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身难渡》 第1章 [gl百合] 《泥身难渡作者:梦中开花【完结+番外】 文案: 十四岁的宿灼是一团藏在厚厚泥壳下,永不熄灭的火苗。 她为亲人的算计烦恼,对得不到的爱向往,可她从不因看不见的迷茫未来痛苦。 稚嫩的她带着自负的傲慢,坚信不疑,也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失败。 直到遇见卜渡,一个身无分文、来历不明、油嘴滑舌、毫无斗志的失败成年女性。 这个守护神帮助宿灼渡过了许多难关,填补了她灵魂的空缺。 宿灼感恩她,怜悯她,被她吸引,却又讨厌她,看不起她。 在知道卜渡是未来的自己后,宿灼几乎发了疯,她扼住卜渡细瘦的脖颈,恨不得将对方勒死。 可卜渡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眼睛望着她,挑衅她:那就杀了我吧。 后来,宿灼才知道,原来卜渡亲手杀死过自己,才能来到她的身边。 泥菩萨沉过江,带着水底的猩湿,助她烧镀金身。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校园 救赎 主角:宿灼,卜渡 一句话简介: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立意:爱人先爱己 第 1 章 入夏的风卷着一片边缘泛黄的树叶打在窗沿。 宿灼的目光漫不经心落在上面,又很快游移开。 “叮铃——” 放学铃响了。 讲台上的中年女人借着铃声的空隙喝了口水,拧紧杯盖,继续才进行到一半的主题教育,底下坐着的学生习以为常,毫不着急。 能听到的放学铃是初一初二的铃,对于快要中考的初三生来说,放学铃是老师留到最后无可奈何的那句“行了,走吧。” 尤其今天周五,为了周末两天的学习效率,再通情达理的老师也要多唠叨几句。 更何况周二进行的第一次模拟考已经在各科老师的辛苦加班中出了成绩,被投影仪打在幕布上,班里四十多个学生按成绩从高到低排列,白底黑字看着格外刺眼。 哪怕实验一中作为市高中的附属中学,有更多的分配名额,但竞争的学生也多,教室里的气氛也截然分成不同的三派来: 刚上完提高班的上游学生默默做已经够得上高一知识点的题,为高中一上来的尖子班做准备;下游确定考不上的学生也安心摆烂;只有中游的学生为可能丢失的关键几分胆战心惊,不敢不听班主任的教训,生怕要多花家里几万。 宿灼的名字在班级排名的最上面,手里的卷子才做了个开头,下面还压着两套周末作业,题是又难又多,按常理她该抓紧时间,现在能多做一道题周末就少一题作业,但现在,她在走神。 她在想中午收到的恐吓信,从食堂回来就在桌子上了,丑得歪七扭八的字迹在纸上写着:放学后在第三巷尾等着,不然我们就去堵老区八栋603的门。 简单明了,但很有效的恐吓。 宿灼知道对方是谁,之前执勤帮学妹解围惹过的低年级混子,自从拜了个大不了几岁的“社会老大”,已经找过好几次茬了,她本想着快毕业了不做多余的事,遇到躲开就是了,也就受到点小伤,没想到这次找到了家里住址,倒是没法跑了。 她做好赴约打算,班主任正好结束长篇大论,挥手赶人,“今天就到这了,回去好好想想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最重要的冲刺阶段,各科老师点名的学生留下来完成任务,其余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第一声拉链声试探着响起后,很快,学生们活跃起来,教室乱成一团,三三两两、呼朋唤友,背上书包往教室外涌。 同桌孟念欢是课代表,被英语老师留了下来,没法放学一起走,此刻正忧心忡忡,“灼灼你怎么办?要不告老师吧?” 立刻,她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万一请家长,你爸妈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不你等等,我陪你走一趟?” “不必了,我不搭理就是了,他们总不能真闯进楼里,王姨能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宿灼按住跃跃欲试的好友,“你先把卷子改好再说,不必担心我。”说完,就急忙背上包就出了教室,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生怕孟念欢不管不顾跟上来。 她急匆匆下了楼梯,穿过人群拥挤的大厅,在大门口排进贴着右侧路沿的单列队伍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同正在执勤的学妹打了声招呼。 放学时排队离校是实验一中的规矩,学生们从各年级的教学楼里出来,沉默着汇入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像一只只小蚂蚁,书包重重背在身后,低着头避免与路中间站着的纪检员对上视线。 不过,宿灼倒是不怕,出了校门口队伍散开后,还能同正在执勤换宣传报的学妹聊上两句。 正常放学时间点里,校门口的两大排布告栏前都是堵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但现在已经不早了,低年级的学生走了七七八八,只有王婉君一个人踩着凳子吃力抚平高处的褶皱。 按常理,宣传报要换也是周一升早旗时换,这才周五,怎么就换了?宿灼帮忙扶住往下滑的关于仪容仪表整洁的海报,问了出来。 “别提了,小雨值班那天早上刚换的,还没到放学就被砸玻璃给偷了,气得老肖连夜去打印店重新加急定做,这不今天下午才来,任务就到我手里了,听说他这次定了十张,够偷好几次呢。” 王婉君眨眨眼,两人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老肖是学校总管纪律的教导主任,算是她们这些纪检员的头头,四十多的人了,脾气像炸药包,没少因为各种纪律问题和违纪学生吵架,最近严抓校服、发型与化妆问题,这是又和哪个学生杠上了。 “祝他好运吧,别又气出高血压。” 虚掩上只剩下框的玻璃门,学妹搬着凳子回去了,宿灼跟着绿灯走到马路对面的隔离绿化带,过了桥,领了医院发的广告单,沿着河流下游往东走。 这条东西向的大河将余海市市南的住户分成了对立的新旧两大城区,大河以北依托老医院建起来的旧城区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楼都不高,还有点破。路边开着各种小商铺、文具店、小吃店,还有推着小吃车的摊贩。 除了两条贯穿南北、正式命名的主干道,每隔一百米左右就是一条曲折的小巷,向北通向居民区,自西向东排到第九巷子。 巷子都不宽,很深,是早年间矮楼建围墙的结果,汽车进不去,两侧顶棚和阳台的违规搭建张牙舞爪从规整的方块楼体中长出来,导致部分地段白天也是黑乎乎的,不太正当的铺子就藏在这些阴影里,总有混混聚集起来闹事,慢慢成了暴力滋生地,学生放学都绕着这些地方走。 第三巷也是,而且曲曲折折向里延伸最长,最后断在商业街与居民楼间的围墙前,除了住户,平时没什么人经过,一层连接主干道改造的商铺也是开什么倒什么,已经荒废了好久,最近里面一家装修起来,还引起不少谈论。 文具店的老板关于那家店铺的支撑时间正高谈阔论,宿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扫视一圈找到了运动区。里面的球棒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无非是普通的丑昂贵,别出心裁的丑更贵,只有一根通体绿色的打折,颜色无所谓,能用就行,她算了算兜里的钱,爽快拿下,拆了包装走进幽暗的小巷。 第2章 荧光绿色,亮了起来,宿灼白净的脸也绿了。 …… 她这才想起来包装上好像是有个荧光标记来着,当时光顾着思索怎么敲闷棍了,完全忽略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在光线不足的小巷里,这点光实在像个显眼包。 可包装拆了退不了,还花了一大笔钱,她颠着球棒想了又想,得出颜色又不会影响使用效果的结论,敲不了闷棍就摆明目的直接开揍,凑合用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窗边吸饱了太阳光,那绿光莹莹向外扩散成一团朦胧的雾,随着静悄悄的脚步飘在空中,像极了一团怨气不散的鬼火,在宿灼的脸庞打上恐怖的阴影。 不下黑手,挑明了开打对于她来说也没啥难的。 老区小巷子里混大的孩子没有不会打架的,独特的生活环境使得这里的孩子从小便三三两两拉小团体、占地盘,为了地盘打群架或单挑,宿灼从小也跟着野大的。 直到升了初一,她爸妈回到余海市定居,在新区买了房,强行把她换到了新区的学校,又为她打架游荡的事情和姥姥吵了几架,宿灼才决定专心学习,做一个乖学生,再没参加过巷子里的斗争。慢慢地,她和之前的朋友断了联系,新交的朋友也都只当她是个运动天赋比较好的普通学生。 现在,既要躲着不知情的朋友,免得在她们面前形象崩塌,又被迫使用暴力解决问题,她很不爽,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宿灼对这里熟得闭上眼也不会磕碰,因此完全没看路,满脑子都是如何好好收拾这群新区来的敢惹事的混混一顿,也没注意到拐角处越来越近的哼歌声。 她径直掠过街角,轻快的歌声骤然停下,几声颤抖的磕磕巴巴后,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氛围,“有鬼啊——” 耳膜差点被刺破,宿灼吓得一激灵,酝酿好的思路也被打断了,抬眼却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拐角处飞快闪过,慌不择路撞在坏掉的路灯柱子上,“铛”的一声,爬起来扶着头跑了。 ? 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自己和手里发着光的球棒,在暗淡的天色下阴森森的。 好像……吓到路人了。 宿灼默默将过分显眼的球棒反手别在书包侧兜里。 …… 三、四巷子交界处有块立了多年的门板,听说是请了哪个大师改风水插那里的,没人敢动,已经成了孩子们的涂鸦版,正方便了宿灼暗中观察。 透过门板的空隙,她看到一片闪烁着彩光的招牌,是那家快装修好的店面,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颜色变换着,本该出现在围墙前,发色和这盏灯一样精彩的混混没了踪影,也没有吞云吐雾的浓烟,好似中午的恐吓并不存在。 只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低处传来,被木框挡住了。 宿灼探出半个身子,没了挡板的阻隔,这才看见灯光闪烁下,地上横七竖八摞着的一堆人,每一颗昏迷不醒的头边都是一圈的红砖残渣,还有一个蹲在地上的人,看起来是唯一一个醒着的。 那人背对着巷口,入夏天不嫌热披了件灰扑扑的破烂风衣,嘴里好像叼着根烟,半截砖块还在手里上下掂着,另一只手动作麻利地掏出一个背包里的打火机和香烟,放在一旁,不知是灯光的颜色问题还是她看花了眼,宿灼总觉得那人凌乱的长发上闪着和砖块上一样红褐色的血迹,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咔”,地上的塑料袋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转过头来。 一张额角破了洞,流了半面血迹的削瘦面庞清晰露了出来,女人将手上的血迹就近抹在一个黄毛的衬衫上,拿出嘴里叼的“香烟”——被含住的一头圆鼓鼓的,是一根棒棒糖。 她眼神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扬起嘴角,冲宿灼挥挥手: “嗨——” 第 2 章 灯光闪烁的巷尾,下了恐吓信的一群人躺得和信上的字一样歪歪扭扭,生死不明,还有一个真正像是女鬼一样流着血的凶手在舔包,地上摆满了混混团体爆的装备,这副场景诡异得让人想转身就跑。 宿灼可不希望当晚登上刑法频道的新闻。 但她还没来得及跑,女人先动了,她掏掏口袋,摸出一颗糖,递过来,“最后一颗了,吃吗?” 随着伸手的动作,衣袖滑下来,宿灼看见她瘦到皮贴骨的手腕,这才发现对方实在瘦得厉害,宽大的风衣在她身上好像只是搭在骨架子上,离了口中的糖也能和这群人一起躺地上的程度,怎么想也不像是有把人砸死的能力。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句:“他们死了?” “怎么可能,杀人犯法的。”女人瞪圆了眼睛,血淋淋的脸上流露出无辜的神色,“我只是路过,他们不让路,还想打人,我才想让他们安静一下的。” 说话间,手底下的黄毛似乎被吵醒,发出一声呻吟,女人将手里仅剩的半块红砖磕在黄色的后脑勺上,凶器彻底碎成一地残渣,“喏,就这样,这砖很脆的,只能让人晕一会儿。” …… “那这一地的战利品?”宿灼扫向地上那一摞一看就是搜刮来的零七八碎。 “我看他们还是学生,就又抽烟又喊打喊杀的,影响不好,就替他们保管一下这些,正好抵了我的精神损失费。”女人倒是理直气壮,还热情邀请宿灼加入:“小同学,我看你的校服好像也是实一的,帮个忙搭把手呗,就当团结同学了。” 她才不信这些鬼话,虽然宿灼不干打劫的活,但打架后搜刮战利品去黑店换钱的事算是巷里默认规则,穷到这种地步就直说不好吗? 不过,能让这些混混吃瘪,宿灼乐见其成,她走过去蹲在女人身边,客气拒绝了那颗沾了不明液体的糖,“谢谢,糖就不必了。” 靠近了,她才发现女人额头上的伤范围不小,从发际线一直蹭到眉间,有半个拳头大,就这样裸露在空气中,还沾着不少灰尘。 宿灼问道:“这是他们打的吗?” “不是,只是往地上摔的时候头先着地而已。”女人的解释云淡风轻,好像只是破了个小口子,痛都不痛,可血肉模糊的,怎么看都不是小伤。 不过女人行动自如,精神头看起来也不错,宿灼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只是默默将一地乱的战利品摆成笔直的一排:梳子、打火机、手机、各种烟、一小堆的钢镚、几把没开刃的刀,还有一个电推剪和老肖被偷的宣传报…… 一看到电推剪和那张寸头占据中心位置的宣传报,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群混混逼她来的真实目的,无非就是想剃了她的头发,让她出丑,可惜他们算错了,她不会为这种事感到羞耻或丢人,只觉得怪无聊的。 回敬什么才能让这些人别再来打扰呢?宿灼想到书包侧面别着的那根球棒,可他们已经晕过去了,再打别出人命,她陷入迷茫。 女人收起没拆封的烟和打火机,手机里挑了两个最贵的开了机,有一个还是最新款的触屏机,没管原密码,直接恢复出厂设置,手法熟练,毫不犹豫。在等待手机修复的过程中,她拿起电推剪,嗡的一声,刀片开始移动,黑色蘑菇头饱满的后脑勺上凹下去一块。 第3章 “嗯,电量挺足,看起来够用。” 女人将电推剪递给恍然大悟,跃跃欲试的宿灼,“练练手呗。” 不良少年们很注重头发的形象,光宿灼认识的那个被打了两次的黄毛张恒就没少在这方面和老肖斗智斗勇,打死不肯染回黑色、剃成寸头,班里的分都快扣成负的了。 这要是一觉醒来,发现头发被剃了,不得气急败坏,见不得人,大概也没心思找别人的茬了。至于这个大概率背锅的女人,宿灼回顾了一下她熟练的舔包动作、毫不心软的下手力度和油嘴滑舌的借口,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让他们相互折磨吧。 连日的纠缠让她下了狠心,揪起混子头头李鹏飞的刘海就按下按钮,贴着头皮给他都扬了,电器的轻微蜂鸣声和手下的节奏感让人心情愉悦。 要是没有女人繁密的指导声就好了,“诶,对,平贴着过去,别、别立起来,伤了头皮就不完美了,手别抖,顺着头型拐弯……” 宿灼忍无可忍,放下剃子,“你很会?” “给人剃不会,但我会给狗剃,修得可好看了,圆鼓鼓的,绝不会和你这样东凸一块儿,西缺一块儿的,不像剃的,倒像是狗啃的。” 要的就是狗啃的效果,宿灼加快了速度,手底下的头更加崎岖。 很快,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直的卷的发丝散了一地,顶着一头狗啃的发型的小混混被按高矮个大小整齐排成一排,形成一小列中国地势图,女人手里的两部手机闪光灯接连亮起,打在一张张失去意识的脸上像是什么罪犯抓捕现场。 宿灼后悔没拿手机了,这要拍下来存手机里可是最好的威胁手段。 被缠上后,她有拜托以前的朋友帮忙查过,李鹏飞不是巷子里最底层的那种混混,还在义务教育阶段的某个节点就辍了学窝在最肮脏的角落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还在上学,是花了大钱进的中专,家里也有点小背景,放任他在这里闹腾纯粹因为老区人好打发识时务,闹出事给钱就好了,不会像新区读书人多清高,不要钱拼了命也要争出一口气来。 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好面子,互相之间比拼也严重,丑照这种对宿灼来说毫无杀伤力的笑话颇具杀伤力。 要动用家里的势力逼宿灼删掉也容易,但这点事捅到家里更丢面子。 所以左思右想,这都是个处理问题的好法子。 在精心对比后,女人挑了那部像素没有最新款触屏机清晰的按键机,在备忘录界面生疏地打了几个字,用就地捡的塑料纸打了个蝴蝶结,系在宿灼指供的老大李鹏飞的手腕上,另一部触屏机扫了几眼,心满意足塞进自己风衣的口袋里了。 “哈——”她打了个哈欠,左臂连着肩膀往宿灼肩上一靠,懒散得像是没骨头,“困了,没意思,走吧。” 宿灼侧身一躲,“走哪去,别跟着我。” 女人踉跄一下,差点又摔地上,但她也没生气,只是顺手抽出了书包侧面的球棒,挽了个花,那吓了人的阴森森的绿光在她手里灵动起来,“宿……灼小朋友,你原来认识这群人呀,一放学就拎着这么个崭新的武器来了,我看你也和他们有仇,是来报复的吧?”她伸手点了下宿灼的学生牌。 宿灼警惕地遮住了学生牌,“你想干什么?”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带我回家处理一下伤口,我把手里的照片复制一份给你。” 宿灼心动了,虽然她打算回家拿手机回来拍,但谁知道这一来一回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照片我要一份,但你不能去我家,我带你去公园花坛呆着,回家拿医药箱给你处理。” “行吧,警惕心还挺强。” 幸好经过一番折腾,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的住户早就下班回了家,饭香味从家家户户的厨房往外飘,公园里也没有玩闹的小孩了,宿灼找了棵鹅卵石路围起来的最角落里的树,将人安置在树下的长椅上,那里有盏不算很亮的路灯,正好被茂盛的树荫遮住,不引人注意,也方便正玩推箱子的人看清屏幕。 “说好了,不许跟踪,不然交易取消,你自己找诊所去吧。”宿灼再三叮嘱,一步三回头。 女人按动着手里的键盘,头也不抬,敷衍的声音拉得很长:“知——道——啦——” 一拐弯离开公园的视线范围,宿灼就跑了起来,今天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回去要被说的。她一步也不敢停,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梯,气喘吁吁停在门口,拿钥匙的手悬在半空。 门是虚掩的。 刺耳的声音伴着烟臭味贴着门从缝隙里钻出来,钻进宿灼的耳鼻里。 “在这么个乱地方长大她能学什么好!一天天净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女孩子家家的名声全臭了,未来谁愿意给彩礼娶她?现在这个点还不回家,就是和那群社会杂渣鬼混去了,我可听垚垚说了,今天有人给她写了个信,要她打架去。” 抽烟抽哑了嗓子的中年男声中满是自负与不屑,提起大女儿的语气高高在上,隔着门,宿灼都能想象到宿父像看街边小混混似的厌恶神色,和三年级因为顶嘴扇她巴掌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男声骂累了,态度稍缓和的女声开了口: “妈,我花多大力气把宿灼转到实一,结果她还不学好,总是惹事,还勾搭小混混,这可不行。人家专家学者都说了,家庭教育是最重要的,孩子需要父母管教才能听话,你只要答应,我今晚就带宿灼回家。正好我过两天要去店里帮忙,她初三一毕业就在家照顾宿垚和宿赐正好,平日里学做家务,再接送弟弟妹妹上下学,磨磨性子。” 嗤——宿灼气笑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整天惹事,为了找个免费保姆连这都能编出来,可惜,她爸妈打错算盘了。 果然,梆梆两下拐棍打在皮肉上的闷声后,传来男女混合的止不住的倒吸气,中气十足的怒骂声里压抑着接连的咳嗽,“咳咳……你俩当我老糊涂了,宿灼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更不是,我当初没把她淹河里,累死累活养大她就是要个送终的,她回去你们给我端茶送水?!我话就放这了,我死后她都得披麻戴孝三年。” 宿母还不放弃,“宿灼哪能伺候好您,不给您添乱就不错了,回家得我们好好规矩她的性子。不是我说,宿灼养成现在的怪性子,都是妈你带的,哪有孩子这么强势,父母一句话都说不得的,没法管呀!” “上次赐宝不就在这拿了本书想看看,被好一顿骂,我劝一句还被瞪了,我都没骂过赐宝,谁想到这孩子成这幅没教养的样子了。赐宝多有礼貌……” 又开始了,宿灼不想听下去了,拉开门,钢板与墙壁碰撞在楼道内发出巨大的回响,她就站在门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来,继续说,你们好教养的儿子,礼貌懂事,上周不知道谁逃课被请家长,需要让这栋楼的大伙都知道知道吗?” 宿母是在乎唯一一个儿子的名声的,门一敞开着就讪讪住了嘴,托辞要走,宿父被一直看不顺眼的女儿顶撞,面上立刻难看起来,站起来抡圆了胳膊就要冲上来打人。 宿父是常年干惯了体力活的,挣了钱之后吃得也好,浑身都是肉,那一巴掌打下去怕是要头晕目眩,直接滚下楼梯。 第4章 可宿灼偏不躲,反而扬起脸迎上去,“你打,打响点,让楼里住户都听听你们的好教养方式。” “老宿,你疯了!”粗糙的指尖在细嫩的脸颊上剌出一道红痕。 宿母从后面抱住宿父,拼命向后拉去,眼神不自然撇向扶着拐杖、气得直咳的老太太,“你真想把女儿打死吗?妈还在呢。” “我怎么带孩子还用你们这对白眼狼管教?反了!滚出去!带着你们带来的垃圾滚!” 砰的一声,门终于关上了,楼道里传来互相指责的声音,宿灼强撑着扯起嘴角,“姥姥,成绩出来了,第一,我打架也没输,没给您丢脸。” 第 3 章 拗不过老太太的瞪眼,宿灼心不在焉吃了几口饭,洗了碗,又帮着老太太吃了药,才借着消食的借口,从柜子里找出医药箱藏进书包里,拎着出了门。 她都做好女人已经离开的准备了,毕竟都一个多小时了,手机一直玩也要玩没电了。 公园中心的空地上站满了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们,不知道从哪里拉出的电线连着音响吵得人耳朵疼,将附近的楼道灯都震亮了,只有最深处的一点昏暗路灯下平静些。。 她还没走近,就看到一抹绿幽幽的光上点着两颗圆溜溜的绿眼睛从身边窜过去,飞快奔向角落里的那棵树。 “乖孩子。”模糊的女声从树下传到宿灼的耳中,听起来怪温柔的,一点也没有插科打诨时的散漫。 宿灼走近,果然是王叔家的德牧招财,嘴里叼着那根荧光绿的球棒,正绕着女人打转摇尾巴,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见到陌生人的凶狠样。 见宿灼靠近,女人将手里的球棒远远扔到草地上,招财飞快窜了出去。 “慢死了,我都饿瘪了。”她伸了个懒腰,往椅背上一靠,风衣松松垮垮向下垂着,“我差点以为你放弃交易了呢。” “不好意思,遇到了点事,耽误了。”宿灼从书包里拿出医疗箱,从书包里随手抽了两张传单垫上,取出酒精棉球,弯下腰。 不只是血液氧化凝固的黑褐色衬的,还是真的太虚了,女人的脸色苍白的要命,生怕对方真因为等自己而没吃晚饭晕过去,她想了想,还是开口:“作为补偿,我等会请你吃饭,不过只有超市里打折的盒饭。” “好诶!” 先用酒精棉球绕着伤口将周围一圈擦干净,慢慢向下将整张脸上的血迹清理掉,然后宿灼换了个干净棉球,倒上双氧水,食指和拇指按住瘦削的右脸颊,安抚道:“有点痛,稍微忍一忍。” 沾满了液体的棉球触碰到裸露的伤口,迅速发生反应冒出绵密的白色泡泡,宿灼听到对方倒吸一口气,微微颤抖起来。 小腿被踢了一脚,近在咫尺的声音轻颤着像是撒娇一样喊痛:“宿灼小同学~好痛~你轻点~” 宿灼充耳不闻,面不改色,毫不心软将药水涂满整个伤口,然后捂住了对方的嘴。 “别叫,没用。” …… 招财叼着球棒回来了,短短的狗毛被恨恨抓了一把,像是要将所有的疼痛都揉到狗头上,可它只是屁颠屁颠吐着舌头,开心享受着人类的抚摸。 等了一会儿,白沫已经不再往外冒,宿灼换了瓶生理盐水,屈起右腿膝盖跪在长凳上,按着正眨巴着眼睛控诉她的人紧贴椅背向后仰,保证液体不会流到眼睛里,才倒出生理盐水,将白沫冲洗干净,又涂上一层碘伏,贴上大号创口贴。 “接下来几天别碰水,自己按时去医院或诊所换药,我不负责之后的处理了。” 医药箱下的传单被抽出来拿在手里,“你说的是余海医院的五十周年庆活动吗?普通问诊免费,特邀京市名医门诊大放送,满99、199、299、399分别享有不同档的抽奖活动,还有免费体检,括弧只包括三岁以下儿童和六十五岁以上的持有医保的老年人。” “普通问诊本来就只有五块,你的头用不到名医,抽奖抽的是鸡蛋、面条还有花生油,你又不是小孩和老人,体检享受不到,而且范围广一点的体检还要加钱,总而言之,别想了。”宿灼叠起传单,正好包住刚刚产生的垃圾,扔进垃圾桶。 “但如果家里有老年人,每年一次的体检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高龄常发病,趁着这个时间加点钱也很划算,早查早治疗,晚查哭都来不及,当然了,如果你家没有老年人当我没说。” ……宿灼默默将剩下的一张传单叠好,放进书包夹层,然后在对方“真被我说动啦?”的揶揄声中,看了眼时间,“走吧,快八点了,还得先将招财送回去。” 王叔果然在打麻将,才会让招财自己开门跑出去,他拽着招财的项圈栓到门上,又急急忙忙跑进屋打麻将去了,只留招财幽怨地看着两个过分的告密者。 “总不能放任你乱跑到马路上,太危险了。”宿灼毫无歉意挥挥手,“再见。” 见缝插针就往地上蹲的女人也站了起来,“明天见哦,旺财。” “是招财。” “你不觉得姓王,叫旺财的狗比较好吗?王旺财,它只要汪汪叫,就是在招财。” 招财应景地叫了起来:汪汪! 收——宿灼双手在一大一小面前做了个收拢姿势,“谐音梗适可而止。” …… 啪! 女人收回打在宿灼身上的手,将掌心吸饱了血的蚊子展示给她看。 夏天就蚊子最烦人,从进公园起,到沿着公园旁的小路往超市走去的短短半小时,宿灼已经被咬了五个包了,更气人的是,偏偏蚊子只盯着她咬。 “这不公平,明明是你的血腥味更重。” “可能是我太凉了?”女人伸手贴在宿灼的脖颈上,凉得她缩起脖子,见宿灼闷闷不乐,她又开口道:“你年纪小,朝气蓬勃的,身上热乎一点很正常,你不觉得这样就像一朵小火苗吗?唔……你的名字也是热乎乎的,光明磊落、满怀激情、意气风发,给你取名的人一定是带着最好的祝福心意吧?” “也许吧。”宿灼听巷子里的老人说过很多次,却从没在意过名字是谁起的,她的父母并不喜欢这个满怀祝福起名的孩子,一出生就将她扔给姥姥带,这几年好不容易在一个城市生活了,却总是对她百般指责,姥姥好像也总是看她不顺眼,对她没好气。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叫我卜渡吧,求神问卦的卜,万般皆苦唯有自渡的渡,是一位老人临终前给我求的字。” “那很巧,我姥姥也姓卜,说不定是本家人。” “是吗?”宿灼看到卜渡映在地上的影子低下头,她扬起头,对上一双认真的眼睛,“我那时不懂,其实有点怨她,但后来又觉得我该爱她。” 怎么会有人理不透爱恨,宿灼分不清卜渡说的是哪个她,是那个老人,还是那个名字,抑或是两者皆是,但她想,她对姥姥的感情好像也是这么复杂。 姥姥将她带大,是她最亲近的亲人,自己应该感恩,可冷不丁打下来的拐杖、堪称苛刻的条件、总是厉声的斥责和从来没有过的安慰与拥抱让她恐惧,特别是看到别人家孩子在家长怀里哄着时,宿灼又觉得怨恨。 第5章 这份共鸣难得让宿灼看卜渡顺眼了许多,不再心中暗诽她由内向外散发的落魄感,两人难得沿河走过一段安静和谐的路途。 不过,这份共鸣很快就在明亮整洁的超市门口被打破了,宿灼高高站在台阶上面,看着抱着栏杆闹着要进去,就快撒泼打滚的成年人,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孩子? “为什么我的晚饭不能我亲自进去挑?!” 宿灼残忍拒绝:“因为你现在头发、衣服上都是血和土,危害超市的食品卫生及员工的心理健康,你有什么要求和我说,我尽量满足,还是说你想被送进派出所?” “那我要一荤两素还有一个丸子或半个鸡腿的那种大盒饭。” ……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是超市打折区的盒饭售空招牌,宿灼头痛起来,她拿起仅剩的两个饭团,停顿了一会儿,去货架上拿了一盒牛奶。 果不其然,卜渡亮晶晶的眼神在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后破灭了,她不可置信问道:“我的一荤两素还有一个丸子或半个鸡腿的盒饭去哪了?” “没了,来晚了,都卖空了,只有这个了。” 宿灼做好卜渡耍赖不吃的准备,但她竟然只是苦大仇深盯了一会儿便欣然接受。 “……行吧,有的吃就很好了,感谢慷慨的宿灼同学。”卜渡双手合十,虔诚冲宿灼拜了一下,撕开饭团。 她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个宿灼,“图片你自己捣鼓吧,不过要快点,电量不多了。” 宿灼终于拿到折腾了一大圈的目的,警惕看了卜渡一眼,见她正心无旁骛吃饭团,才将手机正对自己,毫不心疼不是自己花钱的流量,下了聊天软件,登陆自己的账号,把所有图片传送到自己的收藏里,然后她退出账号,长按准备卸载。 “别卸,我正好要用。” 含糊不清的语音从头顶突然响起,吓得宿灼差点摔了手机,她急忙遮住手机屏幕,警告道:“不许看。” “其实你这么谨慎也没用,因为你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这导致我清楚记住了你的社交软件账号名。” “什么?” 卜渡挺直了一直东扭西歪的脊背:“我比你高很多。” 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刚过她肩膀的宿灼的头顶,“一个头能有二十厘米吧?” …… “诶,气鼓鼓的小火苗,你走那么快要去哪呀?”那声音还是懒洋洋的让人火大。 “回家!你的伤处理了,饭买了,我的照片也给了,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两清了,各回各家比较好。” “给了照片就这么冷漠啊,这么大的黑锅可是我替你背了,然后你用完就跑。” “那你想我怎么感谢你?送一面锦旗?” “那倒不用,我只是觉得整件事很好玩,他们想要整你,却被我横插一脚,你觉得他们会将所有的事都归结在我头上,你能消停一会儿,可我不这么觉得,预感告诉我事情会往好玩的方向发展。” 卜渡将胳膊挂在宿灼肩上,歪头自下而上盯着她的眼睛,“要不你答应我一个赌约,就赌半个月吧,十五天内他们到底是偃旗息鼓还是要大闹一场,如果闹到你面前,就算我赢,反之就是你赢,赌注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商量吧。” 这不就是万一输了打算耍赖嘛,什么赌注是现商量的,宿灼心里冷笑,可小心思被看透还被质疑的感觉让她不爽极了,憋着口少年意气,她低下头,抵住卜渡贴着创可贴的额头,看她痛呼一声蹦开,笑容自信又张扬,“赌就赌。” 第 4 章 周六清晨,天色朦朦胧胧昏暗着,渐渐褪去的夜色像层层薄纱晃荡在微弱的路灯上,灯下是萦绕的飞虫。 工作日忙忙碌碌的人今天无需早起,卖馄饨的、炸油条的、蒸包子的小摊也还没出现在巷口。 寂静的巷子里只有环卫工人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偶尔混着不远处商业街的进补货,车门开锁的啪嗒声和货箱装车的撞击声,带着模糊的节奏。 这种老区人习以为常的睡眠伴奏,透过隔音并不好的玻璃在宿灼的梦里出现,她翻了个身,蜷缩着将被子抱得更紧,即将进入更深层的梦境之中。 突然,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还昏暗的晨光,打破了这种节奏。 宿灼骤然惊醒。 一阵喧嚣的骂声紧接着响起,不知道是哪个巷子里传出来的,吵吵闹闹不停,往每一个想睡个回笼觉的人耳朵里钻。 “一大早的吵吵吵吵!让不让人睡觉了!!!” 终于,有暴脾气的推开窗,大声骂起街来,胳膊撑着的生锈变型的窗框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吱呀。 就像本就波澜的水面掷入一颗石子,溅起一波水花,嘹亮的怒骂声惊醒了更多人,陆陆续续传来开窗的响动和愈发不满的抱怨声。 早年建的房子楼间距近,近到前后两栋推开窗就能看清表情,更不用提毫无阻挡的声浪一波一波扩散开,周围这一片居民楼顿时像炸了锅的开水,沸腾起来。 能在老区待下去的没一个是软柿子,找不到第一个吹响号角的人,但这场充满怒气的对骂已经拉开序幕,并从一开始被吵醒的起床气宣泄演成了私人恩怨的对骂,哪家晾的腊肉滴楼下晒的被子上了、谁家垃圾总是堵楼道口、或是两队广场舞抢占地盘的陈年旧怨,此起彼伏。 老年人觉浅,中年人暴躁,小孩子爱看热闹,这时候也没人在乎这点周末睡眠时间了,都探出头,拉架的拉架,围观的围观,还有不嫌事大添一把火的。 路边小摊借此机会急忙搭起摊子开始揽客,支起来的油锅里金黄的油条翻滚着,烟火气从开了火的煤气灶顺着烟囱飘成一朵虚幻的云。 吵闹,喧嚣,老区深处的周末在习以为常的一幕里开始了。 宿灼费力睁开熬夜写卷子写到酸涩的眼睛,迷糊着伸手从桌面上捞起手机,翻开盖,亮起的屏幕光刺得她闭眼缓了好一会儿。 才四点半,怕不是哪个酒蒙子喝多摔沟里了。 她拉起被子蒙过头,在有来有回的吵闹声中半睡半醒又迷糊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客厅里的声音才醒过来,立刻掀开被子。 宿灼换好衣服,拉开被书柜卡住的窗帘,让阳光透进不大的书房,晒晒潮气。 推开门,老太太正好拎着凳子关上门,出去遛弯了。 早饭的钱摆在茶几上,一张紫色的五元纸币,宿灼拿起来塞兜里,拎起饭盒,套上外套也跟着下楼。 路过一楼的麻将馆,吵吵闹闹的洗牌声透过留缝透气的门窗穿出来,不知道是打了一夜还是王姨被吵醒了立刻凑齐了人。 下了楼,主道岔路口,右侧的梧桐大道熙熙攘攘一圈人头,宿灼扭头拐进垂柳道。 路边的店铺和摊位在人行道上铺开,热气腾腾的水雾模糊了每一个人的表情,不多的桌椅上坐着边吃边唠嗑的老区人,桌子是油腻腻的,位置是挤巴巴的,可也没什么人在乎,一口下去半碗豆腐脑,谈天说地。 不想做饭的老区人大都聚集在这条街里了,光认识宿灼的就有不下七八位,她笑得脸都僵了,不动声色避开八卦的试探,又老实回答了学习成绩,然后在众人的议论中打包了两份馄饨。 第6章 没买店铺的摊子价格会更低点,一份馄饨两块钱,打包盒一个五毛,用饭盒能省下来一块自己存着,宿灼看了眼跟了一路摇着尾巴的小白狗,又花五毛买了个白煮蛋,看着它两三口吞掉蛋黄,装作看不懂它讨好的飞机耳,冷漠转身。 老区的流浪狗太多了,居民心血来潮养够了扔掉或是家长背着孩子丢弃,紧接着生了一窝又一窝,有被领养的,但更多的就是流浪的命运,被毒死打死的也不少。 宿灼有时候觉得自己和这些狗没什么区别,不被人喜欢,想扔就扔,命运也不受自己掌控,可她不信命,也不肯受人摆布。 李鹏飞那伙人也不能摆布她。 破旧的八年话费积分送的手机质量并不好,内存也十分有限,手感比不上昨晚的最新款触屏机好,页面也总是卡住。还好宿灼早就习惯了,在一层层页面的缓慢加载中,洗净堆积的衣服、扫拖泛灰的地砖、给阳台的花浇水、整理杂物。 等到图片全部下载到手机相册里,洗衣机正好发出蜂鸣提示音。 将衣服晾晒在阳台支出去的架子上,宿灼检查了一遍相册,加上密码,才安心退出软件,查看十分钟前就叮叮咚咚一直往外弹的短信和电话。 所有都来源一个没备注的陌生号码,语气惊人的傲慢:“宿灼,立刻给我充一百块话费”。 下一条是在三分钟后发来的,满是没收到话费气急败坏,“你瞎了看不到是吧信不信我和爸妈告状去” “听说你顶撞爸被打了?活该,你等着吧” “贱人” …… 二十多条辱骂威胁短信,附加十一个未接电话,红彤彤布满手机屏幕,嚣张刺眼,宿灼果断拉黑这位有礼貌的好孩子,并在新的电话号打进来之前关机。 世界清净,她该学习了。 周一清晨六点十五,主干道上没几辆车,校门口的早餐铺子也都没支起来,宿灼就背着书包出现在校门口。 宿赐告状非常积极,而且绝对没在宿母面前说什么好话,不然她不至于趁姥姥不在家来堵了三次。 第一次来是下午两点,太阳正毒的时候,一上来宿母就是敲门加怒骂,混着楼下被吵醒的小孩的哭声,交响曲儿一样,蝉鸣是伴奏。宿灼本来困得要睡着,活生生给敲清醒了,当作没听到,提笔继续做题。 楼下赵大妈心疼孩子出来理论,还被翻了个白眼,气得大骂才赶跑了宿母。 接下来的两次分别发生在周日的上下午。 周日,宿灼早上起来发现脸上被宿父扇那一下刮出的红痕肿了起来,当时没破皮没出血,洗了个脸就几乎认不得了,也没当回事,该干啥干啥,结果突然就又痛又痒,还有蔓延的趋势。 她怀疑是宿父指甲里的机油没洗干净导致的过敏,去药店买了药膏,结果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宿母的身影,没办法在麻将馆里躲了一上午。 中午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四点,交响曲又响起来了,宿母还在门口打了好几个电话,幸好宿灼就一直没开机。 母子两人逼得宿灼整个周末都没能开机,与世隔绝,作业倒是很快就做完了。 连堵三次都给逃了,宿母肯定气得要命,堵到学校门口都有可能,宿灼索性起个大早,比所有人都早到校。 环顾一周,还没到上学时间,大门用链子锁着,门卫大爷还在保卫室里蘸着豆浆吃油条,只开了旁边的小门。她走过去同大爷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表情自然淡定,在大爷反应过来之前走进校园。 太阳刚升起不久的早上,气温还算得上凉爽,也不用开空调,宿灼推开教室的门窗,让闷了一晚上的味道散去,坐在位置上,趁着这份难得的清净把中考古文捋了一遍。 她拿出一张白纸,对照着课本的目录,从第一篇开始默写,手里的笔动得飞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和停顿,字写得又细又密,带了点连笔,却一点也不乱,和她整个人的风格一样,干练、简洁、有规划,还透露出点不近人情的冷漠。 大概写到第二页收尾,教室门被推开,最早一批班车的学生叼着校门口的包子,拿着甜豆浆或热牛奶进来了,教室里响起细碎的耳语声和咀嚼声,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再慢慢教室里人多了起来,也吵了起来,后来进来的学生几乎是推搡着将教室的气氛点燃。 等快到七点半,宿灼放下笔,换了个颜色,从第一页开始批改,一个笨重的双肩包摔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孟念欢来了。 她一来就嘻嘻哈哈和前后桌招呼打了个遍,坐下后才带着一点埋怨叫她沉迷学习的同桌:“宿灼,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少精彩的事情。” “嗯?”宿灼翻向下一篇文章,疑惑抬头,“什么消息?” “你脸怎么了?”孟念欢倒不说是什么消息了,紧张兮兮凑近了,指指宿灼左边脸颊,“这一道泛着红还起白皮的是怎么搞的?” 宿灼摸摸脸上被忽略的刺痒处,涂了药后不痛了,开始爆皮,幸好一天过去消了肿,只留了点还没修复好的红血丝。 “大概是过敏了,没什么事,倒是你说的是什么精彩的消息?” “哼,还要我再说一遍,下次不回消息就不和你说了。” “好好,这周是手机坏了,充不进去电导致开不了机所以才没回你的。”宿灼双手发誓,表情真挚。 不管理由真假,孟念欢很快接受了,轻咳一声:“第一件事:那个老挑事的张恒,他们那一伙人被收拾了,说是头发被人推了,和狗啃似的见不得人,周六理发店生意可好了,不少人去看热闹呢。 我听第一手消息,是个会飞的女鬼从天而降,眼珠血红,獠牙尖利,头发上沾满了受害者的血,打晕张恒他们还剃了头,是为了方便下口,那是个——吸!血!鬼!” 第 5 章 哗—— 吸血鬼同伙宿灼没忍住手一抖,在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红线。她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已经传得这么离谱。 孟念欢还拍拍胸脯,长叹一口气,“幸好你那晚不在。我的亲亲同桌,你放学可一定小心,你的血可香甜,还充满智慧,吸血鬼一定喜欢,被吸成人干我就没同桌了” 对上她真切的眼神,宿灼硬着头皮点点头,“放心,我明天就在包里备上大蒜。” 吸血鬼怕大蒜还是孟念欢沉迷西欧少女漫画时告诉宿灼的,她不知道大蒜能不能让吸血鬼闭嘴,但下次遇到卜渡可以塞她嘴里,让她再说不出那么令人生气的话。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过河,我明天也、不行,来不及,今天中午!我们在食堂多拿几瓣,今晚放学就备上!没有了混混骚扰,又要面临吸血鬼危机,同桌——你在老区过得好难啊——”孟念欢抱住宿灼握着笔的那只手臂,不顾她的挣扎,哭嚎起来,吸引了周围一圈补作业的、说小话的。 “第二件事呢?”宿灼急忙转移话题。 “哦,你知道隔壁班那个谢宛亭吗?就那个超级超级酷的女生,她最近在老区探险,就在周五晚上,有大发现!” 周五?大发现?宿灼一头雾水,“不是已经说了是吸血鬼吗?” 第7章 孟念欢一拍桌子,“不是一件事!是幽灵!还是一只刚死的惨白绿幽灵!她脸色狰狞、手提鬼火、飘乎乎在第三巷子里游荡,和谢宛亭正好在拐角撞上,为了躲避追捕,她一头撞在路灯杆上,头上现在还鼓着包呢。” “妈耶,这也太可怕了!”不明所以的听众发出感慨声。 幽灵本体宿灼迅速想起周五晚上尖叫着跑掉的人影,握紧手里的笔,绿了脸。 前桌的杜娟举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大姑家那晚带小孩去公园,看到有三道绿光从面前嗖一下就过去了,我表弟就哭了,然后就回家了。” 围观群众更加惊恐:“咦——” 最后,孟念欢总结:“你们那里是不是有点邪乎,怪不得我妈不让我去老区找你玩,她说我命轻,很容易被鬼勾走。不过,谢宛亭已经在召集人手找鬼了,巷子里所有绿的红的都被翻了一遍,很快我就能去找你玩了。” 嘎吱——宿灼手里的笔发出愈发不堪重负的声音,她僵硬回应:“……你还是少去吧。” 不动脑也知道命轻只是个借口,孟念欢她妈和大部分新区人一样,看不起老区。 同大河北部早起发展起来的老区不同,大河以南原是一片沼泽地,简单围了个栏杆划分为公园,荒废了许多年,后来余海市政府填地建了幼儿园,又将市北的小初高中搬过来,规划出一片教育新区。 有钱的老区人第一时间抓住机遇,接着迁来余海的带孩子家庭和搬来市里的乡县家庭在二十多年里慢慢将新区填满,宿灼爸妈正是在新区买的商品房。 新区人对不断扩大的规划区和高楼感到充满自豪,认为老城区又破又旧,影响市容,被剩下的老城区人则恨新区房多还新,影响了老房子的售卖,双方彼此看不顺眼,唠嗑时总要拉踩几句,很多家长还会将这种对立灌输给孩子。 宿灼随姥姥生活,在老城区最深处的院子里长大,小学又是在老区上的,早就习惯了这些言论,也并不因此与朋友有隔阂,可她爸妈却对老区出身很是不齿,想方设法想让她去新区。 “谢宛亭不是住你家楼后面那栋嘛,往老区跑干啥?新区让她探索完了?”宿灼很是好奇。 这位女侠胆子奇大,经常到处乱跑,公园里几米高的假山顶、大河拱桥下淌水的桥洞,还有藏满蝙蝠的废弃地下车库,就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有段时间放学去跟踪小混混的秘密基地,老肖没少找她,可她道歉但不改,看在不影响成绩的份上,家长和老师慢慢就放弃管了。 “她呀,是去踩点的。”孟念欢从书包里翻出一张十六开的手绘地图,徐徐展开,按上北下南摆好,对着围成一圈的众人解释道: “上周末,梧桐大道开了一家新奶茶店,传单早就发出去了,学生五折优惠,可就是地理位置不好,背靠第三巷子,咱们哪敢过去呀。所以,谢宛亭挺身而出,去找一条安全的路去了。” 绘制得像模像样的大楼和街道间有一道用红水笔从校门口连接到老区深处的细箭头,终点的位置很是眼熟,“我们只要过了河,然后直走,到……最后就能避开绝大多数的危险地带。” 第三巷子的拐角处打了一个巨大的叉,画上一个骷髅头和三个感叹号,孟念欢强调:“注意,这里就是幽灵最早出现的场所,一定要绕路走,绕不开的话……”她看了眼宿灼,坚定道:“记得备上大蒜。” …… 宿灼懒得提醒她大蒜不防幽灵了。 “对了,谢宛亭让我和你们说,她每天放学能带人过去,包来回,送到家楼下,一次五毛,童叟无欺,想去的校门口集合。” “切——原来是想赚钱。”学生们一哄而散,也有心动去隔壁班打听的,班主任正好进了班,喧闹声瞬间换成此起彼伏的背诵声,宿灼再次提起笔,继续没改完的任务。 孟念欢拿出背诵册做遮挡,“同桌,作为张恒落网的庆祝,放学咱俩也去那家奶茶店看看吧。” “你不和谢宛亭一起,以你俩的关系应该不收钱吧?” “我知道你对那儿熟,早拒绝了她那种不纯正的黑心导游,为了和你一起去,我特意在家把卷子做完了的。” 行吧。 建筑围栏被拆了,那熟悉的闪着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光的招牌已经挂在了门口,四个宋体大字在中间亮着:时光奶茶。宿灼推开门,门框碰撞着风铃,脆生生和空调的凉风扑面而来,一道女声从前台传来:“欢迎光临。” 那声音温柔舒展,和店里的布置一样清新自然,只是带了点莫名的熟悉感。 宿灼抬头望向扎着黑色围裙的高挑店员,配套的黑色厨师帽下,她笔直柔顺的长发松松扎了个低马尾垂在背后,在光下反射出丝绸般的光泽。 按常理,她在老区没见过这么一号人呀? “小火苗,又见面了。”店员勾起嘴角,眼尾弯弯,露出个好看的笑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都像黑咖啡一样醇厚迷人。 独特的称呼令宿灼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她的视线随着店员的手指落在了别在胸前的名牌上:卜渡。 竟是卜渡! 昏暗路灯下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女人凌乱模糊的面孔上嘴唇张张合合:求神问卦……万般皆苦……宿灼视线恍惚了几秒,最终聚焦在明亮屋内整洁的瘦削面庞上。 “宿灼你居然认识这么漂亮的姐姐都不和我说啊啊啊!” 变得僵直的肩膀被孟念欢疯狂摇晃着,宿灼放弃抵抗,晃得像狂风下的一株小草般无助,天花板的灯一束束向四周散开,晃在瞳孔上留下一圈圈圆斑,让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个衣着整齐、优雅得体的成年人居然和脏兮兮在超市前撒泼打滚,把人气得半死的幼稚鬼是同一个人?! 这人是变色龙吗? 可随着女人低下头说话,松动的帽檐下的确露出白色的创口贴边缘,自来熟的语气也如出一辙:“真是可爱的小同学,你和小火苗是朋友吧,我请你俩喝一杯,坐下来等一会。” 能不能别搞得一副很熟的样子?宿灼受不了这样大的反差,浑身刺挠像被针扎着,张口打算拒绝。 “谢谢漂亮姐姐!”孟念欢答应得很快,没给宿灼一点拒绝的机会。 宿灼:…… 店面空间很大,桌椅备得充足,还放了各色软垫,一看就是为吸引要写作业的学生群体下了不少功夫,贴着落地窗的两排对桌已经坐了不少人,像是都认识,吵吵闹闹的。 孟念欢同被簇拥在最中间的短发女生挥挥手,无视对方指的长桌位置,拉着晕乎乎的宿灼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沙发很软,玻璃桌高度很合适,作业很好写,就是长桌那群人实在过于吵闹,还时不时传来什么“鬼怪”和尖叫声,宿灼现在对这个词过于敏感,直觉不对劲,她指向话题中心的那个短发女生,询问和她打了招呼的孟念欢:“你认识?” “啊?灼灼你见过的啊,就是谢宛亭那货。”孟念欢停下笔,担忧地探身关心她的聪明同桌,“我知道你的脸盲挺严重,可你之前不是能认出她吗?” 第8章 果然是那个导致她被扣了“幽灵”帽子的罪魁祸首! 宿灼深吸一口气:“我记得她不是高马尾、美人尖吗?怎么剪了短发还留了刘海。” “她前一阵乱窜头发缠树上了,还是我路过拿剪刀救的她,不对!”孟念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引起一片好奇的目光,她缩缩脖子,“你靠发型认人?!那我上次剪了头发你认得我呀。” 宿灼心虚:“你鼻梁上的痣是深红的,很好认,也遮不住……” “我还以为是多年的同桌情谊。”孟念欢捂住胸口倒了下去,直挺挺压在沙发上,解了发绳的头发散开晃着,被空调口的风吹着飘呀飘。 宿灼恨不得捂住半分钟前自己的嘴,“我错了,是多年的同桌情谊让我一直认得出你。” “我不信你的花言巧语,哄不好了。” 哒、哒,喧闹的背景音里清脆的两声,两杯颜色对比鲜明的饮料被摆在桌子上,卜渡弯腰擦净桌上的水痕,冲宿灼眨眨眼,戏谑道:“哄不好的小同学怕是不能喝饮料了,真苦恼。” “不,我可以。”孟念欢坐了起来,拿走带着冰块的柠檬水,猛吸一大口。 功成身退,卜渡坦然自若顶着宿灼“不许欺负人”的警告目光,顺手收走了长桌上的空杯子和纸屑,并附和谢宛亭正讲述的“幽灵”事件:“那一定是很凶很凶的幽灵,会瞪人那种。” 众生点头赞同,谢宛亭如遇知音,宿灼差点捏爆手里的塑料杯。 欢快的分享声拯救了塑料软杯里的奶茶溢出来的命运,“太好喝了!灼灼你快尝尝。” 宿灼接过吸管,“嗯……有点酸。” 透明清亮的柠檬水中,冰块的凉意带着新鲜柠檬的酸意直冲口腔,宿灼打了个激灵,急忙抿了口自己杯子里的奶茶,满量的糖份顺着牛奶在口腔里打转许久,才缓了过来。 “嘿嘿,我家里都超级能吃酸,没想到这家店的柠檬水能这么合胃口,lucky!” 比起酸,宿灼更喜欢甜的食物,小学馋嘴的时候,大家都去小卖铺买零食糖果吃,她没零花钱,也够不到藏在橱柜顶上的冰糖,强忍着慢慢过了馋嘴期,可对甜的执念也留了下来。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宿灼也懒得说,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生理上需要糖份,便将这点情绪上的小需求扔到一旁。 只是,她吸到一颗甜甜的黑糖珍珠,用牙齿一点点磨碎,满足得快要眯起眼,暂时原谅了卜渡的过分发言。 操作间传来细碎的水声。 没新的顾客进来,卜渡在操作间收拾,透过开放式的窗户,宿灼看着她慢悠悠将杯子洗净晾起来,一个个把器具摆在对应的位置上,抹布洗了好几遍,拧干擦净桌面。 看了一会儿,宿灼记住了流程,卜渡还在收拾,于是她眯起眼试图看清小料盘上贴着的标签。 茶冻、奶冻、啵啵、芋圆、麻薯、糯米……还有黑糖珍珠。 认到椰果时,孟念欢从作业里抬起头,跟着一起看起来,她咬着吸管冒出惊天一句:“灼灼你别说,你和漂亮姐姐不愧是亲戚,你俩真的蛮像的。” 第 6 章 ????? “谁和她是亲戚?”宿灼被突然扣过来的亲戚关系吓住了,她一个脸盲哪里认得出卜渡和自己像不像,急忙辩解:“你别乱说,我和卜渡只是一面之缘,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像!” “那她为什么请你……”孟念欢态度坚定指指宿灼,又指回自己,“还有我——你的朋友,喝奶茶?” “这!……”宿灼语塞。 对呀,她自认出卜渡起就停滞的聪明脑袋终于运转起来,卜渡为什么要请她和孟念欢?可她怎么知道卜渡怎么想的,两人就莫名其妙认识了一个晚上,还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这没法和孟念欢说,说了就牵扯到了那封赴了约的威胁信,宿灼只能闭嘴,默默认了这个莫名多出来的亲戚。 “被我说中了吧。”孟念欢松开被咬扁的吸管,得意洋洋摇着脑袋,“我就说你俩的五官分布走向简直一模一样。” 她眯起左眼,指尖比划着来回移动,“虽然漂亮姐姐比你高、瘦许多,还是双眼皮,笑眯眯的,和你总是绷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同,导致乍一看你俩差很大,可细看你俩皮肉下的骨相,鼻子、下巴、眉骨,还有侧脸的流畅度,很像很像。”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我看过你的家长签字,你姥姥姓卜吧?漂亮姐姐也姓卜,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就认了吧!” 好友说得头头是道,解释复杂的相遇过程又太难,不如直接认下亲戚关系来的简单,宿灼任命低头:“孟尔摩斯小姐,您说的对,远亲,不熟,别张扬。” 侦探小姐得意扬起了下巴,决定乘胜追击,打探更多消息。 在宿灼绝望起来的眼神中,她缓缓张嘴:“你到……” “孟念欢,我们要回去了,一起呗,你总不能让你同桌再跑两趟吧?天黑了就危险了!” 万幸,谢宛亭站起来,打断了新一轮的拷问,她带来的一伙人来得早,喝完奶茶,准备回去了。 “啊?不……”孟念欢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爹不疼娘不爱,还不会打架的好学生同桌改了口:“算了,来回一趟是太久了,我打包一下,马上。” 室外的风沿着推开的门吹进来,吹得风铃响个不停,三个年级的学生乱七八糟排成队接在谢宛亭身后离开,孟念欢背上包匆匆跟上,离开前不忘眼神示意宿灼这事没完。 关上门的瞬间,店里安静下来。 并不知道被好友认为是小可怜的宿灼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才发现竟只剩她一个人。 后门敞开着,拉货的车在后院卸完货轰隆隆开走了,卜渡正蹲在地上核对,凸起的脊骨透过薄薄的工作服拉出一道模糊的弧线。 杯子里的奶茶还剩一大半,店面的钟显示离最晚回家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落地窗外路过的是行色匆匆的大人,拎着公文包或是菜市场买的蔬菜,在密集的车流背景中来来往往,一点视线也不分给这家花里胡哨的奶茶店。 外面的世界炎热忙碌,而一层透明玻璃隔绝的屋子之内,安静舒适,温度正好,时钟都好像慢了下来,天花板上悬挂的千纸鹤转着圈,这种氛围下,宿灼难得发了会儿呆。 她一开始只是在脑海里思考上课时留下的那道附加大题,随便在视野里找了个不动的支点开始构建坐标系,不需要纸笔,也不用闭眼,立体图和计算过程就在幻想与现实的交界处罗列起来。 这是宿灼的小癖好,有时候这样思考思路反而更清晰,不过今天可能环境过于舒适,慢慢的,她眼里的图案涣散了,从一座座竖直的楼与横向突出的违建边缘开始,白色的横纵线条延伸开来,一直延伸到火红的夕阳上,于是坐标系上多了一道规整的半圆弧,圆心藏在地平线下。 直到“咔”的一声,闪光灯的白光在店里闪过,所有白线淹没其中。 宿灼惊醒,循光望去,看见走进来的卜渡手里举着的手机——正是周五晚上薅来的那个,就是多了个彩色的手机壳,她眉头皱紧了,急忙举起奶茶杯挡住脸,“你偷拍我?” 第9章 “嗯哼,我拍的还不错吧?”被发现了也不慌,卜渡放下验货单,从吧台取了杯早就做好放着的奶茶,在宿灼对面坐下,主动将手机递给她。 ……不知道卜渡拿来的自信。 那是一张构图和视角都不算好的照片,占据了大部分画面的落地窗外,人影糊成一片,只有左下角被灯光打中的少女和她的影子是清晰的,俯拍的视角以及灯光隐去了她稚嫩面孔上的大部分表情,只看见紧簇的眉头和凌厉的一双眼睛。 又凶又拧巴。 “是不是很酷?” 面前的人眉眼弯弯,嘴角带笑,纤长的睫毛忽闪着,满脸期待等着回应,任谁看了都觉得亲和,就冲着这截然不同的神态,宿灼就不明白孟念欢怎么能觉得她和卜渡像的? “不好看。”宿灼按下删除键。 这次轮到卜渡手忙脚乱了,她抢回手机,鼓捣半天,最后叹着气将手边淡粉色的玻璃杯推到宿灼面前,没再聊照片的事:“这杯是草莓味的,要尝尝吗?” “不尝。” “真是好冷漠,我明明之前还帮你解围了。” 宿灼不吃这套道德绑架,“然后你转身就说了我的坏话。” “你承认啦,幽灵小姐。”卜渡露出得逞的狡猾笑容,“大家都不知道那位幽灵是谁呢,这可是大新闻。” “……哼!” 一不留神就被套了话,宿灼低头不再搭理上班偷懒的卜渡,默默写作业。 等到留下的最后一颗珍珠进了肚子,奶茶杯见了底,天色已经暗下来,路上的人少了许多,黑暗角落里的打斗也开始了。 合上笔袋时,恰巧第二声哀嚎响起,奶茶店后院连着的第三巷一如既往的不平静,宿灼抬头看向对面正坐得稳稳当当,好似听不见奶茶店后院摔打声的员工,“你不管管老板的货?” “我只是个柔弱的打工人,受伤了可不好。” “呵——”宿灼被这个答案逗笑了,她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将书包里翻出来的一瓣大蒜摆在卜渡面前,一字一句:“既然她们的八卦你都听清楚了,那么吸血鬼女士,补补吧,别柔弱到风一吹就倒了。” “……我讨厌大蒜……” 卜渡难得被噎住的表情实在解气,宿灼心底攒了几天的火气终于散了。 她背上包,推开风铃的脆响,在晚风中路过第三巷尾的咒骂声,平静地往家赶去。 回到家,难得饭已经做好了,卜丽蓉正坐在沙发上听戏曲,声音大得吵耳朵,老旧笨拙的大头电视机时不时闪过雪花片子,人物的脸都看不清,再怎么眯着眼也只能看见一团色彩斑斓的人形。 见宿灼进门,卜丽蓉手里泡着茶的杯子往茶几上一摔,“嘣”的一声巨响,水花撒了一桌子,在白底的碎花桌布上染了淡黄的茶渍。 “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跑回家享福去了,饭都要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做。” “学校里有点事。”宿灼早习惯了她阴晴不定的脾气,平静应和着从储物柜里翻出新的桌布,将脏的换下泡着,又仔细将桌面的物品检查一遍。 一沓多出来的单子边缘染了点色,但字迹没晕染开,晾干就行,宿灼打量几眼,发现不是想象中的诈骗广告单,而是医院的检查单,她提起心,问道:“不是说我明天上午请假陪您去检查的吗?” 等了许久,卜丽蓉才从电视机里分出心思,“社区人派工作人员来带的,小姑娘人挺机灵,比你好使。” 哪来的小姑娘?宿灼信不过,对着单子一条条查了所有必须项,发现连说好的加钱项都没有拉下,最后的总单上还贴了张便利贴,上面有些潦草的行楷清晰记着检查结果的各项目科室和领取时间,细致贴心,完全不是往日里老区工作人员的粗糙做法。 大概率是新来的外地的年轻人,被表层的“生活气”和谐迷惑了,对老区内里的混乱没什么意识,才会抱着一颗热血这么认真做事。 以前也有过不少满怀豪情壮志要来改造老区的人,不是深受打击草草离去,就是沉沦其中,成为恶势力的一部分,每一个普通居民都见惯了,宿灼也是。 第二天一大早,宿灼先去年级主任办公室销假,她去得早,本想着老师都还没来,没想到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声音隔着门薄薄的,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咚咚!宿灼伸手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熟悉的抽久了烟导致的沙哑的嗓音响起:“进!” 她推开门,和六双眼睛对视。 正主任一位,副主任两位,生活老师两位,还有应该在行政楼的总教导主任老肖,实验一中初三年级的管理班子整整齐齐,难得都在。 几人见来的是宿灼,便让她自己用电脑操作系统销假,期间问了几句学习情况,然后毫不避讳继续聊了起来。 宿灼竖起耳朵听,很快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个大概。 上面要派人来市里暗访,实一作为重点中学肯定逃不掉,不太影响初三生,但到课率、课堂状况还是要抓一抓。 的确与初三生没啥关系,宿灼回到教室,还没到七点半,班里人就齐了,语文老师盯着背课文,哪怕是不想背也得做个样子,不然就是被拎上讲台站着学的下场。 各科老师这么严防死守,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宿灼坐回位置上,对上孟念欢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哪有你这样请了假又来的?没事了就出去玩呀,浪费上天赐你的好时光!” “快中考了。”宿灼不为所动。 “这对你有什么难的吗!?”孟念欢不理解,“你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学直接上考场都不带落榜的,你知道假有多难请吗?我想请半天假补觉差点被我妈削死。” “你妈应该是觉得你白天在学校睡得够多了,不需要专门在家补。”前排带着厚厚眼镜的严肃脸男生转头,悠悠留下一句又转回去继续背书。 “赵知智!你找打!”孟念欢伸脚沿着对角线踹在男生凳子上,对方无动于衷,气得她又踹了几下。 眼看动静大得要吸引语文老师了,宿灼急忙转移话题:“对了,都快中考了,谢宛亭带着一群人往老区跑,就为了喝杯奶茶,不怕被老师抓住骂?听说最近要严抓纪律,你让她小心点。” “嗯……你说的有点道理。”孟念欢点头,她知道宿灼认识的纪检员多,有一些小道消息,“我等会去和她说说。” 孟念欢对这事还挺上心,接下来的早自习一直没什么动静,一打铃,她就溜进隔壁班,直到快上课才回来。 她还没坐下,就拿出张对折的作业纸递给宿灼,“喏,给你的。”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400格语文作业纸,边缘撕得参差不齐,还带了些褶皱,一看就是急慌慌扯下来的。宿灼接过,翻开,最上顶两个红色水笔写的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 聘书。 第 7 章 聘书 “经考察,兹聘请宿灼同学加入‘万事大吉’事务屋,任‘时光奶茶’引领小队长一职,享有当日所领人数佣金的80%,5月24日起任职,聘请人:谢宛亭——‘万事大吉’事务屋运营部长……还漏了我的名字。” 第10章 孟念欢提笔加上自己的名字,又从笔袋里找出一块印章和一盒印泥,印章蘸了印泥,哈口气,盖在速干的字迹上。 “‘万事大吉’事务屋联络部长,完美!” 一份盖了章的,两位‘万事大吉’事务屋主要负责人都满意的聘书就这样落在了宿灼手里。 她看着眼前洒脱不羁的字迹,以及不知道啥时候就任的事务屋联络部部长,发出了来自心底的疑问,“你俩搞个万事屋干啥?” 听到宿灼叫错名字,孟念欢一脸兴奋的娃娃脸不满地嘟了起来: “是‘万事大吉’事务屋!不能搞错,这可是我们翻遍了词典,掷了八次骰子才定下来的名字。不过,名字是我俩起的,但事务屋也不算我俩搞得,谢宛亭找上我时说还有个老大,是老大提出的主意,不过老大不见人,我也就没见过。你看,印章是有标号的,我是三号,谢宛亭是二号,一号在老大手里。” 拇指大小的长方体透明印章一翻转,正面中心上果然露出一个阴刻的大写数字‘叁’来,边缘被阳光照着反着光,还挺有设计感。 宿灼又一次深深体会到同桌的心大:“所以,你在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就随随便便加入了一个小团体,还做了三把手?我都不知道你是勇敢还是鲁莽。” “老大认不得,可我认识谢宛亭呀,她早就说了一个人单打独斗能探索的东西太少了,这次正好是个机遇,而且……”孟念欢揪住一缕逃离发带束缚,垂落下来的发丝绕呀绕,“我本来不想同意,可谁叫她给我了联络部部长的职位呢。” 得了,原来为的是个官位。 “好,小官迷,有进取心是好事,可你不是去给她提醒收手的吗?这份聘书是怎么回事?” “嘿嘿,我俩商量了一下,事务所的业务不能停,一个人带那么多人的确目标太大了,所以……”孟念欢把头发绕回去,挠挠头,一停顿,卖了个关子,“……我们决定再找一位领路人,分散开来就不容易被发现了,最佳人选就是你了,灼灼。” 她掰起手指,一条条罗列:“你看啊,第一、你本来就是老区的,熟悉路况;第二、你的成绩不担心受影响;第三、你和纪检员关系好,不担心被抓;第四、你做事很稳重,我们都很放心……主要是谢宛亭昨晚考察觉得你很合适。” 原来这才是找她一起喝奶茶的主要目的,还说秃噜嘴给爆出来了。 都不用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老大’出场,谢宛亭就能把这孩子忽悠瘸了,周围听着的三人齐齐叹了一口长气。 赵知智手里的笔停了下来,透过反光的镜片认真看了宿灼一眼,一板一眼说道:“你还不知道她的脑子,做报信人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说得太对了。”杜鹃附和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沉默同桌。 “你们竟敢质疑聪明机智的本部长!!!!” 同时被两个人怼,孟念欢气得一手一个,从后面扼住了两人的脖颈,摇晃起来,撞得课桌咔咔响,宿灼支在桌上的胳膊跟着摇。 幸好前面再没有学生坐着,不然高低得转头骂这三个闹腾精。 杜鹃和赵知智分别是班里个子最矮的女生男生,一直坐最前排。 然后就是孟念欢——班里女生第二矮,宿灼稍微高点,但也是坐前排不挡人的高度,在一次考试自选同桌和孟念欢搭伙后,就跟着坐前面去了。 机缘巧合,四人就一起在前排坐了半年组员,从靠门慢慢挪到窗边,在孟念欢的活泼性子下,四人越来越熟,以至于沉默如木头性格的赵知智,好脾气啥都能答应的杜鹃都能到今天这样胡闹的地步。 宿灼没少被吵,早就习惯了,便在这种环境里细细考量起这份聘书。 字如其人,这份聘书上的字张扬自信,每一道笔锋都拉得延展锐利,极度附和她心中的谢宛亭的形象,也正是因此,宿灼一开始就没打算加入这什么事务屋。 先不论那个什么老大,就光在毕业加暗访的关键节点,每天放学带着一批即将中考的好学生到处晃悠张扬这件事,就极可能被抓起来在国旗下做检讨,她可不想丢这个人。 更何况,宿母正每天在门口盯着找她呢,带一堆人浩浩荡荡,就差举个旗子呐喊“我在这儿了”。 所以,哪怕宿灼穷得对这份佣金很心动,她也毅然决然拒绝了:“你不用掐她俩了,我不太方便做这个奶茶引领小队长,你们另寻他人吧。” 她将聘书叠好,递回去:“这份聘书写的不错,你们留着写给下一个人吧。” “你留着再想想吧,都写了你的名字,大不了做个纪念,这可是我们的第一篇官方文件呢。”孟念欢又将聘书推了回去,宿灼没有推脱,夹进文件袋,藏在一沓沓试卷里面。 这些跳脱的、混乱的事本来就是学习生涯的调剂品,宿灼很快将其抛却脑后,全心全意投入学习之中,正常上学,上课,下课,放学,躲着宿母。 她总是背着包,在长队散掉之后,贴着混乱人群的边缘,过了桥,拐进巷子里。 暗访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但显然各社区都得到了这条“隐蔽”的消息,派出了穿着红色小马甲的社区服务人员游走于大小巷子之间。 劝说年级大的老太太将往行人头上滴水的衣服挂进屋内,盯着坐在树荫摇扇子的老大爷穿上背心,赶跑招摇装饰的小混混们。 巷子里总要好几天才有环卫工人打扫一次的垃圾也清理得格外快。 宿灼已经连续三天在黑乎乎的巷子里和这名高个子,扎马尾,一脸刚毕业学生气的老实工作人员碰面了。 明明印着服务人民四个大字的红马甲干干净净,手里却提着的蛇皮袋却脏兮兮的,挎在身上的工具包敞开的口里只能看到一根掉了漆的长夹子和一把炸了毛的破刷子,不知道是哪里淘汰下来的工具塞了进去。 第一次遇见时,她正捏着抹布的一边,擦高处的垃圾小广告,恰好卡在了最窄的路上,挡了道。 她很高,宿灼猜能有一米八,用不着垫脚,轻轻抬手就能够到高处的墙壁。 侧身而过时,宿灼闻到垃圾袋酸臭味遮掩下的洗衣皂的香味,一抬头,看见一张不带怨言的认真的脸,全神贯注盯着墙上的残痕。 有点像一只呆头鹅。 第二次遇上时,宿灼大概确定了这位新面孔的工作人员大概率是被当软柿子拿捏,分配了最累人的苦差事,才会在别人都下班了的时间还呆愣愣弯腰捡垃圾,出了一身汗,装备也是别人挑剩下的。 外面主干道上装模作样扫着完全没有的垃圾,还要拍照留念的老职员手里的扫帚可是崭新的,一身干干爽爽,像是等到太阳熄了火才从空调房里出来。 当时天色还算早,宿灼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姓名牌,得到句谢谢。 不过,周五放学时班主任又惯例拖了堂,进巷子里时天都暗了,章瑶还在,清理着那些永远也打扫不干净的垃圾,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环卫工人的活,宿灼便忍不住开了口:“巷子里晚上挺乱的,这些活不该你一个人做,也没必要这么认真。” 第11章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去劝一个比自己大,却又好像比她还懵懂的一个成年人,对方呆呆点头,应了下来,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谢谢,不过主任派我打扫这里……” 对方的未尽之意很明显了,宿灼突然就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也不等章瑶反应过来,转身就走,心里都不知道为啥就憋着一股气。 老区出现这样认真的人是好事,可对于认真又木楞的人来说却是坏事,就那些欺软怕硬的老油条职员就够这种人吃一壶的了,更别提那些欺男霸女,收保护费,开黑店,有保护伞的不良团体了。 她们普通老百姓简单活着,躲着点,不至于惹到这些人,可工作人员就不一定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天早上买早饭时,并没有听唠嗑的人说什么社区工作人员被混混打了之类的消息。 之前那家馄饨摊主这周没来,宿灼只能坐在油条摊位前,听着旁边一胖一瘦两位大爷唠嗑,等待在油锅里翻滚的早餐。 “听说了吗?那件事。”胖大爷的声音难得压得很低,像是要说什么绝世机密一样,引得宿灼不由自主向旁边靠。 瘦大爷扔下手里的豆浆,做了个保密的手势:“听说了,我对门的小姑子在里面上班,被盘问了好几遍。” 宿灼也不知道两位大爷是怎么对上信号的,明明啥关键词也没说,就对上信号了。 “你说怎么就举报上去了,这么大一封信,谁也没拦得住。” “害,早该这么做了,老区这么乱逃不开这些人搅水。” “嘘——小心被听见。”胖大爷咽下一个糖三角,四处打量,发现了偷听的宿灼,挥舞着胳膊喷出了唾沫星子赶人,“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偷听大人讲话,一边去。” “我等油条呢。”宿灼试图留下。 摊主凑准时机吆喝起来:“刚炸好的油条咯——酥香咯——” …… 宿灼拎着油条和豆浆悻悻离开。 两位大爷说的已经能拼出个大概,不知道谁看不惯这一片浑水了,一纸举报信捅了上去,那不管暗访真假,调查组的人是真的要来了。 第 8 章 风雨欲来。 刚吃完早饭,天色就阴沉下来,乌云低挂在高处楼顶的避雷针尖上,在狂风的推搡中卷曲着,沉积着越来越厚,挂满整座城市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翻涌的云层包不住雷电的轰鸣声,被闪电像刀子一样劈开,然后兜在云里的雨水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打在路边的顶棚上,顺着凹槽汇成急促的水流涌向沥青路面。 夏季的天气本来变得就快,哪怕天气预报并没有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早在刮起风时就有敏感的人从空气中的水腥味中闻到了一场大雨的气息。 天晴的时候,不管是阳光下还是阴影里的人都有横冲直撞的勇气,但雨淋下来的时候没有伞的人要躲雨。 食客急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匆匆往家赶,摊贩早早收了摊,将小吃车收进仓库,或用防水布盖好扎紧停在路边的屋檐下。 人们躲进家里,小孩子被家长严看着不许玩雨,许多店面紧锁着门,看样子在雨停前是不打算开门了。 卜丽蓉也没有出去,开了电视,躺在摇椅里换着频道看,因为雨声,电视声开得很大,隔着门依旧清晰地传进书房里。 这房子十几年前装修过,本来就不大的侧卧改成了书房,摆了两个大书柜,占了不少地方,只能在靠门边摆张锯掉一截的单人床,给宿灼住,窗边塞张小方桌作为书桌,挤挤巴巴的。 隔音很不好。 不过雨水打在防雨帘上的声音很大,带着激昂的节奏,将电视机的声音模糊成不规则的白噪音,让人犯困。 手机充电口上还插着线,宿灼打了个哈欠,手里不停下按手机键盘的动作,软膜包裹的九宫格键盘上的字母早就被磨掉了,全凭肌肉记忆。 对面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宿灼搬去新区后拉黑了她,今天不知为何换了个号又加了上来,语气一如既往的臭: “下雨啰,弃暗投明的好学生还是好好躲着吧。” 宿灼没生气,反而怪怀念的,真诚回复:“谢谢提醒,你也小心,别淋了雨。” 对面又不说话了,头像暗了下去,不在线了。 宿灼平时不怎么和人在线上聊天,好友群聊也没几个,清理掉系统广告后,只有置顶的四人小群不停向外冒着红点。 孟念欢:“滴滴滴滴,有人和我一起去雨中漫步吗【探头】” 杜鹃:“外面又闷又潮。。。。。。” 杜鹃:“不想出去。。。。。。” 孟念欢:“我妈在家里唠叨我,还想逼我吃猪蹄子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我受不了任何动物的脚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出去!!!!!【抓狂】” 赵知智:“猪蹄子富含胶原蛋白,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孟念欢:“可你看看它,像死了一样白,还黏糊糊的啊啊啊啊啊啊。” 一张炖煮酥烂的猪蹄汤的图片发在了群里,汤和猪蹄的确都是乳白色的,应该是没加酱油的缘故,图片有点花,但能看出猪蹄表面的毛清理得干干净净,上面撒了几粒葱花。 赵知智:“更正:能炖好放你碗里的猪蹄本来就是死的。” 看着图,宿灼好像闻到了香气,还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她意识到到饭点了。 下雨并不影响各家各户做饭的流程,反而因为雨天不出门,闲了下来,更多了份享受生活的意愿,因此今天的午饭格外香。 楼里其他住户灶台的香气通过通风管道溜进家中,宿灼放下手机,走进厨房。 她从三年级卜丽蓉摔倒骨折开始踩着凳子做饭,到现在,只要是她在家的时候,饭都由她来做。 吃过了午饭,雨势小了点,书桌前的窗户边缘不再向里渗水,宿灼撤掉用来堵水的抹布,开窗让外面带着凉意的小风吹进来,换换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雨不往屋里飘,因此开着窗也能写卷子,她找了套没做过的数学真题,定了个倒计时的时钟,比正式考试时间短十五分钟,全神贯注写了起来。 除了最后的压轴大题,其他的没什么难的,宿灼做得很快,甚至比倒计时还早十多分钟就做完了。 答案好像都不用看,不过她担心有什么题是藏了没看出来的钩子被错过了,还是对着答案一一核实。 窗外传来交谈声,是有住户见雨势小了出来溜溜弯,碰见了就打招呼聊聊,正常人都是打着伞步行。 只有一道摩托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靠近,本该很快过去,却停在刺耳的刹车声中。 “嘭!” 什么东西翻了,接着便是小孩子的嚎哭声和家长的打骂声。 宿灼探头望去,发现地上本来是透明的积水变成了奶白、淡绿、粉红,拉出一条条扭曲的花纹往下坡流。 翻了的摩托车后绑着印有熟悉logo的配送箱,是时光奶茶家的外送订单,配送员为了躲突然窜出来的小孩翻了车,一箱饮料都摔破了。 这一家周围住户都知道,是爱贪小便宜的极度抠门货色,果然想要边骂孩子边溜,逃掉一场补偿费,却被思路清晰的配送员揪住不让走。 第12章 意图被识破后,家长开始耍赖,反手就要告奶茶店员工差点撞了他们儿子,配送员脸立刻气红了,双方吵了起来。 本该是势均力敌的一场争吵,可惜带娃的夫妻有两人,配送员只能打电话摇外援。 外援来的很快,三人吵得不可开交,声音都粘一起分不开时,远远的自行车铃的声音就妖娆地插了进来,明明只有一个声调的车铃,却被拉扯卡顿,摇成了一首带着简陋调子的儿歌曲,难听还吵耳朵。 吵架的,看热闹嗑瓜子的,都沉默了。 只有小孩跟着拍手唱起来。 场面控制住了,接下来只等外援隆重登场。 一道流畅的骑行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身穿配送员同款黑色logo雨衣,双脚离开脚蹬,任由重力带着车向前滑行,潇洒极了。 她的声音也被风扯着和雨丝一起飘过来,语气冷静淡定,内容却让周围一圈人都慌了神。 “躲一下,刹车失灵了。” 然后,不等众人反应,众目睽睽之下,来人丝滑拐过倒在地上的摩托车和站着路中间的四人,一个s型转弯,连车带人一头撞在了看热闹的一楼大妈的窗边。 “哎哟我的妈呀!哎哟我的墙啊!” 刘大妈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摸着上个月刚刷了新漆的外墙,双重意义上的心疼。 孩子家长怒吼:“我就说是你们店员工的技术问题!一个个都骑不好车!” 配送员着急凑上去:“卜渡姐,你还好吗?你这车……我这……救心丸……”他急得手忙脚乱,不知道扶谁。 听到这个名字,宿灼觉得一切合理了起来。 卜渡在车撞墙的那一刻往后仰,刚刚好抵消了惯性的作用,没撞到墙。 她把车往后一挪,一停,双手握住雨衣外摆一抖,身上的水簌簌砸在地上,拍拍配送员的肩膀,两三跨步就站在那对夫妻面前。 楼上围观的没人看得清她的脸,却不约而同都觉得这是个不好惹的。 卜渡也正如众人猜测,抬手就从口袋里拉出一张长长的账单,声音刚好周围人都能听到: “两位下午好,这是因为躲避你家乱闯车行道的孩子而造成延误需要重新制作并配送的外送订单,还有摩托车的维修费,小吴的医疗检查和治疗费用,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已经预估好,全部罗列在表上了,请问您是选择怎样的赔付方式呢?” 楼下观众嘟囔一句:“嚯,老王家可赖皮了,不可能给的。” 果然如他所料,夫妻二人抬手就要夺账单,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呸!艹不要脸的,是你们差点撞了我儿子,该是你们给钱!” 女人强词夺理:“他娘的以为来了个会列单子的小姑娘就能欺负我们老百姓吗?天理何在呀?” “嘘,别急着闹。”卜渡像是早猜到了,轻巧后退一步,躲开夫妻挠过来的手,扬手指向路角,声音低了下去:“……” 恰巧雨下大了,宿灼什么也没听见,只看见夫妻二人的脸色一下子灰暗了。 “当然,我们老板说了,愿意配合的话,我们也不追究店面的损失了,毕竟大家和气生财,救一个孩子也是功德。”卜渡又提高声音,撕掉那张长账单的大部分,递给一旁的小吴,将剩下的小部分塞到夫妻中的男人手里,慢条斯理:“您只需要赔付小吴的误工费就好,毕竟人家工作不容易。” 她弯腰摸了把孩子的头发,问道:“现金,还是别的支付方式?” “现……现金吧,等我……我回家取。”男人似乎还想推脱。 卜渡笑眯眯的:“好的,正好您家就在对面三楼,很近,我在楼下等着。” 雨越来越大了,细密的雨帘遮住了低处的人的样子,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影子,声音也都被盖住了。 风吹着雨丝飘进屋里,楼上纷纷传来关窗的声音,宿灼把卷子往床上一扔,继续观望。 小吴在卜渡凑近说了什么后,扶起倒地的摩托车往回去,夫妻两人认命上楼去了。属于卜渡的身影慢慢穿过马路,站在楼道口,脊背一松,倚在铁门边上,不动了。 王姓夫妻大概是故意的,磨蹭了很久才下来,给了一把钱就转身要走,被叫住后,像是骂了几句,又忿忿上楼了。 卜渡握着钱,还是没有动,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男人又带着一笔钱下来,她把两笔钱合在一起放进口袋,才转身骑车离开。 宿灼能想象到王姓夫妻是怎么想着少给点钱,被卜渡发现,笑眯眯刺回去,然后气得不行回去拿齐了钱的。 不过,卜渡是怎样让那对夫妻一下子就放弃挣扎的呢? 宿灼顺着记忆中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只瞥见被水浸润的光滑平面反过来的光。 第 9 章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一直到周二下午还飘着细雨丝。 下午一二节课要进行年级数学统考,一起床,开了一中午会还神采奕奕的数学课代表就指挥还没清醒的班里人拉开桌椅,清空桌洞。 大概是考前心里紧张,班里人手里收拾着,嘴也不能停着,抓紧一切时间唠嗑,一条走廊串起来的四个班吵出了五百只鸭子的动静,数学课代表只能扯起嗓子喊话,变声期的男生,声音都劈了:“动作加快!十分钟后大家就要根据相应考号去考场,孟念欢别趴着了。” “嗯哼哼……”孟念欢难得无精打采,任由数学课代表的督促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拒不配合。 宿灼的桌子贴窗,不需要挪动,只要把书搬到走廊就好了,她动作麻利地将两摞整整齐齐的书放在窗台上,然后进教室拎起孟念欢和她的笔袋按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收拾孟念欢的位置。 “真是老妈子,让她被数学老师骂一骂就醒了。”赵知智看不惯这种惯孩子的行为,在一旁冷嘲热讽。 杜鹃从后面拧住他背后的肉,咬牙切齿:“少说点吧!”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昨天放学,下了一天的雨,大河水涨了起来,老肖担心有不听话的学生去河边玩,亲自在河畔盯着。 这一盯,就发现了桥上走过两排打着伞,列队整整齐齐的新区学生,领头人还是谢宛亭。 老肖看见搞事头子的雷达响了起来,跟着找到了据点,一网打尽,每个人都少不了检讨。 虽然谢宛亭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罪责和大头5000的检讨,可‘万事大吉’事务屋建立以来第一项以及唯一一项走上正轨的业务就此画上句号。 宿灼走得早,没看见这轰动的一幕,但她听班里人讲得绘声绘色: 当时众人在奶茶店开开心心喝完饮料,抄完作业,聊够了上课说不够的天,一转头,对上隔着淌水的落地玻璃快要冒火的一双眼睛,魂都要吓飞了。 奶茶店里抽气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像炸了马蜂窝了一样混乱,奶茶都打翻了好几杯。 紧接着,一个个老老实实出去认错。 一排人站在路边,垂着头,伞压着遮住脸,像极了被雨打蔫了的花朵,怨气重得路人都绕道走。 在老肖的逼问下,十几根手指齐刷刷最中间昂首挺胸的谢宛亭。 第13章 自此,二把手被抓,‘万事大吉’事务屋大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考虑到大部分都是即将中考的学生,老肖没搞什么通报,就是和各班班主任通了口气,轻拿轻放了。 孟念欢当天妈妈来接,就没在店里,躲过了800字的检讨,可她依旧郁闷得不行,一大早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被任课老师拎起来了好几次。 与之相反的,谢宛亭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当晚就写完了检讨。 据说,她一夜速成检讨的第一条,是对自己之前过于胡闹以至于在老师面前挂了号导致被发现的忏悔,最后一条是一段关于分散行动重要性的引经据典,分析总结。 这种吸取教训,下次继续,坚决不改的态度,气得老肖又发了好大的火。 这点也是出乎宿灼意外的一点,她以为自己拒绝做领路人后,谢宛亭和孟念欢会找别人来帮忙,毕竟学校里也有几个老区学生。 可谢宛亭依旧是自己带队。 这种困惑在考场上,见到被老肖放出来考试的谢宛亭后成倍放大。 这次排座位是按照上次模拟考试的数学成绩来的,谢宛亭在第二列的第一排,宿灼的左上角。 拿卷的老师还没来,宿灼心里又满是疑惑,不自觉盯着发了很久的呆,直至谢宛亭发现,转头冲她挑眉,“嘿,孟念欢还好吗?真可惜,本来想等中考完再劝劝你呢,看起来没戏了。” 这英眉一挑,宿灼才真正理解为啥年级上的人都尊称谢宛亭一声“女侠”了,的确洒脱英气,有大侠风范。 两人没说过几句话并不熟悉,但隔了孟念欢的一层关系,倒也能像个朋友一样聊聊。 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宿灼没直接问,而是换了个说法:“你其实可以找别人的,没什么区别。” 谢宛亭掰起手指:“别人信不过,除了带队也没啥价值,可你不一样,除了熟悉老区,第一,你脑子够好,不担心成绩下降被找,第二……” “停,我听孟念欢说过一遍了。”宿灼不想再听对自己的剖析了,急忙打断:“你俩掰手指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是吗?那你看,孟念欢多信任你,这都和你说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谢宛亭顺竿子往上爬。 宿灼不上钩:“我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老肖的意愿才重要。” 提到老肖,谢宛亭像是想起了那5000字的检讨,表情扭曲了一瞬,“说不定我过段时间卷土重来呢。” “祝你在毕业前卷得起来,卷子来了。”宿灼用笔点点桌面,示意重燃斗志的女生该传卷子了。 …… 领头人被抓了,队伍散了,可学生们吃喝玩乐的心歇不下来。 一些胆大的学生熟悉了路段,决定自己去,三三两两,零零星星,老肖也抓不过来。 老区最近安全不少,倒也没啥担心的,可能是巷子太安静了,有个落单的学生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在寂静幽暗的环境不敢动,说有温水滴着他脖子上,还有东西在他背后呼气,吓得他一嗓子吼醒了几栋楼里的吉娃娃,狗叫声喊亮了一串的楼道灯,他才有力气爬起来跑了出去。 吸血鬼的谣言又被传起来。 怕归怕,这群馋鬼依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奶茶店。 为了防身,宿灼当时随口一说的大蒜法以其极低成本,小巧便携,物理刺激和化学效应双效收到极大欢迎,并逐渐成为一种流行。 之前无人问津的中午食堂供应的免费大蒜炙手可热,学生们自发排队领完后,没拿到的就回家拿家里的蒜。 一时之间,菜市场的大蒜销量大幅提高。 这本来与宿灼没啥关系,她只是坐在位置上发呆,突然几瓣大蒜就放在了她的面前。 一抬头,是班里的女同学沐子,上周一孟念欢讲吸血鬼八卦那次她也在场。 她右手里拿着整颗大蒜的剩下部分,左手一摆:“给你了。” “好。”宿灼和她算熟悉,知道她的爽快性格,就收下了。 问题就出在这次对话里,沐子平日里就信神信星座,喜欢帮人解梦,还发展了一批看手相看脸相的迷弟迷妹,两人语焉不详的对话和赠予也被认作是一种有效的防身行为,先是被班里人模仿起来,逐渐扩展到年级。 每个课间,宿灼都能收到来自不同班级不同学生的大蒜赠予,这些人连赠送人都不换,怀着对宿灼智商的信任,连着成绩一起祈求了。 孟念欢也顾不得伤心了,做起了收蒜助理。 这件事倒也没有引起宿灼的苦恼,市场上蒜价蛮高的,学生们给的蒜瓣都是完整带皮的,整理整理四人组分一分,拿回家用盘子排整齐了,放窗边发蒜苗倒省了一笔钱。 每天早上出门之前,宿灼都先给蒜苗们换换水。 等到周五早上,第一批蒜苗就已经冒出了几毫米高的小绿苗,一小盘白瓣齐刷刷像扎了绿色的小辫子,宿灼拍了张照片发群里。 等到了学校,孟念欢边奋笔疾书,边抢先定下第一批蒜苗一半的品尝权。 因为周二的消极考试,她错了不少基础题,被数学老师盯上了,以扎实基础为名义每晚都加几道题。 为此,孟念欢苦不堪言,怕晚上回家写被她妈知道要挨骂,就每天早上打着学习的名义提前来做多出来的作业。 等做完了多出来的题,她还要亲自交到数学办公室,怕数学老师再念叨她,又磨了宿灼陪她一起去,企图用得意门生唤起数学老师的好心情。 但今天,孟念欢的好算盘落空了,班主任来的比她题做完的早,进来环视一圈,将宿灼点了出去。 不顾孟念欢在身后无声的哀嚎,宿灼比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无情地跟在班主任身后离开。 班主任能连任多年的初三年级班主任,凶相是长年摆在脸上的,形成了肌肉记忆,脸一唬没一个学生敢和她呛声。 宿灼成绩好又听话,没怎么用操心,班主任也总是用严厉的语气要求她做到更好。 今天格外反常,班主任露出一副慈爱的面庞,边走边拍拍宿灼的后背,声音也格外温柔:“好孩子,别害怕,等会有什么大胆说就好,我给你撑着腰。” 宿灼被这温柔的语气拍懵了,她疯狂在脑子里回想最近到底有什么事是能让班主任这么慈祥地怜悯她。 不会是她父母一直没拦得到她,闹到学校来了吧? 想到这里,宿灼提起一口气,心脏提到嗓子眼,想起对策来。 两人心里都有事,很快走到行政楼,进电梯上三楼,先直行后右拐,最后停在格外眼熟的办公室——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 里面很吵,老肖勉强高出来的怒吼隔着门都能传几层楼。 她父母做不到这种程度吧?在班主任鼓励的目光下,宿灼敲过门,握住把手拉开。 随着门后景象的展现,一屋子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哭的怒的齐齐行来注目礼。 几个寸头男生不高的发茬上残留的颜色搭配很是熟悉。 最中间鼻青脸肿的胖子哭出声的一瞬间,宿灼脑子里的弦,“咔”的一声,断了。 第14章 第 10 章 “要不你答应我一个赌约,就赌半个月吧,十五天内他们到底是偃旗息鼓还是要大闹一场,如果闹到你面前,就算我赢,反之就是你赢。” 一个周后的再一个周五,正好十四天,距离半月期限只剩一天。 李鹏飞一伙人以未曾想过的姿态带着老师和家长一起出现在宿灼面前,连教导主任都惊动了,哪怕宿灼并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能不承认这算得上是一场闹剧。 实验一中的教导主任,初三三班的班主任,余海职高的年级主任,六个校服都凑不齐一套的混混及其家长,还有宿灼,近二十个人在办公室里咬牙切齿,你一言我一语,挤得空气都是闷热的。 还有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胖子为这场闹剧奏响开场音乐。 她不禁记起卜渡月光下闪着光的狡黠双眼,是已经预见到今天的一幕了吗?才能连时间都定的如此巧妙。 不过,幸好,学校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只要当事人不说,外面就没人知道,反正卜渡又不能闯进办公室现场来。 宿灼毫无心理负担地决定赖掉这个赌约。 她藏好窃喜的面部表情,看向在场的话语权主导人——正把张恒骂得狗血淋头的老肖主任:“肖主任,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除了那个胖子,其他人都是在威胁信事件里被剃了头的五彩混混,宿灼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干的被发现了,可多出来的哀嚎胖子和混混们的垂头丧气令她迅速反应过来,事情不太对。 老肖和蔼的态度更是令她放心将自己的外界定位移在可怜的受害者位置。 “我昨晚才知道你一直被这些人骚扰,先坐会儿,别急,等你家长来了再说。”老肖拉过一个凳子,让宿灼坐下。 宿灼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上来。 怎么就叫家长了? 宿母宿父来任何一个,对宿灼来说都要花大精力应付,甚至比其他人加起来都要麻烦。 “算了吧,肖主任,我一个人就行,别……麻烦他们了。”宿灼试图阻止老肖,可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挣扎。 “诶,对,是家长,放进来就好,行政楼。”是门卫打电话核实入校人员的身份。 来都来了,是赶不回去了。 宿灼都忍不住要同对面低着头挨骂的小混混们道贺一声了,恭喜他们,他们的最强救星要来了。 不知道肖主任为什么起了叫家长的念头,也许是想着找家长来做孩子坚实的护盾,或者是让家长好好安慰受到欺负的孩子,但其实这件事她一个人完全能够解决。 宿灼双手撑在凳子上,弓着腰形成个防御的姿势,向挑衅的蓝毛瞪回去。 蓝毛反而吓了一跳,率先移开视线。 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宿灼想,只要被挑衅了,反击回去就好,被打了,就打回去,用不着回去找家长。 至于亲人的关爱和支持,宿灼从未得到过,依然解决了问题,所以她得出结论:这些并不是有用的必需品。 那宿灼得到过什么呢? 她盯着胖子脸上未消的巴掌痕,回想起记忆里第一次被扇脸的火辣痛感。 具体因为什么被打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双粗糙的大手从很高的地方打下来,像一只进攻的猛兽,“轰”的一声,世界都开始嗡鸣,半张脸都失去知觉。 她以为自己的脸被打裂了,捧着左边脸不敢松开,生怕掉下来再也粘不回去。 宿灼那时已经和同龄人打过很多架了,但她第一次知道孩子扇到脸上不痛不痒的巴掌能这么可怕。 后来,她发现,人脸是不会被成年人的手打裂的,只是头会晕,脸会痛很久。 再后来,她惊喜发现,最痛的痛感也是不同的,手指打得痛感最轻,侧面的掌骨打下来最痛,接着,她学会了自己找角度。 胖子还在那里指着手指印喊痛,看年纪是妈妈的女人在一旁拿着一袋棒冰,小心翼翼冷敷着。 其实不痛的,这种程度只会是有点麻,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是母亲的爱让她觉得孩子很痛。 也有正对自己的孩子破口大骂的家长,急了还照着屁股就是一脚,但归根结底是他们的孩子做了坏事,需要拉回正道,是一种爱之深,责之切。 宿灼看着房间里的这些家长,以一个好奇的观察者的角度试图剖析这些爱的不同表现形式,带着理性的懵懂。 然后,她发现自己依旧格格不入。 与她观察到的不同,如果说所有的父母对孩子一切的行为都是爱的话,那在宿灼这里,爱反而永远是伤害。 她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事,不想像博同情一样卖惨,连孟念欢也只是在偶然间放学遇到一次宿父宿母维护宿赐对她的指责,才意识到两人的不靠谱并产生警惕心。 等待注定是坏结果的潘多拉魔盒打开的过程满是煎熬,但很快,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三声,宿灼长舒一口气,仰起头迎接一个糟糕答案和另一个糟糕答案的揭晓。 她用肺里残存的气息将字吐出来,“请进。” 门缓缓推开一道小缝,一张呆头鹅一样呆的脸从高处探进来,慌张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虚空,嘴唇嚅动几下,“那个,我……” 这是什么展开,宿灼察觉到命运的偏移。 还没完。 一双手从后面将章瑶推进屋,从容关上门的同时迅速锁定办公桌旁的宿灼,她举臂弯了弯手指向宿灼问好:“早上好呀,我们是宿灼小同学的亲朋好友。“ 老肖摇来的潘多拉魔盒开出了惊天大奖。 无厘头,宿灼脑子里不受控制产生的第二个念头不是“怎么是她”,反而是“完了,赌约真输了”。 宿灼嫌弃:这人怎么连学校办公室都进得来? 这么想着,可她的嘴角失去了控制,怎么也压不下来,只能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卜渡冲肖主任微微弯腰,“肖主任您好,卜丽蓉女士,也就是宿灼的姥姥腿脚不好,因此委托我们来全权处理宿灼小同学的事情。” 对面不服的家长提出质疑:“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你们算得上什么亲朋好友?!我们要和她的家长聊。”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卜渡,与卜丽蓉女士的关系不必多说,至于这位则是蔚蓝小区服务办的工作人员,曾受到过善良的宿灼小同学的帮助,算得上是能同各位面对面交流的朋友了吧?” 一听是基层工作人员,提着眉毛想要挑事的家长一下子萎了气焰,磕巴着给自己找补:“算……算了,这样吧。” “既然没有异议了,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始吧,肖主任。”卜渡从后面扶住宿灼侧过去的脸,轻柔有力地扶正,顺带略过她眼角浅浅的潮湿,整个人贴近,语气很是严肃:“我想早点为小火苗讨回公道。” 卜渡贴得很近,近到宿灼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打在裸露的脖颈上,温热的,和她按在肩膀上的力度一样,像是一种支持。 “我也希望事情能公正和平解决,让霸凌者受到应有的处罚,促进各学校的有效沟通,减少校园霸凌情况的发生,为学生群体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章瑶也开口附和。 第15章 这口官方说辞一出来,职高的年级主任开始和事佬,“呃……说的对,我们好好交流,大家把话说开就没事了,哈哈哈把话说开哈哈……” “什么叫把话说开就没事了,你个丧尽天良的收了贿赂钱的狗东西,打了我儿子的都要去坐牢!!!”一旁给胖子冷敷的母亲先发火了,指着职高主任就骂了起来。 其他混混的家长站不住了,“坐什么牢,呸,我儿子还要上学呢,别以为你儿子被打就有理,我家宝都说了,他先没干好事。” 双方推搡起来,扯衣服,拉头发,唾沫星子满天飞。 “够了!”老肖把烟灰缸拍在桌子上,指着胖子说:“你,你先说,一五一十,从一开始都说了。” 胖子含着口水,口齿不清开始讲。 他和张恒是一个年级的,从小家里管得严,向往抽烟喝酒纹身的小混混很久了,想加入李鹏飞团体里,可胆小怕事的他没被正眼看过,只能偶尔做买饮料的跑腿小弟。 李鹏飞他们盯上宿灼后,一直没占上风,愁得要底下人出主意,这可让他找到了机会,和朋友打听了宿灼家里的住址,还亲自偷了校门口宣传栏里的海报,策划了完整的方案交了上去。 方案和当时宿灼猜得一样,就是想剃了她的头发,让她见不得人。 李鹏飞欣然接受,并照做,结果出了大岔子,小混混们的头发被剃了,胖子奖赏吹了,还面临着被打的风险,一直躲着走。 本来张恒他们剃了头后的确再没去学校,觉得见不得人,但暗访一来,老师要求全员到校,张恒被爸妈扭送去了班里,受了好一顿嘲笑。 本就是攒着火的关键时刻,那张当晚就不翼而飞的海报又出现在学校门口的宣传栏里,抽烟烧掉的焦边和摆放位置都一模一样,张恒怀疑是胖子的挑衅,向李鹏飞告了状就堵了胖子好打一顿。 最后,胖子家长以为孩子被霸凌,告到老肖这里,老肖大怒,把所有当事人都集结过来。 事件至此清晰了,宿灼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只是因为替学妹出了一次头,就被针对许久,幸好混混内讧才躲过一劫。 