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火烛》 第1章 [gl百合] 《小心火烛作者:念六【完结】 文案 守烛门的守烛堂内供了九十九根蜡烛,可门主却总对唯一的小弟子说:小心火烛。 小弟子不解,天真地以为师尊只是怕天干物燥,她会不小心一把火烧了守烛门。 后来历经诸事,她才领会到这四个字的真谛。 无关天干物燥,只是单纯地要小心火烛。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主角:姜灯 苏望笙,姜枥 宋风清 一句话简介: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立意:要一直相信自己 第1章 雨中初见 “呜呜呜……我死得那么早,我还没有嫁人……” 姜灯看着眼前哭泣的少女,抹了把汗,耐着性子道:“人活一辈子,又不是非得嫁人,是吧?” 少女哭得越发伤心,哽咽道:“可是、可是我还那么年轻,他又那么好看,我、我发过誓要嫁给他的。” 姜灯摆了摆手,安慰道:“别那么想,万一他就没想过娶你呢?” 少女愣了下,瞪圆了一双眼,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胡说,呜呜呜……他一定是喜欢我的……” 姜灯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天亮了,天边已经露了抹白光,要不了多久,那轮红日就要跳出来。 她又看了看身旁哭得直打颤的少女,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好不容易处理完恶鬼的事,要回去了,却偏偏在山脚下遇见这家伙,好心要超度一把,没成想,被赖了一夜了。 少女瞧着十五岁左右,身上的衣裳倒也整齐,唯独脸色苍白,眉心发黑,估计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害病死了。 她一没作恶,二没害人,只是因着心中有些不甘,所以才滞留人世,姜灯实在不好将人强行打散。 姜灯抽出背上的双鱼伞,撑在少女头顶,免得她让日头给晒没了。 毕竟是新鬼,怨气又不大,若教日头给搞没了,自己这一宿可就白干了。 谁知瞧见她这动作,少女难过地快把眼珠子扣下来了,她捂着脸,泣不成声:“……那位公子也曾这样为我撑过伞……” 姜灯突然觉得手中的伞重若千金,她恨不得马上把人给收了。 其实,如果这小鬼一直不肯去地府的话,为了避免她被正午的日头给晒得魂飞魄散,姜灯只能把人收起来。 她摩挲了一下伞柄,就收到双鱼伞里好了。 打定了主意,她也就不劝了,任由少女哭泣。 说是哭,其实也就是干嚎,因为鬼是没有眼泪的,也好在姜灯是修道的人,若是常人听了这声,怕是轻则难受,重则发烧。 少女哭了一阵,突然发觉姜灯没吭声了,她便放下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委屈巴巴道:“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姜灯重重地叹口气,违心道:“……没有。” 少女抽噎道:“我知道的,你不用骗我了,我、我一会儿就走。” 她嘟了嘟嘴,扭扭捏捏道:“道长,你能帮我绑一下姻缘线吗?我想下辈子嫁给他。” 姜灯迟疑道:“恕我直言,你若是转世轮回再见他的话,他至少也是四十多了,你、你何苦呢?” 不给少女说话的机会,她又道:“而且我办不到,姻缘一事,乃是天定,人为的,是要遭天谴的。” “好吧。”她垂下眼,脸上是止不住的失落。 姜灯小心翼翼道:“快出太阳了,你要不要去地府?” 少女叹口气:“和您说了这么久,我也差不多接受了,抱歉,让道长您听了这么久的牢骚,您送我下去吧。” 她冲姜灯笑了笑,脸蛋圆圆的,像个福娃娃。 “生茫茫,死茫茫,生前百事空,死后万事了。” 姜灯捏了诀,将少女送去了地府,随后她收了伞,擦擦额头的汗,准备回守烛门。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却见一个黄色的东西飞过来,不偏不倚撞在了她的鼻子上。 “哎呀!” 那玩意比她还先叫唤出声。 姜灯无奈地将鼻子上的东西拿下来,小纸人半个手掌那么大小,五官画的细致,分明是出自她师尊的手。此刻被她捏在手里,小纸人十分不满意地挣扎着。 姜灯只好松了手,小纸人悬在半空中,学着人的模样呼出一口气,奶声奶气道:“你吓死我了。” 姜灯戳了它一下,“分明是你吓死我了。” “哼,”小纸人墨笔画的嘴巴一撇,“就是你的错!” 姜灯懒得和这小家伙生气,敷衍道:“好好好,我的错,那么请问,我师尊要你给我带什么话?” 纸人术虽然常见,但像她师尊这般随便做做,就能活灵活现的可很少,不过他老人家却只用来传话,被玄门中人称为暴殄天物。 说到正事,小纸人认真了,正色道:“主人让你速速去一趟曲幽,曲幽的苏家闹了鬼,求到了主人面前,同时主人也要你借此机会把阴命人带回来。” 对于前面那个要求,姜灯并不意外,对后面这个,可就有些惊讶了,不由问道:“谁是阴命人?” 小纸人是剪出来的,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它把自己的脑袋扭了几下,脆生生地道:“我不知道啊,主人没说。” “那你就回去吧!” 姜灯伸手弹了它一下,将它弹得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在它愤然的骂声中,大摇大摆地笑着离开了。 曲幽离清源不算远,姜灯走水路,两日便到了。曲幽多雨,姜灯来的巧,正好赶上下雨,她撑着双鱼伞,急匆匆地躲进了一间茶铺。 茶铺的老板娘正在打盹,突然见一个人影闪到面前,惊得险些摔到地上,坐稳后才定睛看去。 来人穿着灰白色道袍,长发用青色的发带绑了,此刻末梢沾了水,湿漉漉地垂下来,搭在背着的一把桃木剑上,肩上还斜挎着一个黄色布包,鼓鼓囊囊的。她抖了抖伞上的水,收好伞,转过身来,老板娘首先看见了她腰间挂着的酒葫芦,随后才是那张脸,仙风道骨、玉骨清隽,好似一个潇洒的小神仙。 小神仙走过来,在一个木桌前坐下,灵动的眉眼一弯,笑得讨喜:“劳烦倒一壶茶,多谢。” 老板娘如梦初醒,忙不迭起身擦了擦桌子,问道:“客官要喝些什么?” 姜灯伸进袖子摸了摸,面色有些而为难,最后叹了口气:“来壶最便宜的吧。” 她小声嘀咕道:“早知道先回去拿点钱再走了,我不过买了一壶酒,钱就快没了。话说,那卖酒的会不会在宰我啊?怎么这么贵?” 老板娘没有听见姜灯的碎碎念,在她眼里,这是一位节俭朴素的道长,她泡好了茶,主动为姜灯倒了一碗。此刻雨大,茶铺里没什么人,她便坐在了姜灯面前,打算和道长唠唠嗑。 “道长是初次来曲幽吧?” 姜灯喝了口茶,觉得苦,便又放下了,点点头,毫不避讳地问道:“老板娘,您知道苏家在哪儿吗?我这回来,就是专门来解决他家的事的。” “苏家?”老板娘脸色变了变,小声提醒一句,“那道长您可得小心了,他家的事有点麻烦。” 第2章 姜灯来了兴致,虚心求教道:“如何麻烦了?” 老板娘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神神秘秘道:“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苏老爷请了不少道士和尚,但都没有用,全都给吓跑了,而他家也依旧在死人,连官府都不敢去他家。说句不好听的,您啊,也可得千万小心,莫要逞强,别把命给搭进去了。” 姜灯莞尔一笑,认真地点点头:“多谢,小道记下了。” 她又问道:“但不知,苏家是如何招惹到这些怪事的?” 老板娘耸了下肩,“这就不得而知了,苏老爷为人不咋地,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甚至之前还因为强抢民女,搞出了人命。不过他家大业大的,官府不会过问。” 姜灯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喏,你看,那位是苏家三小姐。”老板娘努了努嘴,姜灯连忙转头看去。 姜灯看见了女子青白色的衣裳,她走的不快,但因为雨大,她的伞压得有些低,看不清脸。握着伞的那只手在雨中显得很纤细,仿佛风大点,都能给她吹折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灯的目光,女子突然抬起伞,转头看来。姜灯首先看见了她头上别着的红玉簪子,很漂亮的颜色,仿佛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随后才是她的脸,漂亮如玉,柳叶般秀气的眉,往下是一双秋水般潋滟的眼睛,肤色很白,仿佛冬日落在梅枝上的雪,清雅绝世,仙姿绰约。 与姜灯的目光对上后,她弯了弯唇角,然后压低了伞,继续往前走。大雨淅沥,她的身影笔直,宛如一根青竹。 姜灯呆愣愣地看着,一时失了神。 “道长,道长。”老板娘一脸喊了几声,姜灯才回过神来,她不禁失笑,打趣道:“道长,您的魂都快飞到人家身上了。” 姜灯摸了摸鼻子,没敢啃声,耳尖红了一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的,只是看着那位苏家小姐的脸,心中浮现出万分欣喜,但同时又有些酸涩,仿佛已经很久没和她见面了。 可她分明从未和她见过啊。 莫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钱,觉得心虚? 觉得越想越觉得可能,姜灯心里打定了主意,决定离她远一点,毕竟靠近上一辈子被自己亏欠的人的话,会变得不幸。 老板娘可不知道姜灯在想什么,她感慨道:“苏小姐可是曲幽第一美人呢,不过就是命不好,虽然是嫡女,可生母早亡,往上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往下有好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听说啊,苏老爷为了钱,还打算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做妾呢。” 姜灯突然觉得心里堵了什么,她皱了皱眉,脑海中浮现出女子刚刚那个笑,清浅而淡雅,被雨水洗的宛如出水芙蓉般好看。 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不该经历这些啊,也不知老天是如何安排的。 老板娘继续感叹着:“苏小姐不仅人长得好看,心地也善良,救过不少穷人。不久前那个被苏老爷抢了女儿的书生死了,还是苏小姐出钱安葬的,唉,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爹啊……” 姜灯已经听不进去老板娘在说什么了,她只是看着顺着瓦楞流下的雨帘,想着该如何帮她一把。既然自己前世可能欠了她的,那么这一世,帮帮她也是很正常的。 第2章 寻到苏家 曲幽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停了,甚至还出了太阳。姜灯冲老板娘拱了拱手,随后将双鱼伞放到背上,按着她指的方向,朝苏家走去。 曲幽的街道多是灰石板,积了不少水,姜灯虽然走的小心,但到苏家门前时,下摆还是被打湿了,她无奈地叹口气,叩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厮,他瞧着姜灯的打扮,问道:“您是老爷请的道长吗?” 姜灯拱手道:“在下是守烛门弟子,姜灯。” 小厮连忙一拜,“道长快请进,我们老爷等候您多时了。” 小厮领着姜灯走过回廊,来到厅堂,端坐在上位的是一个穿着紫色长袍,微胖的男人,面皮倒也白净,就是眼睛稍小,眯起来笑时,有些猥琐。 “老爷,守烛门的道长到了。”那小厮恭恭敬敬地介绍。 “好好好,道长快请坐,”苏老爷示意下人倒茶,“可算把您盼来了。” 姜灯一面坐下,一面观察着苏老爷的面相,印堂发黑,眼角下垂,分明是一副死相,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股淡淡的黄光不时闪过他眉心,似乎在保护着他。 应该是什么护身符吧? 姜灯开门见山问道:“敢问苏老爷,您可知道家中那个厉鬼的来历?” 是的,已经不能叫“恶鬼”了,该称呼为“厉鬼”了,姜灯站在门外时,就能看见这栋宅子黑气冲天,甚至还黑中带着鲜血般的红色,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而且那黑气只是被困在这座宅子里,想必那厉鬼和苏家有不少的渊源。 说到这个,苏老爷就忍不住叹气:“那恶鬼是我的第九房姨娘,可却与外男私通,被揭穿后跳井而亡,死后冤魂不散,已经杀了三个人了!” 他直接拉住了姜灯的手,颤抖着声音道:“道长啊,您可得救救我,我可是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知道怎么会被那贱人缠上,她死了都不安分,您可一定要让她魂飞魄散。” 姜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已经出了人命了,哪怕苏老爷不提,她也不会轻饶那个厉鬼。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苏老爷握的太紧了,姜灯又不好得太用劲,只能尴尬地笑笑:“苏老爷,要不我给你找个护身符吧?” 苏老爷这才松了手,“多谢道长。” 姜灯动了动指尖,她被握的很不舒服,但在苏老爷地目光中,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认命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护身符递给他。 为了避免再次被缠上,姜灯转移话题道:“那位姨娘死在哪里啊?方便带在下去看看吗?” 苏老爷故作为难道:“抱歉啊,道长,在下有点事,没有空,让下人带您去可以吗?” “阿全!” 一个黑瘦的男人走进来,冲他行礼。 “老爷有何吩咐?” 苏老爷吩咐道:“老爷有事,你负责带道长去九姨娘住的院子里看看吧。” 男人面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似乎很害怕,但最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是,老爷。” 这个叫“阿全”的男人是真的很害怕,走路时,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他垂着头,时不时看看姜灯,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姜灯见多了,随手从布包里翻出一个护身符给他,阿全双手接下,连连道谢。 姜灯见他实在害怕,便准备让他指明方向就回去,然而还未等开口,便听见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姜灯偏头看去,女子青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全,能帮我去赵记点心铺拿点东西吗?”她嗓音轻柔,似春日的细雨,悠悠绵绵。 “可是小姐……”他看了看姜灯,有些犹豫,“我要带道长去九姨娘生前住的小院。” “无事,我带道长去就好了。”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下,阿全怔了怔,同意了。 姜灯目送阿全离开,而后才看向她如青竹般素雅的女子,笑了笑,道:“劳烦苏小姐了。” 第3章 苏望笙微微颔首,领着她走向一处偏僻的角落,声音细软:“是我们苏家劳烦道长了。” 姜灯不置可否。 九姨娘住的院子甚是偏僻,里头种了一笼竹子,竹叶已经茂盛地翻出了院墙,湿漉漉地滴着水。 姜灯摇摇头:“院中不适合种竹子的。” “曲幽多竹,家家户户都这么种,”苏望笙认真地看来,“道长觉得不妥吗?” “竹子属阴,少种些在院子里倒无事,可这多的都翻过院墙了,属实太阴了,容易藏小鬼的。” 苏望笙垂下眼眸,轻声道:“原本没这么密的,只是落英死后无人打理,几场雨下来,不到一个月,它们就长高了许多。” 姜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落寞,正要问什么,却见她忽而停住脚步,抬头看去。 “道长,到了。” 姜灯看过去,院门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被雨水淋透了,鲜红的颜料滑落下来,像是泼了盆狗血。 “这是?” 苏望笙轻笑道:“父亲先前找过好些位大师,可惜他们都失败了,这些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不敢动。” 姜灯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纸去推门,随口问道:“怎么不找万云楼的人?我记得曲幽有他们分支。” 万云楼乃是玄门之首,里面的弟子皆是心怀天下、道术高强的,不过区区一个厉鬼而已,想来是可以收服的。 她身后的苏望笙眸色微动,语气快了些:“父亲去找过的,但是万云楼并没有出手。” 姜灯突然回头,看见了她微微弯起唇角,毫不掩饰地道:“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苏望笙愕然:“道长说笑了吧,我怎么会幸灾乐祸呢?” 姜灯颔首:“也是,那厉鬼搞不好要来找你了。” 她没看苏望笙的神色了,迈开步子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直刮凉风,姜灯搓了搓手臂,打量起四周。 院子里很荒芜,生了不少杂草,靠近竹子的地方有一口井,压了块大石头,周边密密麻麻地贴了黄符,又拉了红线,周围的地面黑漆漆的,似乎烧过什么。 看样子,那些“大师”倒真是卖力啊。 她一面打量着被封的井,一面问道:“好端端的,万云楼怎么会不出手?” 苏望笙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万云楼的大师姐如今在曲幽,她似乎不允许弟子出手。” 万云楼的大师姐叫“宋风清”,姜灯与她还有几分交情,她为人冷淡,却公正无私,如今这般,怕是有什么隐情? 姜灯在心里暗自思索着,伸手把周边乱七八糟的红线和黄符扯了,然后去推井上的石头。 “道长?!” 姜灯没管苏望笙的惊讶,嘴上招呼道:“苏小姐,麻烦过来搭把手!” 苏望笙挽了挽袖子,过去帮她推石头。 这石头颇大,两人推了半天,方才推了下去,姜灯拍了拍手上的灰,长舒一口气。 苏望笙拿出手绢,擦了擦手,然后看着落到一旁的大石头,问道:“道长,为何要将它推开?” 姜灯翻找着东西,理所当然道:“鬼难道会被一块石头拦住吗?” 苏望笙哑然失笑。 她朝井里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 她垂下眼,看向姜灯。 姜灯取出一小团红线,密密麻麻的,似乎打了结,可她却飞快地捋出线头,缠绕在井口。 “道长这是做什么?” 姜灯头也不抬道:“把她封在里面啊,这鬼虽然杀了人,但毕竟是新鬼,不敢在太阳下露面,所以得趁现在把她困住,要不然啊,今夜估计又要死人。” 红线缠在洞口,似乎是个什么阵法,苏望笙看不懂,她只看见姜灯又拿了几张黄符出来,压在了井口。 “曲幽多雨,道长贴的黄符,怕是很快就会湿掉的。” 姜灯偏头看去,笑得有些小得意:“真正有本事的人,在雨中都可以念咒燃符,更何况是保证黄符在雨中不湿呢?” 她把双鱼伞抽出来,撑开,照在了井口上方。 苏望笙不认得那件法器,她只觉得那把伞的样子很独特,素白的伞面,内侧画着阴阳鱼,伞骨末梢着分别挂着一个小铃铛,哪怕姜灯动作幅度很大,也没听见一声响。 她有些好奇:“道长,这是何物?” 姜灯解释道:“此物名为‘双鱼伞’,可收鬼,可御敌,当然它最大的作用是用来遮雨。” 苏望笙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被逗得弯了弯唇,继续问道:“那眼下,道长是想收了她吗?” 姜灯看过去,反问道:“苏小姐觉得呢?” 苏望笙愣了下,还未说话,就见姜灯笑了下:“这鬼都沾染人命了,我肯定是要打她个魂飞魄散的。” 苏望笙闻言,看向井口处布置的东西。 姜灯调整了一下双鱼伞的角度,然后才笑眯眯地道:“这阵法要不了她的命,只是会慢慢折磨她,等到她虚弱无比的时候,我才出手。” “好了,苏小姐请放心,这鬼出不来了。” 姜灯转身看向她,轻笑道:“不知苏小姐接下来可否有空闲,能同在下讲讲这九姨娘的事?” 苏望笙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时候不早了,阿全应该把点心取回来了,道长若是不嫌弃,可以移步去尝尝。” “届时,我们在细聊。”她又补充一句。 姜灯拱拱手,“如此,便多谢了。” 第3章 询问前因 姜灯跟着苏望笙来到了她的闺房,屋内装饰很素雅,唯一的亮色,便是窗边花瓶中插着的一朵荷花,还未完全开放,只是稍稍舒展了几片粉白色的花瓣。 阿全已经把糕点送到了,侍女见她来了,连忙将糕点摆好,又贴心地倒上两杯茶。 苏望笙递了一块青色的糕点过去,轻笑道:“这是‘青竹糕’,是曲幽的特产,道长尝尝。” 姜灯接过,咬了一口,一股竹叶的清香便弥漫在舌尖,不算很甜,但软糯的感觉让人回味无穷。 她由衷地笑了:“很好吃,多谢苏小姐。” 苏望笙笑了笑,挥手示意侍女们都离开,然后才道:“九姨娘名唤‘杜落英’,是父亲三月前娶的,她性子文静,不爱争抢,与后院的姨娘们关系一般。有几个姨娘见不惯她受宠,便是给她使了绊子。” 她顿了顿,垂下眼眸,喝了一口桌上的茶后,才继续道:“她是半个多月前死的,彼时失了宠,姨娘们都来欺负她,她想不开,这才投了井。死的时候,怀有一月身孕了。” 吧嗒—— 姜灯手中的糕点砸在桌上,她慌忙捡起来,吹了吹,一口咽下后,才干巴巴地道:“怀、怀孕了?” “是的。”苏望笙点头。 姜灯拧了眉,似乎有些苦恼。 “道长,这很麻烦吗?” “这何止是麻烦啊,”姜灯苦了脸,“这简直是大麻烦!” 她叹口气,解释道:“若单单只是她一个,那还好说,可肚子里还有一个,那怨气不知道得多深!” 第4章 苏望笙不动声色地又递了一个糕点过去,问道:“那可如何是好?道长能应付吗?” “我当然可以应付,不过就是有些麻烦,”姜灯接过,“等我准备些东西,定要那厉鬼不得好看!” 她狠狠咬下一大口,却不料噎着了,咳了起来,苏望笙连忙把茶杯递给她。 一口茶水下肚,姜灯才缓了过来,素白的脸被咳得泛红。 苏望笙弯起眉,无声地笑了笑。 “好了,休息够了,苏小姐接下来有空吗?能否带我去被厉鬼杀死的那几人屋里看看。” “可以,”苏望笙瞥了眼糕点,“道长要不要再吃几个去?” “不必,”姜灯拿一个捏在手里,“这样就好了。” 苏望笙看着她嘴角的残渣,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自然地拿出手绢,为她擦了擦。 姜灯僵住了,衣袖靠近的那一刻,她闻到了一股竹子的清香,悠悠淡淡,仿佛被雨洗了一遍,清幽得沁人心脾。 她心里一动,看向苏望笙的眸光不自觉软了下来。 “道长?”苏望笙略微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啊,没事没事,就是在想那厉鬼的事,劳烦苏小姐带路吧。” 苏望笙一面往前面走,一面道:“道长太客气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叫我名字的。” 姜灯眨了下眼,竟是生不出半分拒绝的心思,她正欲开口叫一声“望笙”,然而喉中出来的却是另外两个字:“阿笙。” 她被这两个字震住了,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叫过了千百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带着酸涩,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在。”苏望笙回眸一笑,残阳的光辉撒进她眼眸中,照的那眸子明亮如琉璃。 苏望笙心中一颤,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道长,走这边,院门在这儿。” 她突然出声提醒,姜灯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向了另一边,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看那边似乎阴气较重。” 苏望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长果真厉害,那是我幼时住的屋子。” “什么?”姜灯本来只是随口一句,却不料勾出了这一段,一时有些诧异。 苏望笙看着那间屋子,淡淡道:“那间屋子是我母亲生前住的,我自幼体弱多病,她担心我,夜里便和我一起睡的。我八岁那年,她病死了,路过一个和尚,说我八字太阴,将她克死的,还说那间屋子不能住人了。” 姜灯喉咙有些干涩:“那你……” “我没事了,他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自此我就不怎么生病了。” 虽然他父亲曾将她送去乡下的宅子住了好几年,直到她及笄才接回来,但至少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这些都不必说。 姜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地跟着她走着,然而走了片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能冒昧的问一下,你的生辰八字吗?” “怎么,道长也要给我一个护身符吗?”她俏皮地笑了笑,不等姜灯解释,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报出来了。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命人! 姜灯目光一亮,掐指算了算,然后道:“你的八字的确阴,而且七月会有一个大劫,如果阿笙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回守烛门,我找师尊帮你解决。” 苏望笙笑了下:“多谢道长好意了,只是我走不了,父亲为我寻了门亲事,等落英的事了结,我就该嫁人了。” 她的侧脸浸在残阳中,有些落寞。 姜灯看得愣住了,嘴里的青竹糕也不香了,她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却见苏望笙手一指,道:“道长,到了。” 门口贴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符纸,苏望笙毫不在意,直接推开门,迈步踏进去,温声道:“这院子里住的是三姨娘,她是第一个死的,就在九姨娘死后的第七天。听说是淹死在脸盆里的,因为是第一个发现的,尸体被官府动过。不过官府很快就把尸体还回来了,为了避免她作祟,我父亲听从先前那些大师的建议,为她置办了棺材。” 正对着院门的屋子停了口棺材,但没有挂白绫,只是摆了个香炉,胡乱上过些香,那香有三根没有燃尽,呈现“两长一短”的样子,还是中间那根较短。 苏望笙走到棺材前,面上没多少情绪,目光在四周看了看,微微一蹙眉,转头却见姜灯盯着那未燃尽的香。 “这是几时上的香?” 苏望笙想了下,道:“应当是三日前吧,因为先前那些大师建议给横死的人上香,故而每日都上着,直到三日前,那些大师被吓走了。想来,下人们不敢继续上香了。” 姜灯把最后一口青竹糕吃掉,然后伸手捻了捻香灰,似乎被水浸过,有些黏手,她叹道:“看来这位的魂魄已经被吃了。” “什么?”苏望笙瞳孔一缩。 姜灯却只是笑了一下,并不解释,而是道:“去下一个的住处吧。” 苏望笙见她不解释,也不好细问,带着她朝第二个死掉的姨娘的屋子走去。 她边走边道:“第二个是五姨娘,她是九姨娘死后的第十四天淹死在院中的池子里的,官府没敢来人,父亲按着大师的吩咐,将她放在了棺材里,日日上香。” 五姨娘的住处离四姨娘不远,很快便到了,她院子里没种竹子,倒是挖了个池子,养了几朵荷花。 苏望笙解释道:“五姨娘是清源人,喜欢荷花,一来便把竹子砍了,挖了池子,种上了荷花。” 她看着院中的池子,垂下了眼。 姜灯没管她,只是俯身摸了摸荷花,触感冰凉,而后又进屋看了眼棺材,香炉里未燃尽的香和先前那个一样,是两长一短。 她若有所思道:“去看下一个吧。” 苏望笙颔首,领着她走向最后一个人。 “三天前死的是四姨娘,她是雨夜跑出去死掉的,听说那时惊动了下人,他们看见四姨娘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拦也拦不住,最后她就那么跪在地上死了。她死的时间短,还尚未装进棺材,只是用白布盖了放在屋中。” 四姨娘的门前倒是干干净净,没贴什么黄符,只是上了把锁,苏望笙让下人来开了锁。然而刚推开门,一个人影便撞开她,冲进了小院。 苏望笙定了定神,朝院中看去。 姜灯率先开口发问:“那是谁?” 院中跪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她衣衫不整,神经兮兮地念叨着什么,边说边朝院子中那丛竹子磕头,两个侍女连忙进来扶她。 苏望笙静静地看着,语气平淡道:“那是七姨娘,住在四姨娘隔壁,四姨娘死的那晚,她也看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亏心事,之后就疯疯癫癫的了。” 侍女们废了好大劲才将那妇人拉起来,她们拉着她往隔壁走,路过姜灯时,她听见那妇人念着“不怪我”、“是她们”、“对不起”…… 苏望笙冷声吩咐道:“将七姨娘看紧了,切莫让她再出来。” “是!” 侍女们应了声,要拉着她进隔壁,可那妇人死死扒着门框,就是不进去,嘴里还“啊啊啊”地大叫着。 第5章 姜灯看了眼,突然走过去,在七姨娘面前站定,拿出桃木剑比个剑花,随后对着她头,作势要劈下去,却在距离她脑袋半寸时停下了。 七姨娘扒着门框的手松开了,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诡异地安静下来。 姜灯拿出一张符,递给她身边的侍女,嘱咐道:“将这个烧成灰,掺进水里,喂给她喝下。” 语闭,她又走到苏望笙身边,轻声道:“走吧,进去看看。” 苏望笙低声问道:“喝了那个符水,七姨娘就能好吗?” “那不能,”姜灯说的直白,“她的的三魂七魄被吃了一点,注定只能是个傻子了,那符水只能让她安静些。” 她叹口气:“要不然,太闹腾了!” 第4章 雨夜遇鬼 苏望笙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位道长的脾气还真是古怪。 院子里倒也算干净,没什么杂草,正对着的屋子停放着尸体,上头盖着的白布被风吹得翻了个角,姜灯也不避讳,正大光明地过去看,甚至还将那白布彻底掀开了。 才死三天的人,面容倒还没怎么变,脖子上有一圈青紫,似乎是被什么掐死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臭味。 姜灯抬头看向苏望笙,她脸色平静,只是似乎嫌臭,没有走近。 “道长,怎么了?”苏望笙发现她在看自己,便是问了一句。 姜灯把白布盖好,如实道:“你那个什么护身符似乎失效了,我刚刚在你的眉宇间,看到了一股黑气,那个厉鬼可能盯上你了。” 苏望笙并不害怕,反而莞尔一笑:“有道长在,总不会教我有事吧?” 姜灯挑了下眉,“你倒是信任我。” 苏望笙垂下眼帘,声音轻了些:“眼下除了道长,我还能相信谁呢?” 姜灯皱了下眉头,觉得她这话怪怪的,可一时之间又挑不出错,只能叹口气道:“马上天黑了,让府里的人晚上都待在屋里,无论今夜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今夜怕是要下雨。” 苏望笙也不多问,只是喊来下人,把姜灯的话吩咐下去,她也许不受宠,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下人们还是乐意听她的话的。 吩咐好后,苏望笙便邀请姜灯去吃晚饭。 姜灯也不推辞,只是坐下后,她又觉得奇怪;“只有我和你吗?家里其他人呢?” 苏望笙淡笑道:“父亲有事,鲜少在家,我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弟弟妹妹们被送去了乡下的宅子里避难,二姨娘早些年病死了,八姨娘、六姨娘的娘家近,都回娘家了。” 姜灯随口问道;“那你怎么不走?” “去哪?乡下吗?”苏望笙眸中闪过一抹冷意,“那个地方我待久了,已经不想去了。” “你不怕死吗?” 苏望笙坦然道:“怕,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无缘无故的,她总不会杀我。再者,倘若我真的注定要死,那么逃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姜灯看见了她眼里的光,很明亮,也很清澈,让她想到了守烛门山脚的那条小溪。 “你不会死的,”姜灯轻声道,似乎在许诺般,“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苏望笙怔了一下,随后眉眼一弯:“那就多谢道长了。 ” 夜半,大雨倾盆。 姜灯转了下找苏望笙借的油纸伞,长叹一口气,走进雨中,看样子,那厉鬼还有几分理智,知道找仇人下手,而不是找那些下人,只是苏望笙和她有什么仇呢? 姜灯今天下午并非开玩笑,她的确有私心,但是说的也是实话,苏望笙眉宇间的确有黑气,分明是被那厉鬼缠上了,但并非死相。 不过,出于她的安全着想,姜灯还是先去了她的院子,在外面转一圈,见没什么异常后,就贴了几张符,准备离开。然而一转身,她就看见大雨中出现了一道单薄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进了院子。 天黑,看不清脸,可姜灯还是猜到了,她冷哼一声,却也没管,而是转身去了七姨娘的小院。那厉鬼已经吃过她的魂魄了,她若是能从井里出来,那么第一个找的人,就该是七姨娘。 大雨倾盆,四周一片漆黑,但姜灯眼睛特殊,倒还能看清,她飞快地赶到七姨娘的小院,正好看见一团黑气将一个妇人裹起来,她二话不说,丢了油纸伞,掏出桃木剑砍去。 黑气被砍个正着,大叫一声,甩开妇人,姜灯飞身过去,将人接住,往地上一放,回身见那黑气袭来,面色一冷,桃木剑一横,直接挡下。 这可是千年雷劈木做的,对于鬼魂之类的有天然的克制作用,那黑气一碰到,便大叫一声,扭曲起来,渐渐出现一张惨白的人脸。 黑气迅速向后飞去,似乎想跑,但姜灯怎么会让她如意,左手从包里拿出一张符,直接甩过去,碰到黑气的那刻,她大声喊道:“天火四将,急急如律令!” 那张黄符瞬间便燃烧起来,大雨滂沱,可火光丝毫不受影响,烧的那厉鬼尖声嘶叫,黑气扭曲着,渐渐成了一个人形。果然,死在井里的厉鬼属阴,最害怕火了。 厉鬼翻滚着,终于熄灭了大火,她似乎恼怒了,不管不顾地向姜灯冲来。而姜灯正拿着红线等着她,等她一来,红线便缠上她伸来的手,而后向上一扯,缠到她脖子上。她不顾厉鬼地嘶吼,面色冷漠,飞快用红线将她缠起来。 厉鬼怒吼着,顶着红线地灼烧,朝姜灯扑来。姜灯向后一跃,与她拉开距离,而后用力一扯手中的红线,拉的那厉鬼摔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姜灯丝毫不管她的死活,扯着红线朝回廊跑去,似乎想将这厉鬼捆在回廊的柱子上。 “道长!”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姜灯下意识看向门口,是苏望笙,她打着伞,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啊!”她突然大叫一声,似乎被什么撞到了,摔在地上。 “阿笙!” 姜灯心里一慌,也顾不得什么红线了,急忙朝她跑去,将人扶起来,见她没什么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看过去,厉鬼已经站起来了。她的肚皮突然被撕开,然后伸出一双血淋淋的小手,生生将那红线扯断了,然后她整个人化为一道黑烟,窜向远处。 姜灯长叹一口气,没有去追。 她看向怀里的人,脸色惨白,瞳孔瞪大,似乎被吓傻了。 姜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湿漉漉的人抱到回廊下避雨。 “你是阴命人,天生能看见那些东西,刚刚那一幕吓傻了吧?”虽然语气有些不客气,但姜灯还是温柔地查看着她的身体,怕她的三魂七魄被吓丢。 好在,没什么大事。 她松了口气:“你先缓缓,我去看看七姨娘。” 她将那晕死的妇人翻过来,探探脉搏,又翻翻眼皮。 没什么大碍,就是魂魄又被吃了一点,估计之后会大病一场,但这没什么,毕竟没死不是? 姜灯不知道她住在哪间屋里,于是只将人随便抗进了一间屋里,胡乱给她盖了被子,然后走到回廊下,看着那坐在地上,微微颤抖的人,叹了口气:“要救她的人是你,如今害怕的也是你,你可真叫人为难。” 第6章 但总这么坐着,也不是事,她认命地蹲下来,放软声音道:“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她捡了把伞,塞到苏望笙手里,然后将人背起来,嘴里嘟囔道:“你可要把我遮好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生病。”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把伞往她那儿倾了倾。 姜灯感受到了,弯了弯唇角,但语气毫不客气:“缓过来了?你也是的,想帮她就直说嘛,何必搞这些呢?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简直太不划算了。” “把伞往你自己那儿倾,我身强力壮的,淋场雨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身娇体弱的,又被吓成那样,别到时候发烧了,我还得来照顾你。” 姜灯觉得搂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些,而后,她听见了低低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感到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到了她颈脖处,烫的她心底一软,语气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好了好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没有怪你,不要哭了,待会儿把一切解释给我听就好了。” “嗯。” 她听到了委委屈屈的一个音节,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不要哭了,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我都答应。” 背上之人湿漉漉的发丝擦过耳尖,姜灯听到了女子细软的嗓音:“谢谢。” 姜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了。 到了苏望笙的屋里,她却有没有第一时间追问九姨娘的事,而是让苏望笙先去换衣服,顺便把头发擦擦,免得生病了。 苏望笙去衣柜里拿衣服,却是递给了姜灯,她低着头,小声道:“道长,你也换上干净衣服吧,你我身形差不多,我的衣服,你应该可以穿。” 姜灯想了下,没有拒绝:“多谢。” 于是两个人都开始换衣服,中间隔着一张屏风,烛光投了苏望笙的身影落在屏风上,身姿绰约。姜灯换到一半时,无意间瞥了一眼,突然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身形很熟悉,心里甚至还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自己是不是应该要从身后抱住她? “道长,您是不会穿吗?”苏望笙似乎穿好了,见姜灯一动不动的,便是问了一句。 “啊?不是不是不是。” 姜灯红了脸,在心中暗骂自己无耻,飞快地将衣服穿上了。 苏望笙的衣服和她本人一样,有股淡淡的竹叶香,穿上后,姜灯甚至觉得自己站到了竹林当中。 穿好衣服后,苏望笙又递上帕子,让她擦擦头发,她自己也坐在对面擦起来。 第5章 夜间谈心 “好了,说说九姨娘的事吧。”姜灯觉得差不多后,便把帕子一放,开始问自己关心的事。 苏望笙放下帕子,为她倒一杯茶,又为自己倒一杯,然后然后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从何讲起,半晌后才道:“落英是街头杜书生的女儿,母亲早亡,父亲在一个学堂教书,她今年才十七岁,比我还小两岁。她那日不过就是去街头卖花,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就被那苏常抢回家玷污了。” 她大概是真的怨恨,竟然连“父亲”也不喊了,直接直呼其名。 她缓了口气,接着道:“他父亲来苏家说理,却被下人打了出去。官府也因为和苏常交好,对此事置之不理。他父亲身体本就不好,回去后大病一场,离世了。苏常对落英只是图一时的新鲜,很快就嫌她无趣,不管不顾了。后院争风吃醋的事,我就不说与道长听了,免得污了您的耳朵。” “后来,落英有孕了,但苏家的孩子已经够多了,后院那些女人容不下她,于是诬陷她偷人,苏常对此不管不管。最后,她被后院那群人推进了井中,”她眼角泛红,“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提前让她离开。” 本来,她已经计划好了,打算偷偷将杜落英送走,可是迟了一天,就只有一天,她没有想到那群女人会那么着急。总之,等她意识到时,杜落英已经死了,甚至连井口都压了块石头。 压石头作甚? 她们也觉得害怕吗? 苏望笙觉得可笑。 姜灯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就帮她杀人是吗?” 苏望笙抿了下唇,算是默认了。 “我刚刚和她打过一场,发现她不算特别厉害。她是死在井里的,就算是头七,也不能离开那口井的周围去杀人,是你把三姨娘引过去的吧?” “是,等她死后,我就让落英将她送回去了。”苏望笙点头,面上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也正因开了杀戒,杜落英才有能力出井。 姜灯也不想一味的责备她,而是叹了口气:“那你可知,你这看似在帮她的举动,却是在害得她万劫不复?” 苏望笙一下抬起头,目光惊慌地看着姜灯。 “鬼一旦杀人,就会沾染上因果报应,哪怕日后去了地府,也只能去地狱里赎罪的。” “可是,这分明不是她的错。”苏望笙为她辩解。 姜灯并不过多谈这个,而是道:“而且杀戮过多的话,鬼会渐渐迷失心智的,你没发觉吗?她已经开始分不出人了,甚至都要对你下手了!你眉宇间的黑气比苏老爷还重,不出意外的话,杀了七姨娘后,她就要对你动手了。因为你是阴命人,对于那些鬼怪而言,是堪比大人参的存在!” 苏望笙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她的确感觉到落英有些变化,只是她不愿意去多想。 姜灯继续道:“而且我告诉你个更不幸的消息,她肚子里的应该是个恶胎,也就是坏事做尽的人靠着不正当的手段投的胎,如今它似乎把九姨娘当成宿体了。你天生阴阳眼,应该知道那几个姨娘死后是有魂魄的,但是去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对吧?那是因为,都被那个恶胎吃了,它想通过吃魂魄的方式,直接降生。若是我不来的话,再多几日,怕是苏家都会被它吃完!” 苏望笙一怔:“那落英……” 姜灯摆摆手:“放心,那恶胎要靠她才能顺利降生,暂时不会动她的,甚至还会帮她复仇。” “是吗?”苏望笙有点怀疑。 姜灯想到刚刚的那一幕,有些心虚地咳了咳,讪讪道:“那是意外,它害怕母体死了,自己也活不了,所以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苏望笙颔首,但她何等聪明,一下就想到了其中要害,颤抖着声音问道:“也就是说,如果要除去恶胎,就必须要除去落英,是吗?” 姜灯没说话,默认了。 “为什么?落英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因为长得漂亮,她有什么错?”苏望笙情绪激动,哽咽着开口,“若有错,那也是苏家的错,是我们的错。她要复仇,也是我帮的,若真有因果报应,那就冲我来……” 她的话一下止住,姜灯捂住了她的嘴,很是无奈:“我的姑奶奶啊,这不能乱说的,要是真算你头上了,这么多的孽债,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感受着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低垂着,挂了泪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突然之间,姜灯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攥住了,疼的她喘不要上气来,须臾之后,她叹口气,放下手,喃喃道:“你莫要哭了,我想法子,不伤她,还送她去投胎,好不好?” 第7章 苏望笙抬头看着她,眨了下眼睛,睫毛上的泪珠滚落,水雾朦胧,“真的吗?” 姜灯受不了她眼底期待的光,咬牙道:“当然,我保证。” 苏望笙嫣然一笑:“多谢道长。” 姜灯愣神了下,心想:就是冲她这个笑容,我也得把杜落英保护下来。 谈完正事,姜灯站起身来告辞,可苏望笙却小心翼翼地扯住了她的袖子,低着头,耳尖泛红,低声道:“道长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姜灯扬眉道:“害怕?” 苏望笙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姜灯原本想一口应下,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有些犹豫:“这、这不好吧?” 苏望笙抬头看来,有些不解:“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我都是女子啊。” 姜灯突然发觉,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喜欢看话本的,还是女子之间的情感话本,她讪讪地笑了下:“是没什么不好的,那我就留下来陪你吧。” 她把布包摊开,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自然风干,好在黄符打湿了也能用,而朱砂之类的,她一早放在了房里。 看着她在整理这些东西,苏望笙突然想到了什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道长抱歉,我、我动了你在井口布置的东西。” “我知道。”姜灯拧了拧红线的水,将它们挂在架子上,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有问题,想着你肯定会去动井口的布置的,所以没睡,在外头等着杜落英来。” 苏望笙有些诧异:“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当你支开阿全,主动要陪我去杜落英的院子时,我就知道你有鬼,”她转过身来,莞尔一笑,“毕竟哪个正常的柔弱小姑娘,敢去闹鬼的院子啊?” 苏望笙已经躺在床上了,她捏了捏被角,犹犹豫豫道:“其实我原本想和你在街上偶遇的。” “什么?” 苏望笙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听说苏常这次找的人是守烛门的,本事非凡。我怕你伤到落英,于是打算提前见你一面,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没想到,下了大雨。” “可我们还是有过一面之缘,不是吗?”姜灯吹灭蜡烛,躺倒苏望笙身边。 外头下着大雨,雨水劈里啪啦地敲打着瓦片,声音沉闷。 “是的,”苏望笙的声音小了些,“当时只一眼,我就认定了你不是那种迂腐的玄门弟子。” “为什么这么说?”姜灯有些好奇。 苏望笙低低的笑声传来:“不为什么,只是凭直觉。” “可我没有出错,不是吗?你的确不是那种是人,你不会觉得只要是个恶鬼,她就该死。”毕竟,如果是想法迂腐的话,她就不会让苏望笙放出杜落英了,甚至还可能回井边守着,直接拆穿苏望笙。 姜灯笑了下,没说话,她的确不认同那些玄门的观念,师尊最开始会说教几句,后来竟似认同了一样,只是嘱咐她不许在别的玄门弟子前说,免得旁人说他没教好。 “谢谢你。” 黑暗中,那股青竹香近了些,姜灯觉得自己的手被什么碰了一下,柔软而又小心。 “好梦,道长。” 姜灯唇角一弯:“好梦。” 但姜灯并没有做什么好梦,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自己似乎身处一片竹林,鼻尖满是竹叶香,眼前则似乎蒙着一块白布,什么也看不见。 她听见一个女子清润的笑声。 而自己竟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 “你比先前的那些……加起来,还要有趣。” 她摇摇头:“我不敢想象,他们究竟有多无趣。” “很无趣,基本不说话,我有时候觉得无聊了,想和他们聊几句,他们却压根不理我,甚至有些还把我当作吃人的恶鬼,逃一般地离开了!” 她觉得有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像自己那么冷,是很舒服的温度,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咽了咽口水,喃喃道:“那他们确实太无趣了,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恶鬼呢?而且就算是恶鬼,也一定是很好看的恶鬼!” “你还真是个嘴甜的!” 她被捏了下鼻尖,不疼,但是微微的痒。 “你怎么知道我长的好看?你又没有看过,万一我就是特别丑呢?” “你一定很好看!”她说的笃定。 “你又没有看过。” 她突然有些着急,脱口而出:“那我就看看!” 她把手伸向眼前的白布,扯了下,白布散落下来,眼前…… 第6章 请人帮忙 姜灯睁开眼,已经天亮了,薄薄的晨曦透过窗户撒进来,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她将手搭在眼皮上,有些困倦般低声叹了口气。 对于昨夜那个梦,她是记得的,只是想不起来梦中女子长什么样子,准确的来说,在眼前白布落下的那刻,她就稍稍清醒了,只是还未等想明白,就再次睡了过去。 夸了她好几句,啧,到头来,还不是没看到她长什么样。 姜灯觉得自己亏了。 亏大发了。 姜灯又叹一口气。 “怎么了?”苏望笙被吵醒了,没睁眼,只是下意识往她那儿挪了挪,嗓音软糯糯的。 姜灯心里的郁结散了,她不自觉柔和了嗓音,低声道:“天亮了,该起床了。” “嗯——”苏望笙懒懒散散地应声,却不见动作,只是蹙了蹙眉,似乎被阳光刺激到了,竟将整个脑袋缩进了姜灯怀里。 “想再睡会儿。”她低喃道。 姜灯微微侧身,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又过了会儿,苏望笙总算是睡醒了,她鸦羽般的睫毛动了动,而后睁开了一双眼,正好与姜灯对上。 “道长?”她迷迷糊糊地道。 姜灯突然有些恶趣味,便道:“苏小姐昨夜睡得好吗?” 苏望笙脑子没清醒,下意识道:“还可以。” “我可就不好了,”姜灯啧了声,“昨夜被人死死抱着,今早又被人扒开手,硬缩进怀里。” 她每说一个词,苏望笙的脸就红一分,到最后,她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道长对不起。” 姜灯摸了摸她的头,轻笑道:“逗你的。” “啊?” 没等苏望笙想明白,姜灯已经坐起身了,她一面穿衣服,一面道:“快些起床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去的早的话,我们还能蹭一顿早饭。” “什么地方?” 姜灯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 苏望笙猜不出来,她只能动作麻利地收拾好,然后跟着姜灯出门。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晨光落在地上的小水洼中,反射出七彩的光,着急去学堂的孩童们一脚踩过,溅起水花湿了裤脚。 说是姜灯带着苏望笙去,可姜灯似乎也不认识路,东看看西看看的,对上苏望笙质疑的目光,她理所当然道:“我这是第一次来曲幽嘛,不认识路是不是很正常吗?” 苏望笙无言以对,她叹口气,问道:“道长想去哪儿?我带您去吧。” 姜灯本来是想保持一点神秘感的,但是现在自己已经迷路了,她纠结了下,还是如实道:“万云楼的分支。” 第8章 苏望笙有些意外;“您想请万云楼的人?” 姜灯颔首,解释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灭掉恶胎的同时肯定会伤到杜落英,甚至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把她打得魂飞魄散了,为了不伤到杜落英,我必须找一个帮手。” 苏望笙迟疑道:“可是万云楼似乎不想出手。” 姜灯莞尔一笑:“没事,我与万云楼的大师姐有几分交情,我出言的话,她应该会同意的。” 姜灯说的轻描淡写,然而转过身,她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心想:大不了,我就厚着脸皮去求她呗,她被吵烦了,肯定会出手帮我的。 苏望笙不知道姜灯是如何想的,但看她万分笃定的样子,还是带着她去了万云楼的分支。 万云楼的分支在一条小巷内,巷子里湿漉漉的,还未被晨曦照到,墙边爬满了青苔,站在巷口朝内看去,清幽一片。 万云楼在巷子尽头,大门是木头做的,朴素无华,透着风霜的痕迹,门边钉着一块木板,刻着“曲幽万云楼”几个大字,用墨笔描了一遍,但此刻已经有些褪色了。 姜灯迟疑了一下:“这么朴素的吗?” “有什么问题的吗?”苏望笙看过去。 姜灯低声道:“万云楼很久之前是内敛而奢华的,直到宋风清开始掌权后,一切都从简了。但我没想到,会这么简朴。” 她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道霖齐的万云楼会不会也是这么朴素?” 但应该不会,毕竟霖齐是主支,要是也这么朴素的话,会让人怀疑它会不会要倒闭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宋风清想搞的朴素一点,楼主万久浔也不会同意的,毕竟那女人可不喜欢过穷苦日子。 姜灯深吸一口气,叩响大门。 片刻后,一阵脚步声响起,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扎着童子髻,眉心一点朱砂的少女探出头来,她生得眉清目秀,宛若一朵白兰花。 她见到姜灯,眼睛一亮,连忙把大门彻底打开了。 “姜姐姐!” 她又看向她身边的人,“这位是?” “苏家三小姐,我的一位好友,”姜灯看着眼前十四岁的少女,微微一笑,“瓷若,你大师姐在吗?” 江瓷若是万久浔最小的徒弟,平日里最喜欢宋风清了,总是跟在她身边。 “在的,我们正要吃早饭,姜师姐要不要也进来吃点?” 姜灯倒也不客气,笑道:“我正有此意。” 走进门去,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靠墙角的地方种了一笼小小的竹子。几个穿着月白色的道袍的弟子正围着一张石桌吃饭,吵吵闹闹的,听见动静后,纷纷抬起头来,招呼一声后,又继续吃饭。 “你师姐呢?” “我和师姐在屋里吃饭呢,师姐不喜欢吵闹。” 这倒是真的,宋风清这人无趣得紧,年幼时基本不说话,一般能用一个字解决的,绝对不会用两个字。而她和宋风清熟识,也是因为参加万法会期间,她不小心把人给气着了,年幼的宋风清冷声骂道:“你有病吗?需不需我给你找大夫?” 这话被路过的万久浔听见了,顿时眉开眼笑,夸赞姜灯厉害,能让宋风清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然后她就拉起她们两个的手,交叠在一起,希望两人能做个好友。 姜灯倒是无所谓,而宋风清则是一脸吞了屎的样子,脸黑得不行。 屋子里的布置也很简单,姜灯一眼就看见了宋风清。 女子穿着月白道袍,胸口绣着祥云飞鹤图,长发用木簪挽着,眉眼清冷,眉间一点朱砂。她生的好看,冰肌玉骨,似寒山的雪莲,然而就是太冷了,面无表情的,让人不敢亲近。此刻,在看见姜灯后,她的脸色更冷了。 苏望笙立马就察觉了,她有些怀疑姜灯先前说的话了。 姜灯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拉着苏望笙坐下,江瓷若主动提出去拿碗筷。 宋风清为人朴素,吃的也简单,不过是一盘炒竹笋和一盘炒土豆,再加上一碗白粥。姜灯扫了眼,突然有些没食欲了,还记得她在万法会时,和宋风清住在一个院子里,结果硬生生饿瘦了五斤。 但坐都坐下了,姜灯是不可能站起来的,她拿起碗,给苏望笙和自己都盛了一碗粥,然后埋头吃起来。 宋风清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直到吃完饭后,她才惜字如金得开口:“有事?” “有,”姜灯立马接上,“苏家的事,你应该是知道的,此番我前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下……” “苏家?”正在收碗的江瓷若抬起头,“我想起来了,不久前,苏老爷来找过我们,师姐给了他一个护身符,然后就请他离开了。” 原来是宋风清给的护身符,难怪能保着苏常不死。 宋风清看了小师妹一眼,似乎是嫌弃她多嘴,吓得江瓷若连忙低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宋风清也没说她什么,而是看向姜灯,冷声道:“点烛,你随我来。” 姜灯随她进了内屋,苏望笙有些担心地看着,江瓷若安慰地笑笑:“姐姐莫要担心,师姐虽然性子清冷,但是只要是姜姐姐提出的要求,她都会同意的。” “她就是、就是——”江瓷若绞尽脑汁想了个词,“口是心非!” 宋风清听力超凡,一字不漏地将自家小师妹的话听到了,顿时就黑了脸,再看看对面坐的姜灯,似乎在憋着笑,她估计也听见了。 “区区一个厉鬼,你都解决不了?”宋风清这话似乎在嘲讽,可是语气很平淡,似乎只是随口说的。 “不只是厉鬼,还有一个恶胎,”姜灯把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那恶胎已经成形了,不太好对付的。” 宋风清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看向姜灯的眼神有些许的不解,“加个恶胎,你就打不过了?” 姜灯觉得她在嘲笑自己,心里有些气,但毕竟有求于她,她还是耐着性子道:“我当然打得过,只是可能会伤到杜落英,所以想求你帮忙,到时候护着杜落英的魂魄。” “不去。”宋风清拒绝地干脆。 “为什么?” 宋风清淡声道:“若是那厉鬼魂飞魄散了,那这就是她的命数。” “可她没做错什么啊!”姜灯梗着脖子和她争辩,“错的是苏常和那些小妾,她只是想报仇而已,难道这不是所谓因果报应吗?” “点烛,”宋风清突然看着她,面色严肃,“因果报应不是这么算的。” 姜灯被她看得一噎,但还是不服气道:“既然你觉得是杜落英的错,那为什么不去帮苏老爷杀了她,而是只给了一个护身符?你其实也清楚,苏家那群人不是好人,对不对?” “点烛,苏老爷命数将尽,但不会死在那厉鬼手里,苏家气数将尽,但是……”宋风清似乎想解释什么,但突然停下了,她沉默地看着姜灯,片刻后,妥协道:“好。” 第7章 风清出马 姜灯原以为要说很久,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一时之间愣了下,而后面露笑意,连忙道:“那就多谢风清了。” 宋风清定定的看着她,眸色很深,教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姜灯被她看得犯怵,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她道:“如此麻烦的事,你往日可不会做。” 第9章 年纪大了,宋风清的话也多了,姜灯头一回对此觉得烦闷,她蹙了蹙眉,冷哼道:“我良心发现,不成吗?” “是为那苏小姐?”宋风清问的坦然。 见瞒不下去了,姜灯往椅子上一靠,破罐子破摔道:“谁教她动不动就哭呢?哭得我心都碎了。” 宋风清毫不留情道:“那你这心可真脆弱。” 姜灯咽下这口气,道:“今夜我们就动手,如何?” 宋风清淡道:“今夜有雨。” 那鬼死在井中,雨天会法力大增。 姜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雨怕什么?曲幽本就多雨,再者,你堂堂一个万云楼大师姐,总不至于还怕一个恶胎吧?” 宋风清轻描淡写道:“我自是不怕,毕竟我只答应帮你保那厉鬼。” 言下之意,她不会帮她太多了,甚至都不会出手。 姜灯知道她的臭脾气,虽说道术高强,但为人却不咋地,只要是她拒绝的,就万不会出手,哪怕亲眼看着对方死都成。此番能出手,还是自己辛苦求来的。 “好好好,恶胎什么的,全都交给我。”姜灯怕她变卦,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今夜我会来的。”宋风清淡淡道。 “多谢。” 姜灯拱手告辞,走出内屋后就带着苏望笙离开了。这破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宋风清年纪越大,话也就多了,也越令人讨厌了,若非有求于她,姜灯才不来受这气呢。 走出大门后,姜灯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小巷子里的空气都变得清甜了。 苏望笙看着她那样子,忍俊不禁。 姜灯笑道:“可算是办好了,今夜我们等着她就是了,你放心,她人虽然不咋地,但道术还是很可以的。” 苏望笙由衷道:“多谢道长。” “你太客气了,”姜灯摆摆手,“都这么熟了,你就叫我名字吧,我姓‘姜’,名‘灯’。” 苏望笙眉眼一弯:“阿灯。” 姜灯被这声叫的心底一酥,耳尖忍不住开始泛红。 苏望笙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宋道长先前唤你‘点烛’,那是你的小字吗?” “算是吧,”姜灯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守烛门的守烛堂内供了一根青色的蜡烛,一直燃着,不见变少,不见熄灭。但我师尊说,他把我刚捡回来带进守烛堂时,那根蜡烛熄了,好在很快就重新燃起,于是他就给我起了这么个诨名。” 而宋风清看她不爽,自然会这么喊她。 “也挺有趣的,”苏望笙笑了笑,“不过,为什么要供着那根蜡烛?” “我不知道,”姜灯挠了挠头,“我还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让师尊捡回去了,那时候,就已经有蜡烛了。我倒是问过师尊,可他却只说是为了镇压一个妖物。” “他肯定在骗我,毕竟什么妖物靠一根蜡烛镇压啊?他嘴里没什么实话,甚至还骗我说,我是天生地养的,没有父母。” “啊?”苏望笙愕然。 姜灯笑了笑:“这肯定是假的啊,我是人,自然是有父母的,许是他不知道,又算不出来,不愿落了面子,便只能骗我。” “他总是这样。” “好了,我先去准备今夜要用的东西了,”姜灯看向苏望笙,“苏小姐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与我一同。” “那就和阿灯一起吧,”苏望笙笑了下,“我自小就对这些还挺感兴趣的。” 姜灯颔首,然而率先去买的却是青竹糕。 “这?” 姜灯说得理所当然:“我没吃饱。” —— 宋风清是天要擦黑的时候来的,彼时已经开始下小雨了,她撑着一把伞,两手空空,月白色的道袍被风吹得微微摇曳,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但仙人来得巧,正好赶上饭点。 苏望笙轻笑道:“道长用饭了吗?若是不嫌弃,就坐下来吃一点。” “多谢。”她说得无比坦然,顺势坐在了姜灯身旁。 苏望笙不知道,但姜灯很清楚,这女人分明就是赶着饭点来的——记恨她早上蹭了她一顿饭。 不过宋风清吃得很清淡,肉类什么的,基本没怎么动过,只是夹着豆腐和竹笋。 姜灯诧异道:“你们万云楼也不主张吃素啊,你怎么活得跟个和尚似的?难为你能长这么高了。” 她知道宋风清爱吃素,但没想到,她一直都是这样,甚至来蹭饭了,都还不愿夹肉。 宋风清咽下最后一口,把碗筷放下,而后才淡声道:“喜欢。” 她都这么说了,姜灯能说什么,只能随她去了。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雨也下大了,狂风怒号,卷了风雨撞开窗户,雨声大作。 姜灯感叹道:“这天气还真是适合恶战一场。” 宋风清没理她的感慨,只是摊开手,纤细修长的指尖在烛火下白得不似活人。 “什么?”姜灯不解。 宋风清慢悠悠道:“黄符,朱砂。” 姜灯一边给她递东西,一边微怒道:“你还真是空着两只手来的啊?!” 她以为这女人至少还会揣两张符,谁曾想,她连黄符都要现画。 宋风清将黄符摊平在桌上,闻言看了姜灯一眼,吐出一个字:“伞。” 言下之意,不算是两手空空,她是带了一把伞的,如今,那把伞还搁在门口,被风吹得摇摆。 姜灯被噎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慢条斯理地打开装朱砂的小木匣,而后抬头看向苏望笙,一本正经道:“可否借苏小姐的血一用?” 苏望笙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愣了下,随后伸出了手,大方道:“若是宋道长需要,多少都可以。” “不用太多,两滴即可。” 眼看着宋风清从窗边一个小筐里抽出一根绣花针,朝着苏望笙的指尖扎去,她连忙拦下,“你这是做什么?什么样的黄符,还需要用人血了?” 宋风清解释道:“清心符。” “就一个清心符,何必用人血呢?”姜灯伸出手,“就算要用,你就用我的呗。” 宋风清推开她的手,耐着性子解释道:“那厉鬼已经杀了人,又身怀恶胎,肯定已经神志不清了,若是不能让她恢复神智,便是去了地府,也只能下地狱。” “一般的清心咒,对她没用,但苏小姐的血很特殊,”宋风清已经扎破了她的手指,将血滴在了木匣子中,“能够让鬼魂恢复理智。” 姜灯忍不住嘀咕:“阴命人的血还有这功效?”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 宋风清对于姜灯的问题不置可否,她用毛笔搅了搅,而后开始画符,很快就画好了两张。 黄符的威力主要取决于画符人的实力,就算画的不是那么好看,但只要实力够,照样威力惊人,姜灯就是这种。但宋风清不是,她画的符和姜灯的师尊姜枥一样,都是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出头或者缺漏,一笔一划间都透露着“规矩”二字,整齐得让姜灯感到可怕。 宋风清甩了甩黄符,让上面的朱砂加速风干,差不多后把符一卷,道:“好了,走吧。” 第10章 姜灯颔首,挎上布包,背好桃木剑,再拿起取回来的双鱼伞,走进雨中。然而走了一步,她却突然停下,回头看着还在原地的宋风清,疑惑地问一句:“风清,怎么了?” 宋风清没回答姜灯,而是看向苏望笙,语气平静地问:“苏小姐要过去看看吗?” 苏望笙微微瞪大了眼:“我可以去吗?” “她能去吗?!”姜灯的声音响起,她折返回来,怒道:“你有病吗?她一个普通人,万一那恶胎发疯,伤着她了怎么办?退一万步讲,就算没伤着,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把魂魄吓丢了怎么办?” 宋风清面对她一连串的质问面不改色,淡声道:“我只是觉得,身为阴命人的苏小姐,日后怕是与那些东西脱不了干系,早日看看,也是好的。” 姜灯与她对视着,天边一道惊雷炸响。雷光划过,她看清了宋风清的眼睛,瞳色很浅,透着一抹冷漠的神情,里头倒映着姜灯的影子,似也因此变得冷漠了。 姜灯似乎想到了什么,没说话了。 “再者,”宋风清将目光落到苏望笙脸上,“我以为苏小姐与那厉鬼关系匪浅,应该会想送她最后一程的。” 苏望笙没有拒绝,她只是问道:“我去,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宋风清轻描淡写道:“能有什么麻烦?区区一个厉鬼和恶胎,对姜道长而言不在话下的。” “对吧,姜道长?”她看向姜灯,当真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置身事外的仙人般的淡然。 姜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宋道长说的是!” “阿灯,很为难吗?”苏望笙看向姜灯。 姜灯叹息一声,道:“不为难,只是怕你吓着了。” 苏望笙笑了笑,柔声道:“不用担心,若是害怕的话,我会闭上眼的。” 宋风清已经走进雨中了,似乎是觉得她二人的对话难以入耳。 第8章 雨中除鬼 暴雨混着狂风,铺天盖地的冲过来,三人纵然打了伞,到杜落英的小院子时,衣服也已经湿了大半。 姜灯示意苏望笙去回廊下站着,宋风清也随她过去了,对上姜灯诧异的目光,她坦然地点了下头。 她真的是不打算出手的。 姜灯无奈地叹口气,走到井边,里头黑压压的一片,但是她眼睛好,还是能看见那井水翻滚着,透露出几分鲜血的颜色。 厉鬼被打伤了,估计不会轻易露面。 姜灯想了一下,往后退一步,手中捏诀,将双鱼伞抛到井口上方。下一刻,随着她的念咒声响起,伞稳稳当当悬浮在井口上空,发出一道金光射入井内。 井内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即井水开始剧烈的翻滚,似是浪潮一般,一团黑气翻滚出来,“嘭”的一声,撞飞了双鱼伞。 黑气扭曲起来,出现一张惨白的脸,流着血泪,水肿着,五官几乎皱在一起。 “你当真不肯放过我吗?”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在大雨中显得凄凉。 姜灯面不改色,只是抽了桃木剑,二话不说斩过去。 “好,”黑气裂成两半躲开,又在姜灯身后重合,“这是你自找的。” 黑气凝为一个人性,突然扑过来,姜灯早有防备,足尖一点,一跃躲过,而后手中桃木剑一翻,朝着厉鬼脑门劈去。 厉鬼深知那剑的厉害,连忙躲开。 大雨中,她的身形再次化为黑气,而且四散开来,仿佛水雾一般,眨眼间,朝着姜灯扑去,似乎想将姜灯困住。 姜灯丝毫不慌,手中桃木剑抡了一圈,逼退雾气,而后自布包中掏出几张符,也不看雾气,就那么往上一抛,而后捏了诀。 “天罗地网,急急如律令!” 八张黄符原本慢悠悠地飘着,在咒声起后,霎时燃起火光,飞向八个方向,火光在雨水中划过赤红色的纹路,迅速相连,织成一个网,以姜灯为中心,飞快落下。 雾气眨眼之间就被困住了。 “收!” 火网开始缩小,不过须臾,原本四散的雾气就化为人形,被火网牢牢捆住,在地上翻滚着。 “啊啊啊!” 尖锐的声音响起,吵的姜灯皱了眉。 她冷着脸,举着剑,朝着地上厉鬼走去,似乎想一剑了解了她。 突然,那厉鬼朝着苏望笙的方向看来,大声嚎道:“望笙,救我,救我!我是落英啊!” 苏望笙怔了一下,下意识踏了一步,却被宋风清拉住,清冷的嗓音响起:“苏小姐且慢,眼下还不到时候。” 苏望笙看过去,宋风清神色冷漠。 “你不相信点烛吗?” 苏望笙是相信的,所以她抿了下唇,踏出去的那一步收了回去。 见苏望笙恢复理智后,姜灯松了口气,她冷眼看着地上翻滚的厉鬼,桃木剑毫不留情地钉过去。 但被一道血色挡住了。 血色自厉鬼的肚子中漫延开来,眨眼就罩住了火网的光,连桃木剑也被弹飞到地上。 “啊!” 厉鬼突然痛苦地大叫一声,只见两只小手从她肚子中伸出来,撕开皮肉,而后,血色翻涌,一个小小的婴儿钻了出来。 婴儿没有皮肤,全身鲜红,还隐约布满青得发黑的血管,肚脐上拖着一节脐带,五官模糊一团,只能看出一双泛白的眼睛。 它死死盯着姜灯,随后怒吼一声,猛然扑过来,姜灯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黄符往它脑门上一拍,而后翻身一滚,来到桃木剑旁边,迅速拿在手里站起身来。 黄符燃烧起来,可婴儿竟毫不畏惧,它嘶吼着,用血淋淋的小手扯下黄符,而后再次扑过来。 姜灯赶紧用桃木剑挡住,婴儿撞在桃木剑上,发出皮肉烧焦的声音,滋滋作响,可它竟似不知道疼痛,张开似是血洞的嘴,怒吼一声。 这声音传进耳朵,姜灯脑海一疼,她猛然用力,将婴儿推开,而后从布包里拿出黄符,冲过去。 桃木剑奋力斩去,血色自婴儿指尖溢出,挡住桃木剑,但下一刻,那张黄符却飞向婴儿的心脏。 “天火四将,急急如律令!” 火光灼烧着血色的肉,婴儿痛苦地嘶吼着,挡着桃木剑的血色渐渐消弭,姜灯乘胜追击,一把将桃木剑钉入了婴儿的心脏。 “啊啊啊!” 痛苦的声音响起,桃木剑下的婴儿挣扎着,桃木剑震动不已,有鲜血溅到姜灯脸上,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姜灯咬着牙,死死压制着桃木剑。 而另一边,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厉鬼似乎被婴儿的声音吵醒了,她突然站起来,朝着姜灯扑去,似乎想解救自己的孩子。 但还没碰到姜灯,就突然被定在原地,两张黄符就自屋檐下飞来,一张贴于脑门,一张贴于心脏。 “清心明净,灵台无邪,五感通明,六根清净,急急如律令!” 清冷的嗓音响起,黄符燃烧起来,却不似火焰那般灼人,只是烧出一道明亮的光,分别没入她的脑门和心脏。 厉鬼周身的黑气散尽了,举起的手也慢慢放下了,再次转过身时,竟是恢复了生前的模样,清秀如兰,眼角还有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第11章 她的眼神茫然了片刻,随后落到苏望笙身上,慢慢飘到了她面前,轻轻唤道:“望笙。” 苏望笙眼眶泛红:“落英,你没事吧?” 杜落英摇摇头,只是凝望着苏望笙。 宋风清的目光在苏望笙脸上停留几秒,而后又转向杜落英,如此来回一趟,她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豁然开朗。 不过她只道:“好生告别吧,她今夜是必须去地府的。” “多谢。”苏望笙和杜落英同时开口。 宋风清颔首,随后打着伞走向姜灯,婴儿已经一动不动了,在宋风清走到姜灯身边时,彻底化为了一摊腐臭的血水。 姜灯松了口气,累的瘫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似是才从湖里捞出的鱼。 “这小玩意儿劲儿还挺大。” 宋风清闻言瞥了眼地上的血水,已经快被雨水冲刷干净了,只在地上留着一道血红色的痕迹,她淡道:“恶胎而已。” “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姜灯瞪她一眼,而后站起来,捡起落到地上的双鱼伞。 她还不忘埋怨一句:“你这人,都没说替我遮一下雨。” 宋风清神色冷淡,只是在姜灯要走过去时,喊住了她。 “怎么了?” 宋风清看着回廊下的一人一鬼,低声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吗?那女鬼似乎心悦苏小姐。” “什么?”姜灯瞪大了眼,但随后,她又想明白了,难怪苏望笙身上有股黑气,那女鬼对她有执念,可不得拉她下去作陪嘛。 “你莫去打扰人家。” 姜灯盯着叙旧的两人,闷声道:“哦。” 片刻后,宋风清还是走了过去,她面色冷淡道:“该走了。” 杜落英经历了这么多,也知道不该强求太多,她苦涩地笑了一下,道:“多谢两位道长,落英自会去地府领罚。” 姜灯面露不忍,宋风清却突然开口道:“你因果已了,去地府后不必受罚,可直接投胎。” 不理会姜灯惊讶的表情,她淡淡道:“苏家气数将近,苏老爷的报应将来。” “多谢道长。”但随即,杜落英又担忧地看向苏望笙。 姜灯道:“她不会有事的。” 杜落英于是放下心来,看向苏望笙,一字一顿道:“望笙,保重。” 苏望笙冲她一笑。 “生茫茫,死茫茫,生前百事空,死后万事了。” 宋风清捏了诀,将杜落英送去了地府。 姜灯挑眉,打趣道:“宋师姐这么好心啊?” 宋风清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撑着伞,走进大雨中,声音冷漠得不像话:“报酬记得送来万云楼。” “多谢宋道长。”苏望笙恭敬地一拜。 姜灯撇嘴:“这女人……装模作样的。” 而地府的黄泉路上,两个鬼差正蹲在彼岸花丛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路上飘过的鬼魂。 突然,她们眼前一亮,出现在一个女鬼面前,左边那个手里捧着书,右边那个拿着一支笔。 左边那个翻了翻书,冷声问道:“你便是杜落英吗?曲幽人士,年芳十七,横死于井中?” 杜落英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声音局促:“是、是我,请问……”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右边那个拿着笔在左边手里的书上一勾,而后大手一挥,道:“把她带去孟婆大人那儿,今夜送进往生林。” 几个小鬼差突然出现,在杜落英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抓着她往前走,她被吓得叫出了声。 捧书的鬼差把书一合,皱眉道:“你吵什么?送你去投胎,有什么好怕的,多少鬼求都求不来呢。” 杜落英不敢出声了,跟着小鬼差们走了。 “三爷、四爷。”一个老鬼突然凑了过来,笑眯眯地拱手问道:“刚刚那女子什么来历,竟是刚入地府就去轮回?” 拿笔的鬼差把笔一收,瞪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话说,你是不是待很久了,也该去投胎了?阿无,你查查!” 拿书的开始翻书,随后点头:“你该去投胎了。” “三爷、四爷,小人错了,”老鬼冲着两人作了一揖,“小人这就离开。” 看着老鬼消失不见,两人都长叹一口气。 阿无道:“总算糊弄过去了。” 阿空忍不住嘀咕道:“大人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开金口,给这女子插队……” “阿空!”阿无打断她,示意她不要多言。 第9章 了事归去 姜灯在杜落英的小院里烧了些驱邪的黄符,然后就带着苏望笙往回走,只是走到分叉路时,苏望笙突然扯了扯姜灯的袖子。 “怎么了?”姜灯转头看去。 苏望笙低声道:“今夜、今夜能否……” 姜灯懂了,截过话头:“你想让我今夜陪你睡吗?” 伞下的女子微微点头,似乎有些害羞,半低着头,不敢看姜灯。 姜灯回想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一切,纵使苏望笙自小就能看见鬼,但先前那一幕,也属实是太过于吓人了,心里不由得软下来,她温声道:“当然可以。” 她脚下方向一转,朝着苏望笙的屋子走去。 刚进屋,苏望笙就道:“阿灯,你先歇歇,我让丫鬟给你烧点热水,再煮碗姜汤。” “不用不用。”姜灯连连摆手。 苏望笙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脸上开始泛红,才轻轻笑出了声,道:“好吧,只是你……” “我身体超好。” “那总要换衣服吧?”苏望笙拿出了一套衣服,递到她面前。 今日找完宋风清之后,姜灯就回屋洗了个澡,换上了自己的道袍,然后把苏望笙的衣服换了回去。本来还打算洗洗的,不过苏望笙正好来了,说是给下人洗。 她不是嫌弃苏望笙,只是觉得穿上她的衣服,还像被她整个人抱着一样,那股青竹香一直萦绕在鼻尖,总让她心底忍不住发酸。 可眼下,面对递过来的衣服,她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 姜灯主动去屏风后面换衣服,烛火投了影子落在屏风上,是纤纤细细的一个人,苏望笙望了眼,随后正人君子般挪开目光。 “好了。”姜灯很快就换好出来了。 青白色的衣袍将姜灯衬的素雅,没有道袍那种仙气,反倒像一个邻家灵动漂亮的女儿,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亮晶晶的,分明没笑,却看的人心底喜滋滋。 苏望笙毫不例外地弯了眉眼。 姜灯往她对面一坐,一边用干帕子擦头发,一边问道:“阿笙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嗯?” 姜灯叹了口气,慢慢道:“风清说苏家不久会落败,她这人有点邪乎,说的话历来很准。那估计苏家不久真的会落败,到时候你怎么办?而且我听说,苏老爷要将你嫁给一个老头,是吗?” “他与我提过一次。”苏望笙脸上的笑意淡了,她垂下眼,低声道:“他最不缺的就是孩子,而我虽然是嫡女,却是个不祥之人,倒不如早早嫁了出去,还能捞笔钱。” 若不是那和尚说她如果在十九岁前嫁人的话,可能会死全家,她怕是一及笄,就要被嫁出去了。 第12章 当初接了她回府,也的确是存了要嫁她的心思,只是刚谈好人家,二姨娘就死了,那户人家知道了,连夜退了婚。苏老爷想再说一个,自己却突然病了,他这才按耐下心思。也不是没想过把苏望笙送回乡下,只是路过的一个算卦的说,送出去可能会失财,他这才没管苏望笙了。 但眼下,苏望笙已经过了十九了,苏老爷自然巴不得把她嫁出去,她长得好看,就算不少人知道她八字阴,还是愿意娶她。苏老爷也不愿多想,直接挑了彩礼最多的那个老头。 “你总不会真的要嫁吧?”姜灯瞪大了眼,瞧着竟有些生气和着急,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凭什么肖想你?!” 姜灯越想越气,她恨不得现在就招点小鬼去找那个老头——这做法是作孽的,但那又如何? 姜灯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就是怒不可遏。 苏望笙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扑哧一声笑起来:“阿灯,你气什么?” “你还笑!”姜灯瞪她一眼,她愤然坐下,觉得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白替这个女人操心了。 苏望笙突然伸手,指尖拂过姜灯的鬓角,将一缕碎发别到了她耳后,她指尖碰到了姜灯的耳朵,略微滚烫的温度让姜灯不由得颤栗了一下。 “我又说过待在这里不走吗?” “啊?” 姜灯看过去,女子低眉浅笑:“我原本还在想去哪儿,不过阿灯既然说我有大劫,那我就跟你走吧。” “不过——”她长叹一口气,“我身无长技,怕是要靠你养我了。” 姜灯认真道:“你放心,我肯定养得起你。那我们何时走?” 苏望笙看着她,轻笑道:“阿灯你做决定吧。” 姜灯想了想,道:“明日一早吧,我们收拾了东西,就赶紧离开,省的夜长梦多。” 苏望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摇了下头:“只怕苏常知道了,不会善罢甘休。” 姜灯莞尔一笑:“我早就想好了,待我们一走,我就招个小鬼去下骗他,说如果你不离家的话,苏家就会大祸临头。而且按着风清的意思,苏家撑不了不久了,到时候,可能也顾及不到你。” 苏望笙颔首:“只愿这报应来得狠些,苏家这么多年来,已经没有什么好人了。” 她也不算好人,毕竟这么多年来,亲眼目睹一场场的惨案,却一直保持沉默。 姜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道:“夜深了,我们快睡吧,明早收拾东西就走人。” “好。” 夜色深重,大雨滂沱。 一道惊雷突然划过,江瓷若突然惊醒,她起身看了看,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瞧出些许轮廓,被吹开的窗户在暮色中摇摆不休。 她打个哈欠,摸黑下床去关了窗。 “还以为闹鬼了呢。”她嘀咕几句,再次躺下。 两道漆黑的影子贴着墙根,一动不动,直到床上的人陷入梦乡,才晃晃悠悠地飘走。 这小丫头的资质也太好了点。 黑影们在心底嘀咕着。 “大人,都安排妥当了。” 似有赤红的光闪过,紧接着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苏家人罪孽深重,三日后苏家失火,死伤大半,财物尽数烧毁。死者按规矩入地狱,生者会有牢狱之灾,半年后苏常出狱,沦为乞丐,乞讨三年,而后冬日冻死街头。” “是。” 黑影散去了,似有一道叹息声。 “若非有养育了她的功德……” —— 翌日一早,姜灯就起身了,为了不惹人怀疑,她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收拾好东西,最后找管家要了工钱。 姜灯为了使她们相信自己已经办到了,昨夜还招了几个小鬼扮作杜落英,去苏老爷和管家梦中告知自己离开了。 管家想挽留姜灯吃一顿饭,姜灯以事务繁忙为由推脱,拿到钱后就转身离开了。 苏望笙已经收拾了东西,悄悄从后门出去了,如今在一条巷子里等她。姜灯买了辆马车,与她会合,载着她朝清源赶去。原本要走水路的,可苏望笙晕船,没办法,只能走陆路了,好在也耽搁不了几天。 姜灯赶着马车,时不时喝一口酒,十分惬意。 待走出一段路,确保不会遇见熟人后,苏望笙也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正好瞧见姜灯在饮酒。 “阿灯,你仔细喝醉了。” 姜灯喝完最后一口,把酒葫芦挂在腰间,然后摇了摇头,笑道:“你们曲幽的酒都没味道,嘴醉不了的。” 苏望笙来了性质,便问:“那你们清源的酒有什么味?” 姜灯想了想,道:“甜味?” 苏望笙面露茫然,姜灯笑道:“清源多河,荷花无数,便有了清源最有名的酒‘醉溪客’,味道清甜,似荷花香味,不过后劲儿有点大。” 她来时还因为贪杯,在船上醉了好一会儿。 “阿灯这么说,倒是勾了我的兴趣,到清源时,我们买一壶尝尝吧。” 姜灯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连连摇头:“别了,我师尊最讨厌我喝酒了,要是被他逮到,肯定又要罚我抄经书。” 姜灯心有余悸道:“我抄完起码要手抖三天。” 苏望笙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瞥见姜灯泛红的耳垂后,她又连忙止住了笑,道:“你能和我说说守烛门的情况吗?说来惭愧,我只最听过一些传闻。” 姜灯道:“说来更惭愧,我也不是很清楚。” “啊?” 姜灯挠挠头,道:“我是师尊捡回来的,自我记事起,如今门中就只有我和他二人。听万云楼的楼主说,我师尊是二十年前突然建立守烛门的,他为人古怪,但道法高强,降服了不少厉害的鬼怪。” “不过他性子孤僻,鲜少与人来往,唯有和万云楼有些交情,我幼时还住在万云楼呢,但——”姜灯叹口气,“但那也是因为我师尊不会养孩子,怕把我养死,所以才将我交给了楼主养。” “但是楼主的性子有些,额,一言难尽,为了避免我跟她学坏,当我能自理后,师尊就把我接回来了,并且嘱咐我少与万云楼来往。” 姜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不过师尊似乎挺喜欢风清的,甚至在我去万云楼参加万法会后,要求我和她住一个院子。”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把宋风清得罪了,宋风清讨厌她话多,她也不喜欢宋风清假正经,总之是相看两相厌吧。 苏望笙若有所思:“什么是万法会?” 姜灯解释道:“是由万云楼兴办的道法交流大会,五年一次,所有玄门中人都可以参加。简单来说,就是比试切磋,赢的人有彩头。我十岁那年参加过一次,只得了第十。而风清她每次都参加,除了五岁和十岁这两年没赢,其余的都是她第一。话说回来,算算日子,好似万法会就在下月了。” 第10章 路有客栈 “那阿灯,你会去参加吗?” 姜灯挠了挠头,“不知道,看师尊的意思吧,他对这个万法会并不怎么看重,唯一让我去参加的那次,也只是希望我长长见识。” 第13章 苏望笙颔首。 此刻太阳已经西斜,挂在远方的山峰上,赤红的光倾斜下来,为所有草木镀了层金光。 苏望笙看了一眼,觉得刺目后又挪开目光,她低声道:“阿灯,若是你师尊不喜欢我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师尊——”姜灯顿了下,“我师尊他虽然性子孤僻,但从不反对我交友,对我带回来的好友也都是万分欢迎的。” “你要是去了,他肯定很开心。”姜灯说得笃定。 苏望笙定定地瞧着她,忽而一笑:“那我就信你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阿灯,你说我七月会有大劫,是什么样的大劫啊?” 姜灯摇头:“我看不出来,不过我师尊一定看得出来。” 似乎看出苏望笙有些担心,姜灯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就,谢谢阿灯了。” 肩上突然一沉,苏望笙靠了过来,青竹香落在鼻尖,姜灯紧张得险些松了缰绳,她稳了稳心神,故作不在意道:“眼下快天黑了,我们寻处地方歇脚吧。” 苏望笙坐直了身体,目光在周边扫了一圈,道:“怕是不好找,这荒郊野岭的,估计连一户人家都没有。” 姜灯叹口气道:“歇在林子里倒也没什么,毕竟有我在,孤魂野鬼不敢来打扰。只是蚊虫叮咬,免不了了。” “若是找不到人家,也只能如此。” 姜灯颔首,她是真的没想到这条路会这么的荒凉,早知当初问路时,就不该图便捷,非要问快捷的小道,而不选择宽敞的大道。 那告知她小路的大伯还好意提醒,说小路可能不干净,已经很久没有人走了。 但姜灯何许人也,她可不管那些。 而且最重要的是,若是苏老爷不怕吓唬,硬要追回苏望笙的话,肯定会选择走官道追,姜灯主要是躲着他们。 不过就在天黑之时,两人倒真遇见了一家客栈。 这客栈修的气派,三层高,匾额上的“竹尧客栈”四字也大气,红彤彤的,门前种着两笼竹子,枝叶在昏暗的光线下绿得发黑。大门只敞开了一条缝,里头黑漆漆的,似乎没有点灯。 “要进去吗?”苏望笙看着大门,微微蹙眉。 这荒郊野外的,建着这么大的一个客栈,还没有荒芜的感觉,摆明了是有问题的。 姜灯挑了下眉,率先走过去,她低声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且,快要下雨了。” 是的,刚刚还落日西斜,如今却全然黑了,乌黑的云层似是翻墨般晕染开来,风呼啦呼啦地吹着。 姜灯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响,吓得里面打盹的一个伙计坐翻了凳子。 他“哎哟哎哟”地爬起来,定睛看去,连忙往里招呼道:“两位客官快请进。” 他麻溜地擦了擦凳子和桌子,然后提了一壶茶,为她们倒上。 姜灯慢腾腾地坐下,却不喝茶,而是扫了扫四周,道:“天这么黑了,不点灯吗?” “您稍等,小的马上点灯。” 四周黑漆漆的,那伙计竟无比准确地摸出了火柴,嚓的一下点燃,引燃了一根蜡烛,而后又麻溜地点燃好几根。 苏望笙打趣道:“这么黑都不点灯,你们客栈也太节约了吧。” 那伙计笑笑,把一根蜡烛放到姜灯她们桌前,道:“我们掌柜的说了,开店就得能省则省。” 他说完,又忙问:“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苏望笙看向姜灯,姜灯沉吟道:“我们没多少钱,就……来一壶开水吧。我们垫吧垫吧就行了。” 那伙计瞪大了眼,随后连连摆手道:“客官放心,我们的菜都是很便宜的,要不了多少钱的。” 姜灯本来也是随口说说的,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致,连忙问:“哦?有多便宜?” 伙计举着蜡烛,照亮墙面,他们把菜肴都刻到了墙上,底下还写着价钱,的确不贵,甚至便宜得很可怕。一盘肉,竟是十文钱不到。 苏望笙看着,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姜灯大大咧咧道:“有青竹糕吗?我想吃青竹糕。” 伙计手一抖,险些摔了蜡烛,火光跳跃了一下,落在他脸上,竟有些惊恐,他道:“二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掌柜的喜欢竹子,从不吃用竹子做的东西,我们店里也不卖的。” 苏望笙了然:“难怪上面见不到一个用笋做的菜。” 此时仍在曲幽地界,而曲幽多雨,几乎一年四季都有笋,每家饭店几乎都会卖笋做的菜,什么笋鸭汤、春笋炒肉……独这面墙上一个也没有。 那伙计讪讪地笑道:“两位客官莫要说这些了,可是决定好吃什么了?” 姜灯摸了摸下巴,正要作答,却听见门“嘭”一声被推开了,一群道士和尚闯进来。 他们身后飞着细细的雨丝。 为首的红衣女子抹了抹脸上的水,抱怨道:“这什么破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姜灯惊了下,“洛道友?” 洛明语也惊了下。 后面的道人们也陆陆续续打了招呼,而后三三两两的坐下,十几个伙计也从后堂鱼贯而出,开始招呼客人。 苏望笙的目光在穿着灰色莲纹僧衣的和尚身上转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洛明语坐在了姜灯对面,她将一把单薄的刀收好,随后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最后才看向姜灯,问道:“姜道友怎么在这儿?” 姜灯解释了一番,但抹去了苏望笙是阴命人的事,只说交了个好友,打算带她回去看看师尊。 她又对苏望笙道:“这位是驱邪世家的小女儿洛明语。” “见过洛道长。” 洛明语连连摆手:“苏姑娘客气了。” 姜灯看向洛明语,问道:“你们这是要作甚?” 洛明语解释道:“我们都是去参加万云楼的万法会的,路经此地,听说这里不干净,便想着来看看。” 她一脸正气凛然道:“我玄门弟子,理该惩恶扬善,为天下扫除妖邪,让百姓能安居乐业!” 她这话声音不小,一时之间,引得众人附和。 “对,我们应该扫除邪祟,还这方百姓一个太平!” “就是就是,区区一个妖邪,也敢在我们面前造次,简直不自量力!” 姜灯被他们吵的头疼,等声音小了些许,她才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邪祟?” 洛明语讪讪道:“……没有。” 别的人也摇头。 “我们一路找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还要继续搜查时,天公却下雨了,无奈之下,只好躲到这个客栈来。” 洛明语话音一顿,终于反应过来了:“话说,这荒郊野外的,却有这么大一个客栈,会不会不太正常啊?” 她这话一出,在座的人才反应过来,当即纷纷掏出武器,警惕地打量起四周来。 一些正在上菜的伙计被吓得摔了碟子。 “诸位大师稍安勿躁。”一个穿着墨绿长袍的年轻男子走出来,他生得俊俏,皮肤白净,嗓音也清脆极了。 第14章 “在下是掌柜,名唤‘竹尧’,若是诸位有何疑问,都可以询问,在下一定如实相告。” 他的气质清爽干净,不似妖魔鬼怪那般邪魅,一时之间,让众人松了口气。 洛明语率先发问:“这荒郊野岭的,你开这么大一间客栈,又雇这么多的人,不怕亏本吗?” 竹尧拱手,轻笑道:“在下从大家族中来,早已经厌倦了后宅中的尔虞我诈,只想着过些清闲日子。故而在荒野建了这么一个客栈,只为图一个清净,不求钱财。” 另一人道:“可你找了这么多的伙计,若是没有生意,岂不是要一直亏下去?” 竹尧依旧笑眯眯地道:“本来不想找这么多人的,可他们大多是逃难至此,若是我不收留他们,他们便无家可归了。至于亏损,我不在乎那些。” 闻言,众人的目光和善了一下,甚至有个还道:“那你怎么一直亏下去,岂不是会连饭也吃不起?” 竹尧看过去,温声道:“多谢这位道长关心,在下在别处还有些产业,足够维持生活。” 姜灯忽而开口:“那你的菜为何卖的那么便宜呢?这估计都不能弥补成本吧?你这菜干净吗?” 此话一出,当即有一个少年接上:“难怪我刚刚吃了一个花生,觉得难以下咽,喉中干涩,你这菜有毒!” 竹尧依旧是面不改色的,他轻声道:“客栈并不是完全没有客人的,每月至少会有七八个,若是没有我这间客栈,他们就会要露宿荒野,故而我除了想隐居,更是想为来往的行人提供一个落脚处。而一般走小路的,大多为穷苦人家,我左右不缺钱,只当做善事了,所以才定价便宜。” 他又看向那个少年,语气温和道:“这位小道长的症状,许是噎着了。” 少年尴尬地笑笑:“好像、好像是的。” 他身边的女子眉头一皱,似乎是嫌他丢人一般,将一杯茶塞给他,隐约能听见她的责备声。 “噎着了就喝水,接什么话?” 第11章 与友交谈 竹尧并不生气,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拱了下手,朗声道:“诸位大师想必已是饿了的,不该因在下耽搁诸位。既然诸位是玄门中人,不妨用些玄门术法来查看在下是否为妖魔。” 这法子实在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拒绝。 其中一个穿着莲花纹僧衣的和尚走了出来,年纪不算大,约摸双十模样,身姿欣长,五官秀气,额间有着莲瓣纹样。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而后自袖子中取出一盏灯,呈现半开的莲花样,灯座细长,似花梗。 “诸位道友,贫僧乃是莲花派掌门人的嫡传弟子归初,此物乃是莲花派的宝物莲花灯,可辨妖邪。人的发丝落入其中,燃火金色,鬼为黑色,妖为红色。” 归初解释完,看向竹尧,目光平静,淡淡道:“竹施主,可否借贫僧一根发丝。” “自然可以。” 竹尧大大方方地扯了一根头发丝,递给归初,归初接过,轻轻放于灯盏中,无声念了咒。莲花瓣缓缓舒展,燃起一抹火光,颜色很淡,金中带白,但的确不是妖鬼的颜色。 发丝燃尽,连灰都不剩,火光熄灭了,莲瓣慢慢合上,又是一副半开的样子。 “阿弥陀佛,”归初念了一声佛号,“竹施主并非妖鬼这类的。” “先时多有得罪。” 他率先道了歉,后面的人也都陆陆续续道了歉。 “无事,”竹尧丝毫不放在心上,“诸位大师还是快请用饭吧,莫要因这点小事耽误大师们的时间。” 伙计们继续上菜,客栈中欢声再起。 洛明语点了几盘菜后,看向姜灯,问道:“姜道友,今年的万法会你要参加吗?” 姜灯正欲回话,就见洛明语激动道:“这回的彩头可不一般,表现好的能够把名字刻在地府的功德柱上。” “什么?”姜灯一脸茫然。 洛明语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 她解释道:“地府的阎君建了些许功德柱,似乎想寻些玄门弟子的名字刻在上头,死后做阴差,不入轮回。阎君请万云楼帮忙寻人,他们便打算通过这次的万法会挑选。” 姜灯眉头微蹙:“这可信吗?地府不是一向不管人间事吗?” 说是不管,其实更多的是不理会,古往今来,多少玄门弟子灵魂出窍入地府,都被拦在鬼门关外。若是强闯者,直接压入地狱,丝毫不管你是否还有阳寿。 时至今日,玄门中对于地府的事都是一知半解的,只知道地府由阎君坐镇,底下还有着判官和各大阴差。 洛明语道:“当然可信,万云楼的飞云书都传遍了整个玄门,上头还刻着阎君的百鬼图腾。你也知道,阎君脾气不好,凡是冒用他名头的人,都死于非命了。万云楼就是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和阎君作对。” 姜灯一想,也是,除非万云楼不想活了,否则不敢做这些。毕竟到时候,不光是玄门其他人不饶他们,光是阎君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所以你要去吗?”洛明语最后问道,“我还挺想和你比试比试的。” 姜灯笑了下:“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动弹,这次还是得看我师尊,若是他说去,我就去,若是……” “若是他不表示,你就不去了,”洛明语自然而然接上话头,白她一眼,“你啊,就不能活动活动嘛。这次可是和地府有关的,你不想跳出轮回?” 姜灯莞尔一笑:“生老病死,因果轮回,自有天定,我不强求。” 洛明语瞧着她这样子,顿时无奈:“你可比那些个和尚还要古板,他们……” 姜灯一下捂了她的嘴,低语道:“慎言。” 常言道,佛道不分家,但是洛家和莲花派都在同一个地方,一直因为地盘明争暗斗,只是二十多年前,莲花派的掌门突然消停了,如此才有了祥和的表象。 姜灯虽然年少,不知道他们先前闹得有多厉害,但是从洛明语时不时就诋毁莲花派中可以看出,两家恩怨很深啊。 难为他们能同路一起走。 姜灯轻咳两声,换了话题:“你们洛家这次就只派你一个吗?” 洛明语摇头:“怎么可能?我阿姐带队走另一条路了,你也知道,她性子古板,我不愿意听她说教,便是走了这边。” 姜灯了然。 正说着,菜上桌了,卖相很好。 洛明语连忙招呼道:“两位快尝尝,这看着就好吃。” 姜灯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扯了苏望笙一下,而后道:“我们不久前才吃过,肚子不饿,你慢慢吃吧,我们先去歇息了。”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太困了,赶了一天的路。” 洛明语不疑有他:“那你们快去吧,不过待会儿饿了的话,一定要尝尝这菜,真的很好吃。” “自然。” 姜灯笑笑,而后拉着苏望笙去了柜台。 “一间房吗?”竹尧坐在柜台后面,面带微笑地问。 姜灯颔首:“囊中羞涩。” 竹尧笑了下:“我们房钱也很便宜的。” 姜灯无奈地笑了下,压低声音道:“主要是我身旁这位姑娘怕黑。” 第15章 竹尧看了看苏望笙,而后给了一把钥匙,叫了个伙计,让他带她们去房里歇息。 到了房间门口,姜灯就让伙计离开了,她接过蜡烛推开门,门内的房间干净整洁。细细地闻,还能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竹叶香,跟苏望笙身上的不太像,这股味道更加猩甜。 姜灯将烛台放到桌上。 “这家客栈有问题吗?”苏望笙看向她。 姜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去推开了窗户,雨下大了,劈里啪啦的,四下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一点晃动的影子。 她回头,冲苏望笙笑了笑:“阿笙,你觉得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关了窗,喧嚣的雨声一下便被隔绝在外面。 苏望笙愣了一下,随后面色一变:“这客栈能够隔绝声音?” 姜灯颔首,面色凝重地坐到她对面,低声道:“只怕是个厉害的家伙。” 她从包里拿出黄纸,裁出好几张黄符,然后拿出毛笔开始画符。蘸朱砂时,她迟疑了一下,毕竟这朱砂里混了苏望笙的血,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副作用啊?但目前没有替换的,她也不愿意去找别的玄门弟子要,怕打草惊蛇。 沉思片刻,姜灯一咬牙,还是用了。 大不了出事了,做鬼都不放过宋风清。 她飞快地画了十几张,而后又将剩下的黄纸叠成一个六角香包,用朱砂在正面画了一个阵法,而后迟疑片刻,咬破手指点了一抹红在背面,递给苏望笙,“这是我做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 苏望笙捏着护身符,又看着姜灯微微颤抖的指尖,眼眸中浮现一抹水色:“很疼吧?” “其实还好,”姜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只要你别出事就好。” 她看过来,目光明亮:“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多谢。” “好了,不说那些了,我们吃点干粮睡觉吧,多休息会儿,万一之后有场恶战呢。”姜灯拿出干粮递给苏望笙,这个客栈有问题,但是很明显,楼下那群人已经不会相信了,也许洛明语会相信她,但她单纯,很可能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所以多说无益,姜灯只能靠自己。 姜灯吃了几口饼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是问道:“你认识莲花派的人吗?我先前发现你看了他们好几眼。” “我不认识,只是幼年时给我护身符的那个和尚,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苏望笙如实道。 姜灯想到刚刚的事,那群人也真是的蠢得没话说了,就算掌柜是人,就说明这客栈没问题了吗?万一他和邪祟勾结呢?不过可能也是因为他们觉得有那么多玄门弟子在,邪祟来了也不怕。 不过姜灯还是觉得他们不聪明,想到这儿,她便忍不住开口:“那个护身符你带在身上了吗?我觉得莲花派的人不太聪明,我怕那个护身符有问题。” “带着的。” 苏望笙也觉得他们不太聪明,于是麻溜从脖子上取下红绳,红绳末梢挂着个用碧青色的布缝制的小香包,两面都绣着荷花,姜灯翻看了一下,随后直接打开了。 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桃片,正面刻着姜灯看不懂的符文——毕竟不是佛修,看不懂梵语。背面则刻了一朵半开的莲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姜灯仔细检查了许久,然后将香包恢复如初,还给苏望笙,道:“我看不懂梵语,不知道那个符文是什么意思,不过的确是个驱邪的护身符,至于能不能压住八字?我就不知道了,至少我没看出来,可以回去后问问我师尊。” “那我还要戴着吗?” 姜灯沉思起来,她对莲花派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修佛,和洛家有冲突,也正因如此,洛明语和她说的关于莲花派的话极其不可信。 “先放在包袱里吧,你毕竟戴在身上很多年了,搞不好都有你的精气了,不能随便丢弃。不过先前杜落英的事,它似乎没怎么保护你,也许年头久了,不好用了。” “好。” 第12章 客栈出事 姜灯本以为今夜会出什么大事,结果一觉到了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有些茫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叫醒身旁的苏望笙,两人简单地洗漱一下就准备吃早饭。 自然,还是吃自己带的干粮,毕竟这客栈明显很危险,她们可不敢去赌。 然而刚拿出来,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姜灯和苏望笙对视一眼,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冲下楼去看是发生了什么,姜灯甚至还在怀里揣了几张黄符。 楼下围了不少玄门的人,姜灯二人走过去,发现洛明语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便问洛明语发生了什么。 洛明语神神秘秘道:“有人不见了,就是那个昨天吃花生噎着的少年,他师门的人找遍了整个客栈也没找到,如今正在找掌柜的要说法。” 姜灯猜测道:“也是他是自己离开了呢?” 洛明语耸耸肩:“他师姐不信,说他从不会单独行动,而且昨夜这么大的雨,那位少年连伞也没拿。” 姜灯不再说话了,凝视着人群中心的那几人。 为首的女子沉着脸,不过态度倒是还算礼貌。 片刻后,竹尧从后堂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无精打采的伙计。他冲女子拱拱手,先是宽慰女子不要着急,而后指了指身后的伙计,说他是昨夜守夜的伙计,似乎是看见了他的师弟。 那伙计对上女子黑着的脸,有些害怕,怯怯道:“后半夜的时候,我是看见一位和您差不多装扮的道长离开,我当时劝过他,说外头在下雨。可那位道长非要出去,他说、他说外头有人在等着他。我壮着胆子朝外头看了看,看见——”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道:“看见一位姑娘在外头,冲着那位道长招手……后来,后来两个人都不见了。” 这话一出,玄门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这位少年明显是让邪祟给迷住了,不过这邪祟也太大胆了,这么多的玄门弟子在场,它竟然还敢来?简直是不知死活! “此话当真?”那女子已经面若冰霜了。 “当然,我亲眼所见!”那伙计拍了拍胸脯,说的笃定,但一阵穿堂风吹来,他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怯怯道:“诸位大师可一定要抓住那妖怪啊。” “这是自然!”那女子几乎在咬牙切齿了,她看向周围的人,拱手道:“恳请诸位帮我一起灭掉这个邪祟。” “当然,我辈义不容辞!” “道友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那位道友!” 姜灯对这些兴致缺缺,她只想着刚刚那位伙计的话,似乎有些奇怪,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却突然听见那伙计大叫一声,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那伙计吓得连连后退,手指着自己…… 不对,不是自己,是她旁边的苏望笙! 姜灯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那伙计哆哆嗦嗦道:“是那个姑娘、妖怪……救命,有妖怪!” 他吓得几乎说不清楚话,竹尧扶住他,安慰道:“别怕,这周围都是大师,有什么话你就大胆说出来,不要怕。” 伙计喘着气,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昨夜在门外的姑娘,是她!” 第16章 此话一出,姜灯二人身边的人除了洛明语,全都退开了,他们忌惮地看着苏望笙。 姜灯挡在苏望笙面前,大声道:“你不要乱说,怎么可能是她?昨夜她一直和我在一起,从没有离开过半步。” 洛明语惊呼:“啊?你俩睡一张床啊?” 姜灯没有理会洛明语,只是看着那伙计,冷笑道:“你不会监守自盗,然后血口喷人吧?” 那伙计被她吓得面色发白:“我、我没有,我真的看见了,就是那位姑娘,她还冲我笑了一下。”他一把扯过竹尧的手,哆哆嗦嗦道:“掌柜的,你要相信我,真的是她,我、我没有胡说,真的是……” “够了!”女子挡在那伙计的面前,“姜道友为难一个普通人作甚?他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 “实话实说?”姜灯冷笑一声,“若是真的,那自然是没什么的,就怕他胡乱开口冤枉人啊,余道友。” 余行舒冷着脸道:“姜道友一定要护着一个邪祟了?” “谁要护着一个邪祟了?只是这事情尚未查清楚,就凭着他的一面之词,你凭什么就认为阿笙是邪祟?余道友实在太武断了,就不怕之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余行舒沉默了一下,似乎有所动摇,她身后一个少年不满地喊了一声,但她摆了摆手,冷声道:“她说的对,我们不能这凭一面之词就给那位姑娘定罪。妖邪大多擅长变化,昨夜许是变幻成那姑娘的样子。” 她冲苏望笙拱了拱手,“姑娘抱歉,先前多有得罪。” “师姐?”那少年不可置信地开口。 “够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师弟!”余行舒打断他的话,然后开始安排弟子们找人,不少玄门的人都主动帮她找人。 余行舒看向姜灯,“抱歉,但那位姑娘目前不能离开客栈。” “当然。”姜灯笑了笑。 客栈的大堂很快就安静下来了,竹尧对姜灯二人说了声抱歉,随后扶着那名伙计去休息了,姜灯则带着苏望笙回房,洛明语追了上去。 她看着姜灯二人走进同一间房,“原来你们真的睡一间房啊。” 姜灯对她的关注点有些无奈,但还是请她进来坐下,然后拿了一个饼给她。她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吃。 姜灯看着洛明语道:“你相信我吗?” 洛明语点头,说得毫不犹豫:“我当然相信你。” “那就好,”姜灯笑了下,“我想请你帮我保护好阿笙,这次的妖邪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十有八九还有后手。我想和余行舒一路去查查怎么回事,我不在的时候,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没问题。”洛明语一口应下。 姜灯准备好家伙什,拿了个饼子在手里,便要离开,走到门口,却被苏望笙叫住,先前一直没开口的人低声道:“阿灯,你就不害怕我真的是邪祟吗?” 姜灯回眸一笑:“是又如何?我也相信你。” 苏望笙愣了下,然而目送她离开。 “苏姑娘别想那么多,”洛明语乐呵呵道,“我也相信你,那些妖魔邪祟就喜欢故弄玄虚,姜道友本事过人,肯定可以把它抓住的。” 苏望笙笑了笑:“刚刚那位道长和阿灯关系似乎很不好,阿灯和她一起行动,不会有什么事吗?” 洛明语摆摆手:“她叫‘余行舒’,是淮天宗的嫡传弟子。她还有个师兄,是宗主的独子,不学无术,风流好色,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一年前,姜道友到淮天宗的地盘,发现他用道术欺辱女子,逼死她们后,又困住她们的魂。姜道友嫉恶如仇,于是放出了那群女子的魂,帮助她们报了仇,然后送她们去轮回了。”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因为怕那群可怜的女子沾染上因果,所以姜道友没有让那群女子直接杀了他。不过等淮天宗的人赶到时,他还是死了的,当时宗主在闭关,来的是余行舒。她救下了那王八蛋的魂,听信他的话,认为是姜道友的错,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和她打了起来。淮天宗的以多欺少,姜道友当时只有一个人,受了很重的伤。” “阿灯没事吧?”苏望笙不自觉出声。 洛明语心有余悸道:“我那时也没在场,只是听说姜道友几乎快被打死了,他们甚至还准备抽了姜道友的魂魄来养那王八蛋的魂魄。不过好在,危急关头,万云楼的宋道友即时赶到,救下了姜道友。因为所有的女子都被送去轮回了,所以除了那王八蛋便没有证人。而入地府的鬼魂是招不出来的,地府不允许。” “那最后是如何解决的?” “宋道友直接请了阴差大人来,”洛明语脸上浮现些许激动,“我们玄门有请阴差的法子,但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怎么灵光了。听说是阎君,也就是阎王爷不喜欢,所以阴差大人们很少来人世。但宋道友请来了,还是两个!听说还是判官大人身边的呢,一个拿着生死簿,一个拿着勾魂笔,好不气派!” “宋道友说明一切后,阴差大人便翻看了生死簿,而后直接给那王八蛋定了罪,直接将他的魂魄勾走了,丝毫不给淮天宗的面子。余行舒知道自己错了,便是和姜道友道了歉,还赔了不少东西,不过姜道友没收。不过虽然余行舒认了错,但淮天宗的很多人都咽不下那口气,尤其是那宗主,虽然看在地府和万云楼的面子上,他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肯定没安好心。” 洛明语想到什么,嘱咐道:“苏姑娘可一定要离淮天宗的人远一点,不然怕是会被他们报复。毕竟他们顾忌着万云楼,不敢直接对姜道友下手,但可能会把怨气转移到你身上。” 苏望笙点头;“我一定会小心的,多谢洛道长提醒。” 第13章 纸人寻人 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暗沉,灰蓝色的云一层又一层地堆积着,似乎不久后又要下雨。 姜灯下楼时正好赶上余行舒领着三个小弟子要出门去找,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笑眯眯道;“余道友是要去找那位小道友么?我与你们一起去吧。” “你来干什么?”余行舒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边一位少年倒是没好气地开口了。 “干什么?”姜灯看他一眼,神情严肃了一些,“自然是洗刷我好友的冤屈,那玩意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诬陷我家阿笙,我定要它好看!” 余行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灯,而后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不管那几个小弟子怎么想,朝外头走去。 姜灯冲那几个气的眉头都快皱在一起地的小弟子得意一笑,然后背着手,越过他们,走到余行舒旁边,问道:“你们淮天宗有什么宝物,专门用来找弟子的吗?” 余行舒沉默了一下,道;“有,但他没有。” 姜灯明白了,估计只有嫡传弟子才有那些东西,毕竟这类东西做法麻烦,作用又很单一,玄门中很多人都只会给自己的嫡传弟子做。 “那查过他是否还在人世吗?” 余行舒摇头:“找过魂,但没有找到,应该是还活着的。” 一般而言,确定一个人生死最快最便捷的法子就是找找他的魂,如果找到了,就说明这人死了,没有找到就说明他还活着。 第17章 姜灯沉吟道:“你们真乐观,万一连魂都被吃了呢?” “你咒谁呢?!”一个方脸少年气不过,当即就怼了回去,他甚至还想动手,被余行舒瞪了一眼,愤愤不平地退了回去。 姜灯摇摇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火气太大了。” 不给那少年发火的机会,她朝余行舒摊开手,毫不客气地道:“有空白的黄纸吗?今天让你们开开眼。” 余行舒不在意她的态度,示意背着布包的少女递一张黄纸给她,姜灯接过,三下五除二地撕成一个纸人形状,然后借着拿毛笔的动作,把剩下的黄符自然而然地揣进了自己的布包。 那位少女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 余行舒看着她为纸人画五官,忍不住开口道:“招不来他的魂魄,‘纸人找身’的法子怕是没有用。” 纸人找身,顾名思义就是把那个人的魂魄招过来,附在纸人身上,让纸人循着他魂魄的气味,找到那个人的尸体。 “谁和你说,我要用纸人找身的法子了?”姜灯落下最后一笔。 讲真,她画的五官很丑,一条粗粗的线就是嘴巴,两个圈加一个点就是眼睛,鼻子就直接是一个墨点。 “这、这、这么……这么别致吗?”余行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是她见过最丑的纸人了,没有之一。 姜灯凝视了片刻,最后又在纸人头上画了三根头发,然后十分满意地把笔收起来,抖了一下:“这下好看了吧?” 余行舒等人:“……” 余行舒道:“……好看。” 三个弟子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余行舒目不斜视,她告诉自己,不能笑,还要靠着姜灯找人呢,不能得罪她。 姜灯笑了笑,把纸人摊在手心,头也不抬地问道:“那位小道友的生辰八字说一下。” “师姐!”那方脸少年听不下去了,连忙开口阻止。 笑话,生辰八字可是他们这些玄门中人最重要的东西了,要是告诉姜灯,谁知道她之后会不会伺机报复啊。 “余道友,你觉得呢?”姜灯没看那少年,只是看向余行舒。 余行舒沉默了一下,说了出来。 “还是余道友上道啊。” 姜灯感叹一句,低头用指尖在纸人身上比划了几下,而后低低地念起咒,余行舒等人没听清楚,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 姜灯话音一落,她掌心的纸人竟然动了动眼珠子。当然,因为画的丑,那玩意不像眼珠,只是两个黑点,在圆圈里转来转去。须臾,它动了动手脚,慢腾腾地从姜灯掌心站起来,细声细语道:“主人有何吩咐?” 这一幕让余行舒等人惊讶不已,也许那些小弟子看不明白,但她看得清清楚楚,这纸人分明是没有附魂的,只是单纯用道术唤起来的,但一般这种都行动呆滞,无法说话,可姜灯随手做的这个却如此活灵活现——守烛门的纸人术果然名不虚传。 她们一行人站在客栈外不远,此番举动也引起了帮忙找人的玄门弟子的注意力,他们围过来,看着姜灯手中的纸人,纷纷露出不同的表情。道术高深的,露出惊讶和赞叹,没看懂的,要么茫然,要么不屑。 姜灯清了清嗓子,道:“去找刚刚在你身上写的生辰八字的人。” “是。” 小纸人应了声,从姜灯的手心翻下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地上因为下过雨,是湿的,一些人怕小纸人沾上泥土,竟下意识伸手去接小纸人,但伸到一半,又讪讪地缩回去了。 小纸人并没有直接落到地上,而是在离地面半寸的时候停下了,它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小小的手指向一处,细声道:“这个方向!” 它说完,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姜灯紧随其后,余行舒等人在愣了一下后,也跟了上去。小纸人腿短,但跑起来却很快,几乎都快跑成残影了,追着的人一开始还跟得上,后来有些就不行了。 有个稍胖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道;“姜、姜道友,你就不能让那个纸人慢、慢一点吗?” 姜灯一直屏息凝神、一言不发在追赶,闻言朝后头看了一眼,讪讪道:“惭愧,我还没学会。” “那、那还要多久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停下脚步,“不、不行了,诸位道友先去一步吧,我、我、我随后再来。” 陆陆续续的,有些人跑不动,留下来歇息了,那方脸少年也喘个不停,但每次要停下时,看着姜灯的背影,他又咬咬牙,追了上去。 他才不能输给这个人! 对比下来,姜灯的状态可好多了,废话,她因为没学好这个,从小到大,都在拼命追赶纸人,这么多年的经验下来,她能追上很久都不带喘气的。 就在余行舒都快撑不住的时候,纸人终于慢了下来,姜灯也慢下脚步,“快到了。” 她抽空回头看了眼,跟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要么像余行舒这样脸色发白,发丝紊乱,要么和那方脸少年一样,面色涨红,青筋暴起。总之,他们几乎都是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阿弥陀佛,那儿好似有个人。”出人意料的,莲花派的归初倒不算狼狈,不过额角布满薄汗,僧衣也稍稍凌乱。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笼茂盛的竹子,青翠的枝干低垂下来,风吹过时,沙沙作响。隔着翠绿的颜色,隐约能看见一块杏色的布料——淮天宗的服饰就是杏色的。 姜灯和余行舒等人连忙绕到后面。 “啊!”胆子小的人叫出了声。 姜灯自认为见多识广,但眼前这一幕还是惊到她了。 纸人乖乖巧巧立在一根竹子边,它面前是一位少年,衣衫凌乱地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瞪着,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的胸口空荡荡的,只有红的发紫的鲜血,心脏不翼而飞,一根竹笋从他心口穿出来,灰褐色的笋壳沾染了血迹,清香味中便多了几分腥臭。 “这、这是……”那方脸少年吓得脸色发白,说不出一句话。 姜灯稳了稳心神,将纸人捡起来,念咒烧了去。纸人通灵后,很可能会成为精怪,也不再听话,搞不好会祸害百姓,所以用完后必须烧毁。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捡起一根树枝,借此翻动那少年的尸体。 “你干嘛?!”方脸少年缓过来了,拦住姜灯,瞪着她,“死者为大,你竟然还要扰得他不安生。” 姜灯白他一眼:“不翻看一下,怎么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害的他?”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随即那和尚双手合十,低低念起经文,似乎是在超度那少年。 余行舒面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姜灯,轻声道:“姜道友,等归初道友超度完,再动手,可好?” 姜灯也不是故意要为难那少年,她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片刻后,归初念完最后一句,他抬头,看着众人都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歉,小僧无意耽搁诸位,只是……” “多谢归初道友。”余行舒双手合十,冲他一拜,归初连忙还礼。 “现在可以动了吗?”姜灯问道。 第18章 余行舒沉默了一下,“我们来动吧,就不劳烦姜道友了。” 姜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把手中的树枝递给余行舒,漫不经心地嘱咐道:“别直接用手去碰,搞不好那玩意儿有毒呢。” “多谢提醒。” 余行舒拿着树枝,先是拨了拨他心口地那根笋,而后愣了一下,沉声道:“这根笋是从他心口长出来的,与他血肉相连。” 她拨开少年的心口,能看见竹笋的根须和他心口血肉紧紧连在一起,细细的血丝随着余行舒的动作微微晃荡。 第14章 与众对上 “啊!”一些年纪小的弟子忍不住退了几步,就连余行舒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指尖,似乎对这一幕很难接受,唯独姜灯面无表情的,她甚至还出言提醒:“继续。” 方脸少年瞪着她,似乎是嫌弃她没有同情心,姜灯嗤笑一声,俯下身,在余行舒耳边低声道:“我见过比这还可怕的,就在那间屋子里,被剥了皮、挖出五脏六腑的女子被吊着一口气,准备连魂魄一起喂给小鬼……最后是我杀了她。” 余行舒颤抖起来,低下头,最后只有两个苍白的字从喉中流出来:“……抱歉。” “不怪你,”她直起腰,不看那方脸少年脸上的不解和愤恨,淡道:“继续。” 余行舒稳了稳心神,手中的树枝往上挪,挑了挑他的眼皮,又动了动口鼻,都是很正常的,没有中毒的痕迹。看完正面,她又小心翼翼将树枝放到少年腰上,打算用力将人翻一个面,然而刚动一下,方脸少年突然惊呼道:“那儿有个字!” “什么?”余行舒下意识泄了力,不过尸体因她的动作变了样子,右手稍稍偏了一下,露出下面一个用血写的字——笙。 一时之间,不少人变了脸色。 有个人忍不住嘀咕道:“那位姑娘好像名字里有‘笙’吧?” 另一个人回道:“我听姜道友叫她‘阿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人看姜灯的眼神顿时就变了,那方脸少年忍不住怒道:“这下你要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姜灯冷笑,“你们都已经认定阿笙是凶手了,我还能怎么说?我从不干对牛弹琴的事!” 方脸少年气的要动手,被余行舒拦下了,她站起来,面色冷漠地看着姜灯,“如果姜道友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以提出来,不必和我们直接翻脸。” 姜灯挑眉道:“哟,余道友长进不少。” 她指向少年胸口的笋,沉声道:“那玩意都有空在他胸口上种笋了,怎么会给他时间写字?通过先前的发现来看,这邪祟应该是和竹子有关的妖邪,搞不好就是个竹子精,而阿笙明显是个人!况且昨夜大雨,阿笙若是出去了,身上或是鞋子上总会留下痕迹,就算衣服和鞋子可以换掉,那么地上呢?你们既然里里外外检查过客栈,就该知道我们门口的走廊没有泥脚印。一个普通姑娘,想要抹去泥印,总该要闹出点动静吧?而且那伙计只看见她在外面,可没看见她是如何出去和回来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的目光缓和了些,除了发方脸少年。姜灯道术高强,又是守烛门唯一的传人,或多或少要给她几个面子,一些人赶紧和稀泥说是误会,又痛骂那妖怪不干人事,喜欢挑拨离间。 姜灯没管他们,只是看向余行舒,道:“继续。” 余行舒弯下身,继续检查,少年的后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如此看来,唯一能下手的就只有他心口的笋和那个“笙”字,自然,没人敢提后面那个字。 余行舒低声道:“把他烧了,骨灰带走吧。” “师姐?”翻脸少年不理解。 姜灯解释道:“那玩意搞不好会在他的尸身上做手脚,要是就这样抬回客栈,难保不会出事,故而烧了是最好的方法。” 不给少年说话的而机会,她又故作惊讶道:“你该不会是打算把这位小道友就丢在这里吧?” “我没有!”方脸少年瞪着她,哪怕心里有再多的不满,眼下他也也不敢说什么了。 余行舒在少年身上丢了几张符,低声念咒,片刻后少年的尸首连带着那根笋一起化为了灰烬,她示意一位少女过来把骨灰收好,然后看向姜灯,诚恳问道:“姜道友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姜灯挑眉,这是想把她也扯进来啊,不过那狗东西敢扯上苏望笙,她的确没打算袖手旁观,不过眼下她只是笑了下,道:“先回客栈吧,我怕这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 她这么一说,在场的人纷纷附和,往客栈走去。 姜灯一路上都在思考那邪祟做着一切为了什么,不像是单纯要杀人,更像是要把苏望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是为什么呢?如果是馋苏望笙阴命人的身份,那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它大可以来把苏望笙抓走吃掉,何必要做这一出?姜灯可不觉得那玩意儿是害怕自己。 能在那么多玄门弟子的眼皮子底下把淮天宗的人勾走,分明是个实力高强的。 难不成,是苏望笙和它有什么恩怨? 姜灯打算待会儿去问问,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些玄门弟子对苏望笙的恶意,虽然自己刚刚极力解释了,但是那群人也肯定依旧在怀疑。如今回了客栈,那少年身下有“笙”字这一个事肯定会被告知很多人,到时候,怕是邪祟还没有来,苏望笙就要被那群人抓起来了。 果不其然,刚回客栈没有多久,姜灯带着苏望笙下楼后,就发现很多人看自己和苏望笙的眼神就不对劲了。姜灯把苏望笙挡在身后,把先前的言论又重复了一遍。 洛明语率先开口:“我相信苏姑娘,她不会是害人的邪祟。” 当即就有人不服气地反驳道:“万一你也被迷惑了呢?” “你!”洛明语气红了脸,当即就要和他吵起来,姜灯把她拦下了,她看向那个怀抱一把大刀的男子,沉声问:“那道友觉得要如何才能相信?” 那男子突然被姜灯点了,怔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但很快又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大声道;“那你又该如何证明她不是邪祟?姜道友,她也许不会伤害你,那我们呢?已经有位小道友遇害了!难道你希望我们什么也不做,就等着她来杀?” “余道友觉得呢?”他故意点到余行舒。 余行舒刚把那位少年的骨灰放好,一下楼就被男子点到,面上神色一冷,她看向姜灯,又看向男子一群人,最后只是道:“我相信真相。” 男子立马道;“真相就是如此,姜道友,难道你还要包庇这个邪祟吗?” “放屁!”姜灯直接骂了一句,她沉下脸,“我看你今天就是故意找茬的!我说我能证明阿笙不是邪祟,你又不信,那你要如何?就为了一个伙计的一面之词和尸体下莫名其妙的一个字,你就说阿笙是邪祟,你简直就是含血喷人。如果我在墙上写下‘你是妖怪’几个字,难道你就是妖怪吗?退一步讲,那这位道友又该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邪祟?” “你……”那男子语塞。 他身后一个拿扇子的男子看不下去了,连忙来和稀泥道:“姜道友误会了,他只是怕我们陷入险境,没有什么恶意的。我们并不是说你身后这位姑娘是邪祟,只是就目前发现的一切而言,那位姑娘有些许嫌疑。不过邪祟都是很狡猾的,这极有可能是挑拨离间的法子,但不管是那种,这位姑娘都很危险,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也为了给在座一个心安,不妨让这我们轮流保护她。” 第19章 说的真好听啊,不就是把苏望笙关起来,严加看管嘛。 苏望笙扯了扯姜灯的袖子,似乎是希望她同意这个方法,但姜灯并没有点头,反而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些许安慰的味道。 “我不同意!”姜灯直接拒绝,“万一你们有人和邪祟有勾结,要害她怎么办?” 最开始说话的男子冷嗤一声:“她是什么绝世大宝贝啊?我们还要勾结妖邪害她?” 姜灯冷声道:“她是阴命人。” 在座的人都知道阴命人是什么东西,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一下,但很快,那抱大刀的男子又梗着脖子道:“就算如此,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一她就是坏的,把我们害了怎么办?” 姜灯快被他气笑了,“阿笙是阴命人,怎么可能和妖邪一伙呢?” 那男子又道:“她是不是阴命人,我们可看不出来,万一只是你随口编的呢?” 姜灯不看那男子了,只是扫过在场的人,一些是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一些则是和着男子一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们,恐怕相信她的人,只有洛明语一个人。 她突然觉得很累,就如她师尊所说的,如今的玄门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他们对自己的敌意,不单单是因为苏望笙,更多的还是忌惮她的实力,害怕她去参加万法会,和他们抢那个所谓功德柱的名额。 姜灯仔细打量了一下在场的人,倒也是巧,大多数都是万法会上被自己打败过的,如今怕是借着这个机会来打压自己的。 “那么,你们要如何才肯相信阿笙不是邪祟?”姜灯冷冷的问着,指尖却不动声色捏了诀,想着要是他们太无耻的话,自己索性就撕破脸皮吧。 反正她有信心带着苏望笙全身而退。 第15章 离开客栈 正在姜灯与众人对峙之时,客栈的掌柜突然走过来,温声道:“诸位大师莫要伤了和气,不妨让昨日那位大师用法宝试试这位姑娘?”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不少人同意了,姜灯眉头一压,不太放心,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身后的苏望笙却开口了:“那就有劳了。” “阿笙?”姜灯压低声音。 苏望笙却反握住她的手,“不会有事的。” 归初念一句佛号,走上前来,拿出莲花灯,温声道:“劳烦这位姑娘取一根头发。” “有劳大师了。”苏望笙颔首,折了一根头发递给归初。 归初接过,轻声念咒,莲花灯缓缓展开,他把头发放进去,火光升起,是金色,不少人松了口气,但随即,那抹金色又化为红色,在众人尚未看清之时,火光便消失了。 众人面面相觑,须臾后,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这这这怎会有两种颜色?” “又是金色,又是红色,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难不成,是人和妖结合生下的?” 此言一出,倒是有不少人附和,甚至还有人看向了归初,“道友,这两种颜色是指她是人和妖的女儿吗?” 归初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不解,他摇摇头,如实道:“抱歉,小僧也不知道,先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就算是人妖之子,颜色也是金红混杂的颜色,从没有出现过先后两个不同的颜色的情况。” 姜灯不动声色挡在苏望笙面前,淡道:“万一是时间久了,道友的法宝坏了呢?” “你胡说!”莲花派一个小弟子开了口,他年纪不大,性子难免冲动,听不得半句对师门的污蔑,脸上显出几分怒气。 姜灯对此不为所动。 归初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随后转头看向苏望笙,轻声道:“抱歉,但是小僧手中的莲花灯应该不会坏,可否请您身后的姑娘再给一根头发,小僧再试一次。” 姜灯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他们面色不善,甚至有些已经拿了武器了,她心中一叹,低声道:“阿笙再给一根吧。” 苏望笙面色发白,闻言怔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被姜灯捏了下指尖才反应过来,扯了一根头发递过去。 “麻烦了。” 归初接过,把头发放入莲花灯中,低声念咒,这次的火光很正常,是淡淡金色,直到熄灭也没有变过。 姜灯心里松了口气,而后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定格在那个拿刀的男子身上,沉声道:“看清楚了吧,这位道友眼下可相信了?” 男子语塞,但很他又不服气道:“那第一次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怎么知道?”姜灯压根不去解释,直言不讳道:“我又不会用什么莲花灯,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归初道友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你却要我解释,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而且话说回来,你一直抓着我不放,不会打着什么别的主意吧?” 姜灯明亮的目光看过来,男子缩了下,面上有些慌乱,他的确是有私心,但是…… 拿折扇的男子连忙过来和稀泥:“姜道友息怒,他这人就是这样的,鲁莽冲动,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你海涵,这样吧,我代他向您赔个不是了。” 姜灯冷眼看着他,“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吧?” 那男子了然,冲着苏望笙作揖:“姑娘抱歉,先前多有得罪,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 苏望笙依旧躲在姜灯身后,嗓音轻柔:“大师言重了。” 姜灯依旧气呼呼的样子,被苏望笙扯了扯袖子,才没发作,只是冷声道:“既然诸位都不信任我二人,那么我们就不在此地久待了,正好今日天气晴朗,我们就此别过。” 姜灯拉着苏望笙往楼上走去,似乎是打算收拾包袱离开,但是却被那个方脸少年叫住了:“你就这么带着她走了吗?我师兄还尸骨未寒呢。” 姜灯朝他看去,语气不善:“怎么,你师兄尸骨未寒是我们害的?在座的都不欢迎我们,那我们自然要离开,难不成还要留下来看你们的脸色吗?” “余道友觉得呢?”她看向余行舒,面无表情的。 余行舒对上她的目光,似乎从里头看出了什么,她沉默了一下,垂下眼,低声道:“姜道友自便。” 那方脸少年震惊地看向余行舒,却见她微微摇头,似乎是让他不要多言,方脸少年愤愤地走开了。 姜灯带着苏望笙上楼了,洛明语追了上去,她看着收拾东西的两人,问道:“姜道友,你们真的要走啊?” 东西不多,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姜灯笑道:“不然呢?这地邪乎得很,搞不好要命丧于此。我也奉劝你一句,快些走吧,这个地方的邪祟不是你能对付的。” 她拍了拍洛明语的肩膀,带着苏望笙下楼了。 楼下围了不少人,都紧盯着她们,不过倒是没有敢出来阻拦的,毕竟唯一受害者淮天宗都没出面,他们可不想做出头鸟。 姜灯带着苏望笙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顿住了步子,回头对所有人道:“诸位如果有什么不满的,可以到守烛门找我,姜某一定不躲。” 几乎没有人敢说话,只有一个洛明语追过来,气喘吁吁道:“一路小心啊。” “我会的,”姜灯冲她笑笑,“你也要小心。” 第20章 说罢,她就带着苏望笙离开了,马车已经被伙计牵过来,停在门口了,姜灯扶着苏望笙上马车,而后坐下,一拉缰绳,上了路。 说是天气晴朗,其实并不是,只是没有雨,天色依旧阴沉沉的,估计没多久又是一场雨。 马车里的人没说话,姜灯怕她郁结于心,于是开口道:“阿笙啊,我俩搞不好今夜要成为落汤鸡啊。你要是冷的话,我可以大发慈悲让你抱抱……”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淡淡的青竹香便萦绕在了鼻尖。 姜灯惊得手抖了一下,险些偏了方向,她稳了稳缰绳,而后才道:“你不要突然搞这套啊,吓死我了。” “抱歉。”身后之人闷声开口,但是却抱得更紧了,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姜灯颈脖,烫的她缩了缩身子。 “哎呀,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何必搞得这么严肃呢?你看你,哭哭啼啼的,乖,把眼泪擦擦,我给你讲讲我捉鬼的故事,一般人我还不说呢。” 苏望笙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半阖着眼,嗓音很低:“你是第二个这么相信我的人。” 姜灯忍不住问了一句:“第一个是谁?” 那个小妾吗? 姜灯脑海中浮现两人交谈的样子,脸色有些不自然。 “是我母亲,”苏望笙的声音越发轻了,像是要散进风里去,“那个和尚说我是妖怪转生,会祸害全家,所有人都信了,唯有我母亲觉得我不是祸害。他们把我母亲关起来,要烧死我,我被绑在柴堆之上,点燃了火……但我没有死,我母亲及时出现救下了我,她身上有血,似乎是把门撞毁了出来的。苏常要拉开她,我母亲不愿意,最后她……” “……她撞死在了柱子上,”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用自己的死换了我的生。”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看着柔弱温和,可撞向柱子的力气却大得惊人,鲜血四溅,随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含着泪的眼睛看向自己,似乎想要最后嘱咐自己几句,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是苏望笙的八岁生辰,她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 苏常也许当真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她母亲的,于是他不再管那些人如何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杀她,只是将她送去了乡下。 “谢谢你,”她哽咽着,死死抱住姜灯,“谢谢你相信我。” 姜灯拉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有口气闷着,吐不出也咽不下,好半晌她才开口:“那群人有眼无珠,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计较。阿笙,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人,但能和你相识的不过几十人,其中很多都是不了解你的,但总会有那么几个愿意信你爱你,我很高兴能是其中之一。” “不哭了,好不好?” 姜灯空出一只手,稍稍偏过去,为她擦了擦眼泪,轻笑道:“我们没必要为了一群不重要的人难过不是?” 苏望笙抽噎一声,带着哭腔道:“万一我真的是妖怪呢?” “那又如何?众生平等,万物归一,是人还是妖,都没什么区别,”姜灯说得坦荡,“人中有奸邪狡诈之徒,妖中也有善良好义之辈,无论你是什么,我只知道你是‘阿笙’。” 她冲着苏望笙眨了下眼睛,俏皮地笑道:“就算阿笙你是个妖怪,也是个漂亮的好妖怪。” 苏望笙被她逗笑了,瞧见她不再难过,姜灯松了口气:“阿笙,你不要多想了,客栈的那群人不仅仅是冲着你来的,更多的是因为我。” 她把万法会的事说了一遍,又把和淮天宗的恩怨解释一番,最后无奈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们讨厌的是我,你只是被我牵连的。” 苏望笙抿唇不语,片刻后小心地问道:“淮天宗一事,你伤得很重吗?” 第16章 竹林有妖 “还行吧,”姜灯挑眉笑道,“我是谁啊?区区一个淮天宗怎么可能伤到我。” 苏望笙垂眸,轻声道:“洛道长说你受了重伤,气得连淮天宗给的补偿都不要了。” “什么?”姜灯一脸震惊,“淮天宗给了补偿?我、我不知道啊,他们……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在昏迷,一定是宋风清替我拒绝了,啊啊啊,我亏大发了……” 不管姜灯的怨念,苏望笙低声道:“你都昏迷了,怎么会没事呢?” 姜灯身子一僵,随后面露无奈:“阿笙,你变坏了,竟然要套我的话。”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的确是没事的,否则也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至于之前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师尊从小就教我不要把怨气憋在心里,会坏道心的。淮天宗一事,我自认为已经了结。若是他们觉得不妥,大可以来找我,我绝不会害怕。” 苏望笙偏头看着赶车的人,眉眼灵动,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仿佛全天下的阳光都落到了她身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姜灯动了动肩,笑道:“现在能松开我了吧?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坐到我旁边,我给你讲讲我捉鬼的事。” 苏望笙脸色发烫,松开手,坐到了她旁边。 姜灯沉吟了下,道:“我给你讲个几年前遇见的男鬼吧,他生前一直是孤身一人,死后耿耿于怀,不愿意去地府。但是他只好男色,不欺负女子。他待的那个小镇不少男子都说洗澡时胸前凉飕飕的,因为那家伙在摸他们的胸膛。我去捉他的时候,他正趴在一个男人窗户前,偷看他洗澡,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飘进去上下其手!” 苏望笙因她的用词忍俊不禁:“那之后呢?你捉到他后会罚他吗?” “额……怎么说呢?”姜灯挠了挠脸,“他也没做什么太坏的事,只是摸了摸旁人的身子,而且他挑的人大多是些欺骗女人的负心汉,被他碰过后,因为阴气重,他们大多都不举了,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为民除害。所以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强行送他去轮回了。” 苏望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道一句:“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姜灯哈哈大笑:“我可不稀罕功德,死后下地狱也无所谓。” 苏望笙怔怔地看着,低喃道:“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姜灯笑笑不语,一阵风吹来,她的墨发随着发带翻飞,不经意间擦过苏望笙的脸,带来一阵微微的痒意。与之同来的,还有一缕淡淡的花香,似乎是雨后的莲花,清新宜人。 苏望笙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姜灯忽而道:“阿笙,你知道客栈里的妖怪是什么吗?” “是什么?” 姜灯莞尔一笑:“我也是离开前才想明白的,客栈里有只竹妖,而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掌柜的。” 苏望笙愕然:“可是归初大师的莲花灯显示他是人啊?” “这也是我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直到先前,我才想通。因为从踏进那间客栈开始,我们就陷入了幻境,那么自然,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主人设计好的。还记得门口的两笼竹子吗?那就是幻境的阵眼所在,”她无奈地叹口气,“我也是离开的时候才发现的,那两笼竹子长得一模一样,显然一个是真,另一个是它的倒影。” 第21章 苏望笙震惊得说不出话,好半晌她才道:“那客栈里剩下的人岂不是要遭殃了?” 姜灯撇撇嘴:“管他们死活呢。” 顿了顿,她又及其不耐烦道:“我走时,悄悄给洛道友和余道友暗示了一下,就算洛道友反应不过来,以余道友的聪慧,也能很快猜到。她们实力还算不错,再加上其他玄门弟子,对付一个竹妖绰绰有余了。竹妖只敢布置幻境,显然它的能力只是迷惑人心,并不擅长打斗。” 苏望笙颔首,顿了片刻,她轻声道:“你似乎并不恨余道长。” “我恨她做什么?”姜灯笑了笑,“她就是为人蠢笨了点,心地不坏的,而且怎么说呢?当初她师叔要杀了我的时候,她还拦了一下。” 彼时她被那老家伙偷袭,打倒在地,昏迷前最后一眼是余行舒挡在她面前,劝阻她师叔不要直接杀了她。姜灯对她并不感谢,但也因此恨不起来,毕竟一开始,余行舒并没有下死手,只是想抓她回淮天宗,她身上的致命伤是她师叔那个老家伙偷袭打的。 苏望笙还要说什么,姜灯突然一拉缰绳,无奈地轻笑道:“与其还担心客栈的那群人,不如更关心我们自己吧。” “什么?” 苏望笙面色一变,被姜灯一把推进车厢里,紧接着她严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躲在里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苏望笙不想给她添麻烦,点头答应了。 姜灯拔出桃木剑,用力拍开冲来的一道黑影,而后掏出一张符贴在车厢帘子上,随后纵身一跃,躲开几片飞来的竹叶,落到马车一侧。她趁机又在这一侧贴了一张黄符,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预感,这家伙是冲着苏望笙来的。 她眉头一压,桃木剑一横,挡住再次冲过来的黑影,沉声道;“阁下追了一路,难道不该露个脸吗?” 黑影晃动了一下,随后猛然后退,悬浮于半空之中,显出一个单薄的人形,还是竹尧的样子,只是原本温润如玉的表情在此刻显得邪魅。 他看了姜灯一眼,随后又看向马车,眼里流露出几分贪婪,“这位道长,在下不想和你打,只是想要马车里的这个女子。” 果然,还是冲着阴命人来的。 姜灯冷冷一笑:“难为你费心了,安排了那么大的一场局,戏不好演吧?” “还行吧,”竹尧笑了下,“一群蠢货而已,骗骗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只是……” “只是可惜我不上当?”姜灯替他接下去,随后冷嗤一声,“既然这样,你就该知道,我是绝对不会放弃阿笙的。” 话音刚落,她甩出一张符,直冲竹尧脑门。 竹尧身形一闪,躲过黄符,眨眼之间便到了马车前,但被车帘上的黄符照了下,不得不避开。然而下一刻,那个被他避开的黄符竟在空中绕了一圈后,又朝着竹尧飞去。 竹尧一甩手,一股黑烟撞到黄符上,黄符燃烧起来,化为一阵青烟,但下一刻,桃木剑就朝着他的脑袋劈来,逼得他不得不退了几步。 姜灯没有追过去,而是趁机跃到马车另一边,在车厢上贴了一张黄符。 “找死!”竹尧怒了。 四周顿时阴风阵阵,竹叶被风卷着,宛如利刃般冲着姜灯射来。姜灯面不改色,迅速将桃木剑换到左手,随后抽出双鱼伞,撑开,握着手柄开始旋转,铃声清脆,黄色的淡光自伞上落下,挡下所有攻击。而姜灯贴的几张黄符也发出金光,将整个车厢罩住。 姜灯持伞,与竹尧对峙片刻,而后突然将手中的桃木剑朝着竹尧飞去,被躲过后,她两指并拢,控制着方向,让桃木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冲了回来,从竹尧的肩膀处划过,打断了他的攻势。 下一刻,姜灯拿着伞一跃而起,落到马车车顶,接住桃木剑后,将双鱼伞向上一扔,伞稳稳当当悬在车顶上,铃声渐起,淡黄的光罩住了整个马车。 随后,她举剑朝着竹尧劈去,竹尧眸色微变,向后掠去,林中的青竹沙沙作响,开始疯长,枝叶朝着姜灯扑来,似乎是想把她绑住。 姜灯一剑斩开一条枝叶,而后踩着落叶一跃而起,躲开挥舞过来的数根竹条,但还未等她落地,空中飞舞的竹叶突然凝聚起来,劈天盖地地压下来,狂风肆虐,顷刻间天地间就暗了下来。 姜灯神色一凝,自布包中掏出了一把黄符,在“竹笼”彻底将她的身影掩盖之时,火光大起,伴随着念咒声,摧枯拉朽地顺着竹条烧下去,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焦糊味。 天光再次亮起,竹叶燃成的灰烬簌簌落下,一抹剑光自其中划出,在竹尧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剑光挟了一阵狂风,吹的竹尧身侧的黑烟向后飞去。 不过须臾,剑光已经落到脸上,但随即又越过他,只是吹的他的发丝凌乱不堪,下一秒,剑光落到了他身后的那棵竹子上,“咔嚓”一声,竹子被拦腰斩断。 四周的风顿时止住了,眼前的一幕幕视似乎在一刹那间褪色,却又在眨眼之间重新恢复颜色。 姜灯冷眼看着不远处的竹尧,他身形不稳,黑气隐隐约约开始四散,似乎想说什么,可一张嘴,却只是吐出一口血。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眼睛微微瞪大,似乎极其的不甘心。 姜灯笑了下,不屑道:“就你那个破幻境,我先前被骗一次就够了,你怎么觉得我会被骗第二次呢?” 第17章 烟雾忽来 “好了,现在该结束了。” 姜灯举剑,眨眼便到了竹尧身前,黑烟卷了竹叶挡在姜灯面前,但她早有准备,掏出两张黄符撒过去。 “金剑玄阳,急急如律令!” 黄符化为数道金光,剑芒一般轧过去,黑烟霎时就被驱散,竹叶也碎成渣,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姜灯穿过竹叶碎渣,一剑斩去,竹尧虽然已经逃到了远处,但还是被斩中了,剑光刺入后背,鲜血四溅,但很快又被竹尧身上翻腾的黑烟掩盖。 “道长当真不肯放过我了吗?”竹尧转过身,似乎因为疼痛,脸色惨白,但眼神死死盯着姜灯。 姜灯冷嗤一声:“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眼神冰冷,“你不该打她的主意的!” 桃木剑一转,金光附在上面,璀璨夺目。 竹尧脸色凝重,掌心凝出一团黑气,似乎打算殊死一搏。 林中的风大了,吹得竹叶满天飞,在灰扑扑的天色下,像是打翻了浓墨。 忽而剑起,金光大作,猛地撞在了黑烟上,竹尧吃力的应付着,眼中弥漫了血色。 僵持片刻,姜灯忽而抬了剑,在竹尧尚未反应过来时,将一张符贴在了竹尧脑门上。伴随着念咒声,化为一根细绳,将竹尧捆了起来,他死死挣扎着,身上滋滋作响,似乎被火烧一般。 姜灯冷眼看着,举起了剑。 但却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就在刚刚,悬在马车上的双鱼伞响了,铃声急促——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在攻击苏望笙,而且很厉害,已经触发了伞上的禁制。 剑光撞飞一团青冥色的烟雾,掀起的风让马车的帘子翻飞,姜灯看见了苏望笙的脸,她也看向了自己,似乎要说什么,可下一刻,她瞳孔瞪大。 第22章 姜灯眼尖,在她眼中看到了一团黑烟,是竹尧! 在她还没想明白竹尧是如何挣脱禁锢的,冰冷刺骨的掌风就已经落到了她背上,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拍碎了,姜灯撞到了马车上,喉中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噗——” 姜灯咳出一口血,扶着马车站起来。 “阿灯?” “没事。”姜灯摆摆手,只是看向竹尧,那团青冥色的烟雾飘到了竹尧身边,不出意外就是它放了竹尧。 竹尧神色恭敬,低头喊了一句:“大人。” 烟雾很单薄,有点像是清晨弥漫在河面的水雾,它并没有凝成人性,只是轻轻一晃,随后清润似水的嗓音传来:“你不是我的对手,走吧,我只要你身后的人。” 姜灯没有回头看苏望笙,只是紧盯着那团烟雾,沉声道:“就算阴命人大补,但以阁下的实力,应该不用再吃人了吧?” 淡淡的嗓音响起:“我不吃人,也不会伤她。” 姜灯可不信这个话,她冷笑道:“是吗?可你手下的那个竹妖一直嚷着要吃阿笙啊?怎么,他是阳奉阴违,你一点儿也不知情?” 烟雾没有实体,但姜灯还是觉得似乎有双眼睛冷冷地看了竹尧一眼,随后他就跪下了,整只妖瑟瑟发抖,比边上被风吹着的竹子还抖得厉害。 “大人饶命,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吓唬吓唬她,我没想吃的,我真的没有……” 烟雾没有动他,而姜灯想象中内讧的场景更没有出现,它只是淡声道:“走吧。” 竹尧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望了望那烟雾,似乎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点头应“是”,随后化为一阵黑烟,朝着远处飞去。 姜灯睨了竹尧一眼,挑眉道:“不生气?” 烟雾轻声回答道;“为何要生气?世间生灵不大多如此?虚伪、阴险、庸俗、自私,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为此而生气。” 姜灯听明白了,烟雾压根就不信任竹尧,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不得不寻他做帮手。但无论如何,姜灯今日都不会让它带走苏望笙的。 烟雾不想多言了,淡声问道:“让开吗?” “不!”姜灯回答得斩钉截铁。 似有一声叹息响起,随即那团青冥色的烟雾飞掠到眼前,姜灯持剑一挡,可烟雾化为两半,越过它,直攻她身后的马车。姜灯眉头一压,飞身而起,持剑去拦,可下一刻,那团分出部分将她拦下。 太冷了。 姜灯霎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条冰河中,寒气直冲心脏,冻得四肢都使不上劲,手中的桃木剑都几乎要握不住了。她咬咬牙,掏出一把黄符,朝着周围的烟雾甩去,口中大喊道:“天火四将,急急如律令!” 黄符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可下一刻,烟雾水似的缠绕上去,火光顿时就熄灭了。 姜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哪怕是修为再高深得妖物,对于火这种阳性之物都是害怕的,可是这烟雾不仅不害怕,反而还能直接触碰。 这……这究竟有多厉害? 姜灯不敢多想,深吸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举剑斩去,金光闪过,倒真的驱散了一条路出来,她直奔马车,扶住摇摇欲坠的双鱼伞。 铃声急促,仿佛是害怕眼前的烟雾。 姜灯沉下脸,咬破指尖,将鲜血点在伞面,念咒稳住双鱼伞,而后看向再次冲向马车的烟雾。马车上贴的黄符已经烧成灰烬了,哪怕点了血,双鱼伞也被撞得摇摇欲坠。 姜灯握紧手中的桃木剑,深吸一口气,跃下,朝着烟雾用力斩去,金光似乎撞上一阵烟云,没有任何阻拦,可下一刻,金光散尽,烟雾重新凝聚。 果然,千年桃木也对它不起任何作用。 这究竟是什么? 姜灯来不及思索,只是掀了车帘,朝着苏望笙伸出手。 “阿笙,来。” 苏望笙没有迟疑,将手伸向她。 姜灯把人拉出,而后搂着她跃下马车,烟雾趁机袭来,却被飞来的双鱼伞挡下。姜灯松开搂着苏望笙的手,接过双鱼伞一转,再次从伤口中挤出血,飞快在伞柄上画了符咒。铃声缓和了些许,伞内侧的阴阳鱼甩了甩尾巴,竟是游了出来,围在两人身边转圈。 这一下仿佛用掉了姜灯所有力气,她脸色苍白,缓了一口气后低声道:“往回走。” 这家伙设计了那么多,摆明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它的存在的,既然如此,只要往回走,和客栈的人遇上就好了。 虽然这很缺德,但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烟雾似乎看出了她们的意图,忽而铺成一道网挡在了她们面前。姜灯用血在桃木剑上一划,金光中便带了一点赤红,朝着烟雾冲去。 烟雾散开,却又在下一刻聚拢。 哪怕是沾了修道者的鲜血,也依旧不能伤它分毫吗? 姜灯盯着烟雾,额间有一滴冷汗落下。 “真的不让开吗?”烟雾又问了一句,语气依旧很平淡,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灯握紧桃木剑,厉声道:“不让。” 烟雾似乎终于被耗尽了耐心,眨眼间就到了眼前,姜灯拿着桃木剑去挡,却在下一刻被烟雾缠住手腕,冻得松了手,桃木剑落在地上。 但烟雾到底是没靠近她们,就在它准备掳走苏望笙时,阴阳鱼突然发出黑白两种颜色的光,将它隔开了。 烟雾惊愕了一瞬,下一刻朝着阴阳鱼压去,不过阴阳鱼在颠簸一下后,又继续绕着二人转圈了。 姜灯松了口气,捡起桃木剑。 她正要握着双鱼伞离开,忽而想到什么,低声道:“能借我点血吗?” 阴命人的血应该可以让双鱼伞的阵法维持更久吧? 苏望笙闻言,毫不犹豫咬破了她的手指递过去,姜灯捏着她的手,在伞柄上点了下,下一刻,阴阳鱼突然发出一道青光,但转瞬又不见。 姜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突然发觉烟雾不再靠近阴阳鱼了,似乎是在忌惮一般。 “这是……” 姜灯蹙眉,然而下一刻,却见一把桃木剑从远处飞来,末梢绑着一个红穗子小铃铛,铃声清脆,直直穿过烟雾。 按理说,烟雾不该有事的,可它却像是被击散了,化为一阵尘埃散在风中。 姜灯听见了马蹄声,远远看去,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赶来,她松了口气,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手一松,桃木剑落下,身子一晃,朝着身后倒去, 苏望笙连忙将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阴阳鱼也回到伞中,双鱼伞微微一晃,合拢后落到地上,和普通的伞一般无二。 “阿灯,你没事吧?”苏望笙着急地问。 “没事,”姜灯勉强笑了下,“就是太累了。” 说罢,她双眼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阿灯!阿灯!” 宋风清已经到了跟前,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听到苏望笙的惊呼,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随后淡道:“她没事,就是累晕了罢了。” 她扫了眼地上的双鱼伞,解释道:“召唤阴阳鱼的术法对她而言消耗太大了,好好歇歇就好了。” 第23章 她说罢,捡起自己的桃木剑背上,而后才从苏望笙怀中接过姜灯,一边朝着马车走去,一边道:“带她回客栈休息一下吧。” 苏望笙下意识点头,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刚要开口,就听见宋风清道:“没事了,剩下的,交给我。” 苏望笙怔了一下,看着女子清瘦的背影,忽而觉得那位清冷如仙的道长似乎……生气了。 第18章 客栈休息 姜灯动了动指尖,只觉得浑身酸疼,她艰难地睁开眼,一缕残阳落在地上,照出细细的浮沉。 她眨了眨眼睛,脑子昏昏沉沉,分辨不出身在何处,但随即,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张漂亮的脸映入眼帘。 “阿灯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女子面色疲惫,但却欣喜地笑了笑。 姜灯费力地支起身子,张了张唇:“这是哪儿?” “这是客栈,”苏望笙转身为她倒了一杯水,“你晕倒后,宋道长将我们带回了原先那个客栈。竹妖受伤,幻境便破了,只是大师们受了重伤,万云楼的道长们便将所有人带走了,此处是官道上的一个客栈。” “你已经昏睡一天了。”说到最后一句时,苏望笙的语速慢了些,似乎心有余悸。 姜灯喝过水,觉得嗓子好多了,冲她笑笑,“我没事的。” 苏望笙见她有了精神,稍稍放心了些,她道:“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碗粥来。” 姜灯颔首。 苏望笙前脚刚走,后脚洛明语就来了,她面色惨白,像是经历狂风暴雨的一朵小花。 姜灯愕然:“洛道友怎么了?” 怎么感觉,她比自己还惨呢? 洛明语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那客栈中的一切都是那只该死的竹妖做的幻境,包括食物,为了让我们有饱腹感,他把……呕……虫子……呕” 洛明语说不出话了,捂着嘴不断干呕。 姜灯吓得强撑着没甚力气的身体下床,手忙脚乱为她倒了杯水。 洛明语一饮而尽。 “……多谢。” 她神情憔悴,脸色惨白。 姜灯懂了她的未尽之言,无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没事,都过去了,以后小心点儿就是了。” 洛明语捧着杯子,喃喃道:“我以后都不想听到那两个字了。” 姜灯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转移话题道:“你们和竹妖打起来了吗?我听阿笙说,你们受了伤?” 洛明语叹了口气:“在你走后不久,那客栈门前的竹子就开始疯长,笼罩整个客栈。伙计也变成了妖怪,猝不及防下,大多人都被杀了,他们的心全被喂给了一个女妖。好在万云楼的道友们及时赶到,否则我们肯定全部都得死在那儿。” 她犹豫了一下,道:“虽然苏姑娘说不必告诉你,免得让你担心,但我觉得这事儿应该告诉你。那个吃心的女妖……和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姜灯微微瞪大了眼,随即立马反驳,“不可能,阿笙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我们还遭到了竹妖等人的追杀。” “不不不,我没有怀疑苏姑娘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一声。活下来的人都觉得苏姑娘是妖怪,但宋道友出言解释,说只是竹妖的障眼法,眼下,他们虽然忌惮苏姑娘,但并没做什么。” 说完,洛明语又急忙补充道:“别说是我说的,我答应过苏姑娘,不说的。” 姜灯轻笑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她若问起来,我就说是风清说的。” 当然,苏望笙信不信就不关她的事了。 洛明语颔首,“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我也得去躺会儿。” 她放下杯子,有气无力地走出去,像是霜打的茄子,焉巴巴的。 姜灯目送她离开,垂眸沉思。 她想不通,为什么竹妖,不对,应该是那团烟雾要费尽心思地设计苏望笙,它究竟要做什么? 它又究竟是什么? 还没到姜灯想明白,苏望笙就端着一碗粥走进来了,她看见姜灯下床后愣了下,目光扫过桌上的两个杯子,“洛道友来过了吗?我先前出去碰见她了,听说你醒后,她似乎要来看望你。” 姜灯颔首,“来过了,她……她有点不舒服,又离开了。” 苏望笙显然是知道洛明语为何不舒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把手上的碗递过去,轻笑道:“喝碗粥吧。” 姜灯尝了尝,眼角微弯,“好吃,你做的?” 苏望笙颔首。 她年少时待在乡下的宅子,虽然有下人,可他们大多不愿意伺候她,故而苏望笙很多事都只能亲力亲为。 做饭只是其中一件。 可苏望笙没说这些,她只温声道:“阿灯若是喜欢,我以后常做给你吃。” “那太好了,”姜灯感叹道,“你是不知道,我师尊做饭有多难吃。” 她忽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咳,我做的也不好吃。” 苏望笙笑了下。 姜灯刚喝完粥,门就被敲响了,苏望笙示意姜灯好生坐着,自己去开了门。 来人是宋风清,照例是一副冷脸,目光微微打量姜灯一番后,她的眉头微微舒展。 “好些了?” 姜灯扬眉道:“托宋师姐的福,好多了。” 宋风清不理会她的贫嘴,见她精神气十足,便是打算离开,估摸着还有别的事,只是顺道来看一眼的。 “风清等等,”姜灯叫住了她,“你先前骑马赶来时,可看清了袭击我们的东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她把那团烟雾仔细描述了一下。 宋风清淡道:“妖吧。” 姜灯愕然:“哪有这个样子的妖?” “哦,”宋风清慢悠悠地改口,“那就不是妖。” 姜灯恼怒:“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逗我好玩吗?!你别以为我现在打不过你!” 宋风清眉眼平静地望着她,“虽然不知道,但我可以猜。” 姜灯:“……” 苏望笙在一旁忍俊不禁。 姜灯咽下这口气,问起了别的:“那你用的是哪一招,方便透露吗?看起来还不错,那玩意一下就被吓跑了!” 宋风清淡淡道:“没什么,许是被被我吓跑的。” 姜灯“啧”了声,显然不信,不过这种涉及门派术法的事,她也不好细问,便是挥了挥手,“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什么事了。” 宋风清于是起身离开,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轻声道:“苏小姐的血可以克制她。” 姜灯下意识点头,这点她已经知道了,但随即她又面露不解:“为什么?阴命人的血对妖物而言不该是大补吗?” “不知道。”宋风清说得坦然,然后带上门离开了,脚步声轻的得近乎没有。 姜灯又看向苏望笙,看得后者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局促道:“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先前发生的一切,”姜灯迟疑了下,慢慢握住了苏望笙的手,“你不要怕,有我在,无论是妖还是人,都不能伤害你。” 苏望笙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第24章 “嗯,”姜灯神色凝重,“阿笙,你不要多想,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信你,我也会一直保护你的。” 苏望笙低头看着两人交握手,沉默了很久,再次出声时,有些哽咽,“你为何……待我这般好呢?” 这个问题问的姜灯一愣她眨眨眼,茫然道:“这算好吗?” 她挠挠头,“如果算的话,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不该让你受委屈,也不该让你受伤。” “也许是因为上辈子——”她顿了下,忽而神秘道,“我欠了你的钱没还。” 苏望笙被她逗笑了,“怎么可能?” 姜灯正色道:“怎么不可能?我们今生能相遇,全是因为上辈子结了因,搞不好啊,还是那种很大很大的因。” 她沉吟道:“比方说,我上辈子骗了你的钱和情,让你孤苦无依一辈子,所以这一世啊,我注定要把钱和情还给你。” 苏望笙听出了姜灯的玩笑话,知道她是故意想逗自己开心,借此忘掉先前发生的一切,于是也顺着她的话道:“不过嘛,我们似乎投错了胎,都是女子,那么注定阿灯这辈子只能还钱了。” 姜灯下意识反驳:“谁说女子和女子之间不能有情?” 话音一落,屋内的气氛凝固了。 姜灯干巴巴地找补:“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望笙没说话,只是目光下移,落到姜灯握着她的手的手上,姜灯猛然发觉自己竟一直握着别人,连忙缩回手。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我我我只是忘了,我我我没那个意思的,我……” 苏望笙突然轻笑出声。 她看着姜灯微微泛红的脸,起了坏心思,突然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那如果我有那个意思,阿灯你会怎么办?” “啊?!” 啪—— 姜灯吓得向后一仰,摔到了地上。 苏望笙连忙将人扶起来,“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反应这么大,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没事,”姜灯连连摆手,“是我自己没坐稳。” 她调侃道:“唉,年纪大了,凳子都坐不稳了。” “摔得疼吗?”苏望笙的目光落到姜灯背上,“你背上的伤疼吗?” 她这么一说,姜灯才想起来自己挨过竹尧一巴掌,可除了当时有点疼,眼下并不大碍,哪怕刚刚摔了一下,也不怎么疼。 姜灯摇头,“一点都不疼,我皮糙肉厚的,摔一下就跟挠痒痒似的,正好先前背上痒,这下好多了。” 她眉眼弯弯,笑道:“多谢阿笙帮忙解痒。” 苏望笙被她闹得没脾气了,无奈道:“阿灯,要是疼的话,一定要实话实说。” “真的不疼。” 苏望笙见她说得笃定,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第19章 回守烛门 苏望笙拿起空碗,温声道:“阿灯接着歇息吧,我把碗拿去厨房。” 姜灯刚想点头,突然想到洛明语说的话,叫住她,若无其事道:“这种小事干嘛还要自己跑一趟啊,叫个伙计来就是了。” 她说罢去开了门,左右看看,叫住走廊上的一个伙计,让他把空碗送了回去。 苏望笙静静地看着姜灯。 待屋内静下来,她才轻声道:“阿灯,你放心,我没事的,有你在,那些人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姜灯对她看出自己的心思感到无奈,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上苏望笙明亮的眼后,又轻轻一叹:“阿笙,先前是我不知道,如今我知道了,又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出去呢?” 她迟疑了许久,才低声道:“纵使身在玄门,可并非所有人都善良,我见过不少……奸邪狡诈之徒。阿笙,人心是最不可测的。” 苏望笙愣愣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垂下眼,缓缓道:“好。” 她不敢去问姜灯究竟见过什么,她只是能轻轻地露出一个微笑,“不过,就算人心难测,我也一直相信你。” 姜灯被她眼里的光晃了下眼,随后有些不好意思,转过了头,“我眼下没什么大碍,不用休息了,我们收拾收拾走吧。” “可是……” 姜灯摆摆手,懒懒散散道:“竹妖什么的,交给风清,她身为万云楼的大师姐,理该为玄门除害。” 她突然回头眨了下眼,俏皮道:“而我只是一只懒鬼。” 苏望笙被她逗笑了,走过去帮她收拾。 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背好干粮和水后,两人就走着马车要出发了。 “这么着急就走了?” 清冷的嗓音响起,姜灯拉着缰绳的手一顿,霎时有些心虚,但随即她又回过神来,正色道:“是啊,出来时间久了,不早些回去,我师尊怕是要担心。” 宋风清在门边站得笔直,神色冷淡地看过来,仿佛一下就看出了姜灯的真实目的。 “甩手掌柜?”她轻轻地说了四个字。 姜灯肯定不会承认的,反驳道:“又不是我造成的,怎么叫我‘掌柜’?宋师姐不要乱扣罪名啊!” 宋风清的唇角似乎抿了一抹弧度,像是冷笑,可那张脸依旧冷冷淡淡,只是看过来的目光冷冰冰的。 “临阵脱逃。” 好家伙,都不用疑问语气了,直接就定罪了。 姜灯心虚地咳了咳,故作镇定道:“不要乱讲,我这是合理离开,你这样搞得我像是罪大恶极一样。” 她的目光突然上下打量了一下宋风清,带着些许质疑,疑惑开口:“你想阻碍我离开,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风清啊,你怎么……” “恶心!” 宋风清直接打断她的话,转身回了客栈,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姜灯笑出了声,甚至还挥了下手,“宋师姐,记得帮我和洛道友说一声我走了。” “宋师姐,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 宋风清没有回答,只是脚步加快了。 姜灯大笑着,一甩缰绳,马车驶向了官道。 —— 清源多河,满目是荷叶的翠绿,些许粉白的花苞立在其中,像是随手撒了一把朱砂。 说是不喝酒,可刚路过一个酒铺,姜灯就去买了两坛醉溪客,她递一坛给车厢内坐着的苏望笙,自己大喝一口,露出满足的笑。 “好喝!”她大赞一句,晃荡着腿。 马儿“哒哒”地走在石板路上,四周渐渐少了人烟,当眼前出现翠绿的山道时,姜灯已经喝完了一坛醉溪客。 她打个嗝,只觉得万分满足,正打算随便哼歌曲,却突然发觉车厢内的苏望笙已经久久没有说话了。 她慌忙勒住缰绳,掀开帘子看去,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某位小姐喝了几口醉溪客后,睡了过去。 姜灯将马车停在一个大树下,索性也进了车厢——她可不敢直接这样去见姜枥,须得好好散散味。 苏望笙睡得正香,脸上浮现着两抹绯红,额前还落着几根碎发。姜灯将她抱在怀中的小酒坛抽出,放到一边,而后为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指尖不小心碰到额头上,感受到些许滚烫的温度。 第25章 姜灯愣了下,摸了摸苏望笙的脸,的确是烫,不过也正常,这酒烈,她又醉了,自然身体会发烫。 姜灯轻手轻脚在布包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一把折扇,上头用朱砂描了符文,乃是一件收鬼的容器。 不过里头的鬼已经被超度了,如今就是一把普通的折扇。 姜灯扇了扇,觉得还怪好用的,便坐在苏望笙旁边,一下又一下为她扇着风。 许是觉得凉快了,苏望笙嘟囔一声,挪了挪身子,在姜灯尚未反应过来时,怀中便多了个人。 姜灯愣了下,手中的折扇都险些吓掉,她无奈地叹口气,将人搂在怀里,继续为她扇风。 日光正好,透过树缝洒了一地金黄的斑点,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林子里拉长声音叫唤着,听得人昏昏欲睡。 姜灯扇风的手渐渐停下了,眼皮不由自主耷拉下来,就在她快要睡着时,眼前突然亮了一下,似乎有谁碰到了车帘。 “谁?” 她猛然睁开眼看去,手中折扇一收,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着来人刺过去。 “是我啊,点烛。”细细的嗓音响起。 姜灯这才发觉一个小人从车窗的缝隙挤了进来,它扒着木框费力一跃,然后歪歪扭扭地站在了木窗上。好不容易站稳后,她还学着人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 姜灯被它的样子逗笑了:“你来做什么?” 小纸人仰头看过来,一板一眼道:“过来催你,哼,都到山脚了,怎么还不把人带上来?” 它小小的眉毛一挤,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故意压着嗓子道:“点烛,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姜灯心虚地看了眼脚边的酒坛子,不动声色伸了下腿挡住,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有,你少诬陷我。” 姜灯仗着纸人没有嗅觉,闻不到酒味,胡扯道:“你没长眼睛吗?这不是阿笙睡了吗?她这几日舟车劳顿,好不容易睡着,我难道忍心把她吵醒?” “换做是你,你忍心?” 小纸人圆圆的眼珠子一转,似乎是在打量苏望笙,片刻后它细声道:“不忍心。” 姜灯笑了:“是吧,所以你回去和师尊说一声,放心,我天黑前肯定到。” “好的。” 小纸人同意了,转过身,纵身一跃,顺着缝隙离开马车。 姜灯松了口气,先前的睡意也没了,索性把折扇打开,继续扇风。 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怀里的人总算是醒了,她下意识蹭了下,在姜灯脸色泛红时抬起头,喃喃地问道:“到了吗?” 姜灯尴尬地咳嗽了声:“还没,我在山脚下散散酒味。” 苏望笙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靠在她怀里,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一下坐直身体,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低声道:“多、多谢。” 姜灯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们这就上山吧。” 她把脚边的酒倒进自己的酒葫芦,塞好塞子,而后离开车厢,继续赶车。 苏望笙也出去,坐到她旁边。 清源的山不高,山道平缓,两侧种满枫树,宽大的叶子在风中微微摇晃,像是一个迟暮老人手中摇着的扇子。 守烛门就在这座无名小山的山腰上,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宅子,白墙乌瓦,周边全是树,唯有门前留了条青石板铺成的小道。 马车不好过,姜灯便将马车停在一处稻草铺的小棚子里,而后带着苏望笙往守烛门走去。 姜灯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可能是有点阴森了,但是你别怕,绝对不会有邪祟敢来的。” 讲真,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这么阴森的环境,若是换做别的女子,怕是吓得不行了,可苏望笙只是莞尔一笑:“毕竟阿灯这么厉害,它们怎么敢来呢。” 姜灯不好意思地笑笑:“主要是我师尊厉害。” 两人言语间,已到了门前,大门漆黑,用朱砂在左右各画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鬼,看着极为可怕。 这哪儿像是个名门正派的住所啊? 但苏望笙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好似姜灯就应该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苏望笙因自己的感觉感到疑惑,皱了皱眉,姜灯却以为她是害怕,连连解释道:“这是我师尊搞得,说是什么‘恶鬼守门,邪祟莫惊’,总之不是什么邪门歪道。你可以理解为,他们俩长得丑,吓得那些邪祟都不敢来了!” 苏望笙被她的说法逗笑了,无奈道:“你这么说,你师尊知道吗?” 姜灯俏皮地笑笑:“不知道,所以你千万别和他说哦。” 她冲苏望笙眨了下眼睛。 苏望笙眉眼一弯。 姜灯见她似乎缓过来了,放下心来,伸手敲了敲门。 “我回来了!” 没有听见脚步声,可很快门就开了,像是被风吹开的一样,门内空无一人。 苏望笙被吓了一跳。 第20章 院中选屋 “师尊呢?”姜灯却面色平常,微微垂下头问道。 苏望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开门的是一个小纸人,悬浮在大腿的位置,朱砂画的五官栩栩如生。 姜灯注意到苏望笙的惊奇,笑着解释一句:“这是纸人术,我师尊的拿手术法。” 这纸人突然飘到眼前,小小的眼珠子眨了眨,而后突然抬了抬手,冲着苏望笙行礼,细声道:“见过姑娘。” 苏望笙觉得稀奇,笑着还礼,轻声道:“你好啊,额……” “它叫十三。” “你好,十三。”苏望笙眉眼一弯,很想摸一下,但还是没伸手。 姜灯看出了她的意图,索性拉着她的手,直接按到了十三头上,带着她好生“蹂躏”了一番。 “啊啊啊,讨厌!”小纸人愤愤地退后,用小小的手捋着自己被揉皱的身体,“点烛,你好讨厌,不和你玩了,哼!” 十三飞向宅子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姜灯哈哈大笑。 苏望笙有些担心,“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姜灯毫不在意,牵着苏望笙往里走,“我平时闲的没事,就是逗它们玩。” “它们?” 姜灯颔首道:“一般纸人通灵,都会在用完后销毁,免得它们祸害百姓。但我师尊道术高强,能完全掌控通灵后的纸人,他一共做了五个,名字从十一依次到十五。平日里,它们干些小活,也可以用来传话。我师尊古板迂腐,我不敢和他说话,幼时多和它们聊天。” 姜灯眨眨眼,压低嗓音道:“十三性子好,不会告状的。” 苏望笙哭笑不得。 宅子布置很素雅,中间栽了棵大槐树,枝繁叶茂,挡了大片阳光,阴翳一直延伸到大厅,暗淡阴森。 寻常女儿家该是很怕的,可苏望笙面不改色,甚至隐隐觉得正常,好像就该有这么一个阴暗的宅子,就该不见天日。 她因自己心中的想法失了神,再次回神,是姜灯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苏望笙下意识抬眸看去。 她们已经到大厅了,面前站着位年轻男子,苏望笙正疑惑时,姜灯却已经开口叫人:“师尊。” 苏望笙略微惊讶。 第26章 眼前的男子甚是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袭黑袍,黑得彻底,不带任何纹样。面容俊俏,可脸色很苍白,因着屋中光线暗淡,几乎看不出血色。 姜枥微微颔首,目光转到苏望笙身上,后者恭恭敬敬道:“晚辈苏望笙见过姜门主。” “苏小姐客气了。”姜枥开口,嗓音很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眸子又看向姜灯,轻声道:“带着你的朋友安心住下吧,莫要欺负人家。” “是,师尊。” 姜灯一答应,姜枥就告辞了,转身走进内屋,很快就消失不见。 苏望笙怔怔地看着他。 “阿笙?”姜灯见她走神,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怎么了?我师尊他就是那个性子,沉默寡言,而且他估计一早就算好你会过来的,你看,连茶点都备好了。” 她指了指一旁的方桌,苏望笙这才注意到,桌上摆了好几碟点心,又不多不少倒着两杯茶。 姜枥算的准,此刻,糕点和茶水都还冒着热气。 “走了一路,你估计都饿了吧?我们先吃点吧。”姜灯拉着她坐下,递了一块糕点过去,笑道:“托你的福,这糕点应该是师尊差小鬼去山下买的,而非自个做的。” 