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节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作者:沉夜生梦 文案: 江载月没有灵根修炼资质,听说修真界只有观星宗一个宗门收无灵根弟子,她立刻参加了观星宗的弟子测试。 入门测试很简单,每个人都要抬头观星,并说出自己看到了什么。 观察到每个通过测试的弟子都在讲恐怖故事,江载月恍然大悟,不就是编恐怖故事吗?她这个恐怖故事爱好者不是手拿把掐稳过? 她成功地通过了入门测试。 只是后来,当真正看到了观星宗弟子眼中的“星辰”模样时,江载月麻了:……不是,你们都玩真的,就她一个人编的啊? 为了获得逃出宗门的机会,她决定成为即将飞升的观星宗宗主的真传弟子。 经过一连串刷好感操作后,观星宗宗主婉拒了她的求拜师,却在某一日温柔抱住她。 “月月,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我十日后便会飞升化星,你便是下一任宗主。等你飞升成功后,我们便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 江载月哽咽: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宗主……不是,前夫哥你就放心吧,以她的资质,永远不会有飞升的一天的。 前道侣飞升了,江载月含泪继承了他的宗门,并以一己之力将观星宗数百年来的弟子死亡率降到最低。 只是弟子长老们偶尔会忧心忡忡地劝告她,不知为何,天上可观之星越来越少,让她早作打算。 江载月嗑着瓜子,一摆手:“这不是大好事吗?别操心那么多,你们今天种的菜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直到天上最后一颗星辰消失,她飞升的前道侣,一步步从天上,落到她面前,贪婪渴望地将她抱入怀中。 “月月,你怎么……让我等了那么久?”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轻松 脑洞 克苏鲁 搜索关键词:主角:江载月,祝烛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飞升的前夫又飞回来了?! 立意:幸福平静的生活很珍贵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4年度 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观星宗! 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着寒风在屋外下着,阴沉的密云衬得室内的灯火更为灼亮。江载月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她脑子还残留着点晕眩。 原本拥挤熙攘,等待着招录弟子结果的人群逐渐离开,屋中逐渐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道脚步声慢慢走近,有人向她递来一把伞,温声劝她。 “江姑娘,法剑门的弟子名录已出,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归家吧。” 她是不想回家吗? 关键是她没有家! 江载月这次不用掐自己,就感觉到伴着脑子晃动而来的重影眩晕,眼眶中迅速充盈的泪水。 早知道登仙山上晕倒的弟子也不一定就是考核心性的工具人,她就不靠自己外挂瞎救人了,现在连腿都坐麻了,她还是因为使用外挂后遗症有点脑震荡,地摊文学真是害人不浅…… 但一想到卖惨的时候最忌分心,江载月还是全情投入到了眼下的场景中。 “仙师,”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确保连眼泪落下的弧度都符合充满故事感的美学公式。 “我这次,若是再不中,我家人,就要将我送去……” 她咬了咬唇,苍白的面容更加毫无血色,似乎煎熬得难以再多说一个字。 给她递伞的法剑门弟子似乎陷入了沉默了一会,江载月微微抬了抬眼,只能看到模糊不堪的人脸重影。 而那层重影中,又笼罩着如同色盲检测卡上般朦朦胧胧显示出的绿色数字。 94。 确定了,这人就是她最佳的卖惨对象。 江载月很久没见过除了她自己以外,这么健康正常的精神值了! 果然,那位弟子的声音更加轻柔,仿佛是不想触及她的伤心事。 “除法剑门,还有玄道宗等九大宗门招收弟子,江姑娘可以……” 你猜她为什么在法剑门最后一天招录弟子的时候才来?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眼泪这次真情实感的上来了。 仿佛含着仅剩的一腔孤勇,少女垂着的细密长睫沾染着水光,她轻声道。 “仙师,我都已经试过了,这已是我第十次因灵根仙骨被拒之门外,难道,这世上除了有灵根仙骨之人,就无人能入得仙门吗?” 那位弟子的声音中更添几分怜悯,他劝慰道:“也不是全然如此,前些年,剑清长老也确实收过一位资质平平,但是悟性极佳的师兄……” 她就是打听了这事,才以为登仙山上晕倒的那人是测试工具人的啊! 白白浪费了她整整十点精神健康值! 天杀的,知道她每天心平气和攒健康值有多难吗?现在把那人重新丢回去能不能把她的精神健康值扣回来? 一想到这里,江载月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哀伤表情。 她低了低头,如同溺水之人攥着几分希冀般,不甘地问道:“那仙人如何得见我的悟性高低呢?” 总不能仙门里人人都有和她的外挂精神显示值类似的悟性显示屏吧?那她不如现在重开,争取下辈子换个好点的号算了。 在江载月认真思索这一可能时,法剑门弟子有些犹豫,似乎害怕戳到她的伤口,斟酌着字句劝说道。 “江姑娘,那位师兄虽然仙骨差了些,可也不是如同常人般毫无灵根仙骨,也方才有一丝在仙道上取长补短的可能。可是姑娘……”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江载月也一瞬间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但是像她这样没有一点修仙资质的人,连进仙门打扫茅厕也不配是吧? 一想到山脚下看到的招收杂役弟子公告里都有要求仙骨灵根的资质要求,江载月有点崩溃。 有灵根仙骨的杂役,是能把茅厕都打扫成洞天福地吗? “仙师,当真没有半点……可能吗?……”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脑震荡更加严重了,她开始认真思考,现在倒下碰瓷留在法剑门的一丝可能。 这么有同情心的弟子,应该做不出把晕倒的她直接踹出门外的事吧?她先混进宗门,万一能混上一个打扫卫生的杂役弟子编制呢?就算让她扫茅厕,她也……能把茅厕门锁了啊! 江载月激烈头脑风暴间,敏锐地察觉到了法剑门弟子的一丝迟疑。 她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快速抬头:“仙师若是愿意帮我,来世我便是当牛做马,也会记得报答仙师的恩情!” 考虑到仙门里未知的可能存在让誓言兑现的法术,江载月连画饼都十分谨慎,主打的只有声情并茂。 但是显然这位法剑门弟子非常吃这套,他犹豫了一下,放低着声音,如同怕有人听到般说道。 “确实有一处宗门,招收弟子不看修炼资质,只看天机与灵性,若是江姑娘还想一试,不妨去观星宗一试,不过这观星宗的传闻有几分邪异,姑娘还是……” 寒风吹开了屋门,法剑门弟子仿佛受到了惊吓般,陡然噤声。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加快几分,仿佛察觉到有些不妥般,连忙改口道。 “刚刚那些只是我的一时戏言,姑娘就当做从未听说过,早些下山回去吧。” 看着那位法剑门弟子匆匆离开的背影,以及那陡然跌落变化出的绿色数字90,江载月若有所思。 这观星宗看来真的很邪异,才能让这位好心的法剑门弟子一提起就掉了四点精神健康值。 可感觉到额心族纹处逐渐炽热发痛的温度,她几乎不用多想就下定决心—— 就算那观星宗真的是邪魔妖窟,也比呆在微波炉之家好! 在穿越来的第十八个年头,江载月痛定思痛,已经认清楚了修真界的家族都是微波炉的残酷现实。 每个在修仙家族出生的孩童,身上都会被纹刻上家族的印纹。 各支的族老掌管上位族纹,除非是生而根骨绝佳的天才,会被以保护的名义赐予中位族纹,大部分的族中之人生来都印刻下位族纹。 族纹的等级森严,上位族纹可以掌控下位族纹的影踪甚至是生死。江载月亲眼见过族中处刑堂里,被抓回来的私逃之人,最后被自身的族纹活活烧干的场景。 而哪怕同为下位族纹,直系血亲长辈也能控制晚辈的族纹。 每一次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那灼红如火的族纹,江载月都会忍不住痛心疾首——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因为安了个开关,成了微波炉了呢? 从小到大,为了摆脱族纹控制,她做了不少尝试,得到了多次生活的毒打后,唯一的收获就是确定了摆脱族纹控制的真正出路——拜入宗门。 只有拜入宗门的族中弟子,才可以洗下身上的族纹,获得真正的自由。 虽然现在看来,她的这点希望也要完全破灭,而且她这具身体的爹,似乎连等她下山的耐心都要耗尽—— 不,她现在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观星宗,观星宗! 江载月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寒冷的雨丝落在她身上,反倒激起了她更加强烈的斗志。 额头族纹处传来的疼痛越发难以忽视,为了节省时间,江载月没有打伞,直接冲进了屋外的朦胧细雨中。 雾蒙蒙的小雨遮掩着远处清幽墨绿的山林,她此刻却没有一点赏景的心思,不敢有一点耽搁,立刻沿着最近的山路一路往下跑去。 而距离山下越近,额心族纹传来的炙热感才传来一点降温的迹象,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下一刻,狭窄的山路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直得如标枪般笔挺高大的人影。 江载月往前一踉跄,勉力收住向前冲的身形,然而险些跌倒的惊险,加上那人脸上明晃晃的淡红数字,让她顿时记起了前仇旧恨。 这就是那位她花费了整整十点精神健康值救下,结果连句道谢都没有就销声匿迹,让她只能含泪忍下外挂使用后遗症的脑震荡,现在精神值又恢复到53的五三哥啊。 要是这人拦住她不是为了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酬劳,还有他背靠的也不是什么有修仙大佬的家族,就别怪她辣手无情,把她自己掉下的精神健康值抠回来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节 江载月恶从心中起,那人的手却如同火烙般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男人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救我的时候,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为什么我醒来看不见……那些东西,现在又看到了?” 感觉到这人的气息,如同耕了十几亩地累惨的牛一般粗重,江载月虚着眼,勉强从这位五三哥冷若冰霜的面孔上,看清他额头印刻的墨黑如蛇般扭曲的家纹。 你家也是微波炉之……哦不,修仙世家? 面对同类,江载月还是勉强恢复了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冷静,只是等看清这人家纹上的蛇栩栩如生,还会灵活扭动着身体,朝她露出尖锐獠牙时,江载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很好,这种族纹会动,比她的微波炉爹只能勉强亮一点的家纹还要高级的,最起码也是家族里能轻易掌控一脉生死的精英天才,那她忽悠起来就没有半点心理压力了。 不过这人的精神健康值,这么快就能低回与她的神经病未婚夫不相上下的水平,难缠程度肯定也不会低到哪里。 几个呼吸间,江载月就镇定下来,她忽视着额头家纹的隐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练习过最多次的平静温和微笑。 “阁下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男人似乎被她的神情唬得也冷静了几分,虽然仍警惕地堵着她下山的退路,却恢复了几分世家子弟的风度,松开了原本扣住她的手,冷面报出了一个仿佛笃定她知道的名字。 “佘临青。” 第2章 心医? 江载月第一个念头是,这哥们还真姓蛇啊? 然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修仙世家里排名第七的佘家。 至于她所在的江家,排名垫底,因为数年无弟子拜入大宗,随时有被逐出修仙世家的风险。 而一旦没了这个修仙世家的名头,她头顶上的那群族老们不再受仙门规矩的束缚,只怕什么下三滥的压榨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了。 江载月不愿多想那可能连做微波炉都不可得的悲惨未来。 话说回来,传闻在排名前十的修仙世家里,随便一个精英子弟,都能吊打末尾排名世家的天才弟子。 从这位五三哥简单报出一个名字,就不再多言的傲气姿态,就说明了在佘家的天才弟子里,他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撮。 作为末尾家族里的底层炉,她就算不是诚惶诚恐,也应该对这连自家族老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物唯唯诺诺。 但前世就在精神病院里工作的江载月,自然不会因为病人的家世而生出多少畏惧之心。 “我姓江,名载月。” 她平静地回了自己的名字,没等佘临青露出疑惑的神情,就平和而亲切地问道。 “我是一位心医。佘公子是否时常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但是旁人皆无法看见,时常惊惧不安,又时常失眠难以入梦?” 按理来说她不该采用这么开门见山的问法,但眼下她时间紧迫,只能长话短说。 而被人一言道破自己这段时日的烦忧,佘临青心头涌现出难以言说的震惊与急切。 终于……终于有人能看见那些…… 不过,心医? 佘临青将信将疑问,“什么是心医?为何我从未听闻过这类的医者?你又是如何知晓我所见之景?” 清楚这类炉上人与生俱来的疑心病,江载月耐心解释道:“人本有五窍,可是有人却意外通了第六窍,便能看见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事物。而开了心窍者,也会比常人更敏感而体弱。” 如果换作平常,江载月还有耐心给他多编点更天花乱坠的说辞,然而感觉着额头族纹的灼痛越来越强烈,似乎透露着族纹控制者越发稀薄的耐心,她只能长话短说。 “我之前见佘公子晕倒在林间,心窍已开,便擅作主张,为公子暂时关上了心窍。只是此法不可久施,阁下还需要凭借自身修炼,寻得控制自身心窍的真正之法。” “至于心医,是我在心窍开启时,曾从心窍所见之景中,得到了残缺的心医传承之法,只是传承有缺,我只能依稀感觉到与我同样的开启心窍之人,关闭他人的心窍也需耗费我自身心力……” 七分真三分假的谎言最难以被识破。 江载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被雨丝打湿的雪白面容更添几分愁绪,将一个得到了残缺而且损己利人的修炼传承的仁心医者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候懂点眼色的人,都会接上给她什么谢礼的话题了吧。 然而五三哥的反应,非常符合江载月对炉上人们修炼精英的刻板印象。 佘临青冷漠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心窍所见之景中,竟然藏有修炼之法?” 江载月微一蹙眉,完美表现出了医者对精神病人上赶着犯病的难以置信与忧心忡忡。 “佘公子开启心窍时,不是见过了那等可怖之景?怎还想着做寻找修炼功法这般火中取栗之事?” 仿佛被江载月当头棒喝得清醒过来,佘临青的气势弱了几分,原本冷漠高傲的面容上终于显露出对待医者的敬意,与几分后知后觉醒悟过来的后怕。 “是我想岔了,”不过天龙人的失色也只维持了一瞬,佘临青很快恢复最开始的冷面,只是多了几分认真地问道。 “那我该如何控制己身的心窍,江姑娘有何法可以教我?” 感觉到族纹的升温快有将她的脑子煮成脑花的迹象,江载月蹙眉按了按眉心,声音添了几分虚弱。 “我虽是心医,可未入仙道,所得的传承也残缺不全,就连己身也没有完全的控制心窍的万全之法,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苦寻仙门,却不得入内。现下我并没有万全的能教佘公子的方法。”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有路子的炉上人应该明白不管是谢礼,还是想让她治病,都得保送她入仙门的道理了吧。 江载月其实也是在赌。 她在赌,出身于顶级修仙世家的佘临青,看不上她这种残缺,而是出现于恐怖幻景中的传承,而且他肯定有进入宗门的法子。 加上佘临青没有直接用强硬的搜魂手段,而是独自在路上独自拦她,她也有几分把握,这位佘家少爷应该也是会衡量得失,不会用极端手段,冒一点失去她这个可以治病的心医风险的类型。 话虽然这么说,然而在佘临青陷入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在保持得极好的平和无奈神情后,她脊背还是悄无声息冒出了一点冷汗。 万一这个炉上人,是那种和她的未婚夫一样我行我素的重症患者,那就完蛋了……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刻,佘临青终于开口。 “江姑娘,多谢你救了我,”身形高大的男人很快松开手,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她身前,“这是我佘家的玉印凭证,江姑娘若有要事,可以来佘家找我。” 江载月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她想要的谢礼,而且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给的口头支票。 至于这玉印凭证,在她看来就是随时可以查到她的位置,一旦找不到治病方法随时可以上门医闹的索命绳。 果然,指望救完炉上人,他们能给出满意谢礼,无异于指望救下的毒蛇能不反咬一口,还给她当场表演蛇舞。 江载月心中一冷,正准备礼貌拒绝,下一刻,一股清凉的感觉,却突然落在了她额心的家纹上。 家纹处传来的炙热灼痛仿佛被一块冰块冰封着,虽然还会泛出点如同被蚂蚁啃噬的疼痛,但这点疼痛已经能让江载月的理智回到了能让她回心转意,继续好好演戏的程度。 佘临青收回手,冷漠深黑的眉眼压抑着阴霾,却似乎还极力维持着世家公子一板一眼的礼节风度,“我能帮江姑娘暂时压住族纹一刻。至于进入仙门,不知道江姑娘想要进入何门何派?” 她难道还能自己选的吗? 江载月大喜过望,然而很快她又冷静下来。 “我没有修仙的灵根仙骨,也无妨吗?” 佘临青蹙眉,看向她的惊异眼神,像是突然看见了人在他面前变成猴子。 江载月对这种眼神已经习以为常,在这类炉上人的世界观里,她这种没有灵根仙骨的微波炉,可能比人变成的猴子更离奇吧。 “十大正宗,或许难有江姑娘的容身之所。” 佘临青话音峰回路转间,却陡然提了一个江载月刚刚听过的宗门。 “江姑娘可听闻过观星宗?” 看江载月摇头,佘临青生怕她拒绝,连忙讲解道,“修真界中虽然以十大宗门为正宗,可观星宗是超脱于十大宗门之外的……仙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总感觉佘临青在提到仙宗这个字眼时,语气有些迟疑,然而佘临青很快恢复常态道。 “观星宗招收弟子,不看修仙天资与悟性,只重能否参悟天机。不过观星宗山门隐于幽秘之地,常人难寻,只要能进入观星宗的山门,即便是误入的乞儿,都能拜入宗门。家中长辈赠了我一处寻找观星宗所在的灵物,我原本打算若是此次无法通过法剑门的试炼,便拜入观星宗。” 佘临青再伸出手,手心打开的一方银帕里,竟然包裹着一根透明纤细,却微微颤动如活物般的冰针。 “只是听完江姑娘所言,我还想再回族中,寻找与心窍有关的典籍,彻底解决我的心疾。此物的灵性只能残存数日,在我手中派不上用处,还请江姑娘收下。冰魄针会指明观星宗山门之地,离观星宗越近,冰魄针的异动便会越发强烈。江姑娘也可顺着此针所指的方向……” 第3章 神经病未婚夫 江载月认真听着,一字一句记入了心中,她这次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了冰魄针。 而为了回报佘临青这次送到了她心巴上的谢礼,江载月好心提醒道:“我方才在法剑门弟子的招录榜上,看见了佘公子的名字。” 然而佘临青蹙眉,原本和缓些许的神情,却显出几分隐藏在冷漠下的矜傲。 “以我的家世与天资,没有宗门会将我拒于门外。我在登仙山上时心疾发作,只能说明此宗与我不和,即便它强行收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这等凶地。” 听完佘公子这般龙傲天的发言,江载月慢慢深吸了一口气。 她真该死啊! 竟然浪费了整整一个宝贵的呼吸时间在炉上人身上! 江载月很想转头就走,然而理智还是控制她问出了最后一个不太放心的问题。 “佘公子,观星宗可是有过不太好的传闻?为何我此前没有听过观星宗的声名?” 佘临青的神情少见地有些迟疑,他放轻着声音,似乎也不太确定地说道。 “我听闻过一则传闻,千年前,观星宗被列为魔宗之首,十大宗门齐力讨伐,不过此事,后来就没有了多少消息传出……” 江载月一步一步沉重地走着山路,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佘临青带着些许迟疑的声音。 “不过现在,观星宗与十大宗门仍存于世,或许此则消息,也不过是以讹传讹……” 以佘临青这等炉上人的家世与地位,寻常的谣言能传到他耳朵里吗? 不过她已经没办法挑三拣四了。 能让她摆脱族纹控制的宗门,都是好宗门。 那观星宗即便有再多的诡异之处,也比不上她现在微波炉之家水深火热的可怕程度。 江载月甚至都开始怀疑,她这具身体的爹现在急匆匆喊她下山,是已经迫不及待将她送到那个神经病未婚夫的床上。 然而江载月没有想到,现实竟然能比她预想中的更加残酷。 当看到江家队伍隐隐围绕中的马车旁的森严守卫,不仅是守卫,就连马的身上都带着如流淌的血液,又像是竖直刻下的一道剑痕的血色姬家族纹时,江载月心中咯噔了一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节 姬明乾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刚升为内门弟子,正琢磨着怎么加固他的精神病房……哦不,山门吗? 一张笑得像老鸨拉客的中年人脸凑了上来,着急地拉住了她的手,露出了她八百年没见过的慈爱神情。 “月娘,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乾儿此次可是连老祖的家宴都没赴,就日夜兼程赶来接你,你可知道……” 然而还没等江父说完,那辆极其高大宽敞,却没有一扇窗的血色马车中,陡然传来一声极其沙哑的少年声音。 “月娘,过来。” 江父没有露出一点被打断话语的不悦之色,反而极其热情得如同迫不及待将压仓底的货送到卖主手上一般,将江载月半拉半送到了那辆马车面前。 感觉到江父也想跟上马车的动作,江载月加快几步登上马车,没有回头,她在心底默默数着:三! 二! 一! “啊!” 当听到身后传来中年男人极其凄厉的惨叫声时,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只有在这时候,江载月才会觉得姬明乾是精神病,也不是全是坏事。 因为哪怕只有一天呆在马车上,姬明乾也肯定会刻上了攻击触碰马车之人的阵法禁制。 江父心中这位完美无缺的精英女婿,可是不会给名义上的老丈人半点面子。 而以江父和她一样灵根全无的体质,再加上他为了面子,肯定也不敢将这件事闹大,这一次他怎么也能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个月。 她遭受了精神伤害,就换她身体上的爹遭受物理伤害,他们微波炉之家,主打的就是一个有福同享,团结友爱。 江载月的这份好心情持续到进入漆黑一片的车厢中,陡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为止。 她的脊背微微僵硬,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像第一次见到姬明乾时那么天真,以为是姬明乾受伤了,才会流出这么多血。 但这不妨碍她表演出担忧心上人的纯真怀春少女角色,朝不远处隐隐散发出红光的数字一步步靠近。 “乾郎,你……受伤了吗?” 少女雪白鲜妍的面容,如同夜中静静绽放的雪色昙花,她盛满担忧的淡黑眼眸蒙着一层朦胧水光,仿佛是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般朝他所在的方向慢慢伸出手,用着如同哄劝幼儿般的口吻轻轻道。 “让我帮你看看伤口,好不好?” 她的手落在少年的衣袍上。 端坐在车舆正中,青年眉尖一点血痕族纹,衬得如冰雪蕴藉的容颜多了几分人间活色。 感觉着如同被一捧白雪轻轻触摸伤口,大半痛楚终于能得到暂时麻痹的舒畅,抚过身体的每一寸,姬明乾指尖捏的那截如梅花似的长枝,方才偏移过原本瞄准少女脖颈要害的方向。 “不是我的血。” 少年沙哑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轻快的笑意,如同向同伴展示着抓住的折断翅膀的蜻蜓。 “是方才行刺我的刺客,我已经把他杀了,你要看看吗?” 然而仿佛想到了什么,姬明乾话音一转,仿佛是对着她,也仿佛自言自语着。 “罢了,我记得你怕血。车里的血迹还未净,我已经把灯灭了。” 看着姬明乾脸上若隐若现的48红色数字,江载月眼底涌出感动般的水光:“乾郎……” 她刚刚才给他加了一点精神值,怎么才到48? 这神经病怎么晋升了内门弟子之后,病情也跟着加重了啊?!! 但还没等江载月多说什么,姬明乾就自顾自道。 “月娘,我已经同师尊说过了,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接你回宗成亲。” 仿佛邀功一般,姬明乾揽着江载月的腰身,将少女按在他的腿上,用力地抱入怀中,沙哑的声音中少见地透露出些许轻松的意味。 “我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江载月如遭雷劈。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彻底摆脱微波炉之家的可能,怎么可能又走上同姬明乾成亲的死路? 而且以姬明乾疯病的严重程度,指不定她哪次表演得不对,他就把她杀了。 江载月头脑风暴间,努力回忆着姬明乾臆想出的,他自己是仙人转世投胎之身,而此方世界不允许有人再度得道成仙,因此他身边随时可能蛰伏着要杀他的敌人的身份设定,她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少女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轻柔的声音中透出些许犹豫。 “可是,乾郎,你不是说归墟派有人想要对你不利吗?我一介肉体凡胎之身,会不会拖累你?” 姬明乾沙哑的声音透出几分轻快。 “不会。我已经先下手为强,把那两人杀了。等我的修为超过……” 姬明乾没有继续说下去,江载月却已经明白了姬明乾说的那几个人是谁。 他先前和她说过,有两人与他同年拜入玄虚道人座下,那两人对他的态度格外友善,姬明乾却怀疑起了这两人,包括玄虚道人座下其他的弟子,都可能是想要杀死他,夺取他仙根之人。 姬明乾这样的症状,在地球上有一个统一的学名,叫做被害妄想症。 然而在这个精神病聚集地的修真世界里,拥有格外出众修仙天资的姬明乾,不仅没被送进精神病院,还被姬家众星捧月地栽培着,就连进入归墟派,也可以自在地挑选着想要拜入的师门与功法。 而别人对他的好,也不会让姬明乾生出半点感激之情,他只会觉得那些人都是觊觎他的仙体,心怀叵测靠近他的刺客。 如果她不是拥有能够短暂提升他人精神健康值的外挂,江载月怀疑早在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姬明乾就已经动手杀了她了。 不堪回首的回忆涌上心头—— 如同雪雕玉刻般的孩童,在雪地里站着,他脸上却沾染着几点血迹,身边倒下了几具尸体,手里抱着一只梅花似的枯枝,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扬起脸。 “你也要杀我吗?” 那时还没有在这个世界接受太多精神病震撼的江载月,还以为真的是有刺客要杀害无辜孩子,她一边忙着给这孩子低得可怜的精神健康值加点,一边想要抓住他的手跑去找大人求救。 现在想来,姬明乾那时候抵在她脖子上的枯枝,就是已经要动手的前兆吧。 虽然那个小神经病,最终并没有真的对她下手。 但是现在,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更加恐怖,也更加难以束缚的大神经病。 江载月也不会再像当年一样那么天真,以为给他的精神健康值加点数,就能治好他的疯病了。 而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江载月相信姬明乾一定会有被正义执行,或者更强的精神病审判的那一天,所以她更不愿意答应跟他回宗门。 但是感觉到姬明乾身上逐渐散发出的寒意,有着对姬明乾喜怒不定性情的充分了解,江载月立刻将快到嘴边的婉拒转变为了傻白甜的喜悦与天真。 第4章 恋爱脑人设 “太好了,乾郎,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少女柔软的声音带着喜极而泣与如愿以偿的颤抖哽咽,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喜悦过后,带着怯弱地说道。 “可是我此次去法剑门,发现我的机缘已经不在法剑门中。乾郎,那是我藏在下界最珍贵的机缘,只有得到了那机缘,我才能重铸仙子之身,也才能帮你在道途上更进一步。” 江载月情真意切地说着,已经快要将这一套说辞倒背如流。 而她的这套说法,也完全是照搬姬明乾的世界观。 当年拉走那小神经病之后,姬明乾似乎对她能够缓解他精神病的外挂产生了兴趣。 他虽然没有杀她,却在背地里给她设了许多绊子,在确定了她没有太强的实力后,便将她掳走。 姬明乾想要严刑拷打出她的能力来源,江载月也抓住他对她没有过多防备的这一点,套出了这个小神经病自成一套的世界观。 她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核心理念,从善如流地立刻给自己也编造了一套“痴情于姬明乾前世仙人之身,自愿下凡转世,想要帮助姬明乾变回仙人的恋爱脑仙子人设”。 幸运的是,姬明乾吃这一套,他放弃了对她严刑拷打的尝试。 但不幸的是,姬明乾简直太吃这一套了! 如果她当时不是以自己现在不是最完美的仙子之身,没办法帮助他在仙途上更进一步为理由,江载月简直怀疑姬明乾会当场与她交合,通过采补使得他的仙人之身能更加圆满。 不过即便江载月暂时打消了他的想法,姬明乾也还是把她送回江家,定下了婚约。 这一举动的好处是江家的炉上人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真将她当成一个即开即热的微波炉,坏处是江家对她的看守越发严密。如果不是姬明乾开口,江家之人,尤其是江父,或许都不会给她参加十大宗门弟子试炼的机会。 虽然现在看来,她过去的一番努力都没能对逃脱之旅起到半点实质性的作用,但是江载月从不会轻易放弃哪怕一丝希望。 现在即便冒着惹姬明乾生疑的危险,她也一定要去观星宗试试。 如果这次再失败,她才最后考虑和姬明乾这个神经病继续斗智斗勇的选择。 江载月下定了决心,她恳切地注视着姬明乾的方向,冒着脑震荡加重的危险,咬牙再给他的精神加了一个点。 “乾郎,你先送我去那机缘隐匿之地,好不好?我这一次真的感觉到了,帮我重回仙子之身的机缘就在那里。” 然而这一次,即便感觉到了那如同甘霖降于荒漠般的舒缓,姬明乾沙哑的少年声音,还是透出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你的机缘到底在何处?怎么找了七年,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真是无用。” 话虽这般说着,姬明乾却越发用力地抱紧了江载月的腰身。 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身体似乎比上次还纤弱轻盈了几分,姬明乾微微蹙眉。 让这个蠢笨荏弱的废物再找下去,等到她累死,或许也找不到那成仙的机缘。 对她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姬明乾冰冷道。 “清虚只给我一天的下山时间,你先跟我回宗成亲。待我哪日得了空闲,我再陪你一起下山。” 江载月难以置信道,“可我若没能找到那机缘,就不是最圆满的仙子之身……” 以姬明乾执着于成仙,无心女色的人设,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买椟还珠之事? 黑暗之中,姬明乾偏了偏头,他的声音似乎又哑了几分,仿佛不愿多说,也更不愿意她细究下去般冷声道。 “无妨,我本就知道,你做不成什么大事……” 江载月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主要是被吓的。 姬明乾不执着于她的机缘了,那她还怎么有机会去观星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节 江载月脑子飞快转动着,终于找到了又一个格外强大的借口。 “可是——若我没能重回原本的仙子之身,我一介肉体凡胎,与乾郎你的仙人之体,生出的子嗣万一有缺……” 江载月感觉到姬明乾抱住她的力道大了几分,简直像是想要把她憋死在怀中。 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姬明乾终于松开了她,还给她自由呼吸的空间。 “最后一次。” “若你仍寻不到机缘,便是成了亲,也不配给我诞下子嗣。” 江载月配合着姬明乾,表演完了惊恐悲伤绝望的恋爱脑戏码后,连连赌咒发誓自己这一次一定能够找到机缘。 姬家的马车开始升空,江载月指尖轻轻捻着香囊中银针转动的方向,尽职尽责地充当着口头向导。 一阵失重感传来,呆在漆黑一片,而血味越发浓郁的空间里久了,江载月有一刻几乎怀疑乱转的银针是失灵了,而她接下来的人生就是要一辈子待在江家和姬家共同组建的精神病大院里。 姬明乾感觉到了江载月身上极其细微的颤抖,他纡尊降贵般开口。 “你在怕什么?” 姬明乾在她耳边的平和声音,让江载月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这神经病短暂地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然而姬明乾只是以平和的声音,开始了他经过深思熟虑的恐怖发言。 “若是生的子嗣有缺,杀了接着生下一个便是。我能让你一直生到拥有正常子嗣……” 感觉到怀中之人不再颤抖,姬明乾微微满意地勾起唇角。 虽不能立刻助他成仙,可看在她一片痴心陪着他这么多年的份上,他至少会给她一个合格的子嗣。 江载月此刻的沉默,主要是在认真思考一个从她得到外挂以来就很想知道的问题—— 如果她现在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全力以赴地扣姬明乾的精神健康值,那么会是她先死于使用外挂的后遗症,还是这神经病的精神健康值先被她扣完? 经过她多次实验,江载月已经总结出了她动别人一点精神健康值,她自己得掉两点精神健康值的规律。 想到自己平日里基本满值的精神健康值,再看到姬明乾那已经缓慢掉到47的绿色数字,江载月感觉自己这把的胜算很大。 直到指尖传来轻微的一阵刺痛,江载月低下头,原来是她捏着冰魄针的手过于用力。 而她也陡然想起,今天她已经给佘临青加了十点精神健康值,她自己的精神值现在不一定回到了满值,看来得想点别的办法弄死…… 当香囊中的银针彻底停下,竖直地指向底下时,江载月的思绪陡然抽离出了混沌的漩涡,她恢复了几分理智。 先不说姬明乾在动手时会不会先发制人杀了她,她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外挂人士,可不能为一个神经病搭上性命。 江载月轻声道。 “乾郎,已经到了。我可以一人去寻机缘,乾郎你仙体不容有失,就留在马车里,等我归来吧。” 姬明乾应了一声,他自然不可能冒着走出禁制保护的马车的危险,陪江载月去寻找那不知道在何处的机缘。 只是当他的怀抱一空,少女转身轻盈地离开,雪色衣裙消失在他视野中时,姬明乾突然想到了幼时他在屋中见到的,梁上那圈静静垂下的白绫。 他手中握住的枯枝,突然轻轻地颤了颤。 江载月走下马车后,突然感觉到衣袖仿佛被什么坚硬的物体钩住。 她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低头,一截从车厢内伸出的干枯树枝,不知在何时穿透了她的袖摆。 “我此次与你同去。” 一道极其沙哑阴沉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 江载月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果然姬明乾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不然他不可能舍得从他辛苦布置的安全屋里走出一步。 没等她多想,一道从头到尾都被黑色法衣与幕离重重包裹的人影,方才从车厢内钻出。 重重森严而沉默的姬家守卫,如同密不透风的城墙般将他们两人包围着。 江载月很想说她用不上那么多人,然而感觉到姬明乾握住她的手的力道,用力得仿佛控制不住般紧绷到了极致,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他随时可能发病的前兆。而一旦姬明乾真的发病,他真的能做出直接将她带走之事。 江载月识相地安静下来,她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姬家的车队可以瞬行数里,他们刚刚在路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显然已经走到了另一处地界,这里的山脉绿植已经与法剑门的迥然而异。 格外浓郁而潮湿的白雾,笼罩着不远处的城池,显出一派幽寂萧瑟之色。而明明是崇山峻岭环绕之地,空气中却弥漫着海水般微咸而湿润的气味。 姬家护卫队的统领在此时提醒,舆图上并没有此城的位置,而且他们联络外界的传音灵器与司南都受到了影响,这种情况极为少见,此地不适合过久停留。 江载月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此地的不寻常之处,不过观星宗的山门入口,就在这城池之中,她自然不可能在这时打退堂鼓。 她象征性地劝了劝姬明乾先行离开,见姬明乾实在不为所动,她也不再多费工夫。 第5章 落星城 护卫统领立刻派人进入城中查看情况,很快,那去探路的护卫就急速返回,禀告了探查到的消息。 那座城池名为落星城,守城的士卒说此城中人与外界隔绝多年。 外人若想进入城中,必须谨遵三大禁忌之项,不然不准入城。 一是不得在城中擅动刀戈。 二是城外之人只能在日落后入城,天亮时必须离城。 三是不得擅自踏入城中百姓祭拜的仙人庙观。 只有将这三条禁忌一字不漏背下的城外之人,方可进入城中。 这三点要求听起来看似寻常,然而每一点都透出让人感觉不适的古怪意味。 尤其是那点必须日落后进城,简直已经把这座城池有很大不对劲写在了明面上。 江载月已经做好了姬明乾随时可能犯病逼她离开的准备,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姬明乾竟然拿了一件法衣与幕篱给她,让她穿上,即刻入城。 夜幕降临,周围浓郁的雾气更是让所见之景在朦胧中显得越发森然。 江载月一穿上那如同轻纱似的法衣,就感觉身形都轻便了几分,而那本是阻碍视线的幕篱,竟然能让周围雾气笼罩之景变得清晰了几分,与平日无异。只是不远处的城池还被浓雾笼罩着,仍是一片荒凉与静寂。 他们一行车队慢慢靠近了这座落星城。 城门慢慢地打开了半扇,城中走出的守卫显然都是凡人,但他们盔甲齐整,俨然训练有素的一派精兵气势。 而在逐言逐句地考察了他们的背诵之项后,守卫才将他们放入城池之中。 一进入城门,喧嚷的人声扑面而来,与她在城外感受到的荒凉孤寂截然不同,明明在黑夜里,城池中仍然人满为患,街道上是敲锣打鼓般的拜神游街之景。 抬着一条活生生的,起码有数米长高巨鱼的青壮排在队伍的前头,紧接着抬着一座座高大神像,或者是顶穿着数米高神偶衣袍的队伍,如同长龙般有条不紊地紧跟其后。 只是这些神像与神偶的身体虽然都是气宇轩昂的高大人身,面孔却都是奇形怪状的如同深海异怪般的奇怪形状。 江载月看了几眼,就彻底没了兴趣。 她朝左右一看,在周围拥挤的人潮中,完全找不到姬明乾和护卫的熟悉人影,江载月差点怀疑自己是又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努力往靠近城墙,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越来越远,她也终于能有片刻喘息的时间,打量落星城内的景象。 明明城墙极为高大,城池内的建筑却几乎都是如同渔村般各自为居的低矮砖墙土屋,土屋与城墙一样都是灰扑扑的,雕刻着一些简陋而模糊的海兽图像,院墙上还晾晒着大片大片的渔网,城内百姓的脸色看上去都极为红润健壮,显然并不缺衣食。 即便是在修仙世家,乃至是十大宗门治下的凡人城池,这一点也极其少见。 由此可见观星宗即便不是十大宗门这样赫赫有名的仙宗,显然也不是她想象中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魔宗。 虽然不知道姬明乾他们为什么会和她失散,但是不用大费口舌,就能与姬明乾分开,独自行动,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江载月不再有半点迟疑,她立刻拿出香囊之中的冰魄针,试图分辨观星宗山门在城内的具体方向。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进入了落星城中,原本安静不动的冰魄针却如同失灵了一样,自顾自地转了个不停,最后针尖竟然笔直地停留在了指向城外的方向。 她好不容易才进的城,现在又让她出去,搁这给她左右横跳是吧? 江载月怀疑这冰魄针也和司南一样失灵了,她一摸,果然摸到了冰魄针上融化流下的水珠,水珠闻起来还带着一点海水的咸味。 江载月的心微微提起。 万一在冰魄针融化前,她还没能找到观星宗山门的位置…… 不愿再多想,她立刻将包裹着冰魄针的银帕握在手心中,决定先找一个落星城中的人打探观星宗的消息。 然而她抓着周围面善的男女老少问了个遍,几乎所有人都没听说过观星宗这个宗门。 只有一个耳朵不好使的大娘,热情地表示她知道这么个玩意,然后拉着她来到家中,将家中晒的干鱼给她介绍了一个遍。 大娘大概以为她要找的“观星宗”,是某种少见海鱼的名字。 落星城内的屋子似乎没有开窗通风的习惯,屋内灰暗而窒闷,江载月闻着屋内浓郁的鱼腥味,沉默了片刻,但她很快打起精神,意识到这位有点耳背的大娘,是落星城里少见的没有那么排外,愿意和她这个城外来客搭话的热情人士。 她立刻提高嗓门,努力从大娘口中打听出了落星城内的更多不同寻常的情报。 据这位大娘所说,落星城所在的这片土地,曾经是一片望不见边缘的汪洋,他们这些渔民在海边打鱼为生,然后海边时有风浪,每一次出海也不一定能平安而归,所以他们时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地艰难度日。 然而有一夜,一颗从天外陨落下的巨大星辰,砸入了海中,蒸发干了大片海水,还引发了极其恐怖的地震。 而从那日以后,漫无边际的汪洋就变成了一片大湖,湖水中的鱼鸟鲜虾简直如同上天恩赐一般的生生不息,用而不竭。 因此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到这个大湖旁边,他们建立了落星城。 而那片大湖也被称为了落星湖,城内的百姓都虔诚地相信,一定是仙人变为陨落的星辰降世,落入海中,变成了无穷无尽,供他们饱足的鱼虾。 因此几乎每隔数日,落星城就会举行浩大的游街拜神庆典,希望仙人赐予他们的恩典,能永世不绝地传承下去。 江载月听完这个故事,第一反应就是—— 观星宗的山门入口,莫非就藏在那大湖里? 她几乎立刻就想要沿着大娘指的方向,去往城外的落星湖中。 只是离开大娘家后,江载月还是多了一个心眼,她在城门处停了停,原本拥挤在城门处,拜神祭祀的人潮已经离开,她正准备找一个好说话的守城兵卒,重新打听一遍落星城内的情况。 然而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手中原本笔直指向城外的冰魄针,突然缓慢而坚定地挪移了方向。 江载月诧异地看向冰魄针指向的城门墙壁,脑中陡然涌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难道冰魄针刚刚指的方向不是城外,而是这道城门? 这道门里难道藏着什么能直接通向观星宗的窍机? 当江载月的目光停留在那平平无奇的守城士卒身上时,她陡然意识到了一件自从她进入落星城后,她快要遗忘之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节 她没有在这些看似和她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上,看到一次精神健康值。 要知道哪怕面对修为高深的族老,她也能看到这些人身上的精神健康值。 而她检测精神健康值的外挂,一向只对活人有效。 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间,脑中陡然浮现出无数恐怖片的桥段。 但久经精神病人磨砺的强大抗压能力,还是让她面不改色地强撑了下来。 从守城士卒口中套到与大娘所言一般无二的情报,还有确定他们对观星宗也一无所知后,江载月没有选择出城,她转身重新回到城池中。 然而在她问话途中极少主动开口的守城士卒,却少见地主动提醒道。 “天亮前必须出城。” “为何一定要天亮前出城?”江载月转过头,笑眯眯地往守卒大哥手中塞了些银钱,“我初来乍到,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大哥能不能教教我?” 然而守卫没有看向手中的银两,他黝黑的面孔看着江载月,嘴微微咧开,微微露出的尖齿雪白,齿缝细密,不太像人,更像是某种饥饿的,随时可能一口咬上猎物脖颈的野兽。 但似乎碍于某种规矩,他只能站在原地,细微地吞咽着口水,平静的语调略微有些变形地重复道。 “城外之人,天亮前必须出城。” 江载月不再多问,她保持着直面守卫的微笑姿态,慢慢后退,直到那股让她头皮发麻的危险预兆消失,方才有心思静下心思考守卫刚刚的异样代表着什么。 在他们进城的时候。这些守卒就如同最平常不过的凡人,与他们的对话中也没有透露出半点异样。 可是为什么在刚刚的对话中,那个守卫就像是在慢慢变成了一个怪物,但还是得披着一层人形的伪装? ——天亮前必须出城。 江载月思考着这句话,难道这个禁忌不仅是在约束他们这群城外之人,也是在保护他们? 天亮之后,落星城里可能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情,比如说像守兵这样的存在会彻底变为怪物? 但是在天亮前,会有一种外在的力量,约束这些怪物,让他们不能做出伤害城外之人的事情? 那么能约束住这些怪物的力量源头,显然只有观星宗。 至于进城后这一夜不会被怪物攻击的时间,难道就是观星宗特意给他们设置的考验时间? 第6章 怪物 城外之人只有在天亮之前进入观星宗的山门,才算度过了这个考验。 而如果没有找到山门,就必须在天亮前离开,不然等来的可能是——观星宗设置的被守城士卒变成的怪物攻击的惩罚? 思考了片刻后,江载月终于理清了其中的关键节点,她重新来到城门口,不再害怕那些如同柱子似的,只敢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守卫,直接拿出银魄针,正大光明地对着城门墙壁摸来摸去。 然而她都快把整座城门墙砖都摸遍了,也愣是没有找到任何机关。 江载月甚至严谨地拆下了一块砖头,确定墙里都是实质性的泥沙与砖块后,她直接朝着一个最近的守卫招了招手,示意那人擦一擦流到嘴边的哈喇子后,直接将那人当做梯子爬了上去。 江载月指挥着那个士卒往南北左右各走了几步,可她几乎摸遍了城门顶部,也看不出任何机关的设置。 那么现在,只剩下最糟糕,也或许最接近现实的可能—— 城门通往观星宗山门的机关确实存在,但只有观星宗需要的那种拥有灵性,能参透天机的弟子,才能感觉或者说破解它们的存在。而这些弟子的范围,或许,大概,应该不包括她。 可能是被非酋的现实打击了太久,江载月非但没有生出放弃的想法,反而越发激起了不服输的斗志。 她灵敏地跳下守卒的肩膀,不理会周围已经如同慢吞吞的丧尸靠近她的守卒,离开了城门处后,她重新以最仔细的目光一一扫视落星城内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之处。 原本街上走动的活人,动作一点点变得僵硬缓慢,如同是关节变形的木偶,越来越多的城中之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如同终于察觉到怪物堆里混进了她这样一个异类。 然而仿佛与守卫一样共同受着某种力量约束,他们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她,慢慢靠近她,身躯逐渐拉长变大,如同某种在人类逼仄的皮囊里,扭曲地挤动着原形的怪物。 江载月知道从这群怪物身上得不出太多信息,再看向别处,原本城内寻常的低矮土舍,似乎也如同经过岁月的侵蚀般,蒙上了一层腐朽而暗淡的颜色。 唯一没有变化的,似乎只有城门,还有与之相连的城墙。 高大的城墙砖瓦粗糙无比,然而从远处看去,城墙上原本雕刻的海兽图像,却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渐亮的原因,变得清晰了许多。 而在那些五花八门的狰狞海兽图雕之中,她看到了如同细草般格外瘦弱的,隐约的人影。 江载月定下神,她专注地盯着城墙,终于确定不是光线的原因,而是城墙上那些原本如同图画般的海兽与人形,确实一点点变得清晰凸显出来。 就好像,那些并不是图雕,而是原本就存在于城墙中的活物,被城墙一点点“吐”了出来。 凶猛狰狞的海兽,似乎在一点点低过头,看向它们身下的那些轮廓简单矮小,恐惧的神态却越发活灵活现的人形身影,而那些人脸上越发生动的恐惧,简直逼真得如同将一个人按进城墙里,让他一点点在窒息黑暗中死去一般富有感染力。 这幕场景简直如同慢倍速播放的恐怖片,让注视之人有种感同身受,头皮发麻的危险感。 江载月却没有浪费时间在恐惧上,她再度仔细看向那些人形轮廓。城墙上那些被线条贯穿的,原本简单粗糙的人脸,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变得越发清晰,有几张甚至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而那些人影里,她认出了几个姬家护卫的面孔。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多的疑问。 为什么这些人没有和她一起进入城内,而是被吞进了城墙里? 姬明乾在哪里?他也被吞进了城墙中吗? 就在此时,江载月陡然发现手中的冰魄针,不偏不倚地继续指向城外。 她看向侧方的城门,她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拿着冰魄针继续扫过略微弯曲的城墙,冰魄针仍然笔直地指向城外的方向。 江载月脑中陡然出现一个念头。 难道冰魄针指向的“门”,并不是在城外,而是在城墙内部? 以这些城墙内的人与海兽被“吐”出的速度,他们可能只有在天亮时才能得以重获自由,那么观星宗的山门,难道只有在天亮后才开始出现? 朝她汇聚而来的城中怪物越来越多,江载月注意到他们手中似乎拖着一张张巨大的渔网,她脑中陡然闪过什么,不再继续靠近城墙,反而主动远离了城墙所在。 这一次,那些怪物浑浊的目光偶尔还会停留在她的身上,却不再朝她靠近。 果然,它们真正走向的,是落星城的城墙。 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晕染上一层透明的晨曦光晕。 数以万计的城中“百姓”,如同一只沉默行进的队伍。而最靠近城墙的怪物,如同主动陷进沼泽般,将整具身体直直贴向城墙。 原本坚固粗糙的城墙,也真的如同沼泽般慢慢吞没着他们的身体。 城墙主动“吐”出海兽与人,又开始吞下城内的怪物,还有他们手中的渔网。 想到之前在大娘口中听到的与落星城有关的传说,江载月全身微微发麻,她隐约能猜天亮前必须出城的缘由。 如果她现在想要出城,时间应该也还来得及。 可江载月并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她不再回头观察,而是沿着城墙一路小跑,搜寻第三条禁忌中所指的仙人庙观。 跑过低矮的屋舍群后,她很快看到了一座与城墙相连,建筑在数十重阶梯高台上的庙观。 而冰魄针在接近这座庙观时,发出了最为强烈的颤动。 它不再指向任何城墙,而仿佛是飞蛾扑火般,要冲向庙观的方向。 幸好江载月早有准备,她一直死死捏紧着冰魄针,才没有让冰魄针脱离她的控制。 她快速迈上台阶,可进入庙观前,一种隐约的不安感让她突然止住身形。 江载月突然想到了进城时士卒让他们记住的三条禁令。 一是不得在城中擅动刀戈。 二是城外之人只能在日落后入城,天亮时必须离城。 三是不得擅自踏入城中百姓祭拜的仙人庙观。 第一条她肯定没有违反,至于第二条,她如果在天亮前进入观星宗的山门,那也绝对不会违反。 可是第三条呢? 冰魄针指向这座庙观,可是禁令里要求她不能踏入庙观,庙观通向的到底是不是观星宗的山门?如果她违反了第三条禁令,又会发生什么? 天亮的速度超出她的想象,明明应该只是晨曦初亮的天色,却如同被人猛然撕开天帘,抛入了一整颗太阳一样,天空亮得刺眼,让人几乎无法直视,江载月陡然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如同海潮飓风席卷的轰鸣声响。 她转头一看,此件远处的城墙仿佛变为宣泄洪水的排水口,汹涌澎湃的巨大浪潮,席卷着巨大的海兽身形冲没最靠近城墙的低矮砖屋,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江载月余光一扫,陡然注意到庙观侧后方有一处高耸如塔,隐约可见顶上青铜大钟的钟楼。 想到之前去过的大娘所在的窒息憋闷的房屋,她以着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那处钟楼。 沉重的石门被她努力阖上,严丝合缝地嵌进了门框里。 屋内并没有活物的存在,江载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海潮沉重地撞上钟楼的轰隆声响。 江载月提心吊胆地观察许久,确定海水并不会涌入屋内,方才继续沿着狭窄的石阶往上爬,来到了钟楼最顶层,慢慢从墙后探出头。 落星城仿佛变成了一片碧蓝无尽的汪洋,幕离可以让她透过海水,看见底下的一切。 原本城墙上的海兽与人形,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主动进入了城墙里,完全撑破了原本的人形,变成各色狰狞怪物的落星城原住民。 他们从城墙内撒出大张漆黑如墨的巨网,那张巨网迅速地沉入海水底下,捕捞着那些不久前被城墙“吐”出的海兽。 而之前在城墙上看似巨大丑陋的海兽们,落进了渔网里,就如同被抓住的鱼,即便努力挣扎,也无法从网里挣脱。 江载月看着城墙上那些原住民怪物,如同慢速播放的皮影戏般,他们剖开海兽的肚腹,吸吮着它的脏器,然后将它盖在城墙上,如同在太阳下晾晒着一只又一只巨大的“海鱼”。 她之前的猜测成了真。 天亮之后,落星城的城墙内部才是城内,而原本的城内,就变成了城外的落星湖。 只是这落心湖哪里像湖?江载月看着那深深的水底,有一种自己曾经眺望着漆黑一片大海的感觉。 而那些原住民怪物似乎看不上海兽中夹杂的弱小人类,如同是将大鱼堆中的细弱鱼虾挑选出来丢弃一般,他们随手一丢,混杂在海兽堆里的人被丢回水里。 江载月敏锐地发现,那些人的身形突然在一点点变大,就如同在一点点长成原本的海兽一样。 浸泡在那些水里太久,人就会变成怪物? 只是这种异变没有持续太久,那些被丢回水里,身形畸变了一些的人影,似乎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他们灵活地钻入海底下,如同是主动寻找着珊瑚遮掩体的鱼虾,进入了被淹没的低矮石屋中,就再也没有钻出来。 果然,那些石屋和她之前猜想的一样,是类似于安全屋的存在。 江载月再看了一眼庙观的方向,如果她从钟楼顶上跳下去,她有大半的把握能够不沾染这些诡异海水的情况下,跳到庙观顶上。 她要现在搏一把吗? 水面并没有明显上升的迹象,而在不确定违反第三条禁忌要付出的后果的情况下,江载月也有些迟疑不定。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节 一道沉闷粘稠般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月娘……” 江载月转过头,湿漉漉得从海水里钻出,法衣与幕离完全湿透,身影却异常扭曲而瘦削,如同被打湿的纸人般的男人,从墙外爬上了钟楼顶层。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7章 报应 看着姬明乾微微扭曲得仿佛身体凹陷一块的身形,江载月的脊背陡然往上冒出一层寒意。 姬明乾也变成了和那些海兽一样的怪物吗? “乾郎,你的身体……是怎么了?” 江载月的身体微微紧绷,她已经做好了一旦姬明乾扑过来,就立刻从钟楼上跳下,进入庙观的准备。 姬明乾看着她,脸上的五官仿佛被水晕染开的一层墨画,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模糊。 “我的真身已经平安回返了,现在来找你的是贴了灵傀符的法身。此地的水过于诡异,我的这处法身原本水火不侵,现在只能撑上两三个时辰。若是再有破损,只怕会立即失效。” 他似乎想要向江载月走来,然而法衣上滚落的水珠,仿佛将他的双脚粘住一般,让他的脚步格外迟滞,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也仿佛如同从压紧的水布下发出。 “月娘,城墙上有通往出处的城门,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你听我的话,背上我的法身,它很轻,不会影响你凫水,我给你的法衣能让你在水中支撑三刻,我们可以在在三刻内抵达出口……” 听到出现在此处的只是姬明乾的法身,江载月意料之中的同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如果姬明乾真的为她冒了真身亲自前来的危险,折损在了这里,就算她之后当了观星宗的弟子,姬家估计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乾郎,你说城墙上还有通往出处的城门,可是这里不是只有一扇城门吗?” 仿佛是已经此处的诡异之地吓得不敢动弹,少女犹豫不定地问着,不敢冒这么大的危险。 如果换在往常,姬明乾早就以力逼迫江载月乖乖听从他的命令。 只是他现在的这具灵傀法身如同沾满了水的薄纸,连多走一步都可能被沙砾磨损破坏,自然也不能如同以往般强势带走江载月。 强忍着安抚蠢物的不耐,姬明乾少见的缓和语气道。 “你只是一介凡人,自然是看不到的。我之前进入此城的时候,就看见了城墙上三处不同寻常的开口,你看——那一处出口便是通往外界的城门,只要你能游到那里,就能触碰到那个出口,我们就可以离开。” 少女还是畏畏缩缩道,“可是,城墙上有那么多的怪物……” 往日安抚与被安抚的角色似乎颠倒了过来,姬明乾耐心道。 “那些怪物的网不会阻拦你游向出口的道路,他们只是此地的守卫,没有害人之心……” 难得从姬明乾口中听到这么像正常人的一句话,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但凡这人过去能有现在的一半正常,她也不会冒着送死的风险来到这里。 可是现在—— “乾郎,只有那一处开口吗?” 仿佛抱着侥幸之心,少女仿佛仍是害怕,抱着怯懦侥幸的心思,慌乱指向不远处的庙观。 “这里就没有通向外界的出口吗?” 姬明乾冷面瞥了一眼江载月刚刚指去的方向,他稀薄的耐心快要燃烧殆尽,语气隐约现出往日如冰霜般凝成实质的寒意。 “庙观顶上确实有出口,可是这里的出口,不是通往我们进城的城门,说不定是通往城里怪物老巢的方向。” 姬明乾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上位者惯常的阴沉与冰冷。 “月娘,你再不过来,等到我这处法身彻底失效,我就不可能再管你,你就等着被这群怪物抓住,当成粮食一口口生吃下去。”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姬明乾不觉得自己还需要多费什么口舌。 他抬起手,被诡异海水沾湿的法身沉重歪斜,随时有倒地失衡之险。 姬明乾越发厌恶这具不受控制的法身,他打定主意,等离开落星城后,他得让江载月吃些苦头,才能弥补这具法身的损失,还有他现在的狼狈。 然而直到他的法身完全跌倒在地,姬明乾脑中的泄愤念头完全消失。 他此刻脑中少有的一片空白。 当看见不远处少女双眸明亮,却下意识退后半步的神情时,姬明乾第一时间感觉到一种不可置信的,如同是看见自己的手脚背叛了自己一般的荒谬。 江载月原本还想和姬明乾继续演下去,方便她多套一会儿情报。 可谁看着沾着诡异海水的神经病扑过来不躲啊? 不过这么一躲,看见倒在地上的姬明乾,那先是不敢置信,紧接着盛满被冒犯的阴冷扭曲怒火神情,她立刻意识到,哦豁,完蛋了。 她这十几年来辛辛苦苦表演出的傻白甜人设,估计就这么崩塌了。 以姬明乾的疑心病,就算她现在重新捡回自己的舔狗人设,没个几十天,估计也是哄不好的了。 而且就算哄好了,以这神经病本来就严重的病情,说不定哪一天就想起这件事,觉得“此女断不可留”,就动手杀了她。 江载月原本还打着好聚好散,万一进入观星宗不成好歹还有个退路的主意,现在一看,她干脆也摊牌了。 就算进不了观星宗,注定要死在落星城里,她也不可能跟姬明乾回去了。 她不再看姬明乾一眼,努力攀上钟楼的高墙。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主动开口服软,姬明乾却少见地给她递来了下台阶。 “月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知道你这次寻机缘心切,或许你的神智也受到了此城诡异之处的影响,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次的冒犯……” 姬明乾脸上阴沉的神色,似乎也慢慢变得和缓,他抬头看着她,竟然硬是挤出了完全不符合他阴沉气质的宽和笑容。 然而江载月却懒得分辨这是不是他的真心之言,以防姬明乾这具法身还有还手之力,她坐上高墙顶上,对准姬明乾,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手上戴的腕箭。 数道腕箭穿透姬明乾单薄如纸的法身,他脸上扭曲阴毒,暴跳如雷得恨不得立刻杀了她的神情,简直可以让江载月回味一辈子。 “乾郎,听说法身的感知连着身体,你现在是不是很疼啊?” 江载月笑眯眯地坐在钟楼的墙上,非常有落井下石的兴致。 “我当初被你抓住审问的时候,在牢里呆着,冷风吹着伤口,也是这么疼的。现在看你得到了报应,我就开心多了。” “江载月!” 姬明乾第一次如此咬牙切齿的喊了她的名字。 “你是不是发了什么疯病?那都是多久的前尘旧事了?!我都说可以帮你取回机缘,只要你跟我……” 江载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知道反派总是死于话多,但是这么爽的时刻,不多说几句话气姬明乾,她觉得太可惜了。 “你还真信我跟你说的,我是陪你一起下凡的仙子的鬼话啊?” 原来姬明乾扭曲的面孔还能变得更加扭曲,他像是被气得发疯了,一字一句沙哑道。 “你骗我,你难道……都在骗我?!” “对,是仙子,喜欢你,想嫁你,想给你生孩子,都是骗你的。你这种恶心货色,如果是天上的仙人,那我现在岂不是得立地成仙啦。” 少女笑眯眯地说着,往日柔软唇齿总会吐露出的柔情蜜语,从未有一刻让姬明乾觉得比身上的剑伤更加刺痛而冰寒。 江载月发现,当反派欺负人确实很快活,尤其是这个被欺负的对象是贯穿她十几年,快要成为她人生阴影的神经病未婚夫。 不过以防姬明乾还藏着什么后手,江载月没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她从钟楼上一跃而下。 少女如同飞鸟般轻盈而毫无留恋的身姿,消失在了姬明乾视线中。 ………… 城外的姬家车队里,姬明乾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微微狰狞,仿佛五脏六腑被利箭贯穿了的痛苦,让他的五窍缓慢沁出血液。 江、载、月。 江载月! 姬明乾猛然睁开眼,他生疏又无声地轻轻念出这个往日温良而模糊,如今却深刻进了他血肉中的名字,手中的枯枝一点点攥紧,控制不住流露出狰狞之色的面容上,慢慢扬起一抹残忍暴虐,如同囚笼中的野兽被痛楚激怒逼疯的笑容。 没有人能让他吃下这么大亏,还能全身而退。 第8章 腕足仙人 江载月轻盈地落在庙观顶上,她不敢有片刻耽误,立刻搜寻着姬明乾刚刚说的,开在庙观顶上的门。 庙观的屋顶看似不大,然而一寸寸搜寻过去,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陡然间,江载月感觉她背后一凉,她下意识往身后看去,什么都没有。 等等,她的余光陡然捕捉到远处的城墙上,一处小小的阴影在慢慢扩大。 看着陡然从城墙阴影里横穿而出,隔空涉水而过的姬家马车,江载月深吸一口气 不是,姬明乾这是被她气疯了,真让真身跟着进来了? 不再浪费时间在观察上,她选择在庙观顶上疾速冲刺。 如果最后真的找不到观星宗山门,江载月宁愿留在这里变成海怪,也好过真被发疯的姬明乾抓住。 或许是倒霉了太久,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她一回。 当一头撞进如同水膜般的空中时,江载月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可眼前之景似乎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寻常山门。 大片银白细腻,澄净发光的流沙一望无际,可天幕却是一片诡谲的暗蓝色,远处大大小小的沙丘仿佛静谧旋转的星体,似乎在向她靠近移动。 周围明明没有活物的声响,江载月却感觉到了一种极其强烈的窥视感与沉重压力。 然而江载月来不及仔细观察,她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极其可怕的低沉沙哑声音。 “江载月,你以为——你能逃得到哪里去?!” 姬明乾缓缓举起的枯枝,陡然覆上一层锋锐恐怖的青色灵芒。 他看着不远处仍在逃跑,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纤弱少女,心中陡然泛起一股及其强烈的,近乎将他的理智完全淹没的愤怒与杀意。 这个往日他没有看在眼里的弱质凡女,编造出的弥天大谎,竟然像耍弄一个傻子一样戏耍他! 她说仙子之身是假的,爱他也是…… 姬明乾手背上的青筋因为过于用力而凸显颤抖,他双目发红,快速伸长的枯枝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刺向少女的后背。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节 姬明乾几乎能想象到,下一刻他的法器刺透江载月的身体,溅射出一大片鲜血倒下的凄惨景象。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欺骗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他不会让江载月这么轻易死去,他会一次次救活她,再折磨她,直到让她心甘情愿地承认…… 但是预想中的血腥景象并没有出现,少女身后银白细腻的白沙中,陡然伸出了数段雪白光滑,非人非物般的奇异血肉。 那如同蛸足般的雪白长触,轻松缠绕上姬明乾的枯枝。 而仅仅是注视着那几条雪白长腕,姬明乾的目光就变得呆滞,仿佛是看见了毕生未见的恐怖之景,姬明乾的身体僵硬着,陡然从喉中爆发出了极其尖锐的,江载月从没有听过的,逼近人类身体极限的凄厉声响。 而当那雪白腕足抽走了他手上的枯枝,姬明乾身上的衣物,甚至连皮肤都如同被烈焰烧融的积雪,顺着身体一点点融化流淌而下。 不过顷刻之间,原地只剩下一滩漆黑的,仿佛炭火焦灰般的余烬。 那些灰烬也不过片刻,就被地上那些仿佛拥有生命的雪白发光银沙完全覆盖,吞噬殆尽。 江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她早在逃跑,勾引姬明乾动用法器攻击她的时候就有预感,违背第一条:不得在城内上动刀戈的禁令,可能会触发观星宗在落星城内设置的惩罚禁令,可她也没有想到,这惩罚会这么恐怖啊。 不过现在死在这里的,应该不是姬明乾的真身,只是他带着法宝的另一具法身。 短时间内法身连着死了两次,还丢了往日形影不离的法宝,姬明乾肯定受创不轻,不过这次即便他真的被气疯了,应该也不敢再让法身进来找她了。 看着那雪白腕足松开后,原本缠住的枯枝化为一地银白碎沙,江载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突然想到: 如果姬明乾是违背了禁令才招致了这般凄惨下场,那么她自己—— 好像也违背了天亮之前必须出城的禁令吧!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完了。 江载月脑海中警铃大作,看着那雪白腕足这次伸到了她自己面前,她连忙开口解释。 “仙人,我不是有意违反城中禁令的。我也想在天亮之前进入观星宗的山门,只是……” 然而她正努力在脑海中搜刮着理由,手指却无意识触碰到了那靠近她掌心的,极其冰凉的柔软血肉。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那团柔若无骨,贴近她手掌的雪白腕足,有一种大夏天摸到了一大团冰凉果冻的舒服感觉。 只是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江载月的手顿时僵硬不动。 这玩意儿不久前才把姬明乾的法身弄得这么凄惨,她到底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才敢这么光明正大上手捏的? 而那条雪白腕足也仿佛被她的动作震惊到一般,久久地维持姿态不动。 江载月感觉头上的冷汗都快要掉下来了,她硬着头皮赞美道。 “仙人,您,您的这具法身,真是威猛不凡,让我一见就心生孺慕之情,” 凭借丰富的判断精神病的经验,江载月感觉到这位出手先对付姬明乾的仙人,可能是精神值正常的守序阵营。 她立刻丝滑无比地转入卖惨频道:“我虽出生在修仙世家,可是生母早逝,族人视我如无物,生父一心想将我嫁给一位杀人如麻的世家公子,幸得您刚刚出手相助。” 江载月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声情并茂地恳求道:“可我若是拜入仙门不成,出了落星城,那人肯定要将我碎尸万段,还请仙人给我一个进入山门,接受弟子历练的机会。” 然而她的话刚一说完,那原本凝固不动的雪白腕足,却轻轻地从她手中挣脱出来,紧接着看似缓慢却不容挣脱地缠住她整个身体,将她拖向她刚刚进来的门口方向。 这是不仅拒绝她,还要把她丢出落星城的意思? 江载月刚想挣扎,然而一阵猛烈的失重感袭来,她眼前一花,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被腕足的主人拉入了流沙之下。 而流沙之下,竟然藏着一个完整的世界。 空旷的山谷中,站在高大漆黑山门正前方的,多是许多衣着不凡的少年少女,而这些人之外,也有不少衣衫褴褛的老弱或是青壮围靠在门墙周围。 雪白的腕足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缩回空中。 江载月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上空逐渐暗下云层里,垂落下无数长长短短的雪白腕足。 就如同一个庞然巨物,端坐在云层之上俯瞰着他们,拥有着主宰他们生死的生杀大权。 然而她周围的那些人似乎都并不在意,或者说并没有察觉到腕足的存在,更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投射到突然出现的她身上。 三两成群的人潮中,隐隐传来“观星宗”,“仙门”,“招收弟子”之类的字眼。 江载月有些恍惚,她这是真的被送到了观星宗的山门? 倒霉了太多次,她都快要不相信自己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虽然不知道那位腕足仙人是否还在观察她,江载月还是认真地朝把她放下来的腕足缩回去的方向拜了拜,紧接着她开始混入人群,打听与观星宗弟子测试有关的消息。 江载月见人先带三分笑,少女的清丽面容笑吟吟得如同春露正浓的花,哪怕是面色最凶的人,也抵挡不住她上来一番问好拉关系的热情客套。 没过多久,江载月就收集了大半这些人知道的情报。 这里的人似乎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对观星宗了解比较深,和她一样有目的性地通过冰魄针寻到落星城的位置,家世不凡的少年人为主,另一类则是无意中进入山林,旧宅,或者是意外掉入枯井,深洞,阴差阳错之下来到这里的世俗凡人。 江载月粗略估算,此处的普通人比例占了起码四成,在她所见的宗门中也算得上少见。 而与她不同的,无论到达此处的是普通人还是修仙世家子弟,他们都能再轻松不过地看到所谓的出口,或者是门。 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说,通过一个个连续的出口来到此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看着这群人脸上一个个都低于90的精神健康值,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她这个正常人才是可怜的“不正常人类”的感觉。 可恶,不得点精神病,在这个修真界这么难混吗? 如果没有腕足仙人的帮助,她说不定一辈子也进不来这里。 江载月心中更添了几分危机感。 从这些人的口中,她也知道了观星宗的弟子测试只有一个关卡,就是让这些人抬头观星,并说出在观星时他们看到的景象。 第9章 小江 这种仿佛大学社团面试才会出现的奇怪考题,让江载月简直快要怀疑观星宗里藏着和她一样从地球穿越过来的一位前辈。 观星能看到什么,不就是能看到星星吗? 这个考题到底能测试出什么?测出人的目力吗? 而更要命的是,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准备好的人只需要进入观星宗山门,说出自己的回答,通过之人就会被观星宗弟子接入山门,失败者则会被观星宗遣返回之前进入的位置。 江载月抬头,看着天空中黯淡的一两颗碎星,目光却总是无法控制地被星辰旁轻轻晃荡的雪白腕足吸引。 难道出题之人,是想测试出弟子能在空中看见多少条腕足? 江载月默默挤到靠近山门的墙边,她原本只是抱着“万一呢?万一我真的能找到小抄的”侥幸的心理,然而当她真的听到门内传来的清晰声响时,江载月深深地震惊了。 不是吧,难道没人和她一样想到可以借鉴成功者的答案,编一个差不多的答案吗? 还是说这里会有定期巡查的考官? 江载月严谨地巡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和她一样试图通过听墙角来投机取巧的人竟然也不在少数。 不过等听到那些通过测试的人的回答,江载月才发现,每一个通过测试的弟子回答都各有不同。 这些人不仅没有提到星辰,也没有提到空中飘荡的腕足,反而离题万里地说起了毫不相干的恐怖故事。 啊?他们在答什么? 江载月陡然陡然有一种自己仿佛在听什么加密频道对话的茫然感。 说好的问题是“观星时看到的景象”呢?这和抄作业时给她一张乱码翻译过的答案,让她只能看但是看不懂有什么区别? 江载月陷入了久久的思索中。 她蹲在墙角,相信那些五花八门的回答中,一定有某些某种共通之处,才会通过观星宗的测试。 渐渐的,她似乎总结出了些相似之处。 通过测试之人,给出的回答都是从天上看到的恐怖景象,延伸到与恐怖景象有关的真实故事。 什么在天上看见了早逝的爹娘,或是看见了经常出现在梦中,还有现实中见到的恐怖景象。 江载月顿时精神了起来,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 这不就是编一个恐怖故事吗? 这对她这个恐怖故事爱好者来说,不是不是手拿把掐稳过? 虽然不知道观星宗为什么会出这样的考题,或许他们的本意是想要招和姬明乾一样精神健康值较低,但能一心向道的弟子,可她就是个想要蹭入宗祛除族纹福利的混子,如果观星宗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大不了她再找机会跑路就是了。 观星宗虽然有许多诡异之处,但比起另一条板上钉钉的被姬明乾抓住的死路,江载月觉得,现在就算是刀山火海放在她面前,她也敢闯一闯。 但似乎只凭这点,她其实也没有十足能通过弟子测试的把握。 她继续仔细钻研,发现了更多的共通之处。 这些恐怖故事,似乎都发生在叙述之人年纪较小的时候,并且持续了较长的一段时间,最终也没有彻底解决,虽然没有对叙述之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造成了极为恐怖的精神创伤。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打着草稿,在精神病院工作多年的丰富阅历以及阅读经验,让她已经在心中初步描绘出了观星宗想要的精神病患者画像……哦不,故事轮廓。 一阵香风飘过她面前,江载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一位脸上抹着厚厚的一层粉,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在她身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丢下一句嗤笑般的嘲讽。 “你这种没有灵根仙骨的凡人,也配进观星宗的山门?还是早些回去嫁人生子,别在这里给姬家丢人现眼。” 江载月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个蹲墙角的,到底是怎么被人第一时间发现并精准嘲讽没有灵根的? 也没人通知她,修真界已经先进到人手一台灵根x光机,装进眼里了啊。 江载月仍然保持蹲在墙底的思索动作,她微一抬眼,看着这位放嘲讽的神经病头顶的族纹有点眼熟,妆容也有点熟悉。 哦,她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位多次嘲讽过她的郑家五公子啊。 那就不奇怪了,郑家与姬家有仇怨,但郑家比姬家势弱,这位郑五公子平日不敢招惹姬家,也不敢招惹如日中天的姬明乾,只敢拿她这个与姬家有关联,却没多少告状底气的软柿子来捏。 而像郑五这样的神经病,江载月也没少见过,然而以往顾忌着不能破坏自己在姬明乾面前立的人设,她都当这些人是会发出声响的垃圾,默不作声地忽略过去。或许这也助长了他们的气势,让这些人越发觉得她更加软弱可欺。 不过现在她连姬明乾的法身都弄死了两次,现在多招惹一个神经病,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秉持着虱子多了不怕痒,闲着也是闲着的平和心态,江载月提高着音量,充满鼓励般微笑道。 “郑公子,原来你这么羡慕我能嫁进姬家生孩子啊,没关系,修真界的法术那么多,你要是想嫁进姬家,给人生孩子,郑家肯定会有这方面的仙术……” 看着这位郑公子脸上覆盖的厚厚一层白粉,如同皲裂一般显出厚厚的裂纹,他哆嗦着嘴指着她,可能是被气得太狠,一时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江载月没有掉以轻心,凭借着丰富的逃跑经验,在捕捉到郑五有动手的动作时,她先一步灵活得如同游鱼般冲进了人群。 “你,你这个疯婆子,给我站住!”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节 郑五的嗓子尖锐疯狂得快要破音,江载月也不敢跑离人群太远。 万一她不小心又跑到附近的哪个出口里掉了出去,那她可没办法像郑五这些人一样轻易地找回来了。 以免夜长梦多,溜了郑五一个大圈后,她一个绕弯,陡然撞入了山门之中。 山门之后仿佛是一片荒山野岭,看不见丝毫人的踪迹,然而她背后的人潮声响,郑五无能狂怒的喝骂声都在一瞬间完全消失。 江载月转过头,发现山门外是与山门内一模一样的荒山野岭,山门像一面镜子,镜中与镜外的景象虚实相对,也难辨虚实。 她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就连天空中飘荡的那些腕足也彻底不见。 按耐下作死的探索想法,江载月开始认真作答。 “我在天上看到了‘小江’。” “从有记忆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一个人,在墙外很远的地方跟着我。” 开篇就要完美扣题“从小”,江载月严谨地继续答道。 “随着我年岁渐长,那个人离我越来越近,我也能越来越能看清他的样子。他应该是个和我一样个头差不多高,跟随着我一样慢慢长大的男孩,他总是朝我伸出手,像是想要抱住我。” 把鬼的原形设定成姬明乾,江载月也是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不过这也是为了让她更能表现出几分真情实感的后怕姿态。 “但是我周围的人似乎都看不见他,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无论我问他什么,他也只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他在保护我。我后来记事了,就有些害怕他。” 江载月深谙恐怖感需要多点现实细节,还有先抑后扬,才能更深入人心的要领,接着编了一段她被族人欺负羞辱,而她的朋友背对着她伸出手,用身体努力挡着她,保护她不被那些人靠近的细节。 “从那以后,我就不怕他了,我姓江,他是伴我而生的,我就叫他小江,小江像是我永远的守护神。每次遇到了难过伤心的事,我都会向他倾诉,小江是永远陪伴我,安抚我的朋友,只有他才永远不会离开我。” “而我十四岁的时候,小江已经能出现在距离我很近,两人伸着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我。每一次我害怕的惊雷雨夜,我都会偷偷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指尖,他也会用力握住我的手,努力靠近我,然后一遍遍告诉我,他一直在保护我。”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彼此陪伴下去,我也期待着小江不用我伸手,就能真正靠近我的那一天。” 少女露出了如夜昙般脆弱易碎的恍惚之色。 “可是有一天夜里,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喘不过气,我感觉到有东西在压着我的脖子,而且那股力道越来越重,我很用力地叫着小江的名字。” “赶来的侍女点了灯,然后我看见——” 她顿了顿,雪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仿佛不愿提起,也仿佛至今都不敢相信的茫然之色。 “小江在距离我一臂远的地方,用力伸着手,掐着我的脖子。” “他说,他在保护我。” 卡在故事最吸引人心的关键点,江载月却突然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她在试探考官的反应,如果考官对她的故事不满意,她还得重新规划一下后续发展…… 然而江载月没想到的是,她没等到测试她的观星宗之人开口,镜像般的天空中却突然垂落了一截雪白的腕足。 那腕足绕着她身体搜寻了一圈,像是在寻找她故事中的“小江”存在。 江载月感觉自己后背快要冒出一层冷汗。 不是,难为她一个假神经病有意思吗? 这位仙人这么有空的话,能不能先去把姬明乾这些游荡在外界的真神经病先抓起来? 江载月不敢再有任何拖延,生怕这位没抓到“小江”的仙人,反手把她抓起来,她极力镇定地说着自己刚编好的后续。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反抗的过程中,真的杀了他。” “他终于消失了,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又出现在了离我很远的位置,他一直在看着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在缩短,他也还在努力向我伸着手,只是现在的我,再也不会以为他是想要给我一个拥抱。” “我知道,等我们之间的距离足够接近的时候,他还是会像那一夜一样,掐住我的脖子,一边说着要保护我,一边预谋着如何能真的杀了我。” 第10章 镜山 不得不说,博览群书和自己现编一个故事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对于这个根据考试范围临时编出的恐怖故事,江载月只能给自己打个及格的六十分。 剩下的四十分主要扣在腕足哥的出场,比故事里的“小江”更具有恐怖氛围。 毕竟一个只是她编出来的怪物,一个可是真的能掐死她的怪物啊! 一道温沉低缓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真的在保护你?” “因为他能看到,世上有比死更可怕之物。如果你死了,就不必去面对那些东西了。所以他是发自真心地觉得,送你去死,才是真正地在保护你。” 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这得是病情严重到什么程度的神经病,才能和她编的故事里的怪物达成这么惺惺相惜的共识? 她看了看腕足旁边的空地,最后方才把目光落回到腕足上,她试探性地问道。 “仙人,是刚刚救了我的您在说话吗?” 雪白腕足轻轻抬起,江载月没有在它身上找到任何发声器官,却能感觉到一道低沉悦耳,温柔沉缓的声音,近得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是我。” 不行,这声音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 江载月简直觉得像有一只男鬼趴在她的背上,气息近得摩挲着她的耳廓,她的耳朵现在微微发麻,全身刺挠得有点厉害。 但她缩了缩脖子,轻轻甩了甩头,眼角余光一扫,也没有发现任何她身边的异样。 回到正题上,江载月清楚,面对这种病情极重的患者,她是无法驳倒他们已经自成一套的世界观的。 所以她仰起脸,看着那停留在她眼前的雪白腕足,顺着他的话认真道。 “如果这世上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那么死亡就一定能逃开祂吗?只有一死才能了之,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都选择赴死,没有人愿意再留在世上了。” “先前我只是觉得,小江或许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苦衷,逼不得已才对我这么做,”江载月微微叹息着,眸中的神光却一点点明亮坚定了起来,“可是现在,听仙人这么说,我突然觉得,他或许并不通人性,只是一头披着人皮,但是欺软怕硬,怯弱不堪的野兽。” “野兽遇见火,只知道火的危险,不知道那是什么,它永远只能远远逃开。可是我们人族,从很久之前就在尝试与火共存,也学会了如何用火,让自己过得更好。” “仙人觉得,现在的人族,会后悔当年没有同见到火的野兽一起逃走吗?” 腕足的主人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过了许久,他仿佛轻轻叹息了一声,缓慢开口道。 “可如果你们遇到的,并不是能被驯服的火,而是一片将你们淹没的海呢?” 江载月想了想,认真道,“海潮总会有褪去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陆地上还会孕育出新的人族。” “如果海永远不会下降呢?” 江载月道:“那海里会孕育出新的人族吧,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可能不会把自己称为人了。” “如果海就是海,海里什么都不会出现?” 作为一个经历过职场毒打的社畜,江载月对这种仿佛故意为难人的假设已经格外心平气和。 “如果那片海一直不会消失,也一直不会孕育出新的生命,那么海本身,或许也在成为和人类似的生命。” 腕足仙人没有再就这个问题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陡然问了一个江载月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你不害怕他了吗?” 江载月顿了一会,才意识到腕足仙人话中的她指的是“小江”。 她刚想回答,突然记起自己的答题思路里有一条是“恐怖故事的“怪物”,要给她留下极大的心理创伤”,原本快到嘴边的回答陡然刹住,江载月轻声,仿佛带着一点余悸,却比先前更镇定地回答。 “我还是会害怕,我现在入睡前不敢熄灯,就是怕他还会像那一夜突然靠近,准备杀死我,但是,我不害怕他本身的存在了,就像一条狗疯了之后,咬了他原本的主人一口,主人会害怕的也不是狗,而是狗可能对他造成的伤害。” 江载月心里打着鼓,已经做好了腕足仙人,接下来可能会打探她故事里“小江”虚实的准备。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雪白腕足给了她一句近乎承诺的回答。 “如果他出现在宗内,我可以帮你除掉他。” 如果她故事里的小江真的存在,江载月觉得自己应该能为这个承诺感激涕零。 但是现在,听到这句话,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这是通过了观星宗弟子测试,以后可以留在观星宗?!! 江载月颤抖着双手,紧紧握住似乎想要离开的腕足仙人。 “仙人,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若有来世,我定当结草衔环为报。” 反正她这辈子不可能给这位大人物什么实质性的回报,江载月一通洋洋洒洒的抒情后,试探性地想要和这位仙人拉近关系。 “不知您的名讳是什么,日后我若是遇见了’小江’,又该该去哪里找您?” “不必刻意寻我,”仙人似乎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柔软腕足从她手中轻轻抽走,没给江载月半点挽留的可能,“我居于高处,若有异物闯入此地,我会知晓。” 关键是她就怕没有异物闯进来啊! 时日长了,这位腕足仙人说不定会对她生出疑心。 不行,必须得多拉关系,最好能近到这位仙人即便永远找不到小江,也不会怀疑她的程度。 而且这位仙人这么厉害,万一看她入眼,最后把她收为弟子了呢? 她努力朝天空招手,想让腕足仙人看出她一片情真意切拜师的赤子之心。 “仙人,仙人,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 低沉温和的声音,如同轻飘飘的雪花,落进了她的耳中。 “祝烛星。” “不要告诉旁人,你见过我。” 江载月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应该是类似于菩提祖师在猴哥出山前嘱咐的,不要把为师的名讳说出去类似的意思吧。 腕足仙,哦不,祝仙人应该是不想看着她一个初入山门的弟子,扯着他的大旗在外面耀武扬威。 但是没关系,虽然不能直接爆出这位仙人的名字,但是当事人不是就在天上看着吗? 江载月看着天上飘荡的长长短短雪白触须,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笑容。 她要是遇见了宗门弟子霸凌啥的,往地上一躺一嚎,能看到一切的仙人难道好意思对她见死不救吗? 还没等江载月沉浸在美好的白日梦幻想中多久,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就叫住了她。 “小姑娘,跟紧我,镜山的路,可不好走啊。” 江载月陡然回过神,发现不知何时,身前大片的荒山野地中,突然出现了一条石阶铺成的狭窄山路。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节 一个身躯佝偻的,看着如同是寻常人般的黑袍老者,站在茂密的野草掩盖的山路上。 他提着一盏奇怪的,笼身仿佛是由雪白镜面组成,然而镜面上又布满细密裂纹,像是被摔碎过许多次的灯笼。 老人看向她,他的眼睛浑浊不堪,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白翳,注视着人的时候,让人有一种不适的怪异感觉。 江载月下意识往天上看了一眼,见腕足没什么动作,方才大着胆子踏上了眼前的山路。 而等靠近老人,江载月方才发现,老人身后的十数步处,有一群挤在一起,不敢抬眼看向他们,神情多有惊恐之色的少年人。 第11章 镜人 江载月认出了其中几张是她亲眼见着走入山门,通过了测试的熟悉面容。 这些人在山门外的时候,虽然算不上活泼,但也没到这种战战兢兢,不敢多看一眼的地步。 这个老人身上,难道有什么可怕之处? 江载月大着胆子看了老人脸上的精神健康值。 【90】 江载月松了一口气,油然而生出一种难得见到和她一样的正常人的亲近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群精神病会怕这么一位健康老伯,但一想到精神病人也会敬畏他们的主治大夫,她立刻释然了起来,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么一个送到她眼前来的讨好师门长辈的机会。 “前辈,我叫江载月,我帮您拿着灯吧。” 江载月露出长辈喜欢的乖巧笑容,主动伸手想要接过老人手上的灯笼。 她伸手的动作其实放得很慢,做好了老人会拒绝她的准备。 然而老者点了点头,真的将手上一看就不是凡品的灯笼递给了她。 “好。” 江载月抬起眼,准备再接再厉,和这位前辈套话拉近关系。 “前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然后,她就看见老人脸上的精神健康值,以着跳水都赶不上的速度一路狂掉。 【89】 【75】 【40】 江载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也没人告诉她——这灯笼是维持精神健康值的呼吸机啊?! 她使出了毕生未有的手速,飞快将自己手里的灯笼重新塞回到老者手上。 终于,那串数字不再往下跳动,而是开始以着格外缓慢的速度重新上升。 江载月长松一口气,她一边笑着开口,一边试图不着痕迹地后退到那群少年人的位置。 “前辈,这么贵重的宝物,还是您拿着比较好。” 老人看着她,微微咧开嘴,仿佛试图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只让江载月想到了落星城门口那些即将变成怪物的守卒。 “我老了,以后这盏镜灯,还得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我姓吴,你叫我吴师叔就好。小姑娘,你是这群弟子里,唯一一个能提起镜灯的。” “你愿意拜入我的门下,和我一起做个守山人吗?” 如果这位吴师叔是在精神值跳水前这么邀请她,江载月说不定真的会答应下来。但是一想到这位吴师叔刚刚大跳水的精神值,她心底此刻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这是个比姬明乾的精神值还低的精神病患者…… “师叔,多谢您的好意,”少女如同不好意思,又带着一点忐忑不安的犹豫道,“但我想先在宗内多长些见闻,再考虑拜师之事。” 说出这句话,江载月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或者是这位吴师叔大变怪物追杀她的准备。 但她没想到的是,老人和蔼地应了一声好,态度之和善简直让江载月生出一种“不会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庙吧”的忐忑。 不过看在这位吴师叔这么好说话的份上,江载月一边跟着老人的脚步,走在绵延无尽的山路上,一边试探性地打探最关心之事。 “吴师叔,不知道宗门里有没有什么秘法,可以清除身上的族纹?” 虽然按照江家的族规,只要拜入宗门,江家不仅可以帮忙洗脱入选者身上的下位族纹,还可以额外赏赐入选者能够控制一批人选的中位族纹。 但一想到姬明乾这个神经病,多半会在江家门口蹲等着杀她,江载月就没了回去的心思。 而且她对江家本就没什么感情,如果宗门有能直接帮她洗脱族纹的办法,她这辈子都不想和那群精神病见面了。 江载月原本不想表现得这么心急,但一想到姬明乾随时可能赶到江家,让江家人用族纹逼迫她离开宗门,她不敢耽搁片刻。 十大宗门弟子畏之如虎的观星宗,应该有去除江家这种不入流修仙世家族纹的有效办法。 就算这位吴师叔做不到,那么天上还有一位祝仙人呢。 江载月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就听见吴师叔和蔼地答道:“我的术法可以帮你。” 老人停下脚步,他抬起手上的灯笼到江载月面前。 “你专心看向一片镜面。” 江载月之前就有些奇怪,为什么这看似普通的镜面上照不出人的身影,只能照出山石花草的影子? 然而当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镜面上的时候,碎裂的镜面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而她注视的时间越久,那人形的轮廓也就越清晰。 江载月心中陡然浮现出一种不安感,因为镜面中的“她”,没有出现任何精神健康值。 江载月后退了一步,陡然拉开了与老者的距离。 “师叔,我可以先听一听,您帮我去除族纹的方法吗?” 老人的面容似乎随着距离的拉远,在她眼中也变得有些模糊,就如同她刚刚在镜面中看到的她自己一样,甚至连他的身形轮廓都带着点不自然的,如同被无数碎裂镜片拼凑组装在一起的怪异感,但是他的声音依然清晰而稳定。 “你额间的符文,不仅与血肉相连,更牵动着你的神魄。如果贸然破坏此符,你的神魂也会被有所损伤。” 江载月一个劲地点头,小时候她也不是没想过,就算要忍着毁容的痛楚,也要把与族纹相连的那一块皮肤割下,只是她这具身体的娘亲发现了她的心思,告诉她如果贸然去除族纹,轻则可能变成痴傻,重则当场就会身亡,她方才压下了自己动手的念头。 “我可以将你的符纹牵引到镜人身上,从此以后,你就无需再忍受符纹发作之苦。” 老人的声音不紧不慢,然而江载月却听得头皮微微发麻,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叔,镜人是什么?” 吴师叔轻轻抬起了手上的灯笼,灯笼无风而微微晃动,很快恢复了平静。 “镜人,在镜灯之中。无论你受了再重的伤,只要不死,镜人都能帮你承载所有的伤势。” 这听起来简直像一个能无限回血的外挂,然而“镜人”这个词,让江载月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怪异感。 博览恐怖故事的江载月,脑中顿时浮现出了无数种恐怖场景,“镜人是活人吗?它会从镜灯里爬出来吗?” 吴师叔摇了摇头:“不,镜人永远只会是镜中之人,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只有拥有镜灯之人,才会难以分辨镜中与镜外之象。” 老者似乎不愿再多说,他提着镜灯,继续慢慢在山路上前走着。 “所以现在的镜山,越来越大,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巡完。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寻到愿意继承镜灯,替我巡山的弟子。” 江载月听得一头雾水,隐约感觉这镜灯与镜山之间,有着许多她不知道的危险之处。 怪不得无人想继承这么诡异的东西,看着吴师叔现在的样子,江载月反正是一点都不想要的。 眼看吴师叔也没有表现出要害他们的危险之处,江载月大着胆子继续问道。 “镜山是藏着什么危险之物吗?师叔为何要提着镜灯来巡山?” 吴师叔这时似乎又不愿多说了,慢悠悠地问:“你可想好了,到底要不要用我的镜灯?” 江载月还是不愿如此冒险,毕竟吴师叔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使用镜灯没有过多后患,可万一这玩意里的东西爬出来了,她总不能再找这位吴师叔售后吧? 她轻声问道:“师叔,请问还有更……稳妥些的法术吗?” 她其实想问,有没有更阳间一点的方法? 老者继续在前方走着,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回应她。 “我年纪大了,只会用这一种术法,你若是不想用,等出了镜山,再问旁人。” 感觉吴师叔没有多说的意思,江载月识趣地噤了声,没有再打扰他。 老者似乎是将通过测试的宗门弟子召集在一起,带去汇合之地。 江载月看着前方快有一人高的草地中凭空生出的石阶,以及从不远处走上石阶的入选者。 新踏上石阶的弟子脸上往往带着喜色,然而当看到提着灯笼的吴师叔,这些和她一样新入门的弟子又如同是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被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施礼后,头也不抬地跑入老者身后十数步远的人群中。 江载月虽然刚刚确实被吴师叔的形态吓了一跳,但她没有感觉到老人身上有过多危险之处,索性又慢慢回到了靠近老人身后的位置。 当又一处延伸过来的台阶上,出现了郑五妆粉掉了大半,隐约还有些狼狈的身影时,江载月不着痕迹地往吴师叔身后又凑近了一点。 然而郑五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她,他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一样,惨白妆粉遮掩不住面容的狰狞,一步步朝她快速逼近。 “江载月,你以为侥幸通过了弟子试验,我就拿你毫无办法了吗?” 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郑五一字一句阴沉道:“你没想到吧,我的二叔,是观星宗的内门长老。” “你现在若是跪下,给我认错,我或许还能看在姬家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可你若是不跪,就是姬明乾亲至,他也救不了你。” 到底是什么没脑子的二世祖,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言论? 江载月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郑五的智商或许是被他的精神值一并拉低了。 她做好了正当防卫的准备,然而当郑五气势汹汹地准备越过她身前的吴师叔,冲到她面前时,他整个人突兀消失在原地。 江载月左看右看,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吴师叔手上提着的镜灯上。 只见雪白的镜灯笼身上,郑五惊恐的神情不见刚刚的嚣张跋扈,反而如同身陷炼狱一般,他恐惧而痛苦地看向镜灯外,拼命张着嘴,似乎想要开口求救,然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很快,郑五的身体,如同被无数碎裂锋锐镜片割裂,他的衣袍被浓重的血色浸染,逐渐裂开的衣袍下方显现出刻骨深刻的伤口。 第12章 灯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感觉到这盏银镜灯散发出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点。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节 就像是,添进了更多的灯油。 结合着刚刚吴师叔透露出的信息,她陡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想。 镜人只能留在镜灯之中,可镜灯外的真人,该不会能够进入镜灯内,被碎裂的镜片伤害后,还会自动变成镜灯的灯油吧? 这么看来,即便这盏镜灯有诸多诡异之处,也是个不可多得,比姬明乾整日抱的那柄枯枝更厉害的法宝。 可惜她对自己有着足够清晰的自知之明,这种无法掌控,可能反噬自身的法宝,还是留给命更硬的有缘人吧。 不想引起这吴师叔的注意,更不想给郑五求情,江载月默不作声地继续紧跟老者身后。 吴师叔仍然在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去,似乎也不在意这点小插曲,他们一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出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山林。 幽静的山谷上,高低不同的屋舍连成一片,靠近深山的高楼挂着“弟子居”三个大字。 有墨袍弟子从高楼中走出,毕恭毕敬地朝老者施礼。 “见过吴师叔。” “这些便是今年收入门中的弟子。” 老者轻轻抖了抖手中的提灯,一道血葫芦似的人形奄奄一息地从中滚落出来,空中陡然传来一声冷笑,郑五便被一道厉风卷走,彻底不见了踪影。 老人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转过身看向江载月:“郑阳羽竟然亲自来接他这个侄子,可见他对血亲的看重。虽说宗规不允许公报私仇,可你与他的侄子结仇,不能拜入他门下,与他亲近的长老也不可能收你。若是他刻意寻衅,你如何能应付得了他们?” 江载月莫名有了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吴师叔刚刚下这么狠的手,不会就是为了逼她和郑家结下更深的仇,好让她主动提出拜师吧? 她硬着头皮奉承道:“师叔菩萨心肠,一定不忍心见我被小人为难。若真有人刻意刁难我,师叔会出手帮我吗?”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条好不容易上钩的鱼。 “你又不是我的弟子,我如何能为你出头呢?” 好家伙,在这里等她呢? 如果不是这位吴师叔身上有诸多诡异之处,面对着主动送上来的师承,江载月此刻肯定纳头就拜,当场毕恭毕敬地跪下喊上师父了。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老者也不再勉强。 “罢了,我这身老骨头,也还能多出镜山几次。若是真有人为难你,你就报出我吴守山的名字。只要我活着一天,郑家那群缩头缩脑的乌龟就不敢真的找上你。” 江载月非常感动,如果不是她非常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的家族关系,她简直要怀疑吴师叔才是她的亲爷爷,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还是决定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师叔为何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您看出了我是继承您衣钵的绝世天才吗?” 老人被她这番自吹自擂的话逗笑了:“江娃娃,我可不看什么修仙天资,你敢拎起我的镜灯,就是老头子我看中的传人。” “你不愿意现在拜师也无妨,等你多见几个长老,就知道拜入我门下的好处了。” 吴师叔似乎对这一点有极强烈的自信,他没有再多言,简单留下了让江载月想通再找他的数语后,就提着镜灯,消失在了原处。 江载月还来不及思索吴师叔话中的这番深意,先前出来迎接他们的墨袍弟子,就热切地凑到她的面前。 “这位师妹,我叫方石投,在‘弟子居’住了有四年,还没找到愿意收下我的师父。没想到师妹如此天资如此出众,一进门就被吴师叔看中,吴师叔可是多年没有收过入门弟子了……” 这位肤色微黑,却格外热情的方师兄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没等江载月主动问,就将她想知道的消息吐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通过入门试验,并不代表观星宗弟子能够被宗内长老收入门下。 新入门的弟子被领到此地后,只能住在搭建的简陋屋舍中,每日背诵宗规和一些修真界常识,比如说经脉穴位,灵植灵兽有关的典籍。 之后会有师兄师姐定时来抽查他们的学习进度,再教导他们初步的引气入体与一些粗浅的术法,只有通过了师兄师姐的考验,才有机会派到各处师长的洞府接受历练,帮忙干一些简单的粗活。 而在这过程中,师长若是看中了弟子的天资与努力,方才会将此人收入门下,但一般只会是外门弟子,只有通过了师长亲自设下的试验,也才可能晋升为内门弟子。 像江载月这样刚入宗门,就被吴长老主动提出要收入门下的例子少而又少,方石投更是只有听闻,没有亲身见过这等奇事。 原本方石投都预备着给新来的这些菜鸟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情识趣,乖乖侍奉他们这些“老人”几年,但听完刚刚吴长老与江载月的对话,他只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当上江师妹的狗腿子,好换一个将来鸡犬能跟着升天的机会。 “……师妹,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江载月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方石投也一点不怕冷场,乐呵呵地继续说道。 “师妹,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很怪?我娘生我的时候,说我全身上下硬邦邦得像块石头,她差点还以为是生了一个怪物……” 江载月感觉自己再不阻止,这位方师兄快要把他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个干净。 “师兄,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抹消我的族纹?” 那位吴长老都说不出什么阳间的解决办法,向方石投问出这个问题,江载月自己都觉得像是病急乱投医。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位方师兄还真的给了她一颗定心石。 “抹消族纹?师妹身上是被设下了控制类的族纹?师妹其实不必担心,宗主在观星宗外布下了界膜,没有人能通过压胜傀儡之术控制宗内弟子,只要师妹不离开宗门,就不必担心族纹发作。” “不过以宗门的赫赫威名,师妹的家族难道还敢捏着族纹控制师妹?等师妹的境界晋升上去了,不仅刻印在魂魄上的符文会破除,可是还会重重反噬施术者的。” 知道江家现在没有了能控制她的手段,江载月原本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去。 但是,境界晋升? 她一个没有一点灵根仙骨的普通人,靠什么提升自己的境界? 她本来还想着进入宗门后,抓紧消除族纹,实在被人发现了自己是滥竽充数之辈,踢出宗门也不算亏。 而现在她的族纹虽然不会立刻发作,可但也就相当于将死刑改成了延期执行,江载月深切地明白夜长梦多这个道理。 婉拒了过于热情的方师兄后,她打着身体不适的旗号,连带着拒绝了也想跟她套近乎的同门,然后住进了方师兄为她腾出的屋舍。 屋舍的布置不算精致,可是胜在灵气充裕,安静舒适,还带着一个开垦了一小片灵田的小院子,已经算是弟子居里一等一的“豪宅”。 江载月最看重的就是它的幽静,院落靠近深山,与周围的屋舍相隔较远,没有人能轻易窥探到此处。 她打开靠近院落的窗户,毕恭毕敬地对天上拜了拜,然后恭敬问道。 “仙人,您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的头顶陡然垂落下一根雪白的腕足,那腕足在她面前晃了晃,温柔沉缓的声音如同贴在她后背开口的鬼魅。 “你想我帮你消除族纹?” 很好,仙人都已经学会抢答了。 江载月充满期冀地看着雪白腕足,眼睛熠熠发亮。 “仙人有不留后患的法术吗?” 没有她想象中讨价还价等诸多环节,雪白腕足异常干脆地轻轻触碰着她的眉心。 肌肤仿佛贴上了一片冰凉的雪花,江载月甚至连一丝痛苦都没有感觉到,当雪白腕足收回去的时候,她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平滑的额头,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觉。 第13章 道体 铜镜里,少女略微模糊的面容如雪般白皙,再不见眉心那处碍眼的红色族纹。 “仙人,您的大恩,我一定会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江载月用力握住了眼前的雪白腕足,冰凉柔软的腕足在她手中微微晃动,像是想要抽身而去。 不想放过这么难得的可以进一步拉近关系的良机,江载月热情地拿出了方师兄刚刚送过来的酒。 反正她不敢喝陌生人送来的东西,不如拿来借花献佛,顺带着让仙人帮她试试毒。 “我第一次进入宗门,就遇到了您这么宽厚仁爱的仙人,可惜我身上没有什么好报答您的宝物。这是一位师兄刚刚送过来的酒,仙人要不要尝一下?” 少女清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如沾染着朝露的昙花般的澄净笑容。 雪白腕足顿了顿,似乎不擅长推脱别人的好意,最后还是慢吞吞地靠近她举起的盛满酒液的碗中,如同蜻蜓点水般沾了沾酒水,温和地劝道。 “这种灵酒,凡人喝多了,身体会经受不住。最好莫要贪杯。” 江载月有点恍惚,多少年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么温馨的正常人之间的对话了。 “我记得了,仙人。以后若是您无事,我还可以找您说话吗?不需要您回应,我对着天上说话,您都能听得到吗?” 见雪白腕足上下点了点,江载月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以后她再也不是没有靠山的野人了! 郑五以后要是敢拉着他二叔找她麻烦,她也能让他再感受一下被大佬教育的滋味。 不过她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再强留祝仙人,少女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靥如花地朝雪白腕足晃了晃手。 “晚安,仙人。” 雪白腕足轻轻点了点,像是回应着她的话语,离开时还不忘礼貌地帮她关上窗户。 简单的洗漱后,江载月安心地躺上了床,睡了十几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当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她朝气蓬勃地起了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热情地向天上垂下的雪白触须们招了招手。 “仙人,早啊!” 雪白腕足轻轻晃动,似乎回应了她的问好。 江载月深深吸了一口窗外清新的空气,沉暗的山林逐渐染上亮丽的朝辉,像是预示着她即将开启的全新人生。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她额头有一点说不出的痒意。 大概是昨天夜里被蚊子咬了,江载月记得自己半梦半醒间挠了许多次,都没有办法完全止住这股异样。 难道是消除族纹的后遗症? 想到这里,江载月顿时清醒了过来,她拿过铜镜,仔细端详自己额头上的异样。 可当她贴近看清铜镜中自己的脸时,江载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错觉。 她额头中间那鼓鼓的,像个从地里生出的雪白笋尖,又有点像是独角兽的顶角,仔细一看更像雪白腕足一样微微透明摇晃的凸起是什么?!! 江载月丢下手中的铜镜,第一反应就是向窗外探出身。 “仙人,仙人,救命啊!” 雪白腕足从天穹上快速垂落下来,环绕着巡视她的周围,镇定缓慢地问道。 “是‘小江’出现了吗?” 江载月没有心思给他编谎,她一把抓住雪白的腕足,让它看向自己的额头。 “仙人,您看到了吗?我头顶上长出来的是什么?!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节 这时,雪白腕足的主人似乎才注意到了她头顶的异样,他似乎也有些惊异。 “别动。” 江载月感觉到雪白腕足轻轻碰了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感觉渗入她头顶的肌肤,有一种大夏天贴到冰块上,整个人都清凉下来的轻松感觉。 它应该是在给她检查病灶。 江载月也很快冷静下来,困扰她十几年的族纹都能被仙人轻松解决,这点小问题难道能难得住仙人吗? 果然,一道温柔平和的声音很快在她耳旁响起。 “好了。” 江载月高兴地举起铜镜,只见她额头上小角似的透明凸起—— 变成了一条细长的,轻轻晃荡如水母触须的腕足。 江载月:???!!! 这个“好了”,不是把她的病治好了,而是让病魔茁壮成长,战胜她好了的意思吗?!! “仙人,这是什么?”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头上长出的那条细长腕足。 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的透明长触,触碰的地方传来酥酥麻麻的舒适摩挲感,他温柔安慰她道。 “你的道体虽然现在只长出了一条道肢,但不必过于忧心,只要精心养育,还会养成更完整的道体。” 不要把她额头长出一条触手,说得像长出了一朵花,养养还能长出更多这么轻松啊! 江载月陡然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不祥预感,她含泪问道:“仙人,道肢是什么?道体又是什么?我以后还会长出很多条……这个吗?” 十数条雪白腕足接连探入她的房间,快要将她的窗堵得严严实实。 “修道观星,每个修者观星所见之景不同,领悟出的道体自然各不相同,又分为道身与道心两部。” “修者在观星中明晰自己的道心,道心越坚,养成的道体便越臻于完全,道肢是道体的部分,也可窥道体一斑。” “你如今长出的道肢与我类似,应也有与我一般的道心。不必害怕,你日后定会长成我这般的道体。” 他这话一说,谁能不怕啊?! 她宁愿当回微波炉,也不想长成触手怪啊! 看着涌进房间,将她重重包围的雪白腕足,江载月咬牙切齿地答道。 “仙人,我,我真的太感动了,您能不能让我先静一静?” 雪白腕足体贴地拉来一处凳子,放在她身后,示意她可以坐下休息。 江载月没有理他,她鼓起勇气,重新拿起铜镜,然后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那条腕足。 软软的,碰起来有点像透明的冰粉,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她的手稍一用力还能从中穿过。 祝烛星安慰她,这是还没有长成时的样子,等长成了就会好看许多,还会十分有用。 江载月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做了一段时间的心里建设,等看到它飘动的样子,眼中还是慢慢失去光亮。 它竖起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可以去演真人版的天线宝宝。 而它垂下去的时候,江载月又感觉自己的额头像插了根水管,很快就能放出昨晚她求他治病时,脑子里进的水。 她真傻,真的。 她单知道吴师叔的治疗法术有后遗症,没想到祝仙人也这么不靠谱。 事已至此,江载月努力从悲哀的情绪中走出来,她找回了一点理智,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祝仙人,别人能看到,我的……这条道肢吗?” 祝烛星似乎意识到了她对道体的抵抗,温声安抚她道。 “它与你的神魄相连,只要你收入神魂中,旁人没有动用搜魂之术,是看不到的。” 江载月勉强得到了些安慰,连忙追问道:“那我要怎么把它收回神魂里?” 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水母似的透明小触须,江载月再度感觉到了昨天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的那种奇怪的痒意。 刺挠,真的好刺挠。 她想要伸手挠一挠额头,却被雪白腕足温柔而不容抗拒地卷住手腕。 “它与你的神魂相连,并没有真正触碰你的躯壳。再忍一忍,慢慢就会习惯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她的难受,又一条雪白腕足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它一点点将她额头上的透明腕足推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载月感觉好受了许多。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恢复正常的面容,终于长松一口气。 “仙人,我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可贴在她头上的雪白腕足刚一离开,那种如附骨之疽的麻痒感又卷土重来。 “仙人,救命!” 江载月连忙抓住刚离远些的雪白腕足,将额头往冰冰凉凉的腕足上用力压了压。 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大脑快速运转,一边将贴着的腕足当冰袋麻药使,一边严肃地试图和祝烛星探讨道。 “仙人,您可以像昨天消除族纹一样,帮我消除这条道肢吗?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其实我也不一定要长成和您一样这么威武的道体,我其实更加喜欢自己原本的人形……” 雪白腕足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还有一条腕足温和地搭在她的肩上,拍抚着她的头顶,如同大人安慰着一个不懂事的,胡言乱语的孩子。 “道体,方才是你日后的真身。你还没有开始修炼,不要过分损耗自己的神魂。道体若是有损,愈合时会更加难受。” “我可以多陪你几日,等到你习惯了,我再离开。” “仙人!” 江载月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冰袋”,“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可一低下头,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时,江载月看着那从满值跌下了99的精神健康值,心中一凉。 只长出了一条道肢,她的精神健康值就跌落了一点,而且一直没有回复的迹象。 那等她完全长出所谓的完整“道体”,精神值越来越低,她岂不是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这位从一开始就藏头露尾的“祝仙人”,还有这个连弟子试验都如此诡异,会让人长出触手的宗门,真的不是什么妖魔培育地吗? 第14章 匣盒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如同微波炉开关的族纹,现在脑子上又长出了一条触须。 如果不是拥有被精神病磨砺多年的强大心理素质,江载月早就演不下去了。 而祝仙人也说到做到,接下来无论她走到哪里,雪白腕足都半包着她的头,平稳地贴着她的眉心。 如果不是之前确定了周围人也看不到祝烛星的存在,江载月感觉顶着头上长出一条水母触须也不比这一幕惊悚多少。 打井水洗脸的时候,江载月让腕足往上抬一抬,让她能完整地擦一下自己的脸。 洗完之后,她礼貌问道:“仙人,你要擦一擦……你的道肢吗?” 主要她有点担心祝烛星的腕足,万一在哪里沾上了姬明乾法身碎片这样的脏东西,就这么搭在她的头上会不会不太干净? 祝烛星的嗓音温柔沉缓道:“不必了,道体不会染上尘垢。井里倒还埋着些旧物。” 江载月的笑容微微凝固在脸上。 等她打水洗完脸了,才告诉她井底埋着东西。怎么不等她死了再告诉她呢? 一瞬间,江载月脑中闪过数十种井底沉尸,冤魂索命的恐怖场景。 “仙人,井下……埋的是什么?” 如果今天不弄清楚这个答案,江载月感觉她今晚是睡不着了。 雪白腕足伸入井下,一声沉闷的宛如砖瓦碎裂声响后,它从井里勾出了方方正正的,盒身上刻着黑金雕纹,类似一条蜿蜒游蛇似的匣盒。 “你想拆开看看吗?” 江载月连连摇头,“仙人,你直接拆了吧。” 她还不太放心,一转身灵活地抱住身后的腕足,惜命地躲在了腕足后面,只敢远远谨慎地看着祝烛星打开匣盒。 没有掉出她想象中的血腥恐怖物件,只有几株黑黄的,一看就是放置了太久潮湿发霉的药草,还有几颗成色极好的,她只在姬明乾这样的修仙世家天龙人身上见过的,用于修炼的灵晶珠子,以及一小片残破的,似乎被人撕开的黄色纸卷。 江载月长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井下藏尸案件。 这处匣盒,应该是原先住在这里的弟子留下的吧。 匣盒的主人可能是怕东西放在屋里被偷,所以在井下专门开了一个储物密室,储存一些不敢随身携带的重要之物。 不过如果藏在这里的东西很重要,原主人为什么没有回来将它们带走呢? 最关键的是,这盒上的黑蛇纹路,怎么和她之前见过的五三哥头顶的,也就是佘家的族纹这么相似啊? 江载月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向祝烛星确认了盒里东西的安全,她将灵晶珠子和碎掉的药草都放回了匣盒里。 至于那最不值钱的黄色纸卷,江载月决定看一眼,如果是记载着什么嘱托要事的话,或许可以等到下一次遇到佘临青的时候,把这不知道算不算失物的佘家人东西交给他。 然而等看清黄纸上的凌乱血字时,江载月头皮微微发凉。 【十大仙门……骗局……】 【是天魔……他们败给了天魔……进入魔宗……无法离开……死……解脱……】 散发着淡淡腐臭血液气味的纸卷上,江载月勉强只能从鬼画符的缭乱笔画中认出这些字。 如果这幕场景出现在恐怖片里,她说不定会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些可以称之为遗书的血字,并热切期待接下来被揭穿了秘密的怪物追杀的高潮剧情。 但是现在,恐怖片的当事人,好像变成了她自己,江载月:……她现在把匣盒带着血纸一起丢回井里,收拾东西向宗门请假说要回老家成亲,还来不来得及? 僵硬地维持着看黄纸的姿势,她清晰地感觉到头顶冰凉如蛇的雪白腕足,慢慢地垂落到血字缭乱的纸上,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的温柔低缓声音,贴近她耳边问道。 “你在看什么?” “为什么你的心,跳得这么快?”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节 江载月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差点以为这是雪白腕足逗弄猎物般恶意设下的圈套,为了看她垂死挣扎的样子,故意引诱她发现此地原主的秘密,让她和原主一样死在这里。 但久久没等到雪白腕足攻击的动作,江载月的目光落回纸卷上。 等等,这些字——是世家子弟才会学习的雅言,与这个世界的通用字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祝烛星是看不懂纸上的内容吗? 她面不改色地把纸快速塞回盒中,一本正经道,“我怀疑这个盒子的主人可能在纸上交代了他的其他宝物,仙人,你能帮我找找这里还有什么储物的暗格吗?” 祝烛星的注意力果然被她的话语引开,天上垂落的雪白腕足如流水般仿佛将屋舍淹没,但很快它们都收了回去。 “没有其他暗格了。” 江载月面露惋惜之色,然后飞快将匣盒塞到了卧室的隐秘之处。 陡然间,她听到了院外传来的隐约呼喊声音。 她开门一看,原来是昨天热情似火接待她的方师兄。 方石投身材高耸,皮肤还是农家子弟般的微黑,焕然一新的装扮却显出了与昨日不同的英俊健实之色。 “师妹,你用过早膳了吗?宗门给新进弟子发了一批辟谷丸,我帮你领回了你的一份。” “多谢师兄。” 江载月笑着接过,她装作看不出方石投身上浓浓的孔雀开屏之意,没有将他迎进门。 “不知道这丹药以后要去哪里领?宗门多久发一次呢?” 方石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每个弟子月初都可以去功俸堂去领月俸,只是路上怕有危险,一般是弟子居里接了任务的师兄师姐,帮着大家一起领回来的。” 像是记起了要紧之事,方石投叮嘱她,“如果平日没什么要事,师妹也最好不要擅自离开弟子居,宗内……有许多不能踏足的禁地,师妹若是不小心靠近……还有万一遇上了什么不好惹的师长,就麻烦了。” 江载月有点震惊。 观星宗是什么龙潭虎穴吗?连出去拿个丹药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方石投继续热情讲解道,“这辟谷丹师妹每日可以伴温水用一丸,师妹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匀一些给师妹。” “不用了不用了,”江载月能看出这位方师兄迫不及待讨好“大腿”的殷切,可关键她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大腿。而在看完了残卷上的内容后,她更加不想成为那位浑身透着不对劲的吴师叔的弟子。 她话锋一转,问起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对了,师兄知道原本住在这处屋舍的弟子是谁吗?” 然而方石投知道的似乎也不比她多上多少。 “我进弟子居的时候,这处屋舍就一直空置到了现在。” 江载月有些诧异:“中途没有人搬进来吗?” 方石投连忙解释道:“弟子居里屋舍的归属,有些不成文的规定。只有被师长看重的弟子,才能像师妹一样,住进这样带有院落,也被修缮过的屋舍。像师妹现在所住的屋舍,城中也只有六七处,一般也只有有底气的弟子才敢选择,像我们这样年岁稍长的弟子,就算知道此屋空置,也不敢随意迁入的。” 见从方石投这里探听不到多少消息,江载月转而问道。 “师兄昨日说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要完成宗门布置的功课,那我现在该去何处修习功课?” 方石投似乎就在等她问这个问题一般,热切道。 “我带师妹去学堂吧,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在那里背诵宗规,偶尔也会有师兄师姐,甚至是长老亲至,考核我们学习的效果。我比师妹虚长几岁,可以传授给师妹一些考核要点。” 这种相当于学长亲自递自己总结的期末复习重点笔记的条件,江载月自然没法拒绝。 “那就麻烦师兄了。” 罢了,江载月暗下决心,大不了在被发现自己是滥竽充数的时候,她跑得快一点,那样应该就不会被投资失败想打击报复的方师兄追上。 吃下一颗辟谷丹,感觉到肚中仿佛化开一股暖流,也确实不怎么饿了,江载月接着跟上方石投来到所谓的学堂。 弟子居里的学堂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不少,或许是前代弟子一代传一代搭建修缮起来的,进门后的一堵墙上刻满了一字一句笔走龙蛇的宗规。 据方石投介绍,这是曾经在弟子居里休息的师兄师姐们刻下的,其中浸润着他们书写时的敬畏灵思,所以参悟背诵墙上的宗规,比对着古籍死记硬背要好记得多。 但江载月实在没有感觉到墙壁上那些刻字中的意蕴,看着周围人脸上越发浓郁的敬畏专注之色,她只能入乡随俗地加入其中,默看几遍后,还是选择走墙边的小道,拿起了墙后书柜处厚厚的,都有些积灰的宗规大典。 第15章 异魔 方石投也挤了进来,仿佛误会了什么,他脸上陡然浮现出了然与钦佩掺杂的感慨万千之色。 “我知道了,师妹肯定是看不上那等侵染神魂的旁门左道。也只有像吴师叔这样的长老写下的真迹,才能配得上师妹参悟。” 江载月捧着厚厚的宗规大典,一时间有点怀疑方师兄的脑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长出了水管,只是他长出的水管可能是进水的。 但她不想过多解释,毕竟她可是真滥竽充数,靠着外挂找进来的。要是她直说她根本感觉不到刻字中的意蕴,这位方师兄发觉不对,回头把她举报了怎么办? “师兄,麻烦您跟我讲一讲,宗规的要点之处吧。” 方石投遗憾地点了点头,想到或许江师妹不想在众人面前过多显露己身的长处,如此不骄不躁,虚怀若谷的心性,也难怪被吴师叔如此看中。 看向已经被背得滚瓜烂熟,熟记于心的宗规,方石投少见地生出了曾经被师长考校的忐忑之情,此刻比起教导,他更像是汇报自己的心得般,一字一句谨慎道。 “宗规中诸多禁令,大致归为四则:勿视,勿听,勿言,勿动。” “勿视又分为勿视人,与勿视异。不可长久观人,也不可长久观异。这种异我们又称为异魔,异魔中又以类人之异最为凶险。” 见方石投长篇大论着,又抛出了许多她未曾听过的名词,江载月连忙追问道。 “师兄,异魔是什么?类人之异又是什么?” 方石投平静地如同说着一块路边见到的石头般,“异魔,就是我们观星时见到的那些东西。” 不是,你们观星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啊?她观星的时候看见天上晃来晃去的雪白腕足,只觉得发困啊。 江载月再度感觉到自己与方石投,以及同方石投一样的诸多观星宗弟子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在这屏障另一端,有许多观星宗人习以为常,甚至都不需要解释的常识,对她来说就如同病患脑中的臆想一般,存在着无法理解的鸿沟。 等等,江载月仔细看向方石投的脸,她平日里能很轻松地看清精神健康值,然而当她自己的精神健康值下降时,她会有些微眩晕,下意识不想关注其他人的精神值。 可是现在——85。 看到那淡红色的数字,江载月心中一凛,哪怕是像方石投这样看着没有任何异样,与她交谈时也没有暴露出任何不同,看起来比正常人还健康不过的观星宗弟子,在地球上,这样的精神值也属于需要去看精神医生的病人。 所以,她根本不应该用正常宗门的角度看待观星宗,也不应该用对待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揣度观星宗弟子,而是将他们当成一个个思维过于活跃,无法控制自身幻想与病情的病人,才能顺利地伪装融入他们之中吗? 这般思索着,江载月似乎把握住了一点关键。 她放平心态,更加积极地沟通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只有那些才算异魔吗?宗门里就没有这样的异魔吗?” 方石投的笑容有些苦涩。 “宗门内处处都有异魔,吴师叔,还有他的镜灯,不就是这样的……异魔吗?” 他放轻着声音,似乎怕其他人听到他们交谈的话语。 “吴师叔白日里看着,都像是个……用碎镜拼在一起的人,当初第一眼看到吴师叔,我都被吓得不敢动弹,与师妹一同进入宗门的这批人里,也只有师妹敢与吴师叔交谈,师妹竟然还敢碰……师叔的镜灯。” 方石投的敬佩之情已经不像是眼睁睁看着她去摸老虎尾巴,而是亲眼看着她从岩浆里洗了个澡,又毫发无损地钻出来了一样。 江载月越发摸到了问题的关键,她紧盯着方石投,“师兄,师叔的镜灯,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它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 方石投有心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被师叔看中,也不知道师叔的镜灯是什么。但看着它的时候,我就像是变回了一个手无寸铁,也无法动弹的凡人,被丢进了旷野之中。而那些我观星时看见的异象,就出现在我的周围,它们凝望我,靠近我,当它们彻底靠近的时候,我……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方石投脸上显现出的无法抑制的恐惧,简直像一个孩童看着他无能为力,无法反抗也无法逃避的恐惧之景将他彻底吞噬。 江载月看着方石投的精神健康值如同跳水一般陡然下跌,快跌下了80。 “师兄!” 江载月果断给他加了一点精神健康值,加上她出声提醒,方石投的精神值终于稳住了原本下跌的趋势。 方石投回过神来,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 “师妹,这就是……为何不可长久观异。若是我刚刚观想的是类人之异,只怕得元气大伤,要卧床修养几日。” 江载月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方石投此时的恐惧从何以来,她记忆里的吴叔叔和镜灯虽然给她一种诡异之感,却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她勉强把方石投话中的异魔理解成诡异之物,那么“类人之异”,从字面上理解,是像人的诡异之物?这种像人的诡异之物会比普通诡异更加具有杀伤力? 接下来方石投继续给她灌输着宗规理解,虽然对其中的名词还不甚理解,但不妨碍江载月已经理解了大部分内容。 就是不要在宗内到处乱走,乱看,乱说话,师长说什么就怎么做,遇到危急情况最好连想都不要想,直接晕过去装死。 如果说这部分内容还在她的理解范围内,那么方石投接下来说起的,若是身体哪部分变成了异肢,需要立即将异处切下封存,这部分内容就让她有点无法理解了。 “师兄,这一条是什么意思?” 方石投露出些为难之色,他翻到了宗规的中部,里面详细记载了“血兰谷”的种种禁忌。 其中一条是:若是发现自己的血肉里长出了红色虫子,或者某部分变成了一团红色虫子,就要立刻找谷主求救,谷主会割下化为异虫的血肉。 江载月突然陷入了思索之中。 她想到自己额头上突然长出的水母须,又想到了祝烛星和她说的,这是道体慢慢长出道肢的正常现象的解释。 很显然,宗规和祝烛星之间,有一个说了谎。 那么,这个说谎的,是宗规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宗规才是正确的,祝烛星骗了她,那么一个连吴长老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在宗内来去自如,甚至仿佛观星宗就是它领地的怪物,弄死她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她虚以委蛇? 如果宗规骗人,江载月打了个寒颤,几乎不敢细想下去。 明明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想要逃离把她当微波炉用的江家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病的未婚夫,进入观星宗,可现在观星宗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想要她小命的龙潭虎穴之地。 某个不久前才生出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越发蠢蠢欲动。 实在不行,要不还是跑路吧? 虽然跑路后,可能还会被记仇的姬明乾追杀…… 思绪被唤回现实,跟着方石投粗略读过了一遍宗规后,江载月更加没有了久留宗内的想法。 仿佛是看她的兴致不高,方石投适时地提起了教她辨认穴窍,引灵气入体的事情。 她这方才提起了精神,可是没有灵根仙骨,意味着她对灵气的感知与汲取能力都极低,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她才能感知到若有似无的,周围隐约的灵气流动气息。 回到了屋舍后,虽然身体因为吃了辟谷丹而没有饥饿的感觉,但江载月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精神仿佛被掏空的恍惚感。 她躺在了床上,头上安静地陪了她一天的雪白腕足在这时微微挪动着,温柔男音带着一丝喜悦之意地缓慢说道。 “又有一条道肢生出来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节 江载月慢慢举起铜镜,镜中的她自己,此刻额头上飘荡着两条细弱透明的,如同水母须须般的腕足。 很好,她现在的样子,不像天线宝宝了。 像一只人形的飞天大蟑螂。 或许是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多,江载月此刻心中奇异得没有多少波动,她甚至格外大胆地问道。 “仙人,我的道肢,属于宗规说的要切除的‘异魔’的范围吗?” 雪白腕足轻轻勾住了她头上飘荡的两根须须,像是在控制着力道,与她玩耍。 “这不是异魔,异魔是无法控制的,随时可能失控的邪祟之体。” 江载月试图用意念唤走自己额头上的腕足,结果发现它们如同有着自己的意志般,完全贴在雪白腕足上,像两根想要抱住庞然巨物的小怪物触手。 她冷静地指了指这两条玩意:“可我现在也控制不了它们。” 第16章 庄长老 “因为你还未与你的神魄合二为一,道肢与你的神魄如今仍在混沌之中,所以它还不能完全受你控制。” 江载月锲而不舍地问道,“那我应该如何与我的神魄合二为一呢?” “你需要先引气入体,将全身经脉通为一体,方能唤醒神魄之灵。” 江载月求知若渴地继续问道,“仙人,你觉得以我的资质,多久才能引气入体?” 雪白腕足轻轻探上她的额头,恍若无物般穿透进入她的身体。 江载月倒是没有多少不适的感觉,不过一个呼吸之间,雪白腕足就轻轻抽出,仿佛年长者安慰着病弱的孩童般,温柔拍抚着她的头顶道。 “修真者寿岁悠长,总能引气入体的。” 可关键是按现在触手生长的速度,江载月感觉自己都不一定能活过三个月。 至少在她接触的人中,她就没见过精神值低于四十的人。 等等,这位祝仙人有那么多腕足,现在还能在她面前这么稳定地开口说话,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还案例吗? 江载月想要看清楚祝烛星的精神健康值,她一把抓住头顶的雪白腕足。 当她格外专心地凝视着雪白腕足时,她似乎能看到雪白腕足上,隐约浮现出的红色数字。 不,那不是数字,更像是扭曲而膨胀的,一个又一个相连起来的……莫比乌斯环?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一团乱码吗? 江载月快怀疑自己的外挂出了问题,然而当她看到铜镜上自己的面容上,93的清晰数字时,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的外挂没坏……不对等等!她的精神健康值是什么时候跌到93的?!! 江载月惊恐地瞪大双眼。 幸运的是,她的精神值将将跌倒90边缘后,又开始缓慢回升,过了许久,方才恢复到了98。然后再也没有了上涨的迹象。 而或许是她凝视铜镜的时间太久,雪白腕足从她背后探出,轻轻碰了碰她捧的镜子。 “怎么了?” 江载月的眼神,忍不住又移到了雪白腕足上,她开始思考那个莫比乌斯环的含义。 然后镜中的她自己,原本稳住的精神值又有开始下跌的趋势。 江载月这才明白,原来祝烛星的精神健康值,才是她的精神值下降的元凶。 她试图阻止自己的大脑继续思考这一现象,可众所周知的是,越不让自己的脑子想什么,自己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什么。 江载月决定找件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握住雪白腕足,急切地开口道。 “仙人,您长出了那么多道肢,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雪白腕足似乎将她身体的些微颤抖误会成了对未来的恐惧,他如同安抚着婴孩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什么都没有。” 他温柔缓慢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长成了完整的道体后,我不再迷惘,不再畏惧,也不再愤怒。” “我知道,我终将回到我原本的位置,变回最原初的自己。” “你也不必害怕,在我变回原初之前,我会庇护你,度过最弱小的这段时间。等到你长成完整的道体,你就会记起一切。平日里你也可以试试用道肢吸取灵气,它本就是属于你的一部分。” 江载月感觉,这位祝仙人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结果被热情接纳的哈士奇。 虽然这位祝仙人不知道因为什么而误会她是他的同类,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是一个土生土长,再正常不过的蓝星人。 “仙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太想变成原初的自己,就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您可以帮我把道肢无痛摘除,然后送我离开宗门吗?” 仿佛是听见孩童说着她不想长大的梦话,祝烛星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帮她吹灭了灯烛,雪白腕足体贴地帮她拉上了被子。 “天色很晚了,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修炼。”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再问,就感觉到雪白腕足轻轻贴着她的额头,半包着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她陡然觉得眼皮一重,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祝烛星发现了她是个骗子,然后用对付姬明乾的法术对付她,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蜡烛一般融化。 然后雪白腕足像包着一个圆一样,包着她融化为液体的身体,温柔沉缓道。 “我要把你做成八爪鱼饼干,挂在我的身上,饿了随时能啃一口。” 梦里的她努力抗拒,结果被雪白腕足包得更加严实了。 等江载月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梦境可能成真了。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条雪白腕足,身后也贴着一条雪白腕足。 啊啊啊啊她不要被做成八爪鱼饼干! “怎么了?” 贴在她背后的雪白腕足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是做了噩梦吗?别怕,我在这里。” 就是因为他在这里,她才那么害怕啊! 江载月松开手,她端起放在枕边的铜镜,看了看自己头上的水母须须。 好消息,还是两条。 坏消息,长出这玩意的代价,似乎真的是永久扣除她的精神健康值,她98的精神值现在都没有恢复的迹象。 “仙人,可以帮我把道肢推回去吗?” 细弱腕足被推回了她的身体里,江载月还是能感觉到额头若有似无的痒意。 然而或许是神魂慢慢习惯的缘故,她一咬牙,感觉自己已经能勉强适应这种,仿佛被蚊子咬了一个大包的痒度。 她放下铜镜,诚恳地对面前的腕足道。 “仙人,这两日来,因为我的私事,耽搁了您不少时间。现在我已经能慢慢适应道肢了,您也可以回去了,”少女仿佛有些羞涩般轻声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方便时常和您待在一起。” 话一说出口,江载月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厚脸皮感,可既然祝仙人不肯教她跑路和消除道肢,那她总能找个借口把他支走,找别的人打听这方面的消息吧。 雪白腕足倒是没流露出多少恼怒之色,他只是缓慢地抽回了原本贴着她的触手,恢复了最初与她之间的疏远距离。 “好。” 祝烛星温柔缓慢道,“若你的道肢还有不适之处,可以再来寻我。” 而从那一天后,祝烛星果然信守他给出的承诺,没有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总感觉自己在用透明道肢引导灵气进入经脉的时候,原本若有似无的灵气,如同是被高压挤到了她身体里逃难一般,变得清晰了许多。 而道肢贯通的身体经脉,也如同被一块冰凉柔软的果冻滑过一般,在初次引气入体的时候,灵气流动得格外顺畅,十几次后就能成功。 一个月之后,她终于成功地进入了引气入体的阶段。 而她头顶的水母须须,这段时间里也放慢了生长的速度,只是又长了三条。 不过与之对应的,她的精神值也下降到了95。 这段时间里,她努力打听与出宗,还有道肢有关的消息,可是她周围的人都一无所知,而弟子居就像一个无人理会,任弟子自由生长的荒郊野岭。 这里知道的最多的,竟然是以方石投为首的,一批已经住在这里三四年的弟子,至于其他师长,就如同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学完了一大本的宗规,和一大堆她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的修真界常识,再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己缩回和移动自己的腕足,江载月甚至都在考虑如果找不到人,干脆再进入镜山找那位吴师叔。 她实在不想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然而事情的转机出现了,一天清晨,方石投格外激动地敲响了她的屋门。 “师妹,好消息,庄师叔来招帮他照看灵田的弟子!条件不限,只要是熟读了宗规,还有已经引气入体的弟子,都可以去!” 江载月对方石投口中的这位“庄师叔”有点印象。 据方石投曾经透露的宗门长老情报,这位庄师叔是少见的会主动来弟子居里招收干活的弟子,并且在任务完成后,还会真的收弟子入门下的长老。 而且最关键的是,庄长老收下的外门弟子,虽然要帮他干一些照看灵田灵植的苦活,可是他对弟子的要求少,任务也不算危险,所以往年几乎每个帮庄长老干完农活的弟子,最后都入了庄长老门下。 但是江载月记忆中条件反射地浮现出了宗规里,有关这位庄长老的一页记载。 【进入庄长老的灵田后,弟子需无条件地听从庄长老的任何要求。】 【禁止弟子将任何活物带入或带出庄长老的灵田。】 【禁止弟子偷食庄长老的肥料。】 【禁止弟子长久注视,或者触碰庄长老的灵植。】 【禁止弟子在庄长老面前流血。】 【禁止弟子在夜晚靠近庄长老。】 【禁止弟子夜晚出现在灵田上。】 【若庄长老夜晚进入屋舍,要求弟子夜晚照看灵植,弟子必须穿上发放的蓑衣,并且在这过程中不得与庄长老交谈。】 ……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节 当时在看到这一页的内容时,江载月忍不住恍惚地向方石投求证道。 “师兄,这就是你说的,宗门里最安全的长老?” 第17章 袁师兄 先不说这一大堆让人触目惊心,让人头皮发麻的规则,关键是这种规律显然就有许多矛盾之处吧。 前两条还要求弟子晚上不能出现在灵田上,也不能靠近这位庄长老,后一条就出现了庄长老晚上要求给弟子给他干活的情况。 怎么?这里的宗规难不成是她前世的公司条例,只能约束员工,但是管不了老板? 而且禁止流血这一条,万一碰上了她的月事怎么办? 听到她的问题,方石投微黑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红意,他有些不自然地小声道。 “师妹不用担心,宗规里说的不准流血,是不能让庄长老看见弟子流血的伤口。其实即便是真的被农具割伤流血了,只要及时把伤口包起来,不让庄长老看见就好了。庄长老也不会时常来监督我们干活,有时几天才会过来看一眼。我帮庄长老干过两次活,也都没有遇见过弟子违反宗规的情况。” 江载月立刻发现了方石投话语中的漏洞。 “师兄,你之前不是说,只要帮这位庄长老干完农活的弟子,最后都能拜入这位庄长老的门下吗?” 方石投不由露出了苦笑。 “确实,庄长老会留下能干完农活的弟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干了不到半个月,就突然很想家,我干活时跑出了灵田,庄长老逮住了我臭骂一顿,就把我赶了出去。第二次还剩几天就能完成任务,我又很想回家,这一次差点跑出了宗门,庄长老又把我抓住了。不过庄长老面冷心善,虽然我没有干完全部的农活,但都把任务奖酬的灵晶和丹药给了我。” 方石投又振奋了几分道,“这一次我又修炼多了一年,一定能完整做完庄长老的任务。” “不过师妹有吴师叔看重,可能看不上这一星半点的奖赏,”像一只没有得到主人夸奖,格外失落的黑皮猎犬,方石投言不由衷地低下声道,“那……我就,自己去吧……” 江载月忍不住陷入了思索,如果这位庄师叔真的像方石投说的这么面冷心善,或许她也能从他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不过方石投说他干活期间很想家这一点,让她不由生出了警惕。 方石投告诉过她,他观星时看到的景象,就是他的家人。 可他是个出生没多久,就被丢在田里的弃婴,幸运的是,他被一对老夫妇捡到并养大。那对老夫妇走后,他在田间种地时,时常会出现一种幻觉,那就是他从未谋面的,将他遗弃的家人,会整整齐齐站在田边凝视着他。 随着时间的增长,那些面容模糊的家人,也距离他越来越近。 方石投也是因此下定了决心,游历各处打听了消息,才决定拜入传闻能铲除邪祟的观星宗。 而在拜入宗门后,他产生这种幻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如今听方石投说完他在庄长老农田上的诡异经历,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想见到的家人,是养育你的老夫妇吗?” 方石投用力点了点头,“我真的很想回到旧宅里,”他的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哽咽,“我总觉得,爹娘……好像还会在那里,等我回来……” 江载月安慰了他几句,她感觉到了庄长老灵田的诡异之处。不过时间不等人,想着不断下降的精神值,她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方石投顿时忘记了刚刚的难过,他高兴地围着她团团转,差点想挤进门,连包袱都帮她收拾了。 江载月礼貌拒绝,在收拾包袱的时候,她想了想,将与庄师叔有关的宗规记在白布上,放在身边,以防自己中途忘记。 第二天,这位传闻中的庄师叔,就来接他们了。 一大片墨绿的如同伸展开的叶子般的巨舟在书院门前停下。 头发掺着霜白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灰袍,不苟言笑的神情无形中有种迫人的压力。 他在舟头看着他们,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他们一排人时,江载月注意到她周围的弟子似乎都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他们低着头,哪怕是平日最热情的方石投,都不敢与这位庄师叔的目光对视,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极其穷凶极恶的恐怖猛兽。 江载月有些不解,她的目光下意识在这位庄师叔脸上停留。 96. 一个极其正常的,甚至比她自己都高上一点的精神健康值。 到底这位庄师叔身上有什么让人值得害怕的东西? 注意到了她的注视,这位庄师叔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江载月的错觉,她感觉这位庄师叔脸上的线条似乎温和了一点,像是想要对她扯出一点微笑。 但最终,他只是冷面道。 “上舟。” 一个个弟子像是不敢说话的鸡崽,仿佛早就达成共识般默默上船,然后挤在离庄长老最远的舟后的位置。 江载月有求于人,她想和庄长老拉近关系,大大方方地在一群人敬畏的目光中走近庄长老。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这位庄师叔似乎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的沉默寡言,对她的问好也只是简单点头,目光一直停在远处,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 江载月原本还想着让腕足触碰庄师叔,试探他到底是对这样的道肢习以为常,还是真的看不见她额头上的异样。 可在她的腕足继续靠近庄长老时,她陡然感觉到一种头皮发麻的,如同把自己的手靠近硫酸一般的危险感。 她不敢再试探下去,百般无聊下只能看向舟下。 然而当她看向舟下时,江载月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大片模糊如晕染开的水墨般的浓黑,笼罩着宗门内大部分的位置。 她越是用力看去,越感觉自己的眼前仿佛笼罩了一层模糊雾气。 江载月心头一凛,她陡然反应过来,宗规里有一条不得长久窥视外在之景的规定。她连忙闭上眼,安分地缩回了灵舟里,她的视野才逐渐恢复正常。 灵舟降落在一片矮小的平房围成的院落中,庄长老对院里早早等候的弟子道。 “告诉他们这里的规矩。” “是。” 身材圆滚滚得如同一座小山,撑着绿袍弟子服格外紧绷,面色也格外红润的弟子,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他恭敬道,“是。” 而等庄长老走后,原本噤若寒蝉的弟子逐渐恢复以往的活跃,方石投格外惊喜地朝着绿衣弟子道。 “袁师兄!您如今是庄师叔的内门弟子了吗?” 而那位袁师兄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也笑眯眯地看向方石投。 “哪里哪里,只是得了师尊几分看重。石投,这么久没见,你也还是老样子啊。” 简单的几句寒暄后,这位袁师兄面色一肃,院里原本的交谈声顿时弱了下来。 “好了,各位听我说,我叫袁常足,大家叫我袁师兄就好。我也是从咱们弟子居里出来的普通弟子,知道大家在弟子居里熬了这么久,也是想有个好前程。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不服我管教的,最好现在就走,不然待在我手下,若是违反了师尊的规矩,也别怪我老袁出手狠辣。” 来到这里的弟子,自然不会被一两句狠话吓退。 袁常足扫视了一眼,方才露出了有些满意的笑容。 “既然都愿意听我的,那么接下来干活的时候,大家都不准乱看,乱说话,乱碰自己不该碰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得到了弟子们的回应后,袁常足带着他们来到一扇屋门前,他推开门,屋内黑沉沉的,只燃着一点微弱的烛火。 “现在,每个人去屋里挑一件合身的蓑衣。尽量挑能包住身体的,没有破损的。一个一个来。” 袁常足的眼神在每个弟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靠后的江载月身上。 看着少女清丽出众的面容,他胖乎乎的脸上,又露出了与刚才对待方石投的客套不同的热情笑容。 “这位师妹,你先进去挑吧。你在这里的这些时日,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我老袁在……” 江载月耐心敷衍完这位袁师兄的自吹自擂,她走进屋中,看着微弱烛火映照中,搭在木架上的一件件蓑衣,突然明白了袁常足刚刚为什么让他们尽量挑没有破损的。 因为这里的蓑衣,仔细看去,不是这里破了一个洞,就是那里裂开了一条缝。 她搜寻许久,方才在角落处找到一件勉强完整的蓑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给他们蓑衣,但一想到宗规里与蓑衣有关的事项,江载月隐约能感觉到,挑选到一件完整蓑衣的重要性。 而越晚进入屋中的弟子,显然找到完整蓑衣的概率就越低。 显然不止她想到了这一点,当她走出屋门的时候,江载月看见不少人围在袁常足身边,那位袁师兄也已经笑呵呵地点起了手中的灵石。 “师妹,你出来了。” 方石投偶然将一份灵石塞到袁常足手中,他看向江载月小声道。 “师妹,我,我知道你手头没有多少灵石,蓑衣的押金,我先帮你交了。” 袁常足却一反常态地笑眯眯推开了手中的灵石。 “方师弟的师妹,自然也是我的师妹,我哪有收自家妹子钱的道理。” 江载月感觉这位袁师兄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她客套几句,然后试探性地问道。 “师兄,听说过道肢吗?” 然而原本色眯眯看着她的袁常足,突然面色大变,他惊疑不定,眼神甚至隐隐带上些恐惧与后怕。 “你,你从哪里听说过道肢的?” 然而话一说出口,他仿佛连听都不想听到这个回答一般,连灵石都不收了就跑到屋里。 等所有弟子都挑选完蓑衣的时候,袁常足方才迟迟从屋内走出,只是这一次他对江载月的态度仿佛换了一个人,简直如同她是毒虫猛兽般避之而唯恐不及。 第18章 修天道 江载月感觉袁常足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根本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就将他们带到了休息的屋舍中,让他们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再带他们去灵田。 江载月根本找不到截住这位袁师兄的机会,方石投还以为是她哪里得罪了袁常足,连忙答应私下帮她去询问袁师兄。 短暂的休息后,袁常足再度出现,他的身上穿了一件厚实的蓑衣,却告诉他们除非是晚上干活,不然白天下田不用穿上蓑衣。 灵田的位置在距离屋舍不远的坡后,一口口方长漆黑的重箱,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反扣在田地间。 从坡上往下看去,简直如同摆列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棺材。 袁常足轻松地开口,冲淡了弟子中各位凝滞的气氛。 “大家不要害怕,这里种的是一种善于躲藏逃匿,还会蛊惑人产生幻觉的灵植,所以师尊特意用锁灵棺困住了它们,底下也布置了封锁的阵法符箓。” 袁常足微微加重声音道,“只要大家守好规矩,不要擅自触碰灵植,也不要破坏锁灵棺,平日里浇水施肥,看看田地里有没有生成不该生的野草,锁灵棺与阵法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两个月就能完成这次的任务,然后被师尊收入门下。都听明白了吗?” 诸位弟子齐声应下,接下来,袁常足带着他们去了灵田旁边一间的屋舍。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节 密不透风,没有窗户的屋内格外阴冷,两颗散发着灼灼白光的光亮圆珠却照得屋内比屋外更加明亮。 屋里没有过多摆设,中间赫然是两处格外大的,不相通的方池。 一处方池里的水液黑红深暗,水波微微荡漾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游动,池水散发着淡淡的,让人莫名觉得有些饥肠辘辘的鲜美气息。 袁常足开口道,“这里装的都是培育灵植的养料,我相信各位都熟读宗规,知道灵庄里的肥料,人是不能吃的,如果有人忍不住,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离开这里。” 看着弟子们脸上至少没有流露出明显的饥饿之色,袁常足顿了顿,方才走向另一片白布盖得严严实实的池子。 他小心翼翼掀开白布,仿佛池子里装着什么毒虫猛兽一般,江载月也忍不住后退几步。 但等袁常足掀开白布,江载月方才看清池子里雪白如凝脂,没有泛起一丝波澜的池水。 袁常足看着这凝固般的池水,方才恢复常色,转头对他们道。 “这池子里装的是灭虫的灵药,绝对不能触碰到身体。如果你们看到灵药池子的水动了,一定要尽快告诉我,听明白了吗?” 接下来,袁常足又详细告诉了他们,使用肥料与灭虫灵药的时机与场所,并带他们到灵田间,亲自给他们做了示范 江载月一条条记在了纸上,到了最后,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事项,她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这种怎么看怎么像恐怖片的前置剧情的任务点,她就一定非呆不可吗?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那古怪肥料味道的后遗症,江载月感觉肚子极其饥饿。 她决定留下来先吃完晚饭,如果袁常足那里还是撬不出什么信息,她就要考虑开溜了。 农庄的晚餐极其丰盛,肉菜都是无限量供应,所有弟子都胡吃海塞着,如同是饥荒后逃进来的难民。 江载月填饱了肚子,可她还是感觉到一种极其空虚的饥饿感。 就像是,她还有另一个没有被填饱的“胃”一样。 不知道方石投和袁常足说了什么,袁常足似乎放下了之前对她避如蛇蝎的恐惧,但他还是警惕地隔着方石投,站在她较远的位置,就如同随时预备着逃跑一般。 他们三人来到了农庄的后山上,袁常足先一步打破了寂静。 “师妹,你是从哪里知道……那些的?” 感觉到袁常足对“道肢”的忌惮,甚至都不愿意直接提及,江载月想了想,没有暴露出祝烛星的身份。 她润色出了一个进入落星城,然后被仙人所救的故事,无意间听到了“道体”“道肢”这样的字眼,所以生出了好奇之心。 袁常足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仿佛不敢置信般,他仔细审视着她的面色,最后方才深吸一口气,认真告诫她。 “师妹,你以后不要随便打听这些,也不要把修天道的师长救下你这件事宣扬出去。” 江载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袁常足话中的陌生词汇,“修天道的师长?师兄,什么是修天道啊?” 她这些年装傻白甜装得炉火纯青,袁常足也看不出破绽,他慢慢放下警惕,走近她,声音难得透出些沉重意味。 “师妹啊,有些宗内隐秘,我也就只敢告诉你。” 他将方石投支走,江载月也不担心。五条水母须,虽然让她的精神值下降不少,但她的战斗力上升了许多。袁常足应该是看不见她的腕足,不然也不会在她的虚幻腕足伸进他脑子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袁常足苦笑道,“你别看我刚刚那么威风八面,在宗门里,我和我师尊都是修人道的少数派。” 江载月,“师兄,天道和人道有什么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修人道的修者,至少都还是人身,可是修天道的师长们……” 袁常足身体微微发抖,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场景,“师妹,你应该也见过了。那些……东西,”他压低着声音,“和咱们这些人就不是一伙的,他们修的都是什么天外至灵的大道,管长出的异肢叫道肢,管那种……不人不鬼的身体叫道体……但是修什么道,会把自己修得越来越不像人啊,我看啊,他们都是些邪魔外道,你千万别和那群人扯上关系……” 江载月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她忍不住问道。 “师兄,镜山中的吴师叔修的是天道吗?” 袁常足摇了摇头。 “吴长老是修人道的。总之你记住,宗门里只有镜山的吴长老,我师尊,还有血兰谷的姚谷主,白竹阁的卢阁主,无事庙的易庙主就这五位长老是修人道的,其他的长老都是修天道的。你要是遇见了其他长老,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千万不要被他们盯上。” 江载月又问,“师兄,修天道的长老真的有这么可怕吗?那为什么修天道的那位长老要出手救我?” 像是想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袁常足打了个寒颤。 “师妹,他们出手救你,绝对不会是出于什么好心。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刚入宗门的时候,我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就是偶尔觉得自己的皮肉很难受,像是有东西在啃我的肉。” “后来有位修天道的长老看中了我,他把我带进师门,然后让我浸在一个池子里,他说等把我的皮泡胀了,就可以帮我剥下来,然后把血肉融进池子里,慢慢长出一个完整的道体。可是最后他把我的皮剥了又剥,我的血肉还是没融化进池子里,长出他满意的道体,他就把我扫地出门。如果不是庄师叔好心收留,我现在都不一定能活下来了……” 江载月回到自己的房中,耳边仿佛还回荡起袁常足那平静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语气。 如果袁常足没有骗她的话,他以及吴长老,庄长老都是修人道的一脉,他们与那些修天道的长老势如水火,而修天道的长老也邪异非常,这两种人若是知道了她长出道肢,她的下场只怕都不会太妙。 那么兜兜转转,难道她还得找回祝烛星求助? 看着从自己衣袖里探出的透明触手,江载月轻轻捏了捏它,她已经掌握了怎么将这玩意收起和转移位置的一点窍门,平时压力大的时候,也确实觉得捏着它有几分解压。 如果她的精神健康值没有因为长出它们而永久下跌的话,她或许真的会考虑留下它们,但是现在…… 江载月饥肠辘辘地站在窗边,明明肚子已经被食物填饱,但现在的她还是觉得说不出的饥饿。 仰望着头顶那片无数雪白腕足微微摇动的星空,江载月试探性地摇动自己转移到头顶的腕足,她觉得如果从高空中看到这一幕,她头顶的五根透明触手,应该像随海浪摇动的海草般不起眼。 然而空中的雪白腕足却注意到了她的动静,它从苍穹落下,只是这一次没有进入她的房间,而是礼貌地停留在了她的面前。 “你在寻我吗?” 如同过往一个月里的生分不存在一样,江载月一把抓住面前的雪白腕足,虚弱道。 “仙人,我好饿啊。现在饿到连道肢都快动不了,您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祝烛星的声音温和了几分,“你没有生病,只是你的神魂多长出了一部分道肢,自然会有些虚弱。我这里有一点食物,你用道肢吃下就会好了。” 第19章 清心丹 江载月原本只是想随手找一个借口和祝仙人修补关系,然而一听祝烛星的解释,她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也没人告诉她长出道肢的神魂还需要进食啊!如果她今天没有问出口,岂不是哪一天就会饿晕在地里? 而且她问了,祝烛星才把这么关键的事情说出来,果然这位祝仙人也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良善可欺。江载月警醒几分,告诫自己要把应对祝烛星的重视度拉到和姬明乾一个水平,甚至更高也不为过。 然而这不妨碍她表现出十足十的感激,“仙人,您真的太好了。” 然而等雪白腕足将所谓的“食物”递到她的面前,江载月又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这种外表像是用无数条红色细长虫子缠绕包裹,里面又隐约透露出可疑的,似乎还在活动的白色球状活物的物体,是什么东西? 这真的是人可以吃的食物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江载月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在这种“食物”里,闻到了极其浓郁的,像是袁常足告诫他们不准偷吃的“肥料”,还有“灭虫灵药”的气息。 这所谓的“食物”,该不会是祝烛星直接从肥料池底和灭虫药池里挖出来的吧?!!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几分,小心问道,“仙人,这食物,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祝烛星温柔平缓道,“是别人给我的。” 比起吃下这么诡异的玩意儿,江载月突然觉得被饿晕,似乎也不是一件大事。 “仙人,我能问一下,这食物是由什么制成的吗?” 江载月已经做好了听到一个恐怖答案的心理准备,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祝烛星温声道。 “这是以灵庄之果与血兰谷灵物,炼就出的清心丹,不过这种丹药对我已经发挥不出多少药效,对你来说却是大补之物,只是你服下此丹后,需要及时炼化,不然道体虚不受补,短时间难以长出更多的道肢……” 江载月原本满脑子的阴谋论,听到后时顿时消散。 这所谓的有“副作用”的丹药,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能够阻止触手继续增长的神仙药吗? 虽然还有着祝烛星是撒谎骗她的这一可能,但是在两人之间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下,江载月不再多虑这一点,她的道肢慢慢靠近那团似乎还在动的丹药,触碰到了那一点如蓬乱红线般的清心丹外壳。 仿佛是触碰到了一团火焰,又像是沉入了冰海之中,腕足接触的地方传来强烈的刺激感,江载月下意识想要收回自己的腕足,却在下一刻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宛如从出生起就没有被填饱过的,空荡荡的另一个胃里,被灌进了巨量而满足的食物。 她下意识想要攫取更多的,这样的“食物”,然而一股温柔的力道阻止了她。 江载月顿时清醒了过来,雪白腕足将她的手足捆住,连五根水母须也被轻柔却无法挣脱的力道握住。 祝烛星温声道,“是我疏忽了,你的道体现在还承受不了太强的丹药,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困意涌上头脑。 在梦里,她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温泉中。 每当她觉得自己泡得足够久了,想从温泉里站起来的时候,总有一股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推回越来越热的池子里。 江载月先是扑腾反抗,后来感觉到那股推她回池子里的力道更加清凉,索性也放弃了挣扎,只是死死地将推她下池的人牢牢抱住。 不是不让她从池子里出来吗? 那就和她一起泡下去,大不了一起热死。 半梦半醒间,江载月抱着怀中清凉柔软的“降温袋”,终于勉强得到了此刻的安宁。 只是当她睁开眼,看见怀中紧紧抱着的雪白腕足时,江载月连忙松开手,诚恳道谢着,“仙人,多谢您昨晚……”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江载月陡然感觉到身下的床传来可疑的碎裂声响,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雪白腕足就卷住她的腰身,将她托上半空。 下一刻,那摇摇欲坠的木床轰然倒地,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江载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只睡了一晚的木床。 她昨天收拾屋子的时候,明明还试了试床,确保它足够安全牢固,怎么今天床就塌了? 祝烛星温声解释道,“昨日你挣动得有些厉害,床榻已经有些不稳。” 江载月低下头,震惊地发现自己手心和手背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江载月还有点不敢置信,但在她试探性地捏了捏床板,发现自己可以将厚实的木头捏得微微形变,用上最大的力气,甚至还能捏出裂纹后,她终于相信了她的力气莫名增大这一点。 而引气入体只是让她的身体素质变好了一点,她现在的神力,难道是因为昨天吃的丹药? 想通这一点后,还来不及高兴太久,江载月立刻从包袱中掏出了铜镜。 她的精神健康值似乎没有多少变化。 不对,等等……江载月仔细眯起眼,发现在自己原本95的精神值后面,还有一个极其微小,格外不显眼的1。 这是什么玩意?新的精神健康值? 难道吃了这个丹药,会给她增加精神健康值,但是这个精神健康值不计算在她原本的精神值里?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节 那她如果又长出一条触手,扣的又会是哪个精神值? 江载月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然而没等她多想,屋外陡然传来了焦急的敲门声。 “师妹,怎么了?你遇见了危险吗?!” 江载月打开门,发现不仅是方石投,连袁常足以及一些弟子都被她这里的异响吸引了过来。 心底暗骂了一声这房间的糟糕隔音,江载月也不好解释她的床是被她自己弄塌的,只能暗示床是自己塌的。 袁常足如临大敌地在她房间里巡视了一圈,虽然没有查出什么,却决定将她,连同她附近的弟子都转移到其他几处空置的屋舍。 经过这件事,其他人可能以为她受到了较大的惊吓,言行中都带上了担忧的安慰意味,甚至有少女邀请与她同住一个屋舍。 然而与修天道的祝烛星来往这件事,就决定了她不可能与人住进一间屋子里。 但不妨碍江载月认识了几个与她同龄的少女,也终于能从与正常人的交往中,少见地得到了几分平和与松弛。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们慢慢上手了灵田间的农活。 可能是身体素质得到了较大的提升,江载月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疲累,反而经常有种哈士奇般全身使不完的劲,躺在床上也精神奕奕的兴奋感。 又一夜躺在床上,江载月使劲催眠自己未果,索性一起身打开窗,熟练无比地对窗外伸了伸自己的触手,像是打招呼一般热情地向天上晃了晃。 “仙人,有空一起聊天吗?” 这是她琢磨出的,通过闲聊和大佬拉增进感情的新办法。 雪白腕足从天穹落下,探进她的窗户中,温柔沉缓的悦耳声音如同医生尽职尽责地问着自己的病人。 “道肢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非但没有不舒服的饥饿感觉,这些日子她的道肢也没有再增加一条,精神健康值也没有下降,江载月对这一点非常满意。 她摇了摇自己的透明小触手,没话找话道,“仙人,为什么我的道肢是透明的,您的道肢是白色的呢?” “道体随心而变,每个人的道体都各有不同,”祝烛星耐心道,温柔地卷住了她伸向他的透明触手,“但你要记得,不可随意将道肢随意伸向他人,你的神魄还过于弱小,若是被人伤到了道肢,神魄也会受创。” 江载月满足地躺在床上,在祝烛星温柔如催眠曲般的低沉的嗓音中闭起眼,她最近才发现,祝仙人讲话非常有助眠的效果。 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没关系,仙人……不会伤害我的……对了,仙人,有空……一起睡觉吗?” 她的水母须还没有炼化完药效,有时候半梦半醒间还是会感觉到一种仿佛被当成章鱼在铁板烧的炙热,在发现贴近大佬的触手,有明显的降温效果后,江载月每天都格外积极地邀请“降温袋”和她一起入眠。 “……男女授受不亲……”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降温袋”这么开口道。 “没事的……仙人,您的道肢,在我眼中已经没有男女之别了……”生怕“降温袋”半夜偷偷逃跑,江载月连忙清醒了一点,下意识地抱住摸了摸手感极其冰凉柔软的腕足,连忙解释道,“是我之前还没有摆脱凡尘间的旧俗之念,仙人能贴近凡人,简直是在降下莫大的恩典,我心里只有感激,绝对不敢对仙人……存什么邪念。” 说着说着,江载月贴着柔软冰凉的“降温袋”,又有点犯困了。 但是往日很快会安静下来的祝烛星,却还在问道。 “什么是邪念?” “邪念就是,亲啊,舔啊什么的,”江载月头脑混沌得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仙人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等心存邪念之人……” 但是在梦里,江载月突然感觉怀中的“降温袋”,越发透出一种隐约浓郁的香味。 这种香,似乎不止只是食欲上的香气,更像是她全身的每一处,都在被绒毛轻轻地挠动着产生的痒意。 江载月实在没有忍住诱惑,她抱着只偷偷尝一口,应该不会被发现的侥幸心理,轻轻咬了一口。 第20章 保护 唔,像果冻……没什么味道……但为什么啃不下来? 江载月不理解,但她的潜意识觉得自己现在有的是力气,越发不服输地把“果冻”吃到嘴里。 然后一阵格外刺耳的敲门声,陡然将她从梦境里唤醒。 江载月朦胧地睁开睡眼,猛地发现自己梦里啃着的食物,竟然是怀中的雪白腕足。 祝烛星的声音似乎还是那般温柔沉缓得没有多少烟火气息。 “你对我心存邪念?” 她这张嘴,怎么老是说些最后会背刺自己的话? 江载月很想好好解释,然而外面越发震响,甚至仿佛随时要破门而入的敲门声已经让她来不及多说。 “仙人,对不起,我,我回头再和您解释……” 她打开门,只见穿上蓑衣的方石投一把抓住她的手,“师妹,快去换上蓑衣,庄师叔来了,他让我们现在都出来干活。” 现在? 江载月看了一眼仍是黑漆漆的夜色,想起那条不得在夜晚出现在林田上,还有必须听从庄长老吩咐的宗规,“师兄,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她回屋立刻找出并披上了蓑衣,然后将写着宗规的白布包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一边收拾一边不忘问祝烛星道,“仙人,您知道庄长老为什么会让我们现在出来干活吗?” 她之前不是没有打探过与庄长老有关的消息,可是祝烛星给出的都是“他记不得了”之类的模糊话语。 现在江载月这么一问,也没抱多少能得到一个肯定答案的希望。 但是,祝烛星沉默了一会儿,缓慢道,“五行三通树,快要成熟了。” 五行三通树? 江载月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仙人,你说的五行三通树,就是您之前喂给我的丹药原料?也是我们一直在照顾的那些灵植?” 听见祝烛星应是,江载月回想起清心丹上类似于“肥料”和"药水"的气息,终于明白那股味道从何而来。 来不及思考太久,门外方石投的催促已经变得格外焦急,她匆匆走出房门,连同方石投等一众弟子来到灵田间。 夜晚的灵田格外幽森寂静。锁灵棺旁,不知何时被插了一些歪歪斜斜的,起码一人高的稻草人,这些稻草人的面孔极其逼真,乍一看简直像是草干上插了个人头。 而往日不见踪影的庄长老此刻出现在灵田间,他沉默地注视着他们,江载月的脑中莫名闯进一个念头。 庄长老,也好像一个稻草人。 他们死气沉沉的面容上,都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而且,她此刻没有在这位庄师叔身上看到任何精神健康值。 江载月的心沉了下去,而披着厚重蓑衣的袁常足,此刻似乎也不敢靠近庄长老,他只是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不要多看,也不要多想。今夜是灵植成熟之时,等熬过这一晚,你们就可以休息几日了。大家现在分头去自己看护的灵植地盘,照料灵植到天明就可以了,天亮之后,师尊会发放这半月来,大家完成任务的奖励。” 或许是因为有着酬劳激励,人群中忐忑低沉的气氛消散了些许,有些弟子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自己看护的地域。 江载月也来到了自己被分配的地盘,每个弟子负责看护的地盘大多只有二十处锁灵棺封锁的灵植。 她所在的这处地域靠近肥料与灵药房,不远处就是方石投被分配的区域,白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根据锁灵棺的状态,判断是否要浇水,施肥,还是施药。 锁灵棺的棺盖上如果出现了裂纹,就说明需要浇水,浇到棺盖恢复常态为止。而如果锁灵棺中出现异响,就说明需要施药。 这两种情况在江载月干活的这半个月里都极其少见。她大部分时间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施肥。 锁灵棺中的灵植似乎对肥料有着无穷无尽的需求,袁常足要求他们向棺盖上浇上肥料,直到棺盖无法吸收,肥料流出锁灵棺为止,可又要求他们尽量减少对肥料的浪费。 一开始的几天,她心惊胆战,随时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可后来江载月发现,虽然这个过程看上去有些诡异,但是往锁灵棺盖上浇水,锁灵棺的每一寸都会如同受到了滋养般,质地变得格外温润沉厚。 活干得越来越熟练后,江载月有时看着黑沉沉的锁灵棺,甚至会产生一种她养的不是灵植,而是养的棺材的错觉。 而且锁灵棺不会告状,也不会变成精神病的样子攻击她,江载月觉得所谓的退休养花养草悠闲生活,应该也不过如此。 白天,这些黑沉沉的大家伙,就如同是一个个沉默的“同事”,江载月已经不会再对它们的外形产生任何的恐惧感。 可是晚上,当她再次踏足到这块灵田,江载月陡然又有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即视感。 明明所有锁灵棺都安分地呆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可是莫名的,她头皮微微发麻,就如同感觉夜晚的庄师叔像个沉默的稻草人一样,夜晚的锁灵棺,也真的很像……一口口沉重的棺材。 江载月迟疑了片刻,她选择朝天空飘荡的雪白触须拼命挥舞着自己的水母须。 而当夜空中的雪白腕足垂落到她身边时,锁灵棺给她的压迫感似乎减淡了不少。 “怎么了?” 温柔缓慢的声音仿佛贴在她耳边问着,江载月热情地邀请道,“仙人,您应该没亲身参与过原料的育成处理吧,那您今天要不要陪我一起见证食材的成熟过程?” 其实根本没给祝烛星拒绝的机会,江载月从袖中探出的透明触手,如同抱着救命盾牌般紧紧抱住雪白腕足,根本不敢让他离开她身边。 感觉到透明触手紧紧贴住自己的力道,祝烛星沉默了片刻,雪白腕足从手腕轻轻绕上少女纤细的肩颈,然后缓缓搭在她的头上。 一个俨然的保护姿态。 “嗯,我很感兴趣。” 江载月原本就差踮着脚走的小心翼翼姿态,顿时恢复了往日的自然与从容。 她心底也多出了几分狐假虎威的底气,祝仙人能以这种灵植做成的丹药为食,她跟着他,应该也不用怕这种小场面。 走近锁灵棺,江载月发现,棺盖上不仅出现了裂纹,棺盖与棺身缝隙中原本应有的肥料积液也消失不见,甚至当她仔细去听时,锁灵棺中还隐约发出如同虫子缓慢啃食着木头般的异响。 而且不止一处锁灵棺出现了这种情况,她看管的区域内,几乎每一处锁灵棺都出现了需要灌溉两种以上灵药的情况。 不过这种情况还在她心理承受范围内,江载月认真估算好着灵药的用量,准备前往药池。 然而陡然间,空旷的灵田野地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格外沉闷而压抑的哭嚎声响。 不会真有怪物这么快就要从锁灵棺里跑出来了吧? 江载月灵敏地将头顶的雪白腕足拉到自己身前,用着充满鼓励的语气道,“去吧,仙人。” 这种需要铲妖除魔的危险工作,交给大佬,她一个无辜又可怜的负责浇水施肥打药的弟子,就充当一个加油气氛组好了。 然而当雪白腕足越过诸多锁灵棺,探入她隔壁的地盘后,江载月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等等,刚刚那股哭声,其实仔细听上去有些熟悉……怎么有些像,方师兄的声音吧? 江载月跟着雪白腕足探去的方向跑去,然而等她赶到那一处时,她看见的竟然是整个身体贴在锁灵棺上,用头一遍遍撞着锁灵棺,额头上流下的血液糊了半张脸,如同酒醉般哭嚎呓语的方石投。 “……爹……娘,我回来了……” 江载月突然想起,方师兄曾经和她说过的,他曾经在农庄中干活干到一半,因为过于想家而跑出农庄的故事。 而雪白腕足如同无动于衷般,注视着方石投一遍遍自残似的撞击着棺盖,看上去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仙人,方师兄这是怎么了?”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温柔而平缓,如同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节 “他的异魔要显现了。” 第21章 灵池房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难以理解祝烛星的话,直到她看见方石投身侧,逐渐出现出的几道模糊惨白人影,她陡然想起了方石头曾经和她说过的—— 他观星时看到的景象,就是曾经遗弃了他的家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家人”们似乎也离他越来越近。 所以,方师兄要显现出来的异魔,就是他幻觉中出现的“家人”? 江载月有点麻了:……不是,你们当初说的都是真的,就她一个人纯编的啊? “仙人,异魔显现之后……会怎么样?” 方师兄说他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最后都平安无事,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祝烛星的嗓音依然平缓温柔,“如果他控制不了显现出的异魔,我会带走他。” 那几道模糊的惨白人影,慢慢蹲下身,仿佛家人互相暖心地安慰般,他们紧紧抱住哭嚎中的方石投,青年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看着方石投抽搐的身体,江载月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仙人,方师兄现在好像不太能控制住异魔,如果您要带走他,您准备把方师兄带到哪里去?” “带到落星城。” 想到在落星城里遇见的怪物和被当成“鱼”捕捉的人,江载月:……这好像和被异魔弄死也没什么差别。 “仙人,有没有能让他继续留在宗内的方法?” “有。” 然而江载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听见祝烛星温和道。 “庄屈霄或许能帮他。”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江载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庄长老的名字。 她正准备去喊庄长老,然而手腕上缠绕白布的紧绷感,让她顿时想起了禁止弟子在夜晚靠近庄长老,并且不得与庄长老交谈的宗规。 如果她现在为了方师兄的事情去找庄长老,算不算违反宗规?违反宗规的后果又是什么? 然而时间来不及让她仔细思考,眼看方师兄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江载月陡然灵机一动,她扯着嗓子大喊道。 “袁师兄!袁师兄你在哪里?!方师兄不好了!快来救人啊!!” 原本万籁俱寂的灵田里久久回荡着她的喊声,没过多久,袁常足就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庄长老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江载月心中的一颗大石落下,她虽然有所预感,前几次方石投能平安无事,应该是庄长老出手,那么庄长老听到方石头再出事的消息,即便她呼喊的是袁常足,庄长老应该也会跟着过来查看情况,而这应该也不算她与庄长老直接交谈。 不过这多少还是带着点赌的感觉,看着袁常足如同早有预备一般,将桶里装着的雪白凝脂般灵药,朝着方石投所在处淋下几滴,而那几道惨白人影如同被水泼灭的暗火般很快消失不见,江载月终于放下一颗心。 但是方石投似乎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他的身体仰躺在地,双眸像是死不瞑目般盯着夜空,如同看到极为恐怖的场景般,身体仍在一阵一阵痉挛着,不断张大的口仿佛是有人紧紧扼住他的脖颈,不让他呼吸。 袁常足立刻抓起一把锁灵棺旁的红土,往方石投嘴里塞去。 方石投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狼吞虎咽吃下红土,他吃得越多,脸上的痛苦之色就越发减淡几分,吃到最后,他完全咽不下去了,但他的口还是含着大块的红土,面皮餍足得微微鼓胀青紫,如同陷进了一个美梦里,完全晕厥了过去。 袁常足站起身,擦了一把手,恭敬地对庄长老道。 “师尊,我先带他去泡药池了。” 庄长老没有回答,袁常足直接拖着方石投走向肥料灵药房的方向,路过江载月的时候,他不忘安慰地点了点头,语气和煦道。 “师妹,今日幸亏你发现得早,方石投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带他去休息,你早点回去吧。” 江载月这才应了下来,她回到自己负责看管的灵田,陡然发现缸里储存的肥料与灵药用完了。 为了方便,他们一般将灵药与肥料池里的水液挑一部分在缸里,缸里的存货一般只够用上三四天,就要往灵池房再跑一趟。 不过这两口缸还是昨天方师兄帮她灌满的,今天竟然就用完了? 江载月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现在有的是干活的力气,索性提起两个水缸,大步走向灵池房的方向。 只是一路上,江载月觉得周围未免也太过安静了一点,安静得只能听见咕咚咕咚的水声。 而等她推开灵池房虚掩的房门时,江载月的脚步陡然停顿。 一道道熟悉的弟子人影跪倒在血红的肥料池子边缘,他们的身体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仿佛是围聚在蜜糖旁边的蚂蚁,又像是一群抢食的畜生,所有人的头用力地拱入血红的水面,大口大口地吞着池中的水液。 这幕场景说不出的荒诞与滑稽,江载月有一刻差点以为自己活在怪梦中。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门外发出的声音,大部分弟子恍若未闻地继续大口大口吞着池中的积液。 只有五六个这些日子与江载月这些日子逐渐熟悉的少年人,用着仿佛帮朋友占着位置的热切口吻招呼道。 “载月,快来!袁常足又死了,现在是最安宁的时候了。” 江载月第一次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什么叫做袁师兄又死了? 顺着那些人的目光,她陡然注意到了,血池正中有一处颜色较深的阴影,阴影微微晃动着,像某种大型动物失足跌落,溺死在池塘中的黑影。 而当那块黑影微微浮动起来的时候,江载月看见了一部分,仿佛被剥下外皮的,某种生物暗红血肉的面孔。 即使没有皮,江载月也立刻认出来了,这是袁常足。 少年人带着嫉恨不满的声音纷纷响起。 “别看他了,他真的太恶心人了,不许我们吃就算了,还背着我们偷吃。如果不是林师兄发现,我们还被他蒙在鼓里。” “是啊,月月,你别害怕,我知道你应该和我们一样饿了很久吧,快点来吃吧,不然庄师叔抓到我们就糟了。” “别怕,他只会死掉一夜,第二天他又会从水里爬起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我们说话,真是恶心死了。” “载月,别守那些见鬼的宗规了,吃一口这里的灵药比辛苦修炼一个月都有用,有这么好的东西,袁常足瞒着我们,庄师叔也瞒着我们,真不配当我们的师长。” 看着这群人头顶跌落到五十出头的血红精神值,江载月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和一群杀人既遂的神经病讨论什么呢? 现在这种情况,她当然应该直接大喊—— “不好了,袁师兄掉进池子里面啦!快来人啊!救命啊!!” 原本叽叽喳喳热情招呼她的少年人们愣在原地,似乎都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吓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然而目睹着江载月一路冲出灵池房狂奔的背影,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你在做什么?” “别把庄师叔喊过来!” “我们和你才是一边的,你喝了就明白了!” 江载月秉持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信念,愣是一口气跑到看见庄长老的身影方才停下。 虽然庄长老整个人还是给她一种古怪的不似人的感觉,但在灵池房那些不正常“同学”的映衬下,江载月陡然觉得庄长老稻草人似的木脸都显得眉清目秀了几分。 但是一想到宗规,她根本不敢开口,只能连比带划地指了指灵池房的方向,呜呜呃呃地试图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庄师叔没有开口回答她,他只是沉默地走向灵池房的方向。 不出意外,原本如同蚂蝗般挤在池边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江载月自己都想不明白这群人是怎么跑得这么快的。 然而庄长老似乎没有半点惊讶或者动怒的迹象,他朝盛满雪白凝脂灵药的池中伸出手。 那原本如同常人肤色的手臂上,陡然生出了一条条,如同树木粗壮根须似的黑色密须,而那密须伸入灵药池中,几乎不到一会功夫,就将池中的灵药全部吸收殆尽。 庄长老陡然转过身,他僵硬的黑眸没有多少波动,但是手臂上的一条黑色密须,突然靠近她的身边。 江载月被吓得当场想要直接喊祝烛星救命,然而雪白腕足轻轻搭在她头顶上,以着保护的包裹姿态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事,他只是在检查你的法衣。” 她身上穿的这件蓑衣,竟然也算是一件法器? 江载月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果然看见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根须在她身边环绕一圈,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就很快收了回去。 下一刻,江载月听到了屋外响起的细密雨声。 她抬起头,只见数米的高空上,庄师叔身上密密麻麻涌动出的根须如笼般覆盖着灵田,带着灵药气息的朦胧细雨飘落笼罩着灵田,模糊了田野间的轮廓。 雨滴落地之后,仿佛被一股热量蒸发为无孔不入的朦胧雾气,只是那白色雾气在靠近她的身周时,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隔着,无法进入她的身体。 第22章 天魔 江载月陡然听到周围响起极其轻微的滋滋声音,像是浓酸腐蚀着血肉。 她低下头,果然看见原本肥料池中原本血红的水面飞快下降着,室内的那片白雾如同一群飞蚁般覆盖在池底,没过多久池底就被腐蚀得只剩下一具枯骨。 只是那具枯骨的骨缝里,还有许多细小树须般的残块和土渣。 屋外传来几道格外尖锐刺耳的哭嚎声,江载月心中还有许多问题,可是在天色没亮之前,她不敢随意开口,只能小心翼翼跟上庄长老往屋外走去的脚步。 屋外厚重的白雾久久没有消散的迹象,庄曲霄仿佛有意识地往人声发出的方向走着。 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江载月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小心翼翼探出头,看见了一具骨瘦如柴的弟子尸体横躺在林田上。 江载月认出了,这是她在刚刚灵池房里看到的弟子之一。 那人的身体还保持着往嘴里塞红土的姿势,他的嘴微微张开,隐约可见其中的红土,但是无神的双眼已经没有了半点气息。 庄师叔却似乎没有让这人入土为安的意思,密密麻麻的黑须伸入他口中的红土,然后,挖出了一长截雪白如玉,更似人的脊椎般纤长蜿蜒,还在不停扭动的白色活物。 那白色活物被庄师叔身上的黑色根须紧紧攥住,竟然还会发出如同婴孩般的虚弱哭声。 然而庄曲霄不为所动,他身上的黑色根须将这长白骨条拧断成数截,然后丢向了附近的一口锁灵棺中。 锁灵棺如同一口沉默的枯井,没有半点声响地吞没了这几截白骨似的活物。 庄曲霄陡然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活人能发出的。 “不止这棵外逃了。” 听到庄师叔开口,江载月本能地看了一眼天色。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节 天边隐约可见一点晨曦的亮色,江载月用自己的触须戳了戳颈后的雪白腕条,认真写下——现在可以和庄师叔说话吗? 包在她头顶的雪白触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江载月方才敢大着胆子问道,“师叔,是锁灵棺里的灵植跑出来了,师兄他们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吗?” “是。” 庄曲霄话音刚落,那原本趴在田间的弟子尸身,陡然晃晃悠悠地爬起。 江载月连忙大喊一声:“师叔小心!” 庄曲霄不为所动,那弟子尸身走近他们,近得江载月几乎能看见他无神而放大的瞳孔与面庞上的泥迹,如同是上了发条般的木偶,他僵硬而缓慢地走向了灵池房的方向。 江载月在这人身上,感觉到了与夜晚的庄师叔相似的,稻草人般的气息。 “师叔,赵师兄他是复活了吗?” 庄师叔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得近乎无动于衷道,“他变成了田仆。” “田仆是什么?” “只要我还活着,这片灵田还在,他就不会死。但他以后只能呆在这片灵田上,不能离开一步。” 江载月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她突然想到了夜晚出现在灵田中,现在全部消失的那些稻草人。 那些稻草人就是田仆?而这些消失的田仆,现在是去追索逃跑的灵植了! 庄曲霄陡然停下脚步,他与赵师兄相似的漆黑无神的双眼慢慢看向她。 “所以,你为什么不受影响?” 江载月忍住后退的冲动,她装傻充愣道,“师叔,什么不受影响……” “你为何没碰灵池里的肥料?你为何敢如此靠近我?你的异魔—— 是什么?” 如同恐怖片里突然贴脸的厉鬼,当庄曲霄的脖子如同白蛇般奇异伸长着,脸突然贴近她面前时,江载月差点想要撒腿就跑。 然而感觉到头顶不为所动的雪白腕足的重量,她硬生生忍住了逃跑的冲动,只是表现出十足的茫然无措道。 “师叔,我,我不知道……” 她极力口齿清晰地把自己编的那个小江的故事,再说了一遍。 庄长老缩回了脸,他的脖子似乎又变成了以前的长度,但江载月还记得那如同长蛇般恐怖拉长的样子。 他没有再问,只是身下密密麻麻的黑色根须,突然从附近的锁灵棺中拿出了一小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果实,放到了她的面前。 “吃了它。” 但见她犹豫,庄师叔似乎也没有强迫她现在吃下去的意思。 他继续往前走着,江载月心中其实还有很多疑问,但是被刚刚庄曲霄这么一遭怪物突脸吓了一跳,她也不敢再多问下去。 偷偷摸摸问了一下祝烛星这果子是否安全后,她才试探性地啃了一口。 如同冰火相交的口感,让她顿时回想起了之前啃清心丹时的感受,只是这口感比清心丹要淡上许多。 祝烛星说过,清心丹的原料是五行三通树,所以庄长老给她的这一颗,是五行三通树结出的果子? 而袁师兄也说过,这种灵植结果不易,极为珍贵。难道庄长老是想借这颗果子,弥补刚刚给她造成的精神损失?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像方师兄说的,庄长老确实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 但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心里却越发坚定了想要跑路的想法。 宗门所有长老里,人最好的长老都这个鬼样了,那其他长老得恐怖到什么程度啊?! 跑!再不跑她就真的被吓成神经病了! 接下来,庄曲霄又带着她在灵田里穿行着,找到了和赵师兄一样死相惨烈的,之前喝下了灵池肥料的弟子,庄曲霄抽走了扎根进那些弟子体内的灵植,而那些弟子也无一例外,变成了田仆。 只是除了那些违背宗规的弟子,还有几个穿着蓑衣的弟子没有被灵植蛊惑,他们瑟瑟发抖地抱团躲在屋舍里面,显然是被灵田里刚刚发生的异象吓回来的。 对于这群人,庄曲霄没有补偿给他们灵果,只是让他们拿上原本的报酬,再告诉他们,之后会派人送他们离开农庄。 江载月原本也想要跟着这群人一起离开,只是想到了不见踪影的方师兄,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叔,方师兄呢?他也变成田仆了吗?” 天色大亮,庄曲霄山上原本不似人的冰冷气息似乎也消散了些,他似乎又恢复了江载月记忆里初见的沉默寡言的平常模样。 “他的异魔没有失控。如果他能熬过化实这一劫,之后我会收他为弟子。” 如果方师兄知道这个消息,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过——化实,一想到方师兄身边那些逐渐从透明转为真实的“家人”身影,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师叔,化实——是将自身的异魔化为实体吗?” 得到了庄曲霄肯定的回答,江载月越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大着胆子问道,“师叔,为什么修炼的下一步,是要将异魔化为实体啊?异魔不是妄念之景吗?” 庄曲霄看着她,仿佛是看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语气如同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为我们,都是被天魔选中的魔种。天魔降世,我们伴天魔而生,如若我们不能掌控自身的异魔,就会被天魔完全吞噬。待天魔吞噬全部的魔种,世间就会变为真正的魔狱。” “我将那些失控的魔种收为田仆,只要我的异魔一日不失控,他们就不会成为天魔的养料。但是——太迟了,已经无法阻拦他了,天魔终有一日会完全显形……” 庄长老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的灵台清明,不该这么早来的。” 仿佛完全陷入自己世界的疯子,庄长老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话,自顾自地离开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江载月。 不是,天魔是什么?这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魔种又是什么?还有,她就问个修炼境界的问题,庄师叔有必要把这么可怕的秘闻告诉她吗? 她还想要追上再问,却已经找不到庄曲霄的踪影。 但江载月冷静下来后,又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怀疑。 庄师叔神神叨叨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算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就算那什么天魔降世了,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喽啰知道了全部信息又有什么用?总不能让她上和天魔打吧? 受了一晚的惊吓,江载月回到房间洗漱完,就扑到了床上,她正准备好好休息睡上一觉,陡然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一打开门,看见了面皮松松垮垮,像是重病熬瘦了一大圈的袁常足时,她立刻关上房门,打开窗户大喊。 “师叔!袁师兄诈尸回来了!!” 门外的袁常足拍打着门,大声地试图和她解释。 “师妹,你冷静一下,我没死,我之前只是不慎被那诡物寄生了血肉,只是我的神魂在肉也在皮,所以皮囊脱身,躲过了一劫……” 江载月还是不信,她朝天上的腕足招了招手,直到祝烛星把自身的腕足伸出门外,确定了袁常足的身份,她才放下了大半警惕,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半信半疑地问道。 “师兄,你没有变成庄师叔的田仆吗?” 袁常足大惊,“师尊怎么连这都告诉了你?” 随后他惊喜地问道,“难道师尊已经答应了收师妹为弟子?” 江载月将她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同时希望袁师兄能帮她解惑昨晚发生的种种异象。 袁常足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有任何遮掩地说出了真相。 灵田里的五行三通树,是一种极其珍贵罕见的灵植,它以血兰谷中的阴阳虫尸水为肥料,结出的五行三通果炼化就的静心丹,能够压制住异魔化实,使得自身灵台更加清明,是宗内格外稀有的丹药。 然而五行三通树极其恐惧修炼有成的长老与邪仆,因此如果是田仆或者庄长老亲自照顾他们,它们只会疯狂逃窜,而不会结出一颗果子,所以庄长老只能招募新入门的弟子照料这种珍贵的灵植。 而五行三通树擅长蛊惑人心。已经控制不住自身异魔的弟子,极其容易被这种灵植蛊惑,心甘情愿地变成这种灵植种子的载体,不知不觉中成为养育这种灵植的血肉肥料。 越是心存恐惧之人,就越发容易被五行三通树蛊惑,所以袁常足事先没有告诉他们五行三通树的详情。 只是袁常足没有想到,一向小心的他自己也会不慎中招,被五行三通树的种子寄生进了血肉里,每夜都会浑浑噩噩不受控制地跳入灵池中,吸取阴阳虫尸水作为滋养种子的肥料。 如果不是他自身的神魂不仅是在血肉中,还在皮囊之中,每次被吸得只剩下一张皮,也能活着从血池离开,他也许真的要和那些无法控制住自身异魔的弟子一样,要么变为五行三通术的血肉活盆,要么就被庄曲霄转化为田仆了。 “……对了,这也多亏了师妹发现得早,如果不是师妹没有被那些诡物迷惑,及时喊来了师尊,也许我的皮也坚持不了多久……” 说着说着,袁常足的面容如同被揉皱的一团皮,浸泡在水中又舒展开了一般,透着说不出的感激之色。 而看着这诡异一幕,江载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袁师兄是怎么敢说修天道的修者不人不鬼的?他自己看着怎么也不像个正常活人吧! “师兄,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袁常足大包大揽地拍了拍胸膛,“师妹你放心问,宗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江载月自然不可能直接说出想要从宗门跑路的心底话,她只是润色了一番心底话,真诚问道。 “宗内有没有只顾修炼,不管弟子俗事,也少与其他人来往的师长?我想找一位喜静寡言,手下也没有太多俗务,不会太管束我,就算我离开宗门云游几十年,也不会约束我的师尊。” 江载月把自己的真心话藏在后半截,简单来说,她就是想找那种即便知道弟子跑路,也毫无波澜的放养型师尊。 袁常足凝神思考着,面上隐约露出些许难色。 “师妹,你说的那种喜静寡言,一心修炼的长老,白竹阁的卢阁主,无事庙的易庙主,应该都符合你的要求。只是不理俗务这点……即便是怕事如易庙主,也不可能完全不料理俗务,除非……” 袁常足脑中灵光一闪,他兴奋道。 “除非你能拜入宗主门下,宗主一心修炼,传闻不日就将飞升,而且宗主也没有需要管理的俗务,若是你能成为宗主的真传弟子,别说我了,就连我师尊只怕也不敢拿俗务烦你。” 然而仿佛连他自己都觉得是这个假设是天方夜谭,袁常足哈哈一笑,却没想到江载月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师兄,您能详细说说宗主的事迹吗?” 第23章 宗主 从袁常足的口中,江载月了解到了宗主传奇的一生。 传闻宗主出生时,夜中星辰陨落于海,焚煮汪洋数日不息,只有宗主在那片海中活下,靠近那片海的渔村中人收留了他。 宗主天赋异禀,少年便修道有成,斩杀了渔村附近的妖魔,建立了落星城。 后来他游览人间,沿途斩除了更多无恶不作的妖魔。 只是妖魔生而不息,无法除绝。有些修士虽生出了魔体,却能控制住自身的异魔,不为祸人间,还跟随宗主一同斩杀那些屠戮凡间的妖魔。宗主有感于此,决定将这些被众人视为异类,却坚守道心的修士汇聚起来,他在落星城中开辟了一方秘境,广招弟子,最后建成了观星宗。 也正因为有了观星宗,修真界才有了如今的安宁太平。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节 这听起来简直是一个再正派不过的故事。 然而回忆着法剑门弟子脸上那恐惧之色,还有她在黄纸上看见的那只言片语,江载月就明白其中美化得只怕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这位宗主如果真的如传闻一般飞升在即,不管俗务,那么她拜这位宗主为师,混到宗主飞升后,安全逃出宗门的可能确实更大。 她之前已经通过旁敲侧击方石投了解到,进入观星宗的弟子,从来没有退出宗门这种说法,甚至连走出宗门,一步都做不到。 而弟子居里新入门的弟子,也只有拜入师长门下后,才可能在师尊允许下,获得离开宗门的机会。 所以,如果她想要逃离宗门,就必须得找一位对她足够不上心的师尊。 江载月在心中已经敲定了主意,当然她也没有完全相信袁师兄的说辞。 袁常足离开后,她主动向祝烛星求证道。 “仙人,袁师兄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宗门内只有宗主一心修炼,不理俗务吗?” 祝烛星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平静问道。 “你为何想拜……宗主为师?” 江载月竖起耳朵,她敏锐感觉祝烛星的话中似乎有着什么隐情。 “仙人,我其实是想找个不管事的,不会凶我,也不会指使我干这干那,更不会像庄长老,吴师叔他们一样有那么多规矩要守的师尊。” 说这番话的时候,江载月多少带上了些真情实感,“仙人,宗主不是这样的好师尊吗?” 祝烛星少见地没有用那些“我不记得了”之类的搪塞之言回答她,他这次的沉默似乎持续了更久,方才温声答道。 “若你想要的只有这些,他确实可以做到。只是他从未收过弟子,你准备如何拜入他门下?” 江载月思索着,忧愁般叹道。 “是啊,我一介没有仙骨灵根的俗人,如何能让宗主看中为弟子?” 接下来她图穷匕见,握着雪白腕足诚恳道,“仙人,连方师兄都可能有师尊了,如果您不嫌弃我的天资愚笨,可以收我为弟子吗?我知道您定是宗内哪位不愿显露声名的长老,我拜入您门下后,一定会谨言慎行,不给您招惹麻烦。” 江载月说完后,其实心里也打着鼓。她早就怀疑祝烛星是与宗门通道有关,或者说看守宗门秘境的长老,只是无论在宗规,还是从旁人口中,她都打听不出与祝烛星这个名字有关的过多信息,这位祝长老或许并不希望过多人打扰他如今的状态。 所以江载月其实也是在试探,她想试探一下这位对她格外纵容的祝长老,容忍她的底线到底在何处,如果能直接从他身上得到出宗门的机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没有让她的白日梦持续太久,祝烛星温柔缓声道。 “如果你真的想拜入宗主门下,我可以帮你。” 得到这个退而求其次的结果,江载月虽然不算十足的满意,但也振作了几分。 “仙人,我需要做什么?” 祝烛星平静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告诉你,宗主的去向,你可以呆在他的身边修炼。等到他清醒的时候,你再向他拜师,他会收你入门。” 江载月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叫“等到宗主清醒的时候”,难不成宗主现在是不清醒的? 江载月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但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脑子有些糊涂的老者形象。 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抱着大不了当一回护工的决心,快速地答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仙人,那我应该去哪里找宗主呢?” “跟我来。” 没有给她反悔的时间,雪白腕足将她的腰身裹起,江载月被带上了天穹,她重新出现在了熟悉的一望无际的大片沙地之上,远处大大小小的沙丘依然如同在不断旋转的星辰,江载月看得久了,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恶心与眩晕。 就像,她看到的根本不是沙丘,沙丘之下,是某种活着的,具有旺盛奇异生命力的怪物…… 绵密的沙子如同沼泽般吞没了她,当她恢复了清醒意识时,江载月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赤红岩浆流动的大地上。 不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血红岩浆,如同浩瀚无际的火焰汪洋,仅仅是注视着,就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扑面而来的恐怖的热度,仿佛能轻而易举将活物全部卷没吞噬。 江载月此时只有一个念头:祝烛星真的是送她来找宗主,而不是送她直接进火葬场焚尸炉吗? 但是远远的,她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如同从朦胧的雾气中穿梭而来般,轮廓朦胧得难以看清,气息沉冷如海,如同黑色礁石般默立于岩浆火海边。 江载月精神大振,她避过沿路的细小浆流,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过去。 等到她走到男人近前,江载月才发现,这位存在于传闻中的宗主,非但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老迈,反而可以说是极其年轻。 男人的衣袍漆黑,眉眼冰冷锋锐得让人想起高山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气势凛冽得又像是天穹之上遥不可及的冰冷星辰。 如果单凭样貌,这人的姿容甚至还在她以为已经无可超越的姬明乾之上。 但是姬明乾教给了她一个可怕的道理——越好看的男人,越有可能是个神经病。 她谨慎地试图查看男人的精神健康值。 她隐约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数字,但是那数字与她之间,如同隔着一层白雾般朦胧,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等江载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快要将脸贴到了男人脸上。 她连忙缩回了头,站直了身体,然而等她想为这么冒犯的举动开口和宗主解释的时候,却发现男人由始到终对她的举动都没有半点反应。 就像是,他根本看不见她一样。 “宗主,宗主……” 她轻轻喊了几声,果然没有等到那人的半点回应。 他仍然保持着凝望那片岩浆汪洋的姿态,如同一块静默伫立的礁石,又像是一座没有生机的沉默雕像。 江载月似乎有些理解祝烛星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了。 应该是要等到宗主从这样入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才能和他正常交流。 那么在此之前,就像祝仙人叮嘱她说的那样,她只要在宗主身边专心修炼就好了? 虽然不太明白祝烛星让她这么做的原理,但这些日子在观星宗的经历,已经让她深深明白了遵守那些看似奇怪但十分有必要的规则的重要性。 在这位宗主身边,似乎连炙热的岩浆与空气都变得并不十分滚烫,江载月找了个他身边不太远的位置,盘腿闭目坐下,试图和以前一样进入修炼的状态。 但是她闭上眼没多久,就感觉到自己原本若有似无的气感,到了这里就如同感应不良一样,根本感觉不到多少灵气的存在。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她难以感应灵气,江载月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憋闷了几分。 实在不行,要不她先回去休息,顺便和祝烛星反馈一下这里空气质量不太好的问题吧…… 江载月从心地睁开眼,但她睁开的瞬间,心脏陡然停跳了一拍—— 一张苍白无瑕的脸,近距离地停在她的面前。 原本应该注视着岩浆的宗主,此刻俯身贴近她的面孔,漆黑无光的眼眸直勾勾看着她。 第24章 投喂 “……宗主?” 在她这道轻轻的呼唤声中, 男人似乎并没有过多反应,但是她支在地上的手似乎被什么柔韧而冰凉的东西一圈圈紧紧缠上。 这种触感与往日祝烛星的腕足缠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像,却比祝烛星多出了几分如同抓住猎物般的果决和坚定。 她低下头一看, 男人脚下蔓延开的无数条黑色如水蛇般的腕足,已经将她的两只手都牢牢捆住, 而这些腕足还有继续朝她身上覆盖的趋势。 江载月的心往下一沉, 她可不敢赌这位宗主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到底能做出什么事。 言语没办法劝动他, 祝烛星也迟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下, 她唯一能动用的似乎也只有压箱底的杀手锏——扣或者加精神值。 如果是给男人加精神值, 鬼知道要加多少点,他才能神智清醒。 可如果是扣他的精神值,在他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反而可能让他进入更加敌我不分的发疯状态。 在这样两难的抉择之间,江载月突然感觉到一阵酸酸麻麻的触感, 从她自己的透明触手蔓延开来。 在她没有主动伸出触手的情况下, 那黑色腕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抓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更可怕的是,抓住她的触手后, 黑色腕足还轻轻揉捏摩挲地翻遍她的触手前后。 对于这幕场景, 江载月只能想到一个比喻, 像在给烤章鱼腿抹烧烤的调料。 而在抹完后,他还慢慢俯下身,面孔离她的触手越来越近。 江载月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神经病不会要吃了她的道肢吧? 虽然一直以来她对这玩意儿都没有多少感情,可这也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生吃掉她身体的一部分啊! 这下她完全不再犹豫, 一狠心直接扣了他十五点精神值,付出的代价则是原本已经逐渐减弱了扣精神值后遗症的她自己,此刻都感觉到眼前再度出现了无数层模糊的重影与幻觉。 然而缠住她双手的黑色腕足,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甚至没有半点颤动的迹象。 但是男人动了。 他抬头看向她,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如同深海中暗流涌动的低沉回响,苍白冰冷的俊美面容上,漆黑的眼眸透着一种江载月读不懂的专注。 他没有敌意。 明明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声音,江载月却奇异地读懂了他声音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难道现在的宗主还能够沟通? 江载月试图和他交流。 “宗主,您可以先放开我吗?” 然而这一次,他仿佛又听不懂她的话一样,不仅缠住她的腕足没有松开的迹象,目光还转向了另一边。 江载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如同无边无际汪洋的浆流,与之前相比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但是下一刻,金红灼目的岩浆海之中,陡然跃出了一条如同巨蟒般十数米长,鳞片炸开后的身体上无数蠕动伸缩的巨口裂缝,头部畸形森然的白骨交缠成密密麻麻雪白尖刺的怪物。 江载月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虽然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怪物长得都很不科学,但是这已经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完全是噩梦片段拼凑都长不出的抽象长相了吧! 庞然怪物的阴影笼罩冲击而下,宗主举起的,之前在她眼中十分恐怖,此刻与这头白骨海怪相比,简直微弱纤细得不起眼的黑色腕足,甚至可以称得上慢腾腾而毫无威胁力地朝海怪挥去。 其对比之惨烈,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下意识闭上眼。 柔软而严实的黑影陡然包裹着她的身体,空中传来格外刺耳的,如同巨大活物碰撞碎裂的恐怖声响。 漫天的血水溅射落下,江载月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那条不久前扑腾而出的巨大怪物,此刻四分五裂的残破尸骨重新坠落回了火海之中,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节 只有周围落下的腥热血水,才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 看着宗主重新缩回的那条黑色腕足,江载月深刻地意识到了,宗主可能确实对她没有什么敌意,不然现在躺在海里的,应该是她自己了。 再看着仍然笼罩在自己身上,如同巨伞般帮她遮挡了刚刚血水洒下的无数条黑色腕足,她想要开口道谢,一条黑色腕足就举着一片还散发着滚烫气息的雪白肉片,递到了她的嘴边。 如果刚刚那怪物算鱼的话,这到底算是生鱼片,还是熟鱼肉? 江载月脑中出现了一个冷笑话。 虽然白骨海怪的样子很恐怖,但它身上掉下的这块肉散确实散发出让人食欲大开的焦香烤鱼气息,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此时慢慢放松了下来,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饥饿。 但碍于这种怪物不在她的家常食谱上,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她还是准备找一个委婉的理由拒绝。 “多谢宗主,但是我现在还不太饿……”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从她袖袍里笔直探出的透明触手,就完全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般,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雪白肉片凑近,激动程度甚至比之前吃清心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载月气得很想当场骂上一句:这群狗玩意,她平时有饿着它们吗?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平时好像真的只把这些透明触手当成不属于身体的异物,努力压制住这些触须对于灵庄的肥料,祝烛星的清心丹这类古怪食物的进食需求…… 没来得及再思索,雪白肉片就仿佛融化在了她的身体存在的另一个胃里,透明触须高兴得如同海草般飘荡着,江载月再一次感觉到了比吃下清心丹更强烈的,从身体到神魂都格外暖洋洋而充实的餍足感。 她的触须掏出了随身的铜镜,江载月低头一看,原本的精神值还是95,然而此刻,那吃了清心丹后多出的另一个数字1,变成了一个古怪的,格外模糊,有些看不清的数字。 搁这给她叠buff呢? 江载月不清楚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她也不可能拿这事关自身的隐秘去询问别人,只能决定出去之后再多做尝试。 而当她回过神,看着面前黑色腕足又递出的怪物肉片时,她的眼角一抽,语气异常坚定道。 “宗主,我真的不能吃了!” 这一次,她的意志力坚定地控制着透明触须一点点退回袖袍中。 但是当黑色腕足松开手,雪白肉片掉落在她手上,再度散发出让她的每个细胞都为之垂涎的喷香气息时,她沉痛地下了决定:就吃最后一口。 袖袍里的透明触须欢欣鼓舞地伸出来,欢天喜地抱住了从天而降的食物,然后雪白肉片如同融化似地被透明触手吞进了她的身体中。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身体更饱了一点,这种仿佛连神魂都浸润在温泉中的舒畅感,让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原本后遗症极强的晕眩感,此刻又减轻了许多。 但与之而来的,是一种格外强烈的,几乎难以凭借意志力抵挡的沉重睡意。 不,她还不能睡,虽然宗主现在看起来确实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但是…… 江载月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凉柔软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脊背,她的耳边又响起了男人如海流般低沉而异常催眠的声音。 ——巢,安全,睡。 ………… 江载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庄长老灵庄的屋舍里。 她安稳地躺在床上,就连盖的被子的边边角角都被掖好,没有半点缝隙,完全看不出她之前被黑色腕足的主人困住动弹不得的痕迹。 江载月差点以为昨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她想象力过于丰富而做的一场噩梦。 然而日光照在她身上,看着从衣袍里伸出的,比之前长了又粗了一倍,快要赶上自己手臂长,两指宽的透明触手,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她打开窗,让透明须须往天上努力摇动着。 雪白腕足垂落而下,祝烛星的声音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然温柔平缓地问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载月直接了当问道,“仙人,昨天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是我。” 江载月顿了一下,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仙人,你知道宗主昨天给我吃的是什么吗?我吃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祝烛星耐心道,“只是鱼肉而已,和清心丹一样有着补神的功效。” 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仙人,宗主他,也是和您一样修天道的修者吗?他为什么不会说话,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吗?为什么他要喂我吃鱼肉呢?” 祝烛星声音依然温柔缓慢地一个个回答着她的问题。 “他修的是天道,但也不是其他修者修的天道。” “因为他遗忘了该如何开口,等过些日子,他的神智才会恢复一些。” “他觉得你的神魂很虚弱,需要进补,才会喂你补物之肉。” 祝烛星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极其细致,就像他就是宗主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她继续问道,“宗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对她这么个天资平平的普通弟子又是投喂,又是帮她挡住血水,如果不是宗主的黑色腕足有些可怕,江载月简直要觉得这人是从天而降,怜悯众生的圣父了。 雪白腕足轻轻捏了捏江载月无意识戳着他的透明触手,宽容得如同握住了贪玩的想要引起他注意力的孩童的手。 “他可能觉得,你年岁太小,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游荡着,你和他的道肢又这么相像,便将你当成了同族需要看护的孩子。” 原因这么简单? 江载月有些不敢相信。 但以这些时日来和祝烛星的相处,她隐约感觉到,或许这个离谱的答案,也是祝仙人如此照顾她的原因。 那也就是说,她或许真的可以靠自己的道肢,和宗主拉近关系,甚至能拜入宗主门下? 江载月慢慢举起自己透明的小触手,在暖煦的阳光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道肢如此亮丽动人。 但一想到长出一条这玩意的代价就是扣掉她一点精神健康值,她又恢复了冷静。 如果按照祝仙人所说,那么宗主现在对她的好,也就是她占了他一时神智不清醒的便宜。等到他恢复清醒,那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江载月思索片刻,很快下定了一个主意,她生疏的摇动着自己的触手,轻轻抱住又晃了晃雪白腕足,少女清丽柔白的面容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仙人,您下次什么时候再带我去找宗主呢?我想给宗主准备一点礼物。” 雪白腕足搭在她的手上,柔软无害得如同一大块冰凉水团。但一想到祝仙人轻而易举地杀死姬明乾法身的样子,江载月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这位祝仙人的腕足和宗主的腕足这么像,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祝烛星温柔的声音将她从思索中唤醒,“什么礼物?” 江载月反客为主地热情问道,“仙人,您知道宗主喜欢什么吗?” 然而雪白腕足的主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方才缓慢地答道。 “我不知道。” 江载月也没有失望,看向窗外的杂草地,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 既然现在的宗主神志不清醒,那么把他当成一个几岁的小孩来哄,最低成本,又最简单的刷好感方式,也只有就地取材了。 不过以防万一,江载月还是谨慎地问道。 “那么您知道现在的宗主讨厌什么?或者是有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忌吗?” 这一次,祝烛星倒是给出了一个有些参考性的回答。 “现在的他,不喜欢,有人破坏他的巢穴。” 妥了! 她绝对不会踏进宗主的巢穴半步,但是她可以锦上添花,给宗主送一点布置巢穴的纪念品啊。 江载月眼前一亮,她走出房间,正准备原地采集些组装成“礼物”的原料。 然而头顶一道阴影投下,蹲在草地间的江载月抬起头,对上庄师叔的死亡视线。 江载月这才想起,庄师叔的灵田里,似乎有那么一条不得随意触碰灵植的规矩,她现在采的杂草,算不算是违反了宗门规定? 庄曲霄陡然冷冰冰开口。 “你负责的灵田,不在此地。” 江载月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大太阳,方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师叔,不好意思,我刚睡醒,脑子可能有点糊涂了。” 庄长老没有再指责她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感觉庄长老脸上原本冷硬的线条有些许和缓的痕迹。 “罢了,你受了惊,多休息一日也无妨。” “我听常足说,你问了他有关弟子拜师之事。若是你能再撑过半月,我可以破例收你为真传弟子。”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欣喜,自己突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就听见庄师叔继续说道。 “只是灵庄中呆得久了,有些凶险之地,即便是守了宗规,也不一定能保你无恙。我还是昨日那句话,你的灵台清明,可以在弟子居中多留几年,实在不必急于拜师。” 江载月有点懵,不是,她想拜的是宗主,和袁师兄的交谈中也没提过庄长老啊? 难道是袁师兄把昨日的话传岔了? 昨夜在灵田里留下的心理阴影,让江载月还是没敢直接应下庄长老的邀请。 “长老,其实昨日我问袁师兄的,是与宗……” 然而宗主两字还没有说完,庄长老的脸色就陡然冷了下来。 “宗主身侧,是比我的灵庄还要凶险百倍千倍的邪祟之地,而连我都不敢直接窥视宗主的真颜。以后凡是与宗主有关的大不敬之言,你都不要再提,记住了吗?” 看着庄长老的严肃神色,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神志清醒时的宗主,有这么危险吗?他明明还热情分享了一块海怪肉给她呢。 而且宗主的脸,她仔细看了,除了悦目得让人有点震撼以外,也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啊。 江载月心里嘀咕着,表面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师叔,我记得了。” 不过记得是一回事,有祝仙人帮忙,她放着通天坦途不走,走庄长老这条一看就格外凶险的小路,那才是路走窄了。 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庄长老微微点了点头,留下一颗五行三通树的红色果实,嘱咐她好好休息,接着便离开了。 江载月还在沉思之中,袁常足不知从哪处突然蹦了出来。 “师妹,师叔,竟然,竟然把一颗五行三通果送给了你?!” 像做完了一通美容拉皮加抽脂刚回来的袁常足,身形瘦了一大圈,就连原本松松垮垮的面皮似乎也恢复正常,显现了原本还算英俊,只是有点流里流气的相貌。 他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胸膛,一副像是亏了全副身家的样子。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节 江载月疑惑地看向袁常足,“师兄,你的身体……?” “我好不容易攒下的肉在灵池里泡了一圈,就全没了,现在终于养回来了一点,”袁常足痛心疾首得像是损失了大半身家,他不愿再谈此事,激动地开口说道,“师妹,你知道一颗五行三通果价值多少吗?我拜入师尊门下,这些年得来的月俸,都买不起一颗完整的五行三通果!这可是能治异魔,保灵台清明的仙果啊!莫非你是师尊准备收下的亲传弟子?” 江载月也没想到这小小一颗果实的价值竟然这么大,那么药效比一颗五行三通果强得多的清心丹,还有那比清心丹更补益的海怪肉…… 她问出了心间的疑惑,“袁师兄,庄长老为何将如此珍贵的五行三通果给了我?” 袁常足顿了顿,有几分感慨,却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敬佩地看向她。 “师尊如此看重师妹,一来应该是因为师妹昨晚始终能保持灵台清明,不受魔植蛊惑,也没有被异魔侵染,二来应该是赞赏师妹向道之心,实在坚决。昨夜的那一遭魔植爆发,连我都中了招,除了师妹,其他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如今都被送回了弟子居。师妹竟然还愿意留下,继续看护灵田……” 江载月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我睡了一天?把回弟子居的时间也睡过去了?” 袁常足和她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终于消化了,她不是不想回弟子居,而是睡过了头的事实。 他违心地安慰道,“师妹,这也是……因祸得福啊!师尊看重你,说不定熬过了这两月,真就准备了收你为真传弟子,到时说不定我就要喊师妹一声师姐了。” 袁常足的脸上戴上了笑容,江载月却没有和他开玩笑的闲心。 “师兄,庄师叔是不是说,会把任务完成的奖赏提前全部结清,师兄可以现在把灵石给我,再送我回去吗?” 袁常足这回可急了,“师妹,你要想清楚啊。师尊如此看重你,你若是现在走了,就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拜师良机。” 想到了他们之前谈论的拜师人选,袁常足的面色一变,瞪大着眼睛告诫道。 “师妹,我之前和你说的——”他压低声音道,“拜师宗主之事,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我回去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宗主如今,已经不是和我们修同道的人修了。” 袁常足眉间的皱纹快要凝成一个“川”字,他用着恫吓般的语气,一字一句沉声道。 “宗主现在,修的可是天道。”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就这? 如果不是怕说出来会被打死,她也很想告诉袁常足,她现在修的,估计,大概,可能就是袁常足口中的天道。 而且她真心觉得她长出来的透明触手,看上去比袁常足皮肉分离的神魂,还有庄长老夜晚稻草人般的存在,看着正常多了。 “师兄,我意已决,您还是送我回去吧。” 袁常足又劝说了几番,见江载月的态度实在坚决,他也只能长吁短叹了几声,就像是错失良机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她包好了任务报酬的一大袋灵石,提出将她送了回去。 一路上,袁常足喋喋不休,即便是到了弟子居,远远看见她洞府的地方停下,也还是没有放弃将她劝说回去的动作。 江载月呆在袁常足类似于庄长老缩小版的绿叶行舟上,一路上行舟摇摇晃晃的,愣是被颠出了一种海上晕船的恍惚感觉。 而当她回到自己的屋舍门前,看到两道门神般堵着她门口的人影时,江载月差点以为自己回错了房子。 “江姑娘,许久不见。” 额头上墨黑如蛇般的家纹比初见时消淡了几分,身形依然高大笔直如松的男人低下头,郑重地向她打了一个招呼。 江载月从脑海中飞快找出了与这人有关的记忆。 这位不就是她在法剑门里救过,还给了她冰魄针的五三哥吗? 不对,现在不能喊他五三哥了,佘临青的精神值都涨到六十了。 不过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警惕。 这人特意在她家门口蹲等她,不会是为了要回给出去的冰魄针,或者是向她索要与“心医”有关的传承吧。 江载月脑子飞快转动着,恰当表现出几分适当的欣喜与惊讶。 “佘公子,你的……” 察觉到佘临青身旁另一人的存在,江载月话头一转,“旧疾可是好转了?为何会来此地?” 佘临青点了点头,冷若冰霜的面容没有泄露出过多变化之色。 “我的旧疾,虽有好转,却无法根治,家中长辈让我拜入宗门后,再去寻一位与我有相似旧疾的族兄,我打听到了族兄的屋舍可能在这附近,便想来此地查看。” 江载月听着佘临青说话,感觉到投注在她身上的另一道目光如实质般让人难以忽视,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到佘临青不远处的另一人身上。 “不知这位是——?” 白衣青年一眼看去不算太过瞩目,但他的面容如玉石般温润生光,未语先带三分笑,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 他笑吟吟地站在佘临青身后,原本的存在感不算太强烈,但一旦被注视到了就很难被忽略。 “薛寒璧,我与佘兄同道而行,故来凑个热闹。江姑娘不会介怀吧?” 青年的声音清雅中正,是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的类型。 但是江载月发现,她看不到这人的精神值。 仅凭这一点,就足够她在心里默默拉响警报。 偏偏佘临青还认真介绍道,“此次入宗,薛道友也帮了我不少忙。他是世家出身,也有与我相似的旧疾,不知江姑娘能否帮忙看看他的病症?” 薛寒璧微微挑眉,“哦,江姑娘还会看病?” 佘临青一板一眼解释道,“江姑娘,便是我之前说的,在法剑门里救了我的……” 江载月心中陡然吸了一口凉气,佘临青的嘴莫非是个漏勺?什么都能和别人透露?再说下去她之前编的心医的谎,可就要在更多人面前圆了。 眼见连袁常足都忍不住驻足倾听,江载月当机立断道。 “佘公子,这等要紧之事还是改日再叙吧。我刚从庄长老的灵庄回返,精力还有些不济,不方便待客。” 说完,她转头对袁常足道,“袁师兄,今日多谢你送我回来。如果没什么要事,你就先回去吧。” 支走袁师兄后,她想关门回府,薛寒璧站在门边,却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乌檀匣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准备了一点薄礼,不成心意,还请江姑娘收下。” 她是会被区区薄礼收买的人吗? 江载月心底冷笑一声,她的眼神没有动摇,即便是看着这位薛公子的手即将被门夹上,也没有半点停手的迹象。 薛寒璧仿佛体力不支般地晃了晃手上的匣盒,匣盒里隐约发出清脆的,仿佛玻璃珠子撞响的声音。 等等,这个声音……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她不久前在井下得到的那几颗灵晶珠子,她藏到现在都不舍得动用。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 江载月关门的动作猛然止住,原本冷得像杀了十几年鱼的心脏,顿时多出了几分医者仁心般的担忧。 没有显示出精神值的,就一定是坏人吗? 有没有可能是主动送上门来,偶然精神不适的财神爷呢? 如果加一点精神值,就能换一颗灵晶珠子,江载月低下头,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位送上门来的冤大头薅……不是,财神治到破产。 “罢了,看在薛公子如此诚心的份上,”江载月丝滑地将匣盒收到了手中,凭借感觉掂了掂,确定其中起码有十颗灵晶珠子的重量后,她朝薛寒璧露出一个格外真心实意的柔和笑容,“请进府一叙吧。” 薛寒璧垂着长睫,目光微不可觉地在少女清丽欣悦的面容上顿了顿,很快恢复笑意吟吟的姿态道。 “多谢江姑娘。” 佘临青也想跟着进来,然而这一次江载月意志坚定地守住了门。 “佘公子,我精力不济,此次就只能招待薛公子一位来客了。佘公子若无要事,也就先回府吧。” 考虑到这位佘公子是个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最要紧的是还不懂交钱进门的道理,江载月实在不想和他以后再有不必要的牵扯。 嘴上客套着,江载月这次真的打算毫不客气地关紧屋门。 然而或许是从薛寒璧身上得到了启发,一枚玉佩险而又险地出现在了即将关紧的门前。 “江姑娘,这是我们佘家的玉印凭证……” 看着这眼熟的玉佩,江载月眼皮跳了一下,她真诚地仰头问道。 “佘公子,请问佘家是开玉石铺子的吗?” 她怀疑他们家玉印凭证该不会是批发生产,人手一袋的吧,上一次佘临青给她的玉印凭证,她都还没来得及用出去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冷漠深黑的眉眼中略微透出些许窘迫意味,他努力按住即将关紧屋门,认真解释道。 “这玉印凭证,若是交到佘家,可以换取佘家相助……” 这句话听着好像也有点耳熟。 江载月一脸冷漠,她现在快要确信佘家是有去无回的龙潭虎穴了,不然不会只画大饼而不给一点实质性的宝物。 “……你可以把这玉印当成修炼用的灵晶,玉印内的灵气也抵得上数十颗灵晶。” “佘公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江载月认真地举起玉印,诚恳问道,“只是不知道这玉印要怎么用?我好像没有感觉到它里面的灵气。” 佘临青刚想开口,薛寒璧站在少女身后,自然无比地同样伸手按住那枚玉印,如同与她熟识多年般自然开口道。 “玉印上有封印灵气,不使其外泄的阵法,江姑娘只需要将灵气灌入玉印的此处符文中,便能汲取到其中的灵气。” 薛寒璧的姿态落落大方,即便他站在江载月身后不远处,与少女捏着同一枚玉印,也不会让人觉得如何冒犯。 然而佘临青此刻却莫名感觉,薛道友与江姑娘交谈的口吻,实在是过于熟稔,而且两人此刻的姿态,近得让他有些觉得,自己仿佛才是三人中后来的那一方。 “没想到薛道友对阵法一道也有如此造诣。” 或许那只是他的一时错觉。 佘临青没有多想,他赞叹着薛寒璧的博识多才,却发现薛道友听到这句话并不如何高兴,反而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关心地看向陡然缩回手的江载月。 “江姑娘,你怎么了?” 江载月只是被阵法这两个字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薛寒璧无论是样貌还是行事上,都与姬明乾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但是过去十数年在姬明乾身边的惨痛经历,还是让她对擅长阵法一道的男人生出了一点不好的刻板印象。 尤其她还看不见薛寒璧的精神健康值,这更加像是在身边埋下了一颗不知道是否会爆炸的地雷。 “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位也擅长阵法的故人。” 薛寒璧像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不知那人身在何处?江姑娘可否为我引荐?”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发自真心劝导薛寒璧道。 “不了,那人脑中有疾,薛公子还是不要认识比较好。遇到那种行事奇怪的人,薛公子要记得跑为上策,这样才不会被奇奇怪怪的人缠上。”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2节 薛寒璧轻笑了一声,恍若簌簌梨花随风晃动。 “我知晓了,多谢江姑娘指点。” 佘临青纳闷地问道,“那人也有如我们一般的旧疾吗?” 江载月转头道,“佘公子还是不要再多问了,那人是脑疾。对了,我是心医之事,还请两位替我保密,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实在是怕了佘临青的大嘴巴,丑话也只能说在前头。 “我的术法无法长久施用,也只能解一时之症。若两位之后心疾复发,也请不要怪罪于我。” 薛寒璧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第25章 礼物 感觉薛寒璧比佘临青上道得多, 精神值加点的时候,江载月豪爽地给他加了三点,比给佘临青的两点还多一点。 而代价也就是她的精神值暂时下降了十点, 不过如今这种下降幅度已经不会让她再出现过于严重的眩晕与重影幻觉。 只是薛寒璧还是敏锐发现了,她的脸色比之前变得苍白了一点。 “江姑娘, 你没事吧?” 江载月只是觉得有点累, 不过这点累和到手的灵晶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没事, 只是心力暂时有点耗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薛公子有觉得身体比之前舒服一些吗?” 薛寒璧点了点头, 含笑看向她,“多谢江姑娘,我确实觉得,比之前舒服了些。不知我何时可以再来问诊?” 江载月也不奇怪薛寒璧会这么问,毕竟给精神值加点虽然只是一时奏效, 但被害妄想症如姬明乾都无法抗拒治病的诱惑, 寻常病人自然是想要继续“治疗”的。 一想到那些亮晶晶的灵晶珠子,她快到嘴边的拖延之语言立刻变成,“两日之后吧。” 薛寒璧顿了顿, 笑着问道, “江姑娘如果不介意, 我可否与你做个邻居?” 江载月有点迟疑,“我附近似乎没有什么屋舍。” “无妨,我听闻弟子居中,可以自行搭建新的房屋,我想在江姑娘隔壁建一座屋舍, 再种些粮食,喂些鸡鸭。我平日的厨艺不错,江姑娘也可以来我的屋舍中做客。” 这是不仅给她诊费,还邀请她过去蹭饭的意思? 面对这么诚意满满的邻居,江载月简直觉得拒绝都是一种犯罪,她一口答应下来,“好。等薛公子建好新居,我一定登门拜访。” 佘临青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也接了一句,“那我也在江姑娘隔壁建座房子?”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说出这句话后,佘临青莫名觉得身上泛出些许寒意。 然而江载月与薛寒璧都笑吟吟地看着他,江载月应道,“好啊。不过我有时候可能不在府中,佘公子若是要寻我,记得提前打声招呼。” 薛寒璧点了点头,“佘兄来寻江姑娘的时候,我也来凑个热闹,江姑娘不介意吧?” 江载月满口答应下来,接着终于能把这两人从她家里送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方师兄没有回来,她把宗规背了几遍,又尝试着自行修炼,从灵晶中汲取灵气。 只是灵晶中的灵气虽然充盈,但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就像个千疮百孔的水桶,能留在身体里的灵气十不存一,修炼的进度如同蚁爬。 而且她又生出了一条透明小触手,精神值也成功地从95(?),变到了94(7)。 吃完海怪鱼肉后,她额外增长的6点精神值,似乎不能抵扣长出触手要扣除的精神健康值。 确定了这一点后,江载月的心情又沉重了些,但她没有放下心中的计划,除了在努力试验新体系的精神值的效果外,她还在努力准备给宗主的“礼物”。 或许是见她待在屋子里的时间太久,两日都没有等来江载月呼唤的雪白腕足慢慢敲了敲窗户,祝烛星的声音温柔缓慢响起。 “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江载月抬起头,她兴奋地向祝烛星示意了她手中的草编小鸟。 “仙人,快帮我看看。您觉得我送的这个礼物,宗主会不会喜欢?” 而除了草编的小鸟外,江载月的桌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草编小昆虫,草编垫子。 雪白腕足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草编小鸟,动作轻柔得如同生怕弄破了它。 “很好看。” 它似乎顿了顿,“……宗主,会喜欢的。你这两天都在忙于准备礼物吗?” 那倒没有,她就是无聊的时候采点草叶,思考自己精神值的时候,顺便编点小玩意打发时间。 然而看着雪白腕足久久捧着那只简陋的草编小鸟,爱不释手的样子,江载月嘴边的实话一转,她可怜巴巴地伸出自己毫无损伤的手,熟练无比地卖惨道。 “是啊仙人,我光是想着编什么样的礼物,就想破了脑袋。还有,你看我的手,都被草叶磨红了。” 少女柔软粉润的指腹沾着点草泥的灰迹,祝烛星记得她雪白洁净的手,轻轻握住他道肢时的温暖触感。 雪白腕足缓慢贴上江载月的手心,它轻轻一碰,那些碍眼的泥灰就消失不见。 但还是担心碰疼她,它只能轻柔地用灵气润泽她手心的肌肤。 “还疼吗?” 江载月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快速无比地单手打结,手指转动的速度快要现出重影。 “不疼啦!” “对了,仙人,这只草编小鸟送给你,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她伸出另一只手,示意她刚刚急中生智编好的另一个礼物。 “铛铛铛铛,仙人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然而看到自己手中皱巴巴的草叶,还有那在顶部打的粗糙无比的结,饶是心理素质强大如江载月,都忍不住感到了一刻心虚。 不是,现在说她拿错了礼物,还来得及吗? 然而雪白腕足更加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中那个简陋的“草编章鱼”,祝烛星一向温柔无波的语气中,也忍不住出现了些波动。 “这是,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仿佛是担心江载月想要收回,捧着“草编章鱼”的那条雪白腕足飞快从窗里缩回了天上,另一条腕足还在轻轻揉着她的手心,祝烛星郑重承诺道。 “我会小心保管,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它的。” “谢谢你,这是我诞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礼物。” 啊这…… 江载月突然觉得她快要消失的良心突然痛了一下。 这么欺负一个傻……仙人好吗? “仙人,我现在想想,觉得刚刚那个编得还不太完美,要不然你先拿回来,等我编一个更好的再送给你?” 然而一向好说话的祝仙人,这一次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 “它已经很漂亮了,我很喜欢。” 没办法了,江载月只能动用自己的必杀技。 她生疏地控制着自己的透明小触手,抱住雪白腕足轻轻摇了摇。 “仙人,我想给你一个更好看的礼物嘛。刚刚那个不算!它远远没有展示出我的草编高超水平。你拿回来,我下次给你一个更好的。明天!我明天就给你一个更好的礼物,你把刚刚那个还回来好不好?” 雪白腕足慢慢摸了摸她闹腾的透明小触手,温柔沉缓的声音中带上了一点笑意。 “你明天送给我的礼物,我也会收下来好好保管。但是今天你送的礼物,也是我的了,我不能给你。” 话已至此,江载月也能感觉到祝烛星话语中不容动摇的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将给祝仙人认真编一个草编这件事认真提上日程。 “我知道了,仙人。你就等着看我明天送出的礼物吧。” 又一条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疯狂摇动的小触手,祝烛星温柔缓慢道。 “好,我拭目以待。” 屋外陡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江载月陡然想起,薛寒璧和佘临青约好了今天过来“复诊”的事情。 她打开门,薛寒璧提着食盒,身姿如竹,朝她露出清雅平和的笑容。 “我多带了一份膳食,江姑娘愿意和我一起用膳吗?” 江载月的鼻子格外灵敏地闻到了从食盒内透出的鸡汤香味。 虽然辟谷丹让她饿不了肚子,但是谁能拒绝一碗鲜美的鸡汤呢? “好啊。” 看到了薛寒璧身边的佘临青,江载月顺嘴问一句 “佘公子也要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面对这种常人都会拒绝的客套话,佘临青沉吟了一下,冷漠沉黑的眉眼自然地朝她点了点头。 “嗯。” 薛寒璧陡然转过身,笑着道,“佘兄,我此次带来的午饭不够三人一起用。不过我的灶台上还温了一份晚饭,若是佘兄想要……” 佘临青果断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我知道了,我带过来和你们一起吃。” 看着佘临青离开的背影,江载月和薛寒璧都一时默然。 江载月想,算了,她不怪佘临青嘴巴是个管不住秘密的漏勺了,毕竟他脑子看上去也不太能理解人话的样子。 最后还是江载月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薛公子,来,进屋吧。” 她感觉佘临青做得出吃不饱和她抢食的事情,所以她得先下手为强,保住自己的那份饭。 而来到屋中,薛寒璧看到了她桌上散乱的草叶与草编,他的神情略有些诧异。 “江姑娘喜欢编这些小玩意吗?” 江载月整理着桌上的草编,准备都移到自己的柜子里。 “不是喜欢,只是准备编一些礼物给朋友。” 薛寒璧放下手中的食盒,自然不过地拿起一只草编蚂蚱,笑着开口问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3节 “不知薛某可有幸成为江姑娘朋友的一员?” 看着薛寒璧脸上清雅自矜的笑容,江载月顿了顿,感觉这位薛公子似乎误会了什么。 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条雪白腕足陡然从薛寒璧的额中贯穿而出! 第26章 发作 薛寒璧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 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意识,他的身体昏然倒地。 江载月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疑似凶案现场的一幕。 不是,祝仙人这是把薛寒璧杀了, 还是当着她的面,在她屋子里杀的? 他干这种事的时候, 就不能稍微背着点人吗? 江载月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成为下个受害者, 但看着屋中涌进的,已经把门窗堵得严严实实的十几条雪白腕足, 她只能艰难地开口道。 “仙人,您在做什么?” 穿过他头颅的雪白腕足慢吞吞抽走, 祝烛星温柔缓慢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些疑惑。 “他是人?” 江载月突然想起薛寒璧身上没有精神值的事情, 她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仙人,难道这人是混进宗内的异族?” 然而祝烛星迟疑了片刻,方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 好像是个正常的人族。我刚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还以为他的异魔已经失控,彻底取代了他。” 江载月沉默地看向雪白腕足,过了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 “……所以, 您是误杀了他吗?”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平稳和缓道。 “他没有死, 只是神魂受创, 可能需要休养些时日。” 他顿了顿,接着道,“虽然他现在没有异样,但是,你要小心些, 不要太靠近他。” 江载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薛寒璧之前没有展现出他多“财”多艺和善于下厨的实力,仅凭这人没有精神值这一点,就足够她下定远离他的决心了。 现在多了祝烛星的警告,即便她再如何不舍得薛寒璧的灵晶和厨艺,她也不会和这人再有过多来往。 “我知道了,仙人。” 可是下一个难题紧跟而来—— “仙人,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我该怎么和他解释,他突然晕过去的原因?” 祝烛星显然没有现身解释的打算,他似乎也不在意薛寒璧这样一个新入宗弟子可能产生的疑惑。 “不必解释,他入了观星宗,就自然有这样的准备。” 什么准备?随时会神魂受创,晕过去的准备吗? 江载月好像有一点理解了观星宗在外界,以及这栋屋子原主心中的魔宗凶名从何而来。 同时她在心中也不由对祝烛星提高了警惕。 虽然祝仙人在她面前确实是一副有求必应,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可不能因为这一点,就真的把祝仙人当成是温柔无害的大好人啊。 想想自己越长越多的透明道肢,江载月陷入了沉默。 屋内的寂静持续了片刻后,陡然被佘临青的声音打破。 “薛道友这是怎么了?” 江载月这才想起,薛寒璧还倒在地上呢。 她只能一边和佘临青一起将晕倒的薛寒璧搀扶到附近的座椅上,一边硬着头皮解释道。 “我也不太清楚,薛公子就这么突然晕过去了。” 佘临青探了探他的脉搏,沉吟片刻,“薛道友的气息还算沉稳,可能只是旧疾发作。” “既然他没事,那我们先吃饭吧。” 看着佘临青站起身,镇定自若地将两个食盒都拿到了饭桌上,有条不紊地将将食盒里的饭菜与汤一一拿出布置,江载月:……不是,这就不再多问几句,下厨的人还晕着,他们这就开始吃饭了?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干人事了? 然而佘临青仿佛将她的沉默误会成了对薛寒璧的担忧,他将装好饭的饭碗塞到了她手上,自然无比地安慰道。 “没事的,薛兄如果还清醒着,也一定不忍心见到我们因为忧虑他,而放凉了他好不容易准备的饭菜。” 江载月只能沉重地应了一声,“……也是,我们不能辜负薛公子的一番努力。” 主要是薛寒璧做的菜实在很香,特别是在清楚这可能是她最后一顿的蹭饭后,江载月更加觉得时不我待了。 只是在夹菜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江载月偷偷摸摸地用透明触手点了点自己身边的白色腕足,郑重其事地写下几个字。 ——仙人,饭菜有问题吗? 看见腕足一一试毒,给出了没有问题的回复后,她方才放弃最后一丝顾虑。 鲜嫩清甜的菜心,鲜美的鸡汤和多汁弹韧的卤肉,江载月和佘临青完全顾不上寒暄,两人埋头干饭。 然而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他们努力干饭干到一半,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薛寒璧虚弱的声音。 “咳……我,我这是怎么了?” 江载月立刻放下手中的饭碗,关心地凑到了薛寒璧身边。 “薛公子,你刚刚突然晕倒了,我们把你扶到了椅上休息,你现在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江载月镇定地扫过薛寒璧的额头,很好,没有半点伤痕,即便薛寒璧有疑惑,应该也猜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薛寒璧虚弱地扶住了他的额头,他本就是清雅公子般的相貌气度,此刻更如西子捧心般,透着弱柳扶风般的病弱清逸。 “我的头,好痛……” 江载月在心中惋惜。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族呢? 虽然不知道薛寒璧进入观星宗,与她,还有佘临青交好出于什么意图,但是在她先入为主,判定了薛寒璧此番表现是在演戏后,她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薛寒璧精湛演技下的几分破绽之处。 没有人在真正痛苦虚弱的时候,还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如此完美的仪态风度。 这一看就是对着镜子,精心磨练过的神态演技。 至于问她为什么知道,真论起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神态表情的演技,这位薛公子也得称她一声前辈。 江载月面上不显,关切地继续问道。 “薛公子头痛得厉害吗?不如让佘公子扶你回屋里休息吧?” 然而她话一说出口,江载月就感觉有哪里不对——等等,佘临青呢? 她一转过头,只见男人不动如山般端坐在饭桌上,还在吭哧吭哧地往碗里刨饭。 不是,这人怎么在她中途离桌的时候还在刨菜,有没有一点搭伙吃饭的素质啊? 等等,江载月陡然醒悟过来,当务之急是让佘临青把薛寒璧送走,不然有这么个苦主杵在这里,她也不好继续吃饭。 “佘公子,佘公子……” 见温柔的呼声换不来佘临青的关注,江载月只能连名带姓道,“佘临青!” 如同是被完整的名字唤醒了植根于本能中的恐惧,佘临青方才止住手上的动作,面上的表情冷漠如山,嘴里还含着饭的男人转过头,露出一个不太聪明的疑惑表情。 江载月如今已经不对他抱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滤镜,她有点摸清楚了佘临青的性格,语气逐渐也不太客气地直接道。 “送薛公子回去。” “不必了。” 薛寒璧的声音,陡然透出了几分冷意。 青年脸上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温雅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佘临青身上,不明白在自己短暂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少女与佘临青之间原本隔着的那层生疏客套的隔阂消减了许多。 只有在面对自己时,她还是会表现出如同初见时一般的客气礼貌。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这次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没有做错。 “薛公子……?” 薛寒璧回过神来,在少女明净疑惑的淡黑瞳眸里,看见了自己面容上的冰冷神情。 那是不应该出现在彬彬有礼的薛寒璧身上的冰冷。 薛寒璧用手捂住自己的唇,往椅侧一倒,急促的咳嗽之间,指缝间渗出些许鲜红血水。 江载月这次真的被震惊到了,听着薛寒璧一声比一声剧烈嘶哑的咳嗽,还有他按在椅上手臂隐约透出的狰狞青筋,她不确定地想道——这也是演技的一部分吗? 如果是的话…… 她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 薛寒璧的病症,应该不会传染吧? 佘临青也仿佛被惊住,他终于放下手中的碗筷,近身准备查看薛寒璧的异样。 然而他与江载月都没想的是,看似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的薛寒璧,竟然一掌就拍飞了想要查探他筋脉的佘临青。 没错,是拍飞…… 看着佘临青的身影撞翻饭桌,砸塌屋墙,消失在一片烟尘中,江载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没有吃到尽兴的饭菜而惋惜,就对上了薛寒璧陡然转过来的,红丝遍布的瞳眸。 “我,我控制不住……” 薛寒璧嘶哑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几分绝望的意味。 “我……旧疾,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手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衣襟,像是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伤害她,眼眶发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泪来,“你……走!” 面对此情此景,江载月自然也只能一边沉痛地开口,一边夺路而逃。 “薛公子,你再忍一会,我去喊人来救你们。”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4节 然而感觉到后背隐隐传来的凉意,江载月心中怒骂。 祝烛星这时候是死了吗? 刚才人没事的时候能把人弄晕,怎么现在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他又安静得像个死人一样了? 然而等她跑出屋数十米,江载月一回头方才意识到,她刚才感觉到的背后发凉,是因为雪白腕足从头到尾都安静地搭在她的背上。 第27章 沙子 “仙人, 您怎么还不出手?” 雪白腕足像是从头到尾都处于没有反应过来的旁观者状态,听到少女开口,方才温柔答道。 “我出手了, ”在江载月期待的目光中,它从屋内探出的十几条雪白腕足, 轻轻在江载月面前舒展开来, 每一条雪白腕足,都包裹着一只被保护的很好的草编。 “我把你做的礼物, 都完好无损地带出来了。”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仙人, 我说的不是礼物, 屋里还有两个……不,一个大活人呢!起码你也顺手把佘临青薅出来啊!不然薛寒璧万一凶性大发,真的把他杀了怎么办……” 祝烛星脾气很好地温声答道。 “在你出门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们都弄晕过去了。” 这里听着还像点人话…… 但江载月陡然反应过来,“那我刚出门的时候, 你怎么不叫住我?” 雪白腕足慢慢擦了擦她头顶的一层细汗, “我那时在收捡礼物,你跑得太急,我以为你要喊别人来救他们。” 这个解释乍听起来非常离谱, 但仔细想来……也还是非常离谱。 江载月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想了想, 还是忍不住道,“既然他们都晕过去了,仙人你怎么还忙着收东西?” 祝烛星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们的血有味道,把礼物留在房间里太久, 会沾染上他们的味道。” 江载月的神情陡然凝重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宗主是不喜欢礼物上沾染别人的味道吗?可是那草编是我亲自动手做的,会不会也沾染上我自己的味道?” 搭在她头上的雪白腕足微不可觉地顿了顿,祝烛星缓慢解释道。 “你是……同族的孩子,宗主……不会讨厌你身上的气味。” “真的吗?” 江载月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伸出手,想要拿过雪白腕足捏着的草编,仔细闻一闻上面有没有别的异味。 然而祝烛星的腕足地包住了草编,像是怕她抢走般,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答道。 “真的。如果宗主不喜欢……可以留给我。” “你编的每一个礼物,我都很喜欢。” 江载月看出来了。 她甚至怀疑如果她没有事先说好,这些草编是送给宗主的,祝烛星说不定都不打算还给她了。 “……仙人,这些其实都不算最好看的。我之后送给你的那只草编,才会是最好看的。” 雪白腕足从她头顶垂落,轻轻捏了捏她柔软洁净如初的指腹。 “小心一些,不要伤到手。我的寿命很长,可以等很多很多年。” 江载月几乎要被他的话逗笑,但随之而来的却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心酸。 他倒是愿意等,就是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那么长的命吗? “仙人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还能送你很多年的礼物。” 祝烛星像是触碰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难题。 他一字一句轻声重复了她刚刚说的话,“等,你,死?” 江载月轻松道,“是啊,像我这样没有什么灵根仙骨,也无权无势的小弟子,顶多只能活一个百年。我今年十八,如果能活到一百岁,每年送一次,还能送你八十二次礼物呢。” 江载月好奇问道,“对了仙人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然而祝烛星的思绪似乎还停在她的上一句话。 “你不会死的。” 他深思熟虑,方才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与我出身同族,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等你飞升那一日,我会亲自来接你。” 如果不是清楚祝仙人的性子,江载月简直怀疑这人最后一句话是在嘲讽她了。 等她飞升——是飞升到天堂吗? 不过一想到这人到现在还认为她是他的同族,江载月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的透明小触手。 她对自己的人族身份再清楚不过了,那所谓的“同族”,不过是祝烛星与宗主见到她的触须,生出的误解。 而她之所以能生出这些触手,江载月怀疑这与她的外挂——精神健康值脱不了关系。 如果她的猜测没出错,降低一点精神长出的透明触手,等到她某一日找到加回自己精神值的方法时,那些生出的道肢自然会消失。到了那时候,祝烛星还会以为她是他的同族吗? 不过祝仙人与宗主对她的庇护,都靠这一层“误解”得到,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拆穿这层美丽的“泡沫”。 江载月只能笑嘻嘻道,“那就多谢仙人的吉言了。如果我真有飞升那一天,那我真的只有当牛做马,才能报答得了仙人的恩情。” “不用当牛做马,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像现在这样?” 江载月好奇地问道,“我现在在仙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雪白腕足轻柔抖动着,像是随风摇曳的海草。 “像风吹过海浪的时候,我在海底看见的,跃动的月亮。” 江载月想了一下这副场景,非常煞风景地提出了一个疑问。 “在海底能看见月亮吗?” 祝烛星温柔缓慢道。 “我能看见。我喜欢在海里看到的月亮。” 江载月发现今天的祝仙人能说很多的话。 “为什么?” “它会随着海浪而晃动,我每次抬头,它都在动,像是活的一样。” 祝烛星的声音变得有些缓慢而低沉,“可是真正的月亮,已经死了。我已经看不到,活着的正常同族了。” “它们都变了。” 江载月一惊,试探性问道,“它们是谁?” 然而每当到了她异常感兴趣的话题上,祝烛星又会变成谜语人般的存在。 只是他这次没有说什么他记不清之类的话,而是用腕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还小,不能知道这些。” 江载月有点崩溃,怎么两个世界的大人都喜欢用这种话来搪塞小孩啊? 不对,她才不是小孩!江载月晃了晃脑袋,发现差点被祝烛星的逻辑带歪了。 “仙人,我都十八了,您不会觉得我得入土了才能知道这些事情吧?” “等你长大,”祝烛星耐心地将她袖子里飘荡的透明小触手一一塞了回去。 “等你的道体,长得和我差不多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在此之前,不必心急。” 那她估计是长不大了。 江载月应了一声,安慰自己,有些事也不一定就要非要知道不可。 万一祝烛星也是个重度妄想症的精神病患者,这些都是他的臆想呢? “我知道了,仙人。” 江载月回到屋门前,她推开门,做好了见到一地狼藉的准备。 然而屋里的两个人连同原本打乱的饭菜碗碟,薛寒璧咳出的血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房间的桌椅都恢复到了原本的整洁与位置,连塌的地方都被牢牢实实修补好,她猜到了这么做的人会是谁,却还是惊喜交加地转头问道。 “仙人,是您把房间恢复成原样的吗?佘临青和薛寒璧去哪里了?您把他们都丢出宗门了吗?” “是我做的,”搭在她头顶的雪白腕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内屈了屈,贴紧了她的头,“我想起来了一点清扫的术法,帮你整理了一下房间。” “至于那两人,我已经将他们送回去了。他们应该会休息几天,才能彻底清醒过来。” 江载月唏嘘了一下,薛寒璧的身份有异,得到这样的处置也无可厚非,可是佘临青应该是被一顿饭卷进来的,又是没吃饱,又挨了一顿打,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虽然她和这两人都不算怎么熟…… 等等,江载月突然想到了极其要命的一点。 她曾从井下得到了佘家族纹的盒子,那盒子里装着的黄纸上写着一些凌乱的血字。 而佘临青又说,他是来找居住在附近的一位与他有相似旧疾的族兄。 该不会佘临青要找的那位族兄,就是曾经住在她这间屋子的旧主? 那么这间屋舍的旧主留下的纸卷,到底是仅用来记录他自己的感叹,还是有意留给佘家之人?而佘临青主动来找她,又有没有存着故意试探她的心思? 一瞬间,江载月脑中闪过许多阴谋论。 她从柜底翻出自己原本藏好的匣盒,然而等她打开匣盒,原本破旧的纸卷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盒燃烧殆尽的黑灰。 江载月盯着那滩黑灰,“仙人,在我离开的时候,有人动过它吗?” “没有,”祝烛星碰了碰那摊黑灰,黑灰之中陡然出现了几颗亮晶晶的,她曾经在天穹上看到的沙丘里材质类似的雪白发光银沙。 江载月皱了皱眉,“仙人,这是什么?” 祝烛星给出了一个非常朴实的答案。 “这是我的沙子。”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5节 江载月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难以理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你的,沙子?” 祝烛星体贴地解释道,“我筑巢的时候,喜欢用洁净无垢的星沙。从我诞生以来,所有陨落的星辰残骸都被我收集到了巢穴里,变成了我的沙子。” 江载月虽然有些难以想象祝烛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却不妨碍她立刻领会到了祝烛星话中的意思。 “所以,他偷走了你的沙子,藏到了这封信里?” 第28章 宗主的巢穴 江载月的想象力非常跳跃, 立刻跳到了另一个阴谋论的极端。 “仙人,他是不是想偷走你的法宝,偷渡到宗门外, 好研究怎么对付你?” “法宝?” 祝烛星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 “星沙不是法宝,它们只是我筑巢用的沙子。” 江载月想起曾经雪白发光的银沙吞噬了姬明乾法身的那一幕, 她大着胆子问道。 “一点用处都没有吗?可这些沙子不是吞下过法身的碎片吗?” “法身的, 碎片?” 发现祝仙人似乎真的不记得这件事,江载月只能把她被他救下的场景再度复述了一遍, 然后发自真心地感慨道。 “如果不是仙人出手,我就真得拼着看能不能和他同归于尽了。” 祝烛星这才想起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原本只是随兴而起的一次出手, 没想到在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救下了他的一位同族。 看着江载月雪白面容上明亮灿烂的笑容,雪白腕足顿了顿,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她温暖柔软的发丝。 祝烛星突然非常不愿,不愿去想,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出手的场景。 “没有人值得, 你与他同归于尽。” 他温柔缓慢的声音中少见的,带上了些郑重认真的意味。 “如果以后有人欺辱你,我会帮你。” 祝仙人虽然帮过她很多次, 但还是第一次给出这么实质的承诺。 江载月眨了眨眼, 丝毫不客套地抓住头上的雪白腕足, 情感充沛地说道,“仙人,您的大恩大德……” 等等,当牛做马的感谢之辞今天好像已经说了一次了,江载月把临到嘴边的话换了一种说辞, “……如果这辈子还不了,我下辈子也还会记得还你的。” 明明是画大饼的套话,祝烛星不仅认真听了,还严谨地给她挑了一个错。 “世上没有地府,没有黄泉,也没有来世。” 雪白腕足郑重其事地按住了她的头,“所以,你不要死。” 听见祝烛星如此认真的回答,江载月少见的有种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应他的感觉。 她只能强行结束话题道,“仙人你放心,我的求生意志可是很顽强的,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对了,你还没有说星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星沙……” 祝烛星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星沙微不足道的特性。 “它们喜欢吞噬蕴含灵性之物,除了这点,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江载月不解问道,“那佘家人为什么要偷星沙?难道他们以为星沙是什么宝物?仙人,星沙是随处都可以捡到的吗?” 祝烛星只能回答他唯一知道的最后一个问题。 “星沙都在我的巢穴里,不会有人能够随便碰到。” 江载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仙人,那佘家人是怎么偷到它的?你在这期间都没有发觉到什么异常之处吗?” 祝烛星沉吟了一会儿,不确定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巢穴里有时候进来一些异魔邪物,他们偶尔折腾出一些响动,最后都会被星沙吞噬。我有时待在巢穴里面,不会出来查看。” 江载月陷入了沉默:? 不是,喜欢吞噬蕴含灵性之物,是异魔邪物的物吗? 这玩意儿完全不是法宝,已经可以被称作大规模杀伤武器了吧? “……仙人,所以偷你星沙的那个佘家人,现在不会已经被你的星沙消化了吧?” 祝烛星沉默着,竟然一时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回答。 江载月突然不想再追究写下血书,偷盗星沙的那位佘家人的心理,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如果佘临青想问,就让他自己去追查这么残酷的真相吧。 “仙人,这星沙,您现在快点拿走吧。” 江载月都不敢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站在这玩意上,还能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的。 雪白腕足老实地拿回了自己的沙子,他突然问道。 “你现在要见宗主吗?” 江载月斟酌着,谨慎问道。 “宗主现在方便见我吗?他的神智有没有恢复了一点?” 雪白腕足不确定地回答道,“他应该……恢复了一点神智……” 五条雪白腕足各举着一只草编,认真问道,“你要送哪一个礼物给他?” 江载月:……这都是她准备给宗主的礼物,怎么还带单选的? 祝仙人能不能不要把他想要私吞的意图表现得这么明显? 但念在他今天像个田螺大佬一样帮了她那么多忙,还帮她清理好了房子的份上,江载月只能体贴地选了一个最精致的草编。 “这个。” 雪白腕足依依不舍地把草编小鸟递给了她,方才温声道,“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再次来到先前一望无际的血红岩浆海洋的时候,江载月发现这里仿佛经过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原本炽热的岩浆海洋,冷却为了一片漆黑辽阔,杂草不生的荒地。 江载月刚落地,就有种脚仿佛踩进了一片过于绵密松软的沙坑中,难以使力的感觉。 她左右一扫,看不见宗主的身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找人方法。 “宗主,宗主,你在……” 然而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就伫立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面容苍白,冷冽如冰霜,黑色瞳眸近看的时候也没有透出丝毫波动。 他出众异常的容貌之下,透着一种让人越看越胆战心惊,连血液都忍不住维持凝固的惊悚非人感觉。 江载月忽视着连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想要远离的恐惧感,拿出自己的草编小鸟,笑意盈盈道。 “宗主,这是我第二次来看您。我叫江载月,我这次来带上了亲手做的见面礼,可能有点简陋,您愿意收下吗?” 江载月自动将眼前人异常完美的面容替换成失智老人,见宗主没有开口,她放慢着动作,轻轻将草编小鸟放到了他的手上。 男人低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黑色腕足陡然抓住那玩具,往自己嘴里一送。 江载月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见宗主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她送的礼物吞了下去。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透明触手和手并用地想抠开他的口。 “吐出来!给我吐出来!宗主,这不是能吃的东西!” 万一她随手采的叶子有什么问题,虽然说宗主中招的可能性很低,但他万一之后恢复正常,回想起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吃草…… 江载月突然有点担心起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然而她已经用上了十足的力气,别说被她掰开口,男人的脸皮似乎都没被磨红一点。 而更可怕的是,仿佛误解了她这个动作的意思,宗主低头看了看她,陡然举起的黑色腕足不知从哪里卷来了一捆枯草,也塞到了她的嘴边。 “我不吃,你给我放下!” 江载月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透明触手简直如同狂风骤雨般打着他的身体。 宗主茫然,他似乎陷入了思考中,最后蔓延到远处的黑色腕足又给她拖来了一头怪物。 江载月看着从焦黑如一颗巨大煤球的怪物身体上,被切下来送到她嘴边的一片肉,她皱着一张脸,感觉不吃一口这茬好像就过不了了,最后只能抱着他总不能毒死我的心态,自暴自弃地咬了一口。 ……怎么说…… 味道有点像烤得过于焦硬的猪肉脯,倒也不算难以下咽。 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从她给宗主送礼,发展到宗主给她投食这一步,但一回生二回熟,江载月已经学会了用良好的心态接受这一切。 被投喂了两三次之后,她有了格外明显的饱腹感。 “够了够了,我已经吃饱了。宗主,我们下次再见吧。” 感觉现在宗主没有恢复足够的清醒,她似乎也刷不到他什么好感,江载月已经起了打道回府之心。 然而正当她抬起头,准备让祝仙人把她带回去的时候,江载月突然感觉身体一重,她低下头,发现原本给她递肉的黑色腕足,陡然裹住了她的脚腕。 男人冷漠地抬眼,身下的无数条黑色腕足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般朝天穹压去。 他一手揽住少女的腰身,如同察觉到活物靠近,躲到障碍物之后的猎食者,跳入了自己的巢穴中。 ………… 江载月此刻的感觉很奇怪。 被宗主莫名其妙带进沙坑底下后,她没有感觉到过于强烈的窒息和憋闷感,反而有种奇异的悬浮着,仿佛躲进了一个中空的潜水仓里,被宗主带着一路往深海下潜的感觉。 他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有了这次与上一次的经历,江载月能感觉到宗主的本质,应该不算是个恶人,他这次出乎意料把她带走的举动,或许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最主要是感觉扣精神值对这位大佬的威胁不大,江载月也放弃了挣扎,准备看看这人到底想带她去哪里,要让她干什么。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越往下潜,周围的漆黑沙海反而出现了一些光亮。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6节 沿着那片碎钻似的光亮她被带到了一处空旷的,如同地下宫殿的巢穴之中。 漆黑的巢穴仿佛被无数细碎的亮灯点缀而成,又像是缀满繁星的夜空,散发着炫目的耀眼光芒。 第29章 离开 这里, 好美啊…… 江载月被这么极致的景象吸引得一时忘了开口。 然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宗主已经单手抱起她,他冷着脸, 将她抱到了一个雪白的圆滚滚巨蛋旁边。 宗主把蛋壳挪近她,江载月一头雾水。 而见她没有做出他想要的反应, 宗主沉吟了一下, 他修长苍白的指节轻轻一敲,蛋壳上就显现出了一大片细密的裂纹, 他掀开一片裂纹,将散发着浓浓蛋腥味道的巨蛋缺口捧到她的面前。 江载月好像隐约有点理解宗主的意思了。 他想让她吃下这颗蛋。 可是感觉到现在还格外撑的肚子, 江载月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开口说道。 “宗主,我已经饱了,而且我不吃生蛋,谢谢。” 而见她拒绝, 宗主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将巨蛋上的缺口剥开得更大,然后毫不犹豫地倒转蛋身,将里面的蛋液全部倒在了地上。 而让江载月毛骨悚然的是, 原本地上那些安静如同普通泥沙般的星点沙石, 此刻如同拥有意识的活物般蠕动着, 巢穴中的星点如同真的星辰般流转着,最后积聚在宗主脚下,如同一颗耀眼的巨大辰星。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没有一滴蛋液留在了地面上,全部被这些星辰似的沙石完全吞噬。 而看到这一幕, 江载月也立刻想到了祝烛星不久前和她说过的,他用来筑巢的星沙。 难道除了祝烛星,宗主也喜欢用这种亮晶晶的星沙来筑巢? 没等她细想,下一刻,宗主又将完全倒干净其中蛋液的蛋壳缺口对准她。 江载月疑惑地摸了摸蛋壳缺口,最后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道,“宗主,我也不吃蛋壳。” 可是这一次,宗主似乎没有轻易放弃的意思。 他脚下的星石,陡然悬空浮起,形成了一道虚幻朦胧的,与她身形相似的人影。 那道人影又蜷缩成婴孩的模样,进入了蛋壳之中,蛋壳外的星石又变成一道道如银河,也更似血管般的经络,密密麻麻连通在了蛋壳上,这些银白血管般的星沙还如同活物般缓慢呼吸活动着。 江载月看着这一幕,凭借着出众的看图说话能力,她似乎理解了宗主的意思,却也控制不住地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宗主,您的意思是,让我进入蛋壳里面,然后您会用这些星沙管子,来喂我?” 漆黑的瞳眸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宗主,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也终于确定了,现在的宗主不是听不懂人话,他只是选择性地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 江载月忍不住沉默了,她可以理解宗主,祝仙人把她看成同族的孩子,但关键是宗主现在让她进到蛋壳里,这是已经把她当成没出生的胎儿了吧?还是蛋生的那种? 但看在宗主现在脑子不清醒的份上,江载月也只能耐心解释道。 “宗主,我是个人,还是个已经成年的人族,我不需要进到蛋壳里,我自己可以吃饭。” 然而似乎是听懂了,却还不打算接受她话中的意思,宗主沉默了一会儿,蛋壳中的星沙陡然全部漂浮而出。 它们飞到了巢穴顶部,组成了一条条雪白虚幻的,如同垂落而下的藤蔓。 然后这些藤蔓陡然抓住了一个同样由星沙组成,只是如同火柴人一样乱跑乱跳的小人。 那些藤蔓把小人抓到了面前,然后张开“巨口”,嚼动着把它吃掉了。 江载月:…… 她终于想起了那些藤蔓给她的眼熟感从何而来。 这不是祝烛星的腕足吗? 宗主的意思该不会是,如果她不进到蛋壳里,祝烛星见到在外面乱跑的她,就会把她抓住吃了吧。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吐槽宗主用这种怪物吃小孩的故事吓唬她,还是宗主觉得祝烛星会吃掉她这件事。 难不成是因为现在的宗主还不认识人,所以把和他一样长着腕足的祝仙人当成敌人了? 江载月想和宗主详细解释一下她和祝烛星的关系,然而一想到祝烛星曾经叮嘱过她,不要和别人说起与他有关的事情,她就只能含糊道。 “宗主,那位仙人,他不会吃掉我的。而且还是他送我来见您的……” 宗主苍白俊美的面容上,冰冷的神情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然而从他身旁黑色腕足逐渐变大的摆动幅度上,江载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宗主变得烦躁,或者说低沉的情绪。 她识相地闭上了嘴,决定等宗主的理智清醒一点,他自己回想起与祝仙人有关的事情后,她再解释祝仙人的事情。 “反正我就是不想进到蛋壳里面,”江载月直接摊牌道,“蛋壳里面黏糊糊的,又那么小,我就是不想进去。而且蛋壳那么脆,我呆在这里,和呆在巢穴里也没什么分别,宗主,您就别为难我了。” 在她理直气壮的申辩下,宗主像是不得不妥协了,最后只能将她放在了地上。 他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没让江载月等太久,片刻之后,黑色腕足陡然抬着一大块紧闭的巨大蚌壳进入了巢穴。 宗主耐心地打开了海蚌,他把里面鲜美雪白的蚌肉递给江载月,见她还是拒绝,他也不可惜地将蚌肉丢到了地上,喂给了快速聚拢而来的星沙。 黑色腕足举着不知从哪里薅来的,像是海草般,身上又带着粗糙颗粒的海怪活物,耐心地擦干净了蚌壳内的每一寸粘液。 直到将蚌壳擦得锃光瓦亮,每一寸散发出格外洁净的彩色光晕,宗主方才将抹布似的海怪往地上一丢,重新抬起巨大的蚌壳放到她的面前。 江载月:……他这是不给她找个壳住着就没完了是吧。 她简直不敢想如果她还不答应,他到底打算出去找多少个壳回来才罢休。 算了,就当是陪他玩过家家好了。 宗主的神智时常不清明,或许有个好处,那就是她跑路的时候也没人会去逮她。 江载月不情不愿地迈进了蚌壳里,平滑冰凉的蚌壳有种高级的硬质凉席感,也确实没有什么腥味,只是她还是警惕地盘坐着,看向宗主道。 “……我可以呆在这里,但是我怕黑,所以你不准关它,知道了吗?” 宗主的黑色腕足一条条凌空包裹着她,像是虚虚抱着一颗宝贵的蛋,他终于安静下来,不发出任何动静,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她。 江载月被宗主这么专注的目光看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想到祝烛星之前和她说过的,她可以在宗主身边修炼的叮嘱。 江载月闭上眼,决定试一试。 而巢穴中的灵气丰沛得远超她的设想,如果说之前在弟子居里的修炼,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汪洋里自己抓鱼,那么此刻的修炼,就像是身处在一片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鱼塘里,她都不用动手,鱼就自动往她的怀里跳。 感觉着灵气一点点在丹田中汇聚,江载月终于能完全沉浸在自身的提升中。 直到一种熟悉的沉重冰凉感,突然压在了她的头上,江载月睁开眼,发现雪白腕足一层层抱住她的腰身,轻盈地将她往巢穴之外带去时,她先是一喜。 “仙人,您终于来接我了。” 虽然在宗主身边修炼的感觉不错,但是宗主的神智不清醒,她也确实担心他心血来潮下,可能又做出什么离谱的,比如让她钻进蛋壳里这样的事情。 似乎只有一条雪白腕足进入了巢穴中,抱住她腰身的同时,它轻轻地抬起,又摸了摸她的头。 “他有做出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吗?” 让她住进蛋壳里面算不算……江载月仔细想了想,其实没有对宗主生出什么恶感,毕竟他也没真的做出什么触及她底线的事情。 “没有。” 不过眼看雪白腕足将她带离巢穴越来越远,江载月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了底下快变成一个星点的巢穴。 “仙人,宗主呢?我们离开这里,要和他打声招呼吗?” 她总觉得宗主像是对祝仙人存着什么误解。 祝烛星的声音依然平稳温柔道,“他不会介怀的。” “……真的吗?” 看着从底下陡然浮现出来,离他们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出几分狂暴的挥舞着腕足的黑点,江载月有几分迟疑。 “仙人,你看底下那个,是不是宗主追过来了……?” 然而下一刻,无数雪白腕足包裹着从沙海中脱出的她,将她抱上了天穹之中。 “不必理他。” 江载月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银白沙海,突然有些恍惚。 宗主的巢穴,是不是和祝仙人有点像? 还是说他们修天道的,就是喜欢用星沙把自己的巢穴装饰得这么银光闪闪?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把她放下的雪白腕足,就一寸寸抚摸过她衣袍覆盖之外的手心与手背,像是检查着上面有没有伤痕。 “我没想到他这次会把你带到巢穴里。让你受惊了,你还想要拜他为师尊吗?” 听着祝烛星话语中似乎没有多少对宗主的尊敬之意,江载月试探地说道,“若仙人您愿意收我为徒,我肯定选您做师尊。” 冰凉的雪白腕足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像是歉意,又耐心解释道,“宗内有许多人畏惧我……” 第30章 血兰谷 祝烛星顿了顿, 似乎不愿多说。 “……我不想牵累你。” 江载月:……? 她沉默地看着雪白腕足,就算要编,祝烛星也得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宗内哪个长老是弟子不害怕的? 不过听出了祝烛星话中的拒绝之意, 江载月也没有纠缠,她转而问道。 “仙人, 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找宗主呢?” 祝烛星温柔平缓道, “等他冷静了一点的时候。” 江载月忍不住吐槽道。 “仙人,你也知道你刚刚这么做, 很招宗主不待见啊。我们走的时候就不能大大方方先和宗主打个招呼吗?他又不至于强行扣着不让我走……”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7节 “他会。” 祝烛星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道。 “他带进巢穴里的,就算藏到腐烂了, 也不会丢弃。” 祝烛星的声音十分温柔, 然而江载月却有一种听到恐怖鬼故事般的毛骨悚然感。 “仙人,那您还敢让我拜宗主为师?万一下一次他把我藏到了你找不到的地方,那我怎么逃出来?” 祝烛星像提起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怪物一般平静道。 “他的巢穴不大,无论他把你藏到何处,我都能找到你。若你实在害怕……” 一条雪白腕足陡然变细断裂, 它轻轻环绕着她的脖颈, 像是一条质感冰凉柔软的项链,贴在她的肌肤上。 “下一次,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江载月摸了摸脖子上冰冰凉凉的项链, 陡然有一种自己脖子上好像盘了一条小蛇一样的奇怪感觉。 “仙人, 要不你下次还是变成手链, 呆在我手腕上吧?” 雪白腕足飘向了她的手腕,他圈着她手腕时,变成了一个质感温润沉厚的白玉手镯。 江载月忍不住上手摸了又摸,最后变细的雪白腕足如同小蛇般轻轻缠住她的指尖。 “玩够了吗?” 祝仙人的话语中没有火气,反而如同对待一个亲近自己的孩子般毫无脾气。 她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 原本的心虚也变成了理直气壮。 “我还没有研究明白呢。再说了,仙人你以前玩我的道肢的时候,不是也很开心吗?”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自己的透明触手就从袖袍里伸出来,如同八爪鱼抓住了小鱼一样,高兴地抓住了她手腕上的白色腕足。 又有好几条雪白腕足伸过来,一条抓住她一条透明触手。 “不是玩,”祝烛星认真解释道,“它们是饿了,需要养分,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食物。” 江载月半信半疑,虽然她对道肢没有太多了解,可这些小触手都是长在她神魂上的,它们饿不饿,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她现在的肚子还饱着……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顶部,陡然滚落下一小片红白颗粒。 江载月一闻,就闻出了清心丹的味道。而没等她反应过来,透明腕足就如同被投喂的小鱼般一拥而上,将那些细碎颗粒全部啃了个干净。 江载月后知后觉到一股浓重的困意,她的神魂轻盈而放松,像是飘入了云端。 在陷入睡梦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把这些玩意儿喂饱了她就会困,那她还不如一直饿着它们呢。 …… 但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江载月确实感觉到仿佛每个细胞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她看着自己飘荡而又变长了一点的透明触手,七条整整齐齐…… 等等,七条?! 她又长出了一条透明道肢?而且那条新生的透明道肢不过一夜,就长到了和原本道肢相同的长度?! 江载月看着铜镜里自己跌落到93的精神值,即便她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那93不仅是精神值,更像是她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存活天数。 当它继续跌落下去的时候…… 江载月的沉痛心情没有持续太久,门外原本规律的敲门声陡然一停,她听到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只是那脚步声不像人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而像是某种柔软的血肉挤压的声响。 又是一阵敲门声。 只是这次敲门声响起的位置从院墙大门,变成了她睡卧的房门。 这大白天的,不会是见鬼了吧? 江载月完全清醒了过来,看着窗纸上投下的两道人影,她一边用腕足连忙打开窗户,向天上挥舞着,一边连忙应道。 “请问两位是谁?” 屋门外响起的倒是正常的男女两道人声。 “我们是血兰谷谷主的弟子。近日谷中的灵兽繁殖过多,谷中缺乏照抚灵兽的人手,谷主让我们来弟子居,招募所有没拜师的新入门弟子。” “谷主说了,所有完成此次任务的弟子,都能被她收入门下。” 江载月的嘴角抽了抽。 好熟悉的画大饼句式,上次这么承诺的庄谷主,好像已经把大半弟子变成田仆,留在他的灵庄里面了。 这些观星宗的长老,难道是把新入门弟子当成韭菜,割了一茬还急着割下一茬吗? 就算是韭菜,也是需要生长时间的啊! 江载月在心里骂骂咧咧,然而眼见这次的召唤,久久没等来祝烛星的回应,见门外的两位蠢蠢欲动,似乎有破门而入的架势,她也只能慢慢挪步,警惕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两个弟子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狰狞可怖模样,一男一女的两位血兰谷弟子,都穿着一身红衣。 他们眉眼如月牙弯弯,脸上微笑和煦,甚至给人一种过于好说话的,如同热情待客的主人家般的亲切感。 “按照弟子居名册记载,你就是江载月吧?请和我们走吧。” 然而一想到宗规里有关的血兰谷记载,江载月完全不敢生起一点拒绝的念头,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带着自己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袱,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江载月一条条回忆着有关血兰谷的记载。 【进入姚谷主的血兰谷后,弟子需无条件地听从姚谷主的大部分要求。】 这一点与宗规里庄长老的第一条规矩极其相似,可是从“听从庄长老全部要求”,变成了“听从姚谷主的大部分要求”。 当初读到这一点时,江载月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叫做听从大部分的要求?难道她还得分清并拒绝姚谷主一部分“不合理”的要求? 【禁止弟子虐待,恐惧,亲近谷中的灵兽。】 禁止虐待动物她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还有恐惧与亲近这两个不相干的词汇混在这一整句话里面? 【弟子必须听从成对出现,身着红衣的人形弟子要求,不得拒绝他们的要求,不得伤害他们的身体。】 这一条已经足够毛骨悚然了,至于接下来的规矩则更加莫名其妙。 【禁止弟子伤害所有的人形生灵。】 【禁止弟子长久注视,主动接近姚谷主。】 【禁止弟子在姚谷主面前,谈论与白竹阁阁主相关之言。】 【禁止弟子触碰,采摘,偷食血兰花。】 【若弟子发现血肉中长出了红色不明异虫,或者身体部分变为虫子,即刻找谷主求救,谷主会切下化为异虫的血肉。】 【若姚谷主的眼中出现虫子,请尽快采摘附近的一片血兰花花瓣并随身携带,并且在出谷前不得服用任何外界的食物与水。】 【若谷内出现两位姚谷主,弟子可以自行吞食或携带一朵范围内的血兰花,并尽快离开血兰谷。】 …… 江载月麻了。 其他的宗规,她都可以勉强理解,只是弟子身上,还有姚谷主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虫子?而且谷内为什么会有两位姚谷主?!! 如果连发布任务的谷主都不可以信任,江载月突然有点明白,方师兄那时候为什么会说庄师叔的任务是所有长老中最能安全完成的那一个了。 她想要跑路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然而看着面前成对的红衣弟子,还有他们那连步伐与笑容都一模一样的默契姿态,江载月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透明道肢缩在袖袍里,不要随便伸出去,然后认真想着解决之法。 两个红衣弟子将她带到了弟子居书院前的空地上,这时江载月才发现弟子居里的弟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只是那些她完全没有印象,像是从来没有在书院出现过的弟子,他们简直像是被人从潮湿阴暗的洞穴里揪出来的,身上的衣袍甚至能看出许多脏污的污迹,不少人用布蒙着眼,有些还带着一整片全白或全黑,连眼睛都不露的面具,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到底靠什么看路。 大部分的这些人完全不开口,就如同冷漠寡言般或是盘坐在原地,或是站立在一处,彼此之间像是有着一层他人无法靠近的界限。 而在这些人中,江载月也认出了几张眼熟的,和她一样幸运地从庄长老的农庄里安全回访的弟子面孔。 那几个瑟缩着,如同小鸡崽般抱团取暖的弟子,一见到她,眼神都微微发亮,小心翼翼地朝着她所在之处涌了过来。 江载月还没有开口,他们就叽叽喳喳地期盼着看着她道。 “江师姐,您也来了!” “师姐,我们都很听话,把宗规记得很牢,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错事。” “是啊是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所以,师姐,我们能不能跟着你?” 看着这群弟子期待崇敬的眼神,江载月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太了解血兰谷的内情,你们就算跟着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即便她实话实说,弟子眼中的光芒也没有淡去,反而如同终于找到主心骨,你一言我一语争先说道。 “我们不需要师姐出手保护我们的。” “只要师姐愿意让我们跟在你身边就好了。” “人多力量大,我们总能起到一点作用的。” 有弟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袋子里掏出灵晶珠子,一些看不出用处的法宝。 江载月看着亮晶晶的灵晶珠子,突然陷入了沉思。 ……其实也不是不行,大家伙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就算遇到危险,也可以一起应对。 最主要这群人能和她一起从庄师叔的灵庄里安全回来,应该也不会是那种拖后腿的猪队友。 对,就是这样,绝不是因为她想拿他们的灵晶珠子…… “好吧,不过东西就不必了……” 为首清秀面容的少年,笑眯眯的狐狸眼弯起,他热情无比地把法宝,灵晶的东西都交到了她的手里,江载月甚至仿佛幻视出了他背后疯狂摇动的大尾巴。 “我们都相信师姐。这些宝贝就让师姐拿着吧。等到了谷内,我们都听师姐的。” “这多不好意思。” 江载月只意思意思地薅了两颗灵晶珠子,剩下的法宝还是坚定地推回了他们手中。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8节 真收了全部的东西,她岂不是真的要成为这群人的保姆了? 遇到寻常危险,她或许还能帮一点忙。可如果遇到生命危险,她和这群人也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而灵晶一入手中,江载月突然感觉到袖袍里原本安静的透明触手,如同是闻到了食物气息,想要敲开扇贝的小八爪鱼一般,钻进了她袖袍下的手心里。 道肢对这两颗灵晶珠子感兴趣? 和这些道肢的感知仿佛慢了一拍,等到道肢吸取完两颗灵晶珠子,江载月才后知后觉生出了一点饱腹感和困意。 只是这次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话表决心的弟子太多,而且也不是能安全休息的环境,她只能暗中掐了掐自己,勉强维持清醒。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冷冷的嘲讽之言,江载月整个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一群乌合之众。” 一个五大三粗,肌肉粗壮雄厚得把弟子袍都顶得鼓鼓涨涨,连个头都比他们高一个头,像一个小巨人般的男人不知何时听到了他们的这些对话,嗤笑一声道。 “你们难道以为在玩过家家吗?人多聚在一起,就是一件好事?” 江载月好学地问道,“不知道这位大哥有何高见?” “不许叫我大哥!” 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两道粗眉拧在一起,面容凶恶得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我才十岁!” 江载月突然没有了继续和那人说话的欲望。不管这人是真的十岁,还是纯属脑子不正常,她都觉得没有和他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 她转回头,朝着那群聚拢过来的弟子道。 “我们走远一点吧。” “我去过血兰谷,还安全回来了!” 然而肌肉男一句话,江载月就立刻止住了迈出去的脚步,她转过头热情带笑地问道。 “这位……小兄弟,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男人抱起手,不善地看向她身后的弟子,冷笑一声道。 “让我说也可以,你得把狐玄理远远赶出去,或者让我现在就把他的手和腿拧断,总之不能让这个害人精跟着我们一起进谷。” 江载月转过头,看见那原本狐狸眼笑眯眯的少年,此刻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神情委屈道。 “师姐,李十岁他脑子不好,只能留得住最近十年的记忆,因为有几年我和他一起进入血兰谷,结果谷里……有些异常,他就记恨上了我。其实李十岁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知道的比他还多,我们不要理他了,快点走吧。” 李十岁脖子上青筋暴涨,看着更加凶恶残暴地厉声道。 “放你口的狗屁!每次和你一起进血兰谷,都能遇上坏事!你年年拉着老子一起进去,年年把老子当盾牌丢在后面。上年没和你一起进谷,谷里就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你还想骗傻子和你一起进谷,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断!” 眼看李十岁沙包大的拳头就和打地鼠一样往狐玄理身上锤,而狐玄理敏捷地在人群里上蹿下跳,愣是一点拳风都没沾着,而感觉自己被牵连进“傻子”范围的江载月:…… 她看向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弟子,平静道,“等他们分出个胜负再说吧。” 然而狐玄理与李十岁的战斗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江载月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清雅声音靠近。 “江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薛寒璧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江载月转过头,不过碍于他们两个还没有撕破脸,她还是回了一声道。 “薛公子不是也被叫来了这里吗?对了,佘公子呢?” 薛寒璧温雅清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歉意。 “佘兄的旧疾复发,还有伤在身,我过来的时候,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薛寒璧的话音刚落,不远处戴着漆黑面具的人突然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佘临青冰冷覆满寒霜的一张脸。 “我也差点以为这次来不了,结果还是被抓过来了。” 薛寒璧的声音带着歉意道,“佘兄,上次我旧疾复发,误伤你,真的是无心之失……” 佘临青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上次留下的旧伤,但他不疾不缓地走过来,朝薛寒璧冷静道。 “我知道。” “所以,你让我打回来。” 一阵可怕的拳风呼啸而过,恶狠狠打在血肉,骨头折断的发麻声音,让江载月都不敢想象薛寒璧的脸得骨折毁容到什么程度。 然而等佘临青收回手,薛寒璧的神态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肤色似乎比之前更惨白了一点。 察觉到江载月投射而来的目光,他只是狼狈地用手捂住鼻梁骨的位置,声音有些变形但认命般平稳道。 “上次本就是我的错,让佘兄打回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现在形容狼狈,不便见人,江姑娘此次不必等我同去了。” 看着薛寒璧离开时略微有些踉跄,却努力维持风度的身影,江载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是不是出了错。 薛寒璧虽然可能不是人族,混进宗内可能也有别的目的,可他现在毕竟还没做什么坏事…… 看了一眼佘临青依然寒冰的脸色,薛寒璧做的坏事也得到了惩罚,她似乎也不好先入为主,认定他就是个坏人。 下次他给灵晶珠子,她还是帮忙治疗一下吧,毕竟她现在还挺缺灵晶珠子用的…… 江载月思索之间,突然听到佘临青认真道。 “江姑娘,你这两日没有遇到什么事吧?” 见江载月摇头,佘临青沉了几分声音,认真道。 “这两日里,我觉得有人要杀我,但是我没有见到敌手露面。如果不是族中给我留了几块保命法宝,我现在已经死了。江姑娘,你要小心一点。” 江载月认真点了点头,然而没等她再问,带她过来的两位血兰谷红衣弟子已经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片空地上。 红衣女弟子笑着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红衣男弟子的脚下突然蔓延出一层毛绒绒的,像是羊毛质感的红色“毛毯”,那“毛毯”陡然从中间凹陷下来,像是一只巨大而陡然展翅的蝙蝠,朝他们直冲而来。 江载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仿佛撞入了一大团质感粗糙发硬的毛团里。 她完全不能睁眼,呼吸倒是还格外顺畅,只是像人被包进了一个茧子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束缚感,隐约的她能听到许多稀碎的声音,像是人说话的细语,少女少年欢笑的笑声,细密的哭声…… 只是这些声音都太过细碎,江载月听着听着,原本三成的困意立刻变成十成,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等被包裹着他们的茧子松开,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只是她看向周围的人,发现不少人衣着狼狈,他们身上的面具遍布细密的划痕,就连身上的衣袍都像是被锋锐的匕首刮破,脸上的神情也如同被吸干了精气般苍白而疲惫。 江载月疑惑间,一道清亮的声音为她解惑道。 “师姐,接我们的灵兽叫做血翼鸟,只有像我和师姐这样灵台清明,心无杂念之人,才不会被血翼鸟所伤,那些害怕血翼鸟,异魔不稳的,受的伤就会格外严重。有几个弟子实在撑不住,他们估计得永远留在血兰谷里面了。” 明明说着极为残酷的事情,少年脸上的神情仍然笑眯眯的。 江载月觑了她一眼,“是你打赢了?” 狐玄理委屈道,“哪能啊?我从来不打小孩。” 是打不赢,还是不想打? 见江载月沉默,狐玄理轻咳几声,认真道。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被血翼鸟接到了血兰谷里,李十岁知道现在赶我也是无用之功,他就不再白费力气了。如果师姐不信,大可亲自去问他。” 第31章 保护 江载月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李十岁与狐玄理之间的纠葛, 她只想尽快完成姚谷主的任务,能够安全出谷。 最主要是祝烛星的突然消失,给了她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是宗主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吧? 收回过于忧心忡忡的心绪, 江载月扫了一眼周围,没有发现李十岁的身影。 “听他之前说的, 你进了血兰谷很多次, 还惹出了不少祸端?” 狐玄理委屈道,“这都是凑巧。就像师姐进了庄长老的灵地, 结果碰上了数十载难遇的灵植外逃了,难道这就和师姐有关吗?师姐怎么能因为这种无妄之灾, 对我先入为主呢?” 没想到狐玄理拿她举例, 她也不好过多纠缠,转而问道。 “既然每次入谷都有凶险,为何你每年都要来?还是说每年谷主都会征招所有弟子?” 狐玄理少年老成般叹了一口气,“血兰谷饲养灵兽,我天生讨兽类喜欢, 其他长老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我也只能试着进血兰谷养养灵兽,看能不能拜谷主为师了。我就进了血兰谷三次,每次的任务都差那么一点就能完成了。” 看着狐玄理懊悔不迭的样子, 江载月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说辞, 她关心起了最为重要之事。 “血兰谷中到底有什么危险?为什么李十岁说每次逃跑的时候, 你都拿他当盾牌?” 狐玄理凑近她,少年的声音极为轻声道。 “血兰谷中,谷主最为危险。师姐要小心。” 江载月感觉自己像听了一句没有营养的废话。 宗门内哪个长老不危险? 然而狐玄理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是气音道。 “我怀疑谷主不正常的时候,会刻意诱导我们的异魔失控。所以当谷主不正常的时候,无论她让我们做什么, 我们都最好和她说的反着做,不然就得永远留在这里了。” 江载月悚然一惊。 有过在庄师叔灵庄里的经历,她知道了异魔失控是一件极其可怕之事。所以庄长老宁愿将异魔失控的弟子转化为田仆,永远留在灵庄之中,也不会放他们离开。 而如果狐玄理说的话都是真的,血兰谷里的姚长老不仅不会帮助弟子,还会主动引诱弟子的异魔失控,那就相当于如果还遇到类似庄师叔灵田里灵植失控的事情,她不仅不能求助姚长老,还要小心她会不会变成最后的反派大boss…… 等等,如果血兰谷真的这么凶险,狐玄理又是怎么安全逃出来的? 听到她的问题,狐玄理神秘一笑,眼睛发亮道。 “师姐,我已经发现了,谷主不会对小孩动手,所以如果遇到异常,师姐一定要和我一起躲在李十岁身后……” 江载月终于明白了李十岁这么恨他的原因。 “你是怎么分辨姚谷主正常与否的?” 狐玄理给出了一个异常玄乎的回答。 “师姐,这么说吧,正常的姚谷主,是你一看见她就觉得特别亲近的时候,不正常的姚谷主,你一见她就会很想跑。”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9节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不理解,然而当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们面前响起时,她似乎有些理解了狐玄理的话语。 “这些都是今年没有拜入师门的弟子吗?” 江载月抬起头,入目的先是一袭格外灼红如血的红袍。 身穿红袍的女人似乎已经有些年纪,她面容上已经有了些许细纹,容貌也不算过于艳丽。然而当她朝他们展颜一笑的时候,江载月突然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像是一脚踩入了云端,又像是一颗心都浸入了热气腾腾的温泉中。 这一刻,她想到了母亲温暖安全的怀抱,想到暖煦温柔的阳光,过于陌生而汹涌的情绪让她几乎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然而仅仅是一个瞬间,她的透明小触手就如同敏锐察觉到了危险出现一般,下意识紧紧缩回到了她的神魂之中。 江载月陡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她周围的弟子,似乎还和刚刚的她一样维持着看向谷主的孺慕向往的渴望亲近之色,就连先前和她说要小心姚谷主的狐玄理,都不例外。 她心中一惊,表面上随大流地维持着和大家一样的仰慕神情,直到女人再次开口。 “大家路上都辛苦了,进谷里吃顿饭,好好休息一会儿。明天再起来照顾灵兽吧。” 女人的声音不算温和,却有一种仿佛被亲近长辈叮嘱着,不容拒绝的关怀与力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连那些原本戴了厚厚面具,孤僻寡言的弟子都仿佛变成了跟在鸡妈妈背后的小鸡崽,所有人都想凑到最靠近姚谷主的地方,江载月装作没有力气地被挤到了人群的最后。 他们降落之地是一座山峰,然而沿着陡峭的几乎直降的山路走下,入眼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红色花海。 那片红色花海就如同姚谷主给她的感觉一般,日光照耀下是如此的温暖绚烂,几乎给人一种想要归隐在此地,不问世事的远离尘俗的美好。 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江载月转过头,发现一脸孺慕之色的狐玄理,仿佛也没有了力气,不知何时被人群挤到了最后,却低声告诉她。 “师姐,那些都是血兰花,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吃它……吃了它的人,都被留在谷里了。” 江载月点了点头,没有想到狐玄理这时候还能保持几分理智,想到他平安进出过血兰谷好几次的战绩,她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点好奇。 难道狐玄理和她一样,也是精神值特别高的,宗内少见的正常人? 她看了一眼他的精神值。 【55】 少年微微侧脸,清秀的面容上,露出带着点小虎牙的笑容。 “师姐,怎么了?” 江载月收回目光,看了眼头顶万里无云,格外晴朗的天空。 “没什么。” 她只是有点想念看着多少像个正常人的祝烛星了。 走入那片漫无边际的红色花海,中间的小道格外狭窄,只能供两人并行,为了不碰到路边的血兰花,江载月更是多了几份小心。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走出了那片花海,然后入眼的就是一片连成群的墨绿竹楼。 可与其说那是竹楼,江载月觉得那像是用竹子修建而成的典雅宫室。 竹楼宫里走出许多对面带笑容的红衣男女弟子,姚谷主吩咐道。 “让客人他们好好休息,明日再教他们照顾灵兽。” 诸多红衣弟子,齐声应道,“是。” 江载月原本没有脸盲的病情,可是当她看到无数对笑容弧度仿佛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红衣弟子时,她觉得自己几乎有些分不清他们的人脸。 她也尝试过和这些弟子交谈,然而这些红衣弟子轻言细语地只会说些请客人好好休息,明日自会有人解释之类的话语。 而等带她进入了房间,江载月看着房间里一应俱全的,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点着淡淡檀香的香炉,装满书籍的墙柜,以及那柔软宽大的整洁床榻,陡然有一种自己不是被逼着来做任务,而是来到了古代主题的奢华酒店度假的感觉。 等到红衣弟子再端来了四菜一汤,而且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她的这种不真实感更加强烈了。 不是,有给他们准备这些食物的功夫,这群弟子照顾的灵兽都能寿终正寝了吧。 抱着浓浓的疑惑,江载月躺在了温软舒适的床榻上,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在梦境里,她仿佛跌入了隔着一层厚重玻璃的沉重牢笼,玻璃外有隐约闪动着的,紧紧包裹着她所在的厚重牢笼的庞大阴影,一闪而过。 江载月听到了极为熟悉的,仿佛细沙摩挲着牢笼,又像是水声汩汩流动的声响。 一种悬浮的失重感包裹着她,像是她所在的牢笼,被一股恐怖的力道一直拖拽着,往深不可测的悬渊一直跌落下去。 江载月本能感觉到一种好梦被打扰的不适,她的身体懒洋洋着,似乎只能半梦半醒地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想要抓住外面一直拖拽她往下跌落的罪魁祸首。 她的透明道肢像是摸到了一堵肉墙,又像是摸到了一块微微滚烫的熔岩。 漆黑阴影中伸出的腕足,握住了她自投罗网靠近的透明触手,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笨拙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触手,如同大人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脊背。 ——怪物,赶跑……安全…… 如同无数个细碎的水泡在耳边慢慢破裂,又像是深海之中水流涌动的声音,吵得江载月格外心烦意乱。 她想要开口,却感觉梦中的自己像是没有嘴巴这个器官,也只能发出含糊的,和怪物类似的声响。 “不要……吵我……睡觉……” 那股古怪的声音终于停止了,江载月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然而等她想要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像被鬼压床一般,身体变得格外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透明触手。 而她的触手没伸出太远,就遇上了一堵滚烫而厚实的“墙”,一阵含糊而又有些莫名耳熟的声音涌入了她的耳中。 “醒……食物……” 等等,她现在还在血兰谷里面吗?还是说她昨晚做的那个被怪物抓住下坠的梦,根本就不是梦? 可她和别人无冤无仇,又有谁会这么费尽心机地对付她? 感觉到那滚烫“熔岩墙”推过来的食物,江载月的触手努力摸着那“幕后黑手”捧着食物的手,脑中陡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宗主,是你抓了我?” 宗主像是还不熟悉用人声讲话,他含糊缓慢的人声混杂在如同深海水流般的声线里,江载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怪物……抓你……我……进……巢……找不到……入梦……亮点……找到……” “宗主,你的意思是说,你跑到了祝烛星的地盘来找我,找不到我,然后就进入我的梦境,抓了我?” 她透明触手下的黑色粗壮腕足像是格外喜悦,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卷住了她的透明触手,然后试图纠正她的错误认知。 “……他是……怪物……”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祝烛星一开始也是这么握住她的腕足,她忍不住问道。 “宗主,那不是怪物,祝仙人应该是和您一样修天道的修者。只是您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不记得他了。对了,祝仙人去哪里了?您没有伤到他吧?” 宗主像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关心祝烛星的态度格外不满,他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口齿似乎清晰了一些。 “……怪物……坏……在……外出……偷走你……” 没想到宗主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有些哭笑不得。 “宗主,不是祝仙人偷走我的,是我临时有事,主动跟着祝仙人一起离开的。您也不要生气祝仙人的气了,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一定多来看您,好不好?” 江载月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安抚病人的口吻,然而宗主仍然是固执得不愿接受这个解释。 “怪物……跑了……不去……外面……他还在……” 听到祝仙人已经跑掉了,江载月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放弃想要离开的想法。 虽然知道宗主应该是和祝烛星一样,出于对同族孩子的看重,才会如此耗费心机想要找到她,但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以后就和宗主待在这么黑漆漆的地方。 “宗主,我还要完成血兰谷姚长老吩咐的任务,不能陪您一直留在这里。如果有人发现我突然消失了,一定会来找我的。而且我还有新的礼物在准备,您先把我送回去,我过几天再带新的礼物,来看望你,好不好?” 宗主的声音终于有些迟疑,“……礼物?” 江载月:……她现在有点怀疑修天道的修者脑回路是不是一样的了,怎么一个个听到有礼物都走不动道? “是,我保证,这次的礼物还是我亲手做的,很美味的食物哦。”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大不了到时候拿点血兰谷弟子给他们准备的饭菜,自己再下点面条啥的,就当做是她亲手做的礼物送给宗主好了。 反正以宗主现在人怪不分的情况,他应该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咸淡,说不定还能帮她试试毒。 宗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过了片刻,黑色腕足方才缓慢地动了动。 “……不要……礼物……” 她就知……啊? 江载月能听出宗主温吞含糊声音中的不舍,所以她更加不理解他为何拒绝。 不知何时,一条黑色腕足轻轻缠住她的腰身,宗主的声音逐渐带了几分坚定之意道。 “……我要……保护你……” 不要在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意志坚决地宣称保护她啊?!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一种简单易懂的说辞,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格外沉重。 “宗主,你知道吗?人类是不能一直待在黑漆漆的巢穴里面的。如果我们不能定期外出晒太阳,身体和精神都会逐渐崩溃,然后死掉的。宗主想要看着我,死在你的巢穴里吗?” 男人这次沉默了许久,方才慢吞吞地仿佛确认般仔细捏了捏她的每一条触手。 “……你不是……人族……”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的漏洞在何处。宗主和祝烛星都是因为将她当成同族,才会对她如此另眼相待,可如果她直接承认自己是人族,说不定就会永远失去拜师宗主的机会,还会招致他更大的怒火。 江载月急中生智,声音变得更加沉重道。 “我是被人族抚养长大的,我有着和人一样的心。即使我的身体能够受得住寒冷孤寂,我的心也没有办法忍受孤独和黑暗。” 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让江载月自己都有些头皮发麻。 但所幸宗主真的相信了她的演技,黑色腕足缓慢地放松了原本裹住她腰身的力道。 然而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宗主慢吞吞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白天……送你出去,晚上……带你……回巢……” 江载月突然莫名有一种自己被家长叮嘱着,会从幼儿园接送她回返的奇怪即视感。 她原本想要拒绝,但一想到凶险莫测的血兰谷和姚谷主,她话锋一转问道。 “宗主,如果我遇到了危险,您能够感知到吗?” 江载月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第七条触手微微一痒,黑色腕足紧紧握住她的透明小触手,一字一句郑重道。 “……我留下……印记……” 江载月感动地反手握住黑色腕足,“仙人……不是,宗主,这个印记怎么使用呢?” 她一时嘴瓢,差点把宗主当成了对她有求必应的祝仙人。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0节 “……发热……我……出来……” 江载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她由衷地感觉到了宗主的善良程度,与祝仙人相比也不相上下。 “我知道了,那等我睡着的时候,您再来找我吧。现在就麻烦您先送我回去了。” 宗主这时才终于答应了下来,他又喂了她一块入口即化的怪物肉,方才送她离开。 鬼压床般的力道终于松开,当江载月睁开眼,看见眼熟的竹楼墙顶时,她还有些怀疑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做了一场梦。 然而等她伸出透明的第六条触手时,江载月努力观察,终于从自己的触手上发现了一点仿佛是被某种力道用力地握得太久,而留下的微微凹陷。 这个就是宗主留下的印记? 江载月还来不及仔细钻研,就听到屋外传来了血兰谷弟子从走廊另一道传来的遥远呼唤声。 “各位,该下楼用膳了。” 她匆匆梳洗了一下,方才开门下楼。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迅速,可当看到楼下狼吞虎咽的众人时,江载月才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下来的弟子。 桌上的菜肴也仍然格外丰盛,只是和昨晚供给他们的晚饭一样,都是红烧油炸的大鱼大肉,连点绿色蔬菜的影子都不见。 江载月迟疑地举起筷子,可能是还在梦里被宗主投喂了的缘故,她此刻没有过多饥饿感,甚至还觉得有些腻味。 “怎么不吃呢?是没有胃口吗?” 她转过头,血兰谷弟子微微弯腰,一张在红衣红唇映衬下有些过于没有血色的脸,此刻贴得她极近,近到,江载月能够清晰看到,女人眼白,眼黑中此刻蠕动的无数条白色,黑色的虫子。 “师……师姐,”江载月的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但她很快恢复正常,只是语速加快道,“我最近大概是吃坏了肚子,不管吃什么都有一点想吐。对了,有位叫狐玄理的师弟能够给我治病,师姐,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血兰谷女弟子极为正常地点了点头,甚至还体贴地问了问她需不需要看大夫,然后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狐玄理。 如果不是刚刚那一眼,近距离给她造成的可怕冲击,江载月甚至会怀疑刚刚那一幕是不是她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一把揪住还在埋头苦吃的狐玄理的衣领,将他带到了离竹楼稍远,四下无人的隐秘之地,然后紧急地问道。 “狐师弟,你还知道什么?我刚刚看到了那些血兰谷弟子的眼睛,他们……” 听见江载月的问题,少年从怀里掏出,不知何时用油纸包着藏起来的大鸡腿,一边慢条斯理享受般地眯起眼啃着,一边嚼着还没有完全吞下的食物,含糊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师姐,你是说……他们眼睛里都是……虫子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连鸡腿上的一根肉丝都快速啃得干干净净后,狐玄理眯起眼,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口吻格外寻常道。 “血兰谷的灵兽,都是用阴阳双虫喂养的。这些弟子多年都吃着血兰谷的灵兽肉,身体里自然会多长点虫子。只要谷主的眼睛没有出现虫子,就是安全的。” 江载月闻着扑鼻的鸡腿香味,想到昨晚和今天吃的那些大鱼大肉,突然有些作呕。 “我们昨晚和今天吃的,都是这样的灵兽肉?” 狐玄理摇了摇头,“这些灵兽肉蕴含灵性无穷,怎么可能供给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当然是只有血兰谷的弟子和谷主才有福消受。师姐不用害怕。” 江载月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突然觉得阴阳双虫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对了,袁师兄似乎说过,灵田里的五行三通树,以血兰谷中的阴阳虫尸水为肥料,而她吃过以五行三通树果子炼成的清心丹,该不会她的身体里也会长出这样的虫子吧? 第32章 傻子 “师弟, 如果用阴阳双虫育成的灵植入药,人的身体里还会长出这样的虫子吗?” 狐玄理皱了皱眉,苦恼地用手挠了挠脸颊。 “师姐,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进过血兰谷, 可没进过易庙主的无事庙, 更加没见过什么灵丹妙药。师姐,难不成是你吃过这种灵药吗?” 江载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我只是见过师长的这种灵药,好像叫什么……清心丹, 我还以为这是什么能帮助修炼的灵丹妙药, 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亲自尝一尝。”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细弱的人声传了过来。 “清心丹?” 江载月与狐玄理吓得猛一转头,他们都完全没有发现,何时有人与他们如此靠近。 一张与姚谷主极其相似,只是更加年轻, 清瘦几分的面容, 清澈眼眸给人一种不知世事的孩童感觉,墨发没有束起,从肩上垂落大半的少年人, 似乎带着几分腼腆地看着他们。 “是, 是我打扰你们了吗?” 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 想到了宗规里两位姚谷主出现的警告,她立刻揪住狐玄理,大喊一声。 “快跑!” “等等,你们不要怕,”一只看着格外纤弱的手松松抓住了他们的衣袍, 江载月却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一只大掌压住般动弹不得。 而她身后还传来着少年急促歉疚的喘息声,“我,我不是谷主……你们,别害怕……我只是太久没有见过人了,所以想和你们说说话……” 江载月完全不敢开口,她的其余透明触手猛猛戳着第六条触手上的凹陷印记,却无论如何都搓不出发热的感觉。 她心中大骂,这什么破烂求助印记?这种危急关头都没有反应,等宗主反应过来,她岂不是已经变成血兰谷里的花肥了? 然而在她连遗愿都想好的时候,狐玄理惊疑不定地问道。 “你,你就是谷主收养的那个凡人?” 少年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是我,谷里没有弟子和我说话,我隔着窗,看见你们说话……就忍不住过来了。” 不是,血兰谷里管这种轻轻松松就能压制住他们两个的人,叫凡人? 江载月艰难转过头,努力恢复着平日里哄人的语气道。 “这位……小公子,我们愿意和你说话,不过你现在能不能放开我们?” 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少年迟钝地松开了牵住他们衣袖的手,如雪般的面容上浮现一层浅浅的红意,像是羞怯得连正眼都不敢再看向她。 “抱,抱歉,我,我太着急了……” 他的身上并没有姚谷主那般让人一看就亲近温暖的魔力,如果不是那身过于华贵的,缀满密密金纹的红袍,仔细看起来的时候,确实像是一个脸长得有些好看的普通凡间少年人。 “我,我只是太久没与人说过话了,你们,能和我说一说谷外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江载月应了一声,不敢想如果她拒绝这个简单的请求,眼前看似羞涩内敛的少年人是否会勃然大怒,换上另一副面孔。 不过狐玄理似乎知道得比她多,说不定也更加知道这个少年身上的禁忌,江载月用胳膊肘戳了戳狐玄理。 “狐师弟,你,你知道得多,你先说吧。” 狐玄理有点懵,下一秒却很快反应过来,他一边给江载月递眼色,一边放慢语速开口道。 “小公子,你听说过万丘洞崖吗?那是我的家乡,在很高很高的山崖上,我的族人打通了许多个洞穴,我们千千万万个族人从一出生开始,就住在一起,洞里面很黑,我们找到了一些发光的石头安在洞崖上,到了晚上,里面漂亮得就就像一个个迷宫,我们从一个普通的洞里钻进去,能钻到雪白瀑布边的山洞里,到了夏日,靠近瀑布的洞里还有冰冰凉凉的水汽,特别适合乘凉……” 狐玄理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在说着一个充满趣味的乡间野闻。 少年人听得入了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推移着。 直到竹楼内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疯狂在背后摇手的动静,一对红衣弟子陡然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你们在做什么?” 江载月刚要开口,就见刚刚还一脸渴望地看着他们的少年人,此刻如同是见到了天敌的兔子一般,一溜烟钻入了竹楼阴处的矮门之中。 少年人没有穿鞋,他的脚上却没有沾染一点泥迹,手腕和脚上都戴着一个金灿灿的镯子,江载月隐约听到镯子碰撞响起的清脆声音。 “师兄师姐,刚刚有个长得和谷主很像的孩子……” 狐玄理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红衣男女弟子就统一地摆了摆手,面容带笑,口吻却轻松得如同谈论起一个突然跑进来的野狗般轻描淡写道。 “那是谷主收养的傻子,各位不用管他。他的身上带着谷主赠予的法宝,只要各位和他没有直接接触,远远避开,他就烦不了你们了。” 不是,即便刚刚那个少年的脑子看起来不太聪明,这些血兰谷弟子也不至于用这么轻蔑的口吻谈论一个谷主收养的孩子吧。 江载月感觉其中有很大的隐情,但看着两个血兰谷弟子脸上不变如面具般的笑容,她还是硬着头皮应道。 “多谢师兄师姐提点。” 两人没有和他们多谈,他们重新回到了竹宫之中。 等到所有人都用完了早膳,成双的红衣弟子才带领他们来到了灵兽房。 一眼看过去,那巨大而突兀得出现在山林里,如同被一层层血肉厚重包裹着的高楼,又像是被人从某种庞大怪物腿上砍下的一截血红肉柱,让人有种一见就眼前一黑的感觉。 灵兽房的外表都如此可怕,江载月简直不敢想里面到底关着什么穷凶极恶的灵兽。 然而等血兰谷弟子有序入内,牵出了一匹匹高大雄俊的红色烈马时,江载月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皮毛血红柔顺,眼睛黑亮灵动的骏马看着如此正常,他们偶尔还会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甚至还会亲昵地蹭一蹭身边的红衣弟子。 然而每个血兰谷弟子对这些战马的亲昵都格外无动于衷,他们握住手上的缰绳,只向江载月他们笑着,耐心地解释道。 “大家今天先试着照顾一头灵兽,每个灵兽的身上都有一处命脉,现在这些灵兽的形态是烈马,他们的命脉就是脖子上的缰绳,大家只要抓住他们的缰绳,灵兽就不会逃脱。大部分的灵兽都会维持这一形态,直到再度进入灵兽房。等他们离开灵兽房时,又会变化出新的形态。” “各位今日的任务,是熟悉自己被分到的灵兽,确保即便它每一寸血肉都改变,也仍然能够在第二天认出属于自己的灵兽,并且找出灵兽身上的命脉。” “如果有人做不到这一点,就不能再去照顾灵兽,而是要去阴阳双虫池照顾新出生的幼虫,照顾幼虫会比照顾灵兽更加辛苦,所以希望各位能好好珍惜这一天的机会,尽快熟悉自己的灵兽。” 江载月听得懵懵懂懂,等到一对红衣弟子将缰绳交给她,她对上红色烈马灵动黑净的眼睛,还是有些难以想象这样漂亮的灵马,会是宗规以及血兰谷弟子口中的危险灵兽。 如果没有宗规和理智约束,她早就想摸上…… 江载月这般想着,等她回过神,看见原本躲藏在衣袖中的透明腕足,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摸摸伸到了红马的鬃毛上,仿佛挖冰淇淋一般,将红马脖子上的鬃毛“挖空”了一大块,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喉咙中的惊呼。 不是,这玩意是疯了吗?!见到什么都想咬一口? 她用尽毕生最大的控制力,才终于收回了那胆大包天的透明触手。 然而红色烈马的鬃毛中间还是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洞,并且这个凹陷进去的洞似乎没有恢复的痕迹,红色烈马没有什么过度反应,它像是有些不适地抖了抖身体,原本那块秃得格外突兀的脖颈,被一些蓬松的鬃毛盖住一些,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显眼。 但是江载月已经恨不得掐住刚刚那条大胆包天的透明触手,让它把吃进去的立刻都给她吐出来。 谁知道吃了这灵兽的一部分,她会不会像刚刚看见的那个血兰谷弟子一样,眼中长出虫子? 然而透明触手即使被她狠狠掐着,也还是懒洋洋得没有什么反应,江载月也完全没有发现被它吃下的那些红色鬃毛到底吞到了哪里。 江载月忧心忡忡间,几乎没有听进血兰谷弟子的话。 她只是本能地跟在大部队身后,脑中已经在想入梦见到宗主时,该如何让宗主给她做个全身检查。 等到众人停下的时候,她心中隐约成型了一个想法,也终于回神注意到眼前的景象。 无数颗如同白骨编织而成的巨大中空骨球,漂浮在清澈的水池当中。 每颗骨球上都遍布无数个密密麻麻的漆黑孔洞,又像是一处设计精巧的蜂巢,不断有漆黑或雪白的虫子蠕动着进出其中。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1节 第33章 迟来的宗主 江载月看得头皮发麻, 血兰谷弟子却格外平淡地开口。 “各位现在可以动手试一试,我们在灵虫骨巢外面等你们。” 试什么? 江载月一头雾水,感觉这应该和她刚刚漏听的话有关, 她凑到狐玄理身边,问道, “师弟, 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狐玄理一直盯着水池里漂浮的骨球虫巢,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他们刚刚说, 让我们拿骨巢里的阴阳双虫去喂灵兽。还有,喂灵兽的时候, 要数清楚灵虫的数量与颜色。一条阴虫和一条阳虫为一对, 灵兽吃下的灵虫数量必须是成对的,不能多,也不能少一只。” 江载月将这些规则牢牢记在心里,继续问道,“那师兄师姐他们为什么要在灵虫骨巢外面等我们?” “因为如果有过于强大的修者靠近这些灵兽, 那些灵兽就会抗拒进食, 所以谷主才会招募我们来照顾灵兽。” 江载月一下子就想到了庄师叔灵庄里那些同样害怕强大修者与田仆的灵植,她只希望在血兰谷里不要再发生灵田里那样的意外。 然而或许是倒霉的时候,凉水都会塞牙, 江载月突然感觉自己的触手顶端微微一热。 她心中陡然浮现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是吧, 刚刚她那么拼了命的呼唤都没有一点反应, 现在她都不需要…… 一阵极其可怕,地动山摇般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骨巢底下陡然裂出一道道漆黑可怖的裂缝,原本安静的池水与阴阳双虫被席卷落入还在不断扩大的裂缝。 周围的墙壁坍塌碎裂,扬起大片的烟尘,江载月抓住手上的灵兽缰绳, 想要立刻将自己的灵兽带出去。 然而在那漆黑的裂缝中,一条条比骨球本身更庞大的黑色腕足飞快抽出,如同遮天蔽日般的怪物阴影在瞬间挤满了整座骨巢。 江载月感觉自己被一股可怖的力量猛然托抱起,虽然那股力量在包裹起她的时候,没有用上太大的力道,她还是有种被飓风席卷着,难以呼吸的感觉。 被黑色腕足裹住快速移动中,江载月艰难开口道,“宗,宗主……我没事……刚刚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您,把我送回去吧……” 黑色腕足终于停下,宗主慢吞吞地问道。 “你的心……好快,不是……害怕吗?” 她心脏跳得那么快,完全是被他刚刚的举动吓出来的好吧? “宗主,我现在不害怕了,感谢您今天的出手,只是我没想到,您出手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江载月委婉道,“还是麻烦您将我早点送回去吧。如果有人发现我消失了,说不定还会沿着痕迹来找我。” 然而黑色腕足陡然没有了声音,他原本包裹住她的力道一松,江载月差点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腕足海洋里。 直到一股温柔力量再度将她包裹托起,看着包裹着她的雪白腕足,江载月又是惊喜,又是讶异。 没有对比没有差距。 和宗主简单粗暴,又反应迟钝的印记比起来,祝仙人的救援是来得如此及时又恰到好处。 “仙人,您现在没事了吗?” 白色腕足轻轻握住她的透明小触手,江载月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凉意,等她低下头时,发现自己触手顶端原本宗主留下的凹陷印记,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有受伤,这两天忙着加固巢穴,忘了注意他那里的动静。” “让你受委屈了,”雪白腕足轻轻擦掉少女柔白细腻面颊上沾染的一点灰迹,又仔细检查她的身体各处,“以后我不会让他还有随意跑出来的机会。” 江载月感觉到些许怪异,祝仙人的口吻不像是在说着一个宗门人人敬仰即将飞升的宗主,而像是说着一个随时会跑出精神病房的病人。 她将这点疑惑压在心底,连忙将自己的腕足刚刚偷吃的灵兽鬃毛的事情全盘托出,忍不住问道。 “仙人,我的身体里也会长出虫子吗?” 祝烛星的声音温柔低沉得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在确认了她身上没有其他的异常后,雪白腕足托着她,往骨巢的方向而去。 “有道肢在,你不会被旁人的异魔侵染,只是最好也不要吞噬成型存活时的异魔。” 江载月悚然一惊,“仙人,你是说,那些灵兽是姚谷主的异魔?那她为什么还要召集我们照顾她的异魔?” “姚谷主……” 祝烛星似乎有些陌生般念着这三个字,“我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江载月:……有些时候她真的觉得,祝仙人是不是也得和宗主一起看看神志不清醒这个毛病?就连长老都能说忘就忘,她感觉观星宗的未来真的是一眼能看到头。 江载月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件被她忘记的大事。 “仙人,那宗主现在没事吧?他刚刚是不是被您打晕过去了?” “他的神智不清醒,有时会控制不住陷入沉眠。我恰好知道一些让他安静下来的方法,已经把他送回巢穴中了,你不必为他担忧。” 能感觉到祝烛星似乎不想让她在宗主的事情上多问,江载月也没有再提,她此时已经能隐约听到上方传来的弟子异动和喧嚷声响。 祝烛星悄无声息地将她送出了坍塌的骨巢,她多走几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融入了逐渐汇聚起来的弟子中。 原本血兰谷弟子脸上的笑容,此刻都消失不见,他们就如同一具具被操纵的傀儡,快速而整齐划一地从骨巢中搬出巨大的骨球,一只只或黑或白的虫子在搬运的过程中,从骨球洞中僵硬地滚落下来,如同瞬间被夺走了所有生息。 他们这群无人在意的新入门弟子面面相觑,狐玄理注意到了江载月的出现,他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将江载月包围了起来。 “师姐,你刚刚在哪里?” “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你……” 江载月把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她转而问道,“我刚刚跑得太急,你们有看到我的灵兽吗?”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道。 “师姐,我们的灵兽刚刚都被血兰谷的师兄师姐们带走了,也不知道灵兽有没有受到惊吓。” “对啊,这灵虫骨巢怎么就突然塌了?我们今天都没有喂到灵兽。” “万一明天血兰谷的人直接让我们认灵兽,我们该怎么办?师姐,我们都没有太大的把握能认出自己的灵兽,师姐有什么办法吗?” 江载月心念一动,她突然想到自己的触手在灵兽脖子上啃了一点鬃毛,如果她的灵兽没有在一晚上的时间内恢复原样,说不定她能凭这一点认出自己的灵兽。 不过现在这灵虫骨巢都塌了,灵兽的食物都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他们这群人或许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江载月说出了她的这个猜想,弟子中有些人的面色喜悦,有些人的面色却格外失落而纠结。 或许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尽快离开危险重重的血兰谷。 而在这些人中,狐玄理的脸色最为难看,他低声凑近江载月道。 “师姐,我怀疑这次灵虫骨巢崩塌,是有人故意在背后作乱。” 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狐玄理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刚刚不会看到了宗主带走她的那一幕,然后怀疑她与毁掉了骨巢的幕后黑手有关联吧? “师弟,你发现了什么?” 狐玄理低头看向那些掉落在地的阴阳双虫。 “师姐,很多灵虫早就死了。它们不是在骨巢崩塌的时候死的,而是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就死在了骨巢里。” 江载月一惊,“师弟,你这是怎么发现的?” 难道狐玄理还能看出这些虫子的死亡时间? “味道,”狐玄理沉声道,“我之前进过谷中,闻到过一些因为意外死亡,没有及时清理的灵虫味道。它们身上的味道就和现在的味道一样。” 江载月吸了吸鼻子,实在是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但只要这件事和她扯不上联系,她也不关心这些灵虫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然而陡然间,一道阴沉沉的声音让场中所有的喧哗议论声全部消失。 “发生了什么?” 江载月抬起头,姚谷主仍然穿着那身如血似的红袍,然而她身上那种一见就让人全身发冷,仿佛整个人都在冬天被丢到了阴冷的冰池中的气息,让人实在难以和昨天见到的,如沐春风的姚谷主联系起来。 江载月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狐玄理告诉她一见到就要立刻逃跑,还有宗规里提到的第二位姚谷主? 几位红衣弟子不知道和谷主说了什么,女人身上的气息更加阴沉发寒。 她如同冰刃般锋利寒锐的眼神从众多弟子身上一一剐过,江载月瞬间感觉到一种全身每个细胞都为之战栗的危险感,冰凉的雪白腕足轻轻垂落在她头顶,护住她暴露在姚谷主视线中的脖颈,她的脑子方才从刚刚一片空白的恐惧感中缓了过来。 场中鸦雀无声,姚谷主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让人全身发冷的笑声。 “你们做了什么?” 一道出乎意料的喊声陡然在众人之中响起。 “我知道!谷主,一定是狐玄理做的!肯定是他在骨巢里动了什么手脚,才让灵虫巢全部塌了!” 顺着那道高昂的喊声,江载月的目光落到了人群中极其高大壮实的李十岁身上。 江载月心中忍不住唏嘘了一句。 狐玄理之前是拿李十岁当盾牌当得多狠啊,才会让他这个时候都要把屎盆子栽在狐玄理身上。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李十岁话音一转,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她。 “还有这个女的,她是狐玄理的师姐,我刚刚就看见那个女人迟迟才从骨巢里走出来,他们两个还一直在说着悄悄话,肯定是在说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件事肯定也和她有关!” 江载月:???他看人怎么这么准? ……不是,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从一大堆错误条件,推出一个正确答案的? 江载月努力用自己的透明触手搓了搓脖子上装死的雪白腕足,她的嘴唇几乎无声道。 “仙人,你说句话啊!” 姚谷主阴冷异常的声音,带着一丝毛骨悚然的笑意。 “你刚刚叫谁仙人?” 雪白腕足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江载月简直感觉自己脖子上像是趴着一条冰凉的大蟒蛇。 “别怕,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他的声音温柔轻缓,江载月却感觉到一丝更加强烈的,来自本能预兆的恐惧感。 “只是我出手后,这里不会留下太多活人。” “这里有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话题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温馨戏份跳到恐怖片剧场的? 想到了曾经融化在雪白腕足手上的姬明乾法身,江载月一点也不怀疑祝烛星是否能做到这一点,她的触手猛烈抓住雪白腕足写字拒绝,生怕祝烛星真的会立刻出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2节 而见她不回答,姚谷主脸上的神情也更加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江载月脑袋上的冷汗急得都要冒出来了,她急中生智道。 “谷主,我,我刚刚在和我的异魔说话……我给他起名叫仙人,遇到什么难事都想求助他,想让他快点帮我想个主意。” “谷主,我,我刚刚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才刚拜入宗门,今天之前还不知道灵虫骨巢是什么,怎么可能和骨巢被毁有关呢?” 一边编谎搪塞着姚谷主,江载月一边用自己的透明小触手牢牢抓住脖子上的雪白腕足。 少女脸上的焦急与恐惧之色是如此鲜明生动,即便是刚刚指着她的李十岁,此刻都讷讷地放下手,嘟囔道。 “……反正这事,肯定和狐玄理有关。谷主,你,你抓住狐玄理问就好了……” 姚谷主陡然顿住脚步,仿佛被按下了一个变换开关,女人有些怔愣地看着她,她身上原本散发出的阴沉恐怖威压,陡然化为春风拂面般的温暖柔和的笑容。 “仙人?你给你的异魔起了这样的名字?” “好乖,”仿佛是看见了可爱的小猫小狗,姚谷主伸出手,想要摸摸少女柔软的发丝和脸颊。 江载月连忙往后一退,她担心姚谷主这一摸,会产生什么恐怖的后果,然而一后退,她又害怕惹怒了姚谷主,只能尴尬地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姚谷主却没有因此动怒的意思,她只是怜爱地看着她,微微张开双手,如同一个想要抱住孩子的母亲。 “不怕啊乖乖,到我这里来。” 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温暖亲和,像是冬日里的太阳,有种震撼人心,让魂魄都忍不住为之一颤的热度与力量。 江载月下意识地往前挪动一步,却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猛地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谷主道,“谷主,我,我只想好好照顾灵兽,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一群没有长大的弟弟妹妹,您,您就放过我吧。” 姚谷主脸上的怜爱意味更浓了,她盯着江载月,目不转睛的眼神如同盯上了一只一见钟情,流浪在外的名贵品种猫,几乎掩饰不住想要立刻将她抱回家的贪婪意味。 但她慢慢开口,想要打消江载月的戒心。 “好,好,我不碰你。今天的事情,我也相信和你无关。” 姚谷主从手上脱下了一个金镯,递到了江载月面前。 “不过你日后遇上了麻烦,有这个镯子在,我就能立刻找到你。” 救命,这真的是什么求救法宝,而不是被跟踪狂安装了定位设置的监控器吗? 江载月很想要拒绝,然而在谷主热切得她不收下就不肯放她走的眼神中,她只能僵硬接过。 “谢,谢谢谷主……” “不过,谷主……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您会突然对我这么……,”江载月勉强找了个正常点的词语,“……好呢?” 她保证,不管谷主是喜欢她哪一点,回头她一定立刻全部改掉。 女人看着她的眼神仍然温暖而怜爱,像是耐心听着幼猫咪咪叫的主人。 “你和你的异魔相处得很好。” 江载月:? 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这到底是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理由?即便她有着丰富的和病人沟通的体验,此刻也无法理解姚谷主的脑回路。 女人耐心道,“你的仙人,也陪伴你从小长大,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吧?” 也? 江载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然而谷主没有再问下去,她只是温和道。 “等你愿意来找我的时候,我也可以介绍一个朋友给你的仙人。多一个朋友相伴,异魔才不会太过孤单。” 异魔孤单? 江载月像是听到了一个难以理解的词汇。 还有精神病人,想给自己的病症找一个朋友的? 然而仿佛只是想和她友善交流一番异魔交友的经验,谷主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等谷主离开后,在众人敬畏的眼光中,江载月还是不理解谷主和她说那番话的原因。 看着谷主递来的,雕刻着精细纹路的金镯子,突然觉得这个镯子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对了,她脑中灵光一闪。 早上在竹楼外她和狐玄理遇见的那个和姚谷主很像的少年人,他脚上和手上就是戴了这样的金镯! 江载月的心陡然沉了下来。 该不会集齐四个金镯后,姚谷主就会强行把她也收养下来,当成和那个少年人一样的孩子吧? 她的脊背有些发寒,狐玄理陡然凑了过来,轻声问道,“师姐,刚刚谷主和你说了什么?” 她冷眼盯着狐玄理脸上笑眯眯的神情,直到狐玄理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才一字一句问道。 “师弟,李十岁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让他恨不得也把我拖下水,和你一起死?”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刚进宗门,没有祝烛星保护,也没有任何演技支撑的普通人,江载月觉得自己刚刚的结局一定不会太好。 “我真的……” 江载月平静道,“你再说你不知道,我就把你和李十岁都带去给姚谷主,让她来分辨你们之间到底谁对谁错。” 狐玄理不知道她和姚谷主刚刚的对话,自然猜不到她这番话到底是狐假虎威,还是真的有所倚仗。 狐玄理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少年狐狸眼此刻大睁着,流露出仿佛受伤般的不敢置信之色。 江载月不为所动,冷冷看着他的表演。 终于,狐玄理像泄了气一般地低声说道。 “师姐,真的不是我的错。这是一个不该让太多人知道的秘密,我真的不想告诉你,师姐,你如果知道了,反而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江载月冷笑一声,“你说啊,我倒是想知道,什么秘密是我知道了就会有性命之忧的?” 一刻钟之后,江载月双目放空,她很想穿越回一刻钟之前,收回自己刚刚放出的狂妄之言。 因为好奇心真的会害死猫,现在她感觉自己距离被杀人灭口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她听到了一个比鬼故事还要恐怖的现实故事。 狐玄理告诉她,现在的姚谷主,已经不是真正的姚谷主了。 真正的姚谷主,已经被她的异魔吞噬大半,变成了一个只有在极少数时候才能现身的“傀儡”。 原本的血兰谷,是比庄长老的灵田还要安全的弟子试炼之地。 而原本的姚谷主,为人热情亲切,和白竹阁的卢阁主关系最好。 然而当谷主一点点被她的异魔吞噬取代后,血兰谷就变成了众多长老领域中最为危险的任务之地,谷主也与卢阁主完全闹翻,甚至宗规都明确禁止在谷内提起卢阁主。 所以每年进入血兰谷,最后能全身而退的弟子不过十之一二。即便是那些最后正常离开的弟子,自身的异魔也一定会在两年之内失控,大部分还是回到了血兰谷之中。 在这些弟子中,少数几个能活着,甚至能撑过几轮血兰谷任务的弟子,也只有狐玄理与李十岁两个。 而他们这两人之所以能幸运撑到现在,是因为原本的血兰谷谷主,一直在支撑着为数不多的理智暗中默默帮助他们,甚至指点他们如何修炼。 如果不是真正的谷主多次提醒,他们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也因为如此,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李十岁与狐玄理决心一定要帮助最初的姚谷主摆脱傀儡的身份,击败占据她位置的异魔。 这一点看似艰难,但原本的姚谷主告诉他们,异魔虽然窃取了她的位置,但是她与谷中的灵虫仍然联系密切。 血兰谷内有红,黑,白三种灵虫,黑白灵虫为阴阳双虫,阴阳双生,循环不息,平日里用来喂养灵兽。 而红虫化身为血兰花,它们可以吞噬多出的单条阴虫阳虫,还有被阴阳双虫喂养的灵兽,并且凝聚煞气,最终被异魔吸收。 按理来说,红虫对异魔最为重要。 然而一旦阴阳双虫的数量急剧减少,红虫得不到充足的食物,异魔就会失去理智,濒临发狂。 所以前几次进入血兰谷,狐玄理和李十岁都会在姚谷主指点下,制造事端,减少阴阳双虫的数量。 第34章 牢笼 然而即便他们制造了多次混乱, 最终也还是没能帮助姚谷主战胜异魔,还险些死在异魔手中。 死里逃生多次,仍然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狐玄理已经不愿意再和李十岁一起冒险。 然而李十岁异常执拗,他仍不愿放弃救出谷主的希望, 始终坚信下一次绝对可以成功。而半路退出的狐玄理, 则被他视为背叛了谷主阵营,还有可能阻挠他行动的叛徒。 所以李十岁先前对狐玄理的指责, 还有在骨巢被毁后,他栽赃狐玄理是罪魁祸首的行动, 都是等同于在暗中威胁狐玄理:即便他退出营救谷主的行动, 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血兰谷。 李十岁想要把狐玄理重新逼回原本的阵营,而狐玄理也怀疑,此次灵虫骨巢被毁之事,不是一桩意外,而是与李十岁有关。 听完这一通阴谋论, 江载月彻底麻了。 不是, 她就一个突然被抓进谷里干活的壮丁,怎么会卷进这种真假谷主的风波里面? 不过她也不可能听信狐玄理的一家之言,毕竟这可是个精神值只有55, 比曾经的姬明乾精神值高不到哪去的精神病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一时臆想也说不定, 毕竟灵虫骨巢被毁这件事, 她就知道这与李十岁无关。 而且狐玄理这番说辞还有诸多难以解释的疑点。 “李十岁为什么要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栽赃骨巢被毁这件事是你做的?他就没想到,你可能把你们两个之前做的事情,全部供出来吗?” 狐玄理的神情也很委屈。 “师姐,他就是个只有十年记忆的疯子啊!他认准一件事, 就往死里钻牛角尖。他知道我不敢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把他拖下水,也清楚只要我没把我们之前做的是全部供出来,即便异魔可能疑心我,应该也不会真的相信是我自己弄塌了灵虫骨巢。李十岁现在这么栽赃我,也无非是为了把我逼回去,继续帮姚谷主做事。” 看着狐玄理愤愤不平的样子,江载月冷静问道。 “那么真正的姚谷主,为什么会找上你们两个没有太大能力的弟子来救她?她既然之前和白竹阁的卢阁主交好,哪怕是托你们去找卢阁主求救,不也好过寄希望在你们两个普通弟子身上吗?” 狐玄理苦笑了一声,“师姐,因为那异魔用的就是姚谷主的身体,还有着姚谷主的记忆。如果不是姚谷主亲自找上我们,我们怎么会轻易相信他人这等骇人听闻的说辞呢?”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跳了一下,“你是说,异魔和姚谷主都在她自己的身体里。只是现在异魔压制着真正的姚谷主,所以才没有人看出现在的姚谷主是假的?” 狐玄理眼睛都亮了,他努力点头,欣喜道,“师姐,你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了!” 江载月慢慢扶住自己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相信……” 她现在不仅相信狐玄理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也相信了姚谷主患有人格分裂症。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3节 而那个所谓的异魔,应该就是姚谷主分裂出来的第二个人格。 不过进入观星宗的弟子精神值都这么低,长老得点精神病也不奇怪,只要积极治疗,哦不,只要她没有跑出去危害他人,她也不可能原地搭间精神病院,把姚谷主关进去…… “师姐,你怎么走了?” 江载月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师弟,我不想掺和进你和姚谷主,异魔,还有李十岁之间的事情。这样吧,我顶多帮你问一问认识的师长,如果他愿意把姚谷主绳之于法,或者找个精神病院让她住进去,我再来告诉你。在此之前,你最好能看住李十岁,不要让他真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狐玄理焦急问道,“师姐,你说的这个师长是谁呀?是庄长老吗,还是镜山的吴长老?他们愿意出手,也真的能压制住姚谷主身上的异魔吗?” 江载月突然有种微妙的奇异感。 狐玄理知道的,与她有关的事情也太详细了。就算他之前听说过送她来弟子居的是镜山的吴长老,可他这么不假思索地一问,就像是对她与其他长老的联系有着十足的把握,也并不相信她真的能找到救出姚谷主的方法。 再这么仔细一想,明明有过数年进入血兰谷的经验,先入门的年纪也比她大,还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喊她师姐,并且在弟子居里的书院从未露过面,精神值也格外低的狐玄理,身上的可疑之处也不比李十岁少上多少。 姚谷主的人格分裂这件事底下,或许还藏着什么狐玄理没有告诉她的隐情。 而狐玄理说的有关于李十岁的内容如果都是真的,她也不可能去找李十岁求证,除非她想被精神同样偏执的李十岁也拖入这滩浑水。 “师弟,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打听了。” 江载月拍了拍狐玄理的肩膀,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当一回谜语人的快乐。 等回到自己的屋中,她再也绷不住刚刚镇定自若的神色,江载月连忙把圈住她脖颈,还盘在她头顶的雪白腕足拉了下来。 “仙人,你刚刚都听到狐玄理说的话了吗?” 祝烛星的反应有些迟钝,就像他之前的注意力短暂被别的事物牵引了过去一样。 “什么话?” 江载月耐心地将刚刚狐玄理和她说的有关姚谷主与异魔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重复给了他。 “仙人,你觉得狐玄理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现在占据姚谷主身体的是她的异魔,而她的异魔这些年来还残害了宗内的许多弟子?” 江载月原本抱着和宗门大佬汇报异常的郑重心情,然而祝烛星仿佛没有听到她刚刚说的那桩骇人听闻之事,还有心思慢吞吞帮她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细汗。 “我不知道。” 祝烛星的声音温柔平和地问道,“你想让我出手吗?现在还不能有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一出手,必须杀掉所有见过我的人。只要毁了血兰谷,这件事就可以平息了吧?” 江载月深吸了一口气,之前她对祝烛星没有在旁人面前现身这一点有过猜测,所以倒没有太多惊讶。 只是祝烛星这种轻描淡写提出斩草除根的态度,让她有种明明在认真分析杀人凶手,结果顶头大佬轻描淡写地提议,要不把案件涉及的所有有关人员都一起干掉,这样也算是顺利结案的吐血感。 “仙人,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 祝烛星的声音温柔缓慢,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茫然无辜道。 “我也没有骗你。我出手之后,周围很少有活物能活下来。” “如果是长老的异魔失控,那么他手下的弟子都已经沦为被异魔操纵的爪牙,他们大多都是与异魔同生共死。而如果失控的异魔先死掉,剩下的弟子如果还拥有理智,我也可以把他们带到落星城内。” 或许是出于一丝与那些被牵连的弟子兔死狐悲的感伤,也或许是在祝烛星的纵容之中,她已经慢慢忘却掉了快要融入本能的演技和面具,江载月少见地问出了一句真心话。 “带去落星城里喂海怪吗?” 察觉到了江载月低落的情绪,祝烛星用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了贴少女此刻微微发热的柔软雪白面颊。 “进入观星宗的弟子,终有一天会彻底显现出异魔。如果没有宗门关住他们,他们失控的异魔会杀死许多更加无辜的凡人。而落星城内的邪祟,只会杀死真正失控的异魔。” “这是宗主创立观星宗的初心,他想要将世间的所有妖魔都关在观星宗里,还这个世间一个太平安宁。” 在祝烛星平缓温和的讲述声中,江载月咬了咬唇瓣,她小声说道,“仙人,我……我不是怀疑您,我只是……” 她只是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自己在某一天也毫无理由地成为卷入这些诡异事件中的冤魂一员。 “不用道歉,这是宗主自己的一厢情愿。” 雪白腕足轻轻勾住她无意识掐住自己手心的指尖,祝烛星温柔道。 “在一开始的百年,那些愿意与宗主一起留在宗里的长老,或许还能坚持这个初心。可是现在——” “大部分人已经在盼望着他尽早死去,或者是早日飞升,将他们本应该能肆无忌惮镇压享乐的世界,还给他们。” 江载月额头上再次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是,她就一个刚灵气入体的弟子,就没必要知道这种宗门高层的秘闻了吧? 祝烛星平淡缓慢道,“其实,我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江载月吞了口唾沫,她突然有种自己听到了反派揭露面目前的独白,很快就要被杀人灭口的即视感。 “仙,仙人……您……您千万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啊,您救下过我,还带我亲自去见宗主……” 然而越想,江载月的脊背冒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祝烛星疑似关押看管着神志不清醒的宗主,他刚刚还好像把逃出来的宗主关押了回去…… 等等,该不会祝烛星才是观星宗内真正的幕后反派boss吧?!! 在她已经开始脑补自己的死法时,祝烛星终于开口道。 “我希望宗主能完全飞升,早日回到原初之地。” “所以在这之前,我会好好看管观星宗,不让任何异魔冲出宗门这道牢笼。” “这是我原本诞生时就刻印下的念头。但是,在遇到你之后,”雪白腕足轻轻摸了摸少女头顶柔软的发丝,祝烛星的声音温柔沉缓得仿佛一道无声的叹息。 “我想铲除宗内所有不安稳,濒临失控的异魔。” “载月,我想留给你一个安稳平和的,庇护你百年,让你能顺利飞升的观星宗。” 第35章 金粉 江载月微微张了张口, 有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什么。 为了留给她一个安稳的宗门,祝烛星想要杀死宗内所有濒临失控的异魔? 这听起来有点像一句天方夜谭的疯话,以至于她现在都快要怀疑, 说出这番话的祝仙人神志是否还维持清醒。 “仙人,”江载月忧心忡忡地含蓄问道, “您现在, 感觉还好吗?” 雪白腕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如同长辈的叮嘱般轻描淡写道。 “我的神智很清醒。睡一觉吧, 明日醒来,血兰谷就会恢复真正的宁静了。” 看着从窗边缓缓退出的雪白腕足, 江载月脑中第一反应是:不是, 祝烛星玩真的啊?!!说铲平异魔就现在动手,他就不带再多考虑一会儿的吗? “仙人,仙人!” 江载月连忙抱住雪白腕足,“其实我刚刚仔细想了想,觉得姚谷主和异魔之间的争夺, 也没有真到要玉石俱焚的地步。我们先再观察几日,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再请您出手,好不好?” 为了吸引祝烛星的注意力, 她急中生智问道。 “对了, 从出来到现在, 我还没有时间给您准备礼物呢,您要是现在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去摘几片我用来编织的草叶回来?” 祝烛星终于应下,“好。” 而等雪白腕足带着满满一篓草叶回来,江载月也突然想到了一件要紧之事。 “仙人, 您帮我看看这个金镯,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在里面?” 雪白腕足接过了金镯,只见那镯子软得如同不成形一般,被祝烛星的腕足被随意拉长揉捏,碾压磨碎,最后化为一地金灿灿的粉末。 虽然金银对修真者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宝物,但看着空气中都弥漫开的金色粉末,江载月还是有一种连呼吸都在抽痛的感觉。 “仙人,所以这镯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没有的话,现在他能不能全部捡起来,给她重新融回去? 祝烛星似乎不太确定道,“这个镯子,由人的骨粉与虫末熔铸而成。” 不是,谁家拿骨灰做镯子啊? 江载月顿时对那些散落的粉末既不心痛,也不惋惜了。 然而当她再度低下头的时候,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散落在地的金粉,如同陡然拥有了意识一般,慢慢从地上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长着一张与姚长老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面容中隐约透出些许骨骼硬朗的男相,全身金灿灿的小人努力仰起头,努力仰望他面前的“庞然大物”,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 “妹妹!” 江载月以着完全不符合她与那个小人体型对比差距的敏锐远远跳开,同时不忘将雪白腕足从头顶拉到自己身前。 “你是谁?” 那个不到一指高的金灿灿小人呆呆地看着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不是……妹妹……” 小人似乎有些沮丧,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焦急地朝江载月走去。 “你见过我的妹妹吗?她这么小,这么瘦,她还在等我回去……” 看着小人那张几乎与姚谷主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江载月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的妹妹,难道是……姚谷主?” “姚谷主?”小人用力地摇了摇头,“我妹妹叫姚小血,你认识她吗?” 江载月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 她似乎听方石投说过,姚谷主叫姚血兰,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血兰谷。 但这个人是姚谷主送给她的金镯碎落的金沙里蹦出来的,又和姚谷主长得这么像,江载月几乎敢肯定这人与姚谷主有很大的关联。 而见她摇头,小人更加焦急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的妹妹了。” 小人转过身子一看,快速朝房门所在的方向跑去。 江载月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探听情报的机会。 “喂,你等等!你能不能说说和你妹妹有关的事情?也许我能想起在哪里见过她呢。” 然而她这么一说,小人陡然跑得更快了。 “我没时间再和你说下去了,我妹妹一个人在家,一定很饿了,我要赶紧回家,我要……” 然而当金色小人接近门槛的那一刻,他的手脚就如同陡然不听他使唤了一般,整个人硬邦邦地摔了下去,重新碎裂为一地金灿灿的粉末。 江载月有点茫然,她低头看了看那粉末,又看了看雪白腕足,终于想起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4节 “仙人,刚刚那是什么东西?这些粉末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能说能动的人了?” 祝烛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这是一个后天而成的异魔。”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是异魔?难道这是姚谷主制造出来的?” 祝烛星再度给出了一个她有些无法理解的回答。 “这是一个失败品。我往里面注入了一点灵性,他才短暂地活了过来。当那点灵性彻底消失,它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 江载月脑洞大开,一瞬间有了许多种阴谋论。 “姚谷主为什么要送一个异魔的失败品给我?难道她想让我的异魔也被感染失控?” 祝烛星一时似乎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屋外这时陡然传来了几道轻轻的敲门声。 江载月微微推开一条门缝,一个身穿红衣,半蹲在门口,散落的黑发看上去格外眼熟的少年人,似乎趴在门口,察觉到门被推开的力道,少年陡然抬头,那张与姚谷主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要年轻许多的面容上,陡然向她露出一个有些拘谨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你有捡到……”少年人似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我的骨头吗?”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片才会出现的情景对话? 江载月一把关上房门,她连忙抓住雪白腕足认真问道。 “仙人,门外的那个到底是人还是鬼?” 雪白腕足恍若无物般穿透了门扉,门外陡然响起重物倒下的一道声响,雪白腕足重新回到她的头顶,温柔平和道。 “他是人。” 知道这是一个人,江载月就不害怕了。 她勇敢地打开门,本来想要厉声斥责少年人为何要编这么可笑的谎,然而一打开门,少年就倒在了地上。 不好,万一有人路过她门口,不就要怀疑她做了什么杀人灭口的大案吗? “仙人,他是你打晕的吗?是不是和薛寒璧一样,过几天才能醒?” 祝烛星温和缓慢地应了一声,“我刚刚以为他不是人,出手试探了一下,没想到他也是人。我这次控制了力道,他应该只会昏迷几个时辰。” 江载月最终还是决定将晕倒的少年人拖进屋中,等他醒来再好好审问。 然而没想到这么一等,到了大半夜,少年人才勉强清醒了过来。 “我,我这是在哪里?” 江载月猛然从床上一起身,祝烛星刚刚该不会是直接把人敲傻了吧? 而看到走近的江载月,少年人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榻上坐起,焦急地走近,想要抓住少女的手腕。 “我的骨头呢?你快把我的骨头还给我!” 江载月隐约猜到少年人指的骨头到底是什么,她冷静地拿出了装着金粉的木盒。 “这就是你想要的骨头吗?” 少年的眼睛猛然亮起,“给我,快给我……” 江载月的手一躲,那人就像是肢体不协调一样,连带着床被仿佛一个被裹得密不透风的虫茧,滚下了床榻。 听到了被子里隐约传出来的哽咽似的哭声,还有趴着一动不动的少年人,江载月陡然有一种自己真的欺负了一个小傻子的实感。 “如果你愿意乖乖说出你知道的事,我就把这个盒子还你。” 少年这才从趴着勉强坐起,却不急着解开缠住他腰腿的床被,反而像个被搁浅的美人鱼一般,努力用手臂撑着地板,仰起一张瞳眸弥漫着水雾,眼角还带着微红泪痕的脸看向她。 “你,你不骗我?” 江载月耐心道,“我不骗你。” 然后她就从这人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少年人自称姚小谷,有一个病弱的妹妹。他的父母早亡,六岁的他就需要出门采摘能入口的野果与野菜,喂养自己和妹妹。 可是妹妹和他的胃口越来越大,无论吃多少东西也难以得到满足。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个好心的仙人,仙人不仅将他和妹妹带入了仙门,每天还给他和妹妹喂很多很多食物,他们兄妹两个终于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只是某一天他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的妹妹不见了,一个年纪看着有些大,却和他长得很像的女人将他带入了血兰谷,不允许他到处乱跑,也不允许他结识任何人。 他很害怕,女人却许诺他,如果他能好好待在血兰谷,等他变聪明了以后,就带他去找他的妹妹。 姚小谷等啊等啊,却始终没有等到自己变聪明的那一天。 他其实能听见谷里的弟子,背地里会偷偷骂他是小傻子,而谷主又很多天不会出现,即便出现了,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有时一天下来都不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姚小谷一直在忍,他很多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和血肉像是被挖空磨碎了,丢到很多个地方,就像现在的他自己只是众多碎片里微不足道的一片一样。 他也想过偷偷溜出去,找回自己丢失的骨头,找回自己的妹妹。 可每一次他偷偷溜走,似乎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会忘掉一部分属于自身的记忆,等到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又被锁在了房间里,只能一复一日地忍受着疼痛与思念亲人的折磨。 说到最后,姚小谷的眼泪已经如同雨水般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 他哭的样子并不好看,却连抽泣都几乎无声,像是一个还没见过太多世事,却已经敏锐地学会了憋住哭声的孩子。 “骨头,我的骨头,”他祈求般抽噎着看向她,“能不能还给我?” 江载月心中已经大致确定,姚小谷口中的那个看管他,也长得很和他很像的女人,就是姚谷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姚谷主应该也就是姚小谷口中那个病弱而且突然消失的妹妹。 既然如此,姚谷主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的兄长?又为什么将这个里面含着骨粉的金镯子送给她呢? 等等,骨粉? 江载月脊背上陡然涌现出一层寒意,她紧紧盯着埋头擦眼泪的姚小谷,近乎无声地开口,问向祝烛星。 “仙人,这个镯子里面的骨粉,是他的骨头磨碎的粉末吗?” 祝烛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骨粉的气息,和他身上的气息很相似。” “仙人,那他真的是人吗?” 怎么会有活人的骨头被磨碎成粉末,做成镯子戴在自己身上?而且还被自己的亲妹妹送给别人? 联想起姚谷主曾经对他说的那番话,江载月甚至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你,是姚谷主的异魔吗?” 姚小谷迷茫地抬起头,喃喃地重复道,“我叫姚小谷,不叫异魔。” 而祝烛星也在这时候回答她,“他现在的身体是活人,而且没有与他人相连的气息,不可能是旁人的异魔。” 不是异魔,那这个看起来比姚谷主还年轻许多的少年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江载月与姚小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从这个神志不太清醒的小傻子身上打探出更多信息的念头。 “这个镯子,是姚谷主送给我的,如果你想要它,为什么不去直接找姚谷主要呢?”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要这个诡异的金镯,但既然姚谷主没有把它给少年人,她感觉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我找她要过的,”少年人委委屈屈地撩起衣袍,他手臂上挂着两三个金镯被摇动着咣啷作响,“可是她每次都说,要晚点,要等我听话了,再给我了。可是……可是现在……” 姚小谷沮丧地低着头,光亮滑顺,没有打理过的墨发滑落在脸颊边,遮挡住了他的神情。 “谷主好像不喜欢我了……有次我去找她,她直接当着其他人的面,喊我傻子,让我滚回自己的洞里……以前,以前她不会这么做的,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在她面前这么喊我……我,其实已经猜到了,她不想带我去找妹妹,也不想再养着我这个傻子……” 少年人抬起头,还残留着未干泪痕,毫无血色的脸上透着有一种异常平静的,近乎任命般的温驯。 “我,我想要在死前,找回自己的骨头,再见一眼我的妹妹,你,你是个好人,”少年人死寂的黑眸陡然绽放出一种格外强烈的光亮,“我听到了,清心丹,你有清心丹,你一定看不上我的骨头吧,能不能把它还给我?我可以学小狗叫,我学得很像……” 眼睁睁看着少年人以着格外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跪倒在地,江载月连忙高声喊道。 “不许叫!也不许学小狗!给我站起来,不然我就不把骨头给你了。” 少年人茫然地,却还是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木盒,慢慢站了起来。 江载月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她感觉从姚小谷身上好像也挖不出太多的信息,如果姚小谷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么姚谷主身体里的异魔,可能真的是失控了。 “我可以把镯子给你,”她盯着少年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先在外面等我,不许偷听,等我开门了再进来……” 姚小谷磨磨蹭蹭,看着她手上拿着的盒子,像是害怕她出尔反尔,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了。 等确定了房间只剩下她和祝烛星两人后,江载月连忙抓住雪白腕足问道。 “仙人,您刚刚说不能让人察觉到您的存在,但是您可以壁虎断尾……就像之前落在我肩上的道肢,变成项链一样,跟着一个人监测到他的一举一动,对吗?” 祝烛星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温柔提醒道。 “过久触碰我,无论是活物,还是灵器,都会溃烂消融。” 江载月顿时愣住了,感觉着冰冰凉凉搭在她脖颈上的雪白腕足,她陡然有了一种仿佛被毒蛇一圈圈盘旋勒紧的窒息感。 “您,您在和我开玩笑吗?为什么我触碰您一直以来都没事呢?” 祝烛星理所当然道,“因为你与我出身同族,所以不会被我的灵性侵染。” 江载月终于敢大着胆子问出一直藏在心中的那个问题。 “仙人,您说的同族到底是什么?您之前还说宗主和我出身同族,宗主和您都有着这么相似的腕足,落星城里也有那么多海怪,难道您和宗主是从海里进化……我的意思是,你们都是海里爬出来变成人形的海怪?” 祝烛星认真地回答了她的这个问题。 “我们的诞生之地,在天穹之上,极其遥远的原初之境。海只是我们选择的一处巢穴。” 江载月简直有种自己在听神话传说的感觉了。 “仙人,您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和宗主都是从天上掉下的星星。” 祝烛星这一次没有直接回答,雪白腕足只是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等到你飞升之时,你就会知晓一切了。” 很好,看来她这辈子都没有希望知道了。 知道问不出来,江载月也没有勉强,但是祝烛星又开口道。 “你若是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我可以在天上帮你看着他。若是他有异动,我会再来告诉你。” “多谢仙人,”但江载月还有些不放心,她重新打开了木盒,“仙人,您也可以看到这个木盒里的动静吗?” “可以。” “如果我想拿回这些金粉,您也可以帮我拿回来吗?” “好。”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5节 得到了祝烛星的肯定回答,江载月点了点头,再把姚小谷叫进来的时候,她终于将装着金粉的木盒交给了她。 “给你。” 姚小谷连忙抱住了手中的木盒,江载月刚想问他准备拿这些粉末怎么用,没想到姚小谷一张口,仿佛是害怕她出手阻止一样,竟然将木盒的金粉全部倒入了口中。 或许是咽下的速度太快,他被呛了几声,然而眼神亮得发光,甚至主动拿下了自己手上的一个金镯,递给江载月。 “好人,您,您可以帮我把这些镯子也弄碎吗?” 江载月隐约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为什么要弄碎吃它们?” “这是我的骨头,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知道的,”姚小谷喃喃自语般道,“等我全部吃下去,我就能想起一切,就知道怎么找到我的妹妹了。” 江载月盯着自己手上被塞过来的,还带着少年温热体温的金镯,实在难以想象那些已经变为粉末的骨头和虫末,到底怎么能让姚小谷想起一切? 像是敏锐察觉到危险到来的小动物,看着少女脸上的沉默神色,姚小谷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抢一般似地拿回了自己刚刚给出去的镯子。 “不,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想别的办法吧。” 姚小谷像个灵敏的兔子一样,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江载月在房间里,听着祝烛星向她实时播报着姚小谷的动静。 “他捡起了石头。” “他在砸镯子。” “石头没砸到镯子,把他的脚给砸中了,他趴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祝烛星才继续道,“他爬起来,继续用石头砸镯子。” 接下来,江载月就如同听着录音机重复着一句话般,祝烛星平和地重复着。 “他在砸镯子。” “他在砸镯子。” …… 听到最后,江载月感觉像听着某种助眠的温柔男音,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 等她醒来的时候,祝烛星还在重复着那句话。 江载月有点不好意思了,而且也感觉这个看傻子重复劳动的过程,似乎也没什么好监视的。 “仙人,您休息一下吧,我们不用再管他了。” 祝烛星的话语陡然有了变化。 “他把镯子都砸碎了。” “他变成了一地虫子。” 第36章 战栗 祝烛星最后两句转折实在是太过突兀, 江载月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镯子变成了虫子吗?” 祝烛星声音仍然温柔而平静道,“是他变成了一地虫子,你想亲自看看吗?” 江载月还是有点难以想象, 她昨晚才见到的正常无比的姚小谷,怎么会变成一地的虫子? “仙人, 您带我去看看吧。” 雪白腕足裹住她的腰身, 一种极其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不过是一眨眼间, 江载月就到了云端之上,她的身体陷入了银白的沙丘之间, 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窒息与憋闷感, 下一刻双脚就落到了实地上。 她像是被放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深井之中,井底连通着一小节狭窄的甬道,甬道里堆积着无数散乱而不规则的碎石。 良好的身体素质已经能让江载月在一片黑暗中也能清晰看到这些碎石的形状,而在那条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甬道尽头,有一个像是狗窝一样, 用碎石堆积起来, 洞口极其狭窄的洞穴。 而在那个洞穴里,一个蜷缩起来的,倒在地上的瘦弱人形, 几乎将整个洞穴都挤满。 然而仔细看去, 那道人形阴影, 是由无数条密密麻麻的虫子组成,而那些虫子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困住,它们疯狂蠕动着,江载月几乎能清晰听见那股沙沙作响的声音。 她看着那一地的虫子,一瞬间生出了许多难以想通的困惑。 直到一个微弱得近乎于无的脚步声响起, 江载月猛然转过头。 “仙人,那里是不是有人?” 然而还没等祝烛星开口,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就从黑暗中发出。 “是狐玄理那家伙让你来的?他人呢?” 看着李十岁在黑暗中也显得格外高大粗壮的身形,江载月眼前一亮。 能为她解答困惑的人,现在不就站着她面前吗? 虽然她并不想招惹太多麻烦,可是麻烦的源头已经三番五次地凑到了她面前,她即便什么都不做,或许也会卷进这场风波,倒不如现在打听个清楚,或许还能找到平安脱身的机会。 她可是只想着安安稳稳,毫无存在感地拜入宗主名下,再在无人关注的时候,找个偷偷溜出宗门跑路的机会,可不想真的拉上什么谷主这类大人物的仇恨。 “李道友,你在说什么?” 江载月装傻的功夫一流,少女柔软的声线在漆黑一片的甬道中透着格外茫然无害的疑惑。 “有个长得和姚谷主很像,自称是姚小谷的家伙,偷了谷主送给我的镯子,我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来的。对了,你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虫子吗?” 李十岁恶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话。 “大胆,你怎么敢直称谷主的名字?还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可能在没有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偷偷跑进来?” 谷主的名字? 江载月微微皱眉,装作没听见后两个问题的继续无辜开口道。 “谷主不是叫血兰吗?我追的那个小贼是男的,他自己说他叫姚小谷……” “闭嘴,”李十岁的声音中陡然透出了些强装镇定的颤音,“你现在不许说话。如果惊醒了上面的灵兽,我们两个就都得死在这里了。” 上面的灵兽? 江载月脑中灵光一闪,难道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那巨大血柱模样的灵兽房底下? 李十岁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来到这里?他对那些灵兽做了什么? 江载月心中还有许多的困惑,然而李十岁偷偷摸摸蹑步走近,他的声音压低着威胁她道。 “给我让开!如果你坏了谷主的大事,就给我永远留在这里。” 而在李十岁走过她身边的时候 ,江载月终于看清了,李十岁手上紧紧握着的一块椭圆卷曲形状,甚至还透着些熟悉香味的物品。 那是,一朵血兰花! 李十岁扬起手,在她极度警惕的注视下,他的一举一动,慢得等同于慢镜头播放的影片。 江载月很快就看出了他这个动作的意图。 李十岁想把那朵血兰花丢到洞穴里那些迟迟没有爬出去的虫群上。 眼见温和的态度套不出太多讯息,江载月瞬间就换了一个态度,她的唇无声开合着。 “仙人,抓住他!不要让他开口挣扎!” 祝烛星的动作格外迅速,几乎是一眨眼之间,一道雪白腕足就穿透了李十岁的额头,李十岁没来得及有半点反应,身体就如同沉重的山峦般轰然倒下。 而她的触手也裹着一层布,格外谨慎地按住了他手中的花瓣。 好消息,祝烛星的这一击很有效。 坏消息,好像因为太有效了,江载月使出了好几种方法,都愣是没能把李十岁从昏迷之中弄醒过来。 不是,她是让祝烛星抓人,没让他把人打晕啊! 然而事已至此,江载月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此刻她已经能清晰听到上方灵兽巢中的杂乱脚步声与人声。 “……还是饿……” “没办法了……” “把人都带过来吧……” 把什么人带过来? 江载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用透明触手在白色腕足上快速写着字,问有没有能让她看到顶上灵兽房中的场景的办法。 祝烛星轻轻握住了她的透明触手,如同耐心引导着同族的幼崽学习使用自己的肢体,他温柔平和道。 “闭上眼,将你的灵力灌输入道肢里,想象那里长出了一个眼睛……” 看着透明触手上长出的一颗黑色异物,祝烛星微微停顿了一会儿。 “是眼睛,不是石头……” “圆圆的眼睛……也不是鸡蛋……” 江载月真的有很努力在想自己眼睛的形状,然而想到最后,她只能勉强长出一个空具眼球形状的球壳。 祝烛星的声音短暂消失了,就在她以为祝仙人因为她的不开窍,已经想要丢下她不管的时候,她突然触碰到了一只格外冰凉的大掌。 手掌的主人轻轻捧起她的指尖,引领着她触碰到了一个湿润的,在她指腹下轻轻颤动的眼球。 “这是我的眼睛。” “想象你在道肢上长出来的,是和我一样的的眼眸。” 纤长的睫毛在她的指腹下轻轻划过,湿润的眼球安静温顺地呆在她的手下。 江载月有一瞬间很想要睁眼,看看下祝烛星一直没有显露在她面前的人形。 然而仿佛早一步地猜到了她的这个想法,柔软冰冷的腕足先一步地轻轻蒙上了她的眼睛。 “我的人形,很怪异,会吓到你。” 然而祝烛星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了江载月的好奇心。 “仙人,我不会害怕的。” 怕发出的声响惊扰到了上面的人,江载月贴近祝烛星的面容,近乎气音地开口道。 “无论您长什么样,我都不会害怕你的。我其实已经编好了给你的草叶礼物,想要当面送给你……”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6节 少女轻柔的气音仿佛带着绒毛似的细小钩子,祝烛星几乎能清晰感受到,温热如实质般的气息轻轻吹拂过他的面容,激起一阵格外陌生的,从未出现过的酥麻痒意。 看着江载月雪白肌肤上微微开合的淡红唇瓣,祝烛星分辨不出这种奇怪的,在他的身体里似乎还在进一步扩大的战栗感是什么。 他迟疑地想道:或许,是“他”那一边,又出现了他没有遇到过的问题,才会让他现在,生出了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想要吃人血肉的冲动。 如果让这种冲动再蔓延下去,或许他会做出不可挽回的,真的伤害他一直以来小心照抚的同族少女的事。 祝烛星很快就做了一个决定。 “我之后要短暂离开一段时间。” 江载月一下就傻了。 不是,在这种明显恐怖片里最后boss就要出来的关键关头,己方的最大战力说他要溜了?这和把她做成一盘菜送到敌人嘴边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祝烛星的容貌已经丑到了快要成为他本人最大逆鳞的程度? 江载月一激灵,连忙低声道,“仙人,我不看了,我保证我以后也不会再随便提起要看你脸的事情了。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雪白腕足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脊背,男人如寒冰般坚硬冰冷的手臂生疏抬起,不敢用上太大的力道,只敢慢慢地拢了拢江载月柔软的发丝。 那是轻盈而微微温热的,与道肢触碰时完全不同的触感。 “我现在不会走的。等到此间事了,我先送你回弟子居,等你安全了,我再离开。” “我的身体可能出现了一点问题,我担心现在靠你太近,可能会伤害你。” 听到这个解释,江载月的身体都僵硬住了。 比己方大佬跑路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她一直以为如同金手指老爷爷一样可靠的祝烛星竟然说想伤害她。 难道是他的异魔失控了? 那她还能找谁帮忙?不久前被抓走的宗主,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姚谷主,沉默寡言的庄长老? 实在不行,要不她现在就跑路吧? 观星宗这个精神病院大舞台,她真的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仙人……您,您要保重身体……” 抱着说不定这是她和祝烛星临别最后一面的念头,江载月从怀里掏出一个比之前的粗糙版本看着精细得多,至少一些毛躁的部分有被好好修剪过的大章鱼草编。 “这个送给你。我不知道你的模样,就按我家乡那边……和你的腕足有些像的生灵,做了一个草编。仙人您喜欢吗?如果你有什么想改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第37章 红蜂 江载月诚恳地说道, “也多谢您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我会每日为您祈福,希望您早日康复。” 雪白腕足小心翼翼接过那条大章鱼草编, 不过一瞬间草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害怕有人会偷走他的宝贝, 小心翼翼地连忙把宝物都收起来了一样。 “我很喜欢, 不过什么是祈福?” 没想到祝烛星连这都不懂,江载月想了想耐心道。 “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习俗, 因为凡人的力量太过弱小,如果亲近之人遇到了我们帮不上忙的难题, 我们会希望冥冥之中的神明, 先祖之类的存在,能被我们的意念打动神明,让他们能帮我们关心的人解决那些难题。” “不要向看不见的东西祈福,它们可能会因此孕育出灵性,然后靠近你。” 祝烛星的声音温柔而平和, 在黑暗中却让江载月有一种脖子上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爬过的危险感。 不过她很快反应, 那就是祝烛星缠在她脖颈上的腕足。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慢慢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你还有愿望, 可以告诉我, 我来帮你实现。” 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江载月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还不是能好好叙旧的时候。 或许是祝烛星的引导真的起了效果,她想象着男人在她手下微微颤动,却格外柔顺平和的颤动眼眸,感觉自己的透明腕足上, 似乎也在逐渐长出一个眼睛。 只是那个眼睛极为脆弱,它似乎不敢看向,甚至是不敢靠近祝烛星附近。 江载月打消了心底最后一丝想要看到祝仙人真容的心思。 她只能控制着透明触手慢慢向上,穿过了坚硬的岩石,它感知到了些许微风的气息。 像是五感都集中在了那一颗新生的眼球上,江载月“看见”了一双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人腿。 红色的衣袍密集地互相挨着,近乎遮盖了整一片地面。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那是血兰谷中总是成对出现的红衣弟子。 喂食灵兽的虫巢被毁,这些血兰谷弟子站在这里做什么? 想到自己曾经近距离看过的血兰谷弟子眼中满满蠕动的虫子,江载月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触手上新生的“眼睛”,此刻只敢微微贴着地面,完全不敢触碰上那些红色衣袍,生怕他们发现了她的存在。 一道冷漠平静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在发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命令。 “开始吧,他们来了。” 然后江载月就听到了一阵蜂群极速飞来的嗡嗡声。 她努力去看,却还是难以描绘出那些“灵兽”的样子。 一只只颜色血红,足有拳头大小,嘴上长着尖锐的细针,拖着一个干瘪的尾腹,浑身的皮皱缩成一团的“红蜂”,朝那些血兰谷弟子飞来。 没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就如同再自然不过地脱下一件衣服一样。 血兰谷弟子身着的红袍,陡然变为散乱蠕动着的红虫脱落在地,而那层衣服后,显露出来的也不是人的血肉,而是一片片如同花瓣般脆弱,拼合在一起的“皮肤”。当红衣彻底离开皮肤,仿佛被人为地撤去了一道屏障,血兰花瓣组成的脆弱肌肤下陡然涌动出密密麻麻的黑白双虫。 那些阴阳双虫像是想要脱离出花瓣肌肤围成的囚牢,然而“红蜂”一拥而上,仿佛吸食花蜜般将细针伸入到了血兰谷弟子花瓣般拼凑在一起的肌肤缝隙里,而被当“红蜂”的嘴针触碰到的阴阳双虫,最终都会被嘴针吸食得一干二净。 原本枯瘦干瘪的“红蜂”渐渐饱满了起来,像是一个饱满可爱的蜜蜂玩偶,让人一看就忍不住伸出想要亲近,摸一摸它透明小翅膀的冲动。 然而完整地看到了刚刚那一幕的江载月,此刻只有一种把这些玩意都烧个干净的冲动。 血兰谷弟子沉默地站着,他们仿佛感受不到被“红蜂”吸食的痛苦,干瘪得逐渐只剩下皮包着一层骨头的面容上,甚至浮现出一种熏熏然的满足与笑意。 而当那些“红蜂”想要离开他们的时候,有些血兰谷弟子甚至会下意识伸出手去阻拦。 “别碰它们!” 有些看上去年长一些的成对血兰谷弟子,开口冷冷呵斥道。 “你们的异魔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谷主不可能靠这些不纯净的灵虫为食。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王虫,耽误了谷主回归的时辰,我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等等,这些血兰谷弟子把这些“红蜂”叫做什么?谷主? 之前送给她金镯的那个女人,难道不是姚谷主?还是姚谷主也是血兰谷里被这些弟子喂养的“灵兽”? 回归和王虫又是什么? 江载月敏锐地感觉其中有些不太对劲,但还没等她想通其中的关窍,一道熟悉的,她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带着悠然的笑意响起。 “王虫?我知道一个人,绝对是王虫的最好选择。” ——狐玄理。 看着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的那张面孔,江载月做梦都没有想到,不久前还在她面前忧心忡忡,胆小慌张的少年人,此刻像是戴上了一张无人能窥破的从容面具。 而那些血兰谷弟子看着从“红蜂”群中毫发无损走出的少年人,也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惊奇之色,有人甚至还极为熟稔地问了一句。 “狐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狐玄理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字一句无形中都带上了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你们这群废物不仅找不出是谁毁了虫巢,现在连王虫都没有选出来,你们难道以为即便谷主回归不了,也拿你们毫无办法吗?” 血兰谷弟子陡然陷入一片寂静无声的沉默,然而不过片刻,有人又忍不住冷嘲着开口道。 “狐师兄,你都因为触怒谷主而被废了修为,还被贬到了弟子居里,现在不过就是一介普通弟子,有什么资格指使我们做事?” 狐玄理慢悠悠道,“凭我已经看出了王虫的人选,而你们还像一群蠢货一样,在这里急得团团转。” 有低低的咒骂声在黑暗里响起,然而有更多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 江载月原本以为刚刚听到的消息,已经她的心绪不会再有任何波动了。 直到下一刻,她从狐玄理口中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江载月。” 她差点以为狐玄理是发现了她的存在,直到周围的一片寂静中陡然响起人声。 “这个人是谁?” “我知道,是今天被伪谷主送了灵物的那个女人。” “可是王虫……不应该从男人里选出来吗?” 狐玄理带着笑意的声音略微提高,他似乎极有耐心地征询道。 “所以,你们宁愿浪费时间在这里吵闹,也不愿意将王虫带过来吗?” 血兰谷弟子像是不得不做出了妥协,年长的弟子看向阴影中的一人,“胡三,你去把人带过来。” 江载月吃了一惊,刚刚她一直没有发现这片阴影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几乎毫无呼吸的男人。 下一刻,那片阴影消失得无声无息。 江载月也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被叫做胡三的血兰谷弟子肯定不可能从房间里带回她,那么她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刻让祝烛星出手,把这群弟子都一网打尽,送到落星城里喂海怪呢? 尤其是狐玄理这个两面三刀,明面上对着她恬不知耻地喊师姐,背地里却已经计划着把她送去当什么王虫的鬼玩意,她已经忍不住想象她出现在狐玄理面前,那人惊慌失措的神情。 然而在她准备呼唤祝烛星动手之际,江载月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叫胡三的人竟然还真地带回了一个戴着厚厚面具,已经昏迷不醒的高大男人。 狐玄理脸上一直淡淡的笑容,终于有了凝固的趋势。 “我让你带过来的,是个叫江载月的女人!” 那个叫胡三的影子终于开口,他整个人都沉在了阴影中,不仅面容,就连声音也平平无奇得让人毫无记忆。 “他在江载月的房间,而且和前几轮的王虫很像。” 胡三脱下了那人脸上的黑色面具,江载月的心情有点奇妙。 一直以来都没在血兰谷里表现出多少存在感的佘临青,怎么会今晚好端端地出现在她房间里,还被这群人抓来当了她的替死鬼? 难道他是知道他族兄的信件在她手上,所以特意趁着今晚来偷袭她的?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7节 还有那个前几轮王虫,不会是那个偷了祝烛星的星沙,不知道现在死在了星沙还是血兰谷里的倒霉鬼族兄吧? 江载月思索之际,只见狐玄理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瞬,似乎很想骂死这个带错人的蠢货,然而一道声音冷冷开口道。 “既然人都带回来了,就拿他来试试,看谷主满不满意这次的引子。”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提议,有人突然伸出手,他捏着一小块白色,如同石头般的固体,碎石捏碎后的粉末从他指缝中如同流沙般洒下,落在了佘临青身上。 第38章 王虫 江载月想要叫祝烛星现在动手, 然而或许是她先刚刚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了这颗新生的眼球上,江载月发现自己无法再开口和移动。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只能固定在这里, 注视着他们的那颗眼球,连个多余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原本消失的“红蜂”陡然去而复返, 饱满的“红蜂”此刻如同一片低压压的红云, 它们冲向了地上晕倒的佘临青,很快就挤成了一团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红球。 然而这颗红色蜂球似乎被一股力量压缩着, 慢慢汇聚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江载月发现自己竟然在那密密麻麻的蜂群脸上,依稀看到了姚谷主的五官。 只是比起姚谷主, 男人的面容更接近于……她不久前刚刚看见金镯粉末凝聚而成的面容轮廓, 比姚谷主更加硬朗立体的男人。 而这张与姚谷主极像,却极为阴鸷低沉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点与自称为姚小谷的少年人神态上的相似之处。 男人慢慢舒展着身体,“红蜂”像是融化在他不断成型连片的血肉之中。 “这次的王虫,选得很好。” 男人的眼一低, 落在了面前那些噤若寒蝉的血兰谷弟子身上, 他一扯嘴角,露出森然苍白的尖齿。 “也正好,我有些饿了。” 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谷, 谷主, 我们刚刚喂了灵兽,已经没有阴阳双虫了……” “你们喂饱的是灵兽,”男人和颜悦色地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狐玄理突然冷静开口,“谷主, 您现在可不能浪费肚子在他们身上,灵虫骨巢虽然被毁,可也刚好让伪谷主没时间注意那个跑出竹宫的傻子。谷主,您可得抓紧时间把那个傻子给吞了,不然又让他再跑掉一次,伪谷主对他的看管可就要更加严密了。” “我用得着你说教?” 男人的声音霎时间阴冷得如同即将卷起的狂风巨浪,然而看着狐玄理脸上的冷静神色,他的脾气又阴晴不定般好了起来。 “是玄理啊,好久不见,你竟然变得这么弱了,”男人像是说话不过脑子般,随性地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不过也多亏了你的一腔忠心,即便死了那么多人,她都觉得那是傻子做的,也没怀疑到我身上。” “对了,那个傻子现在在哪里?” 狐玄理恭敬地微微低头,江载月却能清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阴影。 “李十岁应该是去找那个傻子了,我在李十岁身上安了追踪法器,请您跟我来。” 狐玄理从怀中拿出一片薄得如同纸一般的罗盘,那罗盘上的指针细小得如同一根微不可见的绒毛,狐玄理专心凝视着罗盘。 此时的江载月急得脑门子上的汗都快要出来了,晕倒的李十岁就在他脚边躺着呢,万一狐玄理和那个诡异的男人追了下来……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祝烛星听见这里的动静,快点发现她身体此刻完全动不了的异样。 而见狐玄理专心测算着罗盘的方位,人形越发完整的男人百无聊赖般随意开口道。 “你说那个没有脑子的憨子?前一次他不是坏了我们的好事吗?这次你怎么说动他来帮你的?” 罗盘测算方位似乎是一件极其耗费脑力的工作,狐玄理的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一层密汗,却还得耐下心来应付男人的问话。 “李十岁上次只是一时冲动,不忍心直接杀了那个信任他的傻子。我伪装成您的口吻,答应留那个傻子一命,事成之后把那个傻子流放出宗外。原本他还有些犹豫,我自己就装作信不过您的能力,决意要退出营救您的行动。” “李十岁这些年只是虚长了个头,没长脑子。我不退出,他或许还会怀疑您的决心,可我一说退出,他就以为谷里只剩下他一个能营救您的弟子了,现在我以您的口令,让他带血兰花去找那个傻子 ,他也照做不误。” 狐玄理带着笑意的轻松口吻,仿佛说着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然而男人的声音却一下就急躁了起来。 “什么?你让他带着血兰花去找那个傻子?” 狐玄理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他甚至顾不得再用罗盘测算方位,盯着面前的诡异男人,他一字一句问道。 “难道您还不打算要了那个傻子的性命吗?” 男人脸上原本的肆意轻松也消失不见,此刻他像是一头如同意识到自己被困在牢中的困兽。 “我当然要完全吞噬他!可是不能让血兰花毁了他的身体,那些骨粉都是我的东西!你让血兰花吞了他的骨粉,那我吞什么?” 狐玄理一字一句慢慢却清晰地开口道。 “您何必在意那点骨粉?只要血兰花杀了他,您剔除掉血兰花后,自然可以吞下他的血肉慢慢消化,长出新的骨头,接下来只要您再毁了那片血兰花田,伪谷主自然会元气大伤,届时您自然可以取代伪谷主,成为血兰谷真正的主人。” “如果放任您凭借自身的力道一点点吞噬那个傻子,即便伪谷主现在暂时沉睡,万一她像上次一样突然清醒,难道您还想看见她又把傻子带回来吗?” 男人脸上的神色诡异不定地变化着,最后狐玄理如同鬼魅般的幽幽话语终于让他彻底狠下心来。 “您难道不想做,她独一无二的兄长了吗?” “……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才是她独一无二的兄长,这谷里也不需要那么多傻子疯子,”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李十岁既然用了血兰花,现在那傻子应该也死得差不多了,你快点带路,我可不想吃不新鲜的血肉。” 灵兽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枯瘦如柴的血兰谷弟子都极力贴近墙壁,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让此刻大踱着步,脸色阴沉沉的“谷主”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半晌后,狐玄理终于出声。 “我找到了——” 意念一点点往眼睛里脱离,努力找到回到身体路子的江载月最后模糊听到了一句。 “他竟然藏在了下面的暗室……” 花费了不知多长时间,就像是身体从一个狭窄的管道里慢慢蠕动着,挣扎良久才终于获得了自由。 当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视野恢复正常,身体也再度恢复到她能控制的范围内时,原本狭窄的甬道,不知道被人用什么暴力的手段轰塌了大半,大片大片的阳光从顶上洒了下来。 狐玄理的身后,神态阴鸷阴沉的男人,看向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江载月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她抓住身边的雪白腕足,刚想让祝烛星动手,就听见男人带着掩饰不住嘲讽与憎恨意味地开口。 “挖了那么久,才挖出一个狗洞,最后也是死在狗洞里面。就这么个傻子,也配让她像是哄着孩子一样养着?” 狐玄理也像是完全看不到她和祝烛星的存在般,他蹲下身,略有些疑惑地查看晕倒在过道中的李十岁情况。 “谷主,有人来过这里,还拿走了李十岁手上的血兰花……” “拿走就拿走吧,那种恶心的玩意,谷里多的是,不过也多亏了那个拿走血兰花的家伙,我才能得到这家伙身体里的骨粉。” “可是那东西若是落到了心怀不轨之人手中……” 心怀不轨? 眼见着男人的身体如同不带骨头般摇摆晃动着,朝着洞穴里那堆人形虫子越走越近,江载月的脑中陡然闪过了她曾经看过的宗规。 血兰花到底有什么用处? 姚谷主眼中出现虫子,谷内出现了两个谷主,都需要血兰花…… 她陡然想到了一个或许不需要祝烛星出手杀光这些人,更能解决问题根源的办法。 “仙人,把这个塞到他身体里……” 雪白腕足接过血兰花,轻易得如同穿过一层若有似无的隔膜般,穿透了那个软若无骨的怪物胸膛。 男人脸上的血肉如同失去了粘合剂般,一块块掉落下来,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连声音都变得格外含糊。 “谁……是谁……?” 狐玄理或许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他疾速后退着,几步就退到了洞口。 而男人的身体已经如同融化的雪人般,完全跌落在地,他身上一层层原本圆滚滚的红蜂,悄无声息地融化成黏糊糊的红色血水,最后依稀现出原本的佘临青面容。 而那些融化的红色血水,竟像是仿佛被吸引了一般,朝着那一团蜷缩在洞穴里的人形虫子而来。 江载月犹豫了一下,从之前听到的对话中,她能大概确定吸收那滩血水,对于原本的“姚小谷”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让姚小谷变为更完整的形态,对于她来说,会是一件好事吗? 而在她犹豫之间,原本的蜷缩人形虫群瞬间与那滩血水融为一体。 江载月这一次能够以更为清晰的视角看到姚小谷的身体如何成型。 血水填满着骨骼,干瘪的身体迅速充盈,变化为一个比原本的少年姚小谷更成熟些,却没有那个想要吸收他的男人那般阴鸷低沉气质,反而更像一个正常普通的青年人。 青年人环视着逼仄的甬道,脸上的神情格外茫然,仿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退到了甬道外的狐玄理,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他笑眯眯地看向茫然的青年人。 “您终于醒了?” 姚小谷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这件事说来话长,”狐玄理叹了一口气,“不如我带您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再……” 好不容易从狐玄理和那个诡异男人手中阴差阳错地救了姚小谷一命,江载月自然不能坐视狐玄理把姚小谷又给忽悠瘸了。 她的透明触手飞快在雪白腕足上写了几个字。 下一刻,整条甬道,包括顶上的灵兽屋,以及整片血兰谷中都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轰鸣声响。 狐玄理如同脚下抹了油一般,见势不对就想往通道外跑去,然而厚重的岩石与灵兽房倾倒下来。 他险险躲过数块巨石,身上多出了不少血痕,最后还是被压在了两块巨石堆积而成的狭窄岩缝里。 姚小谷也被倒塌的废墟困住了,不过他快速地躲回了自己挖出来的洞穴里,在江载月刻意暗示祝烛星放水的情况下,倒是没受什么重伤。 厚重的岩石堆下,传来了狐玄理极力平和却掩藏不住丝丝惊惶的声音。 “不知是哪位阁下出手?我如今只是一介普通弟子,阁下宽宏大量,既然愿意留我一命,有何驱驰,我都在所不辞。” 这小子倒还挺能屈能伸的,一发现不对就立刻跪地求饶了。 江载月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她戳了戳祝烛星,写道。 “仙人,有什么可以伪装别人的声音,不让别人认出我的方法吗?” 祝烛星思考了一会,柔软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上她的脖颈,男人温柔平和的声音贴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将灵力灌输入此处,仔细想你要发出的声音,控制灵力平稳流入筋脉……” 江载月认真地学习着,倒也不是很着急立刻开口。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8节 而岩石缝隙中的狐玄理听着外界的一片寂静,心中的绝望一刻比一刻来得更加强烈。 从前都是他如此操纵他人的生死,旁观着他人流露出恐惧的丑态,如今他变成了他人手下待宰的羔羊……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万丘洞崖的灭族之仇,他还没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狼狈地死在此地…… 狐玄理的脑子飞快运转着,他快速分析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搅局,但是没有出手杀他的神秘人的心理,一边冷静地给自己止血,一边嘶哑地开口道。 “大人,您是不是撞见了李十岁,就是那个大个子要杀小傻子的一幕,又听到了我和那个疯子的对话,所以想要困住我,等谷主醒来,再裁决我们的生死?” 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狐玄理的心沉了下去,却还是咳了一声,低沉地开口道。 “血兰谷里的这群疯子和傻子,即便都杀了,也不会有一个无辜者。您想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我可以告诉您,只是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止血的伤药?” 意料之中的没等到任何回应,狐玄理掐着自己的伤口,努力恢复了些许清明地快速道。 “血兰谷里的姚谷主,她原本叫姚小血,和她的兄长姚小谷相依为命,一个魔修带走了他们,喂给他们许多灵药,将他们制成了活药人,用以饲养他养育的魔虫。” “姚小谷察觉到了这件事,为了保护他的妹妹,他将妹妹身体里的灵虫引出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日积月累血肉被活虫蛀空。他难以忍受这种痛楚,最后要求他妹妹动手杀了他。” “姚小血杀了他不久,白竹阁的卢阁主就因为与魔修有仇,杀了魔修,姚小血发现如果她没动手,她的哥哥本来或许可以活下去,一时受了刺激,于是生出了和她哥哥一模一样的异魔。” 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在狐玄理平淡的语气中就像是一段没有多少波澜的经历。 “卢阁主将姚小血带回了观星宗。姚小血修炼的速度一日千里,而且她有养育灵虫,还能让灵虫化形为不容易受异魔侵染的灵兽的本事,不过百年就成为了血兰谷的谷主。” “她用了很多方法试图让她的哥哥复活,她想为自己的异魔铸造一具血肉之身,可是造出的都是一具具失控的怪物。她又用姚小谷的骨粉与他尸身养育而出的灵虫造人,最后造出的也是一个个疯疯癫癫的傻子。” 或许是一下子讲了太多,狐玄理的声音越发虚弱,却还是强撑着继续道。 “现在的这个姚小谷,是姚谷主造出的最接近成功的失败品,他确实能容纳一部分原本姚小谷的记忆,然而他会间歇性地失去与姚谷主现在相处的所有记忆。” “姚谷主忍受不了这种刺激,已经不愿意再在这个姚小谷身上投入过多时间和感情。但是姚谷主的异魔恨上了这个姚小谷,他觉得他才是姚谷主真正的兄长。这个用骨粉与灵虫造出来的傻子,会夺走他的身份和他的妹妹。” “他想杀死这个傻子姚小谷,成为姚谷主唯一的兄长。异魔本就容易失控,加上姚谷主又根本不想控制这个异魔,异魔有些时候能占据姚谷主身体的主导权,因此他蛊惑了许多个血兰谷弟子为他做事。” “他不喜欢和姚谷主用一具身体,我们这些人会定期选出王虫,王虫可以让灵兽汇聚而成的灵体保持稳定,让异魔降临到灵体上。只是王虫经不住异魔侵蚀,极其容易崩溃失控,因此王虫的人选也需要定时更换。” “我们尝试过很多次,发现那个傻子对孩子和灵台洁净的人没有戒心,就选定了李十岁,让他靠近那个傻子,得到了那个傻子的信任后,我们就诓骗那个傻子,让他相信妹妹被我们带走了,他只有离开血兰谷才可能找得到妹妹。那个傻子和谷主闹过几次,之后谷主就更加不愿意去找他了。” “接着我们就把那个傻子诓骗出来,让异魔吞噬她,只是那个异魔的脑子不行,每次都打着把傻子完全吞噬的主意,第一次吞噬到一半,他自己就力有不逮,最后还差点让谷主抓到个正着。如果不是他有着谷主的纵容,再帮我们打掩护地摧毁掉谷内的一些灵虫巢穴,我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削弱谷主力量,增强异魔的途径。” “不过现在看来,这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废物。给他再多的吞噬谷主和那个傻子的时机,他也还是一个都把握不住。” 狐玄理的声音格外平静,仿佛不是交代自己恶贯满盈的过往,而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听了这些,大人是不是更想杀了我这种大恶大奸,甘愿做异魔走狗的修士?” 或许是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最后一点活着的希望,狐玄理惨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嘲讽似的笑容,他自暴自弃地仰头道。 “我,不后悔……哈哈,我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没能挑动那个异魔与谷主自相残杀……我恨异魔,我也恨谷主,我恨血兰谷里的所有弟子……他们养育灵虫,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万丘洞崖所有的狐族……我的族人……明明都已经化为了人形……他们都不是害人的妖魔……为什么都得死?……那些杀人的……都该死,每一个都该死……我真想,死前看见他们所有人都得到……报应……” 狐玄理眼角流下血泪,他发红的眼眸中涌动着如风暴般强烈的愤怒与恨意,越发虚弱地一字一句道。 “即便……我死了……我的异魔,也会像厉鬼一样……死死缠着这些人……直到亲手杀了他们……” 这股宛如实质般的恨意实在太过强烈,江载月甚至能看到狐玄理声息渐弱的身体上,逐渐由虚转实地凝聚出一头全身皮毛殷红的巨大红狐,只是红狐那双原本应该灵动狡黠的黑眸,此刻盛着满满的恨意,全身皮毛炸起,遥遥瞪着她所在方向,像是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姚谷主温暖而让人觉得亲切的声音,陡然在狭窄的裂缝中响起。 “万丘洞崖的狐族?它们可不是我杀的。” 原本已经闭上眼等死的狐玄理,凭借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猛然睁大眼,他看向姚谷主声音响起的方向,带着深深的恨意道。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我亲眼看见血兰谷弟子来到了万丘洞崖里,然后它们都死了!” 一条条红虫蠕动穿过废墟中的裂缝,姚谷主让人觉得各位亲切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我的灵虫闻到了那里刚死去的鲜活血肉气息,于是凑巧捡了一个洞崖的死狐狸而已。我从来不为灵虫捕杀真的人型灵物,这是血兰谷里的规矩,也是我为了兄长而订立的规矩。” “玄理,你在血兰谷这么久,难道没听说过这条规矩吗?我不会用与兄长有关的事情来撒谎的。” 狐玄理沉默了一下,似乎过了许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是谁?!所以……杀了我族人的……到底是谁?!” 然而原本有问必答的姚谷主,此刻却根本没有时间搭理他的这个问题。 无数蠕动的红色灵虫最终汇聚在了青年姚小谷藏身的洞穴里,汇聚成一个隐约可见姚谷主原本面容的人形。 她将瑟缩着身子的姚小谷一把抱住,倒在洞穴顶上的废墟被无数蠕动的灵虫挖开,女人欣喜地看着他道。 “你现在能认出我是谁了吗?” 第39章 真相 姚小谷看着面前并不年轻的面容, 却仿佛穿过重重时光的阻隔,看到了当年那个依偎在他身边,骨瘦如柴的孩童。 “妹妹……” 他没有恐惧姚小血脸上还在蠕动流转的虫子, 反而只是如同许久未见般,目光恍惚地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真好, 你现在已经平安长大了,这些年没有人欺负你吧?” 姚小血再也维持不住谷主时的笑容面具, 就如同一个真的受了多年委屈的小女孩,终于扑到了唯一的家人的怀中。 “哥, 真的有好多人欺负我!不过我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都杀了, 或者是把灵虫种进他们身体里,一点点感受自己的身体被虫子蛀空,最后还得乖乖听我命令!” “哥,你说我厉不厉害?!” 仿佛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女孩,姚小血骄傲地仰起脸, 等待姚小谷的回应。 姚小谷犹豫了一下, 似乎不忍心辜负这么多年为了复活他而耗尽心血的妹妹,他笨拙而委婉道。 “……厉害,不过, 被虫子蛀空, 不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吗?小血, 我们当年,已经受过很多这样的苦楚了,要不然,你还是给他们一个痛快,我们以后, 不养灵虫了,就两个人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地过下去,好不好……” 青年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似乎是不理解,又像是有点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中被无数灵虫钻出的巨大空洞。 姚小血脸上原本的激动笑容不知何时消散殆尽,她像是又变回了所有人眼中,具有无上生杀大权的姚谷主。 只是她带着一点疲怠之色,麻木地自言自语着。 “……怎么又失败了?还不如让异魔吞了骨粉,养了那个废物几百年,竟然还是蠢到那种程度……” 姚小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的嘴唇略微颤抖着,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完全消失,再无声息地跌落在了地上。 狐玄理越来越大的,透着说不出的疯癫的笑声响起。 “高人,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想要救的姚小血和姚小谷?” “我早就说了,血兰谷里所有人都疯了,谷主可是这群人里最大的疯子!不然你以为一个人经历千难万险成为谷主的女人,真的会被我们那群意图不轨的弟子,还有异魔那个蠢货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早就猜到了,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想借着我们的手,筛选出一个最合她心意的兄长,至于那个兄长到底是不是原本的姚小谷,她根本就不在乎!” 姚谷主阴沉沉地站在阳光里,这一刻她面上垂下的不耐与阴鸷阴影,与她的异魔竟有十足十的相似。 “废话都说完了吗?” 姚小血一点点扬起嘴角的弧度,然而这个笑容再也看不出从前的温暖与亲切,指透着让人心底发寒的诡异。 “我怎么可能连我的兄长都认不出来?” 女人轻声道,“你们这些连虫子都比不上的家伙,难道以为我的兄长就是满脑子善良正义的蠢货吗?你不知道吧?当年我和我的兄长之所以能成为最后两个活下来的药人,是因为他打服了其他药人,把我们的灵虫塞到其他药人的体中养着,熬死了其他药人后,他为了让我活下来,才不得已把我的灵虫放到了他身体里?” “你觉得我的兄长,活过来之后能说出这么迂腐的,让我给仇人一个痛快的蠢话?” 狐玄理的声音陡然顿了顿,再响起时,他的声音中简直透露着说不出的嘲讽笑意。 “打服其他药人?谷主,无论是你的异魔,还是骨粉捏成的傻子疯子,他们可都和我说过,当初那个修为低下的魔修,害怕招引其他人的注意,从头到尾只收了你和你兄长两个药人?哪里来的其他药人?” “谷主,你觉得这是你的异魔,还有那些傻子疯子撒了谎?还是觉得——这是你已经杀死了太多次兄长,所以发了疯,连自己也骗过去的谎话呢?” 女人轻柔的声音不变,“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个疯子的疯话吗?” “你不信,你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异魔啊,问那个尸体还没凉的傻子,对了,”狐玄理尖刻道,“你怎么不去问问救你出来的卢阁主,问问他当时到底在魔修那里见到了多少药人?” “对了,不会是因为你问出来之后彻底发疯,卢阁主才和你断交的吧?” 姚小血的呼吸粗重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恢复平静,突兀地转移话题道。 “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族人死因吗?” 见狐玄理没了声音,姚谷主自顾自说道,“灵虫被血腥味吸引到万丘洞崖的时候,我们看见的就是一地面容惊恐痛苦,脖颈中袭死去的狐妖尸体。对了,你就是那个躲在洞穴缝隙上空,偷偷看着我们的小狐狸吧?” “你以为我没感觉到你的气息吗?你呼吸的声音那么大,好像还咬碎了一块石头吧。如果我想要万丘洞崖里所有狐族的尸体,那我为什么不顺手把你也宰了呢?” 女人逐渐温柔平和下来的声音中,甚至透出了一丝怜悯的意味。 “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 姚谷主循循善诱般道,“你仔细想想啊,为什么所有狐族都悄无声息地死了,就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狐狸活下来了呢?” 狐玄理此时已经无法开口,不用姚谷主多言,他的脑子快速转动着,几乎隐隐要触碰到了那个可怕的真相。 然而姚谷主根本不愿轻易放过他,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一字一句慢慢问道。 “你的异魔,是什么时候显现出来的呢?” “你之前是不是觉得,因为你看到了族人的死,所以才被刺激出了异魔吧?” “可是,我现在看到你的异魔,才想起来—— 当年在洞穴里还活着的东西,可不只有你一个啊。” 狐玄理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的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道。 “你闭嘴!这不可能!你给我闭嘴!!都是骗我……我知道……你都是在骗我的……” 然而姚谷主仿佛是没有听见狐玄理的声音,她慢悠悠道。 “你有亲眼见过你的异魔靠近别的狐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真是奇特啊。明明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你的异魔躲在洞穴缝隙里的时候,嘴边——怎么还沾着血呢?” 狐玄理再也发不出一声喊叫,他的声音像被人死死掐在了喉咙中,只能听见姚谷主一字一句道。 “太可怜了。你的异魔,杀死了你的族人,你还想着找我报仇雪恨?等到了黄泉下的时候,你的族人会不会问你——他们明明那么爱护你,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们?” 狐玄理的眼前,陡然浮现出那段他不愿再回想的残酷记忆。 死寂的山谷,族人的尸体,遍地横流的血水,收捡尸体的血兰谷弟子,还有躲在缝隙中,忍着眼泪的他…… 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预感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39节 在被血液味道逼醒前,他做的那个玩弄猎物的美梦—— 族人给他带了许多弱小而拥挤在一起,只会叽叽喳喳叫唤的那群鸟儿…… 在梦里,他是多么快乐,他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个慢吞吞移动的幼鸟盖在掌下,玩弄他们弱小的翅膀,拔出他们的羽翼,最后再心满意足地一个个咬断他们的脖颈。 他现在还能想起,幼鸟柔弱的,还在动弹的身体被他咬断血脉时,那种生机在一瞬间完全消失的快乐与轻松。 而在血兰谷弟子离开后,他浑浑噩噩,不吃不喝地躲在崖洞里,他的异魔……从始到终身体都格外健壮饱满的异魔,就那样看着他……毫无饥饿地,直勾勾看着他…… 如果那时他就死在了岩洞里,他的异魔是不是就会失去最后一点忌惮,将他也同族人一样干脆利落地咬死? 异魔,他的异魔…… 从他的身体上,以他的血肉显化而出,吸食了他族人鲜血的魔物……他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会诞生这样的魔物…… ………… 而在狐玄理的声音,连同呼吸声都一并消失后,姚小血脸上的笑容弧度也慢慢落下。 狐玄理死了这件事,勾不起她一丝一毫兴味。 在解决了一个恶心的虫子后,她反而要面对那个她不愿意面对的那个问题。 姚小血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回忆那魔修豢养的诸多药人面容…… 药人那么多,长得又都是那么皮包骨的样子……她怎么认得出来呢?她明明记得在她最饥饿的时候,那么多张药人的面容,都重叠般地一张张出现在她面前。 “小血,张口……吃……” “小血……还难受吗……” “小血,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就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两个人……两个人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地过下去……” 那些已经格外模糊的声音,陡然和刚刚青年人的声音重叠着,在她耳边慢慢响起。 苦咸的味道弥漫开来,姚小血才发现,时隔两百年,她干涸的眼眶中,竟然能再度涌出泪水。 她突然觉得很疲惫,很疲惫……就连回忆,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已经记不清兄长真正的模样,无论是用他的骨粉,还是用他被灵虫吞噬的血沫,还是用她完全扭曲的异魔和记忆,这些东西最终铸成的姚小谷,到底能留下她记忆中姚小谷的模样几分呢? 即便她真的造出了一个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姚小谷,她真的还能认得出兄长的模样吗? 姚小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除了脸上还残留的泪痕,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姚小血的软弱模样。 “走吧。” 第40章 寻找 废墟里浓重的死寂, 陡然被姚谷主冰冷而倦怠的声音打破。 “血兰谷要闭谷了。” “不管是死人,还是仇人,我都不想留着他们, 也不想再记着他们了。” “不管你是谁,看在你今天让我清醒过来的份上, 我给你一个时辰, 你可以带上血兰谷外的人离开。” 地底陡然发出一阵恐怖的嗡鸣震颤,姚谷主脚下的红虫越来越多, 还有源源不断的红虫继续从地下钻出,汇聚到她的身边, 红虫的数量几乎要将废墟淹没, 它们的范围还在不断蔓延,像一片流动的红色汪洋,快要将姚谷主的身影都完全淹没。 但姚谷主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就如同说着一件与己无关之事。 “把那几个没毁掉的骨巢带走,随便喂点鲜活的禽类血肉, 可以长出新的阴阳双虫。庄曲霄的灵植需要阴阳虫尸水, 这些东西能暂时维持住宗内的长老,还有天魔的神智。” “当然,如果你想让他们的异魔失控, 也随便你。” 姚小血最后的声音, 平静微弱得仿佛融化在了黑暗里。 “就当是感谢你让我放下一切的酬劳吧, 虽然我原本是打算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 久久的沉默后,姚谷主再度开口。 “如果我再出现的时候,没有控制住我的异魔,或者又疯得控制不住我自己—— 你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如果你杀不了,就去请修人道的长老动手, 不要……罢了,反正所有人的归宿,都是被天魔吞噬……” 姚谷主的声音彻底淹没在红虫海潮中,而旁观了整场大戏,愣是没发出一句声音的江载月:……不是,谷主你还没告诉她那几个没毁掉的骨巢在哪里呢? 虽然那玩意儿很危险,但一想到这是清心丹的原料,江载月连忙抓住雪白腕足。 “仙人,骨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改口问道,“养这些阴阳双虫会有什么危险吗?它们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钻进人的身体里吧?” 祝烛星温柔平和道。 “可以把灵虫骨巢养在我的巢穴里面,有星沙守着,它们也跑不出去。” 江载月觉得这个提议十分动人,她试探性地问道。 “那抓禽类血肉喂它们的活……” 祝烛星也陷入了迟疑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确定道。 “宗内有一位长老,养了许多活物……不过,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了……” 江载月已经慢慢接受了祝烛星和宗主这样修天道的修者,神智或者记忆上都有些不圆满的事实。 而迄今为止,她知道姓名却没有实际接触过的修人道的长老,江载月试探性地问道,“是白竹阁的卢阁主,还是无事庙的易庙主?” 祝烛星缓慢道,“……我不记得了……” “算了,仙人,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出去再说吧。” 虽然那些红虫浪潮像是无比恐惧他们一样,自动避开他们所在的位置,可是看着那如同城墙般高高叠起的红色海洋,她还是有些不适。而此时,江载月也陡然想起了一件现在要完成的要事。 “仙人,我们现在去通知那些弟子尽快离开血兰谷。” 祝烛星应了一声,雪白腕足轻柔卷起她,原本静美如画的血兰谷,此刻从高处望下,就如同一片慢慢扩张的红海,而那红海的浪潮,即将逼近竹楼所在的方向。 然而等她回到竹楼时,江载月发现压根就不用她操心,弟子居里的弟子们一个个各显神通,甚至可能比她更早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 有人坐着看似脆弱,却飞得格外稳当的纸鹤,逃出谷外,有人坐在高大的铁鼎里,而那铁鼎慢吞吞飘起,像是越飞越高的热气球,还有三五成群的弟子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之前载它们过来的血翼鸟。虽然那血翼鸟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的红虫也如同掉线的毛毯般掉了大半,只剩下大半个灰白的骨头架子,竟然还能奇迹般地飞起。 只是这些人应该也牢牢记得宗规,他们将原本瑰丽绚烂如火的血兰花田薅得个大半。 即便是那些新入门的,没有过多法宝和灵器的弟子,此刻也齐心协力地找到了通往谷外的道路。 江载月大受震撼:……为什么这群人这么熟练啊?就像他们一踏进血兰谷,就已经做好了要大逃杀似地跑出谷外的准备。 不过一想到血兰谷谷主之前做的那些事,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深谋远虑的准备是对的。 她本想就此离开,去找谷主托付给她的灵虫骨巢,但是一眨眼间,她在竹楼的窗户缝隙间,隐约看见了一个人跑动的身影。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傻子不跑路,在竹楼里跑来跑去的? 江载月让腕足把她送进窗内,她刚准备喊住那个跑动的人,却听到那人高声喊出的,格外熟悉的名字。 “江载月!” “江载月!你在哪里?!” 她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生死之交的朋友?这种逃命的重要关头,竟然还惦念着要喊上她? 可是听声音也不像是方师兄,她认识的人里,应该也没有对她这么情深义重的……对了,佘临青那家伙,现在不会还在地道里躺着吧,他应该没被红虫吃了吧…… 江载月一边发散着思维想着,一边出声喊住了那个人。 “喂!我在这里,别找了,快跑啊!” 然而那个身形清瘦的弟子一转头,他脸上戴着一具全黑的面具,只露出眼睛的孔洞,他身上那一瞬间的气势如同阴云密布般压抑沉重。 “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待在房间里?!” 听着那人嘶哑破音的,几乎听不出原音的声音,江载月气势不虚半分地狐疑问道。 “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 青年人的声音颤抖,甚至隐隐带着哽咽和一闪而过的怨愤,“我还以为,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死了……” 不是,这人到底是谁呀? 江载月没心思再和他废话,“别等我了,快走吧,还有血翼鸟没开始飞呢。” 她按住那人肩膀,却发现青年的脚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一样,沉重得纹丝不动,他甚至还有心思反过来抓住她问道。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直到雪白腕足从青年额头一穿而过,看着那人沉重倒下的身体,江载月点了点头,朝雪白腕足道,“仙人,你这一招很有用,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教我?” 雪白腕足重新回到了她头上,只是这次贴住她头的力道似乎更大了一点。 “好。既然他与常人不同,要杀了他吗?” 怎么宗里有这么多不正常的弟子?观星宗干脆改名叫非人类精神病集中营算了。 江载月脑中闪过一丝怪异之感,不过她没有多想,她随口答道,“那倒不至于。” 紧接着她就像拖死鱼一样拖着那人的衣袍,从窗边将他丢下楼,恰好砸在那头准备起飞的血翼鸟身上。 血翼鸟起飞的速度没有半点迟缓,而那些趴在血翼鸟上的弟子,显然也没注意到广阔的毯子般的鸟背上,多出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只是那人脸上的面具被砸得完全掉落,江载月也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具之后的脸。 ——薛寒璧。 怎么是他? 他怎么跟过来了? 但一想起血兰谷弟子那时候的原话,江载月顿时明白过来,所有没拜师的新入门弟子,薛寒璧自然在其中,他也不可能就因为脸受伤了,就不进谷了,所以他当时只是找个理由离开她的视线,之后再偷偷带上面具,混入人群当中? 怪不得她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不过这个人就和她有过几面之缘,而且都留下了几段不怎么好的记忆,怎么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惦念着来找她? 江载月没有想下去,却听到祝烛星问道。 “他在宗外与你相识吗?” 江载月开了一个可能只有她自己明白的冷笑话。 “仙人,我在宗外的时候,只认识一堆浑浑噩噩,还反过来为虎作伥的炉子,对了,还有几个自认为是我们这群炉子的人上人。他要是认识我,那就是恨不得杀我而后快的仇人了。” 雪白腕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追问她话中炉子这类难懂的词的含义,祝烛星温柔缓慢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0节 “他们如果混进了宗里,我帮你杀掉他们。等到……我可以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会帮你杀掉宗外的仇人。” 什么叫做他可以离开这里的时候? 难道祝仙人现在被什么外力困着,不能离开宗门? 淡淡的疑惑在江载月脑中一闪而过,不过她没有多问,只是笑眯眯地答道,“那就多谢仙人了。” 不过她突然想起了现在最重要的正事。 “仙人,灵虫骨巢!对了,我想到了,既然灵虫骨巢对庄长老很重要,要不我把灵虫骨巢送给庄长老养吧?庄长老财大气粗,应该会给我一点灵晶当报酬。” 虽然这么做,不符合她葛朗台的本性,但江载月也是陡然想起,她自己不会长久留在宗门这件事。 如果她将灵虫骨巢交给祝烛星来养,在她离开后,祝烛星说不定还会傻乎乎地养着那些灵虫,等她回来。 第41章 灵晶 一想到那个场景, 江载月多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虽然她自认自己也不算什么好人,可是从入宗以来,祝烛星在大事小事上帮过她这么多, 她总不能在灵虫这件事上,还坑祝烛星一回。 所以不管庄长老会给她多少灵石, 或者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都不给, 她都决定了,灵虫骨巢就送给庄长老吧。 “你很喜欢灵晶吗?” 雪白腕足搭在她的头上, 冰冰凉凉得蔓延包裹着她的脖颈,“我那里, 还有一些灵晶, 我都拿下来给你。” “仙人,这多不好意思啊,”江载月假模假样地客气了一下,“要不这样,我再给你编几个草编, 就当是我卖东西给你, 你再给我的灵晶?” “不必这么麻烦,”雪白腕足轻轻贴了贴她微微发热的脸,“我平日里也不需要用灵晶, 那些都送给你吧。” 江载月这一回真的有一点自己在骗傻子的钱的负罪感了。 “仙人, 我, 我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收你的灵晶,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 江载月冷静了几分,想出了一个提议。 “这样吧,仙人你以后如果想用灵晶让我做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也同意的前提下, 我就收下几颗灵晶作为报酬。” 祝烛星想了想,一条雪白腕足举着一颗亮晶晶的,如同蓝色宝石般澄澈耀眼的晶石,放到了她面前。 “那我想要——你收下我的所有灵晶。”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下一瞬间就看见雪白腕足上摆满着五颜六色的漂亮灵晶,像是被捧起的沙子一般,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明明是出现在她梦里,都会让她笑醒的景象,然而江载月的心中,此刻比起见到满满当当灵晶的欣喜,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困惑。 “仙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当初遇见的是另一个同族,他也很想要你的灵晶,你也会把自己的灵晶都给他吗?” 祝烛星像是陷进了一个难以理解的难题中,他缓慢而不解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把灵晶给他?” 江载月试探性地问道,“那仙人,你为什么要把全部的灵晶都给我?” “你是我的同族……” 然而这句在正常不过的话说出大半,祝烛星自己仿佛都陷入了那个逻辑死循环当中。 如果他是因为江载月是他的同族,才想要将灵晶送给少女,可为什么遇到一个其他同族,他却不愿意这么做呢? 而沿着这个问题,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当初遇到江载月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其他同族,或者是神志完全清明时的宗主…… 一种难以想象的,完全陌生却令他的每根道肢都为之战栗抗拒的情绪,让祝烛星简直不愿意沿着这个可能继续深想下去。 江载月莫名从祝仙人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她连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仙人,所以你知道没被毁掉的灵虫骨巢都在哪里吗?我们要不要直接通知庄师叔来取灵虫骨巢?” “我看见了。” 再次开口时,祝烛星的声音似乎更为缓慢低沉,“我带你过去。那些虫子快死了,再不带走,就来不及了。” 感觉到雪白腕足的情绪不太高,江载月安慰般地摸了摸自己肩上冰冰凉凉的腕足,腕足轻轻勾上她的手腕,贴着她微微跳动的温热脉搏慢慢蹭了蹭,江载月敏锐地感觉到,祝烛星的情绪似乎又好转了一点。 紧接着祝烛星带她来到灵虫骨巢中,曾经一个广场般宽大的盛着灵虫骨巢的水池,如今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池底稀薄水液,几条如同巨蟒般吃得油光水滑的巨大红虫,此时已经顺着谷主的呼唤,沿着池底的裂缝钻了出去。 而那些水液中漂浮的骨球上也或多或少的出现了一些密布的裂纹,生息寂寥地甚至看不见多少阴阳双虫还在活动。 往日江载月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有多恐惧,如今看到这么少的虫子就有多心痛。 这可都是谷主送给她的报酬!现在死了一条虫子都是她自己的损失啊! 忍住葛朗台本能泛起的心痛,江载月连忙询问祝烛星有什么暂时维持这些虫子生机,带去给庄长老的办法。 祝烛星思索了一下,雪白腕足突然将她重重包裹起来,外界陡然响起如同厚重流沙从高空倾倒而下般的沉闷声响,等祝烛星再松开她时,江载月发现原本灵虫骨巢所在的池子连同那一块地下土壤,仿佛都被人从中挖起,只留下了一个深黑的大坑。 “我把池子暂时安置到我的巢穴里面了,等你想要的时候,我再把它放出来。” 江载月感慨着,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仙人,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我迟到的随身老爷爷。” “随身,老爷爷?” 祝烛星茫然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他一直温柔平和的声音,少见地带上了些许沉闷低落意味。 “我,我的寿命是长了一点……可是,我没有这么老……” 江载月没想到自己随口吐槽的一句,会激起祝烛星那么大反应。 她感觉越和祝仙人相处,祝烛星身上一开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怪物感越来越少,使得她现在和他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这不行,这得改啊。 江载月痛下决心,连忙安抚道,“仙人,我刚刚说错了话。我真正的意思是,我简直像尊重家中长辈一样地尊重您。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您就是给我诸多指点与帮助的师长前辈啊!” 然而这次即便她用尽了浑身解数,祝烛星的情绪似乎也没有被她哄得高兴回半点。 冰凉腕足有气无力地搭在她头上,祝烛星闷闷道。 “其实,我们同族的寿命都像天地一样漫长。如果按天地的寿命来看,你和我的年岁应该也相差得不是很多……” 江载月实在没有想到祝烛星竟然会这么在意这个年龄问题,她这时候自然不可能拆他的台,神态与声音都用上了十足十的演技,显得更加诚恳道。 “仙人,您说得对!” 然而可能是她太久没有用上十足十的表演功力,导致情绪用力得有点过猛,被祝烛星看出来了,男人不再说话,只是雪白腕足像烦闷的大蟒蛇一般,轻轻地包裹,慢慢缠绕着她的脖子和头。 江载月突然觉得他像一只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的,只能绕着她团团转的可怜大怪物。 她歉意地摸了摸雪白腕足,希望他能感觉到她发自真心的诚意。 手上摸着雪白腕足,江载月突然想起了一件正事,“仙人,你巢穴里的星沙,不会吃掉我的灵虫吧?” “不会的,”即使在情绪低落的时候,祝烛星也在认真回答她的每个问题,“只要我不让它们吃,它们就不会碰我的东西。” 江载月长松了一口气,只是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祝烛星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 “有人过来了。” 江载月连忙让祝烛星帮她隐匿踪迹,她发现只要在祝烛星的道肢大半缠绕在她身上的时候,哪怕是姚谷主这样的人物,也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此刻她不急着第一时间离开,反而想要知道在血兰谷还没有关闭前,就想到了这处灵虫骨巢的存在,并且第一时间赶到这个位置的人还有谁? 总不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群别有所图的人乱斗完后,还有幕后黑手准备坐收其成吧? ——等等,那个人是,姚谷主?! 当看到那个身材清瘦高挑,面上带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意,只是眼睛的位置蒙着一层白布,拄着一根白色竹杖缓缓走近的男人时,江载月脑中陡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她初见时的姚谷主极其相似,尤其是脸上那始终带着的亲切笑意,还有掺着银丝的半黑半白鬓白,以及脸上细微得浸润过岁月的成熟纹路,即便他与姚谷主的轮廓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江载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 比起和姚谷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年时,还有异魔时候的姚小谷,这个男人如果与姚谷主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对气质和谐融洽的兄妹。 这人到底是姚谷主的谁?难不成是姚谷主没有交代的,姚小谷替身之类的尴尬角色? 男人杵着竹杖的步伐看似很慢,然而一步就能走出旁人几十步的距离。 不过片刻的时间,他就来到了那被挖空的灵虫骨巢边缘。 男人的竹杖缓慢摩挲着暴露而出的土层,缓慢地叹息了一声。 他轻声开口,连声音也和姚谷主相近得悦耳而令人亲近。 “小血,你在这里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男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你应该不在,不然这时候早就出手了。” 男人自言自语,又仿佛对着不存在这里的姚谷主道。 “你决定闭谷之事,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呢?我知道你已经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了,可是灵虫骨巢如此重要之物,你怎么忍心交托给他人呢?” 第42章 白竹阁规 姚谷主的师父? 江载月吃惊地睁大眼, 在之前狐玄理的叙述中,可没提到过这么一号人物。 不对,这根白色的竹杖……白竹……难道他就是传闻中白竹阁的卢阁主? 狐玄理说过, 姚谷主是被白竹阁的卢阁主救回来的,之后她才成为的谷主, 难道在姚谷主没有成为谷主前, 她是拜的卢阁主为师? 但是有救命之恩在前,又有师徒之情在内, 姚谷主是怎么与这位卢格主完全闹翻,甚至不惜将不准谈论卢阁主写入血兰谷的规矩中的? 难道真像狐玄理说的, 因为卢阁主告诉了她当年的药人真相, 姚谷主一气之下就和这人断交了? 江载月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惑,但她打定了主意不出声,就当一个安静的围观群众。 然而男人却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想法。 他的竹杖慢慢摸索着池边暴露的土层,动作之缓慢,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栽倒下去。 男人还在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怨恨我, 但是小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当年不这么做,你怎么能顺利成为如今的谷主?” 所以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啊? 江载月今天的瓜吃得太多, 已经快要变成一个不弄清前因后果, 就格外抓心挠肺的围观群众, 不过她当然也不至于为了这一点求知欲,而冒着将自己暴露出去的危险。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1节 她此刻竖起耳朵,格外认真地听着卢阁主讲话。 “小血,我不求你能理解我当年的苦心,但是——灵虫骨巢事关宗门, 乃至整个天下的安危,我不能让它落进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旁人手中。” “而灵虫吸干了池中的灵液,一刻之内若是得不到灵液的补充,会全部都死在骨巢中……如今全天下除了你,只有我懂得灵液该如何调配。”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是天地之间一片死寂的沉默,他只能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 “灵虫固然也能以鲜活血肉为食,可是吃那些血肉久了,阴阳双虫中还是会生出无法控制的暴戾红虫,如果红虫逃了出去,届时也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出来吧,小友,我不想对你动手,”男人慢慢地压了压手上的竹杖,明明眼睛看不到,祝烛星的遮掩也几乎完美无瑕,但他还是慢慢转过头,最终精准无比地看向了江载月所在的方向,他的声音温和成熟,如同一位格外温和的长辈缓声道。 “小血愿意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你,就说明你是她信任的人。小血很多年都没有这么信任过别人了,作为她的师父,我很欣慰,但是作为卢阁主,我必须要照顾好她留下的灵虫骨巢。” 既然卢阁主已经发现了她的位置,江载月觉得她也没有必要继续躲藏下去。而且阴阳双虫被喂多了血肉会生出红虫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她也应该考虑将骨巢交给更专业的人来照顾。 毕竟把灵虫卖给谁不是卖呢? 只是对于这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卢阁主,江载月多少还是提了一点戒心,她的透明腕足在祝烛星腕足上写字的速度快得几乎要出现幻影。 ——仙人,他比你强吗? 雪白腕足在她头上仍然呆得安然无比,就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一步步走近他们的卢阁主是多么大的危险。 “我可以杀掉他,”祝烛星温柔平和道,“你想我现在动手吗?” 然而在祝烛星问出这一句的那一刻,拄着竹杖的盲眼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道。 “小友,跟你在一起的——”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是竹杖突然裂成无数条如同细蛇一般的绿色细线,解体散落在地,然后灵敏地钻入土中不见。 盲眼男人茫然地摸了摸空中,就像是在困惑地寻找他那不知为何消失不见的竹杖,江载月陡然生出一种他们好像在欺负残疾人的感觉。 ——仙人,先别动手!你保护好我,我和他谈谈。 江载月学着刚刚祝烛星教她调整声音的方法,轻轻咳了几声。 “卢阁主——” 然而话一开口,她那过于粗犷雄浑的假音,不仅吓了她自己,显然也吓了卢阁主一跳。 “小友,是女子吧?” 江载月难以压制住心中的疑惑,她再调整了一下声音,这次的声音终于接近普通的女声了。 “卢阁主是怎么发现我踪影的?” 盲眼男人脸上再度浮现出让人觉得格外亲切的笑意,他温和道。 “我虽然是个瞎子,但却能听到各个地方传来的声音。” “小友的气息隐匿得很好,只是你隐匿的位置,所有细微的声响都消失不见,我自然就猜到了那里藏着人。” 没等江载月再问,盲眼男人就主动答道。 “小友还想问我怎么猜到你是女子的吧——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小血不会主动靠近心怀杂念的男弟子。她若是与人交好到足以托付灵虫骨巢,应该也只会是宗门里的女弟子。” 这位卢阁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以至于江载月看见他还没有发现竹杖已经消散不见,手上下意识往旁边摸索寻找竹杖的动作,甚至觉得有点不忍。 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卢阁主,您的棍子,刚刚好像变成了一条条虫子,跑进土里了。” “那不是虫子,”卢阁主温和得如同教导学生的老师般,耐心讲解道,“那是我养的白竹小蛇,它们平日里比较胆小,稍微受到些惊吓,就会消失不见。它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竹林里去了,别看它们那么小,平日里也只有它们愿意乖乖待在我这个瞎子身边。” 卢阁主的态度格外温和,江载月也渐渐放开胆子问道。 “您刚刚说,那些灵虫骨巢很重要,只有交给您养着才可以吗?可是姚谷主只告诉我,让我喂禽类血肉给它们就行了……” 卢阁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态并不像严厉责备学生的师长,却会让人由衷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的不安感。 “小血将灵虫骨巢交给你的时候,她自身的情况应该也很紧急吧?” 江载月想了想姚谷主那时候的神态,觉得那时候的她说一句是心如死灰也不过分。 “姚谷主说,她要闭谷一段时间……” 至于接下来的如果她再失控,找修人道的修士杀了她之类的话,江载月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口。 但卢阁主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本就是一个有些执拗的孩子,爱一个人的时候,即便眼前有千难万险,也不会有半分迟疑。而她决心恨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从前与那人有再多的恩情,也能做到一笔勾销,从此不再往来。” 江载月感觉卢阁主这番话像是意有所指一样。 “卢阁主,您是说,姚谷主因为恨你,才不打算把灵虫骨巢托付给你的吗?灵虫骨巢有重要到那个程度吗?当年您和姚谷主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这些,都说来话长了,如果你不介意,不妨来我的白竹阁里喝杯茶,我再慢慢告诉你吧。” 江载月刚要一口答应下来,然而她脚步一顿,突然感觉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宗规里每个长老的洞府都有不同的规矩。 可是白竹阁卢阁主的规矩是什么?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江载月脊背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而感觉到了江载月的犹疑,卢阁主有些讶异,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他带着浅淡笑意地温和问道。 “小友是不是忘记了宗规里白竹阁的规矩,所以不敢来我的洞府了。” 不是,这人是不是自带读心术啊?他怎么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 江载月快要怀疑两人之中,瞎的那一个其实是她自己。 她没有出声,盲眼男人的眼睛隔着一层白布,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 “眼盲之人,难免要多揣摩旁人的心思,不灵敏些,我只怕也难以活到现在。至于小友为何会不记得我的规矩,这件事其实也与我的异魔有关。” 听到这句话,江载月后退几步,想要和盲眼男人拉开点距离。 卢阁主有些好笑,温声制止她道。 “小友不必害怕,我的异魔并不是让人失去记忆,只是会让人在面对我的时候,更加容易放下那些不必要的警惕,恐惧之情。若是小友不信,我这里也有一本宗规,小友可以自行翻阅。” 江载月自然没有傻到直接翻看卢阁主给她的宗规。 “阁主,我回去后会好好翻看宗规,如果我确定您刚刚说的没有骗我,之后我会将灵虫骨巢送给您的。” 卢阁主像是猜到了这个结果,他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失望之色,只是殷切地叮嘱道。 “小友,灵虫骨巢至关重要,如果没了骨巢中的阴阳双虫,灵庄内的灵植难以生长,我也难以炼出保持灵台清明的丹药,不仅是宗内诸多弟子,就连宗内的长老,甚至是——那一位,” 卢阁主的声音低了低,像是触及了根本不能提起的禁忌,他轻声道,“若是他们失控的异魔逃出了宗外,那时只怕天下苍生都要遭逢大祸。” 谁是“那一位”?江载月有点迷茫。 听着卢阁主格外沉重的语气,江载月简直有一种自己再晚将灵虫骨巢交出去一秒,又可能成为整个世界的罪人的沉重感。 然而一想到这是卢阁主的异魔影响情绪的能力,江载月镇定下来,她牢牢将雪白腕足按在她耳边,感觉这样能让卢阁主的声音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 “我知道了,阁主,我会尽快查清楚的。” 卢阁主点了点头,他温和叮嘱道。 “我这两日都会在白竹阁里等你。”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殷切嘱咐道,“如果灵虫喝完了灵液,就用这瓶中之液兑入水中……” 接下来盲眼男人还告诉了她一些照顾灵虫的事项,江载月听得头大如牛,终于明白谷主为什么会收下这么多的弟子了。虽然血兰谷弟子不用照顾灵兽,可他们要悉心照顾那无比精贵,热了冷了,碰了撞了都会随时死给你看的灵虫。 这其中的诸多工作,绝对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而说到最后,卢阁主竟然还精准地猜中了江载月原本打算送灵虫给谁的人选。 “庄长老的灵庄已经种了许多容易外逃的灵植,他不可能再答应多养灵虫,不然若是灵植逃到了灵虫骨巢中,没有红虫的阴阳双虫可抵不过这些灵植的吞噬。若你不信我,也可以直接去问庄长老。” 卢阁主说得格外恳切而细致,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莫名其妙拿到了一个陌生孩子的抚养权,又不懂得怎么抚养孩子,结果被孩子家属拉着殷切叮嘱的围观群众。 她此刻越发感觉到自己好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只能硬着头皮连连应下来,等卢阁主终于停口的时候,方才招呼祝烛星带着她赶忙逃走。 卢容衍“注视”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脸上原本无奈而温和的神色一点点扩大为一个笑容。 他轻叹一口气道,“小血,你这么执拗,看中的孩子——怎么也与你一般这么执拗?” 不过一想到少女身边那个无形的,却让他的身体再度感觉到陌生的,曾经弱小时被巨大的危险恐怖笼罩,神智必须时刻绷紧,才能死里逃生活下来的“怪物”存在,卢容衍的手下再度汇聚出一柄白色的竹杖。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喟叹般,忍住全身每一分一毫都在发麻的微微颤栗,再度抓紧了那根竹杖。 “了不得啊,了不得……那一位,也是能被凡人驯养的吗?” “小血,看人这一点上,你总算比当年看得更准了。” ………… 江载月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弟子居,因为祝烛星不想暴露他的存在,她准备找一条正常进入灵庄,联系庄师叔的路子。 幸运的是,袁常足曾经临走前给她留下过联络他的方法,江载月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只袁常足给她的信纸,只要在信纸上写下内容,再折成纸鹤的形状,然后往眼睛上那么轻轻一点,灌入一点灵气,灵鹤就扑扇着翅膀,从窗外往远处飞去。 只是看着那纸鹤高高低低,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她窗边飞出房门的速度,江载月简直要怀疑那灵鹤只怕得飞上几天几夜,才能飞到庄师叔的灵庄,更何况她不舍得给纸鹤放上灵晶,只舍得给她灌一点灵气,她现在开始担心那纸鹤飞到半路会掉下来。 一条从空中垂落的雪白腕足,轻轻抓住了那只拼命扑腾的纸鹤,祝烛星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响起。 “我把信鹤带到灵庄附近,再让它自己飞进去吧。” 江载月抱住身边的那条雪白腕足,再自然不过地蹭了蹭。 “多谢仙人。” 主要是祝仙人的腕足抱着还冰冰凉凉的,无聊的时候捏着也格外解压,江载月维持着这个半抱着腕足的姿势,打开了她自己抄好的宗规。 被江载月抱住的雪白腕足顿了顿,祝烛星最后从心地轻轻揽住了少女的腰身,调整了一个让她可以更省力地倚靠着他的姿势。 江载月没心思注意祝烛星的小动作,她此刻的全副精神已经沉浸在了宗规中白竹阁的部分。 【未经阁主允许,任何人与物都不得进入白竹阁。】 这点看上去很正常,和之前姚谷主,庄长老那些一看就觉得竖着进了,只能横着出来的宗规完全不同。 【不得伤害阁主豢养的活物。】 活物?那些和白竹小蛇之类的胆小活物? 【不得伤害阁主的竹林。】 这点看上去也挺正常的,不过谁会没事进了长老的地盘,还动手砍长老养的竹子? 【不得在白竹阁内逗留超过一个月。】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2节 那些进了庄师叔的灵庄,进过姚谷主血兰谷的弟子应该会很想说——到底哪个神人会想在长老的地盘逗留一个月还不走啊?他们逃命的时候那都是不带减速和回头的。 【白竹阁弟子不得在阁外逗留超过半年。】 这一点看上去倒是有点奇怪,而且竟然是反过来约束已经被卢阁主收入门下的白竹阁弟子的。 要知道哪怕是剩一张人皮都能活过来的袁常足,还有血兰谷里那些身体里长满虫子的弟子,都没有这样一项约束。 难道白竹阁的弟子比这两位长老的弟子都更加凶残? 江载月发自内心地担忧了一下,但一想到她自己不是卢阁主的弟子,这条宗规也约束不了她什么,只要她安分小心一点,把灵虫骨巢交给卢阁主就出来,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 在她思索之时,江载月下意识地往下看去,发现与白竹阁有关的宗规,竟然到这里就没有了。 如果单从宗规的数量和描述来看,白竹阁简直是所有长老洞府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但是一想到卢长老的异魔作用,江载月又忍不住生出一点担忧。 万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中招了怎么办? 祝烛星之前说因为他身体出现了问题,他需要离开一段时间,那么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万一卢阁主再度找上了她…… 察觉少女眉宇间蹙起的忧色,另一条没被抱住的雪白腕足轻轻按了按她的额头,祝烛星温声问道,“怎么了?” “仙人,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抵挡住长老异魔对我的影响吗?” 又一条雪白腕足轻轻缠住了她的手臂,她袖中的透明小触手们像是闻到了食物气息的游鱼,一条条迫不及待地抱住了雪白腕足。 “等你的道肢长得再多些,到时候就不会再受到其他异魔的侵扰了。” “只是在你的道体还未长成前,最好不要让他人知晓你道体的模样。” 江载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或许也是祝烛星不愿在宗内露面的原因。 “仙人,为什么?因为您……我们这个种族的道体都很危险吗?” 祝烛星少见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无论是异魔如何强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自身异魔与他人异魔的侵袭,但我们与他人不同——” “只要我们的道体长成,旁人只会被我们的道体侵染,我们却不会受到他人的半分影响。” 江载月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祝烛星和宗主的这种种族道体是不是也太过无解了?怪不得宗内她就只见到了他们这两个同族的修者。 “仙人,那您之前说宗主神智不清醒,您也说自己身体出了一点问题,这也是……我们这个种族的弱点吗?” 祝烛星的腕足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他温和安抚道。 “……等到飞升之后,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 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祝烛星和宗主这个种族看似强得像一个bug,但这个强大背后的代价就是,他们为了长出这些道肢而牺牲的精神值。 虽然迄今为止,她都没有看到祝烛星和宗主的精神值到底是多少,但光是看看宗主和祝烛星的现状就清楚了,一个相当于被囚禁在牢笼里,神志不清醒,逃跑了也还会被抓起来,另一个则是负责看守自己唯一的同族,即便如此,每天躲躲藏藏,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道体。 那她要是放任自己的触手继续生长下去,岂不是也得踏上祝烛星与宗主这样自己精神值越来越低,脑子越来越不清晰,还被万人敌视的不归路? 江载月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不敢再深想下去。 “仙人,我突然觉得,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她强行起了一个话题道,“对了,仙人,现在骨巢里的灵虫怎么样了?灵液喝完了吗?” 祝烛星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灵虫,诚实道,“它们现在不喝灵液,全部缩在了巢穴里。” 江载月又让祝烛星兑了一点卢阁主给她的灵液试一试,发现有效果,但是用处似乎不是很大。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问道。 “仙人,那些灵虫,是不是被你的星沙吓到了?” 祝烛星看着灵虫骨巢外,高高垒起如城墙般垂涎欲滴着,但又不违背他命令的星沙,想了想问道。 “我先把星沙清出来……” “不用不用!” 江载月连连摆手,那可是连邪物都能吞噬的星沙啊!真让它们从天上倒下来,她怀疑整个宗门都要没了。 “仙人,你能不能先把骨巢放到宗内一个无人而且安全的地方,等到我需要的时候,你再帮我取回来?” 面对她如甲方般想到什么就提议什么的要求,祝烛星也乖乖照做。 “好,那我就把骨巢——放到镜山里?” 镜山? 江载月陡然问道,“吴长老不是每天都会巡视镜山吗?” 第43章 拥抱 “镜山很大, 他不会巡视完镜山的每一寸土地,而且,他快死了。” 祝烛星的口吻格外平淡, 江载月却感觉脑子一阵嗡响,“吴长老……快死了?他不是很厉害的修士吗?” 按照江载月的设想, 宗门内的修仙者即便看上去垂垂老矣, 真正的寿命也应该有几千几万年才对吧。 “修人道的修者,寿岁都是有限的, 即便是最长寿的,也只有千余年的寿命。吴长老如今已经九百余岁, 镜山近来延展得越来越大, 他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异魔,这也是寿命将尽的一种征兆。” 江载月的心情陡然沉重了下来,虽然她和吴长老除了进宗门,没有再见过一面,可是想到当时老人对她的维护, 她还是有些恍惚与不可置信。 “修人道的修者寿命有限……, ”江载月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祝烛星的话,她忍不住问出了她心中一直存在的一个疑惑,“修天道的修者寿命就是无穷无尽的吗?那么吴长老, 庄长老这些修人道的长老当初为什么不去修天道呢?您和宗主不都是修天道的吗?” 袁常足当时告诉她, 因为修天道会把人修得不人不鬼, 所以修天道的都是修邪魔歪道,可是吴长老,庄长老他们看着也不像什么正常人啊!和他们一比,宗主,祝烛星这类的修天道修者, 除了脑子这方面似乎都普遍有点不好,看上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吧。 祝烛星顿了顿,雪白腕足轻轻贴了贴少女神情低落的柔软面颊。 “他们,可能更想当一个人。我……还有宗主,其实是修天道修士中的异类。真正的修天道长老,他们……难以被宗规约束,也不被允许随意招收弟子。” 江载月茫然地抬起头,“仙人,什么叫难以被宗规的约束?” “你在宗规之中,有看到修人道的长老规则之外,修天道长老的记载吗?” 江载月仔细想了想,发现除了袁常足告诉她的修人道的庄长老,姚谷主,易庙主,卢阁主,吴长老,宗规内其他长老的存在与规则好像一大团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上一条还在说禁止做某件事,下一条就说起必须做某件事,前后矛盾的程度比修人道的长老大得多,方师兄那时还劝她不必去记这些内容。 这是为什么? 江载月似乎隐隐摸到了一点脉络,祝烛星耐心道。 “因为他们,无论是形态,还是性情,都已经不是真正的人族。他们不会再有人的情绪,人的理智,所以也不会怜悯任何一个弟子。宗规,其实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异魔没有失控的新入门弟子的。只要弟子的异魔没有失控,牢牢遵守宗规,修人道的长老就绝不会对他们随意出手。” “可是修天道的长老,出手行事已经没有完全的准则了。他们会主动养育,出手捕获,还有吞噬失控的异魔,约束他们的不是人性,也不是宗规,如果没有……宗主的约束,他们会无差别地对宗内每一个弟子出手。因为在他们眼中,拥有异魔的弟子,本就应该是他们的养料。所以他们眼中的规则混沌无比,即便门内弟子遵守宗规,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江载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陡然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可是,宗主现在……不是神智不清明吗?那些修天道的长老如果知道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宗内会出现何等群魔乱舞的景象。 祝烛星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他安抚般道,“别怕……宗主之前,已经杀了很多很多修天道的宗内长老。剩下那些能在他的杀戮中活下去的,都是不会随意对自己地盘以外,异魔没有失控的弟子动手的长老。一日没有确定宗主飞升,那些长老就不会做出暴露本性之事。” 江载月听懂了祝烛星话中的未尽之意。 那要是宗主飞升了呢?!观星宗真就变成这群非人的怪物长老大逃杀的盛宴了?! “所以,在宗主飞升前,我会将那些修天道的长老再度清理一遍。” “载月,别怕,我会留给你一个安宁的宗门的。” 江载月:……这听起来真的好像无良老板给员工画饼。 等宗主飞升,她说不定已经跑出这个精神病院了。 祝烛星既然说那些长老畏惧的是宗主,而他自己又不能在宗内太多人面前现身,那么就说明祝烛星的出现或者存在,是观星宗里不可提的一大禁忌。说不定知道他的存在后,修天道和修人道的长老都会连起手来对付他,不然他也不至于一直隐匿行踪。 那么是不是有一种可能——祝烛星只能围困,或者说保护神智不清明的宗主,而他虽然能困得住神志不清明的宗主,但对于那些修天道的长老来说,或许并没有太强的杀伤性,不然他也不会说在宗主飞升前,清理那群修天道的长老…… 江载月的脑子此刻高速运转着,结合着祝烛星之前的话语,她偶然想到了一个格外关键的问题。 “仙人,宗主飞升之后,你也不会再留在观星宗里面了吗?” 祝烛星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中,就当江载月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时候,祝烛星终于应道。 “……嗯。” 果然,就如同她刚刚猜想的那样,祝烛星与宗主之间,存在着一层她还不知晓的紧密联系,不然宗主不可能放心让祝烛星看管神志不清醒时候的他,祝烛星也不可能提起宗主的时候,毫无敬意。 或许是这一天里得到的信息量过多,江载月此刻也没有多少追根究底问下去的心思,她只真诚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仙人,你和宗主飞升前,真的能清理干净宗门内所有不安分的异魔,和修天道的长老吗?” 对于这个问题,祝烛星没有再像之前一样那么迟疑不定,雪白腕足如同有意安抚般,轻轻蹭进了她的指缝,慢慢缠绕上她的指尖。 “我会把他们清理干净的。” 江载月略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此刻祝仙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这个小弟子当然也只能相信他说的话。 可是,既然祝烛星连这一点都能做到,那么—— “仙人,那你能不能……” 江载月很想直接问出祝烛星能不能直接把她放出宗门。比起杀干净所有不稳定的长老,放一个普通小弟子出观星宗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 然而她的话只说出一半,手心被冰凉柔软紧紧包裹的触感,莫名让她头皮发紧,冥冥之中直觉给了她一种格外危险的预兆。 就好像,她完整问出的这个问题,会给她招致难以想象的滔天大祸一样。 察觉到少女的犹豫与停顿,祝烛星贴心问道,“你想问什么?” 江载月格外怂……哦不是,格外从心地丝滑更改了快到嘴边的问题。 “我是说,仙人你能不能不要跟着宗主离开,我想让你留在观星宗里,呜呜呜我舍不得你……” 她本来只是假哭干嚎,连颗眼泪都愣是没能挤出一滴。 但是祝烛星似乎真的相信了她的演技,窗外陡然伸进了无数条雪白腕足,一条条雪白腕足将她重重包裹着,仿佛一个紧密而不愿松开的拥抱。 他一向温柔平和的声音,带上了格外沉重迟缓的意味。 “我,也不想与你分离。你不必害怕,我会一直在原初之地等你,等我们再次团聚之时,就再也不会分离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3节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再问些什么,然而这时,她听到了门外袁常足的喊声。 “师妹,你说的要紧之事是什么?师尊让我来带你去灵庄!” 江载月腾地一下站起,比起未来宗主和祝仙人飞升之事,再不管就快死光的灵虫显然更加重要。 “仙人,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 闷闷的声音从紧密的无数条腕足中传出,过了好一会儿,江载月才终于呼吸到了新鲜而自由的空气。 她打开门,发现这次袁常足带来的载人法器是上次庄长老带他们去灵庄的墨绿飞舟。 江载月刚上了飞舟,袁常足就热情地问候道。 “师妹,许久不见了,我听说不久前姚谷主招弟子入谷照看灵兽,现在也没过多久,你怎么从血兰谷里回来了?谷主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她不想和袁常足谈起太多她知道的事,只能含糊道。 “师兄,血兰谷里好像出了大事,我们都是匆匆逃出来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袁常足长吁短叹了一番,发表了一通庄长老的灵庄,才是所有弟子最安全的归宿之类的感慨,江载月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终于等到袁常足问道。 “对了师妹,你说的那十万火急的事,到底是什么?” 江载月小心翼翼打探道,“袁师兄,你知道血兰谷的灵虫骨巢吗?”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袁常足眉飞色舞地说道,“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你别看那玩意儿长得那么……” 袁常足压低着声音,生怕有人听到一般小声说道,“……恶心,这可是血兰谷的立谷之基,也是我们制造灵植的肥料与杀虫灵液的原料,要是这玩意有个损失,别说是灵庄,整个宗门都完了。” 江载月有点麻了。不是,这玩意真就那么金贵吗?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怀疑袁师兄是不是和卢阁主串通过了,不然他们怎么用的都是这一套说辞? 她冷不丁问道,“师兄,你是不是见过卢阁主了?” “卢阁主?”袁常足的神情格外困惑,然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陡然变得格外激动,简直像是天上掉了几百颗灵药砸在他头上一样,“师妹,你见到了白竹阁的卢阁主?卢阁主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要收你为弟子?” 第44章 忘忧圣地 看着袁常足一副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的样子, 江载月不解道。 “师兄,我确实见了卢阁主……不过,阁主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站在腾空的灵舟上, 袁常足瞪大双眼,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手足并用地激动说道。 “那可是卢阁主啊!”袁常足一拍脑袋, “我差点忘了, 师妹你刚入宗门,没听说过卢阁主的传闻。师妹知道白竹阁又被称为什么吗?” 江载月摇了摇头, 袁常足神神秘秘道。 “进过白竹阁的弟子都知道,白竹阁可是能遗忘一切烦忧与痛苦的忘忧圣地啊!” “遗忘烦忧与痛苦?” 听着袁师兄的叙述, 江载月陡然想到卢楼阁主曾经说的那些话。 “可是, 那不是卢阁主的异魔影响吗?” 袁常足似乎对修人道的长老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他大大咧咧道,“我们这些弟子其实都有猜测,这可能和卢阁主的异魔有关。不过卢长老可是修人道的长老,他又不可能会害我们。” 不过袁常足很快反应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江载月, “师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载月试图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是机缘巧合之下, 我听卢阁主提过一句……” 然而这次袁常足却没那么轻易被糊弄过去, 他狐疑问道。 “可师妹你去的不是血兰谷吗?姚谷主和卢阁主可是断交多年, 平日里都不允许谷中弟子提及卢阁主的名讳。师妹是从哪里见到卢阁主的?” 江载月含糊道,“血兰谷里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看见卢阁主进入谷内,他好像还提了一句,要找什么灵虫骨巢……” “什么?!” 这次袁常足的反应比之前大得多, “卢阁主竟然进入了血兰谷,不行,血兰谷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师妹,你坐好,我们要快点去找师尊了!” 等袁常足真正加速起来的时候,江载月感觉飞舟好像变成了惊涛骇浪中,被海浪裹挟着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的一片落叶。 如果不是雪白腕足仍然稳稳地包裹着她的头颈,她简直要担心自己下一刻会被甩飞出去。 等袁常足停下的时候,她下舟的步伐还有点发软。 “师,师兄……” 然而好像连袁常足自己都忍受不了这种快速开飞舟的后遗症,他满脸通红地朝江载月摆了摆手,然后自己跑远点蹲在田间吐了。 江载月陡然听到了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师妹!” 是方师兄的声音! 江载月惊喜换过头,然后对上了方石投身后整整齐齐一家人苍白的面孔。 “师兄,你……!” 江载月差点以为方石投的异魔完全失控了,然而方石投朝他的家人努力摆了摆手,那几个人的身影就如同被橡皮擦慢慢擦去的铅笔画一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师妹,我现在还有点控制不住我的异魔,不过庄长老已经答应要收我为弟子了。师妹,你不用担心我。” 像一条过于活泼地绕着主人团团转的黑犬,方石投简直恨不得将他在灵庄里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向江载月吐露个干净。 “师妹,我那天醒来之后,发现你们都不见了,还以为是我的任务又失败,庄长老又把我赶出去了。结果庄长老告诉我,是我达到了他收弟子的要求,只要我能灵活控制异魔的化实,就正式收我为弟子。那之后我……” 方石投说了他许多刻苦修炼的日常,才突然想起要事般说道。 “师妹,你是要去找庄长老吧?我现在给你带路。” 江载月跟在方石投身后,问了几句他的情况后,方才打探道。 “对了,师兄,你知道卢阁主和姚谷主的过往吗?” “卢阁主和姚谷主?” 方石投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道,“我好像听人说过,卢阁主曾经是姚谷主的师父,但是他们后来似乎有了什么嫌隙,到了血兰谷与白竹阁弟子都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见从方石投那里打听不到太多消息,江载月不抱多少希望地问道。 “师兄,你知道与卢阁主有关的事情吗?” 方石投陡然顿住脚步,他转头,忧心忡忡地问道,“师妹,是卢阁主要收你为弟子吗?” 她到底哪里看着像是会被宗内长老争着抢着收入门下的天才弟子? 而没等她回答,方石投就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 “师妹,我听人说过,进入白竹阁的弟子能忘记所有烦忧,永远在白竹阁中安稳修炼下去。而白竹阁的弟子,也是所有长老弟子中,最不愿意踏出长老所辖领域的。他们甚至觉得,白竹阁外的地界,是人间炼狱。” 说到这里时,方石投的声音低得只有气音。 “我认识过一位师兄,他从前脾气暴躁,进入白竹阁之后,脾气温和了许多,甚至劝我也找机会进入白竹阁。可是那位师兄最后没有被卢阁主收入门下,他被赶出白竹阁后,脾气便一日比一日更暴躁,直到一次异魔失控,横死在屋中……我,我见过他写下的遗书,他恳求我,能将他的骨灰带去白竹阁安葬,因为那是人间唯一的一片净土……” “但是,我没有完成他的嘱咐,之后也不敢踏入卢阁主的地界一步。虽然去过白竹阁的弟子,人人都说那是一片忘忧净土和圣地,可如果离开那片圣地后,人就永远惦念着回到那里……我觉得,我觉得,”方石投犹豫着,最后还是将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这样的地方,不去也罢。” “这世间哪有去了一次,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人间净土?” 江载月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方石投那里,得到这么价值的信息。 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她心中的天平,此刻更加向将灵虫骨巢交给庄长老那一端滑落。 然而等真正见到庄长老,她刚试探性地询问了庄长老能否接受灵虫骨巢,庄长老就冷漠地拒绝道。 “是姚谷主让你来问我的?宗内只有卢容衍能接手养灵虫骨巢,若是她养不了,就趁早给卢容衍,别耽误了我这边灵植的时辰。” 江载月很快反应过来,庄长老话中的卢容衍是卢阁主的名字。不得已之下,她只能隐约透露出了姚谷主因急事闭谷,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了她,然后卢阁主又来向她索要之事。 “师叔,那我现在就让卢阁主来接手灵虫骨巢?” 然而听完她的叙述,原本神情有些不虞的庄曲霄,却沉吟了片刻道。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白竹阁。有我在,卢容衍那家伙也不敢对你做什么。” 庄长老雷厉风行地换来了灵舟,这次灵舟的速度比袁常足刚才开得更快,江载月却没有多少晕眩的感觉。 不过一刻的时间,灵舟就平稳落下。 从远处望过去,江载月差点以为他们进的是一片白雪覆盖的雪山。 然而等走近了一看,她才发现那是整座山上栽种的挺拔而高大的白竹。 这些白竹通体如同白玉一样温润泛光,竹叶连带竹节都是白璧无瑕的雪白,简直不像是活的竹子,而像是一大片用玉雕刻而成的竹山。 竹林内,隐约传出少年少女们清亮明净的笑声,那笑声一听就让人的心情格外舒朗,就如同漫步在无忧无虑的田野间,连阳光的气息都明媚温暖得让人沉醉。 然而庄长老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卢容衍,你给我出来!” 盲眼男人穿着一身绣着竹纹的白袍,手上杵着那根白色的竹杖,慢悠悠从竹林小道中踱步而出,他身后跟着的弟子神情明朗而生机勃勃,是江载月很少在宗内弟子脸上看见过的神采奕奕。 “曲霄,你多久没来我的阁内饮茶了?” 庄长老却似乎不耐烦将时间浪费在和他寒暄上,“血兰谷出事了,这里面和你有没有关系?” 卢容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曲霄,你总不能那几件陈年往事,就记恨我到现在吧?血兰谷闭谷之事,我也是察觉到了灵虫的些不对,过来查探才发现的。” 庄长老却似乎懒得和卢阁主继续废话下去,他直接了当道。 “灵虫骨巢交到了你手里,要是出了事,这个白竹阁我看你都没必要留着了。” 听着庄长老隐隐藏着威胁之言的话语,盲眼男人身后的弟子们脸上都隐约浮现出不平之色,但是卢阁主仍然脾气极好地应道。 “放心吧,灵虫骨巢本就是我帮小血一同改造熔铸而成的,我是不会让它毁在我手中的。” 庄长老这才回头,看向江载月,“姚谷主告诉你的灵虫骨巢位置在哪里,我们带着他去。等找到了灵虫骨巢,你想要什么灵丹法宝,我们之后就直接去他的密库里拿,不必和他客气。” 卢容衍笑着叹息了一声,“曲霄,你这是想让小友把我的密库都搬空啊?罢了,不过秘库里有些丹药不适合服用,我会再告诉你们的。”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4节 第45章 真传弟子 在卢阁主和庄长老沟通的时候, 江载月的触手在雪白腕足上写字的速度就快要冒出火星。 ——放好了吗?仙人,你放了哪里?不会被他们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在她心急如焚,两位长老的目光也慢慢落在她身上的时候, 祝烛星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放好了。” 江载月装作格外胸有成竹的样子,“两位师叔, 你们就跟着我来吧。” 主要是祝烛星也说不清楚那些灵虫骨巢所在的位置, 她只能用眼角余光盯着雪白腕足的方向,给他们指路。 所幸庄长老和卢阁主都没有问她是怎么感应灵虫骨巢所在位置的, 他们坐上了庄长老的灵舟,一路上两个长老都没有开口闲聊的意思, 江载月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灵舟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 庄长老的声音沉闷响起。 “前面就是镜山了。姚谷主把灵虫骨巢放到了吴长老的地界?” 看着雪白腕足坚定不移地指向前方,江载月只能装作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勉强感应到位置的样子,一口咬定道。 “灵虫骨巢确实在前面。师叔,我们不能进去吗?” 庄长老摇了摇头, “进入镜山前, 要和吴长老说一声,不然就算进去了,我们也很难出来。” 庄长老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传出了讯息, 他们这一行人静静等了几刻钟, 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吴长老。 看到吴长老的第一眼, 江载月终于明白祝仙人为什么会说吴长老的寿命将尽了。 老人原本佝偻的腰背,此刻就如同被更重的山岳压弯下来,脸上原本细密的皱纹中更多了许多黑沉的斑点,浑浊不堪的眼眸就如同蒙上一层灰尘般黯淡,他仍然提着那盏镜灯, 只是镜中密布的裂纹更多,几乎照不出完整的人影。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还有呼吸的动作,江载月简直怀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活动的尸体。 “你们怎么来了?” 吴长老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让人觉得难受的喘息,像是他的胸膛里已经喘不上来气一样。 而在卢阁主面前,以及提及姚谷主都没有多少客气之色的庄长老,在面对吴长老时,神色却出现了几分恭敬。 “吴前辈,血兰谷出了事,姚谷主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了我们,这位小弟子知道灵虫骨巢的位置,她说骨巢如今就在镜山当中,能否劳烦您放我们进去?” “什么骨巢?” 吴长老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耐之色,仿佛是越老脾气越像小孩的老人,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我一直守着镜山,没见过什么东西进来,你们快走!快走!” 卢阁主温声开口道,“前辈,灵虫骨巢是炼制清心丹的原料,如果没有了清心丹,一定会有许多弟子与长老的异魔失控。您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宗门内生出大乱子吧。” 然而吴长老的态度像是不耐烦地赶着身边团团转的苍蝇。 “别来烦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就在江载月以为他们进不去镜山,准备让祝烛星把灵虫骨巢从镜山里搬出来的时候,老人浑浊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你,你是……” 江载月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应道。 “吴长老,我刚入宗门的时候,还是您引导我们进入弟子居的。” “我想起来了!” 老人身上陡然爆发出一种莫大的生机与活力,他几乎迫不及待对庄长老和卢阁主道。 “你们两个可以进去,这个小姑娘先留下来,她以后便是我的真传弟子……” 江载月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跳过了十几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剧情,她完全茫然道。 “长老,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什么都不会,就连修炼也才刚刚到灵气入体……” 怎么就突然被长老争着抢着要收为真传弟子了? “不可能认错,我不可能认错的!”老人盯着她,眼中的热度就像盯着唯一一颗救命灵药,“你是唯一能提得起镜灯的人,我这些年来就遇到了你这么一个独苗……” 老人喃喃自语着,口吻越来越急切,“不能再等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一个了……小姑娘,你跟我来……” 下一刻,江载月感觉她眼前一花,原本她是站在灵舟上,与凌空而立的吴长老远远相望,可是此刻,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老人身边。 江载月往周围一望,不仅连灵舟,就连庄师叔与卢阁主,此刻都消失不见。 感觉到了头顶雪白腕足微微压下的重量,江载月的心这才微微定了定,她试图耐心向吴长老解释。 “师叔,我是要给庄师叔与卢阁主他们指路灵虫骨巢的位置的,您现在把我带走,他们现在就算进了镜山,也找不到灵虫骨巢的位置。” 然而老人袖袍一挥,丝毫不介意道,“等你继承了我的衣钵,就可以去给他们指路了。” “小姑娘,来,提着我的镜灯。” 老人几乎可以算是迫不及待地将灯柄递向她,江载月对上次她一接手,老人的精神值就疯狂往下掉的景象仍然记忆犹新,她犹豫道。 “师叔,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能不能先说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 拖延时间中,江载月脑子飞快回忆着宗规里与镜山有关的内容。 【进入镜山前,必须得到吴长老的允许。】 【不得随意触碰吴长老的镜灯。】 【若弟子进入镜山,必须听从拿着镜灯的吴长老指引。】 【不得相信镜山内除了拿着镜灯的吴长老以外的任何人与物。】 【若是误入镜山,不得随意踏上任何一条道路。】 【若弟子犯下大错,可将其投入镜山中。】 【若弟子的异魔失控,可将其投入镜山中。】 【继承吴长老衣钵与镜灯的弟子,禁止离开镜山。】 ………… 回忆起了这些宗规,江载月也终于明白了,吴长老和镜山在宗门内的地位。 镜山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关押犯错弟子与异魔的囚牢啊! 吴长老就是这座监牢的监狱长。 如今吴长老寿命将尽,所以他想要找一个帮他继续看守的继承人! 如果是她刚入宗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或许江载月真的会考虑应下吴长老的这个请求。 然而想到了宗规上密密麻麻,不仅是对于进入镜山的弟子,更多的是对于继承吴长老镜灯弟子的规则与要求后,江载月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是想从这个精神病人大舞台里跑路的,可不是要来成为这个精神病院里看守重度精神病患者病房的院长的! 而在她想要思索之时,老人陡然开口问道。 “你看到那些路了吗?” 江载月回过神,发现他们此刻已经站在了一条山间的石板小路上。 小路旁边,还有许多条有些模糊,越看却越发凝实,和真路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的岔路,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老人陡然抬起镜灯,镜灯无数细微镜面中,只能勉强看出无数个模糊得几乎起成一条黑线的身影。 “每一片镜面里,都有一个我的镜人。当你不知道哪条路才是正确的时候,就让那些镜人去走。” 不是,她都还没同意呢,怎么吴长老就开始教学指导了? 然而顺着吴长老的话,江载月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那碎裂得不成样子的镜片,她只能勉强看出一点黑影与路面的轮廓。 而在吴长老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数镜面中的黑影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了镜面之中。 吴长老的声音再度沙哑响起。 “错的路很难再走回来,没有再出现在镜灯里的镜人,走的就是不能走的错路。你第一次用镜灯,每一条岔路都要仔细分辩。等你用得多了,即便没有镜灯,你也能分得清哪一条是错的岔路,哪一条才是能走的真路。” 江载月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师叔,每一处镜片都对应一条岔路吗?我怎么好像只看得见几条岔路?” 吴长老一拍掌,和颜悦色道,“这便是你的灵性所在了。那些灵台不清明的弟子,只怕看整座镜山,到处都是可以走得通的路,但只要走错了一条,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回来。那些异魔也一样,即便是异魔能拿起镜灯,他们也找不出哪条才是能走得通的真路。” “真正的镜山,其实比你现在看到的还要大得多。那些失控的异魔和弟子永远迷失在了镜山深处,再也不可能走得出来。除非有人在镜山深处慢慢掌控住了自身失控的异魔,最后依靠自己找到了出来的道路,但这种人万中无一,除非他是宗主再生,我在镜山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一个能成功走出来的人。” 老人的脸色陡然严肃了起来,“所以,当你沿着一条路走下去,遇到了不正常的修士或是异魔,那就说明是你自己找错了镜山的道路,不过镜人可以为你承载伤势,你必须要在镜人死光之前,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不然你也会被困在镜山当中。” “而如果镜山内没有人能走通真正的道路,也没有了定期巡山之人,镜山扩张的速度会比现在还要快得多。到最后,镜山甚至可以扩张到宗门之外,乃至吞噬整个天下。”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寻找继承镜灯的真传弟子的原因。没有了巡山人,天下万民都有倾覆之险。” 第46章 传承 好家伙, 灵虫骨巢里面的灵虫如果养不活,异魔失控跑出来,这个世界可能就要完蛋了, 吴长老的衣钵没有人继承,镜山无限扩张下去,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 难道这个世界危如累卵, 只要观星宗里的哪位长老稍微一不尽责,就随时有碎掉的危险吗? 将这种重任交到她手上, 江载月才感觉这个世界可能要真的完蛋了。 “师叔,既然巡视镜山那么重要……” 江载月陡然灵机一动, 她想到了吴长老刚刚话中提到的宗主, 连忙问道。 “师叔,您是说宗主曾经从镜山深处走出来过吗?那宗主应该才是巡视镜山的最好人选吧。” 但是想想宗主现在神智不清的样子,江载月不由感觉有些心虚。 然而吴长老长叹一声道。 “曾经的宗主能从镜山深处走出来,可如今的宗主……就不可能了……” 江载月被吴长老的这番感叹激起了好奇之心。 “师叔,您的意思是说, 曾经宗主可以控制得住他失控的异魔, 所以能从镜山里走出来,可是现在——宗主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异魔了吗?” 然而当话题落到宗主身上时,吴长老的态度就如同祝烛星一样不愿与她多说, 他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 “镜山能困住其他异魔, 却不一定能困住宗主与他的异魔。若是日后你继承了巡山人之位,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宗主与他的异魔进入镜山中。镜山……其实是可以从内里被破开的……而一旦镜山被破开,曾经被困住的那些异魔与疯子,就都能从山里走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才会遭逢真正的大乱。” 听着吴长老的感慨,江载月更加不想接过这么烫手的山芋了。 先不说镜山本身这么危险, 光是里面关押的精神病犯随时可能跑出来这一点,哪个监狱长能受得了啊?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5节 看吴长老这么沧桑的样子,她都怀疑如果不是被巡山人这份工作折磨,吴长老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几十年。 “长老,我没有您这么坚强的意志,应该也没有多少年的寿岁,就算接过了您的衣钵,也不可能将您的值守山职责传承下去。要不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再找找有没有更适合的弟子吧?” 然而听着她的话语,吴长老苍老的面容上却挤出了一个微笑。 “小姑娘,你以为我巡山巡了多少年?从我真正学会巡山那日算起,其实也不过百载。” 江载月吃了一惊,祝烛星不是说吴长老如今已经九百多岁了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吴长老摇了摇头,慢慢解释道,“我出生时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没学过几个大字,脾气又暴躁,耐不下心来做事,后来随我父亲,当了一个猎户,整日往山上跑。” “我喜欢待在山林中,闲来无事的时候,更喜欢在山林中漫步。只是有一日,我发现自己回家的道路上多了一条岔道,我好奇之下走了进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出山的道路。数日水米未进,阴差阳错下才找到了正确的山路。” “我那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回到家之后整日躲在屋里,连屋门都不敢踏出一步。家里人以为我好吃懒做,我坚持说在心中遇见了迷人心智的鬼怪。父亲不信,他带上了我捕猎的行囊,独自进入山中……” 吴长老顿了顿,江载月陡然对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吴长老继续说道。 “后来,他再也没有从山中走出来。” “母亲很害怕,她喊上了山里的几户熟悉山道的人家,和我们一起进了山。” “我又看到了很多条山道,我母亲说她在一处山道上看到了父亲,她朝父亲赶了过去,我走慢了一步……” “然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走上那条山道的熟人和母亲。” “我回到村中,村人都不相信我说的,以为我得了疯病,或者是伙同山里的山贼暗害了他们家的兄弟。” “很多人进了山中,很多人不顾我阻拦地走上了那些陌生的山道,然后,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 “村中后来除了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吴长老像是说起一个被尘封在过去许久的故事,他嘶哑的喉咙,空洞的眼眶再也挤不出丝毫的情绪。 “我发了疯似地找他们,找啊找,我没找到那些人,却捡到了一面铜镜。那铜镜里面,有许多个我,每一个我都能代替原本的我承担伤势。我带着铜镜进山,发现镜子里的人可以帮我试探出山里真正安全的山路。” “我捧着铜镜试了很多年,直到我死的时候,铜镜碎得更多了,我又活了过来。活过来的我浑浑噩噩,一直在巡山路。我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又活过来了多少次,直到那一日,我才见到山间错误的道路里——” “走出了一个活人。那个活人,就是宗主。” 吴长老的语速急切了起来,江载月有点担心他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幸好祝烛星给了她一个吴长老的生机虽然微弱,此时却还很稳定的回答。 “我抓住宗主问他看见了什么,问他是从哪里走出来的,问他有没有见到我的父母,然后,宗主告诉我——” “他从一片混沌之地走出,见到了一些曝尸荒野的邪祟白骨,他让我不要再往里面走了。我这时候才想起,我已经巡山巡了好几百年,那些走入岔道的邪祟都只剩下累累白骨,更何况我那凡人之躯的父母……” “我没有再巡山,我又回到了屋中,我摔碎了那面铜镜,我想早日回到黄泉之下,与他们团聚。可是我没有死,而且山,已经长到了我的村子里。” “等我再走出门的时候,村里已经不剩一个活人,我的房子从山脚变到了半山腰上,山还在变大,它一直在生长,像是要一直蔓延到吞噬下整个天地。” “我死不了,也不想死在这个怪物手中,我想要去寻找指点过我的宗主,我把铜镜碎片粘在灯笼上,做成镜灯,又找了许多年,才看见宗主又从山中走出,他告诉我,这座山原来是能从内部被破开的,而从内部破开后,所有被山困住的东西,只要还活着,都能从山底再度走出来。只是,山还在那里,它会愈合成原样,直到再度困住那些走进山中的人。” “我问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邪魔鬼怪?若是这座山从远古以来就存在,那现在不应该已经能大到吞噬整个天下了吗?” “宗主告诉我,这座山原本应该是不存在的,只是因为有了能看到这座山的人,所以这座山才从原初之地中,一步步浮现到此处世界来,如果没有人能看到这座山,这座山就不会出现。” 说到这里,吴长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江载月不敢问,却已经隐隐触及到了那个恐怖的真相。 老人过了许久,方才继续开口道。 “我问宗主,是因为我看到了这座山,才把这座山从那个鬼地方带到这里来的吗?” “宗主说,是的,他说能看见这座山的,不止有我一个,也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座山,这座山才会变得越来越大。宗主说,这就是异魔,异魔是靠凡人之力杀不死,也打不破的邪祟。异魔不是从人身上诞生出来的,是因为这方天地以外出现了异魔,我们看到了那异魔的样子,就被它侵染,成为它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桥梁。” “我又问宗主,那是不是我们这些能看到异魔的人都死光了,这番天地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宗主又告诉我,即便我们这些能看到异魔的人都死了,还会有新的人能看到那些异魔,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异魔就有真正降临的一日。” “但是即便异魔无法消失,宗主说,每一个异魔都能找得到制约它继续成长的办法,不然人也无法活到现在。我又试了许多年,终于找到阻止这座山继续成长的办法——” “那就是巡山,只要我能定期走完整座山上的正确山道,镜山就不会再度蔓延成长,它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还能成为困住其他未长成的弱小异魔的牢笼。” “可如果镜山没有了巡山之人,这座山就还会继续长下去,直到有人从那里打破它,或者是它长到无可再长的地步。” “小姑娘,你知道现在的镜山里,困住了多少异魔,或者异魔失控的弟子吗?” 老人露出了一个格外平淡的笑容,“你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了。老头子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我知道镜山终有一日还会继续生长,我只是不想让在死之前丢下这件做了一辈子的事情。” “你可以当糊弄我一下,等我闭上眼,你再丢了镜灯,跑出宗外找个安生的地方好好过日子,镜山要吞噬整个天地怎么也需要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你再尽情享乐就好了。” 第47章 灵蕴 老人的语气格外悲凉, 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日,镜山吞噬天下的那个景象,只是他一生都在与这个吞噬了他的家人村人的邪祟相搏, 至死都无法放下肩头挑起的重担,所以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后一个目标, 就是找到能挑起这幅重担的继任者。 至于继任者在他死后是否还会一直挑起这个重担, 他已经不能看见,也不抱有那一丝希望了。 换言之, 吴长老现在只有一颗安排好了身后事后,就可以安心赴死的求死之心。 但是江载月怎么可能答应下老人的这个请求? 先不说她接过镜灯后是不是有能力逃出宗门去外界享乐, 光是只能活十几年就得死, 还有世界末日这顶大黑锅,她就一点也不想扛好吗? 在吴长老期盼的眼神中,江载月只能装作一副受到了过大的惊吓,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的模样,透明触手拼命向祝烛星比划。 ——仙人, 怎么办?你有没有找到可以继承镜灯的人选?实在不行要不我们去问一下宗主, 看他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然而她想到的是,祝烛星竟然温和答道。 “你试一试,能不能用道肢吞噬下镜灯上的一块碎镜面?那是异魔中蕴含灵性的纯净灵物, 你第一次吞噬异魔, 可以先从最纯净的灵蕴开始。” 江载月:……??? 什么第一次吞噬异魔?什么灵蕴? 刹那之间, 江载月脑中陡然出现一个恐怖的念头,她努力写道。 ——仙人,你,你该不会是——故意把我引到镜山的吧? 难道是祝烛星已经知道了吴长老寿命将尽,而她又是最好的继承镜灯的人选, 所以假借灵虫骨巢的名义 ,刻意把她引到吴长老面前,让吴长老亲自抓住她,又是卖惨,又是大义劝说她,只为了让她接下这个不好好干活就要世界末日的大黑锅? 难道祝烛星一直以来对她的好,就是因为他一眼就选中了她这个巡山的“未来牛马”? 这一刻,江载月脑中浮现出了许多让她毛骨悚然的阴谋论。 祝烛星声音依然平稳温柔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你的道肢还是需要补充养分的时候,只吃清心丹,难免会容易饥饿。既然吴长老大限将至,又没有人能碰得了他的镜灯,不如就让你吃了补补身体。” “至于所谓的镜山巡山人,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吴长老一死,异魔失去了一处最大的降临之道,镜山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扩张。即便再度扩张,只要将它再打碎一遍就好了。” 祝烛星平淡的口吻简直不像是在谈论能吞噬天下的异魔,而是在说着什么一折就死的小花小草。 “至于困进镜山里的那些东西,不是异魔,也是完全失控的疯子,都杀了清理一遍,也不会留下太多后患。只要等到……宗主飞升,他会解决原初之地里的那些麻烦。” 江载月久久难言。 听庄长老的叙述,她会觉得这个世界的末日可能就会发生在明天,可听完祝烛星的话,她就会有一种过于奇怪的,类似于“这个问题也算是一个难题吗”的来自大佬的奇异从容感。 难道这就是大佬的目光和实力? 可是一想到现在神志还不清醒,看上去也没有一点飞升迹象,还被祝烛星抓回来的宗主,江载月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问道。 ——仙人,宗主飞升之后,真的能解决那些可怕异魔吗?如果他能解决,为什么不告诉给庄长老他们呢?还有,他要过多久才能飞升呢? 面对她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祝烛星坦诚道。 “我也不知道。但这是他神志清明时的想法,他卡在飞升这一关上百年,只要解决了一些小问题,应该很快就能飞升。” 不是,宗主已经卡了飞升百年,还说他很快就能飞升,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诈骗了? 不会等她死了,宗主还在“即将飞升”这个阶段吧? 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这样悲观的想法,又听见祝烛星继续道。 “他有这样的把握,但不能轻易告诉给其他人。因为即便是修人道的长老,也可能是异魔的爪牙。而且现在……长老们已经不愿意相信他了。” 江载月又冒出了许多个疑问。 ——为什么长老不愿意相信宗主了? 祝烛星平淡道,“因为,他们看见了他的道体,以为他是濒临失控的天魔。” 等,等等! 长老们口中的天魔,指的就是宗主?! 难道他们还以为,宗主是导致他们出现异魔,还会毁灭整个天下的真凶? 一想到那卷黄纸上写到的“十大仙门败给了天魔”,还有庄长老说过的,他们是被天魔选中的魔种之类的内容,江载月难以置信地快速写道。 ——可是宗主,宗主看着就是好人…… 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宗主看着就像一个对人没有防备的好心的傻子啊!一见到她就投喂吃的,还给她做了个新窝,虽然看着脑子是不太灵光的样子,但怎么也和凶残的,类似镜山这种天魔扯不上关系吧? “他清醒的时候,杀过很多很多人。” 祝烛星温柔稳定的声音,不像是说着杀人那么残酷而血腥的事,而像是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以前的宗规有几十本,他杀到只剩下了一本。没设置宗规的修天道长老,他杀得更多。” 啊这…… 江载月沉默了下来,突然觉得庄长老他们对宗主的怀疑和警惕也不是毫无道理。 宗主的事迹都这么凶残了,别人在心里偷偷蛐蛐他两句,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做法。 不过紧接着,江载月就想到了一个再重要不过的问题。 ——仙人,宗主,他……清醒之后,不会也对我动手吧? 她有道肢,好像也是修天道的,还做过胆大包天地丢下宗主和祝烛星跑出来,以及看着宗主被祝烛星抓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该不会某一天宗主回想起了这段记忆,以她今天是左脚踏出房门为由把她也砍了吧? “有我在,他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句话听起来更加不妙了啊! ——仙人,您,您的意思是,如果您不在,宗主恢复了神智,真的有可能会对我动手? 那她还在宗里废话啥啊?现在跑说不定还能留得住一条小命! “他不会伤害你,只是……” 祝烛星少见地有些迟疑道,“他可能会因为太看重你,想把你……放进巢穴里,然后……一直抱着你。” 看着雪白腕足上慢慢染上的一点粉色,江载月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问号都快要实质化凸显出来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6节 什么玩意? 宗主清醒之后要把她带进巢穴里,还可能抱着她? 宗主这听上去完全不像是清醒的样子啊!他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同类相处过了,所以得上了皮肤饥渴症吗? 就在江载月准备规劝祝烛星能不能带宗主去看看大夫,说不定迟迟不能飞升,也是宗主的某种心理疾病导致的时候,盯着她良久的吴长老终于开口。 “小姑娘,你考虑好了吗?” 江载月没敢说她刚刚和祝烛星讨论的话题已经扯到了给宗主找个大夫这上面,她看了看吴长老,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镜灯,到底还是做不出那种真的把别人家宝物吞了,还不打算干活,等吴长老死后再把山劈了,里面关的人也全杀一遍的事情。 “长老,如果我,还是不想成为巡山人,您,您会逼我吗?” 如果吴长老真的做出逼她上任的事情,那她可就只能放祝烛星出手了。 但江载月真的不想欺负这么一位大限将近,还心心念念着要看好异魔的老人。 而看着少女脸上为难的神色,吴长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像他身体里为数不多的生机,也随着这口气消散了大半。 “罢了,老头子也知道,这么辛劳的任务交出去,是在为难你这么小的孩子。镜山虽然有点能通向其他秘境,天下各地的用处,但它终归是凶险之地,也许将它重新打碎,再杀死山中的所有活物,才是解决这异魔的正道……” 江载月陡然打断了吴长老的自怜自艾。 “长老,您刚刚说镜山,能通往天下各地?” 吴长老沉沉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如果能巡视完全部的镜山,就可以改变镜山道路通往的位置。如今的镜山道路在山门与弟子居之间,是唯一能穿透界膜,抵达外界的通道。平日里若是修真界那处浮现出了秘境,为了减少与他人的接触,我也会将通道改到秘境之中,方便宗内与弟子与长老直接抵达。” 说完之后,或许是燃起了最后一点希望,吴长老努力劝说道。 “小姑娘,若是你平日不喜欢被困在宗内,巡视完镜山后,也可以改一改山路位置,去凡间玩一玩。像你这么年轻好看的姑娘,也应该多去见见外面的繁华世界……” 第48章 归家 听完吴长老的话, 江载月两眼放光,她可是太想见见外面正常的人间了! 呆在观星宗里面久了,她都担心自己也快要被同化成精神病院大家庭里的一员了。 而且拿到了镜山, 她岂不是就拥有了真正逃出宗门的路子? 只要她好好巡山,即便宗主日后恢复清醒, 应该, 大概,也不会为了她这么个小喽啰, 满世界来找她吧? 但是一想到巡山,江载月原本热血上头的脑子又逐渐冷静了下来。 ……巡山, 她是能拿起吴长老的镜灯, 可她真的能找得到那条正确巡山的道路,而不是一头栽进镜山里,最后成为宗主他们劈开镜山,无辜惨死在其中的一个背景板吗? “……师叔,您, 您可以在旁边指点我, 让我试一试吗?” 老人身上原本浓重的死气一扫而空,他迫不及待地将镜灯伸了过来,咧开的笑容能让人看见他一嘴的银牙。 “好好好, 小姑娘, 你先试一试, 尽力就好,不要勉强。有我在旁边看着,定然不会让你走错路。” 江载月硬着头皮接过了老人手中的镜灯,吴长老身上的精神值猛然下跌着,最后跌到了一个她都不敢正眼去看的血红数字。 【19】 老人的身影, 在她的余光中越发像一面破碎得显出太多裂纹,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还能撑多久的镜片。 只是吴长老的声音听着还正常无比,在他的指导下,江载月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汇聚到自己手中的镜灯上。 碎裂的镜面中,她的身影细得就如同一条条过于狭窄的黑线。 江载月慢慢走上了一条山路,第一眼时,她看见的是一条笔直通入山内的山路。 可当她眨了眨眼,原本笔直的那条山路陡然变化成了无数条蜿蜒的岔道,她再也看不清原先的那一条道路在哪里。 江载月看向镜灯,按照吴长老说的,她努力用意念驱使镜灯中的镜人,走上那些岔道。 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去想,最后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也愣是没发现镜灯中的镜人有一丝一毫的移动趋势。 吴长老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怎么镜人动不了呢?……你明明能拿起镜灯……” 听着吴长老的话,江载月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吴长老找上她做巡山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乌龙?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利用镜灯,找出正确山路的天赋? 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江载月正准备将镜灯交到吴长老手中,陡然间,祝烛星开口道。 “你试一试,用神魂触碰镜灯。” 神魂触碰镜灯? 江载月陡然想起了曾经雪白腕足轻轻触碰她额头的那一幕。 ——仙人,我应该怎么做?把镜灯贴在额头上吗? “用你的道肢去触碰它。” 顺着祝烛星的指引,江载月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碰了碰一小片镜面。 她的透明触手乖巧温和碰了碰镜面,然后像是被激活了某种深植在基因中的本能,呜哇一声张开口,快速无比地把那块镜面给吞了……吞了…… 江载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来得及出声制止。 现在她和吴长老解释她不是故意吃掉他的宝物的,吴长老还会相信她吗? 下一刻,一种奇异的热量顺着她的触手,一直蔓延到了她的经脉中,像是热腾腾的温泉,浸润了她身体血肉的每一处。 这种满足感比吃下十颗清心丹更加强烈,当江载月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世界在她眼中更加纤毫毕现,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与镜灯之间建立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微弱联系。 就像是咬过一口的蛋糕,她清楚地知道了蛋糕的味道,也知道什么样的蛋糕更合她的口味,忍住触手一直传来的蠢蠢欲动的还想要多咬一口的冲动,她这次再让镜人走上那些岔道时,她终于能感觉到,无数碎裂镜面上的黑影,不带丝毫感情地走上了那些岔道。 而在一段时间之后,她与那大部分镜人之间的微弱联系就此掐断,最后唯一返回的镜人,重新出现在了镜灯上。 江载月看着那条岔路,恍惚地问吴长老。 “师叔,那一条——是正确的山路吗?” 吴长老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镜灯多一片还是少一片的小事,看着江载月指向的方向,他脸上的皱纹完全舒展开来,满脸通红地连连应道。 “是,就是这条路!小姑娘,你比当年的我还厉害啊!我真是没有选错人,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了……” 说着说着,吴长老转身,竟然要往另一条山路走去。 江载月连忙抓住吴长老的衣袖,“师叔,您不是说我刚刚指的那条路是对的吗?那您为什么要走这一边?” 吴长老像是这时才回过神,他连连道,“是我老了,糊涂了,糊涂了,走错了……来,来,你接着往前走。” 江载月有点害怕,但一想到祝烛星和吴长老如果真的想害她,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到这个地步才动手。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等到又出现了岔路,她再度用之前的方法找出了唯一的一条正确的道路。 吴长老跟在她身后,就像是跟着刚学会走路的宝贝孙辈,她往前走几步,就听到他发自真心的感叹和夸赞之声。 “对,对,就走这里!” “好,好,孩子就是厉害!” “没错,姑娘,就是这么走……” 在老人这通朴实无华的夸赞声中。江载月不记得自己分辨了多少条岔路,当她面前没有再出现一条岔路的时候,江载月停下脚步,发现她竟然来到了当初刚迈进弟子试炼的山门后。 她转过头,吴长老的身形与当时迎接她的姿态格外相似,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释怀与轻松,就像是……老人在临终前看着这方世界的最后一眼…… 江载月下意识想将镜灯交回到吴长老手中,然而吴长老摆了摆手,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小姑娘,不用给我了,以后这就是你的镜灯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它,不用再顾及我这个老头子的想法。” “以后这镜山,也劳烦你多操心了。你每日抽半个时辰来巡视一遍,只要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可以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了。若是镜山里真的有什么异动,你也不用害怕,去找宗内修人道的那些长老,实在不行,你就去找宗主。如果真的到了解决不了的时候,你也不用担着这副担子,就把镜灯一丢,去外面好好玩几年算了。” “你还年轻,还是喜欢热闹的时候。也是老头子我活不了多久了,才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这么小的孩子。孩子啊,老吴我对你不住。若是我还能回来,一定好好向你赔罪。” 吴长老朝她招了招手,像是释然,又像是告别道。 “不要来找我了。我已经活得够长了,现在只想做完成当年还没有完成的那个心愿。我要去镜山里,收殓他们的尸骨。他们等我等得太久了,若是收殓不到他们的尸骨,至少我也应该和他们一样,都葬在镜山里。” “我本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闲人。闲人啊,蹉跎百年,但总算—— 可以归家了。” 老人喃喃自语着,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身后蔓延出的那条岔道。 紧接着吴长老的身影,连同那条岔道,完全消失在了昏黄的霞光里。 江载月看着吴长老如此行动果决的速度,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口。 “仙人,吴长老……他,他就看我走了一回山道,就这么放心地走了?” 祝烛星应了一声,雪白腕足温柔地擦了擦她额上的细汗。 “他想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选择修人道的修者,都不愿意舍弃身为人的情感,他们心中都有着比性命更重要的牵挂。” 想着执着于复活兄长的姚谷主,还有寻找家人的吴长老,江载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无法评价他们的执着是对还是错。 但是最后,他们都做出了问心无愧的选择吧。 从感慨中回过神来,江载月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仙人,你知道卢阁主和庄师叔他们去哪了吗?他们该不会在镜山里迷路了吧?” 祝烛星平和道,“没有,他们还在镜山外界,没有擅自踏足镜山。” 江载月松了一口气,但又想到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 “那灵虫骨巢?仙人,那些灵虫在镜山里,现在不会死得差不多了吧?” 祝烛星从来温柔平稳的声音中,少见地出现了些许迟疑。 “应该,还有几十条能活下来……” 江载月心中发出尖锐爆鸣声。 说好的养灵虫,她差点把姚谷主的灵虫给养灭绝了! “仙人,你快把灵虫骨巢挪到靠近卢阁主他们在的地方,现在快带着我出去!” 她猜到祝烛星可能有独特的进出镜山的办法,祝烛星也没有否认,雪白腕足将她卷到了天上,又在靠近灵虫骨巢的地方放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7节 第49章 更改宗规 看着不远处庄长老与卢阁主翘首以盼的身影, 江载月硬着头皮拎起镜灯,她根本不敢踏上道路以外的地方,只能按照祝烛星的指导, 努力想象山道的尽头通往庄长老他们所在的方向。 镜山与她之间像是建立了一层微弱的联系,即便再度出现的无数条岔路, 还是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 但是原本的山道,下一刻陡然扭曲向外, 这也证明了她确实能依靠自己的念头,控制山道通往的位置。 江载月小心翼翼提着镜灯, 一步步靠近庄长老他们所在之地。 明明不长的一段路, 愣是被她走出一种脚下每一步都可能埋着地雷的惊心动魄感。 而看见少女手上拎着的镜灯,庄长老的神情微微一怔,却没有多问,只是声音温和了几分道。 “我们现在可以进入镜山了吗?” 江载月点了点头,“两位师叔都跟着我来吧。” 然而庄长老不问, 卢阁主却是轻轻碾着他的竹杖, 温声问道。 “小友,你可知道吴长老去了何处?为何是你来接我们进入镜山?” 看着卢阁主纹丝不动的样子,江载月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刚刚的事说来话长……那些灵虫好像已经受不住了, 庄师叔, 你先把灵虫骨巢带出去吧, 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们吧。” 庄长老点了点头。 卢阁主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个瞎子就不跟着进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庄长老雷厉风行,他跟着江载月, 很快将卢阁主的身影甩在了身后。 一到目的地,庄长老往灵虫骨巢中再度灌入了许多灵液,原本生机惨淡的骨巢,终于暂时稳定住了情况。 紧接着庄长老袖袍一卷,竟然将整座灵虫骨巢从坑洞里托举了出来,然后让灵虫骨巢悬浮在他们头顶的高度。 感觉到头上被笼罩的一大片阴影,江载月胆战心惊地提着镜灯往前走着,生怕它万一不稳全部砸落下来。 雪白腕足缠着她的脖颈,轻轻搭在她的头上,力道比平常更紧密些,祝烛星温柔安抚道。 “别怕,即便灵虫骨巢真的落下,我也能护住你。” 然而在祝烛星开口的同时,庄长老冷不丁地忽然开口。 “吴长老走了吗?” 江载月斟酌着字句道,“吴长老他,进入了镜山深处,说是要收殓尸骨。” 庄长老似乎并不在乎吴长老真正的去向,他话头一转,陡然问道。 “那你便是镜山这一代的巡山长老了。你是修人道的,还是修天道的?” 这到底是什么死亡问题?如果她现在回答她是修天道的,庄长老该不会要直接出手,将她就地正法吧? 更何况她这个心心念念想要跑路的人,如果混上了宗内的长老之位,目标这么大,以后还怎么跑路? 江载月连连摇头,试图转移话题道。 “庄师叔,我就是一个灵气刚刚入体的弟子,怎么能担得起巡山长老呢?我现在只是帮吴长老暂时保管镜灯,等吴长老从山里出来了,或者是我找到了还能提起镜灯的其他弟子,就把这个巡山的重任再交出去。” 听完她这么诚恳的话语,庄长老无动于衷,或者说他木头似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属于活人的神情与波动。 “现在镜山是你管事,你要记得去更改宗规。” “更改,宗规?” 江载月艰难问出这几个字,她实在难以想象,更改宗规这种事,竟然会落到她的头上? 庄长老慢下脚步,他似乎不太想让镜山外的卢阁主听到他们的这番对话。 “吴长老现在不在镜山,那么镜山以后就是你的地域。不管你是修人道还是修天道的,以后你准备让谁来接管镜山,你现在都不能让太多异魔没有失控的弟子,死在你的地盘上,否则天魔降临,就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天魔…… 江载月忍住想要抽动的嘴角,这个天魔,她其实有点熟……现在别说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了,天魔自己估计都有点自身难保…… 似乎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庄长老都有些不太适应,但他还是耐下性子认真道。 “好好熟悉你的镜山,找到正常弟子不会违反,也不会影响你做事的规矩,然后去找易无事,把那些规矩都告诉他。他会说很多让你仔细思量,或者再更改之类的废话,你都不用听他的。只要你的态度强硬,他很快就会把你更改的规矩,全部换到宗规上。” “易无事——是无事庙的易庙主吗?” “是他,”庄长老平淡地继续说道,“他就是一个神神叨叨,又胆小怕事的人。他的话你都不用仔细听,听了也是浪费时间。” 紧接着庄长老甚至已经开始给她分享作为一个长老,招募牛马……哦不,应该说招募弟子干活的心得。 “如果你的地盘缺干杂活的人手,就招一点神智清明的弟子,最好是新入门的,这样异魔失控的概率比较低,干活也会用点心。不要招那些戴着面具,胆子都被吓破的弟子,他们经常出工不出力。有时候不仅一点活都不干,异魔失控了也死死瞒着,就怕我们把他们丢进镜山,或者是那些修天道的长老的地盘。” “但那些老一点的弟子,至少都谨小慎微,除非异魔完全失控,才会做出违反宗规的事情。对那些异魔完全失控的弟子,你就可以抓住他们,把他们永远留下来当灵仆。比起不知名的异魔突然失控,长老的异魔至少不容易失控,也能找到控制的方法。但对灵仆的手段不要太过残忍,也不能吃人炼人。以前这么做过的长老,都被天魔给杀了。” 听着庄长老平淡如水的发言,江载月感觉她心目中长老们神秘恐怖的面纱,终于被一层层揭开。 合着宗规是长老们按照自己的心意改的?招收弟子做任务是为了招到合心意的工具人?长老们也会看不惯弟子摸鱼,但更加看不惯他们违反自己订立的规则?长老们也会权衡利弊,太过残暴的长老都被杀了,剩下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将异魔失控的弟子变为自己异魔控制的奴仆? 当了解了这一切后,江载月突然就没那么害怕——那些存在着多处矛盾,又隐隐透露出恐怖意味的宗规了。 因为她竟然也可以去改变宗规,而且她比庄长老更清楚,那位所谓的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天魔,如今就会躲在他自己的巢穴里挖贝壳,连话都说不清楚。 如果她的属性邪恶一点,她说不定可以狐假虎威,把镜山真的变成她随心所欲的,简直如同太上皇一般驱使弟子的乐园…… 抛开过于飘远的想法,在这个看似美好的强大诱惑前,江载月再度坚定了她的初心。 她是要跑路的! 就算她阴差阳错地进了观星宗,认识了堪比随身老爷爷一样全能的仙人,还有看似恐怖实则憨憨的宗主,还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镜山暂时的巡山人,这种疑似和庄长老他们平起平坐的存在,可她不能就因为这一时的运气,就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精神病院大宗门里安然地继续生活下来啊! 不说别的,光是看似守规矩的修天道长老们,根本不知道宗主已经变傻了这件事,就像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哑炮,万一事情真的暴露了,那些修天道的,已经没有人类的情感的长老或许在短时间内还不敢对宗主直接动手,但对于她这么一个抱着镜山这座“聚宝盆”,又没有太多实力的新入门弟子,那可就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江载月的神志陡然恢复一片清明。 她认真向庄长老咨询道,“师叔,我可以暂时不告诉其他人,吴师叔已经进入镜山这件事,然后在宗规上写上我是吴师叔的弟子,所有进入镜山的弟子都必须听我指挥吗?” 庄曲霄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可以,宗规只是约束你不得伤害那些灵台清明的弟子,至于你想怎么写,只要不是弟子都无法做到的无理要求,就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你。” 江载月紧接着又问了几个与易庙主还有宗规相关的问题,庄长老都耐心地回答了她。 “多谢师叔,我明白了。如果接下来我还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还可以再来问您吗?” 庄长老应了下来,江载月也长松了一口气。 但陡然间,庄长老再度问道,“你知道天魔是谁吗?” 冰冰凉凉的触手仍安静搭在她的脖颈上,此时渗透出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江载月几乎以为庄长老是看出了什么,她仰起脸,诚恳问道。 “师叔,您说的天魔,不就是我们所见的异魔吗?” 庄长老的死人脸看不出多少神情的变化,但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沉重许多。 “既然你接管了吴长老的镜山,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在天上看到的每一个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 “那些天魔至少还在天上,没有真正落入人间。可我说的天魔,已经落入人间—— 他就是,观星宗如今的宗主。” 第50章 竹车 宗主是天魔这件事, 江载月已经知道了。 可是“每一颗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这件事,比起玄幻, 在她看来已经接近于神话了,还是那种让人觉得没有半点生存希望可言的恐怖神话。 如果庄长老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她就算跑离观星宗再远, 不是迟早也会被天魔杀死吗? “师叔,我们应该怎么应对天魔呢?” 庄曲霄陡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低沉道。 “不要打探与宗主有关之事, 不要靠近, 注视,触碰宗主,更不要与他交谈。” ……您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呢? 江载月在心里默默说道,历数自己过往与宗主的接触,她悲哀地发现, 好像每条禁忌, 她都做了一遍。 但凡庄长老能早点说,她都不带这么精准踩雷的。 庄曲霄继续道,“天魔, 终有一日会全部降世。但在那之前, 我们要不择手段, 才能活下来。”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庄长老却已经一步踏出了山道,他毫不客气地对卢阁主道。 “两个月后,灵庄里还需要三池阴阳虫尸水。” 卢阁主的指节慢悠悠地敲了敲竹杖,组成竹杖的无数条白色小蛇钻入灵虫骨巢中, 不过一会儿又回到他的手中。 “两个月太急,最少要半年,这窝灵虫才能稍微恢复些元气……” “那就半年。” 一线白光陡然从遥远的天际飞过,庄长老抓入手中,江载月眼尖地发现那是类似于袁常足送给她的白色纸鹤的法宝,只是这个灵鹤显然比袁常足送给她的要高级许多。 看清楚灵鹤上的内容后,庄长老的眉头皱紧了几分,卢阁主询问他是否有什么急事,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直接了当道。 “带她去密库。” 紧接着庄曲霄转过头,对江载月道。 “我现在要回灵庄,卢容衍的密库里有很多灵丹法宝,你有什么看中的就尽管拿,不用想着手下留情。这窝灵虫骨巢,已经抵得上他大半密库的宝贝了。” 盲眼男人苦笑了一声道,“曲霄,我的密库也是能值几个灵虫骨巢的,你真把密库搬空了,我也养不起这些吃活物如饕餮的祖宗。” 庄长老充耳不闻,踏上灵舟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江载月一眼,一道声音如同被挤压到极致般在少女耳边响起。 “不要在卢容衍面前暴露出你的弱点和渴望。” “只有永远不信任他,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才是可以被信任的。” 庄长老第二句话看似有些绕,不过提炼一下这两句叮嘱的中心主旨,江载月很快就明白过来庄长老真正的意思就是——不管卢阁主做什么,都不要相信他是个好人就对了。 巨大的灵虫骨巢此刻漂浮在卢格组的头顶,盲眼男人“看”着庄长老离开的方向,慢慢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无奈意味地低声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8节 “我当年不过是闭关的时间长了些,那时宗内又出现了些动荡,老庄一时疏忽看管,灵庄中的成熟灵植跑了大半,抓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奄奄一息了,最后炼出的丹药成品也低了些。他就因为这件小事就记恨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向他赔过错道过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因为这件事,有些迁怒于我。” 江载月当自己是个只能听得见话的哑巴,没有半点接过卢阁主的话语的意思。 卢阁主往地上轻轻敲了敲竹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轻笑叹道。 “我就知道,老庄肯定又说了与我有关的恶言。罢了,小友,若是你不愿意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话,等会儿竹车来接我们,你若是觉得无聊,路上就和我的弟子们说会话吧。你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应该有很多话能聊到一起。” 卢阁主的态度实在太过和蔼,江载月也不好一直这么装哑巴下去,毕竟等会儿她可真要到人家密库里拿东西,现在的态度就太过恶劣,等会儿卢阁主把毒丸说成灵丹给她怎么办? 江载月装作不敢多言地小声道,“多谢阁主。” 盲眼男人朝着她的方向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真的就不发一言,安静等着竹车到来。 江载月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的卢阁主,虽然看不清男人白布下蒙着的眼睛,但是在她认识的四位修人道长老中,这位卢阁主给她的感觉最为神秘。 如果说修人道的长老都是因为心中有着一份无法放下的牵挂,才选择了修人道,那么在目前她认识的修人道的长老中,这位看上去最正常温和的卢阁主,心中到底存着怎样放不下的过往呢? 或许是这一天里吃到的瓜实在太多,看着夜幕降临,江载月的思绪忍不住放飞着,想到了姚谷主和吴长老那些让人唏嘘的过往。 雪白腕足突然从她头顶慢慢垂落下来,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祝烛星温柔缓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他?” 江载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盯着卢阁主的动作,似乎不太礼貌。 不过质问她的是祝烛星,又不是被她一直盯着的当事人,江载月敷衍地写道。 ——卢阁主也是风韵……总之挺好看的。 雪白腕足似乎有些迷茫,它微微曲起晃荡的样子,像是一个倒着的问号。 “你,喜欢他的样子?” 江载月快要被祝烛星的这个问题逗笑。 ——我都看不见他眼睛长什么样,怎么可能喜欢他? 然而不管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难题,都格外平和从容的祝烛星,在这个问题上显现出了让她难以理解的执拗,他的声音少见地有些低沉。 “你看见了他的眼睛,就会喜欢他了吗?” 江载月:……这到底是什么胡搅蛮缠的问题? 不对,问题是怎么从她盯着卢阁主,变到她喜欢卢阁主的? ——卢阁主这个岁数都可以当我爹了,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然而她这个回答,似乎也不足以让祝烛星感到满意。 “你不喜欢,年纪比你大的……人吗?” 祝烛星像是斟酌着,一字一句谨慎问道,“那年纪比你大的……不是人可以吗?” 江载月:??? 在她无比困惑时,卢阁主说的“竹车”,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竹车,是竹子搭建起来的马车,可是她发现——贫穷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那是一栋比血兰谷的竹宫更加高大壮阔的竹楼,而这栋竹楼,搭建在一条巨大得遮天蔽日,宽度比灵虫骨巢更大的白色巨蟒上。 如果不是那条巨蟒的头上没有长出小角,江载月简直怀疑那是一条活着的巨龙。 而当那条巨蟒稳稳落在她面前时,她看着眼睛都有好几个她这么高的巨蟒眼眸,心中再度浮现出一种这不科学的震撼。 不是,这么大的蟒蛇,每天到底得吃多少?整座竹山上的竹子也不够它吃上一顿吧! 然而竹车上的弟子跳了下来,看着江载月不敢置信的样子,笑着向她解释道。 “这不是活蛇,是师尊以阁内白竹炼制的通行竹车!厉害吗?” 江载月看着巨蟒灵活的扭动姿态,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用竹子炼制而出的死物。 她发自真心地赞叹道,“厉害。” 得到了她的认同,那位白竹阁弟子的脸上也显现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 竹车完全停下,竹楼里的弟子们接二连三地跳下了竹车,他们聚拢在卢阁主身边,朝气蓬勃的笑声与话音带着让人仿佛也跟着年轻起来的活力。 “师尊,您这次怎么出来了这么久?” “对啊,我们都想您了,没有您的指点,我刚刚又练坏了一炉药……” “师尊师尊,您先看下我炼制灵器的手法吧……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在弟子们没有太多距离感的热闹问候声中,卢阁主面容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他耐心地一一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就像是一个受弟子爱戴,再正常不过的师长。 如果没有庄长老先前的叮嘱,还有方石投之前告诉给她的信息,江载月简直觉得这一幕就是她理想中拜入师门中最美好情形。 但在知道了白竹阁和卢阁主身上有些许不对劲之处后,江载月只是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想要混在这些弟子中的末尾。 然而被弟子们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卢阁主,陡然转过头,朝她的方向再精准不过地“望”了一眼。 “这位江姑娘,是帮了我大忙的一位小友,别轻慢了人家。” 卢长老的话音刚落,所有白竹阁的弟子都向她投来了目光。 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 江载月感觉自己像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每个少年少女都带着最为热情的笑意,向她展露出最美好真挚的一面。 “这个姑娘,是师尊刚认识的道友?” “好厉害,她竟然能帮到师尊!” “以后她也是我们的道友了!” 第51章 赌注 当众星捧着的那轮“月”变成了自己, 在周围簇拥弟子的目光中,江载月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焦点的压力。 “……那个,其实我更喜欢独处, ”江载月硬着头皮道,“大家不用管我, 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就好了。” 她是来拿宝物的, 又不是来交朋友的。难不成卢阁主想用这种拉近关系的方法,让她手下留情? 江载月忍不住阴谋论着, 只听卢阁主这时再度开口。 “好了,不许惊扰江姑娘, 带她去房间里休息吧。” 一个容貌俊秀而意气风发, 翩翩公子模样的绿衣青年笑着开口,他气势十足地说道。 “大师兄在阁里,我是二师兄,我最大,我带师尊的客人去房间, 你们都给我让开。” 其他弟子就像看着自己的食物被抢去, 只能让开一条道路,眼巴巴注视着绿衣青年将江载月带走。 脱离了人群的包围,虽然感觉到背后还是有无数道弟子目光的注视, 江载月还是放松了几分。 而这位绿衣青年虽然面带笑容, 却没有让她再感觉到刚刚那种仿佛被热情包围的窒息感觉, 将她带到了房间后,也只是跟她叮嘱了几句早些休息,等会儿会送一些餐食过来,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房间布置得格外干净雅致,就像是时常有人打扫一样, 家具大多都是竹制的,带着淡淡竹林的清香。打开窗就能看到底下大片的柔软云层,明明竹车是在天上疾行的,却没有让人感觉到一点失重与颠簸。 江载月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太过让人不适的异样,但是一想到在血兰谷中的经历,她还是提起十二分的戒心,没有直接触碰那些看似无害的家具与床榻。 而不一会儿,那位绿衣青年也送过来了一些糕点,小巧的点心墨绿精致,甚至还别有新意地做成了竹子的形状,竹叶竹节都做得格外精巧。 江载月欣赏了一会儿,倒是真的有点饿了,她连忙吞了一颗辟谷丹,终于压制住涌现出来的嘴馋,紧接着把糕点递给雪白腕足。 “仙人,您觉得这些糕点有问题吗?” 祝烛星十分严谨地把每块糕点碾碎成细密的粉末,才温和道,“这些都是普通的食材,应该没有问题。” 江载月还是不放心,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对了,仙人,您的星沙不是喜欢吃垃……我是说喜欢吃那些有灵性之物吗?您把这些糕点带回去给它们,或者找个地方偷偷埋起来,可以吗?” “好。” 对于她每个心血来潮的古怪要求,祝烛星似乎都不会拒绝。 雪白腕足将那些糕点全部卷起,下一刻就消失在了她的房间里。 江载月装作迫不及待的样子,敲了敲对门,她十分兴奋地说道。 “你们的糕点实在是太好吃了,能再给我一盒吗?” 她注意观察着青年弟子脸上的神情,却发现那人脸上并没有她想象的对于猎物中计的窃喜或是得意。 他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就如同一个厨艺被认可的普通青年人一样,甚至有点结结巴巴道,“你,你觉得我做的糕点很好吃?” 青年人的眼睛猛然亮起,激动得脸上都要浮现出一层绯红。 “你,你没有骗我吗?” 江载月感觉她仿佛猜错了什么,但还是顺着青年的意思点了点头。 而绿衣青年下一刻就如同一只射出的箭般跑了出去,走道里都能听见他激动响起的清亮声音。 “师尊的道友称赞我的糕点好吃!哈哈,这次的赌注是我赢了!” 什么赌注? 江载月格外茫然,下一刻,去而复返的青年人,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弟子再度走回来。 青年人如同是一只尾巴高高翘起的猫,意气风发地微微仰着头说道。 “你把刚刚和我的话,跟他们再说一遍。” 江载月迟疑着,最后还是在众多弟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轻声说道。 “我,我觉得,那糕点还挺好吃的,想要再来一盒?” “怎么可能?” 听到她这句话,弟子们像是炸开了锅,“怎么可能?梅师兄的手艺,不把客人吃得吐出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有客人夸梅师兄做的好吃?” 而被他们称为梅师兄的青年人,像是一只懒洋洋的,故意梳理羽毛,展示羽毛的白鹤,他的声音带着不让人讨厌的得意与轻扬笑意。 “别说了,愿赌服输。快把你们的赌注交出来。” 众多弟子耷拉着脸,像是怀疑人生,又不得不愿赌服输地抠出一瓶瓶丹药,交到青年人手中。 青年人欣赏完了众人的懊恼神情,方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一瓶瓶拿走了他们的丹药。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49节 江载月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忍不住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给他丹药?” 被江载月的问题勾起了倾诉的欲望,一众弟子你一句我一句,终于给江载月拼凑起的事情的全部经过。 原来进入了白竹阁内的弟子,在正式开始炼丹炼器前,必须要经过一道考验——那就是要做出令人满意的,火候与味道都把握精准的菜肴。 因为炼丹与炼器的原材料都极为昂贵,如果一个弟子连做菜的火候和味道都难以把控精准,那么炼丹与炼器的基本功显然也不够扎实。 这在白竹阁里就慢慢形成了一个习俗,每个弟子如果做不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饭菜,那么就不能去炼制更高级别的丹药与灵器,他们就只能拿低级丹药与灵器的原材料练手。 而那位赢了赌注一脸得意的青年人,就是所有弟子当中做菜最为难吃,但是因为自身炼丹药与炼器天赋较高,被阁主破例收为真传二弟子的梅晏安。 虽然大家对梅晏安的炼器炼丹天赋都极为心服口服,但是因为梅晏安每次下厨做的饭菜,平等地让每个弟子都感觉不满意,许多弟子都和梅晏安开玩笑,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觉得梅师兄的糕点做得好吃。 梅晏安对此深感不服,他感觉他的厨艺每天都在进步,迟早有一天能做出让同门都心悦诚服的饭菜,因此众多弟子和他打赌,如果在三年之内,有人无意中吃下了梅师兄的手艺,并且夸赞好吃,他们就心甘情愿地拿出炼制最好的丹药,送给梅师兄。 梅晏安对自己格外有自信,无论是遇到新入阁的弟子,还是师尊新带回来的客人,都会跃跃欲试地把自己的拿手之作给不知情的人吃,虽然屡战屡败,有些人一吃到口中就吐了出来,还有些不挑食的灵兽都不会动他的糕点一口,在众多同门“狗都不吃”的嘲笑声中,梅晏安还是坚信世上终会有他的知音出现。 而这次江载月的出现,就彻底终结了众多“梅师兄的饭菜,连狗都不吃”的传言,大家发自内心地决定,以后就把这个传言修改成“梅师兄的手艺虽然狗都不吃,但竟然有人吃了后还觉得好吃,听起来有点可怜。” 有人甚至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委婉地问道,“客人最近是不是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有些尝不出味道?” 梅晏安据理力争的声音,淹没在众多弟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中。 “怎么就不能是我的手艺真的变好了呢?我还留着几块自己做的糕点,我现在吃给你们看……呜……好,好苦……” 听着众多弟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再看着梅晏安自己都怀疑人生的神态,江载月突然感觉有些恍惚。 怎么说呢? 这么其乐融融的师门趣事,是不是听起来也过于正常了? 不说和血兰谷弟子相比,梅晏安以及他身边的这些弟子,就算是和袁常足相比,也显得像是恐怖画风外格格不入的正常师门弟子了。 站在这群人中间,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个已经习惯了周边是精神病人,坚信自己才是正常人的精神病人,站在一群过于正常的弟子之间的茫然与不适。 难道是庄师叔和方石投他们有问题,才会觉得白竹阁的弟子和阁主不正常? 江载月思索间,就看见梅晏安怏怏不乐地低下头,将刚刚收进去的丹药一瓶瓶拿出来,递到原本丹药主人手中。 “算了,这次的赌注不算,”但他很快又抖擞起精神,认真道,“我迟早要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那些弟子嘻嘻哈哈着,虽然刚刚满脸心痛,但是没有一个伸手拿回自己送出去的丹药。 “我们当初打的赌,可没有说那个夸赞梅师兄手艺的人味觉是不是正常?” “算啦师兄,愿赌服输。是你赢啦。” “对啊师兄,想开一点,往好的方面想。这位贵客可是夸了师兄你的手艺,”有弟子鬼鬼祟祟趴在梅晏安耳边,压低着声音道,“说不定这就是上天送来的缘分。” 梅晏安两眼发愣,回应过来那位弟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后。他勃然大怒,耳后的那一片冷白皮肤却染上了一片绯色。 “敢编排师尊的贵客,你看我不收拾你……” 一番鸡飞狗跳后,梅晏安押着那个格外狼狈的弟子,让他向江载月道歉。 第52章 美人计 江载月完全不想掺和进她看不懂的这群白竹阁弟子之中, 但是一道雪白腕足,陡然穿过了那个还在笑嘻嘻的少年人额头。 “你这时候装晕……” 看着那名弟子的身体完全倒下,梅晏安不耐烦地拎起那人,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周围人群中也响起一片喧哗。 “王师兄, 你怎么了?” 众人焦急地查看完情况后, 准备将那个晕过去的弟子带回房间,梅晏安下意识地准备跟上, 但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向江载月诚恳道歉。 “王师弟他刚刚说了不太适合的话,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 我一定带他向贵客道歉。” 梅晏安陡然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我这里有一瓶自己练的补气丹,睡前吃上一颗,灵气能在经脉里自动流转,相当于小半天的修炼, 不仅有助于睡眠, 还能让你做一个好梦。这瓶是我炼过最好的补气丹,我自己尝过的,绝对没有半点丹毒。” 梅晏安看了她一眼, 又仿佛不敢多看般低下眼, 他耳边逐渐扩散出的那点红晕, 让他像是一只束手束脚,莫名乖巧蹲起来的猫咪,他小声道。 “你,我……我下次一定会做出更好的糕点,再请你来吃……” 说完这句话, 他整张脸似乎都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紧接着像是有人在后面追着他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廊道。 江载月:??? 离开房间后怎么每件发生的事情,都出乎她的预料? 回到房间后,仔细回想着梅晏安的所有神情和动作,江载月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算什么?白竹阁二师兄亲自施展的美人计吗? 这是卢阁主指使的,还是梅晏安想要攀上她这个阁主的客人? “美人计?” 雪白腕足轻轻摇动着,温柔缓慢的男音在她耳边疑惑响起,“是什么?” 江载月这才发现是她刚刚沉思间,不自觉将那三个字说出了口。 她随口解释道,“就是对方派出一个美人,试图利用美色,从我这里套取情报,或者换到什么别的利益。” 江载月没心思在这方面过多纠缠,她直接问道,“仙人,你刚刚是发现了什么?那个姓王的,晕过去的弟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然而祝烛星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她说的美人计上,他发自真心地疑惑问道。 “那个绿衣服的人,也算美人吗?”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如同刚才一般温柔,但江载月却奇异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冷意。 “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江载月顺嘴道,“仙人,你不觉得他像是那种全身毛色雪白,然后有一点点骄傲可爱,但是你招一招手,他竟然会跑过来的那种小白猫吗?” 江载月说得兴起,忍不住想了想那幕场景,但是一个激灵后,她陡然清醒过来—— 江载月啊江载月,难道你真的是那种色令智昏,别人使个美人计就乖乖上钩的人吗? 在美色上吃亏这种事,她已经在姬明乾身上栽过一回,也应该好好长一长记性了。 祝烛星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他比宗主还好看吗?” “宗主?” 一想到宗主手撕怪物的英姿,江载月完全对他那张非人而完美的脸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别样心思。 等等,话题是怎么从梅晏安身上扯到宗主身上的?观星宗难道还有举办选美大赛比美的传统吗? “宗主当然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想到祝烛星讳莫如深的外貌这一点,江载月话题一转,强行升华道,“但是,外貌不是永恒的。一个人还是得拥有一颗善良的,乐于助人的心,才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让人信任亲近的好人。” “所以仙人,无论别人的容貌如何,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最好的,最独一无二的美人。” 蝉联说瞎话比赛冠军多年,如今说起这些彩虹屁,江载月连脸都不带红一下。 但是祝烛星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被她宽慰到的样子。 “……我,虽然……是白发,怪异些……但至少……比那个绿衣服的好看。” 祝烛星吞吞吐吐着,简直像是在说着什么难言之隐,然而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坚定了不少,透出一种无人能怀疑的笃定气势。 江载月此刻一头雾水。 祝仙人怎么在和梅晏安比美这件事上,这么有自尊心? 但一想到每个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自尊心应激点,她还是体谅地说道,“我相信你,仙人,至于白发……” 江载月陡然反应过来,“白发很好看啊!多仙气飘飘的,哪里怪异呢?我们那里人均白毛控……就是每个人都喜欢白色头发的角色……” 在她百般热情的赞叹声中,祝烛星像是终于接受了她喜欢白色头发的设定。 “宗主很快就会进入清醒期。等到他将你收为弟子,我就……以人身与你相见。” 什么?宗主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那她不就是离逃出观星宗这个目标,更成功地迈进了一步吗? 江载月激动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祝烛星的下一句话。 祝仙人要用人身来见她啊? 虽然在血兰谷里的时候,她确实对祝烛星的人身还挺感兴趣的,可是当原本的新鲜感过去后,再想到祝烛星主动提出用人身与她相见,江载月心中还是泛起一种迟疑的,说不清是应该喜悦还是应该担忧的复杂情绪。 她已经习惯了雪白腕足像个黏黏糊糊的背后灵一样待在她身边的生活,如果祝烛星之后以人身和她相处,至少在呼救上,他应该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随时喊随时到了吧。 而且为什么是宗主将她收为弟子,祝烛星才能用人身和她相见?该不会她见到了祝烛星的人身,还会引发什么不好的后果吧? 然而心里打着退堂鼓,一点也不妨碍江载月面上表现出十足十的欣喜。 “太好了,仙人,我真的是太期待那一天到来了……” 上天保佑,实在不行她要不趁着祝烛星之后离开的那段时间,考虑一下早点跑路吧? 江载月在心里默默思考着,强行扭转话题道。 “仙人,所以那个姓王的弟子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祝烛星诚实道,“我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异常。” 江载月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打晕他?” “我不喜欢,他说的那些话。” 那人刚刚到底都说了啥? 经过刚刚的一番交谈,江载月发现自己都快要把王姓弟子相关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然而还没等她再问,外界又陡然传出了一阵敲门声。 “姑娘,阁主让我提醒您,白竹阁已经到了,您该和我们一起下车了。” 江载月应了一声,也没心思再往那个正常的王弟子身上多想,她不忘叮嘱祝烛星一句。 “仙人,在卢阁主面前,您可不能像刚刚一样,随便把人打晕了。” 知道了祝仙人和神志不清醒的宗主,在观星宗里可能还有无数个欲将他们除之而后快的仇敌后,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和她不相关的事,以后她还是少凑些热闹,以免把祝烛星和宗主给牵扯进来。 祝烛星慢慢地应了一声,“只要他们没有伤害你,我就不会出手。” 江载月终于想起来了王姓弟子刚刚说的话,她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捏了捏自己肩上盘着的雪白腕足。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0节 “我怎么会在意别人说的几句闲话?仙人,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也不想让你被我牵扯进一些不该有的危险中来,我也不想见你受伤。” “我不会受伤的,”雪白腕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冰凉柔软的触感更加贴紧了她,像是恶龙寸步不离地围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如果真的有人对我动手,也不过是死一些人,还是再死多一些人的差别,我只是担心死的那些人中,会有你在意的人。” “载月,我不想让你难过。” 那种有些奇怪的,仿佛被海浪轻轻裹挟着,带到遥远地方的陌生感觉,让江载月有些许不适应。 不过这应该就是最纯粹不过的同族长辈和崽之间的爱护之情了吧? 门外弟子的声音打断了她太过漫无边际的想象,“江姑娘,你遇到……什么不方便处理的麻烦了吗?” “没有没有,”江载月推开门,发现这次来叫她的还是梅晏安。 梅晏安此刻的神情比刚刚镇定不少,他手上还拎着一个礼盒。 感觉到江载月落到礼盒上的眼神,他连忙开口道。 “江姑娘,你放心。这盒竹糕是别人做的,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我就是拿来借花献佛的。若你以后想要炼丹或者炼器,都可以来白竹阁里找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都会出手的。” 迎着梅晏安明亮的目光,江载月应了一声,随手收下了礼盒。 等走下竹车,卢阁主显然已经在白竹林前等了她一会儿,感觉到江载月下意识往上看了一眼的眼神,卢阁主温和道。 “我已经将灵虫骨巢安置好了,小友随我来吧。” 第53章 封魂丹 江载月应了一声, 她跟在卢阁主身后,走入了不远处的竹楼之中,其他弟子跟在他们身后。 陡然间, 一道身影从竹楼门口蹿出,闪现在卢阁主面前。 “师尊你看, 我这次的丹药是不是成功了, 应该是成功了吧……”那人喃喃自语着,身上依稀能看出绿色底色的衣袍上染着浓黑的焦炭之色, 他的面容更像是呆在煤矿底下,十数年不见天日的野人, 漆黑得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肤色, 头发更是散发出许久没有打理过的散乱脏污气息。 梅晏安与其他弟子却是对这人的衣着打扮毫不惊奇,他们主动喊道。 “大师兄!” 不过那人根本没有理会其他弟子的呼唤,他只紧张盯着卢阁主的神色,就如同卢阁主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他接下来的命运。 卢容衍接过那枚丹药, 仔细辨认了气息, 他温和开口道。 “执锐,你这次炼丹的火候,与上次相比, 已有几分精进, 但丹痕隐裂, 说明灵药调和的时机还是晚了些……” 卢容衍的声音温和平缓,然而那个浑身散发着焦黑气息的弟子,眼中激动的神情还是肉眼可见地一点点空洞了下来,像是一个被人一点点抽去灵魂的傀儡,当听到卢阁主最后一句, 让他回去先休息一会儿,再尝试一次的劝告后,他失魂落魄地走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往江载月以及其他弟子身上看去。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梅晏安适时地解释道。 “江姑娘,韦师兄是我们的大师兄。他平日里炼丹成痴,也很少与我们这些弟子交谈,刚刚并不是有意而不见。” 江载月摆了摆手,她当然不至于在乎这位韦师兄的冷漠态度。 只是看着那人很快消失在竹林里的模样,她下意识问道。 “你们这位韦师兄如今多大了?” 梅晏安老老实实答道,“韦师兄今年应该三十有五了。” 卢阁主是姚谷主的师尊,年龄至少也有几百岁。 可是看刚刚那人身上的沧桑气息,她差点以为那人比卢阁主的年龄还大。 那位郁郁寡欢的韦师兄,看起来简直是白竹阁里这群其乐融融的弟子中的异类。 但是看着梅晏安年轻的面庞,江载月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抓不住的怪异。 “你今年多大了?” 梅晏安像是很不理解她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今年二十七了。” 江载月的目光从梅晏安身后的那些弟子们,格外年轻朝气的面庞上扫过,她放低着声音问道。 “白竹阁里,你们韦师兄就是年龄最大的弟子了吗?” 梅晏安仔细想了想,“这我倒是不清楚,我只记得在阁中待着的十几年里,韦师兄就是我认识的年龄最大的弟子了。江姑娘,怎么了吗?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江载月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即便是在看起来最无忧无虑,弟子们相处也最为和谐友爱的白竹阁,最长寿的弟子也不过是三十五岁,剩下的那些弟子看着都似乎与梅晏安仿佛的年岁。 所以,那些年龄更大的弟子去哪里了?他们都是因为异魔失控,被困进了镜山中吗?还是…… 江载月摇了摇头,克制住自己不必要的好奇心,她告诉自己只是来白竹阁一趟,没必要深究白竹阁此刻岁月静好场景下的可怕真相。 只是接下来的一路上,她更加小心谨慎着。 等卢阁主将她带入密库时,看着密库中满满当当的丹药,听着卢阁主的温和讲解,江载月克制住心中“她全都要”的欲望,一边仔细听着,一边认真向祝烛星问道。 ——仙人,你们这里储存丹药的法器贵重吗? 如果贵重的话,她可能就要仔细想一想要不要向卢阁主开这个口。 雪白腕足轻声道,“应该不算贵重。我的星沙其实也有储物的效果,我可以捏成手环送给你。你想要保存什么,可以让星沙暂时吞噬,之后再让它们吐出来。” 江载月一开始有些心动,但一想到星沙连异魔邪物都可以吞噬的特点,她顿时打消了让这么凶残的东西待在她身边的想法,委婉道。 ——算了,仙人,我先问问卢阁主吧。 “阁主,劳烦能问一下,这些丹药有什么特殊的保存条件,或者有什么可以将它们储存放置在一起的法器吗?” 卢容衍转过头,被白布遮盖的双眼“看”向她所在的位置,他声音温和道。 “我已经为小友准备了储物的法器,”卢容衍伸出手,一条如同微缩版竹子的法器就出现在他手中。 “不知江姑娘是喜欢以饰品,还是锦囊之形带在身上?” 这还带特殊定制的吗? 江载月认真思索着,陡然间听到祝烛星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也能改换法器的形态。载月,交给我吧,等我检查一遍后,我再帮你戴上。” 比起卢阁主,江载月自然更信任一直以来帮过她无数次的祝烛星。 “卢阁主,其实我觉得它的原型也挺好看的,也不用改变形貌了。不如您和我说一说这个法器的使用方法吧?” 卢阁主温和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告诉她如何法器上留下自身的标记,又该如何用灵力温养法器,直至与法器心神合一,这样即便是有人抢夺走了法器,也无法再打开使用。 江载月将这些要点一一记在心里,她陡然想起姬明乾一直宝贝的梅枝法器,跟着他的法身一起折在了祝烛星的星沙巢穴里的事情,突然忍不住对炼器生出了一点好奇。 “阁主,请问那种攻击型的,从小温养到大,如指臂使的灵器价值多少呢?” 卢阁主问了几个与法器有关的细节,江载月耐心回答,卢阁主方才给出了一个确定的回答。 “这等至少也是玄品法器,若是在外界,也能抵得上一座偏远之城所占的灵晶矿脉。” 星石吞吃的那个法器,竟然能抵得上一座小城池的灵晶矿脉? 听到这个回答,江载月后背微微发凉,她再度意识到了姬明乾对她的恨意,现在得有多么深厚。 看来即便她跑出了观星宗,也绝对不能靠近姬家势力所在的城池。 “怎么了?” 察觉到少女身上不自然的颤抖,雪白腕足包裹她肩颈的力道更紧了几分,仿佛是预感到了敌人的出现,祝烛星的声音低沉几分。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 江载月连忙解释道。 ——只是想到了一个仇家。 雪白腕足安抚似地贴了贴她的面颊,冰冰凉凉的触感一下就让她清醒了不少。 “不怕,我在这里。” “小友,”卢容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出神,温声问她,“可是有何不懂之处?” 江载月求知若渴地抬起头,她诚恳问道。 “阁主,您可以为我挑一件合适的,比那个玄品法器更厉害的法器吗?” 虽然她的修仙资质比不上姬明乾,但是姬明乾在外树敌众多,说不定等她跑出宗门的时候,姬明乾已经被仇家打死了,江载月宽慰着自己,但还是觉得她起码得有一件法器的倚仗。 卢阁主点了点头,他温和道,“阁中确实有几件地品法器,只不过都是近战用的刀戟兵戈。小友若是想要一件与自身神魂完全贴合的法器,可能需要留在白竹阁几日。” 江载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虽然进入庄长老的灵庄没多久就遇见了灵植失控,进了姚谷主的血兰谷没几天就让血兰谷闭谷了,但是……但是她也不至于总是这么倒霉吧。 只要她谨小慎微,不走出自己的房间,不打听杂七杂八的闲事,就像白竹阁有雷,也不至于就精准地在她呆着的这几天里爆发吧。 接下来卢阁主向她介绍了密库中的灵药,江载月这回的胆子就放大了不少。 她大胆地要了足够她用上几十年的辟谷丹,能加速伤口愈合的回春丹,还有能潜移默化改善经脉,优化自身修仙资质的仙骨丹,促进灵气吸收的补气丹,修仙者不小心触碰也极其容易中毒身亡的万毒丹,最后当然还有丹药中最宝贵的能使灵台保持清明的清心丹。 当她要完了这些丹药后,即便是一直戴着温和从容笑容的卢阁主,脸色似乎也隐约有些发白。 感觉自己再多要一点,可能就要直接激发出卢阁主最终的boss反派形态,江载月最终意犹未尽地止住了嘴,依依不舍地在那些还留存在密库里的丹药上一一扫过。 “……就这么多吧,多谢阁主。” 众多丹药在密库中都是成箱成箱地封存着,然而陡然间,江载月突然注意到了密库角落处,一瓶不起眼的,甚至用极其简单竹瓶封存的丹药。 她顺嘴问了一句,“阁主,这瓶丹药是什么?” 卢阁主看了一眼,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惋惜的意味。 “这是封魂丹,服下一颗就能让人封存住神魂的状态。若是神魂受伤,或是受了异魔侵染,此丹可以让神魂维持服下时的原状。只是若是修为有所增长,丹药的效力就会褪去。炼出封魂丹需要的耗费颇多,但用效却有些鸡肋,宗内也没有多少弟子长老需要,于是我将它刻意封存在了此处,或许有一日,有缘之人能用得上它。” 江载月也感觉这个丹药好像没什么用处。 封神住神魂的状态,哪个傻子会花大价钱买这种丹药? 等等,封存住神魂原态—— 江载月眼睛猛然一亮,这个封魂丹,对她神魂上长出的那些触手有没有作用?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1节 第54章 缘分 碍于祝烛星在她身边, 江载月没敢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她只是装作对炼制丹药格外有兴趣的样子,认真问道,“这个封魂丹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卢阁主可以把这一瓶给我吗?” 卢容衍似乎并不在意这等小事, 他温和道。 “自然可以。” 江载月得寸进尺道,“阁主, 那炼制这些丹药的丹方, 也都可以给我吗?” 卢阁主朝她的方向“看”了片刻,在江载月以为他要开口拒绝的时候, 他压了压手边的竹杖,声音仍然格外平和道。 “可以。只是即便有了丹方与原料, 初入丹道的修者也不一定能炼出合格的丹药。江小友切记不可自行炼丹。” 江载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没有傻到以为自己按照丹方就能炼出丹药的程度, 只不过有这些丹方在身,来日她逃出宗门,万一遇上手头很紧的关头,说不定还能卖上一张来应急…… 然而仿佛先一步猜到了她的心思,卢阁主温声道。 “丹修很少会收用来历不明的丹方, 因为有些来历不明的丹方, 炼成后反而会让丹修生出异魔。不过我想,江姑娘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售卖丹方之事。” 江载月一秒丝滑地改变态度,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对, 我怎么会做出卖出白竹阁心血的事?” “这些丹药我随后会放进法器中, 时辰不早了,若是小友没有别的想要的,我让弟子带你去竹阁里安置吧。” 江载月点了点头,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根竹子模样的储物法器,方才跟着引路的梅晏安离开了。 梅晏安热情地向她介绍白竹阁中沿途的景物。 “江姑娘, 这里是我们与师尊平日居住的竹楼。东边稍近些的阁楼是炼丹阁,平日里如果有什么炸炉的异响,江姑娘也不要害怕,不过竹楼这边安置了隔音的法阵,应该也听不到外界的响声。” 梅晏安像是一个熟悉之后就过于嘴碎而热情的大猫,继续热情道,“西边的是炼器阁,炼器阁与炼丹阁平日里都是不许外人进入的,但是师尊既然答应了为江姑娘锻造法器,江姑娘平日里也可以让我陪着进来。” 然而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语中可能有些许歧义,在江载月的目光中,梅晏安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信不过江姑娘的意思,只是炼丹阁与炼器阁里的器具都有些危险,平日里也经常发生爆炸失火这种事。有我陪着,会更安全一点……” “对了,炼器阁旁边还有我们那些弟子养着的小农庄,农庄里种了些瓜果蔬菜,还养了许多鸡鸭鹅,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块深潭,那里还养了许多大鱼,”梅晏安自豪地念着,“我们平日里做菜都是从那个小农庄里取材。为了照顾好那些鸡鸭鹅鱼,我们还特意为他们炼制了一种丹药,每天只喂一次,还不会产生太多粪……” 可能是担心自己的用词不雅,梅晏安很快改了口。 “就是,就是照顾起来很方便。而且它们一点也不怕人,若是江姑娘闲着无聊,也可以过来看看它们。” “梅公子,”江载月忍住想要打听白竹阁更多信息的想法,她装作毫无兴趣道,“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带我去休息吗?” 看着少女雪白清丽面容上流露出的淡淡疲倦之色,梅晏安突然想起王师弟曾经说过的那句玩笑话。 江姑娘的房间,就安排在了他的隔壁,这,这算不算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呢? “梅公子,梅公子……” 梅晏安陡然清醒过来,不敢再看江载月一眼,“好,好的,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然而他转过身的时候紧张得同手同脚,江载月甚至能看清他耳朵后面红了一大片的模样。 什么是演技? 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道,看看梅晏安如今这种像是情窦初开的青年人,完全青涩懵懂的模样,这才是影帝级别的,让人找不出一点破绽的演技啊。 但她就是不上当,没想到吧? 江载月冷不丁问道。 “梅公子,你听说过无事庙的易庙主吗?” 回到了他熟悉的事情上,梅晏安的表现镇定了许多,至少没有像刚刚那么结结巴巴道。 “我见过易师叔,易师叔平日行事十分谨慎,总是待在无事庙里,极少出门。江姑娘有事要找易师叔吗?” 江载月状似随意地问道。 “是易长老编纂的宗规吗?” “宗规?” 梅晏安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答道,“应该是易师叔编纂的宗规吧。每隔几年宗规都会有些变化,我还记得前几年白竹阁的规矩有些要变,还是师尊让我带着改了的那些阁规,放进无事庙里。” 江载月顿了顿,慢慢问道,“白竹阁里的规矩也发生过改变吗?” 梅晏安点了点头,终于找到了她感兴趣的事,他的眼睛猛然亮起,没等江载月问,就主动说道。 “我房间里还有从前的白竹阁旧规,江姑娘想要亲自来看看吗?” 江载月顿了顿,虽然她对白竹阁如今这幅平静表象下的真相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更改过的白竹阁阁规,还是让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镜山是因为吴长老不在,才可能要更改规矩。可白竹阁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卢阁主主动更改其中的规矩呢? 梅晏安带她来到了他的房间,满满当当的书卷,丹药材料,器具挤满了书房,以及待客的厅内,第一眼看过去,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 梅晏安手忙脚乱地立刻给她腾出了一个进来的地方,然后翻找良久,才从那些厚厚的丹方古籍底下找出了一卷格外古旧的竹简。 打开那捆竹简,一行行工整有力的字迹被一抹丹砂似的朱红抹去,最后留下的几行墨字,就是江载月熟悉的宗规上白竹阁的规则。 那些被抹去的旧规是什么? 江载月细细辨认着那些入木三分的,被朱红掩盖的字痕,梅晏安在旁边小心翼翼问道。 “江姑娘想知道这些旧规吗?我可以读给江姑娘听。” 江载月没有拒绝,梅晏安清了清声音,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稳,吐字清晰地念道。 “弟子不得伤害白竹阁内的灵虫。” 白竹阁先前也养育过灵虫吗?不过卢阁主之前是姚谷主的师尊,姚谷主之前在白竹阁里养过灵虫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异的事。 “弟子不得伤害阁内的人形生灵。” 这点听上去与血兰谷的宗规相似,说不定是姚谷主还在白竹阁里的时候,卢阁主专门为她订立的。 “弟子不得主动捕获和吞食谷中的食物。” 这条规矩的意思,难道是不要随意大小饭? 然而念着念着,梅晏安自己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主动停下口道。 “江姑娘,这好像不是宗主曾经改过的那一卷阁规,奇怪……我当初看了一眼,和这些旧规不一样……” 梅晏安的手轻轻在那些朱砂红痕上轻轻一摸,那些结块似的朱红墨迹就掉落下来,显现出张牙舞爪的,完全与卢阁主铁画银钩笔迹完全不同的字迹。 梅晏安盯着这些字,他下意识往卢阁主留下的墨黑字迹上也轻轻一抹,墨黑字迹也碎成粉末,从竹简上簌簌地脱落下来,显出最原本的张狂黑字。 江载月这回完全能看清竹简上的字体,除了原本梅晏安念出的这些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旧规。 【弟子不得擅自离开白竹阁。】 【弟子进食之后,必须进行药浴。】 【弟子不得攻击,吞吃阁外的食物。】 …… 这些张牙舞爪的张扬字迹,不过寥寥几笔,就让人看得头皮微微发麻。 “梅公子,你能看出这些旧规是谁写的吗?” 梅晏安喃喃自语着,“不可能啊,阁中规矩都是师尊设的……怎么会有如此无礼又奇怪的规矩?我要去问师尊……” “等等!” 江载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拔腿就要走的梅晏安,她诚恳道。 “梅公子,能不能等我走了,你再问?我还有一些要事没处理,想尽快拿到法器就离开,梅公子可以等我离开之后再去问吗?” 梅晏安看着被她拉住的袖袍,陡然从刚刚的不解中回过神来,他的脸色又红了一大片,几乎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好,好的江姑娘,那我先带你回房休息吧。” 江载月又叮嘱了梅晏安几句,千万不要把她看见这些旧规的事情告诉给其他人,哪怕是阁主。 梅晏安听话地点着头,江载月确定他都听进去之后,又问了几个要更改的宗规如何交给易庙主的问题,方才回到房中。 她其实信不过白竹阁这些弟子与卢阁主,同时也有些信不过灵庄里的庄长老。 不过这显然对立的两方,如果对一件事都是同一种说法,那么这种说法大概率就是可信的。 如果验证了封魂丹确实能抑制触手的增长,那么她就不必忧虑自己的精神值了。 接下来只要她能暂时掌控住镜山,找到让镜山通道通往外界的方法,那么脱身的途径也解决了。只是这继承镜山的弟子人选……等拿到自己的法器之后,她还得往无事庙走一趟。她就不信搞一通弟子海选,也找不出一个能使用镜灯的弟子。 最后只要等宗主完全清醒,将她收为弟子,她就算是拿到了离开宗门的正式理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在与观星宗扯上一丝半毫的联系。 而想到这里,江载月忍不住惋惜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盘着的那条冰凉腕足。 第55章 废人 她对离开观星宗的这些妖魔鬼怪没有什么留恋之情, 只是一想到要和陪伴了她这么久的祝烛星分开,还是不由有些伤感…… 离开了祝烛星,谁还能这么尽职尽责地做她的随身老爷爷?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低落心情, 雪白腕足轻轻贴住她的面颊。 “怎么了?刚刚那个人族,让你不高兴了吗?” “不是他惹我不开心, 只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江载月解释了一句, 雪白腕足轻轻缠绕上她的面容,像是想要贴紧她的每一寸肌肤。 “什么难过的事情?”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祝烛星之前在血兰谷中和她说过的话。 “仙人, 你之前说过,你的身体不舒服——” 少女担忧地轻轻握住她脸颊边的雪白腕足, “现在没事了吗?” 祝烛星顿了顿, 之前靠近少女时产生的悸动与颤栗,并没有从他的身体上消散,甚至一刻比一刻更加强烈,强烈到他的情绪有时候比他的理智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但他的理智如同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沼泽,已经提不起一丝一毫要离开她的念头。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2节 可这种感觉并不糟糕, 就像是第一次下落到海底深处, 他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压迫与憋闷,反而有一种轻飘飘的,认定了这是他以后的巢穴的喜悦感。 他曾在很多个地方建立过不同的巢穴, 却第一次在一个生灵身边, 找到了比巢穴更让他不想离开的安定感。 可是生灵, 也可以作为他的巢穴吗? 他不想伤害她的身体,让她露出难过的表情,也不想住进她的血肉里,与她融为一体,却想着能与她更加亲密一点, 最好能永远,永远留在她身边。 这是比爱惜自己的巢穴更深刻的一种情感,祝烛星分辨不清这是什么,但如今的他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 他对江载月的这种感情,不是食欲。 他不会伤害她,所以,他应该也可以——永远不离开她,对不对? 想通了这一点后,祝烛星忍不住收紧着雪白腕足抱住少女的力道。 感觉到雪白腕足紧紧地缠上自己身体的力道,江载月头皮陡然微微一麻。 她没死在卢阁主手上,难不成要死在帮过她许多次的祝烛星手上?这到底是什么地狱笑话? 就在她已经按耐不住要动用最后手段的前一刻,雪白腕足终于松开了缠住她的力道。 祝烛星比较以往更加温柔轻和的声音缓慢响起。 “我没事了。” “载月,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雪白腕足试图安静缩回呆在原先的位置,然而身体紧绷的江载月却下意识想将肩膀和头上的雪白腕足离她远一点。 不离开她了?祝烛星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先前一直对祝烛星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件事有些忧虑,但是在跑路的方向和丹药都准备得差不多的前提下,祝烛星又突然说不走了,江载月陡然间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仙人,您的身体真的休养好了吗?要不要还是去找个大夫仔细看看?” 雪白腕足没有放弃的意思,它一点点轻轻贴住她的肌肤,像是用蛛网试探性的,一寸寸缠紧猎物的蜘蛛,最终还是以江载月没有反感的缓慢速度,缠回到了少女的身上。 “我的身体,很好。” 感觉着腕足圈揽处传来的少女脉搏,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温热的跳动,祝烛星缓慢道,“别怕,载月。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是,她这很难不害怕啊? 一向相当于一个沉默无声的随身老爷爷的祝烛星,最近叫她名字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还动不动就说出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话,江载月沉默着,如果不是很确信自己打不赢祝烛星,她现在真的蠢蠢欲动,很想重新捡起以前的老本行,给祝烛星也扣点精神值,看他能不能变得冷静一点了。 “仙人,我觉得,白竹阁这地方是不是不太对劲?您是不是也受到了白竹阁的影响?要不我们先回弟子居吧,等阁主开始炼制法宝的时候,我们再过来?” “我没有受到白竹阁的异魔影响。” 祝烛星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却还是乖乖地待在她头上道,“不过如果你想回弟子居,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江载月忧心忡忡地摸了一把雪白腕足,至少在回去这件事情上,祝烛星没有反对她的意思,那么祝烛星即便是可能受到了卢阁主的异魔影响,那么问题应该也不太大。 说行动就行动,趁着月黑风高,竹楼周围看不见多少人影,江载月正准备偷偷溜走。 然而陡然间,一道恐怖的爆炸声,陡然从不远处的炼丹阁中响起。 说好的炼丹阁附近设有隔音的法阵呢? 江载月转头一看,发现原本高耸的炼丹阁此刻拦腰斩断,上半部分的砖瓦碎石像是虚空蒸发,空气中都隐约能感觉到那股炙烤似的热浪。 好吧,如果连炼丹阁都被炸没了一半,那么法阵隔不住声音,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了。 只是看着这种丹药爆炸的威力,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比起炼丹,她感觉他们去炼制炸药,可能更有前途。 不过可能是不能在心里说别人坏话,感觉到头上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滴滴嗒嗒地流下来,江载月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勉强能看出是一道人形的“东西”,被卡在了竹楼与附近的白竹之间。 哦,原来流的是血。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听到附近隐约响起的脚步声,她明白今晚偷偷溜走的想法可能是一个奢望,索性大声喊道。 “来人啊!有人掉在上面了!” 白竹阁弟子们被声音吸引过来,他们连忙将那个看不出还有没有生息的人从顶上救了下来。 江载月隐约听到了“韦师兄”“丹药过了火候”这类的字眼,这才知道了那位可怜的把丹药炼成炸药效果的仁兄,就是不久前才被卢阁主指出了丹药问题的白竹阁大师兄。 而卢阁主很快也被这里的大动静吸引而来,他来到韦执锐面前,拿出了一枚丹药,揉碎成粉末,撒到那团焦黑人形的身上。 下一刻,江载月就亲眼见到了生死人活白骨的奇迹,在她眼前发生。 男人身上原本焦黑炸碎的部分,很快长出血肉,而那些伤得不太重的地方,则是很快愈合出疤痕,然后疤痕脱落,继续长出平滑的皮肉。 而当那位韦师兄脸上的血肉再度长出,江载月发现他的面容并不算太过苍老,男人冷硬冰山似的轮廓,甚至给她一种仿佛见过,但又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抛下这一闪而过的眼熟感,江载月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种如同奇迹般的仙术,她忍不住顺手抓住身边的一个弟子问道。 “这是什么丹药?回春丹吗?” 不过她可是记得卢阁主那时候说过的,回春丹是能加速伤口愈合,却做不到这种生死人活白骨的效果。 被她抓住的那个弟子盯着韦执锐身上被撒了丹药的位置,脸上露出又是肉痛又是欣慰的神色。 听到江载月的问题,那个弟子几乎只凭本能道,“那可是师尊亲手炼制的,仅次于天品,地级品相的生道丹,别说是重伤了,就算韦师兄只剩一口气,都能救得回来,这一颗生道丹的用料,都可以炼成大半颗清心丹了。” 听到这里,江载月本来会以为那个弟子是惋惜卢阁主将这么贵重的丹药用在韦执锐身上,然而下一刻,那人却发自真心道。 “不过韦师兄没事就好,再贵重的丹药,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终究没有人命重要。” 听到这个弟子如此正常的发言,再看到周围的白竹阁弟子们脸上同样肉痛,更多的是欣喜的神色,江载月少见地发自真心地希望——即便这一切都只是卢阁主营造出的假象,这样的假象也能多维持些时候。 “师兄,你好些了吗?” “师兄,你没事吧?” …… 然而下一刻,韦执锐过于平淡而没有感情的声音,打破了弟子间温馨的气氛。 “为什么要救我?” 韦执锐死死盯着自己身上被撒了药粉的位置,仿佛是纯粹出于疑惑道。 “我这辈子,就算死了也炼不出地品的生道丹,更不用说天品的丹药了,为什么要把地品的丹药用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师兄,我们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废人……” “是啊,师兄,你现在只是暂时炼不出地品的丹药,再休息一段时间……” 然而下一刻,韦执锐的目光凝固着,他的四肢抽搐着,五官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液,他的脸上却慢慢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我再也不是你们的韦师兄……哈哈,我断了经脉,我……我再也炼不了丹了……哈哈我这个废人,废人……” 韦执锐强撑着做起的身体再度倒下,卢阁主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自断经脉,已有死志。而丹药,是治不了心死之人的。” 白竹阁弟子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层悲痛的,不愿再听下去的沉重之色。 然而卢阁主还是“看”向他们,男人蒙着白布的面容上,是神佛般悲天悯人的不忍之色。 “你们,谁愿意,送执锐一程?” “那个……”在一片寂静中,少女不合时宜地举了举手,“如果你们觉得……这已经是个救不活的死人,可不可以,把他送给我啊?”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江载月硬着头皮说道。 “正巧我要回弟子居,我觉得他和我在弟子居里认识的一个朋友有点像,说不定他们是同族的亲人,或许还能劝一劝韦道友。” 第56章 不舍 江载月这回可没有说谎。 刚刚她终于想起了韦执锐给她的眼熟即视感来自何处。 这人冷若冰霜的样子, 不是就和初遇时佘临青给她的那种世家子弟感觉一模一样吗? 而且仔细看去,韦执锐的轮廓确实和佘临青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果不是他姓韦不姓佘,江载月差点怀疑他就是佘临青要找的那位倒霉地当了血兰谷的王虫, 又偷了祝烛星星沙的那位族兄。 不过不管是不是巧合,她都想带他回去给佘临青认认。 如果他真的和佘临青认识, 说不定就打消了死志, 那也算她阴差阳错之下救了一条人命。而且这人还是白竹阁的大师兄,若是能从他口中套出一星半点的炼丹炼器心得, 她说不定真的能学到如何炼封魂丹…… 江载月心里打着小算盘,而白竹阁弟子们间原本沉重的气氛, 也被少女刚刚的话语冲淡。 梅晏安站了出来, 他期冀地望向卢阁主道。 “师尊,要不然——就让江姑娘试一试吧?若是韦师兄真的能被族人劝动,说不定他真的能打消死志呢。” 卢阁主叹息了一声,“望”向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江姑娘,执锐性情固执, 若是他不听你的劝告, 做出了什么傻事,你也不必自责,可以用这道竹哨呼喊我们, 至少……我会将他的尸身带回白竹阁安葬。” 卢阁主的口吻, 像是在向一个领养者交付一只已经准备安乐死的疯狗, 不抱有任何韦执锐能活下来的希望。 江载月心中的这份怪异感,在看到白竹阁弟子将晕过去的韦执锐五花大绑,甚至差点忘记给他留一个喘气空间的时候上升到了极点。 “你们韦师兄好像有点喘不上气了……” 弟子们手忙脚乱地连忙松绑,有人一边绑着,一边不忘告诉江载月怎么使用这种捆人的绳索。 “江姑娘, 韦师兄执意寻死的时候,你就用这缚魂绳捆住他的四肢,只需要在缚魂绳上留下一道神念,再灌入灵气……” 那位弟子认真地讲述着如何使用缚魂绳的方法,甚至告诉她可以不管韦执锐的挣扎,反正以韦执锐如今经脉尽废的状况,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缚魂绳的束缚。 就在江载月以为这个弟子是不是和韦执锐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时候,那个年岁看着不大的弟子诚恳地将绳索另一端放到江载月手上。 “江姑娘,您一定要看住韦师兄,别让他寻死啊。我们刚刚塞了不少丹药到了韦师兄嘴里,就算他不吃不喝,半个月内也是饿不死的。半个月之后我们还会找人来看他,喂他丹药,您只要不松开绳子,别让他寻死就够了。” 弟子们七嘴八舌道。 “江姑娘,真是麻烦你了……” “江姑娘,如果不是你开口,韦师兄真的就活不过今晚了。我这里有点丹药,请您收下吧。” “是啊,阁规说了,不允许弟子在阁外逗留超过半年,我们也想过能不能让韦师兄离开白竹阁,在外界休养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您开口,韦师兄宁愿死在阁里,也不愿离开白竹阁呢……” “江姑娘,记得时常回白竹阁看看啊!我到时候送我最拿手的丹药给你。”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3节 “你最拿手的不是辟谷丹吗?” “你闭嘴……” 在弟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温馨和谐的氛围,江载月推脱不过,最后还是收下了几瓶聊表心意的丹药。 “我只是暂时回弟子居一趟,很快就回来了。不过你们放心,不管你们的韦师兄和我认识的那个人有没有血脉联系,我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寻死的。” 当然,韦执锐要是藏了什么一秒速达黄泉之类的手段,那也只能辜负这些弟子的一番心意了。 梅晏安推开那群弟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鼓起勇气,试图看起来镇定自若道。 “江姑娘,那我先送你回弟子居吧。等开炉炼制法器的时候,我再接你回来。” 弟子们吵嚷说笑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他们努力憋着脸上的笑意,梅晏安像是难以忍受这种安静的环境般,皱眉急促开口道。 “我来给你带路。” 梅晏安用来赶路的法宝,是数十条白竹连接而成的一片竹筏。 被五花大绑着,晕过去的韦执锐占据了这片竹筏的一角,梅晏安轻轻摇动着杆子,整片竹筏就如同轻飘飘的飞舟般升上了天空。 看着梅晏安站在竹筏前头,如同划水般慢慢撑动着竹竿,江载月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梅公子,你在划什么?这个法器是需要划竿子才能飞得了的吗?” 梅晏安僵硬地转过头,他不敢对上少女清亮的瞳眸,只能盯着自己手中的竿子,老实答道。 “这,这其实是个搭配竹舟使用的法宝,平日里拿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师弟师妹,一敲一个准。其实,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只是,我以为……在云海上划舟……看着会有诗意一点……” 说到最后,梅晏安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原本好奇注视着他的少女,看着他的神情,却一点点染上惊恐的神色。 江姑娘,看见了什么……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梅晏安脑中陡然涌现出这个念头。 …… 当看见梅晏安身后,天穹上飘落下来的,无数飘荡着的黑色腕足时,江载月心中猛然生出一个念头。 实在不行,要不她去算算吧——看看为什么她走到哪里,怪物异魔就能爆发到哪里? “宗主又跑出来了。” 祝烛星缓慢而平和的声音,像是谈起一个精神病人跑出病房一样寻常,“我要去把他抓回来。载月,你先在弟子居里等我。”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瞬,她就感觉到雪白腕足包裹上她整个身体,在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后,雪白腕足松开她,她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弟子居里的屋中。 一条原本盘在她脖颈的雪白腕足突然断裂开来,变成了之前圈揽着她手腕的,质感温润沉厚的白玉手镯。 冰冰凉凉的手镯安静停留在她手腕上,祝烛星温声叮嘱。 “不必害怕。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我会第一时间感知到,很快赶过来。” 江载月陡然抓住准备抽身离开的祝烛星。 “仙人,梅晏安和韦执锐呢?他们还在竹舟上面吗?” 祝烛星顿了顿,温和沉稳道,“我已经将梅晏安送回白竹阁了。至于晕过去的那个人,我把他塞到了附近一个无人的屋宅中。既然那些白竹阁弟子说不用照顾他,等半个月之后,我再帮你把他拿出来吧。” 不要把一个大活人说得像是塞进冰箱里的一块可以随时拿,随时取的冻肉啊! 江载月很想抓住祝烛星让他清醒一点,就算韦执锐真的可以半个月不吃不喝,把他丢进没有人的宅子里半个月,本来就想死的人更加不可能想活着了吧。 “仙人,你还是把韦执锐带到我这里吧。” 雪白腕足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乖乖地把晕过去,身上看着更加狼狈了的一些的韦执锐放到她的屋院里。 想到祝烛星离开后,她就可以尝试封魂丹的药效,还有试试能不能将镜山通往宗外,江载月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一点雀跃之情。 “仙人,一路小心。” 雪白腕足依依不舍地贴了贴她的脸颊,环住了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祝烛星微微加重的力道,让江载月忍不住怀疑他想要把她一起带走。 然而最后,雪白腕足也只是轻轻勾了勾她的指尖。 “我会尽快回来的。” “我不在的时候,载月,你要小心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连宗内几位长老的名字都不记得的祝烛星,此刻仿佛已经将那些名字倒背如流。 “薛寒璧,方石投,袁常足,佘临青,梅晏安,还有这个……韦执锐,都不要随意相信他们的话,更加不要……” ……让这些人像他一样,拥有如此亲近她的机会。 少女身上温热柔软的气息,像是他身体中切实存在的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无法剖开自己的胸膛,将自己的心脏独自留在这里。 祝烛星几乎已经想不起没有遇到江载月,他在荒冷寂寥的天穹上度过的岁月。 他突然不想离开,即便是“他”毁掉了观星宗,放弃了回到原初之地,他也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他已经找到自己真正的巢穴了。 “仙人!仙人……” 敏锐感觉到祝烛星陡然的沉默下蕴藏着暗流涌动般,让她头皮微微发麻的恐怖危险,江载月连忙开口道。 “没事的,仙人你放心走吧,我会想你的。你之前不是说宗主快要清醒了吗?等到宗主清醒的时候,他一定会感谢仙人你默默守护观星宗的这份努力……” “他不会感激我,” 祝烛星陡然从沉默中开口,雪白腕足最后再轻轻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墨发。 “——如果他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说完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雪白腕足彻底消失不见。 而在失去了一直以来呆在她身上的冰凉与重量后,江载月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先把院里晕倒的韦执锐拖进屋里。 第57章 阵痛 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 她其实也有些累了。 江载月决定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去带这人去找佘临青。 然而她还没有在床上躺多久,就听到了屋门被敲响的声音。 谁大半夜地来扰人清梦啊? 江载月带着被人打扰的火气, 气势汹汹地打开了门。 一打开门,看见门外身形又瘦削了几分, 面色也有些苍白的薛寒璧时, 她冷声道。 “大晚上的,薛公子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薛寒璧轻笑了一声, 原本清雅如玉的姿容,在月色照耀下有些过于没有血色的惨淡。青年人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 不复从前的温雅从容。 “我只是有些担心江姑娘的安危。刚刚见你的屋院里有些光亮, 忍不住来探望一下。” “对了,这是我特意带给江姑娘的一盒灵晶,感谢江姑娘在血兰谷中救了我一命。既然江姑娘没事,我也不打扰了。” 薛寒壁转身的姿态有些缓慢,他的步伐略微踉跄, 却极力维持着自身的仪态, 江载月掂了掂自己手里的那盒灵晶,看在灵晶的份子上,她喊住了他。 “喂, 你等等!” “怎么了, 江姑娘?” 江载月开口问道。 “从血兰谷里回来之后, 你都做了什么?” “从血兰谷回来……,”薛寒璧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我没做什么……” 他的身体晃了晃,下一刻完全无力支撑地跌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再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这人不是碰瓷吧?要出事也别在她家门口出事啊。 江载月蹲在地上,拍了一会儿薛寒璧的脸,发现他的神志虽然没有清醒的迹象,但气息至少还算是平稳。 但是陡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江载月轻轻捏开薛寒璧的眼睑,一条红色的仿佛血管式的丝线,缓慢横穿过他的眼眸。 江载月猛然松开手,像避开瘟疫一样跳离薛寒璧十几步远。 她终于知道薛寒璧的脸色为什么这么惨白了? 血兰花! 所有离开了血兰谷的弟子,都按照宗规要求,带走了红虫所化的血兰花! 而没有了阴阳双虫作为食物,血兰花里的红虫都钻进了这些人的身体里!! 她立刻吹响了卢阁主给她的竹哨。 尖锐的竹哨声像是能刺透人的耳膜,钻进人的五脏六腑。 江载月用灵力护住自己的耳朵,方才感觉到那刚刚那种仿佛刻印进了她的神魂里的竹哨声,对她的影响减淡了一点。 而即便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原本夜里也有人活动的弟子居,此刻就如同一座无人的死城,没有人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江载月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她今晚没有发现血兰花的红虫钻进了薛寒璧身体里,第二天弟子居里会死上多少人。 而卢阁主行动的速度也没有让她失望,他凌虚蹈空而来,匆忙得甚至没有带上一二白竹阁弟子。 没等卢阁主开口,江载月就连忙将她发现的弟子眼中有红虫,而且薛寒璧现在晕倒的事情告诉给了卢阁主。 男人脸上蒙着白布,原本隐约的痛惜之色,逐渐消解为温和而镇定的神情。 “小友不必担心。这些红虫以阴阳双虫为食,即便是短暂寄生在了人的血肉中,没有了阴阳双虫中的灵气与煞气,不久后也会死去。如今只是这些红虫临死前的挣扎,只要忍过这一阵痛,这些红虫尸体对弟子而言也是大补之物。这些弟子可以缓慢吸收体内虫尸消散而出的灵性,早日将异魔化实。” 看着卢阁主脸上风轻云淡的神态,江载月只是稍微设想一下红虫在身体里挣扎的场景,就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忍不住问道,“所有弟子都能挨得过这样的阵痛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4节 卢容衍温和而耐心地像是回复着一个孩童稚嫩的提问。 “江小友不必担忧,”卢容衍平和的声音,却说出了极为冰冷残酷的话语。 “若是连这样的痛苦都挨不过,他们迟早也会死在异魔化实的这一道坎上。” 江载月轻轻问道,“灵气入体之后的第二阶段,就是异魔化实吗?其他宗门的弟子没有异魔,他们是怎么修炼的呢?” 卢容衍慢慢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温和笑意道。 “没有异魔的弟子,自然走没有异魔的修炼之路。只是天魔终有一日会完全降世,那么没有异魔的修者,无论修炼到哪一境地,最后也只会变成异魔的傀儡。”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异魔化实的弟子,就不算是异魔的奴仆了吗?” 她可是亲耳听到过狐玄理的族人被异魔杀尽的惨剧。 卢容衍没有被她这个冒犯的问题触怒,他慢慢道,“异魔化实,也是与自身的异魔共存,至少能留下一丝生机。即便是宗内最无人性的天道长老,他们也并不算是完全屈从于异魔。” “因为,真正的异魔,便是天魔的化身。他们是没有恐惧,没有理智的,只可能被吞噬,不可能被消灭的邪祟。” 像是一个耐心为弟子讲解的老师,卢容衍耐心地回答着江载月的每个问题。 而当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对卢阁主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亲近时,江载月猛然拉远了与卢阁主的距离。 卢容衍似乎并不在意,他朝江载月笑了笑,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除了吞噬异魔,还有与异魔共存,这世间就没有第三条修者可以走的路了吗?” 顺着少女这个有些过于天真的问题,卢容衍仔细想了想,竟然还真地开口答道。 “若是宗内能有数之不尽的清心丹,能供给每个弟子与长老服用,或许他们百年之内都无需忧虑异魔侵染之事。” 然后再说完这个美好的近乎如同神话般的愿景后,卢容衍遗憾叹道。 “可惜……灵虫只有这么多,灵庄也只有这么大,若是扩展灵虫骨巢与灵庄所在之地,姚谷主与庄长老的异魔都会失控。而这世上能炼出清心丹的丹修,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宗内的清心丹,也只够供一人使用……” 卢容衍又叹息了一声,他的神情更为沉重,竹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小友,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些话十分无情,但是弟子失控,无法度过异魔化实之劫,确实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因为比起几十,几百个弟子失控,若是长老,乃至更高位者的异魔失控,才是真正的浩劫。而如今,宗主又许久没有露面……” “若是宗主出了问题,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约束住那些失控的长老,更没有人能抵挡失控的宗主……” 卢容衍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江载月急躁地开口道。 “我,我知道了!多谢卢阁主,我突然想起有件紧要之事没办,就不耽误阁主了。” 盲眼男人转过头,“看”着江载月离开的方向,默默叹了一口气,最后转过身,慢慢走入了夜色之中。 而此刻江载月心中狂跳,她回忆着刚刚眼角余光看到的那一幕。 一个与宗主的身影很像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江载月几乎要以为那是她产生的一种幻觉。 祝烛星不是去抓宗主了吗?宗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当她顺着那个身影所在位置找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了,就像刚刚那一幕只是她产生的一种错觉。 江载月怏怏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屋院里,这时她才想起薛寒璧还在地上躺着呢。 不过听卢阁主刚刚的说辞,薛寒璧应该能熬过这一劫吧? 然而等她来到薛寒璧身边时,她才发觉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青年的身体极其剧烈地紧绷颤抖着,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他的手本能地扣着石板,手上的青筋脉络狰狞凸显在了皮肤上。 按照这情况来看,薛寒璧不会真的要死在她家门口吧?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看在收过的灵晶的份上,江载月往他嘴里塞了几颗弟子们送给她的,据说能补充精力的补气丹,然后将薛寒璧也拖进了一处空屋中。 第二天打开门,江载月陡然闻到了一种浓郁的,陡然勾起她许久没出现的馋虫的食物香气。 不再是昨晚时那样濒临断气的死气沉沉姿态,青年本就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容光照人,他布置着饭桌,再自然不过地向江载月招呼道。 “多谢江姑娘昨日又救了我一次,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报答江姑娘的恩情,特意做了些早膳,江姑娘来尝尝吧。” 薛寒璧到底是什么铁人体质啊?被红虫钻咬之后,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江载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确定没有在其中看到任何红虫存在的迹象后,方才问道,“薛公子,你对昨晚晕过去后的事情还有知觉吗?” 薛寒璧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道。 “昨夜旧疾发作,我只记得一阵锥心刺骨之痛,就没了记忆。难道我昏迷之后,还对江姑娘做出了什么冒犯之事?” 第58章 旧友 薛寒璧急切地看向她, 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流露出浓重的歉意与紧张感。 “薛公子误会了,”江载月坦诚道,“昨日有一位师长来看了薛公子的情况, 他说是血兰中的红虫暂时寄生在了弟子的血肉中,只要熬过这一阵痛, 就能吸收体内虫尸消散而出的灵性。薛公子现在感觉身体的状况如何?” “原来是红虫所致, 怪不得我清醒时感觉身体的疲惫轻松了许多,就连灵气流转的速度也快了些。” 薛寒璧恍然大悟, 紧接着他关心问道,“那江姑娘的身体没事吧?” “我没有被红虫感染, ”江载月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 她转而问道,“薛公子知道佘临青如今在何处吗?他有没有从血兰谷里回来?” 薛寒璧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询问佘临青的情况,青年脸上的笑容似乎略有些滞涩,但很快恢复如常道。 “这我也确实不知。江姑娘现在可要和我一起去佘兄的屋中,看看他的状况?” 江载月一口答应下来, “好, 不过我们要带上一个人。” 薛寒璧不解问,“还要带上何人?” 江载月打开了薛寒璧隔壁的房门,一片漆黑中, 隐约可见的笔直躺在床上的人形黑影。仍然保持着和昨晚一动不动的姿势。 以为韦执锐还没有清醒, 江载月点燃灯烛, 才发现男人睁着眼,空洞地盯着上方的位置,像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寻死成功了吧? 薛寒璧来到她身后,当看见屋中躺着的男人时, 青年脸上的神态有一刻是完全失控的阴鸷与戾气,他控制不住力道地握住屋门,硬生生掰裂了门框。 江载月听到声响回头,薛寒璧笑吟吟地看着她,青年俊秀无害的面容上又是与刚刚一般清雅的笑意。 “这个人是谁?他也是和我一样,被江姑娘救回来的道友吗?” 薛寒璧的声音仍然与之前一般带着温雅中正的笑意,然而江载月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古怪冷意。 她指了指床上的男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是我从白竹阁里带回来的人,他与佘临青有些相像,或许与佘临青要寻的族兄有什么联系。薛公子,你现在可以帮我去看看他的状况怎么样了吗?” 如果韦执锐真死了,她这次可就真得吹竹哨让白竹阁的弟子来接人回家了。 薛寒璧顿了一会,方才应下,“好。” 走到男人身边,薛寒璧低下头,在江载月看不见的角落,他阴沉沉地看了一眼那人,确定了这人身上没有沾染上一丁点他熟悉的少女气息与可疑痕迹后,方才转过头笑吟吟道。 “江姑娘,他还活着,不如就让我带上他去找佘兄吧。” 江载月应了一声,既然薛寒璧自愿当苦力,她自然也没有拦着他的道理。 不过在薛寒璧动手前,她还是询问了韦执锐一句。 “韦师兄,你现在还想着寻死吗?” 韦执锐没有回答她,男人死气沉沉的黑色瞳眸像是一个没有半点活气的玻璃珠子,即便他维持着若有似无的气息,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是一具被剥离的魂魄的活死人。 见韦执锐根本不想开口,江载月也不再勉强。 薛寒璧将那人如同麻袋般扛起,关上屋门之后,青年如同随口一问般好奇道。 “江姑娘何时与佘兄变得这么亲近?佘兄不过说了一句要寻族兄,江姑娘就记到了现在,而且还不辞辛苦地从白竹阁里给他带了与族兄相似的弟子回来。” 江载月此刻还在思索如何验证封魂丹药效的事情,她随口答了一句。 “可能因为我是好人吧,见不得亲人分离这种惨剧。” 薛寒璧轻笑了一声,像是配合着感慨道。 “江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薛寒璧话锋一转道,“不过江姑娘现在既然已经直呼佘兄的名字,不妨也直接称呼我的姓名吧。” 江载月感觉这个要求有点奇怪,还有人不喜欢敬称,喜欢别人直接喊自己的名字? 但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太麻烦的要求,江载月直接改口道。 “薛寒璧?那我以后就这么称呼你了。” 薛寒璧应了一声,声音中带上了点点清雅如酒般的笑意。 “嗯。这样听起来,像是江姑娘已经把我当成了朋友。那我以后也可以喊江姑娘为载月吗?” 名字取出来不就是给人喊的嘛。江载月完全不在意薛寒璧对她称呼的变化,随口应了一声,然后问道。 “你知道怎么验证丹药的药效吗?” “丹药的药效?”薛寒璧顿了顿,方才开口道。 “其实我也疏通一些炼丹之术。若是载月需要测试丹药的药效,也可以让我来看看。” 听到薛寒璧的话,江载月随机拿出几颗白竹阁弟子赠送给她的丹药。 “你能看出他们的药效吗?” 薛寒璧轻轻嗅闻着,捻了捻丹药上碎落而下的粉末,他的姿态轻松,语气笃定道。 “这颗是补气丹,应该就是载月昨晚喂我吃的丹药。” “这颗是……” 薛寒璧一一说出了这些丹药的名字与药效,甚至还能准确分辨出这些丹药的品相。 江载月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当中。 除了精通阵法,薛寒璧竟然还精通丹道,那他进观星宗图什么?图观星宗里完全真实而且刺激的大逃杀氛围吗? 她忍不住问道,“薛公子……我是说薛寒璧,能问一下你当初为什么……要来观星宗吗?” 薛寒璧微微垂眸,他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着,遮住瞳眸中的晦暗的神色,像是被人触及了一段不愿被提及的往事。 “我……听闻一位旧友进了观星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5节 当他抬起眼时,眼中的清朗温雅不见半分晦暗之色。 “既然她心心念念想拜入观星宗,那说明观星宗应该是个不错的宗门。而且进入观星宗,我还认识了载月……与佘兄两位朋友,倒是也没有什么后悔的。” 江载月忍不住看了薛寒璧一眼。 薛寒璧的案例说明什么?说明报志愿千万不能盲从啊! 看着朋友进入观星宗,薛寒璧也跟着进了同一个宗门,经过在血兰谷里受罪的这段时间,薛寒璧现在应该已经认清了观星宗的本质吧,现在说不后悔,应该也是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江载月选择不戳穿薛寒璧的伪装。 “薛道友,我相信你。” 然而在选错宗门这件事上表现得格外风轻云淡的薛寒璧,在称呼这种小事上,却有着近乎执拗的固执。 “薛寒璧。载月连名带姓称呼我,或是直喊我的名字都可以。” 薛寒璧静静看着她,微沉的黑眸却有一瞬间似乎并没有染上唇边弧度勾起的笑意。 “寒璧,也有皎月之意。” “载月,你现在能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江载月有一瞬间生出了些许心虚,薛寒璧是怎么发现她有时候就记得他姓薛,懒得记后面名字的习惯的? “记住了记住了,我名字里也有一个‘月’,我怎么可能记不住薛寒璧这么简单易懂的名字呢?” 薛寒璧轻笑一声,再也没有了刚刚隐约透出些许压迫神色。 “那就好。” 江载月不想继续刚刚的那个话题,她拿出了封魂丹的丹药。 “薛寒璧,你能认出这种丹药是什么吗?” 薛寒璧这次嗅闻与确定丹药的时间久了些,他的眉宇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不确定之意地问道。 “这是……作用于神魂之上,有镇定抑动效用的丹药?其中用了白曲肉莲心,三霜乌艾……” 然而一道嘶哑的声音,近乎粗鲁地打断了薛寒璧的话。 “不是三霜乌艾,是经过了三载冰雪封存的三雪乌艾,连丹药的原料都分不清楚,你也配品鉴丹药?” 此话一出,薛寒璧清雅温和的脸色有一刻完全僵硬,他的语气看似温和,却如同夹带着刀刃的锐利道。 “不知阁下刚刚说的这三雪乌艾是什么药材?我在族中十数年,还未听闻过这般厉害的药材。” 像是被人触及了逆鳞,韦执锐身上原本的死气沉沉,顿时变成了锋芒毕露的尖刻气势。 “连灵晶矿中方能长出的三雪乌艾都没有听闻过?你的家族只怕也是那种没名没份的偏远小族吧。” 看着韦执锐这气势,江载月感觉他可能不像之前那么想寻死了。 她戳了戳薛寒璧,用唇语示意他再和韦执锐吵一下,很快他们就到佘临青所在的洞府了。 薛寒璧点了点头看似平和地答应下来,江载月看到他脖颈强绷的青筋微微跳动,显然也是被韦执锐这番话激出了不少火气。 如果她没有在现场,江载月简直怀疑薛寒璧会做出把韦执锐直接丢下来直接现场打一架的举动。 在薛寒璧强端着温和与韦执锐尖酸刻薄的争吵声中,他们三人终于来到了佘临青的屋前。 只是敲了屋门半晌,都没听到屋内有任何反应。 完了,佘临青该不会是真栽在血兰谷里面了吧? 第59章 降临 江载月犹疑之间, 看到薛寒璧将韦执锐如同沙袋般地丢过墙,然后灵活地翻到了墙上,朝她所在的位置伸出手, 温和道。 “佘道友说不定在屋里出了事,事出从急, 载月和我一起进来看看吧。” 江载月没有搭上他的手, 她往后退了几步,灵敏地跳上院墙, 再平稳地落了下来。 佘临青的屋舍看着冷清清的,不像是有人活动的痕迹。 然而等他们走近屋舍的时候, 江载月陡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呜呜声。 她抬起头, 只见一道虚幻的红色巨兽身影从楼上跳落下来。 看见那头皮毛殷红如血,毛发微微炸起,警惕地盯着他们的红狐时,江载月难以置信地喊出一个名字。 “狐玄理?” 这头巨大红狐与她之前在狐玄理身上的那头狐狸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这头巨大红狐,不是狐玄理的异魔吗?怎么会出现在佘临青的屋舍里? 难道狐玄理与佘临青之间也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 江载月惊讶之时, 警惕地瞪视着他们的狐狸, 突然让开了通往屋舍的道路,然后如同一片泡沫般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薛寒璧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载月, 那头灵兽是谁?狐玄理——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 江载月此刻心中也有很多疑问, 但涉及姚谷主在其中,她也不好过多解释,只能含糊道。 “……可能是我认错了,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然而等进入屋中后,江载月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什么血腥至极的案发现场。 大片深红的血液溅射在墙面和地板上, 他们越往屋内走去,脚下越是黏糊糊的,如同血肉碎末的触感。 她抱着万分的警惕和戒备,然而等他们走进了屋舍里面,也没有遇到任何想象中的怪物。 直到一个走廊的转角,江载月终于看到了被一个透明的,好像巨大血泡一样,黏连堵塞在走廊之中,隐约可以见到里面漂浮着的人影的怪异之物。 江载月定睛一看,发现那个血泡里漂浮着的人影,就是佘临青。 而佘临青周边,盛满着淡红色血液的巨大血泡内部,漂浮着许多细小如同杂质般的黑影。 而当一条黑影被血泡排出,江载月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几乎被碾压成泥的红虫碎末。 只是这些红虫碎末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即便它们已经被碾得如同一摊肉泥,但还是能顽强地蠕动着,直到失去最后一丝生机。 江载月这才终于明白了,他们一路上踩着的那些肉泥,就是这些红虫的尸体。 想起佘临青曾经告诉过她的,族内曾经给过他几块护身法宝,江载月意识到,如今包裹着佘临青的这个巨大血泡,应该也就是佘临青所说的护身法宝之一。 回忆起那个巨大红狐的消失,江载月试探性地开口道。 “佘道友,你现在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血泡内,传来佘临青虚弱的,夹杂着气泡的声音。 “能。” 果然,那个巨大红狐就是佘临青操纵者来保护这处屋宅的。 “你现在的情况还好吗?我这里有几颗补气丹,你需要吗?” 佘临青也没有客气的意思,“要。” 想着羊毛总归是从羊身上薅出来的,之后可以让佘临青双倍给钱,江载月直接拿出了一瓶补气丹,“我要怎么给你?” “丢……进……” 佘临青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格外费力,江载月直接将丹药一颗颗丢进那个巨大血泡里。 果然,巨大血泡如同一张无形的大嘴,吞下了许多颗补气丹。 过了一会儿,佘临青的声音终于有了几分力气,至少不像刚刚那样断断续续的了。 “多谢江姑娘。只是我还要在原天灵胎中休养一段时间,暂时不方便出来。我如今也没带什么可以报答江姑娘的,江姑娘不如在我的兽魂上留下一滴血吧。” 兽魂玄玉?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下一刻,一只巨大的红狐虚影就浮现在她的面前。 红狐压低着身体,警惕地看着他们,喉咙里还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佘临青解释道。 “我家族中的兽魂玄玉,可以收集附近的强大灵兽,濒死前留下的一丝残念。这头兽魂残念是我新收集来的,无论是对付敌人还是抵挡伤害,都能派得上用场。江姑娘只要在它身上滴下一滴血,就能与他建立心神联结,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看着那头红狐眼中没有消散的恨意与警惕,江载月沉默了一下,感觉要是和这玩意儿建立了心神联系,晚上说不定会做被狐玄理一直纠缠的噩梦。 江载月洒脱地摆了摆手。 “算了,我不想用这种法宝。佘公子如果觉得过意不去,以后再从家族里拿点灵晶里给我吧。” 佘临青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拒绝,他顿了顿,方才开口道。 “如果江姑娘不喜欢这头兽魂,那我就送一块全新的兽魂玉珏给你吧。不过兽魂玉珏只可以收服一头兽魂,等江姑娘遇到了喜欢的灵兽残念,可以用这块法宝收服。” 看着血泡里吐出的一小块墨绿灵玉,江载月有些许奇怪。 佘临青是那种她明说了不喜欢这种法宝,还要硬塞给她一块的类型吗? 而看着江载月久久不动,血泡又慢慢将吐出去的玉珏收了回来。 佘临青遗憾道,“……好吧,江姑娘如果不喜欢,那我下次送别的灵晶给你吧。” 江载月突然问道。 “佘公子,血兰谷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怎么一直寻不见你的踪影?” 佘临青苦笑一声,“我也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江载月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然后安慰道。 “我知道了,佘公子,你那时候肯定是受到的惊吓太大,才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了,你就好好休息。等我和薛寒璧有空了,我们再来看望你。” 佘临青应了一声,“好。” 然而在江载月转过头,准备招呼薛寒璧一起离开的时候,佘临青突然问道。 “江姑娘,你和薛道友带来的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江载月拍了拍薛寒璧肩上扛着的韦执锐,像提起一个麻袋的沙子般随意道。 “你说这个啊。这个是我捡来的一个人,本来还想问问佘道友知不知道他的事。但是现在佘道友既然不方便,我们也不急于一时,等下次你从那个灵胎里出来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江载月头也不回,她走出了一步,两步,仍然没有等到佘临青的回应。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6节 在她即将走出屋门的时候,她身后传来了一声极长的叹息声。 那道叹息声简直不像活人能够发出来的,而是死人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一样。 佘临青的声音,以着他平日不会有的轻快语调响起。 “江姑娘是哪里发现不对劲的?难道你和这个人是知根知底长大的青梅竹马?” 眼见逃不过这一劫,江载月也不再维持脸上的正常神色,她下意识动了动手上的手镯,再度看向那个血泡中漂浮的人影。 【53】 这确实是佘临青的精神值,这个人形也确实是佘临青的身体,但是刚刚与她交谈的那个人,却显然不是佘临青。 想到刚刚出现的那些红狐,再想到她认识的那些人里,会有那么轻快语调说话的人,她直接喊出了心中的怀疑对象。 “狐玄理,是你吗?” 这一次,狐玄理的声音再度带着轻快的笑意响起。 “师姐是怎么认出我的?难道师姐和我心有灵犀?” 江载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因为当她再环视四周时,薛寒璧与韦执锐都不翼而飞。 密密麻麻的血泡如同紧紧挨着的透明房间般,充斥着整个屋舍。 如今她就在一个不足数米的血泡内部,江载月自己甚至都不记得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过一想到她从来没有在狐玄理面前暴露出,她是那个揭穿了他与姚谷主异魔阴谋的神秘人身份,江载月平静道。 “狐师弟,我和你之间无冤无仇。即便你与佘临青有什么嫌隙,也不至于找麻烦到我身上吧。”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狐玄理竟然赞同了她这一番话。 “没错,我与师姐确实无冤无仇。” 狐玄理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但谁让师姐带着这么多人就一头闯进来,而且还发现了我的异常呢?”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到底谁想做发现反派真面目的无辜路人啊?干坏事的时候狐玄理真的不能在门外加一把锁吗? “我都已经成了狐师弟的瓮中之鳖,狐师弟还躲躲藏藏着不敢露面吗?” 一只巨大的红狐陡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只是这一次,红狐的眼中没有了满满的恨意与警惕,它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还透着如同捉住猎物般的得意笑意。 “师姐,其实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不是狐玄理。” “真正的狐玄理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能算是拥有狐玄理记忆的……你们人族喜欢怎么称呼我们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是异魔。” 巨大红狐一点点低下头,黑眸明亮而贪婪地看着她。 “还要多谢师姐,还有杀了狐玄理的那个谷主,我才能躲过祂的封锁,真正降临到这个世界。” “师姐,”红狐露出森冷发白的尖牙,“狐玄理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呀。你看起来,就很好吃……”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扣异魔的精神值有用吗? 她不确定,但她现在决定试一试。 然而还没等她动手,下一刻,红狐的身体被无数黑色腕足从身后贯穿着,然后爆碎成一地的血肉。 第60章 打破 黑色腕足? 看着这些如此眼熟的黑色腕足, 江载月心中陡然涌现出一个人。 “宗主……” 而那些碎裂的血肉还在蠕动着,像是还准备汇聚出一个人形。 黑色腕足轻柔缠上江载月的腰身,将少女轻轻抱出了房间。 而它途经之处, 屋内所有的巨大血泡就如同脆弱易破的泡沫般爆炸消失。 紧接着,几百颗白色的星沙从黑色腕足中落下, 它们蹦蹦跳跳地落入屋中, 如同一张无形张开的巨网,不过一会儿, 屋内无论是红虫的尸体,还是血泡与异魔碎末, 都被它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黑色腕足再度探进去, 那些形态没有过多变化的星沙被他收走。 看着干净的地面,宗主方才将怀中抱着的少女慢慢放了下来。 江载月还没落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宗主,您怎么在这里?您是偷偷跑出来的吗?祝仙人一直在找你。” 男人冰冷锋锐的眉眼没有多少变化,黑色腕足却是轻轻靠近她脸颊, 擦了擦少女柔软侧脸上沾染的一点血沫。 “我担心你, 遇到危险。” 比起上一次见面,男人这一次语言表达的能力似乎提高了不少。 他的语调依然低沉缓慢,却不会再给人过于鲜明的怪物模拟人类讲话的非人感。 “不怕。这一次, 他找不到我。” 江载月心底顿时涌现出不祥的预感。 宗主恢复神志, 看上去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逐渐恢复清醒的宗主, 如果非要和祝烛星作对,那么她应该帮哪边? 按理来说,如果她想成为宗主的弟子,那么就应该站在宗主这一边。 但一想到祝烛星之前和她说过的话,江载月将带着镯子的手背到身后, 她用力地捏了捏那质感沉厚的镯子,希望祝烛星能早点察觉到她这里的异样,及时赶到这里把宗主带走。 然而在她用力地捏着镯子的时候,江载月突然感觉镯子的质感有些不对。 原本温润沉厚的手镯,此刻捏着的质感就像是包上了一层格外具有弹性的薄膜,江载月下意识侧身看去。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在——找这个吗?” 江载月猛然抬起头,发现祝烛星的腕足变成的白色镯子,此刻竟然被黑色腕足捏着。 再看向她手腕上的手镯时,江载月方才发现,她手腕上的镯子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像是临时起意打造出来的镯子。 宗主是什么时候把手镯调包的?她怎么没有感觉到? 不过事已至此,既然失去了最后一重与祝烛星联系的机会,江载月也不再为难自己。 “宗主,你是不是不打算把我的手镯还给我了?那到时候祝仙人生起气来,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不要,他的,东西。” 宗主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道,“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看上去宗主的神志像是恢复了一点,但是不多,江载月感觉短时间内也扭转不了宗主认定的“祝烛星坏,她需要保护”的认知,索性也不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只是突然间她想起一个差点被遗忘的事情。 “宗主,你刚刚看到屋子里还有两个活人吗?一个长得很年轻的人,还有一个被绳子绑着的男人。” 黑色腕足指了指屋中的位置,宗主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地缓慢开口道。 “那里,晕了。” 只是晕过去还好,听起来应该没有太多的生命危险。 等等,那刚刚被狐玄理异魔操纵的佘临青呢?他不会也跟着异魔一起完蛋了吧。 屋里隐约传来佘临青的声音,“这里……是哪里……薛道友……怎么在这里?” 江载月下意识地想朝屋里迈进一步,但想到了什么,她又警惕地向宗主确认道。 “宗主,刚刚那个红狐异魔死了吗?它会不会在活人的身上又重新活过来?” 宗主给出了一个格外诚实的回答。 “我,不知道。” 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熟悉的,仿佛刚刚进入宗门的时候,和一问三不知的祝烛星沟通的即视感。 算了,为了战斗力,宗主和祝烛星他们牺牲一点脑子也无可厚非。 “宗主,那你逃出来之后,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吗?别人能看到你吗?我昨晚在屋子周围好像看到你了。” 黑色腕足将她身边一层层虚虚拢住,像是一个隐隐透着保护意味的姿势。 男人认真地回答道,“我,看着你。看不到,可以杀。危险,出来。” 宗主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着,江载月费了一番心力,才想通宗主表达的意思。 宗主是说,他逃出来之后一直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可能是为了不暴露出自己的踪迹,以免被祝烛星抓回去,只是这一次她遇见了危险,他只能现身出手,而别人应该看不到他的存在,即便看到了,他也可以杀了那些看到的人。 江载月:……和宗主交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和傻子版的祝仙人交谈的熟悉即视感。 这种熟悉的一如既往能把人噎到的说辞和作风,她现在已经开始想念至少能清晰表达自己意思的祝仙人了。 “宗主,可是你都出现在我身边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祝仙人发现把你带回去吗?” 一条黑色腕足试探性地轻轻落在她肩膀上,笨拙而生疏地像是模仿着他曾经见过的场景般,轻轻攀上她的头顶。 宗主蕴含着冰凉寒气的声音,此刻近得仿佛是在她耳边响起。 “他,发现不了。我刚刚,打破了镜子。” 打破了镜子?什么镜子? 江载月陡然瞪大眼,恨不得抓住宗主的领口质问道。 “你再说一遍,你把什么打破了?” 宗主低下头,仿佛是为了让她舒服些,主动伸出几条黑色腕足,将她轻轻抱坐起,放到与他平视的位置。 男人诚实地描述道,“很多,镜子,一片片,从里面,打破了,很多东西跑出来。他要抓回去,注意不到,这里。” 江载月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她这个镜山巡山人的位置还没有坐稳一天,宗主就把镜山给打破了?!! 虽然打破镜山之后,她确实就不用每天去辛苦巡山了,可是吴长老告诉过她,镜山一旦被打破,里面困着的异魔和疯子都会被放出来,到时候天下就会面临真正的大乱。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7节 即便宗主神志不清楚,一心想要摆脱祝烛星的束缚,可他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呢? 然而冷静下来后,江载月也明白,她不可能用常理去约束一个神志不清醒的病人。 但是,宗主既然现在能听懂一点人话,她也要尝试着让他理解这样做的后果,并且及时采取补救措施。 不然天下要是真的大乱,她还跑出宗门个啥啊?那不就等同于从一个小精神病院跑到一个更大的精神病院里面? “宗主,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江载月用出了她毕生最严肃的神色,一字一句告诫道。 “镜山里面的邪魔被放出来,天下都会大乱,宗主,您知道会有多少无辜者因此而亡吗?” 宗主的神色看不出有多少变化,甚至还有心思用黑色腕足慢慢攀上她的头顶,江载月看出了宗主是在模仿祝烛星曾对她做过的举动。 但因为宗主打破镜山的举动,现在她也不想用太好的态度对待他,以免他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够了!宗主,你先把事情说清楚。” 宗主低了低眼,终于慢吞吞把落在她身上的腕足一条条收了回来,男人冰冷如万年不化积雪的神色中,似乎隐约透出了些许低落之色。 “好。” “强的怪物,跑不出,外面。有东西,挡门,它们只在里面。镜子不太碎,很快会好……我,带你,回巢里。” 在宗主认真的叙述中,江载月终于艰难弄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宗主的意思是说,他打破的镜山范围不太大,能跑出来的怪物也不会有太强,而且宗门与凡间有界膜挡着,怪物也跑不出宗门,顶多祸害一下宗门里面见多识广,习以为常的弟子,镜山很快就会恢复。而且有祝烛星在,跑出来的怪物不久也会被他抓回去。在这段时间里,宗主能找到把她藏起来,让祝烛星找不到他们的方法? 宗主说的情况虽然还是很糟糕,但至少已经不是江载月设想中最糟糕的那种天下大乱的情形,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却还是认真道。 “宗主,您不能为了摆脱祝仙人的看管,做出这种让异魔失控的事情。就算镜山里逃出的怪物不会太强,可如果是普通弟子遇到他们,最后葬身在那些怪物手中,这也违背了您当初建立宗门的初心。” “宗主,您现在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建立观星宗吗?” 宗主沉黑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像是漆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什么都无法填满的深渊。 这一刻,他像是又变回了他们初见时那个非人的怪物。 “让他们,死在里面。” 第61章 背后灵 江载月原本打好的饱含感情的腹稿, 顿时哽在了喉咙中。 等等,祝烛星不是告诉过她,宗主创立观星宗的初心, 是把世间的所有妖魔都关在观星宗里,还这个世间一个太平安宁? 什么叫做“让他们死在里面”? 江载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陡然间, 她想到了最恐怖的一个可能。 宗主让这个世界太平安宁的方式,不会就是把感染了异魔的人聚集在观星宗里, 等他飞升的时候,方便一起弄死吧? 江载月放轻着声音, 像是害怕惊扰到了什么。 “宗主, 您……是打算飞升的时候,杀了观星宗里面的所有人吗?” 看着少女微微苍白的面色,黑色腕足缓慢地凑近,像是想要贴上她的面颊,但顾虑着什么, 最后只是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袍。 “不想, 他们死?” 男人沉黑冰冷的瞳眸,透露出纯粹疑惑的意味。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如果从她自己的角度, 她当然不愿意见到如方石投, 庄师叔, 吴长老这样帮过她的人被宗主杀死。可如果他们的异魔真的失控,在宗主与祝烛星离开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能约束住他们的人,那些卷入异魔之中的无辜者,又是否会怨恨做出这个决定的她呢? ……不对等一下, 她不过是个刚入门的普通弟子,为什么要把这顶涉及天下安危的锅背到自己头上?这不是祝烛星和宗主应该讨论争议的事情吗? 江载月陡然清醒了过来,甚至带着点好笑语气地反问道。 “我说不杀,宗主你就不准备杀了他们吗?” 宗主点了点头,黑色腕足像是患着多动症的怪物,轻轻蹭动着她袖袍,但是乖巧地遵守着她刚刚的命令,没有往她的身上多蹭一点。 只是她自己的透明触手可能是认错了人,往日对于经常投喂的祝烛星格外热情的透明触手们,此刻一条条从她的袖袍中探出来,热情地缠在了黑色腕足上。 黑色腕足像是有些措不及防,但还是任由透明触手缠上自己,然后也轻轻地反过来捏着透明腕足。 江载月对于透明触手的感知有些许迟钝,但不妨碍她感觉到了透明触手被黑色腕足轻轻揉捏时若有似无传出的酸痒感。 “宗主……”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但看着男人安静盯着她的样子,感觉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毕竟宗主现在的神智还不清醒,连祝烛星的好坏都分不出来,她怎么能指望他理解他刚刚给出的那份承诺的重量与含义呢? 多说无益,她还是拖延时间,等着祝烛星把宗主带走吧。也许等下一次见到宗主,宗主就能恢复从前的清醒了。 抱着这般美好的愿望,江载月故意道。 “宗主,我还得留下来办一点事。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再跟你走,好不好?” 这种问题糊弄傻子可能还不行,但是宗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拉着少女袖袍的黑色腕足,看似没有过多神情变化,但默默地又盯了盯她的头顶。 她头顶难道是什么吸收天地灵气的好地方?能被祝烛星,宗主接二连三地看上。 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吐槽了一句。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还真的有点怀念冰冰凉凉的腕足搭在她肩膀,缠绕着她脖颈,最后搭在她头上的那种安全感。现在没有了雪白腕足,她冷不丁还觉得头上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搭在我头上可以,但是不准太用力,也不能硌到我。宗主,你可以做到吗?” 男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如寒冰般没有多少变化的面容上,少见的唇角微微上扬着,露出了任何人一见就能感觉到的喜悦之意。 江载月第一眼见到宗主的时候,就直观地感觉到了他的脸有多好看。 当他冷脸盯着她的时候,她还能催眠自己宗主是个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怪物,可是当宗主露出了这浅淡的笑容的时候—— 江载月只能庆幸,庆幸她之前在姬明乾身上吃到过看脸带来的苦头,不然现在的她说不定真的踏上跟宗主走的不归路了。 收回飘荡得太远的思绪,感觉到黑色腕足快要将她的整张脸缠住,江载月连忙道。 “不准贴着我的正脸,只可以缠脖子,头发,盘在我的头顶上……” 好不容易调整到了一个她和宗主都适应的位置,江载月重新走近屋子,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身边多出了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而且那人还一直在盯着她自己。 眼不见为净,江载月选择直接道,“宗主,麻烦您站到我后面。” 男人似乎有些疑惑,最后还是乖乖地站到了她背后。 “……离远一点!” 他们刚刚的距离近到江载月简直怀疑自己转个身都能贴上宗主的胸口。 那极具压迫感的冰冷触感往后又退开了一点,江载月这一次还能感觉到宗主落在她背上的专注视线。 虽然这样很像是后面多了一个跟着她的背后灵,但至少比刚刚宗主贴在她身侧的感觉好多了。 再度进入屋内,江载月这次感觉屋中那种奇异的压迫感与黏腻感消失得一干二净。 星沙“打扫”的功力比她想象中得更强,她甚至没看到墙面与地砖上留下一丝一毫的血色与污迹。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闭眼修炼的佘临青的身影。 而佘临青不远处就是还处于昏迷状态的薛寒璧与韦执锐。 察觉到她的到来,佘临青睁开眼,直接问道。 “江姑娘,刚刚是你救了我吗?” 江载月,“是一位师长出手。佘公子,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佘临青没有犹豫,完全将他在血兰谷中的经历和盘托出。 因为在去完血兰谷前,他感觉到了暗中有想要谋害他性命的敌人,所以进入血兰谷时,佘临青戴上了能够隐匿气息的黑色面具。 他随大流地隐藏在诸多戴着面具的弟子中,原本想要循规蹈矩地做完这次任务,再离开血兰谷。 只是在姚谷主找上江载月的那一日,佘临青敏锐感觉到了事情不太对劲,就像暗中有一股力量要将少女拉入漩涡中。 而对于她身边的那个狐玄理,佘临青发现他不仅对这个人毫无记忆,晚间的时候,他甚至从一位血兰谷弟子口中听到了,那位狐玄理是曾经被驱逐出血兰谷的弟子。 佘临青最终还是决定向她报一个信,让她多注意一点身边这个人。 只是在佘临青来到她房间的时候,佘临青发现她房间的门大开着,少女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他想进去探一探究竟的时候,有人攻击了他,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等佘临青恢复了一点神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废墟中,身边无数红虫包裹着他,想要吞噬他的血肉,佘临青在危急关头,拿出了族中给他的两件护身法宝。 一件是拥有庇护作用,还能让人快速恢复伤势的原天灵胎,一件是能搜集并放出灵兽残念的兽魂玄玉。 兽魂玄玉的灵兽残念保护他不被这些红虫吞噬,原天灵胎能加快他伤势的恢复。 就在佘临青即将恢复行动能力之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陌生的灵兽残念涌进了兽魂玄玉中,而最古怪的,那道灵兽残念竟然还能沿着他与兽魂玄玉的联系,入侵了他的心神,掌控住了他的身体。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佘临青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 他只记得自己像是被操纵的傀儡一般,不知道用上了什么手段,最终安全回到了洞府之中。 然而他的原天灵胎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分裂膨胀着挤满了屋舍,他的身体反过来成为了供给原天灵胎养料的那一方。 如果江载月再晚一点到来,也许他真的会被原天灵胎吸干所有灵性,最后成为一具被控制的傀儡或者血肉无存的尸骨。 听完佘临青的描述,江载月确定了这和她得到的信息能够一一对应上。 连狐玄理的异魔都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佘临青能够坦诚说出他被胡三带走的前因后果,这番说辞至少已经让她信了大半。 江载月指向了不远处晕过去的韦执锐。 “佘公子,你认识他吗?” 佘临青的面色看上去还有些许虚弱,但他已经能够稳步站起,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原本没有注意到的陌生男人。 “他……有些像是我的族人。” 果然,她之前的预感没有出错。 江载月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是你要找的族兄吗?” 佘临青不确定道,“我要看看他身上的族纹印记。” 佘临青轻轻按上自己的额心,他眉心中陡然浮现出一团墨黑如蛇的族纹,那如同黑蛇一般的族纹扭曲爬行着,仿佛下一刻就能从佘临青的皮肤里完全钻出来。 而下一刻,韦执锐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的面孔,脖颈,手臂上浮现出一条条奇异得如同黑色筋脉的凸起。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8节 在这股剧痛中,韦执锐陡然清醒了过来。 他死气沉沉的眼神在触及佘临青额心的族纹时似乎有一刹那的波动,但很快又归于死寂。 第62章 清魔真人丹 “佘云行?” 听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韦执锐死气沉沉地说道。 “我不是佘云行,我是韦执锐。” 可如果韦执锐真的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此刻应该懒得回答佘临青。 佘临青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从怀中掏出几页泛黄的纸卷,冷硬地, 不带丝毫感情道。 “这是你的父母与未婚妻让我带给你的信件, 你要看吗?” 韦执锐脖颈与额头的青筋爆起,这一刻他终于显露出比死气沉沉更激烈的情绪。 “我不是佘云行, 佘云行已经死了!被你们害死的!你们为什么要送他进来?!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 韦执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颓废地重新躺回地上, 眼泪从脸上留下, 像是一具被人瞬间抽走全身意志的死尸。 佘临青冷漠地点了点头,像是根本不在意韦执锐的反应。 “好。既然你不看,我现在就把信烧了。” 指尖燃起的火焰吞没了黄纸一角,飞速地燎黑蔓延上整封信纸,韦执锐却突然像一个被饿疯了的疯狼一般撞向佘临青手中的黄纸。 然而即便如此, 那几片泛黄纸卷跌落在地, 也很快被火焰全部吞没,最终变为一纸灰烬。 韦执锐的身体倒在了那些灰烬上,他的身体在绳下蠕动着, 试图努力看清上面的只言片语。 然而最后他只是抬起头, 死死盯着佘临青。 “写了什么?他们到底写了什么?!告诉我!你现在就告诉我?!!” 佘临青没有卖关子的心思, 他近乎平铺直叙道。 “你的未婚妻说,她已经另寻良人,你在宗内平安,就不必惦念她了。你的父母说,他们又诞下了新的子嗣, 让你不必牵挂。” 韦执锐眼中燃烧起的火焰一点点黯淡着,这一刻,他像是才真正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声息的死人。 佘临青继续道。 “如果你在宗内平安顺遂,这就是他们准备给你的信件。” “他们还留了另一封信,是你在宗内过得极为坎坷,才留给你看的。” “这封信里,你的未婚妻说,她这些年都在刀悬门苦修,修为应该已经赶上了你。等你从宗门出来,她非得在你身上捅上七七四十九刀,倒挂在佘家门口三天,方能泄心头之恨。” “你的父母说,你这个不孝子,实在是太不成器,在宗内混成这个鬼样还不回来?他们照顾孩子长大后,非得进宗把你抓回来,再把你打成孙子。” “现在,你希望我刚刚烧掉的信件,应该是哪一封?” 韦执锐的嘴唇和身体簌簌颤抖着,他咬紧牙关,几乎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不成段的字句。 “可是,我,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我不能离开白竹阁……佘云行,已经,真的已经死了啊……” 韦执锐绝望地看着佘临青。 “我,我只是……被他炼成的人丹啊!” 这一刻,江载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到底听到的是什么。 什么叫做“被他炼成的人丹”? 韦执锐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身上凸起的那些断断续续黑色族纹。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与佘云行之间的关联。 佘云行进入宗门后,表现出了异常出众的炼丹天资与禀赋。 他进入弟子居没多久,就被卢阁主带入了白竹阁,只要完成炼丹的任务,就能被阁主收为真传弟子。 在完成卢阁主的炼丹任务时,佘云行还想要趁机炼制自己的丹药。 他在族中的时候,曾经收集到一个神秘的丹方。那个丹方可以炼出一种名为清魔真人丹的天品丹药。 而清魔真人丹丹成时,便会变成一具与本体一模一样,相当于一个化身的人形,那人形可以替本体承担伤害,甚至在本体面临濒死危险的时候,让本体的意识重生到人丹的身体中,相当于让人拥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清魔真人丹炼制的手法极其简单,只是需要的材料格外刁钻。 而白竹阁中为弟子们提供的诸多免费丹药原料,刚好让佘云行拥有可以简单尝试的机会。 佘云行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大部分收集而成的材料炼了一次人丹,他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却没想到真的练成了一枚清魔真人丹。 只是因为缺少了一些必备的材料,那清魔真人丹略有些瑕疵,神智有些呆傻,也完全继承不了本体的记忆。至于转移伤势以及承载本体的意识,功效更是时有时无。 这时卢阁主发现了佘云行炼成的这枚人丹,阁主不仅没有阻止,甚至还主动提点了佘云行炼丹的手法,还告诉他如何去寻找清魔真人丹剩余的炼丹原料。 因为剩下的最重要的炼丹原料就在血兰谷中,而姚谷主与卢阁主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佘云行便将清魔真人丹托付给了卢阁主,自行进入了血兰谷中。 佘云行最后真的在血兰谷中找到了最珍贵的炼丹材料,只是他虽然成功将药材带出了血兰谷,身体与精神却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损伤,无法再割舍出部分的神魂炼制新的清魔真人丹。 阁主答应佘云行,会为他重新熔炼原本的清魔真人丹,炼制新的人丹。 只是有一天,佘云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他发了疯似地离开了白竹阁,试图逃离观星宗,最终不知道触犯了哪一条宗规,死在了观星宗哪一处。 卢阁主重新熔铸而成的清魔真人丹,得到了佘云行大部分残破的记忆。他能感受到佘云行临死前极为惊恐的心情,他像是注视到了什么不能被注视触碰的非人之物,连与之相关的记忆和意识都没有残存下来,就死得毫无征兆。 继承了佘云行大部分记忆的清魔真人丹,变成了真正的惊弓之鸟。 他不敢踏出白竹阁一步,更不敢以佘云行的名字出现,生怕自己也招惹到了那位杀死佘云行的可怕仇家。 卢阁主体谅了人丹的这一点小心思,为他改名为韦执锐,告诉他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在白竹阁里开始自己的生活。 韦执锐对卢阁主感激不尽,他本就是丹药,与丹药药材灵性极为熟悉,炼丹的天资更是在所有弟子之上。 韦执锐曾一度有意封存着自己与佘云行有关的记忆,他相信自己就是卢阁主之下丹道的第一人,等到他继承了阁主全部的丹药传承,他也可以像卢阁主收过的弟子姚谷主一样,在观星宗内开宗立派,光明正大地现身,成为被宗规承认的长老。 可是他的野望,在炼制地品丹药时,就触碰到了如同天堑一般的阻碍。 丹药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相,明明炼制玄品与黄品的丹药时,他格外得心应手,甚至不会炼制出一枚废丹。 可是一旦炼制地品的丹药,他的成功率甚至比不上他看不上的那些普通白竹阁弟子。 韦执锐越尝试,越面临更多的失败。而失败的次数一多,他就越发恐慌。 他不是真正的人族,某种意义上只是继承了佘云行记忆的丹药。 如果他没有了炼丹的价值,来日那个杀死了佘云行的凶手找上了他,他也不再有被卢阁主庇护的价值。 一想到这里,韦执锐就越来越恐惧,最后他甚至生出了不如一死了之的死念。 在最后一次炼丹失败,还把炼丹阁炸得半塌之后,韦执锐终于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执念。 他想要一个解脱,一个不再承载着佘云行记忆,也不用每日战战兢兢恐惧着自己的身份被发现,被杀死佘云行的凶手找上门来的真正解脱。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已经在准备迎接自己解脱的宿命时,江载月会开口救下他。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弟子居里,他还会遇见与他出身同族的佘临青,还亲耳听到佘临青提起几乎被他遗忘的,属于佘云行的过往。 韦执锐喃喃自语着,仿佛是对自己说,又仿佛是在向他们辩解道。 “我不是佘云行,我真的不是他……我只是一枚继承了他记忆的丹药,那个丹方,是骗人的……” “它不可能让佘云行的神魂重生在我的身上,佘云行死了……他真的被那个怪物完全杀死了……一点都不剩,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我,我只是他炼成的人丹啊……” 佘临青看着地下哭嚎的,涕泗横流的男人,冷漠开口道。 “我知道。我们佘家不可能养出你这样的人。” “佘云行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你还有这方面的记忆吗?” 江载月心中一紧,韦执锐慢慢仰起头,目光涣散道。 “我不知道……我记得的,都是那些情绪很强烈的记忆……他和颜儿在一起的,和父母在一起的,临死前的恐惧……” “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在一口井里,埋了很重要的东西……要带回去,他想要带回去……离开宗门的时候他想要一起带走……那是他好不容易拿到的……” 佘临青突然踢了韦执锐一下,他转过头对江载月道。 “江姑娘,这是我们佘家的家事,可以劳烦你暂避一下吗?” 第63章 听话 家事? 偷了祝烛星的沙子, 还好意思跟她说这是佘家的家事? 江载月心底呵呵一笑,少女面上装作毫无芥蒂地灿然一笑。 “好,那我就先出去了。” 离开佘临青的视线范围后, 她就立刻抓住了头上的黑色腕足。 “宗主,你能听到他们说的话吗?” 男人点了点头, “可以。” 江载月把他从背后拉到身前, 偷偷摸摸地躲在稍远的地方。 “你现在和我复述他们讲的话。如果他们走过来,就带着我一起藏好, 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踪影,可以做到吗?” 宗主看着江载月凑近着, 近在咫尺的灵动清亮眼眸, 胸膛中突然生出一种极其奇怪的痒意。 一条黑色腕足忍不住伸出,轻轻圈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身,江载月已经习惯了被腕足缠住的力道,根本不在意这一点小小的异样,她还以为宗主是察觉到了佘临青他们过来的声响, 要带着她隐匿踪迹。 她自觉地贴着墙边站好, 仰头看向男人。 “他们,来了,吗?” 宗主慢慢贴近江载月, 当少女被困在他胸膛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空间时, 他才终于感觉到胸膛中隐约泛出的那种酥麻感, 有一点缓解的趋势。 “没有。” 宗主低沉迟缓的声音,像是深海底回响的海浪嗡鸣。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59节 江载月感觉到自己耳朵微微发痒,她忍不住白了宗主一眼,把他往外推开了一点。 人没有来,还贴她那么紧? “说话, 快听他们说话。” 看着面前着急开合的水红唇瓣,男人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甚至后知后觉到一种身体深处空荡着,泛出的饥饿。 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将注意力移到不远处的那几个人类上,慢吞吞复述道。 “拿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宝物。带出去,一定要带出去……不,是骗局,不能带走,带走就完了……会杀了他的……那个东西的原主,知道,会杀了他的……” “东西到底在哪里?” “井下……不是,信里……别,别逼我,我不能给你,我不能把那个东西拿出去……滚啊……” 韦执锐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是破了声,尖锐刺耳得甚至盖过了宗主慢吞吞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叙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然而在尖叫声中,宗主低沉的声音仍然缓慢响起。 “你不给,也没用。家族还会派像你一样的人进来。仙门不会放弃……” 宗主的声音戛然而止,江载月的心猛然提起,难道佘临青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偷听? 然而下一刻,宗主再度开口。 “我知道你说的井下在哪里了。” 江载月的头皮瞬间发麻,下一刻,宗主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道。 “——在白竹阁,对吧?那个卢阁主,已经发现了他藏的东西,还想着私吞,所以才不愿意让你乱跑的,对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再说了几句没有过多信息含量的话之后,佘临青与韦执锐结束了他们的交谈。 江载月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既然佘临青通过一大堆错误条件,得出了错误答案,那她暂时也不用急着和佘临青撕破脸皮。 毕竟和宗主打破镜山,还有镜山里的异魔怪物跑出来这种事相比,佘家可能和仙门勾结,派人进入观星宗偷东西的事,简直算不上什么值得操心的大事了。 不过等祝烛星把宗主抓回去之后,她也要和祝烛星提上一句,让他对外界仙门与修仙世家的勾结做个准备。 没过多久,佘临青扛着韦执锐走了出来,江载月示意宗主在外面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将她放下。 只是将她放下的时候,黑色腕足仍然有些依依不舍地勾住了她的腰身,江载月拍了拍缠在她腰上的黑色腕足,向身边的宗主道。 “宗主,收回去,你还想把我包成木乃伊呀?” “木乃伊?” 宗主看着少女清亮的眼眸,冰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波动,他慢吞吞挪动着黑色腕足,一点点松开了江载月。 “可以,抱你?” 江载月懒得应付宗主在神智不清醒情况下的呆言呆语,她随便从怀里掏出个没编好的草编,敷衍道。 “乖,宗主。无聊的时候,去旁边玩去吧。” 闻到草叶上沾染着属于江载月的柔软气息,宗主将草叶捏到了腕足中,每条腕足珍惜地啃了一小口。 都吃掉了。 这样,没有怪物,能抢走他的东西了。 男人原本如寒霜般冰冷无情的面容上,慢慢露出一个如同春冰融化般的淡淡微笑。 江载月一个不慎,转过头的时候就发现宗主已经把草编啃光了。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看着宗主脸上的笑容,只能在心里默默念道。 实在不行,她下次不编草编了,就包个粽子给宗主吧。 这样至少他啃草叶的时候,还能吃到一点人该吃的东西。 “江姑娘……” 听到佘临青的呼喊声,江载月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开口问道。 “佘公子,你问完了吗?” “问完了。” 江载月看向他肩头扛着的韦执锐,“韦师兄如今不会再寻死了吧?” 韦执锐的神色虽然仍然低沉,但至少没有了之前的死气沉沉。 “我不会寻死了。” 佘临青已经答应他,即便是他炼不成地品的丹药,来日也会给他带来佘云行家人,还有他心爱之人的来信。 韦执锐虽然仍然觉得他并不是佘云行,但拥有着佘云行大部分记忆的他,还是渴望着记忆中那些相熟之人的关心与接触。 江载月听完了他和佘临青的对话,自然明白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她故作不知地劝了几句,最后才暴露出了自己耗费力气,带韦执锐来找佘临青的真正意图。 “韦师兄,你知道封魂丹吗?” 见到江载月拿出的封魂丹,韦执锐低沉的神色勉强恢复了一丝生机。 “见过。这种封魂丹需要的炼制手法不算太高,不过因为用效过于鸡肋,耗费的药材也过于贵重,几乎没什么弟子愿意炼制。” 一听到韦执锐这番和卢阁主如出一辙的评价,江载月的心情更加激动了几分。 “那它有没有什么副作用?比如说抑制神魂增长,对身体有伤害之类的?” “不会,”可能也看出江载月对丹药了解不多,韦执锐用了一个简单易懂的比喻。 “封魂丹就像一层冰,神魂就像冰下的水,服下封魂丹之后,冰下的水只要没有太多增长,就会一直保持原样。如果神魂随着修炼境界提高,有了较大的增强,那么封魂丹这层冰就会很快消融,神魂也会不再受约束,恢复原本的流动状态。” 这次换做江载月主动支开佘临青。 “佘公子,我可以单独问问韦师兄与丹药有关之事吗?” 佘临青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 看不见佘临青的踪影一会后,鉴于自己做过偷听这种事,江载月不放心地用自己的触手问宗主。 ——宗主,佘临青还在附近吗? 宗主给出了一个异常朴素的回答。 “他在抓鸡。” “现在已经在拔鸡毛了。” 江载月百思不得其解。 “他去哪抓的鸡?” 然而话一说出口,江载月就陡然想到,附近好像她就只听过薛寒璧家里有鸡打鸣。 算了,让他拔鸡毛去吧,等鸡做好了,她可以再去蹭一回饭。 而解决完了佘临青这边的问题,江载月转头看向宗主,透明触手快速挥动写字的速度。几乎可以看见残影。 ——宗主,你可以先离开一会吗?我要问点私事。 宗主显然没有想到,他自己也在必须要离开的一员中。 男人低下头,漆黑无光的眼眸静静盯着江载月,一身白袍映衬下,原本就冰冷锋锐的眉眼,更是给人一种无形中的压迫感。 如果是初见的时候,宗主这么静静地盯着她,江载月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但是现在,她不仅敢说话,透明触手还在用力推着宗主,拼命画饼道。 ——听话,我等一会儿就来找你。 漆黑的腕足陡然堵上男人的耳朵,宗主看着她,低沉缓慢道。 “我,可以,不听。” 所以,能不能不赶他走? “江姑娘,你在看什么?” 或许是江载月回头的时间太长,韦执锐起了一点疑心。 见到宗主实在像个牛皮糖一样不愿离开,江载月只能抱着宗主脑子不好,说不定真的傻傻地不去听他们说话的侥幸,硬着头皮向韦执锐开口道。 “韦师兄,”江载月认真问道,“如果要抑制住神魂的异魔生长,你觉得像我这样的普通弟子,应该服用几颗?” 江载月编出了一个含糊的,为一个神魂上长出了异魔的朋友求药的故事。 韦执锐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缓慢道,“若那异魔没有到濒临失控的地步,那弟子自身的修为也增长不快,封魂丹三日一颗,应该能保得住半载无忧。日后若是异魔失控,可能要一日服下几颗,十几颗,这些都要看他自身的情况如何了。” 第64章 回去 得到了这个不算太好的答案, 江载月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此刻也不算如何失望。 “韦师兄,你可以告诉我封魂丹的丹方, 再教我怎么炼制这种丹药吗?等我学会了,我要再教给我的朋友。” 韦执锐道, “我可以教你, 只是寻常修士要是想丹道入门,能达到炼制封魂丹的水平, 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我不可能离开白竹阁太久,若是你仍然想修习丹道, 就来白竹阁里找我吧。” 江载月下意识问道, “师兄为什么不能离开白竹阁太久?是因为卢阁主会不高兴吗?” 韦执锐慢慢吸了一口气。 “不是,是只有待在白竹阁,我才能不受凡尘之情的侵扰。离开白竹阁越久,我受到的凡尘之情的侵染也就越发严重。在白竹阁中的时候,只要我不刻意回忆佘云行的记忆, 只会感觉到无法炼出丹药这一种痛苦。可是现在, 即便我已经不想寻死,可是越来越多的凡俗之情已经开始侵染我——” 韦执锐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之色。 “我能感受到佘云行的思念,恐惧, 憎恨……这些情绪, 像是能将我的身体都撕扯开……你明白吗——再在阁外呆久一点, 我真的宁愿去死……至少在白竹阁内的时候,我还有很多时间,是安宁的……” 看着韦执锐喃喃自语着,仿佛喘不上气一般双眼失神的痛苦之色,江载月在心里默默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她没有在白竹阁里久留是对的, 虽然祝烛星说过她不会受到其他异魔的侵染,可她毕竟不是祝烛星以为的同族,在卢阁主如此恐怖的异魔面前,她还是不要去轻易挑战自己的承载限度为好。 不过卢阁主答应给她的丹药和法宝,她还是得先拿回来。 江载月打定了主意,她准备通知一声佘临青时,发现佘临青蹲在灶台旁边,默默盯着灶台下只散发着浓浓黑烟,却没有点燃迹象的柴火。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0节 江载月捂着嘴,没敢踏进浓烟滚滚的厨房。 “佘公子,我已经和韦师兄聊完了,我们现在去白竹阁吧。” 佘临青的脸被熏得半黑,却还执着地盯着那些柴火。 “不应该啊……明明应该是这样点火的……江姑娘你等一下,我刚把那只鸡杀了,还没有弄熟,我们佘家的族规之一就是不能浪费粮食。” 江载月:……在这种危急关头,就不要惦念那只刚拔毛的鸡了吧。 如果刚刚没有听到佘临青与韦执锐的那番话,江载月简直不敢相信佘临青这样的人也能被佘家派入观星宗偷取星沙。 “佘公子,既然你还在忙,那我就先带韦师兄回白竹阁了。” 佘临青转过头,冷着一张被熏得半黑的脸认真道。 “不着急,等我做好之后,江姑娘也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江载月刚想再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江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是晕过去了吗?” 江载月转过头,看见薛寒璧略微苍白的面容,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悯。 之前就被祝烛星的腕足弄晕过,不久前从红虫寄生中艰难活了下来,又晕倒在了血泡中,薛寒璧也能被称得一句命运多舛了。 不过一想想也经历了许多,现在还格外生龙活虎,抓鸡下厨房的佘临青,江载月心底感慨一声,这可能是佘临青为数不多被佘家看中派入观星宗的优势吧。 她将刚刚发生的,除去了她与宗主偷听的那一段,都告诉给了薛寒璧,薛寒璧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看到屋内冒出的滚滚浓烟时,平静地问了一句。 “佘道友,你的鸡和柴火都是从我的厨房里搬过来的吗?” 佘临青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是啊,所以我为什么点不着这些柴?” “因为这些不是柴火,是我准备和鸡一起炖的药材。” 一想到自己本是为了炖鸡汤给江载月,才千辛万苦收集的这些药材,如今都被佘临青给祸害光了,薛寒璧难以抑制住从心底涌现的,想将一个人剥皮拆骨的杀意。 他几乎要调动着全身的理智,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在少女面前流露出过于强烈的扭曲神色。 薛寒璧看向江载月,声音温和道,“江姑娘,我有些事想和佘兄商量一下。江姑娘可以暂避一下吗?” 江载月也觉得佘临青这种不问自取的做法有点太不当人,她同情地点了点头,高声向厨房内道。 “佘公子,那我先和韦师兄去白竹阁了。你和薛寒璧商量好了,再去白竹阁找他吧。” 而等江载月离开后,薛寒璧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温和之色,他的手心用力握住了一截尖锐的梅枝,头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动着。 在一刻钟之内,什么方法能最毫无声息地杀死佘临青…… 然而一直专心盯着灶台,背对着他的佘临青陡然开口,声音中甚至透着一丝疑惑。 “薛道友,你为什么想杀我?” “你到底从哪里发现——我不是佘临青的?” ………… 在用竹哨声通知卢阁主把他们接回去之前,江载月不忘问宗主。 “宗主,你说从镜山里跑出来的异魔都不会太强,那你知道他们现在跑到了宗内哪一处吗?” 黑色腕足搭在她的肩颈上,冰冰凉凉的腕足不时还会轻轻勾上她的腰身,像是在反复确定她的安全。 宗主坦诚道,“不知道。” 江载月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跑出来的异魔蛊惑住了弟子,躲藏在了其他弟子身上,你还能辨别出他们和普通弟子的区别吗?” 宗主给出了一个让她两眼一黑的回答。 “它们,躲起来,我,认不出。” 但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低落情绪,宗主缓慢答道。 “它们,躲不了,太久,比较傻。” 宗主到底有什么脸说那些异魔比他自己还傻的? 宗主试图解释道。 “凶的,都死了。聪明的,听话。傻的,打不赢我,跑进山里,懒得找他们。” 江载月勉强理解了宗主的意思,她试探性问道。 “宗主,你是说,从前那些比较凶残,不遵守宗规,滥杀无辜的长老和异魔,都被你杀了,遵守宗规的长老才能在你手上活下来,还有一些比较鲁莽的异魔和长老,感觉打不赢你,但是又不想遵守宗规,所以都自己跑进镜山里躲起来了。” 宗主乖乖地点了点头,男人眉眼锋锐而冷沉,黑色腕足却如同多动症一般在她身上缠绕转圈着,江载月如今在宗主身上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让人不敢呼吸的震慑与压迫力。 她也有些难以想象,当年神志完全清醒的宗主是以何种残暴的姿态血洗观星宗的。 在心底默默提醒了自己一遍,就算大佬现在的神志不清醒,也要怀揣敬畏之心地对待宗主后,她恭敬问道。 “宗主,那么如果那些不听话的异魔从镜山里跑出来,又在你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你会杀了他们吗?” 宗主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说着一窝又一窝死而复生的蟑螂。 “杀人,简单,异魔,死不掉,别的地方,冒出来。不管,让他抓。” 听着宗主这等同于直接摆烂,把活全给祝烛星干的话语,江载月感觉有些端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宗主,镜山是你打破的,你是一点力都不想出?里面逃出来的怪物也不打算抓回去,对吗?” 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男人茫然地看了看被自己腕足包裹住的少女,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黑色腕足再度一条条密不透风地挡住少女周围。 “不怕,”他认真又笨拙地说着人族的语言,“他们,伤你,我就,吃掉他们。吃掉,就不出来了,不过,麻烦。” 杀异魔和吞异魔有什么明显的差别? 江载月脑中陡然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好歹要到了一个宗主答应出手的承诺,她耐着性子问道。 “什么麻烦?” 男人眉眼间如冰封覆霜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一丝仿佛困扰般的波动变化。 一条黑色腕足指了指天上,宗主低沉开口道。 “吃得太多,很难,回去。” 就像是说着再天经地义不过的定理一般,宗主苦恼道。 “吃得多,关在这里,回不去。” 江载月问,“回去哪里——原初之地吗?宗主,你是从原初之地出来的吗?飞升也要回到原初之地吗?” “就在,那里,很远,很大。” 宗主像是无法用语言向她描述他要回到的地方,江载月又和宗主沟通了几句,才终于弄清楚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按照宗主的描述,他是从一个极其辽阔的,比修真界还要大的多的地方,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失去了许多有关来处的记忆,还想回到自己的来处,但是他吞噬的异魔越多,就像是有越大的一重阻力阻碍他离开这个世界,也因此,即便吞噬异魔可以让异魔不再出现在此方天地,宗主也越来越少用这种可以斩草除根的方法。 第65章 沃土丹 江载月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宗主口中的那个原初之地,到底是什么样子,才能孕育出宗主和祝烛星这样的存在? 而在她陷入思索之时, 黑色腕足轻轻贴了贴她的面颊,有一瞬间, 江载月恍惚了一下, 还以为是祝烛星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带你,一起, 回去。” 宗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他略微俯下身, 靠近她的面容, 腕足缓慢地缠上她的腰身,像一个过分紧密的拥抱。 她在宗主黑沉无光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宗主一次一次认真重复道,“我会,带你回去。” 想到自己编的那个把祝烛星和宗主都骗过去的同族谎言, 江载月背后都要冒出一层冷汗, 然而她只能装作格外自信的样子强装镇定道。 “宗主,等你飞升后,你先帮我探路。我飞升之后再看看情况。” 反正她根本就不可能有飞升这一天, 江载月完全不介意画画大饼来安抚一下此刻的宗主。 宗主冰冷沉默的面容如同逐渐融化的坚冰, 他生疏地伸出手臂, 紧紧抱着她,低沉磁性的声音伴随着胸膛的震动传进她的身体里。 “好,我来,接你。” 江载月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怀疑,宗主和祝烛星这种同种族生物用的都是一套脑子,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给她的承诺也一模一样。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宗主放手,江载月无奈道。 “宗主,你还要抱多久?我都有点喘不过气了。” 黑色腕足与箍铁般的手臂瞬间松开,宗主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出现了些许担忧之色。 “为什么,不舒服……” 男人冰冷修长的十指捧住了她的脸,黑色腕足靠近她的唇瓣,像是想要伸入她的喉咙,查看她的情况,江载月一把抓住,连忙道。 “我现在特别好,没有一点不舒服,不用劳烦宗主动手了。” 门外陡然传出了韦执锐的喊声。 “江师妹,阁主来接我们了。” 这次阁主听到哨声,赶到弟子居的时间比上一次似乎晚了许多。 江载月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在等待的时间里,她都已经抄完了与白竹阁有关的宗规,还向宗主套了这么多信息。 该不会是因为狼来了的教训,阁主已经在敷衍她了吧? 等她打开门的时候,卢阁主轻轻敲着竹杖,似乎在同韦执锐说些什么,韦执锐一脸羞惭之色,察觉到她的出现,两人都抬起头。 卢格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温声向江载月道。 “多谢江小友,执锐刚刚已经和我说了,如果不是你带他找到族中的亲友,他或许还不一定能及时醒悟。” “我已经让弟子将丹药都装进了储物法器里,江小友若是今日无事,便同我们再去一趟白竹阁吧,锻造地品法器也并非一日之功,江小友这段时日住还是住在白竹阁方便些。” 感觉到身后宗主的强烈存在感,江载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是拖延住时间,争取等到祝烛星发现宗主的异样,把宗主带回去,如果她拒绝了卢阁主的邀请,继续留在弟子居,到时候宗主把她带走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她可就不知道祝烛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她找出来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1节 至于万一在白竹阁里会不会出什么事,不是有宗主在吗? 这可能叫做驱狼吞虎吧。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再祈祷了一遍,希望祝烛星能赶紧抓光异魔,把人都带回来。 卢阁主又唤来了竹车,只是这次随着竹车而来的弟子里,没有了梅晏安的身影。 江载月不问,白竹阁有些弟子却迫不及待说道。 “江姑娘,梅师兄晕倒在了竹林里,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师尊说他没有什么大事,但是需要修养一段时日。” “说不定是血兰谷弟子暗害了梅师兄。江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梅师兄啊?” 江载月表面露出担忧,茫然的神色,心里默默想道:别说了,暗害你们梅师兄的罪魁祸首,就在她身后站着呢。再说下去,她都怕宗主凶性大发,把卢阁主和这些白竹阁弟子也打了…… 答应了会去探望梅晏安后,那些叽叽喳喳的弟子,终于心满意足地住了口。 只是等他们回到白竹阁的时候,江载月惊诧地发现,弟子们口中昏迷不醒,还需要修养一段时日的梅晏安,此刻穿着一身松松拢拢的内袍,隐约能看到劲瘦肌肉轮廓的胸膛缓慢起伏着,他专心致志地抱着一棵白竹,沉醉痴迷的神态像是抱着好不容易挖到的宝藏。 看到这幕场景,江载月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 宗主不是把人弄傻了吧? 梅晏安现在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脑子被打出了问题啊? 而惊异的显然也不只有她,其他弟子见状,纷纷忧心忡忡地聚拢了过来。 “梅师兄,您怎么了?” “师兄,你醒醒啊!” 梅晏安缓慢睁开眼,陡然从梦游的状态中被人呼唤着惊醒了过来。 当看到周围一圈弟子脸上忧心忡忡的神色,尤其是看到不远处江载月隐隐含着关怀之意的目光时,梅晏安如同丢开烫手的山芋般,连忙松开了刚刚如痴如醉抱着的白竹,他慌乱无措地解释道。 “我,我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江姑娘,你听我解释!” 江载月体谅地点了点头,“梅公子,你说吧。” 梅晏安终于从手脚无措的状态中捡回了一丝理智。 “昨夜,昨夜我送你离开的时候,好像,好像……” 梅晏安陡然痛苦地躬下身,他清秀的脸庞涨红着,十指紧紧地扣着自己的喉咙,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连带着身体都起了排异反应。 卢阁主陡然开口道。 “这是晕厥后常见的症状,还是要卧床静养。松舟,送他回去吧。” 被唤作松舟的弟子从弟子中蹿出,按住梅晏安的手,连拖带拽地将人拉走。 卢阁主紧接着看向江载月道,“小友,随我过来吧。” 江载月跟在卢阁主身后,而韦执锐就如同一个无人理会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有些白竹阁弟子原本试图和韦执锐接话,也被韦执锐冷淡的反应劝退,此刻也没有敢阻拦韦执锐的脚步。 只是有人忍不住嘀咕道,“怎么韦师兄回来了,梅师兄和师尊今日都变得怪怪的?” 跟着卢阁主走进了竹楼后,江载月顺利地拿到了阁主给她的储物法器。 按照卢阁主教给她的方法,她打开储物法器,将神魂探进去,就像进入到了一个虚幻而空旷的房间,看见房间的柜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丹药瓶,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穷人乍富的不真实感。 “小友可要再检查一遍里面的药品总量。” 江载月也不推脱,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后,方才看向卢阁主满意道。 “阁主,我都检查完了,都齐了。” “那我就带小友去炼器阁吧。” 然而卢阁主的话音刚落,屋外陡然传出了梅晏安的清亮声音。 “师尊,我也要一起去。” 卢阁主慢慢地握了握手中的竹杖,他的语气仍然温和,却透着一种不赞同的意味。 “你的大病未愈,现在不好好休息。还跑出来做什么?” 原本翩翩公子模样的绿衣青年,此刻神情惨淡,他有气无力地依着门边,旁边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弟子。 “师尊,梅师兄跑得太快了,我,我抓不住他……” “罢了,你若是想跟着,就跟上来吧。” 卢阁主无奈地摇了摇头,面色发白的梅晏安脸上,此刻却浮现出异常满足的红晕。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江载月身边,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期待之色。 “江姑娘,昨日我没有向你介绍白竹阁的许多景致,今日终于有机会了。” 卢阁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杵着竹杖走在了前方。 江载月有心想要劝梅晏安不需要这么急于一时,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梅晏安如同燃着光亮的眼神打断。 “江姑娘,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跟着我来吧!我从小在白竹阁长大,阁内每一寸地界我都熟悉。” 梅晏安的元气似乎恢复了许多,他指着竹林,如数家珍般能够报出每块地界竹子的数量,竹子长成的年岁。 等走过了茂密得望不见尽头的竹林,梅晏安又指着那片乌黑油润的田野里,长出的硕大植物。 “江姑娘,你看,这就是我们这些弟子看护的农庄。你看那些瓜果,是不是长得很大?我们特意炼制的沃土丹,让不到指节的小果,都能长到一个手掌的大小。” 江载月瞠目结舌地盯着地里肥硕的瓜果,虽然她之前确实听梅晏安说过,他们种的瓜果蔬菜很好。 可她也没有想到,这种好是指能把瓜果蔬菜种到原本的十几倍大啊?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你们这种沃土丹,有没有什么副作用?能不能用在庄师叔种的那些灵植上?” 第66章 炼器 梅晏安像是根本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 他们不远处的卢阁主温声道。 “沃土丹对土地与灵植都不会造成损伤。不过以曲霄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将外人炼制的丹药用在灵田上。” 江载月刚想问为什么, 又突然想到了庄长老曾经告诫过她不要相信卢阁主。 庄长老自己都不信任卢阁主,即便沃土丹真的毫无副作用, 他又怎么可能使用卢阁主炼制的丹药呢? 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梅晏安紧接着用骄傲的语气道。 “江姑娘,你还没有见过我们养的鸡鸭鹅吧, 我保证我们阁内的鸡鸭鹅,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 江载月一开始还不懂什么样的家禽才能让她大开眼界, 直到梅晏安往竹林内吹了一个口哨, 她突然感觉到地面隐隐传来的震动声。 这种震动,告诉她说是恐龙在赛跑她都相信。 在一片扬起的烟尘中,一只只体型雄壮结实,起码有一人高的家禽群轰隆隆地跑来,连爪子都比人脚大的肥硕家禽呆呆地低下头, 如同看着一个个小不点一般将他们围在中间。 梅晏安兴奋地搂着他最近的一只鸭子的脖子, 摸了摸鸭子胸前雪白的羽毛。 “江姑娘,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们白竹阁内不仅连瓜果蔬菜很大, 连家禽都养得特别大哦, 你可以摸一摸它们, 它们特别乖,而且绝对不会叨人的。” 江载月半信半疑地摸了摸附近的那只鹅,那只肥大的,头甚至比她还大的鹅缓慢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却真的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举动。 “梅公子, 你们是怎么养的,也用了特殊的丹药来喂吗?” 梅晏安自然地答道,“没有啊,它们只是喜欢吃了沃土丹浇灌的瓜果蔬菜,就自然长这么大了。” 江载月抚摸着鹅毛的动作一顿,“人吃了也会变得这么大吗?” “不会不会,”梅晏安连连摆手道,“人吃了沃土丹浇灌的瓜果蔬菜,不会有其他影响。” 江载月:……她信了,不过反正她是不敢吃这些用沃土丹浇灌的瓜果蔬菜了。 江载月随口一问,“这些家禽养到这么大需要很长时间吧,你们还舍得吃它们吗?” 梅晏安亲昵地搂住了一左一右两只鸭的脖颈,语气轻松自然道。 “也就几个月时间吧。它们长起来很快的,而且本来就是养来吃的家禽,有些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不敢动手,就由我来动手。” “江姑娘,你别看我看上去像是没有提过菜刀的样子。我家在凡间可是开酒楼的,我小时候就跟着家里人学着颠勺备菜,不管做什么,可都是样样精通。如果不是被师尊收为弟子,我现在已经继承家里的酒楼,把梅雨楼的旗号打到许多地方了。” 梅晏安的声音轻扬,他仰头望向天空,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 “我离开家这么多年了,现在也有点想家了。可是我娘亲怕我学坏,不想着修仙,就想着回楼里当个厨子,只准我一年出宗去看他们一次。每次下山,我都能吃得撑肠拄腹,还能给阁内的其他人带很多吃的回来,唉,我真的好想念家中酒楼里的味道啊,就算是我自己,也做不出那种香味。” 不过梅晏安很快振作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俊秀的面容上莫名浮现出些许红晕,只是闪躲似的不敢看向江载月。 “江姑娘,如果你以后去到凡间,就去我爹娘开的梅雨楼。只要你说你是我在宗内认识的朋友,不管你点多少菜,我爹娘都不会收你钱的。他们人都特别好……” 江载月听着梅晏安絮絮叨叨念着他爹娘做菜多好,不由被勾起了馋虫。 她虽然不敢吃白竹阁内的饭菜,可是等离开观星宗后,凡间大酒楼里的饭菜,她总可以尝一尝吧。 “好好好,等我出宗后,一定去梅雨楼里尝尝。” 江载月刚这么说着,就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慢慢贴近她的后背。 “去,宗外,吗?” 黑色的腕足轻轻揽住她的腰身,宗主认真思考着,“宗外,很多,人,碰了,就死了。” 那你就不要随便去碰他们啊! 江载月在心底无声尖叫。 而且她自个跑出宗外就是想跑路,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带上一个宗主? 观星宗内的弟子和长老都不够宗主嚯嚯,她是想去凡间享受,不是想当个把瘟疫天灾似的宗主引到凡间的大恶人好吗? 然而江载月已经明白了对付宗主最好的方法。 透明触手不带丝毫感情地堵住宗主的嘴,江载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梅晏安问道。 “那这些家禽住在哪里呢?我之前好像没有在竹山上没有看到过它们。”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2节 “他们平日都住在洞里。” “洞里?” 梅晏安指了指不远处的炼器阁,“江姑娘,等我们登上炼器阁的时候,你就能看到它们生活的洞了。” 等真的登上了炼器阁的楼台,江载月终于看见了炼器阁背后,一处缓慢倾斜下去的土坡,坡底又在中间陡然断裂开来,像个凹陷下去的漏斗,露出底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断崖。 坡上遍布着一个个大小均匀的黑色洞穴,乍一看像是土地上长出的间隔相等的蜂窝。 肥壮的家禽们排列有序地一个个钻入洞里,安静得没有发出半点异响。 江载月突然觉得这一幕场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终于,她想起来了——这不就类似于她曾经看到的阴阳双虫钻入钻出灵虫骨巢的那一幕吗? 江载月看向不远处的卢阁主,“阁主,您是把灵虫骨巢放进这些洞里面了吗?” 梅晏安显然没听说过灵虫骨巢之事,只是疑惑地将目光投向卢阁主。 “我将骨巢放在了崖底,”卢阁主温声道,“崖底本就是最适合养育灵虫的地方。它们又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在远离人迹的地方修养一段时间,这些洞里的家禽也可以作为它们的辅食。” 江载月陡然想起,祝烛星和她提到过的,宗内有一位饲养了许多家禽的长老,所以那人就是卢阁主吧? “阁主,您之前是为了饲养灵虫,才决定在白竹阁里养这么多家禽的吗?” 毕竟以卢阁主的气质,实在难以和这些家禽联系起来。 卢阁主温和道,“是的。从前小血在阁里的时候,她饲养的家禽比现在多得多,那时候的白竹阁与其说是竹阁,不如说是养了诸多家禽的家禽场。无论在山里哪一处,都能听到家禽跑动的声音。” 梅晏安好奇问,“小血是谁?师尊,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师长?” 卢阁主缓缓地叹了一声,“这已经是尘封多年的旧事了。” 江载月盯着炼器阁不远处的那片断崖,下意识问道。 “阁主,这个断崖是您挖的吗?” 炼器阁内似乎有片刻的沉默,卢容衍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竹杖。 “自然不是。这是先前的白竹阁阁主挖开的。” “先前的阁主?”梅晏安疑惑地看着卢阁主,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师尊之前,还有其他的阁主。 没等江载月开口,他就迫不及待问道。 “那是师尊的师尊,也就是我的师祖吗?” 卢阁主轻描淡写的语气,不像是说起一段沉重的陈年旧事,好像是说着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先前的阁主,不是我的师尊。只是他和白竹阁内的弟子都不在了,我才成为了如今的阁主。” “不在了?” 梅晏安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在了?” “从前的阁主违反宗规,被……杀了。其他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就我这个眼盲之人,最后能逃得一劫。” 梅晏安难以想象师尊三言两语描绘出的这幕残酷景象。 从他出生到拜师进入白竹阁以来,他都是在父母恩爱,师友和睦的温馨氛围中长大的,从未想过在他眼里如同天地般自古就存在的师尊,还有这样一段如此残酷的过往。 梅晏安仅仅是设想了一番这种场景发生在他身上的景象,就感觉到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滔天恐惧。 他还想再刨根问底地问出更多过去的事情。 然而看着卢阁主沉默地捏紧竹杖,连平日里的淡淡笑容此刻都消失不见的冷淡神色,江载月生怕梅晏安再问下去,真的会激发出卢阁主的boss形态,连忙岔开话题道。 “阁主,何时才能开始炼制我的法器呢?” 卢阁主淡淡颔首,“随我进来吧。” 看着少女头也不回地跟上师尊离开的身影,梅晏安突然感觉到一股从他喉咙烧灼而上的,说不出的焦虑与恐慌。 他遇见的命中注定的少女,他在白竹阁内的安宁生活,他被父母疼爱的过往,这一切的一切,真的能长久维持下去,而不会在某一天如同泡沫般陡然消失吗? “你怎么了?” 梅晏安抬起头,陡然在很少与人主动搭话的韦师兄眼中,看见了自己惨白而绝望的面孔。 不对劲,他这是怎么了? 在白竹阁里的这十数年,他从未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恐惧与不安情绪。 可为什么刚刚,他会生出那样陌生的想法? 梅晏安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试图恢复冷静。 难道真如师弟师妹们说的那样,他中了血兰谷弟子的暗算? “我没事,韦师兄,”梅晏安看着坡壁上,那些安然钻进洞里的家禽,心中却有一瞬间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个念头。 若是他也能同那些家禽一样,成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永远不必担忧,不必恐惧任何事的发生,那就再好不过了。 …… 跟着卢阁主走进房间后,江载月发现,里面竟然有许多肆意生长,完全不按照规律,贯穿房间上下,甚至需要人为他们让路的白色竹子。 那些白竹笔直地从炼器阁地板贯穿到顶壁,仿佛拥有着能够在一切恶劣环境中顽强生长的强大生命力,它们能够穿透坚硬的泥土与墙壁,只为了笔直地长到与炼器阁外的白竹相同的高度。 江载月绕了好几棵长得过于靠近的白竹,方才像走迷宫一般,走到了卢阁主身后不远的位置。 她忍不住问道,“阁主,这些这些长在炼器阁里的白竹,是什么特殊的法器吗?” 卢阁主明明用白布蒙着眼睛,却比她这个眼睛正常的人更加灵敏地绕过那些竹子所在的位置。 “不是法器。” 卢阁主温和道,“这些白竹与山里的竹子一样,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竹子。只是这些白竹更为坚硬,无论什么东西压在他们身上,它们都能穿过所有坚硬之物,只为了照耀到星光。” 卢阁主转过头,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庞似乎“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小友觉得,这样的白竹,配用来炼制你的法器吗?” 卢阁主的话明明格外寻常,江载月看着那些能够穿透硬土的白竹,却陡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觉。 为了照耀星光,能穿过所有坚硬之物,这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普通的竹子吧? 再想到庄长老曾经告诉过她的“每一个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的话语,江载月下意识地远离了那些白竹几步,她小心翼翼问道。 “阁主,还有比白竹更适合的其他原料吗?” “当然有,”卢格主拿出了一个竹片削成的方盒,他缓慢打开了那个盒子,一条条绿色细线般的活物蠕动着,像是一片泛起波纹的绿湖。 江载月只是看了一眼,就有种当初看到了阴阳双虫在灵虫骨巢蠕动着的不适感。 “阁主,这是血兰谷的灵虫?” 卢容衍沉稳地摇了摇头,“不,这是我养的白竹小蛇。它们有绿白两色,白是它们的伪装之色,它们可以隐匿在白竹林中,也可以寄附在寻常的绿植当中,也是唯一一种能以阁内白竹为食的灵兽,不仅可以预感吉凶,还能吞噬寻常的法器。我的这柄竹杖,也是以这些小蛇制成。”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这些绿色细线蠕动的姿态,她下意识问道。 “可是和血兰谷里的灵虫比起来,它们除了颜色有些不同以外,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卢阁主却显现出比以往强硬得多的固执与冷淡。 “它们不是那些浑浑噩噩的虫子。它们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卢阁主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竹杖。 “小友,白竹还是灵蛇,你到底想要哪一种原料来炼制你的法器?” 江载月看着那些如流动水纹般的灵蛇,还是有些难以说服自己相信这些不是虫子。 “阁主,可是这些……白竹小蛇不是活物吗?怎么用来炼制法器呢?” 她可还记得卢阁主手中的竹杖是怎么突然解体为一群小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活物就不能炼器吗?” 蒙眼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个如同笼罩在云烟当中意味不明的笑容。 “……以前,”他叹息着轻声道,“活人也可以用来炼器呢。” 似乎有一阵强风吹动着竹林,江载月陡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叶子簌簌晃动的声响。 卢阁主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平静向江载月解释道。 “有两种炼制法器的方法,一种是抽取小蛇身上全部的灵性,将它们的身体完全熔铸,再将灵气灌入,这样炼制的法器,主人用神魂蕴养,便可与它心神相通,这样的法器也会继承灵蛇的部分神通,依然可以感知凶吉,以及驱使法器厮杀吞噬,只是这种方法会损伤灵蛇身上的大部分灵性,法器体内的灵性损耗过大后,法器也会跌落一个品级。” “第二种方法,便是在每条灵蛇身上都留下法器印记,灵蛇会自动聚集并且维持法器的形态,若是遇到敌人,灵蛇的应对方式也会更加灵活,它们平日里也会自行修炼并增强自身的灵性。只是如果遇到过于恐怖的敌人,除非法器的主人能一直维持住大部分心神,驱动法器攻击,不然这些灵蛇第一反应便是逃窜,哪怕是假死也不会攻击敌人一分。” “它们聪明得和人一样,除非抹杀掉他们所有的灵性,不然即便是被炼成法器,它们也依然有一颗求活之心。”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她手中的竹杖。 “所以我选择了第二种炼器之法,炼制我的竹杖。不知道江小友,想要选哪一种呢?” 江载月先一步排除了第二种。不说这种炼器之法,炼出的法器是活的。谁想在遇见强敌,准备拼命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法器先自己一步溜了? 不过第一种炼器之法,也等于炼制出来的法器只能成为使用过几次,就越来越弱的鸡肋。 两相比较之下,江载月选择问道。 “阁主,就没有第三种能用来炼器的原料了吗?” 她就不信在观星宗外,没有这种邪门的白竹和灵蛇,其他宗门就找不到其他炼器的原料。 “自然是有。” 卢阁主平静地答道。 “只是外界所谓的至坚至硬宝物,都抵挡不住异魔的侵染,最后也不过沦为异魔口中的食物。小友想要这样无用的法器吗?” 江载月眼前陡然浮现出了姬明乾曾经爱之如命的那柄枯枝法器,变成星沙口中之物的场景。 她想了想,立刻答应了下来,“我就要这种经不起异魔侵袭的材料。” 开玩笑,她又不指望能靠着一个法宝,自己冲上去和异魔干架。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异魔要对她动手,难道她能指望靠着处处都透着可疑的卢阁主炼制的法器把异魔打死? 只要卢阁主炼制出的普通法器,能让她打过姬明乾,或者说能让她逃过姬家和江家的搜捕,她就心满意足了。 或许是她给出的回答过于干脆,卢阁主脸上少见地浮现出惊讶之色。 他轻轻摇了摇头,透出了些“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之色,却还是答应下来。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3节 “既然江姑娘只想要宗外的材料炼制出的法器,那便不需要考虑许多了。” 卢阁主打开房门,对外界垂头丧气的梅晏安轻声道。 “晏安,你将密库中,与地品有关的法器典籍都带过来吧。” 梅晏安怏怏不乐地应了一声,却很快振作起来,他召集着弟子,很快搬来了一箱箱的典籍。 白竹阁弟子送来煮好的清茶,卢阁主端坐在主座上,不紧不慢地品茗,然后温声道。 “江姑娘,这些都是记载着其他宗门地品法器的古鉴。你可以仔细选看,若是确定了想要哪件法宝,我可以再为你锻造。” 江载月翻看着厚厚的古籍,少见地有了一种选择困难症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菜单,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的感觉。 载人赶路的飞舟,很好,这个她想要。 可以镇压敌人的印玺,这个也很好,她也很想要。 提高移动速度的法衣,她也还是很想要。 锋锐而且还会不断成长的法剑,这种养成系的法宝到底谁能拒绝? …… 只翻找了十页,江载月就有了一种“她都想要”的极度渴望感。 记得上次这种感觉出现,还是她在逛地球上的金店的时候。 以免自己生出仇富和抢劫卢阁主这类不该有的念头,她当机立断合上厚厚的典籍,选择问身边的梅晏安。 “师兄,这些典籍你都看过吗?” 梅晏安脸上的神色原本有些苍白和恍惚,但是听到了江载月的问题,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答道。 “我都记得的!这些典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那我考考你,这本倒数第三十七页的法器是什么?” 没想到少女真的开始抽查,梅晏安来不及再焦虑与担忧过多,此刻全身心地投入被抽背的紧张当中。 “是,是法剑门为本命道剑炼制的玄青剑鞘,以赤山岩的……” 听着梅晏安一字不漏地将上面的内容完全背出,江载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梅师兄,我再考考你,你觉得这些地品法器中,排名前五的用于攻击,用于逃跑,用于防御法器是什么?要给出合适的理由。” 梅晏安眉头紧皱,此刻他的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思考之中。 即便是卢阁主曾经对弟子的测试,他也没有投入如此大的心力。 第67章 白竹信笺 不到一刻钟时间, 青年挺直腰背,如同找到并叼回球的狗狗一般,紧张又兴奋地答道。 “我想出来了, 攻击型法器中第一是玄冥道剑,第二……” 江载月用鼓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又将手边的古籍推向他。 “梅师兄, 你能把你刚刚说的那几样法宝都找出来吗?” “是,好, 江……师妹……” 听着少女轻轻喊出的那声师兄,梅晏安感觉自己的面孔都被耳朵烧红了。 他再也不记得刚刚为之担忧而恐惧的事, 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一定要完成江师妹的叮嘱。 而经过梅晏安的严格对比,江载月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几件法器上。 攻伐杀敌的墨山玉剑,定住敌人神魂的定命魂笔,加快疾行速度,甚至可以飞上云空的云纱玄衣。 到了幸福三选一的紧张时刻, 就在江载月作出最终决定之前, 一直待在她头顶的黑色腕足突然轻轻按住了她打算翻走的一页。 是墨山玉剑? 宗主为什么会选择它? 在江载月的权衡中,它反而是先被放弃的法器,因为这柄墨山玉剑虽然锋利无匹, 还是法剑门真传弟子赢得弟子比试的魁首才能得到的地品武器, 却有一个对她来说最大的缺点。 那就是这柄墨山玉剑必须放在灵玉矿中蕴养, 不然时间一长就极其容易磨损乃至折断。 对于那些家大业大,背后有宗门支撑的弟子来说,这自然不算什么缺点。 可是对她这个一穷二白,手上勉强攒了些灵晶,仅供日常用于修炼的弟子来说, 这玩意儿就相当于送给她一座雄伟壮丽的宫殿,但是修缮费和维护费都要她自己一个人来出。 江载月冷漠地正准备翻走,宗主却给出了一个最朴素不过的理由。 “它,好吃。” 宗主坐在她的身侧,漆黑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她,即便他的面容冰冷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却还是像是一个认真传达着自己最推荐菜品的非人怪物。 江载月陷入了沉思。 她离开宗门以后,封魂丹虽然可以暂时稳定住她的神魂,不长出太多道肢,可她之前长出的那七条触手还是要吃饭的。 等吃完了那些丹药后,或许这柄法器,也能让她的触手啃一段时间。 至于折损过大……其他法器受到重创不也是会折损吗? 反正不管选什么都可能会后悔,江载月最后下定决心,就选墨山玉剑了。 她说出了自己的选择,卢阁主放下手中的茶杯,温声道。 “既然江姑娘已经做好决定,那便带走密库中的墨山玉石,在药浴池中淬洗三日吧。具体的蕴养之法,晏安,便由你告诉江小友吧。” 梅晏安猝不及防地接到了这个任务,高兴得恨不得能从位置上蹦起来。 “好的,师尊,我一定会教好江师妹如何蕴养墨山玉石的。” 梅晏安的动作很快,他让人从密库中搬来了起码有数米高大的墨山原石,他毫不费力地高举着原石,朝江载月笑着道。 “师妹,你跟我来吧。” 只是他这次不是带江载月往炼器阁上走,而是往炼器阁底下的阶梯走。 走过越来越宽阔,到最后几乎有十数米宽,不像是通往地下室,更像是通往某处巨大宫殿的重重阶梯,梅晏安带着她来到了灯火通明,比那阶梯更加辽阔广大的地下宫室。 宫室由修长严密的白竹围成,像是一堵堵牢不可固的城墙。那些白竹贯通着地底与墙顶,即便是地下十数米的高度,也看不到一点竹子的根茎,像是它们本就是从深不见底的地核中长出来的。 而宫室的中心,赫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型深湖,湖水上方的水色极其清澈,但是到了一定的深度,就陡然变得漆黑幽森,像是巨兽张开的巨口,看似静谧,却随时能一口吞下湖中之物。 江载月迟疑地问道。 “师兄,卢阁主刚刚说的药浴池,就是这里吗?” 梅晏安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将墨山原石放在岸边,再拿出一张半透明的渔网似的法器,套住了整块墨山原石,然后将渔网连同墨山原石抛下,让它们一点点沉入了湖底。 等到完全看不清墨山原石的样子时,梅晏安松开手,连接着渔网的绳索被他牢固地系在不远处的一棵靠近药池的白竹上。 等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梅晏安方才有心思向她解释道。 “师妹,这个药浴池与外界的鱼潭共通一处水眼,有法器阻隔它们之间的通道。所以外界的鱼塘里可以养活物,这里的药浴池里放了许多灵丹灵药,养不了活物,但是可以淬炼出灵物中的杂质。不过这种药池里的水,普通弟子可不能碰,要是寻常人掉进去,不出片刻连骨头和衣服都要融化。” 江载月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好家伙,这个药池里装的都是比她在地球上听闻过的还要恐怖得多的浓酸啊。 但是陡然间,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江载月抽出了她离开白竹阁后,在弟子居里重新写了一遍的白竹阁规。 【弟子进食之后,必须进行药浴。】 等等,这条规矩为什么看着有点陌生? 江载月仔细想了想,终于从记忆中找出模糊不清的,梅晏安带着她去看白竹阁旧规的片段。 过去的白竹阁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弟子,才会在进食之后跳入这种可怕的药池进行药浴? “师兄,”江载月喊了一声,一直盯着池水看的梅晏安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见江载月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很快变得清明。 “师妹,怎么了?” 从刚刚梅延安略微朝水池倾斜的姿态里,江载月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师兄,你刚刚,是想跳进药浴池里面吗?” “怎么可能?” 梅晏安不可置信地反驳道,“怎么会有傻子往药浴池里面跳?” “师兄,那白竹阁里什么样的弟子,才会在这个药浴池里进行药浴呢?” 梅晏安笑着看向她,青年人带着笑意的面容透着漫不经心又理所当然之色。 “这个药浴池,当然是给法器药浴的,怎么可能会给人药浴呢?”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江载月轻声问道,“梅师兄,你还记得,你给我看过的旧规吗?” “旧规……” 梅晏安皱了皱眉,方才迟疑道。 “旧规是什么?我好像有些忘了。不过宗规这种事,在白竹阁里一向不重要,只要我们尊敬师长,友爱同门,爱护白竹阁中的一草一木,就不可能违反宗规。” 江载月陡然问道,“师兄,那块墨山原石的淬洗需要多长时间呢?” 梅晏安认真思索了一下,“大概需要两日吧。” “师兄,那这两日里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离开白竹阁了。对了,师兄有什么可以方便联系我的法器吗?” 梅晏安有些无措地看着她,青年紧张问道,“是,是我刚刚说错了什么话吗?师妹不是说好要留在白竹阁一段时间的吗?怎么突然又要离开了?” 江载月在心里默默回答道。 她只是突然觉得,比起继续留在白竹阁这个越来越透着不对劲的诡异之地,好像去到宗主巢里玩沙子,看起来也不是一项难以忍受的选择了呢。 “我就是突然想到,吴长老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呢。” 听到如此正当的理由,即便梅晏安眼中仍然透着浓浓的不舍情绪,却还是只能说道。 “……好吧,师妹。” 但很快他又振作了起来,“师妹,那你拿上我炼制的白竹信笺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4节 梅晏安取出一片薄如蝉翼,像是用竹片削成的硬质信笺,递给了她。 “师妹若是有什么想同我说的话,就用灵力将字刻在信笺上,我很快就能收到。不过每收到一次书信,就要用灵力把上面的字削去一层,方才能重新留下想要传达的字迹。” “我炼制的白竹信笺,至少够我与师妹彼此通信四五十次,师妹不必省着用,我,我的炼器天赋很高,还会炼制出新的白竹信笺。这样无论师妹到了何处,我,我都能……与师妹联系了。” 说到最后半句话时,梅晏安的耳朵几乎红得能滴血,青年人俊秀的面容此刻像是艳丽开放的灵花,透着说不出的情窦初开的青涩意味。 梅师兄使美人计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出众了。 她竟然看不出一点破绽,还想问问到底是哪个名师指导他的。 江载月在心里感慨着,却更加坚定了要跑出白竹阁的决心。 开玩笑,梅师兄不惜用上这么精湛的演技,都要把她留下来,说不是杀猪盘,她都不相信啊。 反正她的丹药和储物法器已经到手了,实在不行,那个什么玉剑拿不到就拿不到吧。 宗主的声音,陡然在她耳边缓慢低沉响起。 “他,很臭,可以,杀掉他吗?” 什么臭? 江载月陡然一凛,难道宗主在梅师兄身上闻到了什么尸臭的味道? 第68章 镜子 她连忙用触手写道:不要动手! 简单敷衍了几句梅晏安后, 江载月立刻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等离开白竹阁一段距离后,她才有心思问道。 “宗主,你在他身上闻到了什么臭味?” 黑色腕足慢吞吞地缠紧她的腰身,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恶心的,味道。” 冰凉的黑色腕足包裹摩挲着少女的指尖, 像是想帮她擦掉因为靠得过近而沾染上的这种恶心味道。 江载月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黑色腕足这种捏捏感觉像是一种力道适中的按摩,她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就任由他继续捏着。 宗主再度问道,“可以, 跟我, 走了吗?” 江载月感觉宗主像个文质彬彬的绑匪,虽然最终目的是要把她带走,但把她带走前,起码还记得征询一下她这个人质的意见。 “宗主,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载月信口开河着, 希望能打消宗主的念头。 “那里有阳光直射吗?灵气充足吗?我饿的时候能给我做个三菜一汤吗?” 几个问题问出口, 江载月感觉自己都不像是被绑匪带走,而像是在面试一个免费的住家保姆,对了, 她要住的还是那个保姆的家。 然而宗主认认真真答道。 “可以捏, 一个太阳, 挂在巢里。” “灵气,我挖灵晶过来……” 只有在最后这个问题上,宗主才显出了几分迟疑。 “三菜,一汤,有怪物, 会做菜,我抓一个,来做……” “……最后一个就算了,”江载月忍住抽动的额角,“我不喜欢吃异魔做的食物。” 宗主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去找异魔,学。” 先不说异魔做的食物,人类真的能吃吗?关键是异魔是宗主养的小精灵吗?他说想学,异魔就教他? 而且江载月还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要去哪找异魔学习?” 宗主缓慢答道,“镜子里,很多……还有,小宗门。” “小宗门是什么意思?”江载月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被关进镜山里的那些异魔,都已经多到能组成一个完整的观星宗了?” 宗主点了点头,男人冷漠锋锐的眉眼看不出多少波动,就如同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有竹山,灵庄。镜子,外面的,里面也有。” 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陡然蹿上她的头皮。 江载月这时才发现,宗主一直称呼镜山为“镜子”,再结合他刚刚说过的话,她陡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想。 “宗主,你是说,镜山是一面镜子,镜子外的观星宗说什么样的,镜山里面的世界——就是什么样的吗?” 难道镜山里还有一个卢阁主,吴长老,姚谷主,甚至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自己? “有,”但是宗主话锋一转道,“但,是假的。” 她当然知道那都是假的! 她本人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呢,镜山里面真的出现一个她,那也肯定是冒牌货。 宗主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向她解释。 “是,影子,跟着人,动。镜子里,怪物碰不了,影子,炼不了丹,器,种不出东西。” 说到最后,黑色腕足轻轻勾住她的腰身。 “跟我来。巢,在里面,很安全。怪物,找不到。” 宗主竟然想到能把巢筑在镜山里,这样祝烛星就很难找到他们。 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可问题是——“宗主,那万一你找不到出来的路呢?” 宗主的回答也很简单。 “敲碎一点,就出来了。” 江载月只能确定一点,吴长老把镜灯和镜山托付给她的时候,肯定不是希望她带着宗主敲破镜山,在镜山里进进出出的。 “宗主……” 然而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出口拒绝,宗主就猛然往上一抬头,下一刻,无数腕足淹没了她的身影。 等包裹着她的腕足松开,江载月发现他们似乎还停留在刚刚的地方。 然而周围的荒地一片静谧,没有半点虫子与鸟兽的声响。 而原本呆在她的头顶,原本紧紧裹着她的黑色腕足,此刻的力道比之前放松了几分。 江载月脑海中陡然生出了一个猜想,她看向身侧的宗主。 “宗主,刚刚是——祝仙人,追过来了吗?” 宗主冰冷俊美的面容上,少见地浮现出轻松的笑意,黑色腕足勾入她的指缝,如同玩耍般轻轻缠住她不自觉探出的透明触手。 “他,找不到这里。我把路,打乱了。” 黑色腕足在他身后轻轻挥舞着,如同在海波之中飘荡着的柔顺海草。 事已至此,江载月感觉也说不动宗主主动投牢自首,她看着周围熟悉又死寂的环境,直接问道。 “这里就是镜山深处吗?宗主,那你知道先前进来的吴长老在哪里吗?” “是,里面。吴长老,不认识。” 宗主认认真真地回答着。除了在涉及祝烛星与她离开的事情上表现得格外强硬,他似乎还是那个神智不太清明,却异常温顺的非人怪物。 只是这次江载月已经有些信不过他的话语,她下意识想要往前方踏出一步,然而黑色腕足陡然收紧裹住她腰身的力道,几乎是将她凌空抱起。 “不能,乱走。路,打乱了,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江载月看向了自己的脚下,只见下一刻,她的脚下就出现了一片深可见底的断崖。 宗主说他把路打乱了——难道是指每走一步,她都有可能落到吉凶难测的地方? 江载月慢慢冷静了下来,她转头问道。 “宗主,那你可以找到我的镜灯,再拿给我吗?” 离开镜山的时候,因为没有储物的法器,她选择让祝烛星把镜灯放到了镜山内一处安全的位置。 如今她被宗主带进镜山,先不说什么逃离宗主的最终目标,当务之急是她要先把镜灯拿到手,不然她几乎不可能脱离宗主,在这里活下去。 江载月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宗主找不到放置镜灯的地方,或者说即便找到了镜灯,也不愿意交给她的设想。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黑色腕足就提着镜灯放到了她的面前。 江载月接过镜灯,先确定了一下镜灯是否是吴长老留给她的那盏,再试了一试镜灯里的镜人能否走找到正确的道路。 但是,她周围能走的道路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说镜山之外,出现在她面前的道路只有数条,那么此刻镜灯无数碎裂的镜片中,她的每一个镜人都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而即便是同一个方向,有些走了五步的镜人能够安全返回,再多走了一步的镜人却彻底断绝了与她的心神联系。 等等,这个镜灯……有些不太对劲。 她之前不是吞下了一片碎裂的镜面吗? 为什么现在的镜灯上看不见一片空荡的地方? 江载月若无其事地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遏制着饥饿进食的冲动,轻轻扫过每一面镜片。 终于,只有在一面镜片上,她的触手没传来任何饥饿进食的渴望。 江载月压低着镜灯,在远离宗主的方向,将自己的透明触手探进那一片镜面。 下一刻,她的触手顶部传来被腕足轻轻捏住,仿佛安慰又投喂了些许清心丹颗粒的饱足感。 ——我会…… 她身侧的男人陡然低下头,黑色腕足慢慢包裹上她的手臂。 宗主冰冷漆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手上的镜灯上。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5节 江载月早已经将透明触手伸了出来,感觉到宗主压在她肩上的重量,她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宗主靠得太近的脸。 “看什么?我的法器不能吃,你不准打它的主意。” 宗主低沉地应了一声。 “嗯,我不吃。” 眼见在宗主格外警惕的情况下,她也无法与祝烛星取得联系。 江载月索性道,“我有点累了,宗主,你带我回弟子居休息吧。镜山里面应该也有一个我的房子吧?” 男人漆黑的,无光的瞳眸对上她的目光,半响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 宗主低沉地答道,“路,被我打乱了。” 江载月一时还有些茫然,“所以呢?”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宗主表达的意思,“你是说——不仅祝烛星找不到来这里的路,你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可以,打破镜子,去外面。” 江载月气势不减半分地问道。 “那在镜山里面呢?我们就只能走到哪算哪了?” 宗主低头钻研了一下脚底的道路。 “路,过几天,回来。” 江载月心平气和地问道。 “那这几天,我们就在这里躺着,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刚好可以吹一吹西北风冷静一下,对不对?” 可能是还不懂得人类阴阳怪气的语言艺术,宗主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怎么把天弄成被子,地弄成席子。 现在没看见什么云彩,但是地上有很多土。 说干就干,黑色腕足立刻往地下开始挖土。 江载月揪住了头上呆着的黑色腕足。 “宗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怎么把这里的路弄乱的,就怎么给我拼回去,听到了没有?” 第69章 印记 “我不想住在一个多走一步就会迷路的迷宫里面。” 宗主低沉地应了一声, “我现在,把路,拼回来。” 黑色腕足仍然牢牢地圈紧她的腰身, 江载月被箍在原地,却感觉自己像站在一块拼图上方, 周围的景象与脚下的道路瞬间被抽走, 扭曲,又变得残缺与怪异, 又像是不断变幻着的幻灯片一般飞快闪动。 江载月多看了几眼,就有了一种使用过多精神值时的晕眩感。 她索性将头顶的黑色腕足拉下来, 遮住自己的眼睛。 冰冰凉凉的黑色腕足轻轻贴着她微微发热的眼眶, 有种给眼睛做按摩的舒适感。 但这个过程持续了许久,久到江载月都忍不住生出一点困意的时候,冰凉柔软的力道轻轻托住她的腰身,宗主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累了,休息, 我, 保护你。” 江载月忍不住在心底回应道, 宗主不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危险源头吗? 但是事已至此,江载月也懒得和宗主多说。她随便抓住一条身边的黑色腕足, 把它当成是可以靠着的床榻,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就安然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阵刺眼的光亮将她唤醒。 江载月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宗主的腿上,她手里抱着一条黑色腕足,肚子上还盖着好几条黑色腕足。 男人垂眸看着她, 漆黑无光的眼眸中透着她读不懂的专注与认真。 “昨晚,说,盖肚子,”男人冰冷锋锐的眉眼中此刻莫名透露出一些茫然的意味,“盖上,又丢开……” 江载月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大概是半夜里觉得肚子上凉凉的,作为一生睡觉都要盖肚脐眼的国人,她可能下意识想找个被子盖着,但又因为睡觉不太安分,她可能夜里还会把盖着的被子踢开。 不过这能怪她吗? 作为一个被强行带走的人质,她已经足够配合了好吧? 但以防还有下次,江载月只能诚恳道。 “宗主,下次如果你还想带我出来,记得先给我准备好干净的木质硬床,竹席,床被,我对于居住环境的要求还是很高的,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在弟子居里睡吧。” 宗主虚心地听取建议,甚至非常果断地将腕足伸向了最近的一棵树木。 “我现在,做床。” 江载月懒得评价宗主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不过昨夜在镜灯里碰到了雪白腕足这件事,还是让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她有预感,或许用不了几天她就能等到祝烛星把宗主带回去了。在此之前,她就暂时忍几天和宗主这样过家家的生活吧。 江载月无聊之际看向周围。天上原本是太阳的位置,此刻升起一轮虚幻的,犹如月亮般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轮,它散发出的光亮与太阳所差无几,但是没有一点热度,明明是白昼,却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这就是宗主人工做出来的太阳? 江载月盯着头顶那轮“太阳”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宗主,这个太阳是你做的吗?” 宗主黑色的腕足往树上一磨,就刮出了许多刨花,他一边认真干活,一边认真答道。 “是,星沙捏的。镜子里面,没有星辰。” 竟然还真的是宗主自己做的?看上去还挺逼真的。 不过镜山里面为什么没有星辰? 就在江载月仔细观察天上的那顶太阳的时候,她听到宗主低沉的嗓音略微上扬道。 “床,做好了。” 她一转头,当看见那个方方正正,中间整齐地凹陷下去一大块,看上去非常适合人躺下去的“床”的时候,发自真心问了一句。 “宗主,这个床,和棺材比起来,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吗?” 宗主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光滑木板,又抬头看了看她,身下的黑色腕足延伸得像是漫无边际,择人而噬黑海的男人,此刻冰冷面容上微微流露出的茫然神情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这是,我以前的,床,很舒服。什么,是棺材?” 宗主以前神志清明的时候,难道喜欢把棺材当成床来睡吗? 抱着不和傻子计较的想法,江载月勉为其难地进去试了一下。 木板光滑温润得像是被仔细地抛光过,她没有摸到一点带着木刺的粗糙角落,只要抛开它外表看着像棺材的这点,江载月试着躺了一下,也不觉得空间如何逼仄,她闻着周围淡淡的木质香气,发现竟然还挺舒服的。 江载月坐了起来,轻轻咳嗽一声。 “宗主,这是你做给我的床,对吧?” 宗主认真地点了点头,江载月随便握了握附近的一条黑色腕足,就当是和宗主握了握手,她仰起头,笑着诚恳道。 “我很喜欢,那我可以把它收进我的储物空间里面吗?以后这张床,就属于我了?” 看着少女明亮的清黑瞳眸,宗主冷淡俊美的面容上,忍不住浮现出浅淡而真心的笑容。 “好。” 但没等江载月再开口,他就也躺进了床里。 狭窄的空间里挤进了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还有他带着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腕足,江载月感觉自己头顶,脚下,背后都贴满了冰冰凉凉的黑色腕足,而她面前就是宗主的坚实胸膛。 江载月这回终于觉得这番空间有点逼仄了,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宗主,你躺进来做什么?” 难不成宗主是反悔了,想把床收回去? 黑色腕足轻柔地托抱着她,往上移动了一点,江载月能看见宗主近距离看着她的专注眼睛。 “我,可以在床里,一起收走吗?” 宗主问出了一个让江载月有些难以理解的问题。 或许是此刻他们的距离靠得太近,江载月甚至能够闻到宗主身上极其浅淡的,冰凉如同雪水般的气息。 而见江载月久久没有回应,黑色腕足如同藤蔓一般轻轻缠绕上她的手腕,宗主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胸膛的振动清晰传进江载月耳中。 “我想,和床一起,跟着你。” 江载月有意忽视脑中感觉到的那丝异样,她带着玩笑口吻般随意道。 “宗主既然这么喜欢这张床,那我把床还给你好了。” 宗主盯着她,浅淡的唇似乎要再度开口,却被透明触手牢牢堵住。 江载月自言自语,也仿佛对着宗主强调道。 “拿患者东西,是犯法的。相信患者说着的话,那就真变成患者了。” “什么,是,患者?” 在透明触手的堵嘴之时,宗主脸上又出现了一张口,清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看着宗主脸上出现的那张口,江载月感觉自己冷静了许多,她忍不住开口赞扬道。 “真好,宗主,你可以一直维持现在的样子吗?” 这样她就不会有被宗主美色蛊惑的忧虑了。 然而看着少女脸上露出的真挚神情,宗主仔细闻了闻江载月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夹杂着恐惧,紧张,与警惕的气息…… 她明明不喜欢他现在的模样,为什么要让他一直维持现在的样子呢? 宗主不理解,却不妨碍他用着为数不多的清醒理智思考了一下,少见地拒绝了江载月的要求。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6节 他恢复了正常的人形,纤长的眼睫安静地垂下,静静看着她,冰冷俊美的面容透着一种玉山濒碎般的美感与低落之色。 只有在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才能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像是透着清淡甜意般的香味。 江载月向来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所以她选择不看美色。 她故意在狭窄的空间里挤了挤,大声抱怨道。 “宗主,我现在觉得这里好挤,好不舒服,可以放我出去吗?” 黑色腕足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她轻柔拖抱起,放到了棺外。 然而当离开棺材的时候,江载月发现外面的环境又发生了变化。 他们此刻似乎出现在了灵庄中,周围一大片影影绰绰,格外模糊的人影跑动着,江载月能看到一大群人影当中,不苟言笑的庄长老身影。 “庄师叔!” 然而她高喊的这一声,不仅没有激起任何弟子的反应,甚至连庄长老都没有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就好像她是根本不存在的一道幻影。 江载月陡然想起了昨夜宗主和她说的话。 是镜山内的影子,跟着镜山外的人在动。 她现在看到的这些景象,都是镜山深处倒映出的镜山外的景象,镜山外的人看不到她,自然也不会对她的喊声有任何回应。 宗主不知何时走出了棺木,江载月也顺手把自己的“棺床”捎进了储物空间里。 她看向宗主,“宗主,我干扰不到镜山外的人,只能看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对吗?” 宗主点了点头,江载月又问,“那为什么我只能清晰看到庄师叔,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进过,镜子,活人,留下印记。没进过,不留。” “那印记是什么?” 黑色腕足指了指和真实人身所差无几的庄曲霄,“这是印记。” 江载月似乎明白了一点,但她又忍不住问道。 “那我呢?我在镜山里留下的印记在哪里?” “没有,你的。” 第70章 假天魔 宗主认真向她解释, “也没有,我的。镜子,不敢留, 我们的,印记。我们能吃掉, 他们。” 江载月看了看自己袖袍中伸出的透明触手, 没想到她一直有些嫌弃的用精神值换来的透明触手,还有这样的作用。 “宗主, 那靠近这些印记,有什么坏处吗?这些印记会感觉到我们的存在吗?” “不会, ”宗主低沉道, “他们只是,影子。” 既然短时间内离不开镜山,观察这些印记又没有什么坏处,江载月索性将注意力放回灵庄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庄师叔流露出如此压着怒火的神色。 灵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曲霄手中捏着一段雪白如玉, 又似人的脊椎般纤长蜿蜒的白色异物, 江载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在灵庄里跟着庄师叔的时候抓到的逃窜到弟子体内的五行三通树。 难道是五行三通树又出了什么岔子? 江载月仔细看去,发现庄师叔手中拿着的这截五行三通树, 确实没有了以往的活力。 庄曲霄手上一用力, 直接将五行三通树捏得碎裂, 而碎裂开的五行三通树中,竟然如同长了无数颗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的牙齿。 庄曲霄面无表情地捏下一颗树中的“尖牙”,江载月凑近一看,发现那颗“尖牙”,竟然是一颗极小的, 雪白无垢的竹笋。 看到那个竹笋的第一眼,她就立刻想到了五行三通树的异样,肯定和白竹阁有关。 庄曲霄一颗颗剥落下那些“尖牙”似的竹笋,然而五行三通树内里已经留下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坑洞,庄曲霄面无表情地将那颗碎裂大半的五行三通树幼苗丢进不远处的灵池当中。 做完这一件事之后,他才向旁边的弟子问道。 “白竹阁内的情况如何?” 庄师叔身边那个如同黑影般模糊的弟子,恭敬地回答着:“白竹阁内的弟子说,阁主还在陪贵客炼器。” 庄曲霄手中又握住了一棵五行三通树幼苗,他继续重复着在五行三通树幼苗里拔出细小竹笋的动作,声音冷漠也平和到了极致。 “常足,你能联系上江载月吗?” 不远处一个身影同样模糊的弟子焦急道,“师尊,江师妹一直没有给我回信,她是不是……在白竹阁内遇到了什么祸事?” “如果白竹阁里发生什么问题,她能安全跑出来的。” 庄长老没有解释太多,只是他剥着竹笋的动作一顿。 “只要她没有相信卢容衍的那些鬼话。” 那道应该是袁常足的人影犹豫道,“师尊,您和卢阁主不一直是至交好友吗?这次的事情,说不定……是卢阁主的异魔失控,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个屁!” 看似还能维持冷漠镇定之色的庄曲霄,一巴掌将灵池房的墙壁拍出了一个大洞。 这还是他极力收敛怒火与力道的发作,场内的弟子噤若寒蝉,连袁常足都恨不得能远远逃开。 男人掺着霜白的头发微微蓬起,简直像一只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白狮。 “卢容衍这种卑劣之徒,当年怎么没有被宗主一并杀了?他在你们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子面前自然装得是仙风道骨,他如果真的这么为人师表,白竹阁里怎么没有一个能活得过五十的弟子?” 庄曲霄一字一句冰冷至极的声音,快让房间的空气都结上一层寒霜。 “那些年纪大的弟子都死了,而且都是‘自愿’赴死的,临死前还都写下自愿死在白竹阁内的遗书。你们若是谁想拜入白竹阁内,我也不拦着你们,你们现在都可以过去。” 一大片弟子乌泱泱地跪下。 “师尊,我们错了……” 庄长老的怒火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他重新恢复冷漠道。 “都起来,继续去巡查灵庄。白竹阁里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报给我。” 弟子们躬身应是,然后陆续离开,只有一个靠近门边的身影,颤抖着却折身返回,跪倒在了庄长老面前。 “师尊,求您救救江师妹吧。” 江载月听出了这是方石投的声音,她也没有想到,仅凭那相处数月的情谊,方石投就能做出在余怒未消的庄长老面前为她求情的举动。 可她现在真的不需要啊,江载月捏着手上的白鹤,想着是否能传出一个口信,告知她的安全。 庄长老叹了一口气,在这时开口道。 “你的江师妹,不会有事的。她身上……有一处法器,在危急关头可以离开白竹阁。如今她没有离开白竹阁,也没有传出任何讯息,就说明她在白竹阁内还有未完成的要事。” 然而方石投没有站起,还是执拗地跪着。 “师尊,可是即便江师妹有可以离开白竹阁的法器,可是卢阁主如果包藏祸心,以有心算无意,在江师妹动手前就暗算了她,江师妹如今的情形不是更加危急吗?” 庄长老没有回话,他站在了灵池边缘,凝视着那些在灵池中漂浮沉荡的五行三通树。 “卢容衍没有那么蠢,他不会敢对江载月直接动手。” 方石投不理解庄长老的意思,也不明白师尊在提到师妹的时候,若有似无透出的那丝忌惮之色。 “师尊,可是师妹,师妹只是一个灵气刚刚入体的弟子……卢阁主,为何不敢直接对她动手呢?” 江载月立刻看向庄长老,刚刚方石投问出的问题,也正好是她想问的。 庄长老冷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怕死得很,连一点违反宗规的东西,他都不敢沾手,生怕引起宗主的注意。更何况你的江师妹,说不定真的和宗主有什么联系,如果卢容衍真的敢对她动手,引起了宗主注意,或许还是一桩好事……” 方石投大吃一惊,江载月也大吃一惊,庄长老是怎么看出她认识宗主的? “师尊,师妹怎么可能和宗主扯上联系?” 庄长老冷淡道。 “这倒只是我的猜测。我第一次见卢容衍如此费尽心思对待白竹阁以外的弟子,而那个弟子对他的异魔无动于衷,也不受我的异魔影响,还拿到了……” 庄曲霄突兀地中断了话语,江载月猜庄长老应该是想说她拿到了吴长老的镜灯,只是这件事情还不方便透露出去。 方石投这时候却有些急了。 “师尊,万一卢阁主真的对师妹心怀不轨,趁师妹不备暗中下手……” “卢容衍这种无利不起早,又贪生怕死的性子,不可能对宗主相关之人行险。” 见方石投还要再说,庄长老却似乎已经丧失了耐心,不想与他再多费口舌,直接将他赶出了灵池房。 “你要是真的这么闲着无事,就去把灵田里的土再翻一遍,找找还有没有遗漏的异魔。” 庄长老接下来专心待在灵池房里,照料他的五行三通树。 眼见从庄长老这里得不到太多讯息,江载月让宗主带她离开。 她认真思索着刚刚从庄长老那里得到的信息。 五行三通树内部长出了白笋,庄长老怀疑与卢阁主有关,但是不敢贸然进入白竹阁内寻找卢阁主。 卢阁主曾经收过的弟子里没有一个能活到五十岁的,还都是自杀而亡,却躲过了宗主对于违反宗规的长老的清剿,这也说明了卢阁主绝对不像是他表面上表现出的仁善温和,或者说他杀死弟子的手段都是隐匿而且难以在明面上发现的。 庄长老之前让她去白竹阁密库里拿送出灵虫骨巢的报酬,是不是也抱着钓鱼执法,想要用她这个鱼饵引动卢阁主对他动手,乃至让宗主注意并出手除掉卢阁主的心思? 那么在这层举动下,庄长老是否也抱着试探宗主如今的神智是否清明的心思? 想到这一点,在她心中原本沉默寡言的庄长老,都蒙上了一层格外灰暗的阴翳。 不过她比庄长老还多掌握了一条信息——那就是不久前宗主打破了镜山,镜山里有部分弱小异魔逃到了宗内。 那么庄长老灵庄里五行三通树上发生的那些异变,说不定还真的不是卢阁主一手主导的…… 江载月这么想着,抱着在镜山里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无论是谁,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的想法,她陡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到镜山内的白竹阁里一探究竟的想法。 在她不在的情况下,卢阁主说不定也会像庄长老一样,透出一些她不知道的情况,等她离开镜山之后,她还能多做些防备。 江载月直接拍了拍宗主的黑色腕足,“宗主,现在可以送我去白竹阁的竹楼里吗?” 宗主有些许迟疑,但感觉到少女转身投来的目光,男人缓慢地,不太确定道。 “路,还有点,乱。可能,到附近。”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7节 到附近也就到附近吧。 江载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黑色腕足将她抬起,没过多久,江载月站定脚步,环视周围一圈。 不是,宗主这是把她送哪来了? 这还是观星宗吗? 也不能怪她产生这样的疑惑,周围漆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甚至像是一处能吞噬光线的黑洞。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镜灯,镜灯中陡然散发出了微弱的光亮,能让她清晰看见周围的事物。 江载月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动,过了片刻才终于确定,她应该是被送到了一处极为宽敞的洞穴里。 巨大宽敞的洞穴长廊,像一个弯弯曲曲的迷宫,漆黑的洞壁上出现无数个洞口,又通往无数个洞穴。而无论是洞穴的宽度还是高度,都不像是供人走的。 地面陡然传来一阵震颤,一只只肥硕的巨大家禽,陡然从无数个洞口鱼贯而出,像是被同一个目标呼唤一般,涌向了另一处的洞口。 果然,她这是被宗主送到炼器阁旁边,断崖上方家禽居住的洞口里面来了。 跟着这群家禽跑动的方向,她应该就能找到洞穴的出口。 担心下次被直接送到灵虫骨巢窝里,江载月已经不太敢信任宗主的找路能力,她直接抓住身边的一条黑色腕足,“宗主,能不能带我跟上它们?” “好。” 无数条黑色腕足将她轻轻托抱起来,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坐上了一个柔软的躺椅,她提着镜灯,跟着家禽们奔跑的方向,原本抱着估计一会儿就能出去的乐观想法。 但是家禽跑动的时间越久,周围的气息越发森冷幽寂,江载月就越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些家禽,好像不是朝洞穴外跑的。 难道是灵虫骨巢里的灵虫准备开餐了? 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江载月没有喊停,她刚好也想看一下她交给卢阁主的灵虫如今的现状。 过了许久,家禽终于停下奔跑的姿态,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在一个洞口前,每一个都想要最先进入这个洞口。 江载月穿过这些家禽的幻影,将镜灯微微提起,往洞口里面一照。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问题。 一个与她曾经见过的灵虫骨巢类似,只是比灵虫骨巢,比这些巨大家禽还要大得多的惨白骨球,牢牢挤占在这处洞穴里。 只是与灵虫骨巢孔洞进出着的虫子不同,这一颗骨巢之中,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钻出的是一条条连在一起的白竹,无数白竹从孔洞里长出,一条白竹节上又会长出无数条白竹节,像一颗颗过于膨胀而巨大的根茎,根茎上又蔓延出无限的分枝。 而她现在所能看到的,仅仅是这个骨巢的一部分。 江载月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震撼的念头—— 该不会整个白竹阁里的白竹,都是从这个骨巢里生出来的吧? 挤入洞穴中的家禽们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它们费尽全身力气地挤入这些白竹节中,挤入留有空隙的孔洞之中,然后孔洞里面,传来了虫子蠕动,咀嚼血肉般的声音。 江载月突然觉得这一幕,像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 这些家禽的血肉养育着骨巢里的灵虫,而灵虫又养育着这些白竹,可是白竹,又孕养着什么呢? 她脑海中朦朦胧胧地生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了白竹节中,隐约发出的声音。 一开始她以为那股声响只是虫子摩擦的声音,然而在静谧的洞穴中,她用灵力覆上自己的耳朵,沉下心来一听,竟然感觉到那股细弱的声响,是由无数尖锐的叫声与咒骂之音组成的。 “……废物……” “卢容衍……这个废物……” “当初就不该……留下他……” “这些……蠢物的肉……恶心” “……吃够了……吃够了!” “宗主……不能让……宗主……” 听到那如同禁忌般的字眼,所有声音似乎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但很快,比先前更为尖锐又激烈得多的无数道声音,又仿佛海浪要覆灭一道焰火般汹涌响起。 “他不在!他不在了!” “一百二十七年,他都没出现过了!” “死了!嘻嘻……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死!疯了!是疯了!” 像是无数道在只能在阴影里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谈论的声响,最后这些细碎而尖锐的声响只汇聚成两道声音。 “血食!血食!” “活人!活人!” 而在这道声音后,原本安静的骨巢之中,陡然爆发出无数条尖锐的白竹,它们如同轻易戳破一个豆腐般,扎穿着周围的洞穴与坚硬墙壁。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无数黑色腕足将她牢牢裹起,等她的意识恢复清醒时,她发现她已经跟着那些白竹被送到了地上,而且还是炼器阁里的房间。 无数尖锐的白竹如同钉子般贯穿墙壁,恶狠狠扎向房间内的每一处,房间砖墙撞裂出无数条裂缝,柜架上摆放的物品轰然碎裂。 然而房间的主人,白布蒙着眼的盲眼男人,就如同毫无所觉般端坐在书案边,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什么。 而那些肆意生长的白竹,如同顽劣作乱的孩童,难以忍受大人的忽视,最后轰然撞翻卢容衍的书案,仅差一线就彻底贯穿了卢容衍的胸膛, 卢容衍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他轻叹一口气,将刚刚还在书写的书卷收入怀中,语气一如与白竹阁弟子交谈的温和。 “今日的血食还不够吗?” 白竹之中传出的细碎声响挟着无比尖锐的怒气。 “人!要活人!”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宗主在,我不可能对活的弟子动手。” 白竹之中又发出无数道声响。 “废物!” “你……废物!当初……不该放你……活!” 蒙眼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轻轻按住手中的竹杖。 “是啊,你们当初怎么没有杀了我?是因为仁慈吗?” 白竹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了更汹涌的怒骂声音。 听着骂声中的“瞎子”“废物”,乃是更恶劣的污言秽语,卢容衍的神色都没有波动一瞬。 直到那些白竹中传出一道这样的声音,“不给……我们……自己杀!”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竹杖。 “当年违反宗规,被宗主杀光的教训,你们现在都不记得了吗?若是不记得了,我也可以再提醒你们一下。” 卢容衍手下原本组成竹杖的无数条绿色小蛇,陡然朝白竹的方向看去,江载月终于看清楚了,这些小蛇口中一排密密麻麻的白色尖牙。 它们蠢蠢欲动着,看上去十分想在那些白竹身上咬下一口。 然而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并没有被这些小蛇吓到。 “我们死……‘假天魔’……死定了。” 假天魔?白竹现在说的假天魔与卢阁主之间有什么关联?江载月感觉她似乎触碰到了白竹阁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天大隐秘。 卢容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而只有靠近他的江载月,这一刻才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森然寒意。 “各位,所以我之前已经说了,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不会将你们逃出镜山的事情,告诉宗主。相应的,你们也不要在宗内闹出太大的动静。” 江载月微微睁大眼,这些白竹里的古怪声音是从镜山里面逃出来的?他们听上去似乎与卢阁主有一段联系,但那些声音在拿“假天魔”要挟卢阁主给他们活人血食? 就在她忍不住想让宗主打破镜山,去白竹阁把这些怪物一网打尽时,她听到卢阁主温和开口。 “你们偷偷摸摸动手也就罢了,我养的那么多个血食,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们的心意?你们挑选几个吃了便是,何必一定要拖我下水,让我亲自动手?” 然而那些白竹就像是被触怒一般,竹身和竹叶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响动。 “杀不了!” “你杀!” 卢容衍像是认命般,长叹息了一声道。 “罢了,你们这次看中了谁?” 白竹之中发出无数道细细碎碎念着名字的声响,然而卢容衍驻足倾听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吗?他不行。” 白竹之中又爆发了短暂的怒骂声,然而卢容衍顿了顿道,“他可能与宗主相关之人有旧,我不能冒这个险。” 然而在卢阁主与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商谈之间,门外陡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师尊,我,我有要事求见。” 白竹之中又冒出细碎的一阵尖锐笑声。 “来了!” “他来了……” “何必如此心急?” 卢容衍摇了摇头,仿佛发自真心般惋惜道,“罢了,时也命也。” 他重声道,“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许动手。” 说完这一句后,卢容衍打开门,看着门外失魂落魄,形容狼狈得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的梅晏安温声道。 “晏安,进来吧。” 梅晏安如同找到了救星般,迫不及待地问道。 “师尊,我爹娘的酒楼呢?我下山去找了他们的酒楼,怎么他们连着城中的人都搬走了,也没有通知我一声?”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温和地放慢声音道。 “晏安,你的爹娘,已经不在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8节 梅晏安的面色瞬间变得如雪般苍白,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师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爹娘怎么会一声不吭就丢下我呢?” 第71章 瘦羊 “晏安, 他们没有丢下你。是你忘记了与他们相关的一切。现在,你确定要自己回想起来吗?” 梅晏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盲眼男人,有一瞬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做是他遗忘了一切? 他怎么可能遗忘与爹娘相关的一切呢? “师尊,什么……你在说什么?我爹娘出了什么事, 他们让你瞒着我吗?” 男人蒙着眼, 如同怜悯般地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你的爹娘, 在你出生的时候,已经走了。” “你在说什么?师尊, 你在骗我吗?我每年下山都可以见到爹娘……” 卢容衍循循善诱般道。 “晏安, 你下的是哪座山,又到的是哪里寻你的爹娘呢?” 梅晏安只觉脑中被大锤狠狠地敲了一击。 下山,他下的当然是竹山……竹山,爹娘,可是爹娘的酒楼怎么可能在观星宗内? 仿佛在朦胧的雾气中隐约窥见了真相的恐怖轮廓, 梅晏安此刻头脑一片空白, 却连再度走近一步的勇气都不复存在。 可是……酒楼,对了,梅雨楼的每道饭菜, 每个客人, 每个房间, 都清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这怎么可能是虚假的?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梅晏安下意识问道。 “梅雨楼呢?我在梅雨楼长大……”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晏安,你确实在梅雨楼长大。经营梅雨楼的店家,是一对夫妻, 他们确实有一个疼爱的孩子,叫做梅晏安。” 那个孩子是梅晏安,那么他是谁? 伴随着卢阁主不紧不慢的叙述,梅晏安脑中陡然浮现出一幕幕温馨的场景。 一对夫妻笑意满满地抱着怀中的孩童。 他们教导着孩子颠勺做菜,看着孩童在酒楼后院里兴奋地抓鸡骑狗,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送出门读书识字…… 那么他是谁,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能清晰看到这些场景,还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梅晏安耳边仿佛响起了男人粗厚的声音。 “这次带回来的瘦羊病怏怏的,看起来也长不了多少肉,先宰了给贵客送过去吧。” “最近风声有些严,不能再卖这种瘦羊肉了。钱大人那边,让他吃过这顿后就少些再来吧。” 另一道声音惋惜地叹道,“可惜了,一头瘦羊卖出的价钱,能给晏安攒半间屋瓦呢。” 痛楚,刀刃顺着骨骼筋膜落下的痛楚清晰突兀地从身体内部爆出。 他是晏安啊,不是羊,爹娘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近乎将身体淹没的痛楚中,梅晏安耳边陡然又浮现出了男人的粗厚声响。 “见鬼了,前几天才宰的这头瘦羊,今天怎么又落在了这里?” 渐渐的,痛苦与幸福的边界似乎模糊,就像屠夫与爹娘的狰狞与和蔼面容在他脑中都慢慢模糊。 他身上的每一块肉散落到不同的地方,但每一块都能感知到周围的所有景象。 不过数天,他又会重新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没有人教导“他”,爹娘也不会用对待梅晏安的方式对待“他”,“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他们一开始将“他”当成一个阴魂不散的鬼怪,但在察觉到了“他”的无害后,又开始将“他”当成如同桌子椅子般,毫无知觉,却可以无限宰杀的牲口。 “变回来之后不懂得自己走回来吗?还要我带你回来?” 男人厉声训斥道,“你知道因为你,这几天楼里耽搁了多少生意吗?畜牲就是畜牲……” “他”死寂的眼睛,忍不住转向男人背后,那个从门缝里偷偷看着他的男孩。 真好啊,“他”也想当梅晏安,想当那个被爹娘抱在怀中的孩子。 而“他”越长越大,男人宰杀的次数越来越少。 男人的脊背慢慢弯曲着,头顶长出了白发,有时甚至不敢再轻易对上“他”的眼睛。 他们将“他”关在不见光的地窖下,“他”听到外院清晰响起的声音。 “仙师,求您帮我们除掉那个妖邪吧,那个妖魔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一家人这么多年,我们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呀。” 另一道年轻些的男音也哀求般道,“是啊,仙师,那个邪魔强占了我们家的酒楼,求您发发慈悲,帮我们斩除他吧。” 地窖被打开,蒙着眼的男人杵着竹杖,慢慢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与卢容衍此刻响起的声音,在梅晏安耳边有一瞬间重叠。 “我那时在地窖里找到了你,然后问你——” “是你阴魂不散地缠着那家人吗?” “你说,是的,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 如果“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怎么能将“他”一遍又一遍地生下来,再卖了,最后又带回来呢? 他明明就是他们的孩子,明明就是被他们宠爱的梅晏安……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口气。 “宗规之中虽然有所约束,禁止我们擅杀凡人,但我见到了你的那些过往,觉得他们死有余辜,便回到了宗门。过几日再来此地的时候,发现你已经将罪魁祸首与助纣为虐的楼中食客都杀了。” “那时的你浑浑噩噩,虽有人身,却没有多少神智,我不能将你放出宗门,只能带你回了阁内,好生教导。只是受了我的异魔影响,你逐渐忘却了那些前尘过往,只记得自己是梅晏安,甚至逐渐将那对夫妻对孩子的好,记到了自己身上。” “我曾问过你,是否要保留这段虚幻的记忆,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白竹阁弟子,你应下说是,还亲手写下了凭证。” 蒙眼男人陡然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快速地翻到一页停下。 “晏安,若是你不记得了,我还留着你曾经写下的那页纸证。” 梅晏安没有抬头去看,江载月却仗着卢阁主感应不到,强行凑过去看了一眼。 【世间苦楚颇多,我知晓卢容衍的异魔能使人忘忧,也甘愿忘记过往的一切痛苦与忧愁,做一世白竹阁弟子。若是违背了宗规,我也愿意领受一切惩处。】 江载月原本听到梅晏安故事的沉重心情,顿时被这一纸凭证冲淡。 卢阁主搁这写法律免责声明呢? 这凭证上还带着手印和签名,他这么严谨地钻宗规空子,该不会是和她一样也从地球上穿越过来的吧? 来不及多想,江载月就立刻地拍了拍身边安静的黑色腕足。 “宗主,你等会从镜山里出去,能不能把卢阁主和这些玩意都抓起来吗?” 宗主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的急迫。 “为什么,要抓他们?” “那些玩意儿刚刚不是说了吗?他们要吃人啊!现在卢阁主虽然没有直接对梅师兄动手,也是在等同于诱使他自尽啊!” 江载月刚刚算是看出来了,卢阁主说了这一大通话,无非就是为了诱导梅晏安恢复记忆,然后不违背宗规的情况下,让异魔吞噬梅晏安。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宗主却表现出了超出她意料的执拗。 “异魔,没有,杀人,长老,没有杀人,我,不能出手。”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 难道宗主即便神志不清明,脑子里也牢牢刻着程序正义的烙印? 只要长老和异魔没有做出直接杀人的举动,卢阁主这种言语诱使活人自尽,再让异魔吞噬尸体的举动也算不得是违反宗规? 然而宗主慢吞吞说道。 “我违背宗规,出手,会变弱,他,会变强。” 宗主是什么意思?他违背了宗规,谁会变弱,谁会变强? 江载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祝烛星。 然而她来不及问这个规则背后的原理是什么,下一刻,梅晏安仿佛心存死志般抬起头。 他身上再也不见半点梅晏安的灵动与骄傲,声音空荡得如同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为什么不用异魔影响我一辈子?为什么……让我记起这一切……” 卢容衍悲天悯人般温声道。 “晏安,你的异魔已经化实,不可能再忘掉这段记忆,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呆在白竹阁中。” 梅晏安几乎麻木道。 “那我该怎么做?直接去死吗?” “不是死,而是回到——” 卢容衍放轻着声音,如同害怕有人听到般温声道。 “我们所有人终将回到的地方。” “你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回到了那里。等到你也回去之后,师尊不久也会回去,我们所有人都回到了那里,就不会再有分别,也不会再有痛苦。” 梅晏安怔然地抬起头,“那我,应该怎么去?” 卢容衍没有再回答,只是温和而缓慢道。 “晏安,你知道那个地方在何处,只要你想去,它永远在那里。” “我知道了,师尊。” 知道自己并不是“梅晏安”,也没有拥有“梅晏安”所拥有的一切后,“他”感觉自己的胸膛像是被剖开了一个大洞,又抽去了骨头的空洞行囊。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69节 他的记忆是假的,快乐是假的,就连名字也是假的。 他爱的父母,酒楼,甚至自以为的理想,都是被他偷来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第72章 过往 “他”转过头。 这一次, “他”终于看见了自己苦苦寻找而不得入门的酒楼。 “父母”,“客人”在酒楼里注视着他,他们空洞的嘴张开着, 一眼就可以看到漆黑的内里。 他们无声地说——回来吧。这是你的家,你亲手建造的酒楼。 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如牛羊一般被养大的, 什么都不懂的, 哪怕抱着尸体也能安然入睡的怪物了。 梅晏安一步一步走向炼器阁外。 他知道,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白竹阁弟子的坟冢, 就在炼器阁旁边的断崖下。 所有白竹阁弟子死后,都不会愿意葬在白竹阁以外的地方。 因为白竹阁, 就是他们唯一的净土与安宁之地。 只是从前的梅晏安不明白, 为什么会有师兄师姐出生在白竹阁这样无忧无虑的净土,还会生出寻死的想法? 但是现在,看着脚底下漆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断崖,梅晏安似乎明白了。 如果自身异魔化实的代价,就是要从原先那场安宁快乐的美梦中醒来, 真正面对所有的真实, 那么,重新回到美梦的怀抱之中,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梅晏安身后, 隐没在夜色当中, 无数密密麻麻的尖锐白竹, 就如同在濒死野兽上方一圈圈盘旋的秃鹫,迫不及待地注视着猎物丧失最后一丝生机的时刻。 卢容衍打开了靠近断崖的门窗,白布仍然蒙着他的眼睛,然而风声与白竹内吵吵嚷嚷声音带来的讯息,已经让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甚至连握住竹杖的指节都兴奋得微微颤栗。 痛苦。 旁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重的,仿佛海潮般能将人淹没,苦咸海浪涌入人的五窍,让人一点点在窒息中死亡的痛苦,就像一杯醇厚的美酒,已经能让他料想到五脏六腑泛出的辛醇余味。 …… 镜山里,江载月此刻已经尝试用多种方式说服宗主。 “宗主,如果您不能擅自对长老出手,那么就放我一个人出去好不好?如果我出去救下了梅师兄,然后卢阁主还有那些竹中怪物想要杀我灭口,您不是就可以直接出手了吗?” 然而黑色腕足轻轻抱住她的腰身,男人低沉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不能,他,会发现,抓你回去。” 宗主是说祝烛星会注意到白竹阁的动静,然后趁她回到白竹阁的时候带她回去吗? 宗主怎么在这些不该表现的地方,表现得这么沉着冷静和深思熟虑? 江载月甚至都忍不住始怀疑宗主的神智已经恢复了,只是现在在装傻。 “可是梅师兄都快死了!” 先不说梅晏安的手里还帮她保管着药浴的墨山原石,光说镜山被打破,白竹里的怪物从镜山里面逃出来这件事,宗主就是罪魁祸首,梅晏安只是被牵连的那一个,如果宗主就因为祝烛星会把她带回去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放任梅晏安的死亡,那么等宗主恢复清明之后,他会不会后悔与祝烛星之间这些无所谓的争斗,又会不会对她这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心性,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换言之,宗主现在神志不清是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但他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傻子。 如今宗内大乱,庄长老的五行三通树就被那些异魔毁得差不多了,如果放任那些异魔再肆虐下去,也许整个宗门都要成为它们肆虐的乐园。宗主不心疼他自己曾经的劳动成果,可是祝烛星还在外面千辛万苦地帮他补他捅的篓子。 如果不削弱宗主的实力,他继续在外面游荡,说不定还会捅出比打碎镜山更大的篓子,倒不如让他的实力削弱一点,能更顺利地被祝烛星逮到然后关回去,这样宗内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等到她拿到了法器,又从韦执锐手中学到了炼制封魂丹的方法,到时候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安然离开观星宗。 短短一段时间内,江载月脑中闪过了许多个念头。 然而宗主的反应却是淡淡,黑色腕足在他脚下延伸着,略微烦躁地蜿蜒着,他冰冷锋锐的眉眼都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暗色。 “你,无论如何,都不想,他死?” 江载月敏锐地察觉到宗主的情绪不太对劲,虽然她确实打着想快点让祝烛星把宗主抓回去的主意,可也不能真的把宗主当成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宗主,这不是梅师兄一人之事。镜山内的异魔逃出,不仅牵连了庄师叔的灵植,还牵动了白竹阁,甚至是宗内的其他地方。如果不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动荡。这是您费尽心血建成的宗门,我也不想让您的心血付诸东流。宗主,您现在可能还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但等您清醒之后,您就会明白……” 宗主定定地看着她,漆黑无光的瞳眸,有一瞬间似乎泛出了奇异的亮芒。 “你是,为了我?” 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来,和她想表达出的意思没什么两样。 江载月从心地点了点头,念着这可能是她为数不多还能刷宗主好感的机会,她还认真地握住了身边的一条黑色腕足,深切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恳拜师之情。 “宗主,自从拜入宗门,我一直听着您斩妖除魔,建立观星宗的事迹,无比敬仰您以一己之力拯救天下苍生……” 江载月滔滔不绝地还准备继续说下去,然后她余光一瞥。 完蛋了,梅晏安这都已经准备跳崖了!再不出手人就真的没了! “宗主,你快……” 梅晏安陡然转过头,他重新走向了炼器阁的方向。 卢容衍不知何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晏安,你准备去何处?” 梅晏安的目光仍然空洞而麻木,就像一具被为数不多的本能操纵的行尸走肉。 “江师妹托付给我的墨山原石,我还没有药洗完。我答应了她,两日之后要交给她的,我不能违诺。” 江师妹,又是江载月。 卢容衍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救下了韦执锐还不够,她竟然还能救下不在乎生死的梅晏安? 如同期待的大戏唱不到结尾,总是被人横插一手,紧接着戛然而止,听着白竹中传出的尖锐而细碎咒骂之声,卢容衍收起了脸上最后一丝笑意。 “晏安,那块墨山原石,我可以帮你转交给江小友。毕竟你身上的异魔化实不久,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与外人接触。” 梅晏安麻木地看向卢容衍,当他脚下生出了尖锐无比的白色尖竹时,他没有挪动一步,任由尖锐竹身刺穿鞋袜,扎入他的血肉之中。 痩羊,这一刻,他似乎再度变成了当年横躺在案板之上,只能任人宰割的那头“痩羊”…… 然而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傻站着做什么呢?” 仿佛存在于幻象之中的白衣少女,提着一盏明亮镜灯,出现在他面前。 少女如雪山清泉般清亮灵动的瞳眸,此刻像是含着恨铁不成钢的,生机勃勃的怒意。 “梅师兄,你答应过要帮我药洗的墨山原石,还没有亲手给我呢。别人一句话,你就准备乖乖等死了?” 江载月刻意加重着“亲手”两字,她有意观察着卢阁主的神态,却没有发觉他脸上流露出任何紧张慌乱的情绪。 难道卢容衍还准备着什么没有用出来的后手? 然而直到黑色腕足将卢容衍一把抓住,甚至将他一把捆起来的时候,卢容衍脸上也没有露出半丝慌乱之色。 卢容衍温和镇定得仿佛不是阶下之囚,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白竹阁阁主,甚至等她呵斥完了梅晏安,方才发自真心般询问道。 “小友,你和晏安都没事吧?” 江载月:? 都这种时候了,卢阁主还搁这装一朵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的白莲花呢? 江载月也有心拖延时间,她想等到祝烛星感觉到这里的动静出现,这样能更多几分能控制住卢阁主的把握,所以她也装傻着问道。 “阁主,梅师兄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才让你不顾师徒之情,也要驱动异魔来杀他?”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卢阁主低头捂住胸口,下一刻,他的胸膛之中,竟然穿透出了无数尖锐带血的白竹。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一字一句虚弱道。 “崖底,有,逃出的,异魔……” “师尊!” 竹楼上有弟子注意到此处的动静,他们大喊着朝此处奔来,没过一会儿,数十位白竹阁弟子就将卢容衍围在中间,他们气势汹汹地注视着对面的江载月与梅晏安,如同注视着要侵入白竹阁的敌人。 “师尊,您没事吧?” “师尊,是她,他们伤了你吗?” 场面急转直下,在诸多弟子敌意,甚至染上憎恨的目光中,江载月感觉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被白莲花陷害的反派。 在这种情况下,江载月也不祈祷旁边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连话都不会说的梅晏安此刻完整交代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抓住它们。” 她在和谁说话? 众多弟子不解地怒瞪着面前若无其事的江载月,然而她不仅没有把目光分到他们身上一眼,还无动于衷地看向不远处的深崖,似乎在与他们看不到的存在小声说着什么。 地面陡然传来一阵恐怖的震颤,江载月靠黑色腕足稳定住身形,那些白竹阁弟子七扭八歪着,看着地上不断出现并扩大的裂缝,几乎想要立刻带着师尊离开此地。 然而他们看向心目中一向温和近人的师尊时,盲眼男人身上隐约散发出的冷沉气息,却让他们迟疑着,不敢贸然靠近。 山中的白竹大片大片地折断倒地,有些甚至是连同着土地都消失在了不断扩大的裂缝之中。 卢容衍虚弱地开口道,“不,不要伤到地底的灵虫骨巢。” 没过多久,黑色腕足便拖着两根扭曲盘绕成一团,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白竹”,从崖底拉到了江载月面前。 “它们,都在,这里了。” 江载月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但她看向卢容衍,面上装出了十足十的从容镇定。 “卢阁主,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卢阁主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意,他挖出胸膛刺出的白竹,却又有新的白竹从他胸口的血肉中长出。 这一次,江载月看得清清楚楚,卢阁主的血肉之中,竟然有着无数颗类似于庄长老灵庄的五行三通树内部的细小尖牙般的白笋。 “认得,”卢阁主虚弱地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弟子,一步步走到那两条萎靡不堪的“白竹”附近。 “他们,既是从镜山内跑出的异魔,也是—— 曾经的白竹阁弟子。”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0节 听闻到卢阁主叙述,白竹阁弟子不可思议,七嘴八舌地问道。 “师尊,你在说什么?” “这两个东西怎么可能是白竹阁弟子?他们为什么会从镜山里跑出来?” 卢阁主用力地握住手中的竹杖,他“看”着那两根死气沉沉的“白竹”,嘶哑道。 “曾经的白竹阁弟子,都要从人身,炼成这样的道体。只有化出了‘白竹’道体,才配称得上是白竹阁的弟子,至于寻常的弟子,只是这些‘白竹’进食的血肉。” 汇聚而来的白竹阁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听着这段血腥无比的过往,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属于白竹阁的过去。 “师尊,那您……” “我自然,也算不得真正的阁中弟子。” 卢容衍将身体中被白竹贯穿的伤口撕扯得更大了些,让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他外翻的血肉中密密麻麻的尖牙似的异物。 “我没有修炼出白竹道体的天资,只能成为被他们挑选的血食中的一员。” 卢容衍轻描淡写地说起那段恐怖的过往。 “血食是不能轻易踏足阁内的,我和那些没出化成道体的人一起,居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吃着能让人变得肥大蠢笨的丹药,只有在被挑选血食的时候才有机会离开洞穴。他们吃完血食后会进行药浴,洗去身上的血气,所以会选几个活下来的血食打扫残骸。” 江载月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了,她之前看到的白竹阁旧规,是为了“白竹”而设置的,所以进入了药浴池的,根本不是普通弟子。 “我本应该和大部分的血食一样,死在那些人手中。直到那一日,我的异魔化实,他们发现了我的异魔,是能让周围的活物忘却一切不愉快之事,只要吃下了我身上的一块血肉,也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感受到同样让人忘却烦忧的快乐。” 在越发死寂的沉默中,卢容衍平静道。 “他们觉得我身上肉质最好的一块地方,是眼睛。” 卢容衍短促地笑了一声。 “阁主很会炼丹,甚至教会了我如何炼制恢复伤势的丹药。只是最后挖得多了,即便再长出了眼睛,我也看不见了。” “师尊……” 有人带着哽咽的声音喊了一声卢容衍,然而卢容衍平静地,如同说着不是自己的故事般握着手中的竹杖,最后“看”向了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我还要感激宗主。” “如果不是宗主出手,我可能要在那样的白竹阁里,做一辈子待宰的血食。” “可惜即便宗主出手,杀了阁主还有大部分弟子,还是有余孽跑进了镜山。” “不久前镜山出现了裂口,那些曾经的白竹余孽,偷偷钻进了崖底的骨巢中,他们找上了我,威胁我为他们提供活人血食,甚至还将主意打到了晏安身上。我为了保住其他弟子的性命,不得不默许他们对晏安出手。如果不是江姑娘再度请来了宗主,也许白竹阁还要重蹈曾经的覆辙。” 看着卢阁主苍白面容上真情实意般浮现出的感激与歉疚之色,如果不是她亲眼听到了卢阁主与白竹内的怪物交谈,或许她还真的信了卢阁主的这些鬼话。 而从卢阁主身后的那些弟子脸上感动,愧疚的神态来看,至少他们是信了。 然而此刻,江载月仅仅问出了六个字,就让卢阁主脸上的自责情绪微微凝滞了片刻。 “假天魔,是什么?” 那些白竹怪物拿假天魔来威胁卢阁主的话语,卢阁主没有主动提出并且解释一次,所以江载月也很难像那些弟子一样,真心认为卢阁主是完全无辜被迫的。 然而她没有想到,卢阁主没有过多辩解,他径直给出一个光棍似的回答。 “此事事关我与其他人道长老的一桩谋划。恕我不能向江姑娘解释。如果江姑娘信不过我,也可以去问庄长老,或是姚谷主,是否有这么一桩计划。” 姚谷主现在都把血兰谷闭谷了,她也不可能直接把人挖出来。 至于庄长老……如果说先前江载月还相信庄长老不可能害她,那么在听到灵庄里庄长老的对话后,她现在连庄长老也不太信得过了。 但是陡然间,江载月突然想到了卢容衍之前在镜山外,无论如何也不敢走进镜山一步的举动。 “卢阁主,你进入过镜山吗?” 卢容衍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慢慢摇了摇头。 “我目盲至此,怎敢轻易踏入镜山?” 少女盯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好奇般一字一句道。 “可我能在镜山里,看见你。” 宗主告诉过她,只有进入过镜山的活人,才能在镜山中留下印记,所以能被她清晰地看到样貌。 庄长老的身影在镜山内格外清晰,梅晏安,方石投他们的身影都是模糊不清的,可是为什么,知道她拿到了镜灯,也不敢踏进镜山一步的卢阁主,镜山深处却能清晰地出现他的身影呢? 除非,镜山之中真的藏着什么——即便卢容衍要冒着走不出镜山的风险,也不得不进去的东西。 而在这时,江载月也想到。 曾经的白竹阁余孽逃入了镜山,那么他们最后会躲藏在哪里呢? 洞穴深处的那个骨巢,到底只是真正的白竹阁断崖下骨巢的虚影,还是—— 然而还没等江载月想清这个问题,她面前的卢阁主陡然呕出了无数浓黑,还掺杂着碎片的血液,就如同有人在他的身体里重重翻搅着,将他的五脏六腑瞬间打碎再杀死一般。 卢容衍衣袍之下,肌肤内刺出了无数条尖锐白竹,瞬息之后,男人的身体就如同被无数密密麻麻白竹贯穿的血葫芦,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卢容衍身后,那些原本听闻了阁中旧事,目瞪口呆的弟子此刻慌了神地跑到男人尸体身边。 卢容衍身上的异魔似乎失去了作用,所有弟子脸上都显现出了比痛苦更深的,仿佛被无数虫子啃噬着血肉的狰狞神色。 “你对师尊都做了什么?” “师尊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你做的?” “师尊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对他动手?” “师尊是无辜的,被那些怪物逼迫的,你为什么要请宗主?为什么要毁了他?为什么要毁了我们的白竹阁?” 无数张曾经带着热情或是打趣笑意的,有些她还格外眼熟的面容,此刻狰狞得如同从炼狱中爬起的恶鬼。 就连那些曾经笑着簇拥在梅晏安身边的弟子,此刻都用着如同看着杀族之仇的恶狠狠目光看向江载月旁边的梅晏安。 “你为什么没有死?” “该死的是你,如果你死了,师尊就不会出事了。” “师尊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害师尊?” 这群白竹阁弟子已经疯了。 当他们失去了一直以来依赖的宁静之源,他们比她见过的那些最为疯魔的弟子还要疯狂。 江载月却不相信卢容衍这么轻易就死了。 她刚问出一个卢容衍无法自圆其说的问题,卢容衍就死在她面前,这得是多么戏剧的巧合? 江载月现在甚至怀疑这群弟子的疯狂,也是卢容衍一手导演的。 余光中陡然出现了一条条雪白腕足,她再也没有了最后一丝顾忌。 “仙人,帮我拦住他们。宗主,你和我一起进入镜山。” 第73章 不安 生怕宗主与祝烛星在这种危急关头打起来, 耽误了抓捕卢阁主,还有假“天魔”的大事,江载月很快就做出了分工的决定。 下一刻, 面目狰狞地朝他们扑来的白竹阁弟子,被雪白腕足径直扫过, 如同被大片大片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雪白腕足径直朝着她所在之处扫来, 然而当腕足径直穿透她的身体时,江载月才发现, 原来早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宗主已经带她进入了镜山。 漆黑的腕足紧紧握着她的镜灯, 宗主沉黑的瞳眸死死盯着他们面前的那些雪白腕足, 无数条漆黑腕足紧绷着,如果此刻还在镜山之外,江载月简直怀疑宗主会和祝烛星直接打起来。 她轻轻摸了摸宗主握住镜灯的那条紧绷腕足。 此刻的漆黑腕足不再像她曾经感知到的那么冰凉柔软,它的质感变得森冰坚硬,像一柄能碾碎一切的锋锐武器。 “宗主, 宗主……” 听着少女轻柔的呼唤声, 男人这才缓慢回过神来。 他微微低下头,黑色腕足牢牢圈揽住江载月的腰身,冰冷如铁箍般的手臂此刻也严丝合缝地抱住她, 是一个过于用力的, 简直像是想要把她压进他的血肉中带走的作战姿态。 江载月不敢刺激此时似乎有点应激的宗主, 她只能试探性提议道。 “宗主,我们现在在镜山里,祝仙人一时半会也进不来,我们先去崖底找一找卢阁主可能藏起来的东西,好不好?”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 就在江载月几乎以为宗主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的时候,男人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 但是他没有将她带到断崖底下,宗主身下蔓延开的黑色腕足,像是从深海底下翻涌而出的一大片一大片阴影,它们淹没着她如今所在的平地,冲下崖坡,最后落入深不见底的断崖之中。 江载月想要探头往崖底看去,一阵轻微的失重感后,黑色腕足却稳稳地托抱起她,男人抱住她的力道还在收紧,贴近着宗主冰凉的胸膛,她没有感觉到来自宗主的任何呼吸与心跳的颤动。 即便宗主有着一张让人目眩神迷,如寒冰般遥不可攀的面容,江载月也没有半点贴近这种不真实的极致美色的心跳感。 因为,宗主漆黑无光的瞳眸,这么安静地盯着她,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的时候,他看上去不像个正常的活人,而像是套着一张蛊惑猎物的美好活物皮囊,准备一点点缠绕绞杀着她的非人怪物。 再这么下去,她感觉她还没把卢阁主找到,她就得被宗主弄死了。 “宗主,我们商量一下,你实在想捏什么东西的话——” 江载月艰难地从漆黑腕足的包裹中,钻出了自己的透明触手。 “捏这个,好不好?” 她诚恳地看向宗主,把“不喜欢被抱着”换了一种委婉的说辞。“我有点恐高,不喜欢双脚离地太久。” 宗主慢吞吞地应了一声,他似乎不太擅长拒绝她的请求。 淹没着周围的黑色腕足吝啬地让出一小块在他身前可以立足的土地,江载月终于被慢慢放在了地上。 黑色腕足半拢在少女的身前,像一个不自觉的,下意识围成的粗糙囚笼,关着主人想要守着的宝物。 江载月感觉宗主可能是受到了祝烛星要把他抓回去的威胁,所以现在产生了格外强烈的不安感。特别是在他现在神志还不清明的情况下,宗主可能会对他身边熟悉的人,比如说她自己,产生一种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维持住现状的强烈需求。 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大活人,不是个可以被一直抱住的大玩偶,江载月想了想,主动将透明触手塞进宗主手中,安抚道。 “宗主,乖,你捏着这个,把我松开,好不好?” 少女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而轻柔的笑意,然而他能够闻到,她身上原本柔软的,像是清风般温和香甜的气息,逐渐带上了一点点干涩冰凉的意味。 那是,她的情绪。 他似乎越来越能够清晰感知到少女情绪的变化。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1节 如果他再坚持下去,他可能会让她——生气。 想到这一点,即便还是不愿意,宗主只能一点点松开手,男人冰冷的指尖轻轻捏住如游鱼般钻入他的手心,又很快钻了出来的透明触手,原本紧绷而冰冷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一点江载月熟悉的平和气息。 他轻轻捏着少女柔软的,带着一点温热的透明触手,温顺低头的样子,像是在认真看着系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 总算把宗主安抚了下来,江载月这回终于能长松一口气。 她继续盯着脚下的断崖,没有让她失望,没过多久,黑色腕足从崖底挖出了许多截畸形扭曲的长条怪物。 那些长条怪物,像是一块块软烂白骨融合连接而成的骨链,又像是弯弯曲曲的畸形生长的白竹,它们被黑色腕足紧紧抓着,发出细弱又毫无意义的尖锐叫声。 无数道尖锐叫声汇聚在一起,听得江载月都感觉耳朵有些疼。 “这些就是假天魔吗?” 她看向宗主,宗主两只手乖乖握着她给他的透明触手,听到她的问话顿了顿,给出一个模糊的问题。 “让我……吃?” 这玩意儿怎么能吃……江载月陡然想到,宗主和她说过的,他能吞噬异魔,只是吞得越多,就越难以飞升。 她立刻拒绝道,“不用了。” 即便弄不清楚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她也不可能让宗主冒着延迟飞升的代价来吞噬这些怪物。 而在她犹豫之时,黑色腕足不知为何一节节掰断了那些畸形骨节拼凑似的玩意,只见那些白色畸骨中,缓慢流淌着,散发出浓浓血腥臭味的红黑血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竟然感觉这些红黑血泥里,流淌着一张张软烂得看不清轮廓的细小人脸。 那些人脸扭曲着,注视着她,江载月勉强从那些尖锐叫声中方便出一些可以被听懂的语句。 “怪物!……天魔!” 既然这些怪物能说人话,那就好办了。 江载月盯着其中一张完整度最高的人脸,问道,“你们就是卢阁主创造的假天魔?” 然而听到她的问题,那人扭曲的,仿佛恐惧到极致的面容上,却出现了又是憎恨,又是怨毒的神色。 “血食……人牲……废物!” 像是只残存着些许理智的厉鬼,无数道尖锐咒骂声从那些人脸中爆发出来。 江载月皱了皱眉,黑色腕足轻轻抬起,还没有实质触碰到那些人脸,许多张细小人脸就如同靠近火焰而融化的冰块,完全融化成了模糊颗粒状的肉泥。 而那些没有完全融化的人脸,此刻也爆发出了比刚刚更加惨烈尖锐的叫声。 “天魔!” “又来了!他又来了!” “他还活着!” “卢容衍骗了我们!他骗了我们!” 听到有声音完全喊出了卢阁主的名字,江载月的目光在那些或是彻底融化,或是消融大半的细小人脸中搜寻着,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张躲在骨头角落处,几乎缩成一个小黑点的人脸。 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用宗主的名声来恐吓他。 “谁能最先完整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可以考虑让宗主放过谁。” 听到她这句话,原本挤在角落几乎凝缩成一点的人脸,竟然瞬间膨胀变大,如同一个被吹开的泡沫,将那些融化的人脸挤到了角落。 那张与周围的其他人脸相比,格外巨大而瘦长的人脸上,挤出了让人不适的,几乎是扯到了嘴角的僵硬笑意。 “我,我说。” 看着那个过于古怪的笑脸,江载月忍住从心底生出的不适,她冷声道,“说出你的身份,还有你知道的所有事。” 那张人脸一直维持着脸上的僵硬笑容,如果不看他此刻过于古怪的神态,他面容的完整度简直堪比一个活生生的正常弟子。 “我是,白竹阁弟子,已经,修炼出了道体,他们,在我的道体里。” 一开始那张人脸的叙述还有点颠三倒四,像是许久都没有与人交谈过,但说的越多,他的声音也逐渐流畅了起来。 而从这人的口中,江载月也听到了一个与卢阁主叙述类似,又不尽相同的叙述。 在他的叙述中,上一代阁主丧心病狂,逼迫他们这些弟子修炼他自创的功法,最终能修炼出白竹道体的,才能被他收为真传弟子。 至于那些没能修炼出白竹道体的,则要成为真传弟子们的血食,上一代阁主知道以人为血食违反宗规,还有可能触怒宗主,所以这一切只是偷偷摸摸的进行,他们每次进食之后都会到药浴池中洗去身上的血气。 卢阁主曾经就是被选中的血食弟子,只是当他发现自身的异魔能够让人忘却烦忧后,他就找到时机,跪求上一代阁主将他收为真传弟子,而他也能让血食的味道变得更加鲜甜。 只是上一代阁主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在品尝后,发觉了卢容衍的肉质就格外不错,将他交给了真传弟子。 在付出部分血肉为代价后,卢容衍勉强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在阁内自主活动的机会。只是卢容衍弄清楚了阁中的道路与他们活动的时间后,鼓动了那些原本躲在洞穴里的血食发生叛乱。 虽然大部分的血食最后都被抓住吞食,然而白竹阁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宗主的注意,宗主彻底地血洗了白竹阁,只是放过了卢容衍以及为数不多的血食弟子。 第74章 天魔血体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白竹阁弟子都死在了宗主的手中, 有弟子为了保住性命,直接逃入镜山之中。 白竹弟子的道体特殊,他们无需担忧会像寻常修士般在镜山中迷路, 因为它们的根茎可以牢牢固定住白竹阁与镜山的道路。但是镜山通道掌握在吴长老手中,他们不能擅自出入镜山。 原本被逼入镜山中的白竹阁弟子, 以为他们这辈子都要被困死在镜山中。 然而卢容衍成为了白竹阁的阁主后, 似乎与吴长老达成了什么交易,竟然秘密地联系上了他们, 主动提出能供给他们活下去与修炼的血食,而代价就是, 让他们在骨巢之中养育天魔血体。 天魔血体是一个人为造出的“宗主”一样的存在, 卢容衍想为自己炼制一个堪比宗主般强横的道体。而说是养育,其实也不过是让他们看守天魔血体。卢容衍会定期送来滋养血胎的丹药,他们则负责阻拦住那些在镜山内游荡的,觊觎血胎的异魔。 原本这个交易在前十数年格外顺利,然而渐渐的, 上代弟子发现吃家禽血食, 修炼出的白竹道体越来越畸形扭曲,而他们能保留的人身神智也越来越稀薄。于是他们开始要求卢容衍送来人身血食。 卢容衍以不敢违背宗规,以免引来宗主为由, 拒绝向他们提供活人血食, 只答应送去死亡弟子的尸身, 上代弟子道体畸变的速度方才开始减缓,然而经过百年的岁月,畸变程度最轻的上代弟子,也无法再维持住人身,他们尝试一层又一层嵌套着白竹, 最后发现彼此的道体互相连结,神魂也彼此黏连的样子,最能维持住自身的神智。 有些上代弟子甚至到最后已经完全消融了白竹道体,只能钻入其他弟子的道体之中。而即便如此,他们的神魂也在一层层消融着。 现在江载月看到的这许多张人脸,大部分甚至是一个神魂融化出的一层层人脸,就像竹子当中一段段竹节,只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神智。 上代弟子还在滔滔不绝讲述着他们在镜山中的冤屈,“是我们逼迫他做事吗?明明是他逼迫我们的,他就是一个疯子!骗子!他没有了眼睛,就想让别人活得比他更惨。他用异魔腐蚀那些弟子的心智,让他们在白竹阁里永远不会有担忧恐惧痛苦,然后让那些弟子觉得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就戳破他们的幻想,让他们从最高处跌落下来,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然后自愿死在白竹阁里!” “他曾经收过一个弟子,看似好心地将人教养长大,那个弟子将他视作是救命恩人,结果他有意透露出当年他本可以一起救下她和她的家人,可是当时那个弟子向他求救的声音最为凄惨,他一时心软,就先救了那个弟子,结果错失了救下她兄长的良机。那个弟子一开始信了,消沉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寻死,反而将养在骨巢里的灵虫都带走了,自己另开了一座洞府,和他断了联系。” “我们都在等,那个弟子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说不定是在积蓄力量,等着什么时候宗主管束不严,就反过来把他杀了,把他的白竹阁夺了,让他死,让他和我们一样,只能凄惨地死在异魔手里……” 那张人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狰狞而扭曲,江载月越听越觉得有些熟悉,那张人脸说的“女弟子”该不会说的就是姚谷主吧? 不过现在不是探听这种消息的时候,她立即打断道。 “天魔血体在哪里?” “天魔在……” 那张人脸上原本清楚的五官,陡然如同融化了的蜡烛,江载月甚至发觉,连那些原本坚硬的白竹骨链,此刻也完全融化为和血泥相差无几的泥液。 “底下……” 江载月陡然听到卢阁主的声音在断崖底下空荡响起。 “小友,何必逼我至此?” 江载月低头一看,只见漆黑的断崖底下,隐隐浮现出一层血泡般透明的巨大人脸。 那张巨大人脸还是卢阁主的轮廓,只是他原本是眼睛的空洞,伸出了一条条巨大如蛇般的粘稠触手。 那些流淌着恶臭粘液,大小不一而格外畸形的触手上,还生出一条条如枝桠般的细小绿蛇,简直像是有人将小蛇种到了巨蛇身上,而那透明鼓动的血泡,则是那些巨蛇诞生的巢穴。 卢阁主这到底是变成了什么玩意儿? 江载月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我没有对任何无辜的弟子动手,更没有让己身的异魔失控。” 巨大肿胀血泡上的嘴唇一裂一合着,仿佛还是她熟悉的卢阁主温和耐心地劝说她。 “我也与那些拜入阁中的弟子立下凭证,他们都知晓我的异魔影响,却仍然愿意带入阁中。如今那些弟子的异魔化实,我的异魔对他们的影响变弱,他们自发寻死,我也不过是将他们舍弃的尸身放到了有用之处。我已经如此遵守宗规,如果宗主还要对我动手,是不是有些太不讲道理?” 诱导杀人不算杀人,这种钻宗规漏子的举动,还能被卢阁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江载月对卢阁主的脸皮厚度再度有了一种新的认知。 “阁主,如果这不算违背宗规,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往镜山里放天魔血体?刚刚又为什么要逃跑?你创造的这个天魔血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久久没有等到祝烛星进入镜山,江载月担心变成这个鬼样的卢容衍还藏着别的后手,也只能靠着问题拖延时间。 卢容衍像是教导弟子的良师般,温和得有问必答道。 “天魔血体,自然是我等修人道的凡人,景仰宗主的天魔道体,照猫画虎而成的拙劣之作,只可惜凡人的手段终究比不上天工之作,若是宗主愿意对我的道体指点一二,我自然不胜感激。” 卢阁主现在的这副模样,除了触手数量看上去和宗主的腕足都很多以外,到底和宗主还有什么相似之处? 江载月简直觉得卢阁主的这番话是在侮辱宗主的道体。 “阁主或许没有违反宗主定下的规矩,”江载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盯着血泡脸上的变化,一字一句慢慢道。 “不过阁主是不是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血泡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好笑,“镜山难道不是吴长老管辖之地,如今吴长老不在……” 然而仿佛想到了什么,血泡脸上的笑容为之凝固,这一刻,卢容衍扭曲失态的面色和那些融化在畸形白族中的人脸没有任何区别。 “吴守山将镜山也送给了你?!!” “是啊,吴师叔不仅将整个镜山,连着镜灯都送给了我,他还叮嘱我,尽快去无事庙修改镜山的规矩……” 江载月移花接木地将庄长老对她的叮嘱换到了吴长老身上。 她此刻也在赌,赌连修改白竹阁规矩,都让梅晏安去送的卢容衍,直到现在还谨慎得直到现在还将宗规挂在嘴边的卢阁主,绝对没有试探她是否掌握了整个镜山的勇气。 果然下一刻,血泡人脸再度缩回了漆黑的崖底。整座竹山发出更为恐怖的震动,就如同深藏在竹山底下的怪物,随时预备着破障而出。 崖底传来的卢容衍声音,再也没见刚刚从容不迫的温和。 “我的道体已经深藏在镜山底下。即便你已经掌控了镜山,若要将我的道体连根挖出,镜山中的裂缝也会打破得更多,到时候会有更多异魔逃出。” 卢容衍放和着声线,仿佛为她着想般苦口婆心劝说道。 “我无意与宗主作对,更不想见宗门大乱。若是小友看不惯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我也可以与你立下凭证,日后即便有白竹阁弟子寻死,我也会出手阻拦。” 冷静下来后,卢容衍的声音也越发温和,“而且宗内只有我一人能练出天品的清心丹,清心丹对宗门弟子,长老控制异魔格外重要。小友若是真的要对我斩尽杀绝,难道就不顾念白竹阁的那些丹药吗?还有,我答应为小友炼制的法器,若是小友觉得地品法器威力太小,我再炼制天品法器给小友,如何?” 卢容衍历数着杀他的风险与留他一命的好处,听着听着,江载月都快要真的觉得只有留卢容衍一命,才是对观星宗危害最小的处置之法。 然而看着地上融化的畸形竹节里,声息全无的弟子人脸,江载月猛地清醒了过来。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2节 上一个留了卢阁主一命的旧阁主怎么样了?他如果有坟头,坟头都应该被杂草淹没了。 现在有宗主在身边,她还不斩草除根,难道要等着卢阁主缓过劲来再报复她吗? 江载月的透明触手飞快写道。 ——宗主,你有把握立刻抓住卢阁主吗? “我可以。不过,他在,裂缝旁边。” 和宗主交谈之间,她的另一条透明触手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伸进了镜灯的一处残缺镜片中。 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的透明触手,江载月立刻问道。 ——仙人,你能暂时堵住裂缝吗? 然而还没等祝烛星回应,卢容衍似乎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降临,他没有再回答江载月的问话,来自断崖底下的震颤更加剧烈。 江载月举起镜灯,周围的一切景象在她眼里如同一块块错落拼凑而成,充斥着不协调的色彩碎片。 没有远近,也不存在真伪,这里不是白竹阁,一切景象不过是镜中的幻影。 当她坚定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不和谐色彩中唯一真实的道路,不仅是她可以抵达终点,终点也可以来到她的面前。 下一刻,流淌着腥臭涎液的巨大血肉阴影就重重坠落而下。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看到这血胎的全貌,冰凉的黑色腕足就缠绕上她的身体,如同巨茧般牢牢包裹保护着她。 这样虽然很安全,但她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想起祝烛星教过她的窥探之术,江载月大着胆子重新用上了那一招。 她的透明触手贴在了黑色腕足上,如同流水穿透缝隙,顶端慢慢生长出了一颗可以看到外界的“眼睛”。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激烈战斗,刚刚还占据着她全部目光的庞大血胎,此刻如同一块坑坑洼洼的巨大冰川,靠近烈日疾速融化,坍塌为一滩滩血水。 无数颗白色星沙看似微小,却像是密密麻麻附着在腐肉上的苍蝇,它们层层扑上,天魔血体连着那些畸形触手,血水在瞬息之间就消散不见。 然而当如同壁垒般的血胎消失,堵在镜山缝隙外的雪白腕足,像是无边无际蔓延包裹着整片天地的异形,随时可能吞噬整片镜山世界。 所以祝烛星刚刚在外面迟迟不进来,不是担忧卢阁主可能造成的破坏,而是想把整片镜山都包围起来,好让宗主无处可逃吗? 但是你们打归打,能不能先把她这个无辜的围观群众放出去啊? 江载月感觉她劝不动一心想要逃出病房的宗主,也劝不动一心要把宗主抓回去的祝烛星,她本来想躺着摆烂,然而感觉到伴随着他们的对峙,与她心神相连的镜山,就像一面不断承载着更多压力的镜子,看似没有出现任何裂缝,却随时可能有碎裂风险,她再也坐不住了。 “宗主。” “仙人。” 她一条触手贴着黑色腕足,一条触手握着镜片内的白色腕足。 “镜山真的快要裂了,你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能不能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宗主低沉如寒冰般的声音缓慢响起。 “我不会,让他偷走你。” 祝烛星温柔平和地在镜中握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载月,我不放心让你留在神志不清醒的他身边。放心,我会尽快……” 不是,这也算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吗? “宗主,仙人,首先我并没有被谁强迫带走,也没有不情愿留在谁身边。” 这显然是违心之言,然而为了和平解决这个问题,她显然也不能过于偏袒一方,只能一碗水端平。 “其次,”少女认真地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单数日子跟着宗主,双数日子跟着仙人?” 宗主和祝烛星显然都不满意这个提议,两边的腕足都在无形中默默收紧。 够了,她又不是什么需要被争夺抚养权的未成年!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那要不然你们都跟着我?仙人,你的道肢还可以搭在我头上,宗主,你的道肢缠我手上吧。” 见宗主和祝烛星仍然无动于衷,江载月痛心疾首地说道。 “我们都是同族,自然应该相亲相爱,守望相助啊!宗主,仙人,你们既然都如此关心我,为什么不把关心我的情谊也稍微分给彼此一点呢?” “宗主,您现在的神志还不清醒,是祝仙人这些年一直任劳任怨地保护你的安危。” “仙人,你不是也一直盼望着能让宗主尽快飞升吗?如果宗主天天想着如何逃出看管,他还有什么心思想着飞升呢?” “你们能不能各退一步,如果真的还有什么难以解开的问题,等到宗主完全恢复清醒,再好好坐下来聊聊吧。” 两边的腕足都在无形收紧着裹住她触手的力道,就在江载月想着要不她一边各给他们扣几个精神值,他们或许就能清醒一点的时候,黑白腕足同时伸开了握住她触手的力道。 宗主冰冷低沉的声音像是压抑着极其不虞的情绪。 “好。” 而祝烛星温柔的声音也没带着平日里的笑意。 “他要放你出来。” 江载月捏着不情不愿的黑色腕足,“宗主,乖,我现在带你从镜山里出去。你出去后帮着祝仙人一起补镜山的裂缝。我会监督你的。” 对于她监督这一点,宗主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缠绕着她的黑色腕足一点点松开。 没有再看见血胎与畸形骨泥的痕迹,她忍不住问道。 “卢阁主这次是真的死了吗?他的异魔不会在哪里又活过来吧?” 宗主慢慢道,“人,死了,异魔……”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祝烛星就温声道。 “不必担忧,类人之异即便在其他凡人身上降临,也极少会保留一个人的记忆。” 想到了在弟子居里遇见的狐玄理异魔,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异魔可以在原身死后继承他的记忆吗?仙人,我之前在弟子居里……” 江载月将她遭遇了狐玄理异魔的事告诉给了祝烛星,祝烛星的声音有些许迟缓。 “按照常理,类人之异即便能与原身共通记忆,但不可能在人死后,还保留着记忆继续活动。” 只是祝烛星没有接着解释太多,“或许是原初之地,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江载月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漆黑腕足缠绕的手紧了一紧,宗主冰冷锋锐的眉眼沉默地注视着她,像是一只被主人忽视的,委屈而沉默的巨大怪物。 江载月充满鼓励地问道。 “宗主,你是不是还有想说的?” 宗主深思熟虑后,给出了一个严谨的回答。 “异魔,更难吃了。”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 果然,她就不应该指望宗主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宗主,你刚刚没有吃那个什么天魔血体吧?” 祝烛星抢先一步回答道,“那不是天魔,只是一颗被异魔感染的丹药。” 丹药? 江载月想着那张巨大而怪异的血泡面孔,难以想象这竟然会是一颗丹药。不过一想到连韦执锐都是一颗人丹变成的……等等,韦执锐那颗人丹和卢阁主这个天魔血体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必要的关联? 她思索之间,宗主像是不甘落后般答道。 “星沙,吃,我不吃,难吃。” 江载月花了一秒时间敷衍了宗主一下。 “嗯,宗主真乖。” 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女仿佛是夸奖着狗狗真乖的口吻,黑色腕足认真而缓慢地从少女手臂,爬上了她的头顶。 他定定注视着江载月柔软滑顺的墨发,男人的眼眸一瞬间完全漆黑下来。 这本来,应该,都是他的。 ………… 江载月用着镜灯,这次不需要再像之前一样走过长长的一段山路,她心神一转,将道路的终点挪移到了她的身前。 不过踏出一步,她就回到了真正的白竹阁。 江载月在心里正暗暗感叹着修仙改变生活的便利,但她又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等等,卢容衍没了,该不会白竹阁里以后真的没有人能练出清心丹了吧? 她正想找人问个究竟,却发现原本晕倒的白竹阁弟子,大半都不翼而飞,江载月差点以为是卢阁主死而复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整个白竹阁弟子都灭了。 然而一道清瘦的身影,从远处缓慢地向她走来。 “梅师兄?” 梅晏安看着她,他身上原本一尘不染的鲜亮绿袍,此刻染上了脏污的血迹,总带着轻松无忧笑意的清俊面容上,此刻像是迟钝的木偶般僵硬麻木。 “我,把师弟师妹们带回竹楼里了。” 他的声音沙哑,看见少女清亮柔软的瞳眸时,仿佛空洞的胸膛终于找到了填补的血肉,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处置他们,就给他们喂了回春丹,将他们都,绑起来了。” 像是还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梅晏安踉跄地向少女走来,想要抓住唯一能够带他逃离这个噩梦的人。 “不许动!” 然而在他快要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少女焦急地往身边喊了一声。 梅晏安迟缓地顿下脚步。 站在她身边的,是谁? 是那位,血洗了上一任白竹阁阁主与大半弟子的宗主吗? 宗主,不允许让他这样的恶心怪物,靠近……江师妹吗? 梅晏安没有再走近一步,他只是低头流着眼泪,像是一个被丢弃在了无人之处,茫然无措的孩童。 江载月转过头,小声道,“宗主,梅师兄都这样了,你就别再打晕他了。我们让他跟着一起走吧。下一任白竹阁阁主是在弟子中选出来的吗?现在还剩下的那些弟子里,比较正常的也就剩下梅师兄了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3节 第75章 交锋 宗主缓慢地回答道。 “阁主, 要能守住,洞府。” 守住洞府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会有怪物攻打长老的洞府? 江载月纳闷之际,雪白腕足在她面前轻轻晃动, 最后缓缓落在她的头顶。 宗主根本不打算让出占据的位置,然而白色腕足靠近间, 原本搭在江载月头上的黑色腕足如同被某种无形之物啃噬一般, 一整条腕足在一瞬间完全消融,最后只能被白色腕足占据搭在少女头顶的位置。 “宗内不时会有异魔失控, 四处逃窜,若是阁主抵挡不住异魔, 反而会害了普通弟子。” 江载月没有感觉到这一瞬间发生的宗主与祝烛星之间的短暂交锋。 她继续问道, “可是曾经的卢阁主呢?上一代阁主死后,他就能守住洞府了吗?” 祝烛星温声答道,“宗主那一次血洗的,不仅是白竹阁。清洗过后的一段时间,都极少再有异魔失控。” 所以现在的梅晏安没有当初卢阁主继承白竹阁的安宁外部环境, 就不可能继承白竹阁了吗? 江载月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 却也明白这个条件不算过分。 如果白竹阁阁主没有在异魔手下保护住弟子的能力,那和他们这群弟子居里的普通弟子有什么区别?倒不如分散到其他长老门下,说不定安全性更有保障。 江载月又问了几个如何处置白竹阁剩下弟子的问题, 她转过身, 看着白竹阁一派断壁残垣, 裂缝遍地的死气沉沉景象,一时不知道能从何处宽慰梅师兄。 “师兄,卢阁主……已经被宗主处置了。宗主说只有守住洞府的修者才能成为阁主,那些刚刚动手的弟子,他可以既往不咎, 只是他们没有了师门庇护,必须要回到弟子居中,或者是拜入其他长老门下。师兄有想过之后的去处吗?” 梅晏安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迹和血污,听着江载月的话,他抬起头,迫切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师妹,师尊真的——死有余辜吗?” 江载月也能理解。过去的卢阁主在每个白竹阁弟子之心中,是堪比仙神般难以撼动的信仰存在。如今不过短短一日就发生了这种骤变,任是谁也没办法立刻把心态调节过来。 “至少在他成为阁主之后,死去的那些白竹阁弟子,与他都有着不浅的关联。” 或许畸形竹骨中那张人脸的叙述有些许偏颇,然而从卢容衍自己都不反驳的姿态来看,江载月觉得这份叙述已经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卢容衍就像是另一个有着悲惨过往的梅晏安,只是梅晏安杀死罪魁祸首还情有可原,至少他没有做出牵连无辜的事情。但是卢容衍借着自身的异魔影响,诱导了不知多少无辜的白竹阁弟子自尽,又在暗地里炼制出一个类似于宗主的天魔血体,还威胁到了宗内安全,被宗主和祝烛星处置,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她本来以为梅晏安或许还不会死心,要继续为卢容衍向宗主辩白,然而青年沉默许久,最终却是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污与泪痕。 他看着江载月,清俊的面容不复曾经的恣意与意气风发,通红的眼眶强忍着眼泪,梅晏安像是在一瞬间成熟了许多。 “师妹,你可不可以帮我问一问宗主——如果我想继续留在白竹阁,直到我也能修炼到和曾经的师尊……那个坏人一样,可以保护师弟师妹的程度,宗主会阻拦我吗?” 宗主根本没有往梅晏安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他死死盯着江载月头顶的那条雪白腕足,脑海中此刻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那个怪物,是被他…… “宗主,宗主……” 江载月轻轻摇着仿佛出神般呆滞的宗主,她向他原原本本地转达了梅晏安的问题,男人冰冷漆黑的眉眼没有丝毫神色的变化。 “送死,我不会拦。” 江载月感觉也从宗主口中打听不到什么像样的回答,她轻轻拉了拉头顶垂落盘旋在脖子上的雪白腕足。 “仙人,你觉得呢?” “知道宗规却还要违反,”祝烛星温柔的声音也听不出太多波澜,“相当于自寻死路。” 但是他话锋一转,“载月,你想我救他吗?” 江载月确实不想眼睁睁看着梅晏安送死,但她也不可能请求宗主和祝烛星冒着危险来帮梅师兄。 卢阁主做出的事会引发观星宗的动荡,宗主和祝烛星出手无可厚非,但是梅晏安执意在白竹阁留下,她总不可能让宗主和祝烛星一直庇护着梅晏安,这是梅晏安自己做出的选择。 “……不用了。” 然而祝烛星却似乎将她的迟疑误会成了什么,他温柔缓慢的声音不知为何透出了一丝凉飕飕的意味。 “你,很在意梅晏安,即便以身试险,也不愿意他多担一分危险?” 江载月:“?” 有一瞬间她甚至开始怀疑祝烛星说的不是她能听得懂的语言。 什么叫做她在意梅晏安到不愿意他担风险? “仙人,你受伤了吗?还是你的异魔也失控了?” 江载月原本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可是当发现原本雪白无垢的腕足中,似乎涌动着若有似无的黑沉之色后,她彻底慌了。 难道祝烛星真的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要啊,宗主都打不过祝仙人,万一他的异魔失控了,难道让她来打祝烛星吗? 她立刻捏着雪白腕足,上下左右地翻看了许久。 冰凉柔软的雪白腕足像一条软若无骨的果冻,乖乖待在她手中任由她动作,原本涌动着若有似无的黑沉之色,慢慢消失着,似乎又透出了点淡淡的粉色。 “我,没有失控。只是刚刚吞了一部分……” 祝烛星没有再说下去,江载月一头雾水,还想要再问的时候,一条黑色腕足也强行挤进了她的手中。 “我也要,摸。” 她这不是摸,是在检查……不对,她能检查个啥出来? 江载月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走进了误区,不过祝烛星既然都说了他没有失控,宗主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异常姿态,那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不对——“仙人,您刚刚那句问话是什么意思?” 雪白腕足反过来包住了她想要抽回的手。 “你很想帮他,却不愿意让我动手。” 祝烛星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她的本意,但为什么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所以呢?” 雪白腕足黏黏糊糊地缠绕着她的指尖,有点像是一只感觉到了委屈,黏着她撒娇的巨大怪物。 “在你心中,比起我,你更加亲近他。” 祝烛星是怎么通过正确的条件,推出这么离谱的结论的? 江载月不理解,她甚至忍不住产生了一种阴谋论,宗主的异魔该不会是能降低人的智商,或者把他人的智商拉到和他一条水平线上,不然祝烛星现在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也变得和宗主一样,不太聪明的样子? “仙人,我是因为更担心你们的安危,才不想麻烦你们随意出手。” 然而祝烛星在这件事上显示出了江载月读不懂的执拗与认真。 “如果他之后找你求救,你会出手帮他吗?” 江载月严谨地答道,“梅师兄应该不会找我这个普通弟子求救。” “如果他只是以此为借口——”来见她, 祝烛星说到一半,突兀地中断了这个话题。 他不愿意在江载月面前帮旁人表露心意。 知晓了自己的私心后,祝烛星更加不愿让少女的注意力被别人牵扯一分一毫。 “他可以留在白竹阁,如果他的异魔没有失控,等修炼到了返虚之境,他就可以成为下一任的阁主。我和宗主都不会阻拦他。若是他运气不好,遇到了足以将他吞噬的异魔,我也可以将他送进镜山。” 祝烛星温柔缓慢的声音,像是悄然缠紧猎物的巨蟒。 “镜山里的白竹阁,也是白竹阁,这也算圆了他的心愿吧。” 江载月感觉祝仙人的这番话像是藏着什么不好的预兆,但最差的结果是被丢进镜山,也好过没了一条性命,江她向梅晏安传达了他的意思,就当是宗主给他的回应。 梅晏安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只要能让我继续留在白竹阁,我做什么都愿意。若是我有朝一日能担起白竹阁阁主之任,到了那时……” 梅晏安看着面前的少女,有一瞬间想问出她是否愿意留在无后患之忧的白竹阁中。 然而看着一片废墟的竹山,梅晏安最后也只是道。 “……师妹,我能给你炼制法器吗?” 江载月感觉梅晏安像是在给她画饼,但看在他要一个人担起一个阁的情况下,也只能宽慰道。 “师兄,我相信你一定有重现白竹阁荣光的那一天……” 等等,江载月想起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她的笑容陡然凝固在了脸上。 卢阁主没了,白竹的根也被刨了,那断崖底下的灵虫骨巢呢? 她立刻让祝烛星开始挖掘,而经过一番争分夺秒的抢救性挖掘,祝烛星最后从崖底给她挖出了残破不堪的骨巢。 第76章 无事庙 好消息是, 他们刚刚的这一番动作,没有对灵虫骨巢造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 坏消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 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灵虫,如今更是剩下可怜的不足百条。 梅晏安主动提出他可以承担喂养灵虫的部分任务, 毕竟崖上的家畜本就是用来供给白竹骨巢的血食, 白竹阁内的家畜生命力较为顽强,灵虫食物这一部分就不用过于担忧。 只是更加精细的养育, 梅晏安就束手无策了。 事已至此,江载月感觉她还得再去找庄长老一趟, 卢容衍先前答应给庄长老的阴阳虫尸水肯定是不能按时按量供应了。灵庄里的灵植异变, 说不定宗主还有帮上忙的机会。 至于镜山中的裂缝,祝烛星告诉她,他已经封堵了镜山通往外界的裂缝通道,之前从镜山里逃出的异魔也基本被清理干净,不会再有异魔能从镜山中逃出。 只是镜山还出现了许多个时隐时现的微弱裂口, 这些裂口还可能出现在宗内, 甚至是宗外镜山曾经通往的各处,若是有实力弱小的普通弟子,甚至是凡人经过, 都可能无意中踏入裂口, 进入镜山。而只有等到镜山彻底恢复, 这些裂口才可能消失。 镜山完全恢复的时间至少需要数月,在这段时间里,镜山不会继续生长,道路迷失的危险性也会大大降低。如果有一批弟子定期在镜山外沿的山路驻守,阻止那些无意进入镜山裂口的人继续往深处乱走, 或许能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只是在镜山外沿驻守,宗内弟子若是一个不慎,自己也有迷失在镜山中的风险,除非镜山长老给出让他们愿意冒这份风险的条件,比如说收他们为真传弟子,那么或许有不少弟子愿意为了这个奖励而承担风险,这也是庄长老他们这些宗内长老的一贯做法。 可要做到这一点,江载月也必须像曾经的吴长老一样,不仅要拥有在宗规上写下规则,名正言顺招募弟子的名义,还要拥有在一定程度上能管控住镜山外沿通道,保护住进行任务的弟子安全的实力。 江载月非常想要撒手不管,毕竟让她一个普通弟子去收拾这么多烂摊子,还要承担本该属于镜山长老的职责,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过于离谱?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宗主和祝烛星比她还要摆烂。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4节 “不用管,裂口,宗外,其他宗门管,宗内,不会掉进,太多。以前都是,这样的。” 祝烛星也解释道,“镜山之前也就通往过境山外的几处秘境,那里的凡人不多,掉进裂口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其他宗门的弟子落入裂口,他们之后也会看管其那一地界,不让其他弟子掉下去。至于我们宗门的弟子,实力低下的也不会随意在外行走,实力足够的跌入镜山,也可以自救,至少能撑到巡山的时候。” 江载月听得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每个弟子自力更生,最后是死是活,只能自求多福的潜规则吗? 雪白腕足轻轻蹭了蹭少女柔软的面颊。 “载月,不必将这点小事挂在心上。镜山这种危害不大,而且难以阻隔的异魔,能将它的危害范围控制在一定程度,已经殊为不易。这世间总有更加凶险,也更难以掌控的异魔降临,没有人能将世间异魔全部铲除干净,能维持如今这种平衡,已是经由无数人努力的结果。” “至于如何铲除这些祸根,还做世间一片安宁——也是宗主需忧虑之事。能在长老手下保住许多普通弟子的性命,载月,你为观星宗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不需要她主动找理由,宗主和祝烛星就给出了再完美不过的她可以撒手不管的借口。 按理来说,她现在就应该顺着宗主和祝烛星的话赶紧下坡,但是一想到那些无辜的凡人弟子,还有梅晏安如同望着救世主般看向她的眼神,最主要的是——现在她不管镜山的那些裂口,万一她跑出了宗外,结果她不知哪天也掉进裂口里,那时候她还能找到宗主,祝烛星他们求救吗? 江载月思索了片刻,觉得她可能要更改一下短期内逃出宗门的计划。 如今宗内与宗外都可能有异魔失控的风险,她在宗内还有着祝烛星和宗主撑腰,吴长老还将镜山交托给了她,那她还不如先在宗内好好修炼,等拥有了一定自保之力后,再考虑离开观星宗的事情。 原本在短期内跑路的计划,现在看来应该要更改成一个不确定具体期限的长远规划。 而如果要着眼于长远,那她就要考虑将镜山真正掌握在手中,以及消弭它风险的后续事项。 做出了这个决定后,江载月感觉心中一直存着的倒计时般的紧迫感,陡然减轻了不少。 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先向祝烛星征询意见。 “仙人,如果我想掌控住镜山,再找易庙主改宗规,招揽一部分弟子完成救人的任务,您会帮我吗?” 然而这次还没等祝烛星回答,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宗主就立刻道。 “我会,帮你。” 宗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似乎比先前更加流畅了许多。 “我想起了,很多事。” “不会很麻烦,无事庙里,还有吴守山。你可以让他,教你。” 江载月愣了一下,“吴师叔不是进入镜山深处了吗?为什么无事庙里还有一个吴师叔?” 雪白腕足轻轻按了按少女的面颊,又吸引回了江载月的注意。 “那与易无事的异魔有关。等你去到无事庙,就明白了。” 江载月仍然一头雾水,她还想再问的时候,竹林外远远传出了庄长老的声音。 “白竹阁内可还有活人?” 没想到庄长老竟然主动来了白竹阁,江载月示意梅晏安跟着她一起过去。 沿途她又问了宗主和祝烛星五行三通树被异魔侵染之事,只是这一次,他们都给不出完美的解决之法。 而一见到她出现,庄长老直接了当地问道。 “卢容衍死了吗?” 这也太直接了,但江载月不得不承认,庄长老猜得真准。 她点了点头,正准备解释卢容衍和前代弟子勾结在一起的事情,谁知庄长老根本没有听起因经过的兴趣,知道卢容衍已死,他一针见血地问道。 “还有多少灵虫活着?” 江载月只能给庄长老带路,让他亲眼盘点灵虫骨巢最后剩下的灵虫。 看着死气沉沉的灵虫骨巢,庄曲霄叹息了一声。 “庄内的灵植也损失惨重,短时间内也用不上太多阴阳虫尸水。但是下一季灵植怎么办?总不能让它们自生自灭吧?没了卢容衍,谁还能炼出天品的清心丹?” 听着庄长老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江载月有一瞬间很想把镜山里的血胎挖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抢救的机会。 然而一道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 “我可以炼玄品的清心丹。只要把卢阁主的尸身给我,我还有把握炼制出地品,乃至天品的清心丹。” 看着从竹林裂缝下钻出,全身沾染着血水,眼睛却绽放出格外兴奋的亮芒的韦执锐,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韦师兄,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卢阁主的尸身做什么?” “我找到了……我在他房间里找到了补足人丹的完整丹方!他知道该从哪里补足我的缺陷,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早该死了!他的尸身,把他的尸身给我!这是我缺少的最后一道原料!!等到炼成之后,我还能变成最完美的天魔道体!” 看着韦执锐兴奋得面容微微扭曲的样子,江载月不忍心戳破他的最后一丝幻想,却还是只能诚实道。 “韦师兄,这可能是他故意给你设下,让你失望的一个陷阱。卢容衍他自己炼成的天魔血体,都……不算是真正的天魔道体,怎么可能……” 然而江载月的话还没有说完,韦执锐就扑通一声向她跪下,近乎乞求般哀声道。 “师妹,师妹你给我一个机会,你用不上他的尸身,就让我试一试,试一试好不好?如果失败了,我以死谢罪。若是能成功,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为奴为仆也心甘情愿!” 从来都是她向别人画饼,没见过别人这么向她画饼的。 江载月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想到那天魔血体的样子,却还是不打算松口。 只是以防韦泽瑞的仇恨集中到她身上,她还是象征性地问了问宗主。 “宗主,您觉得韦师兄的想法如何?” 宗主像是根本就不在意这出闹剧,他甚至还依着她的问题,黑色腕足一钻,挖开了梅晏安刚刚挖好又填埋下卢容衍尸身的坟。 “给。” 江载月:……她就多余问宗主。 她刚想敷衍过韦执锐,然而下一刻,看着被挖开的,只能看见湿润血水,一片空荡荡的坟冢,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 不是,卢阁主难道是什么打不死的小强? 人身,道体死了还不算完,他的尸身这是诈尸又溜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韦执锐喃喃自语着,突然揪住了梅晏安的衣袍,近乎疯魔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窝藏了师尊的尸身!你是不是也想炼成天魔道体?你是不是也想毁了我?” 梅晏安也格外茫然无措,“不是我做的,我亲手将师尊的尸身安葬在了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如果不是你想偷走尸身,为什么你要这么急着埋下去?难道不是你做鬼心虚?就你这样的小人,还想做白竹阁阁主?” 江载月越听越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她轻声问道。 “韦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听见梅师兄想要做白竹阁阁主的?” 韦执锐攥着梅晏安衣领的手有一瞬间颤抖,“我刚刚听到的!我亲耳听到的!” 江载月继续问道。 “那师兄是什么时候进入阁主房间找丹方的?师兄又是怎么知道天魔血体的?” 他们刚刚从前代白竹阁弟子口中逼问过往,还有与卢容衍对峙的过程,都发生在镜山里,即便韦执锐刚刚在一旁偷听,他又如何能偷听到镜山中发生的对话? 韦执锐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他脸上那些疯狂,妒恨的神色一点点淡去,像是卸去了重重伪装。 他看着江载月,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假人般平声道。 “师妹,我才是白竹阁的大师兄,若是真的要从白竹阁弟子中选出一个阁主,也应该是我来当阁主。” 这时,江载月才注意到,韦执锐不仅是脸上沾染着浓重的血污,他的唇齿间,也渗着黑红的血迹。 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一个不寒而栗的想法。 韦执锐刚刚除了偷听到他们的对话,还——偷吃了什么,才会吃得满脸血红,神色亢奋? 她一时陷入了沉默,然而庄长老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如同树根般浓黑的根须陡然捆住了韦执锐的脖颈,将他倒挂着吊起,紧接着活动着的根须钻入他的口中,然后挖出了一团团几乎没有如何咀嚼,活人肠胃难以容纳下的血肉与骨头。 韦执锐还想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庄长老的束缚。 庄长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呕出的这些东西,幽幽说了一句。 “怪不得我刚刚在你身上闻到了那么恶心的死人味,卢容衍的血肉就算做成肥,我也怕污染了我的灵植,就你这个假人也敢吞下,你是真不怕他夺舍你。” 没给韦执锐一点挽留的机会,天蓝色的汹涌烈火陡然在那些血肉之上突兀燃起,不过瞬息之间就将那一片血肉都烧为片片灰烬。 韦执锐发出异常尖锐的嘶喊。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翻找到了他的记忆!就差一点,我就差一点能拥有完美的天魔道体!” 江载月实在听不下韦执锐尖锐又重复的哀嚎了,她轻轻捏了捏雪白腕足。 ——仙人,把他打晕。 宗主的黑色腕足硬是也挤进了她手中,宗主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悠悠响起。 “我,也要。” 都这种关头了,他怎么还有心思计较这种小事? 江载月只能一视同仁地给他也捏了捏腕足,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两根腕足同时穿过了韦执锐的脑海,他像是遭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瞬间晕了过去。 这种事情宗主就没有必要也比个高下了吧。 庄长老陡然开口道。 “你们留着他也是一种隐患,不如把他交给我。如果他真的能炼出清心丹,我可以考虑收他为真传弟子。如果他炼不出来,那就留在灵庄里,给我干活吧。” 江载月也感觉继续将韦执锐留在白竹阁里,就像埋下一颗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 如果刚刚韦执锐没有突然冒出,指责梅晏安不配当下一任白竹阁阁主,他或许还有机会悄无声息带走卢容衍的尸身,可是当他连阁主的位置和尸身这两个都想全占,那么被庄长老回灵庄,或许已经是最为仁慈的处置方式了。 重新回到如何处置卢容衍死后这堆烂摊子的问题上,庄长老竟然给出了与之前宗主给出的相似建议。 “去无事庙吧。向易无事借一尊卢容衍的木像回来。” 见庄长老说完这后,转身就要离开,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师叔不与我同去吗?” 庄长老转过身,向她身边的空荡处看了一眼。 “不了。易无事胆小怕事,只要他知道这是宗主的意思,他就不会拒绝你。” 江载月心头还有许多疑惑,不过想到宗主和庄长老都说了一样的话,她也不再犹豫。 叮嘱了梅晏安几句后,她就看向白色腕足。 “仙人现在送我去无事庙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5节 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黑色腕足一圈圈缠紧,江载月面不改色地也捏了捏黑色腕足。 “宗主也和我一起去吧。” 黑色腕足这才安静了下来,缓慢地缠绕着她的指尖。 只是在去之前,江载月陡然想起了宗规里有关无事庙的记载。 【弟子不得擅自踏入无事庙。】 【易庙主不会轻易收下弟子,也不会给弟子布置任何需要完成的任务。】 【若是其他长老吩咐弟子进入无事庙,弟子不得在无事庙中逗留过夜。】 【弟子不得随意触碰无事庙中的雕像。】 【只有得到易庙主允许,弟子方可搬走庙中雕像。】 【搬走雕像后,必须在易庙主规定的时间内送回。】 【若是雕像的材质发生脱落或变化,弟子需要立刻将雕像送回。】 【弟子不得私藏或是调换雕像。】 …… 无事庙中的规矩和其他长老的规矩一比,也不显得太过怪异而突兀。 只是江载月吸取了足够多的经验,她现在已经不会对任何一条规矩掉以轻心。 等到白色腕足将她从空中放下的时候,她先谨慎地观察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远处的野草快到人的腰身高,高大粗壮,盘根错节的古树枝繁叶茂,带着野蛮生长的蓬勃活力,她落脚的空地却像是有人刻意打理过,只能看见稀疏的几根杂草。 江载月左右望去,完全看不到一点人活动的迹象,她快要怀疑祝烛星是把她放到了什么原始的深山野林当中。 所以无事庙到底在哪里? 江载月纳闷之间,脚下突然传来了一道迟钝而缓慢的声音。 “你,是来找易庙主的吗?” 江载月低头一看,愣是没有看到人声发出的源头。 直到黑色腕足卷起一片平平无奇的枯叶,放到她的面前,她才看到了枯叶背后的一个普普通通黑色蜗牛壳。 刚刚发出那道声音的是这个蜗牛? 江载月诧异之际,只见蜗牛壳中缓缓探出了一根触角,慢吞吞地问道。 “道友,为何要将我举得那么高?” 江载月有些尴尬道,“我们人族的礼节里,交谈的时候应该平视对方,所以我觉得刚刚这样低头看着道友,不太礼貌。” 那只蜗牛缓慢道,“原来如此。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又是哪位长老让道友来的?” 江载月陡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进门之前必须填一张调查表,登记身份来意的即视感。 她诚实道,“我叫江载月,是弟子居里的弟子,还没有拜师。是庄长老让我来,借一尊卢容衍的木像回去。” 蜗牛里的声音顿时变得更加缓慢了,像是有些怀疑,又犹豫道。 “哦,道友还没有拜师啊,那按照易庙主的规矩,没有拜师的弟子,可不能随意进入无事庙。这样吧,道友若是能请到庄长老亲自过来,我就带道友进无事庙。” 难道进入无事庙门槛,是必须要有师承吗?可是庄长老和梅晏安之前都没有跟她提过这一点。 雪白腕足陡然动了动,一颗星沙就蹦跳到了那个黑色的蜗牛壳上。 黑色蜗牛壳连同里面的血肉陡然如同冰雪般融化,滴落下的一滩黑色粘稠液体,却将周围的一片褐色土壤瞬间侵染为一地粘稠的沼泽。 江载月被这股变化惊得往后退了几步,然而她脚下的质感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沼泽之中却仿佛生出了无数张嘴,每一张嘴都在喋喋不休地开口道。 “星沙!是宗主的星沙!” “你为什么有宗主的星沙?” “你是谁?宗主的孩子吗?” 听到这一连串问话,江载月下意识地看向她身旁的宗主。 “这位是——?” 宗主冰冷沉黑的眉眼看不出多少变化,“不认识。” 然而那些声音变得更加热切了起来。 “您在和谁说话——宗主吗?宗主您不记得我们了吗?我们是当年为您鞍前马后,驱赶那些不长眼的异魔的黑淮沧啊!您当年从无数异魔的围攻里救下了我们,我们就发誓一定要用性命报答您。只是服侍了您一段时日后,您就将我们赶了出去。现在您终于想起我们了,要带我们回去了吗? 黑色“沼泽”的语气格外活跃而激动,宗主顺着它的话,认真回想了一下,最后只依稀回忆起一个结论。 “很能吃。” 见江载月还是不解,宗主又解释道。 “以前打架,怪物死了,它从底下爬出来,吞掉了尸体,星沙不吃的,它吃。” 第77章 雕像 顺着宗主的话, 江载月想了一下。 这不就是垃圾桶吗? “那您后来为什么又将它们赶走了?” 宗主想了想,严谨地答道。 “吃得太多,变得很大, 在巢边很吵,就打死了, 还剩一点跑掉了。” 还是用完就丢的一次性垃圾桶啊?! 对于黑淮沧和宗主两种天差地别的说法, 江载月当然是更加相信宗主的那一种,不过她再一次对宗主非人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 绝对不能因为宗主现在看似好说话的温和表象就掉以轻心后,江载月再放和着语气问了宗主。 “您现在准备怎么处置它们呢?” “让它带路, 不用听它说话。” 漆黑的腕足慢吞吞地捏着少女柔软的指腹, “和我说话,就好了。” 雪白腕足轻轻一扫,原本还在不断扩大蔓延开的黑色沼泽,陡然被蒸发掉大半,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汪黑色粘稠液体, 最后汇合在一起。 祝烛星温声道, “现在终于安静多了。” 江载月感觉祝烛星的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生怕他和宗主又再度打起来,她连忙看向萎靡着, 也老实了许多的黑淮沧。 “麻烦阁下给我们带路吧。” 像是终于回忆起了被宗主收拾的恐惧, 黑淮沧这回不敢再多话了, 一滩黑色粘稠液体老实地向前移动着。 江载月想要从它口中探听与易庙主有关的消息,便放轻着声音问道。 “道友现在是易庙主的弟子吗?能和我们说一说易庙主相关的事情吗?” 黑淮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宗主收拾它的动作,胆子大了一点开口道。 “我不是易无事的弟子。我当年被……赶出来,在宗内四处流浪, 最后发现这个地方最安全,没有人赶我,还能捡点东西吃,易无事就让我帮他守门,如果有些不长眼的弟子或者弱小异魔上门,就让我把他们打发掉。除了那些有师承的弟子,其他一律不准被放进去。” 黑淮沧说得可怜巴巴,但江载月一点也没有忘记这东西是个能吞噬异魔的异魔,类似于星沙的凶残存在。 如果没有宗主在她身边,它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老实巴交。 “那进入无事庙后,道友可有要提点我的禁忌之处?” “提点?” 漆黑液体上突然凝聚出了一个大大的只有轮廓的眼睛,那个眼睛眨了眨眼,眼睛下的一张口热情开合地问道。 “宗主进去之后如果要杀掉易无事,可以把他的庙和尸体留给我吗?”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 所以说过去宗主在观星宗这些人和异魔心中,到底是什么凶残的杀神形象啊? “我们这次来是向易庙主借一尊卢容衍,还有吴长老的木像回去的。” 黑淮沧眨了眨眼,艰难从脑海里挖掘出这两个名字相关的记忆,然后兴奋地问道。 “他们也被宗主杀了吗?那我可以去帮宗主清理他们的地盘吗?我能吃好多东西的,绝对可以帮宗主把一草一叶都吃得干干净净。” 黑色粘稠液体中间浮现出的巨大眼睛周围,又出现了许多张密密麻麻开合的小口,喋喋不休着,黑淮沧此刻像一个热情推销业务的销售,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客户的认可。 她这次终于明白,刚刚宗主说的这家伙很吵,到底有多吵了。 但很快,雪白腕足轻轻一动,原本就数米大的黑色粘稠液体凭空再蒸发一半,变成可怜兮兮的手掌大一滩。 这次黑淮沧终于又老实了一点,它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是周围的杂草落叶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吸力影响,朝它所在处靠近,最后如同掉进了黑洞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色液体当中。 怪不得这里的杂草落叶这么少,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道友,你只吃这一片的草叶吗?” 黑色粘稠液体顾涌着,泛出的密密气泡汇聚在眼睛周围,像是流出的委屈眼泪。 “易无事,就,就让我吃这一片的草,他说要是我碰了别的地方的东西,就把我赶出去。我这些年吃的这么多,现在都没了。” 说着说着,江载月竟然从它缓慢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哽咽似的委屈。 不过黑淮沧很快恢复了过来,甚至格外熟练地自己安慰自己道。 “没关系,反正这里的草长得很快,我现在变小了,也饿得慢了。” 江载月越听越觉得有几分心酸,她捏了捏脖颈上的雪白腕足,透明触手无声写道。 ——仙人,它不对我们动手,你就别对它出手了。 祝烛星没发表什么异议,“好。” 宗主却冷漠地开口道。 “不要,可怜它,它还有很多个,分开了,吃得越多,变得越大,想吃的就越多。”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6节 江载月再次对异魔的危险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知。 即便是看着如此纯良无害的异魔,也不能掉以轻心,更加不能以人的认识对它们给予善念。 “宗主,那星沙是你的异魔吗?” “不是,”男人缓慢道,“那是我筑巢的,沙子。” 宗主的这句话,和祝仙人之前的回答有些相似。 难道同个种族都拥有一样的筑巢习惯? 给他们引路的黑色液体突然停了下来,“这里就是无事庙了。” 江载月抬起眼,这才发现周围原本大片大片的茂密林木,不知何时像是被吹散的迷雾般消失,紧接着突兀显现出了一处黑色的寺庙。 寺庙外墙像是由一大块一大块的粗糙黑色礁石砌成,甚至还带着被密密麻麻的藤壶寄生的痕迹。 庙里没有传出半点人声,荒凉寂静得甚至有些渗人。 黑淮沧大摇大摆地推开了门,直接进入了庙中。 然而等庙门打开后,一张冰冷惨白的人脸,就几乎面对面地贴到了她的面前。 江载月下意识地想要动手,然而等她冷静下来后,她才发现这是一尊过于栩栩如生,几乎与真人看不出太多差异的雕像。 雕像的人脸过于苍白,身上的衣着色彩却鲜艳明亮得刺眼,甚至给人一种诡异的流动感。 而在这尊雕像后,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几乎将这整座寺庙都挤满的雕像排列在其后,将辽阔的庙宇挤得密不透风。 和寻常的寺庙不同,因为庙宇被这些雕像挤满,寺庙中甚至没有一点可供人参拜的空地。 黑淮沧从沉默中开口道,“你想要把谁的雕像借走,就喊他的名字。”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不需要和易庙主先打声招呼吗?” “除非要改宗规,不然借雕像这种小事,易无事都不会出来的。” 黑淮沧记吃不记打,又喋喋不休开口道。 “他要在后屋里刻他的雕像呢,整天刻呀拜的,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最近也没有弟子和异魔上门,我光吃草都瘦了好多。道友,道友,你带走雕像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啊?我很听话的,会不会给你惹事,你要是有什么讨厌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你清理干净。好久都没遇到和我说话的人了,你把我也带走吧……” 江载月安抚般地同时捏了捏黑色和白色腕足。 真不是她对异魔心存不忍,主要是祝烛星和宗主再动手,给她解释的黑淮沧看着就要没了。 “叫了名字之后会发生什么?” 黑淮沧理所当然道,“你叫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跟你走了呀。” 江载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再看向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恍惚间觉得无数张苍白面孔都在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 “怎么……走?这些雕像,会变成活人吗?” “他们本来就是活的嘛,就是从原本的神魂里剥出的一缕魂魄啊,雕像就是易无事给他们准备的一个可以活动的壳子。” 江载月轻声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剥出一缕魂魄,放在这里?” 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黑淮沧愣了一会儿,方才犹豫地解释道,“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啊,死了之后要是找不到人,有些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问不了别人,那多麻烦啊。” 说着说着,黑淮沧的声音又流利了起来。 “还有一些长老负责的俗务,只有他自己知道怎么做,肯定要把他的残魂唤醒,问清楚他要做的事,再让他教给其他人。道友,你不是来借雕像的吗?怎么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江载月虚心道。 “我确实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能不能请道友再指点一下?” 黑色粘稠液体又顾涌出许多泡泡,激动道。 “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江载月轻声问道,“被带走的那些雕像,他们拥有自己死前全部的记忆吗?” 黑淮沧又有点迟疑道,“应该,会记得吧。” 江载月问,“那他们会攻击我吗?” 黑淮沧在这个问题上格外果决。 “这个绝对不会的!那些雕像正常的时候不会害人的,而且他们都很听话。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你让他去做什么,他才会做什么。” 第78章 成王败寇 正常的时候? 在宗内待了那么久, 她就没有遇过几次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正常时候。 江载月已经对自己的运气有了充分的了解,此刻她完全能心平气和地问道。 “那不正常的时候呢?” “这个……”黑色液体中凸显出的眼睛此刻像是一团被人旋转的麻花,有些纠结道, “我好像没遇过几次雕像不正常的时候。只要认真遵守宗规,易无事亲手雕刻的人像, 一般也不会出现异常的情况。” 黑淮沧乐观地说道, “就算出现了什么异常,只要把雕像送回到无事庙里, 肯定就没事了!”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关键她就怕出事的不是雕像, 还有易庙主。 历数她进入宗门以来接触过的修人道的长老——吴师叔跑进镜山了, 姚谷主闭谷了,卢容衍被宗主弄死了,现在就剩下庄长老和易庙主两位还活蹦乱跳了。 不对,庄师叔灵庄里的灵植现在好像也元气大伤,如果易庙主这边再出点什么事, 江载月感觉十大仙门要是知道了她的事迹, 说不定会给她发一个最佳内鬼奖。 这么说来易庙主没有和她见面,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捏了捏手上一黑一白两条腕足,想到宗主和祝烛星都在她身边, 江载月也停下了过多无谓的担忧。 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这雕像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宗主和祝烛星应该也能出手解决,她只是决定暂时留下来当一个低调的镜山巡山人,又不是真的要为宗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个本来就是建立在一大群随时可能发疯的精神病人基础上的大精神病院,就像靠近火堆上的炸药, 稍微碰点火星子就可能彻底爆发。她现在让一部分炸药提前爆发,说不定还是提前排除了一点隐患,不然等到更多不稳定的精神病患者爆发的时候,那时的后果说不定会更加严重。 再向黑淮沧问了几个与雕像有关的问题,确定唤出雕像不会给雕像的原主造成任何问题,也不会造成其他影响后,江载月试探性地往殿中喊出了吴师叔的名字。 “吴守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死气沉沉的雕像群,有一瞬间泛起了仿佛将石头丢进湖水中的波澜。 似乎有无数道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无数座面容苍白的雕像死死盯着她,像是祈盼着下一秒她能唤出他们的名字。 然而在密密麻麻的雕像中,最终只有一座雕像缓缓走出。 没错,是走。 长着一张“吴守山”面容的雕像,迈着和吴师叔一样看似缓慢,却移形幻影般的步伐,来到了她的面前。 佝偻着腰背的老人静静地看着她,除了手上没有拎着一盏镜灯外,这座雕像无论是外表还是神态,都与她最后一次见过的吴师叔一模一样。 然而越是找不出破绽这尊雕像与真人的区别,江载月的头皮越有些发麻。 如果这个雕像换上了常人的衣着,那么它与真人又有什么区别? “……长老,您还记得我吗?” 雕像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小姑娘,我当然记得,如果不是你接了我的镜灯,我这辈子只怕也不会有回家的机会。” 黑淮沧刚刚说雕像中的魂魄可能不时与本体产生关联,接收到本体的记忆,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您进入镜山后,找到您的家人了吗?” “找到了,”老人脸上的笑容无比满足,连那原本黑沉的斑纹似乎都减淡了不少,“我爹的身子骨好了不少,还能在山里打猎。我娘又新腌了好多条腊肉,和村里人一起庆祝,我终于回来了。” 江载月脸上的笑容,陡然有些僵硬。 吴长老亲口说过,他巡山巡了好几百年,而他的父母村人都只是凡人,他进入镜山只是抱着万一的能收殓他们尸骨的希望。 可是现在吴师叔竟然亲口和她说,他爹娘和村人都在庆祝他回来,那么吴师叔见到的“他爹娘和村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载月想要开口提醒吴长老,却陡然想起现在和她对话的只是一缕神魂,真正的吴师叔已经不知道迷失在了镜山的哪一处。 江载月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师叔,您真的觉得——您在镜山里遇到的,真的是您的爹娘和村人吗?” “当然了。他们就是我的爹娘和村人,我不会认错的。小姑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我,”雕像豁达地说道,“我就剩下这苟延残喘的几年寿命,在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在乎的东西了。就算爹娘他们想要害我,最后的日子还能和他们在一起,我也别无所求了。” 江载月竟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吴师叔到底是不清楚那些“人”不是他的家人,还是说他认清楚了,却宁愿装糊涂。 或许等到她更深一步地掌控镜山,有机会真正见到吴师叔那一日,才有可能知道一个准确的回答吧。 江载月心里并没有真正信得过雕像的那些话语,而她不开口,雕像也沉默了下来,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像一个没有接到明确指令,处于待机状态的机器人。 江载月又试探性地问了雕像能做的事情。 “师叔,您现在可以自己巡视镜山吗?” 雕像摇了摇头,甚至格外坦诚道。 “不行,我现在在易无事的雕像里,不能过于靠近异魔,不然雕像磨损太快,我可就得提前回庙里面了。” 黑淮沧在一旁补充道,“长老的雕像只能被借走七日,一般还得要长老亲自来借。不过有宗主在,这条规矩也管不了江道友。” 七天?只能借出这么短的时间? 江载月微微皱眉,试探性问道。 “如果七天之后,我归还了雕像,又有人来借吴长老的雕像,还能借出去吗?” “不行的,”黑淮沧尽职尽责地讲解道,“一尊雕像一共只能借出七日。之前的人若是借出一日,雕像就损坏了,其他人之后就只能借走这尊雕像六天。因为没有人借过吴长老的雕像,所以江道友才可以一下子借走七日。” 不过黑淮沧顿了顿,非常懂人情世故地热情道。 “这是易无事定出的规矩,可能也有破例。如果您觉得时间太短,要不我带宗主去和他谈谈?” 江载月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易庙主为什么规定一尊雕像只能借出七日,但这肯定有易长老自己的道理。 如果她让宗主出面,即便是延长了雕像的出借时间,说不定还会引发不好的后果,那还不如在这七天里把要紧的事办完,再把雕像送回来。 “吴师叔,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借走您的雕像吗?” 江载月还想试探一下雕像到底能有几分正常人的神智。 雕像和蔼地笑了笑,“是我那时走得太急,未能教导小友如何真正掌控镜山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7节 江载月点了点头,想到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将不久前白竹阁发生的事情,以及镜山被打破的事情告诉给了“吴守山”。 只是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当初吴师叔为什么要将卢容衍放入镜山,和那些上代弟子取得联系呢?” 雕像思索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 “这些旧事,我有些不记得了。可能是那时收了他几瓶丹药,吃人嘴短,就把他放进去了吧。” 黑淮沧刚刚确实说过,雕像不一定有本人全部的记忆,江载月略过不提,接着又说出了宗主给她的建议。 “师叔你觉得找弟子看住镜山裂口的这个方法可行吗?” 雕像这时的反应似乎又迟钝了一点,“吴守山”轻轻摇了摇头。 “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魂,脑子里现在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这个方法好还是不好。不过,小姑娘,我之前既然将镜山交给了你,就是将这些事的决定权都交给了你。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你可以直接让我来做。” 江载月也不气馁,她直接从卢容衍之前送给他的储物法器里,拿出了自己放进去的纸墨书册,然后诚恳道。 “事不宜迟,吴师叔,你记得多少与镜山相关之事,就先在这里写下来吧。我现在去叫卢容衍出来。” “吴守山”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接过了书册,开始认真写下自己记得的内容。 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江载月这一次呼喊卢容衍的时候就镇定了许多。 “卢容衍!” 然而比起上次召唤吴师叔的顺利,这一次“卢容衍”走出来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卢容衍”的眼上依然蒙着一层白布,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江载月熟悉的笑容,只是面容比较“吴守山”的雕像更加苍白,就像一层轻薄的白瓷,看着随时有破裂的风险。 “卢阁主,您还记得我吗?” “卢容衍”点了点头,甚至还格外温和地朝她的方向笑了笑。 “自然记得,江小友这次来寻我,是想让我教会弟子照顾那些灵虫吧?” 不知道为什么,江载月突然感觉卢容衍的雕像比吴师叔雕像看着更灵动一点。 虽然知道可能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江载月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不恨我吗?” “卢容衍”慢慢摇了摇头,“成王败寇,不过是我技不如人。” 江载月好奇问,“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卢容衍”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讨论道。 “若是镜山没有突然碎裂,里面的弟子没有逃出,我就能好好为小友锻造出一柄地品法器,小友固然对我心存戒备,但之后我也会让晏安邀请小友来阁中闲叙,送些丹药,再邀些弟子作为玩伴。加上小友与晏安如此亲近,我不会贸然对晏安动手,这样过个数十载,小友对我的戒心或许就能减轻不少。” “到了那时,我的天魔血体成熟大半,也不会过于影响我的理智。即便小友发现了我的天魔血体,我立刻负荆请罪,只求小友能看在这十数载的情面上,至少放我一条生路,哪怕是让我为奴为仆,赎清自己的罪孽。这样活下来的可能,或许比拿镜山与宗内安危威胁小友与宗主要大上几分吧。” 听者“卢容衍”如此缜密周全的计划,江载月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卢容衍最后没有做出拿镜山威胁她的事情,或许她真的能考虑留给他一条活路。 “那您当时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卢容衍”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对着多年旧友,毫无保留地说道。 “天魔血体,是我曾秘密收集了宗主的血液炼成的人丹。我本以为有韦执锐的经验在前,人丹可以中和天魔道体的邪异无序,却没想到,当我的神魂与天魔血体相连时,会变得如此暴虐狂傲。我从前确实有些爱看人受苦的癖好,却能分清楚谁是可以观赏,谁是不能招惹的人。我这些年来,也只在小血身上走过一回眼。” “可与天魔血体的联系越为紧密,我心中对于他人痛苦的渴望便越发强烈。那封魂丹,最初也是我为了抑制住这种渴求而炼制出的,只是丹药终究是治根不治本。即便最后我明知道小友与梅晏安相知,又与宗主关系匪浅,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还是贸然出手。”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手上的竹杖。 “果然,天魔非常人所能为,亦非常人所能求。” 听着“卢容衍”如此认真地给她剖析他的犯罪心路变化,江载月最后只能认真劝道。 “算了,卢阁主,下辈子注意点吧。” “卢容衍”可能是没听过这么简单直白的劝说之言,他低低地笑了,笑声却像是刹不住一般,自顾自地笑了许久。 听他这么笑了一会儿,江载月甚至有点害怕,忍不住看了一眼脚下不远处的黑淮沧。 “这尊雕像是不是坏了?” 黑淮沧像是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我,我也不知道啊……” “卢容衍”的笑声这才消失,只是他的脸上挂着的笑意,比之前的温和姿态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恣意。 “我没有失控,小友也不必担心。我刚刚只是忍不住想到——” “晏安从前的命,像我一样,都不太好。我原本觉得他与我有些相像,便收了他为弟子,一开始我原本也想见一见若我也未受尽这些苦楚,会是何等意气风发的模样。但后来见他过得太过快活,还结识了江小友,便忍不住生出了些许妒意。天魔血体放大了我的这抹杀意,让我颜面丧尽,做出了生平最没水准的蠢事。” “现在想起,也不由觉得命运弄人。若是江小友早生几百载,遇见的不是晏安,而是我,或许也会站在我这一边,帮我逃出白竹阁吧。” 江载月忍不住设想了一下那番场景,然后格外真心实意地坦诚道。 “如果没有宗主出手,我也救不了你,只能当一个你这边的拖油瓶,顶多让你那时痛得轻一点。” “痛得轻一点吗?” “卢容衍”轻轻笑了一声,“那也很好。” “可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一边。” “卢容衍”嘴角的笑容一点点落了下来。 “现在看来,晏安的命,还是比我好。” “果然,还是应该杀了他的。我见不得命比我好,还和我如此相像的人,在我面前安然地活着。” 江载月的额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卢阁主,你确定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吗?我现在都不想带你出去了。” “卢容衍”轻笑了一声,这才再度带上了江载月熟悉的温和而从容笑容。 “不带我出去?江小友要眼睁睁看着灵虫死光吗?反正我顶多再活七日,江小友带不带我走,我都无妨。” 然而话虽这么说,“卢容衍”慢慢握手中的竹杖,下意识地将头偏向江载月所在的位置。 白色腕足陡然在江载月面前摇了摇,祝烛星温声开口道。 “其实,灵虫也可以交给我养。” 江载月忍不住投去了怀疑的眼神,她可还记得灵虫在祝烛星的星沙巢穴里被吓得水米不进,直接饿死了不少的经历。 “只要让灵虫中的几条拥有神智,然后让它们自己养育自己……” 听着祝烛星越发危险的发言,江载月突然觉得“卢容衍”的那些话听着也没有那么反人类了。 宗主偏偏在这个时候也掺和进来,加了一句。 “我可以让他们长到一定程度,就自我了断。” 江载月两边手分别捏着一条腕足,无视着他们的发言,她看向脚边的黑淮沧。 “道友,那我就直接把他们带走了?不需要还留些什么安全措施吧?” “可以直接带走他们。” 黑水仅仅靠着一只眼睛,露出了无比的渴望之情。 “你也可以直接带走我吗?我用处很大的,还可以帮你监视这两个雕像的动静。” 江载月迟疑了一下,“可是道友不是要帮易庙主看门吗?” 仅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粘液陡然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全身泛起波浪式的水纹。 “我就是一个普通看门的!易无事那家伙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他随便抓一个异魔来,就能代替我的位置。不用管他,我们现在快走吧!” 江载月陡然对黑淮沧这家伙的不靠谱程度,有了一个更深的认知。 “要不道友还是留下……”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黑淮沧就陡然漂浮起来,分散成无数个颗粒式的黑色水球,仿佛是一个环绕式的大音箱,冲向庙宇后面大声喊道。 “易无事易无事易无事!有人要带我走了!我这些年兢兢业业给你守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得帮我多说点好话啊!” 还以为此行见不到易庙主,江载月顿了顿,最后还是选择跟上了黑淮沧。 没走多远,无数个黑色小球就拐进了庙宇后一座平凡无奇的低矮房屋中。 房屋的门大开着,黑淮沧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一个羽衣鹤袍,身姿挺拔,容貌却平淡无奇,仿佛扔进人群中,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的修士闭着眼,笔直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地拜祭供奉着他身前的雕像。 他像是完全没听到黑淮沧喊的那些话,直到黑色水球几乎跳到他的脸上,他方才睁开眼,轻声道。 “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黑淮沧兴奋地转了一个圈,很快又飞回到了江载月面前。 “江道友,你听见了吗?易无事答应让我跟你走了!” 既然都见到了易庙主,江载月也决定顺路问一问修改宗规相关的事项。 她轻轻敲了敲门,礼貌道。 “易庙主,我是……” 然而跪着的那道人影姿态没有半点变化,却陡然截断了她的话语。 “我不想知道。若你只是来借雕像的,就请自便吧。” 江载月试探性问道,“那我如果想更改宗规……” “更改宗规?” 屋中一道人影噌地站了起来。 然而让江载月震惊的是,站起来的那道人影不是跪坐着的易庙主,而是被易庙主恭敬祭拜的,端坐在高台上的那尊雕像。 那个穿着与易庙主一样的羽衣鹤袍,甚至还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的雕像,披着飘然若仙的羽衣,羽衣内却仿佛什么东西在翻涌着,不正常地凸出一块又一块,雕像猛然看向她,眼睛里的精光外露,一开口,他身上原本的神秘气质顿时荡然无存。 “为何要改宗规?” “宗规事关整个宗门的安危,是谁让你来改的?” “你的师长是谁?管辖的地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想要更改宗规?” 这时候易庙主似乎与多话的黑淮沧有了些许相似之处。 江载月开口道,“易庙主,我现在还没有拜入师门,但是吴师叔已经将他的镜灯交给了我……” 江载月只能又解释了一遍宗内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易庙主,或者说易庙主的雕像这一回终于将她的话认真听了进去。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8节 “易庙主”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你还没有彻底掌控镜山,即便你真的掌控了镜山,如果镜山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最好也不要轻易改动原本的规则。” 第79章 旧仇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 “易无事”加快着语速道,“宗内所有人都能看到变化的宗规。如果一个长老的规矩发生了更换,有心之人自然会知道, 要么是长老的异魔濒临失控,要么就是原本的洞府灵地已经变换了一个新的长老。” “易无事”顿了顿, 声音陡然变得沉重。 “这也代表掌控那一处洞府的修士, 实力变得极其虚弱。所以历年来,更改过宗规的长老, 尤其是取代了上任长老的新任长老,许多会在三个月内死去。” 江载月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皱着眉问道。 “是其他长老动的手?难道这不算违反宗规?宗主不会出手吗?” “易无事”摇了摇头, “查不到证据。那些长老都在短时间内异魔失控,许多还是被……宗主杀的。” 说到最后,“易无事”放轻着声音,像是不愿轻易提及宗主二字。 江载月又问,“为什么那些有心之人要这么做?他们是不想见到长老的异魔失控, 所以想要斩草除根吗?” “易无事”沉默了许久, 方才再度开口道。 “他们是为了争夺——下一代的宗主之位。” 听着这个秘闻,江载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忍不住看了自己身边的宗主一眼, 却发现他似乎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漆黑的腕足将她的手臂又缠紧了一点, 冰冷苍白的面容低下,越发靠近着她。 “我去外面,斩草除根,带回来,做礼物?” 斩草除根不是这么用的……算了, 她差点忘了,宗主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呢。 他现在应该听不懂她和易庙主之间那么弯弯绕绕的对话,想到接下来可能和易庙主讲起更多与宗主相关的事情,江载月宽容写道。 ——去玩吧。 “易无事”的声音陡然低低响起。 “不要在我的洞府里异魔失控。” 江载月转过头,这才意识到“易庙主”可能将她刚刚看向宗主的动作,误会成了看着异魔。 “我的异魔没有失控……” “易无事”突然后退几步,微微侧了侧脸,一副不想沾染上麻烦的样子。 “无须和我解释,请不要将任何烦忧之事带入无事庙中。我不会出手帮任何人。” 