章瑶看她的目光里已经满是怜惜了。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宿灼抬起头,对上卜渡含笑的目光,两个搅浑了胖子计划的“大岔子”视线隔空击掌。 第 11 章 小满后的九点多钟,太阳的光线格外强烈,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加上这么多人呼吸产生的热量,屋里的空气燥热的不行,还有股呛人的味道。 班主任中间到点上课去了,放心将宿灼留给她的亲朋好友。 胖子还在颠倒反复的混乱讲述,每个人都生怕打断他的思路还要再拖更久的时间,咳嗽都不敢多咳一声。 等他一说完,顿时,听取咳嗽声一片。 宿灼也觉得热了,脸上出了点细汗,脖颈却是冰凉冰凉的,卜渡一直在用她锁骨处皮肤的热度来暖手。 一开始是怪烦的,只是觉得卜渡刚给自己撑了腰,不好意思让她把手挪挪。 后来就是真凉快了,卜渡把手撤走时还有点不舍。 老肖从一开始听起就皱紧了眉头,板着脸,他没想到学校里发生了这样恶劣的霸凌事件,还是在宿灼这种认真听话,本身还做过纪检员的好学生身上。 他气得要冒火了,揪着本校的张恒三个的耳朵就压在了宿灼面前,怒吼道:“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立刻道歉!” 几人不情不愿,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嘴唇挪动了许久才吐出个几乎听不清的“对不起”。 “这是道歉的态度吗?!重新道!大点声!” 几人反而哑了火,催了几次,张恒挺着脖子昂起头,不服:“我们之前连皮都没碰到她,大上个周五她在第三巷子没事,我们却被打了,说不定就是她干的,凭什么要我们道歉?!” “你打扰人家正常学习生活就是犯了错!”老肖已经不想理这几个蠢货了,他转头问道:“宿灼,你接到威胁信后去第三巷子了吗?” “……去了。”宿灼知道老肖没有孟念欢好骗,都被威胁了家庭住址怎么可能不去应约,也不告诉老师,“不过,我去晚了,我犹豫了很久,等过去时天已经黑了,巷子里没有人声,叫名字也没人应,然后我想可能只是个恶作剧,就走了。” 其实按照弱小无助的人设,她该流点眼泪哭一哭,才更容易博取同情,可胳膊都掐出印子了,她哭不出来,卜渡还在后面低声笑她,章瑶一脸迷茫看向两人。 “听到!听到没有!是宿灼善良,把你们往好里想,才躲过了一劫,你们还想把锅推人家身上,真是孬种!”老肖对着张恒的后脑勺一下一下锤,恨不得把他锤地里,家长在后面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到三人的脑袋瓜子都快被打匀了,眼泪不受控制,鼻涕流了一脸,真正的抡着板砖将几人打晕,还收获了不少战利品的凶手站在屋里,露出了假惺惺的怜悯: “他们瞎想很正常,肖主任,这么大的孩子被打昏还剃了头,论谁想想都害怕,你说这次剃的是头发,下次,万一是脖子呢?” 这最后一句说得阴森森的,哭着抹眼泪的,后面站着不服的小混混们齐刷刷打了个冷颤,收了声。 “听到没有,人家都这么通情达理了,好好道歉,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下三人老老实实了,站在宿灼面前清清楚楚道了歉,还被家长压着向卜渡道了谢,感谢卜渡为他们求情。 本校的学生解决了,老肖看向职高的年级主任:“老刘,你们的学生以大欺小,丢不丢人?” 实一的初中生都道歉了,刘主任也没理由轻飘飘放过自己的学生:“李鹏飞,给人家小女同学道个歉。” 李鹏飞不干了,他向来是被捧着的,给自己欺负过的女生道歉面子都能丢光,“呸!老子是恶虎帮的老大!给兄弟出头为什么要道歉,我来就是给你面子了。” 职高的主任冲着他脑袋来了一巴掌,“闭嘴少说点吧。” “是是,恶虎帮的老大给小弟出头,被反剃头了,你别说,这么一剃是真清凉不少了。”卜渡摸摸宿灼扎得整齐的马尾,撇了李鹏飞一眼,微笑挑衅。 “你**个臭**,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李鹏飞果然暴起,拎起桌上的水杯就砸过来。 卜渡闪得很快,一下子就从桌子外侧跳到门边,她不还手,只是给能动手的人一个缓冲时间。 老肖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出来了,一个凳子踹了过去,挡住李鹏飞冲过来的路,一个箭步上前夺下水杯,“给我放下!!在实一的办公室里打我的学生。”又喊职高的年级主任:“老刘,你们学校就是这么放纵学生的?” 刘主任头都要大了,在场一共六名混混团正式成员,初二两个、初三一个,是实一的学生,剩下三个都是职高的,是班里的混世魔王,平日里就不好管。 接到校长的电话后,他好不容易把人带过来了,还没一个听他的。 剩下两个见老大被拦,仰着脖子,挽着袖子就冲过来。 “你干啥?你干啥?你要干啥?” 第16章 “姓刘的你别拦着我,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你当我怕你。” 李鹏飞身后的绿毛一脚踢翻了垃圾桶,烟灰和碎纸片被风一吹,飘了近处人一身,剩下的撒在地上,屋内又多了股烟臭味。 两位中年男主任对上三个火气方刚的小伙子也是难办,一个不注意桌上的水培的绿萝也被扬了,差点撒到显示器上,绿蓝两毛身后的家长也拉不住挥舞着扫帚的自家孩子。 哭着的小混混第一次见学生大战主任,眼泪都忘了擦,被家长揪着耳朵拉离战场。 胖子早在动手的第一刻就窜到一旁躲着。 只有办公桌另一侧的宿灼及其亲朋好友安稳,岁月静好,卜渡从门边溜了回来,还试图把宿灼从唯一的凳子上薅起来自己坐。 蛮奇怪的,动起手来,宿灼才发现李鹏飞的家长没来,进门时站他后面的女家长是绿毛那位的家长,他家来了两个,正一边一个拉住绿毛的胳膊。 李鹏飞是一个人来的,他家里要么是不在意,要么就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对己方有利。 她不想继续在这个不开空调的屋子里看闹剧了,主动打断他们:“你们确定要继续闹下去吗?这已经算得上是破坏学校的公共财物了,不如握手言和,然后发誓不再闹事比较好。” “握手言和?然后发誓?”李鹏飞嗤笑了出来,“你还信神?” “我不信。”宿灼指向屋顶角落默默运行的监控,“但要知道,现代社会,举头三尺有监控。”她也微笑:“你们三个的破坏行为已经被录下来了,16岁,能入刑了,这可比神好用多了。” 很好,两个混混安静下来,李鹏飞不情不愿骂了两句,被刘主任暴力镇压。 引起这场乱斗的罪魁祸首还有点不满:”这么快点破就太没意思了,闹得再大一点才更好拿捏。“ 其实也够了。 老肖清点了一下被扫空的桌面,发现除了一个茶壶、六个茶杯、两个玻璃相框、一台打印机的损失之外,桌面的水悄悄从边角流了下去,淋在电脑主机上。 他将事情的处理权交给了宿灼:“今天这事就这么摆明了,要是宿灼和她家长不满意,就别善了。” 听到按损失金额可以报警后,家长的脸都吓白了,哪管孩子的面子和听不听管的问题,不等刘主任发话,之前装装样子,根本没用心拦孩子的戴眼镜的穿polo衫的男家长,反手捏着自家孩子的胳膊,对准膝盖一踢,就跪地上了。 另一对夫妻有样学样。 卜渡拉着章瑶往后推了一步,意思很明了,一切都看宿灼的想法。 宿灼低头,乾坤扭转,两个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男生失去了高高在上的傲慢,被进派出所的可能吓破了胆,脸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往地上砸。 原来拥有审判一个人的权力时是这种感觉。 “叔叔阿姨,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造成伤害后,任何人膝下都没有黄金,他得知道痛了,才知道仗势欺人的可怕。” 此话一出,两个高出宿灼许多的男生惊恐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坐着的宿灼,他们从未正视过她,只觉得一个矮个子的长得还不错的小姑娘想欺负就欺负了。 第一次仰视宿灼,他们才发现,那张面对他们时平静的脸庞,从来就不是强装镇定,那双睫毛垂下阴影的眼眸中,藏着烧尽一切的疯狂的火光。 她要让他们也尝尝被仗势欺人的滋味。 “好,按你说的。” 一开始被宿灼认错的那位女家长从沙发边抽出插在里面的鸡毛掸子,咬咬牙,对着男生的后背抽了起来。 鸡毛掸子第一下抽在身上时只会清脆的痛一下,很快就消散,第二下抽在原位置上就开始有微小的刺痛感沿着被打的痕迹蔓延。接下来,抽得越多,这种刺痛感就越重,蔓延范围也越大,并从某一下开始产生质变,麻木的肿胀扎进皮肉里,往骨头缝里钻,沿着神经烧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到最后,都不用使劲抽,轻轻吹口气在红肿的部位,蚀骨的痛意会迅速铺开,人就会忍不住地颤抖,抖掉一切尊严与坚持。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错了,别打了。”绿毛被亲妈毫不留情抽得一身冷汗,哭天喊地求饶。 蓝毛见状,被即将被抽的恐惧吓得抖成了筛糠。 他仗着家里的溺爱,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最终是在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女生这里产生了后悔情绪。 可再后悔也没有用,他爸已经接过了被抽飞了毛的掸子,对着他的后背打了下去。 第 12 章 太阳即将爬上一天之中的最高点,屋内的空气更加焦灼。 抽断了的鸡毛掸子被扔到地上,断裂处的边缘形成尖锐的角,直直冲着李鹏飞。 蓝毛的混混从地上缓慢爬起来,脚下积攒了一圈的汗水与泪水的混合物,他避开背后的伤口,慢慢将重心压在他爸身上。 道完歉,他已经没有力气独自站立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鹏飞身上,看得他心里发毛。 那位看着和蔼的妈妈咬着牙下手时,他就被惊了一跳,他妈小时候也这么打过他,哪怕他再胆大妄为,看到这一幕也勾出了心理阴影。 他不再是一开始的嚣张模样,色厉内荏道:“艹,我道歉行了吧,别指望用那个东西打我,我要是破了点皮,我爸妈不会放过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 “不挨打可以,除了道歉,还有两个条件:一、替挨打的两人赔偿今天肖主任这里的一切损失;二、对着监控发誓永远不主动找实一老师和学生的麻烦。不然我们会依法追究你的责任,今天的监控也会发给你周围的亲戚朋友。” 宿灼一开始就没指望刘主任能下手打李鹏飞,这种从小就享受家里带来的特权长大的人,不是打一顿就能知道错的,说不定反而会连累老肖。 不如趁机要点钱来得实在。 第一个条件对李鹏飞而言很简单,可第二个条件让他表情扭曲着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非常潦草地发完誓,他甩下一句“账单找老刘给我”,转身就想走。 “你的道歉呢?李鹏飞?” 没想到卜渡真敢把他叫住道歉,李鹏飞难以置信瞪了她好几眼,满脸的横肉都皱出了不情愿,“对、对不起,行了吧?”说完不管宿灼接不接受,他直接推门离开。 收到门卫通知李鹏飞已经离开校门后,刘主任带着剩下两个学生和家长离开,屋里只剩下实一的三个混混和胖子,他们的处分还没定。 这部分与宿灼没啥关系了,正好午饭铃响了,老肖大手一挥,“你先和家长回去吧,给你半天假,出去散散心。” “好,谢谢肖主任。”宿灼乖巧应下。 走到门边时,她看向一旁哆哆嗦嗦的胖子。 在胖子说出自己的策划后,他右脸上多了个巴掌印,和左脸的正好对称,是之前耐心敷冰块的亲妈打的。 “他们说,宣传栏的海报是你偷的,放回去也是你放的吗?” 张恒怒目而视,胖子吓得急忙摇手,“不不不,是我拿走的,但我没往回放,海报我给老大后就再也没见到过。” 第17章 “这样啊,你知道你害得肖主任多花钱加急重新打印海报吗?记得向肖主任道歉。” 老肖愤怒的目光也滑了过来,宿灼吸引完火力,在胖子绝望的眼神中关上了门。 哀嚎声隔着门再次响起。 “真是憋死我了!” 一出门,卜渡就伸了个懒腰,她揽过宿灼的肩膀,“回去收拾收拾拿上书包,我请你俩吃饭。” 吃饭的地点选在了老区的一家面馆,藏在第一巷子里,连门头都没挂,也没有菜谱,能吃什么面条和汤卤全看老板心情和菜市场行情,顾客能决定的只有吃或不吃。 店里没有服务员,顾客要自己搬板凳、找位子、去出餐口端盘子,老板脾气还不好,端错了或搞不明白耽误了时间是真骂人。 可就这样一家又小又挤,路人看了只会摇头打退堂鼓的店,却在老医院后街的众多餐馆中脱颖而出,医生护士口口相传。 周围的高门头、精装修的面铺倒了又换,只有这家破旧的无名面馆存活了二十多年。 去的时候时间不赶巧,正好遇上老医院的工作人员换班,半个医院的人都出来觅食。 店里的八张四人小方桌挤了能有五十人,还有不少人拿饭盒打包回去。 三人等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两个正好相邻的位置,卜渡眼疾手快,拎过宿灼单肩背着的书包一甩,一横,全占住,宿灼急忙过去坐下。 “你过来坐着,我去点单,葱花香菜有什么忌口吗?能吃辣吗?”卜渡挥手示意还没缓过神的章瑶坐到另一个位置上。 “啊,都能吃,辣也能吃。” “你呢?小火苗?” “不吃辣。” 卜渡挤去前台了,只剩下宿灼和章瑶两个并不熟的人并排坐着。 宿灼早熟,不是外向的性格,章瑶也不知道该和这么大的孩子说什么,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落地风扇呜呜转着,两人无言对视两秒,宿灼先开了口:“很谢谢你今天来帮我,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是被卜渡叫来的吗?” “啊?”章瑶呆呆张嘴,眼神直愣愣的,“是我拜托卜渡姐陪我的。”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宿灼意料,她有点搞不懂这其中的逻辑,“老肖打电话给你?” “不是的,是卜奶奶打电话让我来的。 我是上次社区体检志愿时认识的卜奶奶,她要了我的电话。昨天下午,卜奶奶打电话拜托我今早去学校,可我对这里又不熟,正好卜渡姐说她有空,还认识你,就陪我来了。” 说着,章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32开的小本子,翻到其中一张撕了下来,“差点忘了给你,卜奶奶后期增加的检查项目的报告结果今天出来,这是科室及医生的预约时间,本来想着我领了送过去,现在你下午有空了,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递过来的米白色的方形便利贴,和之前卜丽蓉洒了水的检查单上贴的纸一模一样。 端正认真的黑色记号笔写下的行楷也很是眼熟。 老区果然是个圈,原来姥姥夸的做事认真的小姑娘是章瑶。 “好,我下午正好去拿。” 逻辑线串上了,至于章瑶为什么认识卜渡,宿灼并不感兴趣,也懒得窥探与自己无关的人际关系,她盯着风扇旋转的叶片不再说话。 见状,章瑶也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低下头,提笔在本子上写东西。 “你俩一个发呆,一个奋笔疾书,就没人想过帮我分担一下这沉重的托盘,我真是太伤心了。” 卜渡放下托盘,又找去老板,顶着老板的骂骂咧咧借走了他孙子的小板凳,在桌子的拐角处坐下了。 小朋友只能站着画画了。 今天的面是牛肉面,吊得清澈鲜香的汤底中泡着现抻的面条,面条上铺着两三片卤好的牛肉片,最后撒上葱花香菜。 放在宿灼面前的面碗里还多加了一份牛肉。 对于她的推辞,卜渡是这么说的:“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肉补补。” 面与汤入口,宿灼才知道早餐摊唠嗑的大爷大妈们没有夸张,老板娘调的汤底的确鲜得让人想把舌头吞掉。 面条分量也很足,不加肉的一份面就够她吃很饱了,价格也很便宜,堪称得上物美价廉,完全不是小时候姥姥带她路过时说的奢侈浪费,让她一直不敢踏进这家面馆。 风扇的风吹着热气斜飘上天花板,温度正好,下午又难得无事,宿灼本该慢慢享受梦寐以求的这碗面。 可从小不按时吃完饭就会被收走碗筷的餐桌教育让她形成了不安的习惯,在吃饱之前,她总是觉得该快点把食物塞进嘴里,哪怕是滚烫的汤。 当然,宿灼将这份急切隐藏的很好,吃相也很好,孟念欢每每一起吃饭都要震惊于她嘴巴好像没怎么动,饭就吃完了。 学校里,大家都很急,快速度反而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学习,赢得老师的表扬。 可在一个该慢下来的环境里,她慢不下来,就失去了享受美食的大部分快乐。 在欲望纠缠理性的几分钟里,碗里很快就只剩下加的牛肉片,她察觉到胃里终于传上来的信号,饱了,内心骚动的渴望暂停了,理性重占上风,于是她终于慢下来,一片片咀嚼。 桌子斜对面,卜渡吃得很慢,支着下巴,几乎是一根一根面条往嘴里挑,牙齿咬合的速度也很慢,碗里的汤位线在宿灼看来几乎不变。 宿灼好奇,她是怎么办到吃这么慢还不着急的。 察觉到宿灼的目光,她笑笑:“好吃吗?慢慢来。” 宿灼点头:“好吃。” 两人之间夹着章瑶,她吃饭速度最正常,是两人的平均值,可吃到一半停了下来,拿着本子埋头写写画画,非常专注。 等到她终于停了笔,卜渡用指关节敲敲她的碗壁:“你写啥呢,饭都不吃了?” 章瑶刚夹起来的面条又落回汤里,她将面碗往前一推,本子压平放在桌子上,指着画的简略路线图说道:“我在思考巡逻路线。” “什么巡逻?” “今天上午的事件中,我发现一个被忽略的很严重的问题,到底是谁把那群混混打晕并剃了头的?这两件事是一个人做的,还是接连犯案?是看不惯小混混们欺负人,还是单纯想要作恶?如果是后者,这是不是意味着蔚蓝小区里有一个甚至多个有犯罪倾向的危险分子,我打算整理一份巡逻方案提交给公安机关。” “关于你周五晚上去巷子的事,我还想细问一下。”章瑶这会儿有话和宿灼说了,她又翻了一页纸,唰唰画下四五道横平竖直的线,构成一张时间、地点、事件经过调查表。 “……”宿灼狠狠瞪了卜渡一眼,不如不问。 章瑶平日里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给人一种视线聚不了焦的迷茫感,所以哪怕个子高也没有丝毫的威慑感。 可一戴上眼镜,看得清世界了,透过那层玻璃镜片,她的目光就像镭射光一样锐利地扫过来。镜片的折射让她的眼睛小了一圈,不再给人好欺负的呆感,直勾勾盯着一个人时,能把人心里盯发毛。 宿灼也没想到章瑶戴上眼镜能和变了个人一样,嘴里的牛肉都不香了,慌乱中差点说漏了嘴。 第18章 “嗯?你说你听见细碎的声响,那你没进去看看,怎么就断定李鹏飞他们不在了巷子里呢?” 幸好宿灼的大脑还没有完全被碳水带来的困意侵袭,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我当时认为是老鼠的动静,如果有人活动的话,老鼠是不敢出来的……我讨厌老鼠,并不想进去。” 眼镜版章瑶仔细记下‘第三巷子有老鼠,加强周边店铺卫生检查’这一点,终于合上本子。 卜渡也看见了最后一点,作为后院正对第三巷尾的时光奶茶店的员工,她抗议道:“喂!不许在我请客的时候决定增加我的工作量,小心我反悔让你付钱。” 章瑶装作听不见,摘掉眼镜,重新露出一双大眼睛,“啊,我的面坨了。” …… 没有嫌弃坨掉的面,章瑶连面带汤都解决掉了,就匆匆忙忙回去上班了。 太阳终于跃过了最高点,开始往下落。 面铺厨房里往外冒的热气小了很多,老板打了个哈欠趴柜台了,宿灼也有点困了,但她不想回家。 她主动开口,询问双手托脸,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卜渡:“要去河边散散步吗?” 第 13 章 “你给我好好坐着,不许乱扭、乱动、乱摸!” 大河永不停息地向前流淌着,沿着它的方向行驶,破旧的,吱呀作响的自行车上,宿灼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的邀请。 也许是午后的蝉鸣营造了岁月静好的氛围,穿堂而过的风又吹得人心里痒。 所以当卜渡歪着脸,带点困倦的迷糊,抱怨着站了一上午,脚很酸不想走时,她鬼使神差地同意改成骑车兜风。 卜渡说自行车停在奶茶店后院,两人便顺着围墙和墙上探出头的枝桠的阴影,在光的碎屑里留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脚印。 奶茶店里没有顾客,前台点单的小姑娘坐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嘘。” 两人垫起脚尖,宿灼缓慢、缓慢地推开门,将风铃的声音降到最低。 后门的钥匙就放在柜台内侧的柜子里,卜渡探身,食指勾住钥匙环,用提前写好的纸条替换掉钥匙。 【钥匙和自行车借走,晚上还——卜渡】 后院角落长着棵三四米高的树,树冠不大,但枝叶茂盛,在地面投射出一片纯粹的阴凉,那辆雨天坏了刹车,带着卜渡撞到墙上的自行车就停在树荫里。 从后门将车推出去后,宿灼率先跨步骑了上去,在不宽的巷子里绕了一圈,确定前后刹车都是好的,她溜到锁好门的卜渡面前,单脚撑地,“上车吧。” “嗯哼?”卜渡没上去,她似笑非笑,开口道:“应该是大人带小朋友吧?” “按常理的确是这样。”宿灼可不敢让一个雨天骑着刹车坏了的车下坡的人带她,果断回怼:“可我不想从后面被甩到墙上,那太丢脸了。” 卜渡投降:“行吧,这你都看到了,老区真小。” “那你要带稳我哦。”她坐上后座,向前一贴,紧紧环抱住了宿灼的腰,宿灼一僵。 “嘶——”什么东西从硌的宿灼后背生疼,像是一个尖角,她反手一抓,隔着衣服,摸到一块方形的木牌。 那是一块用红绳系着的木牌,宿灼认不出是什么木头,但能看出颇有质感,黄底的木纹上有一圈火烧的焦黑的痕迹,围着中间篆刻的“渡”字,焦痕烧得恰到好处,细小的纹路蜿蜒盘旋,倒像是特别设计的花纹。 只是一道自左上往右下的裂痕将整块木牌割裂开,破坏了木牌的完整性,显得独特而醒目。 “这就是那位给我名字的老人求来的,只可惜后来被我摔了一下,就成这样了。” 卜渡将它从脖子上取下来,红绳一圈圈缠在手腕上,最后将木牌扣进手心。 她再次环抱住宿灼,锁骨突出的骨头隔着两层衣服贴在宿灼的背上,没有木牌的硌,但也瘦得惊人。 宿灼没说话,左脚一蹬,载了两个人的自行车在巷子里跑起来。 午休时间,巷子里没有几个人影,因此宿灼能骑得很快,风从她的领口和袖口灌进她的校服,又从衣摆哗哗流出来,像挥舞一面旗帜。 卜渡拽住她向上鼓起的衣角,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喊道:“小火苗,你像一朵火焰在风里飘。” 宿灼回喊:“我看不见!” “我看着呢——” 出了巷子,拐个弯,冲下一段斜坡,宿灼刹住车,在河堤上放缓了速度。 河面在光下荡漾。 大河很长很长,没有名字,是一条更大的江从余海市的北边分出来的岔口,流到城市的南边,离主江越来越远。 江里的鱼虾蟹,还有沿江捕猎的鸟从这里开始分别。 “你看,水里有鹅。” 自行车速度慢下来后,卜渡就开始不安分,她松开环抱住宿灼腰的手,向后仰去。 透过地上的影子,宿灼看见,披散的头发和树叶向同一个方向飞舞着。 一走神,车轮碾过一颗不大的鹅卵石,向上颠了一下,卜渡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向前倾着揪住宿灼的衣摆,飞舞的发丝飘起来又落回背上。 她差点摔下去。 “好好坐着,小心被颠下去。”宿灼劝告身后孩子气的成年人,好像她才是那个大人一样。 卜渡应了下来:“我会抓紧的。” 她抓紧了,紧紧贴在宿灼的背后,伴着车轴转动的节奏感轻晃着身体。 哪怕卜渡比宿灼高出不少,低矮的后座也只让她的额头正好能抵在宿灼的肩胛骨上,她必须要仰起头,伸长脖子,才能躲开马尾辫发尾被风吹炸开的发丝,看见前面的景色。 更何况,她又存心戏弄。 一开始,宿灼只觉得身后的人总是扭来晃去,让她把握不好车的方向,可后来,眼前伸出一只手来,卜渡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压在她的身上,费力想要抓右把上的车铃。 轻颤的指尖勾呀勾,离车铃还远得很,却让宿灼心惊胆战,她可不想听跑调的儿歌。 宿灼右手离把,捏住绕着红线的手腕,主动环在自己腰上,声音中带着命令的语气:“你给我老实抱住了,不许再乱扭,乱动。” “哦。”卜渡又应了下来。 “也不许乱摸!” …… 贴在露出的小截侧腰处,轻轻打转的指尖刮过细嫩的皮肤,勾起起酥麻的痒意,宿灼手一抖,差点骑进河里。 她彻底没了耐心,索性右手牢牢捏出卜渡的两只手腕,锢在身前,仅凭左手单手骑车,“你给我好好坐着,不许乱扭、乱动、乱摸!不然就把你丢下去。” 卜渡这下终于老实了,乖乖将头靠在宿灼背上,不说话了。 骑了一会儿,宿灼感受到她的鼻息慢慢变得均匀悠长,好像是睡着了,她轻轻开口,问道:“那张放回去的海报是不是你干的?” 身后的人没有反映。 不管她是真睡了还是装睡,宿灼继续说道:“那张海报最后就你和我看到了,被折了压在李鹏飞身下,如果当晚没人拿走,第二天早上只会消失在垃圾桶里,我想不到什么人有拿走它并放回宣传栏的理由。 第19章 只有你,有一个需要激起混混们愤怒并引导他们内讧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的,但我不得不承认,赌约是你赢了。” 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宿灼慢慢松开握了许久,已经被暖热了的手腕。 失去支撑的手腕垂落下去,轻轻砸在宿灼的大腿上,卜渡颤抖一下,发出一声梦呓,脸贴着后背转了个方向,重新抱紧了宿灼。 好像真的睡着了。 如果她没开口的话。 “我一直很喜欢大河,无论季节变换,时空流转,它恒久不变地在这里平静流淌着。”她的声音很轻,有点沙哑,和她完全放松的身体一样慵懒,像是梦中的呢喃,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听见,“那晚和你分开后,我一直呆在大河边上,看夜钓的大爷钓了一晚上的鱼,他们能作证。” “意外哪天都可能会来,好运也是,当然,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就来这里找找看吧。” 声音贴着皮肉通过骨传导的部分闷闷的,振得宿灼胸腔鸣鸣作响。 猜错了吗…… 她低头闷声骑车,直到到了河堤尽头,转弯。 突然间的倾斜使得卜渡往一旁滑了一下,宿灼急忙拉住她。 “嗯——睡得真好。”卜渡一点也没有差点摔地上的后怕,直起身子揉揉宿灼被压麻的后背。 她伸了个懒腰,声音精神起来:“辛苦小火苗,骑这么久车,换我来吧。” “不用了。”宿灼听见公园时钟敲响的整点钟声,“两点了,直接骑去老医院吧。” 两点十五,医院大厅排号窗口前就排起长队来。 拿报告的单子被宿灼提前拿出来放进了口袋,她对着门牌号找到对应科室,在门口的椅子坐下,科室门关着,里面的上一个患者还没出来。 卜渡站在一旁,双手环胸,脸色有些阴郁。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熏得宿灼有点难受,来来往往,愁眉苦脸的家属和病人散发出来的愁苦极具感染力,涉及到生老病死,好像所有人,只要进了医院,就会不自觉心情低沉下去。 医院活动的体检结果上周就出来了,在医院的建议下,社区给几个存疑的老人打电话,加了不同的检查项目,卜丽蓉也在其中。 当天宿灼上课,放了学才知道,现在想想,应该还是章瑶陪着去的。 事关亲人的健康,只要不是第一次就确诊没事,多做一次检查就多提心吊胆一点,宿灼也有点紧张。 咔哒,门开了,上一个患者提着装了检查单的白袋子出来,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下一个。” “进去吧。”卜渡撑住要合上的门,点头示意宿灼进去,“别怕,我陪着你呢。” 询问了身份证号和姓名后,医生桌上的打印机吐出几张纸来,宿灼咽了咽口水。 “嗯……现在基本是确定了。”医生翻看着检查单,对着卜渡开口,显然是将卜渡认成了家属,“之前血检只是有这个迹象,做完支气管镜和ct后可以确定了,肺癌晚期,而且已经扩散了。” 平地惊雷! 宿灼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大脑好像突然被蒙住了。 “考虑到患者年纪大了,做手术是风险极大,不推荐,这个阶段保守治疗效果……” 医生还在往下讲,宿灼内心被一股巨大的恐慌填满,她颤抖着摸索到一旁卜渡的衣角,死死握住。 “这种情况下,一般我们是不建议告诉患者本人的,心理作用也会影响病人,良好的心态非常……” 卜渡回握住她的手,宿灼这才发现,她的手心已经满是冰凉的汗。 第 14 章 好像之前周五的好运气都花光了,才会在这周收到一个天大的噩耗。 宿灼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医院走出来的,和医生说再见,上电梯,还帮急慌慌跑来撞到一起的女生捡报告单。 她能回想起女生掉漆的蓝色发夹和裂了口的手指,电梯里有人按错了楼层,门关了又开。 “是1楼。”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镇定。 她的肉/体穿梭在人间。 但她的灵魂同时也停在明光烁亮的挂灯之上,从十几米高处俯瞰人头攒动,悲欢离合,唯独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 科室里,医生发现卜渡只是陪同,真正的家属是未成年的孩子后,小心翼翼询问家长的电话号码,他担心宿灼会哭闹,会情绪崩溃,或者产生“凭什么初中生不能做决策”的不满。 可都没有,一切的恐惧、悲痛、愤怒都只在一刹那,很快就留下一片麻木。 宿灼口齿清楚地报了电话号码,记下了复诊的操作流程,只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接受保守治疗的话,平均存活时间是多少?” 突如其来的情感的短暂缺失令宿灼的大脑转得更快,她很快分析出自己的处境: 宿父宿母与她并不亲近,把她当作宝贝儿子的候选保姆和彩礼储备,姥姥是她成年前唯一的靠山。 虽然书房冬天很冷,夏天很潮,姥姥又总是对她没好气,可那至少是一个能安心回去的家。 现在山要倒了,她将在风雨下避无可避。 她该如何祈求山不要倒。 出了医院大门,重新回到阳光下,瓷板路被晒得反光刺眼,急救车顶着信号灯咆哮而过,身边的人惊了一下,挣脱开紧握的手。 自从出了科室,卜渡就一直心不在焉,沉默着,好几次差点走错路,宿灼握着她的手领路,高度压得很低,她也只是弯着腰,保持这个难受的姿势,一声不吭任由宿灼拉着。 手心很凉,湿漉漉的,滑得宿灼要很用力才能握住。 也许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宿灼想,她妈原来骂对过一次,像她这种人也许天生就是冷血。 她还有点愧疚,自己的家事给别人平添了情感上的麻烦,主动开口安慰:“没事,我们先回店里拿书包吧。” “别担心……会好的……”卜渡可能也察觉到语言的苍白,弯腰抱住宿灼,蹭了蹭她的脸,动作轻轻的,像一棵树的叶子扫过。 周末两天,宿父宿母都没有动静,就好像不知道医院的诊断结果一样,可宿灼知道,医生的通知肯定到了,往日里经常来找麻烦的宿母才会反常不出现。 周天上午,宿灼给宿家打了个电话,电话另一头的人接得很快,语气很惊讶,又带点嫌弃。 在宿灼问出“你们最近不打算来看看姥姥吗?”的时候,这种嫌弃又变成了一种警惕。 甜美的,尖锐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坏主意,爸爸妈妈嘱咐过了,我们再不许去老区了,也不许打扰姥姥,肯定是你把姥姥惹生气了。” 然后,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对于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宿灼没有生气,小她四岁的妹妹,才刚上五年级,是按宿父宿母计划到来的受欢迎的孩子,天真听话,也不知疾苦。在宿母的整天抱怨下,大概将她视作了坏姐姐,态度差一点很正常,反而是一开始接了电话才奇怪。 下一个电话,宿灼直接打给了宿母,她开门见山:“医院的通知有收到吧?” 第20章 “什么通知?”宿母慌了神:“什么诈骗电话你也信,家里还着房贷没钱!不许在姥姥面前胡言乱语听到没有!” 都不需要继续问了,很显然,治疗所需要的一大笔钱令她们肉痛,不舍得出。 可生病要去医院治疗,要想治疗就要钱,身为初中生的宿灼拿不出来这笔钱,也没有立场带姥姥去看病。 因此,她决定和姥姥坦白。 卜丽蓉白天几乎不在家,出去听忽悠人的健康讲座领鸡蛋,或是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摇着扇子唠嗑,有的时候会去给王姨的麻将馆看门,午饭也在外面吃,只有晚上回家看电视。 吃过晚饭,电视机里的戏曲声又咿咿呀呀响起来,宿灼拿着报告单从书房里出来,在电视机旁站定了。 她在酝酿如何开口,以及衡量是否要开口。 卜丽蓉先等急了,她咂巴了一口茶杯里刚泡的热茶,不耐烦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说,我活了这么多年,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有什么听不了的,在那憋半天影响我看戏的心情。” “我前天去医院领了检查结果……” 卜丽蓉接得很快,显然对支气管镜印象深刻:“哦,那玩意啊,怪麻烦的,难受得要死,差点没咳死我。” “是肺癌晚期。” ……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卜丽蓉调小音量,扶起眼镜,接过宿灼递过来的报告单。 上面的字很小,又都是简体的,卜丽蓉只识得几个,她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门道来,把单子往宿灼手上一甩,“给我念念。” 宿灼把关键结果念了一遍。 “晚期啊,那有的治吗?” 宿灼接住单子,点头:“动手术不太行了,医生说要保守治疗,有能活很久的,主要看心态。” “那就治着吧,反正有你妈出钱出人,养女养儿也就图这了。”卜丽蓉挥挥手,“学你的去吧,别用着你的时候找学习作借口推脱。” 电视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比之前的还要大些,隔着门,宿灼都能清晰地听见曲子里的词: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两三分。 当晚,门缝里客厅的灯,熄得比平时晚了许多,宿灼盯着那道缝里透出来的光,辗转反侧。 周一升旗,初三年级的学生也被叫去了,张恒、胖子和初三的两人在国旗下做了检讨,考虑到保护隐私,老肖没让他们当众对宿灼道歉,而是在散会后,将宿灼叫去了办公室。 四人被收拾后老实多了,又认认真真念了一遍检讨,鞠躬道了歉,老肖才肯放他们回班,初二的张恒和胖子还要在讲台罚站一周。 需要管着骂着还不一定学好的学生走了,老肖叹了口气,往办公椅上一坐,抬手倒了两杯茶,“一转眼,你都要毕业了。” 才过了两天,老肖上个周乱成一团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主机修没修好不知道,面前盛着淡绿茶汤的新茶杯看起来质感还不错。 宿灼不禁感叹,李鹏飞家果然有钱。 “我还记得你刚被选为纪检员时,中午午睡时间被叫来办公室开会,人家都在说说笑笑,很快就熟络起来,只有你拿着本数学练习册在做,我当时还想,这么腼腆的孩子能管人吗?” 宿灼记得老肖说的,那是她初一第二学期刚开始的时候,被宿母逼着从老区的初中转到实一,课程落了能有三个章节的进度,赶得很是辛苦。 偏生当时每班都要出几名纪检员,初一的班主任看她冷着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把她放进了纪检队的名单里,还选上了。 这样一来,放学宿灼要待到很晚,检查纪律、卫生、汇总,回到家剩的那点时间写完作业就没时间赶进度了。 她只能趁着中午开会的时间看课本,刷习题,哪来的时间社交? 没想到老肖居然觉得她腼腆。 “后来我就发现了,你才不是好欺负的性子,就是不做表情,不爱社交!然后我就想,这样一个天生的臭脸苗子,脾气还倔,做队长多合适。” 老肖说到兴起,一拍手:“果然,你干得多好,校长都说你往那一站,队都齐了不少。” “王婉君可崇拜你了,老在初一那群小屁孩面前说你有多好,可……”老肖喝水停顿,声音里的情绪低下去:“可就是这样,才导致你被这群不争气的学生盯上,欺负了这么久,我还没发现,是我的错,我得和你道个歉。” 宿灼急忙制止肖主任站起来鞠躬的动作,劝解道:“不是你的错,主任,管他们是我当时的职责,他们不服是他们的错,而且您已经替我找回场子了,我还没谢您三年来的照顾呢。” 老肖坚持鞠完躬:“我知道你拎得清,可这是没发生什么事,咱俩才能在这聊天,我的失误我得认,接了道歉,然后这事就翻篇,你好好准备考试,别再受影响,考上高中不成问题。” 宿灼应下了。 “对了,我知道你嘴严,只和你说,可别和她们说啊,我明年可能有机会调去高中那里,要是成了,你接着帮我管这帮小兔崽子,说好了。” 宿灼笑了,“说好了,主任。” 孟念欢不知道为啥宿灼从老师办公室回来还能笑得出来,她只觉得宿灼学傻了,抱怨道:“我不想学了!为什么你能这么高兴?作业加倍了啊!两倍诶!我还睡不睡了。” “因为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中考了,该让你们收收心了,免得又去什么奶茶店玩去。”英语老师从身后给孟念欢来了一下,“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了,你没被抓就是了。” “哎哟~老师,我错了,你把作业恢复正常好不好~求你了~我再也不去了~”课代表抱住老师的胳膊开始撒娇,失败了。 事实证明,年级主任定下的命令,只凭孟念欢的一己之力没法改变,各科作业还是按预定的增加了不少,年级里一片愁云惨淡,一个个放学了也不逗留了,背着书包就往家里跑。 没孟念欢磨叽拖时间,宿灼也早不少回家。 一推开门,四双尺码不一的鞋胡乱堵在了门口。 第 15 章 一个正常的,幸福的一家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自有记忆起,宿灼对于家的印象就是拉着一半窗帘,黑乎乎的房子里,姥姥和她各自待在不同房间的一角,不管她干什么,姥姥都不会理睬,她说的话姥姥也不回答,只当是老了耳朵不好听不见,慢慢的,宿灼也就学会了闭嘴。 近距离的拥抱和撒娇那是更加不会有的。 所以,当宿灼看见沙发上宿垚贴着宿母,搂着她撒娇,宿母也一脸笑意看着小女儿的时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像是有一只黏腻的有无数触手的深海章鱼爬上了她的背,带着几万米下海底的湿冷。 大夏天的,她打了个冷颤。 宿灼见宿垚也不多,小学部离初中部有一段距离,还隔着校区中间的行政大楼,没啥事的话,没人愿意靠近,更何况那么多穿着一样校服,梳着差不多马尾,跑来跑去静不下来的小学生,她哪分得出来。 今天猛然一看到,宿灼突然发现这位很久不见的妹妹长高了一点,肉嘟嘟的脸蛋瘦下去一点,眼睛也更像宿母了。 第21章 头发上编着的两根小麻花辫,中间扎进马尾里,尾部还随着说话转头的动作甩来甩去,很有活力。 “哼!” 见宿灼一直往这边看,宿垚不满了,她笑成月牙的眼睛耷拉下来,抱紧宿母的胳膊,向里挪了挪,“妈妈,你抱抱我。” “书包放下就过来坐着。”卜丽蓉用拐杖敲敲沙发的另一边,催促起来。 沙发不大,宿父和宿赐坐在从厨房搬来的凳子上,没有坐垫,木头凳子硌得慌,宿赐左扭右扭,就是坐不直,被卜丽蓉顺手用拐杖打了一下,立刻坐直了。 小时候,宿灼总以为是姥姥和爸爸妈妈一样,不喜欢打扰了她们计划到来的孩子,才会对她那样冷淡,后来随着她的长大,她发现姥姥对每个孩子都没好气,她只是单纯讨厌小孩子。 宿赐从小便被宿父宿母捧在手心里,有了宿垚他也依然是家里的长宝,哪被这么冷不丁地打过,所以自从宿家在余海市定居的第一个春节起,他就不怎么来这里。 那个春节,他第一次见识到卜丽蓉拐杖的厉害。 他平日里对着宿灼嚣张,在电话里各种辱骂,还和同年级的张恒称兄道弟,仗着没人知道他和宿灼的关系,在张恒联合校外混混时不仅不帮忙,反而趁机向宿父宿母说坏话,像是多厉害一样,结果被抽了一拐杖,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往宿父身后躲。 宿灼都懒得看他,放下书包站到卜丽蓉旁边。 …… 刚答应老肖要认真准备中考,结果就又要请假,宿灼只觉得中考前的这一个月被各种事情搞得七零八碎,幸好每一件事都在可控范围内,并不能影响她的学习。 班主任一大早就接到宿母的电话了,心里长叹一口气,心道这对父母的不靠谱,宿灼都要中考了,中午还要请假出去照顾住院的老人。 可她又不能对着宿灼那双平静的眼眸说什么。 宿灼中午要去医院的原因很简单,宿母要送饭给宿赐吃,顺带监督他没有逃课。 昨晚一家六口凑齐了,卜丽蓉指着宿父宿母的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丝毫没有避讳三个孩子。 宿垚被吓得哭到停不下来,还是宿灼看不下去,带她进书房躲了躲。 等她哭好了,客厅里的商议已经得出了结论,除去医保的部分,卜丽蓉拿养老金出来治,宿父宿母负责全程的陪护。 白天宿父去店里看着,宿母在医院照顾,晚上两人交替陪床,中午的饭宿灼去送。 夫妻两人是万般不情愿,可还是迫于孝道的舆论答应了下来。 孟念欢看着长达两周的假条羡慕极了:“为什么你又能请下假来,还是一直到毕业,你算算你这个月都不在多少回了,让我一个人面对老师的提问,还有孤独……” 宿灼纠正:“我只有一次,上周五下午不在学校,而且这个假条是中午的假条,课我还是要上的,你每天前后左右的话都说不完,哪来的孤独?” “她就是不想上学,也想放假偷懒。”杜鹃看孟念欢看得很透彻。 孟念欢也果断承认了:“呜呜呜,为什么我不是富二代,每天只要花钱就能过得很好,也不用考虑学习和挣钱的苦恼……” “你可以自己挣,成为富一代。”宿灼突然想起了很久没消息的事务屋,问道:“你和谢宛亭那个事务屋怎么样了?这不是你的事业吗?” “呜——”孟念欢一听更伤心了,“谢宛亭和我说,老大找她有秘密任务,而我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等中考完有重要任务给我,这一听就是敷衍我啊!谢宛亭也中考,凭什么让她去!” 赵知智回头,“因为你真的很吵,秘密任务给你了就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这句话说得很对,杜鹃和宿灼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孟念欢气得想给三人一人一榔头,刚举着尺子站起来,数学老师进来了,她急忙低下头,装作找卷子。 “你看你们一天天的,明天开始封路,隔壁高考就开始了,高考完下周就中考了不知道?还说说笑笑,知道你们一定能考上,但开学尖子班分不分了?” 劈头盖脸的责备顿时把孟念欢训蔫了,她低低应道:“好。” 这件事怪不得数学老师,除了心大的学生,每一个和中考息息相关的人都很着急,家长也比老师急。 最近几天开始模拟交通管制,每天放学时路口的交警和车都混乱一片,鸣笛声一直没停过,等到快六点还是有不少人在外面等着,护送孩子走一条已经无比熟悉的回家路,生怕出了岔子。 孟念欢一出校门,还没蹦哒两下,就被她妈按住了。 雷厉风行的短发妈妈揪住女儿的衣领就丢进车里,还想把没有家长接送的宿灼一起丢进车里,宿灼急忙拒绝。 “你确定?老区可不安全?”孟念欢口中总是念叨的刘女士摘下墨镜,一双犀利的丹凤眼将宿灼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看起来比欢欢聪明,行吧,有事打电话。” “妈妈!我说了多少次,欢欢听起来像一只狗!” 刘女士不管,踩动油门,也白了后座的傻女儿一眼:“那你改名!” 汽车迅速开走了。 宿灼望着汽车尾气疑惑:有这样的妈妈,为什么孟念欢那么磨叽呢? 路边的家长张开双臂接住扑过去的孩子,接过书包背在背上,牵着孩子的手走了,杜鹃等了一会儿,爸爸也来了,她同宿灼道别:“你爸妈等会儿会来的吧?” 宿灼点头:“放心。” 放心,不会来的,想也知道不会有人来接自己,哪怕姥姥没住院,宿父宿母也要以自己的宝贝儿子为主。 确定杜鹃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身影,她抬脚往家走。 哪怕到了六点,天上的太阳还是亮堂堂的,照得人火辣辣的,没有风,杯子里的水喝光了没打,宿灼低着头,加快步伐,一步并作两步跨下大河桥上的台阶。 桥头站着人,挡在面前,宿灼懒得抬头看,心里骂了句烦人,绕到一旁。 那人身子一绕,又转到宿灼面前,宿灼怒了,抬起头准备骂人,幽怨的女声从头顶响起:“哎,真伤心,小火苗看见我装看不到。” 那女声见宿灼没有反应,继续幽怨:“我还担心她口渴,给带了蜂蜜水呢。” “又是你。”宿灼已经不会惊讶了,现在任何地方出现卜渡她都觉得合理。 她接过还带着凉意的饮料杯,抿了一口,雪梨和蜂蜜混合的甜味沿着喉咙流进胃里,压住内心的燥热,心满意足,她终于愿意在火辣的太阳下抬起头,打量面前的及时雨。 卜渡打着一把遮阳伞,身上还穿着时光奶茶的员工服,长袖长裤,袖口裤口扎得严严实实,长发用纯黑的发夹挽好,左侧的鬓角处散落一缕微卷的发丝,顺着下颌线落在脖颈上。 依旧是穿得看起来很热,结果自己却一滴汗也不出的反季节清凉感。 “你逃班了?”宿灼吸到一口雪梨丁,嚼嚼,“不然怎么穿着工作服在大街上闲逛?” 伞面遮下的阴影落到宿灼头顶,“我刚换班,担心错过小火苗,当然没来得及换衣服。” 第22章 “?你专门在等我?”宿灼想接过伞。 卜渡手一抬,躲了过去,答非所问:“章瑶今天去医院了,带着果篮和鲜花,路过奶茶店和我说,医院里的人都在聊接下来的中高考,说交通管制导致下班都麻烦不少,家长又多,桥对面能堵上半天,然后我想,卜女士住院,小火苗应该需要一个守护神。” “守护神?”宿灼拒绝:“我已经不是相信童话的小孩子了,不需要魔法教母和南瓜车这种东西。” “别着急拒绝,大孩子的守护神带来的可不是会受到交通管制的南瓜车。”卜渡一直别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装着满料煎饼的塑料袋挂在手腕上晃呀晃:“锵!锵!是可以吃的南瓜煎饼!” …… 宿灼不得不承认,黄灿灿的南瓜煎饼和终于暗下去的夕阳简直是绝配。 火红的光给煎饼里的鸡蛋、培根、火腿、土豆丝、还有生菜撒了一圈不辣的辣椒色,填饱了学习一天后疲惫的身体。 卜渡给她打着伞,两人慢悠悠并肩走着。 这时候宿灼也不在乎让卜渡知道自己住址了,毕竟想知道的话问章瑶就行。 直到太阳落下去了,她推开楼道的窗户,看着路灯的光打在楼上,投下一道明显的分割线。 楼下,卜渡站在光里,挥挥手,“小火苗,明天见。” 然后,她转身走进影中。 第 16 章 每天中午,午休铃一响,宿灼就出了校门,陪同家属可以在医院食堂打饭,比较方便,她每次都打两份饭,拎上六楼。 等电梯的人总是很多,乌泱泱将电梯包起来,矮个子的人连电梯门都看不到。 医院建了有不少年份了,早年的灰黑色水泥楼梯连瓷砖都没铺,被来来往往的时间磨出圆滑的凹弧。 宿灼刚踏上六楼的平台,就听见前往顶楼的防火门后传出打电话的声音,是宿母。 医院里有太多的崩溃与绝望,怕有人跳楼,顶楼的门都是锁死的,防火门的作用就像是给走投无路的人一个反悔的机会,并提供一场哭泣时的遮羞布。 不过这几天,这份隐秘的空间被宿母占去了,宿灼能听见她肆无忌惮的抱怨,睡不好,店里宿父看管不过来,卜丽蓉难照顾,花钱多还不一定治得好,治病前还非得去拜个佛……无穷无尽。 宿灼没说话,推开楼道的门,清楚的“吱呀”一声,楼上的声音小了。 病房就在楼梯口的第一间,门开着,靠门的病人刚来,不少亲戚来探望,宿灼往里走去,掀开最里面的挂帘,细细的风滤过防盗网吹面而来。 卜丽蓉正端着茶杯喝水,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 前几天,卜丽蓉突然间咳得很厉害,正喝着水,呛到了,怎么拍也停不下来,眼见喘不上来气了,宿灼急忙按了呼叫铃,护士来了上了氧气机。 医生说这是不可避免的,病情反复变化,住院方便咳呛第一时间救助,需要家属用心照看。 不过卜丽蓉的精神很不错,治疗效果也很好,只要保持住,营养跟上,多活几年没有问题。 宿灼这才放下心来。 陪卜丽蓉吃完饭,她再赶回去睡午觉,有时候打饭慢了,回去晚了,就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站一会儿,拿着题做一会儿,偶尔也能遇到同样没睡午觉的同学在走廊里看卷子。 楼外,树上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响着,一直响到中考结束的下午仍不停歇。 初一初二早在两天前就开开心心收拾书包回家放假了,校园门口没有别人,全是等着学生出考场的家长。 当第一个学生从校门口跑出来,捧着花的家长一拥而上,人群中分出一条条小路,不断分开又融合,像梳齿插进发丝,像两股洋流交融。 早在收卷前半小时宿灼就答完了卷子,无所事事,隔窗看了好久的云。 她所在的初一教学楼在初中部的边缘,贴着居民楼,小孩子玩闹的声音隔着街道传进开着的窗户里,无忧无虑的。 收完卷子,宿灼没急着下楼。 孟念欢在考试前对四人组下了要求,考完试一起回教室里拍张照片再出校门。 老师带着卷子和仪器走后,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收拾文具往外走,宿灼等了一会儿,孟念欢拿着个拍立得出现在门口,杜鹃和赵知智也探出头来。 原教室里。 “要有纪念感。”一边说着,孟念欢一边将手里的太阳花边框相纸塞进卡槽里,无视赵知智吐槽图案幼稚的背景音,胳膊一扫,命令道:“现在,你们去把咱们的桌子摆回原来的样子。” “后面用白纸盖起来的黑板报也揭下来,那可是杜鹃画的,必须在照片里。” 杜鹃踩上凳子,揭下胶布,扔进一旁宿灼举着的垃圾桶里,问道:“那女王殿下,您的任务是什么呢?” “噔噔噔噔!”孟念欢拿出把钥匙来,变魔术一样在眼前来回晃动,“我的任务是为你们找来拍摄用的道具书!” “哪里有书?不都清回家了吗?” “跟我来就是了!” 三人跟着孟念欢上了一层楼,来到英语老师办公室门口,孟念欢将钥匙捅进锁眼,门开了。 她熟练开灯,来到老师的办公位前,蹲下,从办公桌下拖出一个袋子,各科课本都用,笔和作业本也有。 “我早想到会没有书和课本供我们拍照,所以和亲爱的英英说好了把一部分东西放她这里,这样还减轻了搬东西的负担。” 站着的三人鼓掌,“不愧是您,考试前谋划这些。” 鼓掌声引来了不速之客。 “咚!咚!”门板被重重敲了两下,谢宛亭抱臂倚在门上,冲她们挑眉:“干什么坏事呢?趁老师不在,你终于要造反了吗?欢欢~” “再叫那个名字我拔了你的舌头。”孟念欢握起拳头威胁:“你不急着回家吧?过来帮我搬书,再充当一下摄影师。” 四人小分队变成了五人小分队,将书和本子拿了回去。 回到教室,沐子和她同桌也在收拾桌椅板凳,看起来想要纪念一下。 大楼难得寂静,只有斜洒进来的夕阳照得四处金黄,宿灼将每一列的桌子对齐,拿粉笔在黑板上抄下最后一天的课表,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七人一起将班里的摆设复原,仿佛明天大家还会说说笑笑走进教室里,沉默了一会儿,孟念欢开始指挥谢宛亭给她们拍照。 拍前,孟念欢还威胁道:“相纸很贵的,你给我好好拍,浪费了我敲你。” 这么说着,她还是信任地将相机交给了谢宛亭,并解释道:“她总是拿个相机乱跑,拍照技术还挺不错。” 四人拍了几张,白色的带着太阳花图标的相纸慢慢显露出图像来,宿灼看了看,谢宛亭拍得的确不错。 这时,沐子拉着同桌上前询问:“能帮我们也拍一张吗?” 她的同桌是个有文艺气息的女孩:“虽然知道大家大部分都还会在高中相遇,但依然很舍不得这间屋子和这里的故事。” 孟念欢爽快点头:“当然可以!” 等沐子拍完了,孟念欢招手:“谢宛亭你下来,大家一起拍一张。” 第23章 相机没法延时,因此大家聚在一起,由胳膊最长的沐子握着,孟念欢看着显示屏里的结果调整,“诶,对再往右蹲一点,我的位置要留出来。” 调整时间过于漫长,导致前面半蹲的两人摇摇晃晃抗议:“快点!我站不住了!” “左边一点,别挡我的脸。” “快一点,再等会夕阳都没了!” “很快!”孟念欢定下来后,飞快跑到前排留出来的空隙里,“三、二、一,茄子。” 沐子按下快门,七人的笑容定格在这一刻。 宿灼被夹在中间,嘴巴被遮住了,可眼睛却是笑着的。 拍完照,分完相纸,几人匆匆下楼,校门口的大门已经关了,只剩下个小门。 家长也走了个差不多,远远就能看到刘女士站在车边,正和杜鹃爸爸聊天,见孩子出来晚了,她也不生气,只是问了句:“玩开心了?” 孟念欢重重点头:“嗯!超开心。” “开心就上车吧,张先生在家里做好饭等着了。” 赵知智是姑姑来接的,还领了五岁的小表妹,小姑娘甜甜和宿灼道别,拉着妈妈和哥哥的手往回走。 谢宛亭不知道去哪里逛了,现在校门口只剩下宿灼一个人,她回头又望了眼那扇夕阳照进的窗户,长舒了口气。 能有一群这样的朋友也不错。 她转过身,对上一束向日葵和一袋瓜子,“磕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抓了一把,递过来。 “你刚刚躲哪了?”经过两周各种奇怪或好吃的零食投喂,宿灼非常熟练接过卜渡手里的吃的。 卜渡活动活动手脚,指向旁边的冬青树,“那后面,好久呢,脚都麻了。” 宿灼没办法想象那个滑稽的画面,她怕笑出来不礼貌,毕竟给自己带了吃的。 “走吧。”她把手里的包甩到背上,抬脚,走向夕阳的另一端。 “心情很好?” “不错吧。” …… 中考结束后,宿母便找到理由逃避白天的陪护了,在她的百般理由下,宿灼每天按时早上八点到医院,晚上八点回家,在医院呆的时间比在家多,比上学还规律。 要不是怕被骂,宿母连晚上的陪护也想直接让宿灼顶上。 卜丽蓉状态好了不少,医生说再有最多两个月就能出院回家休养,这对宿家全家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可能是好消息都是成对的,与此同时,老区人民也迎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区要拆迁了。 据说是全国有名的大房地产公司看中了老区的地理环境,想买下来建高级商品楼。 宿灼是在中考结束后第二周的一个中午知道这个消息的,她在食堂的普通窗口排队,听见周边人压不住兴奋的声音。 很快,这个消息传遍了老区,一时之间,喜气洋洋。 就在有人担心只是小道消息的时候,大公司的意向调查员已经进入各家各户开始走访。 这下,老区彻底沸腾了。 居民们的话题从家长里短和之前的暗访举报信迅速变成了房价、收购价格、新房目标以及搬迁意向。 这件事对宿灼来说没什么意义,可宿父宿母却呆不住了。 一听到老区拆迁的消息,她们主动回医院要求重新加上白天的陪护,连宿赐宿垚也被拉着去了好几次。 卜丽蓉没说什么,但默许了,宿灼只需要隔两天去一次就好。 时间空下来后,宿灼开始考虑找一份暑假工作。 第 17 章 世事变迁,老区店面竟也不爱用未成年的暑假工了。 问就是查得严,有罚款,招成年的大学生要的少,还容易拿捏。 宿灼已经开始考虑在给楼下王姨看店面和为老区年轻团体争地盘做裁判二选一了。 一个是在中老年群体中坐着,给她们烧水泡茶递果盘,熬时间;一个是在一堆半大不小的中二病未成年中站着,看他们为一条巷子根本不存在的归属权放狠话,特显傻。 不过第二个选择给的钱的确多,争地盘这个游戏宿灼从小就玩,跟在一群大孩子身后,和对面同样的一群人谈条件,用哪条巷子几天的使用权交换,谈不妥了就打,大的和大的打,小的和小的打,比分制,赢的多的团体获得打架的巷子的归属权。 游戏的参赛选手最大只能到初三,大于初三的只能站着撑场面,按人数算比分,大部分人其实玩到初二就意识到它的幼稚,玩别的去了。 不知道哪个有钱家的傻孩子,特意找人搭线,让她做裁判,还给钱,按天计。 宿灼一个都不想去,她想要一个稳定的正常的工作,可找不到工作就没生活费,她甚至想过看一天店面,做一天裁判,去医院陪护一天,三班倒。 就在这时,孟念欢找上了门。 她来时,宿灼正在中间人的带领下,站在巷口看两拨人摔跤。 “您看,目前占上风的是我们第六巷的多年记录保持队伍,今年她们决定扩大自己的领域,向第二巷子发起挑战,第二巷子的领头人去年不做了,换上来的新首领果然不行,被压着打,嘿嘿……” 一脸正气,长相端正的中间人正直的嘴唇里吐出截然相反的话语,声音也满是猥琐,不禁让宿灼感到割裂。 作为第三巷子和第四巷子中徘徊的退役选手,她的确不太了解现在的情况。 不过,这位中间人了解的这么清楚,完全可以自己当裁判嘛。 “不行,我对酬劳的确很心动,站着判个胜负就能日结300,可王少爷要的是绝对公平,如您所见,我是第六巷子的撑腰人,立场不够公正,在静姐的介绍下,王少爷很看好您。”中间人倒是很坦白。 静姐是之前雨天提醒宿灼少出去的那位老朋友,整个工作介绍中并没有露面,宿灼也不知道她神神叨叨干啥去了,能被高二生称一声静姐。 “王少爷?他就是雇主?”宿灼纳了闷了,现代社会了还有这么中二的叫法? “是的,王少爷听说老区这个游戏后,非常感兴趣,决定将游戏规范化,设定了报名处,并承诺最后占领巷子最多,时间最久的队伍有奖金。” 服了,闲得慌。 旁听的孟念欢也这么想,拉着宿灼往奶茶店走时还念叨个不停,“这么危险的游戏,万一打上头了,连你一起打了怎么办?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能做裁判呢?” 不知道刚刚是谁看得津津有味。 “再说了,这样打来打去,最后赢一个冠军,获得奖励,一个什么少爷高高在上看着,这、这、难道不像是放到巷子里的古罗马斗兽场吗?” bingo! 孟念欢一语道破本质,宿灼也觉得这种东西孩子们私底下玩玩就算了,闹大了没什么好的影响。 “那你带我去奶茶店是要干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孟念欢遮遮掩掩的,“这可是我们‘万事大吉’事务屋的二号事业。” 等到了奶茶店门口,宿灼看见谢宛亭、赵知智还有年级上另一个也很出名的学霸——叶如生,她是被谢宛亭叫来的。 第24章 卜渡也混在其中,和一群小孩子聊得还蛮开心,见到宿灼来立刻转移目标。 宿灼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打完招呼后,六人站在外面,看着才装修不久的店面,里面又是一片烟雾缭绕,施工工人进进出出,在砸墙。 砸的是连接旁边坚果店铺的墙,坚果店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无表情看向这里。 “这她能忍?”叶如生率先开口,问出了宿灼的心声。 赵知智赞同:“她的眼神看起来是想干掉我们的样子。” “当然能忍,免掉半年房租的大好事,而她正好能将已经周转不开的店铺脱手,有什么不能忍的?”低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几人转头,一位头戴宽大遮阳帽,身穿职业西装,一身漆黑的成熟女人站在阴影里,她嘴唇涂得很红,是很正的红色,极具攻击性。 “老板,今天的营业额一定为0哦。”奶茶店里,坐在窗边监工的年轻店员见到来人,挥手示意。 原来是老板,这一身的气派。 “知道了,小懒蛋,不用你记账了。”老板点了下店员的额头,安排她去后厨按人数上几杯柠檬水,卜渡跟着进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还拉了帘子的后厨。 老板招招手,“走吧,小朋友们,我们去后院聊。” 谢宛亭首先抬脚跟上,“别愣着了,等会一起说。” 后院,那辆自行车还在树荫下,树荫旁搭了个棚子,棚子下安排了一个圆桌,围着摆了几个凳子。 几人坐下后,谢宛亭拿出一份策划书来,打印的,看起来怪正式的。 “是这样的,‘万事大吉’事务屋的老大和时光奶茶店的老板苏女士谈成了一项合作,将奶茶店的一部分拿出来开一个辅导班,专门带初一初二的学生,给她们讲课,带她们写作业和答疑。而在座的各位同学,就是经过事务屋考察,具备一定知识能力和教学能力,能够教导学生的辅导老师。” 关于盈利,谢宛亭指着合同接着说:“对比市面上的辅导机构后,我们暂定按天收费,每人每天二十元,来了就交钱,我们提前将课表制定出来,让学生们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来上课,最后后上来的学费小部分留作事务屋牵头的活动经费,其余全部按照比例分配给各位老师,很不错吧?” 叶如生首先发出疑问:“你是在过家家吗?” 她看着一张透白冰冷的高冷美人样子,真实性格却是个大大方方的急性子,从来不把问题憋心里,想问就问:“这种合同有什么法律效益吗?别忘了我们只是未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 “这不用担心。”卜渡端着柠檬水过来,按顺序一杯杯放在每个人面前,“签合同的成年人是我,我现在是万事屋的委托人,你们只要考虑把事业搞起来就好,出问题我承担着呢。” “除了学生教学生就算了,老板凭什么把地方免费拿出来给你用?学生一天的那几杯奶茶能挣几个钱?”叶如生还不放心。 “这不担心。”孟念欢双手向上,放在老板面前,炫耀起来:“苏老板是这一片商铺的房东,她说可以免费给我们用,目前正在施工的坚果店就是我们到时候的场地,等到初中生放暑假,正好能通完风。” “的确,钱对我来说不重要,能做几个优秀的小同学的天使投资人不好吗?”苏老板摊开双手,露出有钱人的底气。 叶如生闭嘴了,她没法和有钱但脑子不太好的好人沟通。 众学生都沉默了,齐齐举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掩饰尴尬。 入口的是雪梨蜂蜜水,并不奇怪,宿灼倒是想起点什么:“不是说这片地方要拆迁了吗?” 出乎意料的,苏老板看着她,眼神正经起来:“你是老区人?那种传言听听得了,别当真。” 行吧,看着这份消息的份上,宿灼决定推掉另外两份工作。 场地和师资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生源。 几颗年级上有名的聪明大脑凑在一起,商量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方案——发传单。 于是,中考结束后,几人又回到了校门口,拿着精心设计的花里胡哨传单,和接学生放假的家长一起,等待学生们出来。 不是她们不想发传单给家长,而是家长们看了传单之后都笑了。 有的家长认识谢宛亭她们,知道她们成绩不错,可一想到是学生教课,就觉得不靠谱,还有家长把她们当成了骗子。 学生也不太信得过学姐学长们,更何况地点在老区,大夏天还要走那么远,即使谢宛亭愿意提供接送服务也不行。 杜鹃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海报设计的不好。 她的成绩不算拔尖,没法给学生们教课,可她有艺术天赋还会画画,以艺术总监的身份加入了传单设计之中。 这种挫败让她垂头丧气好一段时间。 七月初,初一初二的学生终于放了暑假,奶茶店早几天前就收拾好了,一间普通教室大小的屋子里面,摆了三十套独立的桌椅,房间最前面安了一张巨大的黑板,两侧挂着两个小白板,方便签到和记录课表。 辅导教室有前后两个门,分别连着奶茶店和外面的教师休息室,休息室对着梧桐大道,也用作接待室。 辅导教室和休息室的采光和环境都很好,只可惜去的人寥寥无几。 连续几天,来的人只有王婉君和几个其他人认识的学妹,大多都是拿了自己的零花钱零零星星来捧场的,享受专属vip服务。 除了谢宛亭和孟念欢,剩下两位老师都是第一次为自己的事业奋斗,斗志昂扬,每天都一大早就来了,在休息室打牌或自习也没意思,有学生上课的话就各自搬个凳子坐学生旁边,一对一讲解,有时甚至可能是多对一,挣得钱分一分还不够一人一根冰棍的。 索性,她们就蹭奶茶店的饮料,卜渡抱怨她们快把自己攒了一个月的员工免费奶茶额度永远了,可还是每天准备好饮料和零食等着她们过来。 平时的午饭一般都各回各家解决,有时候来得人多了一两个,加上之前攒的钱,几人能出去吃一顿,但总的来说还是入不敷出。 要不,她还是回去做裁判吧,宿灼看着手里的五块钱想。 第 18 章 五人在店面里悠哉了一个多周,事务屋的二号事业依然没有起色,只有一位初一的学妹每日定时定点到课。 就在孟念欢忍不住要挨家挨户再发一份传单时,中考成绩出来了。 短信发过来时,五人正围着那位学妹,带她算一道不算简单的数学大题,赵知智负责时刻盯着,在学妹跑偏时将她的思路拉回来,谢宛亭和叶如生在一旁试验新的解法,宿灼负责找类似题型。 孟念欢最重要,她要安抚学妹多次差点崩溃的心情。 几个手机同时传来来信震动的时候,最快作出反应的是长叹一口气的学妹,她终于能喘口气了。 20块钱的学校风云人物五人至尊vip服务是赚到了,可精神压力也大。 她迫不及待表示短信信息一定很紧急,自己等一等没关系的,学长学姐快看短信吧。 “啧。”赵知智不满地放下笔,谴责手机不开静音的人。 第25章 在他看来,做一道题就要有始有终,思路打断了就容易产生知识漏洞。 为了及时收到报名短信没关手机的事务屋两位干部低头认错,表示下次一定开震动。 短信里,按照学校的要求,第二天上午九点就要去班里等分数和录取通知书,最晚可能要一上午,几人商量了一下,索性明天上午放个假,让学妹也歇歇。 晚上分别之际,宿灼和其他四人方向都不一样,在孟念欢“注意安全”的嘱托下转身走进最近的巷子。 她挥挥手:“明天见。” 一转进巷子,一道逆光的身影倚在巷口,身后,路灯打在身上的光模糊了黑暗的边界,只看得见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影子的末尾正落在宿灼脚下。 像某些恐怖故事里会把进入领地的小孩抓走的不可名状。 宿灼一脚踩了上去,“少装神弄鬼。” “啊,好痛。”影子面无表情喊痛:“我的头受到了重击,需要吃一个小孩恢复。” “别幼稚,求你。”宿灼不知道明明说是有事换了班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心思吓唬她,“这么有闲心,你的事情解决了?” “嗯……初步解决了。”倚在墙上的人终于站了起来,她懒散的,一步一步,向宿灼走去,弯腰挂在了她的身上。 …… 宿灼没躲,要以前,她高低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给那人几拳几脚。 她现在是习惯了,并且摸索出来了,卜渡这人就像是一件懒衣服,看到她就像看到了高度合适的衣架,一言不合就挂上来了,如果挣扎的话,反而会被调戏,不如老老实实做个衣架。 这对以前生人勿近的她来说,算得上是天大的改变了。 多亏了卜渡投喂的那些零食和饮料,不然现在要在地上躺着,宿灼想。 她艰难抬起脚,拖着背后的粘人挂件往家走。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送谁回家。 第二天一早,可能是早八晚五辅导事业带来的时间钟,宿灼八点惯性路过奶茶店,没进去,继续往前走,八点半就到了学校。 本以为到的太早会没有人在,没想到,一推开班里的门,孟念欢一个熊抱扑了上来。 宿灼瞳孔震惊,僵在了原地,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抱她,这次她控制不住了,鸡皮疙瘩噌噌往外冒。 距离一近,宿灼清楚看到孟念欢眼白里的血丝,眼底淡淡的黑眼圈,没睡好的三眼皮也肿了起来。 她大声哀嚎:“灼灼,你来了,真好。” “别,我要喘不过来气了。”宿灼奋力挣扎,孟念欢越抱越紧。 无奈之下,宿灼只好动用一点小小的擒拿技巧,按住了孟念欢的麻筋。 “嗷!”孟念欢发出一声惨叫,老实了。 好不容易从孟念欢的环抱下挣脱开来,把她按在凳子上,宿灼后退一步,保持转身就能跑的安全距离:“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昨天下午还见过吗?” 孟念欢抽抽嗒嗒,扭捏道:“昨晚我做了个关于你的噩梦,很真。” “什么噩梦?”宿灼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洗耳恭听。 “这场梦要从之前张恒那份威胁信说起,梦里,你明明和现实里一样答应我不去应约的,可你还是偷偷去了,结果受伤请假好几天没来学校,我去问了班主任才知道的。” 孟念欢说着撇了宿灼一眼,好似在谴责宿灼的欺骗,现实里干了和梦里一样事情的宿灼心虚摸鼻子:“然后呢?” “然后,你一瘸一拐回了学校,脚踝扭伤还挺严重。” 宿灼辩解:“现实里我这不没事吗?活蹦乱跳出现在你面前,噩梦都是假的。” “还没完!”孟念欢语速快了起来,手指在桌底下绞来绞去,情绪又陷入混沌中:“没几天,你又请假了,说是姥姥去世了,这么说非常不尊重你姥姥,灼灼你别生气,可我梦得清清楚楚,你和我说是吃东西呛到了,去医院没抢救过来,你爸妈闹着说医院不作为,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是癌症导致的呼吸机能下降。” 孟念欢说到这里停了,她觉得自己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清楚,你爸妈,你姥姥,还有你当时的表情,清清楚楚,可就是这样,会不会是一种预感,沐子曾告诉我过,梦极有可能是对未来的预示。灼灼,你要不带姥姥去医院查查?” 宿灼大脑也宕机了,她从没和孟念欢说过姥姥肺癌的事情,也没让她知道自己赴约的事情,可这梦连她爸妈的性格和行事作风都对应上了,好像真的是一个关于过去的预言,让她浑身发毛。 “好,我会注意姥姥身体的。”她应下来。 “依然没完!然后,灼灼你又很久很久没出现,请了长假,中考早上才出现,还差点迟到,我记得梦里你是很着急跑进备考教室里的,脚踝的伤看起来也没好,人瘦了很多,黑圆圈很重,眼神很凶,头发也扯散了,精神状态很不好。 我没来得及和你说话,就要上考场了,考完之后,你就消失了,信息都不回。直到中考出成绩,我都没见过你。我一直在梦里找你,可我找不到,没有一个人见到你,我急得把自己哭醒了,大半个晚上没睡。” 孟念欢说着说着开始吸鼻子,一副要哭的样子,吓得宿灼急忙抽了两张纸巾,拍在孟念欢脸上,“别哭,我这不是在吗?而且,梦里说的我请了好久的假,事实上我就一个周五的下午没在班里上课,可能就是你之前对放假的怨念太深了导致的。” 安慰人,宿灼实在是不擅长,她干巴巴说道:“倒是你,再哭眼睛更肿,下午没法上课。” “嗯,我知道,可是那个梦太真的,没有事务屋,没有卜渡姐姐的奶茶,还没有大家一起创建的补习班,我一直在黑暗里喊你,好绝望好绝望,妈妈一起床我就让她把我送来了学校,就怕你不来,幸好你来了。” “嗯,我在这呢。”宿灼回想着记忆里卜渡安慰自己的样子,拍拍孟念欢的后背,语气放缓,“别怕,下午我们还要一起去教学妹呢。” “那中午叫上谢宛亭她们,我们去对面的烧烤摊吃一顿,对了,你记得叫上卜渡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孟念欢这么喜欢卜渡,宿灼还是应下来,不哭就行:“好。” 陆陆续续,班里人到了个七七八八,班主任带着花名册进了班里,顿时,吵吵闹闹的教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班主任手里的名单和那一文件袋的录取通知书,屏住了呼吸。 班主任也没拖沓,往讲台上一坐,开始念名单,从录取线的分数开始,向上倒着念的。 “刘文畅,恭喜。” 一直在边缘线徘徊的女孩子上前接过了班主任手里轻薄的纸片,眼里是控制不住的惊喜。 班主任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着,分数逐渐增高。 “杜鹃,很不错,高了分数线四十多分。” 杜鹃接过成绩单立刻拍照发给妈妈,不过她也没有很惊讶,她知道不出意外自己一定考得上,就是分数高低问题。 再往后,分数越来越高,分差也拉大,不像中间接连几人同分的情况。 第26章 孟念欢,赵知智被念完名字。 最后,班主任手里只剩下一份录取通知书,她笑着看向宿灼,“恭喜,全市第一。” …… 这个第一对宿灼来说没什么实感,还没一顿烧烤来的有记忆点。 一桌子人考得都不错,叶如生考了个全市第五,谢宛亭、赵知智都在前五十,排名最后的孟念欢也位于第七十八,几人握着店里的白开水学大人的样子干杯。 卜渡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几人,也把杯子凑了过去。 谢宛亭手一抖,把水撒在了烧烤调料里,在众人的嬉笑声中拿着碟子去找老板重新调一份。 “你们不想用这个作为招生宣传点吗?全市前一百的师资力量诶,还有全市第一。”卜渡挑走宿灼面前最好的一串烤五花,蘸上食醋,吃得慢条斯理。 “对哦。”孟念欢双手一合,开了窍,“我这就找杜鹃去制作新的海报!” 她翻开手机就要拨号,被几人联手按住,“不急,吃完再说。” 第 19 章 “的确不急,说不定我们连海报都不用做了,好像今天领录取通知书的同学们已经帮我们宣传了。” 调蘸料调了几分钟的谢宛亭坐回位置,合上手机。 刚刚调到花生碎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打听到了中考成绩的家长,从孩子的书包里翻出了那张花里胡哨的海报,打来了电话。 她拿起根烤青椒,打了个响指,“下午会有两个初二的学生过去,基础不错,家长想要拔尖,我们正好供需对口,完美。” “等一下,我找一下。”孟念欢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个软本,翻到记了四五个名字的名单页,刚要记录,她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屋里太吵。 来不及找笔,她将本子递给谢宛亭,抓起桌上用来点单的圆珠笔扔过去:“青椒放下,你把名字写上去,我接电话。” 谢宛亭刚接过本子,电话也响了起来,她将本子一放,和孟念欢两人一人占据了门外的一边,连声答“是”。 “是的,阿姨,全市第一的宿灼在我们这里教课,我们?最低名次也是七十多名,她偏科,数学不好,教英语,放心。” “诶,妈,张阿姨是吧,好,下午直接去就好,名字叫什么呀?我的本呢?”孟念欢捂着话筒看向谢宛亭,谢宛亭指向屋内,无声之中,两人眼神交流好几个来回。 见状,叶如生认命放下筷子,擦擦手上的油,任劳任怨拿着笔和本在两人中间徘徊,记名字、年级和基础水平。 这两个电话就像是一个信号,开启了家长报名的风潮。 也不知道是哪些同学的发力宣传,一时之间有不少家长打来电话,传单上留下电话号码的两人刚坐到椅子上吃两口,电话就又响了。 重复两三次后,两人索性拿着串站在门口吃,顺便接下一个电话。 赵知智端着盘子上门口投喂她们去了,剩宿灼和卜渡两人在屋里享受空调。 两人视线一对上,宿灼就有种对面要搞事情的预感。 果然,卜渡放下手里那串翻来覆去沾满了料,也没吃两口的五花肉,撑着脸,眼睛又笑得弯弯的,打趣道:“考得是真不错啊,小火苗。” “嗯,发挥超常。”宿灼继续吃。 “那你想要什么吗?许个愿吧,只要我能实现,作为考好的奖励。” 又是这样无缘无故,无条件的好。 宿灼叹了口气,也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实现我的愿望?” 见卜渡又想敷衍过去,她没给她机会,继续说道:“不要用什么考得好了就要有奖励这种话来搪塞我,她们四个也很好,为什么不实现她们的愿望呢?你对我太好了,好的我以为你有所图。” “原来你这样想啊。”卜渡收敛了笑,垂下眼,看着面前那碗黑乎乎的醋,像一面镜子,晃着她眼里的失落,“说来好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影子,倔强,坚强,一个人撑着所有,明明在朋友之中却还是孤独,所以我想,我对你好一点,你就能多笑一笑。” “如果说我有企图的话,大概这就是吧。成年人,是有责任为风雨中的孩子遮风避雨的。” “呵。” 开什么玩笑,要是周围的大人能有这种意识的话,宿灼想,她也不至于从出生起就被裹进泥里,闷在海浪里,晃在风里。 她下意识嗤笑一声。 可笑完了,她发现卜渡周身低落的情绪实在过于外露。 宿灼难得愧疚起来,她吃软不吃硬,本以为卜渡不会说实话,才绷着脸发问,也没能控制住内心活动的表露。 “咳!”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一点,可她不会说软话,只能硬梆梆地让步:“我没什么愿望,大家身体健康,快快乐乐就好。” “是吗?我会为了这份朴实的愿望努力的。”卜渡终于笑了,浅浅的,像一轮初升的朔月。 “还有,把你手里的串吃掉,它罪不至此。”宿灼早就看不惯卜渡折磨食物的习惯了,筷子搅了半天,才咬半口。 “啊……”卜渡不乐意了,磨磨蹭蹭挑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咳、咳咳咳咳!这肉好辣!”她只慢吞吞嚼了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都涨红了。 宿灼不信:“少来,这家辣椒面几乎没有辣味,我这种不吃辣的人都能吃,你别想逃避。” “不信你试试。” 在卜渡带着控诉的眼神中,宿灼接过了那一片沾了胡椒粉、辣椒面、芝麻粒,滴着油的香喷喷的烤肉。 她一口咬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 肉里藏着的花椒粒的麻味迅速蔓延到整个口腔,往脑门上顶,宿灼咳得停不下来,脸也红了起来,和对面的卜渡一模一样。 两人面对着咳得面红耳赤,不过一个阴谋得逞,边咳边笑,眼泪都出来了;一个被下了黑手,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气鼓鼓地咳。 就不该信她,宿灼气得要冒烟,这人为了给她下套,连自己都能坑。 她扒拉开卜渡面前的最后一块肉,果然,里面也满是花椒粒,她挑掉花椒,塞到卜渡嘴里。 卜渡这下乖乖吃了。 “灼灼怎么了,知道我们的辅导班火了,激动成这样的吗?”孟念欢风风火火进来了,身后跟着三位在外界空气中热得出了汗的同僚。 “没什么,被花椒辣到了而已,打电话的家长这么多吗?”宿灼又瞪了卜渡一眼,隐瞒下自己被骗的愚蠢历史。 “是挺多的,来不及在这说了,我们合计了一下,下午有十来个学生要来试听,得回去准备准备,我们回奶茶店边吃边计划。”她将自己盘里剩的半串面包片往嘴里一塞,手一挥,高声呼唤老板:“叔唔——,打包结账!” 被焦灼氛围带着急匆匆的,宿灼没来得及和卜渡算账,跟着大部队将签子塞进塑料袋里,出了门。 可能是家长们太过热情,一路上的太阳光照得空气都热变了形。 奶茶店的风铃响起时,几人齐齐发出了舒服的赞叹:“感谢现代社会,感谢空调。” 第27章 孟念欢走到一半又接起了电话,只能由谢宛亭从她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辅导教室的门。 说是要拿回来吃的烤串,当天下午再没动一口,几人匆匆忙忙分任务,备好课,试听的学生就被家长送来了。 零零星星还有电话打来,试听的又是不擅长的数学,孟念欢索性坐在休息室里,发挥她能说会道的本事,将打电话咨询的家长绕得立刻把孩子送过来试听。 兵荒马乱的一下午过去,店里多了十来份报名表和一百多块钱。 之前一直享受至尊vip服务的学妹很是兴奋,她终于能在角落里偷偷喘口气,摸摸鱼,再也不用被五个人同时盯着了! 五位老师也很高兴,她们终于不用一天待下来,分钱还要找卜渡把二十块钱换成一块一块了。 要不是需要把学生送回去,孟念欢恨不得在店里再待一晚上,多接几个电话。 就像是一个月前的历史回演,傍晚,十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排成两列跟在谢宛亭的身后,在风铃声的摇晃中往回走,不过这次又多了几个同伴。 叶如生在队中,和认识的学妹聊着天,孟念欢和赵知智跟在队末尾,防止有乱跑的学生出岔子。 谢宛亭回过头,看着队尾的孟念欢冲她欢快挥手,其余两人也点头示意,远远能看见宿灼和卜渡站在桥那头的影子。 她俩在目送补习大军回新区。 一直孤军奋战的孤狼型选手突然就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她急忙转过头去。 孟念欢以为出了什么事,小跑着上前,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今天的夕阳太耀眼了而已。” “那的确,今天的影子都拉得格外长。” 感动归感动,谢宛亭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女侠,学员增多,刺头也随之而来。 还没几天,在宿灼去医院陪护的日子,有个家长强行送来的初一学生不知道这群老师的威名,仗着授课老师只比他大几岁,也是个学生,在叶如生的物理课堂上挑事。 谢宛亭当时在休息室,听见拍桌子骂人的声音扔下手里的牌就冲了进去。 据一线记者叶如生和二线记者孟念欢报道,女侠冲进屋里,看见撸起袖子想要对叶老师动手的刺头,揪着领子就将他薅出了门。 出门前还不忘对吓到了的学妹学弟们挑眉,表示课程很安全,老师会全程保护学生安全的,请放心上课。 刺头想反抗,却又是被倒拖着的,只能一步一步被小一头的老师拉到了奶茶店后院。 门一关,记者获取不到最新消息。 但门再次打开时,刺头哭得稀里哗啦,老老实实坐在奶茶店等待家长来领自家被退货的倒霉玩意。 因为这件事,辅导班增加了安全教学规定,每个学生都要有家长签字的遵规守纪保证书才能上课。 制定纪律守则的同时,几人又根据学生比例和要求重新划了课表,按三天一轮回的规律来安排课程,周日全天辅导作业。 就这样,陆陆续续的,等到七月底,辅导班终于满员,步入正轨。 第 20 章 自从卜丽蓉住院,宿灼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家。 楼下的防盗门坏了好几年,社区和楼里的居民没一个打算修的,为了安全,宿灼每晚睡前都从里面把门反锁上。 最近有翻窗撬门偷东西的风言风语。 某天早上,宿灼在菜市场买菜,听几个摊主议论哪家店的仓库被撬了。 她握着已经选好的西红柿又挑剔了半天,想听个具体,却有个老人上前制止了摊主的话。 七八十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平日里坐在棋盘前就是抱怨老区不好的老大爷少见地改了口:“净瞎说,哪来的小偷,老区治安好哪来的小偷,再瞎传小心我掀了你的摊子!” 周围人都熟,知道老大爷的脾性,一时半会都纳闷,怎么人到了岁数会突然改了性子? “嗨,这不是怕影响房价嘛,我家老的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让我在外面多说好话,说有个什么文明小区的调查,是偷偷进行的,选上的话拆迁好和房地产商开高价。”有知情人士悄悄透露消息。 “真的吗?”宿灼在奶茶店揪住许久不见的章瑶,问道。 “当然是假的了。”忙碌多天,终于得到半天假期能喝杯奶茶的章瑶果断表示不可能:“完全没有这个奖,有也影响不了拆迁费的,价格都是国家政策明令规定的。” “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相信眼前的小大人,继续说道:“居民素质影响的是开放商的拆迁意愿,老区混混和灰色地带的人多,房地产商忌惮的是他们,这才是居民三缄其口的原因,他们也知道必须把这些事压在阴影里才能顺利拿到拆迁款。” “你别说,这开发商来的可正如这群阴沟里老鼠的及时雨一般,天降甘霖啊。”卜渡笑眯眯路过,放下奶茶,“调查组正要揭他们老底呢,就有助力让全老区人帮他们盖遮羞布。” 见宿灼猛的抬头,卜渡又点点她的额头:“出去别瞎说,开玩笑的~你该去备课了。” 宿灼的课在下午,她昨天去医院陪护了一天,本来上午该在休息室备课,顺便核对一下进度,但有学弟在问孟念欢作业题,不知道怎么看到宿灼声音就开始发抖,战战兢兢的。 于是她就被孟念欢请出来了。 现在学弟问完问题了,宿灼终于能回去了。 经孟调查员统计,宿灼是所有授课老师中学生害怕人数最多的,她总是面无表情地讲课,表情动不动就沉了下来,眉头一皱紧的时候,打哈欠的学生就吓得闭了嘴,清醒得不得了。 宿灼不是很能接受这个结果,她反驳:“我明明是冷静理智地上课,表情哪里阴沉了?” “不不不——”孟念欢竖起食指晃了晃,一副很懂的样子:“赵知智才是冷静理智,每天按时上下课,准时准点,备课认真,只有他做到了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控制误差在一分钟内。” “他那是一板一眼的机器人。”叶如生凑过来吐槽。 赵知智扶眼镜,语气平静:“机器人总比你上课急得像是要吃小孩一样好。” “我那是替她们着急好吗?最基础的定义讲了三遍,换了个问法还错,不吓吓她们哪里记得住?”叶如生急了。 “物理也是与数字和公式有关的,数字要的是逻辑,着急能有什么逻辑。” 在两位教学观念完全冲突的老师争吵背景音中,宿灼淡定发问:“那你呢?她们怕你吗?” “怎么可能怕我?”孟念欢得意道:“我费尽心思想了那么多学习小游戏,带她们词语接龙,作文大赛,外语辩论,还自费准备了小礼品,她们可喜欢我了。” 宿灼一击必杀:“所以她们敢在你的英语课上光明正大打瞌睡。” “这、这、没办法,下午两点本来就是犯困的时候,大家又在太阳底下走过来,当然困了!而且,我们这不是换课了吗?谢宛亭有效抑制了大家的困意。” …… 如果指,通过提问把打哈欠的人点起来回答问题,最后实现全班都答不上来,一起站着清醒这种方法叫抑制困意的话,那的确算吧。 第28章 孟念欢偷偷推开一条门缝,隔音良好的大门挡住的声音透了过来,谢宛亭魔鬼般的声音响起:“答不上来?同桌。” 偷听的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显然,谢宛亭将她初三班主任的绝技练习得炉火纯青。 数了数,有三个学生坐着,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剩下二十多个站得笔直,显然非常清醒了。 关上门,孟念欢在本子上记下一个数字,又翻了一页,在折线图上新添一笔:“很好,数量有所下降。” 初中生们学疯了,宿灼不得不承认,她们这群预备高中生当的老师,精神也算不上正常。 那边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架起了磁吸白板,从抽屉里掏出一打白色的自制磁卡开始分牌,并进入放狠话阶段。 叶如生狠狠将抽出来的数字牌贴在白板上,一张冰冷美人面崩得彻底,挑衅道:“我倒要让你有逻辑地感受一下惨败的滋味!” “你牌贴歪了。”赵知智冷静扶正那张可怜的数字七,从基础运算牌里抽出一张除号,贴在数字牌后。 “这张2送给你,它和你格外搭。”叶如生咬牙切齿。 “加号,数字与人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 孟念欢见状,抽出最后一个数字,举手欢呼:“单人赛!我来当裁判!加三!” 宿灼任命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废纸,翻过来,做好大量计算的准备。 绝对值版二十四点——是她们五个之前闲着没事时打二十四点琢磨出来的游戏,大概算得上是复杂进阶版。 谢宛亭之前教训刺头时,手里一扔的就是这个卡牌,因为她的临阵脱逃,接替的孟念欢被赵知智打得落花流水。 她们自娱自乐定的规则,手工裁剪的卡牌,没经过专业的验证,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游戏,就是无聊的时候单人或组队活动一下脑子,现在到成了两人比拼数字观念的工具。 两人硬要玩把大的,要用四人组队赛的牌数来打单人赛,并增加了游戏轮数。 “根据两位选手意愿,在此,由我,裁判员孟念欢来确认本次游戏规则: 1.玩家手牌由两组0-9的数字牌,五组加减乘除的基础运算牌和两组小括号特殊运算牌组成,共44张牌组成,本次比赛不发放百分比、指数、根号以及阶乘等特殊运算牌。 2.游戏共包含十五轮赛程,每轮交替先手,每次双方选手可出一张基础运算牌及一张数字牌,或一对小括号来改变白板上的算式,算式更改结果持续积累。 注意:数字之间必须由运算牌连接、必须符合运算逻辑、小括号的使用必须改变运算顺序。 3.选手出牌前的思考时间为最多两分钟,倒计时三十秒时裁判员提醒。 4.胜负判断标准为每轮算式更改后计算所得数字同24差值的绝对值之和,十五轮绝对值之后小的一方获胜。 5.减少使用类似于先加一后减一的比赛策略,此方法未被禁止,但容易被对手嘲笑。 6.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经过猜拳,赵知智第一轮先发,他一上来就将数字七后所有的牌向后移,将乘六两张牌贴在七后面。 他的镜片在白炽灯下反过一道寒光,“不好意思,上天都向着逻辑的一边。” 宿灼默默计算,七乘六除二加三,正好24,差值绝对值为0,记在赵知智名下。 一上来就正好算到了24上,对叶如生来说,局势并不好,她想了一会儿,第一轮将三和减插在了乘号之间,七乘三减六除二加三,误差绝对值为3。 第二轮先手交替,叶如生在算式末尾加上乘二,算式结果重新回到24,误差绝对值为0,自此,她的绝对值之和为3。 叶如生冷笑:“你嚣张的有点早。” 问题又抛给了赵知智。 一开始的式子不算长,宿灼口算就能得出结果,慢慢随着比赛的进行,式子变得冗长,分成了两行、三行…… 等过了第十轮,场上的数字和符号加起来超过四十个,两人的手都慢了下来,此时不仅要计算自己手里的牌,还要根据记忆去想对方手里剩下的牌,预测对方的策略,然后下套或避开陷阱。 只有宿灼心无旁骛,在飞快地算数。 全场最闲的就是裁判员了,孟念欢掐着秒表,精神恍惚提醒赵知智:“还有……30秒……到两分钟。” “看来这场可怕的,激烈的比赛中,最先倒下的是裁判员呢。” 谢宛亭的第一节课已经下课了,她回休息室灌水,却发现两个战意愈发盎然的参赛者,一个任劳任怨的计数员,还有一个神志不清的裁判。 磁吸白板上白色卡片贴的满满当当,红色运算符号和黑色数字密密麻麻排着,乍一看怪吓人的。 她不禁感叹道:“这庞大的运算,好像咱们是第一次超过十轮,把这些牌都用上吧?真壮观,可惜我不能上手。” “呵、呵,这该死的胜负欲,谁让她俩一定要分出一个堂堂正正的绝对赢家呢。”孟念欢双眼发直。 课间休息的学妹学弟们听说有比赛,一窝蜂涌进来,也被这激烈的战况震惊了,想不明白老师们为什么打了鸡血,但不妨碍她们看热闹。 倒计时铃声响起,所有人一激灵。 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孟念欢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话音刚落,赵知智笃定将手里的两块卡牌贴在了白板上。 第 21 章 “啦~啦~啦~啦~啦——杜鹃你来啦?” 一大早,叶如生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昨天的最后几轮,她做了个局,狠狠阴了赵知智一把,逼他用掉了所有的加法和除法后,制造出了一个负数,让最后一轮的后手只能憋屈地吃下这个大差值,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杜鹃不在现场,但在群里听了后期转述,主要是裁判员的一线报道和胜利者的自我感想。 赵知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半夜十二点上传了自己的复盘报告,并约叶如生下次再战。 她们现在聊天几乎不在初三建的那个四人小群里,谢宛亭重新拉了一个群,里面有八个人:五位授课老师、杜鹃、卜渡还有苏老板。 杜鹃虽然不授课,可作为宣传人员和亲朋好友,享有在休息室里吹空调、喝饮料、吃零食还有问题目的权利。 实验高中高一开学入校的时候有入学考试,考试成绩和中考成绩按6:4比例折算全校排名,根据排名划分尖子班和普通班,不同班的师资力量完全不同,学费也不同。 因此,大多数学生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前就开始预习高中知识了。 宿灼她们平日里没任务、不打牌的时候也都拿着买来的课本和习题学习,休息室里的白板背面记着她们的学习进度。 每学完一章,大概两三天,她们会挑一个中午一起掐表做卷子,换着批改完再互相讨论一番。 杜鹃也经常加入其中,并独享至尊多对一辅导,分文不收那种。 等到高一上学期的知识点学个差不多了,八月份的一大半已经过去了。 宿灼是在阳台给花花草草浇水时突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盆里的蒜苗是收完第一茬后种进土里的,七月中旬剪完第二茬后长得很慢,第三茬的这一批全都剪了,大概也没有当时分给孟念欢的一半粗。 第29章 好像因为日子过得轻快,所以时间的流逝也在不知不觉之中。 回想一下,她以前少有这样悠闲而充实的假期,每天在打工的店里忙完回家就要写作业,还要经常面临宿家的骚扰。 可现在,宿父宿母全身心投入到医院的陪护工作,连宿赐都少烦她很多。 开发商的调查团队还在社区里走访调查,哄的老头老太太喜笑颜开,只等着拿了钱一家子享福。 巷子阴影里的斗争也在继续,混的不错的静姐曾和宿灼说过,王少爷不满当前的平静,加大了奖金力度,恨不得来一场大混战。 裁判已经另找了,是老区外的人,老区里面熟悉一点的,都为了那笔钱加入乱战之中。 更有甚的,他们现在已经不满足于藏在阴影里了。 快到处暑的某天下午,孟念欢贪凉吃坏了肚子,叶如生陪她去医院了,正巧谢宛亭要对账,只能是宿灼和赵知智一起去接中午回家吃饭的学生。 太阳很晒,空气也闷,树上的蝉都叫不动了,风里带来的都是热气。 队伍安安静静的,有的学生打着哈欠,眯着眼,每个人都不太清醒的感觉。 赵知智按照日常路线领着过了桥,沿着梧桐大道往奶茶店走。 为了蹭树荫,队伍贴着居民楼一侧,离小巷很近很近。 经过第二巷口时,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抬头一看,一个鼻青脸肿,满脸满手脏血,衣服湿漉漉,散发着恶臭味道的男生跑了出来,个子不高,看着也就是十来岁,嘴里嘟囔着“我错了!放过我吧”,面目狰狞往离他最近的女同学身上撞。 “啊!” 新区长大的孩子哪见过这种事,冷不丁出现一个恶鬼一样的人,面斜口歪,女生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了,双手蜷缩在胸前尖叫着往后退,慌乱之中绊到了身后的朋友,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排得整齐的两队学生再困也吓醒了,脑子混沌着散开来,到处乱跑想去安全的地方,可这里的小巷子哪条是绝对安全的?跑进了打斗领地和大道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宿灼只来得及拉住摔倒的女生和她的朋友,见有学生真往巷子里闯,嗓子差点吼劈了,“回来!站我身后躲着!巷子里有拿刀的怎么办?!跑大道上等车撞?!” 幸好她平日里绷着脸的威严足够,着急之下语气又凶得可怕,往巷子里闯、往马路上跳的学生受身体惯性控制,一僵,大脑习惯性听从宿灼的命令,一行人十来个挤在了宿灼身后。 那个乱跑的男生被宿灼挡下了,撞了她一身的污渍。 后面追上来的两个同样一身湿汗,脸上带伤的高个壮汉拎着头发将他拖走了,毫不留情。 宿灼能认出其中一个,是第六巷子队伍的人,上次中间人介绍的时候在打架,左脸颊上从上往下的伤疤很是狰狞。 顺着几人往回走的方向,宿灼看见巷子里的阴影下站满了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在两个壮汉回去的同时开了个口,任由两人把逃跑的男生扔进去,求饶哭泣声不绝于耳。 这群人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反而冲着学生做鬼脸,抹脖子。 人影闪动中,宿灼看见最里侧一身昂贵休闲装,显然格格不入的青年。 他仰着头,看着面前姿态放得很低的伤疤脸,一巴掌扇了上去,嘴里骂得不干不净。 伸手间,袖口露出褐色的烧伤痕迹。 伤疤脸怒了,却没敢动。 赵知智点了点人数,一个没少,松了口气,他能第一时间作出决策,这样混乱的局面里却无法像宿灼这样立刻付诸行动,也管不住人。 他暗自庆幸今天带队的是最熟悉情况的宿灼。 见人齐了,摔倒的女生也没什么大事,她俩急忙带队离开,宿灼回到奶茶店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找谢宛亭说明情况。 这件事是个信号,提醒了宿灼,暑期快要结束了,王少爷激化下的地盘争夺战即将到达尾声,肯定会有放手一搏、不顾规矩的人,这时候老区默认的互不干涉法则已经没用了。 接下来最好都有成年人接送。 可哪个成年人没有自己的工作,能一天到晚悠闲,愿意帮她们这群学生,还能有对付小区混混的经验? 宿灼和谢宛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念出一个名字:卜渡。 不得不说,卜渡的确非常适合,宿灼也不知道卜渡到底是干啥的,说是以前在宠物店给狗剃过毛,转身又来奶茶店摇奶茶,看着是聪明人的样子,也不找份正经工作。 最近还总是请假,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问就是到处闲逛享受人生去了,主打一个懒散,没有规划。 难得今天卜渡在店里补这个月请下来的调休假,没客人来,闲得一上午骚扰宿灼好几次,谢宛亭去商量,正好她能清闲一会儿。 “不,这件事要拜托你来。”可是,谢宛亭握住了她的手,言辞恳切:“只有你来才能说动卜渡。” “?”宿灼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卜渡不是挺好说话吗?” 除了故意戏弄人的时候,宿灼就没见她拒绝过自己的请求。 谢宛亭摇手:“不不不,不一样的,她在你面前更好说话很多,你来,求你了。”说到最后,她又眨巴起眼睛。 宿灼实在看不得一代侠女跟着孟念欢的样子学撒娇,被迫答应下来。 奶茶店由于正面的大片落地玻璃,同样的中央空调,温度要比辅导班高一点,阳光打进柜台里,照得那一片发亮,卜渡低着头躲在角落的座位敲手机键盘。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波动,看着和午后的空气一样平静,可莫名的,宿灼觉得她并不高兴。 听见宿灼推门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过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眼睛忽得就带了光,带着笑,嘴角也扬起,整个人鲜活起来。 她一开口,就又是调戏:“小火苗老师,接学生们回来啦?” 宿灼已经习惯了,以不变应万变:“嗯。” “嗯?你怎么弄得一身脏,还在空调底下吹,别感冒了,有备用衣服吗?”卜渡迅速发现了宿灼衣服的问题,收了嘴角的笑,把手机往柜台下一放,绕出来,拎起她身上已经半干的衣服一角,捻了捻。 “没有,我打算等会回家拿。”宿灼老实回答。 “外面太阳正晒着,走一趟又要出汗,我正好有套新的工作服洗了还没穿过,你先凑合一下吧。”说着,她的双手就按在宿灼的肩膀上,从背后推着往员工室走。 空调很凉,可卜渡的手更凉,在太阳下晒了那么久,接触到脖颈的肌肤,依然是冰凉的触感。 认识了三个多月,从春末到夏尾,卜渡一直像封在冰里般从未吐露过热气,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 她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才会这么瘦,这么冷?宿灼脑海里再一次蹦出这个想法,平时吃饭也不好好吃,磨磨唧唧的还挑食,能吸收足够的营养吗? “可能会上衣衣摆会长一点,肩宽应该差不多,裤子的话,可能会拖地,你挽一下。” 卜渡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套身上同款配色的短袖和长裤,打断了宿灼的胡思乱想,“更衣室在里面,有凳子和挂钩。” 