她感叹道:“你是不知道,我师尊做饭有多难吃。” 苏望笙忍俊不禁:“差小鬼?那山下的店家不害怕吗?” 姜灯吃了一口糕点,就着茶水咽下后,才慢悠悠解释道:“他施了道法,让小鬼看上去与活人无二,只是身体依旧是冷的,且不大能见阳。不过打把伞就好了,跑个腿而已,出不了什么事的。” 姜灯压低嗓音道:“说来,纸人通灵,差使小鬼,这些可不像名门正派的手段。我儿时总觉得他以前是个邪道,后来金盆洗手才搞了个守烛门。不过万云楼的楼主说,我师尊虽然看着不像好人,但绝不是坏人。” 姜灯耸耸肩,笑道:“那确实,虽然没见他干过多少好事,但的确从未干过坏事。” 她冲苏望笙笑笑,轻声道:“所以你别怕他,他就是那副样子,冷着张脸,像是谁都欠他钱一样。” 苏望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魇如花,为了让自己放宽心,绕了一大圈子话,甚至连自己师尊都抹黑了。 她垂下眼,莞尔一笑:“阿灯放心,我不怕的。” 吃过几块点心后,姜灯就带着苏望笙去挑屋子,她想得细致,怕苏望笙害怕,便建议将她的屋子选在自己院子里。 姜灯住的小院在东边,漆黑的木做了院门,往上是板板正正的三个字——终来院。 姜灯往西边一指,轻笑道:“我师尊住在西边的‘将归院’。是有点远,但他图清净,我乐得自在。” 苏望笙抿唇一笑:“你还真是怕姜门主。” 姜灯耸耸肩,无奈地笑笑:“没办法,他总板着张脸,让我看着心里就犯怵。” 入得院内,靠着院墙的地方种了些许细瘦的树,翠绿的叶儿,落了一地晃动的影子。 姜灯站在院中,大手一挥,豪气道:“你随便挑吧,看上哪间都可以,我马上让十一它们给你收拾。”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看上我的屋子也可以,我立马搬出来给你住。” 她指向其中一间屋子,“这就是我住的。” 苏望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间屋子不算很大,阳光从半敞着的门落进去,正好落到墙上画的一副恶鬼图的下端。 见苏望笙盯着那幅画,姜灯“嘿嘿”地笑着:“师尊说我幼时总是生病,于是画了一幅‘恶鬼图’给我压压梦魇。” 苏望笙略微惊讶:“不是该画钟馗像吗……额,这是清源的习俗?” “不是,”姜灯莞尔一笑,“这叫以毒攻毒。” 苏望笙失笑:“姜门主还真是……与众不同。” 姜灯轻哼一声:“他就是觉得我命硬,可以随便嚯嚯。” “他也是为了你好。”苏望笙轻笑道。 姜灯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有看上的屋子吗?还是看上我的屋子了?” “你屋子右边的那间就好。”苏望笙轻声道。 姜灯扬眉,“阿笙,你这是想离我近些吗?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和我同住一间屋哦。” “好啊,”苏望笙突然凑过来,眉眼含笑,“如果阿灯愿意的话。” 她眼里落着碎光,明亮璀璨。 姜灯看得呼吸一窒,耳尖忍不住红起来,但她还是故作平静道:“阿笙这么大了,还要和人一起睡啊?” 苏望笙看出了她的窘迫,低低一笑,却继续玩笑道:“是啊,那阿灯愿意吗?” 姜灯的脸一下烫了起来,她磕磕绊绊道:“我、我……” 苏望笙笑出了声:“我开玩笑的,阿灯莫要往心里去。” 姜灯松了口气,同时心底又有些难以察觉的情绪,她并不细想,只是赶紧顺着这个台阶下,“阿笙,不要吓我。” 她低头做了个手势,默念几声咒,五个纸人便从远处飞来,都是差不多的大小,但是身子却写着不同的数字。 姜灯指了指她右边的屋子,吩咐道:“你们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我身旁的这位苏姑娘要住下,她之后若是有什么吩咐,你们必须照办。” “是。”纸人们应了声,随后四散开来,拿抹布的拿抹布,拿扫帚的拿扫帚,热火朝天地忙绿起来。 姜灯指了指自己的屋子,轻笑道:“它们还得忙一会儿,你先到我屋里坐坐吧。放心,它们会按时打扫,我屋里保证干净。” 苏望笙摇摇头:“不必了,我想陪着你。” 姜灯闻言耳尖又红了,她用手扇了扇风,故作镇定地嘟囔道:“有点热。好了好了,你就去屋里坐坐吧,我去监督小纸人,它们搞不好会偷懒。打扫时灰尘满天,仔细呛着,我皮糙肉厚的,无所谓。” 她不由分说,拉着苏望笙往自己屋里走去,边走边道:“我屋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随便看,哦,但是贴了符纸和画了符文之类的别碰,我可能封了小鬼在里头。” 进了屋子,她直接将苏望笙按在鼓凳上,轻轻一笑:“好了,苏小姐您就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叫一声就成,我就在隔壁。” 她放下身上的布包、桃木剑和双鱼伞,大步去了隔壁,背影潇洒,惊动了阳光下的一片浮沉。 苏望笙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浮沉,好久才收回目光,观察起屋子。 布置的很素净,没有胭脂首饰这类女儿家的东西,只是靠窗摆了一张书案,零零散散地摆着黄纸和朱砂。书架靠着墙,摆满了书,但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的书,而是些山野精怪的传记。 一张屏风隔了床,屏风上画着张牙舞爪的恶鬼,脚下踩着烈火,张着血盆大口。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这是个女儿家的闺房呢? 第21章 入守烛堂 但苏望笙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只觉得恍若隔世,好似很多年以前,自己就看过这一幕。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抚过恶鬼的利爪,青色的皮,微微发黑,带着几缕鲜红,似乎是人血,指尖往上,到了手腕,那里却拴着铁链。 第27章 这似乎不是恶鬼图,而是收恶鬼图……应该还有个人的…… 苏望笙心里忽而多了几分急切,她的目光从屏风上仔细扫过,但只有那只恶鬼,再无其他。 她心里忽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难过,好似丢了什么,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来,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书架上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没有落上一丝灰,足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有多爱惜这些书。 苏望笙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封皮是暗黄色的,似乎是年代久远的古籍,上头用小篆写着《百鬼录》。 她来了兴致,仔细翻看,没有图画,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字。 苏望笙眉间微拢,仔细看下去,片刻后,她了然于心,面上不由得失笑,一面为姜灯的“机灵”感到无奈,一面又为的姜灯的喜好感到一丝丝欢喜。 不过这本书中所讲的故事倒是极好看的。 她坐到鼓凳上,捧着书,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隔壁的姜灯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眼皮直跳,但她掐指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虽然自己的卜卦之术一般,但总不至于一点苗头都算不出来。于是她不再多想,只当自己是累着了。 她放眼看去,目光一顿,而后走过去敲了敲一个纸人的头,厉声道:“十二,不许偷懒!” 伏在茶壶上的小纸人急忙起身,拖起一旁的抹布,忙不迭擦起茶壶来,嘴里嘟嘟囔囔道:“十二没有偷懒,十二只是在看看茶壶有没有漏水。” 姜灯失笑,轻轻拍了下它的头,拍得它一踉跄,“就你借口多。” 十二不敢接话。 五个纸人虽然有些喜欢偷懒,但在姜灯的监督下还是很快就完成了打扫,屋子里的家具用品倒是一应俱全的,不需要重新置办,故而苏望笙可以立马入住。 姜灯嘱咐了小纸人们好些话,大意是不许欺负苏望笙,必须听她的吩咐,她若缺什么了,也须得马上置办,不许拖拉。 “你们平日里懒散,我可以不管,但对苏姑娘可不许。她脾气好,也许会纵容你们几个,但我不行,若让我知道你们怠慢她,我可饶不了你们!”姜灯挨个点了点它们的头,而后用力戳了下十二,戳的它向后退了好几步。 “尤其是你,十二,听到没?”姜灯紧盯着揉脑袋的小纸人,语气严肃。 “知道了,”小十二捂着脑袋,委委屈屈道,“点烛,你戳疼我了。” 纸人哪儿晓得疼?不过是这群家伙通灵久了,将人样学了个七七八八,本也没什么,有姜枥在,它们翻不出什么大浪,只是也学了人性中懒散卖惨的恶劣面。 姜灯虽然知道,却也还是软下声音,哄道:“好了,我的错,只不过是太心急了,你莫要生气。” “这还差不多。”十二叉着腰,轻哼一声。 这家伙! 姜灯心里觉得好笑,但怕她它生气,也没表现出来,只是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去准备晚饭吧。哦,对了,我的马车停在外头的棚子里,你们可以借用。” “是。”它们异口同声道,而后四散开来,各自忙活去了。 姜灯走回自己屋子,然而一进门就看见苏望笙在看书,嗯,那本书……她心一紧,仿佛回到了儿时在姜枥面前背书的场景。 听见脚步声,苏望笙放下书,抬头看来,面色如常,轻声道:“抱歉,未经过阿灯的允许,动了你的书。” “没事,我说过,你可以随便动的。”姜灯见苏望笙面色如常,心里越发紧张,但她还是强撑着走过去,讪讪道:“这书……它是我不懂事的时候买的。” 不懂事的时候……还换了书皮? 但苏望笙只是淡淡一笑:“剧情很好看。” “欸?”姜灯茫然,“你、你喜欢吗?不觉得很奇怪?” “为何?”苏望笙坦然道,“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只要是真心喜欢,男女无所谓,生死亦无所谓。” 姜灯松了口气,坐在她对面,“我师尊不同意看这些,许是年纪大,他为人古板,说是玩物丧志。” 苏望笙突然发现一点,插话道:“姜门主似乎同意这种感情。” 姜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好像是的,师尊只是不喜欢我看闲书,但却从未指责过书中的感情,也从未骂过我有病,他……他竟是同意的?” 姜灯觉得稀奇,苏望笙却只是笑:“阿灯,姜门主或许只是严厉些。” 姜灯撇撇嘴,嘟囔道:“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她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逛逛守烛门吧,虽然不算特别大,但路还挺绕的,有些地方设了阵法,需要小心留意。” 苏望笙颔首。 守烛门建的位置独特,正好背阳,四周又多树木,也好在清源的树木不似曲幽那般粗大,否则宅子中将没有半点光。 大多地方都是可以去的,只是偶尔有几处画了阵法,姜灯说是为了防贼和防妖鬼,虽说对人伤害不大,但是碰着了,也不好受。 走了半晌,到了宅子最后一个地方,别的地方虽阴森,但还是能落点碎光,但这个院子真的没有一点光,也没有种花草树木,只是铺了一层幽青的石板,似有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腥味。 “看得见么?若是看不见,我就去拿个灯笼。”姜灯贴心地问了一句。 光线虽然特别黯淡,但到底是白日,还是能看见的,所以苏望笙摇了摇头,“可以的。” 姜灯点了下头,自然而然伸出手,“牵着我吧,里头不算平坦,你初次来,莫要摔了。” “多谢。” 苏望笙轻声道谢,把手搭了上去。姜灯的手有些凉,但她毫不在意,只是轻轻笑着,跟随姜灯走了进去。 院子里很暗,也很小,竟是只有两间屋子,正对着一间大的,右手边一间小的。小的屋子门扉半掩,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东西,似只是个杂物间。 正对着的那间屋子门关得严实,门上还贴了张符。往上是块黑黝黝的牌匾,似乎有几个字,但光线黯淡,实在看不清。 姜灯指着正对着的屋子,正色道:“这是我们守烛门的重地,非必要莫要来。” “那我们还是……” “其实也没啥,看看也无所谓,”姜灯打断她,毫不在意地笑笑,“只是周围画了不少阵法,碰着了会受伤的的。” “来都来了,去看看也无妨。” 她如是说着,牵着苏望笙到了屋子前,松了手,掐了一个诀,低声念咒。苏望笙趁此机会,抬头看过去,却见三个暗红色的大字:守烛堂。 姜灯念完最后一个字,符纸无风自动,飘落到地上。 “走吧。” 她抬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入目是一根青色的蜡烛,烛光黯淡,微微泛青,摆在一张供桌上。蜡烛后面是一尊塑像,端坐于莲花台上,两手掌心交叠,平放于腹部,然而头上却盖着一块黑布,看不出塑像的容貌。 “小心些,莫要碰到蜡烛。”姜灯小声提醒一句,而后率先迈步进去。 第28章 经她这么一说,苏望笙才注意到屋子左右两侧摆放了许多没点燃的白烛,摆的很整齐,只在中间留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 苏望笙小心翼翼地跟在姜灯身后,来到塑像面前。 她仰头看着塑像,忍不住问了句:“阿灯,你知道这塑像是谁吗?” 姜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来惭愧,虽然在这儿住了二十年,但我并不知道,我师尊从不说这个。我若问起来,他只就说‘时候未到,难以告之’。总之,就是我不想告诉我呗。”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猜应该是阎君像,因为他身穿百鬼夜行袍,脚踩百鬼抬棺靴。” 苏望笙若有所思。 姜灯又指了指那根青色的蜡烛,轻笑道:“其实最让我好奇的还是这根蜡烛,我先前和你说的就是这根。托它的福,我还得了个诨名。” 苏望笙没说话,只是看向那根蜡烛。 寻常的烛光皆是黄色,但它却黄中带青,就算周围没有一丝风,它还是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微微颤动着,像是一个迟暮老人在费力地喘着气。 苏望笙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悸动,她愣愣地盯着烛光,隐隐约约间似看见了什么,而后又如烟火般消散了,只余下一阵难言的酸涩。 “阿笙,你怎么哭了?”姜灯惊讶地开口。 苏望笙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有泪。 “我、我不知道……” 姜灯正要说什么,身后却突然有了动静。 “点烛,苏姑娘,吃饭了。”十三站在门口,大声喊着。 “来了。” 姜灯皱了下眉,见苏望笙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也不细问,只是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泪,而后牵着她走出去,若无其事道:“走吧,去吃饭。” 第22章 做了个梦 苏望笙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流水声,她下意识要动动指尖,却不知怎么的,一动不能动,只是在某个努力的瞬间,突然睁开眼。 她看见了一条小河,四周飘着薄雾,一切都是那么的朦朦胧胧。 但尚未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在薄雾中看见了一道纤细的人影,人影朝她走来,似乎带着几分笑意。 “你生灵了?恭喜……” 女子的话晦涩难懂,脸也罩在薄雾中,瞧不清楚,她只是看见了女子身上的袍子,有些宽大,衬得女子极为清瘦。走动间,摇曳不休,上头绣着很多只小鬼的图案。 忽而水声大了,河面上出现另一人的身影,撑着竹筏而来,挥开薄雾,露出纯白的袍子。上头似绣着什么,可她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连带着来人的脸也看不清。 “今日的魂来了。” 来人开了口,嗓音清润,乃是位少年,他冲身后挥了下手,空无一人的竹筏上突然出现很多道稀薄的人影。 少年随后指向她身旁的一口井,轻声唱着什么,歌声缥缈,听不出词,她只看到竹筏上的人影动了,排着队,一个接一个飘下来,跳入井中。 轻悄无声,没有溅起半朵水花。 待人影全部跃入井中,女子柔声开口了:“辛苦了,阿泽。” 少年似乎笑了,说了句“这是我应该做到的”,而后目光忽而落到她身上,略带惊呼道:“她生灵了吗?” 女子颔首,嗓音轻快:“是啊,继你之后的第二个……只是不晓得要多久能化形……” 女子又说了些,她依旧听不懂,只是迷茫地想说些什么,可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突然一用力,睁眼却是天光大亮。 只是个梦。 苏望笙将手搭在眉间,呼出一口气,她缓缓坐起身来,开始穿衣服,刚穿好,房门却被敲响了。 “姑娘起了吗?”似乎是小纸人的声音。 “起了。” 苏望笙走过去,拉开门,乃是十三,它飘在门前,语气温和道:“姑娘稍等片刻,热水马上就来。” 不多时,便有两个纸人抬来了一盆水,十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而后道:“姑娘先洗漱,您若是洗好了,叫我一声,我眼下要去隔壁看点烛。” 它似乎叹了口气,眉头一拢,“点烛一时半会儿叫不起来。” 它说罢,同另外两个纸人飞去了隔壁。 苏望笙失笑。 她很快就洗好了,轻轻叫了声十三,一个纸人便飞了进来,但并非十三,而是十四,它叹口气,道:“姑娘见笑了,十三去拽点烛时,被压着了,如今我们还在拉她,我先带您去用饭吧。” 苏望笙想象了下那个场景,不由得失笑,她轻声道:“不如让我去看看阿灯?” 十四歪歪脑袋,像是在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姑娘要是不嫌麻烦,去看看也好。” 苏望笙随十四去了隔壁,一进门便听见“嘿咻嘿咻”的声音,她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便见一个纸人正扯着十三的腿往外拽,嘴里还喊着“嘿咻嘿咻”的调子。 但十三纹丝不动,没办法,它的大半个身子被姜灯压在了手臂下。 床上的人嘟囔几句,突然翻个身,险些连十五也压住——好在它跑得快。 只是可怜了十三,大腿也被压住了,只剩了一点脚,它不满的喊叫道:“点烛,放开我!放开我!” 姜灯不为所动。 苏望笙无声地笑了下,走上前去,轻轻捏了捏姜灯的鼻尖,柔声道:“阿灯,该起了,太阳晒屁股了。” “再等会儿。” 她嘟囔道,突然发觉声音不对,猛然睁开眼,眼前不是小纸人,而是个漂亮的姑娘,她愣了下,下意识扯了被子盖住自己,只留下一双眼睛。 “我、我马上起,”姜灯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地道。 托她刚刚抬了下手的福,十三趁机飞出来了,她不满地飞到姜灯额头上,愤愤地踩了脚,哼道:“快起来,否则饭菜要凉了。” 小纸人踩得不疼,但姜灯还是揉了揉额头,她道:“阿笙你先去去吃饭吧,不必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十三飞到苏望笙面前,瞪了姜灯一眼,而后道:“苏姑娘,我先带您去吃饭吧,不必等她!” 苏望笙轻笑道:“那我先走了,阿阿灯莫要睡了,快些起吧。” “嗯嗯。”姜灯连连点头,乖巧得不行,惹得几个小纸人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可小纸人们并没说什么,十三飞到苏望笙面前,给她带路。其实不远,就在这个小院里,只是隔了条短短的回廊。 “姑娘来了。” 十三大喊一声,十一和十二便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粥摆在桌上。十三落到摆了吃食的桌前,递上筷子。 三个纸人齐声道:“姑娘请用饭。” 苏望笙接了筷子,却没有直接坐下,而是问道:“姜门主呢?” 十二细声解释道:“主人已多年不和点烛用饭。” “嗯?”苏望笙听得一愣。 十三赶忙补充道:“主人一般只吃些素菜白粥,但点烛吃不惯,故而两人便分开用餐了。且主人眼下有事,已经出去了。” 苏望笙颔首。 十三又道:“姑娘先吃吧,不必等点烛的,她还要好一会儿才能过来。” 第29章 苏望笙放下筷子,轻笑道:“无碍,左右我不是很饿。” 十三不再劝,只道:“那我去看看点烛。” 它飞了出去,十一和十二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摇头晃脑的,偶尔头靠头聊天,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许是十三告诉姜灯苏望笙在等她,她来的很快,一落座便忍不住叹息道:“阿笙,我们守烛门没那么多规矩,不必等谁,先来就先吃,没必要等我的。” 苏望笙轻轻一摇头,“没事的,左右我不是很饿。” 姜灯又是一叹,接过纸人端来的粥,道:“先吃饭吧,吃完我带你去山下的村庄玩玩。” “那就有劳了。”苏望笙眉眼一弯。 小纸人们全都落到一个凳子上,嘀嘀咕咕不知聊着什么,忽而间一个推了另一个,被推的那个后退时,又撞到了另一个。十三和十四连忙去劝架,然而劝着劝着,却挨了几拳,于是两人被迫加入其中。 纸人们乱成了一锅粥,你推我,我推你的,好不热闹。 姜灯却若无其事地吃饭。 苏望笙看过去,忍不住道:“不管管吗?” 姜灯抽空扫一眼,解释道:“通了灵的纸人会有些小孩子脾气,难免发生矛盾,等它们吵完就消停了,拦不住的。放心,都是自家姐妹,它们打不哪儿去的。” 既然姜灯这么说,苏望笙也不好说什么了。 片刻后,几只纸人消停了,胜利的三个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而另外两个则可怜兮兮地飞到姜灯面前。 “点烛,我的胳膊断了。” “点烛,我的腿折了。” 姜灯面不改色 ,只道:“等我吃完。” 两只小纸人委委屈屈地坐在桌上,一个捧着腿,一个捂着手,但还是乖巧地没说话。 姜灯很快吃完了,她放下碗筷,熟练地冲另外三个吩咐:“把我桌上的东西拿过来,我给它俩修修。” 闹归闹,吵归吵,但真到了这份上,小纸人们还是听话地去了,它们拿来朱砂、毛笔和黄纸,其中一个问道:“点烛,它们能修好吗?” 姜灯睨它一眼,调侃道:“十一如果再用力一点,可能就修不好了。” 十一尴尬地捂住脸,支支吾吾道:“是、是十二先动手的。” “胡说!明明是你先推我的。”捂着胳膊的十二气的摆手,然而下一刻,她的手就断了。 它愣了下,“额……” 姜灯扶额:“你就不能乖乖地不动嘛,这下好了,我又得麻烦了。” 她将黄纸撕成合适的条状,用毛笔蘸了朱砂,飞快写了符文,然后捡起十二落下的手,合在伤口处,用黄纸裹起来,低声念咒。 语闭,十二的手好了,它用力摆了摆,欢喜道:“我好了,谢谢点烛!” 姜灯点点它的头,道:“我只能修到这个程度,你要是想恢复如初,就去找我师尊吧。” “好的,我知道你不行,你能做到这个程度,我已经很满足了。”十二直言不讳道。 “滚!”姜灯黑着脸吐字。 “还有我!”十四捧着腿,可怜兮兮地开口。 姜灯深吸一口气,如法炮制为它接上腿,然后道:“把东西收回去了,之后小心些。” “好的。” 小纸人们牵着手,欢快地跳了跳,然后拿着东西离开了。 姜灯叹口气,抬头对上苏望笙含笑的目光,她不好意思道:“让你笑话了,它们就这性子。” 苏望笙摇摇头:“我觉得它们很可爱。”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觉得阿灯你很厉害。” 姜灯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做的很差的,你应该去看看我师尊,那才是真厉害,他能将黄纸融进纸人体内,看不出一点修补的痕迹。它们时常打闹,但至今还能完好无损,那多亏我师尊的手艺。” 第23章 山下游船 山下的镇子倒也算热闹,临河而建,靠河的那侧摆满了小摊,河里垂着碧绿的叶,三三两两的船夫撑着小船在其中游荡。 姜灯带着苏望笙依次沿着摊位买过去,好在大多是些吃的,不占手,而她买的少,两人倒也能很快吃完。摊主们都认识姜灯,乐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姜灯则趁机将苏望笙介绍给他们。 一些好八卦的大娘们还打趣道:“小道长,些许日子不见,从哪儿回来了个漂亮姑娘啊?” 苏望笙听得耳热,姜灯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她是我好友。” “这样啊。”大娘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苏望笙:“???” 姜灯一面拉着她快步离开,一面低声解释道:“清源吧,民风开放。” 苏望笙懂了,耳尖红的更厉害了,她不动声色偷瞄了眼姜灯,却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只是看着河上的小船。 她突然转头,对上苏望笙的眼睛,眸色明亮,欢快道:“阿笙,要去坐船吗?” 苏望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岸边停了几艘小船,船夫们或是聚在一起交谈,或是用斗笠盖住了脸睡觉。 她点了下头。 姜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挠挠头,“抱歉,我忘了你晕船。” 苏望笙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只是坐一小会儿,不会晕的。” 姜灯迟疑着,苏望笙却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柔声道:“好不好?我在家中时,除了去乡下,我还没坐过船。” “好。”姜灯心里一软,牵着苏望笙过去,但仍不忘嘱咐道:“我们只坐一小会儿,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要说出来。船么,我自小坐到大,不稀罕的。” “好。” 姜灯牵着苏望笙去了最近的一艘小木船,船夫是老大爷,正倚着船舱休息,听见脚步声后扶着船舱站起身来,乐呵呵道:“小道长是要带着这位姑娘坐船游玩吗?” 姜灯颔首,递上钱,笑道:“有劳阿伯了。” “小道长客气了。” 老大爷接了钱,招呼两人上船,待她们一坐好,便用竹竿在岸上一磕,慢慢离了岸。 为了方便观看,姜灯和苏望笙没坐在船舱,而是坐在了船尾。 姜灯见苏望笙伸手去摸花苞,便笑道:“再过些日子,这些荷花便会全开了,到时候我们再来看,保准你喜欢。” 苏望笙轻笑道:“那么我们便说好了,到时候一起来看。” “自然。” 木船行驶进荷叶当中,成了万千绿色中的一个黑点,昨夜下过一场小雨,荷叶中心都存着几粒小水珠,木船不小心撞到时,荷叶便会晃晃身子,而小水珠会趁此机会滑落下来。 姜灯低声问道:“感觉好吗?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上岸。” 苏望笙摇摇头,轻笑道:“阿灯放心,我好得很。” 姜灯颔首,只是不放心地看着她,不再多言。 船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苏望笙以为是船夫年纪大了,累了,没多想,姜灯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水面。 她悄悄将手探到水中,而后拿起来捻了捻,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劲,苏望笙也意识到出事了。 第30章 姜灯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她手中的糕点,苏望笙心领神会地递过去。她接过,从怀中拿出一捆红线,牵出线头,绑上糕点,低声念了几句,而后捏着红线,将糕点丢入水中。 片刻后,系着糕点的红线动了几下,姜灯急忙一扯,红线出水,还带出一个浑身青白的孩童,身子水肿着,两只眼睛泛白。 红线缠到了孩子的胳膊上,它拼命晃动着,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这鬼年纪太小了,姜灯怕他被太阳晒得魂飞魄散,急忙将他甩进了船舱。 但在船夫眼中,姜灯只是甩着红线,不过他见怪不怪,笑着问道:“小道长可是又捉了一个鬼?” “嗯,一只小孩,估计不小心摔进河里淹死的。”姜灯看着小鬼挣扎不开红线后,就扁着嘴哭起来,虽然没有眼泪,但这么干嚎着还是挺吵人的。 姜灯无奈,找苏望笙拿了最后一个糕点,递给小鬼,他用鼻子嗅了嗅,然后眸色一亮,飞快地接过吃起来。 但除非在阳间的食物插上香,否则鬼是尝不到味道的。小鬼头尝了几口便有些茫然,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一口没少的糕点,又看看姜灯,咿呀咿呀地要说什么,几乎要哭出来。 这鬼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活着时肯定是能说话的,估计是死时呛了水,喉咙发不出声了。 “你吃饱了的。”姜灯哄骗他,毕竟这小鬼要是觉得饿着肚子,怕是上路时会有执念,给他个糕点骗骗,也能让他安心。 小鬼捧着糕点,茫然不解,但随着姜灯又笑眯眯地说一句,他点头了,仿佛真觉得自己吃饱了。 苏望笙忍不住笑了下。 姜灯摸了摸他头发稀疏的头,温声道:“溺毙者无法自行投胎,除非寻到替死鬼,可你这么小,如何会寻替死鬼?遇着我也算一种缘分,我送你去地府吧。” 她低声念咒,小鬼年纪小,没什么执念,很好送,咒声一落,他就消失了,只留下一节红线和一块糕点, 姜灯将红线收好,嘀咕道:“有些湿了……但晒晒还能用,问题不大。” 船夫摇着船桨,道:“小道长是送走了吗?” 姜灯颔首。 船夫笑道:“多亏您和姜门主,要不然咱这清源哪儿能这么太平?听说有个地方快成鬼窝了!” “什么地方?”姜灯看过去。 船夫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那地方的人都死完了,进去的人也是有去无回。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应该有人知道。” 姜灯颔首,但她却并没有打算去管,一来没有闹到她面前,证明和她无缘,二来有万云楼在,轮不到她操心。 “阿灯不打算管吗?”苏望笙似乎看出了姜灯的想法,低声问道。 姜灯颔首:“缘分自有一番道理,若真的该我管,不管我如何躲都躲不掉的,若是不该我管,我强求会倒霉的。” 苏望笙莞尔一笑:“你这说法我倒是头一听说,先前见得和尚道士都是以‘救苍生,除恶鬼’为己任,哪里出事就往哪里凑。” 姜灯轻笑:“所以他们大多很苦恼。” 苏望笙静静地看着她,忽而一笑:“你确实洒脱。” 木船穿过荷花丛,撞落一片水珠,水珠沾湿了衣袖,姜灯不禁打个寒战,她下意识去摸了下苏望笙的手,无奈道:“冷了怎么也不说?” 苏望笙轻笑道:“美景在眼前,便不觉得冷。” 姜灯失笑,但还是低声问道:“上岸吗?有些冷了,仔细着凉。” 苏望笙颔首。 姜灯便叫船夫将船开上岸,见苏望笙喜欢荷花,便伸手折了一只花苞,轻声道:“带回去放在水里,过不了几日就会开的。” 苏望笙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碰了碰花尖,是一种冰凉的触感,她唇角不由自主抿出一抹笑。 船靠了岸,姜灯小心将苏望笙扶上岸,冲船夫挥了挥手,然后带着苏望笙继续逛。 日落西山时,两人才归返。 马车行到一半,遇上了下山买吃食的小鬼们。 姜灯掀开车帘,喊停它们,指指纸皮壳子给苏望笙看,解释道:“这就是特质的纸皮壳子,水火不侵,小鬼们穿上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平日里,它们便穿着这个去买吃的。” 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咳,毕竟我和师尊都不擅长做饭,而小纸人们虽然烧不坏,但它们天性怕火,鲜少去做饭的。” 苏望笙看着边上的纸人壳子,说是纸做的,但看上去和真人皮肤没什么两样,衣服都是青白色的裙子,样式大同小异,甚至都在袖口绣了金边,胸口处也绣了栩栩如生的梅花。 只是带着幕篱,白纱垂落下来,看不清脸,只能在风吹起时,能隐约窥见一点冷白的下巴。 苏望笙突然间很好奇它们的脸。 姜灯自然看出了苏望笙所想,便是主动开口道:“你们把幕篱都摘了吧,让苏姑娘看看脸。” “是。”小鬼们应了声,嗓音轻飘飘的,有气无力。 它们抬手摘了幕篱,动作流畅,同真人一般无二。 幕篱下的脸很苍白,但五官很秀气,淡淡的眉,粉白的唇,只是眼神黯淡无光,像是失了魂一般。 不过苏望笙大概知道她们为什么都戴着幕篱了——她盯着小鬼们光秃秃的头顶,一时没忍住弯了唇。 小鬼们也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光亮的头皮。 姜灯乐的不行:“我师尊偷懒,做的时候懒得画头发了。毕竟它们无论如何都戴幕篱的,因为眼睛没有光,纵使山下的人知道,也还是吓人,只能挡住。” “戴上吧。”姜灯挥了挥手,示意它们戴上,而后道:“今日不必下山了,我们买了吃的。” 小鬼们点点头,朝着山上走去。 第24章 夜晚相见 姜灯等人到守烛门时,日头已经落尽了,不过好在十一十二它们提着灯笼在等她们。今日玩的累了,两人吃过晚饭,聊会儿天就各自去睡了。 分别时,姜灯还递给苏望笙一本话本子,说是给她解闷,苏望笙看她一眼,欣然接下。 姜灯自己也拿了本,看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十三掐着时间从窗口飞进来,为她掖好被子。 今日还算好,姜灯睡之前吹了灯,往日她都会忘记。 十三欣慰地笑了笑,把她随手放在床边的书拿起来,放回书架,然后飞了出去,还顺手关了窗。 夜至半,姜灯被人推醒了,她嘟囔几句,睁开眼,是十三,她低声道:“点烛快起来,主人回来了,眼下正在守烛堂等你。” 姜灯不太想动,嘟嘟囔囔道:“这大晚上的,不能等明天吗?” “好啦,点烛乖。”十三柔声哄着,替她拿了衣服。 姜灯烦躁地坐起身,只将眼睛翕开一条缝,半睡不睡地开始穿衣服,说是穿,其实只是胡乱坡上,然后扯了扯衣领。 十三劝道:“外头有些冷,你这样会生病的。” 姜灯答得简略:“死不了。” 十三叹口气,见她伸出脚摸索鞋,又飞过去,为她穿上鞋,然后把一个灯笼递给她,轻声道:“点烛快去吧,主人该等急了。” 第31章 姜灯哼哼唧唧道:“大晚上扰人清梦,活该他等。” 她磨磨蹭蹭出了门,在院子里被风一吹,冻得一哆嗦,意识也清醒许多了,抱怨一句后,她把衣裳穿好,朝着守烛堂走去。 那院子里依旧死气沉沉的,姜灯打着哈欠走进去,险些脚下一滑摔下去,她稳了稳心神,朝着亮着光的屋子走去。 推开木门,姜灯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落满烛光,鬼似的,她下意识要念咒了,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那不省心的师尊。 “师尊。”她走过去,乖乖巧巧地喊道。 姜枥睁开眼看向她,不紧不慢道:“怎么来的这般迟?” 姜灯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却是讪讪地笑道:“天太黑,不好走,我怕摔了,便走得慢了些。” 姜枥淡淡道:“只要不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我就好。” 姜灯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姜枥也没继续指责什么,只是看了看姜灯,而后又将目光落到那尊蒙了头的塑像上,似乎是在想什么,半晌没说话。 姜灯困意袭来,忍不住率先开口:“师尊找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姜枥看向她,烛光太过黯淡,落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光,只是乌黑一片。 “中元节快到了,我待会儿给你个方子,你照着上头准备东西。到时候,我们中元节祭祀用。” 姜灯连连点头,便见她师尊变戏法似的拿出了纸和笔,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地开始写字。 他虽然写得很规整,但速度不算慢,很快就好了,他甩了甩,加速风干,然后递给姜灯。 姜灯一面在心里抱怨姜枥有病,分明可以白天给她的,一面往方子上看去。 都是些繁琐但平常的东西:黑狗血一斤,朱砂一两,桃木桩九个,天火符二十张…… “师尊放心,包在我身上。”姜灯爽快地应下,正要告辞,却忽而想到了什么,迟疑道:“阴命人的血……要吗?” 姜枥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闪过别的情感,在烛光下竟显得有些慌乱。 但也许这是因为烛光跳动了下呢? 姜灯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又问道:“不需要阴命人的血吗?” 姜枥沉默了下,看向烛光,片刻后才道:“要的,中元节那天才取,眼下不急。” 若换是平时,姜灯闻言也就离开了,然后眼下,她却不动,只是将姜枥看着,面上似乎有些固执。 姜枥看向她,淡淡问:“怎么不走?” 姜灯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后,她咬着牙道:“师尊,您……您不擅长说谎。” 这轻轻的一句话似乎扯掉了一层遮羞布,姜枥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过了片刻,姜灯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像是觉得疲倦,又像是觉得无奈。 “点烛,”姜枥开口,嗓音很淡,“知道的太多,你会不开心的。” 姜灯心里一惊,她想,也许自己应该立马离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面前的人是养育她的师尊,而那女子不过才认识几天,可……可她动不了,脑子很混乱,闪过那青衣女子的笑,又闪过她的泪,最后又是自己那句信誓旦旦的承诺。 “师尊,”她颤抖着嗓音,“我答应过,要保护好她的。” 姜枥沉默了一下,轻声道:“点烛,也许你会食言。” “师尊!”她下意识伸手去拽他的袖子,就如同儿时不想练功那般撒娇,可指尖碰到的布料冰凉如雪,眼前的男人宛如冰雕,没有一丝的表情变化。 “点烛,人总会食言的。”他说得轻描淡写,俊脸落着烛光,明明该是暖的,可却透露出一种漠视人命的冷漠。 姜灯固执地不肯松手,“师尊,我不想食言。也许旁人可以,但对她,我做不到……况且一开始,是您骗了我!你说过只需要一点血的,但是您骗了我……若早知道会害了她,我绝不会带她回来!” “点烛,听话。”姜枥微微蹙眉,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不赞许,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耍赖皮。 姜灯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质问道:“什么样的妖怪需要用人命去镇压?若是就这样随意草菅人命,那您和那妖怪又有何区别?” 姜枥从小就告诉她,守烛门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镇压一个妖怪,但具体是什么,他却只字不提。但姜灯向来喜欢正义,于是她愿意为了镇压妖怪而努力。 就在不久前,姜枥告诉她,妖怪会在中元节突破封印出来,为了加固封印,就必须寻找一个阴命人,用她的血来做祭祀。 姜灯不疑有他,于是就下山去找阴命人,所以在遇见苏望笙,知道她是阴命人后,她就毫不犹豫地保护她,然后故意诱导她跟着她走。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虽然觉得欺骗苏望笙很不道德,但是姜灯觉得这是为了所谓的“正义”牺牲。况且只是一点血而已,若是揭开真相后苏望笙难过,她就补偿她,若是苏望笙不愿意,她就厚着脸皮去求她。总之,姜灯觉得一切都可以解决。 但她从未想过姜枥会骗她! 更是从未想过苏望笙会死。 姜灯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说道:“您为什么要骗我?” 姜枥垂下眼,似乎有些无奈,但那双眼睛依旧波澜无惊,好似什么东西都无法装进去。 “若你早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他轻轻一叹。 “您既然知道,就不该这样做!”姜灯松了手,后退一步,手中的纸被揉成了一团,她攥紧手心,眼里满是愤怒和失望。 姜枥平静地道:“点烛,要想拯救苍生,就必须有所牺牲,你明白吗?” “那凭什么牺牲阿笙!”她提高了音量,手中揉成一团的纸被丢给姜枥,“你就是在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你怎么不自己去牺牲?” “若是我可以的话……”姜枥没有生气,只是低头把纸团拿起来,慢慢抚平褶皱,近乎感叹的低喃一句。 姜灯没有听见,她只是怒道:“若是为了拯救苍生,就不该让所谓的苍生去牺牲!如果一定要献祭,你就选我好了!反正我活了十多年,也够本了!” “点烛,不要胡说!”姜枥沉下脸来。 说了这么久,他终于有点生气了,目光沉沉地看着姜灯,厉声道:“点烛,不要任性!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你可知道那东西一旦出世,有多少凡人会遭殃吗?轮回逆转,生死颠倒,阴阳两界都会出事!” “那就该牺牲阿笙吗?”姜灯抬起头,烛光晃动,黑色的影子落在她脸上,像是一道泪痕。 姜枥借着烛光,看到了她眼底的湿润。 他沉默了,许久后,偏过头,似乎有些困倦,喃喃道:“点烛,能镇压那妖怪的人早就不在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办法,只有……” 他忽而停住,像是有什么避讳一般。 姜灯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俯身一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离开,然而走到门边时,却听见姜枥薄凉如水的声音。 “你是要带她离开吗?” 姜灯放到门扉上的手一顿,转身看去,姜枥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烛光黯淡,看不清他的脸。 第32章 “点烛,你不要想了,以我的本事,你应该清楚,无论你带着她去哪儿,我都会找到的。” 姜灯垂下眼,像是觉得很无力,又带着几分哀求:“师尊,一定要牺牲她吗?就当我求您了好不好,放过她,求您。” 姜枥转过身,背对着她,语气无奈。 “如果你能在中元节之前找到别的法子,她就可以不用死。否则到那时候,就不再是我放不放过她的问题,而是苍生愿不愿意。” 姜灯眸光一亮,与其和姜枥硬碰硬,这个渺茫的机会倒显得很有希望。 “那师尊能给一点提示吗?有关那个妖物的。” 平淡而缥缈的声音传来,像是站在山顶念着颂词。 风声呼啸,刺骨的寒。 “忘川之灵。” 第25章 匆忙翻书 姜灯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时,已经很晚了,分明只在守烛堂耽搁了一会儿,她却觉得恍若隔世。手脚已经被风吹得冰凉,冻得她眼前一片模糊,连自己怎么走回来的都不知道了。 她突然很想去见见苏望笙,可手要扣到门上时,却又顿住,时候不早了,苏望笙肯定睡了,她不该去打扰的。 深吸一口气,姜灯要转身离开了,却忽而听见门里传来一道沙哑声音。 “是阿灯吗?” 姜灯愕然:“阿笙,这么晚了,你没睡吗?” 门被打开,清瘦的女子发丝如瀑,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如雪,她无声地笑笑:“睡不着,这两日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 姜灯有些紧张地盯着她,上下打量,“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梦见相同的东西?” 苏望笙莞尔一笑,倒是没怎么在意,只道:“许是换了环境,有些不适应,阿灯莫要担心。” 姜灯抿了下唇,仍是不放心,于是道:“我能进你的房间去看看吗?” 苏望笙为了让她安心,便是点头,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 姜灯提着灯笼走进去,屋内没点灯,唯一的光源来自手上的这个灯笼,烛光黯淡,大片大片的影子在墙上晃动着。 她左右转转,查的仔细,但屋内的确很“干净”——毕竟守烛门本身就有阵法,怎么会有不长眼的敢来打扰? 苏望笙轻笑道:“现在你放心了吧?” 姜灯没有立马说话,沉思片刻后,她道:“这样吧,我……我把我屋内的恶鬼图拿来给你镇镇。” 她原本打算和苏望笙一起睡的,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由得打了个弯,许是因为愧疚,许是因为心虚,总之在那阵担心的情绪消散后,姜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望笙。 她那么信任自己,可自己却害了她。 心里无端抽痛一下,姜灯掩饰般低下头,闷声往屋外走,苏望笙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走到门外了。 漆黑的夜色中,传来她淡淡的嗓音。 “稍等。” 她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画,她把灯笼放在桌上,贴心地寻了个躺床上看不见的位置,小心翼翼挂上去。 姜灯嘱咐道:“要是依旧惊梦,你就告诉我。” 苏望笙颔首,轻声道谢,姜灯却是摆了摆手,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她只说:“好梦。” 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像是在躲什么,灯笼都忘了拿了。 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又不好意思地折回来拿上,期间一直没敢看苏望笙。 苏望笙目送她离去,若有所思。 —— 翌日下了小雨,苏望笙醒来后并没有见到姜灯,十二说她去藏书阁了,让苏望笙自行吃饭,不用管她。 吃完饭,十三抱来几本书,说是姜灯吩咐给苏望笙解闷的。 “阿灯还在藏书阁吗?” 苏望笙接过书,并没看,只是朝着窗外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细雨如丝,整座宅子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 十三点头,“点烛好像有要事要忙,今日天还未亮就去藏书阁了,连早饭都是在藏书阁吃的。” 十二接话道:“阿灯该是得了主人的吩咐,要查什么东西,我见她翻书的动作很着急。” 苏望笙没说话了,低头看起书来,不是什么正经书,不过是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但主人公是两位女子。 中午时分,雨停了,但天色依旧暗沉。 姜灯依旧在藏书阁,苏望笙索性让十二将饭菜都打包了,她亲自给姜灯送去。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体贴地问了一句:“我能进藏书阁吗?” 十二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乖巧又可爱,细声道:“当然可以,点烛说苏姑娘可以在守烛门随意走动。” 饭菜装进了食盒,苏望笙正要去提,却被十三抢先了,它一本正经道:“怎么能让客人干粗活呢?” 它小小的身子拎着装满的食盒竟也不吃力,稳稳当当悬在半空中,甚至还能俏皮地吐吐舌头,说:“嘿嘿,主要是点烛知道了,要骂我们。” 苏望笙失笑。 “走吧走吧。”它率先飞在前面带路。 藏书阁姜灯是领着苏望笙去过的,只是当时看得潦草,不过随意在外头瞥了几眼,苏望笙就被带着去下一个地方了。如今真正走进去,她才发觉里头装了很多书。 几十个书架分左右两侧摆放,当中空出一条回廊,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摆了笔墨纸砚。不过此刻,那些东西都被一摞又一摞的书挤到了角落里。 那书堆当中,隐约能看见一个晃动的头。 “阿灯。”苏望笙喊了声。 “啊?” 埋在书中的脑袋猛的一抬,然而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了脑袋旁那摞书,只听“噼里哗啦”的声音,一摞撞一摞,桌上的书全倒了。 姜灯一面揉着被砸到的额头,一面笑的尴尬,“让你见笑了。” “抱歉,我不该打扰阿灯的。” 姜灯连连摆手,道:“哪里的话?是我自己没把书放好,也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吃饭吧。” 苏望笙走过去,左右看看,桌上已经没有可以放食盒的地方了,她正要放到地上,姜灯却手疾眼快收了几本书,勉强腾出一块地。 她将手上的书放到地上,然后又收了好几本书塞给十二,腾出吃饭的地方后,用手比划了几下,道:“这边的书都收回书架吧,这边的不要动,我还没看完。” 苏望笙打开食盒,拿出饭菜,瞧着姜灯指挥十二和十三收书,想到先前小纸人的话,便是随口问了句:“阿灯是在查什么东西吗?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查查。” 姜灯心虚地移了下眼,但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看过去,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师尊出了几个考题,我没答上,他便让我自己来翻书,查到后抄给他。” 她顿了顿,接着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不过是有关地府的,阿笙若是愿意帮我,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姜灯没敢说和忘川之灵有关,她怕苏望笙翻到些不该翻的,从而知道真相与自己反目——她不想和苏望笙闹翻。 苏望笙颔首道:“那吃完饭,我帮你找吧。” 第33章 “多谢姑娘,”姜灯拱手道谢,“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啊。” 苏望笙被她逗笑了。 刚端上饭没吃几口,姜灯又想起昨夜的事,连忙问道:“昨夜挂了画后,可睡得安稳?” 苏望笙轻笑道:“很好,一夜无梦,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姜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扒拉几口饭,又想到了什么,把饭咽下,问道:“昨夜忘了问,你梦见了什么啊?” 苏望笙并不大在意的样子,宽慰道:“阿灯,你太紧张了。可能是认床,所以才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等过几日就好了。” 姜灯心里惦记着阴命人的事,不敢松懈,依旧追问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守烛门设了阵法,但马上快到中元节了,难保不会有什么纰漏。” 苏望笙无奈一笑:“那梦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是隐约记得有位女子和一位少年,似乎还有条河……” “河?!”姜灯骤然提高音量,见苏望笙一脸疑惑地看过来,她又立马压下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笑呵呵道:“什么样的河?” 苏望笙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少年在河上撑着竹筏,靠了岸,竹筏上便下来些许稀薄的人影,一个接一个进了井中。” 姜灯虽然道术厉害,但却不怎么爱看书,只是仗着自己天赋异禀,才能年少成名。所以关于忘川之灵一事,她压根不清楚,不过苏望笙一说到河,倒让她一下想到了忘川河。 人影入井中……莫不是要去投胎? 姜灯努力想了半晌,才隐约记起一点姜枥很早以前讲过的事,道:“这好似是送魂去投胎,我听师尊说,投胎最后一步是入轮回井。” 她挠了挠头,笑道:“说来惭愧,因着阎君不喜凡人,道门几乎很少知道有关地府的事,也许多年前有过记载,但也都丢失了。如今我们对地府的事知之甚少,甚至连转世投胎的流程都只知道个大概,再过细的,就不知晓了。” 虽说有往生咒之类的,但也不是直接送轮回井去,而是将鬼魂引到黄泉路上,而后自会有鬼差领着他们走。 但很快,姜灯又皱起眉头,喃喃道:“可是渡忘川河不该走奈何桥吗?怎么会是坐竹筏?” 见姜灯愁眉不展,苏望笙连忙安慰道:“阿灯,莫要再想那么多了,先吃饭吧,一会儿饭该凉了。吃完饭,我陪你一起翻翻书。” 姜灯叹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静下心来好生看看书的。” 苏望笙失笑:“没事的,现在看也来得及。” 姜灯下意识脱口而出:“万一来不及呢?” 第26章 携书质问 说完姜灯又后悔了,她脑子里思绪翻涌,想找个最合适的借口,但苏望笙好似并未多想,只是淡淡笑着道:“没事的阿灯,我陪你一起找。” 姜灯讪讪地笑着,没敢再多说了。 吃完饭,十二等人特别有眼力见地收了碗筷,姜灯给苏望笙指了指自己还没翻过的书架,然后就继续看桌上的书了。 苏望笙走到书架边,本想拿最底下那本,却不知怎么的,手伸出后却忽而一转,从中间抽出一本。封皮有些旧,也没有名字,慢慢翻开,里面的书页已经泛黄了,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 她低头一目十行地看起来,片刻后出声了:“阿灯,你来看看,是不是这本?” 姜灯抬头看去,有些难以置信她这么快就找到和地府有关的了,但还是起身走过去,接过书,仔细看起来。 【天地初,无地府,人死后魂魄游荡于世间,祸患频生,混乱无序。后天地阴气凝为阎君,从人皇之姓,名序。序创地府,引天地灵泉为忘川,洗亡魂之怨,自此阴阳轮回,人世安稳。】 这书封皮旧,书页也烂得不像样,字迹受潮,染出大片墨色,后面的内容完全看不清。 姜灯只能接着往后翻,好几页后,方才勉强能看清一点内容。 【忘川生灵,得序点化,自愿居于河上送魂,七百多年,从未间断……】 内容看不清了,姜灯心里有些烦躁,但也无奈,只能继续翻过一页。 【阎君千年一换,时光荏苒,序大限将至……忘川之灵生怨,不再送魂,河水肆虐,魂不得过。序以血肉铸造奈何桥,又取灵竹为烛,燃光以镇忘川。】 【忘川怨气颇重,数次要冲破封印……】 姜灯急切地往后一翻,后面的内容没有了,似乎是被撕去了,她盯着那书页的断痕,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好像是被人耍了一样。 苏望笙瞧着她神色不对,连忙安慰道:“阿灯莫要着急,这里还有这么多书,也许别的地方也会有记载。” “不必了,”姜灯深吸一口气,“我直接去问师尊吧。” 她压了压心底的怒气,冲苏望笙笑笑,道:“辛苦阿笙了,你先去歇歇吧,我要去找师尊问个明白了。” 她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拿着那本书就急匆匆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十三就进来了,细声道:“姑娘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藏书阁的书。” 苏望笙盯着那小纸人,看得它不安又局促,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忐忑不安道:“姑娘,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苏望笙莞尔一笑:“没有,你做的很好。” 小纸人不解:“那您为何要盯着我看?” 苏望笙笑道:“抱歉,只是觉得你认真说话的样子蛮可爱的。” 十三脸上一红,像是抹上去的朱砂一般,捂着脸,但却透过指缝小心翼翼看着苏望笙。 苏望笙没再逗它,而是转头看着藏书阁的书,若有所思。 希望她看看书吗? 那就看看吧。 毕竟,她也有想要弄懂的东西。 —— 姜灯拿着书先是去了姜枥的院子,但里面空无一人,她又接着去了大厅,找了许久后才猛然想到一个地方,去了守烛堂。 不怪她一时想不起来,师尊平日里几乎不会让她去,他自己也很少去,只是每年中元节那日去守一会儿。如今没到中元节,姜灯便没有想到这处。 守烛堂的门虚掩着,透着森森寒气,姜灯揉了揉手臂,分明平日里都是这般样子,怎么唯独感觉今日冷了不少? 她忽而不想去找姜枥了,但是瞥了眼手上的书,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姜灯与门内的姜枥骤然对上视线,冰凉的眼神看得姜灯手一抖,那本书险些落到地上。 “师、师尊。”她犹犹豫豫喊了声。 姜枥盘腿坐在蒲团上,眉眼缓和了些许,微微颔首,示意她进来,等姜灯走到了跟前,才开口问道:“有事吗?” 姜灯忍不住看了眼供桌上的青烛,烛光黯淡,要灭不灭的,塑像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唯有衣裳下摆的百鬼图清晰可见。 心里忽而有些怪异,姜灯没仔细去细究,把书拿到姜枥面前,道:“师尊,这本书上记载了忘川之灵,可破旧不堪,很多字看不清,而且重要的那部分被撕了,您知道这本书的详细内容吗?” 第34章 姜枥垂眸看了眼那书,又抬头看向自己的小弟子,语气平淡:“不知。” 姜灯瞪大眼,很明显不相信。 “怎么会呢?师尊,守烛门是您一手建立起来的,藏书阁的书也都是您老亲自置办的,这本书……” “我拿到时,便已是残本。”姜枥淡声解释,打断姜灯质问般的话。 他似乎有些无奈,但依旧面无表情,“点烛,若是我知道别的法子,绝不会用她的。” 姜灯看着姜枥的目光,突然泄气了,就算姜枥知道什么,可他不说,自己无论如何追问都不会有得到答案的。 她叹口气,恹恹道:“打扰师尊了,弟子这便告退。” 她拿着书,便要垂头丧气地离开,估摸着是要去藏书阁继续翻书,但姜枥叫住她了,说:“不必继续费心了,藏书阁里有关忘川之灵的记载只在这一本书上。” 姜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随即又明白了什么,愤然道:“师尊,您耍我!” 明明知道藏书阁查不出什么东西,可他还是故意诱导她去翻书,这……这是在拖延时间? 姜枥一眼就看出姜灯在想什么,但没有丝毫愧疚,淡淡道:“只是想让你多看些书罢了。这些年来你鲜少静下心来看书,只是一味外出磨炼,纵使修为高深,可心性却是差了些,我让你看看书不好吗?” 姜灯哑言,片刻后才道:“您老若是想让我多看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眼下中元节将近,我……” “好了,”姜枥打断她,“我想明白了,既然你都不愿意,想来她也不愿意,强迫未必是件好事。世间一切都讲究因果轮回,既然事已至此,便只能顺其自然。” “阿灯,选择权从来都不在我们手上,而是在她。” “什么?”姜灯一脸茫然,她有些搞不懂师尊在想什么了,明明说要苏望笙献祭的是他,可偏偏又说选择权在苏望笙手里。 难道苏望笙说自己不愿意,就可以活着? 姜灯沉下目光,一字一顿道:“师尊,我不小了。” 他的这套说辞前后矛盾,摆明了是在糊弄自己,估摸着是要等自己放下戒心,他再对苏望笙下手。 对,十有八九是这样! 姜枥与姜灯四目相对,欲言又止,许久后才说一句:“为师并未骗你。” 姜灯轻哼一声:“我不信,你不久前还诓我去看书。” 姜枥沉默了下,道:“这种法子虽好,但炸不出我的话的。阿灯,时机未到,我不能说,你也不能知道。” 姜灯也不意外被他看穿,从小到大,她师尊一直很精明,简直诠释了“诡计多端”这四个字怎么写。 她烦躁地叹口气,妥协道:“您说过不许对阿笙下手的,您得保证她不会有事。” 姜枥淡淡道:“我的确不会,旁人可不一定。” 姜灯一下来了精神,忙不迭追问:“旁人?这么说您老知道是谁在路上袭击我们的?” 姜枥擅长卜卦,她们在路上被袭击这件事,姜灯笃定他知道,刚刚便是随口试探了下,果然被她试出来了。 姜枥依旧面不改色。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阿灯,时机未到。” 姜灯咬牙:“您又是这句话,敷衍也不带掩饰的。” 姜枥看了看姜灯,沉吟片刻后道:“下回再见着,离它远些,它不会杀苏姑娘,但保不齐会杀你。” “它究竟是什么?” 姜枥不语,甚至还闭上了眼,似乎是要继续打坐了,丝毫不管姜灯幽怨的眼神。 但突然,姜灯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忘川之灵?” 姜枥猛然睁开眼。 姜灯笑了,一脸得意,她扬眉道:“我猜对了,对吧?” 姜枥有些后悔先前同她说那些了,但事已至此,他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叮嘱道:“慎言。” 姜灯摆摆手,“我懂我懂,这些东西我不该知道的,今日您就当我没来过,弟子告退。” 然而她刚走一步,就见姜枥站起来了。 姜灯连忙拉开距离,一脸防备道:“不至于吧师尊,我好歹也是您唯一的徒儿啊,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 姜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眼姜灯,似乎觉得她脑子有病,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徒儿,他还是贴心解释道:“有客人来了。” 姜灯松了口气,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随口问道:“谁啊?” “风清。” 姜灯有些愕然:“她来做什么?” 姜枥不愧为神算子,直截了当道:“万法会。” 姜灯恍然大悟,来送请帖的啊。 第27章 收飞云书 宋风清的确是来送飞云书的,她说万久浔很期待守烛门的到来。 姜枥目光静静地看着宋风清,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微微颔首,看向姜灯,问道:“点烛,你愿意去吗?” 姜灯下意识摇头。 姜枥却道:“去看看也好。” 姜灯愕然,但还没等她说出拒绝的话,宋风清就接上:“如此,便恭候姜道友的到来。” 姜灯瞪她一眼,随后看向姜枥,然而后者像是看不出她的不满一样,淡淡道:“去看看也好,万云楼也有藏书阁,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姜灯轻哼一声:“人家凭什么愿意让我看?非亲非故的。” 姜枥淡道:“你脸皮厚,求求即可。” 宋风清在一旁认真地点点头。 姜灯欲言又止。 姜枥又道:“点烛,此次万法会涉及了地府,你去看看也好,就算选不上,也能长长见识。” 姜灯接过姜枥递来的飞云书,大红的封面,烫着金边,翻开,里头的字迹娟秀又不失大气,显然是出自宋风清之手。落款是万云楼,但除了万云楼的标志祥云飞鹤图,还多了个百鬼夜行图,昭示着和地府的关系。 她摩挲了几下百鬼夜行图,竟莫名生出几分熟悉感,但也懒得深究,只是问道:“那所谓的什么功德柱,是真的?” 宋风清点头,正色道:“家师不久前梦见阎君,此乃阎君亲口所说,家师醒来后身边便多了一幅百鬼夜行图。” 既然如此,那想必就是真的了。 姜灯对功德柱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她合上飞云书,看向姜枥,问道:“师尊,听闻名字上了功德柱可以免除轮回之苦,反正没规定年龄,您不妨也去看看?” 姜枥面色平淡,“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阴阳生死,转世轮回,自有一翻道理,何苦强求?” 姜灯不理解:“那您还要我去?!难道您觉得我又感兴趣?生死皆是天定,我并不惧怕,也不愿意跳出轮回。” 姜枥只道:“去看看而已,难道你已经确定自己一定能拿到名额?” 宋风清适时解释道:“点烛,此次万法会与往年不同,并非是擂台比试,而是考察功德。” 姜灯来了点兴致,“考察功德?这如何考察?难不成您们万云楼有什么法器能够看见人的功德?” 宋风清微微摇头,却没有细说,只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35章 “好吧。”姜灯无奈应下,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一句:“能带上家属吗?” “家属?” “家属!” 姜枥和宋风清异口同声开口。 他二人对视一眼,似乎交流了一点姜灯看不懂的东西,但随即又同时看向姜灯,欲言又止。 姜灯被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一步,看看姜枥,又看看宋风清,讪讪道:“怎么了?你们有话就直说啊,别这样掖着藏着,就算要掖着藏着,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搞得我像是犯了天条一样。” 姜枥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后来终是轻轻一叹,斟酌着词句道:“你、你和那位……那位苏姑娘……” “是何关系?”大约是看不惯姜枥如此小心翼翼,宋风清直接接上,目光紧盯着姜灯。 姜灯蹙眉,不解道:“朋友啊,不然还能是什么?只是因为她无家可归了,所以我又是她的家人,怎么,不可以吗?” 听到这个回答,两人竟都是默契地松了口气。 姜枥道:“朋友好,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欠,如此距离,正好合适。” 宋风清道:“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一心向道,莫要被一些不必要的感情绊住了脚。” 姜灯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她摸了摸下巴,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飘荡,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太确定地开口。 “你们……” 两人下意识绷紧身子。 “……吃错药了?” 姜枥:“……” 宋风清:“……” 宋风清俯身一拜,道:“飞云书已经送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二位告辞。” 她转身离去,步履匆忙,似乎似不愿和姜灯多说。 姜灯连忙追问道:“等等,你还没告诉我可不可以带家属呢?” 宋风清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说:“可以。”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姜灯茫然地看向姜枥,姜枥淡道:“今日好好休息吧,明早便出发,万法会在中元节,日子很近了,仔细错过了日子。” 不给姜灯说话的机会,他拂袖而去,背影清瘦,脚步很轻,似是一道细细的影子。 姜灯一个人拿着飞云书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茫然不解,嘀咕道:“他们这是真吃错药了?” 但姜灯没有想太多,拿着飞云书就去找苏望笙,她先是回了自己的院子,见里头没人才想起来苏望笙似乎在藏书阁。 她本以为苏望笙已经回来了,但她万一对那些东西感兴趣,留在里头继续看书了也不是没可能。 姜灯火急火燎去了藏书阁,苏望笙的确在里头看书,神情专注,哪怕姜灯走到她面前了,她都没察觉到。 “阿笙!”姜灯拍了她一下。 苏望笙猛然抬头,对上姜灯的脸后愣住了,眸中情绪翻涌,嗓音竟也有些哑了:“……阿灯?” 姜灯大惊:“你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吗?还是说谁欺负你了?” 苏望笙眸中的情绪慢慢平复,转而是一种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在那一刻看见姜灯的脸觉得恍若隔世,心脏蓦然抽痛一下。 但眼下,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姜灯低头看向她手里的书,没什么问题,只是一本记载小鬼的图册,倘若非要说有什么问题——这一页画的小鬼太可怕了? 姜灯迟疑着摸了摸她的头,放缓声音道:“莫要害怕,有我在,不管是多厉害的小鬼,都拿你没办法。” 苏望笙看着女子真诚的脸,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又觉得很茫然,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书,泛黄的书页,自己的指尖正落在一个没头小鬼的图上。 奇怪,自己刚刚是在看这个吗? 苏望笙总觉得自己先前看见的不是这个,但又说不上来那里奇怪,最后只当是自己走神了,也不去反驳姜灯的误解,她笑道:“如此,就多谢阿灯。” 姜灯见她面色正常了,也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阿灯寻我是有什么要事吗?”苏望笙朝窗外看了眼,此刻天色还不算晚,没到吃完饭的时候,按理姜灯应该不会来寻她。 姜灯随口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苏望笙轻笑:“自然可以,只是你可不会无事主动找我。” 她的目光落到姜灯手中的东西上,微微一挑眉。 姜灯无奈:“好吧好吧,你这回猜对了。” 她将飞云书递到苏望笙手中,把宋风清刚刚来的目的简要说了一遍,自然,她省去了很多细节。 苏望笙一面翻看飞云书,一面问道:“阿灯来寻我,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姜灯点头,她可不放心把苏望笙一个人放在守烛门,虽然姜枥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下手,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出尔反尔,毕竟她师尊看着可不像是个好人啊。 万一这次让她去万法会就是调虎离山呢? 姜灯越想越觉得可能,于是连忙道:“万云楼主支在霖齐,那儿风景秀丽,有很多美味的地方特色,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 苏望笙看着飞云书上的百鬼夜行图,愣了愣,心里多了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但没多想。听到姜灯的话后,她摸了摸下巴,故作思索。 姜灯见她没有说话,不由得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守烛门在山上,人烟稀少,我师尊又是个冷清性子,基本十天有九天都赖在屋里不出门。我到时候一走,你一个人肯定会无聊的。” 苏望笙压着心底的笑意,故作为难道:“可是有小纸人啊,它们……” “它们调皮又顽劣,”姜灯连忙接上,“你别看现在它们乖乖的,可全是靠我压着的,要是我一走,它们肯定暴露本性来欺负你。” “这样啊。”苏望笙微微颔首,却依旧没松口,只是把姜灯看着,似乎依旧不想同意的样子。 姜灯犹豫了一下,说:“就当是陪我了。” 苏望笙终于笑了,眉眼弯弯,似天边新月。 “阿灯终于说实话了。” 姜灯算是看明白了,她戳了戳苏望笙的头,不满道:“好呀,你也学坏了,竟然开始逗我了。” 苏望笙笑着握住她的手,仰头看过去,眸色明亮宛如辰星,“开个玩笑而已,阿灯莫要生气。” 姜灯本就没生气,况且就算是生气,对着这样一张脸和这样的神情,她也心软了。 “好了,我没生气。万法会一般都在中元节举行,如今距离中元节没几日了,师尊让我明早出发,我们现在去收拾东西吧。” “好。”苏望笙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飞云书还给姜灯。 第28章 去万法会 说是一早就走,但姜灯还是赖到了日头升起才起床,和苏望笙吃了早饭,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姜枥并没来送,十三说,他又离开了。 苏望笙忍不住感叹道:“姜门主真是忙啊。” 姜灯倒是一脸习以为常,道:“临近中元节,阴气太盛,总有些不太平,师尊每年这段日子都几乎不在守烛门。” 马车悠悠地穿过小镇,走上官道。霖齐离清源不算特别远,所以姜灯并不着急,苏望笙坐在她边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第36章 清源地界多湖泊,一眼看去波光粼粼,官道两侧皆是湖,铺满翠绿的叶,细小的花苞立在其中,已经引了蜻蜓在荷花丛中胡乱飞舞。三三两两的渔夫撑着船在湖上穿梭,隐约还能听见几句女儿家的歌声。 苏望笙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 姜灯笑道:“要是喜欢的话,等万法会一结束,我们就马上回来。算算日子,那时候正是荷花开放的时候,湖上热闹得紧。不出意外的话,官府还会举办一两个有趣的比赛,比如挖藕和捉泥鳅。” 苏望笙被说的心动,脸上的笑容灿烂:“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要回来看看。” “自然。”姜灯颔首。 马车行至路边一家茶铺,姜灯拉停了马车,万分欣喜地冲进茶铺,不多时便打了一葫芦酒回来,满脸笑。 她将一个油纸包递给苏望笙,而后上了马车,仰头大喝一口,长舒一口气,满意的笑弯了眉。 “这是什么?”苏望笙低头看着怀里的油纸包。 姜灯轻轻甩了下缰绳,让马车行驶起来,而后才笑道:“打开看看。” 苏望笙打开,里头是几块绿色的糕点,做成荷叶形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荷叶香,估计是才出锅不久的,还冒着丝丝热气。 姜灯晃荡着酒葫芦,乐呵呵道:“曲幽有特色青竹糕,清源也有特色。这叫‘荷叶酥’,取荷叶的汁水所制,本来先前去镇上要买的,可惜那时候太晚了,那几家糕点铺卖完了。刚刚买酒时正好赶上荷叶酥出锅,便买了点。快,尝尝好不好吃?” 苏望笙轻轻咬了口,比青竹糕甜些,但因为带着荷叶香,让这味道显得恰到好处。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苏望笙微微弯了眉,露出一个微笑,眼睛亮亮的,让姜灯想到镇上那只吃百家饭的肥猫。 肥猫每日都会随意逛进一户,吃饱喝足后会那户人家门口的石阶上翻着肚皮晒太阳,很惬意的样子。 苏望笙此刻和它很像。 姜灯忍不住也露出微笑,同时也松了口气,道:“这糕点有点甜,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曲幽人口味清淡,但并不嗜甜,大多吃食都只是淡淡的咸味,或者偏酸一点。清源因为多荷花,有很多以此做的甜点,这也就养成了清源人偏甜的口味。 但其实姜灯不怎么喜欢吃甜味,她喜欢辣,可能和年幼时住在霖齐有关,她的口味和霖齐人很像。 当然,这几日在守烛门住着时,因为姜灯特意嘱咐过,所以桌上的菜大多口味清淡,尽量和曲幽相似。 当然,笋还是没有的,这已经不是春季了,清源不似曲幽多雨,笋长不起来,顶多有些藕。 “阿灯,给。”女子突然拿起另一个糕点递到了姜灯唇边,姜灯低头瞧了眼,把酒葫芦放下,接了。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吃吧,这荷叶酥我从小吃到大,都快腻了。” 姜灯说完咬了口,因为刚刚喝过酒,糕点到嘴里有股子奇怪的味道,但她没表现出来,反而笑了笑,玩笑道:“比往日的甜些,可能因为是你给的吧。”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的话,苏望笙却红了耳尖,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说:“阿灯喜欢就好。” 因为一直看着路,所以姜灯错过了女子害羞的样子,她一面吃着糕点,一面赶着车,好不自在。 三日后,两人抵达了霖齐的万云楼。 和建在深山的守烛门不同,万云楼建在闹市,远远便能看见一片冒尖的屋舍,最高的那间屋顶上头立了个祥云飞鹤的塑像。 也不知是如何做的,远远看去,仙鹤脚下的祥云似被风吹动了,晃晃悠悠,好似下一刻那只仙鹤便会展翅而翔。 万云楼在霖齐的仙鹤城,听闻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后来万云楼的老祖宗来这里开宗立派,保了此地平安。因他老人家以祥云飞鹤为图腾,所以这城里的人就把此地称为仙鹤城,久而久之,竟真的叫这个了。 万云楼势力庞大,倒不是没惹过官府忌惮,但一来打不过,二来万云楼历来的楼主都只管阴阳事,不管红尘事,官府也就放任了,并且还把仙鹤城暗地里划给了万云楼。故而,仙鹤城虽然设有官府,但更多的是万云楼在管事。 虽然历代楼主对此毫不在意,但万久浔对此很不满,用她的话说就是:“丢鸡丢狗这种小事都要来麻烦我们,我们又不是他爹!” 万云楼管事的一般只有嫡支,而很不幸,万久浔那代她师尊只收了她一个,所以哪怕特别不想管,她还是不得不每日去处理这些琐事。 为了减轻重任,她早早便收了弟子,也就是宋风清,但很不幸,宋风清为人冷淡,对这些更加不上心。待到江瓷若入门时,她便特别不要脸地推给了她,丝毫不管小师妹那时才十岁。 万久浔无奈之下,只好又从旁支寻了个机灵人,不过那人已有师尊,且还是亲传弟子,她不好夺人之爱,只能厚着脸皮说:“只是借来用用,不收为徒弟。” 话是如此,可她一直没还回去,那位弟子一直在她门下为她分忧,竟隐隐成了万云楼的二师姐。 当然,这可把她师尊气得够呛,可一来万久浔脸皮厚,他说不过,二来小弟子的确适合做这些,跟着万久浔比跟着自己有前途。 纵使不舍,他还是让小徒弟跟着万久浔了。 不过小徒弟一直没拜万久浔为师,见了面,也只恭敬地喊:“楼主好。” 听闻万久浔气的牙疼。 而今,万法会接待一事,也落到了那位的头上。 万法会人多,马车便一律不得进城,万云楼的人在城外建了宅子,专门用来存放马车。 姜灯轻车熟路到了那座宅子,把马车交给看管的小弟子后,就领着苏望笙进了城。 也不必额外寻住处,万云楼有钱,凡是得了飞云书的玄门中人,都可以住在万云楼或者是其名下的客栈。当然,也有些没有拿到飞云书,但想来参加万法会的,这些大多是不出名的散修,万云楼也不会阻拦,只是不会安排住处,须得他们自己安排。 一般此时,仙鹤城的客栈都会趁机涨价,但即便如此,也依旧住的满满当当。 走进城内,姜灯便听见几个人在客栈门口讨价还价,那掌柜的丝毫不退让,反正万法会期间,最不缺的就是住店的客人。 姜灯无比庆幸自己有飞云书。 但拿了飞云书也不一定能参加万法会,想参加万法会的弟子必须在中元节前去万云楼领万法令,令牌上会写着参赛者的姓名以及生辰八字。当然,为防止被下黑手,生辰八字施了道法,只有自己能看见。万云楼的人要看,都必须要经过本人同意——虽不知真假,但总归让人安心。 她同苏望笙商量道:“我们先去领了万法令,找好住处,再去逛逛吧。” 中元节虽然是七月十四,但是从七月初一开始,鬼门便会打开,万法会也就从七月初一开始的。 而今已是六月末,距离中元节没几天了。 苏望笙有些担忧:“阿灯,三日后便是万法会,你不需要准备一下吗?” 姜灯轻笑,毫不在意道:“准备什么?先不说我对那什么功德柱不感兴趣,就说我的实力,虽不至于第一,但怎么着也会是前五。” 第37章 苏望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声冷哼,一位中年男人冷笑道:“小丫头,太狂妄了吧?” 姜灯扫了他一眼,并不眼熟,估计是隐世的散修,被功德柱的奖励吸引来的。她不想和这男人争吵,便是道:“嗯,没办法,年少轻狂,必须吃点苦头才好。期待万法会上,前辈能给我个苦头。” 她语毕,便拉着苏望笙往前走,男人大怒,要追上去,却被身旁人拦住了,姜灯听力好,能听见那几人的对话。 “别追了,那位是姜道友,她道术高深,的确有狂傲的资本。” 男人不屑道:“一个黄毛丫头而已!” “她是守烛门的人,她师尊是姜道门主。” 姜灯没听见男人的声音了,也不知是忌惮姜枥不敢出声,还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阿灯,还未开始,你就树敌啊。”苏望笙对此感到无奈。 姜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没事,反正只要在万法会上对上,基本都挺恨我的。” 她叹息道:“万法会的奖励无非是些许厉害的黄符或是道器,但不知为何他们都那么在意。” 她耸耸肩,“我先前本来想随便打打的,可他们一个个都下死手,要不就是看我年纪小,嘲讽我,我气不过,就把他们都打败了。” 苏望笙:“……阿灯当真是厉害。” 第29章 领万法令 万云楼的大门建的气派,朱红的面,左右各刻了一只飞鹤,此刻大开着,来来往往很多玄门弟子。门前有着六层石阶,往下,左右两侧则各立一块石虎,一站一坐,一平和一严厉,刻的栩栩如生,离近了,甚至能看见老虎根根分明的胡须,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姜道友。”一道平和的女声传来。 姜灯抬眸看去,六层石阶之上立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女子,胸前绣了祥云飞鹤图,眉心一点朱砂,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天生一副笑颜,看人时眉眼弯弯,顿生亲近之意。 她一面拱手,一面下来,恭维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姜道友,别来无恙啊,我们恭贺您多时,生怕您就不来了,还好您肯赏脸……” “够了够了,”姜灯听得头大,连连摆手,“秦道友莫要折煞我了。” 秦莫瑶笑呵呵地看向苏望笙,“不知这位是?” 姜灯微微一笑,道:“这是我的挚友,并非玄门弟子,但她很好奇万云楼的万法会,我便带她来长长见识,秦道友不会介意吧?” 的确每次都会有普通人来观看万法会,秦莫瑶并不介意,反而笑眯眯地招呼道:“欢迎欢迎,姑娘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大可向我们万云楼弟子询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秦道长。”苏望笙颔首。 姜灯不想和这人精多言了,便直言道:“我是来领万法令的,但不知今年在何方领?” 秦莫瑶正色道:“姜道友莫急,在下这便带您过去。” “不用劳烦了,秦道友还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吧,你随便叫个小弟子带我过去就是了。” 秦莫瑶的确只是客套几句,如今姜灯递了梯子,她便顺势下了,道:“那就失礼了。” 她转身,对一个小弟子招了招手,道:“长伊,你来带姜道友们去领万法会。” “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弟子急匆匆跑过来,冲秦莫瑶行一礼,又向姜灯二人行一礼,随后道:“请二位跟我来。” 姜灯二人随着小弟子走上台阶,门内布局更是大气,先入目的是一方巍峨的假山,周边一圈池水,肥嘟嘟的锦鲤游来游去,时不时被路过的人所吸引,跳起来甩个尾。 而后便是一间又一间的屋子,墙面皆是素白,有些写着几句道经,有些则绘着一些万云楼先辈降妖捉鬼的小故事。 姜灯因幼时住在万云楼,对这些倒是不陌生,苏望笙头回来,对这些甚是感兴趣。 那小弟子察觉到苏望笙感兴趣,便放慢了脚步,甚至还欲出言讲解,可姜灯快她一步,凡是苏望笙多看几眼的绘像,她都能说出个一二,甚至有些连小弟子都不清楚。 小弟子这下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看着姜灯的眼神似乎在发光,她敬佩道:“姜师姐,你好厉害。” 姜灯谦虚地摆摆手,笑道:“过奖了,我不过是小时候蹭过几节万云楼的课罢了,略知一二,没讲错吧?” “没有,”小弟子摇摇头,“您全都说对了。” 姜灯淡笑不语。 万云楼动不动就要考核门下弟子,那时因着她也在上课,故而也会参与考核。宋风清往往是第一,她和宋风清不对付,看不惯,便是憋口气往死里学。 可惜,成效不大。 宋风清那脑子不知怎么长得,就是要厉害些,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但她记性好,背过的东西哪怕时至今日,也依旧记得清楚。 领万法令的地方和上次不同,这次在一个大殿里——许是因为上次中途下了雨,将报名册浇了个透,故而才换进了殿中。 人很多,从殿内排出来,顺着回廊到了拐角,又弯回来,如此三圈,生生占满了整个院子。姜灯二人来的正巧,正好排在院门口。 姜灯不禁深吸一口气,“怎么这么多人?” 虽然往日也有不少,可远不如今日这般壮观,甚至就这须臾的功夫,她们的身后也排了人了。 小弟子解释道:“姜师姐见笑了,今年万法会的情况比较特殊,来的道友便多些。” 这何止是多些啊?别到时候万云楼的练武场都站不下。 “姜师姐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 姜灯摇头道:“多谢,你先去忙吧,我眼下没什么事。” “弟子告退。” 队伍有两行,分别是有飞云书和没有飞云书的。怎么说呢,并不太平,彼此看不上眼,一方觉得对方不该来,一方觉得对方太虚伪,时不时能听见几句对骂声,可好歹顾忌着万云楼的弟子在场,没敢真打起来。 姜灯瞧了眼乌压压的人群,忽而压低声音道:“阿笙,这么干站着是不是很无趣?” 苏望笙有些不解:“可是不排队的话,如何能领到万法令?” 她话音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灯,嗓音越发压低:“阿灯,这时候插队一定会被打的。” 就算姜灯厉害,可这么多的人,双拳难敌四手,姜灯指定会被打得眼冒金星的。 姜灯无奈:“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缺德的人吗?” 苏望笙犹豫着该不该点头,最终为了姜灯能有个好心情,还是没有如实点头,只说:“阿灯行事独特,与寻常人不大相同。” 姜灯自然能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只是看在她如此委婉的份上,到底没生出一丝怒气,只是说:“我们找个借口开溜,先去别的地方逛逛。” 她这话说得轻,也同时几乎贴到了苏望笙耳边,热气拂过耳尖,苏望笙脸上突然浮现一抹薄红。 她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顺着姜灯的意思,捂住了心口,故意嚷嚷道:“阿灯,我心口疼。” 姜灯因苏望笙的聪慧感到欢喜,于是连忙扶住她,说:“啊,莫不是伤口又疼了?阿笙莫要着急,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第38章 她说罢,将苏望笙打横抱起,脱离了人群,脚步匆忙地朝着左手边走去。排在她后头的男子当即上前一步,等占了位置,方才抽空看向二人。 他一面在心底感慨两人的感情深厚,一面又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欢喜。 不过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出去的路是这条吗? 但他毕竟不是万云楼的弟子,对具体的线路不算特别了解,于是也没深究,继续专心排队了,盯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皱起了眉。 该死,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人啊?! 姜灯抱着苏望笙左拐右拐,确定周围没人后才将苏望笙放下来,笑道:“终于摆脱那群人的视线了。” 苏望笙因她刚刚的拥抱感到脸热,忍不住轻声埋怨道:“阿灯扶着我走就好了,干嘛要抱呢?” 姜灯没懂女儿家的羞涩,她只以为苏望笙是生气了,忙不迭解释道:“抱歉抱歉,我只是为了表现你伤的严重而已,没考虑到你的感受。阿笙放心,我下次绝不会如此莽撞了。” 苏望笙低着头,小声嘀咕:“也不是不可以抱……” “什么?”姜灯没听见。 苏望笙摇了摇头,脸上红意更加明显,她故意转移话题道:“阿灯,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姜灯笑笑:“自然是去住的地方放包袱了。” 她无比自然地牵起苏望笙朝一处院子走去,边走边道:“往年的万法会,我都是住在风清的院子里,今年肯定也不会例外。” 苏望笙盯着两人相握的人,而后又抬头看着身前的人,从这个角度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乌黑的长发和微微摇曳的青色发带。 姜灯的话她自然听见了,但是苏望笙却无法静下心来细想,只是盯着姜灯的后脑勺。姜灯扎头发一向很随意,大多时候都会绑歪,今日也不例外,那斜斜的发髻让苏望笙有些手痒——她想重新替她挽一个。 但这种事毕竟亲密,苏望笙不好意思提,只是走着走着,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姜灯的发带,然后虚虚拢在手心。 要是有机会提她挽发就好了。 “到了!” 姜灯忽而停住脚步,苏望笙一时没反应过来,径直撞了上去,手上下意识用力,姜灯松松垮垮的发带一下便被扯落了。 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擦过苏望笙的脸,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又夹杂着些许朱砂味,很奇妙的味道,像是一下就能让人心静。 她晃了下神,手中的发带险些落到地上。 “阿笙,你怎么了?”姜灯并未因自己的发带别扯落而生气,反而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一脸担忧地询问。 苏望笙回神,那人的脸就在眼前,碎发垂落,些许晃过她乌黑明亮的眼睛,苏望笙能在里头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说不出话。 “你没事吧?”姜灯见她这失神的样子,担忧不已,甚至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受到没发烧后又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是觉得这里不舒服吗?” 万云楼内设了不少阵法,莫不是让阴命人不舒服了? 她皱眉,沉思起来。 苏望笙深吸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我没事,就是看着四周的绘画不小心入神了。” 她抬起手中的发带,不好意思道:“阿灯抱歉。” 第30章 如何画符 姜灯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没事没事,我重新系上就好。” 她伸手要去拿过发带,指尖却很巧妙地和布料擦过——苏望笙下意识缩了缩手。 “怎么了?”姜灯收回手,但并不生气。 苏望笙指尖紧了紧,故作镇定道:“阿灯,既然是我不小心扯落了,就让我给你系上吧。” 姜灯没觉得有什么,为了减轻苏望笙的愧疚,她当即点头了,“那就麻烦了阿笙了。” 她转过身,发丝随着动作晃了晃。 苏望笙深吸一口气,慢慢拢起姜灯的头发,发丝很柔,轻巧地从指缝穿过,像是捧着水。她稍稍用了几分力,但依旧小心翼翼的,生怕就把姜灯扯疼了。 发丝拢为一束后,她用发带小心绑好,因为姜灯平日里都绑的松松垮垮,所以她眼下也没绑太紧,但比姜灯那歪歪扭扭的样子好看多了。 青色的发带垂下,混在乌黑的发丝中,赏心悦目。 苏望笙笑笑,正要说“好了”,却忽而听见一道清冷的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偏头看去,却见一位月白长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清冷的脸上带着些难以置信,素来波澜不惊的瞳孔也好似瞪大了一点,里面的情绪复杂,让姜灯看不懂。 苏望笙却好似烫手一般,立刻缩回了手,同时还后退一步,和姜灯拉开距离。 