江载月连忙解释道,“易庙主,我不是来让你出手的,我只是想问问,到底是哪几位长老想要抢夺宗主之位,他们成了宗主之后,难道可以号令整个宗门为他们所用吗?” 听到她不是来求他出手,“易无事”身上的戒备之意减轻了许多,但还是保持着与她说话的遥遥几步之距,冷淡开口道。 “修天道的那些长老,他们也想和宗主一样,能够得道飞升。” 江载月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他们为什么要争抢宗主之位?” 如果想要飞升,不是应该远离杂事,好好修炼吗? “易无事”轻轻摇了摇头。 “你还不明白吗?为何宗门之中,乃至此界天地,只有宗主一人濒临飞升?为何宗主不一心修炼,而是要创立观星宗?为何宗主要花费诸多力气管束失控的长老与弟子?” 江载月隐隐摸清楚了易庙主想表达的意思,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道。 “不是因为宗主一心向道,为天下苍生斩妖除魔,才创立了宗门吗?” 虽然她从宗主口中得到的官方答案是,他想把那些感染异魔的人都杀了,才建立的观星宗。可如果将宗主的回答换一种角度理解,不也是为了保护无辜的百姓才要这么做的吗? 可为什么听易庙主的意思?宗主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飞升?而想要同宗主一样飞升的长老,就必须得到观星宗的宗主之位? “易无事”静静地看着她,微微垂眸的样子,倒真有些仙神般怜悯世人的不忍之色。 “你进观星宗以来,可有见过何人与你素不相识,却能无怨无悔地一心庇护你?若宗内没有这样的人,这世上也不可能有这样为了百姓不计代价之人。” 如果在没有进入观星宗以前,江载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附和这番话。 这世上怎么会有凭空掉下来的馅饼?不是带毒的就肯定藏着鱼钩在里面。 可是现在,想到像个随身老爷爷一样,任劳任怨跟在她身边的祝烛星,或许还有宗主,她忍不住迟疑道。 “万一真的有这样的好人……” 然而“易无事”以一种仿佛看着将死之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雕像竟然又轻飘飘站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等你真的能掌控住镜山,再来与我谈更改宗规之事吧。” 江载月好像读懂了易庙主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大概是觉得相信宗内存在这样无私奉献好人的她,估计也活不到掌控镜山的这一天。 但是她也确实很难解释她和祝烛星之间的这种,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却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同族之谊。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江载月又问,“易庙主,那您可不可以再提醒一下我,应该小心哪几位长老?” 或许是这个问题不触及到禁忌之处,易庙主的回答流利了许多。 “内门的罗,郑,甘三人,隐隐有同盟之势,也最有可能争得宗主之位。” ——郑? 听到这个姓氏,江载月突然想到了把郑五带走的那个郑长老,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 她勉强从记忆里挖出吴师叔提过的那个郑长老名字。 “庙主,那位郑长老,不会是叫郑阳羽吧?” “易无事”有些许诧异,“你与他是旧交?” 江载月陷入了沉默:……旧交,倒是谈不上,可能有点旧仇。 如果那个郑长老和郑五的记仇和神经病是郑家一脉相传的遗传病,她感觉郑长老和郑五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但这也应该是更改宗规之后的事情了。 江载月乐观地想道,万一她真的在这之前就死了呢? 在观星宗里待的时间越久,江载月感觉她的精神状态好像也变得越不正常了。 回想到那日郑长老冷笑一声,就带着郑五离开的场景,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易庙主,郑长老是内门古老,那吴师叔是什么长老呢?之前郑长老遇见吴师叔,好像很忌惮和吴师叔交手?” “易无事”给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宗内原本没有内外门之分,只是那些修天道的长老,觉得他们与宗主修的都是天道,自然比修人道的更高一等,所以修天道的都自称自己是内门长老,我们这些修人道的,就是这辈子都与飞升无缘,只能管束普通弟子的外门长老。” “易无事”轻描淡写道。 “不过我们这些平平无奇的外门长老,谁没有杀过那些所谓的内门长老?我逼不得已之下,也是……” 然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雕像陡然闭口不言,它的羽衣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鼓动着,要冲破雕像的束缚冲涌出来。 它与易庙主同样紧闭双眼,真正的易庙主陡然开口道。 “请道友尽快离开吧。我的道心有些损破,不能久留道友了。” 雕像羽衣下涌动的,是易庙主的道心? 感觉到情况紧急,江载月也没敢多问,就直接从屋中离开。 但是她的余光之中,隐约看到一个狰狞扭曲的巨大黑影,破开了雕像的胸膛,挣扎着爬了出来,“砰”的一声,屋门无风而自动关上。 “那是什么东西?” 江载月下意识问了一句,黑淮沧此刻又聚合成笨重粘稠的黑色水团,知道江载月要带它走之后,它也变得活跃了许多,此刻像个多动的怪物一般绕着她脚边转着。 “那是易无事自己的雕像啊,说什么只能留七天,易无事自己就不遵守他自己的规矩!” “他明明就有很多尊自己的雕像,雕像坏了,新雕像就会从旧雕像里面爬出来,他就又供奉新的雕像,根本没有什么七天的限制。但是别人的雕像呢,他就只造一尊,除非有人打赢他再向他讨要,不然他就不会再造第二尊同样的雕像。” 像是想要努力向江载月展现自己的价值,黑淮沧喋喋不休道。 “他其实就是胆小怕事,平日里连门都不敢踏出一步,连一个弟子也不敢收。江道友,你别看他刚刚和你说了那么多,其实他就是不想你更改宗规。因为宗规是他负责编纂修改的,万一有什么问题,他可能也要被牵连。江道友你刚刚对他的态度就是太好了,像庄长老来改宗规,他都不敢多说几句,庄长老凶他一下,他就老实了……” 黑淮沧絮絮叨叨着,又扯到了易无事平日里连远点的草都不让它吃等罪大恶极的“罪证”上。 江载月没有听进去它的话,想到宗主刚刚摘草叶而离开了,她恰巧有些问题想要向宗主求证,感觉到手臂空空荡荡,她不适应地摸了一下。 然而等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宗主回来,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仙人,宗主去哪了? 雪白腕足从她肩上垂落,轻轻缠住了她的手臂。 第80章 安置 “他很快就要彻底清醒了, 只是在清醒前还会有些异变,我就先将他送进落星城中了。” 江载月将祝烛星这番话转化为更加简明直白的含义。 ——仙人,你把宗主关回去了? 雪白腕足顺着她的手臂, 轻轻缠上了她的指节。 “载月,比起我, 你更加想要他留在你的身边吗?” 这是什么二选一的死亡选择题? ——仙人, 我只是有点担心宗主的情况。他这次不会又偷偷从城中溜出来吧?这次他要是再把镜山打破了,您真的还能堵得完镜山的裂缝吗? 果不其然, 祝烛星的注意力被她带跑了。 “若是关不住,就不关了。镜山中的异魔即便全部逃出, 也未必能赢得过宗内那些异魔。” 然而听着祝烛星低沉缓慢的话语, 江载月却莫名想到一个词——养蛊。 ——仙人,那万一最后活下来一个凶残无比的异魔呢?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79节 冰冰凉凉的腕足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那么它就有资格被宗主吞噬。” ——可是不是说宗主越吞噬异魔,就离飞升越远吗? 祝烛星轻轻应了一声。 “嗯,所以吞噬异魔,是到了最后一步才会用的方法。” 江载月又忍不住问道。 ——仙人, 您是不是比宗主还要强啊?为什么您不出手呢? “因为, 比起那些从镜山内逃出的异魔,其他人更想杀的——是我。” 江载月还想再问,然而祝烛星已经平和地引开了话题。 “你想去落星城看看吗?见一见, 宗主的过往。” 江载月下意识问道。 ——怎么看? “他清醒之前, 回溯的记忆会影响到周边的环境。落星城的城墙能够隔绝他的力量对更远之处的影响, 只要你在落星城中,就能看到他的过去。” 江载月眼前一亮。 ——我想去看看! 谁能对亲自体验一场宗主领衔主演的真人大电影没有兴趣? 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从无事庙里带出来,只有七天使用期限的两尊雕像,江载月忍不住又有些犹疑。 ——可是雕像…… “落星城内现在的时日,与外界不同。你在落星城内一月, 在外界也不过一个时辰。我可以陪你先将这两尊雕像送回去,等到你准备好了,我再送你进去。” 这听着真的有点“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时髦感,江载月不再犹豫,立刻兴奋地答应了下来,甚至不由举一反三的想道。 那她把吴师叔写下的与镜山有关的心得带进去,不就有快速学习的时间了吗?对了,不知道她还可不可以在里面修炼…… 祝烛星将他们都送回了白竹阁。 白竹阁的竹楼内,梅晏安还在小心翼翼地给绑起来的师弟师妹喂辟谷丹,许多弟子面如死灰,就像一具空有其形的傀儡,连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而还有不少弟子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梅晏安,杀死了卢阁主,毁掉了白竹阁。 然而梅晏安置若罔闻,他身后跟着几个被松绑的弟子。那几个弟子虽然面色灰暗,却看着比阁内大部分弟子的面色好上许多,他们默不作声地给被捆着的那些弟子喂药,衣服上的血迹泥土都没有被清理过的迹象。 等喂完了一圈弟子,梅晏安和那几人又去看了放在竹楼后不远处,新挖开坑洞里放置的灵虫骨巢。 肥硕的家禽坐在灵虫骨巢间,却连皮都没有擦破半点,看着灵虫骨巢内死气沉沉的灵虫,梅晏安只得招呼其他弟子,宰了一头家禽,然后硬生生将灵虫塞进家禽的血肉之中。 江载月他们站在不远处的竹林之中,祝烛星遮掩着他们的踪影。 她原本就有些担心梅师兄一个人能否撑得起照料白竹阁弟子和灵虫骨巢的重任,眼下看着弟子们死气沉沉的样子,甚至都忍不住考虑要不要再招募一批弟子,专程来照顾灵虫。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卢容衍”轻笑一声。 “灵虫不会那么快死光的,越原始的那批虫子,蕴含的精华越纯粹。死掉的那些灵虫,只是暂时不习惯频繁更换的新环境,只要让它们安定下来。再给它们一定的血肉,它们很快就能繁衍壮大。” 江载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你之前不是说,养殖灵虫还有许多要注意的事项吗?” “卢容衍”格外坦诚道,“遵守那些要项,确实能让灵虫多活一半,但有充足的血食,即便将灵虫完全放养,它们的族群也依然能繁衍,只不过比精细养育的方式慢上一点。我先前这么叮嘱你,只不过是想让你时常进入白竹阁,被我的异魔影响,主动拜我为师。” 江载月忍不住白了“卢容衍”一眼,她假笑着一字一句道。 “多谢前阁主的剖析。如果不是前阁主热情邀请,我都没想到白竹阁底下还另有乾坤呢。卢阁主,看着你的弟子没有你之后心如死灰的样子,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开心?” “卢容衍”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心脏,叹息了一声道。 “并没有。” 江载月刚以为“卢容衍”可能有点良心发现,结果他的下一句是。 “雕像没有心脏。我现在也感觉不到为人的半点情绪。现在之所以能和江小友这般自在地交谈,也不过是徒劳模仿我生前的样子罢了。易无事的这雕像果然奇异,也幸好我这缕残魂只能清醒七日,若是再长一段时间,我或许就要被逼得发疯了。” 江载月没有闲心和“卢容衍”再叙,她也不放心让“卢容衍”一个人留下,接触这些白竹阁弟子。 她看向脚边不知何时长大了许多,此刻偷偷摸摸啃着地上杂草的黑淮沧。 “道友,吃得开心吗?” 黑淮沧不假思索道,“开心!这里的草叶味道真好,竟然还有血的味道!” 它啃的这堆杂草里,不会还有被韦执锐吐出来的那堆血肉吧? 江载月不敢再深想下去,但她此刻有点怀疑自己带出来黑淮沧,让它看守雕像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让它去看守“卢容衍”,它不会被“卢容衍”卖了,还帮他数钱吧? 或许是终于敏锐了一回,感觉到了江载月沉默中的危险意味,黑淮沧连忙说道。 “我很有用的!看守雕像,我最在行了。这些年我都没有让无事庙里的一尊雕像跑出来过!江道友就放心地把任务交给我吧。” 听完黑淮沧的保证,江载月更不放心了。 她让“卢容衍”穿上黑袍,再找了一个普通弟子常戴的面具盖住整张脸,方才带着他去见了梅晏安。 梅晏安知道她去借无事庙的雕像,只看了一眼,就猜到了黑袍修者的身份。 他主动提出,“江师妹,我们不需要他出手,只需要他写下照顾灵虫的方法,还有这些年来的炼器,炼丹心得。密库中有一件天品的囚笼法器,开启法器的密钥只有一把。以防白竹阁中有人会做出不智之事,江师妹可否替我们保管那把密钥,等到七日之后再将他送走?” 江载月也感觉这个方法更加稳妥,而“卢容衍”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他唯一的要求只有——将密库中的古籍搬运一部分给他,这七天里他还需要古籍打发时间。 江载月思考了片刻,以防“卢容衍”狗急跳墙,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天品的囚笼法器看着就像一颗银丝编织成的巨大球囊,能扩大成数米大小。 江载月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这囚笼是“卢容衍”自己打造给自己的密室,里面的家具布置一应俱全,舒适程度堪比竹车上的雅房。 “卢容衍”施施然地走进房间,安然找到位置,甚至还准备给他们泡茶,江载月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都料到了自己有一天会沦为阶下囚,或许还在房间里偷藏了一把密钥。 经过和梅晏安一通严密的讨论,他们又在囚笼外加固了十几层防护,最后江载月拿到手的变成了一大把钥匙串。 就算“卢容衍”的这尊雕像真的偷藏了十几把密钥,她感觉他开门应该都要花上不短的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雕像不能轻易损坏,她甚至都想亲自试一试这个雕像是否真的像黑淮沧说的一样脆弱易破,无法动用法力与其他术法。 离开了白竹阁,江载月又看向“吴守山”已经写了大半本的书册。 “吴师叔”非常尽职尽责地写下了他这些年在镜山中的感悟。 在控制住镜山前,吴师叔建议她先掌控住镜灯。 镜灯上的那些碎片,都源于他在镜山中找到的那面铜镜。那些碎裂的镜片不仅能显现出镜人,更能将活的生灵困在镜灯之中,相当于是一个小型镜山。 只是这个小型镜山与真正的镜山不同,被关押在镜灯内的生灵,会受到极其恐怖的压迫之力,碎裂镜片会一点点刺入被关押者的血肉之中。若是遇上实力相差太大的修者,被困在里面的修者还是有机会在早期挣脱镜灯的束缚。 第81章 幻象 然而镜灯内的压迫之力, 也会伴随镜片进入被关押者身体的程度而增长。等到镜片完全刺入被关押者的身体,被关押之人再无逃出的可能,连尸体也会完全消失。镜灯中死去的生灵越多, 镜灯内的压迫之力则会变得更加强大。 只是到了一定程度后,镜灯自身反而会因为承受不住过大的压迫之力而彻底碎裂。到了那时, 就需要去到镜山各处, 寻找能够重新拼合起镜灯的镜片。 按照“吴师叔”所说,他现在用的这盏镜灯也快到了完全碎裂的极限, 如果只是让镜人去寻路,或许还能撑个几年, 但若是用来关押强敌, 只怕用上个两三次,镜灯就会完全碎裂。 江载月:……她到手还没捂热多久的法器,结果告诉她很快就要坏了?那她不就等同于一穷二白地接手一个烂摊子?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忧虑,“吴守山”主动宽慰道。 “镜山如果是一棵树,镜片就如同是这棵树上自然而然孕育出的果实。若是太久没有人带出镜片, 那些镜片甚至会自行组合成一面铜镜, 出现在显眼之处,所以不必担心寻不到合用的镜片。不过小姑娘,你要记得一件事——” “吴守山”的面色陡然严肃了起来, “不能让外人带走任何一片镜山内的镜片。” “就像我之前说的, 镜片就像是果实, 它等同于是镜山的一颗种子。若是这颗种子流传到外界,就会生出另一座镜山。即便你遏制住了现在这座镜山的增长之势,另一处的镜山也可以继续增长。不过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即便是有大修为的修士进入镜山,也只会迷失在镜山之中, 除非是镜山破裂,所有异魔与活着的修者都能从山中跑出来……” “等等等等,”江载月努力消化着“吴师叔”带来的这一串信息。 原本她以为镜灯碎裂已经是一个再坏不过的消息,可是现在看来,镜山竟然还能自我复制,这和病毒有什么区别? “师叔,您遇到过这种情况吗?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吴守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我想要试着如同宗主一样吞噬异魔。可是当镜山吞噬了另一座镜山的些许镜片后,我的镜山就出现了问题。我曾经收过几个普通弟子,他们每日守在特定的山路口处,帮我观察镜山的异样。只是在那一日晚间,有一个没有提着镜灯的我,让他们随着‘我’一同进入镜山。” “我搜寻了十数日,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弟子。那个弟子的理智浑浑噩噩,我靠搜魂得到了他残缺的记忆,没过几日他就异魔失控而亡了。” “吴守山这个看似平淡的故事,听得江载月毛骨悚然。 “师叔,那您最后,有找到——那个没有提着镜灯的你吗?” “吴守山沉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走进了镜山深处。镜山深处,是连我也不敢随意踏入之处。之后我不愿再招收弟子,至于那座新生的镜山,我还是请了宗主将它吞噬。” 江载月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她突然想到,祝烛星之前让她用触手吞了一片碎镜片,这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她紧急查看了一下她的精神健康值。 93(17) 前面的扣除了她的七条道肢后确实没错,可是后面的那个精神值是怎么突破了两位数的? 难道是因为吞噬了镜片,额外的那个精神值发生了增长? 江载月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一点。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感受到这个额外的精神值增长带来的变化。 可是万一和吴长老一样,镜山中不知何时会出现一个没有提镜灯的她…… 江载月深深感觉到吴长老设立的每一条规矩都有其重要性。 她继续询问着吴长老解释每条规矩后设立的逻辑,等问到了自己的脑子都有些混沌,方才及时地停了下来,让 “吴长老”继续编写镜山相关守则。 她让“吴长老”也一同安置在白竹阁里,只是同弟子们的住所远远分开,让黑淮沧一同看守。 梅晏安还从密库里送出了一些他认为可以用得上的丹药法器给她,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江载月抱着在落星城里度假,顺便好好学习“吴长老”教给她的内容的心态,向祝烛星道。 “仙人,我都准备好了。不过说好了,我在落星城里呆一段时间,如果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比如说雕像异变,逃跑,白竹阁弟子动乱,您要记得把我送出来。” “好。” 祝烛星温和地应了一声,江载月熟练无比地抓住身边的雪白腕足,甚至还有心思微微阖上眼,仔细回想吴师叔刚刚教给她的内容。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0节 只是等到祝烛星将她放下来的时候,看着周围一片光秃秃的荒地,她突然有些迷茫。 祝烛星这是把她送到哪里来了? 宗主呢?难不成宗主又跑到了地下筑巢了? 然而陡然之间,她感觉到一股头晕目眩,天地都在剧烈地颤抖。 明明是黑夜,天空中陡然出现的亮芒却越来越刺眼,烧灼翻滚的热浪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江载月勉强睁开双眼,当看到那几乎占领大半个夜空的恐怖亮芒,还在继续增大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这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恐龙当年的经历了,这玩意儿能不能让她无痛重开回蓝星啊? 雪白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上她的脸颊,“这些都是幻象。载月,不要害怕。” 江载月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周围的荒地已经变成了漫无边际的岩浆,她确实能闻到硫磺焦灼的气息,恍惚间似乎也能感觉到岩浆的炙热,然而等她冷静下来,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时,确实没有发现身体上出现任何异样。 这电影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吧? 而且刚刚的那一幕,难道是宗主刚刚出生时的场景? “星辰陨落于海,焚煮汪洋数日不息,只有宗主在那片海中活下来”——袁常足这么和她说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大家以讹传讹,给宗主增添神秘感的民间故事。 这处岩浆汪洋与她初遇宗主的地方极其相似,江载月原本想要像之前一样搜寻宗主的身影,然而她抬眼望去,竟然看不见一片靠岸的陆地。 她的身体像是轻飘飘地浮在熔岩之中,衣物也没有损坏的迹象。 但是陡然间,原本她身边的红色熔岩,笼罩上一层恐怖的阴影,江载月敏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下一刻,她所在的这片熔岩之下,如同陡然张开了一张深渊巨口,无边无际的汹涌熔岩往巨口之中飞速陷落着,她像是连同周围的熔岩沙石一同落入了深渊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与那些熔岩浆流下落的趋势才终于停下。 像是跌入了深海之中,在一片漆黑中,江载月感觉到耳边响起了沉闷的水流鼓动声,周围却有种不同寻常的死寂意味。 江载月试探性地动了动,黑沉海域之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一段冰冷的腕足陡然缠住了她的脚腕,然后将她往底下一拉。 如果不是对宗主腕足的触感太过熟悉,江载月都忍不住想要反抗了。 然而当腕足将她拉到了洞穴之中,她隐约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祝烛星不是说让她来看宗主的过往,而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吗? 为什么宗主在过往的幻象里,还能感知到她的存在,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她拉过来? 江载月下意识地想要问祝烛星,然而等她摸到肩膀处一片空荡荡的时候,她悚然一惊。 祝仙人去哪了? 该不会在她被宗主带走的时候,祝烛星跟丢了她吧? 然而更恐怖的是,缠绕上她的腕足越来越多,江载月脑海中陡然出现了宗主每条腕足都咬一口草编的场景。 说好的只是来当个观众,结果把她推进恐怖片里当主演了? 易庙主的那句话莫非还真问对了——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白吃的午餐,也没有什么无缘无故帮她的好人…… 就在江载月已经想到了最恐怖的情况时,宗主的声音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你——是谁?” “你是,我的,一部分吗?” 像是胸膛中空缺了一块本该跳动的心脏,当看到出现在巢穴面前出现的少女时,祂空洞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剧烈的渴望。 那好像,是祂的——应该被祂,填进身体里的东西。 然而当腕足抱紧少女,将她轻轻按近自己的身体时,闻到少女微弱的挣扎中,身上隐隐泛出的些许清淡苦涩意味,祂又下意识地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她,不开心,江载月,宗主…… 脑中莫名出现哪些许混乱的字句,祂不太理解这些字句的意思。 然而伴随着这些陌生字句一同涌出的,还有一些格外混乱的场景。 少女墨黑温热的头发,雪白柔软的脖颈,还有她注视着祂的时候,永远清亮而生机勃勃的眼眸。 第82章 宗主的原貌 好饿……好想要, 咬上一口…… 然而就像抱着一个漂亮而坚硬的贝壳,祂的腕足在少女柔软的肌肤上轻轻缠绕着,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宗主, 你不记得我了?” 知道扣宗主的精神值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江载月冷静下来, 她敏锐感觉到宗主现在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少女的声音轻柔悦耳, 是祂拥有记忆以来,听过的最动人的音乐。 漆黑腕足忍不住贴近少女的喉咙, 祂下意识想要模仿刚刚的那道声音。 “宗主……不记得……我了?” 听着那道缓慢而古怪的声音,江载月终于确认, 宗主精神上果然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说好的电影主演直接丢下了他本来的剧本, 把她这个无辜的吃瓜群众拉进来不说,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辛辛苦苦十几天,一朝回到解放前。 一想到自己现在面对的是可能是比初见时还傻的宗主,江载月有点克制不住脸上的痛苦之色。 ……气味,又变苦了一点…… 感觉到少女越发紧绷的肌肤, 祂脑中懵懵懂懂出现了一个念头。 ……她, 不舒服……是因为,祂抱得太紧了吗? 漆黑腕足依依不舍地放松了原本紧紧缠绕住江载月的力道,但还是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巢穴中的少女。 要把她……留下来……一直陪着祂。 不过她……这么小一点……能吃什么呢? 祂认真而忧虑地想了想, 一条黑色腕足飞快从巢穴中探了出去。 江载月还来不及为宗主终于放开她而高兴太久, 就听到巢穴外想起了仿佛巨物撞击岩石般的恐怖动静。 那是什么声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 一股血腥的味道就盖过了海水中浓郁的硫磺气息,几乎无孔不入地钻到了她的每个毛孔里。 江载月现在勉强能看清周围几米内的动静,所以当她看到,原本只有漆黑腕足包裹的周围,突然多出了几十条随着水流飘荡, 还带着青蓝血筋的肉条时,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黑色腕足带着那些被撕成小条的血肉,举到江载月的面前。 祂每一只眼睛都在耐心观察着,她到底喜欢什么部位,什么质感的血肉。 如果都不喜欢……祂还可以去抓其它的…… 祂想把她喂得……大一点…… 太小的……容易变成……食物…… 当脑子里出现了这个模糊的念头时,祂突然生出一种想将巢穴周围所有体型大的怪物都清理一遍的冲动。 江载月沉默了片刻,果然是有对比才有美,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开始怀念,那个起码记得把肉做熟了,再喂给她的宗主。 但感觉到了宗主现在就算失去全部记忆,连人话好像都听不懂,但至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江载月也不像最开始那样的警惕而恐惧了。 大不了就当是和宗主重新认识一遍。祝烛星都说了,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宗主也很快会完全清醒,等到宗主完全清醒的时候,她再提出拜师。宗主如果不想她宣扬出他的黑历史,应该会答应下她这么小小的一个请求吧。 虽然她现在完全想象不出,宗主神志清醒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么想着,江载月越发镇定了下来。 她直接推开快塞到她嘴边的血肉,眼疾手快地从储物法器里掏出了一瓶辟谷丹。 “我不吃生肉,只吃这个就行了。” 担心宗主听不懂,江载月自己吃了一颗,又拿出了几颗辟谷丹,塞进了附近的几条黑色腕足里。 那是……什么……? 看着那黑乎乎的,仿佛泥土般的东西在手中融化,祂似乎明白了江载月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这么小……不能和大怪物抢食物……所以,只吃土……就够了…… 看着小小的,比祂的腕足大不了多少的少女,祂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像是愤怒,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灼着身体每一寸的痛苦情绪。 祂认真而笨拙地从肉条上又撕扯下一些肉沫,然后用力地捏成一团凝固的肉球,再轻轻送到少女嘴边。 或许是想要说话的欲念太过强烈,祂发出了陌生的,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人声。 “吃……” 感觉到宗主的意志无比坚决,江载月深吸一口气。 又到了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 她勉为其难接过了一小颗血球,装作用手送进嘴中的样子,将血球送进了储物法器里。 完美! 就在她为自己这波表演打九十分的时候,黑色腕足突然钻进了她的手中,江载月隐隐感觉到与她的心神建立联系的储物法器,发出仿佛被什么庞然巨物挤入其中的艰难哀鸣。 江载月定睛一看—— 为什么宗主的触手还能装进她的储物空间?这合理吗?! 她立马抓住还想要往竹节里探进去的黑色腕足,气得差点想要直接咬他一口。 然而陡然间,黑色腕足安静了下来,江载月低头再看时,发现她的透明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来,将宗主捏的那些血丸一颗颗吞了进去。 她的透明腕足,似乎又变长了一些。 腕足处传来的暖融融感觉,让江载月觉得与整个世界的联系都清晰了一些,此刻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跃动的精纯灵气,不用再刻意吸收,就自然而然的融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江载月又看了一遍自己的精神健康值。 93(21) 额外的精神值又增长了几点,江载月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大。 这里的一切不是幻象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1节 为什么幻象中的血肉,也能被她的道肢吞噬? 江载月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我已经吃饱了。” 她慢慢收回了自己变得格外活跃的透明触手,或许是见她真的吃下去了,这一次宗主没有再抓住储物法器不放。 只是闻到洞穴中浓重的血腥味道,她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中拿出梅晏安给她的九幽澄道灯,这盏灯不仅可以照明,还可以驱除妖邪,让她的道心澄净无垢,是白竹阁密库里为数不多的天品法器。 整理密库的时候,梅晏安不仅将驱动这盏灯的法诀告诉给了她,还往她的储物法器里塞了很多不知道用不用得上的法器,江载月感觉卢阁主辛劳半辈子,最后都是给他们打了白工。 想到了卢阁主的惨状,她的心态又平衡了许多,不再计较刚刚宗主强行投食的事情,江载月默念着法诀,伴随着灵力流入九幽澄道灯,橙黄的焰火透过灯罩猛然亮起。 明明是看似一点的微弱火焰,却在一瞬间造的整簇洞穴亮如白昼。 然而等看到洞穴内部的景象后,江载月下意识立刻熄灭了烛火。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那些密密麻麻,在无数条黑色腕足间一个挨着一个流转,还在盯着她的,仿佛巨大与微小的泡沫般挤在一起的眼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宗主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还是说,他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江载月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庄长老他们会觉得宗主是天魔了。 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上她的脊背,沿着她的脊柱一路向上,最后停在她的头上。 祂发出了低沉水流滚动般的声音,江载月奇异地读懂了祂想要表达的意思。 ——为什么,在发抖? ——不舒服,吗? 心里默默催眠着自己,把宗主现在的样子当成他一时换上去的“皮肤”,不要深入探究他的非人外表,江载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正常声线。 “没什么,宗主,你有看到周围有长着雪白腕足的活物吗?” 祂似乎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有,第二个,我。 ——雪白腕足,宗主? 虽然知道宗主可能听不明白,但江载月还是长话短说,将她和祝烛星,以及宗主认识的经历都讲述了一遍。 黑色腕足低沉的声音,像是又回到了最初相遇时,宗主的声音。 “这里,是幻象?” 江载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顺着宗主的话点了点头。 万一这处幻象就像是梦境,只要宗主意识到,他就可以完全清醒了呢? 然而周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黑色腕足轻轻从她眼前垂落,笨拙而缓慢地贴了贴她的脸颊。 “可是,我是,真的。” 祂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要说这里的一切只是幻像,可是此刻,祂只有一个格外强烈的念头。 “留在,我身边。” 即便一切都是虚幻的,她也是虚幻的,祂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算是宗主想把她赶出去,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啊。 虽然宗主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恐怖,但至少她清楚他的本质不像他的非人外表一般那么残酷。 只是江载月忍不住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宗主,您可以变成人形的样子吗?” 宗主缓慢问道,“人形?” 江载月立刻振作了起来,想到宗主曾经的容貌,她的身心都仿佛受到了洗涤,立刻开始描述他曾经的样貌。 第83章 阵卦锁 “宗主, 你之前的眼睛,像很漂亮的黑色石头,就是有光泽的……” 江载月根本不需要打草稿, 就按照眼前浮现出的宗主样貌,说出了自己对宗主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黑暗之中, 响起血肉仿佛被挤压, 骨骼碎裂般的怪异声响,江载月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宗主说他变好了, 江载月满怀期待地打开灯。 然后只看了一眼,她就下意识地把灯关上。 “宗主, 人的脸上, 不长触手……你把触手塞到衣袍底下……” 再打开灯的时候,她再度沉默了一下,这一次她终于忍住了关灯的冲动,耐心地盯着那张满脸是眼的脸说道。 “宗主,人眼只有两只, 是一左一右的……不要分得太开……对, 不要只露眼白……” “祂”身上的眼睛如同水泡般消失,江载月看着那最后两颗留下的眼珠久了,反而不觉得如何害怕了。 她此刻甚至敢大着胆子靠近宗主, 严谨地说道。 “这两颗不好看, 把其他眼睛放出来, 我选两颗好看的。” 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她这次终于在密密麻麻的眼球之中找到了满意的两颗,然后指挥着宗主把这两颗留下,挪到了她满意的位置。 紧接着是眉毛,鼻子, 嘴唇…… 江载月感觉她像是在玩一个真实版的捏小人游戏,等到了成品出来的时候,她盯着宗主那张和原先八九不离十的俊美面容,终于感到了一丝满意。 然而她的精神似乎更加疲倦了,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都没有什么时间休息,江载月觉得她需要好好休整一下,醒来才有精力考虑其他的问题。当然,她更希望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这个幻境,回到了观星宗内。 抱着这般美好的念头,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放出了一张大床,她掀开被子,安然地在床上躺下。 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在她面前,江载月不用睁开眼,就能猜到是宗主站在她的床边。 如果她不开口,宗主不会这样站在他床边,盯着她看上整整一宿吧。 一想到这里,江载月的睡意所剩无几。 不过幸好她的储物法器里,还放了一张床。 她坐起来,将另一张床放在了数米远的位置,江载月睡意惺忪地抱着自己的被子,指了指那张大床。 “宗主,你睡那里,我睡觉的时候,不准爬到我的床上。知道了吗?” 宗主冰冷苍白的面容静静注视着她,他什么话都不说的时候,如同是冰封万年的雪川中让人一见便发寒的漆黑深渊,然而他一开口—— “手……” 只听一个字,江载月就立刻猜到了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你的触手也不能放到我的床上!” 他默默看着她,漆黑腕足试探性地虚虚拢着她的床榻上方,像一方没有封闭的天穹。 江载月快要被他的举动逗笑了。 他搁这卡bug呢? 但对于现在这副人形模样的宗主,江载月也生不出过大的警惕之心。 她慢慢靠在床上,打着哈欠,连声音都变低了下来,等同于默认了他的做法。 “你把那些血肉清理干净,我不喜欢旁边有太多血味。” 周围原本柔和若无的水流陡然剧烈了起来,她似乎听到了黑色腕足咀嚼血肉的细微声响。 江载月刻意抽离出心神,周围环境对她的影响也越来越小,说明此处真的是一方幻境。 可是唯一真实而柔软的床褥上,一条冰冰凉凉的腕足,轻轻搭在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上,无师自通般把她的手也塞进了被子里,被子的缝隙被严丝合缝地捏紧,江载月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厚茧包裹的蚕。 在陷入沉睡前,她脑子里最后的一个想法是—— 等她被热醒了,她非得把被子糊在他脸上,让他也来体验一下当蚕的感觉。 睡了一个前所未有饱满而充实的觉,江载月醒来的时候,隐约感觉自己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软软而冰凉的东西。 她一睁开眼,宗主毫无瑕疵的苍白面容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漆黑无光的眼眸静静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江载月面无表情地往底下一看。果然,在她睡着的时候,宗主把他的床挪到了她的床旁边,两张床严丝合缝地拼到了一起。 而她怀里抱着的,也是宗主冰冰凉凉的腕足,怪不得她一直盖着被子,却没有被热醒。 有时候宗主在钻空子这方面表现出的超绝能力,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有看上去那么傻。 不过她也懒得跟神志不清的宗主计较这方面的问题。 既然醒来的时候没有回到观星宗,祝烛星也还没有找到她的迹象,她就按照原本的计划开始修炼和学习。 江载月拿出了九幽澄道灯,再从储物法器里搬出了书案,桌椅,古籍等一系列物品,把宽大的洞穴当成她自己的洞府,尽心尽职地布置。 只要不去看洞穴墙壁上的那些东西,江载月感觉她就不会被任何事物轻易影响。 而且在宗主身边,她确实感觉到透明触手吸取灵气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进入观星宗这段时间以来,她也只有在刚进入弟子居的那段时间里,有时间好好修炼。再不趁着这段难得的作弊时间开始修炼,她都快要怀疑自己一辈子可能就要停在引气入体这个阶段了。 不过在开始修炼前,江载月认真地嘱咐宗主。 “我修炼的时候,绝对不能被外物干涉和打扰,宗主,如果你觉得无聊,你就玩一下这个。”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找了一下,感谢梅晏安之前往她的储物法器里塞了很多不知道用得上用不上的法器,她真的找出了一个格外简单的阵卦锁,塞到了宗主手中。 不过以防宗主暴力拆解,她还是示范性地给他演示了一遍拆解的过程。 “宗主,你看明白了吗?这个东西是这么玩的,你要在不破坏这些部件的份上,把它们完整地拆下来。” 她又把阵卦锁拼好,几条漆黑腕足接了过去,不过三两下就复制了她的动作,简单迅速地拆开,又很快拼了起来。 不过这个阵卦锁的难度还是自动升级的。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2节 拆开拼合两次之后,它的结构变得更加复杂,体积也变大了一点。 江载月充满鼓励地说道,“宗主,你现在再试一试。” 这一次,宗主花费了比刚刚长一些的时间,才拆开了整个锁。 江载月顿时放心了下来,按照梅晏安留给她的说明,这个锁据说能升级到几十米那么大,到了最后,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榫卯结构的拼合,还雕刻了涉及空间挪转的阵法,不精通法阵算律之道的修者,越到后期越不可能解开。 自觉已经给宗主找好了打发时间的玩具,江载月这回终于能安心地闭上眼,她随口一提道。 “宗主,你先好好玩。等你全部解出来了,我就陪你一起玩。” 祂看了看那小小的木锁,再看了看已经闭上眼,沉浸入修炼中的少女,黑色腕足忍不住轻轻缠绕着少女身下的床榻。 想要……看见她的眼睛…… 想要……她的眼睛里……也有祂的倒影…… 可是,祂能够闻到,少女提起修炼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甜蜜味道。 修炼……对她,很重要…… 不过……她说了……等他解开锁……就能陪他了。 男人捧着手中小小的锁,看了不远处的少女一眼,洞穴壁上垂下无数条黑色腕足,将他的身影完全淹没。 祂专心致志地投入了解锁的大事之中。 江载月不记得她修炼了多久,等到她全身的经脉都被灵气充盈着,身体因为这种热度而微微发热流汗,甚至肚中都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时,她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宗主竟然还在解锁。 原本只是手心大小的阵卦锁,已经变到了手掌大小,这足以说明宗主在这段时间里的努力。 就连她停下修炼来看他的时候,宗主都还沉浸在解阵卦锁的专注之中。 江载月乐得清静,她又吃了几颗辟谷丹,美美睡上一觉后,醒来发现宗主还在那个位置,还维持着之前解阵卦锁的动作。而阵卦锁也变成了两手都合不拢的大小。 然而这一次,宗主捧着阵卦锁看了许久,黑色腕足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再成功一次。 黑色腕足举着阵卦锁,来到了她的面前,宗主漆黑的目光专注望着她,他冰冷俊美的面容此刻微微流露出茫然似的无辜之色。 “解……不开。” 江载月一看阵卦锁上的阵法纹路微微亮起,立刻意识到这已经进入了阵法测算的领域。 她循循善诱道,“这个解法与阵法有关,宗主想学吗?” 宗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江载月终于能借机问出她心中预谋已久的一个想法。 “那作为交换,宗主带我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憋在阴暗的海底洞穴离久了,就算有法器照明,江载月也更想到外界去看看。而且祝烛星说幻象的范围只局限在落星城内,说不定等她离开海底,她就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第84章 幻境 宗主定定地看着她,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的时候,宗主闷闷应道。 “好。” 一条条黑色腕足轻轻缠绕在她的身上,她像是躺在了一个柔软冰凉的摇篮里, 被人轻轻托抱着向上浮起。 江载月连忙喊停,她眼疾手快地立刻收起了洞穴里所有的法器, 方才回到宗主的人形面前。 “宗主, 我现在都准备好了。” 看着重新变得空荡荡的洞穴,男人漆黑沉寂的眸光重新落回到了面前一脸雀跃的少女身上。 “不, 回来,了吗?” 江载月当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说出她的心里话, 她只能委婉道。 “宗主, 我们先去海上面看看,万一遇到了更漂亮的洞穴,我们再在那里安家,如果遇不到,我们就回来, 好不好?” 黑色腕足缠住她的力道更紧了一点, 有一瞬间江载月甚至以为宗主会驳回她的这个提议。然而最后,他也只是将她紧紧按进他的胸膛,冰冷如铁箍的手用力抱住她的脊背。 “我跟着, 你, 安巢。” 江载月艰难伸出手, 摸了摸宗主冰凉的发丝,像是耐心安抚着因为离巢而有些不安的庞然怪物。 “宗主真好。” 没有意识到少女仿佛哄着小狗般的口吻,男人冰冷微硬的面颊用力贴了贴少女的面容,像是终于从这种亲近中汲取到了一丝让人安心的力量,祂笨拙地回应道。 “你, 最好。” ………… 宗主带着她上升的速度极其平缓,江载月修炼到了有些疲惫的程度,发现宗主还在带着她往上浮的时候,她的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不是在故意拖时间绕远路吧? “宗主,我们现在到哪了?” “还要,一会儿。” 祂慢吞吞地回应着,趁着少女终于有空和祂交谈的时间,将又变大了一点的阵卦锁塞到了她手中,如同献宝般认真道。 “我,又解开了,一层。” 江载月大为震惊,她都还没有把与阵法有关的古籍交给宗主,宗主是怎么解开的? “一点点,试,解开了!” 虽然这只是阵法测算最简单的一层,江载月可是清楚宗主解开它,就和让一个猴子随机打字,打出一本名著的概率一样。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问道。 “宗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宗主茫然道,“什么?” 黑色腕足下意识地缠绕上少女的手臂,如同是巨大的怪物一遍遍巡查确认着自己的领地。 “只记得,这个……喜欢……” 看来宗主确实是没记起来,江载月失望地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她陡然看到头顶的水面上隐约浮现出了漆黑以外的模糊景物,没有再理会宗主的呆言呆语,她激动地差点想要爬上宗主的头顶。 然而等宗主带她浮出水面,看着视野之内一片死寂而漫无边际的黑海,江载月不死心地抓住黑色腕足问道。 “宗主,帮我找一找,这附近就没有人居住的村落或城池吗?” 宗主带着她又在海上漂浮了许久,黑色腕足仿佛是一方小小的孤岛,她坐在孤岛上,有一种自己成了野人的淡淡忧伤感。 找不到落星城和陆地的痕迹,她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乏味无趣,闲极无聊之下,江载月只能开始修炼,修炼累了之后,她还会拿出“吴师叔”亲手写下给她的镜山有关的书册,琢磨与镜山有关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江载月快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穿越到了过去,只能和刚出生时期的宗主相依为命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海面陡然裂出了一条条格外突兀的裂缝。 而在那些裂缝后,无数雪白腕足陡然向她靠近,江载月立刻意识到,她脱身的时机终于来了! 宗主却像是看不到那些雪白的腕足,平日无论他在干什么,总会有一条漆黑的腕足轻轻缠绕住她的脚腕。 江载月忍不住开口道,“宗主,我可能要……” 然而下一刻,她眼前一花,眼前的世界都似乎在一刹那间分崩离析,雪白腕足将她紧紧包裹着,她却隐约能听到一阵极其可怕的,仿佛猛兽被激怒,轰然撕裂屏障一般的恐怖声响。 等一切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江载月睁开眼,发现她回到了弟子居中,无数条雪白腕足近乎淹没般地包裹着她的身体。 “载月,你还好吗?” 当听到了熟悉又怀念的祝烛星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江载月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她想到了要跟着她安巢的宗主,想到宗主总是定定凝望着她的漆黑眼眸,她陡然生出了一点淡淡的愧疚。 在离开之前,她或许应该跟他打一声招呼的。 ……至少,她也应该把与阵法有关的书籍留给他。 宗主之后不会气得把阵卦锁给直接拆了吧?那好歹也是件玄品的法器…… 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她随口应了一句。 “没什么。对了,仙人,我之前还是在宗主的幻境之中吗?” 雪白腕足轻轻贴上她的面颊,仿佛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般,以少女不会反感的温和缓慢力道,轻轻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 “是他的幻境。” 提及宗主的时候,祝烛星的声音变得似乎有些冷淡。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和宗主待在一起过久的错觉,江载月有一刻甚至觉得祝烛星冷淡下来的嗓音和宗主冷沉时候的声音有些许相似。 “看来他确实快要恢复清醒了,竟然有能力瞒着我,在幻境中分割出了一段独立的幻境。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你,但是你已经被他拉到了另一段幻境中,若不是我察觉到幻境中的时间流逝,有些不对,他还会继续拖着你直到幻境破碎。” 江载月的脑子还有些糊涂,经过祝烛星详细的解释,她才终于明白了幻境之中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她进入幻境的时候,宗主又将她拉入到了一个更深层的幻境当中,相当于是一个重叠的梦中梦。 深层幻境外的祝烛星仍然和她待在一起,而她被宗主拉入深层幻境的时间,在祝烛星看来是连一瞬间都不到的时间。在那个更深层的幻境里,宗主没有按他原本的命运离开海域,而是守株待兔般等着她的到来。 只是为了不引起祝烛星的注意,宗主只分给了深层幻境中的他自己一丝心力,所以深层幻境中的宗主不记得大部分的记忆,幻境内的领域看似无穷大,却也永远局限于一方海域之中。 不过感觉着身体中越发充盈的灵气,还有她长出的第八条腕足,至少江载月能够确定,那段和宗主在一起的时间,对她自己而言是真实的。 所以,宗主最后也会保留下这段对他而言“真实”的记忆吗?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沉浸在感慨之中,江载月很快清醒过来,问道。 “仙人,那您和宗主都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吧?” 祝烛星温声道,“我没事。只是他作茧自缚,清醒的时间还要再推后些许时日。” 江载月终于完全放下心,开始关心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白竹阁怎么样了?卢阁主,吴长老他们的雕像没有发生什么异样吧?” “你只离开了两个时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两个时辰?那她不就是等同于在宗主的幻境里待了两个月? 如果她以后都能待在宗主的幻境里修炼,江载月觉得自己说不定能赶上那些天资稍好一些的弟子们的修炼进度。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3节 不过这当然只是个白日梦,如果等宗主完全清醒,记得她对他做过的所有事,别说是带她修炼了,说不定真的会拿刀来追杀她。 江载月还想再问与宗主相关之事,然而门外陡然传出了几道敲门声。 这个时辰还是晚上,到底谁会这么晚来敲门拜访? 江载月脑海中陡然涌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果然,推开门的时候,薛寒璧那张比之前又苍白许多,甚至让人怀疑他下一刻会不会因为失血而过多而晕倒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载月,你回来了……” 江载月简直快要怀疑自己和薛寒璧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相克的bug,怎么每次遇见他,她都能精准无比地看到他凄惨的一面? “你是和佘临青打架打输了吗?” 薛寒璧露出了一个略微惨淡的笑容,他吃力地摇了摇头,他的手扶着门,方才能稳微微稳住身形,江载月隐约能闻到他衣袍底下散发出的血腥味道。 “我不是……与佘道友争斗,是与他体内躲藏的那邪物斗法,侥幸赢了之后,那邪物……咳咳” 薛寒璧因为讲得太快,咳嗽了几声,方才嘶哑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邪物……竟然唤来了他的师长,他的师长将他与佘道友,一同带走了。而且在临走前,那个邪物的师长竟然还向我打听了,咳咳……你的情况,不过,我没有透露……你的半分消息……” 第85章 邪物 在她离开的时候, 佘临青体内还藏有其他邪物?那邪物的师长还向薛寒璧打听她的情况? 被这两则消息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江载月缓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多谢你提醒。你还记得那个邪物和它师长的模样吗?” 薛寒璧垂下眼睫, 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瞳眸。 “那个邪物一直躲藏在佘道友体内,我没有看到他的真容, 是他在我面前露了马脚, 主动承认自己并不是佘道友。至于那位师长——” “他自称姓郑,脸上有许多张模糊的人脸, 我只认得其中一张,似乎是郑阐毓的脸。他厉声喝问我, 可知道江载月的消息, 我说自己并不知晓,他便将我打成重伤,然后带着佘道友走了。” 郑阐毓?好熟悉的名字。 在观星宗内和她有仇,而且姓郑的人,江载月只能想起郑五一个。 郑五在家中排第五, 她以前一直懒得记他的原名, 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名字好像就叫郑阐毓。 这下江载月完全确定那位所谓的邪物师长,或许不只是为了带走那个邪物, 也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她那时不在弟子居, 郑阐毓只能把气撒在薛寒璧身上。 她倒也不奇怪薛寒璧认识郑阐毓, 毕竟薛寒璧是世家出身,随便两个世家弟子都能找出哪怕是隔了八百代的血缘联系。 江载月只是奇怪,为什么同样进了观星宗没多久,郑阐毓就能强到重伤薛寒璧的程度? 薛寒璧和佘临青交过手,而且和郑阐毓都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进来的世家弟子, 吸收过灵虫后实力应该比普通弟子的实力还要强劲上一截,怎么可能会毫无还手之力?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觉得,那人不是郑阐毓,只是有一张郑阐毓的脸?” 薛寒璧咳嗽了几声,逐渐从扶着门变到倚靠着门。 “那人应该不是郑阐毓,那位师长的脸上,约有四十张人脸。” 或许是觉得言语难以描述那副场景,薛寒璧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卷。 那画卷上原本一片空白,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浮现出了一张纤毫毕现的人脸。 然而看到那张人脸的一瞬间,江载月突然感觉到头皮微微发麻,本能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一张原本有些肥大的人脸,如同是被人缩印了无数张人脸然后印上去的白纸,许多张有着清晰五官与轮廓,但只有指腹大小的人脸,密密麻麻地挨着,出现在那张宽大人脸上,每张小脸都带着各自的神态,就像是活着的这许多人被塞进了一具身体里,所有脸都融合成了一张脸一般。 而在这许多张小脸中,靠近下颌的一张赫然是郑阐毓缩小了许多倍,但仿佛含着说不出的怨气般,阴森可怖的面容。 这一下江载月终于明白,为什么薛寒璧说那人不是郑阐毓,只是有一张郑阐毓的脸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又用透明触手轻轻点了点祝烛星。 “他是郑阳羽吗?” “郑阳羽?” 然后还没等祝烛星回答,薛寒璧就皱着眉问道,“那位师长也是郑家之人?郑阳羽,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薛寒璧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些许,“我记起来了。郑家百年前曾有过一位拜入尊圣宫的弟子,但因为杀戮同宗弟子,被秘密处死了。那人也叫做郑阳羽,与郑阐毓还是叔侄关系,但郑阳羽怎么会在这里?” 尊圣宫,又是十大仙门之一的宗门? 江载月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阴谋论,该不会又是修仙世家和仙门联合起来安插进观星宗偷东西的吧?可那位郑长老可都干到宗门长老的位置了,总不至于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吧? 但一想到她这样一个心心念念想要跑路的刚入门弟子,都升到了镜山巡山人的位置,江载月一时陷入了沉默中,决定等宗主清醒,让他好好巡查一下宗门内部,别整的到时候宗门内除了她以外全员内鬼。 祝烛星在这时开口道。“郑阳羽,在这些脸之中。他一个人,带着整个师门的弟子。” 江载月再看向那些画卷上的人脸时,陡然觉得更加不寒而栗。 他门下的弟子,难道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体里吗? 她原本觉得只靠一张人皮就能活下来的袁师兄已经足够邪异了,可当看到这位郑长老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袁师兄会如此惧怕那些修天道的修士。 不行,她得加快掌控镜山的速度了。 这位郑长老可能是因为郑阐毓,盯上了她,如果她没有同等的长老身份,这位郑长老如果想收拾她,那可就再简单不过了。 毕竟宗规里可是明文记载着,弟子必须听从长老的命令。 薛寒璧的身体倚靠着门,虚弱得仿佛都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青年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了隐藏不住的淡淡病色。 “江姑娘,我,受伤太重,可以劳烦你,再帮我看一看吗?” 江载月心里想着掌控镜山的事情,随便给薛寒璧的精神值加上两点,再随手附赠他一颗最廉价的补气丹作为正品,然后丝滑无比地接过了他递来的灵晶。 “嗯,看过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说着不走心的场面话,江载月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拿出镜灯,心神一动,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条通往镜山的道路,江载月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而在门外,青年人的面色的人一下沉了下去,他身上原本就刻意暴露出来的伤口,更加在衣袍上渗出了斑斑血迹。 还是不行…… 即便他已经表露出了如此无害的姿态,少女的目光也仍然没有往他身上多投注哪怕一眼。 为什么?! 他费尽千辛万苦,舍弃了之前的一切,才进入观星宗。 更换了面貌和性格,为什么,还是,讨不到她的欢心……? 不,他不信,他就不信江载月的心真的铁如磐石,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他而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 薛寒璧陡然觉得脑中传来一阵熟悉又剧烈的痛楚,他瞪大着眼,想要维持住哪怕一分的清明神志,但最后整个人还是彻底栽倒在地。 从天上垂落的一条雪白腕足,从他脑中探出,又如同提起一件垃圾般,轻巧地将他拎起,丢进稍远处的屋宅之中。 “奇怪,还是人……” 听见祝烛星的自言自语,江载月原本行走在镜山中的脚步顿时一顿,她警惕地往周围一看。 “仙人,你刚刚说什么是人?” 雪白腕足轻轻缠住了她的手臂,祝烛星温柔而缓慢道。 “一个奇怪的东西。” 保持着知道的越少的,掺和进去的事也越少的心态,江载月明智地没有问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镜山中的裂缝没有完全愈合,但江载月还是兢兢业业地巡视了一圈,至少没有在镜山外沿找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异样,也没有看到什么从裂口跌落进来的人或物。 “吴师叔”写给她的那本册子上,提及了镜山分为三个部分,外山,孤景,山核。 镜山最外层的部分,就是所有人进入镜山都能看到的外山,外山的山道可以通往任意之地,然而一旦迷失,就会不知不觉深入镜山中。 孤景并不是镜山中间的部分,或者说并不占据镜山中层的大部分,它与山核,乃至外山都没有太过明显的界限,它能够倒映出镜山外界的景象,等同于是一座在海上移动着位置,而且是由无数碎片拼凑在一起的“岛屿”,可以供人暂时停歇。 但一旦踏出这岛屿,就如同一脚踏入了茫茫的深海,也就踏入了镜山的山核。 镜山的山核,是镜山中最危险之处,也是众多异魔与弟子迷失与囚困之地。 即便是已经巡视了镜山百年的吴长老,也不敢保证他进入山核中,就一定能安全地走出来。 她之前和卢容衍的争斗,就是发生在镜山的孤景处,也因此她刚好能抓住想要逃跑的卢容衍,不然卢容衍若是逃窜到山核处,可能连宗主都不一定能找到他的所在。 江载月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与镜山建立更深入的一层联系,那时的镜山在她眼中,如同一块块不和谐的色彩碎片,她甚至能通过心神联系,让镜山将卢容衍“送”到她面前。 那样的感觉让人沉迷,然而“吴师叔”在书中提醒道,决不能因此而相信镜山是安全的,甚至是可以被控制的,也绝不能与山核加深心神联系。 因为吴守山曾经尝试过掌控山核,然而随着与山核的联系越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被同化为镜山的一部分,所以他不会轻易涉足镜山深处,更不会踏错山路,落到山核之中。 看到这一点后,江载月也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是她的能力,只能到暂时掌控孤景这一部分,她或许会真的尝试去掌控镜山更深处。 “吴师叔”写下的只有这么多,江载月看完之后,决定再去找“吴师叔”要更多的心得。毕竟掌控镜山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她不能掉以轻心。 第86章 肺腑之言 来到了白竹阁中, 江载月想了想,还是先去看了关押着卢容衍的囚室。 银丝囚笼外的防护看不出破坏的迹象,江载月握着密钥, 在没有惊动防护的前提下,通过镜山的山道进入了囚笼内部。 昏黄的烛火晃动中, “卢容衍”专心致志地坐在书案边, 格外认真地写着什么。 江载月凑过去一看,发现他竟然真的在写着炼器炼丹心得。 “卢容衍”陡然停下笔, 他微微抬起脸,似乎有些无奈地笑着道。 “江小友怎么来了?不是将我交给晏安他们看管了吗?江小友莫非还放心不下我?” 江载月坦诚承认道, “是有点放心不下。梅师兄哪天告诉我, 卢阁主跑了,我也不奇怪。” “现在小友看到了,可曾放心了?” “看着阁主这么老实,我担心阁主要谋划一件大事,更加不放心了。” 江载月随口一说, 忍不住拿起“卢容衍”写的那些炼器炼丹心得看了看, 写的真好。如果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她甚至要忍不住夸他一句好师尊。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4节 找不出什么破绽,江载月正准备离开前, 突然想到一件事。 “阁主可听说过郑长老?” “郑长老?”男人想了想, 清矍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难道他邀请江小友去做他的百脸弟子?” 江载月没想到还能从“卢容衍”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意外收获。 “什么是百脸弟子?” 仿佛一位为弟子答疑解惑的师长, “卢容衍”耐心道,“江小友可知道,异魔化实的下一境界是什么?” 江载月确实没有从宗规以及周围人的口中听到过修炼的下一步,外界宗门都是什么筑基,结丹, 难道观星宗的修炼境界都是按照异魔修炼的程度来划分的? 她摇了摇头,“卢容衍”温声道,“是凝真。异魔第一步,要化出与所参悟的天魔相似的实形,第二步便是要凝出与天魔相似的那一点神魂真意。不同弟子的异魔有所殊异,凝真的条件自然也不同。” “我曾经见过那位郑长老的异魔,空有百脸的实形,却只有十数个神魂的真意。” 江载月只觉脊背微微发寒。 “他是要取走活的弟子脸,来凝他的异魔真意?” “卢容衍”纠正了她的这个说法,“不是取走,只是相融。他收的那些弟子异魔失控,如果不想被完全同化为邪物,只能融入他的异魔之中,起码还能保留一丝理智,甚至还能维持住一丝喜怒哀乐。有朝一日若是能压过郑长老,或许还能主宰郑长老的真身。这自然也算不得违反宗规。” 江载月忍不住看了“卢容衍”一眼。 “所以他也是跟你一样,每天就琢磨着怎么钻宗规漏子的法外狂徒是吧?” “卢容衍”维持着毫无波澜的温和笑容,“宗规如此制定,我们只是依规而行,何来的钻漏洞一说?我只是担心那位郑长老对小友不利,便好心开口提醒罢了。江小友竟然将我当成郑阳羽那类天道修者,实在是让人伤心。” 江载月怀疑“卢容衍”是打不过宗主,所以故意拿话来恶心她。 “多谢阁主提醒。没想到您这么心胸宽阔,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卢容衍”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提醒她。 “小友,我知道你现在信不过我,但是接下来的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卢容衍”轻声道。 “如果宗主还有出手的能力,在他飞升前,请你务必让他剪除罗仇魔,郑阳羽,甘流生三人。若放任他们中哪怕一人活下来,宗门,乃至天下都将大乱。之前我们修人道的五位长老,勉强能与他们相抗衡,也是因为倚仗着宗主与宗规之势,可一旦宗主飞升,宗内再无人能压制得住他们。” “江小友若是不信,也可拿这番话去问庄长老或是易庙主,不过易庙主一向独善其身,除非真的杀到他的身上,不然也不会投吐露出太多实情,庄长老……他已经有些,信不过宗主,或许,他也未必乐于见到宗主出手。” 说到这里,“卢容衍”慢慢摇了摇头,仿佛心灰意冷道。 “罢了,我一个已死之人,也没有必要操心这等活人之事,江姑娘若是不信,也不必再问了。” “卢容衍”这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姿态,难道是等着她开口求他呢? 但他应该没有想到,她早和其中的一人结下了仇怨,就算“卢容衍”什么都不说,她也不可能和那几人和平共处。 不过“卢容衍”刚刚提到的“如果宗主还有出手的能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宗主神志不清明的事情,现在在故意试探她? 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心态,江载月不发一言离开了囚笼。 在去寻找“吴师叔”前,她忍不住问道。 “仙人,宗主在神志不清明的时候,会很危险吗?” 祝烛星温和地应了一声。 “嗯。他神志不清明的时候,他身边的人会很危险。” 江载月原本心中的淡淡担忧,立刻变成了有些无语的沉默。 她陡然清醒了过来,她这么一个入门不久的普通弟子,操心什么宗主的安危? 就算宗主可能遇到危险,那肯定也是她解决不了的,类似于天塌下来这种问题。 所以没必要过多揣测“卢容衍”告诉给她的信息,说不定“卢容衍”只是单纯想让宗主和几个长老起来之后同归于尽,好报他的杀身之仇呢。 想通之后,江载月又去找了“吴守山”,“吴师叔”又写下了许多与镜山有关的心得。 其中有些心得,是没有亲身实践的情况下无法掌控的。比如“吴师叔”写下的,如何在镜山外山部分的山路变幻之中,让弟子能在没有镜灯的情况下,安全停留在某一片区域,并且不会闯入镜山内部。 吴师叔让她想象,用心神控制流水上一片不存在,却位置固定的浮叶,当真实的浮叶与它的位置相叠时,弟子才能够触及到那片真实的浮叶。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她就能控制住弟子永远位于外山安全的区域。 江载月知道修炼很唯心,但唯心到这种程度,她的感觉已经和当年第一次翻开高数时候的感觉一样了。 “吴师叔”到底在讲什么?他讲的真的是人能听得懂的话吗? 或许也是觉得口头上的讲述过于抽象,老人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道。 “小姑娘,我可以为你演示一次。但我现在的这具躯体,不能靠近异魔太久,演示完这一次后,可能不到两日就要碎裂了。” 江载月当然不舍得让吴长老这具雕像这么快报废,她可还打着万一镜山以后又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还能再请出“吴长老”来帮忙的主意,原本她甚至是连七天都不想让“吴师叔”呆满的。 “师叔,你等等,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一出门,江载月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头上的雪白腕足,祝烛星如今在她心中已经是完美而全能的随身老爷爷形象。 “仙人,你知道怎么做到这一点吗?” 祝烛星坦诚而温和道,“我不知晓镜山具体的用法。” 江载月还是没有放弃,“仙人,你再想一想。” 她可是记得,之前没有和镜灯建立起心神联系的时候,还是祝烛星教她怎么做的。 她感觉到祝烛星身上还有许多她没有挖掘出的潜力。 祝烛星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不那么具有吸引力的答案。 “载月,或许你可以试试——吞下镜灯,如果吞下镜灯不够,就再吞噬镜山,直到你感觉能够完全掌控得了镜山,那就不需要什么技法,就能做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江载月:…… 祝烛星的回答就像是,她问祝烛星怎么解出这道题,祝烛星告诉她只要打下全世界,宣称她的答案就是这道题唯一的答案,那么这道题自然就能解开了。 “吴师叔”不久前还劝她不要随便和镜山中的山核加深联系,现在祝烛星就让她吞了镜灯和镜山,如果不是和祝烛星相处了这么久,她一定会觉得祝烛星是要害她。 然而如果撇开所有顾虑和外界的意见,江载月顺着祝烛星的这个回答思考下去。 她手上的这盏镜灯很快要破了,如果能找到足够多的镜片,她确实也可以考虑吞噬其中一些碎裂得过于厉害的残片。 而且她现在也不太需要镜人帮她分担伤害这一功能,毕竟如果有人真的能越得过祝烛星伤害她,她感觉她应该会一秒直达黄泉,不需要考虑什么受伤的问题。 如果吞噬掉镜片能让她更进一步地掌控住镜山,那么通过镜灯寻路这个最主要的功能,存在与否也不太重要了。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是要相信祝烛星这个“外行人”给出的意见,还是要相信“吴师叔”给出的方法? 就在江载月迟迟难以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眼前一花,一条黑色腕足陡然搭在了她的身上。 第87章 少年宗主 江载月下意识抬起头, 当看见一张比她记忆中的宗主面容年轻许多的少年面容时,她被吓了一跳。 再看向周围,也已经不是她熟悉的白竹阁场景, 难道是宗主又将她拉进他的记忆幻境来了? “宗主,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啊?我在外面还有事没忙完呢。现在这里的时间流速还是一日等于外面的一年吗?” 江载月自来熟地握住了宗主缠住她的腕足, 她原本想要让宗主松开她, 好去查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原本冰凉柔软的腕足, 此刻硬得如同精铁般怎么掰都掰不动。 看着宗主比初见时更冰冷无光的眼眸,江载月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 “宗主……?” 少年人的墨发披散在身后, 他赤足走在地上, 披着一身简陋的灰袍,却有一种披着人衣也遮挡不住妖魔森冷而喜怒无常的非人感。 这种非人感掩盖住了他过盛的容貌,连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他盯着她,漆黑冰冷的眼眸像是盯着被自己捕获的猎物。 “你是哪来的妖魔,敢潜入这里?” 江载月脑中陡然警铃大响。 这种冷漠无情的口吻, 这种能流利说完一句话的能力……难道她眼前的少年人, 就是少年时期神志完全清醒时候,斩杀了无数妖魔的宗主? 而且这位少年宗主,还完全没有与她相处的记忆。 江载月立刻就意识到眼下的情形有多么危急, 她立刻开口解释道。 “宗主, 我不是妖魔, 是人族……” “还敢说谎——”少年人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当他漆黑的腕足缠在江载月脖颈上的时候,江载月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了死亡逼近的冰冷恐怖威胁感。 “你手上的妖魔是什么?” 江载月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把镜灯握在手中。 “这不是妖魔,是吴长老送给我的宝物……” 江载月脑子飞快转动着, 终于想到一件或许能让少年宗主对她降低警戒的办法。 她艰难地伸出一点自己的透明触手,以着缓慢而不会被人以为是攻击的速度,在少年宗主面前轻轻晃了晃。 “宗主,你看,我是你的同族……” 然而看着她的透明触手,少年宗主冰冷漆黑的眼眸,也没有半点温和下来的趋势。 他清寒的声音如同寒泉响石,透着少年人独有的残忍与漫不经心。 “和我一样的怪物吗?那就更加留不得你了。” 江载月:……不是,为什么宗主和祝烛星因为她是同族对她照抚有加,而少年宗主知道她是同族会更加想要干掉她啊?这合理吗?还有,在幻境里死掉,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看着那快刺入她额中的黑色腕足,江载月下意识闭上眼。 而看着少女下意识绷紧的雪白面容,祂不知为何很难提起往日对付那些妖魔时的杀意。 这种感觉,很奇怪。 像是全身陷进了粘稠又炙热的岩浆里,原本坚硬的黑色腕足卸去了大部分力道,轻飘飘地落在了少女的额头上,然后下意识地靠近了她颤动的睫毛。 被睫毛碰的地方,有点痒。 少年忍不住凑近江载月的面容。 为什么明明和他是同样的怪物,她看起来,却没有他那么可怖?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5节 ………… 宗主在干什么? 感觉到落在自己眼睛不远处的异物,江载月脑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寒而栗的想法。 他不会是想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吧? 江载月终于忍不下去这种好像待宰羔羊的感觉,她猛然睁开眼,几乎要下定和他鱼死网破的决心。 然而她一睁开眼,少年宗主放大版的俊美面容就几乎要贴到她的面前。 “我不杀你了。” 少年人如同一阵随心所欲的风般,改变了原先的念头,黑色腕足将江载月裹得更加严实,只让她露出一个头。 “你太弱了,我抓点东西给你吃。” 一刻钟之后,看着面前一大团血肉模糊,到现在还能看到青黑肌肉筋脉痉挛颤动的怪物血肉,江载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她错了,他之前不该嫌弃将怪物撕成血条喂给她的宗主,谁能想得到宗主投喂的手法,一次比一次更差啊?这和让她直接抱着活怪物啃有什么区别? “不吃吗?” 少年宗主此刻全身血淋淋的,他刚刚钻进怪物身体里,好不容易才挖出了一块最为精纯鲜美的肉心。 这种“肉魔”放在以往,是他两三天才有心思抓上一头,慢慢剥皮享受的美味。 可是看到少女瘦弱的,几乎没有攻击力的透明触手,他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感。 这么小一只怪物,不会活不了多久就被他养死了吧? 而看着少女面对如此鲜美的肉心,还无动于衷地紧闭着嘴,一脸抗拒他投喂的神色,他心中涌动的烦躁感越发强烈。 不仅看着小,还连这么嫩的肉都吃不了,她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黑色腕足往肉心中一挖,瞬间将握住的肉块碾碎成细腻的肉泥。 “张嘴。” 少年宗主将那块肉泥冷漠地递到她的面前,声音越发冰冷道。 “吃了。” 江载月现在已经有了丰富的应对宗主投喂的经验,抵抗肯定是不行的,她张口吃肯定也是不行的,她只能放松了对透明触手的约束。 那些透明触手就如同是闻到了被撒下的鱼食,高兴雀跃地一拥而上,没过多久就吃光了少年宗主手中的肉泥。 然而他看着还是很不满意,少年冰冷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柔软的嘴唇。 “为什么不用嘴吃?” 江载月再度怀念起了傻乎乎的宗主了。 至少他是真的好糊弄,不会总是折腾出一些让她没法做到的事情。 江载月尝试和少年时期的宗主正常沟通。 “宗主,我有辟谷丹,不需要活肉也可以填饱肚子。” 然而少年宗主看上去并不接受这个答案,他捧着肉泥的手靠近少女的嘴唇,江载月只能忍住扑鼻的血腥味,极力镇静道。 “宗主,我现在还是人族的口味,只能吃得下正常牲畜的熟肉。实在不行,你能把它先弄熟了吗?” 幸运的是,少年宗主这次没有再为难她,一条黑色腕足裹住手上的肉泥,没过多久,腕足内就散发出一股肉香味。 也没人告诉她,宗主的腕足还能作为厨具啊? 江载月现在只有一个担忧,他的腕足到底有没有清洗过? 只能抱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自我安慰念头,江载月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那散发着焦香味道的肉泥。 怎么说呢?如果不考虑它的卫生品质,江载月试探性地尝了一下,觉得还挺鲜嫩多汁的,有点像是没有那么腥膻的嫩羊肉。 不知道何时,少年宗主松开了一点对她双手的束缚,江载月将黑色腕足当成是装肉的碟子捧着,没过多久就把肉泥啃得干干净净。 而当那些肉泥落入肚中后,她感觉丹田之中像是有一股暖融融的能量融化开来,贯通着她的四肢百骸,甚至连与透明触手的感知都变得清晰了一点。 江载月趁机再看了看自己的精神值。 92(21) 后面的精神值又有了明显的增长,显然是与她吃下的怪物肉有关。 如果她再被宗主这么投喂几次,后面的精神值达到了满值,到底会发生什么? 江载月陷入了思索中。 然而少年宗主似乎不满被她这么忽视,另一条黑色腕足抬起了她的头。 “在想什么?你的同伴吗?” 少年宗主的脸色似乎更沉了一点,他脑中似乎已经自行为她编造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们把你派过来,不就是让你来送死的吗?你还想着他们?” 江载月看着还糊在宗主脸上,没有完全掉落下来的血水,莫名其妙地问道。 “什么同伴?宗主,我就是你宗门里的一个普通弟子。” 江载月熟练地将她自己的来历和与宗主的过往又说了一遍。 然而少年宗主不仅没信,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阴沉了,简直像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完全爆炸的炸药桶。 “所以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找你的宗主?” 什么叫做来找她的宗主?而且她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好吗? 虽然现在的少年宗主会说人话了,江载月沟通时还是有种和他鸡同鸭讲的费力感。 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让少年宗主相信她的努力,平和道。 “好吧,如果您还是不相信我,可以先放我离开吗?我大概待不了一年,就会被祝仙人带走了。” 少年宗主微微侧头,漆黑冰冷的眼眸透着妖魔般无情的非人感。 “你以为,这里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少年人低下头,在她耳边冰冷道。 “有本事让你口中的宗主,还有那位仙人亲自过来,从我手中把你带走。” “不然,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黑色腕足重新严严实实捆着她,少年人赤着足,如同一只在山野间游荡的怪物,而她就是被他捕获的猎物。 第88章 烛星 江载月尝试用手中的镜灯脱身, 然而镜灯没有半点反应,她最后也只能将镜灯收回到储物法器之中。 少年宗主的腕足格外坚硬,江载月在这样的腕足包裹中, 就像被困在一个坚固的铁笼里,没有什么修炼的心思。 无聊之下, 她只能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和呆呆无害的宗主相处得久了, 她从没有想过清醒的宗主少年时期会是这副样子。 冰冷,危险, 如同真正的妖魔般,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让人头皮发麻的非人气息。 她甚至觉得她能在这样的宗主面前, 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 简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 可能是宗主下意识还残留着一点与她相处的熟悉,所以没有真的伤害她,但江载月真的不敢去赌,宗主能将这份克制维持到什么时候。 她不能只将希望寄托在祝烛星身上。 或许,吞噬镜山的镜片, 才是她如今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 也是她解决与镜山有关的难题的最有效的方法。 只是这里不是她能安心吞噬镜片的地方。 在江载月思索要怎么开口,少年宗主才能放过她的时候,少年如同陡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猛然扭身, 黑色腕足如入无人之境般探入幽森的山林中, 抓住了山林里蛰伏躲藏的一头狰狞怪物。 似乎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那头睁大着腥臭的嘴,想要捕获他们的怪物身上,少年宗主不过片刻就将那头身上流淌着恶臭粘液的黏腻怪物彻底撕裂,血肉四溅流淌开来,几乎将小半片山林染成一片血海。 江载月彻底安静闭嘴, 接下来少年宗主带着她,一头头清扫着山林之中躲藏的怪物。她从没有想到这么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山林里,会藏着这么多奇形怪状,看着又恶心人的魔物。 关键是她越看那些魔物越觉得眼熟,终于她想起了她的这股眼熟感觉从何而来——那些如同深海异怪般,长着畸形而密密麻麻鳞片,甚至还长着巨鱼头颅的怪物,和落星城里的那些海兽图雕何其相似。 所以这里是落星城,宗主还没有建立起观星宗前的落星城? 江载月隐约地明悟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道。 “宗主,这里是落星城吗?” 然而少年宗主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在生她的闷气,连一个问题都懒得搭理她。 江载月仔细思考了他们之前的对话,代入少年宗主此刻什么也不记得的角度思考,她似乎找到了宗主生气的原因。 她诚恳道,“这位仙长,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认错了人。不知道您可否宽宏大量,告诉我您的名讳,再告诉我此地是何处?” 少年人像是这时才终于听到了她的话,他沾染着血迹的苍白面容转向她,冰冷得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磐石。 “我是守护此地的妖魔,烛星陨落所化,你可以叫我祝烛星。我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是你以后跟着我,不能再害人杀人,也不能再跟着那些妖魔为非作歹。不然,刚刚那些妖魔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少年冷淡地说着,漆黑冰冷的瞳眸死死盯着江载月,观察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 江载月却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少年宗主此刻的异样,她脑中此刻只被宗主的那一句话强烈冲击着。 叫他祝烛星?!! 难道这个少年人不是宗主,而是少年时期的祝仙人?! 可是少年时期的祝仙人为什么会以和宗主有一张如此相似的面孔,难道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或者说他们同族的人长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一时间,江载月脑中涌现出诸多猜测,她下意识问道。 “宗主……仙人……我是说仙人,你为什么要叫祝烛星这个名字?” 少年宗主冷冰冰道,“你没听到吗?我刚刚说的,我是天上的烛星陨落在海中,变化出来的人身。这里的村子是祝家村,所有人都供奉我。烛星是至杀至煞之星,我收了他们的供奉,自然要为他们斩杀周围的那些妖魔。” 盯着少女略微慌乱的面色,少年宗主的面色更冰冷了一点。 “怎么?你也是觉得我是至凶至邪的烛星所化成,是早就应该斩尽杀绝的妖魔吗?” 江载月陡然清醒过来,先不管祝烛星和宗主之间有什么联系,当务之急是她要在宗主手中保下自己的小命。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6节 “怎么会呢?” 根据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学到的为数不多的天文知识,江载月发挥出了自己十成十的马屁功力。 “我听我娘说过,烛星曾经可是天穹中最明亮的星辰,光耀如虹,如灼日凌空,甚至能掩盖过月亮的光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我那时候还惋惜,为何没有机会能一睹烛星的光亮。没想到您竟然是烛星锁化,今日一见您的真容,果真是仙风道骨啊。” 她小时候听见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强撑着病体给她说百年前烛星的存在,还以为那只是他们瞎编的一个神话传说。 这世上哪里会有在晚上看着能比月亮还耀眼,就像夜晚升起的“太阳”一般的星辰? 结果现在宗主告诉她,他还真的是那颗从天上掉落下来的烛星变成的,江载月心中原本十分的不信,已经变成了五分的半信半疑,剩下的五分不信主要扣在为什么这么大的烛星掉下来,这个世界还能安然无事地撑到现在。 但她自然不敢将这怀疑显露在外,幸运的是,经过她这么一通吹捧,少年宗主原本冰冷得让人脊背发寒的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回到她记忆中宗主看似冷漠但不再吓人的趋势。 “等我回去了,我就让你亲眼见一见烛星的样子。” 这,这倒是不必了。如果少年宗主现在能把她送回去,她会比见到烛星真容更高兴。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回答着,发现宗主不知何时带她走出了山林。 一片低矮的渔村出现在了不远处,简陋原始的屋舍中,来往着几个看似普通的渔民。 那些渔民看见少年宗主的到来,不仅不害怕,甚至还主动地拉开了自己的渔网。 “仙人,您要吃鱼不?我们今天又抓了好多条鱼。” 渔民的招呼格外简单淳朴,然而从他们那微微颤动的身体,还有那激动得仿佛朝拜目睹着仙人步入凡尘的热情目光中,江载月能感觉得到,少年宗主在他们心中是何等崇敬的地位。 等等,他们是不是看不见那些黑色腕足,也看不见被腕足裹着的她? 江载月试探性地想要伸出手,吸引那些渔民的注意。 然而少年宗主在这时陡然转过身,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别白费心思,他们看不到你,安静和我回去,我还能留你一命。” 而他对待村民的态度也更加冰冷而无情。 “不需要。村子附近的妖魔我都杀完了,如果无事,就不要来烦我。” 村民还想聚拢过来说些什么,然后下一刻,少年宗主已经带着江载月,毫不留情地跳入了渔村旁边的大湖中。 江载月眼前一花,突然觉得周围包裹着她的坚硬黑色腕足一松,然而不过片刻,冰凉柔软的黑色腕足又缠了上来。 “载月……” 她似乎听到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男人冰凉的手臂同腕足将她紧锢在他的胸膛,用力得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我终于,找到你了。” 江载月第一次觉得宗主缓慢而含糊的声音竟是如此悦耳。 “宗主,你都想起来了吗?” 然而宗主不发一言地抱着她,往漆黑的水底一路下潜。 不知道下潜了多久,他才终于停下,她似乎是被带进了一处洞穴中。 漆黑的洞穴墙壁上,有着无数拳头大小的光亮,江载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星沙汇聚成的光团。 而在整个巨大的洞穴内,还有着许多与她之前放出的家具类似的布置。 床,灯盏,书案……虽然这些家具只是模样与她的法器类似,但是仔细看去,江载月就能感觉到这里的一桌一凳需要耗费多少心思。 而在那些家具之中,整个洞穴最大的,就是几乎有两层小楼高的阵卦锁。 它已经被完全解开,如同一处繁复精美,又环环相扣的装饰品,矗立在洞穴中央,锁木上的每一处细密划痕,都说明着主人为了解开它而付出的努力。 江载月一时被震撼得完全忘记了开口。 等到她被黑色腕足抱上一张床,宗主坐在另一张床上,两张床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男人将她抱在腿上,冰凉的腕足几乎将她紧密拥抱得近乎窒息的时候,她才终于想到该如何开口。 “宗主,许久不见……其实,我在外界应该只过了两个时辰,宗主真是厉害,竟然在这三个月里,就把阵卦锁全部解开了,还打造了那么多家具,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吗?”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夸赞着,然而在这个过于紧密得让人窒息的拥抱中,她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液体,突然砸落在了她的头顶。 第89章 喜欢 那是什么?洞穴里漏水了吗?总不会是……宗主哭了吧? 江载月脑子里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一时间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微微艰难地在腕足包裹中仰起头,想看到宗主的面容。 “宗主……您还好吗?” 然而宗主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黑色腕足与男人的手臂紧紧拥着她, 就像要将保持着这个举动直到天荒地老。 江载月终于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难道此刻抱着她的不是少年宗主, 而是她第一次进入幻境时看见的宗主? 这处幻境里, 难不成又分出了一个深层幻境,所以存在了另一个独自等了她许久的宗主? 但无论如何, 当务之急是要让宗主冷静下来,至少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透明触手轻轻攀上如同牢笼般密不透风的黑色腕足, 学着黑色腕足曾经轻轻揉捏它的手法, 缠住了一根根黑色腕足按揉着。 少女放轻着声音道,“宗主,这样好闷,我都快被闷得喘不过气了。你先松开我,好不好?我想看着你的脸。” 但是江载月没有想到的是, 原本紧紧包裹着她的腕足确实松开了, 然而那些松开的黑色腕足,却将洞穴的每一处都覆盖包裹着,像是打造出的一处无处可逃的囚笼。 宗主苍白俊美的面容上, 漆黑无光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明明他的眼睛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 然而眼眶中的泪水沿着冰冷的面孔, 安静地滑落,几乎有种珠落玉盘般的震人心魄之感。 江载月一时间陷入了迟疑当中。 宗主这到底是在哭,还是说眼睛出了问题? “宗主,你是在……哭吗?” 江载月问得很是小心,生怕又触及到了宗主的悲伤之处。 然而宗主抱着她, 低沉缓慢地问道。 “哭,为什么?” 江载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费尽心思解释一个对人类而言最正常不过的动作。 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番合适的说辞。 “哭,就是一个人难过的时候,眼睛里会忍不住流出眼泪。这应该,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正常方式。” 然而宗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我没有,难过。” 江载月心中略微松下一口气,然而宗主抱住她腰身的手没有松开的趋势。 “想起你,的时候,不难过,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流眼泪?” 江载月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小心翼翼问道。 “只有在想我的时候,才会这样吗?” 宗主认真想了想,身下的一条黑色腕足,指了指洞穴中央的巨大阵卦锁。 “解这个的时候。” 又有几条腕足指向了周围的家具。 “还有,磨这些的时候,都会。” 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到了原配面前,面对诸多证据,一时哑口无言的感觉。 但一想到这里只是宗主的幻境,江载月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些都不是真的,说不定就连她现在看到的阵卦锁,都是幻象,宗主并没有真的因为她的离开,好几个月都抱着阵卦锁不放,也没有几个月都在磨那些家具,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然而心里这么想,看着宗主眼里流出的眼泪没有停下的趋势,江载月还是有点担心他会哭出什么问题。 “宗主,可能是因为,你现在只见到我一个人,就只记得我。如果您的神志完全恢复清醒,就不会再为我这样一个普通弟子流泪了。” “清醒——” 宗主漆黑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她,“我现在,很清醒。” “所以,不会,放你出去。” 江载月:……行吧,反正比起毫无记忆的少年宗主,在这个宗主身边呆着,更加安全,她就安静修炼,等祝烛星把她带出去就好了。 不过一想到少年宗主自称是祝烛星,江载月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两个在她心中天差地别的人会是同一个人的可能。 “我不跑出去,就在这里安心修炼。宗主不放心的话,也来陪我一起修炼,好不好?” 说不定宗主修炼的时间久了,他的神志也会清醒许多。 抱着这般美好的愿望,江载月将自己的透明触手搭在黑色腕足上,然后轻轻吸了一口宗主周围精纯的灵气。 “修炼……” 宗主低下头,看着少女柔软纤细的透明触手,像是陡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黑色腕足紧紧缠在她的透明触手上,实质化般的灵力如同汪洋冲垮着堤坝,涌入了狭窄的河道之中,江载月突然感觉自己的经脉泛起难以忍受的刺痛。 “等,等一等……” 虽然宗主很快停下灌输灵力的动作,转而吸取涌入她经脉中的灵力,江载月陡然又有一种仿佛全身都要被水泵抽干的惊恐与虚弱。 “停!松开!” 等到宗主松开她的时候,江载月才终于有了一种小命得救的庆幸感觉。 她缓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再感觉到筋脉处传来格外强烈的异样痛楚,但还是谨慎地吞了一颗温养筋脉的回春丹,确保了体内最后一点隐隐的疼痛都被回春丹温和的药力抚平后,方才看向了全身的腕足都如毛球般炸起,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她的宗主。 “宗主,修炼是不能拔苗助长的。拔苗助长,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江载月又费了一通力气,向他解释了这个典故。 宗主低着头看着她,刚刚被她吼着松开的手与腕足靠近着她的身体,却不敢再缠绕到她的身上。 “我,知道——” “我,错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7节 男人苍白面容上微微垂落的漆黑眉眼,像是一头玩闹时不小心碰伤了主人,此刻只敢在她脚下乖乖趴着,不敢再打扰她的非人怪物。 江载月认真捧起他的脸,轻声道。 “宗主这次知道错了,向我道歉,我就原谅宗主了。我也因为上次突然离开,没来得及和你最后打声招呼的事情,向你道歉,宗主是不是也可以原谅我了呢?” “原谅……?” 看着少女认真凑近的清亮眼眸,祂突然觉得胸膛之中,原本不属于祂的怪异物体,此刻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得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剧烈。 祂突然很想要一口吞下少女,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再也不会有任何外力能将他们分开。 但是祂知道,祂现在最多只能用腕足贴一贴她的脸颊,不然少女的身上,又会泛出那种苦涩的,连祂胸膛中的异物都会跟着绞痛的气味。 为什么……?好奇怪…… 祂以前是个怪物的时候,从来没有如同生灵一般这么敏锐的触觉。 但自从遇见她以后,无论是与她的分离,还是少女留下的物品,每一件与江载月有关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激出他这具活物皮囊最陌生又奇异的反应。 可是,不讨厌……这些感觉……也不讨厌……与她相关的一切。 祂流泪的时候,不会觉得难过。 等待她回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难过。 只要她一直注视着祂,祂胸膛之中那古怪的异物,总会泛出比绞痛更强烈无数倍的欢愉。 所以,怪物只能以笨拙而不达其意的语言回答。 “不是,原谅。不讨厌,你……” 江载月已经听出了宗主想要表达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恶趣味地想要逗弄他。 “哦,宗主是不想原谅我吗?那我自己先想想办法……” 她转过身,从床上轻松跳下,想看看宗主什么时候才会叫住她。 一秒,两秒……宗主什么时候这么耐得住性子了? 江载月忍不住往后一看,差点贴上了宗主如同背后灵一般悄无声息跟着她的苍白面孔。 “……宗主,答应我,以后不要装成鬼来吓唬人好吗?” 见少女主动握上自己的黑色腕足,祂放轻着力道,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缠上少女的指节。 “不,吓唬。喜欢……” 像是终于艰难地从人类的语言中,挖出了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词汇,怪物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念着,声音从含糊到格外清晰。 “喜欢,喜欢……” “喜欢,江载月。” 江载月的表情有一瞬间微微僵硬,但很快她又调整回了笑眯眯的神态,玩笑般道。 “宗主喜欢我呀?也不奇怪,我从小就特别招小孩子喜欢,是我们那个地方的孩子王。” 宗主皱了皱眉,祂敏锐地感觉到少女话中的意思,不是祂想要表达的那层意思。 “不是,孩子,喜欢……” 然而没等宗主说完,下一刻江载月就轻描淡写地引开了话题。 “宗主,你还记得你的来历和名字吗?” “来历,名字……” 念着这两个陌生的词语,祂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团混沌而模糊的记忆。 “灾星……” “祸首……” “妖魔……” “天魔……” “妖星……” 祂呢喃般念出那些别人起给祂的“名字”。 江载月突然感觉周边的一切变得格外虚无,像是周围存在的世界被一股力量恶狠狠打破。 她眼前一花,像是在梦境里一脚踏空,以为要跌落下看不见尽头的深渊,然而下一刻,她的脚又突然落到实地。 “爹,娘,有妖魔!” “水底真的爬上来一只妖魔!” 第90章 妖魔 什么妖魔? 江载月陡然清醒了过来, 再看向周围,竟发现她现在已经不在漆黑的洞穴之中,周围也不见宗主的身影。 荒无人烟的山林, 与少年宗主曾经带她走过的荒郊格外相似。 然而这次,她却没有在原本渔村的位置看到几片砖瓦土屋, 眼前可见的是一片赤土的荒地, 十几个如同落难灾民的夫妻带着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缩在稀疏的茅草搭起的屋棚之下。 一个稍微健壮些, 皮肤微黑的孩子从不远处的漆黑湖水中跑来,他扯着嗓子, 发出恐惧得连破音都顾不及的沙哑声音。 “爹娘, 我看到了,那只特别大的妖魔露出头,很多条手!” 而被她喊起的夫妇,是这些难民之中少数看着没有那么虚弱的人。他们的手紧紧护着随身的包袱,看着像是这群难民之中的领头人, 却也同样保持着对周边之人的警惕之势。 妇女紧紧将那个跑过来的孩子搂入怀中, “小虎,你跑什么跑?都说了这一片以前都是死人海,专门淹死人的地方, 肯定有妖魔在海里面, 你还敢跑过去, 不要命了是不是?” 被叫做小虎的孩子在妇人怀中用力扭了扭,却没有挣脱出去的力道,慢慢也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他抽了抽鼻子,“我,我想帮三叔他们抓鱼, 昨天他们在这里抓了几条特别大的鱼,我以为我也能逮到,结果我蹲在那里,看到好多条手爬上来……” 说着说着,原本就隐隐带着哭声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妇人却没有顾惜,恶狠狠地抽了几下他的屁股,陡然对着旁边的男人道。 “小虎贪玩,但没怎么说过谎。祝三,要不我们带人走吧?” 被喊做祝三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用着石头摸着自己手上的短刀,听到这话方才叹了一口气。 “走,往哪走?这世道哪里没有妖魔?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吃食的地方,不垫垫肚子,再走下去,人都死光了。” 妇人沉着脸,没有答话,男人也只能低声说道。 “再等等吧。就算这地真有妖魔,它刚刚也没有直接吃了小虎。下次到我去捕鱼,我再看看那里的情况。”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瘦弱的男人连声高喊着跑了过来。 “老大,不好了,我们的网,好像网住了什么东西,看着不像鱼……” 男人沉着脸,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站起身前却低声对身边的妇女说了一句。 妇人一句话都没说,抱着怀中的孩子,朝旁边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妇人喊了一声,那些妇人纵然已经十分疲惫,却还是沉默地抱起孩子,走向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江载月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跟上那些男人的脚步。 只见原本隐约望见的湖水,比她看过去的还要远。 而在那漆黑的湖水不远处,一群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不远处拴好的渔网,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张网。 祝三来到渔网旁边,他在家中的时候训过鹰,因此只需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看到漆黑的湖水中,爬上一条轻轻摇晃着渔网,如同是孩童撕扯着蛛网般不费丝毫力气的怪物触手。 而那条漆黑的,让人恶心的怪物触手,只是湖水之中庞然巨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抵得过它一只手。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祝三就明白这是他绝不可能凭借一把匕首就能反抗的妖魔。 他咬着牙,不敢惊动那只巨大的妖魔,只能一步步后退着,示意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他一同缓慢退开。 然而有人舍不下那张好不容易用麻绳编织出的渔网,小声地开口道。 “大哥,那张网……”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那只原本兴趣在渔网上的怪物,注意力却被他们吸引而来。 庞大的,仿佛能覆盖整片天穹的漆黑怪物从湖水中涌现,祂注视着这群弱小的活物,发出含糊却让人不解其意的怪异声音。 眼见周围都被怪物漆黑的触手一层层环绕,祝三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着。 “仙家,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误闯了您的仙府。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祂的目光划过那些弱小而聒噪的活物,落到了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这是,什么? ——好小的,人。 祂想要从湖水之中离开,抓住那个不知为何占据了祂全部视线的,人。 然而下一刻,某种奇异的力量仿佛擦去了祂脑中涌出的这个过于怪异的念头。 祂似乎忘记了许多,也根本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 看着那群跪地求饶,涕泗俱下的活物,祂只觉得烦躁,无趣,索性又回到了巢穴之中。 只是这怪物这么一下沉,原本湖中的鱼但凡靠近祂的所经之处,都立刻直挺挺地翻白着肚腹,涌上了水面。 祝三这一伙人原本以为自己被妖魔抓住,这回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而看见妖魔没有搭理它们,甚至又回到了水下,原本战战兢兢跪着的人都忍不住庆幸自己终于能活下一命,只有祝三看着水面上浮现出的那一层死鱼,眼中陡然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捞鱼!把这些鱼都捞回去!” “那位不是妖魔,是救苦救难的仙人!我们以后,就在仙府旁边定居了!” 接下来的场景如同快倍速播放一样,江载月眼睁睁看着祝三那群人在岸边搭建起大片大片的茅草房,编织出渔网,打鱼为生,又在岸边树立起了一座宗主的雕像。 只是那雕像似乎不怎么讨宗主喜欢,最后被偶尔浮上水面的祂轻飘飘地打碎了。 渔村里的人便没有再建造过那样的雕像,只是在屋里会供着宗主模样的画像。祝三那代人很快地老去,死去,他们的孩子又在渔村中很快地生长起来,靠着捕鱼终于过上了安宁的生活。 而渔村中的那群人,哪怕是连孩子,都不会在畏惧湖水中时而浮起的宗主模样。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8节 他们跪拜着,祭祀着,宗主似乎也逐渐习惯了这群小人整日在他巢穴上面敲敲打打的生活。 然而这样安宁的生活,还是被妖魔打破。 又有一颗陨落的星辰降落世间,连同千里山林与湖水上都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密密麻麻妖魔闯进了渔村,近乎残忍地屠杀吞食着手无寸铁的凡人。 只有一个妇人踉踉跄跄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妖魔如同猫戏老鼠般的追杀中,从村内逃到了湖边。 妇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怀中的孩子投入了湖水之中,近乎凄厉地嘶声道。 “仙人,求求您!求求您救下我的孩子!” 然而妖魔的利足刺穿了孩子的胸膛,让他的尸体沉没于湖水之中。 然后在目眦欲裂的妇人面前,再轻松不过地刺穿了她的胸膛。 “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啊?” 妖魔与人类似的面容上,咧出了一张张将面容挤得满满的口舌。 “你们求仙人,还不如求我。” 江载月的透明触手穿透那个怪物的胸膛,却如同穿过虚空般没有碰到任何异物。 在这个时候,她反倒希望这些幻境没有那么虚幻了。 然而在她盯着那个妖魔的身体,想着怎么能捅一刀的时候,一只漆黑的腕足,仿佛与她的透明触手交叠着,穿过了妖魔的胸膛。 那个妖魔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吞入了祂张开的巨口中。 ——火。 ——好大的火。 看着渔村里生出的汹汹大火,祂后知后觉到一种奇怪的,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强占了一般的愤怒。 祂的。 那些,会跳,会说的,都是祂的。 祂要去到那里。 祂要把其他的妖魔,吞掉。 但是,祂又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以祂现在的身体,靠近那些活人,只会把他们变成,祂的一部分。 祂需要一个,安全的,载体。 在这般奇异的念头之下,湖水底下原本没有任何生机的漆黑男孩,陡然无神地睁开眼。 祂的记忆与人类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他的脑中翻涌起许多不应该是人类拥有的,完全陌生又古怪的记忆。 漆黑的腕足从他的身体陡然裂开又陡然愈合的无数块伤口中穿出,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挤进了本不该属于祂的狭窄空间里。 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只记得唯一的一件事,就是—— 男孩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那片大火。 他要杀干净,天底下所有的妖魔。 江载月跟在那个还不到她腰身大小的孩童身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将村中所有的妖魔全部抓住,切成了一块块蠕动着还想逃跑的碎块,然后一条条黑色腕足将这些血肉全部吞进了身体中。 村中还有几个人侥幸地活了下来,看着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踏出,连面容都沾满血气的男孩,他们被吓破了胆,只会绝望地高喊着。 “快跑啊!快跑!” “妖魔来了!妖魔又来吃人了!” 第91章 剑阵 妖魔? 他不是妖魔。 看着周围四散而逃的人群, 男孩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身体中穿透而出的黑色腕足。 他的脑中又慢慢地涌现一些模糊的场景与记忆。 或许,他真的是, 所有人都畏惧的妖魔。 男孩转过头,看了一眼重新变得荒芜而死寂的村落, 最终一步步走向湖边。 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稚嫩而面无表情的脸庞, 他陡然跳入水中。 他要回到他的巢穴里了。 看着那个格外果断地落入水中的孩子,江载月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然而下一刻, 男孩以着不符合人类身体素质的鬼片中才会出现的动作,一百八十度度转过头。 他的眼中, 倒映出一片空茫荒芜的山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 他刚刚觉得,好像就差一步,就能抓住什么? ………… 江载月看着重新陷入死寂的湖水,仿佛还能看见男孩张开空洞的双眼,整个人毫无挣扎地陷入水中的那一幕。 明明他刚刚斩杀妖魔的时候是如此果断无情, 然而当那双漆黑空洞的眼就这么看着她的时候, 江载月却下意识有种她应该抓住他的感觉。 她不喜欢被宗主强行困在身边,可是这一刻,看着漆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湖水, 江载月突然想到了宗主落在她头顶的冰凉眼泪。 他说他不难过, 到底是真的不难过, 还是这个傻子,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难过? 算了,看在他是她未来师尊的份上,现在跳下去,就当是刷点好感度好了。 江载月下定决心, 紧接着也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逐渐变得扭曲的幻境,江载月没有感觉到一点窒息和憋闷,她睁大着双眼,努力伸长着透明腕足。 终于,她看到了闭着眼,仿佛毫无知觉般往下沉没的孩童身影。 虽然知道宗主不可能就这么死在这里,但是看着面无血色的男孩身上,尤其是胸膛处破开的深深血洞,江载月还是头皮一紧,她不抱太多希望地用透明腕足用力一抓。 好像……碰到了…… 原本紧闭着眼的男孩,像是从无意识之中被激活了凶残本能的凶兽。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孩冰冷苍白的面庞,就陡然从水下十几米下冲到了她的面前。 “抓到你了,你是,什么妖魔?” 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围无数漆黑的腕足就缠绕上她的身体,仿佛野兽捕获猎物般迅猛地往巢穴拖动。 “不会让你跑掉了。” 感觉原本的童话故事有一种朝鬼故事演变的趋势,江载月下意识喊道。 “宗主,宗主你清醒一点。” 下一刻,熟悉的仿佛在梦境中一脚踏空的感觉笼罩着她,江载月这次再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渔村附近。 只是不久前荒芜死寂的渔村,就如同在一瞬间经过了几百年岁月的变迁,不仅原本的砖瓦房屋变得越来越多,她甚至还看到了许多人在修建一座类似于落星城中的庙观。 来往的渔人身体都较为健壮,就连孩童也嘻嘻哈哈地举着渔网似的小玩具,在街边与人打闹着。 有个孩童在打闹时撞到了她的身上,痛得跌倒在地哇哇大哭。 江载月一惊,她还以为这处幻境是和上个幻境一样,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也接触不到她的存在,没想到这次她竟然能触碰幻境里的人。 不好意思直接逃跑走人,江载月勉强从储物法器里找到一个甜味的,也没什么副作用的丹药。 “不哭了,给你吃这个好不好?” 孩童奶声奶气道,“娘不让我吃外人的东西。阿姐,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城外来的人吗?” 江载月点了点头,然而孩童仿佛听不懂一般,仰头看着她,加重着语气再问了一遍。 江载月这次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 孩童终于破涕为笑,喜滋滋地接过了她给的丹药。 江载月没有发现宗主的身影,她蹲下身来问道。 “请问这里是落星城吗?你有没有听说过——祝烛星这个名字?” 然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鬼故事一般,孩童脸上沉醉在丹药甜味中的享受,立刻变成了连话都说不出的惊吓。 还没等江载月再问,他就一溜烟就跑入了人群之中。 没等江载月疑惑太久,两个从天而降的修者就一前一后地堵在了她的面前。 一个长着山羊胡的中年修士冷着眼看向她。 “你从何知晓那妖魔的名字?” 她身后稍稍年轻一些的修者冷声道。 “师尊,我们别和她废话了。她既然知道那妖魔的名字,肯定就是那妖魔的同党。” 妖魔? 看着那两人身上有些眼熟的法剑门衣纹,江载月心中陡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在落星城里,会有法剑门的修者指责祝烛星为妖魔? 然而还没等江载月开口,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就封住了她开口的能力,不由分说地将江载月押回到了一处位于地下深处的囚牢中。 江载月看了一眼那地下的囚牢,一眼望去满满当当装着的竟然都是些老弱病残,看着格外普通的凡人,有些囚犯看着两个法剑门的修士,甚至还虚弱地咒骂道。 “你们这些……丧良心的邪魔,挨千刀的妖魔……” 因为江载月是个修者,他们还特意检查了一遍江载月的筋脉,中年修者皱眉说道。 “这人竟然是个人族,修的也是正统功法,体内也没有妖魔的邪气与异状。”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89节 年轻些的弟子看着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原本堵在嘴边的狠话有些说不出口,却还是别过头气短道。 “……说不定是被邪魔迷惑的散修,把她关几天就好了。” 然而中年修者摇了摇头,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毕竟是个修者,也不知道她有什么鬼域伎俩,既然这个女人说不出什么东西,不如把她同那个妖魔都关在剑阵里。” 江载月:……你们倒是给她说话的机会呀! 然而那两人似乎从始至终也没想起给她解开说话的限制,就押着她来到了庙观前。 看着那漆黑得如同能吞噬一切的庙观入口,中年修者冷冷地把她往内一推,江载月就感觉到整个身体仿佛落入了冰川深渊之中。 好冷。 然而比起冷,她感觉到的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被无数剑锋抵在肌肤上的发寒危险感。 江载月在踏入法剑门山门的时候,曾经感觉到过这种危险感。 然而与此刻的感觉一比,她曾经进入山门的那点危险感简直如同九牛一毛般,不值一提。 再想着法剑门那两名修者之前的那些话,江载月心中陡然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他们不会把宗主抓住关在这里吧? 江载月站起身,终于有心神打量周围的场景。 在昏暗的庙观中央,被层层繁复宏大阵法封印的高台上,一道人形的身影如同雕像般靠在还未完工的银色墙壁前,青年身下的黑色腕足如同无穷无尽蔓延开来的海浪,从高台之上散落而下,近乎淹没了阵法覆盖的每一寸。 看到那人影的一瞬间,江载月心中第一时间涌现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 她难以想象,即便是孩童人形都给她如此恐怖危险感觉的宗主,竟然也会有落到如此凄惨情景的这一天。 忍着法阵带给她的压力,江载月一点点靠近宗主所在的位置。 等好不容易到了高台上的时候,她简直有种凡人时期衣着单薄地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感觉。 然而等看到宗主的那一刻,江载月一刹那间心脏发凉的程度胜过法剑带给她的寒冷。 如同是生怕着囚笼中的野兽挣脱一般,青年宗主仿佛毫无意识地“靠”在墙上,他的眼眸紧闭,安然得如同陷入了熟睡当中。 然而走近一看,江载月才发现,那片银色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无数细小的银剑,而宗主“靠”着的那面墙壁上,无数如同蝉翼般单薄的银色小剑穿透着他的血肉,插入墙壁之中,仿佛是无数条锁链将他与这面墙连为一体。 除了头颅没有被剑刺破,宗主的脖颈上都插着密密麻麻的剑片,江载月难以想象一个正常人到底怎样能从这般堪称酷刑的折磨中存活下来。 即便她清楚,宗主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族,或许他也没有如人族一般敏锐的感知。 可是这一刻,江载月不管这幻境要持续多久,她只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江载月下意识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现在只能勉强发出些许不成句的单字音。 她沉下心来扫视着体内,发现有一处雄厚的灵气堵住她发声的脉络,如果她用灵力细水流长地慢慢磨,或许两三个时辰内才能冲开那处灵力的封锁。 既然不能开口,她或许可以尝试用别的方法唤醒宗主的神志。 看着青年宗主的这副样子,江载月隐约能猜到,宗主神智不清醒,这种症状或许是间断性发作的,所以法剑门才会抓住他神智最不清醒的时候,将他困在这里。 只要能让宗主的神智恢复清醒,那么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一个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如果她有能让现在的宗主恢复清醒的办法,她早就让宗主破除掉幻境,和她一起回到观星宗了,哪里还需要想办法解开他现在在这个幻境里不清醒的困局? 这不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吗? 第92章 渴望 但即便如此, 她也还是要去试一试的。 江载月不敢直接去触碰那些一看就锋锐无比的银色小剑,她只轻轻伸出手,慢慢摸了摸附近的一条黑色腕足。 冰冷的腕足没有了宗主的控制, 简直像一条条横躺在地上的沉重坚柱。 江载月用手和透明触手摸了许久,都没能激起宗主一丝一毫的反应。 她叹了一口气, 实在抵不住周围越发凝肃的森冷寒意, 决定回到阵法边缘,再好好想想办法。 然而当她站起身, 准备离开高台时,江载月当然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 仿佛重钟被敲响一般的嗡鸣之声。 江载月往后一看, 只见原本头颅微微低垂,双眸紧闭的宗主,不知何时抬起头,睁开了眼。 他抬起头,漆黑空洞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谁?” 伴随着他喉咙中发出的嘶哑声音, 那些插在他喉中的剑片也在不安似的嗡嗡作响。 江载月惊喜地回到了他面前, 她刚想开口,却发现喉咙中只能发出不成片的字音。 “我……江……” 这样说话实在太难受,江载月放弃了开口, 试图用透明触手写给他看。 然而青年的目光没有落在透明触手上, 他盯着少女雪白柔软面庞上激动喜悦的神色, 声音格外冷沉道。 “我没有见过你,但又觉得你的样子,很眼熟。” 很想,抱着她。 察觉到脑海中如此陌生而渴望的想法,青年宗主自言自语般, 冷漠沉肃的声音又仿佛染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不在意十大宗门在他最虚弱之时,用阵法封押住他的小动作。 但是驱使一个陌生少女靠近他,这样的手段,也太过下作了。 一想到眼前之人像现在这般喜悦地注视着他一样,也曾经这样注视过他人,宛如飓风般强烈的怒火,冲刷着他身体中被剑气封存的每一处筋脉,震碎了所有封锁在他体内的剑气。 无数寒光粼粼的剑气陡然朝剑阵中心齐发,青年宗主却如同感觉不到这般威压般平稳站起,剑阵陡然发出仿佛被庞然大物一寸寸压断般的哀鸣。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之中。 青年宗主的手臂抱住她的腰身,无数黑色腕足将她的身体层层包裹住,江载月感觉自己像被困进了一个冰雪堆砌的寒冷洞穴,她隐隐能听到黑色腕足外金铁撞击般的锋鸣。 清楚眼下是青年宗主最好的逃脱机会,她没有乱动,以免打扰了宗主的动作。 然而怀中的少女越是温顺,青年宗主越是感觉一团熊熊的火焰仿佛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所有拦在他身前的人,最后都如同一滩血水般融化死去。 而所有胆敢阻拦他的妖魔,也都被他一一吞噬。 他不记得最后吞噬了多少妖魔,只记得哪怕是被他放出来的,曾经视他为仙人般的囚牢中的无辜百姓,看着他如今的样子,也被惊骇得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城中没有一个再敢阻拦在他面前的人,祝烛星方才如同当年一般,一步步走向了自己最初的巢穴。 但是腥臭的血水流淌在湖水之上,望着满满漂浮在水上的鱼尸,祝烛星陡然想起,为了抓住他,十大宗门的人已经将这片湖中的活物全部斩尽杀绝。 如果他能早一点恢复清醒……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异魔…… 或者,他直接将十大宗门的所有人都斩尽杀绝…… 浑浊发红的水面上,倒映出青年非人而冰冷的漆黑瞳眸,属于怪物的杀戮本能在他的躯壳中鼓涨着,身体破裂的肌肤血肉中,涌出一条条布满发红眼眸的漆黑腕足。 江载月在宗主怀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感觉连腰背都微微发僵。 她一直默不作声地用灵气冲击着被封住声音的穴窍,等到终于找回了开口的能力,外边也没有了作战的声音,江载月方才大着胆子轻声喊道。 “宗主,宗主……可以放我出来吗?”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青年宗主冷漠道。 “城内的仙门修士,已经被我杀光了。你也想死在我手上吗?”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感觉,这种进一段幻境就要和宗主重新解释一遍过往的设定很不合理。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道,“宗主,我不是仙门的修士,我是观星宗,也就是您的……” 然而还没等她解释更多,青年宗主就森冷道。 “我懒得记你们那些宗门大派的名字,他们既然肯将你放进剑阵,就是说你和他们一样,都存着同样想从我口里拷问出妖魔修炼之法的心思。虽然不知道你对我使了什么手段,但我现在确实不想杀你。不过如果你再说下去,那就不一定了。” 江载月感觉宗主刚从囚牢中出来,大开杀戒之后,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可能确实听不下别人的解释。 不过这个幻境应该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说不定宗主很快神志就会完全清醒,抱着这般乐观的心态,江载月识趣地闭了嘴。 但在一阵沉默后,她还是忍不住用透明触手在宗主胸膛轻轻写道。 ——可以放下我,让我自己走吗? 感觉到胸膛处传来的轻柔触感,青年身上那股森冷的非人感消失大半,他的体内却忍不住涌现出一阵难以压制的燥热。 剑气这类外物刺破血肉带来的疼痛,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那么轻微的触碰,却让他有一种……想要将怀中的少女一口口吞进去的冲动? 青年宗主的脸色变了又变,压抑着古怪的,如同是身体本能般抗拒着松开少女的冲动,他将手与腕足轻轻一松,江载月便如同是滑出指缝的泥鳅一般,跳出了他的禁锢。 控制着烦躁的,仿佛身体中的一部分被剥离了的不悦感,青年宗主微微侧过头,他不在意旁人对他现在这副容貌的恐惧与厌恶,此刻却不想看见少女的目光停留在他面容的时候,露出与之相似的神情。 然后一个瓷瓶被透明触手捧着,放到了他的面前。 青年宗主冷漠地转过头,只见少女无辜地看着他,清亮的瞳眸朝他慢慢眨了眨眼。 她自己手上也出现了一个白瓷瓶,她把瓶塞拔出,倒出了几颗丹药,然后送到嘴边,正要吞服下去,然后手上一抖,宗主漆黑的腕足不知何时扫落了她手上的药丸,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 “你在做什么?” 江载月指了指自己的嘴,试探性地啊了一声。 青年宗主的脸色似乎又冷沉了一点,“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江载月这才放心道,“宗主,这是治愈伤势的回春丹,吃了以后伤口会恢复得快一点。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我可以先试给你看。” “仙门的丹药,你也敢吃?” 青年宗主似乎比所有时期的宗主加起来都更加难对付,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沉了沉。 “如果他们在这些丹药里混了一颗毒丹,你现在就没命了。” 毒丹? 说不定卢阁主真的会往密库的丹药里动这种手脚。 江载月的脸色凝重了一瞬,但很快又想到,幻境之外有祝烛星陪着她,大不了她吃丹药前先让仙人帮她尝一尝,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0节 然而看着少女先是凝重,后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人,变得格外轻松而放心的目光,青年宗主的声音越发冰冷。 “你在想什么?” 江载月陡然回过神,笑眯眯道。 “多谢宗主关心,我会小心的。” 青年宗主觉得少女挂在嘴边的那声宗主称呼格外刺耳。 “我不叫宗主,我叫祝烛星。” 江载月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瞬。直到现在,她也觉得对着青年宗主这张脸,喊出祝烛星这三个字格外违和。 然而迫于青年宗主身上的摄人气势,江载月只能认命喊道。 “……祝仙人。” 宗主冷冰冰道,“也不要喊我仙人,我是妖魔。” 江载月连忙挥了挥自己的透明触手,以表示自己和宗主如今站在同个战壕里的忠心。 “我也是我也是!那咱们还是同一个品种的妖魔呢?” 青年宗主格外冷漠地看着她,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她赤诚的心意。 江载月灵机一动,顺着杆子往上爬地喊道。 “这位前辈,既然您的修为比我高那么多,那我就喊您一声——师尊吧?您有没有考虑过收弟子……诶,仙人,咱们有话好好商量吗?不叫师尊,叫师叔可以吗?” 青年宗主转身就走,他没有再看身后的少女一眼,然而黑色腕足却是紧紧缠住少女的手腕不放,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宗……祝烛星,你要带我去哪?” “杀人。” 青年宗主格外平静道。 “所有参与了此事的宗门,如果不给出一个我满意的交代,那我就自己从他们手里拿。” 看着宗主的背影,江载月感觉到了这可能是宗主还没有建立起观星宗前的杀神时期。 第93章 食物 这段过去竟然已经发生, 她也不可能挽回什么,就安静地做个旁观者吧。 然而她安静了下来,青年宗主却仿佛难以忍耐般陡然转过头。 “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我对上他们, 必死无疑吗?” 江载月:……所以现在的宗主到底是想让她说话,还是不想让她说话? 她以最诚挚的目光对上男人冰冷的视线。 “祝前辈, 我相信你, 一定能讨要回你想要的公道,让那群人见识见识我们观星宗……我是说我们这族的厉害。” 少女说得气势十足, 然而青年宗主却忍不住用黑色腕足捏了捏她微微举起的透明触手。 再三确认过后,青年宗主垂落着修长的眼睫, 低声问道。 “你是何时诞生意识, 又是什么时候想起原初之地的?” 江载月:……不是,她在鼓励他呢,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来? 同族的谎言扯的多了,江载月自己都快要相信她真的是和宗主同个种族的了。 然而现在被宗主这么一提,江载月突然有种自己披的虎皮要被戳穿的不妙感觉。 “……这个, 我其实也有点记不清了……但是, 我和你都长着这个,那我们应该都是同族吧?祝前辈觉得呢?” 她硬着头皮问道,祝烛星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低沉了, 他放缓着声音, 这次江载月终于从青年宗主的声音里, 听到了与祝烛星格外相似的声音。 “好,既然我们是同族,我会照顾你。不过你要跟在我身边,不能乱跑,明白了吗?” 在青年宗主冷肃的面容前, 江载月陡然有了几分仿佛在班主任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的敬畏感觉,从前仗着宗主神志不清,所以格外放纵大胆的心思消散了大半,她老实道。 “明白了。” 这就是师尊的威慑感吗? 江载月突然有点担心,她当初选宗主当师尊的选择不会是做错了吧。清醒版的宗主看着也不像是真的崇尚放养式教育的师尊啊? 然而事已至此,再担忧也无用,接下来的一路里,祝烛星认真教导着她如何使用腕足,江载月终于学会了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用触手把人的神魂捏晕这项技能。 在青年宗主身边,她吸收灵气的效率也提高了几分,江载月逐渐感觉自己丹田之中,有一个仿佛气旋式的灵气回路缓缓成型,但距离它完全成型,应该还需要数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路上,她和宗主也遇见了好几波要找他们麻烦的修士,不过宗主一个人就能解决,江载月力争之下,青年宗主方才放给她几条杂鱼,让她增加些战斗的经验。 她打赢了杂鱼,一时兴奋上头,忍不住拉住青年宗主的腕足炫耀。 “前辈,前辈你看!我打赢了,厉不厉害?” 祝烛星绝口不提他刚刚旁观的时候,紧张得恨不得自己上场,将少女面前那两个喋喋不休的修士捏死的心路,看着被少女下意识抱住狂蹭的黑色腕足,他冰冷苍白的面容上微微有些茫然。 很痒。 说不出的痒意,像是无数个细小的绒毛在内部轻轻挠动着他的腕足。 这种完全陌生而奇怪的体验,让他本能地想要将自己的腕足收回去。 可是……心里的另一道声音像入魔一般在他耳边响起—— 他根本不想,不想收走他的腕足。 相反的,他其实想要更多,更多他的腕足,将江载月完全淹没,让她的眼里,只能看见他一个。 江载月原本如同抱着抱枕般抱紧黑色腕足,口若悬河地讲着她刚刚斗法的经历,但是看着宗主不知何时完全放空的漆黑目光,她本能地突然感觉到一丝危险的征兆。 “……不过还是祝前辈厉害,竟然能隔空杀掉那么厉害的修者。前辈,能不能再教教我怎么用腕足攻击别人?” 青年宗主静静地注视着她,不知为何,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仿佛最初遇见祝烛星时的危险感。 “……好。” “——看着我。” 江载月依言看向青年宗主,然而看得久了,她眼前原本浮现出的模糊赤红精神值,一点点变得清晰。 不,那或许不能称作精神值,在青年光滑完美的苍白皮肤下,她好像看到的是一团团扭曲的,仿佛蠕动又衔接着,比这世界上的一切规律都更加完美的…… 江载月陡然转过头,她不敢再看青年宗主一眼,忍过最初的晕眩与幻影后,她重新看向了自己的精神值。 ——57(12) 虽然这两个精神值都有不断上升,回到先前水平的趋势,但是江载月不会忘记,刚刚那一幕给她造成的冲击。 她和宗主,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种族。 确认了这一点后,江载月绝口不提,让宗主教导她使用道肢的事情。 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次的影响,她两天内接连长出了两条透明触手,而且透明触手给她的感觉更加活跃而饥饿。 哪怕是她喂给了它们一点清心丹,江载月有时候都能感觉到触手传来的那种仿佛怪物的成年体只能喝着幼儿喝的牛奶般不满足的感觉。 有一日她从这种饥饿感里清醒的时候,发现她的触手竟然伸到了不远处祝烛星的黑色腕足上,还胆大包天地咬着一条黑色腕足,像是一群奶狗努力尝试着从狮虎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江载月陡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不敢再想,万一青年宗主发现了这群透明触手举动的后果。 她连忙用上最大的心力,终于将这群什么东西都没有啃下来的祖宗收回到了自己衣袍里。 然而她刚收回去,青年宗主幽幽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等我一会儿,我带食物回来。” 青年宗主没走太远,就带了一团看着与黏土无异,黑糊糊的,全身仿佛呼吸般微微颤动,开合的孔洞不断吐出一团气泡的怪物。 江载月看了这玩意儿一眼,确定就算把它烤熟了,她也绝对没有下嘴的勇气。更何况现在是在宗主的幻境里,她万一吃了这团东西,出去后这团东西又会变成什么? 江载月不敢深想下去,然而她衣袍里的透明触手,却像是饿得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一般,在她手腕处一圈圈缠绕着,快要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 她灵光一闪,陡然想起了镜灯上的那些镜片。 祝烛星之前不是让她吞噬镜片,从而加深对镜灯的掌控程度吗?而且祝烛星也说过,这些镜片是异魔中蕴含灵性的纯净灵物。 如果像之前一样,只尝一块,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吧? 抱着这般侥幸心理,江载月准备礼貌拒绝青年宗主的投喂。 “前辈,我突然想起有更适合我的食物……” 然而她的镜灯刚刚拿出来,青年宗主注视着那盏镜灯不过一眼,漆黑的腕足就轰然将她手上整盏镜灯打碎。 江载月:??? 请问宗主把镜灯打碎了,她还吃什么? 而且最关键是这场镜灯还能撑得住帮她承载几次致命伤害,还有在镜山中指路的功能,如果没有了镜灯,她自己一个人也许能从外山安然离开,可是进入外山后的孤景,山核那些地方,就不一定了。 然而想到宗主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江载月还是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问道。 “怎么了前辈?这盏镜灯有什么问题吗?” 青年宗主不假思索道。 “活的。” “它是活的。” 江载月头皮陡然一阵发麻,不过她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吴长老”和她说过,镜片等同于是镜山中的一颗种子,那么这颗种子是活的,也再正常不过。 只是一直以来,镜灯在她手上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以至于她下意识觉得镜灯是和其他法宝一样的死物罢了。 江载月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它会伤害我吗?” 青年宗主简单直白道,“它在吃你。” 江载月猛然睁大眼,在一瞬间陡然有了一种自己成了恐怖片主角的感觉。 “祝前辈,可是我现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难道我已经……” 青年宗主打断了她的话。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1节 “它还没有成功,因为它现在能动用的力量太弱,而你还清醒着,能完全抵挡住它的吞噬。只有等到你遇到了危险,它才会开始一点点吞噬你,就像我吞噬其他妖魔一样。” 听着青年宗主的解释,江载月有些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就像是盘旋在她头上,盼着她死去的秃鹫,这些镜片对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什么危险,但如果她遇到危险时失去了意识,那么被她视作食物的这些镜片,说不定会反过来吞噬她。 简直是倒反天罡! 因为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损伤,江载月此刻没有多少后怕,反而坚定了要把这些镜片当成是投喂腕足食物的决心。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祝烛星之前没有提醒她这一点,祝仙人大概是觉得有他在,这些镜片根本就不是什么有威胁的存在。 第94章 陷阱 “那我可以用触手吞下他们吗?” 开吃之前, 江载月还是认真征求了一下青年宗主的意见。 凝视着那些碎裂的镜片半晌,青年宗主方才沉声道。 “……可以,不过我要看着你。” 黑色腕足将那些碎裂的镜片全部捡起, 然后收紧力道,全部碾碎成粉末, 再压成一颗亮晶晶的的球团, 这回江载月终于明白,为什么宗主刚刚递给她的食物, 是完全的烂泥模样了。 黑色腕足刮起一点镜片粉末,送到她的嘴边, 青年宗主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面容。 这副场景让江载月莫名觉得他在喂婴儿辅食。 只能说不管是哪个时间段的宗主, 都还是那么喜欢给她投喂。 江载月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她默默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几乎不用心神如何操纵,那些透明触手就如同闻到了鱼食香味的游鱼一般,凑到黑色腕足附近, 一圈圈缠绕着黑色腕足, 恨不得将那点镜片粉末全部吃个干净。 青年宗主一直控制着给她投喂的速度,江载月趁机观察着自己的精神健康值。 果不其然,她的后一个精神值突飞猛涨, 连带着前面的精神值回升的速度都略有加快。 而吃下的镜片越多, 她与镜山的联系就更为紧密, 但或许因为这里是宗主的幻境,所以她还是无法踏入镜山的山道。 江载月陡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等到这层联系更加紧密,她是否能够通过镜山离开宗主的幻境?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这个念头,青年宗主的黑色腕足陡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凝视着那团已经被彻底捏碎的镜片团, 冷不丁说了一句。 “这里,有很多洞。” 江载月忍不住凑近着,看向宗主手中粉亮亮的镜片粉团。 “哪里有洞?” 然而黑色腕足卷起她的腰身,将她与镜片粉末的距离拉远。 “不要吃太多,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触手。” 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地检查着她有没有生病的老师,青年宗主一条条捏着她的透明触手,从顶端到末端慢慢揉捏检查着有没有出现异常。 本来吞噬了镜片之后,江载月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饱足感,此刻被青年宗主这么按摩着,她的头忍不住一点一点,最后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冰冰凉凉的重物,然后安稳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发生了变化,而青年宗主也已经不在她的身边,江载月倒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她在这个幻境里已经待了许久,如果再不结束,她差点要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层幻境里了。 不过她已经见到了宗主的少年模样,青年模样,那么距离宗主的成年期,也就是他完全清醒的时间,应该也快到了吧。 一想到这里,江载月陡然振奋了起来。 周围还是落星城的模样,只是来往的多了许多邪气四溢,面容或是身形畸形怪异的修士,一眼看过去简直像是什么魔物大本营。 不过落星城中的居民们见多识广,他们完全不在意路过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修者,极为自然地当街叫卖着。 一回生二回熟,江载月这次直接拦住一个看着没有那么奇怪,只是脖子纤细得跟一条线一般的修者。 “这位阁下,请问您认识——祝烛星吗?” 说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江载月不知为何觉得心脏停跳了一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寂静了刹那。 然而下一刻,那个修者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一切都恢复原样,仿佛刚刚的那种感觉只是她的一种错觉。 “什么祝烛星,没听说过。” 他拔腿就走,江载月也没有阻拦。 接下来她又拦住了几个修士还有凡人,她从祝烛星,问到了落星城城主,观星宗宗主,甚至连天上陨落的星辰都问了一遍。 只是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者,都一问三不知。 按照他们的说法,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陨落的星辰,城主这类的人物,这处城池也不叫落星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远离十大宗门的荒僻城池,有魔修在此地开了一个小型的交易坊市,不少魔修汇聚而来。 因为被十大宗门压着,他们也不敢随意屠戮凡人,所以这群魔修与城内的凡人仿佛隔着楚河汉界一般,安然无事。 江载月突然有些迷茫。 不是,前几次幻境她都能理解,不过这一次幻境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连落星城都没了,她到底还能去哪里找宗主?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的镜灯被青年宗主捏成镜片碎末,如今还在青年宗主手上呢。 他能不能先出来把那些镜片粉末还给她,再继续这个幻境啊? 不对,这段幻境已经完全不是“真实的记载着过去的幻象”了吧? 没有宗主,没有观星宗,没有城墙上的那些海怪…… 这段幻境真的还在祝烛星的控制范围内吗?他该不会是被人暗算了吧? 这一刻,江载月快要想象出一个完整的阴谋论。 不过光是想也不是办法,她只能拿出一点储物法器中的金银,暂时找了间城内的普通房子住了下来。 江载月试图用修炼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然而当她闭上眼,一种怪异的,仿佛无数颗眼睛注视着她的监视感觉笼罩着她。 江载月猛然睁开眼,却没有在房中发现任何的异样。 但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说不定是这个房间闹鬼呢? 江载月立刻又换了一处住所,然而这一次她终于确定,不是那间房间的问题,只要她闭上眼,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她。 猜测了一下那个盯着她的人的身份,她又突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江载月对着空荡的房间,幽幽问道。 “宗主,是你吗?” “……祝前辈……?” “……仙人?” 一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江载月心中却越发确定了那个在暗中盯着她的人,肯定就是宗主。 除了宗主他自己,也没人能在他的幻境里搞出那么多事情来。 “宗主,你恢复记忆了吗?快把镜片还我,带我一起出去吧。” 光亮的房间中,原本点燃的烛火却陡然被一阵冷风吹灭。 一条黑色腕足突然搭上江载月的腿。 “……载月,我终于……又等到你了。” 男人含糊低沉的,仿佛深海里水波涌荡的声音,在她脚下响起。 江载月受了一点惊吓,但是不多。 一想到宗主委委屈屈地蹲在她的床下,装鬼吓唬她的场景,她甚至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这层幻境里的宗主,是成年时神志不清醒的宗主吗?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一条黑色的腕足又从身后缠绕上她的腰身。 少年宗主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跑到哪里去了?妖魔果然是妖魔。” 一条冰冰凉凉的黑色腕足,从头顶轻轻垂落而下,缠绕上她的脖颈。 青年宗主与祝烛星类似的声音略微冰冷缓慢响起。 “出去——你还想丢下我,去哪里?” 江载月:??? 这一刻,她脑中陡然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现在这层幻境里,到底存在着多少个宗主? 该不会她经历的每段幻境里的宗主,都汇聚在了这里吧? 不是,宗主真当他自己是千层糕啊,可以切成一块块再叠起来? 江载月试图安抚他们。 “宗主,我没有丢下你的意思。我刚刚是想说,我们一起从这个幻境里出去。你先冷静一点。难道不觉得的情形很奇怪吗?明明你们都是同一个人不同时间的过去,现在却分成了不同的个体,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才能一起出去吧。” 三条腕足却不约而同地加重了缠紧她的力道。 混沌状态的宗主仿佛听不懂人话般喃喃道。 “……等了你……很久……很久……” 少年时期的宗主冷笑一声,“我不会相信妖魔的话。把你困住留在这里,你就永远都跑不掉了。” 青年时期更类似于祝烛星的宗主缓慢道。 “载月,你想让我们变回你心目中的那个宗主,对吗?” 江载月刚要点头,却突然感觉青年宗主的话好像藏着什么陷阱。 “不是我心目中的宗主!宗主,你是要变回原本的你自己啊!没有了你,那些不安分的异魔跑出来,观星宗怎么办?天下怎么办?宗主,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天下安危都系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啊!” 江载月熟练地用上了吴长老曾经言传身教给她的道德绑架大法,想要让宗主及时醒转过来,意识到他现在这种切蛋糕似的,越切越多的状态是不可取的。 然而青年宗主平缓道。 “没有了我,你会如何?”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2节 这是什么话? 没有了宗主,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师尊,不就要换人了吗? 一想到不靠谱的庄长老,还有更加不靠谱的易庙主,江载月简直想要当场抱着宗主的腕足喊上一句。 宗主如果真不打算清醒,能不能先把她放出宗门,再给她送一百瓶清心丹? 第95章 敌人 当然她不会那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如果没有了宗主, 我当然也会很难过的。” 江载月随手抱住一条身边的黑色腕足,认真地用脸颊蹭了蹭,努力地劝道。 “宗主, 和我一起出去好不好?” 就在她以为还要说很多才能说服宗主的时候,低沉含糊的声音, 少年声音, 缓慢温和些的青年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好。” 仿佛这一层幻境的出现, 都只是为了等到她这一句回答。 冰冷的镜片粉末落回到了她的手中,周围的一切陡然变得虚幻, 江载月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一层层透明的泡沫, 落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里,然后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抱住。 等她再度恢复清醒的时候,她抬起头,周围仍然是熟悉的白竹阁山林,雪白腕足一层层裹到她的身上, 仿佛怕惊扰到了她, 祝烛星轻声问道。 “载月,你还好吗?”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祝烛星和宗主大概率是同一个人,但是在祝烛星面前, 她还是多了几分在宗主身边时的底气和自信。 一想到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 江载月看向那些雪白腕足, 无比平和地问道。 “仙人……我是应该称呼您为祝仙人,前辈,还是说——宗主呢?” 祝烛星却没有半点被她戳破的慌张,雪白腕足只是更加缓慢而用力抱紧了少女的腰身。 “你都知道了。” 江载月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道。 “是啊, 要不是您大发慈悲,把我带到幻境里,我到现在还傻傻地把您和宗主当成是两个不同的人。您为什么要骗我?是觉得这么逗我,很好玩吗?” 江载月其实也没有非要问出个真相的意思。但或许是祝烛星帮过她太多次的缘故,当发现一直帮助她的祝仙人在宗主身份这件事上撒了谎的时候,她心中忍不住浮现出更多的怀疑。 只有在这件事上,祝烛星骗了她吗? 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其实有更多事骗了她? 这样的猜疑一旦生出,江载月甚至都觉得缠绕在她身上,触感格外冰凉柔软的雪白腕足,都多出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感。 “载月,我没有骗你。” 雪白腕足轻轻贴了贴少女冷色的面颊,“一开始,我并没有说过,我不是宗主。”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江载月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想着要不还是把跑路的计划尽早提上日程。 祝烛星的声音再度如同耳磨厮鬓般,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或许在你看来,我和他都是同一个人。但是你应该看到了,我真正降临世间的那一幕。”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那个本该死去的男孩,在湖水中陡然睁开眼的场景,她有些难以置信。 “仙人,你是觉得你和宗主,其实不是同一个人吗?”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温柔和缓。 “现在的我与他,确实拥有不同的意识。我本来想让你看到我诞生的那一部分记忆,但既然他已经恢复了清醒,不愿意让你看到那部分过去,那就只能由我来告诉你了。” “载月,我与他最初都是烛星的一部分,不分你我。烛星陨落于地,我便拥有了一部分朦胧的意识,那个死去的男孩,便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载体。” “只不过我与那些通过人身建立桥梁,降临于世间的异魔不同,我的真身降落于世间,真身也与那个孩子的意识完全相融。祝烛星,便是我唯一的名字。” “意识完全相融后,我许多时候会完全忘记原本身为烛星时的记忆,只记得自己人身做过的事情。异魔屠戮了原本的落星城,我便杀尽了妖魔,建立起了新的落星城。” 原本惊心动魄的过往,从祝烛星口中说出时,却如同毫无波澜的水面,没有透出丝毫情绪。 “但是有宗门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们以为我是圈养并预备屠戮一城生灵的邪魔,便想擒杀住我,那些人最后都死在了我的手中。” “不过这具人身还是无法承载住我的原形,在我的神志受损最严重的时候,躲藏在暗处的那些宗门弟子终于抓住机会,将我困在剑阵之中。” “我恢复清醒后,又去他们的宗门内部逐个清理了一遍。” 祝烛星原本温和缓慢的声音,在这一刻冰冷得似乎和宗主原本的声音重合。 “我杀了很多人,但没有斩尽杀绝,因为那些宗门下还有许多他们在庇护的凡人。若是我都杀光了,那些凡人或许也活不了太久。我以为这一次杀得他们元气大伤,会让他们长一些教训。可是没想到,在我建立了观星宗后,那些宗门又有人找上门来。” “或许是他们以为我那时已经彻底失控,而他们暗中豢养的异魔,也足够杀死我。他们又失败了,只是这一次无需我动手,那些宗门里的掌门,掌院,长老就自行了结。他们或许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觉得自己在除魔卫道,做一件于天下苍生有益的大事,只不过他们败了而已。” “对这样一群人,除非我愿意连凡人一并斩草除根,不然他们永远不会屈从。但我实在不耐烦他们养起了一批人之后,又来寻我的麻烦,于是我将十大宗门的主灵脉都吞下去了,没有了主灵脉,他们那些修者不可能再修到化虚之境,即便我不出手,也不可能打得过宗门内的长老。” 祝烛星平淡的声音,说的不像是吞下了十大宗门堪比命门的主灵脉,而是吞下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江载月却陡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她没有灵根仙骨,在宗主身边修炼的时候,却有种灵气自己往她身体里挤的感觉,原来是因为宗主体内吞了十大宗门的主灵脉。 祝烛星继续道,“我还告诉了他们,若是他们再豢养异魔,我会连他们宗内所有的灵脉全部吞了。至此之后,我在观星宗周围设下界膜,再以各种法术引进那些被异魔侵染的凡人与修者。若我的神志能永远维持清醒,这世间的异魔也不会如此泛滥。” “可是,我做不到。” 在她面前仿佛无所不能的祝烛星,第一次以着如此低沉的语气,坦承了自己的不足。 “我遗失了大部分原本作为烛星时的记忆,但那或许不是遗失,而是……侵吞。” “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吞噬着我的记忆,吞噬着我的理智,直到我完全丧失神志的时候,取代我,或者将我吞噬为祂的一部分。” 江载月突然感觉脊背发寒,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小声问道。 “仙人,你是说这世间还有你看不到的敌人吗?” 祝烛星顿了顿,雪白的腕足安抚般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要怕。在祂彻底杀死我之前,我不会让祂伤到你的。” 江载月连忙掐住一条雪白腕足。 这种时候就不要立这么危险的flag了吧? “仙人,然后呢?” 江载月敏锐感觉到,原本的祝烛星变成现在的祝烛星与宗主两个个体,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层原因。 祝烛星轻描淡写道。 “然后,我就决定在祂侵吞我的神智之前,分离出完全独立的神智,然后让身体重新长出新的神智。” 江载月:啊?祝烛星说的这是她能听懂的人话吗? 看着一脸茫然的少女,祝烛星怜爱地捏了捏她袖袍中下意识伸出的透明触手。 “这也是我从那些宗门修炼的典籍中想到的办法。” “那些修者的飞升,也即是将神魂一点点抽离出原本的身体,重新形成一具洁净无垢,不染世俗的道体,那具道体不受凡尘的约束,自然能够脱离出这个世间。” “虽然那些飞升的修士道体,最后都成为了外界天魔最喜爱的食物,但是那些食物洁净得不会被异魔侵染,确实是保存神志的最好办法。” “我便效仿这种飞升之法,一点点从身体之中抽离出了最洁净的神魂,变成了现在这具道体,守护我原本的真身。等到真身之中的神魂再度清醒,便将神魂再次抽离出来。” “而所谓的飞升,也不过是等我这具道体补全,转而用道体控制住我的真身,连同真身一并飞升。” 祝烛星耐心地向她解释着他原本的计划。 “这世上没有天魔吃道体,道体却不能吃天魔的道理,更何况我原本就是那些天魔中的一员。如果我能吞噬并控制住那些天魔,我或许能找到从天魔中彻底超脱的办法。”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成了一片浆糊。 她突然有点后悔听了祝烛星这么多本该是隐秘的过往与计划,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仙人,你就这么说给我听,不怕你的那个敌人……会听到吗?” 她放轻着声音,觉得周围像是充斥着祝烛星口中那个敌人的恐怖目光。 然而祝烛星只是平和道。 “真正的祂或许并没有神志,只是一团无善无恶,无理无念的混沌。世上本不应该有天魔,异魔这般的怪异存在,只是因为祂出现了,被祂侵吞之物,才变成了魔。” 第96章 限制 江载月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还是那种每个字都认识,但拼在一起就读不懂的天书。 而且最恐怖的是,飞升了的修者都成为了天魔的食物?! “仙人, 你怎么知道天魔会吃掉那些飞升的修士?” 江载月原本还抱着一丝说不定是祝烛星说错的侥幸,然而雪白腕足指了指天穹。 “我看到了, 被吃掉的修士越来越多, 天魔也越来越强。不只是这个世界的修士,其他世界的修士也会飞升。只是飞升的修士越来越少, 如果没有了食物,天魔迟早会到人间来的。他们侵染了其他世界的天地后, 便会来到这里。” “若我不能在他们降临前飞升, 先吞噬他们,所有生灵都会被他们侵染,彻底堕入魔海。那会是真正的,没有一点生机的死海。” 江载月打了一个寒颤,猛然清醒了过来。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祝烛星说的那个敌人到底是什么, 但不妨碍她陡然了解了飞升的急迫性。 “仙人, 那你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飞升?要不你赶紧回去修炼吧?” 雪白腕足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像是安抚着一个焦急的孩子。 “不必担心。我的飞升,并不在于修炼年月的长短, 而在于他的神智恢复速度。” 祝烛星平淡地像是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他被抽离了大部分神智, 所以恢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生出的理智也越来越稀薄。我有时觉得——他已经被抽离了大部分的人性,剩下的大部分混沌灵性,或许已经与吞噬原初之地的那团混沌天魔相差无几。如果我不以宗规约束他的壮大,他或许会自行演变成另一团混沌天魔。” “但他与我,终究还是一体。我陪伴在你身边许久, 所以即便他第一次见到你时,只有一点混沌灵性,懵懂之中也不舍得伤害你。现在我能感觉到,真身的神志,快要从幻境中再度恢复而苏醒。” “再有一两次这样的清醒,我的这具道体就能真正补全。到了那时候,我就能够真正离开此界,回到原初之地。只要我不死,载月,我之后会回来接你的。在我接你之前,不要急着飞升,此方天地之外的天魔凶险……”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3节 听着祝烛星已经开始叮嘱起了他离开之后的事情,江载月的透明触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不是,宗门内有这么多要命的怪物就算了,怎么这个世界外还有这么多凶险的怪物? 而且祝烛星飞升之后真的还能回来吗?一般说出这句台词的人,好像都不会再回来了。 短暂的时间里得到了太多的信息,江载月感觉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 虽然按照祝烛星所说,她感觉修真界也撑不了几年也要完蛋了。 不行,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果然还是得尽快掌控住镜山,这样即便是最坏的结局到来,她起码还有点自保之力。 “仙人,那我现在吞噬镜灯,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 然而还没等她的话说完,雪白腕足就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 “不会出事的。你与我是同族,异魔侵蚀不了我们,若是吃得太撑了,道肢会自行增长,帮助你消化吸收它们的。” 可关键是她真的不是祝烛星的同族啊。 有一瞬间,江载月很想自曝出这个真相。 尤其是在她知道了宗主与祝烛星的过往与身份后,她甚至会有一种祝烛星已经完全信任她,无论她做出什么事,祝烛星都不会因此对他动手,哪怕是对她生气的感觉。 但是众所周知,这种过于相信某个人的感觉,一般是人极度自信时产生的错觉。 在祝烛星只要动怒,真的能碾死她的实力差距之下,无论何时,她都不应该冒,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 江载月冷静下来,重新明确了自己终有一日还是要离开观星宗的长期目标。 祝烛星飞升之后,她不可能继续留在这种精神病人大本营,而且每个精神病人都可能有弄死她的能力的观星宗里。 如果她能完全掌控住,甚至是带走镜山,那么无论何时,她都有一搏之力,不至于被姬家,哪怕是异魔逼到死路。 在这样巨大的利益下,那是冒一点可能被异魔侵染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下定决心后,江载月不再犹豫。 她之前其实有偷偷摸摸服下过一颗封魂丹,透明触手的饥饿度有所降低,相应的也延缓了触手长出的速度。 但是在弄清楚了这些透明触手对于消化镜片,掌控镜山的作用后,江载月深思熟虑之下决定还是解开封魂丹对她神魂的限制。 这一点她偷偷摸摸之下有问过梅晏安,也得到了冲破封魂丹对神魂限制的丹药。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像是一个被困在狭窄空间里的人,突然得到了自由活动肢体的能力。 自由过后,看着像抽苗一般十倍速长出的两条新生触手,江载月的感觉有些复杂。 她已经不像最开始时对触手格外抵触,只是看着自己又永久性下跌了两点的精神值,她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又很快振作了起来。 来到镜山之中,透明触手一起上阵,江载月还没来得及控制触手放慢速度,原本所有拳头大小的镜片粉末团,在触手碰到的一瞬间,仿佛被一张巨口吞没般陡然消失干净。 江载月恍惚了一下,她再度看向周围,只见原本的镜山眼中仿佛成了无数块闪烁的彩色拼图碎片,又像是一个极其幽深,飞速旋转的漩涡。 没有山,也没有山道,更没有所谓的孤景,她终于明白了宗主为什么曾经说镜山是一面镜子。 无数镜片拼凑成的天地,甚至连她自己的躯体,都像是一片片镜片拼凑而成的拙劣造物。 在这片镜子当中,她的精神值不断下降着。 89(31) 84(31) 71(31) …… 但是她没有如同之前一般感觉到任何晕眩以及其它后遗症,相反,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因为她就是镜片,是这面镜子中的一部分,只要等到镜子将整片世界变为镜片,整个世界也都将融为她的一部分…… 这个自然而然的念头像是根植在了她的脑海中,所以当看着不断下跌的精神值时,她不仅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期待已久的事件终于要发生的满足与平静。 然而一条雪白腕足当然打破了她习以为常的这份安宁。 “载月。” 当镜片想要往远处蔓延时,雪白腕足毫不留情地将那些生长的镜片打碎,又毫不留情地将碎裂的镜片一片片塞入她的口中。 她不想吃。 就像是被逼着吃下同类一般,江载月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烦躁,然而从她的碎裂镜片拼凑而成的身体缝隙,又长出了一条条透明的触手。 她的精神值再度剧烈变化着。 57(46) 32(59) 18(73) …… 伴随着前一个精神值继续下跌,后一个精神值却开始剧烈猛涨,在某一个瞬间后,江载月几乎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感知与记忆。 然而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原本一切怪异的感受如同潮水般褪去,看着自己完好的,不再像是镜片拼凑一样的身体,她方才感觉到一股后怕。 多亏了祝烛星把那些镜片打破,不然那股极其强烈的,属于镜山的意志就如同海浪淹没一根杂草般轻而易举地就能淹没她的理智。 那股侵染之力强大得甚至让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抵抗感觉,如果不是这之后,祝烛星还把那些镜山的镜片打碎了喂给她,她在勉强维持住自身理智的状态也停留不了太久,在两股意志的撕扯中,她宁愿彻底昏迷过去,也不愿再继续承载那种被分裂的痛苦。 当然,最值得庆幸的是——她能看到自己的精神值。 如果不是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精神值,她也不会发现,原来她能够抽取额外体系中的精神值,填补她最初的精神值。 如同是终于打通了相邻两条闭塞河流之间的通道,现在,江载月终于找到了能够给自己增加精神值的办法。 65(97) 默不作声地扣除了额外的二十点精神值,到原本的精神值后,她身体中原本怪异而非人,仿佛云朵般下一刻就能飘然升空的轻盈感飞速降低着,取而代之的是她恢复正常的情绪与理智。 85(77) 不过透明触手中原本传来的敏锐和丰盈感也在极速下降着,就如同被人抽走了体内的养料,变得有些萎靡而低沉。 然而江载月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感觉。 开什么玩笑? 她又不想像祝烛星一样精分出真身与道体两个人,她好好修炼,当她的正常人就足够了。 她此刻甚至能感觉到,如果她将额外的精神降低为零,一直困扰着她的透明触手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到了今天,她终于摸清楚了自己外挂的真正作用。 她不仅可以增减别人的精神值,而且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或许还能模仿他人道体的形态。 第97章 安息 这一点看似鸡肋, 可如果她之前没有长出和祝烛星类似的触手,就没那么容易得到祝烛星的认可,更不可能凭借这些道肢去吞噬灵蕴, 找到增加精神值的办法。 而眼下她虽然已经得到了真正的解决触手的办法,但她自然也不会杀鸡取卵, 让触手完全消失。有了能够补充精神值的途径, 她或许真的可以考虑放开对于触手生长的限制。 如果她的触手数量能长得和祝烛星一样多,她也会变得像宗主那么强吗? 虽然知道这是个白日梦, 但江载月还是忍不住畅想了一下那副场景。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要进一步掌控住镜山。 原本在她眼中毫无规律流动的镜片碎块, 此刻就如同打上了一个个显著的编码, 按照固有的程序流淌变动着。 江载月突然对“吴师叔”之前的那番话有了一个更深的理解。 “浮叶”的位置当然不是靠人的感觉来测定的,所以要固定住“浮叶”的方位,就要在“流水”之中扎根建立一处固定的“亭台”,这样当“浮叶”经过“亭台”的位置时,才能停留下来。 换言之, 如果她想让弟子安全地驻守在镜山中, 那么就要找出牢固的,相对于变动的镜山而言不会变化的地台,而这地台不能落于镜山之中, 而要扎根于镜山之外, 却也还是要悬浮停留于镜山当中。 江载月隐约形成了一个思路, 但这个思路还不足支撑她找到变为现实的办法。 她先是和祝烛星分享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仙人,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找到那个地台?用阵法吗?还是去白竹阁问问有没有相应的法器?” 不过祝烛星似乎也不懂具体落地的做法,雪白腕足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试探性地提了一个建议。 “我的道肢可以做到这一点,我不会觉得疲累, 不如就让我做那个地台吧?” 江载月想了一想,祝烛星的腕足落入镜山之中,固定住镜山山路的场景,忍不住摇了摇头。 “算了,我还是去问问梅师兄吧。” 她实在信不过“卢阁主”,如果真要问白竹阁中的法器,她宁愿去问梅晏安。 祝烛星却轻轻摇了摇雪白腕足。 “他也不过是白竹阁中异魔刚化实的弟子,即便知晓一些法器的用处,也不可能操纵法器落入镜山之中。至于阵法之道,从前宗门里倒有不少长老通晓阵法。” 江载月立刻振作了起来,“那些长老现在在哪里?” “死了。” 祝烛星轻飘飘道,“他们想用宗内未失控的弟子来试验阵法,都被我杀了。但是你可以去无事庙里借出他们的雕像,让他们帮你参详阵法。实在找不到布置阵法的人选,我可以去十大宗门里抓几个长老回来。” 或许是已经在江载月面前主动自爆的缘故,现在祝烛星说起这种凶残的话,完全不带一丝一毫的遮掩。 “我知道了,仙人,我们先不用做到这一步……” 其实对于从无事庙里借雕像这件事,江载月心中有一种微弱的说不清的抗拒。 是因为借出来的“吴师叔”,“卢阁主”,太像活人的缘故吗? 明明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也一直安分地停留在囚笼看管中,可是她一想到他们身上那些异常鲜亮流动的颜色,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反胃感觉。 陡然间,一阵虚弱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小姑娘……” 江载月抬起头,只见镜山高处葱葱郁郁的山林之中,一道佝偻又瘦削得不成样子的人影,朝她慢慢摆了摆手。 看着那张熟悉又有些许狼狈的面容,她震惊喊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4节 “吴长老?” 难道吴长老从山核里走出来了?太好了,这下她就不用忧心镜山裂口的事情了,吴长老知道的肯定比她多…… 然而在准备将山道通往吴长老所在之地的时候,江载月突然停下脚步。 等等,不太对劲。 吴长老对镜山的掌控程度应该比她深得多,如果他想走到她的面前,只需要像她一样将山道挪移向她就可以了。 可是为什么,吴长老一直停留在那个位置不动? 江载月仔细地检查着她掌控范围内的镜山。 无数镜片拼凑而成的镜山之中,吴长老所在之处就像陡然空出的一个深洞。这个深洞到底代表的是吴长老,还是说吞噬了这一块的怪物? 果然,她对镜山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刻,如果能从镜山外的“吴师叔”…… 然而没等她再有动作,原本向外倾斜的山道,如同被一只无形中的大手扭曲了一般,通向了吴长老所在的方向。 仿佛是受创严重,行动不便的老人,慢慢从山道中一步步走下。 江载月这回终于放心了一点,能够在她的感知内,重新控制住山道的方向,这应该是吴师叔真的从镜山里出来了吧?那么镜山巡山人的任务,她应该也可以交回去了。 一想到这里,江载月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还是说不出的轻松。 虽然说镜山有时候是真的很方便,但是刚刚的那一通经历还是让她明白过来,镜山就相当于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只不过是因为有一个更加恐怖的祝仙人在旁边作为对比,所以镜山看起来才没那么恐怖。 如果祝烛星真的离开,她可能真的没有让镜山完全不失控的十足把握,所以现在能够把这个定时炸弹交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等吴长老从山道中一步步走下的时候,江载月脸上的微笑突然有些许凝固。 吴长老腿下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原本的山林草丛掩盖着吴长老身下的大部分,所以江载月没有看清楚,可是现在她终于看到了—— 一种让人忍不住想到融化而黏糊的糖浆,又更加像是被煮熟了一般,外露着青紫筋脉的纤长血肉,翻涌着淡红血沫,连接在吴长老与镜山之间。 然而吴长老却仿若未觉,继续“一步步”朝她所在之处艰难靠近。 而那些粘稠如拉长糖浆般的血肉与泡沫,则像是植物被扯出土地带出的根茎一般,在吴长老衣袍之下永无止境地蔓延着。 江载月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停”! 虽然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刺激已经不知道是人还是怪物的吴师叔,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叔,你腿下面的,是什么?” 仿佛终于察觉到自己身下的异样,老人迟钝地低下头,看着拉长的血肉,脑中仿佛依稀浮现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期盼他归家许久的父母,热情款待他的村人…… 与这样的近乎团聚一般的圆满相比,这血肉上的些许痛楚,似乎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老人平静道,“哦,是我爹娘担心我又迷了路,所以让将我的一部分血肉钉在村里,这样无论我走到何处,都不会再迷路了。” 江载月陡然全身发寒。 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而且看上去十分认同这番话的吴师叔,即便是真的走进镜山的吴师叔,他现在——也绝对不能被称作是一个正常人了吧? 江载月试着看了一眼他的精神值。 【0】 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的数字,此刻扭曲得如同一颗流着血泪的眼睛,慢慢眨了眨眼。 它仿佛也拥有意识般,朝她所在之处看了一眼。 老人的胸膛陡然剧烈起伏了一下,他嘶哑的声音透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麻木与平静。 “江姑娘,你,在看我。” “你为什么要看我?!” 少女的这个注视轻而易举地将他身体里的怒火全部点燃。 “你为什么要打扰我和村人的安宁?!为什么要干扰镜山的布置?……” 老人还想骂出更多更多宣泄怒气的愤怒话语。 然而少女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那双澄净的黑眸中流露出淡淡如同烟雾般的悲悯平和。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说道。 “师叔,我相信——如果你还是原来的你,不会怪我这么做的,我会努力管好镜山,尽量不让它伤害更多无辜的人的。所以,师叔——” 原本平坦的山路陡然弯曲高叠着,如同倒塌的山丘般,向快要走到和江载月同一高度的吴守山猛然倾塌倒下。 “——你早日安息吧。” 不管那处深洞到底代表的是什么,当江载月用尽全力控制着周边所有的镜片,向那处深洞努力填埋的时候,原本代表着吴长老的那一片空洞,终于从她的感知里彻底消失。 不过片刻,镜山与山道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江载月终于没有再看见吴长老的身影。 江载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刚刚自己那么对待将镜山送给她的吴长老,她的心情难免觉得有些沉重。 然而一想到镜山外还有一个雕像版的“吴师叔”,她陡然提起了全部的精神。 虽然她不久前才去见过“吴师叔”一面,但是既然镜山内的吴长老出现了异常,以防万一,她还是再去看一下他吧。 第98章 装傻 而等少女离开镜山之后, 一张老人的枯瘦面容,像是从泥地里钻出一般,慢慢浮现在山道倾覆压下的台阶之上。 那张枯瘦的面容, 不甘地动了动嘴唇,空洞的目光陡然移向了一处隐藏在石头之中, 开阖的微小裂口, 随后整张脸蠕动着,艰难地朝那道裂口挤了进去。 ………… 黑淮沧感觉自己像是嚼到了什么东西。 韧韧的, 像是嚼不烂的异魔血皮一样,嚼久了还感觉越嚼越多。 黑淮沧忍不住担忧地吐出了一点, 连忙分出一个眼睛, 仔细贴上去看看。 原来是是异魔的脸啊! 那它就放心多了,只要不是凡人,就算被宗主抓到了,宗主顶多就因为它偷吃打它一顿吧。 然而它刚吐出来一点血皮,就如同被切断了的泥鳅一样, 分成几个小块, 朝着四周逃窜。 黑淮沧是必然不可能放一点血皮跑掉的。 一,二,三, 四, 五, 七。 刚刚跑出来的血皮,分出的七块都被它抓到了! 破嘴,快嚼啊! 黑淮沧连忙加大着力道,终于将那些难嚼的血皮,全部吞了下去。 好饱……离开无事庙那么久, 它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黑淮沧高兴得简直想要再吃一顿,这股高兴之情,一直持续到身后传来少女疑惑的声音。 “你刚刚在吃什么?” 黑淮沧连忙恢复凝聚一摊弱小无助的黑色液体形态,一只黑色而大大的眼睛轮廓无辜旋转着。 “没有啊,道友,我刚刚一直在看雕像,什么也没……” 然而雪白腕足轻轻一扫,黑淮沧变大了许多的身形又凭空缩水成可怜兮兮的手掌大小。 然而许多还没有被它完全消化掉的“食物”,半露在黑色液体外,像是一个黑色置物架里插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江载月皱着眉,打量着半露在黑淮沧身体外许多奇奇怪怪的物品。 骨头,会动的虫子,某些疑似石头一般的物品,她都可以理解。 可是那几片会动的,皱巴巴的,像是面具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江载月平静问道。 “这些东西都是你从哪里偷吃的?” 她没有说任何胁迫之言,然而黑淮沧已经脑补到了宗主可能处置它的恐怖方法,连忙乖乖交代道。 “是我在石头里面看到的。我原本一直乖乖守在这里,只吃杂草落叶这种食物,可是没有想到这块石头里面还会经常爬出一点别的东西。我看爬出来的东西都很奇怪,不过也很弱小,就想先帮道友你解决掉这些小麻烦。江道友,真的不是我故意隐瞒不报,也不是我故意偷吃的。它们,是它们自己爬到我嘴边的……” 黑淮沧委委屈屈地说着,黑色液体之中凝出的巨大眼睛,甚至都能看出格外明显的,委屈的仿佛随时都能落泪的神色。 然而江载月此刻没心思和它计较这种偷吃的小问题。 她沉下心来看向那个石头,竟然能从其中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镜山裂口的气息。 难道石头内部刚刚出现了一个镜山裂口? 可是祝烛星不是告诉过她,不可能有异魔从裂口里出来吗? 她看向雪白腕足,“仙人,这些是镜山里跑出来的异魔吗?” 祝烛星沉默了片刻,方才轻轻动了动腕足。 那些半露在黑淮沧粘液之外的异物,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道拔出,展露在她的面前。 而看着那几片延展开的,不再那么皱巴巴的,拼凑在一起的残缺血肉,江载月突然感觉到一种让她心悸般的熟悉。 “这是——吴长老的脸?!” 难道刚刚吴长老还是从镜山里跑出来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血皮为什么还残缺了一块? 她转向黑淮沧,冷声问道,“剩下的都被你吃了?” 黑淮沧感觉到少女的语气有些不对,它连忙解释。 “我,我没有偷吃,都在这里了!刚刚吃下去的,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呢……” 雪白腕足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缓慢开口道。 “载月,这些血肉之中,只带着一点微弱的异魔气息,更像是异魔还没有失控的弟子血肉。宗门之中,有些弟子的道体上确实会长出许多张脸……”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5节 听着祝烛星的话,江载月脑中顿时冒出一个人。 “仙人,你说的是郑长老门下的百脸弟子吗?可是那些百脸弟子的脸,不是应该长在郑长老脸上吗?所以刚刚那个不是吴长老?” “郑长老……” 祝烛星轻轻念着这个称呼,“我有些记不太清了。不过这张脸,不是吴守山的脸,只是吞了他的血肉,变化成了他的面容。” 江载月原本想要再问些与郑长老相关的事情,可是当听到祝烛星的话,她陡然觉得脊背微微发寒。 如果说祝烛星之前是因为不愿意泄露他与宗主的联系,才故意在她面前表露出和宗主一样,一问三不知的样子,那么现在他都已经告诉她所有的真相,祝烛星没理由还在她面前装糊涂。 所以,作为凝聚了宗主全部理智的道体,祝烛星为什么会忘记宗门内部的长老? 其他长老有异魔失控的风险,难道祝烛星的异魔就不会吗? 已经知道了太多足以被灭口的过往,江载月此刻倒没有了之前的太多顾虑,她迟疑着还是问道。 “仙人,你为什么会不记得——” 祝烛星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担忧,雪白腕足慢慢贴了贴她的额头,仿佛叹息般温和道。 “我与宗主,终究是一体的。如今我在与他的抗衡中占优,自然就清醒得更多一些。” “可若是有一日,混沌胜过了我,那我可能就要变回他那般混沌无知的模样了,到时候,或许你会怕得不敢见我。” 江载月张了张口,虽然说在宗主的幻境中,她确实见过宗主没有变成人形时的懵懂样子。 可一想到祝烛星会变成那副模样,她突然觉得那副场景有些说不出的残忍。 她定了定神,用格外坚定的语气认真道。 “仙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你的。” 少女捧着他的雪白腕足,透明道肢仿佛一根根柔韧的藤蔓般与他交缠着,她清黑的瞳眸里如此专注地注视着他。 这一刻,祝烛星无由来的生出些许渴望。 他渴望能在这一刻以人身出现,让江载月的眼眸里真正地倒映他的身影,紧密无间去拥抱她,感受她身上每一处脉搏与呼吸的颤动。 这是混沌,以及异类的他无法达成的,想要与她永生永世都不再分开的愿望。 再等他一会儿……再给他多一点时间,他一定能以正常道体的完整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载月,不必担心。在遇见你之前,我或许还能忍受与他重新变为混沌,痴昧不清地以怪物之身,在此方天地中继续游荡下去。” “但是现在,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天魔,哪怕是我自己,将我重新拖入那片混沌之中。” 江载月感觉到了一点点异样。 说实话,到了现在,她已经很难像之前一样说服自己,祝烛星对她的感情是单纯的同族长辈对幼儿的爱护之情。 但是一想到祝烛星和她之间堪称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她哪怕真的生出过一点不对劲的感觉,想法的萌芽都会被掐死在结局的残酷设想之中。 所以在祝烛星彻底挑明白这层窗纱纸之前,她感觉自己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 装傻。 她演技一流地岔开了话题。 “仙人,那这块残缺的面皮跑去了哪里,该不会它跑到郑长老的洞府了吧?” 雪白腕足顿了顿,祝烛星缓慢地开口道。 “观星宗的弟子都很机灵,不过是一块残缺的面皮,就算从镜山里跑出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它跑出来后,最大的可能也是被路边的某些野猫野狗给吃了。” 听了祝烛星的这番话,江载月真的很想说: 不是观星宗的弟子都很机灵,是不机灵的弟子,已经活不到现在了吧? 而且观星宗路边哪里有野猫野狗,除非祝烛星觉得黑淮沧和野狗没有什么差别…… 算了,可能这就是观星宗里堪比精神病院大冒险,艺高人胆大的才敢随便乱逛的原始生态吧。 比起抓住一块不知道跑到哪里的残缺面皮,她现在最要紧的或许是要赶紧找人把裂口处牢牢看上,不然在她没堵住裂口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块和残缺面皮差不多的怪物从裂口里跑出来了。 回到正事上,她最后还是让黑淮沧把它吐出来的那些“垃圾”全部吃了回去。 黑淮沧欢天喜地地一口吞了进去,原本巴掌大小的形态立刻就长到了快半米的大小。 江载月盯着黑淮沧的目光逐渐变质。 她突然想到,黑淮沧虽然平时话是多了一点,吃的也是多了一点,可是它的生命力至少比那些普通弟子要更加顽强啊。 而且它还能分成一块一块的,如果让它驻守在镜山裂口处,岂不是比用普通弟子更安全一些? 她试探性地向祝烛星提了这个建议。 黑淮沧倒是没有反对的意思,还特别高兴地一圈圈绕着她腿边转着。 第99章 相信 然而祝烛星却拒绝了她的这个提议。 “黑淮沧是异魔。” 祝烛星仿佛说了一句废话, 又再一遍强调道。 “异魔中,类人之异最为凶险,天魔寄附在修士身上, 人身是天魔降临的桥梁,类人之异失控到一定程度, 完全体的天魔就会降临。而寻常的异魔无需寄附在人的身上, 它们的危害比类人之异更小,有时甚至能表现出如同常人一般的神志。” “可是, 异魔与类人之异,终究是天魔未全部降临的一部分。” 雪白的腕足轻轻抱紧江载月, 祝烛星温声而缓慢道。 “所以, 载月,不要相信任何异魔。” 江载月忍不住皮了一句。 “仙人,所以我也不能相信你吗?”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祝烛星竟然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慢道。 “若是有一日, 你觉得我有伤害你的可能, 你也不要再相信我。” 江载月非常有忧虑意识地考虑了一下祝烛星假设的情况。 “仙人,那你觉得我到时候应该做什么,才可能在那样的你面前躲过去呢?” 祝烛星这次沉默的时间比刚刚长了许多, 就在江载月准备找个其他话题的时候, 他给出了一个异常冰冷的回答。 “用镜山去撞宗门的界膜。” 江载月刚以为祝烛星是在指给她一条无痛重开的方法, 然而祝烛星用着缓慢而果决的语气温和道。 “那时我的神志应该很不清醒,你将界膜撞破,放出宗内被囚禁的那些异魔,我应该也没有将他们抓回去的心力,宗内的异魔逃脱了禁锢, 他们如果能联手,应该可以困住神志不清的我,你躲在镜山内,只需要伪装成他们的同类,他们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对你动手。” 雪白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你是我的同族,可以继承我未竟的路,也可以走出自己的大道。” 江载月:…… 她应该感谢祝仙人对她的信任,比她对自己的更多吗?披了一张虎皮,她总不至于真把自己也忽悠瘸了。 江载月只能认真地握住雪白腕足。 “仙人,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争取噶……走在你的面前,绝对不让你面临走之前还要担心我的困境。” 雪白腕足黏黏糊糊地缠着她更紧了一点,江载月感觉自己都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在我面前死去。即便是你想离开……” 感觉到祝烛星的话,有越来越往危险深渊发展的趋势,江载月连忙喊停,重新回到了正题上。 “我知道了,仙人,我不会让它来看路的。等七天一到,我就把它送回去。” 刚刚她和祝烛星的对话都是隐秘进行的,黑淮沧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江载月放弃了刚刚那个想法的信号。 它如同一只可爱而无害的黑色小狗一般,努力绕着江载月的腿边,不断发出热情的恳求之声。 江载月熟练地敷衍着,等到她来到“吴师叔”的房间时,却发现原本一直勤勤恳恳记录心得的雕像,此刻却异常反常地呆坐在椅上,空洞无光的眼神愣愣地盯着窗外。 江载月立刻起了警惕之心,她一边远远问道,“长老您怎么了?”,一边看向了脚边不干正事的黑淮沧。 “雕像怎么了?” “吴师叔”慢了一拍,方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刚刚,有东西,撞了,我的,身体。碎了,它跑了。” 江载月立刻就想到,撞了“吴师叔”雕像的,就是被黑淮沧放跑的那块残缺面皮。 她百思不得其解,那块面皮到底是什么在不惊动屋外封锁的情况下跑进来的? 难道屋外的那些看守法器,都是毫无阻拦作用的废物? 黑淮沧或许是自知自己没尽好守卫的职责,这回没敢再说什么讨饶的话,一滩黑色液体就分成无数个小球,扫视着全屋,又沿着全屋往外蔓延。 江载月让雕像站起来,她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吴师叔”身上那些流动着诡异色彩的衣袍,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碎裂痕迹,只是他的胸口处有一处不太明显的凹陷。 因为不太清楚那些衣袍的作用,她没敢让“吴师叔”脱下那身衣袍。 只是看着那凹陷,她就想到了无事庙的一条规矩。 【若是雕像的材质发生脱落或变化,弟子需要立刻将雕像送回。】 看来她不能再留“吴师叔”给她讲解掌控镜山的要点了,她得尽快把这座雕像送回去。 不过想到了什么,江载月连忙去查看了“卢容衍”那边的情况。 幸好“卢容衍”那里没有出什么问题,见到她急急忙忙闯入,“卢容衍”甚至有心思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 “发生了何事?外界又有异魔失控了吗?” 看着慢慢磨墨写字的蒙眼男人,江载月脑中陡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卢容衍的这尊雕像,比起有问才答的“吴师叔”来说,是不是太灵活了一点? 虽然黑淮沧口口声声保证,这两座雕像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江载月已经信不过他的话语。 结合“卢容衍”之前说过的,灵虫哪怕是繁衍得少一点,粗糙些养也能活下去的话语,江载月陡然涌现出一个浮上来就难以再压制下去的念头。 如果吴师叔的雕像要被送回去,那么卢容衍的这尊雕像,也应该被一起送回去。 或许是从少女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些她的念头,“卢容衍”嘴边的笑容弧度慢慢落了下去。 他这一刻的反应,不像一个雕像,而像一个知道刑期将至的凡人。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6节 “要将我送回无事庙了吗?” “卢容衍”甚至异常精准地猜到了外界发生的事。 “是因为‘吴守山’那里出了意外,所以你连我这边也放心不过了吗?” 但他也没有拖延和为自己解释的意思,“卢容衍”站起身,一步步来到她的身前。 “那就走吧。” “卢容衍”实在是太过配合,以至于江载月都怀疑他主动配合的举动,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而她没有问出口,“卢容衍”就慢慢摇了摇头,温和解释道。 “既然我本就是一缕只能活七日的残魂,这次出来的时日短一些,下次应该还有出来的机会。” 他轻轻敲了敲手中微微褪色的竹杖,甚至还格外轻松地自我安慰道。 “说不定小友下次放我出来的时候,就会信任我多一点了。”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在无事庙里的时候,你会有被关着的感觉吗?”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在无事庙里的时候,就如同是在做一场不太清醒的噩梦,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我。小友喊了我的名字的时候,我便从那噩梦里醒来了。现在虽然不太记得那场噩梦的具体内容,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卢容衍”此刻的姿态过于有问必答,江载月也问出了她心中藏着的一个疑问。 “你的原身,当初为什么要同意——让易庙主剥离出你的一丝魂魄,放在雕像里?” “卢容衍”沉默了一瞬,下一刻,他看似温和的回答中,却带着一丝有些尖锐的质问意味。 “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宗主要剥离下我们的一丝神魂,让易无事制成雕像吗?是因为他一个人看着我们还不放心,所以要让易无事也跟着一起看着我们吗?” 江载月没想到她这么一问,竟然会把宗主也牵扯出来。 这么一想,好像也怪不得宗内的长老们一个个对宗主要么噤若寒蝉,要么苦大仇深。 就如同有一把刀,随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刀的主人不放心,还特意加了一条牵在脖子上的颈链,这谁能忍得了啊? 如果她也遭遇了和“卢容衍”一样的事情,那么宗主或许就会成为继姬明乾之后,下一个被她列在暗杀名单上的人了。 没有回答“卢容衍”的这个问题,江载月转身就走,离开阵法的护卫距离后,她方才向祝烛星求证道。 “仙人,你当时——有那么做吗?” 她还是保留了一丝“卢容衍”或许在说谎骗她的怀疑,然而祝烛星格外平和而干脆道。 “是我做的。因为不能直接杀干净他们,只能找一些控制住他们的手段。即便是现在,我的道体中也有一部分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祝烛星承认的如此坦率,江载月也不好再问什么。毕竟这件事情从不同一方的角度来看,都有各自不得已的理由与情绪。 她现在唯一在意的是,“仙人,你没有抽走我的神魂吧?” 以祝烛星在她入睡时出入神魂的自由程度来看,江载月怀疑自己哪天睡梦里被嘎了一丝神魂,可能也没有什么知觉。 “没有,”雪白腕足安抚般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原本是打算等到你异魔化实的时候,再抽走一丝你的神魂,只是没等到你说的小江出现,就发现了你长出了与我相似的道肢。” 江载月陡然咯噔了一下。 过了这么久,她都快把入门测试的时候,自己编出的“小江”给忘记了。 第100章 伪死丹 现在祝烛星如果问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见到她口中的小江, 她该怎么回答? 幸运的是,没等她发挥胡编乱造的能力,祝烛星已经给出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 “或许在你入睡之时, 你的道肢便将你的异魔吞噬了。以后,你也不必担心被其他异魔侵染了。” 雪白腕足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 “无论再发生何事, 我都不会再抽走你的魂魄。” 也就是说,如果她真的是个普普通通进入宗门的正常精神病, 也没有长出透明触手,祝烛星也可能像江家对待族人烙印族纹一样, 抽走神魂的同时, 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换个时间节点,祝烛星或许就不是给她送温暖的随身老爷爷,而是比江家更加凶残恐怖的幕后大boss了。 一想到这里,她头皮微微发麻,生怕说多了会暴露出她之前编谎之事, 江载月紧急岔开话题。 “仙人, 那我们现在就送他们回去吧。” 不过在送走“卢阁主”之前,江载月还是要先通知梅晏安一声。 白竹阁内能够自由活动的正常弟子越来越多,只是他们虽然已经从卢阁主的异魔影响中清醒了过来, 大部分弟子的神色却不复往日的活跃明快, 麻木低沉的面容简直如同一具具体行尸走肉, 只会遵从着指令,用法器砍伐着白竹阁中的白竹。 但也有几个江载月看着眼熟的弟子,曾经送给她丹药的少年少女,看着江载月出现,热情地向她招了招手, 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元气笑容,收起手中的法器向她靠近。 “师姐,多谢你出手帮了我们,我们都听梅师兄说过了,师尊……那个人,竟然是个坏人!” 一个比她矮大半个头的圆脸少女,看着像个气滚滚的河豚,小声地向她抱怨着这些天里转化的复杂心路历程,只是和梅晏安一样,说起卢阁主都会有几分不自在。 她身边的少年人则带着些许怨气道,“不说那个作恶多端,人面兽心的死人了,就算没有了他,我们也能撑起白竹阁。师姐,你是来找梅师兄的吗?” 提起梅晏安,汇聚在她身边的几个弟子脸上都多出了几分欢欣的笑意。 有人自告奋勇道,“我知道梅师兄在哪里,我带师姐去找他。” 江载月点了点头,但也说想看看白竹阁中的灵虫骨巢,圆脸少女跃跃欲试地提出给她带路。 一路上,白竹阁虽然没有她初见时幽静如画,但显然也被好好修缮过了一遍,无数折断倒塌的白竹之中,几颗新长出来的翠绿竹子虽然没有白竹的坚固,但是还是给一片荒芜的阁内增添了一抹亮色。 而灵虫骨巢也被安置在了一个遮风挡雨的位置,新砌的一方池子虽然没有血兰谷中的宽敞大气,但是肉眼可见的,骨巢中也能看出了虫子爬进爬出的痕迹。 江载月没有想过,曾经看一眼古巢就头皮发麻的她,如今看到骨巢里那些爬进爬出的细弱虫子,竟然也会有一种仿佛看见田间麦子长成般的感动。 梅晏安听到她在这里的消息,青年人匆匆赶来。 或许是这些日子里经历了太多事,心性终于得到一方磨砺成长的缘故,梅晏安身上原本如鹤般轻快无忧的气质消散了大半,总是带着意气飞扬笑意的俊朗面容上,如今更多的是几分不苟言笑的沉稳与平和。 只是当看到水池边缘,探头好奇往下望去的少女,梅晏安的唇角还是忍不住上扬着。 “江师妹,”见到江载月,青年人身上那些许稳重的气息,顿时被表功般的雀跃代替,“这些天以来,阴阳双虫又生出了五十几条……” 梅晏安仔细说着灵虫的现状和繁衍情况,江载月认真听着,顿感自己当时的交托没有信错人。 不过一想到来这里的任务,她还是主动提起了要带雕像回无事庙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梅晏安会有些为难,却没想到青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格外果断地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熟悉了照料灵虫,确实不需要他的指点了。那就麻烦师妹把他送回去吧。” 江载月感觉其中或许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她试探性地一问,梅晏安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道。 “有些师弟师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他们……,”梅晏安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如实交代,“想要把人救出来,不过我已经管教过他们了,他们也没有做出什么大事。” 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大事吗? 想到那张残破面皮能如入无人之境般,跨过梅晏安设下的法阵与法器布置,进入“吴师叔”的房间,她简直要怀疑或许“卢容衍”的囚笼,也被动了什么手脚。 她也没有避讳这一点的意思,直接在梅晏安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青年的脸色顿时沉下了许多,他跟着江载月再去检查了一遍屋外的布置,却发现无论是“吴师叔”还是“卢容衍”的囚笼外,阵法与法器都没有被动过任何手脚。 难道是她的猜测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一颗黑色巨大水珠陡然从屋外飞了进来,径直停留在了江载月面前。 “我找到了!” 黑淮沧如同献宝一般,将它刚刚吞进去的那块残破面皮吐了出来。 皱巴巴的棕色皮肤如同虫子般伸缩了一下,梅晏安看着面皮上沾染的那点黑色泥土,蹲下身仔细查验了一下,脸色陡然大变。 “这是……地品的伪死丹?” 江载月隐约从丹药的名字中猜出了一点用途。 “它可以骗过阵法的查探?” 梅晏安陡然起身,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屋外那些拔除了白竹之后,从地下被翻出的黑色土壤。 “不好……” 他急匆匆地冲向关押着“卢容衍”的囚笼,江载月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为了节省时间,她连忙拉住梅晏安,直接打开镜山的山道,一步来到“卢容衍”的房间中。 蒙眼的男人仍然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前,继续提笔写着什么。 察觉到两人的进入,“卢容衍”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现在便走吗?” 梅晏安蹲下身,手仔细地摸索着地板,没过多久,他的手中就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灰。 “卢容衍”的温和声音不紧不慢地在此时响起。 “晏安,你的品药之道,看来是退步了,如此明显的天生乌香气,竟然没有闻出,还要亲自上手才能辨认。” 梅晏安却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一般,直接向江载月道。 “江师妹,幸好我们来的早了一些,这里的伪死丹粉还没积聚得太多,不然若是再迟一些,他或许就能靠着那些伪死丹粉末,伪装成死物逃出来了。” “卢容衍”还在不紧不慢地写着字,却仿佛还是那个有资格教训着弟子的卢阁主般平和道。 “又错了。人当然需要那么多的伪死丹粉,可现在的我本就只有一缕魂魄,如果我想逃,我早就能逃出来了。” 梅晏安的脸色一变,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近乎哀求般看向江载月。 “师妹,是那几个弟子一时糊涂,我以后一定会更严加看管他们。看在他们没有酿出真正大错的份上……” “卢容衍”突然慢慢叹了一口气,悲天悯人般温和道。 “只是几个弟子吗?晏安,是你辨识药质的功夫退步了,还是你不愿意辨认出来—— 这些伪死丹粉末,可是出自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 梅晏安陡然转过身,额头的青筋怒得微微胀起,他暴怒失态地喊道。 “你闭嘴!你这个疯子——我现在就杀了你!” “卢容衍”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非常期待梅晏安的报复,然而这点笑意却达不到他的眼底。 仿佛故意惹怒梅晏安与江载月一般,他轻笑了一声道。 “杀了我——就凭你?”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7节 江载月连忙按住梅晏安,她知道梅晏安暴怒的心结在何处。 如果按照“卢容衍”刚刚所说,那些伪死丹出自几十个白竹阁弟子之手,那么或许连刚刚言笑晏晏,和她打招呼的,看似完全清醒的弟子中,都有想要救出“卢容衍”的人。 梅晏安是担心她会像杀死做错了事情的卢阁主一样,杀死那些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伪死丹粉末投入了“卢容衍”囚笼中的弟子。 对于青年所说,剩下的那些白竹阁弟子,已经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如果要杀死他们,他或许会与当初那个行尸走肉般的“痩羊”没有半点分别。 虽然那些弟子的举动也令她不爽,但江载月自然不可能在“卢容衍”面前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师兄,你冷静一下。” 她刻意加重着声音强调道,“你现在等同于白竹阁新的阁主,那些弟子只要不触犯宗规,无论犯了什么错,自然都是交给你处置,我不会越俎代庖,惩罚那些弟子的。不过你要看管好他们,下次如果他们再犯了什么错,如果是触犯宗规的那一种,那我就真的不能帮你再说情了。” 第101章 仇怨 “师妹……” 青年脸上的怒火, 此刻如同脆弱的面具般碎裂开,梅晏安强忍住眼中放出的泪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孤注一掷般坚定无比地向江载月保证道。 “我会好好看管住他们的。如果……下一次,他们还跑出来, 我不会……再为他们求情了。” 这一刻, 梅晏安身上被困住的牢笼似乎隐隐碎裂开来,但又再度担负上了一重不容推却的使命。 “卢容衍”冷眼“望”着这一幕, 仿佛是感到了厌倦一般,男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却, 不带丝毫感情地问道。 “现在可以走了吗?” 梅晏安急着找出那些参与了此次事件的阁中弟子, 江载月也没有多留他,以防“卢容衍”又说出什么刺激到他的诛心之言。 只不过念着镜山地台之事,她和梅晏安提了一嘴,梅晏安很快让人送来了一些与之有关的法器,只是这些法器到底能派上多少用场, 还需要她多加实践。 回到囚笼中, 江载月原本不想与“卢容衍”多谈,只是看着“卢容衍”脸上不复往日的温和笑意,却反而比他们这些拆穿了此次计谋的人更有底气的样子, 她忍不住问道。 “你刚刚和梅师兄说那些话, 是已经决心做回从前的你自己, 也不打算再出无事庙了?” “卢容衍”轻笑了一声,笑声中隐约透出些冷嘲的意味。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多说这一句,还是少说这一句,结局又有什么分别?”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少见的没有过多笑容的“卢容衍”, 一时间不知道是雕像出了问题,还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卢容衍”的意思是,她不信他,他还委屈上了? 蒙眼男人一步步来到她的身前,身上的气势不知为何越来越强。 “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些伪死丹确实能让我逃出这里。但是我没有逃,若你觉得这样的我与从前的我没有任何分别,那我也无话可说。” 如果这句话放在别人口中说出,江载月或许还真的会生出几分说不定是自己看错人的怀疑。 然而听“卢容衍”说完这些话,她脑中唯一的想法是—— 卢容衍的雕像肯定有点问题,不然不会灵动得简直和活人,或者说复生的卢阁主无异。 果然把他送回去是对的。 与有些呆板的吴师叔雕像相比,卢容衍这尊雕像,简直灵动到了让她有些心惊肉跳的程度。 但表面上,江载月还是表露出了几分心虚般的沉默。 “所以,那些伪死丹粉——不是你让阁内的弟子送的?” “卢容衍”淡淡道,“如果是我指使的他们,我又何必留在这里?等你们发现了,只会更想将我送回无事庙。” “卢容衍”说的没错,但万一是他自导自演,故意在她面前卖惨呢? 江载月没有将这点怀疑表露出来,她问出了她心中最大的疑惑,“那些丹药粉末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如果说伪死丹能够让活物伪装成死物,那些阁外的弟子固然可以不惊动法阵,但是怎么在没有密钥的情况下进入的囚笼? “卢容衍”只是“看”向了囚笼中的裂缝处,他的声音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只是脸上没有过多的笑意。 “这几日,阁中的风,尤其大。白竹下的那些坑洞,吹出来的风,也吵得我不得安宁。” 白竹底下的孔洞? 难道宗主当时清理那些白竹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些漏网之鱼? 江载月一边让祝烛星去看看那些坑洞底下的情况,一边转过头问“卢容衍”。 “那些弟子又是怎么知道阁主被关在这里的?你和他们还有联系?”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他别有所指道。 “我从未与他们有过一丝联系,他们也不过是被那些幕后之人推到面前来试探的棋子。” 虽然知道这么问可能踩中“卢容衍”的陷阱,江载月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那些幕后之人是谁?” “卢容衍”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但对她来说又有几分熟悉的回答。 “修天道的长老中,敢在宗主没有飞升时动手的,也不过就是罗仇魔,郑阳羽,甘流生三个。不过他们下手隐秘,即便你现在去追查,估计也查不到他们动的手脚。” 这已经不是“卢容衍”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修天道的这三位长老十分危险了,而上一次他提起来的时候,还鼓动她让宗主在飞升前除掉他们。 虽然她确实和其中的一人有着旧恨,但江载月实在不想要被“卢容衍”这么当枪使。 “这三人难道从前和阁主有什么仇怨?” 江载月诚恳地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卢容衍”像是被她问得一噎,又慢慢叹了一口气道。 “仇怨倒是谈不上。只是想到这世间许多人,不是毁在我的手中,而是最终要落入他们手中,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不免觉得十分难过。” 这是什么损人不利己的精神? 江载月从中听出了“卢容衍”十分明显的想要带着那三个长老一起去死的意思。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顺着“卢容衍”的意思,问起那三个修天道长老的过往。 毕竟那三个长老能在宗主手中活下来,论起清白,“卢容衍”还不一定比得过那三个人。 而且如今她还有镜山之事没来得及处理,宗主也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要那三个修天道长老不主动找她的麻烦,她也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时间。 或许“卢容衍”是看出了她明显不想插手的意思,他也没有再多说下去。 祝烛星去地洞底下巡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以防夜长梦多,江载月带着“卢容衍”和“吴师叔”,让祝烛星带着他们回到了无事庙,随行的当然还有黑淮沧。 黑淮沧或许也知道自己犯了看管不利的错,没敢申辩什么,只是一圈圈地绕着江载月的脚边转动,一遍遍小声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唤起她的怜悯之心。 雪白腕足陡然轻轻晃动了一下,一颗颗水珠似的黑淮沧陡然被捏成一团压缩的黑球,黑淮沧才终于老实地恢复成了原本的泥潭样子。 然而当来到无事庙前的时候,江载月当然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寺庙的外墙原本是由一大块一大块的粗糙黑色礁石砌成,上面还带着被藤壶寄生的痕迹。然而之前的藤壶生长得还算平整,一眼看过去也不会给人太过惊悚的感觉。 然而现在,无事庙外墙上的藤壶像是脱离了某种力量的管束,变得格外自由了起来,一层层堆叠生长着,在墙上格外突兀地形成了一个个高低不一的白黑相间“小山堆”,一眼看过去,甚至会让人有一种反胃的,如同某种活物在藤壶的壳里生长着,注视着他们的感觉。 不是吧,易庙主不会是真的出了事吧? 这一刻,江载月简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某种“她走到哪里,长老就失控到哪里”的体质。 要不她怎么离开无事庙没两天,无事庙就出事了? 然而看着那些肆意生长的藤壶,黑淮沧却格外自然道。 “肯定是来了易无事不愿见的人,所以无事庙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江道友,你别看这些壳那么多,里面没有一点肉,而且壳也不好吃,上次我偷偷啃了一块,那些壳还想长在我里面。不过最后它们还是比不过我消化得快,所以被我吃掉了。” 黑淮沧得意洋洋地说着,还不忘掺杂一点自己的私货。 “所以我还是很有用的,就算不看管雕像,我也可以吃点没用的旧物,江道友,你把一些没用的垃圾交给我吃掉也好啊,我保证能够处理干净所有丢给我吃的东西,绝对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黑淮沧喋喋不休地打着自己的广告,直到身体又被雪白腕足弄小了一层,它才终于老实了。 江载月还在思考刚刚黑淮沧的那句话。 因为来了易庙主不愿见的人,无事庙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那她还能顺利见到易庙主吗? “你还能打开无事庙的门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原本格外活跃的黑淮沧陡然呆住。 “……门……” 它格外具有行动力地往门上一撞,可是庙门纹丝不动,只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咚响。 “易无事你快开门啊!我和江道友要进来还雕像!” 黑淮沧就像一个大音量的喇叭,一遍遍循环播放着这句话,还不断提高着音量,声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环绕贯穿着她的耳膜。 江载月捂住耳朵,雪白腕足也体贴地贴上她的耳朵,黑淮沧的声音对她的影响才减弱了些许。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耳朵嗡嗡的,仿佛也还是受着声音的共鸣影响。 感觉到少女身上的颤动,雪白腕足隔空轻轻一动,如同拍打着一个嗡嗡叫的苍蝇,黑淮沧的声音戛然而止,江载月过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既然易庙主不开门,我们可以把雕像放在门口吗?如果易庙主只是不想迎接客人,等我们离开之后,他应该会把雕像收进去吧。” 然而一种如同瓷器般清越灵静的声音,涌入了她的耳中。 “不会的。只要我还在这里,易无事是不会开门的。” 第102章 色彩 那人是谁? 虽然那股声音出现得格外突兀, 江载月却生不出什么恶感。 她转过身,只看见一团明亮流动的,让人想起焰火般的色彩。 而这团明亮艳丽的色彩, 像是一道静静站立的人影。 注视着这团色彩久了,江载月隐约看到了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 它有着如同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如同血一般的红唇, 如同墨一般的黑发,似银似彩的斑斓之色在衣袍上翩翩流动着, 如同一只振翅的银蝶。 它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是纯粹至极的颜色,但是那种鲜亮悦目的颜色, 就如同盲人第一次睁开眼时见到的流动色彩一般, 几乎让人从心底油然而生出对那抹色彩的震动和喜爱。 而再注视得久了,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才是世间最完美的造物,而这世间的一切景物在与它的对比之下,都显得如同一处不断腐烂而丑陋的伤口。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8节 她应该走过去,触摸那抹色彩, 就如同在外游荡的孤魂, 应该回到真正安宁的坟茔。 江载月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可当察觉到这个危险的念头,一种冰冷感却让她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看向自己的精神值, 竟然下跌了三点。 虽然精神值很快有恢复过来的趋势, 但江载月已经不敢多看, 这个“人”……姑且称它为人吧,竟然在一见面的功夫就降了她这么多精神值,它的异魔感染力,简直不在她认识的几位长老之下。 这么一想,这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 "不知道您是宗内的哪位长老?" 她略微移开目光, 余光还是控制不住地扫过它人形的轮廓。 它的五官如同晕开的水墨般,边界在不断消淡模糊着,却没有给人任何的惊悚感觉,嘴唇还在一开一合着,如同血液一般流动的灼红颜色几乎已经脱离了人的程度,更像是一种拥有磅礴活力的异类生命一样,拥有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 如同具有某种古韵般的清越之声,一字一句响起。 “甘流生。” 江载月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这位就是易庙主和“卢容衍”都让她小心的,修天道的长老之一的甘流生? 如果头上不是顶着雪白腕足,江载月此刻简直想要拔腿就跑了。 但是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甘流生的目光道。 “原来是甘长老,久仰大名,那我就不打扰您和易庙主的会谈了。” 甘流生却叫住了她,它清越脆悦的声音让人难以生出太多恶意。 “你是吴守山钦定的镜山巡山人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不知道这位甘长老是从哪里听说了她的事,但是镜山与裂口的事情也瞒不了多久,江载月默不作声地抓住一条雪白腕足,挡在她和甘流生之间,方才冷静了几分道。 “是,不知道甘长老有何贵干?”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甘流生悦耳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喜悦的意味。 “太好了。我的山门中出现了一些通往镜山的裂口,既然你是镜山巡山人,你可以帮我堵住它们吗?我有几个弟子不见了,我担心它们是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走进了那些裂口里。” 又一个和卢阁主类似的,看似是个好好师尊,其实包藏祸心的长老吗? 对这位甘长老的路数有点把握,江载月心中安定了几分,她口中答着,“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一定过去。” 然而这位甘长老却似乎不想给她敷衍过去的机会,清灵的声音不带丝毫恶意地继续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呢?” 江载月不想暴露出与镜山相关的太多信息,只能含糊其词道,“这个不一定,可能是后天,也可能要十天半个月……” 说出这句有些欠打的话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转身就跑,把战场让给它和祝烛星的准备。 然而这位甘长老就如同一个好得出奇的老好人,它轻轻叹息了一声,那道叹息声音简直会让人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的难以弥补的大错。 “好,那我可以到镜山里去吗?” 终于到了传说中图穷匕见的进攻环节了吗? 江载月背过手,紧张地捏了捏雪白腕足。 然而祝烛星的反应像是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温声问道。 “怎么了,载月?” 不是,她这都把怪引到面前了,祝烛星怎么还不出手?总不能让她上,和甘长老打吧? 但是吐槽归吐槽,江载月也敏锐感觉到雪白腕足的情况不太对劲。 ——仙人,你怎么了? 江载月突然止住了透明触手书写的动作,一缕缕若有似无的黑墨在雪白腕足中浮现着,而那些墨黑之色越来越浓重,雪白腕足从原本的柔软变得慢慢坚硬如精铁。 祝烛星的声音缓慢温吞得如同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他,彻底醒来了。” “他的身体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同化到了,我的身上。载月,我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落在她头顶的那条雪白腕足陡然从空中断裂,完全盘旋在了她的脖颈上,如同一条严丝合缝的项链。 “它,可以吃掉,异魔,保护你,不要,害怕,我很快……” 祝烛星剩下的声音比起人声,更像是她在海底初见宗主时听见的仿佛毫无意义的深水暗涌声响。 这一刻,雪白腕足像是剥掉了那一层掩饰在外的皮囊,显露出了它的真实一面,一瞬间像是有无数个巨大而膨胀的莫比乌斯环挤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难以理解的,比黑色腕足之中游动的无数个眼睛更加让人恐惧,光怪陆离的重影幻景,一层层堆叠在她面前,江载月用尽最大的力气猛然闭上了眼。 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从天穹中透出的无数条如风般飘荡的雪白腕足消失不见,她唯一能触摸到的,只有盘旋在脖颈上的,宛如一条雪白无垢的装饰品,又像是一条坚固项圈般的腕足。 再看了一眼自己的精神值,足足降了三十个点,虽然降低的精神值都有慢慢回升的迹象,江载月还是能感觉到脊背上冒出的一层冷汗。 她刚刚看到的那些景象,到底是什么? 难道那就是观星宗弟子平日里看到的景象吗? 那就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的精神值都那么低了,如果她每天睁眼看到的都是这一幕,她宁愿把自己的眼睛挖了。 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杂乱的念头,江载月的神智终于被一道清越之声唤醒。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江载月慢慢抬起眼,近距离地看见了不知道何时凑近的,那张色彩艳丽又纯粹至极的脸,一瞬间,她后背上的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了。 等等,祝烛星留给了她一个保命法宝是没错,可他有把这玩意儿的使用说明书留下来吗? 这时候都没有反应,这玩意的机制该不会是感受到了攻击才能防御吧? 江载月下意识地捏住了她脖颈上毫无异动,如同死物一般寂静的项圈,陡然有一种今天可能成为自己忌日的不祥预感。 然而甘流生注视着她一会儿,轻飘飘地往后退开了几步,它的声音透着几分异类生灵的清越与好奇。 “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江载月。” 眼看甘流生不像是现在想要对她动手,江载月冷静几分,反过来问道。 “甘长老为何想要进入镜山?” 甘流生轻飘飘的,如同再理所当然不过地说道。 “我的弟子不见了,我怀疑他们是掉进了镜山里。你不肯帮我,作为师尊,我当然要去镜山里找他们。” 乍一听到如此正常的逻辑,江载月还有几分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弟子走丢了”——这不是像卢阁主这样的黑心长老,干掉了弟子之后对外给出的说辞吗?难不成这位甘长老还真是因为弟子走丢了,才想进入镜山? 然而江载月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套说辞不知道是真是假,甘流生或许只是假借这个理由进入镜山。 “我这几日都有在镜山山道里巡逻,没有看见掉进来的弟子。” 江载月做好了还要和甘流生打一大堆嘴炮的准备,却没想到它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原来它们不是掉进了镜山里面,那我到别的地方,再找找吧。” 就,就这么解决了? 看着甘流生不再留恋,飘向了另一处的身影,江载月下意识地喊住了甘流生。 “甘长老!” 甘流生停住了脚步,自然地回头看向她,那鲜亮的颜色还是让她有半刻的恍惚。 “怎么了?” 江载月冷静了几分,既然甘流生这么好说话,她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么一个好套话的机会。 “甘长老是为了何事来见易庙主?” 甘流生果然开口回答道,“我要拿回我的那缕魂魄。” 江载月原本还想问“易庙主为什么不愿意见它”的话语,顿时哽在了口中。 拿回自己的魂魄,这听上去似乎是个十分合理的要求。 “那么甘长老可以让我先将雕像还给易庙主,再来找易庙主吗?” 第103章 藤壶 不然按照甘长老刚刚所言, 它只要堵在门口一天,易庙主就不肯开庙门,那她得什么时候才能把雕像还回去? 直到这时, 甘流生的目光似乎才轻飘飘落到她身后不远处,两个套在遮掩着大半面庞的黑袍雕像身上。 “它们是谁的雕像, 我可以看看吗?” 这位甘长老, 好像还挺有礼貌的,动手之前竟然还会询问她的意见。 可能是见过的不正常长老太多, 江载月此刻竟然有点少见的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正常问题的冲动。 但以防又生出什么事端,她只能含糊其词道。 “是两位长老的雕像, 已经有些许破损, 我现在要把它们还回去。” 甘流生似乎有些许遗憾地停下脚步,它轻轻点了点头,身形如同一道彩光般眨眼即逝。 问题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 江载月还有点不可置信,但她也不愿耽误时间,自己上前一步主动敲门。 “易庙主, 你在吗?” 然而她喊了几声, 没有等到任何应答。 如果不是忌惮着将雕像带入镜山,可能会损坏雕像,江载月简直都想要直接通过镜山山道来到无事庙当中了。 利害两相比较之下, 她选择先征询“吴师叔”的意见。 “吴师叔”胸口的凹陷处越来越突兀, 然而诡异的是, 凹陷之中,仿佛时而有气泡般膨胀之物顶起流动着彩色色泽的衣袍。 虽然这如同气泡般的鼓胀会逐渐平复,然而一想到曾经在无事庙中见到的,黑影从易庙主胸膛里爬出来的那一幕,江载月还是不敢拖延, 她加快着语速问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99节 “师叔,我可以将你从镜山带到无事庙里面吗?你还撑得住吗?” “吴守山”的反应更加缓慢,像是有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中,他的声音都有些沉闷而滞塞。 “撑……得住……” 既然“吴师叔”撑得住,那么“卢容衍”应该也没有问题,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同样问了“卢容衍”一遍。 “卢容衍”淡淡应了一声,“可以。” 自从为了伪死丹之事问过他之后,“卢容衍”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淡,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般,他与平日的温和截然相反的冷淡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些夹枪带棒的意味。 “便是撑不住也无妨,不过一缕不会再被带出的残魂,即便全碎了,也无人会有半分可惜。” 江载月听得微微牙酸,她此刻倒希望“卢容衍”能恢复成之前那样温和的卢阁主样子。 虽然她知道那样都是装的,可至少也比他现在这种阴阳怪气的阵势好相得多。 主要是伪死丹这件事上,“卢容衍”没有真的利用伪死丹逃出,不管是不是因为他畏惧于这么做的后果,但至少这件事上他没有行差踏错,她现在这么把雕像送回来,下次万一还有事要请出雕像,似乎也有一点不太占理…… 思来想去一番,江载月决定给他一个告状的机会。 主要是刚刚离开的甘流生实在太过诡异,她实在是担心甘流生憋着什么后招,倒不如直接问一问,显然和甘流生不是一个路子的“卢容衍”的想法。 “怎么会呢?日后若是有相托之处,我还想再请阁主出手的。对了,阁主见到刚刚的甘长老了吗?” 少女的清亮声音实在让人有些烦躁,“卢容衍”不冷不热道。 “小友不是信不过我这个心怀鬼胎的前阁主之言吗?” 够了,她给台阶了还不下,她真就直接把他送回去了啊! 感觉到少女身上逐渐低下的气压,“卢容衍”的心情却似乎诡异地好上了几分,他终于能恢复往日的温和口吻,不紧不慢道。 “我知道小友想问什么,是担心甘流生破坏镜山?这倒是不太可能,甘流生对死物的兴趣不大。小友若是担心——” “卢容衍”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温雅的面容正对着江载月,声音中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许笑意。 “不如担心一下你自身。甘流生最喜欢的,可就是那些对他的异魔无动于衷的弟子了。不过宗主只要在一日,甘流生就不可能强行罔顾弟子的意愿动手。但若是宗主不在了……” “卢容衍”顿了顿,未尽之意显而易见。 江载月此刻后背微微发凉。按理来说,“卢容衍”应该看不到祝烛星,更加不可能听到祝烛星的那番话,所以他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一缕寄宿在雕像中的神魂,都能感觉到祝烛星已经离开她身边?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不能露怯,江载月安慰道。 “放心吧阁主,你应该是看不到宗主不在的那一天了。” “卢容衍”却没有半点被打击的意思,他轻轻敲了敲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竹杖。 “我看不到不要紧,小友若是看不到,也不要紧吗?甘流生,在我警示小友防备的三位天道长老中,不是最为危险,却是最防不胜防的一位。小友看见他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到—— 什么不同之处吗?” 甘流生身上有什么不同之处? 仅仅是回想了一下初见甘流生的那一幕,江载月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值又掉了一点。 看着“卢容衍”脸上胸有成竹般,等着她开口求他的笑容,江载月终于确定,果然她这辈子最讨厌和谜语人,尤其是和卢容衍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谜语人说话。 “卢容衍”嘴里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而他以此作为交换,让她做的事情,却很大概率藏着一个圈套。 那还问什么?大不了她以后直接躲在镜山里,甘流生总不能进镜山里抓她吧?如果甘流生真的敢强闯进镜山,她就让它试一试山核的威力。 想通这一点后,她顿时念头通达了,也完全打消了从“卢容衍”口中探出什么有效信息的念头。 打开镜山山道,她的透明触手就无情地推了一把“卢容衍”。 “给我进去吧。” “卢容衍”一时没有防备,男人的脚步踉跄了几分,一脚踏入了山道中,勉强用竹杖稳住身形,他脸上原本成竹在胸般的笑容变得有几分狼狈。 他蹙了蹙眉,最后仿佛终于认清形势,轻轻摇了摇头道。 “既然小友不愿听,那我就不说了……” 对于吴长老的雕像,江载月自然要小心几分,她轻声问道,“师叔,那我们现在进去吧?” 她的透明触手悄悄伸出,虚虚拢在他们身边,生怕雕像真的在镜山中出什么意外。 黑淮沧非常懂事地跟紧在她身边,只是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地说着易庙主的坏话。 抵达目的地的山道被她压缩得极短,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一直没出现什么问题, 就当她要松下一口气的时候,看着原本应该通往无事庙内部的终点,江载月的神情有一瞬间凝滞。 无事庙里面,原本有那么多的藤壶吗? 她目光可见之处,都覆盖着一层层厚厚的白色藤壶,如同小山堆般的藤壶高高低低堆叠着,像是一片死寂的白黑石滩。 周围的黑暗浓郁得吞噬着全部的光亮,她甚至看不到墙壁和其他雕像的身影。 有一瞬间,江载月甚至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 这里,真的是无事庙内部,而不是什么怪物的巢穴吗? 不过镜山应该不会出错,黑淮沧又说易庙主没有失控。那么这些随意生长的怪异藤壶,可能与易庙主的异魔有关吧。她只要将两尊雕像放下去,就算是完成此趟的任务了。 只是她这一次过来,还想要几位借精通阵法的长老雕像,祝烛星不记得那些被他杀死过的长老名字,黑淮沧看上去也不太能信得过的样子,或许她还应该直接去找易庙主一趟…… 这么想着,江载月让开一条路,让两尊雕像可以从她旁边走下去。 “走吧。” 虽然长时间进入镜山山道,她的精神值也会有些损耗,可不知道为何,看着那些旺盛生长的藤壶,江载月却有一种宁愿耗着精神值,也不想碰那些藤壶一点的反胃感觉。 “吴守山”的反应迟钝虽然缓慢,却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踏出了山道。 可当他的脚步踩在那些藤壶之上的时候,如同落入了一片死寂的海洋中,毫无半点阻碍地完全沉没了下去。 只是一个眨眼间,江载月就再也看不到“吴师叔”的身影。 刚刚,发生了什么? 江载月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那片没有半点移动痕迹的藤壶,完全想象不到“吴守山”的雕像是怎么消失在这片藤壶之中的。 而本来在“吴师叔”前面,行走速度也应该比“吴师叔”更快的“卢容衍”,却如同身上压着一层沉重的山岳一般,格外缓慢地向那片藤壶挪移着脚步。 他的面容不复之前的温和与自在,仿佛一张紧绷到了极点的弓箭,在拼尽全部力气与施加在他身上的外力做着抵抗。 江载月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她的透明触手一拽,拉回的身影快要完全走出山道的“卢容衍”。 第104章 无色坟墟海 “回来。” 少女简单的两个字, 轻松卸去了原本强迫施加在雕像上的外力。 “卢容衍”的身体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般的微微颤抖,他白瓷般轻薄苍白的面容上,显现出了几分刚刚对抗着裂出的些许纹路。 江载月紧接着问道, “你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卢容衍”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恐惧之色。 “底下……底下的东西,会抓住我……不是梦境, 是真的……它们会吃掉我……不能下去……它们会把我留在这里……” 男人本该温雅平和的面容五官微微扭曲着, 他仿佛抓住一条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扣住江载月的手腕, 近乎祈求般一遍遍道。 “不要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想被吃掉……杀了我……直接杀了我……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因为过于激动,他蒙眼的白布上不知何时扩散开了斑斑血迹。 “卢容衍”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情绪如此强烈, 江载月这次甚至能格外真切地感觉到, 男人的这番话不带半点演戏的意味。 “卢容衍”是真的宁愿赴死,也不要踏足那片藤壶石滩。 而她也想起,“卢容衍”曾经和她说过的,留在无事庙里的时候,他的感知并不十分清晰, 就像在做一场不太清醒的噩梦, 梦里有东西在追赶着他,让他难以得到片刻的安宁。 卢容衍生前确实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但是这尊附寄着他一丝残魂的雕像, 这些天以来确实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虽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还来不及做,就被她赶着送回来了。 江载月想了想,突兀地换了一个话题。 “甘流生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男人脸上原本的恐惧与哀求之色有一瞬间微微迟滞,像是没想到江载月会在这时问出他刚刚不愿轻易回答的问题。但“卢容衍”很快认清了眼下的形势, 他不敢有片刻犹豫,将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 “甘流生原本也是修人道的修士,它与每个人道长老的关系都很好,也是所有修人道长老中最善待弟子的长老。” 江载月下意识问道,“像你那样的善待弟子?” “卢容衍”沉默了一下,似乎不想承认,但最终还是平和道。 “它和我不一样。甘流生从前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呵护每一位弟子,我在接任白竹阁的时候,也是学着它的样子教导弟子,它也确实给予过我不少指点。” 一听到“从前”,江载月立刻知道下面肯定还有个但是,但是“卢容衍”顿了顿,紧接着继续道。 “易无事与它交往最为密切,它转而修炼天道后,还留下了小半神魂给易无事。它那小半神魂可以引动异魔,那异魔的用效你应该也见过。” “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江载月的目光陡然停顿在了“卢容衍”那身流动着诡异色彩的衣袍上。 难道——这就是甘流生异魔的用效?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 “无色坟墟海,这是它给异魔起的名字。每一片无色坟墟海中的‘浪潮’,都可以短暂压制住异魔的异动。这种压制之力,对易无事的雕像最有用处。将那小半神魂留给易无事的时候,它还特地告诉给了我们几个人道长老,如果我们需要,可以随时向易无事借取。” “不过,每次有人想要借取的时候,易无事都会关上他的庙门。他胆小怕事,不想惹上过多麻烦,我们也逐渐少与他往来。” “卢容衍”如同陷进了一段回忆之中,他久久没有开口,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所以他身上的不同之处是什么?” “卢容衍”缓慢道,“他来向易无事讨要回他的神魂。” 眼看“卢容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江载月诧异问,“就这一点?” “卢容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小友没有见过从前的甘流生。你若是见到了,便会知道,留下小半神魂的甘流生,不可能会再将它的神魂收回去。除非是它遇见了极大的变故,亦或者,它感知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时机……” 都这种时候了,“卢容衍”还这么喜欢当谜语人。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0节 江载月用着最后的耐心问道,“所以,变故是什么?时机又是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了少女身上的危险气息,“卢容衍”这次终于没有再卖关子。 “变故——它的异魔,或许已经濒临失控,而时机,则是它或许与当初的我一样,感觉到了宗主虚弱,无暇看顾宗门的时机。它或许也想争一争,宗主之位。” 不是,宗主这还没飞升呢,你们这一个两个就位宗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等到宗主飞升了,观星宗岂不是真的要成一个斗兽场? 果然,跑路计划虽然不急于一时,但也还是要提高几分紧迫度。 江载月这般想着,“卢容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 “小友觉得,甘流生现在的模样,可还能称得上是人族?” 江载月忍不住再回忆了一下那团鲜亮的色彩,虽然那团鲜亮色彩中的人形给人一种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可是那样的存在,真的能被称为人类吗? 她甚至觉得有时候有些呆傻的宗主,都比那团色彩更有活人的气息。 见识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异魔多了,江载月此刻甚至能举一反三。 “甘流生是想要将世上的每个人,都变成它那样的存在吗?” “不。”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 “它想让世上的所有人都回到无色坟墟海中。” “它还是人道长老的时候,只是想要将世上的每一具尸骨都收回到无色坟墟海中。但是现在,它应该也想要将活人也一并收入无色坟墟海中。” 江载月听的脊背微微发凉,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卢容衍”话中的不对。 “应该?这些都是阁主的揣测吗?” “卢容衍”唇角慢慢勾起弧度,甚至透露出些许凉薄而冰冷的意味。 “揣测?小友或许还没有与太多修天道的长老相处过。” “若是你与他们多相处些时日,小友或许就会发觉,哪怕是我这般在小友眼中沾染了诸多弟子性命,应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与那些天道长老相比,都如同一个仁慈无辜的善人。至少,我从未想过将世上的人全都杀了,变作天魔的一部分。” “可是修天道的那些长老,他们摒弃了人身,追求他们心中所谓的真正大道。每一位天道长老,都已经是与人族完全不同的,彻头彻尾的异类。”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透出几分冰冷。 “有时我也会惊奇,那些修天道的长老,与异魔完全失控的修者有何区别?难道就因为后者忍耐着不杀人的时间比前者更短,所以宗主会毫不留情地处置后者,却可以宽宏大量地放过前者吗?” “我不过是诱导了几十个濒临失控的弟子,就沦落到了现在这般要以死谢罪的地步。那些将来会杀死更多,乃至成千上万凡人的天道长老,为何就能这般逍遥自在下去呢?” 听着“卢容衍”声音中隐隐透出的低沉恨意,江载月明白了。 果然“卢容衍”还是那个不拖人下水跟他一起死,就死不瞑目的卢阁主。 她本来还想问更多与修天道的长老有关之事,但是当目光落在了“卢容衍”脸上的时候,江载月所有的话语都停在了嘴边。 “小友,怎么了?” 感觉到了少女的沉默有些异于寻常,“卢容衍”微微困惑地问道。 江载月看着“卢容衍”脸上越发明显碎裂开来的纹路,发自真心道。 “阁主,不是我不想留你,只是你再待在镜山里,你这座雕像之身就要全部碎了。” “卢容衍”的手微微颤抖着,按上自己冰冷而毫无生机的皲裂面容。 不只是他的面容,就连他的手上,身体之中,都在发出隐隐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 “卢容衍”仿佛再度陷入了那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中。 “不,不要……不要丢我进去……让我碎吧,就让我死在镜山里……” 看着“卢容衍”如此哀声恳求的模样,江载月只能沉默。 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为“卢容衍”冒着违反宗规的风险的,等等,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江载月掏出了储物法器里,梅晏安离开前给她送过来的几件或许能被用作镜山地台的法器。 “阁主,你认识这些吗?” 江载月长话短说,将她需要在镜山中修建地台的事和卢容衍快速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从白竹阁密库里找出的法器,梅晏安不太懂该怎么用,但“卢容衍”自己肯定是知晓这些法器的使用之法。 如果说先前她还顾虑着“卢容衍”可能藏有祸心,所以不敢让“卢容衍”教她如何在镜山中搭建地台,那么现在卢容衍不愿离开镜山,雕像之身又脆弱得等同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弟子,现在让他修建地台也等同于是在救他自己的性命。 这不就是最好的压榨他劳动力的时机吗? 第105章 海色 “卢容衍”接过了那些法器,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轻声问道。 “小友在带走这些法器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此刻吗?” “卢容衍”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就像是脑补了一出她和易庙主联合起来设计他的阴谋论一样。 江载月干脆道,“不干就……”把法器还回来。 然后还没等她说完, “卢容衍”就自觉地打开了一处罗盘样式的法器, 主动介绍道。 “这处罗盘可以寻找到混乱灵流中最为平稳的间隙,小友若是想让弟子能安稳驻守在镜山中, 就应该考虑在异魔扰乱最少的山道上修建地台。” 因为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卢容衍”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眼看着他这座雕像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江载月直接道。 “不用向我解释, 你现在就去找到那一处间隙,我先临时给你修建一处地台。” 她倒不担心“卢容衍”此刻会动什么手脚,地台修筑失败,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损失,但“卢容衍”的雕像之身可就要完全碎裂开来了。 当然, 她也不可能放心让雕像碎在镜山里, 在那之前她一定会把他丢回到无事庙中。 所以地台修建得成功与否,也关乎他自己的存亡,“卢容衍”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不上心。 果然, “卢容衍”沿着那快速转动的罗盘所指方位, 很快停留在了山道中的一处。 “卢容衍”将一块如同普通石砖一般的法器递给她, 雕像的碎裂程度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声音,他此时的声音不成调得仿佛从无数个孔洞中挤出。 “灌入灵力,延展赤海之土,停留在罗盘上方……” 听从着“卢容衍”一步步如同说明书一般的指南,那块赤海之土在她的灵力包裹下如同一滩融化了一般的橡皮泥, 随意被捏造成粗糙的石台形状,隔空悬浮在山道之上。 江载月又将那块赤海之土的根基延展向外,从镜山碎片中穿出,最后扎根进了镜山外的土壤之中。 这种感觉格外玄妙,明明赤海之土的根基扎进了离无事庙数百里外的土层之中,然而赤海之土铸成的石台却没有半点松动的痕迹,宛如有一层看不见的联系将它牢牢地定格在镜山山道上。 “卢容衍”狼狈地手足并用爬上那处地台,整个身体离开了镜山,那些碎裂的纹路终于不在蔓延深化下去,但是男人此刻的样子就如同一座岌岌可危,只要施加坚持外力,就会完全碎裂开来的残破雕像。 或许他也知道这一点,一言不发地将碎裂程度最为严重的胸膛压在地台上,死死抱着那片不太宽广的地台,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根不知何时会完全沉落下去的浮木。 地台修建好了,她也终于解决了让弟子镜山巡逻的最大安全难题。 现在翻脸不认人把“卢容衍”赶出镜山,是不是有点太不做人了? 江载月看着自欺欺人般将头压在地台上,没有半点动作的“卢容衍”,提醒道。 “阁主,你可以暂时在这里冷静一下。但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在镜山里呆下去吧?” 蒙眼男人像是不愿接受现实般沉默着,没有给她一句回应。 她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些藤壶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害怕?” 见“卢容衍”还是不回答,江载月继续道。 “那我下去找易庙主,让他把你接回去?” 听到她的这句话,“卢容衍”终于从死尸的状态中恢复了一点活力,他嘶哑道。 “……借走我……直到第七日,我宁愿死,也不要……留在这里……” 一片寂静之中,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都如同涌进身体残缺处,将他整个人沉重坠下深渊的海水。 他这具残魂雕像之身,明明不可能再感知得到痛楚,但是“卢容衍”能够感知到,一股比痛楚更加强烈的麻木情绪,贯穿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裂缝。 在这一刻,他似乎再度变成了曾经的白竹阁中那个手无寸铁,如同待宰羔羊的血食弟子。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生机出现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逃脱得了那条死路,区别只是他在获得彻底的解脱之前,要经历多少折磨…… “好吧。” 少女轻柔的声音落进了他的耳中,“卢容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江载月倒也不是有多可怜“卢容衍”。主要是“卢容衍”这座雕像之身这几天里确实没做什么坏事,把他再借回去几天,他写下的那些炼丹炼器心得,她也正好能多抄录一份,给自己的跑路计划多增添一些储备。 而且看甘流生对无事庙虎视眈眈的样子,日后不定会对无事庙做些什么,现在把“卢容衍”雕像送回去了,以后万一易庙主出了什么事,或者说修天道的哪位长老真的成了宗主,可能那些残魂雕像一尊都借不了了。 在观星宗这种精神病院大本营里,能够现在扒拉到手的好处,还是最好不要拖着,以免迟则生变。 甘流生的出现给她越发增添了几分紧迫感。江载月现在甚至开始考虑,等见到易庙主,她能不能将所有人道长老的雕像都借一遍,让他们把这些年的修炼积累以及心得都写在纸上,方便她跑路的时候一并带走。 就在江载月已经开始盘算起她跑路要带的东西时,“卢容衍”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响起。 “多谢……” 江载月顺嘴答道,“阁主,别只是口头说谢谢,有什么实际的报答吗?比如说你有没有在宗内私藏什么宝贝,不在密库里面的……” “卢容衍”陡然陷入了一阵沉默中,江载月大吃一惊。 不是,他还真有啊?! “……不是宝贝……” “卢容衍”嘶哑道,“……天魔……” 然而“卢容衍”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白瓷般的雕像片控制不住地碎裂,一片片脱落跌下。 江载月陡然瞪大眼睛。 地台隔离了镜山对雕像的影响,“卢容衍”的雕像裂纹不可能是因为镜山而恶化,那么还有什么会让他的身体发生这样的变化? 她来不及多说,连忙找了找储物法器,好不容易找到了有用的一片雪白灵纱,朝“卢容衍”身上丢了过去,那灵纱将“卢容衍”裹得密不透风。 江载月不清楚她这么做,到底能对那些雕像上脱落的碎片有几分保护的功效。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1节 但她也不可能坐视“卢容衍”的雕像碎片在她的镜山中脱落,看着镜山外那片密密麻麻的藤壶海洋,江载月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我会把你借回来的。” 下一刻,她用力的方向一变,被灵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卢容衍”,就如同一座木乃伊般,被她从镜山里推了出去。 这一次江载月用上了十二分的专注力,才终于注意到了那些藤壶如同被一张无形的黑色巨口在瞬间吞没。 而吞没完了“卢容衍”,那些原本消失的白色藤壶又在一瞬间重新回到原位,它们锋锐的壳缘甚至割断了极为坚韧的地品灵纱。 好不容易许下一次承诺,要不要这么快打她的脸? 而且“卢容衍”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呢,天魔……他到底想说天魔什么啊? 江载月在到底要不要进入这一看就极其危险的藤壶中,兑现她的诺言这个选择上犹豫了片刻。 毕竟现在祝烛星不在,她也没有十足的一定能带“卢容衍”回来的把握,至于爽约,爽约对象是死刑来回十几次也绰绰有余的卢阁主的话,对于她许久没有跳动的良心来说,似乎也不是一件特别有负罪感的事…… 但是,卢容衍那句没有说完的天魔,实在很难让她不在意。 卢容衍到底想说天魔什么? 在动身前,她忍不住看向一直在脚底当个安静挂件的黑淮沧。 “那些藤壶是什么?易庙主的异魔吗?你知道它们有什么危险之处吗?” 黑淮沧不知道在镜山里又吃了什么东西,嘴巴鼓鼓的,身形也变大了几分。 “不危险……” “吐出来。” 江载月终于明白祝烛星对黑淮沧那么没有耐心的原因了,透明触手抓住它拎起来晃了晃。 “把你刚刚吃的都给我吐出来!不然别怪我吃了你!” 黑淮沧异常老实地吐出了一大堆杂草,石头,镜片一般的东西,江载月还不放心,逼着它把身体打开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再吃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才有耐心回到正题上。 “你怎么知道不危险?” “我吃过的!” 黑淮沧像是被她那句吃了它给吓住,格外活跃地展现着自己的价值。 “脆脆的,不过比石头还难吃,而且还填不饱肚子!我可以吃给道友看!” 江载月将信将疑,最终还是让黑淮沧离开镜山,落到了那些藤壶上面。 和雕像落在藤壶上,瞬间消失的场景不同,黑淮沧稳稳落在那些藤壶上,粘稠的黑色水沼上瞬间张开了许多细口,将它所在的藤壶硬生生啃下一片。 只是那些藤壶的生命力属实顽强而且诡异,黑淮沧打开自己的身体,水液内部已经能看到一片藤壶附着生长的痕迹。 只不过黑淮沧的消化能力属实一绝,一片让人耳酸的摩擦声中,那些藤壶被碾碎为粉末,被它继续吞了下去。 但或许是真的不喜欢吃的缘故,它咀嚼藤壶的样子慢吞吞的,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挑食意味。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问些什么,但是下一刻,一片如同水液一般的斑斓彩色,从黑淮沧刚刚啃食了一片的藤壶缝隙中挤出,形成一张完整的面容。 看到那张脸,江载月下意识地往镜山里缩了几分。 甘流生是怎么进来的? 他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还是说,这是…… 她明明没有显出身形,但是甘流生光亮如同宝珠般的黑眸,还是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你在不久前见过我,对吗?” 甘流生如同某种乐音般清越的声音,还是让人难以生出一丝一毫的恶意。 “我在你身上,看到我的海色拂过的痕迹。” 什么海色? 想到“卢容衍”先前和他说的无色坟墟海,江载月隐约感觉到这可能和甘长老的异魔有关,但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在她没有实质性地触碰甘流生的情况下,甘长老的异魔是怎么影响到她的。 不过她也解开了一个心头的疑惑。 眼前的这个甘流生,果然不是她刚刚见到的那个甘长老,它只是甘流生送给易庙主的那小半神魂。 不过易庙主不愿见甘长老,甘流生的神魂却能在无事庙内自由行动,这很难不让她想到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江载月立刻提高了几分警惕之心,然而黑淮沧却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无比自来熟地应道。 “我们刚刚见过你。诶,你,怎么这么眼熟啊?……” 黑淮沧仔细想了想,粘稠的黑色沼泽陡然皱起片片水纹。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很难吃的小彩。小彩,江道友要找易无事,你快带我们下去!” 被叫做小彩的“甘流生”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它只是无比平静地应道。 “易无事躲进壳里了,我也不知道他的本体躲在了何处。你们要见他的还生像吗?” 黑淮沧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它跟着“甘流生”走了几步,方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江道友,你怎么不跟上来啊?” 看着黑淮沧与“甘流生”相处如此融洽和谐的这一幕,如果不是相信祝烛星没有必要利用黑淮沧害她,江载月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要落到什么阴谋里。 “道友之前不是说——易庙主不愿见甘长老吗?那为何甘长老的神魂此刻能在庙内自由行动?” 难道易庙主就不担心甘流生的神魂在这时里应外合,回到他的本体中吗? 黑淮沧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粘稠的身形如同水流般环绕旋转着,呆在了原地。 “甘流生”却主动回应了她,它的声音轻灵宁和,不带半点被人质疑的怒气。 “道友是不相信我的本体吗?其实,我与我的本体分离了太久,道友可以将我与我的本体,当做是两个人来看待。我更近于修人道的甘流生,至于我的本体,现在的我也不明白它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个人真的能拆成两个人来看待吗? 江载月本能地生出了些许怀疑,但很快又想到了她身边一个活灵活现的例子。 祝仙人和宗主,如果不是祝烛星主动暴露出了他的身份,她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性格和行事都天差地别的两人,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但是她也没有放松警惕。 “那如果甘长老与易庙主的想法相悖,阁下又会站在哪一方呢?” “我的本体想要将我带回去了吗?” 没等江载月回答,它就平和道,“我不会跟它回去的。我爱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易无事这里更需要我。如果我跟着本体离开,那些还身像就无法离开无事庙了。” 甘流生的这小半神魂实在比她想象的要灵动的多,江载月有一瞬间简直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比她见到的甘长老更有人性的“人”。 当然,也不排除它的演技精湛到她看不出一点破绽的可能。 而从那简单的一句话里,江载月也生出了许多疑惑,她捡着最紧要的几个问道。 “甘长老为什么称呼雕像为还生像?还有为什么阁下离开之后,那些雕像就没办法离开无事庙了?” “甘流生”声音清越灵动道。 “仅仅是一缕魂魄,就能让异魔失控的人,乃至是死去的人重返人间,这样的雕像不应该被称为还生像吗?不过易无事好像不喜欢我起的这个名字。” “甘流生”似乎有些惋惜无人欣赏它起的这个好名字,又继续道。 “他一直在恐惧,我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但是还生像,无事庙,还有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创造出来的壳,他恐惧的时候,会想要一直躲在壳里。如果没有我的海色生衣,那些还生像都维持不了人形,更加不可能走出无事庙。”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卢容衍”的雕像会显露出如此明显的恐惧之色,他或许是受到了易庙主的影响,可是为什么“吴师叔”的雕像不会有那么明显的情绪呢? “我借走了两尊还生像,有一尊似乎十分害怕回到这里,长老可知道这是为何?” “甘流生”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师长,只是与卢容衍那种相处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丝丝怪异之处的假师长不同,“甘流生”包容的感觉让人想起一片温和的大海。 “是新入之魂吗?他们的魂魄还留着太多生前的知觉,过一段时日就会和普通魂魄一样了。” 江载月的一些疑惑得到了解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 “只是因为易庙主比本体更需要道友,阁下就愿意一直留在无事庙吗?” 这到底是什么无私奉献的精神? 在观星宗这座精神病院大本营里,真的会出现甘长老这样的“好人”吗? 她忍不住问道,“甘长老为何要这么做呢?我是说——长老从一开始就是这般……舍己为人吗?” “甘流生”微微低眉,它流淌异样彩光的面孔,此刻洁净宁和得如同俯瞰着世人的一尊神像。 “世间的有灵之物,都是无色坟墟海中的一片浪潮。他们与我本就是同一片海潮,也自然会回到同一片海中。既然世间的有灵之物,与我的本体都是同一个我,又何来己与人之分?” 如果放到无魔世界,甘长老的这种说法可能没有太大的问题,坚守着这股信念的它或许还能成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大圣人。 可是在这个诡异修真界里,听到“甘流生”的这种说法,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它不会真的想把世间所有人,物理上变成和它一样的“海潮”吧? 那她好像有点明白,包括“卢容衍”在内的修人道长老对天道长老的忌惮从何而来了。 “甘长老的本体已经离开,不知易庙主何时再开无事庙?若是我现在想要修改宗规,甘长老可以帮我吗?” “甘流生”坦然地摇了摇头。 “来了不愿接待的客人,易无事可能两三个月都会躲在壳中。他现在躲进壳中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平日里也喜欢让还生像替他行事,现在连还生像都不见了,我担心他出事,本来也一直在寻找他。你要与我一同找出他的真身吗?” 江载月本来还担心只有“甘流生”出现,易庙主一直没有现身,是不是易庙主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结果没想到她还没有开口,“甘流生”就主动邀请她一起去找易庙主。 她思索片刻,应了一声。 “那我们该去哪里找易庙主?那些藤壶底下吗?” “甘流生”定定地望着她所在的方位,“你有镜山,找起来应该比我要快上很多。我不喜欢在那些壳里钻来钻去,也不方便将这些壳割裂得太多。” “所以,我可以进入你的镜山吗?” “甘流生”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然而一想到它的本体也曾经提出过要进入镜山,江载月下意识拒绝道。 “我还不太熟悉镜山的山道,若是带着长老不小心分散了,走错路就不好了。” 被拒绝过后,“甘流生”倒是也没什么失望的神色。 她试探性问道,“那些藤壶有什么危险之处吗,我触碰它们,会不会对我的身体有什么损伤?” “只是壳而已。不过它们不喜欢活物血肉,喜欢蕴含灵性之物。跟我来吧。” “甘流生”的面容完全消失,而它原本所覆盖的那一片密密麻麻藤壶,顿时如同被无尽岁月在一瞬间完全腐蚀了一般,化为齑粉疾速碎裂掉落,露出一个漆黑得难以透出光线的深洞。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2节 黑淮沧快速得钻了进去,然后又灵活地钻了出来。 “江道友,快来呀!” 第106章 巧合? 江载月还是不放心真身从镜山里直接出去, 她将那处洞穴作为目的地,脚下的镜山山路陡然调转了一个方向,连带着山道一步步蔓延至洞穴中。 通道幽深而狭长, 走进漆黑的通道中,周围隐约响起如同某种坚硬石头摩擦着, 极为难听的声响。 江载月低头一看, 只见脚下的藤壶在极其缓慢地拥挤移动着,一层层覆盖挤压着, 让人想起某种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植物,与其他植物努力争夺着养料与生存的空间。 虽然知道她的脚步踏在镜山的山道上, 并没有实际上接触那些藤壶, 可是看到这一幕,江载月还是有种头皮微微发凉的感觉。 “甘长老……” 她轻轻喊着“甘流生”,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那抹艳丽的流动色彩。 江载月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很快, 她就知道了“甘流生”停下来的原因。 无数雕像前后堆叠着, 最前方的雕像腿脚,半插入墙壁中,其后的一尊雕像身子如同倒挂一般, 下半身埋入洞穴顶上, 那张没有多少表情的苍白面孔死死地盯着他们, 侧方的雕像则以人类完全做不到的角度,脊背如同融化一般完全贴合着陡峭而凹凸不平的洞穴。 一尊尊坚硬的雕像层层叠在一起,宛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原本就狭窄的通道。 只是那些雕像身上流原本流动着诡异色彩的衣袍,此刻都不翼而飞, 露了那些衣袍下格外突兀的如同蜂窝煤一般一个个挤在一起的黑色孔洞。 “甘流生”身上流动的色彩又壮大了几分,原本只有一张单薄面孔的“甘流生”,此刻隐约凝聚出了一道焰火似的人形轮廓。 江载月下意识地扫过了那些暴露在外的雕像面孔,没有在其中找到“卢容衍”的雕像。 “甘长老知道,这些雕像为什么会堵在这里吗?” “甘流生”给出了一句她听不懂的回答。 “因为易无事没有放它们出去。” 没有给江载月过多问话的机会,“甘流生”简单道。 “你穿过这些还生像,往底下去找。越深的地方,易无事越有可能在那里。我要先将这些雕像身上的海色生衣收走,不然那些还生像里的魂魄会永远保持清醒。” 江载月下意识问道,“什么叫做魂魄永远保持清醒?” 想到“卢容衍”先前和她说的,在无事庙里的时候,就像做一场难以清醒的被怪物追逐的噩梦,还有他看到那些藤壶时的恐惧反应,她陡然生出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猜想。 “甘流生”清越动听的声音没有半点变化,就像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的魂魄,都在还生像里面。海色生衣可以让那些魂魄保持生前的清醒,不过海色生衣穿得太久,也会损耗还生像内的魂魄灵性,所以还生像定期要回到无事庙里养护。” “易无事正常的时候,能够控制那些海色生衣快速形成和脱落。他现在不出来,只能由我一件件把海色生衣收回去。” 所以,现在这些一动不动的雕像里,都等同于装着一个“活人”吗? 一想到这幕场景,江载月陡然觉得人道长老与天道长老之间,原本清晰的那条分界,此刻似乎又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这里也有甘长老和其他天道长老的还生像吗?” “都有。” “甘流生”的声音依然平和清宁道,“宗内所有异魔化实的修士,无论是弟子还是宗主的还生像,都在这里。” 无事庙里竟然还有宗主的还生像?! 江载月难以想象祝烛星的魂魄,也在忍受着这种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折磨。 没给她多问的机会,“甘流生”平静道。 “我要去收海色生衣了,你要尽快找到易无事,让他控制好他的壳。”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甘流生”陡然停下了飘动的脚步,平和得仿佛提点,也仿佛寻常地问道。 “你应该知道,不能相信还生像的话,对吧?” “越底下的还生像,可能会越发灵动。你不要听信他们的话,只要记得找到易无事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后,“甘流生”身形就如同鬼魅一般,朝着藤壶空隙中一钻而逝。 江载月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出,她也陡然笼罩上一片浓重的阴影。 如果还生像不能信任,那她怎么确定“甘流生”说的那些话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事已至此,跑是不可能再转头就跑了,她现在只差更改宗规这一步,就能往镜山招揽弟子,守住裂口,也拥有也更加名正言顺地进出宗门的权利了。 她轻轻摸了摸脖颈上仿佛普通装饰一般的白色腕足,现在只能祈祷祝烛星送的这玩意儿真的能起点作用。 镜山山道宛如穿透虚幻的幻象,她从那些拥挤在一起,密不透风的还生像中穿过,还能听见极为微弱的,仿佛活物窸动的声响。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不要细想这种声音的含义。 堆叠在一起的雕像没有消失的迹象,她几乎要以为底下的藤壶中也没有任何通道,都是由密密麻麻的藤壶和这些雕像连接而成。 然而走到一定深度,藤壶组成的狭窄山道陡然向外敞开,还生像也不再挤在那些狭窄的山道之中。 长久维持在山道与现实相接的状态,江载月感觉精神有些支撑不住,但她还是不放心直接接触那些诡异的藤壶。 黑淮沧感觉到了她的顾虑,主动把池沼般的身体摊开,热情邀请她踩在它身上。 她试着踩了一下,弹性十足的脚感,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她方才放心地断开了与山道的关联。 “师妹!” 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远处响起。 这是方石投的声音。 可是方师兄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尽管知道这一点,江载月还是下意识沿着这片藤壶坡地下陷处,找到了那道半跪在地,肤色微黑的那道人影。 “师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同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方石投额头上的青筋微微突起,他半跪在地上,手上吃力地包扎着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小腿。 可迟迟没有等到江载月开口,方石投似乎也有些疑惑。 “师妹,怎么了——” 陡然想到了什么,方石投脸上的热情效益有些略微凝滞,他警惕地看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少女,冷声道。 “你也是那些死人石头?竟然敢装成我师妹的样子骗我?” 不是,这雕像也未免太过灵动了吧,竟然还会恶人先告状? 江载月原本想要绕过方师兄的这尊还生像,继续去寻找易庙主,可是听到他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回嘴道。 “你才是死人石头呢,方师兄根本不可能在这里。” 听到少女开口,方石投脸上的警惕之意顿时消失不见,变成了满满的欣喜。 “师妹,真的是你!我听说白竹阁里出了事,一直想去找你,师尊不让,我就偷偷跑出来了。可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竟然摔进了一个山崖里,幸好那处山崖不深,只是那处山崖十分诡异,我本来是想往外探路,却不知为何又来到了这里……” 方石投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这些天的经历,江载月的心路历程也从完全的不信,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方石投说的山崖,难道是镜山? 他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到一脚踩进镜山裂口不说,还刚好从镜山裂口掉到无事庙里面了吧? 看着男人身上灰扑扑的,但是能够看出明显的被划裂痕迹的衣袍,江载月皱了皱眉,他确实没有穿着海色生衣,可万一是还生像自己把衣服脱了呢? “把你的衣袍脱了。” 方石投愣在了原地,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 “……师妹,这……” 他捂着自己褴褛的衣袍,原本就微黑的面色此刻就像一颗黑里发红的卤蛋,完全不敢对上江载月的目光。 “……此地……是不是不太合适……” 江载月更加怀疑起了方石投的真假。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把上衣脱了。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方师兄。” 方石投低低地应了一声,男人的神情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失落。 他一边脱着衣袍,一边小声道。 “可是,师妹……你也没见过我的……” 江载月没有心情听他那些小声的如同蚊讷般的话,看着男人衣袍脱下后,健壮结实的胸膛上一条条新旧交加的伤痕,她此刻真的有些迷茫。 难道这人真的是方师兄? 可是世上真的存在这么巧合的巧合吗? 她刚进入无事庙里没多久,就遇见了来找她的方石投? 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地面”有些许起伏,江载月突然想起黑淮沧的存在。 黑淮沧嘴里不知何时又咬着一团黑乎乎的如同海带般的物体。 察觉到江载月投注过来的目光,它连忙把嘴里含的“海带”吐了出去。 “江道友,我没有偷吃东西,我就是帮你看看,这些东西到底好不好吃……” 第107章 警惕 看着黑淮沧吐出的“海带”, 如同流水一般消失在了地下那些藤壶的间隙中,江载月下意识问道。 “那是什么?” 黑淮沧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她也没心思继续追问这种小事。 “你能认出和我说话的是真人, 还是无事庙里的还生像吗?” 一听到不是追究它乱吃乱塞的事情,黑淮沧立刻信心十足地应道。 “只要让我咬一口, 我肯定就能尝出他是不是真人了。” 让黑淮沧咬一口, 方师兄还有命在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3节 “人你是不能尝的,吃点血能判断出来吗?” 江载月随手拿了颗糖丸似的补气丹药, 丢给黑淮沧作为补偿。 黑淮沧灵敏地张开大嘴,高兴地含住丹药, 连忙应道。 “当然可以!”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拿出药布和丹药, 丢给不远的方石投。 “师兄,能不能把你绑伤口的棉布丢过来?我这里有干净的药布和回春丹,你包扎一下,吃两颗丹药,坐着修复一下伤口。” 方石投虽然不明白江师妹要做什么, 但还是乖乖依着她的话, 把原本绑着伤口的棉布丢了过去,再接过回春丹,原地打坐, 调动身体中所剩不多的灵气修复着伤口。 黑淮沧半点没有嫌弃, 将血布努力地嚼了嚼, 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是人!” 江载月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黑淮沧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解释。 “人的血,有人的味道。雕像的血,淡淡的,是假血!” 江载月想到“卢容衍”蒙着眼睛的白布沾染上血液的场景, 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有些雕像的身体里能流出血,有些雕像不能?” 这个问题对于黑淮沧来说似乎过于玄奥,黑色沼泽般的身体上,每只眼睛都写满了迟疑。 “唔,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流血。新出来的魂都是这样的,久了一个就不会了。” 既然黑淮沧都下了判断,江载月也不再像先前一般对方师兄那么警惕了。 即便这个方师兄真的有问题,大不了等她找到易庙主的时候,让易庙主来做判断,总不至于连易无事本人都分不清楚这是人还是雕像吧。 但她也不放心将眼前的方石投从镜山送出去,试探性开口问道。 “师兄,你是什么时候进来这里的,这里有什么危险之物吗?” 方石投的状态好上了许多,甚至能慢慢站起来,步伐有些许缓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应该是昨日掉进这里的,这里倒没有什么危险的魔物,只是师妹要小心这些石壳。它们不仅看着实在恶心人,而且边缘十分锋利,我被它们割裂的伤口,明明应该很快就能愈合,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愈合的迹象。” 方石投皱了皱眉,他强忍着痛楚,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唇色还是有些发白。 “我的骨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越来越疼,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什么,她神色一变,“师兄,你最深的伤口可以让我看看吗?” 方石投没有多言,即便拆下包扎在伤口上的药布的过程,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酷刑,他也还是将小腿深可见骨的伤口重新暴露在了江载月面前。 而这次离得近了,江载月也能看到薄薄的一层血肉覆盖不住的颤抖白骨上,那如同畸形米粒一般附着生长的黑白异物。 那是——长在了骨头上的,藤壶?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江载月强忍住身体里放出的不适,她低下头,对脚下的黑淮沧问道。 “你可以钻进方师兄的伤口里,把他骨头上的那些藤壶吃掉吗?” 江载月停顿了一下,格外认真地强调道。 “只能吃掉藤壶,不能吃方师兄的血肉。” 黑淮沧倒是没接受过这样的挑战,它兴致勃勃地从平坦的一滩沼泽拔高“站”起。 “好啊好啊!” “师兄……” 然而看着黑淮沧一副仿佛遇到什么好玩游戏的样子,江载月陡然有些犹豫。 黑淮沧这种不靠谱的异魔,真的能信得过吗? 但是比起看起来更加不靠谱的“甘流生”,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的易庙主,此刻也只能让黑淮沧试一试了,不然那些怪异藤壶要是蔓延到全身,方师兄可没有黑淮沧那种能和身体里的异魔比谁消化的快的能力? “……你愿意,让它试一试吗?” 方石投显然是对黑淮沧这样的魔物无比警惕,然而听见江载月的征询,他还是无比干脆道。 “我相信师妹。” 不愿让师妹看轻了自己,方石投忍受着那古怪异物一点点钻进伤口血肉中的怪异感觉。 “没事的,我一点都不怕痛……嗯!……” 不过下一刻,原本还慢吞吞钻进伤口的黑色水液,仿佛撤掉了最后一丝顾虑,尖锐得活生生咬碎他骨头的痛楚传来,方石投的面色有一瞬间完全狰狞,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想失态,只能将脸硬生生按在抱住的自己的大腿上。 不到一刻,黑色水液之身的黑淮沧就兴奋地从伤口处钻了出来,如同献宝一般在江载月面前吐出十几颗沙粒大小的畸形藤壶。 “江道友,我都挖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给方石投找点麻醉效果的丹药,结果没想到黑淮沧那么快就将方石投伤口里的藤壶都挖了出来。 眼看方石投疼得手上的青筋爆起,不愿意让方师兄再经受这种折磨,她索性将他打晕了过去,用缚魂绳将他绑了起来。 以防他的伤口上再次长出藤壶,她也将方石投放在了脚下黑淮沧一大滩的沼泽之身上。 她这时才有空应付了一下她手下的黑淮沧。 “真厉害!” 黑淮沧小声问道,“那看在我这么有用的份上,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无事庙?” 这实在不算是一个过分的请求,而且黑淮沧在不失控的情况下,显然也能起到不少用处。 但是想起祝烛星说的那番话,江载月只能认真道。 “如果道友以后都能听从我的命令,那我就不把你送回去。” “嗯嗯,我特别听话也特别能吃……” 黑淮沧连忙吹嘘起自己一大堆的优点,江载月应了几声后,重新把精力放在如何更快能找到易庙主上。 黑淮沧这一点帮不上忙,她只能再度显现出镜山的山道,试探性地往藤壶更底下探去。 然而就像是一个永远找不到尽头的无底洞,江载月自己都不记得她往底下走了有多少深,还是没有抵达藤壶蔓延的最深处。 只是周围栩栩如生的还生像越来越多,他们穿着流动着鲜亮色彩的衣袍,有些甚至能格外准确地叫中江载月的名字。 “师姐!我被困在这里了……” “师姐,救我啊!” 他们的神色都格外鲜活而无助,有一瞬间江载月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万一那些弟子,真的是和方石投一样,从镜山裂口误入此地的无辜弟子,而他们所穿的衣袍,都只是被异魔侵染所成,那她不就掐灭了他们最后一丝逃出的希望吗? 她定住了脚步,陡然转过头,高声喊道。 “易庙主在哪里?” “师姐,易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师姐,你先救我们啊!” 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江载月沉下声道。 “转过身去,我要验证你们的真假。” 弟子们犹豫地转过身,江载月示意黑淮沧往他们脚上每人咬一小口,而且不能咬得太深。 黑淮沧认真地一个个咬过去,被它咬过的许多人的伤口,都出现了雕像碎裂的痕迹,但也有一些渗透出淡淡的血迹。 “都不是人!” 黑淮沧快速地回到了她的脚下,非常自豪地给出了它的质检报告。 这一次江载月没有犹豫,继续往下走着。 而越往下的还生像,实力似乎也越发强悍。 几次偶遇见身上的气息格外强势的雕像路过,江载月连忙带着黑淮沧,躲回到镜山里,幸运的是没有发生半点意外。 到了此时,她已经有一种预感,易庙主的藏身之处,或许距离她并不遥远了。 当她来到底下更深的一层藤壶石滩上的时候,江载月一眼看过去,没有看到任何雕像的身影,然而她头皮微微发麻,一种恐怖的仿佛被庞然怪物盯住的危险感,让她几乎有种要立刻逃离此地的冲动。 然而还没等她沿着山道继续走下去,一条冰冷而坚硬的冰凉石柱般的重物,陡然裹住了她的脖颈。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江载月一点点慢慢抬头,看到了藤壶中飘荡而下的无数条色腕足。 “宗主?” 这一刻,即便知道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不可能是祝烛星,江载月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期盼。 万一,真的是祝烛星清醒了,出来找她了呢? 然而如同玉石般冰冷坚硬的黑色腕足,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只是仿佛好奇般地握住了她脖颈上宛如装饰般的白色颈圈。 “这是……什么……?” 第108章 宗主雕像 比宗主的冰凉声音更温和缓慢一些, 又比祝烛星的温柔声音更充斥着非人质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为何有我的……道肢?” 明明清楚宗主的还生像,或许是诸多雕像中最为危险的一尊, 江载月此刻却很难提起多少提防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她不相信宗主的魂魄也会被他人操纵, 成为长老实现目的的一柄武器。 江载月索性坦诚道, “这是宗主送给我的保命法器。” 祂认真地想了想,慢吞吞反驳道。 “没有……我不记得……我送道肢, 给别人……” 江载月捧着冰冰凉凉的腕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 口头上敷衍着宗主。 “宗主已经忘了我吗?宗主明明说过的, 我是你想要保护的同族,难道宗主现在说话不算数了吗?” “……忘了……什么?”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4节 黑色腕足轻轻缠绕上少女的脖颈,像是怪物巡逻着自己的领地 ,确定着它留下的味道一样。 “……是……我的。” 祂似乎真的遗忘了许多,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忘记自己为何存在, 只如同水草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直到看到了少女,祂混沌而麻木的身体中才被注入了一些奇怪的,宛如死寂的活物重新开始跳动的力量。 祂终于能确定一件事——这个抱着祂道肢的人, 是祂的所属物。 祂要把她, 带回到祂的巢…… 眼看着黑色腕足又要将她淹没, 凭借着与宗主认识相处的丰富经验,江载月几乎本能地预判到宗主的下一步动作是要把她拖到巢穴里。 关键是她现在没空陪宗主玩,“停!” 她一喊停,黑色腕足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就如同是担心把她碰伤了一般, 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一些原本圈揽住她的力量。 “疼……?” 江载月感觉无事庙里的宗主雕像,可能还残留着些许曾经灌输给她灵气的记忆,她有些好笑,又对“宗主雕像和其他雕像不一样,应该还保存着几分理性”的想法坚定了几分。 她正色了几分道,“我一点都不疼。不过,宗主,我现在有要事没有办完,不能跟你走。” “什么……事?” 看着少女雪白面容上浮现出的认真神色,祂还是很想立刻把小人带回到祂的巢穴里。 可是……不行……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告诫着祂,不能违背她的心愿,逼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不然…… 可是,等祂……帮她完成了那件事,她就可以……跟着祂离开了吧。 想通了这一点,黑色腕足忍不住更加缠紧了江载月的腰身。 “帮……你。” 没想到宗主竟然这么主动地提出帮忙,江载月欣喜地问道。 “那你知道易庙主在哪里吗?” “易……” 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祂沉思了几分,原本虚虚拢在少女身边的黑色腕足,陡然毫不留情地打在不远处的藤壶墙壁上。 一大片一大片相连的藤壶轰然碎裂,如同百米高的巨浪撞碎沿途一切阻隔之物,冲击蔓延的震动甚至波及到了她的脚下,让原本站在黑淮沧身上的她身形都有些不稳。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原本只是圈揽着她的黑色腕足,将她腾空举起,微微拢住她的身体,减轻了轰鸣声对她的影响。 然而在宗主的一击之下,整片藤壶组成的地下迷宫,如同陡然被击垮了全部的梁柱,变成了一栋摇摇欲坠的,不知何时会完全崩塌的危房。 这真的是一缕魂魄附着的还生像就能拥有的力量吗? 这个念头在江载月脑中一闪而过。 “不……怕……” 然而仿佛以为她害怕了一般,黑色腕足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仿佛生疏地哄着脆弱的孩子,江载月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害怕,”但一想到宗主一直待在这片藤壶组成的迷宫里,她忍不住问道。 “宗主待在这里的时候,会很难受吗?” “难受……不……有,吃的……” 宗主将晕过去的方石连同一座小山似的藤壶雕像都堆到了她的面前,“你……也吃……” 江载月原本有些许沉重的心情,顿时被无语代替。 不是,宗主雕像在无事庙里吃雕像,这和上班的时候吃同事有什么区别? 而且方师兄是她准备带出去的师兄,不是她打晕了放在身边的储备粮好吗? 发现宗主的魂魄就算在雕像里面,也没有亏待自己后,江载月收回了原本快到嘴边的安慰之言。 等这片如同地动般恐怖的震颤停下来的时候,她低头看着那些那些断裂坍塌下来的藤壶组成的废墟,陡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有那么多海带似的黑长飘须,从藤壶的洞口里蔓延飘出? 这些海带就长在藤壶里面吗? 她低下头刚想要查看那些藤壶中的异样,数条黑色腕足却将她的身体高高捧起,更多的黑色腕足则是毫不犹豫地碾碎了那些成块成块掉落下来的藤壶坚壁。 原本尖锐而锋利的藤壶,在黑色腕足挤压之中仿佛某种酥脆的饼干,黑白的粉末散落而下,那些藤壶里落出的凌乱的海带,就如同是被拔出土壤的可怜植被,同样也在这股巨力下被碾为碎末。 然而在刚刚的一瞥之中,江载月能够清晰看到那些海带的根部,是一小颗如同肉球般红通通的根茎,那些干净的表面光滑而圆润,底下隐约可见的青紫脉络,却给人一种仿佛从活物体内掏出来的器官的不适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载月疑惑之间,几十条黑色腕足不知何时又抓来了许多还生像,如同小山一般堆在了她的面前。 “……易……庙主?” 原来现在宗主根本不认识易庙主啊。 所以他这是打算把无事庙里所有的雕像都薅过来,让她一尊尊认过去吗? 江载月刚想要让宗主雕像冷静一点,就听到一句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那些活灵活现的还生像底下发出。 “让宗主停下……我在底下……” 难道易庙主刚刚真的躲在那还生像里面,被宗主抓来了? 然而她刚准备从那堆小山高的雕像里解救出易庙主,就听到一阵微小的异动声从她脚下传出。 “不是那里,这里!” 江载月仔细搜寻了半天,终于从黑淮沧黑漆漆的沼泽之身边缘,找到了一小根微微摇动的,仿佛海带般的异物。 “不要让宗主过来!你下来,单独从通道口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海带旁边的藤壶裂纹中就出现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可能只有狗才能爬得过去的漆黑洞口。 江载月有点无语。 “易庙主,你的通道宽度,人能下得去吗?” 易无事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依着她的话,将通道打开得更大了一点。 江载月再看了一眼,这个通道的宽度,坡度……说是一口水井她都相信啊。 “易庙主,你不会是让我直接跳下去吧?” 漆黑的通道里陡然又出现了一条藤壶铺就而成的狭窄台阶,易庙主完全没有了脾气地问道。 “你现在可以下来了吗?” 江载月盯着那层藤壶台阶,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真身走进通道里,只要通过镜山的山道,她一样可以毫无阻碍地走下去。 可是突然出现的易庙主,还是让她本能忍不住生出了些许警惕。 或许是遇到的倒霉事太多,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遇到了易庙主?底下不会又是什么危险的陷阱吧? 而且易庙主还只让她一个人下去,江载月原本想要拖延着时间,让易无事自己按耐不住上来。 然而等她又挑了几回刺,易无事还是任劳任怨地将通道和台阶又扩大了几倍,就像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通道修成一座别墅,也绝不轻易上去之后,江载月终于放弃了试探的念头。 “好,那我现在下来。” 江载月示意宗主放开缠绕在她身上的腕足,然而这尊宗主雕像像是完全遗忘了与她曾经相处时的默契,黑色腕足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在祂身上轻轻挠动的透明触手。 “挠……痒?” 江载月感觉喉中一梗,她不是在给他挠痒,是在给他写字,让他跟在她后面,偷偷溜下来啊! 易无事的声音穿过通道,略带着些许冷漠意味。 “江道友,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相信这些还生像,尤其是宗主的还生像。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他们身上出现了异变,我现在也不可能将那些还生像封在门外。” “我现在都不愿去触碰他们,如果你真的想见我,就尽快下来,不然我就躲进更深的地下迷层,把这里留给你们了。” 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易庙主为什么能用着最冷硬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 但是这样的易庙主,确实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单独和他见一面,即便是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她也可以快速回到镜山里。 打定主意之后,江载月不再犹豫,“宗主,我有事要先下去一趟,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下去……哪?” 第109章 黏人 黑色腕足迟疑着, 摸索着那片藤壶地面。 然而易无事的通道明晃晃就在眼下,黑色腕足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一掠而过。 难道宗主听不到易无事的话,也看不到那个通道? 江载月再度意识到了此刻在她身边的只是一尊宗主的雕像, 她原本想要走下通道的脚步一顿。 “宗主,你刚刚没有听到……?” 江载月本来想要问得再详细些, 却发觉通道有明显缩小的痕迹。 不好, 易庙主真的想跑! “宗主,你先松开我, 我很快就会上来……” 在她的努力劝说之下,黑色腕足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圈揽在她身上的腕足。 “我……等你……” 如同是离家前告别着格外黏人的庞然怪物, 江载月根本不敢再和祂多说一个字, 生怕只要再给祂一个眼神,祂就会从背后黏着地覆盖上来,不给她再离开的机会。 