第30章 宿灼进去,关上门,将衣服放在凳子上,刚脱下脏兮兮的衣服,一包湿纸巾从上面飞了进来,门板传来轻微的晃动。 “记得把皮肤上沾的东西也擦擦。”是卜渡,她靠在门板上,说话的声音震得门板跟着震,“你们遇到什么人了吗?搞得这么混乱,我看有个小姑娘来时在哭。” “遇到了第六巷子的队伍,他们貌似在整顿队伍里的人,逃跑的人正好撞在队伍里,有个女孩子绊倒了。”宿灼套上短袖,将别在领口的头发掏出来。 “哦?他们今年这么大胆的?大白天闹到主路上?”卜渡的语气也很震惊。 “毕竟王少爷钱给的够多,为了财可以理解。”宿灼弯下腰,将拖地的裤脚挽了三折,长度停留在脚踝处。 嗯…… 她对自己的高度有点挫败。 话题进行的很顺利,卜渡接上:“那你们这群小老师带学生上下辅导班也不再安全了。” “所以,我有个请求想要拜托你。”宿灼将手贴在门上,扒开门闩。 嘎吱——门向里开了。 宿灼走上前一步,抬头盯着卜渡的眼睛,认真地恳求:“你能帮忙带队吗?” 卜渡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上衣的肩宽稍微大了一点,转折处斜向上支棱着,像两个小翅膀;长出来的衣摆别进裤子里,勒出劲瘦的腰身,工装款式的裤子在脚踝处层层叠叠,好似猫科动物胖胖的爪子。 平日里和猫科动物一样懒洋洋半阖着导致凶狠的垂眼因为向上祈求,带着隐秘的期待,紧张情绪下不自觉的舔嘴唇将小心思展露无遗。 两个相像的人穿着同款的工作服对视,小的那个就会像一个缩小了的手办一样可爱。 卜渡只觉得要捂住心脏了。 宿灼不知道自己在卜渡眼里有多可爱,只当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于是她,第一次主动的伸手牵住了卜渡的袖角,哀求道:“拜托你了,我们真的很需要一个大人帮忙带队。” 第 22 章 有谁能拒绝平日里总是不理人,还伸着尖利指甲不让人靠近的小猫突然间撒娇吗? 哪怕她僵硬得有些笨拙。 卜渡不能,可她还想逗逗眼睛难得圆溜溜的小猫咪。 “那请问——”她弯下腰,拂去宿灼脸上的小片毛线头,直勾勾盯着她害羞躲避的眼睛,“我帮你们带队能有什么报酬吗?先说好,我可不要钱。” 宿灼要化掉了,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一股温和的滚烫火焰,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烧红,火焰在卜渡碰过的脸颊上烧得格外剧烈,像是要透过这层薄薄的雪白皮肉蹿出来。 她被烧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那双含着轻佻笑意的眼眸正盯着她,凑得很近,近到呼吸打在彼此脸上,交融的气息好似一场没有接触的亲吻,萦绕着她,将她层层包裹。 对面的人一看就是故意使坏,将一句话拉得又长又慢,发颤的气流贴着她的脸颊,耳朵还有睫毛来回滚动。 “说不出来吗?那我就自己许愿了~” “……嗯……”喉咙失去了控制,宿灼好不容易挤出一声妥协的低鸣,声音低得她怀疑卜渡能不能听见。 对面人显然听见了,再也压不住低沉的笑声,克制地笑起来。 笑声憋在胸膛里起伏,震颤着,震得宿灼的心脏跟着用力跳动。 “真可爱。”她听见一声呢喃,然后一个轻柔的吻飘落在额头上,软软的,凉凉的。 “以后每天晚上给我一个晚安吻吧,这样的。” 唰的,火焰烧得更猛了。 …… “奶茶店空调坏了吗?你脸怎么这么红?”谢宛亭听见开门声,从签到册和收入表中抬起头,她本想问问宿灼聊得怎么样,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身衣服你穿着还真不错。” 宿灼不想理人,一声不吭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研究表明,睡前半小时的晚安吻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啪!——” 宿灼跟蜂蜇了一样差点跳起来,合上书,扔回桌子上,迁怒道:“哪来的杂志闲书?” 谢宛亭摸不着头脑:“今天早上孟念欢上课没收的,她看了一半就放桌子上了,晚上要还给学妹的,所以就没收起来。” “哦。”宿灼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讪讪坐回去,把自己往沙发里面塞得更严实。 见她终于搭理人,谢宛亭急忙询问自己关心的问题:“卜渡答应帮我们了吗?怎么说的?” …… 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因为答应了她,宿灼早在换完了衣服就能跑,哪至于被调戏,还稀里糊涂答应了不平等条约。 “嗯。” “嗯?就这么简单?需要我们给她点报酬吗?”谢宛亭平日里的眼力见没了,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这么简单!用不着你们给报酬。”越说,宿灼脑子越不受控制回想起额头上落下的触感,从额头酥痒的那一小块皮肤开始,好像又要烧起来。 她急忙把自己的教案翻出来,低下头,含糊道:“你忙去吧,我要准备教案了。” …… 卜渡很准时,也认真,还有还有五分钟辅导结束的时候出现在了辅导教室后门, 因为孟念欢的拉肚子,下午最后的两堂课临时换成了作业辅导。 宿灼坐在讲台上,下面没有一个敢说小话的,只要在学生举手时过去答疑就好,她也乐得清闲。 卜渡进来时,她正在前排的一个学生旁边,讲解知识点,教室里轻微的骚动她也只当是快下课的激动,头也不抬点了句“保持安静”。 讲完了,一抬头,倚在墙边笑意盈盈的人冲她摇摇手,宿灼一个没控制住,捏碎了手里的粉笔。 她装作没看见,扭头走向另一个举手的学生,低下头。 如果孟念欢的辅导班喜爱程度调查表里加上卜渡的话,那她一定能拿第一。 宿灼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初中生这么喜欢这个整天没正形的家伙,一下课,知道接下来都是卜渡接送后,高兴得将她所在的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只有上午被收了课外书的学妹犹犹豫豫来到宿灼面前,扭捏询问她的书。 如果知道最后一节是宿老师代课,她一定不敢在课堂上摸鱼。 果然,宿老师听到她提起书后,脸色更臭了,学妹想,一定是自己不认真学习的态度激怒了严谨的宿老师,完了,书不会要不回来了吧? 出乎意料的,在学妹已经做好为爱书大哭一场的准备之时,宿灼放下笔,收拾好书本,吐出冷淡的三个字:“跟我来。” 山重水复,学妹欣喜若狂,乖乖跟在宿灼身后,费力穿过堵在后门的人群,进入休息室。 宿灼拿起桌面上的书,递给学妹嘱托道:“下次听课的时候不要看杂书。” “好的,老师。”学妹乖巧点头,可她又想为自己的爱书正名,索性随手将书翻开,正好是宿灼之前翻到的那页,解释起来:“老师,这是本科普书,扩展知识的,比如睡前三十分钟的晚安吻……” 第31章 “别!” 宿灼哪能想到学妹拿了书还要再介绍一遍,卜渡还在后门站着呢! 她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急忙合上书,按住学妹的手,对上清澈疑惑的眼神,安抚道:“老师知道了,但课堂上还是要以学习任务为主。” “好吧。”学妹不明所以,但书回来了,她也就开开心心背上书包排进回家的队尾。 这次回家的队伍护送人员格外隆重,谢宛亭在前面带路,宿灼和赵知智在队伍中间维持纪律,卜渡慢悠悠缀在队尾,还要最后的学妹催促不要掉队。 要不是孟念欢和叶如生在医院,她俩也得在队里。 宿灼走在贴近巷子的一侧,一路上时刻警惕着,生怕出现下午的情况。 大概是快到下班时间了,路上的车和人都不少,热闹喧嚣,那帮混混也不敢出来闹事,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事。 等过了桥,踏上新区的路,宿灼才松了口气,她慢慢挪到队尾。 卜渡和学妹聊得正欢,一边帮学妹背上书包,拉好拉链,一边点头附和她手舞足蹈的话。 宿灼在一旁听着,大多是些学业压力、父母管教、青春爱慕之类的话题,要一般大人听了,大概率会觉得是作业不够多才有时间胡思乱想,无病呻吟。 可卜渡不是一般大人,她低垂着眼睛,神色认真,倾听着学妹的烦恼,并没有嘲笑这些细碎的琐事。 宿灼这才意识到,卜渡再怎么不正经,对于还在上学的学生来说,也是能放下戒备分享心事的知心好姐姐。 听完了,知心姐姐给出解决方案:“初中生了,除了单选题,也该有多选题了,两个人都喜欢,那就都留着,一三五一个陪你吃饭,二四六一个送你回家,周日正好和朋友出去玩。”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知心姐姐在说什么啊,宿灼收回半分钟前的感受,瞪了卜渡一眼,威胁道:“不许在学妹面前乱说,学生要以学习为主。” “是、是。”卜渡举手投降。 幸好学妹有较高的道德标准,并没有决定采用卜渡的建议,她挥挥手,和两人告别:“宿老师再见,卜渡姐姐再见,谢谢你开导我,我决定了,不做选择题,学习更重要。” “不客气,礼尚往来。”卜渡也摆摆手,两人转身往回走。 宿灼的脏衣服还留在店里,她找了个袋子装好了放在教室休息室,领路时忘拿了。 从店里出来后,她发现卜渡换了一身便服,等在门外。 见她拿好了衣服,收起手机站直:“走吧。” 一路无言,很快到了楼下。 像往常一样,宿灼道完别就打算上楼,却在转身的一霎那想起了什么,僵硬回头。 卜渡站在原地没动,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夕阳打在她的白衬衫上,像流动的火红花纹,又像是显露她本性的狡猾的狐狸皮。 宿灼心里又打起鼓来,随着靠近的脚步声,咚、咚!咚!!越来越大声。 “……你……”能不能低下头? 宿灼说不出来,她十五岁的人生生涯中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晚安吻,也从来没给过别人晚安吻,这种亲人或朋友间不算少见的亲密行为让她难以言喻的羞涩。 明明只是一个报酬而已,明明只是嘴唇触碰肌肤而已。 眼见着路过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面对面站着不动的两人。 算了,豁出去了,宿灼一咬牙,伸手揪住面前人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拽,掂起脚,脸凑上去。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短暂接触了一秒,迅速分开,高的影子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矮一点的那个几乎是弹开的。 不用看镜子,宿灼就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熟透了,手背上脸颊的热度比夏天的空气还要烫,嘴唇上还留着另一个人皮肤的温度。 太紧张了,以至于她好像颤抖着亲歪了,亲在了太阳穴上 不管了,宿灼想,再怎么说,这算上一个晚安吻了。 “唉,我让你这么紧张吗?”幽幽的叹息从对面人的口中传来,宿灼双颊一凉,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和更衣室门口一样清凉、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虽然不是睡前三十分钟内的晚安吻,但也祝你睡个好觉,我亲爱的小火苗。” 第 23 章 她怕不是疯了。 宿灼气喘吁吁跑上楼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意料之外的晚安吻落下之后,她居然没有半点反感,反而捂着脸呆愣在原地,所有的感官都失了灵,只有手心捂着的那块皮肤愈发明显的灼热起来。 卜渡亲完就收了手,站直了,仍低着头看她,嘴角的笑意从来没有消下去过。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正好打在侧脸的缘故,暖橙光被长而密的睫毛打碎了,星星点点洒在眼眸中,像两谭盈盈的湖水中游曳的鱼。 从那流转的水光里,宿灼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满满的,全是她,也只有她。 “咳、咳咳!” 潭水起了涟漪,鱼群四散,倒影晃模糊了,宿灼骤然惊醒,向后大撤一步,差点绊倒在熟悉的台阶上。 她踉跄着转身,跑进楼里,再也没有了平日里冷漠自持的样子。 落荒而逃。 …… 事实证明,晚安吻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宿灼辗转反侧,直到路边的灯都熄了,才蜷缩在墙面与床铺的夹角间入睡。 或许是情绪波动过大的原因,往日里极具安全感的睡姿也没能带来平静的睡眠时间,她陷入熟悉的、阴魂不散的混沌之中。 梦里,宿灼睁开眼,一片灰蒙蒙的黑暗之中,尖锐的吼叫和啜泣越来越大,刺得她耳膜生痛,头痛欲裂。 眼前的黑暗随着尖锐可怖的声音跳动着,像是包住了无比恐怖的怪物,挣扎着凸起,凹陷,像是马上就要被刺破了,脚下踩着的黑暗也激烈地蠕动起来,将她荡起来,摔下去,摔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黑色的天花板好像破了,她听见水流的声音,从高处灌进这一小片的封闭的,窒息的空间之后,湿冷的触感从脚底向上蔓延,一点点没过脚踝、小腿、膝盖…… 求生的直觉唤她快跑,可她动弹不得,孤立无援。 一双不断流着黑色粘液的大手从黑暗中探来,带着亲切的呼唤,“孩子——”停在她的面前,催促她上去,像是绝境中的救命稻草。 宿灼无法控制四肢,一步步向前,她认不得那是什么,却发自内心的恐惧,她想要高声尖叫,心脏却像被捏紧坠进幽深冰凉的海底,喘不上气,发不出声,好似要爆炸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稍稍减缓靠近的速度。 可大手不耐烦了,张开五指迅速接近,在她头顶遮下巨大的阴影,压下来,将整个空间连通她的四肢和躯干一起拍碎,咆哮起来:“为什么不过来!融入!亲近!” 濒死的坠落感让宿灼骤然惊醒,她坐起身,脑袋和眼睛胀得厉害。 汗珠沿着发丝甩在地砖上,发出“啵”的一声。 实在没力气换床单了,宿灼摸黑喝了杯水,重新躺了回去。 第32章 还说做个好梦呢。 她本以为自己会和之前一样,闭上眼就无法控制地回忆起梦里的恐惧,彻夜难眠。 可刚一沾到枕头,怪物的吼叫回想到了那句“为什么不亲近”,宿灼突然想起了夕阳下,视线被卜渡的头发遮盖时,模糊的昏暗中,那句温柔的,坚定的“亲爱的小火苗”。 忽得,月光照耀下的朦胧黑暗不再令人恐惧,她剧烈跳动的内心平息下来,意识沉入宁静的湖水之中。 下半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宿灼被闹钟叫起来,她惊讶发现本以为的肌肉酸痛,头昏脑胀并没有发生,只是困了点,可以在陪护的时候补回来。 洗了个澡,她的精神不错。 医院里,宿父宿母的状态却并不好,就在几天前,巷子里有传言说开发商看中了另一块地,已经在秘密签订合同了,老区人的暴富梦要碎了。 传言来势汹汹,老区人一方面心惊胆战地走路子查消息,一面自我安慰,开发商的意向调查组还没撤离,只是谣言。 宿父宿母在人流量最大的医院里待着,自然第一时间听到了消息,提心吊胆。 他们不敢相信用心服侍了三个多月的结果是一场空,想要撒手不干,又担心现在不干了,真的拆迁没自己的份,只能揪心地继续照顾,急出了口腔溃疡。 然后,他们将主意重新打在了宿灼身上。 他们本就没打算让宿灼上高中,九年义务教育是迫不得已,在家照顾弟弟妹妹然后到年龄了嫁出去挣一笔彩礼才是他们给宿灼规划好的道路。 宿灼全市第一的成绩他们听说了,可一个不亲家里人的女孩子考第一有什么用呢?也就嫁人的时候能作为提高彩礼的砝码了,宿母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和卜丽蓉说了,被当了空气。 卜丽蓉说不通,宿母决定做宿灼的思想工作。 宿灼到医院的时候,卜丽蓉做检查去了,她想陪着去,却被宿母拦下了,哭诉挣钱的辛苦和养家的不易,最后暗暗表明如果能有个懂事的孩子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就好了。 从小到大,宿灼没少听宿母这么说,早就免疫了,暗自好笑,这么多年了,说辞都不改进一下,扭头从另一个方向上楼,只当没听见。 尖利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孝的玩意儿!妈治病把钱都花了,你也别想我们给你出学费!” 闻言,宿灼抬起的脚落在下一阶台阶上,扭头瞥向底下的中年女人,居高临下,声音平静:“我以前没花过你们的钱,未来也不需要。” 她想了一下,又淡淡加了一句:“其他的也是。” 以往任由她们拿捏,只能不理睬或愤怒反抗的大女儿,突然间变高变大了一样,用近乎漠然的冷酷语气回击,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只叫嚣的蚂蚁,宿母慌了,后退着,倚在墙上。 宿灼没再管身后的咒骂,抬脚上楼,她的确不需要宿父宿母的钱。 八月底,距离开学还有三天,所有高一年级的新生去学校参加分班考试,辅导班也在前一天关门。 将所有学生送回家后,几个老师,还有之前帮过忙的杜鹃在奶茶店里集合,谢宛亭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了钱数,并立刻发放。 按之前说好的分成方式,宿灼上二休一,加上她的宣传作用,一共得了四千多,足够两学期的生活费了。 至于学杂费,分班考试结束的那一刻,宿灼就知道自己不用担心了。 分班考试的成绩和中考成绩按比例折算总分,进行排名,前50名进入尖子班,按成绩分一二班,剩下的学生打乱分配三到十二班,每个学年重新按照成绩分班。 一班的学生免除所有的学费和学杂费,前十名还有奖金。 成绩排名开学当天在校园榜上张贴,家长和学生都有在看的,将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垫脚的,伸脖子的,压着旁边人垫脚伸脖子的,本就热的天气里能挤出一头汗。 宿灼不想在人群里挤,躲在一旁的树荫里,等孟念欢她们一起。 初中部也当天开学,两所学校校门口离得不过几百米,不少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也凑过来看热闹,眼里满是对更高一级学校的憧憬,看着青春又美好。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存在。 宿灼正低头看消息,突然听见挑衅的一声口哨,接着她的名字。 一抬头,宿赐换了一个鸡冠头,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往这边走,嘴里不干不净嘟囔着。 “你连自己的亲妈都不孝顺,还有脸——哎哟我艹!” 鸡冠头连滚带爬摔下了楼梯,抱着腿哀嚎起来:“我的腿啊!艹艹艹痛死我了!” 他完全动弹不得,小腿上绵长剧烈的疼痛让他直骂脏话,扭曲变形的表情和一看就不是正经学生的发型让周围一圈的人都避而远之,形成了一圈真空带。 宿母冲了过来,抱着宿赐怒吼:“谁?哪个不要脸的推了我家儿子,赔钱!”她伸手指向周围最近的人,发了疯似的喊起来:“是你?还是你?” 路过的家长不干了,叉着腰就骂起来:“哎哟喂,这么多人,自己不看路摔了怪谁?” “就是,你儿子这副打扮,张嘴骂骂咧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是故意摔了要赖人!” 也有和稀泥的:“有时间在这争,不如赶紧送去医院,脸都白了。” 路人纷纷附和,宿赐也说不出是谁干的,他只记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失去平衡摔倒了。 宿赐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了,宿母也赖不到路人身上,只能咬牙认下了这个亏,可宿灼分明看见,人群里,一双熟悉的眼睛冲她眨了眨,笑得蔫坏。 她没来得及过去,被人一把拉进里面的人群里。 是孟念欢和谢宛亭,两人一左一右,拉着宿灼往最中心的热浪里挤。 “不能就我们挤一头汗,大家要一起看成绩,一起在人群里挤成肉饼。”孟念欢举着一个无济于事的小风扇,费力扒开前面的人,人声嘈杂,说话全靠喊。 “是这样的。”谢宛亭挑眉,用胳膊隔开一个想要把她扒拉开的人:“团队大事,大学霸可不能站在树荫里贪凉快。” “可……”宿灼被左右的人挤着,两条胳膊被拽着,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团任人揉捏的橡皮泥,崩溃道:“为什么叶如生、赵知智还有杜鹃能在一旁站着看啊!” “她三抱团,我俩拉不动。”谢宛亭残忍揭露了真相。 “现在我们三个了,能拉动了。”宿灼残酷决定将路边三个拉下水。 “对哦,走。”谢宛亭和孟念欢转头。 最后六人一起挤到校园榜前,人群都已经散个差不多了,沐子举着手机和她们打招呼:“哈喽,我刚拍下来了,发你们?” …… 已经出了一身汗的六人沉默。 第 24 章 一半的老熟人。 宿灼在教室门口一站,二十多张嬉笑怒骂的脸庞看过来,脑海里就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光她记住面部特征,能叫出名字来的就有近十个,也有几个她怀疑见过几次,迷迷糊糊觉得眼熟的。 第33章 高一(一)班在年级教学楼的顶楼,上去要爬三层台阶,宿灼几个又在校园榜前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上去时班里差不多坐满了。 好心的沐子不用爬楼梯,进了门正左拐就是十班教室,杜鹃在六班,侧楼梯上二楼一转弯,过个空教室就到了,依依不舍和几人挥手告别。 剩下的五人越过三楼继续向上,最后在一班门口,孟念欢同其他人告别,拐进隔壁,她在二班。 老师们开会去了,都还没来,没人管的青少年们差点把整栋楼吵翻了,一路上魔音贯耳,到了四楼就剩两个班了也没小下来一点。 班里已经没有连着的空位了,宿灼找了个角落里安安静静看书的女生,询问过她旁边的空位没有被占后,坐了下来。 女生全程就低低嗯了一声,音色很细,抬头看了宿灼一眼又急急忙忙低下头,再没和宿灼说话,全身心投入书中。 宿灼也不太擅长主动挑起话题,便也找了套卷子出来做。 与她相反,谢宛亭已经开始社交了,据她所说,班里能有一大半的人都是原实一的,或多或少都有过交流,进了这个班,她是如鱼得水。 等到老师出现,她周边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成为了班里最大的噪音制造源。 “啪!” 戴着金框眼镜,身着职业西装的青年女老师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迈步往讲台的椅子上一坐,水杯一放,二郎腿一翘,双臂在胸前交叉,向后倚在靠背上了。 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群闹腾的二十多个学生,扫视两圈后收回目光,只盯着噪音正中央的谢宛亭。 明明没有表情,眉头也没皱,好像只是放空,却很是吓人。 身后跟着进来的两个高年级学生颤颤巍巍不敢说话,捧着的几沓卷子站在门边,像几只鹌鹑。 外围的学生最先意识到问题,默默闭了嘴,回位置上坐着了。 谢宛亭侧对着讲台还在聊,叶如生唤她听不见,表情扭曲了一下,站起来,和前面的同学换了位置,坐下后抬脚对着谢宛亭的凳子就是狠狠一下,“老师来了,给我转过去!” 噪音戛然而止。 班里终于安静下来,二十五个人坐得笔直,齐刷刷看向讲台。 “呵。”老师拧开水杯抿了一口,笑出了声,“叶如生,挺团结同学的。” 全班人都惊了一下,谁也没想到老师能一上来就点出她们的名字,被点的叶如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硬着头皮开口:“大家都是一个班集体,理应互帮互助。” “挺好,意识很先进,你来当班长,有问题吗?”话里看似给了拒绝的余地,可不容置喙的语气和威严让人根本不敢说不。 班里人的目光悄悄转向位置恰好换到了班级正中央的叶如生,她继续硬着头皮:“老师,没有。” “很好,以后班里的事就归你管了,包括刺头——”最后几个字拉得很长,意味深长,然后话音一转:“班长上来发卷子,念到的学生上来拿,别想着让班长走一趟。” 叶如生哪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谁莫名其妙当了班长,她狠狠瞪了一眼合手低拜求饶的刺头,走上前,接过卷子,开始念名:“宿灼。” 宿灼上前,接过一连好几张递过来的卷子,果不其然,是全科的分班考试的卷子,一张也没少。 “白雪。” 一个在实一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宿灼的临时同桌,人如其名的白净女生站起来,与她错身,低着头走向讲台。 …… “叶如生……” 谢宛亭急忙上前替班长领了,整整齐齐顺好了铺在身后的桌面上。 全班的卷子都发下去后,将所有学生都观察了一遍的老师摆摆手,几个搬卷子的学生出去了。 她边弯腰从讲桌下掏出盒粉笔拆起来,边自我介绍:“我姓班,是你们未来三年的年级主任,顺带做你们一班的班主任,正好,怎样都要叫我班主任,你们也不用和其他班的学生一样纠结了。” 她的语速很快,音量不高,却干脆清楚,正好控制在全班都能听清的范围里,举手投足很优雅,却又给人一种雷厉风行不好惹的感觉。 拆好了粉笔,班主任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行云流水的一串数字,敲敲黑板:“这是我的电话号,自己记着还是回去给家长都随便,反正今晚的家长会我会再给一遍。今天没安排课,主要有两个任务: 一、等下班长带队去宿舍楼下领住宿用品和学生卡,中午之前都是收拾宿舍的时间,住宿安排表在讲台上,班长到时候拿着,学生卡里自带一百块,后续充值在食堂一楼的财务处。 二、午睡起来后,教室里集合,到时间了有人来通知你们去领书,依然是班长带队,领完书就对着自己的卷子改错题。” 事件要点都随着说话的过程被记在了黑板上,字迹赏心悦目,清清楚楚。 写完了,班主任轻巧将粉笔扔回盒子里,双手撑在桌边,再一次扫视全班,“我今天要开会,没时间管你们,都是凭智商和勤奋考进来的聪明孩子,相信不用我费心,有事就找隔壁班张老师。” “对了,座位就先这么坐,不许再动了,等月考完了再调,记得安静点。” 说完,班主任拿着水杯风风火火出去了,留下一屋子学生面面相觑。 “太酷了。”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发出了赞叹声。 谢宛亭最快反应过来,上前拿了住宿表,举过头顶递给叶如生,“班长您来宣布。” 叶如生白了她一眼,接过名单,去前面开投影仪了。 余海市各学校的多媒体设备大多差不多,又慢又烂,还不好操作,幸好操作方法也差不多,有初中就是管多媒体的女生主动上前帮忙,两人很快将住宿表投到屏幕上。 巧了,宿灼发现自己和白雪还是上下铺,按顺序排队时两人正好是两个排头,最早领到床垫和被子。 这点东西对宿灼来说不算什么,很快就搬上三楼铺好了床铺。 叶如生名字在前面,早早领了东西,却因为班长的职责要等所有人都领完了才能走,宿灼想着下去帮她搬一下。 然后,她在一二楼的拐角看到了她的新同桌,瘦瘦的女孩子手里捆好的床垫不知怎么回事炸开了,在楼梯上完全展开,她只能一手搂着被子,一手拖着床垫艰难往上走。 小姑娘看着就是软性格,面皮都涨红了,看着路过的学生几次欲言又止,没好意思找人帮忙。 路过的人手里大多有东西,没人主动上前帮忙。 叶如生那边谢宛亭应该也会去看,宿灼犹豫了一下,快步走过去,从后面抬起来已经在地上拖脏了的床垫角。 手里的重量减轻时,白雪很明显愣了一下。 她回过头,发现是她看着有点凶的新同桌,令她害怕的那双眼睛依旧半阖着,在发现她停下来后睁开看向她,幽黑的瞳孔很平和,语气也令人安心:“上去再说。” “谢谢你。”临时转来以至于一个认识的朋友都没有,有点难过和害怕的小姑娘点点头,声音还是低低细细的,只是不再低着头,不敢看宿灼。 第34章 展开的床垫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存在,边缘是硬的、扎手的,里面的部分确实软的,一言不合向下坠的,宿灼跟在后面,楼梯的高度差导致她矮一截,被迫做了两层楼的高举手,才避免了床垫继续变脏。 等搬上了楼,进了宿舍,两人都出汗了。 对面的谢宛亭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搬上来了,胡乱摆在下铺,人没影了,一看就是去找叶如生赔罪去了。 白雪是上铺,用湿巾将床垫擦干净后,没用宿灼帮忙,自己垫着脚送了上去,接着脱了鞋上去铺床了。 宿灼这才有时间打量寝室。 四人间的寝室环境在余海市的高中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虽然不是上床下桌,但每个人都有单独的一套桌椅,左右各两套贴着阳台,靠近门的墙边还摆了两个大衣柜,每层楼里都有公共卫浴。 在看名单的时候,宿灼数了一下,班里一共十六个女生,九个男生,分别有一男一女午晚休都不住宿,也就是说,八个男生正好两个宿舍,女生四个宿舍里有一个是三人住。 宿灼就在这个三人间里。 她们宿舍都是半走读,中午在学校里休息,晚上回家,晚自习只上一半。 如果可以,其实宿灼想全住宿,可是姥姥出院了,在家休养。开发商真没音后,宿父宿母坚决不肯来照顾,宿灼只能每晚回家,白天拜托王姨和楼下赵大妈多照看。 开学第一天,老师没收手机,八人群里的消息一直没停过,苏老板很闲,看她们分享自己的班级和寝室,还每人发了个开学红包。 一二班的人离得近,叶如生在对门,孟念欢在隔壁的隔壁的对门,杜鹃倒是在楼上,几人商量好中午一起吃饭。 等谢宛亭赔罪回来,收拾好床铺,差不多中午快十一点半了,敲门声响起,孟念欢探出头来。 “吃饭去吗?” 谢宛亭和宿灼对了个眼神,把叠好的被子放在床脚,直起身拍拍手,转头看向已经坐在桌边读书的白雪,问道:“要一起吗?第一天大家都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有五个人,正好凑个对。” 宿灼有点担心白雪不会答应,但她合上书,腼腆答应道:“如果不麻烦的话……” “有什么麻烦的,那走走走,我能问一下你是从哪变出来的书吗?”孟念欢也是个自来熟,试探着搂了白雪一下,见她没拒绝,便欢欢喜喜挽着新朋友往楼下走。 “……我背了包……” 第 25 章 秋老虎热得人基本没什么胃口,食堂的风扇吹着也无济于事,反而吵得人心烦。 几人绕错了路,走到食堂高二高三正好也下课了,物美价廉的大食堂里挤满了人,位置也不好找。 多亏了谢宛亭和孟念欢两个人,冲过去对着一桌刚吃不久的学姐们“姐姐”、“姐姐”喊个不停,喊得她们心花怒放,答应把位置留给她们。 六人这才放心排进长队里打饭,等打好饭,正好学姐们差不多吃完。 在队里挤了这么一遭,任谁都没了胃口,孟念欢饭没吃几口,一上午打探来的消息已经说个差不多了。 “今年军训持续一个周,是半天的,上午上课,下午在操场列队,训到晚饭,然后正常上晚自习,比上一届好多了,去年是拉到基地军训呢。” 桌上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庆幸今年的宽松政策。 默默将最后一口菜咽下去,宿灼也松了一口气,要是一个周都不能回家就麻烦了,她实在不放心姥姥。 磨磨蹭蹭,几人终于在食堂赶人前吃完饭,回宿舍午休。 楼里很吵,像烧开了水的壶,从三楼沸腾到五楼,在正午的烈日下冒着热气。 大多学生都是第一次住校午休,兴奋得很,上蹿下跳串门,在走廊里你追我赶,宿管阿姨巡视了几圈,嗓子都喊哑了也管不住,好说歹说一转身,尖叫声又起来了。 走廊最边上的301宿舍倒是一方净土,白雪换了睡衣,坐在床边默默看书,脚探出来踩在矮一点的台阶上,舒舒服服的。 谢宛亭仰躺在床上,左腿挂在床边晃荡,胳膊挺得笔直,举着手机在玩,打字的手快出了残影,也不怕手机掉下来砸脸,接连向外冒的聊天气泡和被滥用的感叹号看着就吵眼睛。 屋里没开灯,窗帘拉了一半,撒进来的阳光足够将屋里的一大半都照亮了,而在被遮住的小半阴影中,宿灼蜷缩在床内侧,紧闭着眼,呼吸绵长。 阳台门顶上的空调开着,凉风吹得屋内温度降下来,穿短袖甚至有点冷,因此她被子盖的很严实,全校统一的蓝白格子从脚底一直遮到下巴,只露出散乱发丝遮掩下的小半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宿灼是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开始晕的,本来以为只是太阳刺眼,可直到回宿舍坐了一会儿还是晕,眼前也开始冒黑点,才察觉出不对来。 她在生理期,本来就有点低血糖,又在太阳下晒了这么久,别是中暑了。 当时刚回宿舍,孟念欢和叶如生也在301,几人分散坐在两个下铺,说得正开心,宿灼不想扰她们的兴致,便没说,从上衣口袋里翻出颗糖撕开含着,倚着床头的杆子闭上了眼,想着缓一缓就好了。 可嘴里的糖都含化了,脑袋还是胀痛着发昏。 她平时沉默寡言惯了,谢宛亭又说了句欠打话,被孟念欢和叶如生拿着枕头追着打到了阳台,三人都没察觉到她的不适。 还是白雪觉得她脸色不对,问了一嘴,这才发现了。 孟念欢和宿灼做了半年同桌,几人假期又一起待了两个多月,周期都摸透了,立刻就知道大概率是失血导致的低血糖。 听宿灼说可能带点中暑后,她急急忙忙出去,在楼里爬上爬下转了几圈才找到焦头烂额的阿姨,要了药。 谢宛亭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包红糖来,叶如生挨个宿舍敲门问,借了个纸杯,两人去水房打了热水,把红糖冲泡开,兑温,就着药喂宿灼喝下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宿灼哭笑不得,被好生伺候着躺下。 孟念欢伸手探了探宿灼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外寝的两人比了个手势,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等到午睡铃响,宿管阿姨拿着违纪表开始正式巡查,记了两三个最闹腾的人名,走廊里终于安静下来,白雪和谢宛亭两人也收拾午睡。 过了一会儿,宿管阿姨下楼,楼里的人都睡了,楼外的树和风静悄悄的,高一新生的宿舍集体生活这才拉开序幕。 因为发现及时,中午又休息足够了,下午起床后,宿灼再没头晕,拒绝了叶如生帮忙请假的好意,正常跟着领了书,改卷子,吃晚饭。 机缘巧合下的新同桌,兼上下铺的舍友,白雪不是很放心,每隔一会儿就歪着头,从下方偷偷观察她的脸色神态,动作小心翼翼的,被宿灼发现后,嗖的一下就转回去了,还不好意思地脸红,像极了偷偷观察人类,被发现就立刻钻回洞里的小兔子。 宿灼一开始还故意逗她,余光撇到旁边的动静就假装要扭头,吓得新同桌急忙缩回去。 两节课后,实在担心白雪因为自己耽误了学习的进度,宿灼主动制止了她:“谢谢你,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第35章 白雪头都快埋进桌子里了,低低应了一声:“嗯……” 很多学生对新学校、新朋友的兴奋劲在午睡过后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高中生活的迷茫和恐慌,到了晚自习,这种情绪放到了最大。 初中时期下午四五点就放学回家了,而现在,在学校吃了晚饭后还要继续学到八点,全住宿的学生甚至要在学校里住五天才能回家,许多人不适应这种转变,有些浮躁。 想家这点,不分成绩好坏,一班也有学生晚自习学到一半难受起来,掉了几滴眼泪,将这种情绪传染给了周围一圈人。 幸好这种情绪的发泄是小声的,又有人拍着后背安慰,没扩散开来,班里还算安静,叶如生没费多大心力管纪律。 八点多,休息铃终于在无数学生的期待中响了。 班主任一直没出现,隔壁班张老师倒是来嘱咐了两句军训注意事项,然后就挥挥手把走读生们放走了。 在羡慕的目光中,一班能有一半的学生搬上书包,往外走。 出了校门,宿灼同新区的好友们挥手道别,从新的路线往家走。 实高位于实一的西南侧,离新区部分居民楼更近,离老区更远,她要先绕过实一,才能过桥到河的另一侧。 不同于依旧灯火通明的实高,没有学生上晚自习的实一黑乎乎的,所有的大楼都是灭着灯的,树和楼和远处的山连成一片不分彼此的剪影,只有大门口的保卫处亮着一星光点,像夜空中的北极星。 第一次见夜晚的实一,宿灼却没心思欣赏,低头看着手机回消息。 卜渡一整个白天都没在群里冒泡,晚上突然在私聊对话框里有音了,话又多又密。 问她有好好防晒吗?食堂的饭好吃吗?宿舍住着怎么样?老师凶吗?几点放学?还有走哪条路回家。 整个晚自习宿灼都没看手机,因此消息都积攒下来,只能按顺序从上往下一条条回复,边回复,她边想:之前在初中的时候可没见她这么多问题。 想是这么想的,宿灼还是认真低着头打字,走的慢悠悠的:没防晒,中暑了,好了。能吃。挺好。已经放学了。 走哪条路回家?宿灼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没来得及将消息发出去,对面先弹出来一个对话框,是一张照片。 点开照片,宿灼发现是路灯下的自己,几秒前的。 照片里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女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手机,头顶,路灯淡黄色的灯光源源不断倾洒在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上,分散着沿发丝、衣角流到地面,照着她皮肤通透,白得亮眼,连发丝都发着光。 卜渡:找到你了。 宿灼抬起头,一如往常的每次相遇,树下的卜渡笑着,拎着手里的吃的,和她打招呼:“晚上好呀,小火苗。” “你等了多久?”宿灼上前接过袋子,才发现里面的红枣糕已经有点凉了。 “没多久吧?我不记得了。”卜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着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拉着宿灼往回走。 宿灼不信,手里的这家红枣糕向来是以只卖刚出炉的热乎枣糕为卖点,夏末,怎么会有拿到手没多久就凉了的枣糕。 她咬了一口,依然很甜,很软,很好吃,是她喜欢的腻人的甜度。 “你不会觉得亏了吗?”两人吃着走着,宿灼冷不丁冒出一句来:“你对我这么好,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她总是怀疑这个从天而降的自己凑上来的守护神的忠诚度,怀疑她的目的、身份、行事,怀疑她哪一天会突然失去兴趣离开。 这份她从没获得过的无条件的宠爱让她惶恐。 卜渡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回答:“嗯……说到亏损的话,不如我们用投资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你有野心,有实力,成绩很好,未来一定能过得很好,只要你到时候不会扔下我这个朋友,我就能回本,没有亏。” “更何况,感情不是投资,我愿意付出并没有期盼得到回报,开心就好了,和你在一起,我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又被那双漂亮的眼睛深情地盯着,宿灼听着对面人如同告白一样的承诺:“只要你不丢下我,我不会离开的,只要……你不……厌弃我。” 话尾的声音在宿灼听来像是一声哽咽,卜渡再没说话,两人沉默着走到楼下。 分别之际,宿灼熟练拉下卜渡的衣领,将一个晚安吻落在年长者的额头上,这次,她没立刻松手,停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不会的……不会丢下你……” 第 26 章 早上六点,天已经亮了,白蒙蒙的晨光笼罩在大地上,气温还没升上来,清爽的风吹过敞开的窗户纱网,吹散了厨房里残留的热气。 宿灼摘下围裙,探出头喊楼下乘凉的姥姥回家吃饭,自己简单扒拉两口,换好校服,就背着书包出门。 六点半要早自习。 路过杨柳大道的转角,她脚步慢下来,等了几秒,熟悉的身影没出现,便又加快脚步,过了桥。 开学快一个月,卜渡不是每天早上都起得来,但晚上一定都在,是个十足十的夜猫子作息。 如果起来了,她就会陪宿灼慢悠悠走到校门口,然后再回去补觉或上班。 她没起来的时候,宿灼就一个人沉默着,步速很快。 每天早上进教室的时候,班主任总是已经在了,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她不太在讲台上坐着正对所有学生,而是在窗边放了张舒服的椅子,铺了垫子,双手支着不高的窗沿,看景看人。 这位让别班学生纠结了许久称呼的主任长得漂亮英气,气质又成熟洒脱,往那一坐,哪怕姿势很放松,表情也不严肃,只是正式了一点,但就是有压迫感,班里人都又憧憬又害怕。 她很敬业,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学校里,据住宿同学所说,班主任在宿舍楼里有个单独的房间,经常会在学校里休息。 曾有女生起夜,路过水房,听见轻微的说话声,发现是主任在窗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 那个女生本来就很崇拜主任,便看了一会儿,据她的描述,主任换了身银白色的丝绸睡衣,平日里总是盘起来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微微卷曲,月光照着她柔软的眼神,美得像是天神一样。 不过,除了那个女生,再没人见过班主任柔软的目光。 坐在讲台上的是纪律委员郑义,一个人高马大,长相正气的男生,和名字一样,是一个极具正义感的人,军训期间教官欺负女生,他站出来打抱不平,被班主任挖掘当了体育委员兼纪律委员,辅助叶如生管班。 一班学生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因此,他手边的违纪小本几乎记不了什么名,主要作用就是震慑偶尔想说小话的,和给别的班做个样子。 出了早自习,班主任就回办公室了,然后就只在她的数学课和班会上出现,课间都很少溜达。 其他课老师也都对一二班的学生很放心,能通过分班考试进来的,高一知识都基本掌握了。 老师能省不少心,心情好了,学生压力小,学习效率高,结果就是按时上下课,也不用占课,有时候学生的学习进度超了老师的预期,还能空出点时间自由活动。 第36章 管得不严,课外时间又多,所以两个班这五十个学生的课外活动很丰富。 白天太晒了,课间时间短,楼层又高,不方便去室外活动,她们就找能在楼里玩的东西。 被收了几副扑克牌和一桌麻将后,孟念欢一咬牙,把她们在奶茶店搞辅导班时打的数字牌翻了出来,拉着人在走廊里玩,老师经过就说在锻炼计算能力。 由于计算量太大,每个人手里都是密密麻麻写满公示的纸,老师不管信不信也就放过了。 其他被收了牌的学生不服,过去围观,也在走廊里拿着纸笔蹲下了,插手了,每次到最后就演变成团体战了。 大家也不分班,按照人际关系和游戏理念自己扎堆儿,指点江山、指手画脚。 宿灼大多时间和叶如生她们是一起的,她话不多,也不在别人上头时去争,只是默默拿出演算结果和概率,带着赢了几次就成了军师。 有的队就不都这么和谐了,大家都是读书人,谁也不服谁,经常就有几个学生为了一张牌的放法能争得面红耳赤 几次在快上课的要紧关头争起来,争得预备铃都没听见,郑义往人群里一插一吼才安静了,纪律委员当的名副其实。 这样吵多了,顺理成章吵到了就在走廊另一头的主任办公室里。 孟念欢有个毛病,下牌时总犹豫,在空中举了又放,每次都要拖到队友对手都不耐烦了才放下。 那天大课间,她又犯老毛病,犹豫半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你要真放了,可就中了对面的陷阱。” 那声音很轻,像是不经意间的一句闲聊,却吓得孟念欢手一抖,牌掉地上了,吵闹的人群安静了。 宿灼抬起头,看了一眼破坏她计谋的主任,“老师,旁观者不好插手吧?” 周围一圈人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宿灼竟如此大胆。 应宿灼的意料之中,班主任没生气,伸手抢了孟念欢的牌,叫郑义把她的椅子搬出来,坐下了,“谁说我是旁观者了?你们吵得我手痒。” 孟念欢被抢了牌,弯着腰想溜去宿灼那队,被叫住了。 “我早就发现你的数学有问题,犹犹豫豫卷子做得最慢,还总是丢三落四漏条件,课上不认真,现在倒来劲了?不陪我打赢你这周加作业!” “别,老师,求您,一定能赢。”孟念欢一听差点跪下,躲在主任身后,挤眉弄眼求宿灼放水。 班主任和背后长眼睛了一样,头也不抬地理牌,抽空手指点点对面:“你们不许放水,输了下午体育课全队多跑两圈。” 面对在太阳下跑得气喘吁吁的威胁,叶如生低头,假装看不到孟念欢的哑剧。 …… 下午,主任难得跟着去了操场,孟念欢在一旁垂肩送水,谄媚极了。 体育老师带着热身完,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后宣布解散,自由活动。 主任招招手,一二两个班的学生都凑过来了,宿灼几个上午输了的被人群推到了最前面。 “八分钟,两圈,够松了吧?”体育老师的秒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要去了,正掐在郑义手里,他挠挠头,憨憨表示这都是主任的要求。 随着一声哨响,几人起跑。 太阳很热,人都躲在树荫下,塑胶跑道晒得滚烫,将热气向上往人的脸上蒸,跑起来扑面而来的风也像是透不过气的塑料布,更何况刚刚已经跑了两圈。 八分钟,对于中考体育来说,是个不及格的成绩,轻轻松松就能达到,可作为惩罚,就显得格外累人。 叶如生早就没劲了,腿抬着只觉得坠了铅,可她又要强,定好的惩罚,输了就一定要跑完,跑了没有半圈,嗓子里都是血腥味,一个不留神,绊了一脚差点摔地上。 ! 她旁边的宿灼吓一跳,急忙撑住她。 多出来的两圈对宿灼来说不算什么,她好像生来就有运动和打架的天赋,又在巷子里得到充足的锻炼,拼尽全力还能跑个几圈。 但现在也犯不上用尽全力,匀速跟在大部队里就好。 也正巧因此,她跑在叶如生身边,及时阻止一场事故。 见叶如生喘不上气,她慢慢快一点,超出半个身位,替对方挡住风,并开口指导:“鼻吸口呼,跟着我的节奏,别乱。” “呼……呼……”叶如生跟在宿灼身后,慢慢跟上了节奏。 她盯着面前人不算宽厚但却分外可靠的后背,之前不熟的时候,总觉得宿灼高冷不理人,不好相处,可熟悉之后,所有朋友里她最信任宿灼,聪明又可靠,而且其实最心软。 高高扎起的马尾在她面前晃啊晃,和呼吸迈步一个节奏,盯着晃动的发尖,叶如生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问题:宿灼之前有这么高吗? 这个问题让她一时之间忘记奔跑的痛苦,全身心跟着宿灼,试图回想起初中的相处记忆。 等到支撑着跑完,两个班的学生齐齐鼓掌欢呼,主任递来配好的温盐水,叶如生依然盯着宿灼不放。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宿灼察觉到,转头询问。 “你是不是长高了?”叶如生从来不把问题憋心里。 …… 宿灼也觉得自己好像有长高,具体表现在半夜腿抽筋痛醒,以及书房的床有点缩短。 以前她可以伸直腿在床上躺着,但最近要把枕头向上挪,才能把腿放下,倒是学校的床长度依然足够。 晚上放学后,卜渡投喂了一袋坚果,种类很多,但都需要剥壳,于是她手拎着两个袋子,一个装坚果,一个装果壳。 宿灼拿着夹核桃器,用力夹碎一个核桃,将壳一点点剥进袋子里,又细心去掉苦涩的皮,一半自己吃,一半塞进卜渡嘴里。 两人齐齐露出痛苦的表情。 宿灼难得有明确表示拒绝的食物:“生的涩的油味,不好吃。” “可是补钙补脑。”卜渡声音听起来也不喜欢核桃,闷闷的:“所以你吃就好。” “试试别的吧。”宿灼又换了个夏威夷果,撬开了放嘴里,香的微甜,“这个好吃。” 她又撬了一个想塞到卜渡嘴里,被拒绝了,躲开的唇瓣里吐出了残忍的话:“你吃吧,我不需要长高了。” !! 这人惯会惹自己生气,宿灼怒而将坚果嚼碎,咽下肚,不满道:“我最近有长高,以前的裤子都短了一截。” 的确,卜渡伸手细细比划,第一次见面时才刚过肩膀,现在已经快到她的下巴,脸上多了点肉,气色好很多,也终于不再是警惕着防范自己的样子了。 明明才过去不到五个月,却已经成长的这么快。 “真好。”她拎高袋子举过头顶,看着想要再拿一个夏威夷果的宿灼垫着脚气急败坏,使坏用下巴压住了她的头顶,声音微不可闻:“再长快一点吧。” 第 27 章 “你说什么?” 头顶被肌肤轻轻按压的触感很真实,鼻尖紧贴的脖颈肌肤浸透出淡淡的冷香味,宿灼察觉到声带的震动,却没能捕捉到声音。 她弯腰错出身,抬头盯着卜渡,想要再听一遍。 第37章 “嗯?我说,真好呀,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卜渡主动掏出两颗圆滚滚的棕色小果子,伸到她面前摊开:“很快,你就不需要垫脚也能够到我手里的东西了。” “但愿如此。”宿灼觉得那句话不应该是这样的,闷声撬开果子,将其中一颗放回卜渡的手心。 乳白色的可食用部分被握紧了,表面的油脂融进手心的纹理。 “所以,你要好好吃饭,摄入足够的营养,不要为了省钱省时间就不吃饭。” 夏威夷果被牙齿咬碎了,香与甜在舌尖上迸发。 “……我知道,而且不好好吃饭的人是你吧?”宿灼摸出颗开了口的白绿色椭圆小果子,扒开壳,咸的。 “你这么说我要不开心了。”卜渡无理取闹。 宿灼反手将开心果塞进卜渡嘴里:“不开心多吃点。” …… 谢宛亭最近很愁,愁到午饭时拿着筷子停了几分钟,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时,却长叹出一口气。 “唉——” 这一声,幽怨悠长,一点也不像侠女一样爽朗的谢宛亭能发出来的。 宿灼抬头:“怎么了?” “已经开学这么久了……”谢宛亭盯着宿灼的眼睛,又扫视一圈周围的同班同学,“‘万事大吉’事务屋还是只有我和孟念欢两个干部,真的很孤独还累,有你们加入的话一定能很快乐。” 没想到她还想着这件事,隔三差五提一嘴就罢了,还想卖惨。 可惜,宿灼不吃这套,冷漠拒绝:“我不想加入一个很累的组织。” “如果大家多加入几个人,分摊一下,不就不累了吗?”谢宛亭依然不放弃,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唰的一下展开了。 上面列着几个职位,什么宣传部长、监管部长、还有一个什么智囊团。 还没完,她放出撒手锏:“我已经和主任说好了,如果这次成员扩张成功,事务屋就能策划一场四楼数字牌大赛,主任也参赛!” 叶如生的眼睛亮了,她一直想着一雪前耻,可惜没机会:“我!我报名!” “而且,这次活动办好了,我们就能在同学里面打开知名度,接委托,帮她们解决困难,像电视剧里一样。” 电视剧爱好者杜鹃举起手,顺带抬起了赵知智的手。 见众人都想要参加,白雪也跟着弱弱的:“那……那我也想参加。” …… 一顿漫长的午饭之后,周围几人都在名单上填了目标意愿,以为立刻能上岗。 她们还逼着宿灼也在名单上填一个,宿灼找了个人最多的岗位填上了。 结果,谢宛亭把纸一收,表示还要找老大审核一遍。 众人怒而暴打谢宛亭。 这一审核,就审核到了国庆。 国庆七天假,学校组织了为期两天的秋游,包食宿,只要缴纳交通费就好。 和朋友一起吃喝玩乐,还是学校出钱,不少学生都报了名,一班几乎全部报名,宿灼也很心动,可还是没报名。 孟念欢一行人知道她姥姥生病的事情,临走前依依不舍答应给她带纪念品回来,坐上了学校安排的大巴。 宿灼便带着一书包作业回家。 国庆当天,一大早就有放礼炮的声音,“砰!砰!”将人从懒觉中吵醒,空气中的礼花被风吹着慢悠悠洒落,给大地点缀上斑点色彩。 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桌面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宿灼翻开盖,接通,对面传来同步的礼炮声和喇叭声。 是卜渡,她心情很不错,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小火苗,快开窗!” 拉开纱窗,探出头,一辆小轿车停在楼下,驾驶座里坐着许久未见的章瑶,她抬头挥挥手,又专心致志停车。 卜渡从后座伸出头和手,将墨镜推到头发上,拦住往下滑的发丝,眼睛笑得弯弯的,直招手:“换身衣服下来,我们去爬山去!去青佛山!” 两人都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装。 宿灼心动了,社区今天搞活动,表演节目,王姨带着姥姥去看节目了,晚上吃过晚饭才会回来,家里没人,作业也不急着一天写。 而且,万家欢喜,举国同庆,她也想出去感受一下。 “等我五分钟。”宿灼挂上电话,从衣柜里翻出许久没穿的初中运动服,裤脚和袖长都短了点,但正好凉快。 换好衣服,她又找了个水瓶,灌满烧开的凉白开,拿上零钱和钥匙,放进书包里,跑下楼。 前所未有的假期旅行让她少有的兴奋,像孩子一样蹦下最后一节楼梯,落地后才意识到刚刚的失态,重新端起大孩子的架子。 “咳、咳!” 幸好楼里的住户都出去看节目了,没人注意到这一段小插曲,宿灼想着,拐弯看见门口笑盈盈的两个人,脸红了。 上了车,宿灼才知道为什么卜渡要做后座。 副驾驶用安全带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据卜渡所说都是吃的,后座后面的挡板上也摆了不少小零食,卜渡手里正拿着撕开的一包薯片,顺手塞进她的嘴里。 蜂蜜黄油味,脆脆的。 出行的车很多,路况很堵,时不时有人摇下车窗骂人,又被外面的气浪热得躲回车内的空调冷气里。 她们三个却一点不急,章瑶平时呆呆的,开起车来又平稳又可靠,后座的两人喝水都不担心洒。 “这算得上是节假日出行的通病了,但大家一起就不会无聊了。”卜渡不开车,闲得各种投喂。 宿灼点点头,新奇地看着窗外龟速挪动的车辆,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舒坦又放松。 车载音响里,舒缓悠扬的轻音乐演奏着,几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是她幻想中家庭旅行的样子。 等到了山脚,几包大的占空间的膨化食品已经被吃个差不多,三人简单分配一下物资,下了车。 青佛山是余海市及周边城市里最出名的一座大山,主峰上还有一座据说很灵的寺庙,平日里来烧香的人就不少,节假日来祈福的人更是将入口挤得水泄不通。 托宿灼初中校服的福,她们一行人被认作是姐姐带妹妹来爬山的一家人,同享学生免票优惠,在一众排长队的旅客羡慕的目光面前,不用买票就被放进去了。 进了大门,拐个弯,就能看见青佛山的正面,高高立在峰顶的庙宇像山顶的一丛红瓣黄蕊的花,因为远距离显得小小的,一看就要爬很久。 不少游客在这里拍照,章瑶也找出个相机,拜托路人帮忙拍了一张合照,宿灼在中间矮下去一块。 拍完了,卜渡看着仰起头眯眼仔细眺望的宿灼,开口道:“你知道吗?相传,老区十字路口改变风水的木门就是从这家寺庙求来的。” 没觉得那木门有啥用,很少关注,因此这点宿灼倒是第一次听说。 她们的目标是主峰顶的寺庙,不拜也看看高处的风景。 主峰的前山陡峭,也就立了个金碧辉煌的门匾,还有正中线上和寺庙的拍照点,真正要往上爬需要从后山绕一圈,到顶峰了再转到正面。 后山没有完全开发,小部分路夯平铺了水泥,大部分路只是铺了鹅卵石,修了台阶,走得人七扭八歪,在林子里转来转去,运气不好的还会走错路。 第38章 只有在半山腰才有一个大的休息点和售卖处。 天气比预料之外的热,游客也多,还没到半山腰,三人就出了一身汗,卜渡头晕起来。 她本来就瘦,看起来只有骨架撑着不禁风,头一晕脸色发白更吓人,另外两人都不敢让她接着爬了。 宿灼中暑过,有经验,知道要吃什么药,可三人准备了吃的,喝的,就是没有降温的。 无奈之下,由章瑶看着卜渡和东西,宿灼往上赶去售卖处买降温贴。 在好心路人的指引下,宿灼抄了近道,从一个有点陡的亭子上面绕,那里人少还快,直达半山腰,只是没铺路,走起来有点麻烦,才没怎么有游客上去。 宿灼走得急匆匆的,脚下的泥路又窄的只能走一个人,她低头专心走路,生怕踩空了。 突然,一双灰白的布鞋映入眼帘,宿灼抬起头,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停在面前,看起来是寺庙里的僧人,她侧过身,让出路来。 “阿弥陀佛——”老者没走,反而掏出一个黄色布囊,递给宿灼:“受人所托,请施主好好保管,不要急着打开,时机到了自然就会显露。” ?没认错人? 宿灼一头雾水,在老者坚定的目光下接过布囊。 布囊有巴掌大,材质很普通,也没什么图案,灰扑扑的,扎口的绳子系了个简单的蝴蝶结,看着不是很牢固,里面捏起来软软的,像是填了棉花,更里面的东西摸不出来。 她想问问受何人所托,一抬头,却发现面前已经没人了,往来时的路去看,也是没有人影。 见鬼。 宿灼向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这也太诡异了。 思来想去,她没扔掉香囊,往书包的角落里一塞,权当不存在,也没违背老者的嘱托。 她继续往上爬,很快到了半山腰的平台上。 树影婆娑。 将擦过头顶,遮住视线的树叶扒拉开,阳光洒在脸上,被光刺着合上眼的那一刻,熟悉的声音带着激动响起。 “灼灼!” 第 28 章 树荫下的长椅上,宿灼静静坐着,右手举着从孟念欢那里借来的小风扇,轻轻拨开落在卜渡脸上的碎叶。 轻柔的凉风从转动的叶片里吹出来,吹着散落的发丝飘舞,又被别在耳后。 卜渡闭着眼,上身趴枕在宿灼的腿上,蜷缩着,外侧的胳膊越过膝盖,向下垂着,整个人很轻,轻得好像没有重量。 这是宿灼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卜渡,她明明一直是照顾者的角色,看起来无坚不摧,可她其实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脆弱,爬山不到半山腰就倒下了。 也不知道最近干啥呢,黑眼圈重得像鬼一样。 几个穿着实高校服的女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不舒服的知心姐姐休息,最后一个个在长椅前蹲下,仰着头看着轻颤的睫毛反复点在棉布料上。 实高今天的行程安排也是来青佛山徒步,正好午餐时间,小队在半山腰休息,宿灼抄小路上来了。 在孟念欢巨大的一声“灼灼”后,两边都是又惊又喜,谁也没想到能这么巧在市北碰见,认识卜渡的几个在听说她中暑后,急忙忙找老师拿了药和水,吵着要离队跟过来。 带队老师一开始不肯,几人磨了好久,又和章瑶通了电话,用社区工作人员的信誉担保,才被放出来。 临走前,老师还嘱咐好久,一定要下午三点前在顶峰前的寺庙门口集合,大家一起下山。 几人也不管来不来得及赶上三点,匆匆忙忙往回走,来到休息处,见卜渡需要歇一会儿就安心停了下来。 给了药后,她们想帮忙又插不上手,无所事事,接过章瑶给的小零食,像几只小仓鼠一样在树下围成一个圈蹲着啃,不顾形象,捂着嘴小声笑,乐得不可开支。 这青春活力,让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多撇几眼。 所有放肆的笑容里,白雪笑得最收敛,她心里藏着问题。 在半山腰时,班里玩得好的朋友都要离队了,白雪索性也跟着叶如生一起过来了。 她听这些朋友们说起过卜渡,却从没见过卜渡,在对视的第一眼就愣住。 等了许久,终于在几人笑够了,咔吱咔吱进食的时候,找了个合适的时机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卜姐姐和宿灼,她俩是亲戚吗?” 谢宛亭挑眉不说话。 这个问题叶如生也不知道,她摇摇头。 “是的。”孟念欢倒是点点头,食指比在嘴前,悄悄回答:“远房亲戚,宿灼亲口承认的,她不让说,保密。” 白雪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我说怎么那么像呢,像到我以为她俩是一个人的不同年龄阶段呢。” 谢宛亭手一抖,干脆面撒了一地,引来几只蚂蚁。 在孟念欢的嘲笑声中,她沉默着抽出一张纸巾,将碎屑拾起来,扔进垃圾桶。 “像吗?”叶如生倒不觉得,“她俩性格差很多,卜渡很和善,脸上也是带着笑的时候多,和宿灼这个不做表情的臭脸截然相反,不过可靠程度时一样的。” “不知道,可能因为卜姐姐难受吧,脸上没笑容,所以我第一眼就觉得和当时看到宿灼一样,有点怕。”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宿灼依然能听见,她早就察觉到了白雪在对人的识别上有着特别的敏锐度,能看透卜渡和善外表下的不好惹也是正常。 不过她一直没觉得自己和卜渡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卜渡太瘦了,比她这个青春期长个子还有时吃不饱的少年人还瘦,好像皮下直接包着骨头,没有肉的存在;性格也是,好脾气的部分超过她太多。 宿灼承认,如果说卜渡是二八分的冷暖脾气,那她就是十足十的冷脾气。 现在就是她难受的十分之二冷脾气时间,眼里不带笑了,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吃过药,又在宿灼腿上趴了二十来分钟,卜渡终于不再视线发晕,能控制肢体行动和面部表情了。 她伸了个懒腰,擦着宿灼的胳膊坐直身子,视线扫过来,几只小仓鼠立刻站起来,又变成了兴奋的小鸟,叽叽喳喳凑过去。 “让你们担心了。”她温柔抚摸每一个眼巴巴看着她,面露担忧的高中女生的头顶,包括有点羞涩的白雪。 早在辅导班里时,宿灼就知道,卜渡很喜欢这群有年龄差的小朋友,就像这群小朋友喜欢她一样,因为她用同龄人的视角看待这群学生,又用姐姐的柔情手段与其相处。 卜渡还是有点难受,但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和学校的大部队拉开了不少的距离,考虑到时间和精力问题,她提议坐缆车,七人经探讨一致通过。 缆车售票处在半山腰平台上,需要先走一小段距离,几人立即出发。 好像人一多总是会变成排排坐吃果果的模式,七人又不自觉排起队来,章瑶带着谢宛亭在前方领路,中间是三个小朋友,宿灼被卜渡拖着,走在了最后。 宿灼是个急性子,卜渡却是慢吞吞的,两人一拖一拉,成功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在其他人已经在离开地面后,两人才坐上了最后的三人缆车。 第39章 护栏下按卡住后,缆车就慢慢启动,从茂密的枝桠顶往上爬,绿海在脚下缓缓掠过,人影缩成一个个小圆点,小幅度挪动着。 蓝天白云很近,景色很美。 虽然是第一次坐缆车,可宿灼并不害怕,扭头打量一圈四周,拍了两张照片。 美好的环境令人放松,身体又轻飘飘的,她随口闲聊:“像是飞起来了一样,我喜欢这种感觉。” “……嗯……”旁边的人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怪怪的,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 宿灼转头,身边的人低着头往下看,神态很正常,也没有发抖,可她还是从在护栏上握得发白的双手上瞧出了端倪。 哦~ “你不恐高吧?”宿灼装作不经意询问。 …… 卜渡握在栏杆上的双手更紧了,她可以说是僵硬地转过头,声音没什么变化,可动作早已出卖了她:“……不恐高啊。” “那你帮我拍张照吧。”宿灼把手机递过去,难得抓住卜渡的弱点,当然要好好利用。 颤巍巍的,卜渡松了右手,捏住了手机的一角,指尖又发白了,宿灼都担心自己的手机被捏坏。 紧盯的视线过于明显,卜渡显然也很快发现自己用力到发白的指尖,猛地松开手,扭过头去,重新握住了护栏。 好像脸红了,难得见处事不惊的年长者这么大的反应,宿灼一直被压着调戏的不公平心理得到了缓解,心情愉悦。 她不会犯没关闪光灯的错误,偷偷拍了一张卜渡扭过头恼怒的罕见模样。 “没事,不勉强。”见好就收,她装好手机,视线重新回到眼前的山与树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真的害怕的话可以握住我的手。” 旁边的人没有动静。 她将胳膊往旁边伸了伸,静静等着。 过了几秒,冰凉的触感轻轻点在手腕上,宿灼偷偷瞥着,仍不肯回头的年长者摸索着挪过右手,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收紧。 有点痛。 但可以忍受,至少卜渡不再僵硬着不敢动弹了,宿灼这么安慰自己。 …… 忍受的后果,就是下缆车后,宿灼的手腕差点失去知觉。 她边揉着手腕,边走向近在眼前的寺庙。 寺庙门口有免费发香的,一捆一捆地发,不少人去领了一把,带着进了门。 考虑到还是学生,宿灼没去领香,学校带队的几个表示老师叮嘱过不能领,卜渡和章瑶对这个也没兴趣,于是几人绕过门口围着的一大圈人,往里走。 一进去,院子很宽敞,青砖铺地,靠近佛像房间的方向,正正摆着一只大香炉,香炉前放了几个铁制跪垫,上面有清晰的斑驳的凹下去的擦蹭痕迹。 每个跪垫后都排了不少人,手里举着在蜡烛上点着的香,虔诚等待着,思考着一会祈求的愿望。 站在佛像一旁的,是半山腰上遇到的那位老者,低眉敛目,隔在栏杆之内,游人无法靠近。 孟念欢她们一进门就被这氛围感染了,声音不由自主放低,好奇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人,也有跟着去看点香的。 “你信这些吗?”宿灼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包里的香囊,对着看得正入神的叶如生问了一句。 叶如生的态度很豁达:“信就有,不信就没有,我妈来求过我的成绩,可不管求不求,我都能学得很好。” 几人看了一会儿,又在寺庙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学校队伍里的学生才爬上来,见到孟念欢她们,听说坐缆车上来又快又轻松,不禁羡慕极了。 有个男生也想去领香进去烧,被带队老师敲了一脑瓜:“一天天不想着好好学习,净整这些歪门邪道,让你爬上来是感受努力的成果,不是为了让你烧香拜佛的!” 男生一脸沮丧排回队里。 下了山已经是傍晚了,学校的大巴在另一侧的停车场,于是宿灼和孟念欢她们在山脚下的拍照点分开,她们还有一天的行程要赶。 而宿灼舒舒服服坐回了车里,享受空调扑面而来的凉爽。 回到楼下时,家家户户都开了灯,王姨也发消息说大概半小时后回家,宿灼拎好包,推开车门。 卜渡趴在敞开的车窗上,已经恢复了活力,笑眯眯挥手同她告别,“拜拜啦,小火苗,国庆假期要注意身体哦” “你也好好睡觉吧。”宿灼弯下腰,习惯又不习惯地在对面人的额头上亲了亲,没衣领可揪的手指落在车窗上。 通过后视镜见到这一幕的章瑶瞳孔张大。 车开走了,宿灼听见风带着卜渡的笑声:“晚安吻而已,你到底在震惊什么!” 忘记了章瑶在前面、被习惯驱使、下意识亲吻的宿灼,捂住了脸。 第 29 章 国庆长假过后一个周,就是第一次月考。 放假玩疯了的学生回到学校,终于想起这件事,躁动的内心立刻就被泼了冷水,蔫在座位上与知识相依为命。 月考不影响分班,却与个人脸面密切相关,考不好了学生自己都觉得丢人。 尤其是一二班的学生,万一考得比不上普通班的学生,是会被全年级质疑能力的。 她们秉持一个原则:玩好好玩,学就往死里学。 因此,自周一上课以来,一二班的课外活动都暂停了,学生下课也不往外跑,就三三两两讨论难题,或是自己做题。 卷子是做不完的,每科老师都没少找难题、易错题,组成一套套卷子往下发,所有科目的摞起来放桌子上能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一时之间,卷子太多,又都要用,没处放。 窗台和教室后面的读书角都成了放卷子的地方,宿灼和白雪也在桌边的窗台上架了两个书立,放卷夹,一科一个文件夹,一张一张往里放。 白天玩了命的学,晚上晚修铃催了又催,半走读的学生才磨蹭着放下笔,拖拖拉拉和高二高三的一起出校门。 挤在人潮里往外走,肩蹭肩,脸擦着前一个学生的马尾,还要防着被踩掉鞋。 出了校门,这黏糊糊的人群才能散开,个子不高的学生终于能冒出头,长呼口气,顺便被家长找到。 白雪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会在楼里走得慢一点,跟在人群的后面,等出了学校,腿脚不好的爷爷奶奶刚好赶到。 她其实并不想麻烦爷爷奶奶的,就和她一开始也不想来实高读书一样。 从小,她就在外市跟着父母生活,在那里有了朋友,虽然不多,只有几个,但也是害羞敏感的她慢慢积攒出来的友情,大家从小学到初中,一起上学放学,并畅想着未来一起读高中。 可父母工作太忙了,没办法好好照顾她读高中,便联系了在余海市生活的爷爷奶奶,把她转了过来。 知道消息起,到开学的一个月里,她一直惴惴不安,担心交不到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担心学习跟不上进度,成绩一落千丈。 分班考的当天,看着原实一的学生开开心心和之前的朋友打招呼,在教室、走廊、校门口说说笑笑时,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回到家,她晚饭都没吃,锁上房门大哭一场,是奶奶担忧的敲门声和耐心安慰,让她整理好心情,并做好了一个人孤单很久的准备。 第40章 所以开学第一天,她在书包里塞了几本喜欢的书,找了个角落坐下,打算接下来与书作伴。 她拒绝与人交流的意图太明显了,以至于过了很久,书都翻了一半,也没人靠近她。 可是没想到,一个鼻梁很挺,眼睛半睁着,嘴唇抿着,唇瓣和脸上的皮肉一样很薄,看起来很凶的女生拉开凳子,坐下了,也安安静静开始做卷子。 女生比她高点,又坐在外面,冷漠的气质像是一道屏障,将她无人知晓的窘迫与忐忑藏在了前后四张方桌之间,令人无比安心。 新上任的班长念试卷时,女生第一个被念到,冷着脸上去了,班长还对她眨眨眼。 白雪这才知道她冷着脸的新同桌就是宿灼,校园榜上排在她前面一名的那位。 然后,安安静静的同桌兼下铺,在她床垫松绑,在人群里窘迫得要哭了出来时,托起了另一端的重量,又带来了她吵闹的朋友们。 来到新环境的阵痛戛然而止,她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融入一个热闹又舒服的群体中。 “很快乐,交到了很多新朋友。”白雪搀着拄着拐来接她的奶奶,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爷爷奶奶岁数大了,走路都要扶着点,却强势要求必须去接孙女,有时候来得慢了,白雪就自己往回走,在半路和爷爷奶奶相遇。 新区很安全,也有不少自己回家的学生,白雪走了一个多月早就熟悉了。 路过灯新坏了还没修好的巷子时,她毫不犹豫,抬脚就要往里走,突然,一星红色的火光在黑暗里亮起,一根香烟燃起青烟。 流里流气,满脸纹身的鸡冠头歪嘴笑了:“小丫头,长得挺标致呀?” 白雪扭头就跑。 …… 下课铃响,化学老师拍手,“好了,写上姓名,每排最后起来一个学生收。” 众人纷纷放笔,一个简单的课堂小测用不着拖时间,这张小测纸交上去就是打勾再发下来扔掉的宿命。 收卷的人走得也很快,很快到了宿灼面前,她抬手交卷,左手去接白雪递过来的卷子,接了个空。 “怎么了?”她回头询问。 白雪难堪地咬着下唇,卷子在手下压得死死的,化学公式配平划了好几道,依然没写得出答案。 “宿灼,你告诉我一下答案吧,我……走神了。” “好。”宿灼没相信这句托词,白雪上课一直很认真,但她还是爽快给了答案。 等到白雪迅速写上答案,将小测纸交给收卷人,松了一口气,她才问道:“你不舒服吗?” “……嗯,胃里有点难受。” 宿灼站起来:“我去和叶如生请个假,送你去医务室。” “不不不不,不用了。”白雪脸色更不好了,急忙摇手拒绝。 “要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宿灼还是不放心,她已经了解同桌的性格了,担心会遇到事情不好意思说。 “好。” 幸好,白雪只发了那一会儿呆,接下来的课依旧听得认真,没出啥大岔子,到了晚自习,宿灼才收回注意力。 明天后天要接连两天的月考,早上一上完早自习就拉考场,因此要提前一个晚上将桌洞清理掉,再将连着的桌子拉开,摆成均等间隙的排布。 只考前三章的月考对宿灼来说不算什么,她照常进行预习,并没打乱计划,只是加了一些拔高题的训练,用来拉开分差。 考完试,大家又将桌椅拼回来,书从宿舍搬回来。 憋了一个多周,这群人彻底放飞自我,要玩个痛快,谢宛亭顺势而为,和主任要来了一整个晚自习,带领着新上任的‘万事大吉’事务屋成员们,组织了一场数字牌比赛。 国庆前的报名在假期后审核出来了,基本按照各自填报的意愿安排,只有轻微的变动,白雪因为文笔好,和会画画的杜鹃一起做了宣传部的部长,一人管文字,一人管绘图,将比赛的海报和宣传语加急赶了出来。 宿灼随手报的人数最多的智囊团还有两个总是争吵的人:叶如生和赵知智。 郑义也被拉了进来,做了纪律部长,和班里的任务差不多,拿着本谢宛亭给的纪律手册,监管整个事务屋的人与事。 这次的比赛里,他做裁判,主任反而是选手。 孟念欢又抱了主任的大腿,却在上场时被残忍告知,主任只是辅助。 智囊团的三个难得一队,还有班里三三两两组起来的其他队伍,白雪没参加,在一旁观战,神色仄仄的。 她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对,周边的朋友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贸然去问又怕刺激到人。 直到月考成绩出来,召开家长会,宿灼她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白雪退了二十多名,差点滑出一班的最末尾。 要知道,白雪没参加余海市的中考,成绩全凭分班考试换算来的,能在班里排第二,怎么也不该下滑的这么厉害。 家长会上,白雪在爷爷身旁低声哭泣,低着头,努力将啜泣声压低,憋得脸都红了。 一旁的卜渡作为宿灼的姐姐来开家长会,看完宿灼和她的成绩单,都没来得及和班主任聊,就抚摸着她的后背和脸颊,哄了半天。 宿灼在一旁看着,卜渡弯着腰,头凑得很近,一边轻轻拍着白雪的后背,一边小声说着安慰的话语,神情很柔和,嘴角微微带着弧度,不知说了什么,还将白雪逗笑了。 不愧是知心姐姐,不使坏时总有让人信任的能力。 经过一番安慰,等到班主任上台发言时,白雪终于不哭了,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吐露心声:“姐姐,我想住校。爷爷奶奶来接我太辛苦了,我还能多学一点。” 开完班会,宿灼和卜渡陪着白雪去办住宿手续,主任有点诧异,但住宿更适合学习,她没阻拦,爽快签了字。 当天晚上回家收拾东西后,白雪第二天就住在了学校,周末才回家住。 住宿后,白雪迅速回复状态,一直到期末,她都没再发生这样的问题,在前五名的位置上坐的稳稳的。 班里的活动,无论是义工劳动,还是征文大赛,她都积极参加,状态也不错。 谁也没想到,在寒假的第三天,宿灼会在家中接到白雪的电话。 背景声音很嘈杂,动感的音乐声混着大声吆喝的咒骂声,还有离话筒最近的,小小的细细的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宿灼……对、对不起,帮帮我……” 第 30 章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官方的女声从手机话筒传出,外放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宿灼冷着脸挂断电话,用牙齿咬断绷带的最后一截,打好结,从最后两阶楼梯上跳下去。 落地那一刻,黑色的衣角被楼宇门缝隙间透进来的风吹得扬起,像一面旗帜展开,又在宿灼直起身后,顺从地披在她身上。 下午两点,不知为何,往日里总是很快接电话的人将手机关了机,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协助她的人了。 熟悉老区潜规则,会打架,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建立了初步的信任。 可这个成年人不接电话。 第41章 联上网,聊天软件里的群聊依旧热闹。 ‘万事大吉’事务屋的群里,几人正商量着要聚会,@了所有人,白雪理所当然没回应,宿灼敲敲键盘:“我俩有事,不去了。” 她并不打算把还是高中生的朋友们拉进复杂的世界里。 初升高辅导班的八人群里,孟念欢、叶如生正和苏老板唠得欢快,谢宛亭偶尔插上一句,赵知智和卜渡都没动静。 点开卜渡的头像,暗下去的色彩显示她并不在线。 找人无果,宿灼决定自己去赴约,和遇到卜渡之前的每一次孤军奋战一样。 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并为这种失落感到困惑。 明明自记事起,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和好几个大孩子打架,混在人群里打群架也打得像是个人战一样,怎么就习惯了找人帮忙呢? 宿灼自嘲,人都有生老病死,杂事琐事,她总不能别人说当守护神,就真要靠着守护神一辈子。 她正正神色,戴上口罩,行动间缠好黑色绷带的棒球棍反手别进大衣内侧的挂袋里,外侧的衬底一放,完全看不出来。 出了楼,街上有不少老人和不用上班的人在闲逛,领着头戴帽子耳包,衣服鼓鼓包成球的小孩子。 已经入冬的天气,虽然还没下雪,但早晚都冷,中午太阳晒过一阵,才有人愿意在下午出来溜达溜达,透口气。 宿灼拉上帽子,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散发着和天气一样的冷气,拐进了风声呼啸的一条窄巷。 狭管效应下的风生猛扑过来,扯着帽子,衣摆,发丝和眼皮往后退,又从衣袖里灌进去,把衣服吹得鼓起来,成了荔枝的皮,人做瘦长的内核,风是无形的果肉。 宿灼伸手扶住帽子,低着头,一步一步顶着阻力走进巷口,裸露在冷空气中的指关节被冻得透红。 过了巷口,风就小了许多,她把手重新插进口袋。 在巷子中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她停下来,敲敲挂着蜘蛛网,看起来无人居住的木窗框,“咚、咚、咚咚——”有节奏的四下,又将一个小纸包塞进年久失修导致破损的窗缝。 里面没有动静,好像真的只是间废弃的空屋子。 宿灼没有动。 五分钟后,纸包慢慢缩进屋内。 吱呀—— 窗户向内挪出个小缝,两根满是污垢的苍老手指伸出半个指节,指间夹着的,正是宿灼想要的东西。 …… 大河主桥以西,老区最早的一批商业楼早已没。 正经商户早在余海市南的现代商业楼建成时就搬了过去,留在这栋四层破旧商业楼及周边小矮楼里的,大多是一些没有经营牌照的小作坊和经不起检查的娱乐场所。 建筑主楼上的红砖早已七七八八脱落,露出里面灰白的斑驳底漆,随意乱搭的电线从底层的窗户里扯出来,高处的天台上飘着一块不知几十年的<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布料。 正门是不开的,旋转门的玻璃被打碎成一块一块的,尖角狰狞地刺向想从正门翻进去的不速之客,里面还落下了一层防盗网。 宿灼拐进左手边的一栋小矮楼,沿着昏暗狭隘的走廊向里走,头顶唯一的一盏灯摇摇晃晃挂在天花板的钢架结构上,一闪一闪,接触不良,脚下跟着左摇右晃的影子也时隐时现。 走廊两边的门挨得很近,一扇挤着一扇,门不高,挺窄,把手还是老式的圆形旋转把手,门上的玻璃窗都糊了布,黑洞洞的,看不透死气沉沉的寂静后藏着什么。 怪吓人的,可宿灼不信鬼神,眼神都没给一个,板着脸往前走。 在走廊里拐了两三个弯,终于来到与主楼连接的消防大门,门上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两扇门之间贴着字迹杂乱的封条。 一推,门锁了,无法通行。 【揭封条上电梯】 短信另一头的人很不耐烦,半天才回消息,也并不打算带人来接。 宿灼揭开封条,“咔哒”一声,门弹开了,手下不寻常的坚硬触感让她明白,这封条不仅是阻碍无关人等进入的障眼法,更是开门的钥匙。 门的另一边,依旧是闪烁的灯,满是污渍的墙,正对着的是看起来就上了年份的一台电梯,按钮显示屏都碎了。 按下上行按钮,电梯门开了,安装时保护的木架没拆,将电梯里的空间挤压了一半,让人更加怀疑这里是否有店。 上到四楼,电梯开了,一扇破旧的铁栅栏门挡在继续前进的路上,宿灼按照要求输入密码。 门开了。 一个普通干净的ktv出现在拐弯之后的走廊尽头,大厅的装修算不上富丽堂皇,只是简简单单放了几张沙发,还有点小。 前台只有一位经理,正在接电话,态度很和善:“六位,中包间,一个小时后到,正好刚有一位顾客退订,不然一周后也没有空档能空出来。” 宿灼听说过这家店,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入场资格很难得到,在特殊身份人群里很是抢手。 她今天也算是亲眼见识过了。 接完电话,听到宿灼报的包厢号后,经理毕恭毕敬将宿灼领到门口,她推开门。 刺耳的土气音乐声混着恶臭的烟酒味涌了出来,扑得宿灼满头满脸,五彩斑斓的射灯旋转着照亮了里面奢华的装饰,和倒了一桌的酒瓶。 与外界的寒风不同,屋里很暖和。 “祝您玩得愉快。”经理接过宿灼脱下来的大衣,挂在靠门的一长排衣钩上,鞠躬退下。 门在宿灼身后合上,一只手迅速从侧面抓来。 “嗷!!!” 巨大的哀嚎声盖住了一男一女合唱的情歌,微醺的人酒醒了,旋转的灯球不转了,所有人的视线看向门边。 一向喜欢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二混子被陌生长相,一脸凶相的英气女生扣住手腕,按在了沙发靠背上,正止不住地倒抽气。 女生很白,脸颊露出来的部分还残留着冻出来的红痕,神态却凶神恶煞的。 眉毛皱得很紧,眼神很凶,手背用力到起了青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二混子塞沙发布里。 这股狠劲放在这副外貌上,没破坏整体气质的协调性,反而相得益彰,展现出动人心魄的魅力来。 角落里,被两个小太妹打扮的女生拦着不能出去的白雪捂住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落了下来:“宿灼!” “艹你**的****个**敢打老子。”二混子家里也是有钱的,哪受过这种欺负,痛到极致反而不知死活,破口大骂起来。 宿灼单手摘掉口罩,按得更用力了,“我是你祖宗,再骂我送你投胎。” “你敢,***艹*十八代——咳——咳——”二混子眼看喘不过气来了,咳着快把胃里的垃圾一起吐出来。 宿灼依然不肯松手,一个眼刀瞪回了想要上来阻止的人。 白雪惊呆了,她知道同桌不好惹,但没想到这么不好惹,武力值如此之高,上来就生擒一个人,还把一包厢的人都吓住了。 她担惊受怕许久的内心终于安定下来,但也为此感到愧疚。 是她害得她的好学生同桌来这种地方,还可能有危险。 第42章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鼓掌声在u型沙发的正中央位置响起,周围的人纷纷往里挪,让出直线视线位置。 穿着黑衬衫的年轻男人露出脸,眼睛眯起,抽了口手里夹着的烟,吐出一个烟圈,语气飘飘然:“真是漂亮,二混子,还不道歉。” 年轻男人一开口,二混子的辱骂就停了下来,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道了歉:“对不起。” 宿灼嫌弃松开手,抽了张酒精湿巾擦手,没理年轻男人招呼她做去身边的要求,站在门边。 她讨厌居高临下的傲慢。 “应你们的要求,我来了,可以放了我朋友了吧?” 环视一圈,在场的没几个正常打扮的人,一沙发的鸡冠、爆炸卷、蘑菇和锅盖,穿着也是群魔乱舞。除了梳着背头的年轻男人外,只有偏中间位置的黑色板寸男穿着简单的t恤,看起来比较像人。 好几个一个喝高了,瘫在沙发上,搂着怀里的女伴,手里不干不净地乱摸着,全然不顾其他人的存在。 地上还趴着一个。 显然一副喝高了,玩嗨了的秽乱派对。 白雪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女生守着,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脸都惨白了,右脸还印着几个红色的吻痕,但幸好看起来没什么事。 她略过这一圈的妖魔鬼怪,看向明显是领头人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没说话,正常板寸男先炸了。 他的脸红得要爆炸了,拎起一个酒瓶子就在桌子上砸个稀烂,跳起来要冲过来打人,酒气熏得宿灼紧急后退。 “宿灼你个**的,害老子丢那么多脸,见到我还不问声好?!” 第 31 章 “我并不认识你。” 五彩炫目的灯球重新转起来,打在冲过来的正常板寸男小麦色的皮肤上,照得他像个调色盘。 那一双喝得通红的眼珠怒张着,看着十分唬人,一般人正对着这样一个冲过来的醉汉早就吓得腿软逃跑。 包厢里的人也是这么看宿灼的。 可在宿灼看来,这人已经喝蒙了,脚步轻浮,外强中干。 拳头打过来时,在白雪紧张的呼喊声中,和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宿灼脚都没挪一下,只是在快接触到时偏了偏头,板寸男就一头冲到了门上。 好大的一声“咚!” 像是又一个打在这群不怀好意的人脸上的巴掌,接连两个下马威都没吓到这个小女学生。 “李鹏飞,闹什么闹!”年轻衬衫男发话了,话里的谴责好似这场闹剧不是他默许的。 这人是李鹏飞?宿灼是真没认出来。 从前只记得是个嚣张的高黑壮的彩毛,在瘦小弟的对比和簇拥下很容易被认出来。 可在这场鸿门宴里,他穿得正常了,又收敛了气焰,脸盲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很正常。 有认识的人,那叫她来的缘由很清楚了。 果然,衬衫男微微皱眉,似是不悦:“你自己要求换来的客人,动手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她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李鹏飞从地上爬起来,再没吭声,从桌上拿了个酒杯,倒满,对着衬衫男高举以示尊敬,一饮而尽。 “行了,坐回来吧。”衬衫男摆摆手,身边的卷毛立刻去旁边柜里拿了两只新酒杯,毕恭毕敬倒了半杯,递过去:“王少。” “唉,年轻人总是不听话,都是兄弟,我也不好管太严。这样吧,我替这群不懂事的干一杯,你别往心里去。” 王少接过酒杯,顺势晃了晃,很自然,冲宿灼举起来:“一饮泯恩仇,以后做朋友,有什么麻烦的就报我王墨许的名字。” 怎么随便一个少爷就姓王,宿灼有些不理解,是王少叫起来好听吗? 另一只倒满的酒杯落在了她面前,周围人恭维起来: “王少就是大气,以恩化仇,兄弟姐妹们佩服!” “我要是能被王少敬酒,那可是几辈子的福分。” 也有劝宿灼快喝的:“王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冲撞的事,还不快敬一杯,给王少赔罪。” 冲撞?明明是这群人把人强行叫过来,又要动手动脚,怎么就成了她的冲撞。 宿灼知道和这群人存心找事,没法沟通,也没接那杯酒。 见宿灼不肯接,一个鸡冠头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刀,拍桌上了,正好在白雪面前,威胁之意很明显。 “怎么了?是我们王少的面子不够大吗?” 那刀一看就是开了刃的,在灯下反着森森白光,白雪脸吓得更白了,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可在宿灼看过来时,还是拼命摇头。 “别喝……不、不要……” 卷毛还端着酒杯在面前晃悠,宿灼叹了口气,接过已经起了层水雾的酒杯:“那我就多谢王少的好意了。” 一饮而尽。 冰冷火辣的酒液一入口,就辛浓滚烫往下烧,明明是冰的,却烧着口腔、喉咙、食道,一路涌进胃里,在肚子里点起火焰。 宿灼没喝过酒,第一次喝就是高度数的烈酒,肺里,呛到往上咳的生理冲动几乎无法抑制,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让她恨不得将胃里所有的火焰吐出来,烧了这片早该倒了的建筑。 半咳半咽将整杯酒都咽下去后,宿灼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抽了张纸巾擦去嘴角和下巴往下滴的酒液,眼神有些恍惚,声音也哑了:“酒不错。” 酒精的辣味刺得她鼻腔闷浊,眼球生痛,大脑也被一股热气笼罩着,冷白的脸上泛了红,眼里也起了水雾,攻击性消失,看起来已经是迷糊的了。 可越是难以忍受的沉闷疼痛,她的大脑越是清醒,清醒到所有的计划都如期进行。 “哈哈哈哈哈!爽快!”王少放下沾都没沾的酒杯,双手张开,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大笑了起来,“我欣赏你,过来坐,今晚——不醉不归。” “哦呜!——”众人跟着欢呼起来,人群中,李鹏飞的脸绿透了。 “来来来,坐我身边。”王少周围的一个女生让开位置,示意宿灼坐,最边上的卷毛假意拿东西堵住了门。 和预想的一样,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宿灼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没去王少身边的位置,反而走到白雪左手边的女生面前,语气平淡礼貌:“劳驾,让让。” 浓妆大眼睛女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王少,想拒绝,可王少丝毫没看她,正在别人的恭维下喜笑颜开。 她不想让开,这是她的任务。 【看住红鸡冠带来的女孩】 站在面前的女生眼神很冷,幽黑的瞳孔里闪着隐晦不明的光,明明脸上泛着点红,肢体动作也很和善,只是静静站着等,却让她不由自主服从。 …… 她慢慢挪到一边。 “谢谢。”宿灼点头致谢,做到白雪旁边。 一旁提心吊胆许久的人立刻贴了上来,顾不上害羞和腼腆,挽住她的胳膊,像是即将冻死在雪地里的旅人看见一缕火光,死死挽住。 白雪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宿灼,我怕死了。” “别怕,我在。”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人无比安心。 第43章 她重重点头:“嗯!” 包厢里的人又开始狂欢,掷骰子要掷出两个人上去面贴面唱歌,一个个抱着骰盅摇头晃脑,像是要把头发甩掉,脑浆摇出来。 所有人都要来一遍,很快,到了宿灼和白雪面前。 递骰子那人喝多了,拿不稳,手伸出去没半秒,宿灼手刚碰上,骰子就往地上掉,眼看就要翻滚到最小点。 落地就作数。 一道润白的光划过,一只手稳稳抓住了三枚骰子,正好分散夹在四指的中节指骨之间,像变魔术一般。 另一只手抄起骰盅,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抛物线,平稳落在桌上。 “我自己扔就好。”宿灼把骰子随手扔进骰盅里,摇了摇,正方形的骰子转了几圈,落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中间数上。 所有人失望叹了口气。 下一个就是白雪,她接过宿灼递来的盅盖,盖在底上,动作生疏,轻轻摇了摇,揭开。 数字也还行,加起来已经是个安全数字。 她松了口气。 “上去吧。”王少发话了,没什么表情,一卷毛和一鸡冠头上去了。 灯光又开始花里胡哨变化起来,被人操控着,沿着沙发卡座扫了一圈,每一个被扫到的人都要灌一杯酒。 有了第一杯的经验,宿灼喝得很快,也再没呛到。 本想顺便替白雪喝了,可她很坚决,挡住宿灼伸过来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呛咳着喝完了。 灯光照到下一个人身上。 “咳、咳、咳!我总不能什么都靠你。”白雪擦净洒在衣服上的酒液,眼睛红红的,有点狼狈,但精神好了很多。 灯光停在舞台中央,在两个贴着唱歌的男人身上来回扫,底下的人喝着酒,也跟着唱。 开了原唱的背景音乐很吵,底下参差不齐的跟唱也很吵,白雪要贴着宿灼的耳朵,才能把信息清楚传达出去。 高一国庆月考之前,白雪被红鸡冠缠上,为了保护爷爷奶奶,她选择住校,再没见过红鸡冠。 没想到,今天上午,她出门买文具,在路口正面遇到红鸡冠一群人,半拖半拽拉来了这里。 这群人知道她是实高的,翻她的手机通讯录,逼她打电话叫朋友来玩。 李鹏飞看到了宿灼的名字,和王少说了什么,让他改了主意,只叫宿灼一个,但必须来,不然就给家人和朋友打骚扰电话。 “我用报警威胁他们,可他们根本不怕,还说那个什么王少有关系,认识人,真不是我故意不报警。”白雪很怕宿灼怨恨自己,急慌慌地解释。 这一点宿灼相信,老区这些人都有保护伞,报警也无济于事。 宿灼也没打算报警,只想着先护着把白雪带出去。 大概过了三四轮骰子,两人一直运气不错,不用上去唱歌,只要偶尔做做样子把酒杯放嘴边抿一抿就好。 其他的人没少喝,时不时就有喝高了的推门出去上卫生间。 在一个刺猬头推开门时,外面走廊传来女孩子快乐的声音,听经理的聊天声,是宿灼来时打电话预约的那批客人。 打闹声很明显,女孩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很青春,传到屋里,隔着背景音乐和鬼哭狼嚎,宿灼和王少的脸色一齐变了。 “一听就是第一次来的乡巴佬,看了这点东西就兴奋得忘乎所以。”有人大声嘲笑起来。 王少挥挥手,一副大度模样:“诶,别这么说,都可年轻漂亮的小女生们,别那么苛责,等会绿芋头你带几个兄弟姐妹去打个招呼,用我的卡升个服务,让她们玩得开心。” 绿刺头端着酒给王少满上,表情很是猥琐:“王少大气,这些小姑娘得来谢谢王少。” 宿灼握紧了手里的酒杯。 为什么谢宛亭她们会来这里? 第 32 章 包厢内的时钟不准,从进门起就一直停在十二整点不动弹。 给人不分昼夜的混乱感,是这种店里常用的手段。 宿灼的手表和手机在刚进大堂的时候就被收走了,但她估摸着时间,怎么也该下午四点了。 桌上开的酒喝个见底,有人喝多了,瘫软得坐不住,从沙发上滑到地上,又被揪起来,烂在沙发上。 再好听的歌,挺多了也无聊,更何况计划中的两个开胃菜一直不中招,运气好得像是赌神附体,反而成了观众在底下坐着听完全程。 王少讲面子,又是他定的规则,不能自己改口逼宿灼和白雪。 其他人又不敢贸然开口,怕和李鹏飞、二混子一样丢脸。 屋内的硬茬不好啃,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又想起来外面的“软柿子”了。 卡座最中间的几个男男女女,围着早就面露无趣的王墨许提点子,眼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不住点头。 头发理得确实像个芋头的长脸绿刺头唱完手里的情歌,在王墨许的安排下,从酒柜里又拎了瓶酒出来,按了铃,叫上几个人,一起出门了。 去找刚来不久的“乡巴佬”们去了。 这群人走得稀稀拉拉,门一直没关上。 也可能是故意的没关好。 透过留出来的缝隙,宿灼听见经理的声音,和咚咚的敲门声,一个无比熟悉的女声跟在开门声后,话语里的兴奋掩盖不住:“请问你是?” “小姑娘还怪有礼貌的呢!”包厢里的人随口调侃,引起哄堂大笑。 一个穿着无袖背心,露出壮硕肌肉的爆炸卷将酒杯向后扔在墙上,“我们这群人可不讲道理,也不讲礼貌。” 砰的一声,玻璃碎片飞溅一地,差点划到墙边的人,可没一个人生气,只嚷嚷着让他赔钱。 “钱我付了。”王少语气淡淡的,脸上的笑却是收不住,“就是收敛点,别把人小姑娘吓哭了。” “呜~”这群人又跳着起哄起来,摇着桌面和沙发上放着的摇铃,发出刺耳的声音,鬼哭狼嚎的欢呼声混在其中,吵得人耳朵疼,也盖住了走廊里传来的声音。 宿灼听不见门外的局势,一颗心提了起来。 不知道是否是酒精影响了大脑的判断,她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像是一股气从心口迅速膨胀开,撑得心脏疯狂跳动,在胸腔里发出巨大的回响。 震耳欲聋。 究竟是谁将谢宛亭和孟念欢她们带来的,光凭几个新区的高中生,完全不可能找到这种危险浑浊的地方,让不清楚潜规则的学生过来玩几乎等于羊入虎口。 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打破了她的所有计划,宿灼现在要想的,不仅是如何带白雪一个人出去,还有怎样护着孟念欢她们六个。 她不信没有幕后黑手。 首先,不能让王墨许他们知道孟念欢她们和自己认识。 宿灼将扎起来的头发抽散开,挡住脸,又让白雪往后藏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嘱咐她:“等会儿,不管谁进来,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说话,低着头。” “嗯……”白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应了,向后挪进影子里,将脸贴近宿灼的后背,藏起来。 平日里一直扎着的头发一散开,在淋湿之前都会带着弯,向外翘着,宿灼的头发也不例外,刚过肩的中长发尾向外翘着,毛茸茸散在背上。 第44章 有几根翘得格外厉害的,戳在白雪的脸上,搞得那一小块皮肤都是痒痒的,她伸手按下那小簇头发,试图让它变直,却失败了。 她索性头一低,彻底将脸埋进宿灼的发丝里。 鼻腔里一直萦绕的烟臭味消失了,隐隐约约的洗发水的香气将她围绕起来。 透过发丝,她看见宿灼又皱紧的眉头,和增添了怒意的眼睛,就像一只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小猫,突然伸出利爪,才发现原来她是一只狮子。 背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轻压,宿灼思路断了一秒,没阻止白雪,接着想对策。 如果孟念欢她们来包厢里感谢王少,一半概率可能被强行留下来,一半概率可能说几句被放回去,一旦被发现认识,那一定会被留下。 如果不来包厢,那王少的这些小弟百分百过去找茬,直到她们过来,还会更加为难。 和平解决的可能连四分之一都不到。 除非……宿灼盯上桌面用来点烟的打火机,是个大牌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这群人没时间管这些事了。 就是不知道这栋楼的消防怎么样。 宿灼犹豫一会儿,借着放酒杯的动作,悄悄将打火机藏进袖子里。 她刚将拇指放在保险栓上,门开了,绿芋头一脸不爽走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怒色的小弟们。 在屋里等得早就不耐烦的众人立刻将目光聚焦过去,见他们的脸色不对,七嘴八舌问起来:“漂亮小姑娘们来了吗?” 有人伸着脖子往绿芋头身后看:“别装了,知道你要给我们个惊喜,快让我们见见。” 王墨许翘着二郎腿,弯腰在桌面上掸了掸烟灰,吐出个烟圈:“行了,快说。” “王少,我们把您的好意带去了,不过……”绿芋头吞吞吐吐,不肯接着说下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让出身后人高马大的一个男生来,“她们派了郑兄弟来答谢。” 王墨许脸青了,扔酒杯的爆炸卷脸也青了,全场的男生的脸色都沉下去。 郑义长得高,又喜欢打篮球,肌肉不比那个以自己肌肉为自豪的爆炸卷差,看着像是来砸场子的。 可他手里又拿了瓶营养快线,和一个酒杯,是来道谢的。 …… 好似看不懂气氛的尴尬,郑义自顾自将酒杯放在门边的桌子上,拧开营养快线,倒进杯子里,满满一杯,差点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将酒杯端起来,抿了一口快要洒出来的部分,这才对着王少举起来: “多谢王少的慷慨大气,今天本来只是静姐带我们来开开眼界的,她有事先走了,所以才轮到我这个小辈来敬您一杯,未成年不能饮酒,我就以奶代酒,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一饮而尽,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砸巴回味。 “哦——原来是李静带来的。”王墨许将烟头戳在身边男生的胳膊上,用力碾了碾,牙都快咬碎了,可还要做场面功夫:“不必放心上,李静的小辈就是我的小辈,吃好玩好就行,回去帮我问个好。” 被当烟灰缸的男生表情都扭曲了,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还得接了烟头捧着,周身弥漫着一股肉香味。 本来听到熟悉声音,白雪想透过发丝瞥一眼,一闻到味道,吓得又重新将脸埋了回去。 喝完奶,郑义点点头,“好嘞,王少,那我接着回去玩了。”他转身往回走,剩下半瓶营养快线也没拉下。 绿芋头一行人没敢拦。 等到包厢的门关上,王墨许已经控制不住怒火了,抓起一个厚实的水晶烟灰缸就往绿芋头的脑袋上砸。 珰珰两声,绿芋头没敢躲,烟灰缸先砸在他额头上,又落在地上,发出两声巨响,顿时见了血。 白雪吓得一激灵,抱住了宿灼的胳膊,抖得停不下来。 她没想到这些人露出獠牙居然这么可怕,说砸脑袋就砸,绿芋头指尖的血都流到停不下来。 “宿灼,对不起。”她再一次后悔自己没躲掉,将宿灼拉进来,要是宿灼被打了,都是她的错。 宿灼没说话,将保险栓合回去,伸手按住白雪的肩膀,拍拍她,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刚刚她和郑义对视一眼,对方表情没有变化,像是知道她会在这里一样。 虽然不知道郑义是怎么和李静扯上关系的,但显然王墨许不敢对李静罩着的人干什么,没为难他就放走了。 将怒火转移成内斗,是宿灼喜闻乐见的。 领头的生气了,剩下人哪还坐得住,急忙站起来劝:“消消气,王少,闹出人命不值当了。” “绿芋头对您的忠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李静个贱人搅事,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啊。” “哦~我寒了你的心吗?”王墨许拍拍衣袖,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绿芋头,问道。 绿芋头吓得直摇头:“没有,当然没有。” “可他说你心寒了。”王墨许盯着之前劝解那人,表情阴森森的,所有人都不敢劝了,气氛一时极其僵硬。 一直坐着喝酒的李鹏飞突然站起来,走到王墨许身边,说了几句话。 听着听着,王墨许表情转阴为晴,“所以我喜欢你,会玩,你来安排。” 李鹏飞扯了扯门边的一根绳,沙沙的铃声响起来,他转身面朝所有人,高喊一句:“兄弟姐妹们,忘掉刚刚的不愉快,我们吹气球玩!” 人群愣了几秒,沸腾起来,端着酒杯就疯狂敬酒,哄得王墨许露了笑,两个人急忙把绿芋头拖出门。 “什么是吹气球。”白雪不太清楚,悄悄问宿灼,宿灼没回答。 给她让位置的大眼睛女生偷偷拉住了她的手,反复在她手心比划,两笔,很清楚:no。 宿灼看了眼大眼睛女生,她一脸兴奋跟着欢呼,仿佛刚刚并不是她给的提示。 她表情沉下去,对白雪摇摇头。 很快,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矮小男性员工带着帽子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推着个手推车。 在众人的督促下,员工打开盖子,白茫茫的冷气飘出来,凑上去看的人都发出一声感叹。 “咳咳!”李鹏飞咳嗽两声,众人如梦初醒,让出一条路给王墨许。 “成色不错。”王墨许显然是老手了,挽起袖子,拿起一个,简单看看就得出结论,“赏你也留下来玩吧。” 员工愣了一下,摇头表示拒绝。 立刻有人揭开他的帽子,搂住他,“王少都发话了,一起玩吧。” 宿灼坐在沙发上没动弹,却一直密切关注人群中心的情况,她总觉得这个员工有点熟悉。 帽子一揭掉,员工还没抬起头,她“噌”的拉住白雪。 “抓紧我,等下我们就跑。” 第 33 章 站在人群中间,挽起袖子的王少随意抬起手,接过帽子。 狰狞的烧伤疤痕沿着手腕内侧的皮肤蜿蜒向上,像一条扭曲变形的蛇,又似张嘴尖叫的人面疣,很吓人,在场的人不约而同装作没看到。 灵感从宿灼脑中一闪而过,她总觉得这道伤疤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与此同时,送来手推车的员工被逼着抬起头,白雪捂住嘴,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堵住。 第45章 戴着眼镜,面无表情,个子不高的严肃好学生面孔——是赵知智。 为什么赵知智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员工服,送东西过来? 王墨许也产生了类似的疑惑:“我以前没在店里见过你,可我觉得你眼熟。” 全场寂静,各怀鬼胎。 他盯着赵知智的脸看了很久,突然转向宿灼,挥手:“你过来。” 众人的目光一下聚焦在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身上,一个小弟急忙唤宿灼:“王少叫你们呢!快过来!” “别怕,记住我说的。”宿灼拍拍白雪后背,嘴唇好似没动,可白雪分明听见她冷静的声音。 白雪点点头,跟在宿灼后面走了过去。 “你,我也有点印象,我之前见过你?”王墨许指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最后在五步距离站定的宿灼,皱起眉头。 宿灼没说话,有人抢答了,是李鹏飞,他一脸愤愤不平:“今年六月,静姐给您推荐了一个裁判,就是她。” 电光火石,宿灼终于想起来,当初送学生去奶茶店时,路过巷口,小混混跑出来冲撞了队伍后,她看见过这道伤疤。 世界真小,这个王少就是暑假期间地盘争夺战的人傻钱多的王少爷。 当时带队的正是她和赵知智,眼熟并不奇怪。 王少爷显然大脑还没被酒精完全侵蚀,也想起了这件事,毕竟老区地盘争夺战最后一站的小插曲令人记忆犹深。 他别的天赋没有,就是记人的本事强,王少爷记住过很多双眼睛,但极度冷静,且在他面前并不害怕的眼睛很少,当机立断拦住逃跑人猪,果断管住乱跑学生的宿灼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王墨许回头阴森森看向被抬着下巴露出整张脸的赵知智。 而在一旁协助的,他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矮个子的小四眼! “你们是一伙的——”王墨许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你一个好学生是来干什么的?” “唔……我……我只是来勤工俭学挣钱的,不知道她们在这里。”下巴被捏着抬起,赵知智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的,可他的理由的确无可指摘。 “哦~是不是单纯来挣钱的,查一查就知道了,搜身!” 四个高大壮男立刻压住了赵知智,不顾他的奋力反抗,自上而下摸索起来。 赵知智表现得很愤怒,厚镜片下的眼睛第一次瞪圆,瞠目欲裂:“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身,我是有人权的公民,你们这是犯罪行为。” “呵,犯罪行为,你有本事就去告我。”王墨许显然不怕,用酒瓶拍拍他的脸,又想起了宿灼,“她也给我一起搜。” “我来,她抢了我的位置正不爽呢。”大眼睛女生抢先一步出声,接下了这个任务。 她搜得很细,每一个口袋和衣角增厚的地方都没有放过,最后在上衣内袋里翻出半包圆溜溜的糖来。 “喜欢吃糖啊?”王少爷抢过糖,阴笑着紧盯宿灼的眼睛,之前营造出的勉强算得上是正人君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担心白雪没吃饭低血糖,去超市买的。”宿灼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回答得坦坦荡荡。 “咔吱”,小小的一声。 圆溜溜的,饱满的,裹着彩色糖衣的糖果被一粒粒倒出来,慢慢捏碎,脆而薄的糖衣裂成一块一块,里面雪白的糖心涌出来,没有别的东西了。 王墨许捏空了所有的糖,没有找到问题,表情好了一点,将碎屑扔到地上,转身去看赵知智的搜身结果。 直到他完全转过去,白雪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去。 从她的角度看,一颗肉色的扁一点的椭圆糖果,正随着宿灼手里动作的变化转换位置,轻巧灵活,藏在对面的视野盲区里。 和电视机里的魔术一摸一样。 员工服上的口袋多,四个喝了酒的人一个一个口袋翻找,还没大眼睛女生查得快。 宿灼将肉色糖果收进袖子,和赵知智对上视线,他的眼神很慌,不像是装的。 果然,一个监听器被找了出来,小小一个,贴在鞋舌下面。 “这就是你说的,勤工俭学?”王墨许捏碎监视器,一巴掌扇在赵知智脸上,用劲很大,扇得赵知智头歪到一边,脸上很快浮出红肿的印子来。 他不解气,抬手又要再扇一巴掌,视线瞥见一旁的手推车,大笑了起来:“痛多没意思,让人爽快了得不到才是最痛的,快,让他试试自己送来的东西。” 赵知智猛地转回头,不敢置信:“你敢!” “哈哈哈哈哈!怎么不敢!”红色鸡冠头一听,先爽快了,狰笑着将手伸进了仍冒着冷气的手推车里。 压住赵知智的四人松了手,让他站起来,围着,等着看好戏。 一个打满了气的气球被脏兮兮的手指抓了出来,拽开的封口绳滑落进框里,甜腻粉色的气体从不大的口子里流出来,像一缕仙气。 红鸡冠握着气球,一步一步,逼近赵知智。 甜腻的味道越来越重,就在要怼在鼻尖的时候,“哐”的一声,包厢内的灯灭了。 五彩斑斓的灯停了,音乐声停了,所有的喧闹声都停了。 王少爷的怒吼响了起来。 “谁干的,快开!啊……”黑暗里,王少爷的怒吼到了一半,突然停了,“扑通”一声,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重重的,听起来摔得不轻。 接着又是“扑通”几声,一双手抓住赵知智…的衣服:“快跑,往外跑。” 他顺着那双手的力道转过身,包厢的大门开了,外面的光线溜进来,照亮了门边拿着棒球棍的宿灼。 她眼皮垂着,撇过来,手里的棍子灵巧挽了个花,指向他身后追过来的人,“走吧。” 半分钟前,悄悄挪到包厢门口的宿灼从大衣内侧抽出棒球棍,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气球上,蓄力,一棍子砸在控制面板上。 一阵黄蓝火花之后,灯灭了,她瞅准灯灭之前王少爷所在的位置,一棍子敲了上去,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接着,又放倒了围着赵知智的四人,下手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不见血,不用补刀,力度刚刚好。 一直被握着的白雪只知道灯灭后自己被拉着快速移动了两次,地上就倒了五个人。 原来她的同桌这么厉害! 她张大嘴,心里的敬佩又上了一层。 门推开后,三人往外跑,包厢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外面的灯光没受影响,走廊里很亮,来不及交换情报,但目标都是一致的,大门。 拐过弯,跑在最前面的赵知智停下来,转过头,“好像出了问题。” 宿灼也发现了。 大厅前台被翻得一团乱,后面的空隙里,倒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经理,他眼睛紧闭着,上衣被扒得衣衫不整。 大门口站着四个熟悉的身影,正一脸焦急商量着什么东西。 见宿灼三人跑来,孟念欢挥挥手,权当打招呼了,一脸严肃:“大门密码改了,大堂经理身上的卡也刷不开。” “那我们得撑到杜鹃叫来的警察找到这里。”谢宛亭将卡揣进口袋里,挑挑眉,好像并不着急。 第46章 “嗯……提醒一下,包厢里有不少人追出来了。”最后面的白雪弱弱提醒,以为万事大吉的四人慌了。 叶如生疑惑:“你们没把人都干掉,那怎么出来的?” 人高马大的郑义有些崩溃:“我都说了里面人很多,怎么可能都打倒,能跑出来不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一凑一起,就和说相声一样,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别想跑!”包厢里的人终于在黑暗中摸索出了情况,颤巍巍将倒在地上被踩了好几脚的王少爷扶起来。 派一伙人抢救照顾差点噎了气的王少爷,另一伙人出来追逃跑的三个人。 “那还愣着干什么?”宿灼冷静提问。 “我们现在?”孟念欢接上。 “快跑!”几人异口同声。 ktv并不大,一圈都是通的,一行人绕着躲了几圈,觉得不是事。 “进去。”宿灼搬开那位态度很好的经理,情急之下,力度不好控制,头磕在了柜门上。 被没收的手表手机就在柜子里,她抓起自己的手机,将四个女生,两个男生分别塞进三个柜子里后,她将经理搬回去,堵住门。 “我把他们引开,躲卫生间去,手机联系。” 视线末尾处,冲在最前面的人影露了出来,宿灼用棒球棍敲着墙,抬脚就跑。 绕了一圈,她顺势躲进女卫生间。 最里面的门是锁上的,大概是用来放打扫工具的,她闪身躲进第二间里,锁上门,蹲在马桶盖上。 等待的紧张时间里,她打开手机,看群聊。 拿到手机的众人显然都憋久了,群里消息唰唰往上刷。 她们并不害怕,因为很快警察就会上来。 突然,杜鹃在群里发了个sos表情包:入口太隐蔽了,警察叔叔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具体位置,能给点提示吗? 外面的人找不到,已经开始□□了,再等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宿灼抬起头,看见头顶闪着红光的烟雾报警器,一闪一闪的,好像在警示什么。 她摸出藏进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手边的卫生纸。 黄色的火焰燃了起来,灼热的温度烧得她指尖有些疼痛,混黑的烟粒直直往上飘,她站起来,伸直手臂。 外界依旧喧嚣,几秒后,更大的警报声响彻楼宇,白色的报警器洒出酸性的水,大雨如注。 作者有话说: 虚拟行为,请勿模仿 第 34 章 近在咫尺的警报声遮住了全世界的声响,声波的冲击带来持续的耳鸣。 声音落在ktv里每一个施暴者的耳朵里,像是催命符,像是死神的镰刀,他们分不清头顶的鸣叫声寓意着什么,却知道这么大的声响一定会引来周遭的注意。 这份注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敢听的脚步,是黑暗角落的潮虫见不得的太阳,是躲进庇护所的他们最怕的东西。 警笛声传来,他们终于惊慌失措,再也顾不得抓逃跑的玩具,惊慌失措地推开暗门,向外跑去。 群里,杜鹃及时发来消息:有人跑出来了,正好被堵住,门藏得很隐蔽,幸好整片区域都围起来了。 谢宛亭提供店内的情报:人走个差不多了,我们再等两分钟就出去。 卫生间的隔间内,报警器的水还没停下来。 喷涌而出的雨洒成伞的形状,接连砸在狭小的隔间内,淋湿宿灼的长发,脸颊,衣服。 澄明透亮的火光被浇灭了,手上的烟灰被冲成一道道浅黑的痕迹,顺着指尖垂下的方向滴出一朵朵水花。 宿灼低头,抹去脸上的水渍,弓着背,捂脸哑声大笑起来。 带着轻微腐蚀性的水烧着她的皮肤,隐隐作痛,好似要带走裹挟她许久的理性泥壳,露出内里的疯狂火焰来。 在水里,她燃烧得更加热烈。 很快,两分钟的倒计时过去了,宿灼从马桶盖上跳下去,推开门,走了出去。 十几分钟前还无比热闹的店面已经面目全非,墙面装饰,雕像,架子摆件……通通都被扫落在地上,砸成一地废墟。 店里安静极了,每一个包厢都是空荡荡的,人都跑光了。 宿灼回原包厢看了一眼,王少爷和四个壮汉都不在了,大概被小弟们抬走了。 出了包厢,谢宛亭她们正站在暗门前,两个男生一头一脚拖着昏迷不醒的经理,每个人都笑得意气风发。 谢宛亭张嘴冲她说了什么,听不见,但看口型:“走吧,湿透的勇士。” 到了一楼,火警声终于不再吵得什么也听不见。 透过大厅玻璃,能看见黑白的警车,闪烁的警示灯和一群垂头丧气的彩毛。 杜鹃站在边缘,混在看热闹的人群最前面,脸蛋不知是冻的,还是急的,红扑扑的。 见宿灼她们出来,她兴高采烈招招手。 这一招手,好像一个信号,告诉她们惊险刺激的真实版大冒险落下序幕,几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提着的心一放下来,她们开始察觉到外界环境的寒冷。 冬天黑得早,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风力依旧吹得很猛,温度还比下午低了许多。 旋转门破碎的玻璃挡不住寒风,一阵冷风吹进空旷的一楼大厅,几人齐齐打了个冷颤,迅速聚拢,缩成了几只小鹌鹑。 情急之下,几人都忘了要穿大衣,还穿着空调房里够用的薄毛衣就出来了。 孟念欢几个衣服没湿女生还好,贴在一起,颤颤巍巍跳一跳还能坚持,只是叫的有点凶。 在烟雾报警器下避无可避,被水淋透的宿灼比较惨,风一吹,灌满了水,还在嘀嗒向下滴水的毛衣就和结了冰一样。 水珠不再往下滴,头发也冻硬了,谢宛亭手痒摸了摸,凉得一激灵,急忙把手揣回袖子里。 “啊啊啊——先把经理送给警察叔叔,我们再回去一趟拿衣服。”孟念欢哀嚎着指挥郑义,将还没醒来的经理拖出去,提醒正在数人数的警察还有一个。 她好奇心重,又带着帮忙解决坏蛋的自豪,哆嗦着凑过去聊了几句,很是放松。 谢宛亭知道她的性格,也没拦,安抚好白雪后,又和叶如生聊着回去要喝姜茶的事。 捆好的棒球棍经历许久的波折,绷带已经开了,露出荧光绿的内芯,看得人难受,宿灼索性将七零八碎的绷带扯开。 她的手指冻僵了,屋内又没有灯光,环境很昏暗,拆得很不方便,慢吞吞的。 绿油油的荧光色逐渐在昏暗的环境里亮起来,幽幽的,轻微晃动着,范围还在慢慢扩大。 正闲聊的谢宛亭一回头,看见黑洞洞的背景里,一盏熟悉的鬼火慢慢升起,吓得跳起来:“鬼呀!” ? 那声音不像平日里她说话的声音,显得尖利许多,也怪吓人的。 回想起相似画面的宿灼僵硬抬起头,淡定道:“是我,拆球棒呢,不是幽灵。” “什么幽灵?”白雪不知道这件事,被吓了一跳后还是凑头过来问。 “……”谢宛亭突然悟了,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向宿灼:“你你你!那个周五晚上,是你?!” 第47章 “是我,我的确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女侠怕鬼。”宿灼坦率承认了,并嘲讽回去。 !!! “我!那!不…算了。”面对众人原来如此的表情,谢宛亭难得憋红了脸,蹲下不说话了。 叶如生跟着蹲下去,并不打算放过谢女侠。 空气中弥漫着愉快的气氛。 事情进展很顺利,宿灼瞥了一眼那群已经排好队要上车的混混们,突然停住了,心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没在人群里看见王墨许。 “孟念欢。”她试图将朋友叫回来,却没来得及。 门边的貌似是小队长的警察正接着电话,说着说着表情凝固下来,一个指令,身边的人握住孟念欢的手腕反别在身后。 队长看过来时,宿灼向前一步,挡在最前面。 对面的声音很有礼貌,符合办事流程,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有人举报你们涉嫌寻衅滋事,伤害他人,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孟念欢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突然自己变成了嫌疑人,明明是做好事却还被怀疑,没忍住,鼻尖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其他人也没想到,脾气火爆的叶如生张嘴想骂,考虑到对面的警察并没有做错,又将话咽了回去。 最早接受这个结果的是宿灼,她主动站出来,“人是我打的,她们就是误入的无辜者,还是学生,先放她们回去加件衣服再说,高中生感冒了耽误学习。” 她想的很明白,这不过是王墨许逼她的一种手段,犯不着所有人都被牵连进去。 “这……”队长和电话另一面的人沟通几句,点点头,像是要同意。 “不是,大堂经理是我下的手。”谢宛亭突然站了出来,看向宿灼,态度很明显,“抓的话,连我一起抓去吧。” 赵知智也站出来,他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肿着五道红痕:“还有我,我参与策划了。” “我们几个都参与了。” 队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看向唯一没有发言的白雪,打算听听这群讲义气的学生还能说什么。 “我……我要报案,王墨许他绑架我来这里,还逼我喝酒,我是未成年。” …… 警车又来了一辆,才装下乌泱泱的一堆人,拉回派出所。 看守室里,宿灼惊讶看见坐在最中间的王墨许,他头发乱了,衣服上多了几个黑脚印,手上拷了链,和之前光鲜亮丽的样子比起来可谓狼狈极了,却依旧很嚣张,见宿灼进来破口大骂。 宿灼没理,她实在冷得慌,不想分力气给脑子不好的家伙。 骂宿灼得不到回应,他又去骂看守人员:“放我出去!你tm知道我是谁吗?王处长的侄子都敢抓,要不要工作了!” 警员并不说话,也没松开他。 见王少爷都这样,想闹事的小混混们老实了,在安排的凳子上坐下了。 白雪是报案人,被叫出去填笔录了,宿灼她们在另一个墙角处坐着,等待一个个处理。 看守室的温度不算高,但也比外面暖和许多,宿灼身上冻干的衣服又开始滴水。 淋湿了,冻上,再化掉,折腾这么两回,加上之前被逼着喝了酒,宿灼觉得身体不太对,她开始头痛。 像有人拿着冰凿子在她太阳穴上钻一样。 偏偏此刻她不能显现出来脆弱,其他人在害怕,需要一个主心骨。 孟念欢受到的打击很大,听白雪讲完王少爷有背景后,抽泣了一路停不下来,担心自己背上处分,影响父母和前途。 可她没后悔帮白雪和宿灼,只是懊悔自己偏要凑上去聊天,直接被抓了。 谢宛亭抿着嘴唇没说话,倒是叶如生已经翻来覆去将王墨许全家骂了一遍,郑义笨手笨脚试图安慰孟念欢,失败了。 忍着要裂开的疼痛,宿灼开始梳理现况。 王少爷被第一个提出去审问,不久,就有人急匆匆进来,将宿灼带进审讯室,白灯一打,宿灼连眼皮上的神经脉络都看清了。 主审是个中年男人,宿灼看不清脸,牙倒是抽烟抽到黄得无法忽视。 他一上来,就将宿灼的罪状列得清清楚楚,显然已经从王墨许那里得到了消息,连她反抗二混子的事都列了。 “你承认是你做的吗?”屋内很冷,并没有开空调或通暖气,她好不容易回温的身体又冻起来,对面人的语气和屋子的温度一样冰冷。 ……见她不说话,白灯一转,凑得更近了,很亮,晃得她睁不开眼皮,“是王墨许绑架朋友逼我过去的,我是正当防卫。” 对面又说了什么,可她没听见,大脑像是被搅拌了一样,混沌一片,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动在脑海中播放起来。 白雪哭泣的声音“宿灼……帮帮我”,王墨许假惺惺的作态“以后就是朋友了”,郑义敬酒“静姐带我们来的”,还有大堂经理“六位客人是吗?” 惊堂木的拍声在耳边响起:“不要试图抵抗。” 宿灼猛然睁开眼,六人,可孟念欢她们只有五个人,第六人去哪了?是李静吗?李静怎么认识她们的,为什么这个时候带她们来这里? 孟念欢她们显然是知道白雪这件事,并谋划了这么多来救她的,可她们怎么知道的,明明在事务屋的群里,她替白雪请了假,没透露一点风声。 ‘万事大吉’事务屋突然下午说要出去玩,为什么突然要出去玩?谢宛亭提的,能调动谢宛亭安排出去玩的,只能有一个人——神龙不见首的老大。 那这个老大一定和李静有关系。 想通了关窍,宿灼大脑里的线索立刻连了起来,她很生气。 也就是说,事务屋的老大在知道白雪被抓走后,调动这群学生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救人,自己却躲起来不知道在哪里。 孟念欢她们那么信任这个所谓的老大,所被扔出来做了垫脚石,她们坚信报警就能救出朋友,每一步都做得很好,却没得到王墨许背后的信息,前途都有可能毁在这里。 这么一群勇敢,机灵,活泼,聪明的朋友。 翻涌的怒气直冲大脑,对面还在说什么,“……不调解的话,十六岁了,要承担法律责任了。” “您先让王墨许知道一下这个道理才好。”宿灼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眼里的怒意明晃晃不加掩饰。 她已经被激怒了。 背后那人的目的达到了。 第 35 章 审讯室的空气很冷,窗缝透着外面的风,一点点往皮肉里钻,往骨髓里钻,往意志里钻。 毛衣上的水好不容易半干,又冻上了,硬邦邦垂向地面。 不像之前冻实的冰一样坚硬,敲上去都有梆梆的响声,是衣服没洗干净,手一搓就搓散了的脆硬,像一身沙冰。 重新扎起来的马尾辫上,残留的水珠结了小小的冰花,透明的,随着宿灼的晃动在光下一闪一闪,看起来有点好看。 却是一种残忍的好看,头皮冰凉麻木的美丽,凉到产生针刺的错觉,一针一针,刺在神经上。 见宿灼冻到嘴唇发紫都不改口,那位中年审讯员气得摔了笔和本就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年轻的警员在屋内不知所措。 第48章 从一进门起,这位年轻的记录员就意识到不对,看似审讯的过程中满是威逼利诱,在水杯被本子砸翻在地上后,她擦干被淋湿的记录仪,却发现记录仪并没有打开。 对面一看就是未成年学生的女生已经不自觉颤抖了,她低头避着光,不知道在想什么,肢体动作很镇定,只是时不时无法控制地冷颤。 记录员能记起她抬起头,直勾勾盯紧老前辈时,沾着小片冰花的睫毛下,眼中动人心魄的光芒。 就冲今天的种种异常,记录员也能猜到其中有猫腻,只是她没想到,在办公室里一直兢兢业业的老好人,居然也是老区混混保护伞中的一员。 苦了眼前可怜的女学生,总不能冻出大病来,她这么想着,从包里翻出一条刚发不久的毛巾,递过去。 视野边缘出现一条毛巾时,宿灼内心是惊讶的,她从繁杂的思绪中脱离出来,接过这份雪中送炭,礼貌道谢:“谢谢您。” “没、没关系,按规矩,我必须在这守着,只有这个。”被郑重其事道了谢,记录员反而愧疚起来。 “已经很好了。”宿灼将毛巾展平,盖在发尾,双手轻轻搓动,灰色的布料染深了。 一点点将头发擦干净后,她将毛巾叠好,放在膝盖上,继续等待。 窗户糊了纯黑的遮挡纸,透不进任何光亮,全屋的光都来自头顶昏暗的小灯和眼前正对着的刺眼白灯,好似是在白天。 肾上腺素消退后,潮水般的疲倦感就涌上她的躯体和灵魂,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很想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 她们上警车时已经六点多了,审讯时间又格外漫长的难熬,宿灼不知道具体几点了,但的确是个该睡觉的夜晚了。 只是,她不能睡,只要她这里坚持住,孟念欢那边要承受的就会小很多。 那些保护伞没有资格,也不敢将这么多高中学生关在这里不放,只要熬过去,就能将证据带出去。 更何况,她在今天的事件里看到了转机。 按照王墨许的家庭背景,他都不需要出现在派出所,就能老老实实让她们这些学生闭嘴,他背后的人也用不着在审讯室里失态,只要私下里敲打一番,一切都能掩盖下去。 可王墨许被拷在了看守室,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很可能是有第三方势力介入,有更高权限,并与王墨许背后势力相敌对,限制了他的手脚。 哪怕过去了半年,宿灼依然能快速想起,中考前闹得老区风雨不断,最后却无疾而返的监察组。 如果监察组并没有真正离开呢? 咔哒—— 门又开了,进来的还是牙黄的中年男人,带进了一股浓浓的烟味。 他的心情好像和走时狼藉的桌面一样,被收拾好了,还带了丝游刃有余,挥挥手,示意年轻警员出去,自己坐下了,双腿叉开,双手交叉支在桌面。 俨然一副谈判姿态。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钱嘛,可你们真的拿得了这笔钱么?王家房地产树大招风,引来不少苍蝇,可真正能稳稳拿下这笔钱的,从来没有,更何况一群没权没势的……”他啧了一声,很是不屑:“说说你的要求吧,说不定我们能满足呢。” “满足我的要求?”宿灼笑了,嘲讽的目光穿过白光打出的浓雾,刺进对面人的心里:“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王墨许被关进应该进去的地方,你们满足一下吧。” 中年男人一拍桌子,一声巨响,水杯都弹了起来:“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墨许的敬酒,您吃就够了。” 宿灼平日里并不轻易呛人,可她又一次将中年男人气了出去。 门关上后,她再次低下头,表情重归冷淡,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眼球的酸痛和前额肿胀的痛感差点让她维持不住极富攻击性的表情,这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不过,还算成功,这一次,审讯员出去很久也没进来。 宿灼低头等了很久,等到困意袭来,眼皮迷迷糊糊勉强睁开又合上,最后一头栽倒在桌面上,昏睡过去。 她太累了,梦里也睡不安稳,满是黑影和咆哮。 咆哮声和笔落地的声音重合时,宿灼骤然惊醒,她眯着酸涩的眼抬起头,却惊讶发现对着她许久的白灯被关了,屋里暗了许多,也暖和许多。 “第二天了?” 她起身坐直,一条毛毯掉在地上。 回到屋里的记录员急忙上前重新给宿灼盖好。 “没,你只睡了十分钟。”对面带着帽子查看审讯纪律的警员抬头,表情严肃,眼神犀利,宿灼差点没敢认:“章,瑶?” “是我,本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社区基层服务人员的红色马甲被换了下来,深蓝色的警服同余海市的有着些许差别,平日里呆呆的木楞脸也换成了犀利的表情,说话做事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认真。 宿灼大脑转得很快:“所以暗访早就开始了?”从章瑶以毕业生的名义进入社区工作起。 章瑶欣慰点点头,和老朋友聊天语气放松很多:“的确,潜伏这么久,终于找到机会,一直不松口,吊着王志忠气得他进进出出,打了好几个电话,我猜你有东西给我。” “的确。” 变魔术一般,宿灼打了个响指,一颗小小的肉色糖果凭空滑出来,落在桌面上,“里面有王墨许违法犯罪,以及王志忠威逼利诱的证据。” 监听器落在桌面上时,宿灼很淡定,丝毫没有炫耀或自豪,好像只是放下了一支笔一样。 可记录员不淡定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进审讯室前都会搜身,哪怕同事看在学生的份上没认真搜,这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要真计较起来,她们要记处分的。 “很厉害。”章瑶点头称赞,将监听器装起来,“我会拿去检测的。” “至于你,高中生,该回家睡觉去了,需要时会找你的。放心,那群小同学也都没事,有人在外面等你呢。” 干脆利落的女警官拍了拍肩膀,宿灼被送出审讯室,与进来时截然相反的待遇,裹着毛毯,冰冷的门在她的身后关上,暖气扑面而来。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六个完好无损的身影正冲她挥手,高低错落,最前面那个夸张地张大嘴巴,无声呼喊:“这、次、真、的、尘埃落定啦!——” 宿灼笑了,小跑起来。 跑近了,她们才叽叽喳喳开口,声音依旧很小,不敢打扰派出所的严肃氛围。 “咱们人数太多了,警员姐姐直接联系了班主任,她在楼下呢,我不敢一个人过去,怕被骂。”叶如生揪住毛毯的一角,掀开,也钻进去,试图在班主任的眼刀下抱团取暖。 刚刚无声传话的孟念欢不甘落后,也抢了另一边的毯子,自我安慰道:“才不怕呢,章瑶姐姐都说了,我们是勇者。” “可她也说了,太冒险了,要是她不在,我们要全军覆没。”白雪眼巴巴看着宿灼,分得了一个边角,被孟念欢挽住。 “班长,你可是班长啊——”谢宛亭怪腔怪调的,招来叶如生的一指禅,额头红了一块儿,“你去和班主任说。” 第49章 五人推推搡搡,突然意识到身后沉默不语的两个男生。 “咳咳!”叶如生端起架子,命令道:“身为班长,我决定,将这个表现的好机会让给你们两位勇者……你们去说。” 郑义挠挠头:“啊?又是我?” …… 事实证明,一个都逃不掉,坐着的班主任可以一人骂七个,整整齐齐一行,高矮胖瘦,一个都逃不掉。 再高的学生如郑义,再刺头的学生如谢宛亭,也要低着头,乖乖听训。 “你们但凡出点岔子,没解决王墨许真被灌了气,烧卫生纸真把屋子点着了,再往前说,酒里有东西,你们一个个都要出事,我今天必须骂你们,让你们长个记性,免得再遇事不和大人说就往上莽。” 平日里不怎么生气的优雅主任难得大动肝火,说得句句在理,几人点头称是,知道给主任添麻烦了。 大厅里等着接孩子的混混家长吓得不敢往这边看,生怕也被指着骂。 刚刚有个见到家长的鸡冠头以为见到了救星,嚣张辱骂警员,被班女士好一顿教育,垂头丧气上楼接受审讯了。 不愧是全市第一高中的教导主任,轻轻松松掌控全场。 “主任,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一定再也不私自行动了。”叶如生第一个站出来认错,起了个班长的好表率,其他人也纷纷认错,班主任的脸色这才缓和下去。 她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酝酿了一会儿,“该骂的骂完了,我还得表扬你们,勇敢,聪明,团结,不抛弃不放弃,你们本身就是很好的学生,还有一群能赴汤蹈火的朋友,一起为社会稳定作出巨大贡献,很了不起。” 她眉眼柔和,自豪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心中无限感慨。 “那……了不起的我们能少写点寒假作业吗?”孟念欢眼睛亮了。 …… 班主任似笑非笑:“不能,你提醒我了,我回去会重点检查你的数学作业的。” 孟念欢石化僵住,谢宛亭幸灾乐祸大笑起来,叶如生受到感染,也笑起来。 接着,所有人都笑了,真的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笑,笑这一场惊险刺激的冒险,笑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波折。 宿灼勾起唇角,对上班主任同样含笑的眼眸,“尤其是你,宿灼,你做得很好,护住了所有人。” “应该的。” 第 36 章 笑完了,闹够了,十点了,该回家了。 班主任开来的车足够大,能装下孟念欢几个家住在新区的,顺路带回去。 也能装得下宿灼,绕点路的事情。 几人被收起来的手机经过检查没问题,可以带回去,只是留在ktv里的外套因为封锁排查,暂时拿不出来。 审讯室里担任记录工作的那位警员端着厨房煮的热姜茶,一碗一碗发下去,看着她们咕咚咕咚喝下去,才松了口气。 孟念欢讨厌姜味,不情不愿捏着鼻子喝完了,吃了颗警员姐姐送的柠檬糖,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个不停。 在众人关心的目光下,她不好意思捂着肚子,表示自己没吃坏肚子,只是有点饿。 她开胃了。 …… 宿灼这才反应过来,她们都没吃晚饭。 “真是一群小可怜。”班主任手一挥,豪迈道:“我请你们吃一顿,家长那边我来说。” “可半夜了,哪里有开着门的店家?”谢宛亭举手提问。 忙碌的警员姐姐又拿着毛毯一条条往下发,闻言抬头,提供了建议:“我知道沿河有家火锅店,老板是夜猫子,我们加班到半夜去都开着门。” “好诶!是火锅!”众学生欢呼。 于是乎,七个裹着毛毯的小同学跟在光鲜亮丽的主任身后,推开了火锅店的玻璃门,迎客门铃响了起来:“欢迎光临——” 热气腾腾的香味从翻滚的番茄和麻辣锅底飘出来,水汽迷了赵知智的镜片,他摘下眼镜,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一大块一大块的色块,活跃地跳动着。 蹦跶得最欢,在严肃的大黑色块旁动来动去的黄色块,是劝说班主任多吃点的孟念欢,低头闷声干饭的白色块,是白雪,被辣得一直仰头喝水,还坚持不懈往麻辣锅里伸筷子的红色块,是叶如生。 小麦色的最大方块正被深蓝色方块忽悠着尝试苦得让人嗓子眼发麻的清火茶,赵知智清楚这种感受,因为他暑假聚餐时被谢宛亭忽悠过,当时他的脸色一定和身上的毛衣一样绿。 大黑方块的另一边,小黑方块沉默吃着饭,接过班主任不吃,送进她碗里的食物,及时给白雪、叶如生倒水,并坚定拒绝谢宛亭的清火茶。 真是闹腾的一群人,他想,简直打乱了他理性有条理的人生准则。 像迸溅入清汤锅里的辣油,极具侵略性。 “愣着干啥,你也给我吃辣的。”脸蛋红扑扑,辣得快要冒烟的叶如生夹了一筷子肉,恶狠狠道: “整天说什么冷静理智的,吃点辣的就知道着急的感觉了,不能吃也给我吃!” “呵——”赵知智笑出声,在对面期待他辣出眼泪的目光下,拿起筷子,连着沾在肉上的辣椒一起送进嘴里,面不改色吃了下去。 “不好意思,我祖籍,在川省。” …… 真正不能吃辣的宿灼躲在班主任身边,从番茄锅里捞肉吃。 孟念欢下肉下得很多,自己又不能都吃下,倒便宜了她,只要说谢谢老师就好。 她脸颊红扑扑的,由内而外的觉得热,可能是吃得热了,也可能是被热气熏得,吃饱了便在开了小缝的门边坐着吹吹风。 半天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大脑需要歇歇。 待了一会儿,孟念欢走过来,也坐旁边了,手里还拿着塑封菜单扇着风:“你也觉得热是吗?” 宿灼回头望去,班主任身边的人换成了谢宛亭和叶如生,三人不知聊什么,热火朝天的。 “是很热,脑子里也有点乱。”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层布,世界隔得很远,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为什么乱?”孟念欢的声音也很远。 “今天的一切都很巧合,如果你们没来,如果章瑶不是警察,那还能这么顺利吗?” 孟念欢伸了个懒腰:“别的我不知道,我们是老大派来的,她带我们进来的,和我们说了怎么做,照做就好,虽然后面的确出了点意外。” “我知道,李静是吧?郑义敬酒时说过。”宿灼想起了王墨许面对营养快线时崩溃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我以前可不知道她有这么多坏心思。” “……”孟念欢沉默了,这份沉默让宿灼察觉到有些细节出了差错,浑浑噩噩的大脑突然就被冷风吹清醒了,世界回到眼前。 她站起来,灯光被她的身体遮住,在孟念欢的脸上打下半片影子,语气和动作都静静的,显得可怖:“老大不是李静?” “不是。”孟念欢摇摇头,轻声细语宣告了残忍的真相:“卜渡姐姐不让我说,但我觉得你该知道,是她。” 咚! 宿灼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 夜已经黑了,河畔的路灯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区域,形成一个亮黄色的圆。 第50章 天上开始飘雪花,小片小片的,在圆锥型的光圈旋转着落地,积了薄薄一层。 连接每一盏灯的路上,雪地毯被踩出一道凌乱的脚印来。 从光明跑进黑暗,再掠过一个个光圆,宿灼沿着河畔跑跑停停,光拂过她的鼻尖、脸颊,额角的汗珠,最后从发尾流下,阴影又将她包裹起来。 “嘟嘟嘟……” 急促的忙碌音伴随着她的脚步声响起,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听筒里外放出的不再是关机提示音,打通了,可一直没人接。 “我一直很喜欢大河,无论季节变换,时空流转,它恒久不变地在这里平静流淌着。” …… “意外哪天都可能会来,好运也是,当然,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就来这里找找看吧。” 她记得卜渡和她说过的话,只要沿着河畔—— 思绪戛然而止,在老区缓坡引入河畔的拐角处,宿灼曾骑着自行车载人从这里冲进河岸,一个瘦削的身影坐在河沿上,也是漆黑一身,身上浅覆盖的一层白色雪花将她同周围的黑暗区分开来。 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未接听来电,是宿灼的电话号。 那人依旧是笑眯眯的,眉眼轻佻,唇角勾着不正经的笑意,好似察觉不到宿灼的愤怒,语气甜腻亲切:“小火苗~吃饱了?就穿件毛衣跑出来不冷吗?” 往常日子里,每当这种时候,宿灼会默许这种撒娇行为,默不作声接受这种亲昵,享受枯竭情感生活中只属于她的浓烈情愫。 可今天,怒火烧断了这种旖旎,她第一反应是又有人通风报信,将她身边的一切都告诉眼前的算计者,成为注定牺牲的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卜渡究竟下了什么迷药,才能让人替她百般隐瞒。 “我不冷,气得吃不下,就差冒烟了。”宿灼一把揪住卜渡大衣底下的围巾,向上提起,神态语气都恶狠狠的,像是要生吞活剥了面前顺从仰起头,一副任她宰割姿态的人。 对折围在脖子上的正红色围巾是个活死结,只要拽住穿过对折扣垂下来的那一端,拉紧,用料扎实的毛线就会收紧,死死箍住那一圈被磨红的皮肤,向人体最脆弱部分的骨头里钻,遏制血液和氧气的流通。 路灯下的背光里,年长者平静接受疼痛,后仰的脖颈连着脊背弯出漂亮的一道弧,像濒死的天鹅,伸出手指在围巾上轻巧点了几下,然后放弃挣扎,垂下手臂。 暴怒的年幼者以审判者姿态施加痛苦,低头审视,手里的绳子越拉越高,手很稳,浑身却抖得不成样子。 这是一个和平日里晚安吻截然相反的方向,卜渡知道接下来的一定不会是一个温柔的吻,却和接受一个晚安吻一样温顺,不声不响,将主导权交到绳子的另一头,她看着面前的人。 宿灼的脸颊的确气得通红,头顶还冒着细微的白气,落在头顶的雪花被热化了,湿漉漉缀在发丝上。 她最近又高了不少,卜渡要用力顺着脖颈上线拉扯的方向抬头,才能看见她的眼睛。 那团怒火在她的眼睛里燃烧着。 “我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却转头假借李静的名义,把刚上高中的学生带进那种危险的地方?” 怼到眼前的手机屏幕亮花花的,刺得人眼睛疼,要用力聚焦才能看清,是一个聊天框,备注栏里赫然两个大字:李静。 “这个账号究竟是李静的,还是你的?如果是你,我认识的李静又去哪了?” “问这么细吗?”视线从屏幕移开后,视网膜前短暂出现一段白雾一样的残留,让卜渡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她瞳孔涣散着找不到焦点,嘴角依旧上扬着,像是挑衅一般,呈现出诡异的美感来: “是我的账号,你认识的李静初一就搬去外省,不会出现在余海市了,放心没出事,我只是借用了一下这个很好的假身份。至于为什么不接电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继续坦白:“因为我在害怕,害怕接到电话后我会心软,放弃整个计划。” “心软?”听到这个理由,宿灼差点笑出来,“如果心软的话,为什么要利用白雪,她在ktv里被欺负时很害怕,为什么要利用郑义,赵知智,孟念欢,还有谢宛亭,骗她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她们信任你,把你当老大,你却!你知不知道赵知智被打了,警报器没响起来所有人差一点就……” 她说不出脑海中最恶毒的幻想,只能用力把手里的衣领攥得更紧了,借以将未进话语中的情绪发泄出来。 对面的人被拉得更高,支撑身体的指尖在地面上绷直,按得发白,呼吸愈发不畅,呼吸频率加快,胸膛剧烈起伏,像岸上的鱼一样痛苦,她却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报复感。 “你是,在为她们鸣不平?”卜渡的呼吸已经不足以支撑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她还是断断续续地挑衅: “她们不过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不轻易信任、不交付、不打扰、这不是你的人生准则吗?出事时、你没想过她们可以信任,也不打算把她们牵扯进来,更不会为她们耗费心神,可现在,你为什么愤怒?” “因为她们是我的朋友!”满是怒气的话被不假思索地喊出来,风带着它顺流远去,周边的气氛仍是空荡荡的冷清。 宿灼愣住了,她终于,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产生许久,却一直被忽视的变化。 她不再和之前一样,毫无牵挂。 她的身边多了群靠得住,信得过,也护得住的朋友。 “真好啊,你开始有珍惜的人了。”卜渡声音温柔下来,她扯着不再紧绷的围巾,将宿灼一点点拉近,拍拍她的手,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她松动的手心。 方方的长条,很凉,和这天气一样冰凉。 是一枚印章。 第 37 章 路灯下,印章正面的透明面上赫然反射着“壹”的字样。 宿灼曾在孟念欢手里见过一摸一样的印章,只是透明面上印着“叁”。 记忆中孟念欢的话在脑海中浮现:“你看,印章是有标号的,我是三号,谢宛亭是二号,一号在老大手里。” 还有那张放进笔袋里的聘书,上面只差一个屋长的盖章,现在,缺少的那枚屋长的印章被送进了她的手里。 她呆愣在原地,握住印章,后退几步,手里变了形的围巾落下来。 “你什么意思?你利用了她们要你自己去道歉,而不是将这个给我!” “嗬——” 卜渡终于能喘得上气了,往后一栽,差点仰进河里,胳膊撑在地上剧烈喘息,她的脊背弓着,瘦削脊骨起伏的幅度透过冬天厚重的大衣也能清晰看出来。 脆弱极了,也可恶至极。 捂着胸口缓了好久才慢慢平息下来,肺里不再像炸开了一样痛,残留着些许余韵让她止不住地咳嗽,可她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盯着宿灼的眼睛,由衷地笑了出来。 “咳咳!我这个老大辜负了她们,利用了她们,咳!不称职,咳咳!那该找一个会替她们打报不平,会将她们的安全考虑成第一位的人来当。” 第51章 她咳得像是要将肺咳成碎片吐出来,嘴角的弧度还是上扬的,看向宿灼的眼神不带任何怨恨,反而满是赞赏: “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还记得我们的那个赌约吗?握紧这枚印章,你就是‘万事大吉’事务屋的老大了,里面的每一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喜恶,烦恼和喜悦,以后这些就交给你了。 做好一个老大该做的,承担起它带来的责任,享受它赋予的体验,不要和我一样,辜负‘万事大吉’事务屋里的每一个成员。” “至于我,你可以用任何方式与话语来谴责我。” 卜渡将被扯得脱了线,拖到地上的围巾又绕了一圈,丝毫不在乎上面的脏污,搭在背后,然后撑着直起身,踉跄了几下才站稳,摇摇晃晃的,像是能一头栽进河里,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缓缓向宿灼走过去,伸手想摸摸洒满了雪的头顶,却被躲开了。 “……也是。” 那两个字落得轻飘飘的,没再纠缠,她走到一旁的长椅,从摆放整齐的塑料袋里拎起一件熟悉的黑色外套,是宿灼落在包厢里的那件,现在却出现在河畔。 宿灼瞳孔骤缩:“你当时还在ktv里?我们跑了那么多圈,所有藏身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人!” 河边的风很大,环境很冷,这件衣服却是暖和的,带着热意的。 热水袋将它捂得温热,卜渡将它披在宿灼的身上,挡住袭来的狂风。 “我一直在你的身边。火光燃起,雨落下的时候,亲眼看见你的努力,我真的很欣慰。” 将衣服在宿灼身上披好后,她慢悠悠摸了摸年轻的脸蛋,后退一步,距离不远不近,伸手做了个敲门的动作。 卫生间最里面上了锁的隔间!宿灼立刻明白了,卜渡当时并没有走,她算准了自己一定会躲进卫生间里,然后被逼无奈。 她觉得荒谬,又觉得可怕,卜渡将一切都隐瞒得不动声色,又选择在这个时候透露给她,并用赌约逼她接下这一切。 如果一切都是卜渡策划好的,那从第一次见面起,自己已经傻乎乎掉入她的陷阱之中,任她摆布。 凭什么?凭什么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问都不问一声,就这样擅作主张选中她,将这一切都压在她身上。 哪怕是为她好,宿灼也不能接受自己任人摆布,她已经被命运玩弄的足够多了,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信任这份强加的好意。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寒风呼啸而起,刮过两人中间的空隙,扬起两人的长发,吹乱飘落的雪花,模糊了视线。 余海市新年的第一场雪,下大了。 大得像是要将雪中静静对立的两人掩埋。 雪落得很快,将卜渡的轮廓影影绰绰遮挡住,宿灼好似看见对面眼角落下的一滴泪,看不真切,亮闪闪的。 “那你就是违背诺言的小骗子了。”带着玩笑的话也带着正对宿灼的刺。 宿灼沉默了,她的确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人。 “好了,慢慢想,你该回去了,她们别等久了。”看不清表情,好像连声音也虚弱下去,和风里飘乎的雪花一样微弱,沙哑破碎。 恰巧,“灼灼,你去哪啦?主任马上就结账要回去了!” 远远的呼喊声响起,宿灼回过头,是孟念欢,声音很响很亮,满是青春期的活力,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并且在越来越近。 打开手机,已经十一点半了。 夜深了,该回去睡觉了,可眼前的事情并没有说完,她心中有尚未消解的愤怒和无故而生的巨大恐惧,两种矛盾的情感将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从不畏惧未来,也不为看不见的迷茫未来痛苦,却在此刻踌躇,不敢迈步。 孟念欢越来越近。 一双手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很用力,推得她踉踉跄跄向前跑了几步,正好被跑近的好友牵住。 从来没变过的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起推了她一把:“走吧,别犹豫。” 于是她跑起来,跑过追赶她的寒风,跑过如影随形的黑暗,跑向光下照着的向她敞开的门。 脾气火爆的叶如生依然见不得浪费时间的行为,“快点!怎么这么磨叽!” “消食都不叫上我,我差点被撑死。”谢宛亭敬茶反被塞肉,瘫在座椅上不动弹了。 郑义傻乎乎乐呵,“今天吃得真好,嘿嘿。” “系好安全带。”赵知智盯着每一个人都系上了才罢休。 假意埋怨的,满心欢喜的,满怀关切的,一车的友谊将她载进新的人生之中。 …… 车灯暗下,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不停,宿灼最后上的车,坐在车门边上,思绪依旧很乱。 地上积了雪,车开得慢,暖气和一车人呼出的热气在窗内打上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 她伸手,擦出一片方型的可视口,看雪花斜着略过。 行至拐角处,她看见缓缓向河的另一头走去的一道虚幻身影,在风雪的侵袭下若隐若现,好似随时会消失,不可名状的恐慌突然将她笼罩。 捏紧的手心里,印章硌得她手痛。 大车进不去巷子,停在大道上,宿灼走回家开了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是新的一天了。 姥姥早就睡了,屋里黑漆漆的,她关了厨具房的门,烧了壶热水,又翻出医药箱来,找出感冒药就水喝下。 早在火锅店里,她就有要生病的预感,到家的那一刻起,脑袋里无法控制地嗡鸣起来,并伴随着审讯室里就出现的胀痛感。 明天还要好多事要做,洗漱完钻进被窝,她不禁自嘲,一定要撑得住,病不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 哪怕是身体素质再好的铁人,冻了许久,乍冷还热的缘故,又怒火攻心,和人在雪地里吵那么久,也是要病倒的。 早上醒来,宿灼就知道她还是没撑得住,浑身酸痛,使不上劲,脑袋也是晕乎乎的。 找出体温计一量,40度,高烧,已经是能把脑子烧坏的危险温度了。 从冰箱里翻出个陈年冰棍敷在脑门上,紧急保护一下她珍贵的私有财产和唯一出路,宿灼淘了米加水倒进电饭锅,定了时,又把姥姥的中药热了。 钥匙放地毯下,打电话拜托王姨后,她连吃粥的力气都没有了,吞了片退烧药,重新躺回床上。 自从出院回家,姥姥不再躺沙发上看电视,更多时间待在屋里侍弄花花草草,不管宿灼什么动静,她都不理睬。 发烧也一样。 宿灼也没觉得难受,她已经习惯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还不会做饭,生了病没法出去买饭,姥姥也不管,就在沙发上听戏曲。 几次都是楼下王姨给她送的饭。 后来长大了,她能自己做饭了,也就不需要麻烦王姨了。 只要睡一觉,熬过最严重的时候,醒来就好了。 至于睡眠中的痛苦,干渴的喉咙,粘腻的蒸发的汗液,朦朦胧胧间并不算难以忍受。 只是她很少烧得这么严重,酸痛感打着转往骨头里钻,在眼球里烧,压着她的脸,让她无法顺畅呼吸。 第52章 没吃饭就吃了药的胃也搅得慌,肠子里翻来覆去不肯安宁。 她趴在床边吐了两回,将半夜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屋内一股酸臭味,扰得她睡不好。 手边的电话响了好几回儿,宿灼睁不开眼,只摸索着接通了一次,对面的声音像是从异世界传来的一样,听不清是谁,也听不懂说了啥,也不记得自己胡乱说了啥。 接下来的电话她一通也没接了,埋头睡觉。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外面的风雪大概是大了,吹得漏气的窗缝呜呜作响,宿灼只觉得脚底冷了起来,冻得她浑身发起抖来。 她很是难受,却又无力阻止,悲从中来,小声啜泣起来。 她哭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是流不尽的泪从禁闭的眼角往下滑,淹湿了半边枕巾,泡肿了本就难受的眼睛。 迷迷糊糊间风声好像大了又减小,然后她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冰冷的脚底就热乎起来。 有人推开了这扇本不会打开的门,擦净了她脸上融化又干了的冰棍甜水,处理掉床边的杂物,又将她扶起来,撑着她喝下一碗粥,甜的,加了白糖的白米粥。 抚摸着她后背的手很温柔,为她按去眉宇间的疼痛,擦去眼角的泪珠,抱着她,哄道:“乖,没事了。” 宿灼的脑子很混沌,她听不出这人是谁,也不想去想,只是仄仄地倚在并不算温暖的怀抱里,觉得很安心。 这种感觉,像是漂泊了许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避风港一样,是宿灼自幼时就渴求的温暖。 她难得放纵自己,任由这种暖意将自己侵蚀。 抱着她的人咳得很厉害,压抑着,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胸膛收缩间发出沉闷的响声,硌着她的脸,震得她心里闷闷的。 震得她的眼泪落个不停。 可有人陪伴着,渡过生病的日子,原来是如此的美好。 如此真实,又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等到宿灼终于转醒,睁开眼,梦就该碎了。 第 38 章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窗纱柔柔地洒进来,正好打在脸上,天晴了。 屋内较睡前好像没什么变化,可空气中飘着的整洁香气和锅里确实少了的粥告诉宿灼,有人来过。 姥姥在楼下的麻将馆,门口的钥匙还在地毯下,像是没动过一样。 手机里唯一接通的电话是谢宛亭的第一通来电,宿灼打回去,她只表示自己打错了电话,急急忙忙挂了,并没意识到什么。 唯一一个可能做这种事的人选昨晚刚被她那么严厉地指责过,又没渠道知道她生病的事情,怎么可能来照顾她。 宿灼想都没想,打消了异想天开的念头。 这件事便成了未解之谜。 想不明白,宿灼便将事情放下了,每天按时写作业,买菜做饭,定期陪姥姥去医院复查。 过得和之前的每一天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群里的消息更加活跃了,每天好像都有聊不完的天一样。 那枚印章被宿灼收了起来,用盒子装好,放进柜子里。 她没和‘万事大吉’事务屋里的任何人说这枚印章的事,依旧顶着智谋团成员的头衔,偶尔在群里插一句话。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张罗起来,打扫卫生,添置新衣,备好年货。 腊月二十六当天,宿灼出去买了对联,打算回家后大扫除,却在楼下被挤成一堆的居民挡住了。 她费力挤进人群里,发现躺在地上的正是卜丽蓉。 啪嗒! 年货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救护车的警笛声驱散开拥堵的人群,驶入医院。 大年三十,宿灼在医院里过得,她回家包了饺子,煮好了带到医院,陪卜丽蓉和同屋的两个老人看了几个无聊的跨年节目。 这个年跨得太漫长了,医院内不让放鞭炮,老区里面倒是放得很欢。 在接二连三的鞭炮声里,她拿着手机,一一回了不停往外蹦的新春祝福,却一直没等到想等的那个人的信息。 等到倒计时结束,直播的节目又放了一遍录播,老人们都睡了,不再有消息往外弹,宿灼才合上手机,打了个哈欠,在折叠床上躺下。 正月初八,春假结束,除了学校,所有其他地方的人都复工了,卜丽蓉才出院。 回到家,许久没擦的桌子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用抹布一擦,再怎么小心,也会扬起一片来,呛得人直咳嗽。 望着这片飞扬的灰尘,宿灼突然想起雪地里那晚,风将地上的积雪吹起,也是这样散散落落,也有人这样咳个不停。 她好像很久没有卜渡的消息了。 连同着那天下午起的一切官方后续,都没得到消息。 至于学生家长,孟念欢和谢宛亭爸妈知道后差点把她俩揍得鼻青脸肿,要她俩写承诺书表示再也不胡来,她俩写了,不打算遵守。 白雪没和爷爷奶奶说,只是默默续了住宿申请表。 赵知智脸上的伤藏不住,是班主任亲自同家长解释的,他没在群里说后续,只是看聊天状态没啥事。 叶如生表示都是小事,不用和家长说,也不知道暴露了没。 只有郑义,家长是警察,在他进局子的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了,事务屋里的人事后知道这个消息都惊了。 正月初八过去之后,很快就要开学了,聊天群里的消息不再是之前的吃喝玩乐,而是作业写不完的哀嚎。 孟念欢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谴责几周前偷懒摆烂的自己,疯狂后悔,顺便在群里求爷爷告奶奶找人出来陪自己写作业。 地点选在了老地方,时光奶茶店。 有一段时间没去,店里换了装饰,贴了年画,插了腊梅,是个中国年的味道。 她们推门的时候,店员正踩着梯子,在天花板上挂灯笼,红彤彤的,看着很喜庆。 旁边的补习班锁着门,店员偶尔打扫一下,苏老板有钱,宿灼她们上学不用也一直留着,等着她们放暑假继续开班。 接连补了几天作业,孟念欢已经将店里所有种类的奶茶、果汁、气泡水都试了一遍,可她依旧不满意。 没人调得出卜渡经过手的味道。 她拉着换班的店员哀求了好多遍,也只得到卜渡请了长假的消息。 只能一边吐槽柠檬水的酸度不合适,一边奋笔疾书,写得手指酸得像是泡在柠檬里。 就在这个关头,宿灼接到了章瑶的电话,拜托她叫上‘万事大吉’事务屋的全体成员,她要请吃饭。 一听到有饭局,孟念欢也不苦恼作业写不完了,放下手里的笔就举手欢呼。 饭局定在了市大酒店的包间里,她们一行七个人到的时候,只有章瑶一个在人,落座点菜了之后,也没有别人来。 她不再穿着社区基层服务人员的工作服,也不在穿之前学生气十足的运动服,换上了衬衫和西装裤,整个人的气质变了一半。 变了的是木愣和呆板,不变的是严谨和认真,变了的部分换成了某些更成熟的东西。 除了宿灼和章瑶接触比较多,其他人只在爬山那次和章瑶长时间接触过,没什么大感觉。 第53章 宿灼的心思都在别的地方,也没什么反应。 这让等待大家大吃一惊的章瑶很是挫败,按铃唤服务员点菜。 七个孩子和一个大人,不搞辈分那一套,想坐哪坐哪,从门边开始,一人选一个菜,指给服务员看。 点的菜也花里胡哨。 最后点了五个肉菜,一个素菜,和两道一模一样的甜品。 服务员看不下去,念了一遍菜单,征得章瑶同意后,加了一道素菜,一道汤。 等菜期间,章瑶讲了下后续进展:在她们大闹一场的ktv里,翻找出了不少违禁物品,加上宿灼给的录音清晰的监听证据,王墨许和背后的人都没能像之前一样逍遥法外。 加上她代表的监察组的推力,审查正在顺利进行,等结果出来后,会对她们进行表彰,还有奖金。 一听到奖金,在坐所有学生的直了眼,正愁过年压岁钱花个差不多/下下学期生活费没着落呢,就雪中送炭了。 孟念欢和叶如生直接上去抱着章瑶的胳膊就撒娇,表示想要多一点的奖金。 这个消息属实令饭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无论是惩恶扬善的正义感激励下的兴奋,还是对奖金的期待,几人迅速表示和章瑶姐姐成为老熟人。 老熟人的局没有无用的寒暄,也没有装模作样的谦让,上了菜就吃,好吃的抢着吃,不好吃的就互相夹,好好的饭桌吃成了刀光剑影的江湖。 宿灼旁边分别坐着谢宛亭和孟念欢,两人隔着她,筷子打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道为啥就一定要隔着她,宿灼瞅准两人筷子的间隙,快准狠夹走一块肉,蘸着酱汁,塞进嘴里。 很快看不下去的章瑶将几人喜欢的菜又加了一遍,叮嘱她们慢慢吃。 “你思考的怎么样了?”谢宛亭突然凑过来,神经兮兮的。 凑近了,宿灼才发现她眼下的乌青,没少熬夜,再一细打量,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这一发现让宿灼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反问:“考虑什么?” 谢宛亭很吃惊:“‘万事大吉’事务屋老大的位置呀!卜渡不是把印章已经交给你了吗?”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宿灼像是被击中了,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这是逃避半个多月来,她第一次被正面要求回答这个问题。 她从来不是一个逃避的人,却在这件事上装聋作哑了许久。 “当初,你为什么愿意和卜渡一起建里这个事务屋?”想不出来答案,她再次反问。 “这有什么的?她有魄力,有计划,有能力,我有野心,一拍即合。” 没想到谢宛亭对卜渡评价这么高,与她的看法截然相反,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依然这样。 “那上次救白雪那次,她利用了你们,害你们差点被抓,还差点被当成犯人,你不感到愤怒?” …… 谢宛亭没回答。 宿灼转头看过去。 谢宛亭的脸色沉了下去。 “你跟我出来。”这是谢宛亭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挽住她的胳膊,假笑着找借口带她出了包间。 卫生间里没有人,谢宛亭通通检查了一遍,才双手环抱在胸前,问道:“卜渡躲在高中生的背后,把高中生推出去做替死鬼,自己在后面高高挂起,你是这么认为的?” 她开始踱步,转圈,显然是气急了,说着说着,语气都激动了。 “所有人都能这么想,唯独你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宿灼索性也刨根问底。 “因为她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也不能拿你们冒险。” “那是我们自愿的!”打抱不平的人先吼了出来:“你以为她什么不说,把我们带去包厢,留下计划就走了,不是这样的。” “她早就说过很危险,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分析过可能发生的危险,也给了我们放弃的机会,是我们!我们自己跟上来的。”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们想得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骗,事实证明了我们一起可以成功,她的计划原封不动进行。” “怪不得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第 39 章 “她说很后悔把我们拉进来……她也一直在做更危险的事……” 谢宛亭说的话一直在脑海中回荡,宿灼突然意识到,自己那晚可能真的过分苛责卜渡了。 回到包间,章瑶正在窗边接电话,孟念欢她们已经吃个差不多,把作业又拿出来,放在旋转的圆桌上写。 堪称废寝忘食。 宿灼先回到位置上坐下,她和谢宛亭的聊天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两个聪明人的交流就是相互不上钩。 激将法抑或是卖惨,宿灼都不会上当。 “万事大吉”事务屋的屋长,在她看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来当选,只凭她或卜渡一人的意见就能决定。 至少每个成员应该有决定的权利。 所以,她们决定换一种方式决定。 “有件事要和大家说一下。”谢宛亭关上包间们,直接站在桌边,食指指节轻叩玻璃桌板,用清脆的响声打断众人的吵闹。 “‘万事大吉’事务屋需要进行人员变动,原屋主已经将印章交到宿灼手里,可她认为还是该征求大家的意见,给大家一分钟思考时间,进行投票。” 一群学生,选屋长也和班干部选举一样认真,真的掐着手机秒表数了一分钟。 “时间到,想要竞选屋长的干部请举手。” 没有人举手,安静静的。 “那好,同意宿灼当屋长的举手。” 齐刷刷,五只手举了起来,有人举得高高的,有人举得板板正正,但都是心甘情愿。 “通过手机,杜鹃也同意宿灼当屋长,已经有六票,最后,”谢宛亭也举起手,“宿灼七票当选。” 众人鼓起掌来。 掌声吸引了打电话的章瑶,她回过头,看见一屋的兴高采烈,和这群学生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又扭过头去继续接电话。 “灼灼,众望所归呀!”孟念欢很高兴,搂住呆愣住的宿灼,蹭了蹭,又举着满杯的白水要庆祝。 顺利得像是走了个形式流程一样, 拿着手里同样满是白水的杯子和她碰了碰,宿灼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虽然这些人又闹腾又难管,一个个主意大得很,但每一个人又都是那么得好,好到无以复加。 她愿意保护这群好朋友。 “以后,多多指教了。” 成为屋长的第一个重大任务,宿灼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是解决两个宣传部长之间的观点冲突。 这个冲突还是为了一份简单的事迹宣传报。 “nonono,这可不是简单的事迹宣传报,而是我们英勇事迹的展露,当然要设计的隆重复杂,一眼就能抓住所有人眼球的那种。” 孟念欢对宿灼的看法很不满意,头摇成拨浪鼓:“当然是杜鹃画得这份有我们八个人英勇身姿的海报来得吸睛,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 看着海报中间,比跪地求饶的混混高了好几头,拥有无比宽阔肩膀和八颗牙笑容的成员形象,宿灼沉默了。 第54章 她转头看向白雪手里的宣传报,可能还是文字比较纪实一点吧? “小队每一位成员都英勇无比,面对敌人的威胁毫不退缩,尤其是屋长,跑得像羚羊一样快,动作像猎豹一样敏捷,左一拳,右一脚,将十几名壮汉耍得团团转……”谢宛亭满意点头,“这多好。” 白雪低下头,脸红了,显然不愿意承认这是她写出来的,哪怕是在谢宛亭的逼迫之下。 “……没被魔改的原稿交出来。” “一月二十日,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宿灼同学接到一通求救电话……” 宿灼终于松了口气,终于有一个正常的,赞扬道:“这不挺好的吗?内容详尽充实,语言质朴大方,生动形象,重点是,不夸张” 孟念欢不满意了:“灼灼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新闻稿一样的无趣文字怎么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啊?!要看这种东西,不如直接看警方发布的通告。” “投票吧,我们不是民主组织吗?屋长!”谢宛亭试图再次发起一次投票。 她已经成功贿赂叶如生和郑义,只要投票,简约派一定没有胜算,胜利属于她们华丽派。 “不行,一票否决。”屋长残忍实行一票否决权,驳回执行部长的提案。 没有接受贿赂的赵知智双手叉腰,“我看你们不是想宣传大家的英雄事迹,也不想打开事务屋的事务大门,纯粹想搞活。” “我们不能正常一点吗?”宿灼想不明白。 孟念欢凑近,一双眼睛眨呀眨,长睫毛忽闪忽闪,“可是我们要拉业务啊,不写的夸张一点,大家怎么会相信我们真的很厉害,文武双全呢?” 谢宛亭:“如果一味追求平稳,只会落入俗套,成为时代洪流中的牺牲者。” 赵知智舌战群儒:“就是看了这种东西才会不信任吧!话说,你的审美很糟糕。” !!! 谢宛亭,孟念欢,杜鹃一齐瞪大了眼睛。 眼看战火要偏移并愈发猛烈,宿灼一锤定音:“这样,我们中和一下。” 文字加一点情感与趣味,画面改成正常比例。 “那个……”白雪扭扭捏捏拿出又一篇文章来,非常不好意思:“我其实还写了一版初稿……” 宿灼松了口气,伸手接过来……没接过来,白雪捏得很紧。 “放心,班里作文每次你都是写得最好的,不会被否认的。”众人安抚许久,终于从脸都憋红了的白雪手里交换来薄薄的几张纸。 不能出声念出来,不能当着她的面读。 稿子先递到了宿灼手里,读完一遍后,她立刻明白为什么了。 这是一篇白雪的第一视角心路历程,具体写明了她当时有多害怕,宿灼和小伙伴们出现后她是如何激动和感激的,这场冒险让她如何摆脱了束缚她的观念。 感情真挚,掏心掏肺。 看完,所有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华丽派的代表——谢女侠手搓衣角,扭捏道:“我也没这么潇洒帅气吧?居然像一束光照进黑暗的内心世界。” “是我们像一束光!不要独占功劳!”孟念欢不服了,华丽派内部出现分歧。 “那就这篇!”宿灼定下来。 杜鹃高高兴兴画稿去了,她也分到了不少笔墨,形象塑造机灵又耐心,一直被家长说腼腆的她觉得腰杆都直了。 她要拿回家给父母看! 然后把每个人都画得和文章里写的一样勇敢帅气。 没有了分歧,所有人齐心协力,很快,初稿定了,校对出终稿,宣传报样本送去了彩印店。 开学前一天,宿灼去打印店拿到了一百份宣传单,装了一书包。 这一百分宣传单,在新学期的第一场升国旗仪式后,全校表扬颁奖之后,一份不剩全发光了。 王墨许的事情牵扯很大,一整个市里的企业都被约谈,一时之间,老区里很多人都销声匿迹。 宿灼书房对面楼里的一对夫妻也在某一天下午被抓了,倒不是从楼里,而是在十字路口的茶室里,说是有违法勾当。 家里孩子被老人抱着在楼下哇哇哭时,她觉得眼熟,才想起来被抓的那对正是初三快结束时,下雨天同奶茶店送货员起了冲突的那一家,还是卜渡来扫的尾。 整个市的风气都被整顿了,警局里怎么也要给这群点燃星星之火的学生表彰,特意将奖章送到了学校,让校长亲自发放,并进行宣传。 事务屋派了两个代表上去接奖——叶如生和谢宛亭。 两人带着奖章,一人一沓传单,在散会的时候微笑发放。 事务屋众人已经做起了委托不断的美梦。 可等了几个周,这件事都快被忘了,也没来一个委托,只有经过表彰墙时才会有人想起来好像有个事务屋。 孟念欢不能接受,拉着班里同学询问原因,结果得到了没有急需解决困惑的答案,有也不是外人能解决的。 也有表示自己的事太小了,不应该耽误她们办大事的答案。 当时一心要把事务屋往高大上宣传的几人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慌。 转型已经来不及了,马上就要月考了,白雪和杜鹃憋着股劲,差点作业都不做了,也要重新搞一份宣传方案来,孟念欢积极参与,也不知道她一个联络部的,那么起劲做宣传部的活干什么。 宿灼止也止不住。 幸好这时,班里的文艺委员带着委托,找上门来。 是为了一二两班月考后的舞台剧,班里没人愿意报名参加,问就是有角色再考虑考虑,可剧本都没定下来,帮忙的人也没找到。 她来拜托‘万事大吉’事务屋的成员一起参加这次舞台剧的筹备、剧本编写、选角、排练以及表演等全过程。 当然,月考之后才开始准备。 三人终于不再忙碌,安安心心准备月考,宿灼又松了口气,自从接手了万事屋,她都快成老妈子了。 也不知道卜渡当时是怎么忍受这些人一天天不停的新想法的。 想起卜渡,她心里又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她慢慢开始理解卜渡,想和她道个歉。 很多个晚上,宿灼出了校门,还是会习惯性寻找那个可能拎着任何东西出现的人,但她再也没出现过。 饭卡里每个周都会多两百块钱,宿灼去找财务问过,说是好心人匿名捐赠,还拜托老师监督她一定按时吃完这些钱。 她知道是谁,也只有卜渡,才会这样拐弯抹角也要对她好。 可为什么依然不接她的电话,也不见人影。 第 40 章 月考过后,轰轰烈烈的舞台剧比赛拉开了准备的序幕。 除去上学期的新生晚会,那时候很多学生还不熟悉,带着拘谨,这算得上是第一次正式的大型活动。 一二班的人数少,便安排两个班一起合作,两个文艺委员,本该大家都兴高采烈,积极参与,可一些小意外倒是愿意参加的人寥寥无几。 本来报名的人还不少,可在班级节目主题抽签下来后,学生们都跑了。 《蓝精灵》 …… 天知道叶如生抽完签有多崩溃,她恨不得将纸条撕烂,塞进写出这张纸条的人嘴里。 第55章 还不如去演阿凡达呢! “阿凡达?可以啊,上一届还真有一个班表演的这个,都是蓝色差不多,要换吗?”登记的学生听到她的抱怨,信以为真,真要改,被宿灼拦下了。 她一手按着登记学生的笔,一手按着叶如生青筋暴起的手,“冷静,蓝精灵就好。” 叶如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狂怒:“谁放的蓝精灵进去!我要撕烂他的手!” 演出的主题是由各班决定的,却不是各班自己决定的,每班都写一个主题,放进抽奖箱,打散之后各班班长抽签,抽中哪个是哪个。 可能抽到自己班的,也可能抽到别人班的,所以坑人的尺度要把握好,太好的主题也要掂量一下万一被别人抽走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有的班就会赌一把。 显然,写了蓝精灵的班级大赌一把,并成功坑到了手气不好的一二班。 明明抽签前用肥皂洗了手,又用柚子皮擦了又擦的叶如生气得要发疯。 班里在抽签之前,她和隔壁班班长先进行了一轮运气比拼,班里各出几个陪跑的,从石头剪刀布到比大小,两人菜的不相上下,经过几番角逐,她才勉强赢了一局。 结果还是不行。 “淡定淡定,我们早就知道结果了,不是。”在叶如生要刀人的目光下,孟念欢改了口:“大家一起玩得开心最重要。” 白雪在一旁郁郁不乐:“我真的要把脸涂成蓝色吗?不会再也洗不掉吗?” “不会的。”谢宛亭推着从主任办公室里领到的大包小包挪进来,示意这群没眼色的赶紧扶一下要倒了的包裹山,自己直起腰,拍拍手,拿起最上面的水粉颜料,竖直立给所有人看。 “班主任给的,这是去年阿凡达剧目留下的道具,洗的掉的。” 她又从底下抽出一件丑丑的蓝外套,继续击垮众人的信心:“主任还把衣服一起找出来了,说给我们先用着,找找感觉。” 搬着凳子来商量的二班文艺委员扭头就走。 …… “我们接了委托,还是要解决圆圆的烦恼。”眼见人心涣散,身为屋长的宿灼站了出来,她冷静分析了局势,从最好下手的白雪开始: “先不说要不要把脸涂蓝,我们抽到了别的班都没有的开放精灵主题,而且不像有固定结局的童话故事一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应该可以写出与众不同故事来,你不像试试吗?” 白雪从桌子上抬起脸,坐直了。 “至于故事的大概方向,两位文艺委员应该可以把握好吧,这几天的会不会是白开的。” 二班文艺委员把凳子搬回来。 她又继续对郑义和谢宛亭下命令:“你们两个一个是男生中人缘最好的,一个是女生中人缘最好的,是时候展示你们的组织动员能力,班里成员的积极性就靠你们来调动了。” “可以去和班主任商量一下,从班费里掏点钱买点奖品,让参与的同学除了精神上的成长,还都能有物质收获。” 谢宛亭喜欢这个想法,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套路老师了。 孟念欢被派去打探别班的情报,充分发挥她东蹿蹿,西跑跑的活跃性,和总是乐呵呵的乐天派思维,让别人班伸手不好打笑脸人,只能好言好语和她聊。 至于影响班里人最大的蓝色妆容,还是赵知智主动提出来可以改画漂亮的创意妆容,有蓝色元素就好,他表妹幼儿园六一表演节目时,他姑姑就给花了类似的妆,班里小朋友都很喜欢。 大朋友也很喜欢。 杜鹃也被这个想法吸引了,偷偷上楼帮忙构思,班里的女生男生纷纷提出灵感和意见,争取让所有人满意。 有了妆容吸引后,平日里没有打扮资格的男女生积极性大大提高,终于能松一口气。 趁着这时,宿灼被叶如生拉去测量舞台的大小规格和商量各种走位,并参加了几场主题会,整个比赛进程有了大致了解。 学习间隙里插着热火朝天的讨论与修改,很快,故事大纲和主要角色定了下来,班里人先抽角色,再根据角色量衣服尺寸,交给裁缝铺赶制。 森林里的故事有花有草有精灵,也有反派。 宿灼希望能抽到一朵花,这样她就可以在角落里摸鱼,可天不遂人愿,她抽中了全场打扮最华丽的重要背景角色,精灵王。 哪怕她不是很想当精灵们的王,想要将角色让出来,经抗议无效,还是被‘万事大吉’事务屋的成员们推上了王座。 这屋长当的一点尊严都没有,被几个女生联合压着量衣服数据,无法反抗时,宿灼心累。 要之前,哪有人敢这么和她闹腾。 数据量完后,孟念欢默默退到角落里,自闭了。 这一年,宿灼身高突飞猛进,已经脱离了矮子区间,成为高个子的预备军,只有她,还默默矮着,晚上喝多少牛奶都不管用。 看到数据,宿灼也很惊讶,她没想到自己能长这么多,自从双桌变单桌后,身高不影响看黑板,她也没很注意座位位置和身高。 大概还是吃得饱,身体营养跟上了。 量完数据,衣服尺寸整合起来连着要求送去了裁缝店,众人要开始背台词,布走位彩排了。 根据大家的意见,白雪没写具体台词,只是定了故事框架,她也觉得剧本要自己写才有感情。 于是,分到了角色的众人按正义和邪恶的阵营各凑一小堆,进行剧本围读,一起想自己的台词,帮别人改台词,自己给自己加戏。 万事屋的众人被打乱了,好的坏的角色都有,各自去了各自的阵营。 只是阵营并不能阻止脑洞,一开始正常的普通世界观在一番跑偏后,先加入了魔法,后加入了超能力。 在合剧本时,双方阵营一拍即合,紧急购买了各种水枪和各色灯管做超能力和魔法道具,玩得不亦乐乎。 舞台剧准备的两个周里,老师默认管得松,只要不闹出大的岔子,晚自习是全权放给学生自己活动的。 为了能有更多时间商讨剧本和排练,不少学生主动提出要住校,孟念欢、谢宛亭和叶如生也住下了,开开心心为舞台剧事业发光发热。 宿灼没法住校,可她也留到最晚才走,每天早出晚归。 姥姥自从上次在楼道里看花了楼梯摔了一觉,腿脚就不是很灵便了,宿灼每天都把药和饭准备好,用定时水壶煲上止咳的汤水才出门,忙忙碌碌。 不过对她来说,忙碌又是一种充实,可以让她不去想扰乱思绪的事情。 很快,两周过去了,在第二周的周五下午,十多个舞台剧要上台表演了。 每个学生的家长都收到了邀请,有一个参观名额,校园里很热闹。 卜丽蓉来不了,章瑶忙着工作,她快调回去了,而消失许久的人又找不到,宿灼索性把名额让给了孟念欢,让她父母都能来看。 演出的学生不能和家长坐在一起,但也都兴奋地探头找自己的爸爸妈妈,挥手打招呼。 宿灼没动,从小这种大活动里她就没有家长来,早习惯了。 舞台剧上台的顺序也是抽签的,这次,叶如生说什么不上去抽了,换成二班班长。 第56章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二班班长纸条一翻,,露出个11来,最后上场,压轴。 …… 二班班长将求来的转运符纸扔进了垃圾桶,跟着班里人去吃饭了。 他觉得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比较好,不要搞封建迷信。 吃完了饭,做好妆造,又看了几个班的表演。 等到一二班快上场时,已经快天黑了,怕影响台前演出,后台的灯光并不亮,走路都要蹑手蹑脚,摸着黑。 宿灼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躺进水晶棺里闭目养神。 前几幕里,她只要闭着眼躺在床上被溜一圈就好了。 昏暗的环境很适合睡觉,她背后的棉布花瓣又真的很软,孟念欢订道具时还贴心的加了个枕头。 累了这么多天,宿灼已经养成了头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能力,在舞台后场也是一样,她昏昏沉沉的,从台上溜一圈下来后,不用起来,躺着等就好。 其他人有下一幕表演和各自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接下来几幕依旧没台词的精灵王半睡半醒了。 突然,头顶传来戏谑的笑声,熟悉得很,宿灼睁开眼,一双戴了手套的手盖在她的眼睛上。 第 41 章 “你是白雪公主,还是睡美人?” 夏天闷热的傍晚,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没意识到昏暗的后台多了个人。 带着凉意,像是浸了冰雪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一如从前的亲昵。 “都不是,就和你不是王子一样。” 宿灼撑着手肘,想坐起来,却被按住额头,看不清,动不了。 她放下左手握着的权杖,凭着记忆里的印象,熟练向上伸,一拽。 没拽到。 她伸出食指,点在裸露在外的颈部肌肤上,向下滑,滑过突出的锁骨,细腻的皮肤,最后勾住了v型的衣领,光滑的,丝绸的质感,松松荡在胸前,大概是一条很漂亮的裙子。 眼睛上方的手掌轻轻颤动起来,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要干坏事。” “所以……这样拉不到了吧?”那道声音拉得又长又妩媚,飞快贴近她,又拉远距离。 真是莫名自信,宿灼勾住衣边的食指用力,手臂回收,感受隔着衣服传来的不情愿又不得不靠近的阻力,水晶棺向左偏了一点,有人坐在边缘,耳边的呼吸声贴近了。 “拉不到什么了?”她对着眼前的黑暗挑眉,露出个只有对面的人才能看到的带点得意的笑:“我以为你逃跑躲起来,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怎么会?我只是干点活去了,人活着总要挣钱,不是吗?”贴近的呼吸和说话时吐出的,带着玫瑰花香的气息颤巍巍擦着耳廓上的小绒毛过去了。 白净的耳垂点了胭脂版,从中心一点点透了粉红。 宿灼知道耳朵上的热意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可她就是不自觉,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喉咙滚动的幅度格外明显。 “真可爱~精灵王,你还记得等会儿的台词吗?” 又是这样的调笑,她张口反驳:“当然记得。” 台前的一束光扫过,又飞速扫去,白光乍现的瞬间,无数次顺从着低下头的年长者表情宠溺,看着紧紧勾住衣边,像是生怕自己跑了的手指,弯下腰,主动凑近。 脑后盘好的长发滑落一缕,顺着侧脸垂下来,发尖正好落在水晶棺里躺着的年幼者嘴唇上。 年幼者一抖,嘴唇上细微的痒意让她不由自主抿住嘴唇,嘴唇涂了口红,有些干裂,卡着发丝向里拽。 “别什么都吃,像个小馋猫一样。” 和身上裙子同色的黑色丝绸手套在柔软的唇瓣上碾过,将发丝轻轻抽出来,又探进一小截指腹,拉出一条细细的银丝,将口红细致抹开抹匀,晕染开。 被按住的人挣脱不开,只能任由殷红的唇肉被轻按着晃来晃去,承受这份玩弄。 等高处的人玩够了,她的嘴唇已经和耳垂一样红了。 “这么放心让我玩,消气了?” “算是吧。”宿灼偏开脸,从未感觉自己嘴唇的存在感如此之强,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火热的视线,盯着她,盯着她的唇瓣,纯纯欲动。 她没忍住,抬起右手手背,盖在了嘴唇上。 接触的一瞬间,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像风里炸开的肥皂泡一样轻而无痕,却让她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欲盖弥彰。 她只觉得半边身体都火热起来,高处的空调风没起到一点降温的作用,反而带着外界的氧气让她的羞涩之火越烧越烈。 她要躺不住了。 幸好,坏心眼逗弄的人觉得玩够了,收回越了界的视线,关怀起她许久未参与到的生活中:“屋长做的怎么样?开心吗?” 带着空中飞舞的羽毛一样轻而洁白的期待,提问者的睫毛颤了颤,显然对问题的回答也有些担心。 “赶鸭子上架,你以为一走了之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当上屋长吗?”宿灼的语气加重,与此同时,她察觉到眼皮上的颤抖,心里舒坦点,转折道:“但就像我说的,我气已经消个差不多了,也不再抵触以这样一个方式接过屋长的职责。” 她将不能对同龄朋友诉说的心事娓娓道来:“她们不是一般吵,想法也很多,托你和她们的福,我忙了不少,觉都快不够睡了,我明明应该很烦,很讨厌这种打乱我生活计划的事情,但奇怪的是,我很快乐。” 台上的剧情演到舒缓处,台下的观众和台后的听者一起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带着隐秘的欢喜的声音温柔亲昵,对当初的决定无比自豪:“你喜欢就好,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位置,也能适应这种生活。” “嗯,我也知道。”宿灼不清楚对方对自己的信任从哪来,但她说的的确对,爽快承认后,反问道:“那你呢?卸了屋长的位置,忙了这么久,过得怎么样?” “嗯……一些扫尾的小事……很快就能结束了,你大概也猜的到,这么大的黑恶势力,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全扫除掉的,为了能让该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生活的人,需要一点小努力。” 年长者对这件事意外的坦诚,毫不隐瞒,宿灼早就意识到这这份信任,并回想起国旗下满是荣耀的正式表彰。 那个表彰难得让宿父宿母一段时间没再去找她的麻烦,也让自从骨折之后就收敛许多的宿赐再也不敢去她校门口晃悠。 在表彰决定出来之前,她其实问过章瑶,这样大张旗鼓的表彰会不会引来黑恶势力的报复,她担心自己的朋友们。 可章瑶只是笑笑,露出个颇具神秘感的表情,安抚道:“放心吧,他们不敢的,蛇的七寸已经被捏住了。” “所以你是去捏蛇的七寸了?” “这什么比喻,怪里怪气的。”短短几分钟,遮住宿灼眼睛的人已经笑了好几声,能听出来她心情真的很不错,“章瑶和你说的?她还说过别的吗?” “嗯。” 循循诱导的声音有股魔力,让宿灼不受控制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向外倒出来,可能也是憋了太久,在心里积攒的一段日子,不吐不快。” “……我还从章瑶那里听说了李鹏飞的事情,他和当时ktv里在场的一个女生手机里都有一个不可追溯的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分别要求他俩刺激王墨许过界和保护白雪。 第57章 我第一反应就是你,后来,李鹏飞已经删除的手机短信里,翻出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是在中考前的半个月,他质问对面要多久才能放过他,他已经没脸见小弟们了。”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说道:“你还记得那张关于仪容仪表的海报吗?它导致张恒和那个胖子打起来,最后闹到了肖主任面前,我以为是你放的,可你信誓旦旦,我为此困扰了很久。 但这条短信出来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你一开始就策划好了一切,在留下来的手机上给李鹏飞下了指令,海报是他去放的,对吗?” 最后的两个字很轻,却也很笃定。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有一种预感,让她知道,错不了。 “我喜欢聪明小孩,尤其是你,也只有你。”对方没正面回答,可没否定已经证明了一切。 宿灼呼吸停滞了一秒,为这揭晓的真相,也为她心底升起的可怕的怀疑:“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和我认识的第一面起就谋划这么长远,又那么准确,你知道些什么?” “嗯……”丝滑的布料又一次在脸颊上滑动,轻轻抚摸,“现在还不能说,等到命运节点到来的那一天,你会知道的。” 神神秘秘的。 宿灼没再继续追问,松开勾住衣边的手指,重新握起权杖,她听见这一幕终结的台词,该到她上场了。 一双手套停留在她的眼睛上,手套的主人摘了手套,施施然盖在她的脸上,站起来,走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句像是梦里的絮语:“祝你演出成功,下次见。” 等到宿灼揭开手套,视野里只剩头顶高高的天花板上的架子,像梦一样来得静悄悄的人,离去的和梦一样不着痕迹。 好似并未来过。 除了那双手套。 台前的精灵们跑下来,急匆匆将水晶棺连通里面的精灵王一起推到台前,将历经千难万阻收集来的魔法道具摆好,念起了复活咒语,一片欢歌笑语之中,宿灼睁开眼。 眼前一片光亮,台下密密麻麻的人让她看不清,可她有种预感,卜渡一定不再里面,她已经走了。 梦醒了,她从水晶棺里站起来,念起台词,演出继续。 等到最后一幕,大家手拉手一起谢幕,孟念欢很兴奋,贴着宿灼说着悄悄话一起下台。 她挽着宿灼向前走,在台后被拉住了。 “怎么了,灼灼,你落东西了吗?”孟念欢老老实实停了下来,跟着宿灼的视线看过去。 “是,我有双手套放在了桌子上,没看到。”她明明记得自己将手套放在了桌子上。 “很重要吗?” “也不是,算是一个证明吧。”宿灼在角落里找到那双黑色的反着丝绸光滑色泽的手套,有人将它挪到了边角。 右手食指上的红痕还在,和她嘴唇的颜:色一样。 “她来过的证明。” 第 42 章 下次见,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下次,除了说出这句话的人之外,没有人能知道。 舞台剧比赛后,一二班拿了不错的奖项,还得到了奖金,班主任拿了一节数学课出来,两班学生用这些钱买了零食,挂了气球,联欢庆祝。 小型手持礼花洒满了教室的各个角落,灯上也挂了几丝。 ‘万事大吉’事务屋的成员们挤在最中间拼起来的六人桌,用可乐干杯。 庆祝过后,生活又归于平静,临时住校的学生有的就此留下住校,有的恢复走读。 每天就是上课,下课,做题,吃饭,睡觉。 气温暖和起来,服装厂的人来统计了一次校服数据,将春季校服发了下来。 宿灼在又一次月考过后,重新排座位的时候,坐到了倒数第二排,跑操的时候也向后挪了一排。 余海市的最大企业突然就迁走了,走得匆匆忙忙,留下不少烂摊子,引起不少猜测。 可这与主要任务是学习的学生没什么关系,吸引力还不如年级上背着老师偷偷谈恋爱的小情侣的八卦高。 一班也偷偷谈成了一对,每天下课就一起出去打水,选座位时特意选了隔壁桌。 女生正好坐在宿灼前面,男生在斜前方,两人上课经常就对视一笑,还扔小纸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也看出来了,把两人叫去办公室聊了半节课,再没管,也没通知家长,结果一个周后,两人在班里吵了一架,自己分了,颇有老死不相外来的架势。 这时候两人之前费尽心思,假装巧合选的临近座位就成了一种惩罚,之前上课能凑多近就凑多近,现在恨不得坐在最远的过道里。 这样僵持了两天后,女生受不了了,拿了饮料和巧克力,求宿灼和她换个位置。 宿灼答应了,恰巧男生也和右手边的朋友换了位置,两人终于错开。 女生见宿灼爽快答应了,知道遇到好人了,不像之前那样怕宿灼了,拉着她吐槽这短暂的恋爱。 “我以为他是个运动型男,整天抱着篮球往外跑,结果打得没我哥好,还没我好,我得让着他,不然他就急眼,你说离不离谱,废不废物。”小陈,自觉之前脑子进了水,猪油蒙了心,终于看破红尘的女生,将身子向前趴着,凑在宿灼转过来的脸前自我反思。 “你哥是谁?” 小陈报了个熟悉的名字,是高三年级走短跑体育生特长招生的学长,代表学校拿了不少奖项。 “……”宿灼笔下一顿,想着和叶如生说一声,下次运动会前先普选一下,她就说上学期班里咋就选不出打篮球好的人,原来是真正有实力的不知道自己有实力。 小刘,和小陈谈恋爱的那个男生,在班里算得上是半个篮球队主力,可再怎么说也不是专业的,被叫废物那就有点冤了。 宿灼本着维护班级和平的善良心态,试图化解小陈对小刘的敌对情绪:“可能是你比较厉害,他就是个普通人。” “那普通人也要有担当吧?”小陈说着说着又难受了:“打不好篮球我就不说了,他居然不和我开情侣空间,然后和别校的女生在网上勾勾搭搭,还说我过分,逼他太过,还嫌我脾气太暴躁,拿不出手,他的兄弟们都不喜欢我。” 那没必要化解敌对情绪了,宿灼点点头,赞同了小陈的鄙视:“你说得对,他的确没有担当。” 赞同完了,她还要安慰又要流眼泪的小陈:“不过你也不要为不值当的人伤心,影响自己的学习,很多人都认为对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对,你是很好的人,他不值得。” 小陈和叶如生是一个宿舍,性格大大咧咧,也很善良,有困难是真上,班里女生都很喜欢她。 不过哪怕她不豪爽,不善良,脾气差得要命,只要不违法犯罪,她就是个好女孩。 “嗯。”小陈感激地抹去眼泪:“那你呢?你谈恋爱后,会公开对方的存在,会要求对方一定公开自己的存在吗?哪怕对方拿不出手,不是世俗大众所能接受的。” “嗯……”一向脑子转的很快的人被问住了,她没谈过恋爱,暂时也没谈恋爱的想法,突然让她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属实有点为难。 第58章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根据自己的内心给出了答案:“虽然现在考虑这个问题有点早,但如果是我非常非常爱的恋人的话,那对方在我心里就一定是拿得出手的,大概是会一定要公开的,我也有自己的占有欲,至于世俗大众,我又不是和整个世界谈。” 她冷着脸,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令人心动的话。 小陈尖叫着捂住了脸:“啊啊啊!不要再散发你的魅力了!” ? “拜托你了,暂时别和我说话,我冷静一会儿。” 宿灼不明白,被小陈推着转过头,她也没纠结,正好低头做题:“那你有需要再叫我。” 这番谈话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印记,这些对于她来说的确太遥远了,她要先实现人生的目标,才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对她来说并不是必需品的存在。 而所有目标实现的前提,都是她要独立地,不受束缚地活着。 姥姥最近的病情又严重了,她跟着去了几趟医院,医生的态度并不乐观,早已扩散的癌症在岁数大不能化疗的老人身上很难遏制,打蛋白效果也并不好,价格还贵。 宿父宿母不肯出钱,卜丽蓉手里的钱也不多,只能强撑着。 很多个夜晚,宿灼从噩梦中惊醒,在客厅隔着门听见无法抑制的痛呼声,默默翻出医生给的应急止痛片,犹豫许久。 她最近睡得也不好,如影随形的噩梦依然不放过她,甚至变本加厉,像是一种预感,提醒她该做好准备了。 很快,到了六月份,一天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从后门进了班,将宿灼叫出去,给她开了假条。 卜丽蓉站不起来了,锅里的水还烧着,她就去床上躺着歇了几分钟,双腿就失去了知觉,手机还在客厅的茶几上,求助无门。 最后是厨房的水烧干了,烧出滚滚浓烟,从窗户飘出去引起路人注意,打电话报了警,才没出大事。 宿灼回到家时,锅底已经被烧穿,细小的黑色碎片落在灶台上,地上,炉灶前的墙熏黑了,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宿灼那扫帚和抹布把厨房扫干净。 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是被视作可继承遗产的房子差点被烧,宿母再不情愿也是来了,卜丽蓉不愿意住院,她就带着换洗衣服住进房子里,盯着免得房子出意外。 她不愿意和卜丽蓉一起睡唯一的卧室,便住进了书房,打电话叫宿灼回家是让她收拾东西住校。 宿灼不放心,问了几句,被指着鼻子骂,口水喷了满脸。 “你别忘了你还在我家户口本上,不听话你这学也别想上了,赶紧嫁人迁出去!” 一天到晚就这些威胁的话,她抹了把脸,觉得无趣极了,再没说话,一言不发回屋收拾了东西,在叫骂声中,将重要的各种证件和锁好的现金都装进了包里,又把实在拿不走的书放在楼下麻将房里,拎着换洗衣物,背着书包回了学校。 仓促的像是被赶出家门。 回到学校正好午休,301的两人见到第二节课被叫出去说家里有事的宿灼,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紧张极了,生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到了这种地步也没什么好瞒的,宿灼简单讲了下卜丽蓉病情加重的事,宿母去陪护,家里房间不够就来学校住宿了,也正好期末专心复习,没说自己是被骂出来的。 白雪和谢宛亭知道没说的那么简单,舞台剧和国庆出游宿灼都为了照顾姥姥每天回家,又怎么会在病情严重时反而住校了呢? 可宿灼不想多说,两人也没追问,白雪笑着表示晚上有人陪自己了,把多余的衣架借给宿灼,帮忙收拾好东西。 谢宛亭跑出去不知道和孟念欢她们商量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也进来说要住宿,理由也很正当,为了学习。 哪怕宿灼知道她们是为了陪自己,也没法劝,只能劝她们先别办正式住宿,临时住宿习惯了再考虑考虑。 当天晚上,‘万事大吉’事务屋在四层教学楼的五位女生难得一起走在下晚自习回寝的路上,路灯打得很亮,几人的影子拉长了又缩短,再拉长,说说笑笑很快到了楼里,洗漱完,楼道和水房统一关灯了。 宿灼摸黑在公共淋浴室冲了个澡,换好睡衣,回到301时白雪和谢宛亭已经坐在桌前自习了,她也找了本题出来,提笔做到十一点晚休铃响。 