姜灯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解释道:“我发带松了,于是让阿笙帮我重新绑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略过发带是苏望笙扯下来这点,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宋风清对苏望笙的态度很奇怪,谈不上喜欢,自然,更谈不上厌恶,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宋风清的眼神更加奇怪了,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还是姜灯受不了了,摆手道:“你有话就直说。” “你……你知道曲幽的习俗吗?”宋风清说得吞吞吐吐,目光却越过姜灯,落到了苏望笙脸上,瞧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又不动声色垂下眼眸。 姜灯不解:“有何习俗?” 她去过曲幽好几次,但每次都是为了捉鬼而去,压根没静下心来去了解曲幽的文化风俗,只是浅薄地知道些特别常见的事,比如曲幽人好竹,一年四季都有笋这种。 宋风清却又似改变主意了,卖着关子道:“自己去问。” 她拂袖,与姜灯擦肩而过,径直踏进自己的院子,身为楼主首徒,她分到的院子很大,站在院门口,能看见一簇簇的八仙花。 姜灯觉得宋风清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回头看向苏望笙,问道:“你们曲幽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苏望笙莞尔一笑,道:“曲幽的风俗有很多,我不知道宋道长说的是哪种。” 姜灯摇摇头,道:“她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算了,不管她了,我们进去吧。” 她牵着苏望笙往里走,八仙花开的灿烂,在两侧挤着,只在当中留一条碎青石子路,直通大厅,靠左手边摆了石桌石凳,竟难得放了茶壶和茶杯。 宋风清这个无趣古板的人自然不会有坐在院中赏花喝茶的雅兴,想来有旁人住在她院子里。 姜灯正思索是江瓷若还是万久浔时,宋风清又匆匆走了出来,她自然是清楚姜灯来干嘛,只道:“你们自个儿挑屋子,我眼下须得去帮莫瑶。瓷若住在回廊后面第一间屋子,若是有事,可寻她帮忙。” 她语毕,匆匆离开了,想来是秦莫瑶有什么急事找她,瞥见她手中拿着黄符,莫不是去修什么阵法? 姜灯也懒得去细想,应了声后领着苏望笙去挑屋子,她在宋风清这儿住了不少日子,对这里可以说是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完。毕竟宋风清对外物并不在意,所以压根不会给自己的院子增添东西。偶尔有改动,那也是万久浔心血来潮。 第39章 路过江瓷若的屋子,姜灯看见那少女正伏案画着什么,片刻后烦躁地把黄纸揉成一团丢出去。地上的纸篓已经满了,她这纸团便不出意外的在弹一下后落到了地上。 小丫头怪可爱的,姜灯心软了,便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小瓷若,遇见什么难事了?” 她一面走过去,一面捡起地上的纸团,打开看了几眼,了然一笑:“要画镇妖符吗?” 江瓷若抬头看着姜灯,面露欣喜:“姜师姐!” 但听见姜灯的话后,她又垂下脑袋,委屈巴巴道:“嗯,这是师姐两日前教我的,但我一直学不会,她说今晚日落之前还学不会,就不许我吃晚饭。” 姜灯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安慰道:“没事,镇妖符很难,你还小,三天之内学不会是正常的。来,我教你。” “谢谢姜师姐。” 她摊开一张空白的黄符,握住江瓷若拿笔的手,神色认真,带着她在黄符上慢慢游走,道气凝聚于笔尖,随着朱砂附着在黄符上。 她一面开口:“静下心来,感受道气游走的方向,控制好手上毛笔的方向,让道气和朱砂融合在一起……” 为了让江瓷若更好得感受,她画的很慢,一笔一划也都尽量做到了规整,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姜灯甚至觉得自己额头出汗了。 “有什么领悟吗?” 姜灯问着,垂眸看向桌上那张黄符,她没什么带徒弟的经验,带着江瓷若画的镇妖符画有些歪歪扭扭,虽然能用,但威力和自己一个人画的比起来略逊一筹。 但江瓷若却很满意,她小心翼翼拿起那张黄符,开心的不行:“谢谢姜师姐,我好像找到一点窍门了。” 她把黄符宝贝地放到一边,继续埋头画符,姜灯在一旁看了几眼,略微颔首,算是满意吧。 小丫头悟性不算低,不过宋风清那样子的人肯定不会手把手教着她画,估计是演示一遍,然后随便讲两句,就让这小丫头自己练习了。 一想到这儿,姜灯看着江瓷若的眼神带了些同情。 有万久浔这个不靠谱的师尊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宋风清那样冷冰冰的人当师姐,很辛苦吧? “阿灯,这是什么?”苏望笙突然开口,许是为了不打扰江瓷若,她嗓音很轻。 “镇妖符,算是很厉害的一种黄符,对妖怪有着天生的压制作用。”她一面解释着,一面把那张黄符拿过来,递给苏望笙。 画符最忌讳照着描,因为那样很容易就会导致道气走岔,所以江瓷若画符期间不会看这张黄符的,姜灯也就很自然地递给苏望笙看了。 苏望笙接过,看了看,突然笑了下。 “怎么了?”姜灯好奇道。 苏望笙笑道:“难得看阿灯你画符那么规整。” 姜灯觉得有些尴尬,但随即突然想到什么,惊讶道:“你能看出黄符的规整与否?” 外行人看黄符都会觉得杂乱无章,像是一些鬼画符,甚至都分不清黄符的真与否,而苏望笙才看过几次她画符,却能很快分辨出这张黄符和先前她画的比起来,算是很规整的。 姜灯看着苏望笙的眼神有些感慨,她道:“阿笙,也许你应该修道的,你的天赋可能不比我差。” “阿灯开玩笑了。” “没有,我说真的,”姜灯神色认真,“阿笙,你若是对道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教你啊,反正你这么好的天赋,不用白不用。” 苏望笙凝视着眼前的人,突然垂眸笑了笑,道:“好啊,只希望阿灯到时候莫要嫌弃我笨。” “怎么会呢?”姜灯摆了下手,还要什么,就听见一声欢呼。 “我终于成功了。” 小丫头高举着那张黄符,眉飞色舞。 “姜师姐,你看看,我成功了!”她举着那张黄符递到姜灯眼前,脸上明晃晃带着“快夸我快夸我”。 姜灯笑着接过,仔细看起来,的确算是成功了,只是道气和朱砂的痕迹融合的不好。如果说先前那张符的威力只有四分之三,那这张估计就只有四分之一,但不管怎么说,的确够厉害了。 姜灯揉揉小丫头的头,笑道:“嗯,很厉害,才不到三天就学会了。” 江瓷若笑得眉眼弯弯。 她正要再接再厉继续练,却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姜师姐,那你当初用了多久。” 姜灯轻笑道:“一个时辰。” 江瓷若表情一跨。 姜灯坏心眼地继续道:“你师姐只用了半个时辰。” 江瓷若彻底崩溃。 “呜呜……” 她眼里蓄了泪花,很委屈地抽噎了一声,苏望笙自然看出了姜灯的坏心眼,当即有些无奈。 “道长莫难过,阿灯开玩笑的。” 江瓷若瘪着嘴,道:“苏姐姐是姜师姐的好友,不必唤我‘道长’,唤我瓷若就好。” 她垂下眼,低声道:“姜师姐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资质愚笨,比不上师姐和姜师姐。” 苏望笙无奈地看向姜灯,好像在说:你看看你惹的祸。 姜灯虽然的确说的是实话,但也不该那么直言,眼下她也意识到自己过了,于是摸了摸江瓷若的头,道:“别难过了,我教你个好玩的东西。” 第31章 外出饮酒 “什么东西?”江瓷若好奇地眨了眨眼。 姜灯笑了下,随手裁了张黄纸,三下五除二撕成个纸人模样,而后提笔为纸人画上五官,朗声念咒,她念的很慢,故意方便江瓷若听清楚。话音一落,小小的纸人眨了眨眼,从桌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江瓷若,停在她手边,好奇地用手碰了碰。 姜灯做的实在粗糙,小纸人的手只是一个细细的条,压根没有分出五指,这样子实在诡异。 不过江瓷若毕竟是玄门的人,并不觉得可怕,反而一脸欣喜地碰了碰小纸人的头,眼里亮着光。 “我刚刚念的咒语,你记下了吗?”姜灯轻声问道。 干她们这行的,其实记性不一定多好,毕竟那些咒语死记硬背也没用,最主要的是悟性,是在听的同时理解咒语的意思,只要做到这点,不管记性有多烂,都能把咒语记住。 江瓷若能当上楼主的徒弟,悟性自然不会差的,而且这在纸人术中也不算是特别难记的术法,所以江瓷若点了点头,道:“记住了。” 姜灯欣慰地笑笑,道;“继续练习镇妖符吧,这个小纸人术你要是喜欢,抽空练习一下就好,莫要误了你师姐教你的东西。” “姜师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姜灯揉了揉她的头,笑道:“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和你苏姐姐去挑屋子了。” 江瓷若当即道;“需要帮忙吗?我……” “好啦,谢谢瓷若的好意,不过我对你师姐的院子可熟悉的不得了。” 江瓷若一想也是,便是没有说什么了,目送二人离开后,继续练习镇压符。那小纸人在主人离开后就不动了,恢复成了一张普通的纸躺在桌上。 江瓷若瞥见后,小心翼翼将它挪到了边上。 姜灯和苏望笙挑的屋子紧挨着,屋子时常有人打扫,倒也干净,随便收拾一下就能入住了。 第40章 整理好后,姜灯便要拉着苏望笙去逛仙鹤城,苏望笙却想着万法令的事,有些担忧地问出了口。姜灯摆了摆手,表示这都是些小事,牵着苏望笙去找了江瓷若。 小丫头还在忙活,许是太认真了,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脸上竟然蹭上了朱砂,染的脸颊红彤彤的。 姜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苏望笙也有些忍俊不禁。 “怎么了?”小丫头茫然地抬头看来。 姜灯委婉道:“瓷若不必那么认真,可以抽空去擦擦脸。” 江瓷若意识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将朱砂蹭开了,花猫似的。 姜灯道:“还是去洗个脸吧。” 江瓷若颔首,正要去,却又想到了什么,问:“姜师姐找我有事吗?” 姜灯笑了笑:“是有件小事,参加万法会的人多了,我到现在还没有领万法令……” 江瓷若懂了,立马道:“姜师姐放心,我一会儿去和负责登记的弟子说一声,天黑前保证把万法令给你送来。” “多谢。” 如果只有姜灯一个人的话,她是不会去走后门的,可如今苏望笙在她身边,她不愿意让苏望笙陪自己去排队——主要是很想和苏望笙逛逛仙鹤城,于是便只好找江瓷若了。 宋风清肯定是不能找的,那家伙正直就像根竹竿。 解决好万法令的事后,姜灯就带着苏望笙出了万云楼。 仙鹤城热闹非凡,如今一眼望去几乎都是道士和和尚,姜灯牵着苏望笙朝城南走去,边走还边道:“城南有个点心铺,味道一绝,正好没吃午饭,我带你去尝尝。” 苏望笙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微微一笑,道:“好。” 点心铺已经坐了不少人,伙计们无奈只得在门口也支了桌子。姜灯二人来得巧,正好赶上有一个空桌,姜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了下去。 “你……”率先看见,并且正要去坐的一个小和尚气的瞪圆了眼。 姜灯厚着脸皮道:“先来后到,小师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姜灯冲苏望笙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目光瞥见那小和尚气的说不出话后,又是一笑,道:“小师傅若是实在想吃,也可与我们同桌。” “你简直是蛮不讲理。”那小和尚憋了半天,脸都气红了,可最终也只是说出这么一句话。 姜灯正欲说什么,却听见一道温润的嗓音。 “归一,怎么了?” 姜灯抬眸看去,却见一个清秀的和尚自另一个摊位走来,手中拿着油纸包,里面装着几个素菜团子,正冒着热气。 “归初道友。”姜灯记性不错,便是率先起身打了招呼。 归初也还记得姜灯,便是念了声佛号,道:“姜道友。” “师兄。”小和尚喊了声,声音有些委屈,他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此番见有人来撑腰了,连忙把刚刚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 苏望笙在一旁听得很无奈。 那么大个人了,何必和一个小孩子争呢? 她不赞同地看了姜灯一眼,可后者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道:“这位子没人坐之前就是无主之物,既然这样,那么我先坐下了,就该是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小和尚委委屈屈道:“是我先看见的。” 姜灯却道:“难道你看见什么,什么就是你的?那你若是先看到了一个女子,难道这个女子也是你的?” “你……”小和尚被噎得说不出话,脸却是红的厉害,像是气愤,又像是羞恼。 归初忍不住弯了下唇,却是认同了姜灯的话,转而对小和尚说:“归一,世间万物皆讲求缘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莫要强求,亦莫要执着。” 归一不情不愿地应了是。 归初摸了摸他的头,把手上的素菜团子递过去,温声道:“你先吃点素菜团子吧,明日再来点心铺。” 他又对姜灯微微颔首,道:“抱歉,打扰道友了。” 姜灯摆摆手,道:“归初道友客气了,不过我并没有开玩笑,小道友可以和我们同桌的,毕竟一张桌子四四方方,至少能坐四个人。” “不必了!”归一冷哼道。 归初笑容温和,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他带着归一走了,小和尚依旧气鼓鼓的,趁着归初不注意时,回头狠狠瞪了姜灯几眼。 姜灯毫不在意,招呼伙计过来点菜。 伙计们本该一早过来招呼,但见姜灯和小和尚剑拔弩张的,就不敢过去了,毕竟两人都是干那行的,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指不定被整成什么样。 他们可不敢冒险。 如今姜灯招呼了,伙计便急忙跑过去,倒上茶水,递上菜单,一面擦桌子,一面问道:“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姜灯把菜单推给苏望笙,问:“阿笙想吃什么?” 苏望笙扫了眼菜单,却又推了回去,笑道:“阿灯,我第一次来,并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还是你来点吧。” 姜灯一想也是,于是扫了几眼菜单,按着苏望笙的口味点了几个,最后还点了一壶酒。 这点心铺生意实在好,等了半晌,才陆陆续续把点心上齐,不过酒倒是很快就端来了。 姜灯给苏望笙倒了杯,道:“这酒味道清甜,后劲也一般,你尝尝喜不喜欢。” 苏望笙尝了一口,的确好喝,眸色明亮地点了点头。 见她喜欢,姜灯又要了一壶。 怕苏望笙喝醉,点心一上来,姜灯便让她吃几块,苏望笙倒也听话,姜灯一说吃点心,她便吃,只是渐渐的,姜灯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阿笙,这是几?” 姜灯在苏望笙眼前比划了个“二”,苏望笙眨了眨眼,伸手握住姜灯的指尖,捏了捏,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歪着头道:“四。” 姜灯扶额,果然还是喝醉了。 苏望笙这次喝醉脸并不红,所以姜灯一开始也就没注意,如今见她分不清数字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也不想吃饭了,把酒葫芦递给伙计打满后,给了钱就扶着苏望笙离开。 苏望笙醉的厉害,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姜灯身上,虽然没闹腾,但呼出的热气落在颈脖却很烫。 苏望笙也没什么力气,脚软绵绵的,走也走不动,姜灯艰难地扶着走了几步后就放弃了,索性把人打横抱起,朝着万云楼走去。 苏望笙乖乖让她抱着,手捏着姜灯的衣领,乌黑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将她盯着,直到姜灯将人放在床上,她也不曾挪开过半点目光。 “干嘛一直看着我?”姜灯觉得有些好笑,便是出言调侃了一下,但喝醉后的人并没有脸红,只是眸色明亮地将她看着。 “你好看。”她慢慢道。 她捏着姜灯衣领的手还没有松,姜灯便只能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拉开来,还没来得及塞进被子里,就被反握住。 “你要走吗?”床上的女子开口,似乎有些委屈。 姜灯哄道:“我不走。” “你又要丢下我吗?” 姜灯忽而瞪大了眼,心里似突然被什么扎了下,疼的她骤然蹙眉,许久后,她喃喃道:“什么叫‘又’?” 第41章 但没有人回答她,女子已经睡着了,只是依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第32章 看皮影戏 姜灯对此很无奈,想把手抽回来,可苏望笙握的紧,要是太用力,难保不会伤着她。 无奈之下,姜灯只好坐在了床沿,就那么守着苏望笙。 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苏望笙说过的话。 什么叫“又”? 难道自己和苏望笙很久之前见过,自己还不小心辜负了她? 可是姜灯仔细复盘了自己的人生,的的确确和苏望笙没交集,哪怕是之前去曲幽,也并未与她见过。 她甚至和苏家都没有交集。 那么,苏望笙许是认错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姜灯忽而觉得心口一闷,好似堵了块石头,那气无论如何都捋不顺。 她忍不住瞥向那睡着的女子,白皙的脸上泛着两抹薄红,神情安稳,似乎没有做什么噩梦,不过大抵是有些热的,额间冒了薄汗,打湿了些许碎发。 姜灯从怀里摸出个手绢,替她擦了擦汗,顺道还捋了捋碎发,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她的唇,平日里的粉粉的,眼下因醉酒有些红,像是枝头熟透的果子。 姜灯就那么盯着,心却不由自主跳了起来,那被牵着的手竟隐隐发烫,似乎快出汗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脑子里乱糟糟了,想要继续思考先前的事,可又无法集中注意力,稍稍一晃神,浮现在脑海的便是女子的睡颜。 这、这好怪啊。 虽说万云楼的人此刻多的不行,然而宋风清的院子倒是极其安静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金黄色的,些许浮尘游荡在其中。 姜灯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 苏望笙醒来时,已是夕阳西斜,她朦朦胧胧睁开眼,下意识要揉揉眼睛,却忽而发觉自己手里握着什么,往上一看,是一张仙气的脸。 “阿灯?”她喃喃一句,嗓音沙哑。 姜灯轻咳两声,眼神有些飘忽:“既然醒了,就把我放开吧,你抓我好久了。” 苏望笙这才意识到自己抓着姜灯的手,她连忙松开,坐起身来,脸微微发烫,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有两个字说出了口:“抱歉。” “这有什么?”姜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过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阿笙你的酒量那么小,不好意思,让你喝醉了。” 苏望笙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贪杯。” 她微微弯了眉,露出一个笑:“那个酒的味道的确好喝。” 姜灯被她的笑晃花了眼,也不想追问那个所谓的“抛弃”一事了,便是转而道:“时候不早了,饿了吗?我们去吃晚饭吧。” 苏望笙颔首:“好。” 姜灯起身,因为坐久了腿麻,踉跄了一下,但不等苏望笙来扶,她就已经站稳了,她一面朝外走,一面道:“我们去酒楼吃吧,仙鹤城东边有个酒楼,菜特好吃。” 苏望笙看着那人,她已走到了门边,一拉开门,夕阳便撒了进来,落了她满身,她整个人都好似在发光。 她目光温柔,轻声道:“好,我都听你的。” —— 用过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仙鹤城中的花灯相序亮起,宛若白昼,无数的百姓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走过。 姜灯兴致勃勃地拉着苏望笙逛街,街道两旁支满了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姜灯虽然早已看过,但还是拉着苏望笙一个一个看过去,要是苏望笙感兴趣的,姜灯还会大手一挥买下来。 主街拐角处有个表演皮影戏的,围了不少人,姜灯见苏望笙感兴趣,便牵着她挤了进去。 这出皮影戏似是新排的,姜灯瞧了半晌,也没瞧明白,她不由得低声问道:“阿笙,这出戏你知道吗?” 苏望笙看得仔细,一时竟没听见姜灯的问话,直到姜灯又说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并不曾见过,不过好似在讲捉妖。” “不错,就是在讲收服一个妖怪。”一道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姜灯二人循声看去,却见一眉眼带笑的女子冲她们招了招手。 “姜道友,苏姑娘。” 是洛明语。 她挤到二人身边,笑呵呵道:“好巧,不曾想在这儿遇上了。” 姜灯也觉得巧,笑道:“是啊,我原以为我们只有万法会那日才能遇上。” 毕竟今年万法会人太多,除非刻意去寻,否则一般是遇不上的。但洛明语十有八九和洛家人在一起,姜灯不愿意牵扯到那些世家,也不会主动去寻。 “洛道长。”苏望笙微微颔首,也打了个招呼。 见苏望笙对这皮影戏感兴趣,洛明语解释道:“这是新出不久的皮影戏,讲述的是地府有个妖怪冲破封印,为祸人间,后来有九个玄门弟子挺身而出,以身为祭,灭了妖怪。” 她笑道:“我在来的路上看过一次,这出戏虽说是新出的,但是很受欢迎,不止是普通老百姓,很多玄门弟子都喜欢看。” 姜灯颔首道:“毕竟惩恶扬善、舍己为人的行为,是大多数玄门弟子所追崇的。” 这话好似有几分讽刺,可姜灯说得坦然,面上也带着笑意,所以洛明语并没有多想,只道:“虽说我已经看过一遍了,但眼下看着了,我还是走不动道。” 洛明语忽而惊呼:“你看,到灭杀妖怪的那段了。” 姜灯看过去,却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被九个人围住,他们有男有女,有和尚有道士。鼓声急促,那九个人围着妖怪慢慢逼近。 忽而,鼓声一停,九个人也一停,而后一道浑厚的鼓声重重响起,似是平地一声惊雷。随后,鼓声如雨点落下,那九个人扑向了妖怪,与它扭打在一起。 片刻后,九个人同时举起武器打向妖怪,妖怪拼命挣扎着,最后和九人同归于尽。 鼓声缓和下来,伴随着笛子声,似在庆祝。 “好!” 人群爆发出惊叹,纷纷鼓掌吆喝。 姜灯也免不了被带动情绪,鼓了鼓掌。 “好看吧?”一边从人群中离开,洛明语一边挤眉弄眼地笑道。 姜灯颔首:“的确好看。” 苏望笙也附和:“很有趣。” 洛明语还要说什么,却忽而面色一变,缩到了姜灯身后,还忙不迭拿起边上小摊贩的面具戴在脸上。 “怎么了?” 姜灯不解,向着洛明语先前看得方向看去,却见好几个红衣弟子立在不远处,似乎要买什么。 为首的女子抱着剑,虽然五官艳丽,可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看着那群弟子有说有笑。 哦,是洛明语的阿姐,洛明言。 “怎么了?”苏望笙不解道。 姜灯低声解释:“前面那个,是洛道友的阿姐,她为人严厉,洛道友很怕她。” “我那不是怕,是敬。”洛明语嘴硬道。 她躲在姜灯身后,探出头瞧了瞧洛明言,见她没有看向这里,连忙要溜进边上一条小巷,却被摊主拉住。 “道长,您还没给钱呢。” 第42章 洛明语下意识看向洛明言,见她似乎要看过来了,心慌得掏钱的手几乎都在发抖。 “我替她给。”姜灯适时出来解围。 摊主松开洛明语,她感激地看了眼姜灯,而后一溜烟跑没影了,等洛明言看过来时,只有姜灯和苏望笙二人。 姜灯给了钱,牵着苏望笙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路过洛明言时,被叫住了。 “姜道友。” 姜灯心中一紧,面上却是淡淡地笑着:“是洛师姐啊,有什么事吗?” 洛明言嗓音清冷:“您见过我家小妹吗?” “您说明语?”姜灯摇摇头,装的一本正经,“不曾见过,怎么,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洛明言淡道:“并非,只是想提醒她记得练功,莫要玩太晚了。” 姜灯颔首:“洛师姐放心,若是见了她,我一定提醒她。” “多谢。” 姜灯牵着苏望笙匆匆离开了,等走远后,她才松了口气,道:“不怪洛道友害怕,她阿姐的确可怕。”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她阿姐挺厉害的,只是性子冷淡,先前并未参加过万法会,此番估计也是为功德柱而来。” 姜灯先前能在万法会上得了那么好的名次,一是因为她本身厉害,二是参加的人不算多,本来她也不想来的,只是她师尊非要她来。 姜灯突然一顿,好像不是非得要她来参加万法会,而是每年的中元节,他都会找借口把自己打发出去。所谓的万法会,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师尊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吗? 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头绪,反倒是自己想的头疼。 “阿灯,是遇见什么事了吗?”苏望笙看出了姜灯的忧愁,不由得出声问了一句,反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 “没什么。” 姜灯摇摇头,冲她笑笑。 天边忽而响起一道声音,姜灯抬头看去,却见一朵绚丽的烟花落幕。而后,一朵又一朵地冒出来,绚烂夺目。 “阿灯,是烟花啊。”苏望笙仰头看着,烟花的光落在她眼里,五颜六色的。 姜灯对这些早已看腻,可看着苏望笙欢喜的模样,也不由得弯了唇角。 第33章 夜间来人 看完烟花,时候便不早了,姜灯瞥见苏望笙有些困倦,便主动提出要回去休息,苏望笙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碰上洛明语,她还是被自己阿姐抓到了,此刻正耷拉着眉眼跟在洛明言身后,看见姜灯后,面上一喜,急忙冲她挤眉弄眼。 洛明语:快,救救我。 姜灯下意识要开口,却和洛明言对上目光,女子容颜姝丽,又着一袭红衣,该是万分艳丽的,可偏偏面无表情的,看过来的目光冷淡如霜。 她就这么淡淡地一扫,让姜灯顿时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和宋风清不同,洛明言的冷让人心生畏惧。 姜灯一向是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于是她假装没看见,牵着苏望笙大步往前走。 洛明语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在擦肩而过时,伸出一只手要去拉姜灯,被洛明言截住。 她的手冰凉凉的,冻得洛明语一缩。 “小妹,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看过来,眼神冷淡。 洛明语吓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姜灯丝毫不敢回头看,拉着苏望笙走得越发快了。 虽说此时天色已晚,但是万云楼内依旧灯火通明。 姜灯牵着苏望笙走到宋风清的院子,院内虽然点了灯,但不见宋风清的影子,估计还在忙。 牵了一路,分别时,姜灯才发觉自己那只手暖烘烘的,染上了苏望笙的温度,她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唯有一句:“好梦。” 苏望笙冲她一笑:“好梦。” 推开门,里头一片漆黑,然而却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姜灯怕吓到苏望笙,便是不动声色合了门,目光环视屋内,瞥见一抹猩红。 一个人窝在那儿,隐约飘着淡淡的白雾,似乎还在抽烟。 姜灯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喊:“楼主。” “嗯。”女人似是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下。 姜灯点上蜡烛,光落满屋子,那人的样子也清晰了。 女子斜坐在太师椅上,月白长袍穿的松松垮垮,露出一点素白的锁骨。头发随手用簪子挽起来,也是松松垮垮的,碎发很随意地垂在两鬓和眉间,遮得眉心的那抹朱砂若隐若现。她一只脚放在地上,边上放了一只鞋,没穿鞋的那只脚踩在了椅子边,骨节分明的手里握了根烟杆。 那烟杆通体玉白,末端还系了个红穗子,被含进嘴里时,红穗子晃了晃。 她吐了口烟,目光落到姜灯脸上,隐约透着几分打量,又带了几分打趣:“你倒是有兴致,玩得这般晚才回来。你师尊还要我管你,呵,你都这般大了,我如何管得住?” 姜灯很确信自家师尊不会这么说,因为姜枥觉得这个女人更不靠谱,绝不会让她管自己,就算是要找个监督人,那也肯定会是宋风清。 但姜灯不会拆穿,她只是笑呵呵地道:“我带朋友逛了逛仙鹤城,她第一次来,我总得让她见识一下仙鹤城的有趣。” 万久浔弯了下唇,笑得很不正经:“那的确该带人家小姑娘转转……话说你没陪人家睡?” “啊?”姜灯瞪大眼看着她,显得极为惊讶。 万久浔咳了声,掩饰般抽了口烟,随后才慢悠悠道:“人家小姑娘第一次来,我们这儿的墙上画的画又是妖啊,又是鬼的,多吓人啊,你身为好友,难道不该陪人家睡觉吗?” 虽然觉得万久浔这女人脸上的笑容很奇怪,但她说得的确有道理,自己的确应该问问苏望笙怕不怕。 但眼下丢下万久浔直接去寻苏望笙也不妥,所以姜灯开门见山问道:”楼主专程来我屋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万久浔哪儿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但她也没点破,而是道:“你师尊给我写了封信,说是你要查些东西,希望我允许你进万云楼的藏书阁。” 她自怀里掏出一封信,因为她坐姿的缘故,已经皱巴巴的了,但她毫不在意地晃了晃,而后又揣了回去,摆明是不想给姜灯看的。 姜灯也不好奇,她只问:“那您同……” “我同意了,”万久浔打断她的话,一脸无所谓,“反正就是些书嘛,你想看就看喽,我又不会少块肉。” 姜灯愕然,她虽然年幼时住在万云楼,但还是很自觉的,像藏书阁这种重要的地方,她从不会去。而今看万久浔那毫不在意的样子,莫非万云楼如此大方? 她忍不住好奇道:“是不是只要向您开口要求,您都会同意她进藏书阁啊?” “怎么可能?”万久浔惊讶地看着她,“我们万云楼又不是便宜货,你想看就看啊。要不是你师尊求我,我才不会让你进呢。” 哦,原来是看在师尊的面上。 姜灯看万久浔的眼神很复杂。 她一直觉得姜枥和万久浔的关系很奇怪,不清不楚的,如今看来,万久浔对她师尊很在意啊。 第43章 搞不好自己以后还要改口叫“师娘”。 “哎,你不要乱想啊!”万久浔一眼看出了姜灯在想什么,她咬牙道:“我和你师尊清清白白的!” 姜灯犹豫了一下,道:“是小葱拌豆腐的那种清清白白吗?” “是!”万久浔咬牙切齿,她瞪着姜灯,眼神带着几分威胁,“我要是在外头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你……” “我就死定了。”姜灯躬身,态度十分诚恳,然而她心底想的却是:你们俩自己不清不楚的,惹来流言蜚语了,关我何事? 万久浔冷哼一声,轻飘飘的白烟自她口中吐出,没有刺鼻难闻的味道,只是一股很淡的草药香。 万久浔抽的也并非是普通烟草,但具体是什么,姜灯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这玩意似乎是她师尊给的——嘴上说着没有关系,却日日抽着她师尊给的东西。 啧。 万久浔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令牌丢过去,姜灯手忙脚乱地接住,抬头听见她道:“你要的万法令。你可真是懒得很,连去签个名字都还要劳烦我的小徒儿。” 姜灯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年排队的人属实太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巴掌大小,桃木做的,刻了名字,与往年没什么区别,只是独独多了一个百鬼夜行的图案。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她伸了懒腰,把脚放下去,也不好好穿上鞋,就那么随意地拖着走了,背影潇洒。 “你去藏书阁的时候记得避着点人。”走到门口,万久浔又突然回过头来嘱咐一句。 姜灯自然懂这个道理,连忙应了声。 万久浔颔首,拉开门出去,四周挂了灯笼,倒是不黑。头顶明月高悬,稀疏的星子微微地闪着。 路过江瓷若的屋子时,她顿了顿,忍不住偏头问一句:“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睡,出什么事了吗?” 她为人懒散,教个宋风清已然觉得很累,所以小徒弟的修行一事,她眼下已经不太想过问了,全部一股脑归宋风清管。为了方便,小徒弟一般都宿在宋风清的院子里。 刚刚路过时,她听见了一点动静,毕竟为人师表,还是得过问一句。 门很快就开了,只穿里衣的小丫头探出头来,一脸茫然道:“师尊可曾觉得有何不妥?我本来已经睡着了,不知怎么的,忽而醒了,好似察觉到了阴气。” 万久浔想到刚刚无意间瞥见的两道黑影,心下有了思量,道:“你怕是睡糊涂了,好端端的,我们万云楼怎么会有阴气?” 江瓷若挠挠头,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道:“可不知道怎么的,我最近总觉得晚上有阴气。” 啪—— 她手中那根烟杆不轻不重地敲在了江瓷若头上,不正经的师尊难得面露严肃:“眼下可是万法会,你个小丫头没事不要乱吓唬自己。” 虽然不疼,但小姑娘还是委屈地揉揉脑袋,眼里浮现一点水光,委屈巴巴道:“我知道了,师尊。” 万久浔叹口气,心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也软了下来:“若是真的觉得害怕,就去找你……” 她顿了顿,把合适的人迅速思索一遍,肯定不能找普通弟子的,江瓷若乃是楼主亲传,这事闹出去有损她楼主的名声。姜灯肯定一门心思要与她那好友同眠,小丫头去了肯定太亮了。宋风清就更不合适了,她…… “去找你二师姐睡吧。” 万久浔想到了自己那个便宜徒弟。 虽说没有正式拜师,但万久浔已经打算把万云楼传给她,故而也就厚着脸皮认了她为弟子——秦莫瑶没有正式拒绝,那么肯定就算是同意了。 委婉的拒绝不算拒绝。 江瓷若撇撇嘴,小声嘀咕:“不能找大师姐吗?” 万久浔轻嗤一声:“你看你大师姐那样子,像是愿意和你睡觉的吗?” 瞧见小徒弟失落的表情,她又软了语气:“你大师姐就是块冰,和她睡觉冻得很,为师以前就被冻过。” 宋风清拜师那儿只有五岁,无父无母,瘦弱可怜,万久浔彼时还是对当师尊一事很上心的,于是夜里就主动与她同眠,免得小徒儿害怕。 但宋风清并不怕,反倒是万久浔先受不了了。 小徒儿冷如寒冰,不止是性格上,身体上也是,晚上挨着了就会冻醒。她睡觉又板正,不弯不偏,双手隔着被子搭在腹部,一晚上不动,像极了睡在棺材里。 万久浔一个睡觉能从床头跑到床尾,被子从身上掉到地上的人实在受不了她这么规整的睡姿,于是只睡了半个月,她就忍不住跑了。 第34章 弟子死亡 江瓷若想了下,摇头拒绝了,道:“师尊,二师姐忙了一天了,我还是不去打扰她了。” 万久浔揉了揉小丫头的头,轻笑道:“那就好生歇着吧,你虽然不参加万法会,但还是要注意休息。” “是。”江瓷若乖乖点头。 大徒弟冷漠如冰霜,二徒弟又不和她亲近,唯有这小徒弟乖乖巧巧,让万久浔瞧着很舒心。 她想了想,道:“左右我无事,我守着你吧。” “啊?”江瓷若瞪圆了眼。 因为宋风清的缘故,万久浔不大愿意和徒弟睡觉,但小徒弟甚是乖巧,应当不会出事,再加上自己这些年的确对江瓷若很疏忽,于是万久浔便坚定了想法。 “就这样吧,为师今夜陪你。” 她不管江瓷若是何表情,背着手踏进了屋里。 屋内没点灯,但修道之人并不畏惧黑暗,万久浔一面往里走,一面把簪子拔下来,一头青丝散落,回眸看来时,艳丽似妖。 烟斗的猩红一亮,她含了一口烟,淡声道:“怎么不动?嫌弃为师?” “徒儿不敢。”江瓷若急忙要上床,又顿住,看向万久浔,恭敬问道:“师尊可需要徒儿伺候更衣?” 万久浔怔了怔,她是个孤儿,被前任楼主捡回来时,已经独立了,前任楼主也不是个心细的,虽说教导她很认真,但不会照顾她方方面面。一直以来,万久浔从未被人伺候更衣过。 如今骤然听到这个词,她先是愣了下,而后才道:“不必,我自己来。” 江瓷若又问:“那师尊要睡里侧还是外侧?” 万久浔凝视着小徒儿,忍不住眼睛一酸。 多乖巧的小弟子啊。 哪儿像宋风清,那家伙从不管这么多,她说陪她睡,她就“嗯”一声。夜里一吹烛,就自顾自脱衣躺下。她一开始时有意躺下后和她谈谈心,那家伙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极简短的几个字。 “嗯”“好”“哦”……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道:“你不喜欢为师吗?” 宋风清清冷又带着稚气的嗓音传来。 “师尊,食不言,寝不语。” 想到往事,万久浔只觉得头疼,而后看着眼前懂事的小弟子,她心酸不已,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道:“还是你乖巧。为师睡外侧,你睡里侧,时候不早了,快些躺下吧。” “好的,师尊。”江瓷若不明白万久浔在感慨些什么,但是懂事地不去问,脱了鞋子在床上躺好。 第44章 万久浔脱了外袍,含几口烟后把烟杆放下了,那猩红在放下的那刻便熄灭了,江瓷若觉得奇怪,眨了眨眼。 身侧慢慢躺下一个人,江瓷若先是闻到了一股桃花香,甜甜腻腻的,似乎是仙鹤城著名的香粉。而后隐隐约约的,夹杂着一股草药香。 身为万久浔的小弟子,江瓷若自然知道那是师尊抽的烟的香味。 她突然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万久浔自然察觉到了身旁徒弟的欲言又止,毕竟是乖巧的小徒弟,她乐意满足她的好奇心。 “想问什么就问吧,为师今夜心情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瓷若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抽的是什么东西啊?似乎不是普通的烟丝。” “的确不是。”万久浔蹙了蹙眉,似乎不想谈这个,但想到自己刚刚说下的话,还是硬着头皮道:“是一味药,姜门主给的,具体是什么,我眼下还不能讲。” 江瓷若体贴地不再问了,但万久浔沉默良久,还是低声道:“为师中了蛊毒,需要用那个压制。” “什么?”江瓷若猛然睁大眼,她坐起身来,下意识握住了万久浔的手腕,焦急道:“师尊,您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会中蛊呢?” “好啦,大惊小怪的。”万久浔抽出手腕,将小徒弟按回被子里,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虽说没法子根除,但有那味药在,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不必放在心上。” 江瓷若仍旧不放心,正要说什么,却被一根手指抵在了唇上,那甜腻的香味扑鼻,让她下意识忘了要说什么。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瓷若记下了。” 万久浔轻笑一声,躺下去,为了小徒儿掖了掖被子,生疏却又温柔地隔着被子拍了拍,道:“好梦,小瓷若。” “好梦,师尊。” —— 万久浔第二日是被怀里的令牌烫醒的,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然后拿出来,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道:“怎么了?” 楼主令牌亮着红光,二徒弟秦莫瑶的声音传来:“楼主,出事了。” “怎么了?”万久浔被她焦急的声音吓得清醒两分,急忙坐起身来,略过掉下床的被子,去拿外袍。 那边似是稳了稳心神,道:“有弟子死了,请楼主到祥云殿议事。” “什么?!”万久浔穿衣袍的头抖了下,令牌却不再亮了,想来是要处理什么,不便继续和她细说了。 “师尊,怎么了?”江瓷若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有点事,你收拾一下,到……去吃饭吧。” 小徒弟年纪小,万久浔不愿意和她说这些,而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飞快地穿好衣服,拿起烟杆要出门,却在门口撞上了姜灯二人。 目光一对视,万久浔就知道这两人也知道出事了,便不再过多寒暄,微微一点头后都朝着祥云殿走去。 路上,万久浔忍不住问道:“你们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姜灯道:“好像是淮天宗和听音谷的弟子死了,眼下他们的领队闹了起来,如今正在祥云殿。” 万久浔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姜灯疑惑道:“风清派了个纸鹤来告诉我的,怎么,她没有告诉楼主吗?” 万久浔默不作声地移开眼,心里忍不住有点忧伤。 是啊,身为大徒弟,出事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告诉自己这个师尊,而是告诉一个外人。 万久浔觉得好心痛。 祥云殿外围满了玄门弟子,吵吵嚷嚷的,万云楼的弟子们费力地维持着秩序。隐约还能听见殿内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吵着要一个说法。 万久浔觉得头疼不已,她一向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正打算要悄悄绕到后门溜进去,却被人看见了。 “楼主。”是万云楼的小弟子。 万久浔摆出一副正经样子,很冷淡地点了下头,然后道:“事情我已知晓,对道友们的死亡感到很难过。但请诸位稍安勿躁,我们万云楼绝对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交代。” 玄门的弟子们自动分出一条道,万久浔就这样负着手走了进去。 守烛门虽然人少,但也算是个厉害的宗门,所以姜灯在亮明身份后进去了,不过苏望笙被拦在了外面。 姜灯回首要说什么,却见苏望笙摇了摇头,她冲她一笑,眸子亮晶晶的。姜灯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姜灯进去听完后出来讲给她听。 姜灯轻声嘱咐:“你先去吃饭吧,不必等我。我很快就会出来找你的。” “好。” 万久浔吩咐万云楼的弟子将外头的人群散开,而后大步走向殿内,姜灯紧随其后。 进去后,姜灯便自觉寻了个角落坐着。 殿内气氛紧张,淮天宗和听音谷的领队们坐在两侧,身旁还有着其他门派的领队,秦莫瑶站在大殿前方,看见她来后面色稍稍一缓。 “见过楼主。”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晚辈,见了万久浔,都起身招呼了一句。 万久浔微微颔首,她假装没看见淮天宗和听音谷的弟子冷着的脸,面无表情地走到大殿上坐好。 淮天宗的余行舒率先发问:“对于我派弟子的死,万楼主有什么看法?” 听音谷的乌原紧跟着道:“我们的弟子在贵派出事,楼主总该要给个说法不是。” 万久浔心里叹口气,面上却不显分毫,安抚道:“诸位放心,我万云楼一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她看向秦莫瑶,道:“莫瑶,先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 秦莫瑶颔首,自怀中取出一个卷轴,朗声道:“今日卯时初,淮天宗的两名弟子被发现死于屋中,卯时三刻,听音谷的两名弟子被发现死于屋中。五人死状相同,胸口处皆破了个洞,心脏消失不见。我们询问了周边弟子和巡逻弟子,他们皆说未看见任何妖怪。我们又查验了死者,只是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妖气,但具体是何妖怪,暂且不知。” 万久浔赞许地看了眼秦莫瑶,眼下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秦莫瑶能吩咐弟子查到这么多,已然很厉害。 “可有弟子的魂魄?”她问了一句。 秦莫瑶摇头,道:“弟子们的魂魄都消失不见了,大师姐正在寻找中。” 难怪不见宋风清,还以为她是偷懒不来,原来是在忙啊。 万久浔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稍稍愧疚了下。 她扫了眼在座的人,淡声道:“诸位可曾听过什么妖怪会拿走人心?” 修道着练功时,道气会经过心脉,所以心脏内蕴含了不少道气,一般而言,妖是不会去动这个东西的。哪怕要吃修道者,也不会吃心。所以一时之间,在场的人没有立马答上。 余行舒沉默了一会,道:“我们来的路上遇见了一只竹妖,我们有一名弟子就被它挖了心脏。” 她皱了下眉,继续道:“只不过那弟子的胸口生了根笋,然而这次的弟子胸口干干净净,不仅没有笋,连血都没有。” 那幻境中的事,余行舒不知是真是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第45章 第35章 传人询问 在座的闻言沉思起来,万久浔想了下,道:“那些弟子的万法令还在吗?” 秦莫瑶颔首,转头对着一侧的小弟子点了下头,那小弟子便捧着个托盘上来了,上面依次放着四个万法令。 万久浔轻声解释道:“万法令上施过咒,若是主人突发不测,它会记录下该弟子临死前的那一幕。历代楼主能通过秘法让景象重现,但只能一次。” 闻言,在场的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万久浔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是事已至此,万法会迫在眉睫,她必须要在那儿之前查出凶手,不然安抚不了玄门弟子。而且不出意外,淮天宗和听音谷的领队弟子肯定传书回了本宗,他们肯定要派人前来。 万一查不出凶手,那些家伙闹起来就不好了。这次万法会和地府有关系,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无奈之下,万久浔只好暴露这个小秘密了。万法令的确只能记录弟子临死前一刻的景象,但底下的人会怎么想,万久浔顾不得那么多了。 乌原面色冷淡道:“不愧是玄门之首,万云楼的秘术竟能记录影像,真让人大开眼界。” 万久浔知道这些人会联想到“监视”二字,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假装没听见这句,只道:“我马上施展秘术,重现事发场景,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她起身,拿起左边的万法令,手中掐诀,然后低声念诵咒语。片刻后,万法令发出一道金光,而后金光化为光幕浮现在令牌上方,但却黑漆漆的,似乎是那弟子将万法令放在了包袱中。 隐约能听见一位女子娇媚的嗓音,伴随着那弟子似乎有些……不堪入目的笑声,他似乎搂着什么人,急切地亲着,口水声还挺大的。 这让听音谷的大师兄乌原有些尴尬,毕竟那弟子是听音谷的。他看着四周探寻的目光,只觉面上如火烧,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将那万法令抢过来。 然而下一个,那弟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光幕便消失不见了。万法令也恢复如初,连上头的名字都消失不见。 “看样子,贵派的弟子似乎是被一女妖所迷惑。” 姜灯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身着嫩绿长衫,外披素色纱衣的女子,生的颇为好看,只是这话却不甚好听。 好像是医蛊世家林家的那位嫡女林梓玥。 乌原看了她一眼,却终是没开口,毕竟这件事的确不怎么光彩,他依旧在心里组织语言,想着如何能将这件事的经过掩盖一下——至少不能是堂堂听音谷的弟子被女妖迷了心智。 多丢人啊。 万久浔开始第二个了,这个也是听音谷的弟子,光幕依旧是黑漆漆的,估计也放在了包袱中。 但声音依旧是不堪入耳的,显然也和上一个一样,是被蛊惑了心智的,伴随着惨叫声响起,光幕便消失了。 接连两个万法令,获得的线索少之又少,除了让听音谷的大师兄坐立难安以外,便再无用处。 万久浔心里有些焦急,她也懒得去管乌原,紧接着就启动了第三个万法令,这次还好,有图像,但只是投在屏风上的两道纤细人影。 显然,这位弟子并未随身佩戴万法令。 “姑娘请自重。”其中一个人影的声音有些慌乱,正是那位小弟子的。 另一道女声却很妩媚:“道长真是正经呢。不过我的衣服被雨淋湿了,道长能给我一件干的吗?” 昨夜并未下雨,但那小弟子却似乎没意识到这点,估计是被女妖迷惑住了。 “姑娘请稍等。” 小弟子从屏风后走出来,似乎要去包袱里拿衣服,然而下一刻,一只手突然穿过了她的胸口,轻轻一扯,那颗鲜活的心脏便被扯了出来。 小弟子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大洞,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已经倒下了。 握着心脏的那只手很纤细,骨节分明,鲜血流淌下来,染红了整个掌心。不过下一刻烟雾飘过,所有的鲜血都消失不见。 姜灯紧盯着那只手,忽而觉得心中莫名一紧。 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那只手很眼熟呢? 在座的人皆是面面相觑。 那究竟是个什么妖怪啊,就那么轻飘飘地掏了一个修道者的心脏,还是在万云楼的地界。 这妖怪得多厉害啊。 在场之人的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万久浔也觉得头疼,这秘术施展起来还是很累人的,纵使她修为高深,还是忍不住额间冒汗。 还剩最后一个,要是还没有有用的线索,那就不好办了。 她心中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最后一个万法令。 黑漆漆的一间屋子,隐约透着月光,那弟子面前站着一个人,可万法令被小弟子别在腰上,只能隐约看见她青色的衣衫,瞧不见脸。 在场的人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幕,希望能有一瞬间出现那女妖的样子。 那女妖突然挨得近了,似乎是小弟子将人搂住了,万法令照出了女妖衣衫上的花纹,是翠绿的竹叶。 突然,小弟子闷声一声,几滴鲜血飞溅到光幕之中。女妖动手了,被掏了心的小弟子直挺挺倒下去,光幕随之晃动,在一瞬间出现了女妖的脸,但很快就熄灭了。 “不可能!”姜灯惊呼出身,下意识站了起来。 虽说月光黯淡,但女妖的脸还是清晰可见,分明是……分明是苏望笙。 见在座的人都看过来,姜灯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应当是那女妖变作阿笙的模样,我昨夜并未见她出门。” 姜灯实力高强,被不少人暗中注意着,对于她身边那位,在座之人自然是清楚的。 此刻,乌原率先发问:“好端端的,怎么会变作那位姑娘的样子?” 姜灯答不上来,她隐约觉得很奇怪,想到那客栈外遇见的水雾和姜枥的话,抿了下唇道:“阿笙是阴命人,可能是想要她。” “那为何不冲着苏姑娘来,反而冲着别的弟子来?还扮作了苏姑娘的样子,当真是有闲情雅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慢条斯理地开口,但矛头却直至苏望笙。 姜灯看了眼说话的林梓玥,沉声道:“万一是那妖怪的挑拨离间呢?” 乌原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见万久浔问道:“你昨夜是一直和苏姑娘睡在一起吗?” 姜灯想应下,但转念一想,还是如实道:“我并未与阿笙睡在一起,但她就住在我隔壁,我并未看见她起夜。” 余行舒淡淡道:“那万一她趁你睡着后离开呢?” 姜灯一字一顿道:“我能保证阿笙绝对不是害人的女妖。” 乌原耻笑道:“万一你和那女妖是一伙的呢?” 姜灯厉声道:“难道仅凭一个似是而非的图像,你们就要给阿笙定罪吗?” 余行舒忽而道:“那日在客栈中,苏姑娘也被指认为了女妖。” 姜灯看过去,“那客栈完全就是个妖窝,难道余道友要听信妖怪的话吗?她们明显就是冲着阿笙来的。那日我和阿笙离开后,被两个妖怪拦住了去路,他们都是冲着阿笙来的。显然,这是妖怪的挑拨计。可能是顾忌着周围太多玄门弟子,所以妖怪不敢直接下手,打算把阿笙立于无援之地后再下手。” 第46章 乌原沉思道:“那妖怪若是忌惮玄门弟子,又怎么对我派弟子下手?” “我怎么知道?”姜灯才不上他的套,只是冲万久浔拱手道:“还请万楼主明鉴。” 万久浔也没想到会和苏望笙扯上关系,她沉吟道:“先请苏姑娘到大殿上问话吧。” 秦莫瑶颔首,立马吩咐弟子去请。 虽说不知苏望笙此刻在何处,但对于玄门弟子而言寻一个凡人不难。而且最重要的是苏望笙就在大殿不远处,手中还拿着个油纸包,一看就是在等姜灯。听了那小弟子的话,她也没露出什么惊恐的神色,只是淡淡一笑,坦然地跟着她来到祥云殿。 她今日着一身竹纹青衣,倒是和万法令中的女妖模样一般无二。 “万楼主。”她行礼,不卑不亢。 万久浔委婉道:“莫要害怕,只是有些事情要询问你一下。” 对于万久浔温和的态度,乌原和余行舒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余行舒,万法会还没开始,她们就折了三名弟子,偏生都和苏望笙扯上了关系,很难不让人多想。而且那女弟子还是长老的亲传,若是处理不好,自己怕也是会被问责。 苏望笙眸光一瞥,看见姜灯担忧的目光后,隐约明白了什么,她轻声道:“万楼主放心,晚辈一定如实回答。” 万久浔问:“你昨夜在何处?” 苏望笙缓缓道:“和阿灯逛完街后就回屋睡觉了。” “不曾出来过?” “不曾。” “可有证人?” 苏望笙想了下,道:“晚辈一人睡的,不过阿灯说贵派夜里会派弟子巡逻,也许他们可以作证。” 万久浔看向秦莫瑶,道:“去传巡夜弟子来。” 秦莫瑶颔首,立马吩咐弟子去办,不多时,所有的巡夜弟子都来了,大约有三十个,有男有女。 虽说先前已经盘问了一遍,但为了公平公正,秦莫瑶还是没让他们离开,就让他们在偏殿候着。 第36章 取镜照人 万久浔淡声问道:“你们昨夜可曾见过这位姑娘出门?” 那三十多个人纷纷看向苏望笙,片刻后有两人站了出来,其中一人道:“子时末,弟子曾在大师姐院外远远见过神似这位姑娘的背影,可等弟子走进后,又不见了。” 另一人道:“丑时二刻,弟子也曾在淮天宗住所外见过这位姑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乌原看向姜灯,冷笑道:“姜道友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灯不看他,只走上前去,与苏望笙并肩站着,悄无声息拉了下苏望笙的尾指,带了几分安慰的味道,而后才道:“二位道友说是看过阿笙的,却又在下一瞬不见,难道这是常人能做到的?分明就是有妖怪变作了阿笙的样子。” 她环视一圈,朗声道:“诸位皆是玄门中的高手,难道会看不出阿笙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在万云楼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了好几位弟子?况且,自那万法令的光幕可知,杀人的妖怪分明厉害得很,既然如此,又怎么轻易被巡逻的弟子看见?” 她看向万久浔,躬身一拜,“还请万楼主明鉴,莫要中了妖怪的离间计。” 万久浔此刻也头疼得很,虽然苏望笙的确像个普通人,但淮天宗和听音谷明显不会被姜灯三言两语说服的。 况且,他们的目的也不一定是那苏望笙。 她扫过姜灯的脸,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乌原咄咄逼人道:“你说她是普通人,姜道友如何保证?万一她是什么厉害的妖怪,能有隐匿妖气的手段呢?” 林梓玥突然开口:“这位姑娘是跟着姜道友一起来的吧?” 洛明言却突然道:“万云楼的大门上刻了咒术,妖怪应当不容易进来。” 林梓玥瞪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满这女人拆自己的台,可洛明言面无表情的,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姜灯顺势道:“我带着阿笙走了好几回万云楼的大门,可她却没有任何的不适,难道乌道友是觉得万云楼的咒术没用吗?” 万久浔瞥了姜灯一眼,也就是看在她师尊面上,否则别人敢这么把万云楼拉下水,她早就翻脸了。 乌原顾忌着万云楼,一时不敢反驳,姜灯又趁热打铁地看向莲花派的归初,道:“当初在客栈之时,阿笙也曾被陷害为妖怪,彼时贵派的宝物可证明了她是人。” 姜灯在心里对归初说了句“抱歉”,她不是有意要把这和尚扯进来的,但是没办法,为了阿笙,她只能如此。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和尚总不会乱讲。 的确,归初一愣后点了下头,道:“是的,彼时在客栈,我派的莲花灯证明了这位姑娘是人。” 他又取出了莲花灯,想来是宝贝的不行,所以才随身带着。 莲花派名声不算小,他们的宝物莲花灯在场有不少人知道,闻言看苏望笙的眼神稍稍和缓了些。 一个拿拂尘的男子突然道:“在那客栈中被设了幻境,那妖怪扮作的掌柜也显示是人。对吧,余道友?” 余行舒突然被点到,点了下头,没有否认。 归初温声道:“莲花灯的确无法在幻境中发挥作用。” 乌原当即道:“那么这所谓的证明就不做数,姜道友,莫要被妖怪给骗了。” 姜灯咬了咬牙,看向万久浔,道:“听闻万云楼有一宝物名为云鹤镜,可辨妖邪,还请万楼主为阿笙一用。” 万久浔心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但毕竟是那位的徒弟,必须得给几分面子,她还是点了下头,对秦莫瑶道:“莫瑶,去取云鹤镜来。” “是。” 万云楼虽然宝物多,但云鹤镜还算是比较重要的,所以秦莫瑶没有吩咐小弟子,而是亲自去了,不多时取回来一面蒙着红布的镜子。 万久浔接过,神色忽而一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对苏望笙道:“还请姑娘上前。” 虽然知道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但万久浔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云鹤镜乃是万云楼祖师爷仙逝前留下的最后一件宝物,取三生石上的露水凝为镜面,千年雷劈桃木为框,可照万物真身。” 苏望笙已经在万久浔面前站定了,哪怕被很多人怀疑,她依旧面色平静,温言道:“劳烦万楼主了。” 万久浔颔首,手中捏了个诀,将镜子对准苏望笙,而后掀开红布。 在场的人皆是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镜子,先是只能看见浑浊的镜面,隐约有个人影,而后一阵金光闪过,里头照出了苏望笙清晰的影子。 清秀灵雅,与镜子外的人没有半分区别。 的确是人。 姜灯当即道:“诸位都看见了吧?阿笙的的确确是个人,而且没有修过任何道法,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那么她就不可能是杀害弟子的凶手。” 乌原极其不甘心地盯着那镜子,直到万久浔用红布盖上,他才出声:“就算不是这位姑娘,那要妖怪变作她的模样,想来和她也是有些因果的。” 林梓玥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呵呵道:“我们林家此次来的弟子中也有阴命人,不过她安然无恙,想来是比不得眼前这位姑娘来得吸引人。” 第47章 这话虽难辨真伪,但也的确刺中了在场之人的心,乌原连忙道:“姑娘莫不是和妖有何瓜葛?听余道友所言,诸位来时的路上,那妖也陷害过这位姑娘。” 苏望笙坦然地看过去,道:“我不知。” 姜灯立马道:“妖的心思哪儿是我们能揣测的?万一他就是图阿笙长得好看,所以才变作阿笙的样子呢?” 林梓玥温言打量了苏望笙几眼,认同地笑笑,道:“这位姑娘的确生的好看。” 乌原有些恨恨地瞪了林梓玥一眼,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林家女分明不是来为难姜灯的,分明就是图热闹,两边都在拱火。 也不怕烧着自己?! 姜灯没看林梓玥,估计是看出她的想法了,继续道:“与其想阿笙和那妖怪的联系,不若乌道友想想可是你门中弟子得罪了那妖怪?” 她笑吟吟道:“今年的万法会可谓是人山人海,夜里宿在万云楼的弟子也多如牛毛,可那妖怪却偏偏找了你们?这……” 她故意不再说话,惹人浮想联翩。 乌原脸色一黑,余行舒脸色也不太好,姜灯这话不是把她们淮天宗也抹黑了,只是想着先前误会姜灯一事,她终是一言不发。 “你……”乌原正要发难,却突然见一月白长袍的女子走进来,无声无息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好似寒冰。 她往殿中走,巡逻的弟子们便自发为她让出一条道,让她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苏望笙身边。 “师尊。” 万久浔颔首,问道:“风清可是有何发现?” 宋风清淡声道:“弟子找到了两位遇害道友的魂。” 万久浔微微蹙眉:“只有两位?” 宋风清颔首,道:“其他的应该是被吃了。” 万久浔不再纠结了,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徒儿,她隐约知道这位大徒弟的特殊,若是连她都找不到的魂,那应该是没有了的。 宋风清接着道:“观其服饰,该是淮天宗的道友。不过他们的魂魄有缺,眼下痴痴傻傻。” 余行舒当即起身,拱手行礼:“有劳道友。” 宋风清自腰间解下一个锦囊,似乎是用来装魂的,走过去递给余行舒,却听得乌原道:“不若将那两位道友的魂放出来,看看是不是这位姑娘所为。” 余行舒并不认同这法子,毕竟锦囊里的魂稍稍一感知便知道稀薄得很,稍有不慎不便会魂飞魄散。 “宋道友说他们已经痴傻,既然如此,那想必已经不认人了。” 乌原却道:“正是如此,他们想必心中有怨,纵使痴傻,对于害死自己的凶手,肯定会一眼认出。况且鬼魂认人不是靠容貌,而是靠生机,正好也验证一下是不是那妖怪变作这姑娘的样子,好还这姑娘一个清白。” 不知怎么的,姜灯忽而心底一慌,虽然她相信苏望笙,但那妖怪既然变作了阿笙的模样,还故意让巡夜弟子看见,想来是铁了心要冤枉阿笙的,此番会不会留什么后手? 她正要出言阻止,就见那乌原接着道:“余道友是害怕那两位道友的魂出事吗?无需担心,有万楼主在场,肯定不会有事的。” 万久浔心说:别老扯我行不行。 她只觉得嘴里没味,想含口烟。虽说一开始只是为了压制蛊虫,但时间久了,还是隐约有些上瘾了。但顾忌着在座的弟子,她还是没动,只是看向余行舒,微微颔首。 余行舒心知没法躲了,只好点头,不过在她打开锦囊前,还是准备丢张黄符护住魂魄,但宋风已经率先出手了。 她先是吩咐巡逻弟子出去,免得阳气过重伤到那两个魂魄。而后祭了两张符落在殿内,淡淡的金光笼罩殿中,众人一眼便看出,是护魂魄用的。 余行舒感激地看了宋风清一眼,万久浔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大徒弟看着冷脸冷心的,却还是个热心肠。 第37章 押入地牢 事已至此,余行舒只能小心翼翼地放出了锦囊里的两只鬼。 两只鬼魂魄不全,出来时的影子很淡,眼神也是呆呆傻傻的,似乎连自己叫什么姓什么都忘了。 乌原对苏望笙道:“还请姑娘来这两位道友的魂魄面前转转。” 苏望笙身正不怕影子斜,坦然地走了过去,但就在两只鬼看见她的那一刻,他们苍白的魂魄突然凝出了黑雾,眸子也在一瞬间变得猩红,像是含着万千怨恨,不管不顾扑了过来。 姜灯正要上前护住苏望笙,但宋风清更快一步,一抹金光挡住了两只鬼。余行舒怕姜灯下手没轻没重的,把自家师弟师妹的魂魄打散,赶忙把两只鬼重新召回了锦囊。 虽说因为怨恨两只鬼能力强了不少,但毕竟魂魄不全,还是轻易就被收回了锦囊。 鬼魂消失,金光也消失了,殿内只剩下些许暖暖的阳光。 但这阳光落在身上,却不让人觉得暖和。 至少姜灯一颗心是凉透了,她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余行舒手中的锦囊,心中思绪万千。 苏望笙也觉得意外。 乌原则是趁机嚷嚷道:“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了,还不快抓住这个妖怪!” 姜灯眼睛一瞪,三步并作两步挡在苏望笙身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乌原发难道:“姜道友,事已至此,你还要护着这个妖怪吗?” 姜灯沉声道:“先前云鹤镜不是已经证明阿笙是一个人了吗?乌道友口中的‘妖怪’一词从何说起?” 乌原不依不饶道:“就算她是人,那也是个修邪道的,姜道友难道还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包庇她吗?你们守烛门难道已经沦落到与邪修为伍了?” 姜灯依旧寸步不让,道:“你口口声声说阿笙是邪修,那敢问乌道友是在阿笙身上感受到阴邪之气?我想以在座的修为应该不难察觉,阿笙气息干净,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女子,莫说邪修,便是连玄门道法都不曾修习过。” 眼见乌原被噎住,林梓玥轻飘飘地道:“万一有什么厉害的法宝能藏匿气息和修为呢?” 乌原当即接上:“林道友所言极是,我们何必与姜道友多言,她分明是被妖邪迷了心智!我们直接上,拿下这妖女,祭奠死去的道友!” 他上前一步,却见四周人都没有动,当即有些尴尬。 余行舒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姜灯,哪怕是被乌原看着,也是没有挪动一下,冤枉姜灯那件事,终究是成了她心底最愧疚的伤。 林梓玥只是想看热闹,可没想动手,虽然动口会让姜灯厌恶,但动手就是和守烛门交恶了。守烛门虽然建立时间短,弟子又少,但门主姜枥实在是邪乎,虽然林家势大,但还是不敢轻易得罪。 洛明言一来看在洛明语的份上,不愿和姜灯动手,二来也不愿被乌原当枪使,和守烛门交恶。 归初就更不愿动了,他出身佛门,一心向善,和玄门动手一事实在是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不会干的。 其他的一些不大不小的门派就更是不会动。 听音谷的弟子都在外头,也不知离祥云殿近不近,他要真和姜灯动起手来,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儿赶不来支援,自己十有八九……不是姜灯的对手。 第48章 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一根笛子,终是没敢继续上前,而是看向万久浔,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痛心道:“难道万楼主就要眼睁睁看着妖女为祸四方吗?” 万久浔心中哀嚎:都说了别扯我啊。 一边是众多玄门弟子,一边是姜灯,万久浔只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动声色瞥向秦莫瑶,见她微微把五指弯曲,虚虚握成了拳,当即懂了。 “请乌道友稍安勿躁,此事尚有疑点,现在定罪这位姑娘还太早了。不过这位姑娘的确有嫌疑,先暂时收押到万云楼的地牢,诸位意下如何?” 姜灯要说什么,却被宋风清不咸不淡看了眼,而苏望笙也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让她不要多言。 姜灯只好沉默不语。 乌原瞪着眼,不服气地嚷嚷:“万楼主此举有失偏颇,明明已经证据确凿了,难道就因姜道友和宋道友关系好,您便要徇私舞弊吗?” 万久浔真想把这小子嘴掐了,怎么那么多话呢?你要是真不服气,自己和姜灯干去,老是为难她一个老人家作甚? 万久浔冷冷看着他,道:“那乌道友以为该如何?” 乌原不假思索道:“理应抓起了烧……” 对上姜灯阴狠的眼神,他突然下意识禁声了,虽然理智很想让他继续说话,可喉咙却似堵住了,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他并非没见过姜灯,还曾败在她手下,对这位的行事作风一向不喜——明明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天赋,却不思进取,懒懒散散的。 性子也太过平和,哪怕对上他故意派去找茬的人,也不怎么生气,把人打败后就悠闲自得地拍拍袖子走人了,丝毫没打算追究幕后之人。 他厌恶姜灯的性子,明明有骄傲的资本,却偏偏云淡风轻,好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入她的眼,上她的心。 可眼下,乌原第一次在姜灯眼里看到了这么浓郁的情绪,杀意十足,好似自己只要再多说那姑娘几句坏话,她就当真会不管不顾杀向自己。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姜灯身后的女子,的确平平无奇,倘若非要说个优点,也唯有那张脸生的比常人好看些许。 但就凭这点,就值得她上心吗? 姜灯冷冷道:“就因两个魂魄不全的鬼看着阿笙有反应就定罪,太草率了吧,乌道友莫不是在借机报复?” 林梓玥这时又道:“的确太草率了,万一那妖邪做了点手脚,让两位道友的魂魄看不清人呢?” 乌原对林梓玥这个女人算是服气了,一会儿站自己这边,一会儿又站起去了对面,简直比墙头草还能倒。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望笙被万云楼的弟子带下去关押。姜灯倒是想追,却宋风清拉住了。 万久浔道:“诸位放心,我万云楼定会在万法会开始前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套说辞真是令人不满,距离万法会开始不到三天了,这短短几日万云楼能查出什么?无非不过两种情况,一是找法子给苏望笙定罪,二是让别的妖怪顶罪。看在守烛门的面上,也许十有八九是后者,可眼下在座的人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乌原淡声道:“我天音谷愿意等待万楼主,只是希望楼主莫要让我等寒心。” 万久浔心说:你这么咄咄逼人,难道我就不寒心了吗? 但她还是面无表情道:“我万云楼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既然如此,那殿内的人也纷纷离去了,各怀心事的赶着给门中长辈送信,商讨此事。 虽然功德柱吸引人,但各大门派顾忌着脸面,还是没有派年纪特别大的老人来参与,皆是由年轻一辈中的翘楚领队,但毕竟年轻,出了这事还是不能拿主意,须得和门中长辈商量。 姜灯着急着要去地牢里看看苏望笙,但刚出祥云殿就被洛明语拉住了。 姜灯心里着急,不想和她多言,“等我去看看阿笙后再与你细说此事。” 洛明语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此番只是为了给她一个东西。 姜灯不耐烦地接过,却愣了下,“这是?” 洛明语笑道:“这是苏姑娘进去前交给我保管的,应该是给你买的早点。” 姜灯捏着油纸包的手用了几分力,过了这么久时间,早点已经不算热了,但那甜腻的香味落在鼻尖,她便感觉到了饿意。 今早出来的急,还没吃早饭呢。 姜灯抿了下唇,冲洛明语一笑,道了声谢,便要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却听见洛明语说:“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们。” 姜灯突然觉得心底涌现一抹暖意,在大殿上时她便感觉到洛明言的好意了,只是她深知自己和洛明言交情不深,这所谓的好意,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洛明语。 “多谢。”她回眸笑了下。 虽说因为行事作风和大多数玄门弟子不同,她得罪了不少人,可到头来,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待她的。 托儿时住在万云楼的福,姜灯很快到了地牢入口,只是不出意外地被拦下了。 “见一面都不成吗?” 守在门口的弟子有些为难:“姜道友莫要为难我们,凡是要进地牢都必须有楼主的令牌,我们不敢坏规矩。” 姜灯也不好意思为难别人,只能琢磨着去找万久浔,只是刚一转身,就看见宋风清走过来了。 “风清!”姜灯眼睛一亮。 宋风清淡淡地瞥她一眼,而后自怀中拿出一个令牌,守门的弟子一看,当即便让开了,她率先抬步走进去,惜字如金道:“跟上。” 姜灯连忙跟在她身后。 万云楼不缺钱,哪怕是地牢,也修的不差,只是由于处在地底下,所以没有阳光,只在两侧石壁上燃着蜡烛。 第38章 进入地牢 姜灯默不作声地跟在宋风清身后,走了片刻后便见身前的人停了脚步,低声问了守地牢的弟子几句,然后脚步一转,拐进了左边那条道。 片刻后,宋风清停在尽头。 地牢的栏杆皆是木头做的,但是刻了阵法,外头的人是看不见里头的人的,只能看见空空的牢房。自然,里头的人也瞧不见外头的情况,只能看见空空的回廊。 姜灯是头一回下地牢,对里头的情况不甚了解,此番见牢房里空空如也,一时之间愣住了,满脸不解地看向宋风清。 宋风清也不解释,只是伸手落在牢门的铁锁上,那铁锁刻了阵法,姜灯并不认识那阵法,想来是万云楼的独家秘术。 素白的指尖在铁锁上飞快滑动几下,姜灯听见宋风清淡声道:“急急如律令,开。” 铁锁“噔”的一声,开了,木门失去禁锢,缓缓开了条缝。 姜灯迟疑了下,问:“我能进去吗?” 宋风清颔首,淡声道:“半柱香时间。” 姜灯不再犹豫,拉开木门走进去,里头比自己想象中的干净多了,没有鼠虫,也没有什么稻草,唯有一张小床,床铺倒也干净,上头放着叠得整齐的棉被。 目光微微一转,左侧墙壁凹进去一大块,挂了碎花布帘,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苏望笙见姜灯茫然,便是笑着解释一句:“茅房。” 第49章 她一开始进来时,也好奇怪,掀开一看,比姜灯现在还惊讶。 姜灯愕然:“万云楼的地牢条件这么好?” 她没来过万云楼的地牢,但是去过官府的地牢,里头恶臭熏天,犯人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小小的牢房里。有时人多了,好几十人挤在一起,那味道更是不敢想,甚至老鼠和蟑螂都毫不避讳地在地牢里穿梭。 苏望笙淡笑着调侃:“许是因为万云楼有钱吧。” 姜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本来是担心苏望笙在地牢里受苦,但见眼前的条件比自己想象中好太多,苏望笙也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便是稍稍放了心。 她不愿让自己的焦虑影响苏望笙,于是故作轻松地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道:“阿笙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苏望笙摇头:“我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带的。” 姜灯也不客气,打开油纸包,里头是几块圆滚滚的白胖糕点,中间还图吉利落了个红色的“福”字。 已经有些凉了,但姜灯毫不在意,拿起来尝了口,糯米做的,里头是豆沙,有些甜,但挺好吃的。 她三下五除二吃完一个,然后弯了眉,道:“多谢阿笙姑娘,‘福元’糕很好吃。” 苏望笙若有所思:“原来叫这个?” 姜灯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苏望笙摇摇头,道:“我出了万云楼,便见这老板的摊子支在不远处,嘴里叫喊着‘卖福气,卖福气,卖天大的福气’。我觉得甚是有趣,便买了点来尝,味道不错,于是也给你带了点。” 姜灯颔首道:“那老板的确有趣,他还卖‘寿桃糕’、‘来财糕’等等,不同的糕点,吆喝声也不同。他已经卖了几十年了,我记得我以前住在万云楼的时候,他就开始买了。” 她有些感慨:“那时的老板不过才双十出头的样子,听说是祖传的手艺,特意来仙鹤城闯荡的。不过后来听说他父母寿终正寝了,他便索性让妻子带着女儿来这儿定居了。” 姜灯突然想到想到了什么,眨了眨年,有些俏皮道:“你要不猜猜她女儿叫什么,很有趣的名字,给你个提示,他姓‘年’。” 苏望笙脱口而出:“年糕?” 姜灯颔首,“阿笙真聪明,奖励你个福元糕。” 她拿起一块福元糕,递到苏望笙嘴边。 苏望笙垂眸看去,竟没有接,而是就那么低头咬了口。 “欸?”姜灯愣了下,握着福元糕的那只手好似被烫住了,径直缩了回来。 苏望笙微微偏过头,藏在发丝里的耳尖染着红色,她嗫嚅道:“抱歉、抱歉,我不该开个玩笑……” 姜灯连连开口:“不不不不,是我反应过激。” 牢房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似乎是在提醒姜灯时间要到了。姜灯心里叹口气,把苏望笙咬过的福元糕放回油纸包,然后一并塞给了苏望笙。 “阿灯,我……” 姜灯冲她笑笑:“你留着吃吧,地牢里什么也没有,吃点福元糕,就当是解解闷了。” 苏望笙不再拒绝。 姜灯慢腾腾道:“我该走了……” 苏望笙颔首,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担忧:“阿灯,你千万要小心啊。” 姜灯笑笑:“放心,我可厉害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一定会洗刷你的冤屈的。” 苏望笙轻轻一笑:“我信你。” 姜灯深吸一口气,踏出牢门,宋风清拉好牢门,照着先前的那样比划几下,最后低声念道:“急急如律令,关。” 姜灯忍不住道:“宋师姐对我这么放心啊,不怕我晚上来劫狱吗?” 宋风清不咸不淡道:“你大可来试试。” 姜灯也就是随口说说的,哪儿会真来劫狱呢?她随着宋风清往外走,出了地牢,也不离开,尾随一小段路,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后,宋风清停下了步子,转身看来。 “有事?”她目光冷淡,似乎心里有事,也不愿在姜灯面前装模作样,索性直接摆着一副冷脸。 姜灯从小到大不知遭了她多少冷脸,此刻也不害怕,直接道:“我想查那个女妖,但你也知道,我和阿笙关系近,要是直接去查,恐怕……” 她干笑起来,虽然没言明,但宋风清也已经懂了,她淡淡道:“你夜里叫上瓷若一起去吧,有此令牌,万云楼弟子无人敢拦你。”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做的令牌,递给姜灯,没有字,正面刻了一只仙鹤,背面则是几朵祥云,底下系了白色的玉珠和青色的流苏。 姜灯左右看看,“能行吗这个?” 宋风清淡声解释道:“楼主令,执令者如楼主亲临。” 姜灯瞪大了眼,顿时觉得手里的令牌重如千斤,她立马收好,笑着保证道:“风清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等事情一结束就还你。” 宋风清颔首,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嘱咐道:“尽量别让人看见了。” “好嘞。”姜灯一口应下,转身去寻江瓷若,小丫头倒是还在宋风清院子里,但对面站着秦莫瑶和几个弟子,似乎是在盘问她。 姜灯识趣地停住脚步。 秦莫瑶几人很快就结束了,路过姜灯时,秦莫瑶主动停下来,宽慰道:“姜道友莫要心急,我们一定会还苏姑娘一个清白的。” 姜灯可不信秦莫瑶的话,这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朝着秦莫瑶一拜,道:“有劳几位道友了,姜某感激不尽。” 事情还是挺急的,秦莫瑶也不再寒暄,带着弟子们匆匆离开了。 姜灯立马走到江瓷若身边,也不去打听秦莫瑶说了什么,而是直接道:“瓷若,先前祥云殿发生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江瓷若点点头,不等姜灯说话,她又直接道:“姜师姐,我相信苏姐姐,不会是她做的。” 姜灯要忽悠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你愿意相信她吗?” 江瓷若点点头,掰着指头数起来,“第一,大师姐见过苏姐姐,要是她真是妖怪的话,大师姐肯定已经动手了。第二,苏姐姐昨日碰了镇妖符,她要是妖怪的话,肯定不会毫发无损。第三,万云楼处处都有阵法,苏姐姐要是妖怪的话,肯定不敢进来。” 姜灯不得不佩服这小丫头的聪慧,倒是想的清楚,她正要说什么,就见江瓷若抬起了头看过来。 她眸色明亮,笑容灿烂。 “而且,我相信姜师姐的眼光。” 姜灯一怔,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敲了下,涌起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她揉了揉小丫头的头,轻声道:“我打算替阿笙洗刷冤屈,你能帮帮我吗?” 江瓷若毫不犹豫地点头,“姜师姐需要我怎么帮?” 姜灯不想把这丫头完全扯进来,只是道:“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夜里帮我支开万云楼的弟子,我想去看看那四具尸体。” 其实姜灯还准备去看看有关这件事的卷轴,但她不打算把江瓷若扯进来了,她自己想法子就好——宋风清给的令牌不用白不用。 第50章 姜灯并不怕把宋风清扯进来,毕竟那家伙能坦然把令牌给她,显然是做好准备了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姜灯总觉得宋风清和她关系不止是年少时一起修道,她觉得她们好像认识很多年了,久到她会下意识觉得宋风清会站在她这边。 “就只是这样吗?” 姜灯颔首。 江瓷若立马拍着胸脯道:“姜师姐放心,我肯定会做好的。” 她顿了顿,又道:“姜师姐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用跟我客气。” 姜灯笑了笑:“多谢瓷若。” 第39章 询问楼主 姜灯并不准备去找洛明语,毕竟她不想把洛家拉下水,在和江瓷若商量好后,她就去找了万久浔。 万久浔住的院子周边并没有巡逻弟子,姜灯畅通无阻地进去了,一进门就和万久浔对上了眼。 这位楼主说好要查案,但是此刻却躲在房里抽烟,她斜卧在软榻上,眉眼在淡淡的烟雾之间若隐若现,艳丽似妖。 “怎么了?”万久浔换了个姿势,懒懒散散地问。 姜灯想到万久浔说会在万法会之前查明真相,一时忍不住问出了口:“您不着急吗?” “着什么急?”她含了口烟,吐出灰白色的圈,“查案自有风清和莫瑶,我年纪大了,是个累赘,只会拖她们的后腿。” 姜灯心里腹诽:不就是想偷懒嘛。 不过姜灯眼下有求于万久浔,自然不会这么说,她正色道:“万楼主谦虚了,您风姿绰约,一如当年。” 万久浔笑出了声,面色缓和了不少:“说吧,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找我所为何事?” 姜灯干笑两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弟子先前想借贵派的藏书阁是为了查一个妖怪,不过眼下阿笙出了事,弟子没有时间了。万楼主博览群书,想来定然知道那妖怪的事情,故而弟子想直接请教您。” “文绉绉的。”万久浔轻呵,但还是稍稍坐直了身子,道:“你想问什么妖怪?先声明,万云楼藏书阁里的书浩如烟海,我并没有看完。而且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哪怕是看过来,也十有八九忘了,你最好别抱希望。” 万久浔顿了下,道:“其实你可以去问问管藏书阁的书翁。” 姜灯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转念一想,忘川之灵和阿笙有关,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姜枥既然会传信给万久浔,想来和万久浔关系匪浅,那么问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姜灯笑道:“我觉得楼主聪慧过人,应该知道的。” 万久浔哼笑:“少给我戴高帽,说吧,什么妖怪?” 姜灯不再嬉皮笑脸了,神情认真了许多,看着万久浔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忘川之灵。” 万久浔动作一僵,含在嘴里的烟忘了吐出来,下一刻便呛得她咳嗽起来,她断断续续道:“咳咳……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记性也差了……” 姜灯目光淡淡地盯着她,“楼主,您这转移话题的方法也太假了,我很难配合你啊。” 万久浔讪讪地笑了下,端起桌上的茶,呷一口后才慢悠悠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干嘛?” 姜灯面不改色道:“好奇,我无意间在守烛门的藏书阁看见了一本残书,上头记载了些许关于忘川之灵的事,可惜那书太烂了,很多内容都看不清。我问过我师尊,他没告诉我,只让我来万云楼的藏书阁自己查。” 她朝万久浔一拜,恭敬道:“还请万楼主行个方便。” 万久浔长长叹口气,往后一靠,淡淡的白烟自烟斗飘出,衬得她整个人好似看破了红尘,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归去。 “一定要问吗?”她动了动眼珠子,瞥向姜灯,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意味。 姜灯叹口气,妥协道:“您若是实在不愿意……” “其实也可以说说的。”她猛然坐起身来,挤了挤眉,兴致勃勃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刚的为难。 姜灯:“……” 又被这老女人耍了。 万久浔烟杆一斜,指了指一旁的鼓凳,姜灯了然地走过去坐好,而后便见万久浔含着烟,垂眸沉思起来。 “其实万云楼对忘川之灵的记载也不算太多,你这突然问起,我也不知该从何讲起,让我想想……” “你知道地府一开始的样子吗?”她抬头看过来,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竟显得有些神秘。 姜灯十分体贴地摇头,道:“弟子并不知晓,还请楼主明示。” 万久浔接着道:“天地初生时,是没有地府的,后来天地间的阴气凝为了阎君,她是为了维持阴阳秩序而生的,故名‘序’,姓和你是一样的。” 她手中烟杆一斜,指向了姜灯的脸,后者愣了下,隔着淡淡的白烟,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姜灯心里一动,道:“那还真是够巧的,我是跟着我师尊姓的。” 万久浔笑了笑,接着道:“姜序创造了地府,特意引了天河水来洗魂魄上的怨气,那河就是大名鼎鼎的忘川河。忘川河受姜序点化生灵,自愿帮她接引亡魂入轮回井。听闻那时并没有奈何桥,过河只能靠竹筏。” “轮回井边上生了一笼竹子,那竹筏就是靠这笼竹子做的。年岁久了,其中一根竹子生了灵,那是地府的第二个灵。不过竹子不比天河水,它的灵五百年方能开口言语,一千年才能化形。” “地府阎君,千年一换,还没等到那根竹子开口说话,姜序就大限将至。说来,生死轮回都是天定,各有各的命数,强求不得。但那忘川之灵看不破这点,它本就日日接触亡魂的怨气,只要稍稍一想岔,就回不去了。” “它不想姜序死,于是便想打破所谓的生死轮回。它囚禁了姜序,不再接引亡魂,甚至杀了下一任阎君,将地府搅得一团糟。那时候地府没有阴差,也没有判官,它这儿一乱,那些地府的亡魂也乱了起来。” “大鬼吃小鬼,鬼王便诞生了。鬼王在它的怂恿下,到了人间为非作歹。那时候的玄门不像如今这么多,厉害的门派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于是那段时间,人间生灵涂炭。” “其实真正论起来,忘川之灵不算是妖怪,甚至还可以往神仙那方面靠靠,但是因为它让人间苦不堪言,所以后世的记载中,都把它当成妖怪了。” “不过好在姜序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她趁忘川之灵不注意,偷摸逃了出来。那时候她已经快油尽灯枯了,压根不是忘川之灵的对手,于是她找上了那根生灵的竹子,把自己所剩的灵气全部给了那根竹子,让它幻化为一根蜡烛,镇压了忘川之灵。” 万久浔讲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长舒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睨着姜灯,“点烛,可是听到你想听到的东西了?” 姜灯若有所思:“那忘川之灵若是突破封印逃出来,该如何处理?” 万久浔哂笑:“这故事是否是真的都无从考究,你竟然还操心上了那忘川之灵?” 姜灯心一提,面上却是淡淡地笑道:“您老讲得太真实了,让人身临其境,我可不就是多想了嘛。” 烟杆里的东西烧尽了,万久浔拿着烟杆在桌腿上敲了敲,些许白色的灰掉落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第51章 万久浔从烟袋里拿出一点红色的干草,往烟头里一填,也不去拿火折子,就那么念咒点燃,看着白烟飘起来,她似是骨头都松了,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吞云吐雾起来。 “故事既然已经听完了,就请离开吧,我年纪大了,说了这么久的话就直犯困,恕不远送。” 姜灯拱手告辞,走到门口时,却又听见身后人懒散的嗓音:”夜里小心些,别让人抓了,我这么大的岁数了,总不至于还得去捞你。” 这是在变相的告诉她,万云楼其实是站在她这边的?其实也不是看在她的面上,而是看在姜枥的面上,但总归是一份好意。 姜灯回头一笑:“多谢楼主,弟子记下了。” 万久浔没看她,只有接着又道:“若是遇着那妖怪了,打不过就跑,我堂堂一个万云楼,总不至于教你孤立无援。” “多谢。” 姜灯躬身一拜。 她一走,另一个人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冷冷清清的一张脸,见了自家师尊也不热忱。 万久浔掀掀眼皮子,问道:“点烛刚刚问的事,你怎么看?” 宋风清不咸不淡道:“站在角落里看的。” 万久浔:“……” 她冷哼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万久浔正要挥手示意宋风清离开,秦莫瑶就到了,来向她汇报案件的进度,其实也没什么进度,几乎能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地牢里那位姑娘。可秦莫瑶心里门儿清,楼主和大师姐是不会和姜灯撕破脸皮的,所以就绝不能是那个姑娘。 此番她来,除了汇报,更多的是探探万久浔的口风,毕竟万久浔夸下了海口,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万久浔自然看出了这家伙的意图,瞥了眼宋风清,而后坏心眼道:“你大师姐总不能一直当个闲人,你带着她继续去查吧,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宋风清心知万久浔只是故意给她找麻烦,而秦莫瑶却是误会了。宋风清和姜灯关系亲密,让宋风清一起查,十有八九是为了包庇苏望笙吧。 秦莫瑶自以为探出了底,恭敬道:“是,楼主。” 万久浔不乐意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当即黑了脸,秦莫瑶也不好说什么,和宋风清一起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宋风清突然开口:“莫瑶,若是没有我的话,你便是师尊的徒弟。” 秦莫瑶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也有些心惊:“师姐,您……” 宋风清却不再开口。 第40章 与人喝酒 姜灯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洛明语,那家伙二话不说就要拉着她要去吃饭,姜灯想拒绝,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起来。 