己在流眼泪,赶忙擦掉眼泪,好似她会说自己一顿。 “望月小姐,”夏油杰上前,“悟怎么了?” “我还想问呢!”五条望月觉得自己快疯了。 为了让自己清醒些,双手伸进头发里弄乱它,又甩了甩脑袋。 “我说你们——” 一发子弹倏然从侧旁击来,快过振翅蜂鸟,五条望月侧头看去,子弹在她身前停住,掉在地上。 “哈啊?”阴影处的人不可置信,咂了下舌:“你是谁?” 夏油杰立刻将少女挡在身后,唤出咒灵。 五条望月侧了下头,示意他先别出手,依旧没放下比在身前的手。 “有些奇怪。”她说。 来人走出阴影,站在光烛照耀下,嘴角疤痕清晰可见,除却不快神情,就同相亲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她没感知到咒力。 禅院家的不孝子,远近闻名。听说他没有咒力,是个废物,但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你为什么在这里?”五条望月问。 “你才是,”突然蹦出个根本没见过的人,男人只觉莫名其妙,“是同行就别碍事,不是的话赶紧滚开,我可不会对女人手下留情。” “我的意思是,”五条望月走上前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你就算不想和我相亲也不用对我弟弟下毒手吧?” 男人挑起眉头:“啊?” 他细细打量,才见她一头白发,与那六眼小鬼有七分相像。 相亲?和五条家? 第37章 他向来不擅长于人打交道,尤其是大小姐的类型,可这时又是避无可避的情况。 “我已经入赘了。”男人说:“现在姓伏黑。” 不知两人怎么聊了起来。 夏油杰一脸懵神,天内理子抓着他的袖子,站在后面。 改了姓氏,叫做伏黑? 五条望月回味了几秒,露出笑容。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她松了口气,抬手拍了下男人肩膀,“那祝你早生贵子。” “……”男人想了想:“他今年大概也四岁了。” 赶来的五条悟跃跃欲试,要同伏黑甚尔打上一架,就被已谈好撤单价格的五条望月拽了出去。 100 至于天内理子拒绝于天元同化之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the end- *应该是改自三次陀说过还是写过的话,具体忘记了sry 本文完结啦,如同文案所说,是写得随意的胡编乱造和碎碎念,觉得一口气看完会比较爽。 这篇文的主题,也是动笔时想到的第一句话是「人们往往会忘记,月亮比实际看上去的要大」。为了弟弟,她选择忘记拥有过的自由,留在了京都,从未去到过西伯利亚。有应题。但她依旧是本来的模样,是姐姐,也是她自己。 本来是想写女主角完全消失,抹掉了自己存在的痕迹,故事并入漫画线。只是五条悟偶尔望向月亮时,心里会涌起一股怀念的感觉。但想想这样没意义,于是努力克制了刻在漫画教旨主义情怀,写了现在的结局。 其实可以写长,这种随笔,想写的话可以永远写下去。但真心觉得这样也很好(短气选手发言.jpg总之希望大家看得还算开心ww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