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讼之战》 第1章 [现代情感] 《非讼之战》作者:金牙太太【完结】 简介: 诉讼律师唐盈盈在办理女明星凉眸的案子时,被师父李睿认为过于依赖小聪明,而被派去了非讼组。在这里,她见识了资本吞噬人性的丑恶嘴脸,所谓“聪明人”之间的绞杀与算计,更被卷入了一场交织着阴谋与争斗的性侵官司。 法律与正义,或为目的、或为工具。利益与人性,相互角力,此消彼长。把一个小律师放进这样的一个故事里,希望让人看到一个弱者与强权斗争的决心和勇气,也希望能看到她的成长。 第一章 雨后初晴的阳光将又高又大的落地玻璃照得透亮,咖啡馆里坐着几桌人,无一不在低头谈论着事情。 我面前坐着的委托人叫胡天真,网名凉眸,是颇有名气的女主播和时尚网红,前两年转签了个经纪公司,出演了几个还算讨喜的小角色,脸变了数次,身材却永远比常人要小上两号,长长的头发从低低的鸭舌帽中溢出来,落在露肩装的肩膀上,随意一瞥便有楚楚之姿。 “唐律师,根据你的经验,真会判我赔她 100 万吗?要是不赔的话,是不是我就要被判刑了?”凉眸看着我,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 她的案子很简单,前几天在自家的小区里停车,倒车的时候不小心刮撞到了行人张太,双方起了争执,在互相推搡的过程中,张太脖子上带的一条宝石项链被扯断,珠宝散落了一地,有些滚进了下水道,寻不回来。两人当场就报了警,事发经过没有争议,凉眸愿意负全部赔偿责任。经过警方的立案评估,项链价值大约人民币 7 万元。张太则认为,项链是一名已故的珠宝大师所做,其中宝石的排列组合顺序自成一体,是一副别致有趣的图案,不应该按照珠宝的累积价值估算,而是应该视作一副完整的艺术品。根据这位大师这两年遗作的拍卖价格,张太认为应当赔偿人民币 100 万元。双方争执不下,便诉到了法院。 我肃了肃表情,正色道:“这个真不好说,但你也不用太紧张。这样的官司绝大多数都和解了,少数没和解的,也以判赔偿为主,真闹到刑事处罚的可能性很低。目前分歧在对这条项链是否是艺术品的认定。如果对方提出了足够的证据让法官认为,项链的艺术性和收藏价值超过了本身珠宝的价值,那判赔金额就会偏高,且尽量接近拍卖价格。不过呢,从这点上出发,对你还算是有利的,毕竟你不可能在做出毁坏行为前就知道这条项链价值 100 万,正常人的理解中,谁会把 100 万的东西挂在脖子上呢,我们可以从这点出发,说服法院尽量按照项链当初的购买价来赔偿。还有一点就是对于你主观意愿的认定,好端端地你不可能有意去损坏一个陌生人的物品,故意性的认定就有问题。当然,这些都是在真到了诉讼那一步的情况下,在此之前,你考不考虑跟对方和解呢?” 凉眸像是在思索我前面说的话,猛地听到我提问,脱口道:“我愿意啊,但是她不愿意。” “双方在赔偿金额上的差距确实比较大。但她的胜算并不是特别高,”我疑惑,又试探性地道:“她这么执着地要告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不是遇到碰瓷的了?” 凉眸冷笑道:“碰瓷?那不会,可能是故意整我,想报复吧。” 听她的语气果然有隐情,我立刻摆出严肃的模样,问道:“你之前认识这个张太?你们之间如果有什么其它的纠葛,请尽量告诉我,当然,你也放心,我们之前有委托代理关系,我对你负有保密的义务,不会胡乱声张的。” 凉眸看了看我,犹豫了一刻,又张口问道:“你刚才说,弄坏项链之前我不知道 100 万的价格,所以法官会做出倾向我的判决,那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话,是不是就得按这个价给赔了?” 被她这么一问,我的心猛地一坠,表情也紧张了几分,连忙翻了翻记录,生怕自己漏看了什么关键点,又连忙问道:“你事先知道?你提供的记录上不是这么记录的呀?究竟是怎么回事?” 凉眸见我连连追问,也憋不住情绪,嘴角一撇,便开始嘤嘤地哭泣,一面诉说:“我也不知道那个张太太怎么打听到我家的,我刚停好车,她就冲了出来,伸手就抢我脖子上的项链,我躲了几次没躲过,被她抓在手里了,我当然不放手啦。没怎么用力,整根线都断了。这可怎么办呀,这官司我要是输了,就得把房子卖了才能赔得起,公司里的人也会笑话我的,以后有好的机会也不会给我了。” 我扶着额头,无力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项链是在你身上,怎么回事?” 凉眸依旧一脸无辜的表情,道:“我那天要参加一个活动嘛,自己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张太的儿子是我的粉丝,主动说他妈妈那有一条特别漂亮的项链,前几年项链作者去世的时候,有人想出 120 万买来收藏,他妈妈都没舍得卖。他可以偷出来借给我戴。活动结束之后第二天,我正好要去见一个投资商,就跟她儿子说多借一天,他也同意了,没想到被张太发现了,就来找我拿,还没说几句话呢,就动手了。结果弄成这样,警察都来了。她也不想让这事牵扯到她儿子,我也不想影响自己的名声,我们就约定跟警察说是个意外,我负全责就行了。可谁知道她后来竟狮子大开口要我赔这么多?” 我气结道:“要是你之前就知道这项链的价值,那之后她让你赔这个数就不能算狮子大开口。现在的情况下,真闹到法庭上,对方很有可能会将实情说出来,你占不着什么好处的。” 凉眸年轻归年轻,容易在有些事情上懵圈犯糊涂,可脑子却是清楚得很,立刻反应道:“要是这样我就完了。这不成了坑粉丝的范例嘛,以后还有谁会喜欢我?” 我叹气道:“先想着眼下这官司怎么过吧。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隐瞒的。”我见她神色闪躲,便厉色道,“在我面前,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问题,我也不会对你进行价值评判。你要是执意隐瞒的话,最后遭殃的可是你自己。” 凉眸依旧一脸无辜的表情,道:“我那天要参加一个活动嘛,自己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张太的儿子是我的粉丝,主动说他妈妈那有一条特别漂亮的项链,前几年项链作者去世的时候,有人想出 120 万买来收藏,他妈妈都没舍得卖。他可以偷出来借给我戴。活动结束之后第二天,我正好要去见一个投资商,就跟她儿子说多借一天,他也同意了,没想到被张太发现了,就来找我拿,还没说几句话呢,就动手了。结果弄成这样,警察都来了。她也不想让这事牵扯到她儿子,我也不想影响自己的名声,我们就约定跟警察说是个意外,我负全责就行了。可谁知道她后来竟狮子大开口要我赔这么多?” 我气结道:“要是你之前就知道这项链的价值,那之后她让你赔这个数就不能算狮子大开口。现在的情况下,真闹到法庭上,对方很有可能会将实情说出来,你占不着什么好处的。” 凉眸年轻归年轻,容易在有些事情上懵圈犯糊涂,可脑子却是清楚得很,立刻反应道:“要是这样我就完了。这不成了坑粉丝的范例嘛,以后还有谁会喜欢我?” 第2章 我叹气道:“先想着眼下这官司怎么过吧。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隐瞒的。”我见她神色闪躲,便厉色道,“在我面前,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问题,我也不会对你进行价值评判。你要是执意隐瞒的话,最后遭殃的可是你自己。” 凉眸听我这么说,脸色都青白了许多,无辜地说道:“我开的那车也是她儿子偷出来借给我的。我那天刚停稳,她便冲了出来,挡在车前面,我吓坏了,哪里敢出去。她便用备用钥匙打开了车门,让我出来。我不愿意,在车里赖了一会,呃,可能还骂了她几句。后来就开始动手了。你说,她车上安了行车记录仪,这些是不是都会被拍下来,变成证据呀?” 这女人之前满口谎言,脑子倒是不笨嘛,我无语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在这之前,你认识张太吗?或者说,你知道她是你粉丝的母亲,这辆车的主人吗?因为这辆车你属于合法占有,要是……” “我认识。她跟她儿子的照片就在车台上摆着呢。”凉眸的回答断送了我最后一点希望。 “那说说项链的事吧,你们谁先动的手?争抢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这对认定你是否存在主观故意性很重要,你要仔细想。”我叮嘱道。 “她先动的手,”凉眸兴奋地说,“她让我下车,我当然不愿意啦,她就来拖我的胳膊,弄得我很疼。她又看见了项链,让我赶紧脱下来还她。我不乐意,用手捂住,她就来扳我的手指。我就生气了。后来就扯断了。” “是你扯断的还是她?”凉眸这样的当事人最让人头疼,一到关键点就拼命给对方找责任。 “可能是我吧,那么混乱,我也不记得了。”凉眸心虚地说道,过了一会,又怯怯地说,“我好像还说了一句,我就是不还给你。” 我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有些生气地看着她:“你今天跟我说的情况,跟昨天你在所里做的阐述完全是两个案子。” 凉眸无辜地看着我,没有丝毫的歉意,道:“我昨天只是去咨询一下嘛,确定了谁具体来办这个案子,我才好说具体情况的。”她又有些狐疑地看着我,问道,“是不是我的事超出了你能运作的范围了?你要是不行的话,必须早点说啊,我也好换人,这官司我一定得赢的。” 遇到这种自作聪明的当事人,除了在脑子里幻想暴揍她的画面出出气,又还能怎样呢。我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地问道:“赢不赢的再说吧,你确定再没有隐瞒了吗?” “我发誓!”凉眸伸出四个手指,朝上举着。 “好吧,那待会他们过来了,你态度尽量低调一点,这事要是谈不拢的话,还是你吃亏的多。”眼前这个谎话精快把我的信心消磨殆尽了,我无力地说道。 第二章 跟想象中的身材发福的中年富太太形象不同,张太保养得宜,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的年龄,完全看不出已经有了一个 19 岁的儿子。衣着线条简约,很有个人品位。半高的鞋子踩在灰白色的地砖上,信步进来便有令人不敢小觑的气场。她的代理律师尹律则给人另一副观感,五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黑色的西装套在身上,浅色的袖口洗得发白,油腻稀疏的头发贴在脑袋上,形成了诡异的几何形状。 双方的会谈很快进入正题,张太冷静地说:“凉眸小姐,你的名字这几年我一直听我家阿锋说起,跟你当面打交道却也就是这两回。阿锋喜欢你,每个月花钱给你刷礼物,我本来是没什么意见的,青年人嘛,在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上花一些钱,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话我也敞开了讲,我家有钱也是自己辛苦赚来的,犯不着做别人的冤大头。你跟阿锋的聊天记录我看过了,你怎么哄着他,教唆他把项链偷出来给你用。一字一句,一步一步地就把一个好好的孩子给带坏了。你真以为你长得漂亮,会撒娇,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么?我倒要看看,在法律面前,你这些招数还有什么用?” 我料到凉眸肯定还有所隐瞒,却没想到,偷拿家里东西的主意竟也是她出的。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尹律师将我的名片捏在手里,微笑道:“唐律师,我跟你们所主任陈君陈老板认识快二十年了,是老朋友了,现在主事的李睿也算是后辈了。陈老板看得开,自顾自逍遥去了,以前我们做过对手、也合作搞过大案子。如今我还能遇到你们这些八零九零后的小徒弟,也是件挺新鲜的事。” 尹律师一个字也没提官司,像在叙旧,实则在用年龄和辈分倾压我。我心里烦的要命,正寻思着怎么怼回去,好在气势上扳回两分,却听见扑通一声,凉眸竟跪倒在了张太面前。 “阿姨,我知道错了。我那天也是一时心慌,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项链,特别特别喜欢,我没想到它会断,真的,我以为这么贵的项链都应该用铁丝串着的。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我是真的不知道呀。还有阿锋,我没想要把他教坏,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的。我没读过什么书,可我一直都在劝阿锋要好好读书,孝敬父母。不信你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真的,没骗你。” “行了,我相信你说过劝他要上进的话。这也不过是你前期伪装自己,给别人留下善良无害的一种手段罢了。”张太对她的话完全不买账,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凉眸的表情越发楚楚可怜了,泪水蓄在双眼中,泫然欲坠。“阿姨,您现在可能对我还有误会,日后我会慢慢证明给您看的。”她顿了顿,继续道,“100 万的项链,我真的赔不起,我这样的过气网红,好不容易签到一个经纪公司,还没上过两部戏,收入还比不上一普通白领。要是惹上刑事官司,我的前途就完蛋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真的没有这么多钱。” 凉眸的出演简直颠覆了我对流量明星们演技太差的偏见,我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心想这女人要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对低调两个字有什么误解。这还没怎么谈呢,一方当事人就跪地求饶了,下面的剧情还怎么进行? 张太则一副见惯了场面的表情,有理有节地说道:“行了,凉眸小姐,人生路上并不是每块石头你都可以用谎言和演技搬开的。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只是身为长辈,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做人一定要脚踏实地,赚多少钱就花多少钱,虚荣能把你送上天,也能把你摔在地上。” 张太这气场活脱脱是正宫娘娘的典范,三观端正没毛病,只是……我淡淡地说:“张太太,我当事人已经认识到错误,并愿意承担赔偿责任。警方认为被毁损物品的价格为 7 万元,可是您要求按照收藏价格赔偿,我们也知道,拍卖价格受个体影响很大,又多少有炒作的成分在里面,这样是不是对我当事人不公平?” 张太仿佛刚刚发觉我的存在,她看了看我,语气中流出不加掩饰的鄙夷,道:“唐律师是吗,看你年纪不大,应该刚工作不久吧。你要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随便逛个超市就可以买到的,艺术品自然要去买艺术品的地方,拍卖行才有对这些东西鉴定和定价的能力。” 我刚要反驳,那尹律师挤眉弄眼给我使眼色,又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道:“我看你是老陈的人,提点你一下,我的当事人你也看到了,为这事拗着劲呢,想还价恐怕难度不小。当然,你可能也不了解你的当事人,当主播那都是日进斗金的活计,100 万对她来说算什么事呀。再多几个百万她也赔得出来。”他瞅了我一眼,又继续道,“能争取到庭前和解那是皆大欢喜的,签了和解协议,你的当事人也能免于刑事处罚。对你也有好处,毕竟和解的案子,是不影响你败诉率的。” 第3章 我几乎要气绝,最厌恶这种倚老卖老,口口声声在指导你,实则一面把你当傻子一面占便宜的老前辈了。这话说的,字字句句都带着股劫富济富的匪气。想到此处,我的脸也快绷不住了,冷声道:“尹律师,我们这样撇开当事人,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好像不太合规矩吧。” 字字句句都带着股劫富济富的匪气。想到此处,我的脸也快绷不住了,冷声道:“尹律师,我们这样撇开当事人,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好像不太合规矩吧。” 尹律师脸色一变,道:“不可教。” 再谈也是无果,两人刚走,方才还楚楚可怜的凉眸几乎是顷刻炸了起来,冲着我发火道:“这个张太是不是神经病,我都这样求她了,她还要怎样?你搞不搞得过那个尹律师?你要是不是对手的话,就让你们律所换人。” 我当场愣了愣,满心的委屈像泡发了的豆芽一般,从心底迅速生长,数秒间便涌塞到了嗓子眼上,惹得一阵刺痛。我强咽下一口口水,竭力保持住仅存的理智,平静地说道:“行了,胡小姐,这个时候,除了相信我,你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第三章 我服务的陈君律师事务所坐落在蛇口一个绿树成荫的高档别墅区里,是这里上风上水的楼王墅。门前一片近千平米草坪花园,两车道的路旁人为地栽种了低矮的小叶榕树,十几年的时光,绕着整个房子便有了低低压翠的时代感。 律所有三个大合伙人律师,大老板叫陈君,是第一代南下淘金的漂客。早年间代理过数个写进教科书的大案,在政法界颇有名望。还很有营销头脑,二十多年的时间,将一所寂寂无名的小律所经营成了如今年盈利一个亿有余的知名精品所。事业成功的陈老板有着更加多姿的感情生活,离异五次,几乎拥有了每一版的离婚证书。去年年末,陈老板将所里一应事务抛给自己多年合伙人李睿打理,自己则带着小娇妻环球旅行去了。成为身不在江湖,只留下传说的神奇人物。 这个李睿,便是我入职后的指导律师,按照行内的传承关系,我私下就喊他师父。 深圳本是个春季少雨的地方,这天却遇上绵绵不绝的夜雨骤降,将迟走的人们困在所里。我将座椅调低,躲缩在办公室层层叠叠的文件后头,扒拉着半冷的快餐,吃一口停一会儿,涣散的目光总被窗外风雨中的芭蕉叶吸引去,心事重重。 李睿见我这番模样,便拉了张椅子,往我跟前一坐,问道:“信心满满地来跟我要案子,现在又是这份模样,小明星的案子很棘手么?” 我抬眼看了看他,丧气道:“不是案子的问题,只是一个谎话连篇的委托人、冷静强势的对方当事人再加上一个倚老卖老的律师对手,让我这样一个小律师的处境真是左右为难呀。” 李睿想了想,笑道:“大律师也一样会四处受气。这世界上每份工作,只要跟人跟事打交道,就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冲突。你这份委屈,放到任何行业里都可能遇到。但你是一名律师,解决麻烦,化解冲突,正是律师的谋生技能。看你平时挺皮厚耐操的样子,原来是只纸老虎呀。” “是。”我的头低低地垂下,李睿的毛病是要么毒舌,要么念经。我的脑核开始习惯性的抽痛,不敢明着顶撞,只好嘀咕着,“我还是怀念跟在您身后办案的时光,虽然您魔头似的每天让我做很多很多很多事,可心不累。这轮到自己办案了,还没怎么着呢,我已觉得自己这颗心上已满布皱纹,垂垂老矣。” “呵,自我感觉翅膀硬了呵,还没飞腾起来呢,就敢编排我是魔头了。”李睿察觉了我的心思,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我正好也省事,用不着给你温馨的指导了,自己个儿慢慢琢磨吧。” “在师父面前不敢沮丧,更不敢耽误您单价 5000 的宝贵时间。”我谄媚地笑道。 李睿伸出手指,隔空指了指我,又转身回来,收走了我桌上的盒饭,道:“再继续吃这地沟油,别说心脏了,脸也马上布满皱纹了。