洛明语难得没笑话她,而是揽着她的肩膀往一处带,嘴里絮絮叨叨:“我就知道你没吃饭,你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就不觉得饿。” 姜灯有些尴尬,知道她是好意,也再不拒绝,只是看了看周围,不解道:“去哪儿吃饭啊?” 洛明语大手一挥,“当然是去我屋里啊,我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看样子,不是偶遇的,而是洛明语专门等着姜灯的。 姜灯就这么被她拐去屋里了。 洛家住在西边的院子,一进去就和洛明言对上了目光,洛明语立马把搭在姜灯肩上的手收回来,像个鹌鹑一样乖巧道:“阿姐。” “洛师姐。”姜灯也乖乖打招呼,丝毫看不出在祥云殿内大杀四方的霸气,洛明言为此还专门多看了她几眼。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好好玩。” 然后就离开了,看样子还有点急。 洛明言一走,洛明语就松了口气,拉着姜灯回了屋,桌上已经摆满饭菜了,她甚至好贴心地备了一壶酒。 “知道你好这口,尝尝?”洛明语给姜灯倒了一杯。 姜灯想到今晚还要查案,下意识想拒绝,可酒水倒入杯中,颜色清透,淡淡的酒香飘荡在空中,勾的人心神荡漾。 姜灯艰难地把眼神从酒杯上撕开,深吸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谢谢,我不爱喝酒。” 今晚上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倒不是不相信洛明语,而是不想把她扯进来。毕竟洛明语身后还有洛家,她要是被扯进来,可能会影响到背后的家族,姜灯可不想让洛明语做罪人。 洛明语白她一眼,直接端起酒杯怼到姜灯嘴上,“你少来,我可是见过你抱着大坛子喝的人。” 酒水触了唇,那股香味就落进了喉咙中,勾的姜灯心里痒痒。 “我不……不……咕噜……啊——” 姜灯咽了口酒,舒服地叹一口气,然后顺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洛明语笑了,接着给姜灯满上,道:“这就对了,一壶酒而已,难道你还能喝醉不成?”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然后和姜灯一碰,在后者不解的眼神中,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才开口:“姜道友,抱歉,今夜我不能和你一起了。” 姜灯一怔,却见她笑了笑,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今晚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要么去查案,要么去劫狱。但是很抱歉,我……” “我知道,”姜灯截住话头,“你就算想去,我也不会带你的。你是洛家的嫡系,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家族,眼下万法会那么多的玄门弟子,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家族。” 洛明语定定地看着她,随后释然地笑了,“多谢姜道友的理解,我敬你一杯。” 她要去倒酒,却被一只手按住了杯口,那位灰白道袍的女子微微扬眉,笑道:“不是说请我喝酒吗?怎么,你想一个人全部喝完啊?” 洛明语本身不好酒,知道姜灯这是体谅自己,也不强求,只是转手给姜灯倒上了,道:“那就为姜道友壮胆吧,今夜还请多加小心。” 姜灯含笑点头。 洛明语想到了什么,压低嗓音道:“姜道友莫要大意,玄门有些人此番想是要冲你来的。” 姜灯挑眉,果然,洛明语不是光找她来喝酒的。 虽然在自己屋里,但洛明语还是不放心,又起身打开门,探出脑袋左右看看,确认四周没人后,才来接着道:“乌原那家伙来找过我阿姐了,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子,躲在在门外偷听,他说希望玄门联合起来,向万云楼施压,把你也扯进去。” “我阿姐那时回复说考虑一下,但你放心,有我在,我们洛家绝对不会和听音谷同流合污。” 姜灯心底思量了一番,道:“你能听见这个消息,想来洛师姐就不打算同意。” 毕竟洛明言实力高强,乌原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让洛明语那么轻松就偷听到呢?显然是洛明言故意的,甚至还想法子蒙蔽了乌原。而且她也料定了洛明语会来告诉自己,所以先前见到自己时,并没有太惊讶。 洛明语也不傻,被姜灯这么一说,当即想明白了,面露笑意:“看来我阿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姜道友,你不要害怕,我洛家永远站在你这边。” 姜灯举杯一敬:“多谢。” 自然也不能光喝酒,洛明语还是不停地在为姜灯夹菜。姜灯很快就饱得不行,毕竟她喝了一壶酒。 第52章 她摆了摆手,连说:“吃不下了,多谢洛道友美意。” 吃饱喝足,姜灯也告辞了,她要回去思索下对策。 乌原很明显不只是为了死去的那两个弟子讨回公道,更多的是希望借助苏望笙把自己扯下水,毕竟今年万法会的奖励太诱人了,少一个强力的对手,自然就多一个名额。 乌原应该不止会拉拢洛家,别的大门派也不会放过。 莲花派是佛修,应当不会掺和进来,会保持中立。林梓玥看热闹不嫌事大,应当会保持中立,但也说不准可能会偏向听音谷。淮天宗就算余行舒不想落井下石,她身后的师门也会的,毕竟淮天宗的宗主恨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宗门先不考虑,毕竟他们要么依附大宗门,听从大宗门的吩咐。要么会被听音谷煽动,向万云楼施压,亦或者不敢得罪守烛门,保持中立。 不过唯一好的一点的是,万云楼是偏向自己的,大不了和宋风清串通一下,劫狱呗。 姜灯是丝毫不害怕把守烛门拉下水的,毕竟门内就她和姜枥两个人,她师尊瞧着就是个护短不好惹的,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实在不行,和姜枥知会一声后带着苏望笙跑路呗,反正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所。 她连去处都想好了,就藏在霖齐,这叫所谓的灯下黑。 其实应该只要自己不参加万法会,想来那群家伙就不会再追究,只是眼下还有几天,姜灯不想那么快认输。 听音谷那群人想让自己妥协,忘川之灵这家伙想让苏望笙身败名裂——但凭什么?! 姜灯虽然骨子里懒散,喜欢随遇而安,但也不是个软柿子,不是谁的可以捏的。眼下既然他们下战书了,那就接吧,看看谁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是夜,江瓷若按着姜灯的吩咐,将看守尸体的弟子支走了。 姜灯躲在暗处看着他们离去,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而是将先前准备好的纸人丢了出去。小小的纸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地上,到了门前,还未抬手推门,就见一道金光刺来。 纸人侧身一躲,而后大步跑开,速度很快,悄无声息。几息之后,那藏在暗处的人也跟着追了上去。 果然啊,乌原那家伙派了人在这里守着。 那纸人上头写了姜灯的生辰八字,在姜灯眼中是纸人,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姜灯的样子。除非道术在她之上,否则都会被骗。 姜灯趁此机会,闪身进了屋子。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透过窗户的月光。 那四具尸体盖了白布,放在木板上。面前各自摆了香炉,只是插得香已经燃尽了,隐约还能闻见淡淡的香灰味。 听闻莲花派的人白日里还来念过往生经。 魂都没了,念往生经有什么用? 淮天宗的弟子虽然还有魂,但不全,余行舒肯定不会就那么让他们去地府的,毕竟先不说能不能投胎,就算投胎了,也是个傻子。淮天宗的那些长老们也许不在乎,但余行舒肯定会将那两只鬼养起来,等养好了再送去地府。 姜灯冲着四人一拜,念叨一句:“得罪了。” 而后她才慢慢掀开白布,仔细观察。 四具尸体的脸上都没什么惊恐的表情,双目紧闭,神情平淡,像是睡着睡着就死了一样。这和万法令中看到的不太一样,估摸着是那妖怪干的,但也不排除是玄门弟子做的。 毕竟都找莲花派的人超度了,肯定会让他们的表情缓和一些。 胸口处都有个大洞,空荡荡的,不见一丝血,除此之外身体再无任何外伤。 姜灯仔细研究了半天,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不过那妖怪既然要人心,想必是想借助人心做什么。 姜灯将一切恢复如初,又冲几人一拜,然后离开了,转而去了放卷宗的地方。 她要去看看万云楼都查到了什么,最重要的是,需要去看看这几个弟子的生辰八字。 姜灯一开始就感到疑惑了,为什么非得是这几个弟子,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仅仅是为了陷害苏望笙吗? 姜灯觉得不对,忘川之灵需要阿笙作为献祭才能封印,那么它应该直接去杀阿笙,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陷害她?它能在这么多玄门弟子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证明实力强的离谱,根本不需要顾忌谁的面子,可以直接动手。 而且为什么要拿走心脏?若是要陷害,那么直接杀了就好,干嘛还要费力拿走心脏? 那几个弟子绝对不简单。 第41章 夜半劫狱 乌原等人追着“姜灯”到了一座院子的墙外,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消失在了墙角,宛如有穿墙术一般。 乌原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走过去,确确实实是墙角,脚底下也确确实实是地砖,没有任何的机关或是暗道。 “你们看见了吗?”他回头问着身后的两个弟子。 两个弟子也是惊讶地不得了,闻言连连点头,表示看见了。 “这、这是见鬼了?”一个弟子瞠目结舌道。 乌原沉着脸,怒斥道:“别胡说,估计是她们守烛门的小把戏。” “几位道友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清脆的嗓音响在身后,三人回头,却见那仙风道骨的人从不远处背着手走过来,悠闲得好似在散步。 那两个弟子宛如见了鬼般下意识后退一步,乌原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道:“姜道友这是才从外头回来?” 姜灯点头,道:“睡不着,出去喝了点酒。” 她伸个懒觉,有些困倦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睡了。乌道友要小心啊,万云楼近日不太平,莫要步了那几位可怜道友的后尘。” 这是在威胁自己? 乌原皱眉,可姜灯却像是随口一说,毫不在意地走向一旁的院门,乌原这才发觉,这好像是宋风清的院子。 也是,她二人关系亲密,住在一起也不奇怪。 姜灯可不管乌原怎么想,大步进了院子,估摸着乌原几人看不见自己了,才缓下步子,摊开掌心,里头躺着一张薄薄的纸人。 乌原三人只顾着查看“姜灯”是怎么消失的,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小纸人从他们脚边悄悄溜走。 她把纸人收好,去了江瓷若的屋里和她汇合,小丫头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在担心她。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姜师姐可查出什么了?” 姜灯摇摇头,惋惜道:“果然处理的很干净,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你二师姐能查出什么了。” 江瓷若不疑有他,安慰道:“姜师姐莫要担忧,我二师姐聪慧非凡,她肯定能查出真相,还苏姐姐一个清白的。” 姜灯笑了笑,摸了下她的头,道:“时候不早了,睡吧,今夜辛苦你了。” 江瓷若摇头:“举手之劳而已,姜师姐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瓷若,好梦。” 姜灯转身离开,江瓷若看她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这才放心地关上门,打算睡觉。 姜灯进了屋子,静坐片刻,招出纸人替代自己躺在床上,而后熄了灯,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她没打算走院门,毕竟那样会经过江瓷若的屋子,万一吵醒小丫头就不好了。 第53章 江瓷若年纪小,没必要把她扯进来,毕竟忘川之灵太厉害了,她怕护不住小丫头。 姜灯走到墙角,轻盈地跃了出去,落地无声。 她避开巡逻弟子,小心翼翼到了放置卷宗的屋子。按照惯例,万云楼发生的大小案子都会统一放在这个屋子里,想必眼下这个也不例外。 只是那屋子竟还亮着灯,从落在窗户上的影子来看,似是秦莫瑶和几位弟子——没想到她们这么积极! 姜灯在心底感叹一句,却没法子上前,那些弟子还好,秦莫瑶可不好糊弄,她只能耐着性子蹲守在暗处。 好在秦莫瑶没多久就带着弟子离开了,只剩了两个弟子在看守。 姜灯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放出了另一个纸人。 “见过大师姐。”那两名弟子朝着纸人恭敬行礼。 不错,这纸人上写了宋风清的生辰八字,在外人眼中就是宋风清的样子。 只是翻看一下卷宗,没必要姜灯亲自去,所以她为了保险起见,选择让纸人替她去。 纸人正要按着姜灯的吩咐拿出楼主令,其中一名弟子却道:“大师姐是要看卷宗吗?” 他们侧开身子,主动打开门。 “时候不早了,大师姐看完了,就快些回去睡吧。” 这么方便的吗? 姜灯控制纸人点了下头,然后走进去,毕竟赶着时间做的,不算精细,虽然能说话,但却不是宋风清的嗓音。好在宋风清平日里话便少,那两名弟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宋风清一进去便关上了门。 有关那些弟子的卷宗就放在桌边上,很省事,纸人开始翻开,按着姜灯的意愿,记下了重点,而后将一切恢复原样,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纸人走到角落便被姜灯收回来,她没有立即开口询问,而是悄无声息回了屋子,这才把纸人放出来,开始盘问。 “那几人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纸人一板一眼地回答。 姜灯猛然瞪大了眼,虽然不是同一天,但那几个弟子都是在鬼门开的时候出生的。而在客栈的时候,那个被掏心的弟子也是在鬼门大开的时候出生的。 鬼门从开到关一共十四天,难道忘川之灵需要十四个弟子的心? 洛明语说她们走后,那妖怪变作苏望笙的样子吃了好几个人心,也许那些人里面,也有鬼门开的时候出生的。 忘川之灵难道是需要人心才能突破封印? 很可能,不然它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而且它很可能已经凑齐十四个了,毕竟它明明厉害得不行,可昨夜却只四个四个人,显然是只差那四个人。 姜灯心底一慌,下意识要联系师尊,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可刚刚拿出黄符,她便顿住了,犹豫一下后,收了回去。 不能告诉师尊。 万一师尊知道这个消息,反悔了怎么办?她可没把握在师尊的面前,把苏望笙全须全尾地保护好。 但是这个消息事关重大,若是不告诉别人,万一生灵涂炭了怎么办?她可不想成为人间的罪人。 姜灯思来想去,决定告诉宋风清。 宋风清知道后肯定先会去查查什么是忘川之灵,而后又会和万久浔商量,然后万久浔才会告诉姜枥,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带着苏望笙远走高飞了。 她飞快拿出黄符,也不细说,只是写下一行字:忘川之灵可能快要突破封印。 姜灯猜测忘川之灵应该是没有突破封印的,毕竟要是那家伙出来了,人间怎么会这么太平? 而后她把黄符叠成千纸鹤的模样,写上宋风清的生辰八字,念咒让纸鹤动起来。小纸鹤拍拍翅膀,从窗外飞了出去。 姜灯则开始收拾行李。 她不准备继续查下去了,忘川之灵既然已经突破封印了,那肯定会去找苏望笙,与其在这里继续耗着,倒不如带着苏望笙快些跑。 —— 一抹玄青色的水雾很突兀地出现在一间地牢,它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女子,飘了过去,可下一刻,一抹金光便从女子心口亮起。 与此同时,正在收拾行李的姜灯突然捂住心口,虽然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但她还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屋外。 怎么回事,她留给苏望笙的护身符发动了?是忘川之灵吗?应该不是,毕竟护身符只发动了一瞬,若是忘川之灵的话,肯定没那么容易收手。 那十有八九就是乌原他们了,那群家伙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自己退出万法会。 该说不该说,他们倒是聪明。 姜灯冷下脸,三下五除五收拾好,本来还打算等明晚再离开的,眼下也不等了,把包袱放好就急匆匆出了门。 她在心底默默祈祷着苏望笙平安无事。 苏望笙的确平安无事,因为下一刻,一抹水蓝色的光突然从地牢外飞进来,凝为一把剑,直直刺进水雾中,而后散为无数的符咒,将水雾笼罩起来。 水雾大约是不想撕破脸,散了去。 水蓝色的光也消失不见。 地牢外,宋风清抿了下唇,确认那家伙走后才转身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将那张千纸鹤打开,她瞧见上头的话,竟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感慨着那人的聪慧。 刚走到拐角处,她脚步一顿,察觉到了什么,进了一间空地牢,关上门,施咒,将外头的一切显露出来。 片刻后,她看见一个穿着万云楼特有的月白道袍的女子路过,虽然脸上施了咒,一般人瞧着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但宋风清修为高深,一眼就看穿那人的伪装。 她有些头疼,就这么着急吗?竟然今天晚上就来劫狱。 还不知道从哪儿偷了一件万云楼弟子的服饰。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姜灯胸口鼓鼓囊囊的,是为了隐藏身份,连身形都要改变吗? 宋风清有些不解。 不过带走苏望笙也好,万云楼玄门弟子太多,若是忘川之灵真的闹起来,恐怕不好隐瞒。 姜灯记性很好,虽然白天只看宋风清施展了两次开门的方法,但她还是学会了,她照着记忆中的那样比划几下,而后念到:“急急如律令,开。” 门果真开了。 “阿笙!”她急匆匆走进去。 苏望笙被吵醒了,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姜灯打量起眼前的人,发现她没有任何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阿笙,是我,姜灯。”姜灯一边说着,一面从怀里拿一套月白道袍递给她,道:“阿笙,快换上,我带你出去。” 苏望笙有些没反应过来,“越狱?” “是啊,”姜灯说的坦然,“你快穿好衣服,咋俩今晚就走。” “发生什么事了?” “来不及解释了,你快穿好衣服,我们路上再说。”姜灯催促道。 苏望笙不再问了,乖乖穿好衣服,由着姜灯在她脸上施了咒,然后跟着姜灯往外走。 于是没多久,宋风清就看着姜灯带着另一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走了出来。 姜灯还真是考虑周到啊,竟然还给苏望笙偷了一套。 不出意外的话,她还拿着掌门令“作威作福”。 第54章 第42章 月下谈心 宋风清估摸着姜灯二人走远了,这才从牢房里出来,然而一抬眸,却见对面的牢房也打开了。那懒懒散散的人倚着门框,抬眸看过来,唇一张,吐出一口烟圈。 “风清啊,”来人弯着眉笑,风情万种,“为师觉得应该和你聊聊。” 宋风清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惊慌与尴尬,她只是很冷淡地点了下头,从喉咙中吝啬地吐出一个音。 “嗯。” 万久浔十分不满:“你对为师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宋风清没理会她,径直往外走走去,万久浔急急忙忙追上去,“不是说要聊一聊吗?你跑这么快作甚?” 宋风清霎时挺住脚步,万久浔一个没稳住,撞到了她背上,手中烟杆里的灰好巧不巧撒到了宋风清身上。两人差不多高,倒还不至于出现头撞在对方背这种尴尬的事。 只是很倒霉的,万久浔的胸撞了上去。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边揉一边埋怨:“你也不知道多吃点,背上全是骨头,撞得为师好疼。” 宋风清回头,修长笔直的指尖微微一拢,在肩上轻轻一弹,将烟灰扫了去,眉眼冷淡如冰霜,嗓音也冰冷:“师尊,抱歉。” 她又转过头去,淡淡道:“出去聊。” 出了地牢,宋风清却是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被万久浔拉住了。万久浔拉着她转了个方向,朝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走一边道:“你那儿啥也没有,为师可不想和你干聊。” 宋风清也不反驳,就那么沉默地跟着她走了。 万久浔的院子虽说没有巡逻弟子,但是该置办的物件是一件不少,八角的灯笼照的院内明亮如白昼。 聊天就得有聊天的样子,万久浔将宋风清按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然后从屋内拿出瓜果点心,拎着石桌上的茶壶倒上两杯。 茶水还冒着热气,估摸着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回事。 她往烟窝里填了些细条状的红色干草,念咒点燃,吸了一口,待到淡淡的白烟被吐出,才感慨般地道:“好久不曾与你这般谈心了。” 宋风清纠正道:“师尊,从未有过。” 万久浔:“……” 她有些讨厌大徒弟这不转弯的脑子,刚刚酝酿的感情也没了,她冷哼一声,问:“点烛手里的掌门令,是你给的?” “是。” “那你猜到她今晚要劫狱?” 宋风清颔首:“隐约猜到一二。” 万久浔眉眼一沉,厉声道:“你这是同流合污,知道吗?” 宋风清淡淡道:“您也看见了。” 言下之意,万久浔也是共犯。 万久浔被徒弟气的心梗,她默不作声地继续抽烟,好半晌才道:“今日在祥云殿内,你知道苏望笙会被陷害?” 宋风清沉默,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点头。 “那你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两个鬼交出来?”这是万久浔最不解的地方,明明都知道会有问题,何必还要出头,私底下把鬼拿出来不好吗?反正在她万云楼的地盘,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不是。 宋风清一板一眼道:“正是拿出来了,才知道有问题。” 万久浔好歹是个楼主,一下便想通了。宋风清今日是故意让那两个鬼出来的,就是为了试探苏望笙身上有没有被做什么手脚。 “解了?” “解了。”宋风清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香包。 万久浔瞥了眼,不怎么在意,毕竟她对苏望笙没什么感情。 烟杆里的东西又没了,万久浔也不再填充,把烟杆随手放了,而后从盘子里抓了把瓜子,慢悠悠磕起来。 她漫不经心道:“那苏望笙是人吗?” 宋风清抬眸看向她,墨玉般的眸子瞧不出半点情绪,嗓音倒还是一贯的清冷:“师尊何出此言?” 万久浔轻哼一声:“为师我还没傻到自家宝贝被动了手脚还看不出来,云鹤镜事关重大,你最好给我恢复过来,否则别怪为师不讲情面。” 她咔嚓一声,重重地咬开一颗瓜子。 “云鹤镜没有问题,师尊请放心。”宋风清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她瞧着万久浔磕完了这把瓜子,又顺手拿起一个橘子,好似真的只是在和她月下谈心一般。 指尖扒开橘子皮,清甜的橘子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万久浔头也不抬,继续询问先前的问题:“那么她究竟是人还是妖?” 宋风清微微垂眸,刚一张嘴,一瓣橘子就被塞进了嘴里,眼前人扬眉笑着,有些得意的样子:“甜吧?这可是为师花重金从南方运来的。” 橘子的汁水流在唇舌之间,将宋风清刚刚的话淹了回去,她其实不太懂万久浔为何这么重口舌之欲。对她而言,食物只是果腹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如实道:“甜。” “甜就对了,女孩子就该多吃些甜的。”万久浔嗓音温柔,眼角微微翘着,显得妩媚又风情,她修长白皙的指尖落到宋风清嘴角,微微一滑,像是擦去了她唇角的残汁。 其实宋风清的嘴角干干净净,压根不需要她来擦。 宋风清还没闹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就见她突然凑近了,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她的心口,话跟连珠炮一样蹦了出来:“为师对你那么好,难道你连个小小的问题都要糊弄为师?你太让为师心寒了。” 她说到伤心处,还掏出个手绢,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宋风清微微后仰,与她拉开距离,神色依旧冷淡,“师尊,不要在我衣服上擦手。” 万久浔僵了下。 “为师……为师没有!” 宋风清不理会她,垂下头,慢慢道:“她非人,也非妖。” “啊?”万久浔一惊,“那是什么,人妖?” 宋风清不再说话。 万久浔一叹,吃着自己扒开的橘子,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有些特殊,知道的东西比为师多。想来这次不让莫瑶和瓷若参加万法会,也自有你的一番道理,只是……” 她凝视着宋风清,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但语气依旧有些吊儿郎当:“只是为师怕你出事,毕竟是为师的大乖乖,养那么久了,若是一眨眼就没了,为师可是不依的。” 宋风清怔了怔,低声道:“师尊放心。” 万久浔不再说什么了,挥手示意她离开了,只是等宋风清站起来后,她又拿了几个橘子塞给宋风清。 “甜就拿点回去吃,你看你瘦的,”她上下扫视这宋风清,嘴里啧啧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为师虐待你了。” 宋风清抱着橘子,动了动唇:“……多谢师尊。” 她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院中便只剩下一地月光。 万久浔拿起烟杆,填上东西,慢慢抽起来。 说来,她遇见宋风清时,好像也是这么个清辉的夜。但不是在霖齐,而是在清源,正值荷花开放,花香四溢。 彼时她刚得了烟杆和这红彤彤的干草,正蹲在路边尝试,可惜尚不熟练,一口下去呛得她几乎要流泪。也好在这玩意不是烟草,虽然呛人,但味道倒是不难闻,是一种清幽的草药香,融在荷花香里,不太能闻见。 第55章 她咳了几声,但那白烟呛入喉中,竟真的将胸腔中的痛楚压制了几分,浑身的骨头都似松了口气。 她觉得稀奇,正要继续尝试,却听见身后有动静,她立刻回头。 “谁?” 彼时守烛门才刚建立不久,山下的镇子人并不多,天一黑,便几乎没什么亮灯,也好在月色好,她能很清楚的看见那漂亮的女娃。 漂亮是漂亮,但是脸色太苍白了,身子也瘦弱,穿着件不合身的薄衫子,仿佛是个鬼。 但万久浔毕竟是玄门中人,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鬼。因为胸口不痛了,她也难得有了几分好耐心,便是起身走过去,询问:“小娃娃,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女娃娃表情呆滞,乌黑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下,嗓音细细的:“拜师。” 万久浔愕然,难不成还是个傻的? 她伸手摸向女娃娃的脸,想看看是不是因为丢了魂才导致这孩子呆傻,毕竟她面相不错,不该是个傻子。 这不摸不知道,一模吓一跳,这小娃娃根骨极好,虽然不想承认,但万久浔不得承认,这女娃娃的天资比自己还要好几分。 而且的确有些魂魄不稳。 万久浔不想错过这个好苗子,尤其还长得这么好看,于是她咳嗽几声,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道:“我乃是玄门之首万云楼的楼主,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女娃娃面色不变,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道:“拜守烛门门主为师。” 万久浔怒了,怎么,她连那个冷冰块都比不上吗?! 她不服气。 不过为免吓坏这小娃娃,她还是强忍怒气,继续道:“我刚从守烛门出来,眼下门主正在歇息,怕是不收徒。你不妨跟我走,我保证对你好。” 也许是“守烛门”三个字触动了女娃娃,她眨了下眼睛,说:“好。” 于是刚当上楼主的年轻道长拐走了一位小娃娃。 她喜滋滋地把烟杆别在腰间,然后抱起了小娃娃,絮絮叨叨地问:“你叫什么啊?家住哪里啊?有没有什么亲人啊?” 不管她问什么,小娃娃都只会说:“宋风清。” 看来除了自己的名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万久浔丝毫不嫌弃。 因为带着小娃娃走不快,所以等万久浔赶回万云楼时,她已经错过了万云楼的弟子选拔。 但万久浔丝毫不在意,毕竟她那时候很喜欢自己那个冷冰冰、傻乎乎的徒弟。 现在嘛,万久浔还是喜欢。 第43章 夜间撞鬼 姜灯并未带着苏望笙直接离开,而是先回了宋风清的院子,她让苏望笙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自己则是将掌门令留下来。 苏望笙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 月白道袍自然是不能再穿了,姜灯把两件衣服悄无声息地还回去,然后带着苏望笙往外走。 改变容貌的法子虽然好,但是时限很短,此刻她们已经恢复原貌了。那咒同一人身上一月只能施展一次,不然容易烂脸。 姜灯便让苏望笙带了面纱,好在现在已是夜深,弟子也不多了。她们绕开巡逻弟子,从墙角翻了出来。 自然,苏望笙不会武功,是姜灯抱着她翻的。 街上人也不算多,只是因为亮着灯笼,亮堂得不行。 姜灯牵着苏望笙,轻车熟路地离开了仙鹤城,她让苏望笙在路边等着,自己则去牵了马车。 “上车。” 苏望笙也不细问,被姜灯牵着上了马车,刚刚坐定,姜灯便一甩缰绳,驱车前进了。 月色清辉,倒也勉强能看清路,不过为免掉进沟里,姜灯还是没有让马跑得太快。 过了片刻,那马车里坐着的人出来了,坐在了姜灯身边。姜灯抽空看了眼,月色下,她的眉眼略显清冷,像是天边神女一般。 “阿灯,出什么事了?”苏望笙轻柔的嗓音将姜灯唤回现实。 姜灯叹口气,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先前在牢房里,可有遇见什么?” 苏望笙摇了摇头,道:“牢房里有道长按时送饭,吃过饭,我便睡下了,再睁眼,看见的便是你。” 姜灯心有余悸道:“我感受到给你的护身符发动了。” 苏望笙闻言从怀里摸出姜灯给的护身符,月色下,六角香包背面的那抹血颜色暗沉。 她握在掌心,轻声道:“好像在睡梦中,我隐约察觉到心口有些发烫,想必就是它被触发了。” 姜灯颔首,道:“我觉得万云楼不安全了,与其让你在地牢里担惊受怕,我觉得还是亲自守着你比较安全。” 苏望笙偏头看来,笑得狡黠:“我并不害怕。” 姜灯无奈承认道:“好吧,是我害怕。万云楼的弟子也太没用了,你都被那些恶心玩意儿打到面前了,他们却毫不知情。” 苏望笙笑道:“自然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厉害。” 姜灯闻言忍不住弯了唇,却还是尽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苏望笙望着前路,似是不经意间问道:“我们眼下要回守烛门吗?” “不去。”姜灯脱口而出。 她嗫嚅了几下,没敢看苏望笙的眼睛,道:“我师尊眼下应该不在守烛门中,里头只剩下几个纸人,无趣得很,没必要回去。” “是吗?”苏望笙的嗓音轻了些。 姜灯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心里惦记着阴命人的事,只觉得愧疚得不行。她张了张嘴,想把这事讲出来,却又还是不敢。 也不知为何,分明自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子,可唯独这件事上,姜灯想拖着。好似时间久了,这件事也就不重要了。 有点自欺欺人。 “阿灯,”苏望笙却突然开口,吓得姜灯一激灵,“你若是不送我回去,你师尊那儿如何交代呢?”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姜灯吓得猛然拉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下了。这反应实在太明显了,几乎就是默认了苏望笙的话,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姜灯颤抖着手重新让马车走起来,她心如鼓擂,却又忍不住偏头去看苏望笙,嘴唇翕动,但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你……你知道?”终于,姜灯找到了一点声音。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姜灯手背,带着些许安抚的味道,那青衣女子偏头看来,笑容温和:“不难猜。阿灯你并不擅长掩饰情绪,你听见我是阴命人后的反应太奇怪了,又一个劲儿地让我来守烛门,像个拐子一样。” 她打趣道:“得亏阿灯你生的好看,否则我就去报官了。” 她语气轻松,姜灯却一点也不轻松,她微微垂下头,盯着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夷,内疚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 “抱歉。” 苏望笙轻笑道:“是我自己决定跟你走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她收回手,搭在腹部,倚着车厢,微微仰头看着那轮明月,语气淡然:“我反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就算不跟你走,也会被苏家人送给老头做妾。但你知道的,我并非逆来顺受的人,若真到了那天,我大抵会拼个鱼死网破。” 第56章 姜灯看过去,一颗心被提了起来,像是被按进冰水里走了一遭,先是冷得不行,而后又热起来。 她忽而觉得庆幸,好在带她走了,不然…… 姜灯不敢细想。 苏望笙接着道:“况且你帮我送走了落英,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你若是想要我的命,给你就好了。” “反正也活的不痛快。” 她最后一句说得太轻了,近乎呢喃,姜灯没听清,但还是沉下脸了,好半晌才道:“好死不如赖活着,阿笙,活着才是最好的。”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你不会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苏望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稍稍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过来。 “为什么?” “什么?”姜灯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望笙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姜灯被问得慌了神,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下一刻,女子突然凑了过来,竹香落满鼻尖。 她追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才认识多久,连一个月都没有,你就要为了我和你师尊对上吗?阿灯,你究竟为了什么?” “我……” 姜灯完全答不上来,只觉得心乱如麻,那股竹叶香好似从鼻尖进去后又顺着经脉来到了心脏,熏得她的那颗心又烫又麻。 为什么呢? 那一声声的诘问让她不知所措。 就好像对苏望笙好是一种习惯,是一种本能。 她的心告诉她:要保护好苏望笙,要对她好。 哐当—— 马车突然一颠,姜灯如梦初醒般朝前看去,原以为是因为先前没看路车轮陷进了坑里,然而看过去后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眼前出现了一大群鬼,各式各样的都有。有抱着头的,有吐着舌头的,有把眼珠子扣下来,抛来抛去的。他们并没有发现苏望笙二人,自顾自聊着天,慢慢地朝前挪动。 马儿被吓得不知所措,来回踏着步子,不肯往前走。 “怎么回事?”苏望笙天生阴阳眼,对鬼魂一类得看得多了,倒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瞧着这一大波的鬼,觉得稀奇。 姜灯一面从包里拿出黄符,一面解释道:“马上要开鬼门了,阴气重,我们一不小心走到阴路上了。但别怕,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她在车上贴了黄符,而后摘了发带,纵身一跃到了马背上,然后摸了摸马儿的头,安抚一下后慢慢前倾身子,用发带蒙住了马的眼睛。 苏望笙定定地看着那披散长发的人,月色清辉,她仙气飘飘,似要马上羽化归去。 姜灯不知苏望笙所想,坐回原位后,才开口解释道:“活人不能走阴路,不然轻则霉运缠身,重则命丧黄泉,所以哪怕麻烦一点,我也没有直接下地。” 她一甩缰绳,看不见路的马儿反而胆子大了,慢悠悠走起来。 姜灯接着解释道:“贴了黄符,哪怕离得近了,他们也看不见我们,只要一直和那群鬼反方向走,就能走回阳间的路。” 马车从那群鬼的中间穿过,将他们撞到了两边 那群鬼吵吵嚷嚷起来。 “奇了怪了,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我们难道是撞鬼了?” “你自己不就是鬼吗?有什么好怕的。这儿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你怕不是把眼珠子扣了,看不清路,左腿绊了右腿。” “那我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被他掉出来的肠子绊倒了?” 那群鬼左右看看,最后竟然和彼此动起手来,你丢我脑袋,我掏你肠子的,打的热火朝天。 苏望笙想回头看一眼,被姜灯叫住了:“别回头,一旦回头,黄符就不起作用了。这么多的鬼,打起来还是挺麻烦的。” 苏望笙不敢再回头。 然而下一刻,一个血淋淋的球状物体突然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到了苏望笙腿上,她下意识要低头去看,却突然被姜灯捂住了眼。 马车走得慢,拉不拉缰绳都无所谓。姜灯便把注意力一直放到苏望笙身上,见那个东西落下的那刻,立即扑了过去。 虽然看不见,但苏望笙还是能听见那群鬼的声音。 “啊啊啊,我的眼珠子,你们谁拿走了我的眼珠子?” 苏望笙闻言身子一僵。 姜灯用黄符隔着,将那眼珠子丢下了马车,而后把黄符燃了,灰烬抹在苏望笙的腿上,那点血迹被灰一涂便盖住了。姜灯轻轻一拂,灰烬被掸下马车,连同血迹一起,苏望笙的腿上便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期间她一直死死捂着苏望笙的眼睛,感受到她在细微地发抖后,便稍稍用力将她搂到怀里,让她把脸埋在自己怀中。 虽然见过鬼,但想必被眼珠子砸到还是第一次,所以姜灯能理解苏望笙的害怕,她柔声哄道:“别怕别怕,我都处理好了。” 耳边依旧还有那群鬼的声音。 “我的眼珠子找到了,都怪你,给我丢那么远!” “谁让你扯我手呢?我就一只手了。” 姜灯皱了下眉头,随后干脆将苏望笙的耳朵也捂上了。 第44章 给了交代 耳朵一被捂住,那群鬼的声音就不怎么听的见了,苏望笙只听到了女子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脸被按在温柔乡中,能够清晰地闻到女子香,染着一点细微的香火味。 苏望笙心底的那点害怕消失了,转而是一种羞涩。姜灯的手分明是冷冰冰的,但被捂着的耳朵却开始发烫。 她试探般的抬起手,搂住女子纤细的腰肢。 姜灯没什么反应,只是单纯地以为她害怕,虽然被人碰着腰有些痒,但她还是强忍着,丝毫不知道怀中人勾起了嘴角。 又走了一段时间,姜灯捂着她耳朵的手放下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鸡鸣,苏望笙抬起头,没有鬼影了,这是一条平坦的小道,远处的村庄传来一声声的鸡鸣,接着又亮起一盏盏的灯,想来是庄稼人要起床下地了。 苏望笙若无其事收回手,坐直身体,也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道:“阿灯,你累了一晚上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吧。” 姜灯点头,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隐约有些失望,不过眼下没时间想那么多,她摘下马儿眼睛上的发带,照着记忆赶着马车到了一座小镇,然后找了家客栈。 客栈刚开门,人不算多,空房有不少,但是为了苏望笙的安全,姜灯还是只要了一间,她嘴上说着不怎么困,可到了房间却倒头就睡。 苏望笙反而有些睡不着,她转身看着身旁的女子,眉眼平和,睡颜很乖巧,而且睡得沉,哪怕自己捏了捏她的脸,也没什么反应。 苏望笙无声地笑了下。 —— 姜灯带着苏望笙离开的消息也已经在万云楼传开了,乌原吵着要万云楼给说法。 而万久浔却解释说,杀人的是一只竹妖,昨晚来偷袭姜灯,将姜灯打伤了。她伤势有些严重,万云楼要办万法会,比较吵闹,不适合养伤,于是让人连夜将她送回守烛门了。 既然事情已经查明了,苏望笙也就被放了,昨晚和姜灯一起离开了。 第57章 怎么说呢? 敷衍。 实在是敷衍,可万久浔的确给出了一只竹妖,那竹妖血气滔天,分明就是杀了不少人的,并且对杀了玄门弟子一事供认不讳。 至于扮成苏望笙的模样,则是因为她先前受伤了,无意间得了苏望笙一滴血,而阴命人的血让他功力大增。于是他就索性变成了苏望笙的样子,一来因她好看,二来能让让她陷入孤立无援之地,方便自己抓走。 这个说话可谓是漏洞百出,牵强得不能再牵强了。 但是乌原本来就只是为了逼走姜灯,眼下见目的达成了,也就懒得追究了,而且万云楼还赔偿了一些好东西。 淮天宗虽然还想揪着不放,但万法会在即,他们不好因这种事分心。而且万云楼明显偏向姜灯,听音谷也不追究了,再闹下去,他们也吃力不讨好。 虽然没了徒弟的那位淮天宗长老气得不行,但还是为了顾全大局,勉强忍下了火气,只是来书一份,将余行舒怒斥一顿。骂她身为大师姐毫无用处,连自家师弟师妹都保护不好,此番要是进不了万法会前三,就等着受罚。 余行舒对此毫不意外。 而处置完竹妖的万久浔在私下抱住了秦莫瑶,就差在她脑门上亲得“吧唧”响。 万久浔昨晚在姜灯走后不久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夜敲开了秦莫瑶的房门,希望她能给想个万全之策。 秦莫瑶被万久浔的话惊得无言以对,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敢责怪万久浔和宋风清,只能绞尽脑汁,终于在天明时分想到办法。 万云楼的地牢里本就关着一只罪逆深重的竹妖,不错,正是在客栈里的袭击玄门弟子的那只,他倒霉,好死不死让宋风清在回万云的路上碰上了,于是就被宋风清顺手给抓回了万云楼。 本来打算等万法会结束再处置他的,眼下却不用了。 万久浔想法子控制了这竹妖的神智,让他自愿变作个女儿身,然后又当众承认是他干的,虽说不少人能看出当时这竹妖神志不清,但被万久浔巧舌如簧给圆了过去。 然后万久浔当机立断,当着众人的面将这竹妖给打的魂飞魄散,他本就不是好人,此番也只能算是个恶有恶报。 “莫瑶,你真是为师的心肝宝贝儿啊,为师爱死你了。”万久浔越看越觉得秦莫瑶顺眼,比宋风清那个冰块顺眼多了。 宋风清这家伙只知道给她捅娄子,说话又喜欢打谜语,她一个老人家可谓是头疼不已。而秦莫瑶多乖巧啊,聪慧又体贴,帮了她不知道多少忙。 “楼主请您冷静一下。”秦莫瑶对于万久浔的“轻浮”很无奈,她退了一步,从万久浔怀中离开,躬身道:“楼主,莫瑶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万久浔的一颗热心让秦莫瑶的称呼浇凉了,她沉下来,不厌其烦地纠正道:“我是你师尊!” 秦莫瑶不卑不亢道:“多谢楼主抬爱,只一徒不拜二师,莫瑶已有师尊,只能辜负楼主的好意了。” 万久浔噎了一下,“你师尊不介意的。” 秦莫瑶轻笑道:“但身为弟子不能让师尊失望。” 万久浔有些头疼,如果秦莫瑶不当她弟子的话,她日后如何名正言顺把万云楼传给她呢?毕竟万云楼的祖训要求楼主之位必须是楼主一脉继承。 万久浔有些烦躁地含了一口烟,看着淡淡的白烟飘起来,方才缓和了情绪,她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吧。” “是。”秦莫瑶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宋风清就来了,许是听力好,她把先前的二人说的话竟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于是见了万久浔,她第一句就是:“师尊后悔收我吗?” 毕竟就是因为收了宋风清,万久浔才在路上耽搁了,没赶上收徒大会,和秦莫瑶错过了。 毕竟秦莫瑶是第一名,按着规矩,本该要拜在楼主名下的,只是那时万久浔刚得了个宝贝徒儿,对那个什么第一名不感兴趣,于是飞书一封让其他人收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万久浔瞪她,虽然她对秦莫瑶有些惋惜,但这惋惜是建立在宋风清不想接手万云楼的情况下的,但凡当初宋风清愿意接手,她也就不必去找什么秦莫瑶了。 “等等。”万久浔突然想到了什么,烟杆往宋风清肩上一砸,怒道:“你不会心里还惦记那个虚的不行的老男人吧?为师漂亮又有钱,难道比不上那个白得跟死人一样的门主?” “师尊,您多虑了。” 宋风清有些无奈,早知道不提这茬了。 她那时喝下的掺水的孟婆汤效果消退,隐约记起要拜姜枥为师,于是朝着守烛门走去,却不料半路被万久浔截了胡。彼时她魂魄不稳,有些痴傻,等清醒后才知道拜错了人,但事已至此,也从未想过更改。 毕竟一切都是缘分。 不过很可惜的是,本该拜在万久浔门下的秦莫瑶被她挤掉了。原先宋风清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如今看着万久浔的样子,忍不住想帮上一把。 不过是她错了,毕竟一切都是天意,若是能成的,自然能成,若是不能成的,自然不会成。 可能在凡间待久了,她竟也看不破这浅显的道理了。 “我多虑了?”万久浔不信,“那你好端端的提那些做什么?” 万久浔的性子让她不好意思说出“不后悔收你为徒”这句肉麻的话,她只是冷哼一声,道:“为师爱收谁,就收谁,你管得着吗?!” “是风清僭越了。”宋风清躬身一拜。 虽说宋风清性子冷淡,但还算尊师重道,万久浔缓和了面色,不再提这个,转而问起来万法会:“人员都登记好了吗?” 宋风清回道:“还有人陆陆续续的来,但是不多了。” 万久浔颔首,只是脸上依旧不见得有多轻松,她隐约察觉到这次的万法会有些非比寻常,但是她无能为力,有些东西已经不是她们这种凡人能够做得了。 宋风清难得宽慰一句:“师尊莫要担心。” 万久浔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弟子,忽而感到几分欣慰,养了这么久,总算是知道说句好听话了,她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宋风清的头,道:“只要万云楼不会出事就好。” “不会有事的。”宋风清像是许诺一般开口。 万久浔点了下头,目光看向外头,今日日头不错,金灿灿的,照得院子里那一池水波光粼粼。 万久浔虽然不着调,但是却很有分寸,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宋风清先前让她转述给姜灯有关忘川之灵的话,她就老实转述,一个问题也不问。 再比如眼下,她就不再过问这次万法会了。 说是万云楼举办的,但规则什么的,都是底下那些家伙定的,连万法令都是他们做的,万云楼就负责登记了。 “你去忙你的吧。”她伸了伸懒腰,慢慢朝外头走去,顺手拿了一小盘子鱼食,走到池子边一撒,看着鱼儿们争食,慢慢地笑了。 “还是我的这一池子鱼儿乖。” 第45章 做个替身 又梦见那个奇怪的地方了,雾气浓了很多,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耳边的流水声也大了很多,像是有什么在河中翻滚,激起浪花滔滔。 第58章 水声之下,夹杂着一些鬼哭狼嚎。 “我错了,让我走吧……” “好疼啊,我的头不见了,你们谁看见了我的头……” “我才成婚啊,我的妻子还在等我……” 哭声,笑声,叫声,各式各样的嘶吼的声音融在一起,听得人耳朵疼,可她动不了,根本不能捂住耳朵。 这里不该是这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的雾气突然飘动起来,像是被谁拿着棍子搅动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转动,形成了一个漩涡。 砰—— 雾气突然一顿,像是被打碎了,霎时散了去,自那散去的漩涡中心走出来一个女子。大抵是快不行了,她走得摇摇晃晃,到苏望笙跟前时,竟是踉跄了一下,若非扶着苏望笙,怕是已经到了。 雾气慢慢又聚拢在一起。 瞧不清女子的脸,但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忧愁,她微微站直身体,抬眸看去,像是看穿了浓雾掩盖下的东西,一滴晶莹落下。 哭了啊。 苏望笙在心底默默地说,好似被也被她感染了,察觉到一股很难受的情绪在心底弥漫。 “不该这样的……他不该这样的。”女子低声呢喃,夹杂着叹息和无奈。 苏望笙说不了话。 忽而,她察觉到女子的目光看了过来,明亮如星。 “我如今已经灯枯油尽,奈何不了她了,只能靠你了……” 苏望笙说不了话,她只能看见女子开始念咒,一抹蓝色的光自她眉心飞出,落在自己身上,而后她便觉得浑身流淌着一股热流,舒服得她不由地伸展了四肢。 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抹白光,她不由自主地追逐着白光,就在快要碰到白光时,她突然停住了,心里无端泛起惆怅。 叹息声响在耳畔。 “你不愿吗?” —— 苏望笙猛然坐起身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穿着灰白道袍的女子走进来,端着吃食,许是见她表情不对劲,不由得顿了下。 “怎么了?” 苏望笙微微摇头,抹了把额间的汗,轻描淡写道:“做了个噩梦。” 姜灯一面放下吃食,一面问:“什么噩梦,竟把你吓成这样?” 苏望笙轻笑道:“梦见个女鬼,要吃我,不过她没吃成。” 姜灯将碗筷摆好,闻言看过去,正色道:“女鬼怕什么,有我在,无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近你的身。” 苏望笙弯了下眉,她笑起来时显得面容很温和,那双眼睛澄澈明亮,看得人心底发软。 “有阿灯在,我不害怕的。” 姜灯耳尖一热,连忙收回目光,道:“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沐浴?要是先沐浴的话,我把隔壁房间租下来了,你可以叫热水去隔壁房间洗。” 这家客栈小,房间里没有屏风,虽然都是女子,但姜灯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所以宁愿多出钱,租了隔壁那间屋子,也不愿意在这里洗。 别多想,她只是怕吵醒苏望笙。 仅此而已。 苏望笙做了个噩梦,浑身汗涔涔的,只想洗澡,于是说:“我先去沐浴吧。” 她下了床,路过姜灯时,才发觉她是才沐浴完的,发梢还沾着水,衣裳的领口也拢得很随意,隐约能看见白皙的锁骨。 苏望笙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她叫了热水,很快便洗好了,再次回到屋里时,姜灯竟还没有动筷子,反而是埋头在灯下做着什么。 苏望笙走过去,拿剪子剪了剪灯芯,烛光一亮,姜灯这才有所察觉,抬头看来。 才沐浴过的人,身上都透着一股粉色,姜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竹香,染着一点点的水汽,让人恍惚。 姜灯不动声色退开了些,然而下一刻,那人却俯身看过来,略带好奇道:“阿灯在做什么?” 她湿润的发丝垂下,落到了姜灯的颈脖,是一种冰凉的痒,让人想拂开,却又舍不得去碰。 她在心底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东西上,解释道:“我打算做个我俩的替身,让它们朝清源方向走,混淆一下他们的追查。” 苏望笙没有退开,而是轻轻笑了下,姜灯能感觉到她的发丝晃动,握笔的手都不由自主抖了下。 “快、快做完了,写上生辰八字,再系上我们的头发就可以了。”她慢慢地说,想要苏望笙离开,却又不想开口,只能假装不在意,垂眸开始写字。 身侧之人突然退开了,颈间的发丝也随之离去,只留下一点冰凉的水渍,惹得姜灯手下一抖,险些将字写错。她并未生气,只是屏息凝神,一鼓作气写完后,才松了口气。 苏望笙问:“需要多少头发?” 姜灯放下笔,“几根就好,不用太多。” 苏望笙颔首,捻起几根发丝,稍稍一用力,扯了下来,递过去,说:“这样可以吗?” 姜灯接了过去,指尖擦过她的掌心,温热的感觉在指尖一闪而过,她不自觉攥紧了那几根发丝,抿唇道:“可以,阿笙去吃饭吧。要是饭菜冷了,就让小二再去热热。” 那几根发丝的湿气早就在指尖中被擦去了,姜灯拿起写了苏望笙八字的纸人,抽出一根系在它脖子上,剩下的全从一个小洞塞进肚子了。 姜灯又扯下自己的几根发丝,如法炮制地制作另一个纸人。 做完后,她将两个纸人并肩放在窗台上,低声念咒,而后咬破指尖,点在两个纸人眉心。 “急急如律令,动。” 这次的纸人和先前姜灯随手撕的不一样,这是拿米汤糊的,很精细,有鼻有眼的。在姜灯话音落下的一刻,它们便眨了眨眼,动了起来。 姜灯挥了挥手,它们就从窗台上跃了下去,身姿轻盈,苏望笙伸长脖子看了眼。两个小纸人落地无声,小小的身子在夜色下不算很清楚,像是两只鸟儿,慢腾腾地走进夜幕中。 “好了,吃饭吧。”姜灯起身,到木盆边洗了洗手。 桌上的菜还是热的,两荤一素,大概是姜灯吩咐过,都很清淡。味道很不错,两人都吃了不少。 吃完姜灯开始和苏望笙商量。 她觉得她们应该继续赶路,虽说天黑了,但有她在,遇上小鬼也没什么。此地离万云楼还是太近了,她总觉得不安全。 苏望笙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收拾好包袱,买上干粮和水继续出发了。 今晚月色不如昨夜那么好,姜灯于是还在客栈买了两个灯笼,她将一个挂在马旁边,给马照路。另一个挂在了车厢上,方便自己看路。 苏望笙没坐车厢里,而是坐到了姜灯旁边。 夜间的风有些凉,姜灯忍不住劝道:“去车厢坐着吧,马车外头冷,我身体好,不怕,你仔细着凉。” 苏望笙摇摇头,说:“一个人待着无聊,我想和你说说话。” 顿了顿,她怕打扰姜灯,于是又说:“不说话也可以,和你待在一起,就没那么无聊了。” 姜灯眉梢微微一扬,“阿笙,怕黑就直说啊。” 苏望笙没吭声,像是默认,但其实她不怕,只是想和姜灯待在一起,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还不如让姜灯觉得自己怕黑呢。 第59章 姜灯怕苏望笙尴尬,连忙说起了别的:“聊聊也好,正好一个人赶车也无聊。说起来,我还没和你说过忘川之灵呢。” 本来是打算不告诉苏望笙的,可既然苏望笙昨日猜到那些,那么继续瞒下去也没意思,还不如原原本本地坦白清楚呢。 本来自己也不该瞒她的。 “忘川之灵?”苏望笙复述,有些不解。 姜灯颔首,说:“你还记得先前我们出了竹妖的客栈后,遇见的那个水雾一样的东西吗?它就是忘川之灵,这次十有八九就是它在陷害你。” 她将自己关于忘川之灵的猜测全都说出来了,最后道:“但你别担心,不管忘川之灵要怎么样,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苏望笙看过来,弯眉一笑:“那就谢谢阿灯了。” 姜灯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 苏望笙看着前方不算清楚的泥路,问:“阿灯,那我们眼下要去哪儿呢?忘川之灵应该很厉害吧,我们要如何应付?” 姜灯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不过我觉得忘川之灵既然一直在暗处陷害你,那么想必它眼下没有多大能耐,只要我们逃得够快,它就拿我们没办法。” “忘川之灵要是突破封印的话,有万云楼的楼主和我师尊挡在前面,也不需要我们去担心,我们……” “阿灯,”苏望笙突然打断了她,唇角微微一弯,好似在笑,眼神却是冷淡淡的,“其实我不在在乎的,献祭也好,我……” “我在乎!”姜灯骤然提高音量,手中鞭子下意识一甩,马吃痛跑起来,车身一颠,苏望笙倒在了姜灯怀里。 姜灯瞅她一眼,却没空说话,只是攥紧缰绳,将车速慢慢放下来。 第46章 十指相扣 马车渐渐平稳,苏望笙要坐起身来,却被一只手按住,那手冰凉凉的,按在她的肩上,隔着布料都能感到一点凉意。 “我在乎。”她又复述一遍,语气说不出的惆怅。 苏望笙被按在她腿上,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在闻言后僵了下,她翻了翻身,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将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拢在掌心暖着。 “为什么在乎?”苏望笙轻飘飘地问着,指尖按在姜灯的骨节上,轻轻敲着,好似敲到了她心里。 姜灯心神不宁,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又匆忙移开视线,假装看路,将目光放在远处。 那只手被捂上暖意,渐渐传到了全身,让人提不起劲,也让人心乱如麻,姜灯想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最后只道:“在乎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 腿上的女子笑了,声音很轻,慢慢道:“无缘无故的好吗?阿灯,这是骗小孩子的话。” 姜灯抿了下唇,“你不信我?” 她笑得更明显了,姜灯能察觉到她胸腔的起伏,被捂着的手热的不行,好似快出汗了。 “阿灯,我是信你的,”她语调很慢,却又话锋一转,“只是无缘无故的信任,你又认同吗?” 这是又把问题抛给了姜灯。 “这不一样。”姜灯难得反驳她。 苏望笙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合上了眼,指尖轻轻挠了下姜灯的掌心,察觉到姜灯要缩手后,用了几分力。 “阿笙,不要闹。”姜灯觉得自己快疯了,竟然连说教的话都是软绵绵的,听起来竟像是在撒娇。 她不出意外地听见了苏望笙的闷笑。 而后,她感觉到纤细修长的指尖穿过自己的指缝,与自己十指相扣,掌心相合,可还未等她仔细感受,对方就离了去,宛如调皮的鱼儿,只剩下她微张着五指。 “阿笙,你要做什么?”她低声问,嗓音微微有些暗哑。 苏望笙反问道:“刚刚什么感觉?” “什么?”姜灯没理会儿她的意思,低头看了她一眼,却只能看到她微微弯着的眉,下半张脸被自己横过去的手臂挡着了。 苏望笙慢条斯理道:“等你开始忍不住回忆刚刚的感觉时,阿灯,你再来和我说‘在乎’二字,不然我可不信你。” 她没有再逼她,只是留了一个钩子,等待着那水里呆笨的鱼儿自己上钩——愿者上钩,她可不做强人所难的事。 姜灯要说什么,可腿上的人已经闭上眼了,甚至还把她的那只手也松开了,有点无情。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青楼里的恩客,天一亮便穿衣走人,连半点温情都不肯再施舍。 那只手依旧是温热的,却让姜灯觉得心底空荡荡的,她翻了翻自己的那只手,手背和手心都没有任何变化,可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又握成拳,五根手指紧紧靠在一起,不留一点缝隙,但却依旧没有刚刚十指相扣的感觉。 如果现在和苏望笙说,自己已经开始回忆了,她怕是不信吧? 姜灯自嘲地笑了下,不再想这些,只一心一意赶着马车。 马车慢悠悠地走在山林中,一些奇奇怪怪的鸟时不时叫上两声,忽而又拍着翅膀从马车前穿过,像是在打量这个奇怪的“大家伙”。 姜灯目不斜视,直到眼前出现了岔路口后,才勒了缰绳。 苏望笙并未睡着,只是故意闭着眼,打算让姜灯一个人想想,此番突然就察觉到马车停下了,以为遇见了什么,睁了眼。 “怎么了?”她坐起身来,故意伸了伸懒腰,装作才睡醒的样子。 姜灯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说:“遇见岔路口了,我不知道该走哪条。” 苏望笙扫了眼,问:“它们分别通向哪儿?” 姜灯干巴巴地笑了声:“说来惭愧,其实我也不知道。从客栈出来后,我故意把马车赶进了山林中,反正是要避开旁人,那么随便走走都行。” 换言之,她现在迷路了。 苏望笙失笑:“那我们能走出这片林子吗?” “肯定能,”姜灯拍着胸脯保证,“我可以召几个鬼魂问路,也能做几个纸人探路,放心,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苏望笙并不担心,于是说:“既然如此,那阿灯你随便选一条好了,反正于你而言,都不会有问题的,不是吗?” 姜灯下意识要点头,却又止住了,支支吾吾道:“我、我运气一向不好,怕选了条走不通的路,还是你来的。” 事实上,姜灯的确遭遇过不少死路,走着走着,不是到了悬崖,就是到了崖壁,总之只能原路返回。若是平常,选了就选了,可眼下赶时间,不能那么耽搁。 “那阿灯就不怕我运气也不好吗?” 姜灯摇头,“没事,你选吧,大不了我们原路返回。有我在,什么鬼打墙,都不会遇见的。” 苏望笙轻笑道:“既然阿灯如此信任我,那我就选了。” 她左右看看,两条路都差不多,弯弯曲曲的,一眼看去看不见多少,只能看见些许茂密的树。 “就这条吧。”苏望笙指向右边那条。 “好嘞,坐稳了。”姜灯扯了下缰绳,将马车赶进了右边那条道。 她一面赶着车,一面抽空去瞟苏望笙,欲言又止。 苏望笙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但却故作不知,问:“阿灯有什么事吗?” 第60章 姜灯委婉地问:“阿笙,你还困吗?” 苏望笙看过来,眼神扫过她的腿,又不动声色落到她脸上,察觉到她紧张地攥紧了缰绳后,微微一笑,说:“不困啊,刚刚眯了会儿,我现在很精神,阿灯,你困了吗?” 姜灯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还是很平静,摇头道:“不困,我只是想说阿笙你如果困的话,就去……车厢里睡吧。” 苏望笙听着她的言不由衷,心里很想笑,但还是忍不住了,只说:“多谢阿灯的好意,不过我不困。你若是困的话,就去歇歇吧,我来赶车。” “你会赶车吗?”姜灯有些不相信,她很怕自己要是眯了会儿,醒来就在沟里了。 苏望笙坦然道:“先前虽然从未学过,可看你赶了这么久,还是学了一些的。你教教我呗,学会了,还能让你轻松一下。” 姜灯下意识要拒绝,毕竟她不想累着苏望笙,但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说:“好啊,你来试试吧。” 她降了降马车的速度,示意苏望笙坐过来。 她空出一只手,慢慢搭上苏望笙的手,后者没有拒绝,很乖巧地任由她拉着放到了缰绳上。 “握住,但不要太用力,尽量保持水平,不要扯偏了……” 苏望笙两手拉住缰绳,被姜灯的手包着,整个人几乎靠在了她怀里,脊背隐约能感觉到女子身上独有的柔软。 姜灯倒是没有多想,一心一意地教着身旁的人,看她似乎适应了,便慢慢松手。 苏望笙一开始控制不了方向,让马车偏了一下,但姜灯及时拉了回来,后面就慢慢适应了,走得很平稳。 姜灯见她适应了,松了口气,然后才意识到二人此刻挨得很近,她凝视着女子白皙的颈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再三思索后,还是稍稍退开了点,但是离得不算远。 “阿灯要不要去歇歇?” 苏望笙没回头,姜灯看不见她的神色,她只是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说:“不用了,你才学会,我还是在一旁看着比较好。” 姜灯听见了一声轻笑,女子嗓音愉悦:“阿灯,想陪着我就直说嘛,不必这么委婉的。” 姜灯动了动唇,竟然没有反驳。 苏望笙倒是有些诧异,不过她可不像姜灯艺高人胆大,敢时不时偏头看向别的地方,她只是紧盯着前方,丝毫不敢回头,所以也就不知道姜灯此刻的表情。 姜灯没有说话了,只是低头从包袱里拿出黄纸朱砂,似乎要打算做什么。 苏望笙虽然看不见,但是还是能听见声音,于是问道:“阿灯,你要做什么吗?” 姜灯一面折着黄纸,一面回答:“我想做个护身符,专门挡术法用的,免得玄门的人用些阴邪的法子找我们。” 虽然小纸人可以做替身,骗过很多人,但不排除有些人阴险,用些邪门歪道,虽然姜灯觉得自己只要离开万云楼,他们就不会再追究,但是以防万一嘛。 她眼下带着苏望笙,可不敢出任何的意外。 她将黄纸折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包,然后从包袱里摸出一枚铜钱,铜钱是拿黑狗血泡过的,带着血腥味。她慢慢塞了进去,又用红线穿着,挂在了马车的车门上。 姜灯嘱咐道:“若是遇见什么危险,你就往车厢里面躲,我在车厢挂了护身符,邪祟进不去的。而且有了这个,哪怕是夜里赶路,也不会走到阴路上去。” 她说完,又低头做起了别的东西。 虽然苏望笙身上带着护身符,可姜灯还是不放心,她想做些别的,保证她的安全。 第47章 奇怪规则 这天一早,万云楼里面便吵吵嚷嚷的,原因无他,万云楼贴出了有关这次万法会规矩的告示,而这次的规矩和以往完全不同。 这次不再是擂台比试了,而是很莫名其妙的规则,要求在鬼门打开的十四天内,在人世间奔走攒功德,而万法令会记录他们所攒的功德,取前九十九名。 这莫名其妙的规矩看得众人既不解又不满,谁知道那功德这么算的,是杀鬼捉妖啊,还是扶老人过桥啊。 尤其是乌原等人,原以为是打擂台赛,他们还专门把姜灯这个厉害的对手逼走了,结果出了这么一个规则,那他们不是白干了吗? 于是他联合众多不满的玄门弟子,在万云楼祥云殿的外头吵吵嚷嚷,人太多了,实在站不下,人群一直延伸到另一处回廊。 没有去吵嚷的,也围在人群外头,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瞅,若不是苦于万云楼屋顶有阵法,他们肯定早就爬上去了——也不是没有上去的,只是还没站稳脚就摔了下来。 人群的中心在祥云殿外,万久浔站在大殿门口,因着殿外有几个石阶,倒是显得她比底下人高出不少。 她一眼就看到了乌原和林梓玥,其余的世家门派并没派人来,但想必也是怂恿了散修来祥云殿外闹的。 她觉得头疼,目光不自觉落下站得比她矮一石阶的秦莫瑶,可惜看不清脸,也没见她做任何手势,想来是要她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意思。 宋风清没来,按照道理,她才该是来解释的人,可那家伙只是一大早拿出了几份告示,然后便不见了人影,她用了好几次搜查术都没找到。 万久浔也对这次万法会一知半解的,可她怎么会说实话,只是在沉思片刻后,一脸高深莫测道:“此乃阎君的意思,诸位若是觉得不妥,可以魂入地府去问问。” 她声音不大,但还是震得人群噤了声,乌原皱着眉头想反驳,林梓玥却率先开口:“阎君如今愿意与我等交流了吗?” 万久浔淡淡道:“阎君的意思,我等不敢揣测。” 林梓玥微微颔首,打算收手了,乌原有些着急,连忙道:“那这功德该如何算?” 万久浔高深道:“万法令自会计算。” 其实万久浔也不知道,若非宋风清那儿发了话,她先前肯定会让江瓷若也去参加的,不过眼下见着阵仗,她早就没了这个打算。 宋风清既然对此讳莫如深,那想来其中有些东西不太好,她那缺心眼的徒弟不去也好。秦莫瑶乃是下任万云楼的楼主,就更不能去了。事实上,她也只参加过一次万法会,成绩还算可以,不过万久浔也不太在乎这些,能处理好万云楼的事物就好。 后来秦莫瑶被暗中选定为楼主继承人,她就再也没去过了,毕竟要是输了不好看,遇上万云楼的弟子了,对方也会畏手畏脚。 反正有宋风清在,万法会的第一肯定是她的。 一想到这儿,万久浔就遗憾不已,那么厉害的徒儿,要是当了楼主,一定能让旁人对万云楼敬畏不已。 不过她可说不动宋风清,自打那丫头的魂魄莫名其妙稳定后,她就特别有主见,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万久浔三言两句就骗走的小娃娃了。 乌原等人依旧有些不满,可万久浔不会惯着这群家伙,她将一切都推到地府身上后就拂袖而去。虽然私底下她不太正经,可明面上,她还是有威严的,纵使不满,乌原等人也只能愤然离去。 不过看万云楼参加的弟子都一脸茫然,乌原等人也就对万久浔的说辞信了七七八八,毕竟总不可能连自家弟子都瞒着。 第61章 不过宋风清不参加这一点,让乌原等人的长辈们心生疑惑,毕竟万久浔这家伙特别爱显摆,自从有了个天赋卓绝的徒弟,就每次都让她参加去显摆一下。为了不太丢脸,那些门派世家一般都不会派嫡系大弟子去,免得输了丢人。 若非此次比较特殊,乌原洛明言等人,是不会被家中允许来参加的。 万久浔这次不让宋风清去参加,难道是提前知道了什么?还是说宋风清这人道德败坏,万久浔已经知道她攒不下功德了? 虽然心里很不安,但是没办法,事已至此,只能让弟子们硬着头皮去上了。毕竟和地府有关系,若是参加了又临时反悔,难免会让阎君生气。 况且既然和地府有关,想来万久浔也不敢做什么手脚,除非她敢和这么多玄门众人对上。而阎君虽然一向不喜欢玄门,但是铁面无私,从未主动对玄门下手,想来也不会害他们的。 长辈们想清楚后纷纷传信给了自家弟子,意思大同小异,就是让他们见机行事,同时也从明天起收敛性子,不得干任何坏事:上到杀人放火,下到踩死蚂蚁。 也好在是只记录这十四天内的功德,若是要从出生开始算起,那怕是有一大半的人都会被当场淘汰。 万久浔怕被自家的弟子找上门询问,躲到了宋风清的院子,大师姐的清冷是出了名,除了江瓷若,压根没人敢亲近她。就连专门负责打扫庭院的碎嘴子杂役,在她面前也是一声不吭的。 刚踏进去,万久浔就察觉到了一股阴气,她心底有了思量,也就没有往里走了,转而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并且拉住了路过的江瓷若。 “师尊?” 万久浔轻笑道:“难得风和日丽,不陪为师在院子里赏赏花吗?” 她拎起茶壶要倒茶,然而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倒出来。 江瓷若特别懂事道:“师尊稍等,我去给您烧水泡茶。” 万久浔把茶壶一放,摆摆手道:“算了,就这么看着吧,你且坐下,陪为师聊会儿。” 江瓷若觉得自家师尊最近有些奇怪,但她不敢反驳,只是坐下后,低声问道:“师尊,大师姐不在吗?” 一般按照惯例,这种风雅事万久浔都是拽着宋风清一起做的,用她的话就是:“风清是个闷葫芦、老古板,若是不拉着她放松下,她指不定要把自己累死。” 万久浔眉梢一压,轻呵道:“她哪儿有你听话,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今早找了她半天,半个影子也不曾瞧见。” 她有些烦躁地摸向腰间,却发觉自己的宝贝烟杆没带,虽说没有成瘾,只是她已经习惯借助这玩意压压心底的烦躁——那蛊在情绪波动时尤为厉害,她一开始便会在情绪起伏时抽上几口,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习惯。 江瓷若体贴道:“师尊可需要弟子去拿您的烟杆?” 万久浔本想摆手,但转念一想又同意了,说:“烟杆和烟袋都在我屋子的桌上,你进门就能看见。顺道带上茶水和些零嘴,干坐着赏花也没意思。” 江瓷若点头,一溜烟去了。 万久浔目送她离开,松了口气,这丫头天资聪颖,若是待在院子里,难保不会察觉到宋风清屋中的阴气。 而被万久浔念叨的宋风清则是闭着眼,盘腿坐在了屋里,四周飘着淡淡的雾气,房门大开,但外头的人看进来,却只会什么都看不见。 很突兀的,几道纤细稀薄的影子落在了雾气中,好似风一吹就会散。 “你觉得这次能成吗?”其中一道影子开口了,嗓音清润,但又很空灵,大晚上乍一听,会有些吓人。 宋风清睁开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总该给凡人一次机会。” 那影子默然不语,好半晌才说:“你在人间学会了很多。” 宋风清淡声道:“离开人间久了,便也就对凡人不了解,只是看着桥上那些大悲大笑的魂魄,便一叶障目地觉得凡人就是如此执妄,心底生不出半分波澜。如今走了这么一遭才反应过来,也许凡人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 “有人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但在乎自己并没有什么错,只是不该为此伤害旁人。有人大义,会在百姓受苦时毅然站出来,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有人残忍,会不择手段利用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同时也会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也许会失败,但是他们前仆后继……” “凡人远比我们想的复杂,也许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也会将自己好不容易讨来的食物喂给野猫,也许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也会在酒后性情大变,肆意打骂妻女,也许一个杀人如麻的匪徒也会对一个被遗弃的婴儿生出恻隐之心……他们坏的不够彻底,好的也不够彻底,就是那么复杂而矛盾的活着。” “可正因为如此,轮回才有了意义,偿还犯下的债,享受应得的福,弥补未曾实现的遗憾。” 所有影子都一脸愕然地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半晌后,才听得一声叹息。 “风清,你变了很多。” 宋风清摇摇头,却说:“我只是终于又恢复了初心。” 她的声音慢了下来,却让所有影子听得清清楚楚。 “我本就是从凡人中走出来的。” 第48章 路遇恶鬼 翌日,仙鹤城的玄门弟子就发觉世间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阴气,本该晴空万里的日子却堆积着厚厚的黑云,好似下一刻便会雷声大作,大雨滂沱。 而各门派世家也陆续收到了长辈们送来的书信,内容大同小异,说是鬼门开时,大股阴气冒了出来,哪怕是白天,各式各样的鬼也能出来混,要他们赶紧回来增援。 乌原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那位素来清冷的万云楼大师姐站了出来,淡声道:“鬼门开,恶鬼出,还望诸位道友护住人间。”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所谓的攒功德便是指要杀恶鬼,护住人间百姓吗? 很大部分人松了口气。 杀恶鬼而已,对某些道术高强的人而言不是简简单单嘛,甚至还可以要求手下把那些恶鬼赶到一起,一起杀。 但是还有些人却一下就想到了更深层的方面,如果说功德是通过杀恶鬼来的,那么这难道是地府故意趁这次鬼门大开,将那些恶鬼赶到人间的吗? 阎君竟是视人间百姓的性命为草芥吗? 还说是,地府出了什么问题,那些恶鬼关不住了,阎君无奈之下,这才召集了玄门来处理,但是为了面子,不得不拿出功德柱作为幌子。 一时之间,人心各异。 可到底是掌管凡人生死的阎君,纵使玄门的人道法高强,还是会有寿终正寝的那天,那时候免不了归他管,纵使心底有些不满,他们还是老老实实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收拾恶鬼。 自然,他们会优先选择自己门派或者世家的掌管的领地,毕竟里面基本都是自己人,不仅安全,还能有长辈帮衬。 仙鹤城里的玄门很快便散了干净。 洛家不愿意去挤,走得有些迟,等出了城门,方才惊觉长辈们信中所言并非夸大。 可能因为城内有万云楼在,所以在城内还不觉得,出了城才意识到那阴气真是浓郁,几十只恶鬼挡在大道上,鬼气冲天,看的人头皮发麻。城中的百姓被告知过了,如今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烟,唯有恶鬼们的哭嚎声。 第62章 “终于离开那个地方,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花花草草了,好暖和,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了……” “我的女儿,我还想再看她一眼……” “几千年了,这里已经变成这样吗,那我的妻……” 他们疯疯癫癫、或哭或笑,见到玄门的人,竟也没有立马攻击,而是稀奇地打量起来,面露感慨。 “活人啊,老朽我好久没有看见活人了。” “看他们衣着的样子,应该是玄门的,说不定还是我们的后辈呢。” “老糊涂了吧,我们好早就断子绝孙了。” 他们疯狂地笑起来,脸上却是一片悲伤,眼角流出血红的泪。 “我好不甘心啊,凭什么要我们不得轮回不得解脱,明明我们只是被蛊惑了而已。” “是啊,是啊,我们终归只是一群凡人,跳不出生死……” “我们只是不想经受那轮回之苦,何错之有?何错之有!纵使错了,魂飞魄散还不够嘛,为何要我等在那水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他们身上突然爆发出浓浓的鬼气,逼得众人下意识后退,然而不等他们继续沉浸在苦痛中,一抹火光冲天而起,从他们中间穿过,烧的众鬼哀嚎起来。 那丢出黄符的女子眉眼冷漠,也不看周围的人,只是拔了刀,低声吩咐:“明语,找机会,先带弟子们走。” “阿姐,那你……” “我会追上来的。” 洛明言语闭,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一道红色的身影眨眼睛便出现在恶鬼群中,刀身燃着火,烧得恶鬼群中一片亮堂。 只是毕竟上了年头的鬼,怨气和鬼气都很重,虽然打得他们疼,但是却无法彻底杀死他们。 洛明言并没有恋战的想法,她找准机会,一把黄符猛然飞出,火光一路烧去,熊熊烈焰,烧得众鬼们下意识避开,让出了一条道。 洛明语咬咬牙,大声道:”跟我走!” 她长刀一甩,打飞一只扑来的恶鬼,带着洛家子弟冲进来火焰之中,这火乃是天火,专门克制鬼邪的,对于人的伤害并不大,众人只能感觉到有些发烫,但没有灼烧感。 恶鬼见他们离去,有些不甘心,有好几只想要追上去,却被一把刀拦下了。 那刀的刀身却很轻薄,其上却附着一层金色的火焰,跳动间,能看见些许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滑下,汇聚到刀尖,然后滴落。 那握刀的女子身姿单薄,左手划破的伤口还在滴血,可她面不改色,大刀一展,直直劈过去,吓得那几只鬼连连后退,刀尖自他们脑门划过。 不过恶鬼们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刚到人间,有些不适应,但是他们生前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反应过来,一窝蜂朝着洛明言涌来。 鬼气铺天盖地地扑来,势必要将这女人留在此地,然而洛明言面色不改,左手捏了黄符置于胸前,轻声念咒,光芒如剑,自她掌心飞出,朝着四面八方飞去,生生刺穿了鬼气。 恶鬼们不敢直视这光芒,纷纷后撤,然而光芒散去,那中心的红衣女子却已然高高跃起,刀上的火焰大涨,她猛然斩下,挨得近的那个鬼躲闪不及,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本来恶鬼们还可以愈合伤口,但是刀上火焰却顺着伤口烧到了恶鬼的魂体上,眨眼睛便魂飞魄散。 好些个恶鬼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离那红衣女子远了些。 他们忌惮地看着她,原以为只是个漂亮、有些天赋的小弟子,不料竟是如此凶猛,下手也忒狠了,丝毫不留情,一刀下去就打鬼个魂飞魄散。 若是自家后辈就好了。 不少恶鬼在心底叹息一番。 一位白胡子老头站了出来,倒也生的仙风道骨,只是周遭凝聚着浓浓鬼气,让人觉得有些不适。 “小娃娃,你是哪家的?” 洛明言瞧着他,本不想回答,可刚刚那招耗费了她太多精神,若是继续打下去,自己怕是讨不到好,于是道:“洛家。” “哪个‘洛’?”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挤了过来,面露兴奋。 洛明言淡声道:“洛水的洛。” 那男人笑容一僵,眼底的光渐渐熄灭,最后长长一叹:“也是,我骆家作恶多端,哪里会留下什么后嗣呢?” 他摆摆手,道:“小丫头,你走吧,看在我们俩姓氏差不多的份上,我们不为难你。” 洛明言不动声色看了一圈,那些恶鬼的确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似和传言中的凶神恶煞并不沾边。 她心下有些疑惑,但也不敢久留,抱拳一礼后便要转身离开,然而几道黄符突然飞来,紧接着是女子的吼叫声。 “阿姐,我来救你了!” 那火红的影子箭一般地冲进来,手中大刀舞得虎虎生威,生生逼退了离得近的几个鬼。 然而她远不比洛明言,那些恶鬼虽然被唬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鬼气如水雾帮扑过来,困住了她手中的大刀,那几道黄符也似被冷水浇过,失去光泽落到了地上。 洛明语咬着牙,挡在洛明言身后,分明怕得不行,但还是强撑着大声道:“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放我阿姐离开。” 洛明言:“……” 她眉头一压,低声呵斥:“谁让你来的?” 她要将洛明语拉到身后,可这倔驴纹丝不动,只是压着嗓子颤声道:“阿姐,你自小比我聪明比我厉害,洛家更需要你,而且……”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后面的话,可那群恶鬼好似被激怒了,卷着她的大刀将她一拉,鬼气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冰凉刺骨的感觉让她喘不上气来。 眼前渐渐模糊,死亡的威胁让洛明语害怕不已,她脑海中闪过了过往的许许多多,有忙碌但慈爱的双亲,有严厉但正直的长辈,不着调但仗义的好友,最后是冷漠但却对她极好的阿姐。 那句话终究是脱口而出。 “……你是我阿姐啊!” 鬼气拢在喉咙处,像是要将她掐死,可下一刻却又松开了,她迷迷糊糊间瞧见了冲天的火光,随即被人搂在怀里,她阿姐一如往日般挡在她面前,嗓音沉稳:“我家小妹不懂事,冲撞了诸位前辈,还请诸位前辈请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恶鬼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最后竟然大笑起来,竟像是觉得欣慰。 “我家那小子要是有这丫头这般义气就好了,他只知道成天欺负他师妹师弟。” “哈哈哈,像极了我家那个傻丫头。” 他们窃窃私语,最后不约而同让出了一条道,为首的白胡子老头摆摆手,道:“丫头,去吧。” “多谢诸位前辈。” 洛明言背好刀,打横抱起洛明语,大步离开,怀里的人有些意识不清,下意识攥紧了她的领口。 “阿姐,安全了吗?”那人迷迷糊糊道,眼角挂着大滴大滴的泪。 洛明言低头看了眼,不知怎的,声音竟温柔下来了。 “安全了,明语。” 第49章 功德何来 洛家的弟子并未走远,洛明言很快就赶上了,他们看着洛明语被抱着过来,当即围了过来,关心不已。 第63章 但洛明言一向话少,耐着性子解释几句后就不说话了。她将洛明语放到了一处大树下,用黄符烧成的灰混在水里,给她喂下去,然后抱着洛明语继续往前走。中途有好几次,弟子们想为她分担,她都拒绝了,直到走到一处客栈,才将人放下来。 弟子们一路看着她的背影,都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她们两姐妹的关系好。 那群恶鬼也不是想要洛明语的命,只是想着给这个莽撞的小家伙一个教训罢了,体内的鬼气一碗符水就已经去除了,于是在黄昏之际,洛明语醒了。 “阿姐!” 她猛然坐起身来,偏头便对上女子淡然的眼,乌黑明亮,不起任何波澜。 洛明语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四下看看,一面掀了被子下床,一面问:“阿姐,我们逃出来了吗?” 洛明言慢声纠正:“他们本也不想杀我们,何谈‘逃’一字?” 其实若不是先入为主,见到恶鬼便提着刀杀过去了,也许那场恶战都可以省掉,只是那群恶鬼似乎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听他们的话,生前似乎也是修道的,只是不知为何犯了错,在地府受刑,如今才得见天日。 寻常的恶鬼,怨气滔天,恨天恨地,恨不得杀了一切,让所有人都为自己陪葬,无论那人是好是坏,是老是少。可先前那群鬼虽也有怨气,却神思清明,恨的清澈,悔的明了。 可如果他们对百姓没有太大的威胁,万云楼又怎么会以恶鬼为题,来衡量功德数呢? 先前挂念着那床上的人,如今见她醒了,松了口气,洛明言才有空思索起这些来。但她性格沉闷,在想出结果前,并不喜欢与太多人分享,飞书一封给长辈们告知一二便足以,其他人则并不想多说,尤其是自己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妹妹。 “啊?”洛明语不太理解。 可洛明言不会细说了,她站起身来,只说:“下楼,吃饭,夜里继续赶路。” 洛明言不再管她,转身朝楼下走,洛明语紧随其后,洛家的弟子们正在吃饭,围成了两桌,见她们下来,立马腾出两个位置。 其中一个少女心直口快道:“少主快吃饭吧,你都守明语好半天了。” 洛明语愕然地抬头看去,洛明言却神色淡淡,只是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那少女立刻噤了声,却又在洛明言看不见的角落,冲洛明语吐了吐舌头。 另一人将一个包袱递给洛明语,道:“明语你快打开看看,你走后不久,这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亮了下。” “是吗?” 洛明语不解,伸手便要接过解开,一只手横过来拦住了。 “我来。”女子嗓音清冷,似是随口一言。 两人的东西都在这一个包袱里,洛明言要检查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不过经过先前那么一遭,洛明语却感觉到自家阿姐变扭的好意——怕自己贸然打开受了伤。 “阿姐小心。” 洛明言颔首,面色淡然地开始解包袱,指尖却是不动声色捏了诀,然而包袱里头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那么几件换洗的衣服。 她垂眸思索了下,翻出了衣服下面的万法令。 “阿姐,你上头多了个‘壹’!”一直关注着的洛明语叫出了声。 这桌的弟子们立马围过来,另一桌的听见动静也围了过来,伸长着脖子往洛明言手中的万法令上瞅。果然,名字下面多了一个“壹”字,刷着暗金色,和令牌上其他黑漆漆的字和图案截然不同。 “少主,你怎么做得到啊?” “太厉害了,你是杀了恶鬼吗?” 弟子们七七八八吵起来,洛家嫡系子嗣不多,如今围在周围的多是旁支,不过洛家人关系一向很好,眼下倒也敢直接询问。 洛明言沉吟道:“我的确杀了一个恶鬼。” “那就对了,看来攒功德真的就是杀恶鬼!” 他们议论纷纷,知道洛明言不喜喧哗,又坐了回去。 “阿姐,恭喜!”洛明语冲她笑笑,语气真挚。 洛明言颔首,把万法令放回去,开始整理包袱,然而趁着众人不注意,她却又悄悄把洛明语的万法令翻出来瞧了眼,上头竟也有一个“壹”字。 果然,功德并非是通过杀恶鬼积攒的,似乎只要做出救人的选择,就会增长功德。 洛明言觉得自己隐隐约约触摸到了真相,却又难以置信,如果真的只是考察一个人的品行,万云楼又为何会那么说,来误导他们,将玄门和那群恶鬼挑拨成了对立面。 又或者说,是地府故意的,想借玄门之手杀了那群恶鬼?可地府若是想要他们死,为何不自己去,是不敢还是不能? 洛明言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垂眸冷声道:“恶鬼们实力高强,我们先不要和他们对上,等回了洛家再做打算。” 虽然弟子们不是很明白,但对这个嫡系继承人的话,还是纷纷表示同意。 洛明言又道:“吃过饭,继续赶路,务必尽快赶回洛家。” “是。” —— 莲花派走得早,倒是没有遇见仙鹤城外面的那群恶鬼,可是在临近莲花派的附近,他们还是遇上了。 很巧的是,那群恶鬼竟也穿着袈裟和僧衣,但没有一人剃度,无论男女都披散长发,脖子上带着檀木佛珠,看过来时,眸色先是猩红,而后慢慢趋于平静,甚至还透出了几分慈悲。 可他们身上透出的鬼气却很浓郁,遮的这一片的天都阴沉如翻墨,隐隐可闻几道雷声,许是不久后便会有一场大雨落下。 归初拦住要上前的师弟们,独自一人走上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慢声道:“不知诸位前辈于此拦路所为何事?” 恶鬼群中走出一女子,僧衣上绣着张牙舞爪的恶鬼,眉心一点朱砂,却没有任何神圣之感,反而透出几分邪魅,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她的眼神也不似其他人那般温和,反而一片恨意,手中捻着一串菩提念珠,目光扫了眼归初身后的弟子,不紧不慢道:“你们都是佛修?” “是。”归初温声回答。 她冷哼一声,捻着念珠的手用了几分力,好似心乱如麻,“怎么不见有女子?” 归初温声解释:“门派的功法不适合女子,为免伤了女施主的身体,故而立有规矩,不收女施主。”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看不起女子?!”她手中一用力,念珠被扯断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都说佛祖眼中众生平等,可却又男女之别,你说可不可笑?!” 归初面色淡然,柔声道:“佛眼中只有众生,无男女之别,无老少之分,只是佛法浩瀚无边,并非于所有人都有相同的缘,女施主的缘分并不在小僧的寺庙中。” 地上的念珠咕噜噜地滚着,些许落到了归初的脚边,他耐着性子,弯下腰一颗一颗地捡起来。虽说是佛家之物,可沾染太多鬼气,那珠子摸起来并不好受,但归初面色不变。 他将所有珠子捡起来,捧在手心,轻声道:“前辈,您的念珠。” 女子扫了眼他手中的珠子,一挥袖,珠子漂浮起来,被鬼气凝为的绳索穿在一起,恢复如初。她带在手腕上,微微掀起眼皮,上下扫视着归初,哼道:“你这和尚倒是能说会道。” 第64章 她话锋一转,质问道:“若是没有缘分,佛就不渡了吗?” 归初慢声说:“众生有众生之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各不相同。” 莲花派建在山上,此处位于山腰,因为地势高,一眼看去能扫到山下一片又一片的村落。女子转了身,眺望着远方,看着飘起地阵阵炊烟,伸手一指,道:“那山下的村人有缘分吗?” 归初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见一抹浓厚的鬼气自她手中飞出,飘到村落上空,凝聚了空中的阴气。乌云翻滚,雷声阵阵,大雨哗啦啦落下,霎时间浇灭了所有炊烟。 这不是寻常的雨,其中混着浓郁的阴气,寻常百姓淋了肯定会生病,若不及时去除体内的阴气,则会身亡。