地下的藤壶通道已经被扩大了许多,江载月却还是谨慎地没有真正踏足到藤壶台阶上,她从镜山的山道走下, 不过片刻之间就来到了台阶的终点。 没有她想象中恐怖诡异的场景, 周围的一切都是她初见易庙主时的房间布置。 易庙主甚至还保持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闭眼跪拜着面前供台上衣袍流动着艳丽色彩的雕像。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5节 “庙主是为了躲甘长老,才藏身到此地吗?” 易无事这次没有让雕像和她说话, 他慢慢睁开眼, 仿佛有些疲倦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见过甘流生了?它和你说了什么?” 江载月道, “我在无事庙内和庙外见了两位甘长老。庙外的甘长老想要取回他的神魂,庙内的甘长老在取走雕像身上的的海色生衣,它也在寻找庙主。庙主两位都不想见吗?”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易庙主对甘流生的态度,却没想到易无事直接道。 “对,我不想见它们, 也不想见它们之外的人和活物。这世上若是只有我一人,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易庙主越发不正常的喃喃低语,江载月认真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精神值。 【9】 易庙主现在的精神值竟然只有个位数,那他现在这番神神叨叨的表现也就不奇怪了。 江载月打断了他低低的话。 “庙主,你现在还好吗?” 易无事死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很好,我还活着。” 这听上去一点都不像很好的意思吧。 她现在开始担心没等她走出无事庙,易庙主的异魔就会失控了。 江载月想了想,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瓶最低等次的,除了口感好点,没什么太大作用的丹药。 这种丹药在白竹阁里被称为废丹,然而她在选丹药的时候,却想到了这些废丹可以发挥的用处,如今她或许可以在易庙主身上,试试这种方法的作用。若是有用,她日后可以用来奖励巡山的弟子。 “庙主若是信得过我,愿意试试这种丹药吗?” 易无事的眼睛死气沉沉的,面对她给出的丹药,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拒绝,然而又提不起一点拒绝的力气,索性接过了一瓶丹药,直接倒入口中。 “易庙主,你省点……” 江载月有些心疼,虽然是废丹,那口感比糖丸还好上几分,日后说不定还能有许多地方用得上。 一边劝着,她一边不忘往易无事的精神值上加了两个点。 没错,这就是她想到的废丹能起到的作用。 她虽然炼不出宁神的清心丹,但是精神值加点,完全可以弥补她在炼丹这方面的缺陷。 虽然随意给他人的精神值加点,她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是被宗主投喂了几次后,精神值下降的后遗症在她身上已经不算严重,有时江载月甚至有一种补多了精神值,想找个地方降点的冲动。 她一直有在考虑如何将自己的精神值快速变现,不过以前她还需要担心,暴露出这项能力可能会引起旁人的觊觎,如今有了镜山,她也算是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而且易庙主也算是和她一个阵营的修人道长老,他不喜欢惹事,这一点也很适合成为她的忽悠……咳,合作对象 “庙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易无事原本死寂的两颗眼珠,陡然动了一下,如同死人一般的惨白面色,多上了几分生机。 他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手中的丹药,目光灼热了几分地看向了江载月。 “这是什么丹……清心丹……不,不是清心丹……比清心丹更有用……” 易无事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将整瓶丹药都倒进了他自己的口中。 但这次江载月只给他再加了一个点,才在他的疑惑神情中慢悠悠道。 “庙主,这种丹药需要我的异魔配合,才能产生功效,而且短时间内不是丹药吃的越多越有效,这也要看易庙主的诚意……” 易无事似乎还有些疑惑,“诚意……是我要心意虔诚吗?” 薛寒璧都懂给她塞灵晶,易庙主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呢? 江载月在心中暗暗叹息,只能把话显露得更明白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炼丹需要消耗的宝物与耗费,庙主预备用什么相抵呢?” 易无事的目光涣散了一下,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为难的给出了一个提议。 “甘流生的海色生衣,我可以送几件给你。化实的异魔穿着那些海色生衣套,可以减轻几分异魔失控的可能。如果你用不上,也可以拿去给你的弟子用。” 拿别人的卡付自己的钱是吧? 江载月的眼皮跳了一下,“万一庙外的甘长老看见弟子身上穿着海色生衣……” 易无事的语气肯定,“他不会拿回来的,也不会对无辜弟子动手。” 在这一点上,易无事似乎相当认可甘长老的人品。 说完这句,易无事翻找了一下他的储物袋,索性一把将储物袋丢给江载月。 “我没什么宝物。你如果还有什么看中的,就自己拿吧。” 易庙主竟然这么豪爽? 江载月大受震撼,一边以过年收红包的专业表情管理说着“这不好吧”,一边从善如流地瞥向易庙主的储物袋。 在空茫茫的袋子里,江载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三样东西。 而且这三样东西都是——圆滚滚的石头?! 怪不得易庙主的储物袋丢的这么豪爽,江载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易庙主,这三个是什么东西?” 万一是什么宝物呢? 易无事原本涨到十一点的精神值缓慢下降了一点,他的声音也有些回落。 “还生像的原石。你以后得到了谁的魂魄,可以塞进里面,原石会慢慢变成还生像的样子。这种天乾原石极为稀缺,可以承载极为强大的,长老级别的神魂,我一般都不舍得动用。不过万一还生像的碎片剥落了,你最好还是重新送到我这里。” 江载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这个天乾原石怎么和海色生衣一样,看上去好像有些用处,但仔细想来,又是那么邪门的宝物? 而且天乾原石变成的还生像,最后还要送到易庙主这里,这和给自己请了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祖宗有什么区别? 江载月在心底挑挑拣拣着,但还是拗不过得了一个新奇玩意的诱惑,勉为其难选了一个收了下来。 “对了,庙主,那送进无事庙里的还生像,没有借满七日,可以再借一次吗?我刚刚送了两尊碎裂的还生像回来……” “可以是可以,但碎得太多,得养几天才能重新养好,然后才能被借出去。” 她这也应该是对半打折地完成了一半对“卢容衍”的承诺吧。 江载月又问道,“庙主,那我现在可以修改宗规吗?” 易无事啰啰嗦嗦地念叨了一通,但江载月已经掌握了对付她的窍门。 只要她足够坚决,最后易无事还是将原本记载着宗规的册本拿了出来。 江载月没有完全删改掉镜山规则的意思,她只是灵活地将规则中的“吴长老”改成了“长老”,然后故作寻常地问道。 “庙主,我这样改可以吗?” 易无事见她没有大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自然可以。” “那我以后也算是镜山的长老了,可以不禀告任何人,自由出入宗门吗?” “可以是可以,” 然而没等她高兴太久,易无事就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不过你的境界还没到凝真,不能穿过界膜。哪怕是动用镜山,也穿不过去。而且就算你到了凝真一境,也要得到宗主首肯,才能拥有走出宗门的机会。” 没当长老之前,她走不出宗门,当了长老之后,她还是走不出宗门,那她不就白当这个长老了吗? 江载月用了十分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的神情不变。 “出入宗门的条件竟然这般严苛?” “那是自然,”易庙主应了一声,唇角的弧度有些冷漠的意味。 “这百年来,我还没听说过有人进了宗门以后,还能活着走出去呢。” 她想再问,易庙主却已经不再回答她与之相关的问题。 第110章 怀疑 江载月这时又想起了方师兄的事情, 她将打晕的方师兄拉到易无事面前。 “庙主可以帮我看一看,这位是真人,还是庙内的还生像所化吗?” 易无事看了一眼, 微不可觉地顿了顿,方才皱眉道。 “你和他什么关系?在哪里遇到他的?” 感觉到易无事似乎有几分刨根究底的意思, 江载月简短地说了说自己与方石投的交情。 “……是活人。不过他的情况有几分蹊跷, 可能是在无事庙内停留太久,他受到的异魔侵染还没有那么简单清除干净。你最好将他交给我, 过个几日再来接人。” 易无事的回答没有任何异常,然而看着昏迷过去的方师兄, 江载月还是有一刻迟疑。 不过一想到易无事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害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弟子, 她最后还是将晕倒的方石投交给了他。 “那就辛苦庙主了。” 此行虽然有些波折,却也算顺利地达到了她的目的。 江载月这时才想起刚刚宗主为了找到易庙主,险些把整座无事庙都拆了的行动。 “刚刚宗主的还生像不慎闹出了些许动静,庙主应该不会责罚他吧?” 虽然感觉易庙主也不像是能管得住宗主还生像的样子,但以防万一, 江载月的问话还是客气了几分。 易无事的口吻则有些不客气了。 “你看我像是能责罚它的样子吗?宗主……” 易无事顿了顿, 没有再说下去。 “总之,那些还生像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正常,它们不能离开此地, 有宗主还生像在上面守着, 虽然进入不了我这层房间, 但我也不方便从这里离开,你带我去找庙内的甘流生,我正好和它商议如何让这些还生像尽快恢复原样。” 因为宗主雕像在上面堵着,所以易庙主无法从这里离开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6节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倒反天罡,制造了那么多尊雕像的易庙主, 竟然还会害怕一尊雕像?即便这尊是宗主的雕像,听起来也实在有些丢人了。 不过江载月没敢将她心里的活动摆在面上,她正准备将镜山的山道向易无事开放。 然而看着快步走来的易无事,她身体里某种预警的信号陡然格外强烈地响起。 不对劲…… 有什么她没察觉到的地方,在疯狂预警她事情不太对劲? 江载月下意识收回了她即将触碰到易庙主的镜山山道。 易无事皱了皱眉,有几分不满地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 江载月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她进入无事庙之后地所见所闻,虽然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不妨碍她表演出突然想到什么要紧之事的犹豫神色,问向易无事, “庙主,宗主的还生像还在等我,我可以和它打一声招呼吗?” 易无事肃色告诫她。 “不要相信还生像的话语。它们只是……想让你放下戒备。” 江载月感觉脑海中原本模糊的不对劲之处,一点点变得清晰。 “甘流生”似乎说过,易庙主不喜欢还生像这个名字,她之前见易庙主的时候,也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呼,可是这次见到易无事,他总是称呼雕像为还生像。 仅仅是这一点证据,似乎还不太够充分,但已经足够她提起全部的警惕。 “让我放下戒备,然后呢?它们会想攻击我吗?” 少女的思绪仿佛漫无目的地飘散着,有些担忧,甚至过于钻牛角尖地担忧起了其他的问题。 然而易无事在还生像这件事上,似乎并不想与她过多解释。 “不同的还生像,可能会有不同的影响……” 易无事的话语越发含糊,江载月一边不住地点着头,仿佛是认真刻苦的学生一般听着师长的教诲,一边悄无声息地伸长透明触手,在不碰到通道墙壁的情况下,快速向上层伸展。 终于,冰凉又坚固的腕足,果断地抓住了她探出通道口的触手。 果然,宗主一直乖乖守在她进去的通道外面,那么现在只要她将宗主拉进来…… 然而易无事的神色陡然一变,他冷沉下脸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 顶上陡然传来一声声猛烈的震动,大块的藤壶与泥沙掉落下来,周围的地板与墙面被宗主在外面暴力拆迁的举动撞出了丝丝裂痕。 这一层的藤壶迷宫,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江载月故作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然而一看易无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看上去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和她多说的果断,她心中一闪而过一道遗憾的念头。 看来易庙主是真的有手段,注意到上方的动静。 不过看易无事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动用外力强行逼迫她打开镜山,或者直接胁迫她的举动,江载月对自己的出手多了几分信心。 她虽然没有想过那么快就会对上一位长老……或者说疑似长老级别的对手,但是有过斗法的经验,她清楚自己的透明触手认真起来的威力,即便易无事比她强大得太多,她也可以在一瞬间收回试探的触手,立刻出去和宗主汇合。 可当她的透明触手疾速刺入易无事的身体,像是一柄刀刺入了柔嫩的豆腐中,看着根本没有丝毫挣扎,就瞬间倒下,没有丝毫挣扎的易庙主,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他跟卢阁主报的是同一个假死培训班,是吧? 一捅就死,是不是有点太过不尊重她的智商了? 如果按照上次对付卢阁主的经验,这里死去的肯定是易无事的假身,易无事的真身肯定还在哪里活蹦乱跳着。 然而一想到被带走的方石投,江载月操纵着透明触手将易无事的“尸身”翻了一遍。 方师兄呢? 刚刚他怎么把方师兄带走的? 就在她想要问黑淮沧有没有看到易庙主逃跑的方向时,顶上的黑色腕足终于撞碎沿途所有坚固的藤壶,在一片沙石崩塌声中,快速落到她的身边。 果然,不管是哪个宗主,都是这么靠谱。 “受……伤?” 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血味,黑色腕足快速裹住她的身体,原本冰冷而坚固的腕足此刻更像是一道道野蛮增长的牢笼铁筋,想要禁锢住她每一寸的血肉。 而在确定了血味的来源后,祂更是直接抓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我没有受伤,”江载月不敢耽搁,她连忙问道。 “宗主,你知道易庙主逃去哪里了吗?我的师兄刚刚被他带走了,您能先找一下他吗?” 在确认了透明触手上沾染的不是少女的血后,祂身上的暴躁冷沉气息才消淡了几分。 黑色腕足继续向周围蔓延着,如同冲刷着礁石的海浪,就在江载月已经想到了最坏的那种结果时,祂不知是从哪里挖出一颗土豆一般,将血人般的方石投拖到了她的面前。 “石……壳里……没死……” 察觉到方石投的气息还算平稳,只是身上又多出了十几道伤口,江载月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在剧烈的痛楚刺激下,方石投微微睁开的眼睛,还带着些许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迷茫。 “师妹……刚刚,发生了什么……?” 江载月没敢直接和方石投说,她刚刚差点把他的小命送走的事情。 “师兄,出去之后我再和你解释。” 她重新看一下黑色腕足,“宗主,你抓住易庙主了吗?” 在一片堪称废墟的藤壶石板中,黑色腕足不知又从哪里拖来十几尊还生像。 “易……庙主?” 宗主的还生像,还是找不到易无事? 那她刚刚见到的那个“易庙主”,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和真正的易庙主,又有什么联系? 江载月脑海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然而眼看方石投清醒没多久,气息又一点点虚弱了下去,完全陷入晕厥的样子,或许呆在无事庙的时间过久,会对方师兄的身体造成越发不好的影响。 她正想将方石投带入镜山中,然而可能是刚刚易无事给她造成的深厚阴影,一想到要将外人带入镜山,江载月手头的动作突然有些许迟疑。 ……等等,刚刚的“易庙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带走方石投,那方石投消失的这段时间,他真的没有在方师兄身上动什么手脚吗? “……走?” 黑色腕足自然地缠绕上她的腰身,如同曾做过成百上千次一般,冰凉的腕足最后又轻轻搭在了她的头上。 宗主的还生像也想和她一起走? 可如果短暂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方师兄有问题,那么宗主的还生像就没有任何问题吗? 可能是刚刚差点被骗的缘故,江载月此刻甚至对刚刚救回了方石投的宗主雕像,都产生了一丝怀疑。 不对,宗主的还生像如果想逼迫她,没必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 可她还是不放心带着方石投进入镜山,更不放心让宗主雕像打破无事庙,直接带走她和方石投一起出去。 江载月冷静下来,意识到破局的关键,还是得找出真正的易庙主。 可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上,即便真的找到了易庙主,她又如何确定找到的会是真正的易庙主? 第111章 种子与盆 此刻哪怕是“甘流生”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也不敢相信那个是真正的甘流生了。 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要,拆……无事庙……”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江载月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易庙主吗?” 她搜寻着那股声音的发声处, 最后目光定格在了供台上衣袍流动这鲜艳色彩的易无事雕像上。 骗了她一次还不够,易无事还想要用相同的手段骗她第二次? 然而她耐心等了一会儿, 却没等到雕像发出第二道声音。 这尊雕像有问题。 还没等她想到问题可能出在何处, 黑色腕足就直接凌厉打下,破空声尖锐, 瞬间打碎了整尊穿着海色生衣的雕像。 还生像上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而在那裂痕一片片碎裂掉落下来后, 江载月竟然看到了雕像中僵硬着身体, 以人类难以做出的扭曲姿态躲在雕像之中的易无事。 与她刚刚见过的易无事不同,躲在还生像里的这个易无事的神色枯槁,瘦得如同一层皮贴在了骷髅上,让人简直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活人。 他的瞳孔神经质般地颤动缩紧, 身体也微微颤抖, 即便是整尊还生像轰然碎裂,他宁愿一声不吭地躲在还生像的碎片中,也不愿发出半点响动, 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比恐惧, 他人无法进入的世界里。 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易无事现在的这副样子,江载月反而有点相信他是真的易庙主了。 喊了几声易庙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江载月索性换了一种方法。 “那我就把无事庙拆了?” 仿佛是被触碰到了禁忌的逆鳞,易无事的目光有一瞬间聚焦着,像是陡然唤醒到了现实。 “不, 不可以!” 他的声音格外粗哑,“不要碰我的壳!它们快长成了……它们快长成了……” 易无事话中的“它们”,让江载月莫名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它们是谁?” 易无事眼中的浑浊有一瞬间被定格着,仿佛是被某种外力迫使着,他的神智终于一分一分地恢复了清明。 他从碎裂的还生像中走出,恢复清醒,却还带着几分阴翳的瞳眸慢慢看向江载月,眼神中明确透露出驱逐不速来客的意味。 “这是无事庙的内务,无需你插手,我现在送你离开。” 江载月却没有跟上从供台上跳下的易无事脚步,“庙主在宗内豢养异魔,也属于无事庙的内务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7节 她本来只是想诈一下他的反应,易无事却陡然停住脚步,他转过身,因为过瘦 而凹陷下去的深刻眼眶中,沉黑的瞳眸如同披着人皮的阴森厉鬼。 “异魔?……” 他自顾自地低笑了两声,不像是和江载月,而像是和他看不到的存在低语般神经质地重复道。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它的宝贵……” 她是不太明白,易庙主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现在的这副需要送去住院的精神病人样子? “庙主,你的异魔是失控了吗?” 江载月放轻着声音,透明触手安抚地轻轻握紧身后蠢蠢欲动的黑色腕足。 “我没有失控。” 易无事从癫狂中再度清醒过来,他抬起头,格外突兀地问起了一个与他们刚刚的谈话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死过吗?” 江载月:……她要是死过,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吗? 不过严格意义上,如果算上她前世在蓝星上的经历,她其实也算是死过一次。 似乎没指望她能给出回答,易无事就陷进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我……死过,很多次。” 他打了一个寒颤,如同一个穿着单薄的难民被赶到了冰天雪地中,呼吸粗重着,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之色。 “我死的时候,是能感觉到自己死了的。” “我被困在一具死人的身体中,不能动,不能呼吸,我清醒地看着……虫子爬上我腐烂的身体,它们在吃我……直到我剩下一具白骨,长出石壳……我才终于在……石壳里面活了过来……” 那些藤壶,是在易庙主的尸体上长出来的? 江载月脊背微微发冷,听到易无事继续说道。 “你见过从石头里钻出的草叶吗?我就像一颗那样低贱的草种……被困在了狭窄的裂缝里……我要忍住血肉在缝隙里磨下的痛苦,才能从石壳里再度钻出我的血肉……” 易庙主用的是“钻”,江载月突然想到了她在藤壶间隙里看到的那些,长着墨黑海草的血肉根茎。 “很痛……一开始总是很痛……我第一次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再活过来……可是当血肉一点点钻出来的时候,我宁愿……我真的已经死了。” 易无事的脸皮微微颤抖着,眼睛黑沉得完全丧失了光亮,像是需要极力忍耐,才能忍耐住从回忆中翻涌上来的恐怖疼痛。 “我死的次数越来越多,尸骸上的石壳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些石壳,像一个可以让我生长的‘花盆’……我在里面死去,我的尸骸变成养料,才能滋养出新的血肉……” “所以,我不怪它们……” 易无事再度无比突兀地提起了“它们”。 “它们,只是和我一样的……种子……有些种子生出的芽,只能活几天……有些种子……却能活很久……” 江载月头脑一激灵,她似乎隐约碰到了无事庙最深层的真相。 “雕像是什么?你给那些种子找的新盆吗?” 易无事却不再神神叨叨地说下去了,他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地给出了一个回答。 “同一个盆。石壳……是可以变大的……它们也拥有生命,也会选择喜欢的种子……” 雕像,也是藤壶组成的? 想到那些雕像碎裂后显现出的一个个微小洞口,江载月下意识问道。 “那些过于像活人的还生像呢?他们和刚刚我见到的那个易无事一样,也是你培养出来的种子吗?” 易无事此时有些过于安静了,他平和地回答道。 “它们,发芽得太早了……它们应该和那些坏种子一样,先安静地待在壳里……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慢慢开始发芽……可是,太早了……它们等不及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会儿?”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想到,原来除了卢阁主,修人道的长老里还有易庙主这么一位法外狂徒。 “你把宗内弟子和长老的残魂做成种子,就没有想过被宗主发现了,他会如何处置你吗?” 易无事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这个笑容的弧度在他过于清瘦惨白的面容上,简直透出点鬼气森森的意味。 “宗主知道。” 江载月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黑色腕足。 祝烛星知道?! 他难道是默许易无事拿宗内弟子长老的神魂培养成另一个人这种举动,甚至还信任地把自己的神魂也交了出去?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都将神魂留在了这里。他默许了,默许我给所有人,都留下一颗种子。哪怕他们死去了,异魔失控了,那颗种子还有活过来的机会。即便有一日……天魔降临,所有人都死光了……谁说那些种子,就不会有在其他土壤上发芽的机会呢?” 易无事的这句话没有给出祝烛星允许他这么做的证据,但是祝烛星监管着宗内的一切,如果他觉得易无事做得不对,他应该也会像处置上一代的白竹阁阁主一般,毫不留情地杀死易无事。 可是他没有,还将他的一缕神魂剥离出来,放在了这里,所以,祝烛星是真的同意了易无事这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把异魔化实的弟子的一缕魂魄,作为一个种子,埋在藤壶里,等到种子开始成长,藤壶也会慢慢变成与神魂本体及其相似的容器…… 江载月突然想到了一件极其残酷之事,她一点点低下头,看向脚边不远处,气息格外衰弱的方石投。 “……他,也是种子长成的假人吗?” 易无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的生长情况很好,甚至连神魂都发育到了极为完整的程度,已经将石壳完全消化吸收变为它的血肉……” 江载月陡然打断了易无事还想要夸耀下去的话。 “所以,他和刚刚的你一样,都是编了一套谎话,想骗我将他们带到镜山的,对吗?” 江载月格外冷静地问出了最大的一个疑问,“镜山有什么吸引这些种子的地方吗?” 易无事却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他如同脱力一般虚弱地坐回到了地上,挖开了周围碎裂开的雕像碎片,将那些“海带”连着的红色血肉“种子”,一颗颗抱进了怀里。 “我不知道,可能是它们觉得,镜山,是它们更想要的盆……它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它们很听话,从来不会违反宗规……它们,就是人……” “你不要对它们动手……我遵照宗规……我不会对你出手……你走吧……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第112章 试探 如同一个说话毫无逻辑的精神病人, 易无事完全陷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断断续续地说完之后,背过身开始挖那些埋在藤壶中的血肉种子。 他像是完全不担心江载月攻击他, 她盯着易无事毫无防备的后背,陡然问道。 “所以刚刚那个和我说话的, 也是易庙主吗?庙主一直躲在壳里, 听着他哄骗我,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他的异样, 他已经进入了我的镜山。在宗内攻击其他长老,难道不算是违反宗规吗?” “他没有……攻击你……” 易无事拾取着血肉种子的动作一顿, 他的声音仍然干哑而虚弱, 却一字一句格外平淡地重复道。 “他不会,攻击你……他只是察觉到了变化,想回到最安全的盆土里,好好生长……” 江载月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冰冷,“庙主就想靠着这番说辞打发我吗?” 黑色腕足蠢蠢欲动着, 想要顺着她的意思直接对易无事发起攻击, 江载月花了一点力气才用透明腕足按住它。 易无事这次没有辩解,他像是疲惫至极,连头颅和手臂都像枯树的枝条般垂落了下去。 “你想要, 什么?……不要, 杀我……除此之外,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载月原本高涨的气势不由一滞。 不是,都这种地步了,易庙主不说像之前的卢阁主一样暴露出反派真面目就算了,怎么能像咸鱼一样,连一点挣扎的力道都没有? 这简直和她第一次见到的, 还有着坚持与骄傲的易无事,完全不像一个人。 江载月在某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会不会自己才是那个反派的怀疑感,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那我让你把所有的这些血肉种子都变回原样,你能做到吗?” 易无事突然松开手,他怀中那些微微颤动如同活物般的血肉根茎连同长发,全部散落了下来。 “变不回去的……它开始生长,就是活过来了……它们会变成活人,更适合……活着的活人……” 易无事的声音越发微弱,就如同被偷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的人偶。 江载月这次却没有丝毫动摇,“如果这些是活人,那么被抽走神魂的本体是什么?庙主就没有想过,你培养的这些‘活人’雕像,如果逃到了外界,它们的本体会是什么下场吗?” “它们不会伤害本体的……就像我,我现在还活着……我知道它的恐惧,它的渴望……我也想帮它活着……它或许,比我更适合,活着……在天魔降临的世界……它能知道最适合生长的盆土位置……也能更好,活着……” 江载月越听越感觉不对劲,易庙主说的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常活人吧,然而他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对那种诡异的想法奉若真理。 等等,江载月突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太对劲。 易庙主现在的这种症状,不就是和她在镜山里吞噬碎片,精神值疯狂下降的时候一模一样吗? 他会坚定不移地笃信一个格外荒谬的念头,自身却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江载月看向他身上的精神值。 【4】 仿佛流着鲜红血液的数字刻印在他的脸上,让易无事本就枯瘦的面容更加如同恶鬼一般吓人。 江载月试探性地给他加了一点精神值,然而那一点精神值如同杯水车薪,不到一个呼吸又下跌了回去。 一道空灵清越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你找到易无事了?” 江载月猛然抬起头,一张流动着彩色绚丽色彩的脸,不知何时从藤壶中钻出。 “你是哪位甘长老?” “我一直在庙里,”“甘流生”清灵的声音似乎不带一丝脾气,“我们刚刚见过面的。” 她当然知道她刚刚和这位“甘流生”见过面。 可是回忆起他们之前的对话,江载月此刻只觉得脊背微微发凉。 她若无其事道,“甘长老可知道,易庙主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甘流生”只是轻轻看了易无事一眼,就平静道。 “他躲在壳里的时间太久了,离开壳后的一段时间,都会如此。”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8节 “甘流生”的口吻,就像说着一个人喝酒多了酒醉一般的习以为常。 “那甘长老可知道,”江载月紧紧盯着他的脸,“那些藤壶里掉出来的血肉,是何物?” “血肉?” “甘流生”看了一眼在地上散落的,努力朝藤壶间隙中一点点钻进去的血肉根茎,“它们是魂魄。” “魂魄是这副模样吗?” “外界游荡的散魂游魄,不是这副样子。可是留在还生像里的神魂,久而久之就会变成这副模样了。为了不让它枯死,只能让它在这里生长。” “甘流生”不带丝毫变化的声音平静响起,“那些还生像做了什么错事,让道友不悦了吗?” “他们想进入我的镜山,甘长老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不仅是她刚刚遇见的“易无事”,“方石投”,就连她眼前的“甘流生”,也想要进入镜山中。 江载月时候真的很想问,镜山是什么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吗? 为什么在吴长老手上的时候他们不要,等到镜山落到她手上的时候,一个个都像是闻到了腐肉味道的苍蝇一样飞了过来? 而面对她的疑问,“甘流生”也给出了一个极其质朴的回答。 “不知道。或许是镜山里出现了什么吸引还生像的灵物,如果道友愿意让我进去看一看,我或许会找到那是什么。” 江载月从来不喜欢招惹麻烦,但是面对这种就差冲着她来,避无可避的麻烦,她在某一瞬间真的生出了想像宗主一样暴力破局的念头。 然后想了想她要对付的人数,江载月又成功地冷静了下来。 “……可以,但我需要一段时间做准备,等到镜山的裂口恢复,我再请道友进来,如何?在镜山裂口没有完全恢复的时间里,道友可否约束住其他人或像,让他们不要进来?” 然而“甘流生”像是听不懂她权衡下做出的退让,那张彩色面孔,连同着上上下下藤壶缝隙中,无数张彩色面孔在一瞬间全部探出,直勾勾地看向她。 “为何不是现在?” 看着这副场景,可能是心理承受能力在观星宗得到了多次锻炼的缘故,江载月有一瞬间不太觉得如何恐惧,反而有一种在一夜过后看到无数的彩色菌子从木头里探出来的奇异感觉。 她甚至有心情问道,“这些是甘长老收回来的海色生衣吗?” 而“甘流生”也格外礼貌地回应道。 “是的,其实我不太习惯我的海色,被易无事分开,套在那些还生像里。虽然海色确实能抑制那些魂魄的生长,可是那些魂魄逐渐长成的活人,比易无事更需要我,所以我只能去帮它们解脱出来了。你不害怕我,是也想回到我们的海中吗?” 江载月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理解了“甘流生”的逻辑。 易无事比庙外的本体更需要它,它就站在易无事这一边,可是那些还生像里的魂魄长成了活人,数量比易无事多,它就站在了还生像那一边。 甘长老这种可以左右横跳的判定机制,真是灵活啊。当然,也不排除它自己也是还生像,就是想找借口进入镜山的这种可能。 “不了,我喜欢作为一个人族而活着。如果我不同意长老的要求,甘长老要如何呢?” “甘流生”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就如同人不在乎土石的变化。 “我不会强迫道友做你不愿做之事。可是我收回了海色生衣,那些魂魄没有了海色生衣的保护,它们很容易丧失原本的神智。” “甘流生”轻轻挪动了面孔的位置,避过了上面陡然又增长出的一片新生藤壶。 “易无事现在也不算清醒。那些魂魄很快就能离开无事庙,在这之后……我也不清楚他们会做些什么……” 江载月忍不住笑了一声。 “甘长老这时候不说自己爱世间的每个生灵了?” “我自然爱它们。” “甘流生”如同拥有着一套牢不可破的行事逻辑,它沉浸在它的逻辑运行的世界里,不会受他人言语一丝一毫的干扰。 “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生灵,死了之后,就会回到相同的一片海中,不会再有任何你我之分。”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问了一个问题。 “那如果你死了呢?甘长老也觉得你是回到了自己的海中吗?” “甘流生”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如同神明看着一只自以为是的蝼蚁。 “我不会死,我已在那片海中……” 江载月已经完全没有了和它再交谈下去的兴趣,如果说曾经的卢容衍只是以他人的痛苦为乐,那么她眼前的“甘流生”,已经是到了把人都不当成人看的程度了。 她有心想要试试自己和甘流生魂魄的水平,透明触手不带丝毫犹豫地伸了过去。 透明触手触碰到最近的一张面容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发生了变化。 第113章 忌惮 海…… 原来那真的是一片, 彩色的,流动的海洋…… 黑白的藤壶,像是一黑一白两处夹涌翻滚的海浪, 就连她的手臂,也像是完全融化在海浪之中, 随着海浪翻滚的水花…… 她想要从这片彩色汪洋中分离出自己的存在, 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如同一滴水融入一片海一般,再也难以找到自己与外界的那条清晰界限。 ……不对劲, 这应该是幻觉…… 江载月感觉包裹着她的异物微微发热——是宗主留下给她的保命腕足! 江载月此刻甚至有一种预感,只要她心念一动, 白色腕足会瞬间将裹挟她的这片存在完全杀死。到了那个时候, 她自然可以脱离出甘流生的这片彩色海域,回到无事庙当中。这也是她进入观星宗以来,最常用的办法。 毕竟总不能让她一个新入门弟子,和长老的异魔打吧! 然而当她再度升起这个念头时,她那些新生的透明触手, 就如同是预感到了食物要被大怪物抢走的小狗一般, 生出了极其抗拒的情绪。 可以!它们可以……吃掉这个……! 江载月迟疑了一瞬。 不是,到底是她的透明触手成精了,还是她进入观星宗这个精神病院大本营太久, 也随大流地产生了精神分裂的症状? 不要啊, 她一点也不想要像宗主和祝烛星一样分成这么多份啊! 不过当务之急, 还是要先解决“甘流生”这个麻烦。 江载月一咬牙,最终还是压下了白色腕足出手的动作,决定让自己的透明触手来试一试。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透明触手如同一群刚出生的小猎豹,想要在一个庞然怪物身上撕扯下一块肉的跃跃欲试。 它们非常有活力, 它们非常有自信…… 但是,这种“啃啊啃”没有造成彩色海域半点伤亡,她自己的神魂反而感觉到了一丝疲惫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些透明触手靠谱吗? 江载月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但她没有生出一点放弃的想法,反而感觉到了一种越发急切的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的预感。 那不是她的幻想。 透明触手,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它们的渴望与认知,也是她对食物的渴望与认知。 江载月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最大的一个优势。 精神值。 她能增减他人的精神值。 “甘流生”算是一个人吗? 她一开始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易无事的还生像上显现出了精神值,虽然她仍然不相信由一缕神魂寄生的还生像是真正的活人。但它身上只要出现了精神值,就意味着是可以被更改的。 江载月重新看向那片五彩斑斓的海域,好消息是,她凝神搜寻片刻,就找到了精神值。 坏消息是,她找到了很多个精神值。 海域中每一片不同颜色的浪潮中,都浮动着一个精神值。 所以,到底哪一个精神值,才是“甘流生”的精神值? 江载月想到了一个最干脆直接的办法。 “甘长老!我认输了!我现在让你进镜山!” 她的话音刚落,无数流动着各自色彩的海潮之中,一片寻常又银亮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涌到了她的身边。 “既然如此,放我……” 【1】 这片海潮竟然只有一点精神值。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扣除掉了那一点精神值。 整片海域在瞬间寂静了下来,如同被突兀地按下了定格键。 她,这算是成功了吗? 江载月有点怀疑,不过她终于能从那片凝固的海域中脱身出来,透明触手试探性地在银亮潮水块上啃了一啃。 味道不错。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放出了所有透明触手,让它们自由地开始进食。 “嗯?”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终于透出了些许疑惑意味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你对我的神魂,做了什么?” 江载月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当看见站立在凝固的海域之上,比较她在无事庙内见过的“甘流生”更艳丽,也更生机勃勃的那一团色彩时,她心中的不祥预感顿时上升到了极点。 “你是——真正的甘流生?” 甘流生堪称礼貌地应了一声,银白闪动的衣袍上,面容轮廓仍然带着鲜明动人的艳丽色泽。 “镜山巡山人,我们又见面了。” 谁想和他见面啊? 这种打死了boss分魂,又跳出来boss本体的机制合理吗? 甘流生有本事在宗主在的时候,跳出来动手啊?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09节 江载月在心里骂骂咧咧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看了一眼它身上的精神值。 好晕…… 虽然比较她第一眼看甘流生的症状轻了许多,然而当眼前浮现出熟悉的精神值下降才会出现的幻影与晕眩之感时,江载月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完全消失。 果然,甘长老的本体,现在还不是她能打得动的boss。 她有一种预感,即便她拼着同归于尽的风险去扣甘流生的精神值,也不会对它造成多大的影响。连她自己原本蠢蠢欲动的透明触手,此刻都格外老实地安静了下来。 很显然,甘流生的实力虽然应该打不过宗主,但对付她一个刚修炼的新弟子,显然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她确实还有宗主留给她的一条白色腕足,但是郑阳羽才是和她结仇最深的修天道长老,在不清楚祝烛星什么时候完全清醒前,她不能将保命用的腕足用在甘流生身上。 话说回来,抛去透明触手吃了它小半神魂不提,其实她和甘流生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载月格外从心地主动打开了镜山山道,热情道。 “甘长老,请进!你顺着山道,就能走进镜山了。” 然而这一次,看着铺设到自己面前的山道,甘流生却没有了真正走上去的意思。 “你刚刚,对我的神魂做了什么?” 记仇有意思吗? 江载月心里骂骂咧咧着,只能痛下决心。 如果甘流生真的对她动手,即便她有百般不愿,也只能将宗主留给她保命用的腕足用在这里了。 这么一想,她脸上的笑容也冷淡几分。 “就许甘长老的魂魄对我动手,我就不能对甘长老的神魂出手吗?” 甘流生如同黑色宝石一般流动着艳丽色泽的眼睛,久久地望着她,如同是一个怪物,发现了一个比它更奇怪的怪物。 “自然可以。你可以吞噬掉我的魂魄,也可以把它重新拆分成别的海色……但是……” 怪物脸上流露出了由心发出的疑惑之色。 “你刚刚对我的神魂做了什么,才会让它,死在了我的海域里?” 江载月不太理解甘长老的神魂与它本体的联系,却不妨碍她一秒就理解了甘流生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精神值降到零,对精神值本体意味着什么? 江载月从前以为精神值降为零的人,只能是一个死人。 然而她在镜山里看到的精神值为零的吴长老,虽然确实是与曾经的吴师叔不同的怪物,但从某种角度而言,那样的吴师叔确实还算是活着。 所以,精神值降到零,意味着精神值本体将变成一个与人彻底不同,完全遵循着自己一套逻辑形式的精神病异类吗? 可是,刚刚和她对峙的甘流生魂魄,原本就是一个拥有着自己一套行事逻辑的异类,精神值变为零后,它再也没有了与她对抗的能力。 对甘流生本体而言,那样的魂魄算是死了? 江载月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大,却不妨碍她半真半假道。 “甘长老的神魂,应该是受到了我的异魔影响。” “你的异魔,是什么?” 看着甘流生忌惮得问出这句话后,都没敢踏上它心心念念镜山山道的样子,江载月感觉她好像找到了一个能吓退它的办法。 “我的异魔如此明显,甘长老难道还没有猜到它是什么吗?” 甘流生脸上流淌出打破了空灵面具一般的细微疑惑之色,仔细看着江载月的面孔,它像是终于理解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你也是和宗主一样,降临于世间的天魔。” 如同确定了自己处于食物链等级下层的怪物,甘流生不再直视江载月,它微微低下头,轻声道。 “我明白了,镜山是你选中的食物,那我不会再踏足镜山了。” 甘流生顿了顿,方才继续问道。 “你依然喜欢我的这份海色,那你愿意接纳我融入你的海域之中吗?” 不是,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江载月原本只是想借着甘流生的脑补,最好能让它自己乖乖离开,却没想到它一通脑补之下,不知道给她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 天魔这个身份,她假扮祝烛星的同族多了,也不是不可以勉强认下来,可是那句“融入海域”这是什么玩意儿? 祝烛星有这种能力吗? 她如果回答得不对,会不会被甘流生看出什么破绽,从而又生出要和她交手的想法? 许多个念头在一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瞬间之后江载月又很快镇定下来。 无论甘流生是否会看破她的这层虎皮,她都有着应付它的底气。 第114章 诺言 至于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江载月设想了一下,如果是祝烛星面对甘流生的这个问题,他会怎么回答。 少女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雪白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像是一层覆盖上人形, 完美无缺的面具。 她微微侧了侧头, 浅淡的瞳眸如同某种冰凉剔透的,倒映不出任何活物存在的珠子。 “让我——吃了你?” 甘流生身上原本平缓流动的色彩陡然一滞, 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下一刻, 所有艳丽色泽就如同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般, 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海域里。 江载月静静盯着那片已经凝固的海域许久,方才终于确定—— 甘流生,跑了? 果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宗主非人感强烈的时候特别吓人。 她这不过是学习了宗主的三分神韵,就能够把一个长老在三秒内吓跑。宗主这得是给甘长老留下了多么不可磨灭的阴影啊。 不过想了想她目前为止知道的宗主的赫赫战绩, 江载月又觉得甘流生还是挺顽强的, 哪怕是知道亲眼见过宗主掀起的腥风血雨,它也还是敢在宗主没有飞升前对其他长老下手。这要是等宗主飞升了,观星宗内岂不是真的要变成紧张恐怖的精神病院大逃杀战地? 一想到这里, 江载月心中的紧迫感又多了几分, 她控制着透明触手, 快速将海域中的银白海色吞噬干净。 而等她真正吞掉了这小半神魂,原本凝固而辽阔的广大海域,就如同是一场过于真实而绮丽的幻境,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又回到了无事庙中,易无事还保持着原本跪坐在地的姿势, 就像是一具失去了所有反抗力气的傀儡。 不过他跪坐的腿与地面交接处又生长出了一层层厚实的黑白藤壶,那些藤壶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往上生长,就像是……想要长出一层坚硬的壳,将易无事完全包裹起来。 “你庙里的甘流生神魂,被我吃了。” 江载月没有太多情绪地直接道。 而她的这句话,终于唤醒了易无事最后为数不多的理智。 “你……吃了?” 他花了许久,才终于艰难地理解了江载月话语中的意思。 “你……把它吃了?!!” 像是身体中陡然被注入了一重活力,易无事原本死气沉沉的面孔此刻激动得像是恨不得能把她生吃了。 “你知道没有了海色生衣,所有的雕像,连我的异魔都随时可能会失控吗?!” 江载月冷笑了一声,对着易无事狰狞得可怕的面容,她冰冷道。 “第一,你那些雕像上的海色生衣,不是我脱的,是甘流生的神魂一件件收走的。如果我没有进入无事庙,你的那些雕像,还有你自己早就变成了他的傀儡。” “第二,易无事,你难道以为你现在就没有失控吗?如果不是你的异魔失控,那些雕像也不可能随意就生长成活人的样子,如果你觉得那些雕像里长出来的是和他们本体一模一样,能比他们本体活得更好的活人,那你怎么不乖乖去死,正好把庙主的位置让给你的雕像?” 如果在蓝星,江载月肯定不会选择用这种刺激性的语言,逼迫一个病人清醒过来。 然而这里是修真界,病情越严重的患者越可能造成恐怖危害的修真界,如果不是心中还守着最后一丝的道德界限,江载月简直都想要让透明触手啃一下易无事,看能不能让他清醒一点。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宗主会那么喜欢用吞噬的手段对付异魔了,这样或许真的是最直接了当的方法。 易无事惧怕死亡,也因此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会选择通向死亡的那一条。 男人动了动嘴唇,似乎安静了一点,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你要,做什么?” 江载月道,“把所有的血肉种子,都集中到这里。” 易无事费尽全部力气,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我,我,控制不了,很多……它们,在跑……”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把你能控制的召集过来。” 所有的黑白藤壶,如同不情不愿一般的,将寄居在其中的血肉种子一点点吐出。 鲜红血肉与墨黑色的长发如同被强行赶出壳中的寄居蟹,它们逐渐被汇聚黑红交杂的一团“活物”,而这团活物中,又发出似人似鬼的隐隐哭泣哀嚎之声。 仅仅是听到那阵哭嚎声音,都会让世间最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 江载月逼迫着自己移开眼。 至于那些已经开始逃跑的—— 她转过身,看向了她身后的许多条黑色腕足。 宗主还是如此安静,安静得……有时甚至让她忘记了,祂也是她需要清理的还生像中的一员。 “宗主,你能把逃出去的那些雕像,抓回来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应了一声,“好。” 有一瞬间,江载月甚至有些理解了易庙主的执念。 由一缕魂魄长出的“还生像”,拥有活人的情绪,活人的血肉,又能依据活人的思维做事,他们为什么不能称之为活人呢? 她信不过那些逃跑的还生像,却相信同样是还生像的宗主,这何尝不是一种矛盾? 她鼓起勇气问道,“宗主,你想要进入镜山吗?” 冰凉如柱的黑色腕足轻轻缠上她的手腕,“……里面……有食物……不去……要,陪你……”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0节 江载月循循善诱道,“什么食物?宗主知道食物在哪里吗?” “……食物……香……要忍住……” 如同是比本能更深刻的某种渴望压过了所有的一切,黑色腕足轻轻摸索着少女手腕的柔软肌肤,一次一句再度坚定地重复道。 “我要……陪你……一直,保护你……” 透明触手也轻轻缠绕住那条黑色腕足。 少女垂下眼眸,不敢再多看那条黑色腕足一眼。 “……宗主,如果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 她原本想要问“宗主能原谅她吗”这类的蠢话,然而转念一想,如果换做被伤害的是她自己,她根本不可能做到那么宽宏大量。 就没有必要捅了别人一刀,还让别人宽恕她了。 江载月平静道,“……就恨我吧。” “恨?” 似乎不理解何为恨,祂花了一段时间,才从人类的记忆中模糊里理解了这个字眼的含义。 “不恨……不会……恨你……” 像是连人话都说不明白,但还要笨拙地用人类的语言解释自己心意的懵懂怪物,祂努力又认真地想要向少女表述着自己的心意。 “喜欢……江载月……喜欢……” 祂顿了顿,就在江载月以为祂终于清醒了一点的时候,祂换了一个更能表达自己情绪的字眼。 “……爱……爱你……” 祂的声音从原本的迟疑变得坚决,从原本的模糊变得清晰,从原本的怪物变得将是一个人类。 “……我,爱你。” 这到底是什么老古董告白才会用的告白语句? 江载月张了张口,明明有许多种转移话题的说辞,但在这一刻,她突然不记得该如何开口,只能强迫性地逼自己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那些恶心可怖的藤壶与血肉种子上。 “……谢谢……” 少女没有看祂,只是慢慢收回了抱住黑色腕足的透明触手,声音缓慢了几分道。 “宗主,你也很好。” 下一瞬间,少女的语气重新变得如同之前般轻松与平静。 “所以,这些雕像你都抓回来了吗?” 明明像是抓到了极其重要的宝物,但是下一瞬间,被抓住的月影又从祂的手中逸散开来,祂的脑中混沌一片,为了证明自己,藤壶裂缝中,无数黑色腕足拖着残破雕像的动作更加凶残,粗暴了几分。 而见宗主没有再追问下去,江载月也长松了一口气。 注意力再回到眼前的藤壶与雕像中,一尊尊雕像彼此拥挤着,踩踏着脚下的血肉种子,还想要从黑色腕足的束缚中逃出,尖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有些雕像,实在太像一个个惊恐不已的活人。 他们注意到江载月的存在,他们伸出手,有些在向她求救,有些在朝她哭嚎,还有些甚至在咒骂她。 “师姐救我!” “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过来?” “饶我一命吧!放过我……” “你不得好死……” 江载月在那些神态各异的面孔上一张张扫过,她充耳不闻,许久过后,她陡然打开了镜山的通道。 “你们不是想进入镜山吗?来,都进来吧。” 看着蔓延到脚下的镜山山道,原本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面容如同被按下了定格键,没有人再开口,没有人再看周围一眼,如同是闻到了食物味道的鬣狗,他们毫不犹豫地冲入山道之中。 连同那些原本被藤壶吐出来,半死不活的血肉种子,此刻墨黑的发须飘散着,也近乎疯狂地冲入镜山山道中。 江载月的心情很平静,哪怕是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方石投”,陡然睁开眼冲入镜山山道中,也没有半点波澜。 但是,黑色腕足仍然坚定地圈着她的手腕,留在祂的身边。 无论是哪一个宗主,祂仍然在遵守着祂的诺言。 第115章 灯油 江载月陡然有一种好笑, 又不怎么笑得出来的感觉。 “宗主,你不进去吗?” “我要……留下来……” 黑色腕足的温度快要如同寒冰一般冰凉,却仍然执拗着对抗祂此刻存在的意志。 少女轻飘飘地问道。 “如果我说, 我想让宗主也进入镜山呢?” “我……进……镜山?” 祂仿佛格外困惑,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 “我想让宗主帮我看守着他们, 不要让他们离开我划定的那片区域, 在必要之时,我希望你能杀了他们, 宗主能做到吗?” “可以……” 然而回答过后,祂似乎才想到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我也要……一直, 留在……镜山里?” 江载月沉默着, 在这一刻,她已经想到了无数种骗他心甘情愿留下来的说辞。 然而最后,某种奇异的感觉驱使她诚实道。 “对,你也要留在镜山里。” 祂也在需要被看管的还生像之中。 这句话格外直白,直白到了甚至有些伤人的程度, 江载月甚至做好了宗主的还生像会对她出手的准备。 然而黑色腕足顿了顿, 陡然缓慢地问道。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要是面对着把他送进大牢,还要傻乎乎问她会不会来看他的傻子,江载月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许荒谬。 祂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即便是这种退让到哪怕让祂自己困在牢笼里, 自身还要充当另一层牢笼的程度, 宗主也会继续听从她的命令吗? 如果她真的想要的话, 宗主该不会能把他全副身家都送给她,还心甘情愿地继续给她干活吧。 “如果你一直乖乖听话,管好它们,我会来看你的。” “我……听话……” 如同一只领到了任务的黑色牧羊犬,黑色腕足再蹭了蹭她的手腕, 包裹覆盖着她的指尖,最后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 “我……等你……” 看着黑色腕足走上了镜山的山道,江载月抛去了心中最后一丝复杂的情绪,重新将注意力投回到镜山中。 既然那些还生像想要进入镜山,堵不如疏,她不可能防备着每个见到的活人,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还生像都立刻销毁,不如就在镜山的孤景处选定一个能容纳所有还生像的位置,再将孤景放入连她都无法寻到出路的山核之中。 虱子多了不怕咬,她就是直接送它们到镜山最危险的囚笼中又何妨? 如果还生像宁愿冒着在山核中迷失的危险,也要踏出孤景处,那就说明他们要寻找存在于镜山中的某样物品,她就可以跟随他们寻找的方向,提前找到它们要寻找的东西。 她一个镜山巡山人,难道对镜山的了解还比不过那些刚进来的还生像? 江载月唯一担心的是这些还生像不是盯上某件具体的事物,而是做出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无法弄清楚他们进入镜山的目的时,她只能考虑最坏的那种后果,那就是这群还生像会破坏镜山的存在。而为了阻止他们,她或许也要做出最坏的那种选择。 想到这里,江载月心头的不祥预感,不知为何又沉重了些。 当所有进入孤景处的还生像,被连同孤景层一同挪移到了山核中后,所有还生像刚刚格外疯狂的举动陡然停止了下来,就如同被切断了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木偶,它们身上所有与人相似之处快速消减,雕像的碎片快速碎裂,碎裂处又肿胀生长起无数个黑白藤壶,如同飞快膨胀的泡沫。 只有宗主的还生像上,没有生长出一颗藤壶,但黑色的腕足上很快覆盖上一层白霜似的粉末,又被祂陡然甩脱。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所在之处的山道完全碎裂倾倒而下,如同甩脱掉恶心的垃圾,大半藤壶毫无挣扎地落入碎裂的镜片之中,成为了镜片的“灯油”。 然而仍然有一小部分藤壶如同无法甩脱的粘液,沿着镜山的地面快速生长着。 没等她开口,黑色腕足陡然如刀锋般凌厉地刮下,硬生生切薄了一层地面,配合着她将那些藤壶一并赶出了镜山。 看着那些粉碎一地,不再动弹的藤壶碎片,江载月微微皱了皱眉。 这些还生像费了那么大劲进入镜山,难道就是为了镜山一日游?总不可能它们是上赶着来给镜山送食物…… 然而当这个猜想浮现在心中,江载月突然全身一寒。 她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将刚刚吞噬着藤壶的镜片完全从镜山中割裂出来。 而当那些镜片碎裂而出时,如同水珠天然从高处滴落下来一般,镜片在瞬间就变成了她熟悉的的镜灯。 明亮而璀璨的镜灯,内壁却格外怪异地攀附着密密麻麻的黑白藤壶,这些黑白藤壶很快被镜灯中的压力碾为碎末,却又生命力极其顽强地重新开始生长。 想起吴长老曾经的叮嘱,江载月皱了皱眉,还是将这盏看不出任何异样,却因为吸收了藤壶而格外明亮的镜灯握在了手中。 处理完了那些还生像,江载月一点点抬起眼。 黑色腕足环绕的人形宗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他苍白的面孔上,漆黑的瞳眸黑沉无光,衬得那张俊美非人的面容更多了几分恐怖的意味。 “我也要……进……灯里……?” 如果是还不熟悉宗主的时候,听到他这句问话,江载月或许被吓得以为这是他某种隐晦的威胁。 然而与宗主相处得久了,她现在已经知道,这只是他疑惑之下,方才单纯问出的一个问题。 看着黑色腕足上不断覆盖上,又被祂抖落的一层白霜,江载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轻声问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1节 “宗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祂诚实道,“讨厌……壳……不想……你讨厌……我……” 透明触手帮着他轻轻抚去了还在不断覆盖上的一层石粉。 “不讨厌你。” “无论宗主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江载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宗主,你能摆脱那副石壳,变回最原本的模样吗?” “你是祝烛星,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的,对吧?” “祝,烛,星……” 念着这个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名字,仔细回味不知为何还有几分讨厌的名字,黑色腕足迟疑了一下,无法在少女盛满期冀的澄澈眼眸面前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难不倒……我。” 一到略显冰冷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他不可能做到的。” 江载月转过头,或许是失控来源的雕像被清除干净了的缘故,易无事的精神值终于开始缓慢上升。 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像是刚刚一样,可以直接被送入精神病院的状态。 “先不说他不是真正的宗主,只是一尊雕像,就算是宗主,也不可能从雕像的状态重新变回魂魄,这件事的难度,就像是要求一个人完全清除掉身上的异魔,回到他在婴儿里还没有侵染异魔的状态。” 天晴了,雨停了,易庙主觉得他又行了是吧?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庙主现在觉得如何?还想要抱着你的那些宝贝种子不撒手吗?” 回忆起了自己之前抱住血肉种子的疯癫状态,易无事的脸色不太好看,却势弱般回避了她的这个问题,强行说道。 “我很感激你让我这么快就能恢复清醒,但这只是我躲入壳中的虚弱状态。即便没有你出手,无事庙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江载月笑着捧哏般道,“是啊,如果没有我出手,甘流生的魂魄早就抱着海色生衣跑出去跟它的本体汇合了,庙主自然不会忧心这种小事。” 易无事沉默了一下,艰难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它,是被你的镜山吸引来的。如果你没有踏入无事庙,它或许还不会有任何异动。” 江载月平静道,“是啊,如果我不踏入无事庙,怎么知道那些还生像都组成了活人大军,和甘长老都站在了一个战壕里,就等着甘长老一声令下,无事庙就能换一个庙主了。” 易无事沉默了片刻,终于认输般低沉道。 “你杀了他们,现在无事庙里的雕像都不可能再生了,这与换一个庙主没有任何差别。” 少女的声音如同溪泉般轻快而灵动。 “但至少,易庙主现在还清醒着,说不定还能帮上我的忙,不是吗?” 易无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其他事情上或许我还帮得了忙。但将雕像还原成魂魄之事,我确实帮不了你。除非你能行动宗主本体动手,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易无事说的这不都是废话吗? 如果她现在能见到祝烛星本体,当然不会忧心这种雕像与魂魄的变化。 只要祝烛星一吞,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易无事又提出一个建议,“实在不行,你就将宗主的雕像就这样留在身边吧。” “我之前已经试过了,宗主的雕像与常人不同,难以受异魔的侵染,无论其余雕像受到了什么侵染,宗主的雕像都能抵御住威胁,有时候连我都无法命令宗主的雕像行事。” 易无事看向江载月的眼神有几分震撼之色。 “你的异魔到底为何物?能让宗主雕像……说出那些话?” 第116章 域外天魔 她刚刚说了什么话? 江载月回忆了一下刚刚和宗主的话语, 她的瞳孔微微震颤。 等……等等,易无事该不会是把刚刚宗主说的那什么“喜欢”“爱”之类的鬼话也听进去了吧? 都怪易无事刚刚那半生不死的样子太没有存在感,她都快把他也当成雕像看了。 不对, 冷静一点想想,易无事不知道她和宗主的过往, 从他的这个问题也能看出, 他应该只是觉得,是因为她的异魔影响了宗主雕像, 宗主雕像才会说出那些怪言怪语。 不过如果要从头解释她和宗主的同族之谊,江载月又担心她的假天魔身份, 会让易无事生出点别的心思。 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江载月索性决定就让易无事自己脑补吧,说不定他脑补出的那个答案更加合理。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清丽温淡,仿佛一片白茫飘渺的云烟雪海。 “庙主觉得呢?” 易无事心中剧颤。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能够蛊惑住宗主的异魔?即便她蛊惑的只是宗主的一缕神魂,那也足够让宗内所有知晓此事之人为之震悚了。 江载月此刻没有时间去猜易无事的那些小心思, 回到正题上, 她提起自己的镜灯。 “庙主可知晓,甘长老还有你的雕像,为何想要进入镜山?” 对于这个问题, 易无事终于给出了一个有些价值的回答。 “域外的天魔, 或许发生了些许异变。” 可能是因为江载月前一个问题给他造成的震动, 此刻提起这件事,易无事反倒没有像原本察觉到此事时那般的恐惧。 “真正的天魔无法降临于世,但异魔终究是祂们的一部分,一般情况下,异魔相安无事, 彼此都不会触犯彼此的界限。但若是异魔主动突破了界限,那么两者之间,很快就会决出一个胜负,胜者会吞噬败者。这种异变发生前没有任何征兆,我怀疑这与域外的天魔异变有关。” 江载月前所未有冷静地问道,“易庙主的意思是,是还生像那一方的天魔胜了镜山所在的天魔?所以你的雕像会想要吞噬我的镜山?” 易无事沉默了一瞬,“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也有可能是其他天道长老联合在一起,对我动手。不然若只是单个长老对我动手,我不可能在此之前毫无察觉。” 江载月本能地更加想要相信后一种说法。 毕竟如果是域外的天魔出了问题,她总不可能自己飞出修真界,掐着另一方天魔的脖子说,把镜山给我完好无损地吐出来。 不过她也要做好最坏的这一重准备。如果是镜山在域外的天魔真的出了问题,她现在即便是将易无事关起来,日后也会有其他还生像来找她的麻烦。 看着光芒又亮了一点,简直像一颗小太阳似的镜灯,江载月的心情越发凝重。 “可我的镜灯现在还能关住庙主的雕像,这是否能排除庙主的第一种可能呢?” 易无事却轻轻摇了摇头,打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的心思。 “原本的雕像只是触碰异魔,都很快会碎裂,如今即便是被关押在镜灯中,也仍然还在生长。若我的猜测是真的,或许,域外的天魔已经进入到了最关键的对峙之势。” 江载月开玩笑般道,“那甘长老呢?甘长老为何也盯上镜山?总不可能是甘长老和易庙主异魔所在域外的天魔,联合起来对付镜山在域外的天魔吧?” 易无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江载月:……不是吧不是吧,易无事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沉默是几个意思?她不会真的戳中了他的想法吧? 她还没有掌控住镜山多久,镜山在域外的天魔就要输了,果然能白送给她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江载月在心里骂骂咧咧,但倒霉了太久的人心态一般都会比较好,毕竟心态不好的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做好了最坏的大不了镜山被吃,她提前跑路的心理准备,江载月平静问道。 “所以庙主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与其让镜山被甘长老的异魔吃了,不如让给你吃吗?” 易无事慢慢抬起头,更加凹陷了几分的轮廓,显出更加让人觉得有些鬼气森森的恐怖。 “不,是甘流生违反了宗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多联合几位修人道的长老,先去把他们三个解决了。只有他们都死了,我才能更安全地活下来……” 易无事呢喃着,江载月突然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更加不对劲了。 她认真一看,却发现易无事的精神值比刚刚又涨了好几个点。 所以这不是他突然发病,而是他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把所有敌人干掉的一种防御性自卫吗? 这听起来真的有些离谱,然而一想到不知道何时说不定又会对她发起攻击的甘流生,还有可能比甘流生更恐怖的郑阳羽,江载月想了想,认真开口道。 “庙主,你先不用太急于一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一个更可靠的外援过来。” 如果能等到宗主完全恢复神志,她就真的不用担心那三位长老,还有镜山的威胁。 她和宗主一起动手,就能把他们都鲨了! 这般美好的想象出现了片刻,然后江载月脑中又出现了一种更加不妙的场景。 虽然无论是她认识的哪个宗主,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可万一……万一融合起来真正清醒的宗主,觉得她才是那个该被清除的心腹大患怎么办? 不行,还得做两手准备,虽然易无事的雕像说过她没到凝真,还不能穿入界膜,但万一是易无事根本不了解镜山的神奇用效呢? 压下心头杂七杂八涌现出来的念头,江载月又和易无事讨论了一下后续的动作。 现在的无事庙里没有了雕像,易无事也少见地得到了些许自由,他准备寻找庄长老讨论一下怎样在不违反宗规的情况下,联合出手的问题。 江载月还是不太放心将宗主雕像放在身边,然而她这次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的手臂与黑色腕足就层层缠绕上她的身体。 “我……不……走……” 明明是格外强势得禁锢住她不许多动的姿态,祂此刻委屈得却像是一头被主人赶离身边的黑色怪物。 “我……不会……吃你……” “我……乖……很……有用……帮你吃……雕像……” 祂一字一句格外认真地表述着自己的心意,江载月这次却早有提防,她艰难转头看向易无事所在的位置,却发现易无事不知道何时已经从不远处快速离开。 他快速移动的背影,简直像是途经犯罪现场,害怕被杀人灭口的无辜路人。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她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宗主雕像的只言片语而动摇。 “宗主,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还有要办的正事,在外面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 “我……陪着……你……” 祂苍白俊美的面孔,轻轻垂下贴了贴她的脸颊,很认真地说道。 “我……看着……可以……帮忙……杀他们……” 摸着黑色腕足与以往的冰凉柔软截然不同的坚硬之躯,江载月陡然问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2节 “宗主,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会想要吃掉我吗?” 祂慢慢摇了摇头,“不吃……” 然而看着他漆黑得近乎凝固的非人瞳眸,江载月轻轻问道。 “是不会吃,还是不想吃?” 与祝烛星的安稳感不同,宗主雕像在她身边,给她的危险感从来没有断绝过。 就如同是她的身体本能地想让她远离危险源一般,宗主雕像专注地凝视着她的时候,她许多时候会有一种,祂想要将她一口一口吃下去的发麻预感。 宗主雕像的危险性,比祝烛星更大。 因为宗主的雕像,说到底还是易无事的异魔,藤壶中源源不断生出的还生像还在和镜灯进行争斗,争斗看似缓慢,却始终要分出一个胜负。 而她的镜灯如今已经装了足够多危险的还生像,如果宗主雕像也被关进里面,或者是突然在她身边时控制不住异魔的本能,祂或许会真的想要吃了她的镜山,再一口口吃了她。 从宗主雕像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中,她就知晓了他压抑的渴望,江载月从来不会将自身的安全寄希望于旁人的自制力上,哪怕这个旁人是宗主雕像,她也不可能放心让他如此亲密地留在她的身边。 既然宗主雕像不能摆脱雕像的存在,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将他留在身边。 少女的瞳眸格外柔软而清澈,却也没有因为祂的话语而有丝毫动摇。 “我……知道……了……” 闻到了越发熟悉的清淡苦涩香味,祂脑中陡然涌现出许多碎片的画面。 想……留下……可是……不能……留下…… 她……不喜欢…… 笼罩着整片地下迷宫的庞然怪物,最后还是一寸寸地缩回到了坍塌的迷宫底下。 然而在这片迷宫之中,又响起了极为诡异的,仿佛坚硬碎片被咀嚼碎裂的声音。 第117章 殿下 江载月的脚步有些许沉重, 细密的藤壶又在开始生长,似乎又想要堆叠到她的脚下,她毫不犹豫地顺着镜山山道, 走出了迷宫。 然而她刚走进镜山没多久,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有人进入了镜山? 江载月沿着山道走了几步, 很快就发现了一串带血的, 杂乱不一的鞋印。 从那些血液的气息,江载月很快判定都是这些人都是没有修炼气息的凡人。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凡人一起跌进镜山? 不会是镜山的裂口又变大了吧? 江载月不敢耽误时间, 生怕再耽搁一会儿,这群人真的会跑进镜山深处, 她沿着血印最多的山道走去。 …… “……不能, 再走了……” 被两人簇拥在中间,一身灰黑囚服被鲜血浸染,黑发披散缭乱,脚踝被镣铐磨出深深血痕,步伐踉跄的青年人, 最后在搀扶住他的两人中停下脚步。 “……不能去山道外, 也不能……走出同一个石阶……脚步不同,也会走失……” 青年人仰头,死死地盯着天空上那轮过于雪白的“日轮”, 沙哑的声音几乎没有情绪道。 “赤晷的方位也不对, 此山……可能是非人所居之界, 仅靠人力,是走不出去的。” “先停下,不能再走了。” 左侧搀扶他的的亲卫担忧道,“可是殿下再不走,您的伤势……” 青年人慢慢地摇了摇头, 深深地闭了闭眼,方才找回一点开口的力气。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你们跟我一起坐在这处石阶上,不要相隔太远。” 青年人身边的两名亲卫即便担忧,也只能躬身应是,遵循着殿下的命令坐下。 应承华轻轻摸了摸衣袍掩盖下,几乎被镣铐磨得麻木的伤口,他摸到了血肉模糊中隐约露出的白骨,却已经连知觉都格外模糊。 他应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只是可惜了冒险带走他的亲卫,他们也只能陪他一起葬身在这处荒山里。 父皇,母后…… 两张温和慈爱的面容在幻影中浮现在了他的面前,直到此刻,应承华也不敢相信,不过是一夜之间,父皇与母后竟然下令密捕他回都,而他也从昔日的太子沦为了今日的阶下囚。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回去,回到皇城之中,见他的至亲…… 或许是他心中的渴望太过强烈,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梦中盼望的仙人,在这一刻踏足在他面前。 “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看着中间青年死气沉沉的面孔,江载月抱着“人还没死吧?”的侥幸心理,移动着山道来到了他们面前。 两名亲卫被吓得下意识拔出刀剑,却在看到少女不似凡人的装扮后立刻跪倒在地,毫不犹豫地磕头道。 “仙人,求您救救殿下吧!” 殿下? 江载月顿时有了一种接了个烫手山芋的不好预感,虽然说这群人从镜山裂口掉进来的锅,不该由她背,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宗主,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无辜之人就这么死在镜山里。 如果是凡间王朝的皇子,应该也能给出一笔医药费吧。 但是看着青年人奄奄一息,面容惨淡地开合着唇,像死不瞑目一般紧紧盯着她的样子,她又有种这笔医药费可能拿不到手中的不祥预感。 幸好一颗回春丹下去,青年人的虚弱气息就逐渐趋于平稳,江载月闻着越发浓重的血腥味,目光停留在了那人脚踝的镣铐上。 哪个皇子混得这么惨?他这会是被流放途中劫出来的囚犯吗? 她尝试了一下指尖汇聚灵力,然后用力一捏镣铐。 碎了! 在亲卫敬佩感激的目光中,江载月示意他们扛着昏过去的青年人,呆在不久前建好的石台上。 “你们留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走,不然若是走进山核,我也救不了你们了。” 两名亲卫连连应是,就连那死气沉沉的青年人,恢复了些许力气,都挣扎着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 “请仙人放心,我们定然不会走出此台半步。” 仙人飘渺而去,应承华定定地看着仙人笼罩在华光中的身影,四肢百骸中再度伸出一股支撑着他坐起的力量。 他强撑着身形,向左右的亲卫问道,“我的仪容可有何不妥之处?” 亲卫痛惜地看着往日芝兰玉树,如圭如璋的殿下,如今冠发不整,血污染身的狼狈姿态,难以真心实意地再说出半个好字。 应承华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他咬牙坐直身体,“帮我洁面。” 亲卫也意识到此刻正是关乎殿下性命的最紧要关头,即便仙人不言,他们也绝不能轻慢对待。 他们东拼西凑之下,终于凑出了半块干净一点的布帛,帮着应承华擦干净了脸上与手上的血污,再笨手笨脚地勉强理了理应承华散乱打结的墨发,终于在仙人回来之前,将殿下打理成了最能见人的样子。 江载月没有多费什么口舌,有时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在镜山山道中迷失了不知多久的人看到她出现,就会口齿不清,涕泗横流地求她带他们出去。 她懒得一遍遍解释,等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地台上,准备解释情况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较为尴尬的事情。 她救回的人,在见到了彼此之后,立刻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人声嘶力竭地朝她叫喊,“仙人,这是大逆不道出逃的罪人,我们是奉命追捕他们的皇庭卫。” 另一边普遍受伤较重的人也在涕泪交垂地和她辩驳,“仙人,我家殿下孝顺仁爱,绝无可能做犯禁越礼之事,殿下平日里更是温柔慈善,礼贤下士,守身如玉,冰肌玉骨……” 江载月:……?怎么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所幸在她喊一声闭嘴的时候,两边的人终于乖顺地把嘴闭上。 不过从那两边人的争吵中,她也终于弄清楚了,这些人都是来自一个叫应国的凡人王朝,刚刚被她救下的青年人是应国这一朝的太子,原本遵循着旧例巡国,没想到在巡视边镇的时候,皇城发来了密令,而本该是皇室最忠诚护卫的皇庭卫,却奉着皇帝密令,前来捉拿他回都。 他的亲卫冒死带着应承华逃进了荒山,却没想到会完全迷失在荒山中,再也找不到出山的道路。 而那群皇庭卫则是一路追索着他们逃进了山里,只是比他们更早地迷失了道路,有些人甚至迷失在了荒山深处,现在连江载月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清楚了问题的严峻程度后,江载月的心情更加沉重。 按照他们所说,镜山已经不仅是单单出现了一个裂口这么简单了,如果只是一个小裂口,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毫无知觉地踏进镜山里。还有一些没救回来的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消失在了她能够感知到的镜山范围内。 这说明镜山与凡间的裂口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一个她需要立刻处理的地步,不然若是越来越多的凡人误入到裂口中…… “你们可还记得自己是从哪一处山道进来的?” 然而话一说出口,江载月顿时意识到,这群普通人没有她对镜山的掌控程度,几乎不可能记得对于他们而言比迷宫还难以辨认的山道。 然而话一说出口,原本另一边众人簇拥中的青年人却站了起来。 “我认得每块走过的台阶,如果仙人能带我再走一遍,我一定能认出是从哪块石阶进来的。” 皇庭卫中传来一道嘲讽之声,“阶下之囚,也敢在仙人面前口出狂言?” 两边的人原本都疲惫难掩,仅仅是因为这句话,又有打起来的趋势。 “我们才不会像你们这群犯上作乱,肆意妄为的小人一般,罔顾殿下的仁德……” 眼看这群人又要打起来,江载月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 “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他丢回山里。” 两边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江载月这才对应承华道,“走吧。” 应承华伤势恢复的速度很快,或许是还春丹的药效对凡人格外显著,不过是片刻,他脚上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此刻除了步伐略微慢一些,再也看不出其他异样。 江载月原本做好了他在说谎的准备,却没想到应承华真的能在无数条山道中,准确无误地认出了自己来时的那一条,甚至还找到了最初进入的那一节石阶。 而看着石阶另一头截然不同的山景,应承华紧绷的身体终于能微微松下一口气。 “仙人,就是这里。” 江载月也终于看到了那一处巨大的裂口,然而在裂口之外,就如同有一层水雾蒙着截然不同的山景一般,当应承华激动地想要探身出去时,却仿佛有一层力量坚定地将他阻隔回镜山之中。 “仙人,这是……?” 江载月也试探性地那层水雾般的薄膜走近一步,然而那层薄膜给她的感觉却如同城墙般牢不可破。 她试图让山道通往薄膜以外的世界,却有一种通往一片虚无的世界的混乱感。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3节 第118章 真假太子 果然, 有界膜阻隔,即便是镜山也无法轻易通往外界。 可如今的祝烛星还在恢复清醒中,她不能在他最关键的时候打扰他。 江载月又陡然想到了宗主雕像, 即便那只是宗主的一缕神魂,或许他也能有出去的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 她得先把这群凡人安顿下来。 带进弟子居只怕不太合适, 只是观星宗内似乎也没有什么适合凡人逗留的安稳之地。 江载月索性问道。 “这是宗门师长设下的与外界隔绝的屏障,你们可能暂时离开不了此地。宗内又有许多凶险之处, 安全起见,你们最好暂时留在这里, 不要走出地台。等我禀告了师长, 才能将你们送出去。” 应承华没有流露出半点失望,反而格外恭顺道。 “多谢仙人愿意收留我等凡尘之人,如今我们能活下,全赖仙人出手,我们定然不会离开仙人所给的地台半步, 也不会给仙人惹出半点事端。” 应承华毫不犹豫地扯下了脖子上一枚墨绿的铜钱模样的护身符, 两手相捧放到了江载月面前。 “若仙人不弃,还望收下我身上唯一能报答仙人之物。日后等我回到了应国,我定当为仙人立像建庙, 凡仙人有所求, 应国举国之力, 必定为之。” 要不怎么说这人能当太子呢? 明明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伤口恢复没多久就又是送礼和她拉近关系,又是暗示他回去后能给她的好处。 江载月倒是不反感他这点小心思,不过她当然不可能为这么一块普通玉佩就甘愿去当个尽职尽责的保镖,刚准备拒绝掉他的这份谢礼, 下一刻袖袍中的透明触手却噌的一下探了出来,把那块墨玉抓住然后缩了回去。 江载月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这死玩意儿,动手前就不能和她说一声吗? 然而应承华俊朗紧绷的面容上却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甚至还格外积极地介绍道。 “仙人,这枚玉符是我应朝开国太祖留下来的护身符,太祖佩戴着玉符,在战场上从未受过致命之伤,传闻这玉符有为人挡灾避祸之效,仙人若是对玉符感兴趣,我回去之后还可以为仙人留心搜罗。” 玉符拿都拿了,江载月也不是那种硬要把感兴趣的东西还回去的圣人,她直接道。 “我会送你平安出去的。” 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应承华的声音都微微上扬了几分,“多谢仙人。” ………… 脊背冒出的冷汗终于微微退却,应承华不敢再过多直视仙人的面孔。 仙人手握着一盏明亮如日光般璀璨的灯盏,她容如皎月,清若雪海,却让人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亲近之念。 应承华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同样不在仙人手上的灯盏上过多停留。 即便是无意间瞥过一眼,他都能清晰地记得,仙人掌上的灯盏镜片,清晰地倒映出一层古怪而密密麻麻的黑白壳石,还有壳石中仿若实质一般的恐怖目光与面容。 他不愿意将救了他们性命的仙人,往妖魔之处想象,却明白高居于云端的仙人,或许看他们这群凡俗之人,与世间其他的生灵,乃至蝼蚁无异。 对于仙人而言,灯盏中的那些“魔怪”,或许也等同于凡人看待笼中用于取乐的鸟雀。 可他若是一步不慎,不知在何处跨过了那条仙人眼中与“鸟雀”分明的界限,他或许会沦落到比“鸟雀”等同,甚至更低下的位置。 所以,莫说是一枚玉符,即便是让他献出全部的身家,只要能换回他自己和亲卫的性命,他也不会有半点可惜。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能想到他父皇心心念念想要寻觅延寿的仙人,竟然会在他如此狼狈之时,被他遇见? 这何尝不是上天赐予他的一场仙缘? 即便是要冒着沦为笼中“鸟雀”的危险,他也绝不后悔刚刚做出的选择。 ………… 所以这玉符到底有什么作用? 江载月百思不得其解,眼看透明触手没有把它当成食物啃的意思,她索性将玉符收回到储物法器里,处理眼下最关键的事情。 然而等她带着应承华回到了石台,石台上的两边人俱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他们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他们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更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旁边的应承华,就像看到了死人翻开棺材板钻出来的模样。 “发生了何事?” 面对自己的亲卫,应承华自然不像对待仙人一般小心谨慎,但看着亲信脸上怪异的神色,他隐约间有种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预料的失控感觉。 “……殿下……他们说,皇城中……还有一位殿下……” 听得亲信吞吞吐吐的话语,应承华蹙眉,“什么叫做还有一位殿下?是二弟出了什么事吗?” 一直跟随着他的亲信一咬牙,索性将他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殿下,皇庭卫说,皇城中还有另一位太子殿下,那位太子殿下说他才是真太子。您……他们说您是伪造了太子相貌,假扮为太子出行的假太子。皇庭卫还带来了有您亲笔字迹和印玺的书信,书信上嘱付了要留我们一命……“ 身为太子亲信,他们这群随身之人自然能认得出太子的笔迹和印信,也能认得出那封书信上行字词句,绝对出自殿下的手笔。 可也因此,他们更加难以相信——有人能在他们这群寸步不离的亲信之中伪装成太子的模样,与他们一同出行起居,让他们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皇城与他们眼前,都出现了一位太子,那么肯定有人是真太子,有人是假太子。 而那皇城中的真太子,已经得到了陛下与皇后的认可,他们自然不可能认为自己比太子双亲更了解太子。 所以,难道他们一直跟随的殿下——才是假的? 这种怪诞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弥漫在每一个人心中。 他们每个人都能够为真正的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如果他们愿意为之赴死的殿下,不是真正的殿下…… 无边无际的沉默弥漫开来,如果不是回返的殿下旁边还有一位仙人,也许此刻的气氛会更加古怪。 而听完亲信的叙述,应承华直接拿过那所谓的皇城中的真太子写下的亲笔信。 然而让他心惊的是,如果真的看笔迹与字句,他简直要怀疑,那是他梦游时写下的字句。 无论是字句措辞,乃至是信件中为了以防被伪造而特有的标记与习惯,连他自己都找不出一丝作假之处。 除非是有人日日夜夜蛰伏在他身边,观察他的所有字句与言行,不然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种几乎等同于另一个他的地步。 再加上那人的伪装竟然能骗过他的父皇与母后,手上还握着他被收缴走的印信…… 应承华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绝非凡人之力所能为。 青年人很快冷静了下来,平铺直叙地说出一件件只有他与亲信知晓的秘事。 亲信眼中的畏惧,怀疑顿时消失大半,他们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认错。 “请殿下责罚。” 应承华此刻没有心思再去安抚收敛他们的人心,比起获得亲卫的信任,他此刻更加需要得到的是获得仙人对他的信任。 如若仙人对他的身份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们所有人……只怕都要葬身在这鬼山之中。 一想到这里,应承华身后的冷汗都要冒了出来。 “仙人,我真的是……” 然而他同样没有料到的是,面对这如此耸人听闻的真假太子之疑,仙人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怀疑失色。 如同是高坐于九天之上的玄女,一眼洞穿了凡尘中的真假之疑,仙人淡淡道。 “不必忧心,你这些时日就好好留下养伤,我自然会将你平安送出此地。” 至于那什么真假太子,见过了完全看不出丝毫破绽的假方师兄,江载月已经完全不会对这种大概率是异魔变成的假人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就算她面前的应承华才是假太子,但至少她收到的玉符是真的,那就足够她把他们都安全送出去了。至于那所谓的真假太子,应国这么大一个凡人王朝,总能找到仙门的人分辨真假吧。 然而不知道是误解了什么,应承华听到她这么普普通通的回答,眼眶微微泛红,感动得声音微微哽咽道。 “有劳仙人了!” 应承华身后的亲信再无半点怀疑,连仙人都认可了他们的太子,难道他们的太子还能有假? 至于另一边原本铁面无私的皇庭卫,此刻脸上都不由浮现出惶恐之色。 仙人都出声安抚,让他不必忧心,难道真是陛下认错了,皇城中的那位才是瞒天过海的假太子,那以他们这些时日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要沦落到诛九族的地步? 江载月原本还有点担心这两拨人会打起来,她好心地提了一下,可以让他们分开,待在两处不同的地台,然而应承华委婉地回拒着,对皇庭卫那边又说了一些安抚之言,另一边的人就比太子亲信更热切地簇拥到了应承华的身后,一副肝脑涂地,恨不得能立刻将功折罪的样子。 第119章 开心 江载月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小子狐假虎威, 拿她做虎皮给他的真太子身份背书是吧? 如果不是拿人手软,她真想当场给他们表演一套“不是,不认识, 不熟”,看他到底还能用什么圆过去。 收回某些忍不住发作的恶趣味, 回到正题上, 江载月很快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不过就这么短时间没注意,镜山裂口里就进来了这么多凡人, 如果像今天这种事情再发生,她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没能第一时间进入进山, 那些误入镜山裂口的凡人,就没有今天这么好运了。 挑选巡逻镜山裂口的人选,必须得尽快提上日程。 可她又不放心让那群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观星宗弟子进入镜山,等等,比起那些精神状态不稳定, 还可能像易无事的异魔一样觊觎镜山的普通弟子, 这些暂时不能离开镜山,而且心态谨慎,应该能够认真工作的普通人, 不也适合成为巡逻镜山裂口的守卒吗? 至少以应承华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 他绝对能帮得上忙。 但他自身没有灵气, 不可能操纵得了地台。或许,回去以后可以问一问梅师兄? 还有界膜之事,现在关键还是得回去问一趟宗主雕像,不过刚刚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和宗主雕像一起出去,现在又回来求人家办事, 是不是有点不太道义? 江载月难得有些磨磨蹭蹭,不想回到无事庙底下,然而她犹豫之间,突然感觉脚感有些不对。 黑淮沧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当着她的脚垫,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江载月都快要遗忘了它的存在。 但是现在,它的身体明显膨胀了许多,黑色如沼泽般的身体壮大着,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 江载月不假思索地用透明触手扒拉开它的身体,“都说了不能随便乱吃……!” 然而等看到黑色粘稠液体内包裹着的宗主雕像碎片时,她的声音陡然突兀地停了下来。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4节 “你到底吃了什么?!” 黑淮沧委委屈屈地小声道,“是宗主……让我吃的……我不想啃……他还硬塞在我嘴里……好硬……好难吃……” 江载月脑中空白一片,她匆忙留给了应承华联络的法器,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通往无事庙底下的镜山山道。 曾经漫天遍野如同迷宫般的藤壶群,如同被什么硬物硬生生地磨成粉碎了一般,她走在一片死寂的藤壶群上,听到了格外清晰的喀哧喀哧的,雕像碎裂的声音。 然而或许是察觉到了人的到来,那股清晰的碎裂声音陡然一停,一条黑色腕足喜悦地从藤壶中探出,裹住了她的手腕。 “月……月,” 祂似乎只记得她名字中的这一个字。 “来……看……我?” 然而看着那一条完整无缺的黑色腕足,江载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问道。 “宗主,你其他的道肢呢?” 黑色腕足缠绕着她手腕的动作顿了顿。 “……很快……很快就……好了……” 如同词不达意地努力安抚着人的黑色怪物,祂一字一句认真道。 “很快,就可以……陪你……一起……出去了。” 江载月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浓重,她直接道。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雕像碎片塞给黑淮沧?你刚刚……在吃什么?” 一条雪白的几乎有些虚幻的腕足,慢慢从藤壶间隙中探到她的面前,答非所问道。 “我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可以……陪你……出去。” 然而看着那条雪白又如同一层幻影般的腕足,江载月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将透明触手慢慢靠近。 她想要如同以前一般缠上那条雪白腕足,然而这一次,却如同穿过一层水液一般,透明触手毫无阻碍地从雪白腕足中穿了过去。 这一刻,江载月心中再无半点侥幸,她也终于确定了,宗主刚刚在吃什么。 祂在一点点吃掉祂自己的还生像身体。 江载月轻声问道,“宗主,你……会痛吗?” 如果祂感觉不到痛楚,那么祂所做的这一切或许都可以被理解…… 然而唯一完好的黑色腕足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 “疼……开心……” 即便是怪物,落入到了“人”的身体里,同样能感知到人会有的疼痛,可是与祂即将得到的东西相比,那点疼痛也如同落入海洋中的一点墨水,变得如此不值一提了。 难以用人类的语言,说出他完整的感受,祂只能一遍遍重复道。 “在一起……开心……”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忍受怎样的痛楚,祂都是喜悦的,快乐的,能够遗忘掉一切痛苦。 而听到他的这个回答,江载月陷入了一阵久久的沉默中。 由一缕魂魄长成的还生像,终究会受到还生像对自身神智的影响。也正因如此,在知道了易无事没有将还生像重新变回魂魄的能力后,她才没有答应将宗主雕像一起带出去。 只是宗主雕像的脑子里似乎没有“放弃”这个词语。 祂想要做到的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做到,所以哪怕是要忍受将自身一点点啃噬干净的痛苦,祂也没有任何犹豫地这么做了。 她自然没有善良到将宗主雕像自己选择承受的痛苦,认作成她自己的罪责,只是在知道了祂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简单到几乎有些幼稚的“要跟她一起离开”的目标后,她忍不住有些困惑。 就像是面对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她忍不住浮现出了许多无关而杂乱的念头。 是因为宗主雕像的脑子不太正常吗?如果域外的天魔也和他一样,哪怕只是为了一个再渺小不过的目标,都能忍受无论多大的痛楚,那人类还是跟着投了吧。 江载月一时半会儿梳理不清自己此刻的思绪。 少女微微垂下眼眸,她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也不太愿意想明白。 最后,她只能长叹一口气,几乎妥协道。 “……你……算了……总之不准你再啃你自己的雕像,我带你一起走。” “真的……吗?” 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地就达成了目标,祂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雪白虚幻的腕足似乎也忍不住兴奋,想要贴一贴她的脸颊,然而同样柔软轻盈地从她的面容中穿透了过去。 江载月虚虚拢了拢那条雪白腕足,忍不住带着点斥责意味地问道。 “现在知道自己啃自己有多不方便了吧?宗主……祝烛星,”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喊了他的名字,“你以后再做这种傻事,就不准再贴我了。” 面对如此轻飘飘的威胁,黑色腕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地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尖。 “好……不吃。” 江载月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回完整的样子?” 祂想了想,有些心虚地试图用黑色腕足贴着少女的面颊讨好道。 “很快……我……贴回来……” 祂重新拿回了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包括是黑淮沧体内的那些雕像碎片,然后笨拙地贴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雕像上出现的裂痕了,简直像是一团云团上零星地贴上了几片怪异的黑色碎片。 而展现出人形的宗主,此刻更像是一片脚不沾地的雪白厉鬼。 祂全白而轮廓模糊的面孔凝视着她,明明是极为恐怖的景象,却像是怪物温顺地将自己锁链的另一边,交到了她的手上。 “……月,月……走?” 人形的祝烛星,也会是这副模样吗?应该会比现在的宗主,看上去要正常一点吧。 江载月忍不住恶向胆边生,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魂魄像是柔软的云团,轻盈温柔地任由她的手陷入其中,但在感觉到了她的手有离开的意思时,又像是逐渐凝固的冰笼,几乎是想将她的手完全定格在她刚刚触碰的位置。 然而这一次,江载月不再好声好气地惯着他了。 “松……脸,我数到三……” 虽然在说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的冲动,但是江载月努力地维持了一下自己的冷酷人设。 裹住她的坚冰很快又变回了柔软的棉花似的触感,祂听话地让她的手离开,却还是很想要让魂体将少女整个抱近柔软的身体里。 “不准钻空子,乖一点待在我身边,我没让你动的时候不许动,知道了吗?” “好……我,听话。” 江载月又有了一种在驯服某种看似难缠,但仔细相处的时候还算温顺的庞然怪物的感觉,祂在折腾了一会儿后,终于乖乖地贴回到了她的身后和脖颈上。 江载月这时终于想起了她原本要问的正事。 “宗主,你知道怎么打开界膜吗?” “……界……膜……” 生疏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祂似乎能够想起一些记忆的片段,包裹着少女的柔软魂魄在一瞬间陡然变得冰冷。 “你……想……离开……宗门?” 祂的声音仍然含糊而温吞,然而江载月有一瞬间还是有了一种如芒刺背的危险预感。 她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镜山裂口里有人进来了,界膜不开,我难道要让他们在镜山定居吗?” 第120章 喜爱 祂身上原本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气息, 在一瞬间又被平抚了下来,再度变成了江载月熟悉的那个只会蹭着她,温吞无害的大怪物。 “界膜……要更大……道肢……戳开……” 祂似乎有些愧疚于自己帮不上忙, 只能努力提出一个建议。 “我……去吞掉……自己?” 江载月连忙制止道,“不行!” 宗主和祝烛星的融合与清醒已经够乱了, 就不需要多一个宗主雕像还去给他们添乱了。 既然短时间找不到能离开界膜的方法, 江载月索性问道。 “宗主,你知道你的本体还要多久才能苏醒吗?” “清醒……很快……” 如同水波般的雪白腕足, 虽然无法实质上地触碰她,却如同在玩着一个上瘾的游戏一般, 贴着少女的手腕轻轻荡漾。 “祂……在醒……在看着你……在动……” 江载月艰难地理解了一下宗主雕像的话语, 勉强理解为宗主的清醒已经进行到了植物人睁开眼,但还不能离开巢穴的那一步。 “我知道了,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江载月还是问了一声。 在这一刻,宗主冰冷的声音似乎与她熟悉的, 祝烛星的温柔缓慢声音在一瞬间重合。 “留在……宗里。” “留在, 我身边。” 宗主是不是已经看出了她想要离开宗门? 看着那张纯白而轮廓模糊的,微微侧过来直视着她的脸,江载月只能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宗主, 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异类。 而观星宗, 则是这群异类共同的家园。 她只是个披着异类的皮囊, 闯入这群异类之中,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一般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如今早就得到了比设想中闯入异类群里更多的收获,所以,不能贪心,也不能心软, 更不能因为怪物一时的仁慈与温顺,就认为祂们的本质都是安全而无害的羊群。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5节 “我除了留在宗内,还能去哪?” 江载月笑眯眯道,“日后等宗主清醒了,宗主可就不能找别的理由拒绝收我为弟子了。到时候我在宗内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宗主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要站在谁那一边。” 少女趾高气昂地发完言,仰着头的骄傲模样,像一只舒展着亮丽羽毛的白雀。 祂突然很想再贴近一点,比曾经贴近的还要更近,最好能贴到她上扬的唇角与发亮的瞳眸里,就这样成为与她的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杀……看中,哪个……都杀掉……给你吃……” 对祂而言,漫长人生中唯一能让祂记住而且得到满足的欲望,只有食欲,所以祂也想要满足她的渴望,让她能体会到和祂一样的快乐。 然而江载月原本的骄纵表情一秒破功。 “不要动不动就说杀人给我吃啊!你真的不是自己嘴馋了吗?对了宗主,你不会对活人动过手吧?” 祂敏锐地察觉到少女问出这个问题时的苦涩味道,那是比不开心更加浓重许多倍的情绪。 “不……不吃人,”祂老实又迫切道,“保护……要保护……小人。” 这是根植在祂脑海中,无论何时都难以动摇的念头。 江载月陡然陷入了沉默,她回忆起自己在宗主记忆里看到的,男孩死寂的身体沉入湖中的那一幕。 她不应该问出那个问题的,哪怕是玩笑般的也不可以。 以非人之身建立起了收揽异类的观星宗,即便是被宗内的再多长老恐惧,也不曾有过半点手软和动摇,这一切都是因为宗主在那时起,就决定斩杀一切害人的妖魔,保护世间的那些无辜之人。 “嗯,我知道——宗主,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人?” 祂似乎有些困惑。 透明触手轻轻缠绕着祂的黑色腕足,明明那张模糊而纯白的面容看久了会让人觉得越发可怖,江载月却忍不住用额头轻轻蹭了蹭祂的额头。 “在我心里,宗主就是这样的人,比天魔还要好的人。” 祂仍然不明白少女为何说祂是人族,但是祂能感觉到,某种比糖更加清甜,也比祂曾吃过的食物都更加美味的气息,从少女身上暖融融地发出,仿佛是飘渺的烟雾一般环绕着祂。 这是因祂而生,柔软而温暖地环抱着祂的少女的情绪。 ……喜欢……爱…… 祂比任何人族能够描绘出的词语都要喜欢这股味道。 所以,这也是……她对祂的……“喜欢”吗? 祂朦胧地生出了些许念头,然而很快,少女亲昵地贴着他额头的动作一顿。 她明亮的黑眸重新恢复成了祂熟悉的清明,“好了宗主,那我们先回白竹阁吧。我想让误入镜山的那些凡人帮我巡逻镜山,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然而她刚刚主动退开的纯白面容,此刻像是欲求不满的小狗,再度贴了近前。 “……还要……” 江载月微微沉下声,“宗主,我们要忙正事了。不许随便撒娇。” 撒娇……? 祂不是撒娇,祂只是想要继续留住少女身上因祂而起的那股味道。 然而这一次,即便祂试图留存住那股气息,江载月身上还是恢复了平淡的,甚至略微透出一些冰冷清淡的苦涩味道。 祂终于安分了下来,认真道,“忙……正事……” 只要祂乖乖忙她的正事,祂应该还能够等到她……像现在,喜爱祂的那一天,对吧? “嗯。凡人……巡逻……” 而看着宗主雕像终于能恢复正常,江载月也略微松了一口气。 祂刚刚将脸贴过来的时候,她一刹那间看着那些任何人都不可能觉得亲近的纯白而五官模糊的脸,竟然险些生出了再陪他玩一会儿的恐怖想法。 太恐怖了,难道易庙主的还生像还真的有能蛊惑人心的作用? 江载月谨慎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值,确定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方才问道。 “宗主,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隐匿住自己的身形吗?” 江载月有点担心宗主雕像现在的模样会吓到别人,最主要是怕其他长老看到这一幕,会对宗主现在的状态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 “好……” 黑色腕足格外乖顺地留在他的脖颈上,雪白而略微透明的身体则是一点点完全缩进了黑色腕足之中。 看着镜中自己的脖子,很好,那么她现在就有黑白两个配色的项圈了。 虽然这种搭配艺术在修真界还太过先进,但是在人均精神病人的观星宗,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这种古怪配饰。 开了一个自己的冷笑话,江载月很快回到了白竹阁中。 而听她说想要一款凡人能使用操纵地台的法器,梅晏安就像是一个面对刁钻甲方提出的五花八门的要求,却格外任劳任怨的打工人。 “师妹,如果可以,你能带我亲身去镜山看看吗?” 江载月顿了顿,很快就应了下来。 她做好了梅晏安的异魔到了镜山也会发狂的准备,却没想到梅师兄真的勤勤恳恳地跟着她走遍了整个山道,又去看了一眼那些凡人的体质,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控之处,最后他还真的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 “师妹,密库中有几只灵檀木制成的云游仙鹤,只要能吸收足够多的灵气,云鹤的眼睛就会亮起,自动来到主人划定之地。师妹可以让灵鹤与地台相连,只要在山道上设置足够多的停留之处,那些凡人就可以巡逻镜山山道,也可以避免他们误入镜山更深处。” 听着梅晏安的讲述,江载月眼睛发亮。 果然,就没有梅师兄找不到的有用法器。 这也得感谢前任卢阁主给他们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可惜卢阁主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藤壶中的一部分,不然若是见到他,她也许还真应该对他说声谢谢。 畅想之际,梅晏安的目光却陡然转向她手上提着的镜灯。 “师兄,怎么了?” 江载月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镜片内,原本杂乱无章,肆意生长又很快被镜片压力碾碎的藤壶,此刻竟然已经生长到了一指宽的高度,赫然成为了镜片压力无法再轻易碾碎的一小片群落。 而且那些高低不一,黑白空洞的藤壶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隐约看见了许多张似乎重叠起来的微小人脸。 她的心微微一沉。 虽然知道这些异魔或许能抵挡得住镜片的压力,可它们恢复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按照这个速度,岂不是用不了几天,它们就能挣破镜灯的束缚,来到镜山当中?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宗主不能清醒,她也找不到通往界膜的办法,那么她除了眼睁睁看着镜山与还生像斗法,岂不是只有一条杀了易庙主,才能降低还生像对镜山威胁的路? 可她是绝不可能轻易放弃掉镜山的,所以……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有幕后黑手,那么幕后之人难不成是把握了这一点,想让她和易庙主自相残杀? 第121章 玉符 想通了这一点后, 江载月似乎有些理解易无事为何要那么急切寻找同盟了。 这同盟或许也不仅是对付天道长老,或许他认为的敌人里,还包括她的存在。 “师妹, 我看到了他的脸。” 梅晏安的眉眼蒙上一层冰冷紧绷之色,“师妹是否需要我帮忙?” 能让梅晏安露出这种警惕之色的, 江载月心里陡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果不其然, 她在那些模糊重叠在一起的黑白藤壶中,找到了一张与卢容衍极其相似, 只是空洞地睁着全黑的眼和嘴,仿佛厉鬼般直直朝他们看来的面孔。 卢阁主的生命力, 怎么到哪都能如此顽强? “我会处置好的, 师兄放心吧。” 梅晏安有些迟疑,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师妹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轻信他的话。” 江载月认真应下, 梅晏安方才移开注意力, 重新回到云游仙鹤的问题上。 而为了降低法器的使用成本,她又和梅师兄就这个问题探讨了一下,很快梅晏安就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改动办法, 承诺会尽快将她需要的法器带过来, 江载月将梅晏安送了回去, 方才有心思观察镜灯中的动静。 “卢阁主,你能听得到我说的话吗?能听到就动一动。” 那张眼口全黑,还有无数个藤壶小洞的面孔上,所有孔洞都缓慢地先后闭合了一次。 “卢容衍”竟然还真的拥有意识,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那个承诺, 江载月有些许迟疑。 她肯定是不放心将这副模样的“卢容衍”放出来的,可如果让他就这么待在镜灯里,她又有点担心以卢容衍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坏心思。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有一件东西,或许现在能派得上用场。 她慢慢地从储物法器中掏出了易无事还生像给她的天乾原石。 “你认识这个吗?” 如果按照易无事还生像的说法,这颗能承载长老级别神魂的天乾原石,无疑是能够将易无事从这些藤壶中分离出来的最好办法。 “卢容衍”面容上所有孔洞闭合的速度都快了一瞬,那张脸似乎还想要挣扎地从藤壶之中脱出,最终却像是被某种外力影响,重新融回到了藤壶之中。 江载月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方才看见他的面孔轮廓从藤壶底下艰难而模糊地浮现出来。 “你想用天乾原石恢复雕像之身吗?想就闭一个洞,不想就闭多几个。” “卢容衍”的面孔却像是僵硬的藤壶黑洞一样,没有任何闭合的迹象。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了,“你现在不能精准地控制住闭合的洞数吗?是就闭一次,不是就闭两次。” 果然,那张面容上的孔洞全部缓慢地闭合了一次。 “那你现在还想要吞噬镜山吗?” 过了许久,“卢容衍”似乎才做出了一个决定,孔洞缓慢地闭合了一次。 江载月有点意外,为了能重得自由,“卢容衍”应该会尽其所能让她放下戒心,可他竟然回答了最不利于他的答案。 “你不想离开镜灯了吗?” 他闭合了两次,‘不是。’ 江载月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天乾原石塑造的雕像之身,能让你放弃吞噬镜山?” 藤壶中的孔洞这次闭合了三次。 她有点被气笑了,“卢容衍”这怎么还带自己给自己加选项的?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6节 “你也不清楚?” ‘是。’ “但你真的很想出来?” ‘是。’ “你会带着其他还生像出来吗?” ‘不。’ “那我如果不放你出来,你会恨我吗?” 孔洞坚定地闭合了一次,‘是。’ “你会想尽办法从镜灯里离开,对吗?” ‘是。’ “你有离开镜灯的把握,对吗?” ‘不是。’ “卢容衍”越是如此坦诚地示弱,江载月心中的不祥预感反而越发加重着。 “……可你已经想到了离开镜灯的方法,对吗?” 这一次孔洞闭合的速度,慢到江载月以为“卢容衍”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是。’ 好家伙,已经想到了办法,但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就全看她愿不愿意赌是吧? 江载月也想过他是在虚张声势的这种可能,但一想到“卢容衍”逃离白竹阁魔穴的励志前半生,她最终还是问道。 “我可以把天乾原石给你,但即便你恢复了雕像之身,也不可能重新得到自由和权利,你必须永远处在我的监视下,做一个隐匿踪迹的孤魂野鬼。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载月做好了他可能讨价还价的准备。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面对这个代价,“卢容衍”回答得竟然格外快速。 ‘是。’ 不管“卢容衍”是不是心怀鬼胎,预谋着以后撕毁承诺,可他眼下既然如此温顺,她也有需要“卢容衍”进一步回答的问题,江载月也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然而陡然间,她的脖颈微微一凉,某种柔软而如蛇一般舔舔舐一般的触感,让江载月很快注意到了从黑色腕足中伸出来的白色腕足。 “宗主,怎么了?” 以防万一,她先将镜灯带到了他们的对话不可能被“卢容衍”听到的位置。 “是不是他有什么不太对劲?” 然而从黑色腕足中挤出来的雪白腕足,如同撒娇一般地一圈圈环绕着她的颈侧,认真而缓慢道。 “我……我……也要……” 原本以为宗主雕像想要说什么重要之事,江载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宗主说出他想要什么的时候,方才意识到他的意思。 江载月的额角抽了一下,“你也想要我的监视是吧?” 祂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如同迫不及待想要将不合身的项圈套到自己脖颈的怪物。 “一直……一直……看着我……” 江载月终于明白了,她就不该对现在的宗主抱有什么他会说出什么要紧之事的期待。 “行行行,一直看着你。” 回到正事上,江载月认真问道。 “你觉得那些藤壶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准备将天乾原石给卢容衍,宗主觉得可以吗?” 祂其实有些听不太懂她的问题,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答案,只是看着她拿出的石头,格外惊喜道。 “给我……吃……?” 江载月格外快速地拿回了天乾原石,发自真心道。 “宗主,别吃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等“卢容衍”变回了雕像之身后,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他?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你再告诉我,我让你吃的时候你再吃。” 宗主这次终于听懂了少女的要求。 “我……看着他,你……看着我?” “好,我一直看着你。” 江载月有些好笑地应了一声,她认真地捧着黑色腕足捏了捏,又雨露均沾地拢了拢水团似的雪白腕足,再郑重其事地问道。 “宗主,这样够了吗?” 祂很喜欢江载月的动作,很喜欢她此刻发出的声音,更想要仔细贴合她身上的柔软气息,所以也格外认真地回答道。 “不……够……” 江载月三倍速版地再捏了一遍,这次完全不问宗主的意见,毫不留情道。 “下次再陪你玩,对了宗主,你认识这块玉符吗?” 祂其实还没有贴够,但听到少女的语气如此认真,也只能将黑色腕足一点点塞进那块黑色玉符中。 “……唔……坟……” 看着黑色玉符隐隐显出的裂纹,江载月眼疾手快地将玉符重新拿回到了手中。 宗主上次差点把她的储物空间挤爆的事,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什么坟?” 祂认真地形容了一下。 “很大……坟……装死人……有灵气……” 难道这块玉符是通往什么修士坟墓的密钥? 江载月决定回去后再好好问应承华一下,不过坟墓的事不算重要,现在她得先把“卢容衍”放出来,才能问出她真正关心的镜山之事。 使用天乾原石的步骤不算复杂,在“卢容衍”的无声指导下,江载月使用镜片将他所在的那一处藤壶群落分割出来。 她一点点剥离出表层的藤壶,如同是生刮出人的表皮血肉,最后只剩下一颗衰弱的心脏,看着那颗格外微小的如同根茎般跳动的红球,江载月将天乾原石靠近。 红球毫不犹豫地钻了进来,然而镜灯中的藤壶如同是闻到了腐肉气味的苍蝇,它们密密麻麻地贴到了镜灯壁上,近乎疯狂般地想要钻入原石之中,发出哀嚎哭泣之音,江载月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而原石本身也很快从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头,凹凸浮现出人的轮廓与面容,“卢容衍”的身形浮现完全后,他空洞的黑眸没有了白布的遮掩,直直看向了江载月,缓慢而生涩地笑了笑。 “多谢,小友。” 如同是在黄泉中漂浮了百年,终于重得人身的恶鬼,他一点点找回人身时的声音。 “没有,骗我。” 论迹不论心,江载月没有半点心虚地对上“卢容衍”的目光。 “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之前未说完的天魔之事了吗?” 第122章 主人 “天魔……” “卢容衍”顿了片刻, 方才终于想起他先前未说完的话。 “也会彼此厮杀,直至彻底吞噬对方。” “之前在无事庙里,被你带进镜山时, 我突然觉得很饿,饿得想要……吞噬……镜山。” 卢容衍的声音格外平缓, “我能够分清楚, 那不是我的想法。” “易无事很怕死,他不会吞噬他人异魔的念头, 所以应该是他的异魔出了问题,而能够影响到异魔的, 也只有域外的天魔。” “我在濒临失控的时候, 见过天魔彼此吞噬的景象,祂们……很像两团彼此纠缠撕咬的困兽,一旦有一方落入了下风,另一方就会倾尽全力地吞噬祂们身上的每一处。我们与他们比起来,就如同是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只蝼蚁。” 江载月认真地听着, 易无事之前也告诉过她, 域外的天魔也会发生争斗,天魔争斗的胜负,会引起异魔的异变, 所以易无事的还生像才会如此不受控制地想要进入到她的镜山当中。 如果沦为败者的天魔会被胜者吞噬, 那么镜山对异魔的压制力一步步降低,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或许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她此刻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所以阁主的意思是,镜山的域外天魔已经被吞噬,我索性将镜山交给你吞噬吗?” “卢容衍”的神情有些许麻木,不知道是不是受着雕像之身刚刚塑成的影响, 他不仅没能回到先前的灵动,面容上反而越发透出雕像的苍白死寂。 “不,镜山的域外天魔应该还没到被吞噬的那一步,祂只是落入下风,若是没有外力插手,祂可能真的会被其他天魔吞噬。但是,小友或许可以帮祂。” “我,帮天魔?” 江载月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的,芸芸众生都是惊涛骇浪中自身难保的一只蝼蚁,但是,小友可以不受宗主天魔的侵染,能够从失控的姚谷主手中全身而退,还可以‘继承’吴长老的镜山。” “卢容衍”死寂的眼珠子动了动,他看向她,无神的眼睛却点燃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亮芒。 “或许,小友与宗主一样,本就是那些天魔中的一员。” “所以,你可以做到,你能够帮助那些域外的天魔,你甚至可以将祂们引下来,结束众生无谓的挣扎与痛苦。” 江载月:……“卢容衍”是怎么做到脑补出这么多条她的能力,却没有一条脑补中的? 她真情实意道,“阁主,你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要不我在镜灯里给你开一个单人隔间,你回去冷静一下吧?” “卢容衍”定定地看着她,他此刻的神情甚至有些迷茫而可怜,如同是被遗弃在风雨中的病狗。 “……我的性命都已经交托到你手中了,你为何还是信不过我?即便你想要……” “卢容衍”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神情又沉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此刻……确实不是商谈重要之事的时候。小友是因为存着什么顾忌,才不方便与域外的天魔交谈吗?” 所以他到底明白啥了?! 江载月索性直说:“我没有与域外天魔交谈的能力,更不可能帮域外的天魔做事。” “卢容衍”幽幽道,“真的没有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7节 江载月刚要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时,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掌控住镜山时,精神值疯狂下跌时的感觉。 与镜山融为一体,安定平和,如同水滴落入了汪洋之中,她明白在她之外,还有更宽广的“群山”包裹着她…… 所以,那就是,镜山的域外天魔? 江载月一个激灵突然惊醒了过来,镜山固然重要,可在眼下镜山甚至不能通到宗外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件外物再冒一次送命的风险? 虽然她已经能够控制自身精神值的增减,要冒的风险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大,可是,一想到要与那些更宽广的“群山”接触,江载月难以克制住从心底生出的反感情绪。 她索性已经开始打算起了最坏的那一种可能。 “如果镜山的域外天魔被吞噬,镜山里之前关押的异魔与弟子都会跑出来吗?” “他们不会跑出来。” “卢容衍”给出了一个出乎她预料的回答。 “如果是易无事雕像的域外天魔吞噬了镜山的天魔,雕像会与镜山融合为一个异魔,它会比先前更加可怕,易无事失控的可能也会比之前更大。” “卢容衍”又提出了一个设想,“如果小友不愿意与域外天魔交谈,不如试一试用镜山反过来吞噬易无事的异魔如何?” “失去了域外天魔,异魔就如同无根之水,是抵挡不住其他有天魔在后的异魔吞噬。可小友与他们不一样,即便没有了域外的天魔,只要小友能够用镜山吞噬足够多的异魔,镜山——说不定能被小友真正的完全掌控。” “卢容衍”的低沉声音如同蛊惑人作恶的鬼魅。 “以一界异魔供养出的天魔,说不定,能胜过在域外游荡的天魔。” 江载月没有被“卢容衍”的话语蛊惑,“那你能得到些什么呢?” 卢容衍苍白的面容上,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是极力模仿着他生前的温淡平和笑容,然而他那双死寂得让人想起腐烂的眼,却让他此刻的笑容更加可怖。 “我能得到,一个镇压天下的主人。” “既然我此生都无法再得自由之身,那么与其做一个普通修士的狗,不如做鲸吞天下的天魔的狗,主人,觉得如何?” 那一声微微上扬的“主人”,江载月听了只觉得能做一宿的噩梦。 在吐槽“卢容衍”变态和吐槽他脑子是不是坏了,才会脑补出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之间,她选择真情实意道。 “你不是狗。” “卢容衍”唇角的笑容继续上扬着,“主人这么快就懂了如何收揽人心,真是让我……?” 江载月认真道,“狗比你可爱多了,不准你侮辱狗。” “还有,你再不把这个称呼改了,我第一个就试试用镜灯吞了你。” 面对如此直白的威胁,“卢容衍”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苍白阴沉的面容却比之前看着要顺眼许多。 “既然小友不愿听我的话,也不愿意收我为奴仆,那你不可能将我一辈子都看在身边。问完了这些话后,小友也还是要杀了我?” 看来“卢容衍”还是不信她之前的话语,江载月倒也不意外。 “我们做一个交易吧。只要你不阳奉阴违,不在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我就不会主动杀你,你住在囚笼里,不能与他人接触,你需要写下你的毕生所得,以后或许还有炼丹炼器的机会。但如果你失控,或者又做出了害人之事,我就会第一时间毁掉你的魂魄种子,也不会再给你重来的机会。”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你应该知道,以你之前做的那些事,这已经是……” “好。” 然而“卢容衍”答应之干脆,简直让江载月怀疑他是不是又藏着什么阴谋。 “你上一次没有骗我,所以我相信,你这一次应该也不会骗我。我很少如此信任他人,望小友,莫要负我。” 江载月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她冷漠道,“再给你一次说人话的机会。” “好吧,比起为奴为仆,没想到小友还愿意给我一个做囚犯的机会。势不如人,我确实没什么怨言,也绝对不会再做让小友看不惯之事。” “卢容衍”这次显露出的笑容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和,他接下来毫不客气,甚至有些打蛇沿着竿爬道。 “小友能不能给我一件海色生衣?我的魂魄现在很难受,就像是被很多刺扎着,放进了一个不合适的笼中。海色生衣真的有保护魂魄之效,我之前这么说,也是希望小友能去找甘流生的麻烦,最好把他的海色生衣拿回来一件给我。” “卢容衍”说着,真的有几分不客气道。 “小友真的不考虑直接击杀他吗?在修天道的那些长老没有联合起来之前,现在是把他们逐个击破的最好机会。” “有宗主出手,即便是吞噬了全宗的异魔……” 江载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卢容衍”的疯狂发言。 “我知道你很想让我去送死,但我能保证死前能把你先送走。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送进镜灯里冷静一下。” “卢容衍”终于老实了一点,却还是有些不依不饶地试图说服她,“我没有逼迫小友行险的意思。只是此事若能做成……” 江载月陡然感觉自己指尖缠绕上的一圈红线陡然断开。这是她留给应承华联络的灵器,只有在危急关头,他才会扯断红线来向她示警。 难道现在镜山里就发生了让他不得不联络她的大事? 江载月止住了“卢容衍”的话语,让他安分一点不要再出声,她快速回到镜山之中。 第123章 同类 等到真正进入镜山, 无需应承华开口,江载月就明白了他使用法器的原因。 原本平坦而寻常的镜山山路,此刻每一处石阶都仿佛受力不均, 被无数股可怖的外力从底下顶起,凸起一颗颗如同小山坡似, 又碎裂不堪的镜面。 密密麻麻的山坡镜面挤在了一起, 像是一片片凭空而起的坟碑,又让人想到了挤满了脓液的密集痘疮。 江载月试着如同以往一般控制住镜山, 却发现往日连成一片的镜山,像是被人碎分五裂成无数个碎片, 每个碎片都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一片镜山。 隐约的念头闪过脑海, 江载月难以清晰捕捉到那是什么,“卢容衍”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意味地响起。 “镜山或许也受到了天魔源头异变的影响,小友真的不考虑——?” “好。” 然而这次出乎他意料的,少女一口答应了下来,紧接着低声道。 “宗主, 帮我看守着他, 如果他想要逃跑,或者做了什么你看不懂的事情,就吞掉他, 我很快会来找你的。”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将其他异魔在这种时候也放进镜山内部, 她索性将“卢容衍”, 关押着藤壶的镜灯,还有应承华这一干人等都带出了镜山。 简单地又嘱咐了几句,见他们都没有异议,江载月准备重新进入镜山,这次她真的做好了留遗言的准备。 宗主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纯白而模糊的魂魄轮廓紧贴着她的身侧,黑色腕足轻轻勾住了她的手腕。 “……不……走……” 江载月耐心道,“我这次不是要走,是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这些事情我不信任别人,只能信任宗主,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宗主乖乖听我的话,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然而话一说完,江载月又感觉刚刚那些话好像充满着浓浓的炮灰给自己插旗的意味。 算了,回不来这里就回地球。 这般默念了三遍后,她用力地揉了一下宗主冰冰凉凉的雕像魂体,当做是告别纪念,刚准备迈开脚步,结果发现宗主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不,走。” 他这次的发声更加清晰了一点。 “帮你,吃掉……” 江载月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宗主的魂体。 她这个镜山巡山人,可听不得这么恐怖的发言。 “闭嘴。宗主再不松手,我就生气了。” 黑色腕足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不……生气……不走,帮你……我……可以……帮你……” 江载月早已经不对宗主雕像有抱有过多的希望,她决定,如果他还说什么帮她吃掉镜山之类的话,她一定转头就跑。 “你能帮我做什么?” “看着……可以……帮忙……” 宗主的意思难道是只要他站在旁边就可以帮忙? 江载月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决定信他一次。 “如果我抓到你偷吃……” 黑色腕用力地缠紧她的手腕,“不吃……” 她最终还是让雪白魂体跟着她挤入了镜山。 镜山内部的世界越发扭曲而怪异,不仅是山道,就连原本看着与外界无异的天空中,都扭曲凸显出了无数个的镜片山坡。 江载月莫名想到了无数颗向内生长,越长越大的血瘤,等到这些血瘤将镜山内部的空间完全挤占,或许镜山就会从内部完全碎裂开来。 她再看了一眼自己的精神值。 72(62) 经历过一系列在无事庙中的交锋后,她原本与额外的精神值都下降了不少。 但此刻对于想要与镜山的天魔沟通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要让她原本的精神值快速下降,她就能清晰地感知到“群山”的存在。 不过为了避免浪费,江载月这一次尝试将原本掉落的精神值挪移到额外的精神值上。 62(72) 52(82) …… 她的透明触手胀痛着,有一瞬间,江载月几乎感觉到她身体内的无数滴血液,能化成无数条透明触手,从她的身体里肆意地生长出来。 然而她控制着这股本能,拼尽全力地去感知外界,然而原本清晰无垠的“群山”,幽深莫测的“镜面”,陡然变得格外模糊而混沌,它们不仅仅是山,是镜,又变成了包含着许多恐怖怪异之物,胀裂蔓延的庞然巨物。 一道厚厚的屏障横隔在他们之间,没有让她真正看见那道庞然巨物的身形。 江载月突然理解了镜山发生异变的原因。 那些镜片在恐惧,它们在恐惧发生了陌生而巨大变化的“本源”。 与吞噬不同,在那种近乎被污染,面目全非的本源注视之中,镜山中的每一个镜片都如同短暂地活了过来,拥有了求生意识的活种。 它们想要分裂,想要逃跑,想要即便大半仍然被侵染吞噬,还是能够保留住原本的生机。 即便是天魔,也有侵染程度的不同。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8节 江载月模糊意识到这一点后,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她要,切断——镜山与域外天魔的那层联系。 这个想法过于狂妄而自大,类似于一只蝼蚁要扯断怪物握住植物根茎的利爪。如果是在清醒之时,即便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绝对不会将想法付诸于行动。 可是现在,或许是原本的精神降得太多,江载月脑中这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大。 她要这么做! 她必须这么做! 而且,她也能够做到! 除非她决定完全放弃镜山,眼睁睁看着镜山分裂成无数个“小镜山”,而每个小镜山又继续被群山污染同化,变为更加污染的怪物,不然她绝对不能容忍她在镜山上花费的这些功夫都变成无用功,更不能忍受与镜山联系更深的她自己,也有可能变为混沌的,另一种天魔降临的“桥梁”! 所以,她要切断,用镜片,用道肢,用她的精神值,去切断她所能够感知到的,一切禁锢着镜山,联系着镜山的“脉络”!! 如同一只狂妄地试图啃断怪物巨手,将几百倍,乃至上千倍的“猎物”拖回到自己巢穴的蝼蚁,混沌狂乱中的“群山”,原本没有注意到一个弱小人类蚍蜉撼树的举动。 然而当镜山与本体的联系终于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口,即便远在域外的祂,也终于能感到掌中之物被一点点夺走的不悦。 透过亿万里的迷雾与混沌,祂终于“看”到了那个试图将祂的“标记”带走和占有的,弱小的生灵。 即便祂……沦落到了这等境地,也不可能容许这等渺小生灵,对祂的僭越和冒犯。 如同死寂的大海,陡然翻卷起了万米巨浪,即便屏障阻隔了祂本体更多暴怒的力量,但是仅仅凭着那穿透入屏障内的余波,祂就能看到,下一刻,那渺小生灵,连带着那片微小世界的一角碎裂为齑粉的一幕。 然而,祂的“脉络”,却陡然凝固住了。 不是被渺小虫蚁一点点啃噬的微不足道的冒犯,而是被……与祂相等的“同类”,按住了震动的“脉络”,然后撕裂切碎的痛楚。 不!这绝不可能! 这么弱小狭窄的地域之中,怎么可能诞生与祂相等的同类? 暴虐的“群山”想要在漩涡中伸探出更多的脉络,却被更无序狂乱的漩涡,卷入了混沌之中。 江载月的身体绷紧着,她全身的每一处血肉都在疯狂跳动着,预警着她接下来要面临的危险。 可是,不能,不能松手,不能放弃…… 她几近于无,此刻却灵敏得接近于混沌的本能告诉她,这是……这是她最接近,最接近……成为??的时机。 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下一次她就没有这么好的时机,能够得到这般完整的……??需要耗费无数时间才能养成的……“活种”。 在某一瞬间,江载月似乎有些理解了精神值极低的易无事对于那些血肉种子的癫狂和执迷。 对易无事来说,那些绝不仅仅是可以成为活人的种子,它们还代表了……他蔓延,生长,占据,成为??的一部分可能…… 不能再想了,她不能再想关于??的一切。 现在她要做的,是在危险来临之前,把镜山要分化出的所有碎片,都收回来,她要把它们重新变回完整的,与她真正相连的“脉络”。 一切都超出她想象的顺利,即便每一片镜山都有挣脱她控制的可能,可是当它们与群山相连的脉络断开,没有了被进一步侵蚀吞噬的危险,在她的压制之下,它们又乖顺得好像一缕缕在主人手下格外柔软滑顺的皮毛。 她可以如同操纵迷宫墙壁一般操纵着它们,让它们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与群山本源的断开,让它们也失去了能够不断镇压其他异魔的力量,江载月很快就能感知到镜山的虚弱与力不从心。 没有了外力的压制,内部曾经困住的,无数颗同样是“活种”的存在,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着,想要从镜山内部突破,甚至反客为主,吞噬镜山。 第124章 安静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不然它刚刚做的, 不就都成无用功了吗? 对了,她还有道肢,还有精神值…… 江载月想要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 发现透明触手此刻已经变成了无数镜片拼凑而成的,如同装饰品一般的死物。 而更恐怖的是, 她似乎隐隐看到一双手。 一个模糊而瘦弱的惨白人影, 远远地向她伸出一双手,像是一个略微张开的拥抱姿态, 又像是……想要将她紧紧扼死在怀中。 那是……小江……?! 不,“小江”这个存在都是她编造出来, 用来蒙混过关进入宗门的。 可是, 为什么“小江”真的出现了?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什么,她想要看清楚自己的精神值,却发现镜中自己的精神值就如同蒙上一层幻影般交叠着,她甚至看不清楚准确的数字。 ?(?)(?)(?) 四个……怎么可能有四个精神值? 等等,难道突然出现的“小江”代表着一个新体系的精神值, 而她此刻联络到镜山碎片, 透明道肢,包括她自己也分别拥有一个独立的精神值?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联系着自己长出新触手会扣除原本的精神值, 还有之前在镜山的经历, 她逐渐梳理清晰了目前所知的内容。 从前祝烛星帮她消除族纹, 她生长出的透明触手,与祝烛星的腕足类似,还有这四个精神值,都说明了她每一个独立出来的精神值都与之对应,而且每个精神值, 都代表着她可以模拟出相似的异魔。 如今她完全掌握住了镜山,也与镜山建立起了真正的脉络,所以她能模拟出与吴师叔类似的镜片道体,也真正独立出了属于镜山的精神值。 只是还有一点说不通——“小江”呢? 它完全是她编造出的异魔,又怎么会成真……等等,出现在她面前的“小江”,就一定是真的吗? 江载月试探性想要朝“小江”走去,却发现那道模糊的惨白人影一直与她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就如同刻板地遵守着她故事里描述的,她曾经杀死过它,所以才会远离她的规则。 她似乎隐约地明白了什么,但需要一些实验来验证她的猜想。 “小江,不会再……伸出手,缠着我了。” 惨白的人影仍然执着地保持着原本的动作,远远地注视着她。 “因为,他找到了更加想要保护的人。” 惨白的人影顿时消失在了江载月的视线当中,但是她能够感觉到,她和“小江”之间仿佛有一条绳索在联系着,无论他离开多远,她都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甚至能够感知到他的想法。 而此刻,江载月就能感觉到,“小江”的脑中只有一个冰寒而顽固到极点的念头。 找到它保护它找到它保护它找到它保护它…… 如果她不阻止,江载月甚至能够预感到,他下一步会找到一个想要“保护”的人,然后如同她编造的故事一样,杀死那个想要保护的人。 因为,这就是他认为的“保护”方式。 这是“小江”存在的基点,她不能更改这个基点,除非她能够完全抹消自己的神智。 没错,这一刻,江载月完全想明白了“小江”出现的缘由。 用一种简单通俗的话语来说,“小江”是她的精神病。 如果说观星宗这个精神病院大本营,是因为每个人都感染了精神病,所以才欢聚在一起,那么每个人的异魔,就是正常人眼中的病症,只是这些病人能够将“病症”变为实体,他们能够操纵病症得到力量。 她的透明触手,是祝烛星通过神魂接触,“传染”给她的病症。 镜山,是她刚刚主动敞开神魂,自愿“继承”的病症。 而“小江”,则是她自己生出来的病症了。 笼罩在她眼前的迷雾越发清晰,江载月终于梳理完了新的精神值出现,还有新异魔生成的条件。 在她接触了天魔的情况下,她能以失去自身原本精神值为代价,生出与该天魔联系的异魔。 她接触过的祝烛星是天魔,所以她能生出与雪白腕足联系紧密的透明触手。 她斩断了镜山域外天魔与镜山的联系,镜山如今就变成了她的异魔,甚至能短暂侵染压制她已经生出的透明触手。 这或许也是她的精神值显示陷入紊乱的原因。 因为她以一个凡人的身份,几乎不可能地从天魔手中抢夺了镜山的控制权,而精神值又赋予了她能够模拟出与之相连的异魔能力。 从某种程度来说,或许真的如甘流生所言,她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天魔”。 一个弱小,或许连其他天魔的成熟异魔都打不过,却拥有天魔的能力,还能真的分化出另一种全新异魔,也就是“小江”的“天魔”。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连江载月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应该感慨她真是命大。 每个与她接触的天魔都有杀死她的可能,可她竟然能活下来,那简直是一段连她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复制的经历。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在明白了小江是她自己的异魔后,江载月也明白了收束他的方法。 “他想要保护的,是我。” “但他只能远远地背对着我。” 原本跑远的那道模糊人影,僵硬地一步步倒退着,像是想要来到江载月身边,然而他身上的某种力量,又控制着他只能保持着远远背对着江载月的姿态。 简单的两句话,却断绝了“小江”半夜偷偷摸摸爬上床掐死她的那种可能。 江载月却没有多少喜悦的感觉。 因为她明白,这个属于她一个人的新“异魔”很弱,因为他用的也是她的力量,其实就算不给他定这个规则,他半夜爬上床,也不可能掐死她。 而她的异魔非常死板地遵守着只能抱着“保护”人的规则,别说是和其他异魔,修士对抗了,别人在他冲过来前给他一剑,他就四分五裂了,到时候修复还要损耗她自己的力量。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别的异魔尚且有真正的天魔作为力量源泉,自然能发挥出寻常修士都不敢近身的能力,可是她的异魔能靠谁,靠她这个进入宗门还没有修炼多久的主人吗? 而且她自己都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天魔,用精神值生成的异魔,在侵染之力上更是比真正的异魔弱了不知多少倍,明白了这一点后,江载月也就更不指望自己的异魔能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以后试试看能不能更改一下规则,让他在罚站的时候,顺手打扫一下卫生,做个四菜一汤,干点家务活之类的吧。 放下这个有些飘远的念头,镜山与透明触手两种异魔的冲突还没有解决,江载月虽然仍然看不清精神值,却立刻尝试起了扣除三种新精神值,加到她原本的精神值上。 这个过程繁琐而极其消磨耐心,然而当她尝试了一段时间后,原本完全如同破碎镜片拼凑而成的透明触手慢慢就稳定了下来,江载月重新恢复了与镜山,透明触手的联系。 可是同时联接三个异魔,对她的精神值也是一种冲击。 而镜山更像是一个无底洞,本能地想要从她身上汲取能够镇压住所有异魔的力量。 这时江载月也才感觉到,镜山其实也在试图吞噬侵染困在镜山内部的异魔,只是它的这种侵染过程极其漫长。 而如今失去了群山天魔这股力量源泉,镜山原本如同慢慢消耗着猎物的巨蟒角色突然一变,反倒可能变成被猎物蚕食的那一方了。 江载月自然不能容忍这种场景出现,她索性让透明触手钻入镜山深处,吞噬那些不安分的“活种”。 然而透明触手受限于她本身的胃口,也不可能全然吞噬下镜山原本困住的“活种”。 事实上,只是吞噬了几头模样古怪的异魔,江载月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值满得仿佛要将身体撑爆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19节 不行,她不能再吃下去了……可是,她也不能让镜山内困住的异魔出来! 或许是身体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某种变化的缘故,江载月能够清晰感知到,镜山与镜山内关押的异魔,如今是一方吞噬另一方,才能完全平息下来的局势。 疯狂的,躁动的……异魔活种暴虐的想要撕裂吞噬一切的情绪感染着她。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受这股情绪的干扰。 如今她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身边的宗主雕像了。 即便还是有些担忧,江载月也只能开口问道。 “宗主,你吞噬了镜山内的异魔,还能维持住神志吗?” “……好……”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总感觉自己耳边响起的宗主声音,古怪了许多,像是人的身体被撑开了,鼓胀而含糊不清的怪物。 ……安静了。 周围不知为何,似乎陡然安静了许多。 镜山原本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火烛般的不稳局面,也跟着平定了下来。 第125章 看家 但是江载月胸膛中的心跳声, 陡然快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看见身后,却发现宗主雕像的黑色腕足与雪白魂魄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处。 但慢慢的, 她低下了头。 原本的山道镜片缝隙,像是被一团团柔软的棉花填满而鼓胀起来, 一眼望去, 漫山遍野都“生长”出雪白柔软的云团。 宗主,在她的镜山里。 祂在用祂的魂魄与腕足, 坚定不移地包裹填合着镜山裂开的那些缝隙。 祂的魂魄,稳定着镜山, 阻碍着异魔逃出, 终于将碎裂的镜山“黏合”在了一个极其脆弱,却不会继续恶化的稳定境界。 作为祂此举最大的受益者,她或许应该再说些什么甜言蜜语,好骗祂继续任劳任怨地充当这个粘合稳定剂。 然而江载月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中涌动上来的情绪, 却不是什么喜悦或是轻松, 而是某种难以理解的奇怪憋闷感觉。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戳了戳那团柔软而仿佛没有实质的雪白魂魄。 “……宗主不是说,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吗?可你现在填进镜山里面了, 以后除非我进入镜山, 不然你就看不到我了。” 可能是全副心力都用在稳定镜山上了, 祂的声音这一次响得格外缓慢,也更加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那……怎……么……办?” 江载月心中原本沉重的情绪,陡然被宗主这句有点傻乎乎的问话冲淡。 合着他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听到她一句话就往前冲,现在魂都被填在里面了才想起来问她怎么办啊? 江载月原本还打算开一些逗弄他的玩笑, 但是话到嘴边,她却只是慢慢地,仿佛还能触碰着他的雪白腕足一样,用手轻轻贴合着他雪白无垢的魂魄。 “我会尽快找到控制住镜山里的那些异魔,把你放出去的办法。在这之前,能不能委屈一下宗主,帮我看一下家?” “不……委……屈,看……家!” 像是一头要害都被锁链锁住,却还追着禁锢祂的人身影,在锁链极限处,仍然欢快地摇着尾巴,眼巴巴看着她的雪白怪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生出了这样一个疑惑。 她真情实感地问道,“宗主,你这么相信别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因为祂太强了,所以骗过祂的人都被杀了吗? 祂却像是难以理解她的问题一样,认真纠正道。 “没……信……别人,信你!喜欢……爱……” 然而在祂再次表白心意之前,江载月不由分说地打断了祂的话。 “好,宗主,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江载月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良心原来能如此具有顽强生命力地跳动着,告诉她—— 骗骗傻子帮她干活就算了,再连傻子的真心也骗,那也太不做人了。 即便是和姬明乾这类的神经病相处久了,她已经拥有了能把爱融入本能作为演技的手段,但是在宗主这样的傻子面前,她还是不想用这么低劣的方法。 因为,即便不用爱来骗他,宗主也是个足够好骗的傻子了。 不过幸好,他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好骗的傻子。 他会变聪明的。等到他变成了一个聪明的祝烛星,她的良心应该就不会再因为骗他而这么愧疚了。 “我已经知道宗主的想法,所以……你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了。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等以后有空,我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江载月加快着脚步走出镜山,生怕听到祂又发出的怪言怪语。 等离开镜山,看着乖乖留守在原地的黑淮沧,应承华,还有卢容衍,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鼓励了一番应承华刚刚及时通知她的举动,她重新给了他联络的法器,应承华身后的亲信还有些惊疑不定,应承华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镇定,青年俊朗的面容带着喜悦的笑意,认真收下法器后,小心问道。 “不知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仙人的地方,毕竟在山中闲来无事……” 江载月隐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却不想那么干脆地给他想要的东西,索性直接拿出一本空白纸册。 “既然应公子闲着无事,就将你知道的凡间之事写下来。若是有我感兴趣之事,我也可以考虑给应公子……一块灵晶。” 这也是她的一次试探,如果是一个了解修真界存在的人,不可能会为了区区一块灵晶而变色。虽然应承华之前说了他确实未曾听说过什么宗门与修炼之事,但是他给她的那块玉符,还是让江载月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怀疑,甚至有点担心是什么陷阱。 应承华的脸色看似不变,接过书册的同时,呼吸却微微急促了起来。 仙家之物。 不是所谓的各地大臣送上来的祥瑞仙物,而是真正的仙人拥有的宝物。 或许,这“灵晶”,是仙人暗示愿意收他为徒的信物。 若是能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仙人,即便是要舍下皇位,他的历代先祖只怕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吧。 可是想到那道诡异的旨意,还有那明明不是他,却能骗过他父皇母后的假太子,应承华的指尖深深扣入手心,却是用了最大的力气拒绝道。 “仙人所赐,原不该辞也。但是……” 应承华毫不犹豫地朝着江载月跪下,青年俊朗面容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几缕墨黑头发和着之前的血水沾湿在了颈侧。 “我父我母仍被妖魔所欺,若仙人垂怜,能否在我回都之时,于妖魔手中救出我双亲?待我安顿好双亲,我愿为仙人奴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应承华身后的那些亲信也跟着跪下,原本还有些疑虑的皇庭卫此刻也毫不犹豫地跪下,心中再无对殿下身份的半点怀疑。 而看着应承华毫不作假地磕头恳求,额头上不过几下就磕出了斑斑血痕,江载月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她刚刚还以为应承华因为联络她处理镜山之变,生出了一点想要讨要修炼之法的小心思。 其实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没想到他转进如风,竟然一下子把赏赐扯到了救他父母身上。只能说确实是一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太子,猜到了这种做法可能会冒犯她,下一秒又哭得这般我见尤怜,还主动抢先一步卖惨认错。 宗主要是能有他的半点心机,他现在……现在应该还能在他的巢穴里开开心心地玩吧,也不至于被她使唤得跟个救火队队长一样,连魂魄现在都乖乖给她填了镜山。 收回飘远的念头,江载月也没有刁难应承华的想法,毕竟比起修炼功法,一个皇子求的是救他的父母,这一点至少说明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至少比宗门里的这群精神病人都正常多了。 至于那骗了应承华的父母,却没有引发什么大动乱,而且连一个皇子都抓不住的妖魔,应该也只是有点蛊惑人心的本事,她一个人估计可以对付。 见识了种种异魔,甚至连天魔都见识过之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食物链的底端,江载月也多出了几分底气。她盘算着,日后离开了观星宗,或许也能在凡间找一处栖身之地。 “好,等此间事了,若你的父母是被妖魔蒙骗,我会帮你铲除妖魔。” 应承华跪倒在地,完全是靠着指尖的尖锐疼痛与血腥之味,勉强维持着皇子的仪态,他已经做好了死在仙人震怒下的准备。 凡人在仙人眼中,只怕如同草芥般不值一瞥,不然应朝为何历代先祖求仙至此,都未能得到仙人一应。他生出的那点算计仙人的小心思,只怕会招来雷霆之怒,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行险…… 直到听到了那句轻如寻常,却重若钧山的话后,应承华才终于恍惚地意识到:他赌赢了! 以身价性命相赌,他比历代先祖都幸运地多,他赌到的,是一个仁善的仙人。 此间事了,若是能在这样的仙人旁边长久侍奉…… 望着仙人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应承华下意识摸上自己染血的额头,急切地抓住身边的亲信问道。 “我的伤势,可有破相之虞?” 亲信也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了起来,“殿下,您等等,仙人刚刚还留下了伤药……” ………… 把这群人送进镜山里,江载月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去镜山山道上巡视了一圈,发现宗主真的有好好地堵着镜山后,她又摸了摸不知为何,似乎有些躁动不安的雪白魂魄,直到把雪白魂魄摸得完全安静乖顺了下来,方才离开了镜山。 卢容衍在一旁安静等着,他漆黑如同死鱼珠子般的眼睛,看久了莫名有些渗人。 江载月想了想,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值,想着原本的海色生衣的用效果。 她没有见过海色生衣的天魔,自然变不出一件完整的海色生衣,但是镜灯有压制之效,镜片变成的“衣服”,说不定对卢容衍的魂魄刺痛也有点缓解效用。 “穿上。” 卢容衍没有了蒙眼的白布,那双死寂的眼睛也不动一下,却似乎看到了她要给他之物。 第126章 云游仙鹤 “多谢小友, 只是,不必了。没有海色生衣,我便再忍一忍吧。曾经剐眼剥肉之痛, 我也还是一个人挨了过来。” 卢容衍似乎想要像之前一般扯出一个温雅的笑容,但扯动的弧度太大, 配上他那双毫无笑意的死眼, 却让人看出了几分诡异的意味。 而察觉到江载月停留在自己眼上的目光,卢容衍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 哪怕是知道她已经看过他这双可怖的双目,他也不想让她凝视这双恶心的死目太久。 “果然, 我还是习惯蒙着眼……” 江载月却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 镜衣直接朝着他罩了下来。 浓重的禁锢感后,原本的魂魄刺痛感却减淡了几分。 “我不是和你商量,就算镜衣没用,至少也能替我看住你。如果我能拿到海色生衣,就给你一件, 如果没有, 你就乖乖穿着镜衣,呆在牢里,写下……” 听着少女冷漠无情的话语, 卢容衍脸上的笑容却平静了许多。 “好, 我既是阶下之囚, 自然会听从小友的号令行事。” 卢容衍回答得这么干脆,反倒让江载月生出了几分怀疑。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0节 “你准备做什么?” 卢容衍温和道,“若我说没有,小友会信我吗?” 江载月再理直气壮不过道,“当然不会啊。我怎么会信你呢?” 卢容衍身上的气息又平和了几分, 像是回到了他们初见之时。 “自然如此。小友,本就不必信我,只需用我就好了。 江载月无需信任他,他也不必在意少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需要明白,他是她的阶下囚,只能被她利用,就足够了。 人心如狱,他习惯了所到的每一处,都是不得自由的囚牢。 只是这一处囚牢比从前的囚牢更安稳牢固些,这一次,他也无需再想着从中逃生了。 ………… 怎么回事? 江载月狐疑地看着卢容衍脸上平和温雅的笑容,他的脑子是坏了,还是真的生出了什么鬼主意? 虽然想不到他准备如何闹事,但是没关系,大不了等真的抓到他闹事的证据,再处置他。 让卢容衍选了一处“牢房”法器安定下来,继续写下他曾经的炼丹炼器心得后,江载月叮嘱着黑淮沧看紧他。 黑淮沧不知道啃了多少雕像碎片,如今身体已经比先前大得多,听着她的嘱咐,连连点头。 “我一定……好好看人。” 江载月心平气和道,“还有,不准再乱吃东西,不然被我抓到,我就把你给啃了。” 这一次她的话不是全然吓唬它的,在分化了多个异魔之身后,江载月陡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虚弱感。 看着黑淮沧那片如同沼泽般的身体时,她甚至有一种看着巧克力海,想要上去啃一口的冲动。 或许是感觉到了危险,黑淮沧缩着身体皱巴巴的,就差赌咒发誓道。 “我一定堵着口!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吃东西了!” 而被看守的卢容衍,却在此时温和开口道。 “嗯,我也会帮你看好它的。” 黑淮沧怒目而视,沼泽身体上无数个眼睛死死盯着卢容衍。 如果它知道“倒反天罡”这个词,它应该就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我才是看着你的!你,给我进去!” 它毫不客气地将牢房的门窗关紧,然后熟练地绕着江载月团团转。 “江道友,你看我,还是很厉害的……” 江载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她怎么觉得让黑淮沧看卢容衍,有种让傻子看诈骗犯的不祥预感? 算了,有镜衣和镜山在,黑淮沧这重防守,聊胜于无,就当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吧。要是真把它带在身边,她反倒担心自己的自制力禁不住诱惑,哪一天晚上梦游起来啃了它。 解决完了手头上的要事,她回到弟子居里,休息了一夜,精神抖擞地醒来,看着不远处给她“看门”的小江,决定还是得探寻一下她的异魔。 “不用远远地背对我。” 话音刚落,她眼前一花,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面目模糊的青年伸出手,仍然想要死死地扼住她的脖颈。 江载月控制住自己脖颈上的雪白腕足不要应激,趁此机会试验异魔的威力。 经过了多次实验,她再度理清了自己的异魔规则。 这些分化出来的异魔之身,不仅有着独立的精神值,还会根据精神值的大小,发挥出不同的威力。 67(65)(62)(30) 67是她原本的精神值,60是透明触手的精神值,62是镜山的精神值,30是小江的精神值。 透明触手与镜山的精神值都十分稳固,它们与她自身的精神值联系都格外紧密,只是无论是增是减,都有一种格外费力的,仿佛自己给自己安上一条腿,或者卸掉一条腿的感觉。 至于她原本编造出来的,不存在对应天魔的“小江”,江载月慢慢扣除着那30精神值,直到彻底完全减为零的时候,她感觉脑中一轻,原本眼前隐约生出的眩晕与身体中某种难以填补的饥饿感慢慢消失。 果然,所谓的“小江”消失了。 果然,那本来就是不存在的,被她编造出来的异魔。 只是除了这个编造出来的小江,她还能分化出其他的异魔吗? 江载月深入思考着这个问题,她回想着从前在地球上看过的鬼故事,不知不觉上仰着头,向窗外的天空中望去。 明亮的天穹中,仿佛隐约浮现出无数个星点,每一个星点都是如此的引人注目,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她可以与每一颗星点建立联系,然后如同分化出小江一般,显现引入出另一个活生生的异魔。 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江载月一个机灵陡然清醒了过来。 异魔这玩意儿就和精神病一样,没有的话在精神病院里呆不久,可是有太多也不可能是件好事吧? 她现在拥有的透明触手,镜山,这两个异魔已经足够多了,就没必要火中取栗,继续增加更多的异魔了。 而且和异魔这种随时可能失控的东西相比,她倒宁愿能像观星宗外的普通宗门里的修士一样,能有个更脚踏实地,也没有后遗症的修炼之法。 看着自己丹田中不知何时生出的三个漩涡,江载月隐约中有一种仿佛拿到了宝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启的感觉。 算了,还是继续吸收灵气吧,修炼的事情,等宗主清醒之后再问宗主吧。 又修炼了几日,她收到了梅晏安已经改装好了云游仙鹤的讯息。 来到白竹阁中,看着灵动雪白的两人高仙鹤,江载月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一头灵动的仙鹤竟然也是被炼制出来的法器。 梅晏安紧张地看向她,“师妹,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江载月跃跃欲试地问道,“师兄,可以让我先试试吗?” 梅晏安自然没有异议,可等他用江载月眼花缭乱的手法设下了阵形图,再和她一起坐上了灵鹤的时候,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自己被诈骗的感觉。 不是,为什么这种云游仙鹤只能跑,不能飞? 既然如此,那么它为什么要叫做云游仙鹤,不叫做云游鸵鸟呢? 江载月坐在云游仙鹤上,看着驮着自己的云游仙鹤一个跳跃,就跳到了一米开外的位置,而她身后的梅晏安则兴奋问道。 “师妹,你觉得这件法器如何?它不需要灵力驱动,就能够自行吸取足够多的灵气,但即便是凡人也能够操纵它行动的方向……” 既然是给应承华用的,江载月决定征询一下应承华他们的意见。 可能是没见过什么像样法器的缘故,对于这只能一蹦一跳的鸵鸟,哦不,是云游仙鹤,应承华没有半点异议,甚至格外敬畏和注重细节地提出了许多个梅晏安都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他们进行交流的时候,江载月顺便也巡视了一遍镜山,顺便履行了一下自己之前与宗主的约定,看望了一下宗主。 宗主雪白柔软的魂魄似乎凝实了许多,仍然尽职尽责地堵着镜山内部的缝隙。 而察觉到少女的到来,祂还能分出一条杂草似的雪白腕足,轻轻缠绕住了她的脚踝。 “……月月,来……看……我……” 江载月早早地挑了一个无人能听到动静的角落坐下,她轻轻摸了摸宗主更柔韧的魂魄,随口应道。 “对,我来看望宗主了。最近这些时日,镜山里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我……想你……想得……好奇怪……” 江载月,“……” 她按了按额头,有一种宗主是不屈不挠的牛皮糖,不管遭受怎样的打击,都能像个棉花一样反弹回她身上一样的无奈感。 “我不是问这个。” “那就,没有了……” 祂的声音能够听出明显的低落意味,却没有松开她脚踝的意思,另一条雪白腕足如同不知何时生出来的具有旺盛生命力的野草藤蔓,冰凉而柔韧地缠到了她的手腕上。 第127章 罗长老 江载月看着那两条粘人的雪白腕足, 叹了一口气,也带着几分安抚意味道。 “好吧,其实, 我也有在想宗主。” 祂似乎很容易被哄好,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 “……想我……什么?” 江载月放空着脑子, 少有地什么都不想, 只是放松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镜山碎片。 “想宗主会不会在镜山里过得不好,然后偷偷跑出来找我。” “没, 有。” 祂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回答道,“要, 看, 家。” 祂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明确他的心思,又重复了一遍。 “想你……看家……等你……” 江载月站了起来,强行转移话题道。 “……嗯,宗主很乖,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怪物含糊的声音带着点急促, “等……等一等……” 江载月停下脚步, 做好了面对宗主死缠烂打要跟她出去,该如何拒绝的准备,然而看似雪白无害的魂魄底下, 隐约传来了一阵血腥味道和闷重的尖叫声。 一团肉糜似的鲜红跳动血肉, 如同花蕊般在雪白魂魄底中“绽”出。 “吃……可以, 吃的……山里的……怪物……” 但是祂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懊恼和低落的意味,“生的……我,现在……弄不熟……你……带出去,吃……” 宗主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一个掏出了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食物, 却担心她不肯收下的笨拙怪物。 “饿了……好吃……” 少女垂眸看着那团鲜活的血肉,雪白秀丽的面容不带多少笑意,身上略微压抑与焦躁的气息也没有半点轻松活跃起来的迹象。 为什么……她不吃……是不喜欢……这种食物…… “宗主为什么不吃呢?”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1节 祂不明白少女为什么不愿接受他递来的食物,声音更加含糊而低沉,宛如从漫山遍野中一句句重叠发出。 “想,给你吃……” 祂的魂魄如同一片混沌无序的汪洋,其中“祝烛星”的部分更像是一叶残破而摇荡的扁舟,完全只凭本能道。 “里面……很多……食物……这只……抓了……想等你……来……” 那种忽悠傻子打白工,傻子还兴高采烈地给她分享为数不多口粮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江载月努力忽视着那种感觉,保持镇定道。 “我不饿,宗主吃吧。” “你……饿……吃……!” 然而在这件事上,宗主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执拗,雪白腕足甚至主动涌入了她的衣袖,想要抓住她的透明触手。 “停停停!有点痒。” 江载月绷不住脸上的严肃之色,透明触手早早地就闻到了异魔血肉的味道,她一放松,就迫不及待地探了出来,抓住雪白腕足捧着的异魔肉三两口就啃光了。 透明触手的精神值又往上涨了几个点,宗主的雪白腕足轻轻缠绕着她的透明触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透明触手的精神值太高的缘故,这一次触手的知觉比先前又敏锐了许多。 像是十指交缠着,又漂浮在冰凉柔软的云团水池上慢慢晃荡,她最后还是靠着自制力,才能在这么柔软而让人生处安然睡意的贴贴中,一寸寸收回自己的透明触手。 “好了宗主,我要去忙其他事情了,下次再来看你。” 这次祂比先前似乎又聪明了许多,主动问道。 “下次……要等……几天?” 江载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不出意外,我就每天都来看宗主。” “……意外?” 江载月决定多上一重保险。 “嗯。如果镜山不出现异常,可能就是我被什么要事绊住了,最迟三天,也会进一次镜山。可如果镜山出现什么不受控制的异常,宗主能不能把那些凡人带出来,安置在弟子居我的屋里,再来找我?” “好。” 祂答应得太过快速,以至于江载月都怀疑他是不是只选择性地听了祂喜欢听的最后半句话。 “我刚刚说了什么?” “山坏了……可以,出来,找你!” 江载月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慨一句她自己对宗主的了解太深了。 “人呢?还有我刚刚说的镜山里的凡人……” “凡人……带出来……” 江载月耐心地又说了几遍,确定宗主能够完全记住后,方才再去找了梅师兄。 应承华与他身后的一干亲信跪坐在地台上,望着云游仙鹤严阵以待的气势,简直不像是要巡逻镜山,而是在太庙里准备着祭拜仪式。 江载月看了一眼梅晏安,“……师兄,这也是使用仙鹤的一环吗?” 梅晏安俊朗的面容上显露出些许无奈,“我说过无需如此郑重,他们刚刚还是朝法器跪拜奉礼了几次,现在也不肯起来。” 原来还有更离谱的。 江载月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把跪坐在地的应承华提溜了起来。 看着青年微微僵硬的腰背,她平和地问道。 “跪这么久,脚麻了吧。” 还没等应承华诚惶诚恐地回应,她就直接道,“我刚刚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反悔,应公子只需要做好我嘱咐给你的事情,不必画蛇添足。现在让我看看你掌握的成果吧。” 应承华不敢多话,恭敬应是,接下来在她和梅晏安的注视中,应承华用梅晏安传授给他的方法操纵着云游仙鹤上的阵法图,继而控制云游仙鹤与地台的移动方向。 他们移动的速度看似缓慢,却极为稳定地在镜山山道上一格格移动着。 她已经将地台移动的轨迹定格在了镜山外侧的山道上,无论地台选择了哪一条山道,最后都不可能误入镜山深处,而以应承华的记忆力,她接下来又带着他记住了镜山山道的每一处石阶,确保他能记住大部分的镜山山道,之后也更能记录和区分每条山道对应的裂口。 不过也不能逮着应承华一个人薅,凡人的躯体比较修者更容易疲惫,江载月决定带应承华他们先回白竹阁里休整一日,白天再送他们上班……咳咳,巡逻镜山,日后等熟悉了也就可以分为日夜两个班次巡逻镜山。 因为切断了域外天魔这个镜山的力量来源,镜山如今裂口愈合的速度越发缓慢,江载月如今也不确定外界通向镜山的裂口何时能完全消失,她只希望镜山以后不要人多得连地台都装不下。 应承华那边的所有人自然都没有异议,只是等第二天来白竹阁里接他们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应承华和他的亲信虽然洗漱了一番,身上的衣物也洁亮如新,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层疲惫的黑青之色,就像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一样。 江载月随口问道,“昨日没有休息好吗?” “仙人恕罪,是我以为……仙人或许还会夜访寻我,就准备得多了些……” “怎么会呢?我从来不在下班……我是说别人休息的时候打扰别人,以后不要想那么多,一定要早点休息,第二天起来才有精神巡逻。” 江载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顾应承华一干人等欲言又止的神色,将他们送进了镜山,确定他们的巡逻没有任何问题后,找宗主说了几句话,又重新回到弟子居里开始修炼。 这般安稳的时光过了十几日,有时江载月睁开眼,都有一种自己先前到底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的恍如隔世之感。 如果这种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她或许不会那么急着逃出观星宗了。 “咚咚咚” 闷重而平稳的敲门声陡然从屋外传出,江载月神色一变。 说不定敲门的人是薛寒璧呢? 抱着一丝侥幸,她慢慢地推开了门。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江载月差点以为是一座铁甲山成精,堵住了她的屋门。 直到那座小山似的漆黑铁甲中的人低下头,在盔甲的狭窄空隙处,露出了黑影中的一双阴鸷灰冷的瞳眸。 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吴守山选中的镜山巡山人?” 感觉到来者不善,江载月完全提起警惕。 “不知阁下是?” 男人宽阔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或许是感知提高了不少的缘故,江载月隐约能从厚重的铁甲中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败味道。 不是肉类刚腐烂时发出的恶臭,更像是深埋在地底的棺椁被掀开,散发出的厚重尘土与枯败白骨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罗仇魔。” 果然还是来了,卢容衍让她防备的第三位修天道的长老,竟然主动找上了门。 江载月再无半点侥幸之心,随时做好了进入镜山,还有让祝烛星留下给她的腕足这最后一重后手发动的准备。 然而罗仇魔却似乎没有立刻对她动手的意思,男人灰冷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似人的阴沉目光如同是重甲包裹着的人形野兽。 “你认识宗主?” 江载月不愿意一味被动地回答他的问题,索性反客为主道。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罗长老今日亲自上门,难道就是想问一句我与宗主的关系?” 罗仇魔灰冷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她,平淡无奇地丢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宗主飞升之后,我会是下一代的宗主。” 第128章 墓碑 “你有什么异议吗?” 江载月:??? 不是, 这也没人通知她,下一代宗主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啊?! 如果已经定下罗长老这样的修天道的长老为下一代宗主,那她还和甘流生他们三个太子党较什么劲,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屋收拾行李,正式准备一下逃跑的计划了。 江载月的脑子飞快转动着, 她突然想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宗主同意了吗?还是这是罗长老和甘, 郑两位长老私自定好的?” 罗仇魔低沉沙哑的声线没有过多波动。 “只要是所有长老都同意的人选,宗主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好家伙, 流程已经进行到宗主预备人选私自串通,准备先斩后奏这一步了吗? 虽然说修人道的长老里, 已经不剩下什么靠谱的长老, 可是和甘流生,郑阳羽,以及罗仇魔这种修天道的长老相比,江载月觉得平时絮絮叨叨,偶尔疯疯癫癫的易庙主做宗主, 至少都能正常点。 如果真的让这三个修天道的长老做下一代的宗主, 观星宗岂不是真的要进入无差别狼人杀时代? 江载月此刻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她加重着语气问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罗长老还没等宗主飞升,就准备撕毁宗规, 逼迫我们认下您这位‘下一代的宗主’了吗?”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罗仇魔冰冷灰亮的眼中没有透出半点被惹怒的波澜, 如同注视着一只大放厥词的脆弱蝼蚁。 他含着绝对自信与力量的沙哑嗓音平静响起。 “如果你们不同意,十日后有一场宗门大比,无论是弟子与弟子比试,还是长老间的比试,我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赢家就是下一代的宗主。这应该足够公平了。” 看着罗仇魔自信从容的模样。江载月快要疑心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十日后,宗门大比?这是谁定下的?庄长老他们同意了吗?” “这是宗主从前定下的宗规。” 罗仇魔平稳道,“他说了,长老之间如果想要分出一个高下,就在宗门大比上定出个输赢。” “宗主想要宗门安稳,那么下一代宗主,就必须要力压所有长老,才能让观星宗维持从前的安稳。我不屑于用那种鬼蜮伎俩,也不会私下出手对付弱小的长老。” 罗仇魔停顿了一下,江载月怀疑他最后那句“弱小的长老”就是在针对她。 “你们如果觉得比我强,就在宗门大比上一对一地打倒我,赢者自然可以做下一个宗主,观星宗自然也能得到下一个千年的安稳。” “庄曲霄他们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易无事大概已经找到洞藏了,卢容衍——他已经死了,姚血兰也躲在了血兰谷里,你大可以用这十天的时间找出他们,和他们好好商议。” 说到“商议”这两个字,罗仇魔的声音中带上了讥讽的意味。 “如果你们都不出面,等到宗门大比的结果一出,我就直接去禀报宗主,我们这些长老已经决出了下一代的宗主人选。” 罗仇魔陡然俯下身,男人灰冷如狼般的瞳眸定定盯住少女雪白的,未沾染丝毫血污与岁月痕迹的面庞与明亮瞳眸。 “听甘流生和郑阳羽说,你认识宗主,宗主也出手帮过你几次。如果你因此就觉得,完全天魔之身的宗主会因为你的几句话,或者几滴眼泪,就公私不分,就由着你的心意定下下一代的宗主人选,那你的这个白日梦也未免做得太狂妄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2节 “小江长老,像你这样大的孩子,还是乖乖待在你的镜山里,等着我们分出一个胜负,再出来吧,不然我怕在宗门大比上,你会被吓得哭出来。” 江载月真的有种想笑出声的冲动。 这到底是什么低劣的激将法啊? 罗仇魔用这种毫无高低起伏的阴沉声音说出来,她不仅不会觉得生气,反而有种仿佛在听一通过于狂妄自大的反派发言的滑稽感。 “罗长老,虽然不知道您的年岁有多大,但我既然是吴长老选定的巡山人,那就和您同辈,无需您刻意在前面加个小字,不然我称呼您为老罗长老,听着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江载月笑吟吟道,“还有,宗主到底选谁作为下一代的宗主,这不是我可以忖度,也不是您可以随意猜测的。如果宗主不选宗门大比最后的胜者,您是决定公然反叛宗主的命令,还是准备等宗主飞升之后,再对新的宗主动手呢?” “如果宗主猜到了你有如此狂妄的念头,那罗长老莫非觉得,宗主离开的时候,肯定不会想着将你也一起带走?” 罗仇魔灰冷阴沉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你的口才很好,能说动宗主三番五次地为你动手,可我不同于甘流生他们,我不怕死,即便是宗主,也杀不了我。” “我也不会杀你,在观星宗千年,我没见过你这么天资卓越的孩子。等我成了宗主,我不会夺了你镜山巡山人的位置,但你的性格要磨平乖顺些,不要总是与庄曲霄那些修人道的长老混在一起,也不要再修你的人道……” 江载月:??? 不是大哥你这还没赢呢,就开始幻想当上宗主之后怎么处置她了? 他这自说自话的病,看着比甘流生他们还要严重啊? 她莫名联想到了些过去与姬明乾相处时的不好回忆,如果要建立精神病院,罗仇魔说不定适合与姬明乾分到同一个病房,这样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世间也能平静许多。 “长老如果不是病着,就不要说那么多疯话了。” 她不耐烦地打断他还要说的话,“宗门大比之事,我自然会和庄长老他们商议。至于我和其他长老是否参加,那就不劳罗长老费心了。” 江载月想要送客,罗仇魔却还是堵着她的门,没有半点挪身的意思。 他一板一眼道,“我没有病,也不是在说疯话。你既然能继承吴守山的镜山,也就是说你的天资很好,你不能死在郑阳羽他们手上。” 罗仇魔掀开身上的一片漆黑铁甲,如同轻而易举地掀开一座漆黑空房的屋瓦,铁甲下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而他的手往里面一掏,竟然抓出一片手掌大小的空白石碑。 石碑上原本没有刻着任何字,然而当罗仇魔的手掌从石碑上重重压下,石碑竟然如同在某种重压下被活活挤死的活物一般,碑身上渗透出了血液。 男人松开手,那原本在不停外渗的血液,终于在石碑上凝固成了一行小字。 ——江载月之墓。 罗仇魔将这座小石碑递给她,沉声嘱咐道。 “如果有长老在大比前偷偷对你下杀手,你在这座碑上滴下血,就可以来到我的洞府。只要你来到我的洞府,无论哪个长老都不可能真正杀得了你。” 那她是不是还得对罗长老说声谢谢啊? 看着罗仇魔手上的她的“墓碑”,江载月几乎有种荒唐得快要笑出声的冲动。 她冷静下来,真心实意地问道。 “这是罗长老的异魔吗?罗长老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就要收下,然后用上你的这份‘大礼’?我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吧。” “你迟早会用上的。” 见江载月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罗仇魔索性低头一掷,那石碑就稳稳地插在了她的门前,而且还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快速变大。 江载月虽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却不妨碍她立刻进入了镜山当中。 罗仇魔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反应如何,等那处墓碑长到了正常大小,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江载月有心试探一下罗仇魔的实力,她索性将镜灯中那些烦人而且不断增大的藤壶碎片,如同倒垃圾一般直接飞向了罗仇魔的后背。 经过这些天的实验,她初步确定这些藤壶有吞噬和侵染生灵魂魄,乃至异魔的作用,它们想要吞噬镜山碎片,在她切断了镜山与域外天魔的联系后,它们试图吞噬镜山碎片的力量更强了。 而它们也可以侵染“小江”,就如同是吞噬着底层食物,但是这些藤壶对透明触手不起作用,它们甚至对透明出手还有些隐隐的畏惧。 江载月能隐约感觉到,或许这些异魔也有相应的食物链,这也与域外天魔的实力,等次有关。 此刻,这些藤壶碎片刚好可以派得上用场,罗仇魔或许不会受到这些藤壶的影响,但她也可以趁机判断出他的实力在哪一个层次。 罗仇魔没有停下脚步,似乎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只是他身后的一片厚重铁甲陡然敞开,露出一块漆黑大洞,洞里探出的一块石碑如同一块磁石,稳稳地吸引住了原本应该四溅吸附上他全身的藤壶。 密密麻麻的藤壶黏附在石碑上,那块石碑很快又缩回了洞中,连同铁甲一同被盖上。 江载月刚好看到了石碑上的那行小字。 ——易无事之墓。 第129章 劝说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陡然窜遍江载月全身。 难道罗仇魔身上的每一个甲片下都藏着一座墓碑?而每一座墓碑都能抵御墓碑主人对他的异魔攻击? 不是,这种异魔真的不是在开挂吗?怪不得罗仇魔信心满满,觉得一个能打过他们所有人。 “卢容衍”之前也没和她说过, 罗仇魔的实力是这么大的一个bug啊! 如果易无事的异魔起不了作用,那么她的镜灯应该也困不住他, 不能让镜片落在罗仇魔手上。 江载月轻轻握住脖颈上祝烛星留给她的雪白腕足环。 她要在此地彻底解决这位罗长老吗? 然而莫名的, 罗仇魔的一句话陡然浮现在她的脑中。 “我不怕死,即便是宗主, 也杀不了我。” 罗仇魔到底有什么后手,能让他笃定, 即便是宗主也杀不了他? 如果此刻用出了祝烛星给她的腕足环, 那么她就真的和罗仇魔撕破脸面了,在没有摸清楚这位罗长老的倚仗是什么之前,江载月没有打草惊蛇。 她毫不犹豫地通过镜山,来到了卢容衍所在的囚室。 卢容衍又蒙上了遮眼的白布,他拄着竹棍, 闲庭信步地打开竹室之门, 室内隐约散出清淡清雅的茶水热气,桌上摊开的古籍整齐错落,透过窗棂的和煦日光照亮着纸册上未干的墨迹。 乍看此情此景, 江载月陡然有种她和卢容衍到底谁才是被关起来的囚犯的错乱感。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问清楚罗仇魔相关之事, 江载月开门见山地问道。 “罗长老的异魔是什么?你之前极力劝我将他们逐个击破, 是不是知道他们有威胁,藏着掖着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面对江载月如此来势汹汹的问话,卢容衍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甚至还主动邀请道。 “小友不妨先坐下,喝一杯茶, 再慢慢听我细说。” 江载月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的茶叶和水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不会是你自己跑出去拿的吧?” 卢容衍笑着答道,“小友说笑了,这是我曾经炼制了一套黄品茶器,可以汲取外界竹叶灵气与水汽,每日沏出来的茶也是不同的味道。小友可愿意试一试,今日的茶尤其能够静心……” 想到自己家门口立的那座墓碑,江载月别说静心了,简直连把卢容衍拿去沏茶的心思都有了。 “卢容衍。” 听着少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冷喊出他的名字,卢容衍终于收起了原本脸上的温雅笑容,换上了忧心忡忡的郑重面色问道。 “可是罗仇魔来寻小友的麻烦?” “他都把我的墓碑丢在我家门口了,卢阁主难道觉得这是他给我送来的大礼吗?” 卢容衍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道。 “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从前在甘流生那三人中,罗仇魔是最不显山不显水的一位。他成日躲在他的墓碑里,平常极少露面,也不愿意轻易开口。” 江载月皱了皱眉,卢容衍描述的罗长老,跟她刚刚所见到的罗仇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甚至没有见到卢容衍所说的罗长老的墓碑。 “我见到的罗长老身穿铁甲……” 她细细描述出了记忆中罗仇魔的音容相貌,卢容衍认真听着,在听到罗成魔的铁甲下藏着多块墓碑后,他面色一变。 “我很少见过罗仇魔出手,但是我听闻过,他的弟子随身都会带着一座墓碑,而且罗仇魔有令,不允许他的弟子死在外界。” “从前宗主的管束没有那么严厉的时候,罗仇魔会以墓碑之身游荡在宗内,带走那些异魔濒临失控的弟子。但是等宗主灭杀了一遍不守宗规的长老后,罗仇魔与他的弟子就很少出现在公开之地。” “所以,小友确定,他真的对你说了——宗主如今也杀不了他这种话?” 江载月点头,将罗仇魔应对藤壶都不需要出手的动作,还有面对宗门大比的自信神态都着重地强调了一遍,卢容衍的面色更加严峻。 “他的异魔,或许也因为域外天魔的变化,而发生了变化。他从前只能以自己的墓碑之身出行,如今他身上竟然能带上多座墓碑,他的洞府内,应该还藏着其他曾经收罗的墓碑。这么看来,也许他与域外天魔的联系已经变得更为紧密,即便毁掉了他如今出行的墓碑之身,也无法真正灭杀他。” “也有可能是他的墓碑之身能够吞噬其他弟子的异魔,而吞噬的异魔又使得他的墓碑之身发生了更加难以灭杀的某种变化。” “我从前劝导小友尽快诛杀甘罗郑三人,是因为其他修天道长老,至少还懂得在宗主的镇压下谨小慎微,不做引人注目的越矩之事,但他们三人竟然还敢结成同盟,显然是有着不小的,争夺下一代宗主之位的念头。” “宗主设下的宗规,已是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凡人以及修真界的安稳。他们想要成为下一代的宗主,无非是想要同宗主一样拥有掌控观星宗,更改宗规的大权,狼子野心昭然若现。” 卢容衍沉重的声音陡然一转。 “如今小友最好的应对之计,就是不要中他们的计策,宗门大比中可能藏着他们布置的陷阱,他们也有正当的理由对同为宗门的长老下死手,小友不妨暂且蛰伏在镜山之中,搜罗他们违背宗规的证据,等待宗主出手,再将证据交给宗主,就能一击定乾坤。” 江载月:……所以卢容衍刚刚说那么多,就是想劝她苟着,不要正面和他们三个对上吗? “阁主先前不是劝我尽早对他们动手吗?怎么如今又劝我暂且按兵不动了?” 卢容衍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只是慢慢地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方才温声问道。 “小友如今,是否已经无法联络上宗主?” 江载月头皮一紧,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卢容衍发难的准备。 然而卢容衍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捧着白玉茶杯,恍若叹息般道。 “如果小友还能联络得上宗主,应该也不会舍近求远,寻我这个阶下之囚询问罗仇魔相关之事。” “至于小友这几日看望的那位‘宗主’,应该只是宗主的化身,甚至没有宗主清醒时的记忆,或许在小友心中,它还不如我这个戴罪之人可靠。” 江载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卢容衍的话,“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不信宗主,反过来信你?” “真的吗?” 卢容衍淡淡道,“我的身家性命都在小友一念之间,而那位‘宗主’,它甚至只是易无事的一座雕像之身,如今还占据了小友的镜山,若是它心生邪念,只怕小友连逃跑的后路都能斩断。至于真正的宗主,那更是至邪至恶……” 江载月忍无可忍,直接冷着脸,连同桌上的一整盘茶具都掀翻盖在了卢容衍身上。 “是我这些天对你优容过度,阁主又犯了往日挑拨离间,看人受苦为乐的旧疾是吧?” 茶水茶叶洒落在卢容衍身上,蒙眼男人却没有丝毫动作地坐在原处,滚烫的茶水从他光亮的镜衣,白瓷的面孔上滚落,如同一座不受尘污的雕像。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3节 他脸上还带着淡淡温雅的笑容,声音也格外平和道。 “我并非存着挑拨离间的心思,只是如今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小友身上,想要提醒小友一句,万万不可存着亲近,乃至异魔的心思,即便那是宗主的雕像。毕竟,若是罗仇魔的异魔真的能收他人异魔为其所用,而宗主雕像落在了他手中,小友可知会是怎样的后果?” “而小友又可曾想过,若是罗仇魔真有宗主也杀不了他的把握,而宗主又迟迟没有现身,这观星宗,最后又会落入何人的手中?小友莫非还真存着以一己之力对抗甘郑罗三人的念头?” 卢容衍脸上的笑容越发诚恳。 “先前我建议小友对他们动手,是因为宗主尚在,自然该抓住这个时机斩草除根。可如今既然连小友都联系不上真正的宗主,罗仇魔身上又发生了如此大的异变,形势不同,小友自然该做出不同的明智之举。” 江载月:……变色龙都没有卢阁主这么会变色。 她忍不住问道,“难道在我外出的时候,罗长老已经说动了阁主作说客,阁主才会如此费尽心思地劝我改换阵营?” “小友还是不信我,”卢容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一件件捡起了滚落在地的茶具,“正是因为我为小友考虑,才劝小友早做打算。观星宗内的长老异变越来越频繁,如今竟然连罗仇魔都敢如此公然地越过宗主,举办宗门大比,我的消息虽然不灵通,却明白他们肯定有了旁人不知道的倚仗。” “要么是他们认为,他们的实力已经强大能从宗主手下完好无损地逃出,要么是他们觉得——” 卢容衍轻轻扔下几个如同响雷般的字眼。 “宗主不会再出现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宗主很快就会清醒……” 卢容衍将茶具一件件摆放回原位,他淡淡道。 “一日,十日,还是一载,十载?” “若是在宗门大比前,宗主都没有出现,而那几位修人道的长老,都显现出了最虚弱的姿态,罗仇魔或许本来只是存着成为下一代宗主的念头,但一步步试探下去,谁知他们最后会生出怎样的想法呢?” 卢容衍轻笑出声,“或许等不到宗主飞升,观星宗就要出现一位霸道蛮横的新宗主了。” 卢容衍描述的这种可能过于悚然听闻,江载月已经往另一种方向开始怀疑他的居心。 “你是说罗仇魔他们提出宗门大比,不仅是为了争夺下一代宗主的位置,还是为了试探宗主如今的情况?他们这样做,难道不怕宗主清醒后杀了他们吗?” 然而一问出这个问题,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另一种更加恐怖的可能。 果然,卢容衍平淡道,“若是宗主此刻无暇插手宗内之事,罗仇魔他们确实又存着反心,那么宗门大比杀完修人道长老后,他们难道就不敢再赌一把,直接对宗主下杀手吗?” “若是成了,那可是唯一降临此世的真天魔,修天道的,谁见了不想去分一杯羹呢?” 卢容衍望着茶杯中再度凝出的一点水液,如同极力忍耐着身体中的某种饥饿本能,一饮而尽了杯底稀薄的水液。 江载月陡然问道,“阁主是以己身之心,度他人之腹吗?” 卢容衍淡淡一笑,“只是以非人之心,想了想非人敢为之事。若是小友觉得我说的话过于悚然听闻,当成戏言看也无妨。” 有一瞬间,江载月快要完全猜不出卢容衍到底是在拱火,还是在真诚地给她建议。 她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和卢容衍交谈时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 她本不该是如此暴躁易怒之人,即便卢容衍说出了让她反感的话,她把他重新关在镜灯里,也好过刚刚泄愤似的掀桌怒火,可刚刚一瞬间,她还有种不如将卢容衍就此吞噬,反正他本就是一缕魂魄的暴虐念头。 她是受了罗仇魔丢下的那座写了她名字的墓碑影响? 江载月看向自己的精神值。 竟然没变? 难道不是墓碑影响?是她本体的精神值过低的问题? 江载月皱着眉,扣除了其他异魔的精神值,加到了自己原本的精神值上,直到堆上90方才停下手后,她突然感觉世界都变得明亮了许多,连刚刚卢容衍那张不怀好心的脸,此刻都显得如此祥和。 她心平气和道,“刚刚是我一时失态,就算把阁主重新看管起来,也不应该把怒火发泄在阁主的心爱之物上。不过我是不会怀疑宗主,也不会支持那些天道长老对宗主动手的,阁主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去找庄长老他们商议了。” 然而当她的态度变得平和,还招呼黑淮沧帮忙弄干净地上的茶水,卢容衍脸上原本温雅平和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不见。 “小友如此说辞,是还将我当成外人糊弄吗?” 江载月:……她态度好了,卢容衍还不高兴了?? 卢容衍的声音更加冰冷道,“我们利害为一体,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还维持在外界的姿态。我刚刚说的也都是真心之言,如今罗仇魔势大,连宗主都不忌惮,肯定是有了极大的把握,庄曲霄和易无事他们两个即便联合在一起,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如今最好之计是在镜山里隔岸观火,等到他们决出胜负,再离开镜山,加入胜者。其次是此刻就向罗仇魔示好,摸清楚他们的倚仗为何物,再决定投入何方。即便最后宗主真的出手,小友也大可以将所作所为推到我的身上,庄曲霄他们也绝对不敢怪罪于你。” “可即便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还是要去找庄曲霄他们商议,难不成小友真的信任庄曲霄这些各怀私心之人?也真的觉得你能螳臂当车,赢得过那些天道长老,以一己之力‘保全’宗主?” 在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卢容衍微微加重的声音透出了点说不出的冷笑意味。 江载月:确定了,原来刚刚卢容衍和她说那么多,是真的想劝她赶紧投啊。 她真心实意,不含半点嘲讽之意地问道。 “我不信帮过我的宗主,庄长老,难道该信阁主,还有罗长老他们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话音刚落那一瞬间,卢容衍的面容仿佛变得更加死白,像是雕像从内部裂开许多条细纹,慢慢风化残衰。 他的声音嘶哑得甚至透着单调的死寂。 “……这次,我真的没有想害你。” 他这次确实不是心存恶念,可是人作鬼多了,想要重新当回人,也不会有人相信恶鬼皮下…… “那阁主就不要再想着逃跑,还有劝我投靠罗仇魔他们那一边了,”江载月认真问道,“你倒是帮我想想,怎么能一起赢啊?” “一起,赢……” 面对这个陌生的,仿佛从出生起就未曾想过的大难题,卢容衍就像是被人掀开了躲藏的壳底,放在阳光底下晾晒的水虫,过了许久,方才低声开口。 “我怀疑过,罗仇魔的墓碑不仅只在宗内搜罗过。” 江载月很快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快速问道。 “你是说,罗仇魔他有通往宗外的方法?可观星宗与外界不是隔着一层宗主设下的界膜吗?” 卢容衍平静道,“我听闻过,他洞府内的墓碑上,有些刻着的不是宗内之人的姓名,或许这也是宗主出手惩戒,他在宗内行动越发谨慎的原因之一。” 江载月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可如果是他和吴长老私下交易,通过镜山离开宗门呢?阁主不是也与吴长老交易过吗?” 卢容衍有些哑言,“那……与我不同。出入宗门需要得到宗主的首肯,吴守山在时,除非有必要之事,不然宗主是不会允许他人随意进出宗门的。” “而且据传闻所言,罗仇魔搜罗的每一个墓碑,都通往一处坟墓,许多坟墓的地点能确定在他宗内的洞府中。然而有些墓碑却通入一处混沌之地,即便是天品的法器进入,也无法定位坟墓所在。” 江载月愣了一下,又是天品法器,又知道的这么详细,卢容衍就差把“这是他干的”写在脸上了。 “这传闻莫不是卢长老亲眼所见,也亲身探听得出的消息吧?” 卢容衍轻声道,“我一介目盲之人,如何能亲眼所见,又如何敢做此等肆意妄为之事?只是……投石问路,早做准备。” 所以早在卢容衍还是阁主的时候,他这已经做了投的准备啊? 怪不得他劝说她的那些话那么流利而且熟练,江载月甚至怀疑他说不定已经连跑的后路都想好了。 “所以阁主是怀疑罗仇魔的后手,与那些通往混沌之地的宗外之人墓碑有关吗?” 卢容衍沉声应道,“若是小友真要与罗仇魔对上,我劝小友还是要趁早打探那些墓碑的详情,再做打算。实在力有不逮,若是能够探出罗仇魔通往外界之法,小友也可以做好最坏的那一重打算。” “只是到了那一日,”卢容衍的指尖微动,男人修长的十指仿佛意有所指般,慢慢将重新盛好清亮灵液的茶杯握住,放在了她的身前,“小友莫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带上他一起跑路是吧? 没想到卢容衍竟然把跑的那条后路算计到了她身上,不过看在他今天提供了那么多有价值信息的份上,江载月没有开口打破他的那份妄想,随口道。 “若是等真的到了不得不跑之时,阁主别比我先跑一步才好。” 卢容衍显然不知道那个“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要跑得比同伴更快一步”的故事,他坦然道。 “若是没有小友的镜山,我如何能先跑一步呢?” 江载月懒得再和他废话,见从他这里得不到太多的信息,她接下来准备去找庄长老他们。 然而踏上镜山山道后,她脚步一转,还是忍不住去找了宗主。 雪白的腕足牢牢包裹着镜山,如同似雪白无瑕的玉填补了翡翠上的裂纹。 或许是祂这几日将镜山内不安分的异魔吞噬得差不多了,如今祂生出的雕像之身比之前更加坚硬无暇,雕像的颜色也是从深沉的黑色变为了雪白亮色。 每次江载月踏上山道,雪白腕足就如同路边随风飘荡的野花一般,在她脚边轻轻蹭动。 江载月之前为了不被祂黏黏糊糊地又缠住脚腕,脚步不敢慢下半分,连视线都不敢在那些柔软晃动的雪白腕足上停留一刻。 果然,她不过是低头看了看那热情晃动的雪白腕足一会儿,原本还能勉强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雪白腕足,又高兴地从缝隙里蹿了上来,四条腕足黏人地缠住了她的小腿和手腕,更多的雪白腕足如同流水一般蔓延而出,占据了半片山地。 “月月,今天……也……陪我?” 想到卢容衍先前说的那些话,江载月忍不住想道。 宗主的性情得变到什么“至邪至恶”的程度,她才有可能被吓得头也不回地跑掉? “嗯,我来看宗主了。” 第130章 明白 握住冰冰凉凉的雪白腕足, 江载月终于从和卢容衍对话的紧绷中放松了下来。 “镜山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都……听话。” 感知到少女身上散发着越发柔软香甜的气息,雪白腕足忍不住从手腕往上偷偷摸摸再缠了一点, 没有像原本一样听到制止的声音,祂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再蹭了蹭她温热的肌肤。 “月月……要……帮忙?” 明明是只剩下一缕魂魄的怪物, 却似乎能敏锐地读懂她短暂沉默下的情绪。 江载月轻声问道, “宗主能感觉到,你的本体还要多久才能清醒吗?” “醒……还在……醒……” 想到卢容衍那句一载还是十载的问话, 她忍不住问道。 “宗主能感知到确切的时间吗?” “时……间……” 雪白腕足似乎有些犹疑,“唔……一百……年……?” 听到一百后面跟着年这个时间量词, 江载月额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一百年别说是宗门大比结束, 这黄花菜都凉了,她都不一定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4节 而看着少女的沉默,祂难得聪明了一回。 “月月……想……我醒,外面……发生了……什么?” 江载月也不想隐瞒,她直接将她和罗仇魔之间的对话告诉给了宗主。 “所以, 宗主还记得这位罗长老吗?” “他……欺负……你, 我……帮……” 原本填补着镜山裂缝的雪白腕足似乎想要一点点抽身而出,江载月连忙制止道。 “不用!等等,宗主你先冷静一下。” 先不说宗主雕像能不能对付得了似乎有所依仗的罗长老, 现在镜山还离不开宗主雕像的保护。 “我只是想先打探清楚他的实力, 具体要怎么对付他, 我会和庄长老他们商议的。宗主先帮我看好镜山,好不好?” 雪白万足缠住她的力道又紧了一点,祂缓慢的声音透出些低沉的意味。 “好……可是……不记得……他……” 果然,以宗主魂魄现在的神志清醒程度,不太可能会记得一个之前会刻意隐匿踪迹的长老。 江载月也没有过多失望, 毕竟她来找宗主的时候,也没抱着能打听到多少情报的希望。 只是知道了宗主清醒的时间后,她也必须真的做好卢容衍说的最坏可能的打算。 如果在宗门大比上,罗仇魔真的成为了最后的赢家,也成为了所有人公认的下一代宗主,他或许会一步步加强对修人道的长老的压迫,也有可能盯上她的镜山,到了那时,她或许真的要做好离开宗门的准备。 只是在这之前…… 江载月忍不住握住了雪白腕足,认真地问道。 “宗主,你的本体很强,不管是什么长老和异魔,哪怕是在你没有清醒的时候,都不会威胁得到你的安全,对吗?” 偏偏在这时,祂没有很快给出一个她心目中盼望着的答案。 祂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方才认真答道。 “可以……保护……月月……嗯,跑掉。” 江载月突然想起祝烛星曾经跟她说过的一段话。 ——在他神志不清醒的时候,她可以撞破界膜放出被囚禁的异魔,那些异魔如果能联手,应该可以困住祂。 所以,即便是在她眼中没有丝毫破绽的宗主,也可能会沦落到蚁多咬死象,被汇聚起来的异魔困住乃至杀死的局面吗? 江载月有些难以想象得到那种场景。 而在听着祂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能保护她跑掉的话语时,江载月少见的没有如同从前每一次听到过于虚幻的承诺时,忍不住吐槽这是在给她画饼一样,而是蹲了下来,认真握住一条雪白腕足,用着前所未有认真的语气道。 “不要保护我。” 说出那句话,她陡然感觉胸膛中压着的某种重量一轻,接下来的话也能极为轻松地说出口。 “宗主没有亏欠过我什么,反而在我进入宗门以来,就帮了我很多忙,所以如果宗主遇到危险,不要想着保护我,你自己安静地躲起来,人各有命,如果我真的跑不了,大不了……等宗主完全清醒的时候,再帮我找他们的麻烦。” 来到这个修真界以来,除了曾经照顾过她的这具身体母亲,江载月少见地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不能被嬉笑带过的重量。 她相信,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宗主真的会履行祂许下的承诺,正因如此,她不想亏欠祂,更不想让宗主,沦落到和她的母亲一样,为她而死的那种结局。 江载月脑海中陡然翻滚起一幕幕原本被刻意压抑的血腥记忆。 ……饥饿……哭嚎……女人泛着苦涩药味的怀抱……逐渐弱下的冰冷气息…… 果然,她拼了命地想要进入观星宗,除了想抹除掉额头的族纹,她更想的是—— 让他们,让江家那些不把人当人的东西,都能死在她的手里…… 压下过于飘远的情绪和记忆,江载月闭了闭眼,如同对着阿拉丁神灯许愿一般虔诚道。 “如果之后宗主还能把我出生的家族里,所有额头上刻了族纹,不把人当成人的恶人都送下来陪我,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祂感知到了少女身上比之前清淡的苦涩味道,更加浓重的,像是祂曾经真切感受过的……应该是人类泪水的味道。 阴暗的洞穴,祂认真磨出的人族物品,还有抱着少女送给祂的木头玩具,努力解开的时候,祂似乎也无数次地感受过这种味道。 模糊的记忆中,祂又陡然想起了些许不成句的片段。 “……难过……哭?” 感觉到雪白腕足小心翼翼贴上她脸颊的冰凉触感,江载月睁开眼,下意识握住了还在乱动的腕足,平静道。 “我没有哭,也没有流眼泪,宗主你看。”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蜷缩着,无助哭泣的孩童了。 然而雪白腕足还在一遍遍地轻轻摩挲着她干涸的眼眶。 “……不哭……不要……难过……” 祂是不是傻得更厉害了? 江载月张开口,却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一条条如同溪水般流淌蔓延的雪白腕足,悄无声息而更加紧密地缠上了她的腰身。 “杀掉……难过的人……都杀了……月月……不难过……陪着……我一直……陪着你……” 她这次来找宗主,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的清醒神志,下了一个冷静的判断。 她不应该再和他继续聊下去了,不然祂别说是乖乖躲起来了,现在看上去简直是想立刻就冲出镜山,拉着所有她讨厌的人直接同归于尽。 “我已经不难过了。其实,有些话我不应该说得那么早的。” 江载月将手腕上的冰凉腕足慢慢拉了下来,朝祂露出了一个无奈而平和的笑容。 “因为宗主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还不明白……” 然而这次没等她说完,一圈圈看似柔软的雪白腕足,又锲而不舍地缠绕回了她的手腕。 “我……明白!” 祂温吞无害的声音,少见地透露出几分她格外陌生的,让她想起剑阵中被困住的青年宗主的低沉凛意。 “我,现在,只是,忘了很多,事情,不是,忘掉了……自己。” “本体,清醒,也是我……记得,陪着……记得,保护……记得,不能……让月月,难过……” 祂的语速快了几分,却透出了几分沉肃郑重的意味。 “……记得,爱你……” 江载月:…… 天杀的,到底是谁教给了宗主的这一套套情话?! 如果被她抓到,那个人就完蛋了! “宗主,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话是跟谁学的?易无事,卢容衍……我知道了,是应承华他们是吧,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没有,人……教我……” 不去听宗主还没有说完的话语,她毫不犹豫地开启山道,转头就跑出了镜山。 罗仇魔已经彻底离开,他留下的那座墓碑仍然矗立在她的门前,江载月没有贸然移动那具墓碑,只是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宗主本就不太清醒,她也不应该和现在的他深聊下去,当务之急是找庄长老他们商谈正事。 来到了灵庄附近后,顾忌着这毕竟是庄长老的地盘,她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像上次一样,用上了与袁常足通信的纸鹤。 纸鹤慢腾腾地飘入了灵庄之中,灵庄中本就少人的一块块灵田,此刻远远望去更加透露出荒芜惨淡之色。 是因为没有灵虫的供应,所以种不了那么多灵植吗? 江载月思索中,远处出现了一个慢慢走近的人影。 “江师妹!” 看着袁常足那张熟悉又透出几分雀跃的苍白圆脸,江载月原本浮现在面容上的微笑,却有一瞬间微微凝滞。 等到袁常足快要走近她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拿出了镜灯,将袁常足收入了镜灯中。 “师妹,你……” 袁常足的声音被镜灯中扭曲而压抑着,江载月盯着镜灯中袁常足那张隐约显出些许细纹的脸,陡然看向了灵田之中。 “易无事,出来!你对庄师叔做了什么?” 荒芜死寂的灵田中,一瞬间陡然出现了许多张惨白冰冷的面容。 拥有着那些面容的雕像身体拥挤在一起,麻木地朝她走来,如同是一具具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第131章 失踪 而在那群活动的雕像当中, 穿着羽衣鹤袍的易无事轻轻向她点了点头。 “许久不见,果然你还是如此敏锐。” 易无事话音一转道,“庄长老如今不在灵庄当中, 你若是有要事寻他,只怕得再等一些时日。至于这些弟子的神魂雕像, 是庄长老允我抽取而成的, 你若是不来,过几日我原本也打算去找你。” 江载月敏锐察觉到易无事语气中的沉重。 “庄长老去了哪里?他为什么允许你抽取弟子神魂?” “此处未必安全, ”易无事下意识看向了灵庄之外的地界,“你随我进来吧。” 无数尊雕像不知何时将他们围在中间, 他们沉默死寂的眼注视着她和易无事。 江载月做好了随时可能出手的准备, 那些雕像就像是一个个沉默的保镖,易无事带着她来到灵庄,又走入与曾经的无事庙结构相似的地下迷宫中。 迷宫仍然由密密麻麻的藤壶组成,那些藤壶生长而成的粗糙雕像毫无间隙地埋在墙中,地底, 对着他们, 如同一处万米的尸坑,无论看哪里都能对上一张张苍白的面孔,只要看上一眼, 就能让一个普通人人做一晚的噩梦。 然而易无事就如同回到了自己家一般, 整个人都略微放松了下来, 他沉声交代了这些天来的经历。 “我原本是来寻庄长老商讨如何联手对付天道长老。可是刚进入灵庄没多久,庄曲霄就把我扣下了。” “他说最近几日,他的灵庄中接连有许多弟子莫名其妙消失,而且这消失的原因,还不是灵植所为, 他怀疑是其他长老在暗地里对他的弟子动手。正巧我来寻他的时候形容狼狈,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他就怀疑那个对他的弟子动手的人是我,差点要将我埋了做花肥。” 易无事面无表情地说着,阴沉的脸上黑眼圈浓重,咬牙切齿间泄露出的些许杀意锋冷。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5节 别说庄长老怀疑了,江载月看了都忍不住偷偷嘀咕,这事别不是易无事偷偷干的吧? 所幸易无事听不见她的心里话,他继续阴沉沉道。 “他将我关起来之后,还有弟子在失踪。那些弟子在他眼皮底下的时候没有异样,可是一离开他的视线,就会突然消失。他接着查了几日,还是找不到那些消失弟子的踪迹。” 易无事冷冷道,“我早就怀疑是天道长老偷偷对他的弟子动手,他终于信了我一次,我就抽取了他所有弟子的一缕神魂,做了雕像,等到又有弟子消失,他就带着那个消失弟子的雕像去找人了。” “只不过他走了两日,都还没传回来半点消息,现在连庄曲霄自己的雕像都出了问题。看来等不到我们主动出手,那些天道长老就已经准备好各个击破,对付我们了。原本我正准备回去找你,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找庄曲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说完了灵庄中发生的事,易无事果断问道。 “你来找庄长老又是为了什么?”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 “修天道的长老要对付我们。” 易无事不耐地皱了皱眉,“难道你也和庄曲霄一样,怀疑他的弟子失踪之事是我做的?” 可能是接收到的坏消息太多,江载月此刻反而格外心平气和道。 “不是,我是想说,修天道的长老真的要对付我们。罗仇魔找上了我,说十日之后要举行宗门大比……” 重新将她和罗仇魔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江载月停下来的时候,只见易无事眉宇之间的冷意凝沉为更为鬼气森森的阴冷寒意。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三人早就生出了狼子野心。若是宗主当年出手,将那些修天道的不人不鬼长老先一步铲除,如今宗内又如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况?罗仇魔竟然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上门挑衅,可见……” 江载月原本还耐心听着易无事说的话,然而等他絮絮叨叨怨完宗主,又说上罗仇魔肯定是有了什么对付他们的把握,还有罗仇魔那些修天道长老说不定已经做好了对宗主动手的准备,她的表情一点点沉默了下来。 ……不是,易无事是不是已经和卢容衍通过气,怎么他们用的都是一套词啊? 江载月简直有一种卢容衍在劝她的幻视感。 “……所以,易庙主也想劝我,要么按兵不动,隔岸观火,那么索性在这时加入罗长老这一方吗?” 易无事的表情有一瞬间定住,简直如同森鬼一般森然。 “谁?是谁劝你转投罗仇魔?他定然已经准备转投天道,你让这种人留在你身边,难道你已经……?” 江载月:……这还带倒打一耙的吗? “是庙主先说罗长老他们不好对付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至于刚刚那些话,是我从卢容衍雕像里听来的,我还以为庙主是听到了他的那番话,才来试探我的。” “我怎么可能听到……?” 易无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冷眼看着江载月。 “你是在怀疑我?怀疑我将卢容衍雕像安插在了你身边?” 江载月坦然道,“毕竟还生像是庙主的异魔,虽然卢容衍的雕像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万一庙主和他存着什么联系?” “你若是信不过,大可以将他交给我,正好,我这里还缺长老雕像驱使。” 江载月干脆道,“好,若是他做了错事,我就将他还给庙主。对了,庙主这里难道就没有罗仇魔那些天道长老的雕像们?若是能直接问一问他们的雕像……”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对上易无事阴惨惨的一双眼。 “我的雕像,不都已经被你吞入镜山了吗?那些魂魄种子寄附着雕像而生,雕像碎裂,它们只怕早就碎得不成样子,至于你说的卢容衍雕像……” 易无事嗤笑了一声,“即便那里面还是卢容衍的魂魄,从那些碎片里打出来,也不知道还掺和了什么脏东西,你也敢让他留在身边?” 江载月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那我就将他也带来灵庄,庙主帮我就近看守他吧?” 易无事的脸色顿时像是死了一个月,结果还被打了一拳一样难看。 江载月若无其事地拿出了镜灯,如同倒垃圾一般将收纳进去的藤壶倒了出来。 “对了,我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庙主用得上的魂魄,就一并还给庙主吧。” 易无事看着那些被她从镜山里倒出,涌动黏腻得汇聚成一张张不成型的人脸,手,脚,如同巨大的白色泥球般朝他们伸出手的怪物,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它们根本不是我的雕像,也不配再成为种子,别脏了我的其他种子。把它们收回去!” 江载月一边绕圈跑一边大声喊道,“谁的垃圾谁处理!” 总之最后易无事还是像死了一个月,被打了一拳,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丢进了垃圾堆里一样,咬着牙吞下了那股玩意儿。 江载月这回总算是能够完整看见易无事是怎么处理那些报废雕像的了。 他拉开了自己的胸膛,无数个黑白藤壶黏附在他跳动的脏器血肉之上,如同是一口口吃下自己不喜欢的垃圾一般,他按住了那些被挤压成巨大白球的藤壶堆,一点点塞进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江载月能够听见极为刺耳的,宛如无数尖叫哀嚎被一点点碾压为血泥,伴随着硬壳被磨碎的的恐怖声响。 当那股声响消失的时候,易无事烦躁地压住他刚刚撕裂的胸膛伤口处,无数藤壶如同有意识般,从他的脚底蔓延生长而上,直到将他脖子以下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密密麻麻的藤壶中,整座地下迷宫的藤壶蠕动方才停止了下来。 看着被厚重黑白藤壶淹没,只露出一个头的易无事,再看着那些黑白藤壶中若隐若现的人形面孔,江载月陡然有一种自己和这个状态的易无事谈不下去的预感。 “庙主,你现在——真的不是又濒临失控了吗?” 小山一般高的藤壶对上,易无事露出了一个微微狰狞的苍白笑容,他轻声道。 “失控怎么了?在宗内这么多年,我又不是没有失控过。哈……我是不会轻易寻死的,更不会变成罗仇魔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大可不必顾虑我,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然而易无事稍微冷静了下来,江载月反而有点害怕了。 “庙主,我们刚刚说到……你的打算。” 易无事像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当中。 “去找庄曲霄。” “只有我们两个,是赢不了宗门大比的,我们必须要找到庄曲霄 ,还有姚血兰,现在不是她还能封谷不见人的时候了。” “庄曲霄的弟子肯定是被罗仇魔它们当成了诱饵,庄曲霄此时外出,说不定刚好落进了他们的陷阱。他们竟然敢对弟子出手,我们也未必不可以对他们的弟子出手,甘流生最在意他的那些弟子……” “等等,”江载月忍不住打断了易无事的话,她忽然想起了甘流生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甘流生在无事庙前的时候,和我说过,他的弟子也不见了。” 第132章 惶恐 江载月本来还以为那只是甘流生想进入她镜山的托词, 这么一看,难道甘流生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庄长老弟子失踪的罪魁祸首,莫非不是甘流生那群修天道的长老, 而是另有其人? 易无事沉默了片刻。“甘流生的弟子失踪,未必和其他修天道的长老没有关联。能在庄曲霄灵庄里, 带走他的弟子, 肯定是长老等次的异魔。” “我们不能给他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先去血兰谷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动姚谷主的大礼。” 看着易无事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再联想到他的异魔,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庙主, 你说的大礼,应该不是姚小谷的雕像吧?” “姚小谷是谁?” 易无事皱了皱眉,“是她在谷里养着的那个傻子吗?我这几日正在钻研如何在没有神魂的情况下,让雕像能拥有残缺的孩童神智,她应该会喜欢这份礼物吧。” 易无事的头颅微微一低, 藤壶堆中又慢慢凸显出了一具与当初的姚小谷有八分相似, 只是张着嘴,发出含糊不清话语,眼神歪斜的雕像。 江载月看着那尊姚小谷雕像, 发自真心道。 “庙主,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但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是把这个玩意儿送到姚谷主面前,就算她已经断情绝欲,看淡世事,但只要还剩一口气, 她都会爬起来追杀你到死为止。别说修天道长老,就算是宗主挡着也不好使。” 易无事看了看那樽傻子雕像,突然发觉为一个无用的目标,忙活了这么多天的他自己可能才是那个傻子,他默不作声地把雕像重新碎成了一地藤壶,方才看向江载月。 “那你觉得,应该用什么说动她出谷,和我们联手?” 回忆着最后一次听到的姚谷主留下的话语,江载月轻轻摇了摇头。 “除非谷主自己想通,打开血兰谷,不然无论用什么手段,谷主都不会顺从我们的心意行事。我来给谷主写一封信吧,我会在信中告诉她宗门大比之事,如果谷主愿意参加,十日后她应该会找我们。” 易无事微微垂落的阴郁眉眼透出几分恹恹的意味。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庄曲霄呢?我们还要去寻他吗?” 江载月问道,“庙主知道庄长老去了何处吗?” 易无事从藤壶堆中拿出了一截如同蜈蚣般粗黑树根上长着无数细小分支的根茎。 “庄曲霄不肯把他的神魂给我,只说了如果他没有回来,就让我联络其他长老,或者是去寻宗主处置此事。这条根脉是他的异魔分身,可以循着根枝方向寻到他的所在。” 易无事黑沉的目光陡然落在了江载月的身上。 “你和宗主雕像……” 他像吞了一个苍蝇一样,不愿再回忆起那一日的所见所闻。 宗主……那样残暴的天魔……怎么会露出这么黏腻的姿态……即便是受了异魔影响…… 易无事索性直接道。 “你可有办法让宗主露面处置此事?” 江载月不愿在其他长老,哪怕是此刻和她同一个阵营的人道长老面前,暴露出祝烛星此刻可能正处于不清醒状态的现状。 “我顶多能用异魔影响宗主的化身,至于宗主,我也不知道他何时能露面处理宗内的动乱。” 易无事倒是没有什么讶异之色,他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江载月的异魔或许能影响宗主化身,可若是说能让宗主露出那等不堪的痴缠情态……那倒不如让他去信宗主是个能为所谓凡人才会有的儿女私情不顾一切的疯子。 “那就我们两人去寻庄长老?” 江载月思考了片刻,“先等等,我还要去准备些东西。对了,庙主知道罗仇魔的异魔是什么吗?那墓碑有什么用处?” 易无事摇了摇头,“那三人里,罗仇魔从前倒是最默不作声的一位,我从前还以为他只是甘郑两人的应声虫,如今看来闷声的狗咬人最疼。若是你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就不要去动他留下的墓碑。若是有异魔侵染,你不可能毫无知觉。那墓碑或许是纯粹恐吓你的法器,也可能是触发了条件方才会开始侵染的异魔化身。” 江载月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她点了点头,决定暂且不动那个墓碑,只是留个监视它动静的后手。 只是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易无事陡然问道。 “你能不能抽出一缕神魂给我?我保证不会用来做其他事,若是你看不惯雕像,我也可以把她做成与你更不似的模样……” 然而江载月一口拒绝了易无事的这个奢想。 “不可能,我不会将神魂交给他人,更不会允许你用我的神魂来做还生像。庙主如果不想先和我打一架,以后就不要再提这种话。” 易无事却还有几分不甘,“宗主将他的神魂交给了我,若是他还露面,他也会让你将神魂剥离一缕给我,观星宗所有修者都应该剥离一缕神魂给我作为雕像,这是宗门不成文的宗规……” 江载月不理会身后絮絮叨叨的易无事,她平静道。 “嗯,那就等宗主露面的时候,如果宗主向我要神魂,我再考虑一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6节 考虑一下是立刻跑路,还是先卷了密库里的丹药再跑,总之她是不可能将自己的神魂交给别人的。 易无事还在碎碎念念着什么“雕像无害”“有了雕像,他们出现意外,分散开来的时候更方便联系”之类的话,江载月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直接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若是庙主不放心,就让你的雕像跟着我吧。” 易无事终于哑口无言。 江载月打开了镜山山道,在临走前她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 “灵庄里失踪的弟子,都叫什么名字?” 易无事显然并不关心这等小事,只是见她心如磐石,一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动的样子,他只能勉强提起精神道。 “我不记得那些人的名字,难道那些弟子中有你认识的人?那你自己认一认吧。” 地底密密麻麻的藤壶陡然翻卷掀开,露出底下一群躲躲藏藏地挨在一起,如同蚁巢被掀开,恐惧而无力地望着外界庞然大物的弟子。 “方师兄?” 看着那群弟子中方石投微微仰起的熟悉面孔,江载月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方石投又这么倒霉地卷入了失踪谜团里面,如今看着他平安无事,她倒是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方石投似乎不敢对上她的视线,男人微黑的面容低了低,曾经热情地看着她的目光,如今多了几分闪躲。 想到师尊告诫过他的话语,再看着少女若无其事和恐怖的藤壶人头长老放在一起的景象,方石投最后没有勇气喊出那句他曾经念叨了无数遍的“师妹”,而是低声道。 “见过……长老……” 江载月愣了一下。 她如今竟然也会被弟子喊做长老了? 回想到过往经历的一切,别说方石投有些不可置信了,如果放在她还没进观星宗的几个月前,有人告诉她会有这么一天,她说不定都会怀疑她是不是进了什么修真界的不法组织。 不过察觉到了方石头如今的疏远与畏惧,她也没有强求,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不可能长久,更何况在处处都能遇见精神病人和生命危险的观星宗里,能平安活下来或许已经是最大的奢求了。 “师兄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 在身边众多弟子隐隐恐惧又敬畏的目光中,方石投看着少女果断离开的背影,手心的刺痛让他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想要想要开口。 然而一道高昂的喊声陡然盖过了他的声音,无比刺耳地响起。 “师妹师妹!你还记不记得我?!” 江载月顿住脚步,看着袁常足比先前脱了一层肉,甚至还透出了些许清秀的面孔,差点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袁师兄?” “师妹!” 袁常足泪眼汪汪得差点想要和她当场上演一出认亲的大剧,但或许是观察到了江载月的面色,他最后克制住了过于浮夸的演技,只是搓了搓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与热切小心道。 “师妹……我听师尊提起,您如今是镜山的巡山人,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换我称呼您一句长老的,刚刚是我有些失言了。” 江载月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袁师兄也帮过我,称呼与从前一样也无妨。” 袁常足脸上的神色更热情三分,甚至到了有些谄媚的地步。 “那……师妹啊,我能不能斗胆求你一件事?其实我们都知道,易庙主是为了我们好,方才将我们这些弟子集中看管了起来。但是这新的容身之所实在是……有些挤不开身子,不知道师妹能不能和庙主商议一下,让我们稍微换个大点的地方?” 易无事冷声道,“换个大点的地方,那些弟子一错眼又不见了,等庄曲霄回来,他说不定又怀疑是我动的手脚。” 袁常足一脸诚惶诚恐之色,和着那群弟子一同跪下,讷讷不敢再言。 第133章 册记 江载月看了一眼他们刚刚钻出来的地方, 确实像一间阴暗狭小的墓室,让人难以想象这些弟子是怎么长时间挤在这里的。 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灵庄内弟子接二连三的失踪,若是连庄长老都察觉不到异样, 说不定是有人已经对灵庄动了手脚,不如让他们换一个地方呆着吧。若是有人失踪, 我再将他们送回来。” 易无事显然碍于庄长老的情面, 才看管这些人,如今听到江载月愿意把这堆麻烦摊子接手, 他立刻开口道。 “把他们带走吧。就算是有人失踪了,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命数。” 袁常足他们忍不住觑着易无事的面色, 似乎有些担心易庙主说的是反话。 江载月知道易无事说的是他的真心话, 她直接打开了镜山山道,“跟我进来吧。不要乱走,若是走到别处,可能就走出镜山了。” 少女的声音平和,然而无论是袁常足, 方石投, 还是初次见她的弟子都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地跟上她的脚步,恨不得能把她落脚的每一步都记住。 江载月原本还担心那些弟子的异魔可能被镜山吸引, 发生骚乱, 但是一路上他们都谨小慎微, 别说是走到其他岔道,就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仿佛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她陡然想到了吴守山,她初次踏进镜山的时候,吴师叔身后跟着的那群弟子就是这样诚惶诚恐的神态。只是如今吴师叔进入了镜山中, 她这个刚进宗门没几个月的弟子竟然一举跃上,成了镜山巡山人。 这般境况别说是他人,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如果观星宗是个稍微正常点的宗门,她也许就在这混吃等死,一辈子不走了。 可一想到如同蟑螂一般层出不穷的异魔和精神病人,她也只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这群无辜的弟子稍微好一点。 不过她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没有让这群弟子和应承华他们聚在一起,也不打算给他们离开镜山,私自行动的机会,她直接在临近镜山深处的地方造了一小片与灵庄相似的孤景,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 “走出这片地界,你们就会进入镜山禁地。禁地十分危险,即便你们的师尊来了,也可能走不出来,在你们的师尊没有归来前,你们就暂时在此地住下,安心修炼。如果发现有人莫名其妙失踪,或是有弟子不听从约束,执意走入禁区,就立即联络我。等你们师尊回来了,我再带你们回去。” 庄曲霄的弟子似乎习惯了听从师尊说一不二的命令,就连应声都格外快速而统一。 江载月扫了一眼,发现这群弟子中,只有两张是她稍微熟悉的面孔。 “袁师兄。” 袁常足笑容满面地热情应了一声,“您有什么嘱咐?” 江载月将紧急联络的法器和监督的职责交给了他,袁常足连连应声,眼睛越来越亮,就差拍着胸脯和她表示,他一定能把这群弟子看得跟鸡仔一样严实。 江载月却还有些不放心,她叫住了人群中一个头深深低下的弟子。 “方师兄。” 方石投如梦初醒般下意识应了一声,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 “师妹……”他连忙改口道,“长老在叫我吗?” 江载月故意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这里还有第二个方师兄吗?” 在少女明净的目光中,方石投僵硬得如同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妹,我……是想让我去做什么事吗?” 方石投微黑的俊朗面容翻腾上难以言说不住的热意,周围的一切仿佛都离他远去,只余少女身边灼热发光的令人眩晕景象深深印刻在他的眼中。 即便这一刻江载月是想让他踏进禁地,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方师兄,师兄!” 江载月唤了好几声,才看见他微微发散的眸光有了重新聚焦的趋势。 她差点以为方石投是在她眼皮底下出了什么问题。 “师妹!我,我都听着!是……是让我去禁地吗?没关系,我不怕死的。” 江载月:……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像是这么穷凶极恶的长老吗? “师兄,我不是让你去禁地,是让你和袁师兄一起,帮我看护好他们,还有这枚信笺,如果真的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如果你不想……” 方石投连忙道,“我可以!师妹……我一定会看管好他们的!若是他们出事,我就以死谢罪!” 江载月:……这倒是大可不必。 总之终于把方石投他们安顿了下来,江载月又去白竹阁里和梅晏安说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梅晏安先提出了想和她一同去寻庄长老,被她断然拒绝后,恨不得能将整个密库里的法器和丹药都塞进她的储物法器里。 江载月意思意思地推拒了几下,最后还是拣着重要的,又填充了一下自己的储物法器。 青年俊朗的面容上,眼尾微微下垂着,像是一只被拒绝的伤心小狗。 “师妹,再多带一些吧……” 江载月无奈道,“师兄,我是去找人,不是去打仗,不要连能吃几辈子的辟谷丹都塞给我。” 梅晏安还有些不甘心,“我真的不能与师妹同去吗?我绝对不会给师妹添麻烦的……” 江载月诚恳道,“师兄,我不是嫌你给我添麻烦,是白竹阁的灵虫还有弟子都需要你看护,师兄不是打定主意要做历代以来最好的白竹阁阁主吗?等到我们回来……” 意识到自己的这段话,充满浓浓的插旗不祥意味,江载月及时止声,转而说道。 “……总之,师兄是留守后方的重要支柱。只要能看护好灵虫,还有白竹阁弟子,就已经是最大的贡献了。” 毕竟万一连梅晏安也跟着出事,没人再有梅晏安这般炼器炼丹的实力与心性,她到哪再去找下一个任劳任怨的白竹阁阁主?总不能让卢容衍雕像重新回来当新的白竹阁阁主吧? 一想到这副场景,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梅晏安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听到少女说着自己如此重要,原本低落的神色顿时振作了起来。 “师妹放心,我一定看管护好灵虫,处理阁中事务,绝不让你忧心。” 在梅晏安依依不舍的注视中离开了白竹阁,江载月又去叮嘱了应承华他们一遍,如果遇到意外,可以托宗主将他们送出来,暂时安置在白竹阁里。 地台上汇聚的人又多了些,这些天从镜山裂口跌入的,有原本打算在山上砍柴的凡人,也有隐匿在山林中修炼,修为不高的散修,甚至有其他宗门误入此地的修者。 或许是已经尝过了在镜山中迷失的苦头,他们一个个老实听话,对应承华一个年轻的凡人管理他们没有丝毫意见。对江载月这个镜山的主人,他们更是不敢有半点桀骜姿态。 而那唯一一个出身修仙世家,还拜入了十大宗门的弟子,听到这里是观星宗后,面色惨白如纸,如同疯了一般,口中碎碎念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句子。 ……有点像是,当场被吓疯了? 江载月一开始还试图和他好好交流,可是见他神志不清,只是捂着头喃喃自语的样子,以防他闹出乱子,只能给他喂了一点假死丹,再交代应承华定期给他喂点辟谷丹看管起来。 而那个说在山林隐修的散修,格外懂事地主动交出一个锦囊,锦囊里不仅有他自己的珍藏,还有在那个神志不清弟子身上趁乱摸出来的法宝。 江载月:……这个散修是不是因为平时多干一种副业,才被宗门逐出来修炼的? 看惯了白竹阁密库里的法器,她自然看不上那些平平无奇的法宝。 只是当看见一样物品时,她忍不住停下目光。 ——《浮岭真人册记》 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位宗门长老记录自己游历与修炼心得的日志。 虽然她对这位浮岭真人的日常没有任何兴趣,可是这本日志里记录了一个修士真正的修炼心得,详实程度甚至到了江载月看着都忍不住想要按着日志上说的开始修炼的地步。 压抑下心头的蠢蠢欲动,她还是仔细盘问了那位散修这本古籍的内容,方才知道了,这位浮岭真人是鼎鼎有名的一大散修,尤其以记载自己修炼心得,售卖换取灵石出名。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7节 几乎每个散修奋斗数载,都能攒下大半副身家买下一本他的修炼手册。若是修炼上遇到难题,还有机会通过书册后的信纸,向这位浮岭真人发问请教。 只是每张纸页能提的问题有限,若是散修还有疑问,就需要购买更多的浮岭真人册记,浮岭真人不仅连修炼锻体,甚至炼丹炼器,布阵描符,辨识灵药法器都信手拈来。 江载月忍不住生出一个疑惑。 他精通这么多技艺,又要兼顾修炼与答疑解惑,一个人真的忙得过来吗?这位浮岭真人真的不是在偷偷摸摸创办修真界的培训机构吗? 第134章 发疯 那位散修自豪地回答。 “我是亲眼见过浮岭真人真容的!真人他有十二颗头, 十二副面,气机磅礴深远……” 江载月:……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修士,完全是一个合格的能进观星宗参加大逃杀的精神病顶级人才种子吧! “你就不害怕会修炼成浮岭真人那副样子吗?” 那位散修瞪大了眼, 情绪激动道,“浮岭真人这可是修出了十一具化身, 每具化身行动自如, 分可各自采药炼丹,合能与真身融为一体, 堪比十二个同阶层次的修士联手,可惜真人的化身修炼之法不愿轻易外传, 按照他记载的日志修炼, 也只能修炼出普通修士的威力。” 看着散修一脸遗憾的样子,江载月默不作声地把那卷浮岭真人修炼日志放了回去。 算了,见识过的观星宗精神病多了,她已经不敢轻易相信这种不走寻常路的修者,创造出来的修炼之法了。 然而那位散修似乎是被她刚刚的问话激起了推销浮岭真人的热情, 几乎是恳求般地将她刚刚拿起的古籍塞了过来, 强调作为感激她救了他一命的谢礼,然后小声地问了一句。 “这位师姐,你说我, 应该还能活着出去的, 对吧?” 看着那娃娃脸散修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江载月怀疑她再不收下,他可能也会跟着那出身十大宗门的修士一样,被自己脑中的想象吓疯了。 她最后还是勉强收了下来,安慰他道。 “别担心,我们观星宗也不是外界传闻里那么可怕的魔宗, 只要你不做错事……” 少女清丽灵动的面容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明明是轻柔和缓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张脸却仿佛覆盖上了一层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影。 “……应该还是能活着出去的。” 鹿燕庭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果然,那些与魔宗相关的恐怖传言都是真的!他刚刚要是说错了半句,真的就要横死当场了。 鹿燕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后悔过,他当初就不应该听信话本怪志里的桥段,跑进深山里来寻所谓的机缘,如今落到了魔宗的地盘…… 想到那些与魔宗有关的一个比一个更恐怖的传闻,鹿燕庭已经完全没有勇气再对上少女的目光,努力克制着双腿的颤栗,几乎只凭本能道。 “我,我一定不会行差踏错半步的,前辈一定要留我一命……” 江载月:……她刚刚那番话是不是有点越描越黑了? 不过一想到在观星宗里经历的是堪比外界一年的折磨经历,她又觉得,或许让那些外来者保持对宗门的敬畏,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样他们至少不会因为过于自信,或者疏忽大意而随意行动,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离开镜山前,她又告诉了宗主,自己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可能会有几日来不及进入镜山看望他。 宗主这次表现得异常成熟。 “嗯,我……看家……” 然而看着宗主的沉稳表现,江载月反而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宗主,你没有背着我偷偷做什么坏事吧?” 祂认真修正道,“坏事……?不是!……是……好事!” 江载月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让……月月……开心……的事。” 接下来不管她怎么威逼利诱,祂都不肯透露出具体做了什么事。 江载月有些担心,但又觉得这或许是宗主神志往清醒发展的好的表现,她没有再浪费时间在逼问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腕足道别。 “那我先走了。” “……月月。” 祂又叫住了她,江载月本能地头皮发麻,又有了一种宗主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人之言的不祥预感。 然而祂只是慢慢道,“会有……最好的……巢,所以,不要……害怕,不要……难过……” 听着他缓慢的话语,江载月差点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所以宗主是偷偷摸摸给我搭了一个巢吗?还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 祂没有再开口,只是雪白的腕足又粘人地追了上来,一圈圈地缠紧她。 透明触手用力捏了捏还不肯撒手的雪白腕足,江载月随口应道。 “宗主为我搭的巢穴一定很好看,等我回来之后,我一定陪宗主亲自去看。” 雪白腕足方才一点点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嗯,陪我……看巢……” ………… 离开了镜山后,她又去了血兰谷,无功而返后,原本打算直接去找易无事。 但一想到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只有黑淮沧独自监管的卢容衍,江载月还是担心在她不在的时候,卢容衍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再度来到茶室当中,卢容衍这次没有沏茶写字,他只是静静靠在躺椅上假寐,正午的温煦阳光透过窗扉,撒落在他蒙着白布的俊雅面容上,光看着这幕景象,就让人有一种赏心悦目的闲适之感。 江载月却感觉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念头,一瞬间坚定了下来。 怪不得她怎么总是觉得自己在负重前行,原来卢容衍是搁这替她岁月静好呢?! 不行,就冲他现在这么舒服的样子,她都得把他带去和易无事汇合。 就算卢容衍半途出了问题,易无事至少也能够看住他。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卢容衍就温和道。 “庄长老的灵庄,可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竟然让小友如此不悦。” 江载月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茶桌附近,将她这一行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忽略掉了某些心理历程后,直截了当地提出接下来要带他一起去找庄长老。 卢容衍倒是没有什么抗拒之色,他从躺椅上坐起身,从容不迫地坐到了江载月身前。 “既然如此,那就出发吧。” 卢容衍如果发出抗议,她会怀疑他心怀叵测,可卢容衍这么一声不吭地一口答应了下来,江载月更加怀疑他居心不良了。 “阁主难道是已经知道了庄长老弟子失踪之事?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虽然知道少女不会喝,卢容衍还是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桌前。 “小友已经交代得足够清楚了,我又何必再问。” 卢容衍在淡淡的茶香热气中平静道,“至于庄长老弟子失踪之事,从前宗内时常有异魔失控流窜,各处都不太安稳,弟子或长老失踪之事,也发生过几次。我们这些修人道的长老,也试图去追索过失踪弟子的去向,最后都无果而终。” “此事十分蹊跷,能让我们这些长老都找不出线索,真凶的隐藏实力,定然在我们之上。按理来说,庄长老不是没有经历过此事,他更不该如此冲动,只身一人就去寻找罪魁祸首。除非,他发现了什么,却又不愿,或是不能向他人提起的关键之处……” 江载月已经熟悉了卢容衍这套神神秘秘兜个大圈,像个谜语人一样说一大堆,还死活说不到要点上的说话方式。 她此刻懒得再猜,“所以呢?总不会是因为这群弟子失踪之事与宗主有关,所以庄长老不敢声张吧?” 卢容衍竟然还真的应道,“这也未尝没有可能。只是宗主行事应该不会如此遮遮掩掩,庄曲霄也不必私自外出。” 江载月看着透明如水的茶液,虽然能闻到灵液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也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透明触手,却还是谨慎得不肯露出丝毫破绽。 “阁主不妨直说。”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怀疑,此事或许与庄曲霄的异魔失控有关。” “庄长老异魔失控?!”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问道,回忆着庄师叔不苟言笑,无论在何人面前都格外沉默肃冷的可靠模样,她难以想象庄长老的异魔也会濒临失控。 卢容衍平淡地说出了一重她不知道的隐秘。 “你可知道灵庄的规定中,为何禁止弟子在庄曲霄面前流血?”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卢容衍又问,“你见过他灵田上的田仆吗?” 江载月又想起了自己在灵庄中养五行三通树的那段经历,死寂的林田,一片片棺材模样的锁灵棺,由活人变成的死僵田仆……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下一刻,卢容衍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从前是没有禁止弟子流血这一条的。可自从一次,有些新入门弟子因为灵植养料大打出手,被庄曲霄看见……” 卢容衍顿了顿,仿佛跳过了一大段关键之处,方才继续道,“那一日后,他的灵田上多了许多田仆,而他也去更改了宗规。” “阁主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庄曲霄亲口告诉我们的。他警告我们,不要在他面前受伤流血。即便是受了再重的伤,也不要在他面前露出伤口的血肉。” 卢容衍慢慢抿了一口茶,“我那时就明白,他的异魔也并不像他表现出得那么稳定。只是他强撑了那么多年,也不肯向白竹阁多索要一颗灵丹,我原本还有些好奇,他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现在看来,或许这几日便是他的极限了。” 江载月还是有些不明白。 “庄长老异魔失控,和他独自去寻找失踪弟子有什么关联?” 卢容衍淡淡道,“这或许就是他最后一点善心了。若是他在灵庄中异魔完全失控,他的那些弟子都会沦为他的田仆。他独自去寻失踪之人,一是不愿害他的弟子,二也是不愿害可能与他随行的长老,第三点,其实也是我的猜测——他或许真的发现了幕后黑手身份的蛛丝马迹。” “一个顾忌异魔失控,不敢全力出手的长老,与一位自知死到临头,但是抱着与对手同归于尽决心的长老,出手的威力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不过依我看来,他离开的这两日,宗内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动静,他也没有传回任何的消息,这大概表明他已经位于下风,甚至已经落败。” 江载月:……卢容衍这种字字没说跑,但字字劝她跑的功力,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阁主是又想劝我,去寻庄长老等同于是主动寻死,不如按兵不动,坐观其变,对吗?” 卢容衍慢慢叹了一口气,“小友既然不喜欢这种做法,那我也只能为小友去谋你想要的共赢之计。庄曲霄留下的异魔根须和田仆还没有失控,那就说明他至少还没有死在幕后黑手手上。无论幕后黑手是还不能杀他,或者是另有所图,至少我们都还有将他救出来的机会。不过只有你与易无事两人还不够……” 江载月应道,“我刚刚去了血兰谷一趟,只是谷主没有回应。” 卢容衍若有所思道,“若姚血兰不成,你可愿意去问另一位长老?” 江载月不假思索道,“还有哪位长老?……”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微微睁大眼,“你,你该不会想让我去请甘流生吧?” “为何不可?他的弟子不是也失踪了吗?”卢容衍坐直身体郑重道,“即便他也是天道长老,但在这一点上,他应该还有合作的可能。”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8节 不是,这个可能也未免……太过奔放,太过恐怖了吧! 他们不久前还在担忧十天后的宗门大比,该怎么对付那些天道长老,而且也在怀疑那些弟子失踪的背后,有没有天道长老的影子,结果现在卢容衍一开口,竟然让她和甘流生合作,这同老鼠去请猫合作有什么差别? 见少女沉默,卢容衍主动劝道,“甘流生是真的看重他的那些弟子。即便幕后黑手是其他的修天道长老,他们对甘流生的弟子下手,甘流生也只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虽然她理智上能接受这个理由,但是……那是甘流生啊!不久前还在敌对阵营,还被她扮演宗主的演技吓退的天道长老啊!他真的不会在战斗时反过来对她下手吗? “我去和庙主商议一下。” 江载月感觉或许易无事能理解这个提议的荒谬,而她也从易无事口中,得到一个正当反驳甘流生这个人选的理由,结果没想到易无事听到这个人选,应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干脆,甚至还主动说道。 “我去找他。”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她,卢容衍,易无事,甘流生四人面面相觑的沉默场面,最后还是她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甘长老若是发现,带走你弟子的是其他天道长老……” 然而还没等她问完,甘流生就轻轻道,“我会亲手杀了他们。所有敢对我的弟子下手之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甘流生身影所成的那团色彩流动得似乎更加艳丽活跃了一些,让人几乎觉得那是一颗正在蹦跳的彩色心脏。 他直言不讳道,“你是担心我中途会对你们下手吗?” 没等江载月回答,他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会的。我为了我的弟子,才转修天道。若是有人要害他们,他们要先从我的尸骨中跨过去。我只想要尽快找到我的弟子。若是你不愿意信我,我可以将我本体的海色交给你。” 江载月一时间还不明白甘流生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只见甘流生所在的明亮流动的色彩中,陡然凝聚出了一抹极为鲜亮的彩色,那点彩色汇聚而成的如同是波纹流动的虚幻海域,轻飘飘落在了她的面前。 而甘流生此刻山上的全部色泽就如同被剥离一般,变得黯然无光,只剩下肃沉的黑白寂静之色。 江载月看了一眼他的极黑眼眉与死白皮肤,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不是,甘流生这副样子比她想象中的厉鬼还更像厉鬼啊!他能不能把颜色装回去? 心里这般吐槽着,她本能看了一眼甘流生身上的精神值。 20 比她上次所见低得多,而且这一次她还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晕眩感,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剥离那些海色,可以极大地削弱甘流生的实力。 她蠢蠢欲动着,最后还是扣了一点他的精神值。 果然,这次她的反噬极其微小,江载月甚至有一种她可以直接将甘流生的精神值完全扣光的把握。 但先不说这次还需要甘流生出力,甘流生或许还掌握着她不知道的,应对他们发难的后手,江载月最后还是认可了甘流生展现出的这份诚意。 “既然甘长老如此坦率,那我就信你一次。此行可能遇到诸多危险,我就不削弱己方的实力了,甘长老收回去吧。” 江载月表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内心忍不住吐槽道。 要是她有能控制住那玩意的方法,她早就收下了。 甘流生流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他重新拿回了自己的海色,彩色光亮中注视着江载月的瞳眸含着的意味比之前复杂了许多,他声音清亮道。 “多谢江长老。我的弟子们,都很喜欢像江长老这般的心思纯净之人。若是有机会,欢迎江长老来我的洞府做客。” 江载月:……她这辈子就和心思纯净没有半点联系,还有别再提醒她那海色是很贵重的宝物了,到手的宝物又要硬生生送出去,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快速道,“不必了,既然甘长老准备好了,那我们就现在出发吧。” 江载月已经做好了抵达一个恐怖boss大本营的准备,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庄长老留给他们指路的根须左拐右拐,最后竟然停留在了——弟子居? 这难道是什么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幕后黑手就住在我家附近的剧情吗? 江载月正等着易无事继续研究出根须具体指向的位置,站在灵舟不远处的甘流生突然开口道。 “江长老,底下有人抱着你的墓碑在哭。” 她哪里有墓……? 江载月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又极其恐怖的猜测。 她一点点僵硬地低下头,果然在自己的院门前,看到了一个跪坐着抱住她的墓碑,看着还有点眼熟的身影。 薛寒璧,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她本来以为这段日子待在弟子居里,见不到薛寒璧上门,说明薛寒璧已经放下了这份对她的执着。 可是才安静了十几日,他怎么又跑到她家门前了?现在还抱着罗仇魔立下的墓碑不放,总不会是真的觉得她死了,在给她哭丧吧?还是说他被罗仇魔的异魔侵染,现在也跟着神志不清了? “我先下去看看。” 江载月从灵舟上降落在地,远远观察着背对着她的薛寒璧的反应。 青年人跪坐在地上,他的脸颊连同上半身一同死死地压在墓碑上,攀紧在墓碑上的两只手血肉淋漓,显露出了狰狞血肉中隐约可见的森然白骨,这副样子简直像是他与墓碑有着深仇大恨,想要硬生生将它一寸寸握碎。 不是,薛寒璧难道真的发疯了? 江载月轻轻喊了一声,“薛公子?” 青年的身体仿佛瞬息间变得格外僵硬,他一寸寸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江载月看清薛寒璧现在的样子后,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薛寒璧原本温润清雅,如同名门公子般的俊秀面容,此刻半边脸就如同是被人按着在钢刺上狠狠滚过一般,几乎被活生生剐下半层皮肉,暴露出底下的血肉和黑青跳动的筋脉,连眼球也被磨损染红,可怖得如同一具被啃食过的尸体。 而他的另外半张脸,则像是完全僵硬而面无表情的一片面具,那半张完整面容上的沉黑瞳眸神经质地颤栗了一下,死死定格在江载月的面容上,仿佛过了许久,方才认出她的身份。 他的喉间涌出古怪的,仿佛许久都没有开口的沙哑怪异声音。 “江,载,月……” 江载月没有立刻回应他。 她原本只是怀疑,现在是已经确定薛寒璧疯了。 虽然不知道薛寒璧失控的异魔是什么,但是江载月已经拿出了镜灯,准备好了在薛寒璧发起攻击之时,顺带试一试自己的战力。 即便她正面打不过罗仇魔,甘流生这种层次的天道长老,但是薛寒璧这种比她还后进门的弟子,她应该能无伤拿下吧。 江载月心中估量着,却迟迟没有等到薛寒璧发起进攻。 他还是保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仰着头睁大眼眸死死看着她,脸上慢慢显露出一个僵硬扭曲的怪异笑容。 “原来……你还……活着……” 第135章 恶病 江载月疑惑道, “是啊,我还活着,倒是薛公子, 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薛寒璧仿佛这时方才如梦初醒,他立刻偏过了血肉模糊的半张面孔, 不愿意让她看到血肉模糊的狰狞面容。 他的声音虽然还有几分嘶哑, 却已经慢慢恢复了江载月熟悉的那份中正温雅。 “是我的心疾刚刚发作,我刚刚看到这座墓碑, 竟觉得——” 他轻声道,“你在里面, 还在哭喊着, 让我救你。” 薛寒璧平静了几分道,“我早年间生了一场恶病,全身的血肉都溃烂得不成模样,无意间得到了一部能重塑血肉的道法。只是修炼那部道法,最忌大喜大悲, 不然轻则血肉溃烂, 重则五脏六腑也会腐朽,直至尸骨无存。” “我入宗以来,也只结识了载月一个朋友, 所以方才看见你的墓碑, 那些新长出来的血肉突然疼痛难止, 所以有些失了神志。” 薛寒璧关心地问道,“我刚刚的样子,没有吓到你吧?” 江载月:……吓是吓到了,可她总不能直接和薛寒璧说,她觉得他们之间的交情应该不至于到这种能让他大喜大悲的地步, 看这道法的后遗症那么严重的样子,要不他们还是绝交吧,省得他下次又因为她牵连出这种后遗症。 或许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薛寒璧先一步开口道。 “这是我自己的旧疾发作,与他人无关。现在我的心绪恢复正常,那些伤口也很快也会愈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望载月不要因此而疏远我。” 薛寒璧话锋一转道,“前几日佘临青回来,我从他口中听到了宗门大比之事,没想到宗门大比,竟是让不同长老门下的弟子捉对比试。若是弟子战力不足,长老的名字也会被牵连排后,重新定下内门与外门长老的等次,此后还要听从上级长老的指派。” 江载月: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规矩?她这个当事长老怎么还不如薛寒璧一个普通弟子知道的清楚? 薛寒璧看着少女微微变化的面色,温声道。 “佘道友被郑长老收入门下,我也是从他口中方才知道,载月如今已是镜山长老。我虽然只是一介新入门的普通弟子,可是拜入宗门前,也修习了一些正面对战的术法。若是载月不嫌弃,我可否在宗门大比时,为你出战?” 江载月原本还沉浸在“宗门大比的规则到底是谁定的?怎么都没有人通知她一声?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去找罗仇魔商量更改规则?”的思考中,听了薛寒璧的一番话,方才反应过来。 薛寒璧这是想拜入她的门下,作为她的弟子在宗门大比上出战? 不是,他图啥啊? 他应该知道她就是个比他入宗门没早多久,在众多长老中实力也肯定是位于最底层的,就连变成镜山长老都没过多久的寻常修者吧? 她一不可能给他指点修炼上的迷津,二不可能作他师门的靠山,在这种显然对于底蕴不深的长老不友好的宗门大比规则下,他还想作为她的弟子出战,难道他纯粹是觉得之前的生活太无聊了,想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一点难度? 江载月皱了皱眉,既然想不通,她索性直言不讳地问道。 “为什么?薛公子不会不知道,我的排名在众多长老中肯定垫底,这时候做我门下的弟子,宗门大比上说不定会输得连命都不剩吧?” “我知道。” 薛寒璧轻声道,“正因我知晓,我才想要入你门下。我问过佘临青,他说宗门大比上,长老与其门下弟子必须有一方参加,若是二者都不参加,则默认长老与弟子皆无能战之力,会剥下长老的名分,收回长老的领地,分派给他人。” 余光看见甘流生艳丽的身影,江载月忍不住转头问道,“是你们天道长老自行商议出宗门大比的规则吗?” 甘流生给出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答案,“不,是罗仇魔自行定下的。他结束闭关后,与从前相比变了许多,已经听不进我和郑阳羽的话,甚至连宗门大比之事,都是他自顾自决定的。我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如果你要对付他,我不会插手。” 她现在有些相信卢容衍之前说的,罗仇魔现在或许已经不是想要通过宗门大比成为下一代宗主,而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顶替祝烛星的位置,成为这一代宗主了。 江载月紧紧盯着甘流生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那你觉得,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大的勇气和自信,让他定下这般狂妄的规矩?他难道已经觉得自己真的成了观星宗的宗主,可以代宗主之名,做这种剥夺长老名位与领地之事吗?” 甘流生沉默了一下,坦然道。 “他现在,变得很强。我从前只有在宗主身上,才会感觉到这么强大的压力。但是现在的罗仇魔,我与郑阳羽商议过,我们两人都觉得即便是联合起来,也没有压制他的胜算。” 似乎是觉得这般证据不够有力,甘流生继续道。 “不久前,他一个个‘拜访’了一直隐匿踪迹,不愿与我们联盟的其他天道长老,然后……” 甘流生顿了顿,给了她消化这些话的时间,“那些天道长老都同意了举办宗门大比,还一致愿意推举他为下一代的宗主人选。至于宗门大比的规则制定,我一直在忙于寻找我的弟子,没有直接参与他们的商讨。” “郑阳羽应该是知道此事,所以故意通过门下弟子将大比的规则传来,或许也是存了提醒你们小心一二的意思。我和郑阳羽明面上都不可能反对罗仇魔,如果真的到了宗门大比上,我们也不会手软。所以——” 甘流生流动着瑰丽色彩,轮廓模糊的眼睛如同异类般直直注视着她。 “你们最好能让宗主直接出手,或者,如果你还能对罗仇魔用出,曾经对付我的那种手段……”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29节 这是试探,还是挑衅? 甘流生已经猜到了多少? 江载月面不改色地平淡道,“甘长老现在就想试试我的手段吗?” 甘流生主动避让开了她的视线,如同自认实力弱小的兽类,不会以直视的方式刺激比他强大的对手。场中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们,不要过于看低罗仇魔的实力。他敢制定出这种宗门大比的规矩,就一定是有哪怕宗主出手,他也能全身而退的把握。” 江载月指了指一直默不作声,仿佛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像一般站立在原地不动的卢容衍,还有在研究庄长老位置的易无事。 “甘长老,你的这些话,已经不止一个人和我说过了。你还能透露点什么更有价值的消息吗?” 甘流生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他思考了一会儿,方才在江载月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说道。 “我有注意到一件事。从前罗仇魔外出,只会带着他自己的墓碑,除了他的弟子以外,其他人的墓碑都会放在他的洞府中,可是这次他闭关出来后,他把所有人的墓碑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而我与郑阳羽来到他的洞府时,看不见一座墓碑。” 江载月原本正准备继续听下去,却看见甘流生闭上了嘴。 “……你说完了?” 甘流生点了点头,“这已经是我能发现的唯一一点异常之处了。” 江载月:……这点异常之处,真的好异常啊。要不是卢容衍之前告诉过她,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当务之急还不是讨论怎么打boss,他们现在连队友还没凑齐……不对,就算找到了庄长老,如果卢容衍说的是真的,庄长老已经在濒临失控的边缘,他们找到的该不会不是队友,而是另一个要打的小boss吧?这么恐怖的事情不要啊…… 收回过于蔓延的思绪,江载月回头看了还在望着她的薛寒璧一眼。 “薛公子,你应该知道,我这个长老一穷二白,也不可能给你什么法器宝物,修炼秘籍吧。” 虽然她在白竹阁的密库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梅晏安听到她每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可江载月明白,她用的毕竟是历代白竹阁阁主的存货,而梅晏安的宽容,不仅是为了报答她曾经救下所有白竹阁弟子的恩情,更是因为相信她能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而在梅晏安没有成长到卢容衍这个高度前,白竹阁里的这些高级法宝和丹药,乃至原料都只会越来越少,直到梅晏安自己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程度,所以她也不可能真将白竹阁密库当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 如果薛寒璧是不知从何处探听到了她与白竹阁几乎一体的关系,所以想要假借她的弟子身份,从她这里拿到白竹阁里的法宝丹药,那他就打错算盘了。 然而听到她这番话,薛寒璧完整的半边面容上,不顾另一侧血肉牵动痛楚地勾起一个更大的笑意弧度。 “我不需要什么法器法宝。” “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安。” 第136章 师尊 薛寒璧轻咳了几声, 方才察觉到唇齿间越发弥漫开来的浓重血腥味道。 是因为他说的是违心之言,所以这具身体的血肉已经经受不住他太多的情绪波动了吗? 浓密眼睫垂落的阴影下,薛寒璧的瞳眸是死水一般的沉黑之色。 他的声音仍然轻柔而平缓。 “所以, 就让我作为你的弟子,去参加宗门大比。你只需要, 看着我……” 难以克制住的疼痛与痒意撕扯着他的喉咙, 薛寒璧用力地捂住唇,克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心中回荡着的是这些天翻涌着,完全压抑不住的疯狂念头。 看着他, 只看着他…… 不要看其他人, 不要被任何事牵绊走心神…… 不要让他再如同一个疯子一样空守在死寂漆黑的屋中,寂静无望地等着下一次不知何时的见面,成一个连他自己都怀疑的傀儡…… 江载月必须爱上他,就如同她曾经向他编织的每一个虚伪又可笑的谎话里的那样,不可自拔, 付出全部身家与性命地爱他! 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抛弃了师门,抛弃了家族,抛弃了自己的前途, 甚至抛弃了“姬明乾”这个名字, 才从头到脚都变成了一个完全虚假的, 与原本的他完全相反的人。 如果连做到这一步,都得不到她真正的爱意…… 喉咙涌出的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血液,而是掺杂着肺腑血肉碎块的,让他闻之作呕的“姬明乾的血肉”,可他不能呕出来, 不能露出一丁点可能被察觉的破绽,只能把那些隐匿在温良假象之下,喧闹癫狂的本性一寸寸咬碎了,重新吞咽回去,表现出她喜欢的样子。 很快了,很快了…… 薛寒璧的瞳孔颤栗地放大和缩紧着。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他就能等到…… ………… 看着薛寒璧一副重病在身,连和她说话都说不流畅的模样,江载月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真心实意地劝道。 “薛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的身体撑不住宗门大比,我也不至于心狠到让一个重病之人做我的弟子,帮我挡下宗门大比的地步。你放心吧,我不会为一场比试去送死的。” 江载月轻松道,“实在不行,我便不当这个长老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罗仇魔真的赢了宗门大比,当上了宗主,难道我还真的会与他硬抗不成?” 开什么玩笑?她是那种为了一个所谓的长老名头和气节宁死不屈的热血漫主角吗? 如果找到了庄长老,庄长老和他们在宗门大比上联手,也赢不了罗仇魔,那她大不了就跑路呗。 反正祝烛星是宗主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跑了,如果罗仇魔登上了宗主之位,那她就更加没有留在观星宗的理由了。 如果不是界膜那层屏障打不开,她现在都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么一想,比起找齐庄长老打最后的boss,她现在好像更应该直接去找突破界膜屏障的方法。 江载月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薛寒璧慢慢放下了手,他的唇瓣已经咬出了斑斑血痕,却格外平静道。 “我的身体还撑得住,这些不过是旧疾而已。” “载月,给我一个为你而战的机会吧,我不会让你失望……” 江载月正思索着该怎么穿过宗门与外界的界膜,她懒得听薛寒璧说下去,索性摆了摆手道。 “行行行,想当我徒弟是吧?你要是能在宗门大比前把异魔化实,我就认下你这个弟子。” 她现在也不过是异魔刚刚化实的地步,薛寒璧要是没进宗门多久就能做到这地步,他还不如把这长老之位让给他来…… 薛寒璧却难以克制地提了提唇角,声音仿佛缠绵在唇齿般低沉柔和道,“师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声师尊,江载月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有种极其发冷的像是被随时可能背刺的白眼狼盯上的不祥预感。 “你瞎喊什么?难道你的异魔化实了?” 薛寒璧轻描淡写道,“嗯,我看古籍上有记载修炼之法,便去试了试,然后便成了。” 江载月:……薛寒璧是怎么做到语气都如此平淡,但是每一个字都让人忍不住想打他一顿的? “……所以你的异魔是什么?” 江载月内心暗暗发誓,如果薛寒璧是编出来骗她的,她一定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薛寒璧顿了顿,仿佛有些不愿提起般轻声道。 “是——月珠。” “什么月珠?” 听到这个与异魔不太相配的名字,江载月反而有种不适的感觉。 果然,薛寒璧的手轻轻刺入他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另外半边面孔,他的指尖轻轻在他自己的血肉中翻搅着,如同毫无痛觉般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不过片刻,薛寒璧停下手,沾染着血液的修长指尖,从他的血肉中勾出了一小颗如同珍珠一般大小,却比珍珠更加浑圆明亮,仿佛会发光的一轮“月亮”。 月珠上沾染的血水滴落在地,皎洁得如同不会被世间的任何尘秽污染。 薛寒璧握着这颗月珠,另外半张完美无缺的面孔朝向她,带着温雅地笑意开口道。 “月珠是凝聚我的痛苦,在我的血肉中化实的异魔。你看,它多像是蚌中生出的珍珠。” “只要我把它放进活物体内,无论是什么垂死的活物,都能感受到我凝聚出月珠时的痛苦,然后会像发疯一样燃烧掉最后一点生命力,也要回归到真正的宁静中。” “师尊你看,这颗月珠,是不是很漂亮?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薛寒璧克制着唇齿间,呼吸时,心脏每一次跳动的瞬间,泛出的紧缩又如此毫不停歇的痛楚。 那是他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在经受的,如同呼吸般频繁得快要被遗忘而适应的痛苦。 只有在见到江载月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那些以他的血肉为温床诞生出的痛苦,根本没有被适应,也根本没有麻木。 它们只是如同蚌闭合时咬住的那颗沙子一样,一直在等待着重见天日,让曾经视若无物的人也为之震悚的那一天。 他无声地在心里念着。 只要江载月接过它,只要江载月能像他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忍受着这种让他不像是他自己的蕴养出月珠的折磨一样,亲自感受到这颗月珠中的全部痛楚,他就可以原谅她,原谅她曾经编织出的那些谎言,原谅她对他的欺瞒,冒犯,虚情假意的哄骗,原谅她不留情面的离开,讥讽,刺入他胸膛的话语…… 原谅她,让他变成现在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再让他亲手从血肉中挖出的月珠…… 师尊…… 薛寒璧的唇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字。 这是你必须要付出的,把他拉入炼狱中的代价。 ………… 江载月有一刻不知是该吐槽薛寒璧为什么能如此快速地适应喊她师尊,还是应该吐槽薛寒璧为什么会觉得她愿意收下这么邪门的玩意。 “我不……” “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易无事烦躁的声音低低响起。 下一瞬间,薛寒璧手中握着的那颗月珠消失不见。 易无事厉声道,“都跟上!” 江载月抬起头,看着易无事手中那条比之前不知活跃了多少倍的根须,心中忍不住生出了淡淡的崩溃。 不是,到底是什么让易无事觉得,让庄长老的根须发疯,那些根须就会带他们去找庄长老啊?万一那些根须是想找个杀机遍布的禁地,只求速死呢? 她对薛寒璧快速问道,“你的月珠靠谱吗?我们要去找那些根须的主人,根须的主人失踪了,根须现在吸收了月珠,到底是会带我们去找它的主人,还是可能跑到其他地方?” 薛寒璧似乎也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得没有反应过来,青年瞳眸中的光亮完全消失,他死死盯着易无事所在的方向。 有一瞬间,江载月差点以为他会对易无事动手。 然后他只是沉默了一下,低声开口道。 “如果那根须与失踪之人有关,它应该会想要回到本体中……” 听到这句话,江载月不再犹豫,简单叮嘱了薛寒璧不要乱碰这里的墓碑,她立刻赶了上去。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0节 易无事没有离开太远,因为他手中握住的根须似乎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前进位置,它如同无头苍蝇般怪异旋转着,最后竟然一头扎进弟子居的一处空屋石板上,然后消失不见。 那块石板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只是表面上还刻印着格外模糊的,已经被风沙磨平的痕迹,易无事将那块石板连根挖起,甚至粉碎成粉末,都没有发现丝毫根须的痕迹。 他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雕像继续往石板下面挖掘,然而看着根本没有被钻进去的平整土壤,江载月突然问道。 “易庙主,甘长老,你们有没有觉得,刚刚根须钻进去的那块石板,很像一块墓碑?” “墓碑?” 场中的气氛陡然凝固了下来。 罗仇魔的异魔,与墓碑有关。如果根须钻进去的石板,也是一块墓碑,那么很有可能罗仇魔就是庄长老弟子失踪之事的幕后黑手。 第137章 石板 他们本是为了对付十天后的宗门大比, 方才来寻找庄长老。可若是在此时就更早一步地正面对上罗仇魔,尤其是还有甘流生这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天道长老在身边,他们还能有几分胜算? 甘流生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即便根须钻进了墓碑,也未必与罗仇魔有关。” 易无事也跟着道, “如果罗仇魔想用鬼蜮伎俩, 他大可以从我们这些长老开始逐个击破,没有必要定下十日后的宗门大比, 更没有必要打草惊蛇,先对弟子动手。即便这块石板是墓碑, 也不一定与罗仇魔有关。” 一个个都搁这掩耳盗铃呢? 江载月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们想要维持的幻象。 “如果弟子失踪之事真的与他有关呢?” 她的目光投向周身色彩似乎一瞬间凝滞的甘流生, “甘长老会为了你的弟子,对罗仇魔动手吗?” 她本来以为甘流生不会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却没想到他清越的声音如同钟鸣之乐,不带丝毫犹豫地响起。 “会。我的弟子与我护着同一片坟墟海。对他们动手,就等同于对我动手, 即便罗仇魔要杀他们, 我也绝无放过他的可能。” 江载月忍不住看了旁边一直在当哑巴的卢容衍一眼,和活着时候的卢阁主一比,甘流生简直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师尊了。 “好……” 江载月定下心来, 正准备和甘流生继续商讨对付罗仇魔的办法, 却陡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和甘流生几乎同时看向易无事所在的方向。 易无事……不见了? 刚刚还说了话,指挥着雕像往底下挖土的易无事,连同他的雕像,甚至是刚刚站在她身边的卢容衍都完全消失,就如同他们未曾出现过一样。 江载月的脊背涌上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在他们眼皮底下, 悄无声息带走那么多人,甚至能让易无事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难道是罗仇魔已经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所以对易无事出手了? 江载月突然注意到了易无事刚刚所站的平整石板上,如同此刻被某种无形力量轻轻擦拂掉了蒙上的所有尘土一般,由浅而深地显露出一层血红的字迹。 ——易无事之墓。 墓碑上的字红得如同能滴下无数颗血泪,甘流生的声音格外模糊又飘远地从她身边传来。 “勿……触碑……” 时间在一瞬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又或者是她的身体变得格外迟滞,当江载月转过头看向甘流生所在的位置时,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他刚刚所站的石板上,同样浮现出一层字迹——甘流生之墓。 只是组成这些字的笔画就如同活着一般,还在努力挣动着,字迹的斑斓色彩逐渐被越来越浓郁的异样鲜红覆盖,最后完全安静了下来。 江载月根本不想看那些字迹的变化,脑中疯狂响起的警铃,让她快些将身体腾空,离开地上那些诡异的石板。 然而她的身体,思维沉重得像是融化了的蜡烛,只能支撑着最后挣扎着低下头,慢慢看向自己脚下的石板,慢慢显现出鲜红如血的字迹—— 江载…… 她要毁掉,石板……! 透明触手用力地吞—— ………… “怎么又在啃自己的指甲?脏不脏啊?” 中年妇女絮絮叨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江载月抬起头,看着自家餐桌上难得摆满的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再看了一下自己被啃的坑坑洼洼的指甲,有一瞬间微微恍惚。 不是,她有病吧?放着菜不吃,啃什么指甲? 她拿起筷子,下意识问道,“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做那么多菜。” 她妈念叨着,“你自己的生日都忘了?都这么大了,还不长点记性,又这么晚起床……” 好饿啊……她的肚子里就像是三天都没有吃过一顿饭一样,没有一点油水…… 江载月饿得头昏眼花,在她妈的絮叨声中嗯嗯啊啊着,不住往嘴里刨着饭菜。 摆满绿植的老阳台洒进了温暖灿烂阳光,晒得人全身暖洋洋的,长条橘猫在她脚下咪咪叫着,不住刨着她的裤腿,很有点想要上来和她一起吃的急切感。 不行,她妈不让猫上桌…… 江载月紧急开了一袋猫粮,咪咪叫的大橘终于不再缠着她不放,她才又冲回饭桌。 好不容易填饱了肚子,大脑涌出的睡意困得江载月眼睛都睁不开了,她甚至有种再回去睡个回笼觉的冲动。 但是在她妈锐利视线的威压下,她一激灵振作了起来,正打算把碗洗了的时候,门外陡然传来礼貌的咚咚声。 女人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手。 “东西我收拾。肯定是小祝来找你了,快去给人开门。” 小祝是谁呀? 可能是被睡意糊了脑子,江载月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向门口走去的时候,脑海中模糊地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祝,烛星。 不久前搬到她家对面的邻居,个子挺高,喜欢cos,白毛妆容很好看,还养了只很喜欢翻垃圾桶的大黑狗,就是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可能是刚从国外回来,还没认识几个人,总是缠着她,估计是想让她免费给他陪练中文吧…… 江载月无精打采地打开了门,只见到一只快到她腰身高的大黑狗灵敏地窜进了她家门,估计是闻到了浓郁的食物香味,格外热情地绕着她打转。 戴着白色假毛,没什么妆容,全靠一张脸硬撑起来,毫无违和感的高大男人低下头,用着他那一口慢吞吞的古怪中文,凑近了一字一句认真道。 “……月月,生日……快乐!” 他背在身后的手陡然将一个草藤编的大篮子,举到她面前。 ……不会是花吧?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格外缓慢道。“你看……我专门做的……烤肉……很香……” 又是肉……果然宗主爱吃肉的人设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倒…… 等等,宗主? 江载月晃了晃脑袋,又清醒了几分。 她不能因为祝烛星cos得很像她喜欢的一本小说里的人物,就真在心里把他当做纸片人吧? 这要是一不注意,真对着他那张脸喊出口,得显得她多中二啊。 江载月接过篮子,闻了闻扑鼻的烤肉香味,本来被填饱的肚子,好像又有点饿了。 她礼貌笑着回道,“谢谢,晚上要来吃蛋糕吗?” “要……蛋糕……” 祝烛星像是变魔术一样,又从身后拿出了一捧鲜红欲滴的玫瑰。 “还有……花……,送给,你……我,喜欢……” 直接堵在别人家门口告白,也只有……祝烛星能做出这种事。 “谢谢,但我现在还不想找男朋友,麻烦把你的礼物拿回去吧。” 祝烛星定定地望着她,漆黑的瞳眸在他那张能够轻而易举引起所有人瞩目的面容上,有些许不合时宜的恐怖。 一个高大的,还没有相处过多久的陌生男人堵在她家门口,还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她。 江载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情感与理智似乎分成两半。 属于理智的那一半催促她关上门,赶紧把这个危险源头送走,属于情感的那一半却主宰着她的身体,她还是懒洋洋的,身体里预知危险的警铃不仅没有半点响起的迹象,甚至还有点不合时宜的期待…… 就好像应该有什么在这时候黏黏腻腻地缠上她,然后继续向她讨要着口头上不费力的承诺一样。 “……月月,为什么……啃指甲……?” 江载月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又在开始啃本就坑坑洼洼的指甲。指甲底下暴露出的淡红指缝察觉到些许凉意,她不太自在地把手放了下来。 她到底什么时候有的啃指甲这个坏习惯? 总不会是她在精神病院里工作久了,自己也得了焦虑症和强迫症吧? 江载月原本还算好的心情陡然笼上了一丝阴霾。 祝烛星再度低沉道,“我……刚刚,想说……喜欢……你的家……” 好拙劣的话术,江载月甚至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她下意识刷了一下手机,工作群里也没有弹出什么需要她回应的信息。 “我的家不能给你,除非你把你的银行卡还有房子都给我。” 本来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但是看到祝烛星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银行卡和房产证,然后乖巧地递到了她的面前,江载月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为什么你连这些都随身携带啊,你是真想和我换房子吗?” 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祝烛星老实地垂下头。 “想和你,遛狗……” 来来来来回回绕着她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的大黑狗,终于停了下来,和她的主人一起乖巧地看着她,江载月有种好像一下看见了两条想要被遛的大狗的错觉。 “好,我陪你去遛狗。肉我收下了,花我就不要了。” 不然以她妈的性格,说不定…… 江载月恍惚了一下,说不定还真以为祝烛星是她偷偷摸摸拐来的男朋友。 “真的……不要……吗?” 祝烛星抱着一大捧花,沉默地看着她,温吞缓慢道,“花……漂亮,可以……观赏。”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1节 第138章 平安 江载月最后还是做不出真把这么一捧鲜花直接丢垃圾桶的浪费举动, 她想了想道。 “你可以把这些花放在你家阳台上,等花枯了再丢掉。” 祝烛星似乎想到了什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的阳台……近, 月月……每天都可以……看到花。” 祝烛星的中文真是大有长进,江载月觉得用不了几天他就能出师, 实在没有必要非要缠着她陪他练中文。 然而目光落到他上扬的唇角弧度上, 江载月最后还是无奈地接过了狗绳。 “走吧,去遛狗。” 小区里的人都很热情, 虽然大黑狗膘肥体壮,看着一口能吃掉一个小孩的样子, 但是没有一个人怕它, 甚至还有人主动要求摸摸它。 暖融融的阳光在外界照得人更加舒服,江载月感觉自己又困了。 但是比起此刻涌上的困意,她还有一点古怪的,仿佛是被蚂蚁一点点啃食的痒意,从身体深处泛出。 江载月往石凳上按了按不平整的指甲, 莫名的, 她又有点想啃指甲了。 想要转移注意力,她索性找了个亭子坐下,用力地揉了一把大黑狗油光水亮的皮毛,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祝烛星聊天。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大只狗?在城市里养合法吗?你给它上狗证了吗?” “宠物店里面……抱来的……合法……狗证……上了” 她问出这种问题, 却似乎没什么耐心听祝烛星说他的答案。 江载月的目光落在亭子外, 被阳光照得微微发亮的叶子上,看得久了,好像又有点困了。 不是,这一天天的,谁给她下安眠药了吗?怎么刚起又困, 吃了还困?万一上班的时候她困成这样,岂不是完蛋了?……哦,对了,今天是周末,她不用上班,院里也没有排她的值班…… 明明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天气,也没有遇到任何烦心的事情,江载月却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太好了,一切都太顺利了,总给她一种生活在哪里藏着掖着,下一刻随时准备给她一拳的不祥预感。 她的精神不会真的出问题了吧? 江载月走出亭子,快步地走到了湖旁边。 清粼粼的湖水倒映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面孔,但是,好像不太对劲…… 是因为她今天没有化妆吗?还是说她应该给自己买点什么饰品?…… 江载月看着湖水中自己的脸,又看着不远处走来的祝烛星,还有更远一些的,其他人的脸。 所有人的样子都很正常,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月月……不舒服……吗?” 江载月又想啃手指甲了,她努力克制着这股比先前更强烈的痒意和冲动,若无其事道。 “有点困,我想回家睡觉了。” 祝烛星认真道,“我……送你……回去。” 大黑狗不舍地在她脚边呜咽着,像是还想要她和之前一样陪它玩球。 江载月蹲下身歉意地摸了摸它的头,“下次再陪你玩。” 回到家里,厨房和餐桌已经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客厅里响起家常电视剧的吵闹声响,妇女靠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剧。 然而看着那道清瘦而安静的身影,江载月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妈。” 女人回过头,那张清瘦雪白,看不到丝毫岁月纹路的面容上,柔软瞳眸看着她时总能浮现出暖煦的爱意。 江载月站在不远处,一瞬间却有些许恍惚。 她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年轻了?是刚去美容院做完拉皮吗? 女人一开口,却是有些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吵嚷刺耳的高昂声音。 “小祝找你出去说什么了?人家给你送了烤肉,你晚上不请人家一起来吃蛋糕?” 江载月回过神,“请了啊,不是晚上才吃蛋糕吗?妈,我先回屋睡会儿。” “整天睡整天睡,懒得和猪一样……” 在妇女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江载月走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半天,明明有困意,指甲时不时泛出的痒却扰得她无法轻易入睡。 江载月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继续看着她心心念念没有看完的那本小说。 夜晚很快到来,她邀请的三四个好友即便很忙,却还是抽出了时间,参加了她的生日。 房间灯光熄灭,雪白蛋糕上的红色烛火照亮着周围一圈带着笑容与祝福的熟悉面容。 “吹蜡烛!” “先许愿!愿望不可以说出来!” 她的愿望是—— 她希望妈妈可以平平安安。 ……好痒…… 希望祝烛星可以平平安安。 ……真的好痒…… 希望她认识的所有人…… ……可是,她的指甲,真的,好痒啊! 江载月吹灭了蜡烛,在房间重新打开的亮堂灯光里,陡然转头拿起了自己的包,冲向了外界。 “我身体好像有些不太舒服,你们先吃吧。” 神经病啊! 江载月怀疑自己可能真的得了精神病。 正常人应该做不出自顾自跑出朋友和家人精心为她准备的生日宴,跑进医院的急诊匆忙挂号,初步检查也查不出任何问题后,宁愿回去自己上班的精神病院,也不回家的邪门举动吧! 可是她不仅这么做了,还没有一点后悔的感觉。 “小江,今天没有排你的班,你怎么过来了?” 江载月关切地问道,“王哥,今天收下的病人。没有闹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他们都挺安分的。” “王哥,要不接下来的查房,我帮你去查吧。” 半秃的王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关心地问道,“小江啊,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啊?” 还别说,江载月现在真有点想给自己开个精神病检查的冲动。 随口搪塞了几句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接过了查房的工作。 江载月的目光忍不住扫过每一个病人的面孔。 明明没有任何异常的正常面容,却让她觉得……像是正常人的五官少了一处一般别扭…… 少了什么?到底少了什么? 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人脸上,应该有……应该有什么? 字?弹幕?精神病名字?寿命天数? 脑中混乱的想法多了,江载月甚至生出了一个悲哀的念头。 实在不行,要不她明天也跟着住进来吧?就算她在医院工作,也不能讳疾忌医啊。 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叫住了她。 “医生,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晃悠?多吓人啊。” 江载月转过头,对上一张有些过于苍老的妇女面孔。 妇女的面孔一点也不和善,语气也有点凶巴巴的,她却……有一种熟悉而亲近的感觉。 是她见过的病人吗? “你是几号床的?怎么偷偷溜出来了?……” 她的大腿陡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孩子抱住。 “医生医生!不要怪我妈妈,是我晚上偷偷溜出来,妈妈才来把我带回去的!” 江载月的目光在小女孩笑嘻嘻的面容上定了定。 她想起来了,女孩的妈妈和爸爸都确诊了狂躁和妄想方面的精神病。女人的老公住进精神病院,治疗一段时间,出院没多久就跳河自杀了,女人之前也住过几次院,精神勉强控制了平稳,生养了小女孩之后,就没有再住过院了。 直到这个小女孩也出现了妄想的症状,女人才又带着她的孩子住进了这家精神病院。 多可怜的孩子啊,江载月听到院里的医生有时会惋惜叹道。 明明是看着那么正常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能在他人脸上看到数字的妄想症? 对啊,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人脸上看到数字? 小女孩显然遗传了她父母的精神病,还口口声声说着她妈妈的精神病特别严重,问医生能不能给她妈妈找个看管更加严密的重症病房关进来,不要让妈妈和爸爸一样偷偷死掉。 一家三口,竟然都得了精神病。 看着女人牵着小女孩,骂骂咧咧走进病房的样子,江载月的心里不知为何格外冷漠道。 这是她们的命运。 这是她们自己选择的后果。 这些和她,一个正常的精神科医生没有丝毫联系。 她不会走上那些精神病人的道路。 她的妈妈在家里等她,祝烛星,她的朋友都还在她的家里等她。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2节 江载月打开手机,看着妈妈,祝烛星,朋友打来的未接来电,有一刹那微微恍惚。 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她不应该在家里,度过她最美好的一个生日吗? 现在回去,应该还来得及,他们应该都没走,她应该还来得及切下蛋糕,分给所有人,向她爱的每个人,和爱她的每个人诉说着她对他们的感激与祝福,而不应该站在这里,站在这个……灯光闪烁的回廊里,一个人……静静地啃着她的指甲…… “小江,你在做什么?” 江载月陡然回过神,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啃下了整整一片,显露出了指甲下的全部柔软血肉,还在不断滴血的手指。 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疼…… 斥责声,呐喊声,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当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或是痛心疾首,或是哭喊不忍地说着她为什么好端端地残害自己身体的时候,江载月放下手,轻轻闭上眼,终于感知到了她的透明触手。 然后她听到了,石板一寸寸破裂的声响。 第139章 清醒 她再度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砌筑在厚实的墓碑中,周围是一座座朝向不一,分散在漆黑土坡上的墓碑。 透明触手狂躁地从碑体里挤出, 用力地击碎还想要往她身上生长的石碑。 果然是这些玩意搞鬼,让她陷进了那个稀奇古怪的幻境里。 虽然那个幻境编织出的一切都格外美好, 但一想到自己刚刚差一点就要完全沦陷在那个幻境里, 江载月少见地没有抑制透明触手暴虐而疯狂的举动,任由它们将她所在的整座石碑爆破得一干二净。 然而下一刻, 她再度看向周围石碑的时候,那些原本布满了模糊字迹的墓碑上, 却开始清晰浮现了血红的字迹。 ——江载月之…… 江载月立刻想要腾空身体, 却发觉她的身体异常沉重,就好像她现在仍然被埋在石碑中。 难道这里还是一处幻境,她还没有从幻境里真正清醒? 她正准备用透明触手打碎那些周围的石碑,一道极为难听,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沙哑难听声音从底下传来。 “不要碰别的墓碑, 把你自己的墓碑抱起来, 其他墓碑就不会攻击你。” 江载月低下头,没有找到发声的那个人的踪迹。 但是她脚下刚刚被她击碎的墓碑石块,不过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墓碑重新变回原状, 只是墓碑上那原本鲜红如血的大字, 如同被岁月风干了,呈现出灰黑色的凝固姿态。 抱起她自己的墓碑? 一想到自己刚刚在墓碑里陷入的那个幻境,江载月本能地想要拒绝那道陌生声音的提议,她想要增加自己的精神值,却觉得眼前格外眩晕, 就连她自己的声音似乎都有些变形。 “阁下……” 周围墓碑上的鲜红字迹陡然成形。 ………… 被雪白腕足从墓碑里一把抱了出来,江载月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太好了,宗主终于出手了! “宗主,易无事他们……” 祝烛星慢吞吞道,“我,都救出来了。” 江载月兴奋道,“那罗仇魔……” “杀了。” 看着祝烛星比之前更具冲击力的出尘面容,江载月有一瞬间微微恍惚,明明遇到的所有麻烦,在宗主出关后都得到了解决,可为什么,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宗主,那你还有多久飞升?” 祝烛星认真道,“很快……我给你……建了巢,飞升之后,你可以……去巢里住……” 宗主心心念念的巢穴,应该很漂亮吧。 抱着这样的期待,江载月跟着他去看了一眼。 建在海底的辽阔洞府,放着成堆的耀眼灵晶和她想要的修仙功法,法器,异魔肉……像是一个祝烛星精心修建的,属于他自己的密库。 “喜欢吗?” 雪白腕足一点点缠绕上她的身体,明明是格外熟悉的感觉,江载月却有一瞬间觉得吸入胸膛的空气有些稀薄,她轻轻抓住了一条雪白腕足。 “多谢宗主,我很喜欢。” 可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座巢穴,江载月装作不在意道,“宗主可以帮我打开界膜吗?宗主飞升后,我想偶尔去凡间逛一逛。” 祝烛星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她也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从观星宗来往凡间的自由。 在飞升前的每一日,祝烛星都黏着她,住在他精心布置的巢穴里,江载月努力修炼,偶尔清醒的时候陪他说几句话,等待已久的大怪物就会用雪白腕足黏黏腻腻地缠绕上她的身体,给她分享他带回来的鲜美异魔熟肉。 直到飞升那一天,祝烛星认真道,“月月,我要……走了……,江家的……坏人,宗内……不安分的异魔,我都……杀掉了,不会有人……再让你……难过。我在……原初之地……等你,飞升,我会……一直等你……” 良心有点痛。 江载月第一次觉得,演技太好,或许也不是一件好事。 骗一只不懂人性的单纯大怪物,好像有点太丧良心了。 “不用一直等我,”江载月最后握住了他雪白的腕足,“你在那里,要自己过得开心,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知道吗?” 祝烛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宗主飞升了。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带走了洞府里所有的灵晶,法器,通过镜山,再无阻碍地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凡界。 她去江家附近看了一眼,江家曾经高高在上的炉上人们,都和她的生母一样,躺进了墓里,江家也在修仙世家榜里彻底除名。 想到那个临终前紧紧抱着她,清瘦雪白面孔不住流下眼泪,死了也还是不能闭上眼的女人,江载月选择给她的生母移了坟,换了个干净的山头住着。 应承华他们回到了凡人王朝里,她顺手帮他们料理完异魔后,就去拜访了之前那个散修说的浮岭真人,果不其然发现他们是一家人员众多,分工合理的修仙辅导机构。 她用宗主留给她的一大灵晶交上了报名费,然后努力修炼,修为一步步平稳上升。 这明明已经是她梦想中的修真界生活,可是某一个夜晚,当她离开自己的屋舍,抬头望向那一片漆黑辽阔的天空时,在这如此广大的天地间,江载月却有一瞬间微微恍惚。 与她之前在观星宗度过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时日相比,如今的一切更像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境。 察觉到脑中出现的这个念头时,江载月忍不住笑了一声。 难道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好了,她甚至开始怀念观星宗的大逃杀日常了? 江载月转过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屋中,然而望着面前这座一砖一瓦她自己亲自搭起的小屋,还有屋中摇曳的灯火,她的脑中却空白一片,身体疲惫得不愿再往前迈开一步。 有点,累…… 大概是这些天花在修炼上的时间太长了,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然而与此同时,她的指缝中再度泛起熟悉又陌生的痒意。 一个念头陡然出现在江载月的脑海之中。 ——难道那一年,她没有被宗主从幻境里带出来吗? 所以,她现在还在——那什么罗长老的幻境里? 这个念头格外荒唐而滑稽,江载月几乎有一种今天自己吃饱了撑的,脑子变得不正常的荒谬感。 然而她还是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力气用得太大,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就说嘛,她怎么可能还在幻境里,她辛辛苦苦布置好的房子,她好不容易修炼出的境界,她完全获得的内心的宁静与不受约束的自由,怎么可能是一场幻境? 而且这些年她都能在别人脸上看到精神值,虽然精神值后来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一道微弱的声音,仿佛嗡鸣幻觉般在她耳边响起。 “醒醒……你还在……” 然而当江载月静下心来去听的时候,那如同虫子嗡鸣般的声音又彻底消失不见了。 可她已经不能像从来没有听到这道声音一样,当刚刚的声音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是谁?” “我还在幻境里面,对吗?” “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江载月下意识想要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却突然想起在宗主飞升不久后,她担心异魔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已经像消灭“小江”一样,把透明触手也消掉了。 如果,如果这里还是幻境,她应该还有透明触手,所以—— 江载月看向自己刚刚拔了一下,现在还有点疼的手指,她控制着精神值,试图再次长出透明触手。 痛,真的好痛啊…… 像是一颗种子埋在她的身体里,然后在她的血肉中努力生根发芽,熟悉的透明触手从她的指尖冒出来,江载月控制着透明触手在空中挥动着,试图撕裂开她所在的幻境。 可是,没有作用…… 和第一次脱离幻境时完全不一样,周围草木的气息,虫子的鸣叫,冰凉的月色,一切都如此真实,她没有察觉到半点周围的虚幻之感。 “……死……” 她再度听到了那道声音,可是这次她只听到了一个字。 ——死? 总不能是她只有在这幻境里死了,才能出去吧? 江载月几乎生出一种荒谬可笑的感觉。 有一刻,她的头脑冷静着,甚至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真的得了精神病,才会幻想出这道让她去寻死的声音。 她再等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那道声音响起的任何动静,江载月蹲在湖边,看着自己脸上大大的100(50)的数字,终于下定决心。 如果这里不是幻境,她现在的本体精神值真的满值,那么就证明她肯定没有得任何精神病,也没有被任何异魔影响。 可她无比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那道声音,心头沉沉压着的紧迫感仿佛是一分一秒减少的倒计时,催促她尽快做出决定。 江载月飞快扣除着自己的精神值。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3节 93 79 …… 11 0 当她的精神时彻底归零时,整个世界在她眼中陡然变得格外扭曲。 怪异的星辰倒影,落入了冰凉的湖水里,她的身体脱力坠下,仿佛死不瞑目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睁大眼睛。 在扭曲的湖面里,她却终于看清楚了,自己身后,沉沉压下的一座高大墓碑。 上面流淌着的血液慢慢凝固起一行大字。 ——江载…… 第140章 应无生 她再度从幻觉中清醒, 整个身体却像是蜷缩着,被活生生浇铸进了石板里,连呼吸都仿佛变成了奢侈。 动, 动啊! 江载月用尽最大的力气,透明触手方才挣脱了禁锢她的石板, 为自己争夺了些许喘息的空间。 只是这次的石板比上一次更加坚固, 江载月费了一点力气,方才找到了石板的薄弱处, 透明触手连同灵力,储物空间中的法器一同出手, 方才弄出一个能够脱身的洞口。 再度从石碑中再度脱身的时候, 周围密密麻麻的墓碑上快要再度显现出熟悉的红字,一道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道声音显然是她从第一个幻境里出来时听到的,还有在第二个幻境里提醒她的声音。 “抱住你的石碑,不要跑到别处。” 江载月再无半点犹豫,她转过身, 将自己刚刚才脱身出来的, 足有半人高的墓碑一把抱起,然后踩上了一片薄薄如剑似的飞行法器,方才镇静了一点。 “多谢阁下提点, 不知此地还有什么禁忌?” 踩在飞行法器上, 江载月还是感觉身体沉重得厉害, 就像有一股力量一直坠着她的身体,要将她完全压入地上一般。 法器承受不住这般重量,一点点往下压去。 那道嘶哑声音的主人再度开口道。 “不要用灵力,也不要用法器,这里是真正的魔陨之地。即便是真正的天魔来了, 也会陨落在这里,这些墓碑的力量,不是你能随意抗衡的。你抱着墓碑落地,暂时不会被那些坟碑盯上。” 江载月的第一反应是—— 不是,罗长老你早说你已经强到连天魔都能干掉的地步啊!那他们还打什么?都不用宗门大比争什么下一代宗主的位置了,她现在出去就找宗主给他退位让贤,然后他们一起建设幸福和谐观星宗吧。 她小心翼翼地落地,果然周围的墓碑没有任何异动,她也没有像刚刚那样被卷进幻境里。 江载月这时方才有心思问道,“阁下,莫非是罗长老?” 然而那道刺耳的声音冷冷道,“如果我是罗仇魔,我何必开口救你?就让你的墓碑留在这里和我作伴,不好吗?” 江载月稍微放心了一点,她就怕罗仇魔是想玩什么猫捉老鼠,把她带出幻境,然后在她最高兴的脱困那一刻,把她弄死之类的恶趣味把戏。 不过听这道声音主人的意思,他好像已经被埋在了墓碑里,而且还与罗仇魔有不小恩怨的样子。 “是我失言了,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呢?” 那道声音的主人顿了顿,方才再度开口道。 “叫我……应无生。” 江载月成善如流改口道,“好的,应前辈。如果应前辈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去做。” 应无生古怪地笑了一声,那声音简直不像是正常人能发出来的,而像是一层层破损血肉挤压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有一件事,你倒是真的,能帮我。” 江载月抱着自己沉甸甸的墓碑,感觉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苍天啊,千万不要是什么“你现在自尽”或者是“你去杀了罗仇魔”这类的奇葩要求啊! 应无生轻飘飘道。 “把应承华,带到这里。” 应承华? 听到这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名字,江载月愣了一下,很快从应无生和应承华的姓氏上联想到了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您是应朝皇室的哪位先祖吗?应承华确实进了我的镜山里,他和他的侍卫都平安无恙,您现在想要带他回去吗?” 江载月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打开镜山。 然而她曾经打开镜山就像吃饭喝水般轻而易举的动作,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格外艰难。 应无生却轻飘飘道,“不,我要把他,带下去。” 江载月原本还在费劲打开镜山的动作陡然一顿,紧接着她恍然大悟道。 “哦,是您要从这里脱困,必须要他的配合吗?” 然而应无生轻飘飘地再度戳破了她的幻想。 “我要应承华,抱起他的墓碑。” “抱起他的墓碑?” 江载月疑惑道,“应承华不是一个凡人吗?他也能抱起那么沉重的墓碑吗?” “可以。” 应无生嘶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一滩腐烂死寂的泥沼,“因为他,也是我。” 江载月还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应无声的后半句,她才终于理解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玩意?应承华也是应无生?! 一个普普通通的王朝太子,到底是怎么和刚刚提醒她的大佬扯上关联的? 难道应承华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大佬开着萌新马甲来逗她玩呢? 应无生的声音极为平静道。 “你现在已经打不开镜山了吗?没关系,”他喃喃自语道,“还有四百七十一个应承华活着,我还有机会。” 江载月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方才的经历和应无生这句话比起来都没那么惊悚。 “应前辈,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让我死,也应该让我死得明白一点吧。” 应无生的声音嘶哑响起。 “你没有必要明白。如果不是你之前救下了应承华,我也不会开口提醒你。” “能突破第二重坟碑的人,现在也不多了。和你进来的那些人,我都开口提醒了,他们现在最多也还在第一层坟碑里挣扎。” “要离开第二层坟碑,需要你亲手杀掉你自己。要离开第三层坟碑,则需要杀掉你们在坟碑里看到的所有人。还有第四,第五重坟碑……天魔都会死在里面。我见过很多具天魔的坟碑,原来天魔的墓碑,和凡人死后的墓碑,也不过一样大……你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江载月越听越觉得疑惑,如果不是她刚刚亲自体验了一番墓碑的威力,她简直要怀疑应无生是不是疯了。 “应前辈,我不是质疑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魔陨之地的墓碑连天魔都能杀死,您还能在这些墓碑里活下来呢?” 应无生平静的声音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空洞。 “谁告诉你,我是一个活人的?” 江载月:……好像,确实,应无生现在这种声音,也不像活人能发出来的。 不过可能是见识的各种各样的非人类久了,江载月此刻倒没有受到过多的惊吓,只是认真问道。 “那你现在是什么呢?残留着神志的入土之人吗?” “……不,我是——墓碑,活人做成的,墓碑。” 江载月沉默了片刻,还是难以想象应无生现在的形态,却仿佛明白了一点应无生能保留下神智的原因。 “所以这处魔陨之地,也是天魔中的一种吗?你和罗长老,都是承载这处天魔降临的桥梁,凡人,修者,甚至其他天魔都可能会被此地侵染,彻底迷失在墓碑里,但是你和罗长老都能维持清醒,甚至还需要他人变成更多的墓碑?” 应无生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点,就在江载月以为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应无生终于嘶哑开口道。 “也许,我不应该救你。” “懵懂无知地继续留在第二层坟碑里,直到彻底变成坟碑的一部分,也是一件幸事。何必要再清醒过来,忍受等待死亡的痛苦呢?你现在放下坟碑,一切都会结束得轻松一点。” 不要那么早放弃她啊!江载月真的觉得她还可以抢救一下! 江载月连忙开口道,“等等,我感觉我很快就能打开镜山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这说的倒不是假话,在试图给自己精神值加点无果后,江载月又试着给镜山精神值加点,发现随着镜山精神数值的升高,原本难以被打开的镜山山道真的有了一点点浮现出来的迹象。 有了谈判的底气,江载月继续道,“我真的没有活着离开这片魔陨之地的办法了吗?” 应无生的声音没有因为镜山山道的出现而有丝毫波澜。 “在坟碑里活着,更加快活,更加没有忧虑,何必一定要在外界清醒痛苦而活呢?” 江载月还在费力地打开镜山,听着他的风凉话,忍不住被激起了一腔火气。 “那你为什么还要清醒地活着?不进坟碑里潇洒快活呢?” 应无生再度重复了他之前的那句话。 “因为,我就是,墓碑,活人做成的,墓碑。” 应无生难听的嘶哑声音仿佛一颗风吹雨打千年的石头,语气稳定得像是不会动怒的死人。 “我也想在坟墓里无知无觉,无忧无虑地死去。可是,我是活的墓碑,只能看着你们,一个个进入坟碑,一个个完全消失不见。” 应无生几乎自言自语道。 “我是第一百七十三,还是一百七十四个应无生?不记得了……总之……我现在是最后一个会说话的应无生,再不来新的应承华……我也要变成不会说话的石碑了。” “墓碑……不能说话……只能看着这一切的墓碑……”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4节 第141章 墓守 江载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轻声问道。 “罗仇魔能把许多座墓碑装在他自己身上,还能离开此地自由行动,是有什么条件限制应前辈, 让应前辈无法像他一样自由行动吗?” 应无生平淡道,“因为魔陨之地, 本来只应该有一个墓守。墓守既是墓碑, 也是守墓之人。所有被困进坟碑里的人,都会无知无觉地为墓守效力, 直到所有墓碑融为一体,所有生灵, 天魔都融入墓守的碑中, 魔陨之地才会真正变得完整。” “但是,我是个不该出现的意外。” 应无生陡然陷入了沉默中,江载月已经被应无生的故事勾得抓心挠肺,她忍不住问道。 “您遇见了什么?是罗仇魔把您抓进这里,您才在阴差阳错之下变成第二位墓守的吗?” 应无生平淡地回答了她, “不, 都是我自作自受。” “应国是一个边陲小国,附近没有什么仙门,民间也很少有妖魔作乱, 父皇母后都很仁慈宽厚, 我很早就被立为太子, 如果我不是喜欢上丹青一道,也许我真的能和历朝历代那些凡人先祖一般,无忧无虑至寿终。” 丹青? 江载月本来还以为应无生会直接说起与魔陨之地相关之事,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 “我不应该去学丹青的。在那条活鱼从我的画卷里跳出来的时候,我就应该将我曾经的那些画都烧掉。” 应无生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死寂嘶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可是,来不及了……我画里出现的每个侍从,婢女,百姓,都从我的画里走了出来……还有我的父皇,母后,甚至是我自己……我分辨不出他们,他们都像是有血有肉的活人……父皇杀了父皇,母后杀了母后,我杀了我……” 应无生又沉默了许久,方才接着道。 “很多人死了,剩下那些……模样相同的人,分不清是妖魔还是真人,几乎都被当成妖魔杀了……父皇母后愿意留下一个我……所有的我都被聚集到了一起……我没有求饶,我以为,死能洗清掉我的罪孽……” “我看着自己的头掉下来了,但是……我没死……父皇母后将我送出了应国,我在外游荡……我打听到了观星宗的威名……我拜入了宗门,拜入了罗仇魔门下……” “然后,我在魔陨之地里,遇见了上一个应无生……” “他说,他已经等了我很久,方才等到我从画卷里爬出来,成为接替他的下一任墓守。” “他说我现在要做的,是在他完全变成墓碑前,再画出百幅春灯王都图。等到他彻底变成了墓碑后,我就接过他变成的墓碑,等到下一个应承华过来,接过我变成的墓碑。” “我问他第一个应无生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成为此地的墓守?我还问那个告诉我这些事的人,问我是不是被他画下的人?我的应国,我的父皇母后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事?为什么还要画出更多的画?” 应无生的声音再度变成一滩死水。 “他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来到这里的应承华,才能变成下一个应无生。也只有足够多的应无声变成墓碑,我们才有可能成为魔陨之地真正的墓守,也才能在天灾真正降临之时,护得住应国。” 应无生的叙述终于结束,他平静地说道。 “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你现在可以把镜山打开,把应承华带过来了吗?” 江载月不再刻意控制住力道,她这次真正打开了镜山山道,尽管脑中还有许多疑问,她还是将那些疑问暂时压下,毕竟再不把应承华带过来,应无生估计真的就要出手对付她了。 她的脚步格外沉重,无法在镜山山道里行进太久,但她可以控制住镜山的地台,来到她的面前。 只是等看到地台上,应承华那张比初遇时更丰神俊秀了几分的面容时,她突然有些不能将眼前这个热情聪慧的凡间皇子和她在魔陨之地遇见的死气沉沉,自述是一块墓碑的应无生联系在一起。 话说回来,她现在都能踏进镜山山道了,真的不能通过镜山山道离开那个魔陨之地吗? 感知着越发沉重的身体,江载月最后还是没有冒险做出丢下墓碑,去往他处的举动。 不过不能跑,总要想想怎么从魔陨之地脱身吧。 一想到现在进了坟碑,还不能脱身的易无事他们,江载月觉得靠他们脱困更加不靠谱。 她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宗主的名字,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也没有看到宗主往日遍布镜山的白色腕足时,江载月也放弃了呼喊。 算了,估计宗主雕像是偷偷摸摸跑到其他地方筑巢了。 这其实也未必是件坏事。宗主雕像现在只有祝烛星的一缕神魂,而且神魂已经主动给她填了镜山,就算知道了她被困在魔陨之地,也不能凭空把他的本体喊清醒,万一他激动之下直接跑到魔陨之地去找罗仇魔报复,真的困进了坟碑里,那就真的完了。 而且她现在还不算真正的走到绝境,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陷在魔陨之地,她其实还有一重脱身的把握…… “仙人……” 应承华看着少女抱着墓碑的古怪模样,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您今日唤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看着应承华那双全然信任的眼,江载月也做不出将他强行哄骗,甚至是直接武力胁迫到魔陨之地的事。 让地台和地台上的其他人回到原位,她方才长话短说,将自己听到的应无生相关之事,全部说了出来。 应承华的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尽管他极力强装镇定,江载月却还是捕捉到了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但是他没有表露出丝毫推脱的意思,格外恭谨道。 “我愿意同仙人去见……应无生。” 江载月感觉自己还能再撑一会儿,她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缓慢问道。 “你觉得应无生,可能是另一个你吗?” 应承华的脸色又白了一层,他的唇瓣紧抿着,茫然而无措地摇了摇头。 “仙人,我……我不知道。我确实……喜欢丹青一道,应无生,是我用过的一个别名。我只有在喜欢的画上,才会用私印盖下这个名字。春灯王都图,是我所有画中,父皇母后最喜欢的画……我画了春灯节,百姓出游,皇室与臣民共赏烟花时的景象……” 应承华越往下说,声音也越发跟着颤抖。但他还在加快着语速,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江载月口中听到对他话语的认可。 “仙人,可是你说的墓碑,魔陨之地,罗仇魔……我发誓,我之前都未曾听说过!我怎么可能是被画出来的?我的父皇母后,我见过的百姓……对了仙人,您亲眼见过的我的亲信,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是被画出来的?至于那从画卷中出来的活物,更是子虚乌有,您不信,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画给您看……!” 留给她支撑打开镜山山道的时间不多了,江载月感觉怀中的墓碑越发沉重。 她轻声应了一句,“我信你,只是你还愿意去见应无生吗?” 应承华攥住衣摆的手指用力得微微发白,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原本发红而脆弱的眼角,瞳眸终于沉凝下来,身上也多了皇子原本的威压与气势。 “我要去见他!我要当面问他,他到底是谁?!他又凭什么说——我是他画出的应承华?!” 江载月带着应承华回到了魔陨之地,然而应承华的脚步还没有落地,他的呼吸和身影就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抹去般消失不见。 “应承华?” 应无生死寂嘶哑的声音回答了她。 “我已经将他带到了墓里。你救过他,也等同于救过我,我本应该也救你一次。可是罗仇魔现在才是这片魔陨之地真正的墓守,而我只是一座苟且偷生的墓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现在可以都告诉你。” “你抱住的这座墓碑落地后,你就会被困进第三层坟碑,到了那时,你不可能再听见我的声音,也不会有丝毫记忆。我进入魔陨之地以来,只见过一个人从第三层坟碑里爬出来,那个人……他其实也不是人,而是在世间行走的,活的天魔。” “他告诉过我,只有杀光坟碑里的所有生灵,才能从第三层坟碑里出来。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变成墓碑,也没有被困进坟碑的例外。如果你有幸走出第三层坟碑,如果你能找到那个人,或许你还有摆脱魔陨之地的最后一丝希望……” “那个人一头白发,他还有着许多白色狰狞的异魔触肢……” 江载月越听应无生的这个描述越觉得熟悉,她现在几乎算是耗尽全身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抱住怀中的墓碑,没有让它落地,只能从牙缝中挤出字句道。 “你说的那个天魔……是宗主吗?” “宗主?” 应无生念着这两个字,“我没有见过宗主的真容。我只知道,罗仇魔很忌惮观星宗的这位宗主。哪怕他现在掌握了大半的魔陨之地,他也还是没有对上那位宗主的勇气。” 这么说,宗主的实力或许也不在罗仇魔之下? 江载月放心了一点,但时间已经来不及让她多想,她急促问道。 “魔陨之地的核心……在哪里……?” 应无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载月已经没有和他废话的力气,她突然想到了应承华之前给她的那片玉符。宗主说过,那里面是一块很大的坟…… 她一念之间,玉符从储物法器被她隔空取了出来,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让我进去!” 应无生最后没有拒绝她,“……好。” 一阵失重感后,她像是再度回到了无法动弹而令人窒息的墓碑之中。 而且不仅是一座墓碑,无穷无尽的墓碑,如同一块块砖石般挤压在包裹着她的墓碑上…… 她像是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墓碑的一部分,也即将变成魔陨之地中,一块再无生息的泥沙。 江载月几乎在一瞬间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然而突然间,她的脖颈一烫,原本一直呆在她脖颈边,仿佛只是一个纯粹死物般的雪白项圈,却柔软地包裹上她的身体,江载月突然得到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然后,她就听到了无数座石碑,仿佛在一瞬间被汇聚在中心的爆破力量,炸为粉碎的恐怖声响。 爆破的余波并没有危及到她身上,仿佛一个大炮仗在屋外炸响,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原本挤压侵染着她神智的墓碑大片消失,江载月控制着原本还在继续往外摧毁墓碑的雪白腕足回到自己手中。 雪白腕足的颜色变透明了不少,应该是使用出了腕足里的大部分力量。 江载月让它重新回到她的脖颈上,腕圈不像它的主人,有那么多自己的想法,它乖乖地回到了她身上。 周围的墓碑再度有拥挤回来的趋势,江载月不再理会它们,她开始降低着镜山的精神值,全神贯注地感知着魔陨之地的核心。 墓碑,墓碑…… 她也应该有一座,与魔陨之地相连的墓碑…… 不是被动地等待着魔陨之地的侵染,而是成为承载着魔陨之地,甚至反过来掌控祂的主人。 没错,她想要成为这片魔陨之地的第三个墓守。 这个念头看似冒险,却也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一条出路。 应承华能突破的限制,她一个先后掌控了透明触手,镜山,甚至还创造出了属于自己异魔的伪天魔没理由做不到。 她已经抵达了魔陨之地的核心,也留下了足够多的模拟出墓碑的精神值,如果到这一步再失败,她可能真的得考虑用祝烛星留给她的白色腕圈把魔陨之地打出一条通途的可能了。 但是白色腕圈的力量是有限的,这片魔陨之地里的墓碑却似乎像是无穷无尽的,江载月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越发靠近她,填补着之前被雪白腕圈摧毁的空白之地的墓碑,此刻散发着比先前更加恐怖的阴冷气息。 她没有睁开眼,却在一片虚无的漆黑中看见了那些密密麻麻浮现出来的墓碑,还有碑身上逐渐清晰的几个大字—— 江载月之…… 80(60)(40) 一个陡然出现的血红数字跳动了一下,浮现在了第3个精神值后面,然后变成了—— 76(60)(15)(25) 她怀中原本沉重的墓碑陡然一轻,原本还在不断靠近,血红大字越发清晰的墓碑,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江载月睁开眼,只见到一片漆黑中,无数座印着模糊字迹的墓碑仿佛静止般凝固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 她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变成墓碑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5节 她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变得格外缓慢,冷与热,幸福与痛苦,惊奇与哀伤,所有人才有的冲动与想法在一瞬间离她十分遥远。 她的心像是被凝固成了一颗石头,然而还在古怪地跳动着。 只有周围的那些冰冷死寂,不会开口说出任何话语的墓碑,才让她有了一种同类般的安宁平静感觉。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定定地站立在原地,等待着,一直等待着,更多进入她的碑中,与她真正融合的其他墓碑。 在这种格外安宁的寂静中,只有一道微弱至极的声音在喧闹不休地重复着四个字。 加精神值! 加精神值! …… 墓守,不需要,精神值…… 然而“墓守”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它身上的透明触手就如同疯了一般地生长出来,想要敲碎它自己的碑身! 可能没有哪个墓碑自己长出过这种玩意,它沉默着,可又不能把它自己关进自己的墓碑里。 墓守是重要的…… 墓守是最重要的…… 它最后只能妥协了一步,缓慢而仅凭本能地加了一点面前的精神值。 墓守死寂的碑身突然开始了细密的颤抖,就如同被人在核心轻轻凿开了一条裂缝。 它加精神值的次数越多,这裂缝越来越大,原本死寂的墓守心脏,跳动的速度就越来越快…… 终于,当江载月完全清醒的时候,想到刚刚完全变成墓守时的感觉,她自己都快出了一身冷汗。 这片魔陨之地的墓碑,都是些什么邪门玩意儿? 虽然她之前在镜山里确实有过这样仿佛完全变成异魔的感觉,可是这次变成墓守的经历,比之前变为镜山一部分,自我完全消失的经历更加恐怖。 因为这一次宗主不在她身边,如果不是她的透明触手逼迫着墓守的她给她自己补充精神值,她就真的会被魔陨之地完全俘虏,变成毫无理智,受祂支配的墓守。 她一个先前有过这种经历的修者,都无法保持住清醒的意识,江载月简直难以想象,应无生是怎么做到成为墓守,还能保持住这份清醒,和她交谈的? 不过要说更可怕的,那就是不仅能保持清醒神志地成为墓守,还能在外自由行动的罗长老了。 如果说江载月先前还存着一丝把庄长老找出来,他们几个人道长老联手对付罗长老的希望,她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别说是他们几个人道长老,就算是观星宗内所有长老联手,都不一定是罗长老的对手。 因为成为了墓守后,她才发现了墓守的能力之一,竟然是可以调动被困在坟碑当中的修士使用异魔。 而被困在坟碑中的人看似活着,却已经成为了墓守的一座傀儡。 虽然墓守不可能调动魔陨之地的所有墓碑,只有墓守与之建立联系,紧密融合的墓碑才能为墓守所用,但是稍微想一想罗长老这些年来能搜罗到的墓碑数量,江载月深深觉得,罗仇魔说他是毫无疑问的下一代宗主,那都算谦虚了。 可能现在躺在罗仇魔墓碑里的弟子和长老,都比观星宗地上活着的弟子长老数量多了。 如果宗主是按照宗内弟子与长老的投票数量选举出来的,罗仇魔说不定都可以当这一代的观星宗宗主了。 而祝烛星能够从第三层坟碑里出来,却没有铲除掉这片魔陨之地,显然也说明了他没有铲除掉这片魔隐之地的绝对把握。 不过罗仇魔现在都还没有对宗主动手,估计也没有干掉宗主的把握。或许这一架,他们也未必能真枪实战地打起来。 那他们这种弱小长老更加不用给自己加戏了,主动对付罗长老,相当于给罗仇魔主动送碑,说不定异魔还会被罗长老反过来拿来对付宗主,那还不如安安分分躲在宗门里。 等到离开这片魔陨之地,她代表镜山巡山人给罗长老投上一票,安安静静地等着宗主飞升,早点跑路就完事了。 江载月现在都已经开始思考起了离开宗门后的生活。 先前她就知道精神值的用处有多大,可是一直顾忌着其它异魔的实力强于她自己,万一她捕猎不成,反变成自己给异魔送菜,那就完蛋了。 可是有了这次的经历,她现在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新生出的异魔,也就是墓守碑身,将异魔困在坟碑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再配上正面攻击的透明触手,和随时能逃跑的进镜山…… 江载月心里多了几分把握,或许以后不用等宗主投喂,她自己也可以独当一面,以后给自己捕猎和投喂异魔肉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能活着离开这片魔陨之地上。 江载月有心想要找到罗长老好好谈一谈,却没有等来罗仇魔,而是等到了浮现在黑暗中,慢慢靠近的应无生。 只是看见应无生的真容,她不由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那原来,真的是一具……人的血肉长成的墓碑。 苍白的皮肤覆盖在削瘦胸膛般根根分明凸起的平整骨头上,明明看着有着正常人的呼吸,却是毫无四肢的,血肉组成的怪异墓碑之身。 而那片墓碑之上,微微裂开的血肉的缝隙中乱七八糟地充斥着人的眼,鼻,口,指甲,头发,这些看似不规则的异物,却能清晰地组成“应承华之墓”五个大字。 第142章 救人 “你竟然……真的成了……墓守。” 墓碑缝隙中的两颗眼睛滚动了一下,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恐般死死地盯着她这个异类。 江载月:……她和应无生相见,不管怎么看,该害怕的那个人都不应该是应无生吧? 不过她也不打算隐瞒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是变成了墓守, 不过刚刚差一点就真的变成墓碑了,我还想请教应前辈维持清醒的方法。对了应前辈, 我现在能见应承华一面吗?” 江载月看着那蠕动血肉的缝隙拼成的“应承华之墓”的字眼, 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应承华现在也变成这副样子了吧? 墓碑中的眼睛恢复了一片死寂之色。 “不必叫我应前辈,叫我应道友吧。我进入魔陨之地, 也不过十数年,为了延长清醒的时间, 我才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再过一段时日, 我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墓碑,墓守之位会由下一个应承华继承。因为我得到的,不过是一个残缺的墓守之位。” “倒是江道友,竟然能在维持人形的同时,也还能保持清醒。如果可以, 江姑娘愿意和我去我的墓守之域见更其它的应无生吗?他们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多, 也更能解答江姑娘的疑问,江姑娘也可以见到那里的应承华。” 江载月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应无生这个提议。 她现在已经摆脱了被困进坟碑里的这重束缚, 即便应无生想要对她出手, 她大不了也可以通过镜山直接离开。 但是现在易无事他们都被困在了魔陨之地里, 她要是丢下他们直接走人,那人道长老只剩下她和姚谷主,罗长老说不定就跳过举办宗门大比的流程,直接宣布胜利了。 跟着墓碑模样的应无生在漆黑如星海的魔陨之地里走了不知多久,当它停下来的时候, 江载月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应承华沉默地抱着一座墓碑,他的脖颈几乎完全平直地贴合着墓碑顶上,头颅垂下,完全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他的手臂上下贴合着抱紧着墓碑,就连双脚也几乎完全贴合墓碑底下,以着人类难以维持长时间维持的姿态直挺挺地坐着。 看着这副场景,江载月脑中莫名涌现出了一个念头。 应承华现在,很像是一个被压进模具里,硬生生打造出来的相框。 而他怀中的那具墓碑,就像是被相框保护着的,最为重要的相片。 江载月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之感,她本来以为应承华抱着墓碑,是变成墓守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即便这个过程可能有些痛苦,但最起码应承华应该还能维持住人类的形态和理智,就像她见过的罗仇魔一样。 可是现在看来,应承华变成的这个墓守,不像是魔陨之地的真正主人,更不像是外界恣意妄为的罗仇魔,而像是……被墓碑侵染的,被祂主宰的一个奴仆。 “江道友,这就是我之前的应无生。” 听着应无生平淡至极的声音,江载月慢慢抬起头,顺着应无生所在的方向看去。 如果说现在她面前的应无生,至少还维持着人形的皮肤和呼吸,抛开过于怪异的血肉五官缝隙,勉强还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丝人气。 那么应无生之前的那些应无生,皮肤越发灰白粗糙,字缝中的头发,血肉与五官就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她看到的就是一座与她先前所见的墓碑一样,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的灰白石碑。 应无生一具具墓碑耐心地喊过去。 “应无生……应无生……第三位墓守出现了……” 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就像看着一个死人在给自己唤魂一样。 她不在看应无生那一边,而是看向身前的应承华,轻声喊道,“应承华……” 像是在顶着万斤的重压行动,应承华的身体在极其细微,却无声地颤抖着,他像是想要努力地抬起头,然而脖颈纹丝不动,只有头颅微微抬起的幅度大了一点。 江载月能够听到他极其粗重的呼吸声中,掺杂着极为细弱哽咽之音的一道含糊气音。 “仙……人……” 江载月的身体微微僵硬着,有一瞬间,她控制不住想起应承华兢兢业业巡山,明知道她不看,却还是认真给她写巡山汇报的样子,想起应承华认真记录下今天走了多少块镜山台阶,哪一处台阶上可能出现裂缝的工整字迹,想起他每次看到她,清黑瞳眸抑制不住流露出钦慕敬仰之情的模样…… 她的脑中突然涌现出一道无法忽视的念头。 应无生,即便是之前每一个拥有着同等记忆,从画卷中出现的应承华,可是上一个应无生,真的有权利代替现在这个应承华,做出让应承华变成墓碑的决定吗? 应承华跟着她来到魔陨之地,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可如果他早早地知道,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当时还会毫不犹豫地应下她那个问题吗? “江道友……” 一道嘶哑之声在她不远处响起,“第九个应无生醒了,你现在可以问他了。” 江载月却没有立刻站起,她强行抬起应承华快要完全贴合到墓碑里的那张面孔,看到了青年脸上混杂着泥沙的泪痕,还有那双原本清亮,此刻涌动着绝望的黑眸。 而在目光对上她的那一刻,应承华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青年那双还在往下涌动着泪水,爆发出前所未有明亮光芒的眼眸,分明在无声地祈求她。 ——救,救,我…… 他不想,不想变成墓碑。 “江道友?” 看着他在不断下跌的精神值,江载月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给他加了几点精神值。 应承华脸上原本凝滞的,绝望的神情像是陡然活了过来,他终于能将整座石碑狠狠推出怀中,整个人却也像是卸去了所有力量一样轰然倒地,他仰头望着江载月,扭曲的身体颤动着,发出一道格外艰涩之声。 “仙人……救……我……” 与此同时,一道嘶哑之声也在她耳旁响起。 “江道友,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脱离他的墓碑?” 江载月一把拎起倒在地上的应承华,应承华像是终于从刚刚抱着墓碑的扭曲姿态中缓过来了一点,他完全不敢挣扎地任由江载月拎着,只是不成字句地一声声喊着。 “仙人……仙人……不要,放我……我不……不要墓碑……” 墓碑上应无生的两颗瞳眸陡然定格在应承华身上,场中的气氛陡然凝滞了起来。 “你有脸面说出这种话吗?难道你只想着苟且偷生,不顾应朝百姓,还有父皇母后的安危了吗?” 应承华原本恳求的声音陡然弱了下来,“应朝……” 他只是念着这两个字,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反抗和求生的渴望。 江载月的声音平静道,“应道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那么多应承华变成墓碑,到底和守卫应朝有什么关系呢?”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6节 应无生看向他刚刚唤醒的第九座墓碑,第九座墓碑已经看不出太多人的痕迹,血红字缝中偶尔只有极其细小,如同是沙砾一般的漆黑眼珠,慢慢地动了动。 然后江载月就听到了比草叶摩挲更细弱的,已经超出了她听力程度的微小声响。 然而应无生却像是能够明白这道细微声响的意思,墓碑字体缝隙中的眼珠微微颤抖着,他的声音也带着不稳地开口道。 “因为……这片魔陨之地,本来,是应国的土地……” “应国,已经,亡国了……我……应无生本来应该是……魔陨之地第一个墓守……罗仇魔……叛军……吃下了我的尸首……方才成为了墓守……第二个我……从画卷里走了出来……不够……还不够……他已经拥有了太多墓碑……我需要更多的……更多的我继承墓碑……成为墓守……才有可能战胜罗仇魔……放出坟碑中的……应国子民” 听完了应无生这番叙述,江载月脑中涌现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坟墓碑中的普通人还活着吗?” 应无生墓碑中的眼睛死寂漆黑得如同两颗蒙着尘翳的黑珠,他没有丝毫动摇道。 “活着。即便他们不是以人形活着,我也能够听到……他们在坟碑里,祈求能够再重见天日,回到世间的声音。” 江载月看着应无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应无生,已经疯了。 即便他曾经拥有清醒的理智,可是在无尽岁月和墓碑对神智的侵蚀下,他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应承华。 先不说他是否有战胜罗仇魔的可能,光是他觉得墓碑中的应朝子民无论是什么样子,都应该被放出来这一点,都说明他与她并非同道之人了。 江载月微微用力提住了手中应承华,她再度确认道。 “你还愿意信我吗?” 应承华恍惚而不敢置信的眼眸看向他面前的仙人,就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信仙人!” 第143章 暗色 江载月加重着语气, 一字一句问道。 “那你愿意将你的墓碑交给我吗?” 没等应承华开口,应无生死寂嘶哑的声音就平静响起。 “江道友,你到底要做什么?” 应承华看着江载月清淡的黑眸, 用力地再度点了点头。 江载月直接将他丢在地上的墓碑凌空拿起,试探性地往自己的墓碑上一按。 果然, 她的墓碑就如同海洋平等地容纳每一颗水滴般, 将应承华的那座墓碑完全吞噬了进去。 应承华此刻还在不稳掉落的精神值,终于有了停止下来的趋势。 江载月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见过罗仇魔从铁甲下方的身体里拿出墓碑,误打误撞也猜到了墓守看管墓碑的方法。 她转过身, 诚恳地对应无生道。 “应道友, 我不是故意跟你抢人,只是我的镜山还需要人帮忙巡逻,之后的宗门大比,我也需要弟子为我出战。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你情我愿。既然这个应承华愿意跟我走, 你又能接连不断地画出了许多个应承华, 那么你不妨再等一等下一个应承华。” “而且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也很难赢过罗仇魔,这样吧, 应道友, 我还有同伴也困在坟墓里,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诚心对付罗仇魔的人。如果你能帮我一起救出他们,我们之后再一起想想办法,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就能想出什么对付罗仇魔的路子呢。” 江载月本来以为自己还要一番力气才能说服得了应无生,没想到应无生直接道。 “好。” 只是墓碑中在字缝里转动的瞳眸似乎变得更加死气沉沉了一些。 “你能成为魔陨之地的第三个墓守, 这已经说明了你的实力。我不会将无谓的力气浪费在和罗仇魔以外的强者争斗上。而且你救过应承华,也等同于救过我,我相信你不会食言。我知道你的同伴被困在哪座墓碑里,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它们。” 江载月这时方才从应无生身上看到了些许她熟悉的应承华影子。 应无生熟练地带着她重新往魔陨之地边缘走去,应承华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江载月心中存了几个问题,忍不住开口问道。 “应道友所画之人皆能成真吗?” 应无生坦诚道,“只有我凡人时在应朝见过的人,才能成真。” “应道友画了几百幅画卷,凡间就会出现几百个应国吗?” 应无生沉默了片刻,“我刚刚问了第九,他说我们都活在画中。画中之人看不出画中的虚假,只是等离开了画卷后,我们就再也没办法回到画中了。” 江载月轻声问道,“那应道友画过罗仇魔吗?” 血肉而成的墓碑终于有了一个明显的呼吸起伏。 “画他有何用?即便将凡人时的他千刀万剐,也难解我灭国之恨。” 江载月识趣地没有问下去,而等应无生带他找到第一个墓碑时,她看着墓碑上的“甘流生之墓”,有一瞬间很想直接和应无生说要不带她去找下一个吧。 应无生却主动道,“他还困在第一层坟碑里,只要他意识到坟碑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有强烈醒来之念,就能从坟碑里清醒了。而若是他对你毫无抗拒,你还可以将他的墓碑收进你的墓碑当中,再将他唤醒。如果你再慢慢侵蚀他的墓碑,他的异魔也可以任你驱使,只是你也会受到魔陨之地更大的侵蚀……”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第二种可能。 开什么玩笑?她的精神值那么宝贵,怎么可以浪费在甘流生身上? 至于如何把甘流生从第一层坟碑中直接唤醒,江载月感觉这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应无生又道,“墓守将人从第一层坟碑里直接唤醒并不算难事,但若是在更深层的坟碑里,即便你是墓守,你在他人坟碑中停留的时间越久,也越有被坟碑的主人困住的可能。毕竟,不是每一座墓中之人,都想要从坟墓里出来的。” “你碎了他的梦境,他反而可能比憎恨坟碑更憎恨你。” 江载月点了点头,示意她把这番话听了进去。 所有的墓碑对于墓守来说都如同是一个打开着大门的漆黑宅院,江载月只试探性地往里踏入一步,下一刻睁开眼时,她就看见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彩色海域。 而这片彩色坟墟海的大小,比她之前在无事庙底下和甘流生交手时见到的更加辽阔。 果然,困住甘流生的第一层坟碑,就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他的无色坟墟海。怪不得甘流生乐不思蜀,一直没想着从这里出去。 无数颗流动着眩目彩色光芒的水滴般将这片海洋当成了蹦床,快乐无忧地蹦跶漂浮在整片天地之间。 其中最清亮的几道声音喊着,“师尊,师尊,今天带我们去哪里玩啊?” 明亮绚烂的彩色海域中,一道色彩最为鲜亮的人影伸手抓住他们,轻声呵斥道。 “不准胡闹,今日说好了去拜访江长老,再胡闹我就不带你们去了。” 靠近的亮丽水滴中,发出如同孩童般稚嫩的声音。 “师尊,我们错了。” “快带我们去找江姐姐吧,她肯定也很想我们了。” 江载月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甘流生口中的江长老是谁?总不会是在说她吧? “甘流生,醒醒!这里是幻境!” 江载月刚想要直接提醒甘流生,下一刻她眼前一花,却听到一道格外耳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等你们许久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江载月木着脸顺着这道耳熟的声音看去,果然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见的脸,此刻身体流动着清色蓝焰般的辉芒,含笑望着甘流生。 那几团色彩艳丽的小水滴簇拥了过去,没过多久就被少女的弟子带走去远处玩了。 甘流生定住了脚步,语气有几分迟缓道。 “我以为,你不想我来。” 江载月低头,开始在地上寻找着合适的开瓢武器。 “怎么会不想呢?毕竟,我可是……饿了许多日啊……” 少女仍然在笑着,然而她清丽雪白的面容上,却显现出了一张张裂开的巨口。 甘流生清越的声音,少见地透出了些许怅然若失的意味。 “果然,你只是想品尝我的味道……也罢,”甘流生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再度变得平和道,”不要把我的海色吃得太多,弟子们……会发现的……” 少女的声音透出了一丝冷漠而贪婪的意味。 “那可由不得你了。” 江载月:……不是,甘流生到底在他的坟碑里做什么奇形怪状的梦啊?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梦中扮演这么奇怪的角色啊?! 先后试过搬动坟碑里的石头,树枝无果后,眼看着眼前的场景有向r18g发展的态势,江载月终于抄起了自己唯一能拿在手上的东西。 ——她自己的墓碑。 恶狠狠将墓碑往甘流生背上砸去后,甘流生的脚步陡然踉跄了一下。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往脚下看去。 ——江,载,月,之,墓…… 又一道柔和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还在等什么?还不乖乖过来……” 身边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格外恍惚,甘流生陡然停下脚步,他蹲下身子,流动着银色辉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座冰冷的灰白石碑。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同样熟悉,却更为冷漠的声音,仿佛在他身前响起。 “甘长老,你再不醒过来,我就直接将你埋了。” 甘流生一点点抬起头,五官轮廓晕染开来,流动着银丽色彩的脸庞,定定地注视着面前没有任何色彩,面容甚至还因为俯下而覆盖上一层阴影的少女。 明明没有半点海色,但她冷漠望着他的清黑眼眸,却比他见过的任何海色都更纯净而生机勃勃。 “我明白了。” 绚烂的海域之色一寸寸黯淡碎裂着,甘流生的脑海中也终于恢复了进入坟碑前的所有记忆。 这次没等江载月开口,他就主动垂下银色般的长睫,轻声问道。 “多谢江长老出手,你想要我回报什么?” 江载月没有心思和他东拉西扯,看见坟碑外的应承华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她就直截了当道。 “你保护好他,我们去寻找其他长老,这片魔陨之地有些蹊跷,你的墓碑暂时交给我来保管。” 甘流生的眼眸不带任何色彩地从应承华身上轻飘飘掠过,然后清越应道,“好。” 江载月本来以为她还要在说服甘流生上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甘流生应得如此干脆。 她只能暂且将在甘流生坟碑中看到的那一幕抛在脑后,继续跟着应无生寻找墓碑。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7节 然而她不提,甘流生却轻声而平静道。 “……我在里面,许下的承诺,都是真心的,江长老,可以……吞噬一些我的海色,只要你愿意让我融入……你的海域中……” 江载月:……??? 她陡然停下脚步,唇角微微扬起的笑容透出了些许冷淡的弧度。 “甘长老,我进入你的坟碑不久,不知道你和你的幻觉到底许下了什么承诺。不过我也没想到,甘长老竟然如此信任我,只是—— 区区一点海色,怎么能喂饱我的胃口?” 少女原本清黑的瞳眸,在这一刻折射出非人的浓郁暗色。 “甘长老还是等哪天做好了全部让我吞噬的准备,再来找我吧。” 触及到少女眼眸中非人的漆黑暗色,甘流生身上的银辉有一瞬间像是凝固一般不再流动。 他清越之声缓慢应道,“好。” 接下来的一路,甘流生终于老实了许多。 第144章 兄弟 而进入易无事的坟碑时, 江载月这次学干脆了一点,不管沿途看到了多少尊还生像,她都毫不停顿, 直到找到易无事所在,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直接一个墓碑砸下去。 易无事看向她的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你……” “庙主现在清醒了吗?” 看见易无事身后无数尊还生像中, 一张又一张让她心梗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江载月冷漠地再拿起她的墓碑。 好家伙, 在易无事的坟碑里,她全身的神魂都被易无事抽干净了是吧?竟然敢制作出这么多尊她的还生像, 她刚刚那一下没能给易无事开瓢, 完全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幻境。 “庙主如果还不清醒,我不介意帮庙主再清醒一下。” 易无事皱了皱眉,“你是……算了,我知道你是真的,我也隐约感觉到了此地不太对劲。但是我的雕像才制作好不久, 你能不能再给我些时日……” 江载月心平气和地伸出两根指头。 “一, 现在跟我出去,二,你就永远留在这坟碑里, 庙主选哪一个?” 易无事最后看了看围绕在他周围的雕像, 终于不再留恋。 “我和你走。” 顺利地带出了甘流生, 易无事后,江载月本来以为找到庄长老,再将他从坟碑里带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等找到庄长老的墓碑后,看着上面已经从血红变为漆黑的字迹,应无生平静道。 “这人被困在第二层坟碑中了, 你亲自进去会有危险,即便如此,你还要去救他吗?” 江载月毫不犹豫道,“当然。” 她和易无事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坟碑里带出易无事之前,她就已经简单地交代了一些应无生难辨敌友的立场,易无事也答应,如果应无生做出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他会第一时间传讯提醒她。 这次进入第二层坟碑,江载月也清楚其中的凶险,她决定只是稍微探查一下其中的情况,如果实在遇到怪异之事,就第一时间退出来。 踏进去坟碑中,江载月没有像踏入第一层坟碑一样,感觉到太过突兀和违和的虚假感。 就像是穿过了一道普普通通的门,来到了寻常而鲜活不过的凡间。 她走过了一片无人的荒郊野岭,没有发现庄曲霄的身影。 江载月动用了寻人的法器,方才发现山脚下有一处平淡幽静的小村庄,正在溪边洗衣的妇人看见她出现,用着半生不熟的土话问道。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从山上下来?” 没想到自己在庄长老的第二层坟碑里还能和人互动,江载月紧急编了一个自己是远处来寻人的借口,然后问道。 “大娘,你听说过庄曲霄吗?” 大娘的眼睛立马亮起,“你说庄神医吗?” 江载月没想到这么顺利,“对,我是特地来找庄神医的。” 大娘的眼神反而变得有些古怪,“庄神医好几百年前就葬在这片山里了,他的后人,现在都搬进城里了,你是来找他们家后人治病的吧?” 庄曲霄,死了? 江载月的笑容差点凝固在脸上。 不对,如果庄长老死了,他的坟碑怎么可能还出现这些生机勃勃的幻象? 江载月立刻反应过来,或许现在的庄长老,还不叫庄曲霄这个名字。这种情况她之前在血兰谷里也遇见过。 她立刻改口道,“对,大娘,我是专程来找他们家后人治病的。” 然而妇人听到她这番话,惋惜地摇了摇头。 “百年前的庄神医,那才叫做神医咧。现在庄家的后人,在城里开个药材铺,专门给那些富家老爷抓点药材,看点小病,他们家前不久还治死过人呢。姑娘啊,你家里人要是生了大病,要是没什么钱财,可千万别去找他们看啊……” 江载月委婉拒绝了妇人热情推荐的其他神医,问清楚了庄家所在的位置后,直接来到了村庄不远的城中。 庄家的药材铺在这座小城里也算小有名气,不过江载月也确实打听到,前些日子庄家药材铺的郎中给一个富家老爷开了药,结果那位富家老爷吃完药,当天就死了,富家老爷的家人带着仆人大闹了药材铺几天,现在庄家药材铺都跟着关门好几天了。 这第二层坟碑里发生的事情,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江载月回忆着自己在第二层坟碑里的经历,如果庄曲霄就是庄家人中的一份子,现在发生的也是他经历过的事情,那他应该能在一开始就将这桩惨剧扭转,再不济也能把那位富家老爷忽悠到其他药材铺子里去抓药吧。怎么这桩闹剧还是发生了? 她来到庄家的宅院,看见一个留着山羊须,气质温和的中年人和他身边的妻子在书房中慢慢摘抄探讨着药方。 他们此刻探讨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药名,但是中年男人的模样确实与庄长老有几分相像。 江载月想了想,直接敲了敲门,没等人应答就闯了进去。 “你们这些人里,谁叫庄曲霄?” 江载月直接演出了一个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中年男人微微皱了皱眉,“这位姑娘……” 她不想废话,直接将一瓶补气丸精准而无声地丢到中年男人桌前。 仅看这份本事,中年男人就明白了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女不是寻常人物,他下意识将妇人微微护在身后,方才谨慎开口道。 “这位……贵人,庄曲霄,确实是我家先祖,不过先祖已在百年前逝世,不知道贵人来寻我家先祖是为了何事?” 江载月一眨眼间就根据这两人的反应编好了剧本。 “这是你们家先祖百年前留下的丹药,救了我师父一命。我师父说了,得人恩典,必须百倍偿还,我师父现在身体不适,弟子服其劳,我就代替我师父给你们当三年的护卫。三年过后,我们就两清了。” 中年夫妇两人面面相觑着,显然想不到这个强闯进屋宅的少女,竟然是为了报答先祖才找上他们。 不过如果少女对他们有敌意,应该也不至于编出这么过分的借口。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拿起药瓶,仅仅是闻了闻丹药的味道,就感觉自己的身心仿佛被一股天地之气荡涤,筋骨都有力了几分。 世上岂有人会为了哄骗他们,而拿出这么珍贵的灵药? 中年男人心中的六分信任转眼变成了十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灵药,刚想要说出拒绝少女提出的做护卫报答之言,江载月就已经淡声道。 “这也是我下山的历练,你们最好不要再推三阻四。对了,把你们庄家所有人都喊出来,让我认一下。” 实在拒绝不了少女强行报答恩情的要求,中年夫妻两人只能叫出了他们的两个孩子。 江载月本来以为中年男人是庄长老的可能性最大,然而看到两个与庄长老更为相像的青年人,她才意识到果然这两人才更有可能是庄长老。 “高人,这两位都是我的儿子,我在学医之道上资质驽钝,给他们起名时就贸然借用了先祖之名,希望他们也能学到先祖的几分本领。这是我的大儿子,庄曲。” 看着沉稳一些的青年人向她点了点头,稳重冷静之色赫然是庄长老的年轻版本。 “见过高人。” “这是我的二子,庄霄。” 而庄曲身边那位模样仿佛,只是神色更加活泼一些的青年人看着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我爹为什么要喊你高人啊?” 中年男人冷脸拍了拍庄霄的脊背,“庄霄!” 庄霄才毕恭毕敬,恢复严肃之色道,“见过高人。” 看这两人的表现,江载月已经初步确定了庄曲应该就是庄长老。 等到了无人之地,直接拿墓碑把他拍晕,是不是就能直接恢复庄长老的记忆? 而看着少女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他大哥的样子,庄霄笑嘻嘻道。 “高人,我大哥的眼里只有药材,你要看也该看我……” 这次别说庄父了,庄母一同出手,直把庄霄撵得鬼哭狼嚎,在屋中鸡飞狗跳。 江载月终于确定了,这个嬉皮笑脸的庄霄绝不可能是庄长老。 匆忙将自己刚刚说过的理由和这两人说了一遍,没等他们开口,江载月就对庄曲道。 “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说,你跟我过来。” 夫妇二人没有开口阻拦,庄曲也跟着江载月来到了院中。 江载月感觉到周围没有他人的窥探,直接问道,“庄曲,你听说过观星宗吗?” 庄曲认真思索着这三个字,片刻后谨慎地摇了摇头。 “高人,我未曾听闻过观星宗。” 所以现在的庄长老完全没有一点与观星宗相关的记忆? 江载月早早地猜到了这种可能,她再度问道,“庄曲……你是否有些时候,会觉得周围的世界都是虚幻的?” 庄曲微微皱起眉头,正色道,“高人,平日是有神游之症吗?” 她是来帮他的,不是来让他给她看病的! 江载月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手中慢慢浮现出的墓碑。 说不定物理直接敲一下,庄长老就能醒来了呢…… “大哥!”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8节 然而一道欢快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爹刚刚有事喊你呢。” 庄曲不疑有他,低头向江载月告罪后很快离开了。 而等庄曲离开后,庄霄笑嘻嘻地凑近江载月,“高人,你刚刚和我哥说了什么事?也让我听听呗。” 听到庄霄下意识放轻的呼吸声,江载月顿时明白了庄霄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他,很害怕她? 是因为他刚刚看到她的动作了? 或许,庄霄也未必没有一点是庄长老的可能。 江载月沉思着,也问了刚刚问庄曲的那个问题。 “看到虚幻之象?” 庄霄的脸色陡然沉静了下来,青年人肃色的模样和他的兄长有八分相似,他沉凝道。 “可惜我在行医上一窍不通。高人若是出现了这样的症状,不妨另请高明……” 没等他说完,江载月就一墓碑砸到了庄霄头顶。 虽然知道这里是坟碑,但以防她一碑直接把还是凡人的庄曲霄敲死,惹出什么别的麻烦,江载月还是将自身的力道控制在一个敲不死人的范围。 庄霄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很快倒下,头上的血迹顺着面孔留下,连眼神也变得呆滞不清。 江载月蹲下,耐心地问道。 “你现在真的没有想起什么事情吗?比如说灵庄,五行三通树……” 然而即将晕厥过去的庄霄像是被她的话语激起了什么力量,他挣扎地仰起头,像是要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抓住江载月,气若游丝道。 “不……不要伤……我家人……你要杀……就杀我……” 这完全就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 应该是她找错了目标,江载月感觉她还得去找庄曲。 不过如果把庄霄就这么放在这里,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别的事端。 江载月索性拿出一颗回春丹,精准丢进庄霄的喉咙中。 庄霄瞬间被呛到了,他转过身狼狈地咳嗽着,过了一会儿,方才将那颗药丸艰难地咽下去。 “阿霄,你在这里做什么?” 庄曲带着庄父庄母来到小院中,庄霄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抬起头大声喊道。 “快跑!这人是个疯子!她刚刚还拿石头砸我!你们快跑啊!” 江载月注意着庄曲的反应,她平和道,“庄小公子,说话可得讲点证据,我什么时候拿石头砸你了?” 庄霄的手一抹头顶,发现不知何时,他头顶上的血和伤口竟然都诡异地消失了。 庄霄震惊地睁大眼睛,他看了江载月一眼,“我……刚刚真的……” 庄父的语气顿时变得严厉了起来,“你平时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怎么在贵客面前也敢如此胡闹?” 紧接着,庄父庄母赶忙代替庄霄向她道歉。 江载月摆了摆手,她刚刚做的一切,都是在刻意的试探。 这里是庄长老的坟碑,坟碑内的一切应该都是按着庄长老的心意进行的,中途出现了她这么个蛮横不讲理的人物,庄长老就不应该有些别的什么应对之法吗? 庄长老这般的人道长老,即便回到凡人时期,也不可能真的将心智完全倒流回去,总会在哪一处显出不同寻常的破绽吧。 如果庄霄是庄长老,他真的有可能会被她的这种小把戏骗过,急得委屈巴巴低下头认错,也不敢在庄父庄母前多说一句话吗? 而如果庄曲才是庄长老,他会恨铁不成钢地教育着自己的弟弟,一点也没有将罪魁祸首想到她身上想的意思吗? 注意着庄曲和庄霄两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江载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了,她陡然开口道。 “不是他的错,我刚才确实有出手试探他们的心性。我师傅也嘱咐过我,如果庄家出现了什么可塑之才,我就带他一起回到师门。我的师门是观星宗,他可以拜入我师父门下修炼。” 庄父庄母虽然先前就猜到了高人定然出身名门,可听到她的这番话语,还是既喜也忧。 喜是喜在能培养出高人的名门定然实力不菲,他们的儿子即便去当个普通弟子,回来后说不定也有更好的前程,忧也是忧在,他们两个儿子中,显然也只有大儿子满足“可塑之才”这个要求。 庄母慈爱地看向了庄曲,“曲哥,你去跟着高人当弟子吧。” 庄曲面露犹豫之色,庄霄却睁大眼睛,几乎泼皮般耍赖道。 “娘,怎么不让我去?我那么聪慧,高人说不定更喜欢我这样的弟子。” 庄曲终于开口道,“爹,娘,你们年岁渐长,家中的铺子还要人来看着,我平日里也能给你们帮忙。二弟虽然顽皮些,但性子聪慧,还是让他跟着高人走吧。” 此话一出,江载月怀疑的对象瞬间落回了庄曲身上。 庄长老的第二层坟碑,出现的幻境不是与观星宗有关,而是与他凡人时期有关,这显然也说明了庄长老对他爹娘,还有药铺,以及此地的留恋,即便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潜意识里肯定也不想回到观星宗。 但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庄长老意识到这里是坟碑中的幻境呢? 江载月接下来寻了一个她还要细看才能挑出人选的理由跟在庄曲身后。 庄曲的日常格外乏味,除了晾晒,处理药材,就是去山上采摘药材。 而庄霄也不知道是天然心大,还是抱着要找出她破绽的心思,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们身后,念念叨叨个没完。 “高人,你看,这是我采摘下的几处药材,你别看它们平平无奇……” 然而庄曲看了庄霄兴奋举起的药草一眼,瞬间就冷下脸来。 “你怎么又捡错了药草,这些都是杂草……” 再看了一眼庄霄背篓中的药材,庄曲的脸色更沉了下来,“竟然还捡到了毒叶藤,你这些年的辨药都学到哪里了?” 庄霄被训得垂眉耷眼,江载月突然开口道。 “庄曲,我给你讲一讲观星宗,也就是我的师门相关之事吧。” 庄曲对此兴趣缺缺,显然只是碍于情面应了下来,庄霄则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连祸害草药都顾不上了,青年睁大眼睛催促道。 “高人你快说吧,我也好多了解一下我以后的师门。” 避过一些长老的私事,江载月将讲述的重点集中在了观星宗弟子以及长老门下各处邪异的规则上,庄霄听得眼放异彩,连连倒吸冷气,就连原本专注于采集药草的庄曲,都不知何时慢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江载月最后说起了庄长老的灵庄,说了那些一心盼着他归来的弟子,再说起那些无人看管,不知要逃到哪里去,或者直接荒废枯死的灵植,最后方才叹息道。 “那位长老进了一处幻境中,以为他此刻与家人的欢聚之景,方才是真实之象。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清醒过来。” 庄霄听到最后,真心地发出了一个疑问。 “高人,你真的不是在编故事骗我们吧?世上真有观星宗这么厉害的宗门吗?” 然而庄曲眉宇间紧蹙的眉痕却久久没有放松下来的迹象,青年人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如同一位老成至极之人,更加接近于她记忆中的庄长老模样。 “江姑娘,你说的那位长老,该不会是指我们兄弟二人中的一人吧?” 庄霄大惊失色地看向他的兄长,“哥,你不会把她编的故事当真了吧?” 江载月却盯着庄曲沉黑肃色的瞳眸,她伸出手,兄弟二人放在地上的背篓就被她的灵气牵引着,凌空落在了她的两边。 庄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 “仙……仙术……不对!我就说你刚刚是用石头砸了我,怎么我脸上的伤口和血都没了?哥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你要帮我作证啊!” 庄曲再无一丝一毫侥幸之心,他先前就觉得少女频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同寻常。 尽管理智上仍然不愿意接受现在的一切只是他陷入的一场幻境,庄曲还是沉声问道。 “我该如何从幻境里醒来?” 果然,只要庄长老自己想通这里是幻境,她就用不着花费太大的力气了。 只是想到自己离开第二层坟碑时的解脱之法,江载月有预感这一次说动庄长老,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我也从第二层坟碑里离开过……” 江载月简单说了一下她当时的做法。 果不其然,原本相信了大半的庄曲,此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而听到了这个方法的庄曲则大吼大叫道,“你这是什么草菅人命的方法?不,我才不信你是什么高人。你,你分明是玩弄人心的妖魔!哥,你千万别听她的话!你有本事先杀了我,不然我……” 江载月早早做好了准备,她用缚魂绳将庄霄困住,再将他的嘴堵上,任由他睁大眼睛努力呜呜啊啊发出声音,也不往他那里多看一眼。 过了许久,庄曲终于开口道。 “江姑娘,我相信你告诉我的事,都是真的。以你的功夫,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大可不必如此弯弯绕绕。但是……我还是做不到离开此处。我的父母,弟弟,我家的药铺,都还需要我看顾,若是我离开这里,他们……他们就再也无人可依了。” 庄曲深吸了一口气,冷肃的面容再无半点犹豫道,“即便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即便……外界还有人在等我,可外界的那些人离了我,还尚有生机。这处幻境若是离开了我,就不复存在了。江姑娘,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抛下这一切跟你离开。” 第145章 苦药 说到最后, 庄曲最后直接跪下,郑重道。 “等我送走了父母和阿弟,我会试着用这个方法脱离这处幻境。无论是否能离开, 我都不会对江姑娘有半点怨言。” 庄长老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江载月感觉她再勉强下去也没有意义。 “既然长老决心已定,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江载月松开了庄霄身上的缚魂绳, 然而她刚准备离开之时,庄霄不服气道。 “你怎么就不怀疑我是你要找的庄长老?万一你是找错了人……” 庄曲冷冷地呵斥道, “阿霄,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 ”庄霄撇了撇嘴, 不情不愿道,“我还是不信她说的什么庄长老,观星宗。哥,你今天要是信了她的话,等她走了之后, 哪天想不开突然寻死怎么办?” 他们兄弟两人眼看着还要继续争执下去, 一个仆人却气喘吁吁地从山道上爬下来。 “大公子,二公子,不好了, 王家大少爷砸破了咱们家的大门, 把尸体停在门前, 说要讨要一个说法呢。” 庄曲,庄霄两人再也顾不上争执,他们匆匆赶了回去。 江载月看着天时尚早,而富户之死事件之所以能在庄长老的坟碑里发生,想必也有它的特殊之处, 她索性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回去。 这一路上,她也从三人的口中知道了事情更为详细的经过。 那位王老爷几日之前得了风寒之症,庄父看病数十年,看得最多的就是这种轻症,他依着惯例开了对症的几味药,却没想到王家老爷喝了那几味药后,不仅症状没有减轻,全身还起了密密麻麻的白疹。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39节 庄父上门再看的时候,已经完全无法从那堆白疹中看出王家老爷原本的模样,再一诊脉,终于确定这是他从医几十年从未见过,也未在医书上听闻过的怪病。 他自知实力不济,连连告罪并退还了诊费,但第二天王家老爷就跟着一命呜呼,王家大儿子以孝出名,他觉得庄父是草菅他父亲人命的庸医,动用了诸多手段污蔑他的名声,还想让他们家交出百年来赖以为生的药铺赔罪,庄父自然不肯。 可三人成虎,王家编造出来的流言很快嚷得人人皆知,庄父只能关了药铺,一家人数日闭门不出。如今王家大儿子又来寻他们的麻烦,庄曲和庄霄忧心此时王家人会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对家里人动手。 靠近庄府门口,江载月已经闻到了一股格外浓郁的恶臭味道。 王家大公子披麻戴孝,连着一群仆人牢牢堵在庄家的门口,他们抬来的棺椁明明盖上了棺盖,还是隐约散发出让人极其反胃的腐臭味道。 王大和仆人大喊着庸医害人,让他们偿命之言,周围汇聚过来的人群也发出了阵阵的议论声。 庄霄想上去和王大争辩,庄曲连带着庄家的下人都压制了他的异动,几人隐秘地从小门回到府中。 王大的怒骂之声还是从院门外隐约透来,然而庄父庄母像是已经习惯了这般声响,他们守在炉边,熬出了十几碗黑漆漆的汤药。 庄霄只是闻了一下药的味道,脸色就发白,嘴上止不住求饶道。 “爹,娘,我真的喝不下了。祖师爷编的这防疫方,味道也太大了吧。” “良药苦口,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 庄父庄母两人呵斥着,愣是盯着庄霄把药全部喝了下去。 而庄曲虽然早就将汤药一饮而尽,但从他一下就变得发白的唇色,江载月也看出了这碗药的“威力”。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庄母竟然也将一碗黑漆漆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端到了她的面前。 “高人,你也喝一碗吧。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的防疫药方。这药方虽然苦了些,但是对预防疫病格外有效。给王家人看诊的时候,我们就担心这是不是这是新的疫病之症,可是我们和王家人说了,他们不仅不信我们,还威胁我们若是敢和他人说这种话,就真的敢让人把药铺砸了。” 庄母叹息了一声,显然不愿再提起这等糟心之事。 “这几天,我们家人人都要喝一碗药,连我家的黄狗也要喝一碗。高人虽然功夫高超,但也是血肉之身。来,也跟着我们喝一碗吧。” 迎着庄母慈和的目光,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坟碑中的幻象,江载月还是很难冷脸说出一个不字。 不过这种问题,对于她来说也不是难解决之事。 在庄霄幸灾乐祸,隐隐透着几分看好戏之意的目光中,江载月镇定自若地端起碗,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多谢夫人。” 虽然她的面色瞬间也白了一些,但看着还是比吐着舌头,迄今为止也没有喝下半碗的庄霄要强上许多。 而看着江载月喝得如此干脆,庄霄颤抖着手,难以置信道地指着江载月道,“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不,我不信,你肯定是耍了什么障眼法,把药倒在地上……” 然而这次他还没把话说完,庄父就冷声道。 “霄儿,谁教你这么信口雌黄,给人随意泼脏水的?你这样和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快给贵客道歉。” 庄霄顿时蔫了下来,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恶狠狠地盯了江载月一眼,就像对待什么杀父仇人一样,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是,是我错了。罚我今晚不吃饭,总行了吧?” 庄霄气恼地快步跑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庄曲代替他向江载月道歉。 “江姑娘,是我管教不严……” 江载月摆了摆手,庄霄刚刚猜的没错,她确实是把汤药倒进了储物法器里。可是她的嘴唇只沾了一点碗边的汤药,就已经苦得发麻,现在甚至很想找个地方把肚子里的黄水都给吐出来。 天啊,庄家人到底是怎么在不吐出来的情况下,喝下这些药的? 江载月甚至对刚刚只是耍了耍小性子,还是乖乖喝完了整碗药的庄霄都生出了一种敬佩之情。 “没事,我去看看他。” 江载月直接跳上屋檐,跳进了庄霄刚刚进入的屋院里。 庄霄此刻在狂往自己口中灌水,看见轻松从他屋顶翻入院墙的江载月,他鼓得满满的脸顿时被吓得喷出一口水,自己也差点喘不上气。 而等他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庄霄刚想怒斥江载月故意恐吓他的行为,他一张开口,一颗石子样的硬物又瞬间飞进了他的喉咙眼里。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庄霄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青年原本因为身体难受而泛出泪花的眼睛,此刻惊恐地睁大着,就像看着一个杀人凶手一样,想要逃出屋中呼救。 然而江载月轻松地拎住了他的衣领,他就再也跑不出半步。 “别怕,刚刚给你吃的不是毒药,你现在还没尝出来吗?” 尝什……? 庄霄这时候才发现,原本苦涩酸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的口中,此刻被淡淡的甘甜充盈着。 庄霄咳嗽了几声,狐疑地问道。 “这是什么药?怎么是甜的?” 江载月感觉卢阁主或许应该给她发一笔广告费,她已经将白竹阁的废丹推向了广大的用户市场,当然,这个假设建立在庄霄是庄长老的情况下。 可看着这人呆头呆脑的反应,江载月已经完全不对他抱有半点幻想,但是坟碑里的庄霄实在太过灵动,江载月看着庄霄这张脸,一种像是欺负到庄长老头上的恶趣味油然而生。 她一本正经道,“这可是能让人变聪明的神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头脑变清明了许多,和从前相比简直不像一个人?” 庄霄正思索着什么神药能让人变得聪明,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在骂我之前是傻子?!” 江载月欣慰道,“看,你现在果然变聪明了。” 庄霄很想大发雷霆,然而又顾忌着他的声音太大会将爹娘吸引过来,最后又是他吃亏,他只能压低着声音恶狠狠道。 “别以为你给我这颗丹药,我就会感谢你。” “没想着让你谢我,只是我有一条原则,就是不忍心欺负傻子。” 江载月摆了摆手,正准备在此时离开坟碑,却听到庄霄略带着一些惊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喂,你……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江载月转过头,她原本不打算多说什么,但看着庄霄紧张不安的神色,她还是开口道。 “嗯,既然你的兄长不愿离开这个坟碑,那我就要回去了。观星宗还有许多麻烦,等着我处理。” “你,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走,”青年人皱着眉,少见地显出几分郑重之色道。 “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之景,应该……还有别的脱身办法。你这么厉害,难道除了……死,就想不到别让我兄长清醒的办法吗?” 江载月没想到庄霄对她的信心,竟然比她对她自己的都要大。 想到应无生曾经和她说过离开坟碑的办法,她随口道。 “别的办法?既然你的兄长不打算离开,说不定我把你兄长之外的人都送走,他也能从坟碑里出去呢。” 第146章 庸医 江载月惊异地看了庄霄一眼。 “你还想到借刀杀人了?原来你也没有看着那么傻呀。” 庄霄脸上的沉稳姿色维持了不到片刻, 就马上破功。 “我本来就不傻!而且……谁说让你直接动手杀人了,你……你不是那什么观星宗的长老吗?” 庄霄压低着声音,鬼鬼祟祟道, “你把那几个堵门的人腿打瘸了,说不定我哥就突然想通, 跟着你从秘境里出来了呢?” 江载月感觉庄霄还是想把她忽悠成他们家的打手。 不过反正这是在庄长老的坟碑里, 即便她不出手,跟庄家对立的那群王家人, 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费不了多少力气, 也不必担心王家人的打击报复。 江载月爽快道, “好啊,那我先把他们的腿打断了再走。” 然而她应下得格外干脆,最先提议的庄霄却打了退堂鼓。 “等等!要不……还是算了吧,”庄霄犹犹豫豫道,“看在他们家死了人的份上, 死者为大, 我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庄霄说着,忍不住飞快看了江载月一眼,“还有……你, 你要是没有别的要事, 也别这么急着回去, 不然你要是走了,我爹娘以为你是被我气走的,又要来教训我怎么办?” 江载月盯着他飘忽不定的眼神,忍不住笑着道。 “比起受一次被你家里人教训的罚,你更想我留下来后, 你天天受罪?” 庄霄顿时感觉自己前不久被敲过的额头一凉,他警惕地捂住头后退两步,声厉色荏地强撑着道。 “你……你要是再敢用石头敲我,我就要喊人了!这次有我哥作证,你可诬陷不了我了。” 江载月刚想开口,门外陡然传来了更为嘈杂叫骂的呼喊声。 他们出去一看,只见庄家人的脸色都格外凝重。 原来是城中又有几十人出现了白疹之症,如今人人自危,王家人眼看情形不对,已经抬着棺材回到了府中。而那几十个染上白疹的病人,又被多家医馆拒之门外。兜兜转转之下,有些病人家眷甚至又找到了庄家府宅上。 庄父庄母的神色都格外凝重,他们至今都没有商量出一副对症的药方,而因为有着王家老爷这个喝药暴毙的先例,庄父如今甚至连配药都有些犹豫。 但毕竟求上门来的是住在近处的邻居,他们也不好拒绝,最后还是抓了几副温和调养的药送了出去。 只是这次病症来势汹汹,他们心中也不免多添了几分担忧。庄父庄母已经开始吩咐下人尽快处理药材,准备应对接下来万一继续爆发蔓延的病灾。 庄家人忙得脚不着地,江载月此时反倒不急着离开了。 她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在城中各处巡查了一遍,发现白疹症状的传播速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有些上一刻还在街上玩耍的孩童,下一刻脖颈上就覆盖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白疹,孩童痛得哇哇大哭,没过多久就一头栽倒到了地上。 而比孩童的发病情况更糟糕的人,在城中竟然也不算少见,城中的哭嚎呼喊,声音越来越大。 而这种一大片一大片的人群染病的情境实在太让人触目惊心,简直不像是一种病症,江载月脑海中莫名冒出一个想象……这些白疹飞快出现在人身上的样子,就像是一堆乌压压飞到庄稼上,飞快啃噬的蝗虫。 江载月下意识用灵气裹住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瞬间就有了现在就离开坟墓的念头。 然而想到还在宅中忙碌的庄家人,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飞快回到庄家宅院中。 她直接找上庄曲,“城中已经有很多人染病了,我觉得这里已经不太安全。我可以带你们出城,你们要跟着我走吗?” 如果放在现实里,江载月肯定要考虑一下庄家人是不是也染上了这种病症,只是没有立刻发作,带出去之后会不会传染其他人之类的问题,可此处只是庄长老的坟碑,就连其他庄家人都只是庄长老的幻象,她也就没有了太大的心理负担。 说不定把庄家人都带出城,庄长老就忽然自己想通,愿意跟着她从坟碑里出去了呢。 江载月这般乐观地想着,庄曲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江载月的眼睛,沉黑的眼眸如同孤掷一注道。 “江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们家人世代扎根在这座城中,不可能在这等危难之时轻易离开。而且,江姑娘也说了,这里只是我的幻境,那么只要我想让城中的人都平安熬过疫病,他们最后都会安然无恙的,对吗?” 江载月迟疑了一下,她倒是没有操纵坟碑按照自己的心意发展的经验,不过想到自己的第二层坟碑里的经历,她还是点了点头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0节 “我在我的幻境中,过得还是很顺利的。” 江载月突然灵光一闪,“现在的这场病症,说不定是庄长老的机缘所在呢。等庄长老找到了自己的机缘,这场病症就结束了。” 庄曲急迫问道,“什么机缘?” 江载月思索之下,只能迟疑地给出一个答案。 “可能是,异魔?我见过庄长老的异魔,有点像是树根一样,有很长的根须,还能让人变成田仆……” “什么田仆?” 不远处的庄霄陡然凑了过来,探头探脑地好奇问道。 然而这次庄曲没有了之前对他的宽容之色,他冷脸道。 “药磨完了吗?还有时间在这里胡闹。” “我没有胡闹,”庄霄立刻显现出了警惕之色,“兄长,你不会真的要瞒着我们偷偷去死吧?” “我不是……罢了……” 在庄霄胡搅蛮缠着,如果不让他旁听,他就去告诉爹娘的威胁下,庄曲最后也只能默许庄霄在一旁听着。 只是庄霄活跃得比他哥更关心此事,在接连问了好几个“田仆是什么”“异魔是什么”“异魔从哪里来”的一系列问题后,江载月勉强按下心来解释一番。 庄霄的精神陡然振奋了起来。 “这种仙术……异魔好厉害啊。我真的不能学吗?” 江载月终于忍无可忍,她默默地拿出墓碑,在手中轻轻晃了晃。 庄霄终于回忆起了被打的痛苦,他立刻收起没必要的好奇心,开始认真分析道。 “如果兄长的异魔是在城中疫病爆发时出现的,那么异魔源头是不是藏在那些根须特别长,很像树须的药草里?” 庄霄爆发出了一百二十分分的积极性,主动要求帮他的兄长一起翻找药草,尽快恢复异魔。 然而看着两人如此认真的样子,江载月心中却隐隐浮现出些许担忧。 城中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真的是庄长老为了自身尽快恢复异魔而构想出来的吗? 不过这里只是庄长老的坟碑,一切都会按照庄长老的心意进行,后果再糟糕,应该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吧。 然而他们翻找药草还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格外喧嚷的,掺杂着哭喊的拍门声。 江载月站在屋顶一看,突然有些明白了“王家长老最后都没有了人的模样”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每个哭喊拍门的人脸上手上,所有暴露在外的地方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白疹,就连张开的嘴里,也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仿佛白色珊瑚般的针疹。他们如同恶鬼般哭嚎着,祈求庄家人给他们看病施药。 庄家人可能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往口鼻蒙上白布,仆人往院墙按上梯子,隔着墙让病人坐下,烧着热水,再兑上熬得黑漆漆的汤药,一桶桶放到院墙外。 就连原本还在急着寻找神异草药的庄曲和庄霄,此刻都开始继续熬药。 原本屋外还在吵嚷的病人顿时安分了下来,他们不再急着撞门,而是开始抢着那些桶中的汤药,汤药发苦发酸得吓人,许多人喝了一口几乎就想要立刻吐出来,又给了后来者抢到汤药的间隙,虽然有人喝的多,有人喝的少,但至少人人都能喝上了一口热汤药。 原本混乱的局面终于稳定了下来,庄家人方才劝说着那些汇聚过来的病人,他们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对症的药,请大家先回家中修养,等找到了真正的治病之方,一定会再度通知他们。 有些人病痛缠身,冷静下来后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已经准备慢慢回家休养,有些人私底下却在议论道,庄父是个治死过人的庸医,他开的药或许也不一定有用,说不定闯进其他医馆,还能找到治好这怪病的良方。 慢慢的,聚集过来的众人准备上去,一道高昂的哭喊声,却在此时爆发了出来。 “庸医!你这个庸医!我的孩子刚刚喝了你家的药,没过一会儿就咽气了!你是不是往药里加了毒,要活生生害死我们?” 一家人抱着一个悄无声息的孩童尸体,跪地哭嚎着。 原本准备上去的众人顿时哗然一片。 “药里有毒?” 人群中又有一道嘶哑声响,在此时响起。 “我们都得了病,庄家人手上为什么没有那种怪疹?他们肯定是藏着治病方子,想故意藏着卖高价,还想要害死我们!” 第147章 贼喊捉贼 人群中爆发出的骚乱声响更大了, 有人甚至激动地抄起石头,直接往庄家大门上砸去。 庄家人迫不得已出来解释,他们现在真的没有治病的良药, 至于刚刚给患病孩子开的汤药,也绝对是药性温和的调和之药, 即便不能治病, 也不可能加重孩子的病情。 然而众人已经听不进这样的解释,越来越多的人如同红了眼的恶狼, 他们撞着门,甚至试图爬上院墙。 眼看情形不对, 江载月想要出手阻止, 然而下一刻,她透明的触手与灵力如同轻飘飘的风一般掠过这些人,没有半点碰到人群的实感。 发生了什么?难道庄长老的坟碑已经在排斥她的力量? 她又回到了庄宅里,发现不仅她的触手后碰不到他们,就连她自己与整个世界时间都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庄霄慌张地看着她略微变得虚幻的身体, 想要伸手抓住她, 十指却轻飘飘地从她的衣袖中穿过。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陡然开口道。 “你……走吧。” 江载月还没有动作,他慢慢抬起头, 若无其事地用她之前安慰他们的话来安慰他。 “这里是……幻境, 你告诉过我的, 不管最后发生了什么,至少我兄长都活下来了。你回去吧,也许等你回到观星宗,我兄长……也跟着回来了。” 然而说完这些话,他自己侧过头, 身体已经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眼眶也微微发红。 他兄长……自然会活下来,可是……爹娘呢?……还有,他呢? 他不敢多问,心中却已经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绝望的答案。 庄曲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只是他来不及多问,门外的喧嚷声越来越大,庄家所有人急匆匆地躲到了为躲灾修剪的地窖里。 在一片只余星点烛火的沉黑中,距离江载月最近的庄曲微微侧身,他清俊的面孔是冷漠得近乎决然之色,用气音劝道。 “江姑娘,你……回去吧。你放心,如果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一定会用你教的办法清醒的。” 尽管已经做不了什么,江载月还是不愿这个时刻离开,她摇了摇头,庄曲也没有再多劝,他们都听到了外面的人闯入地窖之上的屋中,肆意搜查抢掠的声音。 地窖中的庄家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祈祷那些人在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后能尽快离开,然而在这时,一道更为高昂的声音响起。 “庄家的人呢?他们是不是带着治病的药方躲起来了?我们必须得把他们找出来。” 所有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外界翻墙倒柜的声音越来越大。 庄曲的声音在黑暗中压低着响起。 “我一个人出去,把他们引开,你们留在这里,不要出声。” 庄父庄母和庄霄自然都不肯,然而庄曲平淡道,“有江姑娘在,我不会有危险的。” 庄父庄母还不知道内情,脸上尽管有些不安之色,却也没有继续劝阻,庄霄的身体却发着抖,不稳地跪着靠近,想要抓住准备离开的兄长和江载月。 然而他想要留住的两个人,一个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阿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总之,你要保护好爹娘。” 另一个人,他甚至连衣袍都不能再触碰到,指尖轻飘飘地穿过一片雨雾。 少女没有再和他多说一个字,她平静清亮的黑眸,倒映出了微微摇曳的火光和他恐惧慌张的面孔,庄霄这时方才恍惚而绝望地意识到。 他是假的。 所以,在这个幻境濒临结束时,江载月甚至不打算像他兄长一样,给他这个幻境中的假象留下最后的只言片语。 如同轻飘飘落下的雪一样,少女虚幻的身影跟着他的兄长,片刻间就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庄曲通过另一条通道远远地离开地窖,从另一处药房里爬了出来。 在江载月的直到下,他艰难地从无人之处爬上房顶,大喊一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各位,我就是庄曲。” “庄家在城中行医百年,为人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真有治病的方法,我们怎么可能会故意藏匿不说?又怎么可能会拿毒药来害人?” “我知晓大家治病心切,药库里的药材,大家可以随意拿取。只求各位今日放过我和家人的性命,大灾之时,我们愿意分文不取,继续给大伙熬药分药。” 庄曲的言辞诚恳朴实,原本被挑拨的声音冲昏了脑袋,或是被民意裹挟的人群中,有许多人也清醒了过来,开始为庄家人辩解。 “庄大夫开的药都挺见效,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害人的事……” “庄夫人也给我家女儿看病,还赊过我们药钱……” 然而人群中的那道高昂声音,再度开口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那么多人都得了病,什么就你们庄家的人没得?肯定是你们私藏了救命的药方。既然要表现出诚意,那你们庄家就把真正治病的药拿出来。如果拿不出来,就是你想害死我们。你们庄家敢私吞救命的药,就别怪我们把你们的骨头都剥出来,熬出可用的药了。” 众人的神色一变,在病痛的折磨下,庄曲身上露出的光滑无痕的肌肤,就显得格外刺眼而让人不平了。 “拿出来!” “把药交出来!”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庄曲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江载月看着那个躲在人群中藏头露面的挑拨之人,越来越觉得他的面容有些眼熟。 那是之前那个堵在庄家门口哭喊的王家大少爷吗? 虽然知道砸了没用,可她还是忍不住抄起墓碑,恶狠狠地往那人头上砸去。 那人吃了一惊,恼羞成怒地看向周围,“谁打我?” 江载月用了十分的力道,却发现这人别说砸出血,头顶上连点白印都没有,周围人也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影。 这本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但她脑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想法! 趁着庄曲还能看见她,也还能听见她说的话,江载月连忙高声对庄曲喊了一番话。 而庄曲的脸色一变,也毫不犹豫复述江载月的话。 “各位,我知道治病的药方可能在哪里。” 人情原本越来越喧嚣的声音陡然一顿,在众人全部汇聚过来的目光中,庄曲立刻指向了刚刚被江载月狠狠一砸的王家大少爷所在的方向,按照江载月教他的说辞大声道。 “这些白疹根本不是天灾引起的,而是一场刻意而为的人祸。”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的喧嚷声更大了起来。 庄曲厉声道,“那个引起人祸的人,此刻就在你们当中!王胡晁,这场病是不是你刻意引起的?你是不是知道治病的药?” 被喊到了名字的王家大公子如同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般,立刻跳了起来。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1节 “庄曲,你少血口喷人。” 庄曲气势丝毫不弱道,“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会遭受天谴?” “谁遭天谴……” 王胡晁还没说完一句话,突然又感觉头上又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块大石。 “谁,刚刚谁打我?!” 王胡晁捂着头,他周围的人却像是害怕跟他走近了,也会遭受天谴一样。 他们看着王胡晁头上明明没有任何东西,然而他却像是被某种无形之物降灾了一般,捂着头连连发疯似的,急红了眼转着圈喊道。 “谁砸的我?刚刚到底是谁砸的我?” 周围人原本集中在庄家人身上的怒气一泄,有些异样的声响开始发出。 “没人砸他啊……他不会是中邪了吧?” “刚刚一直在喊庄家有治病药的,就是王胡晁……” “他不会是贼喊捉贼吧?” 周围人汇聚过来的眼光越发透出些蠢蠢欲动的怪异。 王胡晁也感觉事情不对,他甚至都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真的遭了天谴,连一句狠话都不敢多放,担心周围人会像对待庄曲那样对待自己,他转身就连忙喊着几个也藏在人群里的仆人,狼狈而逃了。 而少了王胡晁这么个挑事生非的人,人群原本被挑动起来的,对庄家人的愤恨顿时弱了下来。 江载月也松了一口气,这招是她刚刚紧急想出来的,用王胡晁的方式,通过挑拨人心的话术让众人转移到一个宣泄怒气与恐惧对象。 只要能把恶意挑事的王胡晁赶走,被怒火盲目驱使的人群应该就能冷静下来,听下他人的解释。 果不其然,接下来庄曲拿出了先祖传下的防疫之方,耐心解释这是预防病疫最为有效的药方,他的先祖也曾将这药方公布出来,只是药方里的许多药材都带有些微的毒性,有些身体较弱的人,或者是孩童喝了,若是没有病症,反而有上吐下泻,甚至是晕厥的可能,许多人认为这是骗财害命的毒方。 再加上之前王家人的威胁,庄家人还不能完全确定这是传播广泛的疫病,自然也不敢提醒众人和他们一起喝下这些汤药。不过现在大家如果愿意试一试,他可以再度配出防疫之方,看看是否对病症是否会有什么特殊的效用。 第148章 认错 众人终于勉强听进去了这个解释, 而躲在地窖里的庄家人也终于能够平安出来,继续开始熬药。 江载月原本以为事情回到了正轨,然而宅院内的药材越来越少, 众人身上的病情也没有减轻的趋势,原本勉强被安抚下去的人群, 隐约响起的窃窃私语, 再度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惶恐。 有人喊住了忙碌着煮药的庄夫人。 “夫人,”抱着瘦弱孩子的老人, 眼神躲闪地问道,“人血, 可以入药吗?” 没等庄母回答, 老人就跪了下来,骨瘦如柴,覆满白疹的手拉住了庄母的衣袖。 “夫人,你心善啊,求求你施舍一点血, 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才刚刚会说话啊……就一点血, 你刺个手指头,给一滴血,要是没用, 我磕头给你认错啊……” 人群中越来越多的眼睛, 汇聚在了至今都没有发病的庄家人身上。 对了, 人血……没有药,可万一,万一庄家那些没有得病的人的血,也能是一味药呢? 如同是溺水之人想要抱紧最后一根稻草,越来越多人的视线, 汇聚到了庄母身上。 庄曲高声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气血更足,如果大家非要用血,就用我的血吧。只是人血非但不能入药,还有可能破坏药性,如果这一次用了我的血没有用效,希望各位就不要再提此事。” 庄曲的这些话按理来说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正经的医方几乎不会出现人血这等邪异用料,人血也不可能会对治疗疫病有什么特殊效果。 然而江载月心中的不祥预感却越发强烈,她有心想要让庄曲收回刚刚的那些话,然而这一次,庄曲没有看她,他熟练地用银针刺入手臂,流出了十数滴血液。 孩童的家人如同害怕会被周围虎视眈眈的人抢走一般,将那碗带着血的水给孩子全部灌了下去。 孩童原本气若游丝的呼吸竟然真的平稳了一些,身上密密麻麻的白疹也有了缩小的趋势。 “有用!” “庄家人的血,真的有用啊!” 聚精会神看着这一幕的病人爆发出兴奋至极的嘶吼,而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庄曲脸上此刻也流露出欣慰与困惑交杂之色。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江载月的方向,轻声问道。 “难道,我的……异魔,是一种草药,所以我的血对这种疫病有治疗之效吗?” 感觉到周围越发贪婪饥饿得聚集到庄曲身上的眼神,江载月此刻简直想要按着庄曲的脑袋摇一摇。 大哥,现在是研究异魔的时候吗?!没看到周围的人已经像看唐僧肉一样,准备把你生吃了吗?! 江载月刚想要开口,庄曲的眼神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震惊景象,他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却同样什么也没有抓住。 “江姑娘……” 从他失去落点的眼神中,江载月陡然意识到了一件让她全身发冷的事。 庄曲,现在已经看不到她了吗? 然而周围聚拢的病人已经不给他留下任何探寻的机会,他们如同聚拢在食物旁边的野兽,围着庄曲恳求道。 “小庄郎中,救救我们吧。” “是啊,庄大夫,救救我吧……” “再给我们一点血,只要一点血就好了。” “你们庄家那么多人,只要每个人都给一点……” 庄曲的目光从人群中一张张狂热的面孔上扫过,找不到江载月的踪影,青年冰冷的声音慢慢响起。 “只有我的血才有奇效,如果你们敢动我的家人,我大可死在这里,你们可以试试死人的血还会不会有效果?” 人群中原本响起的喧闹声音,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庄曲方才道。 “跟我过来,我先救病最重的人。” 一些原本放在庄父庄母身上的目光将信将疑地移开,更为贪婪渴望地落到了庄曲身上,庄曲带着人群慢慢离开宅院,他清俊的面容微微苍白,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爹娘和弟弟,嘴唇动了动,说出了和先前离开地窖时相同的话。 “阿霄,保护好爹娘。” 虽然知道庄长老这次应该真的会和她脱离幻境了,可是看着这一幕,江载月的心情还是格外沉重。 青年的血一滴滴落入水中,他的神态冰冷宁静,面色却越来越惨白,然而周围一个个摊开的手掌和渴望的面容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直到他的伤口再也挤不出更多的血液,众人还在一声声催促道。 “救救我们……” “小庄郎中……” 庄曲已经听不进那些话语,他的眼睛最后用力地睁大,想要在周围汇聚过来的面容中寻找着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没关系。 庄曲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地回荡着一个念头。 她会来带我走的。 匕首最后一次刺入筋脉,这一次涌出的大量鲜红血液,让众人已经无暇注意庄曲不知何时断掉的呼吸。 江载月没有久看这一幕,在听到了庄曲的呼吸声断绝后,她就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坟碑破碎,她和庄长老一起回到魔陨之地之中。 然而这一次,她等待的时间实在有些太久了,久到庄曲的身体彻底冰冷僵硬,而那些聚拢在他身边的人群在短暂地发出了几声哭嚎后,又再度如同麻木的僵尸,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庄家宅院里。 幻境,还没有,结束吗? 江载月一寸寸缓慢地抬起头,当看到庄曲冰冷的身体上,还有着齿痕撕咬过的可怖伤口时,她突然想到了灵庄里的一条宗规。 【禁止弟子在庄长老面前流血。】 如果,如果这曾经是庄长老经历过的事情,而这条宗规也与庄长老的弟子没有任何联系,那么庄长老为什么会定下这条有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江载月这一刻,似乎有些明白了。 原来,她真的认错了人。 庄曲不是庄曲霄,庄霄才是她要寻找的庄长老。 早在坟碑里的庄曲死去前,庄曲就已经比现在更惨烈地死去了。 看着那青年那张与年轻的庄长老格外相似,却没有丝毫挣扎与痛苦的宁静面孔,江载月只能许诺道。 “我会将他安全带出去的。” 她再度回到了庄家宅院,只是此刻,庄家所有人都如同待宰的羔羊,被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 庄曲只是给他们拖延躲了一段安全的时间,还有人留在庄家看管他们,不让他们离开这里。庄曲死后,众人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庄家其他人身上。 有些身强体壮的人抢到了足够多的庄曲的血液,身上原本恐怖的白疹恢复大半,愈合的伤口出现层层厚厚的白藓,隐隐成为众人中的首领。 他们恢复了足够的理智,部分人甚至开始商议将庄家人圈养起来,按照地位尊卑定下用血治病的人选次序,他们决定这次不能再竭泽而渔,像对待庄曲一样直接逼死庄家其他人。 而听到他们若无其事谈论的庄曲的死讯,庄父庄母心如死灰地流下眼泪,庄霄却还不可置信地在藤绳中挣扎着,全身包括脸上都出现了用力过猛撞击挣扎的血痕。 “不可能!你们在骗我!我兄长死了,一切都该结束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 有人唏嘘地感叹着,“庄小公子该不是疯了吧?” “疯子的血喝了不会出事吧?” “让其他人先试试……” 然而仿佛听不到这些人的议论,庄霄还在疯狂地怒吼着,目眦欲裂地看向周围,像是在急切寻找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此地的人。 “出来!你出来啊!不是你说的吗?我哥是庄曲霄,他会活着成为庄长老,为什么,为什么……” 江载月刚刚一一尝试过,确定法器丹药都对这里的人和物产生不了丝毫效果,她的声音和样子也不可能被这里的人看见。 看着庄霄绝望的盈着泪水的瞳眸,她终于决定动用最后一重后手。 他的精神值此刻已经跌到了74,她一点一点减着他的精神值。 庄霄如同一瞬间被人用锤子狠狠撞击了大脑一般,他跌到在地,周围的一切变成重重叠叠的恐怖幻影。 在无数幻影中,他看到了冷着脸教训他的大哥,看到了平日里总是对他严格管教的爹娘,看见了往日繁华宁静的城池,看到了他无比熟悉的宅院与药铺,还看到了笑嘻嘻骂着他傻子,提溜着他的少女…… 最后,他还看到了隐藏在一切虚幻之下,更加狰狞而残忍的,爹,娘,兄长,还有他在内的所有庄家人,被划开血肉,一点点放尽所有血液的那一幕…… 他似乎又能听到了少女虚幻的声音。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2节 “庄长老!庄曲霄!庄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想起来了吗?!” 江载月蹲在地上,有些紧张地看着庄霄滚满尘土,混杂着血迹的狰狞面容。 她其实原本是打算给庄霄加精神值的,可是一想到刚来这里的时候,庄霄和庄曲都几乎满精神值的状态,她就有预感给庄霄加精神值只怕发挥不了太多用处,反倒是扣除他的精神值,或许能让他更加接近真实的庄长老的精神状态,想起更多的记忆。 第149章 结束 不过一下子给一个凡人扣了那么多精神值, 庄霄不会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直接死在她手上吧? 江载月不敢赌庄霄如果死在她手上,她还能不能带着他一起离开坟碑。 不过她的做法真的起了效果, 庄霄他像是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的头一点点转向她所在的方向, 死寂的瞳眸里也终于倒映出她的面孔。 他的嘴唇微微动着, 江载月似乎看到了他艰难吐出的一个字。 “跑……” 跑? 庄长老为什么让她跑? 坟碑内还会出现什么危险吗? 江载月陡然警惕了起来,她想要拉着庄霄一起走, 然而她的手再度虚幻地穿过了庄霄的身体。 下一刻,江载月方才明白了庄长老为什么让她跑。 无数条漆黑的根须如同有意识般从庄霄体内一瞬间探出, 如同锐利的箭矢刺进人群的身体, 穿透院墙,贯穿着他周围全部的一切。 混杂着浓郁恶心血腥味道的哭嚎声响,在一瞬间响彻整片天地。 然而在片刻之后,所有声响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江载月和庄霄两人。 而那些刺透贯穿外界, 挂着浓稠血液的根须, 也方才一点点收了回来。 然而浓郁如海的黑色根须中,却带回来了两个身体被大部分贯穿着,却还残留着些许神志的两个活人。 看清楚庄霄的面容, 挂在根须上的王胡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哭号哀求道。 “求求你, 庄曲……放过我……” 庄霄的面容仍然沾染着血水与尘土, 但是他死寂的模样,如同一个毫无深意的稻草人,更加接近于庄曲记忆中庄长老异魔发作时的样子。 “你也觉得,我兄长——更应该活下来,对吗?” 庄霄明明是对王胡晁问出这个问题, 然而在这一刻,江载月却有一种他仿佛也是在对着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感觉。 然而在她开口前,庄霄就平静道。 “做我的田仆吧,你本来也是我第一个田仆。” “我,我不明白……” 然而没给王胡晁更多开口的机会,如同树木似的根须就从头顶贯穿他的血肉,他歪曲的头颅与直立的身体像是一具被上了发条的木偶,彻底没了最后一丝生气。 庄霄松开根须时,王胡晁已经没有了任何逃跑的动作,如同江载月见过的那位赵师兄,僵硬而缓慢地向着远处走去,最后走去了庄曲离开的方向。 而躺在根须中,身体同样布满密密麻麻白疹,比王胡晁更加像是一具尸体的老人,陡然睁开眼,他身上的白疹就像瞬间膨胀的泡沫一般,瞬间淹没庄霄。 “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 枯瘦的死尸嘶吼着,不仅是他的身体,就连他脚下踩的那些碎末血肉上,此刻都鼓胀生长起了密密麻麻的白疹。 然而无数条漆黑的根须,如同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地从那些白疹中伸出,然后一条条缓慢贯穿着死尸的血肉,粗壮根须上伸出的一条条细密如蜈蚣般的黑须,又轻而易举地戳进每一颗白疹之中。 庄霄的声音变得格外平和,“不是想要吞掉我体内的藤药吗?来吧。” “为什么不吞呢?” 他耐心地用根须贯穿刺破百颗,千颗,万颗,所有还在血肉上蔓延的白疹,一遍遍平和地问道。 “为什么不说话?不想吃了吗?” 活尸身上最后的一点动静彻底停下,庄霄却还是没有停下一遍遍在他血肉中贯穿的根须,直到把死尸的血肉变为一滩肉泥,庄霄还在喃喃自语道。 “上次让你跑掉,这次不会了。” “田仆……我的田仆……我的灵田还缺很多……” 看着挂满肉沫的根须还在无意识穿动空气的那一幕,江载月终于开口道。 “庄霄,他们都死了。” 庄霄没有焦点的空茫黑眸,方才落在了江载月身上。 “高人……” 他慢了半拍,脑中浮现出了更多属于庄长老的记忆。 他最后以着庄曲霄的语气平静喊道。 “……江长老。” 此刻的庄霄的头发上除了没有掺着白霜,清俊的面容也年轻许多,无论是声线还是不苟言笑的神色,都与她记忆中的庄长老极其相似。 江载月却突兀地想起了庄霄刚刚的那个问题,她轻声开口道。 “庄长老,你现在的样子,像是我记忆中的庄霄以后会长成的模样。你让庄曲和庄霄,都活在了庄曲霄身上。如果最后是你兄长活下来,他或许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认真道,“虽然我和你兄长性格的庄长老认识得比较久,但是我更喜欢原本的那个庄霄。如果以后你愿意用庄霄的性格和我往来,我们或许还可以做个平辈的道友。” 庄曲霄冷肃地注视着她,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突然意识到。 怎么办?该不会庄长老恢复了几百年的记忆,听了她的话觉得她没大没小,很想出手教训她吧? 她不想在庄长老的坟碑里和庄长老打起来啊! 然而在江载月快要决定先发制人的时候,庄曲霄终于开口,冰冷的声音有些僵硬道。 “……那你,不准拿石碑,砸我。” 他冷冰冰的话语配上他现在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非常有以势压人的效果。 江载月当即想要大喊“冤枉啊!她怎么有胆子来去砸庄长老了?” 然而冷静下来,在和庄曲霄大眼瞪小眼的沉默比拼中,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你刚刚,是在,开玩笑?” 庄曲霄的脸色更冷了,他的声音更加低沉问道。 “不好笑吗?” 江载月:……好冷……她现在完全从庄长老身上找不到一点欺负庄霄的感觉。 但她还是异常配合地鼓了鼓掌道,“很好笑,等我们出去后,你还可以继续练习。对了,你现在想从坟碑里出去了吗?” 然而庄曲霄这次又沉默了片刻。 “我的异魔,有些不稳。” 江载月第一反应是:竟然真的被卢容衍猜中了?! 庄曲霄继续道,“这片墓地既有危险,也有机遇。机遇在于,只要我能意识到这是幻境,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在幻境里重复苏醒并且控制住我的异魔。只要我不沉沦下去,这片幻境就能成为我控制异魔的试验之地。” 江载月简直大开眼界,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一次又一次苏醒?庄长老,这不是你第二次进入坟碑吗?” 江载月选择性地透露出了一些她知道的坟碑相关之事,然而庄曲霄皱眉道。 “我并没有从坟碑中苏醒的记忆。我是沿着弟子消失的位置寻进来的,看到弟子墓碑的时候,我就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回到了……我还是凡人的时候,但我又有着清晰的观星宗记忆。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中了敌人陷害,恢复异魔后,直接当面将王家父子杀了,城中没有出现疫病。” 这听起来才像是一个圆满的幻境,然而庄曲霄的面色更加冷肃道。 “但是我的异魔引起了附近城中修士的注意,他上报了法剑门,多个长老一起出手,直接将我的肉身杀了,异魔失控,我又死了。”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我恢复异魔,私下将王家的两人解决了。我的异魔没有暴露,然而它突然开始失控,杀了我的家人,我们都死光了。” “第三次,第四次,我苏醒异魔和杀王家人的速度更快,我离开城池后,找了个地方隐居下来,异魔完全失控的时间也变得更长,我原本以为,只要再继续循环几次,我就能真正将濒临失控的异魔再度稳定下来。” 庄曲霄眉中的皱痕更深了几分。 “只是这次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竟然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如果不是你唤醒我,也许我就要走上过往的老路了。不过我现在的异魔还不如当年的稳定,也许进了观星宗没多久,就会被宗主击杀……” 然而听着庄长老的话,江载月心中不安的阴影越发扩大着。 不对,不对劲,庄长老的这番说法完全不符应无生和她说的“庄长老刚进入坟碑第二层”的说法,庄曲霄没有必要骗她,那么显然说谎的也就是应无生了。 江载月试着独自从坟碑中退出。 果不其然,她根本没有办法从庄曲霄的坟碑中离开。 江载月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你在坟碑中遇到我,到现在一共过了几日?” 庄曲霄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何问出这个问题,但他想了想,神色陡然发生了变化。 “如果按我记忆里的正常时间,从疫病爆发到庄家被破,应该是半个月。可是,我在幻境里初遇你到现在,我竟感觉好像不到一日。” 果不其然,现在坟碑中的时间流逝是不正常的。 按理来说,城中爆发时疫,曾经受过庄父庄母恩惠的人不应该在一日不到的时间,就完全抛弃了顾虑,毫不手软地对恩人动杀手,甚至到剥皮泄血也习以为常的地步。 是因为她和庄长老在坟碑里,度过了比她以为的更长的时间,所以她现在才会无法离开坟碑吗? 第150章 归还 应无生有没有在其中动什么手脚? 如果是他动的手脚, 那么外界的甘流生他们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江载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很快意识到了一件重要之事。 “庄长老,也就是说你进入魔陨之地到现在, 都没有见到你自己的墓碑吗?” 庄曲霄和盘托出,“我只见到了弟子的墓碑, 就失去了记忆。” 江载月突然想到应无生和她说过的, 她可以侵蚀其他人的墓碑,之后那人的异魔也可以任她驱使。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3节 那么问题来了, 应无生是怎么确定这一点的?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那个真相,“你见到的那个弟子墓碑, 是什么模样?” 庄曲霄道, “像是一层皮肉覆在碑上,看着格外邪异,不过我曾经见过罗仇魔的那些弟子墓碑,他们也都是这副模样。是墓碑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说,罗仇魔的弟子, 包括罗仇魔, 曾经的墓碑都是皮肉覆盖住的?” 见庄长老应是,江载月脑中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她的脊背发寒, 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快, 快从墓碑里退出去!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庄曲霄却还有些许迟疑, “我的异魔,出去后无法控制,可能会伤到你……” “别说什么伤不伤的了,再不出去,我们可能连命都要没有了!” 江载月快速从自身墓碑中掏出应承华, 甘流生,易无事的他们墓碑,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应,心中的那股奇异危险感却不降反升。 而听到江载月如此催促,庄曲霄也没有再多问,他体内的根须从内部完全爆炸开来,连同他自己的身体都化为碎末的血肉。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如同虚幻破开的泡沫,然而泡沫结束后,江载月并没有回到外界。 她像是又回到了魔陨之地的核心,漆黑而虚无的空茫之中,别说甘流生他们了,甚至看不见其他墓碑的踪迹。 江载月却无比确定,应无生就在黑暗中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拿出应承华的墓碑,平静道。 “应道友还不出来吗?” 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她加大着声音道,“如果应道友不介意,我就带着应承华和其他人的墓碑回去,至于庄长老……反正他也是个将死之人,既然应道友执意要将他留下,那应道友不妨就试试,能不能真的侵蚀庄长老的墓碑吧?” 终于,她的话语像是触动了应无生的哪一点,一道虚幻而辨不清方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江道友,或许你不会相信,我一开始,真的不想与你为敌。” 那道嘶哑的声音缓慢道。 “我从应承华的记忆中,知道了你的品行,也相信你真的会在救出你的道友后,和我联手对付罗仇魔。” “可是我没有料到,你认识的道友里,还有——我即将侵蚀成功的墓碑。” 果然,就像她刚刚猜想的一样,庄曲霄在进入魔陨之地后,就已经被应无生盯上了。他进入的甚至可能都不是弟子的坟碑,而是应无生特意设下的坟碑幻境。 所以庄曲霄经历的坟碑幻境不像她和甘流生他们经历的那么轻松,而且如果她没有注意到坟碑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这一点,说不定她和庄曲霄都会被永远留在坟碑里面。 或者说现在,她其实也没有真正从坟碑里出来。 应无生死寂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如果你愿意放弃那个人,还有将应承华的墓碑交给我,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我们之间还没有到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即便你不愿与我合作,我也可以不强求。” 江载月:……她看上去真的像那种很好骗的傻子吗? 只怕她刚把应承华的墓碑交出去,应无生下一刻就会真的将她永远困在这里吧。 不过事情应该没有到绝境,如果这里真的是应无生可以随意控制的坟碑,应无生应该用不着苦口婆心和她说那么多,直接现身从她身上强抢走墓碑就够了。 她现在没有失去记忆,精神值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江载月突兀问道,“甘流生,易无事他们现在在哪里?应承华呢?他已经知道你要做的事情了吗?” 嘶哑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他们在该在的地方,而且他们的墓碑在你手上,现在还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至于应承华,难道江道友还觉得,他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清白无害吗?” “他也是我,不过融合了一点记忆,他就已经站在我这一边了。江道友难道还存着什么他会帮你的侥幸?” 少女的面色微微发白,她微微低下头,终于仿佛认命般轻声道。 “你让应承华出来,如果他亲口和我说,想要拿回墓碑,我就把墓碑还给他。” 对于江载月的这个要求,应无生似乎有些意外,但他也不介意满足江载月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江载月再度看到了应承华,与她进入墓碑时看到的紧张担忧模样不同,此刻的应承华出现在这片寂静的虚无空中,如同一具被磨灭了大半生气的人偶。 他麻木沉黑的目光落在江载月身上,如同横隔了数百年后,再度见到了快要遗忘的旧人。 他一步又一步麻木地向她走来,冰冷死白的面孔微微绷紧,缓慢而同样嘶哑地喊了一声。 “……仙人,许久……不见……” 江载月心中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也没有所谓的失望,或者后悔当初不该救他的情绪。早在她知道应承华是应无生创造出来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被应承华背刺的准备。 救下应承华,只是她为数不多的最后一点善心使然,善心用光了,她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丝滑融入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快乐地当一个符合这个世界标准的正常精神病……哦不,修士了。 认真看了一眼应承华的精神值,江载月再度计算了一下自己剩下的精神值,确定能够承担起在一瞬间扣光应承华精神值的代价后,她做好了全副准备。 应无生说他和应承华进行了融合,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融合是否将精神值融合在了一起,而扣光应承华的精神值又是否会对应无生此刻的状态造成极大的影响,但是她至少可以肯定,应承华的安危对于现在的应无生来说极其重要。 应无生口头上说着还有几百个应承华,放弃这一个应承华也无所谓,可是花了那么多心思也要背刺她,最后也是为了拿到应承华的墓碑,就足以说明这一点。所以在应承华精神值极速降低后,应无生很有可能会暴露出他真身的踪迹,主动出手救下应承华。 她脖颈上的腕圈还有出手的机会,即便腕圈最后的力量也杀不了应无生,她再动用精神值……实在不行,她大不了把罗仇魔也引来…… 虽然这么做有同归于尽的风险,但比起应无生拿到应承华的墓碑后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将她一直困在这里的后果,江载月明白这么做的风险,是绝对值得冒的。 应承华此刻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方,青年人沉寂无光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明明没有过多动作,然而在某一刻,江载月却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哀求般的,宛如用尽全身力量向她恳求着,她能再信任他一次的强烈祈求之色。 “仙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出,仿佛濒死之人般轻声道。 “把我的墓碑,给我,好不好?” 应承华现在的表现,有点奇怪。 江载月有些疑惑不解地微微皱眉。 现在不应该是他和应无生mvp结算的欢乐时刻吗? 就算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应承华也不至于露出这种“他有苦衷,他百口莫辩”的神情吧?总不能是担心她还有什么后手,索性放低姿态,确保能将墓碑从她手中骗走? 这么拙劣的演技……她为什么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般想着,江载月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应承华,想要拿走墓碑,不是为了交给应无生……他想,他想……做什么? 少女冷眼看着应承华那双像是承载着全身渴望的瞳眸,仿佛嗤笑一般,将手中捏着的墓碑朝他砸了过去。 应承华的手臂一伸,不仅没有躲开,反而像是无比渴望一般,将墓碑紧紧地抱进了他的怀中。 不到一刻的时间,应承华的人身就如同融化的冰雪一般,覆盖了整座墓碑。 与此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虚无快速退却,江载月看到了魔陨之地,也看到了结伴搜寻她的甘流生,易无事,还看到了失去意识的庄曲霄。 一道猛烈的撞击声响,从不远处响起。 江载月转过头,只见人皮覆盖而上,碑上勉强还能看出应承华面孔的墓碑,如同恨到极致般不管不顾地朝着应无生的墓碑撞去。 然而应无生却没有半点后退或者躲闪的反应,他安静地伫立在虚空中,任由应承华将他墓碑上的人皮撞得残损不堪,裂出碑身中畸形灰黑的骨头和碑身。 第151章 解惑 与应承华没有过多区别的嘶哑之声, 依然没有过多情绪地响起。 “我还以为你能装得再久一点,没想到你比我设想中的更加鲁莽而且没有脑子,我现在都有些怀疑, 你是否真的是曾经的那个我了?” 应承华没有停下用自己的墓碑不管不顾地撞击着应无生墓碑的动作,两座墓碑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应承华的墓碑裂开伤势甚至更加严重, 应无生的声音终于发生了变化。 “够了,你难道真的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应承华的声音沉闷畸异着, 泄出不管不顾地想要将他一口咬碎,也毫不遮掩的恨意。 “对, 我已经不想遂你的意, 当这个鬼地方的下一代墓守了。我们……我们就都死在这里,和所有的应朝子民一起……” 然而原本安静地任由他攻击,也不为所动的应无生,终于被他这简单的一句话惹怒。 “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难道你是疯了吗?!” 应无生表露出如此愤怒而生动的情绪,应承华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你们……这些应无生, 这些所谓的, 未来的我,才是真正的疯子。” 他咬着牙,墓碑上隐约浮现出的人脸面容近乎厉鬼般凸显到应无生眼前。 “为了……一群已死之人, 要拖着正常的活人一起下葬, 一切都结束了……” 应承华喃喃自语般重复道, “一切都应该在我这里结束……我不会再画下一幅春灯王都图……也不会再找下一个应承华……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一起去陪父皇母后,去陪应朝子民……” 死寂的魔陨之地,一座座写着“应承华之墓”的黑色碑身开始一块块脱落,显现出墓碑中干枯腐朽至极的黑肉,地面开始发出细微的震颤, 如同即将被人抽去稳定的地基。 然而一瞬之间,所有的晃动都距离她极为遥远。 她的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道从大地抽向云端,然而下一刻又稳稳站立在地面上。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兀然在她身后响起。 “你来我的洞府做什么?” 江载月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小山似的铁甲挡着她全部的视线,她心中再无一丝侥幸。 果然,是罗仇魔。 她就说他们在魔陨之地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作为墓守的罗仇魔不可能毫无察觉。 不过被罗仇魔发现了也罢,他们刚好可以冷静下来谈一谈…… 江载月准备开口的时候,目光却难以控制地被洞府墙壁上悬挂的一副紧贴着一副的画卷吸引。 每幅画卷都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板复刻出来的一样。 画上的内容也极为平常,从城中到河岸两边,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每个人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闲暇轻松地逛着街边热闹的摊子,城墙上的少年人偷偷探出头,好奇地望着这一幕。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这幅画,江载月脑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幅画的名字。 春灯王都图。 为什么应无生画下的那么多春灯王都图,都在罗仇魔的洞府里? 江载月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说应无生从一开始画出春灯王都图时,就处于罗仇魔的监视之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4节 她再猛然回头一看,她身后的那幅画卷,竟是所有画卷中的异类。 无数座墓碑在春灯王都图里每个人相应的位置浮现而出,而易无事,甘流生,庄曲霄他们此刻所在之地,竟然也对应了画卷中空出的墓碑位置。 比刚刚那种猜想更加可怕的可能,陡然在江载月心中浮现而出。 果然下一刻,罗仇魔低沉道。 “小江长老不好好准备宗门大比,跑到我的洞府里来做什么?” 眼看罗仇魔没有第一时间对她动手,江载月索性大着胆子道。 “我和易庙主他们来找庄长老,甘流生和庄长老来找他们失踪的弟子,只是我们都遇到了一点意外。罗长老能为我解惑吗?我们之前为何会进入这幅画卷里?罗长老洞府里的这些画卷,都来自于何处?” 罗仇魔灰色阴鸷的眼倒映着她的面容,他轻松道。 “小江长老不是猜到了吗?这些画,当然是我自己画出来的。” 江载月定定望着罗仇魔唯一露出的灰色眼眸,“长老,也是……应无生?” “应无生?这个名字我都有些记不得了。” 罗仇魔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与应承华有丝毫相似之处。 “我的本名,应该是叫应承华,应无生只是我作画才会留下的名字。” 听到这个回答,江载月心中有种淡淡的崩溃,罗仇魔也是应承华……够了,他是不是有什么cosplay加套娃折磨人,玩弄猎物再自曝的小爱好? 她也是他这个play的一环是吗? 她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当是配合罗长老的演出。 “真是厉害,如果长老不说,我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呢。长老难道很喜欢这种让自己的化身彼此厮杀,再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的游戏?” 罗仇魔看着她的眼睛,灰色的瞳眸里却没有透出任何兴奋愉悦之意。 “这不是游戏,我也并非存心戏耍旁人。” 罗仇魔黑色的眼瞳像是一场阴霾沉沉中的大雪,他在此刻似乎变得格外坦诚道。 “我是应国的大皇子,只是拥有异族血脉,眼瞳异色,模样怪异,父皇与母后也都不喜欢我,我分到的封地也最小最偏僻。去往封地前的最后一个春灯节,我偷偷爬上宫墙,画下了这幅春灯王都图。只是我不喜欢我原本的异族模样,就将画里的我变了一个样子。” “那一夜,我看着我的画,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是人人推崇,父母喜爱,当之无愧的太子。” “可是第二日梦醒的时候,我看见我画中的应承华走了出来,我把那个人杀了,然后把我画的那幅画烧了。” “然后,我得到了一座墓碑,一座没有名字的空白墓碑。”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魔陨之地里的那些墓碑,都是应承华?” 罗仇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冷漠的语气像是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封地,打过仗,砍过想要入城的敌酋,王都有多少人畏我如蛇蝎,封地里就有多少人敬我如神。” “然后,妖魔就出现了,凡人对于妖魔而言,弱得就如同一群蝼蚁……应国没了,我的封地也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有人护着我逃了出来,躲进了荒山里。我又想起了我曾经画的春灯王都图。那是我唯一遇见过的真正神异之事。” “所以,我又画了一幅春灯王都图,用血画在沙石上。这次的春灯王都图里,走出了许多个画人,这些画人都像是真的人一样,他们有血有肉,但是和我一样弱小……我不需要这些无谓的假人给妖魔充当祭品,我杀了他们。” “然后……亲眼看着画人被我杀死的那个应承华,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座墓碑。妖魔追了过来,他甚至亲手将妖魔也困进了墓碑里。” “画里走出来的应承华……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罗仇魔像是陷入了彻底的回忆当中。 “他不惧怕妖魔,他一心想要光复应国,而且,被他困进墓碑里的妖魔,真的能为他所用。可是他的墓碑困不住我……因为,他是我画下的应承华,他控制了那些墓碑,也代表着我能控制住那些墓碑。” “我曾经想过,或许我应该将‘应承华’这个名字让给他,他才是应国百姓,父皇母后盼望的那个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圣君。所以第三次被他困进墓碑后,我已经不打算从墓碑里逃出。” “我看着他,看着他用着我的名字,用着我想要的面容和品行,完成所有我所有不能完成的愿望。然后——” 罗仇魔垂落的眼眸透出比先前更冰冷发寒,让人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灰海之下的暗芒。 “他在登基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墓碑。” 罗仇魔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寒冷至极的冰块互相碰撞。 “我后来终于明白,他原来还是我画下的那个假人,假人满足了所有的心愿,就变回了死人。” “我重新从墓碑里爬了出来,我不再用应承华这个名字,我想要继续完成我没有完成的心愿,想要将这个世界的妖魔都杀光。可惜,妖魔就像杂草一样,怎么杀都无法除尽,我和那些墓碑的联系越深,借用他们得到的力量越多,也就变得越来越像一座无法动弹的,活的墓碑。” “我又开始作画,可是这一次,我画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应承华无法变成活人,有些即便成为了活人,也会在某一日变成空白的墓碑。但幸好活下来的应承华,也能画出更多的应承华,我又撑了很多年,还终于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画出的应承华,要忍受足够多的痛苦,才能长久成为魔陨之地的墓守,才能长久分担我受到的墓碑侵蚀。”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理由,一个视我如仇寇,支撑这片魔陨之地的借口。” 罗仇魔停下了所有的声音,他深灰的眼眸凝聚着让人无法呼吸的压力望向她。 “我已经说完了我的事,现在该小江长老回答我——” “你为什么能从魔陨之地里安然无恙出来?又做了什么,竟然让现在还活着的最后一个应承华,不顾应国百姓和他的双亲,为你而死?” “还有,你是怎么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成为了魔陨之地的新墓守?” 第152章 宗主苏醒? 江载月还没有从罗长老说的这些事情中回过神来, 又听到了这几个死亡提问。 她明白这次没这么简单能混过去,索性半真半假道。 “这与我的异魔有关,罗长老想要亲自试试吗?” 她清楚罗仇魔的精神值不是那么好扣的, 可也还是想要试试,她与罗仇魔的实力差距到底有多大?扣一点他的精神值, 到底需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 如果……如果她最后的后手都奈何不了罗仇魔, 江载月感觉也没有必要再无谓地挣扎下去了。相当于拥有无数异魔能力的罗仇魔,根本不是她, 哪怕是加上其他人道长老所能抗衡的。 罗仇魔灰冷的瞳眸注视着她,如同凝望着一只丝毫不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蝼蚁。 “好, 我也想看看小江长老的威力。” 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罗仇魔, 她想要看清楚他身上的精神值,可是在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曾经窥探着宗主精神值的时候,无处不在的土石挤压的重力,像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压碎她整个身体, 江载月似乎看到了无数个膨胀变化着在她面前放大的数值。 可她也已经不再是当初宗主面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她自己, 即便看不清那个数值,她的清醒意识也足够支撑她毫不犹豫地扣掉了一点罗仇魔的数值。 罗仇魔的声音终于不再毫无波动,像是石头砸碎的冰冷湖面。 “你的异魔, 倒是有些潜力。” 江载月头晕目眩, 扣除了比她强大太多的修士精神值, 代价就是她自己的精神值也跟着哗啦啦往下掉,到现在还没有停下去的趋势。 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似乎都带了一层闪光加叠影,幸好她出于谨慎,只扣除了一点,不然江载月都怀疑不用等罗仇魔出手, 她就能死在扣除精神值的反噬当中了。 罗仇魔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声音似乎透着点遗憾的意味。 “若是你修炼的时间再长一点,或许真能威胁得了我。” 江载月:……原来罗仇魔也知道这有多离谱。她这进入观星宗都没半年,就让她独自对上最大反派boss,她现在能撑着没有立刻求饶,完全是因为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主要还有也不知道求饶后罗长老能不能放过她,万一不能那不是白让他看笑话了吗? 江载月尝试道,“既然如此,罗长老能放我回去修炼多些时日吗?” 罗仇魔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 “在小江长老看来,我是如此心慈手软,放虎归山之人吗?” 江载月的胆子又大了一点,她能感觉到罗仇魔现在没有对她下杀手的意思,但他又不肯放她回去,联系着罗长老刚刚告诉她的隐秘,她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可能无比接近答案的猜想。 “罗长老想要在我身上研究出抵挡魔陨之地侵蚀的方法吗?” 罗仇魔这次倒没有反驳她的话,他以着几乎让人觉得是狂妄的口吻沉声道。 “我若不受此碍影响,即便是宗主出山,我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却如同一道惊雷般在此刻炸响。 “真的吗?” 听到这道无比熟悉,仿佛刻进了血肉里的声音,江载月睁大眼睛,大喜过望地看向发声处。 “祝……宗主,您醒了!” 与她记忆中的无数条雪白腕足的模样不同,祝烛星的真身有着近乎能将洞穴照亮的,仿佛流动着月光的银发,他的面容与她曾经见过的黑发宗主一模一样,简直不像是人能拥有的相貌。而他眉眼间原本的锐利冰寒,还有霜冷如月的淡色眼眸,在看向她时融化为泛着粼粼月光的深海。 “嗯,我醒了。” 只是这片深海看似平静,他的身上却不自觉的带出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恐怖威压。 他淡色的瞳眸落到罗仇魔身上,从淡如银华的白慢慢变为浓郁得能吞噬一切的漆黑。 “我不在的时候,你违背了宗规吗?” 江载月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恐怖之处,罗仇魔的灰色瞳眸就已经在瞬间被内部极高的压力冲爆,漆黑的铁甲中,他空洞的流着血肉的漆黑眼眶里,缓慢继续长出灰白的瞳眸。 他不敢再看祝烛星一眼,只是如同每一次觐见宗主时的那样,穷凶极恶的野兽只会在比他更大也更恐怖的怪物面前,承载着比魔陨之地的侵蚀更恐惧与敬畏的死亡威胁,弯下腰身,再缓缓跪下。 “我没有违反宗规。” 所以,祂不能杀他,不能像轻易碾碎其他长老的骨头,抽拔出他们的异魔,一口一口缓慢在所有人面前吞噬掉异魔的血肉一样,用那种比天道长老更不似人的方法吞噬他。 承载着魔陨之地的侵蚀多年,罗仇魔几乎要以为自己也快要化为一尊无情无欲的石碑。 然而在宗主面前,无论他如今能发挥出多少尊异魔的战力,只要看着祂那张不似人的面孔,罗仇魔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作为凡人,恐惧绝望地看着无法抗衡的妖魔一点点靠近,只能听天由命的绝望感。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怪物还活着? 祂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快要彻底消亡了吗? 如果早知道祂还活着…… 罗仇魔深深地低下头,他第一次如此懊悔和痛恨自己作出的决定。 如果他能够再等一等,等到祂彻底离开再动手…… …… 眼见着祝烛星出来了,还没动手,她眼中的恐怖boss罗长老就已经一副跪地求饶,丝毫不做抵抗的模样,江载月在一瞬间不由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不是,罗长老真的不出手和宗主打一下吗? 这样真的会显得在魔陨之地里的时候,担心宗主打不过罗仇魔,还在思考要不要劝宗主退位的她有点呆啊。 江载月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借口。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5节 说不定是应无生在给介绍魔陨之地的时候暗藏私货,故意夸大了魔陨之地的危险,才会让她误判了罗长老的实力。罗长老是很强,但应该也没有强大能和天魔扳手腕的程度。 在这个狐假虎威的最佳时刻,江载月当然是选择火上浇油,落井下石。 她故作惊讶道,“长老没有违背宗规吗?那么甘长老,庄长老,易……” 还没有等她像报完菜名一样报出困在魔陨之地中的诸位长老的名字,下一刻,那些人就如同被倒垃圾一般,从洞壁上的画卷里狼狈地滚了出来。 罗仇魔低着头,姿态看似认罪般的软弱,但低沉的语气同样没有过多慌张道。 “他们擅自闯入我的洞府,我只是小惩大诫,关了他们一段时间,应当算不得违反宗规。” 而那些从画卷里被丢出来的长老,在看到了祝烛星之后,反应竟然比罗仇魔更加不如,除了庄长老还在昏迷中,其他人听到罗仇魔的话语,第一时间不是反驳罗仇魔,而是迫不及待地表现出自己的清白。 甘流生垂着头,全身色彩在一瞬间变得格外灰白暗淡,就如同为了躲避天敌而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宗主离开后,我从未违反宗规。” 易无事也不见了之前拿宗主也给出神魂示意她交出神魂的鬼气肆意,他沉默得如同一块没有存在感的石头。 “我也是。” 就连原本想着祝烛星出现,罗仇魔肯定要倒大霉的江载月,此刻看着他们一个两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样子,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也不由掺杂上了一丝丝怀疑。 祝烛星,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他们这对待祝烛星的态度已经不像是见到敬畏的上级,更加像是见了鬼了吧……不对,他们或许真的见到鬼都不会那么害怕…… 祝烛星曾经到底做过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事啊?不就是杀过好几本宗规的长老吗……好吧,也怪不得他们现在畏祝烛星如蛇蝎。 那么她的态度是不是也应该和长老们一样,对待祝烛星更敬畏些呢? 回想到往日随意拿祝烛星的雪白腕足当解压水团揉捏的快乐时光,江载月竟然觉得回头的动作都有些许沉重。 或许,她也应该朝祝烛星敬畏地喊一声“宗主”了…… 然而她还没有回头,就感觉到肩膀上压下了熟悉又冰凉柔软的重量。 “载月,为什么不看我,只看他们?” 这一刻,别说易无事,甘流生,就连原本看似恭恭敬敬跪着的罗仇魔,都忍不住将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江载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现在可是有三双耳朵齐刷刷在旁边听着的时候,她现在都能回忆起易无事的藤壶迷宫里,宗主雕像和她说话,被易无事听到时的社死场景。 只不过那时候她还能用自己的异魔影响了宗主雕像这种借口糊弄过去,现在她总不能说她的异魔连宗主本体都能影响吧? 然而见她不回答,雪白的腕足更加若无旁人般轻轻贴上她的面颊。 “不舒服吗?是不是饿了?” 够了! 江载月一把抓住祝烛星还准备继续往她衣袖里探去,缠着透明触手的雪白腕足。 第153章 震惊 “宗主, 许久不见。” 江载月尽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友好而无比真诚。 “我可以……单独和您聊一聊吗?” 祝烛星温柔缓慢的声音,就如同曾经每一次纵容地满足她的愿望般温和响起。 “好。” 雪白腕足轻轻缠上她的腰身,不过一个瞬间就将她从罗仇魔的洞穴带上云端, 捧进他的沙丘巢穴里。 只是曾经银白细腻的流沙上,如今遍布一个个高低不平的黑色凹洞, 就如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无数流星撞击了这片沙丘,撞出了无数难以愈合的凹陷深痕。 就连原本暗蓝色的诡谲天幕, 此刻都像是一桶被混进无数鲜艳调料的调料桶,漆黑暗空中环绕着一圈又一圈刺目的彩色光晕。 江载月敏锐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怪异感觉, 她轻声问道。 “仙人, 这里发生了什么?” 而将她抱入这片沙丘巢穴后,祝烛星的声音不知为何又迟钝滞涩了几分,连原本缠在她身上的雪白腕足,都似乎有些疲惫地慢慢松开,转而轻轻缠绕上她的脚腕。 “我把……镜山, 还有落星城关着的……怪物……都放到了这里。” 听着祝烛星的话, 江载月全身发麻,她脑中陡然涌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你不是真正的宗主?!你只是守着镜山的宗主雕像?” 祝烛星没有否认她的话,仍然缠绕在她脖颈之上的雪白腕足, 颜色更加透明了一些, 却还是轻轻贴着她的脸颊, 温吞缓慢道。 “月月……有危险,我想……帮你……” 江载月震惊地张开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震惊宗主雕像假装成祝烛星来帮她,还是应该担心这件事如果被其他长老,尤其是罗仇魔发现, 会再度在宗内引发起怎样的动荡。 罗仇魔害怕的是完全体的,能杀死他的宗主,可如果他发现,现在的这个宗主只是个“纸老虎”,江载月完全不敢设想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她原本因为祝烛星彻底情绪而雀跃轻松无比的心情,此刻再度重重地沉了下去。 虽然她理智上已经接受祝仙人和不太聪明的宗主,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可是在她心中,祝烛星自然要比总是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闯出大祸的宗主更可靠沉稳一些。而无论是祝烛星还是曾经出现在他面前的宗主,都肯定要比只是一缕神魂的宗主雕像要强得多。 现在宗主雕像是骗过了罗仇魔,可罗仇魔能被他吓住多久? 她印象中的罗仇魔,可不像是能够在宗主威慑下,一直安分下去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在宗主长时间没有出现的情况下,就敢用宗门大比来试探他们这些人道长老…… 江载月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她恢复几分清醒道。 “你把那些异魔引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祂的声音更慢吞吞了几分,就像害怕她生气一样,轻声道。 “我想用,这些异魔……刺激本体,快点苏醒……” 江载月:??? 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种等同于把食人魔放到植物人旁边,威胁宗主不快点醒就沦为异魔的盘中餐的奇葩“催醒”方法,宗主雕像是怎么想到的? 怪不得她最后一次离开镜山的时候,宗主雕像吞吞吐吐,不肯告诉她,他准备去做什么事。 江载月有心想要教训他一顿,但一想到他是为了帮她,才用上这种极端之法。 再看着雪白腕足可怜巴巴地缠着她脚腕,像是知道了错的怪物乖乖挨在她的脚边听训的样子,她原本涌到唇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平静地问道。 “然后呢?你的本体怎么样了?你现在有没有受伤?” 宗主雕像异常老实道。 “本体……杀掉了很多……星沙,也吃不完,有些异魔,跑到星群里了……不过,这里的星群,是假的。本体醒来,就能把它们,抓回来了。” 雪白腕足讨好般地轻轻蹭动少女抿直的唇角,“月月……不生气……” 他也知道这么做会让她生气啊。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颜色又变得透明了许多的腕足。 “好,我不生气,你的本体和你自己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不许骗我,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看似没有任何力道的口头威胁,却能让刚刚在长老面前没有泄露出任何异常的宗主雕像慌了神。 祂老实地任由少女温热的手握住一只他的冰凉腕足,控制着其他蠢蠢欲动,还想要往少女柔软肌肤继续贴上的其他腕足,慢吞吞地交代道。 “我……没事,我,吃掉了……一点,本体……” 等等,他吃掉了什么?! 原本的耐心神情在江载月脸上硬化成一片片随时可能碎裂的石膏,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再说一遍,你吃掉了什么?!” 另一只雪白腕足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妄想用冰凉的触面降低她此刻微微发热的脸颊。 “本体,也愿意的……”祂小声地解释着,怕江载月不信,还认真道,“我可以带你,去问他。” 说完后,祂甚至还带着一丝抱怨之意地温吞道。 “这具雕像,好弱……承载不了,我吃太多,自己的神魂……如果,我能再,多吃一点……刚才,也许能杀掉,那个困住月月的人……” 他淡色的瞳孔陡然变成病态般让人发寒的纯白,原本与黑发宗主一模一样的完美面孔上,出现了让人越发恐怖的,如同一条条雪白腕足随时可能从肌肤底下破出的恐怖裂痕。 然而看着这恐怖的一幕,江载月却没有丝毫惧怕的感觉。 她只是在无数雪白腕足的簇拥中,一步步缓慢地向宗主雕像伪装出来的祝烛星人身走去。 祝烛星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非人瞳眸颤动了一下,却连同睫毛都格外温顺地垂落下来,任由她的手轻轻抚摸上他脸上的那些在不断扩大,又在不断愈合的裂痕。 “是不是很疼?” 感觉到少女凑到近前的温热鼻息,祂再度感觉到了一种极其陌生的,仿佛在无数裂痕扩大之下,柔软而微弱的种子缓慢萌芽,想要沿着那些裂痕生长而出的柔软生机。 “不疼……但是,有点痒……” 祂忍不住慢慢俯下身,几乎想要将毫无知觉的面孔放到少女柔软温热的手上。 “月月……可以摸摸我吗?” 江载月有点担心他现在的雕像之身是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本体神魂,才会出现那些裂纹和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轻轻地用透明触手点了点宗主雕像的脸颊,如同触碰着一块易碎的豆腐,再轻轻用指腹摩挲着那些还在不断扩大又缩小的裂痕。 “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轻柔如蜻蜓点水的触碰,让祝烛星更痒了,祂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冲动,想要用人身的唇含住少女的指尖,再用利齿咬住……想要让她也感觉到,祂现在人身里游动的,像是被无数透明道肢轻轻挠动的痒意。 “没有,不舒服……” 祂陌生地抬起人身的手,将还想要拉远距离,查看他情况的江载月,缓慢又一点点加重着力道,圈在自己的手臂与胸膛之间。 这同样是一种陌生的,与道肢缠住少女腰身截然不同的感觉。 祂此刻能异常清晰地听到江载月一点点加快的心跳,也能够看到,少女柔软的耳垂与雪白脖颈上蔓延上的淡淡血色。 还有……好香…… 在他怀中的月月,比之前在欣喜与快乐时散发出的清甜味道,此刻是更加浓郁而香甜的,几乎让祂人身的唇齿忍不住分泌出满满的津液,想要将她全部舔上一遍的味道。 “……抱一会儿就行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6节 虽然有些震惊和感动宗主为她做出的举动,但是感觉到她腰身上越发加重的力道,还有宗主那诡异的简直想将她缠死在怀里的动作,江载月还是无由来地生出了一种危机感。 “松手。” 祂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有些嘶哑和怪异,就像是几百年都没有开过口,艰难地把自己的声音一点点含回去一样。 “……好” 宗主雕像的力道是减了,但是手没有松,而是虚虚地拢在她腰身两边,就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江载月的心思已经回到了正事上 “你现在如果实在受不了,要不要……把吞噬的本体那部分,还回去?” 然而祂就像从刚刚的动作里无师自通一般,冰冷的面颊一点点凑近她的颈侧,有一瞬间,江载月仿佛听到了他极其剧烈的呼吸。 “不还……” 祂的声音仍然温吞缓慢着,像是伪装成无害而呆傻的巨型怪物,一点点靠近着自己心仪的猎物。 “我能,忍……月月,再摸摸我,我还能……忍得了更多……” 然而这次,江载月一点也不带相信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忍什么忍?我可再也不信你编的那些话了。现在带我去见你的本体。” 第154章 黑发宗主 明明是他提出来的话, 可是当江载月提出的时候,他又像一个装作听不懂她话语的黏黏糊糊大怪物,一声声温吞而缓慢地喊道。 “月月……月月……” 江载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是不是出了更大的问题,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冰凉柔软的触感又一圈圈缠上了她的脖颈,祂缓慢问道。 “我……可以……咬一口吗?” 咬一口什么?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当感觉到祂的冰冷唇瓣若有似无地凑近她颈侧时,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宗主雕像想咬的原来是她啊。 江载月立刻反应过来,祂该不会是物理意义上的饿了, 想吃了她吧? 总不能她没死在罗仇魔手上,最后死在宗主雕像手上了吧?这到底是什么地狱笑话。 “不行!” 她这次连透明触手都加大了几分力道, 努力推开宗主雕像。 而察觉到少女的拒绝, 他慢慢松手,像是又恢复成了那个毫无危险性,只会在她脚下黏黏糊糊蹭着她的大怪物。 “我带,月月……去……” 江载月这次还提了一点警惕,然而宗主雕像真的乖乖用雪白腕足抱着她, 从地上裂开的缝隙中往底下钻去。 宗主雕像的雪白腕足隔绝着她与沙丘的触碰, 然而越往下,江载月越能听到那些细腻银白流沙仿佛活物一般的流动声响,像是欢快跃动的乐符组成的乐曲, 江载月听着听着, 竟然会有一种想要轻轻握住那些流沙, 融入它们这首乐曲的轻松感。 然而雪白腕足骤然收紧的,环绕在她腰身上的力道,顿时让她清醒了过来。 果然能被宗主用作筑巢的星沙,也不像看上去的这般无害。 江载月有意识地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很快的, 星沙流动的声响全部消失,让人窒息的粘稠沉重压力,从四面八方更加无孔不入地笼罩着她的身体,她像是一瞬间沉进深不见底的海域中,这不带丝毫针对性的恐怖压力,让她反而越发有一种闯入高级猎食者地盘的头皮发麻的感觉。 如果不是一遍遍告诉着她自己,这里是宗主的巢穴,江载月现在掉头就跑的心都有了。 蓦然间,原本包裹着她的雪白腕足一松,阻隔她与外界接触的屏障完全消失,江载月睁开眼,发现此刻她像是陷入了黑色腕足组成的混乱辽阔海域。 无数条黑色腕足混乱交缠着,像是有着各自的意识般无序行进着,她被一条条黑色腕足轻柔推动着,感觉自己像个被推来推去的滚动桌球,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抱住她的身体,她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能在宗主的巢穴里抱住她的,应该只有宗主。 江载月微微用力地抬起头,看清楚黑发宗主的面孔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等,她很快意识到,宗主既然能够抱住她,那是不是说明他距离真正清醒只有一线之隔了? 她轻声喊了喊宗主的名字,“宗主,祝烛星……” 然而黑发宗主身后,无数条黑色腕足仍在混乱地缠动着。 他抱着她,微微睁开的漆黑空茫双眼毫无聚焦的意识,却有黑色腕足轻轻缠绕上她的腿脚,手腕与脖颈,还有腕足往她的嘴边抵进些许新鲜跳动的肉糜,而对她说的所有话语,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就如同刚刚所说的那一切,只是他残留着最后一丝意识,对外界变化而作出的本能反应。 也就是说,宗主现在即便是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也还是没有忘记要投喂她吗? 江载月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她之前动用精神值的次数太多,现在确实需要异魔的血肉补充精神值。 她生理上没办法吞下那些鲜活血肉,索性放出透明触手,它们如同闻到了鱼食味道的游鱼,高兴兴地一拥而上,将那些肉糜一分而光。 又有黑色腕足自发地凑近,向她唇边执着地递来鲜活的血食。 江载月连忙将脸埋进宗主怀里,拒绝这份过于热情的生食投喂,她的透明触手则热情不减地继续将每份送到旁边的食物都啃得干干净净。 可能是一下子吃的太多,有些吃撑了,江载月没有克制住透明触手进食的后果是,她很快被沉重的睡意笼罩着,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感知到不知何时新生出的十数条透明触手,还有看着自己那些已经被食物塞得满满当当,连进食都不再像原本一样积极的,已经有些偏白色的触手时,江载月连忙把所有触手都收了回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感觉到身体中泛出的任何不适,就像是睡了一个无比满足的懒觉一样,她精神奕奕着,感觉如果现在的她自己对上罗仇魔,说不定还能再降他个几点精神值。 只不过她恢复的是爽了,宗主和他紧紧抱住她腰身的手臂,还有她周围那些看似软和贴上,实际上连丝毫缝隙都没有漏出的黑色腕足,却像一个过于紧密的牢笼,将她紧紧桎梏在牢笼里面,江载月现在连稍微动一动都觉得有点困难。 她连九牛二虎的劲都使出来了,祝烛星不仅没有松开的意思,抱着她的力道反而又大了几分,就像要把她活生生压进他自己的身体里,成为他的一部分血肉一样。 江载月感觉她只能动真格的了。 她艰难地张开口,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刚刚脸颊贴上的地方用力一咬,她能感觉到,她贴着的宗主身体似乎紧绷了一瞬。 “给我松开!不然我就……” “……月月” 当听到祝烛星的声音低沉响起时,江载月第一反应是:早知道这么做能唤醒宗主,她刚刚就动手了!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那道低沉喊她的声音不是她面前黑发宗主发出的,而是在她身后发出的。 一条条雪白腕足强行破开缠绕在她身上的黑色腕足,想要将她从宗主怀里抱出来。 然而黑发宗主圈在她腰间的手如同铁箍一般,不仅没有放开的趋势,那些原本还格外平静的黑色腕足,此刻如同即将被抢走了重要宝物而发怒的怪物一般,不管不顾地撞向靠近的白色腕足。 别啊!要是宗主这时候把宗主雕像拆了,她可真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江载月连忙伸出透明触手,连同人身的手一起,努力按住狂暴状态中的黑色腕足。 “不准打了!那也是你自己!你安静一点,我不会跑的……” 她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一遍遍在黑发宗主怀中重复着那些话。 宗主的墨发散落着,他空洞睁开的眼眸仍然没有半点清明的迹象,如同寒星般苍白而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嘴唇似乎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然而那些原本如同狂风骤雨攻击的黑色腕足,真的一点点放松了下来,重新恢复了无序缠动的状态。 而他圈揽住她身体的力道,也终于松开了几分。 江载月惊喜地凑近黑发宗主的面孔,“宗主,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就在这时,她腰身上再度揽上了一双微微冰冷手,男人坚实的胸膛靠在她的身后。 白发宗主低声回答道,“月月,他……听不到的。现在,他的一切行动……都只是出于本能……” 江载月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前一后如同两道无法逃脱的墙壁般,将她夹在了中间。 不是,她好不容易劝宗主稍微松了一点手,宗主雕像怎么也跟着从背后贴了过来? 那她跟刚刚被压得无法动弹的样子有什么区别?她不是白挣扎了吗? “你也给我松手!谁再用力,我就打谁了!” 江载月冷冰冰地举起她大部分透明,其中有几根已经微微发白的触手,两边同等地推搡着靠近的两个宗主,终于为自己争得了一席喘息之地。 她的脑子也终于能冷静下来了一点,想着黑发宗主刚刚的反应,她艰难地转过头对白发宗主道。 “我觉得,宗主能听见。他刚刚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话的样子。” 担心白发宗主不信,她用指尖轻轻压了压黑发宗主的唇瓣,男人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仿佛是感到了饥饿的迟钝猎食者,他轻轻张口,冰冷的唇瓣含住了少女的指尖,锋锐的牙齿下意识咬住了少女想要退开的柔软指腹,力道控制在了极为小心地不咬破她肌肤的程度。 他冰冷的唇舌微微用力,想要汲取少女指尖更多的柔软清甜的气息。 江载月:……让你有反应,不是让你直接开口咬人! 她正想着如何在保住自己手指健全的情况下,把手抽出来,下一刻,她的另一边手就被柔软的雪白腕足捧起。 白发宗主轻轻捧住了少女如霜雪凝脂的手腕,感受着手腕内侧雪白肌肤下若有似无脉搏跳动的弧度,他终于也难以抑制的,轻轻咬住了那偏紫的青色血管脉络。 清甜而若有似无的血肉香气,浓郁地涌入他的身体中。 第155章 亲吻 想要咬进去……将利齿刺入皮肉之中, 舔舐吞噬更加鲜美浓郁的猎物血肉,这是身为捕食者的本能。 然后下一刻,无论是黑发宗主还是白发宗主, 都挨了好几下江载月透明触手的嘴巴子。 “都给我松手!” 虽然透明触手的攻击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疼不痒,但是感觉到江载月动怒, 黑发和白发的祝烛星都乖乖松开了咬住她的力道。 江载月终于把自己的两只手都抢救了回来, 刚刚那一瞬间,她真的有种自己的手掌被凶猛的猎食者咬住, 随时会被彻底咀嚼吞噬掉每一点血肉,尸骨无存的危险预感。 “为什么咬我?” 江载月尽量冷静下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 她更倾向于宗主刚刚的动作应该不是为了攻击伤害她。 “是因为你现在感觉很饥饿吗?还是说我的血肉对宗主很有吸引力?” 江载月想要从宗主雕像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以便能杜绝这种意外情况的发生。 此时此刻,也只有白发的宗主雕像含糊地回答了她。 他乖顺地垂下淡色的睫毛,纯白的瞳眸看似危险而恐怖,然而温吞的声音和慢慢凑过来的神情, 如同一只小心翼翼靠近着主人的温驯怪物。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7节 “月月……香……我……错了, 不该……咬,月月……” 仿佛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宗主雕像还主动把他的白色触手伸了过来。 “月月, 也……咬我……吃掉……” 江载月冷静地抵住了他越凑越近的脸。 “你觉得我是和那些异魔一样, 可以吃的食物吗?” 敏锐地感觉到少女身上微微散发出的冰凉气息, 白色腕足忍不住讨好地再度缠绕上她的手腕。 “不是,食物!是……” 他努力搜罗着人类的词汇,驳杂而庞大的神魂中,他的神智仿佛也受着混沌本体的侵染,变得有些浑浑噩噩。 “喜欢……想要……一起……不, 分开……” 祂呢喃着让江载月有些无法理解的混乱话语,低沉的声音在这时透出如海浪般退后又涌上的非人模糊感。 他又伸出一条雪白触手,轻柔而躁动地抚摸着少女的脸庞。 “吃掉……我……吞掉……我……血肉……贴着……血肉……拥有……你……团圆……” 听着宗主雕像一个词一个词蹦出的艰难解释,江载月心中原本略微提起的担忧,被一种难以具体解释的复杂情绪代替。 她可能有点理解他努力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又不确定他是否拥有人类间的这种正常情感与反应。 “不能咬,也不能吞。” 或许是他纯白瞳眸与脸上裂开的一道道轻微裂痕,减轻了宗主过于完美的样貌带给人的冲击感。 也可能是他轻轻磨蹭着她手腕,脖颈的力道过于轻柔而小心翼翼,江载月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有一瞬间,只是单纯出于本心的,没有思虑过多的轻轻将唇贴了上去。 宗主的唇瓣冰冰凉凉的,即便是现在的距离,也闻不到什么人的气味,江载月没有什么反感,她忍不住轻轻抿了一下,方才有一种不太真实的在亲人的实感。 她退回了原本的位置,“你想要的是这样吗?” 问完这句话后,江载月后知后觉到一种全身发麻的奇怪感觉。 等等,她刚刚都做了什么,怎么说着说着,还真亲上去了?被皮相迷惑的教训,她在姬明乾身上吸取的还不够多吗? 宗主应该不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也不会逼她负责吧? 她清了几下嗓子,义正言辞道。 “这种是我们人族中,有些交往过密的两人会做的正常动作。宗主你可能是受到了人类本能的一些侵染,只要不去在意这种感觉,它就不会对你产生太在太多的影响……” 祂纯白瞳眸无意识地望向镇定自若的少女,尖锐的齿间咬着自己的唇瓣,舌尖茫然地舔到了少女刚刚触碰他唇瓣留下的一点水液。 好甜…… 祂的意识还有些许模糊,本能却像是饥渴至极的怪物,闻到了猎物坚硬壳中隐隐透出的水润甜味,不等江载月说出再多,所有的雪白腕足立刻缠绕上了少女的手臂与腰身。 祂冰冷的手臂钻进腕足之中,紧紧贴着她温热的腰身,没给江载月一点犹豫辩解的机会,祝烛星堵住了她所有后退逃脱的空间,同样冰凉的唇瓣不留丝毫缝隙地贴上少女的肌肤,渴望地嗅闻着她身上每一丝气味,直至尝到她唇齿的柔软与甘露,他最后一丝清醒神志也彻底迷失。 还想要更多……难以满足的甜意…… 江载月:……亲归亲,可是宗主现在的力道已经大到她开始忍不住怀疑,他是想把她直接吸成一具干尸了。 透明的触手是毫不留情地又推又打,直到不知从何处伸出的黑色腕足一击狠狠抽在白发宗主脸上,其余黑色腕足更是直接将他整个掀开,宗主雕像方才如梦初醒般清醒过来。被掀开不远的白发宗主很快又试图回到她的身边。 “月月……月月……” 然而这次不管他叫的有多么可怜兮兮,江载月都没有一丝心软了,她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嘴唇,唯一能庆幸的一点是,他只是单纯的吸,没有不知轻重地用牙直接啃,不然她刚刚真的要撕破脸皮揍他了,虽然说是她先亲上去的…… 对了,宗主本体刚刚出手帮了她,宗主本体是要清醒过来了吗? 江载月欣喜地往后看去,黑发宗主微微睁开的空洞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他还是像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黑色腕足无序地飘动着,将他们所在之处包裹缠绕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白发宗主的声音被阻隔在这张巨网外,江载月试探性地问了几声,也没有等到宗主本体的回应,明白这不过又是一场空欢喜。 “宗主,你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醒过来啊?” 江载月对着黑发宗主的脸,忍不住喃喃自语着。 又有黑色腕足轻轻缠绕上她的脚踝,手腕,黑发宗主的面孔在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冰冷漠然得如同一具没有任何变化的神像。 然而在她没有设备的情况下,缠在她腰身上的黑色腕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捧着她的身体往上一动,黑发宗主冰冷的唇瓣若有似无地触碰上她的唇角,就像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了一样。 黑发宗主的面孔仍然没有丝毫波澜,江载月却忍不住怀疑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撑开,再用力捏了捏他毫无变化的苍白面孔。 “你真的没有醒吗?” “刚刚是不是你想亲我?” 然而任她将黑发宗主的脸捏成什么模样,他空茫的黑眸还是没有聚焦的趋势。 不知道为什么,江载月突然想起在庄曲霄的坟碑中时,最后看到庄曲没有闭上双眼的模样,虽然宗主不可能落到庄曲这样的结局,但在某一瞬间,她突然不愿意去想宗主如果永远都无法清醒,甚至是被人杀死的模样。 “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 她轻轻用手按住黑发宗主的眼皮,想要让他闭上双眼,毕竟这样一直睁着眼睛,难道不会难受吗? 然而即使顺着她的手上的力道,黑发宗主看似温顺地闭上了眼,然而不过下一刻,他空洞的黑眸再度睁开,如同是身体残留的某种顽固本能,让他无法安然地闭上双眼。 江载月突然想起,宗主雕像和她说过的,宗主本体现在没有完全清醒,但似乎对外界的反应留有些许神智,甚至能够捕杀进入他所在巢穴异魔的本能。 她或许应该和宗主雕像再交流一下,或许能从中找出刺激他的本体加快苏醒的办法,不然罗仇魔如果反应过来,甚至对宗主伸出了试探之心,宗主现在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江载月思索中,冰凉触感再度抵到了她的唇角,她低头一看,只见黑色腕足捧着一截断裂的雪白腕足,如同给她投喂异魔血肉一般想要塞入她的唇边。 等等,断开的白色腕足…… 难道宗主本体刚刚无意识把宗主雕像的腕足给砍了,准备给她作为补偿? 这种恐怖故事不要啊!她刚刚是有一点生气,可也不至于气到这种要砍触手的程度啊! 江载月下意识地捧住了那条断裂的白色腕足。冰凉柔软,失掉支撑的雪白腕足此刻就像再寻常不过的一块死肉,没有任何反应地贴到她的手上。她只是轻轻抱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惊肉跳感觉。 腕足的断裂部位格外平整,看不出一点血肉撕扯的痕迹。她的透明触手如同闻到血腥味道而兴奋起来的小怪物,哪怕雪白腕足曾经投喂过它们,它们不久前也确实被喂饱,可在江载月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们还是兴奋地汇聚到雪白腕足周围。 如果不是她立刻制止,那些透明触手简直想要直接分食掉这块腕足。 江载月毫不留情地将它们塞了回去,再看向周围密不透风的黑色腕足包围起来的巨网时,她直接对黑发宗主道。 “宗主,放开我吧,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也不要再给我这种食物了。” 第156章 新巢 黑发宗主或许真的对外界的一切有着极其微弱的反应。 在江载月的再三重复后, 那些原本紧紧包围着她的黑发腕足终于慢慢松开,她终于能看见白发宗主的身影,也能听见他一声声低落缓慢的道歉声音。 “月月, 对不起……月月……” 江载月已经来不及跟他生气了,想起断指好像都有个最佳接回期, 她捧起那条雪白腕足, 连忙问道。 “这条道肢是你的吗?快把它接回去。” 然而在这时候,白发宗主又表现出了超出江载月预料的顽固。 “给……月月, 吃……道歉……不生气……以后……不敢了……”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她镇定道, “乖, 把它装回去,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然而他还是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她,努力克制住想要朝她靠近的冲动,就像是不小心咬伤了主人,会再让她受伤的可怜大怪物。 “我有……很多……道肢……月月, 吃了……变强……以后, 也不会……受伤了……” 江载月怀疑他或许在刚刚的那段时间里,想了很多解释这一举动的理由,想让她吞下这条触手。 然而她的态度同样坚决。 “就算吃了你的道肢能够变强, 我也不要。” 少女清黑明亮的瞳眸里倒映出白发宗主越发死气沉沉的低落面孔。 “……月月……讨厌……我?” 祂低沉嘶哑的声音, 像是一个怪物勉强模仿着人类发音的语调, 发出的极为含糊而让人头皮发麻的破碎声响。 “不是讨厌你。” 江载月也只能说到这一步。她转而开口道。 “如果是我做错了事,把我的道肢给宗主作为赔礼,你会愿意接受吗?” “不要!” 没有经过半刻的思考,祂的本能如同狂暴的飓风,恐怖的威压瞬间席卷着巢穴。 “不要, 你的道肢!” 祂纯白的瞳眸直勾勾地望着她,这一刻甚至流下了诡异而恐怖的,两行难以止住的血泪。 放在宗主格外完美的面容上,这幕场景更加让人头皮发麻。 江载月却突然想到了,她告诉过宗主的“哭,就是一个人难过的时候,眼睛里会忍不住流出眼泪”。 明明是来自域外的天魔,明明不应该拥有人类的情感,为什么他会因为她而流下那么多的眼泪? 江载月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要?” 她看着祝烛星纯白的眼眸,一字一句加重着问道。 “不是想要和我的血肉融合在一起吗?如果我愿意把我的道肢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祂没有任何焦点的纯白眼眸仍然在定定望着她,却不像一个狰狞的,随时可能失去理智的怪物,而像是一只茫然望着她,不明白主人意思的巨犬。 “不想……月月,难过……” 雪白的腕足想要缠绕上她的身体,却在这一刻徘徊不定,只敢轻轻磨蹭着她的指尖。 “不想……你,疼。” 江载月原本还抱着一丝,祂或许并不是真正拥有人类所谓的喜欢情绪,而只是受着人类本能的影响,照猫画虎般模仿着人类喜欢和追逐的举动。 然而在这一刻,看着祂依然在流下眼泪的眼眸,她却能真切感觉到—— 祂现在真的在疼,也真的难过,仅仅是为了那存在于假设中的,她的疼与难过。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再无半分犹豫,轻轻抓住了他不敢触碰她的雪白腕足。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8节 “嗯。所以我也不想看见你疼和难过,现在把你的道肢接回去。” 雪白腕足重新贴回到了少女柔软温热的肌肤,像一头过于黏腻的大怪物,白发宗主完全没有伸手接过东西的迹象,反而比之前更加紧密地缠绕着她。 “不听我的话?还想让我生气?” 白发宗主这才慢吞吞地接过了那条雪白腕足,但他没有接回去的意思,一张口直接将那条雪白腕足吞了。 江载月下意识捏住他的下巴,示意他张开口。 白发宗主顺着少女的力道乖乖张口,而看着他嘴里没有一点雪白腕足的痕迹,江载月有点崩溃。 “你就这么吃了?少一条道肢对你现在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白发宗主无辜地望着她,试图认真解释道。 “吃了……会长出……新的……” 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点没好气地用透明触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以后不准随随便便切掉你的道肢,听到了吗?” “不切。” 祂异常老实地应下,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温吞地问道。 “月月,说,不想看见……我疼,还有难过……” 江载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掰扯下去,毕竟现在的宗主还不是他最清醒的时态,万一他真正醒来之后突然后悔,不像现在这么恋爱脑怎么办? 她冷漠无情地用透明触手堵住了白发宗主的嘴。 “等你本体彻底清醒再说……” 白发宗主似乎还有点不情不愿,但是看着贴着他的透明触手,他似乎很快又高兴了起来。 “好,月月……也可以……抱我……” 她这不是抱,真的只是单纯想堵他嘴! 江载月松开透明触手,却发现不知何时雪白腕足偷偷摸摸地缠绕到她的透明触手上,一条雪白腕足缠着一条透明触手,除了那些有些发白的触手被她先一步收了回来,剩下的触手被他分配得明明白白。 算了,随他吧,反正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江载月准备和宗主讨论正事。 “宗主,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置罗仇魔?他会一直安分,等到你醒来吗?” 白发宗主念着这个名字,困惑得就像是不记得这个人是谁。 江载月:……宗主到底能不能对自己的生死大敌有点尊重? 好不容易将罗仇魔的身份和所作所为又解释了一遍,白发宗主仍然没有被激起多少危机感,甚至还主动提议道。 “可以……让他过来……” “过来哪里?” 话一问出口,江载月无师自通地又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又想把他带到你本体的巢穴里?你确定你的本体能在落败前被刺激清醒,而不是被他吞掉吗?” 实在不能怪江载月没有信心,虽然罗长老确实畏惧完整体的宗主,可是现在的宗主雕像和他没有清醒的本体这对组合,看起来也太不靠谱了一点吧。 果然,这次宗主雕像没有给出十分肯定的回答。 “应该……不会输……” 江载月还是有些不放心,详细地描述了一遍自己在魔陨之地里的经历,她再度郑重地问道,“宗主,你真的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能赢吗?” 祝烛星有些迟疑道,“他……很强?” 一想到自己光是扣了罗长老的一点精神值就产生的诸多后遗症,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宗主和她的生命安全寄托在宗主的这份“应该”上。 “月月,想……怎么办?” 江载月脑中逐步出现了一个或许有些粗糙的计划。 她不打算将宗主本体现在还没有清醒的事情告诉给其他长老,哪怕是在坟碑幻境里与她同心协力过的庄长老。 在坟碑里的经历已经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队友的数量不是越多越好,己方的队友也可能成为需要她搭救,甚至是给敌方增添战力的猪队友。 那还不如她专心修炼,增强自己的道肢,在罗仇魔对宗主动手的时候,多扣他点精神值,给宗主争取更适宜的对他动手的时机。 她不能吞噬宗主的道肢,难道还不能吞噬其他异魔吗? 想到宗主雕像告诉过她的,还有一些异魔逃入了此地星群中,江载月主动提出,想要自己动手,抓捕那些逃逸的,和她实力相当的异魔吞噬,增强自己的实力。 而听完她的计划,宗主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宗主雕像甚至还主动道,“我陪月月……抓异魔……” 江载月思考了一下,觉得有宗主雕像陪着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她只是想打点小怪升级,不是去给那些大boss送经验。有宗主在,万一遇上了棘手的异魔,他们实在打不了,也可以转头就跑。 但是以防宗主雕像和她抢怪,她需要先和他约法三章,绝对不能在底下偷偷帮她,也不能在她遇到真正的生命危险前就替她出手,不然她和异魔的对战就毫无意义。 宗主每一条都认真答应了下来。在她提出要前往星群的时候,却主动开口道。 “月月,看……我给你,建的……新巢……” 江载月本想要说她对所谓的巢穴没有兴趣,然而看着宗主一副兴致勃勃,显然是花了心思准备了许久的样子,江载月最后还是不忍心拂了他的一番心意,同意跟着他去新巢看了一眼。 抵达新巢之前,江载月就给自己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 观星宗与世隔绝,宗主又没有什么炼器炼丹的技艺,自然也不可能攒下多少家当,给她布置出什么像样的房子。所以无论宗主给她挖了多么奇怪的一个巢穴,或者在她的巢穴里放了什么恐怖东西,她都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太过明显的失望或者恐惧之色。 第157章 困惑 然而等到了他精心准备的巢穴, 江载月还是真的为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 不是太过糟糕,而是……好得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 星沙之下,竟然还另有一番洞天。 辽阔无垠的水域上空, 赫然伫立着一座绵延千里的浮空岛。岛屿周围仿佛被无数明亮星辰环绕,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水波中倒映而出, 如同碧玉之上镶嵌的洁净无垢的晶石。岛屿之上的奇峰峻岭连绵起伏, 隐约可见其中金砖玉瓦的巍峨宫阙,绿池云阶, 灵气如云烟缭绕的亭台楼阁。 只是看了一眼,江载月就知道, 这绝对不是宗主能创造出来的洞府。 “宗主, 这是你从哪里……” 江载月及时将快到唇边的“抢来的”变成“拿来的”。 祝烛星用白色腕足轻轻一点,下方的飘渺仙宫与水域就仿佛一颗波光粼粼的灵珠,从目力难以穷尽之辽阔一点点缩小,再疾速飞升向上,最后化为白发宗主手中一颗如同只是微型雕像般的灵珠。 他将这颗星点绚烂的仙宫光球, 慢慢捧到江载月面前。 “我在, 星沙……找到的,可能是……以前……吃灵脉,吞下的……不好吃……星沙……不喜欢……, 我挖出来……月月……喜欢吗?” 江载月触碰着那团光球的指尖有些不稳。 她想起宗主曾经和他说的, 他把十大宗门的主灵脉都吞下去的事情, 那时候她只是对宗主的真实战力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没有想到如今能这么直观地看到宗主当年的战果。 她在卢阁主的密库,都没有看到如此大手笔的岛屿法器,这座岛屿到底是用多少奇珍异宝砌筑而成的?如果她是这座岛屿的原主,江载月都不敢想她丢掉这么个宝贝该有多心痛。更不用说宗主当年吞掉的十大灵脉…… 等等, 十大灵脉……刚刚那岛屿散发出的实质如雾的灵气,不会和当年宗主吞下的那十大灵脉有什么关系吧? 听到她的问题,宗主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嗯……它建在,灵脉上面……宫殿下面……还有一条,小灵脉……我以前……懒得挖……” 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宗主认真道。 “月月可以,随身带走……可以,住很多小人……星沙里面,还有,很多东西……我也,放进去了……” 还有宝物? 就像是从天而降一个亿的大彩票,江载月感觉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有些头晕。 “你,你真的要把这些法器送我?” 宗主雕像纯白的瞳眸凝望着她,他像是根本不知道手中托起的宝物有多么珍贵,只是笨拙地想用最好的东西讨她的欢心的大怪物。 “给月月……都给月月……” 江载月原本快要被冲昏头脑的惊喜,不知何时慢慢消淡了下去。 宗主现在真的知道,他要送给她的礼物价值多少吗? 就如同他现在对她表露出的赤诚心意,等他彻底清醒之后,又还能剩下多少呢? 江载月是个实打实的悲观主义者,毕竟从她有意识以来,她就没有遇到过几件天上真的掉馅饼,而她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好事。 “很漂亮的洞府。” 江载月冷静了几分,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回那颗岛屿灵珠上,她发自真心地轻松道。 “多谢宗主,那我这段时间就暂住在这里吧。” 然而白发宗主的神情又显露出了几分困惑。 “月月的……巢……” 仿佛担心她不满意他送出的这个巢穴一般,雪白腕足轻轻捧着岛屿灵珠,碰了碰江载月的手。 “月月,不喜欢……?” 江载月诚恳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既然是宗主的巢穴,我这些时日能住在里面就已经很好了。而且,这么漂亮的巢穴,宗主真的要送给我吗?万一宗主以后,遇到了更想送巢穴的人呢?” 白发宗主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祂纯白的瞳眸凝视着笑意盈盈的少女,雪白腕足加重着力道轻轻缠着江载月的身体,却还是有一种少女在此刻距离他十分遥远的异样感觉。 “我只想,送,月月……不想,送给其他人……月月,不喜欢,我,再挖……新巢……” 雪白腕足毫无留恋地收紧原本捧在手中的岛屿灵珠,灵珠外层的玄光大放,在瞬间就显现出了不堪重压,随时可能破裂的脆弱裂纹。 看到这一幕,江载月脑子陡然空白了片刻。 不是,宗主真就对这颗岛屿灵珠没有半点留恋和心疼啊? 有他这么败家的吗? “别动!” 江载月立刻伸出透明触手,将宗主手中的那颗岛屿灵珠抢救了下来。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49节 她看着灵珠中没有受到一点损伤的岛屿与水域,脑中原本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到时方才有心思看向一脸无辜的宗主,正色道。 “……既然你现在不要,那就暂时由我保管。如果你以后反悔了,就来找我拿回去。” “不后悔……” 雪白腕足忍不住轻轻缠绕上她的脖颈,雀跃触碰着她的脸颊,明明他才是那个送出豪礼的冤大头,白发宗主此刻却高兴得像是他才是那个得了天大好处的人。 “月月的……巢……我,可以,一起住吗?” 可能是担心少女拒绝,他画蛇添足般可怜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我,也可以,在外面,看着……” 江载月有时候觉得白发宗主是真的有点傻,有时候又觉得他现在的傻有点像装的。 “跟我一起住?你想做什么?” 白发宗主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字句在此刻似乎又变得异常清晰,他低沉温吞的声音仿佛是贴着她的侧脸发出,拂动耳廓让人微微发痒。 “我想,一直,陪着……月月……” 不知何时,他的面孔近得也几乎贴到了她的面前,雪白腕足如同不知何时彻底织好的巨网,连同他的手臂一起抱住了她的腰身,祂纯白的瞳眸与裂痕遍布的面孔近距离看着更为恐怖与危险,姿态却黏黏糊糊得有点像是一只寸步不离守着宝物的大怪物。 “永远,不,分开……” 江载月其实不是很担心,宗主和她待在一起,可能对她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毕竟他连亲她的时候都很笨拙,只知道不能用牙咬疼她,但就是一个劲地努力吸她,什么都不懂,像是一头只会本能亲近她,但是根本没有人类常识的呆呆大怪物。 但是她表面上还要流露出几分犹豫的姿态,白发宗主有些低落地将头靠在她的肩窝上,低沉的声音有些含糊,却异常懂事道。 “我在外面……守着……月月……” “不用,”江载月轻轻摸了摸祂裂纹不断扩大与愈合,如同冰冷瓷器一般的脸颊,“但是宗主要答应我几件事。” “我都……” “嘘,听我说完。” 江载月郑重其事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我做了什么,我说停,你就要停下来。” 白发宗主没有一丝犹豫,“好。” 祂的雪白腕足又一圈圈地缠紧她,江载月感觉自己都快要被缠成木乃伊了。 “我要做什么事,除非遇到了特别危险的情况,不然宗主不能阻挠我。” “好。” 白发宗主就像一个只会说好的复读机,江载月说了好几个要求,他都没有一点要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意思,只会用腕足乖乖黏紧她,一声声说着好。 而在解决完了最后一点顾虑,江载月忍不住摸上他裂痕斑驳的面孔。 “你的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要不要让易无事给你再定做一具合适的还生像?” 白发宗主却像丝毫不在意这种小事。 “只是……神魂……想要,挤出来,可能,有点难看……月月,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江载月近距离地看着那些破坏了宗主容貌原本的完美,反而给他的模样增添了几分怪异和恐怖的裂痕,并没有什么反感与恐惧,只有一点说不出的担忧。 “我只是担心你现在的形态不能长久。你还吃了你本体的神魂。真的没有其他问题吗?” 她还格外强调道,“不许骗我。” “不会……有事的……” 白发宗主认真地抱紧怀中的少女,认真地闻着所有为他而生的清甜气味,其余不能抱住少女的雪白腕足感知到了主体传来的喜悦意味,欢快地扭曲交织在江载月身侧,祂的意识与混沌的主体共鸣回荡着,只想要永永远远地将少女留在此刻,留在祂的怀中,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有片刻的分离。 然而拥抱之后,江载月还是问起了有关异魔的正事。 在她严肃的要求下,白发宗主只能依依不舍地将缠绕在少女身上太多条的雪白腕足一一松开,最后只能留下几条交缠着她的脚踝与透明触手的腕足。 异魔具体的藏身之处,异魔的实力如何…… 对于大部分问题,宗主其实都难以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江载月也只能亲自试验得出。 第一次捕猎,她让宗主带着她去找了一只实力最弱的异魔。 第158章 薄翼 此地的星群并不是真正的星辰, 而是宗主巢穴中的有边界的幻象星辰,所以即便异魔逃窜,也不可能逃出太远。 江载月听着宗主雕像的回答, 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毕竟对付异魔和对付正经的修者,还是有些不同。 这些能在宗主, 即便是不清醒的宗主手下逃过一劫, 还被关过镜山的异魔,不说实力如何强大, 光是隐藏气息和保命的本领,就足以让所有修士望尘莫及。如果这里是真正无边无际的群星, 她别说是抓异魔了, 肉身也不一定能在这里坚持多久。 宗主雕像带她来到了一颗满是黄沙的星辰上,江载月绕着这颗不算太大的荒芜星辰小半圈,也愣是没有找到一点异魔藏身的踪迹。 精神值在这时候派不上用场,江载月自身的灵力也不足够一寸寸搜寻这片土地,就在她思索的时候, 原本一直乖乖待在她身边的白发宗主, 不知何时用雪白腕足勾住了她袖袍内的一条发白触手。 “不要闹。” 江载月下意识以为是他按捺不住无聊,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然而宗主低沉的声音缓慢响起。 “月月,可以, 不用……人眼, 看……” 不用人的眼睛去搜寻? 江载月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她不再刻意拘束自己的道肢,而那些触手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就如同狂暴的白色飓浪,一瞬间从她的神魂肆意散出,无边无际地蔓延吞没底下的黄沙。 江载月没有想过自己的触手竟然还能延伸到这种长度, 除了数量少一些,颜色淡一点,她现在的道肢简直就像是宗主腕足的幼年体。 她以前在宗内顾忌腕足可能造成的影响,从来没有如此肆意放纵使用过自己的触手。 可是根本不需要她如何刻意操纵,就如同刻印在她身体中的猎食者本能,当一条触手察觉到了猎物藏匿的气息,其他腕足也瞬间横掠而过,如同雷霆般迅猛而恐怖地扑向异魔所在的位置。 那只异魔也终于被触手逼迫着卸下了原本的伪装,从原本的藏身之处逃窜了起来。 江载月也终于看到了它的全貌,如同是一片轻盈透明的大网,飞入空中又仿佛变成了一片片随风飘散无痕的蒲公英,触手要么抓了个空,要么只抓到了几片轻飘飘的透明薄翼。 江载月让一条触手将薄翼拿到她的面前,薄翼在触手上变成与触手类似的透明模样,而靠近她时则会变得和她的肤色相近,怪不得之前一直难以找到它的踪影。异魔的部分像是变色龙,但是又可以被拉扯得极大,临近极限时,又轻飘飘变成两片更轻的薄翼。 这种既方便隐藏又容易逃逸的特性汇聚在一个异魔身上,江载月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如何能把它们全部抓住。 她放任着透明触手将那一片薄翼啃了,也没有多少饱腹的实感。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飘散着,最后落到了身边毫无存在感的宗主雕像上,脑中隐约闪过一些捉不住的灵光。 “宗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抓住他?” 白发宗主的回答异常简单粗暴,“全部……包住……吞下来……” 关键是她也没有宗主那么多条腕足啊,即便是将她现在的精神值全部转换为触手,她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宗主那种无穷无尽的腕足将猎物逼到一处,再吞下去的做法。 但她脑中的灵光似乎又清晰了一些,江载月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将全部发散出去的触手再度收回来,她有意地等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去寻找异魔的位置。 果不其然,刚刚天女散花般将自己的身体分成无数个小部分飞散开来的异魔,此刻再度汇聚成与环境融为一体,难以分辨的薄膜,悄无声息地落在一片凹陷的沙坑水潭上方,像一片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蛛网。 若有似无的清新水汽似乎从薄膜底下散出,江载月再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洞穴里爬出的小鼠,朝着那片薄网靠近,接触到薄膜的一瞬间,小鼠的身体就如同融入湖水的露珠一般,没有任何挣扎地融入了那片薄网中。 而在片刻之后,那只小鼠再度从薄膜内爬了出来,只是它的身体微微扭曲,颜色也透着一股与生物不相容的怪异突兀感觉, 江载月已经看出了现在的这只“小鼠”不再是之前落入网中的活物,它是……薄膜变成的魔物。 那只小鼠跑回到了原本的洞穴中,又带出了一连串紧跟在它身后的同伴,那些同伴再度落入薄膜中,等薄膜里再度爬出一群小鼠的时候,这群小鼠比刚刚爬出的那只小鼠少了几分突兀不协感,更像真正的活物。 江载月注意到,薄膜的气息比刚刚略微变化了几分。 一个念头闯入她的心中,这个异魔在进食,祂需要血肉来成长。 如果祂不是出现在这片虚拟的群星中,而是出现在凡人的城池里…… 抛开这个有点惊悚的设想,江载月明白,不能让它这么进食下去。 虽然这颗星辰上应该没有太强的活物,它即便是进食变强,最后也不可能强大到哪里,但它还是会逃窜的,如果它逃窜到其他地方,吞噬了其他异魔,江载月都怀疑,说不定哪一天她就能看见又一个宗主出现在她面前了。 等等,异魔…… 江载月脑中逐渐出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念头。 薄膜害怕的是她的异魔,如果是她自己靠近,会怎么样呢? 不过她不可能直接用自己莽上去,江载月觉得她得找个人来试验一下。 让宗主雕像来? 不行,他一上去万一把这个异魔直接吓跑了怎么办?这个异魔能被她的触手吓跑,看上去也不是很强的样子。 江载月再度想到了她曾经胡诌出来的异魔——“小江”。 她可以让小江完全消失,自然也能让它再度出现。 看着身前那道不远处惨白瘦弱的模糊人影,江载月按了按不知为何有些异动的宗主雕像。 “不要动手,它很安全。等会我要去抓那个异魔,宗主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话吗?” 宗主雕像纯白的眼眸垂落望向她,明明是格外恐怖的模样,江载月此刻却在他脸上看出几分温驯的意味。 “要,听话,不能,强迫,月月……” 江载月避开那些不断愈合而扩大的裂痕,轻轻摸了摸他的面孔。 “嗯,我相信宗主能做到的。” 小江仍然面朝着她,它像一道惨白而模糊的影子,手仍然维持着想要拥抱她的姿态。 江载月微微放出了一点身上原本收敛的气息,她装作一个普通的凡人,以凡人的速度朝着那张薄膜靠近。 果然,那张薄膜没有立刻逃开的迹象,它隐匿在黄沙水潭上方,更加完美无形, 如果不是确切的感觉到了它的气息,江载月几乎以为它在她不知不觉间彻底消失了。 在小江踏进水潭的那一刻,她装作体力不支,疲惫地停下了脚步。 那片薄膜轻而易举地吞没了小江,附近的薄膜在一瞬间缠紧到他的身上,如同害怕落入网中的猎物会在瞬间逃脱。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0节 只不过小江只是她显现出的,具有一点精神值的异魔。江载月刻意修改了小江的一些条件,让他想要朝她靠近,那片薄膜包裹住他的力道更大了起来,整张猎网一瞬间极其剧烈地颤动着,江载月甚至能感觉到整张薄膜已经做好了吞噬不成,即刻逃窜的准备。 江载月没有过多抵抗,所以小江身上的那一点精神值很快归零,然后就如同她的幻觉一般,惨白瘦弱的身形从水潭底下浮出。 薄膜轻而易举地伪装成它的模样,朝江载月一步步走来。可能因为吞噬的就是异魔的缘故,此刻的惨白人影与刚刚相比,没有丝毫违和感。 “……走” “……走” 它模糊的面孔,含糊不清地一遍遍吐出这个字。 少女如同被迷惑一般,怔愣地朝着它的方向走来。 一步,又一步…… 已经吞噬过的同类生物再度落入猎网中,薄膜不再如同刚刚一般小心翼翼,小半薄膜立刻缠紧落入网中的猎物。 然而猎物在挣扎,随时有突破薄膜的可能,越来越多的薄膜缠绕到猎物的身上,猎物挣扎的力度也一点点弱了下去。 当薄膜想要如同之前一般涌入猎物的身体里,吞噬干净猎物鲜活的血肉时,无数透明触手像一张等待已久的猎网,毫不犹豫地从江载月体内探出,将那还紧紧包裹在她身上的薄膜完全吞噬。 吞到最后,江载月都感觉自己的透明触手还想要舔她自己几口。 薄膜似的异魔已经被吞得干干净净,江载月还有几分不确定,她刚想向远处询问宗主雕像的意见,却发现一抬头,白发宗主就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宗主,刚刚还有异魔……”跑掉吗?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问完,雪白腕足就已经黏糊地一圈圈缠绕上了她的身体,然后轻柔地蹭动着。 第159章 金蛟 清理干净那些附着在少女肌肤上的怪异味道, 祂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江载月低声道。 “月月,我……听话……” 这是在向她求表扬吗? 江载月轻轻摸了摸宗主顺滑冰凉的银发,第一次捕猎异魔成功的她, 也不介意表扬一下宗主。 “嗯,宗主很乖。所以刚刚有异魔逃掉吗?” “没有……” 祝烛星显然不满意这简单的口头上的夸奖, 纯白的瞳眸慢慢落到了少女微微开合的淡红唇瓣上。 ……很香……很甜…… 祂曾经从那里面, 汲取过更多香甜的气息。 只是,月月……不喜欢…… 祂最后还是将头落在少女的肩窝上, 用力地捕捉着她的气味。 想……月月,更开心…… 祂主动提议道, “还有……其它, 怪物,我带……月月……去找……” 但是江载月已经感觉有点吃撑了,她今天被黑发宗主投喂了许多,又自力更生抓住了一只异魔,此刻她感觉神魂前所未有的饱胀着, 甚至有种再吃下去会撑得难受的预感。 “不了, 我要暂时休息一下,宗主要和我回你的巢穴休息吗?” 在称呼这样的小事上,祂却表现出了超出江载月理解的固执。 “月月的……巢……” 江载月不想跟他在称呼上争执, 索性道, “好好好, 现在是我的巢穴,宗主能不能教我怎么回去?” 雪白腕足沿着她的手臂缠绕下去,然后轻轻勾住她的指尖。 像是一片无比庞大而平稳的海面轻柔托举起她的身体,让她的神魂触碰到了一轮火热的烈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托举着她的海面就轻易淹没了烈日,于是她触碰到了烈日之内的,如同无数紧密扣合的阵法枢纽般精密的核心。 宗主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响起。 “我把门,打开了……月月,在里面,留一个印记……以后,就可以,随时开门了……” 江载月按照宗主说的话做了,果然,她的神魂轻轻触碰到那些枢纽后,枢纽中央就形成了一枚精密的符文,通过这枚符文,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着枢纽为她打开封闭的屏障。 屏障之后,就是畅通无阻的仙宫水域。 她的身体如同一只轻盈的鸟儿,从万里的高空上落入不断变大的岛屿上,最后稳稳地落入宫殿中,江载月感觉她还能够通过枢纽更改控制宫殿,岛屿,包括水域中的层层精密阵法,最后连通岛屿下方的灵脉凝聚最后一击,达到歼灭来敌的作用。 难以想象到当初宗主是如何躲过这座岛屿中布置的重重杀机,完好无损地将整座岛屿都吞下来的,难道是因为当时没有人控制着这座仙岛,所以它恰巧能毫发无损地留到今日吗? 江载月忍不住感慨着命运的机缘巧合,然而在她沿着蜿蜒长廊,准备附近的楼台中时,雪白腕足突然从她身旁伸出,探向了亭台楼阁围绕的一方云池。 池中的藕荷粉嫩鲜活,亭亭如玉,源源不断的活水从底下辽阔的水域中倒流涌上,成了假山悬挂的瀑布,清湛的绿水被玉阶环绕着,泛起阵阵的涟漪。 然而在宗主的腕足靠近那方水池的时候,水池底下陡然冒出个小小的人头。 “不,不要杀我!我是打理云池宫的金蛟,不管主人是谁,我都会好好照看云池宫的。” 说话的那人有着一张七八岁孩童的小脸,他头顶两只小小的金角,脸颊和脖颈处还带着一大片没有变成人类肌肤的灿金色鳞片。 他紧张地抱着一只荷花,在荷花后探出半张嫩生生的小脸,或许是觉得江载月比她身边的祝烛星看着和善一点,他逐渐游向江载月所在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她举起了自己照料的灵荷。 “仙主,金蛟很有用的。我长大之后,可以给您当坐骑,还可以上场杀敌,鳞片和角还能拿来炼丹。您,能不能饶我一命?” 江载月却没有放下警惕,她还记得宗主和她说过的,他因为十大宗门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出手,他才吞噬了他们的主灵脉,那么这座云池宫从被吞噬至今,起码也有几百年了。 这个看似年幼无知的孩童如果论年龄,说不定都能当她爷爷了,而他能一直待在这云池宫里没被宗主发现,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后手,她可不会因为他简单的几句话就对他放下戒心。 “你是怎么进来的?记得什么?” 眼看少女没有伸手接过他递出的荷花的意思,孩童胆怯地微微缩回手,格外老实地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云池宫是云华宗修建而成的圣地,十大宗门前列的云华,为了修建出这片圣地,也出动了十数位太上长老,耗费了宗内多年的积累,甚至不惜在云池宫岛中设下仅次于宗门主灵脉的上品灵脉,方才建成了这方尽善尽美,危急时刻还能举宗一并迁逃的圣地。 只是云池宫的长老们不放心让弟子长期打理这片圣地,尤其是照料这片圣地最为关键的水域,一位太上长老格外喜欢豢养灵兽,他原本抓捕了两条蛟龙,准备让它照料云池宫的水域。 只是那两条蛟龙的性子太烈,竟然不愿与太上长老定下主仆之契,那位太上长老一怒之下就打杀了它们,在搜刮它们的巢穴时,发现了蛟龙卵。 蛟龙在卵内就早早地生出神智,察觉到了外界的一切,金蛟听到了那位太上长老的话,只是他也没有反抗之力,只能任由那位太上长老直接在它的神魂上刻下烙印,它一生一世都只能留在云池宫中,即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照料好云池宫的一草一木。 而蛟龙卵被放在池中百年,也是在近来二三十年里,才被底下的灵脉散发出的灵气,慢慢蕴养孵化。只不过没有亲龙哺育喂养的血肉,加上二三十岁的蛟龙在族中也处于幼儿期,金蛟才发育成如今幼小脆弱的模样。 害怕江载月不信,孩童乖乖地仰起头,让江载月查看他神魂中刻下的烙印。 雪白腕足直接伸进了金蛟的额头,金蛟的身体微微发抖,金灿灿的鳞片沿着脖颈一路往上蔓延,却不敢多动一下,害怕引起他的杀心。 “……他的神魂,有人说话……” 江载月原本一时有些难以理解宗主的话语,她让宗主先把将腕足伸回来,她的透明触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金蛟脸上原本恐惧到极致的颤栗终于有了些许平复下去的痕迹。 他甚至主动地抬起手,轻轻捧住了江载月伸过来的透明触手,勇敢道。 “没事的,仙主,您看吧,您看了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金蛟的神魂没有丝毫抵抗之意,柔软无害得像一团可以随意揉搓的棉花,江载月也终于看到了他所说的那个烙印。 一道低沉的声音,如同一圈圈绑紧着锋利刀片的锁链,将金蛟的神魂紧紧束缚住,只要他稍有逾越,那道符文烙印就会瞬间将他的神魂刺得粉碎。 “此生此世,永留云池宫中。云池宫有半分损伤,通感百倍痛楚。” “云池宫碎,神魂俱灭。” 江载月的触手离开了金蛟的神魂,她早就能猜到,修仙世家不把弱小的族人当人看,只怕十大宗门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金蛟连人族都不是,从他对云华宗的描述,十大宗门内部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风气可见一斑。 当年没有拜入法剑门,现在看来竟然还是一件好事。 话说回来,金蛟现在的神魂此刻脆弱得只要她腕足轻轻一搅,就能轻轻弄碎。不过江载月没有尝蛟龙肉的想法,也没有压榨欺负这么小只的人形蛟龙的恶趣味,她直接道。 “我可以帮你解开这道烙印,只是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外面是更为凶险的……” 江载月顿了顿,“……你知道观星宗吗?” 金蛟金灿灿的眼眸顿时紧张得变成蛇一样的竖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道。 “知,知道的……仙主,是……观星宗的尊上,金蛟,会小心侍奉的……” “不用你,侍奉,”江载月还没说完,就听到宗主低沉不悦的声音。 “我自己,侍奉,月……” 江载月面无表情地立刻将透明触手堵住了宗主的嘴。 宗主真的知道侍奉是什么意思吗?还有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金蛟茫然地看着凶神恶煞,面容恐怖的男人,再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少女,小声道。 “金蛟错了,那金蛟侍奉……”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打断了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必要的坚持。 “我先把你的烙印弄掉,你不要抵抗我的神魂。” 金蛟颤颤惊惊地看着她,显然并不相信有朝一日会有人主动将镇压他的烙印出去,金蛟此刻甚至担心这是一场新主特意设下的测试他是否生出了野心的考验。 “仙主,金蛟不敢……” 江载月多少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江载月就将透明触手再度探入了他的神魂,看似坚不可摧的烙印在透明触手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糊的玩具。 第160章 云池宫 就如同宗主告诉过她的, 只有异魔能够压制异魔,异魔破除宗外的阵法,术法简直有着碾压的效果。 而在彻底解除了它神魂中的这道枷锁后, 金蛟身体中的骨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生长声音,他的身体如同抽苗般生长着, 很快从弱不禁风的孩童, 长成了十数岁的少年身形。 金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甚至忘记了怀中抱住的荷花, 荷花跌落回池中,他身上原本暗淡的鳞片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熠熠生辉, 格外亮丽。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金蛟看向江载月的金灿灿眼眸,溢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他认真施了一礼道。 “多,多谢……仙主……仙主大恩大德, 金蛟无以为报, 一定会认真看护好云池宫,不给仙主添麻烦。” “不用叫我仙主,”江载月听着这个称呼, 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不知道的还以为金蛟在叫她先祖呢, 她还没有给人当祖宗的爱好,“你要叫就叫我江长老吧。” 她正色道,“你既然知道这里是观星宗,就应该知晓一旦踏出云池宫,外界有多凶险。我现在暂时不能带你出观星宗, 你先留在云池宫里,只要你不存恶念,破坏这里的东西,过些时日,我可以让你离开观星宗,重获自由。” 然而听到她的话,金蛟非但没有面露喜色,反而格外畏惧地摇着头,趴在云阶上哀求江载月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1节 “仙主……”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江载月的脸色,连忙改口道,“江,江长老……金蛟从小就长在云池宫内,除了看护宫池,什么都不懂,金蛟无处可以容身,到了外界,不是被人修抓住,就是被同族吃了……求求长老可怜金蛟,让我留在云池宫吧。金蛟会好好照看云池宫的,奴仆能做的,金蛟也能做……” 听他说的越来越离谱,江载月连忙喊停。 “不用说了,”看着金蛟的小脸一下变得煞白,江载月只能道,“如果你不想走,我也不会强行将你赶出去。但如果你做了对云池宫,还有对我们不利之事,我也不会对你手软。” “金蛟不敢的,”少年双手按在云阶上,或许是知晓了江载月没有伤害和逼迫他的意思,金蛟又小心翼翼道,“只是有一件事,金蛟刚刚忘了禀告仙……长老。” “当年那位太上长老放在云池里的卵,不止金蛟一枚。” 金蛟轻轻摇动着尾巴,那些原本躲在池底,被金蛟按住没有浮动上来的小蛟们,此刻方才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 只是那些小蛟没有一个能像金角一样化作人形,它们就如同身型稍长些的各色鲤鱼,除了眼睛比较灵动,能口吐人言外,看着也没有太多奇异之处。 “见过主人/仙主/江长老……” 小蛟们发出的声音都格外轻柔,像是生怕大一点声就会触怒他们。 生怕江载月不喜,金蛟连忙解释道。 “它们先前在壳中受到了惊吓,比金蛟晚了许多才破壳出来,但都是拥有蛟族血脉的灵兽,日后也一定能帮得上主人忙的。” 见金蛟拼命推销着,就像害怕她会哪一个看不顺眼就把哪只丢掉的样子,江载月摆了摆手,给他们吃了个定心丸。 “它们如果不想走,就和你一起留在这里吧。它们身上的烙印,也让我解开吧。” 金蛟大喜过望,一只只捧着池中的小蛟龙,放到江载月脚边。 江载月也是第一次抱蛟龙这种灵兽,它们纤长一条,全身的鳞片晶灿灿的,格外光滑,爪子轻轻地抱住她的手,冰冷光滑的鳞片之身攀在她的手上,修长的尾巴搭着她的手腕,格外小心着力道,生怕弄伤了她,连眼睛也晶亮得像是浸了水的各色宝珠。 江载月的目光停留在第一只赤色小蛟上的时间久了一点,那只抱住她手的小蛟,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喜爱意味,身体也不那么紧绷,甚至还主动蹭了蹭她的手指,发出了格外稚嫩的疑惑声音。 “……阿,姐……?” 金蛟在下面紧张地望着,小声道。 “这是我最小的妹妹,叫做赤蛟,她平日里有些调皮,还不懂尊卑……” “没关系,她很好。” 江载月忍不住用另一边手轻轻摸了摸赤蛟的头,赤蛟的蛟身顿时像软了一样靠在她另一边手上,甚至还主动缠绕过她的指缝,仿佛以为她在和她玩捉迷藏,格外开心道。 “阿姐,玩?” 宗主的头不知何时沉甸甸地靠在她的头旁边,看着欢快绕着少女指尖的赤蛟,他低声道。 “月月,是,我的……” 那是他的腕足曾经一层层缠绕着的位置,现在却被其它活物染上了更为浓郁的水域气息。 白发宗主身侧的腕足蠢蠢欲动着,很有一种想把这一池活物都吃掉的冲动。 或许是敏锐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赤蛟一下就不敢动了,她畏惧地看了一眼少女旁边阴沉沉的怪物,下意识想要躲到江载月的手背后。 江载月也习惯了宗主这种一阴一沉偶尔发作的小情绪,透明触手胡乱摸了摸他的脸,“乖,再等一会。” 他就顿时如同被顺了毛一样的大怪物,重新温驯地呆在少女身后。 金蛟恐惧地看了江载月身后的祝烛星一眼,他能够闻到祝烛星身上散发出的格外强大的非人气息,然而如此恐怖的怪物在他的新主身边,也如此顺从而无害,他又重新将敬畏的目光投回到了少女的身上。 这一次的主人如此仁慈而和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过一家蛟留在主人身边的机会。 金蛟拍了拍其它小蛟,示意它们活跃一点,拿出全部的争宠本领。 江载月倒是没有察觉到场中略微变化的气氛,她按部就班地破除了每一只小蛟身上的烙印,顺便也将每一只冰冰凉凉的乖顺小蛟龙摸了个爽。 两只手不够,她还掏出了透明触手。 只是那些原本在她手上格外活跃的小蛟,被透明触手抚摸的时候格外老实,连颗眼珠也不带乱动的样子,她最后还是一一将它们放回到了水中。 五六只颜色各异的小蛟在池水中游着,漂亮的麟片散发出格外灿烂的光芒。 解除了烙印后,它们也能够勉强显现出人形,像是几条小小的美人鱼趴在云池上,眼巴巴地看着江载月离开。 “阿兄……主人,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吗?” 小蛟口中发出稚嫩含糊的人声,面对五六双无比期待的大眼睛,金蛟也只能远远看着江载月离开的身影,然后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 “等我们把云池宫打理得更漂亮了,主人就会来看我们了。” ………… 江载月走着走着,就感觉到手上再度被宗主覆盖上的雪白腕足缠绕着,冰冰凉凉的柔软腕足蹭动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努力擦干净小蛟在少女身上留下的水滴与气息。 直到确定少女的身上再度是完整的,没有沾染任何活物的清甜香味,雪白腕足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他的主人身上。 江载月也懒得问宗主是在做什么,她就当他的腕足是免洗洗手液了。 不过突然想起了什么,以防万一,她还是向宗主问道。 “你觉得刚刚那群蛟龙有在说谎吗?他们的实力如何?” 宗主给出了一个很严谨的回答。 “没有说谎……很弱……一捏,就死了……肉,应该,不好吃……” 江载月没忍住用透明触手轻轻敲了敲宗主的额头。 “除非它们真的做了坏事,不然不准吃它们。” 宗主纯白的瞳眸看上去格外无辜,“……我帮月月,看住它们……” 江载月还是有点不放心,“云池宫里还有其他的活物在吗?那些太上长老当年不会在云池宫里还布置了什么后手吧?他们会不会还想着从你手里把云池宫拿回来?” 宗主像是认真地想了想这种可能,然后诚实道。 “不知道……他们,很害怕……几百年,没有人,找观星宗……” 何止是没人敢找啊? 回想起自己当年从那位法剑门弟子口中得到的消息,江载月感觉说不定十大宗门的人都已经将观星宗当成是只进不能出的魔窟了。 等等,佘临青的家族还和仙门勾结,准备进观星宗偷东西呢。佘临青现在已经拜在了郑长老门下……外界的修仙世家与十大仙门,看来也没有打消对观星宗的想法。 江载月将这件事好好地告诉了宗主一遍,宗主却像一点都不在意这点小事。 “他们,想找到……和我一样强的,办法……飞升前,我会……再去找,他们。” 江载月这下放心了许多,又觉得十大宗门的人如果知道这件事,可能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选了一处远离云池,不远处有一片茂密花丛的三层古楼住下,小楼里也设置了层层阵法,江载月在小楼背后还找到自动清尘的热泉。 虽然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清洁的烦恼,江载月看着这片冒出渺渺热气的清泉,还是想要下去泡一泡。 第161章 玩水 但是问题来了, 她该怎么支走一直黏在她身边的宗主。 江载月指了指屋舍,“你先进去,我要一个人泡温泉。” “我也……” “不准说你也一起泡, ”江载月这次及时地截住了宗主的话头,“我先泡, 你如果还想泡, 就等会儿再过来。” 宗主虽然还是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在江载月格外坚定的注视中, 一步步回到了屋舍里。 楼里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江载月在泡池子的时候却有点提心吊胆, 总是忍不住疑心, 宗主静悄悄的时候,是不是又在作妖。直到从池子里出来,走进房间,看着仍然维持着进入房间时的静立模样,乖乖等她的宗主, 江载月方才松了一口气。 “到你去泡了。” 江载月身上的热气还没有散尽, 祝烛星闻着水汽下淡淡的,少女自带的清甜气息,雪白腕足无意识地贴着她的脚踝, 手腕, 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月月……好香……” 江载月警惕地想要后退, 却被看似柔软无害的腕足牢牢裹住,动弹不得。 “宗主,你不会是又饿了吧?先说好,不准再像上次一样吸我。” “不饿,不……吸……” 雪白腕足轻轻贴上江载月还透着些湿润水意的柔软肌肤, 冰冷的腕足接触处出现了一条极为微小的裂缝,像是一张张细密的小口,试图悄悄地将少女肌肤上的水滴含进去,吞进自己的身体里。 江载月莫名感觉自己被宗主腕足包裹的肌肤有些痒,然而等她拿起一条雪白腕足,她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她怀疑地看了白发宗主一眼,自己闻了闻自己的手腕,随口问道。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香的?是很像你喜欢吃的异魔吗?” 祂静静望着少女不停开阖的淡红唇瓣,身体里仿佛被炽热烈火烧灼的饥饿感觉却迟迟没有平息下来的趋势。 月月拿开了他的腕足,不让他碰…… 祂望着江载月脸颊上滴落下的一颗水珠,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闷闷的,像是被独自留在楼里时一样的情绪。 宗主低下身,动作迅速又果断地张开口,如同看准了猎物位置,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住要害的捕食者,祂冰冷的唇瓣,终于含住了那颗即将从少女面颊上坠落的透明水珠。 好……香…… 不能触碰甜味真正的源头,祂只能抓住每一个转眼而逝的机会,拼尽全力地留住每一缕轻轻拭过蜜源的甜意。 好……饿……,可是,还是……好饿…… 感觉到宗主快要把她的脸舔脱皮,江载月只能冷静地把他又推远了一点。 “你是渴了吗?还是觉得这里的水很甜?自己去泡澡,不要舔我。” 然而她刚想回去休息,雪白腕足又轻轻抓住她的脚腕。 “月月,不……陪我……” 祂纯白瞳眸与脸上不断扩大的裂痕,在烛火幽暗的房间与风声吹响的林叶之声衬托下,显得更为恐怖。 然而江载月切莫名从宗主低沉含糊的声音中,听出了一股委屈低落的控诉意味。 她是不喜欢自己泡温泉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可是宗主泡温泉,主动让她看,那她也没有必要拒绝吧。 江载月不想晚上睁开眼的时候,还看见宗主这么幽怨的一张脸。 她索性应道,“好,我陪你。” 屋里原本笼罩的低沉气压顿时一扫而空,没给江载月反悔的机会,宗主的雪白腕足一把抱起她的身体,一路将她稳稳放到了池边。 宗主连带着雪白腕足一起进到了温泉中,原本水道宽阔的热泉此刻被挤得满满当当,水面也上涨了一大截。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2节 看着这一幕,江载月莫名有一种看着大章鱼委委屈屈地挤在一个浴缸里的感觉。她移动了一下位置,透明触手一时兴起,往宗主冰冷的面孔上泼了一捧水。 而感觉到脸面上被泼洒的热水,祂纯白的瞳眸似乎有些茫然,雪白腕足下意识地将脸上被泼落的水全部吞了进去。 “月月,喂……我……?” 江载月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了,好心解释道。 “不是在喂你,我是在和你玩水呢。” “玩……水?” 祝烛星还有些懵懵懂懂,江载月看着他傻傻的没有反击的样子,忍不住恶趣味地又泼了他几次。 水打湿了宗主的头发,衣袍,他没有脱下衣袍,江载月刚刚也忘了提醒,如今看着他的衣袍贴合着,隐约勾勒出的肌理分明的胸膛,还有那垂落湿透的墨发,以及从苍白面容滑落到脖颈的水珠,江载月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现在的宗主,真的是秀色可餐。如果他现在凑过来,江载月不敢保证自己还有没有当初推开他的定力…… 等等,水面为什么突然下降得这么快?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宗主的许多条雪白腕足突然悬空放在她头顶上,对准她…… 江载月的瞳眸紧缩,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停手,下一刻,无数条雪白腕足如同水枪一般向她发出了无数道高压水流…… “祝烛星!” 江载月从那堪比瀑布的恐怖水喷头下逃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死定了,给我站住!” 然而宗主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任由江载月的透明触手吸足了满满的水,无数道“水枪”同时向他开启,祝烛星主动抬起雪白腕足,接住了喷过来的水,还主动张开手,接住了朝他跑来,全身湿漉漉的少女。 江载月崩溃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刚刚被水枪喷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她拼命地摇了摇。 “让你跟我玩水,没让你把半个池子的水都喷给我!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刚刚不肯带你一起下池?” 祝烛星乖乖抱住怀中的少女,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他,也不及此刻少女填满着他怀抱的柔软温热触感。 “……月月,不生气……” 祂轻轻把头压在她的肩上,讨好般低声道。 “不是……报复……想陪你,玩……我不,玩水了,让你,玩……” 江载月磨着牙,虽然确实是她先开的“玩水”的口,也确实是她先动的手,现在宗主也确实在诚恳道歉,可她怎么觉得就这么气不过呢? “让我玩是吧?” 她推开宗主,“那你现在给我呆着!不许动!” 宗主乖乖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抱住她的手。 江载月也没有手软,宗主刚刚怎么对她的,她就拿触手当水枪怎么喷回去。 透明触手发射出的水液,也带着一丝清甜气息。水流攻击结束后,祝烛星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唇瓣上滚落的水珠,雪白腕足在池水中慢慢浮动着,接住那些水,悄悄喝了个饱。 直到江载月玩的精疲力竭,也慢慢消了气,祝烛星才忍不住慢慢凑了过去,将她轻轻地抱到怀里。 “月月,今天,玩得,开心……吗?” 江载月已经消了气,面对宗主这张湿漉漉的俊脸,情绪也没有了太多波动。 “开心。你抱我回去,我懒得走了。” 宗主开心地抱起她,雪白腕足忍不住一点点缠紧少女,帮她吸干她身上的水滴。 江载月呆在祝烛星怀中,越复盘越觉得不够解气,她忍不住念叨着。 “等我的触手比你多,我们再来一次。我现在的触手当水枪,威力还是太小了……” 但是她身上干了,江载月又觉得宗主现在的身体太湿了。 “放我下来,你身上又湿又冷,你快把自己也弄干净。” 祝烛星却不舍得松开好不容易才同意被他抱着的少女,他体内陡然散发出一股暖烘烘的热量,连同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在一瞬间烘干了。 像是一颗格外温暖的小太阳,祝烛星抱着她,温吞问道。 “月月,我现在……很暖……可以,一直,抱着你吗?” 江载月的身体慢慢涌现出一股困意,她其实听到了祝烛星的话,但是经过了一整天的奔波打怪,她现在整个身体都有点懒洋洋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江载月也懒得挣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记得在梦里,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烤箱里,里面还有一个八爪鱼紧紧缠着她,不管她往哪个方向跑,都逃脱不了八爪鱼的手掌心。 江载月尝试了多种手段,她跑不过就打,打不过就骂,怪八爪鱼缠得她太紧,怪八爪鱼太烫,让他快松手,还有从里面把烤箱的温度调低一点,总之在经历过一番挣扎后,烤箱的温度终于降低了许多,江载月方才忍受了八爪鱼的死缠烂打。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江载月看着许多条雪白腕足都包裹在她身上,快将她包成粽子的祝烛星,终于明白自己晚上为什么做了这么一个喘不过气的怪梦。 “宗主,醒醒!快松手,我们今天还要去打怪……打异魔呢!” 祝烛星睁开眼,祂全白的眼眸近距离一看还有点吓人,但或许是多消化了一点神魂,至少已经能隐约看到瞳孔的轮廓线条,脸上原本的裂开的伤口此刻也愈合,变得光滑了许多。 第162章 异动 “好。” 但是把他的腕足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江载月还是花了一点时间。 而捕猎异魔也不是一直一帆风顺,能在镜山的封禁和异魔养蛊中活到现在的,提起保命能力, 个个都是滑不溜手的决赛圈选手。 宗主带她去找的第二个异魔,躲藏进了万里冰封的寒川之下, 江载月将触手伸进水里, 捞起了一只只奇形怪状,狰狞可怖的怪鱼魔物, 也没有看到异魔本体的半点身影。 宗主雕像慢吞吞地剔着魔鱼身上怪异如螺壳,又肿胀如瘤般的寄生物, 然后把堆积成小山的透明鱼肉推到她的旁边。 江载月情感上还是不太能接受吃那种怪异魔鱼身上片下的的生鱼片, 但是被宗主投喂的多了,她隐约能明白宗主投喂的都是对她有益的食物,索性眼不见为净地让透明触手去吃,透明触手倒是一点也不挑食,一下就吃得干干净净。 倒是那些被剔除下来的寄生物蠕动着, 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变成了一团怪异的,像是无数个螺壳与无数条黑虫融合在一起的古怪活物。 江载月盯着那团往冰川缺口缓慢爬动的怪异活物一眼,脑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想法。 忍着身体泛起的恶心, 她让透明触手微微变薄而拉长着, 像是一根鱼钩, 轻轻地刺进了那团魔物里面,而变薄的透明触手同时包裹在活物周围,阻碍着它们分散逃跑。 靠着这样的方法,江载月再将其它触手也探入冰川的孔洞中,慢慢戳死靠近“诱饵”旁边的其它活鱼, 活鱼中又有魔物融合到“诱饵”当中。 靠着这样的办法,“诱饵”越来越大,当冰原底下几乎再也没有可以供魔物寄生的活鱼时,她终于看见了那片粘稠攀附在海底,看似缓慢移动又格外灵敏的黑色异魔“巢穴”。 巢穴中的无处个孔洞喷吐出鱼卵似的种子,那些种子慢悠悠地浮动着,最后又汇聚到“诱饵”中。 找到了异魔真身,江载月却少见地犹豫不决。 这么一大片异魔巢穴,她该怎么吃?而且这异魔巢穴的样子,也太倒人胃口了吧,江载月实在没有吞下它的食欲,就连一向积极进食的透明触手,此刻都犯了难。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江载月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不过留着这么一大片异魔在这里,她又担心它会不断增长,变成更加可怕的魔物。 她决定征询一下宗主的意见,“宗主,这个异魔,我不太想吃。除了吃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掉它吗?” 然而安静待在她身边的宗主却温吞道,“它,已经死掉了。”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提起冰川下那团还在蠕动的魔物,魔物巨大得堵住了她原本破开的冰川裂口,光是看了一眼,江载月就被那团蠕动的如螺似虫的怪物丑得忍不住转过头。 “异魔不是还活着吗?” 宗主却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月月,吃掉了……它的核……这些,会动的,只是,它吸引,敌人的……壳,很快,就会死掉了。”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宗主刚刚给她剥的鱼肉。 “这只异魔的核,在鱼肉里?这些只是它用来弃尾逃生的障眼法?可那些核在哪里?我刚刚吃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每次异魔都有核吗?” 面对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宗主耐心道。 “核,很小,想逃跑,人眼,看不到,核在鱼里面,想跑,被我抓住了……异魔很少,有核,为了保命,它怕被抓住,就长出了核……” 听着宗主的解释,江载月终于勉强明白了这些异魔的异常之处。 异魔本该以人为降临的桥梁,才能够逐渐拥有原本天魔本体的威能,只是这些星群中没有人族,异魔又被镜山压制多年,此刻只能勉强寄生在普通的活物上。 江载月出手抓它们,它们也知晓自身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索性就将全部的力量点到逃跑身上,所以临时进化出了人眼难以捕捉到的核,密密麻麻地寄附在鱼肉之中。 只要江载月没有察觉到那些核的存在,它们就大可用蠕动的魔物外壳吸引走她的全部注意力,即便是她发现了底下被舍弃的大半魔身,异魔最后也能够靠着那些微小的核保持生机,直到等到下一个能够被寄宿的活体出现。 想通这一点后,江载月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谁能预料到这只异魔,居然还能想到断尾求生,以弱示人这一招? 如果没有宗主告诉她,她今天就算是强忍着恶心,把那些魔物壳吞下去了,最后也还是放跑了那只真正的异魔核心? 怪不得她的触手只对那些鱼肉有食欲,反而对这些魔物壳子兴趣乏乏,果然不能单凭人眼判断魔物所在,江载月下定决心,以后要用触手分辨异魔的真正所在。 而在听宗主解释的时候,她也在观察着那些魔物的动静。数刻之后,那些原本还在拼命蠕动的魔物,就如同被一股力量彻底抽去了身体中的全部生机,融化成了一滩腐臭的血肉。 包括冰川最底下的那片活物血肉般的巢穴,也在深海的巨压之下彻底爆为碎粒血泥。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透明触手都有点脏了,她真想找个地方洗洗再收回来。 然而宗主的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的触手,像是有一股温柔的巨力沿着她的触手一路拂去,最后将那些沾染上去的血肉碎粒在瞬间朝外界粉碎破开。 江载月的眼睛顿时亮起,“宗主,我要学这一招!” 祝烛星认真应下,只是在教授的过程中,江载月总是控制不住发力的方向,透明触手握住一大块寒冰,她一用力,冰块瞬间炸得满天飞舞,冰雪的碎屑像雪一样盖得她和宗主满头满脸。 江载月抹了一把脸,兴致勃勃地想道。 没事,这次虽然把冰块弄炸了,但至少听了个响。就算炸的方向不太对劲,如果能多练习几次,这至少也算个小杀招,只是下次抓住异魔的时候,要谨慎点用,别真把异魔血肉炸到自己脸上了…… 祝烛星安静地望着她,雪白的碎冰压在他的睫毛和面颊上,有种霜雪坠枝的美感,他也没有眨眼的动作,最后还是江载月看不过去,主动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雪痕。 “怎么不躲开?有冰块掉进你眼睛吗?” “不想……躲……” 宗主苍白面容上裂出了几道裂缝,将那点没有擦干净的冰雪吞了进去。 “有……月月的……味道……想……吃掉……” 这么场景有些许诡异和恐怖,然而江载月此刻心如止水,甚至不合时宜的有种好笑的感觉。 “想吃掉我?” 宗主雪白腕足缠着她的腰身,有些笨拙地想要辩解道。 “不吃……月月……想……吃,冰……” 然而看着少女清亮瞳眸里的那个自己,宗主的纯白眼眸和祂脸上微微开合的那些裂缝又陡然呆滞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面孔越来越近。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3节 “真的是想吃冰块吗?” 看着宗主这幅呆呆无害的样子,江载月忍不住又起了些古怪的逗弄心思。 但牢记着上次的教训,在真正触碰到宗主前,她还是认真地说了一句。 “不准用力,听明白了吗?” 少女清甜柔软的气息近在咫尺,祝烛星几乎只凭本能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她温热淡红的唇瓣轻轻压在了他的唇上。 有一瞬间,祂几乎忘记了一切,本能与理智坍塌为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暴虐,渴望,贪婪,祈求,珍惜,无数人类的复杂情感冲涌到他的身体中,陌生又澎湃的情绪,堪比庞大的本体神魂涌进他身体时,要将他这具渺小化身化为星辰相撞一刹那爆裂开的璀璨焰火。 这股陌生而又激荡的情绪与本体共鸣回荡着,黑发本体黯淡的眼眸如同燃起了一颗火星似的亮芒,祂缓慢地眨了眨眼,黑色腕足如同积蓄着可怖能量的海浪,原本在巢穴中无序的颤动变为了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嗡鸣。 远在遥远的星群中,江载月都被这股陌生的震动吓了一大跳。 她主动退开,然后问道,“宗主,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异魔发出的动静呢?” 然而宗主像是被她亲的智商下降了一万倍,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唇,连话都听不懂的样子。 宗主不会是被她亲傻了吧? 江载月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宗主,宗主!” 祝烛星配合地微微张开口,连同他脸上那些开裂的裂缝也配合地微微睁大,像是很乖巧地等待着她吻上来的样子,见江载月还是没有动作,温吞的声音中少见地有些焦躁道。 “我不,用力……亲……月月……”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触手拍着宗主脸的力道都大了点。 “这时候就别想着亲了,你快去看看到底是哪里的异魔发出的动静,实在不行我们就带你的本体一起跑路吧。” 第163章 古怪 宗主这时似乎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不是, 其它,异魔……” 听到不是其他异魔弄出的动静,江载月这才放松了一点, 她疑惑道。 “那是什么闹出那么大动静?” 宗主雕像缓慢地眨了眨眼,“是我的本体。祂, 快要, 苏醒了。” 有了上次宗主回答“一百年就苏醒”的教训,江载月这次格外严谨地问道。 “‘快要’是多快?十年, 还是五十年?” 祝烛星盯着她的唇,温吞缓慢道。 “月月, 再……亲一亲, 就很快了……” 江载月的额角忍不住抽了抽。 宗主当他是睡美人呢,只要多亲几下就能加快苏醒? 但抱着万一的想法,她亲了亲宗主的唇角,微微用力地咬了咬他冰凉的唇瓣,然后光速退开, 以免宗主像之前一样穷追不舍。 “现在够了吗?宗主苏醒的时间加快了多少?” 祝烛星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本体加快了一瞬的心跳。 “又快了, 一点……”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继续逗弄下去,看一看宗主为了索吻还能编出什么花里胡哨的谎话,然而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 她突然察觉到墓碑不同寻常的颤动。 她在魔陨之地里得到的异魔墓碑, 容纳了包括甘流生在内的多个长老墓碑, 这些长老墓碑都像待在储物格子间一样,安然待在她的墓碑里,没有发出任何异动。 江载月试验过,那些长老的墓碑可以在墓碑主人清醒的控制下发出异动,这也是她当初进入庄长老的坟碑前, 留下的一重让易无事他们可以紧急联系她的后手。 但是她在庄长老的坟碑里没有用上,江载月本来以为,这个后手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被用上,没想到不过两天,易无事就用墓碑联系了她。 看着那些异动的墓碑,江载月心中的不祥预感扩大着。 外界发生了什么紧急之事,逼迫易无事他们必须动用这种手段与她联络,难道是罗仇魔看出了宗主的虚实,重新抓住长老为人质,逼出宗主的真身? 不过即便最糟糕的那种情况发生了——易无事他们落回到了罗长老的手中,她也不可能贸然地离开宗主巢穴这片最安全的地方。 江载月冷静下来,她的神魂仔细感应着其它墓碑的异动,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她创造出了一片属于她自己的混沌魔陨之地,将这两块墓碑拉入了她的魔陨之地中。她的这片魔陨之地比起罗仇魔的地盘小了许多,两块孤零零的墓碑矗立在一片混沌之中,而且这两块墓碑也并不受她的过多控制。 不过只要易无事,甘流生两人并没有过多反抗,她还是能顺利地将他们拉入了这片魔陨之地。 不过在进入魔陨之地前,江载月还是支开了宗主。 她不确定作为庙主的易无事是否能在近距离的接触下,看出宗主雕像的虚实。毕竟这事关宗主本体的安全,如今她连易无事他们都不敢再轻易信任。 易无事出现在这片魔陨之地里,他身后还跟着一片乌泱泱的苍白雕像,看上去倒是没有过多的惊慌之色,只是羽衣鹤袍簇拥中的瘦削面容透着一股阴惨惨的难看冰冷。 一看到江载月,他直接了当地问道。 “宗主为何不直接出手对付罗仇魔?他和你说了什么?” 甘流生同样出现在墓碑附近,他身边则是跟着数个活跃鲜亮,只是颜色稍微虚幻一些的人形彩焰,他的面色看上去别进入魔隐之地前更平和些,甚至还有心思向江载月主动打招呼道。 “江道友,许久不见,你身体如何?罗仇魔托我们问你,不知后日的宗门大比,是否还要如约举行?” 听到这两个人大同小异,直指核心的问题,江载月反客为主道。 “不知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两位长老能否向我解释一下?” 甘流生自然地点了点头,他色彩艳丽又纯粹至极的面容扫了扫周围,清越的声音不带丝毫恶意道。 “这几日没发生什么大事,罗仇魔放出了他困住的人后,还主动赔礼。对了,江道友,庄长老也想见你一面,可否让他一起进来?”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现在脱不开身,你要将他的墓碑交给我。对了,他的墓碑不是还在罗仇魔的魔陨之地里面吗?” 易无事冷冰冰道,“罗仇魔已经将所有弟子长老的墓碑都放出来了,他说这可以证明他没有违反宗规。” 听到易无事的话,江载月略微松了一口气。 罗仇魔既然如此在乎“他没有违反宗规”这一点,就应该说明他对宗主还有很重的忌惮,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立刻杀上门来。 然后还没等她真正松下一口气,易无事略微带着一些尖锐意味的声音又阴沉响起。 “宗主,真的完全清醒了吗?” 江载月已经拿到了庄曲霄的墓碑,在庄长老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三个长老的目光都在这个问题下,沉甸甸地汇聚到她的身上。 如果她不是被姬明乾锻炼出了极为顽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江载月真不敢保证自己这一刻的表情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宗主当然清醒了。你们难道觉得连罗长老都分不清是真是假,还是说现在罗长老又不信邪,想和宗主动手比一比?” 庄曲霄肃冷低沉的声音已经看不出丝毫庄霄的跳脱性格。 “罗仇魔现在不敢对宗主动手。但是宗主这一次出现,没有杀任何人,也没有吞噬一个异魔,这与之前比起有些不同寻常。罗仇魔应该是生出了些许试探的心思,不然他不会托我们问你,是否要按期举行宗门大比。” 江载月的脑子前所未有的飞快运转着。 庄曲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单纯地站在罗仇魔的角度分析和提出疑问,还是说和罗仇魔他们一样对宗主现在的情况生出了疑心? 江载月决定先拖延时间,打听出了足够多的信息后,再决定该怎么回答。 “难道宗主以前每次清醒,都会先清除一遍宗门的不安分人员?” 少女兴致勃勃地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三人忌惮的罗仇魔在她眼中,都不如宗主的一件小事足够吸引她的兴趣。 众人之间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甘流生和易无事突然想起,宗主出关之时,第一件事不是如同曾经的每一次露面一样,大肆镇压杀戮宗内所有不安分的异魔与长老,而是直接看向江载月,关心着她身体的不适。 那些话语带给甘流生,易无事两人的震撼,无异于亲眼注视着凶残至极的天魔在一个人族面前俯首低头,披上一层假皮,伪装成无害之物的模样。 宗主从前在他们眼中,不是人,甚至不是拥有理智情欲的生灵,而是凡人面前无可抵御的恐怖天灾。 这样天灾一般的存在,竟然也会流露出如此近于常人的温情模样……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甚至连之后方才清醒的庄曲霄听了,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还陷在罗仇魔的坟碑中产生的幻觉。 可连罗仇魔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甚至在事后毕恭毕敬地放出了他们的弟子,熟悉的长老,还主动询问他们能否替他向江长老赔罪,就连宗门大比之事,罗仇魔也说,若是江长老不许,宗门大比也可以就此取消。 这般冷静了两天,他们才终于消化了宗主对待江载月的亲近举动造成的巨大冲击。 易无事虽然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但因为亲耳听到过宗主雕像队对江载月表白的那句话,他反而是三人中最早一个接受“宗主竟然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人”的长老。 但也因为接受了这个认知,三人之中,易无事最先察觉到了宗主这次出关的异样,也对宗主的真伪生出了更大的怀疑。 如果宗主真的完全清醒,罗仇魔自然不是宗主的一击之敌,江载月是与他们一道的人道长老,也不可能对罗仇魔手下留情,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宗主都没有对罗仇魔真正出手? 虽然罗仇魔口口声声说着他没有违反宗规,可罗仇魔对他们,对江载月做的那些事,落进了宗主的眼中,难道宗主还会死板地守着宗规,不对宗内这个最大的叛乱长老动手? 凭借多年以来对宗主举动和规律的揣测,易无事误打误撞地正巧猜到了江载月试图遮掩的真相。 只是他没敢完全下定论,毕竟就像江载月刚刚说的,罗仇魔怎么可能辨别不出宗主是真是假? 如果那时出现在罗仇魔洞府里的宗主,是江载月动用其他手段伪造出来的,能够动用如此多种异魔的罗仇魔怎么可能看不出丝毫破绽,甚至还避之不及地将他们这群人送走,再加上主动上门赔罪…… 就连易无事他自己,当时在场也看不出那位宗主的丝毫破绽。 不过看少女现在的表现,宗主显然是真的完全清醒,那么他们原本存的一些担忧现在就真的不成问题了。 第164章 谎话 易无事回答了江载月刚刚的那个问题。 “没错。以往宗主每次现身, 都会清除一通不遵守宗规的弟子与长老,宗主这次没有任何动静,罗仇魔才会生出了点别的心思。” 易无事沉郁的黑眸像是陡然亮起了一把火, 死死盯住江载月。 “江道友,你既然同宗主……关系匪浅, ”饶是以易无事强大的心理素质, 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但他很快又调整了过来,“不如就劝宗主斩草除根, 早些将罗仇魔杀了, 观星宗也能早日恢复往日的安稳。” 江载月:……她倒是想杀罗仇魔,可关键是她到哪里给易无事他们变出一个拥有完整战力和清醒理智的宗主? 谎已经编到了这个程度,江载月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宗主暂时不准备对罗仇魔动手。” 她的话一说出口,三个长老都难以接受。 “为什么?”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4节 “宗主的身体还是出了问题?” “他难道真的准备放任罗仇魔当下一代宗主?” 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江载月很快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易无事, 甘流生, 庄曲霄,哪怕现在是和她站在同一个反对罗仇魔的阵营中,但是谁能说他们三个长老不会生出异心? 最极端的情况下, 甘流生是修天道的长老, 不久前还和他们这些修人道的长老势不两立, 为了救出他的弟子,才和他们站到了同一边,如今他的弟子都被救出来了,谁能保证甘流生在知道宗主的情况后,会不会重新站回罗仇魔的阵营, 向罗仇魔通风报信? 还有庄长老,她固然可以相信坟碑里的庄霄,可是现在的庄长老身上已经找不出庄霄的半点影子,更何况他的墓碑是被罗仇魔主动放出来的,万一罗仇魔之前在墓碑上动了什么手脚,罗仇魔能够动用的诸多异魔里,是否有什么异魔能够直接听到他们此刻的对话? 至于易无事,易无事的态度看上去是三个人中对罗仇魔最为敌视的长老,可江载月没有忘记庄长老曾经对易无事胆小怕事的评价,她也见过易无事为了求活能够做到的一切。此刻易无事可能以为是顺风局,才会如此积极地撺掇她让宗主出手。可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宗主的情况,说不定他反而是三个长老中跑得最快的一个…… 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无论是易无事,甘流生,还是庄曲霄,他们都不是她可以信任的存在,她更加不能将宗主的真实情况告诉给他们。 所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骗和拖。 像骗罗仇魔一样,继续哄骗他们,拖延罗仇魔察觉到异常的时间,直到宗主真正醒来。 而为了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江载月脑中有一瞬间甚至转过,干脆顺着罗仇魔的话,直接取消宗门大比的想法。 至于罗仇魔想当这个观星宗预备宗主,就让他当去吧,她也不在乎最后是哪个长老当下一代宗主,宗主飞升后,她肯定是第一个跑的。 而且观星宗就是一个聚集着精神病人和一大堆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精神病院,说不定罗仇魔没做几年,就被哪个异军突起的弟子和长老给杀了呢。 只是连庄曲霄都说这是罗仇魔的试探,她自然也不敢轻易应下这道暗藏玄机的问题。 如果宗主一直没有展现出他的完整战力,甚至连长老们一致同意的宗门大比都这么取消,说不定罗仇魔反而能够看出宗主如今外强中干的实力,生出进一步的试探心思,那时罗仇魔真的对宗主动手,那就再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 诸多道念头的衡量下,江载月竟然得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头皮发麻的念头。 宗门大比,不能取消。 只要宗主没有直接出手,罗仇魔即便赢了他们,也会对宗主心存一丝忌惮,可如果少了宗门大比这个缓冲带,罗仇魔如果真的要动手,他或许就会直接对宗主动手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所以他们必须在宗门大比上主动出击,哪怕没有赢过罗仇魔的把握,可只要有能伤到他,或者困住他的一点可能,那么罗仇魔对宗主出手的准备时间就会被拖延得更长。 定下了这个想法,把罗仇魔曾经劝说她的那番说辞改一改,江载月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它变成此刻说服三个长老的话。 “因为宗主也想真的看看,他飞升之后,诸位长老中到底有哪一位能接过他镇守宗门的重担。” 江载月的目光审视一般地从三个长老脸上扫过。 “宗主本可以像之前一样,出手清除罗仇魔,可是宗主飞升之后呢?万一还有心怀不轨的长老,新的宗主是否有实力能够镇压得住他?如果新宗主没有与之对应的实力,即便他是宗主定下的下一代宗主人选,守不住观星宗,他在宗主之位上也待不了多久。” 江载月越说越顺畅,就连她自己也快要相信她编出的那一通谎话。 “所以宗主这一次不打算直接出手对付罗长老,罗仇魔是他为你们留下的磨刀石,如果真有人能胜过罗长老,胜者自然有能力成为下一代的宗主。如果有人能困住,或者伤到罗长老,宗主也会认可那人的实力。” 江载月没有说输了的后果,庄曲霄低声问道。 “可如果罗仇魔毫发无损地赢了,宗主真的打算让他做观星宗下一代宗主?” 江载月轻轻摇了摇头,仿佛不敢揣测宗主深意一般敬畏低沉道。 “我也看不出宗主的心思,这已经是他能透露给我的全部的话。” 说完这一切后,她的目光再度在神情各异的众人身上扫过。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在宗门大比上直接向罗仇魔认输,还是说要争取那么一丝能够成为下一代宗主的可能?” 很显然,三人中哪怕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庄曲霄,此刻都被她的话说得脸上隐隐显出动摇之色。 毕竟,那可是下一代宗主的位置。 如果宗主强行定下一个长老人选,哪怕定下的是罗仇魔这样会对其他长老出手的天道长老,在宗主多年的高压震慑下,能够活到现在的长老自然都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忤逆宗主的想法。 可现在宗主已经说了,这是他设下的一道考验,哪怕是伤到,甚至困住罗仇魔,都有成为下一代宗主的可能。 而如果能成为下一代宗主,观星宗全部长老的力量,都能被一人影响和动用,这是几乎等同于成为修真界主宰的力量。 宗主不屑于使用这份力量,祂本就拥有能够镇压整个修真界的力量,可他从未有过这个念头,甚至还主动出手将宗门与外界隔绝,因此其他长老自然也不敢表露出这样的想法。 可是一直憋屈地待在观星宗这片与世隔绝之地,并不是每个长老都心甘情愿,他们也有着各自的欲求与渴望。 等到宗主飞升离开此界,曾经被所有宗门忌惮恐惧,甚至都不敢随意提起的“魔宗”,都将暴露在世人眼前,到了那时,如果能成为宗主,无论谁曾经有着怎样的遗憾与不甘,甚至有着怎样的野心与暴虐,他们都可以一一实现。 到了此刻,所有长老心中已经不再想着该如何对付罗仇魔,而是充斥着各种各样往日都不敢多想一分的野望。 甘流生身后的那几团弟子彩焰,此刻都忍不住雀跃地围绕着甘流生旋转了起来。 易无事瘦削的皮贴着骨的面庞上,也染上一抹异样的红晕。 庄曲霄垂着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紧绷的面容上甚至浮现出一抹隐忍的,属于庄霄的隐藏不住的对于往事的怨恨与恐怖杀意。 江载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庄长老他们愿意吃掉这个她画出来的大饼,那就说明他们现在对她的话没有生出怀疑,说不定还有对付罗仇魔的,没有用出来的后手。 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只要他们齐心协力,说不定真的可以…… 然而还没等江载月轻松多久,庄曲霄就收敛干净了脸上原本掩藏不住的怨恨与杀意,他像是又变成了一棵没有情绪的稻草人,低沉地开口道。 “如果宗主不打算出手,即便我们几人联手,也不可能伤到,更不用说困住罗仇魔。” 众人间原本火热的神情像是陡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没错,赢下罗仇魔的奖励固然动人,可他们是因为不想赢,才不对罗仇魔出手的吗? 那日如果没有宗主出面,他们甚至连宗主真身都碰不到,就会变成罗仇魔困住的一具墓碑傀儡。 最后是易无事出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或许,也不是真的毫无办法。” 江载月精神一振,没想到啊,最后竟然是众人里看似不靠谱的易庙主起了作用。 “什么办法?” 易庙主往身后的雕像一指,一具苍白的雕像显露出了他真正的面孔。 而在看到那人后,江载月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这是——应承华??? 第165章 传音 易无事竟然还把罗仇魔的异魔引到了这里, 幸好她刚刚没有说出宗主的真实情况,不然罗仇魔岂不是现在就能杀上门来? 然而三个长老脸上都没有显出什么异色,似乎都不觉得应承华出现在这里是什么奇怪之事。江载月这时才陡然想起,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应承华与罗仇魔的关系? 易无事沉声道,“他说他有对付罗仇魔的办法, 只是要见了你, 才肯说。” 察觉到了少女不同寻常的沉默,易无事皱了皱眉道。 “怎么?难道应承华不可信?” 这已经不是可不可信的问题了, 应承华就是罗仇魔的异魔啊! 应承华也注意到了江载月格外警惕的神态,他的面色白了白, 发自肺腑地诚恳道。 “……仙人, 应无生之前在魔陨之地里对你们出手的事,我真的全然不知,现在我已经将应无生重新封进墓碑里了,还请仙人再信我一次,我或许真的有能封住罗仇魔的办法。” 看着应承华如此诚恳的模样, 江载月有一瞬间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莫非现在的应承华, 还不知道他是被罗仇魔创造出来的? 可即便应承华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全然无知又如何,江载月冷静了下来,应承华终究是从罗仇魔画卷中走出来的异魔, 他可能不知晓罗仇魔的存在, 却可能已经成为了罗仇魔此刻窥探他们的工具。 至于应承华提出的封住罗仇魔的可能, 江载月觉得那更像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如果他们真的按应承华的想法做了,那才是落入罗仇魔设下的陷阱中。 想通这一点后,江载月更加不打算听他说下去,然而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应承华加快着语速道。 “仙人, 你也是魔陨之地的墓守,应该知道收用的墓碑使用过多,同样会被魔陨之地侵染,最后沦为魔陨之地的傀儡。罗仇魔现在看似安然无恙,但我已经从应无生口中得知,他被侵染的程度过高,甚至平时都很难维持住自己的人形,所以才会用铁甲遮掩住自己的墓碑之身。” “仙人,只要你能在宗门大比上,逼罗仇魔使用多座墓碑的异魔,他就一定会被魔陨之地的侵染反噬,最后封印在坟碑之中。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出手,为你拖延时间……” 不得不说,如果不清楚应承华的来历,江载月此刻或许会同意这个看上去格外合理,看不出一丝陷阱的计划。 然而在她知道了应承华与罗仇魔的联系后,应承华主动提出这个谋划,只会让她多排除掉一种做法。 江载月毫不犹豫,直接将应承华赶出了她掌控的这片魔陨之地。 易无事他们还有些不解,“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她不能将宗主的真实情况透露给他们,但是应承华与罗仇魔的联系,就完全没有遮掩的必要了。江载月直接将她那一日在罗仇魔洞府中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出来。 易无事等人的神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易无事冷声道,“这么说,罗仇魔现在已经知道宗主不打算直接出手杀他,那他接下来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那不如我们先将应承华杀了,也算是断掉他的后路。” 甘流生沉吟了一会儿,石破天惊地丢下了一句话。 “应承华的那个办法,也不是毫无道理。” 易无事不满地沉声道,“你疯了?知道应承华和罗仇魔是一体的,你还敢信他的话?” 甘流生清越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道,“他应该不知道自身与罗仇魔的联系,我也没有在他身上看见与罗仇魔相连的海色。” 易无事道,“你是说,罗仇魔在应承华的出处上撒了谎?” 甘流生轻飘飘道,“不,我相信他是被罗仇魔创造出来的,可他不是任由罗仇魔操纵的傀儡,至少现在不是。而且,罗仇魔自己都说了,应承华是从他的画卷里走出来的,他理想中的应国太子,应承华拥有他想要的品行,实现他不能完成的愿望。” “罗仇魔应该不能直接操纵应承华的一举一动,不然他大可以让画卷中的应承华直接来到他的魔陨之地,为他分担魔陨之地的侵蚀。可他宁愿绕一个圈子,也要让应承华主动来寻他,这就表明罗仇魔没有直接控制应承华的能力。这些话是宗主没有出现之前,罗仇魔亲口说的,他那时胜券在握,应该没有编谎的必要。” 易无事盯着甘流生那张色彩流丽的彩焰面容,声音中逐渐多出了些冰冷的意味。 “所以,甘长老是想劝我们,直接用罗仇魔的异魔教给我们的办法,去对付罗仇魔吗?甘长老现在是寻到自己的徒弟,也没有争夺宗主之位的想法,见宗主不准备动手,所以想回到罗仇魔那一边了?” 江载月:……对付罗仇魔的办法还没有讨论出来,他们四个难不成就要先内讧干一架吗?要不她还是回去跟宗主学抓异魔吧,感觉他们这个反罗仇魔同盟的未来已经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甘流生倒是没有流露出太多被冒犯的火气。 “我虽然与罗仇魔都修天道,可罗仇魔敢扣住我的弟子,我就永不会再与他同道。易庙主不信我也无妨。” 他的目光落到江载月身上,“我只问江道友,可愿信我?” 江载月:……这是什么死亡问题? 否认的话一旦说出口,他们这个隐隐显出裂隙的同盟,只怕立马就要拆伙,反正说一句好话也亏不了什么,江载月再自然不过道。 “我当然相信甘长老。”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5节 察觉到易无事的面色不对,她从善如流道,“我也相信易庙主。只不过在是否应该相信应承华这一点啥,我觉得还有待商榷。” 一直沉默的庄曲霄在这时开口道。 “信不信应承华都无妨,只要他那个方法能够见效,困住罗仇魔之后,我们可以斩草除根,一直接杀掉应承华。江道友是魔陨之地的墓守,应该有除掉他的把握吧?” 江载月:? 她不理解,为什么任务的重点又落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看上去真的像是能承担这种重任的样子吗? 江载月坦诚道,“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应承华也是魔陨之地的墓守,应无生又有多年积累,如果我们对付完罗仇魔后,贸然对他出手,或许会把他逼到罗仇魔那一边,他可能还有放出罗仇魔的办法。” 庄曲霄却异常干脆道,“不是还有宗主吗?我们完成了困住罗仇魔的考验,接下来即便罗仇魔还有还手的可能,宗主也不会坐视不管,任由罗仇魔吞噬我们吧?” 庄长老的头发不再如从前一般掺着霜白,他脸上的细纹也完全消失,沉肃着脸,看向她的沉黑瞳眸还是能给人一种极大的压力感。 江载月心头一跳,庄长老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他现在难道在试探她? “我不知道宗主会怎么做,”江载月没有受到他气势的半点影响,“如果罗长老最后破封而出,说不定宗主为了找到最合适的下代宗主人选,真的会袖手旁观。” 然而庄曲霄垂眸看着她,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一瞬间波动着,透出了些许她熟悉的庄霄的影子。 “不,他不会。” 江载月:? 简直是倒反天罡!难道庄长老还比她更加了解宗主的想法? 庄曲霄低沉的声现象是压抑着什么情绪道。 “因为你在这里。” “他若是发自真心地爱你,就绝不可能为了什么考验,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庄曲霄深深地看着她,他的嘴唇没有动,然而一道细如丝线的声音,传入了江载月的耳中。 “除非宗主还没有真正清醒,他没有镇压,亦或者吞噬罗仇魔的实力。” 江载月不知道这是什么传音之术,但看着甘流生和易无事都没有任何异色,她知道只有自己能听到庄长老的最后一句话。 庄曲霄传话传得如此隐秘,应该也是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连他都不清楚,易无事与甘流生是否存有异心。 江载月没有自爆的打算,她毫无回避之意地对上庄长老的目光。 “宗主毕竟不是常人,我们怎么能以常人的心思揣测他的想法?” 这句话无缝衔接着庄曲霄的两句话,而看着少女如此坦然,庄曲霄心中原本倾向的天平一端,慢慢向另一头倾倒。 或许,宗主并不是没有出手之力。 只是身为天魔的怪物,即便披上人类的皮囊,也始终没有一颗人族的爱人之心。 宗主对少女或许真的拥有一些喜爱之意,只是那点喜爱比草叶上的朝露还要稀薄。所以哪怕江载月死在罗仇魔手中,祂只怕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这才是他熟悉的宗主真实面孔,也是他们认识中无情无欲的真正天魔。 庄曲霄再度用秘法传音道。 “宗主并非可以托付的良人。江道友,你既然对下代宗主之位无意,为何不通过镜山离开观星宗?” 第166章 私心 开什么玩笑, 是她不想跑路吗?关键是她连要往哪里跑的路都找不到啊。 江载月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有开口回答,庄曲霄的神色一变, 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 “镜山不能穿过宗主设下的界膜?” 江载月也没想着隐瞒这一点,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原本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却听到庄曲霄石破天惊的一句。 “既然如此,那魔陨之地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凡间的灵气?” 什么?! 江载月快要不敢相信她听到的。 魔陨之地怎么可能拥有凡间的灵气?魔陨之地难道不是和她的镜山一样, 都是扎根在观星宗内的异魔领域吗? 江载月脑中沸腾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她回忆起了应无生曾经和她说的话, 魔陨之地本来就是应国的土地, 罗仇魔也说,他是应国的大皇子,所以,应国是真实存在的凡间皇朝,应承华也确实是从凡间的山脉误入她的镜山! 可是为什么罗仇魔的洞府里会有那么多春灯王都图?难道这些春灯王都图里的应国都在凡间同时存在吗? 不, 江载月又想起了罗仇魔说过的, 越来越多的应承华无法变成活人,罗仇魔的本意或许是说,他画出的那些春灯王都图能够透过宗主的界膜, 真实出现在凡间的“应国”异魔力量越来越少, 所以应无生和罗仇魔才会如此看重每一个能从凡间重新回到观星宗,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应承华。 而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应承华并没有被罗仇魔真正控制的可能性极大,那么应承华刚刚提出的对付罗仇魔的办法,或许真的有成功的可能。 最关键的是,如果通往魔陨之地的春灯王都图, 也真的与凡间连通,那么就说明宗主阻隔观星宗与凡间的界膜并不是真的毫无疏漏,她也真的能有通过魔陨之地离开观星宗的可能。 不过越是如此,她越需要谨慎,万一罗仇魔发现了她想要逃离观星宗的动作,或许也会看出宗主如今实力的虚实。而如果整个观星宗都落入了罗仇魔手中,那么即便她逃到凡间,也还是可能被罗仇魔抓住。 江载月完全冷静了下来,跑路是在她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选择的后手。 不过在宗门大比前,她也还是要确定一下这个猜测是真是假,如果她真的找到了通往凡间的那条路,那也是多了一条后路…… 看着少女面色的变化,庄曲霄知道了江载月听进去这番话,也就不再多劝。 而在甘流生,庄曲霄都同意应承华提出的办法后,易无事最后也只能默认了这个做法。 毕竟若是不用这个方法,他们几个即便联手对付罗仇魔,也没有多少胜算。 而且即便让他单独来看,易无事也找不到这个提议的不妥之处,毕竟这个提议也不是让他们挨个上去送死,他们不想让出下代的宗主之位,宗主又不愿意出手,他们就只有联手对付罗仇魔这一条路,拖延时间等罗仇魔被反噬,即便罗仇魔最后没有被异魔完全侵染,他的实力肯定也会有所下降。 即便是最糟糕的——罗仇魔最终在宗门大比上获胜的可能出现,他们之后也能多些对付他的把握。 而且包括庄曲霄在内的所有长老都认为,宗主不可能真的允许罗仇魔成为下一代的宗主。 罗仇魔即便是真的在宗门大比上赢了,他也只会成为下一代宗主上位的磨刀石。 只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们该如何逼迫罗仇魔使用多座墓碑的异魔? 如果论单对单的实力,罗仇魔可能只需要同时动用两三座墓碑的异魔,就能在宗门大比中赢下任何一位长老。 如果要逼出罗仇魔同时使用多座墓碑,那么他的对手也必须要有多个异魔。 几个长老的目光,再度汇聚到江载月身上。 江载月理智上虽然能理解他们此刻的想法,毕竟她能够模拟出罗仇魔的异魔,之前也将易无事,甘流生的墓碑容纳到她的墓碑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或许都是最适合与罗仇魔真正对战的人选,易无事,甘流生他们的异魔能力交给她,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太多抗拒。 可是在这一刻,江载月的情感还是难以置信地涌现出一个想法。 什么?她打boss?真的假的? 观星宗真的要完蛋了吧? 如果不是找到了一个跑路的后手,江载月可能都要绷不住自己的冷静脸色了。 “我确实可以使用墓碑中的异魔,但是你们要将墓碑给我融合,之后也可能会受到更深的魔陨之地的侵染,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江载月心中祈祷着有谁能够立刻开口拒绝这个离谱的提议,然而甘流生清越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坚定之意地响起。 “我相信江道友。” 甘流生银彩流动的身体如同一只振翅起舞,浓墨重彩的银蝶,他看向江载月的眸光中流动着鲜亮跳跃的流光。 “我相信,即便你融合了我的墓碑,你也不会将我做成你的傀儡。如果你是罗仇魔那样的人,我之前将海色送给你时,你就不会拒绝了。” 江载月:……首先,她当时不是拒绝,是真的没有把握吃掉甘流生的异魔;其次,她真的不想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得到甘流生这份沉甸甸的,莫名其妙的信任! 庄曲霄点了点头,只是这次他没有看向江载月。 “我愿意将墓碑交给她。” “不过宗门大比过于凶险,我认为有必要让宗主出面,加上不可下杀手的规则。” 庄曲霄的想法十分简单。 即便宗主对江载月有的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男女之情,可只要宗主在一旁看着,加上规则约束,即便罗仇魔真的杀心大发,也不会对江载月下真正的狠手。 保护她的安全,这本不该是庄曲霄应该有的顾虑,却是属于庄霄的,不能为人而知的私心。 易无事显然没想到那么多,但是看着甘流生,庄曲霄一个比一个都更加干脆的同意,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江载月,理智还是慢慢压过了怕死的恐惧。 罢了,反正宗主是站在江载月这一边的,如果江载月对他们的异魔真有想法,宗主说不定直接拿他们去投喂她了,也没必要一定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他们现在既然想合力对付罗仇魔,这个条件不满足,也没有赢下去的可能,那他也没有畏首畏尾的必要。 易无事一咬牙道,“好,我也愿意让你融合我的墓碑。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在对付罗仇魔的过程中,谁的异魔出力最多,每个人都有目共睹。最后出力最多的人,才有资格竞争下代宗主之位。”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易无事同样也藏着一点小心思。 他是想杀罗仇魔,可也不想给他人做了嫁衣。无论是甘流生,还是庄曲霄,他都不觉得他们能做下一代的宗主。 因为他们都有着极其强烈的野心与渴求,如今有宗主在头顶镇压他们,他们才表露出这么一副清心寡欲的死人模样,一旦宗主飞升,他们成为了下一代宗主,不是天下大乱,就是他们会动用观星宗每个长老的力量,满足他们自己的私心。 易无事是怕死,可他也不喜欢他人的死亡,如果当初不是看出了宗主隔绝观星宗与凡间的公心,以他对死亡的畏惧,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来到观星宗,更不可能这些年任劳任怨地编纂一大本一大本不知何时就会删减大半,或者从头改起的宗规。 他为了维持观星宗的秩序,兢兢业业直到今日,若是他的异魔反倒成了为祸天下的助力,他倒宁愿让异魔失控…… 止住心中越发冰冷的念头,易无事阴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 如果宗主真要挑选接任的人选,即便他不想做,他也必须为了维持宗内原本的秩序,坐上这个宗主之位。 罗仇魔不能动摇他的这个念头。 其他人,自然也不能。 江载月:……算了,反正是空手套白狼,她实质上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管是什么要求,她都可以代替宗主应下。只要能拖延到宗主彻底苏醒,下一代宗主的人选是谁这样的大难题,她都可以丢给宗主。 “好。既然说定了,你们解决完手上的要事,通知完罗仇魔,就进到墓碑里面吧。融合结束后,我会将你们唤醒,对了,弟子之间的比试,你们有其他的想法吗?”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被她遗忘多时的薛寒璧。 易无事冷声道,“弟子比试不过是走个过场,我们和罗仇魔都心知肚明,不参加也无所谓。” 然而甘流生和庄长老提出了异议。 甘流生摸了摸他身边跳动的几个光团弟子,“我的弟子想下场试一试其他长老弟子的水平,不如让他们在远些的地方分开比试吧。” 庄曲霄也点了点头,“宗主或许也不只看长老的实力,弟子的水平也同样重要。” 易无事索性一摆手道,“我没有弟子,弟子比试随你们的心意。”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6节 第167章 酬劳 再定下了具体的章程, 几人终于从魔陨之地中离开,江载月强挺的脊背终于塌了下来。 虽然已经讨论出了最终计划,可一想到没过几天就要上台参加宗门大比, 和罗仇魔作战,江载月有一瞬间还是难以接受这种残酷现实。 她几个月前还是刚进入观星宗的弟子啊!现在让她去打反派boss, 虽然有其他长老作为帮手, 可这是不是也还是太离谱了一点? 退出魔陨之地,江载月毫不意外地落入了雪白腕足的缠绕中。 “月月, 不……开心?” 这已经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了,宗主要是再不醒, 过几天说不定她就要物理程度地被“开心”了。 江载月正色道, “宗主,带我去找你的本体。” 回到巢穴之中,黑色腕足仍然在星沙底下无序地钻动着,黑发的宗主瞳眸仍然黯然无光,像是一座完美无缺, 冰冷森寒的仙神雕像, 江载月试了试呼唤和拍打,却始终没有看到他有醒来的迹象。 果然,宗主雕像说本体很快苏醒, 是骗她的。 江载月冷静下来, 她本来也不抱有过多的期望, 此刻倒也没有什么失望之色。 除去镜山之事,她将自己和众位长老在魔陨之地里商讨的一切告诉给了宗主,江载月直接问道。 “宗主有什么看法吗?” 江载月此刻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小小的期冀,如果宗主说没有必要举行宗门大比,或者说他能出手对付罗仇魔…… 然而宗主雕像黏黏糊糊地抱住她的腰身, 整个身体都紧贴到了她的身上。 “都听,月月的……” 江载月摸着冰冰凉凉的雪白腕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都听我的,那这些天宗主就帮我找几个能够和我正面对战的异魔,那些躲躲藏藏,没有太多还手之力的异魔,就先略过吧。” 江载月争分夺秒,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大半时间直接去找异魔战斗,少部分的时间用来寻找魔陨之地与凡间的交界口。 好消息是,她的战力在短短的几天里确实有着不小的提升,如今的精神值也能够毫无压力地分化出包括透明触手,镜山,魔陨之地,小江在内的四种异魔,而且这四种异魔的威能都有进一步凝真的趋势。 坏消息是,她没有在自己的魔陨之地找到与凡间的接口。 通过与庄长老私下的商讨研究,她得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去往凡间的通道极大可能在罗仇魔的魔陨之地中,而且是在最近走出应承华的那一幅春灯王都图里,可是春灯王都图都在罗仇魔的洞府之中。 即便她能够通过镜山进入罗仇魔的洞府,可如何在不惊动罗仇魔的情况下,找到并进入那副春灯王都图,就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再三考虑下,她去找了应承华。 应承华惊喜万分,他现在不能进入江载月的镜山,也不愿意在魔陨之地过久停留,罗仇魔也没有抓住他的意思,就如同一道漂流无依的游魂,在宗内随处游荡。 青年在这几日的时间里,见到了一个凡尘国度的皇子难以想象,也格外惊悚的种种景象,如果他不是成为了魔陨之地的墓守,有几次他甚至难以从异魔口中逃脱。 观星宗中不仅是寻常的弟子与长老,就连看是普通的一草一木,都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应承华的心智在这几日的时间里也成长了许多,然而在见到江载月的时候,他还是从冷漠的游魂,变回了少女熟悉的那个仁善温和的凡间皇子。 “仙人,您愿意用我的那个办法了吗?您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沦为他的傀儡,我愿意以身作碑,帮您封住罗仇魔。” 看着应承华俊秀面容上那一双坚定的黑眸,有一瞬间连江载月自己都忍不住生出怀疑,应承华真的是被罗仇魔画出的他自己吗?即便那是存在于罗仇魔画卷中的异魔,应承华也比她见过的许多人族都更像一个活人。 “我愿意相信你。但是我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你愿意帮我吗?” 江载月将她想要让应承华在魔陨之地里寻找凡间裂口的事情说出,她同时也着重强调了如果被罗仇魔发现,应承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然而应承华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我愿意为仙人去做。” 应承华答应得如此果断干脆,江载月的心情反而有些淡淡的沉重。 “不用叫我仙人,你可以叫我江载月。对了,你挑选一件法器,作为你的酬劳吧。” 江载月拿出了几件法器,摆在罗仇魔面前。 而看着少女那双淡黑倒映着他面孔的眼眸,应承华却陡然想到了那一日,少女在死寂恐怖的山林中向他走来,伸出手救下他的那一幕,他摇了摇头道。 “我什么法器都不需要。仙人那日救下我,我也没能给出什么回报仙人的东西。如今我能帮得上仙人的忙,已经很知足了。” 江载月能看出应承华这番话都是他的真心之言,她也不愿用对付敌人的手段哄骗他。 “收下吧,当初你给了我玉符作为谢礼,现在你要为我冒险,这件法器也是你应得的。” 应承华顿了顿,“我没有仙人这样的力量,仙人的法器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作用。仙人若是实在要送我礼物,等我顺利完成仙人交付的重任,仙人能否……” 应承华动了动嘴唇,像是害怕她的拒绝,声音轻得如同细丝般道。 “允许我暂时留在镜山?” “我现在只是能勉强维持住人形,再过一段时日,只怕就会像应无生他们一样变成那般难看的墓碑之身,所以在我还能维持住原形的时候,仙人能不能给我一席容身之地?如果仙人不愿意,我也能……” “可以。” 江载月果断地截断了他的话头,她明亮澄净的黑眸认真地注视着他。 “只要你还是现在的你,”只要他没有变成罗仇魔的助力。 “我可以让你回到镜山。你的亲信还在镜山里,他们也很担心你的安危,你现在想见一见他们吗?” 青年的眼神微微亮起,俊秀面容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等我完成了仙人托付之事,再去见他们吧。” 应承华格外干脆地走了,只带走了检测灵气的法器,江载月也做好了最坏的那一种打算。 但是等应承华真的找到了魔陨之地与凡间重叠的裂缝位置,她喜出望外之余,还是有些疑惑。 “你是怎么找到那处开口的?” 应承华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在魔陨之地中的所见所闻,他至今都难以忘记那些场景带给他的冲击。 “我进入魔陨之地后,沿着那些墓碑往远处探索,发现了一些格外古怪的地方,那些地方与应国很像,只是剩下一些断壁残垣,被格外浓郁的雾气笼罩着,有些人形模样的墓碑像是被磨掉了大半碑身,只剩下一点碑体。” 应承华的眸光有些许恍惚,“那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处,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像是我梦里到过这样的地方,还有一些墓碑怪物会喊着我的名字,朝我走过来。我刻意避开他们,沿着定灵针的方向走了许久,才找到了仙人让我找的那处开口。” “可是,仙人,那处地方的城墙,为何与我的应国那么相似?难道,我出生的应国,真的是应无生画出的一幅画?那些喊着我名字的妖物,是我真正的亲人……我真的,无家可归了……” 应承华弯下腰背,他的脸埋在手中,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他近乎无声地哭嚎着,在江载月面前,他终于褪去了在魔陨之地里强撑的冷漠假面,站露出难以言说的茫然与失去故乡的痛楚。 江载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瘦削得可以摸到清晰骨头触感的脊背。 静静陪伴了他半刻后,应承华也终于从那股低落的情绪中缓了过来,江载月从他口中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看着应承华被泪水浸润得发红的眼角,江载月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要将之前罗仇魔告诉给她的话,告诉给应承华。 应承华如果不是被罗仇魔控制的傀儡,就凭他帮她做的这件事情,他就有权知道这个真相,也有能力承担这个真相后的一切。 江载月也相信,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应承华,绝对不会因为知道了他与罗仇魔的关联,而站到罗仇魔这一边。 可如果是在宗门大比上,应承华才从罗仇魔口中得知了这一切,说不定他就会觉得,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也只是和罗仇魔一样,将他当成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异魔,所以现在坦白是最好的选择。 应承华久久睁着眼,怔愣,迷茫,难以置信凝固在青年俊秀的脸庞上,像是一副凝固的画卷。 “不,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罗仇魔……画出的……” 原本自身的存在是被创造出来的,就已经足够令人崩溃了,可现在应承华还得知,他自己是被本以为的仇敌创造出来的。 第168章 大比 “我……我真的不会变成罗仇魔……” 应承华绝望地看着江载月, 他清楚自己的话语徒劳无用,却还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抓住江载月的衣袖。 “仙人, 你信我……” “我相信你,”少女看向她的目光仍然温柔而平静, “罗仇魔不会选择帮我, 你和他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是人……在仙人的眼中,他还是一个被她认可的凡人…… 应承华眼中的恐惧与迷茫终于慢慢散开, 轻飘飘的神智仿佛再度找到了可以安稳着陆的落点。 “仙人,多谢你, 我……要先走了……” 江载月问, “你要去哪?不和我回镜山看你的亲信了吗?” 应承华慢慢地摇了摇头,青年脸上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只是他的笑容比以往更加温和坚定。 “仙人,我要去做一件事。如果那件事成了,或许……困住罗仇魔的可能会更大几分。” “等我成功之后, 仙人再带我回镜山吧。” 少女面色陡然一变, 她正色道,“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你知道一般说出这种话的人, 最后都是回不去吗?还有不准藏着掖着, 把你要做的事告诉我, 我说不定还可以帮上忙。” 应承华有些许错愕,他脸上原本淡渺苍白的笑容终于慢慢落下。 “仙人,我其实没有太多能做成的把握……” ………… 宗门大比的那天终于还是来了。 江载月虽然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准备,可是等离开宗主巢穴,看见清除出的一块辽阔平坦的空地上, 罗仇魔和他身后那些抱着一座墓碑,低眉顺眼的弟子,以及不远处那些奇形怪状的长老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七零八落的参赛长老和弟子。 光从数量上看,他们就落了下风。 唯一能庆幸的是,其他天道长老此刻都站着离罗仇魔远远的,一副“他们和罗仇魔不熟”的架势,而且许多长老事先也透过气,他们没有参加宗门大比的打算,这些年以来也绝对谨小慎微,没有做出过半点违背宗规的事情。 看着那些天道长老一个比一个长得不像人,眼珠子在身上到处乱转,注意力完全不放在他们身上的样子,江载月也能够猜到,他们真正忌惮的,应该是此刻还没有现身的宗主。 以防宗主雕像在这些长老面前露出破绽,江载月事先已经和宗主商量过,不让宗主直接出现在宗门大比上。 不露面的宗主比露面的宗主更有威慑力,特别是在那些天道长老知道宗主只会遥遥观看他们的比试后,原本还打算参与宗门大比的天道长老许多都选择弃赛,有些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宗门大比上的打算。 看着他们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江载月也能猜到曾经宗主悍然出手,清理宗门的事迹,给这些长老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 不过这确实减轻了江载月不少压力,如今他们唯一需要专注对付的只有零丁几位天道长老,还有罗仇魔和他手下的那些弟子。 罗仇魔的声音仍然冰冷,但那股旁若无人,唯我独尊的傲慢气势少了许多,他的目光着重地落到了江载月身上,低沉的声线没有过多情绪道。 “江长老,你们参加大比的弟子就这几位吗?” 庄曲霄派出了一位弟子,易无事没有弟子,甘流生派出了两个弟子,江载月原本也不打算派人出场,但是在薛寒璧的热情恳切下,她也算派出了一个弟子。而血兰谷没有开谷,姚谷主可能也真的不关心外界发生之事,所以没有出现。 总之,他们四个长老,总共就凑出了四个弟子,如果不是庄长老一个人出了两个,参加大比的弟子人数甚至还不如长老多。 看着罗仇魔身后那一横排乌泱泱的弟子,江载月对弟子大比的结果也不抱有多少希望了,只要人能全部活下来,就算是他们这一边的胜利吧。反正最后决定宗门大比结果的,也只是他们与罗长老的比试。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7节 当然在明面上,江载月还得表现出十分的信心。 “这几位已经足够了。罗长老对自己的弟子就这么自信?” 她没想到的是,罗仇魔竟然摇了摇头。 “我对他们能否赢下比试没有信心。” 他冷淡的声音毫不在意道,“我只要知道,我能赢就够了。” 江载月:……她多余这么问,不该给罗仇魔一个装了个大的机会。 罗仇魔直接道,“让你这边的弟子选我这边的人。选中哪一个,哪一个就上台和他们比试。” 罗仇魔的这个比试方法格外简单粗暴,他们这边的弟子瞪大了眼,甘流生的那位彩焰弟子简直像是恨不得贴到罗仇魔的弟子身边,仔细感受他们身上的气息,找到一个最好拿捏的对手。 然而罗仇魔身后的那些灰袍弟子低垂着头,抱着怀中的墓碑,甚至没有抬头往他们这边看上一眼,就像是一具具没死多久被人挖出的尸体一样,脸上没有太多活人的生机与血色。 甘流生的两个弟子在倒数一二位弟子面前停下,甘流生弟子们的声音和甘流生一般清越,只是彩光流动中的人形更加模糊不清。 “师尊,我选他!我想让它变成我的海色。” “师尊,我选他!他看上去不是很丑。” 甘流生点了点头,显然也肯定了弟子的这个选择,“好。” 被选中的罗仇魔弟子们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也没有放出半点回应的话。他们死气沉沉地抱着墓碑,几人分别来到指定的作战区域。 薛寒璧站出来,笑吟吟地看着江载月。 “师尊,我第二个来选,可以吗?” 江载月事先已经和薛寒璧打过招呼,告诉过他这场大比的凶险,所以他比试的时候尽力就好,不要抱太多压力,也没有必要过多在意输赢。 她点了点头,甚至动用了有点作弊的看精神值的办法,暗中传音给薛寒璧,让他选右边第二个弟子。 薛寒璧笑意盈盈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我都听师尊的。” 然后他一口气点了罗仇魔的三个弟子,那三个弟子里也包括了她刚刚给他点出的人。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发生的江载月:……不是哥们,你当自己在点菜呢? 薛寒璧转过身,在众人有些异样的目光中,青年俊朗柔和的面容上却带着轻松无比的笑意,他看着江载月,温声问道。 “师尊,我最近的修炼有些进展,想多找些人来试试手,三轮比试,如果我赢了两轮,师尊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些祈求的意味。 “这次大比,师尊就不出手了,只是看着我就够了。