雨就要停了,赶紧滚回家去吃点健康的东西。” “现在都快 7 点了,我回到家再吃得饿死啊。”我抗议道,眼前又一亮,急忙跟了上去,“要不我去您家蹭个饭呗,您让林阿姨再加个菜呗。”林阿姨是李睿请的家政工。虽然李睿父母早就跟着他哥哥移居海外,李睿未婚,一直一个人住,但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却向来不低。 “蹭饭的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加什么菜。”李睿假模假样地训斥我,手指却在屏幕上迅速敲打。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个豆腐心的男人应该在跟林阿姨发信息吧。 我跟在后头,嘴唇洋洋得意地抿成了一道向上扬起的弧度。 凉眸的案子一直僵持着,张太怎么也不愿松口。我跟凉眸又见了几次面,甚至跟她的经纪人也碰了两次,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一直拖到了立夏,栀子花开遍了区法院门前的花坛。在开庭前最后的一次和解会上,带着大墨镜的凉眸出乎意料地表示接受和解条件,愿意支付张太 100 万元的赔偿金。尹律师喜出望外,赶紧招呼双方签订了和解协议,并当天便去法院撤诉了。 一次和解会上,带着大墨镜的凉眸出乎意料地表示接受和解条件,愿意支付张太 100 万元的赔偿金。尹律师喜出望外,赶紧招呼双方签订了和解协议,并当天便去法院撤诉了。 第二天,凉眸卖房赔款的新闻占据了各类头条,配图皆是又美又弱势的法院庭外照以及卖房合同,舆论大多同情凉眸,认为她祸从天降。一周后,凉眸签约大 ip 作品,出演女三号,算得上是她出道以来的一个高峰。三周后,作为凉眸的代理律师,我拿着这份和解协议向法院起诉,要求以显失公平为由撤销协议。此时,法院审理的重点便从侵权行为转移到“7 万的损失要赔偿 100 万,是否显失公平”。判决很快下来,意料之中,法院支持了我们的观点,判决撤销协议,判断张太的损失为无法寻回的几颗珠宝价值,即人民币 1 万 5 千元,同时判令张太将 100 万元返还给凉眸。 拿到判决的当天,凉眸高兴得原地起舞,拉着我的手连声称谢,“太感谢你了。我之前真没想到还能这么玩。那张太算盘落空了吧,想让我赔 100 万,这下连 7 万都不用赔了。” 这番小人得意的嘴脸,我看着也不太舒服,不过今天赢得确实高兴,便敷衍道:“再配合上宣传,你这一出一进的,还多赚了很多。律师费可千万别忘了给哦。” 凉眸笑嘻嘻地说:“怎么可能忘?唐律师你这么年轻,却这么能干,以后我一定帮你多多介绍客户。” 我笑了笑。目送她钻进了路边的保姆车。这种做事能屈能伸,敢演敢疯的狠女人,想必以后钱是不会缺的。等她真成了大明星,代理费我得狠狠地涨价。我心里默默念叨着。 拿到判决的当天,凉眸高兴得原地起舞,拉着我的手连声称谢,“太感谢你了。我之前真没想到还能这么玩。那张太算盘落空了吧,想让我赔 100 万,这下连 7 万都不用赔了。” 这番小人得意的嘴脸,我看着也不太舒服,不过今天赢得确实高兴,便敷衍道:“再配合上宣传,你这一出一进的,还多赚了很多。律师费可千万别忘了给哦。” 第4章 凉眸笑嘻嘻地说:“怎么可能忘?唐律师你这么年轻,却这么能干,以后我一定帮你多多介绍客户。” 我笑了笑。目送她钻进了路边的保姆车。这种做事能屈能伸,敢演敢疯的狠女人,想必以后钱是不会缺的。等她真成了大明星,代理费我得狠狠地涨价。我心里默默念叨着。 第四章 回到律所,大家看我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有人虚伪赞赏:“我还真没想到能这么干,先签份不公平的和解协议,解决赔偿的问题。再走民事的路,把这协议给撤销了。让对方连再告的机会都没有。盈盈,果然是李睿的高徒,我这脑袋就想不到这法子。” 我随意谦虚了两句,便一溜烟到了李睿的办公室寻他,竟不见人。心里琢磨着这个点儿,要是不在办公室,那必定去健身了。他最近对自己的身形好像特别上心。 李睿常去的健身房离律所步行也不过五分钟,大中午的里面也没什么人,在一台夹胸机后面,我瞧见他正在打电话。只偷听了半句,便猜出那头应该是现在正气急败坏的尹律师。李睿的语气很平很稳,几乎没有音调上的起伏,很像高僧在讲经,“……诉讼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聪明的且遵守规则的人胜出的可能性自然要大些。……我不同意你使用乱搞这个词来形容唐律,一个律师,在规则之内穷尽一切可能推动结果向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又怎么算得上乱搞。倒是你尹律,签订和解协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向法院申请调解书呢,有了调解书来确定法律效益,这时候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与其现在来怨别人,还不如拿出些前辈的气度来,好好吸取经验吧。” 李睿沉稳的语气让我心像滋了蜜一般舒爽,等他挂了电话,粗重的呼吸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才转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说:“师父,听说您找我。” 李睿将绳索拉到顶端,两支白白的胳膊上终于绷出了肌肉的痕迹。他看了看我,猛地呼吸了几次,方开口道:“看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是了,面对这么强势的对手和不利的条件,还能翻盘,唐盈盈,你这可以算是一战成名了。” 认识李睿已经好些年了,被吼被骂的机会也不在少数,可这般怪腔怪调的语气,我还从没遇到,我的眼珠转了转,急忙狡辩道:“师父,您教过我,正义和真相,还有公平,哪怕是道德,哪一个都不是一个律师在处理问题的关注的。只有干干脆脆地赢得法院的判决才是。” 李睿微微一愣,冷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话有些误解。” 李睿沉稳的语气让我心像滋了蜜一般舒爽,等他挂了电话,粗重的呼吸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才转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说:“师父,听说您找我。” 李睿将绳索拉到顶端,两支白白的胳膊上终于绷出了肌肉的痕迹。他看了看我,猛地呼吸了几次,方开口道:“看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是了,面对这么强势的对手和不利的条件,还能翻盘,唐盈盈,你这可以算是一战成名了。” 认识李睿已经好些年了,被吼被骂的机会也不在少数,可这般怪腔怪调的语气,我还从没遇到,我的眼珠转了转,急忙狡辩道:“师父,您教过我,正义和真相,还有公平,哪怕是道德,哪一个都不是一个律师在处理问题的关注的。只有干干脆脆地赢得法院的判决才是。” 李睿微微一愣,冷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话有些误解。” 我连思索都不曾有,便接道:“我是这么想的,每个人能对事情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所以每个人的道德标准也是不同的。在具体的事件中,每个人扮演和参与的角色不一样,眼中所见和心中所要维护的利益也不一样,这便决定了在处理事情时遵循的道德标准也不一样。我是凉眸的代理律师,这个身份决定了不管她再怎么糟糕,我也必须帮她争取利益。我做到了,我也没有违规,那么,又何必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如何用他们的道德标准来评价我?” 李睿听我铮铮有词地说着,眉头不由地缩皱成了一团,他缓缓地将手中的把手松开,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淡淡道:“你赢的利索。要是所里别的人能做到这样,我立刻给他发个大红包,并且不吝词藻地称赞他。但是问题不在这里,”果然有但是,我鼓着勇气迎向李睿的锁在我面上的目光。他的语气里透着些微无奈,“你既然叫我师父,我就必须提醒你,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些小聪明过了。法律的红线你是没有踩,但你踩着做事的雷线了。将整个案子的成败都放在一个小伎俩上,大路不走却去走捷径。这次你赢了,不是你厉害,而是对方的疏忽。”李睿用手慢慢揉捏肩膀上的肌肉,像是承受了不小的痛楚,言语却未曾中断,“有一句话叫作善弈者通盘无妙手,意思就是说真正善于下棋的人不会把胜负寄托在力挽狂澜的一招上。这个行业里聪明的人很多,使聪明把自己使进去了的人,我也见了不少。你想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走得稳,你就必须摒弃这种依靠聪明取胜的心思,步步谨慎才能事事周全。” 被他这么批评,我的脸上微微开始发胀。我咬着嘴唇道:“师父,你说的我同意,可我还是有我自己的想法,诉讼本来就是刀尖上的游戏,您说的大路和捷径,在我眼里则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李睿看了看我,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你刚尝到甜头,自然不容易接受别人的话。这样吧,现在 debra 那边缺人,你下周收拾收拾,到她的组去帮忙。” debra 是所里的一位合伙人律师,也是三个合伙人中唯一的女律师,她跟李睿原是同学,三十五六的年纪,肤白貌美,嫁了香港一个富二代,生完孩子后,又重归职场,可谓人人羡慕的人生赢家。但她负责非讼业务,是公司法和资本交易领域的专家。我惨惨地笑了笑:“师父,您跟我开玩笑呢,非讼业务我不熟呀,整天跟文件、数据、报告打交道,跟我性格相悖呢。何况 debra 的活多抢手、多重要呀,一句话写错了,那就关系到上亿的资本。我去她那能干嘛呢。” 被他这么批评,我的脸上微微开始发胀。我咬着嘴唇道:“师父,你说的我同意,可我还是有我自己的想法,诉讼本来就是刀尖上的游戏,您说的大路和捷径,在我眼里则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李睿看了看我,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你刚尝到甜头,自然不容易接受别人的话。这样吧,现在 debra 那边缺人,你下周收拾收拾,到她的组去帮忙。” debra 是所里的一位合伙人律师,也是三个合伙人中唯一的女律师,她跟李睿原是同学,三十五六的年纪,肤白貌美,嫁了香港一个富二代,生完孩子后,又重归职场,可谓人人羡慕的人生赢家。但她负责非讼业务,是公司法和资本交易领域的专家。我惨惨地笑了笑:“师父,您跟我开玩笑呢,非讼业务我不熟呀,整天跟文件、数据、报告打交道,跟我性格相悖呢。何况 debra 的活多抢手、多重要呀,一句话写错了,那就关系到上亿的资本。我去她那能干嘛呢。” 李睿坏笑道,“debra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呗。与她打交道的不是券商就是投行,每一个都是人精,你正好去体会一下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第5章 “可是我更希望能留在您身边,也更喜欢对抗性的游戏。”我将两个拳头在空中互相撞了撞,示意道。 “对抗性不一定要体现在庭上双方的对峙,有冲突的地方就有对抗、就有博弈,”李睿看着我,循循善诱道,“年轻的律师通常希望能够长期、固定接受到一方面案源,三年五年后让自己成为某个特定领域的小专家,但我对你有更高的期待。我希望你在年轻的时候,可以多接触一些领域、一些行业,有更大的格局和更宽厚的胸襟。非讼业务磨砺心性,有时候甚至对抗人性。这种历练对现阶段的你来说,尤为珍贵。”说完,他望了我一眼,目中泛起了一阵微澜,道,“好好配合 debra,这可不是发配流放,换作别人求都求不来。” 我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撅着嘴巴,低声道:“反正在我看来,只要是离开你的工作都算是发配流放。” 健身器械呼啦呼啦的声音盖过了我的低声的呢喃,我偷偷瞧了他一眼,似乎没有听见,仍然在奋力地做着训练。从健身房出来,夜风肆意地刮在面上,满院的花草在风雨的肆虐下凌乱不堪,透过明亮的玻璃,我回首转望见李睿仍在奋力地锻炼着,拉力器械上挂着薄薄的一块铁块,他拉起的力度甚至不如我。我握着伞柄的手心被汗湿腻透了,心里被一阵接着一阵的酸楚感胀满。 “对抗性不一定要体现在庭上双方的对峙,有冲突的地方就有对抗、就有博弈,”李睿看着我,循循善诱道,“年轻的律师通常希望能够长期、固定接受到一方面案源,三年五年后让自己成为某个特定领域的小专家,但我对你有更高的期待。我希望你在年轻的时候,可以多接触一些领域、一些行业,有更大的格局和更宽厚的胸襟。非讼业务磨砺心性,有时候甚至对抗人性。这种历练对现阶段的你来说,尤为珍贵。”说完,他望了我一眼,目中泛起了一阵微澜,道,“好好配合 debra,这可不是发配流放,换作别人求都求不来。” 我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撅着嘴巴,低声道:“反正在我看来,只要是离开你的工作都算是发配流放。” 健身器械呼啦呼啦的声音盖过了我的低声的呢喃,我偷偷瞧了他一眼,似乎没有听见,仍然在奋力地做着训练。从健身房出来,夜风肆意地刮在面上,满院的花草在风雨的肆虐下凌乱不堪,透过明亮的玻璃,我回首转望见李睿仍在奋力地锻炼着,拉力器械上挂着薄薄的一块铁块,他拉起的力度甚至不如我。我握着伞柄的手心被汗湿腻透了,心里被一阵接着一阵的酸楚感胀满。 第五章 debra 姓杨,在美国完成学业后,拿到 llm 后回国发展,后定居香港,公公是投行大佬,丈夫在金融系统工作,背景颇引人瞩目。debra 行事爽利,带着一支六人的团队,为客户提供资本市场并购、上市等各类型的交易项目。听说一年营收可占陈君所半壁江山,又有说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非讼项目本就赚钱,即便有人说能占90%,我也深信。 debra 是彻底的职场女魔头,说是给 debra 做助理,实则是做她的奴隶,还有大半时间则是跟在她身后出席数不尽的会议和宴请。debra 身材高挑,无论是职业套装还是礼服长裙都很能撑出气场,走在我前头,像极了灰姑娘那个恶毒刻薄且颐指气使的后妈。 “盈盈,你该减减肥了,”debra 一面用平板电脑查阅资料,一面直言不讳地指责我的身材。 “debra,我165的身高,101斤,每次上称,那机器都说我偏瘦。”我小心地解释道。 “不是重量的问题,是你的体脂率太高了。你刚才从门口走进来,五米之外,我能看到你大腿内侧的赘肉前后摆动。你需要 keep fit,非常需要。一个小号的胖子会给委托人不够专业的印象,而且很快你也会因为精力不够导致跟不上工作节奏的。” debra 是彻底的职场女魔头,说是给 debra 做助理,实则是做她的奴隶,还有大半时间则是跟在她身后出席数不尽的会议和宴请。debra 身材高挑,无论是职业套装还是礼服长裙都很能撑出气场,走在我前头,像极了灰姑娘那个恶毒刻薄且颐指气使的后妈。 “盈盈,你该减减肥了,”debra 一面用平板电脑查阅资料,一面直言不讳地指责我的身材。 “debra,我165的身高,101斤,每次上称,那机器都说我偏瘦。”我小心地解释道。 “不是重量的问题,是你的体脂率太高了。你刚才从门口走进来,五米之外,我能看到你大腿内侧的赘肉前后摆动。你需要 keep fit,非常需要。一个小号的胖子会给委托人不够专业的印象,而且很快你也会因为精力不够导致跟不上工作节奏的。” “好,我回头就去健身房跑步。”我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是说李睿常去的那个?”debra 反问道。 “是的,那家离律所近,环境也不错。”我笑着说。 debra 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礼貌地笑了笑,说,“你没 catch point,你跟李睿不一样,你没有时间每天花20分钟在往返健身房的路上,再做一个小时功效不高的跑步锻炼。你需要的是一名上门的私教,每天在你起床的时候,带着你做最适合你的训练。结束后,你再冲凉、化妆,上班,明白么?”debra 抱怨道,“李睿对你太宽容了,你在所里做了三年,竟然还是这个 space。” 我的脸像被人掴了两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心里不断腹诽道,一个上门的私教一次课以千元计,我这点薪水经得起几次折腾。debra 却仿若无睹,又问道:“你上午抄送给我的邮件我看了,charles 给你发咨询的邮件是凌晨2点发的,你一直到今天上午6:48才回,一个简单的劳动争议条款,需要花费这么久的时间么?你千万别跟我说你睡着了没看到。” “我没睡,我昨晚整理蒙氏教育的背调资料弄到今天早上四点,看到 charles 的问题,有些吃不准,便琢磨了一会。心想卡着今早的时间点回复,也不会耽误事,所以早上才回。”我又加了几分小心地解释道。 “说到底你还是睡觉去了,而且你的话既说明你业务不够熟练,又暴露了你想当然地用自己的时间点去卡客户的点。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美国的谈判桌上坐着给你发的邮件呢。业务能力平庸还不够勤奋、想当然又爱自作聪明,我所有的忌讳,你都占全了嘛。”debra 唇边依旧保持着得体优雅的微笑。 是、是,您说的都对,您是万能之主,女魔头。我心里暗自腹诽道。 与对内的苛责严厉不同,debra 对外则永远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有时候,开会晚了,无论是在什么位置,她总能掐着点让最近的酒楼送来一桌丰盛可口的菜肴;有时候,新投资人对原有的股权结构提出异议,惹得原投资人拍案而去,她也能够踩着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跟在原投资人后头,听他边走边发三公里的牢骚,之后又陪他走三公里回来继续谈。更不用说每一本认股计划书装帧之精美无暇了。 跟着她的这半年,重新刷新了我对忙碌的认知。每一天我都在犯错、挨骂、熬夜、战战兢兢,吓得一身冷汗中度过。与此同时,我的时间意识也在不断增强,律师是个高压的行业,最大的成本就是时间,身边每个人其实都是在出售时间,合伙人的时间金贵,所以调档、查册、看各种证照等耗费巨量时间又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事就丢给时间便宜的人去做,时间最便宜的那群人,则被视作工作成本,他们的价值对于整个团队而言没有收益价值。另一个显著的变化则是我在所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出差、出差、开会、开会。 第6章 直到十二月下旬,圣诞假期让全组从一个美股退市的项目中放松出来。我回到所里,同事们早已走了,只有李睿正对着一个拆开的礼品盒发呆。浅黄的灯光在冬日里散着令人心安的温暖。打理一间律所,又要处理自己的案子应该是很累吧,李睿原本清癯的面孔在灯光的侧影下更显削瘦,脸上显露着明显的疲倦,人看着则比一个月前颓了不少。