同时也会招来孤魂野鬼,稍不注意,那些虚弱的百姓就会被孤魂野鬼夺舍。 归初面色一惊,“前辈这是做什么?” 女子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倒要看看山下多少人有缘。” 她一甩袖消失在眼前,跟着她的那些恶鬼佛修也消失不见,只余下空中的浓浓鬼气。 “师兄,现在怎么办?”一位师弟看着山下的浓厚鬼气,皱紧了眉头,面露担忧。 归初面色凝重,正色道:“归一,你回去禀告主持,请他派人来增援,其余人随小僧下山救助百姓。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得见死不救。” 他转身毅然朝山下走去,身后的弟子们也毫不犹疑地跟着他下山,初一则是迅速朝着寺庙跑去。 第50章 路遇蛊虫 林梓玥等人在一片林子里遇见了恶鬼,但只有一个,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穿着外邦的衣服,赤着脚,脚腕上系着一个小银铃,一动便叮铃铃地响着。 她倚坐在一棵大树的粗枝上,晃荡着脚,身上缠着的红绳垂落了半截,几只冒着鬼气的蛇影用尾巴尖拨弄着红绳头,听见动静后纷纷直起身子,竖瞳泛着绿光。 林梓玥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腰间的荷包,拦住要上前的弟子,走到树旁,那树并不高,林梓玥稍稍仰头,便能看见少女的脸。 “见过前辈。” 她嗓子柔,此番稍稍一掐,便嫩的要出水。 少女死时估计年纪不大,被这么个娇媚的美人一喊,竟是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道:“姐姐,其实我才十六的。” 林梓玥心说你都不知道死多久了,好意思装青葱少女?但她面上却是一笑:“不好意思,是姐姐唐突了。” 她微微垂下眼,柔柔弱弱道:“那能不能请妹妹高抬贵手,让哥哥姐姐们过去呢?” 虽然少女只是坐在路旁的大树上,然而医蛊世家的众人还是察觉到了路上落着的好几只蛊虫,染着鬼气,乃是以蛊虫的魂魄养成的厉害角色。 这蛊虫还会吐丝,也许后面的弟子看不见,但林梓玥看的分明,银白的丝线密密麻麻,宛如一张大网拦在路中。若不是林家提前派人通知百姓不要外出,也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丧命于此。 林梓玥并非什么好人,但毕竟是林家的地盘,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保护此方百姓。 少女抬手,那几只蛇骤然化为一道白烟,落到了她腰间挂着的小葫芦中,她扫了扫林梓玥身后的人,又看向林梓玥,笑嘻嘻道:“姐姐自然是可以过去的,但他们需要各凭本事哦。” “为何?”林梓玥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微微掀了掀眼皮,瞧着那少女自树上一跃而下,落到自己面前。 她比林梓玥挨一个头,林梓玥还得低头看她,小丫头歪着脑袋,脆生生道:“因为他们没有姐姐你好看哦。” 林梓玥心情微妙。 虽然但是,这小丫头嘴真甜。 她翘着嘴角,商量道:“那要如何你才能放他们过去呢?他们是姐姐的同族,和姐姐一起出来的,要是回不去,姐姐会受罚的。” “同族?”小丫头好似有些不解,她嘟了嘴,不满道:“那他们算是姐姐很重要的人喽?” 林梓玥试探道:“算是,怎么了?” 小丫头愤恨道:“不可以,姐姐这么好看,怎么可以在乎这么多的人呢?姐姐只能在乎妖妖一个的。” 她看向林家子弟,语气依旧天真无邪,然而目光却很阴冷,“是不是他们死了,姐姐就只在乎妖妖了?” 林梓玥很确定这丫头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打算把身后那群弟子弄死的,她心里微惊,面上却仍然只是笑,语气也温柔如水:“妹妹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在乎他们呢?只是我是林家的少主,他们是林家子弟,是我的责任,我必须保护他们。” 她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姐姐只在乎妖妖一个呢。” “真的吗?”小丫头很好哄,很快就笑起来了,唇边点着两个小小的酒窝,若非身上有鬼气,与寻常富贵人家娇宠的女儿没甚区别。 “当然。”林梓玥眉眼弯弯,心底却叹气,想她一生逍遥、四处拱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是头回这般委曲求全,这少主当着真没劲。 妖妖得寸进尺道:“那姐姐亲我一下,我就信你。” 小丫头虽然面皮白净,可可爱爱的,但到底是个厉鬼,还是个玩蛊虫的,这一口下去怕不是会染上阴气? 林梓玥有些犹豫,正思索着对策,身后的弟子们纷纷开口。 “不可以少主,怎么能因为我等的性命就对这厉鬼屈服呢!” “少主不必管我们,我们愿意和着恶鬼鱼死网破!” 他们吵吵嚷嚷,林梓玥只觉得烦的不行,这群没眼力见的家伙,和林家那群老东西一样古板,明明有更好的法子解决问题,非得要打打杀杀的,压根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嘛。 她在心底为这群蠢货叹息,很想甩袖离开,然而转头扫过那一个个的脸,却又突然想到那群老东西的话,很无趣又死板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什么“林家子弟当济世救人”。 世人死活和林家有何干系? 林梓玥当时不懂这个问题,现在也不懂这群蠢货的生死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他们不仅吵闹不休,甚至还拿着武器冲过来了,可刚踏出一步,就动不了了,肉眼难以看见的丝线将他们牢牢缠住,甚至还堵住嘴。丝线的头捏在妖妖手中,她嘟着嘴,气呼呼道:“好吵呀,干脆把你们的舌头都割了!” 林梓玥清楚这不是气话,连忙搂着妖妖的肩,哄道:“妖妖不要生气,他们就是一群笨蛋,我们不去管好不好?” “你真可爱,来,让姐姐香一口。” 她亲了妖妖一口,冰凉凉的,好似亲在了枝头的雪上,在鬼气要混入口鼻时,不动声色退开了。小丫头嬉笑眉开,松了丝线,那群弟子能动了,却个个面露悲戚。 “少主不该为了我们牺牲至此!” “生与死并无区别,我们不怕死!” “住口!”林梓玥冷眼一扫,他们愣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没有继续开口了,只是个个愤恨地盯着妖妖。 妖妖撇撇嘴,不解道:“姐姐明明就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要救他们呢?因为所谓的责任吗?可这责任是谁给的,你又为何要承担?明明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干嘛要去管所谓责任和家族,一个人逍遥自在活着不好吗?” 第65章 林梓玥心里对这番话很是同意,可她惯会装,此番也只是笑眯眯道:“妖妖说的很对呢,那你让我们过去,姐姐想清楚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妖妖“咯咯咯”笑起来,一敲腰间葫芦,几道虚影飞出,落地为蛇,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林家弟子。 她飞身上树,脚上铃铛叮铃铃地响着,身上的红绳荡起又落下。 “想我放过他们,那就看看姐姐你的本事了。” 林梓玥回头,那群弟子又被丝线缠住了,这次的丝线乃是红色的,勒着他们的脖子,鲜红如血。 “姐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哦。” 还是没有躲过打斗。 林梓玥心中一叹,飞身躲过扑来的大蛇,而后手指飞快从荷包拈出三根银针弹出,刺入蛇的脑中,化为金色的符文,似要将蛇影压住。大蛇挣扎起来,林梓玥捏着诀,额间直冒冷汗。 她只有一炷香时间,只能速战速决。 林梓玥一咬牙,手指一松,三条大蛇趁机飞身过来,要将她缠住,然而却在靠近的那一刻,被三根银针飞入七寸。这并非普通的银针,刺入七寸后骤然化剑,自七寸处斩下去,金光耀眼,眨眼便将三条大蛇切成两截。 蛇影呆滞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伤口,林梓玥紧接着要继续出招,那三条蛇却被招了回去。 坐在粗枝上的少女笑意盈盈道:“姐姐真厉害呢,看在你既好看又厉害的份上,我就算你过关吧。” 她手一松,红色的丝线消失,林家弟子纷纷松了口气,皆是面色苍白,一句话也吐不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强撑着走上前来,挡在了林梓玥面前。 林梓玥看着身前的几个人,神色有一瞬间的烦躁,但转眼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颜,“好啦好啦,剑拔弩张的作甚?我这不还好好的么,多谢妖妖妹妹了。” 妖妖扬扬下巴,得意得不行,她抬起手,苍白细瘦的手腕上系着一根有些褪色的红绳,红绳穿了个翠色的玉珠,随着她摇手的动作,玉珠发出一道光,路上的蛊虫便消失了。 “姐姐走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只是妖妖还没玩够,不久后还回来找你的哦。” 林梓玥差点表情一垮,她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莞尔一笑:“好呀,姐姐随时等你哦。” 老天爷啊,她怎么摊上这么个活阎王了! 周围的弟子纷纷面露担忧,想说什么,可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林梓玥仔细一瞧,发现他们脖子处都有一道细细的血痕,似是被丝线割的。 应该只是一种蛊术。 林梓玥暂时没想到解法,但见那群弟子除了说不出话,也没有缺胳膊断腿的,便没有继续追问妖妖,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丫头会不会趁火打劫。 还是回去后让那群老头给他们看看吧,反正他们自诩医术过人,总会有法子的。 妖妖得了林梓玥的回答,满意地笑了,眨眼睛便消失在原地,若非此地鬼气依旧浓郁,险些让人以为她走远了。 林梓玥心中叹息,面上仍是一派轻松,她摆摆手,道:“快些回林家,让老头子给你们看看,我才疏学浅,不知道你们怎么了。” 弟子们纷纷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林梓玥的确不担心,反正不能说话的也不是她。 第51章 误入城池 听音谷离万云楼最近,乌原很快便赶回了宗门,他的长辈们早已等着了,等他一到,便招来大堂议事。 一路走来,鬼气弥漫,百姓苦不堪言,不过长辈们在催,乌原也不敢耽误,只来得及留下几道黄符。 他师尊胡子花白,坐在主位上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两边的长老们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乌原听了一耳朵,略感心惊。 终于,长老们商量好了。 其中一位开了口:“乌原,你这几日就先待在谷中,暂且不要出去,我们会让谷中弟子出去救助百姓,但是不会尽心尽力,同时将恶鬼赶到湖中,待过七日后,你便当着一众百姓的面,举剑杀恶鬼。” 是了,这样一来,乌原在百姓中会名声大噪,对于一群被恶鬼侵扰的百姓而言,一位从天而降的白衣少侠将宛如神祇。 乌原应声了,只是突然又想到走来时看到的可怜百姓,心里有些不安,想问一句,抬眸却见自家师尊摇了摇头。 他说:“乌原,照你师伯说的办。” “是。”乌原不敢有异议。 他师尊是同辈中最小的一个,本不该他当谷主,可师祖离世前偏偏选了他,这让他的师兄们有些怀恨在心。可到底是同门师兄弟,再怎么不满,也还是没有撕破脸皮。 只是他师尊性子怯懦,门派中大多事物都是他的三个师兄在处理。乌原是谷主外出时捡回来的,那时可怜兮兮的,没被人在意,后来展露天赋,才入了他师伯们的眼,不过自此他大多时候都是三个师伯在教。 乌原打心眼里有些看不起自家师尊的。 可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家师尊蛮可怜的。 另一位长老摆摆手,“你下去准备吧,七日之后,务必大放光彩。” “弟子遵命。” 乌原行礼,出了大堂,却见自家小师妹蹲在路边,他走过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问:“师妹,在这里做什么?” 他师妹是师尊十几年前突然抱回来的小婴儿,彼时他已经归师伯们教养了,性子上有些偏激,觉得这孩子是他师尊的私生子,将来会和他争谷主的位子,于是很讨厌这个孩子。 但后来道术高深,他明显看出这孩子和他师尊没有血缘关系,再加上小师妹天赋实在一般,他也就慢慢放下心底的芥蒂了。 闻安仰头看来,十六岁的少女,明媚如骄阳,脸上还是带着些婴儿肥,嘟着嘴时圆圆一个。 她自然比不上谷中那些亭亭玉立的师姐,但许是因为是自己的师妹,乌原看着她竟觉得比那些个漂亮的同门还要舒心。他摘掉少女头上不知何时掉落的叶子,问:“谁欺负你了吗?” 闻安是个孤儿,父母被妖怪害死了,谷主来的巧,正好把她救下来,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姓,就让她跟着自己姓了,又因为希望她平安长大,故而取名“安”。 “师兄,我想出去,可师尊不让。”她说的委屈巴巴的。 乌原想到外头的百姓,心里忽而又有了点奇怪的感觉,他并不去理会,只问:“为什么要出去,师妹是想要外头的什么东西吗?” 闻安摇摇头,支支吾吾道:“想出去……救人。” “什么?” 闻安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听说外头有恶鬼在祸害百姓,身为玄门中人,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我虽然没有多厉害,但也能救一两个人……可是师尊不让我出去,他说外头太危险了。我不服气,我觉得自己虽然不如师兄这么厉害,但也不差,所以我想等师尊出来后和他好好谈谈。师兄,师尊快出来了吗?” 她看向乌原身后不远处紧闭的大门,目光明亮。 乌原沉默了一下,说:“外头的恶鬼不同寻常,你出去的确太危险了,听话,就待在谷中。” 第66章 闻安撇撇嘴:“可是……” “听话!”乌原沉下脸来。 闻安心思单纯,从小就能感觉到师兄对自己的态度不如师尊温和,此刻看他黑了脸,当即不敢吭声了,只是依旧一脸倔强地盯着不远处的大门。 乌原深吸一口气,道:“你起来,随我回去。” “师兄,我不!”闻安难得大着胆子反驳他,猛然站起来,圆圆的眼睛瞪着,像个小包子一样。 “闻安。”乌原低头与她对视,不带感情地喊出她的名字,闻安坚持了片刻,终究是败下阵来,眼里浮现出浅浅的水光。 “呜啊,师兄你欺负我!”她抽噎一下,跑远了,看方向应该是要回自己的屋子。 也是,闻安从小到大都有这个毛病,一旦觉得委屈了,就自己躲在房间里抹眼泪。乌原自认为身为师兄,应当帮她出气,便是把欺负她的几个弟子揍了一顿。 好像也就是从那以后,一直怕他怕的不行的小丫头愿意亲近他了。 乌原不懂如何哄人,他很少在意女子,对她们的印象很少,像这么娇气的女孩子只有闻安一个,其余的要么是崇拜他的同门,要是那些作为对手的存在,哦,还有那个没心没肺的姜灯。 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有追上去,转而去了自己的屋子修行。七日后他若是不能成功解决恶鬼,那三位师伯怕是要扒了他的皮。 —— 姜灯和苏望笙在鬼门打开时,来到了一座城外。 彼时天还没大亮,只能隐隐约约窥见一丝白光压在云边,四周飘着浓浓的雾气,她们沿着小道走出林子,这座城池便撞入眼帘。 这城叫‘一世城’,厚重的城门只开了一人宽,四周不见行人,也不见守卫,寂静得甚至听不到一点声音。 “阿灯,我们要进去吗?”苏望笙看着眼前的城池,脑海中似乎飞快闪过几个画面,却又记不住,最后只觉得心底一片惘然。 姜灯直接了当调转马车,朝着另一处驶去,正色道:“这城摆明了有问题,傻子才进去呢。” 苏望笙被逗笑了,然而在林子中绕了一大圈后,眼前再次出现了这座城池,甚至连天边的白光都不曾挪过半分,一切都好似定格了。 姜灯很清楚自己没有被什么东西遮住眼睛,也没有什么小鬼在搞鬼打墙,然而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愕然,明明没有谁在搞鬼,怎么还会绕到远处? “阿灯……”苏望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握住了姜灯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骤然清醒许多,她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姜灯也稳下心神,反握住她的手,道:“进去看看吧,毕竟绕来绕去都是这座城,很明显是要我们去看看的。不过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信你。”苏望笙偏头一笑。 姜灯紧张的情绪骤然消失,她也忍不住笑了下,收拾好包袱,带着苏望笙下了马车——城门开成这般大小,摆明是只想让她二人进去的。 姜灯把马的绳索解开了,毕竟她们进去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这马要是饿死就不好了。 她们穿过厚重的城门,耳边骤然响起了吵嚷声,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长街,两侧摆满了小摊子,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过百姓们的穿着很奇怪,可能是这个城的习俗? “阿灯。”苏望笙握着姜灯的手紧了几分,像是在紧张。 姜灯安抚一般地碰了碰她的指尖,轻声道:“不要怕,可能是进了幻境,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她牵着苏望笙往前走,因为穿着不同,倒是惹来不少人瞩目,不过很快百姓们便收回目光。 “应该是来参加那个什么会的道长吧?” “穿的真奇怪。” “别乱说,小心惹毛了,让你说不了话。” 姜灯凝神听着百姓们低低的议论声,若有所思,“阿笙,我们先去找个住的地方吧,这个幻境好像没什么恶意,应该只是想让我们看一点东西。” “好。” 姜灯带着苏望笙开始找客栈,只是将长街走到头,也没见过客栈,她挠挠头,道:“要不找人问问?” 苏望笙没吭声,只是看着什么,随后伸手指向一处,道:“那似乎是个客栈。” 姜灯看了看那栋屋子,没有招牌,只是用竹竿挑了个旗子,上头画着奇奇怪怪的花纹,看不出是什么。 “是吗?”虽然是这么问着,但是姜灯还是牵着苏望笙走过去,大堂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见着她们,纷纷把目光看过来,带着探究的意味,但很快就收回目光。 一个伙计迎上来,笑道:“两位客官想要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 伙计领着二人去找掌柜登记,面容宽厚的掌柜问:“二位客官要几间房,住多久?” “一间房,住……先住七天吧。”姜灯不知道这幻境要持续多久,只能随口说了个天数。 “好嘞,客官您挑个房号。” 姜灯扫了眼,这客栈的房号倒是特别,以花草树木命名的,她想到曲幽人好竹,便是要了间名为“青竹”的屋子。 第52章 打探消息 青竹间在三楼,伙计领着姜灯二人到了门口便被打发走了,姜灯推门进去,四下看看,见没什么问题后,才让苏望笙进来。 姜灯放下包袱,推开窗户,楼下的大街人来人往,期间时不时走过身着道袍的人,虽然道袍样式和她身上的不一样,但因为道法归一,她还是能察觉到他们身上的道气,也就自然认出了道袍。 “阿灯有什么发现吗?” 姜灯合上窗,摇摇头,道:“目前没有发现任何恶意,好像这个幻境只是想让我们看个什么东西。不过这座城的名字有点耳熟,总感觉在哪儿听过。” 苏望笙沉吟道:“的确有点耳熟。”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姜灯摆摆手,“我们下去打探点消息吧,既然让我们进了幻境,总该会出现些什么的。先前那些百姓提过一个什么会,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小事,我们下楼去打听一下。” 二人下了楼,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坐到了角落,姜灯还特意叫了几个小菜,假装是来吃饭的。幻境里吃到的东西自然是假的,所以哪怕小二把一世城的名酒“一世欢”夸的天花乱坠,姜灯也不为所动。 天知道他那是酒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洛明语吃到虫子的经历可还让她记忆犹新呢。 那几碟小菜端上来后,姜灯和苏望笙假装尝了几口,但都没有咽下,而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扔给了趴在角落的一只黄狗。 这黄狗估计是掌柜的养的,不吵不闹,被喂食后就欢快地摇着尾巴,甚至还走过来贴在苏望笙脚边蹭来蹭去。 姜灯有些纳闷:“我喂得比你还多,为什么它更喜欢你呢?” 苏望笙眨了下眼,俏皮道:“难道我不招人喜欢吗?” 姜灯突然觉得心跳的快了些,她移开眼,掩饰般端起茶水要喝一口,又想起不能喝,便放下了,故作平静道:“招人喜欢。” 第67章 苏望笙笑弯了眼,这才解释道:“我自小便招小动物的喜欢,不管是猫狗还是鸟,只要我招手,都会飞来让我摸一摸。” 不过她八岁之后很少这么做,因为摸完之后不能给它们什么东西,哪怕是吃的,她都不怎么拿得出来。 苏望笙觉得不能白白摸人家。 这不公平。 姜灯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点了一下,是苏望笙,她戳了一下,见自己看过来后便莞尔一笑。 “没事,黄狗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啊,”她好似并未察觉出任何不妥,面色自然道,“最喜欢你了。” 姜灯觉得自己的脸烫的不行,她深吸好几口气,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不自觉捏紧衣袖,想说什么,可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终于鼓足勇气要说话了,苏望笙却又压低声音道:“嘘,阿灯,你听,他们在聊正事了。” 远处几个白衣道人聊的正欢。 “黄道友也是来参加长生会的吗?” 黄道友年纪不小了,捋了捋白胡子,道:“自然,方道友也是吗?” 方道友笑了笑,道:“我本来是不想来了,毕竟活了大半辈子,长不长生的也无所谓。我是陪我家那个混小子来的,他呀,一向喜欢凑这种热闹。” 他指向另一桌,却见那处空空如也,当即慌了下,目光四下扫视,最终定在一处,表情复杂。 “那混小子这个时候了都不安分一点!” 那年轻道人站在门口,正和一个粉白长衫的姑娘聊着,笑得眉飞色舞。 黄道友拍了拍方道友的肩,安慰道:“年轻人嘛,春心萌动是正常的,你这做长辈的应该——” 他话音一顿,看着转过脸来的姑娘,面色瞬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应该打断他的腿!” “啊?”方道友不解,愕然地看着对方。 黄道友却是一下站起来,手攥成拳头,怒道:“那是我新收的小徒弟!” 他大步走过去,似乎要把那小子大卸八块,方道友赶紧上前去阻拦。 姜灯二人收回目光,看来这两人身上是打听不到消息了。 “那个什么长生会,我猜测是和万法会差不多的,估计也是打打擂台什么的。” 苏望笙却皱了下眉头,道:“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姜灯突然想到这次万法会,算算时间,她们遇到这座城时,好似就是万法会正式开始的时候。这次万法会似乎和先前的不太一样,可宋风清守口如瓶,她问不出来。 罢了,不管是什么样子的万法会,她都已经离开了,想再多也没用。况且一个万法会而已,怎么能和苏望笙比呢? 姜灯夹了片肉给大黄狗,它冲姜灯摇了摇尾巴,但依旧趴在苏望笙脚边蹭着,毛发蹭了不少在苏望笙的衣裙上,乍一看,似是青绿的衣裳上开了几朵黄色小花。 “这狗掉毛掉的厉害啊。”姜灯感叹一句。 苏望笙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大黄狗当即吐着舌头要来舔她,被姜灯一把按住了狗头,“安分点,别舔来舔去的,多不好。” 她又看向苏望笙,解释道:“我只是怕它吃过屎。” 苏望笙:“……” 大黄狗似乎听懂了姜灯在说它话坏,尾巴垂下来,甩着脑袋挣开她的手,躲到了苏望笙另一边,离姜灯远了些。 苏望笙失笑:“阿灯,莫要欺负人家。” 姜灯也笑了,正要回话,却见一个红衣姑娘走过来,面皮白净,圆圆的脸,眉眼弯弯,很讨喜的长相,腰间别着笛子,豪爽道:“两位道友,可否拼个桌?” 姜灯左右看看,这才发觉这客栈不知何时已经人满为患了,她当即点头,“道友客气了,请坐。” “在下音弦,多谢道友。” 姜灯只报了她和苏望笙的姓氏。 那红衣姑娘也不介意,刚坐下,便有小二走上前招呼,她点好菜,而后毫不认生地攀谈起来:“道友也是来参加长生会的吧?” 姜灯不动声色打听道:“我们的确是为此而来,但我们来自小地方,对这长生会一知半解,只是听说有好东西,这才往这儿走,还请道友解惑一二。” “好说好说。” 音弦思索了下,道:“你们知道灵仙人吧?” 姜灯讪讪道:“惭愧,我与师妹先前一直隐居深山,如今才入世不久,这一名号确实闻所未闻。” “不应该啊,灵仙人的名号天下皆知啊。”音弦嘀咕几句,但也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而是接着道:“灵仙人乃是玄门第一人,他出身不详,自称为‘灵’,但道法高深,收了很多妖鬼,救了无数人,甚至传闻可起死回生,宛如仙人一般,这才被尊为‘灵仙人’。”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才接着道:“灵仙人一月前说是找到了长生之法,邀请玄门来一世城参加长生会,说是修长生法的人,便可以不入轮回,长生不老。” “不入轮回,长生不老……”姜灯喃喃重复着,脑子中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但她没抓住,只是稍稍一皱眉头,说:“这可能吗?” 音弦笑了笑,道:“灵仙人说的话,怎么会有错?玄门这次很多人都来了……” 她伸手指向大门,门外人来人往,玄门的人时不时就路过几个。 她接着说:“灵仙人若是说假话的话,会得罪整个玄门的。况且灵仙人为人正直无私,怎么会欺骗玄门呢?” 姜灯一想也是,但她总觉得心底很不安,于是问:“道友也要参加吗?” 音弦颔首:“这是自然,也不一定说非要拿到长生不老的功法吧,看一看这所谓的长生会也是好的,就当长长见识了。” 姜灯笑着附和道:“我二人也不打算长生不老,只是想见识一下长生会。” 她故作感叹:“果真是热闹啊。” 菜端上了桌,音弦还要了壶酒,她拎起酒壶要为姜灯二人倒上,嘴上说着:“相逢即是有缘,两位道友,要不要喝上一杯?” 姜灯赶紧拦下,她笑道:“实在抱歉,我二人酒量不好,若是喝醉了,怕是要闹出笑话了。” 音弦也不强人所难,只是遗憾道:“那太可惜了,一世城的名酒一世欢天下一绝,我年少时游走天下,总会带上一点在身上,若是遇见什么愁苦之事,喝上几口便会好起来。” “不过酒不能喝,那两位道友就尝尝菜吧,这家客栈手艺还不错。” 苏望笙婉拒道:“多谢道友好意,只是我二人已经吃饱了。” 既然如此,音弦也不继续劝,兀自喝起了酒。 酒水倒入杯中,颜色澄清,淡淡的酒香弥漫在空中,勾的姜灯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她动了动唇,想开口要一口,却又记着这是幻境,不敢出声。 音弦没察觉到姜灯的异样,自顾自倒上一杯一饮而尽,然后长舒一口气,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回味。 姜灯馋的不行,酒香熏得她脑子昏昏沉沉,话不过脑子出了口:“道友,能否……” “嘶——” 她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腿上的疼痛让她骤然清醒。 第68章 第53章 问五佛寺 苏望笙默不作声收回手,好似刚刚用力在姜灯腿上一掐的人不是她。 “姜道友怎么了?”音弦注意到了姜灯的异样。 姜灯回过神来,不动声色揉着腿,面上笑道:“这黄狗的尾巴突然扫到我了,吓得我一激灵。” 她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干笑道:“让道友见笑了,我幼时被狗追着咬过,有些怕狗。” 音弦摆摆手,道:“这算什么,道友没必要在意这个,人活世间,总有喜欢和害怕的东西。我没修道之前,还怕鬼呢。” 也就是桌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否则音弦就能看到那只大黄狗离姜灯远远的,别说尾巴扫到姜灯了,怕是毛都飞不到她身上。 姜灯觉得一世欢太勾人了,怕自己把持不住,于是给了苏望笙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准备找个借口告退,然而客栈却突然进了一群人。 穿着袈裟僧衣,却又披头散发,眼神不悲不喜,好似稳坐神台的神明塑像,不会因世人的苦难而有半分动容。 为首的女子好似察觉到姜灯的目光,突然扭头看过来,很冷的一双眼,神情阴郁,仿佛恨不得要杀尽天下所有人,身上有着浓浓的煞气。 姜灯赶紧移开眼,装作没看见。 那女子也不纠缠,要了房间,便领着一大群人上了楼,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都看不见后,姜灯才松了口气。 她心念一转,问道:“道友知道先前那群人是什么来历吗?看着好生厉害。” 音弦不愧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她当即点头,说:“那是五佛寺的人,为首的女子是主持,号无念。” “五佛寺?是有五座佛祖吗?”姜灯虚心求教。 音弦摇摇头,左右看看,然后凑过去,压低嗓音道:“其实是没有名字的,只因无念说此间无佛,所以叫‘无佛寺’,但这样叫实在是太吓人了,传着传着,就成了五佛寺。无念并不在意这些,也就认下了这个称号。” 姜灯越发不解:“她不是佛修吗?怎么会说此间无佛?” 按理来说,佛修都会信奉佛,虽说各个门派供奉的佛不一样,但都大同小异,这不信佛的佛修还是第一个。 音弦眼神复杂地看着姜灯,问:“道友这些年来,就一直在深山苦修,不曾与外界有半分联系吗?” 姜灯讪讪道:“实在惭愧,但师门有命,二十岁前不得下山,我们师尊不爱出门,话又少,故而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音弦看姜灯二人的眼神多了丝同情,她叹道:“那我就为道友讲讲吧。无念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她是个孤儿,被一座寺庙的长老捡到,只是那寺庙不收女弟子,于是她虽然在寺庙长大,但也算不得那寺庙的弟子。不过她天赋高,只是远远看着那些弟子练功,她就学会了。” 音弦说的口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接着道:“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寺庙要赶她走,她一气之下把整个寺庙都灭门了。” 姜灯:“!!!” 这么狠吗? 但音弦却反而很平静,她耸了耸肩,道:“年轻人嘛,火气大点是正常的,那寺庙也藏污纳垢,一把火烧了正好。” 她顿了顿,不再继续说那寺庙的事了,转而道:“后来她在寺庙的原址上重新建了一座,就是如今的五佛寺,男女都收。虽然是寺庙,但是不遵守清规戒律,不剃度,甚至酒色都可以沾。” 这听起来好像是什么花和尚,可看无念的样子,却又并非纵情声色的人,反而恨不得离这世间的俗人俗事远远的。 姜灯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便打算告辞,但突然听见外头有了声音,此处靠着窗,姜灯伸着脖子一瞅,却见几个玄门弟子连连后退,像是在躲什么瘟神一样。 耳边传来清脆的铃声,混在喧闹的人声中,不太能听得出来,但铃声越来越清晰,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异邦服饰的少女,腰上缠着红绳,垂下长长的一截。 她大约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周边的弟子看见她就躲。她也不生气,只是将目光留恋在路边的摊子上。 音弦听见声音看过去,随即像是烫到了一般,急忙收回视线。 她这惊慌的模样让姜灯颇为好奇,“道友认识这位小姑娘吗?” 音弦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简短道:“她名‘妖妖’,今年十六岁,去年灭了整个师门。” 姜灯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小姑娘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头看来,清清秀秀的模样,眸子是蓝色的,湖水一般的颜色,清澈见底。 她冲姜灯笑了下,唇角微提,眉眼弯弯,看起来乖巧又单纯。 这也不像是个会杀人的啊? 姜灯还之一笑。 见姜灯似乎被迷惑了,音弦急忙拉了她一下,压着嗓子道:“道友切莫被迷惑啊,她……她不像是表现出来得那么纯良的。” 音弦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唇张了又闭上,最后只道:“你要是信了她,会后悔的。” 她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倒了酒,一饮而尽,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好似有什么说不出的烦心事。 姜灯突然好奇的不行,正思索着要如何把话套出来,手却被碰了碰,抬头看去,苏望笙正若无其事地把手垂下去。 虽然苏望笙什么也没说,但姜灯还是明显察觉到了她不高兴,当即也顾不上套话了,找了个借口便匆匆带着苏望笙去了青竹间。 房门一关,外头的喧嚣声便小了下来,姜灯认真问道:“阿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望笙坐到鼓凳上,轻笑道:“没有,阿灯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灯没吭声,只是看着她拍打裙摆上沾染的狗毛,黄色的毛发飘落下来,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有点像是田中金黄的麦穗。 她按住要起身的苏望笙,自个儿出门找小二要了扫帚,将狗毛清理干净,然后才开口:“可我觉得你好像不大高兴。” 苏望笙沉默了下,突然一笑,改口道:“好吧,我的确是不太高兴,因为有点不舒服。” 姜灯当即紧张道:“哪里不舒服?” 苏望笙抬起手,食指点在自己的心口,毫不避讳道:“这里有点不舒服。” 姜灯面露担忧,下意识抬手要查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了,犹豫道:“阿笙,我能看看吗?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就不看了,去街上找个大夫把脉。” 虽然不知道幻境里的大夫靠不靠谱,但是姜灯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若是苏望笙实在介意,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大夫。 苏望笙笑了下,伸手握住姜灯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姜灯僵了下。 “怎、怎么了?” 苏望笙松开她,莞尔一笑:“阿灯莫要担心,我心里不舒服并非是病了,只是……” 她故意顿了下,瞧着对面人紧张的表情,眉眼一弯,意味深长道:“只是瞧着你和那位小姑娘相视而笑,心里不舒坦罢了。” 姜灯眼睛微微瞪大。 “阿笙?” 她突然觉得手足无措,想细细深究一下苏望笙话里的意思,但又不太敢,一颗心好似被吊了起来,空荡得没有真实感。 第69章 苏望笙却好似看不出姜灯的异样,自顾自道:“抱歉,我这个人心眼儿有点小,让你为难了吧?” 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姜灯还是下意识道:“没有。” 苏望笙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为姜灯擦了擦额间的汗,轻笑道:“还说没有?你瞧你,汗都吓出来了。” 姜灯这才感觉到自己脑门上有些冷汗,她下意识握住苏望笙擦汗的手,对上苏望笙含笑的眼后又骤然松开,干巴巴道:“……不、不是的,我、我只是、只是……” 苏望笙却只是将手绢放到桌上,姜灯扫了眼,素白的丝娟下角绣着一片翠绿的竹叶。她又忍不住看向对面的人,刚刚擦汗时,她闻见了手腕上淡淡的香味,如雨后青竹,清新怡人。 姜灯突然觉得口干,但这种口干又和平日里久久没喝水的不太像,眼下唇舌不只是干,还有一点热,好似只有放出来被风吹着才能舒服。 可吐着舌头散热不就和楼下那只黄狗一样了吗? 姜灯因着自己的想法笑了笑,心底的燥热也消了些许,她勉强自己冷静下来,起身去开窗户,一面走一面说:“我只是有点热了,所以才出汗。” 窗户被推开,她往下瞅了眼,突然顿住了,皱着眉头道:“那位,不会就是灵仙人吧?” “嗯?” 苏望笙起身走到姜灯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人来人往的街上走着一位白衣男子,背影清瘦,长发用蓝色的发带绑着,虽说看不清脸,但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姜灯解释道:“我觉得他深不可测,甚至比我师尊还要厉害。有这样修为的人,应该不会是寻常修道者。” 苏望笙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盯着那白衣人看,神情恍惚,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第54章 询问缘由 那白衣人好似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很俊秀的一张脸,乍一看有点像女子,面色有些苍白,哪怕被大太阳晒着,也不见任何血色。 他轻轻地弯了下唇角,好似在冲两人笑,可很快又转过头去,虽然高挑,但太过瘦弱,走起路来时,衣袖显得有些空荡。 姜灯觉得那人奇奇怪怪的,正要和苏望笙说上几句,就见苏望笙失魂了一般,目光呆滞。 “阿笙!”姜灯急忙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捏个诀,随后点在苏望笙额头上,按出一个红印。 苏望笙突然退了一步,像是被吓到了般,大口喘着气,额间也出了汗,她下意识要继续朝楼下看,被姜灯挡住了目光。 “阿笙,莫要看了,你刚刚好似被什么魇住了。”姜灯心有余悸的道,在那一刻,她也是被吓到了,生怕苏望笙在她眼皮子底下就出事了。 苏望笙收回目光,握住了身边人的手,果然不出意外,在微微颤抖着,她安抚似的摸了摸,道:“阿灯莫要担心,我刚刚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想到了什么?” 苏望笙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茫然,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姜灯心想:那就是被魇住了呗。 她道:“这个幻境太邪乎了,我们长时间待下去,怕是要出事,还是尽快找法子离开吧。” 她合上窗,丝毫不敢大意,牵着苏望笙到桌边坐下后,才松了口气,道:“我还发现一件事,我们在这儿待半天了,却既不渴也不饿的,说明我们应该不是□□进入这个幻境的。” 苏望笙愕然:“难不成,我们之前昏迷了?” 姜灯颔首,道:“也可能是这个幻境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这里比较快,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必须要想法子打破幻境。也许这幻境本身没有恶意,但是里头有些东西可能会在无意间伤到我们。” 她想到刚刚被魇住的苏望笙,心有余悸道:“就比如刚刚,有什么难以察觉的东西迷到你了。” 苏望笙抿了下唇。 姜灯有些后悔进来了,但是先前那样子,若是不进来,只会在原地打转,这幻境的主人比她想象中要厉害,但是姜灯不能说出口,她不想让苏望笙担心。 她笑了笑,道:“好了,不想那么多了,我们出去逛逛吧,这城里头的百姓衣着奇怪,想来风俗也奇怪,我们去长长见识,毕竟来都来了。” “好。” 姜灯和苏望笙出了屋子,但在楼下遇到了音弦,她被名唤“妖妖”的姑娘堵在大门口,似乎进退两难,见着姜灯后眼前骤然一亮,急忙闪到二人面前。 “姜道友,你们总算来了,可教我好等。”她冲两人拱了拱手,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哀求的意味。 姜灯还未来得及反应,妖妖就走过来了,她看看姜灯二人,又看向音弦,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 音弦连忙道:“不好意思啊,妖妖,但是没办法,我和姜道友二人已经约好了,你先自个儿逛逛吧。” 妖妖澄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音弦,看的她冷汗直冒,然而下一刻,她的话让音弦心头一惊。 “你把阿雨丢下,就是为了陪她们吗?”她语气天真,好似真的是不懂事的顽童随口一问。 但姜灯看的分明,音弦好似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目光飘忽不定,有点像是在心虚,她清了清嗓子,道:“你还小,你不懂……听雨毕竟那么大了,总跟在我身边也不合适。而且听雨说要建个门派,没空跟着我。” 妖妖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最后如实道:“我听不懂,但是你把阿雨丢下了,她很难过。” 音弦眉头一跳,有些哑口无言,最终只得匆匆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妖妖,你自己去玩吧。” 她不由分说拉着姜灯匆匆走上大街,苏望笙也被迫跟上。 走出一大截后,音弦回头看了一眼,见妖妖不在,这才松了口气,她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总算是离开了。” 她抬头对上姜灯戏谑的目光,无奈道:“二位道友抱歉,请容在下解释一二。” “好啊,我们寻个清静处吧。”姜灯兴致勃勃道。 音弦噎了一下,她本来只是客气一下,毕竟正常人不都是说没关系,然后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吗?但她没料到姜灯是个好热闹的性子,而且她们既然要打探消息,就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点。 不过音弦转念一想,自己的确应该找个人倾诉一下,而且眼前之人明显就很合适,于是她顺势道:“不远处左拐有个茶楼,我们去那儿聊吧。” “好啊。” 姜灯二人随她来到了茶楼,音弦应该是常客了,一来就和茶楼掌柜寒暄了几句,随后要了间二楼雅间,她问姜灯二人要喝什么茶。姜灯婉拒了,只说让她定。 音弦有心事,也懒得细看,随口说了一种,等茶水点心端上桌后,她也不开口,只是默默低头吃着,好似是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姜灯也不急,就那么静静等,忽而瞥见苏望笙衣裙上有根狗毛,便伸手为她轻轻拂了下来,手不小心碰到了苏望笙的大腿,她忍不住僵了下身子,有些嗔怪地看了姜灯一眼。 姜灯一脸无辜地指指地上的狗毛。 第70章 因为是和音弦相对而坐的,所以音弦没看见狗毛,她只看见姜灯摸了下苏望笙的大腿,惹得苏望笙嗔怪她一眼。 她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们,问道:“冒昧问一下,二位道友是什么关系?” 姜灯正要回答“师姐妹”,可苏望笙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率先握住她的手,提到音弦面前晃了晃,笑道:“道友觉得呢?” 音弦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喃喃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苏望笙轻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两情相悦,彼此喜欢,也没有妨碍到什么,为何不能在一起?” 她不动声色扫了眼姜灯,那个傻子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好似被吓到了,耳尖却红得不像话。 她心里无奈地笑笑,面上却仍然云淡风轻,她道:“难道就因为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不一样,就是错的吗?难道因为违反了所谓的阴阳伦理,就不该在一起吗?道友原来是如此狭隘的吗?”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让音弦哑口无言,好半晌才低声道:“也不是,我就是……就是……接受不了。” 她长叹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我有个女徒弟,名唤‘姚听雨’,她二十岁生辰时,说……说心悦我。” 音弦捂住了脸,像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嗓音闷闷道:“可我大了她十二岁,是她师尊啊,况且我们同为女子,这……这实在是不合适。” 姜灯依旧没回过神来,只是看着苏望笙握住她的手,脑子里乱糟糟,不断重复着苏望笙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两情相悦,彼此喜欢。 音弦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只是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脑海中回忆着和苏望笙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却又实在抓不住。 一颗心忽上忽下,跳个不停。 苏望笙知道姜灯在想什么,却故意晾着她,只是看着音弦,一针见血道:“那道友喜欢她吗?” 音弦愣住了。 她放下手,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我、我不知道。”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姚听雨说心悦她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就是觉得不该如此,之后又一直躲着姚听雨。 她一直都在听姚听雨说喜欢自己,但从未思考过自己是否喜欢她。 苏望笙轻笑道:“那道友不妨静下心来想想,若是你也喜欢她,她也喜欢你,那在一起又何妨?” 音弦欲言又止。 她喝一大口茶,只觉得心乱如麻,茶水入喉,好似烫的不行,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想起来自己的酒已经喝完了。 音弦长舒一口气,许是觉得遇到同道中人了,断断续续把她和姚听雨的往事讲出来。 她是个散修教的,因着天赋高,出师后竟也闯出了一番名堂。二十二岁那年,她浪到了漠北,从一狼妖口中救出了一个十岁的小孩,正是姚听雨,念在她无父无母的份上,就收为了徒弟,带在身边。 姚听雨性子沉闷,但是做事老成,这么些年来,反倒是她在照顾大大咧咧的音弦。随着姚听雨年纪增长,音弦也隐隐约约品出了点她的不对劲,可她并不在意,只当是姚听雨是年纪小不懂事。 后来姚听雨二十岁生辰,醉酒后向音弦坦白心意,音弦这才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是怕得不行,一直躲着她。慢慢的,姚听雨也就不坚持了,就在音弦以为她终于放弃时,妖妖出现了。 她似乎是姚听雨的表妹,虽为少女,行事却狠毒,不知怎么知道了姚听雨和她的事,竟是怂恿姚听雨对她下药。她那素来乖巧的徒弟就这么被带坏了,竟然真的对她下手了。 第55章 猜来猜去 “你让睡了?!”姜灯终于回过神来,一句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 苏望笙捏了捏她的手背,带着些无奈的口气解释道:“道友莫要生气,阿灯有些心直口快,她的意思是想问你没事吧。” 姜灯讪讪道:“……不好意思。” 音弦摇摇头,并不在意,她道:“听雨乖巧,没听妖妖的话下那种腌臜药,只是一些蒙汗药罢了。我对她不设防,虽然中招了,可她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在我床边守了我一夜。” 她忽而想到那天醒来后的场景,小徒弟缩在她身边睡着,却没怎么靠近,只是捏着她衣袖的一角,表情很委屈的样子。 她原本慌乱的情绪稳定下来,甚至还感到一点茫然和庆幸——还好徒弟还是善良的,没有被妖妖那个黑心家伙给彻底带坏。 但是给她下药这种事还是让音弦很介意,于是她故意让小徒儿去开宗立派,把她拖住,然后自己偷溜出来了。路上听说了长生会的事,为了散散心,她便来了一世城。 她扶着额头,苦恼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苏望笙若有所思,“所以道友当初是看出了什么,故意来找我们的?” 音弦倒也不隐瞒,颔首道:“一进客栈,我就意识到你们二人关系不简单……” 她顿了顿,挠了挠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顿了片刻才道:“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姜灯想细问是什么感觉,毕竟她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但是苏望笙却抢先开口打听道:“道友知道妖妖是哪个门派的吗?” 音弦自然知道她二人想打听消息,不过听了自己这么多牢骚话,也该给她们点“报酬”,于是她爽快道:“她来自漠北的天灵教,是教中圣女。天灵教擅长蛊虫,她更是其中高手,不过那个教派已经被她亲手灭掉了。” 苏望笙和姜灯若有所思。 音弦拱拱手,站起身来,道:“多谢二位的解惑,我眼下要去独自去静静了。若是二位有事,可到那间客栈的白兰间找我。” “道友慢走。” 音弦走了出去,苏望笙也不打算久待了,然而站起身来,却发现姜灯只是盯着自己发呆,似是在想着什么,被苏望笙扯了下衣袖,才匆匆忙忙站起身来。 “阿灯在想什么?”苏望笙好似察觉不到她的疑惑,微微歪着头问。 “你……” 姜灯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却道:“没事,走吧。” 苏望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淡淡地瞥了姜灯一眼,没说什么,甩袖往外走,姜灯一脸莫名其妙地跟上去。 “阿笙,你生气了吗?”姜灯小心翼翼地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小心,但总觉得苏望笙生气和自己有关。 苏望笙脚步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往前走,“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姜灯想了下,索性牵住了她的手,“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姜灯觉得自己的榆木脑袋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出了口,免得猜来猜去,反而把苏望笙得罪的更厉害了。如今又在幻境里,要是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什么“裂痕”,被什么玩意儿趁虚而入就不好了。 苏望笙定定地瞧着她,然后垂下眼,轻声道:“被一个胆小鬼气到了。” 姜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她难道难道胆小吗?明明自己不怕黑,不怕鬼,不怕打雷,哪里算是胆小鬼了? 第71章 苏望笙看着姜灯难以置信的模样,弯了唇,但她却不再解释,而是主动握住了姜灯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总是冰的,但苏望笙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凉爽。 她轻点她的手背,随后又松开。 “阿灯自己想吧。” 她留下一个钩子又走了,傻傻的鱼待在水里茫然无措。 姜灯愣了下,追上去,想说什么,可苏望笙却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眨了下眼,笑意盈盈道:“自己想哦。” 姜灯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柔柔软软的东西撞了下,酥酥麻麻的,她眨眨眼,忍不住也弯了唇:“好吧。” 苏望笙松开她,姜灯低着头自个儿琢磨去了,到了客栈门口,却见一个穿着墨绿长裙,外披轻薄白纱的女子,长发用玉簪挽着,规规矩矩垂下来。 “对,就是她们!”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姜灯二人一跳。 那女子侧过身子看来,肤色雪白,五官深邃,但眉眼很清冷,看不出半点笑意,蓝色的眸子如一汪深潭,淡然地看过来。 她身旁原本被挡着的少女跳了出来,脆生生道:“阿雨阿雨,就是她们勾走了音弦道长的心。” 姜灯:“……” 苏望笙:“……” 她们怔了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清冷的女子应该就是音弦口中的姚听雨了,不过和妖妖长得不怎么像,唯有一双眸子颜色一样。 姚听雨闻言,目光冰冷。 姜灯头疼道:“二位误会了,我们和音道友只是朋友关系,小道友这话可算是污蔑啊。” 下一刻,她的肩突然被按住,那清雅的人靠过来,将她揽在怀里,语气温和道:“抱歉,但我们二人是……” 她没有说了,但姚听雨听懂了,面露歉意,将妖妖拉到了身后,淡声道:“抱歉,是我们唐突了。” “阿雨?” 姚听雨简短道:“她们是一对。” 妖妖探出头来,目光明亮,好似突然来了兴致,笑道:“哇,原来你们是一对啊,你们长的都好看,很般配呢。” 姜灯心说:这小丫头变脸也忒快了先前还是剑拔弩张的,眼下竟然就笑嘻嘻的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灯笑道:“多谢。” 她动了下脑袋,唇却不经意间擦过苏望笙的下颚,虽然时间短到她都记不得是什么感觉,但却让一颗心跳个不停。 怕被苏望笙察觉,姜灯急忙离开了她的怀抱,苏望笙并不看她,只是笑道:“两位道友继续聊吧,我们先上去了。” 妖妖摆摆手,笑嘻嘻道:“两位姐姐再见。” 姜灯二人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姜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心口,想伸手按一下,让它别跳那么快,可又怕被苏望笙察觉,只能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希望能慢慢让那颗心恢复平静。 苏望笙竖着耳朵听后面二人的对话,妖妖似乎希望姚听雨去找音弦说清楚,但姚听雨拒绝了,妖妖便有些生气…… 后面的听不见了,苏望笙也不失望,开始在心里想着刚刚打听到的消息,不知不觉到了房间门口,她停下脚步去拉门,背后却被一撞。 “啊,抱歉。”姜灯连忙往后退。 苏望笙垂下眼,微微地勾了下唇,道:“没事。” 她开了门,率先走进去,然而一边走,却一边问:“阿灯想什么呢,怎么不看路?” 姜灯抿着唇,犹犹豫豫。 苏望笙轻声道:“你不说,我如何为你解惑呢?” 姜灯心说:你给我打得哑谜还少么,这让猜,那让猜,总是说话说一半就收尾了,让我想的好苦。 所以姜灯撇嘴道:“就算说了,你也不会直接告诉我答案,而是让我继续猜。” 苏望笙轻笑道:“有些事情,我点破了,可就没意思了。” 姜灯却道:“你不点破,我压根就不明白有什么意思。” 苏望笙看着气鼓鼓的人,心知让这个榆木脑袋猜是为难她,毕竟哪怕看了很多话本子,这家伙也没有开情窍。 可这对自己而言太不公平了,自己被她撩拨的情.欲溢满心头,她却那么轻飘飘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苏望笙不是个喜欢吃亏的,幼时被送到乡下,丫鬟婆子欺她,她也不会一味忍让,明着打不过,暗地里却没少给她们使绊子。时间久了,她们反而怕了,只当没有她这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眼下,苏望笙也不愿意在姜灯身上吃亏。 所以她留下很多钩子,将这条傻鱼围住,等着有天她会开窍,自己咬钩被钓上来。 不过看着气呼呼的人儿,苏望笙还是有些心软了,她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指尖却在收回后不经意间揉了下姜灯的耳朵。 姜灯往后退一步,脸上布满红霞。 “干、干什么?”她语气软绵,带着些许不自知的娇羞。 苏望笙看得眼眸微暗,她不动声色掐了下自己的指尖,说:“你对我的触碰反感吗?就比如刚刚我摸你的耳尖。” 姜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下,不知到该如何回答。 反感肯定是不反感的,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小期待。 但姜灯说不出口,只是红着脸偏过了头,默不作声。 苏望笙没有指望姜灯回答,接着往下问:“我夜里睡在你身边,你会觉得不习惯吗?” 这个也没有,身边人香香软软,姜灯恨不得夜里把人抱在怀里——但她不敢,只敢悄咪咪的在苏望笙熟睡后,往她身上靠。 但这个姜灯更说不出口,只是脸越发红了。 第56章 夜晚来人 “若是时常见不到我,阿灯可会想我?”苏望笙继续发问,语气温和,却让姜灯不得不随着她的问题走。 可会想她? 姜灯不知道,毕竟两人并没有分开过太长时间,不过若真有那么那个时候,自己肯定会想她的。 苏望笙继续问:“若是遇见危险,阿笙可会毫不犹豫保护我,挡在我面前?” 这个根本就是多余的问题,因为姜灯一直在保护苏望笙,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姜灯就一直挡在她面前。 也许是两个人都时运不济吧,认识不到一个月,但却经历很多事情,从苏家女鬼到忘川之灵,如今又陷进这个不知深浅的幻境里——虽然倒霉,可和苏望笙在一起,姜灯又品出些许欢喜。 她忍不住弯了唇角,眼底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苏望笙接着道:“若是哪一日我死了,阿灯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那原本害羞脸红的人神色认真,眼里的光看的人忍不住心软。 “阿笙,不会的,有我在,不会的。” 她说的很慢,像是许诺一样。 苏望笙慢慢地弯下眉,她拉下姜灯捂在她唇上的手,十指相扣,像是在安抚一般,语气轻柔道:“好,我相信你,阿灯可要把我保护好哦。” 姜灯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慢慢地红了耳垂。 苏望笙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收回了手。 第72章 她说起了别的,“阿灯,你信不信,那个妖妖会来找我们?” 姜灯忽视掉心底的失落,把注意力放到苏望笙的话上,她问:“为什么?好端端的,她找我们干什么?” 苏望笙笑得意味深长:“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果然不出苏望笙所料,天一擦黑,妖妖就来了,她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见着姜灯二人,也不直接问自己想要的,而是委婉道:“我想请二位姐姐吃饭,两位姐姐能不能赏脸去一躺?” 姜灯面露惊讶,还真的来了啊。 她下意识看向苏望笙,却见她不慌不忙道:“吃饭就不必了,我们已经用过饭了,小道友若是有事,可进来说。” 妖妖竟然也不犹豫,直接就走进去了,她缓缓坐下,目光灼灼盯着姜灯二人,看得姜灯手心都快出汗了。 苏望笙倒是毫不在意,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倒了茶,轻笑道:“小道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妖妖看了看苏望笙,又看了看姜灯,最后直言道:“我想知道,两位姐姐是如何在一起的?” 姜灯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苏望笙,然而她却没看自己,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游神天外。 看她们不开口,妖妖继续道:“两位姐姐莫要误会,我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想听听你们的事,借鉴一下,帮助阿雨追音弦道长。” 姜灯越发紧张,但面上还是强撑着,不过桌下却伸脚碰了碰苏望笙,后者只是很淡然地拨了拨茶杯,然后不紧不慢转头看来,轻笑道:“阿灯,那你就讲讲吧。” 姜灯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吗?” 苏望笙像是看不到她的局促,微笑道:“阿灯莫要害羞,讲讲你我之间相遇相知的事就好了。” 她握住了姜灯的手,安抚似的点了点。 姜灯看了看苏望笙,又看了看目光灼灼的妖妖,深吸好几口气,硬着头皮开始回忆道:“我和阿笙是捉鬼认识的,她家闹鬼,找到了守烛门,我便奉师命下山了。她家在曲幽,我到的那天,碰上下雨,便找了间茶铺躲雨,一边喝茶一边和老板娘打听她家的事。” “突然,她打着伞路过,我抬头看过去……”姜灯顿了下,脸上的神情温和下来,慢慢道:“我看见了一个仙女。” 彼时大雨滂沱,那抹青色纤细而柔和,伞一抬,女子清雅绝世的容颜在雨中模糊却惊艳。 姜灯在那一刻心跳加速。 姜灯下意识淡去了苏望笙的那些算计,回忆中好像只有苏望笙抬伞时唇角的一抹笑。 “然后呢?然后呢?”妖妖兴奋地开口,眼里的光比外头的月色还要亮,将姜灯从回忆拉回了现实。 姜灯清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苏望笙,耳尖红红的。 苏望笙冲她微微一笑。 姜灯缓了缓气,接着道:“她家里人要逼她嫁给一个老头,我就带着她跑出来了。” “私奔啊!”妖妖拍拍手,“真厉害!” 姜灯被她说的越发不好意思,但其中并不是那么回事,自己只是在利用苏望笙,想到这儿,她的心情慢慢沉下来。 苏望笙大约是看出来了,慢悠悠开口道:“当时我孤立无援,一味想着和家里人鱼死网破,但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她来了。” 苏望笙偏头对姜灯一笑,这笑容晃花了姜灯的眼睛,她怔怔地看着苏望笙,耳边是她的轻声细语:“阿灯为人随性,但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我自幼不幸,天煞孤星,总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一路走来,阿灯因我遇见了很多不好的事,可她从未怪过我,反而一直在保护我,开导我,这是——” 苏望笙的嗓音有些颤抖:“这是唯一一个……如此信任我的人。” 苏望笙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其实她骗了姜灯,她的母亲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好,她怯懦胆小,眼睁睁看着年少的爱人抬了一门又一门的小妾,却无能为力。她只会关上门,在小小的女儿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细数过去和苏老爷相爱的点点滴滴,好像这样,爱人就一直在身边。 苏望笙很早就开始记事了,但她很少说话来宽慰母亲,她很难把那个花心的苏老爷和母亲回忆中的少年结合起来,所以她只是沉默地听着,然后抱着母亲的腿,轻轻拍着。 “你若是个男孩就好了……”母亲有时会这么感叹,她不愿去相信苏老爷的变心,便只好归结于苏望笙不是男孩,若是个嫡子,也许苏老爷就不会抬那么多小妾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对苏望笙最好的人了,她会在夜里点着灯给苏望笙做衣服,也会亲手给她做点心,夜里苏望笙被噩梦惊醒,她还会柔声给她哼小曲。 她是爱苏望笙的,她只是无法接受她变心的父亲。 后来她被指认为灾星,她母亲看着她,眼神中有过一瞬间的动摇,可最后还是把她抱在怀里,说:“笙儿,不要怕,娘亲在的。” 再后来,她母亲在她的记忆中就只剩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苏望笙其实一直不知道母亲在动摇的那刻想的什么,是觉得因为她这个灾星苏老爷才变心,还是在想相处的八年中的点点滴滴? 可苏望笙还是很爱她的母亲。 而姜灯不一样,哪怕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不单纯,可她比谁都要信任自己,苏望笙不明白这信任从何而来,可真的让自己很开心。 所以自己喜欢她,是自然而然的事。 妖妖听得一脸神往,忍不住鼓起掌来,但很快她又看向姜灯,笑嘻嘻地问:“这位姐姐又是为何动心的呢?只是因为另一位姐姐长得好看吗?” 姜灯觉得这个少女说话有些挑拨离间,她下意识看向苏望笙,却见后者依旧弯眉笑着,但是却让人寒毛直立。 “当然不是!”姜灯赶紧反驳,生怕自己说晚了,身边的女子就会发飙。 “那是为什么呀?”妖妖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天真无邪。 姜灯觉得自己快要流汗了,她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不太好说……” “为什么不好说?”妖妖歪了歪脑袋,“是不是姐姐你不喜欢身边这位姐姐啊,你在骗人家?” “怎么可能?!”姜灯脱口而出,自己都愣了下,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心里却空荡荡的,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点子情绪。 她稳了稳心神,说:“阿笙漂亮又聪慧,我是一见钟情,后面相处下来,就越发陷的深了。” 这话中规中矩,若是妖妖有喜欢的人,就会听出端倪,可妖妖也不懂什么是爱,所以她没觉得有问题,只道:“那么你们是谁追的谁啊?” 姜灯正想说自己,苏望笙却抢先开口:“我先追的。” 妖妖一脸兴奋道:“姐姐如何追的啊?” 苏望笙却没有立马回答,若是轻笑道:“我看小道友的样子,应该是帮姚道友出过主意了,没有成功吗?” 妖妖直言不讳道:“我最开始给了阿雨一对蛊,叫‘同心蛊’,中了子蛊的人会将体内有母蛊的人爱到骨子里,除非死,否则绝不会变心。不过阿雨拒绝了我,还我说我太小了,不懂事。” 妖妖说到这儿,气鼓鼓地撇了撇嘴,“我后来又建议阿雨下药,她倒是听了,却只听了一半,守着音前辈看了一夜,什么也没做!” 第73章 妖妖说到后面,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她都下药了,还那么正人君子做什么?现在好了吧,音前辈躲她跟躲猛兽一样!” 第57章 夜间交谈 姜灯和苏望笙默默听着,末了对视一眼。 妖妖抬头看向苏望笙,问道:“姐姐是用什么法子追人的?” 苏望笙若有所思道:“对她好些,自然而然就追到了。” 妖妖皱起眉头,显然是不满意,神情显得有些阴霾。 难怪音弦说要小心她,这丫头明显不是好人。 苏望笙接着道:“音道友和姚道友的事其实不在于用什么办法,而在于如何解开音道友的心结。” “心结?”小丫头的眼神恢复了澄澈,微微歪了头。 苏望笙道:“是的,音道友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她觉得她们身为师徒,这样很不好。只要解开这个心结,一切都好说了,我觉得音道友对姚道友未必没有意思。” 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苏望笙胡诌的,她看得出来,虽然音弦没有想过对姚听雨的感情,但很明显,其中没有情爱之意,只不过音弦这个呆子自己不知道。姚听雨也许是知道的,所以下药后才只是守着她,不做任何事。 妖妖听得的似懂非懂,晃着脑袋问:“那我能做什么吗?” 苏望笙摇摇头,说:“最好不要,我们今日已经提点过音道友了,相信她很快就能想开,到时候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苏望笙编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把年仅十六的少女哄得团团转,可怜的妖妖眼睛一亮,激动道:“那我只要等着就好了?” 苏望笙颔首,表示赞同。 骗完小妹妹,苏望笙又继续开始套话:“你对姚道友的事这么上心,你是她的妹妹吗?我看你们的眼睛颜色很像呢。” “我是她的表妹,”妖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是天灵教两位长老的女儿,但在圣女试炼中,阿雨输了,于是她就被抛弃了。我经过重重厮杀,成了圣女。” 她说得轻描淡写,唇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只是邻家备受宠爱的千金在讨论去年看过的桃花。 姜灯心里一软,难怪能面不改色的杀人,原来是从小就没被当成人看待过,如此说来,那天灵教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妖妖继续道:“但我后来知道圣女会在及笄之年被献给教中的圣蛊,以滋养其灵气,他们说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但我不想死,于是就干脆把所有人杀了,那个什么什么圣蛊,也被我磨成灰撒在了大漠黄沙中。” 她唇角一扬,露出两个酒窝,天真无邪。 “嘿嘿,还好是我当了圣女,如果是阿雨的话,肯定早就死了。”妖妖眸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身边人的冷漠而痛苦,也没有因为自己沾染杀戮而后悔。 她站起身来,拱手一拜,“多谢两位姐姐解惑,时候不早了,妖妖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冲两人挤眉弄眼地笑笑,然后大步离开。 姜灯下意识起身去送,拉开门后,却与无念对上目光。 “……道友好?”姜灯被无念冰冷的目光刺的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无念面无表情的,什么也没说,淡淡瞥一眼后就继续往里走了,显然只是路过,姜灯瞟了眼,发现她推开了这层楼尽头那间屋子的门。 妖妖歪歪头,问:“姐姐好像很怕无念姐姐?” “没有,”姜灯下意识反驳,随后又问,“你认识无念道友?” 妖妖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我离开漠北后四处游玩,期间曾去过五佛寺。” 苏望笙心念一转,起身问道:“小道友还去过五佛寺吗?听闻无念大师一般闭门不出,小道友可是运气好,遇上她了?” 妖妖看向苏望笙,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才扬眉道:“姐姐,你打听的事情太多了,妖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喽。” 苏望笙心下一惊,但随即又想明白,眼前这个少女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想必心智也很成熟,先前那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看在她们回答了她问题的份上。如今耐心用尽了,她也就开始拒绝了。 不过没有直接翻脸,那肯定有回旋的余地。 苏望笙轻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世城因为要举办长生会,城中涌入很多玄门中人。姚道友来得很迟,会不会没有空房间住啊?” 妖妖眨了眨眼,低头思索起来,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多谢姐姐,我这就给阿雨建议。” 苏望笙莞尔一笑。 妖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大方地告诉苏望笙道:“我去五佛寺时见里头没有香客,也没有香火,甚至连佛像都没有,只有个披着袈裟的和尚塑像。我觉得好奇,于是随手拉了个人询问,正好就是无念姐姐。”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我不害怕吗?我说害怕什么,她说她在这座寺庙里杀了很多人。我说我也杀了很多的人,那她害怕吗?” “无念姐姐没说话,带着我转了一圈五佛寺,然后又留我吃了顿饭。之后又遇见过几次,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妖妖眸色明亮道:“无念姐姐漂亮又厉害,杀的人也都是坏人,虽然外人怕得不行,可我很喜欢她。” 苏望笙一下就抓住了她话里的点,追问道:“你知道无念道友杀得都是些什么人吗?” 妖妖撇撇嘴,嘟囔道:“和尚庙么,自然杀得是和尚。和尚大多表面和善,实则虚伪,杀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望笙轻笑道:“看来妖妖被和尚骗过啊?” 妖妖颔首,道:“我来中原第一站就是一座寺庙,可那里的和尚好坏,强迫妖妖给了好多香火钱。可妖妖没有多少钱,妖妖只能给他们点蛊了。” 她扳着指头数了数,语气天真:“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穿肠烂肚死完了!”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目光却定定地看着苏望笙,脆生生道:“姐姐不要骗妖妖哦,骗妖妖的人一定会死的哦。” 苏望笙面不改色道:“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那就说好喽,”妖妖露出酒窝,甜甜道,“姐姐好梦,妖妖先走了。” 门关上,苏望笙一偏头就对上姜灯戏谑的目光,她面不改色道:“阿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姜灯笑道:“阿笙你骗人好熟练哦。” “阿灯这话说的,难道我骗过你很多次?”不给姜灯说话的机会,她又垂眸,故作难过道:“难道阿灯还在怪我刚见面时骗你的事吗?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我……” 她的声音哽咽了,姜灯顿时慌了,连忙道:“没有没有,我哪里会在意这个?况且要真论起起来,明明我骗你更久,我……” 耳边传来笑声,姜灯怔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无奈道:“你又骗人。” 苏望笙笑弯了眉,说:“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难道阿灯会介意这个?” 姜灯摇头道:“怎么会?我……” 砰砰砰—— 门突然被敲响了,姜灯和苏望笙都惊了下,但苏望笙很快冷静下来,把门打开,已经离开的妖妖却突然出现在门外。 第74章 她一进屋就开始唉声叹气道:“怎么办,阿雨不肯去音前辈的屋子里,她说她夜里要忙着制定门派的规则,可能要熬夜,她不想吵着音前辈。” 苏望笙却一下听出,姚听雨这是不想让音弦为难,因为她虽然对姚听雨没有爱,但对徒弟有。如果知道徒弟夜里没有屋子住,肯定会同意和她同住,但音弦晚上肯定会变扭的睡不着,姚听雨不愿这样。 不过苏望笙肯定不会实话实说,而是道:“既然是开宗立派,那么姚道友就该和音弦这个师尊商量一下啊。” 只是商量一下门派问题,既不会被音弦拒绝,也不会打扰音弦太久,姚听雨既然那么喜欢音弦,就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妖妖眨巴眨巴眼,思索片刻后点点头,道:“姐姐说的对,我这就让阿雨去和音前辈商量。” 姜灯随口问了句:“姚道友要开设的门派想好名字了吗?若是没有,可以商量下这个。” 妖妖想了下,说:“好像想好了,叫‘听音’。” “什么?!” 姜灯和苏望笙同时出声。 “怎么了?”妖妖下意识退了一步,看看苏望笙,又看看姜灯,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姜灯稳了稳心神,问:“姚道友选择建在哪儿?是不是一个山谷里?” 妖妖眨巴眨巴眼,说:“你怎么知道?” 姜灯和苏望笙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但很快两人就缓过来了。 苏望笙笑道:“‘听音谷’?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其中还包含着姚道友的一点私心吧?” 妖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笑道:“那我先走了。” 她又一次离开了,步伐轻快,嘴里还哼着一首奇奇怪怪的曲子,应该是漠北那边的东西。 门合上后,姜灯有些恍惚,直到坐到鼓凳上,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刚刚没听错吧?听音谷?” 第58章 奇怪的梦 苏望笙也有些恍惚,但还是尽力镇定下来,说:“没有听错,她说姚道友建的门派叫‘听音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均是惊讶得难以言语。 好半晌,两人才消化这个消息,姜灯摸着下巴沉吟道:“如果音弦是听音谷的祖师爷的话,那就合理了,她腰间别着笛子,显然是擅长这个的,而听音谷的嫡系子弟好像都会修习有关笛音的功法。” 苏望笙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那听音谷存在多少年了?” 姜灯摇了下头,道:“具体不知道,但好像很久了,似乎比万云楼还要久一点,不过听音谷一代不如一代,早就不如万云楼了。” 姜灯皱起眉头,道:“可是为什么要我们看几千年前的事呢?难道说我们的前世和这些东西有关?因为恩怨未了,所以哪怕转世了也得来这儿看看?” 苏望笙垂下眼,道:“阿灯,我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一世城的名字了。我们先前在守烛门的山下坐船时,那老者提过一座鬼城,好似就叫这个名字。” 姜灯也想起来了,那时她光顾着在意苏望笙,对老者闲聊的话没怎么注意,左耳进右耳出,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姜灯下意识看了眼四周,窗户虽然关着,但屋外通明的灯火还是照了进来,人声鼎沸,热闹至极,完全和那老者口中的的鬼城毫不相干。 不过也正常,这是几千年前的场景,到如今肯定变了样子,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成为鬼城。 姜灯想了下,打开窗户,虽然是夜晚,但一世城灯火通明,倒是能看清很多东西。她往下看了看,又用手比划了下,忽而面色一变,把窗户关了。 “怎么了?” 姜灯转身走回来,神情严肃道:“我刚刚仔细观察了下一世城的布局,发现此地很阴,如果不是因为有很多人在此地居住,用阳气压住了,那这个地方就完全是个阴地。鬼魂在这里待久了会慢慢变成恶鬼,尸体要是葬在这里很快就尸变。” 她忍不住感叹一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嘀咕道:“按理来说,阴气这么重的地方,一般是不会有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世城这么热闹?” 不过热闹也好,也正因为人多,阴气被死死压住了,才没有翻出什么大花浪,但是如果八字轻的人长时间住里面的话,肯定会时常生病,并且还会短寿。 苏望笙推测道:“这可能就是未来一世城变成鬼城的原因?” 姜灯琢磨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但随即她又觉得不解:“那眼下一世城发生了什么吗?如果一直这么热闹下去,未来我们不可能没听说过这么热闹的一个地方。” 她顿了下,和苏望笙对上目光,异口同声说了三个字:“长生会。” 姜灯豁然开朗道:“这个长生会肯定有问题,玄门的人在这个地方肯定会遭受大劫,而一世城也因此没落。” 她皱眉道:“那个什么灵仙人肯定不是好人。” 苏望笙若有所思道:“那阿灯,你要去阻止吗?” 姜灯失笑道:“阿笙真是糊涂了,就算这不是幻境,也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我们能做什么呢?” 她叹口气,道:“静观其变吧,既然有人让我们来看这场几千年前的劫难,就说明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必须知道的。” 她摆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其实并没有任何困意,她们二人就跟死了一样,既不饿,也不困,但是毕竟天黑了,哪怕睡不着,两人还是脱了外衣躺在床上。 外头喧闹不休,姜灯翻来覆去地静不下来,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似乎是楼下有什么杂耍开始了。 姜灯坐起身,看向窗外问了句:“阿笙,要不咱们下去看看?” 身旁人没有回答,姜灯低头看去,苏望笙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昏暗的光落到她压着被子的手上,像是开了一朵小小的黄花。 姜灯为她掖了掖被子,小心翼翼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本来没什么困意的,慢慢竟也睡着了。 —— 耳边轻缓的水流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锣鼓声,苏望笙睁开眼,却见一面水雾凝为的镜子,镜子中照出一条繁华的大街,一个迎亲的队伍正从街上走过。 两侧占满了百姓,队伍中的随从将瓜果喜糖从木盘里抓出,然后高高扬起,两侧的小孩弯着身子去捡,脸上全是笑意。 “这城在阿泽的治理下已经这么繁华了。”女人感慨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她絮絮叨叨地嘀咕道:“原本因为此地挨着轮回井,阴气重,不会有人烟了,也好在阿泽不怕麻烦……” 镜中的景象又变了样,依旧是那座城,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一个身着暗红长袍的老者正冲四周拱手,笑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周围的人说着吉祥话,看样子应该是新店开业。 苏望笙听见了女子吞咽口水的声音。 “……酒肆又开分店了,下回一定要阿泽多带几壶一世欢,先前的那一点根本不够喝……” 苏望笙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幅场景:醉醺醺的女人抱着壶酒,东倒西歪,最后扶着自己才勉强站稳,然后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胡话。后来一个少年来扶她,却反被她拉住抱怨,声音含糊不清,唯有一句能勉强辨认。 第75章 “我想去人间玩!” 眼下,清醒的女人也发出了相同的感叹:“好想去人间玩啊。” 她似乎撇了撇嘴,有些孩子气地戳了戳镜子,嘟囔道:“可是没有办法,我走了,这些亡魂怎么办?” 她一挥袖子,镜子里的场景又变了,是一间点心铺,一位白衣少年站在柜台前和老板讨价还价,可老板寸步不让,最后少年只能咬牙买下。 少年拎着点心走出来,到了一处偏僻地方,见四处无人,才开口道:“阿姐,你要的糕点买好了。” 女人连忙道:“阿泽,你真好。” 夸完,她又忍不住道:“我还想要三壶一世欢。” 少年看不见女人,但不妨碍他冷了脸,说:“没钱了。” 女人可怜兮兮道:“难道你不愿意为了阿姐去刷盘子挣钱吗?” 少年胸膛起伏不定,像是有口气堵在喉中不上不下,好半晌他才冷静下来,嘴角颤抖了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等着!” 他捏了个诀,几道水纹出现在面前,少年把点心往水纹里一放,而后一挥袖子,水纹便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一包点心从镜子中掉了出来,女人欢喜地接住,一面打开,一面笑道:“这张记的糕点就是好吃,可惜啊,你还没有人身,吃不了。” 苏望笙很想说什么,可张不开口,只能看着女人眉飞色舞地吃着糕点,镜中的画面随着少年动起来,看样子女人应该只想看他要做什么。 少年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是去了家酒肆,和老板商量着做工的事,他说自己很能干,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且不怎么需要休息。 老板是个黑瘦的老头,眼里闪着精明的光,上下打量着,嘴里嘟囔不休,他嫌弃少年太瘦了,而且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骗人的。 少年好一番讨价还价,才终于留了下来。 刚到后厨准备刷碗,他就发现一个老鬼躲在酒缸后面偷喝酒,于是二话没说,捏住老者的魂魄将他给送走了。然而转过身,却见一个锦衣小公子呆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还未来得及解释,小公子就开口道:“你把我爷爷送到哪儿去了?” 女人打量着镜子中的小公子,说:“倒是有趣,这小家伙天生阴阳眼。” 少年也猜出来了,便坦然道:“你爷爷早已经变成鬼了,我将他送去了地府,在那里他才能转世投胎。” 苏望笙看着不远处的河中飘来一个竹筏,老者的魂魄站在竹筏上,局促不安。女人挥了挥手,河中的水便飞溅到老人身上,他的眼神由浑浊变得空荡。女人低低吟唱起来,伴随着咒语声,竹筏靠岸,老人飘到一口井边,一头扎了进去。 而另一边,小公子歪着头问:“何为地府?何为转世投胎?” 少年沉默了片刻,最后竟说:“你拜我为师,我就教你。” 于是那一日,少年成了酒肆老板小公子的师尊。 私底下,女人问少年为何这么做,可是因为赚钱快? 少年有些无奈,最后还是解释道:“阿姐,魂魄若是有执念,则看不见黄泉路,需得我们渡化。可人间生灵日渐增多,魂魄也就多了,我们难免渡不过来,生怨的鬼魂留在人间会闹出大乱子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打算教凡人渡化鬼魂的法子,让他们来帮忙。” 少年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嗓音清润:“我将适合凡人修习的咒术称为‘玄’,传授给有天赋的凡人,等玄门兴旺后,我们就轻松了。” 女人莞尔一笑:“那就看你的了。” 水镜消失后,女人看过来,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语:“开创轮回是我之道,渡魂传道是阿泽的道,那你呢?你在这个时候生灵,又为了什么?” 第59章 雨中捉鬼 门突然开了,那打坐的女子睁开眼,烛火昏暗,来人站在门口,面容大部分藏在阴影里,看起来竟有一瞬间的狰狞。 可打坐的女子面不改色,起身冲来人一拜,语气恭敬,挑不出半点毛病:“弟子见过师尊。” 宗主颔首,淡淡道:“在禁闭室的这几日下来,可是知道自己的错处了?” 余行舒沉默,只是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头垂得很低,像是不敢看宗主的眼睛一样。 宗主见她不语,冷哼一声,道:“冥顽不灵。” 他转过身,瘦瘦高高的影子落在地上,黑如墨水。 余行舒微微抬起头,看着自家师尊的背影,好似第一次在雪地里见着自家师尊,也是这样的背影,清瘦萧瑟,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那时师母说她太可怜了,想抱回宗门养着。他勉强转过身,瞥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竟也同意了,只是那时并未收她为徒。 她儿时一直养在师母身边,后来师母难产,拼死生下孩子。临终前死死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眼睛紧紧盯着师尊,直到他点头,将她收为徒弟,师母才闭上了眼,带着几分欣慰的笑。 彼时的屋子门窗紧闭,浓浓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她拉着师母的手,感受着那个温柔的女人渐渐变得冰凉。师弟因为先天不足,哭声几乎没有,被乳娘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吃饱了便睡去了,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已经离世。 淮天宗上下正在为少主的出生而庆贺,真正难过的好像只有余行舒。 师母和师尊其实并不般配,师母长相虽过人,但却是个普通人,且家室一般,只是个穷秀才的女儿,不知怎么的,被师尊看上了。师尊年少轻狂,为了心上人毅然退掉了和林家的婚,总之闹了很久,才娶了师母。 也许之后是后悔了吧?总之在余行舒眼中,师尊永远对师母是一副冷冰冰、不耐烦的样子,两人同行,师尊会大步走在前头,只给师母留下一个背影。 师母性子温和,从未生气,只是私下会在余行舒问起时,愣怔一下,然后说她还小,她不懂。 不过下一刻,师母又说希望她长大后能遇见一个如意郎君,遇不到也没关系,她那么厉害,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师母其实不太想让余行舒拜在师尊门下的,她知道自己夫君的性格,而余行舒同样沉闷,两个闷葫芦在一起,小的那个难免会吃亏。 可她还来不及为余行舒选个好师尊,就已经要离世了,没办法,她只好选择了自家夫君,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逼迫他。 余行舒跟着他也许会过得不好,可如果不跟着他,就一定会被欺负。淮天宗的人大多势利眼,又瞧不上自己,对自己捡来的孤儿也肯定是瞧不上的,只有跟着未来掌门人,她的日子才能好过点。 拜了师,余行舒便开始正式修行,她天赋极好,很快便让淮天宗的人对她另眼相看,师尊也待她好了不少。 师弟自幼丧母,淮天宗的长辈们对他便宠爱了些,余行舒也对他百依百顺,只要他想要的,余行舒都会尽力给他。 所以余行舒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师弟会长成那个样子? 当知道师弟死讯的那刻,余行舒痛心不已,她恨不得把姜灯千刀万剐,可听了姜灯的话,她握剑的手又开始颤抖。她不想去信,可看着师弟心虚的神情,她又不得不信。 第76章 为什么,为什么师母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唯一的骨肉却如此的好色残暴?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日后去了地府,她该如何面对师母呢? 