301熄了灯,道了晚安,慢慢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刚刚用电脑端更新,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有可爱的读者给我评论,回复晚了真的不好意思。 不过我发现我还是普通用户,评论回复需要审核才能显示,麻烦大家等一等,或者有什么快速审核的法子吗? 第 43 章 梦里,又是一片漆黑的狰狞怪兽,用满是泥泞的巨大手掌将她包裹起来,摇晃着,咆哮着。 头昏目眩之间,施暴却也护着她的黑块溶解开,她跌进虚无,四周的景色瞬间扭曲,剧烈的失重感袭来。 宿灼骤然惊醒。 像是电视机没了信号,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然后黑色的斑斑点点晃了一阵,柔柔的月光洒进眼里,世界盖着雾蒙蒙的纱,清晰起来。 窗帘没拉好,漏了个缝。 床前站了个人影,挡住了一半的月光,阴恻恻的。 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在瘦高人影的下半张脸上,见宿灼扭头看来,镇定咧嘴笑了,张开的红唇间,反光的牙齿张合。 “正好醒了,省得我叫你了,你陪我上个卫生间呗。” …… “吱呀——”门开了,静悄悄的走廊里,两人轻手轻脚。 宿灼还有些迷糊,没拿手机,照明全靠谢宛亭的手机光,还有透过窗玻璃的幽幽的月光。 凌晨两点。 “怕鬼的话,舞台剧住校那时候,你半夜怎么上卫生间?把白雪拍起来?” 谢宛亭很是听不得怕鬼两字,明明是她把人从床上薅了下来,现在却率先恼羞成怒了:“我不怕鬼!那是被你吓得!正好你醒了叫你一起活动活动就是了。” 宿灼……姑且信了吧。 从外面回到301,白雪在上铺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声都不太听得见。 宿灼小声转进被窝,和谢宛亭道了句“晚安”,闭上眼,呼吸平静。 谢宛亭玩了几分钟,见宿灼睡了,也放下手机,阖上眼。 她睡得慢,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终于不动了,发出一声梦呓。 宿灼睁开眼,一片清明。 “谢宛亭?”她小声唤了句,没有回应,便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站到谢宛亭床边。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拿起毫不设防放在枕边的手机,贴在向上敞开的食指指尖,开锁了。 手机相册,干干净净。 聊天记录,就是一些有的没的的和朋友们的闲聊,与她无关,宿灼没点开细看。 已删除记录,文字记录过期了,可移动端存储的图像还留有记录。 一段十几秒的视频,光线不好,满是噪点,不算清楚,可宿灼能认出来,画面里被子盖到鼻尖,只露出紧闭眼睛和凌乱长发的人,正是她自己。 第59章 将音量键调小,点击播放。 画面里的人开始轻微挪动,幅度不大,但显然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越皱越紧,睫毛快速颤动着。 随着眼皮下眼球转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能透过视频察觉到噩梦下的恐惧与不安愈发浓烈,积攒到最高点时。 手机里的人睁开眼,看向屏幕外的人。 月光正好打在瞳孔里,亮悠悠的,像是发现了偷拍者一样。 饶是画面里的人是自己本人,宿灼也吓了一跳,心脏咚的一声。 也不知道谢宛亭怎么忍得住不尖叫的,还一本正经瞒了下去,心理素质真的好,下次可以多让她干点别人不敢干的活。 默默在心里给谢宛亭记了一笔后,她继续翻看细节。 发送对象是一个未备注的陌生号码,她念了两遍,记住了。 除了这个视频,删除记录里还有一张照片。 是舞台剧表演她在台上时,底下同学抓拍的,那是个施法的瞬间,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整个人像是发光一样。 后来这张照片和班里人其他的照片都发在了班群里,宿灼自己都没保存,没想到谢宛亭保存下来还发出去了。 她可不会自恋的觉得谢宛亭这么崇拜她这个屋主,对面接受信息的也只有一个可能的答案。 从孟念欢和她说了屋主是卜渡后,宿灼就怀疑一直通风报信的人是谢宛亭,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今晚抓到了。 不过,宿灼也没录什么视频证据,只是默默把手机状态复原,放回原位。 她也困了。 第二天一早,没等闹钟响,宿灼就醒了,拿着牙刷去公共区刷牙洗脸。 她回来后,谢宛亭和白雪也醒了,拎着东西出去洗漱。 洗完脸,谢宛亭站在空调下吹了一会儿手,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一脸搞事情的样子推开306的宿舍门,不一会儿,孟念欢的尖叫声传来。 喜欢赖床,还有起床气的孟念欢披头散发,睡衣扣子都是乱的,穿了两只左右反了的拖鞋,拎着枕头就追进了301。 “我打死你个坏东西!”孟念欢气势大爆发,真把笑得喘不过来的谢宛亭摁在了床上,抡着枕头砸,边砸边骂:“我砸死你,让你这么坏!” “我这不是,哎哟!为了你好!哎哟轻点!免得你又睡过头,我的脸!”刚整理好的床铺又乱了,谢宛亭捂着脸求助一旁看热闹的三人: “你们都不救救可怜的我吗?班长!屋长!白雪小亲亲!我鼻子要被打歪啦!” 收拾个差不多,过来看热闹的叶如生活动活动手腕,一脸杀气问道:“你确定要让我上?我和你的很多账都没算完呢。” 宿灼别过头去,装作听不见,看不到。 白雪倒是很好心,劝解道:“别打太久,等会要吃早饭的。” 终于知道这群人没什么同学情谊的谢宛亭认命了,手脚摊开成一个大字,闭上眼仰着头:“好吧,打吧,尽情打吧,打到你满意为止。” “变态!”孟念欢吓得扔下枕头跑了。 回到306,屋里其他的两个人已经收拾好走了,只有她的床铺乱得不行。 她急忙套好衣服,拎着牙刷和杯子冲出去。 等到她回寝,床铺已经被收拾好了,扔在301的枕头也整整齐齐放在了被子上,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走啦!”她跑到楼梯口,果然,四个人倚在墙边等她。 “你们真是……” 谢宛亭挑眉:“要谢谢我们吗?请早餐就好哦。” …… 所有的感动都咽了回去,孟念欢斩钉截铁:“不……你们真是,凹造型都凹不齐……” 这是宿灼第一次去食堂吃早饭,食物种类还不少,价格也很便宜。 刷卡时,她发现自己饭卡又多了一笔钱,算一下正好是差不多一个月的早饭钱,消息知道的这么准,她气笑了。 “怎么了?”跟在后面的叶如生看到这个笑容,打了个冷颤。 宿灼收回视线:“没什么,就是发现要算的账不止一笔。” “那的确!”孟念欢端着几杯豆浆过来,挨个放进盘子里,“每个周我的零花钱都不够花,钱都去哪了啊?” 谢宛亭端着餐盘侧身而过,“都被你吃掉了。” …… 好说歹说劝住两个最能闹腾的活宝,和平吃完一顿饭,坐在教室位置上的那一刻,宿灼只觉得自己功德圆满。 天热起来,早上卫生委员把左右的窗都敞开透气,吹着手底的纸哗哗响。 快期末了,面对高一最后一场,关系到文理分科以及高二分班的重要考试,一二班学生们都卯足了劲,势必要保住自己位置的同时往上爬。 这股劲一直持续到周四下午。 五点,该下课吃晚饭的点,可所有人都回宿舍收拾东西,高一高二的学生要回家待四天,为接下来的高考让位置。 作业再多那也是放假,学生们紧张之余也很兴奋。宿灼住了三天宿舍,已经适应了,对于早放学也没什么特兴奋的地方,甚至有点抵触。 她不想回家看到宿母宿父。 不过,她还是很在乎姥姥的。 虽然每天都会和姥姥打电话确认情况,但她还是不放心。 没带几件衣服,宿灼包里装的全是课本和书,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出校门。 现在,她已经重新习惯上一个人回家这件事了。 钥匙捅进锁眼,一转,门开了,面目全非。 客厅里的家具都变了位置,沙发布拆下来堆在地上,看起来有几天了,也没换新的,桌上的碗筷也没洗。 宿母不在家,书房的门敞着,地上有点脏,床铺倒是还算干净,只是书架上的所有书都变了位置,一看就是翻过一遍,摆不回原位置了。 宿灼本以为宿母走了,做饭陪姥姥吃完,喂好药,又用热水帮着擦了擦身体,撑着翻了身。 九点多,宿母骂骂咧咧开门进来了。 正在收拾的宿灼抬头,与她对视,宿母的声音一下卡在喉咙里,“你怎么回来了?” “高考放假,必须回来。” 知道晚上没地方睡了,宿灼问都没问,直接将柜子里叠好的沙发布翻出来,一层铺在地板上的褥子,一层做被子盖在身上,打了个简陋的地铺。 她就这样,在客厅睡了四晚上,头朝里,书包抵在脚底下,免得宿母起夜踩到她。 哪怕是夏天,采光不好的老房子地板也是潮的,还硬,宿灼只觉得睡了像是没睡,每天早起头都是晕的。 就这样,她用这四天出去买了加长的网线,又淘了个二手电视柜,把电视挪进了卧室,免得姥姥一个人在家里无聊,还能在宿母骂人时调高音量,压住骂声。 又买了靠枕,方便姥姥躺累了能坐会儿。 自从卜丽蓉病倒瘫在床上,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压过母亲一头了,遗产也胜券在握,一整天不高兴了就骂,伺候时也要骂。 宿灼本以为宿母还想之前一样能照顾到及格分,结果把家里搞成这样,姥姥还没照顾好,想着请假在家,只要期末去考试就好。 结果被卜丽蓉骂了一顿,表示不去学校就不治了,态度很坚决。 第60章 两人犟了大半天,最后是卜丽蓉绝食,宿灼才背包回去。 拜托王姨多照看后,她想着等考完期末考,怎样也要把鸠占鹊巢的宿母赶回去,自己照顾姥姥就好了。 没想到,在考试前的一周,她正在自习,又是一通电话,将她叫去了医院。 姥姥不行了。 第 44 章 医院的消毒水味向来很难闻,像潮湿的铁锈混着发霉的橡胶,被来来往往的人踩成一坨黏糊糊的胶体,往鼻腔里灌。 医院里也有太多的哭声,压抑的、咆哮的、愤怒的、喜悦的,有带来新生的,也有带去死亡的…… 宿灼一直不喜欢医院,却又不得不熟悉医院。 小时候,她踮起脚,将纸条和卡片塞进比她还高的柜台里,接过姥姥的药带回家。 比柜台高后,又蜷缩在质量不好的折叠床上陪床过夜,翻身都会吱呀响。 现在又等在惨白的门前,等到一个渺茫的结果。 宿家一家人也都被叫来了,宿赐和宿垚是宿父开车去学校接来的,在路上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没闹腾。 生死面前,积怨再大的一群人也能难得和睦相处一会儿。 一家人站在病房直对着的长走廊墙前,宿灼在另一边的短拐角。 大人在打电话,准备后事,宿赐打着游戏,低声骂骂咧咧,没人来得及管最小的女孩子。 她已经学到了死亡的概念,却是第一次接触死亡,心里不免恐惧,希望能找个人依靠。 可大人们太忙了,忙得对她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哥哥打游戏被打扰会骂人。 她将目光投向低着头,无声沉默的姐姐身上,天花板顶的灯光照不进幽黑的眼眸中,垂下的睫毛将所有思绪藏起来,周身萦绕着说不出的悲伤,看起来无助极了。 这是坚强不好惹的大姐姐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脆弱。 她对这个姐姐并不熟悉,甚至有些抵触,可幼兽对相互取暖有一种天然的感应。 她悄悄伸出手,揪住了红色的校服衣角,慢慢的,试探着往下拽,声音几不可闻:“姐……姐?” 满脑子的复杂思绪被这轻微的唤声打断了,宿灼低下头,半阖着发散的眼眸重新聚焦,落在毛茸茸的发顶。 她抬手揉了揉,张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落下一声低叹:“别怕……” “不要怕……” 抢救从九点开始,进行了几个小时,一直到中午,下了第一次病危通知书,宿母上去签了字。 签完,医生转身进了抢救室,外面的气氛又凝固了。 谁都知道希望渺茫,谁也不肯开口说,好似憋了一口气,鼓在胸腔里。 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等到饭点,宿赐打完游戏,吵着肚子饿,要宿父宿母带着他去吃饭。 宿母不舍得饿着儿子,让宿父在这守着,拉上贴着宿灼好久的小女儿要去外面买点什么。 宿垚被强行拉离安心的温度,向后倒着不肯走,又转头看向眼神里毫无波动的姐姐,问道:“姐姐,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宿母这才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大女儿也在医院,不声不响站了一上午。 她皱起眉,埋怨道:“站那不知道吭一声,想吃就跟上。” 宿垚期待抬起头,她看见姐姐眼里的水波结成了坚硬的冰,带着不容靠近的距离感,那种脆弱感消失了。 “不用了,不麻烦您了。” 姐姐又变回了那个令人生怕的样子,爸爸妈妈口中不知感恩的坏样子,她缩起脖子,不敢说话,想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变脸,转身跟着妈妈走了。 病房门口只剩下两个人了,医院里不能抽烟,宿父烦得很,绕着走来走去,一副随时要暴起的模样。 为了不触他的霉头,宿灼推开一旁楼道的消防门,打算进去躲躲,直到医生宣布结果。 她的确不饿,甚至有些反胃。 与上一次在医院得知姥姥患癌时的飘离不同。 她心里满是恐惧,不可控的恐惧。 无数次被理智闸门死死关住的情绪洪水终于满溢着冲出束缚。 理智告诉她,该好好想接下来的出路,想怎样一个人养大自己,该像每一次风暴袭来时那样坚强,风雨总会过去。 可万一她挺不过风雨呢? 宿父宿母本就不想让她读高中,想把她锁家里做免费保姆,被吸的血包,然后一笔彩礼是她最后的价值。 她从不对父母亲情抱有信任,也看得很透彻,宿父宿母还没动手是因为姥姥在,收敛着不敢闹得过分。 她们顺从长辈为大的道德思维,也将用这种思维作为迫害她的工具。 她突然就想起孟念欢曾和她说过的那个梦,中考后的梦。 如果姥姥在中考前出事的话,那宿父宿母一定不会让她去参加中考的,就会和梦里一样,把她关起来,剪断翅膀。 她会逃出来,但一定也会失去很多珍视的东西。 她躲过了中考,那高考呢? 一想到这个,宿灼就遍体生寒,她无法接受斗争失败的结果。 面对死亡,宿垚可以找父母,找哥哥姐姐,被爱着的孩子有足够的依靠,可她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法和同龄的朋友说,认识的大人掺和进来也很麻烦。 满世界的孤立无援让她找不到站在现实的支点,她推开门,想要暂时躲进黑暗中。 像梦一样黑的话,难以接受的现实也会变得能接受了吧? 门后的声控灯是灭的,关门的声音也没将老旧的感应器唤醒,她站定了。 任由黑暗的潮水将她包裹。 门缓缓关上,最后的光线快要从眼前消失,她快要沉溺在绝望中。 “吱呀——” 门外的光线大了一瞬。 一双手抱住她,单薄冰冷的躯体从后面覆盖住她,轻飘飘的,气喘吁吁的,笃定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抓到你了。” 猝不及防,像是梦里的一脚踏空,倏然下坠。 却又平稳落地。 她在人生的悬崖前被托举住。 那双手臂抱得很紧,很紧,生怕她跑掉一样,勒得她皮肉生疼,浑身发颤。 可她不觉得痛,只觉得安心,毫不挣扎。 手臂的主人胸廓剧烈张合着,呼吸急促,身体跟着她一块发抖,显然跑急了,没喘过来。 这是跑了多远,多快,才能累成这样? 酸涩干涸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她没回头,却松了口气,僵硬的四肢化了冻,整个人放心地向后靠去。 被两次推开的门彻底关上了,涌上来的黑暗被隔开,她被活着的,炙热的,温柔的存在包住,发麻的脚底感受到地面的坚实。 “山……”宿灼抬眼,视线落在虚空中,睫毛轻颤着,语气里全是迷茫:“山……要塌了,可我还没长大。” 她在对人说,也在对自己说。 “有我呢,放心。”可以说是从天而降的人稳稳接住了她,撑着她,坚定平和,不带一丝犹豫。 宿灼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又哪来的责任。 第61章 那双手还是冰冷的,皮下没有肉的,硌人的,落在脸上是柔软的,动作小心翼翼,抹去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眼角的泪:“山塌了有我呢,这是守护神的职责,只要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等多久?……” 身后的人沉默许久。 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四周,宿灼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幻觉,可打在脖颈和耳廓的沉重呼吸是热的,比空调冷风温度高处许多的热。 总是浑身冰冷的人身上,难得的热气。 细腻的皮肤贴在了她的后颈,粘糊的,坚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很快,在寒冬到来之前,我会回来的。” “嗯……” 她该是不喜欢任何人的靠近的,多一份的重量,皮肉挤压着改变形状,挤成相互契合的样子,热得慌,也累得慌。 可是…… 就一直这样贴着吧,宿灼想,贴到皮肉相贴的部分生出热意,将两人融化,融在一起。 世界上的黑暗就再也不会欺负她了。 可闹钟响了。 刺耳的声音吵醒了沉睡的感应器,白光亮了起来。 突然的光线逼得宿灼闭上眼睛,背后的人抽离开。 ! 毫不犹豫,宿灼伸手,用力拽住对方的衣袖,语气急促:“不许!” 两个违和的音符从口腔里蹦出来后,她飞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有的样子,放缓了语气:“你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这样的句子对她来说太难为情了,可她的确太需要一个支点了,失去的恐惧让她不顾一切。 那双擦去她眼角泪水的手握住衣角的手指,轻柔地引导着,一起盖在她的眼皮上,挡住刺眼的光线。 带着凉意和湿意的脸颊贴过来,蹭了蹭,落下一个晚安吻,停了几秒,像母猫安抚幼崽那样,“乖,我相信你可以的。” 大一点的骨感的手撤开了,微弱的光线漏进来,校服口袋一沉,卜渡走了。 又是一次悄无声息的离别。 保持着姿势等了很久,等到眼睛完全适应亮光,宿灼将手伸进口袋,在堆叠的糖果中,摸到一张纸条。 打开,一串记在脑中的数字映入眼帘。 “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离别前,最后的,低声的嘱托。 外面传来喧闹声,接着是哭声,大声的,宣告世界般的大声。 姥姥走了。 她抹去脸上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将纸条放回口袋里。 推开门,迎接扑向她的风雨。 没有什么仪式或风俗,遗体当天就被火化了,火化完,宿灼回到学校。 她再没流下一滴眼泪,正常的上课,做题,为期末考试做准备,也再不用每天打电话。 期末考试很快就过去了,没对宿灼产生什么影响。 考完试当晚,宿灼收拾好换洗衣物,拿上钥匙,回家。 第 45 章 从实高到家门口,需要走过六个十字路囗、四个红绿灯、一座平桥以及两条小巷,大约十五分钟,曲曲折折自西南向东北,一公里多。 这条路宿灼走了一年,终点一直在那,终点的人也一直在。 她说不出自己对家有什么期待,也没去想过有一天家变了会是什么样子。 在姥姥去世后的第一次回家路上,她突然意识到,家里已经两天没有人了,餐桌上会落了灰,阳台的花会没人浇,以及卧室不再有原来的主人。 她不用在夜里爬起来送水送药,也不用早起做饭熬药。 不会有人见她做得不够好就一拐杖抽上来,电视里的戏曲声也不会突然打断她学习的思路。 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但缺的又不是本来就长在心脏里的,而是从小就生硬刺进心里,流过血和泪后长在闭合伤口里的部分。 不痛不痒,又的确空荡荡的。 姥姥去世后,她没再流过泪,宿母一路上没少骂她冷血、养不熟、白眼狼,她没反驳,甚至认同这个答案。 楼下的麻将馆还是热热闹闹的,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投入其中,宿灼推开单元门,向上走。 楼道里的小广告几日不见又多了一层,连木头扶手都没放过,支棱着边角,倒是挡住了刺手的木刺,让人不用担心冷不丁被看不见的刺扎进肉里。 走到四楼,她开始翻钥匙,找到后握紧在手心。 等到钥匙在手心里刻下印记,就到六楼了,一转眼,和之前没什么差别,地上的脚垫和门上前年的对联都在。 钥匙往锁眼里捅,卡住了。 宿灼将手里的钥匙又翻了个面,依然捅不进去,铜制的钥匙和同样材质的门锁碰撞发出叮铛的响声。 在无规律的响声中,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并且随着门内脚步声和骂声的响起,这个可怕的想法变为了现实。 “开、开、开、是你家门吗就开!真当家里没人想偷就偷啊?!”随着门从内侧推开,围着围裙、拿着菜刀的陌生大妈瞪着眼,凶神恶煞骂了宿灼一脸。 开了门,见门对面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警惕凶狠的语气放缓了:“小姑娘别乱开别人家门,遇到坏人被掳走都没人知道。” “可……”宿灼刚吐出口的话又吞回去,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声音细微又委屈,“这明明是我家。” “什么你家?我们昨天搬进来的,租出去了就是我家,租金不便宜,要不是包家具谁来,磨磨唧唧就算了,别想着回来碰瓷。”大妈不耐烦了,挥舞着刀晃了两下,试图把宿灼吓走,“我还急着做饭呢,别杵这。” 见大妈要关门,宿灼急忙挡住门,全然不顾眼前的菜刀,问道:“那原来住户的东西呢?我的书和衣服还在吗?” “没有!”大妈怒吼着挣开了束缚,狠狠关上了门。 嘭的一声,门后熟悉的客厅被青黑的门挡住了,宿灼意识到,自己连家都没了。 她没想到宿母会如此之快的行动,姥姥刚去世两天,就把房子租了出去,大概姥姥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在找租客了。 指责她冷血,但宿母的做法就不冷血吗? 拨通从来没有打过的电话号码,对面接的很快,态度很差:“打电话干什么?不知道我做饭呢?” “看你租房子的速度,做饭时接个电话不算难事吧?”这是宿灼第一次,直面的,嘲讽的,对宿母进行人身攻击。 对面气坏了,怒骂一声:“你个生下来就欠债的!要对亲妈是这个态度就不要回家住!” 宿灼已经在气头上了,狠狠怼回去:“你对自己亲妈什么态度,你那个家也不要住了。” 她为姥姥打抱不平,明明含辛茹苦将宿母养大,转身跟宿父成了家后,就将自己亲妈看做了吸血的敌人,算计好每一笔钱。 明明按照血缘,她们三个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整体,却相互敌对,恨不得咬下血肉来。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滚去睡大街吧!” “嘟嘟嘟嘟——”急促的忙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宿母挂了电话。 宿灼无处可去了,背着从学校拿回来的两件衣服,和一书包的卷子,被家拒之门外。 第62章 宿母再也没打电话过来,显然想给她个教训。 她猜得到是什么“在外头流浪一晚就老实了”的思想让宿母觉得她会就此妥协,变得温顺、服从、任她摆布。 可她并不是会被轻易打倒的,她从不服输。 身份证在学校,钱也在学校,旅馆不会收她这个未成年,黑店的话钱不够,去求王姨或其他邻居的话,肯定是能找到住处的,可她不想打扰任何人。 从楼里出来后,她绕着姥姥平日里遛弯的路走了一圈,路边花坛里开着的花、总是围了很多人的象棋桌、卖菜最便宜的菜市场,最后停在了公园的长椅上,头顶是灯,身后是树,公园里岁数最大的树。 在那里,她坐了一晚上,看着星星在绿叶间穿梭,一夜无眠。 幸好夏天的晚上温度没有低到会让人感冒的程度,只是熬了一晚,头晕罢了。 第二天一早,晨练的人起来了,绕着公园跑步,宿灼背着包,原封不动回到学校,等到七点校门开了,回宿舍睡了一觉。 周末,除了极个别家在外地的学生没回去,剩下的孩子都回家休息充电,楼里静悄悄的。 现在又多了个无家可归的学生。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醒来后,随便翻出个不知道谁给的小面包垫了一口,宿灼拉开窗帘,阳光照了进来。 她该写作业了。 如果没家了,那就在学校住着吧。 期末考试结束了,可高一的学习生涯还有半个月才结束。 等到周一早上,谢宛亭和白雪背着大包小包回学校,见到刚睡醒的宿灼,关心了几句,被糊弄过去,以为宿灼只是姥姥去世,怕触景生情才在学校住,没敢继续说,担心勾起她的伤心事。 宿灼倒是没什么伤心的,在学校能省出更多的学习时间,方便许多。 如果宿母不认她这个孩子,宿灼倒乐得轻松,至于假期,找个包吃包住的工作总能过去。 宿灼是这么想的,也做好了准备。 没想到,周二早自习,连八点都没到,一阵喧嚣声中,宿母带着警察和一众校领导出现在四楼的教室门口,她宣称:“孩子离家出走了。” 被校长叫出来,听到这个理由的宿灼差点气笑。 “是她将姥姥的房子租出去了,我没处住就在学校了,家都没有哪来的离家出走?”她很坦然将自己的伤口在所有人面前揭露,毫不在乎宿母唰得黑下去的脸色。 “我、空出来的房子哪能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住,我想让她回家,可她不会呀。”说着说着,宿母又被自己说服了,理直气壮起来,拽住宿灼的胳膊就要往外拉,“走,跟我回家。” 宿灼甩开胳膊上抓得生痛的手,冷冷道:“回家?我去你家了还能出来上学吗?我可不想被自愿退学。” “你这什么态度!我就说你是白眼狼!养不熟的畜生!”一来一回,宿母终于被激怒了,用力掐住宿灼的胳膊,尖声喊起来,喊得整栋楼都能听到。 家里宠大的孩子哪有听父母这么骂孩子的,班里的学生抬起头,看向这场闹剧。 宿母已经毫无羞耻心了,大声数落宿灼的“罪行”,被控诉者站得很直,平静听着,看着。 直到正在开会的班主任匆匆赶到,从校长手里接过名副其实的闹剧:“别在门口吵了,给孩子留点面子,也给自己留点面子。” 战场转移到主任办公室里,隔音良好的大门一关,所有的怒骂声都闷起来,外面听不清了。 校长还有会议,留下行政主任负责,还有班主任,和两名警察。 四人在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里,看着宿母一边骂宿灼,一边砸东西。 两位警察中有位很是眼熟的姐姐,是当时给宿灼递毛巾的那位,早在宿母一开始拽宿灼时就试图阻止,可被狠狠推了一下。 再想上去拦,又被推了一把,还被威胁要投诉。 班主任表示这些可以报销,不用心疼。 于是,一屋子的人看着宿母砸了饮水机,连上面的水桶都踢下来,砸了一屋子的水花。 班主任叉腰站在一旁,并不很着急:“真是有活力,像个孩子一样。” “是啊,比我有活力多了。”宿灼表示赞同,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克各种主任和主任办公室,总能遇到砸办公室的情况。 等宿母累了,精疲力尽了,宿灼开了口:“我和你回去,不过有条件,自己去销案,再也不许来学校闹。” 她可以不回去,但总不能影响老师和同学,也不能麻烦警察。 而且,只要身份证和户口还在宿家,宿父宿母要找她,怎么躲也是躲不掉的。 就这样,她半天的课没上,回宿舍收拾东西,带着没几件的衣服,被施舍进了宿家——新区的商品房里。 宿家只有三个卧室,宿父宿母住有阳台的一间,宿赐住最大的一间,最小的房间里住宿垚。 没有宿灼的房间,思来想去,宿母决定让两个女儿挤一挤。 没有房间还硬要自己住回来,看着宿母装模作样表示儿子的房间不方便搬,只能委屈一下小女儿时的体贴样子,宿灼只觉得好笑,何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宿垚上学去了,不知道她回来后会不会哭出来,考虑到小妹妹的心情,她主动提出来:“我打地铺就好。” 于是在最小房间贴墙的窄边,宿灼有了一个自己的地铺。 第 46 章 一个比学校宿舍床铺还小上一圈的地铺,仅能躺着,简单翻身,单薄的一层褥子基本不能隔绝地面的潮气。 一个被强行腾出来的衣柜,半人高,半米宽,接着地,放不了几件衣服,倒是正好塞个包。 这两个,就是宿灼在宿家被施舍的全部空间。 屋子本来空间就不大,又强行塞了个不熟的姐姐,柜子里的公主裙被拿出来,和其他衣服挤在一起,皱皱巴巴了。 中午回家吃饭的宿垚开开心心回家,猝不及防得知自己的房间要和她人共用,脸上的笑凝固住了。 冲进房间,看到被清空的柜子那一刻,宿垚之前对姐姐产生的轻微的好感就荡然无存了,她本能地开始讨厌这个霸占自己空间的人。 她跑去哀求妈妈不要让姐姐住在她房间,她不喜欢姐姐。 本以为妈妈会和之前一样宠她,摸着她的头答应她,可妈妈转过身,指着面无表情跟上来的姐姐骂起来。 骂得很难听,难听到她犯了大错都不会的程度,难听到她害怕地闭上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刚刚听到她的坏话的姐姐。 姐姐的表情很平静,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辱骂声像石头一样砸进去,掀不起一点波澜。 与几天前在医院看到的脆弱不同,姐姐看上去很坚定,也很高大,好像比妈妈还要高了,却没有大人身上盛气凌人的架势。 对上她的目光后,姐姐扯起嘴角,扯出一个微苦的笑容,轻声的,和她商量道:“我平时住校,只有周末会住两天,麻烦你忍一阵,好吗?” 这是第一个用平等态度和她商量的大人,不带哄骗,不加威胁,只是平等地与她商量。 第63章 宿垚犹豫一下,还是被这种尊重的感觉引诱了,点点头。 她一点头,宿母的骂声立刻停下来,去厨房里端菜,喊在卧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儿子吃饭。 宿垚也饿了,期期艾艾走到餐桌自己的位置旁,抬头看向姐姐,只有四张凳子。 看出了妹妹的犹豫,宿灼笑笑,她知道宿垚不是故意的,人为塑造敌对环境,试图阻止亲姐妹关系好起来的,从来都是这对父母。 她从来不会去怪和自己同样站在受害者位置的人,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妹妹。 “坐着吧。”将宿垚按在她的位置上,宿灼摸摸她的后背,意味深长:“该是你的,你一定不能放手,谁都不能劝你放弃。” “?”宿垚听不懂,抬起头想要知道更多,姐姐却转过身,拎起一旁的包,推门走了。 不想继续理会下一个下马威,宿灼背着本就空的包又回了学校。 食堂还没关门,她随便买了点东西吃完,回宿舍。 一推开301的门,五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满是担忧。 杜鹃也在,上午的事情闹得很大,吵闹声传遍了整个楼,又正好卡在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吵到第一节课上了许久,很多人都跑上楼看热闹。 后来,主人办公室里抬出来的饮水机碎片也证明了一场大战。 涉及到年级上一直稳坐第一的低调又高调的风云人物的事,没两个课间,学校里都快传遍了。 她不放心,午饭都没和室友吃,逆着人群找到一班,结果看到事务屋里沉着脸的其他人,宿灼没回来。 心不在焉吃完饭,她也不急着回寝,便也跟过来等,做不了什么,但她希望能给曾经的斜后桌朋友一点支持的力量。 现在,让一群人沉默着等了许久,酝酿了一肚子话的正主出现,她的喉咙却卡住了。 不知道怎么开口,怎样说才不算冒犯。 “灼灼、你还好吧?”最先开口的是孟念欢,她挠挠头,强行找了个话题:“你吃饭了吗?没吃我陪你去呀!” 食堂这个点就关门了,谢宛亭从背后锤了说错话的人一下,孟念欢“嗷”的一声蹦了起来,伸手要去打背后偷袭的坏蛋。 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宿灼的事还没解决,她停下来,尴尬笑了笑,低下头去。 她怎么就大脑短路了呢。 “没事,我在食堂吃了才回来的。”宿灼没觉得被冒犯或窘迫,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很好。 她放下书包,在孟念欢旁边坐下,摸摸她:“放心吧,我没啥事,回家住我还能和你们一起放学。” “可……”可问题的重点不在上下学上,在于宿灼的父母居然这么对自己的女儿,她们之前完全不知道。 “这……算了!”叶如生憋不住,但她也不愿意揭朋友伤疤,一拍床板,豪迈道:“要有需要帮忙的和我们说,‘万事大吉’事务屋的老大的事我们肯定要帮。” “好。”宿灼笑着应了,“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这倒是真的,自从ktv搞了个大的后,孟念欢和其他人终于认识到宿灼是货真价实老巷子里打出来的孩子,一个能打三个,而不是她们认为的柔弱宝贝。 在警车上,孟念欢还长吁短叹:“亏我当时那么担心你,结果你提个球棒就去和人干架。” “……我总不能和你说我要去干架了了,别拦我吧。” 车里很黑,只有球棒亮着幽幽的绿光,照着几人的脸,每个人都很害怕,但大家在一起又不是那么怕,还能插科打诨,笑得出来。 宿灼还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的,她看着那几双明亮的眼眸,说得很认真:“不用担心我。” 现在,在明亮的宿舍里,她的眼神依旧认真而温柔,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睫毛打下阴影,流动的潭水里影影绰绰,语气缓慢而坚定: “不用担心我。” —— 期末考试的卷子很快批完发下来了,班里名次没大变,无非就是失误了掉一两名,发挥好了往前几名,名次上的事重要,但又不是最重要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选科分文理。 高二开学前就要分流,因此从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这件事就迫在眉睫。 老师已经把这次考试的成绩按文理单独计算出了两版排名,每人发一份自己的,班里贴一份全年级的,并给出建议。 宿灼和事务屋里的大部分人很坚定,只有孟念欢还在犹豫。 宿灼、谢宛亭和叶如生都选理,白雪表示大概率读文,两个男生也读理,杜鹃怎样都行,到时候看开学前的分流考排名。 通知到分科的事后,又上了一周的课,暑假到了。 宿灼一开始想着和高二高三的学生一起,在学校里多待一阵,结果宿母一个电话打来,又是不回家就要回学校闹的意思。 无奈之下,她收拾了东西回家。 身份证,学生证还有银行卡不好放在学校,也不好放在宿家,思来想去,她拜托了谢宛亭。 她没点破自己已经知道给卜渡通风报信的事,因此谢宛亭懵懵懂懂,但也接了。 自从暑假回家,宿母总是让她做饭,做好饭又安排她拖地,洗衣服,自己在沙发上坐着看,还把瓜子皮往地上扔,指手画脚。 宿灼做了几天的早中晚餐,每次都被挑刺,饭也吃不了几口,就被骂着以各种借口夺了碗,不许吃了。 索性开大火,炒糊几次菜,挨了两巴掌,再不用做饭了。 刚开始的几天,她并不听管教,宿父宿母逮着机会就要将十几年缺的教育打骂回来。 打来的巴掌她躲开几回,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躲得掉,宿父又是干体力活的,打一巴掌脸上的红痕很久才能消。 她还是不够强大,不过宿父被玻璃杯开了瓢的脑袋还是让他忌惮,不敢再轻易打压。 买了药涂,痕迹一般到第二天也就消了,有时候消不掉她就不出门,在墙角坐着看书。 她发现一个比挨打和斗争要严重得多的问题——家里没地方写作业。 茶几是宿父看电视和宿赐打游戏的地方,她没资格用,宿垚的学习桌已经很小了,再占一块,宿灼怕妹妹哭。 幸好此时,苏老板联系上来,询问要不要再开辅导班。 现在宿灼是屋主了,这些事情也都由她来决策了。 涉及到每个人的大事要大家一起投票表决,八人投票,八比零,同意开班。 这次补习的就是初升高了,正好给学生打基础再自己巩固。 于是,时隔一年,奶茶店旁的辅导班再次开张。 考虑到自身的学业压力,这次没收很多学生,大多以之前的老客户为主,一周四天。 开业当天,苏老板也来了,从年初开始 她陆陆续续收了不少着急抛售的低价铺子,不少还是商业街的好位置,租出去挣了不少租金。 心情一好,给八个小老师都发了笔吉利费,一人八百八十八。 苏老板在来前就做好了开班的准备,找人将店铺打扫干净,所以没等几天,确定好学员,辅导班就开业了。 第64章 宿灼每天早上八点在新区三期大门口等两个学妹,其他人在别的区域接学生,然后大家一起在桥头集合,排着队领去老区。 半个多月没见老区的人,路上猛地见到还有些亲切,认识的打个招呼。 宿灼还遇到了来买菜的王姨,精气神十足的好心大姨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到她叹了口气,心疼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好日子在后头呢。” “承你吉言。”宿灼笑着接了,帮着拎起菜走了一段,回到队伍里。 她所有的作业都在辅导班里了,白天在辅导班写了,回家就不用担心桌子的问题了。 不过对于她住着家里,吃着家里,却跑出去无偿辅导学生的行为,宿父宿母很不满意。 宿灼没告诉他们有钱,不然这钱一定落不到她手里。 几次三番想要去店里找碴,都被苏老板雇来的保镖拦下了,宿父还在一次推搡中扭了腰,便歇了去店里闹事的心理。 不能去店里闹事,他们决定从宿灼身上下手,把她关家里困住。 周三早上,宿灼起床发现自己被反锁在卧室里了。 第 47 章 卧室的门怎么也推不开,门锁也转不动,一看就是被人用钥匙在外面卡住了。 外面静悄悄的,宿灼怎么推门都没有回响,连个嘲讽都没有。 宿父大概去修车店了,宿母昨晚说过要带宿赐宿垚出去逛商场。 一大早几人就在收拾,一直起不来床的宿赐难得自己起来穿了衣服,往包里装零食。 宿灼做完饭就被赶进卧室里,在墙角坐着备课,全神贯注,没去理会外面的吵闹。 也不知道这一家子什么时候出的门,等到闹钟铃响,她只觉得耳边一片清净,世界都安静了。 快到去辅导班的点了,收拾好书包,她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锁舌与门框碰撞,阻碍着门的打开。 她停下背包的动作,手指握紧圆形的锁钮,转不动,一股巨大的阻力阻碍着门锁的转动。 宿灼立刻想到了原因——外面的锁孔插着钥匙。 这种锁门方式很常见,宿灼自己在家睡时也会用这种方法锁住大门,防止有钥匙的人从外面开门。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被这样锁在门内。 谁干的很明显,打电话给宿母,不接,挂断了。 来不及生气,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门,辅导班的学生还等着呢。 从窗户翻出去? 往十一楼的窗户往外看了看,每层只有一个小小的空调平台能站脚,还都是同一垂直线下的,万一失足没有缓冲,直接变肉泥。 没办法从唯一的敞开出口出去,那解决方案只有一个,找人来开门,把被堵住的出口打开。 要她自己的屋子就抡凳子砸门了,不管宿父宿母回来会不会气急败坏,先出去再说。 可这屋里还有一个可怜的原住民,被分了床位的妹妹,要是门砸了,宿垚一定要哭的。 再者,总有没有武器的时候,这次砸了门,下次宿父就知道要把凳子桌子收起来再锁她,到那时,更逃不掉。 只有宿父宿母无法控制的东西才能一直保证不管锁几次都能把她救出去。 人,宿父宿母没资格管的,人是最优解。 想到这个方案时,宿灼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闹腾的那几个人影,她思考了一下可行性,发现居然成功率很高。 脑子里谋划着出逃方案,她无意间瞥见宿垚桌上的镜子,发现自己嘴角居然上扬着,微皱的眉头里没多少紧张。 这个变化让她大吃一惊,比发现被锁在屋里要吃惊得多。 她好像,开始愿意相信朋友了,至少“万事大吉”事务屋的朋友值得信赖。 找谁呢? 她在三期,最近的五期有两位负责人,孟念欢和谢宛亭。 赶过来要三分钟,离学生在小区口集合还有十五分钟,来得及。 没犹豫,她直接拨通了号码。 对面接的很快,声音干脆利落:“咋啦?有事吗?” “有个忙要你们帮一下。”她开门见山:“我被反锁在家里了,需要你们来拿了钥匙救我。” “三期,一栋11c是吧?”谢宛亭记得宿灼家的住址。 宿灼点点头,“不过先别上来,在楼北的空地接一下钥匙,我用绳子栓了送下去。” “好嘞,接到史诗级任务!解救屋主,出发!” 宿灼挂掉电话,没忍住笑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怪不得能和卜渡一拍即合,搞出这么个事务屋来。 真是胡闹。 真是,帮了大忙。 十一层楼高,要三四十米长的绳子才够接地,单单卧室里的线是不够的,宿灼又撕了一套床单被罩,凑够了大半。 她再找不到能临时充数的了,衣服就几件,撕了就没得穿,宿垚的裙子也没法撕。 只能把钥匙包好,又扎了个塑料袋做降落伞。 降落伞扎好后,她卸了防尘网,探出头,楼下已经有人等着人,手举得高高的示意。 谢宛亭已经把人疏散开了,用的是做物理实验的理由,测加速度,老人小孩不用上班的中年人一听是学习的事,立刻让路,并主动帮忙看着不让人穿进来。 路人的安全保证了后,宿灼在群里发信息,让谢宛亭也让开,免得砸到。 将绳子伸出窗口,钥匙在下,一点点顺出去,顺到一定高度绳子到底拉直后,她手一扬。 两个系带扎紧在绳子末尾的塑料袋在风里鼓起来,带着钥匙向下飞去,轻轻落在地面,没砸出什么大动静。 钥匙拿到了,谢宛亭拔腿往楼里跑,孟念欢已经在里面提前摁好电梯了,没两分钟,卧室门打开了。 “任务顺利完成!不过没换鞋。” 两人冲进来时,眼睛都亮亮的,还带着担忧,见到宿灼坐着的地铺愣了一下。 孟念欢的眼眶立刻红了,“灼灼……你……呜呜呜……” 她是最早知道宿灼父母不太对的,宿母来闹一场后她知道宿灼过得很难,但她没想到这么难,在自己家里连个床都没有。 二十一世纪了,居然有孩子在自家的房子里没有床。 谢宛亭看了眼手机,像是想发消息,又生生克制下去,咳了一声:“要是需要,我家又客房,你可以去住。” “不用,我平时住校,这个床有没有并不重要。”宿灼拒绝,拿起被卸下来的防尘网,拜托眼泪都快流下来的孟念欢:“帮我一起安上去好吗?” “嗯!”孟念欢点点头,接过防尘网,比划起来。 解放了双手,并将不知情人士安置妥善,宿灼走到正低头打字的谢宛亭身边,声音放低,语气幽幽,保证只有两人听得见:“别和卜渡说了,我知道她忙。” ! 谢宛亭打字的手僵硬停下来,脖颈僵直抬起,和被幽灵吓到那天反应一模一样,不过没有尖叫逃走就是了。 她看向宿灼,问道:“你知道了?” 宿灼摊手点头:“早知道了,我会自己和她说的。” “行。”谢宛亭爽快删掉已经打了几行的内容,合上手机,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我终于不用做间谍了。” 第65章 “啊!这到底怎么安啊<(`^?)>” 谢宛亭这边解决好了,孟念欢那边炸毛了,她已经不想哭了,眼睛还红着纯粹是因为愤怒。 “这破玩意谁设计的!这么难安!亏我还总想拆家试试,幸好没拆。” “给我吧。”宿灼接过防尘网,卡准角度,一按,装上了。 她摆摆手,不看孟念欢质问的眼神,表示一切都是巧合。 时间已经不早了,宿灼将卧室钥匙放回去,依旧反锁着复归原位,带好大门钥匙,和两个朋友一起下了楼。 五期的学生交给郑义去接了,三期的学生等在小区口,见三个老师一起过来,聊天的声音都小了。 中午,宿灼拿着钥匙配了一把,交给谢宛亭,拜托她:“如果我哪天又被锁住了,就不用扔钥匙了。” 谢宛亭接过钥匙,应下了。 “不过,希望永远不会用上。”她耸耸肩,没管谢宛亭怎么保管这枚钥匙。 从辅导班回来后,宿灼和往常一样开门,转动卧室门上的钥匙,进屋放包,完全不顾客厅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宿母的疑惑。 她不说,宿母也没法问,不然就是故意为难孩子,虽然她们已经撕破脸,但明面上的虐待证据还是不能落人口实。 这招没用,宿家人也不太敢继续管她了,毕竟宿父头上的上每天都还要换药。 那天宿灼砸完宿父,拿着玻璃碎片就抵在了宿赐脖子上,吓得夫妻二人脸都白了。 生活步入正轨,宿灼每周正常去辅导班,不去辅导班的时候也不怎么在家呆,她找了家老区的便利店,周末收银兼职。 所有的钱,她拿到手就冲进银行卡里,坚决不往家里带一分,问就是出去吃喝玩乐花掉了。 宿母一听,更气了,本就不让宿灼吃饭,后来以出去吃了回家就不用吃,直接把她从饭桌上加出来的角落位置赶了出去。 本来规律的吃饭频率被打断,时间久了,宿灼有种晚饭吃与不吃都行的感觉。 午饭倒是还算规律,辅导班和附近做小饭桌的住户签了协议,按照一顿十元的标准供老师和学生的午饭。 本来苏老板想掏这笔钱,她最近的确春风得意,财源滚滚。 不过学生们集体拒绝了,她们和家长说一声就行,宿灼也有自己的存款,没必要吃白食。 在荤素搭配的午饭补给下,晚饭吃不吃好像也没太影响身体,只是晚上有时候宿灼会睡不着。 闭眼躺好久,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清醒。 再不就是做噩梦,之前的噩梦升了级,她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奔跑逃命,有时也是姥姥去世那天的医院,洁白的走廊中是暗红的血迹,处处都是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许多个夜晚,她从濒死感中惊醒,再也睡不着。 睡眠不好,时间久了,眼下的黑眼圈长了起来,孟念欢没少担心,还偷了妈妈的眼霜要给宿灼涂,被拒绝了。 宿灼知道,这是心病,可她暂时没办法解决精神上的小毛病。 看心理医生的钱很贵,更何况宿灼没觉得自己需要医生。 时间会治愈一切。 只是轻微影响睡眠的话,能忍。 等到黑眼圈定了型,高二年级开学了。 除了白雪和孟念欢选了文科,事务屋的其他学生都选了理科。 一二班重新拆分了一下,一班理科35人,二班文科还是25人,有几个从别的班升上来的,也有掉下去的。 开学的第一个爆炸消息是在升旗仪式上校长宣布的,早在一年前就和宿灼说过回来高中的肖主任,正式成为高二年级的副主任。 听到这个消息,实验一中的学生有人欢喜有人愁,因为老肖的确很严格。 第二个消息由班主任宣布,两周后的物理竞赛集训由她和肖老师带队,学校出钱培训,一班学生自愿报名,家长签字同意即可。 宿灼犯了难。 第 48 章 一张薄薄的申请表,只需要在上面签一个监护人的名字就好,可宿灼找不到一个人愿意给她签。 住宿的钱不是问题,要是简单模仿字迹倒也好说,只是签完字后要打电话回访,确认亲属知情。 就宿母的脾气和做法,宿灼不觉得她会允许大女儿做任何超出她控制范围的事。 现在每周让她住校都是她努力争取来的结果。 她思来想去,决定不麻烦任何人,免得被宿母赖上,将申请表折起来,放进文件夹最底层,和班主任说了声不去。 主任劝了她几句,但宿灼已经决定了,高考不走加分也可以考上好大学,她有这个自信。 而且,走加分途径的话,后续有很多事项都绕不开家长,哪一步都可能被宿母搅和了,到那时投入成本就大了。 一个周的时间,在学校里接受老师的多对一教学也很值。 听她这么说了,主任再没劝。 “万事大吉”事务屋的众人知道后,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答应给她带吃的回来。 还有特产试题也会带回来,保证宿灼做得上最新最难的题。 所有人都被叶如生的话逗笑了。 “而且,有我和白雪陪着灼灼呢,放心吧。” 周五放假前,几人一起从校门口往回走,孟念欢信誓旦旦,“我们三个相依为命,正好灼灼下周能多睡会儿。” 宿灼的确,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宿母总是在她面前絮叨,低声辱骂,大声咒骂,无时无刻不制造噪音。 一开始,她以为不听不理就好了,骂就骂吧,她习惯就好了。 可有一天晚上,在宿舍里,宿灼在无尽逃命的梦里突然听见宿母的尖锐的声音,骤然惊醒。 她躺下去,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她又坐起来,脑海里的声音没停,听不清楚到底在骂什么,但很清楚是宿母的声线和语气。 虚无又清晰的声音使她心烦意乱,再也没了睡意。 窗帘拉得很严实,迷迷糊糊的黑色帷幕中,白雪和谢宛亭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偶尔发出一声呢喃。 她倒回去,闭上眼。 字面意义上的闭眼一整晚后,她没得到丝毫的休息。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黑眼圈重得任课老师都问了几句,宿灼清醒的头脑终于迷糊了 。 午饭后刷碗时,她失手摔了一个盘子。 在客厅等着的宿母立刻冲了进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和无数次梦里一样。 恍然间,狰狞的,扭曲的面孔和挥舞的手臂在眼前恍惚起来,一个人的人影分出许多个来,都在对着她指手画脚,声音也是一层叠着一层。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冲动,宿灼抬起头,眼神是平静的恐怖,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你说完了吗?” “……”被这火山喷发前的眼神盯着,宿母莫名生出一股害怕的情绪,之前宿灼再怎么生气,也从不露出这样恐怖的神情。 这个大女儿不像她想象中的好对付,有自己的钱,学习和兼职,还有认识的老师和朋友,中考成绩还优异到新区很多家长都认识。 第66章 她没法像计划中那样中考一结束就把大女儿用道德绑架回家,断了她的求学梦,只能在老人去世后将长了羽翼的孩子不光彩地逼回来。 想过打断腿关起来,可这个闹事的大女儿居然认识警察,还被授予表彰,受到不少的关注。 于是,她只能用各种不会被人知道,不会被传出去戳脊梁骨的方法,对付这个没有她满意的女孩样的女儿,可并不成功。 无数次无声的,有声的交锋中,她将宿灼视作敌人,哪怕没有得手,可宿灼就算是发怒,动手,也从来只是对着她老公,她从没受过一点伤。 也许是孩子对母亲亲近的天性,这份上天赐予的礼物让她得以豁免。 她也察觉到这份特权,并不珍惜这份特权,因此,肆无忌惮挥霍着。 她不知道的是,再多的包容也是有临界点的,再正常的人在一个有毒的环境里待久了,也会失去理智,这时候,理智赋予她的特权就会消失。 宿灼现在,已经到了临近点,她说不出来愤怒从何而来,又为什么压不下去。 明明只要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忍着就好了。 可她提不起劲了,一切都雾蒙蒙的,好像隔了一层纱。 她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只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歇歇。 可宿母看着并不想结束,她只能表情阴沉道:“就算说不完也这样吧,我先出去,等你骂够了我再考虑回来。” 打开水龙头将手上的油污冲干净,她甩甩水,不顾宿母的呆滞和接下来的阻拦,回屋拿了手机和身份证,出去了。 只要她想,宿母就拦不住她,扒住胳膊的手指轻轻一扭就痛得松开手。 “或者,你也要来一下才能闭嘴?” 面对宿母带着痛苦的咒骂,她回过头,眼神和冬天河里结起的冰一样冰冷,冻得已经没她高的人打了个寒颤,闭嘴不说话了。 一出门,等电梯的过程中,她给谢宛亭打了个电话,要去取银行卡。 从自助柜台取了钱后,她向北走,跨过河,回到熟悉的街区,找了家便宜的旅馆,订了两天的房间。 进屋,倒头就睡。 梦里依然不安稳,她手脚都像带了镣铐一样沉重,拖着走在泥泞的路上,无尽的黑暗尽头似乎没有希望,又好像有一丝光亮。 不过梦里不再有咒骂声。 身体和精神都疲惫过了头,梦里惊醒又转瞬就睡过去。 说不出是睡觉,还是昏迷,等到宿灼浑浑噩噩醒来,外面已经天黑了,星星在天上亮着。 一看时钟,她从中午睡到了晚上十点。 睡久了的大脑胀痛着,有点晕,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思绪。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没拿充电线,也不打算借老板的,正好休息两天。 出去找了家没关门的小饭馆吃了顿饱饭后,她回到旅馆,前台的姐姐也去休息了,整个一楼没有人在外面,静悄悄的。 这种安静容易令人害怕,可宿灼觉得舒心。 回到房间后,她睡不着了,房间里能打发时间的,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网线还是断开的。 之前给姥姥搬电视机时,她正好研究过,知道怎么连网线,索性自己鼓捣一阵,遥控器开关一按,屏幕亮了。 电视频道不多,她找了个电影频道,上面正在放的是国产喜剧,已经播了一段。 错过前因,宿灼也不在乎看不看的懂,演到哪就看到哪,不用脑子去思考剧情是否合理,只是给放飞的思绪找一个寄托点。 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两个枕头靠一个,抱一个,面前的电视机里传来笑声。 这是她第一次能正对着电视机,用一个舒适的主人翁的姿态去享受一部电影,或者说半部。 但其实也没想象中舒服,人总是会对没体验过的事物进行美化。 更何况旅馆的被子和床板有点硬,不像想象中云朵一样软,带着点没干的潮气,老式的空调发动机声音有点吵,影响了电视机的声音。 还有两只蚊子的声音。 她下了床,在抽屉里翻出一板蚊香来,掰开,点上。 又接了杯水放在桌边,方便接下来不用再跑一趟。 就这样,用被子包裹着,看着电视机,慢慢的,不知何时,她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阳光已经透过没拉窗帘的的窗户,将被子和露在外面的手臂晒暖了。 空调的风力不够,屋里已经有点热了,蚊香烧到一半自己断了,一半香灰绕在地面,一半插在三角铁架上。 空气中好像还残留着白色的香灰痕,也可能是扬起的灰尘在光下显了形,随意地飘在房间里。 窗外是车流声,隔壁的笑声也隔着墙传过来,传进耳朵里,那层纱消失了。 终于,宿灼回到人间。 作业是没拿的,钥匙也没拿,她也懒得回去,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在一楼角落的小房间里看了一天电视。 节目都没什么意思,最后,她换到新闻台,在主持人清晰舒缓的背景音中,试图将毛巾折成一只小兔子。 她之前看传单里有人折过,早就很感兴趣,只是现在难得有时间。 黑色的毛巾折不出小白兔,只折出一坨说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掷骰子灵巧的手指面对一张软趴趴的毛巾也犯了难。 她翻来覆去,将一只耳朵的形状捏出来,用头绳别住,又去捏另一只耳朵,头绳长度不够了。 等到最后,她捏出只单耳朵兔子,立在被子上,丑兮兮的,可怜兮兮的。 用食指将兔子弹到在被子上,她也跟着仰倒在被子上,盯着头顶的灯,用兔子遮住光源。 周一早上退房时,她把这只兔子一起带走了,付了十块钱,性价比极低。 没拿钥匙,也来不及回去了,幸好出来时就穿的校服,宿灼索性直接去学校,卷子去老师办公室里再拿一份,一上午也就做完了。 不用做早饭也没有宿母的唠叨,比平时出门早不少,她慢悠悠走到校门口,出去集训的大巴正在校门口,等着学生排队上车。 宿灼看了眼车,能装五十多个学生,应该挺好玩。 她蛮羡慕能出去参加集训的学生,这是高中生活不可多得的一部分,不过,去不了也没啥,在学校里呆着也挺好。 这样想着,她上了楼,越往上越吵,大概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要下周见了。 她加快脚步,想着和朋友道个别。 一上楼,就看见谢宛亭在门口打转,像是在找什么。 “怎么了?”她开口询问。 ! 背对着她的谢宛亭抬头转身,瞪大了眼睛,并松了一口气:“要去集合了,你怎么才来?” ? 宿灼疑惑歪头。 “电话不接,我发短信给你了啊?”谢宛亭甩出一张薄薄的白纸,整洁的纸面打印着知情同意书的内容,最下面的监护人上,赫然签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卜渡。 第 49 章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宿灼跑在校园里的树荫下,和迎面而来的暖风撞了个满怀。 第67章 高高扎起的马尾飘着,像空中挥舞的一面旗帜。 谢宛亭将申请表递到面前时,还有些疑惑:“你的行李呢?” 所有的洗漱用品都在宿舍里,包括换洗衣物和书包,她来不及询问缘由,抬脚就向宿舍楼跑去。 吃饱睡足了,她的大脑无比清醒,身体也格外轻盈,跑起来四肢舒展,像矫健的猎豹,又像轻盈的羚羊。 整个人身上终于洋溢着符合年龄的青春感。 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楼下的宿管阿姨已经准备锁门了,她冲进去,一边和阿姨道歉,一边飞快上楼,打开301的门。 集训要待七天七夜,封闭式管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都要备齐,免得麻烦。 迅速从床下抽住一个许久不用的大书包,将衣服按从大到小的顺序摆齐,最上面放上牙杯牙刷和一小袋洗衣粉。 还有手机充电器。 拉上拉链,冲出楼时,她还不忘和宿管阿姨道声谢。 教室里的笔本已经拜托谢宛亭和叶如生了,她要做的就是从宿舍冲到校门口,大巴等在那里。 时间很紧张,背后的包也沉坠坠的,可她的心情是雀跃的,莫名的,像跳跳糖一样爆开酸与甜。 路上没几个人了,远远能看见一辆大巴缓缓启动,驶入主路,还有一辆大巴停在路边,也轰鸣作响。 车旁,有人正看向这边,拿着名单挥着手,是叶如生。 宿灼加快速度,赶在七点半的下自习铃声响起前,上了车。 车里只剩下最前排和最后排的位置,谢宛亭她们在后面,宿灼往里走到最后,坐进去,放下包,松了口气。 主任上车,点完了人数,在最前面坐下,车门关上,车开起来了。 缓慢而有规律的晃动中,谢宛亭将笔袋和文件夹递过来,文件夹的第一页,赫然就是那张签了名的申请表。 她没质问为什么卜渡会知道这件事,只是轻轻来了句:“谢谢。” “你不怪我就好。”谢宛亭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试试,正好卜渡和我聊到集训,我就想着,她应该能解决这件事。” 她咧开嘴,故意做了个鬼脸,吓唬道:“没吓到你就好。” 宿灼摇摇头:“没吓到。” 惊吓算不上,反而像是一个惊喜。 车里很吵,升入高中后的第一次跨市长途跋涉,又要和朋友们待一整个周,每个人都很兴奋,叽叽喳喳的。 从余海市到集训所在的城市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要是吵一路,怕是耳朵都要聋了。 班主任也不管,一人占了两个位置闭目养神。 但没坚持半小时,车里的声音就慢慢弱了下去,到一个小时后,已经睡倒了一大半人了。 本来就兴奋的晚上没睡好,早上又起得早,兴奋劲撑过头后,在摇篮一般晃来晃去的车上,一个个眼睛慢慢就闭上了。 谢宛亭也睡了,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停在发送的一半,等到五分钟后屏幕自动熄灭。 宿灼睡不着,周末睡得够多了,她也不想做卷子,晃来晃去对视力不好。 于是她拂开窗帘,手肘撑在车窗的窄边上,托住下巴,观察起沿途的风景。 大巴穿过余海市的繁华地段,驶向郊区,进入高速公路,接下来就是一路重复而枯燥的风景。 可宿灼并不觉得枯燥。 自她记事起,她就一直在余海市了,最远也只到过市郊。 余海市算不上是什么大城市,对于孩子来说很大,但对有抱负的人来说,很小。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和想象中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出现在哪座路过的城市里。 她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大巴总是绕着城市外围走,远远只能看见树与高楼的影子,然后就略过了。 直到十一点多,大巴才驶入市内,路过一众热闹的,高大的,宏伟的建筑,停在热闹街区不远处的一座学校里面。 红砖白瓦,看着很是气派。 下车先去食堂吃了一顿还不错的午饭,然后去宿舍。 宿舍是八人间,老师定了一版名单,但学生们私下里自己换了。 叶如生在谢宛亭上铺,旁边是宿灼,斜下面是陈潇然,那个和宿灼探讨爱情观点的豪爽女生。 对面四个也都是一班的,忙上忙下收拾着发下来的床铺,将自己带来的床单铺在上面。 宿灼套好被子,叠成豆腐块,放在床尾,又将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毛巾兔子藏在被子与床间的缝隙里。 再放书包里压下去,毛巾兔子要变回本体了。 午睡起床后,大家一起被老师拉到大礼堂,听完几个学校校领导的讲话,按照打乱分的班级带入不同的教室里。 由于是最后新加的,宿灼在最后一个班,班里没一个认识的。 但有没有认识的也不重要,沉重的学习任务并没有给人留下社交的时间。 周二到周六,每天从早到晚都排满了课程,晚上还排了考试,根据当天时间的不同有一场或两场。 每天早上一睁眼,这群在自己学校里还能懒懒散散的学生在闹铃的督促下,一刻也不敢耽误,洗漱完就往食堂跑。 吃完早饭就是一套卷子等着,接下来又是超负荷超难度的知识讲解和课程安排。 学不会? 那晚上的考试就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每一场考试,第二天一早上成绩就会贴在大门口正对着的白墙,红底黑字格外醒目。 刺头也没时间闹腾了,更别提什么幻想中的夜间闲聊,一个个熄了灯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继续学。 集训花的钱是小事,在这么多同水平的人面前丢了面子可是大事。 谁也不想第一天还和你热热切切打招呼的同学,因为自己糟糕的成绩变了脸,被看不起。 “原来你是这么个草包,怎么来这里的。” 第一个在宿舍里崩溃大哭得女生是这么描述自己梦里高傲同桌的话。 “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厉害,一点就通,老师都跟不上她的节奏,我在她旁边看着她翻页了,我还在想第二题。” “选择题!” 都曾经是年级里,学校里,甚至余海市里有名的优秀学生,整日受到家长老师的称赞,突然间发现比自己厉害的人那么多,怎么追都追不上,自己成了差生,心态一下就崩了。 女生哭得实在是太惨了,惨到宿灼听不下去了,主要是声音往她耳朵里钻,吵得她看不下去题。 她爬下梯子,坐到女生身边,轻拍着她的后背,像长辈安抚孩子一样,“没事,你的基础打得很牢,就是新题做得少,思路跟不上。” 拿过女生的卷子,发现主要错点都集中在创新题上,她开口道:“要是有不会的,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没理由我们这些人能都不会。” “我赞同!”正在咬笔头犯难的谢宛亭举起手,大声符合:“我老早就想问你们了,可就是看你们埋头做题,可认真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 叶如生也同意,她们暑假在辅导班里了没少这么干,“反正我们就是交换一下思路,浪费不了多少时间,要是点子对了,反而能省不少时间。” 第68章 陈潇然也坐过来,霸占宿灼旁边的另一个位置,表示最好的位置是她的了。 “正好,我昨天的卷子还有几个点没跟得上。” 大家都拿着卷子凑过来,一题题往下顺,哭泣的女生止住啜泣,看着低下头认真读题的宿灼,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只是贴得更近了一点。 探讨环节持续到熄灯,宿管阿姨的手电筒扫过后,打着手电光的继续躲在被窝里看卷子。 宿灼有些困了,把手里的卷子看完就睡了。 屋内的翻页声响到十二点。 就这样发奋图强五天后,周天上午,所有人都坐进考场,检验集训成果,并直接作为竞赛成绩。 考试很快,从早上八点到十点两个小时,相比漫长的五天学习生涯来说转瞬即逝。 考完试出考场,没有学习任务了,老师也难得放一次风,允许午饭出去在旁边的商场里吃。 已经和同桌说开,成了好朋友的女生拉着一宿舍人,说她“高傲”的同桌推荐商场里一家烤鱼很不错。 那就去吃! 吃完又逛了几圈,每人手里都是一杯奶茶,边走边喝。 宿灼点的是最普通的珍珠奶茶,茶香很足,但还不够甜,喝着,她突然想起卜渡来,也想起周一早上兵荒马乱错过的问题。 于是她,拿起手机,第一次打通了那个新的陌生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喂?小火苗,集训结束了?” 她开门见山:“结束了,想着打个电话谢谢你。” “要是感谢的话,就把之前欠下的所有晚安吻都一次结清了吧?”依然是不着调的语气,混在杂乱的背景音里。 宿灼也很放松,“隔着听筒?” “当然不是,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与此同时,电子提醒音从话筒的另一端响起:“请b106号顾客到三号窗口办理业务。” 她敏锐抓住了问题,“你在办理业务?” “是啊,一个小业务,很快就完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温柔,转头又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不好意思,办理加急的话,两个周就可以是吗?要去掉国庆的话……那就加急吧。” 好像是笔与纸摩擦的声音,然后对面传来陌生的官方女声:“那您的事项就办理完成了。” “谢谢。” 道过谢后,和电话那头的小可爱道了别,卜渡合上手机,转过头看向身后战战兢兢的夫妻二人,挑起单侧眉毛,嘲讽着吐露刀剑一样锋利的威胁: “如果你们告诉她的话,那么有些人腿脚,店面还有宝贝儿子,就要考虑考虑怎么粘起来的问题了。” 第 50 章 遍体生寒。 坐在柜台高椅上,单脚撑地的瘦削女人看着很年轻,不超过30岁的样子,可眼神却是历经沧桑的老练。 是宿母在店里看到,绝对会觉得难缠不好惹,不敢随意糊弄的对象。 看向她和老公时,垂下的眼皮里满是冰冷无声的警告。 卜渡。 这个姓氏让她想到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她费尽心思盘算着夺走的房子的真正主人——卜丽蓉。 巧合的是,在来到交易处前,她正好也在为卜丽蓉留下的“烂摊子”焦头烂额。 不知道是哪个嚼舌根的告密,那家贪婪的外地人知道房子的事,吵着嚷着他们丧良心,要求退钱退租。 不就是死了人没两天就把房子租给他们了吗?要不是看在死人的份上,家电完好的房子怎么可能那么便宜。 和宿父一起在老区八栋的顶楼和人争吵时,她不仅一次在心里埋怨,为什么卜丽蓉不早点死,这样她就不用为了逼宿灼暑假回家而急急忙忙低价将房子租出去。 呸!都说了便宜没好货,贪便宜的也没好货。 还有宿灼,偏生一身反骨,这一堆事不都拜她所赐,当时就该生出来就把她丢哪个商场,哪有后面这些事。 上周砸了盘子还敢瞪她闹离家出走,等她解决完这些事,宿灼回了家,新仇旧帐攒一起,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 只是对面的那一家也不好惹,个个膀大腰圆,还找了帮手,堵在楼梯口叫嚷着。 她和宿父打不过这些人,可也不想赔钱,挥着手中的撬车棒试图恐吓对方。 卜渡就是这时和警察一起出现的,站在最后面看着事态发展,面无表情。 没人敢在警察面前动手,乖乖上缴了用来虚张声势的武器,他们不想去派出所闹大,可又都不愿意吃亏,不甘心停手。 宿母被赶到角落里,躲在宿父身后,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后面倚着墙的休闲装女人,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让她有些在意。 可她认不出来。 眼看着这人漫不经心走到一瞧就是话语中心的警员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话语间撇过来一眼,眼中蕴含的冷意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警员点点头,女人站到她面前,自我介绍,低沉冷漠的声音:“我叫卜渡,或许能救你们夫妻一命。” 站的近了,宿母才发现女人只比宿父矮一点,很是高挑纤长,长发一字不漏的束起来后,露出利落的下颌线和流畅漂亮的侧脸轮廓。 低头说话时,那双眼睛的上半部分被阴影遮盖住,弯弯的上眼线条瞧不见了,紧盯着她的眼眸幽幽的,极具压迫感。 这双眼睛,这个神情,还有这种不受控制的姿态,突然就让她想到了那个她恨得牙痒痒的人。 “你可以拒绝,不过那家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我可就不确定了。” 声线也很熟悉,不同的是语调里有着更多的底气,声音很稳,好像这只是场通知,而不是商量。 她记忆里的声音要更青涩,总是带着隐秘的颤抖,是没有底气,自己都没察觉到不安的声音。 对待自己能拿捏的孩子,她可以百般耍赖,可对于一个无法掌控成年人,她只能颤巍巍开口:“什么?” “房子卖给我,按照市场价格,你获得一笔现钱,而所有的麻烦都与你无关了。” “你要这房子有什么用?”这时,她迟钝的大脑突然转了起来,质问道:“收一个有问题的房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确定要听,听完了我还买不买就难说了。”卜渡站直了,耸耸肩,压低眉尾,表情耐人寻味。 “你……” “诶,别,这有什么好问的,卖就是了,这地角的房子多好。”宿父一肘子杵在还在犹豫的宿母肚子上,打断她的疑问,笃定道: “能卖!当然能卖!” 于是,楼下报警的王姨撤了案,一名警员陪同三人来到交易中心。 途中先回了趟家,拿相关证件,宿母找到新发不久的房产证,心里突然升起退意。 “要不,我们别卖了 ” 回应她的,是一个狠狠的巴掌,只是掌风还没扇到脸上,一只手牢牢控住了想要打人的宿父,是卜渡。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进来了,熟悉地走到主卧,阻止了一场暴力行为,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将宿父反手抵在墙上,动弹不得。 第69章 “请你注意行为!”紧跟着进来的警员警告宿父。 “走吧,别愣着了,正好去了早点等号。”见宿父没有挣扎的意思了,卜渡松开手,转身往外。 宿父缓缓滑到地上,起不来了。 他都没反应过来,眼一花就只能看见白色的墙面,手臂上传来的痛意让他不敢乱动,他有直觉,乱动的话胳膊会分节。 一直觉得只是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终于害怕起来。 上午十点过去排号,正好没多久赶上午饭时间。 中午员工大部分去吃饭了,只开了一个窗口,慢悠悠的,一时半会轮不到三人。 警员在把她们送来交易中心就回去了,宿父等了一会儿,饿了,站起来想去找点东西吃。 “坐下。”坐在最边上的女人一敲扶手,指甲和铁皮发出清脆的声音,和她的语气一样干脆不容置喙。 宿父怒了,抬脚就要过去:“你算什么东西!敢命令我?有本事在这动手!” “真是不记打的蠢货——”女人一声长叹,继续道:“最近生意不好做吧?有人闹事?想偷换高级零件二手倒卖,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赔了一大笔钱?” 女人的话让他抬起来的脚硬生生放下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仗着警员的威风才敢和你谈判,但我凭什么能让她们帮忙呢?去年九月,你儿子的腿断了吧?长好了吗?” 平淡的语气说着不平淡的话,宿父的冷汗都出来了,哆嗦着嘴唇坐回去,再没提饿的事。 熬到下午一点多,终于叫到了号,卜渡率先走过去,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着了。 怕她反悔,宿父逼着宿母字签得很快,反倒是卜渡,慢悠悠审了一遍合同,才在文件上签了字。 文件交给对面了,等待最后的确认环节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是个未备注号码,宿母瞅了一眼,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 这个号码,她记得很清楚,是那个不听话总拉黑她的大女儿的。 为了换着手机号打电话骂她,她记这串数字比记宿赐的学号都要牢。 两人居然认识。 拿起手机的女人显然也意识到她的不对,投过一个警告的眼神,食指放在唇边,眯起的眼睛里满是威胁之意:“嘘——” 然后,对方接通电话,笑了起来,冰雪消融。 对待她们从来是冷酷的声音变得亲切,嘴角扬起来,眉眼弯弯,好像没那么不好惹了。 可她只觉如堕地狱,宿灼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么一个不好惹的人,到底是为什么总有人护着她。 她察觉到有一笔计划多年的钱即将离她远去。 可她没办法阻止,只能看着卜渡笑意盈盈,应许着那边的话。 姓卜!她早该想到的!一定是卜丽蓉那边认识的人,连自己的亲女儿都防着,把这么厉害的人脉给了一个赔钱货! 想通了这一切,宿母气得肺要炸了,想要和一旁呆愣的老公说。 一回头,看到那张不忿的脸,想起巴掌挥向自己时的样子,她又退缩了。 就在她的一番犹豫中,卜渡已经挂了电话,转过头:“既然已经知道了,由不得你拒绝,我就说第二件事了……” 挂了电话,宿灼加快几步,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大部队。 “你笑什么呢?”陈潇然好奇凑过来,“一看就是考得很不错才能笑出来。” “不……也许吧”宿灼想着拒绝,对上几人看过来的八卦眼神,默默改口。 谢宛亭没点破,替她圆场:“人家是谦虚,是一种境界。” 阴阳怪气的语气惹得叶如生拍了她一巴掌:“宿灼市谦虚的境界,你就是欠打的境界。” “班长大人,冤枉啊!” 吵吵闹闹赶回学校,听了闭幕式另一批领导讲完话,一群人回宿舍收拾了东西,再次坐上大巴。 晚饭时间是在车上度过的,一群人都没吃饭,幸好主任联系了食堂,准备了夜宵。 八点一下车,一群饿了一路的学生冲进食堂,好似丧尸围城。 宿灼中午烤鱼吃得有点饱,但也跟着进去看了看,都是些好消化的小吃,便点了碗小馄饨。 吃完回到宿舍,白雪还在家,屋里就她和谢宛亭两人,收拾收拾积尘一周的床单和被套,洗了个澡,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谢宛亭也不想做题,两人索性坐各自床上聊天。 “我今天谢了卜渡,还没谢你。不管怎么说,你忙了我很多,谢谢。” 郑重其事的感谢让女侠不好意思起来:“这都是朋友该做的,我还担心你怪我自作主张找了卜渡呢。” 宿灼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淡淡道:“不会的,比起生气,我更多是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她会帮我。” “嗯……”谢宛亭皱着眉头想了想:“我猜你一定没见过卜渡生气或冷脸的样子,那是真的很吓人,可她对你从来都是笑盈盈的,像对待珍宝一样对待你。” 点点头,她赞同自己的话,并一锤定音:“你是她非常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好似她的全世界只有你,只为了你。” …… 这说法太夸张了,可又说的好像没什么错,只是夸张了点,宿灼默默红了耳垂,转移话题:“我们好像忘买特产了。” !谢宛亭坐起来,“完了,明天孟念欢要闹了,走,我们现在去小卖铺买包辣条,就说那是特产!” “你觉得骗得过她?” 谢宛亭倒回去:“不行,算了,反正国庆还能出去,再带吧。” 的确,一个周后就是国庆。 依旧是和之前一样的安排,有五天的游玩计划,自愿参加,大家一起在周边玩玩。 去年宿灼因为照顾姥姥没能去,今天她依然去不了。 宿母不可能给签字的。 因此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补签安全责任状时,还有些纳闷,她不是已经签了安全在家的吗? 第 51 章 “你要补的,是这份安全出行责任状,还有出行险,你母亲已经来签过字了,差你的了。” 天方夜谭。 宿灼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宿母怎么可能会签字同意她出去玩,不逼着她回家给宿赐做一周的饭就算好了。 可事实的确摆在眼前,“许安宁”三个字明明白白签在文件右下方的横杠上,的确是宿母的名字。 她不怎么见这个名字,平日里也没叫过,可她还是知道的。 不知道宿父宿母又在憋什么坏主意,可既然能出去玩不回家,她欣然接受。 活动周六早上出发,一直到周三下午回来。 周五晚上集体放假,参加国庆活动的学生可以选择回家或住校,只要早上能到校集合就好。 连着两周没回家,很多理科班学生要先回家收拾收拾东西。 宿家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个半人高的柜子填了还没有一半,换洗衣物都在学校里,她就没回去。 白雪也没回去,两人在宿舍住了一晚。 自从分了文理,白雪一直在二班稳占第一,晚上有时会有同学来宿舍谈论问题,顺带和宿灼谢宛亭聊两句。 第70章 也不是没有人想搬来301住,接受两位文理第一光芒熏陶,对此,谢宛亭表示拒绝。 她是这么解释的:“我太能说了,有两个做起题来不理人的管着正好,多一个不能自制的别被我带偏。” ……主任在沉默中同意了。 平日宿舍里的确就谢宛亭话最多,不能玩手机的时间就说个不停,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 白雪会在她说很多后符合几句,宿灼是做起题来根本不理耳后的聒噪,真有重要事情会拍她的。 这个平衡太容易打破了,不管孟念欢还是叶如生,甚至班里任何一个人来了,和谢宛亭搭上话,那宿舍里就彻底安静不下来了。 所以为了宿舍学习,宿灼也赞同不能再加人了。 对于一班的学生,主任比较满足她们在生活上的小要求。 因此,调动气氛的谢宛亭回家后,两个本身话就不多的人在宿舍做了一晚上的题,到点准时熄灯,闭眼睡觉。 第二天一早,两人背着收拾好的包最先坐上学校的大巴,等待朋友们的到来。 由于一周前的物理集训,文科班学生没有参加资格,“万事大吉”事务屋的成员决定一起参加国庆的活动,报在了同一个行程里,就当联络团队感情了。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公费出去玩罢了。 陆陆续续有人上来了,孟念欢上车时还带了爸爸做的包子给白雪和宿灼做早餐,谢宛亭无耻地分走了半个,又被追着打。 两次外出活动凑得太近了,以至于很多学生选择回家,门口的两辆大巴坐满后,司机就踩下油门。 前三天的活动很普通,按照孟念欢的说法,是固定行程,和之前一样爬爬山,逛逛博物馆,每天走上上万步,也就是和朋友们一起才不无聊。 一群人白天说说笑笑闹闹,拼了命地走,晚上回酒店洗完澡倒头就睡,还说晚上溜出去吃宵夜,宿灼定好闹钟起来,一个也没叫的醒。 最后两天倒是新奇,所有人被拉到了一个训练基地,训练一天□□射击后,在第五天进行真人团队作战比赛。 每个人都发一把□□,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代表不同队,在偌大的障碍场地里射击淘汰敌方成员。 十个人一组,总共五组,八个事务屋的成员加上沐子和她的朋友,正好凑成一组。 比赛时间一个小时,每队队员分开,随机由教练安排在不同的地方。 宿灼被安置在一堵草墙后,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别队成员,哨声响起,她迅速抬手射击,正中红心。 这种比赛宿灼得心应手,从小巷子里的斗争让她在收敛气息和寻找敌人方面极为擅长。 别的同学还没进入状态时,她已经蹲着干掉了三个傻傻探出头的人。 很快,外侧偏左位置出现了一个以草墙为中心的真空圆,没有一个存活者。 等了几分钟,没人过来,可能是被接连响起的淘汰声吓到了,宿灼打算考虑换地盘。 腰上别的对讲机里,孟念欢正哭嚎着喊救命,有人在追她,就是枪法不好,老打歪。 问到位置坐标后,宿灼指挥着孟念欢就近找掩体多的地方躲起来,她慢慢向中心位置移动。 等到周边脚步声和惨叫声同对讲机里的声音完全重合,已经瞄准敌方的枪,按下了扳机。 砰! 以为胜券在握的男生大笑着被打了一脸的黑色色素粉,下场了。 “过来吧,看见你的腿了。”宿灼找好掩体位置,把孟念欢拉过来,“把枪架这,有人主动靠近就打,不管打不打的中,打就是了。” 她选的位置易守难攻,很适合已经跑不动的孟念欢。 交代清楚后,她又继续向里扫荡,像是挥着镰刀的死神,准确地将一个个敌方击中,一颗气弹都没浪费,引起不小恐慌。 等到游戏结束,队里只剩下三人活着,她,郑义,还有白雪。 孟念欢在她离开不久后就被陈潇然从背后偷袭,谢宛亭追得太嚣张被别队围攻,其他人没什么战斗力的人一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战斗中牺牲。 只有白雪,找了个非常好的角落藏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吹哨了才跑出来。 最后,“万事大吉”小队获得了最终胜利,黑色神枪手的传说也在参加了国庆活动的人口中流传开来。 早知道宿灼身手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毕竟上次在ktv里大家都很慌,没太注意,被淘汰后站在屏幕前一看,才她发现像猎豹一样敏捷,出手冷静,不给一丝反击机会。 当晚的夜宵上,孟念欢差点把她夸出花来,直到叶如生忍无可忍,塞了块粘牙的糕点进她嘴里,世界才安静下来。 从市郊回来后,还有两天的国庆假,宿灼回了一趟宿家,却发现宿家人都不在,她还是找谢宛亭要的大门钥匙才进了门。 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宿父宿母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去了,一点也没想起来还有个孩子怎么办。 宿灼从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憧憬过,没搭理电话那头宿赐的挑衅,挂了电话。 家里没人,她更不想在宿家待了,免得丢东西少了啥要赖在她身上,要知道,家里的沐浴露轻了几克都是她洗澡浪费掉的。 后来,宿母骂得多了,她自己买了香皂,平日藏在柜子里,放假回家自己用,宿母再骂,她就怼回去。 把柜子里属于自己的洗衣液和香皂拿回学校用,她在学校宿舍待完了剩下假期,比想象中要宁静的多。 和白雪在宿舍时那种安静不同,是完全一个人呆着,呼吸声都听不见的那种安静。 快快乐乐的五天玩过去后,有时,她也会想起去年在家里听着外面礼炮声和花车队巡游的热闹,还有卜渡在楼下挥手喊她下楼爬山的样子,还有深夜里姥姥的咳嗽。 要说寂寞倒也没有,只是觉得恍惚,好像现在才是她该有的人生轨迹,冷漠的,孤身一人走过所有的路。 所有的插曲,喧闹的音符还有突兀的靓丽色彩,好像都是由那个人带来的。 她突然就想卜渡了。 打电话的手还没按下去,楼道里传来一声碰撞声,她醒过来,扣上手机,抽出一张新的卷子。 想什么想,就是太闲了,才会想一个莫明其妙闯进她生活,又总是不告而别的人。 病房前的承诺,从她踏出楼梯间后就没再想起了,不管卜渡说得再好,生活都还是她自己要过的。 亲生父母都靠不住,她又怎么将希望寄托于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她只能靠自己。 短暂的软弱过去,理智告诉她不要依靠任何人。 读完高中,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余海市,供自己读完大学后,找一份好工作,脱离宿家过好日子的同时,为社会和国家发挥贡献。 她高傲地定下对她来说困难重重的目标,却又坚定地相信这一切一定会实现。 这是藏在她冷漠外表下,最疯狂燃烧在心里的火焰。 楼道里撞翻东西的人抱怨着将东西捡起来,又走远了,周围又安静下来。 她低下头,提笔写下一个数字。 第71章 国庆假过去,这一年的大的假期就都过去了,学生们回归无尽的学习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她也按照正常的步调上课,月考,又上课,中间周末回了几次宿家。 宿母依然不待见她,三番两次想要找她的茬,有时候又生生止住了。 她懒得想为什么,只是把宿家当成一个临时的旅馆,免费的所以环境极差的那种。 等到十一月的第二个周六,宿灼一如既往起床后就出了门,在一区的图书角里做卷子,这里来的人少,多是些来看报纸的老年人,宿父宿母找不到她。 等到快中午,她合上书,打算去吃个午饭,然后去便利店打工,才发现孟念欢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说是有“万事大吉”事务屋的重大事项要讨论。 想了下,她打电话和便利店老板请了个假,动身前往孟念欢说好的地方。 手机里的地址指向一家饭馆,一问老板,还定了个包厢。 大概这群馋鬼又要边吃边聊,这样想着,宿灼推开包厢的门。 黑乎乎的门后没人的样子,可门后的呼吸声分明出卖了她们,卖的什么关子? 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她抬脚往里走。 啪! 彩带在空中炸开,白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和洒落的彩带一起落了宿灼一身。 “生日快乐!” 七张眼睛笑得弯弯的开心的面庞从角落里,桌子下,门后探出来,捧着蛋糕和礼物,向她走来。 第 52 章 洋洋洒洒的彩带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彩色大雾,落了人满头满脸。 恰好阻止了宿灼后退的脚步。 蛛丝般纠缠不清,白纱样的轻盈飘逸,轻飘飘将她笼罩起来,给简单的红白校服增了份华丽的装饰。 “灼灼,生日快乐!” 孟念欢摘下手里锥形筒口垂下的最后一丝银白彩带,笑嘻嘻将它挂在宿灼已经五彩斑斓的头发上,拨开遮挡眼睛的部分,看着面前因震惊而睁大的深黑眼眸。 “想不到吧,这可是大惊喜!” 的确没想到,宿灼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或者说,她自出生来的每一年对生日这一天的特殊性都没什么概念。 生日日期对她来说只是简化身份证记忆流程的一部分。 她难得处于茫然状态,找不到情绪的落脚点:“的确没想到……已经十一月中旬了吗?” “当然到了,下一轮月考就在眼前。”叶如生晃着手里的礼花筒,在宿灼面前晃晃,看着她的瞳孔无意识跟着细闪游动,感叹道:“震惊到这种程度吗?” 的确,宿灼很是震惊,第一次得知自己的生日也是值得别人花心思庆祝的。 她没有这种场景下的经验,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怎样应对这份用了心的惊喜才对,才算没辜负了朋友们的付出。 无数的思绪和话语一起涌出来,反而堵住了喉咙,她少有的说不出话来。 她将所有的控制力都用在抑制翻涌的情绪之中,殊不知在对方眼里是感动到无法自已的可怜模样。 叶如生心都要化了,平日里冷酷,不怎么理人的独立猫咪突然被雾气蒙了眼睛,竖起来的毛毛也打湿了样往下垂,迷茫瞪大眼睛的可怜劲真是令人怜惜。 手里的礼花筒不自觉晃得幅度更大了。 感人的画风突转,谢宛亭急忙搂住发现逗猫乐趣的班长,将她和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餐桌上,朗声道:“别愣着了,还要吹蜡烛呢,吹完蜡烛就开吃。” 大概是和店里说了等人齐再上菜,可以旋转的圆桌上只放了两小碟凉菜。 郑义将碟子挪到角落,白雪按住圆盘,让端蛋糕很久的赵知智能稳稳放下蛋糕。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水果蛋糕,各色水果块拼成的彩虹中间,立着一个奶油画的小人,寥寥几笔的卡通画风,宿灼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举着巧克力棒做的□□,一脸杀气的小人是自己。 “时间没太够,临时学着画得,没有很像,等明年我练好了重新给你画一个新的。”创作了小人的杜鹃有点不好意思,拉着她坐到位置上,在小人面前的no.1上插上一根红色的细蜡烛。 打火机及时凑上来,点燃一簇小小的火焰,火光的影子落在扛枪小人脸上,像一顶皇冠。 皇冠闪啊闪,一首生日歌唱完了。 在众人的督促下,宿灼闭上眼睛许愿。 她的愿望很短,一小会儿就许完了,睁开眼,吹灭蜡烛。 小人头顶上的皇冠熄灭了,一顶金色的真实皇冠戴在她的头上,被用小卡子细心别好。 “虽然不是真的宝石,但也是我挑了好久的款式,大家一起买的,希望你能一直做生活的王,永不低头。” 宿灼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是孟念欢喜欢的款式,亮晶晶的,和她眼里的期待一样闪亮。 “我会的,谢谢你。”她看见孟念欢眼中笑起来的自己,“还有大家,我很开心。” 拍完照,等在外面的服务人员将菜端进来,摆好。 折腾了一上午布置会场,准备蛋糕的人早饿了,她们也没讲究一定要寿星先吃,菜上来了,离谁近谁就先吃,狼吞虎咽。 中途宿灼溜出去一次,想着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一个年轻女人提前押好账了,想想也知道是谁,她在心里又加上一笔账,觉得欠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前两天谢宛亭和她说过,这人回来了,正好打给电话问问。 这次电话接得很快,几乎是放在手里等着响起来就接通的速度。 “生日快乐,小火苗。”温柔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有些失真的传到宿灼耳中。 和女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和喘息声。 她忍不住问道:“你把我的生日透露给她们,自己却不来吗?付了钱,自己躲起来算什么?” “呵。”对面轻轻笑了一声,道歉道:“不好意思,有点加急的事情,必须今晚之前完成,你要是想感谢我的话,八点在河沿见吧。” …… 莫名其妙答应了下一场邀约,宿灼回到包厢里。 等到吃个差不多,已经下午三点了,饭菜吃饱了,八人象征性分几口蛋糕,腻得啥也咽不下去了。 剩下的大半个没动的蛋糕就重新打包好,交由寿星自己解决。 出了饭馆,众人边走边聊,慢慢在各自小区口告别。 送最远的白雪到楼下后,她挥挥手,向着回家的反方向走去。 她想去看看大河的另一边。 她两个月前回来的那一次,一直窝在旅馆里,没遇到熟人,这次回去也绕着路,不想让人看见她和手里的东西。 老区还是一样没变,走着走着,一滴水擦着鼻尖滴落,宿灼抬起头,洗了没干的衣服在头顶排成一列,下起一场局部暴雨。 侧贴着另一边的墙壁,避开滴滴答答打在水泥地转上,带着洗衣粉味道的水,又偏过头躲过低处阴影里伸出来的杆子,上面是说不出来的油腻味道。 好不容易,才能从巷子里干干净净出来。 从狭窄的巷子里出来,站在楼下,她有点迈不开腿,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激动。 第72章 还没到日落的时候,从外面看六楼的窗户里是黑的,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被隔在不算厚的玻璃窗板之后。 那户人家应该还在里面住着,也不知道阳台的花花草草还在不在。 要说以前她在这里住的时候,也没多快乐,没有朋友,没有爱她的家人,一个人孤身来回,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里。 没什么事,姥姥是不会和她说话的。 好像留在这栋楼里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可至少那时,她有一个归宿,一个能安定下来的地方。 而不像现在,她觉得自己是被吹飞的蒲公英的绒毛,在风里飘飘摇摇,就是没处落脚。 连想要在风的催促下歇一歇,都要询问路边的树自己能不能停留一会儿。 对这个世界,她没有归属感。 在楼下的花坛边坐下,抱着蛋糕盒子,她抬起头,看着楼里一盏盏灯亮起,窗边映出一户户人家的身影。 小孩子欢快地跑过去,留下一串笑声,家长嗔怪的责备声透过敞开的纱窗网传到楼下:“慢点,别摔着!” 她也没听过这样的话,跑得快了摔一跤才知道要慢慢走,一切可以通过家庭教育传承的生活常识,都是疼痛教给她的。 等到天彻底黑了,六楼的灯也没亮起来。 宿灼只是想再看看亮起来的灯光,在以前的光下吃一块蛋糕,假装给过去的自己也补了生日,但好像简单至此的愿望没法实现了。 再过一会儿,带着儿女出去玩的宿母回了家,蛋糕和礼物就不好藏了。 她站起来,重新拎起蛋糕盒,披着夜色,往回走。 宿家没人,在楼下确认停车位没车后,宿灼坐电梯上楼,开门进屋,回到只有一小块使用权的小房间里。 她想找个地方把朋友们的礼物藏好,不然宿赐看到一定会动手抢,甚至毁了它们。 可这屋里没有任何地方属于她。 据说宿垚前两天找不到卷子,东翻西找,所有的书桌柜子都翻了一遍,没找到又瞧见自己被霸占的柜子,发了大脾气。 昨晚回家,宿灼就看见自己柜子里的东西都被翻出来了,扔在柜子前,洒了一地,半人高的柜子里重新放进了漂亮的裙子,熨烫得平整。 而她的东西,洗干净叠好的衣服和床单,在地上被踩了脚印,藏在衣服里的充电器也被翻出来拽断了。 家里的大人不承认是他们做的,宿垚扭着头不肯和她说话,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是买一个新的充电头又要花上一笔。 第二反应才是,她的落脚点好像又缩小了。 她快无处可去了。 将衣服叠起来塞进书包里,放在床脚,她蜷缩着睡了一晚。 现在那些衣服又要被拿出来。 只有把礼物藏起来,背到学校里,她才能安心。 这个包她很久没背了,上次用还是和卜渡出去爬山,包带磨损太严重了,就只作为一个装东西的容器。 担心宿家人回来,她也顾不上一件件将衣服拿出来,直接倒着拎起书包,将里面的衣服倒在床铺上。 衣服一件件落下,书包空了,抖落的最后一下,一声不同之前闷响的清脆声音随着小块的深色物体掉落,吸引了她的注意。 距离八点还有半个多小时,宿灼提前来到河畔。 不出意料,已经有人在那等着了。 穿着风里衣角翻飞的黑色大衣,任由已经变凉的晚风从袖子里灌进衣服,又从衣领流出去的人看起来潇洒极了。 可宿灼没有来觉得,好似要飘起来的人像枝头已经枯黄,即将被风吹走的枯叶一样脆弱。 听见脚步声,那人都不回头,就笑着唤她的名字:“宿灼,是你。” “是我。”她加快步伐。 摆够了造型的人转过头来,眼睛看起来很疲惫,却闪着温柔的光。 “你怎么不叫我小火苗了?”她绕到另一边坐下。 卜渡双手向后撑,仰起头看天上的星星:“想这么叫了,因为你好像已经不是那一朵小小的随时会熄灭的火苗,你长大了。” 她应和道:“一年多过去了,长大很正常。” 看够了星星,卜渡回过头盯身旁孩子的眼睛,长发在风里飞舞着:“不管怎么叫,还是要当面祝你生日快乐,我不太清楚生日会怎么样,但听她们说好像效果不错?” “很好的生日会,有蛋糕,有礼物,蛋糕很甜,礼物也……是用心挑选的好礼物。”宿灼回想一下,笃定点头。 她看见对面的人松了口气,浑身的气息都放松了,依然带着游刃有余的笑:“那就好,有点事没能去现场真是怪可惜的。” 和谢宛亭说得一样,只要在她面前,卜渡永远都是笑着,期待着,又包容着。 “不可惜,我带了蛋糕,一小块,你可以尝尝。” 卜渡笑起来,接过她魔术一样变出来的小碗蛋糕,嘴上抱怨着,拿起勺子的动作毫不含糊:“谁家用勺子吃放碗里的蛋糕呀。” 蛋糕量不多,哪怕是吃东西磨磨唧唧的人也能几口吃掉的量。 最后一口蛋糕放入口中时,宿灼突然开口,对着因甜奶油而满足眯起眼睛的人,声音平静: “也祝你,生日快乐。” 第 53 章 …… “咳咳咳咳!” 一向游刃有余的大人被倒吸进气管里的奶油呛到,弓着腰,咳得说不出话来。 “给你。”现在占据高地的是宿灼,她慢悠悠接过等会要放回橱柜里的瓷碗和勺子,放回盒子里。 又从里面抽出早就备好的纸巾,递过去,被狼狈到眼泪都快咳出来的人一把抓走。 她低着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卜渡咳着弯折上身,像一本慢慢合拢的书,替她挽起快要垂到地上的长发,有些残忍地戳破对方伪装的面具: “别想着拖延时间,编造谎言了。” 眼前的人抖着,伴着气流剧烈进出的节奏,闻言瞪大眼睛,捂着嘴,侧过头看着她,泛着红的眼角好似控诉她的不近人情。 可这句话的确很有效,上一秒还咳得停不下来,这下缓了过来,虚弱问道:“咳、你刚刚,这一句前,说了什么?” 一看就是装的,装作没听到,想要将事情掩盖过去。 不管是不是真没听清,宿灼都没在乎,盯着那双颤动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生日快乐。” 对面人眉头下压,眼神温柔包容,满是疑惑却又笑起来:“干嘛祝没过生日的人快乐?” 还想要遮掩,真是满口谎言。 她向前探身,凑近了,逼得额角已经开始冒冷汗的人向后仰着躲避,语气很坚定:“怎么会没过生日,我们不是同一天出生的吗?” 一旦知道了对方的本性,识破了那层伪装的面具,这些故意为之的小把戏就骗不到她了。 因为,她也会这些。 没给对方退缩或否认的机会,她乘胜追击: “去年爬山时,你晕倒了,我去买药的路上遇到一个和尚,他给了我一个锦囊,我今天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你要不要猜猜?” 第73章 一阵子没见的孩子快有她高了,越来越有压迫感,冷着脸逼近时,卜渡竟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感受到对方语气中愈发明显的怒意,结合话语中展露的信息,愈发觉得不妙,她咽了口水,问道:“是什么?” 没有回答。 尖锐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一番,如同慵懒的狮子捕猎时的目不转睛,思索着从哪里下口才能将已经露了怯的猎物一击必杀。 盯到猎物发起抖来,捕食者行动了。 灼热的手指点在衣领和皮肉交界露出来的部分,烫得卜渡一激灵,只觉得那块柔软的指腹像一块烙铁,烫化了她已经结了冰的肌肤表层,往皮肉里钻。 算准了她不会躲开,也不会拒绝,自顾自的用力。 聪明极了,也狡猾极了。 修剪整齐的指甲硌不痛人,但架不住对方力气很大,像是要把这根手指彻底按进去,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那根手指按实了,确定对方不会跑后,继续向下移,分开本就没扣住的衣领,沿着细细的锁骨线来回滑动,直至触碰到凸起的绳子,才停止探索。 手下的身躯因痒意带来的震颤也停下来,sz指尖轻弯,勾住藏在衣领之下的红绳,一点点,往回收,往外抽。 肌肤与衣料间服帖的红绳被拉动,带起细微的拉扯,披散的长发被带起来几根,缠在红线上,拽到长度的极限后,又滑落回去,落在卜渡的肩头。 她总是这样,服从,包容,不加反抗,比最忠诚的信徒还要虔诚。 随着指关节收缩,一块第一次见到就记忆深刻的木牌被抽出来,带着那道贯穿的疤痕,再次露在宿灼眼前。 黄底,雷击木,独一无二的花纹走向,还有上面的“渡”字。 