我有些意外的愕然,迅速抚平涌至心头的情绪,笑迎了上去。 “这些是老陈寄来的圣诞礼物,我打算明天让大伙自己挑。你来得巧,给你先行选择权。”李睿见到我,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温和地说道。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别过,并不在意自己的礼物,随意指了个小盒子,笑道:“听说越小的包装,里头的东西越贵重。我就选这个吧。” “拆开看看。”他赞许地笑道,右手的四根手指轻轻地在左手手指上摩挲,又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这段时间,debra 跟我的抱怨越来越少了,你也很久没发信息咒骂她是女魔头了,看来你们合作的不错。” 我一面拆着包装,眼光不经意地飘过他双手的方向。“这可不一定,说不定是我们彼此对对方忍耐的阈值提升了呢。我还记着当初你是如何冷血将我一脚踢出去的呢。”我拿出小盒子里那枚精致的水晶球,沮丧地说道。“这是哄小孩子的礼物吗?陈老板怎么想的。” 我一面拆着包装,眼光不经意地飘过他双手的方向。“这可不一定,说不定是我们彼此对对方忍耐的阈值提升了呢。我还记着当初你是如何冷血将我一脚踢出去的呢。”我拿出小盒子里那枚精致的水晶球,沮丧地说道。“这是哄小孩子的礼物吗?陈老板怎么想的。” “我觉得挺好。不然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李睿接过水晶球,细细打量,晶莹剔透的球体里是欧洲小镇街道的微缩景观,街道的尽头种了一棵高大的圣诞树,上面亮晶晶地挂着许多装饰物。整个景观有一半湮没在白雪里。拿在手里微微一颤,便成了漫天纷落的雪景。仿佛隔着水晶球面,都能感到其间的寒意。 “宝石呀,或者黄金,现金最好了。再不济也是个什么新款的电子产品,男女通用、老少咸宜。”我发梦般地数点着。 李睿鄙夷地瞥了我一眼,道:“你们这一代人都活成了都市生物,脑子和心里塞满了金钱,离最基本的美好都看不见了。”水晶球在李睿的手里漾起一阵接着一阵的风雪,怡静美好的小镇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我从他手里拿过球,稳稳地放在桌上,笑道:“您晃出来的暴风雪都要把城给毁了,哪还有什么美好。再说了,我的美好生活可不在这欧洲小镇,这地方我去过,还不如国内三四线城市生活方便呢。等一支猪蹄风干变成火腿要等十年,十年以后拿出来,满怀希望地一尝,呦,当年盐放多了,齁死人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絮絮叨叨地说。 李睿开心地笑了笑,指着我道:“照你的生活方式,手机下个单,二十分外卖送到,一尝,呦,地沟油放多了。倒掉,再叫一份,呦,这次瘦肉精放多了。这生活可有意思。” 李睿鄙夷地瞥了我一眼,道:“你们这一代人都活成了都市生物,脑子和心里塞满了金钱,离最基本的美好都看不见了。”水晶球在李睿的手里漾起一阵接着一阵的风雪,怡静美好的小镇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我从他手里拿过球,稳稳地放在桌上,笑道:“您晃出来的暴风雪都要把城给毁了,哪还有什么美好。再说了,我的美好生活可不在这欧洲小镇,这地方我去过,还不如国内三四线城市生活方便呢。等一支猪蹄风干变成火腿要等十年,十年以后拿出来,满怀希望地一尝,呦,当年盐放多了,齁死人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絮絮叨叨地说。 李睿开心地笑了笑,指着我道:“照你的生活方式,手机下个单,二十分外卖送到,一尝,呦,地沟油放多了。倒掉,再叫一份,呦,这次瘦肉精放多了。这生活可有意思。” 我哇哇叫道:“师父,你这反科技的伪田园思想可要不得。” 李睿不理会我的抗议,眼睛看着水晶球里雪花落定,淡淡地说道:“我没反什么,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要是活得太急躁,就容易失去很多纯粹,可活的太慢了,又容易失去很多精彩。真是矛盾呀。” 我的心思不觉一颤,这样的师父,是平日里未曾见过的。望着那颗小小的水晶球,灯投在上面浮成绚烂的虹光,我不由道:“虽然对欧洲小镇无感,对圣诞树我倒是喜欢得很。”我将方才拆开的包装纸拿过来,一面叠一面说,“用纸我就能叠个圣诞树出来,我的手工当年可是获得过幼儿园奖状的。” 李睿见状,竟也童心大起,笑道:“那我给你叠几个许愿星当作装饰物吧。” 许愿星极容易叠,一张长长的纸条反复折叠数次便成,小学时,一堂课我可以躲在书桌里叠上百个。可这对于李睿来说,却似乎异常艰难,等我手中的圣诞树叠好、剪好,他才弄了两个出来,一大一小,拙劣得很。 我皱了皱眉头,拂平心上那一掠而过的凝滞,毫不留情地耻笑道:“身为学霸的您,竟然是手残星盟主,失敬失敬。” 李睿深深呼出一口气,天花板上的两排日光灯滋滋地响了响,原本明亮的灯光也随之闪了一闪,明暗交替间,气氛便有了一分暧昧,我将两颗许愿星挂在那精巧的圣诞树上,又将树向前推了推,放在两人中间。李睿冷笑道:“你要做什么?千万别跟我说要对着它们许愿?” 我嘻嘻笑道:“还是许一个呗,万一实现了呢。” 许愿星极容易叠,一张长长的纸条反复折叠数次便成,小学时,一堂课我可以躲在书桌里叠上百个。可这对于李睿来说,却似乎异常艰难,等我手中的圣诞树叠好、剪好,他才弄了两个出来,一大一小,拙劣得很。 我皱了皱眉头,拂平心上那一掠而过的凝滞,毫不留情地耻笑道:“身为学霸的您,竟然是手残星盟主,失敬失敬。” 李睿深深呼出一口气,天花板上的两排日光灯滋滋地响了响,原本明亮的灯光也随之闪了一闪,明暗交替间,气氛便有了一分暧昧,我将两颗许愿星挂在那精巧的圣诞树上,又将树向前推了推,放在两人中间。李睿冷笑道:“你要做什么?千万别跟我说要对着它们许愿?” 我嘻嘻笑道:“还是许一个呗,万一实现了呢。” “把希望寄托在两张破纸上,你还能更幼稚一点吗?”李睿肆意讥讽道。“出门左转叫个车,80 块钱可以到弘法寺,许愿求签一条龙。” “话不能这么说的。“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轻轻地说,”命运之神最是难以琢磨,你看那些金装泥塑的神像高贵,说不定有人就喜欢这一推就倒的折纸树呢。何况我就想求个小姻缘,还特意跑去大寺庙里,也太小题大作了。” 李睿面上微微一动,身体不自然地向后倾了倾,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女孩子的婚姻是大事,应该慎之又慎,再怎么隆重也不为过。“他伸手将面前的纸树拨到旁边,目光躲开了我的注视,笑着说,“debra 当属人生典范,家庭事业都跟模板似的,你好好向她学习,也就不枉费我的用心良苦。” 第7章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让我跟着 debra 做事的。”我轻轻一笑,这笑像是从心底蔓延生出的凄凉,“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李睿神色一凛,仿佛我的话是条会蛰人的虫蛇,他双手紧紧缠握在一起,将手背成崩成失了血色的青白色。“好好做事,不要胡思乱想。”他半晌过后才说出话来,目光里满是伤愁,嘴上却格外随意,“就算你不能像 debra 那样嫁入豪门,至少也该找个喜欢你的男人。好端端地找师父表什么白,我对你可没有想法。” 夜风轻轻叩在窗上,带着微微的呜咽声。我扬了扬头,目光迅速掠过他卷曲在一起的手,淡淡笑道:“从我踏进这间律所开始,我就在您手下做事,三年来,您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没瞎也没有聋,我不是无知无感的人,更不敢自作多情。今天您跟我说这是师徒情谊,是我会错了意。那错便错吧,我也不打算改了。反正喜欢这个事情,也不是打官司争输赢,即便错上一辈子,我也敢认。” 李睿一直望着窗外,随风晃动的花树在毛边的玻璃上投下不断舞动的影子,他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轻轻说道:“感情是一件纯粹的事情,但开始一段关系则会牵扯别的问题。你有你的勇敢,我有我的顾虑。本来就是不同的,这个话题我们不再讨论了。” 搁置问题意味着还有商量的余地,总好过干脆利落的拒绝。我心里想着,其实他就是舍不得拒绝我。 夜风轻轻叩在窗上,带着微微的呜咽声。我扬了扬头,目光迅速掠过他卷曲在一起的手,淡淡笑道:“从我踏进这间律所开始,我就在您手下做事,三年来,您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没瞎也没有聋,我不是无知无感的人,更不敢自作多情。今天您跟我说这是师徒情谊,是我会错了意。那错便错吧,我也不打算改了。反正喜欢这个事情,也不是打官司争输赢,即便错上一辈子,我也敢认。” 李睿一直望着窗外,随风晃动的花树在毛边的玻璃上投下不断舞动的影子,他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轻轻说道:“感情是一件纯粹的事情,但开始一段关系则会牵扯别的问题。你有你的勇敢,我有我的顾虑。本来就是不同的,这个话题我们不再讨论了。” 搁置问题意味着还有商量的余地,总好过干脆利落的拒绝。我心里想着,其实他就是舍不得拒绝我。 第六章 圣诞节后第二天半夜,我接到 debra 的电话,让我第二天最早的航班飞美国,天扬集团的项目有突发情况。同时,她又叮嘱我,也帮同行的李睿订一张机票。我疑惑道:李睿擅长刑事诉讼,天扬集团这种资本运作的项目,他怎么也参与进来了? debra 在电话那一头有一丝犹豫,道:“天扬的方总在美国牵扯进了一桩性侵案,是否是有人设局目前还不清楚,李睿熟悉这块,方总也有意请他来帮忙。” 我大骇,便不敢多问,乖乖定好机票和闹钟,又将一套职业装放在随身的包里,一下飞机便要赶去开会,怕是没时间收拾。 天扬传媒是国内数字化社交传媒集团,创建于 1998 年,以都市人群为核心目标人群,产品线覆盖线上线下各类型媒介。2010 年登陆美国纳斯达克,是在海外上市的一支强劲的传媒股。可自从去年起,天扬传媒遭到了美国基金恶意做空,股价迅速下跌,曾一度跌破发行价。近期情况虽有好转,却早没了当年澎湃上扬的气势,面对这种形势,天扬传媒的创始人方晋华便萌生了退出美国,重组后上国内 a 股的念头。 做 ipo 业务的三大主力分为是投行、会计师和律所,号称三剑客。投行负责全面协调,会计师负责审计,律师则负责法律事务。在国内,由于投行掌握着一级市场引进包销商以及推动 ipo 尽快审批的资源,一直以来都是主角。但这次运作,涉及海外与国内两头市场,天扬经过几轮考核,最终将这笔大单委托给了陈君所,由 debra 带队跟进。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大手笔的资本运作,同时也经历了持续时间最长、强度最大的连轴熬夜。 从深圳到纽约,十一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李睿全程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又像在思索问题。我不敢吵他,只好偷偷拿出资料,恶补美国性侵案例。下了飞机,我在机场洗手间换好衣服,出来却见李睿站在那儿,右眼皮往下微微耷拉着。我一惊,连忙问道:“师父,你休息得太差了,你瞧瞧,这没精神的样子。” 李睿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焦虑,道:“还真是,待会要见天扬的人,这形象可要命了。” 做 ipo 业务的三大主力分为是投行、会计师和律所,号称三剑客。投行负责全面协调,会计师负责审计,律师则负责法律事务。在国内,由于投行掌握着一级市场引进包销商以及推动 ipo 尽快审批的资源,一直以来都是主角。但这次运作,涉及海外与国内两头市场,天扬经过几轮考核,最终将这笔大单委托给了陈君所,由 debra 带队跟进。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大手笔的资本运作,同时也经历了持续时间最长、强度最大的连轴熬夜。 从深圳到纽约,十一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李睿全程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又像在思索问题。我不敢吵他,只好偷偷拿出资料,恶补美国性侵案例。下了飞机,我在机场洗手间换好衣服,出来却见李睿站在那儿,右眼皮往下微微耷拉着。我一惊,连忙问道:“师父,你休息得太差了,你瞧瞧,这没精神的样子。” 李睿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焦虑,道:“还真是,待会要见天扬的人,这形象可要命了。” 我想了想,笑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我从化妆包里拿出一张透明的双眼皮贴,选了个合适的位置,贴在李睿的眼皮上,微微的拉力扯住了眼皮下坠的势头。我打量了一番,自夸道:“我这双眼皮贴是透明偏肉色的,几乎完全隐形,你眉毛浓,远远看根本看不出。再补点粉的话,走近了也发现不了。” 李睿看了看镜子,对效果也很满意,笑道:“粉就算了,粗看不出来就行,天扬那帮人熬了一晚上了,视力应该弱得很。”走出几步,他又折回来,道,“这个贴你还有么,给我点,以防万一。” 我连忙将剩余的一大块递过去,心里泛起微微的惆怅。 天扬集团在美国的办事点不大,小半层的写字楼,会议室里窄仄得很。如今集团一把手在美国涉案,集团方方面面的头脑都赶了过来。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前天方总跟几个美国佬在谈私有化的事,去的是当地有名的饭店。席间其中一个客人说他认识的一个中国女明星朋友正好来美国过圣诞,便约过来一起吃饭。饭后,方总送那个女明星回宾馆,估计晚上两人发生了关系。第二天中午,那女的报了警。美国警方把方总也抓了。现在消息传的快,这种桃色新闻国内最喜欢以讹传讹了。这几天圣诞休市,股价还没反应,怕就怕一开市,股价要跳水呀。”方总的助理姓姚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方脸瘦子,极简略地叙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今天请大家过来,也是想大伙出出主意,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关起门来,我也说句不嫌丢人的话,天扬在美国上市的这几年,就是被人围追堵截、受尽委屈的日子,不然也不会萌生退市的念头。我这里要特别感谢李律师从国内赶过来,在这边我们也没什么特别信得过的律师,debra 向我们推荐了您。希望您能出手帮我们解决这场危机。”如今天扬的工作都是由刘总主持,他态度诚恳地说,又想了想,加重语气道,“上个月天扬刚宣布私有化,美国的资本就开始做局搞人了。这出仙人跳跳得这么准,真当我们是鱼腩好欺负啊!” 第8章 见刘总点到自己,李睿礼貌性地笑了笑,想了想,谨慎地说:“这是发生在美国的刑事官司,我能做的很有限,无论怎样,还是必须聘请当地的律师为方总代理。但目前我的关注点仍然在退市的进程上。对于这个突发的案子,我想提醒的主要有几点,一是如果真是被人做局,需要尽快搞清楚对手是谁,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天扬宣布私有化之后,它的股票价和一直要低于私有化的要约价。出了这个状况,股价还得掉。美国资本动手的可能性很大,我也听说了之前一直有资金恶意做空,但那些国内的新投资人呢,有没有可能他们为了压价而故意这么做。从前的对手是敌人,但未来的伙伴未必不会在关节上捅一刀。第二个是天扬的公关。天扬本身是传媒巨头,pr 能力毋庸置疑,反应也很迅速。我上飞机前,已经看到天扬澄清的公开信,也声称要追求散布谣言者的责任。我知道 pr 的同事也是想稳住局面,维护形象。但这在美国,所有的案底都清清楚楚,一个美股上市公司如果虚假披露公司高管涉嫌犯罪的信息,股东因为听信你的虚假信息所遭受的损失,天扬事要负全部责任的。”李睿想了想,便先说到这儿了。 刘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李律的提醒很中肯,我们老想着打鬼子,却忘记资本这张大网下头谁都有利益熏心的可能。合作伙伴在入网前下个黑手,把天扬踩成白菜,剩下的事可不就是坐等数钱了嘛。” 李睿笑了笑,又道:“我这也只是猜测,疏不间亲,千万别因为我的胡言乱语坏了合作的关系。” 刘总亦笑道:“谁疏谁亲,我心里还是清楚的。debra 为了退市的问题,蹲在美国跟着我们熬了多少个通宵,这感情岂是那些拿着钱就当股东的人能比的。” debra 客气了两句,问道:“受害人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刘总想了想,苦恼道:“目前信息很有限,美国警方对受害者保护的很严,不让我们接触,所以对方的情况我们实在不清楚。目前知道,是个中国人,还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叫什么凉眸。” 刘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李律的提醒很中肯,我们老想着打鬼子,却忘记资本这张大网下头谁都有利益熏心的可能。合作伙伴在入网前下个黑手,把天扬踩成白菜,剩下的事可不就是坐等数钱了嘛。” 李睿笑了笑,又道:“我这也只是猜测,疏不间亲,千万别因为我的胡言乱语坏了合作的关系。” 刘总亦笑道:“谁疏谁亲,我心里还是清楚的。debra 为了退市的问题,蹲在美国跟着我们熬了多少个通宵,这感情岂是那些拿着钱就当股东的人能比的。” debra 客气了两句,问道:“受害人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刘总想了想,苦恼道:“目前信息很有限,美国警方对受害者保护的很严,不让我们接触,所以对方的情况我们实在不清楚。目前知道,是个中国人,还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叫什么凉眸。” 听到这个名字,我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荒乱地看了李睿一眼,李睿低下头,向我核实了几句。方才说道:“刘总,看来这个案子,即使我想出力,也有障碍了。凉眸曾经是我所里的一个客户,唐律师曾经帮她打赢过一个侵权案,为了避嫌,关于方总事件的所有消息,我建议陈君所的所有人都回避。至于退市案件,是否仍聘请我们,也还天扬重新权衡。” 刘总显然没料到这个,脸上闪了闪,继而开怀笑道:“李律就谨慎过头了。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既然唐律师接触过这个凉眸,可否跟我们说说这是个怎样的人?国内的这些女明星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套路,都像是去整容医院用同一个模板按出来的一样。” 刘总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我的身上,形成一道道重重的压力。我想到凉眸那贪财、好戏的形象,要说她会成为这么一出丑闻中的鱼饵,我也不会怀疑。