她没有保护好师弟,让他被杀了。她更没有教好他,导致他犯下如此大错。 而最重要的是,面对着杀了师弟的仇人,她却又下不去手,甚至还阻拦师叔动手。 她是罪人。 她对不起师母。 那一日回去后,她挨了师尊三鞭子,但她无怨无悔,甚至主动去师母的灵位前跪了三天。 她在这三天里无数次的反问自己,如果当时不阻拦师叔,直接将姜灯打死,把师弟的魂魄带走,是不是他就不用去地府受刑了? 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无法在听了那些话后无动于衷,更无法看着救了人的姜灯就那么不明不白惨死。幼年时师母对她的教诲历历在目——她希望余行舒行的端,坐的正。 可她无法原谅自己,师弟是师母留下的唯一血脉,可她没有将他保住,她没用。 而眼下,余行舒被关禁闭的理由很简单,她在万云楼的时候不仅没帮着听音谷挤兑姜灯,反而还帮着她说话,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理该被罚。也就是看在万法会的份上,不然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关禁闭。 余行舒垂下眼,低声道:“师尊,对不起。” 宗主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句:“你觉得你对不起宗门,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师母?” 余行舒沉默不语。 宗主轻甩袖子,像是为她的木讷感到气愤,但终究只是一句:“去抓恶鬼吧,万法会你不能输。” “是。” 余行舒离开禁闭室,草草收拾了东西便离开宗门。 天依旧是阴沉的,等余行舒到了山下的镇子时,竟下起了细细的小雨,雨水中混杂着阴气,很多百姓都病了,淮天宗的弟子正在救治百姓。 “大师姐。”他们向她行礼,目光却有些复杂,余行舒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却没有在意。 她走到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几口大锅正冒着热气,弟子们把黄符烧成灰丢进锅里的,用铲子搅动,黑色的灰将白粥染成黑色,瞧着不太像能吃的。但草棚的不远处站满了百姓,个个抱着碗,眼睁睁地盯着这几口锅。 一个弟子见余行舒面露不解,便是低声解释道:“我们劝过百姓们回家,但他们不肯,执意守在棚子外面。” 余行舒看了眼,不过才短短几天,原本还算富裕的百姓们已经面瘦肌黄了,甚至有些脚步虚浮,只能靠家里人扶着才能站稳。 她觉得心里闷闷的,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嘱咐弟子们照顾好百姓。 她握紧剑,在镇子里转了转。家家户户的门窗上都贴了黄符,红绳系了铜钱挂满屋檐,风吹过,撞出叮铃铃的声音。 “道长姐姐,要伞吗?”一个小女孩站在屋檐下,冲她扬了扬伞。 女孩岁数不大,扎着两个小辫,穿着红白两色的小裙,有些瘦,但白白净净的,很讨喜。 余行舒看了她一眼,轻轻掀了下额前湿漉漉的碎发,走过去,也不看她手里的伞,只是盯着她,面色有些冷。 小女孩像是不知道一样,继续道:“道长姐姐,雨下大了,你打把伞吧,囡囡没事的,爹娘马上就回来。” “是么?”余行舒垂眸,轻声问道。 小女孩面色苍白,说话的气息也不太稳:“是啊,爹娘说让囡囡在这里等一下,他们马上就回来。听说这里在闹鬼,囡囡有些怕,可囡囡不能乱走,爹娘找不到我会担心的,不过看见道长姐姐后,囡囡就不怕了。” “不要等了。” “什么?”小女孩愣了下。 余行舒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你已经死了。” 她突然握住那把伞,分明没用什么力,可那把看起来很好的伞却突然碎掉了,像是经历了很多年的风吹雨打,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一点压力。 小女孩愣怔怔地盯着那把伞,慢慢的,眼里流出血泪。 “他们没有回来,他们带着弟弟跑了……他们不要我了……” 她流着血泪,似哭似笑。 余行舒捉了很多年的鬼,对此并没有什么触动,手中剑一动,要冲着小鬼刺去。 小鬼反应很快,立马躲开了。 雨水从她身体里穿过,没有丝毫的停顿,落到地上,溅起水花阵阵。 女孩看过来,大声质问:“我只是想等我爹娘,我从未害过人,即使这样你也要杀我么?你们玄门都是这样的是非不分吗?” 余行舒淡道:“我不会杀你的,我只会收了你,眼下阴气太盛,纵使你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这里,也会有无辜的百姓因你而生病。” 小女孩面露恨意:“我不会走的,我还没有等到人!” 下一刻,她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雨中,化为一团黑色的影子朝着一间屋子窜去。 余行舒面不改色,抽出红线一甩,那红线好似长了眼睛,以极快的速度跟了上去,影子绕着房梁转,红线也紧随其后。忽而,影子抽身出来,猛然朝着墙角小洞一钻。 红线被绕到梁上,一时无法抽身去追,可下一刻,一抹金光自洞中亮起,逼得影子不得不退出来,她想从别的地方离开,却一头撞上了金光。 影子化为人形,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几枚铜钱团团围住。 余行舒捏诀,大喝一声:“四方无形,急急如律令,困!” 铜钱收紧,金光如网,将女孩彻底包裹起来。 第60章 遇一散修 红线终于绕出来了,但没有飞回余行舒手中,而是朝着金光中的小女孩飞去,飞快地绕了几圈,将小女孩紧紧捆住。 余行舒手指一收,金光消散,铜钱飞回她手中。 铜钱被黑狗血泡过,要是一直挨着小女孩,难保不会把她害得魂飞魄散,余行舒说过不会伤她,她说到做到。 红线捆了小女孩,带到余行舒面前,雨下的有些大了,即便站在屋檐下,也还是会被雨水飞溅到,余行舒浑身已经湿漉漉的了,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垂眸看着小女孩。 其实已经不算是小女孩了,在金光散去的那刻,原本矮矮的小女孩手脚抽长,成了十五十六的模样。 确切的来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先前那个小女孩的样子是她用阴气变的,被金光一照,阴气散去,也就变回了原样。 少女被五花大绑,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余行舒,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怨气,若非被红线绑着,她已经冲过来和余行舒打起来了。 余行舒怕她怨气太重,成了恶鬼,于是好心开口解释:“我不会杀你的,只会把你收在收鬼袋里,等你执念消了,我就送你去轮回。” 她犹豫了很久,慢慢道:“如果你不愿意去轮回,我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你放了。” 其实也可以强行送去地府,但是余行舒突然就心软了,很奇怪的,明明师尊告诫她不要对妖鬼一类的东西放松警惕,遇见了就一定要斩草除根。可是她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心软,然后能放则放。 眼下阴气太盛,恶鬼猖獗,眼前这个少女鬼气不重,明显是个很弱的小鬼,要是撞上那些恶鬼,十有八九会被吃掉——大鬼吃小鬼这种事也是很常见的。 第77章 “我不用你管,放开我!”少女龇牙咧嘴,瞪着余行舒。 余行舒并不生气,只是从袖中拿出收鬼袋,甩了甩,正要念咒时,一道剑光突然飞过来,斩断了少女身上的红线。眨眼之间,少女就化为一道影子飞向一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一个小布袋。 余行舒追上去,却见那小布袋在空中转了两圈,飞向不远处的客栈。 她皱眉,跟了上去。 客栈如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老者守着,因为雨水中混着阴气,哪怕是夏天,也冷的不行,所以客栈中生着一盆火。 老者裹着厚袄子,歪着脑袋烤火,像是睡着了,直到余行舒走近了,他才反应过来。 这座镇子离淮天宗很近,对于宗门中有名气的人百姓们大多都知道,眼下这个老者也不例外,他惊了下,急忙起身要欢迎,但年纪大了,动作不仅慢,还颤颤巍巍的。 余行舒摆手,示意老者坐下。 “道长是要住店吗?”老者嗓子沙哑,说完还咳了几声。 余行舒掏出一张符给他,交代他烧成灰兑水喝下,而后才道:“我能去楼上看看吗?” 老者有些害怕,扯了扯身上的袄子,“楼上、楼上闹鬼了吗?” 余行舒不想吓他,但她不会说谎话,便是沉默了,最后看着老者被吓到发白的面色,轻声问道:“楼上住着什么人吗?” 因着余行舒推开了门,一阵携着雨丝的风吹了进来,吹的余行舒衣袖飞舞,吹得火盆里的火跳动不休。 老者因这阵风咳个不停,余行舒后知后觉去关了门,然后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过去。茶水是冷的,但老者也没嫌弃,喝了几口后,才缓过这口气来,他慢慢道:“昨日来了位女客人,观其装扮,应该也是位道长。” 余行舒若有所思,“她出过门吗?” 老者想了下,道:“只是出来吃过饭,然后就一直待在屋子里。”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不禁打个寒颤,沙哑的嗓音颤抖起来:“她、她难不成是恶鬼吗?” 余行舒没有见到人,不敢妄下定论。若是平时,看一下是否有阴气就好,可如今四面八方都是阴气,一眼看去,根本分辨不出是否有恶鬼住在客栈中。 “我能上楼去看看吗?” “道长请便,”老者顿了下,“那位客人住在二楼左手边第三间。” 余行舒颔首,提着剑走上去,到楼梯口拐角处时,她回头看了眼,老者许是因为害怕,已经回屋了,唯有一盆将熄未熄的火还在留在大堂。 她稳了稳心神,按着老者的话到了门前,伸手敲了敲,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道友请进。” 余行舒推门而入,屋内有些冷,风裹着雨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但那倚着窗户的女子却毫不在意,扬眉冲她一笑。 女子生的眉清目秀,面色有些苍白,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袖角还打着一个补丁,看上去有些落魄。长发用木簪挽着,松松垮垮,被风吹着飞舞,好似下一刻就要散落下来。 她站直身体,冲余行舒拱手一礼,笑盈盈道:“见过道友。” 余行舒还礼,不卑不亢道:“在下余行舒,师从淮天宗,见过道友。” 女子眉眼弯弯,嗓音清脆,却又莫名让人觉得亲近:“我就是一介散修,没有师承,名号也不响亮,就不说与道友了,免得惹您笑话。” 余行舒不想和她继续客套了,于是直言道:“道友刚刚收了一个小鬼,是吗?” 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桌边为余行舒倒了杯茶,但看颜色应该是水,还是冷的。 “道友莫要见怪,只是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去外头抓那些千年恶鬼,只能抓这种很弱的小鬼逞英雄,并非有意在您面前卖弄,还请见谅。” 余行舒没有去端茶杯,她并不在意她抢了小鬼,只是道:“道友打算如何处置这只小鬼?” 女子怔了下,反问道:“道友觉得该如何?” 余行舒轻声道:“她不想投胎,我想带在身边,等她执念消了,再送她去轮回。” “道友当真是思虑周全。”女子笑了笑,主动拿出小布袋,轻轻一甩,一抹影子飞出,落地化为先前那个少女。 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子,然而女子只是笑,“好啦,你就跟着这位道友吧,她是个好人,不会害你的。” 少女挎着张脸,似乎不太愿意,但在女子看过来时,还是点头了。 余行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愣了下,直到女子出声催促,她才拿出收鬼袋,将少女收了。 女子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茶杯往余行舒面前没动过的那杯一碰,而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笑的潇洒。 “好啦,我在这里待的够久了,也该去别的地方看看了,如今四处都是恶鬼,百姓苦不堪言,多走动几步,能救一个是一个。”她甩了甩袖子,背起一把木剑就要往外走。 “且慢!”余行舒不知道为何要出声,但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她竟端着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这水是真的冷,冻得她说话都小声了些:“我能和道友一起吗?” 其实按着宗主的吩咐,余行舒不该离开淮天宗的地界的,她应该就在这里等着师弟师妹们把恶鬼赶过来,然后一举消灭,以此来积攒功德。 可她突然就不想了。 也许之后又会被师尊重罚吧?但余行舒不在乎了,她眼下只想跟着这个散修去外头救人。 为道者,当以除妖鬼救世人为己任。 女子有些愕然,“道友既然是淮天宗的,不该待在淮天宗的地界吗?” 她淡淡一笑:“你们这些宗门子弟不都是如此吗?恶鬼来时,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救着属于自己地界的百姓。” 她眼里似乎有些讥讽,可余行舒仔细去看时,却又只是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潇洒又豁达。 余行舒温声道:“你说得对,这个地方有淮天宗的弟子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应该去别的地方看看。” 女子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下移,落到她腰间的木牌上。 她勾唇道:“道友应该是参加了万法会吧?若是跟着我到处乱走,你可不一定能攒到功德。到时候万法会输了,你该如何和宗门里的长辈交代呢?” 余行舒淡然道:“难道人命还比不上一个万法会吗?”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情绪,但很快又是笑盈盈的,她道:“道友真的不后悔?” 余行舒毫不犹豫道:“不后悔,跟这里比起来,没有宗门庇护的地方更需要我。” 女子突然哈哈大笑:“道友想多了,没有宗门庇护的地方有我们散修啊,难道你们这些宗门子弟真的觉得玄门就是靠你们才兴盛的吗?天下广阔无垠,而宗门大大小小加起来占不了十分之一,剩下的地方,靠的全是散修。” 她上下打量一番余行舒,笑道:“你跟不跟我走其实也无所谓的,天下的散修那么多,依旧不差你一个。” 余行舒没有因她的话而动摇,反而淡淡一笑,她很少笑,但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第78章 “道友说的是,可一路走去,我总能救到一些百姓,不是吗?哪怕只是一个,他也因我而活下来了。” 女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露出认真的神色,她慢慢道:“在下云千暮,道友若是不嫌弃,就随我来吧。” 第61章 去长生会 翌日晴空万里,姜灯起床时,身旁的被窝已经冷了,显然苏望笙离开很久了,她下意识坐起身来,但好在下一刻,门就被推开,苏望笙端着吃食走进来。 “阿灯醒了?那洗把脸吃饭吧。” 说是吃饭,其实饭菜两人都不会动的,拿筷子装模作样搅动一下就算完事了。 姜灯收拾好时,苏望笙已经把饭菜拨动的差不多了,两人叫来小二收拾好盘子,但还没来得及想好接来下来做什么,音弦就敲响了她们的门。 “道友有何贵干?”姜灯笑眯眯地把人迎进来。 音弦笑道:“万法会就要开始了,两位道友可要同去?” 姜灯和苏望笙对视一眼,她们完全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在幻境里待久了,对身体总归是不好的。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姜灯二人随她出了门,街上的道士和尚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姜灯怕和苏望笙走散,便是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姚道友不来么?”姜灯发现妖妖跟了上来,但是却不见姚听雨的影子。 音弦谈起她还是有些尴尬,但还是道:“她说她对长生不感兴趣,要去忙着建立门派,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 妖妖撇嘴道:“分明是被音弦道长你冷漠的态度伤到了。” 音弦尴尬的看了她一眼,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无奈地笑了下。 姜灯二人体贴地不再过问。 人群涌入一个空旷的地方,中央搭了个台子,那清瘦的男人就站在台子上。他的长相不算是特别绝世惊艳的那种,可偏偏就是秀气到让人不辨男女,姜灯下意识还以为站了位姑娘。 他冲着四面八方拱了拱手。 “多谢诸位道友不辞辛劳来参加长生会。” 底下的人还礼,姜灯二人也不例外。 男子继续道:“长生的术法并不看天赋,只看生辰八字。我在诸位脚底下画了九根线,一根线对应一个生辰八字,若是合适的道友,就到线上打坐,依次排开。” 他没管玄门的窃窃私语,捏了诀,台子周边围满人群顿时便被一抹白光驱散了。 但很奇怪的是,姜灯二人并没被驱赶开,就好像白光注意不到她们一样,二人四处看了看,发现幻境中的人像是看不到自己了。 姜灯心里无端捏了把汗,但面上笑得轻松:“正好,我们到台子上看一看吧。” 她不敢松开苏望笙的手,牵着她一步一步站到了台子上,见灵仙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才松了口气。 台子上空空荡荡,只是站了灵仙人一个,别的什么祭坛香炉都没有。台下则以台子为中心向外画了九根线,线呈现出红色,带着血腥味,该是什么血。 按照惯例,玄门中人一般会用到自己的血或者黑狗血,但姜灯自小开始使用黑狗血,对气味很熟悉,她十分肯定这不是黑狗血。 搞不好是灵仙人自己的血。 她扫了眼灵仙人的手腕,白色的袖子垂落下来,挡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是否包裹了纱布,但是他脸色白成那样,估计真的是因为失血过多。 被赶到外头的人有些焦急,但却好似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了,无论如何都进不来。 灵仙人面无表情地开始念生辰八字。 他每念一个,就有十几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没有任何阻拦地走过来,按着他手指的方向沿着红线坐下。 姜灯扫了眼,突然发现音弦和妖妖正好是九个生辰八字之一,她们已经走过来坐下来。 期间有些谎报生辰八字的,但是却被光墙挡住了,无论如何都过不来,他们有些厚着脸皮去问灵仙人。然而灵仙人并不生气,只是淡道:“几位的生辰八字不合适。” 若是寻常百姓,因为家庭原因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但玄门不会,哪怕小时候不知道,学了术法后,也能算出来,所以这几人立马就招来了旁人的冷嘲热讽。 可他们却依旧厚着脸皮反驳,说自己没算过不行么? 出人意料的,世人口中恶贯满盈的无念竟也是九个生辰八字之一,她身边的玄门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着她这种人不该长生。无念丝毫不被影响,径直走到灵仙人面前。 她没有按着指示直接坐下,而是问道:“我杀人无数,罪孽深重,即便这样,也是可以长生的吗?” 灵仙人垂眸看过去,依旧面无表情,淡道:“你身上杀孽重,但功德也重,功过相抵,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无牵无挂的一个人罢了,为何不能长生?” 无念神色微怔,但没有说什么,按着指示在红线上坐下了。 外头的人一个个唏嘘不已。 “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都能活下来,当真是不公平。” “嘘,人家可是能长生的,你这么说她,不怕长生会一过,她就私底下派人暗杀你啊。” 无念听着外头人的窃窃私语,面色不改。 姜灯看着一根根红线上坐满了人,突然皱了眉,道:“这好像是个阵法啊,长生需要用到阵法吗?” 苏望笙紧盯着灵仙人的侧脸,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幕幕画面,却又抓不住,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心里无端难受起来。 “阿笙,怎么了?”姜灯注意到了苏望笙的异样,急忙询问。 苏望笙摇摇头,道:“没事。” “真的没事吗?”姜灯握紧了苏望笙的手,忽而觉得有些心慌。 “没事,你放心。”苏望笙安抚般地揉了揉姜灯的手背。 姜灯抿着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着。 红线上坐满了人,但外头依旧围着不少玄门,他们吵吵嚷嚷,非要灵仙人给个说法,毕竟如果早点说是靠生辰八字,他们就不来了。大老远来了,灵仙人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 若是这有几十个人被剩下,他们肯定不会乱嚷嚷,可如今近千人被剩下,他们自然不服气,仗着人多势众,也就闹起来了。 姜灯二人看向灵仙人,他却依旧不慌不忙,自袖中取出一方丝绢,上头似乎用鲜血写着什么,但是两人都看不懂。 他慢条斯理道:“虽说诸位不能长生,可既然不远万里来此,便该得些奖励。这丝绢上记载了一个术法,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是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他摊开掌心,低声念咒,丝绢上的血字发出金光,而后飘浮在空中,化为无数道影子飞向众人,碰着他们的脑门,化为一缕青烟。 姜灯看的目瞪口呆,“这个术法倒是头一回见,玄门好像没有哪个门派有这个。” 苏望笙下意识道:“这个不是玄门的。” 姜灯疑惑地看过去,“那是哪里的?除了玄门,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人会术法吗?这个看着也不像是妖鬼一类的术法啊。” 第79章 苏望笙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反驳姜灯,总之下意识就说出来了,此刻也微微蹙眉,如实道:“我刚刚随口乱说了,阿灯莫要放在心上。” 姜灯没在意了,继续看向灵仙人。 周围的玄门得了术法,一个接一个坐下来开始打坐顿悟,周身浮动水雾似的光,看得姜灯莫名心慌。 “灵仙人,我们该要如何做?”看着周围的人开始修行,坐在红线上的人沉不住气了,纷纷开口询问。 灵仙人淡道:“诸位取自己的一滴血滴在红线上,而后闭上眼,剩下的交给在下。” 坐在红线上的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听,但很快就有人咬牙扎破手指,将血滴在红线,一抹诡异的红光闪过,随机归于平静。 血都滴了,剩下的自然是会照办的。 有一个人滴了自然就会有第二个,于是很多人都滴了血开始打坐。 音弦有些犹豫,她想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想长生了,可以离开吗?” 她的声音不算小,但好在外面围着的人全都开始打坐顿悟了,否则这话肯定会被议论嘲讽。 灵仙人的目光看向她,依旧不悲不喜,“为何?” 音弦讪笑道:“我家有个小徒儿,粘我得紧,若是我长生不老了,她早早离世,留我一个在世上岂不孤苦无依?” 灵仙人淡道:“你可以再收一个徒弟陪着你。” 音弦摇头道:“不一样的,她就是她,无可替代。” 灵仙人眼中好似闪过了什么,他微微颔首,道:“那道友就离开吧。” “多谢。”音弦起身朝外走去,然后刚走一步,却突然被什么细线缠住了脚腕,再也动不了。 她面露愕然,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丝线就突然蜿蜒向上,捆住了她的四肢,随后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坐下,咬破自己的手指,朝红线上滴了血。 姜灯突然觉得这术法有些眼熟,好像是小时候自己调皮犯错,姜枥强迫她在墙边罚站用的。那些丝线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表情控制不了,自己那时满脸的不情愿。 而眼下,音弦满脸的惊恐。她想说什么,却张不了口,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灵仙人。 第62章 献祭玄门 “这应该是一场献祭。”姜灯猜测道。 她的目光紧盯着灵仙人,完全没注意到身侧的苏望笙面色发白,神情恍惚,好似陷入了什么噩梦中。 灵仙人抬起手,袖子微微垂落,露出一节细瘦的腕子,肌肤苍白,雪一般的,在阳光下泛着淡光。 指尖捏了个诀,他闭上眼,开始吟诵咒语,声音不算小,但姜灯听不懂,只是莫名觉得似乎是要献祭众人,打开什么通道。 天色突然暗下来,乌云翻墨,隐隐可见雷光,狂风呼啸,屋檐上的瓦片都被吹的“哗啦”作响。 姜灯和苏望笙二人站在台子边缘,倒是没有被狂风影响,甚至连衣摆都没有晃动一下。 灵仙人衣袖翻飞,长发被风吹的乱舞,他却丝毫不在意,依旧不紧不慢地吟诵咒语,那声音空灵又缥缈,听的人心里发凉。 姜灯下意识后退一步,险些摔下去,幸好苏望笙及时回过神,拉了她一把,她心有余悸道:“多谢。” 苏望笙没说话,只是看着台子中央,面色凝重,好似里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咒语终于念完了,台子中央的风突然聚集起来,宛如一方水波,涟漪阵阵。台子下的人突然面露痛苦,但却动弹不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他们。 地上的红线突然发出光亮,活了一般飘起来,慢慢缠绕在坐在红线上的人身上,而后轻轻一勾,淡白色的魂魄就被勾了出来。 姜灯愕然道:“他在勾玄门的生魂!” 她看向四周,红线外打坐的那些人已经倒在地上了,金色的网从他们的身体里飞出,将他们的魂魄牢牢捆住。肉身动弹不得,魂魄却能挣扎,只是这网太牢固了,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被悬到了半空中。 而被红线勾出来的生魂则个个双目紧闭,神情安详,白色的光从他们身上剥离,顺着红线落到中央的“水波”中,水珠一般滴下。每滴下一点白光,“水波”就荡漾一下。 突然一阵笛声起,震天动地,刺的姜灯和苏望笙不自觉捂了耳朵,眼睛下意识搜寻着吹笛人的样子。 灵仙人也被惊了下,抬头看过去,却见一大片竹叶飞来,他袖子一挥,白光如剑芒,刹那间将竹叶斩成渣,纷纷扬扬落下来。 隔着竹叶渣,他看到了一个人影飞到一个生魂面前,和其他生魂不同,她睁着眼睛,许是因为并非自愿而是由灵仙人强迫的,所以依旧有自己的意识。 灵仙人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苏望笙和姜灯知道,她们看着姚听雨手中长笛一转,光芒亮起,猛然朝着红线斩去。 灵仙人维持着阵法,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抽身去挡,眨眼之间,红线断裂,音弦的生魂被抽了出来。他飞快地捏诀,将红线恢复,看向两人。 “听雨?!”音弦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但第一反应却是推了下姚听雨,“快走,这王八蛋要拿我们献祭!” 一抹剑光自两人中间闪过,若非音弦推了姚听雨一下,她就被打中了,两人下意识看向灵仙人,后者依旧面色平静,只是看过来的眼神有些阴沉。 “听雨快走!”音弦下意识挡在姚听雨面前,手中捏诀,可如今她是生魂的状态,压根动用不了道术。 灵仙人指尖一弹,无数的水光忽而亮起,冰刃一般朝着两人攻来。 下一刻,笛音响起,急促紧凑,飞沙走石,虽然不好听,但却撑起一道沙石墙挡住水光,但很快就要破掉。 “听雨……” “师尊爱我吗?” 姚听雨长笛一收,还没等音弦反应过来,就笑了。 “我知道师尊不爱我,可我——” “真的很爱师尊!” 她说完这一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黄符丢下,大火肆意,生生照亮了半边天,也将灵仙人的攻势拦下了。 借着火光,音弦看见了徒儿眼底的泪花,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拉徒弟,却被一张黄符贴在脑门上。下一刻,咒语声起,似有无数根看不见的手拉住了音弦,她还未反应过来,就消失不见。 隐隐约约的,她听见一句——“若有来生……” 姜灯目瞪口呆,“她竟然把音弦的生魂送去了地府。” 也对,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带走音弦,与其被拿来献祭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还不如直接去地府投胎。 不过生魂投胎很危险,稍不注意就成傻子了。而且因为阳寿未尽就去了地府,还十有八九会受罚。 灵仙人冷了脸,看姚听雨的表情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姚听雨轻声道:“我代替我师尊可以吗?我虽然生辰八字和她不一样,但也是你念得九种生辰八字之一。” 灵仙人没吭声,但下一刻,红线主动缠上了姚听雨,她闭上眼,感受着生魂被抽出来,脑子里却只是想着音弦,希望师尊去了地府能够好过一点。 第80章 魂魄准备好后,灵仙人走到台子中央,划破掌心,鲜血流出,明明是红色的,落到“水波”中却成了金色。 灵仙人的脸色好似更白了,但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紧盯着“水波”,慢慢地念道:“天开地裂,八方通灵,上有云雾,下有水泽,急急如律令,开!” 话音一落,风好似止住了,“水波”荡漾不休,淡淡的烟云弥漫开来,忽而一道金光闪过,似利剑劈山一般,分开“水波”,一条青黑色的通道突然出现。 水雾弥漫,那条路看不太清,只是隐约能看见一大片鲜红的花开在那里,隐隐有哭嚎声从中传出。 “路已经开了,走吧。”灵仙人侧开身子,淡淡开口。 水浪声此起彼伏,而后一大股黑烟从通道中窜出来,阴气沉沉,遮的天空一片黑暗,只能隐约看见雷光偶尔闪过。 “自由啦,我终于自由啦!” “哈哈哈,人间,我终于又回来了!” “灵泽,你当初听那个女人的话镇压我们,如今终于后悔了吗?什么轮回,什么天道,这人世间就不该有这种东西!” 姜灯和苏望笙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姜灯喃喃道:“他疯了吗?竟然打通了地府和人间,甚至不惜用这么多玄门的命作为献祭!” 苏望笙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那条通道,眼前好似出现了一大片鲜红的花,黑影飞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地时化为点点星光。 在鬼哭狼嚎中,有谁好似在叹气…… 灵仙人并不理会那些黑影的话,他只是看着甬道,很快就出现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似乎在好奇这个东西,然而下一刻,灵仙人身形一闪,那位少年便被抓到了他手中。 少年穿着玄色的长袍,其上绣着好几只张牙舞爪的恶鬼,他仰起头,满脸愕然,苍白的面色好似素白的瓷器。 “师叔,你抓我干什么?”少年挣扎起来,却被灵仙人牢牢控制住,“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你为什么要放出这群恶鬼?” 少年显然是没看到灵仙人冷漠的眼神,他环视四周,看到恶鬼猖獗的画面,惊慌到不知所措。 “师叔,快放开我!”他似乎想去解决这一切,但灵仙人对于他的叫喊声充耳不闻。 他垂眸看着少年,手指掐在他脖子上,微微用力,看着少年渐渐窒息说不出话,他才终于开口:“抱歉。” “师、师叔……” 灵仙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愧疚,但转瞬就消失不见,下一刻,他掌心发出金色的光芒,是一个个的符文,而后如蛛网般蔓延到少年全身。 他抬起另一只手,捏了剑诀,指尖亮起白芒,朝着少年心口一点,下一刻,符文亮起,眨眼之间,他手中的少年化为点点星光散去。 轰隆隆—— 天上突然响起一道惊天的闷雷,随即倾盆大雨落下,好似天地都在为少年的死去而震怒和悲伤。 大雨淋的灵仙人湿漉漉的,整个人显得单薄而脆弱,他垂下手,唇角莫名溢出一丝鲜血,但很快又被大雨洗刷掉。 恶鬼们盘旋在天空欢鸣,声音似哭似笑,时不时飞进一户百姓的家里,随即响起摔东西的声音,而后是百姓的尖叫和哭嚎声。 灵仙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喃喃道:“阿姐,我犯下大错了……” 雷声轰鸣,像是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可我真的想把你留下来。” 他勾起一抹笑,像是在自嘲,但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通道中,鲜红色的花瓣在他身侧飞舞,脚下闪着点点星光,宛如走在银河当中。 而姜灯和苏望笙二人在他身影消失的那刻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如同尘埃一般散去。忽而白光亮起,两人不自觉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座安静的城池。 透过城门往里看去,能看见家家户户挂着白幡,纸钱漫天飞舞,城中一片荒芜,大街上甚至零零星星长着绿色的杂草。 “这是……真正的一世城?” 第63章 入一世城 两人抬头看去,城门上的“一世城”三个字隐约有些褪色,但还是能看的很清楚。 “要进去看看吗?”姜灯偏头看向苏望笙,询问她的意见。 苏望笙盯着城内出神,直到姜灯又叫了一遍,她才回过神,微微点头道:“去看看吧。” 两人进入城中,大街上空荡荡的,纷纷扬扬的纸钱宛如雪花一般,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没有关严实,风一吹就开了,能清楚地看见大堂里面停着的棺材。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 姜灯拉着苏望笙随便进了间屋子,大堂里停着三口棺材,火盆中还有没烧完的纸钱,进到内屋,里头的场景吓了两人一跳。 一位妇人躺在地上,尸体发青,也许是因为死的太突然了,目光呆滞,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臭味,不过纸钱味太重了,尸臭不明显。 应该是家里人和邻居都死光了,这妇人死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了。 姜灯觉得可怜,于是拿出一张黄符,丢向妇人的胸口,念了咒,黄符燃起来,很快就将妇人的尸体烧为了一簇灰。 她四下看看,拿了笤帚将灰扫起来,本来想埋在她家门前,路过棺材时,又改了主意,推开最小的那副棺材,将灰烬丢进去。 这幅棺材用料最好,且前面的香火也最多,不出意外应该是妇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她应该是开心的。 姜灯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出了这家,姜灯和苏望笙又去了另一家,也是差不多的情景,只是这家没那么多棺材,只是随便扯了白布将人盖上。 一连走了好几家,都是如此,有些尸体甚至开始发黑发臭。姜灯从一开始帮忙烧,到后面也麻木了,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完全收敛不过来。 可让这一城百姓的尸体就这么在家里横放着,她又于心不忍。姜灯善心不多,不会主动去救谁,可若是撞到她面前了,她就觉得是有缘,会尽全力去救。 她正思索着对策,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望笙突然开口了:“阿灯,你进城来后,可曾见到过鬼?” 姜灯愣住了,被这么一提醒,她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城既然被叫做鬼城,肯定是闹鬼了的,而且再不济,死这么多人,也总会有一两个的魂魄执念太深,游荡在城中。 可是没有。 一路走来,除了浓郁的阴气,她一个鬼影都没看见,这座城简直干净得诡异。要知道哪怕是繁华的仙鹤城,也依旧会有些鬼魂因为执念太深而留下。万云楼为此会定期去城中巡视,若是遇见了,就能送则送,送不走的,也会收了带在身边,免得影响普通百姓的生活。 但眼下诡异的不止这点,这座城里甚至连个活物都没有。 没有人的屋子肯定会有些蛇虫鼠蚁之类的,可一连进了好几家,屋里都只是落了灰,没有那些东西。甚至尸体都发臭了,也没有苍蝇蛆虫之类的。 抬头看看,赤红色的夕阳宛如鲜血,染的云也金灿灿的,不见任何飞鸟,好似这座城彻底与世隔绝了。 第81章 姜灯心底一慌,也顾不上那些百姓的尸体了,拉住苏望笙的手就往外跑。 “快走,这城里有古怪!” 那些死去的百姓面色平静,却个个睁着眼,双眼无神,不像中毒,也不像是生病,分明是丢了魂的样子。城里有什么东西,勾走了他们的魂魄,不止是人,连动物都没放过。 这样的东西,姜灯很清楚打不过。 明明距离城门不算远,可姜灯跑了许久也没有到,稍不注意,天竟突然黑了下来,一轮圆月挂在天上,雪白中透出几分诡异的红光。 被她拉着的苏望笙一言不发,如果姜灯回头看看,就能发现女子一直偏头看着某处,神情恍惚。 在苏望笙眼中,原本消失不见魂魄纷纷出现,但身形若隐若现,发着淡淡的白光,他们朝着一个方向跪下,宛如朝拜一般,神情虔诚。 耳边响起空灵的诵声,苏望笙分明听不懂他们的话,却很奇怪地领会到了他们的意思:月神在上,以我之魂魄换君上之归来。 一遍又一遍地颂唱,他们的魂魄随着咒声越发淡薄,最后竟消失不见,那轮月彻底红了,血一般的挂在天边,撒下的光鲜红而诡异,照的天地万物宛如披上了红纱。 姜灯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停下脚步,看着天边的月,又紧张地看着四周,将苏望笙护在身后,大声道:“无意惊扰阁下,还望阁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一阵风突然掠过,吹的姜灯睁不开眼睛,她闻到了淡淡的水腥味,好似身处一片河水中。 再次睁眼,眼前是淡淡的水雾,被月色照的微微发红。风吹着水雾微微飘动,隐隐约约间出现了一道人影。 “好久不见。”人影从水雾中走出来,一袭白衣,脸色苍白,一张脸秀气到不辨男女。他没有看姜灯,只是将目光看向苏望笙,唇角微微扬起,如老朋友般亲切。 姜灯隐约觉得那张脸很熟悉,恍惚间,一个称号从嘴里飘出来:“灵仙人?” 来人这才注意到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叫,怔愣了一下,像是在感慨一般,微微叹了一口气,他道:“不知你是如何得知这个称呼的……已经许久不曾听人这么喊过我了。” “初次见面,在下灵泽,如果你接替了你师尊的位置的话,就会知道我是谁了。”灵泽不紧不慢地拱拱手,看着倒是颇为斯文的样子。 若不是在幻境里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姜灯还会被这家伙骗到,以为他是个好人。 不过听灵泽的意思,刚刚的幻境应该不是他干的,可如果不是他,谁又会大费周章折腾她和苏望笙呢?玄门的人此刻应该在参加长生会,不可能有空来整她们。 而且听他的意思,还认识自家师尊,还有什么接替位置?难道自家师尊还有皇位给她留着? 姜灯一面在心底思索,一面不动声色将苏望笙挡住,她绞尽脑汁地拖延时间,“你是忘川河的河灵吧?” 灵泽颔首,对于姜灯知道略显诧异,“你师尊倒是大方,这个也告诉你了。” 姜灯撇撇嘴,道:“他说一半留一半的,什么都要我自己查。” 灵泽一点也不着急,轻笑道:“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姜灯想了下,道:“只知道你不小心犯了错,被封印了。不过如今几千年过去了,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很多东西都变了。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如好好去转转,看看如今的人世间。你看,很久之前繁华的一世城不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吗?” 灵泽淡淡道:“一世城变成这样子是我干的。” 姜灯:“!!!” 她下意识就退一步,撞到了苏望笙身上,可苏望笙没什么反应,而姜灯也因为紧紧注意着眼前的人,忽略了这一点。 “为、为什么?” 灵泽好脾气地解释道:“因为我被封印在往生林中的轮回井附近,而和往生林最近的人间就是一世城,我突破封印时阴气大盛,一世城被影响到了,里面的生灵自愿作为献祭,恭迎我出来。”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觉得那么多条人命毫不重要,也是,如果他真的在意百姓的命的话,几千年前,就不会打开通道,放出那么多的恶鬼。 姜灯不敢想象当年一世城死了多少人,而且以恶鬼的习惯,一般杀了人,就会顺手吞了他们的魂魄,也就是说那些百姓基本就是魂飞魄散了。 像是看出了姜灯愤怒,灵泽淡道:“一世城本就是因我而起,自然也会因我而灭,这便是所谓的——” “因果轮回。” 他嗤笑一声,似乎觉得很嘲讽。 姜灯被惊得说不出话,她完全没想到一世城是灵泽建的,可正是这样,灵泽不该对一世城有所留恋吗?为何可以那样轻描淡写地毁掉了,就只是为了满足一点私欲? “什么因果轮回,你就是在为自己的罪孽找借口!” 灵泽睨着姜灯,嗤笑道:“我可不是找借口,我自己的罪孽会自己担着,绝不会像凡人那样百般推辞。可因果轮回的确就是这么算的,就算是阎君来了,也挑不出错,由什么来便归什么去,欠的东西终要补上,没有任何的理由,也不讲任何道理。” “他们的命由我而起,自然要归我而去。玄门由我传道,最终便要由我而毁。” 看着姜灯大为震惊的样子,灵泽笑了:“看来你也不喜欢这所谓的因果轮回,那不妨和我一起毁了它。毁了地府,毁了人间,便没有所谓的轮回,所谓的因果。” 姜灯冷声道:“你疯了!” 灵泽很遗憾地摇了摇头,道:“真可怜,明明一样不喜欢因果轮回,却被它所束缚,不得不护着它。” “我虽然觉得你说的因果轮回不对,但我不会像你一样拿人命去献祭,你真是被封印久了,脑子坏了!” 灵泽并不生气,只道:“看来你也要阻止我,可惜能阻止我的人不是你。” 他看向姜灯后面的人,微微一笑:“阿笙,好久不见,怎么不和我叙叙旧?” 第64章 带她离开 姜灯下意识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苏望笙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听到灵泽的问话后,才勉强回过神,看了过去,唇瓣微张,半晌说出一句话:“……不记得了。” 灵泽不禁感慨:“你当初为了轮回转世究竟喝了多少孟婆汤啊?” 他挥了下手,一朵鲜红的花出现在掌心,而后轻轻一推,朝着苏望笙的嘴边送去。 但姜灯可不敢让苏望笙吃,这家伙疯疯癫癫的,谁知道吃了会怎么样。于是她利落抽出桃木剑,一下就将那朵花打开了。 花朵落地,化为点点星光。 灵泽也不恼,只是淡淡一叹:“也罢,时候未到,让你自己想吧。” 他身形突然一闪,眨眼便已经来到苏望笙面前,要伸手去拉,姜灯岂会让他得逞,当即搂着苏望笙的腰一转,同时桃木剑一横,将灵泽的手推开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吧。” 姜灯一面说着,一面带着苏望笙跃上房顶,朝着远方掠去。 身后的灵泽面色不变,指尖微微一点,一根水一般的丝线飘过去,眨眼之间纠缠在了姜灯脚腕上,随即用力一拉,姜灯整个人踉跄一下,摔了下来,但好在落地时她腰身一扭,稳住了身形,不至于脸着地落下。 第82章 下一刻,怀中人被丝线缠住,朝着灵泽飞过去。 姜灯面色一惊,手中木剑一横,发出金光,冲过去就要斩断丝线,然而却被一股白光弹开。 苏望笙已经带了灵泽身边。 苏望笙神情恍惚,竟也不反抗,只是看了看灵泽,又看了看姜灯,好似在想些什么,乖顺地站在了灵泽身边。 一条水雾般的通道已经出现,灵泽要带着苏望笙进去,可一大把黄符飞来,炸出大片火光,生生将灵泽逼退了几步。 他沉下脸,看向姜灯,指尖捏诀,姜灯周身突然出现水雾,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眨眼之间就将她困住,无论姜灯做什么,水雾都无处不在,根本都逃不出去。 灵泽掌心一翻,指尖出现淡淡的青光。 水雾中便突然出现了细丝,肉眼几乎察觉不到,忽而一闪,从姜灯身上擦过去,姜灯侧身一躲,虽然反应很快,但她脸上还是出现了一道血痕。 姜灯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另一根丝线又飞了过来。 灵泽并没有立马赶尽杀绝,而是猫捉耗子般戏耍着姜灯,指尖微微一弹,丝线便会从四面八方飞来,并不密集,只要姜灯快速闪躲,还是能避开大部分的,但总有那么一两根落到她身上。锋利如刀,割破衣衫,留下一道道血痕。 姜灯整个人很快就血淋淋的了。 水雾渐渐收拢,几根丝线飘出,姜灯要扭身闪躲,可丝线突然转了方向,缠在了缠住她的手腕,鲜血滴落,她疼的下意识松开手,桃木剑落在地上。 灵泽合隆掌心,丝线突然从四面八方穿出,势必要将姜灯捆个严实,然而却在碰到姜灯背上的双鱼伞时,被一阵绿光弹开。 灵泽愣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瞥了眼身旁的苏望笙,眼神晦涩,隐隐起了杀心。 下一刻,他面色一冷,手中突然捏诀,嘴里念咒,丝线将姜灯四肢缠住,随后一抹金色的剑芒出现在他指尖。 天上突然开始翻墨,惊雷在其中划过,好似在为灵泽的行为感到震怒。但那轮红月却依旧高悬空中,在一片墨色中显得诡异。 淡淡的金色出现在灵泽脖子上,像是一道枷锁,勒出淡淡的血痕。 可灵泽毫不在意,哪怕那道金色的枷锁勒的他额间出了汗,他也面不改色,指尖压下,毫不犹豫地指向姜灯的心口。 却突然被身旁之人拦下。 苏望笙抓着他的手腕,明明依旧神情呆滞,但却抓得很紧。 姜灯勉强抬头看过去,要说什么,一张嘴却只是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眼前渐渐出现模糊的影子,她咬着唇,不让自己晕倒。 “舍不得吗?”灵泽轻声问。 苏望笙没有回答,但也没松手。 灵泽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垂下了指尖。 “好,我不杀她。” 苏望笙松开手,依旧一言不发。 灵泽脖子上金色的枷锁消失了,只留下了一道血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不该做一样。 但灵泽只是轻轻用手一擦,鲜血染上指尖,而后一道水雾从指尖轻轻一碰,带着血迹一起消失了。他脖子上没有血痕,只有一条淡淡的黑痕。 天罚擦不去,也遮不了。 灵泽不在意这个,只是看向苏望笙,道:“走吧。” 他转身走向通道,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你若不跟我走的话,哪怕天罚降世,我也要杀她的。” 苏望笙呆滞的眼神突然一亮,但只是下意识看了姜灯一眼。 姜灯仍然被困在水雾中,看不太清,只能看见红彤彤的一个人,四肢被束缚着,双脚离地,没甚力气般垂着脑袋。 她好似很不舍,只是看了一眼,而后便转过身,跟在灵泽身后,踏入通道,好似踏入了一片水泽之中,隐隐有流水声传来。 “阿笙……不要!”姜灯勉强喊出一句话,可鲜血不断从口中冒出来,这声音也被哽着,小得不行,丝毫没有动摇那青衣女子。 通道在两人进入之后消失不见,水雾一下失去支撑,消失不见,姜灯一下落到地上,五脏六腑都被撞了下,嘴里呕出一口血。 她想去把那人救回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甚至来抬下手腕都不做到,疼痛让她眼前开始模糊。 天上雷声轰鸣,随即大雨落下,冰凉的雨水冲下姜灯身上的血,在地上弥漫开来,很快就成了一个水洼。 姜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好似死了。 可她仍然强撑着睁开一双眼,哪怕雨水打的眼睛发酸,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只是紧盯着苏望笙消失的地方。 也许不该离开万云楼,不该带着苏望笙乱走,更是不该进入一世城的。 她突然觉得好后悔,自己不该那么自以为是,不该那么狂傲自大,以为什么都能解决,以为能把苏望笙护好,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不过是天地间小小的一只蜉蝣,什么都做不到了,什么都护不住。 她突然觉得那颗心好疼好疼,好像有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却又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弄丢了,疼的就像是有一千把钝刀割着自己的肉,像是无数只蚂蚁撕咬着自己的心。 疼的她恨不得立马去死。 可又不甘心。 若是自己死了,谁来救救阿笙呢? 玄门修道,唯求正果,羽化成仙……若有神仙,来救救阿笙好不好?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也好,灵魂也罢,只要是可以,通通拿去就好。 姜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只认识十几天的人那么在意,可失去的那一刻她真的好疼。 雨水突然停下了,姜灯微微仰头看去,是一把伞打在了自己的头顶,那举伞的人面容清俊,分明看了很多年,却在此刻显得陌生。 “师尊……”姜灯不明白姜枥为何会突然出现,但还是忍不住道,“救救阿笙好不好,求你……” “点烛。”姜枥低头看她,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眸子也波澜不惊。 “你的心,疼吗?”他慢慢地问着,没头没尾的。 姜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如实道:“疼……” “师尊,我好疼啊……”她垂下头,眼睛依旧湿漉漉的,姜灯突然发觉,原来自己哭了啊。 “疼就好了。”依旧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姜灯强撑着要去问原因,却见那高高在上、冰冷如神祇般的人蹲下身了,苍白单薄的指尖落在她头上,轻轻一抚,罕见的有些温柔。 “很快就没事了,别怕。” 这话好似被下了咒一样,姜灯之前死死硬撑不肯闭上的眼皮再也控制不住,闭上了,她表情挣扎,似乎不想睡,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一动不动趴在了地上。 “您不该毁掉她的情魄的。”清冷的嗓音响在雨声中,却隐约能听出几分人情味。 那蹲着的人站起身来,一挥袖,白光拂过姜灯的身体,为她挡雨的同时,也洗去了她身上的血迹和污渍,不过脸上的血痕还是存在的。毕竟那个人也不简单,姜枥还是做不到轻易将姜灯彻底治好。 “风清是在怪我吗?”他看过去,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第83章 宋风清打着伞走过来,闻言微微抬伞,露出一张清冷如寒霜的脸,嗓音也冷冷的:“风清不敢。” 姜枥轻声道:“风清,我们本就不需要情魄。” 宋风清看向地上的人,缓和了语气:“眼下她的情魄又出现了,您要继续毁掉吗?” 姜枥微微摇头:“顺其自然,一切皆是天意。” 宋风清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那您……” 姜枥轻轻一笑,许是因为为人太冷了,笑起来也冷冰冰的,“我自会受着该有的天谴。” 宋风清不再言语,收了伞,但雨并未没有淋到她,被一抹白光挡住了,她俯下身,将姜灯打横抱起,不再看姜枥,朝着城门口走去。 第65章 遇见引魂 万法会快临近尾声了,各大门派都在想方设法为参赛的弟子积攒功德,毕竟名字写上功德柱不仅意味着那个弟子成为阴差,更是意味着那个门派在底下有人啊。虽说只是个阴差,可也能给那个门派行些方便。 但可惜他们要失望了。 宋风清抱着姜灯朝着守烛门的方向走去,虽是一步一步走的,速度却很快,途经一座小村庄,她还遇见了余行舒。 彼时大雨滂沱,余行舒便邀请她去村里避雨。宋风清本想拒绝,瞧了瞧她的脸,竟同意了。 待站到屋檐下,余行舒才得空说话,她瞧着宋风清怀里的姜灯,面上竟有一瞬间的担忧,但嗓音却还是平淡的:“姜道友是伤到了吗?” 宋风清微微颔首,却不细讲,只是道:“我送她回守烛门。” 余行舒颔首,又问:“要在这村子歇一晚吗?如今正在下雨……” 她突然发觉哪怕没有打伞,大雨也并没有淋到两个人,她有些惊讶于宋风清的修为,竟然能用道气挡雨。想到师尊总提在嘴边的话——让她超过宋风清,她就觉得有几分可笑。 这样惊世绝艳的天才,她何德何能能赶上呢? 宋风清走得急,倒是忘了变把伞出来,不过看余行舒的样子,似乎误会了,她并不解释,微微点头后便要告辞,目光却突然朝那蹲在角落里做饭的女子顿了下。 余行舒主动解释道:“她姓云,是位散修,我与她结伴而行,救治百姓。昨日到了这个村子,村里的恶鬼被赶走了,但村民体内有阴气,她便想着熬一锅糯米粥,撒上符灰,让村民吃了祛除阴气。” 那蹲在锅灶旁的女子正在添柴,闻言抬头看过来,白净的脸上蹭了黑黑的锅灰。宋风清随即听见了身旁人轻轻的笑声,不禁愕然地瞥了眼,余行舒弯着唇角,难得笑了。 她又看向那烧火的女子,一面起身,一面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但却反而将脸蹭的更黑了,她索性不擦了,坦然地冲宋风清笑了笑,道:“见过宋道友。” 宋风清定定地瞧着她。 云千暮不解道:“道友认识我吗?” 宋风清垂眸,轻声道:“冒犯了,只是瞧着道友有些面善,似是有过一面之缘。” 云千暮瞅了瞅宋风清,笑道:“我看道友也有些面善,我们许是真的见过。雨天阴气重,道友不妨喝一碗热粥再走?” 宋风清微微摇头,道:“多谢道友好意,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云千暮笑着拱了拱手,扬声道:“道友所言极是,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宋风清抱着姜灯要离开,耳边却听见了余行舒的声音,似乎是打了盆水,让云千暮擦脸,她回头望了眼,余行舒眉眼弯弯,比往年见过的所有样子都来得轻松。 宋风清不懂她为何将万法会置之不理,跟着这个家伙“鬼混”,可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她不能插手,只是不知道云千暮找宋风清是为了什么? 许是宋风清欠了她什么吧。 她不再多想,继续抱着姜灯朝守烛门走去。 天亮之时,她抵达了守烛门。 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那几只小纸人飘出来向她行礼。 宋风清抱着姜灯往守烛堂走,一面走,一面道:“不必装在纸人壳子里了,点烛不需要你们守着了,回地府吧。” 纸人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异口同声道了声“是”,而后身上冒出一阵青烟,须臾后纸人壳子落在地上,五个身着鬼差服的鬼站在原地。 他们冲宋风清一拜,而后化为一阵青烟消失。 晨曦照在地上的纸人壳子上,朱砂画的笑脸鲜红如血,看起来很吓人。 但宋风清没有被分走半点目光,她只是朝守烛堂走去,念咒开了门,木门“吱呀”一响,将里头打盹的女子吓了一跳。 “哎呀!”她跌到地上,正准备开骂,看见宋风清,又立马收了怒气,笑呵呵地迎上去,“风清回来了啊,把小殿下救回来了?” 宋风清颔首,将姜灯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抬头往前方看了眼,烛光摇曳,将熄未熄。 红衣女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连连摆手道:“不关我事啊,我一直守在这,没人来碰,不知道怎么的这青烛就成这幅死样子了。” 宋风清并不提她偷懒打盹的事,只是轻声道:“孟婆大人莫要害怕,它成这样与您无关。” 引魂松了口气,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瞧了瞧宋风清,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位……” 宋风清倒也没隐瞒,坦然道:“在灵泽手中。” 引魂刚放下的心骤然提起来,脱口而出:“你们疯啦?!”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引魂索性不再憋着,一口气道:“你们明知只有她才能压住灵泽,还把人交给灵泽,不怕灵泽那老东西直接弄死她吗?他被压了几千年,肯定恨死那位了!坏了坏了,人间和地府都保不住了,我……” “孟婆大人冷静,”宋风清不理解这朵活了几千年的花究竟在怕什么,“阎君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那毛头小子有个屁的道理!”引魂不装了,直接开骂,“要真有道理,会把灯丫头的情魄毁了,送她入轮回?还连带着那位一起送来人间,人间多恐怖啊,那些人两面三刀、一肚子坏水,她们不晓得吃了多少苦!” 宋风清面对她一连串的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静静地听她发泄完,而后才拱手一拜,淡道:“劳烦孟婆大人唤醒点烛的记忆。” 引魂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口气吐出不是,咽下不是,憋的脸都红了,最后一甩袖子,道:“我肯定会的,不劳你费心。” 她突然一顿,微微蹙眉道:“点烛?” 她看了眼姜灯,又看向宋风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眼里惊恐不已,说不出话:“你你你你你疯啦?她和那位……你们……” 宋风清面色平静,慢条斯理道:“这是阎君的意思。” 引魂冷哼一下,“他倒是好算计,亏还是灯丫头的师尊呢!也不怕机关算尽,把自己套了进去!” 宋风清静静地听完她的牢骚,而后轻松道:“点烛就拜托您了。” 引魂颔首,瞧着她的背影,又忍不住问一句:“你要去哪儿?” 宋风清微微回首,眼神明亮,却看不出情绪,嗓音也很平缓:“万法会要落幕了,我要去收尾。” 第84章 引魂突然想到如今人间发生的“闹剧”,忍不住沉下脸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冷嘲热讽道:“欺骗凡人,放出恶鬼,他倒是闹得大,也不怕收不了尾,遭了天罚!” 宋风清一言不发朝外走,身后的引魂接着道:“他拿凡人的命当什么?宋风清,你又拿凡人的命当什么?” 宋风清微微一怔,转过身来,晨曦正好,透过树缝落在她身上,不算特别明亮,但却让她多了几分悲天悯人,那双速来淡漠的眸子里带着点认真。 “与我们一般无二。” “孟婆大人,我亦是从凡人中来的。” 她不再言语,身形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引魂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宋风清时,女子还尚有些人情味,对待生灵有些怜悯心,可随着岁月增长,看多了悲欢离合,她就完全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了,不管对谁都是冷漠如冰的。 可眼下,她眼底的情绪那么明显,仿佛是第一次到奈何桥,看见有情人被迫分离时,垂泪的样子。 她微微叹口气,突然觉得阎君的谋划也不全是错的,至少让那位冷漠的判官大人找回了初心。 低下头,她看见了昏迷着却皱了眉的姜灯,又把刚刚的话收回去了——姜枥就是个王八蛋! 她伸手为姜灯抚平了眉头,微微一叹,喃喃道:“叫你不要喝那么多孟婆汤,现在好了吧,我还得亲自来给你解。” 她捏住姜灯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而后划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许是血腥味刺激到了姜灯,她下意识挣扎了下,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引魂为她整理了下凌乱的发丝,瞥见她脸上的伤口后怔愣了下,指尖轻轻拂过,她隐约知道这伤口怎么来的了。可是那位的修为太高,她望尘莫及,也不能治好姜灯,只能祈祷她自己醒来后自愈。 引魂坐到一旁守着姜灯,可烛火幽幽,晃得人眼皮子打架,她慢慢垂下了脑袋,就在彻底要睡着时,忽而听见一道声音。 她连忙抬头张望,最后看向姜灯。 她依旧昏睡着,只是神情有些痛苦,好似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额间竟冒了冷汗。 引魂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掏了张手绢给给她擦,刚一凑近,却听见一道略带哭腔的声音。 “阿笙——” 烛火突然跳动了下,像是在回应。 第66章 以身渡人 七月十四,这是万法会的最后一天,鬼门即将在今夜子时关闭。寻常的鬼一般都会在今天回到地府,否则要么被人间的阳气消灭,要么被玄门的人发现抓起来,当然,更多的是被鬼差抓回去受罚。 但玄门不知道这群恶鬼会不会回去,但他们只知道这是积攒功德的最后一天了。很多玄门的人都焦躁不安,而那群恶鬼也有些急躁,大多开始无差别伤人了。 归初挥出一掌,拦下无念飞来的一爪,依旧是满眼的慈悲,分明是对着一个恶鬼,却不急不躁,声音和缓:“前辈,莫要再造杀孽了。” 他身后护着的小孩已经被吓哭了,哭声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出几分悲凉。 这几日来,因为无念的随心所欲,哪怕莲花派的和尚们尽力在救人,也还是死了不少无辜的百姓。 无念不是人,哪怕连续十几日不眠不休,也面色如常。可眼前的归初不行,哪怕他修为高,这几日的操劳下来,还是面容憔悴,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宛如青松。 忽而袖子一沉,归初低头看去,是身后的小孩拉住了他的袖子,因为害怕,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哭声小了些,只是依旧含着眼泪。 他慈爱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念了声佛号,低声安抚几句,然后抬头看向无念,道:“前辈,莫要再添杀孽了,短短几日,已经有无数的无辜百姓丧失生命了,您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恨吗?” 归初观察力不错,早早就看出了无念眼中的恨意,好似这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对不起她。 无念淡道:“放不下又如何?” 归初的师弟们赶过来了,他将怀里的小孩递给师弟,而后才看过去,眼里好似些不忍,“用恨意来填平恨意,只能增添您的恨意,前辈,您这是何苦呢?” 无念冷笑:“那你觉得该如何呢?” 归初温声道:“过去这么久了,您所恨的人或者事都早已经没有了,前辈苦苦执着于过去,不是太累了吗?” 无念冷淡地睨着他,淡道:“我知道你想套我的话,想知道我在恨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倒想看看,你听完后要如何开导我。” 无念从小是孤儿,被一座寺庙的长老收养。她开智很早,从踏入寺庙的那一刻起,就隐约有了记忆。于是她清晰地记得那座寺庙里除了那个心软的老和尚,其他人是如何嫌恶她的。 其实嫌恶没什么,她也不喜欢他们。可那寺庙白日里庄严肃穆,夜晚却花天酒地,那些所谓的高僧们喝酒吃肉,在佛像下面寻欢作乐。 老和尚一直尽量瞒着她,可她早就知道了,隔着绣满菩提花的帘布,她能听见那种腌臜的声音,酒味和香粉味混杂在香火味中,比山下的臭水沟还要令人作呕。 风撩动帘布一晃,她能窥见幽幽烛火,佛祖端端正正坐在莲花宝座上,对底下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佛了,若是有,怎么纵容那群花和尚如此放肆呢? 他们借着佛敛财,又仗着术法杀人,佛祖不管,官府不管,老和尚也不管。 他只会在他们寻欢作乐之时,闭着眼睛念经,好似这样就心静了,可手中的念珠却越捻越慢,自欺欺人罢了。 “来此处上香的人,若是有钱,他们便会杀了夺财,若是貌美,夜半则会有和尚摸到她们的厢房门口。即便当日便想走,也走不出那座山。寺庙有个地窖,里头关着无数个貌美的女子,日日受着折磨,要么疯掉,要么死掉。死了就拉到寺庙后面的荒地里埋着,经年日历,那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冤魂。” “可他们被寺庙镇着,走不掉,离不开,只能日日夜夜被诵经声折磨。我天生阴阳眼,很小的时候就能听见他们的哭嚎声。可老和尚依旧什么也不说,只会捂住我的耳朵,念起经。” “我长大后,道术高强,他们觉得害怕了,想赶我走,我本来也没有留恋,便是同意了。但尚未走远,老和尚就被杀了,他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没想到我很快就回去了。老和尚被杀是活该,他总觉得以命可以渡他们,可被我杀,他们也是活该,谁教他们不如我厉害。” 她送走了所有冤魂,然后放了一把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可心里依旧不痛快,不知从何时起,她就恨上了所有人。 恨那群来上香的人眼瞎,恨那群和尚虚伪,恨庙堂里的佛不作为,恨老和尚懦弱无能,恨世间一切的人。 无念看向归初,唇角弯出一点弧度,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听完了吗,你要如何渡我?” 归初温声道:“前辈所恨的,应该只是那位以身渡人的大师吧?” 第85章 无念眼神微闪,随后露出一个冷笑:“何以见得?” “阿弥陀佛。” 归初双手合十一拜,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前辈应该很清楚。” 他上前一步,身后的师弟吓得要拉他,却被避开了,他回头,冲二人摇摇头,示意他们放心,而后走入雨中,走到了无念对面。 细雨如丝,洗的那双眼睛格外明亮,里头悲天悯人的慈悲几乎快要溢出来,无念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看到那老和尚。 可老和尚没有眼前人那么豁达,他慈悲却也懦弱,又因自己的无能而痛苦,天赋一般,术法一般,若非前任主持临死前给了他一本《无上道术》,其余人想得到此书,他早已经被杀了。 可最后这书还是被被抢走了,他也死了。 眼下这个和尚也该去死。 无念突然眸色一冷,归初察觉到了,却面不改色,他慢声道:“您从始至终恨的,唯有他一人,只是前辈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无念不语。 归初接着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遇不平则出手,见苦难则渡人。只是天底下很多事情都不能轻松解决,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于是便心有不甘,不甘则生怨,怨则乱心。那位大师并非只是在渡他人,更是在渡自己。” 无念神色微动,隐约记起老和尚的脸,很清瘦的一张脸,虽然总在笑,可眼里一直有几分愁苦。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吧,所以才会在自己离开后,主动上交那本书,然后自焚于院中。都说高僧有舍利子,可无念并未在那堆灰烬中发现什么,于是她把所有人都烧了。 真好,一个舍利子都没有。 他们不是好人,老和尚也算不上高僧。 “可我放不下,”无念笑起来,眼神冰冷,“这么多年来,日日记着,哪儿能因你几句话就放下呢?无论我是恨一人,还是恨所有人,与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恨就是恨,小和尚,你渡不了我。” 她猛然出手,一掌拍过去,归初应该是能躲的,但他没有,生生受了这一掌,被打落到地上,呕出一口血。 “师兄,师兄!” 他的师弟们急忙过去扶他,可归初摆了摆手,自己强撑着站起来。僧衣沾染泥水,脏的不成样子,领口处绣的莲花被血染成红色,雨水落下,慢慢晕染开来。 他咳嗽几声,抬起头来,许是因为疼痛,唇瓣发白,嗓音也发颤:“若是小僧也以命渡您呢?” “师兄?!” “师兄不可以!” 他的师弟们率先反对,可归初看过去,眼里的坚定又让他们语塞。 “你?”无念觉得好笑,上下打量着他。 小和尚站得笔直,双手合十,僧衣被风吹着飘曳,神情虔诚。 “小僧无怨无悔,唯愿前辈能放下执念。” 无念冷眼看着,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师兄,你三思啊。”师弟们不甘心地开口。 无念回首看去,却只是淡淡一笑,师弟们愣了下,好似懂了什么,不再说话,退后几步,双手合十,冲他一拜。 抱着小孩的那个小和尚还捂住了小孩的眼睛,小孩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往他怀里缩。 无念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开始念咒,身边突然出现赤金色的火光,即使在雨中,火光也不曾晃动半分,反而越烧越烈。 火光照得他面庞发红,但他却连眉头都不眨一下,任由火舌吞噬自己的身体,双手依旧合十,微微垂首,好似在念着经文。 无念凝神听了几句,似乎是《清心经》,老和尚躲在禅房假装不知情时,总会念这个。 火光冲天,里面的人很快就看不清了。 一旁的和尚们念起了往生咒,雨大了些,火光好似受到了影响,慢慢小了下去。 火光消失后,地上只余下一撮灰烬,被雨水冲刷着向低处流去,一抹淡光却从灰烬中露了出来。 无念微微一怔,走过去,一挥袖,召开风吹来灰烬,一颗圆润的舍利子静静躺在地上。 “你……” 小和尚们想上前阻拦,却被无念一下定住,她捡起舍利子,里面的佛光烫的皮肤有些疼,但无念面无表情。 看来真的有高僧。 她冷嗤一声,扫了眼小和尚们,消失在原地。 而某个被遗忘在包袱里的木牌却发出了一阵金光。 第67章 笛声又起 乌原凝视着湖中的一群恶鬼,握紧了手中的长笛。 听音谷的嫡系弟子都必须要修习长笛功法,而笛子多由师尊亲手制作,他的也不例外。这根笛子是他弱冠时,他师尊给的,听闻制作了三年。 但闻安的笛子不一样,几年前,小师妹无意间闯进供奉祖师牌位的地方,供奉在牌位前的这根笛子自己莫名其妙掉了下来,且不偏不倚滚到小师妹脚边。 这笛子是祖师爷准备送给自家师尊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她老人家就归西了,徒弟们不敢随意处置,一直供着。几千年来,倒也一直如新的一般,也不是没人想拿,可却吹不出曲子,似乎这笛子还没做好。 彼时师伯们还挺生气的,觉得小师妹惊扰了祖师爷,正要处罚时,闻安魔怔了一般,捡起笛子吹了起来,竟真吹出了曲子。 师伯们商讨了许久,最终把笛子给了闻安。 毕竟放在供桌上,那就是根没用的竹子,但用在弟子身上,估计会成为听音谷的助力——他们失望了,小师妹天赋一般,那笛子好似也一般,两个一般的东西在一起,自然也一般。 乌原私底下向闻安要过笛子,可吹不响,估计真的只和闻安有缘分。不过乌原见闻安拿到祖师爷的笛子后依旧没出息,也就不在意了。 听闻万法会的事情结束后,师伯们准备把笛子收回去了,毕竟好几年了,在闻安手里也没翻出什么花浪,没必要给她了,还不如供着呢,重新给她找个好点的笛子。 乌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明明眼前该是紧张无比的时刻,可他脑子就是乱糟糟的,心里也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曲声起,金色的阵法在曲声中蔓延开来,布满整个河面,恶鬼们被困在其中,大多焦躁不安,鬼嚎声一声比一声高,听的人头发昏。 狂风暴雨,湖面掀起阵阵波涛。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清醒,走上前去,将笛子一横,目光却突然落到其中一个恶鬼身上,跟周遭哭嚎疯癫的恶鬼不同,她很平静,冷冷清清的一张脸,眸子是湖水一般的蓝色。 乌原怔愣了下,可随即师伯呵斥的声音传来:“你愣着作甚?!还不快动手!” 乌原回过神,吹起笛子。 笛声震天动地,掀起阵阵风浪打向恶鬼们,赤金色的符文在风浪之中翻滚,恶鬼们避无可避,被迫接下,哀嚎声不绝于耳。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一切景物都显得很模糊,乌原索性闭上眼,用力吹响笛子,笛声飞沙走石,湖中波涛汹涌,恶鬼们费力抵挡,可被弟子们的曲声困住难以逃脱。 他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墨发和衣袖在风中飞舞,周身发出淡淡的金光,宛如天神下凡。 第86章 远处的百姓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谁突然嚎了一嗓子,而后他们全部跪下来,冲着乌原磕起头,不停地祈求着“神仙救救我”。 师伯们对这一幕很满意,纵然因为维持阵法,他们脸色发白,但还是欣慰的笑了,指尖不停拨动着琴弦,嘴里忍不住道:“这下我们听音谷将无人能比了。” “是啊,说不定还能超过万云楼呢。” 万云楼一直是他们心底的一根刺,明明自家门派比万云楼建的早,却不知怎么的,被万云楼莫名其妙比了下去。先前他们好不容易想法子,给万久浔下了蛊毒,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女人没有死,活得好好的。 后来那女人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徒弟,天赋简直绝了,把所有门派年轻一辈的弟子全压下去了,年纪轻轻,甚至修为都快赶上他们几个老家伙了。 再这么下去,他们岂不是要被万云楼彻底压住。 但如今只要乌原的功德第一,在地府当了鬼差,有这层关系在,他们听音谷迟早会超过万云楼。 哪怕已经快脱力了,一想到这点,几人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听音谷坐上玄门第一门派的宝座的场景。 但就在此时,一阵笛声突然传来,尖锐刺耳。 这不是乌原吹的! 听音谷的弟子长老们全部忍不住看过去,就连乌原也忍不住睁开眼,因为这突兀的笛声,他吹变了一个音,险些毁掉阵法,好在最后稳住了。 阴沉的天色下,惊雷闪过,照得吹笛人面色惨白,身姿在一众恶鬼中显得纤细清瘦,但又让人不容忽视。因为刚刚那声笛声,周遭的恶鬼也被镇住了,不由自主离她远了些。 她立在那里,如此特别,如同鹤立鸡群。 她拿着一根长笛,上面布满阴气,似乎只是用鬼气随意变的,可那样式却让乌原觉得眼熟,不过隔着大雨,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这恶鬼的出现让几位师伯感到心惊,他们隐约觉得有些东西不受控制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他们无路可退。 咬了咬牙,他们拨动琴弦的速度快乐起来,摧枯拉朽般打了过去,阵法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里头的恶鬼们被烫得哀嚎不休。 “乌原,快点动手!” 乌原被师伯的一嗓子叫回神,原本还算和缓的笛声骤然提高了,疾风骤雨般落下,金色的符文化为数把利剑直直刺去,纵使大雨倾盆,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光芒。一时之间,恶鬼们鬼哭狼嚎,消散的恶鬼化为阵阵黑烟,整个湖面一片漆黑,唯有金光在其中穿梭。 乌原拿笛子的手几乎都要颤抖,喉中涌上一阵腥甜,又被他压下去,额间冒出无数的汗珠,但是被雨水一冲,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然而下一刻,一道笛声自黑雾中穿出来,宛如一把利斧劈开黑雾,湖面亮堂起来。这笛声既不舒缓,也不急促,绵绵细雨般,穿插在乌原的笛声中,让他奈何不得。 这首曲子好像就是听音谷的功法。 乌原心中大骇,他的几个师伯也惊愕不已,一个几千年前的恶鬼,怎么会听音谷的功法,难不成她是听音谷的老前辈。可若是听音谷的人,又怎么会沦为残害百姓的恶鬼?甚至如今帮着一群恶鬼打自家人! “乌原,不要分心!”其中一个师伯大吼一声,拨动琴弦的速度快了起来,如今那么多的百姓看着,他们不能输,若是输了,颜面何存啊! 那细雨般的笛声震乌原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七窍好像溢出了鲜血,眼前一片猩红,大雨又将猩红冲下去,可眼睛却只能看见迷糊一片。 金色的符文开始凌乱,恶鬼们哭嚎着,不断撞击着阵法,听音谷的弟子们相继倒下,几位师伯也口吐鲜血,快坚持不住了。 铮—— 二师伯的琴弦突然断裂,他猛然摔在地上,可很快又爬起来,丝毫不顾及身上的狼藉,一手扯着断裂的琴弦,另一只手快速拨动。 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乌原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可他不敢倒下,不单是为了听音谷的面子,还为了身后的百姓,若是眼下败了,那些发狂的恶鬼们肯定不会放过远处的百姓。这是听音谷的地界,上面的百姓由他们庇护。 忽而一声笛声响起,清脆如玉珠落盘,竟压的所有曲声都好似顿了下。 那吹笛的恶鬼怔愣了,曲声一顿,乌原要乘胜追击,可嘴里却吹不出一个音节,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他脚步一软,跌在地上。 师伯们还在弹着琴,但也坚持不了不久了,只是下意识朝着来人看去。 娇小可爱的少女迎着风雨走来,浑身湿漉漉的,可一双眼睛却亮如星子。她握着长笛,毫不畏惧地走过来。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那位懦弱的谷主,按理,他本该看住闻安的,不知怎么的,竟将她放出来了。 “师妹……”乌原无声开口,目光落到闻安手中的笛子上,那样式……他猛然看向恶鬼,虽然光线昏暗,可还是能一眼看出,这两根笛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立在乌原身前,明明娇小,却在此刻显得很高大,长笛一横,曲声起,不同于乌原的疾风骤雨,这笛声很和缓,如三月春风。师伯们原本急促的琴声也缓和下来,附和着笛声,悠悠扬扬。 远处的宗主也拿出笛子,开始吹奏。 本来没有一点力气的乌原握紧笛子,用最后一丝力气抵在唇边,就那么仰躺着吹起来,大雨落进眼里,他却不闭眼,好似在哭。 那拿着笛子的恶鬼竟似傻了,一动不动地望着闻安,眼里情绪翻涌,最后又归于平静,喃喃道:“师尊……” 大雨哗啦,雷鸣电闪,这两个字如柳絮般轻飘,没有任何人听见。 笛声化为阵阵金光,飞去恶鬼群中,就那么平和地打散了无数恶鬼的魂魄。那握着笛子的恶鬼也被影响了,身上散出阵阵黑烟,可她仍是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闻安,像是在欣赏她的曲子。 最后一刻,恶鬼突然轻声道:“求求了……不要是你……” 她消散在空中。 随即有一声叹息,一个木牌发出金光。 乌原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握着笛子的手直直垂下。 闻安好似大梦初醒般,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最后擦了下眼角,奇怪,她怎么哭了呢? 第68章 给一颗糖 余行舒为最后一个村民端去热粥,此刻已经大雨倾盆了,她回到屋中时,正好看见云千暮倚着窗户吹风,雨水落了她一身,那张脸显得更苍白了。 余行舒怔愣了下,走过去,轻声道:“今日风大,仔细着凉。” “我身体好。”云千暮扬眉一笑,不过看见余行舒走过来,她还是关了窗,毕竟余行舒身体不好,怕冷。 云千暮舀了碗粥递给余行舒,轻笑道:“尝尝的我手艺,特意给你留了一碗。” “多些。”余行舒接过,尝了一口,很甜。这些天相处下来,余行舒发现云千暮很喜欢吃甜的,不管吃什么,都喜欢撒点糖上去。 “好吃吗?”云千暮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第87章 余行舒不怎么爱吃甜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是轻轻一句:“很好吃,甜甜的。” 云千暮笑起来:“我从小就爱吃甜的,不过儿时家里穷,很少买得起糖,多是吃些带苦味的野菜糊糊……” 余行舒看向她,目光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心疼,可云千暮依旧笑的没心没肺:“不过后来好了,长大后拜了师,虽然不是特别有钱,但糖倒是管够。糖葫芦、糖三角、糖米糕……凡是带糖的,我都吃了个够。” 余行舒咽下一口粥,嘴里的甜味久久不散,本该有些腻人的,她却突然觉得很舒心,那股甜味好似落到了心里。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打开,里头是一块光泽暗淡的糖,本该是四四方方的,却不知为何缺了个角。 “回来的路上,一个小孩给我的,她说谢谢我们救了她的阿娘。”余行舒把糖递到云千暮面前,露出一个笑,“尝尝吗?应该很甜。” 云千暮怔愣了下,像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望着余行舒的眼神很复杂,但很快又就笑了,问道:“她给你的,你又给我,不好吧?” 余行舒淡笑道:“我想感谢道友,带我见识了很多的人和事,这短短几天,比我以前很多日子加起来都有意义。” 之所以不是全部日子,是因为余行舒觉得有她师娘陪着的日子,也是有意义的。虽然没有人教她道法,很多人都欺负她,可被师娘抱在怀里,轻拍着哄睡,比什么都好。 “那就多谢了!”云千暮笑起来,接过来把糖含进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真好。” 余行舒轻轻弯了下嘴角,端起碗继续喝粥,甜腻腻的味道在唇舌间弥漫,她仍然是笑着的,而云千暮也不再开口,像是在回味那颗糖。 过了会儿,云千暮突然开口:“你不积攒功德,真的没事吗?万法会马上要结束了。” 余行舒拿勺子的手顿了下,像是没察觉到什么,继续道:“没事的,我早就说过,我并不在意什么功德。宗门那边,等一切结束后,我自会回去请罪。” “请罪……”云千暮喃喃道,“你倒是说的轻巧。” 余行舒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那日收的女孩,她已经想开了,我将她送去了地府。” 云千暮笑道:“她早就该想开了,可总是对家里人有那么一点牵挂,以至于死了都下意识维持着被抛弃时的样子,生怕家里人回来不认识她。” 她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因为余行舒看着她,眼里带着一点同情,她撇开眼,眼里也许该有些泪光,可眼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应该知道我尝不出甜味的。”云千暮慢声道,嗓音竟听起来有些凉薄,她轻轻撩了下垂在肩上湿漉漉的发丝,下一刻,水雾飘起,发丝干了。 余行舒没想到她会突然捅破这层窗户纸,一下怔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许久后她慢慢道:“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没有害过人,这一路走来,你救了很多百姓。” 云千暮笑起来,像是在笑她傻,她道:“鬼都是爱装模作样的,杀人和救人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这一路上,不过是我觉得你好玩,陪着你演戏罢了。” 她突然勾起唇角,笑得邪魅:“这锅粥里我下了毒,不止是你,整个村的人都要死!看吧,这才是我,什么好人,什么坏人,我们恶鬼从不在意,我们只想着杀人。” “这手上啊——”她扬起自己的手,苍白如纸,“不沾点人血,可不好玩呢。” 余行舒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舀起粥喝了一大口,咽下后道:“你这毒很甜。” 云千暮一噎:“……” 粥碗快见底了,余行舒索性一口气喝完,她放下碗,擦了擦嘴角,朝着云千暮走过去,轻声道:“我中毒了,死后能和你继续济世救人吗?” 她逼近了,云千暮反而退了,她瞪着她,轻哼道:“你见过哪个鬼是会救人的,你压根不适合当鬼。” 余行舒轻轻地笑起来。 云千暮有些懊恼,早知道不逗她,这下反而让自己丢了脸,她撇开脸,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人的?” 余行舒沉思起来,“大概……第一眼?” 云千暮愕然,同时也感到有些挫败:“我觉得自己演的很好啊。” 余行舒轻笑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好眼熟,好像我们认识几千年了……” 云千暮沉默了,片刻后闷声笑起来,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余行舒的脸,轻声道:“是啊,我们认识很久了,几千年前,我们是恋人,可你三心二意,抛下我走了,我死后怨气不散,就成了恶鬼。” 余行舒愣了下,但很快就躲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你不适合骗人。” 云千暮无奈地笑了下,“好吧,我说实话,我们俩萍水相逢,又相忘于江湖,后来我自个不小心被人坑了,就成了恶鬼。” 余行舒看着她的眼睛,慢声道:“也许那时候,我没有忘过你。” 云千暮怔了下,像是快哭了,却又强撑起一个笑容:“我这么好看,你肯定忘不了啊。” 她不想再聊这些了,只道:“你不要去参加万法会,这东西有问题,我不想你死。” “什么?”余行舒没理解她的意思。 云千暮不再解释,大步走到包袱边,很自然地从包袱里里拿出万法令,那玩意对鬼伤害很大,哪怕是千年恶鬼,云千暮的指尖还是开始泛红了,宛如烫伤一般。 “你的手……”余行舒立马接过万法会,要去看云千暮的手,却被她躲开了,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余行舒先看万法令。 余行舒见她坚持,只好先去看手上的东西,上面却写着一个烫金的数字,她愣了下,“这是功德数吗?” 云千暮轻笑道:“是啊,功德数,功德高到一定程度,你们死后就能去当鬼差,他们是不是这么和你们说的?” “可鬼差鬼差,肯定要先变成鬼啊。”云千暮的面色越发苍白了,像是觉得痛苦,可她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语速越来越快:“这是地府的一个骗局,他们需要找些赤子之心的人去地府,做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犯了错,在地府受罚,他们和我们交易,去人间搞破坏,帮助他们寻找那些人,事成之后,放我们自由……” 她缓了一口气,语速慢下来:“不要去,你要是功德高了,会死的。” 余行舒终于发觉她有些不对劲了,连忙把手里的万法会扔了,去扶她,“你怎么了,没事吧?” 云千暮无所谓地笑笑:“我们发过誓不讲出来的,我只是又犯错了,遭天谴了。” 她握住余行舒,肌肤冰凉,但力气很大,许是因为疼痛,嗓音微微颤抖:“杀了我,我没有做过任何恶事,按照规矩,你杀了我,功德会消失的。” “你在胡说什么,”余行舒扶着她,微微蹙眉,“我不会动手的,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 她扶着云千暮去凳子边 ,态度强硬地让她坐下,看着女子因疼痛微微发颤,她心里只觉得好似针扎,恨不得替她受。 第88章 “我要做什么,你才能不疼呢?” 云千暮靠在她怀里,有些有气无力:“杀了我……我没开玩笑,就算你不杀我……天谴之下,我也活不了。” “不可能!”余行舒冷下脸来,“别的都好说,唯独这个不可能,你既然什么恶事都没做,我怎么会杀你?!” “你总是如此……”云千暮喃喃道。 她说慌了,她很少吃到糖,小时候,她是家里的累赘,一直被排挤,最后被丢在树林中。不久被恶人收为徒弟,那人不许她吃这些没用的。糖只有怕苦软弱的人才会吃,而她不能是这样的人。 唯一的一颗糖,是余行舒给的。 那时,她奉师命去杀她,夺她身上的一件宝物,可还没等到动手,就被仇家追杀,受伤倒在余行舒面前。 反而是余行舒救了她,她毫不知情,花钱找大夫给她治伤,又亲自熬了药端给她。 良药苦头,她喝不下,余行舒就哄她说,喝了药,给她吃糖。 第69章 一个雨天 她对这个陌生的字眼有了好奇,于是问糖是什么滋味的。余行舒那时候虽然是老好人,但话依旧不多,只说是甜的。 她终究是受不了诱惑,把那碗苦滋滋的药喝了下去,余行舒说话算数,果然给了她一颗糖。 她第一次尝到了糖,果然很甜,好像人生这二十多年的苦都不算什么了,至少这一刻真的很甜。 余行舒和她约好,之后每喝一碗药,就给她一颗糖。 可她食言了,她不想连累余行舒,于是当天夜里就悄悄离开了,不仅如此,她还故意留下破绽,暗示余行舒要小心。 任务失败,她被那所谓的师尊好一顿惩罚,但到底留了条命,养好伤后,她总是时不时去打听余行舒的消息。那家伙当真好得不行,又救了很多人,她有时心里烦躁,便会蒙着脸用别的身份和余行舒见一面,聊几句,但很快又分开。 萍水相逢,余行舒也许早就忘了,可她一直记得。 后来,长生会的消息传来,她的师门都去参加,她本不想去,后来又想着也许可以遇见余行舒,便也去了。但余行舒并未去,也是,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在乎是否能长生不老呢? 也好在她没有,长生会是一个骗局,她们都是献祭品,只用来打开地府和人间的通道。 浑浑噩噩被抽走魂魄,再次清醒,已经是地府平定风波,新任阎君上位了,小小的一个孩童,看着不过两三岁,但格外成熟。 他罚她们在忘川河的河底受刑,永世不得超生,河中怨气日夜灼烧着她们的魂魄,痛不欲生,却又无法魂飞魄散。耳边都是厉鬼的哭嚎声,她时而清醒,时而沉沦。 偶尔,河水会清澈一刻,彼时,她会抬头看一眼,能看见一些魂魄从奈何桥上飘过,然后进入往生林。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阎君判官等人,他们似乎也不是长生不老的,每隔一段时间,看见的人都不一样。若非穿着特有的服饰,都还认不出来。 可笑地府的阎君判官都不能长生不老,而她们一群凡人却还妄想,还真是活该她们受刑。 疼得受不了时,她就会想想余行舒,想想她转世会成什么样的人,那人一向善良正直,肯定会投个好胎的,然后遇良人……她不愿去想这个,只觉得一想心就疼得厉害。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可能会持续到天崩地裂,然而某个平凡的日子,那位阎君却来了,他说同他们做个交易,若是成了,就免了他们的处罚,让他们去轮回。自然,这交易也危险,稍不注意就会魂飞魄散,可那也比在这儿生不如死的好。 于是她们在鬼门大开之时,来到了人间。 但她对那所谓的交易完全不感兴趣,她只是在凡间找着那个人的转世,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样子变了些,性子也变了些,可只一眼,她还是认了出来。 这一世的余行舒过得不算好,被宗门所束缚,连自己想做的事都不敢去,明明那一世,她是那样的逍遥自在。 她心有不忍,于是忍不住演了一场戏,希望让余行舒过上几日自己喜欢的日子。 自己也能陪她几日。 