师尊,好不好?” 面对薛寒璧这个根本没有和她商量,就在众目睽睽下提出的要求,江载月有一点点为他的孝心感动,但还是毫不犹豫道。 “不行。你也不准胡闹,比一轮就够了。” 薛寒璧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江载月,看着他那死寂沉沉的表情,江载月在一瞬间不知为何有点全身发麻的眼熟感觉。 “师尊,连我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满足吗?” 他们这些天好不容易筹谋完全的计划,当然不可能被薛寒璧的一句话就这么轻易更改。 江载月没有半点松口打算地强硬道。 “你如果不想比,现在就回来吧。” 然而薛寒璧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没有一点挪动的痕迹。 他的声音很轻,却固执至极地问道,“那我代师尊去参加长老的比试,不可以吗?” 这小子真是倒反天罡…… 虽然他们进入观星宗的时间确实没差多久,但是她身上毕竟还有一个挂,真让薛寒璧上去打罗长老,江载月感觉自己还没有那么缺德。 “薛寒璧,回来吧。” 薛寒璧幽幽地望着她,他阴沉苍白的面色有一瞬间像是一个索魂的厉鬼,开口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多少力气道。 “师尊,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江载月:……说真的,薛寒璧与其这么担心她,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他自己。被薛寒璧选中的那三个弟子脸色难看得好像比他更像是厉鬼了。 抱着墓碑的一个弟子嘶哑地笑了一声。 “既然这么在意你的好师尊,别怕,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也可以把你送下去陪她。” 江载月忍不住想道,难道修真界的比试都逃不开熟悉的赛前垃圾话环节吗? “闭嘴。” “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罗仇魔怎么教你们的?” 她这边心如止水,几个长老的反应却一个比一个大,就连罗仇魔都沉声道。 “飞光,忘了我之前和你们说的话了吗?” 而罗仇魔的一句话抵得上所有长老的训斥之言,刚刚开口的那人跟着他身边的弟子都将头深深地埋了回去,看上去比之前更加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薛寒璧的注意力也落到了被称为飞光的弟子身上,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只是那笑意透出了点渗人的冰冷意味。 “既然师兄如此热情,那我第一轮就和你比试吧。” 第169章 碑身无垢 庄曲霄的弟子也选好了对手, 弟子的比试同时开始。 另外三个如同鬼魅一般隐藏在暗处的天道长老也在这时现身。他们如同两道模糊拉长的幽魂,分辨不清面容的面庞幽幽地看向甘流生,庄曲霄, 易无事三人,喊了他们的名字。 江载月朝三个长老点了点头, 他们也开辟了一方长老对战的战场。 场中除了那些远远观察比试的天道长老, 就只剩下罗仇魔和她两人。 罗仇魔站定在她面前,沉黑铠甲投下的浓稠阴影笼罩着她。 江载月看向罗仇魔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她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 参加宗门大比的三位天道长老,刚好对应他们这里的三人, 是否是罗仇魔故意支开她身边的其他人, 趁机试探她的一种手段。 罗仇魔声音低沉,不辨喜怒地问道。 “小江长老觉得,你这边的弟子与长老能赢下多少场?” 虽然没什么底气,但是江载月不输半点气势道。 “当然是全赢。” 罗仇魔竟然也附和了她的这句话,男人点了点头, 重甲缝隙间露出的一双阴沉灰冷瞳眸, 如同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凶残野兽。 “确实可以。” 江载月立刻想到了罗球魔刚刚装了个大的那句话,她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罗长老是觉得,和我比试的那一场你赢定了, 所以其他长老比试的胜负也不足为虑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罗仇魔竟然否定了她的这句问话。 “我未必能在比试中赢你。如果宗主不想我赢下大比, 他主动插手,我就没有赢下你的可能。” 她没想到罗仇魔竟然会在她面前说出这种等同于主动服软的话,然而江载月清楚,这不过是罗仇魔的又一种试探。 “刚刚罗长老不是信誓旦旦,只要你能赢就够了吗?” 罗仇魔阴鸷的灰色瞳眸盯着少女脸上的每一点神色。 “没错, 只要我能在比试中赢过你,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罗仇魔的这句话似乎和他之前示弱般的那句话有些矛盾,江载月却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罗仇魔没有对付宗主的信心,可宗主迟迟没有对他出手,已经让他原本压下的贪婪和野心开始蠢蠢欲动。只要宗主没有出手,罗仇魔就确信他一定能赢下这场比试,到了那时,其他人对战的结果都阻拦不了他成为下一代的宗主。 江载月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笑着对上罗仇魔灰冷的瞳眸,“这几日宗主指点我修炼,我受益匪浅。或许不用宗主插手,我也能赢过罗长老呢?” 罗仇魔的眼睛像一片灰冷的湖,重甲笼罩下的阴影,像是尘封着腐朽白骨太久的庞大墓群,散发出的让任何生灵都为之恐惧的寂绝气息。 “你的魔陨之地,凝真的进度很不错。” 罗仇魔一语道破了江载月这几日来主要的修炼成果。 “甘流生他们竟然愿意将墓碑交给你,也确实出乎我的预料。” “只是,小江长老未免也太过心软了一点,观星宗里那么多活着的墓碑,你都不愿意收为己用。是你看不上那些没用的人,还是说宗主对你也这么铁石心肠,不许你违背宗规?” 江载月没有被罗仇魔此刻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吓住半分,少女轻松地问道。 “罗长老就没有想过,是我不愿意将无辜之人带入魔陨之地吗?” “无辜之人?” 罗仇魔低沉冰冷的声音没有过多起伏地问道,“能进入观星宗的人,哪个称得上无辜?” “我承接魔陨之地已久,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一座一览无余的墓碑。我能闻得到他们碑身上的浓重血气,怨气,还有杀意。如果没有宗主看着,观星宗里的这群疯子跑出去,天下的人早就都死光了。” 罗仇魔冰冷的灰眸再度落回了江载月身上,只是这一次,他冰封灰湖的眼眸里却泛起了些许波澜。 “只有你——小江长老,为什么你的碑身清质无垢?为什么你能混在这群疯子之间,身上却没有沾染半点异魔和血的味道?” “你不像观星宗的人,”罗仇魔顿了顿道,“你甚至不像——这个世间会孕育出来的人。” 江载月:……她知道她这个正常人在观星宗一群精神病人之中显得很突兀,但没想到罗仇魔竟然能够隐约猜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原装灵魂, 江载月没有半点心虚意味地胡说八道着,“听罗长老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自惭形秽,所以想要将下代宗主之位让给我?” 罗仇魔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碑身无垢,在这个世道也未必是件好事。小江长老也对宗主的位置没有想法,你也没有能囚困住这群妖魔的杀意。” 罗仇魔这句话真的不是把他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江载月问,“那罗长老就觉得自己能管好观星宗了?” 罗仇魔没有接她的这句话,他突兀而低沉地说道。 “我厌恨降生在这世上的所有妖魔,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不会放过他们。可若是有一日,世上的妖魔失控,域外天魔降世,我会将所有人都拉入魔陨之地,就像天地初开之时,所有人都在坟中团聚。” 虽然已经知道长老一个比一个的病情更加严重,可是听着罗仇魔斩钉截铁的冰冷话语,江载月这才明白,原来罗仇魔的病情也算是最严重的那一批了。现在就连甘流生都不把这种反人类的话挂在口头上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8节 “罗长老就没有想过,宗主一直隔绝观星宗与凡间,就是因为他有飞升之后,从天魔手下保全下所有人的把握?” 罗仇魔的声音中已经毫不遮掩地透出了些嘲弄的意味。 “你相信宗主,相信一个天魔的许诺?” 江载月坦诚地看着罗仇魔,“我不相信建立起观星宗,守卫了人间多年无恙的宗主,难不成要相信长老的空口之言吗?” 罗仇魔没有再同她争辩下去,“等我成了宗主,小江长老就会知道我这番话到底是不是空口胡言了。” “师尊!” 江载月刚想开口回应罗仇魔的这番狂妄之言,就听到薛寒璧极为喜悦的声音从不远处发出。 “我赢了!” 虽然知道薛寒璧还没入宗门多久就将异魔修炼到了化实这一步,足以见他天赋异禀,可江载月也没想到他能够赢得这么迅速。 她转头一看,青年一身洁净的白袍上,此刻沾染着几分血红印记,像是雪地中绽放开的红梅,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此刻带着笑意,不过几步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温雅中正的声音此刻微沉,透出了些许低落之意。 “师尊刚刚在和长老说什么,怎么一眼都不看我?” 江载月并没有告诉薛寒璧,她和罗长老之间的纠葛,她也不想让薛寒璧过多参与此事,只能装个师尊的模样问道 “我也没想到你会赢得这么快。” 薛寒璧打蛇随棍上地问道,“那师尊愿意答应我先前提出的那个愿望吗?” 她随口道,“不愿意。” 江载月突然觉得有几分违和,她扫了扫薛寒璧空荡荡的附近。 “和你作战的那个对手呢?” 薛寒璧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看了一眼江载月的脸色,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却透出些低沉哀悼的意味。 “那位师兄,好像是自尽了。” “自尽?” 江载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再往薛寒璧原本的比试位置看去,只看见了一座墓碑全然崩裂出的碎石。 “是啊,我的月珠会让人感觉到最极致的痛苦,可能是我一时控制不了月珠的走动,它落进那位师兄的伤口里没多久,他就痛得自我了断,连尸体也被那座墓碑吞掉了。” 薛寒璧低着头,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 “是我的过错,如果我能及时将月珠取出,师兄就不会死的那么惨了。如果师尊想要罚我……” 罗仇魔突然打断了薛寒璧的话,他看向江载月道。 “小江长老,你这次应该明白我之前说的,你不像是能进入观星宗的人的话了吧。能进入观星宗的,要么是妖魔,要么是伪装得很好的妖魔,你的这位弟子,身上沾染的血气可是浓得连我都有些惊异。” 罗仇魔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赞许的意味。 “他刚刚下手的速度之快,可是让人连一声求救都没喊出,全身筋脉就爆裂……” 薛寒璧死死地盯着罗仇魔,他脸上再没有半分之前温润清雅的模样,此刻透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师尊,我……” “不用再说了。” 江载月清楚罗仇魔的那些话是在挑拨离间,而薛寒璧动手之凶残原因她也能够猜出,是想报复那个弟子挑衅她的那句垃圾话。可是动手教训一顿就够了,薛寒璧这是把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弄死,他的这种冷酷心性与手段,已经让她忍不住联想到某个不把人当人的姬家人了。 宗门大比后,她还是给薛寒璧多点报酬,就当恩怨两清吧。真把这么个杀星留做弟子,指不定什么时候死得这么惨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第170章 卖惨 江载月冷静道, “宗门大比的规则之一,在对方没有下死手之前,你不能对人动死手。你不用和人再比了, 这局也不分输赢。” “师尊!” 薛寒璧仿佛瞬间预感到了什么,他的面容瞬间变得苍白,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落下。 “他其实也对我下了死手, 师尊你看——” 薛寒璧伸出手臂,他的手臂此刻一片皮绽肉裂, 甚至连骨头都断裂而错位地显现在蠕动着血肉的伤口中。 罗仇魔公平公正地点评道,“他自己弄断的, 我刚刚都闻到了血腥味。” 薛寒璧凄绝的声音简直让人想到了被折断长颈的白鹤。 “师尊, 你信我……”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她想象中庄严紧张,决定自己身家性命的宗门大比,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得像一场闹剧? “够了!” 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不能伤了自家阵营的队友颜面, 江载月冷冷看了罗仇魔一眼。 “罗长老, 我如何管教弟子,就用不着你担心了。” 她这才看向自觉做错事的薛寒璧,声音微微放和了一点, “你跟我来。” 她将薛寒璧带入了镜山, 看似没有正眼看薛寒璧, 却一直有分神留意薛寒璧的动作。 薛寒璧手上的伤势看上去固然严重,但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伤口附近蠕动的筋肉很快显现出了愈合的态势。 然而青年似乎并不满意伤口这么快愈合,透过镜山充当另一双眼,她很快就注意到了, 薛寒璧的袖袍之中,他愈合的手臂仿佛被内部的一股力量缓慢扭曲断裂着,暴露出了更加惨烈,骨肉撕扯开的伤势。 这已经不是卖惨扮可怜的程度了,谁能这么镇定自若地为了卖惨做到这种程度? 看着薛寒璧垂眸低下的面容如同一具死白的面具,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只是多了几滴冷汗的平稳情态,江载月很快意识到,虽然观察不到薛寒璧的精神值,但薛寒璧的精神状态绝对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温和正常。 要是换做她前世,这种自残连眼都不眨的狠人,早就应该被五花大绑送进重度病房里了。 她陡然定下脚步,给了薛寒璧一点调整演技的机会。 果然,当她转过脸的时候,青年的面容顿时从原先的低沉苍白变得抿唇忍痛,病若西施般的楚楚可怜之色,他清黑的瞳眸中甚至泛出了一层水光。 “师尊,我好痛……师尊,我错了,不要为了别人,生我的气……” 这根本是连演都演得不像一个正常人啊! 看着薛寒璧掉了一滴眼泪后,连眼都不眨,就像个厉鬼直勾勾地等着她反应的样子,江载月面不改色地掏出一瓶伤药。 “你把药吃了,我不生你的气。” 薛寒璧定格般的苍白面容上才慢慢浮现出一点笑意,他接过药瓶,顺从地吃下药。 江载月皱了皱眉,看了看他被血染红大片,还在滴血的衣袖,带着几分不满道,“多吃几颗。” 薛寒璧乖顺地垂下眼睫,都照着她的话做了。 他的神色还有几分担忧,笑容也夹杂着些许依恋地看向江载月,温声问道。 “师尊,待我真好。” 他的眼神有些许空茫,思绪忍不住飘远到了,许久之前少女待他更好的那一幕幕场景。 那时的她,目光只会放在他一个人身上。无论他在何时何处,只要他想见她,他就能看见她的身影,抱着她入怀。只要他不松开手,她就永远待在他的怀中。 这样的亲密无间,这样的情到浓时,终有一日,会在现在的他与她之间实现吧。 薛寒璧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神智都有些像醉酒般,有些不太清明了。 “师尊,这里是镜山吗?师尊……你肯带我来镜山,是不是已经认同了我这个弟子?师尊……我很开心……你,还在……” 江载月耐心地数了十数息,终于等到身后的人跌倒在地的撞响声。 看着薛寒璧一头磕倒,但还不愿意完全闭上的眼眸,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薛寒璧的抗药性怎么这么强?早知道让他多吃几颗神游丹好了。 神游丹能够给让修者的神智朦胧,甚至会生出一种酒醉的,置身于虚妄幻境中的飘渺离魂之感。 担心薛寒璧不愿意回去,说不定又给她惹出些什么麻烦,她特意选中了这种丹药。 江载月毫无心理压力地提着薛寒璧回到了弟子居中,确定了他手臂的伤势没有他本人作怪后好得飞快,直接在他的屋里丢下他,然后回到宗门大比的地方。 庄曲霄和甘流生竟然也结束了他们的比试,毫发无损地回返,隐隐与罗仇魔成了对峙之势。 江载月看着他们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衣着与神态,下意识问道。 “庄长老,甘长老,你们都赢了?” 庄曲霄冷肃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欣喜之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甘流生色泽瑰丽的面容上倒是浮现出了一抹绚烂的笑容。 “他们的实力本就比不上我,又没有抱着必死之心,只是落了下风,就很快认输了。想必庄长老与易长老那边的情形,都与我一样吧?” 庄曲霄点了点头,却似乎没有和他聊下去的兴致。 不过多时,易无事也回来了,他羽衣鹤袍道士出现了几分破损之处,破损下多出了些藤壶的棱角,看着庄曲霄与甘流生已经结束了比试,阴沉的面容上更出多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若不是要取那人的神魂做雕像,我也早就回来了。” 很好,看来她不用多问,易庙主这边也轻松解决了。 说完后,易无事也看向江载月,“弟子里几人赢了?若是现在都没赢,他们不如早些认输下来,省得丢了身家性命。” 江载月想了想,也没有遮掩道。 “我的弟子在对手没有下死手的时候,动了死手,胜负的结果就不算他这一场吧。我刚刚已经将他带回去了。” 罗仇魔却陡然开口道,“胜就是胜了,输家连投降都没来得及开口,一击都挨不住就死了,也怨不得旁人。小江长老的弟子,倒是有几分我当年杀伐凌厉的血气。” 江载月:……她看出来了,薛寒璧就适合关在罗仇魔一样的重症病房。 甘流生看了看不远的弟子比试台,身上流动的颜色却有些微微黯淡。 “我的弟子果然还是有些缺少作战的经验,一个勉强赢了,另一个看不上对手,不愿出手,罢了,就算他们平局吧。”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疑惑,不远处的那两团彩光包裹的模糊人形听到了他的话,“咻”一声飞到了甘流生身边。 一道清越之声大呼小叫着,“师尊,他身上的海色变得好丑,我看不上他了。” 另一道声音也委委屈屈道,“师尊,他把我的海色都弄淡了……” 甘流生轻轻接住他的两个弟子,如同一个再耐心不过的师尊,教导着他们刚刚在对战中的不足之处。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59节 看到这副场景,江载月下意识地想要鞭尸某座画虎类猫的雕像,她突然又想起,好像从进入魔陨之地开始,她就没有见过卢容衍了。 她凑近易无事,“庙主,你之前是把卢容衍的雕像收回去了吗?” 易无事沉着脸整理好他恢复完全的羽衣鹤袍,听到她的话,瞥向她的一眼中,似乎透出了一点遗憾的意味。 “你若是不问,我倒想将他留下了。这座雕像有时候确实能派上点用场……” 易无事嘀咕着,很快就将卢容衍放了出来。 江载月原本还想制止他,她根本一点都不想要见到很可能会阴阳怪气她的卢容衍,她只需要卢容衍写出的炼器炼丹心得就够了,然而下一刻,卢容衍瓷白得近乎透明的一张脸,就出现在了她的不远处。 然而看见“她”,卢容衍的面容似乎没什么变化,他白盲的瞳眸动了动,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眼睛重新系回了白布,然后安然站在被放出来的原处,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 卢容衍不说话,易无事却有些奇怪地在他们之间瞥了一眼。 “你不是说她会来寻你的吗?现在她来了,你怎么不和她走?”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手下的竹棍,“是我失言了。不过一介身负重罪的异魔雕像,怎会被人记挂在心?既然旁人都已经将我忘在脑后,我这等面目可鄙之人,又有何脸面再厚颜求见?” 江载月:……几天不见,卢容衍阴阳怪气的功力又有所提升啊。 不过要是没被甘长老启发,她还真的要把卢容衍忘在了脑后。如果卢容衍还是像之前一样那么恐惧易无事的异魔,那她需要他留下来做事,又把他一个人丢在最恐惧的地方,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地道。 想到了白竹阁储量不足的丹药和越发稀少的法器,江载月此刻的语气都格外诚恳了几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健忘的人?卢道友既然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回去继续编写典籍吧?” 卢容衍的面孔终于朝她所在之处望来,他苍白死寂的面孔像是被风化许久的雪沙空石。 只是卢容衍倒也没有继续拿乔,或许是怕拖延的时间过久,江载月可能会收回她的话,他的唇角微微都露出一抹淡淡的温顺笑意,他最后还是顺着江载月给出的这个台阶就下了,只是轻轻地刺了一句。 “那就多谢江长老,还愿意大发善心,收留我这座无家可归的雕像了。” 第171章 胜券在握 罗仇魔沉声道, “没想到卢阁主聪明一世,最后也会落到这样求人收留的下场。我方才还想说,若是小江长老不愿意, 我的魔陨之地里倒是可以给阁主留下一座墓碑。” 他似乎格外真心实意地强调道,“是真的墓碑。既然阁主已经死了, 那我们过往的恩怨也一并勾销, 我还是愿意给阁主一片下葬之地的。” 怎么听上去罗仇魔和卢容衍曾经还有过一段仇怨的样子? 察觉到了少女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卢容衍脸上的淡淡笑容没有丝毫波动。 “我当年不过是不愿多给几颗丹药, 罗长老就记恨到现在。那片墓地还是给罗长老留作埋骨之地吧,我生性喜洁, 死了也不愿与太朽臭不堪的枯骨为邻。” 虽然卢容衍阴阳怪气的功力更深, 但是一想到他最后的尸骨都被韦执锐吃了,江载月还是有种听到地狱笑话,功德猛降的感觉。 她清咳一声,“好了,卢道友, 你还是先在旁边观战吧。接下来是我们与罗长老的比试了。” 卢容衍的神情没有过多变化, 他却没有立刻开口,蒙着白布的俊雅苍白面容,像是再度变成了一座无声无息的雕像。 “卢道友?” 卢容衍的面容朝向她, 整座雕像的位置却如同一阵风般更接近易无事的位置。 “……我应该也能派上些用处, 等这次大比结束, 你再来接我。”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雕像如同光亮投照下忽然消逝的影子,融化进了易无事脚下的藤壶之中,他最后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这次,不要再忘了……” 江载月:? 卢容衍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不仅没有答应在一旁观战, 还主动要求参加战局,难不成易庙主这些天研究出了什么杀手锏,把雕像都超度成心怀大爱的圣人了? 江载月震惊地看向易无事,却发现不仅是易无事,就连他身边的庄曲霄,甘流生此刻脸上都流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 连罗仇魔都被卢容衍的这一套连招沉默了片刻,他格外忌惮地看向易无事。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现在都能够控制每座雕像的反应了?” 易无事皱了皱眉,他脸上不比他们少半分的震惊之色,甚至冲淡了他神情中原本的阴郁。 “不是我控制的,不过是卢容衍妄想能靠此打动我们,重获自由的一种手段罢了。难不成你们都没有被他骗过吗?” 罗仇魔嗤笑一声,“这回看着倒不像是演出来的,不过,卢容衍这等妖魔,与其让他活着,倒不如让他死了能安分些。” 在这件事上,易庙主他们三个长老竟然都点了点头,少见地表现出了和罗仇魔一样的赞成态度。 没过多久,庄长老的弟子也赢得了比试,顺利回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到了他们真正要和罗仇魔出手的时候了。 罗仇魔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湛蓝苍穹,如同随口一问道。 “宗主真的不出来观战吗?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伤到他的人?” 江载月实在不想把心思花在和罗仇魔的赛前垃圾话上,她已经做了最坏的那一重准备,却更想要得到那个最好的结果。 她简单道,“罗长老还是担忧一下自己的埋骨之地选在哪里比较好吧。” 罗仇魔竟然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若我真的死了,就葬在观星宗吧。我不想葬身在宗主手中,小江长老若是有本事,活吞了我也无妨,你的魔陨之地应该也很清静,我不愿与邻同住……” 江载月:……她就按照惯例回一下垃圾话,罗长老还真给她选上了? 她没有开口,罗仇魔仿佛也知道了她的回应,他朝她的方向遥遥点了点头。 所有天道长老在一瞬间敏锐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以罗仇魔为中心,空中无数道涟漪波散开来,原本平坦辽阔的一片荒地,在一瞬间被无数墓碑与红土覆盖,死寂荒芜至极的气息轰然扩散,抹灭了哪怕是地下一只活虫蝼蚁的全部生机。 这是罗仇魔守卫多年的魔陨之地。 江载月也几乎同时扩散出了她自己的魔陨之地,只是她的魔陨之地与罗仇魔相比,就像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海之上孤独屹立的一片荒岛,只有寥寥几座墓碑矗立在她的魔陨之地中。 两处地界泾渭分明的同时,江载月同样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量压在她的魔陨之地边缘,如同是蝗虫一般蚕食吞噬着她的地盘。 这又是罗仇魔哪一个墓碑中的异魔? 江载月皱眉,她没有轻举妄动,却也能察觉到如果时间再拖延下去,局势对她更加不利。 “既然小江长老不动,那就由我先出手了。” 罗仇魔不像是在生死关头对着敌人,而像是平井无波地与旧友叙旧。 他轻轻拍了拍手下的一座墓碑,更为浓郁的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仿佛是被他驯养的一头乖顺野兽,朝着江载月所在之地扑来。 而那黑暗途经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落入那浓墨般漆黑的深洞之中。 甘流生主动开口道,“我来!” 他们之前本就商议好了,与罗仇魔对战时会主动选择合适的对手,也会在作战中尽量拖延时间。 江载月自然信任甘长老的选择,只是看到甘长老的对手,她心中不祥的预感陡然多了几分。 彩色的光亮仿佛绚烂的烟花撞击在无穷无尽蔓延的黑暗之中,黑暗蔓延的速度慢了下来,只是还在缓缓朝着她的魔陨之地迫近。 罗仇魔冰冷地看着这一幕,就如同耐心地给够她挣扎的时机,等待一击毙命机会的老练猎手。 他脚下的魔陨之地中,墓碑上方陡然探出一朵盛放艳丽的浅红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不断绽放开落,然而仅仅是多看一眼,江载月都感觉眼睛仿佛被烧灼一般的刺痛着。 花……很多的花种…… 只在这一眼中,花种就仿佛无孔不入的虫子想要钻入到了她全身的每一处毛孔里,在她的血肉扎根生长,再生出一朵又一朵以血肉为养料的灼艳花朵。 庄曲霄的声音近得在她耳旁响起。 “我动手吧。” 江载月应了一声,她飞快地给自己加了几点精神值,身体里的那种仿佛要被异魔入侵吞噬的异样感完全消失。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庄曲霄身上探出无数条根蔓藤茎已经将那朵诡异的艳花裹住,然而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细碎花汁与残落花瓣从藤蔓中挤出。 罗仇魔手下的墓碑又变了,这一次,她看见了从墓碑里流出来的,近乎海水般无穷无尽的灰泥。 那些灰白的泥水蔓延过大地,泥沼中爬出了一具具不成人形,佝偻着腰身,手脚都与泥沼粘连的人像。 易无事脱下了他身上的羽衣鹤袍,无数藤壶如同找到了归宿般落在那层流动向他们的泥水上,藤壶中生出的一具具完整雕像与那些面目模糊的泥人焦灼地融成了一团。 江载月心中的那个不祥预感终于成了真。 她的目光落在了冰冷灰眸没有丝毫变化的罗仇魔身上。 “罗长老是想告诉我,无论我能找到多少个帮手,你都能找到与之相应的异魔制衡我们?” 罗仇魔点了点头,格外坦然道。 “我的魔陨之地里到底有多少座墓碑,我之前都有些记不太清了。也多亏了江长老,让我难得提了些许兴致,去一座座搜寻与之对应的异魔。小江长老想要知道,我一共数出来了多少座墓碑吗?” 虽然知道这么问,可能会打击己方的士气,江载月还是诚实道,“想。” 罗仇魔并没有玩什么把戏,他低沉的声音同样也听不出什么自夸的情绪。 “七百九十三座墓碑,这是我在魔陨之地表面能够数清的墓碑。还有许多墓碑,已经沉进了魔陨之地深层之下,如果我要把他们挖出来,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为了与小江长老的这一战,我还是又挖出了深层的八十五座墓碑。” 江载月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观星宗现在的弟子和长老人数加在一起,能比罗仇魔的墓碑数多吗? 好家伙,罗仇魔这已经不是小题大作,而是谨慎到她即便把观星宗每个弟子长老都拉进墓碑里和他参加大比,他平均下来也能分配两个异魔围攻一个人,赢得绰绰有余了吧?这还有谁能正面赢得了他啊?! 看着罗长老如此有分享的欲望,江载月适时捧场道。 “罗长老这般胜券在握,是还能够放出几百座墓碑的异魔吗?” 罗仇魔平静道,“自然不能。但是小江长老应该没有几座能放出来的墓碑了吧?还有卢容衍,姚血兰的墓碑没放出来吧?” 只能说罗仇魔实在太高估她了,她现在的墓碑库存已经清零。 现在能够撑着在面上不露出丝毫情绪,已经是她的演技登峰造极的功力了。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拖延着时间,等到罗仇魔至少露出虚弱迹象的时候,再动用后备手段,但看着罗仇魔一副“他还能再打十个”的游刃有余模样,江载月只能放出了自己的透明触手。 第172章 激将法 “罗长老不如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手段?” 罗仇魔冷冷应了一声, “好。”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0节 他脚下陡然出现了一座无字墓碑,但是那墓碑之上,慢慢浮现出了江载月的血红名字。 墓碑里, 缓缓伸出了一只少女的手,然后是头, 最后是整个人。 她全身是雪一样的洁白, 就连身上的头发,睫毛, 瞳孔,衣袍都是白色, 就像一座冰雪铸成的雪雕。 她看着江载月, 面容,神态,整具身体和色泽都朝着她变化,最后到了江载月都怀疑这个是不是镜中自己的程度。 “她”注视着江载月,神情也与她一模一样的冷淡。 “你, 要对我动手吗?” 江载月第一次对罗仇魔生出了格外浓重的杀意。 看着那个墓碑变出的她自己, 她竟然真的有一种和自己对视,甚至能感受到她胸膛中的心跳与自己同频跳动的不忍。 她会用最快的速度,给“她”一个了断。 然而在透明触手即将戳破“她”胸膛的时候, 那个一模一样的“她”却踏入了她无比熟悉的镜山之中。 “少女”平静地注视着她, 声音也令她无比熟悉。 “我不想死, 可是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小江”与数座魔陨之地同时出现在“她”身后,“她”的身上,同样蔓延出无数条透明触手。 这一刻,江载月陡然明白了这个异魔的能力。 “她”能够复制出与她同样的多个异魔, 就如同凭空复制出的另一个她自己。 怪不得罗仇魔认为这是他最强的后手,因为无论她准备对付他的异魔是什么,另一个“她”都有与她抗衡的实力,甚至“她”的魔陨之地里,还真的走出了江载月无比熟悉的三个长老。 江载月:……这种异魔是不是太bug了一点?她不仅要对上一个完全体的,而且还疑似知道全部信息的她自己,还要对上三个长老的异魔,中间还要提防罗仇魔对她动手?!这把她劈成八爪鱼都不够用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她”就示意魔陨之地中的三个“长老”同时对她出手,甚至还格外谨慎道。 “如果她躲入镜山,就全力攻击镜山,她的镜山支撑不了多久。” 江载月忍不住想道,这个异魔连她的作战思路都这么清楚,该不会拥有她全部的记忆吧?那她就真的没有一丝能够赢下比试的可能了。 罗仇魔在这时格外游刃有余地开口道。 “小江长老,若是你支撑不住,随时可以认输。” 在三个“长老”异魔的围攻下,江载月很快落入下风,她也确实只能靠躲入镜山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 然而有另一个“她”自己出手,江载月感觉她的镜山就像是发生障碍的感应门,山道若隐若现,围攻她的三个异魔,随时都有闯入镜山的可能。 在这危急关头,江载月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为什么“她”没有参与围攻,只是遥遥注视着她和“长老”的战斗? 江载月脑中陡然划过一道灵光。 ……镜山,触手,魔陨之地,“小江”,“她”确实拥有她每一项异魔的能力,可是这个异魔体身上的精神值极低,这是否就是“她”与她最大的不同? “她”没有和她一样增减精神值的外挂! 想通这一点,江载月终于明白了,那个异魔如此忌惮,不敢靠近她的原因。 她立刻扣除了“她”为数不多的精神值,原本围攻她的三个“长老”与“她”的身形在一瞬间扭曲,像一座座棱角变得无比尖锐的怪异雪像,江载月抓住这个时机出手,触手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身体在瞬间捏爆,溅射出无数粒细碎的泥沙。 罗仇魔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如同一片结冰灰色湖泊的瞳眸甚至没有多少变化。 “不愧是小江长老,几天内就能修炼到如此程度。” 听着罗仇魔居高临下般的夸奖,江载月一点点抬起头,她忍住身体中翻涌而上的气血,冷声问道。 “罗长老就这点手段?没有了墓碑,罗长老就没有和我正面比试的其他手段了吗?” 罗仇魔灰冷的眼眸像是锐利地穿透了她的身体,捕捉到了她最真实的想法。 “小江长老是想和我除开异魔,直接比一比?你想比刀,比剑,还是比试力气?或者,你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到我支撑不住使用墓碑的那一刻?” 江载月以为罗仇魔不可能答应她的这个要求,但他话锋一转道。 “你想与我比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只是,小江长老知道求人要付出的代价吗?” 江载月猜到了罗仇魔想要的是什么,他想知道她承担魔陨之地侵蚀的方法,所以才没有对她下杀手,只是用这种猫逗老鼠般的态度得到她彻底的屈从。 “我知道。” 她给罗仇魔加了一点精神值,铁甲唯一露出的那双灰冷阴鸷寒眸,如同一点点裂开缝隙,显现出锋锐利芒的冰川。 “罗长老满意了吗?” “你对我做了什么?!” 罗仇魔的语气不再如同之前一般从容自若,甚至带上了些许急切的意味。 “这是什么异魔?!为什么能减轻魔陨之地对我的影响?” 江载月这时心态反倒平和了一点。 “我已经证实了我的诚意,那么不该由罗长老履行你的承诺吗?” 罗仇魔锐利的灰眸,如同紧盯着猎物弱点的野兽,“你要比什么?” 终于等到了罗仇魔露出弱点的机会,江载月毫不犹豫道,“比力量。罗长老只能待在原地,不能动弹,我们就来比比,我能否用撼动罗长老?” “这算什么比试?” “罗长老不敢吗?” 激将法在这时也起了作用,罗仇魔望着她,他的身体如同生了根的巨树一般在原地站定,江载月甚至能够感觉到地面发出的细微震颤。 “小江长老若是想比试这个,不妨来试试。” 铁甲笼罩的身体膨胀变大着,像一座不断变高的山峦,投射下的可怖阴影笼罩着江载月,声音更是如雷霆震响。 “你若是输了,你的异魔,日后就要为我所用。” 如果她输了,她就立刻可以考虑跑路了。 江载月表面毫不犹豫地应下,她全身的触手都在这时完全放出,如惊雷般轰然撞向罗仇魔的身体。 然而这足以削平地面的一击,甚至不能让罗仇魔的铁甲发生半点变化,更不用说将他的身体击退。 一击不成,江载月控制着触手试图找到铁甲的缝隙,钻入铁甲下的墓碑真身之中。 然而当触手真的钻入了铁甲缝隙,江载月仿佛钻入了一片空荡的虚无。 罗仇魔的真身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一块块拼接在一起的空心巨石,巨石上流淌着无数鲜红的血字,又如同浩瀚长河中流动着可怖力量的无穷无尽的血液。 当那些血液落到她的触手上,江载月能清晰感觉到与触手相连的神魂传来被无数尖锐利刺冲刷的剧痛。 这一刻她不像是和一个异魔在战斗,而是在和无数个异魔汇聚起来的,凝真而出的完整天魔对抗。只要她稍微一退,就是十死无生的悬崖绝路。 但是她也终于找到了,无数座流淌着鲜红血字的墓碑中,那一座属于罗仇魔的墓碑。 不能动,还不能动…… 江载月忍耐着神魂不断增大的痛楚,终于等到了她一直等待的应承华传来的讯息。 ——仙人,我毁掉了所有画! 很好!江载月不再犹豫,透明触手瞬间通过镜山,直接抵达她寻找多时的终点,无数条新生而出的透明触手一瞬间将罗仇魔的墓碑瞬间吞下。 只是透明触手吞下的这座墓碑,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不过没给罗仇魔任何反应的时机,江载月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一瞬间扣除了他十数个精神点。 她所在的魔陨之地墓碑,也瞬息之间出现在罗仇魔失控的铁甲之内,将罗仇魔如同巨大山峦般的身形,封印在了墓碑当中。 极其强烈的晕眩与浓重黑影出现在眼前,直到听到应承华的声音,江载月才缓慢地支撑起了身体。 “仙人,我们成功了!我们把罗仇魔关进去了!” 江载月艰难地摇了摇头,她面前还出现了层层叠叠无法聚焦的幻影,似乎有庄曲霄,甘流生的声音涌进她的耳朵里,告诉她,他们真的赢了罗仇魔。 有人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异样,有人向她递来了丹药,江载月都无暇听清和辨清那些声音与面孔,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摸着那座墓碑上的大字。 ——罗仇魔之墓。 直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完毕,江载月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她赢了?! 他们真的困住了罗仇魔?! 她真的不必逃出观星宗了?! 也许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也或许是她的神魂兴奋得快要脱壳而出,她扣除精神值太多造成的后遗症慢慢消失,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江载月方才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为什么,她身边,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第173章 威逼 “小江长老的手段确实高明, 竟然连我的化身都能收服,为你所用,你能做到这一步, 也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 熟悉的如同噩梦一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明明应该被封印在墓碑中的罗仇魔, 穿着沉黑铁甲的高大身形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同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他的声音平静无波道。 “小江长老还有什么没有拿出来的手段吗?” 江载月此刻别说是藏着后手了, 她头痛欲裂,一下子扣掉罗仇魔时十数个精神值给她造成的反噬太大, 她现在能够勉强站稳身形, 没有直接摆烂躺在地上,已经是最后一点尊严的体现了。 江载月一开口,甚至都能感觉到喉咙中涌上的浓郁血腥味道。 放下了最后一点求胜的执念,她无比坦然道,“没有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少女清黑的瞳眸无比纯粹地看向罗仇魔, 不带丝毫仇恨的意味,只是纯粹地疑惑道。 “所以罗长老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一点——我明明将你的真身收进了墓碑里,为什么你还能再度出现在这里?” 江载月脑子飞速运转着, 不像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罗仇魔的答案, 也决定了她逃跑的后路是否还有用。 罗仇魔沉声反问道, “小江长老觉得,我是什么?” 罗仇魔问他是什么? 现在的流程已经进行到,她要低头喊罗仇魔一声“宗主”的环节了吗?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1节 江载月准备开口,脑中却陡然闪过一道灵光。 罗仇魔的意思难道不是想让她改口喊宗主, 而是对她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罗仇魔其实是——墓碑! 他的真身就是他的魔陨之地,所以即便她看似把罗仇魔真身关进墓碑中,只要魔陨之地还有一座墓碑在外,罗仇魔就永远可以逃脱出来。 换言而之,罗仇魔就是不死不灭的魔陨之地本身,他也等同于是一个降临程度极高的天魔, 从她把他当成是一个敌人对待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输了,除非她真的有完全吞下罗仇魔所有墓碑的实力,不然用任何异魔对付罗仇魔,都是白费功夫。 怪不得罗仇魔会说,除非宗主出手,她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小江长老,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江载月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可能,她还想要动用精神值,可原本已经减弱的晕眩后遗症再度凶猛席卷而来,她的身形微微不稳,突然间感觉到脖颈上微微的异样。 在刚刚的攻击中,她也动用了宗主留给她的腕足,腕环上的裂纹此刻越来越多,失去了最后一点蕴藏在其中的力量,她不过轻轻用力,它们就彻底碎裂开来,掉落在地,摔裂成一地齑粉。 或许这也暗示了她接下来的结局。 江载月看着那曾经陪伴了她十数日的腕环碎末,想通了罗仇魔如此笃定他最终会获胜的原因的那一刻,她也终于明白,即便她真的能逃出观星宗,也不可能逃脱罗仇魔的追捕。 罗仇魔,已经是和宗主同一层次的,世间活着的天魔。 她现在只能算是一个伪天魔,如果放在游戏里,她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是越级打怪,好不容易用尽所有手段地打掉了跳出来的boss,自己也只剩下一点血条,以为终于能通关的时候,消失的boss再度带着无数个同等攻击力的复制体跳出来,好整以暇地告诉她,她得同时打败他们全部,才算是真正地赢过他。 果然,现实不是游戏,boss不会永远只维持着比她高一层的战力等着她挑战。 虽然知道她跑出观星宗,也会被罗仇魔抓回来当给他增加精神值的工具人,可是在最糟糕的时刻,江载月的心情格外平静,她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她的一条触手悄无声息地顺着镜山,探入了应承华告诉她的魔陨之地的凡间开口。 可或许是要毫不留情地碾碎她最后一点希望,罗仇魔的手探入了虚空中,一只手攥出了她的触手,另一只手扼住了还在挣扎的应承华脖颈。 “我原本是想留着这个口子,对付吴守山的。” 罗仇魔的阴影完全笼罩着少女的身形,“没想到最后一头闯进来的,会是小江长老,倒也不算全然无用。” 冰冷的骨头被完全拧断的声音响起,应承华一瞬间失去了全部挣扎的生息,他在罗仇魔手上,完全变成一具完全由人皮包裹,血肉跳动的墓碑,最后扔到了江载月的面前,如同是杀鸡儆猴中中用来示威的死物。 江载月久久注视着那座没有被冰冷死白皮肤覆盖的墓碑,实在难以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俊秀凡朝太子对应上。 罗仇魔森冷的语气逐渐透出了不耐烦的威逼意味。 “小江长老,还不肯服输吗?” 罗仇魔话音刚落,一道同样温吞缓慢的声音从苍穹之上响起。 “月月……我不想……再看着了……” 白发的宗主雕像从天穹落下,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苍白冰冷的面容,纯白的瞳眸还是只能看出隐约的轮廓,脸上原本因吞噬的神魂过大出现的裂痕,也没有完全恢复。 宗主的唇角紧绷着,他身上的气息不似往日一般温吞而无害,如同千里霜雪覆盖,生机寂灭的冷峭寒峰,在这股低沉气势下,江载月的呼吸微微凝固住。 然而等反应过来面前的还是宗主雕像后,江载月感觉口中弥漫的血腥味道更加浓重了。 宗主还没有真正苏醒,宗主雕像怎么又跑出来了? 他如果真和罗仇魔干起来,罗仇魔岂不是真能当场把他和真身一锅端了,那她最后不是连最后一点翻牌的可能都没有了? 然而事已至此,江载月只能抱着罗仇魔或许还能再上一次当的侥幸心理,慢慢抬起头,惊喜交加地看向宗主。 “宗主,你不是说——你不想看宗门大比吗?” 江载月调动着全部眼神的演技,暗示宗主雕像在罗仇魔面前配合她的表演。 然而之前还表现得格外镇定自若的宗主雕像,这一次的反应速度似乎更慢了些。 “月月……眼睛……怎么了?” 他捧着江载月的脸,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瞳眸,就连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最大威胁罗仇魔都完全无视掉了。 江载月提着一颗心,久久没有等到罗仇魔过大的反应,甚至还顺利地收回了自己刚刚被抓住的触手后,她的心中又冒出了些许希望。 难道宗主这样无视人的演技,才能最大程度地骗过罗仇魔? 然而罗仇魔的声音不过片刻后,再度低沉响起,他嘶哑的声音中压抑着一丝小心的试探的意味。 “宗主,这次宗门大比,我已经赢了,既然如此……” 宗主背对着他,男人的目光仍然专注地落在江载月的眼睛上,他的雪白腕足如同轻轻扫过水面的绒羽,试探性地触碰着江载月的眼睛。 江载月没有感觉到多少痛楚,反而有种眼睛被什么东西挠动的酸痒感觉。 “宗主,我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 担心打断了宗主雕像的表演,江载月连回答都格外轻声而缓慢。 宗主雕像终于放开了她的脸,他仿佛是这时才注意到了罗仇魔的存在一般,纯白瞳眸慢慢地落到了罗仇魔的身上。 宗主雕像的声音仍然有些慢吞吞,甚至比和江载月相处时更迟滞了几分。 “不,你没有……赢……” 江载月察觉到了宗主雕像声音的不同寻常,她脑中忍不住涌现出一个恐怖的想法。 该不会是宗主雕像为了帮她对付罗仇魔,还吞下了更多本体的神魂吧?! 然而接下来更恐怖的是,宗主慢吞吞地继续道。 “我……也是……月月的,你……赢过……我,才……是……赢下……大比……” 江载月:……很好,罗仇魔都没有开口,宗主就自己莽上去了。这下真的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尝试着再度调动精神值,却感觉到神魂中一阵比针扎更强烈的刺痛。 等江载月的神智再度清醒了一点时,宗主的雪白腕足在不知何时抱起她,将她稳稳地送入了云池宫中。 江载月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条雪白腕足,脑中陡然涌现出了一个念头。 这或许,是她和宗主最后一次见面。 她张了张口,几乎想要劝祝烛星放弃这场大比,即便是放弃宗主之位,只要能留下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此刻,她亦然明白,战和退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宗主手中了。 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相信祝烛星,相信他不是毫无意义地送死,相信——他还有哪怕只是一线赢的可能…… 或许,她还有能帮上他的最后一点机会。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了调养神魂的丹药,她只探出一条触手留意外界的战局,大半心神全部投入到了温养自身的神魂中。 罗仇魔自然也察觉到了宗主这不同寻常的迟滞与送江载月离开的举动,他心中某种原本刻意压下的念头,也越发破土而出。 第174章 诡域 “宗主, 您的道体……” 罗仇魔话音未落,脚下原本沉寂的墓碑此刻如同从地底浮现而出,幽寂森然至极的气息往四周弥漫而去, 瞬间将方圆千里化作墓碑幽立,异魔席卷而出的鬼域。 罗仇魔再也顾不得魔陨之地的侵袭, 即便他知晓如今的宗主或许没有全盛时十分之一的威能, 但他对宗主出手的一击,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出手的机会, 他不敢有丝毫留手。 只要撑过这一击,只要胜过宗主, 从此观星宗, 就是他的天下了! 胸膛中涌现出的汹涌渴望,让罗仇魔顾不得再保持人形,他袒露出真正的道体,无数座墓碑融连如得足以遮天蔽日,漫无边际的灰雾与黄土连同墓碑上汇成森然血池的飓风血浪, 沸滚如浆般朝着祝烛星所在的方向轰然拍落。 异魔更如岩浆中沸滚的泥沙, 所经之处别说有活物存活,哪怕是死物,都在成百上千异魔的冲刷中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 怪异可怖的魔物模样, 可更多的魔物在这方血池中, 也只能沦为被泥沙碾碎的浊水。 这一击之下,方圆千里沦为千年也不会再有活物出现的禁忌之地。 在边缘观战的多位长老为求自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以逃命般的速度疾速逃脱这片死地。 罗仇魔已经无心在意除宗主外, 这些蝼蚁般的存在,自然也不会在意还留在战场上的甘流生他们的性命。 云池宫高悬于空中,被宗主送远了战场,虽然没有被罗仇魔刻意针对,但是也卷入了这片森然的鬼域墓地边缘。或许是有宗主庇护,江载月没有感觉到太多的被异魔侵蚀之力,她看到熟悉的身影,眼疾手快地用触手将未能逃出核心战场的三个长老一并拉入了云池宫中。 三人都没有反抗,等到了云池宫,庄曲霄身上的气息很快恢复平稳,甘流生的色彩则暗淡了一点,易无事身上的藤壶则有些失控般地增长着,被易无事不耐烦地压碎,发出格外刺耳的滋啦声响。 江载月也没有和他们闲聊的心情。她已经无法再将触手伸出,也看不到战局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外界汹涌混乱的异魔如同无数柄遍布着血淋淋钢刺的钢刀,哪怕是往外界多看一眼,她都能感觉到眼球仿佛被灼瞎般,精神值猛然往下掉的鼓胀与痛楚。 在罗仇魔爆发了全力的恐怖攻击下,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核爆圈外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她只能等待着,等待着尘埃落定后,一方确凿的死讯。 宗主,能赢吗? 宗主,会活下来吗? 多种纷杂的念头充斥着她的心头,江载月心中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那是祝烛星,是被罗仇魔忌惮了那么久,都不敢妄动的宗主。 罗仇魔之前对付他们拿出的实力,还不足现在的沧海一粟。罗仇魔既然都这么强,他如此恐惧的宗主,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这一击之下…… 她甚至忍不住想道,宗主雕像都说异魔出手能够刺激宗主清醒,那么罗仇魔这么一出手,宗主真身说不定就真的被这么一刺激醒过来了…… 然而易无事陡然转过头,他漆黑的瞳眸此刻从内而外地溃烂着,血水连同筋肉腐烂得近乎是石块参杂着黑泥,从他空洞的几乎可以看见白骨的眼眶中滚落而下。 “你骗我们。” 易无事以这样一双堪称诡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载月,仿佛是从尸体的喉咙中挤出刺耳干枯至极的声音。 “宗主,根本没有醒。罗仇魔对付的,是宗主雕像。”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江载月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你想离开云池宫吗?我不拦你。” 然而易无事还是像个恶鬼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你骗我们……” “你之前都是在骗我们……” 江载月果断地打断了他毫不间断的怨恨之言。 “我是骗了你们。我也知道庙主不想死。所以,如果宗主真的败了,你就去投罗仇魔吧,我不会阻拦你。” 事实上,以她现在的实力,也没有能力再去阻拦易无事。 易无事终于不再像死机了一样地复读着那几句话,他幽幽地盯着江载月,空洞溃烂,如同死不瞑目般的漆黑眼眶里,还源源不断地流着腐烂的血水与肉泥。 他发出格外尖锐而讽刺的一道笑声。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2节 “如果?宗主已经败了!” “不,那根本就不是宗主,是他一缕神魂寄附在其上的雕像!你让他来对付罗仇魔!他全身的雕像都碎了!他还剩下什么……” 易无事喃喃自语着江载月听不懂的疯话,最后的空洞处被不断增长的藤壶填充,易无事像是正在变成一尊扭曲失控的魔怪。 庄曲霄按住了他,“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刚刚还发现了什么?” 易无事不再说话了,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他的手臂和头颅源源不断地生长覆盖上一层苍白的藤壶,头颅和身体淹没在畸形的藤壶中。 而这次与以往不同,那些藤壶的缝隙之中挤出细密的血水肉沫,发出恐怖的骨头爆裂的声响,就如同一个活人正在重压之下慢慢碾碎成一摊肉泥。 庄曲霄果断转头对江载月道,“把他丢出去吧,他真的要失控了。”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眩晕略微缓过来了一点,大约还有动用一两点精神值的余力,这一点余力不可能再用在罗仇魔身上,除非她真的想重开。她没犹豫多久,直接将这两点精神值加到了易无事身上。 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毕竟之前是一个阵营的队友。如果加的这两点精神值没用,她也只能将易无事丢出去了。 或许是易无事求生的欲望格外强烈,也可能是加上的这两点精神值起了关键作用,快有两人高的藤壶终于停下了生长的趋势,而无数藤壶的壳中,也纷纷探出一小片皮肤,组装成了一张格外扭曲畸形的人脸。 江载月勉强在这张五官轮廓都不在合理位置的人脸上找到了易无事的影子,她冷静问道。 “你还看到了什么?” 易无事分散在各处的嘴巴动了动,响起的声响刺耳得如同藤壶摩擦。 江载月努力分辨,只听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别……想我……感激你……死……一起死……” 江载月放弃了从易无事那里听到什么有用信息的打算,外界的恐怖声响还在持续,她能够感觉到,整座云池宫的屏障已经脆弱得如同一张薄薄的纱纸。 而唯一能让那些异魔停滞不前,不敢闯入云池宫的是—— 江载月来到那片水域的边缘,看到了一长条黑色腕足围绕的屏障界限,如同一道令所有异魔望而生畏的天堑。 即便云池宫外的无数张类人异魔的恐怖面孔,已经贪婪地望向她的方向,那些异魔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江载月不知道这条黑色腕足是宗主什么时候放下来的。她也不明白,宗主雕像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把他真身的一条黑色腕足切下来,作为此时庇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她原本应该和易无事一样,此刻满心满念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可是看着那一条如同天堑般将她与异魔泾渭分明隔开的黑色腕足,她的心情甚至是出乎她预料的平静。 宗主没有输。 她甚至还有心思想道,应该是易无事撒了谎,又或者可能是他只能察觉得到雕像的存在,不然若是罗仇魔吞了宗主,这些异魔应该早就冲进来了。总不能说宗主就算死了,他留下的腕足也拥有震慑异魔的能力吧。 她盯着那片异魔不敢靠近的空白屏障看了许久,原本密密麻麻凑拥着屏障的异魔开始慢慢消失,江载月迟迟没有等来那道熟悉的温吞声音,但心中已经浮现出了最坏的猜想。 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过了许久,罗仇魔的身影,出现在云池宫外。他身上已经没有半点铁甲笼罩,暴露出来的每一块皮肤都由无数块细小墓碑拼凑在一起,显得格外灰色畸怪,而那些墓碑,连同他原本灰冷锐利的瞳眸般,此刻黯淡粗糙地凸起凹陷无数个恐怖的坑洞,遍布密密麻麻的裂痕。 他的模样格外狼狈,可是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 “我赢了。” 罗仇魔的手上还拎着一座墓碑,那座墓碑轻而易举地越过“天堑”,随意地掉落在江载月面前。 上面流淌着还未干涸的一行血字:祝烛星之墓。 原来,这才是她和宗主的最后一…… “咚咚!” 格外沉闷的敲门声,从墓碑内发出。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墓碑上的那行血字完全鼓胀破裂开来,就如同墓碑中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一般,一条雪白腕足从墓碑破裂的漆黑缝隙中探出,轻轻地缠住了她的脚腕。 “月月……” 然后是无数道清晰响起的碎裂之声。 第175章 清扫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罗仇魔的身形停滞在半空中,他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此刻却陡然凝固着。 因为每一块组成他身体的细小墓碑里,此刻都伸出了一条雪白腕足。 数以万计的腕足从罗仇魔身体里完全探出, 不过是一瞬之间,罗仇魔以及整片魔域之地都被雪白腕足彻底淹没。 无数条雪白腕足像一片看似安静盛放, 实则暗藏凶险的白色珊瑚花海, 那些刚刚还在肆虐厮杀的异魔悄无声息地被腕足抓住吞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不仅是地上, 就连天上也降落下无数条随风飘荡的黑色腕足,仿佛整齐地将天地分为黑白两边, 它们不仅吞噬魔陨之地内的异魔, 江载月肉眼可见之地,甚至包括她的镜山在内,此刻都被腕足格外快速地席卷一遍,一切碍眼失控的异魔都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落入腕足群之中。 这一刻,江载月似乎明白了宗内长老对宗主的恐惧。 比起罗仇魔对宗主出手时看似声势浩大的毁天灭地之举, 宗主对观星宗的“清理”很安静。 不需要其他异魔出手, 也不需要什么威逼和恐吓,祂就像是打扫自己家屋子的房主一样,快速而安静地将那些逃窜的异魔抓住杀死, 以免让它们逃窜太远, 毁坏家里珍贵的家具。 江载月甚至有一种感觉, 这还不是宗主能做到的极限。 祂还可以将“清扫”的范围继续扩大,祂还可以吞下更多的异魔,乃至于是天魔。 江载月这一刻也理解了罗仇魔对宗主的恐惧。 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罗仇魔,在宗主的眼中或许是大个虫子与小个虫子的区别,所以祂甚至没有在意这个简单的清理掉罗仇魔, 还有什么其他人的举动,等到“清扫”结束之后,祂就自顾自地收回了全部的腕足。 原本一片平坦,被罗仇魔祸害得杂草全无的山地,变成了一片比沙漠还荒凉的平原,有些像宗主的巢穴,但是那些荒凉的黄沙远远没有星沙一般具有浓浓的危险感。 宗主走向她,他的脸上没有了雕像的古怪裂痕,也没有了怪异的纯白眼眸,就像是在岩浆火海边,她初次看见宗主,眉眼冰冷锋利,姿容如同遥不可及的苍穹星群。 她看着宗主雕像的时候,很少会想起那样的宗主。 可是这一刻,江载月清晰无比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完全清醒的,不仅拥有天域外的记忆,也是拥有千年观星宗宗主成熟心智的祝烛星。 这样的宗主,还会留有多少温和…… “月月……” 祝烛星看了一眼少女此刻远远的,没有过多亲近之色的面容,声音缓慢地带上了些许歉疚意味。 “我醒得,是不是太迟了?” 刚刚凌厉果断得如同杀器般吞噬诸多异魔的腕足,此刻柔软无害得如同藤蔓,分别轻轻缠绕上江载月的脚踝和手腕。 “你生我的气了吗?” 他的动作看似温柔而缓慢,然而腕足已经缠上了少女的腰身,他一点点走近江载月,看少女没有躲闪的意思,方才缓慢伸出手,将她抱入怀中,再一点点收紧着力道。 他很想念,很想念她身上的清甜气息,也很想念曾经无数个日夜留在她身边,紧贴着她脖颈的温热触感,更想念,她主动亲吻他的时候,微微咬动的那一点力道和轻笑…… 有些混沌的属于祝烛星的记忆,与宗主记忆,雕像记忆融合在一起,祂甚至拥有了刚刚少女看向云池宫的那条黑色腕足,久久不语的记忆。 如果他能早一些醒来,她或许就不必那么担惊受怕了。 想到少女曾经沉重地握着他的腕足,认真向沉睡中的他分析的那些行动计划,祝烛星心中浮现出陌生而酸软的,比被温暖岩浆浸泡更奇异的感觉。 祂很想像之前一样,亲…… 江载月突兀地开口道。 “宗主,你真的完全清醒了吗?” 祝烛星抱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他的腕足此刻也格外安分地缠上了少女的每一条透明触手,因为江载月的道肢太少,祝烛星最多只能分配到十多条腕足抱着一根触手,再多就会引发少女不适的抗议。 “嗯,月月,我已经完全清醒了。你想吞掉谁,我都可以帮你,甘流生,易无事……” 江载月打断了宗主离谱的报菜名行为。她心中原本生出的疏远与警惕感,在宗主的一番话中消散无踪。 宗主似乎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对她极其纵容的祝烛星,只是比之前有些呆呆的宗主和宗主雕像,完整体的宗主身上更多了几分属于祝烛星的危险和温柔。 此刻在宗主的怀抱中,她身上每一条神经的预警雷达似乎都在高度拉响,就如同人根植在本能中对于危险之物的恐惧与敬畏,尽管祝烛星的态度再如何温柔友善,她也很难控制住自己越发敏锐的身体本能。这种危险感也曾存在于宗主雕像上,但没有完整体的宗主如此强烈。 她只有极力用理智压下这股本能,才勉强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样。 而在知道宗主完全清醒,他们也不用再忧虑罗仇魔带来的危险后,江载月艰难地从祝烛星缠得太紧的怀抱中抬起头,少女的黑眸亮晶晶的,脸上的笑意终于生机勃勃而完全轻松的绽放了出来。 “不用吞掉他们,我刚刚也不是在生气,只是太开心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很开心……” 祂情难自禁地一点点靠近少女的唇瓣,看着宗主近在咫尺,越来越压近的完美面容,江载月的头皮微微发麻,身体本能有一种将头塞进危险野兽口中的警惕与不安。 陡然想到了进入观星宗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江载月眼疾手快地捂住宗主凑到近前的唇瓣,清咳了几声,然后正色道。 “宗主,您之前答应过,要收我为弟子的事,你还记得吗?” 祝烛星长长地吸着少女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却还是很想念与她唇瓣触碰的柔软,他学着江载月曾经轻轻咬着他唇瓣的力道,轻轻含住了她柔软的一块掌心皮肉。 江载月看着宗主面不改色的模样,再感觉到掌心莫名其妙的冰冷湿润,心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等等,祝烛星,不是在舔她的手心吧?! 说好的完整体的宗主拥有清醒的神智呢?!他完全是用一张看似性,冷淡的脸一本正经地做着很恐怖的事情啊! 江载月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的脸,却发现无论是宗主的腕足还是手,都把她的身体禁锢在了一个不能随便移动的区域。 “宗主,我们在说正事,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然而祝烛星沉黑的瞳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他温柔低沉的语气似乎还带着曾经作为宗主雕像时的无害意味,却没有半点松开手的意思。 “为什么要松开?” 他温吞而缓和地问道,“我一直抱着月月,我喜欢抱着……” 江载月只能再度用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再用这种冰冷无情的面色说出类似于恐怖发言的情话了! 她简直有种宗主不是在说情话,而是在发表什么理所应当的大道至理的模样。 江载月突然有了一点困扰,以前看不见祝烛星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还有看着宗主雕像不是人的怪异面容时,虽然宗主的声音确实动人,她还能把他当成是会说人话的大怪物。 可是当宗主完全清醒,毫无死角的完美面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也让人耳朵发麻的时候,她在一瞬间还是有一种被过于强烈的美色冲击大脑的感觉。 如果不是宗主身上那股更加强烈的非人危险感,她现在可能真的要守不住神志,就这么半推半就地亲上去了。 但是——冷静!想想她来观星宗的目标!想想她的短期计划和长期计划! 江载月很快恢复理智道,“不松开可以,但是不要随便亲我。宗主,你应该知道,正常的师尊与弟子之间应该保持着怎样的距离吧?” “师尊……” “弟子……”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3节 “距离……” 祝烛星慢吞吞地念着这三个词,他漆黑的眼眸在一瞬间给人更加危险的冰冷非人感,声音仍然温柔而低沉道。 “我不收月月做弟子了。” 江载月:???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她辛辛苦苦为了宗主的安危忙活了那么久,虽然事实证明她的行动好像没起到多少作用,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宗主这简单一句话,就把她进入观星宗以来日日夜夜渴望吃到的大饼给拿走了。 “宗主,你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 祝烛星看着少女微微睁大的淡黑眼眸,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贪婪的面孔。 “记得。” 祂无比清晰的记得与她相处时的每句话,但正也因为记得江载月的一切,记得她温热体温,记得她的柔软指尖握住他道肢时的触感,祂更加不愿意因为身份的转变与她拉开距离。 第176章 界膜屏障 不需要师徒联系, 她想要的一切,祂都愿意给她。 但是看着少女震惊的淡黑瞳眸,祝烛星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道。 “月月, 一定要成为我的弟子吗?” 江载月的回答突然卡在了喉咙中,等等, 现在她已经是镜山长老, 好像不需要一定成为宗主的弟子,才能进出宗门。 只要宗主愿意打开界膜, 她就能离开观星宗了。 “宗主不收我做弟子也可以,只要……” 只要宗主打开界膜就好了。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可是要开口的时候, 在宗主一动不动的漆黑眼眸的注视中,江载月却突然感觉到了比之前强烈得更多,几乎让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之冻结的的危险感。 “只要什么?”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温柔低缓,他全身散发出的宁静气息,仿佛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无害的宗主雕像, 可是无形中的第六感却警示着她,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江载月若无其事地笑着道,“……没什么, 宗主不愿意就算了。反正就算宗主不收我为弟子, 也可以指导我修炼……” 祝烛星忍不住亲了亲少女脸颊微微凹陷的梨涡, 比以往的饥饿强烈得多的不同寻常的渴意,让祂的齿间,唇舌微微发痒,祂很想,想缓慢细密地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更想……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不似人的含糊亲吻声中发出。 “嗯,月月想要的,我都给月月。” 江载月陡然间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被异物注视的感觉,她用尽最大力道,才能微微推开宗主的胸膛。 易无事,庄曲霄,甘流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不远处,他们神情紧绷得要么低头像是在找地上的蚂蚁一般,要么看向远处,总之不敢看向他们,也不敢朝他们靠近一步。 别亲了!没看到人都来了吗?! 江载月连忙推开像一个黏糊大怪物,牢牢贴在她身上的宗主。 “宗主,甘长老他们来了,你先处理……宗内的,要事吧……” 然而宗主的双手和腕足仍缠紧她的腰身,没有半点松开手的意思,温吞的声音也不带丝毫焦急意味道。 “宗内,没有要事,他们,走了。”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往刚刚甘长老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最后腕足毫不留情地将几个抓住的长老,像清楚碍眼的垃圾一样丢向远处的一幕。 江载月:??! 他干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背着点人?怎么感觉宗主清醒了,行事风格比之前更加简单粗暴? 用手按住了宗主还想凑过来的唇,江载月尽量冷静道。 “宗主既然没有要紧的事,那就跟我去处理我的要事吧。” 虽然罗仇魔这个最大的boss解决了,可是江载月还没有忘记,一直没有真正露面的郑长老,佘临青的存在,说不定他们哪天就会像罗长老一样,变身成完整形态的boss出来找她的麻烦呢。 还有与凡间相接的魔陨之地,以及,应承华…… 想到已经被罗仇魔变成墓碑的应承华,江载月的心情微微沉重。 最关键的是,凡间或许还有没有出现的应承华,画卷即便被摧毁了,也不代表那些应承华都不复存在了。 看着镜山中没有过多异样的应国之人,江载月隐隐之中有一种预感,罗仇魔或许只是承载这片魔陨之地的一处支点。即便宗主杀死了罗仇魔,已经快要拥有完整天魔威力的魔陨之地也已经不是可以随意铲除的存在了。 闻到少女身上逐渐带出的清淡苦涩味道,祝烛星也不敢再多动,祂温顺地抱着怀中的少女,雪白腕足慢慢抚摸着她的墨发,轻轻蹭贴着她的脖颈。 “我帮月月。” 江载月原本有些紧绷的心情,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清醒的宗主果然还是比之前更好沟通的,只要她认真解释,他还是能分得清什么是正事。 江载月将要事逐条列出,她提起了对郑长老与佘临青的担忧,下一刻,无边无际的雪白腕足就如同拎起一只兔子一般,轻松地将郑阳羽拎到了他们面前。 “月月,吃吧。” 看着被雪白腕足紧紧扼住,组成面孔的数百张小脸如同肿胀的脓疱,脸色青紫狰狞,却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的郑长老,此刻还在不断靠近她的面前,江载月连忙制止道。 “不,我不想吃他!” 吃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她精神值一定会猛降的! 而听到她的话,祝烛星也没有什么遗憾之色。 “嗯,他不好吃,快要失控了。” “宗主,等等,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 江载月在那百张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面孔上,找到了熟悉的郑五,甚至还找到了佘临青的面容。 只是真的如宗主所说,郑阳羽已经不剩下多少神智,他的百张面容除了痛苦的挣扎以外,神情呆滞,对外界的问话和自身下场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所以,一直被她忌惮,躲藏在暗处的郑长老,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就已经自寻死路了? “宗主,你知道他是因什么失控的吗?” 祝烛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他刚刚还会说话,在求我放过他,我想起他为难过月月,抓住他的手段粗暴了一点,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所以郑阳羽是被活生生吓疯的? 见识了观星宗一个比一个更凶残的长老,江载月有些难以想象观星宗内还有如此拉胯的存在。 但眼见从郑阳羽身上挖不出什么信息,江载月只能让宗主处理了他。 观星宗被宗主清理了一遍,此刻格外空茫安静,就连往日那些躲藏在不起眼处的异魔,都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江载月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一个人,哪怕一处活物的生息。 现在的观星宗,应该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或许应该说,现在宗主的身边,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感觉到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宗主目光,江载月没有多话,她来到了魔陨之地。 魔陨之地的墓碑已经全部被拔除,如今只剩下一个个深坑,她沿着魔陨之地,按着应承华告诉她的位置,找到了那处与凡间相连的开口。 她站在那一片畅通无阻的地面黑洞前,感受着其中传出的微风,慢慢看向跟在她身边的宗主。 “宗主,我现在可以离开观星宗,去凡间走一趟吗?” 而现在唯一能够阻拦她离开观星宗的,也只剩下宗主了。 不同于以往的快速答应,江载月能够察觉到,宗主沉默了片刻。 他不温吞开口的时候,不亲着她脸颊蹭咬的时候,眉眼漆黑,姿容冷然,如同遥不可攀的一点寒星,让人难以将这副模样的他与从前总是黏黏糊糊缠着她的宗主联系起来。 祝烛星没有察觉到少女简单一句下的复杂心绪,他此刻只在考虑一个简单的问题。 他的真身,怎么在不破坏这处出口的情况下,跟着月月从这里出去? 眼看宗主沉默的时间太久,江载月语气轻松道。 “算了,我也没这么想去凡间。宗主,我们现在回去吧。” 江载月的神情平静,似乎并不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然而祝烛星在一瞬间闻到了少女身上更浓重了一些的冷淡苦味。 江载月,不开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祂的雪白腕足轻轻往江载月的脚踝更缠上了一些,祝烛星俯下身,从身后抱住没有看他的少女。 “月月……” 祂低沉的声音似乎透出些低落的意味,“我出不去。” 江载月:? 宗主的腕足在黑色出口旁边轻轻甩动着,很有种想要把这个碍眼的深坑一下子埋了的念头。 “这个洞,太小,我不能跟着你出去。” “再等等我,等我把界膜的开口打开,我们一起从界膜出去,好吗?” 雪白腕足带着些讨好意味地轻轻蹭着少女柔软的肌肤,祝烛星专注地看着江载月的面色,冰冷面容缓慢贴上,蹭了蹭少女的侧脸。 他已经许久没有开启过宗内通向宗外的界膜,真身更是从界膜设下之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观星宗。 这道界膜可以阻挡观星宗内的异魔逃出,是祂困住整个观星宗的牢笼。 祝烛星从没有想过要从这个牢笼中出去,直到今日,祂才发现这道坚固的屏障原来也防住了祂自己。 界膜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以往若是真有哪位长老与弟子外出,祂随便戳一个孔洞,就可以将他们放出去,界膜不久就会修补完全。可如果是祂自己要放出去,就不是开一处裂口那么简单了,界膜开启的裂口大到一定程度,就如同在一面完整的镜子上钻出一个大孔,最后可能连整张界膜都完全崩溃。 而如果这道观星宗与凡间的屏障完全破碎,异魔逃出,凡间又会死去许多的人。 祝烛星认真地思考着,祂快要忘记这道界膜当初是如何设下的,也不怎么记得有没有除了暴力打破之外的其他打开方法。 不过考虑了这么多,祝烛星从来没有考虑过让江载月独自从这道黑色裂口中出去的可能。 第177章 关心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4节 江载月原本想要开口提醒这一点, 然而她的话语到了口边,又突兀地变成了一句关心的问话。 “宗主这次吞了那么多异魔,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吧?” 听着少女如此关心的问话, 雪白腕足缠紧她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没有影响。” 然而想到了什么,祝烛星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只是我这次清醒后, 用不了多少时日, 可能就要飞升了……” 宗主飞升后,她应该就能得到完全的自由了吧? 江载月按耐住快要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忽略掉心中有些轻飘飘的异样,她的手慢慢摸上宗主冰冷如雪的脸颊, 少女淡黑的瞳眸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祝烛星。 “宗主不是想早日飞升, 解决那些天魔吗?这是一件大好事,宗主应该开心才对。” 祝烛星的瞳眸漆黑,他苍白冰冷的轮廓如同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像,身上格外沉凝清寒的气息,让人有一瞬间快要无法呼吸。 “我不开心。” 下一刻, 他的话语, 如同一道惊雷在江载月耳边炸响。 “我不想和你分离。” “所以,月月,你和我一起飞升, 好不好?” 宗主到底是在说什么疯话?飞升难道和过家家一样, 可以“一起”的吗? 如果宗主说的飞升, 是鸡犬升天的那种飞升,她还可以考虑一下,可关键是宗主飞升,是要一人去打几百上千个可能比他自己更恐怖的天魔啊,她除非是疯了, 才可能真的答应他。 然而祝烛星眼中的漆黑越来越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恐怖的漆黑本体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瞳眸贴紧不留丝毫光亮。 “月月,你吞掉的异魔,已经很多了,只要我再等你百年,你一定可以跟着我一起……” 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宗主的话语,“宗主,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等我百年。” 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此刻格外冷淡,仿佛一捧洁净霜寒的冰雪,泼到了祝烛星脸上。 “你忘了吗?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你要对付的敌人不仅是天魔,还有无善无恶的混沌。你如今在凡间停留的时间越长,神智被侵蚀的可能也越大。” 她的面容慢慢贴近他冰冷的面孔,却只是轻柔的额头相贴,她缓声道。 “宗主,我不想再见到你重新变得神志不清的样子了。” “所以,不要为了我而耽搁你的要事。你尽早飞升,我也会好好修炼,也许用不了太久,我们很快又会在原初之地重逢。” 重新捡起了自己画大饼的忽悠本领,江载月画得那是一个声情并茂,她生怕祝烛星一个想不开,真的要抱着她一起飞升,去对付那些恐怖的天魔。 如果没有死在姬明乾,罗仇魔手上,而是被宗主强行带走,最后死在了域外天魔手上,江载月感觉自己会真的会死不瞑目的。 或许是她的真诚打动了宗主,祝烛星最后没有再说什么带她一起飞升的话。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整个身体与无穷无尽的腕足就如同一片恐怖的海洋,想将她淹没在深海底下。 直到最后,祂方才低声应道。 “好,我先飞升,月月,要一直看着我……” ………… 她和宗主重新住回到了云池宫里。 这次没有了罗仇魔在前的生死危机,她终于有心思将云池宫好好探索了一遍,也确实找到了,不下于白竹阁密库的诸多法器,丹药。只是担心这些法器丹药可能会被动手脚,她还是交给了梅晏安先鉴定,然后挑选了一处靠近池边,风景最好的楼阁住了进来。 或许是飞升近前的缘故,祝烛星变得更加黏人,已经到了和她形影不离,就连睡觉也要抱着她的地步。 江载月一开始还是有些别扭,后来习惯了将宗主当成一个温度可调节的人形抱枕,反正他睡觉的时候格外安静,冰凉的腕足可以调温,如同材质柔软上等的水毯,江载月毫无心理压力。 修士也不需要沐浴也能保持洁净,她就当这是他和宗主最后一段的相处时光,对他保持了格外纵容的态度。 只是来拜访她的甘流生,易无事,庄曲霄,看着黏在她身边的宗主,一个比一个眼神诡异而空洞,但是态度格外恭敬,一句别的话都不敢多说,就像是把宗主当成她的挂件一样,愣是撑着毫无血色的脸和她商量大比后续的处置问题。 这次宗主吞噬的异魔太多,不少违背宗规,对弟子滥用异魔的长老也被一并清理得干净。 观星宗出现了太多已经无人居住的洞府与地域,这些空地短时间内可能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时间一长,其中一些没有清理干净,长老留存下来的魔物也可能破洞而出,危及普通弟子。 原本宗主没有现身的时候,附近的长老会自发地解决这些小问题,甚至可能都不在意这些魔物对普通弟子的损害。 但是如今宗主已经出关,再经历过这么一场毫不留情的异魔清洗,原本就算有些小心思的长老此刻都格外老实,别说是作出违背宗规的举动了,连带弟子都格外严厉地拘束在各自的领域里,本分地不敢踏出洞府半步。 观星宗里如今四处晃荡的那些小魔物,自然是用不着宗主出手,可是宗主不开口,也没有人敢随意动手,所以几个和江载月相熟的长老,也只能上门来见江载月,借她的口问宗主宗门内务的处理情况。 然而宗主对处理宗门内务没有丝毫兴趣,在发现了自己回答的问题越多,就会有人越长时间赖在云池宫里,打扰他和江载月的相处后,祝烛星直接选择闭上云池宫门,拒绝所有上门打扰他们的来客。 江载月这次却没有纵容他的小动作,看着宗主前脚刚关了云池宫,她后脚就跟着走出了云池宫,直到雪白腕足缠上她的脚踝,祝烛星不知何时又抱住了她的腰身,低沉温柔问道。 “月月,你要去哪里?” 江载月这次没有半点犹豫。 “我要出去透透气,宗主就在这里等我吧。” …… “江长老……” 被宗主在远处幽幽盯着的易无事此刻脸色苍白僵硬得就像一尊完全的雕像,他忍不住提醒道。 “宗主已经盯着我们很久了。” 只要不是毫无知觉的人,都能感受到宗主有如实质般投射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江载月这几日久经祝烛星磨练,毫无波澜道。 “我知道。” 可再不出门走走,她都要被宗主缠得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宗主真的是要飞升了吗?她怎么觉得他没有一点快要飞升的的迹象,江载月都要怀疑宗主之前答应不带她飞升的承诺,是不是骗她的了。 不过这件事她也不可能问其他长老,江载月只能没话找话道。 “易庙主来找我,是宗内最近还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吗?” “异常倒是没有,只是有一件事——” 易无事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他压低声音道。 “还请江长老帮忙问一问宗主,观星宗下一代宗主定下的是哪一位长老?” 江载月对所谓的宗主人选不感兴趣,反正罗仇魔死了,最后上位的宗主不是什么重度的精神病,她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她漫无目的地随意往荒道上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轻松地游逛观星宗,江载月一点也不担心沿途会遇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异魔或是长老,因为她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身后遥遥跟着的“小尾巴”。 祝烛星不出声,她也就当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耐不住性子露面。 然而这次宗主沉默的时间实在久了些,江载月几次停下脚步转头望去,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沿途的景色格外荒凉沉寂,大片的荒林山野可能是被异魔祸害过一遍,又被宗主清理了一遍的缘故,完全没有什么活物的声音,别说是人影了,她甚至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如果单论景色,这里甚至比不上被金蛟它们精心打理的云池宫。 但这一切不过是宗主压制下,暂时的风平浪静,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一个念头:等到宗主飞升,下一代宗主上位,无论上位的是哪位长老,观星宗又会再度出现一片腥风血雨。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离开了。 按住有些飘远的念头,江载月再次停下了脚步,她看向身后无人的地界。 “宗主还要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多久?” 祝烛星一刹那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就如同等着她这句问话一般。雪白的腕足无比熟悉地将她缠紧,仿佛他们分离了几百年,脊背贴上的用力拥抱,紧密到了让已经习惯了宗主抱着她力道的江载月都有些不适。 “宗主,怎么了?” 祝烛星的声音低沉温柔,他放轻了些许抱住她的力道,然而一道声音却如同石破天惊般在她耳边响起。 “月月,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我十日后便会飞升,你便是下一任宗主。等你飞升成功后,我们便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 第178章 十日 江载月先是一惊。 什么?难道她又踩进了类似魔陨之地的坟碑幻境里, 不然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听到这种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话? 可就算这是幻境,她也顶多梦一梦宗主离开后自己重获自由, 不可能对宗主的位置生出什么觊觎的想法啊。 观星宗宗主之位,这是她一个刚进宗门不到一年, 就火速跃升到长老的新人能够妄想的吗? 江载月谨慎地看了一眼祝烛星和她身上的精神值, 她的触手同时向四周蔓延,都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她方才反应过来道, “宗主,你是认真的吗?”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缠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似乎是担心少女拒绝, 他看着江载月的面色,苍白俊美的面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温柔缓慢的声音有几分低沉道。 “月月,不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可能是宗主的后半句问话给她的震撼太大,等从恍惚中反应过来, 江载月才意识到宗主前一句那等同于求婚般的问话。 宗主的, 道侣? 祝烛星对她的感情,她其实也看在眼里。 如果说在宗主还没有彻底清醒前,她也许还能拿是宗主一时冲动, 或者说他根本不懂人类的情感应付过去。可是当宗主完全清醒后, 还如同之前一样, 甚至比之前更加形影不离地黏着她的时候,她就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祝烛星,或许是真的喜欢她,也是发自真心的,想要成为她的道侣。 那么她对宗主的感情呢? 如果说她对宗主毫无动容, 那未免也有点太过自欺欺人。 面对宗主这种样貌和性格都正中她取向,除了种族有些偏离她的标准,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满分选手,没有一点心动是不可能的。 可这点心动,远远不足以让她抛下理智,冒险跟他一起离开此界,去面对更为凶猛的域外天魔,更不足以支撑她愿意去考虑那个与宗主的长久未来。 可是现在,宗主不是给了她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十日。 她只需要和宗主做十日的道侣,就当是一段简单的露水情缘,以宗主的样貌和对她百依百顺的性格,她可能再也找不到比宗主更合心意,而且不用过多顾虑未来的道侣。 而成为了宗主道侣,她还能继承观星宗的宗主之位,十日之后,宗主飞升,以她的资质,永远不会有飞升的一天的,宗主也会自动从她的伴侣成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前夫。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5节 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倒霉了那么多年,直到这一刻,江载月还有点不敢置信自己还能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月月……” 宗主念着她的名字,温和低沉的声音让她的耳朵微微发麻。 看着祝烛星沉不见底的漆黑眼眸,她终于卸下心中最后一层重担,主动地抱住祝烛星的腰身,轻松地亲了亲他的唇。 “好,我愿意做宗主的道侣,”少女原本清丽冷淡的面容此刻带上淡淡的笑意,如同春日暖阳的温热柔软气息笼罩上他的身体。 “只是宗主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认真道,“我不想做的事情,宗主不能逼我去做。” 祝烛星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地应下做他的道侣。 直到少女主动退出了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才下意识地追逐着,冰凉的唇瓣紧紧压上她的唇。 他的亲吻格外笨拙,似乎吸取了上次被她拒绝的教训,没有她主动允许,甚至不敢探进她的唇齿,只敢轻轻舔着她,像是礼貌敲着门的怪物,慢吞吞地请求她放他进去。 江载月没动,他就只是黏糊亲着,她有一种仿佛被庞大冰冷的冷血动物缠上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反感。 “月月,我听话。” 明明宗主给人的危险感与日俱增,可是这一刻,他温驯得像是一头主动将要害送进她手中的怪物。 雪白腕足轻轻缠住了她的一条触手,如同利刃切进豆腐一般,引领着她刺进他的胸膛里,抚摸他那一颗冰冷的,此刻却跳动得格外迅速的非人心脏。 “其他异魔,太弱了。” “月月,可以直接吃掉我的这具人身。如果我不听话,月月可以再吃掉我的一部分。” 江载月:……宗主这种把情话说得跟恐怖故事一样的技能,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 她冷漠无情地将触手从宗主的胸膛里伸了出来。 “我不会吃你。如果宗主再说这种话,我就要考虑是不是应该收回我之前答应的那句话了。”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颤动着,紧紧缠绕上她的触手,生怕江载月反悔,他郑重保证道。 “我以后都不说了。” 因为少女答应了成为道侣,喜悦悸动到快要跳出胸膛,想要进入她身体里,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一点,祝烛星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要,想要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献给他的道侣。 这一刻,即便江载月提出想要将他完全吞噬的想法,祝烛星也不会拒绝。 祂的道侣,祂命定的另一部分,祂们本就该毫无缝隙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血肉成为她的血肉,他的眼睛从此成为她的眼睛…… 然而在知道少女对这个提议完全不感兴趣之后,祝烛星也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让月月不开心。 月月不喜欢的,他都不会去做。 只要他一直听话,月月就会永远是他的道侣,永远注视着他,永远陪伴着他,永远…… 他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永远,可以做所有想要做的事。 这是他遇见江载月前不曾想过,如今却触手可及的未来。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拥有正常人族情绪,可是属于人族的心脏,在遇到少女之后,如同一片死寂的冰川,出现了裂纹,在注视着她的日月轮转中,为她陷入沸滚。 江载月不愿意吃掉他的心脏,那他胸膛中此刻沸腾得近乎要冲涌出他身体的欣喜,又该流向何处,才能宣泄出这股将他自己也快要灼烧殆尽的火焰? 祝烛星贴在江载月身后,仿佛因她而存在的一道影子,他低沉而温柔地问道。 “月月,想要吃异魔吗?” 江载月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宗主就是高兴过度,想在她面前找点存在感。 可是现在观星宗被宗主清理得干干净净,别说是异魔了,她一路上连蚊子也没有遇见过一个。 还是给异魔一点成长的土壤吧。 “我自己会去抓,宗主不用帮我。” 虽然说答应了做祝烛星的道侣,可是她感觉接下来和宗主的十天时间里,他们的相处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祝烛星仍然如同她的一道影子,轻飘飘贴在她身后,跟着她走了许久,他才终于想起了一件或许能让少女开心的事情。 “月月,我找到打开界膜,和你一起出去的方法了。” 果然,江载月停下脚步,脸上终于带出了些兴致勃勃的振奋之意。 “真的?那宗主快带我出去吧。” 被宗主带着,江载月终于看到了那个一直以来,阻挡她离开观星宗的罪魁祸首,界膜的全貌。 看似平淡无奇的透明屏障,如同包裹着一方世界的天堑,从上而下地笼罩着宗主巢穴,观星宗,以及落星城,她触碰到界膜的时候,只觉得它坚不可摧,如同天柱一般难以撼动。 可是当宗主的腕足按在这片坚固的屏障上,整片屏障顿时如坚冰碎裂开来,露出了观星宗外的世界一角。 她被宗主抱在腕足之上,如同站在世界之巅,从云端俯瞰着宗内日夜向往的辽阔外界。 不似观星宗内每个角落都可能暗藏着危险而未知的气息,她此刻一览无余地看到方圆百里之地上,安稳生活的亿万生灵。 与观星宗内的死寂危险相比,这幕和平安宁景象,让习惯了时刻警惕的江载月有种她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感觉。 江载月下意识回头,破碎的屏障内,观星宗如同模糊的水墨画一般,死寂而模糊的每片土地,反而给了她一种格外熟悉的归宿感。 难不成是她在精神病院里呆久了,出狱反而不习惯了? 江载月猛地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个过于可怕的念头,她很快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 “宗主,怎么控制界膜进出?” 等宗主飞升之后,界膜的控制权应该交到了她手中,她现在早些熟悉,应该也不过分吧。 祝烛星也没有隐瞒她的意思,他温柔平淡道。 “观星宗的界膜,也是异魔。月月想进出的时候,把它撕开就好了,它会自动长回来的。” 江载月:???这合理吗? 她原本还以为界膜是什么宗主抢回来的天品法器,结果界膜的来历和使用方法就这么朴实无华吗? “那我如果撕不开呢?还有它不会逃跑吗?” 祝烛星认真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 “如果撕不开,它会一直往内变小,直到把包住的活物都吞掉。它应该不会逃跑的,从观星宗建立的千年里,它被我撕了那么多次,也一直没有放下要吞掉整个观星宗的想法。” 第179章 报仇 什么?界膜竟然根本不是什么保护屏障, 而是一个如果没有宗主压制,随时想要吞噬他们的异魔?! 江载月沉默,江载月愕然, 江载月很快想到了一件最严肃的事。 “宗主,有你在, 界膜不会真的吞掉观星宗。可是你飞升后, 万一我压制不住界膜呢?” 要知道,界膜可是连观星宗内诸位长老都望而生畏, 没有听说过谁能打破它逃出的存在啊? 这界膜如果稍微拥有一点神智,凭借它能这么多年困住如此多长老不得离开观星宗的实力, 岂不是相当于又一个罗仇魔? 然而宗主却极为肯定道, “不会的,我可以撕掉界膜,喂给月月。” 雪白腕足拎着一大片被打破的透明界膜,放到江载月面前。 “月月吃多了,就可以压制住它了。” 江载月:……好朴实无华的压制方法。 她试探性地用自己的触手咬了一口, 从来无往不利, 只有在宗主的腕足面前才吃过亏的触手,就像是碰到一个无从下手的硬石头,有种崩了牙也啃不下一块的淡淡茫然感。 江载月看着自己十分努力的触手, 再看了看那片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来的界膜, 发自真心地问道。 “宗主, 我怎么吃?” 宗主撕碎了一点,触手试了一下,却还是啃不动。 宗主又捏碎了一点,江载月感觉自己像是听到某种坚硬之物被一点点挤压成沙子的恐怖爆裂声音。 然而就算是宗主最后真的把界膜碾成了碎粒,她的触手也像是啃了一嘴沙子一样, 最后只能呸呸呸地把吞进去的食物全部吐掉。 雪白腕足吞了一口碎粒,最后连宗主都陷入了沉默,他将剩余的碎粒都扬了,丢给了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脚下的星沙。 “……不好吃,月月不吃了,我们去找其他异魔。” “等等,宗主,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江载月将目光投向了远方,冤有头,债有主,她和江家,还有姬明乾的那些恩怨,也是时候理一理了。 ………… 江家的处刑堂里,一位位面容和身形都干枯老朽得如同干尸,只是维持着最后一丝生气的族老端坐在高台上。 有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孩进入,将啼哭的稚嫩孩子放在高台面前,毕恭毕敬地说着孩子的家系排位,恳请族老刻印家纹。 族老的神情不会有丝毫变化,拥有数百年传承的江家,已经有一套格外成熟的刻印族纹流程。族老皱干的灰黑指尖,不留一丝情面地压在婴孩额头,留下一枚带着灼热气息的火红家纹。 婴孩的父母催动族纹,看着孩子因为痛楚而嚎啕大哭的样子,格外恭敬而欣喜地向族老道谢,然后毕恭毕敬地将嚎哭的孩子抱了出去。 刻印族纹并不是每日必行的惯例,只有新生的婴孩,还有为家族做了极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刻印和转换自身的族纹。 族老在处刑堂中做得最多的,是行家刑。 原本按照惯例,十日一次公开示众的家刑,在一个刻印下等族纹的旁支私逃成功后,已经变成了每个下等族纹子孙每日都需要参与的日常。 处刑堂内,鲜红的族纹如同一片片亮起的火焰,每个恭敬跪倒在地,额头上刻印着下等族纹的男女,都能听到族老阴沉沉的话语在他们头顶响起。 “这就是背叛家族,私自外逃之人的代价。” 几具被族纹活生生烤干的尸体躺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干枯血肉多日弥漫出的血肉腐臭味,以及头顶隐隐作痛发热的族纹,都是族老警示他们的一环。 而在这些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江父紧贴在地的表情最为狰狞可怖。 孽障! 他到底生了怎样一头孽障?!!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6节 明明嫁入姬家,就有再好不过的光明前程,那个孽女竟然敢叛出家族私逃到魔宗,她如今肯定早已尸骨无存了,却让他这个生父日日受着族老的训导与惩罚。 早知在她出生的时候,他就应该连带着把那个生出那个孽女的女人一并掐死…… 女人无力的惨白病容仿佛还出现在他面前,再想着自己在不久前用力过重掐死的一房爱妾,男人的目光更加狰狞凶残。 没关系,他还有五个子嗣,只要每日用族纹好好训导他们,他还能够教出比那个孽女更合心意的子女。没了江载月,他还有其他女儿,可以去讨那些世家俊杰的欢心…… 靠着臆想中卖儿鬻女,提升自己的族纹的美梦,男人终于勉强熬过了又一个难熬的族老训诫时刻。 然而一道他以为毕生都不会再听到的熟悉声音,轻松无比地在死寂阴暗的处刑堂中响起。 “哦,原来人都在这里啊,看来我也不用一个一个房间找了。” 江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在族老面前老实无比的一张面孔,看到江载月的时候,眼神如同枯瘦树皮下爆出了一条条青筋般变得阴毒无比。 “孽障,你还敢回来?!你怎么没有死在魔宗?” 没想到不用她去找,仇人就自动自觉跳出来了。 江载月直接一条触手朝着男人的脸猛然抽去,她刻意留了几分力,不想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不过这收了大半力道的一击,还是将男人重重打翻在地,江父半边脸抽得皮开肉绽,整张脸扭曲错位得厉害,破碎的牙片连带着血肉从他口中掉出,整个人狼狈得浑身发抖,惊惧不已地看着她。 江载月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她一步步走到爬都爬不起来的男人面前。 “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喊一遍给我听听。” 看着少女脸上那如魔神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男人全身颤抖,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出口,心底无比恐惧地养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难道这个孽障……真的在魔宗成了修士?! 不,不可能,她就是个没有灵根仙骨的废物!怎么可能修炼得了术法? 江父发了狠地催动着族纹,他敢怒不敢言,一双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江载月,迫切无比地想要看到她在族纹的折磨下,朝他跪地求饶的模样。 然而少女脸上的笑容不变,他的额头却陡然传来一阵被挖皮剥肉般的剧痛。 “啊!!!!” 族纹……原来这块折磨了她十多年的族纹,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块恶臭的皮肉。 江载月嫌恶地将这块烂肉丢向远处,被挖去族纹的男人还残留着一丝神智,虚弱而痛苦地趴在地上哀嚎求饶道。 “月娘!月娘!我知错了,求你行行好,看在我是你……” 然而这次不用江载月出手,那些原本端坐在高台,面容枯朽不堪的族老们,就已经催动了江父的族纹,让他在族纹发作中,面容狰狞地忍受着皮肉被活生生烤干的煎熬,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些族老从高台上走下,他们朝着江载月的方向遥遥施了半礼,如同蒙着厚重尘翳的腐朽眼眸,此刻看向江载月的时候,爆发出了无比明亮的光芒。 族老们的声音一句句庄严响起。 “道友学有所成,还愿意回返家族,实在值得家族子弟为之庆贺。” “此人不亲不仁,实在不堪为道友生父。道友若是愿意,我们愿意将惩戒此人的上位家纹送给道友。” “无论道友有何所求,江家一定倾尽全族之力,满足道友的一切要求。” “魔宗之说,肯定是外界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道友若是需要,江家子弟皆可拜入观星宗,家族子弟更值得道友信用,无论是为奴为仆,我们都毫无怨言。” 看着这一张张曾经如同泥雕木塑般,无情无欲地端坐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他们受苦的族老,如今只因为她展现出了让他们为之动容的实力,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原本敬奉他们的江父打落到泥尘里,甚至主动送给她处置,只为了换取她对家族的原谅和重用的样子,江载月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家这些年没有出一个修炼上的人才,却还能在修仙世家的排名末尾里苟到现在,看来都是这些事有不对,就转进如风的族老的能耐。 如果她当年进的观星宗真的是吃人不眨眼的魔宗,如果她没有遇到宗主,而是在无数异魔折磨历练中撑到现在,如果她真的还需要江家子弟作为她的助力,说不定她所有的良善都会完全磨灭,真的愿意接受这群见风使舵的族老的示好……不,不行,果然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这些不把人当人,把她变成微波炉的族老,最好的下场,就是丢进乱葬岗里。 她看向族老们身后,那群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还保持着跪坐在地姿势不敢抬头,和曾经的她一样刻着下等族纹的族中子弟。 “有谁想要报仇的吗?不想让这些族老试试和你们一样,被族纹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感觉吗?” 那群人还没有反应,那些族老的面色就陡然一变。 “道友,即便家族从前严苛了些,可我们毕竟是打断了血肉连着筋的同族……” 那些畏惧的不敢抬起头的人群中,一个瘦弱呆滞的少女猛然抬起脸。 第180章 弟子 她没有爹娘, 她从出生开始,只有无数头想趴在她身上,吸食她血肉的主人。 她想过逃脱, 想过挣扎,最后还是被困回不见天日的一方小院之中。 她本就一无所有, 更不惧怕从炼狱再被打落到另一层炼狱。 “我想!” 她无比渴望地睁大眼眸, 干瘦的身子挣扎地站起,如同死不瞑目的恶鬼, 盛满着刻骨恨意的瞳眸中倒映出江载月的面容。 江载月仿佛看到了她自己,一个如果没能从江家逃出, 被困在江家这方炼狱中长大的她自己。 检查了少女的神魂没有其它问题, 她直接应道,“好。” 透明触手快速挖出了她神魂中的那片族纹,没给族老动手脚的机会,江载月直接将她带到了云池宫中,让金蛟安顿她。 族老冷漠的呵斥之声同时响起。 “道友若是执迷不悟, 族中真正的老祖也不会袖手旁观……” 原来这群族老身后还有更老的啊, 那她应该也能和那位真正的江家“老祖”练练手了。 有宗主封锁着整片江家区域,江载月也不担心有人会趁机逃脱,她从容不迫地应道。 “好啊, 让你们的老祖出来吧。” 可久久没有等到那位所谓的老祖出现, 江载月的耐心也被消耗大半。 宗主的雪白腕足笼罩在江家上空, 他将部分界膜带了过来,瞬间将此地封成了一片无法逃脱的囚笼之地。 江载月提着镜灯,平静地在众多惊慌失措的族老中穿梭,不管那些所谓的族老说出什么求饶或是威胁之言,她都如同收起脚边的一片垃圾一样, 将他们轻松地都收进了镜灯之中。 镜灯中倒映着他们狰狞无比,痛苦挣扎的面容,或许是在观星宗越级打怪的次数太多,江载月一路上实在没有遇到什么值得认真的对手。 哪怕是江家供奉的修士,她一条触手扫过去,这些人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打晕,连精神值也跟着猛降。 到最后她甚至连打都懒得打了,直接用镜灯收人,连同他们的法器一起收入镜灯。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宗主说,只有异魔才能够压制异魔了。 这些从前在江家高高在上,不把人当人,肆意折磨凌虐的炉上人,在镜灯之中脆弱得就如同他们曾经看不起的下等人,只能在镜灯恐怖的压迫力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为血沫。 或许是发现了她没有对刻印下位族纹的人动手,如同巢穴被掀开的蚂蚁般四处逃窜的人群中,有人非但没有主动逃走,反而主动朝她的方向迎上,谦恭至极地跪下。 “仙师,求您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用族纹害过人啊。” 江载月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江家人,不过她早早料到他们的手段,直接拿出了她从白竹阁密库中挑选出的一样有用法器。 ——问心镜。 这个法器能够窥破照镜之人回答的谎言,而谎言反噬的镜中力量也会形成最恐怖不过的心魔,吞没镜中之人。 这是件威力强悍的的地品攻击法器,但是只对没有异魔,而且实力比自身弱的修者,也就是观星宗以外的人有用,所以这个法器一直束之于高阁,寻常的白竹阁弟子也看不上它。 不过,现在就是它派上用场的最好时刻。 在跪地求饶的那人眼中,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绽放出的温柔笑意,不仅完全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亲近感觉,反而如同黄泉下索命的厉鬼,让他的心脏都为之紧缩。 她将一面看似寻常的粗糙铜镜放在他的面前。 “你有用族纹害过人吗?” 跪倒在地,面容看着格外软和良善的青年人颤抖着声音答道,“我,我没有……” 然而下一刻,倒映着他惊恐面容的粗糙铜镜内,就出现了数张无比熟悉的,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绝望面容。 “少爷,求您放过我……” “少爷,求您打轻一点……” 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注视着他,原本生动的表情却慢慢变得无比空洞,逐渐接近他们濒死的神态。 他们的面容开始变得怨毒狰狞,死死地贴着铜镜盯着他,格外清脆的一声铜镜破裂声响后,如同丧失理智的恶犬,恶狠狠地扑上了他的身体,张开血淋淋的尖锐獠牙,残暴地咬上他的血肉。 痛!好痛啊! 他没有杀人!他真的没有杀人! 他只是用家纹简单惩罚了那些对他不够恭敬,或者怯懦无用的旁支子弟和奴仆,是他们身体太弱,自己撑不过去,死在了族纹中,不是他杀的他们! 不准碰他!滚啊!他是家族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这些卑贱之人百条命都抵不上他一条命,凭什么让他为这些卑贱……?! 然而再多的哀嚎之言也抵不过剧痛的反噬,他最后只能绝望地睁大眼,死在了问心镜堪比万虫噬心的痛苦之中。 江载月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些高高在上的炉上人不该这么干脆地死在她手上。 她将刚刚带进云池宫里的少女放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已经简单整理了一遍,她的身体服下了调养的丹药,不再忍受族纹的折磨,面色也不像之前那么惨淡,只是身形仍然瘦削得厉害,淬着冰冷仇恨光芒的眼眸不像活人,更像是一柄渴望饮血的匕首。 “仙师,我叫江柔水。” 或许是察觉到了眼前这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仙人对她不存恶意,与这个名字完全不相符的少女直勾勾地望着她,沙哑道。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仙师可以赐给我一个新名吗?” 江载月低下身,和她对视道,“不用叫我仙师,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修者,你可以叫我江前辈。既然你不愿意用旧名,就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吧。” 女孩似乎沉默了片刻,却没有方才沙哑道。 “我想杀江家的人,我愿意做前辈手中的剑,我想叫江怀剑。” 江载月看着她,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江怀剑微微颤栗的干枯黑发,仿佛是安抚着曾经那个恐惧,却也同样愤怒得发抖的她自己。 “怀剑,我不用你做我的剑,你可以做你自己的剑。江家剩下的人,我可以交给你处置,你想要杀他们吗?” 如同已经等待了这个问题无数个日月,江怀剑眼中冰冷的暗色火焰燃烧得更为凶猛了。 “想,我想亲手杀了他们!” 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只有仇敌的痛苦与哀嚎,才能熄灭这股以她的血肉为燃料,烧灼了太久的火焰。 江载月读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我可以让你处置他们,但是你要分辨出这些人中哪些才是该死的恶人,哪些是同你一样的无辜之人,你能做到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7节 “我能做到!” 江怀剑斩钉截铁道,“如果我做不好,前辈可以直接杀了我。” 江载月能看出她坚硬如铁的决心,没有多言,她直接将问心镜递给江怀剑,仔细告诉她问心镜的用法。 江怀剑却没有立刻接过问心镜,她定定地看着江载月道。 “前辈,我处置了他们之后,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仿佛是害怕江载月不同意,她急促道,“我可能没有修炼资质,但是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烧水还是杀人,我都能做,而且我真的有一把剑!” 江怀剑伸出皮贴骨的左手,然后从看似平淡无奇的指甲片下,拔出了一根鱼刺般,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的“小剑”。 这柄“小剑”实在是小到了如同细丝般的程度,江怀剑却视若珍宝般将那柄小剑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脸上勾出些许生疏的笑容。 “前辈,这就是我的剑。等我用血肉养久一点,我可以用它帮你杀人!” 担心前辈不信,江怀剑的声音更加急促了几分,“前辈,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柄剑真的很锋利,我本来打算等它养得再大一点,再用它杀光……” “我信你。” 江载月没有将她的话当成是胡话,因为她认出来了,少女拔出的那条看似平平无奇的白刺,有着格外吸引触手的异魔气息。 它是真的异魔,所以,它也真的会变成一柄真正能杀人的剑。 听到仙师的这句话,江怀剑张了张口,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明明是只见了一面的仙师,竟然真的愿意信她。可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所谓亲人,却真的将她当成是一个胡言乱语,肆意欺负的疯子。 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她做的一场幻梦吗? ………… 江载月此刻彻底卸下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如果江怀剑只是普通的凡人,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都让一个普通人进入异魔遍地跑的观星宗。 可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竟然让她在这么多江家人中,遇到了一个身有异魔的孩子。 江载月轻轻握住了女孩僵硬而微微粗糙的手掌,她温和问道。 “怀剑,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江怀剑无比迅猛地反手抓住江载月的手,看着仙人那张近在咫尺的柔和面孔,她这一刻终于从不可置信中猛然清醒。 弟子—— 从天而降的仙师不仅愿意让她报仇,还真的收她做弟子! 明明知道自己这一刻应该表现出比之前更好的一面,但江怀剑只能听到自己过于嘶哑的声音快速响起。 “我愿意。” 害怕犹豫一刻,就会错过师父朝她伸来的手,江怀剑下意识用力抓紧仙师的手,心中默默念道。 她会做一个很好的弟子。 她会把剑养得很锋利,总有一日,她能用她自己的剑,帮师父杀敌! 第181章 江家老祖 江载月感觉到了少女心中没有说出口的这份不安, 她将与她联络的信笺留给了江怀剑,又给她的小剑留下了一道可以随着剑身改变大小的剑鞘。 剑鞘本身就有一定的护主作用,至少在这群已经被废了大半作战之力的人面前, 江怀剑的安全不用再过多担忧。 感觉到了师父对她的重视,江怀剑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 但还是有些担心仙师会收回那番话, 她接下来问话的速度格外雷厉风行,没有刻意拉长折磨人的时间, 将问心镜用熟手后,她审讯分辨再处理人的动作格外简洁迅速。 小剑浸润在这些仇人的血液中, 成长得格外快速, 很快成长到了寻常匕首的长度,虽然细丝的大小仍然没有太多变化,但也变得格外得心应手。 江载月看着江怀剑这边不用她过多操心,也没有闲着,想到那些族老口中的那位“老祖”, 她还是留了一点心眼, 以免留下斩草不除根,那位老祖又来寻仇的后患,她开始格外仔细地搜寻着江家的密室。 以她现在的眼界, 已经看不上江家密室中收藏的大半宝物, 捡拾了一些贵重的宝物后, 江载月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搜寻那位老祖身上。 她放出了自己全部的触手,摒弃了自身对外界的全部感知,任由触手搜寻着,最后在一片空茫中死死地抓住了一团“火焰”。 江载月睁开眼,发现她不知何时来到一处寻常的偏僻厨房中, 触手紧紧抓住的一团“火焰”,有些像是甘长老身上的光团,流动着异常明亮的火红之色,又没有火焰那么灼烫。 江载月静静地看着这团熟悉的火焰,终于明白了她的眼熟之感从何而来。 这不就是印刻在每个江家人头上的族纹吗? 还蹲在灶台前烧火的“厨工”,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厨工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得如同一个寻常的仆从,看着被江载月抓住的那团火焰,他惨白着脸,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立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求饶道。 “仙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普通的奴仆,您要报仇就去找那些江家人吧。别杀我,求您千万别杀我!” 瑟瑟发抖的老者身上没有什么灵气,如果不是触手寻到了他,江载月也不会发现,这团火焰就是以这个老者为桥梁降临在世间的。 所以,他就是那些族老口中的江家老祖。 老厨工身上没有丝毫血腥与杀气,光是看着他这番懦弱的表现,简直就像是世间再平平无奇不过的一个老人。 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精神病人多了,江载月已经不会再以貌取人了。他没有半点手软,也不想再听这人所谓的辩解。 宗门大比结束后,她在云池宫安定下来的这些日子里,宗主教了她一些寻常的术法,其中就包括搜魂之术。只是搜魂之术或多或少可能会对他人的神魂产生些许影响,她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使用对象。 现在看来,正好可以在这位这人身上试试。 将触手探入了这人的神魂之中,江载月以旁观者的视角,捕捉到了他的大半记忆。 这位江家老祖,原本的姓氏甚至不姓江,他本姓是刘,叫做刘常火,百年前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被招进江家干活的普通年轻帮厨。 那时的江家每人都印着族纹,不过那时的族纹只是修仙世家一种辨识本族之人的普通法术,也没有什么严格的等阶之分,大部分时候只是用来确定族中弟子的安危与位置。除非有族中子弟真的做了天怒人怨的叛族之事,才能请动大半族老出手,严惩罪大恶极之人。 那个时候,江家氛围宽松平和,有源源不断的修炼天才从家族中脱颖而出,正是江家最为鼎盛之时,与其他修仙世家没有多少区别。 刘常火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帮厨,进入江家后,他看着来往的修仙子弟,心中生出了格外强烈的渴望,他也想要修炼,他也想要成为这些上天入地的修仙家族子弟。 可是拥有修炼根骨的凡人万中存一,即便刘常火靠着勤奋与机灵在厨工中站稳了跟脚,江家也给了仆人接触大众普通功法的机会,他也没有办法感觉到哪怕是一丝的灵气。 这意味着他没有一点修仙根骨,多次失败后,刘常火终于意识到他毕生都没有再成为仙人的机会。 可他不甘心一辈子就做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就动了从歪门邪道入手的心思。他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一个隐秘的消息:有一个半疯的江家子弟被关在处刑堂深处,传闻那个半疯的江家子弟修了邪道而走火入魔,哪怕是他的亲人,也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但他们这些仆役还有机会接触到处刑堂中关押的囚犯,刘常火通过隐秘的手段,收集到了那个疯子说过的疯话。 根据疯话中频繁出现的“星宿”,“妖魔”等字眼,刘常火怀疑是星辰上有仙人传授了疯子仙法,他每一夜都死死盯着天上的星辰,相信如果住在星宿上的仙人如果能看到他的这片诚心,一定会被他的诚心打动,收他为弟子。 或许是他的诚意真的感动了上苍,在某一个夜晚,他终于看到了,星辰中,那所谓的仙人…… 刘常火,突然有些后悔了。 因为那仙人,实在太不像是他在志怪小说中见到的仙风道骨的仙人,甚至连人都不像…… 江载月顺着刘常火的记忆,也看到了他记忆中的“仙人”真容。 看似明亮的星辰,像是被灼热的火焰包裹着,火焰中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那道人影身上扭曲跃动着暗色火芒,祂拉长着身体,一面苍白,一面鲜红血肉融化跳动的身体像一根被拉长扭曲的糖丝,察觉到刘常火的目光,拉长的长丝绵延的身体中,无数颗眼睛精准无比地朝着刘常火所在之处望来。 祂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包容的笑容,黏连融化成细丝的面容在瞬间跨越星辰与他之间的距离,直接钻进了刘常火眼中,刘常火的身体瞬间如同一个细小的虫子落入了粘稠的蜂糖中,不过片刻就再也无法动弹,然后变成了那火焰的一部分。 那火焰继续下坠着,轻而易举地又将他拉回坠入星辰深处,暗色跃动的火焰中,扭曲的一道道不似人的身影,仿佛张开的如同莲花般的手臂,无声地迎接着能够拥抱刘常火的进入。 江载月一个激灵,她陡然清醒了过来,不过精神值肯定又下降了好几点。她跳过刘常火这被扭曲得格外恐怖的片段,继续看后来那段变得残缺而模糊的记忆。 刘常火从星辰中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修炼仙法,“仙人”落在他身上,给他带来了梦寐以求的力量—— 能够让他人感知到极度的痛楚,从而控制他人的“仙火”。 这“仙火”,很像江家刻印在每个人头上的族纹。 刘常火一开始的胆子并不大,他发现了“仙火”可以隐藏在族纹之中,一开始只敢趁着无人的时候,将“仙火”放在一个没有太多人关注的病弱孩童族纹里,那个还在摇篮中茫然无知睁大眼眸的孩子,就这么成了被他操纵的奴仆。 他刻意蛰伏了几日,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做的小动作,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他用族纹的火焰逼迫操纵着那个无意识的孩子,让他继续触碰身边孩子的族纹,将“仙火”传到了其他孩童身上。 刘常火吸取了那个被关起来的江家子弟的教训,不敢用“仙火”控制太过强悍的人,他只会挑选心性软弱之人,将“仙火”传到那些人身上。而刘常火也逐渐发现,在“仙火”痛楚的折磨下,即便是看似高高在上的修者,大多也只会屈服在他的脚下。 而那些有能力抵过“仙火”痛楚的少数江家子弟,也抵不过他在暗中窥探,聚集其它被“仙火”操纵的江家子弟对他们动手。 被操纵的江家子弟越来越多,刘常火心中的贪婪之念也越来越大,原来什么所谓的仙人,都抵不过他掌控的“仙火”。那他为何不将每个高高在上的江家人,都变成跪在他一个厨工脚边,摇尾乞怜的卑贱奴仆呢? 死掉的一二天才,引起了江家有识之人的注意,但是在那之前,没人注意的“仙火”已经侵蚀了许多人,在被操纵的江家众多子弟的配合下,江家还是变成了他的天下。 刘常火肆无忌惮地操纵着每个江家人,让他们变成心甘情愿跪在他脚边的猪狗,稍微有反抗之心的人都会在“仙火”的焚烧中痛苦死去,最后能够活下来的,都是那些愿意跪在他的脚边,恭敬服侍他的奴仆。 多么神奇,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姓奴仆,真的成为了这些江家人头顶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老祖。 刘常火洋洋得意着,如果不是“仙火”在朝江家外扩散的过程中,遇到了险些看出“仙火”底细的十大宗门高人,他连同“仙火”的存在都差点被完全挖出,刘常火甚至想将其他修仙世家,包括是所谓的宗门高人都变成受他操纵的奴仆。 可是有了那一次的教训,刘常火还是意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仙火”固然厉害,可是这世间未必就没有能够降服的了“仙火”的天敌,他还不如继续在江家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太上皇。 第182章 自来熟 他将“仙火”操纵的范围控制在了江家子弟内, 为了防止再发生被抓住马脚的类似之事,刘常火刻意藏在了无人注意的暗处,私下窥探并掌握每个新生江家婴孩的资质。 若是有那种修炼资质格外突出, 或是表现出了异常坚定的心智,可能会被十大宗门收入门下, 或是可能成长到威胁他的子弟出现, 他就会暗中下手,让那些子弟悄无声息地死于“意外”中。 刘常火不在乎江家的未来, 反正江家又不是他真正的家族,哪怕是真的跌出了修仙世家排列, 只要他能安全无虞地继续掌控江家, 他何必在乎需要死上多少人? 刘常火就这么成了江家真正的幕后掌控者,百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将一个兴旺的修仙世家,变成一个畸形扭曲,上下一层层彼此压迫憎恨的畸形怪物。 而那些知道了真相,还活到了现在的江家人, 心性几乎都是软弱不堪的废物, 在百年时光中,他们已经习惯了不去反抗刘常火,转而将怒火宣泄在比他们更弱小的江家子弟身上。 就这样, 一个百年前还人才济济, 兴旺繁盛的修仙世家, 在一个异魔和一群蛀虫的啃食下,变成了族外排名末尾,族内人人互相欺压,弱肉强食的扭曲蛊巢。 看完了刘常火全部的记忆,江载月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荒唐。 刘常火的异魔能力并不算有多强悍。与她见过的观星宗长老相比, 这种所谓的“仙火”灼烧神魂,从而让人在痛楚的折磨下本能听从异魔控制者命令的异魔,如果放在观星宗,或许连普通弟子都打赢不了几个,就会被更强的弟子揍到从此只敢躲在洞府里的程度。 可是就是这样的异魔,就能够悄无声息地蛀空一个修仙世家的根基,让江家变成如今这般人人如蛊,供刘常火一人取乐的斗兽场。 而观星宗内,拥有刘常火这般异魔的弟子,又何止百人,如果宗主飞升后,她管束不好他们,让这群弟子跑到了人间,这世间又会变成怎样的一片炼狱? 如果说原本想着自己当上观星宗的宗主,江载月只有一种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惊喜感,那么现在,她感觉到肩头坠上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真的能像宗主一样,百年如一日地看守好观星宗,守卫这份难得的太平吗? “月月,在想什么?” 看着少女陷入了许久的沉默,祝烛星忍不住来到她的身边,雪白腕足慢慢圈揽住她的腰身。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8节 江载月干脆利落地将跪倒在地的刘常火送进了镜灯里,她的触手一动,吞下了那团万恶之源的族纹火焰,方才看向宗主。 她认真问道,“宗主,你是怎么忍受百年如一日的孤寂,一直守卫着观星宗与凡间的和平?” “孤寂?” 祝烛星温吞柔和地念着这个陌生的词语。 “月月,其实,我从前不曾觉得孤单。” “至于守卫观星宗,只要清醒的时候,挑几个异魔吃,饿了的时候,也在宗内挑几个异魔吃,观星宗就会一直很太平。” “还有人间,只要让界膜吃不掉我,有界膜挡着,观星宗里的异魔跑不出去,人间也会很太平。” 听着宗主朴实无华,只需要吃得够多,就没人敢闹事的维护和平之法,江载月的神态从一开始聚精会神地准备做笔记的认真,慢慢变得面无表情。 她真傻,真的,怎么会觉得宗主能说出什么有借鉴意义的处理办法呢? 以宗主的实力,他只要把不听话的都吃了,所有麻烦就都不存在了。 这可能就是大佬大道至简的处事手段吧。 简而言之,这种方法对她没有半点参考的价值。 “好了宗主你回去吧,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然而祝烛星这次却没有乖乖听她的话回去,雪白的腕足慢慢抚上少女微凉的脸颊,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吞,带着淡淡的不解。 “月月,我从前确实不觉得孤寂,但是遇见你之后,每一次离开你,都会很难过。” 他引领着江载月的触手,按上他胸膛,江载月感觉到了宗主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闷跳动的力道。 “就像它应该长在你身上一样。它想让我,把它还给你。” 宗主的眉眼冰冷漆黑,他苍白的面容不带多少血色,如同一尊被雕刻得过于精细,也过于无情无欲,不沾染任何世俗红尘的仙佛雕像。 然而这一刻,他定定看着她,按住她手的腕足继续往内用力,就像是想要让她将他胸膛里那颗怪异跳动,莫名难过的心脏取走。 江载月没有忘记,上次宗主主动让她取走心脏的那些话,虽然知道人族的心脏对宗主来说可能没有什么作用,或许随时都能再长出一个新的,可是这一刻,江载月却从宗主微微垂下的低落眉眼中,也仿佛感觉到了透明触手泛上的怪异的,被宗主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牵扯着的,如同细丝般传来的细密疼痛。 “不准拿出来给我。” 她的透明触手轻轻打了打宗主的雪白腕足,少女雪白的面容慢慢凑近祝烛星苍白的脸,她仰头亲了亲祝烛星冷淡绷直的唇瓣,再隔着衣袍,轻轻亲了亲他一下又一下跳动得格外强烈的胸膛心跳。 “让它待在本来的地方。” “现在它还难过吗?” 祝烛星认真地感知着那颗自己那颗古怪的心脏,在少女刚刚柔和的亲吻与此刻温热的气息包裹中,它似乎再度温顺地安静了下来,如同被人握住的,慢慢融化开来的一块坚冰。 “……不难过了。” 江载月算是看出来了,宗主因为十天后的飞升,对她的分离焦虑症更加严重了。 不过没关系,只是十天而已。 她都演了那么多年的戏,现在不过是在这十天里,表演出一个最完美不过的道侣,然后让宗主高高兴兴地飞升,她也能高高兴兴地继承他的宗门。这么简单的小问题,难不倒她。 忽略着心中的一些怪异情绪,江载月自然不过地用自己的手牵起宗主骨节分明的十指。 “那宗主就这样一直跟着我,这样就不会难过了,好不好?” 祝烛星看向少女牵起她的柔软指节,仿佛又从一尊无情无欲的冰冷神像,变成了她熟悉的温吞无害的宗主。 “好。” “我一直陪着月月。” 江载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她想要迁移并重建江家的坟墓。 这件事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在看见刘常火的记忆里,那些死于亲近之人的暗算之中,还有不愿与刘常火沆瀣一气,死在刀剑之下,一张张宁死不屈的面容,江载月的脑中在一瞬间忍不住生出一个这样的念头。 如果没有刘常火,如果她是生存在这样一些人作为族中脊梁的江家,她的娘亲嫁的人或许就不会是江父,也不会耗尽心力,重病而亡。 可是这种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被遗弃在在无人之地,或是只剩一座无名坟包的尸骨带回来,和她娘亲的坟墓一起,都迁到云池宫里。 凡间流窜的异魔很多,她不愿意在哪一天,看到异魔驱使她亲人尸骨,甚至会毁掉她亲人尸骨,所以她想要将认定的江家人的坟墓,最主要是她娘亲的坟墓迁移到云池宫里,迁到她日后能去拜祭的地方。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支点不多,给予了她前一世极少得到过的温柔母爱的生母,是她必须要从江家带走的最重要之物。 江载月最后能够找到的尸骨和坟墓并不多,许多与刘常火对抗的江家人,别说是一座坟墓,就连名字都完全抹除,甚至连一根尸骨都寻不到。 她只能找到一颗巨石,磨成墓碑的样子,将记忆中那些默默死去的江家人的名字写了上去,变成一座合碑,放进了云池宫的一处寂静之地。至于她娘亲的坟墓,则是迁移到了不远处的一块靠着水域的宁静小山头。 山头的阳光和花景很好,江载月还记得她娘亲说过的,她过去在家中,就喜欢这么一片小花圃。 江载月全程亲力亲为,没有让祝烛星动手。 宗主一直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听江载月对着墓碑,慢慢开口。 “娘亲,我现在过得很好,也找到了想一直留下的地方,所以我帮你搬家了,我想让你也留在我觉得很好的地方。”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比如说让江母无聊的时候可以找附近的邻居聊聊,如果他们态度不好,她就把他们迁走之类的话,可是微风轻轻拂过杨柳,她眼前陡然浮现出了病弱的苍白女人,温柔地抱着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哄她入睡的场景,她突然不想再开口,只想安静地再陪她一会儿。 少女脸上安静滑落下一点泪水,祝烛星的雪白腕足动了动,接住了两颗透明泪珠,腕足因着泪珠的重量颤了颤。 祝烛星,忽然很难过。 比江载月没有看着他,比听到月月不和他一起飞升的时候,更加难过。 就像是他陌生的身体受了比濒死更严重的伤,心脏空洞着流出血水,但始终找不到堵上那块空洞的办法。 江载月还保持着站着看向墓碑的姿态,她身边的祝烛星,下一刻却朝着墓碑,笔直地跪了下来。 “娘亲,我是祝烛星,是月月的道侣。” 听宗主这么一喊,江载月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有些许呆愣。 等等,她娘认识宗主吗? 宗主怎么就这么自来熟地跟着她一起喊娘亲了? 第183章 眼泪 “我会长长久久地陪伴月月, 不会让她难过,也不会让她再流泪。” “这里是我们的家,娘亲住进来了, 我会仔细清扫看护此地,不让旁人打扰您的宁静。” 祝烛星郑重而生疏地模仿着凡间的拜祭习俗, 认真地朝着那片小小的墓碑跪拜下去。 雪白腕足已经如同一件毫不留情的清扫机器, 将坟碑周围的杂草,哪怕是极其细小虫子在一瞬间清除得干干净净。 江载月抓住了还想要往外扩散, 继续清扫的雪白腕足,她轻声道。 “宗主, 不需要把这里的草都拔干净。我娘亲生前, 其实很喜欢打理家中的花草。” 宗主安静地仰头听着,江载月也跪坐了下来,宗主抱着她,雪白腕足安抚般地轻轻圈揽着她的腰身,拍打着她的脊背。 江载月本来以为她已经快要将那些细碎的小事都遗忘得干净, 可是在祝烛星漆黑沉静的包容瞳眸, 还有他冰凉却格外紧密腕足的拥抱中,她再度想起了被母亲照看的那段安然无忧的时光。 她随意说着童年的经历,没有多少逻辑, 想到哪就说到了哪里, 祝烛星一直安静听着, 抱着她的力道却越来越紧,最后几乎到了她无法呼吸的程度。 感知到脖颈滴落下的冰冷湿润,江载月都有些茫然。 她跪坐的双腿有些麻木地动了动,双手忍不住捧起了宗主埋在她肩窝上的脸。 “我说我的过往,宗主怎么哭了?” 祝烛星冰冷苍白的面孔一片湿润, 祂漆黑无光的瞳眸明明还是像一头不懂感情的庞然怪物,眼中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下眼泪。 “难过。” 祂捧着江载月的脸,将自己被泪水湿润的冰凉面孔轻轻贴到少女的脸上。 “月月的难过,流到了我这里。” “这些是月月的眼泪。我流完了这些泪,月月就不会再流了。” 江载月一时有些哑言,又有些好笑。 眼泪也是别人能帮忙流的吗? 宗主说他清醒了,她怎么感觉现在的他比他雕像的时候更傻了? 然而捧着他不断流泪的冰冷面孔,江载月竟然真的奇异感知到了心中沉甸甸压着的某种酸涩重担,一点点变得轻盈。 她看着宗主泪水滑落的淡色唇瓣,慢慢靠了过去,抱着他冰凉修长的脖颈,亲了亲他被打湿的唇角。 “我不会再流泪了。” “所以,宗主也不要哭了。” ………… 处理完了坟墓的事情,江载月重新回返到江家。 江怀剑没有被仇恨蒙蔽头脑,也没有私心作祟,故意扩大报复之人的范围,她一板一眼地问话筛选。中上等族纹的江家人中,最后剩下一些无辜的老弱妇孺,手上没有沾染过任何无辜之人的鲜血,而下等族纹的江家人中,也不是没有人狗仗人势,倚仗着后台欺压同样印刻了下等族纹的人。 江怀剑细致地翻出了前一代江家人制定的,人人认可的家规,将那些罪不至死,可也不能轻易放过的人挑选了出来,一条条整理出他们的罪状和应受的惩罚,惩罚完之后,再记载下来全部交给了江载月。 “怀剑做得很好。” 听着师父的夸奖,江怀剑似乎不习惯被如此温柔对待,她冷漠紧绷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但是眼睛诚实地猛然亮起,一板一眼,难耐迫切道。 “都是我该做的,我还能帮师父做些什么吗?” “不用了。” 江载月看着女孩严肃紧绷的,随时等待她派发任务的认真期待面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江载月的目光落回到那些战战兢兢,甚至不敢抬起头与她对视的幸存江家人身上,她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也没想着收揽人心,让这些可能因江家被灭,对她心怀仇怨的其他人为她所用。 她平静开口道,“我和江家的恩怨两清,以后也和江家没有任何联系,你们分了剩下的东西,就各寻出路吧。” 江载月不惧怕这些人中可能会出现什么向她报复的天才子弟,说个地狱笑话,江家拥有出众灵根仙骨的子弟,都被刘常火杀得差不多了。 至于这些人中会不会出现什么罗仇魔这种拥有恐怖异魔的人才,她已经是下一代观星宗宗主,如果就这条件还能被反杀,那她真不如收拾收拾,准备下一次投胎好了。 “还有,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69节 江载月没有隐瞒刘常火存在的意思,她模糊掉了刘常火观看星辰,被邪魔影响的部分记忆,主要是将刘常火对江家做的事,传到了每个江家人的神魂中。 有些人经受不住如此激烈的冲击,很快晕了过去,有人双目失神,低声哭念着自己莫名死去的亲人的名字,场中很快响起一片压抑的哭泣之声。更多人却是彼此搀扶着,头发斑白,看着年岁不大,却衰态尽显,他们流着泪朝她跪下,感激不已地朝她拜谢道。 “多谢仙师为我们主持公道!” “多谢仙师还我家人清白。” 江载月没有再过多掺和他们的后事,她也没有带走江家什么家产,江家视若珍宝收集的所谓财富,可能都不及白竹阁一个弟子炼制出的法器贵重。 她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带回了一个徒弟。 把江怀剑安顿回云池宫里,让她好好休息,疗养身体,江载月也算是处理完了江家所有惦念的事物。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兴奋的笑意。 那么接下来,也应该是她和姬明乾理一理从前恩怨的时候了。 然而她这一次去姬家,却扑了个空。 姬明乾曾经住的屋宅,都被封锁紧闭,连里面的器物都一扫而空,曾经不染一尘的屋内,如今也蒙上了淡淡的一层灰烬。 在显然已经许久无人打扫,甚至连落叶都积了一层的屋宅院落内巡视了一圈,江载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即便姬明乾是回归墟派了,以姬家对他的重视程度,他的屋宅也不可能无人清扫,荒废成这副模样。 难不成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姬明乾精神病发作,遇上了他杀不了的硬茬,已经死在别人手中了? 那也未免太遗憾了。 江载月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她原本还想了许多种“招待”姬明乾的办法,准备让他好好尝一尝她当年吃到的那些苦头呢。 不过她还不打算轻易放弃,刻意隐匿着身形,潜入其它宅院。毕竟她和姬家没有太大的仇怨,她也不准备像对付江家的族老一样,把姬家在修仙世家榜上也给除名,那就没必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江载月找了一圈,终于抓到了一个曾经也算是姬明乾狗腿子,鞍前马后捧着姬明乾的姬家少爷。 将那个不学无术,身上也没有什么法器,更没有多少人在意的纨绔子弟带出姬家后,江载月显露出真身,直截了当地问道。 “姬明乾呢?” 那个纨绔子弟一看到她的面孔,吓得魂都飞了,简直像是见鬼了一样,整个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载月用触手拎着他的衣袍,半空中用力地甩了甩。 在死亡的阴影下,纨绔终于清醒了一点,他魂不附体地恍惚问道。 “你……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江载月不耐烦地又甩了甩他,“别装傻,我问你姬明乾在哪里?” 那纨绔也不敢再问了,连忙吐露出了知道的所有事情。 原来那一日,在姬明乾的吩咐下,姬家已经做好了所有成亲仪式的筹备,只是姬家人没有等回江载月,只等到了重伤返回的姬明乾。 姬家在修仙世家中排名前列,更是与十大宗门内部都有不小的渊源,自然知晓观星宗的存在。 从随从口中听到了落星城的存在,并知道江载月与姬明乾进入落星城,只有姬明乾重伤而返的经历后,不少姬家长辈都意识到了他们进入的落星城,就是十大宗门如今都不敢随意提起,视之为禁忌存在的魔宗——观星宗。 不管江载月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入了观星宗,从她进入落星城的那一日起,所有的姬家人都将她当成是一个不可能再出来的死人,自然也不可能再提什么成亲之事。 只是姬明乾仍然没有放弃寻回江载月的希望,他公然与众多曾经疼爱看重他的族中长辈对峙,哪怕是被关了多次禁闭,也依然坚持要从观星宗救出江载月。 他的这一举动终于惹怒了族中的多位长老,还有他的师门归墟派,在又一次私逃被抓回来之后,姬家人终于将姬明乾关押在了地牢之中,告诉他如果还想着进入魔宗,就将他一辈子关押在地牢中,永无再放出来的机会。 姬明乾却始终没有松口,所以直至今日,他仍然被关在地牢之中。 说到这里,即便以为此刻的江载月是厉鬼复生,回来寻仇的纨绔,此刻都忍不住为这个故事发出了唏嘘的感慨。 “我真没有想到,堂兄竟然会是这等至情至性之人……” 江载月:…… 她感觉自己就像听了一个无比玄幻而狗血的弱智故事。 姬明乾,宁愿被关在地牢之中,也不肯放弃从观星宗里救出她的想法? 这种为爱痴狂,不顾一切的说法套在姬明乾身上,荒谬得只会把她逗笑。 如果说姬明乾是恨她恨得想要直接进入观星宗手刃她,才被姬家人关在地牢,江载月说不定还会更相信一点这种可能。 而且以她对姬明乾的了解,姬明乾绝对不可能乖乖待在地牢,忍受这种禁闭惩罚。她可是见过姬明乾小小年纪就将姬家和江家的阵法视若无物,随意摆弄布置,当成是自家房间一样随意出入的场景。 第184章 审美 什么地牢, 能够困住一心一意想要跑出去的姬明乾? 不过这也说不定,万一姬家有人终于擦亮了眼睛,发现了姬明乾就是个不通人性的神经病, 把他的筋脉都打断了,真的把他关在地牢里了呢。 江载月只愿意相信她亲自看见的, 从纨绔口中问出了地牢具体的方位后, 她干脆利落地把这人打晕,确定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也不可能跑出去通风报信后,随意把他塞进了一处偏僻无人之地, 然后重新折返姬家。 姬家布置在地牢外的重重阵法确实精巧严密, 但是江载月通过镜山,直接一步来到了地牢深处,她隐匿着身形与气息,没有触发任何阵法。 姬家的地牢关押着不少神情萎靡的囚犯,作用和江家的处刑堂类似, 多是用来管教犯了错的族中子弟。 一路走来, 江载月在阴森的牢狱间还真的看到了不少有些眼熟的人脸。姬家治家严苛,除非是资质特别出众的族中天才,不然或多或少都被关过地牢, 受过管教。 江载月曾经也听姬明乾语气鄙夷地提起过, 那些被关在地牢里管教的姬家子弟, 在各种惩罚的术法下软弱不堪,跪地哭嚎的模样。 她此刻还真是有些好奇,姬明乾有朝一日落在他从没有进过的地牢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层层往下走着,周围的光亮越来越弱, 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江载月凭借着良好的夜视视力,毫无妨碍地继续在那些被关押拘束得越来越严密的囚犯脸上扫过。 终于,她看到了一张做梦也忘不掉的,在她无数次噩梦里出现过的人脸。 姬明乾的四肢被血红镣铐紧缩着,紧紧束缚在阵法加固的漆黑墙面上。 他的面色是不见天日许久的惨白,整具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支撑的骨头,头颅微微低垂着,双眸紧闭,没有丝毫生机,如同一具毫无知觉的傀儡被困在了这方寸之地。 江载月忍不住感慨道。 姬明乾这是被哪路英雄豪杰制裁了? 如果知道是谁提议的,她多少得给那人送个锦旗。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人,既然姬明乾真的关在地牢里,吃了那么多苦头,那她就最后施舍一点善心,尽快送他去见阎王吧。 她和姬明乾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从此两清了。 江载月这次没有什么留手的打算,透明触手格外干脆利落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原本紧紧闭上眼的姬明乾陡然睁开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此刻近在咫尺的少女冰冷面容。 “……月……娘……” 姬明乾这生命力都快赶上小强这么顽强了。 江载月快速地将触手往他的胸膛里搅了搅,他睁大着眼,浓郁血水和黑色脏器碎片从他胸口和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但他竟然还能死死盯着她的脸,容貌姝丽的少年此刻流露出诡异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欣喜之色。 如同是从水中爬出来的艳鬼,他不顾伤势和唇中涌出的血液,下半张脸几乎被血染红,还努力地绷紧身体,试图朝她靠近着,唇角用力上扬着,一字一句道。 “你……来,找,我,了……我……” 江载月不想听那么多他的遗言,触手稍一用力,轻轻一折,姬明乾的头掉了下来,也终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只是看着姬明乾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江载月却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姬明乾,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 没有什么后手,也没有什么挣扎的手段? 虽然知道姬明乾哪怕是全盛之身,如今确实不可能再赢得了她,但是这种甚至连多一点反抗都没有,引颈受戮的姿态,即便是放在被关押的姬明乾身上,也还是显得太过违和。 江载月有些不太放心,她放任着自己的触手在姬明乾体内翻找着,终于,她在他的心脉附近找到了一小块坚硬如铁的碎片。 她将那块碎片毫不留情地扯出,下一刻,姬明乾的身体仿佛如同蜕皮的蛇一般,他脸上的那一层肌肤与底下血肉完全松垮分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平五官轮廓,连血肉也发出了极其恶臭的,仿佛曝尸荒野已久的气息。 江载月再看向那张铁片,那赫然是一片极其微小的铁面具。 而这铁质的面具无论是五官与轮廓,都与姬明乾极其相似,生动得就如同这张脸下一刻会真的开口,唇角含笑的姬明乾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继续死死盯着她,说完他刚刚没有说下去的那些话。 事先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江载月此刻倒是没有什么被戏耍的恼怒,她的触手捏了捏这张铁面具,没找到什么特殊之处,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法器。 曾经和姬明乾在落星城里生死逃杀的记忆浮现在心间,江载月冷漠地想道。 即便真的姬明乾已经逃了也无所谓,她迟早会找到他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之间逃杀的角色易主,她当年受的苦,她也会让姬明乾好好再体会一下。 雪白腕足不知何时轻轻缠上她的脖颈,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祝烛星似乎也认出了这张人脸,低沉的声音里透出略微冰寒的意味。 “好丑。” 从刚刚被抓的那人话语中,祝烛星也听到了江载月与姬明乾的过往。这个在落星城里试图抓住少女的人类,曾经是月月的未婚夫,并且到现在都痴情不改,还想着找回江载月。 这人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死。 祝烛星少见地对一个人类动了如此强烈的杀念。 “月月,我会帮你杀了他的。” 江载月原本沉浸在冷酷猎杀者的情绪一秒破功。 不是,宗主想帮她杀姬明乾,她没有意见,但是吐槽姬明乾长得丑,是不是就太诋毁她的眼光了? 最重要的是,姬明乾这样的在宗主眼里都算丑,那么宗主喜欢她,总不会是因为他的审美完全被扭曲了吧? 江载月认真地指着面具问道。 “宗主,你觉得他哪里丑?” 祝烛星却仿佛误会了什么,他冰凉苍白的面容慢慢靠近她,过于完美无暇的面容在此时反而透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低沉温吞地问道。 “月月,喜欢他的脸?我可以变成……” 江载月一把堵住宗主的嘴,连忙否认道。 “不准把你这么好看的脸变成他的脸!” 至于接下来的话,江载月稍微违背了一点良心道,“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这张脸。” “我只是好奇,宗主为什么觉得他丑?宗主是怎么评判其他人长得好看还是难看的?” 祝烛星身上那股让人发毛的气息终于淡了下来,他轻轻蹭了蹭少女捂住他嘴的手心。 “月月,好看。”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0节 “其他人,是人。” “他,很难看。” 江载月算是明白了,宗主评价人是否好看,完全是看和他自己的关系亲近程度。 但她又陡然想起了宗主曾经说他白发不好看,她忍不住问道,“那宗主为什么觉得自己白发的时候很怪异呢?” 祝烛星的眼睁完全倒映出她的面容,他专注地凝望着她,如同整个世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因为,月月是黑发。” 在少女陷入睡梦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凝望着她柔软温热的黑发,此后再看向他自己的白发时,他都会觉得那毫无生机的白,一眼望去是如此的刺眼。 如果是白发的他站在少女旁边,应该会被许多人认作是年纪稍长,与她不协的长辈。 所以即便曾经他不在乎人形的发是黑还是白,如今的祝烛星清醒过后,也再未用白发的一面出现在江载月面前。 江载月似乎隐约明白了宗主的意思,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宗主到底是什么脑回路,才会因为她是黑发,就觉得他自己白发的样子难看啊? “可我觉得宗主白发的时候很好看啊,像是雪落满头,”江载月忍不住说了一句过时很久的网络情话,“不是很像我们一起白头偕老的样子吗?” 她故意逗弄宗主道,“如果我的头发也白了,宗主也会觉得我不好看了吗?” 然而宗主的思维好像还停留在她的上半句话。 “……白头偕老……月月想要和我一起变老吗?我愿意……” 看着宗主眉眼出现的细微变化,江载月连忙提高了一点声音喊道,“不要往你那张脸上加皱纹!它现在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了。我刚刚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 宗主乖乖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他慢慢亲了亲少女的额头,声音低沉得带着格外郑重的意味。 “我不变了,月月喜欢白发,以后我就永远是白发。” 江载月轻咳一声,“咳咳,这个,可以变……宗主,我的意思是说,头发,瞳孔的颜色变化,你可以随意变化,偶尔变一下也能给人一种惊喜感……不过还是宗主现在的样子最好看,我最喜欢。” 祝烛星又凑了过来,慢慢碰了碰她的唇瓣,漆黑的眼眸专注凝望着她,像一只极力收敛着恐怖爪牙,展现自己温驯一面的安静怪物。 “月月喜欢什么模样,我都能变给你看。” 第185章 伪装 “月月即便不是人的模样, 我也喜欢。” 江载月能感觉到宗主眼眸中满溢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炙热情绪,不过这里毕竟还是姬家地牢, 她触手上还拿着姬明乾面具,实在不是亲昵的时候, 她也只能配合着再亲了亲他, 方才感觉到宗主目光中那让人微微悚然的专注热度有了一点消退的趋势。 她也才能继续将心神放回阵法之中,被触手撕裂的阵法很快惊动了看守地牢的姬家人, 江载月没有过多废话的打算,她直接用打晕了那几人, 用温和一点的搜魂之法搜寻了这几人的记忆, 竟然发现——连这些看守之人都不清楚被关起来的姬明乾,已经不再是姬明乾。 难道姬明乾真的瞒着所有姬家人,偷偷逃跑了? 他可能逃到哪儿去? 江载月脑中陡然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想。 该不会姬明乾是真的跑进观星宗里找她了吧? 以她对姬明乾的了解,姬明乾这个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应该做不出真身冒着生命风险跑进魔宗来找她的事。 不过这也说不定, 万一姬明乾是真的被她气疯了, 宁死也要杀了她呢。 可如果姬明乾真的进了观星宗,或许她都不用惦念着该如何报复他,姬明乾就被观星宗层出不穷的异魔在什么荒山僻野的地方弄死了。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 姬明乾只是让他的法身进入观星宗里探路, 他的法身在步步杀机的观星宗里没有坚持多久, 甚至没有与她有过接触就死了,所以她才完全没有在观星宗里见过与姬明乾相似之人的记忆。 江载月顺带问了宗主一下,宗主也完全没有与姬明乾再次进入落星城的记忆。 但只要姬明乾,哪怕是他的法身来过观星宗,江载月都有把她找出来的把握。 她先是从那位被搜魂的姬家修士的身上, 拿走了一样低品法器。 这种法器看似格外简陋,外表与寻常小型罗盘无异,却能够确定附近刻印着族纹的姬家人方位。除非姬明乾也和她一样,完全从神魂层面把族纹祛除了,或者根本就不在观星宗内,不然这罗盘肯定能够在观星宗里找到姬明乾,哪怕是他法身的踪迹。 江载月顺便还从那几个姬家修士身上,取走了一点血液。 她记得白竹阁有一种寻人的法器,哪怕是只有血脉相连之人的一点血液,都能够寻找到这人亲族的全部踪迹。她之前一扫而过那寻人法器介绍的时候,没有生出把寻人法器带走的心思,现在回去观星宗,刚好向梅师兄借用一下那个寻人法器。 想着白竹阁内说不定还有类似这种寻人用处的法器,说不定借助姬明乾用过的物品也能起到寻人的作用,江载月又离开了地牢,专程回了姬明乾的房间一遍,随手将姬明乾的一些旧物收到了储物法器里。 地牢里刚刚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不少姬家的修者,江载月已经能听到外界隐约的呵斥呼喊之声,她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心思。 “宗主,我们回宗吧。” 然而这一次,宗主的雪白腕足抱住她腰身的力道,比之前慢了几拍,江载月甚至能感觉到宗主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等回到观星宗后,祝烛星方才慢吞吞开口道。 “月月,你还……想念他吗?” 江载月突然有些茫然,她想念谁? 在她思索的时候,雪白腕足不知何时已经将她全身缠绕着,还有更多的雪白腕足环绕着她与祝烛星,像是一个不知何时悄然编织好的精密白茧。 祝烛星低沉温和的声音温吞响起时,透出了一丝让人觉得莫名危险的非人味道。 “月月的道侣,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等抓住那个人之后,月月,想要……与他重修旧好吗?” 每一根雪白的腕足都像是要凝固成一座雕像,祝烛星静静看着怀中的少女,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寂静下来,只剩下他独自等着少女的那句回答。 而听着宗主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江载月脑中突然有一道雷光劈过。 等,等等!宗主该不会是将她刚刚收集姬明乾旧物的举动,误会成她难忘旧情,还想着找姬明乾复合吧?! 宗主这到底是什么天雷狗血的脑回路!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以着平生最快的语速,将她与姬明乾的过往大略向宗主讲述了一遍。 她一般是没有跟现任讲前任坏话的习惯的。但问题是,她打心眼里就不觉得姬明乾算是她“前任”,姬明乾充其量只能算是她的前任病人,还是那种已经被她拉进黑名单的那一种。 所以哪怕宗主只是她现在为期十日的现任,江载月都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他说清楚。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我刚刚收集他的旧物,只是想借助法器确定他的位置。” 祝烛星目光中那沉寂得让人发毛的气息终于缓缓消失了,他像是再度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温吞无害的宗主,冰凉的面颊轻轻贴了贴少女的面孔。 “是我刚刚胡思乱想了。月月生我的气了吗?” 江载月倒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想法,毕竟她刚刚没有解释一声,就若无其事收集姬明乾衣物的动作,确实有那么一点太忽视宗主了。 只能说她虽然和宗主确定了道侣关系,却真的没有什么宗主真的变成了她伴侣的实感,所以也没怎么顾忌宗主的想法。 不过也幸好宗主十日后要飞升了,她和宗主只当这十天的伴侣,不然要是她想要分手了,江载月简直不敢想象她会不会触发什么宗主的小黑屋剧情。 这么一想,如果她当初没有答应做宗主的道侣,而是直接提出离开观星宗,她就一定能和宗主平和分开吗?从宗主如今的表现来看,她恐怕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自由…… 通过这些天与宗主的相处,江载月其实冥冥之中已经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之前没有如此果断地答应做宗主的道侣,祝烛星接下来就不会再继续维持着让她放松警惕,温吞无害的宗主形象。 完整体的宗主平日里黏糊缠着她的表现,看似还是那个温柔无害的宗主雕像,然而在她想要提出离开,或是拒绝祝烛星的时候,祂看似温柔无害的人形下,那股让人毛骨悚然,全身发冷的非人危险感就再也掩藏不住地散发了出来。 而平常时候的祝烛星与其说是在伪装成她熟悉的宗主雕像,倒不如说拥有清醒理智的宗主,习惯在她面前遮掩会让她觉得警惕的一面,转而袒露出最让她放松的那一面,好讨取她的欢心。 江载月已经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她对宗主呆呆无害的模样流露出越多的亲近与笑意,宗主就越会在她面前展露出这般乖顺无害的样子。 所以,只要她不提出离开这个触碰到他的禁忌,宗主就会一直这样温和无害下去。 她为了宗主在演真心,宗主也为了她在装傻,只要她不拆穿,这样何尝不是一对完美的露水道侣呢? “不生你的气……” 江载月拉长着声音,带着一点逗弄心思道,“是不可能的。” “我要给宗主一个惩罚——” 看着少女开阖的淡红唇瓣,祝烛星抑制不住地凑近着,想要如同之前一般再从中吸吮他喜欢的柔软清甜气息。 江载月却轻轻挡住了宗主的脸,看着祝烛星明明想要亲她,面上却还能保持冷淡平静的模样,她想到了一个最佳的惩罚。 “你只能乖乖让我亲,但是不许动。如果动了一下,你今天连道肢都不能再缠着我。” 面对这违背后果如此严厉的惩罚,祝烛星连同整个身体的呼吸,心脏的跳动都在一瞬间完全静止。 这一刻,宗主像是真正变成了一座坚硬如冰,无情无欲的冰冷雕像。 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却缓慢地仿佛在江载月耳边响起。 “月月,我准备好了。” 看着宗主如此严阵以待的样子,江载月有一刻跃跃欲试地想到,如果她现在转头就跑,宗主要过多久才能反应过来。 不过要是这么玩,宗主以后要是真不信她说的话,那就完蛋了。 按下了这道有些危险的念头,江载月一点点慢慢凑近着,她仔细观察着宗主的表情变化,却发现别说是他的睫毛弧度了,宗主竟然连头发都变成无可撼动的坚硬之物。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江载月惊诧地捏了捏那宗主耳边墨黑的一缕鬓发,明明它看上去的光泽与弧度都与之前宗主的头发没有区别,然而她暗暗用上全身的力道,哪怕是加上了触手,都不能让那缕头发为之移动哪怕一丝。 江载月暗暗心惊,她和宗主的实力之差,竟然如此巨大。 即便是面对无法战胜的罗仇魔时,她至少还有玉石俱焚,扣下他十几点精神值的可能,可如果她的对手是宗主…… 江载月下意识将宗主模拟成她的敌人,陡然有了一种心情沉重,甚至面对无解之敌的棘手感。 “月月……” 宗主低沉缓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只是这次透出了些许急迫的意味。 “怎么还不亲我?” 算了,至少现在这副样子的宗主,应该不可能成为她的敌人。至于之后的事,那就无需忧虑太多了。 江载月抛开了有些杞人忧天的想法,大大方方亲了一下宗主。 “好了,惩罚结束,宗主的表现不错,我们现在去找人吧。” 第186章 惩罚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1节 祝烛星还在回味着少女蜻蜓点水的那点柔软唇瓣触碰的感觉, 他还想再重新感受一次,但是自知自己刚刚问出了让月月不开心的问题,看着少女盛着笑意的清亮眼眸, 他最终还是温吞应道。 “好。” 江载月先是到了弟子居里,试了试那个罗盘法器, 罗盘上的小指针漫无目的地四处转着, 说明在她附近十数里的范围,都没有一个姬家人。她又让宗主带着她去了落星城, 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按照常理,姬明乾即便潜入观星宗, 最大可能进入的也只有这两个地方, 宗内长老也没有来过弟子居招收几次普通弟子。 江载月没有轻易放弃,她又去了白竹阁一趟,在梅晏安的推荐下,拿走了几样寻人的法器。 其中最有用的法器名为含珠雪蟾,莹白玉石雕刻而成的一尊精巧蟾蜍, 口中含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雪珠。只要吃下足够多的拥有寻找之人气息的物品, 含珠雪蟾就能够找出那人的踪迹。 江载月一股脑地把搜寻到的所有姬明乾旧物都塞到了含珠雪蟾口中,含珠雪蟾看似极小的一张口,却毫无违和感地将口中之物全部吞进了小小的肚中。 下一刻, 含珠雪蟾陡然张开口, 它口中的雪珠陡然朝着一个方向猛然飞去, 江载月紧紧跟着雪珠的方向,来到了弟子居边缘,一处格外荒凉的溪河中。 雪珠钻入了溪河之中,最后来到了溪河底下,附着在了被鱼怪啃噬得干干净净, 嶙峋破碎的白骨上。 江载月的触手捞上了那一具残缺不堪的白骨,她没有看骨头就能认出人的本领,但是看着那具骨头上挂着的几条残破衣布,她认出了那像是姬明乾的衣饰。 她剥出了附着在这段尸骨上的雪珠,雪珠又带着她找到了溪河底下其余的许多碎骨。 梅晏安之前说过,含珠雪蟾不受寻常的幻术影响,哪怕是寻找之人死无全尸,也能找到那人还没有彻底腐烂磨碎的血肉或是骨粉。 剩下的几件寻人法器,也都给出了几乎一致的答案。 所以,姬明乾进入观星宗后,真的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无人得知的角落? 面对这如此平淡的结局,江载月陡然有一种积蓄了全身的力道的一击,最后都落到空气中无处实力的感觉。 算了,就当是姬明乾运气好吧,竟然没等她报仇就死了。 死者为大,江载月也没什么鞭尸的恶趣味,兴致缺缺地把骨头丢回到了河底。 祝烛星看着那些沉落下去的碎骨,脚底的星沙陡然一动,扑到河底,将每段骨头都吞得个干干净净,洁净雪白的星沙再度回到了脚边。 祝烛星看着江载月,温和解释道。 “骨头多,很脏,我现在清理一下,以后观星宗会更干净一点。” 听着宗主此地无银两百两的辩解,江载月也没有戳破宗主小心思的想法,一天之中经历了那么多事,天色暗了下来,江载月也觉得有些疲累。 “宗主,我们回去吧。” “好。” 雪白腕足重新缠上她的触手,自动自觉地将她触手上沾染的那些水滴与外部气息全部擦拭干净。 江载月看着宗主有条不紊的动作,脑中陡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不对!姬明乾的死有问题!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多个疑点。 姬明乾的断骨上,没有明显的被异魔侵染的气息,而且那些骨头格外零碎,像是一条条被拆出来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痕迹,碎裂截面更像是被人为弄断,白骨化的程度也有细微的区别,能够看出是在不同时间点被抛落在河底的。 修真世界又不像她从前法治健全的现代社会,观星宗内一个普通弟子的尸体,更加用不上这么小心翼翼的抛尸处理办法。 那么就只有一种看似可能性极小,却无比接近于现实的可能—— 姬明乾并没有死,而他的那些骨头,是被他自己抽出,抛落在河中的! 至于这些法器都没能寻到他的踪迹,反而只寻到了他的骨头,则是因为他可能已经物理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可能连血肉骨头都彻底改换了一遍,以至于连法器都寻找不到现在的他与从前的姬明乾的联系。 想通了这一点后,江载月陡然豁然开朗。 而只要确定姬明乾进入了观星宗,再有大半把握肯定他已经改换了一具身体,还有极大可能会刻意接近她的身边,江载月脑海中就立刻跳出了一系列可疑之人的名字。 ……佘临青,薛寒璧,李十岁…… 等等,似乎不用再过多排列出来了,在这些人之中,没有精神值,也没有过于详细的来历,却从一开始就向她表露出了亲近之意的薛寒璧,就是最可疑的嫌疑人。 虽然她还无法将薛寒璧温柔热切的面容,与记忆中姬明乾不可一世的面容重叠起来,可一旦看破了这层迷雾后,江载月就发现了薛寒璧身上种种的可疑之处。 现在就去把薛寒璧抓起来,好好折磨一遍? 脑中刚涌现出这个想法,江载月就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以姬明乾这种能把自己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彻底改换一具身体的狠人性格,不管她在他身上用上多么残酷的手段,只怕他也不会觉得这是多么难以忍受的折磨。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完全撕破脸,姬明乾就能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暴露出原本最恶心的一面。而如果就这么把他杀了,或者是困进镜灯里,姬明乾可能也还有逃生的办法,她也不会觉得太过解气。 江载月换了一个思路。 姬明乾费尽千辛万苦进入观星宗,来到她身边,自然不可能就是为了成为她门下的弟子。他其实想做什么,江载月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无非是做着骗取了她的信任后再狠狠背刺她,让她尝到背叛的滋味,再在痛苦之中无尽懊悔地死去这种白日梦。 江载月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她其实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姬明乾一直在伪装着薛寒璧的模样,他就会遭受比世上任何一种刑罚都更要凌迟折辱他的处刑—— 眼睁睁看着她和宗主成为道侣,再看着她成为下一代观星宗宗主。这种目视仇人一步步登上高处的惩罚,对姬明乾来说才是真正的锥心之痛。 当然,精神上的折磨还不够,她过几日就把薛寒璧以历练的名目送去白竹阁,照顾曾经高高在上,自诩为仙人的他最恶心的灵虫。 如果他还能活下来,那还有庄长老缺人手的灵庄,易庙主紧缺雕像的无事庙,甘长老总是念叨着补充海色的无色坟墟海等一系列“历练大礼包”,等着他慢慢品尝。 等到了他忍无可忍,准备出手,或者是她觉得这个游戏过于无聊的时候,她再坦白自己已经看出姬明乾身份的真相,把他关进镜山里,姬明乾应该就能真的死不瞑目了。 确定了这个办法后,江载月心头原本笼罩的有关于姬明乾的阴影一扫而空,她的头脑无比清灵宁静。 此后,她再也不会受到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的主人出现的噩梦影响。 回到了云池宫,江载月连吸收灵气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宗主贴上她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安稳地抱在了怀中,雪白腕足在殿中悄无声息地蔓延着,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月月,我们什么时候举行道侣大典?” 江载月愣了一下,道侣大典?观星宗内结成道侣,竟然也有看上去如此正常的仪式吗? 她还以为只要把消息透露给几个熟悉的长老,就算她和宗主正式结成道侣了。 不过她也不介意满足宗主这点仪式感。 “我都可以,宗主想什么时候举行?” 祝烛星认真思索了一番,格外认真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找凡间的历法看过了,三天后是最好的成亲吉日,我还需要时间筹备一些必要之物,月月喜欢这个日子吗?” 江载月有点无奈,天上的星辰都是域外天魔了,宗主怎么还傻到愿意相信凡间的历法? 而且十日后宗主就要飞升,他不多花一点时间给他自己做战斗前的准备,反而把时间花在布置道侣大典上,这听上去已经不是恋爱脑了,完全是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啊 江载月轻轻摸着宗主冰冷的面颊,欲言又止,但还是坦诚道。 “宗主,其实我不需要你多准备什么,只要你我两人在长老们面前喝杯酒,在天地见证下成为道侣,就已经足够了。你还有十日就要飞升,这段时日里,还是多为自己准备一下吧。” 她虽然盼望着宗主能够早日飞升,自己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但她还是希望宗主能够平安斩除天魔的,哪怕宗主斩除不了过多天魔,最后成为了和天魔一样的存在,她也盼望宗主至少能够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如果宗主因为准备道侣大典,没来得及做什么准备,就被天魔吞噬了,江载月感觉她的良心可能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 “月月,担心我?” 第187章 剑气 祝烛星漆黑的瞳眸倒映着少女柔软的面庞, 祂的心脏怪异迅猛地跳动着,像是脱离了他掌控的破壳魔物。 祂的月月…… 祂想要融为一体的道侣…… 祝烛星控制不住用腕足缠紧少女,手臂圈住她温软纤细的腰身, 如同怪物小心翼翼地抱着手中易碎的珍宝。 “我不会被杀掉的。” “我会等到月月飞升,然后, 我们永远在一起。” 祝烛星眉眼漆黑, 轮廓锋寒而完美异常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 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非人吸引力。 听到宗主的话,江载月却一瞬间从美色的吸引中清醒过来, 她和宗主, 是没有什么永远可言的,他们只有这为数不多的十日。 所以—— “宗主带我去找异魔吧。” 她刚刚经过短暂的灵力调息,身体中的疲累也一扫而空,如今正是找异魔吞噬,增强实力的时候, 不然等宗主飞升了, 到时候她连界膜都压制不住,那她这个观星宗宗主不就成笑话了吗? 江载月陡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祝烛星怅然若失地捏了捏江载月柔软的触手,在刚刚那一刻, 他分明闻到了少女身上格外柔软清甜的气息, 然而又仿佛是他的一种错觉, 那股气息很快消散不见,他如今只能看见怀中之人此刻望着他,让人不忍拒绝的明亮淡黑瞳眸。 “好。” 祝烛星还是忍不住在少女脖颈边嗅了嗅,温吞而含糊地问道。 “月月,为什么……不开心?” 江载月一头雾水, “我没有不开心啊。” 宗主却像是丢了骨头的委屈大狗,可怜巴巴地将头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味道,不一样……” “什么味道?” 江载月推开宗主的头,自己闻了闻,也没有发觉她自己的味道跟之前相比有什么不对。 她找不出异常,从宗主口中又问不明白,只能当她今天在观星宗外沾染的血气太过浓郁,让宗主过于敏感的怪物嗅觉感到了不适,抱起雪白腕足亲了亲,又被宗主抱着亲了一会后,宗主终于不提什么味道的变化,开开心心带她去宗外打怪了。 不过观星宗外异魔的质量,比不上观星宗内从蛊虫斗兽场杀出来的异魔厉害。 江载月一条触手捏死了一个,又用两条触手捏死了一个,一整天,都没找到什么能让她出动五条触手以上的对手,触手也格外懒洋洋的,面对这些连牙缝都不够塞的食物,也没有多少动手的兴趣。 不过她这一晚上的努力,倒是得到了一些异魔附近的民众,把她当作斩妖除魔的仙人,发自真心,又是磕头又要上供贡品的感激。 “宗主,就没有什么厉害一点的异魔吗?” 好不容易从热情的百姓里脱身了出来,江载月转头对祝烛星问道。 祝烛星认真思索下,最后提出了一个提议。 “观星宗里,还有很多长老,月月挑几个吃了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2节 江载月:…… 不得不说宗主同化人的能力是极其恐怖的,听到这个提议之后,江载月第一时间竟然没想到反驳宗主“不要把长老当成是冰冻的猪肉,饿了就挑一扇来吃啊”,而是开始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宗主的这个提议。 观星宗内确实还有些没有被宗主清理的天道长老,他们之前也是和罗仇魔一伙的,如果拿他们作为目标…… 不过想了想,江载月还是自己就否决了这个可能。 也许这些天道长老都是抱着修炼成天魔,吞噬同化整个人间的想法,但是能在宗主清洗下,活到现在的天道长老,至少他们还没有做出实质上的破坏举动,她不能因为他们可能存在的念头,就判定他们的生死,不然观星宗就不是她的宗门,而是被她视作粮仓的存在了。 江载月还抱着一丝希望,“除了宗内长老,还有这里的弱小异魔,其他地方就没有更强大的异魔了吗?” 宗主思索着这个问题许久,祂的腕足如同漫无边际的星辰流光,往天际一直蔓延着。 在江载月快要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祝烛星终于说道。 “月月,我找到了,你想要的异魔。” ………… 如果放在数月之前,江载月做梦也不会想到,她有一天会潜入法剑门的宗门腹地,在众多法剑门弟子与长老中,跟着宗主找那个伪装得很好的异魔。 深不见底的漆黑悬崖中,从上到下凌空矗立着数百座被削得格外平滑光整的试剑台,佩戴着各色各异利剑的法剑门弟子跃于其上,呼啸而过的剑芒,在辗转腾挪的灵动身姿间如同一匹匹水泼不进的白练寒罩。 即便有阵法的加持,还是有无数锋利的剑芒冲出试剑台,往两边悬崖壁上狠狠削下一层沙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法剑门腹地,江载月都感觉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让皮肤和呼吸都有些不适的锋利剑气。她的触手也不自觉地挥动了几下,似乎想要抓住虚空中游走的锋锐剑意。 不过她的身体适应速度同样快得吓人,触手稍微活动了一下后,她就不再感觉空气中那些若有似无的剑气刺得难受,反而是触手跃跃欲试着,有种想要抓住那些剑气吞噬的奇异饥饿感。 “宗主,你说的异魔在哪里?” 虽然用上了隐匿身形和气息的法术,但是看着来往于此地众多法剑门弟子与长老身上的浓厚灵气,江载月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声音。 她和宗主此刻降落在一处格外隐秘的悬崖山台上,雪白腕足若无其事地沿着崖壁,完全忽视那些剑气,往悬崖底下继续探去。 “月月,它在底下……” 下一刻,整片悬崖连同附近山崖响起了猛烈的地动震颤之声。 附近的山谷裂出了无数条恐怖裂缝,连同印刻在试剑台的阵法都彻底崩溃,如同雨点一般的石头从崖壁和试剑台落下,众多弟子见势不对,纷纷朝着远处奔逃。 一道赤红如火,有如炽日凌空的剑气,被雪白腕足一把握住,哪怕剑芒极力想要挣脱祝烛星束缚,却还是被宗主稳定地握住,送到了江载月面前。 “月月,给……” “你别拿过来!” 江载月高声喊道,她连连后退了十数步,方才感觉到那仿佛要刺进她每一寸皮肤的锋利剑芒,给她的冲击刺痛感削弱了一点。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试剑台周围的空气都是带刺的了,有这玩意在,她都有种自己在玻璃纤维里滚过了一圈的感觉。 不是,这玩意儿连靠近都这么扎人,怎么吃啊? 江载月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触手向她传来格外抗拒的,比之前吃界膜碎片还要不情愿的畏惧情绪。 然而宗主的雪白腕足握住了那道剑气,下一刻,江载月像是听到利器寸寸碎裂的声音。 一道赤红剑气碎裂成无数道微小的剑气锋芒,祝烛星将散裂出的一点微小剑气锋芒凑了过来,江载月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透明触手,碰了一下、 怎么说呢? 有点像是她第一次尝到辣味食物,有点想把吃到嘴里的吐出来,但又有点上头的,蠢蠢欲动着还想再尝一点的感觉。 不过还没等她仔细品尝,下一刻,一道厉喝之声从悬崖底下如贯长虹般发出。 “谁?谁偷走了我的本命法剑?哪个小贼?!给我出来!” 江载月的触手陡然停滞在半空中。 宗主也没有告诉她,这异魔还是有主的啊?! 伴随着那道声音发出,一道气息恐怖的人影,踩着一道青红剑光,从漆黑崖底凌空升起。 一个衣冠不整的青衣剑修,双目发红,宛如失了比身家性命更重要宝物的疯子,只是感知了一下剑气消失的方向,就毫无顾忌地拔出背后重剑,不管不顾地朝他们所在方向一剑劈来。 游动如雷的剑芒一刹那照亮整片山崖,江载月还来不及反应,下一刻,雪白腕足就挡住了那道雷光闪烁的剑芒面前,剑芒轰然崩散开来。 雪白腕足没有丝毫损伤,就如同抓住刚刚那道恐怖的剑气一样,轻松无比地抓住了那个还欲挣扎的中年剑修,然后将他带到了江载月的面前。 那中年剑修两鬓发白,如同一块久经磨练的磐石,即便被祝烛星的腕足扼住脖颈,锁住要害,也一副正气凛然,绝不向他们求饶的模样。 只是当看到江载月身边的祝烛星真容后,中年剑修原本愤怒至极的神色一变,眼中竟然显露出了几分恐惧的意味。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下一刻,他全身的血肉如同气球般鼓胀着,无数道细小青红剑气从他身体中疾速爆发而出,他原本的身体在爆炸中化为一滩碎肉。 江载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和宗主一同出手,阻拦着从那中年剑修体内逃亡出的青红剑气。 这一系列举动看似漫长,然而不过在片刻之内完成,等到宗主将那些青红剑气全部抓回来的时候,那些青红剑气隐约汇聚成中年剑修的人形。 第188章 介绍 或许是自知自己再无逃脱的机会, 中年剑修喉间的剑气交击着,发出冰冷的金戈碰撞之声。 “阁下为何要偷我的本命法剑?!” 试剑台处的动静很快吸引了附近感觉到异样的法剑门长老,数十道长虹剑光从远处飞来, 一瞬间编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 然而当剑光上的多位长老,看清楚了来犯之人的真容后, 法剑门长老们脸上的冷冽杀意, 立刻变成了连神魂都为之震惊悚然的浓重警惕之色。 破坏试剑台,引出如此骚动的敌人, 竟然是昔日在十大仙门围剿下,不仅全身而退, 将他们镇宗灵脉全数吞下, 连门主与多位长老都被他活生生逼死的魔门宗主! 这一张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铭刻在神魂之中的人脸,如今再度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法剑门腹地,难道这魔门煞星,又动了要将他们斩尽杀绝的心思? 或是悲愤, 或是凝重得视死如归的情绪弥漫在每个长老心头, 最后是场中地位最高的一位长老开口道。 “阁下,难道要违背昔年与我们定下的和谈之约,对十大宗门动手了吗?” 祝烛星一直没怎么在乎这些人的反应, 在试图把抓住的剑气长老投喂给江载月, 被江载月果断拒绝, 并且得到了少女示意的“别真把整个法剑门给灭了”的讯息后后,他方才慢吞吞地看了看天上越来越多的法剑门长老一眼。 祝烛星平静地应了一声。 “记得。” “我说过,如果你们再养异魔,我就把你们宗门其他的灵脉都给吞了。” 听着祝烛星如此颠倒黑白的话语,有的法剑门长老实在耐不住脾气。 “我们哪里还在豢养异魔?!你要杀就杀, 别把……” 然而那位长老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紧急出关,疾速赶到此地的法剑门门主一道剑气封住了整个身体。 “闭嘴!” 头发霜白,面容凛然的法剑门门主此刻如同一座怒目金刚,他身上此刻散发出的强烈威压镇压得场中一片寂静。 而能当上法剑门的门主,曾远山心中自然比这些平日里只和剑打交道,直来直去的长老心里多根弦,他刚刚一眼扫去,就从眼下的景象里推断出了什么。 他从高处慢慢降落到与祝烛星平视的远处,如洪钟大吕的声音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法剑门从未允许任何弟子长老豢养异魔,这位试剑台的驻守长老,是否私下与异魔有了什么牵连,才让尊上如此惩戒他?” 曾门主的这番问话格外委婉而清晰,一下就切割开了这位驻守长老所做之举与宗门的联系,又减轻了诸多法剑门长老的话语惹怒到祝烛星的可能。 然而被祝烛星抓住的那位驻守长老,此刻却仿佛被这番话语刺激到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厉声骂道。 “是他偷了我千辛万苦炼制的本命法剑!我从没有碰过任何异魔,门主若是想诬陷我,好讨这位魔宗宗主欢心,不如就一剑杀了我,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此话一出,诸位长老的目光都有些许变化。 曾远山却仿佛当这人的话语都是清风拂面一般,明明有一张受不了一点委屈的刚直面孔,然而此刻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脊背微弯着,双目灼灼,全神贯注地等着祝烛星的反应。 江载月被法剑门门主的这个眼神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祝烛星还在专心致志地剥着那些细小的剑气碎芒,送到她的触手边,连带着法剑门门主与众多长老的目光都移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这位是?” 祝烛星这次的反应就不迟钝了,“我的道侣,江载月。” 雪白腕足还将江载月捧得高了一点,仿佛害怕有人注意不到祂的道侣,祝烛星温吞低沉的声音显出了些许柔和之色,格外郑重道。 “我飞升之后,她就是观星宗的宗主。” 江载月这回是真的麻了。 不是,现在是介绍她身份的时候吗? 宗主就不能看看那个被他们忽略的驻守长老,此刻憋得简直想第二次爆炸的脸色吗? 宗主不开口解释,她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 “此人的本命法剑根本不是剑,是异魔所化。我与宗主就是为了异魔而来。” 话说出口之后,江载月冷静了下来,心中也更多了几分底气。 “你胡说!” 不等其他人反映,那位驻守试剑台的长老,全身的剑气都猛然震颤着,如果没有雪白腕足束缚,简直想冲出来和她拼命。 “这是我费了百年心力才铸成的法剑!你就是想夺走我千辛万苦铸成的本命剑!” 江载月没有与这位驻守长老过多争辩的打算,因为她能看到此人还在不断下跌,已经与寻常的法剑门长老不在同一个层次的精神值。 如果单论精神值,这位驻守长老已经是可以进观星宗的种子人选。 她诚恳地看着那道剑气人形问道,“你要进观星宗吗?如果你找不到控制住异魔的办法,不久后你也会被异魔完全同化。如果你现在进入观星宗,或许还能找到维持理智的办法。” 那人愣了一下,组成身体的全部剑气比之前更加猛烈地震颤了起来。 “你竟如此羞辱……”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冷静感受着他身上所谓剑气的曾门主就面色一变,厉声开口道。 “赵长老,你身上的剑气,为何杂蹂了其他剑修的法剑气息?!这几年宗门无故失踪的弟子,与你到底有何关联?” “我看你们就是想夺走我的本命法剑!那些弟子能融铸我剑,是他们毕生之幸,与你们有何关联?!” 被曾门主的话语戳中了心中最恐惧之事,被困住的那人近乎疯魔着开口道。 “今日我有此剑在手,你们谁都拦不住我!” 他彻底维持不住原本的人形,江载月能看到他身上的精神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下跌着。 他真正地变成了比刚刚那道剑芒更加锋利刺人,也更让人胆寒的雪白“剑光”。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3节 在这道“剑光”之下,连法剑门门主都感觉到了连自身道剑都无法阻挡的,几乎要被刺得千疮百孔的锋锐刺痛之感。 下一刻,这道被压缩到了极致,也随时可能爆发出最大威力的“剑光”,却被雪白腕足慢慢捏碎,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喀嚓声响。 “月月,吃。” 看了被宗主送到嘴边的异魔一眼,江载月实在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异魔的食欲。 最主要是这个异魔实在过于“扎嘴”,她的触手试探性地咬了一点,又快速缩了回来。 宗主慢吞吞地把异魔更缠紧了一点,如同打包回去就餐的食客,他温和低沉道。 “那我们带回去吃。” 事情看似已经得到了一个最圆满的结尾,然而场中之人的心态各异。 亲眼目睹了这异魔的威能后,场中有长老的目光中忍不住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怪不得赵长老如此执着于所谓的本命法剑,如果能锻出这般能够斩破万物的法剑,即便要折损些许弟子,也未尝不能考虑…… 然而近距离感受到这股“剑芒”侵吞之力的曾门主,此刻却格外清醒。 剑就是剑! 即便异魔变作了剑的模样,拥有了剑的威能,也不会变成真正的剑。 看不透这一点,反倒被异魔蛊惑心智的剑修,那才是从持剑者,反而变成了异魔手中之剑。 他虽然对这位拥有着赫赫凶名的魔宗宗主还抱有一丝警惕之意,但今日若是没有祝烛星出手,即使他们这些法剑门长老联手,也不一定能赢过彻底变为妖魔,还暗害了诸多弟子的赵长老,来日他们这些人或许也会沦为赵长老剑气的一部分。 单凭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曾远山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地感谢道。 “多谢尊上出手,为法剑门除去了一大祸患。不知……两位尊上可需要什么法器,权当是两位今日出手的谢礼,也是法剑门赠送给两位的新婚之仪。” 曾远山一眼就看出了两人之中,江载月为主,他这句话是对着江载月说的。 俗话说不打笑脸人,如果今日只有祝烛星一人在此,他或许还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听到魔宗之主亲口说出他有了道侣,而且一举一动都如此在乎他身边的那位道侣,曾远山暗暗惊诧之时,也意识到了,只要他对这位少女的态度再恭敬一些,那么魔宗宗主即便是看在他道侣的面上,应该也不至于在法剑门里惹出什么大乱子。 曾远山脑中甚至闪过一道念头。 或许日后,法剑门还会与这位江宗主管辖下的观星宗联系的一天。 抛开这个有些过于离经叛道的念头,曾门主也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江载月正准备开口拒绝,毕竟他们今天来法剑门这么一趟,虽然确实把异魔给抓住了,但是事先没有打过招呼,试剑台好像也毁得差不多了,还吓出了一大堆长老,现在还去拿法器,多少有点连吃带拿的了。 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祝烛星少见地主动道。 “三日后,我们会在观星宗举行道侣大典,你们可以来赴宴。” 第189章 震撼 没想到魔门的这位杀星竟然真的愿意接下他的话, 曾远山刚毅的脸上挤出了格格不入的热情笑容。 “三日之后就是二位的道侣大典吗?那我一定带着我们法剑门的长老亲自登门赴宴,到时再向二位讨一杯喜酒。” 祝烛星终于看了这人一眼,记住了这位法剑门门主的模样。 “好。” 似乎隐约猜到了祝烛星的心思, 曾远山试探性地问道。 “尊上是否想让喜宴再热闹些?我可以邀请其他宗门的掌门与长老一起参宴。” 祝烛星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他冰冷漆黑的眉眼没有过多变化, 就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怖威压。 “想来的人都可以来, 但不许闹事。” “这是自然,我们怎敢在尊上的喜宴上闹事?” 法剑门的门主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提了那个提议。 他是能约束住自己门派的长老,可如果其他宗门的人在喜宴上闹出什么事, 该不会这个煞星就会把仇记到他们法剑门身上吧? 法剑门的剑修确实悍不畏死, 可是在祝烛星这样等同于恐怖天灾的杀星面前,如果是死于被他人牵连,那也未免死得太憋屈了一些。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曾门主自然也不至于傻到收回。心中默默数着自己能邀请的几位靠谱道友,曾远山终于能将这两尊不好伺候的贵客送出了宗门。 即便是在生死大比的斗剑之中, 他也从未感觉自己如今日这般紧张过。 十大宗门的主灵脉都被挖过一次, 此后各派都再无人能修炼到怀虚境。 如果杀星今日因为怀揣祸心的赵长老,认定他们法剑门违背了当年他定立的要求,私下豢养了异魔, 那么今日就是法剑门灵脉连同道统尽数断绝之日。 当年的法剑门门主与诸多长老尽数自裁, 方才止住了那煞星的怒火, 若当年之事在今日重发,他这个法剑门门主也少不了一起遭殃。 异魔是他们可以沾染的吗? 曾远山没有忘记诸多宗门因异魔而起的祸端,更始终牢记着当年祝烛星抽走法剑门的主灵脉,镇宗剑阵都为之枯涸的那一幕。 如今这位煞星飞升,他身边的那位道侣看似温柔无害, 可万一这位又是和祝烛星一样随时可能杀进他们宗门,重演当年祸事的存在呢? 他之后需得好好清理法剑门一番,不能让这些魑魅魍魉害了连累了他们整个宗门。 ………… 跟着祝烛星回到观星宗后,江载月终于忍不住自己憋了许久的问题。 “宗主,我们的道侣大典上,真的需要请那么多宗外之人吗?” 刚刚听到祝烛星对法剑门门主,以及其他宗门的邀请和欢迎,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就那么十天,哦不,现在应该是九天的道侣生活,宗主到底有什么必要这么大张旗鼓,邀请那么多宗外之人参加他们的道侣大典? 原本想到只是邀请几个宗内熟识的长老作为宾客,江载月还能忍得住不表露出什么异色,可是一想到参加整个喜宴的还有十大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她现在都有点想逃婚了。 压住这个后果不用想,都极其恐怖的念头,江载月还抱着一丝说服祝烛星改变主意的侥幸之心。 “而且万一他们在喜宴上闹事,不是更……” 宗主慢慢抱住她的腰身,整个身体似乎都黏黏糊糊地压倒在了她的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在曾门主面前的冰冷之色。 “我会杀了他们。” 宗主的声音温吞低沉,江载月却莫名感觉到从脊背窜上的一股凉意。 “仅仅是清理宗门那些不安分的异魔,还不够。我还感知到了宗外的异魔气息,却一直无法确定那些异魔的具体位置,应该是这些宗门的人动的手脚。” “我不允许他们豢养异魔,但他们想要用控制的异魔杀死我。他们不愿见我飞升,道侣大典就是他们最后的出手时机。” “我不放心把这些人留给月月,不如就在道侣大典上一并清理了吧。” “如果月月不想见血,我可以先杀光那些带着异魔的宾客,我们再举行大典。” 江载月:……宗主竟然都学会钓鱼执法了? 她错了,她不该觉得之前完整体的宗主在他身边的时候有点呆呆的,比起现在这个杀心毕露,展现出了真正属于天魔冷酷一面的宗主,原本温吞无害的宗主此刻显得如此完美动人。 她突然有点微微发毛,该不会宗主在她面前表露出如此温吞无害的样子,也是在钓鱼执法吧? 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己演出的那层皮披得紧一点,江载月若无其事道。 “我不忌讳什么喜宴见不见血。不过可能不是每个拥有异魔的宾客都怀有祸心,有些人也可能是意外拥有的异魔,宗主先不要一上来就用杀招。如果他们真的联手对付宗主,我再跟宗主一起对付他们。” 祝烛星慢吞吞亲了亲她的脸颊,他身上原本锋芒毕露的冰冷杀意收敛着,如同软化了全部刺的刺猬一样,又变回了她熟悉的温吞无害模样。 “好。” 祝烛星将那道“剑气”异魔也带了回来,他稍微留出了一点间隙,让江载月一点点吞噬逸散出来的剑气。 触手适应食物的能力格外迅速,江载月已经从一开始的无从下手,到后来有些扎嘴,但是还能忍,最后甚至已经慢慢适应,能够主动将触手钻进雪白腕足包裹之中,主动去捕食那个异魔。 她专心致志吞噬异魔的时候,易庙主又传来了,他和庄长老,甘长老想进入云池宫,与她商讨要事的讯息。 江载月这时候才陡然想起,她还没有告诉长老他们,宗主已经定下了宗主人选的事。 虽然知道几位长老应该不敢反驳宗主亲自定下的人选,但她心中还是有几分发虚,甚至已经开始做好了最坏那一种可能的打算。 “宗主。” 三人进入云池宫中,再度看到被宗主环抱着的少女时,脸上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流露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之色。 仍然穿着一身羽衣鹤袍,只是面色比较以往更苍白一些的易无事最先开口道。 “江道友,宗主,我先前的雕像都在与罗仇魔的比试中破碎,我的雕像用处之广,想必大家都清楚,宗主从前也愿意抽离出一丝神魂,留给我作还生像。所以我今日来此,是想求宗主再度下令,让宗内所有弟子与长老再抽出一丝神魂交予我,让我重建无事庙,我这次定然会好好保护雕像,不让它们有所损伤。” 然而听了易无事的话,庄曲霄平静道。 “易庙主的雕像确实大有用处,可是抽离分出一缕神魂,对我的道体也有损伤。我之前与罗仇魔比试,受的伤还未完全愈合,若是再抽一丝神魂给庙主,我的道体都会有些不稳。” 甘流生点了点头,配合道,“我也受了伤。” “你们无非就是不愿意将神魂交给我,”易无事冷声道,“说不定你们之中已经有人心怀异心,做好了宗主离开后立刻翻脸动手的准备,才会连一丝神魂都不愿拿出。” 庄曲霄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冰冷。 “易庙主还不是宗主,就不必提前以这种宗主高位之态,对我们指指点点了吧。” 易无事嗤笑一声,“庄长老如此笃定我不会是宗主,难不成已经对下一代宗主之位胜券在握了?” 甘流生的声音清越空灵响起,“下一代宗主之位,还是要看宗主定夺。” 在如此焦灼的局势中,江载月正想着该用如何婉转的方式告诉他们,宗主已经定下了人选,就听到祝烛星平静开口,不留丝毫余地道。 “我飞升之后,月月会是下一代宗主。” 原本冷眼相望,谁都不服的三个长老,此刻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然而宗主毫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继续丢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三日之后,我们会举行道侣大典,你们可以来参加。” 比起宗主与江载月要举办的道侣大典,前一件江载月要成为宗主之事,似乎都显得没那么震撼了。 几位长老之前都将宗主对少女的亲近看在眼中,只是喜爱归喜爱,能进入观星宗的人都几乎是世人眼中难以接受的妖魔,宗主更加是无情无欲,在他们眼中随时可能吞噬宗门,乃至整个天下的天魔。 这样一位堪称天灾的天魔,要与江载月举行道侣大典,几个长老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有些凝重。 下一刻,江载月听见好几道传音在她耳边响起。 “江道友,宗主是否逼迫你做他的道侣?” 这道传音是庄长老的。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4节 甘流生空灵的声音中也透着一丝沉重与低沉的意味。 “宗主会吞噬你的海色吗?” 就连原本最在乎宗主之位和他雕像重建之事的易无事,此时的传音都透着一丝凝重劝告之意。 “宗主是因为受了你的异魔影响,才决心要和你成为道侣吗?宗主不会是一个好道侣,更不会……” 祝烛星温吞缓慢的声音,陡然透出让人发麻的寒意。 “我能听到。” 第190章 真心 所有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 江载月从来没有感觉这个世界如此安静过。 但是感觉到宗主身上慢慢散发出的冰冷杀意,江载月还是下意识地抓住祝烛星的腕足和手,若无其事开口道。 “几位长老可能是好意关心我们, 但我与宗主是两情相悦,相许终生。” 江载月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完, 自然地看向几位长老, “大家无需担心太多,三日后的道侣大典, 还可能有宗外之人到访,几位长老若是无暇参加, 也可以和弟子留在自己的洞府里。” 江载月已经算是在拼了命地暗示他们, 不要凑这个道侣大典的热闹。 但是平日里都算机醒的几人,却愣是无视着她眼中透露出的拒客暗示,沉声应道。 “我会带着弟子一同参加的。” “我亦然。” 庄长老甚至还主动问道,“道侣大典的布置,宗主是否还需要其他人手?我和弟子都可以帮忙。” 然而没等她开口, 宗主就冷淡拒绝道。 “不需要, 我会布置好道侣大典的。” 说完之后,祝烛星甚至不给其他人再说的机会,就将几人赶出了云池宫。 江载月虽然确实不太希望再多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掺和道侣大典, 但是看着宗主拒绝得如此快速, 她还是不由提起了一颗心。 宗主应该没有灵机一动, 在普通的道侣大典流程里加上什么他自己想出来的环节吧? 他拍拍屁股是可以直接飞升了,她可还要在修真界呆着呢。 她警惕地看向祝烛星,“宗主,你准备在道侣大典上做什么?” 祝烛星慢吞吞地贴了贴她的脸,漆黑眉眼没有过多神情的时候轮廓冷峻, 看不出太多端倪。 “是,惊喜。” 够了,宗主说的惊喜,到时候不会变成惊吓吧?! 江载月非常想从祝烛星口中挖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结果,然而祝烛星转口问道。 “月月,真的不想吃他们吗?” 江载月顿了一下,方才意识到宗主还在记仇,她忍不住用触手轻轻捏了捏宗主的脸,笑着道。 “我不吃,宗主也不许吃。我不会听他们的那些话,宗主也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祝烛星身上的那点冰寒气息,终于在她触手的揉捏和轻柔亲吻中慢慢消失,雪白腕足缓慢缠绕着少女的腰身,脚踝,一寸寸将她完全包裹,黏腻得仿佛撒娇,又仿佛是在困住自己怀中的猎物。 祝烛星温吞缓慢道,“那月月再说一次。” “说什么?” 宗主的唇瓣贴了上来,他的吻技水平不知何时有了极大的进步,从一开始大力出奇迹的吸吮,到现在虽然还有几分笨拙,到现在已经能够让她感觉到几分酥麻的温柔浪潮,江载月都怀疑祂是不是私底下自己偷偷摸摸钻研了许久。 宗主低沉蛊惑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说和我两情相悦,和我相许终身。” “月月还没有这么对我说过,就先对他们说了。” 江载月勉强从沉迷中清醒了几分,她捧着宗主的脸,抵着他的额头,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以为宗主已经知晓了,所以没有对你说过—— 我和宗主两情相悦,我和宗主相许终生。” 至少在她说出口的时候,对于她和宗主这剩下的九天道侣生活,是真心实意的。 哪怕是一点真心,也是她十足十的真心了。 祝烛星看着少女黑眸里倒映出的他的面孔,他抱着江载月,少女身上的温热气息也一点点渗透进了他的胸膛,传进了他的心脏之中。他被少女温柔清甜的气息包裹着,有一瞬间闪过了一个不管不顾的念头。 他想要留下来。 曾经的百年,在他眼中不过是眨眼之瞬,然而此刻,与道侣即将分隔的百年,又像是被分割成了无数个细碎的片刻与时日,真正的出现了与之对应的重量与意义。 不想和她分开,一百年,十年,一日,哪怕是一个时辰都不想。 祂不飞升了。 他要留下来,等到他们度过无数个如同今日一般平淡又快乐的时日,再和月月一起飞升。 “月月,我……” 祝烛星顿了顿,如果他不准备飞升,他还要做好另一重万全的准备,才能护得了此界与江载月的安全。 “宗主,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 祝烛星少见地没有过多解释,而是黏缠着,继续沿着少女的唇角亲下。 江载月抱住宗主后颈的手微微一动,顺从着自己的心意,吹熄了宫殿中的烛火。 ………… 醒过来的时候,江载月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宗主早早睁开,一直在盯着她的漆黑眼眸。 她早就应该猜到,宗主所谓的亲近,除了腕足贴缠着,然后把她从头到尾亲一遍以外,他根本就不懂第二种接触方式。 江载月原本也在犹豫着,她应不应该教会宗主,更亲密的接触方式,可万一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以天魔的体质,到时候可就不是简单的亲吻太用力这种小麻烦了。 犹豫着犹豫着,她在宗主这么温柔的贴缠亲吻中,就忍不住睡着了。 然后就是现在睁开眼,她和宗主面面相觑的这一幕。 “月月……” 祝烛星的声音更加温柔低沉,昨日少女的纵容让他亲吻吮吸到了更柔软的气息,他此刻心满意足地贴着少女身体,以着前所未有的缠绵姿态温吞问道。 “这就是人类的交合吗?”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声傻子,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 “应该是吧,我也不清楚。” 祝烛星的声音很快带上了一丝低沉的担忧意味,雪白触手不敢再像之前一样用力地缠绕上少女的腰身,只是轻轻地贴到了她的肚腹上。 “这样就会生下人类的子嗣吗?” 会有一个小人,从他道侣的肚子中爬出来吗? 想到这一幕,祝烛星的眉宇一蹙,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条雪白腕足慢慢缠上了少女的手腕,冰凉的五指按住了少女的指缝。 “我不会让月月疼,也不会让月月受伤的。我可以现在就把子嗣安全地取出来,放进我的道肢里,让它吸取着我的养分活着……” 江载月的神情已经从一开始的好笑,变得有些许呆滞。 不是,宗主的腕足还有这样的作用?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载月心动了一瞬,却还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她根本不可能靠着亲亲就和宗主有一个孩子,光是修真界有着如此多的危险,她如果随便把一个孩子带到这个到处都是精神病人的世界上,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现在根本不想要一个孩子,她也根本没有一点想当妈的心思和心理准备,她自己这一辈子还没过明白呢。 所以对于宗主这个过于超前的提议,江载月毫不留情地打断道。 “没有孩子,我短时间也不考虑生孩子。”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担心祝烛星真的有飞升前想要留下一个孩子的想法。然而听见她斩钉截铁的话语,祝烛星原本眉宇紧蹙着,担忧地望着她的面色终于放松了下来,雪白腕足也再度黏黏糊糊地缠上她的腰身。 “嗯,只要我和月月两个人,就够了。” 祂不需要多余的子嗣,瓜分爱侣对祂的爱意。 ………… 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里,江载月不需要外出搜寻异魔。 她现在费尽心思地想着该如何吞噬完全宗主带回来的形似剑气的异魔。 闲暇之余,她额外分了一点时间,先是嘱咐了梅晏安不必对她的弟子手下留情,什么脏活累活最好都交给薛寒璧去做后,再将一直想要求见她的薛寒璧以好好历练为名,打发到了白竹阁里。 吞噬异魔成效不显的时日,她偶尔去看几眼薛寒璧,曾经对于肮脏之物深恶痛绝的姬明乾,如今辛辛苦苦照料着灵虫繁殖吃泄,脸色惨淡得比死了还难看。 而在这过程中,她也发现了薛寒璧与姬明乾几点极为相似的不当人之处,江载月更加没了最后一点心理负担,她偶尔现身勉励薛寒璧几句,看着他强打起精神,继续投入到照料灵虫当中,自己也精神百倍地继续投入到吞噬异魔中。 而对待她的真正弟子,江载月自然就宽容的多。 江怀剑的身体还存在一些暗伤需要慢慢调养,修炼也不必急于一时,云池宫中的灵气有温养人身体的效果,她特意将少女安排在了灵气浓郁的宫室。 云池宫里还有存放众多古籍的书阁,古籍里记载着修真界诸多剑术功法,江怀剑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些剑术古籍当中,身体不仅慢慢养得康健了一些,就连神色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灰冷阴沉。 还有赤蛟她们每日打理,云池宫里原本死寂沉沉的宫殿也多了几分活气,江载月每日定时去看望她们,她一手摸着漂亮的蛟龙鳞片,一手再摸了摸绷紧着小脸,眼中光亮却掩藏不住的弟子,已经找到了一点以后宗主人生的快乐感。 祝烛星安静地陪着她,还有十数条腕足延伸到外界,不知道做些什么。 江载月只知道宗主伸出去的一条腕足,每日都给迁移的云池宫墓碑清理周围的杂草,擦拭干净上面的尘灰,还会定期带来漂亮鲜活的花草,插到她娘亲的坟墓周围。 至于她是怎么注意到的,这源自于庄长老忍无可忍的上门告状。 “江道友,宗主是不是又拔了我刚刚培育出来的灵药新株?” 第191章 道侣大典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5节 江载月也有点不解, 观星宗内那么多漂亮的花草宗主不拔,为什么就盯上庄长老这一片地? 祝烛星给出的理由也格外朴实无华。 “他对月月说了我的坏话。不能吃他,就把他送的灵植全部拔光。” 江载月:……宗主的记仇程度, 恐怖如斯。 这几天易庙主和甘长老都没有出现,不会也是因为宗主做了什么吧? “那宗主也拔了庄长老千辛万苦培育出的灵植回来, 就当你们之间的恩怨两相抵消了, 毕竟庄长老研究的灵植,也有很大用处, 宗主总不能还想着把他的灵庄都掀了吧?” 祝烛星慢吞吞地应了一声,雪白腕足举起一大捧一朵朵挤在一起的, 各式各样的灵植花草放到了江载月面前。 “以后不拔他的了。” “这是给月月的, 我从其他地方采来的,月月不要给他。” 果然宗主也看到了她偷偷把墓碑旁边的那些灵植送回给庄长老的举动,江载月忍不住捏了捏宗主的雪白腕足,暗自感慨了一句,宗主还是很有分寸的。至于易庙主和甘长老那边, 只要他们没有上门告状, 她还是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不过抱着这一大束灵气浓郁的灵植花草,江载月忍不住怀疑宗主这一无比正常的送花举动后面,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 她好奇问道, “宗主, 是谁教你送花给我的?” “月月, 不是喜欢花草吗?”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冰冰凉凉地环绕着她的脖颈,又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 “月月说娘亲喜欢花田的时候,眼睛在发亮,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宗内宗外采集花草……” 江载月还没有感动多久,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宗主话语中“宗外”的字眼。 “宗主去宗外哪里采集的花草?这些灵植蕴含的灵气那么浓郁, 不会是你进了人家宗门库房里拿的吧?” 宗主想了想,无比认真道。 “是我在野外整株挖出来的。没有主人的灵植。” 到底是没有主人的灵植,还是这些灵植的主人不敢拦他? 江载月简直不敢细想下去,她有预感,如果再让宗主这样下去,说不定整个修真界里的野生灵植都要被他挖空了。她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灵植,何必如此暴殄天物? “凡间的普通花草已经很漂亮了,宗主挖一点给我也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么多珍稀的灵花灵草,还是说这是宗主想用来布置道侣大典的装饰?” 祝烛星温吞地应了一声,雪白腕足贴着少女温柔的肌肤,一点点亲吻摩挲着。 “我想把世上最好的,都给月月。” “常人不能这么贪心,”江载月捧着祝烛星的脸,少女柔声道,“我有宗主一个最好的,就够了。你还在道侣大典上准备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在少女柔软明亮的瞳眸注视中,祝烛星的雪白腕足轻轻颤栗着,想要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但最终他还是守住了底线。 “是,现在还不能说的惊喜。” 够了! 江载月还能保持着笑容,心中的恐慌感越来越强烈。 宗主到底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才会到现在都不透出一丝风声? 别到时候惊喜不成,反倒成了她的一重惊吓吧! 不过她转念一想,算了,惊吓就惊吓吧,反正她和宗主的道侣生活,也就只剩下这么几天了。 每每想到这里,江载月注视着宗主的目光都如同望着得了绝症的前夫一样,温柔平和了几分。 祝烛星落进少女比平常更柔软温柔的瞳眸中,雪白腕足忍不住再度缠贴了上去,江载月凭借着顽强的适应能力,已经习惯了在宗主的缠吻之中继续分出一点注意力来吞噬异魔。 她找到了沿着裂缝肢解“剑气”异魔并完全吞噬的窍门,与此同时,她对于界膜的压制程度也更进了一层。 不知不觉间,三日的时间转瞬而逝,当江载月睁开眼,发现整个宫室都贴上了喜字,又换上了灼红绸布,方才有了今日是她和宗主道侣大典的实感。 不过问题是——宗主呢?平日里黏糊得寸步不肯离开她的宗主,现在跑哪去了? 江载月刚想喊人,下一刻,数十个眉目如画,身着羽衣霓裳的侍人端着喜服与各色珠翠,衣饰,款款走进了宫室之中。 “请尊上更衣。” 江载月的神情有一瞬间微微恍惚。 不是,这给她干哪来了?这还是她的云池宫吗?这些陌生又漂亮的少男少女,该不会是宗主从外面强抢回来的吧? 然而等这些侍人姿态优雅地走到她的近前,江载月刚才发觉到了这些人的不对劲之处。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这些侍人都向她展露出最完美无瑕,连肌肤和骨骼都没有过多动作变化,平滑得简直像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纸人缓缓地朝她走过来。 感知到了自己的触手如同闻到了饭前甜点的香味,蠢蠢欲动的渴望,江载月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是异魔。 她前几天就有想过,宗主所谓的“惊喜”,到底会给她整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如今这种把异魔真的当成侍人的场景,只是她诸多设想中最容易接受的一种可能。 而宗主既然放心这么做,这些异魔侍人应该没有太过明显的进攻性和危险性,想着这是宗主最后留在这世上的一段时日,难免会有一点突发奇想,江载月装作平淡不惊的样子点了点头。 只是在异魔侍人给她洗漱梳妆的时候,她的触手还是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不过不得不说,异魔服侍人的动作格外轻柔体贴,除了他们的手无比冰凉之外,江载月还真的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之处。 那些异魔也仿佛真当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侍者,尽心尽力地温声介绍道。 “尊上,这是采自万天冰池的净水,可以调养肌肤,洗净尘垢。” “尊上,这件云纱仙衣的绫罗由无界海的鲛人织成,腰带的每一颗灵珠……” 江载月陡然有一种无数个广告在她耳边同步播放的不适感觉。 “不用说了。” 她只是简单的一句,那些侍人就如同被按下了说话的开关一般,只是维持着最温柔悦目的笑意,面容统一而整齐地望向她的所在,神情没有半点移动与变化,甚至没有一点呼吸声,宫室中瞬间寂静得只剩下她的洗漱换衣声音。 江载月心如止水地想道。 很好,她现在真的有了一点被一群异魔包围的实感。 不过这件淡红的云纱仙衣确实漂亮,外表像是蒙着一层轻飘飘的柔软雾气,泛出明亮洁净又不过分喧宾夺主的柔和光亮,江载月穿上身,感觉身体都轻了几分,甚至不需要灵力,她都能轻飘飘地浮上空中。 但是这件衣服,该不会也是什么异魔吧? 江载月警惕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不是后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异魔侍人肯定不能长久留下来,但是这件云纱仙衣确实可以成为她的日常衣物了。 等等,这些侍人端过来的珠翠衣饰,该不会也是同等珍贵的宝物吧? 白竹阁的法器库存,可没有这种偏向于日常的衣饰灵器。 所以宗主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这合法吗? 虽然知道修真界根本没有什么约束成规的法可言,江载月还是有一种捧到了烫手山芋一般的沉重,她忍不住问道。 “这些宝物是从哪里得来的?” 侍人们安静地凝望着她,江载月突然想起了她刚刚发出的指令,“你们现在可以开口了。” 侍人的声音轻柔,仍然带着笑意不急不缓道,“是尊上吩咐我们,端来给您的。” “宗主他是从哪里找到的?” “是尊上吩咐的。” 经过几轮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江载月终于意识到了,她根本不可能从这些异魔的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江载月终于放弃了从他们这里问出答案,她决定直接去找祝烛星。 “祝烛星在哪?” “尊上说,他刚刚察觉到了,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混进了宾客中,尊上已经赶过去处置了,他让我们先带您去看他准备的惊喜。主人放心,尊上不会忘了道侣大典的吉时。” ………… “这一位,听说不过几日就要飞升了。” 望着面前这一方高大的城池黑墙,一位端坐在浮空的檀玉辇台上,头顶着高冠,穿着玄色大袍的中年男子,仪容威严,却已经显出了几分衰老之色地叹道。 “我至今尚未摸到大道之槛,竟有人已经越过苍穹,登上了我所望的道途之巅。” 然而听到他的唏嘘感叹之声,周围同道之人中,却没有人敢出声附和一句。 法剑门门主认出了这位是蚀日宗的一位长老,越宏真。 蚀日宗以观参日轮,锻造无上法身闻名,曾是十大宗门中无比强势的前列。 越宏真的父亲曾是蚀日宗的宗主,家族一脉世代相承,族中层出不穷的天才子弟进入蚀日宗,越氏不仅位于修仙世家前列,越氏一脉也出了多位蚀日宗的长老,越宏真便是其中的一员。 第192章 祝喜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如日中天的修仙世家, 因为对魔宗尊主出手,越宏真的父亲连同族中多位长老为了谢罪全数自尽,只有当时还在闭关的越宏真逃过一劫。只是越家从那之后, 连同蚀日宗一并元气大伤,再没有与其他世家有过亲密来往。 如此一位与祝烛星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物, 法剑门门主自然不会如此不长眼地邀请他来参加喜宴。 然而谁能想到越宏真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观星宗宗主不日飞升, 今日举行道侣大典的消息,竟然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身后, 等到了落星城门前,才终于现出踪影。 一想到这位来此可能闹出的事端, 法剑门门主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然而顾念着往日越氏一族的情面,曾远山只是拦在了越宏真身前,没有做出过多激烈的阻拦动作。 “越道友,今日是那位尊上的大喜之日,如此多同道受邀前来此地, 无论往日有何旧怨, 越道友也不该在今日发难吧。” 端坐在辇台之上的越宏真笑了笑,隐约现出衰败之色的纹路舒缓着,态度却是出乎曾远山预料的和煦道。 “曾门主多虑了, 我今日上门并不是为了过往的恩怨。” 见曾远山不信, 越宏真的脊背微微佝偻了一些, 低声叹息道。 “越氏一脉如今人才凋零,只剩下我一人勉强撑起家中梁柱,我又不是得了失心疯的疯子,岂会以一介残朽之身,再起与那位尊上作对之念?今日我来此地, 是真心实意地想庆贺那位尊上大婚,也想借这大喜之日,求他亲口宽恕我族中弟子,不然我大寿将尽,越氏子弟没了我的庇护,一味躲躲藏藏,只怕一世都再无出头之日。” 越宏真说得格外诚恳,曾远山看着他微微霜白的鬓发,也不由想起了越氏一族曾经在修真界风光无两,无论哪派宗门,都少不得给他们几分颜面的时日。而自从多位越氏修士谢罪自尽后,越氏一族害怕引来魔尊继续报复,刻意隐姓埋名,连同蚀日宗的山门都就此关闭,在修真界也没有了多少风声。 如今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越宏真,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模样,曾门主的心情也格外复杂,他不是不愿意给越宏真一个情面,只是一想到他可能被牵连的后果,他只能硬下几分心肠道。 “越道友可否让我探查一下你的经脉?” 这种问题放在同辈的道友身上,无异于一种挑衅,毕竟谁都不可能放心将自身的命脉,交到他人手中。如果曾远山起了什么害人之心,即便越宏真修炼的是法身大道,他的经脉也经不住法剑门剑修如此近距离的一击。 越宏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神色灰暗低着,像是极力忍气吞声,不敢惹怒面前掌握着掌握着越氏一脉命运的人物。 “阁下请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6节 曾门主不觉得如何快意,但为了自身与所邀请道友的安全,他没有半分犹豫,他的灵气还是仔细地探查了一遍越宏真的经脉。 而探查结果也让曾门主吃了一惊,确实如越宏真所说,他的经脉气息虚缓浮弱,生机也若有似无,只怕大限就在这几日,怪不得越宏真需要坐在辇台之上,因为他已经衰弱迟缓到了只怕连行动都有些不便的程度。 如此一位大限将至之人,别说是对抗那位尊上,就算和他单独比斗,曾远山也会觉得自己胜之不武。这么看来,这位越道友只怕还存着以他自己的一命,换取魔宗宗主对整个越家谅解的打算。 一想到这里,对于这位将死之人,曾远山自然也不像最初一般抱着格外明显的警惕之意,他叹息一声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越道友也跟我们一起进来吧。” 只是对于他已经与周围人叮嘱过无数遍的内容,曾远山还是不厌其烦地继续叮嘱道。 “不过越道友要小心,那位尊上或许不看重人族的礼节,但是他极为爱重珍视他的道侣……” 曾远山不太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还是没敢直接在落星门前说出,他当日看见魔门宗主对道侣言听计从模样时的震撼。 “总之越道友一定不要冒犯到尊上的道侣。他亲口所说,那位江尊上会是下一代的观星宗宗主,而据我亲眼所见,江尊上也是性情格外温和,不喜杀虐之人,只要越道友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江尊上也一定不会与越道友计较越家过往所犯之事。” 越宏真格外认真地将曾远山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中,他脸上显出几分感激之色地应道。 “多谢曾道友提点。日后若有我越家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越宏真还没来得及说多几句,下一刻,观星宗紧闭的城门就陡然打开了。 城门中走出的守卫,看似都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凡人。然而他们面对着一群气势惊人的修仙者,行动神态都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就足够让众人心中一凛,明白这些守卫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如此简单。 只不过这些守卫沉黑坚硬的胸前盔甲上,如同是被一股巨力强行黏上了与他们冰冷麻木神情格格不入的一个个大红“喜”字。 那些守卫站在他们面前,每人拿着一叠端正写着“喜”字的红纸,僵硬而冰冷道。 “外人想要入城,必须遵守城中规矩。” “一是……” 他们的声音有片刻的怪异,就如同被外力逼迫着,一字一句念出完全违心的话语。 “必须随身戴上庆贺道侣大典的‘喜’字。若是丢失此字,不再视为城中宾客,立刻逐出落星城。” “二是在新人面前,所有客人都必须露出笑容,说出庆贺之言,送出赠礼。” “三是……” 干巴巴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守卫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慢慢挤出一个弧度格外大,诡异得快要咧到嘴下的笑容。 “……没有三。这是城中的规矩,所有人都必须一字不漏地背下,方可进入城中。” 在场的修者都是久经风浪之辈,即便心中微微惊惧,也没人会在面上显出异色,而不过是听了一遍,他们都将这些规则牢牢记入了心中,没有一人敢说出一个错字,他们陆续通过了守卫的审查。 檀玉辇台中,越宏真和辇台周围的越家人背完了这两条规则后,守卫却没有允许他们通过,守卫死寂的黑眸低了下来,死死盯着那沉厚浮空的辇台之中。 辇台之中陡然传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稚嫩哭泣之音,辇台之后一位跟随的越家人的面色一变,“墨儿?” 越宏真面色一冷,辇台中的一个暗格凭空推出,一个看着只有六七岁,面容稚嫩恐惧的孩童,从暗格里毫无缓冲地摔到了地上,却连哭都不敢多哭一声,看着那些沉默望着他的恐怖守卫,孩童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他手脚并用地爬上辇台,用力地抓住了越宏真的袖袍跪下求饶道。 “祖爷爷,山墨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爬进辇台里睡着了。祖爷爷,你饶过墨儿一回吧。” 然而平日里格外心疼他的祖爷爷,冷冰冰盯着他的面容上却没有了丝毫怜爱之色,越宏真毫不留情地问道。 “还记得入城的规则吗?现在背出来。” 越山墨莫名地感觉到一股让他不敢如同往日一般撒娇耍赖的寒意,他打了一个寒颤,磕磕绊绊地将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守卫终于退开一条路,让他们能够进入城中。 直到这时,越宏真身上的寒意方才完全消失,他重新将自己往日里爱护的这个重孙子抱到了膝头上,声音低沉道。 “墨儿,你参加过几次喜宴?” 越山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不算清晰的记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祖爷爷,墨儿参加过三次。” 越宏真皮肤皱干的手心慢慢摸着孩童微微颤抖的头。 “那你应该记得祝喜的话怎么说,不用祖爷爷教你,对吧?” “墨儿记得!” 越宏真微微闭上眼,“记得就好。” 孩童的恐惧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呆在往日最宠他的祖爷爷怀中,越山墨很快就忘记了刚刚那些让他恐惧得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点的经历,他好奇地探出头,往远处望去。 许许多多陌生高壮的大人,抬着十数米长的大鱼和神像,那些鱼又凶又丑,神像也高大到了让人感觉到很不舒服的程度。 还有,那些刻在房子和城墙上的简单海兽图象,件件都是热闹稀奇的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的东西。 可是——是他看花眼了吗? 孩童忍不住探出头,往那些简单直白的巨大海兽图像上多看了几眼。 为什么,那些图雕,好像,在动? 他们,好像都在看着他,那张无边无际的渔网,看久了甚至给他一种下一刻就会网到他身上的感觉。 孩童迟钝地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危险,他立刻躲入越宏真怀中,不敢往周围再多看一眼。 而比越山墨更敏锐的修士们,自然更早一步地察觉到了城中看似太平景象下隐约涌动的恐怖危险气息。 他们的灵气探进这些看似普通的凡人与墙壁上,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再也传不出半点声息。 而他们在这座城中行走得越久,城中百姓,与屋舍城墙的那些海兽图雕上,就有越来越多双恐怖的目光盯上他们。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中,外界也称得上一方主宰的修士们,此刻却感觉到了仿佛回到凡人之时,面对无可反抗的天地之力的恐惧与无力。 他们先前都有听说过落星城中的一些恐怖传闻,如今亲身体验过,竟发觉那些传闻的恐怖远远不及如今亲身体验的恐怖一二。 不过那些贪婪的目光触及到他们身上贴的那个“喜”字时,所有贪婪恐怖的气息都在一瞬间收了回去。 在场的每个修士都似乎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凡人,而这座城池也变成了再安稳平静不过的一座普通城池。 一道清越空灵之音陡然在他们面前平静响起。 “是今日来参加喜宴的客人吗?跟我走吧。” 所有修士警惕地往发声处看去,没有人察觉到他是如何出现的,而在看清楚那位声音主人的真容后,每个人都感知到了被过于诡异奇丽的色彩一点点入侵到整个身体,丧失所有清醒意志的恐惧。 “你们可以闭上眼。” 那道声音的主人不带丝毫情绪地说道,“我不想让你们融入我的海色里。” 听清楚这句话,所有修士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猛然闭上眼。 曾门主恢复清醒的速度最快,他不敢在看面前之人的真容,微微垂下眼,格外恭敬道。 “有劳阁下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大团绮丽的色彩飘荡在他们身前,如同过于梦幻的萤火摇曳,又像是披着一层蛊惑猎物幻色的巨鲸,毫不在意地游动着庞然之身。 “甘流生。随你们称呼。” “甘道友,”曾门主斟酌着字句,谨慎问道,“不知我们带来的喜礼该交到何处呢?” 那人的声音仍然清越空灵,简直不似活物能发出来的声音。 “我今日的职责,就是带你们引你们进入道侣大典的入座场地。你们的礼物,交给下个长老吧。” 曾远山立刻识相地噤声,不知走了多久,那人陡然停下脚步。 “到了,你们进去吧。” 那团诡异而鲜亮的色彩猛然消失,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下一口气,下一刻,十数尊没有丝毫生机的寂静雕像,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些雕像身上刻印着一个个大大的喜字,然而他们肌肤如活人般细腻的惨白面容上,却看不出丝毫喜色,空洞无光的眼眸,聚集在他们身上。 只有被那十数尊雕像围绕在中间,一身羽衣鹤袍,微微阴沉着脸的的修士,看着有些活气。 那修士捧着一本厚厚的簿子,冷面无情道。 “姓名,门派,带了多少献礼,有何祝福之语,一个一个说。” 那人的语气像是审讯,但是说的话却终于让有备而来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了占据着一大片地的献礼,其中有珍稀无比的天才地宝,也有宗门长老精心炼制的法器符箓,更有万千种族的灵禽仙兽,甚至还有人送来了体质特殊,不仅是炉鼎之体,可以作为奴仆贴身侍奉的少年男女。 对于这些稀世难得的礼物,易无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记录着。 只是当听到最后一种礼物时,他的脸色登时阴沉得更加厉害。 “我们宗主的道侣大典,你送这些活人来做什么?是觉得我们宗主喜欢,还是宗主道侣喜欢?这些凡人能在观星宗活得了几日?” 送礼之人看着易无事难看的面色,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式礼物只怕是拍到了马腿上,忙不迭地说道。 “是是是,我现在就把人送回去。” 易无事顿了顿,若无其事道。 “人送回去,装人的这些箱子留下。” “都听阁下的。” 至于祝福之言,众人事先早有准备,虽然捏了一把汗,但都顺顺利利地过关了。 易无事这才让周围的雕像将那些礼物搬走带下去,他环视了在场的修士一圈,面无表情地冷声道。 “我现在带各位入座。只是请各位记得一件事,不准在道侣大典上大声喧哗争斗,更不得破坏道侣大典上的一草一木。若是有人违反了此规……” 易无事的目光重点在那个辇台上的孩童身上停留了一瞬,着重强调道。 “负责守卫道侣大典的庄长老,可就不会像我一样给各位宽限的机会了。” 众人自然连忙点头,孩童大着胆子探出头道。 “前辈,山墨很听话的,一定不会如同寻常稚儿一样乱跑乱跳的。” 对于一个普通孩童,易无事自然不至于像对待这些心怀鬼胎的修士一般冷面警告,他平静道。 “跟我进去吧。” 而等真正踏入了道侣大典的场地,众人方才知晓刚刚那位长老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们。 修真界百年千年都难以长成一株的灵植仙草,如同随处可见的野草一般铺满了山地,瑰丽盛郁,在外界有价无市的稀奇灵花,在此地仿佛成了装点之用的寻常花卉。 饶是曾远山这种安贫乐道,一心只有剑道的剑修,认出了其中几株灵植是他寻觅百年也不得,只有在极为凶险之地才可能长出的,能够养护催发道剑灵性的点灵玄花后,也不由红了一双眼。 如果没有这一路上所见景象的威慑,曾远山一瞬间都生出了豁出性命,哪怕强抢到一片点灵玄花的花瓣,他都有信心在十年内将自身道剑的威力再提高三成的念头。 与这些难以寻到踪影,甚至有些在外界已经完全灭绝的灵植相比,他们今日送的那些看似昂贵的献礼,简直不值一提。 而他们的座位,竟然还被安排在这些珍稀灵植的包围之中,这简直如同把老鼠丢进了米仓里。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7节 如果不是他们头顶陡然出现了一片极为恐怖的树根藤蔓,藤蔓中露出几十张众人眼熟的,曾经做过杀人夺宝之事的修士死不瞑目的凄惨面容,如果没有刚刚一路上所见恐怖景象的震慑…… 曾远山闭了闭眼,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极为悠长的气,任由那些灵气浓郁,带着灵植香味的气息浸透他的五脏六腑,方才开口道。 “各位同道,我们都是十大宗门出身的正修,各位所起之念,曾某也感同身受。只是请各位动手之前,想一想宗门的师友弟子,家中的道侣子嗣,再想一想,到底是这些身外之物贵重,还是自家的身家性命贵重。” 说到这一句时,曾远山已经隐约泄露出了些许让人胆寒的剑气杀意。 “若是有人真的敢在此地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无需他人出手,我曾远山就与他势不两立。在座有谁自认能挡得住我寒霜道剑,就尽可出手。” 听着曾门主如此正气凛然的话语,有人却立刻猜到了他此番话语的用意。 魔宗宗主自然不允许他们在此时破坏他精心布置的道侣大典。可是这些仙草灵花,对那位而言岂不就是如草芥般低贱无用的装饰之物? 只要他们多显露出些许恭敬诚恳之色,那两位尊上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道侣大典之后,他们再诚恳祈求一两株灵植,说不定真的就有几成可能得到想要之物。 如此只要口头几句表诚心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接下来,每个人接连赌咒发誓,偷盗灵植,破坏道侣大典之人罪不容诛,他们定与此等心怀不轨之人势不两立。 到了最后,连原本负责巡视典礼场地的庄长老都有些许疑惑。 这些到底是参加大典的宾客,还是要拜入观星宗的弟子? 庄长老现身问道,“你们是想拜入观星宗吗?” 一瞬间,所有刚刚慷慨激昂的修士连忙摇头否认,他们努力解释,终于将面前这位大佛送走。 他们终于都老实了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学着曾门主的样子,原地打坐调息。 哪怕带不走灵植,多吸取些这些仙草灵花的气息,对他们的修炼也大有裨益。 曾门主进场之后,场中也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各大宗门的长老,散修。他们原本只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没有被曾远山邀请,但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来到了落星城,没想到也被允许进入。 只是许多人没有曾门主这般的有自知之明,庄曲霄悍然出手,杀鸡儆猴了几次,从外界而来的宾客们也都老实了下来,安静得如同一座座泥雕木塑,等着道侣大典开始。 ………… 江载月跟着那些异魔侍人,看到了宗主给她准备的惊喜。 一片辽阔无垠的蓝色海域,此刻冻结成了一整块黑不见底的寒冰。 能够见到的寒冰之下,每一条雪白腕足都紧紧包裹着一只形态各异的异魔,异魔在寒冰中缓慢地挣动,努力寻找着破冰而出的时机。 江载月脑中莫名涌现出了一个比喻。 这个地方,就像是宗主特意给她准备的“冰柜”。 “冰柜”里存放的这些异魔,就是宗主千辛万苦为她抓回来的“食物”。 而宗主的腕足,就是捆住这些“食物”,不让他们乱动的“绳子”。 怎么说呢? 这真是一个朴实无华的,非常有宗主风格的“惊喜”。 不过这个惊喜也相当于是一个存放着满满炸药的火药桶,一旦里面的异魔逃出来,那就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惊吓。 第193章 暴殄天物 江载月正一个个数着其中冰封的异魔数量时, 柔软而冰凉的触感陡然缠上她的腰身。 江载月不用回头,就准确无误地问道。 “宗主回来了?” 祝烛星微微冰凉的面容蹭着她的脸颊,雪白的腕足立刻贴紧了少女温热的身体, 他温吞缓慢道。 “月月,我回来了。” 江载月忍不住转头问道, “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宾客里?宗主抓住他们了吗?” 祝烛星微微皱眉, 声音不变道。 “都是弱小的异魔,我都吃掉了。但是, 它们的数量很多。” 能让宗主亲自说出数量很多,江载月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多得连宗主都抓不完吗?” 祝烛星点了点头, “它们会躲到其他人身上, 跑的速度也很快。” 江载月,“那这些异魔有伤到人吗?它们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伤人,长得像这样。” 祝烛星的腕足随意从远处拔出一颗跟蒲公英似的野花,雪白腕足一动,野花上的细碎绒毛就飘散到了空中。 看着这幅场景, 江载月更迷惑了。 “这些异魔伤不到人, 难不成是单纯来捣乱的?宗主觉得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祝烛星摇了摇头,他温柔缓慢的声线听不出什么紧张的情绪。 “我本来想把每个人的神魂,都搜查一遍。” 江载月脸上的笑容差点凝固,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宗主最后没这么做, 对吧?” 祝烛星慢吞吞点了点头, “月月,会不开心。” 江载月松了一口气,她嘉奖般地轻轻摸了摸宗主的脸颊。 “宗主做得很好。” 毕竟宗主很快就要飞升,她和观星宗的弟子长老们还是要留在修真界里的。虽然观星宗之后也不会和其他宗门过多打交道,但是也没有必要用搜魂之法, 让无辜的宾客平添对他们的敌意。 “不管那些异魔的幕后指使者想做什么,他肯定是想在宗主最放松的时候动手。” 江载月很快下了一个决定,“宗主现在就带我去到道侣大典吧。我可以独自会见宾客,那人如果就在现场,他说不定见我落单,会想对我动手,宗主接到我的示意再动手。” 江载月心中还藏着一个跃跃欲试的念头,即便那个幕后之人不对她动手,她也有把握通过辨认精神值的高低,在宾客中找出那位幕后指使者。 然而她的脚步刚想一动,腰身却还被宗主的雪白腕足紧紧环抱着,牢牢锁在他的怀中。 “宗主?” 江载月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祝烛星的声音却有些沉闷地在她耳边响起。 “月月,我不想让你独自去见他们。” “我担心,你会受伤。” 江载月:? 她心中陡然闪过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 这个人该不会是有人假冒的宗主吧?不然宗主怎么可能会在他自己在场的情况下,说出这种担心她受伤的傻话? 再看了一眼宗主让人眼花目眩的防伪精神值,江载月方才打消了这个有些荒谬的念头。 但正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是真的宗主,江载月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难道藏在暗处的敌人真的很恐怖,恐怖到了连宗主都担忧救不了她的程度? 江载月正色问道,“宗主,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说幕后指使者的实力很强,你没有对付他的把握?” 祝烛星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不想,让月月独自去面对敌人。” 关键她也不是第一次单独面对敌人,宗主怎么在这个时候又把她当成是手无寸铁的凡人了? 江载月还是很不放心,反复地盘问了好几遍,终于确定了宗主应该只是单纯的恋爱脑病情加重,所以患得患失,担心她的安全,也担心在道侣大典上会弄出什么大乱子,影响他们结成道侣。 没想到宗主也会因为一个普通的仪式而胡思乱想,江载月有些好笑又无奈,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腕足,少女柔软平静的淡黑瞳眸定定直视着他。 “无论道侣大典上发生什么混乱,都不会影响我和宗主已经结为道侣的事实。这个大典只是一个仪式,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如果真的遇到了极为凶险的异魔,我一定不会逞强对上,我也一定会来找宗主的。” “宗主现在放心了吗?” 祝烛星漆黑的瞳眸中那些郁散不开的沉色,终于如同融化的冰雪一般消散开来。 他再度变成了她熟悉的,温吞无害,完全不关心外界之事,只想黏在她身上的大怪物。 “我会一直陪着月月。” ………… 等真正来到了道侣大典举行之地时,江载月有一瞬间为眼前之景微微屏息。 观星宗内一处原本荒凉僻静的一片山地上,此刻灵气浓郁如雾,连绵成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生机勃勃的繁茂花海,花海之中彩蝶蹁跹,也有灵禽鹤鸟立于其中,发出清脆鸣啼。受邀而来的修者衣冠雅正,姿容清绝,每一位都如同神仙中人,注视着他们的到来。 而在这些宾客之中,江载月还看到了许多她无比熟悉的面容,里面有她眼熟的易庙主,甘长老,庄长老等一众长老,还有方师兄,袁师兄等熟悉的弟子,就连一些天道长老,此刻都作为宾客现身在此地。 她和宗主降落于高台上,无数道目光落在她和宗主的身上,江载月有一瞬间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知道宗主很重视道侣大典,宗主应该也用了不少心思,可是宗主竟然能把道侣大典布置得这么正式而且……正常,这实在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虽然每位宾客身上贴着的那一个喜字,还是有些怪异,但这对于做了最坏的一种,宗主可能会把道侣大典弄成一场大逃杀式的异魔冒险,连她自己都可能要参加这场大逃杀打算的心理准备的她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格外正常了。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江载月才有些迟钝地意识到。 宗主真的很用心,他很认真地筹备这一场对他而言,应该没有过多意义的普通仪式,只是为了与她在众人的见证中,结为道侣。 他也是很认真地觉得,能与她做一生一世的道侣。 江载月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那个猜测了。 宗主是在装傻,还是他是真的傻?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轻轻握住少女的指尖,轻轻捧起,直至与她十指相扣。 祂的腕足轻轻一动,花海在一瞬间无声猛烈盛放着,每颗灵植爆发出极为浓郁的灵气,如同有点点星辉从花蕊中漂浮而起,一瞬间照耀得整片山地如同落下了无数颗碎落星点。 曾远山听到了他的一位养育灵植的道友呼吸微微错乱着,连齿间都微微打颤的声音,他忍不住传音问道。 “老贺,怎么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贺衍天喃喃自语着,传音中透出了十足十痛心疾首的意味。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8节 “这位不知用什么功法催动的灵植生长,这一复开散灵,只怕灵植三成的灵蕴都要散尽,若他是我宗门之人,我非要……” 然而即便是如此隐秘的传音,贺衍天不知为何也不敢再说下去。 江载月突然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的,浓郁的灵气涌入她的身体,她的丹田之中原本多日没有什么进展的灵气气旋陡然破开,江载月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的筋脉如同竹笋一般从地底顶开土壤,往上节节畅通无阻生长的感觉。 不远处的曾远山似乎看出了一点脉络。 “老贺,你这回可是说岔了,这位可不是单纯的催花散灵,他散出的那些灵蕴,都是喂给他的道侣。” 贺衍天的传音仍是有些愤愤难平。 “就是暴殄天物,这些灵植若是在我等手中,自然能有更大的用处,他这么粗暴地逼出仙花气草的灵蕴,就是为了给一个引气期……” 贺衍天的身体陡然晃了晃,然后陡然倒地,被不知何时蔓延到脚下的一条雪白腕足带走。 曾门主头皮微微发麻,他立刻猜到了祝烛星只怕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传音对话。他不敢过多求情,只敢无声向那位宗主的方向拱手告罪,隐约查探到了好友只是被丢出了观星宗,生死无忧后,他立刻变回了与周围宾客一般的泥雕木塑,不敢再有过多动作。 至于祝烛星为何在众人面前做这一番举动,曾远山很快也明白了过来,无非是在立威。 修真界百年难寻一颗的灵植仙草,如今三成灵蕴都到了他道侣体中,已经表明了那位魔门煞星对道侣的看重。若是谁之后起了伤人劫财之心,也需想一想自己的这副骨头能经得起这位尊上几分揉捏。 而这位江尊上看似修为不高,一瞬间却能容纳场中全部灵植三成的灵蕴,场中只怕任何一个修士都无法做到。这已经足以说明她的实力绝不像看上去一般简单,她的灵力修为可能不高,但只怕她的实力与那位魔尊宗主一般,也是天生强大的妖魔之体。 一想到这里,曾远山的头脑陡然清醒了过来,原本生出的一丝难以抹去的贪念之心,此刻都慢慢消淡了下来。 魔宗这位宗主飞升后,留下的这位道侣成了宗主,也不是什么好揉捏的软柿子。 今日他和好友的言语肯定已经惹了那位尊上不悦,只怕他想要的点灵玄花也成了一场空。曾远山只能安慰他自己,罢了,他的道剑实在不必急于催生灵性,还是慢慢熬着吧。 第194章 同心酒 江载月再度睁开眼的时候, 只觉得与整片天地的连结都更紧密了一些。丹田中原本混乱无序的气旋如今已经隐约凝结,她的神魂往更远处延展着,如同展翅的飞鹏, 瞬间将无数景象收入眼底,她此刻甚至能够捕捉到灵气变化涌动的细微气息。 宗主对她做了什么吗?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 原本立于花海中的一只仙鹤, 陡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啼,它飞升上空, 全身赤金如日,灵光散落为无数形如仙鹤长颈的金杯玉盏, 盛着让人闻之欲醉的酒酿仙液, 落入在场宾客面前。 祝烛星握着面前落下的酒盏,他今日换上了大红的喜服,衬得眉眼更如沉夜寒星,冷峻出尘得让人恍然失神,他沉黑眼眸此刻倒映出她的面容。这一刻, 祝烛星像是换下了往日温柔无害的一面, 变成了她初见时的那个气场惊人得让人不敢开口的宗主。 “我祝烛星,今日在此地,与江载月结为道侣。” “今生今世, 永不相离。” 宗主一点点靠近她, 手上如仙鹤长颈的金玉酒盏轻轻勾住了江载月手中的酒盏长颈。 他温柔缓慢道, “月月,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永生永世的道侣了。” “按照人族的规矩,喝下这杯同心酒后,我们就是真正的永结同心了。” 江载月握住酒盏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不是, 宗主现在这副不再演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往她的酒里下了什么药。 该不会这酒也是什么异魔所化,她喝了以后就物理意义上的和宗主永结同心了吧? 然而事已至此,她除非是不想活了,才可能在此时此刻反悔。 江载月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加着精神值,然后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然后仿照宗主刚刚对她说的道侣誓言,对祝烛星也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听着少女一字一句坚定的誓言,祝烛星漆黑得透不见丝毫光亮的瞳眸,如同冰湖的寒冰碎裂,融化为了一池春水。 这一刻,宗主身上原本浓郁的非人危险感彻底消散,祝烛星再度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温柔无害的宗主,冰冰凉凉的腕足软绵绵地重新缠回到了她的身上。 而经过这一重让江载月莫名有些心惊肉跳的环节后,接下来就到了她精神一震的搜查幕后黑手的时候。 场中的宾客修士都已经辟谷,但宗主仍然遵守着古老的喜宴上菜传统。 庄长老的浓黑树须藤蔓,易庙主的雕像,还有在场中晃荡得如同一个大号彩色电灯泡的甘长老,他们此刻都在认认真真地做着一件事,那就是给在场的宾客送菜。 江载月这回总算明白宗主对他们乱说话的惩罚是什么了。 而那些长老们送过去的佳肴,看似五香味俱全,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可是看着送菜之人如此诡异恐怖的面容,场中的宾客也实在没有勇气多动一根筷子。 江载月此刻带着宗主此刻一桌桌地敬酒过去,她也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然而她一眼望去,每位宾客的精神值都格外正常,修士们笑脸相迎着,祝福着他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愣是没有察觉到一点异常,而宗主听着每一句祝福的话语,都认真地说着谢谢,配合着喝了许多杯酒,江载月忍不住传音问道。 “宗主,你发现哪个修士不对劲了吗?” 祝烛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缓慢而又坚定道。 “他们,都是好人。” 江载月:? 祝烛星捏着酒杯,他往日冰寒漆黑的眉眼,此刻完全舒展着,仿佛是一个再亲近人类不过的大怪物,无比认真道。 “他们都祝福了我和月月,他们很好。以前他们做的错事,我都原谅他们了。” 不要因为一句话就轻易相信他们啊! 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宗主这么好骗,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是看着宗主少见的亮晶晶瞳眸,江载月忍不住摸了摸他此刻微微发红的冰凉面颊。 “宗主是喝醉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醉的。” 祝烛星认真地握住她的触手,让她的触手轻轻贴住了他跳动得极其迅速的心脏。 “我不会如同人族一般醉酒。月月,我把今天喝的同心酒,都存进了心脏里了,这样我们一辈子都会永结同心了。” 江载月觉得宗主真的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离谱的傻话。 她觉得有些离谱,又忍不住带着一点好笑道,“这是谁告诉你的?总不会是宗主自己发明的习俗吧?” 看着少女明亮含笑的柔软瞳眸,祝烛星有一瞬间很想把他的道侣也塞进他今日格外不受控制的心脏里。 “不是我自己想的,”宗主认真纠正道,“是我在人间典籍中查到的,只要新婚夫妇在大典上埋下一坛新婚时的酒,仙神就会保佑他们白头偕老,等到黄泉之下,还能再喝到今日的这一杯同心酒。” “不过凡人酿的酒可能百年就坏了,修士酿的酒也不一定能存放千年,”祝烛星漆黑眼眸望着她,仿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格外郑重道。 “所以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把新婚的酒放进心脏里,一直存着,等到万年,万万年之后,我还能留着这些同心酒。仙神也会保佑我和月月,直到那个时候也永远在一起。” 江载月原本想说,相信这种所谓习俗的宗主实在有点傻。这世间最厉害的修士是他自己,天上的那些星辰也不过是一个个域外邪魔,他要到哪里去找什么能保佑他们长长久久的仙神? 然而对上祝烛星微微发亮的漆黑眼眸,她少见地突然不想再说什么话,而是慢慢凑近他,轻轻碰了碰他唇瓣上还带着的那一点淡淡酒液。 明明她先前已经喝下过一盏同心酒,可是这一刻,江载月似乎才尝到了酒液中让人一梦难醒的沉郁醉意。 就当是,她已经和万万年后的宗主,喝过这一杯同心酒了吧。 江载月睁开眼,轻柔地推开了宗主还想亲下去的脸。 “你不觉得难受就放着吧,哪一天不舒服,要记得取出来。人不能因为不能长久的外物而伤害到自己,明白吗?” 祝烛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认真保证道。 “没有外物能伤到我,月月不用担心。” 江载月没有再多劝,她接下来跟着宗主敬酒敬遍了每一桌的宾客,但愣是没有发现到一个精神值不对劲的修士。 说不定那幕后指使者没敢出席宴会,只是在观星宗外遥控着那些弱小异魔作祟呢。 想到这里,江载月也不过多为难她自己。 一个粉雕玉琢,笑容灿烂的孩童,从宴席桌底下跑了过来,他举着一枚栩栩如生,如同恣意游龙交缠在一起,白璧无瑕的玉佩,捧到了江载月面前。 “我叫越山墨,祝两位琴瑟和鸣,比翼双飞……” 孩童的欢快声音涌进耳中,江载月脸上的柔和笑意还没有完全露出,看着孩童脸上猛然下跌的精神值,她下意识地想要出声提醒宗主。 然而她的声音没有从喉咙中传出,江载月转过头,只看见祝烛星死死盯着她,漆黑瞳眸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冰寒而恐怖,他的瞳眸倒映出雪白腕足猛然缠紧之中,她的身形陡然消散一空的景象。 刚刚还站在他们面前的孩童,身体已经如同一片吹散的蒲公英一般,还没等他的道肢触碰,就已经消散一空。 而失去了道侣的观星宗宗主,也放下了最后一丝理智的束缚。 祂完全不再维持他的人族形态,身体中爆发的无数雪白腕足贯穿他今日准备的喜服,每一条道肢将在场的每一个人,哪怕是观星宗长老都死死捆住。 更多的雪白腕足还在往远处无穷无尽地蔓延着,搜寻着祂的道侣的气息。 可是,没有…… 少女温热的触感和柔软的气息,还留在他的唇边。 可是她就这么在他眼前,没有半点迹象地消失了。 祝烛星抬起头,祂空洞漆黑,非人冰冷至极的瞳眸一点点扫过场中每一张惊恐慌乱的面容。 祂不似人的冰冷恐怖声音一字一句从贴近着每个人的雪白腕足上重叠,形成冰寒至极的重声回响。 “我的,道侣呢?” “你们,把她藏到哪里了?!” ………… 江载月有点懵。 她刚刚那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好像踩进了没有实处的空洞里。 而能看清周围景象的时候,她心中一惊。 怪不得幕后指使者能在宗主眼皮底下带走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江载月很难用言语描述他此刻看到的景象,她此刻所见之处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空白,但是她又像被困在一个狭窄的蜂窝中,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拥挤着她的身体,她能够感知到这些“孔洞”的存在,却难以形容他们的样子。 她的身体此刻也格外沉重迟缓,难以调动起自己的触手去对付他们。不过这些“孔洞”似乎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江载月控制着自己往一个“孔洞”中看去。 婴孩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哭,她睁开眼,竟然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抱着她轻声安哄的熟悉女人面容。 “月儿不哭,月儿乖……” 江载月心中一片冰冷,那个幕后指使者想用幻境之类的手段来对付她? 然而在她生出这样对抗似的念头时,她却陡然拥有了从这一处“孔洞”中挣脱而出的力气。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79节 第195章 孔洞 江载月奋力地从那一处狭窄的孔洞中指挤出, 看着周围无边无际的空白,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再度往另一处“孔洞”看去。 她再睁开眼时, 看见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同事面容。 “载月,你去哪了?” 江载月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没有灵力气息, 没有触手。 她再看了一眼玻璃中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有精神值! 她的精神值竟然和上一辈子的自己一样, 维持在格外平稳的九十之上。 她再看向快要被她遗忘的值班室,目光从周围人的面孔上扫过, 孔洞约束挤压她的力量越来越小, 江载月一瞬间甚至有一种感觉,当孔洞的力量完全消失后,她就会完全地停留在这里。 她毫不犹豫地顺着孔洞,重新回到了空白之地中。 江载月接下来再顺着数个孔洞探去,她回到了自己幼时在江家的那一刻, 回到了在地球上还是个小学生时的时候, 甚至回到了自己在地球上刚刚降生,父母都在的那一刻! 她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些“孔洞”都是她自己在过去存在的每一个时刻。 而在看到父母的那一刻, 她有一瞬间闪过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 为什么她不可以回到最初的起点, 从一开始就阻止每个遗憾的诞生呢? 如果她能真正回到出生那一刻, 她或许有把握能够让父母活下来,或许不用再经历江家被折磨的日日夜夜,或许她也不必进入观星宗,遇见宗主…… 当然,遇见宗主并不算她的遗憾。只是她与宗主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他或许也能心无挂碍地飞升,更留有余力地对付域外天魔,单纯为祂自己而活着…… 无数纷杂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然而感知到孔洞力量要消失的那一刻,她最后在襁褓之中睁开眼,努力地看了一眼女人和男人期盼的面容,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到了这片空白之地。 江载月的脑子很快恢复清醒。 先不说留在孔洞之中,是否算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光说这是幕后指使者的异魔,就决定了她绝不能真的顺着他的意思,跳入幕后之人布置的陷阱中。 她突然在道侣大典上消失,宗主肯定会急着来找她。 她现在还没看见宗主的身影,要么是幕后指使之人的异魔已经将宗主绊住,要么就是此地的异魔无法轻易从外界破入,宗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此地。 现在只能自救了,江载月尝试了诸多联系外界的法器,再调动灵力,却都如同泥牛入海。 这里似乎就是简单的“孔洞”聚集而成的空白之地,什么手段都派不上用场。 等等,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一个念头,她是否能在这些“孔洞”中找到宗主?既然其他手段没用,那么孔洞中异魔拟出的宗主,是否能成为一个突破点? 江载月继续钻入了孔洞中,然而那些孔洞中宗主出现的时刻少的可怜,有时她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孔洞的力量就快速削弱崩塌。 江载月不敢赌,她如果在孔洞完全消失前没有回到空白之地的后果。 她快速地在无数个孔洞中钻进钻出,直到钻入了不知第几百个孔洞后,她的身体陡然被无数条雪白腕足陡然缠住。 “宗……” 江载月还没有欣喜地喊出一个字,祝烛星无比苍白而空洞的一张脸就贴近她的面前。 江载月的笑容陡然凝固在了脸上。 不,那不是,她熟悉的祝烛星。 祂的全身似乎都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无比苍白的人皮,人皮底下没有血肉,而是完全由腕足撑起,由于太过用力,皮下凸显出道道诡异的裂痕。 祂全黑的眼眶死死盯着她,微微开阖的嘴如同一个黑洞,透不进丝毫光亮,发出无比含糊的,江载月听不懂祂发出的躁动声响,无边无际蔓延开的雪白腕足仿佛淹没了整个世界一般,每一次用力拍打着地面,都会发出极为恐怖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 这已经完全不像她记忆中的宗主模样,更像是披着一层薄薄人皮,但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理智与记忆的恐怖怪物,在向她发出一声又一声疯狂而恐怖的嘶吼。 江载月往不远处望去,方圆百里之地都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干涸得列出道道的凹痕,整个世界更是给她一种荒芜得已经不存在任何活物的感觉。 然而仿佛被她移到旁处的目光刺激到了,宗主抱住她的力道更加大了,大到江载月几乎感觉自己的血肉之躯要承受不住的地步。 “宗主!” 她清晰地感知到“孔洞”完全收缩坍塌的迹象,但是这一次,江载月没有选择离开。 虽然眼下的宗主不是最好的沟通人选,但是祂空洞地望着她的漆黑眼眶,仿佛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只剩下最后一丝本能留守在这里,无望地等了她不知道多少个百年。 这个“祝烛星”明明不像她记忆中的宗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江载月在祂身上看到了一些让她难以挪动脚步的身影。 祂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江载月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用力地按住祝烛星的面孔,额头轻轻贴上他冰冷的额头,让祂冰冷漆黑的眼眶看向她的眼睛。 “宗主,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雪白腕足抱住她的力道不减反增,江载月快感觉自己都要无法呼吸了,她努力用触手对抗着这股力量,目光仍然极其诚恳地看着宗主漆黑的眼眶。 “宗主,看着我,我是江载月,是你的道侣。我们在不久前还刚刚喝过同心酒,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再分离的,但是在酒宴上我们遇到了一个叫越山墨的孩子,我掉进了一片古怪的地方,来到了这里。” “宗主,你在道侣大典后,等了我多久?我知道你听得明白,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触手轻柔抚摸着躁动不安的雪白腕足,祝烛星静静“注视”着她,祂仿佛听不懂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腕足仍然大力地想要让她包裹进他的人皮之中。 江载月原本还想努力挣动的触手,在触碰到了宗主胸膛的那层单薄人皮下,一块格外坚硬的铁器般的东西时,陡然顿了顿。 她突然有了些许预感,透明触手轻轻摸了摸那块拳头大小,铁器触感的硬物,宗主的人皮底下就裂开了一条漆黑的裂缝,一条雪白腕足握着一块被挤压成块,几乎看不清上面灵鹤纹路的冰冷球块,放到了她的触手中。 酒盏里的酒液像是经过千年万年的岁月侵蚀,不过刚刚被扭开,酒的味道就全数散去,最后只剩下一点淡红的酒液。 江载月低头,嘴唇轻轻碰了碰那点酒液,比起酒,那其实更像是掺杂了血液腥味,带着发酸味道的苦水。 她仰着头,将那点又苦又腥,难以下咽的酒水渡到了宗主的唇中。 祝烛星陡然安静了下来,祂没有了舌头,祂的舌头早在不知何时,就连同着这具身体的血肉一并被混沌饥饿的腕足完全吞噬消化。 祂原本应该连同这具人形的皮囊一起吞噬,可是混沌的头脑中似乎残留了最后的一丝理智,没有弄破这张月月亲口说喜欢的人皮。 是……月月……在亲祂…… 混沌空洞的本能再度微微萌生出一丝清醒,酒液落入祂空洞的身体内,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可是……痛苦……难过……饥饿……一切都变成最原始的饥饿…… 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暴虐渴望,让祂几乎想要将肉眼所见到的一切都吞噬下去,都吞进祂的身体里,与祂融为一体,这样……祂就能找到…… 不……找不到…… 不管吞噬多少,祂都还是找不到…… 找到了……祂现在,找到了…… 混乱本轮中一丝一缕萌生出的理智越来越多,祂张了张口,那股永远无法被填饱的饥饿与痛苦,终于如同寻到了主人一般驯服地安静了下来。 祂终于记起应该如何生出唇舌,唤出那声许久没有喊出的名字。 “……月……月……” 江载月抱着那张单薄的人皮,一点点感受着祂如何被逐渐长出的血肉与筋骨重新充盈。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她刚刚在道侣大典上抱住宗主的时候,但是看着宗主完全漆黑的,没有半点与人类瞳眸相似之处的漆黑眼眶,江载月此刻无比清醒。 这里不是举办道侣大典的地方,她不能在这里过久停留。 真正的宗主还在等她,如果她留在了这里,真正的宗主或许就会变成现在的这副样子。 眼前的“宗主”拥有宗主的精神值,江载月还能感觉到祂身上与宗主隐约联系的,宛如出自同一本源的力量,这也是她没有在“孔洞”消失前离开的原因之一。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宗主,却又似乎是这个孔洞异魔模拟出的未来某个节点上,拥有宗主记忆与力量的祝烛星。 第196章 假的? 江载月不确定眼前这个被异魔模拟出的“宗主”与真实的宗主存在的界限在何处, 但不妨碍她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宗主,你能不能帮我?” 她看着祝烛星漆黑空洞的眼眶,有一瞬间觉得手中握住的残破心脏重得有些握不住, 但还是一字一句道。 “是异魔将我困在了这里。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等我们破开了这里, 我们就能回到道侣大典的那个时候, 也就不会让你再苦等那么多年。” “假……的……?” 祝烛星嘶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吹进深不见底的山洞之中。 她的透明触手轻轻握紧宗主缠紧她的每条腕足,她没有半点恐惧地贴近祝烛星苍白冰冷的面容, 如同诱哄般轻声道。 “宗主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少女淡黑的瞳眸注视着他, 散发出格外坚定而澄净的光亮。 “相信我, 不会舍得一个人抛下宗主那么多年。” “我会带你一起回到道侣大典的那个时刻,我们的道侣大典其实还没有完全结束,宗主忘了吗?还有最重要的一环,等着我们一起完成。” “所以,宗主, 把你的力量都交给我, 好不好?” 祝烛星雪白的腕足连同他的身体,都如同一具死去太久,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尸体。 祂空洞的漆黑眼眶对着她, 即便是皮下重新长出了血肉与筋骨, 祂也完全失去了江载月熟悉的祝烛星的温柔无害。 祂此刻更像是披着一具简陋的人类皮囊, 完全掩饰不住皮囊之下想要将少女全身上下的所有血肉完全吞噬的真正天魔。 江载月却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无比认真而坚定地望着他。 她的透明触手也学着宗主的腕足对他的动作,一点点轻柔缠上他的腰身,轻轻抱住他的脖颈。 在她的吻触碰到宗主冰凉坚硬的唇舌的那一刻,江载月尝到了一点淡而无味的水液味道。 那是从祝烛星漆黑眼眶中掉落下的血水, 却又像是他无声流下的两滴眼泪。 “……好。” 祂平静缓慢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些许往日的影子。 “月月,吃我。” 江载月呆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宗主的脑回路。 不是,她让宗主把力量交给她,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吃掉他之后,拥有他的力量啊! 江载月忍不住加重了一点力道,掐了掐宗主的脸颊。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0节 “我不是要吃你,是让你听我的话,等等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现在听明白了吗?” 宗主似乎并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只是本能地把失而复得的道侣抱得更紧了一点。 如果等待到此刻的祂是虚假的,那么祂为什么要把祂的爱人,还到所谓的真实的,道侣大典时的那个祂面前呢? 祂甚至已经遗忘了祂原本拥有的人类名字,也失去了身为人类时的大半记忆。 祂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会对她百依百顺的祝烛星了。 祂其实什么都不愿意明白,只想顺应着混沌暴虐的本能,将祂的道侣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然而祂的腕足却似乎有着它自己的意志,本能而温顺地落到了少女触手柔软的缠绕之中,就连祂自己的声音,也背叛了祂的渴望,低沉嘶哑道。 “我,听月月的。” 江载月原本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一点。宗主现在这副漆黑眼眶里流着血水的模样,虽然乍一看还是很恐怖,但少祂还愿意听她的话语,这已经比江载月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好上许多。 她静下心来,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值,重新模拟出了一个她刚刚钻进钻出研究了无数遍的“孔洞”模样。 只是或许因为她没有真正见到孔洞核心的模样,她模拟出来的这个孔洞有些微微不稳,她的触手控制不了孔洞的进出,但是有着宗主出手,祝烛星的雪白腕足带着她,毫无阻碍地钻入了那些孔洞之中。 江载月陡然感觉到比她刚刚感觉到的窒息还要更恐怖无数倍的孔洞无处不入的挤压之力,但是宗主雪白的腕足保护缠绕着她,那股压力慢慢消淡着。 祂听着她的话语,无数条腕足在同一刻挤入周围细密狭窄的“孔洞”之中。 “宗主,你看到了吗?” 祝烛星与无数个孔洞中的祂自己对上视线,在某一瞬间,祂突然明白了刚刚少女告诉祂的那些话。 祂确实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时刻的他。 祂只是她要寻找的祝烛星,存在于失去她的未来长河中的一刻投影,祂的力量与祂在不同时刻的同一本源之中完全切断了关联。 当这处孔洞异魔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是祂与诸多孔洞中的投影重新回归本源之时。 祂与无数个孔洞中的祂都明白了这一点,祂们同享了他的记忆,无数双漆黑的眼眶在一瞬间聚集到雪白腕足包裹的少女身上。 ……留下来 ……把她留下来…… 同样都是祝烛星,祂们同样都是江载月的道侣,祂们为什么不能将她留下? 只有留下了江载月的祝烛星,才是真正的祝烛星。 祂听到了无数道祂身体中泛出的贪婪恐怖心音。 可是,现在,祂抱着她,她就在祂怀中。 只有真正抱着江载月的祂,才能感知到雪白腕足包裹中少女不安的心跳跳动,和着那点喂他一同喝下的那点苦酒,浸润同步到祂心脏每一寸的颤动气息。 祂突然安静了下来,认真听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心音许久,才听到少女带着些许疑惑的轻柔声音。 “宗主,你找到了吗?” 如同是镜面之下的沙石顶着镜面的力量一寸寸破碎凸出,空气中逸散开来的不同寻常的异魔轻微波动,终于让神智濒临极点的祝烛星清醒了过来,祂下意识将触手刺入力量来源之处。 与祂同源的熟悉力量如同鱼儿跃入水中一般,不仅不逃不避,还主动地向祂的身体中涌来。 祝烛星近乎本能般地吞噬了这股莫名的力量,与此同时祂也终于得到了这股力量中蕴含的全部记忆,以及,祂失而复得的道侣。 “月月,我找到你了。” 失去江载月,神智完全崩溃的无数年混沌记忆格外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明明他还没有真切经历过,祝烛星却有了从千万年之后的时空长河末端跃回源头,每一点血肉脏腑都碎裂重愈无数遍的实感。 江载月抱着宗主紧绷如弓箭一般微微颤抖的身体,她还有些没有从刚刚孔洞的挤压之中反应过来的恍惚,就对上了远处被雪白腕足紧紧抓住的修士们或是恐惧到极致,或满是哀求之色的人脸。 而在这些人脸中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观星宗弟子与长老的面孔后,江载月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已经从异魔里回到了真正的道侣大典上?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感知到了宗主越发将她缠紧,几乎想要将她的血肉都融进腕足中的恐怖力道。 “宗主,我回来了。” 她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正准备开口,让宗主至少放过场中无辜的观星宗自己人,就听到一声陌生又熟悉的稚嫩声音,在她脚边响起。 “我叫越山……” 粉雕玉琢的孩童还维持着她之前在道侣大典上见过的笑意满满的模样,准备说着讨人开心的祝喜话语。 祝烛星的身体猛然绷紧,无数雪白腕足瞬间要吞噬这个罪魁祸首的异魔宿体。 然而还没等到雪白腕足真正触碰到孩童,下一刻,孩童的身影就如同一片吹散的蒲公英,陡然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一道异常疯癫的笑声突兀在场中响起。 “没用的!……你们都要死!……世人都要死在今日!都要为我越家陪葬!” 江载月顺着那道声音发出处看去,只见被雪白腕足抓住的一个面容青紫,发冠散乱,神情癫狂含笑的中年男人,死死望着他们所在之处。 “可惜了,我的好孙儿!竟不能将这妖魔的道侣一同带走!可惜……” 那中年人笑不出一声,就气绝当场。 易无事的声音陡然响起道,“宗主!放我下来,我的雕像有用!” 祝烛星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吵嚷声响,祂仍然一心一意地紧紧抱着怀中的江载月,失去少女千万年的混沌与恐惧记忆仍然在影响着他的神智,江载月喊了几声,除了让祝烛星抱得更紧以外,根本等不到他的丝毫反应。 算了,还是自力更生吧。 江载月勉强伸出一条触手,抓住了宗主原本扣住易无事的腕足。 原来扣住易无事的那条雪白腕足陡然一松,下意识丢弃了捆紧的猎物,缠绕到了江载月的触手上。 江载月靠着这个办法,继续解救着被宗主腕足捆住的庄长老,甘长老。 而得到了自由之后,易无事也没有片刻耽搁,他毫不留情地将那死去的中年人尸体丢进了他脚下密密麻麻蔓延出的藤壶群中。 不过片刻之后,藤壶群中就出现了一具与刚刚死去的中年人一模一样,只是神情极其惨白空洞的雕像。 第197章 奢想 易无事盯着那尊雕像, 飘然若仙的羽衣翻涌着,已经按捺不住体内异魔的躁动。 就是此人作祟,毁了他们劳前劳后奔波的道侣大典, 还牵连了他们被宗主一同责罚。 易无事阴沉道,“名字。” 雕像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神情平静得没有先前半点怨毒之色。 “越宏真。” “你都做了什么?” 雕像平静道, “我把我的孙儿带进了道侣大典,想借助他的妖魔之力, 杀了魔尊的心上人。” 无数道哀求之声陡然从雪白腕足抓住的那些修士身上发出。 “尊上,我们与此人毫无联系, 之前更是毫不知情啊!” “尊上, 是越宏真失心疯了。您处理越家人就好了,不要牵连我等无辜之人啊!” 而亲口同意了越宏真跟随他们一同入城的法剑门曾门主,此刻更是后悔不迭,他心底暗暗叫苦,努力思索着与如何与越宏真撇清联系, 就听见有人开口道。 “如果场中有谁与越贼牵连, 那肯定就是法剑门门主,他是和越宏真一并入城的!” 曾远山不用抬眼,仅凭声音就能认出开口之人就是与他曾经结下旧怨的叩天阁阁主。 “如果我真和越贼勾连, 那我第一个动手的也应该是先杀了你这个老贼。” 想起结下的新仇旧恨, 两人不能动手, 索性横眉怒目地破口大骂,其间曝出的对方种种黑历史让周围修者都瞠目结舌。 江载月已经没心思去管那群乱成一锅粥的修士,想到了那个消失的孩童,再想起越宏真刚刚说的那句话,她此刻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 立刻问道。 “你刚刚说的让世人为你陪葬是什么意思?” 雕像的声音异常平静道。 “既然世上无人能胜得过天魔,那我就引域外天魔降临世间。” 雕像此话一出,原本对战的火力还在双方身上的修士,此刻都将怒火转移到了越宏真身上。 “你这个疯子!你才是真正的妖魔!” “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载月想到了她在那些孔洞中经历的一切,她心中陡然浮现出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 “越山墨的真身不在这里,是不是?孔洞中的那些时刻,能让异魔降临到人的身上?” 她的这句问话没头没尾,其他人听不懂,只有越宏真听懂了。 雕像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是的,所以已经来不及了。山墨的每一处碎象,都融进了无数凡人身上。只要他们原本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刻承载异魔,那些凡人此刻就一定会承载异魔。你们可以杀得了千人万人,但是能铲除世间的每一个凡人吗?” “只要有一个人能在你们手中活下来,这处世间就会被天魔真正降临。我杀不了魔尊,这世间总有天魔能替我杀得了他。” “这就是报应,这就是当初你们杀了我越氏诸多长老的报应!” 雕像的脸上显露出越来越大的笑容,他身上也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细密裂纹,快要超脱了雕像的控制。 易无事皱了皱眉,藤壶蔓延到雕像身上,努力维持住它的完整。 江载月此刻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未来的时刻中,看到那片满是荒芜,毫无生机的世界。 如果真如越山墨所言,世上原本不会被异魔降临的凡人,哪怕只因为未来时刻中某个极其微小的可能,异魔现在就会降临到他们身上,那么观星宗就不可能再成为凡人与异魔间的一道安全屏障,即便是宗主,也不可能将被妖魔降临的许多人彻底隔绝。 天下会真的大乱,这世间也不会再曾有一片真正的净土。 但是江载月此刻还抱着一丝侥幸。 万一越山墨的这句话只是危言耸听,并没有那么多人被异魔寄附,如果她和观星宗的长老弟子全数出动,说不定能控制住被异魔侵染的凡人数量,事情也不会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 然而宗主还在抱着她,雪白腕足抱住她腰身的力道,没有一丝一毫放松的迹象。 “宗主,我……” 宗主第一次在她没有开口前,就拒绝了她的要求。 “月月,不好。”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1节 祂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时刻中,妖魔肆虐人间的景象。即便是以祂的力量,也救不了已经变为异魔的诸多凡人。 而祂现在,也有了祂自己的私心。 “我们不管他们了。他们惹的祸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他们想让天魔降临,那就让天魔降临,他们想要整个人间,祂就把守卫了多年的人间让给他们。 祂现在什么人都不想守了,祂能读懂所有人看向祂的眼中蕴含的恐惧与怨恨,或许从一开始,人族就不需要祂这个异类的看护,被天魔吞噬也是所有世界最后都难逃的宿命。 祂已经不想勉强任何人了。 祂只想守着他的道侣,即便世间变成天魔降临的混沌之地,他也有把握在诸多天魔的包围中,保护祂的道侣。 所以,他们不去管任何人,就只有他们…… “不行。” 然而少女简单的一句话,就打破了祝烛星所有的奢想。 江载月不是没动过独善其身的念头,她自认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心地良善的好人,却没有办法坐视整个人族都被异魔完全降临。 被异魔降临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好一点的,就如同观星宗里的易庙主,庄长老,他们可以凭借人族的身体驾驭异魔的力量。可即便是观星宗里所剩不多的长老,也随时有完全失控,完全变为天魔一部分的可能。 如果他们再坐视不管,那么或许到最后,这个世间都会变成她在孔洞里亲眼见到的,所有生机都完全磨灭,连宗主都完全失去理智的浑浑噩噩模样。 在这样的世界里,即便她活了下来,她也迟早会变成和宗主一样的疯子。 江载月轻柔地摸上了祝烛星冰冷的脸颊,她静静看着宗主沉黑的眉眼。 “一个人犯下的错事,不应该牵扯到旁人。我知道宗主这些年为了守卫这一片天地的太平,不惜将整个观星宗都作为囚笼,把所有被异魔侵染的人,连同你自己都关进了这处囚笼里。” 江载月这一番话不仅是对宗主说的,同样是对看着这一幕的诸多修者所说。 “宗主已经为人间做了许多,那么接下来,也应该我们去守人间了。宗主还有几日就要飞升,飞升之后,你还要去对付那些异魔背后真正的天魔,你就留在宗里养精蓄锐,不要再管其他杂事。至于那些被异魔侵染的凡人,我们自然会去救的。” 江载月的目光转向了那些陡然沉默下来的修士,她微微高声道。 “各位道友,你们既出身名门大派,此刻正是人间危难之时,你们也应该与我们这些观星宗之人一起,去守卫人间太平吧?” 众多修士面面相觑,听着少女刚刚的那一番话,无数人瞬间如遭重击。 什么?魔宗宗主搜罗那么多弟子,根本不是想称霸人间,而是将观星宗作为囚笼困住异魔,守卫人间的太平?! 而魔宗宗主飞升也根本不是为了得道逍遥,而是要对付凶猛异魔背后更加恐怖的域外天魔?! 江载月的这一番话,实在是颠覆了他们心目中对于魔宗与那位杀星根深蒂固的认知。 曾门主此刻大着胆子道。 “江尊上,您为何说尊上飞升,是去对付天魔?难道我们宗门这些年飞升的老祖,无暇传回信息,也是去对付域外天魔了吗?” 看着众人陡然一震的期盼眼神,江载月有一瞬间迟疑着,思考是否要告诉他们,他们宗门飞升的老祖已经变成了域外天魔食物的残酷事实。 然而宗主已经冰冷开口道。 “死了。” “他们都被域外天魔吃了。” 难以置信的修士们陷入一片死寂当中,随后爆发出一阵喧哗吵闹声响。 “怎么可能?” “我宗门老祖,怎么可能会落入域外……” 然而开口的修者质问到一半,方才无比恐惧地想起,就连曾经十大宗门联合出手的多位长老,也不是眼前杀星的一击之敌,更何况那些域外更加凶残的天魔? 所以他们飞升上仙界,之后便再没有丝毫音讯传回来的诸多老祖,就真的成了域外天魔的腹中之物? 修士们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了下来,有人甚至道心破碎,当场筋脉震碎,晕了过去。 而剩下的大部分修士也是神情惨淡,有些甚至恐惧而绝望得敢对上宗主与祝烛星的目光。 连老祖都不是域外天魔的对手,他们这些在凡人眼中看似高高在上的修者,又有何能力与那些源源不断增长的妖魔对抗? 即便魔门宗主不想杀他们,甚至反过来庇护他们,他们似乎也没有丝毫胜算。 察觉到场中越发低糜绝望的气氛,曾远山脖颈上的青筋根根爆起,他厉喝一声道。 “糊涂!两位尊上守卫了人间多年太平,难道我们这些百姓供奉的名门正修,面对真正的妖魔,就只能坐以待毙吗?即便我们对付不了太强的妖魔,可我们至少能救回那些没被妖魔侵染的凡人!” 第198章 代价 “如此危难之时, 我们各大宗门更应该齐心协力,不辜负两位尊上对我们的厚望!我法剑门在此立誓,一定追随两位尊上, 杀灭妖魔,庇护百姓, 守卫这世间太平!” 场中原本还有些迷茫绝望的修士, 目睹着曾门主眼中凛然不可正视之芒,精神都为之一振。 即便形势如此危急, 法剑门门主也依然如此锐意昂扬,他们这些与曾门主修为相近的修士 , 难不成还没有与曾门主一样宁死不屈, 守卫人间的决心吗? “好!我百战宗也同法剑门一起,杀灭妖魔,庇护百姓!” “我渡生派亦然!” “……” 眼看着这群人终于表露出了和他同进退的决心,曾门主面上流露出动容神情的同时,心中也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的这群同道, 没有蠢笨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妖魔正面厮杀, 只怕十个他们也抵不上一个观星宗长老。也就是说在这片与异魔战斗的战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作战主力。真的要对付那群异魔,还得靠观星宗。 如果他们此刻就失了信心, 刚刚明言不愿参战的祝尊上只怕真就把他们当成了和越宏真一样的心怀鬼胎之辈, 或者是烂泥扶不上墙之人, 最后观星宗如果真的无人愿意出手,那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如今各大宗门至少面上愿意表露出齐心协力的态度,这至少也能让那两位尊上看在眼中,对他们这些名门正宗多些愿意扶持的信心。 曾远山转过头,正准备向两位尊上表明自己一番同道的态度, 却发现场中的两位尊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了!莫非是真的看他们不过眼,两位尊上真的要丢下这副烂摊子,不管不顾了? ………… 江载月没心情听场中那些修者纷纷扰扰的议论,她选择直接跨过界膜,直接去看凡间的情况到底有多糟。 只能说比她想象中的场景还更加糟糕,大片大片的寻常百姓毫无知觉地晕倒,他们身上的精神值缓慢下降,逐渐浮现出了异魔寄附的气息。 江载月也试图将触手伸入他们神魂内,将异魔剥离出他们的身体。 可往日无往而不利的道肢,遇到“孔洞”这种几乎微小得如同病毒般的异魔,在不能伤害凡人身体的情况下,就有种用拖拉机挖一颗小沙子,无处下手的感觉。 她可以摧毁那些弱小的残象,却必须要连同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都一并绞杀。意识到这一点后,江载月就不再执着于将异魔剥离出具体的人体内。她的触手继续往远处蔓延着,直到遇见身上完全没有异魔气息的惊恐凡人,方才将他们放入界膜隔绝的一处安全之地。 然而这种堪称大海寻珠的举动效率实在太低,江载月这时才想起了那些宗门修士,她让他们尽快回到宗门,派出人手搜寻那些没有被异魔侵染的凡人,护送到宗门之中保护起来。 越山墨的异魔只针对凡人生效,在这种时候,宗主曾经手下留情,留下的修真界宗门修士派上了格外大的用场。 想到这里,江载月忍不住又夸赞了几句宗主曾经的善举在此刻起到的作用,然而祝烛星还是一言不发地抱紧她,一路上无论她说什么话,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江载月隐约感觉到宗主应该是受到了她突然消失的刺激,即便她此刻温言劝他回府休息,可能是担心她又如同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也寸步不敢离开她。 因此江载月也没有再开口多劝,只是此时晕眩过后,再度醒来的凡人越来越多,或许那些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凡人了,异魔降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身上显现出了越来越多让人头皮发麻的异状,有些甚至神智完全失控,已经在寻找并吞噬周围无辜的百姓。 即便她将这些失控的异魔关进了镜山之中,还放出了观星宗几位信任的长老与弟子出手,也已经快要阻挡不住如同潮水般肆虐汹涌的异魔。 江载月脑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冷笑话。 该不会还没等她当上观星宗的宗主,观星宗就要没了吧? 就在江载月准备思考将这个世界让给异魔,她不如带着剩下的那群凡人和修真界宗门的人进入观星宗后,如同一个挂件般沉默陪伴在她身边许久的祝烛星终于开口。 “月月,我有救下他们的办法。” 江载月第一反应自然是喜出望外,然而看起来看着宗主格外冷峻的神色,江载月很快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她一下变得无比警惕。 “宗主,你说的这个办法,不会是要牺牲你自己的性命吧?” 如果真是这种狗血选项,她宁愿带着剩下的活人举界大搬迁,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祝烛星冷峻的轮廓此刻更加冰冷,他苍白的面容格外绷紧着,就像是强行逼迫着自己开口,一字一句道。 “异魔终究是天魔的一部分,只要我现在飞升,将那处孔洞在域外的天魔吞噬。这些凡人身上开启的孔洞就会陷入沉寂,他们就会变成原本的模样。” “只要我杀的天魔够多,这世间也迟早能恢复真正的太平。” 听着宗主如此美好的设想,江载月的脸色却没有变得轻松,她定定看着祝烛星,触手按住他的脸,逼迫他对上她的视线。 “那么宗主要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宗主应该早就这么做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提出来?是不是这其中蕴含着连他自己都没把握安全度过的生死大险? 一想到这里,江载月在某一刻突然有些想要应下宗主先前问她的那个问题,可是理智就如同一块沉甸甸的重石,堵住她的喉咙。 不行,即便宗主不飞升,她和宗主不去管这世间杂事,躲入只有他们两人的世外桃源中,可这世间总会被天魔完全占领,他们真的能永无止境地躲下去吗? 更何况宗主先前已经说过,这世间还存在着祂看不到的敌人,正在缓慢侵吞着他的神智,到了宗主的理智完全丧失的时候,他也终究还是要走入死地。 所以从头到尾,宗主就只有飞升这一条路可走。 “我唯一要付出的代价——” 江载月无比沉重地望着他,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是要和你分离百年,才可能有重聚之日。” 江载月:? 有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是,这到底算什么代价? 她和宗主本来就不可能永远…… 看着祝烛星沉黑得宛如失去了所有光亮的双眼,江载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可能对宗主的打击真的很大。 这也是她不知道第几次意识到,宗主真的很喜欢她,比她以为的喜欢可能还要更多。 姬明乾伤害过她,所以她利用甚至反过来伤害姬明乾时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可是宗主与姬明乾不同,他甚至和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他拿给她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是纯洁无垢的。 他从没有害过她,甚至还帮过她许多,所以她也不忍心伤害他。 那么,就让她最后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等到宗主飞升之后,百年不见她飞升,他自然就会明白人族之间的喜爱之情有多么虚无缥缈,他也应该会变回那个心无情爱,也毫无挂碍的天魔,那个最纯粹无情的祝烛星。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2节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飞升的。” 江载月轻轻捧住祝烛星的脸颊,少女淡黑的眼眸久久凝望着他的双眼。 “所以宗主不要过于想念我,也不必过于心急。等到百年之后,我们自然会再度相遇。” “在那之前,你先保护好你自己,无论你能杀多少天魔,我只盼着你能平安。” 祝烛星的声音越发嘶哑,他紧紧抱着她,冰冷的腕足简直像是想要将她压进他的胸膛之中。 “月月,我原本已经想过不飞升……”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因为知晓此时再说也是无用。 江载月知道了宗主很委屈,她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摸了摸宗主冰凉顺滑的墨发,其实她也不是全无遗憾。 如果早知今天是她与宗主相见的最后一日,她至少应该给宗主准备一件送别的礼物,可是现在,无论送什么都来不及了。 对了,她最后试试给宗主加些精神点吧。 她从前只尝试过扣除宗主的精神值,却从来没有给他加过一点精神值。 江载月轻轻贴上宗主的额头,这是她第一次不带任何私欲,也不带丝毫得失之心地给一个人加精神值。 祝烛星还沉陷在混沌未来中的浑浑噩噩的神智,宛如被一道清风吹拂而过,陡然清晰了几分。 “月月……” 他抱着怀中气息虚弱几分的少女,模糊地意识到,是江载月对他做了什么,而她也为此付出了某种代价。 祝烛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以江载月受伤为代价换取的他此刻的清醒。 “停下!” 第199章 飞升 江载月也没有真要把自己搭进去的意思, 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值快要降低到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界,她也很快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祝烛星主动拉开与她的距离,他清醒地意识到江载月的这种力量对异魔即将失控的修士的吸引力, 祂更加格外严肃地告诫道。 “月月刚刚做的事,很危险。” “除了我以外, 月月不要对任何人施展这种异魔之力。” 江载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精神值加点对于不少逐渐走向失控的修者来说无异于是一味猛药,她也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 不过必要之时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 但是现在为了让宗主放心飞升,她还是顺着点他吧。 雪白腕足缠住她腰身的力道更紧了, 祝烛星冰冷修长的指骨紧紧扣住她手腕的力道, 有一瞬间几乎让她以为宗主不会松开手。 然而最后,他还是逼迫着自己一点点松开了禁锢住她的力道。 “月月……” 宗主的声音有些许嘶哑,祂注视着她,最后拿出了一件原本只是想讨她欢心的礼物。 一个只有手掌大小,面容呆滞无神, 与宗主却是十足十相似的傀儡娃娃, 傀儡下半身也是密密麻麻的雪白腕足,但因为小巧玲珑,这个相当于缩小版宗主的傀儡娃娃看着没有宗主那么可怖, 反而肌肤生光, 就如同一具随时都可能真的活过来的小人。 祝烛星将一条断裂的雪白腕足塞到了那具傀儡口中, 傀儡吞下后呆滞的面容上似乎就有了一丝灵光,它格外乖巧安分地爬上江载月肩膀,靠在她身后,只露出一张呆呆的脸。 江载月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祝烛星温柔缓慢道。 “月月, 外域危险,我飞升之后可能无法穿透此界的灵机与你联络,但我会在斩除天魔后,尽量通过这具灵偶向你传回讯息,灵偶之中也有我的一丝力量,你吞噬完我放在冰原中的异魔后,可以吞噬这具灵偶,我便会知晓你即将飞升,届时定会在原初之地接你。” 江载月从没有发现宗主原来也能说如此多的话,他认真地叮嘱着,还询问她是否要他扫清观星宗的其他天道长老,江载月一一应下那些叮嘱,又拒绝了让宗主过度耗费力量的出手后,祝烛星终于无话能再说。 江载月安静地望着面前的祝烛星,她突然有些遗憾,如果早知今日宗主就要飞升,或许她前几日能与宗主留下更多值得怀念的记忆。 可惜世事难料,今日已经是她与宗主此生的最后一面。 她也只能将与宗主的最后一面,努力刻进自己的记忆中。 最后亲了亲祝烛星冰凉绷紧的唇瓣,江载月轻声道。 “宗主,祝你此行一路顺遂,得偿所愿。” ………… 祝烛星飞升了。 宗主的飞升就如同他曾经降临到她面前一般,没有闹出过多声息。 江载月也来不及过多感伤,就专心致志地投入了转移凡人,围困异魔的行动之中。 各大宗门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逐渐转移没有被异魔侵染的百姓。 