只是……我打量了一下李睿的神情,他没有看我,仿佛对刘总施予的压力毫不在意。我咽了咽口水,堆起了满脸的笑意,道:“刘总,实在抱歉,因为我曾经作为凉眸的代理人,现在虽然案件终了,但对于她的个人信息我仍有保密义务,而对于她的性格品性,我也不便评论,还望见谅。” 见我如此生硬地回绝,刘总面上立刻泛起一阵不悦。debra 连忙补台道:“凉眸可是公众人物,刘总要知道什么,上天扬问问不就清楚了。何必来试探我们唐律的职业素质呢?”天扬网站上有个问答的板块,很受人推崇。debra 一语双关,既替我解了围,又给天扬足够的面子。 刘总见状,便笑了笑,将此事轻轻带过。 第七章 从会议室出来,我只觉得汗浸湿了衬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一走动便是背心处一大片透心凉,跟着李睿和 debra 步行到附近一间餐厅吃饭。debra 和我点了一份牛排,李睿则点了一份鱼排。趁着等上菜的空隙,李睿看了看我,笑道:“我刚才以为你要撑不住了,会啪啦啪啦说一堆凉眸的八卦,没想到还算是个有志气的,在最后关头顶住了压力。” 我的脸沉了沉,气愤道:“我还以为你和 debra 会来救场,没想到,竟留我一个小兵跟 boss 们硬怼。” 李睿爽朗地笑道:“这种压力训练的机会可不容易遇到。”说罢,他又看看 debra,喝了一口面前的柠檬水,严肃地说道:“今天话说明白了也好,无论对方是不是凉眸,既然案子我们没资格沾,就不要逞能去沾。这事情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大,接下来天扬会出什么招都很正常。我们拿一份辛苦钱,犯不着去做别人的白手套。” debra 点点头,想了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美国的退市理论上最快 4 个月,一般要 6-8 个月,目前法律条文上各方都没有什么需要再谈的,要谈的都是商业利益,那是美国这边大小股东和境内新投资人的事。我们前期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们现在应该着手准备新股东置换外资股东的协议了。” 李睿嗯了一声,道:“先别着急吧。工作进度什么的可以压一压,我预感天扬从美国走得会很不顺畅,境内新股东怕也会有别的想法。天扬下一步究竟是什么打算,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要缓还是要急,等他们定了调子再看。” 天扬在国内的合作伙伴是红楼文化,两家企业从去年起联姻的动作便频频发生。天扬在美国一宣布私有化,红楼便在国内各种造势。显然李睿对他们并不放心,今天在会上就差直言了。 debra 会意地笑了笑道:“好。那我回去 renew 一下 schedule,再邮件给他们确认一下。” 我在一旁听着有些不舒服,争辩道:“师父,你为什么跟天扬的人一样,从一开始就默认凉眸是在设局坑方总,为什么没有可能她就是一名纯粹的受害者,真的因为受到了侵犯而报案。” 李睿和 debra 齐齐地看着我,过了片刻,debra 扭头对李睿说道:“你看,盈盈是不是很有正义感和道德心的。” 我的脸皮涨了涨,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凉眸有些无辜。所有人一上来就只盯着钱的事,她没被当作一个人,好像天生就完全被视作是一件工具或是一个什么物件。” 第9章 李睿看我的目光里新添了一丝赞许,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又在讨论事情,政治正确的话我便省略了。我并不认为这个事情百分百确定是一场阴谋,但只是无论是否事先有人安排,接下来的处理方式都不会有不同。我对天扬的提醒也是让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要真是有人设局,接下来的谈判就得留好后手。”李睿又想了想,语气郑重地说,“当然你说的也没错,我凡事只考虑最坏的一面,冒犯了在座的女士,我道歉。” debra 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我按下了心头的别扭,点点头,接受了这千年难遇的道歉。 服务员把食物端上来,摆在各人面前,李睿的心思却不在上面,目光转到我脸上,跟镭射激光似扫来扫去,看得我直发毛。“你刚好也提醒了我,天扬要留好后手,你也是。巧不巧的又遇上了这个凉眸小姐,得提防是不是有人想拿你做文章。” debra 切牛排的手微微一顿,笑道:“李睿,连我都觉得你有些阴谋论了,关心徒弟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李睿左手拿着勺子,轻轻一划拉,松软的鱼排便分成了小块,他冷笑道:“但愿吧,不过,她上次帮着人家设计逃脱处罚,指不定有人还惦记着想她故技重施呢。” 他这话即使半带着玩笑,也足以将我尴尬得满脸通红,憋了半刻,伸手将自己面前的一碗土豆泥换走了李睿面前的罗宋汤,不怀好意地笑道:“师父,您老牙口不好,还是吃土豆泥吧。” debra 在旁边噗嗤笑出声来,语气不缓不急道:“从前李睿在学校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暖男学霸。这些年被社会风霜摧残得又冷又毒舌,难得见他这温情的一面了。” 我心中漾起一阵得意,嘴上却故意道:“这就算温情了?可见师父从前暖也暖不到哪儿去。” debra 不知底细,仍笑道:“暖这个字可不能一概定论。夏天给你递扇子的人叫暖,秋天给你披外套的人叫暖,可要是到了冬天,就只有帮你盖好房子,还逼着你不停跑跳取暖的人才可以算暖。你看看我们现在每天打交道的人和事,哪个不是悬崖边上跳舞,一个不慎掉下去就是血肉模糊。你师父的谨慎是对的,心里多存着几分风险总是没有坏处的。” 当然有坏处啦。我心底嘀咕着,对风险惧怕的时间久了,会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认。 既然项目进程缓了下来,我也终于可以从那些浩瀚的数字和协议中拔出身来。圣诞之后便是新年,我在美国又多留了几日,看新闻得知天扬方总被保释,美国检方未确定是否起诉,亦未限制离境。他很快回到国内,重新主持工作。我则趁着这几日好好地补足了觉,又逛街买了如小山堆般的衣服和化妆品,前段时间的疲劳终于减轻了不少。李睿也不急着回国,说要去探望自己的老师,独自开车走了。 这年,纽约的风雪很大,连时代广场新年倒数的活动也取消了,寒风呼呼地刮在玻璃窗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的利害。便拿出手机刷朋友圈,见大家正在玩一个八卦占卜的游戏,点了进去。心里祈祷了半天,抽了一卦,竟是坤卦第一爻,卦辞曰:履霜,坚冰至。意思是从此以后寒冷的冬季便要来了。 这样一来,愈发难以入眠。我索性站起来,走到酒店的窗户前面,夜空中有绵绵的白雪飘下,夹杂着一粒一粒呼啸飞扬的雪粒,偶尔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进来,落在我手臂上,很快便融成了一滴凉水,湿了一小块肌肤,接着第二颗雪粒飞落,很快又有第三颗,我双手抱着胳膊,任由这凉意侵成了透骨的寒冷,让人在一大片灯火辉煌面前,独自瑟瑟。 第八章 回到国内,飞机刚停稳,便得到消息说天扬在美国的小股东们正筹划集体诉讼,要趁着天扬退市前,再分一笔钱。 debra 坐在车里走了一刻神,又苦笑道:“大大小小的麻烦连番砸过来,这次我们可得坐好,看看天扬掌舵人魄力的时候了。” 待 debra 和我赶到天扬集团总部时,方晋华正好走进会议室来,连日的鏖战,在他脸上没有留下过多的疲惫感,反而让这位四十多岁的企业家迸出浑身的精力。 “有人想搞我方晋华,想搞垮天扬的股价,我就一句话放在这里,尽管过来。扛不住硬战的人,不配在商场上活。”方总的拳头砸在红檀木的桌面上,发出嗡的闷响。 “方总也不必过于生气,从美股退市、又要在国内上 a 股,这里里外外、国内国外牵扯到的利益实在太多了。有人搞些小动作也在所难免,这样的案例并不罕见。”debra 宽慰也是附和地说道。 方总的怒气恰到好处地敛了敛,扬扬下巴对刘总道:“刘总,你来说说目前掌握的情况吧。” 与脾气火爆的方晋华不同,刘总一贯来给人以温吞细腻的感觉,他将一支笔捏在手里,上下转了几圈,笑着说:“方总让我讲,我就简单说一下,在外头看起来,现在的天扬是焦头烂额的,破烂事一堆。但其实咱们自己心里的帐可以算的清楚。要紧的事就这么几件,首先是美国那帮小股东的集体诉讼官司,看着挺唬人的,痛点是咱们之前对于方总涉嫌性侵案件没有做到信息的及时披露,这当然算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但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帮未参与私有化的投资人希望在天扬走之前,再讹一笔钱。这事我已经委托美国那边的律师跟对方约谈了,他们提出的价格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需要财务部门重核一下,会不会影响到之后 ipo 的价格。”刘总顿了顿,目光在我和 debra 身上遛了一圈,接着说,“第二个则是小明星胡天真,就是那个凉眸。” debra 一听见凉眸的名字,立刻反应道:“我们跟胡女士的原委及厉害关系,之前在美国我们已经跟刘总汇报过了。如果需要我们回避……” debra 脑子转得快,紧接着刘总的话说道:“刘总的意思我明白了。您认为性侵丑闻根本就是红楼设下的局。如果是真的,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通过做空天扬的资产,让天扬失去谈判的能力,好在未来合并上市中占据更多股权,但这样做基本上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第二个的可能是红楼根本就无心跟天扬合作,而只是利用与天扬合作的消息炒高身价,另谋合作对象。”debra 咬着嘴唇想了想,道,“后者的可能性不低,毕竟要完成从美股顺利退市,拆分目前的 vie 公司结构,都需要时间来运作,要是对方不愿意等,另谋伙伴的可能性也很高。只是,我想不明白,合作不成也用不着下黑手呀,再又然,即便对方有心设局,为什么要用自己旗下的艺人,这不是让人容易查到嘛。” 天扬的两位大佬沉默了一会,方总的目光迅速扫过 debra,又用手指关节轻轻击了击桌面,嗡声道:“那天的事,我再做一次澄清,没有性侵,或者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超过你情我愿四个字。我是一单身男性,在外头遇到开放的小姑娘发生了点什么,这一点都不奇怪,可谁料得到她第二天竟然翻脸报警。若说没有人在后头运作这个事,我无论任何也不信。” 会议室里又一阵尴尬的沉默。刘总正色道:“这事一出,公司就着手去查了,如今扯出了红楼,恰好也证明了方总的清白。接下来,天扬上下更当团结一心,迎战这帮龌龊小人。” 第10章 刘总做事稳妥精明,护起老板来更是周全,口号说来就来。带了个头,会议室里其它中层们也紧接着表了遍忠心,我与 debra 是外人,只好尴尬地干坐着。方总的脸色放松了不少,又道:“今天在做的各位都是整个项目的核心人员,大家为了一件事,一个目标坐在这里,是一条船的人。我先定个调子,我们这条船,是条破冰船,外头的流言也好,官司也好,都是冲着整个退市重组项目来的。咱们咬着牙,把他们都碾过去。退市的流程不要松,要加紧,该签的协议赶紧签,该做的让利也不要心疼钱。这就要辛苦 debra 的团队了。同样,国内准备 ipo 的事也加把火,红楼有问题,就重新找合作伙伴,找个干净的壳有什么难的。”方总一口气把话说完,气都没喘一口,他想了想,又直了直背部,道,“调子定完了,再给大家吃颗定心丸。你们知道我在美国的官司还悬在那,指不定老美的普利斯哪天还得找我。我也签好预案了,要是我有一天没办法在这里主持工作,天扬就全权交给刘总拍板。这个项目不到它成功的那一天,绝不会停!” 刘总忙不迭地又表了一番忠心。 从天扬出来,我跟 debra 直抱怨心累,又道:“天扬这次火力全开了,我倒真不明白,红楼是前期早就谈好的合作者,占股比例和分红方式也磨了数次才定下来。一旦 ipo 成功,那就是母鸡变凤凰的翻身。就算不想合作了,那就走人好了,真有必要在背地里坑人吗?” debra 的反应比我平静得多,侧着头想了想,感慨道:“从前总说资本家多么贪婪,却没有人说资本有多么噬血。说起来天扬也不容易,当年方晋华白手起家,从县城的围栏广告开始做起,积累了第一批客户,也算是站在了风口上,不到十年的功夫就在华尔街敲了钟。敲钟容易,赚美金难。这些年,他们被恶意做空了多少次,忍不了才想到回国。可资本又岂会让你利利索索地走,来明的就搞诉讼,玩阴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你问我红楼有没有必要这么做,我回答不了你。依我看来,只要有利益差,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又轻轻叹道,“你看这些聪明人,天扬全体还有你我,在这里殚精竭虑地算计着,说到底最终也就是表现成股价上的一个小数点,巨大的利益面前,人们都成了奴隶了,哪里还谈得上别的什么。” 我点点头,耸了耸身体,只觉得心口像裂开了一个空洞般,凉风飕飕地往里灌,道:“我现在觉得当 boss 可真难呀,而且还很危险,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设计陷害了。” debra 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冷笑道:“我倒觉得他们挺安全的,真的出了事,别人总会看在钱的面子上,帮他们收拾局面。倒是普通人,一旦出了一丁点儿问题,连辩解的机会都不见得有。” 我的脊梁涔出一层冷汗,苦笑道:“debra,你说这话的语气真像我师父。” 提到李睿,debra 顿了顿,继而笑道:“可不是嘛,律师整天跟麻烦打交道,干久了,对危险的敏感性就会变得异常高。再久点,就会变成李睿那样的被迫害妄想症。” 我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连连表示 debra 的定义很中肯。转过头,车窗外是蓝底的天空,飘浮着几朵浅灰色的云,云很低,雨零星,像是从空中费力挤落的一般。我想到上次在美国分开后,已经快有一周的时间未与李睿联系上,心里的担忧之意便如冬日里乍放的梅花一般,戚戚凛凛,无计可消除。 第九章 春节之后,身边的一切很快便回到了先前的节奏上。从新闻里得知,美国检方放弃起诉方晋华性侵,媒体猜测应当是双方当事人达成了和解。一个月后,天扬在美国集体诉讼也以双方协商的方式结束,从美股退市的流程再无障碍。 李睿在美国待得起劲,索性将这数年来的年假一并休了。这么一来,所里大小事务又落到了 debra 一人身上,她比从前更忙,做事也更加挑剔。每天所里都有被她骂哭的年轻律师,不分男女。我们背地里也不再叫她女魔头,而直接将她封了神,称为一代魔神。 转眼到了梅雨季节,闷热潮湿的气候就算同时开着空调和抽湿机都难以消除那浑身粘腻的闷热感。我坐在办公桌前,一份简单的报告屡改屡错,烦躁得就差抓耳扰腮了。偏偏门外嬉闹喧叫的声响不断,吵得我愈发觉得耳根子疼。 我推门出去,只见在屋外的花园里,几个新入所的年轻同事正在拿着水桶和手机在玩时下风靡的冰桶游戏。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受邀参加挑战的人浇一桶冰水在自己身上,并拍下视频上传到社交网络,然后再点名邀请 3 人继续接力。被点名的人如果要是 24 小时之内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就需要向 als(渐冻症)协会捐款 100 美元。一个女同事被整桶的冰水淋得透湿,边跳边笑着喊道:“天啊!好冷好冷!谁给我放这么多冰块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冷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追逐打闹着,心想游戏设计的初衷是为了让人们感受到渐冻症患者逐渐失去行动能力的痛苦,如今都快变成快乐的泼水节了。这般想着,心里的不痛快遇上身上的燥热,只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了。于是,我走到他们摆放的几个冰水桶面前,哗啦一声,将整整一桶冰水浇在自己身上,从头发到鞋底都淋了个透湿。想了想,我又拎起一桶冰水,又是哗啦一声,这次除了浑身上下水淋淋之外,还有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自脚跟冒了上来。呵呵。满脸是水的我嗤笑了两声,又拎起第三桶浇了下来。 几个年轻的同事在旁边看得眼睛发直,离的近那个男同事支吾了半天,“唐律……刚没拍啊,你这不是白倒了么?” 我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发丝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正要伸手去拿干毛巾,却见在不远的地方,李睿拄着一根拐杖,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 “你究竟被多少人点名了,要连浇三桶这么惨?”李睿皱着眉头说道。 “我犯困的厉害,这下好了,提神了。”陡然看见他,我高兴极了,眼泪都偷偷顺着脸上的水流下来。我用毛巾擦了擦,目光却留在了他的腿上。 “跟老同学去攀岩,玩过头了,摔了下来。在床上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床,人都躺瘦了。”他静静地看着我,缓缓地说道,“去换身衣服吧,跟我去参加个会。” “什么会?一回来就工作呀。”我一面用毛巾绞干发丝上的水,一面跟着他追问道。 “天扬的内部会,debra 不方便出席,把这事推我身上了。你跟我去长见识吧。”李睿依旧是那副笑意浅浅的模样。 “长什么见识?”我好奇道。 “去看看聪明人是怎么玩游戏的。” 我愕然。 还是上次那间会议室,进门前的检查工作却严密了许多。我们不仅交出了所有的电子产品,就连一张纸都不让带进去。 “真是不好意思,李律师,您这根拐杖也得过一遍安检机。”姚助理客气地说道。 这样的阵仗,会议的机密性一定非常高。我坐在李睿旁边,打量四周,果然参会的人不多,除了方总、刘总之外,就仅限于天扬集团的几个高层,执行层面的领导一个都没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刚稳定好心跳,刘总便开始说话了。 第11章 “会议开始前,我还是多废话两句,强调一下会议纪律。今天讨论的问题,仅限于在这间屋子,会后不会形成书面决议,也没有执行层面上的量化检查。唯一的要求就是请诸位做到在会上畅所欲言,结束后,心中有数。”刘总敛起了惯有的笑容,正色道。 “那我们就直奔主题吧。”方总接过刘总的话头说道,“我先说结论,我们的伙伴背叛了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办。”他一面说着,姚助理便一面将几张 a4纸的打印材料发到每个人手上。“红楼这群小人,谈重组方案的时候就斤斤计较,我把他们当作没见过世面,做了许多让步。可没想到, 的胃口这么大,想整个吞掉我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猛地这么几口啃上来,不怕噎死自己也不怕会撑死啊。” 