此刻,她靠在余行舒怀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好疼好疼,很想大哭一场,可鬼是没有眼泪的。 也尝不出味道。 她只能揪着她的衣袖,喃喃道:“杀了我……求你……” 余行舒抱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帮她,只觉得怀里的人冰凉极了,眼角渐渐有点湿润,她想到了师娘走的那天,好像也是雨天。 她也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身为修道者,她从小学的都是如何消灭恶鬼,但并没有学过救治的方法,被攥紧的袖口开始松散,怀中人渐渐无力。 云千暮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余行舒。 她果然还是那样心善的一个人,哪怕这一世身陷囫囵,也依旧那般清风霁月,只是不知这个傻姑娘会在一切结束后,受到师门的什么惩罚?让她叛离师门,估计也是不可能的。 她能做的,就是求她未来平安喜乐。 “余行舒,你真好。” 她喃喃着,突然松了手,余行舒心中一惊,下一刻,她靠在墙角的佩剑突然开始震动,而后飘起来,直直刺过来。 余行舒太相信云千暮了,哪怕期间她拿着自己的佩剑做过什么,她也没问,甚至没有查看——若早知如此,还不如怀疑她一二。 余行舒来不及后悔,那剑已经刺过来了,她下意识伸手去挡,剑锋直直刺穿她的手掌,而后滑进那人的心脏。 鲜血四溅,但却是余行舒的血,恶鬼是没有血的,云千暮只是心口破了个大洞,不断有青烟散出。 云千暮捧着她滴血的手,嘴唇颤抖,却只有两个字:“傻子……” 余行舒面色发白,一声不吭地拔出长剑,她的鲜血滴落到云千暮身上,灼烧出一点青烟。修道者的血对恶鬼有天然的抑制作用,尤其是余行舒这种修为高深的。 她慌乱的用干净的那只手去擦,但怀里的人却一把握住了她染血的手,鲜血灼烧了她的手掌,她却笑了。 余行舒想抽回去,却被死死握住,女人面色苍白,却笑靥如花,“余行舒,疼吗?” “不疼,你不要管我,我不疼的,你、你没事呢……”余行舒有些语无伦次,她想抱她,可怀里的人开始变得虚无,她不敢去抱,怕一碰就碎了。 掌心疼得厉害,但余行舒却觉得还好,她只是很无力地看着云千暮,眼角垂泪。 “难得看你为我哭一场。” 云千暮先前重伤垂死,被余行舒救回来时,只是看见她担心的目光,但眼里干干净净。也是,谁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哭啊? 那时,她忍不住逗她,说:“我要是死了,你能去我坟头哭一场吗?” 余行舒说:“道友放心,你不会死的。” 言下之意,她不会为她哭。 那一世,她直到死都未曾看她落泪,眼下倒是心满意足了。 “不要走,好吗?” 余行舒的泪滴落下来,她好像又回到了师娘离世的那天,大雨倾盆,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第89章 她讨厌雨天,也讨厌离别。所以自那以后,她就开始和人疏远,她想若是不亲近,失去时就不会难过。可云千暮是例外,第一眼,她就觉得眼前这个恶鬼很熟悉,于是她打破自己的原则,主动跟着她走了。 短短几日的相处,离别之时,竟也痛彻心扉。 握着她的那只手开始变轻了,青烟袅袅,怀中人慢慢消散。 雨声嘈杂,她听见了女子最后的一句话。 “那颗糖真的很甜。” 怀中空了,唯有带血的手掌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余行舒呆呆地坐在长凳上,突然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万发令在一旁发出耀眼的金光,上面的数字开始变化,最后彻底消失了。 屋里静悄悄的,灶火也熄灭了,天色黯淡,唯有雨声淅淅沥沥。 余行舒慢慢将受伤的那只手握起来,似乎在回味女人掌心的温度,但其实没什么温度,冷的像一块冰,可即便如此,也让人难以忘怀。 笃笃笃—— 木门被扣响,余行舒慢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然后起身走过去,要开门时,顿了下,把染血的手掌背到了身后。 打开门,外头是个戴斗笠的小孩,大大的斗笠几乎罩住她整个脸,她一只手扶着斗笠,一只手递来一个油纸包。 “道长姐姐,听囡囡说你喜欢糖,我的糖也给你,谢谢你救了我爹爹。” 余行舒本不想接,但愣怔了片刻后,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多谢。”她嗓音沙哑。 “道长姐姐不客气,再见!” 小孩摆摆手,按住斗笠,跑进雨里。 余行舒合上门,又坐回了原位,手掌已经不滴血了,只是依旧有些疼,她突然意识到云千暮最后用术法为她治疗了。 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那颗心好似不存在了,胸口空荡荡,喘不上气。 她颤抖着手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块糖,许是因为被雨水淋过,有些化了。 余行舒沉默着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甜的。 但心里苦的。 她再也忍不住,低声哭起来。 恍惚间,门被风吹开了,一个人走进来,脚步很轻,直到近了,余行舒才发觉,但她只是慢腾腾地抬头看去,心里想的却是:恶鬼也好,妖怪也罢,什么都好,生也好,死也罢。 她只求解脱。 那颗心真的好疼啊。 但来人让余行舒愣住了。 “……道友?” 来人温声开口:“人间和地府即将遭受大难,道友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万千生灵吗?” 她嗓音清冷,可眼里却带着悲悯。 余行舒苦笑着:“好啊,左右不过一条命而已。” 她弯腰,捡起染血的剑,放在颈间,用力一划,鲜血染红衣衫,她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来人沉默的看着,一挥袖,一抹淡光从余行舒身上飞出,飞到了发光的木牌中。 第70章 前尘旧事 这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它的一番道理。 阿笙有时会听见姜序这么说。 天地初始,没有轮回,也没有转世,亡魂游荡于世间,祸患无数,阴气有所不忍,遂生灵,为第一任阎君,创地府轮回,名序。 所以姜序的责任就是创造轮回转世,使天地之间的亡魂有所依,生老病死皆有秩序。 而灵泽是地府的第二个生灵,是忘川河的灵,受姜序点化而来,名字也是姜序起的。最开始,他的责任是渡化怨气。 行走尘世之间,有苦有乐,总有诸多不满和遗憾,久而久之,心中便免不了生了怨气,轮回井洗不了怨气,若是带着怨气轮回,第二世依旧会过得不如意,甚至还可能带着一点前世的记忆,稍不注意,便是大乱。 忘川河的河水能洗去怨气,灵泽于是主动承担起了渡化魂灵的工作。 长久以来,地府只有他们二人。 姜序受到地府限制,无法去人间,但灵泽可以,他本就是灵气所化,算是天地的宠儿,虽然不爱出门,但为了姜序,他还是时不时去人间一趟。而姜序也能通过他,得到些人间的小玩意儿。 距离轮回井最近的一处,被阴气影响,寸草不生,姜序觉得可惜,灵泽便想法子建了城,名曰“一世”。 城起了名的那天,轮回井边的那根竹子生了灵。 姜序给她取名“阿笙”。 和忘川河不同,阿笙并不能直接化为人形,也不能走动和说话,只是有了灵识,一日里大半天时间都在睡。 姜序说,可能因为时机未到。 阿笙并不觉得遗憾,每日能有片刻清醒,听姜序和灵泽说说话,偶尔能借姜序的水镜看看人间,她已经很满足了。 灵泽还在人间传了道,看来他的存在还有授业的作用,不过他不喜人间的供奉,大多都是变化了样子,随口对一些有慧根的凡人提点一二。 但阿笙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什么,姜序和灵泽也没想清楚,不过姜序让她放宽心,顺其自然,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她也动不了,说不了话,姜序说什么,她都无法反驳或是赞同,只能任由姜序胡乱猜测。 姜序好酒,但酒量实在差,醉了就絮絮叨叨地讲故事,讲她看过的那些凡人,讲他们临死前的不舍和悔恨,也讲他们站在忘川河时的难过。 阿笙听不懂,但心中却生出些许期盼,希望自己化形后能去人间看看,凡人似乎很有趣的。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但地府阎君,千年一换,哪怕是姜序也不例外,当姜序抱着一个奶娃子,说这是下任阎君时,两人都惊呆了。 灵泽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有些慌乱,语无伦次道:“那阿姐呢?阿姐你怎么办,他当了阎君,你……你还在吗?” 姜序十分平静道:“人总要死的,我也不例外,不过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因果轮回、生死有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她笑起来:“阿泽,你怎么到现在还看不破?” 灵泽已经长大了,眼神在那一刻突然有些阴霾,然而姜序并未看见,阿笙虽然注意了,但说不出话,最能摇了摇枝叶,希望通过这个方法提醒她。 可姜序并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道:“阿笙莫要难过,来看看下一任阎君,是不是很可爱?” 她打开襁褓,露出里面的婴儿,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察觉到阿笙的注视,睁开了眼,咧着嘴笑了。 阿笙对姜序没有太大的执着,虽然难过,但还是在这一刻释然了,因果轮回,她并未深处其中,不知其滋味,反而是看得开。 灵泽好似忙了起来,大多数时候待在人间,姜序只觉得他是不愿意和自己多待,免得心生难过,也不去管,只是一门心思带着小殿下。阿笙一开始倒是担心,但见灵泽与平时没甚两样,也就没多想了。 姜序不适合带孩子,小殿下被她养的很惨,也好在阴气化为的人形与寻常孩子不一样,命比较硬,算是平安地长起来了。 约摸过了十二年,姜序渐渐开始嗜睡,整日打不起精神,一天之中,大半时间是待在屋子里睡觉的。灵泽依旧大半时间在人间,但是每日总会回来一次,不过多数时候都是撞上姜序在睡觉,偶尔有清醒的时刻,却也说不上几句话,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喝茶。 第90章 哦,因为灵泽不许姜序喝酒了,怕伤身,姜序最开始不同意,后来无奈同意了,并且真的忍下来了。 送魂的任务落到了小殿下身上,他自打学会送魂后,就忙了起来,从早忙到晚,尤其是鬼门开的时候,私底下,他总是忍不住和阿笙抱怨。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灵泽竟然妄想打破轮回,他觉得只要没有所谓的因果轮回,姜序就不会消散,会一直留在地府。于是他打开了人间到地府的路,囚禁了姜序,甚至杀了小殿下。 阿笙尚未从这一切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姜序就打破了囚禁她的阵法,来到了她面前。 她说:“阿笙,眼下只有你能拯救世间生灵了。” 阿笙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灌入了大量的灵气,伴随着疼痛,她长出手脚化为人形,然而尚未仔细看看人间,姜序就已经启动了献祭阵法。 阿笙站在阵法中央,与阵法外的灵泽遥遥相望。明明那个人是如此的不甘心失败,却还是不敢打破阵法,因为怕反噬到姜序,他只是悲伤又无助地看着姜序,甘愿被困住。 阿笙突然觉得很悲伤,心里涌现一股怨气,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去承受那些,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不得不沦为牺牲品。 犯下大错的人是灵泽,想要拯救生灵的人是姜序,而她只是想化为人形,去看看人间,若是他们繁忙之时,也可以为他们搭把手。 她不想毁天灭地,也不想成为救世主。 她只是想活着。 仅此而已。 阿笙流下了泪水,茫然无助地接受着并不愿意的命运——她只是为了平息这场灾难而存在的。 这就是她的责任,伟大却又如此的不起眼。 所以她早早生出灵智,却一直无法化形,只是因为她是一个牺牲品,无所谓以什么形式存在,甚至为了避免她拒绝,连一点修为都不给她。她只是像一个容器,体内存在着大量的灵气,却使不出,也用不了。 凭什么啊?! 阿笙好恨,恨天道不公让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恨灵泽为祸四方却要由她代为受过,恨姜序伟大以身为祭却拉她一起死,恨这世间生灵要她们付出才能活得下去。 许是她眼里的悲伤和恨意太过明显了,在最后一刻,姜序迟疑了。 她问:“阿笙,你不愿意吗?” 阿笙之前从未开口说过话,哪怕听灵泽和姜序说过很多,也依旧不熟练,她生硬但又坚决道:“不愿意。” 许是因为说出来了,阿笙心里感觉一阵轻松,一口气道:“凭什么!凭什么我才‘出生’就要死,我没有看过人间的半点繁华,这世间的生灵也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凭什么要我去死?凭什么要我为他们牺牲自己?” 她紧紧地盯着姜序,流着泪,大声道:“我只想活着,不想死!” 被阵法困住的灵泽听见了,闷闷地笑起来,他看向姜序,再不复年少时的崇拜与尊敬,反而带着些许嘲讽道:“阿姐,你看,你所谓的大义凛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呢。” 自从两人在轮回一事上出现分歧后,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阿姐”的少年就变了。他开始对姜序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厌恶她的坦然赴死,厌恶她的为大义所牺牲,更是厌恶她逆来顺受、遵守所谓的轮回秩序。 他其实一直都不是什么温和善良、风光霁月的好人,忘川河日夜清洗着怨气,怎么可能不被影响呢?他只是从生出灵智的那一刻就很虚伪,为了活下去,他唤她“阿姐”,扮演着姜序喜欢的角色。 演着演着,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 但如果能和姜序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虽然中途多了个阿笙,可她不能化形,阿姐也喜欢她,那么留着她也无所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姜序要甘心选择那么一条道路?明明只要毁了轮回,她就可以长生不老,可以和自己一直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要丢下自己呢? 明明自己陪了她几百年! 灵泽大笑起来,道:“我的好阿姐,你要如何选择?是为了所谓的那些你压根不认识,他们也压根不知道你的生灵牺牲陪伴你几百年的好友,还是为了好友放过我呢?” 他后半段降了语速,因为心里很清楚姜序的选择,她不会选择阿笙的,就如她不会选择她自己一样。这是阿笙该有的命数,那位以“序”为名的阎君大人不会去改变。 第71章 前尘旧事 灵泽并不怨恨姜序杀死自己,哪怕自己很想活着,他只是怨恨姜序丢下自己一个人。 ——阿姐,几百年来,我们相依为命,只有你我陪着彼此,为什么现在要丢下我? ——阿泽,天下无不散筵席,况且人世间那么多的生灵,总会有你的好友,总会有人愿意陪着你的,阿泽,莫要固执了。 但姜序错了,纵使天底下有再多的生灵,灵泽都不在乎,也从未将他们放在心上,一直以来,他的眼里都只有姜序一人。 姜序没有理会灵泽,她只是看向阿笙,眼里的情绪复杂到没有人能看得懂,而后阵法的光亮起,朦朦胧胧间,有一声叹息。 “……是我错了……” 阿笙再次睁眼,已经不知过了多久,稍稍一动,她竟飘了出来,回头一看,竟是一根青色的蜡烛——不知为何,她成了蜡烛的灵。 “……他待你倒是好。”幽幽的声音传来。 阿笙往下一看,蜡烛下头压着一个阵法,声音就是从阵法中传出来的,听其声音,似乎是灵泽。 “灵泽?”阿笙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嗯。”灵泽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 灵泽虽然对阿笙不喜,但眼下还是有耐心地回答道:“阿姐在最后一刻篡改了阵法,改为了封印我而不是消灭我,你也因此留了一抹魂魄,被封在青烛中,用来镇压我。” 他说得有气无力,情绪十分低落,说完后停顿了许久,才又说了一句:“没力气了,睡了。” 阵法蚕食着灵泽的灵气,他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不过只要忘川河生生不息,他就死不了。 阿笙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这一切,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序那样循规蹈矩的人会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也许几百年的陪伴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可若是真的很重要,为何她又会那么轻描淡写的要对灵泽下手呢? 就算灵泽犯下大错,可论轻疏远近,难道他还比不上一群素不相识的凡人么? 阿笙的大部分灵气被用来镇压灵泽了,所以她大多数时候也都在陷入沉睡,偶尔清醒了,也不能离阵法太远。 阴气又生出了新的阎君,阿笙清醒时,见过一面,和被灵泽杀了的那位长得一点都不像。 托灵泽的福,地府的轮回乱了套,往生林中生出瘴气,鬼魂到了林中,会被迷花眼,压根走不到轮回井。就算是阎君进来了,稍不注意也会迷路。 所以阿笙很少看见那位阎君,他进来时,也是蒙着眼堵着耳的,生怕被瘴气影响生了心魔。 他想法子在往生林中建了一条路,用血开出朵朵彼岸花在路的两侧,红的好似在发光,用来给魂魄指引方向。 第91章 以前接送魂魄时,是灵泽他们撑着竹筏渡过忘川河的,可如今忘川河因灵泽波涛汹涌,竹筏压根过不了,只能等着忘川河隔段时间平息的时候送魂过去。倒不是没试过强行带魂魄通过,可往往到了河中央,魂魄就被卷走了,那位小阎君无论如何都救不起来。 时间久了,地府滞留的亡魂越来越多,稍不注意就闹出了事。无奈之下,这位小阎君竟然献祭了自己,化为了一座木桥立在忘川河之上。桥栏之上刻了“奈何”二字,虽然人间似乎有不少对此的歌颂,但其实就是小阎君对灵泽的挑衅——你能奈我何? 忘川河因灵泽的缘故,洗刷怨气的能力变得很低,且因为时常波涛汹涌,魂灵只要一靠近,就会被拉进河底,永世不得超生。所以地府一开始,只要不是怨气实在太重,都不会让他们去碰忘川河。 但带着怨气转世,总归是不好的。 于是小阎君死后不久,忘川河边莫名生出了一株彼岸花,这朵花与黄泉路上的不一样,不是亡魂的泪水浇灌而成,且一出生就能化为人形。因为受忘川河的河水浇灌,她也具备了洗刷怨气的能力。 她给自己取名引魂,于奈何桥边立一木亭子,给要上桥的人送一碗忘忧水,洗去他们的怨,后人称之为“孟婆汤”,她也被尊为“孟大人”。 小阎君死后很快又生了新的阎君,名“寻”。姜寻创建了阴司和《生死簿》,又从凡间寻了一名功德深厚的凡人,在他死后让他当了判官,专门掌管《生死簿》。紧近着,姜寻又招手了不少鬼差,用于管理地府的那些鬼魂,于是不久又有了鬼城。 一切就这么回归正轨了。 不过因为往生林的瘴气依旧无法解决,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阎君都会进入往生林,念诵一段《往生咒》,给进入林中但不慎迷失方向的鬼魂指路。 有时阿笙清醒过来,碰上阎君,有心说说话,可那家伙总是蒙着眼堵着耳,几千年来,只有灵泽在陪她说话。 灵泽一开始是向她埋怨姜序,说她有多狠心多讨厌,絮絮叨叨一大堆。然而过了很久之后,他却又忍不住开始为她辩解,说她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后竟只剩下她的好。 阿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灵泽已经忘了姜序的不是,也可能是他太想她了,以至于忽略了那些。 但是阿笙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恨还是该爱姜序,她只是有些茫然地在往生林里待着。 喝了孟婆汤的鬼,爱恨嗔痴都忘得差不多了,就如同一个傻子一样的,顺着小路朝着轮回井走,有些傻的厉害的,还会走错路。 能和阿笙说话便只有灵泽,可灵泽多数时候在沉睡,醒来后说的话她也不乐意听,于是她不再勉强自己,也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期间醒过几次,但和灵泽聊几句就睡了。 灵泽也曾劝过她,希望她把自己放出来,并且保证自己不会作乱,一定一心为苍生。但阿笙不信,只觉得这个家伙鬼话连篇。 虽然自己也被困住了,对凡间的那些生灵也没什么感情,但放任灵泽出去作乱,她还是于心不忍的。 灵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见她不为所动之后,冷哼一声去睡觉了。 但其实最重要的是,阿笙并不知道怎么放他出来,这个阵法她压根看不懂,没人教过她啊。姜序以前只会和她聊人间事,法术之类的一开始虽然教,但见她学不会后,就只是草草提过几嘴。 姜序那时想得很简单,她觉得可能等阿笙化为人形之后,就能学会那些东西了,所以她觉得不应该急于一时。但很可惜的是,根本没等到她教授法术的那一天。 许久后,阿笙的灵气开始慢慢恢复,能够凝聚水镜看一下地府,不过这样很消耗灵气,她清醒的时间反而减少了,但阿笙并不觉得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地府换了不知第几任阎君,名唤姜枥。阿笙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正好看见他出生,阴气凝聚为小小的婴儿,落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丛中,被老阎君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老阎君凝视着小婴儿,好似看出了什么,没头没尾道:“天命降于你身,望你日后一切顺利。” 她没说话了,抱着姜枥离开了。 灵泽轻哼一声,嗤笑道:“又是天命,这家伙难道要把地府搞翻天吗?” 阿笙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小婴儿,白白嫩嫩的,闭着眼睛,不哭不闹。只是突然有一瞬间睁开了眼,眸子漆黑,像是看到了阿笙一样,但下一刻又闭上了眼。 灵泽打个哈欠,又要睡去了,但还是随口说了一句:“说不定是来解决你我的。” 阿笙依旧没有接话,不过因为老阎君的这句话,她开始不自觉关注这个小殿下。 小殿下不爱说话,性子冷,整日除了修行就是修行,现任阎君有些不着调,喜欢逗他,见他实在不开窍,也就放弃了。 后来老阎君消散于世间,姜枥顺利继位,然后继续过着那种一成不变的日子。 灵泽醒来时,总是能见到阿笙在看姜枥,于是忍不住嘲笑她,“怎么,你还想他能打破僵局,让你解脱吗?” 阿笙此刻心情不错,于是耐心回复道:“上任阎君既然那么说他,想必他定有过人之处,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灵泽对姜序以外的一切事物都不怎么提的起兴趣,他随口道:“要么是性情大变,闹出大乱子。要么是舍身就义,奉献自己。” 他顿了下,继续道:“可地府和人间目前没有缺少什么吧?也没有什么大乱子,需要来平定啊?” 阿笙道:“所以我才一直看着他啊。” 灵泽若是人身,估计要翻一个白眼,但此刻他只是轻哼了一下,而后道:“真的不打算放我出来吗?” 阿笙一如既往道:“不行。” “行吧。”被拒绝久了,灵泽也不失望,打个哈欠,又继续去睡觉了。 阿笙则依旧盯着水镜里那个沉静冷漠的阎君,他正翻看着生死簿,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情绪。 不知为何,阿笙莫名心里发慌。 这个姜枥可能真的不简单。 第72章 前尘旧事 阎君五百多岁时,判官换了新人,是位清冷如霜的女子,父母双亡,自小跟着道长修道,惩恶扬善、济世救人,身上的功德多得险些闪瞎阿笙的眼睛。 就连灵泽也忍不住感叹道:“难得人间有这般一心向道的良善之人,可惜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神仙,否则她就不会来地府,而是去天界了。” 世间万物皆有存在的意义,人世间所谓的神仙,也不过是天道点化了一些灵物,让他们庇佑人世罢了。不过凡人却对此大做文章,创造出了很多的神和仙,若真这么论起来,灵泽和阿笙都算是神仙一类的。 阿笙想了想,道:“其实于她而言,是鬼是仙,都应该无甚区别吧,她就是她。” 灵泽久久不语,就在阿笙以为他又睡着时,他突然开口道:“你现在跟阿姐有点像了。” 姜序吗? 阿笙的脑海中已经快忘了她的样子,此刻突然被灵泽提起,她有些接不上话了,只能沉默着。 第92章 好半晌才回一句:“是吗?” 如此又风平浪静过了好几百年,阿笙看烦了,正准备放弃时,那位稳重寡言的阎君却反而有些着急了。原来按照规矩,一般阎君七百多岁时,小殿下就会降生,他们会得到天道指引,寻到小殿下。 而姜枥已经八百多岁了,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好似阎君到他这儿就要断了一样。 灵泽知道这一消息时,还曾嘲笑了几句,说姜枥这家伙所谓的身负天命,不会就是指让阎君一脉断绝吧。 终于在姜枥856岁那年,小殿下降生了,可惜位置不好,在忘川河边,还正巧赶上忘川河涨水,浪潮汹涌,一个浪花就给小婴儿卷走了。 姜枥等人赶到时,只剩下波涛汹涌的河水,没有半点小殿下的影子。他不死心地去河里转了好几圈,但除了弄得一身伤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位清清冷冷的判官劝道:“天意如此,阎君莫要强求。” 姜枥凝视着河水,没言语,半晌之后,还是认命了,带着判官等人离开了忘川河。 灵泽看着这一幕差点没笑坏,他乐道:“阎君传承这么久,最终还是断在了我手里。难怪说姜枥身上有天命,原来是指阎君一脉会断在他这一代啊!哈哈哈哈……” 他笑了好半天,直到累了才不吭声,阿笙估摸着他应该是又睡着了,收了水镜,打算在往生林里转转。 她不能走太远,一会儿就转完了,到轮回井边时,一抹淡淡的玄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小的光团窝在轮回井边,像是一个蜷曲的小婴儿,微微闪着,光越来越暗淡,好似不久便要灭了。 阿笙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发觉这是那位被忘川河卷走的小殿下,许是被忘川河里的怨气伤到了,所以才变成了阴气的样子,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察觉到灵气中的生命力。 只是这生命力很微弱,估计要不多久就会散去。 阿笙想了片刻,终究在阴气要散去的那一刻伸出了手,掌心凝聚出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向那团阴气。 阴气的光亮了起来,阿笙却在渐渐虚弱,她蹙着眉头,将自己身上的灵气一股脑塞了过去。 而后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睡前,她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落在地上,似乎还朝自己伸出了手。 还好,小殿下还是活了过来。 阿笙醒过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飘着灵泽的影子,吓了她一跳。 灵泽不满地皱眉,“你倒在轮回井边上,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现在这是什么表情?” 他顿了顿,冷下脸来,厉声道:“我竟不知你这般的好心,竟然宁可耗尽灵气,也要救那小阎君一命!你可真是昏了头了,若是地府没了阎君,肯定会大乱,你我到时候就解脱了啊!现在可好,你非得要去趟这趟浑水,你以为自个是什么救世主吗?” 阿笙一声不吭,任由这家伙竹筒倒豆子般数落,等到灵泽不说了,她才愣愣地问一句:“你怎么有影子了?” 灵泽一直以来都只能出个声,或是用灵识跟她一起看水镜,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灵泽变出人形。 灵泽冷笑道:“托小阎君的福,你为了救她耗尽了灵气,封印收到了影响,我就能出来一抹魂魄了。” 阿笙望着他,说:“不好吗?你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了,虽然只是一缕魂魄。” “那我还得谢谢你?”灵泽冷笑。 阿笙微微一笑:“不用谢。” 灵泽一甩袖子,回到了封印里,不知是被气坏了,还是因为灵气耗尽,不得不回去。 但阿笙懒得去管他,只是想着那团小小的阴气——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很快阿笙就见到了小殿下,她约摸四五岁的样子,蒙着眼,被同样蒙着眼的姜枥牵着,走过那条开满彼岸花的路,来到了轮回井边。 小小的女孩左顾右盼,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依旧没有阻碍她好奇的心。 姜枥并不知小女孩在干什么,他只是念起了往生咒,往生林中走不出去的鬼们被咒声吸引,来到了轮回井边,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跳了进去。 念了三遍之后,他牵起小女孩的手,原路返回。 阿笙通过水镜,知道了小女孩叫姜灯,长得白白嫩嫩,很好看。 灵泽打趣她:“怎么,如今不看那个老男人,改看小女孩了?你这是枯木逢春,打算老牛吃嫩草了?” 阿笙皱眉,她对情爱一事一知半解的,只知道灵泽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蹙眉道:“莫要胡说!” 灵泽哈哈大笑,在阿笙要动手之前,钻进了封印里面。 姜枥又带着姜灯来了两回,而后就是姜灯自己来了。 六七岁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走着,就算看不见,也敢突然加快速度,但很快报应来了。她脚下一歪,就要摔下去,阿笙招来一阵风扶住了她。 女孩愣了下,站稳后伸手摸了摸,似乎想找什么。 阿笙在不远处看着,并不出声。 女孩左右摸摸,发现什么也没有后,失望地撇了撇嘴,她埋着头,一步步朝轮回井走去——倒是学乖了,不再蹦跶了。 阿笙就这么守着女孩,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而后不小心与她见了面,最后更是不小心丢了心。 她连动情都是灵泽告诉他,那家伙幸灾乐祸,说她倒了大霉了,喜欢上一个短寿的。 阿笙不知该如何回答,灵泽又开始蛊惑她,要她解开封印,阿笙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她现在已经明白了,只要自己撤掉所有灵气,灵泽就能出来。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拒绝了。 姜灯喜欢溜去人间玩,然后偷摸进往生林跟她讲人间事,她讲起人间时,眼睛亮晶晶的,万分欢喜。 阿笙依旧不知人间有什么好的,可既然姜灯喜欢,那她就愿意护着人间,彼时她尚不知这是为何,后来才明白了,那叫爱屋及乌。 姜枥并未对姜灯讲述有关阿笙的一切,所以她并不知道她们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也会注定要分离。 可阿笙想,以那家伙的性子,就算知道只是短暂的欢愉,也会毫不在意,只会更加珍惜眼前的时光。 但姜灯偷摸来往生林的事还是被发现了,阿笙并不知道姜枥有多生气,只知道他让姜灯喝了孟婆汤,去到人间,似乎想让她体验人间的七情六欲,进而和自己断掉。 阿笙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分明难过的要命,可她只是默默看着姜灯跳入了轮回井。 灵泽说她也可以去人间看看的,没准红尘里走一遭,她就能想明白一些东西了,说不定还能和姜灯遇上,做一对普通“夫妻”。 阿笙一开始没同意,灵泽就说姜灯可能会在凡间爱上其他人,跟其他人结为夫妻,然后生子,最后白头偕老,一同入地府。 阿笙沉默了,她站在轮回井边,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一头扎进去。 姜枥却在这个时候来了,他第一次没有蒙眼堵耳,手中端着一碗孟婆汤,面无表情的。 他说:“您也许也该入凡间看看。” 第93章 阿笙迟疑着,看向封印的方向。 姜枥淡声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在,区区几十载光阴,不会有问题的。” 阿笙知道姜枥别有用心,可看着那口深不见底的井,她还是动心了,不管是为了姜灯,还是为了那个只在旁人口中出现的人间。 于是她接过碗,一口饮尽孟婆汤,过往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现,而后归于平静,她一松手,碗落在地上化为点点星光,而她只是面露茫然地站在井边。 姜枥一挥手,一阵风吹着阿笙落入轮回井中。 封印突然亮出一丝白光,但瞬间消失不见,姜枥只是看着轮回井,似乎毫无察觉。 而与此同时,凡间的曲幽城突然下了一场大雨,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和轰鸣的雷声,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了起来。 第73章 见到阎君 “这是哪儿?”乌原睁开眼,与他一同睁眼的好友好几十个玄门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面露茫然。 “这是地府。”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声音清冷,像是寒山上的雪,身着百鬼夜行袍,脚踩百鬼抬棺靴,脸色苍白,一双眸子如深潭。 众人一下就安静了,愣愣地看着他,后来不知道谁突然喊了句“阎君”,然后他们如梦初醒,连忙要下跪行礼,但一阵清风托住了他们的膝盖。 乌原低着头,忍不住抬头偷看了一眼,总觉得阎君大人很严肃,很像一个人,可他想不起来了,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想不起来了。 许是刚来到地府,有些水土不服? 不止他一个人心里犯嘀咕,很多玄门都觉得阎君大人眼熟,可眼下没人敢开口——和阎君大人套近乎,这不是找死么? “不必多礼。” 姜枥放下手,淡声道:“诸位功德无量,提前修得大道,恭贺诸位。” 他俯身一拜,而后一挥袖,似有清风吹过,竹林里簌簌落下叶子,而后白光接连亮起,那一根根竹子竟成了一根根没点燃的白色蜡烛,只是中间没有蜡烛芯。 “诸位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刻在上头就好。” 众人四散开来,寻找着心仪的白蜡烛,一人多高的蜡烛通体雪白,不掺杂质的白,白的很亮,即便地府的天是黑的,它也给人一种亮闪闪的感觉。 有些相熟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有些则是感慨万千。 “这就是功德柱啊,看起来和我们做法事用的白蜡烛差不多嘛。” “嘘,不许乱讲,仔细阎君生气了,再把你丢回人间。” “丢回人间也没什么不好的,正好走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和……”他突然卡壳了,似乎忘了要和谁告别,脑子一片浆糊。 另一人笑话道:“就怕不是丢回人间,而是丢到十八层地狱,给你小子直接扒层皮。” 那人这才讪讪不语。 九十九个人,正好九十九根蜡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们站在选好的蜡烛面前,正疑惑着要如何刻上名字,有人随意在蜡烛上挥了下手,发现蜡烛上多了一道刻痕。 原来如此。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在蜡烛刻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刚一刻好,他们就感觉到一股吸力,随即整个魂魄都被拉到蜡烛里面,头却露在蜡烛顶上,宛如灯芯一般被封在蜡烛里。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动不了了,阎君大人这是何意?” “难道我们都被骗了?救命啊,救命啊!” 人们七嘴八舌吵嚷起来,姜枥不动声色皱了下眉头,但面色依旧平静,一如刚才,淡道:“只是让诸位和功德柱融在一起,片刻就好,莫要担心。” 话虽如此,但依旧有不少人忧心忡忡,乌原下意识看向余行舒,女子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好似丢了魂般,浑浑噩噩,即便被吸入蜡烛当中,也依旧面无表情的。 他又看向另一侧的林梓玥,女人面色阴沉,好似自打入了地府,她就不怎么开心了,也是莫名其妙死了,如今又被卷进着鬼蜡烛里,谁能开心的起来? 阎君大人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啊。 可事已至此,他们别无他法。 —— 苏望笙动了下指尖,尚未来得及睁眼,就听见一道清润的嗓音:“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苏望笙睁开眼,缓缓坐起身来,她已经在地府了,不远处是忘川河,灵泽站在河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想起来了?”灵泽转身走过来。 “嗯。”苏望笙轻声答着,站起身来,瞧着汹涌的河水,眉头一蹙,问到:“你还没有放弃毁掉轮回吗?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你眼下毁掉了轮回,姜序也不可能回来。这好歹是她留下的最大的心血,留着睹物思人不好吗?” 灵泽神色阴郁,“不该存在的东西,就应该毁掉。” 无关姜序,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看透了轮回的本质,从心底里就不喜欢。不喜欢的东西,他不想留着。 苏望笙轻嗤:“你凭什么觉得不该存在?” 灵泽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而后微微皱眉,沉声道:“你都在人间学了什么?难不成短短几十载光阴,你就爱上了人间?人间可是有那么多虚伪狡诈的恶徒,你估计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吧。” 苏望笙的脑海闪过在人间的日子,确实不怎么好,所遇的人也多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她轻轻一笑,没有反驳,道:“你说得对,确实不怎么好。” “那这一次,就不要妨碍我。” 灵泽猛然一挥袖,忘川河的河水暴涨,而后狂风吹起,掀起巨浪朝着轮回井飞去,他要让忘川河的河水灌入轮回井中,彻底毁掉轮回。 河水被掀起来,成了一道水幕,其间掺杂着黑色的细丝,密密麻麻的,蛛网一般地缠绕着河水。 那是人们的怨气。 隐隐可闻哭怨之声。 灵泽飞至半空中,衣袖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他面色凝重,掌心发出玄青色的光,嘴里吟唱着咒语,一个阵法渐渐在他脚下出现。 他一挥手,河水越过他,铺天盖地朝着往生林压去,但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突然被一道淡绿色的光幕挡住了。 “这是……” 灵泽和苏望笙同样面露愕然。 灵泽猛然一挥袖,水清色的光拂过,宛如清水般洗过往生林,而后他们看清了往生林里的景象,九十九根蜡烛摆成一个阵法,牢牢将整个往生林护住。 苏望笙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万法会,难怪那么奇怪,原来是某位阎君计划好的。 灵泽面露了然,因为苏望笙去了人间,封印松动,他也跑了出来,对人间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此刻看着那群蜡烛里的人,面露讥讽:“怎么,阎君大人已经这般无耻了?为了拦住我一个人,献祭这么多玄门?” 玄门不认识灵泽,连苏望笙也忘了个干净,可“献祭”二字他们听的明明白白,顿时开始心慌起来。而与此同时,他们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好像魂魄在慢慢的消散。 “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没了,这个蜡烛要吃人!” 第94章 “献祭?我们果然被骗了吗?阎君大人,您说话啊!” “救命,我不想魂飞魄散,谁来救救我啊!” 林梓玥也骂骂咧咧的,本来被那个妖妖缠着就烦,还要被逼着在她自己和家族中选一个。最后为了救家族,莫名其妙死了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这阎王爷这个老王八蛋骗,面临着魂飞魄散的危险。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灵泽看着眼前一幕,笑出了声,他看向姜枥,也不忙着破阵了,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阎君如何处理。 姜枥看向众人,目光平静,轻声道:“是,我骗了你们。没有功德柱,没有什么成为阴差,只不过因为地府一个恶灵冲破了封印,需要诸位献祭,结成一个阵法拦下他。” “抱歉。”他向众人作一揖。 人群中的声音小了下去,怔怔的看着那位阎君,他们根本没想过堂堂阎君会向他们道歉,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倒……倒也不必如此。”不知谁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句。 姜枥继续道:“这恶灵想要毁了轮回,没有轮回,人间将没有新生灵降生,地府则会有越来越多的鬼魂。有些鬼魂会去夺舍活着的生灵,阴阳颠倒,因果无序,人间和地府都将大乱,世间万物都可能会从此陷入混乱当中。” 他顿了下,眼里有些悲哀,“为此,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只是让诸位莫名赴死,于诸位而已,的确太不公平了。” 他微微一声叹息,而后长袖一挥,蜡烛纷纷发出白光,而后玄门众人顿时觉得身体一松,禁锢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了,一时之间,很多人都离开了蜡烛。 但终有那么几十个人没动。 乌原愕然地看着林梓玥,他觉得以这女人的性格,肯定第一个离开啊,可她却稳稳立在蜡烛当中,表情很不耐烦的样子。 “林道友,你……你这是作甚?”乌原心里很乱,险些连话也说不清楚。 余行舒那种人待在蜡烛里面,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那家伙看着冷,但却是个老好人,面对着杀害自己师弟的凶手,都能帮她说好话。为了凡间生灵和地府,肯定愿意牺牲自己。 可林梓玥凭什么?! 姜枥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到乌原身上,其实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乌原这家伙,但人是宋风清选的,他没有管。他虽在凡间待了二十多年,可依旧看不透凡人,选人的事,他实在帮不上忙。 不过姜枥觉得宋风清应该心里有数的。 林梓玥蹙眉,很不耐烦道:“那我怎么办?我家里人还在世上,总不能真教那个什么恶灵得逞吧?我虽然不太喜欢林家,不太喜欢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可就这么让林家人断子绝孙,我……我还是不太想的。”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把脸一撇,不再去看乌原了。 第74章 毁掉蜡烛 乌原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随意扫了一圈,瞥到了洛明言,她也安静地待在蜡烛里面。 乌原对这个少主的印象不深,但在这么多人里,也勉强算一个认识的,他有些心慌地开口:“你不怕魂飞魄散吗?” 洛明言对乌原也不算太熟悉,此刻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道:“你难道不是做好魂飞魄散的准备来的吗?” 乌原瞳孔一缩,惊道:“什么意思?” 洛明言道:“万法会那么奇怪的规矩,难道你没有察觉一二吗?” 洛明言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在和族中长辈商量一下后,只让没参加万法会的弟子们保护百姓,凡是参加了的,都不许出洛家。 但千防万防,没防住洛明语溜出去了,等她赶到时,那个蠢货已经为了救人濒死了。 她于是跪在了地上,神色认真地说,愿意用自己换回洛明语。 彼时大雨倾盆,一道雷声响起,而后白光闪过,再一睁眼就是地府了,没在人群中看见洛明语,想必她应该活下来了。 洛明言想到这儿,忽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凡间有我所珍视的人,不想他们有事。” 乌原本来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如今又被这句整得越发心乱,他四下看看,有不少人已经回到了蜡烛中了,脸上都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表情。 ……为了凡间的人吗? 乌原本来模糊的记忆清楚了些,隐约记起自己怎么死的了,凡间那些和他有交集的人一幕幕闪过脑海,他们好像不足以他去牺牲吧? 脑子里乱糟糟的,乌原想赶紧离开这儿,可脚下仿佛挂着千斤重物,无论如何都挪不开,脑子里依旧在回忆着人间的事。 他突然很难过的发现,这二十多年里,竟让他留恋不舍、甘愿赴死的人都没有。 他恍惚着喃喃道:“可他们不配让我去死啊。” 无论是师伯师尊,还是听音谷的那些弟子,他对他们都没有眷恋,若非要扯一个人出来,也许小师妹还会有点舍不得。 可是可是……乌原并不想魂飞魄散。 他还想有下一世。 他沉默着站在原地,耳边是那群陌生玄门的声音。 “罢了罢了,当了一辈子胆小鬼了,最后当一次无名英雄吧。” “我的妻女还在世上,就当是为了她们吧。” “就这么为了世人魂飞魄散了,会不会太亏了啊……至少立个碑,让后人祭拜歌颂啊。” “烦死了,死了还得面对这种事,我真是倒霉啊,我就一个散修,活着的时候过得那么惨,死了还要为了其他人付出,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他们叹息着、不甘着、怨恨着,然后慢慢走向蜡烛。 姜枥看向乌原,见他不动之后,正打算走过去,突然那家伙动了,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但还是挪到了蜡烛当中。 林梓玥问道:“你怎么想清楚了?” 乌原动了下唇,有些不情愿道:“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人间真的大乱,我也不会有下一世,肯定最后还是会魂飞魄散。” 林梓玥:“……” 而往生林的外面,苏望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灵泽看着人群重新撑起结界,面露不解,他不懂为什么在明知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下,那群人还是会选择牺牲自己。 他在人间算是待过很久了,可因为心底的不喜欢,他一直不愿意去了解人类,以至于眼下,他茫然又不解。 他问:“你们不怕死吗?” 有人道:“反正都不怎么好过,还不如跟你拼了!” 灵泽道:“我若毁了轮回井,你们就没有轮回了,岂不是算得上长生不老?为什么要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送死呢?” 有人道:“也不算毫不相干吧,至少人间有我的家人和朋友,若是被你毁了轮回,他们怎么办?” 另一人道:“长生不老也没什么好的吧,一直活着,就算是很爱很爱的人,也会看腻吧?我可不想辜负我爱人。” 明明是很严峻的情况,他们却笑起来,不知是苦中作乐,还是真的看淡了生死,毫不在意。 灵泽看向苏望笙,问:“你看得懂他们吗?” 第95章 苏望笙摇头道:“看不懂。” 她周围有个淡淡的光罩,是灵泽给的,灵泽对于杀她没什么想法,主要是怕这家伙跟阎君他们站在一起害自己。而且他们毕竟认识这么久了,记得姜序的,也只有他们两个,所以灵泽还是希望苏望笙好好的。 灵泽不懂人性,也不想去探究了,观察了下阵法,发现需要点时间破解后,索性不管了,掌心一压,惊涛巨浪就要么直直压下去。 打在结界上,发出“砰”的一声。结界发出亮光,而与此同时,蜡烛中的人也感受到了魂飞魄散的恐惧,身体被一寸一寸焚烧殆尽。 隐隐约约的,蜡烛发出白光,他们宛如蜡烛芯一般,燃烧着自己。 结界发出的光却越来越亮,灵泽皱眉,隐约意识到等这九十九个人彻底献祭了自己的时候,结界就会坚不可摧。 他垂下眼,突然一抬手,而后一抹流光从指尖飞出,竟然穿过了结界,随后径直飞向蜡烛中的一个人,下一刻,流光从他眉心飞入身体。 那人原本平和的表情忽而变得冷漠,浑身发出一阵光,冲破蜡烛的束缚,飞身起来,猛然朝着蜡烛一掌拍去,掌风凛冽,带着滔滔浪潮,一下撞在蜡烛上面,掀起风浪,骤然向四周掠去。 姜枥猛然一挥袖子,阴气凝为一堵光墙,硬生生将风浪挡住,而后众人定睛看去,那根蜡烛已然碎成渣。 林梓玥看着出手的人,眉头一蹙,道:“和尚,你干嘛呢?” 洛明言盯着那人,冷声道:“他不是归初。” 的确不是。 那人悬在半空中,和之前一样的面孔,但神态完全不一样,一双眼里全是冷漠,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慈悲。 他看了眼姜枥,而后径直化为一抹流光飞向灵泽,穿过结界,直接飞到了灵泽体内。 灵泽微微一笑。 当年他是故意诱惑苏望笙去凡间的,不仅仅是为了趁她不在钻出来,也是为了将自己的一缕魂魄放入轮回中,去看看姜枥在搞什么鬼。 在听说万法会比功德的时候,灵泽就意识到姜枥要选一些冤大头当献祭品了,于是他就让归初想法子入选。他很久之前可是在姜序面前扮演了很久的“良善之辈”,演一个心怀大义的和尚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果不其然,归初被当成祭品带到了地府。 灵泽等了许久,终于在此刻才露出了后手。 如今,九十九根蜡烛少了一根,这阵法的威力大大减弱,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身负天命的姜枥要如何阻拦他。 他大手一挥,滔滔河水猛然掀起,又骤然压下,撞得结界摇摇欲坠,阴沉的天色下,这忘川河的河水好似要淹没一切。 灵泽一袭白衣立在河水当中,颜色如此分明,衣袖和墨发被风吹着向后飘去,宛如神灵一般,可一双眸子又冷漠至极,似乎不把世间生灵放在眼里。 姜枥与他遥遥对视。 片刻后,姜枥好似叹了口气,而后飞身到归初的蜡烛所在的地方,就在蜡烛渣上盘腿坐下来,闭目念咒。 他的周身发出一阵白光,而后身体慢慢融在光里,渐渐的,白光越来越刺眼,逼得所有人不得不闭了眼。 等再次睁开眼睛,姜枥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一根蜡烛,白的宛如雪,顶尖亮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姜枥其实早就意识到了灵泽分了魂魄去了人间,但是具体是谁,他们并不知道,所以故意用苏望笙做了诱饵。果然,灵泽比他们都先找到苏望笙,并且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所以其实宋风清不打算让归初来的,因为莲花派明显有问题,但是姜枥却不同意,与其让灵泽想别的手段,倒不如就将计就计,至少归初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话,也方便掌握灵泽的动向。 如今看来,灵泽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蜡烛的光很亮,似乎是姜枥在嘲讽灵泽。 灵泽也被姜枥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他从未想过姜枥会献祭自己,但转念一想,也是啊,他放出恶鬼,又欺瞒凡人来做献祭,本身就已经罪孽深重,又怎么会想着独善其身呢? 隐隐约约的,灵泽想到了姜序。 那个为了轮回付出一切的女人。 可到最后,谁都有轮回,谁都可以换个方式继续活着。 唯独阎君一脉没有。 可灵泽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明知会死,还是会一个接一个为了所谓的“轮回”而努力,甚至眼下这个直接献祭了自己。 可见,这个轮回真的是一个祸害,蛊惑了那么多的人,让那么多的人心甘情愿为了它去死。 灵泽沉下脸,放出全部灵气,掀动河水,直接撞上结界,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毁了这个轮回。 除了苏望笙,谁都拦不住! 第75章 成为阎君 引魂守着姜灯,虽未去到地府,却依旧觉得心惊肉跳。 先是两边的烛火突然自燃,她还尚未反应过来,烛火就开始跳动,随后一些烛火开始熄灭。 引魂吓得往姜灯身边靠。 这是闹鬼了吗? 她一时之间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姜枥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啊? 然而下一刻,熄灭的蜡烛又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仿佛是看开了一般,要燃烧自己。但还没安稳一刻,其中一根蜡烛突然炸了开。 星火四溅,引魂急忙挥手撑出一道光幕挡住,免得牵连到她和姜灯,她忍不住低头看着无声落泪的女子,低喃道:“小阿灯,你可要快快醒来啊。” 忽而,炸开蜡烛的那处发出一抹白光,一根白色的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引魂莫名有些心慌。 “师尊!”那昏睡着的人忽而坐起来,大喊一声。 “阿灯,你醒了。”引魂终于松了口气,但看着满脸泪的人,又有些不解,她伸手给姜灯擦了擦泪,道:“怎么哭成这样啊?” “师尊……师尊……”姜灯一把抓住引魂的手,有些语无伦次。 “姜枥?他……他怎么了?”引魂扶住姜灯,拍了拍她的背,带着安抚的味道,希望这小丫头能冷静下来。 “师尊出事了!” 伴随着这句话,姜灯身上忽而发出一阵白光,阴气四溢,引魂不得不松手退了几步,她用手捂着眼,从指缝中看过去。 阴气慢慢归于女子体内,白光散去之时,她已换了装扮,身着百鬼夜游袍,脚踩百鬼抬棺靴,眉心有一抹蓝色的印子,但慢慢隐去了。 那供桌之上的塑像忽而发出一阵白光,头上蒙着的黑布无风飘动,而后慢慢掉落,露出塑像的脸——分明就是姜灯! 姜灯神情恍惚地盯着那塑像,只觉得脑子里断掉的弦接上了,一切都是姜枥的计谋!也许在自己和苏望笙单独见面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姜灯心里有被利用的不悦,但她抹了把脸,却是一手的泪,虽然如此,她依旧舍不得姜枥。 那是她喊了一百多年的师尊啊,在自己还是小殿下的时候,他抱着自己,面色冷淡,声音却尽力放温柔,极其不熟练地哄道:“乖,不要闹。” 第96章 教自己术法,教自己道理,牵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地府的每个地方。 引魂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她见过好几任阎君,像姜枥这么冷淡严肃的,倒是头一个,之前的要么平易近人,要么随性潇洒。唯有他,克制又守礼,将自己束缚在条条框框之间。 引魂最不喜欢他,可此刻,知道他陨落的消息,她还是……有些难过。 不成,自己这么大的岁数了,不能被感情所困扰,灵泽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姜灯一拜,沉声道:“孟婆引魂,见过阎君大人。” 她抬头,见姜灯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沉下脸来,道:“阿灯,如今姜枥已死,你就是阎君,你要是继续这么万念俱灰下去,灵泽可就要毁了轮回,到时候咱们都完蛋了!” 姜灯咬咬牙,抹了把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虽然看起来依旧很难过,可眼神多了几分坚定。 她如今是阎君了,不能那么任性。 “我要回地府。” 引魂勉强露出一个笑:“祝阎君大人马到成功。” 她一挥袖,一个通道就出现了。 姜枥削弱了人间和地府的结界,如今只要稍稍用点灵气,就能打开人间和地府的通道。 引魂看着姜灯一步一步走入通道,忽而间想说什么,手指到供桌上,又慢慢放下,只是一声叹息,而姜灯并未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异常,径直走向地府。 姜灯的身影消失后,宋风清突然出现了,引魂依旧没什么好脸色,问道:“你不去地府帮忙,在人间做什么?” “现在还不到我出场的时机。”她走上前,将那供桌之上的蜡烛拿起来,刚一拿起来,蜡烛就熄灭了。 引魂:“!!!” “你干什么了?!”引魂命都快吓没了。 宋风清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解释道:“这是那位的本体,灵泽突破封印后,自然烛光就熄灭了,先前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引魂:“……” 亏她之前看着烛光要熄灭了,差点没吓死,真是受够这群家伙了,一个两个的,嘴里没句实话。 她朝外头看去,依旧乌云翻墨,下着大雨,雨珠噼里啪啦敲着瓦片,顺着屋檐落下,连成一片雨幕。 “那群恶鬼怎么办?” 宋风清轻声道:“已经被鬼差都看住了,不会再祸害人间了。” 放到人间的恶鬼身上,都被下了咒,他们能清楚的知道那些恶鬼的位置和他们干了什么事,一是为了方便控制,免得他们闹得太过,二来就是为了方便结束之后好抓。 至于那些负隅抵抗的,灭了就是。 引魂哑言了片刻,而后翻个白眼,阴阳道:“是是是,一切都在你们掌控之中,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嗯。”宋风清颔首,小心翼翼捧着蜡烛,抬头看了眼姜灯的塑像,面色平淡,显然她也是知道一切的。 引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移开眼,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忍心,她淡淡开口:“你们真的有信心打败灵泽吗?” 宋风清坦然道:“没有。” 引魂:“……那你们还敢牺牲那么多?”甚至连姜枥都搭上去了。 宋风清淡声道:“不管做什么,总得要有牺牲不是吗?” 引魂语塞,她只是一朵花,纵然活了几千年,为来往的魂魄送了很多汤,也想法子溜去人间逍遥过,可她依旧看不破那些所谓“心计”,也做不到坦然地取舍。 她果然只能做一朵花。 宋风清低头看了眼,似有一声叹息:“成与不成,只看那位的选择。” 而姜灯,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姜灯并不知道守烛堂内发生的一切,她一睁眼就是往生林中,九十九根蜡烛燃着白光,抬头一看,是发着淡光的结界,忘川河的河水铺天盖地压下来,结界隐约可见裂痕,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灵泽自然也看到了姜灯,他目光朝着苏望笙一瞥,果然,在女子出现后,苏望笙就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姜灯。 灵泽虽然不喜欢姜灯,但却是理解苏望笙的这种行为。 而姜灯也注意到了苏望笙,心里蓦然发酸,可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在成为阎君的那刻,脑子里就已经有了很多传承,关于苏望笙和灵泽的来历,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灵泽需要苏望笙才能镇压,但姜灯不想让苏望笙继续牺牲了。 凭什么要苏望笙继续受苦呢? 她强行移开目光,盯着灵泽。 灵泽一挥手,河水中飞出无数的冰刃,接连砸向结界,灵气造成的风暴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一片雪白的光。 而后,烛火开始跳动,光焰小下去,似乎下一刻就要撑不住了。 姜灯把眼一闭,飞身至半空中,手中捏诀,狂风吹着往生林的竹子沙沙作响,而后千百年来不曾落下的叶子抖落在地,被灵气一卷,化为无数利刃,穿过结界和冰刃对上。 砰—— 灵气撞在一起,掀起气浪向四周急速荡开,姜灯和灵泽都不敢硬接,纷纷招起结界抵挡。 然而这灵气的风暴却撞在了结界上,本就脆弱的结界,“咔嚓”一声,裂出一道痕迹,而后痕迹如蛛网般散开,最后风一吹,就化为点点星光散去。 蜡烛一个接一个地熄灭,而后猛然爆开,逼得姜灯有些狼狈地躲闪着蜡烛的碎片。 “我看你这下还有什么手段!” 灵泽双手高高举起,身后的忘川河猛然掀起巨浪,似乎要遮住整个地府的天空,而后他双手压下,忘川河也随之压了下来。 姜灯皱着眉头,手中飞速掐诀,无数根往生林的竹子拔地而起,而后宛如棉线一般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巨大的竹席,往上一铺,接住倾天而下的河流。 姜灯立在竹席下面,整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她高举着双手,灵气涌出,托住整个竹席。 灵泽立在河水之上,看不见姜灯的身影,却能感受到她不遗余力地挥洒灵气,微微蹙眉道:“你究竟在坚持什么?人间究竟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都拼了命地要去守护。” 姜灯只觉得喉咙涌上阵阵腥甜,巨大的压力让她双手忍不住颤抖,一开口,一大口血便吐了出来,可她却笑了。 “人间……人间自有人间的好,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她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可她不能收手,一但收手,忘川河的河水就会砸下去,不仅淹掉整个往生林,还会淹掉轮回井。 届时,人间和地府都会陷入混乱的。 她不喜欢姜枥利用自己,可也更不想眼睁睁看着灵泽毁了一切。 似有一声叹息。 而后,一抹青色的身影飞到姜灯身边,嗓音温柔:“阿灯,你辛苦了。” 第76章 终于出手 姜灯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道青色的人影,然而那人的气息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鼻尖一酸,不自觉落下泪来 。 “我好想你。” “我知道。” 苏望笙轻轻应着,突然抱住了她,青色的灵光涌进姜灯体内,飞速治愈着姜灯身上的伤。 第97章 发现被利用,却尚未来得及发泄愤怒,就发现始作俑者已经魂飞魄散了,被迫成为阎君,担负起沉重的责任…… 这一切的一切,苏望笙都知道,也能理解。 “你已经很辛苦了,接下来……”她贴在姜灯耳边,极尽温柔,如同很久以前,引诱某个怂包小殿下欢好一样。 “交给我吧。” 姜灯错愕了一瞬,却想也不想拒绝:“不要,你已经为了世间生灵付出了很多了,剩下……” 她话还未说完,涌进体内的灵光突然四处游走,飞快封住了她的经脉,而后一缕清风将她带离了战场。 竹席失去控制就要随着河水跌落,却又在下一刻被一道青光拦住,那青衣女子并未看竹席,也没有看灵泽,只是看着被送走的爱人,喃喃道:“我不是为世间生灵,我只是为了你啊。” 她依旧是那个不懂人间的竹灵,不愿意为了大义而牺牲自己,只是几千年过去,她多了一个牵挂的人。 这一次,只为这一个人。 青光突然大亮,而后化为数把利剑,刺破竹席,又化为一阵光幕将河水拦下。 竹席的碎片纷纷扬扬,从苏望笙周身落下。 “几千年过去,往生林的竹子早已生出灵识,阿灯用不了,那我呢?你们可愿意为我所用?” 她一面说着,一面捏诀,竹席的碎片尚未落地,就化为一道青光朝她飞去,凝在她身前,一点点变长,而后她伸手一握,竟成了一把青色的长剑。 她飞身而上,剑指灵泽。 灵泽并不着急进攻,而是就那么看着她,眼神复杂,最后冷冷一笑:“值得吗?你又不喜欢人间。” “我的确不喜欢,”苏望笙轻笑,眼神突然温柔下来,“可有人喜欢啊,而我刚好喜欢那人。” 于是,爱屋及乌,她也学着去爱人间,爱人间的生灵。 “不可理喻。” 灵泽长袖一挥,河水层层叠起,而后化为一个拿刀的巨大人影,他一掌劈下,那人影也挥刀斩下。 苏望笙在人影面前就是小小的一个点,但她毫不畏惧,长剑一挥,无数的剑芒飞出,从四面八方杀过来,冲进人影体内,顿时水花四溅。 人影的攻势一缓,苏望笙抓住这个机会,猛然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已是灵泽身后,正举剑朝着他的心脏刺去。 擒贼先擒王,苏望笙深知这个道理,她可没打算和那个巨大的人影硬碰硬。 然而灵泽岂会让她得逞?长剑刺去,却只是一团水雾,灵泽的身影再次凝聚在不远处,他有些不屑道:“按照所谓的天命,你的灵气和血确可以压制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猜我的修为到了何等境地?就凭你也想杀我,不可能的,趁早放弃吧。” 苏望笙并不放弃,转而数道剑芒甩过去,灵泽操控着人影挡下所有攻击,气浪散去,他毫发无损,但人影却千疮百孔,分明是水做的,竟不知为何恢复不了,坑坑洼洼的。 苏望笙面色有些苍白,对上灵泽惊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还得多谢你提醒我。” 修为差距大,她的灵气对灵泽造成的伤害很低,那血呢,血难道还不能克制灵泽吗? 于是就在刚刚,她悄悄割破了指尖,往剑上滴了一滴精血,接着挥出的每道剑芒,都带着她的精气。 灵泽彻底冷下脸来,身上灵气翻涌,那人影发出白光,气机节节拔高,身上的缺口也一一恢复。 “你在人间的二十多年,难道不知道那群人的虚伪吗?被虐待,被欺辱,被冤枉……这一桩桩,这一件件,难道你都忘了吗?如今,竟要为了这样一群人,这样一个比地狱还残忍的人间,与我为敌吗?” 灵泽最后耐着性子劝解,他依旧想和苏望笙和解,倒不是害怕,只是有些舍不得,毕竟那个时代如今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记得姜序的,也只有他们两个。 灵泽不想毁掉这样一个存在。 苏望笙轻轻一笑,剑却朝着下方一指,彼岸花和竹子林都已经毁了,只剩下一些蜡烛碎片横七竖八地躺着。 “也不全是那种人啊,至少还有九十九个愿意为了大义牺牲自我的。” 灵泽突然明白了姜枥设立阵法的意图,不单单只是为了阻止自己,如果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做到,他更多的是为了告诉苏望笙,告诉她,人间也没那么糟糕。 而人的好坏也不单单只看一面,阴险卑鄙的乌原坏不坏?爱拱火的墙头草林梓玥坏不坏?还有很多人,其实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缺点,都不是那种十全十美的大英雄。 或是一念之差犯了错,或是本性就贪婪耍滑……可正因如此,人间才能那么有趣啊,有坏才有好,有善才有恶,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独一无二。 苏望笙看懂了姜枥的意思,但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是那一个人,那个很多年前,误打误撞与她遇上的小殿下。 “灵泽,你因姜序而恨轮回,那你应该能理解我吧,我因阿灯而护轮回。” 她再次凝出精血滴在长剑上,而后长剑一转,剑身亮起青色的灵光,随即猛然飞身斩向人影,在靠近的那一刻,一把巨大的剑影显化出来,朝着人影压下去。 灵泽似懂非懂,可他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是绝对不会认输的,他倒要看看苏望笙的精血究竟有多少! 他双手一挥,人影举起长刀至身前,挡住那飞来的一剑,砰——大刀和剑影撞在一起,掀起的巨大气浪,猛然向四处荡开,无数的蜡烛碎片在气浪的压力下化为齑粉。 姜灯被苏望笙送到了轮回井边上,被定住了,动弹不得,此刻气浪袭来,她下意识闭眼,然而一道青色的灵光挡在了她身前。 苏望笙怎么可能就那么把她定在那儿啊,自然会给她留下保命的手段。 她愣愣地看着那道青光,眼角不自觉湿润。 她怎么这么没用啊,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望笙独自战斗。 为什么一定要苏望笙去牺牲? 为什么?! 她想调动体内的灵气冲破苏望笙的定身术,可无论如何,体内的灵气都没有反应。 “阎君大人。”冰凉的嗓音忽而响起,姜灯虽然动不了,可凭着声音还是认出了来人。 可姜灯说不出话,只能尽力转着眼珠子朝宋风清瞥去,然而也只能看看一点清冷的侧脸,瞧见她具体的表情。 去帮帮阿笙啊! 姜灯在心里大喊着,眼里的焦急几乎快要溢出来,要是能动的话,这家伙肯定已经扯着宋风清上场了。 宋风清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焦急,偏头看过去,不过两人没什么默契,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意识到姜灯想说什么,她蹙眉道:“阎君是希望我去帮她吗?” 姜灯眼睛一亮,苏望笙舍不得自己去,怕自己受伤,那宋风清去她肯定不会心疼的,也就不会阻拦了。 宋风清可不知道姜灯在想什么,她只是目光一转,看向那两个人,声音很轻:“阎君莫要着急,眼下还轮不到我们出场。” 姜灯很不满,现在不出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出场?等到苏望笙再一次牺牲自己吗?凭什么都是苏望笙一个人付出,她没有欠任何人的,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第98章 然而纵使姜灯心里喊了一大堆的话,可她说不出来,宋风清便也就不知道,不过即使她能说出来,宋风清既然打定主意不出手,那就肯定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身后又突然有了些灵气波动,姜灯目光一转,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身边,她微微一笑,招呼道:“阎君大人。” 姜灯目光一亮,连忙用眼神示意她去帮苏望笙。 引魂和她关系不错,对于她的眼神暗示很快就懂了,她连连摆手道:“你可饶了我吧,我就是一朵花,哪里会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你知道的,我只会消除怨气。” 姜灯在心里骂了她一句,然后又示意她们放开自己,既然她们不去,那自己去总行了吧! 然而引魂移开了眼睛,假装看不见,宋风清则是淡声道:“阎君应该相信她的,相信她不会输的。” 相信是一回事,可担心又是一回事。 姜灯很想和这俩没动过心的解释一下,可转念一想,估计是解释不通的。她也不敢强行冲破苏望笙下的咒术,害怕会反噬到苏望笙,此刻只能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默默为苏望笙祈祷,希望她能打过灵泽,并且赢得不是很惨淡。 她看向苏望笙,女子正和灵泽打得激烈,灵气荡起的气浪一波又一波,刺眼的法术炸出一片又一片的光,已经很难分辨出具体样子,只能在烟尘中隐约看见两道身影。 第77章 有个阵法 那巨大的人影被青色的剑影劈散又重聚,剑气激荡,青色的光时而如巨大的山峦,时而似细细的雨丝,灵泽由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后面的渐感乏力。 苏望笙对他的压制还是太大了。 而苏望笙也好不到哪儿去,大量使用精血让她开始感到疲惫,面色发白,握着剑的手都开始细微的颤抖,每一次使用灵气,都让她觉得经脉在阵痛。 灵泽自然是知道苏望笙的状态的,他突然控制着人影挥出一刀,刀影如疾风般冲到苏望笙面前,逼得苏望笙不得不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飘荡的烟尘渐渐落下,两人的身影清晰起来。 苏望笙的样子看的姜灯心里一痛,眼角不自觉落下泪水。 “别哭了,”宋风清淡道,“她还没死。” 姜灯只恨自己不能开口,否则定要骂死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不是她媳妇,她当然不晓得心疼。 灵泽冷声道:“你当真要与我不死不休吗?” 苏望笙轻轻一笑道:“若是你能放弃毁掉轮回的想法,我们就能坐在一起谈论道法。” 但这是不可能的。 毁掉轮回,已经是灵泽的一个执念了,无关姜序是否能回来。 他轻轻一声叹息,似乎有些不忍心,手掌一翻,一根青色的蜡烛出现在他手中,乃是苏望笙的本体,他轻轻弯了唇角:“阿笙,你忘了你的本体了。” 苏望笙抿着唇,心中一紧,握剑的手用了几分力。 坏了,她把这件事忘了。 要是本体出问题了,她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地府这群家伙也是,吃干饭的吗?连她的本体都看不好,竟然落到灵泽手中去了。 灵泽握着蜡烛轻轻一翻,问道:“如此,还要与我为敌吗?” 苏望笙不语,只是面色沉沉地盯着灵泽,她在想自己毫发无伤地拿回蜡烛的可能性有多少。 然而灵泽还未高兴得多久,一道冰凉的嗓音就响起来:“如果青烛在你手中,那我手中的是什么?” 灵泽惊愕地看过去,那眉眼清冷的女子从袖中拿出一根蜡烛,和灵泽手中的一模一样。 灵泽看了看她手里的那根,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根,意识到自己被姜枥骗了,灵气压过,手中的蜡烛化为齑粉。 “你们都该死!”他大怒,河水化为的人影冒着黑气,那是忘川河压制的怨气,此刻被灵泽的怒气点燃。 宋风清突然拿住一个瓶子,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将鲜血倒在青烛上,然后将蜡烛递给姜灯,解开她的定身咒,千言万语,却只有一句:“点烛,莫要让世间的生灵失望。” 姜灯怔在原地,抱着蜡烛一动不动。 宋风清飞身冲向人影,蓝色的灵光骤然亮起,在人影一刀劈下时,灵光顺势而上,而后寒气逼人,顺着大刀蔓延开来,眨眼就冻住了人影。 灵泽诧异了一下,但掌心一抬,人影身上的冰层出现裂纹,而后人影身形一抖,身上的冰就碎成渣渣落了下来,刀锋一闪,尽数朝着宋风清飞去。 而苏望笙的本体被鲜血浇灌之后,她的身上突然发出灵光,经脉之中突然出现一股灵气,她原本的疲倦一扫而空。 她怔愣了一下,忽而明白,宋风清用了自己的心头血。 很难想明白此刻的心情,苏望笙只能握紧长剑,飞身冲向灵泽,人影要前来阻止,却被宋风清拦下。 女人一声不吭,蓝色的灵光猛然冲向人影,化为一道光幕将人影挡住,大刀劈下来,却被蓝光缠上,而后冻住。 苏望笙与她擦肩而过时,看见了她嘴唇翕动,无声说了一句话。 苏望笙垂下眼,冲向灵泽。 没了人影的阻拦,苏望笙顺利来到灵泽面前,她长剑一挥,剑芒炸开,铺天盖地地杀向灵泽,剑芒中带着她的精血,灵泽的灵气刚碰上就被融掉。 他大怒,却又不得不左右躲闪,青色的剑气杀意浓重,密密麻麻的宛如一张巨网罩下,他不得不渐渐往下,踩到地面上时,突然意识到不对。 但已经晚了,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宋风清突然撤掉对人影的控制,手中突然掐诀,金色的光芒在地上浮现,是一个阵法,流动的光芒将灵泽整个人困住。 姜枥不仅仅是寻到九十九个人做阵法,护住往生林,更是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个困住灵泽的阵法。 人影下意识要帮主人脱困,却被苏望笙拦下,剑气挥出,化为数道青色的藤蔓将人影缠住。 而后苏望笙挥出精血,滴在阵法之上,金色的光芒中便多了抹青色,灵泽想离开,然而一碰到阵法就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灵泽冷笑,道:“你们觉得没了我,就能天下太平吗?” 他突然抬手,人影消散,变为最初的忘川河,河水落下,然后漫天的黑气从河水中钻出来,那是忘川河镇压的怨气。 怨气在不受控制地飘起来,遮天蔽日,怨气中传来痛苦的哀嚎,声音尖细,苏望笙和宋风清都不约而同皱了眉。 灵泽微笑道:“这下你们要怎么办呢?” 然而一直在旁边的引魂突然走了出去,红衣翩翩,她微微笑着道:“我这朵花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正好可以消解怨气。” 她一挥袖子,红色的光芒飞入天上的怨气中,而后如烟花一般炸开,无数的彼岸花出现,然后绽开,红如鲜血。 怨气翻滚着,却被红色的彼岸花拦住,然后被吸入它们的花心中,花瓣越发鲜艳,然后砰的一声,花朵裂开,纷纷扬扬落下来,天空中下起了花瓣雨。 花瓣落地则化为点点的星光散去。 灵泽怔怔地看着,像是惊讶的无话可说,又像是被骤然抛弃的惊愕痛心。 第99章 宋风清淡淡道:“你不愿意化解怨气,于是有了下一个人,这就是所谓的轮回。” 一个不在了,另一个就会补上。 新旧交替,好坏交融。 灵泽闷闷地笑了声,道:“是吗?那还真是太好了!我早就受不了了!” 他大笑着,身上爆发出一阵灵光,猛然冲击着阵法,河水翻滚不休,里面的灵气卷成一团也撞上阵法。 宋风清抬手,压住河水中的灵气,喊道:“点烛!” 姜灯捧着蜡烛,如梦初醒,却又始终踏不出那步,她咬着牙,喃喃道:“不行啊,不行啊,我做不到……” 她怎么可以对阿笙下手,怎么可以让阿笙去牺牲呢? “没事的。” 青衣女子突然飞身过来,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眼角的泪,柔声道:“阿灯,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的。” 她握住姜灯拿着蜡烛的手,一点一点让她松开,姜灯摇着头,哭道:“不要,阿笙,不要……你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不要你。” 苏望笙语气温柔,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姜灯,里头倒映着她的影子,爱意满满。 “我爱你。” 蜡烛已经到了苏望笙手中,她朝着阵眼丢过去,本来已经出现裂纹的阵法突然发出青光,所有的裂纹都已经修复了,那光落在灵泽身上,还带来一阵灼烧感。 灵泽突然意识到这个阵法不单单是简单的困住他,更是很多年前,姜序对他施展的那个。 他愣在原地,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姜序的样子,青色的灵光落下,灼烧着他的皮肤,但他却无动于衷。 苏望笙上前一步,抱住了姜灯,但很快又松开,她的牵起姜灯的手,十指相扣,慢慢道:“我爱你。” 所以对着一切都心甘情愿。 “阿灯,不要让我失望。” 她松开她,却又在后退一步后骤然回过身,轻轻吻了下姜灯,然后飞身落入阵法当中。 姜灯流着泪,手中慢慢捏诀。 她继承了阎君之位,自然也就知道了姜序当时封印灵泽的阵法,其实那个阵法本来是为了消灭灵泽而创造的,只是因为苏望笙的拒绝才改为封印的。 可眼下,苏望笙同意了。 好像又是当年的那个场景,灵泽被困在阵法当中,苏望笙立在阵眼,而那施法的人立在阵法外面。 当年,姜序面色冷淡。 而今,姜灯满脸泪水。 和当年还是不一样的。 灵泽望着苏望笙,没有反抗,只是很不理解,问道:“为什么当年你没有同意,现在却同意了?” 苏望笙反问道:“那为什么当年你在阵法中时没有反抗,如今也依旧没有反抗?” 灵泽答不上来,这个阵法应该远不如姜序做的那么厉害,可站在里面,他却真的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心理。 当年姜序莫非给他下了蛊? 苏望笙替他回答道:“因为这是姜序给你的,最后的东西,所以哪怕是要你去死,你也心甘情愿。” “是吗?”灵泽喃喃道,满脸不解。 苏望笙微微一笑道:“而我则因为是她,所以愿意去死。” 苏望笙看向姜灯,她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却迟迟不肯弯下指尖,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苏望笙,好像要把她的样子完全刻进心里。 第78章 一根竹枝 苏望笙与她对视着,目光温和。 “乖,不要怕。” 泪水模糊了双眼,姜灯看不清苏望笙的脸,只能看见一抹青色,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的青色,她披头散发,笑意温柔。 “没事的,不要怕。”她柔声安慰,分明是赴死,却不见任何惧意,也不见任何怨恨,只是那么温柔地看着姜灯。 姜灯摇着头,哽咽道:“我、我舍不得,阿笙,我舍不得,不要走,不要走……” “阿灯,听话。” 姜灯咬着唇,强忍着不哭出声,泪却大滴大滴落下来,她想起了很多事,有自己当小殿下时,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她总是神神秘秘的,又爱逗自己,坏透了。 后来是曲幽城的雨,淅淅沥沥,她执一把油纸伞,忽而抬伞看来,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从此自己再也移不开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是她的阿笙呢? “阿灯。” 苏望笙又喊了一声,没说什么,可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阿灯,不要任性,不要让我失望。 姜灯想最后给她笑一下,却无论如何都弯不起唇角,手指慢慢弯下去,阵法启动,亮起刺眼的白光。 狂风四起,一旁的忘川河波涛汹涌。 姜灯闭了眼,不忍去看,耳边传来苏望笙的最后一句话。 “阿灯,很高兴能爱上你。” “阿笙!” 她大喊一声,猛然睁开眼,朝着阵法扑去,却别引魂直接按住,“哎呀,灯丫头,你看开一下嘛,这是她的责任,是她的命,你冷静一点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她!”姜灯挣扎着,却见几朵彼岸花从地上开出来,红色的花朵压在姜灯身上,竟压得她动弹不得。 “阿笙,阿笙,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你了,不要走!” 她哭着喊着,嗓子都哑了。 宋风清走到她身边,轻轻伸出手,落到她头上,似乎是要安慰她,声音有些生硬:“不要哭了。” 姜灯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灵光一闪,她彻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引魂嘴角一抽:“你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宋风清丝毫不在意。 —— 姜灯醒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她跌跌撞撞跑到往生林,只能看见一片平坦的土地,突兀的立着口井,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彼岸花、翠竹林……通通都没了。 她的阿笙也没了。 她像是一下被抽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宋风清不紧不慢追上来,落在她身边,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样子,伸手到她面前,掌心躺着一截半寸长的竹枝。 “这是阵法过后唯一剩下的东西,但是不是她,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养养看看。” 姜灯猛然抬头看去,随后又低下头,颤抖着手接过竹枝,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最后按在心口,像是很多年前,她靠在那人怀中,听她的心跳一样。 她喃喃道:“……是她。” 宋风清反应很淡:“哦。” 她要离开了,然而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道:“你如今是阎君,做事万不可太任性,收拾收拾,来帮忙吧,灵泽这么一闹,地府人间堆了不少事。” 姜灯捧着竹枝,点了点头。 要离开时,她看了眼忘川河,河水依旧流淌着,只是不再汹涌,也不再带着怨气,估计也不能清洗怨气。不过如今有了引魂,也不需要忘川河了。 她回到阎王殿,小心翼翼把竹枝放在一个盒子里,又寻了蕴含灵气的水倒进去,想了下,干脆割破手指,滴了一滴精血在竹枝上。 竹枝没有任何反应,姜灯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还是振作起来,开始处理事务。 第100章 人间的恶鬼已经全部找到了,宋风清履行承诺,要送他们去投胎。但数量太多了,一口气全塞进轮回井的话,肯定会让人间吃不消。 宋风清只好让他们抽签决定先后,剩下的人就要安顿在鬼城。 凡间一口气死了太多人,虽然很多刚一成鬼就被吃了,但活下来的鬼魂数量也不小,也不能总让他们在人间飘着,需要带着鬼差把他们抓回来。 而且人间的玄门也需要去安抚,姜灯按照宋风清的吩咐,去给好些个玄门托了梦。梦里她并不露脸,只是露出阎君的装扮,然后说那些人已经成了鬼差,凡间之事都已经了断,他们万不可打扰。 玄门这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却也不敢去和地府闹,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姜灯帮着宋风清忙活了很久,总算勉强安定了。 引魂也累的虚脱了。 虽然很忙,但姜灯并没有忘记照看自己的竹枝,虽然竹枝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看着,姜灯就会忍不住弯了眉。 待一切尘埃落定,宋风清去了趟万云楼,彼时虽然已经过了一年多,但她的那位便宜师尊依旧是老样子。 万久浔看见她,怔了下,问:“我应该不需要向你行礼吧?” 宋风清摇摇头,道:“您不用。” 万久浔于是继续安然自得的坐着,她含了口烟,道:“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有事吗?” 宋风清被她话噎了下,但也明白她在生气,于是轻声道:“我并非我有意瞒着您,只是形势所迫。” 万久浔静静地与她对视,烟气飘上来,她的面容朦朦胧胧的,眼底的情绪让宋风清很难看清。 片刻后,宋风清若有所思,试探道:“师尊?” 万久浔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宋风清:“……” 万久浔又道:“你该不会为此就抓我下去吧?” 宋风清无奈道:“怎么会呢?” 她想了下,把先前的事和万久浔简单交代了一下,万久浔面不改色,含着烟杆道:“和我一个凡人说什么?” 宋风清轻声道:“因为我们不能插手人间太多,师尊,人间需要您帮忙。” 万久浔翻个白眼,“果然,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 然而她没有拒绝。 过了一月,万久浔烧掉了宋风清给她的符纸,宋风清应召而来。 万久浔道:“人间的宗门已经安抚得差不多了,虽然很多丢了未来的掌门人,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大多走出来了。那些因恶鬼而混乱不堪的门派,我也派人镇住了,出不了乱子的。” “多谢师尊。” 宋风清一拜,要离开时,被万久浔叫住了,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道:“为师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她立马又道:“那我怎么压制体内的蛊虫,那位给的东西快用完了。” 宋风清想了下,道:“您需要用来压制蛊虫的彼岸花,我会按时让鬼差送来的。” 她是判官,不能总是出现在凡人面前,这是规矩。 宋风清顿了下,道:“百年之后,我会亲自来接您。” 果然如此。 万久浔早已经猜到了,也不算太难过,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宋风清消失在原地。 姜灯时不时会溜到人间去玩,清源的荷花开了,然而某个人食言了,并没有陪她一起看,姜灯看了会儿,忽而觉得悲从心来,又立马回了地府。 竹枝还是那个老样子,哪怕姜灯每月给它一滴精血,它也毫无反应。 姜灯也想过带着竹枝一起去人间,但是怕这玩意儿受不住阳气,只好作罢。 她隐身去看了人间的一些老朋友,洛家很多人因为失去洛明言显得低沉,不过洛明语却一改往日的懒散,变得严谨又冷漠,身上多了几分她阿姐的影子。这让洛家一些长辈感到了些许欣慰,如今让她做了洛家的少主。 林家失去少主,似乎影响不大,依旧在济世救人,然而夜半时分,那些林家小弟子都会偷偷抹泪,林家主那么大的一个人了,也会摸着爱女的牌位潸然泪下。 莲花派因为灵泽的缘故,被宋风清查了很久,凡是和灵泽化身沾染过因果的,她都抓来了地府,有罪就直接打入地狱,没罪就让他待在鬼城等着投胎。 莲花派因为大部分和尚都没了,彻底没落下去,不过后来那个叫归一的和尚倒是突然开悟了,成了一代大师。 姜灯和宋风清聊这个和尚的时候,正好被无念听见了,她怨气太重,实在不适合投胎,于是宋风清就让她当了个鬼差,消磨怨气。 她当时神情微怔,似乎想到了什么,难得笑了下。 姜灯问:“你认识?” 无念道:“不认识。” 姜灯很想说你不认识笑什么,但她不敢,这女人冷心冷脸的,实在让她很害怕。 听音谷三位长老在不久后相继离世了,掌门虽然性格懦弱,但还是勉强撑起了整个宗门,而闻安对那天的事却忘个干净,掌门虽遗憾,却不强求,只盼着她平安。 万云楼因为宋风清的原因,倒是损失不大,不过下一次万法会,参加的人寥寥无几。 万久浔对此很无奈,最后只能骂起了宋风清。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宋风清虽然因为地府的规矩,不好继续在她面前现身,却偶尔会隐身去看看她。 结果正好赶上万久浔骂她。 姜灯忍着笑,主动回了地府,宋风清倒是不生气,安静地听她骂完,然后就见那没心没肺的女人忽而变得伤感,道:“可恶,都不知道来看看为师,真是白养你了。” “为师好想你啊……”她喃喃道。 宋风清沉默地陪了她一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人间的朋友也来了地府,有些留下做了鬼差,有些去了轮回。 但竹枝依旧毫无反应。 姜灯并不急,她觉得好事多磨。 后来宋风清也走了,判官比较特殊,没有轮回,只会消散,姜灯虽然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但是没人的时候,她却对着竹枝哭起来,道:“阿笙,虽然宋风清很坏,可我舍不得她啊。” 竹枝依旧无动于衷。 因为一直在丢精血,姜灯虚弱无比,虽然相貌没变,但头发却慢慢变白了,六百岁那年,甚至小殿下都出来。 她忍不住对着竹枝诉苦:“阿笙,我是不是要死了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有接班人呢?可我还没等到你,我好难过,好不甘心。” “阿笙,我真的好想你。” 她抱着装竹枝的木盒睡着了,是夜,竹枝发出淡淡的青光,而后化为一个人影。 人影摸上姜灯的脸,眼角垂泪。 “阿灯,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