看见的第一眼,她就确定了内心已经笃定的猜测,瞳孔收缩,呼吸重起来,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捏紧了。 她盯着木牌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老老实实被按住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一瞬,低声骂了句什么,握住宿灼勾住红绳的手想挣扎,又认命放下了手。 仰起头,眼里荡漾起波纹,卜渡不再看向宿灼或是她的手指,盯着天。 大概骂得是句死秃驴吧,要她会这么骂,任谁的老底被这样揭开也不会好受,宿灼在决定这么做前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残忍。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出了门,带着试探的蛋糕赴了场真心实意的邀约。 捏紧的木牌从口袋里慢慢拿出来,和用红绳挂着的那块木牌并在一起。 一模一样。 色泽,纹路,还有上面字的笔势走向,仿佛是两个复制,粘贴的产品。 唯一不同的是,一块在锦囊和棉花的保护下完好无缺,一块历经风吹雨打已经破损裂开,好像暗示着两人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生。 早有准备,却依然毫无防备。 “求神问卦,万般皆苦。”宿灼眼中也含了泪,忍着在一圈圈打转,“所以,你回来自渡,是吗?” 眼泪随着说话声滴在手背上,她没管,看着同样荡起一圈圈波纹的那双笑不出来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早该想到的,在知道你姓卜的时候,在孟念欢说我俩长得像的时候,在每一次你那么懂我、拿捏我的时候,我都该想到的。” “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能次次正中下怀地看透我,算计我,又毫无保留地爱我,那只可能是另一个我。” “一个年长的,历经磨难的我自己。” 轻飘飘的,一锤定音,她心中满溢着说不出的悲伤,又充斥着没有来的愤怒。 “五年级的时候我就设想,如果隐姓埋名那一定只能姓卜,只是后面的名字我还没来得及去想。今天我知道了,后面的字是渡,这是姥姥为你我求来的字,是吗?” bd点点头,承认了:“是,只是我没想到,这辈子木牌还会到‘宿灼’的手上,可能是命中注定,姥姥多活了一年,它也多藏了一年。” 猛地从隐藏起一切的人口中窥伺到另一个时空的残忍,宿灼将手里的木牌捏得更紧,在手心卡出深红的淤痕,可她浑然不觉,紧盯着开合的唇瓣,想要逼问出更多的答案: “初三第一次见面那晚,你提醒我体检就是为了姥姥的病?在你的时空里,姥姥什么时候发的病?” “中考前。” 三个字的答案在风里吹了吹就散开,却重重打得她缓不过神,这同孟念欢在出成绩前的那个梦,合上了。 “然后呢?” “然后……”bd眼里撑着的泪水落下来,砸在她的心里,“然后,人世间的风雨打得我好痛,我走了很久很久,才回到最初。” 所有的心酸苦楚一笔带过,越是这样,宿灼越明白有多难,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含着哭腔问道:“可你,为什么回来后不告诉我,瞒着我,我连我自己都不值得信任吗?” 冰凉的指腹轻轻点在她的下眼睑,抹去接连往外涌的泪珠,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却丝毫不管自己已经浸湿的衣领。 总是常年凉得不像话,可按在肿胀的眼皮上的确很舒服,她听见难为情的,带点自嘲的,自我剖析的声音: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自己还能混得这么差,如果你憧憬地看着我,问我书读好了吗?工作找到了吗?日子过得幸福吗?我却一个都答不出来,那就太丢人了。” 的确,按照宿灼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来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是要打零分的。 不务正业,居无定所,游手好闲,还懒得要命。 她怎么会成为这样的人。 像是读得见她的心声,那个细听和她确实很像的声音与她心底的思绪重合: “乍一出现个说是未来的自己,却哪哪都不合格的人,大概率会直接被傲慢的自己拉黑吧。” “说不定你会想掐死我,把我这个失败的证明彻底扼杀掉。” “就像这样。”宿灼的手被拉着放在了对面的脖颈上,摆弄着十指分开,形成一个抓握的姿势。 声音诱导她:“用力。” 那双手也跟着用力按住她的手指,向里按压,用力到伏在薄薄皮下的青筋鼓起 泪眼朦胧间,宿灼看见,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泪水也滑过卜渡的脸颊,落在她的手指上,一点点洇入纹路中。 凉凉的。 血液跳动的节奏贴在湿漉漉的手心,微弱地起伏,是活着的迹象,上次,她紧紧勒住的围巾下,也是这样的脉搏吗? 明明是冷的,宿灼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手,又情不自禁去触摸那块有脉搏起伏的皮肤,抚摸曾经可能留下过很久红痕的地方。 “我不……上次,我,不是故意、我,” “开玩笑,我能不知道你嘛。”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卜渡将话说得调皮轻松,掩下内心的不安,轻轻揉着对面止不住颤抖的孩子眉尾的穴位,“更何况……我不想让你为未来的黑暗而提前恐慌。” 用手掌遮住看向她的眼睛,她藏起眼里的狠意,语气放得更轻,“一些,你不需要再经历一次的黑暗。” 第74章 手下的声音闷闷的,宿灼并不因此而开心,只觉得被小看了:“可我不会感激你。” “只会像白眼狼一样,对你,那么过分……” “不是的。”愧疚包裹的她被不算宽大的身躯抱住了,凉丝丝的脸颊贴着她哭红哭热的脸颊蹭了蹭,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安抚道: “那只是应激反应而已,自记事起就暴露在无法抵抗的暴力之中,除了完全的抗争,你没有别的方法正确表达自己的愤怒,况且,你又没用多大的力气,不会怪你的。” 没用多大的力?当时不知道咳得肺都要吐出来的是谁?这些话宿灼没法说出口,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回想,然后提醒总是这样包容自己的人:“你对我太好了,会惯坏我的。” “噗嗤——”宿灼听到卜渡笑了,气流打在她的耳廓上痒痒的,痒得心脏涌起诡异的感觉,揪住面前的一缕乌发,在手指上缠了几道。 “对自己本来就是无条件的,百分百的,别忘了,我和你曾经是一体的,哪怕命运的蝴蝶将我们分离开,有一部分的经历是永远无法分割的。 所以我知道,宠爱和支持不会让你被惯坏,只会让你更加勇敢,坚定,有底气朝着目标前进,更早获得幸福。” 这是第一次有人抱着她,给她无条件的支持,宿灼回抱住瘦削却坚实的身躯,感受世界上另一个相同灵魂的真实存在。 两人间贴在一起的部分迅速升温,让怀抱像太阳一样温暖,她问道:“那你呢,你获得幸福了吗?” “遇见你,我已经不再感到痛苦。” 第 54 章 “遇见你,我已经不再感到痛苦。” 像情诗一样动听的话,从那一张漂亮却贯会说骗人话的嘴中吐露。 不再痛苦,是这样吗? 宿灼并不相信这个答案,要是真的不再痛苦,就不会在说话的时候蹙眉了。 在她心里,卜渡已经是骗人的惯犯了,信誉值不是她发现后跑来逼着被迫承认身份后,抱着哭一场就能恢复的。 可按照她面不动声色就将之前的自己骗得团团转的样子,又怎么会允许自己露出这么大的漏洞。 宿灼想不出来,只能盯着她笑着的眼睛,伸出右手:“拉勾吧,如果你感到痛苦,就来找我,我有资格和义务替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分担痛苦。” “好。”卜渡轻轻回钩,应下来。 她应得轻松,宿灼不放心,又强调一遍:“必须找我,不然……你就欠我一个条件,就像你坑我的那个赌约一样。” “好,不服输的小朋友。”两根小手指交叠在一起,慢悠悠摇了摇,就当这个约定成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在不知不觉间祥和下来。 拉完勾,宿灼才意识到自己依然趴在卜渡的怀抱里,下巴还搭在凹进去的正好的颈窝上,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放松与信任。 她见过宿垚这样在宿母怀里撒娇。 从来没和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不设防的接触,她红了脸,挣扎着要坐直。 哪怕是窝在长大的自己的怀里,那也太丢人了,让路过不知情的同学看到了她的形象就毁了。 她手忙脚乱想直起身,明明很容易的一件事,却又一股推力从背后袭来,将她按得更紧,一双邪恶的大手顺势探上来,将她整齐的马尾辫揉乱。 “卜渡!” 她气急了,什么舒心揪心安心动心的心思都没了,只恨不得握住捣乱的人的头,摇摇里面的水。 脑子里要进多少的水,她才会变成这样一副不要脸的模样! 她未来怎么会长成这个无赖的样子! “可我想再多抱一会儿,毕竟小只的无法反抗的自己那么可爱!”头顶传来欠揍的声音,还装模作样闻了两下,“小小的,哭得眼睛红红的,一股小委屈包的味道。” !!! 她忍不了了,握住头顶的那颗让她生气的脑袋,狠狠下拉。 “duang——” 两败俱伤。 清晰的一声同时传进两人的脑子里,宿灼的额头也红了一片,隐隐作痛。 她终于坐直了,往后退一步,隔开安全距离,无能狂怒道:“好好听听你脑子里的水声,你才小只,你才小委屈包,我都快有你高了!” 见卜渡伸手过来想开口,她一巴掌打掉那只手掌,威胁道:“老实点,现在,回家,有事情边走边说。” 放在口袋的手机已经响了几次,大概是宿母回家发现她不在,打来的质问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打闹中,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时,她突然有种悲伤的感觉。 一切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江边再久的拥抱,和再快乐的嬉笑,过了午夜十二点都要在小房间里的床铺上成为一场梦。 哪怕是未来的自己来了,该受的苦也在路上等着。 “啊?”她看见卜渡蹙眉,有些委屈的样子,将吐到喉咙里的话又咽了下去,“那好吧。” 没立刻说,那就是还能等。 于是,两个影子一高一矮站起来,矮的那个不再只到高影子的肩膀,而是快要与高影子平齐,隐隐还有要超过高影子的趋势。 随着脚步的走远,影子越拉越长,也越来越淡。 “我好像要有你高了。” 踩着脚下的影子,宿灼开口,她好像知道了之前为什么每次卜渡见她都要带包吃的了,投喂补上营养的结果就是迅速的长高。 自己果真懂自己的执念。 “她们都说,女孩子过了初一二就停止长个了,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更高了。” 高个子踩了矮个子的影子一脚,慢悠悠躲开对方愤怒的回击,道:“人都有例外,你看我补得比你晚,依旧长高不少,你我都是按照青少年喂养指南投喂的,长不高就怪了。” 月光下,两个影子看起来都慢慢的,有来有回。 宿灼:“那你是哪一年开始长高的?” 卜渡:“嗯……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快成年了吧,那一阵我睡觉没少抽筋,白天都觉得骨头痛。但幸好那时候还能长,不然我现在要仰头看你了。” 路上,宿灼问了很多,未来,过去,还有现在,有的卜渡答得很快,很详细,有的闭口不言,转移话题。 可不管怎样,她都很安心,是现在的她无法让自己获得的那种安心。 气氛很舒适,舒适到她不舍得打破。 可路总有尽头,她总要回家。 很快,就到了小区楼下,换了地点,换了心情,换了身份,没换的是当初约定好的晚安吻,只是数量增多许多。 都是宿灼欠下的。 她看着被月光打在脸上,显得莹莹如玉,心情很好的卜渡,踌躇开口道:“之前答应的谢礼,有点多,我慢慢还可以吗?” “可以。”对面难得大度,轻易放过了她,主动低下头。 现在卜渡只需要轻轻的弯腰就好,不像之前要被拽着领子,腰彻底弯下去。 宿灼捧住脸,在额头落下许久未见的两个吻。 偿还掉一个晚安吻,她转身想要上楼。 “别急。”卜渡叫住了她。 第75章 她直起身,提起一直拎在身旁的袋子,递过去,狡黠眨眨眼:“你刚刚不让我说,我想在这里给你也更合适,作为蛋糕的回礼,生日礼物,我猜你一定喜欢。” 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个文件夹,隔着磨砂的表面,宿灼看见里面红色的厚重的本皮,比手掌大一点,是户口本。 “这、这是?!” 想到自己梦想里成年的第一件事,和眼前这位未来的自己,她脑海中蹦出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瞪大眼睛,紧盯着那双鼓励的眸子。 在漆黑的瞳孔里,她看见自己瞳孔放光的样子,没有平日里稳重的样子了。 可她毫不在意,只是等着对面人的反应,生怕错过一点微弱的回应。 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她颤抖着打开文件夹。 崭新的本子翻开,户主:卜渡。 下一页,应该是卜渡的,那第三页呢? 她满怀期待,却又有点不敢看,那就先看第二页的。 猝不及防,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常住人口登记表:宿灼。 她的被放在了第二页。 再翻开下一页,这才是卜渡的,显然是想她一翻开就能看到,才打乱了顺序。 接下来就只剩下空的套壳子了。 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户口本,没有宿父,没有宿母,没有任何一个她根本感受不到亲情的人在上面。 只有她和另一个自己。 她……好像自由了? 可,“你一个没身份的人,怎么能开户,还和我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在一个户口本上?” 要说是假的,骗她这一时又有什么用。 “身份的话,其实我有身份证来着,只是日期出了点小问题,和章瑶坦白后,我拜托她帮我更正了一下,为此没少帮她做事呢。”见宿灼真的喜欢,卜渡得意打了个响指:“至于能这样放在一个户口本里,要谢谢你自己。” 宿灼疑惑:“我自己?” 卜渡掰着手指一条条细说:“未成年迁户口的确受到了阻碍,我跑了好几趟,幸好这时候政策并不严,特殊情况可以申请,要几年后肯定不行。 按常理未成年子女必须跟父母,可你之前认识的一位警员愿意作证,证明你父母对你不好,以及你之前都是和姥姥在一起生活的,宿家一分流水也拿不出来证明。 反而是作为远房亲戚,与卜丽蓉有点关系疑似是本家的我,给你撑过腰,打过钱,可信且有经济基础,又有收养意愿。 交了很多文件,又写了好几份保证书,就差装监视器了,这样你才投靠到我名下了。” “费尽心思,也就是说——”卜渡站直了,将手伸到宿灼面前,假意板起脸:“你接下来都归我管啦,不听话就罚你,罚你亲一百下那种。” “放心,我很听话的。” 这算什么惩罚,宿灼没忍住笑了,眼眶又酸涩起来。 这一天跌宕起伏,心情变化太大了,大到她心脏要受不了。 山倒了,可已经长大的大树伸来枝桠,挡住快要将小树吹倒的风和雨。 “所以,你真的让我等你,不是安慰我。” “嗯?当然不是骗你的,我可是……”洋洋得意的某人单手叉腰,露出游刃有余的笑,等待夸奖:“从一回来,就计划起来,只是章瑶让我见到了计划的可行性。” “其实,我想再早一点把这份户口给你,可的确比想象中的还要难,我打好几个月的‘黑工’才攒够了钱,买了房子,又赶着这个月迁好了户口。” 宿灼脑子转得很快,迅速想起上次电话里的加急,并算出相应时间,问道:“所以九月的那个电话里,你在买房子?那户口本里该有。” 她重新翻开那本户口本,再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蔚蓝小区八栋603。 是姥姥的房子,不是已经租出去了吗? 聪明如她,立刻猜到了生日的惊喜不止这一个,她抬起头,对面慵懒伸到她面前的手腕一翻,两串钥匙唰的挂在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指尖,潇洒甩了一圈。 背对着月光的人弯下腰,托起她的手,将其中一串钥匙戴在她的手指上,“这是补给你的,去年的礼物。” “已经十点了,要不要收拾东西,今晚就搬回去?” 第 55 章 熟悉的,圆头的黄铜色合金钥匙。 同口袋里银白的新区钥匙不同,过了时的款式,一看就是在巷子深处年份最长的那家老锁匠那里配的。 在来宿家之前,宿灼拿的603钥匙就是这家配的。 便宜,牢固,还印着平安的花纹。 小时候她丢过一次钥匙,在打架团体领头的推荐下,拿着姥姥的钥匙和仅有的零花钱,递到比自己头还高的窗口,没多久就拿回了一新一旧两把钥匙。 新的那把一直陪着她,直到和宿母因为姥姥的房子吵架,宿母一气之下抓了钥匙扔了出去,再没找到。 那抹铜黄色从视野里消失的时候,宿灼只觉得牵在自己身上的风筝线断了。 她找了很久,再没能找到自己身上的线。 可现在,那根无形的归属的线和熟悉的钥匙一起,重新系在她的指尖,线的另一端,被与自己密不可分的人牢牢握住。 从天而降的守护神,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救世主。 “救世主”还弯着腰,笑盈盈等着她的答复,眼中满是笃定她会怎么选择的自信,一点也不着急。 珍重将钥匙收进口袋里,宿灼拿出另一把自己并不需要的钥匙,抵在指尖,冲“救世主”挥了挥,扬起嘴角:“当然今晚搬。” “那走吧,但说好了,我可不拿沉的东西。”听到意料之中的答复,卜渡揉揉面前喜悦到眼睛亮亮的小猫咪,自然走在她身边,一同进了单元楼。 按照战斗力来说,也许是收起了爪子的豹子才对,可她怎么看,都觉得高兴到眼睛圆溜溜的,仍有光的高二生宿灼,像猫咪一样可爱,撒娇都是隐晦的。 永远不会把肚皮翻出来给人吸,一副很凶的样子,可真被翻过来吸急了,又只会不痛不痒给两爪子,事后自己还愧疚。 真可爱。 特别是现在,眼角因为哭过还泛着红,眼皮轻微的肿起来,头发被揉乱的,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因为听到好消息,嘴角是不自觉扬着的,像极了打猎胜利的小动物,狼狈,却又威风凛凛。 耀眼到让她挪不开视线。 夜深了没什么人上下楼,电梯来的很快,门慢慢打开,溢出的白光照亮因两人都站着不动而灭了灯的昏暗,也照亮卜渡看向宿灼的眼睛。 那双含笑的温柔婘缱的眼睛被电梯内侧的镜子照得清清楚楚,也被先进电梯的宿灼看得清清楚楚。 她攥紧了手里的钥匙,低下头,想着这是户主,搬回家前不能动手。 可那人被发现了也不移开视线,反而轻笑一声,视线愈发灼热。 “不许笑,也不许看我。”她还是没忍得住,抬头瞪向倚在电梯壁上,歪头看着自己的坏女人,脸颊因害羞而发热。 卜渡总是这样,用这样难以招架的深情的眼神看着她,不管她有没有回应,这份炽热的,饱满的情感一直都落在她身上。 第76章 明明应该像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和其他人施与和关怀一样沉重,可她却没有感到一点压力,有的只是羞赧与满足。 不可置信的,难以说出口的满足。 她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含着的是她展露不出来的爱意和宠溺,会是眼睛形状的问题导致的吗? 正好转移话题,她清清发干的嗓子,问道:“明明我是单眼皮为什么你是双眼皮?” “嗯?”那双眼睛笑得更深了,卜渡凑近了,勾勾手指,逗弄一样:“想知道吗?撒个娇我就告诉你。” !!! 小猫咪又生气了,拍掉逗猫棒,自顾自扭过头不理人了,要不是在电梯里,怕是能夺门而出,头都不回。 看着快钻进门缝里的,脸分明红起来的宿灼,卜渡再也忍不住,半捂住脸,咧开嘴,无声笑起来。 叮咚—— 近乎漫长到大脑都要停滞思考的时间后,电梯终于到了十一层。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看了近半年的鞋柜出现在眼前,旁边的门里,传出吵闹声。 宿灼定了定神,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进入战斗状态,她不信宿母能轻易放她走,大概是要大闹一场。 靠近门,宿母的叫骂声逐渐明显。 将钥匙捅进锁眼里时,半是紧张,半是激动,她差点以为自己会抖得不成样子。 一只手,从后面伸来,盖在她的手指上,温柔地包裹她,陪着她,坚定地转开锁舌。 门开了。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瞬,又骂起来,并迅速接近。 宿灼拉开门,后退一步,身后俯身靠着她的可靠气息愈发明显,像一堵墙,一个支撑,没出声,却让人知道就在那里。 她垂下手,迎着宿母怼到脸前的手指往里走,将耳边的骂声当做耳旁风。 就是风大了点。 见宿灼不理睬,宿母怒了,伸手要拉,却听见一直没注意的门边传来一声轻咳,她转过头,一张含着笑的可怕面孔映入眼帘。 是那个威胁她们不许再欺负宿灼的卜渡,那个逼迫她们让出宿灼户口的魔鬼! 想到她刚刚做了什么,当着魔鬼的面违背答应好的事情,宿母脸一下就白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制止宿灼回屋。 “卜……小姐,我……” 她没说完,被卜渡抬手阻止了,眼神都没分一个,依旧盯着那扇小小房间的门。 那天,卜渡说完那些话,她只当是没有监管的威胁,宿灼又是惯例不长嘴的,背地里骂一骂出口恶气没啥,告不了状。 谁曾想,竟然被正主直接撞见。 宿母想说两句话挽回,被冰冷的视线扫了一眼,就吓得闭了嘴,只能站在一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丈夫。 宿父移开了视线,盯着电视机的最下角图标不肯出声。 一时间,客厅里安静的过分。 等到小卧室的门重新打开,宿灼背着包,拎着袋子出现时,宿母才移开瞪丈夫的目光,没敢拦将家钥匙放在茶几上,一看就是再也不回来的大女儿。 门轻轻关上了,她松了口气,叉腰要骂,想到什么又放低了声音:“要死了你个死猪,老婆被欺负了装看不见,不如去当块红烧肉!” 宿父挥挥拳头,现在倒是支愣起来:“死婆娘闭嘴,吵死了。” 屋内的吵闹与宿灼再没有关系了,她东西不多,早就装包了,因此出来很快。 只是她没想到,宿母能老老实实,一句话不说就放还没吸到血的大女儿走。 联想到宿母闭嘴的时间,和户口转让怎样都要知会亲生父母,她瞥了眼跟在一旁,笑得灿烂的卜渡,道谢:“谢谢。” “嗯……”被道了谢的人摸摸下巴,像是又要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见状,宿灼急忙补一句:“谢礼没有。” 回家的路很短,短到没多久,她们就站在了楼下。 麻将馆依然亮着灯,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在里面说说笑笑,手里的动作没停下。 王姨也在里面,新烫的泡面卷看着很洋气。 宿灼没打扰任何人,径直走上楼梯,她想早一点回家。 归心似箭。 平日里爬惯了楼梯,拎着东西也没什么影响,很快,她就上了两层楼。 从把手往下看,卜渡还慢悠悠在二层的平台上,见她回头,摆摆手,示意先上去,不用等。 宿灼真没等,继续往上爬。 不像上次钥匙打不开门的窘迫,门锁和钥匙很匹配,很顺畅就开了门。 熟练地摸到门边的开关,她犹豫了。 哪怕透过屋外洒进来的月光,她已经隐约看见屋里的布置,可正是这层光,让一切都像梦境一样,美好的不像话。 好像一开灯,一切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开吧。”体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终于爬上六层楼梯,有些气喘的卜渡站在楼道里,将梦境固定下来:“和我一样,都不会突然消失的。” 被戳中了心事,宿灼没回应,一咬牙,开了灯,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洒在离家归来的游子身上。 下午等了许久的灯光亮起来,为她而亮。 她看见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铃兰,新鲜的叶片上,一滴水珠落下。 像喜极而泣的泪珠。 宿灼走进去,发现一双印着小猫脑袋的拖鞋就摆在脚边,一看就是为她准备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从两侧竖起来。 这有点幼稚,她心动,却又不好意思。 打开鞋柜,里面还有一双白色的,小狐狸样式的拖鞋,只是没有耳朵,看着成熟多了,宿灼伸手要拿。 一双手越过她将狐狸拖鞋拿出来,换上了。 “不许抢我的鞋,小孩子要穿有耳朵的。”过分的大人穿着“成熟”的拖鞋,说着幼稚的话,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挂到一旁。 鞋柜里再没有第二双拖鞋了,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宿灼冷着脸,换上了猫咪耳朵拖鞋,进了屋。 她没像卜渡那样,放下东西就坐沙发上不动了,里里外外将许久没住的屋子巡视了一番,仔细检查哪里有不对的。 不对的地方没有,但有不少变动,厨房里的家具从灶台到餐具都换了新,发暗的旧灯泡也换了,明亮的日光灯照得干净的灶台面反着光。 卫生间的洗衣机不再是吱呀吱呀的老款,变成了电视机里经常出现的新款。 书房里的小床不见了,卧室里的床变大变宽了,还有阳台的花,看得出来是刚种了不久才发了芽的。 家里整体布局没什么变动,但细看又哪哪都翻新了。 等到她巡视完了,坐到卜渡身边,陷进柔软的沙发坐垫里,发现沙发布下盖着的已然是个新沙发了。 舒服得让人不想起来。 她顺从内心,向后倚靠在有弹性的靠背上,转头询问:“都是你换的?” “当然,我按照我最喜欢的风格挑的。”同样半躺着不起来,卜渡懒洋洋开口:“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同一个人的审美再变能变到哪里去,宿灼喜欢极了,可她只是扭回头,淡淡来了句:“还不错。” 第77章 装。 卜渡快要笑出声了,明明满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却在这装模作样。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口是心非踩着不想穿的,可爱的拖鞋吧嗒吧嗒到处走,巡视领地一样,盯着餐桌和电视机看了许久。 就差上手摆弄一番了。 要不是太晚了,她高低要再逗一逗。 “我困了,卫生间水一直烧着,睡衣和毛巾都在卧室的柜子里,左边的是你的,洗洗澡该睡了。”卜渡伸了个懒腰,率先进了卧室,拿着衣服又进了卫生间。 里面传来水声。 宿灼坐在沙发上,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书房的床没了的话,她睡哪? 第 56 章 温热细密的水流打在身上,冲刷掉一天的疲惫。 新换的固定花洒头出水很稳定,不会突然堵住,温度也不会忽冷忽热,不用来来回回挪着把手调温度。 手边的置物架上,零零散散摆了好几个瓶瓶罐罐,分不清用途。 宿灼擦去睫毛上阻挡视线的水珠,从几个不同用途和香型的洗发水里挑出顺眼的那个,打出泡沫。 外面传来吹风机的嗡嗡声,隔着帘子和水声不太真切。 她闭上眼,让水流冲去泡沫,思绪飘远。 等她回过神来,外面一片寂静。 关上水龙头,拉开帘子,卜渡已经出去了,在卧室衣柜里找到的睡衣整整齐齐叠好,挂在架子上。 擦干发尾向下滴的水珠,她换上睡衣,把头发吹到半干,推开卫生间的门。 时钟的指针悄嗒嗒转到了十一点,该睡觉了。 客厅的大灯关了,留了墙边小盏的睡眠灯,仅能视路,卧室的灯亮着,从半阖的门缝里流出来,像电脑游戏里引导角色的指示光标。 她对这个家很熟悉,不该有拘谨的感觉,可现在,她心脏的确跳得很快。 沿着灯光勾勒的路,宿灼推开卧室门,坐在床边看书的人抬起头,自然地拍拍床铺,语气很平常:“关灯吗?我看完这页就睡。” 身上的睡衣很软很舒服,面前的画面也很柔软,微微下陷的床铺,淡蓝色的床单,蓬松的枕头和大被子,还有卜渡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她不由自主走过去,在另一侧床边坐下。 “那看完再关吧。” 现在,她确定了这个事实,的确要和卜渡睡一个床。 她感觉有点奇怪。 哪怕这张床很大,大到两人都躺下,中间还能空出一个人的位置,可毕竟是同床共枕。 见对方放下指尖捻了许久的书页,合上书,掀开被子要躺进去,她开口询问:“你,不会别扭吗?” “嗯?”卜渡拉起被子的手一停,语气含笑,回答道:“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会的,可是你不一样。放心,不会半夜掉下去的。” 这不是睡姿的问题,而是这种过于亲密的状态令宿灼有些害怕,她想缓缓:“可……要不我去书房打地铺?” “不行哦。”卜渡慢条斯理拒绝了这个提议,伸手将不听话的小孩拽到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书房太潮了,住久了对身体不好。” 她翻身压在想要挣扎的小孩身上,用被子将不安分的四肢轻松裹起来,搂紧了,俯卧着自上而下,打量着终于被她带回家的小猫咪,欣慰地笑了。 不知是被水汽蒸的,还是急的,宿灼的脸蛋通红,从眼下一直蔓延到耳后,没入在床单上蹭得乱糟糟的头发里,整个人又凶又可怜的,让人忍不住想再欺负欺负。 “要不这样,你乖乖睡觉,我就告诉你我的双眼皮是怎么来的好不好?”她低下头,凑在宿灼耳边,亲昵地安抚着。 柔顺的长发从瘦削的肩颈滑落,扫在宿灼的脸上,轻轻随着说话的语气晃动着,扫得她说不出脸痒还是心痒。 耳边的呢喃也甜腻得过了头,在接近午夜的床上,用这种姿势,这么近的距离,哄骗的语气,不设防的神态。 宿灼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像烟花一样炸开了,炸得她满脸通红,说不出反抗的话来,只能低低应下:“嗯……” 她听见耳边的一声轻笑,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减轻,那人伸手关了灯,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在这片漆黑里,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脸颊上,是一个吻,真正的,睡前的晚安吻:“晚安,小火苗。” 裹着她的被子松开,掀起一道小缝,微凉的气息伴着另一个身躯的进入一起钻进来,宿灼感受到另一边床垫的下沉,和她手脚上的束缚终于消失。 她用手臂盖住眼睛,压低无法抑制的喘息声。 太犯规了。 扰乱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内心,又自顾自的离开。 等到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能雾蒙蒙看见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灯饰,她偷偷转过头,撞进一汪秋水盈盈之中。 卜渡侧躺着,大半张脸陷入枕头中,保持着安全距离,却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宿灼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要复温,她张开嘴,被伸来的冰凉的手捂住,“嘘,酝酿睡意。” 那只手体贴地将滑落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停在温热的脸颊不动了,然后,手的主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像是有魔力一般,宿灼的眼皮也沉重起来,她闭上眼,慢慢进入梦乡。 难得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上坐着,感受风吹和阳光,一切落在身上都是暖暖的,轻柔的,美好的。 直到闹钟响起,她睁开眼,那种幸福感才慢慢消逝。 宿灼伸手去关闹钟,没伸得出手,什么东西牢固地将她整个人抱住,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是卜渡。 她俩不知什么时候都越了界,从枕头来到床中间,头挨着头,呼吸交融,发丝纠缠,像两块相互残缺的半身,互相吸引着找到彼此才合成一个圆。 她的手臂搂在卜渡的腰上,对面则环住她的脖颈,两人双腿搭在一起,缠在一起,说不出谁更先出的手,但显然双方都想和对方贴得更近。 这显然,将她说不出口的隐秘心思,赤裸裸展露出来,要是让对方知道了,那肯定少不了调戏。 闹钟还在响着,卜渡颤抖着睫毛,像是要醒的样子,宿灼一慌,不管不顾抽出被压在身下的手,盖住缓缓睁开的那双眼睛。 “怎么了?早上了吗?”被捂住眼睛的人迷迷糊糊开口询问,也不急着将手收回去,反而顺势一搂,将自己拉的更靠近宿灼,将头埋进颈窝中,不动了。 又睡过去了。 宿灼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转身,反手摸到床头的手机,关了闹钟。 她再睡不着了,轻轻将卜渡搭在身上的胳膊掰开,抽出身,起床。 昨晚,在洗漱台,她找到给自己准备的一套牙具,便没找包里的,随便挑了个洗面奶洗完脸后,她来到厨房。 除了半个蛋糕,冰箱里空空如也,开不了火。 拿上钥匙和零钱,换鞋出门。 关门前,她犹豫了几秒,冲屋内说了句:“我出去买早餐。” “唔嗯……”意义不明的应答声从屋内传出来,一听就还是迷糊的,宿灼没管,反正她是告知了的。 第78章 许久没在老区的早餐摊买早餐,不少认识的老人见到宿灼很是惊喜,她一一打过招呼,停在一家馄饨铺前。 依旧是两块钱的馄饨,要打包盒,一张五块钱就花出去了。 可她没一年半前那样不舍得,只是平静把钱给出去,接过两碗馄饨,拎在手里。 拜卜渡所赐,她现在也算是有了点钱,打包了的馄饨还是付得起。 路边的店铺已经开门不少,楼下的麻将店怕是又通宵了,现在反而关着门,越过麻将铺上楼,她拿钥匙开门。 屋内和出门前一样静悄悄的,卜渡还窝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听见关门的声音才不情愿地坐起来,不动弹了。 这起床难度比得上孟念欢了,宿灼可不记得自己有起床气。 但她自认不是谢宛亭那种魔鬼,不会强行叫人起床,只是既然坐起来了,还是叫醒比较好。 她拉开窗帘,让早晨的太阳照进屋内,打在迷迷糊糊坐着的人脸上,头发上。 等了一会儿,卜渡终于清醒过来,嘟囔着抱怨道:“今天周天诶,为什么要起这么早?” “因为我是中学生,有写不完的作业,还要收拾搬来的家当。” 见人起来了,她转身进了厨房,拿出筷子和勺子清洗一遍,摆在桌上,等慢吞吞走进卫生间的人收拾好。 吃完早饭,她将从宿家带回来的东西安顿好,衣服塞进衣柜,床单暂时用不上,就放最顶上的柜子里。 然后,提着水壶,她要去浇花了。 昨晚她就注意到了,花盆里有几盆土快干了,插进土里的棍子不再湿润。 阳台和卧室是联通的,透过打开的卧室窗户,能清楚看见阳台的景象。 在屋里看书的卜渡听见阳台的声响,抬头看见宿灼一脸冷漠地浇花,仔细将每一根棍子拔出来查看,然后拎着水壶对准缺水的植物。 阳光被水汽折射,在空中行形成一小段彩虹,映进宿灼专心致志的眼中。 她拿起手机,抓拍下这一画面,设置——手机壁纸。 被替换掉的旧照片缩回手机相册,是那张被宿灼删掉的,奶茶店里拍到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凶狠地盯着镜头,眼里流露的却是隐藏不住的迷茫。 被删除的当场,卜渡就悄悄把照片复原了,没声张,直接设置成了一直以来的手机壁纸。 不过现在,她有更好的照片了,照片里的人更幸福。 表情依旧很凶,但内里更加坚定和柔软。 浇完水,家里暂时没什么要收拾的了,宿灼自觉拿着作业进书房写,书房里的书柜没动,最上面的一层被拿下来了,让阳光能更好地洒进来。 少了的床的位置,加了一张高度合适的学习桌,还像模像样有个密码柜。 她没什么要藏起来的,没动柜子,往桌前一坐,开始做题。 中间屋外的门响过几次,是卜渡出去又回来。 等到中午,她出了书房,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打量四周,茶几上的果盘里摆着瓜果零食,一进厨房,冰箱里装满了肉蛋蔬菜。 卜渡站在灶前,盯着瓦罐里的汤。 见她过来,递过一盘洗好的小金桔,“吃吗?” 第 57 章 是那种很脆的,皮甜果肉酸,能直接连皮吃的小金桔。 宿灼接过一个,咬开,微酸的的汁水混着清香的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刺激唾液的分泌。 有点酸。 她脸色没变,只是放缓的咀嚼频率出卖了她。 慢吞吞的,嘴巴一鼓一鼓,每嚼一下都能感受到内心的犹豫,卜渡看着觉得好笑,捏起刚切好的一小瓣苹果,递到宿灼嘴边。 “看来这个品种不像摊主说得那么甜,下次不买了,吃苹果吧,我尝了,包甜。” 糖心的苹果,半透明的部分像一块甜甜的果冻,虽然咬上去是硬的,可甜度很足,慰藉了被酸到的口腔。 快速吃完一块,嘴边又递上来一块,宿灼嘴里空不下来,只能边嚼边控诉:“你拿我试水果?” 牙齿咬合,果肉间的糖分被压出来,甜得她控诉也是没什么威胁的,被控诉者一点也不害怕,笑眯眯又捏了一片,瞅准张开的唇瓣,压了上去。 “别这么说,我这不是替你试了苹果嘛。只是……”她也拿起一瓣,咬了小半口放到一旁,笑得很气人,“真甜,你运气不太好。” 苹果甜的概率可比橘子甜的大得多,宿灼瞪了无耻的大人,不想和她继续这个欺负人的话题。 身后的罐子发出了“噗噜噗噜”的声音,是沸腾的水汽鼓着泡想要向外跑,从透气口,锅边试图越狱。 她随手调小火,预估了一下时间,“还得要十来分钟才能入味吧?炖的什么?” 从热情的水汽中她闻到了肉类特有的味道,很香,只是闻不出具体是什么。 “排骨,和莲藕一起炖的,今天恰好遇上了不错的猪肋排。” 卜渡将手边的小碟葱花、香菜、枸杞和红枣推到她的面前,伸个懒腰,端起那盘金桔,留下句“盐也没加”就去沙发坐着了。 顺理成章地将手里的活给了出去。 宿灼默默打开提起锅盖,将红枣和枸杞倒进去,站在锅前,不挪地了。 这口锅从没收到过如此久的注视,沸腾的咕噜声像是抗议,以前没人盯着也能炖好汤。 可宿灼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那里傻傻站着,看着升起的白气被吸进抽烟机里,一缕一缕。 她做饭时,姥姥从来不进厨房,同理,姥姥做饭时,她也不敢去打扰。 厨师中途离开,放心将一道菜交给另一个人,让那个人来决定味道和火候,家,应该是这样的吗? 她不知道。 也许只是卜渡太懒了,她扭头看去,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没见过的大靠枕,下巴托在靠枕头顶,一副没活力的样子玩着手机。 尖尖的下巴挪啊挪,靠枕的豆豆眼被压皱了,成了严肃眼,正好看向厨房的位置,像是在替卜渡监工一样。 怪幼稚的,宿灼比着口型,对着靠枕无声说完,才想起间接骂了自己,冷着脸闭上嘴,继续盯瓦罐去了。 灶台靠窗的角落,半个削了皮切成一瓣瓣的苹果片在慢慢氧化,秉承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她一片片放进嘴里,吃掉了。 身后的电饭锅“叮”的一声,米饭好了,可以吃饭了。 宿灼将葱花香菜倒进瓦罐里,撒点盐,关火,转身拔掉电源线,打开盖子,让米饭透透气。 从柜子里找到垫布和手套,将还在微微翻滚的瓦罐搬到餐桌上,摆好碗筷,一抬头,刚刚还在沙发上的人已经坐过来了。 孤零零的靠枕仰倒在沙发上,头上的褶皱还没恢复,可怜望天。 卜渡吃饭姿态给得很足,饭量却没多少,大半的饭和菜都进了宿灼的肚子里,盐加的有点少,汤的味道淡了些,不过依旧很美味。 在家里,她少有能这么肆意吃肉吃到撑的时候,还不会有人念叨,对面小鸡啄米的家伙恨不得她再多吃一点。 剩下的正好热一热就是晚饭。 第79章 睡了个阳光能晒到身上的午觉后,宿灼继续写作业。 中途,卜渡进了一趟书房,拎着一个大肚水壶,酸溜溜的金桔泡在蜂蜜水里吐着泡泡,成了酸甜的饮料。 糖依旧放得很足,因此微弱的酸味变成了可口的调剂品,引得她只想一口接着一口。 撑得她晚饭都没吃下去多少。 在卜渡的推荐下,靠在大只靠枕上,舒服得不想起身,宿灼想,按照这么个吃法,她早晚要变成个胖子。 不过,她一周也就吃两天,不至于真变胖吧。 宿灼突然意识到,她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回家的感觉太美好了,让她差点忘记还要回去。 换洗的衣服还在阳台上挂着,要先收进来,她起身往阳台走。 见宿灼收拾东西去了,卜渡没阻止,只是在所有东西都被装进包里后,才淡淡问了句:“打算继续住校?” “嗯。”宿灼点点头,手里没停将拉链拉好,“在学校里学习方便点。” “那好吧,周末想吃什么记得提前发我。”抱枕翻了个面,看不见的角落里被捏了好几把。 宿灼没看到暗地里的小动作,也并不知道和她一样不舍的还有一个人,对她来说,太舒服到不想离开的环境容易让人丧失斗志,所以她并不犹豫选择继续住校。 由于第二天要早起,宿灼早早洗了澡,躺着床上看书,学习的书已经放进书包里了,她看的是卜渡一直放在床头的那本——《青少年心理学》。 六个金色的大字就赤裸裸醒目地印在白底的封面上,一点也不遮着掩着,昨晚她一进卧室就看到了,不过她当时懒得问。 现在她有时间了,决定自己拿来看一看。 不去考虑卜渡看这本书的原因,她对这个年龄段人的心理也很感兴趣,毕竟她自己就是其中一员。 睡前读物被拿走了,卜渡也不换一本,洗完澡趴在宿灼身旁,跟着从头看起。 床垫被两个人的重量压得更加下陷,还没干透的发丝落在宿灼的胳膊上,凉凉的,她扭头撇了一眼,同样的触感落在她的指尖。 苍白的指肚轻轻压住她的食指指尖,点在整齐的方块字上,念出了声: “书上说,感觉是个体共有的普遍现象,而知觉有很大的个体差异,是加入了主观因素的复杂心理过程。” 吹在耳边的气流引起的痒意是感觉,落在手臂和指尖的凉意是感觉,还有,灯下她看到的那张合的淡粉色唇瓣也是感觉。 那由此产生的知觉呢? 她内心的主观因素是什么? 身上总是很凉,唇色也很淡,饭吃得很少,瘦到风能吹走的地步,她有点担心卜渡。 然后呢? 她想让卜渡多吃一点,长一点肉,然后让她的手不再冰凉。 读完了,那根手指往后撤,宿灼条件反射用食指勾住了并不用力的指尖,圈住,两人都愣住了。 宿灼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大脑就没能追得上四肢,显得像是她不舍挽留一样。 肾上腺素促使她开始脸红,发热。 除了发烫的脸和激烈跳动的心脏,她再感觉不到任何的存在了,大脑乱成一团浆糊。 在一片混沌之中,指尖已经熟悉的温度强势地贴近她的手心,插入指缝,十指相扣。 她清醒一点,听见若隐若现的气音:“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小火苗帮我暖手好了。” 然后,那双手真的停在她的掌握之中,又凉又烫。 宿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接下来的阅读时光的,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僵硬的右手上,感受着卜渡的手指逐渐与她同温。 那人还坏心眼地挠挠自己的掌心,贴在耳边问她:“你有感受到吗?” …… 她沉默着将作乱的手握紧了,按在淡蓝的床单上,将视线移回已经不知道是哪一页的书上:个体心理,生理和社会三个角度都会对青少年抑郁产生影响……手掌心有东西轻轻在划她……薄薄的…… 不对! 她骤然醒悟,只要卜渡在这,并且存了心捣乱,这书是怎么也不能看进去。 啪—— 她合上书,放回床头,伸手关灯。 眼前暗下来,没人看得见她的表情,她恨恨拽过那根手指,轻轻地咬了一口,在指尖上,接着揣进怀里。 她恶狠狠道:“老实睡觉,不然明早我把你一起叫醒。” “还少一样。”手被搂进怀里的人顺势凑近了,仰起脸,“你答应好慢慢还的。”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隐隐约约看见五官的轮廓,其实不看她也能想象出卜渡的表情。 总是这样,带着狡黠的笑戏弄她,还拿捏住了她吃软不吃硬的软肋。 太坏了。 她低下头,亲亲乖乖等候的额头,也收获了一个晚安吻。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睡前就没分开的两人依旧缠在床中间,宿灼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觉得这件事可以解释清楚。 两个同一本源的人,不自觉间相互吸引很正常。 而且她俩一个热一个冷,寻找互补的温度也合理。 一切的心理活动都发生在她小心翼翼试图不惊醒卜渡而挪下床的过程中。 然而,还是失败了。 紧紧缠在一起的腿一挪开,卜渡就伸出胳膊,挂在她的身上,跟着坐了起来。 “几点了?闹钟都没响呢。” 只是两个夜晚的同床共枕,卜渡肉眼可见地更黏她,宿灼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比自己大的成年姐姐了,为什么能比她还毫无心理负担地撒娇。 “六点了,我得去做早饭,等会还要上学。” 卜渡一下子睁开眼。 第 58 章 “水果,衣服,零食,试卷,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炒饭的香气从厨房飘进客厅,宿灼端着一盘刚炒好的米饭,放在餐桌上,试图呼唤正往她书包里继续塞东西的卜渡。 一盒草莓被强行怼进了衣服和书包侧边间的狭小缝隙,要不是盒子是玻璃的,大概已经压成草莓饼了。 她左右眼皮同时跳了跳,只能出声制止:“我不想沉死在上学路上。” “不,你沉不死。”卜渡从沙发侧边掏出个袋子来,继续往里装零食,直到袋子里冒了尖,才忿忿停手。 她蹙着眉,对袋子的容量很是不满意:“这些够吃吗?我看那些家长都给孩子几大包几大包的拿。” …… 宿灼忍无可忍: “第一,你和我是平辈,不算家长;第二,之前没有零食我也活得好好的;第三,你觉得我想吃零食不代表我真的想吃;第四,饭要凉了。” 她等不及了,先拿碗坐下盛饭。 卜渡只能罢手,坐到对面,可她还是不太服气,反驳道: “我不认同第三点,有种说法,你怎么对别人,其实是希望别人这么对你,按这么讲,我给你零食,是我渴望你给我零食,而你我又是一体的,所以是你渴望零食。” 哪里来的奇怪理论? 宿灼额角的青筋都要暴起了,狠狠拿起对面的勺子舀了一大口,塞进对面嘴里,威胁道:“你今天要是吃不完这碗,我就把这些零食通通放家里。” 第80章 很好,被塞了满口香喷喷米饭的人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机械咀嚼。 这个才组成不到两天的家里,孩子有时候比大人还要成熟一点。 宿灼吃得很快,吃完了没理还在苦着脸慢吞吞挑米饭粒的人,将自己的碗筷洗刷干净,放在碗架上晾着。 她提起书包往背后甩,差点被砸倒在地上,卜渡到底往里面装了什么? 应该是不能放炸弹害她,索性冷着脸,真背着书包拎着袋子出发了。 用不着人送,她强硬地要求强行开机以至于思绪混沌的卜渡重新睡个回笼觉,自己拿着钥匙关上门。 很久没从老区出发去学校了,心态和上次从旅馆里出发截然不同,就是背上的包真的有点沉。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还要先去宿舍把东西放下。 谢宛亭和白雪已经在宿舍里了,正整理床单,摆放衣物,见平时两手空空的宿灼拎着袋子进来还好奇了一下。 然后,她们就被铺了整整四张桌子的水果零食惊呆了。 饼干,肉脯,面包,薯片,酸奶,果仁,巧克力……还有袋装的,盒装的摞起来的水果。 谢宛亭张大了嘴巴,目光在宿灼疲惫的神态和零食间反复游走,小心翼翼问道:“你,路上被打劫然后反打劫了?还是说你背着我们有了新的组织上供?” 白雪闻言捂住嘴,发出惊呼:“不是吧?那我们岂不是……要被抛弃?” “?”为什么白雪也跟着学坏了,宿灼头上彻底爆出青筋,表情和善盯着谢宛亭:“上供?我是什么周扒皮剥削你们了吗?” “那,这些零食哪来的?”谢宛亭显然也很熟悉宿灼,知道她不是会买这么些东西的人,宿家也不可能给她准备这些。 宿灼拿起那盒已经水洗了,容易坏的昂贵草莓,递过去:“卜渡买的,塞的,我只是搬运工。” “哦。”谢宛亭松了口气,毫不推辞接过,自己拿了一颗,递给白雪。 她将草莓递到嘴边,刚要咬下去,突然瞪大眼睛,“卜渡给的?在来时的路上?我怎么没看到。” “当然看不到,家里给的,我和她现在在老区住,以后放学也不和你们一起了。”宿灼毫不心软放下一颗炸弹,炸得刚进来串门的孟念欢也愣住了。 她将嘴里的草莓咽下去,招手示意孟念欢过来拿零食,又要去叫叶如生和杜鹃,给三人留一点缓冲时间。 谢宛亭反应迅速拉住了她:“别去,打电话让她们来,你在这里一五一十说清楚,要是你爸你妈来闹,我们好提前做好预案。” 原来是担心这个,宿灼心里一暖,安慰显然进入紧急状态的三人,道: “放心吧,卜渡当着她俩的面把我带走的,没敢闹。因为她们上次闹到警察姐姐面前,卜渡顺势把我户口转走了。” “还能这样操作吗?” 这种事情对于正常家庭长大,从来没想过早早脱离家庭的小孩来说有些新奇,但确定宿父宿母再不能到学校强行带走宿灼后,三人松了口气。 上次宿母冲进学校里,还带着警察,“万事大吉”事务屋的成员都懵了,也不敢在老师面前贸然行事。 幸好当时宿灼足够冷静。 警报解除,见宿灼态度坚决要她们挑喜欢的零食拿走,谢宛亭手指在四张桌子上绕了一圈,停在麻辣味的薯片上,理直气壮:“前屋主买的零食,那我这个老成员肯定有一份。” “既然如此,我要黄油饼干!还有杜鹃喜欢的芦荟酸奶。” 白雪默默又吃了颗草莓。 接到电话,刚进门的叶如生被塞了一盒润喉糖,满脑子的疑惑:“为什么会有这玩意?这算零食?” “可能是担心我们背课文把嗓子背哑吧,还有藿香正气水和感冒灵呢。” 谢宛亭帮着把药收拾进柜子里,又顺走一颗枇杷,感叹道:“果然,不管跟着哪个老大都有好吃的。” 在家里已经吃过早饭的几人又在宿舍吃了一顿,等到了教室,真是肚子里一点空间也没有了。 难得班长也差点迟到,主任顺口问了嘴,得知几人是在宿舍里吃东西错过了时间,好笑地接过孟念欢上供的巧克力,放过了几人。 周三又要月考了,一张张卷子在人进教室前就摞在了桌面上,是各科课代表去办公室辛苦数出来又发下去的。 里面肯定有月考原题,宿灼将它们按顺序排列,放在手边,打算自习的任务搞完就开始写。 笔芯快用完了,等会要去小卖铺再买一桶。 学习生活很枯燥,每天就是不停地消耗纸笔和大脑里的精气神,纸笔用光了就换新,大脑累了倒头就睡。 没了后顾之忧,宿灼在不用为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黑暗而夜不能寐,精神状态大大提高。 只是有时早上醒来,紧贴着墙边蜷缩起来的姿势,会让她想起蓝色床单上缠住她的手脚。 以很久没有的饱满精神状态考完月考,她大概知道自己名次依然不会改变,结果也的确如此。 周五晚上放学时,在校门口,她看见卜渡冲她挥手,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夕阳打在身上,嘴角的笑意都发着光。 她走过去,接过一颗热乎乎的板栗。 谢宛亭她们几个也乖乖获得几颗板栗,兴奋围着这个亲切的大人叽叽喳喳。 “卜渡姐姐,谢谢你的零食和板栗,你又变漂亮了诶。”吃人嘴甜,孟念欢早和卜渡混熟了,说着感谢的话,伸手等更多的板栗。 卜渡也很宠她,给她挑了饱满好剥的放进手心。 “没有姐姐做的柠檬水,我都不爱喝奶茶店里的饮料了。” 卜渡浅浅笑了,“是吗?我已经销假了,以后还可以去奶茶店找我,我还能请你们。” 看着欢呼的可爱女孩子,她回想起来到这里之前,最后的美好片段,就是和孟念欢三个一起在课上说小话。 在她的时间线里,从中考结束后,再没见过孟念欢,可在奶茶店里再见到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这个鼻梁上有一颗小巧红痣的女生,就是她曾经的故人。 也将是这个世界里一直陪伴宿灼的朋友。 于是她低下头,开始同这个世界的孟念欢的第一句问好:“真是可爱的小同学……” 然后递上一杯,早有预谋,合乎心意的柠檬水。 她一直记得她最后的小同桌嗜酸。 时间线的变动必然会带来新的过客,她必须把握住最熟悉的、能掌握的、可信任的故人,留给这个时间线的自己。 显然,她成功了。 说笑着,将一袋糖炒栗子都分完了,两个不同方向的人挥手告别,约好了周末奶茶店见。 一离开校门口众人的视野,她塌下腰,挂在已经成长起来的宿灼身上,假意哀嚎起来:“装成熟的大人好累啊——” “没人阻止你做个幼稚的大人。”被压住的人翻了个白眼,任劳任怨撑着她往前走,夕阳将两人的影子融合,拉长。 “说不定我想做个孩子,超级幼稚的那种熊孩子,不高兴就跳你背上让你背着回家那种。”她故意将更多的重量压在身下的人背上。 第81章 宿灼没说话,等了几秒,停下来,站稳,抬头认真回答:“你不要跳,很危险,但我可以背你回家,我背的动。” 望着那张真挚的面庞,卜渡反而站直了,摸摸已经被蹭乱了好几根发丝的发顶,在对面有些迷茫的神情中,一字一句道:“等你长到比我高了,我再拜托你背我。” 宿灼:“可咱俩不应该一样高吗?” 卜渡:“不一定,就好像你现在没双眼皮一样,希望你不要比我矮。” …… 宿灼想起周六夜晚那个还没兑现的承诺,抬眼问道:“所以为什么呢?你的双眼皮。” 第 59 章 周六下午,天有些阴沉沉的,风很大,天气预报可能下小雪,是立冬后的第一场雪。 奶茶店里没几个学生,风吹得人冷,加上家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去河边,店面难得冷清。 落地窗前,谢宛亭和孟念欢提着笔一口饮料一道题,一定要在这里坚持到下雪。 按照孟念欢说的:“和朋友一起在落地窗前看第一场冬雪,不浪漫吗?” “……”谢宛亭对此不做评价,她是被强行拉来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情愿来。 作为第一个和时光奶茶店结缘的人,她对这里的感情也蛮深,时不时会过来看看。 店里秋季的装饰还没改,听苏老板说,打算直接换成圣诞节主题,要等到十二月才会换。 材料已经买好了,在仓库里放着,留了几个零散的小铃铛在柜台上,见孟念欢喜欢,卜渡随手送她一个。 然后,谢宛亭也甜言蜜语跟着要了一个。 只有宿灼冷着脸,坐在沙发椅上不动弹,还是卜渡主动将铃铛送到她面前。 “还在生气?”她笑眯眯地问,自顾自的坐下,撑着下巴看着装模作样,其实一道题也没写进去的小大人。 宿灼放下笔,抬眼看向对面,叹了口气:“我没生气,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卜渡:“什么问题?” 宿灼:“基因和环境对人类性状的影响问题。” “思考一晚上加一上午?你不会生物学到走火入魔了吧?”卜渡担心地伸手测宿灼额头的温度,适宜,没发烧。 “不是生物题。”她将额头的手拿下来,放到桌面上,认真说道:“是现实。” “我们拥有一样的基因,可从十四岁起,人生发生了变化,所处环境也不太一样了,那我们还会是同一个个体吗?我们还能是一样的吗?我……还是我吗?” 卜渡笑意更深了,向前探身:“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大概是在你说暴瘦之后,一早醒来发现有了双眼皮那时,我想,我可能这辈子也不能有双眼皮了,有你在,不存在挨饿的情况。” 宿灼顿了顿,吸了口奶茶:“与此相同,基因允许范围内,在营养得到补充之后,我的身高会不会真的超过你,也是个问题。” 她给出结论:“那就要看到底是基因决定性强一点,还是环境影响表征性更大了。” “为什么不交给时间呢?”听她讲完的人弹了弹铃铛,让清脆的撞击声成为话题的收尾:“等到时候了,一切都会见分晓。” 时间是吗? 对于还在人生前二十年的探索期里前进的宿灼来说,时间的确很充裕,她的确等得起。 她接过铃铛,放进笔袋夹层,拉上拉链,继续做题。 这下是真做题,很快,半张卷子就写出来了。 谢宛亭和孟念欢一直待到傍晚五点多,父母打电话催才匆匆忙忙开始收拾书包了,还很遗憾没下雪,一起看雪拍照的计划泡了汤。 两人背上书包,推开门,和店里的两人道别。 关门前,谢宛亭定定盯着柜台后微笑的卜渡,问道:“你还会离开吗?” “嗯?你们高考结束前不会的。” 得到了承诺,谢女侠松了口气,再次挥手道别,关上门回家。 替班的员工有事,请了假,宿灼去旁边巷子的店里打包了两份饭,和卜渡一起在店里解决。 直到晚上八点,两人才拉上总闸,锁好店面,往家走。 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脚下的影子随着路灯的远近拉长缩短,在某个角度,两人近乎一样高度。 自从高一寒假的那次事件后,老区的治安水平大大提高,巡逻增加,巷子里少有打架斗殴事件,敢在巷子里遛弯的居民多起来。 路过一条灯坏了的小巷,两人摸黑走进去,没走几步,一道闪电般的身影混着混浊的喘息声从前面的巷口窜进来。 宿灼目光一定,站住了,稳稳接住炮弹一样砸来的“小”狗,是招财。 不知道是不是又挣脱绳子跑了出来,它跑得又急又快,冲击力很大,要不是提前做好准备,宿灼怕是也要一趔趄。 闻到很久未见的熟人的气味,小狗不在乎接下来会不会被主人骂,只想快乐摇尾巴。 厚实的毛发短短的,摸起来肉肉的,不同于长毛犬的软绵绵,是另一种满足的手感。 宿灼蹲下来,避开湿漉漉舔来的小狗舌头,摸摸高兴的飞机耳,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另一只耳朵上。 她听见温柔的安抚声,带着诱惑的魔力:“乖孩子,好狗狗,真乖。” 脊背一麻,像触了电似的,宿灼僵住了。 可身后的人浑然不觉,反而贴近了。 巷子有些窄,还被占了地方,不能同时并排站两个人,于是卜渡想要摸狗的话,只能贴着她,头搭在她的肩上,越过她整个人的存在。 胸腔的震颤,皮肤感受到的那一小块压力,以及贴着耳朵响起的,居高临下的称赞,让她经不住混淆了话语对象。 “对——坐好了,不许舔人,就这样,真棒。” 招财被挠着下巴,舒服地昂起了头,想要和两个味道很像的人类更近地同时贴贴。 它不满地拱拱发愣不动弹的宿灼,前爪着急地跺着。 不是宿灼不想摸小狗,而是脊背上陌生的酥麻感让她不敢动弹。 那道怪异的感觉沿着脊骨一节一节向上传,传到脑后,让她头皮发麻,像一个充分舒展开的懒腰,又比那还要过分。 卜渡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还隔着衣服扶住了她另一侧的肩膀,和摸狗头的频率一样,轻轻挪动着。 到底是谁在被摸呢? 她,还是招财? 抚摸从狗头向脊柱后延展,力道合适的手法让招财伸直前爪,向后压,卜渡跟着向前移。 身后的重量压得更实了,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更确切的说,她被包裹住了。 喉咙里的痒意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耳边的声音将小狗夸得转圈圈,尾巴用力打得她小腿痛。 小狗也经不起糖衣炮弹。 被夸的摇头晃脑,哄着一步一回头出了巷子,环境终于开阔起来。 不远处,王叔正拎着一条只有链子没有狗的狗链四处呼喊。 “汪汪!”招财终于愿意搭理急得快冒烟的主人,溜溜达达过去了,还时不时回头看两人一眼,摇着尾巴希望她们跟上。 第82章 “我们要回家哦,拜拜招财!” 在小狗幽怨的眼神下,宿灼在巷口站住了,卜渡也只是挥挥手,并没有打算跟上去,小狗有小狗的家,她们也有自己的家。 依依不舍的招财还是被揪着耳朵带回去了,正在计划下一次出逃的它不知道,主人已经打算换一条不容易挣脱的背带式狗链了。 看着尾巴耷拉下去的小狗走远,卜渡回过头,发现面无表情站着的宿灼,也好像幽怨地耷拉下不存在的耳朵。 整个人气场低低的。 她以为是因为舍不得招财,被小朋友的样子逗笑了,安慰道:“喜欢小狗的话,我们也可以养一只。” “不、不养。”宿灼揪住卜渡的衣角,坚定打消这个念头,“我还在上学,养一只小狗会很麻烦的。” 卜渡被说服了:“也是,小狗教育起来很麻烦,我会懒得遛狗的。” 耽误了好一会儿,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卜渡洗完澡,继续坐在床边看那本《青少年心理学》,跳着页,看得漫不经心。 “只是找一个睡前酝酿睡意的东西罢了,睡前看手机容易失眠。” 宿灼觉得有道理,进书房也挑了一本书。 当时宿母把房子租出去,书房里的东西大概都卖掉了,现在书架上的书都是新的,只拆封了几本。 处于好奇,她挑了本儿童绘本,这类贵的书籍在书屋里都是不让拆的。 拆开塑封膜,她爬在床上,将书摊开。 很少的卡通字,大面积的图画和缤纷的色彩,原来儿童绘本是这个样子,里面的知识对她来说很幼稚了,可形式很新颖。 将苹果和梨从树上摘下来,翻到下一页,放进收获的口袋里,简单的动手操作,很适合睡前消磨时间。 她玩得开心,卜渡也凑过来,兴致勃勃看着手动太阳升起,又落下。 等到月亮挂在空中,卧室关了灯。 梦里,蓝蓝的天上,也挂着黄灿灿的太阳。 宿灼好像也回到了一颗小小幼苗的时期,重新在阳光和雨水的浇灌下成长。 自生日起的一个多月里,她一直过得很开心,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幼稚了不少。 “哪有?”孟念欢不赞同,她上下打量一番,“你只是不再狠着张脸防范全世界,笑容也多了,可内里依然可靠。” 叶如生表示赞同:“大前天外校生在校门口欺负咱们年级的女生时,你一沉着脸走过去,那两个混混就跑了,干得漂亮。” 说到这个,宿灼也很奇怪,她还没开口呢,两人就跑了,要以前,她放完狠话对面还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比之前更高更成熟了,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惹的学姐。” 有吗? 她最近好像的确有长一点肉,但不明显,主任有说过她看着气血足了。 应该是一放假就好吃好喝,上学也不少零食给养出来的,多亏了卜渡。 只是两人明明吃得一样,卜渡就不怎么变呢? 青春期被宿家蹉跎,亏损再大,她每周末盯着慢慢补也该有成效了。 难不成要去看看消化科?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她抽出时间,苏老板的电话先打来了。 课间,班主任接着电话风风火火进来,敲敲她的桌子示意她跟上。 主任办公室里,她听见电话那头,苏老板焦急的声音:“卜渡上班晕倒,进医院了。” 第 60 章 锋利的刀刃贴着粉白的皮轻轻向里压,划出一个小的口子,内里的液体顺着伤口鼓出来一小滴一小滴。 重力对这般小的液滴不起作用,所以它只是细密的挂在皮上。 继续平着刀,拇指抵住皮与刀刃接触的部分,两者一起沿着事物本身的弧度平稳向前推。 一道漂亮的,连续的苹果皮就从果肉上脱离,旋转着,垂向地面。 这道果皮让宿灼想起了奶茶店的风铃,每次向里推开玻璃门,被门沿划着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接着,就是卜渡温柔的声音:“欢迎光临。” 可能因为苹果皮不会发出叮咚声,所以哪怕她削了一桌子的苹果,盘旋的苹果皮铺满桌面,躺在床上的人也没发出声音。 以前,宿灼对电视剧里给病人削苹果的情节嗤之以鼻,还没醒来或刚醒来的病人会想吃苹果吗?有这时间把该做的时间抽空做了不好吗? 可当她真正以一个不知病人什么时候能醒来的家属身份,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时,能让她静下心去做的,只有削苹果这一件事了。 长长的,旋转的,不会断的苹果皮,和她无边的忧虑一起被剥离躯体,落向归处。 一个苹果底下正好垫一个完整的苹果皮,就像人踩着七情六欲。 从里之外,有些强迫症的,摆得整整齐齐。 没有了果皮保护的雪白果肉在空气中慢慢氧化,最先削好的那个苹果已经变成了中褐色,一缕一缕斑驳。 刚削好,摆在外侧桌角的那个苹果还是鲜活的雪白色,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反着莹莹的光。 十六个,从内至外,从左到右,最深到最浅,时间和氧气完美配合,形成横纵两向的渐变艺术。 桌面摆不下了,宿灼从果篮里掏新水果的动作停了,原地待机一会儿。 然后,机械地,拿起最里侧氧化得最厉害的那个苹果,放在嘴边,张口咬下去。 没有了保护层,在空气里待了好一阵的果肉表面已经不脆了,有点软,还有点干,轻易被牙齿压扁,也不流出汁水。 像一个受尽生活凌虐的人,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愿。 牙齿继续向下压,透过干软的表皮层,进入到内里,才能从半脆半软的纠结中察觉出曾经的意气风发来。 等到最后,吃到果核的部分,才能从贴着核发酸发涩的浅浅一层上,品出些不舍来。 剩下的,带着轻微毒素的果核,则被扔进垃圾桶,以垃圾的身份清走。 桌上空出了一个位置,第二个苹果现在成了最深色的,宿灼暂时不想吃它,将它们一个个,连带着果皮换了位置。 最外侧又空出来了,她拿起刀和新的苹果,打算继续削下去。 削到一篮象征平平安安的苹果都脱去外衣,或是让她内心无法平静的罪魁祸首醒来。 快一点醒来比较好,这样就能制止这种浪费食物的行为了。 也许是苹果的怨念过于强烈,更可能是医生给挂的水起了效果,削到倒数第二个苹果的时候,余光里的人动了。 宿灼听见一声沙哑的,虚弱的呼唤:“小火苗?” 手里的果皮被到拦腰斩断,直接扔进垃圾桶,另一半和果肉一起,随手摆在桌上,打破了整齐的规律。 “醒了?喝水吗?” 卜渡点点头。 宿灼拿起水杯,弯腰从床下早就准备好的暖水度里倒水。 水温正好,冒着微微的热气,不烫嘴。 考虑到刚醒的人没力气,她扶着人从床上坐起来,用枕头在身后靠住,细心地端着水杯贴上苍白的嘴唇。 被伺候的人很顺从地接受了照顾,小口小口润着嗓子,直到半杯水都喝完。 第83章 医生嘱托过,不能喝太多,卜渡也再没要,目光在病房里扫视一圈,停在一桌子排排坐的苹果上,笑道:“你这是想让我都吃掉吗?那有点难。” 她看不见病床下的垃圾桶里,小山式堆起来的苹果核,也不知道在醒来前,宿灼自虐般的吃了七个苹果,吃到发撑想吐。 但她意识到气氛并不对,宿灼的情绪不高涨也不悲伤,却很闷,像是被闷在一面鼓里,还是被水打湿了,敲不出声的鼓。 这很不正常,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压得人难受。 她的玩笑没有引起听者的任何一点情绪波动,宿灼只是按住了她想要拿苹果的手,从篮子里拿出最后一个,有点小的苹果,重新打开刀。 流畅的苹果皮又卷了下去,完全脱离的瞬间,被刀尖一挑,掉进垃圾桶里。 刀刃插进果肉里,削下小小一块,递到卜渡面前。 “刚削的,新鲜。” 骨感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苹果瓣的一角,轻轻一拔,果肉从刀尖上分离,留下一道小小的豁口。 卜渡把它放在牙齿间,慢慢磨了果泥一点下来,牙齿轻轻上下开合,做出咀嚼的样子来。 “你别说,还挺……” 甜字没说出来,刚刚拿着刀的手伸来,握住她的指尖和果肉,不容置喙地,将几乎连齿痕都看不见的苹果瓣抽了出来。 宿灼站了起来,将苹果扔进垃圾桶,语气依然沉闷:“不想吃就不吃。” 她看着那双只慌了一秒都不到,就眯起来似是无奈的眼睛,听着骗子不慌不忙为自己狡辩: “可能是刚醒来,胃口不太好,对不起小火苗为我削的这么多苹果了,带回家熬成苹果罐头吧。” “只要在电饭锅里放水和冰糖,把苹果切成适当大小的方块,等一个多小时,就能吃到好吃的苹果罐头,还能放冰箱里很久。” 骗子笑弯了眼睛,十指在胸前相抵,边说边比划,好像对美食抱着极大的兴趣,就和这一个月来,每个周末一起做饭时一样,眼里闪着光。 她曾几何时,也被这道光骗得晕头转向,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没发现。 她压抑着怒气发问:“放进冰箱里,然后呢?” 回答的语气是天真的欢愉,不知道精心设计的障眼法已经失了效,“然后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你指的想什么时候吃,是永远也不想吃,放任它们在冰箱里腐烂,然后扔掉是吗?” 她一侧膝盖压在病床上,向前握住交叉的双手,抬高过头顶,向后压在墙壁上。 被她欺身压上来的人卡了壳:“什……什么?” 不允许对方逃避,宿灼捏住瘦到硌人的下颌骨,将偏到一旁的脸摆正了,保证躲闪的目光一直对着自己,一字一句: “你不就是这么对待我们上周末一起去市场买的菜吗? 连标签都没拆,带着保鲜膜,完整地腐烂在冰箱里,四天过去了,你居然一片菜叶子都没碰过。要不是你晕倒进了医院,没法处理,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 “家里的钱我也都清点过了,连同银行卡一起,一分没少,苏老板我也问过了。”她又剥开骗子的一层伪装:“所以,不用骗我你出去吃的。” ……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暴怒,语气平静地咄咄逼人:“你为什么越来越瘦?又为什么营养不良晕倒在店面里?如果不是苏老板在,不知要多久才能被发现,你知道我有多怕吗?又有多努力想和你一起变好吗?” 见卜渡哑口无言,轻颤着眼皮不敢看她,宿灼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心脏震得咚咚响。 “听,我气得心脏都要炸了,气我自己怎么能笨到这种地步,迟钝到无可救药,哈。” 她粗粗喘了一口气,快要抑制不知话语里的破碎哭腔:“气我怎么能那么明显的一个厌食症患者生活在身边,却浑然不觉,还自大地放任她一个人肆无忌惮地走向毁灭。” 她气自己怎么能轻易信了宿家没有过分虐待卜渡的话。 明明她当时只待了几个月,精神就出了问题,那毫无准备,在宿家待了更久,处境更惨的卜渡,精神和身体会好吗? 按在心脏处的手慢慢向上,落在那双隐忍的眼睛上,轻轻盖住,“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吃得少一点而已。” “而已?”宿灼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脾气,“医生说,你的胃被胃酸严重腐蚀,已经有出血症状,再严重下去胃溃疡会转变成恶性的,变成胃癌都有可能。” 她抓住停留在眼睛上的手,拉着移到心脏下方,“我只是胃里塞多了东西,就难受得想要吐出来,那你呢?胃出血时你该有多难受呢?有多少个夜晚你夜不能寐,吐无可吐?” 宿灼低下头,沮丧道:“而这些,我都没发现……只是一味赖着你,依靠你,欺负你,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上忙。” “……好像一开始,只是关着我,不给我晚饭吃罢了,那时我因为逃出去参加中考,腿被打断了,刚接上,动不了,便被关在储物间里,连床都没有。” 宿灼抬起头,看着终于被她撬开一角,像河蚌一样将泥沙包裹成珍珠,不肯开口吐出来的人,她没皱眉,也没笑,只是眉眼舒展地讲一段故事的感觉。 置身事外。 “他们希望我能认错,顺从,可我偏不,每天都能和他们吵几架,于是他们决定午饭也饿着我,好像将我饿到没力气了,就会听他们的话一样。” “我饿了多久不记得了,只有早餐的一点馒头渣和一碗稀粥,根本不够需要伤口恢复的青少年补充营养的,所以我从那时候开始变瘦,瘦得吓人。他们也怕我真饿死了,隔一天给我一点午饭,前一天剩的馊的。” 宿灼很了解自己:“你不得不吃,因为你想活着。” “对,我都吃了,一点不剩,像一条狗,还是流浪的那种,可至少我还吃得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在碗里发现了活的虫子,和动物的毛发,黄白相间的,带着血的那种……我第一次吐了出来。” 第 61 章 “那种反胃感,好像整个人从口腔到食道都是肮脏的,大脑的指令不起作用,身体只能机械地吐到只剩酸水,恨不得把肠子扯出来洗一遍。” 听着平淡的叙述,声临其境般胃里传来翻涌的难受感,有东西往上顶,想要涌出来。 指甲用力掐进手心,宿灼企图用痛意抑制呕吐的欲望。 面前,卜渡没有为宿灼明显变难看的脸色停下的打算,继续说下去: “那些东西非常狡猾藏在碗底,食物入口近半,才发现小小的,密密麻麻的,被淹没在汤汁里,只能蠕动的虫子,软体的,硬壳的。 惊恐之中,就好像嘴里残留的事物也跟着动了起来,虫子的残肢刮着口腔食管作痒作痛,就好像寄生虫一样往皮肉里钻,和宿家一样。” 宿灼再也忍耐不住反胃的难受,捂着嘴,冲进卫生间。 …… 胃里空荡荡的反着酸水,所有未消化的苹果残渣都随着水流被冲走了。 第84章 马桶水箱的抽水口隆隆响着,宿灼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漱了口。 冷水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让她吐到泛红的脸颊舒服不少。 吐出来后,她不再撑得慌,反而舒服不少,只是内心反而更加沉重。 出了卫生间,她知道自己也狼狈极了,维持表情的冷静,艰难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宿赐干的?” “答对了。”卜渡坐在病床上,被宽大的病号服罩着,态度平和,甚至露出点笑容,别在耳边的一缕长发散在脸旁,映着苍白的脸色,显得脆弱又宁静。 是和平时不同的她,像是离宿灼很远。 撕开强大,洒脱的外衣,内里的灵魂是千疮百孔后的风平浪静,和疏离的防备感。 是将自身情感完全压制住后,才能将伤痛一起剥离带来的疏离。 宿灼竟不忍继续开口,她有种将卜渡向远处推的感觉,可不知道过去,她永远也不能真正走进卜渡的世界,连另一个自己都无法感同身受。 坐回床边的凳子,她俯身,胳膊支在雪白的床铺上,伸手握住卜渡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指,握紧了,“然后呢?” “然后?我在他冲进来大肆嘲笑时,将剩下的饭和碗砸在了他的脸上,砸碎了他的一颗门牙,许安宁气坏了,关了我三天禁闭,连水都只给我半碗。” 卜渡勾起嘴角,显然对过去的反抗依然满意,“正好我也反胃,在黑暗里听外面的鬼哭狼嚎挺好。” 是极其符合她性格的反击,可宿灼笑不出来,没有反击的快感,只是心疼,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会泵进血液中的酸软心疼,酸得她手脚发麻。 “后来,许安宁再没让宿赐碰过饭,主要是怕我再打人,可我每放进嘴里一口,就会担心里面是不是有东西,我开始不信任食物,开始反胃……” 指尖轻点,卜渡仰头算了算时间,“我一直以为只是心理阴影没过去,大概等到我逃出去两年后吧,我才意识到我厌食了,心理上的厌恶已经影响生理,喉咙会自动将食物往外吐,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抑制这种呕吐。” “大概就是这样。”没被握住的那只手往外一摊,她示意宿灼讲完了,像讲完一个睡前故事那样轻松洒脱。 宿灼的心却一抽一抽的,将手心好像没有温度的手握得更紧,因为一小时前的吊水,连带着上面的伤口,整只手都是凉的,怎么暖都暖不过来。 粉饰美好的幕布拉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惨淡人生残酷着赤裸展现在眼前,这是她差点走上的道路,也是卜渡切切实实被蹉跎的经历,血淋淋的压得人心慌。 她颤抖着回想每一次和卜渡一起吃饭的场景,终于沿着记忆的长廊读懂了每一个当时,微皱眉头和慢吞吞动作的含义。 她的声音快要破碎了:“那我每一次逼你吃东西,你那么听话……” “不是逼迫哦。”掌心轻轻托起她愈发往下底的脸,贴着微微带点肉的脸颊反复摩挲,打断她的自怨自艾:“你是解药。” “解……药?”她怔怔地,不理解。 “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时,抵抗反应会弱很多,可能因为你是这个世界里的主体,受你影响,我胃口好很多,睡眠质量也会提升。只是一分开不多久,这种正向影响就会慢慢消失。” 卜渡低下头,贴着宿灼被抬起的额头,像成鸟安抚幼鸟那般,语气柔和温情:“所以,不要怪自己没发现,我也没想刻意去隐瞒,只是一切都这样刚刚好,在你面前我很少难受。” “这样吗?那更近的话,你会更舒服吗?”宿灼将凳子挪得更靠前,上身贴着床栏完全贴在卜渡身上,将脸主动凑进对方手里,“接触面积有影响吗?” “噗嗤——”卜渡被逗笑了,食指点在小狗一样越靠越近的额头上,轻轻向后推,将人推坐直了:“只要面对面就好了,不用这么近,床栏卡着肚子不难受吗?”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唇瓣也是惨白泛着乌青,可笑起来又是那样鲜活。 那种疏离感消失了,宿灼觉得自己又被粘好了,也不在意刚刚失了控似的,甚至想爬上床和卜渡一起躺着增大接触面积的想法,只是呼吸中还吐着微痛的心有余悸。 她已经不能接受失去卜渡了。 晚上六点,气氛终于不再沉闷,托葡萄糖注射液的福,卜渡精气神还不错。 只是到了晚饭时间,两人一个什么都没吃,一个吃了七个苹果还吐了出来。 按照医嘱,饮食最好三餐规律,慢慢来。 一旁的苹果已经氧化到不值得吃的地步了,宿灼打开手机,按下电话号,刚想拨通,又停了下来,询问道:“晚饭你有想吃什么吗?我陪你慢慢吃,至少胃里有点东西。” 卜渡摇摇头,很顺从:“听你的,你想吃什么?” 宿灼想了下:“喝粥吗?医生说今晚最好吃点清淡的流食。” 卜渡点点头,微微笑着,将一切决定权交给开始成熟的孩子,并不提出异议。 拨通周边外送食物的饭馆,宿灼点了两碗山药小米粥,嘱咐多加白糖。 挂掉电话后,她将摆满苹果的桌面收拾干净,和苏老板报了平安后,把充好电的手机给卜渡,自己坐在一旁思索许久。 皱着眉,抿着嘴,表情很是严肃。 想通后,她抬起头,坚定道:“我下周就去找主任办走读申请,以后我早晚回来陪你。” “你想好了吗?会很麻烦的。”深知宿灼的性格,卜渡没强劝,只是看着那双坚定的眼眸,一字一句:“你还有学业,不需要为此去承担责任。” 她点点头:“想好了,路上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和你一起睡觉的话,我的睡眠质量也会提高。” “那就好。”卜渡看着承认之前没好意思说出口而隐瞒的事实,因为有些不好意思的孩子,眉眼弯曲的弧度很是柔和。 粥很快送来了,还冒着热气,宿灼支起小桌板,将盒盖打开,放在病人面前,将自己的那碗也打开,用勺子舀起一勺,徐徐将香气吹开,吃下去一口。 甜度适宜,卜渡应该也会喜欢。 她抬头,紧张盯着慢慢凑近浅色嘴唇的那一小勺米粥,咽了咽口水。 粥顺利被咽下肚,没有抵抗反应,没有呕吐,没有皱眉,她松了口气,再次舀起一勺,像个引导者一样。 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笑了卜渡,她放下勺子,在对面骤然惊恐起来的目光中,开口:“我不至于是瓷娃娃,就按照你吃饭的速度来就好,只要你吃完了,愿意多陪我一会儿就好。” “……好。” 那一碗小米粥对宿灼来说,的确不算什么正餐,只是她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就将盒子放到一边。 卜渡盒里的粥下去了浅浅一层,吃得慢条斯理,这次她没催,也没吃完就自己去写作业,而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一口一口的粥被送进嘴里。 直到卜渡再也吃不下了,露出求助的目光,她接过剩了半碗的粥,一饮而尽,盒体盖好盖子,一起扔到床下的垃圾桶里。 明早复查合格前,卜渡不能出院,她没拿作业来,周五的时间也算充裕,于是对着医生发的经脉穴位表按摩。 第85章 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按摩,动作生疏,但胜在人细心,力气也算足够。 病号服的料子有些粗糙,隔着能将皮肤搓红,她细致将衣袖裤子整齐向上挽好,用指肚压在穴位上,稍稍用力。 被强制要求躺下,乖乖撩起衣摆的卜渡很安静,眼睛跟着宿灼的轨迹左右移动,嘴角带笑。 屋内的空调打得很足,不用担心着凉问题,只是因此,按完所有穴位后,宿灼出了浅浅一层汗。 卫生间没有设置淋浴,只能明天回家洗澡,本来就打算在折叠床上简单住一晚上,倒也不影响。 只是洗漱完,找护士领完被子回来,刚刚放好在角落里的折叠床不见了,坐在病床上好似没下过床的人主动挪出一片空位来,拍拍示意。 她太瘦了,以至于被子掀开,单薄的身体只能站住床铺的一小溜,苏老板友情赞助的单人病房床又稍微大一点。 宿灼立刻明白了卜渡的意思,只是…… “折叠床太硬了,反正睡得下,你不是说,一起睡眠质量会更好。” 拗不过卜渡,宿灼涨红了脸,脱了鞋,侧身坐上床,和被子里的另一个温度,紧紧贴在一起。 第 62 章 单手手掌撑床,趴着越过洗漱好躺回床上,认真拉上被子的卜渡,宿灼拉起右侧的床栏,防止半夜有人滚下床。 用卡扣固定住横杆,摇了摇,确认不会倒下后,她退回去,同样升起左侧的床栏,动作简洁干脆。 房间里只响起低低的咔咔几声,就再次安静下来。 她转过身,发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看着她。 卜渡双手交叠,压在枕头下,仰视着她,姿势很乖,像听话的小朋友为美梦祈祷。 “真是可靠呢,小、姐、姐~” 只是嘴里吐出的话语依然不正经,嘴边的笑也满是戏谑。 床上只放得下一个枕头,宿灼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躺下,扯过被子盖上,同一水平线注视着坏心眼要溢出来,就等看她脸红的成年人,反击道:“没办法,谁让大姐姐病了呢?” “大姐姐”乐得笑起来,捂着嘴,眼睛都笑眯了起来,细密的抖动感透过并不固定的床架传到她身下。 两人的距离第一次在睡前就这样近,近到宿灼可以清楚看见卜渡眼下浅浅的笑纹,耳边花枝乱颤的发丝,还有纤长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扇动着。 她伸出手,轻轻合拢在那只蝴蝶上,感受着蝴蝶翅膀扫动起手心的痒意。 痒进心里。 突然有一种冲动,让她想将这只蝴蝶藏起来,藏到除了她,任何人也看不见的地方。 蝴蝶扇累了翅膀,不动了,乖巧停在手心里。 刚刚还捂着嘴的那双手,食指爬上来,勾住她的小手指,一点一点,拉着整只手下来,露出漂亮的眼睛。 黑暗中,两双相似的眼睛赤裸着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率先退让,将气氛推拉得暧昧又黏糊。 卜渡静静看着突然强硬起来的孩子,盯着她抿起的嘴角,避开灼热的视线,轻轻开口:“晚安。” …… “晚安。”收手的同时,夹住勾住指尖的那根食指,将它带到嘴边,宿灼在指关节上碰碰,给出今晚的晚安吻。 两级反转。 轻柔的触碰和火热的鼻息烫到了卜渡,她微微颤抖一下,迅速收回手,将被子拉高,遮住发热的半边脸颊。 黑暗中本来就看不见颜色变化,可这个有些不同寻常的晚安吻莫名让她心跳加速,自认冷静自持的成年人,第一次,被自己的调戏反噬。 宿灼的确变了,以她意料之中的速度在成长,却又令人始料不及。 她接手的小树苗,快要长大了。 在真挚坦率的注视下,她安心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在护士查房前,宿灼就醒过来,松开手,小声跨过床栏,出去洗漱。 顺便,她带上钱包,绕到梧桐大道上一众的小吃摊中,找到记忆中卜渡曾多吃了几口的馄饨摊,打包两份带走。 有熟悉的老板娘见了她,打招呼:“小姑娘,又放假了来吃馄饨?” “嗯。”她惊觉自己好像的确总是周六在这里买馄饨,为了省那五毛的打包费提着饭盒,同路边冲着家长撒娇的孩子格格不入。 现在,她依然无法对着任何人撒娇,可有个喜欢对她撒娇的成年人给了她底气。 担心馄饨在路上凉了,她走得很快,没用五分钟就回到医院大楼。 拎着打包好的餐盒进到病房门口,卜渡已经起来了,坐在床上让医生的检查,测了心率和血压,又答了几个询问。 面容严肃的老医生脸一板,没人敢嬉皮笑脸,卜渡也一样。 “喉咙和牙齿都没有被强腐蚀的痕迹,没有催吐过?” 卜渡摇摇头:“没有,吃不下就不吃,我讨厌呕吐的感觉。” 宿灼没出声打扰,进屋放下馄饨,站到床边,看着在她面前总是撒娇耍赖的成年人端着脸,冷静抬放手,看起来像是个听话的病人模样。 只是医生一走,成年人的脸就垮下来了,往后重重倒在床上,抱着被子一副没睡够的样子,眨巴着眼睛开始胡闹:“我想再睡会儿。” 宿灼不惯着她,从根本没用力的手臂中抢过被子,叠好放在床脚,架起桌子: “医生说了,你也答应了,等到了八点就能去办理出院,回家再睡,先把饭吃了。” 说着,她已经用酒精棉巾擦干净桌面,将馄饨盒盖打开,一次性筷子掰开,垫着放在桌上。 油润的香气飘出来,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卜渡欣喜坐起来:“我以为你去食堂打的饭呢,原来是馄饨,这家的香气我一直都记得。” 嘴上说得好听,可手上的动作却慢悠悠的,馄饨放半天在嘴边才咬了一小口,像是一半的胃口都用来说话了一样。 以前,她就是被这样的伎俩骗了,以为是说话太多才会吃得少,现在看来,是不想吃,才会用闲话遮掩这段时间的空闲。 她没揭开这层掩饰,只默默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争取能陪卜渡多吃一点。 吃完饭,又剩下不少,宿灼也吃不下了,盖上盖子放到一旁。 歇了一会儿,有护士过来通知退床,本来就没拿多少东西的两人简单收拾一下,拿了药,回家。 药物有副作用。 卜渡一回家先洗了个澡,吃完药,很快,打了个哈欠,困了,宿灼刚将床铺收拾好,她躺床上就睡着了。 屋里一天没通风,有些闷,宿灼不好开卧室的窗,就将厨房和书房的窗户推开个对流的小缝,关上卧室门,出去了。 趁着这段时间,宿灼去找谢宛亭拿拜托她取出来的周末作业,又绕到菜市场买了菜。 对照着书上说的,对胃好的各式各样的菜她都挑了一点,又去买了肉蛋奶,提着鼓鼓囊囊四大包爬上六楼。 回了家,已经一身汗了,她悄悄推开卧室门,里面很暖和,卜渡还在睡觉,脸蛋睡得红扑扑的。 她关上门,将养胃的汤炖上,调到最小火,拿着衣服去洗了个澡。 第86章 担心锅里的汤扑出来,她洗得很急,头发没吹就裹着毛巾出来,看见了拿着板凳坐在厨房门前,睡眼惺忪的卜渡。 洗澡前还开着的,厨房和书房的窗都关上了。 听见脚步声,卜渡抬起头,依然很困的样子,却冲她摆摆手:“先去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已经通了暖气,屋里很暖和,不至于将人冻感冒,可宿灼还是去吹干了头发。 对于她们两个来说,时间足够了。 周一,在谢宛亭一众人等被背叛的目光中,宿灼写好走读申请书,交到主任办公室,并在下午就收到了许可。 知道是担心卜渡,所以事务屋的伙伴也没不满,只是将接下来的采购任务顺理成章按在了屋长头上。 宿灼应了。 高二年级的晚修铃响,她背上书包,同朋友们挥挥手,转身融入回家的人潮中。 羽绒外套将每个人都撑得鼓鼓囊囊,夏日里能并排三个高中生的楼梯只能走两列,严重拖垮了放学进度,等出了校门,已经九点半多了。 宿灼很久没在这个时间点出校门了,耗费的时间比她想的多,走到家怎么也要十点了。 来不及看着卜渡吃睡前的药。 她正苦恼,皱着眉向前走,身边的车铃声打断了思路,一抬头,崭新的自行车上坐了个人,她刚刚还在为这人苦恼。 “锵锵!惊喜哦。”卜渡一脚踩地,一脚踏板,动作很是帅气,右手按着车铃就要拨动。 吓得宿灼急忙扑上去,拦住蠢蠢欲动的拇指,“别,我不想在校门口出名。” 她到现在还记得雨天里震慑了吵架和围观群众的那首儿歌,并在卜渡和车铃一起出现时迅速警戒。 卜渡似笑非笑,看得宿灼头皮发麻,不得已应下得寸进尺的要求——早安吻。 考虑到已经有了晚安吻,加上早安吻也可以接受,看在自行车的面子上,宿灼答应了。 这样,从家到学校就几分钟路程,车头还有前框,正好给孟念欢她们带奶茶。 卜渡休息几天后,又回去上班,有时会和她一起出发,坐在后座搂着她。 现在宿灼更不敢让卜渡骑车了,生怕她一个瞌睡把两个人都带沟里去。 自从开始吃药,卜渡经常犯困,有时在沙发上说着说着话就闭上了眼,宿灼已经习惯性在沙发上备一条毛毯了。 她去问过医生,副作用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嗜睡的话,算是比较轻的副作用。 等胃出血的情况好转,可以逐步转为食疗,宿灼这才松了口气。 有时不上早班,卜渡能睡到出门都起不来,宿灼将饭放进保温锅,等卜渡醒来将吃过的饭拍照给她验收。 一开始,卜渡还抗议,表示像小孩一样被管着是对她的不信任,可在宿灼冷着脸不理她几天后,老老实实开始拍照。 哪怕宿灼一直在,不是每一顿饭她都能吃下去。 一天早上,眼看宿灼就要上学了,上一秒还平静吃着饭的卜渡突然表情一僵,停住了。 然后,她捂嘴跑进卫生间,里面传来呕吐声。 将胃里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食物吐完了,她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恹恹的,发了很长时间的愣,很久之后,才满脸都是苦涩,笑着和宿灼道歉: “不好意思,小火苗,你做的饭被我浪费了。” “没事。”宿灼递过手里准备好的温水,从背后拢住吐到有些不稳的人,轻拍着后背安抚道:“没事的,已经在慢慢好转了。” 那天,宿灼临时请了上午的假,陪卜渡睡了一个昏昏沉沉的上午觉。 她发现了,只要她多和卜渡待一会儿,最好是睡觉时候,对方的状态能好很长时间。 因此,她学会了踩点上下学。 就这样,很快到了学期末。 期末考试前,学期初进行的物理考试出了成绩,一班不少人得了名次,宿灼考得很不错,省一,要是想的话可以继续参加全国的比赛,不过那是下学期的事了。 当前近在眼前的,是考完试,放春节假。 高二生放得比高一年级要晚一个周,小年前一天天才放假。 回宿舍收拾好东西,和孟念欢她们在校门口道别后,她沿着路边推着车走了一会儿,被拦下了。 瘦挑的成熟女性,长直发去卷了个大波浪,让人差点没认出来,倚在路边的树上,伸手拦住了她,“小火苗,载我一程呗。” 第 63 章 早就说好的来接她,装模作样。 这样想着,宿灼还是配合对方:“既然如此,那好吧,要去河边溜一圈吗?” “当然要!” 身后的座椅微微向下沉了一点,一双手臂环绕住她的脖颈,给她带了个防风口罩,又带了个耳包。 暖和的,一猜就知道是用暖宝宝捂了一路。 仔细确认过都带好后,软软的羽绒服外套压在宿灼背上,两只手插进她的大衣口袋,抱紧了,“走吧。” 她脚一蹬,自行车和风一样向前跑起来。 冬天河边的风大,像刀子一样割着人体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时真能割出口子,所以没什么人过去。 河水还没结冰,缓缓向远处流淌,永不停歇。 宿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答应了卜渡的提议,放了学不回家歇着,来河边骑车。 风呜呜往脸上吹着打着,口罩上方没有被遮挡的皮肤被拉扯着脱去水分,还往骨头里渗着凉意。 可被这么吹着,心里又觉得豪迈爽快,好像从繁琐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尽情感受生命本来的样子。 身后的人慢慢抽出手,张开双臂,宿灼能感受到车子的重心在变,卜渡在向后仰。 簌簌的风声穿耳而过。 一年半前的夏天,火热的太阳底下,两人顶着热风在河边遛弯,卜渡也是这样,张开双臂,任风吹乱她的长发。 那时,她还在为看不见前路的未来担忧,梦里总是有嘶吼的怪兽和黑暗,她只能闷着头不管不顾向前冲,像一只闷兽。 路上的坎坷让她受伤流血,可她连痛呼都不敢发出,生怕耽误了这一秒就会被可怕的未来吞掉。 幸好卜渡出现了,藏着一身的伤痕累累,带着她躲过许多始料不及的阻碍。 “医生说检查结果怎么样?”她侧过头,顶着风,声音穿过口罩和风墙,落入卜渡耳中。 风声很大,还逆着声音传播的方向,卜渡扯起嗓子,喊道:“不错,医生说你很用心!可以换药了——” 提着的心放下,宿灼脚下用力:“抓紧了。” 骤然提起的速度让身后的人向后一倒,急忙向前抱住她的腰,抱得紧紧的,抱怨的话语通过衣物和皮肤的固体传导进入耳朵:“坏死了,突然加速。” 天上飘起白白的雪花,落在宿灼的鼻尖,仰起头,更多的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一瞬,转瞬即化。 她没回头,让风把话语吹到卜渡耳边:“看,下雪了。” 雪很快下大了,骑到楼下时,车轮在雪地里压出浅浅一道车辙。 把车锁进地下室,宿灼拍拍书包和袋子上的雪,又抖落掉卜渡帽子里的雪,关上楼下大门,上楼。 第87章 本来打算去一趟菜市场的,结果下了雪,原本就不多的摊主也都提前收摊回家过年,走得七七八八。 于是两人绕路去了趟超市,除了必要的瓜果蔬菜,又买了好些不必要的零食。 主要是卜渡,一个没看住就往购物车里扔零食,不是付钱的,宿灼没法管,只能默默给购物车里的零食摆整齐。 有资格被扔进推车里的,大多都是她俩都爱吃的,少部分是新奇玩意。 经过这么久的投喂,宿灼早就将之前没吃过的零食吃了个够,只是一些新年限定款,的确很新奇。 超市里年味很重,庆贺新春的歌一直放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来挑年货的,还带着孩子,喜气洋洋的。 这种氛围很感染人,宿灼也不自觉跟着勾起嘴角。 这是她将以主人公身份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和旁边的小孩子一样,守着购物车看着里面属于她的零食。 只不过小孩子求着家长再多买点吃的,而她被卜渡求着等会多带一点。 被搂着胳膊撒娇时,宿灼的确无法抵抗那双睁大仰视的讨好眼神,只能冷着脸答应:“最多两个袋子,多了车把手放不下。” “两个大袋子,我相信小火苗的骑车技术。” …… 不知道卜渡是从哪学来的撒娇,声音拉得又软又媚,直往心里钻。 明明她不喜欢撒娇,怎么卜渡能没个大人样整天撒娇,明明是个孩子的宿灼只能无奈调转身份,和旁边的家长一样沉稳答应:“别太沉,小心一起翻沟里。” “好耶!”得到许可的成年人抱起一袋家庭装春节喜庆大礼包,凑到脸边,“看,是超大包,团团圆圆。” 的确超大一包,宿灼小时候见过一次类似的,矮矮的她勉强才能拿起来,只可惜,姥姥不会给她买。 长大了,自己攒了点钱,可做生活费就够紧张了,也不能用在这里。 十多年过去,终于在十七岁的春节前,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推车团圆。 说是控制数量,挑挑拣拣又放回去一些,最后两人还是买了三大包东西,每一袋都沉甸甸。 考虑到卜渡的身体状况,宿灼本打算一个人拎三袋,她清楚,除了懒,没有多少能量补充的身体也不适合做重活。 这些对她来说也不算太重。 可卜渡不愿意,一定要拎一袋。 书包从前框里拿出来,背在卜渡背上,框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包年货。 两边车把手上各挂着一大袋年货,看着就不轻松,宿灼骑起来也觉得车沉得笨拙,车头重,方向也不好掌握。 她没说,只是胳膊和腰腹默默用力,控制着车小心避开积雪的瓷砖。 回到家,东西放好,宿灼简单做了个饭,吃完就开始大扫除。 搬进来不到两个月的房子,之前又打扫过,不算脏,她动作很快,掐好了洗衣机的时间,很快就把客厅和卧室的床单布罩洗干净,又将脏衣服扔进去。 卜渡在厨房里炸年货,已经处理好的裹满面浆和调料的海鲜蔬菜、捏好的丸子,还有发好的麻花,排着队往油锅里跳,炸的满屋飘香。 香气也飘进了书房,宿灼正蹲在地上,用静电刷扫底层架子里的书,上面积了些灰。 被扑鼻的香气晃了一下,她没站稳,脚向前踢在柜子下方的空隙里。 轻微的纸盒碰撞声,她踢到了什么东西。 这么隐蔽的地方,要不是大扫除,真是发现不了,又有谁会在这里放东西? 怀着疑问,她蹲得更低,伸手够进柜子底的里面。 一个长扁纸盒被拖了出来,是没见过的盒子,用蝴蝶结扎着,没开过封的样子。 手指轻轻一勾,红色的丝绸带系成的蝴蝶结就被拉开,盖子打开,一条红色的围巾映入眼帘。 火红的漂亮颜色,交错的复杂纹理。 宿灼愣住了。 这条围巾她很眼熟,她曾亲手握住过,扯紧过极度相似的一条,勒得卜渡喘不过气来。 一年前的记忆被唤醒,她突然想起从河边回来,发烧的那天,梦里的确一直有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不会吧? 宿灼伸手捧起围巾,看到压在围巾下面,迟到一年才收到的新年祝福: 新年快乐,小火苗。 祝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一直旺盛地燃烧下去。 落款时间正是一年前,没差几天。 细看,那条围巾上的确有被拉扯变形,有修补的痕迹,很隐蔽,可处理的手笔宿灼熟悉极了,这是她会用的手法。 迟来一年的愧疚快要将宿灼击垮,卜渡端着一盘“全家福”丸子进屋时,就看见刚刚还兴致勃勃的小孩耳朵都耷拉下来,坐在地上,捧着什么,默不作声。 走近了,发现小孩手里捧着,面前摆着的东西后,她迅速明白了什么,放下盘子,搂住宿灼,手指一抹,果然哭了。 卜渡心里暗自唾弃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将围巾藏在这么隐晦的地方,以至于宿母和租客没发现,她也忘了去查,现在被宿灼翻出来了。 要是一年前的宿灼看到了,正在气头上,这条围巾将是缓解两人矛盾的润滑剂,可现在出现,就是在往小孩心上插刀子。 她开始后悔自己耍的心眼,心疼抱住泣不成声的宿灼,安慰道:“没事的,你听,我现在好好和你说这话呢。” 没有回应,她试着抽那条围巾,小孩手指都捏发白了,还要学习写字的手,别捏坏了。 捏得死死的,抽不出来,小孩转头连她一起扑住,也抱得紧紧的,脸埋进颈窝里,不肯抬起来。 可怜极了,像极了委屈小猫寻求安慰,只是宿灼不是小猫咪了,她已经长成大猫咪,比她都要大只,蜷缩着往她怀里钻,压得她有点累。 后仰的腰悬空着难受,她又不舍得喊宿灼起来,索性向后躺下去,带着抱住她不松手的大只猫咪躺在刚拖净的木制地板上。 伸手,抚摸,从头顶开始,顺着后脑勺方向往脊背上轻轻摸,是安慰哭泣婴幼儿的有效办法,对没体验过的小孩应该也一样适用。 很少哭的人,哭起来能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卜渡胸前的毛衣湿了一大块,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可她顾不得衣服,只想哄好哭得无声无息,令人心疼的小孩。 “乖,这只是一份礼物,我想送你希望你开心,而不是一看到它你就难受,我从来不因你认为的伤害而伤心,而且,你现在对我不是很好很好吗?” 毛茸茸的发顶摇了摇,宿灼还是不肯抬起脸,贴着衣服摇头,她能清楚感觉到衣服与皮肤的摩擦感。 她只能继续哄着,用手慢慢顺着毛,直到厨房的味道飘进屋。 “丸子要糊了。” 身上的大猫咪发出几声嘟囔,不情不愿爬起身,头依然低着,不肯让卜渡看,又在她起身拿着盘子进厨房的一路亦步亦趋。 卜渡顺手夹了个丸子递到嘴边,宿灼吃了,再夹一块带鱼,宿灼也接了,被鱼刺卡住动作,犹豫着将围巾放回盒子,挑出鱼刺,又压卜渡肩上了。 身后灵在背上粘了两盘炸蘑菇后,终于愿意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是我错了。” 第88章 第 64 章 “哦?错哪了?” 卜渡反手挠挠身后大型挂件的下巴,语气戏谑。 挂件有点沉。 自从营养补上来了,小小一只的小孩就和上了酵母的面团一样,迅速长起来,个子窜高,骨架与皮肤间也有肉填起来,结实的、健康的、年轻的肉。 