我迅速翻看了手上的资料,果然 gl 在背后小动作连连,从美国小股东们的集体诉讼开始,到引导舆论压低股价,都不难看到 gl 的身影。这条思路的目的只有一个,消耗天扬的股价,降低天扬拟置出资产评估基准日的资产价值,以便在国内 ipo 时,通过置换股权和购买的方式,实现对天扬的实际控股。 “照着这么操作,我们跟红楼合作,就变成了红楼对我们的兼并了。”天扬一个高层说道。 “是的。”刘总沉沉地说道,“我们现在不清楚 gl 手上有多少资金,要是他们心再黑点,趁着重组就把我们吃干抹净了,那 ipo 也就没我们的事了。” 刘总这句话一说,在场众人的心都跟着一坠。 方总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全场,又道:“我说我当初在美国的官司怎么来的这么巧呢,果然是有人对我使了美人计呢,还真把我当傻子了。” 刘总赞同地点点头,严肃地说道:“对方不仁在先,我们还该不该不道义,这就成了一个哲学问题。”刘总笑了笑,看着忙前忙后的姚助理,缓缓道,“前几天,姚总给我和方总提了一个想法,今天说出来大伙听听,有什么难点,特别是有什么风险点,也把把关。毕竟企业重组这个事,就跟产妇生孩子是一样的,任何一个细节的疏忽都可能致命。” 姚助理得了机会,自然得好好表现,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落进我耳朵里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倘若是红楼方面出现了巨大变故,导致资产重组的进程中止,那所有后果和责任自然由他们承担,而我们只需在此之前找好另一个合作方。 这个方法虽然缺德,但不得不说实在有效得很。刘总浅浅笑道:“既然是关门会议,姚总你也不必藏着掖着,具体说说红楼那边会出现怎样的巨大变故呢?” 姚助理领会得,也跟着笑道:“这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gl 是红楼的幕后爸爸,红楼一直以来在文娱圈有不俗的影响力,手下艺人多、明星多、主持人主播也多,还掌握着几个收视率不错财经节目。梁公子这个人脑子快,便时常指示手下的主播和主持人在节目中推荐股票,引导粉丝和观众去买,经常节目上午播完,大批粉丝刚进仓他们推荐的股票,gl 下午就做空了。这钱看着不起眼,一笔一笔积累起来却相当可观。倘若有心收集一下,证监会一定会感兴趣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有半点不清楚。刘总看看方总,方晋华的脸沉得像块黑铁,闷声道:“gl 的梁总,我见过他几次,满口港味普通话,彻头彻尾是个资本主义纨绔二代,将他们那整套见不得人的阴沟招数都使在了社会主义经济活动上。跟这种小人打交道,我们也用不着太客气。” 见老大点了头,在座各位都摩拳擦掌。我心中不断腹诽,当初选定合作伙伴时怎么没想过人家资本家的血统问题呢。 刘总则看着李睿,满脸诚恳地问道:“李律,这个事我们都不太吃不准,您在法律层面上帮我们把把关。” 李睿全程未开过口,此时所有的目光在一瞬间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半阖的双眼似笑非笑,像在细细琢磨其中的关节。我将刚倒的一杯热茶端在手心里,滚烫的茶水贴着掌心的皮肤,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燃进了我猛烈跳动着的脉搏。 “姚总思考得周全,在法律层面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李睿缓缓地说道。 他一句话,在场众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唯独我全身上下像刚经历完万里长跑般疲惫无力,整个人骤然软软地坠了下去。 第十章 我抱着星巴克加加大号的冰拿铁,将太阳穴贴在冰凉的杯壁上。刺骨的凉意迅速为我发胀的大脑降了降温。李睿坐在我前面,瞧我这番模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以为你刚才会反对他们这么干,”我说道,“不合作就不合作呗,干嘛还要去坑人,不觉得多此一举嘛。” 李睿含着一缕稀薄的笑意,悠悠地说道:“这可不就是你喜欢的聪明人的游戏嘛,先麻痹对方,再一举夺命。你之前玩的小把戏算什么,看看别人的大手笔吧。还有,今天会上的话虽然说得透彻,却未必将心思都说全了。gl 想吞掉天扬,你以为天扬就没有同样的心思。搞臭、搞垮对手不是为了让对方死相难看,而是为了让自己吃得方便。”李睿说完,见我脸色变得青白,又笑道,“当然,天扬目前可能不行,从美股退出来折进去不少本钱,但要是有新的资本补血,这个念头未必不能成真。” 我倒吸一口冷气,垂下眼眸,道:“我知道,人跟人整天都这么算计来算计去得,精力都花在算计上了,还有什么意思。” 李睿看看我,澹然笑道:“那你现在看看这么多人当中,谁是最聪明的那个?” 李睿含着一缕稀薄的笑意,悠悠地说道:“这可不就是你喜欢的聪明人的游戏嘛,先麻痹对方,再一举夺命。你之前玩的小把戏算什么,看看别人的大手笔吧。还有,今天会上的话虽然说得透彻,却未必将心思都说全了。gl 想吞掉天扬,你以为天扬就没有同样的心思。搞臭、搞垮对手不是为了让对方死相难看,而是为了让自己吃得方便。”李睿说完,见我脸色变得青白,又笑道,“当然,天扬目前可能不行,从美股退出来折进去不少本钱,但要是有新的资本补血,这个念头未必不能成真。” 我倒吸一口冷气,垂下眼眸,道:“我知道,人跟人整天都这么算计来算计去得,精力都花在算计上了,还有什么意思。” 李睿看看我,澹然笑道:“那你现在看看这么多人当中,谁是最聪明的那个?” “我看他们谁都不聪明。都以为自己是黄雀,其实都只是一只蝉。”我悻悻道。又想起自己也曾以智商倨傲过,不由涨红了脸皮。 李睿眸底生出一丝欣慰的暖意,“还不算太笨。” 我不再说话,目光牢牢地锁在杯壁外缘凝结的水珠上。外头微微蕴凉的风卷着甜腻花香悠然袭来,带来酥透全身的惬意。这般好时光,真不该荒渡在了利益算计上。 我伸手摸了摸李睿的杯子,笑道:“师父,你腿还伤着呢,我帮你换杯热的吧。” 李睿皱了皱眉,继而笑道:“不用麻烦了。我把里面的冰块倒出来就行。”他说着,便用勺去捞。星巴克配的小勺又长又细,似乎异常难着力。李睿折腾了半天,咖啡被泼出了不少,冰块却一个都没出来。 第12章 李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仿佛跟谁较着劲似的,手上动作幅度更大,效果却依旧很差。最后,他弃了长勺,生气地想直接伸手进去捞,可几根手指也不听使唤般,僵硬地发颤。我心里漾起一阵酸楚,喉头发紧,哑声笑道:“你这样搞,这咖啡还能喝了吗?” 我接过杯子,将杯身微微倾斜,小勺一划拉,轻而易举地便剔出了其中的冰块。我心平气和,微笑着将杯子递还给李睿。见他情绪不佳,便主动将话题转移到旁处,“师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只小白兔,她喜欢上了一只长得又高又大的长颈鹿,便去寻找朋友帮忙,于是来了一只兔子,她扶着耳朵站到第二只兔子的肩膀上,又来了一只兔子,第二只兔子扶着耳朵站到第三只兔子的肩膀上,又来了一只兔子,第三只兔子扶着耳朵又站到第四只兔子的肩膀上,一直来了九只兔子,小白兔扶着耳朵站好,亲了长颈鹿一下。”我嘻嘻笑着说,“是不是特别有爱?” “特别有爱也特别弱智。”李睿看我的目光带着三分惋惜,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是现编的吧,连常识都没有。九只兔子垒起来,能到长颈鹿的大腿就不错了。往哪儿亲呢?” 我直翻白眼,抗议道:“师父,你太无趣了。工作这么紧张,听个小故事放松一下多好。” “我都听你数了九只兔子了,放松得快要睡着了。”李睿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我再给你讲个别的。从前有只长颈鹿,它喜欢上了一只兔子,于是它找来一个铲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我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这样的时光多么难得,要是可以,我想我能一直这么烦着他闹着他。 天扬从纳斯达克顺利退市后,我的工作便又进入一个忙碌的高峰,赶着制作各种材料,签署协议,核算价值。一直到秋意深深。国庆后的一个晚间,天扬对公众发布公告称,天扬传媒借壳重组方案获得了证监会通过。由于红楼文化实际控制人梁柏则先生遭到证监会调查,天扬闪电般换成了新合作伙伴黑马控股。而黑马控股也于此前宣布,将以截至拟置出资产评估基准日全部资产及负债与天扬传媒全体股东持有的 100%股权的等值部分进行置换,100%股权作价超过 325 亿元。黑马控股拟置出资产作价 90 亿元,差额部分由黑马控股以发行股价及支付现金的方式从天扬全体股东处购买。 至此,颇受外界关注的天扬美股退市重上 a 股的事件总算尘埃落定,红楼文化被提前出局,连累它背后的母家 gl 资产严重缩水。而天扬与黑马双方均获得了一个满意的结果。至于重组后的利益博弈,那则是日后的事。 第十一章 秋尽冬来,每天的日头看着依旧耀眼,落在身上却只剩下了一阵酥麻的轻暖。凉眸坐在我面前,身材比先前更加削瘦,露在裙子和长靴外面的一截大腿比我的胳膊还细,脸上许是做了什么填充手术,胀得肿肿的,谈不难看,只是先前的那股楚楚可人的味道被显而易见的憔悴所取代了。 “唐律师,你一定得帮我。方晋华,就是天扬的老总,去年 12 月在美国他强奸了我。美国法律放过了他,我恨他,我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凉眸气呼呼地说到。 我摸了摸阵阵抽痛的太阳穴,无奈地说道:“凉眸,这些话之前你应该也对美国警方说过。后来达成了谅解、决定不告了的也是你。” “我也没办法呀,你知道那时候网络上怎么说我的吗?他们把我从小到大谈过的恋爱,甚至把我妈妈,还有我外婆的情史都翻出来了,说我们是淫妇血统,一脉相承。还说我是主动黏上方晋华的,后来嫖资没谈拢才报警的。事实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凉眸的情绪有些激动,双手捧着杯子,猛地灌了一口,又被呛着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我给她递上一张纸巾,安慰道:“别着急,你好好说。”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我这样的身份能傍上方晋华那样的金主,还不赶紧好好伺候着,等着他随手甩下连串的好资源,捧我爆红。我当时确实是报着这样的心态去吃饭的,可我想结识他,让他对我留下好印象,并不意味着我愿意跟他发生关系呀。”凉眸的手指紧张地扭在一起,小声地说道,“至少那天晚上不愿意。” “那你告诉他了么?”我问道。 “告诉了,他送我回家的路上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告诉他不行。他有些喝多了,喷着酒气跟我说,他不喜欢清纯的女孩子,让我别装了。我就开始哭,一直到酒店门口。他让我别哭了,说不会对我怎样的。但他得去我房间清理一下,说我刚才在车上把脸上的化妆品都蹭到他衣服上了,我一看肩膀那里确实黑乎乎了一大块。我就让他一起到了房间。” “这种说辞骗个无知小女孩还行,怎么你也会相信。”我质疑道。 “我是有怀疑过他别有用心,可我不敢当面得罪他啊,也不好意思拒绝。后来到了房里,他便抱着我,开始强吻我。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想。直到他把我的衣服脱了,我才反应过来,拼命推开他,请他遵守自己的话,而且,我告诉他,我怀孕了,才一个多月。他这么做的话是会闹出事的。”凉眸艰难地回忆着当晚的细节。 为了保护受害人,这些内容美国警方并没有公布。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她被侵犯的时候还怀有身孕,心里不由地一紧,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根本不信,说我骗人。我又说了一遍,他笑着说,那正好了,连套都省了。”她复述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激烈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极度强烈的痛苦。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我,一张是国内医院的中止妊娠手术的清单,根据上面的孕周数,事发当日,凉眸应当有六周的身孕。还有几张是事发后,美国警方替她验伤时拍的照片,手腕处和脖子等部位有明显的淤青,可以认定受到了暴力对待。“唐律师,我跟你说实话,这个孩子是意外怀上的,我原本也没打算要。但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是被迫跟他发生关系的,就算你不信我会为了保护孩子而放弃机会,也应该相信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特别爱惜自己,无论再怎么虚荣,再如何想上位,我也不会拿自己身体的安危去赌去搏的。” 我点点头,缓缓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反而我可以理解你当时的处境,很多受害者描述自己在遭到侵犯时,大脑都出现了罢工的现象,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希望被伤害的人不是自己。这也符合人的自我保护心理,何况你当时还受到了暴力对待。” 凉眸点点头,继续道:“是的,我害怕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打电话给我经纪人。她也懵了,毕竟对方是行业大佬。她让我先冷静冷静,过了几个小时,经纪人又给我打电话,让我报警,说公司会帮我伸张正义的,让我把官司打到底。经纪人还帮我找了一个美国的朋友,陪我一起去报案。后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照这么说来,红楼倒是没有事先设局,只是顺势拿这事做了文章,这帮人反应还真是快呀。我心里不由赞叹道,“那么你后来又怎么没有坚持下去呢,你们之间应该签了和解协议吧。” 第13章 “是。他们找到我的家人,许诺了一个我没办法拒绝的数字,还保证会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打扫干净那些网上对我的咒骂。呵,这些污言秽语可不就是他们自己弄出去的么,清除起来自然方便得很。公司那边为这事挺不高兴的,说我告一半收钱不告了,毁了自己的形象,以后再想发展就很难了。可那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个,我妈妈跟他们签了协议,我便告诉美国检方不告了,都是误会。美国人当然高兴,他们才懒得用美国纳税人的钱处理中国人的问题,这事就这么过了。可是,我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它在我心里过不去。”凉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但十分坚定地说道,“在那之后,我常做噩梦,整宿整宿的失眠,像鬼压床一样透不过气来,看到他的新闻,好端端地也能哭起来。光天化日地走在街上,也时不时觉得脚下发虚,生怕被什么陌生人拉进小巷子里施暴。我跟魔怔了一样,看了很多医生,心理科的、神经科的都有,还到处拜佛烧香。我开始以为是那个孩子来闹我,甚至请了人来做法事,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是在我身上发生的罪恶,没有得到应有任何惩罚,我不平,我心里没办法平静。”凉眸的声音越来越响,“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想跟他好好发展,我甚至想到了结婚。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稍微亲密一点的动作都能过敏的浑身起红疹子,医生说这精神问题,让我找到症结。” 对于凉眸的述说,我心理泛起一阵同情。我想了想,问道:“你的症结就是方晋华,你想我帮你什么,再告他一次?” 她红着双眼,咬着嘴唇,说道:“我不知道,唐律师,我真的不知道我敢不敢再告他。他要是被关进牢里去了,我可能会好过很多。我没有那么强大。我不知道再告他,我和我的家人又会遭遇什么,我真的不想家里人再为了我的事遭受压力。”凉眸低垂着双眼,从前那个嚣张、胡来的小姑娘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受害人。她鼓了鼓勇气,说道,“或者你有办法让他向我道歉。 ”“道歉?!”我疑惑道。 “就是道歉。”凉眸重新鼓起了勇气,说道,“难道不该嘛,他明明做了错事,法律已经放过他了,只是让他跟我说句对不起难道不应该吗?我就是希望他亲口承认是他错了,那晚是他施暴强迫我的。他是坏人,我不是。” 凉眸又喝了一口水,平息胸口因激动而导致的强烈呼吸,“你知道吗,我就是不能想这个问题,我只要一想到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就气得不行,心里头像被人用脚踩在地上一样觉得羞耻。我甚至还在想,他肯定觉得女人都无所谓,欺负了,赔钱就是,多少而已。又说不定我还成为了他们公司的一个谈资,或者是案例,可以拿去教授别人怎么预防风险、怎么公关?我不是!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还希望过好下半辈子的人。” 我暗暗叹息,在这个只顾生存和名利的社会,谁会去在乎你这么一个弱者的哀愁喜乐。整个事情从爆发到后来平定,天扬的人经历了很多头脑风暴,把所有的可能性以及产生的结果都考虑了。但没人提过,或者真的没有人想过,无论这是不是对手的一步陷阱,方晋华都做了一件相当恶劣的事,而对这件事,没有反思,甚至对相应的法律也没有起码的敬畏。“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个事情我得再想想。以我对方晋华的了解,他作风很强硬,最后很可能宁愿上法院,也不见得肯低这个头。而一旦上法院,就意味着要将你的旧伤重新翻出来,晒给公众看,这个压力,你受得了嘛?” 凉眸的双手缠绕得更紧了,她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刚才说过了,我可能受不了,可能会崩溃,但我这一次绝不会再次妥协了。他那么猖狂的一个人,我就是要让他体会一下这种被人强按着脑袋的感觉,让他真能从心底生出对善恶的敬畏之心,不然你以为,我会是他侵犯的最后一个女人吗?他这种人,只要财不尽,他的恶行就不会中断。”凉眸的声音像一根极锋利的铁钉,在我薄薄的耳膜上下划出一道道的痕迹。 凉眸的双手缠绕得更紧了,她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刚才说过了,我可能受不了,可能会崩溃,但我这一次绝不会再次妥协了。他那么猖狂的一个人,我就是要让他体会一下这种被人强按着脑袋的感觉,让他真能从心底生出对善恶的敬畏之心,不然你以为,我会是他侵犯的最后一个女人吗?他这种人,只要财不尽,他的恶行就不会中断。”凉眸的声音像一根极锋利的铁钉,在我薄薄的耳膜上下划出一道道的痕迹。 第十二章 debra 的办公室占着东边的整个转角,弧形的落地玻璃一尘不染,晶莹的阳光斜斜地射在桌面那些绿植,仿佛置身草木花园之中,呼吸间亦多了一缕清新的味道。 debra 修剪的干净透亮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了几个圈,她盯着我看了半晌,慢慢地问道:“你要是在询问我的意见,那我就一句话,这事得不偿失。”我刚要解释,她又伸手阻止道,“你不必现在解释,待会李睿来了一起说吧。” 我哑了声。李睿最近实在有些神出鬼没,所里常不见人,我已经有十来天没见过他了。正想着,只听见一阵细细的摩擦声,像是车轮碾过地毯。我回头一看,李睿坐在一张黑色的铝制轮椅上,缓慢地行进 debra 的办公室。 我唇角的弧度瞬间拧成了一把,胸腔里像是有股横冲直撞的气,撕裂着心肺,调匀了呼吸,方才笑道:“师父,这怎么了?上个月你还拄着拐杖巡视四方,您找的是什么江湖郎中越医越惨呀。” “你懂什么,我这叫装备升级,这椅子可是电动的,去哪都不费力。”李睿嫌弃地看着我说道。 debra 将手上的水杯往桌上一放,面带愠色地说道:“还有心思开玩笑呢。管管你的好徒弟吧,荒唐了。” 李睿双眼眯成细缝,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忽而微笑出来,温和地说道:“大致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说说看,帮着凉眸去找方晋华的麻烦。你是怎么想的。” “首先是想争个公道。凭什么有人能凭仗自己的权势为所欲为,这事从发生到现在,所有人都说是做局,是仙人跳,是为了配合 gl 后头的小动作。可性侵就是性侵,哪怕后头有人利用了这事做文章,这个事情本身对受害人造成的伤害也是非常严重的。在权位上的人有意把这个事情模糊处理,还不许我们小人物发发声呀。”我义正言辞地说道。 李睿和 debra 听着有些乏味,两人相视一眼,debra 打断道:“要是为了争个正义是非,你该坐到天上去,那,那朵云上,上帝才管公平正义的事。” 被她这么一反驳,我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咬了咬牙,又继续道:“其次是为了一口气。这事我仔细考虑过了,所里做了天扬资产重组和 ipo 的项目,但对于性侵的事情一直没有碰过,就算我作为凉眸的代理人,也没有利益冲突的问题。方晋华是不是个好企业家我判断不了,但他瞧不起女人,认为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嘴脸我倒是看过了。这让我非常不舒服,从头到脚的不舒服,我就想收拾他一顿,早就想了。” 第14章 李睿听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debra 则不断地摇头,叹气道:“你知道今年光天扬这个项目我们赚了多少钱嘛,等你收拾完了他,这个大客户也就丢了,你觉得划算么?” 我抿着嘴站在原地。从利益角度计算,像天扬这样的金主自然是永远都占着上风的,可是,天底下,除了利益就没别的了吗? 李睿看着我,眼中泛起赞赏的笑意,他别过头对着 debra 说,“这账倒也不能这么算。你看看盈盈,两年前到你那儿的时候,还是个冒冒失失,拿点小聪明就敢出来招摇的小律师,经过你的悉心调教,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敢跟方晋华叫板的厉害人物了。” debra 瞥了李睿一眼,道:“你少给我盖帽子,盈盈是你门下高徒,这任性的脾气可不是我惯出来的。” 李睿笑道:“我的意思是,客户嘛,哪怕是天扬这样的大客户,丢也就丢了,重要的是能把咱们自己的人给历练出来。”他看着我,说道,“要是你真把方晋华这块硬骨头给收拾了,我就算你出师。要是你被他给收拾了,我就算你……丢人。” 见李睿这番支持我,我自然心里乐得快要开出花来。 debra 低声骂了一句“胡闹”,似乎还有话想说,李睿则摆摆手,阻止道:“还有什么就等她赢了方晋华再说吧。”见他这样说,debra 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八九十个圈,也知李睿决心已下,便不再多言,只鼓了脸坐在一旁。 我哪里还敢多留,顺着李睿的眼风便一溜烟儿逃似地奔出门去。走了半道,才发觉自己手机落在座位上了。这年头手机离开身体五米,就跟丢了一半的魂似的,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找。 刚走到门口,却听见两人在里面说事。李睿沉沉的声音响起:“……上次在美国做的基因检测,今天出结果了,算是匹配成功,符合试用新药的条件,老陈安排了两个医生,近期就能做一次干细胞的移植手术。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吧,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做了手术,结果会怎样也很难说。” debra 的声音没有半分犹豫:“至少是一份希望在。人类攻克了那么多的病不就是靠着科研一步一步地前行嘛。昨天今天不可能的事,也许就发生在明天。” “嗯。”李睿闷闷地哼了一声,又像说起一件好玩的事一般,道,“老陈也是个轴性子,这两年跟谁都说自己去环游世界潇洒自在了,结果上次我才发现,他哪都没去,就蹲在美国,每天跟上班打卡似地守着实验室,生怕别人有了新成果藏起来,又生怕我不在第一批的试用名单里。” “老陈这么做是对的,毕竟在全球范围内 dr. barrie 的团队是最有希望在这一领域获得突破的。”debra 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要依着我的看法,除了老陈,你更应该在美国蹲着,万一有个突发状况,那边的应急处理速度是国内没有办法相比的。” 李睿笑了笑,道:“紧挨着希望,天天被希望凌迟的滋味可不好受。在哪都是呆一天算一天的,我在美国能做什么呢。我可不像老陈,有小娇妻陪着。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在国内,睁开眼就是工作,正好把我的大脑填得满满的,多好。别的什么都没空去想了。” debra 亦笑道:“行呀,要工作填充时间还不容易,别的没有,事情倒是永远都做不完的。” “你这边的事还是算了,全是交易运作,阴谋阳谋的,每件都挑战人性,别说唐盈盈,就是我也吃不消,总想收拾几个发泄一下。”李睿玩笑道。 debra 呵了一声,不屑道:“我说她这楞里楞头的性子哪学的呢,这下可见着源头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世事磋磨,磨掉了脾气,磨掉了锐气,要连这份真性情都保不住,那跟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呢。”李睿平平地说道。 他们后来再说了什么,我也全然听不见了。两只耳朵想被灌进了一大壶水一般,又胀又痛,嗡嗡直响。我一口气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整个脸埋在手臂间,像一只将头藏进沙子里的鸵鸟。过了很久,几乎觉得那块薄薄的桌板撑不住我下坠的趋势,方才站起身来,夕阳映在西边的长窗上,金灿灿地红了整面墙,南北窗对开着,晚风徐来,一卷一卷地拨动着拖落在地面上的纱帘,我直直地站着,立的久了也就有了几分傲然的风姿。 第十三章 方晋华的办公室在天扬集团顶层,全景式落地玻璃,不会遗漏任何时候的阳光。椭圆形的办公桌两侧是整齐的书墙,工整的线条、数以千卷的藏书,无一不在昭告来访者,这里的主人是买得起书的。 我坐在在椅子上,隔着那又沉又重的紫檀木办公桌说明了来意,方晋华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眼睛则一点一点地睁大变圆:“小唐律师,我没听错吧。你要帮那个女人来告我?” 他一贯以来都是称我唐律师,今天倒是在前面加了一个“小”字。我笑道:“从您最后一句话来判断,您没有听错我的来意。同时,我希望您可以表现出对我当事人起码的尊重,可以称呼她为吴小姐或者凉眸,而不是用那个女人来指代。” 方晋华无声地哼了一下,身子沉沉进了宽厚柔软的沙发椅子上。“我不明白,这件事情一年前已经结束了,美国检方放弃了对我起诉,现在旧事重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根据我国刑法第 7 条第一款的规定,我国公民在国外犯本法规定的罪行,适用本法。您在去年 12 月 27 日对我当事人强行进行的性交行为已经涉嫌强奸罪,虽然当时美国检方没有起诉您,但根据属人管辖原则,我当事人仍可以回国后报案,并要求追究您的刑事责任。”我耐心地向他解释道。 方晋华看向我的目光逐渐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他似乎不太想听我继续说下去,不耐烦道:“小唐律师,之前天扬跟你们陈君所合作的相当愉快,我个人对你的印象也非常好。为什么短短一两个月的 “方总,能得到您的赞许,我十分高兴。此前两家公司的合作确实很不错,但那仅仅限于天扬上市项目范围内的。跟目前我代理的这个案子是完全独立的,所以也谈不上倒戈相向。”我有礼有节地反驳道。 方晋华面上的鄙夷之色愈发深重了,他用手指关节重重地在台面上敲了几下,愠道:“小唐律师,我也是年轻过来的人,你的心思我明白。着急着想找个大目标,做件大案子,然后炒作自己,最好能一举成名。可是年轻人,我劝一句,想发光想耀眼,也得先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扎好梯子爬上天去。没个二三十年的沉淀,伸手就想摘月亮,小心别把自己摔死了。” 这番话说得已是很不客气,我倒不以为意,回以礼貌的微笑,道:“方总,我的心思打算如何,一点都不重要。我们可以把话题转回到案子上吗?” 方晋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嗤之以鼻:“转什么转,我为什么要跟你谈,你让李睿来,要不就让那个什么 debra 来,当真以为我整天闲着,什么人都要搭理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往外走,连看也不看我。我跟在后头,还没走出他那大的离谱的办公室,就被姚助理给拦下了。“唐律师,方总接下来还有个很重要的会需要参加,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吧。”姚助理客气地说道。 第15章 “对不起,姚总,这事是方总的个人问题,恐怕不是别人来就能跟进的。”我亦客客气气地说道。 “那我送您出去吧。方总今天是不会有空了。”姚助理立刻转了脸色,伸出手便将我请了出去。 我之前料到方晋华的交道不好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简单粗暴的来了一招不理会。大门一关,便将我阻在了外头。 回到律所,我想了一会,便给方晋华写了一封邮件,将事情和诉求写了清楚,发送过去,爱看不看的。 接下来几天,没有消息,没有回信。我每天早上照例发一封邮件催问方晋华是否有时间见面,然后便在所里游手好闲地瞎晃。 我知道李睿已经飞去美国了准备手术了,可我连信息也不敢发,害怕他告诉我什么消息,更害怕连他回复的信息也收不到。有的时候我甚至不敢想,一年前,向他表白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 有时候会撞上忙得脚下生风的 debra,逃都没来得及逃,她便喊住我,满脸的不屑道:“被摔门外了?就没法子了?” 我嘻嘻笑着说:“看谁坐得住呗,他们真有本事不理我,我也不能去捶门嘛是吧。” debra 翻了翻白眼,道:“你可争点气啊,别一下子丢尽了我跟李睿的面子。” 心里一下子暖了许多,再想多说几句,她已经踩着恨天高翩然离去了。 到了第五天,天扬的刘总便约我见面。 跟刘总见面的时候正值上午,蛇口人才公园里人不少,有晨跑的,有带孩子玩耍的,更多的则是附近的白领们一面步行一面开会的,这几乎是近些年最风靡的健康生活方式了。刘总也换上了徒步鞋,一身轻松的运动打扮,一面拉伸着筋骨,一面远眺海景,笑着说:“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懂这健康的重要性,每天就知道埋头写程序,腰椎都要比常人弯几度。后来换了管理岗位,更忙了。每天要见数不清的人,你知道这对一个脸盲症患者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呀。” 我笑了笑,说道:“我记得您在美国开会的时候说过,现在的女明星们在你眼里都是被一个模子按出来的。原来是脸盲症的缘故呀。” 刘总微笑道:“是呀。当时我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后来还是一个女同事提醒我,说这话不能随口说,有歧视女性整容的味道,特别在美国那样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惹上官司。我才醒悟过来。像我们这种大直男,脑子里没那么多神经突起,一个不留神就踩雷了。”刘总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胳膊和手臂运动的幅度逐渐变小,话题也转到了重点上,“你去找方总的事,他也跟我说了。方总这个人比我还直,年轻的时候创业失败了,妻子把家里所有的现金都卷走还跟他离了婚。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从此以后对金钱和女人都有了心结,这也算是心理创伤的一种吧。这么多年了,一直忙着事业,也没有结婚,对现在女孩子的心思摸不准,再加上此前的心结,说话做事有时候就显得莽撞了。” 我抿了抿嘴,轻笑道:“刘总要是这么说的话,可就有些避重就轻了。直男是直男,不懂女孩家的心思我也相信。可莽撞与犯罪行为就得两说了,要说连‘欲拒还迎’跟挣扎抵抗都分不清,我确实是不信的。” 刘总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摆摆手道:“我们今天不讨论这个。我知道你手上有证据,但你也知道这场官司一旦要真的打起来,无论谁胜谁负,都一定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当然,我也跟方总说过了,要是唐律师真的有什么阴谋,想搞天扬,那她首先做的就应该是向公安报案,走公诉流程。但你现在选择先来找我们,想必就是有可谈的空间了。”他看了看我,试探性地问道,“是对和解金额还有别的想法吗?” 我摇摇头,笑道:“刘总这么说,就快把我说成敲诈勒索犯了。”我迎着风,捋了捋吹乱的发丝,道,“我当事人的想法很简单,她希望能收到方总对当晚事情的道歉,如果方总愿意道歉的话,她可以退还之前按协议收到的和解金。” 刘总的眼睛陡然睁大,他惊讶道:“道歉?怎么个道法?” “主流媒体上买个版面,说明缘由,并对那天发生的事情表示诚挚的歉意。形式你们来定。” 继而又是一段不短的沉默,刘总思忖半日,道:“这个恐怕很难。我跟方总合作十三年了,他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别人是石头做的硬骨头,他就是钢铁打的。意志坚定,脾气也是又拗又硬,想让他弯腰,除非打断了他的脊梁。要他向凉眸道歉,他宁可去牢里蹲上几年。” “恐怕更重要的是因为方总根本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吧。”我轻轻揭穿道。 刘总点点头,面如沉水,道:“其实,不仅仅是方总,这事你要拿到街上去问一百个人,恐怕一百个人都不会觉得这是男人的错。不好意思,唐律师,我这么说是不是对女性又有冒犯了。” 我笑了笑,示意道:“没关系,我没那么玻璃心,何况您说的也是实话。” 刘总思忖了片刻,又道:“那我就继续实话实说了。凉眸小姐那天参加饭局的动机就很可疑。一桌子宾主 13 人,都是中美金融圈的男士,就她一位演艺界的女士,而且还是她事前主动要求参加的。宴上对着方总又是敬酒又是奉承的。你让旁人怎么想?” 我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刘总的意思是想说在旁人的眼里,可以判断出我当事人是个怀有目的的女人,一个可以随意跟人上床的荡妇,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举止行为失当引起的?” 刘总连忙摆手,否定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这件事情上凉眸小姐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她的很多行为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嘛。” 我盯着刘总道:“我不认为这是误会的问题。”我想了一想,随手将头发拨弄到身后,长长的发丝有一部分从刘总的肩膀上划过,惹得他不由地眉头一蹙,我笑道,“今天中午我跟您在这儿散步,我对您百般展露风情,您心里会认为我对您有好感吧。” 刘总想了想,道:“会。” “晚上我又约您吃饭,然后看电影,接着又喝酒,再让您送我回家。您心里是不是已经认为这是一份我愿意与您发生性关系的邀约了?” 刘总的面部表情变得很怪异,他忍了忍,还是回答道:“男人都会这么想。” “到了房间里,我告诉您今晚不行,明天再试试说,这时候,您是会选择离开,还是强行留下来,用暴力跟我发生关系?” 刘总对这样的讨论不适应极了,他想了半天,硬着头皮说道:“也许有些男人在这样的氛围会情不自禁,刹不住车,毕竟前面发生了这么多。” “对。法律上就把刹不住车的行为称为强奸。既然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对自己的言行就需要有百分之一百的控制力。即便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荡妇也没问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世界是自由的。无论我穿什么,是怎样的人,抱着怎样的目的与人交往,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在法律禁止的范围内,行为是需要控制的,无论你是谁,跟我什么关系,只要未经过我的同意,就无权侵犯我的身体和自由。更何况,我更倾向于认为方总之所以没控制住,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样做是犯罪,而在于他早就计算好了,认定这是一件可以事后用金钱来摆平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第16章 刘总方才意识到走进我的话圈里了,他摇摇头说道:“你们做律师的,总是能说,我刚才说了,今天不讨论那日发生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的关注点更应该放在如何合理妥善地解决问题上。我重申一次,你提出的道歉是很难的,就算方总自己同意了,公司股东们也未必肯干。一个上市公司老总的名誉是直接跟股价挂钩的。