长得超乎意料的好,让她看着总是满心欢喜。 只是宿灼长高后,底气也比之前足,不好像之前那样戏弄了,她再也不能仗着个子高,年龄大将小孩刷得团团转了。 所以,哪怕此时右肩酸酸的,手里拿漏勺的动作不方便,她也没推开宿灼,伸着空闲的手指,将总是面无表情的脸蛋摆弄个遍。 又在对方要皱眉反抗时,及时抓一把丸子塞住嘴。 皱着眉瞪着人嚼东西的猫猫色不厉内还荏,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额前的发丝被泪水打湿,湿漉漉贴在脸侧,鼻子还一吸一吸的。 要不是怕翻脸,她怎么也要拿手机拍下来做新的壁纸。 道歉思路被下巴上的痒意和嘴里停不下来的咀嚼持续打断,宿灼忍了又忍,最后闭紧了嘴,坚决不吃卜渡的投喂。 眼里带着坏笑的人还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将盘子放回原位。 她伸手接过漏勺,越过蔫坏的大狐狸,将已经炸个差不多的秋葵捞出来,控着油,关火。 卜渡站着,很顺手将活交到她手里,在她虚搂的怀抱里安静注视着油滴一滴一滴落下。 两人的姿势,看着像是她搂着卜渡一样。 她闷闷开口:“错在我不该……” “要是是生日那天你已经道过歉的那些话我可不听,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从来没怪过你。” 还没说出一句话,卜渡打断了她,摸摸头,“你只许说今天的错。” “……今天?” 宿灼愣了,满腹的草稿都作了废,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犯了什么错,回想一遍,只能弱弱开口:“把你的衣服哭湿了?压着你不让你好好做饭?” “都不是。”怀里的人摇摇头,“你错在没有接受过去的自己,并且打算否认过去的自己。” 卜渡侧过头,捧住眼前懵懂的年轻面庞,额头轻轻抵上去,放慢放柔了声音,“不管当时的你做了什么,都是那时环境下你为自己做出的最合适的决定,不要为过去的事愧疚,不要欺负过去的自己。” “当然,你可以为此难受,脆弱,哭泣,这都是现在的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就用行动来改变,我相信你不会违背自己的准则的。” “小火苗,你已经很棒了。” 这是唯一一个,愿意毫不吝啬夸奖她的亲人。 被那双眼睛真挚地望着,宿灼鼻尖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她今天怎么回事,脆弱成这样? 宿灼为自己的情绪失控感到不好意思。 可能是终于有人能包容她的情绪,哪怕是不敢发泄出来的不良情绪,面前的人,总是默默地,将她从急剧下降的失重中接住。 接住她的人很单薄,也很脆弱,可怀抱却无比温暖。 “你又惯着我。”她抹净眼泪,站直了,“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围巾?” …… 晚饭后,宿灼默默拿起毛钱,开始织。 她就该想到,这个纹路的围巾有对应的搭配款。 天知道,在她问完卜渡想要的颜色后,立即被领到卧室里,接到从柜子里掏出来的材料包时,哭笑不得的心情。 正好两人都没事,也都是第一次正式过春节,不知道干什么,就开着电视,一人织围巾,一人看电视。 都窝在沙发上,软软地陷进去,桌上是买回来的零食水果,和下午炸好的零嘴。 宿灼手里忙着,拿不了零食,卜渡手闲着,时不时喂上一个。 难得闲暇了几天,窝到春节当天。 除夕早上五点半,宿灼就起来了,学校的作息养成了习惯,跟着卜渡一起赖了几天床,醒来能再次睡过去,但准点还是会醒。 她没继续睡,起床洗漱后换上早就备在一旁的新衣服,翻出了对联,又去厨房熬浆糊。 熬好了,她难得主动叫卜渡起床,新的一年的对联,要两个人一起贴才有意义。 开了门,冷风就扑过来,只穿了单件衣服的宿灼锁锁脖子,立刻被围上一条围巾,是那条红围巾,很软很暖和。 卜渡将另一条白色的围在自己脖子上,将长出来的部分小心翼翼拢进衣服里。 紧赶慢赶,在腊月二十九,宿灼将花纹复杂的围巾织了出来,为此,她连作业都没怎么写。 两人带着同款不同色的围巾,拿着对联,对着门比划起来。 门上的对联是前年过年贴的,去年春节姥姥病了,宿灼在医院,回家后也没心思管,今年不太一样。 踩着凳子将前年的对联撕下,她接过卜渡递过来,沾满浆糊的刷子,仔细抹在灰白的墙面上,一下又一下,好像要刷去新的一年里所有的烦恼。 然后,倒着的福字,被紧紧贴在墙面上,每一个边角都细细补了胶。 见宿灼的用心样子,卜渡忍不住打趣:“要是福气太紧了,明年揭不下来怎么办?” “那就福上加福,让福气一直积攒起来。”宿灼说得很认真,看得卜渡也嘴角带笑,认真应道:“好。” 两人早将家里收拾了一遍,贴好对联后吃完饭,简单收拾收拾就好。 除夕夜,电视里的节目一直放着,桌上没吃完的饺子默默散发着热气,被扑克牌拍在桌面上的风吹散了。 都会出千,手法差不多的娴熟,接下来就看脑子和脸皮了。 论智商,谁也比不上正处于智商巅峰的高中生,宿灼脑子转得飞快,将桌面的牌和手里的算了一遍又一遍,自觉胜算很大。 可耐不住有人会撒娇,还耍赖,总是悄咪咪试图偷看宿灼的牌。 宿灼将牌一藏,板起脸:“遵守游戏规则。” 某人不听,叉上一瓣橙子,递到她嘴边,拉长声音:“小火苗,啊——” 宿灼吃了,面无表情,反手又叉了一块喂到卜渡嘴里,看着对方强装镇定。 真酸。 卜渡嚼来嚼去,被酸得咽不下去,皱着眉牌也不出了,看得宿灼跟着揪心。 她抽了张纸巾垫在手心,递到卜渡面前,低声道:“吃不下去,就吐出来,别强咽。” 她认真地担心卜渡,看着对面的唇瓣随着咀嚼抿起,放松,张开。 洁白的四颗门牙咬了她的指尖一口,带了一点橙子的汁水,留下浅浅的齿痕,淡粉的舌尖还伸出来冲她挑衅打了个招呼。 然后,卜渡舌尖一卷,若隐若现的橙黄色被咽了下去。 牙齿实在没用什么力度,只是轻轻咬了一口,可发麻的感觉一直从齿痕处向外蔓延,宿灼触电般收回手,说不出话来。 她开始觉得屋里有点热了。 接下来的牌局里,她接二连三的出错,最后以8:9的比分输掉了未来一个月的沐浴露味道选择自由权。 这个赌注无关痛痒,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一直躁动着,冷静不下来。 第89章 因为要守夜,打完牌就去洗澡,宿灼进入卫生间,就看见一排整齐队列中突出来的一瓶沐浴露,是橙子味。 她脸蛋被水汽蒸的红扑扑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发尾。 沙发上,卜渡已经铺好了毛毯,抱着抱枕冲她挥手。 走近了,她闻到熟悉的橙子味。 宿灼面无表情坐在沙发的另一边,隔开距离,将目光投到无聊的歌舞表演上。 红牡丹,黄杜鹃,粉荷,绿叶,百花争艳在小小的屏幕里盛放。 转着转着,转成一个个圆鼓鼓的橙子,连味道都能闻到了。 她一惊,发现卜渡不知不觉间挪了过来,贴着她,闭着眼,睡着了。 听呼吸声,是真睡着了。 靠在肩膀上显然睡得不舒服,眉毛是皱着的,睫毛快速眨巴着,随时要醒的样子。 她没叫醒卜渡,慢慢将人放倒在大腿上,拉好毛毯。 护住了那张好不容易有了点浅浅血色的脸。 不像在校生,头发长度有要求,卜渡的头发一直留着,又长又蓬松,将脸着的又小又白,宿灼将脸上的头发别到脑后,泄愤似的捏捏手感很好的脸颊肉。 睡梦中的人嘤咛一声,不满地在宿灼腿上蹭了蹭脸,一松开手,又沉沉睡去。 外面的礼花声时不时响起,每响一声,卜渡就蜷缩着向里挪,直到彻底挪进坚实的怀抱里,一只手盖住了她的耳朵。 电视节目是看不进去了,宿灼替卜渡捂着耳朵,心神也都聚焦在那一块细腻的皮肤上。 又一声礼炮声响起,贴着卧室窗边擦过去,一看就是楼内住户在下面放的,声音格外响亮。 五光十色的焰花在空中绽开,一瞬的光芒后洋洋洒洒向下落,开出一朵延绵的花。 在接连的响声中,宿灼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鬼使神差似的蠢蠢欲动。 她低下头,在端详许久的那块脸颊肉上,轻轻咬了一口。 一小块齿痕在白净的面孔上浮现,她用手指擦了擦,发现擦不掉,再次低下头,用嘴唇贴了上去。 一点一点,擦到唇角。 停了下来。 第 65 章 新的一年在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倒数中来临,亮着灯的客厅静悄悄的,低浅的两道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l型的沙发的长边上,卜渡睡得昏昏沉沉,并没看见近在眉睫,呼吸都相互交换的面前,宿灼纠结的目光。 一个明显超越了安全距离的晚安吻过后,宿灼恋恋不舍直起腰,视线始终离不开被擦红的一小条肌肤。 用食指再三摩挲后,她确定了内心的渴求。 同正负磁极相吸一样,她也被卜渡吸引着,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她想要和每次以恼怒害羞为借口的突然袭击一样,轻轻地,咬上一口,手指也好,脸颊也好,或者别的部位。 只有切身拥有所有权,贴到近无可近,她心里躁动的火焰才能稍稍安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存在占有欲,也是她理智大脑命明令禁止产生的不理智情绪。 从小就缺失感情付出与回馈,导致她分不清此刻产生的感情类型,并为此苦恼。 电视机放出告别的曲子,音量调低了,宿灼在这片喜庆与不舍的情绪浪潮中,反复拷问同样纠结的内心。 卜渡,对她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她们是亲人,同居者,长辈与小孩,自己与自己的关系,时间与空间的错乱,让她们之间的关系矛盾又亲密。 唯一不矛盾的是,她们永远最懂彼此,也最爱自己。 生来就分不开的两个人,本就该彼此占有。 谢宛亭说过,卜渡对待她是不一样的,那么她对待卜渡多一点占有也是可以的。 说服了自己,宿灼细心放了叠好的薄毯垫在卜渡侧脸下,慢慢将她移到沙发上。 关上电视和灯,她躺在l型的另一边,正好弯着腰,枕在毯枕的内侧,贴着卜渡的脸,方向正好对着相反。 两人头对着头,发丝交叠,像八卦图的两仪。 夜深了,宿灼也沉沉睡去。 睡在沙发上的后果就是腰酸背痛的醒来。 大年初一早,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宿灼坐起来时浑身都僵着,肌肉隐隐酸痛。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到了七点多,静音一晚上没看的手机被各种祝福消息塞满了。 她收起毛毯站起来,一条条消息回复,缓解身上的疲惫感。 回完朋友们的消息,领了苏老板的红包,发了给各科老师的祝福,又一个红包蹦了出来。 金额不小,是卜渡。 她赖在沙发上没起来,手机已经在手里玩起来,见红包被接收,伸了个懒腰,又要继续睡。 宿灼拽着毯子把人拎起来,“先吃早饭……还有,新年快乐。” “唔——新年快乐。”被迫站起来的某人直直向前倒在她怀里,不肯动弹了。 多了个挂件,宿灼只能拖着人去洗漱,然后去厨房做早饭。 过年期间,早餐摊都休息,没有偷懒的途径可以选择,幸好两人昨天的饺子包了不少冻起来,水烧开倒进去滚三滚就能吃了。 吃完早饭,两人都没有要拜年的亲戚,随便在网上看了个附近的庙会,查好路线,穿好衣服下楼。 麻将馆门口,两人遇到了王姨,穿着红色的洋气羽绒服,喜气洋洋给楼下经过的小孩派红包。 宿灼还没把祝福的话说完,就被塞了个红包,和叼着棒棒糖的小孩一个待遇。 卜渡笑得很大声,一句“宿小朋友”还没笑够,王姨调转目标:“小卜,谈对象了吗?” 被家长一样的长辈文化,卜渡立刻站直了,老老实实:“没。” “没有那就也是小孩子,拿着,添添福气。”王姨不给人拒绝的余地,直接将红包塞进卜渡口袋里,雷厉风行,又去路边逮新的小孩去了。 “卜渡小朋友?”宿灼挑眉,将刚刚被嘲笑的部分嘲讽回去,被捂住嘴,暴力镇压。 被嘲讽的人瞪起眼装凶,语气也凶巴巴的:“不许笑。” 宿灼举手投降。 其实,她看得出来卜渡没生气,甚至很高兴,笑眯眯将红包摸了摸,塞回口袋,嘴角的弧度一直没下来过。 开了个好头,两人高高兴兴去路边拦到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 灯会办得很大,占用了一大片场地,各式各样的游玩项目都有,还有一条美食街,老区休息的小吃有,没见过的小吃也有不少。 没有门票,游客比想象中要多。 宿灼本以为她们就是在零星的游客中随便逛逛,看看风景,结果先看了一长队的游客。 门口的保安守着维持秩序,嗓子都快喊哑了。 排队进场后,两人果断放弃人多的游玩项目,转去小吃街。 卜渡兴致很高,难得有不少想尝试的食物,逛了一会儿,宿灼手里已经挂了两排食物袋子,大多是尝了一两口,觉得不好吃,决定拿回家再吃。 好吃的当场两人就分完了,还可能再买一份。 小吃摊位间夹着些卖杂货的摊位,扇子、风铃、簪子、泡泡机……不少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第90章 也都是宿灼从来没拥有过的小玩意儿,现在看已经有些幼稚了。 看了一圈,她没找到喜欢的玩具,拉拉卜渡的袖子想走。 “别急,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卜渡拿起两个半张脸的面具,对上脸比划起来。 看着两个面具一粉一蓝颜色的卡通图案,她果断拒绝:“两个都不合适。” “可是我想和你带,这样熟人就认不出我们了,我们可以肆意放纵地玩。” 这个理由一听就扯,可卜渡说得言之凿凿,渴望之情溢于言表,她没法拒绝,只能指了摊位上一个黑白配色的猫咪,又拿了旁边红白配色的狐狸,胁迫道:“那你带这个!” “好呀!”卜渡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人群中多出两个戴面具的人,面具没遮住的下半张脸像极了,两人边吃边逛,来到彩虹滑梯前。 项目十分抢手,两条长滑道后排了长长两队人,宿灼多看了两眼。 这两眼正好被卜渡捕捉到了,开口道:“两人正好有优惠,我们去排吧?” “人挺多,怕是要排不少时间。”宿灼第一反应是拒绝,她有点不好意思和小孩抢游戏。 卜渡态度很坚决:“没事,吃的我们有,时间也有,面具一带没人认得出来,正好我还没玩过呢。” 她拉着宿灼过去,迅速给了钱,像是生怕人反悔一样。 排队时间和预料的一样长,就像她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庙会一样。 绕着护栏走了两三道弧,终于就差两三个人,人群后面传来喧闹声。 有两批游客吵架,动手打起来了,引来了保安和警卫。 周围的人都好奇伸着脖子回头看,宿灼默默低下头,没理会身后的声音。 那几个声音中,有个非常熟悉的,她听这个声音用同样的尖利语气骂过她很多次,骂她白眼狼,骂她扫把星。 没想到会在大年初一的上午就遇见宿家人,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万一被发现又要吵得鸡犬不宁。 虽然现在已经很混乱了,但也不是没有更混乱的空间。 有人窸窸窣窣扯她手里的袋子,拿出一枚玫瑰饼,塞进她的嘴里,是卜渡,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实实的,懒洋洋开口,语气阴森森的:“打算去掺和吗?” “不,我已经与她们没关系了。”宿灼摇摇头,咬住嘴边的饼,开始嚼,玫瑰的清香在口腔中蔓延,甜丝丝的味道安抚了她的心情。 听她这么说,身后的人语气终于转好,“那就好,你想去的话我也不让,就用玫瑰饼堵住你的嘴。” 不掺和,但架不住周边人的八卦之魂,两人不回头,就从三言两语的传递中得知发生了什么。 宿母带着宿赐和宿垚在排队,宿父在外面。 宿赐排队久了,想上卫生间,闹腾着要出去,宿母就让宿垚占着位置,她带宿赐出去。 售票员再三强调出队后要重新排队,两人是一点没听,回来后直接往里插,和路见不平的情侣吵了起来。 宿母先动手打翻了女生手里的棉花糖,双方拉扯在一起。 听完前因后果,到宿灼和卜渡上轮胎了,食物交给工作人员带下去。 卜渡体重不过关,需要有人一起坐一个轮胎,工作人员看向宿灼。 她点点头:“可以,我们是一起的。” 坐上轮胎,宿灼张开双臂,透过面具的眼睛看着一旁等候的卜渡,“来吗?” 卜渡没有犹豫,长腿一迈,坐进了宿灼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拽住她的衣角,凑到耳边,将话语和热气一起,吹进耳朵里,吹得她痒痒的:“小火苗一定要抱紧我哦。” 旁边的小孩也坐在妈妈怀里,见比妈妈还高的姐姐像孩子一样坐进另一个姐姐怀里,张大了嘴巴,直拍妈妈的胳膊。 “妈妈,妈妈,那个姐姐好高,却和我一样要抱诶。” “嘘——”女孩妈妈急忙捂住孩子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闻言,宿灼双手环抱,将卜渡牢牢圈起来,声音低低的:“会好的。” 工作人员拽着轮胎蓄力,猛地往下一推,两人飞快下滑,越来越快。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所有的争吵,喧嚣都与她无关了,唯一的存在感就是怀里抱着的轻飘飘的卜渡。 贴她那么紧,任她抱着,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她。 像是飞一样在空中颠起时,她听见耳边的回应:“嗯,我相信小火苗。” 远离身后争吵的宿家,她们滑向远处。 第 66 章 风打在脸上,吹散头发,像是要把人吹下轮胎,急剧向下的惯性让卜渡几次差点晃出去。 她紧紧抓住宿灼握住把手的右臂,将脸藏进半敞开的羽绒服外套,腰上,被宿灼的左手牢牢箍住。 她太轻了,轻到每有一阵颠簸,就被高高颠了起来,胳膊抓着人,可腰腹不好发力,悬了空,吓得宿灼空出一只握把的手,箍在她的腰上。 轮胎偏了重心,边下滑,边旋转起来,眼前的风景跟着转到侧面排队的人群,高处湛蓝的天空,又转回不远处的缓冲墙。 转得人头晕,又莫名好玩,夹杂着卜渡低低的笑声,宿灼也跟着扬起嘴角。 原来大滑梯是这样的感觉,比想象中刺激,好玩。 快到终点了,轮胎越来越快。 两人以背对着缓冲墙的姿势,撞了上去,优良的弹性瞬间将她们往回弹,紧抱在一起摔在泡沫垫上。 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撞飞起来的那一瞬,宿灼只来的及双手搂住卜渡,免得她飞得更远。 软垫厚衣服,摔不疼,宿灼很快爬起来,对着搀扶的工作人员摆摆手,伸手去拉卜渡。 卜渡脸朝下躺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像是摔疼了。 可宿灼一靠近,她就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身下的软垫跟着颤抖,笑得手脚发软,在宿灼的搀扶下坐起身。 顺势环住有些不解的小孩,她凑过头,在耳边低低说道:“好刺激,我们再排一次队吧。” “你不害怕的话。”不清楚为什么卜渡这么高兴,宿灼的心跟着她的笑声荡漾,只是卜渡的恐高让她有些担心。 “不会害怕的,因为小火苗把我抱得很紧,保护的很好。”卜渡搭着面前的手,被拉了起来。 被她眉眼间的兴奋和激动所感染,宿灼也弯起眼睛,冷漠的表情柔和下来,“好,去排队。” 终点离起点有一小段距离,走回去要再经过几个摊位,路过一家套圈的摊位,五块钱二十个圈,从近至远摆着饮料、摆件、首饰,最远的地方放着只大玩偶。 两人对抱枕不敢兴趣,却看上了近处超市里没有的牌子的饮料,粉红色的罐体,看起来普普通通,味道也是普通的草莓味。 可两人都渴了,小吃街在另一个方向 于是在去排队滑梯的路上,她们先排进了套圈的队伍里。 五块钱交上去,宿灼被委以二十个圈的重任。 这是她第一次玩套圈,没有一点经验,但都是用到手,应该和玩扑克摇骰子没啥区别。 站立线离奖品有两三米远,站在线后,她眯起眼,沉默许久,眼前的世界以当前为原点,延伸出三条坐标轴,不断重组着最合适的抛物线。 第91章 定好方向后,手腕轻轻一甩,轻飘飘的塑料圈飞了出去,朝着目标落地点飞过去。 一阵风吹来,塑料圈偏离原定轨道,落在了半路。 最大的变量出现了,难以估测的风。 她冷静等风停下来,重新抛出第二个环,起手的力道在抛出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大了。 果然,环落在一二排中间。 理论和实践中有差距正常,宿灼没气馁,又试了几次,都很接近,还套中了第二排的一条项链。 可她的目标是那瓶粉色的草莓汁。 和做题时一样,她不自觉皱起眉毛,本来就凶的眼睛看着更凶了,抿着嘴,眼神在饮料和手中的环间不断打量。 好像是回到了她在王姨店里看店时,偷看一个叔叔出千后自己偷偷模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遍一遍的联系,从无数次的变化中摩挲出规律来。 方向,高度,角度都合适,环的倾斜度也要考虑。 待一阵风吹过后,她轻甩手腕,圆环稳稳飞出去,套在粉色的罐体上。 掌握了规律,她保持手感将剩下几个圆环平移着距离扔了出去,套中了一个护身符和石膏娃娃。 摊主将东西递给宿灼,重新补上货。 宿灼手里一下子就满了。 卜渡接过修长食指和中指夹住的饮料,拉开拉环,递到她的嘴边:“辛苦啦!小火苗真厉害!” 没什么辛苦的,学习练习掌握,然后使用罢了,生活中的所有技巧都这么来的,宿灼从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被这样夸奖,她还是会控制不住的产生欣喜,尤其是那双含情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时,好像全世界她是最厉害的。 “没什么,练习一下就是了。”她不好意思垂下眼,就着喝了一口嘴边的饮料。 凉凉的,香精味,不算浓郁的味道,是很明显的劣质饮料的味道。 卜渡用指尖擦擦她嘴角沾上的一小滴饮料,询问道:“好喝吗?” 她点点头:“还行,甜的。” 罐体转了个弯,卜渡含住她嘴唇碰过的地方,微微仰起头,喉咙咽了几口,“是甜的。” …… 两人一口一口将饮料分完,扔进垃圾桶,又从已经凉透的小吃里找出个干净的塑料袋,将剩下的三个礼品放好。 走回彩虹滑梯时,宿家一行人还在栏杆外,吵架的另一方情侣不在原地,倒是宿赐躺在地上哭着闹着要玩滑梯。 周围的游客已经换了一波,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好奇地看向闹腾的宿家。 盯着众人的视线,宿父和宿母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呛,指责对方的不作为,宿垚站在边上,看着吓哭过,眼睛红红的。 可争吵的夫妻没一个有心思管小女儿的心情,堵着气要另一个排队配儿子玩。 宿灼和卜渡排进队伍里,带着面具,并不为宿家打乱行程。 一排进队里,卜渡就趴在了宿灼肩膀上,懒懒的,宿灼早就习惯了,反手托住卜渡往下滑的脑袋,任劳任怨做一个□□支架。 哪怕遮住上半张脸,两人的容貌也足够醒目,加上动作亲密,有人偷偷往这边打量。 宿垚也看见了。 她觉得两个姐姐都很熟悉,像是见过一样,没那么瘦的那个姐姐格外熟悉。 拉住宿母的衣角,她怯生生开口:“妈妈,那边……” “嗯?”宿母回过头,见小女儿指向滑梯,以为她又想玩了,立刻做出决定:“你抱赐宝,我抱着垚垚,你的活逃不掉。” “不……”她不想玩,她只是看见了很久没见的大姐姐。 可宿母宿父看来的眼神过于可怕,吓得她闭上嘴。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大姐姐回了家,爸爸妈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也没变回来过。 被宿母牵着,她站在队伍里,前面隔着几个人就是姐姐,可她不敢说了,怕妈妈再骂人。 宿家一家都排在后面,宿灼也没想到,她以为宿父宿母能吵到晚上,直接回家,没想到宿垚一句话让夫妻两人休了战。 她能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她,是宿垚。 和她的脸盲不同,宿垚好像认人上有自己的逻辑,远远地,就认出了她。 不希望被发现,可真要认出来了,她也不害怕,所以没有为此畏手畏脚,正常聊天。 最近的时候,双方在拐角处挨着,左右没有隔人,说话声就像在耳边响起一样。 宿灼听清了宿母的抱怨:“你个窝囊废,什么都不干,让你带孩子玩个滑梯都不行,宿灼那个白眼狼就随你。” 宿父不说话,宿垚扯扯宿母的手,想让妈妈别说了,姐姐听着呢。 宿母不耐烦骂了宿垚一句,转头继续念叨。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上次这样,还是在医院里,姐姐也在另一边,她过去拉着姐姐的衣角,被认真安抚了。 那时的姐姐好温柔,也很可靠。 可今天,隔着铁栏杆,姐姐一副看不见她的样子,无视了她的求助。 姐姐是不是对她生气了,生气她上次把柜子里的东西扔出去。 她开始后悔听爷爷奶奶的话了,她为什么要为了她和一个整天折腾人的哥哥而欺负姐姐呢? 宿灼不是故意忽略宿垚的,卜渡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吹得她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小块发痒的皮肤上,哪里有精力去注意一个小女孩。 她们在找接下来几天去哪玩。 商量到最后,决定等商场开门后去逛逛商场,其余时间在家里写作业。 在外面一整天吹冷风还是有点冷。 宿灼用手指碰碰卜渡的脸颊,发现的确凉得过分,急忙给她带上帽子,用手心包住,试图捂热。 口袋里还有一块糖,她拿出来撕开,怼进喋喋不休的嘴巴里,“补点糖分,别又晕倒了。” 她现在已经习惯随身带糖了,厌食症带来的低血糖让她无时无刻不注意卜渡的状态,也想明白了第一次见面时,为什么卜渡能从口袋里掏出糖来。 只是现在,带糖的人成了她,被喂的人还对口味不满意,提出抗议:“我讨厌咖啡的!” “这一包唯一的咖啡味,忍一忍。”她捏住抗议者软软的嘴唇,让对方说不出抗议的话来,“下次我会注意筛选的。” 咯嘣! 宿灼听见卜渡嘴里糖块碎裂的声音,松开手。 鲜红的舌尖推着一小块棕色的糖果伸出来:“你要尝尝吗?苦的。” “不了,我也讨厌苦的。”宿灼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工作人员,坐上轮胎,伸手:“把糖咽下去再坐过来。” 第 67 章 嘴里的糖甜中带着苦涩,被牙齿碾碎,浓郁地融化开,和卜渡现在的心情一样。 她再次在宿灼怀里坐下,侧身,抱住羽绒服包裹的细韧的腰,将反抱住她的胳膊掰下去,摁在把手上:“我能抱紧的,方向就拜托小火苗来控制了。” 感受到腰上收紧的力道,宿灼没坚持,握紧了轮胎两侧的把手。 上次轮胎转起来就是左右不平衡,力度偏了导致的,两只手比较好控制方向。 第92章 看着面具下抿起的嘴唇,卜渡知道宿灼认真起来了,总是这样,对想做到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认真用心。 她伸手捏了捏紧致的脸颊肉,扯了扯,将抿起的嘴角向上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被拉的人低下头,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多笑笑。”她摇摇头,食指和中指撑着嘴角的两边,向上推。 她知道,等会她要干的事情,一定会让这张脸狠狠绷着,嘴角向下。 会开口骂她也说不定呢。 坐好后,工作人员将轮胎向下用力一推,两人滑了起来。 这下一看就是有经验了,快速滑行的轮胎方向控制得很好,笔直朝着前方,很快来到颠簸的弧度。 在惯性的作用下,轮胎连着人一起脱离地面,蹦了起来,眼看就要到达空中最高点,卜渡松开环抱的双臂,脱离轮胎和宿灼。 不带一丝犹豫。 她体重轻,轻松就被甩离一直护着她的怀抱,在轮胎向下落的时候,还在有向上向前的趋势。 久违的剧烈失重感在一瞬间抓紧了心脏,她屏住呼吸,咧开嘴角,在寒风中放肆地笑起来。 对,就是这样,漫长而短促的失重后,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疼痛会一瞬间席卷全身,那时候是最清醒又无法控制的时候。 恐高,害怕的就是这个过程。 哪怕有安全带,绝对安全的防护,但只要待在未封闭的高处,无论站着,坐着,躺着,都会不受控制地幻想,不自觉地战栗。 全身上下的肌肉会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发起抖,呼吸急促。 正常的大脑会控制人体避开危险,远离高处,至少不会真的向下跳。 可卜渡早知道自己不一样,害怕,却又隐秘地期盼着下坠的过程。 滑梯的坡度不大,冬天衣服又厚,摔不出事,可身体不受理性控制地想要自救。 抑制住向下伸手的冲动,她闭上眼,感受心脏处那一瞬的抽痛。 剧烈的痛感使人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反而带来快感。 然而,比这些都更强烈的,是拽住她手臂,将她往回拉的力。 抓住她的手有些慌乱,滑了两次才彻底握住了,手忙脚乱往回搂。 她的脸撞在柔软又坚实的胸口,隔着面具,撞得有点痛,可还没被双手牢牢箍住的腰部肌肉痛。 她像是要被揉碎了,按进对方的身体里,再也分不开。 从这股力道中,她感受到宿灼该有多生气了。 大概又要被狠狠凶一顿了,可她心里却是无法言说的愉悦。 被骂就被骂吧。 宿灼也不知道到底是生气的情绪多一点,还是后怕的情绪多一点。 明明坐着轮胎上,卜渡松开手腾空的时候,她的心脏也和悬空了一样抽痛起来。 呼吸都要停滞了。 哪里还顾得上控制方向,松开手就去够卜渡。 冬天的衣服又厚又笨,手指又被冻得有些僵硬,她抓了几次都打滑了,做出危险举动的大人居然还闭着眼笑的出声。 再晚一点,就真掉到滑道上了。 虽然没什么大危险,可那人这么瘦,没有肉和脂肪护着,万一受伤,骨折,内脏出血呢? 她的心都被拧成一团了。 幸好,她抓住了,这次说什么她也不松手了。 失去了控制的轮胎再次打起转来,两人以狼狈的姿势在快速旋转的轮胎里被风卷着。 再次撞在了缓冲墙上,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两人摔出去的时候,宿灼抱着人自己垫在下面,砸在垫子上。 等卜渡从她身上爬起来,没用搀扶,自己站了起来,拽住嘴边依旧带着笑意,没有丝毫悔过情绪的恶劣大人,往出口走。 她走得很快,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使她难以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解过来,以至于卜渡跟不上,还被瞪了一眼。 等出了游玩区,在角落里,她才站定了,握住的手不打算松开,单臂抱在胸前,凶巴巴开口:“解释!” 她的心脏到现在都在扑通扑通跳着,卜渡总是这样,让她心绪不宁,一次次无法自持。 吵架那次是,生日当天是,晕倒那次是,今天也是。 总是带着笑,好像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生命那么珍贵,怎么会大不了? 对面的人收敛了笑意,低下头,思索着开口:“我只是想试着克服一下恐高的症状,毕竟高度很低,地面铺了胶,衣服又厚。” 宿灼不信,语气依然冰冷:“你骗我会一直抱着我,然后松了手,想过我会多害怕吗?” “我……错了,对不起。”卜渡乖乖道歉。 她摇摇宿灼抓住她的手,:“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一次不带犹豫地跳下去,我自己都不确定。” “什么叫‘再一次’?”宿灼立刻抓住重点,窥探到被藏起来的剩下部分秘密的关键:“你之前跳过?” 她的大脑总是转得很快,迅速找到另一个她困惑许久的问题:“恐高也是这么来的?” “是,都是。”卜渡认得干脆利落,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了,她也不打算继续隐瞒:“如果不跳下去,我还见不到你,继续在那个世界里浑浑噩噩。” 她轻描淡写放出一颗炸碎宿灼心理防线的炸弹:“那个世界里,我跳楼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就是不想活了吧,逃出来了,临走前还坑了宿家一把,去新的城市找到工作,租了房子,可我活得很没意思,于是就挑了个喜欢的日子。” 冰冷的五根手指穿进宿灼颤抖的手指间,收紧了,抬高到眼前,晃了晃。 “可能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吧,漫长的一段失重感中,我想到了人生中最大遗憾的开端,在巷子里应混混的约,两败俱伤,给了许安宁借题发挥的机会。结果一睁眼,我砸在了李鹏飞头上,接着,我看到了你。” 她笑笑:“我承认,我一开始只想帮你扫除障碍,等你考上大学就走,毕竟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我,那我的存在只会给你添堵。” 宿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底涌现比刚刚在滑梯上还要浓烈无数倍的恐惧,像狂风巨浪,拍打着她本就动摇的内心。 “你,别!……” 卜渡将手指比在嘴边,继续说道:“不用害怕,现在不一样了,之前隐瞒的那些你都知道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瞒你的事情了,我想克服想要往下跳的心理,和你待得更久一点。” …… 大年初三,攒了几天作业没写,又没有出行安排,宿灼吃完早饭就在书房里学习。 她打开一套卷子,客厅里没有声音,静悄悄的,卜渡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是睡觉,也可能在看奇奇怪怪的书。 本是学习的好时机,可她一点也学不进去。 两天前的对话又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带着面具,她记不住卜渡面具之下的表情,自己内心的惊恐却深深刻在了心里。 她在害怕,害怕卜渡悄无声息离开她,和原定的计划一样。 现在,为了还没上大学的她,卜渡积极接受治疗,接受生活,可一旦她高考结束,支撑着卜渡的目标消失,她还会不会反悔,对她也失去兴趣,毅然决然走掉? 第93章 或者,还没到高考,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和原计划一样。 想到这里,她坐不住了,放下笔,推开门,走进卧室,揪起正在床上快乐摸鱼的卜渡:“你今年才24岁,人生还很长,不能这么早就歇着,跟我去书房待着。” “?”好不容易有个带薪长假,还不用写作业的卜渡懵了,“我去书房只会打扰你学习吧?” 宿灼:“不会,你不在书房才会打扰我。” 卜渡不肯放弃手里软绵绵的枕头:??? 宿灼:“我要盯着你,好好监督你。” 她手下使了力气,卜渡又只是象征性反抗一下,很快,两人一起坐在了书房。 自从小床被搬走,书房宽敞不少,再搬一张椅子进去也放得下。 宿灼将人安置在一抬眼就能看到的窗边,抽了本英语书:“没事你就背单词。” 卜渡:????? 宿灼面无表情:“我想了一下,你人生后悔的转折点已经来不及了,但还是有补救的机会,身份信息已经拜托章瑶解决了的话,现在开始,还有一年半,以你的智商,应该不算难。” 卜渡猜到离谱的答案,迟疑着接过书,开口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 “没错。”宿灼点头:“是高考,社会生高考。” 她残忍、坚定、自信地开口:“我扪心自问,如果十多年没上过课,只复习一年半,可能拿不到顶尖的成绩,但我一定能取得中游偏上的成绩,你也一样。” “由我给你补习,我们一起考出余海市。” 第 68 章 “这个决定太突然了,你要让我想一想。” 看着面前无比认真的眼睛,卜渡哑然失笑,并没有立刻答应。 她能看出来,不再像初见时带着无法言说的迷惘,宿灼现在有了更多的底气,因此提出这么大胆想法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 已经从冷着脸炸着毛驱赶坏人的小猫咪,长成了从容不迫的豹子了,更大的世界即将在宿灼的面前展开。 与宿灼不同,她始终提不起与世界建立联系的兴趣,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锚点,最近才让她有长久留下来的想法。 坐在对面的锚点冷静反问:“为什么?” “……” 她摸摸宿灼的头发,淡淡的薰衣草香是她昨晚挑的,小孩乖乖遵守诺言,带着满身的宁神香气爬上床。 没有正面回答,她去厨房切了盘水果,插上叉子,在亦步亦趋的跟随下回到书房的位置,坐下。 当季的芭乐甜度还算可以,叉起一块,递到宿灼面前,她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现在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有点酸,但还算甜,如果不蘸酸梅粉就更好了,宿灼咽下口中的芭乐,毫不犹豫给出早在心底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答案:“考上好大学,毕业找工作,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掷地有声:“我要自由。” “自由啊……真好,你一直没变。” 宿灼看着卜渡唇齿间轻轻开合,喃喃自语般,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她听:“可是我变了,人总会变。” 她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卜渡压低眉尾,皱着眉笑起来,转头看过来,语气坚定,显得凄凉又决绝:“我现在要的,不是我的自由,而是你的,彻底的自由。” 说这话时,宿灼隐约看见卜渡幽黑眼眸中燃起的火焰,亮白色的,晃了一瞬,又倏得熄灭了。 那一下极短,短到好似刚刚只是外面的日光角度正好,恰好照在瞳孔中产生短暂的映像。 可外面的太阳光没有变过,卜渡的面孔背着光,藏在阴影里。 这一下,让她的心再次揪了起来,什么是为了她的自由,那卜渡自己呢? 她就没有对于自己的未来构想吗? 她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给现在名为宿灼的个体铺路吗? 那卜渡,卜渡这个个体就不重要了吗? 这种疯狂让她想到了飞蛾扑火,扑向命运这团无情的烈火,只是为了让她挣脱束缚,然后甘心化作新生之火的燃料。 带着自毁情绪般的奋不顾身,不计后果,不念未来。 她有种预感,如果她不纠正这种观念,或许某天卜渡真的会消失,为了她的自由而消失。 这种可怖的预感让她遍体生寒,盯着仍在黑暗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一字一句纠正道:“我想要的自由,是要自己夺来的,有你存在的自由。” “我不需要,也不要你去做出牺牲。” 说到这里,她开始委屈:“你明明答应了,要陪我走下去,现在却退缩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大概是被抛弃的恐惧感支配,这股委屈感上来的很快,逼得她红了眼眶,委屈到想要把人绑起来再也不松开。 她早该想到,卜渡是个大骗子,对她承诺的话信不得,那些花言巧语也信不得,只有她切切实实抓到手的才是可信的。 “唉——”她自顾自的越想越夸张,直到一声轻叹打断了她翻涌的思绪,卜渡挪近了,在聪明的小脑袋瓜上敲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她语气幽幽:“我只是担心这样会影响你的学习生活,毕竟你是正统的高二生,需要好好照顾,家里再多一个要备考的,会打乱你的步调。” “而且班也是要上的,生活总要挣钱嘛,这样一来,我的悠闲日子也就到头了。” 宿灼急急忙忙反驳:“才不会打扰的,要不是你我还在宿家呢,而且补习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巩固。” “真的。”她抓住卜渡刚刚敲过她的手指,双手握住了,放在心脏处,想让她多信自己一点,又捕捉到另一个细节: “要是没钱的话,我有攒钱,不多,但够高考前生活,我们吃饭生活上节俭一点完全不成问题。” 就像芭乐,在北方市场上算贵价水果,她完全可以不吃,一点豆芽和青菜就够补充维生素了。 她已经长高不少,少补充点营养也可以。 “放心,钱是不缺的,要是从未来回来,连钱都挣不到的话就太失败了,我帮章瑶做事捞了不少外快,投资也有收益。” 卜渡怜爱地摸摸宿灼的小脸,她才不舍得宿灼少吃呢,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个子和肉,要是因为莫须有的恐慌又掉了回去,她要内疚的。 她又叉了块橙子递到茫然张大嘴巴的宿灼嘴边,“啊——多吃点,再买一栋房的钱我也拿得出来,可不许为了省钱少吃,不然我挣钱的意义是什么。” “可、唔——那你还说要上班挣钱?”宿灼咬住饱满的橙色果肉,汁水在口腔里流淌。 卜渡笑了,“这是成年人的倔强,总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闷着吧,那要给小孩子带来不好影响的。” 宿灼:“你也没少请假……” 卜渡一顿:“那是成年人的另一部分,享受生活。” “既然没有问题了,你和我拉勾,不许离开我,就像你之前答应的那样,一直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宿灼伸出小手指,等待契约对方的回应。 卜渡没应,将宿灼的手拢住了,柔声安抚又委屈起来的小孩:“这不仅仅是我一方同意就能办到的事情,你有想过未来的伴侣吗?万一有天你谈恋爱了,和对方组建家庭,我可以陪你,但无法像现在这样陪着你,你也不会需要我。” 第94章 “所以先别那么绝对,我们先定一个轻松点的约定,我会陪着你,以各个阶段你最需要的状态,怎么样?” 这次换她伸出小手指,等待宿灼的回应。 宿灼绷着脸,勾住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紧了,不松开:“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打算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我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信任家庭。” “人会变的。”卜渡第二次提到这句话,又飞快带过:“我只是给你多一个选择的余地。” 宿灼摇摇头:“不需要那个余地。” “好。”卜渡没再去争,笑眯眯应了,“至于考试的问题,我要等春节后再打电话和章瑶确认一下,总不能给她添麻烦。” “嗯,电话可以那时候再打,你先做两套卷子测试一下基础。” 看着一吃下定心丸,立刻就冷着脸残酷扔过来两张数学试卷的高二生,卜渡顿时哭笑不得:“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至于,免得你又找各种借口偷懒。”宿灼不为所动,翻出一沓草稿纸和两支水笔,放到面前,敲敲桌子,面无表情道:“我会按照考试时间计时。” 怕卜渡不肯动笔,她想了想,加了句挑衅:“你不会不敢做吧?” “嘿!”很有效果,卜渡拿起笔,“要不要和我赌,我拿多少分,就加多少天的沐浴露味道决定权。” “成交。” 宿灼定好倒计时的闹钟,放在桌面上,自己也开始写作业。 桌子足够两个人写卷子了,也方便宿灼抬头看着卜渡。 一抬眼就是卜渡低着头,垂着眼写字的模样,这种感觉令她心安,她很少见到这副面孔,认真专注,对着卷子。 她平日里看到的样子多是懒散的,不着调的,笑着闹着的,全都是生活里的,这样的样子少见,却又熟悉得很。 宿灼终于在卜渡身上看到了属于同一个人的影子,像是昭告着两人的不可分割的关系。 看了一会儿,她低下头去,彻底沉浸在试卷之中。 等到闹钟铃响,她才从学习状态中脱离,抬头撞见一双含笑的眼眸。 两张卷子已经写好了,字迹工整,运算习惯一看就很好,和宿灼手底下的卷子风格一致。 她抿抿嘴,开始批卷。 她准备了两份卷子,一份初中的,一份高中的,两份普普通通的常规题,本以为高中那份会不太理想,可出乎意料的,两份卷子成绩都很不错。 120分和150分满分的卷子,分别得了104和126分,基础大题得分点很清晰,清晰到不像一个没上过高中的人能写出来的。 她惊讶抬头看向卜渡,只见她得意转了转笔,挑眉:“小朋友,别小看了我呀,多这七年可不是白多出来的。” “你系统学过高中知识。”宿灼笃定道。 “宿赐那个笨蛋脑子不好使,要花钱才能进实一,所以辅导书和学习资料之类的没少买,可许安宁买了,他又不看,自然便宜了我。” 也对,宿灼该想到的,哪怕看着再懒,她们终究是一棵树上的两支分叉,如果是她的话,也不会放弃学习的机会的。 以自己的脑子,这些的确不算什么难题。 “104+126,共230天,加上之前春节的一个月,这么算下来,一直到十月国庆假期结束,你的沐浴露都由我来决定啦!” 第 69 章 居民楼下还零星散着红色的鞭炮纸,踩上去吱呀吱呀的,空气中是淡淡的硫磺味。 正月初九,临近正午。 年味还没散去,很多人已经复工了。 新区有几家饭店开了门,门前扫出了一片空地,玻璃门上的大铁锁打开了,把手上挂着“欢迎光临”的牌子。 低头在手机上再次确认地址后,宿灼抬脚走进一家家常菜馆,和柜台后的前台确认了包厢号。 推开包厢门,“万事大吉”事务屋的成员已经到了四位,两位男生,白雪还有叶如生,正两两坐在垂直圆桌进门方向对角线的两段,看菜单。 她伸手打了个招呼,坐在门边,顺手将手机放在旁边位置对应的桌面上,“卜渡说她还有一会儿才到,我们先点就好。” 从大年初二开始,谢宛亭就带着孟念欢在群里吵着开学前要聚餐,可大年头几天都各有各的事情,走亲访友,旅游出行。 在正月初八,最后一位未归成员——白雪,从外市回来,终于凑齐了人,饭局便约了第二天。 孟念欢她们强烈要求原屋主卜渡也要去参宴,卜渡一贯宠着这群孩子,便请了假,表示她来请客。 只是上午实在调不开班,只能中午下班再过来。 宿灼本想等她一起,却被派过来盯着点菜。 屋内的空调已经打了起来,暖风吹得屋内温度升起来,虽然没有暖气温度高,但羽绒服穿在也身上热了起来。 脱下衣服,挂在门边的架子上,被冷气和羽绒包裹在衣服里的一股甜牛奶果香悄悄弥漫开来。 本快坐下,接过菜单的宿灼站起来,在菜单上勾了三道硬菜,递回去:“你们多点几道爱吃的,我去趟洗手间。” 洗了手,又冷着脸站在开了小缝的窗边吹了许久,冷风吹得指关节都泛了红,她才觉得身上的香味散去不少,关了窗,往包厢走。 洗手间和包厢不在一层楼,拐到楼梯口,她听见楼下的声音,是谢宛亭。 她探头看了眼,谢女侠一边走着,一边和卜渡说着话,看表情很是兴奋。 她把快两年的短发留长了,扎了个小啾啾在脑后,随着走路的步伐一颤一颤的。 两人都没穿羽绒服,卜渡身上的酒红色毛衣还是她昨晚选的,柔软保暖但不能直接外穿,看起来是已经进过包厢。 没拿手机出来,连卜渡来了都不知道,宿灼急忙走下楼,“怎么了?” “没事,你先回去,等会就知道了。”谢宛亭挤眉弄眼,一看就没憋好心思。 卜渡站在一旁温柔地笑,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掌心温温的:“菜单有个地方要改,和老板说一下就好,你先进包厢里暖和暖和,脸都吹红了。” 一进包厢,除了岀去的两人,剩下的人都齐了,杜鹃胖了一点,坐在白雪左手边里侧,两人嘀嘀咕咕不知聊些啥,见宿灼进来激动挥挥手。 宿灼点点头,坐回原位,看见自己的手机旁边,放了部熟悉样式的手机。 孟念欢坐在了她旁边,正玩着手机,突然凑近了闻闻:“灼灼,你今天怎么喷香水了?还是这么甜的?很好闻,但不像你的风格。” 当然不是她的风格,是卜渡新买的沐浴露,还逼着她一起用。 她不讨厌这股甜味,只是觉得这股香气在她身上格格不入,别扭,可失去了沐浴露选择权,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摇摇头:“不是香水,是……。” 旁边有人接过话,凑过来时带着同样的香气,“是沐浴露,保湿的。” 卜渡坐下后,端着凉菜和饮料的服务生跟着进来,间隔着摆在桌面上,不一会儿,热菜也上来了大半。 等不及了,她们决定边吃边等剩下的菜。 第95章 孟念欢率先端起饮料桶,接了九杯,认真用转盘转到每个人的手边。 宿灼拿过眼前的玻璃小杯,里面是悠悠的紫色,闻着甜甜的,有小气泡向上翻涌。 见她打量得仔细,孟念欢督促她急忙尝尝:“这是我和叶如生特意挑选的,刺激的饮品哦。” “唔……”宿灼尝了一口,有些困惑:“葡萄气泡水,很刺激吗?” “什么!”嘴角还带着得意笑容的人笑容凝固了,拿起自己手里的杯子,凑到嘴边尝了一口。 像是变脸一样,她唰的变了脸色,瞪着眼看向再也憋不住笑的谢宛亭:“谢宛亭!你居然告状!坏我大计!” 谢宛亭笑得脑后的小啾啾也跟着抖,肆意洒脱,毫不愧疚:“这怎么叫告状?这是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你犯的是原则性错误,我当然要和原屋长说了。” 视线转向卜渡,她单手撑着脸,抿了口杯中淡紫色的液体,笑着看向嘟起嘴的孟念欢:“未成年人不好喝酒,你们还是学生,把聪明的小脑袋瓜喝傻了怎么办?” 对待古灵精怪的小孩,她很擅长:“多谢你给我提供的灵感,葡萄味的气泡水也很好喝,是不是?” “嗯……是。”被温柔笑容看着,没被说教,还被莫名其妙夸了,孟念欢红着脸坐下了,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牌来:“那卜渡姐姐,你要答应陪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好。” “宿灼也要!” “我替她答应了。” “好耶!”事务屋众人欢呼。 到这里,默默吃饭的宿灼已经明白了,这是个针对她和卜渡的双重局。 孟念欢先假意点酒,由谢宛亭拆穿,两人演一场戏,出于弥补心理,卜渡和她会同意玩游戏,不然以她的性格,大概率不会玩这种游戏。 宿灼扭头看向带着自己掉进陷阱里的卜渡,对方正捂着脸一脸哭笑不得,也是一副没想到会被算计的模样。 像是心灵感应,捂着眼睛的手悄悄抬起一条缝,那双漂亮的眼睛和她对上视线,眨了眨,做出求饶口型,“抵消1个月。” 她清清嗓:“可以玩,但不能故意为难我和卜渡。” 叶如生笑得筷子上的肉都架不住了,放在盘子里就捂住肚子:“谨遵屋长指示。” 吃完饭,众人转移到奶茶店里,拿钥匙打开辅导班的门,把教室里的桌子挪开,铺上两块大毯子,两副牌放在正中央,围着坐。 不是上课,自由自在的,孟念欢把奶茶店最大沙发上的靠背拿来了,舒舒服服靠着,还抱着抱枕。 见状,白雪和杜鹃也去拿了抱枕。 卜渡没拿抱枕,往坐得笔直的宿灼身上一靠,脸搭肩膀上了。 规则很简单,抽数字,谁抽到得最小,就要在真心话和大冒险里选一张牌执行。 卜渡拿过抽数字的扑克牌,递给宿灼,趴身上懒洋洋看着她洗牌。 洗好了牌,宿灼将牌递过去,一个个抽。 最后才轮到卜渡和她,两人没犹豫,动作轻快,随意抽出张牌。 翻开,谢宛亭数最小,对着垃圾桶跳了一套广播体操。 孟念欢笑得前仰后合。 结果,下一轮就是她,要一直用娃娃音玩完全程。 玩了几轮,或多或少都有人被抽到过,只有被算计的两人安然无恙,认真做洗牌手和监督员。 孟念欢不信邪,打算再开一轮,突然听见白雪对杜鹃的悄悄话:“上次宿灼救我时,运气也很好,一直没扔到我们,她扔骰子动作很好看,像是练过。” 不对! 她盯着对面洗牌的宿灼,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重点,卜渡姐姐为什么主动提出洗牌?还是宿灼来洗。 “我再洗一遍。”宿灼将牌放回桌面后,她急忙将所有牌抓到手里,转过去,又狠狠打乱了。 看着孟念欢终于悟过来的表情,宿灼无奈看了眼卜渡,“她发现了。” “早晚要发现的,总不能真欺负小朋友。”卜渡已经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卷发披散开,像披风一样盖着两人。 大概是之前作弊把好运气消耗殆尽,一上来宿灼就抽中了最小值。 “上一次哭是因为什么?话说,灼灼你哭过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让宿灼脊背一僵,她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上次丢人地将卜渡扑倒在地板上哭泣的场面。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隔着毛衣,锁骨硌着她的鼻子,卜渡瘦得让她心疼,可抚摸她的怀抱又无比温暖与安心。 和现在一样,一只手从后面搂住她,像是安抚般,顺着脊柱的方向摩挲。 周围的空气逐渐升温似的,她觉得脸颊发热,“因为一条围巾,有人送了我一条围巾。” “哦~”叶如生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所以是感动的泪水?” 宿灼摇摇头:“不,是愧疚……也有感动吧,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没人再继续追问下去,透过发丝的间隙,能清楚看到宿灼耳朵已经红透了,问急了别恼羞成怒。 叶如生显然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将牌收到手里,开始下一轮洗牌。 宿灼感到一股风从后面轻轻吹了吹,凉凉的指尖穿过发丝,捏在耳垂上,给热到发红的耳朵降了个温。 卜渡心都要化了,用手背轻轻按住宿灼的脸颊,看着垂下去的浓密睫毛,好似又看到泪珠从那双倔强的眼睛中滚落的样子。 这一轮,抽到了赵知智,面对孟念欢的提问,他依旧冷酷无情:“没有喜欢的人,我的任务是学习。” 光明正大的没意思。 谢宛亭将视线落在已经平静下来的宿灼脸上,还是能让人变脸的问题好玩。 如她所愿,接下来抽到了卜渡,她选了大冒险,和身边一个人十指交叉,握到游戏结束。 卜渡贴着宿灼,另一边就是她,于是她主动把手藏起来,表示她要洗牌,不能握手。 她感慨,自己简直是个计划通,能看屋主害羞,还能禁掉两个疑似会出千的人,一石二鸟。 出乎她的意料,两人很自然就牵了手,卜渡笑得坦荡,宿灼反而更冷静了,表情完全恢复正常。 牵手对于两个本来就黏在一起的人毫无惩罚作用! 失大策,对着店员小姐姐唱完一首歌后,她想,等到高考后,高低要把酒加入这个游戏,还要提升游戏刺激度。 第 70 章 等到太阳落了山,家长打电话催促,“万事大吉”事务屋的众人才恋恋不舍地卷起地毯,将屋子回复成原样。 从屋子里一出来,就意味着回到要写作业的现实,意味着过两天就要开学了。 对于高中生来说,玩乐的时间永远不够。 不过还好,有一个高悬的目标就在眼前,达到时间点,不过奋斗的结果好坏,用家长和老师的话来说,“就都轻松了”。 这群孩子还是想要一个好结果的。 临分别时,叶如生叫住宿灼:“开学后的比赛你参加吗?” “去。”宿灼点点头。 上学期的物理竞赛,获得足够奖项的学生可以报名参加全国级别的比赛,这次就没有统一集训了,去比赛两天就结束。 第96章 所以她们要提前一个周去学校进行寒假集训。 开学第二周,宿灼收拾好行李,背着包坐上大巴。 一天笔试,一天实验,加上路上来回时间,共待三个晚上。 从她走读以后,再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不回家,她有点担心卜渡的情况。 一从考场出来,赶在所有人前面去洗了个澡,回到临时宿舍。 没几个人回来,要么去吃晚饭,要么出去玩了,在宿舍的也都在收拾,学习的人留在教学楼里。 手机打开,一天没登录的聊天软件蹦出几条消息来,有孟念欢午休时偷偷在群里发的照片,她和白雪在301学习,也有杜鹃分享的艺考训练生活。 正看着,一条新的置顶消息弹了出来:“考完试了?” 她坐在床边,插上耳机,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卜渡接得很快,几乎是铃声一响就接通了,“小火苗?” 一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宿灼的眉眼立刻柔和了,却强装了语气的冷静:“是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 “你一上来就要问这么冷酷的问题吗?”卜渡原本高兴的声音幽怨起来,“你都不关心我今天过得好不好。” “……那你今天过得好吗?”宿灼无奈。 听她乖乖转换了话题,卜渡笑出了声:“过得还不错,除了任务试卷有点多,我中午午休都没来得及休息,就是为了早点写完发你。” 几张图片从聊天软件发了过来,她一张张点开,边应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边审阅起来。 中间谢宛亭回来过一次,见她在打电话,把东西放下后翻出手机出又去了。 宿灼和她打了声招呼,又把注意力放在电话那头:“现在食堂人多,我等会过去,肯定会吃晚饭的,倒是你不能偷懒不吃饭。”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带着微弱的电流声,还没有画面,可慵懒熟悉的声音让她就感觉卜渡好像就在对面坐着,撑着下巴懒洋洋看着她,催她去吃饭。 她的手边是卜渡写得整齐的卷子,没什么大问题,细节上没有小错误,只是有的知识点的确随着时间流逝了。 要是在家里,她会直接将卷子转向对面,用笔指着讲一遍,也许一遍都不用,关键点讲明白就好。 现在她只能对着卷子一句一句说,附上步骤图片,然后获得一个好老师称赞。 卜渡总是这样,一点小事就把她夸出了花,弯着眼睛,嘴角挂着宠溺的笑容,有时还会摸摸她的脸。 她挂着线,守着卜渡吃完晚饭,把卷子批完后,开始做自己的题。 到了后面,两人明明已经把要聊的话都说个差不多了,再没什么话要说,却一直挂着线,各干各的事情,听着对面轻微的呼吸声。 等她手机没电,挂掉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食堂应该没什么了,她从书包里拿出前一天发的面包,糊弄过去。 早就回来趴着玩手机的谢宛亭见状扔了个苹果过去,“我以为学霸要沉迷电话,进入网恋了呢。” “只是卜渡。”她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简单解释,并不打算说多。 谢宛亭点点头,“我知道是她,刚刚卜渡电话一直占线我就知道了,要是你能看着她多吃点饭,挺好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说完了又接着低头打字。 宿灼被后半句话懵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在卜渡刚来到这个世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和谢宛亭合作。 事务屋就是她俩组起来的,很多事情谢宛亭知道很正常。 在大家都不知道卜渡是屋长的时候,孟念欢曾经提过一嘴,谢宛亭帮屋长做了不少事。 那时候她还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有些排斥莫名闯入生活的陌生人,也不愿加入“万事大吉”事务屋,觉得像是过家家的游戏一样。 这种感觉令她难受起来,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就像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卡着她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她还不知道这种情感也是占有欲的表现之一,只是闷闷的,冷着脸,狠狠咬了苹果一口,嚼碎了咽下去。 实验考完后,谢宛亭和事务屋里来参加比赛的另外两人——叶如生和赵知智,约着出去买特产。 上次忘记给孟念欢带特产被念叨了好久,这次怎样也不能忘了。 宿灼跟着一起去,边关上门,边带上耳机。 卜渡也走在下班的路上,宿灼能听见路边的喧嚣声和叫卖声,还有微微起伏的喘息声。 听着喘息声,她不自觉跟着调整步速,慢了下来。 很快,两人的呼吸好像重合在一起。 特产商店里东西不少,宿灼也不知道要买什么,索性一个个商品名加价格念出来,让卜渡自己选想要什么。 两人一起陷入纠结,对着两个口味的饼干做艰难的选择题。 最后宿灼将它们都扔进了购物篮里,两个口味都拿回去尝尝。 她终于懂为什么卜渡总是在货架前犹豫许久后,买很多相似包装,不同口味的零食。 因为如果是要对方来吃的话,总是希望最好吃的味道一定能被对方品尝到。 按照这种买法,回去路上,四人手里都鼓鼓囊囊拎着大袋子,幸好学校的大巴空位足够,不然她们要用一晚上时间消灭一些才能回去。 大巴回到学校是中午了,宿灼她们正好吃完饭,拎着东西回宿舍,把孟念欢叫到301分零食。 杜鹃还在外面培训,一时半会回不来,五人把她的部分单独留出来,放进柜子里。 剩下的买给卜渡的部分,宿灼下午拎去了教室,晚休铃一响,就迫不及待往南门走。 自行车棚在南门,正好避开北门的拥挤人群,多绕一分钟的路比挤上十分钟来得划算。 猛地离开整整四天,她的确很想卜渡了,想要早点见到她,看看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能不能睡好。 这是她第一次对“家”的存在有了如此重的归属感,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归心似箭”。 要是在宿家,她连回去都不会回去。 她和卜渡说了,不许来学校接她,在家等她就好。 骑到楼下,她看见顶楼客厅亮起的灯,暖黄色。 将车锁好,她提着袋子,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还没伸手敲门。 “咔——”门开了。 缓缓向外开启的门后,卜渡穿着两人新买的淡粉色毛绒绒睡衣,衣领微微敞开,倚在门边,含笑看着她,长发披在肩上,灯光从上面洒下来。 没瘦,精神也很足,不知道是不是洗澡被水汽蒸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粉色。 看着很好。 宿灼提着的心落下来。 “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卫生间里很暖和,显然是提前开了灯暖,淋浴头旁边的架子上,为她选好的沐浴露放在那里,薰衣草香的。 镇静宁神。 水汽和薰衣草香在房间里蔓延开,她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洗完澡,吹干头发,将卫生间地面打扫干净,她换上同款不同色的毛绒睡衣,推开门。 第97章 卜渡坐在沙发上,带回来的特产已经整理好,整齐摆在桌面上,手里拿了一袋冲泡的粉末,阅读上面的说明:“小火苗,这个是睡前喝的,有助睡眠诶。” 她坐过去,扯过一半的毯子:“嗯,说是百分百植物研磨,天然没有副作用,每人都买了一包,想着哪天学得睡不着了喝一包。” “这样啊,那我留着下次你不在时试一试。”卜渡抖抖袋子,放回大包装里。 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宿灼坐直了,“又睡不好了吗?是半夜胃痛,还是突然惊醒?” “都没有,就是想试试。”意识到自己失言,卜渡抚摸刚吹干的蓬松头发,“放心啦,我已经好多了,我们看看别的东西。” 将所有在电话里听宿灼已经讲过一遍的东西又看了一遍,两人拆了包鲜花饼分着吃掉。 刷了牙,宿灼已经有些困了。 连考两天的试,又奔波了一上午,中午也没睡好,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卧室里的床单被套换成了淡黄色的,被子拍打得蓬松,看起来就很暖和,她躺进去:“晚安。” “晚安。”卜渡放下书,关了灯,卧室也暗下来,她转过身,得到一个晚安吻。 高二学年唯一的大型活动只剩下春季运动会,过了运动会,一直到高三成人礼,都不会有大型活动了。 因此,在同学们的强烈要求下,学校将运动会延长到了三天,周四周五和周六。 虽然占用了一天的周末时间,可周中有两天不用上课也很好。 在班长为了运动会人选挠破了头的时候,宿灼想起了厉害不自知的陈潇然同学,和叶如生提了嘴利用体育课时间选拔。 果然,陈潇然同学这颗金子被挖掘出来,填了跳高、跳远、铅球等多个项目。 只是没想到,她也被选上去800米跑了。 训练会占一部分休息时间,面对叶如生的恳求,宿灼还是答应了,因为运动员有家长参观的名额。 能让卜渡在学校逛逛也挺好。 第 71 章 好似学生时期的每一场运动会都逃不掉下雨。 早上八点半,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淋在操场边缘等着入场的班级方队上,像蛛丝一样,丝丝麻麻,躲不开。 落在头发上时,雨丝散开了,又像珍珠一样点缀着精心梳好的发型。 只是孟念欢不喜欢这小小的琐碎装饰,两只手搭在一起,挡住头顶,免得头发打湿,编好的辫子榻了。 今天一早起来,她少有的没赖床,爬起来就去敲301房门找灼灼帮忙,对着图片认真提了想法。 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灼灼编得又快又好,一圈麻花辫像花环一样盘在头上,蓬松又漂亮,引得拿着书准备去吃饭的白雪坐了下来。 给白雪编着的时候,谢宛亭和叶如生进来了,也排进队伍里。 要不是早餐有限制时间,接下来还要参加开幕式,灼灼能一上午都出不了宿舍门。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宿灼:要是早点发现这项技能,上次舞台剧表演她们事务屋能再挣一大笔。 她站在二班队伍的第一排,和白雪挨着,前面是班里个高的举旗手,是国旗护卫队的一个女生,腰板挺得笔直,不像后面的学生站了一会儿就七扭八歪。 再往前,灼灼站在一班女生最后一排的端点,旁边是谢宛亭,两人站着不知在说什么,手里拿着等会要挥舞起来的花球。 设备调试还要一会儿,现在是家长和观众进场的时间,黑白花的一片伞面从操场的另一端入口涌进来,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坐到相应的席位上。 她爸妈也来了,只是人太多了,不让拿手机上场,只凭肉眼怎么伸着脖子找也找不到,只能祈祷等下爸爸妈妈能找到她。 东张西望,无所事事间,上铺的舍友拍拍她:“宿灼,她……还帮编辫子吗?我不是很好意思去问,只能托你的关系了,三包话梅怎么样?” “我要一包就行,剩下两包换成巧克力给灼灼。” 她挥挥手,又提高音量短促喊了句:“谢宛亭!” 谢宛亭回过头:“咋了?” “你帮我叫下灼灼——” 谢宛亭翻了个白眼:“你和她之间的距离和你我之间的距离约等于一样,直接叫她怎么了?” “你不懂,万一老师听见了,骂得是你。” …… 谢宛亭气笑了:“等会开幕式结束你别跑,我好好和你沟通沟通,什么事到底?” “我的漂亮舍友,想问灼灼等会编不编头发,两包巧克力。” 宿灼本想拒绝,她等会要去找卜渡,可听到两包巧克力后,答应下来:“我只能抽出十分钟,开幕式一结束拿着巧克力过来找我。” “好嘞。” 等到穿着雨衣的学生们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在提前划好的空地坐下,家长陆陆续续进了场,入场处只剩零星几个志愿者,校领导终于在主席台上出现。 轻快的鼓点顿时变得激昂,体育老师吹响哨子,松散的方队整齐了,一个个小方块踏着正步走上塑胶跑道。 高三生只做半天观众,高一年级走完,仪仗队后面跟着的就是高二一班。 离主席台还有五十米,郑义高喊一声:“向右——看!” 在两侧家长的注视下,十六七岁的大孩子挥舞起手里的花球,齐刷刷含着口号。 宿灼绷着脸,面无表情喊完口号,放下手,踏着正步离开,转过头的瞬间,她看见谢宛亭脸上快要憋不住的笑。 果不其然,一离开主席台注视范围,汇成两列上草地的途中,班里笑倒了一片。 “太尴尬了,我妈一定会拍下来的。” “我妈也是!希望雨伞有挡住她的摄像头。” 宿灼擦擦脸上的水,刚刚太仓促了,又被花球和雨伞挡住了视线,她没看到卜渡。 也好,希望卜渡没有拍到她。 高二年级走完,教师、运动员和裁判员方队入场,升旗,学生代表发言,教师代表发言,运动员宣誓,裁判员宣誓,表彰环节,献花环节,教导主任讲话,副校长讲话,校长讲话。 十多分钟的的校长讲话结束后,雨停了,气球在乌云散开的阳光下升起,礼炮声响。 大半个上午过去了。 “解散”两个字从主持人口中说出来时,站得发麻的学生们一哄而散,就像扯去挡板的糖果,向着四面八方散落开。 半小时后短跑比赛开始,上午没有其他比赛了,一回到位置上,叶如生和郑义就被主任叫去盯赛程,孟念欢带着舍友找到宿灼,又鬼鬼祟祟离开了。 过了没一分钟,换好了衣服的谢宛亭找了过来:“孟念欢去哪了?比赛快开始了,我要让她给我拿衣服送水。” “看台后面。”宿灼头也没抬,继续对着图片编辫子。 谢宛亭没怀疑,果断朝着看台后面去了。 不一会儿,孟念欢抱着水和外套骂骂咧咧被揪出来:“我是二班的诶,自己班人我都没送水,给你拿东西算怎么回事?小心我在水里下毒” “等会你先喝一口试毒,或者,你想换一个解决方式?我还记着开幕式前你坑我的事呢。” 第98章 孟念欢缩起脖子,声音却更大了:“知道啦!” 两人都毫不犹豫走向起跑点,宿灼扎好最后一个小皮筋,将发尾藏起来,“好了。” 漂亮舍友对着小方镜照了照,“好看的,谢,谢谢你。” “没事,公平交换。”她接过巧克力,摆了摆手。 漂亮舍友微红着脸回去了。 宿灼打开手机:“刚刚有点事,你在哪边看台?” 一张照片发了过来,点开一看,正是她不想看到的花球口号图,照片里她侧对着镜头,表情严肃,手里却举着一粉一黄两个花球,视觉错位下,像是高马尾皮筋上带的球球。 忍着关掉照片的冲动,她对着拍摄角度分辨出卜渡的大致位置,拎起从班里顺来的两瓶水和劳动所得巧克力,往处走。 雨停后,学生们脱了雨衣,家长却没把伞都收起来,太阳光很刺眼,春天却隐隐有了夏天的感觉。 一众的伞面里,她轻松找到了藏在伞下的卜渡,她亲手挑的伞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从后面绕过去,趁着卜渡玩手机的时候,她伸出手,将手机抢走了。 “诶!——”卜渡转过头,站起来想要抢回手机,可看台高度每一层都相差很高,在宿灼向后躲的情况下,抢不回来。 她将水和巧克力塞到伸过来的手心,故意绷着脸:“我要检查一下你都拍了什么丑照。” “一张都不丑的,不需要检查。”卜渡开始后悔发图片过去了,上次被发现后就被强制删除了,她怎么就没管住自己的手呢? 等会儿,上次删除的那张照片,被她恢复后,好像还在相册里吧。 还有各种偷拍的照片。 完蛋,相册里的案底太多,卜渡抬腿就要跨过看台翻上去,被按住了。 宿灼弯下腰,自上而下看着她,将手机界面翻转过来,正是那张被恢复的照片,幽幽问道:“这张照片为什么还在你的手机里?” “还有,你什么时候拍了我这么多照片,还设为了壁纸?” 宿灼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卜渡,可没想到越翻自己反而吓了一跳,相册里没别的,全是自己各个地方的偷拍。 手一滑回到桌面,发现桌面也是自己过年庙会套圈的照片,她抿着嘴,身体前倾,手里的圆环刚抛出去,模糊成一道红线。 和她冻红的脸颊与手指一起,将白色调的画面染得生动起来。 还挺好看。 可偷拍行为要收到教育,她抬手按住要做危险动作的大人,将手机里的罪证呈现在犯人面前。 犯人瞳孔放大,眼神闪躲,用手摸鼻尖:“这……因为小火苗很可爱啦,没办法不记录……” “咱们两个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你也可以拍自己。” “不是的。”犯人摇摇头,眯着眼笑起来,“意气风发的自己最可爱了,要是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永远保持冲劲,永远热爱生活的自己。” 看着那双映着自己影子,隐隐有怀念感的眼睛,宿灼脸上的冷酷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了,嘴角勾起浅浅一个弧度:“好吧,我就不删这些照片了。” “但是——”她单手撑地,跳下一节看台台阶,坐在卜渡旁边的座位上,躲进伞的阴影里,“以后不许偷拍了,拍完了必须告诉我。” “还有,”拿起手机对着卜渡惊喜的笑脸,宿灼快速按下了快门,将照片传送给自己的手机,“相应的,我也会拍你。” “你也……很好看。” “砰!” 信号枪声响起,宿灼身边进行了一场五十厘米的小型冲刺,单薄的身体冲过来,抱住了她。 伞下的阴影遮住了两人发红的耳朵。 心跳声也在赛跑。 远处传来胜利班级的欢呼声。 广播员的颁奖词紧跟着响了起来:“恭喜高二一班谢宛亭同学以……夺得女子50米短跑冠军……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紧紧抱着她手臂的人率先开口,打破黏糊的氛围,“赢了诶。” “嗯,要过去恭喜一下吗?我们班看台有多的位置。” “去吧。” 宿灼拉着卜渡,贴操场边缘挪过去时,谢宛亭已经回到了班级,在拆胸前用回形针别好的号码牌,孟念欢在旁边忿忿地扇扇子。 “说不定就是我把好运分给了你,才会让你拿了个第一,我现在是我们班的叛徒,我对不起二班的同学们。” 孟念欢的嘴是真碎,难为谢宛亭忍得了,还能心安理得享受服务。 见卜渡来了,孟念欢找到撑腰的人了,扔下扇子就是一顿哭诉: “卜渡姐姐,谢宛亭她压榨我,让我端茶倒水,做牛做马呜呜呜……我连爸爸妈妈都不能去看呜呜呜……好惨——唔!” 谢女侠捂住还要继续哀嚎,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的吵闹精:“好啦,我这不是马上就收拾好了,一起过去就是了,谁让你早上招惹我。” “那我俩先过去了,白雪在附近写稿,不动弹,很好找的。” 沿着楼梯上去,两人先发现了躲在影子里做题的赵知智,打了声招呼,继续向上走。 路上遇到几个用校服盖住头的女生,看不清是在玩手机还是写稿,也就没打扰。 最后一排是摸鱼聚集地,还有拿牌围了一圈在打的,宿灼找了个太阳不晒的位置,擦干净座位:“就这吧。” 第 72 章 单人遮阳伞不大,要贴得很近,肩挨着肩,膝盖并着膝盖,才能将两个人的影子都藏进小小的圆形阴影中。 弧形的伞面像一小片防护罩,过滤掉周围尖锐的吵闹声,只留下雾蒙蒙的背景音。 伞下,微小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隔着校服粗糙的质感,宿灼感受到一只纤细的手臂穿进她的臂弯,环住,收紧了,轻薄的身体压在了她的右臂上。 上午的太阳移动得太快了,才坐下没一会儿,建筑的影子就跑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阳光直直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幸好卜渡带了伞,不然两人怕是要和前面的学生一样,披着校服外套,把头发压得毛毛躁躁。 编辫子得来的巧克力还一直在她手中捏着,宿灼顺手抽走,撕开袋子,隔着包装将巧克力块推出来,递到近在咫尺的嘴边。 “吃早饭了吗?” 为了训练和早起彩排,在学校住了一晚上,她对卜渡的饮食情况很不放心。 卜渡也很诚实,咬下小块儿的巧克力:“没吃,一睡醒发现时间不够,就直接过来了。” 她就说不对,嘴唇没有血色,说话也比平时慢一点。 临时住宿,宿舍里没吃的,幸好孟念欢的舍友提供了巧克力,这也是她当时应下的理由。 巧克力吃得也很慢,一小块含嘴里半天也没咽下去,说话间能看见舌尖上染了点棕黑色的痕迹。 “慢慢吃。”她反手举着巧克力,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力。 侧脸一凉,被掰下来的一小块压在了她的嘴边,戳了戳她的嘴唇,撬开一道小缝,打算直接塞进去。 宿灼张嘴,咬了两根作乱的手指一口,在关节处留下浅浅的齿痕。 第99章 那一小块儿巧克力一抖,被她的牙齿接住,咬碎了咽下去。 她拒绝了下一块,塞回依旧消瘦的人嘴里:“我不饿,你吃就好。” “唔——那你早上吃了什么?” 又一声枪响,加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两人将目光转向塑胶跑道上正奋力奔跑的几道身影。 “今天去得晚,没有馄饨了,只有小米粥,包子和鸡蛋。” 上午看台上的学生还是比较齐的,抱着为班级争光的意识在奋力呐喊,场上有一班的选手在,周围呐喊声很大。 卜渡贴近了宿灼的耳朵,将手圈成圆筒,挡住四周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宿灼偏过头,“给同学扎辫子。” 她伸手指向同一排不远处撑伞坐着的女生,是孟念欢的舍友,“差不多就那种,扎了小十个,巧克力也是这么来的。” 正好,那位女生看过来,对上宿灼的视线,又看到一旁长相极其相似的卜渡,惊讶道:“宿灼,这是你姐姐吗?你们长得真像啊……一样好看。” 比才注意到卜渡的女生早的多,在上楼梯时,就有人注意到宿灼带着的年轻女人,后来两人坐一起时就更好奇了。 总是冷着脸,看起来很凶,与谁都不亲近的学霸,居然会和人共撑一把伞,还笑着给人喂巧克力,哪怕那道笑容浅到转瞬即逝。 是亲戚吗?可上次宿灼的妈妈来闹得好凶,会有这么好的姐姐吗? 八卦组早就在一旁默默盯着了,只是害怕宿灼家长的“凶名”,没敢上前询问。 这下有冲锋陷阵的勇士出现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呐喊声都不响亮了。 宿灼环视一圈,发现不少人偷偷往这边撇,无奈转头看向卜渡。 她不知道怎么答。 和孟念欢说是亲戚那次,是背着卜渡说的,当着当事人的面撒谎总让她有点羞耻感。 见宿灼的耳尖又要变红,卜渡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顶,转头看向眨巴着眼睛等回复的小姑娘,主动接下了关系: “谢谢你夸我和我家小孩,你也很漂亮,衣服和头上的辫子很搭哦。” 一编好辫子就去换了特意准备的公主裙,已经收到很多同学称赞的小姑娘,看着漂亮成熟的大姐姐对她温柔笑着,还夸她好看,脸颊一点点红起来。 “谢,谢谢姐姐,辫子是宿灼扎的,她手可灵了……姐姐穿得也好好看。” 她一直很喜欢温柔知性的大姐姐,现在,穿着莹白衬衫,墨黑长裤,披着乌黑卷发,微微敞开的衣领散落进几缕发丝的姐姐就在面前,宠溺包容地看着她。 小姑娘要喘不上气了,她也想像宿灼一样被摸摸头,可那是宿灼的姐姐。 宿灼姐姐这么好之前为什么藏着掖着,高二了才让她们知道! 她也想要一个会亲密搂着她,倚靠着她,也会保护她,让人既有安全感,又有保护欲的姐姐。 在“乖,好好看比赛”的诱导下,她恋恋不舍转了回去。 可——她想,有这样一个姐姐,宿灼应该不会再陷入之前的困境里了吧。 冲锋陷阵的勇士退场了,得到部分情报,八卦组遗憾收回目光和注意力,发现二班选手获得了男子100米的第一名。 是一个平时其貌不扬的男生,还有女生上前送水。 一群人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探听起新的消息。 宿灼松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小起就没获得任何一个家人的正面承认,宿家只会在一长串的辱骂后加一句“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参加运动会这种亲子交流活动就更不可能了。 现在,她也有能陪着她,承认她的大人了。 这种感觉,就和手里的巧克力一样,微微的苦中掺了大量的甜。 巧克力卜渡再没吃几口,不想吃了,宿灼也不饿,索性放在一旁。 白雪看了手机消息,知道两人在后面坐着,也上来了,拿着笔纸还在写广播稿。 “我体育不好,只能在这里为大家出一份力了。” 顶着被校服压塌了的发型,白雪的眼睛也亮亮的,“班里的每个参赛的同学都有获奖的可能,我想每个人都能得到响亮的表扬。” 送稿的女生接过又一篇稿子,往广播站送前,停了下来,“大家一定会收到你的心意的。” 卜渡不禁感慨:“真好,青春洋溢。” 闻言,宿灼抬起头,盯着光下眯起的眼睛,很认真说道:“你现在也是青春里的一员。” 把伞给了白雪遮阳,高二年级上午的比赛也结束了,两人决定四处溜溜。 和白雪约定好十二点在食堂二楼见面,宿灼带着卜渡去了小卖铺,挑了一根烤到爆开的脆骨肠,边吃边在校园里踩树荫。 她也是第一次吃,之前只是听孟念欢推荐了很多遍,并没有打算去尝试。 从操场出来后,突然就有了去试试的想法。 她不想吃,可好奇心重的卜渡说不定会在好奇下多吃两口。 而且,她想和卜渡分享校园生活。 哪怕小到一根很好吃的烤肠。 油润的外皮被烤出粽褐色的焦痕,牙齿挤压间,富有韧劲的肉馅带着酥脆的脆骨,将香气填满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树荫下的凉风吹得人很舒服,一人一口分着吃完,嘴唇都是亮晶晶的,好像涂了唇膏。 宿灼翻出口袋里的纸巾,为弯下腰的家长擦去嘴边的油渍,得到一句夸奖。 好像她真的是卜渡姐姐家的小孩一样。 路上有不少也在散步的学生,穿校服的,不穿校服的都有,难得教导主任没管,不想破坏了孩子的兴致。 老肖也在校园里巡视,自从他升上来,就一直勤勤恳恳管纪律,运动会这种大活动更是不例外。 担心这群孩子太兴奋闹得过头,他一间间教室都巡视了一遍。 见到宿灼和卜渡,三人打了个招呼,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和白雪在食堂吃完午饭,宿灼没回宿舍,卜渡进不去,她也不想把人孤零零留下,索性回教室趴一会儿。 班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温度正合适。 管好门窗,借了叶如生的桌凳拼在一起,两人面对面趴在桌上,沉默着对视,酝酿睡意。 她们总是在床的两边这样对视,大多数情况下熄了灯,只能模糊看见黑暗里的轮廓。 这样趴在桌子上,清醒的,明亮的,别扭的倒是第一次。 睡意酝酿了很久,意识模糊前,宿灼听见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了。” 她也很久没这么睡了。 想要开口回话,一只手伸过来,盖在她的眼皮上,抚摸几下,世界昏暗下来,宿灼彻底进入梦乡。 等到起床铃响,她睁开眼,发现卜渡正支着头盯着自己,直勾勾的,笑眯眯的。 宿灼坐直了:“你没睡?” “睡了一会儿,担心颈椎难受,就再没睡了。” 说着,卜渡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揉按起来,“等下你还要跑步呢,给你捏一捏,放松放松。” 第100章 “没事,一个小比赛而已。”宿灼倒是没觉得有多紧张,从中考起,800米就一直是必考项目,又一直延续到高中的每一学期期末。 练习了许多次的跑步就和试卷一样,难不倒她。 “那不行,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小火苗的运动会,必须好好服务,别人有的必须有。”卜渡冲她眨眨眼,加大了手里的力度。 “嘶——” 肩膀抽痛一下,随即,她睡得有些僵硬的肩颈舒展开来。 第 73 章 下午两点,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操场看台上显然少了一半人,在场的观众也多昏昏沉沉的样子。 叶如生站在栏杆前,拿着花名册,一个个核对下午的参赛人员是否到齐。 下午主要是中长跑的比赛,单人和接力赛加起来有十多个学生要参加,裁判员发下来的号码布都厚厚一沓。 她边皱着眉发号码布,边拿笔在名单上打勾,一看就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已经到场的运动员老老实实排着队领东西,没人敢惹已经在发怒边缘的班长。 有两个午休时还在的男生一直没来,打电话也不接,愁得她焦头烂额,一句句脏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本来忙了一上午就累,下午又出现这档子事,老师还去开会了。 一堆人围在狭窄的第一排,又闷又吵,一张瓷白的冷美人面孔活生生憋得涨红,中午特意趴着睡免得被压塌的辫子也抓毛躁了。 “今天上午我嘱咐了好几遍,下午两点一定要来签到,过了两点半不签,就划名了。报的还是接力,四人的大项目!” “冷静,班长大人,辫子是无辜的。”谢宛亭从终于还是骂了出来的班长手中救出可怜的发尾,又揉了一把,“塑造良好班长形象,人人有责。” 叶如生抽空瞪了她一眼:“少趁机摸我头发,这两人报前换了项目,是你参加的混合接力,他俩不来你也上不了场,多免一次作业的事就黄了。” 主任和一二班学生约好的,拿一个前三,就能免一次周末数学作业。 “那不行!”谢宛亭撸起袖子,“我去抓那两个兔崽子回来。” “淡定淡定淡定!”郑义拉住转身就要往外走的谢女侠,组织道:“等会大家一起去签到,你别乱跑了。” “能换人吗?”宿灼接过号码布,问了一句。 叶如生皱起了眉头:“不好说,除非有病假单,去年偷梁换柱的事你也知道,今年起要求报名表上的人脸要和参赛运动员吻合,不吻合的话班里直接禁赛一场,还要扣分。” 在场唯一的大人,卜渡合上看时间的手机:“接力赛在下午四点,比赛不急,只要把签到处理掉就好,人可能在校外吗?” 叶如生摇摇头:“不能,他俩都是住校生,没申请午休通行证,出不去的。” “在校内就好说很多,派没有比赛的同学去找一找吧,校内广播也播一下,还有十五分钟,说不定来得及。”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赵知智突然开口:“我去找。” “那我去校内广播站找人,今天运动会,应该有人在值班。”孟念欢从二班的位置跨过来:“我认识那里的学姐,应该很快。” 在看台上坐着的几个女生男生也过来了,跟着兵分几路散开了,里面还有几个二班的学生。 走之前,叶如生还不忘叮嘱:“找到了人先打电话告知我一下,有了理由,我去和裁判长求求情。” 很快,操场里隐隐约约传来微弱的校内广播声:“请高二一班的……尽快赶到操场……签到。” “你们一二班很团结呀。”卜渡从盒子里捏起一根别针,小心翼翼穿过运动服上衣的布料,又穿过号码布的右上角,别住了。 宿灼拎着衣服,放心地让她继续在身上扎别针,将四个角都固定住:“的确,大家人都很好。” 等到二十分,还没有消息,叶如生先带着运动员去签到,主席台下排了长长一队。 宿灼拿出学生证,递给检查的裁判,确定是本人后,纸上的名字打了个勾。 签完到,她站在叶如生旁边陪她一起等,静静的,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你马上就要比赛了,先收拾东西过去熟悉场地吧。”叶如生也没那么急了,她已经做好了班里缺一项比赛的心理准备。 “不用,卜渡拿东西过来,等会儿我直接过去就好。”宿灼没答应,依旧站着,万一等会有问题也好帮忙。 越过跑道,她看见卜渡拿着衣服和水从草坪往这边走,比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 五十五分,周围的班级都签到完毕了,各自回各自看台或赛场做准备,只有一班的几人还在那里等。 谢宛亭也没那么执着追求免作业,安慰道:“放心啦,我们班已经拿了很多好名次了,少一项的分也一定能让班长站上领奖台的。” “我在乎的又不是那一张奖状。”叶如生抖抖手里的花名册:“我只是认为努力训练了,至少要上台展示自己,因为这种小问题失去一次机会,不值,尤其是你们。” 为了运动会,不少学生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训练,又利用晚自习磨合,谢宛亭也不例外。 这些叶如生都看在眼里。 “呜——我太感动了。”谢宛亭张开双臂要抱她,被一把推开。 善良的班长脾气依旧火爆:“热得慌,别靠近我。” …… 五十七分,手机响了,是赵知智打来的。 叶如生急忙接通电话,带了点喘气声的平静男声从另一端传过来:“宿舍找到他们了,正在往操场跑,你们拖一会儿。” 收到消息,见周边的志愿者蠢蠢欲动,打算搬走签到处的桌子,叶如生急忙过去制止:“同学不好意思,我们班还有两位同学没签到,很快就来。” “嗯……收到的通知是两点半要撤走。”志愿的学妹有点为难,扫视了一圈,看到跟在后面的宿灼,改了口。 “我和老师说一声,但拖不了几分钟,就当是感谢宿灼学姐了。” ? 见几人一脸懵,宿灼也懵,她小声道:“我闺蜜,上次路边差点被欺负,宿灼学姐帮忙赶走的。” “见义勇为呀。”卜渡看着冷静摆手,表示不值一提的宿灼,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容。 终于,在迟到一分钟后,两个忘记拿学生卡以为路上丢了围着校园找了一圈最后发现在宿舍的倒霉蛋,成功签上了到。 女子800米的比赛已经开始准备了,宿灼径直走向起跑点。 听了一上午的枪声,这一次的枪声是她全神贯注做好准备的。 枪声一响,她立刻跑起来。 她不擅长100米的短跑,也不在1000米以上的长跑中占优势,因为只有800米,是从初中起就必须训练,也一直要练的内容。 任何学习的内容,无论智力还是体力,只要有足够的练习,她都能认真做到最好。 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一开始她没有跑在最前面,保持着体力跟在最快的两位选手后面,保证不拉开大的差距。 跑步的时候,风的存在感永远是最强的,其次是喉咙里慢慢涌上来的血腥味,最后是漫无边际的思绪。 第101章 外界的阻力和身体上的痛苦阻碍不了前进,她依旧坚定地跑着。 接近看台时,她听见班里人大声的呼喊,“宿灼!加油!” 声音很大,混着很多人的声线,像海浪一样扑向她,带来喜悦的窒息感。 这种感觉,她曾经经历过,却第一次感受这么强烈,好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推着她,将她推得更快更远。 在声浪中,她听见格外熟悉,格外明显的一个声音。 视线的余光里,跑道边,卜渡双手拢起,放在嘴边,喊得很卖力,眼中满是自豪。 跑道上的女生额角出了汗,高高扎起的马尾也被风吹乱了些,张扬地甩着,短袖的白色运动服随着迈步摆臂的动作晃动着,神情坚定,像刚抽条的青芽般青涩,又像初升的朝阳,有着无限可能,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自由自在。 她所怀念的那个可能,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无数个夜晚她梦回的过去,断掉的另一根枝桠,终于以蓬勃之姿抽条,发芽,长出新叶。 宿灼看不清卜渡眼中的神色,很快越过了看台,那道声音越来越远,也推着她越来越快。 第二圈,明显前面的速度没有一开始快了,宿灼的腿也变沉了,胸口一胀一胀,里面的肺好似要膨胀,爆炸。 这种痛苦让人想慢下来,缓解□□的不适,可精神层面上,她却无比畅快。 疼痛令她更加清醒,更加坚定,坚定地迈开步子,缓慢拉近同前一个人的距离,一点点超越。 保持着冲劲,她在冲线前的半圈跑道超越了前面仅剩的选手,加速冲过终点。 第一名!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宿灼小跑两步,走出跑道,被抱了个满怀。 家人一样可以依靠的怀抱,将她撑起来,慢慢向前走,缓解刚跑完的疲惫感。 她看见自己的汗水滴在干净的白衬衫上,胳膊上滑腻的汗水混着一路跑下来的灰尘将整个侧面都蹭脏了。 “衣服脏了。”她抬起手,想要避开卜渡的衣服,被拉住了。 兴奋到脸颊染上粉红色的大人眯着眼睛看向她,语气很温和:“哪怕不是冠军,你也有资格搞脏一件普通的衬衫,因为你是最重要的。” “下面是来自高二二班白雪同学的投稿,庆祝高一一班的宿灼同学获得女子800跑的冠军……一二班同学的友谊真是令人感动。” 广播稿适时响了起来,优美激昂的文字一直坚持到她走回班级。 对白雪道了谢,她才知道,白雪给事务屋每一位成员的项目都提前写好了稿,不管拿没拿奖,都会送进去。 小口喝了点水,和卜渡一起将号码牌拆下来,她坐回上午的位置。 下午的影子很长,却遮不住人,幸好天上有几朵云,挡住了最毒的光线。 没有打伞,两人坐在那里,等着郑义和谢宛亭的项目。 第 74 章 脸上,脖颈的汗水被风吹干了,黏在皮肤上难受,幸好有人备了酒精湿巾。 宿灼也不知道卜渡是从哪个口袋里变出来的小包湿巾。 明明上午散步时她都掏过了,什么也没有,连钥匙都没拿,却在坐下后不由分说按住她,擦拭起来。 湿凉的酒精从皮肤挥发时带走热量,短暂凉快了一会儿,皮肤重新干爽起来。 卜渡低着头,捏起她的手指,仔细擦拭每一寸皮肤,连指缝也不放过。 右手已经擦干净了,又越过身,抽出一张擦左手。 现在整个人是虚趴在她身上了,微微弯曲的脊骨透过薄薄的衣料突出来,被撒开的长发若隐若现地遮住。 脊骨的弧度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像一根脆弱的琴弦,等待琴师细细拨弄。 她舔舔嘴唇,抽出被虚虚压住的右手,抬起,落下,食指压在突出的骨节上,试图拨动琴弦。 她动作很轻,轻到察觉不到是人的手指在作乱;又很灵巧,轻轻拨动几下,琴弦就抖起来,轻柔的酥痒从皮肉往里钻。 “唔——”卜渡擦手的动作停了,颤抖着捏住修长的指尖,“是有虫子落我背上了吗?” 她不起身躲避,反而将身子压得更低,整张琴都伏在了宿灼的大腿上,舒张开,完全呈现在面前。 “嗯……”她咽了咽口水,假意应和道:“别急,我帮你,等一会儿就好。” 现在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加重指尖的力度,在顺滑的衣服面料上划出一道不规则的曲线,小手指在曲线前轻轻引导着,一轻一重。 她明显地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度变重了点,好像是趴在她身上的身体无力支撑,只能一点点将重量都托付给她。 “好,好了吗?” 说话的声音带着略显急促的喘息,显然是快坚持不住了,捏住她指尖的力度也大了许多,捏得她半边身子发麻。 在这股麻意的驱使下,宿灼捏住后腰的一点衣服布料,滑进腰窝,抓住了莫须有的虫子。 一根琴弦完完整整地弹完了。 “好了。” 卜渡支起上身,继续擦拭剩下的手指,耳边的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视线。 一个手指替她将蓬松的头发挑了起来,她以为会被简单的别到耳后。 可没有。 宿灼的食指和中指从发际线开始,挑出两缕头发,交错叠在一起,又用拇指挑出第三缕头发,加入其中,循复往返。 很快,下落的头发编成了一条粗细合适的长麻花,沿着发丝的下垂方向,在发尾被握住了。 短短十几秒钟,宿灼单手编了条饱满柔顺的辫子。 她歪着低下头,抽下自己的发绳,一圈一圈扣在麻花辫的发尾处,系紧了。 现在卜渡看起来更知性了,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邻家姐姐,带着干净的笑,认真处理手头的任务。 没有了发绳束缚的马尾辫散开,带着弯曲的弧度披在肩膀上,她没管,随手梳理顺,又给麻花辫调整了下细节。 细小的毛躁被别进去,发绳的位置拉出一个小蝴蝶结的样式,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拿起手机,她对着卜渡的侧脸拍了一张,阳光正好洒在发丝上,美好的氛围中,专注安宁的眼神看向镜头。 卜渡显然发现了她的偷拍,毕竟她毫不掩饰,大大方方,连音量键都没关。 “好看吗?”卜渡扭着她的手,将屏幕对准自己,看到了自己头发上多出来的精致麻花辫,笑着摸摸散下来的头发:“谢谢小火苗,我很喜欢。” 她也很喜欢。 该早一点意识到卜渡很适合编发的。 总是笑着的人,适合多一点的点缀,装饰美好的小点缀。 谢宛亭和郑义如愿以偿获得了作业减免,下午的运动会就结束了。 晚上没有晚自习,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宿灼帮着捡了一下看台上的垃圾,就从后面骑着自行车溜了。 卜渡依旧坐在后座,紧紧搂着,将头压在她的背上,对不舍告别的小朋友们挥手:“拜拜,下次见。” 宿灼也没想到,下次见的对象居然包括她。 回家后,她从卜渡口中得知,她要去外省办点事,大概半个月才能回来。 第102章 明天就出发。 决定下得很突然,中午午睡时才得知的消息,卜渡还是等到运动会的第一天结束才告诉了宿灼,不想让她心里带着事比赛。 她冷着脸砍断鱼头:“去干什么?” “上次不是说和章瑶打电话问问户口和身份的问题吗,要是高考的话,需要再补几道手续,保险一点,毕竟我算这个世界的非法居民。” 垃圾袋被提起,递到宿灼手边。 鱼的内脏和鳞片扔了进去,狠狠地,像是泄愤一样。 毕竟高考是她提出来的,现在因为这个补手续她也不能说不去。 可她就是不想卜渡离开那么久。 她拧开煤气灶,蓝汪汪的火焰燃了起来,锅里的水滚成一个个小圆珠子,迅速蒸发。 起锅,烧油,炝锅,放鱼,一气呵成。 心情的不好一点都没影响她的厨艺,添上水后,盖上锅盖。 手头终于松下来,她抬起眼,一脸不爽:“你要每天报备行程,还要记得写我布置的任务。” “好好,一定。”卜渡笑着举起手,“拉勾勾?” “不了,有鱼腥味,你自觉。”宿灼躲过去,又用洗手液洗了一遍手。 卜渡假意捂脸:“早知道不买鱼了,小火苗连拉勾勾都不愿意和我一起了。” “……那你还吃不吃了?” “吃!” 河边大爷刚钓的鱼果然新鲜,两人把一条大鱼吃得干干净净,漱了口,洗了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宿灼心里现在装着事了,难得不用写作业,不做卷子,休息的夜晚让她心神不宁。 她放下手里的瓜子,扭头看向舒舒服服窝在毯子里的人:“你行李收拾了吗?” 卜渡懒洋洋的:“没,明天出发前再收拾呗。” “那你记得拿药,拿够衣服,还有卷子,药是一天两次,一瓶不够,得带两瓶,马上就入夏了,短袖也要带几件。” 说着说着,她不放心,站了起来,从书房把行李箱拖出来,擦干净了,开始往里收拾东西。 卜渡看不下去电视了,跟在后面试图接手:“我自己来。” “你给我回去坐好了。”宿灼将一沓卷子按时间顺序排好,放进行李箱的外侧:“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藏卷子的手。” “呜——小宿老师好严厉。” 卜渡不再试图阻止宿灼收拾行李,也没去看电视,蹲在一旁,根据自己的喜好指挥起来:“我想拿这件蓝睡衣,不要这件黑的。” 宿灼手一顿,好脾气地将叠好的黑色睡衣拿出来,用从衣架上取出蓝色的睡衣,放在行李箱上。 “还有什么要求?” 卜渡贴过去,将脸蹭在她的肩膀上:“没了,谢谢小宿老师。” 第二天的运动会,宿灼没有项目,索性和叶如生请了个假,陪卜渡到了车站,看着她挥手进站,才转身离开。 她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早上不用管卜渡后,她能早一点去学校,在食堂吃了饭,不用做饭,也不用盯着偷懒的某人。 晚上她能晚点回家,不用着急卜渡在家等久了,简单洗个澡就睡觉。 床是她一个人的,睡着很大很宽敞,早上起来后也不会有一个人缠着她,让她需要小心翼翼地挪出来,免得惊醒了喜欢赖床的大人。 这种生活是她梦想中曾经认为最完美的生活状态。 可她就是不得劲,心情也好不起来。 她以为自己将这点小情绪藏得很好,可白雪已经是第二次从上铺探下头,关心道:“你还好吗?” 正在默默做卷子,自己和自己赌气的宿灼愣住了:“?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她好像也没皱眉冷脸,毕竟也不是什么令人愤怒的事,只是不高兴而已。 “从表情上看,不明显,可你周边的低气压都快具象化了。”谢宛亭凑过来:“用生动一点的语言来形容,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沉默。” 白雪点点头:“你要是难受,可以和我们讲,我知道卜渡姐姐对你很重要。” “也还好。”她嘴硬。 卜渡晚上和她打电话时,显然已经从谢宛亭口中听到了这个她极其得意的比喻,笑得前仰后翻,差点摔了手机。 “……”宿灼恨不得挂掉电话,拒绝这场来自罪魁祸首的嘲笑,可又舍不得不多的相处时间,只能冷着脸听对面笑。 等对面笑够了,她再叮嘱两句吃药的事,“不能因为怕嗜睡就不吃药。” “好好,放心吧,事情进展很顺利,很快就能回去了。” 卜渡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立夏过去一个周,眼看就要小满了。 