大盘上几天的绿色,那就是数以亿计的损失。” “刘总,如何摆平股东、如何稳定股价,这是方总和您需要考虑的,我不参与意见。”我笑道。 刘总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个当然,我的意思是,这事对天扬的影响将会很大,所以,我们愿意在金钱上给予凉眸小姐足够的赔偿。你是否可以再劝劝她,毕竟这事再闹出去,也是影响她一个女孩子的名声。” 我决然地摇摇头,“我当事人跟我明确表示过了,解决这事两个法子,一是方总公开道歉,这事就此结束。二则是走司法途径,双方打一场两败俱伤的官司。要是走后面这条路,方总需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是被股东问责的问题了。”话至此处,便隐隐然有些威胁的意思。 刘总的脸色也愈发难看,道:“唐律师,这样说的话,似乎就有悖和谈的初衷了,连协商的诚意都没有了。” 我摇摇头,笑容在初冬的阳光下显得异常灿烂,“刘总,提出道歉后便不再追究已经是我方最大的诚意,也是最大的让步了。” 这次会面终归无果而散,刘总说要回去再商量商量,我亦同意让出半个月的时间,希望半个月后方总能给到合适的答复。 第十四章 还未等到什么回应,第二天这个事情就被人挂到了网上。首先是一篇长贴,发帖人自称是天扬的员工,爆料十八线小明星贪得无厌,在美国签完和解协议后,又生事端,开价千万,欲再勒索一笔。发帖人说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明明老板是一个行止端正,处事公平有魄力的企业家,居然被人这般威胁勒索,求天理!求人心!配图则是方晋华满脸凝重啃着简陋的三明治一边开会的照片。 紧接着,又是去年同参加宴会的一名宾客发帖,爆料当日细节。这个爆料人用极为详尽的现场描写,回顾了当天凉眸是怎样蹭在方晋华身上,怎样要求跟方总共用一个酒杯喝酒,又是怎样娇滴滴地发嗲索要方晋华的微信号。在帖子的最后,爆料人称,“当时在座众人都觉得老方今日艳福不浅,又觉得这个小明星大胆敢为,日后怕是要红。虽知道,时至今日小明星仍嫌吸引的眼球不够,欲再闹一遍。而一向风流的老方则在此之后,对女宾客都敬而远之了。” 两大盆脏水泼完,又有一篇貌似中肯的分析长文。从天扬设立之初的艰难说起,五六个人的团队怎样历经艰险,一家一家客户去谈。到如今,成为拥有上万名员工的上市集团,每年纳税以数亿计,天扬网上平台更是一个可以与 facebook 相提并论的互联网交流渠道。毁掉这样一个企业家,就是在伤害国家经济发展,就是在伤害广大股民和数万名 员工的切身利益。 这三篇长贴一夜之间被各平台的大 v 们疯狂转载,凉眸首当其冲成为大众口诛笔伐的对象。我一面翻阅着帖子下面的评论,一面对 debra 抱怨道:“不得不说,这一年来,天扬的公关能力增进了不少呀,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否认负面,拼命说自己好话的幼稚阶段了,连主动出击这招都学会了。” debra 看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倒挺临危不乱的嘛,到这个关头了,还不打算报案么?我看他们操纵舆论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警方压力,到时候给你个不予立案的决定,哭都来不及。” “只要有舆论能影响司法的一天,就不会有真的公平公正。”我又翻了几页,冷笑道,“这帮人,杀人诛心呀。” “你抱怨有什么用,我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又在等什么?明明可以一招毙命的,拖拖拉拉做什么呢?”debra 皱着眉头说道。 我看了看 debra,她之前对这事一直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最近倒是被网上的言论激地站到了我这边,也算是意外收获了。“我担心的是,中国不比美国对受害人保护那般严密,一旦立案,证据材料一往上送,凉眸怀孕的细节肯定会被曝出来。这是一把双刃剑,既证明的了方晋华当日的兽行,却也会让受害者吃大个大亏。这样的伤害会成为她一辈子的负担,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我想了想,又道,“我也不信舆论真就能真被他一家操纵,不就是写文章搞辩论嘛,我也算得上是个种子选手了。谁怕谁呀。” 还没等我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凉眸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焦急:“盈盈,我怎么办,刚才经纪人跟我说,我准备上的两个综艺节目临时解约了,明年准备开拍的一部网剧也要换人。我这一年到头就这么一点工作,现在全被搅黄了。我还没红过呢,连粉都没粉过,就要成为过去式了吗?” 我皱了皱眉头,道:“我们去跟方晋华这样的大佬宣战,他用些手段来弹压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你现在要做的一个是保护好身边的亲戚朋友,如果他们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奇怪的人,不要犹豫,立刻报警。不排除天扬会使阴招,找人装作疯狂网民去滋事。” 凉眸似乎镇定些了,连连应承道:“嗯,嗯,我明白,我没别的意思,这件事情我会坚持到底。我会告诉我父母,还有一些亲近的家人。” “第二是你自己要稳住神,不要管网上怎么骂你,不要跟他们吵架,不要生气,可以的话最好连看也别去看。现在还没到回复他们的时候,更不是你在乎事业发展的时候。这是一场战斗,你赢了,以后海阔天空任你飞,你输了,下半辈子就等着被人指指点点吧。所以,你给坚强点,哪怕这辈子你就坚强这一次,也咬着牙给我撑过去。”我大声地对凉眸说道。 挂了电话,debra 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变样了,“原来你还有这么硬气的一面,看来之前是小瞧你了。” 我冲着她无奈地一笑,道:“我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从前师父在,就跟个擎天柱似地杵着,我什么也不用担心。后来跟着你,我只需挨完骂把错误一改,就万事无忧了。现在轮到自己上场了,才明白硬抗这两个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debra 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似乎有几分赞许,又有几分欣慰,终了,她叹道:“我现在有点明白李睿的用心了,让你去收拾一下方晋华这样的人物,搞不好就能给所里添个能扛住事的人,未必不是件划算的买卖。” 我抬头看着她苦笑了一脸,又继续埋头去写我的反驳长文了。 熬着通宵写了一宿,在各网站论坛上发了,不到半个小时,不是被删了贴就是湮没在键盘侠们激愤的口水中,就像一捧沙砾入海,连朵小浪花都翻腾不起来。 我不泄气,又换了几个地方发,结果大同小异。正懊恼着,debra 差人让我现在就去她的办公室。 我推门进去,她正对着屏幕愣神。见我到了,便将桌上的笔记本一转,屏幕里正是李睿的视频镜头,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穿着浅色的病号服,靠窗坐着。我的眼泪顷刻便涌满了泪窝,哽咽着喊了一声:“师父。” 第17章 李睿冲我笑了笑,一副唐僧般唠叨的口吻道:“怎么哭了?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哎,之前让你好好学本事,你偏偷懒,现在知道学艺不精出门时要挨打的吧。” 我擦了擦眼泪,破涕道:“谁学艺不精了。他们打不倒我。我是看见你这副样子,故意流泪安慰你的。” 李睿的眼中似有星辰璨璨,他澹澹道:“我挺好的,昨天做了个手术,医生说很成功。就是腿还有些麻,等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回国了。” 我心上的千钧重负在这一刻几乎都烟消云散了,最最担忧的事情,得到了一个好的答案。还没等我高兴完,李睿又说:“你还有心情关心我吗,你自己的麻烦可比我大。” 我梗住了喉咙,疑惑地看向 debra,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交给我,说道:“有人向律协告发你在办案过程中向第三方泄露当事人秘密以及当事人不愿公开的材料,涉嫌违反律师职业道德。律协要求所里协助调查的公函已经送过来了。你可以看一下。” 我有些懵圈,捏着那张纸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听了一下,是天扬干的。他们认为由于你此前参与过天扬的退市项目,正是方晋华性侵案件发生时,在项目过程中,你有可能获知一些方晋华不愿他人得知的信息,并将这些信息利用在凉眸的追诉案件中。简单来说,双方球员一上场,其中一方就找了裁判,要求将另一方球员罚下场去,不踢了。” debra 停了停,又道,“如果查证属实,律协是有权给予你停止执业处罚的。” 我有些沉不住气,生气道:“这都什么事,我还没向公安报案,还没启动司法流程呢。怎么就认为我有损他的利益了?” “但是你已经向方晋华发送过律师函了,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经证明你参与整个事件了。”我憋了口气,扭着头不言不语。debra 又劝道,“对方已经宣战了,你不要再指望方晋华会道歉,该立案就赶紧去立案,法院裁决一出来,钉是钉铆是铆,一切就大白天下了。” debra 的话在我耳边嗡嗡地响着,我的双眼蒙起一层薄薄的轻雾,轻轻说道:“我知道这是快捷有效的办法,可是一旦开始打官司,成与败就押上了凉眸后半辈子的幸福。对于性侵案件的受害者而言,施暴者的道歉有时候比一份胜诉的判决书更有效,她们只是想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在整件事情中,她们是无能为力的一方,她们没有错。这也是我执着想和解而非诉讼的重要原因。” 李睿沉默了一刻,旋即笑道:“挺好,你能这样想问题是真正成熟了。” debra 在一旁冷漠道:“那就等着一败涂地吧。” 李睿脸上绽起一个大大的笑意,一瞬便又消失了,我想对于刚做完手术的他而言,笑也算是一个非常吃力的动作吧,他轻轻道:“法律的意义在于平衡人间的正义,有些正义写在判决书上,有些在财富的增减上,还有更多的则在乎人心上。debra 你不要太悲观,情况并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糟糕。老陈今天已经上飞机回国了,律协那帮人就用他那张老脸去打发吧。至于网上那些纷纷扰扰的杂言碎语,我相信也只是一时的事情,最后总有理智的声音出来定分止争。至于盈盈,”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鼓励与期许,“去赢,不顾一切地赢了他们。” 受到李睿的鼓励,我跟打了鸡血似的地兴奋不已,一晚上辗转反侧,竟然失眠了。我在思索方晋华的痛处,刘总的弱点,更多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李睿的影子。他那日渐削瘦的面孔,勉强的笑意,还有温柔的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激起一阵又轻又柔的酥麻感觉。我将自己死死地裹在被子里,只留半张脸在外头,像快要溺水的人一般拼命呼吸,下一刻,我又将头深埋进杯子里,密不透风的裹住,在彻底的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猛烈地跳动着,呼吸时强时弱,浑身滚烫得跟感冒发烧了一般,“他的手术很成功,一个月,或许一个半月,等这场事情结束了,我就该能再见到他了吧。”我心里想着,又像从心底绽放出一朵盛大的牡丹花,脸都笑得发酸。 第二天,我刚到所里,便听见陈大老板爽朗的笑声。许久未见,他仍是那副圆滚滚的身材,一说话细长的小眼睛便不见了踪影:“听李睿说你去年很嫌弃我选的圣诞礼物?” 我一愣,想起了那个水晶球,连忙推卸责任道:“哪里哪里,明明是师父他自己不喜欢,说是纯情小女生的玩意。我是非常中意的,水晶球嘛,都是有魔法的,可以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变小再变小,然后装进去。” 陈律听我说完很是受用,笑眯眯地说:“小姑娘不错,这两年愈发能干了。律协那些老官僚们讨厌得很吧,看我变个魔法,把他们都给封印了,就烦不着人了。”陈律一面说,一面大口喝着手里滚烫的浓茶,像极了老顽童周伯通。 与此同时,网上对凉眸一边倒的谩骂也渐渐转了风向,开始是一个名叫 rain 的网友写了一篇讨论中美两国在对性侵案件认定上的差异,文章通俗明了,让许多人明白了日常生活中许多过界的行为在国外也会被认定为性侵犯。接着,rain 又继续科普女性在遭受性侵犯后,有哪些救济途径。哪些证据应该及时固定下来,日后又有权利去可以追究施暴者的责任。这些文章没有指明写凉眸的案子,却让很多人接受了一个简单而朴素的理念,性侵是一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被人打了,回过神来你才会去追究打人者的责任。遭遇性侵了,回神的时间要比一般的伤害更长,但不能因为迟钝的久了,就说我没有追究责任的权利了。紧接着,又有不少法律界的大 v 们纷纷撰文,向公众解释刑法的属人管辖原则,直接道明只要方晋华在美国没有受过刑事处罚,中国刑法就依然有追究他的权力。 澄清的继续澄清、泼脏水的也继续泼,一时之间网上讨论的好不热闹。这天下午,我接到天扬姚助理的电话,想约我出去单独聊聊。 会面在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小茶庄,姚助理的脸上带着一个方框眼镜,跟他的方脸一配合,倒像是个中古时代的机器人。他给我的杯子斟满了一杯太平猴魁,大而宽阔的茶叶一根根在杯子里站着,像某种海底植物。“唐律师,今天我是代表方总来跟您谈谈凉眸的事。这件事情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想必也不是我们双方希望看到的局面。我们方总一个好端端想做企业的人,如今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他自己都觉得别扭。”姚助理开口道,一对精明的小眼睛隔着镜片熠熠发光,“您的要求我们也知道了,我们方总的意思是,道歉是不可能的,一万年也不可能。但是,您别急啊,有个但是,他也希望解决这件事对吧,也不希望闹上法院去。所以呢,他想娶了凉眸小姐。”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们神经病啊几个字已然蹦到了喉咙口,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了。这是怎样的脑回路,会想出这样的解决方式。 “这不是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么,我们方总如今是单身,虽然离异过一次,但算上这身家也是妥妥的钻石王老五,配凉眸小姐是绰绰有余的,这已经是方总最负责任的一种做法了。只要两人的婚讯一公开,此前的什么问题都不成问题了,凉眸小姐一跃成为方太太,可是难得的人生巅峰呀。当然,婚前协议也是要签一下的,毕竟天扬这上百亿的股权都是方总婚前财产,日后的股权分红都应属于方总个人。不过光是方总的薪酬就足以保证胡小姐过上富足的生活了。”姚助理眉飞色舞地说着,时不时偷瞥我一眼,见我默不作声,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鼓鼓囊囊的一个大信封放在桌子上,“这里是三万块现金,希望唐律能好好劝劝凉眸小姐,化干戈为姻缘,人这一辈子能飞上枝头的机会可没几回,这就算是谢媒费了。” 第18章 要不是我身体健壮,真想将一口血喷他脸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大清朝解决强奸案的方式。我喝了一口茶,压住了身体内因冷笑而导致的发颤,“姚总,婚姻的基础是两个人两情相悦,你……不,方总突然提出这样的解决方式,是不是太荒谬了?” 姚助理将眼镜顺着鼻梁往上推了推,正色道:“两情相悦是一种,因利益而结合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婚姻的方式呢。如今这个选择,凉眸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身为她的代理律师,为何不多替她的利益想想呢?” “行了。”我站起身来,打断道,“姚总您的话再继续下去,就有侮辱我当事人的嫌疑了。这事您也不必找我谈,要是凉眸有这心思,我身为她的律师也拦不住。这钱我也不会收,您这么做是不是有收买对方律师的嫌疑了。” 话不投机,自然又是一拍两散。我走出茶社,想了想还是给凉眸打了个电话,知会她这个事情。凉眸的反应倒是比我想象中冷静,她嗤笑道:“那个人就是这么想的,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认为谁都想攀龙附凤,他以为自己是谁呢?谁爱嫁个强奸犯谁嫁,反正我不嫁。” 听她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不少。一边开着车,我一边琢磨着,这男人的心思跟女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啊,连婚姻这种事都可以摆到谈判桌上来谈。方晋华果然是超级大直男式的思维。转念又一想,方晋华这么想并不奇怪,他本就是个做宏观决策的人物,可刘总应该是很清楚我的想法,姚总虽然向来没什么底线,做事却是一等一的细致,何至于也出这样的纰漏。 一面想着,车便忘记转弯,直直地驶向深圳湾方向。 第十五章 深圳湾公园的傍晚总是很热闹,华灯初上的时候,一盏一盏节能灯渐次亮起,与彼岸香港的灯火相互映照,成为妙曼的风景。公园里有一群中老年人在打太极,一招一式颇有动感,我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最左侧的那个人终于发现了我,在一段结束后,用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朝我走来。 “唐律师找我都找到这儿来了?”方晋华满心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以前就听说方总是个念旧的人,每天晚饭后,都要在这个打会儿拳,几十年来,风雨无阻。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却今天才遇到。”我笑盈盈地说。 “哼,前几天在外地开会。怎么,你找我什么事。”方晋华显然不想与我多说话,警惕地看着我。 “是凉眸的事,也是方总您的事。”我笑着说,“前几天,姚总找到我,说您愿意娶凉眸以求平息此事,是真的么?” 方晋华的脸色在一瞬间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倨傲道:“没错。你上次不是拒绝了姚平吗?怎么,改主意了?” 我浅浅地笑道:“主意仍是没改,只是想了其中有些奇怪的地方,想跟您聊一聊。”方晋华的脸上满是疑惑,我继续道,“姚总当时拿出了三万元现金想给我当作谢媒钱,这说是谢媒钱,其实我们都清楚,这钱应该算是拿来收买我的贿赂金。” 