她说:“大概小满之前,我就能回去。” 于是宿灼盯着日历,一天天等着小满到来。 还剩三天的时候,她有种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心悸,一瞬间的心慌,她以为是期待的恐慌。 毕竟,她很少体验期待的感觉。 小满当天,宿灼已经请了假,下午去车站接卜渡。 中午起床,谢宛亭一起,路上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你心情不错,暴风雨警告散了?” “散了。”她以为是这样的。 结果,在车站前,她看见单手推着行李箱,左胳膊扎着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时,暴风雨还是下了下来。 第 75 章 出租车内的气压低得不敢让人说话,低压中心,宿灼绷着脸,低着头,看着手机不说话。 后座,卜渡单手撑着窗框,支着脸,看向窗外,目光延伸得很远,想着怎样解决这场即将到来的小范围风暴。 只是听谢宛亭说了小孩心情不错时,她就该做好心理准备,期望越大,反弹越大。 见到第一眼时脸上还带着笑意,下一秒就抿起嘴,难得能看见小孩变脸变得这么快,情绪波动如此激烈。 可情绪波动带来的这场暴风雨,体积小,强度大,酝酿期还长,无法暴力消解,真是令她头疼。 比止痛药效褪去,胳膊上伤口的绵长痛意还要痛。 连坐车都不愿意和她坐一起了。 就目前的表情来看,怕是要哄很久,抱很久才有哄好的可能吧。 也可能哄不好。 余海市车站离老区不愿意,很快,车到目的地了。 停稳后,宿灼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从后备箱提出有些重的行李箱,拉开后座的车门。 她站在门边,一言不发,看着没法用手撑着转身,行动不便的卜渡反手把住门框,想要一个人站起来,撞了头,往后一跌。 本来就受伤的胳膊差点撞到座椅上,来个二次伤害。 都这样了还逞强,她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的火,还有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和本来就受伤的人赌气。 她放下手里的行李箱,弯下腰,护着头和手,将人搂着腰扶了出来。 卜渡一站定,她迅速收手,冷着脸推着行李箱向单元门走去。 行李箱的滚轮在水泥地面快速滚动着,撞着地面的小石头,声音急促而剧烈,走了几步,突然慢了下来,接着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第103章 直到慢悠悠的脚步跟了上去,才重新滚动起来,缓慢的,别扭的。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添麻烦的。”撒娇的女声在一旁响起,“我本来都要开开心心回来和小火苗见面了,谁想到发生了意外。” “没怪你添麻烦。”宿灼答得很冷静,抬头看了眼闻言有些轻松的大人,随即补了一刀:“怪得是别的事。” 要上楼梯了,她将行李箱横过来,拎着上楼,一步一步,不允许卜渡伸手接,态度很坚决:“你要是抬上去,我就不理你了。” 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卜渡悻悻收回手,跟在后面上楼梯,明明是大人,却像只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一副害怕被骂的样子。 上到六楼,宿灼放下行李箱,从口袋里套钥匙,开了门,“你先进。” “……好。” 波澜不惊下孕育着狂风的眼神太可怕了,越是态度平静,卜渡越是害怕,苦肉计只起作用了一小会儿,现在又不生效了。 她乖乖进屋,单手脱鞋,站到一旁。 “去沙发上坐着。”宿灼将行李箱提进来,推到柜子拐角,也换上拖鞋,“我们好好聊聊。” 这句话一出来,好似舒适的沙发成了审问椅,茶几成了审问桌,屋里的温馨气氛一扫而空,卜渡浑身发麻,正襟危坐,“不,不用到好好聊聊的程度吧。” “不想聊?那我们就先听一段新闻好了。” 宿灼将在出租车上就找好的网页打开,播放,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电台主播的声音从听筒中清楚流出来: “据本台记者最新消息,今天下午两点,离市开发区中央广场发生一起公共场所伤人事件,受害者为一名年轻女性,行凶者为在逃嫌疑犯,凶器为一把刃长18cm的家用水果刀,凶手已被当场制服,无人员死亡,伤者已被迅速送往医院……” …… “还有。” 宿灼点开下一个网页链接,合成电子音响了起来:“本次伤人事件有几个疑点,让我们随主持人一起看看。 第一,从仅存的现场流出的视频中可以看出,在受害者和凶手之间隔了好几个人,有比受害者矮的女性,也有小孩子,为什么凶手偏偏选中了受害者。 第二,警方出现过于迅速,在受害人胳膊被划伤后,很快出现,现场立刻拨打报警电话,最近警局赶到也要5-10分钟。 第三,受害人反映很淡定,没有疼痛被吓住,甚至立刻反手制服了凶手,阻止了刺向心脏的下一刀。 第四,该凶手作为一年前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躲藏完美,并没有被发现,据说有同党藏匿,那他为何偏偏要出来杀人,并被当众制服,使得一切功亏一篑? 这背后的一切,不像是大众口中所说的报复社会的无差别伤人事件,倒霉挑中了厉害的人被制服了,反而像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啪!宿灼暂停视频,将手机保持在视频页面,递到心虚低下头的鹌鹑眼前:“替主持人解答一下疑惑吧?受害者女士。” 哪怕打了码,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视频里被刺向心脏,抬手挡住后,流了一胳膊血的瘦高女人,是卜渡。 身上的黑色休闲服是她亲手放进行李箱的,被刺时低着头看的卷子也是她认真挑的。 视频正好停在卜渡反手制服凶手后的几秒,周围一圈都是顺着衣服流下来,甩出去的血,触目惊心,周围远远围的一圈人,没一个敢靠近的。 这一幕看得她心脏抽痛,忍不住地想卜渡当时还有多痛。 她当时听到这条新闻,只是一扫而过,连视频都没点开的想法,满心都是马上要回来的家人,却没想到新闻中受伤的年轻女性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见了面,看到伤口位置,想起新闻描述,点开仔细查看后才知道,原来三天前上天就将消息送到了她手边,而卜渡每天打着电话瞒了她三天。 多讽刺。 可越生气,她越平静,逻辑清楚:“这就是你去办的事?瞒着我替章瑶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不是说去解决身份问题?” “……”卜渡知道所有东西都瞒不住了,只能和盘托出:“这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他已经不顾一切了,冒着被抓的结局也要报复我,这个害他全家都进去的警方走狗。” “他是谁?你还替章瑶做过什么,为什么会害他全家都进去?” “嗯……算王家的一个比较厉害的旁支里最厉害的孩子吧,在集团里地位还行,自然也没少做坏事,出事后跑得快,转移到了离市。”卜渡笑笑,“王家你也知道,王墨许王少爷,你亲手交了举报他的材料,揭开了一系列扫黑除恶的真正开端。” 没想到还有王家的事,宿灼想起一年前寒假时的风风雨雨:“所以你是在处理王家事情的时候被记恨?” “嗯哼~”卜渡摊手,“答对了。” 她想起昏暗舞台后的那段旖旎对话,“你不是说蛇已经被抓住七寸了吗?” “是抓住了,但这算,抓活的处理残余毒液时被不小心咬了一口?不然后果可比这严重多了,余海市的王家人全军覆没,离市的人已经是很小的一股力量了,早晚会被抓,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们连诱饵都分不清了。” 王家的事她也有份,多亏了卜渡和章瑶,她们这群目标明确的孩子才不用隐姓埋名,分散各地,担心被报复,可她们的逍遥自在,却是卜渡的安全换来的。 从被保护者角度,她没有立场生气了,可从家人角度,她还是很生气:“那你为什么当晚不告诉我,我是什么很脆弱,不值得信任的存在吗?” “唉——”就知道这关逃不过去,可哪怕将这一切都摆在卜渡面前,让她回到三天前再做选择,她还是会选择瞒下。 “我担心你担心我,我会不舍得的。” “这算什么答案?!你担心我会为你难受,可早晚我会知道,就像现在,我的心脏一直在痛。”果然,装了一路淡定的小孩炸毛了,恨不得蹦起来。 但还是有进步,不再像之前那样一急就动手动脚,火冒三丈的样子,现在宿灼更平和了,不被愤怒冲昏了头。 她用完好的那只手摸摸炸毛的小脑袋瓜,“因为现在说的话,我们是面对面的,你能看到我的状态,还不错,隔着电话的话,你肯定会瞎想的。” 这是事实,宿灼不得不承认,如果三天前就知道这件事的话,她大概会很担心很担心,卜渡本来就长肉长得很慢,气血也没补好,还在吃着药,被捅了一刀,流了那么多血,脸色该有多苍白。 她绝对能自己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画面,然后越想越心慌。 她没法不心慌,这和其他事不一样,卜渡和其他人不一样。 可她还是不爽,口口声声为她着想,可这人能不能先想想自己,总是为她想这么多,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 还有,“你这状态叫不错?嘴唇乌到发紫,黑眼圈重得能去扮鬼了,还想让我少担心?” 她不想轻易放过眼前百般讨好的人,至少要让对方长个教训,“不想吃药,今天开始,必须给我食补,每天加餐。” 第104章 命令般下得斩钉截铁,卜渡没敢反驳,垂下头,接受了她必须承受的惩罚。 又是大人孩子角色反转的一天。 把所有人身安全的问题都解决后,宿灼问出最后一个她耿耿于怀的问题:“那你去处理身份问题也是骗我的吗?” “不是,怎么会。”卜渡站起来,走到行李箱面前,放倒,求助她:“你能帮我拉开吗?” 宿灼心情好了一点,走过去,拉开了行李箱,体贴地放好,按照卜渡的指示翻找起来。 第 76 章 行李箱里的衣服几乎没变,整整齐齐叠在离开时的原位,但又能明显看出是穿过再次洗干净的。 大概是单手整理的,许多衣服的折角有些散乱,边缘线也不直,可位置和顺序都没变。 只是少了一套完整的黑色套装,正是视频里看到的那套,流那么多血,怕是洗不出来了。 宿灼抿着嘴,将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架上,塞回柜子里,而后接过卜渡手里正费劲解着的文件袋。 除了药,这是行李箱里唯一多出来的东西。 惹得她心烦意乱,心疼不已的人还在旁边叹息:“本来想着最后两天带点吃的给小火苗的,结果被禁足了,没能买成。” 这点上,她还是赞同章瑶的做法,“是该禁足,免得你乱跑晕哪,吃的没带回来,人也回不来。” 说着,她抬头看了卜渡一眼,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卜渡闭麦了,她怕一个不小心又戳了雷点。 文件袋的封口是一根白绳绕着一圈又一圈缠在棕色的小圆片上,缠得很仔细,宿灼解得也很仔细,小心绕过圆盘把线绕出来。 打开袋子后,她将袋口对准卜渡,示意对方来拿。 一张薄薄的,白色的盖了红章的证明映入眼帘。 就是这样一张普通的a4纸,为了它,卜渡脸色也惨白的像纸,明明出门前脸上已经有了点血色,现在又白回去了。 半年的努力又要从头开始。 她开始自我怀疑,当初要求卜渡和她一起参加高考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毕竟卜渡现在不缺钱,在店里上上班,休休假,也很逍遥自在,多出来的几年经历和遭遇让她在这个世界能过得不错。 病情的话,有自己陪着,哪怕学历和身份解决不了,没法找很好的工作,等自己上班后也能挣钱养着。 是她抱着一厢情愿,让卜渡的生活重新变得劳累而疲倦,还为此受了伤,是她做错了吗? 自从证明抽出来后,宿灼便盯着这张字不多的纸陷入了沉思,目光越来越暗淡,看得卜渡慌了。 将纸随意塞回袋子里,她揪起呆愣愣的一小块脸颊肉,扯了扯:“想什么呢?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宿灼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在想,让你高考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是不是打乱了你本来的计划。” 原来是为这个。 卜渡为一直坚定不移的小孩难得的犹疑而心疼,挪进了,单手捧起她的脸,在捏红的地方揉了揉,“为什么会这么想?你觉得我原来的计划是什么?或者说,你觉得我在这之前有计划?” “唔是一个人,可我猜不到你的计划。”小孩被揉的口齿不清,向后一躲,不给摸了。 她笑了,“猜不到就对了,因为那一阵我也没想好做什么,也没敢想去高考,弥补失去的这一段时光。” 宿灼的视线跟着单手后撑,仰头看向天花板的人一起,灯光闪着不自觉眯起了眼,视野中,无数个小光斑闪烁着,大大小小的,是同一束光不同角度折射出的,像极了不同选择下的未来。 “我其实犹豫了很久,因为已经过去了几年,可能受到社会上年龄限制的影响,执念好像也没那么深了,或者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了。” 宿灼眨眨眼,眼中的光斑跟着闪烁:“你配的。” “有时我也幻想过,如果回到现在,是以十几岁孩子的身份彻底回来该有多好,不用担心身份问题,荒废的几年也不复存在,可以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拿着生活的答案走上我曾经的梦想。” 两人莫名对视一眼,宿灼看见眼前轻蹙的眉毛,伸手细细抚平。 被按得痒痒的,卜渡舒展开眉眼,勾起嘴角:“可是,那样想是否定了过去在路上挣扎的自己,我在欺负她,多坏呀。” 宿灼也笑了,笑得浅浅的,“可你回来帮助我,也欺负我,就是没有否定我,半坏不坏吧。” 卜渡有点可惜,左手手指动不了,不能捏捏扬起角度很小的嘴角,让她笑得更明显些: “好吧,我对半坏不坏这个状态很满意,我接受自己了,哪怕路途颠簸了点,偏航的有点大,那天看着你的眼睛,那么坚定,比我还要相信这个我自己,我就想,也许能试试呢?” “是你给了我迷茫时的方向,所以不要自我怀疑。” 宿灼坐直了,伸出右手,“那就拉勾勾,之前约好的必须再加一条,不许再去冒险了,一定要去的话带上我,答应陪我一起,就不能用这种方式毁约。” 她想,是不是出发前的那个勾勾没有拉上,卜渡才会受伤,所以她要把这个约定补上,加上更长的时间。 “这算什么?打补丁吗?”卜渡戏谑着,却也坐直了,伸过右手,勾了上去。 宿灼点点头,很认真“以后会有更多补丁的。” 打完补丁,她终于觉得心安了一点,心情平和下来,和卜渡一起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收拾好,文件袋放进柜子里锁起来。 她拒绝了出去吃晚饭的请求,系上围裙,“我下午买了菜,还有排骨,正好补一补。” 蕾丝花边的围裙系在冷面高中生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可爱,卜渡早就想大揉特揉一番。 于是借着手受伤,宿灼不敢大幅度反抗的时机,她从背后扑过去,将已经不能用身高压制的孩子抱住,揉到头发凌乱。 “你!不许胡闹!”去厨房的路上被偷袭,宿灼想掀开背后打扰她做饭进程的人,却又顾及到对方的伤势,只能色厉内荏地威胁:“再这样我就敲你脑门了。” “我不管,你不舍得。”卜渡将脸埋进散开的头发中,像吸猫一样狠狠吸了一口,柠檬香。 看来有老老实实按照约定的香味洗澡。 炸着毛的宿灼忍无可忍,真的对着拱来拱去的脑门来了一下,进了厨房。 晚饭后,卜渡还在委屈捂着头,控诉般看着宿灼,明明只出现了一会儿的红痕早就消失了。 盯久了,稳稳坐在沙发上的宿灼起身,拿了医药箱坐回来:“伸手,不是说要换药?” 拿回来的药早在收拾间就放进了医药箱,她先用酒精对茶几面和手消了毒,才打开卡扣,将药水和敷料,纱布拿出来。 卜渡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左手伸了过去,因为宿灼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提前打了个预防针,“刀口有一点长,有点难看,你要受不了就和我说,我能自己……” 说不下去了,对面的眼神像是要刀了她。 宿灼用力拽住露在纱布外面的食指和中指,坚定而温柔地拉到桌子上,又消了一遍毒,小心翼翼解开最外层封口的胶布,一圈又一圈,将纱布绕到最后一层。 第105章 狰狞的缝合了的伤口像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展露在面前,伤口边缘的淡黄色药液将皮肤和敷料黏连在一起,拉扯着看上去就痛。 她屏住呼吸,慢慢将敷料揭开。 没了半透明敷料的遮盖,从手掌侧面一直延伸到手肘的细长伤口展露无遗,附着已经氧化成深黑色血液的缝合线穿过微微泛着红的伤口,看着就触目惊心。 伤口比她想象得还要大。 又拆了几个碘伏棉球,将镊子消毒,她轻轻地夹着棉球将伤口一点点擦净消毒,喷上药水,涂上药膏,贴上敷料,再用纱布一圈圈缠起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长到宿灼脸上都冒了细汗,她不敢擦,还害怕滴到伤口上感染,只能蹭在衣服上。 整个换药期间,卜渡都很安静,盯着宿灼手上的动作,一点痛苦的感觉都没流露出来,一声不吭,好像正在换药的手不是她的一样。 怎么可能不痛,两人第一次见面换额头伤口的药时,两人不熟,都那么能撒娇,现在却不闹着疼了,八成是怕她又担心和难过。 将纱布缠好后,系上,她摸了摸卜渡的脸,安慰道:“好了,没事了,不痛了。” 额头的伤口已经看不太出来了,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点浅白的影子。 “真温柔呀,小火苗。”卜渡用脸蹭蹭温暖的手心。 夏天已经到了,天眼看着就要热起来,宿灼担心伤口愈合受到影响,拒绝了卜渡上班的请求,和苏老板请了假。 卜渡就被留在了家里,做卷子,吃加餐,每晚她回家都要检查。 高二的暑假只放两个周,等到放假,卜渡的伤口早就好个差不多,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 天太热了,假期又短,两人都哪也不想去,就窝在家里休息了十四天,宿灼又去上学了。 这次是高三生了,下晚自习更晚了,几乎回家就是洗漱准备睡觉。 自从拉勾勾补丁打好后,卜渡再没出市过,上班加准备高考,偶尔偷个懒。 高三上的第一轮大复习至关重要,学校的老师加大了各科的学习力度,卷子成倍增长,还上了难度,每天都像集训时的头脑风暴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知识直接钉在学生脑子里。 宿灼学得很认真,因此也很累,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生日也不再像高二那样过得隆重。 两人的生日是周三,简单吹了个蜡烛,许了愿,分掉不大的小蛋糕,宿灼就困得睡着了。 丝毫没有满十八岁的兴奋感。 周六下午回家,在楼下,她被王姨叫住了。 第 77 章 “恭喜你,获得了废弃副本——逃离吸血家庭的最后一块前置碎片,当然,它现在应该是美好大学生活的辅助道具。” 一张手掌大的银行卡,上面贴着一张细长的便签纸,写着简短的六位数。 纸上的笔记已经隐约有褪色迹象,看着很是熟悉。 有些笨拙,拐弯处有些僵硬,线条也不直,是在宿灼作业本上签了很多年的姥姥的字迹。 宿灼愣愣看着发呆。 愣到卜渡放下切好的果盘,坐到她的身旁,用轻快的语气开口,“准备好去冒险了吗?” 闻言,宿灼终于从内心翻涌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抬起头,笃定道:“你也获得过这张卡。” “当然,毕竟我们都是姥姥的孩子,不会厚此薄彼的。” 卜渡耸耸肩,笑着将半颗草莓递到她的嘴边,“张嘴,都说了是前置道具,要是没有这张卡的话,我还不一定能这么顺利逃出去并落脚。” 宿灼乖乖张口,依然无法从别扭的情感中理清思路:“我一直以为姥姥很讨厌我,恨不得我这个拖油瓶根本不存在。” “可没想到,姥姥早早准备好了留给你的退路,并交给了可靠的王姨保管,直到你满了十八岁,不再受宿家牵制,才安全地将这笔迟来的礼物送到你手里。” 看着宿灼茫然的神色,卜渡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我也怀疑过,可我后来发现,错过的爱与否都不重要了,爱自己就足够。” 对血缘关系带来爱意的不信任与怀疑,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教训,突然间被告知也有零星的爱意落在身上,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这份爱意并不能弥补成长路上缺失的那些应时需求。 伤害实打实造成过,她不会强求宿灼去原谅或去爱,只是希望她的小火苗能自信一点,相信自己值得去爱。 眼波流转间,宿灼看见卜渡眼中的释然与怀念,她突然很想知道,在另一种境遇下的自己,当时怎么想的。 “我?当时可没时间想这些,我逃命呢。” 于是在愈发迷茫和好奇的目光下,卜渡平静开口,娓娓道来: “那是我十八岁生日后的一个月了,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跑到老区,藏在角落里看着六楼的灯光,没想到被路过的王姨发现并叫住了。 她很着急,也很小心,做贼一样把卡塞到我手里,嘱咐我里面有不少钱,千万不要让许安宁知道,她一说完就来人了,我转身就跑。” 宿灼问道:“你跑回了家?” 卜渡狡黠一笑:“当然不是,我去银行看了金额,三万块钱,可这笔钱不能拿回家,许安宁会搜我身,每天早晚都会,这笔钱连一晚上都躲不过去。于是,我有了个极其疯狂的想法。” 都不需要询问,宿灼给出唯一的正确答案:“你跑了。” “bingo!宿家人把户口本和身份证锁在抽屉里,我之前不敢去抢,可在取了两百块钱出来后,突然就有了底气。回去路上我捡了根钢管,回家就砸了柜子,别的什么也没拿,打了车就跑到车站,买了最快发车的车票。” 卜渡说起这段过往时,眉飞色舞,为自己坚决的逃离而兴奋,“大人不在家,宿赐想拦我也被打了,我匆匆上了车,在中途最大的城市下了车,混进人群,又辗转换了几个地方,生怕被抓回去,想爱与不爱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这段经历说出口好像一场刺激的冒险般欢快,可宿灼能猜到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她突然就理解了卜渡为什么说,爱自己就够了。 因为光好好爱自己,就拼尽了所有的气力。 如果没有卜渡的出现,她也要用尽全力才能在宿家的蹉跎下长大,才能在十八岁成年后握住这仅有的机会。 怪不得姥姥留下的牌子上写着“渡”字,她人生的第一步,必须渡过宿家这条难以跨过的大河,而这笔钱,就是渡河的船桨。 她必须自己划船,同一路上的危险作对抗,所以姥姥总是对她严格要求,连打架都要是第一名。 她不能依赖任何家人,所以那些打碎了她对家人依赖的漠视让她不去奢求宿家虚假的“爱”,能决绝地断掉一切。 她不能被抢走船桨,于是银行卡被拜托给了王姨,直到她成年了,能护住自己的东西时才被送到手中。 宿灼想,这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不是所有的爱都柔软,可能也带着扎人的刺。 可能一时之间无法转变心态,但万幸,她还有很多时间去体会,也不再用颠沛流离。 第106章 因为有一份直白坦率的爱,跨越时空,来到她的面前。 想到这里,宿灼收起银行卡,不再纠结,决定将这些交给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学习。 她收走卜渡的手机,在对方一脸不可置信中残忍开口:“少看点无限流吧,你也是报名了高考的。” 一个月前,高考报名,宿灼在学校集体报名。 卜渡跑了一趟教育局,把手续办好了,也报的理科。 她去不了学校,书桌上多了厚厚一沓卷子,有书店买的,也有宿灼拜托课代表多拿的一份。 事务屋的众人并不知道卜渡要高考的事情,每天看着宿灼放学往家拿卷子,只当她想回家巩固或留作纪念。 反正卷子每天都有多的,还多出来不少,留着作废纸也没啥用,想拿就拿。 宿灼就按照班级进度往家拿卷子,并规定每天完成的任务量。 卜渡每天上午上完班,下午回家就是做题,晚上还是做题,睡前宿灼回家还要应付残忍高中生的检查,一度劳累过头,差点失眠。 宿灼发现后,及时调整,减少了重复知识点的训练,给成年人留了一点尊严。 只是,宿老师发现,这个一对一学生有手机瘾,经常抱着手机就停不下来,比她还没有自制力。 虽然是绝大部分情况在休息时间,可一旦进入老师的角色,她就天然看玩手机不顺眼。 作为没经历过几年后电子流行风潮的传统高中生,她不能理解卜渡超乎寻常的电子依赖症从何而来,但她有法子治。 方法简单粗暴——没收。 卜渡宠她,哪怕身为大人,只要她一板着脸,就会老老实实投降,交出手机。 家庭地位一度反转。 当然,不听话的大人会试图用撒娇的方式试图要回手机,就像现在这样抱住胳膊不放手,声音拉得又娇又软。 “今天不是休息日吗?等会还要吃饭的,吃完饭再收手机好不好?我这周的任务都完成了,还超额了。” “不行,先检查任务,疑难解答,然后整理错题。”宿灼冷着脸拒绝。 在严酷的监督下,春节放假前,卜渡跟着尖子班的进度完成了第一轮的高考复习, 高三的寒假只放十天,腊月二十九放假,正月初八返校,“万事大吉”事务屋的聚餐+游戏计划宣告破产,决定高考完再聚。 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时间短了不少,但两人配合着在两天内搞完了卫生,炸好了零食,贴了对联和福字。 将家里打扮得年味十足。 大年三十的晚上,两人在家又没熬得住跨年,双双睡倒在沙发上,第二天一早被敲门声吵醒时,还恍如隔世。 耳边传来一声不满的呢喃,宿灼先爬起来,从纠缠的织物中抽出被紧紧揪住的衣袖,把两床被子和还要赖一会儿床的人一起抱进卧室,扔在柔软的大床上,关上门。 悄悄靠近还在被敲着的大门,透过猫眼,她看见黑乎乎一片,有人提前将猫眼遮住了,询问也不应答。 心中的警报拉到了极致,她顺手握住手边的花露水瓶,慢慢打开门。 “新年快乐!” 熟悉的礼炮声响起,红色的彩带洒了一地,一左一右的两个人笑嘻嘻看着她。 宿灼捂脸,她就该知道,这么闹腾的只会有谢宛亭和孟念欢。 难为了两人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 孟念欢拿出藏在背后的火锅食材,晃了晃,“我和卜渡姐姐说了给你个惊喜,所以就不请自来啦。” 谢宛亭从门后搬出一个果篮,“要是别人家,我和孟念欢还真不敢来拜访,但你和卜渡一起住的话就不怕了,果篮是我俩一起买的,作为来参观的礼物。” 老区的旧房子有什么好参观的? 拗不过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宿灼侧过身,“请吧。” 放回花露水瓶,从柜子里找出备用拖鞋给两人换上后,宿灼带着好奇打量的两人进屋。 临时突袭实在是有些早了,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午饭时间点,拿来的食材先扔进冰箱。 买的水果洗好放在茶几上,又倒了两杯水,家里第一次来客人,她也不知道还要干什么了,该给的都给了,可就是哪里觉得不对。 拿着零食吃起来的两人放过了蓬松着头发,一看就没洗漱的宿灼,“我俩自己坐会儿,你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洗漱完,不知为什么,卜渡一直没出来,她进卧室查看才发现,早就收拾好的人坐在床边晃着脚发呆。 见她推门进来,卜渡倚在床头柜上笑得乐不可支,“小火苗,我的拖鞋去哪了?” 宿灼这才想起来,那双狐狸图案的拖鞋还在客厅的沙发旁。 第 78 章 脸不红心不跳,顶着两道探究的视线,宿灼拎着拖鞋推开卧室门,轻轻将鞋子放在床边。 卜渡附着床头柜又躺了下去,冲她勾勾手指,笑得不怀好意。 她看着卜渡点点脸颊,上前低下头,用唇瓣碰了一下。 唇瓣和脸颊都是柔软的,挤压着陷入彼此的环抱,和早晨透过窗纱的阳光一样朦胧,分开时有轻微的气泡声。 早安吻和晚安吻已经成了惯例。 只是今天不行,因为她的小失误,需要再加一个早安吻作为补偿。 左脸颊也□□燥的唇瓣贴了一会儿,留下轻微的触感,耍赖的大人如愿以偿,捏捏乖乖小孩的脸,穿上拖鞋,伸了个懒腰。 她推开卧室门,同两个穿得喜气洋洋的小姑娘打招呼:“早呀!新的一年要快快乐乐哦。” 平日里贴着墙放的餐桌被拉到了餐厅中间,沿着四边摆好四张高低不一的靠背椅子。 餐厅只有两张常用的椅子,剩下两张是从书房搬出来的。 桌面上,刚清洗过一遍,只能煮一个口味的不大电煮锅,是宿灼翻了最里面的柜子才找出来的。 据卜渡所说,是买冰箱送的小花头,没有隔板,容量也不大,煮不了鸳鸯锅。 将香辣牛油锅底扔回冰箱时,面对孟念欢幽怨的眼神,她耸耸肩,她们平时不用电锅,能找出一个插电的煮锅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要知道,电费可比燃气费贵多了。 两个没有亲戚往来的人,生活的家就是这样,数量只够两个人,常用品也颇具个人喜好,多一个客人就要东拼西凑,翻箱倒柜。 幸好,孟念欢和谢宛亭都不是什么要求很高的人,对于大年初一的收留已经足够感激。 她俩接过通电的任务,将插座从墙角拉到桌底,又照着说明书一步步把锅体组装起来,插上电源线,只等按下电源开关。 任务完成后,两个被勒令禁止进入厨房的小朋友乖乖坐好,对着厨房门的方向,看着里面的两个人配合默契,将一袋袋的食材清洗,改刀,装盘。 两人连眼神交流都不需要,宿灼的刀一停,卜渡就将在水槽上控水的菜或肉递过去一种,接着清洗。 宿灼也不用看菜板,视线还在刚摆好的盘子里,左手就自然地接过卜渡递来的菜,放在案板上。 一来一回,节奏把控良好,好像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一样。 第107章 孟念欢看呆了,推推拿手机偷拍的谢宛亭:“这就是默契吗?” 谢宛亭抽抽嘴角:“一般的默契可到不了这种程度……” 食材处理好,刀洗干净收起来了,两位客人终于被允许进入厨房端盘子,将食材围着电煮锅一圈圈摆好。 锅里倒上水,挤入锅底料包,开火。 “呲——” 已经在冰箱里放了两个小时的汽水瓶拧开,透明的冰凉液体倒入杯中。 倒完三杯后,宿灼盖上瓶盖,将汽水瓶放到一旁,没有对满眼期待的卜渡心软。 自觉被区别对待的人举起杯子,不满道:“为什么我没有?” “你不能喝凉的,对肠胃不好。”她按下想站起来去勾汽水瓶的卜渡,顺手抽出杯子,走进厨房,打开橱柜,“加蜂蜜还是冰糖?” 行为很体贴,语气很温和,态度很坚决。 “……蜂蜜,两勺。”卜渡屈服。 水开了。 一温三凉的四个杯子碰在一起:“干杯!” 肉片在沸腾的锅底里翻滚几秒,已经熟了,谢宛亭急忙将它捞出来,在蘸料里滚了一圈,放进嘴里。 没有了牛油锅底,番茄红的锅底鼓着一个个小泡泡,用勺子压下去几个,周围就鼓起更多的泡泡,围着勺子打转。 她从泡泡中准确捞出一颗丸子,感慨道:“也算红红火火了。” 大概是对春节一定要有红色装点的执念,在场的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红色点缀。 孟念欢的红发饰,谢宛亭的红条纹上衣,宿灼和卜渡的红手链。 看节目时,卜渡用中国结剩下的红绳随手编的,正好够两条,就直接套在了手腕上。 她晃了晃有些宽松的手链,答应吃完饭教孟念欢编一条。 “要不是有你们,我这个年过得不知道要有多惨。”被美食和朋友抚慰了内心,孟念欢终于愿意开口吐出心中的苦水了。 “我爸爸那边有一家亲戚,平时我连他们是大姑二舅还是三舅姥爷分不清,今年过年莫名其妙,大年三十非要带着熊孩子来我家,毁了我小升初的纪念册。” 她打开手机就翻相册给在座的三人看,“你看看!我好好放柜子里的册子,用黑色马克笔画了这么多页,她爸妈还说他是神笔马良!” “噗——”很惨,但实在好笑,听着的三人没忍住。 卜渡摸摸气到要炸毛的小脑袋,安慰道:“他爸妈可能发现了他儿子把人气活的本领,毕竟马良也只能把静物画活。” 宿灼想起宿赐来,也是一位能和这熊孩子一较高下的存在,感同身受,她问道:“然后呢?你爸妈不至于偏袒外人吧?” 她见过孟念欢的妈妈刘女士,雷厉风行,很不好惹的一位干练女士。 “我爸妈把那一家人赶出去了,还收走了小孩的压岁钱说是赔我,可是我去爷爷家还是要看到他们。”孟念欢说着说着,情绪上来了,嘴一撇,像是要哭出来。 谢宛亭眼疾手快将一块刚出锅的虾滑塞进孟念欢嘴里,“别哭,接下来的我来说。” 被烫得说不出话,孟念欢用舌头滚着嘴里的虾滑,瞪着眼睛一点哭意都没了。 在她的怒目而视下,谢宛亭迅速讲完后续: “她自己一个人蹲小区花坛里哭,被我下去放鞭炮时逮到了,我俩一合计,你和卜渡应该挺自由,对我来说年拜不拜都没差,索性疯狂一把,于是就发信息给卜渡了。” 宿灼这下明白了,怪不得昨晚正看着春晚,卜渡突然说今年的春节可能不太一样。 原来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她看了眼笑得和狐狸一样,故意瞒着自己的卜渡,捞出最大的一块肥牛放进她盘子里。 又捞了一块小点的放进孟念欢的盘子里,以示慰问。 来都来了,总要让客人解了心结再走,更何况这是她曾经的活泼同桌。 她想了想,给出解决方案:“下次他一去你家,你直接拿笔画他脸上好了,多画点,这样他要洗一天的脸,大概没心情捣乱了。” 在孟念欢恍然大悟的目光下,她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费水,不环保。” 小孩的心理阴影是半点不提。 “…我居然心动了…”孟念欢喃喃自语,颇有看破红尘的意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啊!” 谢宛亭举手:“画得时候加我一个,我就爱干这惩恶扬善的事,要不现在就去咱爷爷家?” “可以但先说好,小孩真哭了你被打出去我不救。” 女侠摇头,“那不行,我要报酬的。” 合作破碎,孟念欢终于不再耿耿于怀,甚至有些期待。 看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谢宛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吃完火锅,将一桌的狼藉收拾好,四人齐刷刷瘫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节目回放。 节目并没什么意思,只是做聊天的背景板。 孟念欢突然想起将椅子搬回书桌时看到的卷子,好奇问道:“灼灼,你怎么把卷子又都做了一遍呀?” “嗯?”宿灼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桌面上那一沓卷子真正的主人,转头看向卜渡。 悠闲嗑瓜子的动作停住了,两人都是脊背一僵。 忘记收拾卷子了。 “巩固一遍。”六目相对,宿灼哑着嗓子开口,默默背了这个黑锅,“加强记忆。” “怪不得你成绩好呢,让我再来一遍,那是完全不行的。” 孟念欢盯着电视里的小品,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句话激起了剩下三人的惊涛骇浪。 见卜渡讨好地给宿灼捶背,谢宛亭垂下眼睛,“终于想通了?” …… 卜渡收了手,淡淡应道:“嗯,算是吧。” 谢宛亭:“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以前也不算白费口舌。” 夹在两人中间的宿灼被这信息量爆棚的对话控在原地,她很聪明,聪明到能清楚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 谢宛亭知道她和卜渡的真正关系。 又蹭了一顿晚饭,在家长的电话催促下,孟念欢和谢宛亭带着编好的手串上了楼,冲两人招招手。 不放心,特意送到楼下的宿灼和卜渡转身往回走。 路上没什么人,家家灯火通明。 宿灼踢开一个小小的鞭炮壳,酝酿了一会儿:“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间道歉。”卜渡收回仰视星空的视线,看向已经快要和她平齐的成年人。 宿灼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想了一个下午,将认识卜渡后的所有大家相处的画面都回想了一遍,发现至少从中考开始,谢宛亭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不觉得卜渡会主动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告诉别人,那只能证明,她们间的相似昭然若揭。 而她一直一直呆在安全区,没有发现别人都已经发现的事实。 直到上天给了启示,才过分地后知后觉。 “为……我没早点发现你道歉。” 第 79 章 冬天,又刚放过鞭炮,天上雾蒙蒙的,但依然隐约能看见星星的轨迹。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一个澄澈,开阔的夜空了。 第108章 “好了,你的聪明小脑袋为什么总是在这件事上过意不去?”卜渡捧起又低头懊悔的小脑袋,扶着下巴往上抬,让蒙着一层烟雾的星空完整落入宿灼的眼中。 看着澄净眼眸中倒映出的小小星轨,她的语气落得很轻很轻,像是怕扰动了星星的流转:“等高考结束后,去旅行吧,去看看星垂平野,月涌大江,看看这广阔河山。” 手指在脸上轻轻摩挲带来丝丝痒意,使得宿灼的声音也漂浮的,“一起去?” “当然了,而且只有我们。”视野中的一小角星空被乌黑的长发遮挡住,耳边响起调情般的低喃,沿着耳神经传进大脑皮层,激起脑海中兴奋的震颤。 静悄悄的河边,温柔带笑的承诺像海妖的蛊惑,让人心甘情愿地信服。 宿灼握着贴在脸上的沁凉手指,转过身,在掌心蹭了蹭,“可是我一颗星星也不认识。” 面前的人眼睛眯成两汪水盈盈的弯月,眨呀眨,“我也不认识。” “那就一起学。”她掏出手机,找了张星座图,朝着夜空举起来。 背后一沉,尖尖的下巴搭在颈窝上,将全身的重量都肆无忌惮压在了她的身上。 两人的高度现在差不了多少,卜渡不用再弯着腰才能撑在她的身上,她也不需要用尽力量才能站稳。 对着缩小的星图,宿灼找了许久,手指顺着黑墨墨的天空划出一道线,“那三颗连在一起的,是参宿一二三,猎户座的腰带……” “原来它们三个叫这个名字。”温热的气息沿着领口的缝隙吹进羽绒服里,听课的学生注意力好像并不在三颗星星上。 宿灼比划星星的手转了个弯,落在被冷风吹得微微发凉的脸颊上,拍了拍,掰正。 “回去吧。” 手下的凉意让她想起这人的脆弱体质,不打算继续在河边停留,星星的话,等她完全认清后,再讲给卜渡听。 赖在身上的人不愿起来,她索性半蹲着双手向后一搂,把人背了起来。 “呜啊!”卜渡惊呼一声,双手紧紧环着她的脖子,将头埋在衣领和胳膊间的缝隙,抱怨道:“哪有这样霸道的?” 宿灼没回话,默默将人又颠了两下,把所有的抱怨都颠回了肚子里,抬脚往家走。 这样一来,两人贴得更近了,冷风吹不进领口,交融的呼吸让寒风的温度也不那么刺骨。 大年初八的早晨,老区的老人和孩子还在春节的氛围里,上班族和高三生已经背着包走在路上,低着头,死气沉沉。 一到班上,宿灼明显能感受到气氛不太一样了,大家好像都憋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 去年寒假过后,班里人说说笑笑,哪怕接下来要出去比赛也不影响联络感情,今年不太一样。 高考前最后的缓冲期过去了,面前吊着胡萝卜的线越来越短,学生们眼前只有最后的目标。 被这股氛围影响,宿灼也紧张了一阵,只是她很快意识到紧张并没有什么用,调整过来。 年级上不少人调整不过来,发生了几起冲突事件,学生、老师和家长都如临大敌。 奇怪的是,这些冲突甚至比不上一二年级时的小八卦来得吸引人,每个人忙到这段时间的记忆都像是没留多少。 二轮复习结束后,余海市各大高中拉了一次统考,声势浩大,一切以高考要求为标准,考得人身心俱疲。 两天考完,全市高三老师批卷,高三生们难得能回家多休息一个晚上。 宿灼回到家,燃气灶上的汤还在炖着,她熟练地尝了口咸淡,加了点盐进去。 最近,卜渡总是打着给她补脑子的旗号炖汤,什么奇怪的搭配都有,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今天的是虫草花鸡汤。 炖得软烂入味,味道很不错,就是不知怎么了,卜渡总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了?”她从汤里夹起一根虫草花,面无表情嚼嚼嚼。 卜渡撑着脸,看着她嚼:“累吗?” 虫草花没什么味,很快咽了下去:“还好,思考得多了点。” 用脑量的确不小,考完理综,她就听见物理老师和别的老师聊,这次的难度比去年的高考拔高了一个档次,为的就是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 卜渡笑眯眯地扔下炸弹:“我记得,今年的高考好像会比这次模拟考难上不少,直接骂上全国新闻。” 宿灼手一顿,她差点忘了,从未来回来的人应该是比她们要多知道点东西,比如高考。 按照一些穿越常见套路,“你记得题?” 摇摇头,卜渡有些遗憾:“不记得,或者说,我根本就没看过当年的高考题,可能是自我防御吧,我很排斥那年的题。” 她开玩笑:“早知道要回来参加一次高考,当年怎么也要把所有的题背下来,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不用,我相信自己的实力。”宿灼拒绝,“你需要吗?” “虽然想偷个懒,可要是所有题和答案都知道了,就像是作弊一样欺负小朋友,怪过分的,所以就拼一把吧。” “我相信自己的实力。”宿灼认真盯着卜渡的眼睛,“所以我也相信你的实力,不要害怕。” “好好。”卜渡笑意加深,“我也相信小火苗。” 到了第三轮复习,各种模拟测试都是家常便饭,也可能是测麻了。 班里人已经习惯了快速拉开桌子,清空桌洞,按照考场号进入相应的教室。 考完试都不用老师说,自动恢复课桌,拿着卷子和课本查漏补缺,异常平静。 从三月艺考结束后,杜鹃回来参与文化课复习,起初几次考崩溃了,到301哭,现在只要自己擦擦眼泪,就能接着坐着学。 和她相似的学生不少。 就在这平静的疯癫之中,高考考场分配出来了,一中学生在本校考试,免了看考场的需要。 令人失望的是,卜渡分在了另一个学校。 高考当天,两人正常吃完早饭,互相检查了证件,在岔路口分手告别。 接近学校的路段已经被清空了,宿灼突然想起中考前,在医院里照顾姥姥时,医生护士们抱怨的高考交通问题。 那时高考还和她离得远远的。 她将证件交给检查的警察,道了声谢,转身走向校门,里面是她要全力以赴的战役。 安检过后,坐在教室里,周围有几个认识的同学,但大家没有一个打招呼的,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考试铃响,提笔答卷。 收卷铃响,放笔交卷。 正如卜渡所说,难度提升不少,尤其是数学和理综,要是没做好心理准备,的确容易被恐惧就击垮了。 希望她给“万事大吉”事务屋众人打的预防针够有效。 全神贯注之下,两天时间并没多久就过去了,这次考场边没有小姑娘的玩笑声,也少有人提前交卷。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后,人群涌出考场,神态各异。 不少人心头甚至涌出一丝不真实感,准备了十二年的长跑,居然就这样迈过了终点。 不管结果如何,都解放了。 第109章 出校门路上,宿灼遇见了同楼层的叶如生,两人打了个招呼,默契没有提试卷的事情。 叶如生先开的口:“接下来打算干什么?要再一起挣一笔吗?” 宿灼想了想,没立刻答应:“还不确定,我和卜渡想先出去旅游。” “这好说,反正七月前高中生也放不了假,正好我要去学车。” 到了校门口,不少家长等在门口,叶如生冲不远处招招手,“真好,记得发美景给我们看,我看见我妈了,先走了,拜拜。” “拜拜。”宿灼挥挥手,从人群中穿过。 她和卜渡商量好了在家见面。 从校门口到老区,这条路她走了六年,每一处风景都见惯了,也习惯了。 不骑车的时候,她就慢慢走回家,反正没多远。 可她突然就很想、很想见卜渡,想要立刻出现在她面前,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轻轻在眼皮上亲一下的那种。 离学校远一点的交通解封了,路上车来车往,穿着各式高中校服的学生零零散散,在不同的岔路口分开。 在一如平常的夕阳下,她抬脚跑了起来。 倾斜的阳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跑的很快,快到影子差点没追上,书包一上一下重重砸在背上。 迎面扑来的风阻止不了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只有…… 在早上分别的岔路口上,她看见等在路对面的熟悉身影。 卜渡也看见她了,冲她挥挥手。 她放慢步伐,走到信号灯下,正好绿灯,对面的车停下来。 压抑着内心快要涌出来的情感,她慢慢走过去,轻轻抱住张开的怀抱,“抓到你了。” 看着那双含着饱满情感的眼睛,她还是没舍得让它闭上,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 她想再多看看。 “今晚想吃什么?”卜渡笑眯眯看着她,揉揉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不知道,好像不是很饿,摇摇头。 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一颗不断膨胀的心在剧烈跳动着,她想,她只想和卜渡在一起。 “现在就出发吧。”她沙哑着嗓音,说出心底升起的疯狂想法,“定最快的车票,我们去旅行。” “好。” 第 80 章 “所以这就是你们整整一个周都联系不上的理由吗?” 孟念欢简直难以置信,一向沉稳的两个人,特别是宿灼,居然会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 高考结束当晚,收拾一行李箱的衣服,拿上身份证和银行卡说走就走,还把手机给关机了。 这一般人能这么疯吗? 她扭头看向谢宛亭,两人站在老区八栋601门口,面面相觑。 连着打几天电话都打不通,她俩商量好来家门口堵人,结果从楼下阿姨口中得知两人当晚就跑了的消息。 正目瞪口呆着,手机突然响了。 是不是宿灼良心发现不好说,但至少联系上了。 谢宛亭接受得快一点,耸耸肩,“我就说她俩有事,看到未接通话会打回来的吧。” 她清楚了解着卜渡温柔皮囊之下的疯狂,以及同一个灵魂的平静表面下,宿灼也不逞多让。 “放心,从高一寒假起你不是就知道了嘛,没人能轻易欺负你的好同桌。” 她拍拍急得绕着门口脚垫转圈的天真朋友,安慰了两句,顺手接过手机,对听筒的另一端发问: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不聚一聚,商量商量挣钱的事情?” 嘈杂背景音中,清晰的冷静女声穿透人群喧嚣:“不知道,至少还要半个月吧,大概成绩出来前能回去。” 宿灼也给不出具体时间,因为她俩根本就没做旅游规划,去哪,待几天全凭心情。 高考结束的当晚,想着跑得越远越好,两人在车站选了终点站最南的一座不知名小城,卧铺待了一天一夜,吃了三顿车售盒饭,在第二天的傍晚,拖着行李箱出了车站。 仓促间没准备充电宝,车上的充电口数量极少,抢不到,手机没电就自动关机了。 漫长的乘车时间里,白天,她和卜渡窝在下铺,看一本和对铺小姑娘借来的小说,晚上睡觉时,她才爬上去。 卧铺很窄,两人蜷缩着腿脚,窝在一床纯白的被子里,倚靠着冰凉的墙板,跟着车厢的晃动,肩膀轻轻磕碰在一起。 周围隔间很吵,打牌唠嗑的都有,可她和卜渡的小空间是静谧的,插不进外界的声音,像茫茫大海里的一个气泡。 躲在里面的两条小鱼摇晃、颠簸、汲取着彼此的温度,相依为命。 书页摊开了放在膝盖上,翻页的工作是卜渡的,每每宿灼已经看完一会儿了,搭在她大腿上的纤长指尖才轻飘飘捻开薄薄的纸页,将故事翻到下一页。 被拖慢了阅读速度,她一点都不急,反而有闲心捏捏懒洋洋的手指,再把刚翻好的书页理平。 那些方方正正的小黑字在眼前晃了一圈,也不知道哪个撇捺值得回味那么久。 后来卜渡晃累了,又嫌墙板硌得慌,往下一滑,躺进她怀里,脑袋蹭了蹭,不肯起来了。 于是,宿灼将怀里的人搂紧了,小声地读出来,免得卜渡斜着看坏了眼睛。 她读得很慢,每个字都读得很清楚,像早读时读课文那样认真地读一篇爱情小说,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柔和了脸上的表情。 她喜欢这样没人打扰的,只有两个人的纯粹相处时间。 下车前,她们将将把整个故事读完,书还了回去。 找到一家民宿住下后,在隐晦的占有欲作祟下,宿灼只是给手机充了电,没开机,也不让卜渡开机。 拔掉充电线,两人的手机就锁进行李箱的最角落,不再拿出来。 她们在附近的商场买了部相机,买东西用现金和银行卡,景色看完了就蹲在菜市场奇怪的瓜果面前,听老板讲述如何处理食材,回民宿做成失败或成功的饭菜。 至于余海市的朋友们,宿灼想着高考完,大家都要休息几天,处理个人事务。 哪猜得到孟念欢和谢宛亭两人一点都没有间歇期,第二天就打电话过来,干劲满满。 等到在周边的城市玩够了,想着该给王姨打电话报个平安,她才从行李箱中找出手机,在出租车上开了机。 一打开,手机卡了好一会,群里的聊天消息刷了几千条,未接电话和短信几十条。 就孟念欢和谢宛亭的未接来电,她的手机里14条,卜渡的手机有9条,加起来平均每天早中晚各一条还多。 考虑到孟念欢已经在短信中询问她是不是被绑架了,没能等从小吃街回酒店,趁着排队等炸串的时间,她拨了回去,得到好友的震惊。 视线的余光里,卜渡端着盘子走过来,她顿了顿,“不说了,买的特产已经在路上了,帮我和大家说一声记得及时签收。” “诶,别别急啊,给个……” 啪! 餐盘放在桌面的同时,宿灼合上了手机,浑然不顾电话那头的挣扎。 “说完了?” 她点头:“说完了,谢宛亭也在,我拜托她们了,所以你不用再打给她了。” 第110章 卜渡摁在锁屏键的手停了下来,俯身凑近了,盯着宿灼波澜不惊的眼眸,戏谑道:“小火苗,你不想我和别人打电话?” …… “没有。”宿灼低下头,躲过探究的目光,“省事罢了。” 以她现在的身份,没资格展露出不为人知的占有欲和莫名其妙的醋意。 和之前相比,她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幸好周围人很多,吵闹着掩盖住她快要蹦出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她好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这次的城市在海边,游客比前一周在的城市多了不少,但还好海岸线很长,沙滩一眼望去望不到头,将人群分散开。 还没到能下水游泳的季节,只能穿着凉鞋在海边踩一踩水,夕阳下去后,晚风吹着有点凉。 沿着沙滩的内沿,摆了一排各式各样的小吃摊,树荫里也有,但蚊子太多了。 路过一长串坐了不少客人的摊子,宿灼终于在沙滩边缘,找到一家人不多的饮料摊,对着大海,拉着卜渡在高脚凳上坐下。 坐下后,她才发现是个很不错的位置。 遮阳伞下,有昏黄的小灯泡照明。 躲在招牌和装饰树叶的后面,透过叶间的缝隙,看得见海和人,但是海边的人看不见她们。 老板递上菜单。 一杯落日余晖,一杯海上明月,只看名字猜不出究竟是什么。 两人等了一会儿,服务生端上四杯饮料,两大两小,“小杯是赠品。” 说完,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从颜色上很好区分,宿灼抿了口落日余晖,发现是杯调兑过的橙汁,橘子味道很浓郁。 将杯子推到卜渡面前,又接过海上明月,她没喝就看出来了,“荔枝水。” 杯底圆圆一颗的,正是剥皮去核的水嫩荔枝。 “可以和苏老板说声,改改店铺的菜单名了。” 无功无过的饮料,配上漂亮的名字好像的确让人想尝一尝,可能这就是人性中的好奇心。 将荔枝水放回卜渡面前,她捏起小酒杯,被浓郁的酒精味冲得皱起眉头,“是酒。” “嗯,度数还不低。”晃荡着的另一个酒杯凑近了,在她手中的杯壁上轻轻碰了一下,杯口的水渍在灯下反着亮晶晶的光。 顺着杯子晃回去的方向,宿灼的视线落在同样反着水光的粉红唇瓣上,淡蓝色的酒液倾斜着被舌尖舔舐进口腔,又少了一点。 卜渡冲她吐出一口细细的酒气,笑起来,“满18岁的小火苗,要尝尝吗?” 那杯喝了两口的透明酒杯被食指和拇指捏着,不安分地晃动着,和卜渡的笑容一样令人蠢蠢欲动。 大概是酒精作祟,面前的漂亮面孔笑得眉梢含情,眼角泛红,水光一圈一圈在眼眸中打转,莫名地勾人。 那小口的酒液好像浇进了她的心脏上,内心的躁动感升腾而起,烧得宿灼说不出话来。 在塞壬的引诱下,她抬起手,将酒杯压在唇边。 酒液入口的一瞬间,立刻化作一团冰凉的火焰,灼烧着从口腔滚入食道,攻城略池,最后烧进胃里。 咽下去的酒分成了三部分,厚重的苦涩停留在舌根,冰冷的灼烧感流入肠胃,混沌的朦胧包围了大脑。 她看不见自己,但脸颊上的热度,以及卜渡的调笑都让她知道,她肯定脸红了。 “感觉怎么样?”罪魁祸首晃着酒杯问她,“很苦吗?” 和王少爷逼她喝酒的那次不太一样,这次的酒不呛,却更烧,也更苦。 苦得她说不出话来,苦得她不明白为什么卜渡喝完还能笑出来,两人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感觉器官。 她的脸颊烧得通红,感受却又愈发清晰,和酒液一样冰冷的指尖落在嘴角,轻轻拭去液体的感觉,像一片羽毛落了下来。 指尖的酒杯被人抽走,她看着卜渡压在她的唇印上喝了一口,勾起嘴角,好似喝下去的只是一杯清水,“这么苦的吗?” 这是一种挑衅,她想。 无论是游刃有余的神情,还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嘴唇,都是挑衅。 不该这样的。 大脑这么说。 可忍了这么久,一次又一次地压抑自己,终于在酒精的催化下,情感占了上风。 她夺回酒杯,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全都倒进嘴里,抢在火焰燃起之前,捧起卜渡的脸,对着因惊讶而张开的唇瓣,亲了上去。 很软,软到快要察觉不到彼此嘴唇的存在,也很听话,没有一丝挣扎,任由酒液在口腔中交换,一点点升温,最后烫得双方都红了眼。 唇齿交融间,她不再感到苦涩,甜得她心尖发颤。 口腔里的酒液被分着咽下,呼吸被剥夺带来的窒息感迫使她松开手。 “啵。” 低低一声,主动者和被动者脸上的红晕又都加了一层。 宿灼抽出纸巾,顾不得自己嘴角的残液,落在卜渡嘴边。 猝不及防被拉着亲了很久,仰着头,溢出的酒液顺着闭合不了的嘴角流到下巴,滴在新买的淡蓝衬衫上,留下一道粘稠的痕迹,卜渡看起来要狼狈得多。 她肺活量没有年轻气盛的宿灼来得足,在同样都不会换气的亲吻中落了下风,失去了一开始的主动权。 可她还是强撑着,坐直了,握住在她脸上擦拭的指尖,眼神依旧包容、温柔:“现在还苦吗?” 第 81 章 “苦……” 宿灼直勾勾盯着被酒水浸湿的水嫩唇瓣,毫不掩饰内心的欲望,嗓音沙哑:“一分开,就苦了起来。” 被植物叶子和招牌遮挡起来的隐秘角落,一步之遥就是人来人往的沙滩,手心里的温度很热。 荷尔蒙烧出来的红晕从嘴角染到眼下,朦胧的水光在开合的唇齿间、沁红的眼尾打转,被逼红的狐狸眼含怨,撇了她一眼。 生理性的眼泪被她和酒精刺激的,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只有亲亲的时候不苦。”她终于能坦率,用拇指去够快要滑落的泪珠,“所以,再亲一口好不好。” “嘶——” 食指指腹一阵刺痛,卜渡捏着她的手指,咬了一口,用了劲,“想得倒美,你想憋死我吗?自己喝。” 荔枝水顺着透明的吸管流入微微红肿的嘴巴,卜渡移开视线,看向远方的海与天,灯光摇曳间,脸上的红晕就没消下去。 宿灼没法将视线挪开,光是压制快要爆炸的心跳就让她动弹不得,没有被推开,也没有被责骂,卜渡默许了她的越界。 满足感充斥着她的肺腑,渴望又在她的口腔里肆虐,她渴望着甘甜再度涌入,抚慰内心叫嚣的占有欲。 卜渡喝过的小杯酒水在桌面上摆着,杯壁上沾着的酒精早已挥发,留下糖分和色素勾勒出的模糊唇纹。 她伸出手,将唇纹对准嘴巴,将卜渡曾喝过的酒液倒入口中。 熟悉的苦味和烧灼感在口腔粘膜上翻滚,没了另一个人甜美的吐息,一点都不甜。 她委屈地揪住衬衫的衣角,轻张嘴,试图让海风吹走苦涩与辛辣。 显得可怜兮兮。 第111章 咬着吸管,卜渡笑了,早在酒杯被拿起来时,她就关注着宿灼的动静。 吐着舌头,牙齿后鲜红颚肉间荡着一汪浅蓝色酒水,眼巴巴看着她的小猫实在可怜极了。 没忍住,她吸了一口甜腻的荔枝水,捧着小花猫的脸,柔和地亲上去,绵长地交换、融合。 由年长者主导的吻,是很温柔的一个吻。 甜甜的果汁遇上辛辣苦涩酒液,像河水与海水的对流,互相冲撞着想要进入对方的空间,被柔软的舌头搅动着,反复推来推去,浅白和淡蓝稀释,交融成两口荔枝酒。 口腔内的感觉细胞本就被酒精刺激得敏感、战栗着,低温的果汁推进来时,舌尖的神经一颤,发出满足的信号。 甜得宿灼脊背发麻,脑内嗡鸣,像烟花一样炸开。 唇齿纠缠间,本就不多的液体被瓜分吮尽,气息不稳的主导者后撤,想要给隐秘的调换画上短暂的句号。 被引导的小猫强硬地紧追不舍,反客为主,沿着拉出的暧昧银丝再次亲上去,不给丝毫的喘息时间。 现在她会了,无师自通,用牙齿轻轻研磨着已经肿起来的唇瓣,再用舌尖一点点舔舐,像小猫进食。 察觉到这种喝法的乐趣,宿灼将杯子连同吸管递到中场休息、大口喘气的人嘴边,哄骗着含住一口,又带着酒精亲上来。 她的手指摩挲着,插入紧紧扒住桌面的手指指缝间,强势地收紧,感受着对面身体传到指尖的颤抖。 去了伪装的猫咪,变成大狮子,将仗着年长欺负她的狡猾狐狸细细嚼了一遍。 不远处,吉他表演者支起表演摊,人声嘈杂,欢呼雀跃,但与她们无关。 她们在热闹俗世的偏僻一角,交换无声的爱意。 不知道亲了多少次,两人混乱地将饮料喝个差不多,嘴角唇边都是溢出来的饮料干涸后留下的黏渍,衣服上滴落出一道道的痕子。 酒精大部分都进了宿灼的肚子,哪怕亲得忘我,她还是没忘了卜渡的胃,脆弱敏感,承受不了太多酒精。 她的酒量不错,这两杯酒并没有让她醉酒,理智也在可控的边缘,甚至清醒地过分。 清醒地记住每一次唇齿厮磨的心悸和失焦眼眸朦胧望来时升起的怜惜。 吉他手还在弹唱,她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沾湿了纸巾,轻轻按压在卜渡的嘴角。 衣服上的痕迹半干后就不太明显,在夜色的掩盖下,她牵着卜渡的手,十指相扣,回到酒店。 进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睡衣,今天穿的衣服怕是洗不出来了。 酒店的吹风机固定在浴室门外,呜呜吹着,掩盖了淋浴头的水声,让宿灼感到无比安心。 隔着磨砂玻璃门,隐约可以看见侧着头,对着镜子吹干头发的身影,还是很瘦,但至少皮下有了层肉,不像之前,瘦到让她担心哪一天会被压折了。 温热的水流打在头发脸上,同洗发水的泡沫一起,将她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 她想起上一年春节时半途而废的亲昵。 那时,她的感情刚刚从土里冒出萌芽,和亲昵与依赖混为一谈,顺势提出了永远在一起的承诺要求,被拒绝了。 到现在,宿灼依然记得卜渡幽幽告诉她,“人都会变的。” 她的确变了,卜渡也变了。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身影在镜子前俯身照了一会儿,门外传来闷闷的声响:“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不等她回答,房间的门打开,又迅速关上。 宿灼一愣,加快了洗澡速度。 卜渡回来得很快,她正吹着头发,“滴”的一声,房门开了。 没了磨砂门的遮掩,宿灼发现卜渡换上的是明天要穿的衣服,戴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一次性口罩,手里拿着一管药膏。 她迅速反应过来,脸上表情没变,藏在发丝间的耳垂染上粉色。 坦荡的大人没有在她面前遮掩的想法,换下外衣,摘掉口罩,拧开药膏站到镜子前,就在宿灼旁边。 她俯下身,将半透明的药膏挤到洗净的指腹上,对着镜子沿红肿的唇线先点涂,在细细抹开。 油润的药膏被指尖的温度融化,薄薄地挂在嫣红的唇珠上,亮晶晶的。 宿灼吹不下去头发了,松了手中的按钮,将吹风机挂回墙上,凑近,将头埋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发丝间,乖乖认错:“我错了。” “?那你下次会轻点吗?”卜渡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避开指尖的药膏,捏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 她扪心自问:“不会。” …… “那就别道歉,老实抹药。”温热的药膏点在嘴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卜渡涂得很认真。 乖乖张着嘴,让大人涂完,她没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黏糊糊的,没味道。 说明书就在手边,打开一看,涂上之后半个小时内不能擦,默默收回过分的想法。 嘴唇都涂了药的两人收拾完,坐在床边筛选照片。 经过了一周多的旅行,相机里已经攒了不少照片,有风景照,也有人像照,宿灼的格外多。 她制止不了,只能在人像中多加点卜渡的照片,还有两人的合照。 相机页面停留在一张两人合照上很久,是路人帮她们拍的,在祈求平安的雕塑前,卜渡搂住宿灼,两人相视一笑。 “我喜欢这张,回去导出后要做手机壁纸。” 宿灼没意见,默默定下一张卜渡的单人照。 她们定的是大床房,和家里没什么区别,选完照片,洗漱完,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在一床被子下闲聊。 也许不太一样。 她们本就密不可分的关系中,多了不纯粹的一条拷链,将心脏与体温、唾液与喘息更紧密地链接。 她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那张爱对她撒娇的嘴巴了。 也可以将人搂进怀里,完全地占有了。 本来就是她的,只属于她的,守护神。 卜渡正试图给她的头发编很多条麻花辫,手肘撑着身体趴在床上,看起来正在较劲,嘴唇藏在阴影里看不清。 宿灼伸手,小指勾住身旁的手指,“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定下诺言了?永不分开,一直在一起,只有我们的诺言。” 被勾住的人怔了一下,抬起头,让宿灼能看清她眼底的笑意,语气温柔:“定下来后就不许变了。” 她坚定应下:“不变的。” 灯关了,她捧着卜渡的脸,在额头上轻轻落下晚安吻,然后一点一点,沿着鼻梁向下亲,最后亲在嫣红的唇珠上。 “晚安。” 她在不知不觉间,终于拥有了爱人和爱自己的能力。 离开海边后,两人继续向北走,打算玩到最北边再回家。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超出了当时和谢宛亭她俩说过的时间。 反正填志愿还有几天,不着急。 高考成绩出来当天上午,学校开会发资料,宿灼拜托孟念欢帮忙带一下。 一路上的特产都陆陆续续邮到了,哪怕没有礼物,这点小忙,孟念欢很愿意帮,宿灼也没担心什么。 第112章 没想到当晚,孟念欢崩溃打来电话:“救命!灼灼,你家门口被围起来了!” 正在草原看星星的两人傻了。 宿灼眼神犀利起来:“不会是宿家又搞了什么幺蛾子吧?” 电话那头,孟念欢的声音用过外放传过来:“不是,是招生组,她们拉着我和谢宛亭把你和卜渡姐姐的旅游照片分析了一遍,正打算研究出你们的旅游攻略路线,判断出你们现在在哪里。” “快递记录都被都被翻出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就快完结了,放了预收,会先写方觉暖的故事。 第 82 章 正文完 “灼灼,你看成绩了吗?肯定考得超级好!” 激动的询问声从听筒的另一头传到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层层的远风将它吹高,略过扬起的发丝,又吹低,拍打着摇曳的草叶。 宿灼的声音也被吹得悠长:“我在草原上,没法查成绩,等回去再查。” 孟念欢:“那你现在不用查了,我直接帮你问问去?” “……不用了。”她对自己的成绩有一个预估,不打算麻烦旁人。 “好吧,那群人还有点恐怖呢,突然围过来笑得怪可怕的。话说,他们都能找到你家住址,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呀?” …… 宿灼低头翻了下通话记录, “做饭时有几个未接来电,轰炸一样,以为是诈骗没接,拉黑了。” 她有点担心孟念欢和谢宛亭,毕竟是给自己送东西,才被吓到了,“你俩没事吧。” “没事,要是不来,我还看不到传说中的抢人大战呢”孟念欢很乐观,“书已经给王姨了,等你回来记得去拿。” “好,谢谢你们。” 电话那头挂了,周边的虫叫声清晰起来,风吹着衣角向着旗帜的方向飘。 营地里还有几家旅客,不少带着孩子,只是隔得远,只能看见朦胧白光中打闹奔跑的身影。 偶尔传来欢快的笑声,清脆,响亮,和飞过的鸟鸣声没什么区别。 帐篷周围的寂静世界里,只有她和卜渡。 铁质的摇椅腿在铺了垫子的草地上摇出沙哑的声音,整片星空都在眼前旋转。 她伸出食指,指着刚刚讲到一半的星座继续:“沿着天鹅脖子的方向延伸,就是银河,银河南,那颗红色的亮星就是天蝎座的心脏——心宿二……” 她对人脸盲,却不对星星眼盲。 明明之前从来没了解过这些星星,却对着书上的图片,辨认几遍就记住了。 可能因为每颗星星的轨迹都是有规律的,一颗一颗,用想象的线连起来就成了星座。 这么想来,孟念欢鼻子上的那颗小痣也像极了天上的星星,怪不得她刚同桌时一眼就记住了。 也难怪她一开始分不出自己和卜渡的相似性,她俩都是不长斑点不长痣的皮肤,在她眼里是最没辩识度的。 不过,她现在分得清了。 没有星星,可害羞起来时,卜渡脸上的红晕就连成一片粉红的银河,从眼角开始大片地蔓延开来,到耳垂,到脖颈。 她大概也是。 因为在她用嘴唇磨蹭粉红色的皮肉时,卜渡会伸出手,同样地摩挲她的脸颊,耳朵和锁骨 天空的银河是一团团星云撕扯出的斑斓色团,身体的银河是血液交织成的绚丽纹路。 藏在银河里,找不到她手指的星星位置,卜渡凑得更近,微卷的发丝摩挲着她的脸颊,握住她的手腕,“是这一颗吗?” 卜渡的手总是很凉,她又总是很热,所以两人凑近了,慢慢就中和成最舒服的温度。 她总是不遗余力地试图把人捂暖。 反握住瘦削的腕骨,宿灼摁下拇指和其他三根手指,只留纤长的一根食指,捏着指根,引着卜渡的视线落在正确的位置。 “是这颗。” 她知道想读什么专业了,她想这天上的星星,也有她造了送上去的。 第二天,在主任打来的电话中,宿灼答应很快回去,两人这次终于买了回余海市的票。 一回去,没敢回家,在商业区定了个酒店,放下行李查了成绩,去了学校。 校长组织了采访加荣誉榜,其他在余海市的考得好的学生都已经拍完了,只剩宿灼和几个同学了。 采访完,主任留她问志愿的事情。 主任已经听孟念欢讲了围门的招生组的事情,打趣道:“每年余海市的前几名都要经历一遭的,只有你阴差阳错躲出去了,不想去和她们谈谈条件吗?” “本来是有很重要的想谈的条件的,可看了成绩后不需要了,”宿灼摇摇头,“我已经想好学校和专业了,不打算因为任何条件而改变。” “定下来了,那也能聊聊奖学金的事情,还有生活保障之类的,上了大学开销还是挺大的。” 主任依旧在办公椅上坐得优雅,从金框眼镜后扫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 宿灼立刻明白了意思,主任是在帮她,知道宿家不可能给她钱。 的确提醒了她,总不能一直用卜渡的钱。 怀着感激的心道谢后,她没立刻回酒店,在楼下打通了被她拉黑的号码,一个一个。 等到拎着顺手订的盒饭回去,已经下午一点了,吃完正好退房,回家。 门口已经没有人围着了,在麻将房的架子上拿了书,开了门,尘封的味道涌入鼻腔。 近一个月没回家,一切都保持在她们离开前的样子,只是桌面地面积了层薄薄的灰尘。 收拾完,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可宿灼一点也没有睡意,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看向窗外的天空。 轻盈的身体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从后面扑到她的背上,还挂着水珠的脸颊蹭了蹭她的,“还在想志愿的事?” 下午在酒店,她就和卜渡说了自己的打算,已经和招生组老师说好的条件,老师答应明天上门和家长细谈。 卜渡就是户口本上的家长。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志愿,只是在想,卜渡会想读什么专业呢? “我呀……应该会去读心理吧。”卜渡也没犹豫多久,显然早就想好了,“分数后,条件满足,我应该能和小火苗读一所学校,再不济,京市有很多不错的学校。” 和老师谈完,签订协议,确定免除学费和附加奖学金后,卜渡反手给两人报了驾校的班。 和高考一结束就开始练车的同学相比,两人慢了一个月,也正好撞上太阳最毒的酷暑。 同一个驾校的还有谢宛亭,孟念欢和白雪,叶如生因为没满十八岁,还不能报名。 要不是因为这个,所有人都没发现这个豪爽的姐姐型冷美人居然是最小的。 “万事大吉”事务屋的辅导班又开起来了,练车的老师错开时间授课,叶如生和赵知智坐镇全场。 这次的辅导费不止20元一天,按小时和课程收费,可由于众人成绩都很不错,哪怕是有失误的孟念欢也在省2000名内,加上之前积攒的口碑,报名的家长不少。 好像回到了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教室里的学生对着黑板上课,教师休息室的老师打牌或准备四六级。 第113章 她们发现,高考结束后也不是完全解放了,不管是学车,还是为大学做准备,还是要学习的。 谚语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在宿灼来教课的日子,卜渡会来上班,她已经和苏老板说了,干完假期就要辞职。 十五岁的宿灼在更衣室里为了一个晚安吻的要求面红耳赤,十八岁的她和卜渡在后院的树荫里亲吻,被谢宛亭撞上时面不改色。 谢宛亭指指点点:“下课时不许亲!不能带坏教室里的那群小孩子。”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单纯碰碰嘴唇的两人诚恳认错,表示会躲到更衣室里。 …… 半个月后,录取结果出来当天,辅导班放假一天,“万事大吉”事务屋众人聚餐庆祝。 出于瞒着大家决定给一个惊喜的心理,宿灼早早就到了,和困得又眯过去的卜渡坐在沙发上等。 最早到的是叶如生和白雪,喜气洋洋,接着是郑义和赵知智,看脸色也在意料之中。 谢宛亭、孟念欢和杜鹃一起来的,三个人嘻嘻哈哈的,推着玻璃门滑动风铃,响起清脆的铃声。 练了快两个月的车,不少人都黑了,最明显的就是郑义,本来就小麦色的皮肤,晒成了焦炭色,只是牙依旧很白,和营养快线一样白。 他咧着牙先开口,很是高兴,“我被军校录取了,在京市。” 为了体检和政审,他之前没少奔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为他高兴。 “我也在京市,文学专业。”白雪跟着说道,她已经不再像高一初见时腼腆,眼神坚定很多。 “我也我也!”孟念欢举起手,“我去外交学院。” 她顺便将谢宛亭的手提了起来,“谢宛亭在京市读法律。” 赵知智见状扶了扶又厚不少的眼镜,“可惜了,我在沪市。” “巧了,杜鹃也在沪市。” 谢宛亭吐槽:“等于咱们这些人成了京市派和沪市派。” “我沪市派。”叶如生举手。 所有目光看向笑而不语的宿灼。 她微微抬手,“京市。” 孟念欢庆祝:“京市+1!” “不,是+2。”宿灼摇摇头,看向卜渡。 卜渡笑起来,为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为以为不会再属于她的梦想:“我也报名了,考得还可以,被录取了。” “我俩一个学校。”宿灼补充。 谢宛亭早就知道,所以没有过分惊讶,可孟念欢呆住了,被踹了一脚凳子:“过年时你不是见到卜渡做的卷子了吗?还没反应过来?” !! 她就说! 孟念欢瞪了瞒她那么久的好搭子一眼,转头欢欢喜喜抱住卜渡的胳膊,突然有落泪的冲动。 这股冲动不知从何而来,很快消失,只留下满心的欢喜,她以为是能和喜欢的邻家姐姐继续在一座城市的快乐:“那我们周末还可以一起玩。” “嗯。”卜渡摸摸毛茸茸的发顶,温柔地应下。 由于隐瞒行为,本次聚餐经过投票一致决定,宿灼和卜渡买单,谢宛亭请奶茶,抗议无效。 八月底,各高校陆陆续续开始军训,辅导班在一天前正式关闭,清点完薪酬。 收拾好行李箱,将老区八栋601又打扫一遍,盖上防尘布。 关上门,钥匙转到最里圈, “出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看到这里,还有两三篇番外,会在下周内写完。 这是我完完整整写完的第一个故事,她有很多不足,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她会是我深爱的孩子,很感谢支持她的大家,我接下来会去复盘,总结,改正。 从5月20日开始,到8月9日,快3个月,打出正文完三个字的时候,有种不真实感,我没想到我真的能坚持下去,并写完她。 当初给自己定日三的目标就是因为拖延症,如果不规定自己每天必须写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写不完一篇。 因为现实世界里恰好有点忙,所以中间一度很痛苦,但坚持下来还算有成就感,接下来应该也会继续逼自己一把,所以预收的坑品可以信赖。 我明天会把新孩子放在文案下,不占太多地方,希望能带一下预收。 八月底九月初就会开文,我先歇两天。 第 83 章 番外一 九月初,秋老虎的余韵还笼罩着京市各大高校,如火如荼的军训活动已经开展了几天。 在太阳下绕着操场跑了两圈,站了近半个小时,又踢了几十个来回的正步,罚训二十个蹲起后,终于吹哨了,全体休息十分钟。 曹滢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瘸一拐挪回树荫下的休息处,颤颤巍巍坐在马扎上,拿起水瓶。 再练下去她今晚就爬不到床上,只能在地上打地铺了。 可就这样,众人注视之下,国护队还在训练。 她一边喝着水庆幸自己不是最累的,一边对面无表情半踩在台阶上练军姿的舍友感到佩服。 这么累,宿灼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每天早上六点半集合,训练到晚上九、十点,回来洗个澡就要熄灯睡觉了。 她每天七点起床就已经很痛苦了,可在她起床之前,宿灼已经悄无声息收拾好,离开宿舍了。 中午吃饭也比她们都要晚,往往是她们三个上了床午休,宿灼才带着一身热气回寝。 错开的时间导致她和宿灼本就不多的交流机会变得更少,可这不妨碍她对宿灼的崇拜。 没错,她自认为是崇拜。 一开始她也害怕这个大部分时间冷着脸,话不多,看起来有点凶的舍友,觉得不好说话。 开学当天,她只抢到了晚上的飞机,本就是班里,宿舍里来得最晚的,匆匆忙忙推着行李箱出电梯,还急着参加班会。 三号铺和四号铺的舍友已经结伴去了教室,她想着约宿灼一起,结果还没酝酿好心理准备,就看见宿灼冷着脸出去了。 吓得她再没敢提。 本来看着就凶,交流又少,导致开学几天她一度不敢靠近宿灼。 转折点在第一周训练结束的晚上。 学习委员将女生的书送到楼下,需要每个宿舍出一名代表拿书。 舍友都不在,曹滢本想有电梯没啥大事,就在群里接了龙,她去拿。 没想到运气超级不好,她刚下楼领了书,有人粗心大意,把手机卡进电梯门的缝隙里了,电梯不能用了。 班里其他宿舍的女生打电话开始摇人,可她知道其余两人回不来,宿灼也在训练,那就只能她自己往上搬了。 有她腰高的一沓书,以她的力气,怕是半小时也搬不上五楼。 想到桌上的泡面,大概是吃不到最佳口感了,曹滢有点沮丧,蹲在楼梯口酝酿心理准备。 宿灼是在这时候出现的,身上还穿着国护队的衣服,额角带着汗珠,一看就是刚从训练场出来的。 一见面二话不说,拎起书就往楼梯上走。 天知道她跟在后面,抱着那三四本约等于没有的书时,看着身前面不改色,微微喘粗气的高大背影,内心有多感动。 第114章 将书搬上了五楼,宿灼又匆匆赶回去训练,留下一脸感动的她。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宿灼咋就突然回来了,问就是有人告诉她的,她也不好细问。 可她开始关注这位好心舍友,发现宿灼冷酷外表下是很好相处的内在,以及她达不到的坚韧毅力。 只是的确交流很少。 曹滢正想着事,一道闪光灯在眼前闪过,吓得她急忙遮住脸,班里其他的女生也开始躲藏,赶人。 不知道怎么有信心竞选宣传委员的男生丝毫不为自己的拍照技术感到惭愧,拿着学院的相机拍下第二天要发的素材,又往国护队走去。 周边传来不满的窃窃私语:“拍得那么丑,人脸都拍成电视机,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拍照很好的?这不是诈骗吗?” “就是!要不是他信誓旦旦的,当时谁选他呀?临时宣传委员也要有个样子!反正正式选举我不选他。”深受其害的班里女生急忙附和。 有知情人凑过来:“男生那边说他回宿舍骂是班里人都长得丑,不上相!” “……脑子不好吧。” “能不能和辅导员说一声换一个人呀?至少修修图吧!” 曹滢听着耳边的抱怨,看着临时宣传委员站在国护队面前,对着宿灼那张好看的脸直闪闪光灯,心痛。 晚上又要在群里忍受那么一张坚毅小尖脸被拍成呆滞电视机的奇幻错位感了。 不行,她要挽救一下自己的眼睛。 不如自己拍。 曹滢扫视一圈,没有老师和教官盯着,便偷偷从衣服内袋里掏出手机,弯着腰,对准宿灼,找好构图,聚焦,拍摄。 咔咔拍了几张后,她心满意足,将几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构图完美,模特完美,就是手机像素低导致有点模糊,回去修一下就好了。 她正为自己的作品满意,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声音幽幽道:“给我也发一下呗。” “呀!”曹滢吓了一大跳,急忙把手机揣进兜里。 转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像辅导员的漂亮大姐姐正弯腰看着她,看着很年轻,没比她们大几岁的样子,笑盈盈的。 曹滢吓得急忙低头认错,“老师,我错了,我就是想记录一下班里同学的风貌,没想玩手机。” 她想不明白,辅导员不是都被校领导叫到前面去开会了吗?为什么又冒出来一个。 难道说,这个辅导员也摸鱼了吗? 倒也合理,学校很多辅导员其实就是大四毕业走行政保研的学长学姐担任的,都是学生,摸鱼很正常。 她低着头,眼珠滴溜溜地转,想着如何说服也在摸鱼的老师不要记她的过,却只听见头顶一声轻笑: “放心,我不是老师,我也是军训的学生,只是看你照片拍得很好,像拜托你发我一份而已。” 原来是同学吗? 也对,出了高中,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从皮肤上看不出太大差别,只是面前的同学给人感觉的确很成熟可靠,才会看错。 曹滢恍恍惚惚抬头,看见面前蹲下的漂亮同学晃晃右手,半个手机屏幕从袖子里露出来。 好地方呀!她立刻被这种藏手机的方式吸引了注意力,这样手机就不会在跑步时晃着打的肚子发青,就是要防着摆臂时甩出去。 好奇为啥要她拍的照片,她打量几眼,惊讶地发现这位同学哪怕一直笑着,看着也和她的冷面舍友很像。 “你……和宿灼很像。”只是看起来比宿灼瘦,看着脆弱一点, 同学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很有缘是吧,我想给我家人看看,大夏天不休息一直训练,一看就很辛苦,真是让人喜欢呢。” ! 遇到知音了! 曹滢终于找到能诉说舍友有多好的同道人士了,兴高采烈加了好友,讲述起来:“她人可好了,面冷心热,还很厉害,力气很大……” 面前的同好笑眯眯听着应和,让她不由自主想要倾诉更多。 直到教官吹哨集合,她才堪堪止住口,“照片我晚上修好后发你,不能用作不好的用途哦。” “好。”同好笑着应了。 “对了。”曹滢挠挠头,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呀?” “我呀?叫我卜渡就好,心理学院的。”卜渡指指身后正不情愿起身的小方阵,有人正看向这边。 怪不得能发现她在偷拍呢,原来就在后面。 发现同好后,曹滢很兴奋,晚上回宿舍洗完澡后没有第一时间躺床上,而是打开电脑,认真修图。 以最快的速度修好图后,将照片第一时间发给卜渡。 卜渡的头像是一张海边的单人照,只露了侧脸,但拍得也很好看,蓝色的大海和衬衫相互映衬着很有氛围感。 只是,她总觉得背景里的海滩在哪里见过。 照片发过去后,就像是守在手机面前一样,对面秒回:“谢谢。” 正好照片主人公训练结束,推门进来,偷拍的曹滢心虚,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草草打了个招呼,躲上床和同好继续交流。 一小会儿的时间,卜渡已经发了好多条赞美的话,夸得她飘飘然,有些不好意思。 恍恍惚惚间答应下来,接下来拍到宿灼的照片一定发给卜渡。 她哪有卜渡说得那么厉害,只是平时和闺蜜拍拍照,追追星练出来的罢了。 聊天框又蹦出来消息:“那你是宣传委员吗?我看你们班发出来的照片不太像你的水平。” “不是,是一个自大狂拍的。”曹滢垮下脸,愤怒将事实讲了一遍:“……班里人也不喜欢他,正打算和辅导员商量一下换一个呢。” “这样啊,那你不去竞选一下吗?你这么厉害,辅导员看一眼照片就知道该选谁了,你缺的只是一次展示的机会。” 对面又发来夸赞的话,夸得曹滢也有些心动,只是贸然去找辅导员不好吧? “说不定机会很快就来了呢。” 那也要等机会来了才行。 宿灼洗完澡,换了衣服,推开门出去了,不知道干啥去。 曹滢盯着关上的门发了会儿呆,做心理准备。 她总是这样,做困难的事前如果没有心理准备就会退缩,今天还是卜渡夸她,帮她做了前期准备她才敢想。 人美心善嘴甜,有卜渡这么好的朋友真的是超幸运。 班群里突然发来消息,曹滢点进去一看,是辅导员发的,在群里询问有没有会修图的同学,任务比较急。 ! 机会来得突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天时地利人和,她立刻点开和辅导员的聊天框:“老师,我会,我有丰富的经验!” 辅导员很爽快,将临时宣委拍的图片打包发过来,曹滢一点开,沉默了。 勇敢迈出第一步的兴奋感被面前的丑图震惊散了。 她沉重地下了床,打开软件,工作起来。 和几张离奇曝光的图奋斗许久,就将班里同学的脸一点点推正。 一个小时过去了,宿灼又回来了,身上的气息明显柔和不少,能感觉出她很高兴。 第115章 “见对象去了?”三号铺,敷着面膜的精致舍友江澜开口询问。 宿灼点点头,曹滢猛抬头。 她有点好奇,宿灼这样优秀的人,会喜欢怎样的人。 江澜“哦”一声,“本想着问问这周六表演完,下午宿舍聚餐,那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不至于。”宿灼一点也没有被揶揄的害羞,平静回答:“但周六的确不行,和高中同学聚餐,周天可以。” “那你们呢?”江澜转头问曹滢和四号铺的林闻语。 曹滢果断答应:“我都可以,我整个周末都没安排。” 林闻语:“我正好周六也有事,周天合适。” 江澜想了想,“周天也好,周六刚军训完肯定很多人出去,我们错峰。” 解决完聚餐问题,曹滢将修好的图片发给辅导员,灵机一动,又翻出自己带到学校的相机拍了照,和上午拍的照片一起发给导员。 顾不上拿手机被暴露的问题,她毛遂自荐: “老师,这是我拍的,我还算有摄影基础,设备也有,要不明天我跟着一起拍照吧,很多图片不好修。”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复:“好,你明天和你们班宣委一起,先试一天。” 好耶! 曹滢高兴到差点跳起来。 她终于不用顶着大太阳训练,还被拍成苦瓜脸了。 她不累,班里同学美美的,一举两得。 她轻轻嗓,装模作样道:“一切为了班级的荣誉!” 一泵水乳拍在她脸上,江澜转身上床:“军训训傻了吧,赶紧护肤睡觉。” 她乐呵呵将水乳抹匀,关掉电脑上床,告诉卜渡这个好消息。 军训成果验收典礼当天。 所有方针按顺序排在操场外,只有国护队在里面,还有在主席台下准备的各学院摄影师,有专业人士,也有学生。 曹滢举着学院的相机,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有力气过。 外面的方阵还没进来,只有国护队一遍一遍地联系,她便将镜头对准了国护队,主要是拍宿灼。 辅导员让她挑一名突出的优秀同学拍好看点,写一篇推文,加上她答应卜渡了,多拍。 只可惜,要是知道宿灼对象是谁就好了,她能顺便把照片发给对方,举手之劳的好事罢了。 她和卜渡聊过这个话题,只是没讨论出结果。 今天的国护队配了装饰的枪,看起来不轻,但每一个动作宿灼都做得干脆利落,身体笔直,目光坚定。 身上的军装服帖板正,衬得人宽肩细腰长腿,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坎里。 曹滢要无声尖叫了。 训练结束,休息时间,见曹滢还再拍,宿灼嘴唇挪动几下,像是想开口,又止住了,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来。 曹滢立刻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将它留在相机里。 很快,典礼开始,各方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进来,曹滢举起相机,认真对准自己班级。 自从她接受了宣传工作,班里人对她很是认可,她也不想辜负这份信赖。 顺便给卜渡也拍几张。 典礼解散时,已经是十一点了,人群中的不少人拥挤着想早点去吃饭或收拾一下出去玩。 因此,哪怕人群中穿着军服,高挑明显的宿灼就在不远处,曹滢也没挤得过去,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宿灼已经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她只能放弃拍一张正面照的打算,想着另选一张主图。 那张笑容就很不错。 刚放下相机,辅导员发来消息,曹滢只能又背上相机往外走。 宣传委员在这时候的确很忙,可做的是自己喜欢的活,她累并开心着。 走廊里,她和帮助她获得这份工作的卜渡遇上,得知卜渡是来找朋友的。 原来卜渡在她们学院有认识的朋友啊,哪天一定要问一下。 只是她现在没时间了,辅导员催得急,她只能摆摆手,往电梯去。 忙碌了一下午,才将领导讲话和采访处理好,又把推文做出来,回到宿舍时她已经累不行了。 幸好当时没定周六出去玩,定了她也去不了。 倒是其余三人,一看就是吃饱喝足回来的,桌上摆着的三杯奶茶就是对她这个小可怜的慰问品。 她的好舍友,居然出去玩,一个都没有忘掉她的。 化感动为动力,她都能喝掉! 第二天中午,失眠了大半个晚上的曹滢迷迷糊糊换好衣服跟在舍友身后出了门。 “她这样子能行吗?”江澜放心不下,“早知道不给她带奶茶了,下次换果汁吧。” “要是不行的话就改天再出去?” 曹滢立刻清醒,“我可以,我就要今天出去玩。” 她不信了,区区三杯奶茶加失眠就能打败她,开玩笑。 而且,她一直想打探一下,宿灼的对象到底是谁,她手里那么多照片都给不出去,太可惜了。 聚餐的最佳选择——火锅。 宿灼一人坐在了番茄锅的位置,其余三人都是吃辣王者。 曹滢发现了宿灼的一个弱点,却被随时煮熟的食材和夹到碗里的关怀打断了心理准备,没找到机会开口询问真正的问题,憋得难受。 整个人精神状态更不好了。 吃完饭,宿灼先行告别,说是要去买药。 曹滢和江澜,林闻语一起往回走,走到一半,想起来被她忘在脑后的快递,急慌慌和两人说了一声,往回走。 抄近道穿过湖边的树林时,隔着影影绰绰的枝叶,她瞥见小路拐角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弯下腰,是宿灼。 被亲的人也很眼熟,只是仰着头,又被遮住了大半,看不清,只能认出来是个女生。 她急忙拿出手机,想着拍下来发给宿灼,让她老实交代对象究竟是谁。 可一找到宿灼的软件账号,看着头像,曹滢愣住了。 湛蓝的大海,金黄的海滩前,是晃着酒杯的一只手,上面的戒指她见过。 卜渡朋友圈里见过。 那片海也是。 早在开学的第一天,她们就加上了好友,只是宿灼忙到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她也没找宿灼私聊过,以至于一直没发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干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她还和卜渡说过宿灼有对象,今天要逼问一下的! 明明已经和卜渡认识那么久了,发展出同好友谊了,结果才发现这么好的姐姐居然就是她舍友的对象! 答案放在她面前了,她熟视无睹! “嗨。”拐角处两人已经发现了崩溃重组的曹滢,卜渡笑眯眯地,一如初次见面:“你舍友真可爱。” “……别欺负过头了。”显然早就发现这一切,每晚都收到自己照片,无奈任由卜渡胡闹的宿灼抱歉道: “不好意思瞒你这么久,卜渡她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发现来着,下次请你吃饭。” “不好意思,一开始只是不想在你们班人前暴露,想着加好友看到头像你就懂了,结果你没发现。”卜渡上前,摸摸她的头,笑得很好看: “其实开学第一天我就见到你了,不过你低着头推着行李箱走得急匆匆,没看到我就是了。” 第116章 宿灼补充:“上次搬书就是她看到了去和我说的。” …… 她对宿灼态度转变的转折点,没想到里面也有卜渡的存在,只是她一直不知道。 卜渡还在道歉,“真是对不起,瞒你这么久,也谢谢你觉得宿灼很好,你也是很棒的女孩子,拍照技术超级好。” 曹滢不知道说什么,她一点生气的情绪也没有,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卜渡和她做朋友,鼓励她,她现在也不可能发现自己真的这么厉害,和班里人也不会关系这么好。 而且卜渡又夸她,夸得她有点羡慕宿灼,任谁被漂亮姐姐认真盯着夸都要忍不住心花怒放吧。 “那照片,你和宿灼都有看到吗?”她红着脸开口。 “当然有,拍得可好看了,不管是小火苗的,还是我的。” 那就好,她成功将图片发给宿灼对象了。 第 84 章 番外二 宿灼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开着车在遍地枯黄的荒野里漫无目的地流浪。 车里的gps坏了,分不出前进的方向和路线,但好像本来就没有终点。 快傍晚了,高而雾蒙蒙的天空透出些残红。 她开着车跨过一条蜿蜒的河,路过一片泛黄的庄稼地,掠过一座矗立的塔,萧瑟的秋风从副驾驶摇下的窗缝里吹进来。 一个人孤身上路,旅伴是若隐若现的疼痛,胃里的,脑袋里的,麻木又疲倦。 不愿意打扰远处零落的村落,车在一处荒废的厂房区停了下来,破损的围栏外沿有一栋三四层高的小楼,夕阳穿过没有玻璃的窗洞打在水泥地上,映出一地金黄。 一棵快要掉光叶子的老树将枝丫伸进窗洞里,隔着停滞的尘灰也染成金黄。 慢悠悠爬上顶楼,坐在天台边缘,遥看远处群山绵延,从夕阳西下待到夜幕低垂、月挂枝头,风吹草声簌簌,晃动间影影绰绰,寂静又祥和,连从骨头缝隙中钻出来的疼痛都轻缓不少。 梦里的她突然觉得这里还不错,低下头,感受肌肉控制不住的战栗,裂开嘴,笑起来。 她笑得肆意畅快,拉动着一点点被蚕食麻木的神经,抖掉多年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虚无负担。 手机的闹钟响起来,是首生日快乐歌,惨白的手机屏幕映出她眼底的乌青。 等笑够了,她反手将手机扔到身后,慢慢克制生理的恐惧,将身体放松,垂下头。 一抹遗憾从脑海中滑过:早知道就多对自己笑笑了。 一片边缘泛黄的树叶被风吹起,卷进秋风,又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暖流卷得更远。 “叮铃——” 宿灼骤然惊醒。 灰蒙蒙的房间在收放不定的瞳孔中逐渐聚焦,晃动的影子重合,黑暗中的景象清晰起来,感觉也从梦境中脱离,回到现实。 脖颈被略带凉意的手臂环着,轻微的呼吸吹进睡衣敞开的领口,卜渡将头埋进她的肩窝,睡得正熟。 两人的头发交错着,分不出彼此。 身下柔软的床铺和温暖的环境提醒她,她在和卜渡一起租的房子里,刚刚的一切只是噩梦。 可过于真实的失重感和窒息感让她的心跳剧烈跳动着,仿佛回荡在整个房间内。 这股剧烈的心跳被紧贴着的另一个人感知到了,不安地呢喃两声,手臂收得更紧了,纤细温热的身躯严丝合缝贴上来,被搂着腰顺势圈在怀里。 被子里捂出的温度隔着两层睡衣贴在她的身上,不似梦中,油尽灯枯般的从内里散发着凉意。 经过几年的细心调养,自学了营养学,书房书架多了一排菜谱,她才将卜渡养出一点肉来。 还要再多上心一点。 宿灼轻轻拉起环在脖子上的手臂,塞进被子里,盖严了。 从高二起就一直住在一起,从一开始的羞赧,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温度也格外熟悉。 她拢住卜渡的后背,和每天早上醒来时的动作一样,轻轻拍了两下,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 早上六点。 宿灼抬手划掉闹铃,抱住低头往她怀里钻的人拍了拍,等了一会儿,卜渡呼吸再次平稳后,轻巧下了床。 窗帘拉开一道小口子,让灿烂的阳光一缕,又不至于刺眼。 洗漱,做早饭。 打开冰箱,前几天在超市买的菜剩得不多,煮下一锅馄饨的量还是够了。 京市的馄饨没有老区的合口味,吃了几家卜渡都不爱吃后,宿灼索性每天早上自己起来煮。 馄饨是她们周末抽空,自己调馅儿,和面,包好了冻在冷冻柜里的,一个个细心捏成圆鼓鼓的小元宝,整整齐齐的。 想吃什么馅儿就包什么馅儿的,因此到目前,都还没有吃腻。 每天早上宿灼烧滚水,将馄饨下进去煮熟,和热汤一起倒进备好调料,虾皮和紫菜的碗里,花不了多长时间。 等饭做好,卜渡大概也就起来,叼着牙刷过来了。 她口齿不清:“你今天在研究所吃午饭吗?” 宿灼点点头:“嗯,师姐说公司这两天要验收,得再核验两遍,中午赶不及回来。” 她现在大四,已经确定去研究所读研,跟着师姐上手项目,顺便作为毕业论文,忙碌且充实。 “那我就在食堂吃了,毕设调研选了批志愿的学弟学妹,正好带着熟悉一下。” 卜渡的情况复杂一点,考虑到年龄问题,她提前一年修满了学分,现在在跟着老师读两年制学硕,过段日子就要开始实习,忙起来也是脚不着地。 幸好两人租的房子里学校和研究所都不远,又有车,还算方便。 确定好午饭情况,两人吃完早饭,换好衣服,拎包出门。 车停在地下二层,要坐电梯下去,主要的司机是宿灼。 高考结束后,暑假练车的时候卜渡就有买车的想法,只是当时两人的驾照都没下来,只能无奈作罢。 大三上的生日,两人从餐厅出来,卜渡神秘兮兮将她骗到地下车库。 宿灼本以为是突然兴起,想要探索一下地下车库,就随着去了。 没想到车灯一闪,后备箱打开,一车厢的玫瑰百合向日葵连着车钥匙送到她的面前。 浓郁的花香在密闭的空间内酝酿许久,一掀开盖,就铺天盖地涌出来,将地下不见太阳造成的阴湿尘味驱逐,熏得她迷迷糊糊。 指甲晃着一串车钥匙,笑眯眯伸手等着她接的卜渡在车灯的照耀下,身影和记忆里,用603钥匙救她出宿家时逐渐重合。 只是那时她要仰着头看卜渡,觉得一切迷茫不知去处。 而现在,她已经比卜渡高处一点,有了底气与方向。 接过钥匙,抱住没她大只的大人,她声音低低的:“不是说好了,等攒够钱了我来买房和车吗?” “那是等到我们在京市彻底落脚之后,最有意义的房和车要交给你,现在只是先买来代步。”卜渡笑着揉揉乌黑的发顶,打趣道:“总不能每天一大早挤地铁去研究所吧。” 宿灼:“也不是不可以……” 第117章 毕竟很多京市的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 卜渡挑眉:“嗯?那你想让我也挤吗?” 宿灼摇摇头,难得孩子气:“不要。” “那开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好。” 宿灼想不明白一件事:“你怎么搞到的车牌号?” 显然猜到会被问到,卜渡笑盈盈的:“找章瑶借的,友情价,反正她有专车接送,一年到头也用不到几次。” 打响发动机,将卜渡先送到学校,宿灼开车去了研究所,投入普普通通的一天工作之中。 时光荏苒。 仪器指示灯亮起,显示程序导入成功,保存好进程,宿灼关闭电脑,按按发胀的眉心。 “咚咚。” 有人敲门,并且没等回答就兴冲冲推开了门。 抬头一看,是跟着她实习的学生,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兴奋,打定了注意宿灼不会说她。 “宿工,卜老师来了,在楼下!周五好时光,你今天别等我们了,早点回去吧” 小姑娘刚毕业,活泼得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崇拜宿灼这个直系上司,也喜欢偶尔会来接人的卜老师。 宿灼没有太惊讶,本来今早车留在卜渡那里就是约好了下班她开过来,聚餐的地点离研究所更近。 天已经冷了,一楼开了暖气也比其他楼层要冷一点,要是车里楼里一冷一热,卜渡感冒就不好了。 想到此,她默默加快收拾的速度,又回办公室里拿了件大衣。 刷脸打卡,坐电梯下楼。 等电梯到楼层,开了门,卜渡正在大堂沙发,笑盈盈看着她。 她快步过去,将大衣披在卜渡身上:“走吧,今天好像早一点?” “嗯,最后的来访者是来和我报喜讯的,没太多要疏导的,还急着赶飞机,所以我就早下班了。” 聚餐是和孟念欢她们一年一度的传统了,本来应该更早一点,只是孟念欢刚从国外出差回来,整个秋天都不在,只能入冬再聚。 又是火锅。 她们好像和火锅有着不可言说的神秘渊源,只要聚餐,一大半都是在氤氲升腾的水汽中嬉笑怒骂。 这次选的是铜锅,没选鸳鸯锅。 用孟念欢的话来说,铜锅里的辣很多都是沾沾味,根本不够劲,不如直接吃清水菌锅。 留在北京的朋友里,郑义因为加班,没能来,所以只有孟念欢、谢宛亭、白雪和宿灼卜渡她们五个,边涮肉边听孟念欢絮絮叨叨,将自己出差的神奇经历。 “你是不知道我丢了几个手机,换了几把钥匙,人工换锁还特贵,要不是能报销,我怕是奖金直接都花出去了。” 谢宛亭戏谑道:“幸好你人没丢哪,不然我们就少一个贪吃鬼。” 她现在习惯了带平光镜,将所有的桀骜不驯藏进反光的镜片之后,看起来是个稳重严谨的成熟律师了。 只是眼镜一摘,拽住孟念欢特意扎好的辫子时,当年老师也管不住的性子就露出端倪。 “略略略,丢是不可能丢的,你们给我发的安全须知我都有记在脑子里,而且国家任务,出不了什么事的。” “所以,你们都发了一份?”白雪没想到除了她,剩下的人也都不放心。 “不止在座的,是所有人!所有!”孟念欢大声强调,“你知道我收到六份各式各样注意事项时有多自我怀疑吗?我有这么令你们不放心吗?” 宿灼笑笑,她和卜渡那份还是两人晚上一起整理出来的。 “……也许吧。” “白雪,你变了!你以前不这么犀利的!” 白雪摊摊手,无奈道:“你教几年学生就懂了,哪怕是大学生。” 工作时间成熟稳重的大人,在年少好友的面前,好像又变回了活泼闹腾的年少模样,每个人都笑着附和,打趣。 一年又一年。 “明年说什么也要把沪市那三个,还有郑义这个加班狂魔带上,必须聚一聚。” 窗外下起雪,是今年冬天京市的第一场雪。 众人高举酒杯,将果汁、奶茶、白开水一饮而尽。 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