方晋华像被蛇蛰了一般,即刻道:“你不是没收嘛,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方总,您不觉得三万块少了点吗?”我笑盈盈地望着他,又继续道,“您这个案子无论将来上不上庭,对天扬的影响恐怕都是要以亿万元计的。当初您给凉眸的和解费也是接近八位数,如今凉眸愿意将这笔巨款返还,可见她并不在乎钱,自然给我的律师费即使不多,总也不会少于三万元吧。” 方晋华哼了一句,鄙夷道:“那你想要多少?” 我笑出声来,又道:“不是我想要多少的问题,是您值多少钱。为什么会有人想用区区三万元来收买我?这不是很奇怪吗?” 方晋华的脸像沉入了茫茫迷雾。我继续说道:“这笔帐其实很容易算,请人搬一天的砖,给五千,很多农民工会争着抢着来,迫于生计的小白领们也有愿意放下身段的,但您看得上吗?我虽然没什么钱,但拒绝三万块钱的骨气还是有的,何况这后头的风险谁又不知道呢。那么,问题就来了,拿出三万块钱的姚总究竟是想办成这件事还是不想办成呢?” 方晋华皱起了眉头,直直地盯着我,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屏住呼吸,亦紧紧地盯住他,道:“证监会对上市公司董监高的任职资格有明确的规定,一旦涉及刑事处罚,将终身不得任职。您一旦被查处被解职,您说整个集团,谁最有可能接位?” 方晋华将目光别向远处,声音沉沉说道:“原来是想挑唆我跟老刘。我认识老刘二十年了,想在我们中间下手,细女娃子,你的算盘恐怕打错了。”方晋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怕是已有了几分慌乱,连方言都不经意露出来了。 我笑道:“认识二十年,二十年前恐怕你跟刘总也不是现在的身家吧。我师父跟我说,在资本作祟下,人心的恶念,没有什么不可能。刘总为这个事情找过我,他跟我说,让您道歉,您的性格不允许,天扬的股东也不允许。这话听着没问题,可仔细一琢磨,股东在意的是手里股权的增益,只要保证股价不跌,您做什么,他们当真会在乎吗。至于您的性格,我不想妄自揣测,只请您从身份的高位上走下来,关上房门,回到那夜,您跟凉眸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您当真能百分百保证她是在跟您惺惺作态吗?” 方晋华面上微微动容,嘴上却不肯放松,道:“她就算有什么勉强的地方,我已经补偿过了。还要如何?” “还要您亲口告诉她,您伤害了她。”我心平气和地说道,“钱不能抚平所有的伤害,算计得了一时的输赢,却算不过一生的成败。方总,您是商场枭雄,但在个人问题上,我认为您过于怯弱了,以至于成为您的软肋,被人抓在手里,又是何必呢。” 方晋华一声不吭,咬着嘴唇,漠然望着前方。言尽至此,更多的我也不好说了。我想我大概说到他的痛处了,年轻时事业的失败,妻子的抛弃让他在感情问题上遭受重创,事业成功后,两性关系全凭金钱的解决。让他承认性侵,他最担心旁人议论“他这样的人还有搞不定的女人?”人人都有心魔,而他的亦是这般可怜。 两天后,在我跟刘总约定的期限前一天,全市几个重要媒体都刊登了一则不大不小的道歉广告,内容如下: 胡天真小姐, 谨此,为去年 12 月 27 日我的不妥当行为向您致歉,非常遗憾对您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希望您往后的生活不再被阴霾所扰,愿您平安幸福。 方晋华 凉眸看到后,喜极而泣,哭着跟我打电话,忍不住的抽泣声打断了她的声音:……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 当日午后,我陪同凉眸一起来到天扬集团,在方晋华私人会客厅里,他弯下了他那根钢铁打造的脊梁,郑重其事向凉眸道歉。凉眸则拿出一张支票,正是去年收下的天价和解金。方晋华接了过去,在手上留了两秒,又交还给了凉眸,他板着脸说道:“我这个人很古板,这辈子除了赚钱、花钱,别的也不会了。这笔钱去年给是为了平息事端,但今年给则是为了表示歉意的。如果你不愿意花,那就拿去捐给什么慈善机构,让我收回是不可能了,一万年也不可能。” 第19章 我在一旁笑出声来。凉眸则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行。那我收下了,其实我这一年已经花了不少,凑回原数我还找人借了钱呢。” 从天扬出来,天色还亮,冬日的暖阳从树梢顶端斜斜倾下,四季常绿的树桠低低压着着翠色,信步其间,阳光裹在身上,即便已近黄昏,却仍有蓬勃的感觉。道路尽头的座椅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利索的头发、修长的背微微有些佝偻,我的心咯一声,便不争气地猛烈跳动着。 “师父,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压抑着心中巨大的喜悦,欢快地问道。 “今早到的深圳,原本计划来助战的,结果还没下飞机就看到报纸了。看来你赢得很漂亮。”或许是旅程疲惫的缘故,李睿的声音有些沙哑。 “让方晋华肯做出让步的是他的疑心和不自信,我只是利用了一下。总的来说,外面的敌人都不可怕,能打败自己的最后还是自己。”我笑盈盈地总结道。 李睿不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我,清淡的眉宇映在漫天流彩的彩霞中,既朦胧又遥远,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我看了一眼他的腿,原先那根拐杖放在一旁,身体藏在宽大风衣下,外头瞧不出什么异样。我靠近他,第一次小心翼翼地问道:“身体康复得怎样?是好了么?” “目前还好,以后,不知道。”李睿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不敢再问,只陪着他静悄悄地坐着,看着路上车水马龙,看着晚霞渐渐消散在天边,看着一弯蒙昧浑浊的弦月升上在云间,满街的灯光流彩映在行人身上,便漫起了繁华与安宁的味道。深圳的冬天是没有雪的,海风将整座城裹在温暖与湿润中,仿佛置身花园。我与李睿从未这般相处过,沉默无语将气氛调上了几分暧昧的色调。“饿了,我们走走吧。”李睿对我说。我点点头,搀起他,他吃力得很,双臂扒在我的胳膊上,不住地颤抖。费了一刻钟,才站起身来,沿着道路极慢极慢地走。我背过身去,眼泪止不住地下落,天知道他方才费了大的劲才挪到这个位置等我的。不是说在美国做了手术么,怎么看起来并无起色。这般想着,引得我一阵心悸般疼痛。他的步伐很缓,我也拖着脚步徐徐前行。两人一路无语,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雪!快看,下雪了! 二人同时回头,只见漫天飞起白絮般的雪花,被造雪机的风扇吹得打着旋儿,朝着我们扑头盖面而来。我还没来得及惊呼,下一刻街头一株巨大的圣诞树便在瞬间被点亮。四五米高的巨型树桠上挂满了彩灯、铃铛、礼品盒以及六角形状的雪花片 ,漂亮极了。我看着树,竟被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睿看看我,笑道:“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圣诞树,像个孩子一样,盼着过圣诞,渴望着拆礼物呢。” 我忍了忍眼中的泪水,淡淡地说:“才不是,我从小对圣诞节可有阴影了。” 李睿疑惑道:“这么欢乐的节日,还能有什么阴影?” “小时候听过的所有童话,不好的事都发生在圣诞节。比如失业的父亲望着圣诞橱窗里的火鸡买不起,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平安夜擦亮了最后一捆火柴,快乐王子在圣诞节被剥去了身上最后一块金片,然后被扔进了垃圾箱里。太多太多了,它们在我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让我对这个美好的节日又向往又恐惧。特别害怕在全世界欢笑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遭遇不幸、忍受痛苦。”我的声音很轻,如梦呓一般,夹杂在喧闹的街市声中, 只有挨得很近很近的人才听得见。 李睿的眉心紧紧锁成川字,像是有无法负荷的痛苦从心中流过,他看着我,过了半晌,终于伸出手,轻轻掠过我额头,将一缕凌乱的发丝拨至脑后。我顺势将头贴在他手心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我身上,就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擦亮第一根火柴时带来的暖意。我像小猫一般别过头,用鬓角的发丝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这模样一定挺可爱的,我看见他嘴角流出宠溺的笑容。“一年前,你说你喜欢我,我不敢答应。我后悔了一年,装了整整一年的若无其事,最近突然想明白了,心里的话不说出口,会把心蚀出一个大洞,里面装满了遗憾。”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巨大的喜悦满溢到了嗓子眼。我张了张嘴,李睿的手缓慢移到我唇上,笑道:“我飞了几十个小时,话应该我先说。我以为我要对感情负责,要对你的未来负责,就应该收敛起对你的感情,拒绝我们关系的发展,我错了,爱情是一种植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就在心里发芽生长,你拼尽一生的理智去阻止,也挡不住它的蓬勃成长。在手术室里,我满眼都是你的影子,满心都是你在做什么?赢了吗?我骗不了自己这是关心工作,我只关乎你,唐盈盈。” 喜极而泣的泪水瞬间落满了脸上,我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肩膀上,哭到无力:“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只有你是白痴,不肯承认。我不需要你为我负什么责,我是个成年人,我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只要你对你自己的感情负责就够了。” 李睿勉力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我确实是白痴。一直到刚才我还在犹豫,我真怕我像一根火柴一样,一瞬即逝,给你带来短暂的温暖,之后全是黑夜寒冬。可是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更应该在你心里点燃一团小小的火,护住一方温暖。”我拼命摇头,拼命地哭。李睿用 双手夹住我的脸,轻轻地说道,“这辈子的工作使我除了谨慎之外,身无所长,感情粗砺得像砂石一般。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将用尽力气,把生命里所有的温情都榨出来,送给你。” 我尽情地体会着难得情话的甜蜜,我抬了抬头,李睿仿佛还想说什么,话未成音,便见他右边身子如同棉花般柔软无力,轻飘飘地向一旁坠落,我惊慌地急忙用手去扶,却挽不住下坠的势头,两人一同跌倒在地上。 路上的行人见状,纷纷伸手帮忙。我半爬起身来,只见李睿面色白得发青,嘴唇紧紧地咬住,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大声呼喊着,快叫救护车!快!喊着喊着,直到喉咙嘶哑,直到心痛得扭曲。 夜色浓似黑墨,灯光浮影在我眼里幻化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圈,漂浮在空气里,如同飞在阳光下的皂水泡泡。我跪在地上,脸上孤零零地挂着两道欢喜的泪痕,宣告着不久之前刚刚经历的喜悦,两只胳膊托着李睿的身体,平日看着瘦弱的身材,此时却有千斤重,带着我一起堕落至寒气逼人的黑暗中。灵魂却像一阵青烟一般飘了起来,浮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地上的这两个可怜人。 这一刻终于来了,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连多一点的温情时间都吝于给我。 第十六章 在医院的走廊里,闻讯赶来的 debra 瞧了瞧一身狼狈的我,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李睿的病?” 我心下微微一抽,点点头道:“是的,很早便知道。大概三年前吧,有一次师父给我的一叠文件里夹着一张他的检查单,我那时候便知道他患有 als 渐冻症。我吓坏了,在家里查了很多关于这个病的资料,哭了整个晚上,后来又想,像师父这样谨慎过头的人,都能把检查报告误交到我手里,他心里该慌乱成什么样子呀。第二天,我就找机会偷偷把检查单放了回去。并且告诉自己,他能活五年也好,像霍金那样再活五十年也好,他既然不愿意别人把他当病人看,那我们就像正常人一样,高高兴兴地过每一天。” 第20章 debra 微微一怔,叹道:“李睿平日里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骨子里却刚硬得很,偏偏又得了这个病。als 是人间最恶毒的诅咒。它像恶魔一样把一个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人慢慢挫磨成一滩烂泥,将你身上的鲜活气息切割成千万份,再一点一点拿走。”debra 停了停,像是想用呼吸去平息心底的疼痛,她的声音在一刻之后又沉沉地响起,“在确诊为 als 后,李睿的第一个念头是找个安乐死合法的国家,结束生命。我跟老陈陪了他整整一周,不停地劝说,他被吵得不行了,才答应试着好好活下去。后来,老陈把公司交给我和李睿,自己说是去环球旅行,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在欧洲和美国转悠,那里有几个实验室,是目前为止最有希望在 als 治疗上有所突破的。去年年底,也就是天扬刚出性侵丑闻的时候,李睿的右手已经出现了运动机能丧失的症状,在美国他接受了第一次骨髓干细胞移植手术,持续的治疗一直是有成效的,至少有效地拖缓了发病过程,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么突然。” 我点点头,心想这哪来瞒得住人,折不起许愿星的手、耷拉的眼皮还有切不动牛排而只好选择鱼排,细微的征兆一点点告诉别人他病情的紧迫“他那时候消失了几天,再出现的时候,坐着轮椅,还硬说自己是攀岩摔伤了腿。”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哽咽道,“装受伤好歹也打个石膏呀,就那么坐着轮椅。” “李睿说,好好活着的意思就是不被病情影响,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活着,既然生命的长度由不得自己,至少可以让它厚实而有价值。”debra 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吸了口气,鼻翼有些通红,又道,“你有时间的话,就多陪陪他吧。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跟别人不一样。” 第二天开始,李睿的说话功能便明显退步了。从断断续续的的句子,到几个不连续的词语,医生告诉我,他的脑部高级认知能力没有受损,他可以像从前一样思考问题,可以听到别人说话,甚至感受到来自皮肤的触觉,只是不能交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被疾病吞噬。这也是这个病最残忍的地方。医生还说,如今他不再能说话,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控制进食和呼吸的运动神经元死亡,到那个时候,唯一的续命方式就是切开喉咙,插管和上呼吸机。但由于李睿早早便留有授权,放弃一切创伤性的抢救技术,也意味着,一旦那天到来,便意味着生命的终点。 我笑了,他谨慎如斯。连之后自己可能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想好了解决方案。对待工作理智,对待感情理智,对待自己的生命也如此理智,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每天都来看他,由于长时间的不动,他全身的肌肉萎缩得惊人,四肢如芦杆一般,青白到透明。莫说一个铁块,他现在就连一根绳子也拉不起了。我有时候安安静静地陪他坐着,有时候跟他说说话,话题可以很空泛,“师父,你说人间多寒凉,这个时代,巨大的生活压力,让我们变成了一群注重实效、算计利益、还被科技撵着跑的生物,本心已经久没有人提起了。这样说来,ai 还没统治地球,我们已经活成机器人的奴隶了?”有时候很实在,“师父,我今天学做了一道菜,松鼠桂鱼,国菜大师级别的操作,热油下锅,滋一声,外酥里嫩,可惜凉了就不好吃了,不然我肯定带来给你尝尝。”他尽量地回应我每一个哪怕是傻兮兮的问题。一字一顿地对我讲着新想出来的情话,“小兔子找到了巨人国的女王,女王给她吃了一颗神奇的药丸,她迅速长大,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兔子。现在她不用踮起脚,就能轻松地亲到长颈鹿了。”我傻傻地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落进他的眼眸里,满满都是爱的浓意。 只可惜,这样的时间过得太快了,他的语言能力很快退化到单音的发声。原本这么爱说话的一个人,到了这一步也只剩下无尽的沉默。我做了很多字母的卡片,让他拼写表达,他却扭过头,只看着窗外,沉静的面容像极了一片掉落在地上静静等待腐朽的树叶。 我依旧每天都来,陪他安静地坐着,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工作原是计时收费的。“师父,都市里的人活得好没生趣。谈个恋爱,都得跟工作争夺时间,要换作从前,我们俩坐在这里大半天什么都没干,是不是奢侈死了。”他微微动了动,我的头缓缓地靠在他胳膊上,继续道,“但我喜欢现在这个感觉,好像我们都已经七老八十了,社会都不需要我们了,正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看夕阳、等晚霞。”李睿的眼神闪了闪,望着我的双眼中像有一星烛火被咻然点亮,越来越来亮,就像漫天星辰瀚海倒影其间。我默了声,不再说话。 第二天,是三月末的一个工作日,春光暄日闹花影的季节,遍植的全院的凤凰树,浓烈地绽放着凤尾状的粉红花瓣。旁边是一大排树桠相连的小叶榕,云团一般繁盛的枝叶里,深翠淡绿的叶子相间着。在南国,春日才是新旧树叶相替的季节。一小股嫩绿的叶芽费足了力气,从旧叶的根部长出,噗地一声,原本的叶子落在地上。午饭过后,医院传来消息,李睿停止了呼吸。 挂了电话,我从案头高高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目光久久地留在桌角那个被白雪掩住的欧洲小镇水晶球上,我伸手去拿它,手颤得厉害,刚刚拿起,便给球中的小镇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漫天飞雪。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