至于异魔侵染程度不太深,也没有失控的大部分凡人,江载月没有转移他们的时间与精力,她只能带着观星宗众多长老与弟子或击杀,或关押起了异魔完全失控,已经完全变为天魔爪牙的那一部分妖魔。 然而与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异魔相比,他们的力量还是过于微小,而动用的异魔力量过多,宗内的长老与弟子也都到了异魔失控的边缘。 江载月已经能隐约感觉到,这已经是他们此界所有修士动用力量的界限,如果再强撑下去,别说是观星宗长老与弟子,就连外界那些动用灵力搬运凡人的修士,哪怕冒着被她斩杀的风险,也会四散溃逃,毕竟抵御逐渐成长起来的部分弱小异魔,也有些超乎了这些修士原本的承载之力。 江载月终于停下手,她的脑子胀痛得有些厉害,这种胀痛感觉可以通过给其他人加精神值而消除一点,却不能太过频繁动用,不然只会越来越痛。 她有些缓慢地低下头,这些日子以来吞噬的全部异魔塞得她从没有吃过如此饱的饭的腕足,竟然撑得有些难受,甚至主动向她传来了拒绝食物的烦躁感觉。 她的触手不知何时似乎长到了与宗主差不多的大小与雪白颜色,再看向周围那些或恐惧或敬畏的眼神,江载月有一瞬间似乎明白了,成为所有人眼中那个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中的“高人”,到底是怎么样有苦难言的一番感受。 宗主,你再不把那个孔洞在域外的天魔杀了,她就真的要罢工了。 江载月面无表情地想着,雪白的触手烦躁地微微着,少女身上隐约散发出的恐怖异魔逸散之力,让周围跟随着她的宗外修者更是一言不发,生怕自己成为这位尊上接下来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 观星宗宗主刚飞升不久,毫不留情吞噬并清扫诸多异魔的江载月,已经成为了众人眼中比已经“洗心革面”多年的前宗主更凶残可怖的杀星。此刻别说是宗外的修者了,就连宗内从前与江载月熟悉的诸多长老,如今也不敢在新宗主面前造次。 只是比起从前对待前宗主的恐惧与敬畏,诸多与江载月熟悉的宗内之人宁愿冒着自身异魔失控的危险,也更想为少女减轻她肩头的几分压力。 不过他们的力量确实到了极限,众人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每一次汇合时的氛围都会更加凝重。 陡然间,江载月隐隐含着几分暴躁意味的眉眼陡然一松,原本一直如同一个挂件般呆在她肩上的小傀儡突然一动,格外模糊的声音与颤动让江载月下意识将那具傀儡抓到了手中。 “……月……我……吞了……” 终于分辨清楚傀儡传音的一字一句后,江载月按捺着心头涌上的狂喜,吩咐各人过去查看各地百姓的异样。 果不其然,宗主消灭了孔洞所在域外的天魔后,那些原本变为了妖魔的百姓,身上极为微小的孔洞异魔完全消失,通过孔洞从未来某刻降临而来的异魔也因此完全沉寂,即便身上还有一些异魔气息,身体还残留些许异变,可至少大半神智已经恢复得与寻常人无样。 而如果真如宗主所说,他在域外继续吞噬天魔,那么或许不仅是这些凡人,就连观星宗内困扰着诸多长老与弟子的异魔都会逐渐陷入沉寂,甚至完全消失。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真的有可能变成她幻想中幸福安稳,不存在异魔与精神病人的世外桃源。 一想到这个可能,江载月原本疲惫而胀痛的触手与身体都多了几分力气。 即便身体已经紧张到了随时可能脱力的地步,江载月还是强撑着平静无事的模样,将这个喜讯告诉给了其他人。 听到这个好消息,疲惫不堪的宗外修者们甚至顾不得仪态,在这十数日的奔波中,几乎没有哪个修士还能顾得上维持原本神仙中人的仪态。 他们发疯似的大笑大喊着,有些甚至当场相拥而泣,差点没把江载月吓得以为他们也感染上了什么异魔,精神值开始疯狂下降了。 直到看到了这些人的精神值正常,江载月才终于放下了一颗心,确定他们只是纯粹的高兴疯了,应该过会就能自己缓过来。 而观星宗的长老和弟子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才是真正的群魔乱舞,当场真的有人精神直失控,差点就地变成需要被回收的异魔,江载月立刻出手控制住他们,勉强加几点精神稳下来丢入冰原,她感觉自己也到了出手的极限。 她挥了挥手,示意场中修士先回到宗门暂时休息,过几日再慢慢准备把搬迁的凡人重新放回原处,以及后续的安抚善后等事宜。 而她一开口,在场诸多敬畏的目光投注而来,不知是谁先开口道。 “多谢尊上仁德,力挽狂澜,平定妖魔之乱。” “叩谢尊上与观星宗诸多同道出手,我派感激不尽。” …… 源源不绝的恭维与感激声从场中各地响起,如果放在平时,江载月或许还有心情和他们寒暄一下。 然而此刻,她累得快要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了,只是为了不浇灭场中格外火热的气氛,她装作没有任何异样的平静模样开口道。 “也多谢各位同道这几日来的勠力同心。” 她随口一说,场中却有诸多人激动得涨红了脸。 同道,尊上愿意称呼他们一声同道,岂不是已经认可了他们这些天的努力,真正将他们当成了可以并道而行的道友? “愿为尊上效力。” “我流尘宗日后愿为尊上效犬马之劳。” 够了,客套话还没完没了了。 看着这群人热情高涨,还指望她多说几句的模样,江载月简单干脆道。 “处理完妖魔之祸,再与各位闲叙吧。” 她最后动用了镜山,终于把这群依依不舍的修者送出了观星宗。 第200章 灵偶 而对于剩下的宗内长老与弟子, 江载月也没有过多客气。 “诸位这些时日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人群中似乎还有一些人向她走来,想开口说些什么, 江载月这次真的累得一句客套话都不想多说,随意挥了挥手, 回到了云池宫中。 回到熟悉的宫室中, 江载月累得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一觉睡下,不知道睡了几日几夜, 等到醒来的时候,暖洋洋的金灿阳光从窗外照入, 江载月睁开眼, 身体中的已经疲惫完全消失,可十数日以来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多闭上一刻的精神此刻懒洋洋着,让她难得有再赖一会床的冲动。 空旷的宫室格外安静寂寥,她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连呼吸都没有的异魔奴仆们, 如同壁画一般分列宫室两端, 随时等待她传唤的样子。 再想到现在的观星宗已经没有了宗主,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涌上江载月的心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坐拥天下,但是从此变成孤家寡人的感觉吗? 这感觉……好像也不坏啊。 江载月忍不住被自己的念头逗笑出声, 她突然感觉发丝有点痒痒的, 顺着痒处一抓, 原本还抱着她发丝不动的宗主傀儡娃娃,那些小小的雪白腕足不仅没撒手,反而又继续贪心地又抱住了她的手掌。 江载月将宗主的傀儡娃娃高高捧起,傀儡娃娃才不得不松开了她的发丝,小小的雪白腕足缠入了她的指缝, 看上去无比乖巧粘人的模样。 看着傀儡和宗主一模一样的完美面容,江载月忍不住轻轻呢喃了一声。 “宗主。”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3节 傀儡娃娃似乎听懂了她的这声呼唤,嘴唇微微张开,腕足也更加紧地抱住她的手指,却如同卡了带的机器一般,只会喊出两个字。 “月……月……” 江载月捏了捏它柔软冰凉的腕足,摸了摸它光滑墨黑的头发,再轻轻戳了戳它的脸,突然有一种宗主不是飞升了,只是变小变呆了一点,还是留在她身边的感觉。 已经足够了。 以后看着这个傀儡娃娃,她会想起曾经和宗主共度的那些快乐时光的。 江载月捧着轻若无物的傀儡,忍不住亲了亲它冰凉的脸颊。 宗主模样的傀儡还是呆呆地看着她,只是不会像从前一样还靠近她亲过来,它只是轻轻地又喊了一声。 “月……月……” 江载月唇角的笑意一点点落下,她这时方才有了一点宗主已经真正飞升离开的实感。 她把举着傀儡的手放了下来,傀儡娃娃沿着她的手臂重新爬到了她的肩膀上,安静地呆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江载月心中原本生出的几丝淡淡感伤情绪还没有持续太久,就感觉到了梅晏安留给她的白竹信笺微微震颤。 难道是宗门内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江载月微微皱眉,她拿出信笺一看,却发现梅晏安传讯告诉她,灵虫陡然发狂,照亮灵虫的薛寒璧不慎被灵虫袭击,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体内的异魔也即将失控。 江载月轻笑一声,确认了姬明乾就是姬明乾后,她可不信灵虫发狂,薛寒璧受伤会是什么突发意外的情况,多半是姬明乾自导自演,想要卖惨从而逃脱在白竹阁养虫子的历练。 她现在闲下来了,正好有时间去看看薛寒璧又给她献上了怎样的精彩表演。 江载月精神百倍地起了床,她打开镜山通道,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白竹阁的地界。 梅晏安在灵虫巢穴前事先等了江载月许久,青年俊秀如鹤的沉稳气度,在看到了江载月后,立刻变成了按捺不住唇角笑意的喜悦之色。 “师……”然而一开口,梅晏安很快就意识到了身份的变化,他连忙改口道。 “宗主,灵虫现在还有些异动,它们还拒绝进食。我刚刚传送给庄师叔了,庄师叔还未赶到。薛师弟现在还没有清醒,宗主是想先去看薛师弟,还是去看灵虫巢穴?” 因为江载月先前已经向他透过了,要警惕薛寒璧的口风,因此梅晏安对于师妹……江宗主弟子意外受伤之事,也没有太过惶恐。 只是看着少女略微冷淡的面容,梅晏安忍不住在心底想道,师妹如今的仪容气度,比道侣大典上他仰望的时候更加疏离出尘了。 应该是前宗主在举办道侣大典那一日就飞升了,留下了师妹一人,师妹至今有些闷闷不乐,毕竟飞升与人间的生死相离无异。也许……他应该在师妹难过的时候,多陪伴师妹几分。 这般想着,梅晏安对待江载月的言行又想亲近几分,又顾忌着宗规不敢妄动。 江载月看出了梅晏安言行举止下的些许束手束脚,她还是不太习惯众人敬她如神明一般,不敢靠近寸步的模样,对于熟悉的亲近之人,她也不想因为称呼而过多疏远。 “师兄私下里还是如同以前一般唤我师妹就好了。我们先去看灵虫吧。” 梅晏安抬起眼,青年眼中的亲近之意更明亮了几分,如同整个人在一瞬间脱下了重重的一层面具。 “师妹……好,我们现在就去看灵虫。” 然而梅晏安的笑意还没有完全在脸上显现,他陡然察觉到了少女墨发中幽幽传来的一股恐怖视线。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人脸上,整个身体顿时如同被无数针扎一般变得僵硬不能动。 ……宗,宗主! 不,前宗主为何还在这里?! 江载月捕捉到了梅晏安脸上的受惊之色,她顺着青年目光凝视处看去,自然地将趴在她肩后的宗主傀儡捧了出来,正巧她也想要问问梅晏安这具灵偶的相关之事。 “这是宗主留给我的灵偶,似乎不仅仅是异魔,其中还有着机关作用。” 原来只是一具灵偶。 梅晏安这时方才恢复了一点镇静,却还是不敢直视那具与前宗主过于相似的灵偶面容。 江载月又问道,“师兄可能看出它的来历和用处?” 宗主的灵偶实在过于恐怖,它漆黑的瞳眸看似呆滞无光,却给他一种它在注视着一个死物的感觉,但一想到这是师妹的要求,梅晏安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然而当他的手靠近,想要从少女手上接过这具灵偶时,梅晏安突然感觉到了,仿佛最初见到前宗主时,前宗主带给他的无比沉重冰冷,难以直视的压力。 这绝不是单纯的法器能够做到的,这具灵偶果然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梅晏安的脸色凝重了几分,他的手实在不敢触及人偶,只能拿来一处匣盒,示意江载月把灵偶放入其中。 “师妹,我可能需要细细钻研一番,才能确定这具灵偶的来历和用出,不如师妹将灵偶放入此盒,让我带回去……” 然而梅晏安的话还没有说完,江载月就感觉到了手上原本捧着的轻若无物的傀儡重量陡然一重。 不好!这具傀儡似乎是想要攻击梅师兄。 江载月立刻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她两手并拢,立刻将灵偶握紧在手,重新捧回到了身上。 灵偶似乎也没有与她强抗的意思,宗主傀儡身上原本散发的冰冷危险感陡然一轻,它又乖巧地趴到了江载月肩上,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江载月若有所思,难道这具灵偶还有离开她之后攻击外人的本能? 那确实不能轻易把它留在外界,不然即便灵偶只有宗主一条腕足的威力,也足够它在观星宗大开杀戒的了。 察觉到了梅晏安有些欲言又止的目光,江载月最后摇了摇头。 “还是罢了。多谢师兄好意,可是这具灵偶现在还是离不开我。日后若有时机,我再向师兄讨教吧。” 失去了一个借助灵偶陪伴师妹的机会,梅晏安心中升起一股失落之情,但宗主灵偶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他还是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江载月脑中陡然灵光一现。 梅晏安可能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这具灵偶的详细情况,可是卢容衍应该有这样的眼力吧。 不过宗门大比后,她就只见了卢容衍一面,然后让黑淮沧继续看着他默写炼器炼丹的典籍,她现在去见卢容衍,未免又要听一通他的阴阳怪气…… 可是灵偶之事关系宗主,还有灵虫动乱之事,或许用不上庄长老,直接让卢容衍来看,他应该能立刻判断出灵虫动乱的起因。 江载月很快下定了主意,不过如果是要去请卢容衍,那就不方便让梅晏安陪同她一起了。想到这里,江载月停下脚步。 “师兄,你先去忙你的要事吧,我想独自进灵虫巢穴里看一看。” 江载月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确,即便梅晏安原本做好了抛下白竹阁俗务,专心陪她的准备,也不敢违拗师妹的意思,他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道。 “那我先回阁中了,师妹可随时通过信笺联系我。” 送走了梅师兄,江载月也没了最后一丝顾忌,她直接通过镜山一步来到关押卢容衍的阁楼之中。 第201章 卖惨 一座孤零零的阁楼矗立在一望无际的黑色沼泽之中, 如同是辽阔岛屿上的一片孤岛。 先前在平定凡间动乱时吞噬了诸多异魔,体型也增大了许多的黑淮沧,陡然从平滑的沼泽上凸起一道人形。 “宗主!” 然而听到那道黑漆漆的人形的声音, 江载月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为何要学祝宗主的声音?” 黑漆漆得没有明显五官轮廓的泥人立刻改换回了原本的声音。 “我,我只是……想让您更喜欢我们一点。” 吞噬了不少异魔后, 黑淮沧似乎也生出了一点小心思, 它忍不住抱怨道。 “这里没有吃的,也没人和我们说话, 我们好闷啊,宗主……可以让我出去放放风吗?” 虽然黑淮沧在之前的行动中确实乖顺, 可江载月没有忘记祝烛星给她的劝告, 她也不准备将黑淮沧的胃口养得太大。 “你可以跟在我身边。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吞噬周围的一草一木,尤其是不能吞噬异魔和活物。如果你做不到,我把你变回原样。” 听着少女不带多少寒意的话语,黑淮沧却被吓得整个沼泽都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前些时日见证了少女悄无声息地吞噬掉比它更强大的诸多异魔后, 黑淮沧之前有多敬畏着前宗主, 现在就有多敬畏着现在的江载月,它吞掉的异魔越多,就越害怕宗主像吞掉那些比它更加强大的异魔一样吞掉它自己。 所以它这些时日苦思冥想, 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或许能让现在的宗主更喜欢它们一点的办法, 那就是模拟出前宗主的声音和样子。 不是说人族最喜欢睹物思人吗?经过多日的精心准备, 虽然还是捏不出前宗主的五官神韵,但它已经有信心,自己能把前宗主说话的神韵模拟出七八分,结果没想到拍出的马屁,还是拍到了马腿上。 黑淮沧垂头丧气着, 原本扩大的沼泽之身立刻凝聚压缩到人形之中,此刻格外老实道。 “我一定不会再乱吃东西了。” 然后它开始绕着少女眼巴巴转着,期盼宗主能从它现在的人形中看出几分前宗主的影子,更喜欢它一点。 江载月却不习惯看着一道高大的黑影如同陀螺一样绕着她转来转去,还挡住她的视线,她陡然停下脚步冷漠道。 “不好看,变回你之前的样子。” 黑淮沧深受打击地应了一声,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许久的造型,得到的还是少女不留情面的拒绝。 怎么讨人类的欢心这么难? 但它已经不敢多话,只敢乖乖变成绕着她脚边没有过多深稀的一滩黑色粘液,粘液中冒出密密麻麻气泡似的小眼睛,锲而不舍地问道。 “宗主,是我现在的样子更好看吗?” 黑淮沧现在的样子虽然还是很丑,但至少没有挡在她面前碍眼了,江载月随口应了一声,继续往阁楼中走着。 而听到少女应下的这一声,黑淮沧顿时信心大增。 它终于明白了! 人族还有一个特性是喜新厌旧,宗主现在可能不喜欢前宗主的样子,喜欢上它现在的样子了! 只要它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摸索,宗主总有一天会喜欢上它的样子的! 想到自己模糊形成的诸多记忆,黑淮沧所有眼睛大放光芒,它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未来宗主赞叹着它的模样,给它喂很多很多食物的一幕。 但是光靠外表的竞争力显然不够,它还应该让宗主看到它更多的用处! 于是它喋喋不休地开始打起了卢容衍的小报告。 “宗主,我觉得屋里关的那个人肯定是想逃跑。他这几天一直在求我找您,说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他又不是人族,身体能有什么问题?肯定是想把我支走,然后偷偷逃跑。我才不信他的鬼话。所以我一直在盯着他,没有让它跑出去半步。宗主,我是不是很有用?” 然而听着黑淮沧的话,江载月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着。 楼阁中前所未有地安静着,她推开了茶室的门,卢容衍却没有坐在茶室之中,如同以往一般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她走上了第二层阁楼,这里多是卢容衍存放他写下的书籍的柜架,因为是临时加在囚笼之上的,这里与其说是第二层平楼,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方狭窄而不见天日的库房,她几乎没见卢容衍怎么出现在这里。 黑淮沧还在她脚下大呼小叫着。 “宗主,这里的人去哪了?该不会真的跑了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4节 江载月此刻的心情不算太好,她突然想到了因为动用异魔的次数过多,观星宗内多位长老都出现了异魔失控的迹象,易无事因为之前就濒临失控过,症状比其他长老更加严重一些,已经回到无事庙中闭关修养了。 现在的卢容衍,归根到底还是易无事的异魔雕像。 易无事的异魔出了问题,只怕卢容衍的雕像之体也不会好到哪去。 进入这座阁楼之后,江载月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闭嘴。” 然而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等到卢容衍攻击的迹象。 江载月其实也没有太过忧心,无论卢容衍找到了什么攻击她的手段,经过在凡间清除异魔的磨练,她都有信心镇压下所有异魔的攻击。 然而走过一座座漆黑的书架,她还是没有看到卢容衍的踪迹。 等等,卢容衍不会是真的跑了吧? 直到走到最后一层书架,江载月的目光陡然落在了书架与墙角形成的一方狭窄的角落中,一道仿佛蜷缩的人影身上。 “卢道友?” 那道毫无起伏的漆黑人影中,陡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江载月似乎还隐约听到了瓷片碎裂的声音。 卢容衍的声音轻得仿佛是阁楼黑暗空气中漂浮的一颗微尘。 “江宗主,来了?” 江载月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她低下身,想要移开那座书架,卢容衍却轻声制止道。 “不要动。” “你移开它,我就稳不住身体了。” 她没有再动,目光一扫,果然发觉了卢容衍的头颅,脖颈,以及身体以着一种不符合人能做出的的角度奇异扭曲着,就像是一具从高处摔下,肢体扭曲的雕像,大半的重量倚靠在书架上。 或许不应该用就像,现在的卢容衍本就是一座雕像。 江载月的心情沉重了几分,虽然早就知道异魔雕像不可能长久地维持住正常的人形,真正的卢容衍和异魔雕像本质上都和好人毫无关联,但是卢容衍的这座雕像从出现以来确实没做过什么背刺她的事情,也帮过她不少忙。 “我可以去问问易庙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卢容衍再度闷闷地笑了一声,他低垂下去的头慢慢抬起,显露出苍白温雅面容上一道道可怖的裂缝,而那裂缝底下,已经压抑不住正在生长蔓延出的密密麻麻的藤壶。 卢容衍此刻就如同承载着这片藤壶的脆弱容器,光是看着这恐怖的一幕,江载月心中就隐约有一种预感,即便易无事出手,也不可能救得下现在的卢容衍。 “我这幅异魔之身,本就不可能祈盼长久。” 卢容衍的声音从喉间那些破碎的裂纹中发出,更加古怪而低弱。 “可是,果然,我还是有些恨你的,宗主。” “我不想变成异魔。” 听着卢容衍的话语,江载月也说不出口什么违心的承诺,只能安静地听着他有些混乱的话语。 卢容衍陡然提起了最后分力气,仰起头不甘地望着她。 “我是实力低弱,受尽欺凌的弟子时,你没有来。” “我欺凌实力低弱的弟子,你却没给我一点重新做人的机会,就杀了我。” 江载月蹲下来,耐心地和他平视道。 “没能出生得早一点,不是我的错,就算我那时候出现了,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至于你欺凌弟子,那确实是你的错,你罪有应得。我如果那时候宽恕了你,谁来宽恕那些死不瞑目的弟子呢?” 卢容衍脸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了,他身上从破碎裂纹中蔓延生长出的藤壶蔓延上他的脖颈,卢容衍沉黑的眼眸望着她,如同一个望着岸上之人的绝望溺水之人。 “我的真身死了,只剩下一座雕像之身,我为你写下这些典籍,为你与罗仇魔对抗。我如今真的要完全消亡了,你仍不肯施舍我几分怜意。即便知道我残败如此,仍不肯来见我。见了我之后,也不肯施舍我几句好话……” 江载月听得头皮微微发麻,虽然知道卢容衍是在故意卖惨,可架不住他真的这么豁下脸皮来卖惨啊。 江载月连忙制止道。 “停!卢道友,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我若能做到,肯定会答应你。若是做不到,你说再多这些也没用。” 卢容衍惨白的面容上裂纹扩大着,浮现出的笑容更加怪异而可怖。 “我恨你这一句,确实是真的。” “原本我还在想,若是你在我雕像之身死前这一日,还不来见我,我就将这些写出的典籍都毁了。” “可你还是来见我了,那我就不毁去它们了。” 第202章 天意 江载月算是听明白了, 卢容衍的症状已经发展到了死前说胡话这一地步了。 “别恨来恨去了,你不就是想活下来吗?我带你去找易无事,说不定还有办法。” 她的触手伸了出来, 正准备抱起卢容衍这具雕像身体,却发现她的触手触碰之处, 卢容衍身上的那些裂纹碎裂得更大了, 越来越多的藤壶如同畸形的苍白山堆一般,快要将卢容衍整具身体完全淹没。 卢容衍却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盯着她的死寂眸光猛然亮了几分。 “你是谁?你是来救我的吗?师父要杀……” 他整颗暴露在藤壶之外的头颅完全破碎,头颅内蔓延而出的藤壶将瓷白雕像碎片完全吞没, 再也看不出丝毫人形。 江载月心中陡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好了, 卢容衍这下死得立地成坟,她都不用再想该去哪里埋他了。 但是一想到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好吧,可能卢容衍的卖惨还是有点效果,感觉她不尽一下最后的几分力, 就好像真成她欠他的了。 江载月叹了一口气, 她拿出镜灯,将那堆还要继续往外蔓延的藤壶全部收进了镜灯之中,然后走进镜山, 几步之间就来到了无事庙。 可易无事这边的状况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惨白畸形的藤壶在荒山中肆意蔓延着, 如同一片无穷无尽的海域,她甚至已经找不到最初的无事庙在哪里。 江载月降落在边缘锋锐的藤壶上,她试探性地喊了易无事几声,也没得到丝毫回应,方才放出了自己的触手。 她的触手似乎对于异魔有一套界限分明的进食标准, 易无事的藤壶与雕像激不起它们半点食欲,但是在江载月的迫使下,它们还是只能乖乖吞噬着藤壶,挖出一条通往藤壶核心的道路。 这次江载月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易无事,只是她找到的是大半个身躯与面孔都被藤壶完全吞噬的易无事。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肉,试图从藤壶缝隙中钻出,重新回到易无事身上,但是易无事血肉生长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的身体被藤壶吞噬覆盖的速度。 而此时的易无事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再这么下去,他只怕真的要变成完全失控的异魔。 经过这几日的休息,还有先前吞噬的不少异魔,她的精神值稳定也强悍了许多。没有了之前束手束脚的心态,她用上了之前的老办法,开始给易无事加精神值,不过这一次,她手中也有了不少宗门丹药的存货,也不用过度吝啬,可以直接往他的嘴里塞清心丹。 双措并举之下,易无事快要跌到零点的精神值,终于稳定了下来,他麻木地睁开眼,越来越多的血肉从藤壶之中一条条探出,藤壶发出脆弱不堪的爆碎声响,最后还是从血肉的缝隙中收回到了易无事体内。 只是易无事不用开口,江载月都能从他变得崎岖不平的皮肤下,看出那些藤壶还在挣扎生长,试图突破躯壳的迹象。 江载月冥冥之中突然生出了一种预感,如果易无事的异魔再这么爆发几次,即便她能给他加精神值和提供丹药,易无事也支撑不了多久。毕竟她的精神值加点和清心丹的炼制都是要付出不小代价的,不可能都用在易无事一个人身上。 易无事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开口恳求什么,瘦削的皮包着骨头的面颊,更显出几分习惯了痛楚的麻木。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宗主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 江载月提起镜灯,将卢容衍的雕像碎裂之事告诉给他。 易无事格外干脆道,“把他放出来吧。” 镜灯中的藤壶落了地,还想要往周围生长,易无事格外冷漠地捏住了那些藤壶锋利的边缘,任由它们割开了他的手掌。 他手心的血肉用力地蠕动着,方才挤出了几滴淡红的血液,掉落在地上的那堆藤壶中,藤壶原本肆意生长的速度慢了许多。 还有藤壶想从易无事手掌探出,却被易无事用力地按住,慢慢推回了身体之中,他的骨头发出格外轻微的碎裂响声。 江载月此刻的心情格外沉重,即便她从宗主留给她的几个小库房中得到了不菲的一笔丹药,可一想到宗内和易庙主一样濒临失控的诸多长老和弟子,她突然觉得手头上的那点清心丹还不够一人一颗分润的。 但是眼下易无事的情况已经到了,不靠外物都难以维持理智的地步,江载月还是分出了一小瓶丹药给他。 易无事没有拒绝,他直接将一整瓶丹药全数吞下,麻木冰冷的面容上才有了一点人气,主动开口道。 “我现在还能支撑一个月。等我失控了,宗内全部的雕像都会变成异魔。” 易无事的嘴唇动了动,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他不想死之类的话,但或许是在观星宗全数出动清除异魔的战役中,与少女培养出了足够多的默契,看着江载月凝重的面色,他突然觉得,他其实什么都不用再说。 如果他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江载月一定会救他。 而如果江载月不救他,那么……或许,天意就是如此。 宗主不可能耗尽宗内之力,只救他一个人。毕竟宗内又有哪个人不想活下来,或是觉得自己不该活下来? 他生死的决定权,不在他的手上。 江载月这次救了他一次,他就还有这一个月的生机。 宗主不想再救他,他也只能死在宗主手中。 明明他一生中对生死的恐惧压倒过一切,但是在死里逃生的这一刻,易无事看着少女冰冷如雪的面色,脑中陡然闹出了一个压不住的念头。 被江载月吞噬,或许比被异魔完全吞没理智,更轻松一些吧。 知道他畏惧死亡的宗主,或许不会让他经历过于漫长的抵达死亡的痛苦。 而话一说出口,他心中的畏惧就轻了许多。 “如果我失控了,宗主就要吃了我吧。被藤壶切割开血肉的死,实在太慢了。” 江载月微一皱眉,易无事的病情也发展到了临死前胡言乱语的程度了? “易庙主,你冷静一点,现在还没有到十死无生的地步。祝宗主已经和我说了,他飞升之后就去清除天魔了,你再多撑一些时日,他或许就清除了原本降临于你身上的域外天魔。” 易无事却没有被她的话安慰住。 “域外天魔?那根本不是人族可能触碰的存在。即便前宗主成功了一次,两次……他还能一直成功杀下去,将域外的所有天魔都杀灭吗?江宗主不是都感觉到了吗?凡人身体中的异魔只是被截断了与天魔交接的力量通道,天魔也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存在……” 易无事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因为他心神的动摇,江载月直观地看到了他的精神值再度稳不住而缓慢下跌的迹象。 异魔居然还能这么趁虚而入的吗? “够了!” 江载月冷声道。 “你是宗主还是我是宗主?我说了,祝宗主能够杀灭天魔,他就一定有杀灭天魔的实力,庙主就安心养着,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江载月转念一想道,“对了,反正庙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帮梅晏安照料灵虫,或者是去帮庄长老炼丹,庙主自己选一个吧。” 易无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声音有几分嘶哑道。 “你就不怕我异魔失控,连累了他们?”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5节 江载月冷静道,“我会安排人看着你的,若是他们也有失控迹象,庙主记得也第一时间告诉我。” 易无事有几分无奈,即便是前宗主,也没有使唤过异魔失控的长老,对了,前宗主都是直接吞噬,或者把他们赶到落星城中的。 难道他自己临死前,也不能得几分安宁吗? 然而心中这般想着,易无事心中不知为何却轻松了许多。 宗主让他听令,那他就听她的命令吧,能有一丝活的希望,谁又愿意就这么去死呢? “好。” 他应了下来,看着脚边的藤壶。隐约有再度凝聚成雕像的趋势,索性再度割舍出几片皮肉,落入藤壶之中。 那些苍白的藤壶得到了血肉的供奉,终于凝聚起了一座边缘锐利,如同用无数瓷器碎片拼凑融合而成,而瓷器裂缝又隐约显现出密密麻麻藤壶的卢容衍雕像。 只是这次的卢容衍模样,比先前更诡异畸形,几乎看不出他原本的样子。与这尊雕像相比,易无事崎岖不平的肌肤,都显得更加正常了。 那座雕像似乎恢复了几分浑浑噩噩的神志,只是看着自己由碎裂瓷片和藤壶参杂而成的身体,他破碎瓷片般斑驳的面容上慢慢浮现出一个让人看了只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声音也格外刺耳难听。 “多谢,江道友,给我,复生之机。” 易无事陡然开口道。 “我活一个月,他也最多能支撑二十天全然清醒。我现在不敢动用过多的异魔之力驱使其他雕像,仅够支撑他动用灵力,宗主不如物尽其用,放他去炼清心丹吧。即便卢容衍并非善类,他也应该明白怎么做能够让自己活下来。” 第203章 两张脸 卢容衍喃喃自语道。 “活……下来……” “我自然明白, 该如何活下来,这一点宗主不必忧心。而且,以我现在的容貌, 即便来到白竹阁中,那些弟子也认不出我的模样, 宗主也大可放心。” 江载月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言相劝未免显得太过虚伪,直接应下卢容衍的这番话, 似乎又有些不近人情。 她索性坦诚道。 “既然当了观星宗的宗主,我会尽力找到救下你们的办法。不过在炼丹之前, 卢道友, 你还是先跟我去看看灵虫骨巢里的灵虫,因何发生动乱。” 卢容衍这张堪称毁容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神色,他的目光有一瞬间似乎落到了江载月肩上的灵偶身上,但最终真正落回了江载月身上。 他轻轻应了一声,“我信你。” 易无事也应道, “我也相信宗主。” 江载月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一行人来到灵虫骨巢中。 不过一段时日,白竹阁中的灵虫已经繁衍生长成一番不小的规模,此刻填满了大半个新砌的池子。 但即便是江载月这个不熟悉灵虫的人, 她都能感觉到此刻灵虫状态的不同寻常。黑白两色的灵虫不约而同地从巢内爬动出来, 开始彼此互相啃食吞噬, 发出窸窣的响动之声。 这幕场景让人头皮麻,然而卢容衍却如同毫无感觉一般,他径直跳入灵虫骨巢当中,灵虫沿着他的脚爬上他的身体,试图钻入缝隙的那些藤壶之中, 不过片刻就覆盖了卢容衍的大半身体。 卢容衍带着这一身爬动的灵虫,毫无停滞地钻入骨巢中,江载月安静等待着,不过片刻,一个全身爬满漆黑和雪白灵虫的人形就从灵虫骨巢里钻了出来。 或许是对于藤壶和雕像不感兴趣,钻入缝隙中的灵虫又从裂缝中钻出,卢容衍捏住一条努力扭动着身子的灵虫,放到了江载月面前。 “这些灵虫不像是因为食物和巢穴而躁动,更像是受到了刺激,感知到了危险而想要逃生。” 受到刺激? 江载月立刻想到了薛寒璧,他的异魔月珠是让人感知到剧烈的疼痛,姬明乾本就不喜欢灵虫,如果是他特意卖苦肉计,刺激那些灵虫袭击他,达到借着伤势摆脱在白竹阁历练的目的,那灵虫突然动乱就完全说得通了。 或许是看出了她神态的变化,卢容衍陡然问道。 “宗主是否有了怀疑的人选?” 江载月点了点头,“如果卢道友亲自接触异魔,可有确定真凶的完全把握?” 见卢容衍应下,江载月心中也逐渐生出一个念头。 让薛寒璧留在宗内,终究是一个极强的不稳定因素。尤其是在宗内诸位长老和弟子异魔都有些不稳的情况下,如果这次查出薛寒璧确实是灵虫动乱的真凶,那就没有必要让一个人不肯好好干活,又心怀不轨的弟子继续留下来了。 直接揭穿他的真面目,然后送他上路,就当是她给姬明乾一个最好的结局了。 薛寒璧的住所,就在灵虫骨巢附近。据说这是他主动提出的,为了能更好的照顾灵虫。 简陋的木屋透出一种格外荒凉的气息,江载月甚至能隐约闻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推开门,江载月就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躺在床上,血水浸染了整个床面,还在不停往下流淌。 而她走进一看,几乎认不出这是薛寒璧原本的样子。 青年的身体如同在河中泡过一夜的浮尸,他的皮肤微微肿胀着,如珍珠般光洁明亮的月珠从那些肿胀的伤口裂缝中颗颗密密挤出,仿佛是以血肉为养料而生出的白色花蕊, 即便已经看过了许多模样畸形恐怖的异魔,看到这一幕,江载月的头皮还是微微发麻。 如果这是苦肉计,她只能说姬明乾也确实太能对自己下狠手,果然此子断不可留。 卢容衍平静地走近,他直接从薛寒璧伤口中拿起一颗月珠,看似光滑如珍珠的月珠,在接触到卢容衍的手的那一刻,如同强酸腐蚀沙石一般,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响。 卢容衍恍若未觉地继续捏着那颗月珠,任由藤壶碎屑从他的指尖脱落而下,他在仔细感受着月珠带给人的强烈疼痛。 过了半响,他陡然开口道。 “灵虫恐惧的不是这种异魔。” 难道灵虫动乱之事真的和薛寒璧无关? 江载月半信半疑,卢容衍的目光陡然落到床上人事不省的青年浮胀面容上。 “他的脸,不对劲。” 江载月细看之下,确实发觉薛寒璧肿胀得连五官都有些模糊的面容,隐约间确实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觉。 她喊了几声薛寒璧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索性用透明触手按住那层过于浮涨的人皮,然后轻轻一划。 伴随着未成形的月珠与脓液出现的,是五官轮廓无比清晰,占据着薛寒璧大半左脸的又一张面孔。 佘临青? 看清那张闭着眼的面孔后,江载月猛然一惊。 佘临青不是已经融入郑阳羽的百脸之中,而失控的郑阳羽也被宗主完全吞噬了吗? 为什么佘临青的面容现在还会出现在薛寒璧脸上?他和灵虫动乱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江载月突然没那么急着处理薛寒璧了,就在她准备用搜魂之法获取薛寒璧的记忆时,佘临青那张眉眼紧闭的脸上突然睁开了眼眸。 他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面容,神情突然有些许恍惚,下意识地开口道。 “江……道友……” 然而他这一开口,发出的竟然是薛寒璧的声音。 佘临青陡然一惊,他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他的手陡然摸上自己的面孔,却摸到了一大一小两张不一样的五官轮廓。 “我这是怎么了?” 江载月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原本以为这幅模样的佘临青是某种异魔,结果她居然真的在佘临青的那张完整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精神值,这个精神值看着竟然还算正常,而薛寒璧的身上本来是没有精神值的。 那么这算什么?薛寒璧身上长出了一个佘临青? 江载月没有急着动手,她试探性地问道。 “佘道友,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佘临青的面容上显现出极其痛苦之色,他的记忆自从进入血兰谷后,就破碎模糊得不成样子。 他现在还能依稀想起被江载月救下,劝说韦执锐的场景,但是……薛寒璧……见到薛寒璧之后的事情,混乱成一团浆糊…… 他的身体内部似乎长出了又一张脸,那张脸覆盖着他的脸,控制了他的意识,然后……他又完全被什么吞没…… 佘临青的记忆越发混乱,他张开口,口中透出的血肉接连呕出血水与月珠。 看着自己吐出来的东西,佘临青难以置信道。 “这是……什么?” 原本陷入昏迷的薛寒璧,也被全身泛起的剧烈痛楚唤醒。他艰难地喘着粗气,下意识睁开眼,竟然看见了床边出现了一道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少女身影。 “月……”薛寒璧猛然改口,“师尊……” “师尊,你终于来看我了……” 然而被薛寒璧以及他左半边那张佘临青扭曲面容上的眼睛定定注视着,江载月此刻有种头皮微微发麻着,连触手都不是很想靠近他们,有一种想把这两个人都打包埋了的冲动。 薛寒璧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隐约感觉到左半边脸颊传来格外异样的疼痛,下意识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格外惊悚的另一个人的五官。 他体内的灵力一动,手上立刻汇聚出一面清晰可见的银镜。 薛寒璧看着银镜中自己怪异可怖,还长着佘临青面孔的两张面容,脑中有一瞬间完全空白。 少女刚刚看见的就是他如此畸形丑陋的面容! 薛寒璧这一刻完全不想问佘临青的面容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脸上,他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挖! 把这些恶心的东西,从他身上全部挖下来! 他在江载月眼中,应该是如同满月一般完美无瑕的! 只要他把这些畸形可怖的东西挖去,他就一定能变回最初的样子。 薛寒璧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他以手为刃,活生生割下自己大半边面皮,溅射流下的血液几乎污染了大半床铺,然而他恍若未觉,继续撕扯下身上那些浮胀的表皮,几乎在一瞬间,他就将自己活生生撕成一个筋肉模糊的血人。 血人转过那张面目模糊的脸,想要向她扯出一个笑容。 “师尊……我可能是有些病了。再疗养一些时日,肯定就能长好了。” 江载月眼睁睁看着这堪比恐怖片的一幕在她面前上映,再看着薛寒璧扯出的僵硬微笑,她突然想通了,不需要她再使什么报复手段,昔日高高在上的姬明乾,如今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她没必要再花心思在这人身上了。 透明触手刺入薛寒璧体内,江载月决定为过往的一切画上一个干脆的了断。 然而触手刺进去的那一刻,江载月的动作陡然一顿。 薛寒璧体内,为什么长了这么多脸?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6节 第204章 异魔之种 如同一个个臃肿挨挤在一起的畸形肿瘤, 无数张大小不一的柔软面皮挤在薛寒璧内部的血肉筋脉之中,每张脸上都有着格外清晰的五官轮廓。 那是无数张佘临青的脸,却覆盖着薛寒璧体内的血肉, 就如同以这具身体血肉为食长出的密密麻麻的蘑菇。 江载月立刻将自己的触手伸了回去,有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种触碰到这些面孔的她的触手, 也会被这样的面容覆盖的恐怖感觉。 薛寒璧的气息越发虚弱,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想要留住少女的身影, 却看见江载月毫不留情地拉远与他的距离。 一旁模样恐怖的畸形石雕男人却走了过来,将手伸进了他伤口的血肉之中, 薛寒璧刚想要动手反击, 就被卢容衍毫不留情地打晕。 卢容衍认真地按了按薛寒璧脸上的又一张面容,再从他扩大的伤口血肉中撕扯出一张只是大小有些区别的佘临青面容对比着,如同仵作检验着手下的尸体。 过了片刻,他终于确定道。 “宗主,是他体内的这种异魔影响了灵虫。” 江载月微微皱了皱眉, 她实在不愿意让她的触手吞下这么恶心的异魔。 但一想到那些更为宝贵的灵虫, 她还是耐下性子问道。 “如果我把他体内的人脸异魔吞了,躁动的灵虫会恢复正常吗?” 卢容衍却没有立刻开口,他继续翻弄着那些人皮, 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 “这些人脸与郑长老的异魔有些许相似, 却并不完全相同。我需要再和灵虫骨巢里的灵虫比一比。” 江载月自然没有异议, 她相信卢容衍应该不至于在关系他自己能否活下来的灵虫上动什么手脚。即便他真的生出了这种念头,她也有对付他的把握。 他们重新来到灵虫骨巢旁,卢容衍再度跳下,这次他在靠近池底的灵虫中翻找着,跳上来的时候, 手上带着几条灵虫的死尸。 “宗主,你看。” 即便不喜欢虫子,江载月还是耐下性子仔细看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这些虫尸身上有什么异常。 “有什么……” 不对!江载月的目光突然在这些虫子的眼睛和口器上停顿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虫子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为什么,这些灵虫会给她这种似乎在不久前见过的熟悉感…… 江载月猛然看向薛寒璧左脸闭上眼的那张佘临青面容。 这些虫子,为什么会给她一种和佘临青极其相似的感觉? 卢容衍沉声道,“宗主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这些灵虫应该就是恐惧被这种异魔侵蚀,方才发生了动乱。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此人身上长出的那些人脸未必是异魔真正的完全体。不过这个异魔像是还存有能够沟通的理智,如果能找到控制它的办法,应该就能解开安抚灵虫的动乱。宗主可以将这人交给我处置吗?” 江载月点了点头,反正异魔在她手中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吞了,交给卢容衍说不定发挥点作用。 她原本还想要让卢容衍帮她看一看宗主留下的灵偶,但一想到他肩负的重和仅剩的寿命,最后还是改口道。 “那你和卢阁主先留在此地,我去找庄长老一起商量灵虫和清心丹炼制之事。” 炼制清心丹的诸多环节里,也少不了庄长老的灵植供应。梅晏安传讯给庄长老那么久,庄曲霄还是迟迟未至,江载月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庄长老那里又出了问题。 卢容衍点头应下,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易无事也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江载月看了他又掉了一点,快要掉到两位数以下,摇摇欲坠的精神值,还是忍不住再给他加了一点精神值。 只是她肩上那个格外安静,快要被她当成一个饰品的宗主灵偶,却在这时慢慢叫了一声。 “月月……” 江载月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将灵偶捧到手中,认真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也没有听到灵偶继续说出的只言片语。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灵偶发现了她在给他人加精神值,向她给出的警告? 江载月若有所思着,卢容衍看着她手上的那具栩栩如生的前宗主灵偶,却陡然开口道。 “宗主竟然留下了此物?” 江载月举起灵偶问道,“卢道友认识?” 原本一直盯着江载月的灵偶,倏然一百八十度地转过头,雪涔涔的脸上,漆黑无光的眼眸如同两颗黑不见底的珠子,定定地盯着卢容衍。 卢容衍轻笑一声,明明感知到了格外悚然的杀意,他嘶哑的声音却听不出太多畏惧道。 “我若是说了,来日这颗异魔之种长成了,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谁让宗主于我有大恩呢?如果他真要对我动手,宗主应该会护住我吧?” 江载月实在受够了卢容衍话语中夹杂的若有似无的试探,她的触手包住灵偶的身体,确保整个灵偶都完完全全在她手中。 “你说吧,我不会让它对你动手的。” 不过听到卢容衍说的那个异魔之种,江载月心中已经隐约生出了一个猜测。 果然,卢容衍开口道。 “这具灵偶等同于孕育异魔的‘花盆’,前宗主切割下了他的一部分天魔之体,放入这盆中,只要时日再长一些,‘盆中之种’就会能摆脱本体对它的束缚,重新生长为新的异魔。” 卢容衍的声音隐约带上些许笑意道。 “看来前宗主真的很爱重宗主,宁愿他留下的种子将他取而代之,也要确保宗主的身边只能被他留下的影子环绕。” 听了这番话,江载月唯一的感受是,卢容衍还是太闲了,才会在生死压力的危机不断迫近的当下,还在拼命给她上祝烛星的眼药。 “这是我和前宗主的私事,就不劳卢道友费心了。卢道友还是想想怎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声,即便他现在的面容仍然如同被无数碎瓷片拼凑而成的畸形怪异,但他低头轻声叹息的时候,如岁月浸润般的温雅气韵,还是透着让人心生亲近的温和之感。 “我只是为宗主担忧而已。这灵偶长成前宗主的模样后,宗主是否会留下他,可这灵偶终究不是前宗主,他若是生出别的心思,到了那时,只怕观星宗又会起一场风波。” 卢容衍失笑道,“不过可能也是我多心了,宗主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但日后宗主若想阻滞灵偶生长,可以随时来找我。这灵偶的神智只怕百十年间就能发育完全,时间越长越难以阻滞,宗主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卢容衍看向她,这次没等江载月开口,就主动道。 “我知晓以我的身份说这些只会惹人厌烦,不过这确实是我发自肺腑为宗主考虑之言,我不会再提了,若是宗主无事吩咐,那我就先去忙正事了。” 江载月放出手中的宗主灵偶,用宗主灵偶和卢容衍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说道。 “以后你要是感觉到有人私下里针对你,就肯定是这个人动的手,你来告诉我,我会帮你教训他。但是你现在不能杀人,听明白了吗?” 宗主灵偶呆呆地用雪白腕足缠住她的手指,仿佛什么都听不懂,又仿佛根本没有寻仇的意识,只是缓慢地喊了一声。 “月月……” 江载月就当他是听懂了,将灵偶重新放在了她的肩上,然后毫不掩饰地让黑淮沧跟上卢容衍,同样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你跟着他,如果他做了什么坏事,就来告诉我。” 反正卢容衍都敢在她面前上祝烛星的眼药,她也干脆用这种等同于看管囚犯的方式,提醒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这一点也不过分吧? 说完之后,她干脆地通过镜山离开了此地。 而得到了明确任务指示的黑淮沧,也格外认真地跟上了宗主交代他要认真看守的“犯人”。 只是看着雕像模样的男人久久停留在原地,碎片拼凑而成,堪称毁容程度的可怖面容上无声显露出的怪异笑容,它忍不住冷声问道。 “你笑什么?” 卢容衍没有回答它的问话,就如同场中之人在他眼中都是不存在的异物。 而易无事听着卢容衍方才的一番话语,此刻只觉得无比心累。 卢容衍的存在用的都是他的异魔之力,怎么卢容衍变成了雕像,都还是净干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 重新加大了几分异魔之力,控制着卢容衍面上浮现出的情绪是一片冰冷的几乎空洞的苍白后,易无事方才冷漠开口道。 “不用管他,他会开始做正事了。” ………… 宗主的灵偶很少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和卢容衍分开之后,灵偶靠在她的肩背上,开始非常迟钝缓慢,如同卡带一般地开始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月……月……” “月月……” 它似乎就会这么两个字,脸上也没有过多的神情变化。 江载月脑中却突然涌现出刚刚卢容衍说的那番话。 这具灵偶,会在百十年后变成又一个宗主吗? 第205章 眼睛 这样长成的宗主, 还会拥有祝烛星完整的记忆吗? 如果那时候她没有飞升,灵偶是会逼迫她飞升,还是会对她生出别的念头, 强迫她留在他的身边,或者是夺走她的宗主名分, 自己重新成为观星宗的宗主? 不得不说, 虽然知道卢容衍的这番话,很大可能是在挑拨离间, 故意在她和宗主之间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可是这一刻, 看着手中那只乖乖望着她的灵偶, 江载月确实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全然放心地当它是一件宗主留下的死物。 她轻轻用触手戳了戳灵偶的面颊,灵偶不躲不避,雪白的细小腕足仍然试图抱住她的触手。 “月月……” 江载月笑了一下,她突然想通了。不管这灵偶以后会成长到什么地步,只要它没有真正做出伤害或者逼迫她的举动, 它就还是宗主留给她的礼物, 她没有必要因为旁人的一两句挑拨而做出什么多余的防备之事。 毕竟百十年之后,如果她的精神值没有出现问题,她吞噬了足够多的异魔, 自然也会变得足够强大, 无需提防一个小小的灵偶。 而她也不会被任何外物束缚住, 哪怕是观星宗宗主这个位置,到了那时或许对她也没有了任何用处,她也不惧怕任何人的抢夺。等她得到了真正的逍遥自由,她可能还会启程去寻找自己前世所在的那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到了百十年后, 都只会作为一幕幕精彩旅程,留在她的记忆之中。 “我不会相信那个坏人说的话的,宗主别担心。” 或许是听懂了她的话,一直慢吞吞喊着她名字的灵偶终于安静了下来,乖巧地回到了她的肩背上,只是比从前更加黏糊地抓住她一缕头发。 江载月来到了庄长老的灵庄中,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在凡间的奔波,灵庄比从前更幽静了许多,田地间仍有弟子在侍弄着灵植,只是数量比从前更稀少了一些。 江载月很快锁定了几张熟悉的面容,她直接通过镜山,来到了袁常足面前。 袁常足手中原本提的木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如今瘦得连原本的圆脸都快维持不住,下颌线都清晰了几分。 “师……宗主!” 袁常足搓了搓手,有几分不好意思拉近乎,却完全遮挡不住眼中冒出的热情光芒道。 “宗主怎么来了?宗主是专程来看我们的吗?” 袁常足还格外热情地往旁边招呼道,“方师弟,快过来啊!宗主来了!” 方石投的身体也比原先高大壮实了几分,原本就微黑的俊朗面容更加添了几分平实的沉静之感,此刻看着少女出现,他脸上也出现了几分不可置信的喜色。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7节 “宗……宗主……” 虽然在之前清扫凡间异魔的时候,他们几个弟子没有机会跟在江宗主旁边,但是都看到了江宗主妖魔时的果断英姿。而曾经的师妹变成了长老,又一跃而上变成了观星宗的宗主,即便知晓师妹天天资过人,方石投回想起刚入宗门时的师妹跟在他身边时的场景,还是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他还保留了几分理智,明白少女此刻来灵庄应该是为了正事。 “宗主是来找师尊的吗?我可以为宗主引路。” 江载月看出了两人的拘束,她点了点头道。 “方师兄带我过去就好了。我先前不是说过,两位师兄私下里还可以叫我师妹吗?不用这么拘谨,我以前也受过师兄们不少的照顾。” 袁常足拍了拍方石投的肩膀,声音还是透着几分没有底气的热情。 “这不是,我想着今时不同往日了吗?不过师妹这么说了,我也就托大跟着喊师妹了。方师弟他笨口拙舌的,我和他一起带师妹去找师尊吧。师尊这几日都在闭关,灵庄里的灵植都出了不少问题,我们都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方石投讷讷地应了一声,明明身形是几人中高大的,可他此刻只敢偷偷摸摸地看着师妹雪白清丽的侧脸一眼,又一眼…… 然而陡然间,少女墨发后透出了一双漆黑恐怖的眼睛,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如同是深海底下涌现出的恐怖怪物,死死地盯着踏入他地盘的猎物。 方石投的脚步陡然一顿,身后陡然冒出了一层冷汗,袁常足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方师弟?” 仅仅是同那对眼睛对上一刻,方石投此刻都感觉全身血肉都如同被浸到冰窖里一般,由内而外地颤抖发冷,几乎难以挪动一步。 但一想到那双危险的眼睛出现在师妹身上,担忧少女遇到危险的情绪还是压倒了他本能的恐惧,他咬牙问道。 “师妹,你的头发里……有眼睛……” “什么眼睛?” 袁常足被吓了一跳,他往少女的墨发中远远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有啊。” 江载月一下就明白了方石投说的眼睛是谁,她把自己肩背上的祝烛星灵偶捧了出来。 “师兄刚刚应该是看到它了吧?它是前宗主留给我的灵偶,没有什么危险的。” 方石投欲言又止,他刚刚仅仅适合这具看似无害的灵偶对上一眼,就感觉到了本能警示给他的莫大危险。 即便那是前宗主给师妹的临别之礼,可这样一具危险的灵偶落在师妹身上,真的不会给师妹带来什么危险吗? 方石投还是忍不住想要劝告,却被袁常足猛然加重的力道拍了一下。 “原来是前宗主留下的灵偶,这灵偶,真是别致啊。” 袁常足感叹了一声,“这灵偶要是能留下来帮我们种地,说不定我们的灵植还能长得更多一些。” 江载月顿了顿,她突然有点心动了。 反正宗主的灵偶跟着她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如果它真能在灵庄里派上用场…… 然而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灵偶的雪白腕足缠绕着她指尖的力道更大了,它盯着江载月,还是只会喊那一声。 “月月……” 然而在江载月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它身上的那一刻,灵偶的一条雪白腕足猛然增长着,想要勒住袁常足的脖子。 江载月立刻察觉到了它的这一动作,触手及时地按住了宗主灵偶的腕足。 袁常足还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仍然期待地望着她。 江载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这具灵偶,还是有些危险。” 她真怕如果她不在这里,灵偶别说是干活了,说不定就立刻释放自我,开始绞杀时刻了。 算了,还是让它留在她身边吧,也方便她看着它。 “如果灵庄需要,我会问问白竹阁能不能做出类似这样的灵偶。” 袁常足的神色似乎有些惋惜,但也没有过于强求。 而灵偶也重新安静了下来,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留在少女肩背上,只是这一次,袁常足也感受到了那双眼睛投来的森冷寒意。 他们很快来到了庄长老的屋宅,袁常足敲了几下门,但也没得到屋内的任何回应,江载月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些不安的情绪。 她示意袁常足他们留在屋外,自己通过镜山来到了屋中。 屋内一片漆黑,门窗紧闭着,没有透出丝毫亮芒,但是江载月闻到了格外浓郁的泥土腥味,以及游动的长蛇般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声响。 她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屋中的黑暗,也很快能看清屋中的景象。 稻草人…… 无数个稻草人伫立在屋宅之中,死气沉沉的面容在黑暗中一点点转向她所在的方向,屋内比屋外高起的半人高的红土淹没着这些稻草人,红土中探出的黑色根须在稻草人身下游动着,如同一条条失去方向的黑色蜈蚣,在寻找着食物的气息。 不好!庄长老果然也濒临失控了。 江载月没有后退半步,她的触手陡然抓住一条黑色根须,想沿着它们的源头找到庄长老的位置。 然而在透明触手触碰到黑色根须的那一刻,那些黑色根须就如同被突如而来的刺激逼得发了狂,稻草人在瞬间抓住她的触手,黑色根须缠住她的双脚,想要将她一点点拖入红土之中。 经过多次异魔的战斗历练,江载月已经不会再如同从前一般慌张失神,她直接反客为主,其余触手一并刺入脚下的红土之中,将更多隐藏在泥土之中的黑色根须尽数挖了出来,然后顺藤摸瓜,终于将隐藏在泥土之下的庄长老也一并拔了出来。 庄曲霄此刻紧紧闭着眼,他身体上冒出的各处密密麻麻根须隐约将他的本体围绕在其中,即便他此刻没有任何意识,本能的进攻也足够给江载月制造不少的麻烦。 江载月耐下心如同搅着糖丝一般,将这些根系捆绕到她的触手上,再将那些靠近的稻草人的头全部打掉,屋中层出不穷的异象攻击方才安静了一点。 她给庄曲霄塞了几颗清心丹,又加了几点精神值,方才看见庄长老慢慢睁开了眼。 庄曲霄如同身处在幻梦中一般,他咳嗽了几声,身上原本挣扎的根须慢慢脱力软了下来。 他沉黑的瞳眸落在了少女身上,仿佛是回到了少女曾经屋顶翻入院墙找他的那一刻。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第206章 揭穿 江载月:? 庄长老这是神志还没有清醒呢? “庄长老, 庄长老,你还记得我吗?” 庄曲霄终于从那美梦一般的幻觉中清醒了过来,他微微垂眸, 脸上终于恢复了完全清醒时的冰冷肃静之色。 “……宗主。” 而看着屋中的乱象,他也很快回忆起了自己失控时做的事情。 “多谢宗主出手。不过如果我感知没有出错, 宗主刚刚喂给了我三颗清心丹, 三颗丹药的丹效应该不足以支撑我完全清醒,宗主还动用了什么手段吗?” 没想到庄长老反应如此敏锐, 竟然一下就捕捉到了她给他加精神值的异常。 江载月也没有隐瞒的打算,庄长老还是可以信任的, 而且以她现在的实力, 她也不害怕庄长老可能起什么小心思。 “这是我的一种异魔能力,可以减轻异魔对他人神智的侵蚀程度,只是不能频繁动用。” 江载月简单地说了一下使用精神值的代价,而她也做好了如何应对庄长老开口增加他自己精神值的准备。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庄曲霄沉默了片刻后, 面色更为冷肃地开口道。 “这种能力对他人是福, 对宗主来说却是一件祸事。日后若非必要,宗主还是不要对他人动用这种能力。” 江载月应了一声,随口道, “我相信庄长老, 除了宗主以外, 我也只告诉过庄长老,我的这种异魔能力。” 当然,薛寒璧,姬明乾这两个已经在她心中被开除人籍,江载月说出这句话也不带半点心虚的。 庄曲霄的神情却有些错愕, 这是他离开墓碑以后,少见地流露出如此波动巨大的情绪。 他深深地看着江载月,肃冷的面容此刻满是郑重之色。 “……宗主放心,我不会将这处绝密之事泄露给他人。我……” 庄曲霄顿了顿,他低声承诺道。 “我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江载月点了点头,她这时才想起她来找庄长老的要事。 而听说灵虫骨巢发生了动乱,灵虫的生长,连带着清心丹的炼制都可能受到影响,庄曲霄沉吟了片刻。 “我先和宗主去看一看灵虫如今的状况,再下定论吧。” 他们重新来到了灵虫骨巢中,灵虫的状况确实称不上乐观。卢容衍试图将灵虫以及薛寒璧身上的佘临青面孔分离,却发觉这只会加速寄宿生灵的死亡。 薛寒璧的气息已经格外微弱,佘临青的眼眸也紧闭着,都陷入了昏迷之中。 江载月看着佘临青脸上的精神值,陡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佘临青还拥有精神值,那是不是说明现在的他至少在精神值层面还没有变成一个完整体的异魔,还拥有变回一个修者的可能? 那么如果她给佘临青的精神值加点,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江载月也跟着这么做了。而随着佘临青的精神值不断升高,薛寒璧脸上覆盖着的佘临青面容,陡然睁开了双眼,而佘临青的面孔也如同融化的胶水一般,继续往薛寒璧的面容上覆盖着,甚至有占据薛寒璧本来那张脸的可能。 江载月陡然停下手,不是因为她在这时候可怜起了薛寒璧,连带着宽恕了姬明乾,而是她忍不住想到,薛寒璧的这具身体肯定不是姬明乾的真身,那么等佘临青的面容覆盖薛寒璧的面孔后,这具身体醒来的会是佘临青还是薛寒璧? 如果是佘临青,姬明乾之后不会又造出一个身体,又偷偷摸摸来靠近她吧? 不过她对姬明乾已经有了防备,姬明乾即便再以什么面容靠近,她也能看出他毫无精神值的异常身份。 只不过以防万一,江载月还是扒拉开了薛寒璧的眼睛,她对着薛寒璧松散的瞳眸,轻声喊出了一个无比熟悉又格外厌倦的名字。 “姬明乾。” 薛寒璧的瞳眸猛然颤抖着,仿佛被少女的声音唤醒了深埋于记忆中的本能。 曾经在他怀抱中巧笑嫣然的少女,似乎和他眼前冷淡地望着他的少女面容,在此刻完全重合。 “月……娘……” 他喊出了那个无比熟悉,仿佛是刻进他血肉中的名字,修长的指骨用力地向她伸出,想要触碰那张在他每个梦境中出现,令他魂牵梦萦,却在他拥抱上的那一刻化为冰冷虚无的面容。 “跟我……回去……” 少女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红纱,她清黑明亮的瞳眸望着他,就如同曾经温柔钟情地望着她命定中的夫婿。 红纱……红纱……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8节 薛寒璧的脑中陡然被一道重锤猛然重击着。 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 少女身上的那袭红色衣裙,不是为了嫁他而披上的嫁衣。 她已经……已经嫁给了他人为妻。 而他只能站在那群肮脏污秽的虫子中,眼睁睁地看着她穿上那袭他无数个幻梦中才会出现的喜服,站在魔宗宗主身边,雪白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他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明亮笑意,与那人在无数宾客的簇拥中喝下同心酒。 她怎么……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明明说过,她是钟情于他的仙人之妻,她还说过,她倾慕…… 薛寒璧浑浑噩噩的脑中又陡然浮现出少女冷面嗤笑后,如同灵鹤般一跃而下的轻松身形。 对了,骗他的,她说过,这都是骗他的…… 不过,没关系…… 在用术法偷窥道侣大典上的每一幕的时候,薛寒璧就安慰自己。 她既然能骗住他十数年,那么在道侣大典上的表现,肯定也是骗过所有人的。他最了解江载月不过了,那个无心无情之人,怎会因为这不到一年的相处,就会爱上他人,甚至到了甘愿嫁给他人的地步? 她不爱他没有关系,她骗了他这么多年也无妨,她肯定还骗了那个所谓的魔宗宗主,骗了在场的所有宾客。她一定不是真心实意嫁与那人为妻,所以没关系,只要那个魔宗宗主飞升,只要他还能以弟子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他就一定还有让她真正喜欢上他的机会。 不喜欢原本的姬明乾吗?没关系,他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与姬明乾不一样的人。 他甘愿低头做她的弟子,甘愿以百倍千倍的痛楚诞生出月珠,换取她哪怕一瞬间的目光注视,他白甘愿待在这肮脏恶心的虫巢之中,忍受这所谓的历练……就为了等到那个机会,那个她会重新倚靠在他身上,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时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哪里露出了破绽?哪里让她识破了他原本的身份?! 自知伪装的身份被拆穿,他再无以薛寒璧的身份留在江载月身边,祈求少女垂怜的那一丝可能,薛寒璧完全撕破了最后一丝伪装。 他没有被佘临青面容覆盖的瞳眸如同恶鬼般死死盯着江载月,脸上暴露在外的通红血肉与青紫经脉因为过于用力而痉挛颤抖着。 没关系,他还有下一次,还有无数次再接近少女,完成他原本计划的可能,只要他能够补全他这次露出的破绽。下一次,再下一次……他还有让江载月爱上他的机会。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薛寒璧声音微微挑高了几分,这是姬明乾熟悉的发声习惯。 “月娘,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正因为知道薛寒璧的身体不可能在少女面前继续活下,薛寒璧无比迫切地几乎将每一刻当成自己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狰狞凸起。 “月娘,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一定不是心甘情愿成婚的,你也是被逼迫的对不对?没关系,我知道你还爱我,你才能认出我……” 薛寒璧喃喃自语着,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江载月早就料到她揭穿姬明乾的身份,姬明乾不会心虚,只会在她面前暴露出更肆无忌惮的一面,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都死到临头了姬明乾还能这么冥顽不灵。 她冷声道,“我为什么能够认出你,是因为你从神魂里散发出的恶心味道。不管披上什么人皮,我都能闻出那股恶心味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你,没有揭穿你,只是想看你能演到什么地步。” 看着姬明乾一瞬间放大的瞳孔,江载月轻描淡写地补上最后一击。 “还有,我是心甘情愿和宗主结为道侣的。你也不配和宗主相提并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可能会喜欢你。” 薛寒璧的脸上在一瞬间爆发出极其怨毒的扭曲之色。 不!他不相信!这是假的!她说的一定都是假的!她休想能够摆脱他! 无数颗月珠在一瞬间从他的血肉中朝少女喷溅而出,姬明乾在这一刻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让江载月尝到他品尝过的这股百倍千倍的恨意与痛苦!他无数个日夜中都想把她变成被他的血肉与骨头磨碎包裹的月珠,他以世间最极致恨意打磨而出的月珠,也会让她感受到同他一样的…… 江载月的触手一动,然而还没等她真正动手,她和薛寒璧中间的卢容衍就接住了大半的月珠,少部分溅射向远处的月珠也被庄曲霄的树须接住。 卢容衍瓷器碎片拼凑而成的面容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他只是认真地将那些月珠收入瓶中。 “或许这种异魔还能作为丹药原料。” 庄曲霄跟着把月珠递给卢容衍的同时,低声问江载月。 “宗主,需要我动手杀了他吗?” “不需要,”江载月平静道,“他的这具化身或许还能派得上别的用场。” 听着少女的话,薛寒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扭曲而狰狞,生机却在一瞬间弱了下来。 第207章 夺舍 他能猜到少女想将她的这具化身留给谁。 可是, 休想! 他努力斟酌着江载月的喜好,精心打造而成的这具化身,即便是腐烂为一滩血泥, 也绝不留给任何人! 即便她厌恶他,憎恨他, 以后看到这张脸, 也只能想起他的名字! “月……” 薛寒璧微微张开嘴,那两个字还没有说完, 雪白腕足就一瞬间贯穿了他的喉咙,薛寒璧的头猛然后仰着, 身体的最后一点生机就此断绝。 “宗主?” 江载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肩上的宗主灵偶, 它死死盯着那具生机完全灭绝的尸体,确定他完全死透后,方才收回了腕足,这时它似乎才意识到少女的那一声是在喊他,呆呆而无害的眼眸继续对上少女的双眼。 “月月……” 江载月的心情有些惊疑不定。 不是, 卢容衍虽然说了这是宗主留下的异魔之种, 可是这“种子”成长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从一开始只能呆板地复读宗主给她的话,到了后来似乎有了一些自主反应,会主动喊着她的名字, 现在它都能快准狠地直接把薛寒璧弄死了, 以它这恐怖的成长速度, 该不会用不着百十年,它就能成长到原先宗主的高度吧? 江载月试探性地问道。 “宗主,你现在是用本体操纵着这具灵偶,还是灵偶里生出的宗主意识?” 灵偶仍然呆呆的,像是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一样, 只是本能地用雪白腕足缠住少女伸过来的手指。 “月月……” 它似乎只会喊这么一声,江载月忍不住用手指继续戳了戳它的脸,甚至更过分地用两根手指将他的脸微微捏起,却也没有等到它有什么反抗的动作。 它还是只会呆呆地望着她,完全看不出刚刚将薛寒璧一击毙命的凶残样子,只会含糊地喊着。 “月月……” 算了,江载月遗憾地收回手,以后她还有时间继续钻研灵偶的具体情况。 现在还是处理好薛寒璧和佘临青的后续吧。 不过等江载月转过头的时候,薛寒璧脸上原本大半占据了他面孔的佘临青面容,如同彻底除去的最后一道障碍,快速地将薛寒璧剩余的脸完全覆盖。 薛寒璧的身体里没有了呼吸,原本急速衰败的血肉却如同被按下了一道暂停键,佘临青猛然睁开眼,他黑寂的眼眸转了转,整具身体陡然坐了起来。 江载月和在场的长老都做好了出手的打算,佘临青却没有再做出其他举动。 他肌肤上暴露的伤口快速愈合,只是生长出的血肉是近乎死人般的黑青色,就连面容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冷的阴翳。 他开口时,发出的已经是接近于他原本冰寒低沉的声音。 “我不认识什么姬明乾,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人身上。” 佘临青格外干脆利落地交了明牌。 “我也不会与观星宗任何人为敌。只是我能隐约感知到,此人的身体对我有很大的用处。” 佘临青的目光落到了他场中最熟悉的江载月身上。 “江道友能否暂时将这具肉身留给我使用?我保证不会做出危及宗门之事,也愿意配合各位查探我身上这股异象的来源。” 只能说确实是修仙世家出生的精英,佘临青很快判断了场中局势的强弱,也摸清楚了自身的定位和作用。 江载月与场中的几位长老传音几句后,很快应了下来。 “可以,不过还请佘道友先收回你对灵虫的影响。” “灵虫?” 佘临青冰寒锋锐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困惑之色,然而等她看清了卢容衍拿出的与他轮廓相似的灵虫模样后,他立刻就感知到了灵虫体内似乎有一种与他格外亲近的力量。 这股亲近的力量就如同一丝丝摸不清,看不着的细线,让他有了一种他可以驱使这条虫子,甚至将它变成他的身体的感觉。 不过他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变成虫子? 佘临青很快按捺下了这股莫名的念头,他试图收回灵虫中的这股力量,却感觉这股力量如同此刻的他占据了薛寒璧的身体一般,也占据了灵虫的身体。 灵虫,也如同他的手脚一般,是他天经地义不过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然后就再也难以抹去。 “江道友……” 佘临青似乎有几分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说道。 “我感觉,这虫子,好像也是我。” 他闭上眼,脸上的困惑之色越来越大了。 “房间里,还有很多很多个我……” 江载月脑中灵光一闪,她似乎猜到了佘临青的异魔能发挥什么作用。 但这还需要更进一步的验证,江载月丢出了她许久都没有显现出的“小江”。 “佘道友,你试试能否影响我的这个傀儡?” 江载月没有直接说出这是她的异魔,佘临青也没有过多犹豫,他注视着少女身边那道虚幻而僵硬伸出手的人影,努力将身体里这股莫名的力量投射入那道虚幻的人影之中。 江载月盯着自己的异魔,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单个异魔会在她没有调动精神值的情况下,往下降精神值。 而“小江”原本虚幻而模糊的面容,此刻像是被擦掉了原本笼罩的浓雾,逐渐清晰呈现出佘临青的面容。 床上的佘临青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许不稳的起伏着。 “江道友,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到你的傀儡很烦躁?他像是想要找到什么东西……” 佘临青说着,他脸上的灰冷阴翳之色越发浓重,就连神情也快要变得如同她的异魔一般空洞而麻木。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89节 江载月立刻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她想要收回了她的异魔,却似乎感知到了一股沉重的滞留在“小江”体内的阻力。 她没有犹豫,加大了与那股力量抗衡的力度,很快,她收回了她的异魔。与此同时,她也能隐约感觉到一股外在的异魔之力似乎被她从“小江”的体内抹去。 床上的佘临青身体如同脱力一般倒下,他的精神值又下跌了几点,但是脸上那股麻木之色消淡了不少。 “我,我这是怎么了?” 江载月此刻终于对佘林青的异魔能力有了七八分的确定把握。 不得不说,如果是这种能力,佘临青或许真能派得上不少用场。 然后还没等她开口,佘临青就看向她,声音急促几分地问道。 “是我的心疾,一定是我的心疾又发作了。江道友,刚刚帮我关闭了心窍吗?” 察觉到几位长老投来的疑惑目光,卢容衍甚至还光明正大地问道。 “心窍是什么?” 够了!她绝对不允许她之前披的心医马甲暴露在其他长老眼中。 虽然她的能力说是异魔的“医生”也不为过,但过去正儿八经的扮演“心医”经历暴露,还是多少有种把过往黑历史告诉给他人的头皮发麻感。 江载月云淡风轻道,“凡人时期的一种称呼罢了。” 与此同时,她不忘传音给佘临青,确保堵上他的嘴。 “佘道友,不要随便透露我的过往。只要你听从我们的要求,我会控制住你的心疾。” 佘临青这时方才如梦初醒地反应了过来。 他刚刚也是一时情急,不然绝不会在他人面前透露与江道友过多之事。 即便知道了魔宗诸多妖魔的恐怖传闻,他还是相信一开始就救下过他的江载月,绝对与那些妖魔诡异害人之能毫无关联。 “我明白了,江道友。” 而得到了佘临青的配合之后,江载月也传音告诉给了在场的几位长老,自己确定的佘临青的异魔能力。 ——“夺舍”。 没错,虽然异魔的用效五花八门,她的镜山可以用作传送,易无事可以生成诸多与本体一样的雕像,但是佘临青的异魔功效其便放在众多异魔中,也算是比较邪门的一种。 他竟然可以夺舍他人的异魔,为他自己所用。 而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或许也是因为他早早就通过夺舍抢回了自己的主动权,甚至脱离了郑阳羽的掌控,能够以人脸,甚至是月珠的姿态存活在他人身上。 所以佘临青也能夺舍诸多灵虫,乃至于暂时代替了她的“小江”存在,如果不是她先前吞噬了诸多异魔,精神值也远比他强悍,或许“小江”会被他完全占据,也变为他的一部分。 这种异魔能力实在是过于诡异,如果佘临青再强大几分,甚至能够夺舍多几个恐怖的异魔,比如说那个叫越山墨的孩子异魔配合使用,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够成为和罗仇魔类似的棘手存在。 不过罗仇魔是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才能拥有数百座墓碑的异魔配合使用,也才会如此难以应对。佘临青的异魔能力看似危险,可只要他在能力发展的早期被人发现,就不可能会发展到罗仇魔的这种程度。 不过转念之间,江载月和几位长老都达成了共识。 佘临青的这种异魔能力只是看上去危险,但只要他们有了防备,这种能力反倒可能发挥大用。 比如说—— “佘道友,你能控制那些灵虫繁衍吗?” 第208章 梅阁主 佘临青的神情陡然愣住, 他有想过自己的这种怪异能力若是被人发觉,或许会用在对付敌人,哪怕是在潜伏刺探上。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 会听到少女如此离奇的要求。 “灵虫,繁衍?” 佘临青艰难地重复了这几个字, 不可置信地问道。 江载月却格外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些灵虫对清心丹的炼制有很大的作用。清心丹有镇定异魔,凝神静心的功效。佘道友, 如果你的异魔能够繁衍出更多的灵虫,从而能炼制出足够多的清心丹, 就能救下宗内许多人的性命。” 江载月不忘用传音强调道。 “清心丹也能救你自己的心疾。” 听着江载月列出的如此重大的灵虫用处, 尤其是繁衍这些灵虫可能对自己的病症有用,佘临青也淡下了原本的震惊之色,他仔细思索之后,发现自己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让成为了他一部分的灵虫加速繁衍这一点,听上去有些许怪异, 但佘临青没有忘记, 他的真身还是一个人族,那些灵虫原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他这一次苏醒后, 才如此怪异地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如今让这些灵虫繁衍, 本质上不伤及他的真身, 之后那些灵虫即便是真的死去,对他自身也没有任何影响。 这般想着,佘临青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沉声道。 “我愿意相信江道友,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等清心丹炼制完成后,江道友可否分我一些丹药,以便我能稳定住这具身体?”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江载月很快应下。 “当然可以。” 只是佘临青操纵灵虫繁衍这一点,是江载月自己的猜测,她心里虽然有大半的把握,但还是提议佘临青当场试验一次,检验他的异魔成效。 在少女灼灼的明亮目光中,佘临青少见地生出了些许不太自在的感觉。 即便那是虫子,可在他的感觉之中,那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罢了,只是虫子的寻常活动,他没有必要多想。 佘临青冷漠深黑的眉眼中泛起些微波澜,很快又平息下来。 “好。” 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控制灵虫繁衍,由庄长老确定就够了。我现在需要准备其他炼丹的原料,宗主可否来帮我?” 检验灵虫之事,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在这里浪费时间。 听到卢容衍的问话,江载月一口应了下来。 佘临青的神情却在这时发生了些许变化,“宗主?”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女,“你,阁下……是观星宗的宗主?” 回想到自己与江载月初次见面,到后来结识熟悉的每一幕,佘临青的脑中陡然生出莫大的荒谬感觉。 如果江载月就是魔宗的宗主,那他千辛万苦进入观星宗刺探,差点身死道消的经历,都是为了什么? 还有,她装成是新入门弟子与他来往,还有他曾经劝说江道友远离危险的那些话,难不成都是魔宗宗主白龙鱼服,拿他取乐的一场笑话? 江载月很快意识到佘临青是误会了什么,她快速解释道。 “我和佘道友初次见面的时候,确实还没有拜入观星宗。只是后来拜入宗门了,我与前宗主结识,又与他经历了许多事,最后结为了道侣。如今前宗主飞升了,我便成了观星宗现在的宗主。这一点应该不影响我刚刚对佘道友的承诺。” 佘临青的神情还是有些恍惚,他醒来之后,遭受到的冲击就一次比一次更大。 先是自己的意识出现在了薛寒璧身上,他占据了薛寒璧的身体,后来又被江载月要求加速繁衍灵虫,到现在又得知与自己熟悉的江道友成了魔宗的宗主。 “我明白了,宗主。” 佘临青垂眸,没有再多说什么。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佘临青进入观星宗,可能是背了刺探观星宗宗门情报,偷窃宗主星沙的任务之事。 现在宗主飞升了,还把星沙留给了她,虽然如今的她也无需担忧任何外在宗门的威胁与试探,但江载月还是不希望佘临青生出太多的小心思。 她饶有深意道。 “佘道友,在你意识不清的那段时间里,宗门里发生了许多事。凡间因为异魔肆虐而发生了动荡,观星宗带着十大宗门的修士一起出手,方才镇压了动乱。如果你想回佘家一趟,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只要佘临青从他的家族那里,得知了观星宗内她与众多长老弟子的实力和现状,即便他原本心怀异心,只要还存有一丝理智,应该也不会再生出什么不好想法。 即便他还有这种心思,她也不是不能以势压人,逼迫佘临青为他们所用。只不过这是最坏的一种做法,毕竟发自真心地做事,和被逼迫的工作效率肯定不一样。而佘临青如果心怀怨恨,万一对灵虫生出什么玉石俱焚的念头,那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听着这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提议,佘临青想了想,却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以我现在的……身体,即便回到了族中,我也不敢与族人亲近,不如留在观星宗为宗主尽力。” 无论是佘临青说的是真是假,他既然这么说了,江载月就当做她真的信了。 “好,那佘道友就安心休养吧,以后你可能还有变回常人之身,回到族中的机会。” 她不忘画了一个又圆又大的饼,鼓励佘临青好好拉磨……哦不,是好好干活。 佘临青原本冰寒的神色看上去缓和了一些,“我会的。” 江载月再看向庄长老,“那也辛苦庄长老了。” 庄曲霄轻轻摇了摇头,“分内之事,宗主交给我吧。” 她这才与卢容衍一同离开,前去筹备炼丹的原料。 白竹阁的弟子与密库如今都掌握在梅晏安手中,她不准备让卢容衍重新接管除炼制清心丹以外的其他事,也不准备让他与白竹阁的其他弟子有过多接触。 根据她这些时日的观察,梅晏安已经能将阁内弟子安抚得很好,炼器炼丹之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他在炼气炼丹之道上的水平还比不上卢容衍,但综合人品与能力,他已经是所有弟子中最适合的白竹阁阁主人选。 只不过那时她还没有成为宗主,梅晏安也没有主动提出成为阁主,而在她成为宗主之后,凡间异魔动乱时,梅晏安也带领着诸多白竹阁弟子一直稳定地充当着供给丹药的后勤方,江载月已经决定尽快将他的阁主身份完全确定下来。 不过在此之前,她准备先告诉梅晏安,宗门对他与卢容衍的安排,以免他因为卢容衍的出现而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我等会儿会让梅师兄过来,卢道友最好不要开口。” 卢容衍平静地应了一声。 “这是自然。一介异魔雕像,怎配议论宗主的要事?” 江载月忍不住看了卢容衍一眼,她怎么觉得卢容衍阴阳怪气的功力又有提升? 不过他如果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破防,等会儿还有的是他破防的时候。 江载月直接看向易无事,“易庙主,宗主任命长老的时候,需要通知其他长老一声吗?” 一路上格外安静的易无事应道。 “前宗主一般不会通知其他长老,只是需要更改宗规上对应长老的规则,其他长老便会从变更的宗规典籍中知晓此事。” 卢容衍立刻猜到了少女要任命的长老是谁,他终于像一尊安静的雕塑般不说话了。 江载月这时方才心满意足地找来了梅晏安。 “师……” 看到了有外人在场,青年立刻收起了脸上流露出的大大笑容,他恭敬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0节 “宗主。” 江载月也没有多端什么宗主架子,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梅道友,你是否愿意当白竹阁的阁主?从今以后管理好阁内事务,悉心教导弟子,传承师门之道?” 梅晏安此刻仿佛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他呆愣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已经实际上掌控了阁中的所有俗务,可是这一刻,看着少女望向他的饱含着信任的温柔眼眸,梅晏安此刻头脑一片发白,他心中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他……他真的能做好这个新的白竹阁阁主,不让师妹失望吗? “梅道友?” 江载月耐心的给了他一段思考的时间,方才再度开口问道。 “你想好了吗?” 梅晏安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无比郑重地承诺应道。 “我愿意做白竹阁阁主。从今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阁内弟子,细心管理阁中事物,传承下我所学的大道,还有——” 梅晏安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眸光明亮地望着少女,大胆地加上了一句他私心而生的承诺。 “我一定会永远听从宗主的吩咐。” 他会成为江载月最信任,也最有用的长老,不让白竹阁给她添一点麻烦,让阁中的所有人都成为她手下最忠实的助力。 他愿意一直在背后默默陪伴江宗主,哪怕是百年千年,直到她愿意看到他…… 江载月笑着点了点头,虽然知道梅师兄这么说,可能是在拍马屁,可是做宗主的哪个不愿意看到自己宗门里的长老做出如此诚恳表忠心的承诺呢? “梅阁主,日后你若是想好了白竹阁新的阁规,可以交给易庙主更改。今天我让你过来,还为了第二件要事。” 江载月的目光落在了从她开口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的卢容衍身上。 第209章 恶心 她还以为她和梅晏安说话的时候, 卢容衍会忍不住乱插嘴,没想到他原来也有能认清楚局势的发展的一刻。 而青年明亮喜悦的眼神跟着少女的目光落到了角落上的那尊雕像时,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 即便卢容衍如今的面容畸形扭曲, 他也很快凭借熟悉的本能厌恶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卢容衍。 曾经的白竹阁阁主, 也是他曾经的师尊, 为了满足他自己恶毒的私欲,逼死了他诸多同门。如果不是师妹出手, 他只怕也早已踏上了相同的死路。 即便他知晓真正的卢容衍已经死了,现在存在于此地的不过是卢容衍的一缕神魂, 一尊不再是人的雕像, 梅晏安心头对这人的警惕与恨意仍然没有半分消淡之迹。 他知晓这人看似温和的外表下,比毒蛇獠牙更恶毒的内心,为了保护他同门的师弟师妹,为了保护……江宗主,他每一日都提醒着自己绝对不能忘记此人的威胁, 他也想过了十数种如何劝诫师妹不要轻信他的方式。 不过如果说今日以前, 梅晏安心中师妹的担忧远大对雕像的忌惮,那么在江宗主正式任命他成为白竹阁阁主之后,梅晏安已经完全确信, 师妹绝对不会轻信这个口蜜腹剑之人, 即便这人出现在此地, 也一定是因为卢容衍的雕像对师妹还有别的用处。 至于具体的用处,梅晏安其实也能猜到,他如今炼气炼器的水准确实比不上卢容衍,师妹才有用得上那人的地方。但那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不会再有技艺长进的机会, 等到他炼器炼丹的能力超过了那个死人,师妹自然会将那处雕像重新送回到易庙主手中,不再让那尊雕像有半点出现在他人面前的机会。 卢容衍自然也从他那个过往的弟子,如今的梅阁主眼中看出,这个蠢货已经被少女安抚得很好,至少不会像从之前一样受了一点刺激,就站在少女身前朝他汪汪大叫。 不过,梅,阁,主? 卢容衍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他最好也有能长久安稳地当着这个阁主的本事。 “宗主……” 再抬起眼的时候,卢容衍已经收敛了刚刚所有外露的锋芒,他只是温柔平和地喊出了宗主两个字,沉黑的眸光仿佛带着无数种难以言说的怅茫情绪,静静地望向江载月。 “祝贺宗主,又多了一位忠心的长老。” 如果这样的神情是出现在他曾经的那张脸上,确实极其让人心软动摇,然而此刻,江载月看着那些边缘锐利的碎瓷,还有裂缝中若隐若现的密密藤壶,她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然后开始思考。 卢容衍这是真老实了,还是装作认命了? 不过江载月也没有纠结这个念头太久,毕竟她只需要卢容衍在不闹出任何事情的情况下,给宗门炼出足够的丹药。如果他现在是装的,他最好能装得足够久,不然如果坏了炼丹的大事,说一句冷酷一点的话,以卢容衍过往的所作所为,她也没有再留下他的必要。 她转头看向梅晏安,“梅阁主,宗内现在急缺清心丹,所以需要你尽快搜集炼制清心丹的原料,再开辟一间无人能接近的炼丹房供他炼丹,易庙主和黑淮沧都会看守好他,你无需忧心。如果他有什么炼丹外的额外要求,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你可以随时与我联络。” 梅晏安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 “好,我都听宗主的。” 卢容衍望着江载月,轻飘飘道。 “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是有一点,梅阁主既然能联络宗主,我也想有联络宗主的机会,不然太长时间见不到宗主,我会心神不宁,无心炼丹。” 听者如此厚颜无耻之言,梅晏安再度刷新了对于此人恶心程度的认知。 “宗主,他绝对是心怀不轨!您千万不能相信他这等哄骗之言。” 一直很安静的易无事也在这时开口道。 “按理来说,我的雕像不应该完不成布置的任务,除非是他身上发生了异变……” 卢容衍对梅晏安那句毫无杀伤力的骂声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听到了易无事的话,他下意识往少女身边走近了几步,声音带上了些许隐忍的压抑之意道。 “若是要将我交给易无事,宗主不如亲自杀了我。” “够了!” 江载月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炼丹,他们几个有多吵一句的功夫,说不定都能多练出一颗清心丹。 她随手丢给了卢容衍几张白竹信笺,“都去准备吧。” 梅晏安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看到少女脸上微微不虞的冷淡之色,青年原本俊秀如鹤般的面容立刻淡下了刚刚骂卢容衍的愤怒之色,他收住了声音,只敢再走近江载月几步,小声地传音问道。 “师妹,生我的气了吗?” 看着梅师兄紧张不安的,如同耷拉下耳朵的小狗望着主人一般的明亮眼眸,江载月心软了几分,温声传音道。 “我没有生师兄的气。只是炼丹之事如今更为紧急,我不愿再拖延片刻,师兄也明白我的所思所想,对不对?” 梅晏安猛地点了点头,认真保证道。 “我一定会尽最大所能搜集好炼丹原料,绝不会让师妹担心。” 果然只有梅师兄最让人省心,江载月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而陡然间,梅晏安眼色一变,卢容衍不知何时也再靠近了少女一步。 “我现在就开始炼丹,宗主愿意旁观吗?” 江载月正准备说不要,毕竟她也不是炼丹专业户,没必要掺和炼丹之事。然而她的目光突然落到窗外那片肥沃的土壤与异常肥硕庞大的瓜果上,江载月脑中再度闪过了曾经出现过的一道念头。 梅晏安之前说沃土丹能够让寻常的瓜果长到数倍之大,卢容衍也说过这些沃土丹对土地与灵植危害,只是庄曲霄存有某种顾虑,不敢将外人炼制的丹药用在灵田身上。 曾经的她没有宗主的身份,即便心中存有疑惑,也不敢向庄长老问出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她有了宗主的地位与要求各位长老配合她的能力,如果庄长老仅仅是因为不信任卢容衍,才不敢动用沃土丹来培育灵植,那么现在是否能解决他的这个顾虑? 江载月这么想着,也没有过多迟疑地转身去找庄曲霄。 “宗主?” 江载月摆了摆手,匆忙丢下一句她有要事问庄长老,示意他们可以开始筹备炼丹之事后,就匆匆离开此地。 而少女离开后,屋内几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下来,即便是刚刚笑的最灿烂明亮的梅晏安,此刻脸上的阴沉漠然神色,也与宗内那些异魔不稳的长老没有多少分别。 没有江载月存在,他们懒得多用一句话,一个眼神进行交锋,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尽力完成少女吩咐他们做的事情。 江载月回到了庄曲霄与佘临青所在的小屋中,佘临青的脸色比她之前离开的时候更加冰寒难看,然而那些在地上滚动缠绕在一起的灵虫,却让专心致志盯着它们的庄曲霄显露出了少见的温和神色。 “庄长老……” 江载月一开口,地上那些原本缠绕在一起的灵虫不知为何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瞬间弹跳到了佘临青身上,重新缩回到了他身上被血水打湿的床被之下。佘临青下意识抱紧那身床被,甚至不敢对上少女此刻投来的眼神。 庄曲霄则迫不及待道,“宗主,灵虫确实开始交合了,只是它们具体的繁衍时间还未能确认。” “辛苦庄长老了,”江载月也不忘问佘临青一句,“佘道友可有感觉身体或者神魂有哪里不适?是否需要丹药修补?” 佘临青感觉着那些床被下贴上他的虫子的黏腻触感,亲近的同时,却也有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厌恶感。 他的身体为何会变成连同虫子都包含在内的恶心魔躯? 即便他对家族与宗门仍然忠诚,只怕见到他这副恶心的模样,也没有人会相信他没有变成和观星宗那群魔修一样的妖魔了吧? 感觉到自身变成一个无人可接纳的异类同时,佘临青也感觉到了,仿佛整个人被世间万物排斥的疏远冰冷感。 尤其当江载月出现的时候,与他本是一体的恶心灵虫身体出现在少女眼下,更让佘临青感觉到几分天之骄子的他从没有感受到过的几分卑微低劣的自惭形秽。 然而听到江载月这一句简单的关心,他冰冷死寂的身体仿佛再度从恶心的灵虫之躯变回了一个寻常的人类。 他抬起头,声音有几分低沉道。 “没有难受的地方,只是有些,恶心,有时候我甚至想要直接碾死它们。” 江载月本来是奔着庄长老来的,听到佘临青的话,她立刻将注意力移到了佘临青身上。 碾死灵虫?这可不行啊,这些灵虫可是宗内现在最重要的宝贝。 江载月温声安抚道,“佘道友,你刚刚清醒,感觉有些不适应是正常的。但是你的异魔能为宗内长老弟子,还有你自己做出更大的贡献,我们不会觉得这些灵虫恶心,佘道友也不必多想。” 听着少女温和开口的话语,佘临青终于慢慢抬起头,他冰寒紧绷的轮廓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却似乎有随时碎裂的危险,佘临青沉黑瞳眸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江载月问道。 “宗主……也不会觉得我现在的妖魔之身,很恶心吗?” 第210章 搬家 想着佘临青那在薛寒璧体内的无数张脸, 江载月其实也有点不太适应,但是想到了那些灵虫之后会变成的一颗又一颗清心丹,她又想到了无数颗叠在一起的金子。 江载月望着佘临青的黑眸, 前所未有地诚恳道。 “自然不会。世人皆知良药苦口,可谁会真心讨厌苦口的良药呢?佘道友的异魔, 对观星宗所有人来说就如同是这味苦药, 没有人会计较药中原料,佘道友无需多想。” 佘临青看着少女被一层阳光镀上温柔光晕的雪白面容, 思绪突然回到了他与江载月初见时,少女认真地告诉他, 她是能治他心疾的心医时候的模样。 那时的她都不会嫌恶他这样一个患有古怪病症的病人, 如今的他在江宗主眼中,或许也与初见时的他没有什么分别吧。 想到这里,佘临青突然不再畏惧族人或者仙门可能投射在他身上的怪异目光,他也变成了江载月熟悉的世家公子从容冷静的模样。 “多谢……宗主,临青定不会让宗主失望。” 佘临青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位置, 从前他只会对族老, 或者仙门长老这类的人物这般自称姓名。而他此刻的称呼转变,已经等同于承认少女是他真心认可的上位者。 也许他应该与从前的那些过往完全断绝,此后便当自己是真的魔宗……观星宗的普通弟子, 为宗主尽力。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1节 江载月还不清楚佘临青一个转眼间就出现了这么多念头, 见佘临青真心应了下来, 她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真要闹到撕破脸面的地步,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灵虫如果又死上一堆,那多少个佘临青都补不上这样的损失。不管佘临青现在的表现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他能稳下来给他们干活,就算他还想试探宗内的什么情报, 她也可以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稳定下宗内的情形后,他们再秋后算账。 江载月心里这般想着,面上的笑容不变,她给佘临青又塞了几瓶疗养身体的丹药,还主动提出给他更换一处住所。 毕竟这片屋宅已经他们刚刚的一番行动弄得肮脏不堪,现在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道,她也想趁机将佘临青与卢容衍的住所分隔开,以免这两个同样心怀不轨的人万一凑到了一起,到时又惹出了更大的乱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完全信任佘临青,也不敢真的将所有灵虫的安危都压在他的身上,所以她决定开辟两处灵虫骨巢:不受佘临青异魔影响的灵虫骨巢仍在此地继续正常繁衍生长,而一部分被佘临青影响带走的灵虫可以开辟另一处灵虫骨巢。 这样方便两相验证,确定他的异魔灵虫对清心丹炼制有无其他影响。日后即便佘临青对灵虫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也能确保造成的灵虫损失最低。 而听到她的提议,佘临青沉思了片刻道。 “那我的洞府可以搬到宗主附近吗?” 江载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肩上的祝烛星灵偶一眼。 然而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祝烛星都飞升了,现在的云池宫已经完全由她做主。云池宫的宫室还有那么多,别说搬进一个佘临青,就是再多搬进几个长老,也绰绰有余。 不过佘临青既然敢这么提议,就说明他贼心不死,还存着要刺探观星宗情报的念头。 没关系,她就把他留在眼皮底下,他只要肯努力干活,私底下的小动作再多都无所谓。只要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危及她和观星宗利益的举动,她都可以暂时容忍。 想到这里,江载月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那佘道友不如住进云池宫吧,也正好可以和我做个邻居。” 然而听到她的话语,佘临青还没来得及应下,原本一直沉默安静的庄长老面色却有些许变化。 “……宗主,不妥。” 江载月疑惑地问道,“庄长老,我刚刚的话有何不妥?” 庄曲霄突然有些哑言,即便佘临青有些危险,以江宗主如今的实力,也不可能压制不住他。而且前宗主已经飞升,江宗主让一个外人搬进云池宫之事,也轮不上他一个长老插嘴。 可是这一刻,看着少女淡黑瞳眸中投来的淡淡疑惑目光,庄曲霄却感觉有一点火星仿佛在胸膛燎起,然后在他的身体里越烧越猛。 一道危险而堪称逾越的想法陡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一个无根无底的外人,都能与江宗主比邻而居,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原本到口中的劝诫之言一变,庄曲霄沉声道。 “既然宗主需要此人繁衍灵虫,想必灵虫繁衍和生长之地还需要人力看守,我可否也在云池宫开辟片瓦之地,方便时常来看护灵虫?” 没想到庄长老在工作上也如此尽力,她还没有提什么,就表明了自己自带床铺和干粮干活的决心,江载月深感欣慰,她直截了当道。 “好,择日不如撞日,佘道友和庄长老今日都搬进来吧。” 江载月打开了镜山,她决定在白竹阁和云池宫中开辟一条稳定的镜山通道,在她允许的情况下,所有长老都能直接进入云池宫找她议事。 只是办公区域和生活区域还是要分开,毕竟长老们可以007长期工作,她不想工作的时候,还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她的休息生活。 这般想着,江载月调整了一下云池宫内的枢纽阵法,五分之一比较荒凉的岛屿被她设置成了外来长老可以随意进出的区域,这里也刚好可以作为灵虫骨巢繁衍生长之地,还有他们的洞府坐落之地。 剩下的岛屿则被设置成不容许他人窥探与随意踏入的位置,金鲛和她的弟子,以及她的异魔仆从,墓碑都在这片私人区域,江载月也不打算有过多改变之处。 界定好区域后,江载月方才告诉给了两人此地的一些禁忌之处,并且有言在先,不允许他们过多改动岛屿的布置,若是改造需要触及阵法禁制,也必须得到她的允许。而若是有人的异魔失控,对岛屿造成了损坏,也需要承担赔偿与重建的代价。 听着她的话语,佘临青与庄曲霄的脸色都格外郑重而严肃,每一条少女的要求,他们都默记在心底,承诺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只是灵虫骨巢的新建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解决的问题,佘临青暂时安置在了新洞府中,他能暂时安抚灵虫的异动,确保它们因为新环境的改变而造成的死伤损失降到最低。 庄曲霄则去找梅晏安,卢容衍商讨起了新建灵虫骨巢之事,而听到庄曲霄的话,两人对江宗主的安排都没有任何意见,只是都不约而同地问道。 “我也可以搬进云池宫吗?” “宗主,我也可以在云池宫中可以开辟一片灵田吗?” 看着卢容衍,梅晏安投来的祈求目光,江载月自然全都应下。 长老要主动在办公区域安家工作,作为宗主的她怎么能熄灭大家如此高的工作热情呢? 她温柔地看了所有人一眼,如同看着自己给自己浇水施肥,茁壮生长的一拨韭菜。 “都来,都可以来。” 在所有人热火朝天地建造洞府之余,江载月终于想起了她原本要和庄长老说的要事。 她将沃土丹之事和庄长老一说,庄曲霄原本少见的带着些温和的面容重新变得冷肃。 他认真思考着江宗主的这个提议,说出了他的一些顾虑。 “宗主,其实在知晓白竹阁内的沃土丹时,我就偷了些许沃土丹。” 等等,“偷”沃土丹? 江载月有些怀疑是不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然而庄曲霄少见地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神色。 “我之前确实有些信不过卢容衍直接给出的沃土丹,所以是动用了些许手段,直接从白竹阁弟子手中偷取的一些沃土丹。我也担心沃土丹会破坏我的灵田,所以我只在另一片无人之地尝试了种植灵植。” “凡间的普通瓜果蔬菜,还有普通灵植确实会长得更加肥硕,结出的果实种子也比先前更大更多,不过需要耗费的肥料与灭虫灵药数量更多,需要看护的弟子人手也更多。这其实原本算不上什么代价。但是我发现了一点——” 庄曲霄的声音低沉道,“沃土丹培育的灵田里,生长出的灵植会有更多怪异之处。它们或是比先前更有灵性,或是会多生出一些类似人和活物的怪异血肉,有些还会发出怪异的似人声响,甚至还能如人一般行动。而五行三通树,就是我在这些怪异灵植中发现的最有用的一种。” “它没有炼制成清心丹前,就有压制异魔的能力,炼制成清心丹后,功效更大几分,也是对宗内弟子与长老最珍贵的药材。” 江载月没有想到,庄曲霄不仅在之前已经用沃土当做过尝试,而且五行三通树还与他的尝试相关。 “那庄长老为何不一直培育筛选下去呢?” 第211章 主动 既然能够培育出能控制异魔的五行三通树, 如果继续用沃土丹培育下去,不是有可能找出对异魔更有效抑制的灵植吗? 听着少女的问题,庄曲霄的声音更低沉了些。 他曾经也有过这般念头, 直到一件事,彻底断绝了他继续用沃土丹滋养灵田, 培育灵植的想法。 “因为我发觉, 沃土丹培育出的灵田,一旦某块地域孕育出的怪异灵植次数过多, 这片地域与其中培育出的灵植就会越危险。” “宗主应该知晓,异魔大多降临于人族身上, 再不济也是活物之上, 可是那些灵植不同。如果说降临于人族身上的是域外天魔,那么它们……” 庄曲霄顿了顿,方才解释道,“更像是此方世界自行诞生出的‘天魔’。” 庄长老的这番话有些玄奥,江载月有些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他接着解释道。 “有一次我培育出一株灵植, 明明外表与人族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可是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竟有种它才是世间唯一的人族,其余凡人都是披着人族之皮的天魔的念头。这种念头的改变, 与被普通异魔侵染时的感觉不一样。” “面对普通异魔的侵染, 我尚且有察觉和抵御之力。可是直到前宗主出手, 吞噬了那株灵植,我才隐约意识到我的认知悄无声息之间已经被这株灵植改变。我尝试过用许多方法扭转这种想法,可直到今日,我在看向其他人时,仍然会觉得他们是披着人族之皮的天魔。” 庄曲霄说得轻描淡写, 江载月有一瞬间却觉得格外毛骨悚然。 这种悄无声息改变人,还是庄长老这种观星宗多年长老认知的能力,竟然是一颗从灵田里刚出生的灵植就拥有的,而且即便那颗灵植被宗主吞噬了,它对庄长老的影响还没有消淡。怪不得庄长老曾经会说出那种“世间终究会变为真正的魔狱”的悲观之言。 “我们所在的天地也会自行诞生天魔吗?为什么我从前没听祝宗主提起过?” 庄曲霄的脸色更加冷漠低沉道。 “大概是此方世界诞生出的天魔过于危险,我也只是在前宗主出手的那一刻,才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念头被天魔影响。或许在前宗主眼中,此界天魔的威胁不是我们这群普通人能抗衡的,出现的次数也不多,我们也无需庸人自扰吧。” 这确实是旁人可能会有的想法,但根据她对祝烛星的了解,江载月脑中忍不住冒出一个更接近于现实的猜测。 说不定是因为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太早,宗主飞升又过于匆忙,所以祝烛星把它忘了。 江载月忍不住点了点自己肩上的宗主灵偶额头,下意识问道。 “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宗主灵偶被她的力道点得头微微后仰了一点,却打蛇随棍上地一把抱住她伸过来的指尖,还是只会慢慢地喊那两个字。 “月月……” 江载月有理由怀疑,祝烛星现在的打怪范围可能已经超出了能与灵偶联系的区域,自从那日传回来一句他吞了罪魁祸首后,他再没有传回只言片语,现在想询问他的想法也是不可能之事了,那再去计较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使用沃土丹的危险如此大,那她干脆弃而不用了吧? 但一生出这个念头,江载月就忍不住皱眉。 如果不用沃土丹,即便佘临青培育出的灵虫再多,最后制成的清心丹数量可能有所提升,但肯定不足以供给整个宗门的长老,更不用说普通弟子。 这对观星宗所有人来说都等同于是堪称折磨的慢性死亡,可如果使用了沃土丹,最后又培育出了这种他们无法反抗,甚至可能都无法发现的天魔灵植,最后如果死于这种灵植手中,那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等等,无法发现…… 江载月脑海中陡然冒出了一道念头。 天魔灵植改变庄长老的念头时,庄长老可能无法察觉到这种改变,可她不是能直观地看到精神值吗?这种自身念头的改变,应该会引起精神值的变化,如果她从天魔灵植萌芽时期就能直观地看到它对周围人的影响,那她是否能在天魔灵植最弱小的时候将它扼杀? 而且宗主都能吞噬这种天魔灵植,没理由她的触手连最弱小的天魔灵植都无法吞噬吧。 祝烛星飞升的时候,可是专门清扫了一遍世间的异魔,还问过她是否要清除宗门内的其他的天道长老。这说明在他眼中,对她的威胁程度最高的应该只剩下宗内的那些长老,如果天魔灵植真是这种只要出现,她就无法消灭的大boss,宗主应该不至于连只言片语的叮嘱都不留下给她吧。 江载月脑中的两种想法剧烈比拼着,她最后看向庄曲霄。 “庄长老,如果用沃土丹培育灵田,栽种灵植,收获的五行三通果数目能比用普通灵田提升多少?” 庄曲霄微一低头沉吟道。 “至少能提升十倍之数,只是需要看护灵植的弟子以及阴阳虫失水数量,也需要十倍不止。” 江载月深深望着庄曲霄。 “庄长老还愿意重新用沃土丹试一试吗?我知晓其中会有极大危险,但我会……” 然而她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庄曲霄就一口应下。 “我愿意。” 不是,她还没有开口忽悠呢? 江载月下意识道,“庄长老,你先听我说完,我们可以先开辟一方较小的灵田进行实验,只栽种五行三通树,若是你被天魔影响,我会第一时间发现,也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至于你需要的看护灵植人手,我也可以在宗内为你征召合适的弟子,你再进行挑选……” 江载月一一将自己想到的要点说出,庄曲霄沉默地听完,冷漠肃静的面容不变道。 “我相信宗主。即便最后遭遇了危险,我也愿意为宗主一试。如果日后我被天魔侵染到敌我不分的时刻,宗主也可以直接动手杀了我,我定不会对宗主有片句怨言。” 可能是被卢容衍阴阳怪气的次数太多了,听到庄长老这番话,江载月第一反应是:庄长老不是在正话反说,故意阴阳她吧? 江载月的语气放和几分道。 “庄长老可以不必急于一时答应下来,毕竟此事确实有极大的风险,我也可以试试寻灵偶或者卢容衍雕像培育灵田。”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2节 庄曲霄陡然走进一步,身上冷肃的气息也更郑重几分道。 “五行三通树栽种之事,只能由我负责,其他长老无法立即感应灵植于地下的气息并及时调整。” 没等江载月想到其他办法,他就沉声道。 “宗主无需顾虑太多,我的性命被宗主所救多次,我也愿意为宗主涉险。而且宗门炼制出的清心丹,宗主也多用在我等身上。” 庄曲霄说出了一个江载月有些熟悉的,他还是个凡人时所用的名字。 “庄霄,铭记于心,也感激不尽。” 他唇角微微上扬,目光坚定地望向她,仿佛还是凡人时的庄霄,带着笃定笑意地望向江载月。 “高人,难道不信我吗?” 江载月有一刻差点以为她还在庄长老的墓碑中,还在和那个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年轻气盛的青年说话。 “我自然信你。” 庄曲霄脸上属于庄霄的那抹笑意淡去,他似乎再度变成了不喜多言的冷漠庄长老,但是他眼中的灼灼火芒,却分明还带着庄霄的影子。 “请宗主放心,我定会吸取之前的教训,降低灵植出事的可能。” 听着庄长老的承诺,江载月确定他应该不是盲目自信,也不是被一时一切冲昏头脑。 “好。既然庄长老愿意尝试,那么试验之地也定在云池宫吧。如果发生了异况,我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过要和佘临青的灵虫骨巢离得远些。长老如果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也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庄曲霄郑重应下,“好,那我先去做相应的筹备了。” 江载月就欣赏庄长老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只是看着眼前一片热火朝天,所有人斗志满满的景象,她突然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对了,甘长老呢? 其他长老现在手头上都有一大堆要忙的活,总不能让甘长老闲着吧? 先让甘长老给庄长老打个下手,她再去宗内各处转悠一下,抓几个壮丁……哦不,是老实长老过来干活,以免他们闲着没事在各自地盘上折磨弟子。 如果有长老和弟子的异魔失控,她也正好可以拿来立个威,顺便开展一下观星宗内的人口大调查。之前清扫凡间异魔的时候,有不少长老和弟子以闭关为由躲着,她那时候没有收拾他们的时间。 她传讯给甘流生没多久,甘流生就带着他的弟子来到了云池宫。 甘流生的乌发浓黑,披散而下,原本就无比雪白的面容上唇瓣殷红如血,他身上原本流动的色彩完全凝固,更像是要夺人心神的诡艳魇鬼。 “宗主。” 第212章 新添海色 江载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情况不对, 下意识看向他的精神值,却发现他的精神值竟比之前还要高上一些。 这和她发觉的精神值越低,异魔降临者越濒临失控的规律不太相符。 江载月试探性问道。 “甘长老, 你的异魔还好吗?” 甘流生清越空灵之声中似乎多出了几分人的轻松情绪。 “多谢宗主关心,我的无色坟墟海近来又多添了几分海色, 我的状况很好。宗主召我前来, 可是有何要事?” 江载月能够很明显感知到甘流生身上的非人气息又浓郁了几分。如果她闭上眼睛,她感觉面前更像是一团蠢蠢欲动的危险异魔, 而不是一个人族。 难道这就是人道长老和天道长老的不同?天道长老就如同祝烛星一般,似乎能更加肆无忌惮地吞噬异魔, 而人道长老为了维持人身不被侵染, 在与异魔的对抗中非但不能吞噬异魔,还需要抵御自身异魔对于理智的侵袭。 江载月原本打算找甘流生看护灵田的心思淡了几分,她陡然开口道。 “宗内不少长老的情况应该都不太好,我想去逐一看望他们,甘道友可愿同我随行?” 甘流生微一点头, 他身上的色彩不再如同之前一般活跃流动, 但一举一动仍然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清艳潋滟之色,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我可以陪宗主一起去,只是我的弟子顽皮, 我担心他们无人照护, 宗主可否暂时容他们留在云池宫里?” 江载月的目光从那些弟子还算正常的精神值上扫过, 有诸多长老留在此地,她也可以通过镜山快速回到云池宫内,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目光在甘流生衣服上的那块游龙玉佩上一顿,江载月平静道。 “甘长老跟我来吧。” 她一步踏入镜山之中,甘流生紧随其后。 然而在甘流生踏入镜山山道后, 江载月突然转过头,看似平静地问道。 “甘长老,为何越山墨身上的玉佩,会在你身上?” 这句话问出口的那一刻,江载月也做好了对甘流生出手的准备。 然而甘长老似乎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他雪白的手掌轻轻握住那枚玉佩,摘下捧到她的面前。 “我不是与宗主说了吗?我的坟墟海中又多添了几分海色。我从未见到如同那孩子一般绚烂又静默的海色,我的坟墟海穿过他的海色,又带回了由我而生,却同我不一样的海色,那些海色仿若外物,却又能融入我的坟墟海中。可惜我能留下的,也不过是这一霎时的海色。” 甘流生流露出了几分惋惜之色,“而前宗主吞噬了域外天魔之后,那些海色的力量就变得格外虚幻了。那一霎时的他就留在这方玉佩之中,我见宗主疲累,这几日没有就此事来打扰宗主,宗主现在想要见见他吗?” 甘流生的这番话绕之又绕,江载月最后凭借着丰富的和病人相处的经验,勉强理解了他这番话的意思。 甘流生在与凡间异魔的战斗中,应该也和她一样进入了那孔洞异魔中,接触到了不同时刻的自己,甚至带回了他在不同时刻中的自己的力量,只是在宗主飞升吞噬天魔后,那些被甘流生收为己用的力量就变得无用了。甘流生却还有点不甘心,想要重新研究出重新得到那股力量的办法。 不过他没有欺骗和背叛她的意思,所以在得到了她的传讯后,也第一时间赶来,并且毫无隐瞒之意地将越山墨的玉佩暴露在外,等待她的询问。 江载月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他手中的玉佩。 “我可以见见甘长老所说的新添海色吗?” 甘流生没有丝毫推却之意地清越一笑。 “当然可以。” 他朝江载月轻柔摊开手,雪白如玉,没有丝毫瑕疵的手心朝上,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尊血做的玉雕。 “还请宗主握住我的手。” 江载月的手刚一搭上去,就感觉到了沁骨的冰凉。她的手连同身体仿佛坠入一片色彩组成的鲜亮海域,而握住她的甘流生陡然变成了一道有些虚幻的人影。 他的发和眼还是乌黑的,淡红的唇与带着血色的雪白面容,却不再像之前一般透着让人触目惊心的色彩艳丽凝固感,更像是一个看着脾气温和,姿容卓绝的仙道修士。 “你是,我的宗主吗?” “甘流生”望着她,乌黑的眉眼透出淡淡的疑惑与温和笑意,如同消减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再温和无害不过的寻常修士。 江载月一愣,难道现在的甘长老还是过去某个时间节点的甘流生?这种力量如果能毫无禁忌地叠加使用到一个人身上,那简直是一种再恐怖不过的异魔。 只是为什么甘流生能从孔洞异魔中带回他自己,她却无法带回另一个她自己? 诸多困惑在她脑海中闪过,但不妨碍江载月很快理解,眼前的“甘流生”只是一个徒有其形的幻象。那么真正的甘长老在哪?他为什么要放她与这个幻象相处? 江载月的目光从周围的那些海色身上扫过。 “甘长老呢?” 眼前的甘流生似乎极其有耐心道,“我就是甘流生,宗主……不是想见我吗?我现在这具身体没有原本的力量,宗主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随意查探。” 江载月在关键时刻懒得多客套几句,她实在有些不放心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甘长老,触手按住他的身体,青年的肌肤温热,脸颊上浮现出些许晕红之色,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动作,身体似乎也与凡人无异。 如果甘流生只是想让她对这个“甘流生”放心,那么他现在确实做到了,江载月很快就确认了,眼前这个甘流生没有过多威胁力。 “甘长老想要让你在宗内自由行走?” 江载月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才会让甘流生用如此委婉的方式让她确认这具幻象体的无害。 然而眼前的青年同样流露出微微茫然而困惑的神色,他的声音仍然清越,却带着甘流生没有的软和无害。 “我不知道。我本来在好好地教导我的弟子,却被另一个我带到此地,他告诉我,要带我来见宗主,让我如常表现,如实回答宗主的问话就好了。” 青年有几分不自在地动了动指尖,脖颈与脸颊的红意越发明显,语气却仍然格外软和道。 “宗主……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江载月这才意识到,她还抓着甘流生的手,她松开手,见着眼前的“甘流生”慢慢收回手,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窘迫与她对上目光地侧过头,密长的睫毛眨了眨,声音恢复了几分清越道。 “宗主,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载月猜到了甘流生让她和眼下这个“甘流生”相处,肯定有他自己的深意。 她也不急着做什么,索性顺着他的意思道,“甘长老,不如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 甘流生的脸上慢慢恢复原本的雪白之色,他的语气有几分迟疑道。 “我从前过的,不太好,我担心宗主听了,会有些不舒服……” 江载月:??? 她下意识觉得眼前的这个甘流生是在嘲讽她,然而对上眼前人乌黑而温润,又如同一道浅浅的小溪一般能倒映出原主所想的担忧之色的眼眸时,她才意识到。 不是吧,以前的甘长老真的是这种单纯小白兔的人设吗? 他不会真心觉得她是一个听了鬼故事,晚上会睡不着的孩子吧? 江载月的唇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她平静道。 “没事,你说吧,其他长老的故事我都听过了,没什么能吓倒我的。” 甘流生看着她,青年乌黑的瞳眸中流露出了一眼就看穿的担忧与欲言又止之色,但他最后没有说什么,声音仍然清越动听如鸟兽在清晨啼鸣般道。 “我幼时出生在一处官宦之家,爹娘都很疼爱我。我喜欢读书,不过是读一些游记类的杂书……” 江载月耐心等待着,等待这种看似温馨日常之后猛然一转折的恐怖发展,然而甘流生开始和她说着他看过的杂书,青年眸光温亮熠熠,如同散发着光芒一般和她说着他搜集到的游记典籍,说着他在书房中按照典籍所载记下的那些山川鸟雀,美食习俗。 江载月本来不感兴趣,但是听着听着,差点被青年清越的声音拐到他所看的典籍上,她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感觉到脖颈陡然传来的冰凉之感,江载月微一侧头,看到自己肩上雪白腕足贴着她的脖子,仰起头一动不动看着她的宗主灵偶,才发觉她好像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无关之事上。 “够了够了……” 江载月忍痛制止道,“这些杂记内容,甘长老日后再说给我听吧。” 然而听到她微微冷淡了几分的话,甘流生面上的笑容却更加清艳耀眼道。 “宗主也喜欢听这些,我们果然是同道中人,那我以后也多点说给宗主听。” 第213章 改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3节 可能也没有这个以后了, 江载月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平静问道。 “甘长老日后又经历了什么?” 青年白玉般的面容上,笑容慢慢淡去, 声音仍然格外清越平和道。 “后来……凡间王朝动荡,家人大多被杀, 我的年岁尚小, 只是被流放到边城。驻守边城的将领,原本对城中百姓都很好。只是后来他被异魔侵染, 人渐渐就疯了。他觉得众人血肉皆为红色,是中了赤土之毒, 所以才只有百年之寿, 他便往水中投了异魔之毒。” “许多人喝了,血肉变化出了其他异色,然后耳瞎目盲,全身溃烂吐血而亡,最后城中只剩下了我和那将领两人。他说我与他才是同源之人。世间的其他生灵不过是我们海域中的一色, 只是它们无意中变化为人, 跳进了苍生苦海之中,我们将那些海色收回,才是真正的助他们逃脱苦海。” “然后他在我面前, 真的吞下了诸多海色。” 江载月突然有点反胃, 那个将领那时吞下的还不是异魔, 只是凡人的尸体血肉吧。 “甘长老最后杀掉他了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甘流生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宗主……现在应该是前宗主出手,吞掉了它。前宗主也将我一并带回宗内,只是我并不喜欢自身的黑色,也没有扩大无色坟墟海的意思。宗主可知晓我后来为何改修了天道?” 江载月诚实道, “我也不知,甘长老为何不问问现在的你自己呢?” 青年玉白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淡淡的茫然之色。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他就带我来到此地。” 又一道与青年极其相似,只是比他更空灵几分的声音突然响起。 “因为我想试试第二条道。” 江载月更为熟悉的真正的甘长老身形出现,他身上流动的亮丽色彩与姿容秀雅的青年相比,更让人感觉到几分非人的诡异之色。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真正的甘长老就径直看向江载月。 “宗主是觉得从前修人道的我好,还是如今转修了天道的我更好?” 这是什么死亡选择题? 如果单论观感,江载月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纯白的人道甘长老,然而作为宗主,她自然更应该考虑实力更为强大的长老。 只是江载月转念一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甘长老刚刚所言修第二条道是什么意思?” 甘流生也没有隐瞒的想法,他直接道。 “宗主刚刚应该查探到了,他体内没有过多杂乱的海色,也还是一个人道修士。我曾经以为只要不断吞噬海色,就能成长到前宗主的程度。可我前几日已经感知到了,如今我的海色已经增长到了自身所能感知到的极限。若再超出一点,只怕又要踏上昔日边城那位将军的不归路。”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甘流生的意思了。 “所以你想让这第二个你,帮你试探出人修之道的极限?” 甘流生有些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流动着异样光彩的瞳眸看着江载月,身上浓郁的清艳色彩仍然如同一只蹁跹的银光彩蝶。 “求宗主成全,将那枚玉佩再留给我钻研些时日。” 江载月还是有些不解,“可即便试探出来了又如何,那终究不是真正的你……” 她的声音一顿,“你还能改道重修不成?” 甘流生声音宁静又平和几分道。 “不能。所以若是此我比本我的潜力更强,我愿意被他吞噬,融入他的海域,它可以缓慢将我化为它的海色。” 江载月一瞬间有些沉默:不是,异魔比较强,就把自己送给异魔吃,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甘长老,你应该知晓,他只是异魔维系的一具化身吧?” 甘流生的声音仍然清越而空灵道。 “现在的我,在宗主眼中,与濒临失控的异魔又有何分别呢?” 他轻轻叹息一声,“宗主,终究不信任我们这些天道之修,不是吗?而且比起现在的我,宗主更喜欢那位人道的我。既然如此,那我还宗主一个还是人修的甘流生,不好吗?” 江载月有理由怀疑他是以退为进,故意逼宫的,但一想到以观星宗长老人均重度精神病的精神值,他们说不定真的能做出把自己送给异魔当饭吃的事情,她终究还是放和声音道。 “我没有不喜欢现在的甘长老,也没有让人道的你取而代之的意思。我可以不收走甘长老的这枚玉佩,也可以让你继续留下玉佩使用,但是还请甘长老答应我,即便你觉得人道更好,也不要做出那种让异魔之身吞噬你之事。我认下的,也只有一位甘长老。” 甘流生的眸光动了动,他看着少女清黑的瞳眸,忍不住轻声问道。 “宗主所言为真?” 江载月真心实意道,“自然都是真的。” 甘长老就算敢把他自己喂给异魔,她也不敢用一个完全体异魔的甘长老啊! 说不定这没有精神值,也看不出实力深浅的完整体异魔哪天就把她干掉,自己就上位当宗主了呢。 他们对视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句同样清越,只是更情绪化的感慨之声。 “宗主待你真好,那现在的我也可以留在宗主身边吗?” 江载月看了一眼更为年轻的甘流生,他乌黑明亮的瞳眸与雪肤黑发让即使见惯了宗主这般颜值的江载月,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的感慨,这张脸如果没有那些流动的颜色,真的能让人生出更加信任亲近的感觉。 也怪不得连易无事,卢容衍都说曾经的甘长老是个极其让人放心之人。卢阁主也只能学得他曾经的三分神态,学不出那种纯粹的清水出芙蓉的感觉。 她忍不住问道。 “所以甘长老当初为何转修天道?” 甘流生淡淡笑了笑,他脸上的艳丽色彩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异类之美。 “我当初太过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子身上的异魔失控,最后变成看不出丝毫人性的异魔。后来我就想到了那位边城将军说过的话,如果世间生灵终将变成异魔,那为何不让他们变为我海域中的海色,与我永远融在一起呢?” 江载月也没有想到,让甘长老自愿转修天道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的弟子异魔失控。 甘流生突然静静地凝望着江载月。 “所以,日后我的异魔若是失控,宗主将我吞噬,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见江载月没有回答,甘流生也只是轻声道,“海色,异魔……世间最初或许不是一片无色坟墟海,但最后一定会万物相融,变为无色坟墟海一般的天魔。愿我能与宗主同归。” 听着甘流生的话,江载月心中忍不住要生出一个疑问。 “甘长老为何如此相信我?祝宗主的实力不是比我更强吗?” 甘流生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脸上的光彩又流动了起来,显得更为绚烂夺目。 “祝宗主即便再强,也不过是从域外降临的天魔。” 甘流生的声音压低着,他靠近了江载月几分,如同隐秘私语道。 “可是,宗主不同……宗主非外域之魔,也非寻常之人。” 甘流生注视着江载月的瞳眸中流动着异样而明亮的光彩。 “宗主身上的海色,还能消融我的海色……宗主,是这世间真正孕育出的仙神。” 江载月听得头皮一阵尬麻,却也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甘流生一路以来对她的“迷信”来源于何处。 她想起来了,她之前扣过甘流生的精神值,后来也给他的精神值加过点,所以因为她的外挂,甘流生就觉得她身份不一般是吧? 她不打算消除甘流生眼里的这重误解,话锋一转道。 “先把玉佩给我。我确定没有其他异样后,再还给你。” 甘流生这次终于没有再多话,游龙交缠在一起的白玉佩落在了江载月手中,江载月神念一动,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雪雕玉琢的可爱孩童。 “这里是……哪儿?” 看着周围怪异的陌生色彩,还有附近那个最为奇怪的流动着色彩的男人,孩童疑惑地探头探脑着,他感知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地朝着附近看着最为安全的江载月走近了几步, “阿姐……你们是带山墨出来玩的吗?” 看着孩童眼中难掩的恐慌求助之色,江载月的心情有些复杂。 之前酿成了人间大乱的,竟然还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只是她的心很快冷硬了下来。 即便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所在域外的天魔也被宗主吞噬,可曾经的“甘流生”还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还有作乱的能力。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上几句,男孩的身影就如同蒲公英一般片片消失。 甘流生在一旁道。 “玉佩只能出现他片刻的虚影。这道虚影对凡人无害,我从玉佩穿过孔点,带回我的片个海色后,玉佩中的孔洞就似乎被堵住了,这道虚影能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江载月用雪白触手伸进去试了试,发现确实如甘流生所言,原本应该密密麻麻的孔点全部被封堵住,只有连接着“甘流生”的些微海色仍然从节点缝隙处蔓延而出。 第214章 浮岭 江载月沉吟片刻道, “什么都能拿出来吗?” 甘流生摇了摇头,“孔点背后的世界大多一片混乱,也只有我一眼就能认出我的海色, 所以才能将他带回来。宗主,此天魔虽然被前宗主吞噬了, 但是我能感知到, 孔点背后仍然有着莫大的危险。” 江载月点了点头,她先前亲自去过孔点之中, 在这些孔洞中用不出什么外力,最后遇见的“祝烛星”如果不是被她说动, 或许她真的会被永久困进孔洞之中。 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正准备将玉佩交回给甘流生,却发觉肩上原本一直格外安静的宗主灵偶,突然伸出雪白腕足,握住了那枚玉佩,然后将它拉近。 江载月原本想要出手阻止, 但一想到这是宗主留给她的灵偶, 索性放任事态的发展。她也想看看这个灵偶准备怎么处置玉佩。 然而下一刻,祝烛星灵偶面容上的那张嘴猛然张开,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了整个玉佩, 然后重新恢复成了原先的安静模样, 依偎在她颈边。 江载月:不是?就这么完了? 迎着甘长老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 江载月讪讪地笑了笑,但一看到旁边的“甘流生”还在,她就格外有底气道。 “甘长老,可能是宗……前宗主觉得这枚玉佩还有危险,所以先行处置了。不过你放心, 你带出来的异魔化身还在。如果前宗主之后把玉佩吐出来了,我会再把它还给你的。” 江载月这次学得聪明了一点,她说完方才问道。 “祝宗主,我说得对不对?” 宗主灵偶还是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呆呆地望着她,感知到她轻轻点了点他的动作,慢慢地喊了一声。 “月月……” 这个样子也像是变相承认她的话。 甘流生虽然有些失望,但一想到是前宗主遗物吞的玉佩,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然而他深深望着祝烛星灵偶几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4节 “宗主,这是前白竹阁阁主融合异魔炼制出的异魔种盆吗?” 江载月皱了皱眉道,“是卢阁主炼制出来的灵偶?甘长老怎么认识的?” 甘流生顿了顿,方才解释道,“不是卢容衍,是卢容衍之前的白竹阁阁主。他的炼器手段在宗内一绝,曾经与我私下联系,想要我们合谋对付……前宗主。他说他融合异魔炼制出的异魔种盆,只要能够得到宗主的一丝血肉或是碎发,很快就能培养起一尊听从我们命令的‘伪宗主’。我觉得他是在自寻死路,所以没有听他的话。等我出关之后,就得知他已经被宗主杀了。” “我原本以为这异魔种盆,只是无稽之谈,却没想到前宗主还留着他,临别前赠给了宗主。只是……还请宗主明鉴,所谓的异魔法器,最终里面融合的异魔会完全吞噬法器的功效,所以即便真的能培养出一尊抗衡前宗主的异魔灵偶,我也不信他最终会听从谁人的指令。” 甘流生没有多说,只是意味深长道。 “还望……宗主多加小心。” 难不成是卢容衍之前和甘流生通过气?怎么他们劝她不要轻易相信这具灵偶的说辞这么相似? 不过江载月之前就下了决断,她现在也不会胡思乱想,只是开口问道。 “那长老觉得,这具灵偶什么时候会长到与前宗主比拟的地步?” 甘流生这次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前宗主深不可测,我不敢妄言。但这具灵偶刚刚吞了玉佩,或许不只是察觉到了危险,而是有了进食的渴求,一旦它吞噬的食物越来越多……” 甘流生没有再说下去,江载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还有要事要处置,探望长老之事可能要改日。甘长老先回去休息吧。”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刚刚一直沉默不言的“甘流生”却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抱怨意味。 “你为什么要对宗主说这些?她肯定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了。” 甘流生垂眸,冷冷地盯着青年时的“他自己”一眼,不带丝毫感情道。 “废物,你这副皮囊我都调整了一遍,怎么还留不住宗主?观星宗只能有一位宗主,若是再多出一个前宗主,你以为我们还有成为天魔的可能吗?” “甘流生”淡淡道,“我本来就不想成为天魔。” “那弟子呢?弟子你都不顾了?” “甘流生”终于不再开口。 半空之中,一条雪白触手慢慢从缝隙中缩了回来,江载月站在镜山通道上,若有所思地想到。 没想到甘长老竟然也存着飞升的心思,如果他之前就坦然将这件事告诉她,她非但不会反对,说不定还会全力支持他飞升。毕竟少一个天道长老,对宗内弟子来说或许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甘流生这么遮遮掩掩着,甚至不惜用异魔化身来勾引她,该不会他原本就对她,或者是观星宗存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吧? 既然甘流生有可能和她站在敌对立场,那么他刚刚劝她的那些话,她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比起那些心怀叵测的长老,她还是更相信宗主留给她的灵偶。 不过——“多出一个前宗主”,灵偶最后真的会长得和宗主一模一样,连实力都相同吗? 那它得吞下多少异魔?最后……它会生出和宗主不一样的自主意识吗? 江载月放下脑中的胡思乱想,她决定试探一下宗主灵偶的进食范围。 她显现出了她的“小江”,面容模糊的“小江”朝灵偶伸出手,江载月这一次将它“拥抱”的目标定在了宗主灵偶上。 “小江”的力气对于一个普通修士来说并不大,它的攻击力也不算强,即便宗主灵偶吞噬了它,江载月也付得起这点代价。 然而感知到“小江”的手要伸到自己身上,原本呆滞的灵偶如同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他漆黑的瞳眸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雪白腕足想要拧断“小江”伸过来的手。 然而在感知到“小江”身上属于江载月的淡淡气息后,宗主灵偶的神情更加呆滞了,他像是机器出故障卡路了一般,看了看“小江”的手,又看了看江载月,呆呆地喊了一声。 “月月……” “小江”的手已经握住了宗主灵偶,宗主灵偶下意识张开的雪白腕足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他剩下的雪白腕足死死搂住江载月的脖颈,黏固得如同被胶水。粘在她身上一般,江载月差点没被他的力道勒到窒息。 “小江”的力气越来越大,宗主灵偶抱住她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是拔河比赛另一头的人,她终于收回了“小江”,然而宗主灵偶抱住她的力道,没有减弱半分,就如同他在担心哪里的异魔又会跑出来,强行将他和江载月分别一样。 江载月被勒得不太舒服,然而是她自己想要测试的,宗主灵偶一开始想对“小江”动手,后来又没有对“小江”动手的反应,算是满足了她的期望。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宗主灵偶应该没有背叛她的可能,不过她也要做好万一被背刺的准备。 他终究只是宗主一条腕足长出的异魔。 看着灵偶那张与宗主一模一样的面容,江载月默默在心中提醒着她自己,但她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宗主灵偶的脸颊。 “现在已经没有异魔威胁了,宗主不要缠得那么紧好不好?” 她的触手一同上阵,轻轻抚摸着他每一条雪白的小腕足,宗主灵偶似乎半明不懂,在触手的轻柔安抚中,慢慢放松了抱住她脖颈的力道。 “宗主好乖啊。” 江载月轻轻蹭了蹭宗主灵偶的脸,它呆呆地望着她,等到她离开后方才反应过来,原本就抱着她脖颈的雪白腕足,此刻更加想要像八爪鱼一样紧紧贴到她的脸上。 “等等,不能黏我脸上,乖乖回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命令似乎还是能压倒他的本能,宗主灵偶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江载月还想要再测试一下灵偶的攻击范围,她通过界膜走出观星宗,准备找个实力弱点的异魔给宗主灵偶试试手。 只是可能他们之前扫荡人间异魔的力度太猛,江载月通过镜山,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弱小异魔的踪迹。 等到她的触手终于有了反应的时候,江载月猛的往下一冲,她感知到了阵法的气息,下意识通过镜山穿过阵法,最后稳稳落地。 然而等穿过阵法的时候,江载月感知到了阵法掩盖下极其浓重的异魔危险气息。 这根本不是什么弱小异魔。 意识到这一点,江载月陡然顿住脚步,准备收敛气息再做打算。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身前陡然传来了一道清亮悠扬的声音。 “不知是何方道友,此地是浮岭洞府,道友可是有要事寻我?” 浮岭? 江载月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她似乎不认识叫做这名字的修者。 第215章 巧合? 即便不提这一点, 这个叫做浮岭的修士对于闯入阵法的她没有贸然攻击,又如此温和地先表明了他的身份,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显然他的异魔至少现在还没有失控,那么她误闯入他人阵法的举动多少有点不合规矩, 应该给人家赔礼。 江载月拿出一颗清心丹, 坦诚道。 “我以为此地有异魔失控,不慎打扰道友, 还请道友勿怪。这是我宗门最珍贵的丹药,或许对道友的情况有些助益。” 她也是深思熟虑之下, 才决定赔礼拿出对异魔最有用的清心丹。一来为了致歉, 二来也是起了些试探和招揽的心思。这个叫做浮岭的修士在阵法内散发出的异魔气息如此强大,她之前带着让各宗门长老平定凡间异魔时却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存在,这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抛去这点奇怪之处,如果此人的异魔状况足够稳定,性格又真的如同表现的这般好, 在观星宗如今这般缺人的情况下, 或许适合带回观星宗做一个长老。 江载月对自己给出的清心丹很有信心。有异魔在身的修者,除非也如同她一样有降低精神值的方法,不然不可能对清心丹无动于衷。 果然, 浮岭原本清亮悠扬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犹疑。 “清心丹?莫非阁下出自观星宗?” 没想到此人对观星宗还有些了解, 江载月索性自报家门道。 “我确实出自观星宗, 我叫江载月。阁下愿意收下我的这份诚意吗?” 浮岭清亮如少年的声音中更多了几分惊讶。 “竟然是江宗主,”他的声音仍然清亮,却透出了些许遗憾的意味,“只是无功不受禄,清心丹如此珍贵的丹药, 还恕浮岭不敢收下。” “而且浮岭身体残陋,也不方便直接面见江宗主,还请江宗主早日回宗吧。” 等等,身体残陋? 江载月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一时有些无法捕捉。 她想起来了! 她曾经从误入镜山的散修手中收到过一本典籍,叫做《浮岭真人册记》! 虽然她早在和十大宗门修士在凡间行动的时候,就将那些误入镜山的修者都放了出去,但是那本《浮岭真人册记》还留在她的储物法器里。 传闻浮岭真人这位有十二颗头,十二副面,气机磅礴深远,以记载自己修炼心得,售卖换取灵石出名。她从前不知道自己能当上观星宗宗主的时候还打算过,如果逃出观星宗,没有宗门愿意收留一个没有灵根仙骨的人,那她就学那位浮岭真人一般当个无拘无束的散修。 她可以多攒点灵晶买几本《浮岭真人册记》,有什么难题就通过书册后的信纸向这位真人提问,慢慢修炼,说不定也能做个正经修道的修士。 只是没有想到,她如今都快要把那本典籍忘到脑后了,竟然会这么巧地遇见这位浮岭真人,还刚好闯入他的洞府之中。 等等,可能是这些事件的出现,实在是有点过于“巧合”,在观星宗的时间太久,江载月现在多有点被害妄想症。 她和这位浮岭真人的相遇,该不会又是什么人为制造的“陷阱”吧? “江宗主?” 听到浮岭微微冷下几分的声音,江载月看了一眼自己没有变化的精神值,心中顿时放松了几分。 是她想多了,她带宗主灵偶外出觅食的举动,完全是出自她自己的心血来潮,怎么可能与浮岭真人有关? 如果这位浮岭真人真能在不影响精神值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影响她的神智,那他干脆将整个修真界连同观星宗都变成他的私产好了,何必躲在法阵里与世隔绝,做一个声名不显的散修? 不过如果说她原本只对这位浮岭真人有三分试探的兴趣,那么此刻江载月倒是更想邀请他进入观星宗了。 她之前已经打探过,观星宗的弟子,长老修炼都是走野路子,他们完全是靠着漫长的寿岁和水磨功夫自行吸收灵气,再自然而然地晋升到下一层境界,他们不在乎修真界所谓的境界高低,不仅是因为有着祝烛星这重对修真界宗门的震慑,更是因为异魔对于没有异魔的修士几乎拥有压倒性的恐怖侵染力。 观星宗一个普通弟子丢到修真界,都如同一个恐怖的瘟疫源泉一般,可能引发莫大的骚乱动荡,即便是能够杀了异魔降临的肉身,失控的异魔也可能继续侵染其他高境界修士。比起修炼,长老们更加在意的是如何控制住自身的异魔。 江载月如今吞噬了许多异魔,虽然她自觉自己的战力还远远比不上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祝烛星,可她触手的战力已经达到了能够稳压宗内大部分长老一头,加上扣精神值这个外挂,至少能达到和谁打起来都不落于下风的地步,对十大宗门的长老掌门更是不必有什么畏惧。 可异魔战力是一回事,灵力境界又是另一回事,她无需如同观星宗内的长老一般控制异魔,所以人身的修炼更加不想落下。 但她没有灵根仙骨,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即便有修炼典籍可以对照,有些时候她也想找个修同道探讨修炼上的困惑。 十大宗门的修者固然现在对她心存畏惧,但江载月不敢信任他们,而宗内长老们水磨功夫,随性自然的修炼之法,也不合她的心意。 浮岭真人这位有着多年教导经验的散修之师,不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最适合解答她困惑的人选吗? 当然她或许也不应该将修炼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浮岭真人的修炼之法可能也未必完全适合她,但如果她拿一个修炼问题去请教多个人,再互相比较衡量,那总应该比单个答案靠谱一些吧。 对于灵力境界的修炼,江载月明白她没有什么优势,所以更加需要慎之又慎。 诸多纷杂的念头一瞬间闪过,江载月告诉自己不必急于一时,也不要引起这位浮岭真人过于浓重的戒心。 她装作刚刚从沉思中回过神的样子,轻声道。 “是我叨扰了,我刚刚想起了从哪里听说过真人的名字,一时有些出神。” 江载月真心实意称赞道,“真人写出的《浮岭真人册记》,实在是造福众多散修。我认识的一位好友,实在感念真人的功劳,还想着继续请教真人呢。真人可是哪里受了伤,是否需要什么疗伤的丹药?”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5节 没有想到江载月会如此热情,浮岭的声音从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变得有些低落道。 “江宗主谬赞了,不过是谋些修炼的财资罢了,担不得什么真人之名。我也没有受伤,确实面容残陋,不便见人。” 江载月没有再说下去,以免显得太过咄咄逼人。 她只是将清心丹连同几片白竹信笺留下,温声道。 “观星宗内众人众相,并没有什么容貌之说。我也是真心想结识真人,还请真人收下我赔礼的丹药。若是真人实在不愿,那我现在便走了。若是真人无事,可以与我闲聊,只要在这处信笺上刻下字句……” 江载月简单交代了几句白竹信笺的用法后,她没有过多停留,直接通过镜山回到了宗内。 而看着空地上留下的丹药与白竹信笺,一阵清风吹过,浮岭将它们带入洞府之中。 ………… 江载月想着浮岭真人的事,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本出来的目的。 宗主灵偶冰凉的雪白腕足紧紧贴着她的脖颈,江载月指尖无意识捏着腕足缠了几圈,方才想起带宗主灵偶出来寻找弱小异魔的事情。 走了几刻还是找不到什么动静,她索性带着它回到了宗主曾经冰封着诸多异魔的冰原上。 宗主灵偶呆呆地靠在她脖颈边,似乎对冰原里的那些异魔并没有多少兴趣。 江载月轻声问道,“宗主想不想下去吃一口?” 宗主灵偶没什么反应。 江载月的触手探入冰原底下,挖出了一个稍弱一些的,紫黑肿胀的肉瘤异魔,慢慢靠近宗主灵偶。 在如此靠近的距离下,宗主灵偶仿佛被激起了本能狩猎的反应,他的雪白腕足立刻刺进了肉瘤体内,肉瘤开始猛烈挣扎,即便周围有江载月的触手限制,肉瘤之中还是喷出一股股浓腥恶臭的毒汁。 江载月没有插手的意思,她静静看着这场一时难分胜负的战局,准备如果宗主灵偶落入下风,她再出手。 更多的雪白腕足想要抓住那乱蹿的肉瘤,宗主灵偶不得不离开江载月的脖颈,它的雪白触手在越发膨胀巨大的肉瘤面前,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小米粒。 曾经的宗主,也是这么看着她从异魔中惊险逃生,又一点点成长起来,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吗? 生出这个念头时,看着宗主灵偶那熟悉的雪白面容,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昔年的她与宗主如今位置调换了一般的恍然如梦的感觉。 原本小半个头大的肉瘤快要长成半座山头的恐怖大小,虽然它仍然无法甩脱宗主灵偶的触手,可再让肉瘤这么成长下去,江载月怀疑肉瘤长到吞噬世界的时候,宗主灵偶吞噬的力道可能还没有一只蚊子对它的伤害那么大。 果然,现在才只有几天年龄的宗主灵偶,也只能吞噬玉佩这种完全无害的弱小异魔。 不过这也在常理之中,即便现在的她要吞噬这颗肉瘤也要费上不小的功夫,如果现在的宗主灵偶随随便便就能把它吞噬,那她说不定就应该计划早点跑路了。 第216章 品丹 江载月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肉瘤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见无法从江载月的触手笼罩中逃离,它竟然反方向一头撞回到了冰原的坑洞之下, 直到冰原将它的身体完全包裹,它的气息完全陷入沉寂。 显然是没有料到肉瘤还能想到这样的逃脱之法, 宗主灵偶呆站在冰原之上, 漆黑的瞳眸定定地看了看重新恢复完整的冰原,又看了看不远处笑着望向他的少女, 在沉默中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将原本插进肉瘤中的雪白腕足全部收了回来,看似行动的脚步僵硬甚至有些迟滞, 然而身形快得如同一阵虚影般, 扑向了江载月所在之处。 江载月有点担心他身上染上肉瘤的汁液,没敢让他直接回到她的肩上,而是先稳稳地接住了他她,她轻轻捏住他每一条腕足仔仔细细检查着,冰凉柔软的腕足贴着她的指节, 缠上了她的手腕。 江载月轻轻一掂, 感觉宗主灵偶的重量似乎比先前重了一点。 这说明,宗主的异魔之种吞噬了一点食物后,已经开始成长了吗? 江载月捧起仍然看着格外呆呆的灵偶, 她看着宗主灵偶漆黑的眼睛, 轻声问道。 “宗主, 有感觉现在和之前相比,有哪里什么不一样吗?” 宗主灵偶还是听不懂她说的话的样子,看着少女开阖的淡红唇瓣,它呆坐在少女手心,还是只会喊那两个字。 “月月……” 江载月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宗主灵偶的额头。 “没关系, 宗主现在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慢慢成长。” 最好能等到她有能力离开这个世界,回归家乡的时候,宗主灵偶再成长到和她差不多的实力,这样她刚好就可以安心将观星宗丢给他,没有任何遗憾地回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江载月按照原定的计划,带着甘长老挨个去“拜访”观星宗内的长老们。 长老们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本分老实,可能是因为但凡带点刺头属性的长老先前都被宗主一波带走了,他们完全没有与她争权夺利的想法,另一重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都自顾不暇,许多长老的异魔都濒临失控边缘,如果他们再动用自身的异魔能力,可能都坚持不了多少时日。 对于这一点,江载月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毕竟清心丹的数量不够分给这些长老,她也不可能给他们都加精神值,她还需要稳定庄长老他们的精神值。 不过灵虫的繁衍与生长,还有灵田那边也确实需要更多的看护人手,江载月逐渐将主意打到了那些长老门下的弟子上。弟子居里的新入门弟子要么还没有经过太多的历练,实力不算太强,要么已经是饱经历练,不爱涉险的老油条,相比起他们,长老门下的弟子的能力更强,照料灵虫也更加容易上手。 梅阁主和庄长老先后挑走了十几个弟子,被挑走了弟子的长老们也毫无异议,他们知晓了江载月要做的事情,也明白如果此事真能做成,真正的受益者也是他们自己。 灵田的实验由庄长老负责,丹药原料的筹集,以及丹药的炼制由梅晏安,卢容衍负责,江载月分下具体的任务后,也一下子清闲了下来。 虽然宗内长老弟子们的异魔情况都不容乐观,但那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问题,江载月也没有太过心急,她继续按部就班地推进自身与异魔的修炼。灵气境界的修炼进展仍然缓慢,但江载月每一天都能看到自身的提高。 她也快把宗主封存在冰原里的异魔啃了大半,有些看不上眼的异魔留给宗主灵偶。 宗主灵偶的身形没有太多变化,仿佛吞下去的食物根本没有进到体内一般,它还维持着原本呆呆的样子呆在她肩上,除了念她的名字以外,也不会做出什么回应,不过扑食异魔的速度 和实力比从前凶猛了许多。 但平日里宗主灵偶还是完全看不出太多凶残模样,唯一执着的一点就是待在她的肩上。即便有弱小的异魔纸仆出现,只要没有进入它的捕猎范围,它也不会有半点攻击反应。 江载月有预感,如果让他再这么成长下去,或许用不上百年,可能只需要几十年,它就能成长到力压宗内长老的程度。 江载月每天生活的日常就是睁开眼后,去庄长老的实验灵田,梅晏安的白竹阁,灵虫骨巢,镜山巡视一圈,然后回到云池宫里看望一下自己的弟子,欣赏一下赤鲛它们在水中游动的漂亮鳞身,回房修炼,偶尔去宗内,宗外巡查异魔,抽空回复一下笔友,也就是浮岭真人的信笺。 从那日在法阵内的相识后,浮岭真人就和她通过信笺建立了稳定的联系。他似乎有些好奇观星宗内的日常,还有她这个新宗主的生活经历,江载月也就修炼询问过他几个问题。 他们每日的交谈可能只有几句,但颇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平淡清悠感觉,江载月没有太急切地暴露出想要把浮岭真人拐进观星宗当长老的打算,毕竟观星宗现在人比丹药多,浮岭真人来了,她现在也给不出清心丹,倒不如先这么将他当成免费的修炼辅导老师。 然而她的态度不温不火,浮岭真人的回信却越来越长,甚至还会主动询问她在修炼方面是否还会遇到其他问题,江载月回答没有之后,浮岭这次却没有如同以往一般主动结束今日的这场对话。 在一阵不算漫长的沉默后,浮岭一字一句地写下邀请她来洞府做客的请帖,江载月这几日刚好有些脱不开身,实验灵田中的灵植收获在即,再加上担心庄长老的精神值出现问题,她这几日都不方便离开宗门,只能以要事在身为由,婉言拒绝浮岭真人的这次邀请。 浮岭回复的字迹少见的有些缭乱。 【是因为我的容貌残陋吗?】 他最后那几个字连笔刻下得甚至有些不清晰,但很快一整句都被抹去,变成了更缓慢斟酌写下的字句。 【刚刚是我失言了,江宗主有要事在身,浮岭确实不该无故打扰。不过若是有我帮得上忙之处,浮岭在所不辞。】 江载月这些时日已经摸清楚了这位浮岭真人对万事万物都格为疏阔,却唯独对自身容貌极为敏感的性格。 她立刻解释道。 【真人不必多想。等我解决了宗门要事后,我一定登门拜访。】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多说什么,却收到了庄长老传来的讯息。 ——宗主,五行三通树结果了。 比起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未来长老,肯定是她盼望已久的五行三通果更加重要。 江载月一秒都没有犹豫地收起信笺,几步之间快速从镜山来到庄长老的实验灵田中。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不仅有庄长老,还有梅晏安,卢容衍,易无事等人,他们也一直关心着灵田的异象,比寻常法器更大十数倍,简直如同一座小型地宫之门的锁灵棺下,封锁住的五行三通果气息已经如同一座冬日的温泉一般,散发出了有如实质的灵液气息。 仅仅是闻到这股气息的那一刻,江载月就有一种食指大动,雪白触手更是有一种仿佛要进食大餐一般的迫不及待感觉。 而当庄长老一点点解开锁灵棺的禁制时,锁灵棺内陡然飞出十数米雪白如玉,比人的脊椎更粗壮蜿蜒几分,数条不停扭动如同巨大的活动蜈蚣般的白色怪物。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五行三通树的模样,江载月还是被五行三通树的样子震撼得有点反胃。 然而无论是庄长老还是附近的卢容衍,都对五行三通树的这副样子格外平淡。 不需要她出手,庄长老就捏住了一条还想要摆动攻击他的五行三通树骨节,粗壮的骨节在他手中发出恐怖的咔嚓咔嚓碎裂声响,庄曲霄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入那些碎裂的骨节缝隙中,然后取出了一颗颗圆润如蛋,但是平滑的白色果皮下却会时而凸显出骨节扭动模样的灵果。 这是江载月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活的五行三通果。 庄曲霄再度掰开一颗五行三通果,坚硬的果皮内爬出更多细弱的如同蜈蚣般的白色骨节和黏腻血水,江载月甚至隐约听到了仿佛婴孩细弱啼哭哀嚎的声音。 庄曲霄完全检查完第一颗五行三通果后,方才将剩下的灵果交给了卢容衍手中,卢容衍还在用白布蒙着眼,手上炼丹的动作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耽搁地调动丹火,放入炼丹的其他原料,数个时辰之后,格外清香扑鼻的气息从丹炉中慢慢传出。 卢容衍终于打开丹炉,数十颗红虫缭绕,内中的白丹如同活物般缓慢呼吸的清心丹,稳稳飘入上空,最后落到了江载月手中。 “请宗主品丹。” 江载月只会一种最简单粗暴的确定丹药药效的办法,她降低了几点自己的精神值,然后用触手啃了一颗丹药。 她的精神值增加了十点! 第217章 变化? 卢容衍炼制的这炉清心丹, 竟然比先前的清心丹药效更强。 江载月立刻将剩余的清心丹分给了场中的其他人,见他们吞下后,身上的精神值也开始猛烈增长, 方才开口问道。 “大家觉得如何?” 易无事最先开口道,“药效比从前的清心丹更好。” 甘流生身上流动的色彩更加如同灼亮清潋的光河, 他期待地望向江载月所在的位置。 “宗主能再分给我几颗吗?我的弟子现在也需要清心丹。” 梅晏安冷声开口, 给场中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凉水。 “各位先不用急着分药。新出炉的丹药品质,还要经过一段时间与不同修者的检验方才能最终下定论。也许这炉丹药对不同人的效果不同, 之后也可能还会产生不同的症状,未必就如同现在服用下去的药效这般好。” 卢容衍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笑意, 他温声平缓道。 “既然大家服下丹药这么久, 都没有察觉到异样之处,此炉丹药大概就没有什么问题。即便之后可能会有些不合的症状,与异魔失控相比,相信各位道友应该也能明白孰轻孰重。” 梅晏安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下意识地往江载月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 自从他当了白竹阁阁主之后, 只要是师妹出现的地方, 卢容衍总能就他的话语和做的事情挑出错处,远的就是丹药原料的搜集品质,近的就是今日他对于丹药的评价。 偏偏卢容衍从鸡蛋里挑骨头的那些评价还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 就连易庙主他们也多听信他的话语…… 望着少女专注地捧着清心丹, 脸上流露出欣喜之意的面色, 梅晏安有时甚至会控制不住地不安想到。 在师妹心中,她是否会觉得比起罪行罄竹难书的上代白竹阁阁主,他这个被她亲自任命的阁主不仅资历尚浅,甚至连眼光与心性都比不上他人? 每次生出这样的念头,梅晏安心中甚至会忍不住一种堪称恶毒的念头。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6节 如果卢容衍完完全全死去就好了, 他这个所谓的“师尊”真身明明已经彻底死了,为什么还要活下一缕魂魄,继续打扰他和师妹的安宁? 然而当察觉到自己生出的这种完全不像自己应该拥有的念头时,梅晏安心中的恐慌之感就会更深一层。 师妹选中他为白竹阁的新阁主,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看重他与卢容衍截然不同的心性,可若是师妹察觉到,他原来与他所谓的“师尊”一般心性都如此恶毒,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分别,会不会也如同对待卢容衍一般疏远,甚至是厌恶他? 一想到这里,梅晏安的心情更为低落。 “梅阁主说的也有道理。” 然而少女简单的一句话,成功地让卢容衍脸上淡淡的笑容凝固,也让梅晏安一扫先前的低沉之色,目光灼灼地望向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江载月倒是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她只是纯粹更赞成梅晏安提出的谨慎做法。 “如果不是异魔失控,急需使用清心丹,还是再观察些时日,更万无一失。” 江载月扬起笑容对场中的长老道。 “这些时日来,各位都辛苦了,尤其是庄长老和梅阁主,两位都是通宵达旦,彻夜不眠地看护灵虫骨巢和灵田。只是现在还不是懈怠的时候,等过几日确定养护出的五行三通果,还有炼制出的清心丹没有问题,我们就要继续需要扩大灵虫与灵植的规模,各位长老若是还需要什么人手和外力,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继续帮忙筹备。等此间事了,我们再举行庆功宴好好庆祝一番。” 场中的气氛顿时高昂了起来,庄曲霄捏着手中还在试图扭动逃脱的五行三通树骨节,却没有再往自己这些时日不敢放松片刻的灵田多看一眼。 男人曾经放任霜白的鬓发不知从何日起变得浓黑如墨,他脸上那些从前并不在意的细纹也不知何时完全消失,就连那万年不变的常服如今都换了些许宗外修者时兴的云纹金丝款式,如今更显年轻,却同样冷沉肃重的容貌即便站在甘长老身边,也不会被夺去过多的光彩。 他沉声道,“宗主这些时日才是真正辛劳了,我等定当不会辜负宗主重托。至于灵田具体扩建与人手筹集之事,我能否再与宗主单独详谈?” 甘流生清越动听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我的弟子这几日也想求见宗主,宗主可有时间与我们再聚一聚?” 卢容衍蒙着眼的温雅面容上再度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庄长老有何事不能让我们听闻,要私下与宗主详谈?” 卢容衍顿了顿,没等庄曲霄回应,继续对甘流生开炮道。 “至于甘长老的弟子,莫非也想私下求见宗主?若是真有要事求见宗主,甘长老为何不直接将弟子带来此处?” 庄曲霄与甘流生的面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庄曲霄冷声道,“我要说之事,与你无关。” 甘流生则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清越道。 “是我的弟子们,有些想念宗主了。” 他流动着清艳明亮色彩的瞳眸静静看向江载月。 “宗主不愿来看一看他们吗?” 江载月:…… 她压根就没和甘流生的弟子说过几句话,估计他所谓的“弟子”指的就是修人道时的他自己,江载月先前旁观过他们刻意表演出的亲近演技,没找出什么破绽,也没看到他们准备动手的迹象,索性也懒得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不过观星宗内的长老似乎都有不少陈年恩怨,每次正事结束,过不了多久什么话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吵起来。 江载月也懒得调停,直接道,“庄长老跟我来吧。其他长老如果还有什么要事想单独和我说,就先在此地等着。” 她带庄长老进了灵田旁边处理宗内杂务的宫室,异魔奴仆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灵茶,庄曲霄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坐在席桌两侧。 他显然已经对灵田具体扩建与人手筹集之事有了一番筹谋,江载月听完庄长老的计划,已经觉得格外缜密妥当,稍微补充了一个他没有注意的小点后,就让庄长老按照他计划的如此进行。 然而这一次,庄曲霄却少见地没有直接雷厉风行地去做他要做之事。 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方才在她的询问声中艰难开口道。 “……宗主,可会觉得我近来的变化……有些难以见人?” 江载月的思绪本来还停留在庄曲霄刚刚提出的计划中,听到庄长老的话,她的心神一下抽离回到现实之中。 变化?庄长老有什么变化? 当江载月的目光正式停留在庄曲霄身上时,她方才察觉到了庄长老容貌以及衣着的变化,江载月脑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庄曲霄道。 “莫非是长老的异魔发生了变化,还是又遇上了什么奇怪的灵植?长老可是发觉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觉得庄曲霄脸上的神色似乎紧绷凝滞着,如同一座缓缓开裂的石雕。 “……宗主,不是我的异魔,发生了变化……只是,我觉得,从前的颓丧姿态,有些过于难看……” 庄曲霄慢慢恢复了原本的语速,用一种比先前讨论灵田与人手正事更严肃几分的眼神定定望向江载月,声音却放轻了几分道。 “宗主觉得,是我从前的姿容好些,还是如今的模样,更悦目一些?” 虽然不明白庄长老为什么会突然染上容貌焦虑,但是江载月对观星宗每个长老的精神病情都格外宽容。在确定了庄长老的精神值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后,她轻松道。 “自然是庄长老如今的模样更加好看。只是长老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在意起这些?” 江载月格外丝滑地问出了脑中自然而然生出的猜测。 “莫非长老是遇见了心悦之人?” “我……” 庄长老裂开了。 字面意义上的,他的皮肤裂开了,无数漆黑藤蔓从他裂开的皮肤裂缝中往外探出,江载月第一反应是他方才吃下的清心丹有问题,不然庄长老的精神值刚刚还如此稳定,怎么会好端端的异魔失控? 然而等她帮庄曲霄稳定了精神值之后,庄长老却否定了她提出的猜测。 “不是丹药的问题。” 庄曲霄少见地主动避过她的视线,声音更低沉几分道。 “是我这些时日耗费的心力过大,也是我自身的心念不清。宗主,我可能需要回府修养几日,灵田能否过些时日再扩建?” 江载月自然也没有恶劣到周扒皮这种让人带病工作的程度,她连声答应了下来,还嘱咐庄长老回去后好好休息。 而送走庄长老之后,甘流生带着乌发雪肤的他自己一并走入屋中,两人容貌之盛,将整座宫室都完全照亮。 当然,可能是物理意义上的照亮。 江载月轻咳一声道,“甘道友,劳烦把你身上的光调暗点。” 甘流生现在身上的光亮强度,已经刺到她眼睛了。 第218章 袒护 甘流生却一副茫然疑惑的模样。 “我身上的海色, 太过刺眼了吗?” 江载月却不打算给他留多少颜面,她直接道。 “对,所以甘长老此次来找我, 为了何事?” 另一边身上并没有流动的海色,乌发雪肤, 濯濯如青莲般的“甘流生”开口道。 “是我在修炼上遇到了难题, 所以想来求见宗主。” “甘流生”的声音更加清越柔软道,“是我们打扰宗主了吗?” 另一边甘流生身上的海色则是近乎凝固着, 他低声道。 “我的海色近日不知为何会变得格外鲜亮,若是宗主觉得难看, 那我就先回洞府中了。” 如果不知道甘长老存的小心思, 仅看眼下这一幕,说不定还以为甘流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不过眼下甘长老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恶劣举动,他这个长老现在也算是一个好用的劳动力,江载月也不想在此刻与他撕破脸面,她平静道。 “如果甘长老控制不住自身的异魔, 就回府多修养些时日吧。至于修炼上的问题——” 江载月看向素净一点的“甘流生”, 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受了许多。 “我也不一定能全部解答。甘长老不妨将你的疑惑留下来,若是我解答不出的问题,我还可以帮你去问其他人。” 甘流生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轻声问道。 “宗内哪位长老, 能让宗主如此信任?宗主不妨将那人也邀请过来, 与我们共同论道吧。” 江载月想到了八字还没一撇的浮岭真人,她摇了摇头道。 “那人还不一定愿做宗内的长老,不过若是拿寻常的修炼问题去请教他,他或许比宗内诸多长老都更为可靠。” 听到江载月对那宗外之人的评价,甘流生身上原本凝固的海色, 缓缓流动起来时,变得更为鲜亮刺目。 “世间竟然有这等奇人,能得到宗主如此推崇,若是能与那人见上一面就好了,说不定我能说动那人进入观星宗,为宗门尽一份力。” 回想到浮岭真人逐渐软化的态度,江载月应道,“会有机会的。” 接下来“甘流生”问了她一些异魔与心性修炼上的问题,江载月分享了她这些时日在异魔修炼上的所思所得,在与甘长老的交谈中,她也更加坚定了自身的修炼之路,只是分享过后,她却总觉得在哪里还有些不够完备,索性在此时拿出白竹信笺,将甘长老刚刚的问题再度问向浮岭真人。 浮岭拥有多年指点他人的经验,给出的答案另辟蹊径,也让她明悟许多。只是殿内的气氛不知为何陡然压抑了下来,甘流生温声问道。 “宗主既然如此看重这位道友,为何不直接邀请他来观星宗呢?我也想直接见见这位能让宗主如此重视的道友。” 江载月却不想让怀有异心的甘流生和浮岭真人在此时有过多接触,她平静道。 “还未到时候。等到了适合之时,甘长老自然能见到这位道友。时辰也不早了,甘长老还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感知到了气氛的凝滞,更年轻些的“甘流生”跪坐着仰起头,他雪白面容上流露出的温驯神色如同一头纯净至极的白鹿。 “我还想再听一会宗主的教导,宗主愿意让我留在您身边侍奉吗?” 江载月在心中呵呵一笑,美人计是吧? 这么拙劣的美人计和奉承之言,连小时候的她都骗不过。 不过甘长老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他总不会是打着骗取了她的信任,将她变成他的一具傀儡的主意吧? 如果将这个“甘流生”留在身边,说不定还真的能抓住他的马脚。 这般想着,江载月正准备答应下来,却突然感知到肩上原本乖巧呆着的宗主灵偶重量一轻。 不好! 她立刻看向“甘流生”所在之处,乌发雪肤,神情茫然至极的甘流生还在温驯地望着她,然而他的胸口之中,已经破开了一个空旷的漆黑大洞。 那处黑洞如同漩涡一般将他的整具身体完全吞噬,最后只留下呆呆地坐在原地,因为吞噬了一个节点化身,身体似乎变得格外笨重的宗主灵偶,行动迟滞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歪歪扭扭走过来。 甘流生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他身上原本涌动的海色此刻更加鲜亮刺目,如同某种在天敌面前猛然显现出鲜亮剧毒颜色,恐吓敌人的怪物,他原本清越空灵的声音少见的染上些许怒火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7节 “宗主,我的人道之身到底犯了什么错?这只异魔之种不仅吞噬了我人道之身的节点,还吞噬了我的未来大道,您难道就要这般纵容他这般在宗内肆无忌惮下去不成?” 木已成舟,江载月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心怀叵测的异魔化身去责罚宗主灵偶。 她此刻甚至忍不住想道,如果换作是祝烛星真身在这,别说是吞噬一个异魔化身了,就算他真把甘流生的海色之身吞噬大半,只怕甘流生也不敢说出半个字。 可如今是祝烛星的灵偶吞噬了甘流生的异魔化身,甘流生如此气势凌人地逼问她给出一个处置办法,到底是真的心疼宗主灵偶吞噬了他的人道之身,还是有意借着此事,逼迫她及早处理了宗主灵偶? 她脸上原本的笑容慢慢淡下,担心甘流生可能会在此时趁机对宗主灵偶动手,她先一步用触手带回了不远处歪歪扭扭朝她跑过来的宗主灵偶,宗主灵偶乖乖地任由她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 江载月确定了他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是比先前更重一些后,体型似乎也微不可见的变大了一点后,方才看向不远处脸庞色彩更加鲜亮,甚至隐约有些扭曲刺目的甘流生。 “此事或许是他行动有些鲁莽了,但是甘长老,你就这般肯定,你这具所谓的人道之身没有任何问题吗?” 江载月先声夺人,在甘流生指责宗主灵偶前,先一步冷静问道。 “你的那具化身,归根结底还是越家之人的异魔所化,越家与宗门本就有仇怨,之前更是在凡间掀起了如此大的祸乱,你暂时将越家异魔的化身留在身边,我可以容许此事。可是好端端的,越家异魔的化身为什么会突然提出留在我身旁?一向安分的宗主灵偶,又为什么单独只对他动手?” 江载月加重着声音问道,“甘长老,你真的觉得所有的错处都在宗主灵偶身上吗?” 宫室内突然陷入了久久的寂静,甘流生似乎在静静凝望着她,他身上原本优越出众的五官此刻完全被刺眼而流动的海色掩盖着,如同一团流动的光亮,却快要掩盖不住其下的恐怖淤泥。 江载月的触手包紧了宗主灵偶,已经做好了应对甘流生随时可能出手的准备。 然而久久的沉默过后,甘流生再度开口时,声音却仿佛比之前每一刻都更加空灵而没有活气。 “宗主,原来这般不信我。” 江载月快要被他的话逗笑出声。 不是,甘流生身上有什么值得她付出信任的吗? 如果说宗门大比后没多久的甘流生,说出这番话没准还多少会让她觉得良心有些不安,那么在她亲耳听到他承认的心怀叵测后,她就已经将甘长老当成是罗仇魔这般看似在宗主面前温驯平和,实则随时可能会暴起咬人的敌人了。 江载月平静道,“甘长老,还要我如何信你呢?是要我杀了宗主灵偶,才能证明信你?还是让我拆了宗主灵偶,把你的人道之身挖出来,才能证明我信你?” 甘流生清越的声音,此刻有几分艰涩道。 “流生不敢。只是宗主如此袒护那个异魔之种,就不担心前宗主的异魔之种存了反心,来日也会如同今日一般,吞了其他人吗?” “若那人是宗主在意之人,宗主也会如同此刻这般袒护他吗?” 然而在说完这句话后,没等江载月回答,甘流生就退后几步躬身道。 “是我失言了。今日之事,是我的言行冒犯了宗主,还请宗主责罚。” 江载月微微蹙了蹙眉,甘流生如果还是继续刚刚这般咄咄逼人,她还真不怕与他撕破脸。可他现在这样不仅没有逼问,还主动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回到他自己身上,她也不能因为他曾经的那几句话就真的在此刻对他动手。 不过无妨,只要甘流生还存有挑拨离间,甚至是取而代之的想法,她迟早会抓到他露出的破绽。 至于此刻,江载月也只能微微和下几分声音道。 “他人异魔之错,与你也没有太多关联。你若是真想再拥有一具人道化身,或许我可以帮你。” 甘流生猛然抬起头,眼中的色彩前所未有的明亮道。 “宗主所言为真?” 江载月心中只有几分把握,她想着记忆中甘流生人道之身的原本模样,调动着精神值,慢慢模拟出一具与甘流生刚刚那具人道之身格外相似的节点化身。 只是这具化身的主权,掌控在她手中,实力并不算多强,也不能离开她太远。 如果甘流生只是单纯为了验证他原本修炼人道的可能,那么这具化身已经足够满足他的需求,而如果他是存了什么其他念头…… 江载月看着甘流生脸上此刻涌现出的欣喜之色,内心没有多少波动地将化身送了出去,直到甘流生带着化身离开,她方才将目光落在了呆呆的宗主灵偶上。 这一次,宗主灵偶别想着还能像以前一般蒙混过关。 少女的声音冷下几分道。 “你能听懂我的话,对不对?” 第219章 墨团 宗主灵偶还像之前那般, 只会呆呆地喊她的名字。 “月月……” 然而江载月这次却没有半点心软,她清晰地记得刚刚的宗主灵偶是在听到了“甘流生”的那番话后,陡然暴起将甘长老的人道化身完全吞噬。宗主灵偶应该能听懂化身的话, 那么自然也应该能听懂她现在的话,哪怕只是简单的点头或者摇头, 他都不应该只有现在的这种只会喊她名字的反应。 所以他现在表现出的呆滞, 难道是一种伪装? 她的触手捧起宗主灵偶,将他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宗主灵偶还朝她的方向伸出手,身下的雪白腕足也完全张开, 他还在试图站起身, 重新回到她的肩上,却被她的触手继续牢牢按在桌上。 “月月……” 它仰起雪白的面孔,完美无瑕的冷峻面容如同世间最精巧的人偶,即便被触手束缚住,却还在一次次试图朝她的方向靠近, 但是这一次, 江载月没有顺应他的意思。 她沉声问道,“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就点一点头。” “月月……” 他的腕足还在努力试图从她的触手缝隙中钻出, 漆黑呆滞的瞳眸如同无神的人偶, 只会定定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江载月这回是真的疑惑了, 如果这也是宗主灵偶演技的一部分,那他现在的这种演技,已经到了深谙表演之道的她都看不出破绽的程度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是想让她放下戒心,默默积攒实力,他就不应该因为“甘流生”的存在暴露出自己能听懂话的事实, 可既然都暴露了,他还在试图用从前的样子糊弄她,总不会是将她当成傻子了吧? 江载月紧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态,陡然生出一个试探的想法。 她温声道,“好,既然宗主听不懂我的话,那我就去找甘长老,把他的人道之身要回来,留在我身边论道了。” 宗主灵偶漆黑的瞳眸呆呆地仰起看着她,并没有暴露出什么异常反应。 “月月……” 难道刚刚宗主灵偶刚刚对甘长老化身出手的举动,真的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其实还真的是什么都听不懂,也没有多少清醒神智? 江载月心中已经隐隐偏向了这个猜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索性演戏演到底,她直接踏入了镜山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捏出了一具与甘流生人道之身与其相似的傀儡,然后带回了宫室之中。 因为她刚刚消失不见,宗主灵偶在触手束缚中挣扎的力度更加大了,他的面孔从触手缝隙中一点点努力挤出,雪白的面容与漆黑瞳孔如同一张凝固的面具,只会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声音更是如同坏掉的机器一般毫无间隙道。 “月月月月月月月月……” 江载月突然不想再试探下去了。 如果宗主灵偶现在的这番表现都是演技的话,那都已经不算天赋异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被夺舍重生的地步了。 她索性将那具傀儡直接丢回了储物法器里,然后将触手捆绑着的宗主灵偶重新捧回到了手中,然后郑重其事道。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听不明白,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下次不准随便吞掉别人的异魔。如果你下次再犯,我就不会再把你带在身边了,听明白了吗?” 宗主灵偶的雪白腕足专心致志地缠绕着她的指节,像是恨不得在她与他之间打上无数个结,他终于安静了一点,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但还是半懵不懂道。 “月月。” 江载月终于放弃了教导宗主灵偶这件事,不过她分出一条触手缠绕在宗主灵偶身上,以免下次还发生这样的意外。 接下来她又见了卢容衍和梅晏安,他们两个说的都不是什么要事,只是磨磨蹭蹭地都不肯立刻离开殿内,江载月不想和他们浪费时间,随便说了几句打发走他们之后,她开始考虑起了是否要去浮岭真人府上做客之事。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能够感知到浮岭真人的心性平和,一心向道,如果他愿意来观星宗做长老,或许能分担一些人手上的压力。毕竟灵田扩建之事还需要不少的人手,如今宗内空闲的长老和弟子不少,但能干得了正事,而且值得信任的人没有几个。 他们先前的那一顿搜刮,已经将宗内稍微靠谱一点的长老和弟子都一网打尽了。现在比起宗内那些异魔随时可能失控的弟子和长老,江载月反倒觉得宗外的浮岭真人说不定更靠谱一些。 而且这本就是一件合则两利之事,浮岭真人需要清心丹,从他的来信中也能看出他对观星宗本身并不抗拒,如果这次她亲自登门拜访,邀请他来观星宗做个客卿长老,或许他应下的几率也不小…… 江载月思索,突然感觉到脖颈和脸颊一凉,她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是宗主的雪白腕足贴着她,他漆黑的瞳眸望着她,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月月……” 见江载月没有过多反应,宗主灵偶又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一上一下地努力点着头。 江载月还有些茫然,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那番让宗主听懂话就点头,不然她就把甘长老的人道之身要回来留在身边的对话。 不是,宗主难道是过了这么久,才理解了她的这番话,所以在努力和她表决心吗? 江载月觉得有些好笑之际,意识到他终于增长了一点理解和沟通能力,她捧起宗主灵偶认真道。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了,对不对?” 宗主灵偶原本点头的动作又呆住了,他仰头定定望着她,这次江载月没有心急,留给了他足够反应的时间,方才再度得到了他的一个点头。 “月月……” 江载月又问道,“宗主现在还不会说其他的话吗?还不会就摇头。” 她一边分出些许心神和浮岭真人沟通,一边留意着宗主灵偶的动静,察觉到他慢慢摇了摇头后,方才再度问道。 “那宗主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说话?一年?还是两年?要多少年就点多少次头。” 数数似乎超出了宗主灵偶现在能够做到的范围,他呆呆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江载月决定不再难为他,转而道。 “那我刚刚跟宗主说的,你不能随便对别人出手的事情,宗主能做到吗?做不到的话,我就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了。宗主能做到就点头。” 宗主灵偶的反应速度似乎比先前快了一点,他的腕足努力地抱着她靠近的指节,似乎有点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忍不住戳了戳他冰凉光滑的侧脸。 “所以宗主刚刚是为什么要吞掉甘长老的人道之身?” 她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有点好笑的设想,“不会是真的因为吃醋吧?是的话就点一下头,是其他原因就摇头。”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宗主灵偶竟然先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江载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宗主灵偶动手,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宗主现在不能说话,那能够写字吗?” 她将宗主灵偶放到了桌上,铺开纸,拿来笔墨放到他触手能够碰到的位置。 “宗主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宗主灵偶抱着快比他还高的笔,在纸上慢吞吞写着,江载月和浮岭真人敲定了登门去他洞府拜访的世间后,往桌上平铺的纸上看了一眼。 不过宗主灵偶与其说是在写字,倒不如说更像是在画一幅无比粗糙,连她都有些看不懂的画。 一大片一大片墨水黑团出现在白纸上,比孩童随手画下的涂鸦画更加难以读懂,然而宗主灵偶就是这么认认真真地抱着笔,画下一个个墨水团。 江载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 “宗主画的,是甘长老的海色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8节 过了片刻,宗主灵偶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脑中原本模糊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甘长老是想用他的人道之身,增添他的海色?” 回想着甘流生曾经对他的人道之身说过的那些话,江载月已经隐隐摸到了他的想法。 “这和他能否成为天魔有关?” 宗主灵偶又慢慢地点了点头。 而在清楚了甘流生的打算后,江载月原本心中的淡淡不安感立刻消失了几分,如今甘流生人道之身的主权掌控在她的手上,即便他真的想利用人道之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她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且立刻阻止。 甘流生如今的想法不再重要,比起未来他可能出现的威胁,还是如今清心丹不足,观星宗内长老和弟子异魔失控的危险最大,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她只需要按照原本的计划慢慢进行,就能一点点拔除原本的威胁。 “劳烦宗主提醒,我会小心的。” 她轻轻摸了摸宗主灵偶冰凉的面孔,决定还是将重心放在自身的修炼上。 很快到了她和浮岭约定的见面时间,江载月只是通知了几位相熟的长老,就带着宗主灵偶来到了浮岭真人洞府。 第220章 邀请 浮岭的洞府位于一处绿水潺潺环绕的空谷中, 周围没什么人烟,屹立而起的嶙峋山岩与葱郁藤木仿佛天然而成般围成一座辽阔的石府。 江载月一靠近石府,就听到一阵格外清幽悦耳, 如珠落弦的琴音。 而等她踏入洞府后,琴音戛然而止, 明明是盛夏的天气, 洞府中隐隐透出的水汽冰凉如雾,夹杂着清新的草木灵气, 一个侍从打扮的青衣少年人从石府内走出。 “贵客请随我来吧,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侍从的面孔上盖着一层各色野花编织而成的面具, 江载月心神一动, 莫名觉得那张面具有些奇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位青衣侍从却仿佛被冒犯到了一般,他停下脚步,面具下的清澈瞳眸显现出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我家尊主时时念着贵客, 贵客难不成就是这么回报我家主人的吗?” 江载月一头雾水:不是, 她干啥了? 石府内传来一声微冷的呵斥声,“青槿,不要胡闹。江宗主是人修, 本就不知晓你们妖族的习俗。” 青槿微微偏过头, 少年人微微屈膝施礼, 声音中却还透出几分不情不愿道。 “请贵客恕罪,青槿只是没有想到,贵客竟然对我脸上的花种如此感兴趣。”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少年人格外加重了几分声音,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因为他察觉到了, 少女清亮温和的目光仍然有如实质一般地停留在他面容上的花瓣间,如同清风拂过一般缓慢又怪异地带给他花瓣仿佛被一阵阵轻轻抚弄的痒意。 这个,这个登徒子! 招惹了他的主人还不够,难道,难道还想连他一起…… 江载月其实还没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年人侍从和浮岭真人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睛就本能地被青衣少年脸上那些微微闭合,轻颤抖动的花瓣吸引。 等等,那些花难道是活的? 妖族的习俗…… 等到江载月反应过来他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眼前的青衣少年已经如同被惹毛的兔子般完全抛下了引路的任务,几步仓促的跳跃间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浮岭清冽的声音从石府内传来,带着淡淡的歉意。 “青槿是我这些年一直栽种,前不久才刚刚化为人形的灵妖,他还不太懂人族间的规矩,让江宗主见笑了。” 江载月也觉得她是受了无妄之灾,谁能想到侍从脸上的“花瓣面具”,是他身体最不容亵渎的一部分,他就不能再套一层真面具吗? 但一想到自己还要拐带他的主人进宗,江载月也只能配合道。 “刚刚是我欠考虑了,日后我绝不会往他的脸上多看一眼。” 浮岭真人的声音中终于显露出了些许笑意,“多谢江宗主宽容,我不便出面引路,请宗主随我的琴音来吧。” 江载月再度听到了浮岭的琴音,那琴声有如一道引路的细线,她跟着它穿过重重回廊,最后停留在一处清泉环绕的楼阁面前。 楼阁敞开着大门,一道与浮岭的清冽声音不太相符,异常高大健壮的人影端坐在高台上,高台周围蒙着一层白色的薄纱,江载月只能隐约看得到那道人影的轮廓,看不到其中人的具体面孔。 浮岭的琴音陡然停下,他的声音越发显露出几分歉疚意味道。 “我的容貌残陋,实在不敢亲自见江宗主,还请道友见谅。” 江载月这些时日已经在信中说了许多遍,她并不介意浮岭的容貌,但如今看来,显然浮岭的念头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这简单的几句话改变的。 她也不再勉强道。 “本也无妨,真人觉得自在就好。” 她再度和浮岭讨论起的他们曾在信笺中交流的修道之法,谈到了感兴趣的修炼之道上,浮岭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快与平和,到了兴起之时,他甚至会忍不住弹奏片刻不太成曲,但格外灵动跳跃的琴音。 感觉气氛到了可以发出邀请的时候,江载月终于试探性地问道。 “真人觉得观星宗如何?” 浮岭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向往的意味,“江道友执掌下的宗门,定然是一片祥和安宁的人间仙境吧。” 然而是以江载月这般的厚脸皮,听到浮岭对观星宗的这般称赞,她也感觉老脸一红,不太好直接应下。 这都已经不是虚假宣传了,把观星宗叫做人间仙境,那完全称得上是诈骗吧! 江载月轻咳一声道,“观星宗其实也没有道友说的这么完美。只是诸多志同道合的道友汇聚在一起,即便大家过去可能做过什么错事(妄想主宰人间),也曾经闹出过一些不愉快(想成为宗主,掌控观星宗),但这些也都过去了(过不去的都被祝烛星吞了)。” “如今大家齐心协力(不肯齐心协力的都死了),炼出的丹药越来越多,想来在不久之后,宗内的道友们都能控制住自身的异魔(实在控制不了的,也只能由她吞了),观星宗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江载月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在内心默默补充吐槽着,总算是把她想到的对观星宗的介绍美化了一番,但还算如实地说给了浮岭真人。 而说完这一大通后,她终于图穷匕见道。 “真人可有想过,来观星宗做一位客卿长老呢?宗内其实并不强制要求每位长老必须做些什么,也并不强制要求每位长老必须收下并教导多少位弟子。只不过真人若是愿意为观星宗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宗内的清心丹与密库中的诸多法器丹药,也可以作为真人完成任务的奖赏。” 该画的大饼画了,该说的她也都说了。 如果浮岭就此拒绝,江载月其实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在修真界开设多年散修辅导班的浮岭真人,哪里会缺什么法器丹药?她给出的众多条件中,唯一对浮岭真人有吸引力的,估计也只有清心丹了。 不过看浮岭的气息如此平稳,或许他也有一套控制异魔的办法,那么宗内长老渴望的清心丹对他来说,或许也未必那么珍贵。 果然,听到她的话后,白纱后的浮岭完全安静了下来,连原本弹奏的琴音都完全停止。 “江宗主的这番邀请,实在让浮岭受宠若惊。只是——” 听到这句“只是”,江载月的心顿时凉了大半。 “我相貌残陋,实在不愿多见外人,也更加不愿被人打扰。” 江载月抱着最后试一试的想法,诚恳劝说道。 “真人不必妄自菲薄,观星宗并不看重所谓容貌,我和诸多长老也都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的修士。真人若是不愿见外人,也可以在宗内单独开辟一座洞府,不允许外人随意踏入,真人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了,也可以随时找我,我会解决真人的疑虑。真人最后若还是不习惯被宗门束缚,我也可以礼送真人出宗。” 不知道是她话中的哪一点说动了他,浮岭的声音终于变得有些迟疑道。 “宗主以诚待人之心,实在让浮岭羞惭。浮岭何德何能,能得宗主如此看重?”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回答道,把修真界的辅导班名师请回宗里做家教,让宗内的诸多长老看看真正教导弟子的名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就算最后实在留不下来,观星宗和她也只赚不亏啊! 而且她心中已经隐隐成形了一个计划,等宗内的清心丹多到可以满足所有长老和弟子的需求时,长老和弟子们异魔失控的危险降低,但相对的,他们异魔成长的速度也会开始放缓。这一点宗内内或许会有许多人满意,但也可能会有人生出不满。 到了那时,为了稳定住那些闲下来就会闹事的长老和弟子,让本身就异魔强大,能镇得住场子的浮岭教导修真界正统的修炼之法,分散宗内的这些弟子和长老的注意力,或许会是最好的一种解决之法。 当然,这个未来太过长远,江载月也只是隐隐有这么一种设想,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宗内清心丹急缺的问题,浮岭即便不愿见人,但以他的修为和实力,帮助庄长老看守一片灵田和灵虫骨巢,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且即便他不愿真身露面,他若是愿意操纵傀儡在宗内做事,也能解决一部分人手短缺的问题。 所以江载月开口回答的时候,是格外真心实意的。 “真人的实力和心性,自然当得如此看重。我知晓此事对真人来说,也需要时间慎重考虑。真人不妨再多考虑几日,之后再给我答复。无论真人何时考虑好了进入宗门,观星宗都虚位以待。” 江载月没有步步紧逼,也算是以退为进,给足浮岭考虑的时间。 然而正当她准备客气几句,准备回宗门的时候,浮岭陡然开口问道。 “宗主方才说的,会为我解决一切疑虑,这句话可还作数?”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应道,“自然作数。” 当然,如果浮岭真的提出什么超出她能力范围和容忍程度的问题,大不了她就表示遗憾几句,直接回宗嘛,反正嘴是长在她身上的,她不愿意或者做不到的事,也没人能逼她。 江载月自在地想着,这句话自然也说得格外真心实意。 浮岭清冽的声音格外郑重而一字一句道。 “我也不需要宗主多给什么,只有一点——我的洞府需要建造在宗主附近,而且除了宗主以外,任何人与活物,都不能进入我的洞府中。若是有人误闯入我的洞府,见到了我的真容,我会直接动手杀了他,请宗主不要阻拦我。” “这一点,宗主可能做到?” 第221章 要求 浮岭的这个要求确实有些古怪, 但对于在观星宗久经多位长老磨练的江载月来说,已经温和得不成样子了。 她甚至忍不住问道,“真人只有这一个要求吗?” 浮岭似乎有些许愕然, 他原本的沉凝之声再度恢复了先前少年般的清冽悠扬。 “我只此所求,若是江道友愿意应下, 以后浮岭都要改口称您为宗主了。” 江载月当即想要应下, 毕竟这听上去怎么听都像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然而源于本能中的一丝谨慎还是让她问道。 “真人, 我是说假如,假如真有万不得已的情况, 比方说宗内长老异魔失控, 余波殃及真人的洞府,宗内的无辜弟子不慎看到了真人的真容,真人也要大开杀戒吗?” 而且最让江载月隐隐感觉怪异的是,之前那位散修可是亲口说过他看见了浮岭真人的真容,而且还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为什么到了她现在邀请浮岭加入观星宗的时候, 浮岭又说绝不允许任何看见了他真容之人存活下来? 浮岭声音中原本的轻快之意完全淡去, 他的声音重回之前的低沉郑重道。 “还请江道友见谅,我轻易不会让这等万不得已的情况发生。而且以我现在的境界,若非有人故意窥探我, 而且实力不弱, 不然寻常弟子绝无可能偶然看到我的真容。” 江载月想了想, 还是问出了她心头的那个疑惑。 “我之前听闻,曾有散修见过真人的真容,而且还平安地存活到了现在……” 浮岭低沉下来的声音中浮现了几分寂寥冷清的意味。 “那是我姿容完好之时,曾经露面见过几位登门拜访的修者。只是后来我的身体出了些意外,容貌也变得越发残陋, 我才不愿意再见外人。” 江载月还逐渐打消了心中最后一点疑虑。看来浮岭真人不愿见外人,是因为他自身的心理问题。等到他进入了观星宗,在宗内待的时日再长一些,意识到宗内无人会置喙他的容貌,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偏激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199节 而且宗内每个长老都有不容触碰的逆鳞,浮岭若只有这一条不容他人触犯的禁则,也没什么虐待弟子的习惯,在观星宗的长老之中甚至还能算得上是比较好相处的那一类了。 只要她及时将浮岭的规则列入宗规,通知其他弟子和长老,应该也没有人会主动傻到去触浮岭的眉头。 “真人勿要忧心。观星宗内人人都要遵循宗规束缚,既然真人愿意入宗,我定当会将真人的禁忌列入宗规,他人也绝不会轻易触犯。” 不过以防万一,浮岭的洞府确实适合安在她旁边,有她看着,再有阵法的隔离和束缚,即便真的有那等桀骜不驯的新入门弟子想要挑战宗规,也不可能直接接触到浮岭,那自然也不会酿成惨剧。 “多谢宗主宽容,”经过这一番正式的交谈后,浮岭对她的态度似乎又亲近了些许,他再度轻轻拨弄着琴弦,流淌出的琴音越发清亮悦耳。 “那我现在就随宗主入宗吗?” 没想到不过几句交谈就能直接把人拐回宗门,江载月想到刚刚那位恨恨而去的少年侍从,忍不住问道。 “真人的那位侍从,也随真人一同入宗吗?” 浮岭清冽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笑意。 “青槿刚刚化人,脾气还有些古怪,但是忘性也大,我会约束好他的。宗主若是不喜欢见他,我也可以将他一直拘在洞府之内。” 江载月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真人的侍从若是有什么禁忌,也可以现在一并告知我,我都可以列入宗规之中。或者真人也可以花些时间慢慢考虑,等列好了各处禁忌,我将它们列入宗规之后,我再来接真人一同入宗。” 浮岭声音中的笑意似乎淡了几分,连同拨动着琴弦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我只有这一条禁忌,没有什么其他规矩了。青槿的性格不好,宗主也无须如此纵着他。若是他私下里还与宗主说了什么悖逆之言,劳烦宗主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看来青槿对自己的侍从要求也极为严苛,江载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她看重的只是浮岭这个劳动力,若是浮岭进入宗内后做出了什么违背宗规之事,她也不会容忍一尊大爷待在她的宗门里面。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将更改后的观星宗宗规带来,真人若是愿意遵守宗规里的所有条例,我再收拾洞府,带真人一同入宗。” 浮岭轻声应下,“好,我就在此地等宗主。宗主需要我送您出府吗?” 江载月本来想说她可以直接从镜山回宗,但现在浮岭真人名义上似乎还算不得观星宗的长老,她这般视若无物地进出也不太合礼数,她停顿了片刻,方才道。 “我记得出府的路,真人不必送我了。” 浮岭也没有再多劝,他只是以琴音默默相送,江载月不算喜爱琴音,却能感知到那清越琴音如同穿门而过的一缕清风,不仅给她指明了方向,还平抚了她心中微不可觉的些许焦躁,让人格外心静神凝。 江载月看了一眼自己的精神值,似乎有向上增加的趋势,但很快又跌回常态。 她若有所思着,或许这琴音就是浮岭控制住自身异魔的办法,可惜不能实质性地增加精神值,不然或许还能在宗内其他长老和弟子身上派上用场。 江载月穿过重重空旷的回廊,正要走出洞府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格外轻的喊声。 “贵客。” 江载月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看见了从回廊顶上探出一个头的青槿。 他清澈的瞳眸如同婴孩般不沾染丝毫尘垢,脸上那微微颤动的紫白相间的野花实在很像是一面被人刻意编织而成的花卉面具。 然而在经过了刚刚那一遭后,江载月已经明白了这些花是他的禁忌,她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他引人注目的那张脸上移开。 “怎么了?” 青槿的声音很轻快,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却意外直白天真道。 “你明天还会来吗?我家主人每天都看着你送的信笺,他的琴声也在想你。如果你明日也过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原本跟随在她身边的琴音一停,浮岭略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陡然响起。 “青槿,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再管不住你的口舌,我就重新把你变回原形了。” 少年侍从忍不住顶嘴道。 “我明明说的都是主人的真心话,若是人族之间都不能说真心话,那我干脆重新变回不会说话,只会听琴音的青槿花算了。” 浮岭似乎真的动怒了,他的声音越发冰冷道。 “既然你不愿做人,就重新做回你的灵妖吧。” 一声重重的冰冷琴音“铮”一声弹出,原本趴在回廊顶上的青年侍从陡然变成一丛丛细碎的紫白相间的细碎野花,从顶上跌落。 江载月下意识伸出触手,然后将满丛的青槿花抱了个满怀。 她第一反应是,这种花好香。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怀中的“青槿花”是个拥有人类意识的灵妖,每朵紫色白色的细碎青槿花都在簌簌颤抖着,像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花瓣全部抖落下来。 江载月立刻撒开手,怀中的青槿花全部掉落下来,落在地上立刻缩成一团花球。 与此同时,感知到自己肩上一轻,江载月也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同步抱紧了宗主灵偶。 宗主灵偶像是一只在她怀中猛烈扑腾的八爪鱼,如果不是她的触手牢牢将他按着,加上他的反应速度过慢,江载月简直要怀疑在刚刚青槿花落下来的时候,宗主灵偶就会将青槿完全撕得粉碎。 够了够了,这毕竟还在观星宗未来长老的地界上。 江载月不敢再有片刻逗留,匆匆丢下一句她知道青槿说的是戏言,请浮岭真人不要过于责怪他之后,就抱着宗主灵偶出了石府,然后通过镜山回了宗门。 宗主灵偶这次的扑腾反应比先前更加漫长,江载月快要怀疑她如果此刻撒开手,宗主灵偶即便没有镜山,也能找到浮岭的洞府,然后去找青槿的麻烦。 “宗主,别闹了,他只是不小心掉下来,我顺手接了他一下而已。” 江载月耐心地劝说着,心中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 宗主灵偶现在只是长出了一点神智,醋劲就这么大,再给他一段成长的时间,他岂不是要真的成长成一个小型的祝烛星?那和给自己养虎为患有什么区别? 她以后若是找到了回到自己世界的办法,离开观星宗,宗主灵偶难道也要跟着? 江载月看着拥有祝烛星一模一样面容的宗主灵偶,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然而宗主灵偶却没有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重新安静下来,他的雪白腕足努力从她的触手间探出,然后一点点缠绕着她的手腕,有几条还格外粘人地试图缠上她的脖颈。 “月月!” 可能是逆境让人激发潜能,宗主灵偶终于说出了她名字以外的其他字。 “吃……” 他漆黑的瞳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少女清丽含笑的面容,雪白的面孔没有过多的神情,却格外坚定而缓慢地喊出了那一个字。 而随着他的重复,那三个字变得越来越清晰。 “月月,吃!” 江载月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捏了捏宗主灵偶冰凉柔软的雪白腕足,无奈道。 “我就碰了他这么一次,宗主就让我把人家吃了?” 宗主灵偶微微偏过头,他的腕足陡然抱住了桌案上的笔,然后认真地在纸上点下了一大一小两个墨团。 第222章 楚楚可怜 可能是这些时日与宗主灵偶养成了越来越多的默契, 江载月看到这两个大小不同的墨团,嘴角微微一抽,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 “宗主, 你不会是想让我把浮岭真人和他的侍从都一起吃了吧?” 宗主灵偶仰头望着她,雪白呆滞的面容上没有过多神情的变化, 然而他的反应速度比先前又快了几分, 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最后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将宗主灵偶的这句话当成是一句玩笑的气话。 她自然地抱起宗主灵偶,主动转移话题道。 “天色也不早了, 宗主快和我一起休息吧。” 宗主灵偶似乎还想动弹, 但按耐不住江载月一个劲地抱紧他,他的动作陡然在一刻完全呆滞住了,如同一具没有神智的灵偶般乖乖待在了她的怀中。江载月也慢慢放松下心神,她原本是假睡,慢慢也有了几分真正的睡意。 睡了一觉起来, 见宗主灵偶不再执着浮岭那边的事情, 她精神百倍地带着宗主灵偶去找易无事修改宗规。 易无事这些时日一直在跟着卢容衍,确保他的雕像之身不出现其他异样,而在听到了江载月主动提出的浮岭真人之事后, 两人的反应各有不同。 易无事向她索要了《浮岭真人册记》, 沉着脸看完了其中记载的游历与修炼心得后, 方才郑重道。 “此人行事怪异,不过所写册记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宗主若是让此人进入宗内,千万不能放下戒心。不如宗主先让他将一缕神魂交给我,也好让我从旁监督他的所作所为。” 江载月无奈地扶住额头,果然易无事现在还没有放弃搜集宗内长老神魂做还生像的打算。 以己度人, 她自身都不愿意交出自己的神魂,如果她真敢在浮岭进入观星宗之后提出这样的要求,哪怕浮岭原本没有生出反心,估计也会被逼出逆反之心。 江载月毫不留情地打破易无事的这丝奢望。 “庙主不必多想。我已经与浮岭说了宗规之事,只要他不违反宗规,我定然不会逼迫或者监视他做些什么。若是他真的做出了什么越矩之事,庙主到时候再来告诉我也不迟。” 易无事显现出了几分失望之色,卢容衍脸上的笑容却仿佛一张温和至极的清雅面具,蒙着眼的神态没有丝毫变化道。 “按宗主所言,或许我最适合与这位真人做个邻居。毕竟真人不愿意让他的面目被旁人窥探,而我又恰巧是个瞎子,说不定还能与浮岭真人做个论道清谈的道友。” 卢容衍说得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如果不是深深清楚他的为人,江载月说不定还真的乐见卢容衍与浮岭多多沟通交流,让浮岭对观星宗早点产生归心之感。 然而一想到卢阁主曾经的所作所为,再听到他如今如此“热情友好”之言,江载月顿时头皮微微发麻,她警惕地问道。 “你想做什么?” 卢容衍唇角的那抹温雅笑容一点点淡下,他修长如玉的十指轻轻按住面前的丹炉,丹药缭绕而上,如烟如雾般的云气蒸腾着他的面容,如果只看这幕景象,卢容衍当真有种如同仙人般清雅出尘,不沾染人间烟火之感。 “在宗主眼中,即便我如今已经洗心革面,不再做从前那等荒唐之事,所行所言也还是当日那个心怀叵测,罪该万死之人吗?” 卢容衍说得楚楚可怜,江载月心中虽然还是不太相信卢容衍真的会如同他话中一般痛改前非,但看在他变成雕像后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坏事的份上,她还是不愿意打消卢容衍如今这份装成一个好人的积极性,声音只能也温和几分道。 “卢道友,我并不是不愿相信你,只是你原本也没有广交好友的习惯,与浮岭真人更是素未谋面,”江载月委婉地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换一种形式问道,“怎么好端端地会想要和浮岭真人做个邻居呢?” 卢容衍脸上却不见半点心虚之色,他裂痕未愈的面容在阳光照耀下越发透明了几分,更加显出了些许破碎寂寥之色。 “我一直被拘在丹房中,宗主不愿来见我,旁人更是早已对我心存偏见,不愿与我交谈。我不过是想寻个可以说话,也不避我如蛇蝎的道友,在宗主看来,便这么罪无可赦吗?” 江载月还没有答话,不远处的易无事却陡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载月的目光和卢容衍的面容陡然朝向易无事所在的方向,卢容衍的声音不温不火,却莫名透出一丝凉意道。 “易庙主这是怎么了?” 易无事轻笑一声道,“想到了宗内会来新的长老,突然有些高兴。无事,你们继续聊吧。” 丹火陡然一瞬间变得极盛,即便是江载月这个根本不了解炼丹的人,也能闻到丹炉中此刻传来的淡淡糊味。 她可以不在乎长老们的斗嘴,却不能不在乎炉中的丹药啊。 江载月立刻问道,“丹药怎么了?” 卢容衍微微垂下头,低声认错道。 “刚刚是我不慎分神了,没有控制好丹药的火候,请宗主责罚。” 即便清楚这炉丹药的失败,可能有卢容衍故意的成分,但在观星宗现在最缺人手的时候,她也不可能真的应下这番话,和他撕破脸面。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0节 江载月只能把目光投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跟着消失的易庙主,她一字一句加重着语气道。 “是我和易庙主之过。我们确实不该在卢道友炼丹的时候交谈,让卢道友分神。不过浮岭真人生性爱静,或许不适合与道友做个友邻。卢道友若是平时觉得无聊,或者还需要些什么,也可以直接与我联络。” 卢容衍仰起白布蒙着眼的温雅面容,轻声问道,“不会太打扰宗主吗?” “自然不会。” 既然做了观星宗宗主,江载月自然也有应付宗内那些堪称牛鬼蛇神的长老们的把握,不管长老们看似热情亲近的面容下打着什么算盘,只要他们肯认真做事,江载月就不介意与他们暂时虚与委蛇。 安抚好了卢容衍这一边后,她还要单独和易无事沟通,易无事的态度倒是比卢容衍干脆许多,他只是有些看不惯从前心怀鬼胎的卢容衍在他面前演出一副伪善的模样,又还是没有放弃重新立起宗内所有人雕像的打算。 在江载月给出她不会轻信卢容衍,并且只要易庙主的异魔能稳定不失控,她之后或许能考虑帮助易庙主的雕像成长的承诺后,易无事身上原本带着的微冷戾气完全被平复下来,如同被人捋顺了毛的大猫,甚至还主动提出了他也可以把洞府搬到浮岭附近,帮忙看着他的计划。 江载月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任何一位宗内长老洞府过于靠近浮岭洞府。 以她感知到的浮岭异魔气息来说,如果说宗内原本的卢阁主,易无事,庄曲霄,姚血兰,包括如今的甘流生的实力都算是一档的话,那么包括梅晏安在内的其他长老都只能算是第二档,弟子们更是远远不及长老的实力水平。而浮岭显露出的危险气息,已经让她隐隐想到了初见的罗仇魔,那是高于一档的水平。 或许浮岭的真实水平未必有罗仇魔那么恐怖,但如果是有心算无心,浮岭爆起杀人的情况下,他或许真的有机会一对一干掉宗内现在任何一个长老。 但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对罗仇魔束手无策的镜山长老,在初见明确感知到了浮岭的实力异常危险的情况下,江载月不可否认的是,有一瞬间她的血液微微沸腾着,透明触手蠢蠢欲动,甚至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猎杀与她同一水平的怪物的冲动。 或许宗主让她长出的道肢,也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开始影响她的精神值乃至于是心性。她也不再是最初进入观星宗时那个小心翼翼,完全不敢多冒一点危险的她自己。这也是她主动邀请浮岭进入观星宗的一个原因。 如果浮岭没有怀揣什么坏心思,真的愿意在宗内安静做一个长老,她也绝对会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宗主。 可如果他看似亲近温驯的言行下藏着什么不好的念头…… 江载月按耐住蠢蠢欲动着,已经控制不住进食渴望的雪白触手,她也绝不会有丝毫手软。 其他长老那边,江载月不准备再挨个通知,通过信笺简单告知了他们浮岭真人的事情后,她回到冰封着异魔的冰原,如同是从冰箱里拿出小零食一般,进食了足够多的异魔后,触手终于恢复了以往一般懒洋洋不愿动弹的安静。 宗主灵偶捕猎的动作也比以前更加快速了一点,江载月分出一点心神,操纵着法阵,已经在云池宫中选定了一片无人能随意进入的区域,确保这片禁区连赤蛟他们都不能随意踏入后,她方才再度前往浮岭洞府。 第223章 分忧 浮岭已经将一切都准备齐全, 他仔细看过江载月带过去的宗规,声音清冽而从容道。 “宗主放心,我定然会好好遵守宗内的规矩, 不给宗主添麻烦。” 江载月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布置好了真人洞府周围的法阵禁制, 真人可需要亲自过去检查一遍?” “不必了, ”浮岭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琴音清脆悦耳, “我自然是相信宗主的,我现在就可以跟随宗主动身前往观星宗。” 考虑到通过镜山前往观星宗的风险太大, 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异样, 她不慎看到了浮岭真容,又会惹出不该有的麻烦,江载月不打算通过镜山回返宗内。 她正准备升空引路,浮岭却温声道。 “我的这处洞府也是一栋飞行法器,宗主只需坐在此处, 为我指引方向即可。” 楼阁内部陡然升起一幕清亮如银镜的水帘, 水帘完全倒映出浮岭石府与周围环境的模样,石府拔地而起,江载月心神一动, 神念在无形中就能牵引着石府往观星宗方向飞腾而去, 她在楼阁之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颠簸。 江载月忍不住感叹道, “这处石府莫非是真人亲自炼制的?竟然如此灵动自如。” 浮岭轻轻拨弄的琴弦与清冽嗓音,如同一曲轻灵舒心的乐声。 “宗主谬赞了,我不过粗通些炼器与阵法之道,再多花了些心思和年月,方才布置好了如今的洞府, 洞府内的一草一木也是我亲自栽育而成。我自小恋旧,也不愿意过多迁移住址。” 浮岭的琴声似乎快了几分,但清冽嗓音不变道。 “还望在观星宗安家后,能得宗主照抚,长长久久安稳下来,不再有颠簸动乱。” 这自然也是她的愿望,就如同每个希望所有员工都和睦相处,各尽所能的老板,江载月诚恳道,“真人放心,宗内从前虽略有些不稳,人心也有些动荡,但如今弟子与长老都兢兢业业,很少再生出其他乱子。” 说完这番话,江载月也觉得有几分亏心,但她极力保证道。 “真人若是有何不适之处,也可以立刻告诉我。若是其他长老弟子惹出的麻烦,我定当会为真人解决。” 浮岭的琴音重新和缓了下来,“那便多谢宗主了。”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担心回到宗内会不会发生什么让她打脸的意外,但幸运的是,一路上格外顺遂,浮岭真人成功安家,其他长老在她事先叮嘱下,也没有贸然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就如同将浮岭当成是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一般,每个长老都继续忙活手头的工作。 庄长老休息了几日后,主动上门求见,说起灵田扩建与增派人手之事,江载月协调人手,忙活了十数日,他们终于成功在云池宫外,宗内的无人之处开辟了第二块更大的,沃土丹施肥的灵田。 江载月在两块灵田之中布置好了一处镜山连通的通道,又与庄长老一同盯着那些刚刚培训好的弟子看护灵植,确定他们不会出太大差错后,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了以往悠闲度日的规律宗主生活。 浮岭的洞府就在她旁边,她也少了通过信笺求教这一步骤,每天修炼遇到疑难的问题,就自然地往浮岭洞府去一趟,顺便问一问他进入观星宗后,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适之处。 浮岭耐心地解答她的疑问后,无需江载月开口,还主动提出了他可以帮忙看护灵田之事。 “宗主这些时日来太辛苦了,我也正好粗通一些灵植与灵兽的培育之术,宗主若是不嫌弃我的技艺,就将让我也栽种灵植吧。我入宗以来受了宗主照抚许多,也想为宗主分忧。” 江载月没有对浮岭隐瞒他们要做的正事,听到浮岭主动请缨,她心中一喜后,还是不忘谨慎地先向庄长老征询了他的意见。 庄长老这些时日也同宗内的其他长老一般,默契地完全无视浮岭的存在,就当做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新长老进入了宗内一样,听江载月主动提起浮岭愿意看护灵田,他冷沉肃然的眉眼之中也不见多少喜色。 但是看着少女脸上亮晶晶的期待之色,想到宗主这些时日为灵田之事忙碌奔波的样子,庄曲霄还是压下了快到嘴边的拒绝道。 “……他若是想试,就让他亲身试一试吧。不过五行三通树的培育,可不是他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的。他不愿意见生人,想必也不愿意让弟子去他的洞府,宗主若是真信得过他,不妨就给他半亩灵田,看他能把五行三通树养成什么样子,再做定夺吧。” 江载月听出了庄长老话语中浓浓不信任的意味,她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担忧。 浮岭真人在传闻中虽然是个精通阵法,符箓,炼丹,炼器的全才,可那万一只是他打出去的招生广告,最后搞砸了怎么办? 不过江载月又转念一想,即便浮岭真的搞砸了,养不活五行三通树,甚至养出什么诡异灵植也无妨,有她在旁边每日盯着,又只给他半亩灵田,最后即便酿成祸事,她应该也还能兜得住。 作为观星宗宗主,她也不好打击一个新入宗门的长老的做事热情。 江载月在浮岭洞府旁边开辟了半亩灵田,以防万一,她早上晚上都会过来看一眼,甚至做好了随时请动庄长老,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然而数月过去了,江载月眼睁睁看着浮岭洞府旁边的那片灵田里,生长出的五行三通树甚至比庄长老同一时期开垦灵田里的灵植更高更大,结出的五行三通果也更加巨硕充盈。 江载月原本还担心这些五行三通果会不会有其他问题,然而她拿给了卢容衍与庄长老检验后,即便是对浮岭态度最为冷漠的庄长老,都格外低沉复杂地给出了他的评价。 “……他栽种的五行三通果,确实比我种得更好。” 卢容衍不急不缓地用浮岭栽种的五行三通果炼成丹药后,仔细查验丹药的药效后,也给出了他公正的评价。 “清心丹的药效比从前还好上半分。” 蒙着眼的卢容衍唇边的清雅笑意更盛几分,悠悠地感慨道。 “那位道友不愧是宗主亲自请进宗来的长老,在栽种灵植的技艺上,竟然能把庄长老都比下去。听说这位道友还是个样样俱通的全才,该不会他连炼丹都比我更精湛几分吧?那我说不定还得尊这位浮岭道友为师了。” 卢容衍的声音温和平缓,然而江载月愣是在其中听出了他五分挑拨离间,三分阴阳怪气,两分不屑一顾的扇形图心理活动。 但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了卢容衍这种绵中带刺的说话方式,也不好和他这么个连长老都不算,自带干粮干活的还生像计较,她只能和稀泥道。 “浮岭既然在宗外声名显赫,定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大家也不必多想。他能多尽一份力,各位也能减轻一分身上的负担。” 不过卢容衍这么一说,江载月还真的起了几分对浮岭炼丹本事的期盼。 她其实也不真指望浮岭真是个样样精通的全才,可他只要能有卢容衍的七分,不,五分本领,江载月都感觉梅师兄肩头上的压力或许能够轻一些。 她在为灵田忙活的时候,也有注意到梅晏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他在她面前总是维持着看似从容的平稳之色,然而他身上原本还算健康的精神值却在缓慢下跌着,尤其是每次遇到卢容衍挑刺,江载月都能看出他看似波澜不惊的神态下,那份紧绷到极点,不愿让她失望,一个劲咬牙维持着完美的白竹阁阁主的不服输心绪。 虽然卢容衍提出的问题都不算太过刻意刁难,甚至对清心丹的炼制成色都大有好处,但江载月能够感知到,如果再让梅师兄这么“精益求精”下去,他越来越紧绷的那根弦,不知何时就会完全断裂。 她知道梅师兄的天资很出众,可这并不能代表他就能接受如此揠苗助长的“指点”。江载月原本劝说过几次梅晏安,但发现她越劝说,梅晏安的表现就越发“完美”,仅仅是为了不让她对他失望,他快要活成一个比雕像更无情无欲的修者。 江载月也考虑过从卢容衍这边下手,但卢容衍就像个滑不溜丢的泥鳅,或许是仗着自己炼制清心丹的成功率最大,清楚江载月不会对他真正下死手,他只会放软身段在她面前卖惨,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也不再主动与梅晏安说话,可梅晏安被他挑拨起来的不服输意气,也没有放缓半点的趋势。 如果浮岭真的有卢容衍五分本事,江载月心里默默想道,她想让浮岭来指点梅师兄的炼丹炼器技艺。 只要梅师兄能找到行之有效的提高自身炼丹水平的办法,他应该就不会如此执着于与从前的白竹阁阁主比个高下的钻牛角尖里面。 江载月轻松道,“既然如此,卢道友不妨将清心丹的丹方交给我,我让浮岭长老也来试试炼制清心丹。” 卢容衍脸上的温雅笑容顿时如同一座凝固的雕像,他脸上的裂纹更加破碎,裂纹中原本安静的藤壶也如同得到了养料的滋润,不管不顾地从内往外猛然生长。 原本只是安静旁听的易庙主只能出手,将卢容衍的雕像之身重新塞回到了他脚下蔓延开的藤壶中,重新拿出来的时候,卢容衍身上的裂纹不再如同刚刚一般明显,但还能看出比之前的裂纹更深刻的几道痕迹。 第224章 炼丹 “好啊。” 然而雕像之身恢复正常后, 卢容衍的第一反应就是毫不犹豫地应道。 “若是这位浮岭长老连炼丹的记忆都比我更胜一筹,我这无用的雕像之身为他让路,自然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卢容衍唇角扬起的笑意温和仿若平常, 江载月却能感知到他身上淡淡散发出的冰冷死寂寒意。 俗话说过河拆桥,关键是她还没过河呢, 江载月连忙打着圆场。 “卢道友无需多想, 浮岭长老也只是想为你分担一点炼丹的重任。他初次炼制清心丹,说不定还需要你从旁指教。” 卢容衍原本温和清雅的嗓音, 此刻透出几分微冷的意味。 “一介异魔之身,担不起指教二字。清心丹的丹方我已经记在了《千丹集》中, 宗主自取便是。想必以浮岭长老的高超丹技, 只需看那丹方一眼,就能知晓炼制清心丹的关窍,我就不在他面前自取其辱了。” “宗主,请吧。” 卢容衍少见地在她面前摆出无话可说,一心送客的冷淡姿态。 事已至此, 江载月也不再多言。她清楚卢容衍以炼丹自矜, 更是将炼制清心丹视作他如今在宗内安身立命之本,排挤一切可能威胁到他安危的敌人的心态。 可即便清楚这一点,她也不可能因为顾念卢容衍的不安, 拒绝一位更擅长炼丹的长老的要求。 而且江载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最后证明卢容衍的炼丹之能还是比浮岭更胜一筹, 卢容衍以后阴阳怪气她的力度顶多比现在大一点。不过这种后果也算不上多严重,看在卢容衍完全是免费干活的份上,江载月认为她这个宗主还是能容忍他几分的。 在卢容衍写下的诸多典籍中,江载月翻找了几刻,方才大海捞针中找到了那一本薄薄的, 还未完全记载下大部分丹方的《千丹集》。 以防卢容衍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她再去找了梅晏安,要了几份炼制清心丹原料的同时,顺便确定一下《千丹集》中的丹方有没有其他问题。 而梅晏安听完整件事的原委后,认真地检查了一下丹方,俊秀的眉眼微蹙,显露出了几分迟疑之色。 “师妹,这丹方确实没有什么谬误,寻常的炼丹宗师也确实能够凭借此丹方炼制出清心丹。只是增添原料的时间与具体操纵丹药的火候对于炼丹影响重大,非一页丹方就能包含而尽。” 梅晏安下颌微微紧绷,显露出了几分低沉之色。 “如果换我来炼制天品清心丹,我能炼制成丹的概率只有三成,即便是炼制成功了,最后的天品成丹率可能也不到一成。” 即便不愿意承认卢容衍的能力,梅晏安也做不到在师妹面前说出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的谎话。 “可若换做是他,他有七成可能炼制成功清心丹,而且天品成丹率也在六成之上。” 梅晏安说得格外坦白,而在这些时日对炼丹的耳濡目染中,江载月也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丹药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相,天品最高,黄品最低,天品清心丹的药效最大,一枚天品清心丹的药效甚至能抵得过四五枚地品清心丹。在宗内清心丹需求与炼丹原料缺口极大的情况下,炼制天品清心丹的性价比自然最大。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1节 白竹阁弟子几乎都能炼制最低级的黄品清心丹,可能炼制出天品清心丹的,目前只有梅晏安与卢容衍两人。可不同品相的丹药炼制手法不同,越高品相的丹药,需要的炼丹技法越为精妙。尤其在炼制天品丹药中,只要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整炉丹药完全报废,整炉废丹的药效甚至可能连一枚黄品丹药都要不如。 所以炼制天品丹药的时候不仅要关注整炉丹药能否顺利炼制成功,关键还要看最后丹药的具体品相。有时候即便一炉丹药顺利炼制完成,打开丹炉后最后的天品丹药可能连一枚都没有,甚至都是比废丹稍微好一点的黄品丹药。 所以即便梅晏安成功炼制过天品的清心丹,明白自身与卢容衍能力差距的他,也不敢贸然提出由他自己作为炼丹的主力,以免耽误了宗主的正事。 可即便是炼丹宗师,在初次炼制完全陌生的丹药时,也需要时间慢慢试验,方才可能逐渐把握炼制高品丹药的火候,最后提高成丹率。而这试验的代价,自然就是时间与炼丹的原料。又恰巧是如今观星宗最欠缺的。 所以听完江载月说完前因后果后,梅晏安的声音越为冰冷道。 “他分明就是知晓新长老炼制天品清心丹的成丹率不可能比得上他,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惺惺作态,刻意为难宗主。不过我觉得师妹做的对,即便那位新长老炼丹的成功率比不上他,可清心丹的炼制之途也不能永远掌握在卢容衍一人手上。” 梅晏安主动请缨道,“师妹放心,我可以从旁指点那位新长老,竟然能为他节省下许多试错的时间。” 江载月稍微轻松了一点,但想到浮岭的规矩,她还是轻声提醒道。 “浮岭长老不愿意让旁人见到他的真容,师兄跟我一起去见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师妹放心。” 只有在无人之时,梅晏安才敢在与少女的交谈中大胆地用上师妹二字,青年原本如鹤般挺拔俊逸的身姿又拔高了些,平日里都是极为沉稳的白竹阁阁主模样,只有在垂眸望向江载月的时候,方才会控制不住地显现出些许青年时的青涩拘谨。 “我定然不会让师妹因我为难。” 梅师兄在诸位长老中,平日里也确实是让她最为省心的一个。江载月放心地带着他来到浮岭的洞府,然而这一次,青槿却少见地冒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位道友是谁?我家主人不喜接待生客,只愿意见宗主一位。” 江载月这时方才想起她应该跟浮岭先打声招呼,再带人进来,她转头对梅晏安道。 “阁主先在这里等我,我等会儿再来带路。” 梅晏安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把目光往青槿身上多看一眼,他之所以来此处,完全只是为了达成师妹的目标。 而在外人面前,他更是完美地表现出了一个忠于宗主的白竹阁阁主的恭敬姿态。 “好,我在此地等宗主。” 江载月快步略过青槿,往熟悉的楼阁之内走去。 然而这些时日都没有与她打过多少照面的青槿,却步履匆匆地跟了上来。 “宗主,我家主人是不会放他进来的。您千万不要因为一个外人,和我家主人起了争执!” 江载月放慢脚步,她清楚浮岭应该能听到她和青槿的对话,索性直接问道。 “梅阁主只是跟我来一起拜访浮岭长老,他行事谨慎,不会随意窥探长老真容,还能分享给长老炼制清心丹的一些心得体会。即便这样,长老也不愿意见他吗?” 楼阁内少见的没有任何琴音传出,青槿微微提高了几分嗓音,骄傲而自然无比地回答道。 “我家主人才不需要外人的经验。这些年能进入主人洞府的客人,也只有宗主一个。” 没有听到浮岭反驳的声音,江载月这才隐约意识到浮岭不爱见生人的状况,只怕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 只是她还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快步来到往日与浮岭见面的楼阁之中。朦胧的雾纱后,浮岭似乎还在抚琴,但是没有传出一声琴音。 直到看见她出现,一声格外低沉的琴音方才随着浮岭清冽的嗓音一同传出。 “宗主来了。” 江载月听出了这是浮岭往日少见的心绪低沉的琴音,她直接了当道。 “我已经拿到了丹方,不过具体的炼制天品清心丹火候与技法,只有梅阁主与上一代白竹阁阁主知晓。上一代白族阁阁主不愿见真人,我方才带了这一代的阁主来见真人,真人还是不愿意见一见他吗?” 浮岭平和的声音不变道。 “多谢宗主为我考虑,只是在炼丹之事上,浮岭确实不想让外人插手,也确实不愿让这位贵客进入府中。还请宗主见谅。” 浮岭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想到了这可能和他的病情有关,江载月也不愿意过多勉强,不过她如今也不对浮岭抱有太多的希望。 “无妨,这是清心丹的丹方,梅阁主手上如今也只有五份炼丹的原料,真人可以先研读丹方,过些时日再开炉,若是炼丹成功了,之后再将丹药成品给我,即便炼丹不成,真人若是哪一日想与梅阁主探讨炼丹之事,也可以再告诉我,那我先不打扰真人了。” 江载月送出了丹方,正准备离开,浮岭清冽的声音却不疾不缓道。 “宗主且慢,我如今就可以开炉炼丹。宗主若是不弃,也可以在此旁观我炼丹。” 什么? 江载月第一反应是,浮岭不会是为了挣个面子,所以故意在她面前显露出这种云淡风轻的大佬姿态吧? 可万一丹药都炼制失败了,他丢脸还好说,那些重逾千金的丹药原料,可再也回不来了。 江载月温声劝说道,“真人不再多考虑一下吗?” “不用,”浮岭淡如云烟的语气,少见的显出些许锋芒毕露的锐利道。 “我定然不会让宗主失望。” 浮岭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江载月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点半信半疑的期冀。 难道浮岭真的是什么不世出的炼丹大佬? 然后不到一刻后,闻到丹炉里传出的淡淡糊味,江载月脸上的微笑神色微微凝固。 不是,浮岭就让她看这? 第225章 品鉴 雾纱之后, 浮岭传出的声音也不再如同先前一般镇定自若。 “宗主,我初次炼制清心丹,一时没有控制好丹火的大小。劳烦宗主再稍等片刻。” 江载月本就不擅长炼丹之道, 自然也不会在此时过多苛责浮岭的表现,只是想到那一炉折损的丹药原料, 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真人真的不愿与白竹阁阁主见上一面吗?他能炼制出天品清心丹, 他的经验或许能帮真人更顺遂地炼出丹药。” 浮岭的声音微微软下,却还是没有多少退让的意思。 “我已经知晓了炼制清心丹的关窍, 请宗主再给我些时间。” 江载月能听出浮岭话中的坚决意味,她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突然觉得平日里总爱阴阳怪气, 但是在炼丹之事上没有出过岔子的卢容衍其实还算靠谱。 不过炼丹原料还有丹方都给出去了,她也不可能直接出手抢回来,江载月只能温声应道。 “真人不必心急。” 江载月已经准备通过信笺让洞府外的梅晏安回去,然而两刻钟之后,楼阁内的丹炉里陡然传来淡淡的丹药香气。 浮岭凭空打开了丹盖, 看着其中细长红虫体表显现出裂纹, 丹内五行三通果的气息也隐隐显出浑浊的丹药,浮岭轻轻拨弄的琴弦之音越发低沉。 “……都是黄品,还是丹液调和的时间有所欠缺……” 浮岭自言自语着, 江载月原本还以为又是一炉废丹, 听到浮岭能炼出黄品, 她主动宽慰道。 “第二次炼丹就能炼出黄品,真人的炼丹禀赋可见一斑。” 浮岭却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有丝毫自傲,他原本清冽的嗓音隐隐显出仿佛陷入自己世界中的低沉道。 “……不止是丹液的时辰不对,丹火,丹炉质地……” 听着浮岭念出的名词逐渐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江载月开始放空眼神,决定在浮岭真人炼丹之时也开始自身的修炼。 浮岭的浑厚灵力如同轻易地揉捏着一块泥团般,肆意改变原本的丹炉形状,原本的丹火也逐渐改变了烧灼的颜色与位置。 第三炉清心丹开盖时,丹炉内的丹药香气越发浓郁,江载月下意识睁开眼,只见丹炉中丹药的品质显然比上一次更好,其中甚至有一颗丹药已经达到了宗主曾经送给她的天品清心丹模样。 然而浮岭还不满足,他弃之如敝履般将那炉丹药与之前的废丹一同碾碎放入丹火之中,动作快得甚至让江载月来不及阻止。 “不够,还不够……” 越发混乱如同魔音般的琴音急促地传出,浮岭喃喃自语的低沉声音在琴音之中更为模糊,江载月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轻声喊道。 “真人,真人。” 然而浮岭并没有回应她的呼唤,越发急躁而不成调的琴音震响楼阁之中,无形之中让人的心绪也变得格外暴躁而迷乱。 青槿陡然走入楼阁之中,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琴音的影响,步伐仍然轻盈而矫健地来到江载月面前。 “主人在炼丹的时候会过于沉迷,听不到外界发出的动静,还请宗主见谅,等主人想通了,他就会恢复正常了,宗主如果不喜欢这琴音,也可以离开片刻之后再回来。” 虽然这琴音隐约间有种降低她精神值的混乱,但久经宗内诸多长老的磨练,江载月此刻毫无波动,摆了摆手道。 “没事,我可以在这里等着。” 江载月用透明触手稍微堵住了自己两边的耳朵。 很好,她现在不怎么能听到外界的琴音了。 江载月越发心如止水,但是她肩上的宗主灵偶却似乎受不了这般的魔音入耳,他轻轻一动,江载月就有预感他要去找浮岭的麻烦,立刻用触手按住他,将他放到面前的桌案上,顺便也帮他捂住了耳朵。 宗主灵偶呆呆地看着她,原本烦躁颤动的雪白腕足也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紧紧地用腕足缠绕着她的每条触手,同时微微张开口。 如今的江载月只需要看口型,就能知道宗主灵偶要说什么话。 “月月……吃……” 江载月有点头疼。 浮岭真人的琴音这是得有多难听啊,才让原本对他放下了杀心的宗主灵偶又想起了想吃掉他的事。 要不她还是先带宗主灵偶出去吧?不然继续留在这里,宗主灵偶就真的摁不住了。 她刚准备起身离开楼阁,原本烦躁混乱的琴音戛然而止,浮岭的声音重新变得清冽而镇静道。 “宗主,这是最后一炉丹药了。这一次,我竟然不会让宗主失望。” 浮岭如此信心满满,江载月虽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却还是配合地坐回到位置上。 这一次丹炉开盖的时间比先前更漫长一些,但其中传出的丹药灵气比先前更加浓郁,江载月仅仅是远远地吸了一口,就有种刚刚生出的所有烦躁负面的情绪都被一扫而空的感觉。 打开丹炉之后,江载月仅仅是粗略扫过一眼,就看到了十数枚完美无瑕,颗颗都不输宗主曾经给她的天品清心丹的丹药。 江载月陡然生出一种震撼之感。 该不会这一炉丹药大半都是天品的清心丹吧? 她还不太能确定丹药的品相,索性直接开口道。 “真人,我能否将这炉丹药拿给梅阁主品鉴一下?” 浮岭清冽的声音隐隐显出些许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意道。 “当然可以。”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2节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直接抄起整个丹身滚烫的丹炉,直接通过镜山来到洞府之外。 梅晏安已经等了数个时辰,却不见半点烦躁之色。 见到少女出现,青年俊秀的面容下意识浮现出清朗笑意道。 “宗主。” 江载月来不及与他寒暄,直接了当地将整个抱在怀里的丹炉塞到梅晏安手中,她简截了当道。 “师兄,这是浮岭长老第三炉炼出的清心丹,你觉得品相如何?” 梅晏安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丹炉内的丹药之上时,整具身体如同冰雕一般陡然凝固,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这是他亲手炼制出的清心丹?” 江载月听出了梅师兄语气中的震惊意味,她刚刚确实全程看着浮岭她眼下进行了三次炼丹,而且一次比一次的成果都更加完美,这其中应该没有作弊的可能。 “这些丹药都是我亲眼看着浮岭真人炼制的。” 她意识到浮岭的炼丹水平可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但没有修炼过炼丹之道,江载月还是不清楚浮岭的水平到底有多高,她也只能找一个她印象中炼丹天花板的人物对比道。 “怎么了?难道浮岭长老的炼丹水平比卢道友还高?” 梅晏安还久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听到江载月的问题,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不堪造就地沙哑道。 “……是。” “若单论这炉丹药,我的前师尊也不是他的手下之敌。” 梅晏安罕见地承认了卢容衍的前师尊身份,他此刻甚至不再如同之前一般厌恶憎恨他的这位前师尊了。 即便那人炼丹的天资出众,即便师妹比起他,更看重那人又如何? 在这位新长老炼丹之术的对比下,他们两个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再寻常不过的蝼蚁之辈。 看着少女清亮的眼神,梅晏安的脑中有一瞬间完全空白。 师妹会后悔吗? 后悔让他做新的白竹阁阁主? 他这个炼丹天资比不上前阁主,甚至比不上新入宗长老的现任阁主,真的能为师妹分忧,而不是成为拖累着她的重负吗? “原来浮岭真人在炼丹方面这么厉害啊。” 少女此刻轻声发出的感慨更是如同万箭穿心般,刺透他的身体,然而她仰头望着他,雪白清丽面容上流露出的灿烂笑容,却如同烈日般让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 “那师兄愿意和我一起,时常来请教浮岭真人吗?” 她坦然无比道,“浮岭真人在宗外修炼多年,炼丹炼器的技艺也是一绝。我把他请入宗内,不仅是想要与他时时请教探讨修炼上的难题,也是因为想到了师兄。” 江载月诚恳地望着她,乌黑瞳眸中的明亮热度近乎让他融化。 “我知道师兄的心结所在。师兄不愿意再向卢容衍求教,想要凭自己的能力超越前阁主,这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只是师兄也不应该急于一时,为此过于操劳心神和损坏身体。” “浮岭真人修炼的年月比我和师兄都更长,师兄如今与浮岭真人虽然都是宗内同辈的长老,可浮岭真人炼丹炼器的技艺比前阁主都更加突出,师兄愿意与我一般,也时常来向浮岭真人请教吗?” “浮岭长老性格温和,应该也愿意指点师兄。师兄也不必再念着与前阁主比较,在我心中没有谁能比师兄更担得上这个阁主之位。” 江载月看出了梅晏安的心结,此番也完全出自她的真心之言。 梅晏安张了张口,他眼眶微微红了红,从未想到师妹竟然如此看重他。 “师妹……” 第226章 不信 不过这事也需要同浮岭商议, 才能正式提上日程。 江载月先打发走了梅晏安,回到浮岭府中,还没有等她开口, 浮岭就体贴道。 “无论宗内何人,都可以与我书信联络。只要是我通晓之事, 我定然不吝所学。” 终于解决了一直担忧的一件难题, 江载月松了一口气。 “那便多谢真人了。” 而既然浮岭的炼丹技艺比卢容衍还要高超,江载月也决定慢慢将炼制清心丹的主要重担转移到浮岭身上。当然, 考虑到卢容衍的性格,还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是不太稳妥, 她肯定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直白, 也不能完全忽视了卢容衍。 在与浮岭初步商定了炼丹之事后,江载月决定带着一整个丹炉里的丹药去找卢容衍。毕竟眼见为实,与其用言语规劝,或许让卢容衍亲眼见到了浮岭炼制的一整炉清心丹,更有说服力。 然而等她真正将丹药递给了卢容衍, 蒙着眼的男人一颗颗仔细感应抚摸着丹炉中的清心丹, 又再将它们一颗颗捏碎查验后,斩钉截铁地放出他的结论。 “我不信。” “我不信,这世间真有人能将丹药炼至如此境地。” “这炉丹药确实九成都是天品, 但他肯定是在炼制时动了什么手脚, 不然他不可能初次炼丹, 就炼出如此远胜于我的成品。” 江载月:? 听完卢长老的话,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但凡梅师兄有一成卢容衍的自信,他都不至于会内耗。 不过卢容衍的话都说到了这个肯定的程度,江载月也抱着万一的想法道。 “如果卢道友实在不信,那我就每日将浮岭长老炼成的丹药带给你检验, 我提供给他的丹药原料是定数,即便浮岭长老有可能在其中动手脚,他也不可能一直作假下去吧。” 听到江载月还愿意站在他这一边,卢容衍冰寒的面色微微和缓。 “宗主明见。我愿意将一半的炼丹原料分予那人,若他每一次都能炼出比我更多,也更高品相的丹药,我愿意任由那人处置。” 卢容衍此刻甚至都不愿意称呼浮岭为长老了,他一向温和的声音,少见地透出些寒意道。 “可若最终发现那人是欺世盗名之辈,宗主决定如何处置他呢?” 说句心里话,如果真发现浮岭是在丹炉中动了什么手脚,比方说他从前炼制过清心丹,将自己之前炼制的清心丹成品偷摸塞进丹炉里这种事,江载月……其实还真没有什么责罚他的想法。 这就像是手底下的长老表面上装作轻轻松松完成了业绩,但其实是私下里偷偷摸摸加班,甚至自个掏钱补贴客户,但他真的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工作成果——清心丹,除了卢长老可能暂时损失了一点自信外,她这个宗主连同整个宗门,难道有什么损失的地方吗? 不过如果真的如卢容衍所言,浮岭真的在炼丹时动了什么手脚,江载月唯一想不通的是,浮岭他到底图些什么呢? 宗内每个长老的月俸都是固定的,即便是承担了炼制清心丹的重任,宗主也拿不出什么太珍贵的奖赏,事实上哪怕是所谓的天品法器和丹药,对于拥有这等技艺,还在宗外卖书赚灵晶的浮岭来说,应该也算不上什么诱惑力的宝物。 浮岭已经是宗内的长老,她这个宗主还稳稳在这里,他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升职空间,平日里更是从未踏出过洞府一步,也没有与任何长老有过来往。 如果真的是他自己私下补贴炼丹原料,才打肿脸充胖子,炼成了这炉清心丹,江载月完全想不到除了她口头上的称赞,浮岭还有什么能获益的地方。 但话虽这么说,卢容衍都问了,江载月也只能给他一个交代。 “若真是浮岭长老动了手脚,我会细查他入宗的目的,监看他平日的言行举止。” 卢容衍似乎还不满意,“仅仅如此?” 江载月莫名想到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道。 “我再让他来向卢道友道歉,承认卢道友才是宗内炼丹之艺最高之人?” 卢容衍的面孔如同隐隐显出裂纹的白瓷,唇角微微勾勒出的淡淡笑意却含着极冷的嘲讽。 “我要他的认错有什么用?” 他的面庞完全朝向江载月,看似平静却一字一句问道。 “若是他错了,宗主能否发自真心地承认,我才是宗内那个最不可或缺,也对宗主最为重要的炼丹之人?” 江载月:? 这又不是幼儿园分小红花,卢容衍要她一句口头上的夸奖有什么用? 不过一句夸奖又不需要什么力气,江载月直接诚恳道。 “无论浮岭长老炼丹技艺如何,卢道友为炼制清心丹所付出的努力,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卢道友也确实是宗内不可或缺的一员。” 明明得到了他想要的话语,卢容衍的神色却算不上有多么开心,他淡淡应道。 “多谢宗主。可我更想等我此言应验的那一天,再听宗主心甘情愿说出这句话。” 一天,两天……一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浮岭每一日炼出的丹药,江载月都先带给卢容衍查验,而卢容衍脸上原本的笃定冰冷之色,却一日比一日变得更沉默无言。 每一枚清心丹都没有问题,而浮岭的炼丹之技甚至还越来越精湛熟练,炼出的丹药品相也越来越完美。 在某一日,江载月一如以往一般送来丹药的时候,卢容衍没有再如同先前一般每一颗都仔细地查验,他只是打开丹炉,低头更为惨白而裂纹遍布的面容如同死不瞑目的厉鬼,浸润在氤氲而出的精纯雪白丹气中。 过了许久,他方才抬头道。 “宗主,我想与他见一面。” 江载月:……卢容衍的语气与其说是他想和浮岭见面,说他想暗杀浮岭,她都相信啊。 “卢道友,其实你不必与他人比较,你的炼丹之技在宗内本就数一数二……” 卢容衍幽声道,“不,我还是不信,这世间会有此等炼丹之技。宗主,只要你让我看上一眼,让我看着他炼出一炉清心丹,我就真的心服口服,任由你们处置,不然即便魂飞魄散,我也不会瞑目。” 卢容衍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江载月感觉她再劝下去也是无用之功。 “好,我可以和浮岭说此事。只是浮岭长老不喜外人进入他的洞府……” 卢容衍脸上的裂纹越发扩大了一点,他轻笑一声道。 “我是人吗?我不过是宗主的一尊雕像罢了。那位浮岭真人既然容许宗主进入他的洞府,为何不能容忍宗主之物也随宗主一起进入洞府。我又不会擅自窥探他的真容,只是想看他炼丹罢了,难道是他做贼心虚,连我这座雕像也信不过吗?” 江载月感觉卢容衍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偏激,她话锋一转道。 “卢道友,我已经和梅阁主商量过了。你的人身从前确实放下了无可饶恕的过错,但你的真身已逝,已经算是弥补了你曾经的过错。而你雕像之身如今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中,等你和浮岭炼制的清心丹满足了宗内所需,你就可以重新拥有一个弟子的自由身份,在宗内自由活动,只不过黑淮沧还会继续跟着你,如果你犯了错,也仍然需要按照宗规处置……” 卢容衍安静地听完她说的话,极轻地应了一声。 “真好。” 江载月还没有松下一口气,就听到他继续道。 “我应该感激宗主和梅阁主,对我的处置如此宽和。” “可是,我不愿意。” “我生前便是白竹阁的阁主,便是如今只剩下这残魂雕像之身,也仍然是罪孽满盈的前阁主,不是宗内隐性埋名,手无寸铁之力的无名弟子。而且,宗主如今怎么不催我编写整理典籍了?” 卢容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配上他脸上越来越深的裂纹,就如同在脸上同时绽放出的无数个扭曲笑容。 “是因为浮岭的炼丹之技比我更胜一筹,说不定炼器的本领都比我更加高超,所以不再需要我这个无用之人编写那些不如人的心得了,对吗?” 江载月一时有些哑口无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有些残忍,但浮岭这些年的修炼,炼丹炼器等典籍众多,确实让梅晏安受益匪浅,梅晏安真的已经准备用浮岭的典籍作为白竹阁弟子的修习之书,她也确实不太像之前一般急着催卢容衍继续编写典籍。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3节 “卢道友……” “不,我偏不服输。我活着的时候输了那么多次,”卢容衍喃喃自语着,仿佛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输掉了我的本心,输掉了我的性命,如今,我难道还要输掉最后一点死后的自己吗?” “宗主,我恳求您。” 血迹在他蒙眼的白绸上蔓延浸润着,卢容衍以着前所未有的恳求姿态低声道。 “求您这一次,至少让我输得个明白。” 江载月的心情格外沉重,向浮岭开口的时候,也做好了他会拒绝的准备,然而雾纱后浮岭的琴音仍然轻快不变道。 “哦,原来它是宗主的雕像吗?那就让它随宗主一同进来吧。” 第227章 例外 感情卢容衍这么一说, 浮岭还真的不把他当人啊?! 江载月还是有几分隐隐觉得事情发展得过于顺利的怪异,她心中陡然冒出一个想法,嘴上也忍不住问道。 “那他可以见到长老的真容吗?” 浮岭的琴音戛然而止, 他清冽的声音不变道。 “所以,是宗主想见我的真容, 还是他想见我的真容?” 江载月轻咳一声道, “我并不是想窥探长老的意思。只是有些许好奇,长老对于人与非人的界限, 便这般明确吗?只要不是人的异类,长老都不会对他们存有过多的提防之心, 哪怕是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容?” “宗主多虑了, ”浮岭轻飘飘道,“我刚刚只是同意那位长老进入我的洞府,与宗主一同旁观我炼丹而已。至于我的真容,任何活物不能见。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例外。” 例外? 江载月竖起耳朵。 她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性格, 但是浮岭身上若有似无的种种怪异之处, 总给她一种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大雷,有种格外难以完全放心的感觉。 江载月原本等着浮岭说出的那个答案,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浮岭再度轻轻拨弄的琴音, 带上了几分薄冰融化为一腔春水的温柔缠绵意味。 “若是我的道侣不畏惧我的残陋样貌, 自然可以见到我的真容。” 江载月:……这种兴致勃勃等着解谜,结果被人塞了一嘴狗粮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听着浮岭给出如此恋爱脑的回答,江载月实在没有接话的冲动,重新把话迁回正题道。 “那我先带卢道友过来。” 然而浮岭的心绪似乎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宗主, 觉得我能找到怎样的道侣呢?” 花花轿子人人抬,江载月只能配合地赞扬道。 “真人如此博学多才,精通百艺,自然能找到和自己心意相通的道侣。” “是吗?”浮岭的琴音顿了顿,雾纱之后的一道目光仿若实质般地停留在江载月身上。 “听说宗主的道侣已经飞升,飞升与生离无异,从古至今都未曾听说过有飞升之后再回此界之人。宗主可有想过,再寻其他道侣呢?” 浮岭的这句问话实在有些危险,江载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肩上还没反应过来的宗主灵偶,眼疾手快地用触手将他抱住,确定他无法逃脱后,方才有心思敷衍浮岭道。 “我与前宗主结为道侣,感情甚笃,没有再寻找其他道侣的念头。” 虽然前半句话多少有点亏心,但说句心里话,见过祝烛星的脸之后,江载月再看修真界中无论多俊朗的修者面容,都觉得心如止水。 更何况她已经打定主意修炼到一定程度后,离开修真界,寻找回家的办法,自然不可能再给自己寻一个修真界的牵绊,还有平日里光是宗内的事物和她自身的修炼,就已经足够她忙到焦头烂额,更不可能有时间考虑这种事,所以这番拒绝之言江载月说的是格外真心实意。 然而浮岭却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他的声音从清冽变得有些许低沉。 “宗主冰清玉粹之心,实在让我敬慕。若是能再早一些遇见宗主……” 江载月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她也不想显得太过自恋,但是通过这些时日以来浮岭与青槿越发明显的话语和举动,她心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最糟糕的念头。 不是吧,浮岭进入观星宗义务干活的背后,不是冲着她来的吧? 观星宗可不兴搞职场恋爱啊!最主要的是,她和浮岭长老之间清清白白的上下级剥削……不是,工作关系,怎么能被情爱这种东西玷污呢? 只是考虑到浮岭如今是干活的主力,她这个宗主不方便将拒绝的话说得过于绝情,江载月只能立刻截断浮岭的话头,无比坚决道。 “我该去接卢道友了,劳烦真人等我们一会儿。” 没给浮岭一点挽留的机会,江载月果断通过镜山来到了卢容衍的屋舍之中。 “宗主的气息为何如此不平稳?” 卢容衍平静道,“是那位真人拒绝让我旁观他炼丹?” 江载月几乎想要擦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不,浮岭他同意了。” 卢容衍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他蒙着白布的清雅面容朝向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那么,浮岭长老到底对宗主说了什么,才把宗主吓成这个样子?” 卢容衍的话音刚落,屋内包括易无事,黑淮沧等多道目光都疑惑地落到了她的身上,江载月自然不会傻到自曝浮岭对她有情这种恐怖之事,她的气息很快恢复平稳道。 “不要胡思乱想,我现在带卢道友去浮岭洞府。你要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浮岭禁忌,绝对不可以用任何手段窥探浮岭的真容。” 卢容衍若有所思道,“这是自然。” 江载月也相信以浮岭的敏锐,应该能读懂她刚刚那些举动背后的拒绝意味,浮岭应该也不至于在一个前长老面前提起那些情爱之事。 果然,当她带着卢容衍来到浮岭洞府时,浮岭清冽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如同他刚刚从没有提起那等荒唐之言。 “宗主,那我现在就开始炼丹了。” 卢容衍在这时陡然开口道,“真人应该不介意我离丹炉近一些吧?” 浮岭平和道,“不介意。不过宗主要小心一些,不可让他过于靠近丹火,我的丹火无情,连法器都能完全烧融。” 浮岭的这个回答实在有些别扭,明明是卢容衍问他问题,他的回答却更像是在与江载月对话,仿佛完全没有将卢容衍当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江载月有些担心卢容衍会在这时发作,却没想到卢容衍面不改色地微微远离了丹炉半步,同样温和无比地自然答道。 “宗主,我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楼阁里有三个人,浮岭和卢容衍都当这里只有她和他自己两个人是吧? 面对这种有些古怪的局面,江载月也只能配合道。 “请真人开始炼丹吧。” 楼阁之内一片寂静,浮岭全身心地投入了炼丹之中,卢容衍蒙着眼,整张苍白面孔完全朝向丹炉的方向,丹炉之下火焰宁静燃起,卢容衍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的面容,却如同融化了的白蜡一般,裂纹越发扩大融解着,显现出皮下越发苍白密集的锋利藤壶。 这幕场景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江载月忍不住开口提醒。 “卢道友,你不要再靠近丹炉了,你的身体……” 卢容衍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一般,沉静的声音无比平和道。 “宗主放心,我有分寸。” 卢容衍确实没有再靠近丹炉,他整具身体融化的速度也在放缓,但还是如同一尊外表的白蜡慢慢融化着,显现出内在狰狞恐怖藤壶的人形雕像。 他静静看着,直到丹炉中散发出浓郁醇厚的成丹香气,已经快要变成一尊恐怖藤壶雕像的卢容衍,声音嘶哑得不成人音,却少见地如同死水般平和道。 “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真人炼丹之技,实在让我自愧不如。卢某曾经在宗主面前说过真人的谗言,也向宗主说过,若是最后证实确实是真人技高一筹,我便任凭真人处置。” 江载月看着滑跪如此迅速的卢容衍,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不是,卢长老就这么强者为尊,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的吗? 万一浮岭最后真的决定处置他,她这个当宗主的总不能单方面驳回这个承诺吧? 然而卢容衍下一句转进如风,无比灵活道。 “我见真人的洞府之中只有一个侍从,人手实在是太过稀薄,我愿意进入真人洞府中,同样做个普通的侍从,真人可否愿意收下我,让我为从前的狂妄之言赔罪?” 不久之前还铁骨铮铮的卢容衍,不过是旁观了一次浮岭的炼丹,就变成如此能伸能屈的模样,如果不是确定浮岭没有使用什么异魔能力,江载月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落进了什么幻境之中。 而看着卢容衍如此诚恳表态,浮岭似乎也有几分意外道。 “道友何至于此?不过,若是道友真的一心向丹道,你也可以留在我的洞府之中,与我共论丹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一下就变得格外和睦融洽,然而在应下这句话后,浮岭如有实质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江载月身上。 “这般,宗主就不必因为炼丹之事而在两地之间奔波忙碌,也可以多来我府中,与我一同论道了。” 浮岭的琴音低沉,却透着若有似无的丝缕情意。 “宗主,我说的,对吗?” 卢容衍在这时候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瞎子,他甚至也笑着温声应道。 “是啊,从前是我太不懂事,一味与真人较劲,宗主如今可以只来真人府上,节省不少炼丹时间了。若是我早早想开,岂会牵连宗主到如今的地步?” 江载月快要分不清卢容衍到底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在说着发自真心之言了。 第228章 岁月 浮岭与卢容衍的争端终于告一段落, 宗内各个长老之间也勉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炼制而成的清心丹数量越来越多,不止能够供应她身边的长老与弟子,多出的存量也继续投入了宗内其他看护灵虫与灵植之人的良性循环之中。 江载月刚开始忙活的时候还有些焦头烂额, 但随着这些事慢慢提上正轨,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流程, 她也不再需要如同刚开始一般亲力亲为, 慢慢拥有了自己的时间。 一年,两年……十数年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而过, 不仅连长老们看中的那些弟子,宗内原本“躺平”的弟子居诸多弟子们, 在急缺的干活人手缺口下, 也被她连同诸多长老逐渐揪出,参加观星宗热火朝天的“种地养虫”行动之中。 她的弟子江怀剑在这十几年时间里也慢慢成长起来,经过数年历练后,她弱小的剑气也逐渐成长为一把锋锐无比的短剑,不再如同从前一般只能在云池宫内活动, 如今也成长到了可以独当一面, 帮她分担些许宗内任务的地步。 而修真界各宗门这些年都没有断掉与观星宗的联系,在那些掌门长老热情的邀请之下,江载月偶尔也会带着她的弟子, 与观星宗内勤勤恳恳干活的长老还有他们的弟子一同探索各处的秘境, 甚至参加修真界内举办的宗门大比。 如今的观星宗不再如同以往一般是众人避之如蛇蝎的“魔宗”, 在经历了双方并肩作战,友好交流的这些岁月后,各处宗门隐隐以观星宗为首,也不再提从前所谓“围剿魔宗”的经历,甚至还会有外界宗门的长老与弟子主动恳求拜入观星宗。 虽然干活的人手缺口还是很大, 但是江载月也没有盲目扩大招生需求,异魔修炼归根到底还是一件凶险之事,她能不用畏惧失控风险地靠吞噬异魔强大起来,其他人异魔修炼强大的同时,却还伴有更凶险的异魔失控可能。 即便有清心丹作为辅助,宗内包括庄长老在内的诸多长老,都有过数次极为凶险,需要靠她增加精神值方才能撑过来的经历。 不过不知道是否是祝烛星飞升后,真的在域外斩除了诸多异魔的缘故,修真界里异魔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连被异魔侵染,费尽心思拜入观星宗的弟子越来越少。虽然少了干活的人手,但也少了需要吃药的人口,凡间与修真界中少了肆虐的异魔,也越来越安稳太平。 有时回想起自己刚刚进入观星宗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江载月都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4节 日常的修炼时间过后,江载月浮生偷闲,随意靠在云池宫水上的一处亭榭柱上,丢着鱼食,喂着池中摇曳着鱼尾的寻常灵鲤。 还是幼年形态的赤蛟感知到了主人的气息,陡然从水下鱼跃而上,挤开池水中那些新进的,神智懵懂的呆鱼,一口吞掉了江载月投下的鱼食。 而她偷偷摸摸浮上水面,吃独食的举动还没有持续多久,原本活跃在各处水域的蛟龙们就感知到了江载月停留在某处水域上的讯息,他们一跃而上,将这片原本算得上辽阔的水池,挤得满满当当。 “主人,要看我的鳞片吗?” 一大群被养得鳞片发光,身形修长矫健的蛟龙们探出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少有出游闲心的主人炫耀他们的鳞片。 赤蛟最得江载月疼爱,已经隐隐压着她的同族一头,蛟龙尾随意一打,周围的蛟龙谁也不敢抢占她此刻最靠近江载月的这个位置。 “还是我的鳞片最漂亮,阿姐,对不对?” 江载月忍不住笑了笑,她摸了摸水中主动浮上,露出璨烈如火红鳞的赤蛟的头,温和却不紧不慢道。 “当然是你的鳞片最漂亮。不过,赤昭,你这些天有好好修炼吗?怎么我听你兄长说,你这几天修炼的时候都跑得无影无踪,谁也抓不住你?” 听到阿姐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的问话,如今被改名为赤昭的赤蛟心虚地化出一张稚嫩的人脸,爪子紧紧扣住池壁,小声道。 “我错了阿姐,就是怀剑这些天都不在云池宫,阿姐也不来看我们,我觉得有些无聊,就一直想等你们回来。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 江载月有点心软,但不打算真的让此时的赤昭也能离开云池宫,她轻轻点了点女孩的额头,温声道。 “怀剑她是有正事在身,帮我监看宗内的一些弟子。等到你修炼强大到能保护自身的地步,我也可以让你领些任务,在宗内自由行动,好不好?” “谢谢阿姐!” 在池子内摇曳着鳞身的赤昭喜出望外,从池内一跃而起,瞬间蒸发干身上的水珠后,想要如同之前一般缠绕在阿姐身上撒娇。 然后她就看到了,江载月肩后陡然冒出的那一张苍白人偶面孔。 人偶空洞洞的漆黑瞳眸望着她,让赤昭瞬间回忆起了初见阿姐的时候,那个跟在她身边的恐怖前宗主的模样。 真是阴魂不散! 赤昭忍不住在心里小声骂道,明明前宗主都已经飞升了,还要留下个这么碍眼的人偶,阻碍阿姐和其他人亲近。 女孩无处下手地环绕着江载月飞了几圈,最后只能变做一个寻常孩童的人形,委委屈屈地抱上了江载月的小腿。 “阿姐……” 江载月立刻察觉到了赤昭恐惧的源头,她一边熟练地摸着赤昭的头,一边转头问道。 “宗主回来了。” 宗主灵偶这些年吞噬的异魔越来越多,实力也变得越来越强大,但是身形却没有增长多少,还维持着原本人偶的体型,连反应都不如同常人一般这么灵动,就如同无形中有着一股力量在制约他神智方面的成长。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宗主灵偶如果最后真的成长为祝烛星的完全体模样,她真的很难确定他是否会如同祝烛星一样对她生出恐怖的情爱占有之欲,最后再阻拦她的回家大计。 在安安稳稳地当了观星宗这么多年的宗主之后,江载月已经对于如今平淡悠闲的宗主生活已经十分满意,无论是修炼资源,法器丹药,人手灵晶,还是名望声誉等各个方面,她都没有半点欠缺,自然也不想要什么意外发生。 而宗主灵偶成长的同时似乎也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他如今不是每一刻都留在她的身边,如果有了进食的需求,他还会主动去外界捕猎异魔,甚至主动往封存异魔的冰原中放入其他异魔。 江载月第一次发觉他的这种行动时,还以为他是在给自己的食物“保鲜”,然而她来到冰原的时候,宗主灵偶主动拖出他“打猎”回来的异魔,放在江载月面前。 “带回来给我吃的?” 宗主灵偶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宗主灵偶还是呆呆的小脸,江载月的心情有一瞬间变得格外复杂。 “宗主,我现在的实力比你更强了,所以不需要你帮我带食物回来了。” 江载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处异样,她微微皱眉,忍不住用触手轻轻捏了捏他有些透明的雪白腕足。 “你的道肢是怎么回事?是捕猎的时候受伤了吗?” 然而宗主灵偶如同什么感觉都没有一般,腕足主动将一团死寂的异魔推到江载月面前,缓慢而无比认真地开口道。 “月月,吃。” “别装作听不懂。” 江载月捧起宗主灵偶,加重着声音问道。 “你的道肢是不是受伤了?” 宗主灵偶方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变得透明几分的道肢,牛头不搭马嘴地回答道。 “像,月月……” 他还自己点了点头,全自动肯定道,“好看。” 江载月完全放弃了从他口中问出靠谱回答的打算,这之后她牢牢看了他好几个月,不准他再离开她的视线自由活动,直到她发现宗主带回给她的异魔,能力就是让接触到它的物体颜色都变淡,而宗主灵偶也没有半点损伤的迹象后,她方才无语地重新让宗主灵偶恢复了自由行动的空间。 宗主灵偶这些年来也没有做过任何违反宗规的事情,江载月除了刚开始的那几年,也没有再刻意监管约束他,随意他神出鬼没地消失几天,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重新黏在她身边十天半个月。 “宗主这些天都去做了什么?” 江载月随口一问,得到他一如既往呆呆的“抓吃的”回答后,也不再过多询问,她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赤昭身上,正准备如同之前一般考较赤昭修炼的功课,一阵熟悉的剑气凌空飞行之声从远处传来,江载月抬头一看,就见赤昭刚刚一直念叨的她的弟子,此刻灵敏地从剑上跳下。 “见过师尊。” 江怀剑的身形已经不再如同初见时一般的瘦小脆弱,少女如今的身形如剑般挺拔刚直,沉稳而眸光凛然的神态,配上她的修长身形,已经是个足以独当一面的成熟修者。 第229章 “仙界”? 江载月却有些意外, 按照以往怀剑完成任务的时间,她不应该在这时就回来。她凝神往少女身上一扫,没有在江怀剑身上看到伤口和打斗的痕迹。 “怎么了, 怀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江怀剑摇了摇头,她沉声道, “师尊, 我监看弟子的时候,发现血兰谷中似乎有活物异动。我不敢贸然靠近, 觉得此事可能更加紧急,就先回来禀报师尊了。” 血兰谷中有活物异动, 难不成是姚谷主要清醒了? 江载月停下了原本悠闲摸鱼的举动, 如果真是姚谷主即将恢复清醒,那还真是一件大好事。宗内如今的清心丹虽然不算太过短缺,但也谈不上能够供给宗内每个人的充裕程度,如今唯一限制清心丹产量的只有灵虫的数量。姚谷主彻底清醒,就解决了这最后一个大麻烦。 可关键是血兰谷中出现异动, 并不一定代表姚谷主真的完全清醒, 也有可能是她的异魔濒临失控,那宗内的灵虫…… 一想到最糟糕的那种可能,江载月已经顾不得许多, 她匆匆安抚了江怀剑一句。 “怀剑, 你做的很对。我现在去血兰谷探个明白, 如果我一日之内没有回返云池宫,你再通知庄长老他们。对了,记得看好那些弟子,不许他们靠近血兰谷。” 江怀剑这些年也隐约听闻过血兰谷与姚谷主之事,她知晓其中利害, 立刻郑重应下。 江载月的心情虽然有些沉重,但她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听到自己要进血兰谷,就觉得天塌了的普通弟子,如今即便姚谷主没有真的清醒,她也有能够控制住她的把握。而且哪怕姚谷主的异魔完全失控,她也有救回她的可能。 通过镜山来到血兰谷中,江载月也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然而一路上她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曾经的血兰花海如今片朵不存,幽寂荒芜的山谷之中只长满了一片半人高的杂草,连半点鸟鸣声之类的活物踪迹都没有出现。 直到她来到曾经的竹楼宫室,如今的废墟之中,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不成曲调的轻声哼唱之音。 那股呢喃哼唱之声像是温柔平和的乡野间催眠曲,唱歌的主人哼着模糊低沉的断续乡音,像是沉浸在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惊醒的旧梦中。 江载月听出了那是姚谷主的声音,在歌声停顿的间隙,她试探性地问道。 “姚谷主?” 哼唱的歌声停了下来,姚谷主似乎认出了她,女人温柔平和的声音顿了顿,方才道。 “你是当年引我来此的那个人。” 江载月的心猛然提起,不是吧,难道姚谷主是回忆起了旧怨,准备开始清算她了? “我应该感谢你,帮我戳破了我不愿醒来的美梦,也……让我的兄长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有了多年应对观星宗精神病人的经验,江载月此刻面无表情,就怕姚谷主下一句就是她还是放不下,准备和她同归于尽之类的话。 然而姚谷主话锋一转,温柔的声音透出几分平和懒散的意味道。 “所以,现在要和我一起来晒晒太阳吗?” 江载月走过那片竹楼废墟,在废墟中央的深洞之中,看见了一袭红衣不减当年半分艳色,闭眸神情平和地躺在宽敞新编的竹床之上,没有半点失控异变迹象的姚谷主。 江载月还是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姚谷主的精神值,虽然不算太高,但竟然比她初见她的精神值更高一点。 所以,姚谷主闭谷的这十几年里,是真的想通,也终于决定放下那些过往了?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松了一口气,或许是此刻投下的阳光过于温暖和煦,她慢慢来到姚谷主身边,发现她确实没有攻击她的迹象后,也沉浸地感受着阳光此刻投射在身上的温暖热度。 没有过多的敌意,她们两人就如同多年未见的旧友一般,随意的几句闲聊之中,就说完了宗内这些年发生的旧事。 姚谷主如同一个听着说书人故事的听众,波澜不惊地听完了那些往事后,平和地问道。 “那我应该改口称一声江宗主了。只是我现在还不太想与旁人来往,宗主可以让我再晒几个月太阳,再开始完成宗门的任务吗?” 对于之前已经做了最糟糕设想的江载月来说,姚谷主的这个要求简直是再温和不过了,她温声道。 “谷主初醒,自然应该多休息一些时日。宗内的清心丹供应不算太过急缺,灵虫培育也不急于一时,谷主慢慢休息吧,宗内不会有人逼迫谷主完成任务的。” 姚谷主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她在灿烈的日光下微微睁开眼,微带着几分细纹的成熟温和笑容,仿佛让人的心浸入了温暖的热泉之中。 “那便多谢宗主了。宗主愿意听我哼歌吗?” 江载月点了点头,她听着姚谷主重新哼唱着那不成曲的断续温柔歌声,只觉得整颗心都宁静了下来。 她和姚谷主再安静晒了几个时辰的太阳,等到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姚谷主方才轻声问道。 “宗主明日还来陪我晒太阳吗?” 看着姚谷主暖煦温和的目光,江载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明日还来陪谷主。” 不过等离开血兰谷的时候,她还是不忘谨慎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值。 很好,她的精神值没有变化,她的神智应该没有受到姚谷主的异魔影响,刚刚作出的决定也完全是她清醒的情况下做出来的。 不过以防万一,江载月还是和庄长老他们说了姚谷主已经彻底清醒,只是不愿走出血兰谷,受旁人打扰之事。 庄曲霄还是有几分不太放心,他委婉劝说道。 “宗主,以我对姚谷主的理解,即便她闭关了十数年,也不像是能真的如此轻松放下过往,还与宗主平和相处之人。” 易无事也在这时候添了一把火,“姚谷主看着越平和,只怕对宗主的杀意越重。我劝宗主暂时不要与她交往过近,只要再等上几个月,姚谷主一定会有按捺不住的时刻。” 江载月清楚这是他们的关心,不过她更相信她看到的精神值。 “长老们放心,我会小心的。如果我真的在姚谷主身上感知到了什么异样之处,我一定会谨慎处理。” 然而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姚谷主除了偶尔邀请她来血兰谷晒晒太阳以外,江载月一直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什么危险之处,姚谷主也一直没有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 她们之间的交情越来越深,到了最后,江载月都开始和她躺在一张宽阔的竹床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再随意聊些闲话。 又一个安宁平静的午后,江载月随口问道。 “谷主想过以后做些什么吗?如果你想要再收弟子,我可以帮你从弟子居里挑些好的弟子。”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5节 姚谷主却温和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不必了,现在这样,就很好。而且,只怕用不了多久,我就要飞升仙界了。” 飞升,仙界? 听到这两个陌生的词语,再想到祝烛星和她说过的,修真界以外并没有仙界,而前人所谓的飞升也不过是落入天魔口中,江载月猛然睁开眼,一直以来她在姚谷主身上感知到的若有似无的怪异之处,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 她声音不变地问道,“谷主说的仙界在何处?是在此界之外吗?” 姚血兰的声音仍然温柔而平和,“仙界,就在此界之上,又未跳出此界之中。” 听着这如此玄而又玄的回答,江载月的神经又绷紧了几分,她试探性地问道。 “那谷主是怎么知道自己要飞升的呢?” 姚谷主闭着眼,神情安详宁和得如同忘却了此间种种烦恼,即将抛却一切,飞入仙界的无虑修士。 “当我想通的那一刻,我就知晓,我要去往仙界了。” 这次没等江载月开口,姚谷主就温声道。 “我知晓宗主的顾虑。宗主请放心,我绝不会违背宗内的规矩,伤害弟子或灵虫。我只是知晓了,这是我留在凡尘之间的最后一段时日,所以已经放下了凡尘时的种种牵挂,一心只想飞升入仙界而已。而在这最后的时日里,能够结交宗主如此好友,所以我也不愿瞒你此事。” 姚血兰睁开眼,平和含笑的面容如同一尊飘然出尘的神像。 “宗主愿意再多陪我晒几日太阳,与我再聊聊世间闲事吗?” 江载月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她感觉用言语已经无法再说动姚谷主,匆匆找了一个借口离开后,她决定找其他长老商议此事。 然而说完了她与姚谷主的讨论,之前让她警惕姚谷主的庄长老和易无事他们,却莫名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之中。 在这片无人发出异议的死寂之中,江载月突然生出了一种这些年很少再出现过的毛骨悚然之感。 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们,也同姚谷主一样,感知到了这所谓的‘仙界’?” 第230章 消失 庄长老先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沉声开口道。 “仙界,是自古修士飞升之地。从前域外天魔肆虐,阻断了我们对仙界的感知。如今我们都感知到了仙路已开, 不过请宗主放心,我在此界还有诸多牵挂之事, 是不会同姚谷主一般飞升的。” 易无事思索了片刻, 方才开口道。 “我短时间内也不会考虑飞升。仙路断绝多年,万一仙界在此中发生什么意外, 说不定会比凡间更加危险。” 庄长老和易无事都给出了深思熟虑过后的否定答案,然而江载月心中却没有涌现出半点欣喜之色, 她只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头顶蔓延到全身。 她望着庄曲霄和易无事这两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轻声却一字一句格外坚定道。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仙界’,也没有听说过什么仙路断绝。前宗主在飞升之前已经和我说过了,修士飞升后,都落入了天魔的口中。而前宗主之所以飞升,是为了保护此界的太平, 他才要去与那些域外天魔殊死一战。” “庄长老, 易庙主,你们应该是和姚谷主一样,神智受到了天魔侵染, 才会感应到所谓的‘仙界’。你们现在愿意放开神魂, 让我好好查探一番你们的身体吗?” 庄曲霄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沉肃, 可或许是从前有过被灵植孕育出的天魔改变神智的经历,尽管“仙界不存在”这一说违背了他的认知,他沉默片刻后还是应道。 “我相信宗主,劳烦宗主现在探查我的神魂。” 然而听到她刚刚的那一番话,这时候方才反应过来的易无事后退了半步, 用一种看着两个异魔失控之人的警惕眼神望着他们,易无事沉声道。 “宗主,当真不是你的神魂出现了问题吗?仙路已开之事,人尽皆知,宗主若是不信,还可以去问其他长老,甚至去问宗外其他的掌门与长老。我们可能被异魔侵染,总不可能这么多人都被异魔侵染了吧。” 江载月看出了易无事对她的怀疑,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放开神魂的警戒,让外人随意探查,对修士来说,无疑是将自己要命的脉门完全洞开,易无事愿意在寻常的宗门事务上听从她的吩咐,但很显然还不至于信任到愿意将他最看重的性命都交给她的程度。 而有庄长老愿意让她查探,她也没有必要舍近求远。直接用触手探进了庄长老的神魂之中,江载月细细探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被异魔侵染,身体和神魂发生异变的情况。 收回自己的触手后,江载月也顾不得易无事的反应,她沉声道。 “我先去探查其他长老的情况。庄长老,麻烦你和易庙主先留在此处。” 庄曲霄郑重应下,江载月直接走入镜山之中,她自然是从身边最熟悉的长老开始探查。 然而向越多人询问,她得到的答案就越让她胆战心惊。 甘流生,浮岭,卢容衍,梅晏安…… 宗内每一个长老都被她细细问过,对于所谓的仙界,所有人都给出了与庄曲霄类似的回答。 仙界存在,曾经蒙尘多年的仙路,如今再度为飞升的修者打开…… 从未出现过的“仙界传闻”,就如同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常识一般,深深刻印在每个人的认知当中。 而当江载月询问他们,到底是谁告诉他们仙界的存在的时候,每个长老都以着再天经地义不过,如同人生了两只眼睛般的正常口吻告诉她,当他们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感知到仙界的存在,也会感知到通往仙界的仙路为他们敞开。只是从前仙界受到天魔遮蔽,所以仙路蒙尘而已,如今仙门洞开,他们都感知到了仙界的招引之音。 不过每个人听到的仙界招引之声都有些不同,有人听到的是让他们心神宁静平和的仙乐,有人听到的是逝世已久的亲人好友魂魄的呼唤之声。 而听到的招引之声越为清晰,他们就越发相信仙界是个和平安宁,没有异魔动乱,也没有生死离别的无忧极乐之境。 听完这些人的叙述,江载月沉着脸想道:她上一次听到这种无忧之境的描述,还是卢阁主掌控下的白竹阁里。 难道这次对宗门内长老出手的幕后之人,是个大号的“卢阁主”?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宗内实力不算太高的弟子们,比如说她的弟子,赤蛟,都没有受到这个“仙界”异魔的影响。 江载月又向她熟悉的几个宗外掌门发去信件,让他们排查宗门内到底有多少人感知到了所谓的“仙界”。 以免这种“仙界”异魔会继续侵染,江载月还是暂时分隔开了宗内感知到“仙界”存在的长老与没有感知到“仙界”所在的弟子,以及重点筛查灵田内生长出来的灵植,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探查到这股异魔的源头。 而外界的坏消息也在此时传来,法剑门的曾门主告诉她,法剑门内如今的长老都没有对“仙界”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曾有一位太上长老在一年前留下过他即将飞升过仙界的只言片语,就陡然消失无踪。十大仙门也陆陆续续地传来有长老,甚至是曾经的掌门悄无声息飞升的讯息。 而在修真界多数宗门的宗史中,有留下过千年前修士飞升仙界的记载,在江载月没有告诉他们,那些飞升之人都被域外天魔吞噬的实情前,宗内修者飞升仙界甚至是件值得举宗设宴欢庆之事,直到知道了飞升的残酷真相后,许多门派中方才无人再敢提起飞升之事。 只是最近这几年,十大仙门之中默默飞升的修者又多了起来,而那些宗门的掌门以为那些飞升的长老是被异魔蛊惑,逃出了宗外,他们不敢在江载月面前提起此事,默契地又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江载月翻着那些古旧典籍,确定了所谓仙界的记载,确实在千年前就存在后,也逐渐生出了一个猜想:这件事背后的源头或许不是什么普通异魔,甚至是寻常天魔造成的。 庄长老曾经说过,不仅是域外会诞生天魔,此界也会诞生与域外天魔类似的,更悄无声息侵染改变人神志的天魔,这种天魔比域外天魔更加凶险。 她也曾和庄长老闲聊谈论过,此界天魔的诞生,或许是这番世界为了抵抗域外天魔,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自救之法。 如果任由域外天魔继续吞噬汲取了此界天地万千灵气,方才长成的飞升修士,那么这方世界或许用不了千年,就会真正变成一片荒芜之地。寻常的修者抵抗不住域外天魔,那么天地孕育而成的本界天魔,方才与那些天魔有一丝还手之力。 所以施用了沃土丹的灵田中,才会长出比域外天魔更加邪异,也更让修士们难以防备的灵植天魔。可是上一次此界天魔的诞生,已经是在百年之前。而祝烛星吞噬了那株天魔灵植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能够大范围改变他们认知的此界天魔。 可是如今“仙界”重现,难道是这方世界又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出现,不惜利用所谓的“仙界”吸取更多自投罗网的飞升修者,也要养育出更为凶残的天魔吗? 江载月脑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然而即便她的这种猜想为真,她也找不到太好的解决办法。 毕竟她总不可能主动把自己现在的这方天地给毁了,至于打上门去,直接对付那所谓“仙界”的路子,她确实有想过,只是找不到愿意配合她钓鱼执法的那个人。 宗外的修者们战战兢兢,别说在她面前飞升仙界,他们飞升的时候甚至连自己宗门的师尊掌门都瞒着,至于宗内的长老们,在知道了“仙界”也可能是另一种天魔后,也完全放弃了,至少在她面前表现出放弃了飞升的念头。 就连之前和她说要飞升仙界的姚谷主,如今也打起精神重新布置血兰谷,准备重新再开辟一方灵虫骨巢的豢养之地。 江载月一时拔剑四顾心茫然,她比从前更加频繁地巡逻着宗内宗外可疑之地,就担心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有哪位长老会被蛊惑着飞升到了那所谓的“仙界”。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消失不见的,不是宗内的长老,而是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她身边的宗主灵偶。 宗主灵偶会不定时外出捕猎,江载月确定了他没有被所谓的“仙界”异魔侵染后,也没有再过多管束他的行动自由。 然而这一次宗主灵偶消失了整整五天,已经超出了他曾经最长时间外出捕猎的三天时间。 在察觉到放置在他身上的定位法器完全失效后,江载月隐约觉得,这可能与“仙界”有关。 江载月异常冷静,她搜寻了一遍宗主灵偶定位法器最后的消失之地,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途中再度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甘流生也失踪了。 第231章 商议 甘流生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着飞升, 是所有长老中最有可能被“仙界”蛊惑之人,这件事江载月早有预料。即便甘流生这些年表现得格外安分守己,她也没有放下对他警惕, 只是没有想到他还能在已经加强的监管下悄无声息地消失。 江载月疾速赶回到了宗内,甘流生在离开之前还留下了一封信, 甘流生的弟子们察觉到了师父的消失, 进入洞府后发现了那封信件,它们不敢随意打开信件, 层层上报,最后连带着信件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江载月没有急着打开信件, 她看向了洞府之中安静得仿佛全然无知的人道之身。甘流生的人道之身, 还是宗主灵偶吞噬了原本的人道之身后,她重新拟造出来,再送给他的。 这具人道之身,等同于她放在甘流生身边的第二双眼睛,江载月这些年一直没有收回, 如今甘流生真身消失, 她也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用搜魂之法搜寻人道之身中的记忆。 “甘流生”温驯地跪坐在地,他乌发雪肤的纯净容颜与十几年前她刚创造出来的时候一样, 没有太多变化, 他的记忆也多是一成不变的修炼场景。 江载月以着人道之身的视角, 找不出甘流生身上的过多异样之处。直到记忆中的前一夜,甘流生脸上的鲜艳亮芒前所未有地灼灼流动着,他注视着人道之身,清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柔和意味道。 “宗主。” “我知晓,你一定会想要见到此刻的我。比起我留下的信件, 宗主或许更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果然,这些年不仅是她在监看着甘流生,甘流生也在时时刻刻揣摩她的想法。 江载月没有多少异色地看了下去。 “在我所遇见的众多海色之中,宗主的海色,甚至比前宗主的海色更加特殊,也更加灼亮,所以我一直没有放弃过,让宗主吞噬我的海色,或者让我吞噬宗主海色的想法。” 甘流生清越的声音透出了些许遗憾意味,“只是可惜,即便我已经如此诚恳,宗主也未曾将对前宗主的信任,分予我半分。” “如今我飞升仙界在即,过往的执念已经尽数放下,宗主此后也不必再忧心我会如同曾经的罗仇魔一般,做出危害宗内之事。我的弟子对我所做之事全然无知,我相信宗主也定然不会将我身上的罪责,怪罪到我的弟子身上。” “宗主为我而造的人道之身虽然有些呆板,但我确实看到了,他能走出的,与我截然不同的一条大道,若宗主宽宏,还请宗主将这具人道之身留给我的弟子,我希望他们不要走上我所修炼的坎坷天道。” 甘流生的面容上慢慢显露出色彩明亮,却极为浅淡的笑意。 “宗主或许已经不耐再听我说这些琐碎之言,我也知晓宗主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早在我踏上修炼天道时,我就已经能够感知到‘仙界’的存在。或许真如宗主与前宗主所言,仙界不过是此番天地设下的一处陷阱。” “但于我而言,我确实窥探到了仙届之中,那属于我的天道修炼之景。如果我再继续留在宗内,定然不会有如同前宗主一般比肩域外天魔的可能,所以即便是为了那存在于陷阱中的大道,我也定然要进入仙界。哪怕宗主要杀我,也改变不了我的念头。” “至于我是如何在界膜的包围之下,飞升进入仙界的……” 甘流生的神情突然有些复杂,“……当宗主也看见了‘仙界’的那一日,就会明白我是如何做到的了。” 江载月:……都到留遗言的这一步了,甘流生还当谜语人,有意思吗? 他还在继续道,“还有一事,我要提前禀报宗主——感知到了仙界存在,听到了仙界招引之声的修士,最后必然会进入仙界之中。” 甘流生的声音清越冰冷,如同说着某种大道之律般正色道。 “我是看到了仙界的那一日起,就决定主动飞升仙界。而如庄长老他们,听到了仙界招引之音,也看到了仙门洞开者,即便他们不愿意飞升仙界,强行留在凡界,最后……也还是会来到仙界之中。”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这非宗主一人之力就能改变,宗主若是为了宗门与世间的安宁着想,还请不要强拦他们踏上飞升之路,不然……” 人道之身的记忆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虽然不清楚甘流生是故意放出这等恐吓之言,还是发自真心实意地劝说,江载月也已经在郑重思考他这番话中放出的信息。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6节 而看着江载月沉下的神色,“甘流生”怯畏地轻声喊道。 “宗主,是我不好,若是我能及早发现他的异样……” 事已至此,江载月自然也不至于将锅甩到这具实力远远不如甘流生的人道之身上。她思考了一下,收回甘流生的人道之身,多几点精神值,和留下这具人道之身的收益,最后还是在他眼底无声涌出的祈盼水光之中,放弃了将这么一个活了十几年的大活人变成几点精神值的想法。 继续留着这具人道之身,或许还能有让他修炼成一个新的甘长老的可能,而她捏出来的,生死只掌于她一人之身的异魔化身,至少现在看着也比真正的甘长老更安分一些。她想要收回他的存在,也只是她一个念头的事。 “与你无关,继续好好修炼吧。” 江载月拿走了那封信,信里甘长老留下的寥寥几语都是在为自己贸然飞升仙界的举动,向江载月告罪。 江载月的脑中再度开始回荡着甘流生方才告诫她的那一番话——感知到了仙界存在,听到了仙界招引之声的修士,最后必然会进入仙界之中? 到底是什么给了甘流生如此笃定的判断?还有,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在不惊动界膜的情况下,飞升到那所谓的“仙界”? 难道这“仙界”天魔恐怖如斯,已经到了甘流生都笃定她不可能阻挡的地步?那么为什么她听不到“仙界”的招引之音,也感受不到仙界的存在? 总不可能这“仙界”挑选修者的时候,还带着它自己的偏好,特意把她筛下去了吧? 笼罩在她面前的谜团越来越多,江载月的心态却已经不再是她刚进入宗门时,遇到一个就慌乱不堪。 如果甘流生说的那番话都是真的,那么听到仙界招引之音的长老,肯定也会如同甘流生一般在某个时刻消失不见。她没有亲自看到甘长老飞升进入“仙界”的瞬间,可只要这仙界继续吸人,她一定能有亲自接触它的时候。大不了从现在开始,她就守在每个有可能飞升的长老身边,她就不信这样也见不到那所谓“仙界”一眼。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让所有长老都聚拢在一起,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姚谷主也不见了。 而且这次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新入血兰谷的弟子正听从姚谷主吩咐,建造灵虫骨巢的时候,姚谷主在所有弟子的注视中突兀消失的,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江载月从那些弟子的记忆中看到这一幕后,感觉越发棘手,因为她也看不出姚谷主行动的半点异常之处,姚谷主就只是寻常地往前走了一步,没有半点异魔气息的波动,身影就完全消散在了半空之中。 江载月赶到了云池宫中,紧急召集了宗内十数个长老,询问了他们对于“仙界”的感觉后,都得到了一个近乎统一的回答。 仙路越来越大开了,不少长老都有一种仙界如今已经与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的感觉,所以他们有时迈出一步,都有种自己即将踏上仙路的预感。 但说起如此诡异之事,众多长老脸上并没有多少不安与恐惧之色,即便江载月先前已经告诉过他们,所谓“仙界”不过是又一种异魔,可当他们说到自己随时能够进入仙界的时候,他们脸上又会涌现出些微恍惚也遮掩不住的喜悦之色。 当反应过来这股喜悦之情极为反常后,梅晏安最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主动服下一颗丹药,身上的气息几乎如同死物一般沉寂下来,他主动提议道。 “如今的情况已经如此凶险,连姚谷主都避不开那异魔的吸引。我们若是在行动自如的情况下,更容易落入那异魔陷阱之中。各位不妨听我一言,阁中有一味丹药可以让人陷入安稳沉眠,宗主不受那异魔影响,我们服下丹药后,宗主可以看护我们的身体,或许能暂时避过异魔如今发作的时机。” 有长老提出异议道。 “我们如果在睡梦之中也还是进入了‘仙界’,自身无法动弹,岂不是更加危险?” 然而梅晏安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若我们无论沉眠还是苏醒,都无法抵御仙界的吸引,那么清不清醒地进入仙界,又有何分别?” 诸位长老沉默之中,多数人逐渐默认了梅晏安的这个提议。 然而在这时,混杂在诸位长老之中的卢容衍陡然说道。 “宗主,我想单独与你说一些话。” 人群之中的庄曲霄,梅晏安也在这时停下了走向她的脚步。 “我也有些话,想与宗主私下商议。” “我亦然。” 在这危急之时,江载月也想不到几位长老有什么事是只能与她单独商量的。 然而她还是点了点头,主动用法器单方面隔绝掉外界的窥视,也确保他们在其中的对话不可能传到外界后,方才对卢容衍道。 “卢道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第232章 未亡人 卢容衍雕像之身上的裂纹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多, 即便易无事为他重塑多次雕像,也改变不了他的雕像之身越发失控,如今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 藤壶缠身的可怖模样。 而卢容衍一开口,就丢下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宗主, 我想飞升仙界。” 卢容衍竟然与甘流生一样, 都想主动飞升仙界,他的这句话有些出乎江载月的预料, 但仔细想想,又似乎在情理当中。 而见江载月没有第一时刻否决, 卢容衍原本的嘶哑难听之声, 刻意如从前一般温和几分道。 “我这些年为宗门付出的一切,宗主应该都看在眼中。即便我的真身曾经犯下重罪,一死也应该洗清了所有的罪孽。我勤勤恳恳炼丹多年,没有违背过宗规,应该也能称得上是清白之身。这些年我从未向宗主求过一件事, 如今我只向宗主求一个愿望—— 求宗主让我飞升。” 江载月平静问道, “卢道友在仙界看到了何物?” 卢容衍沉默片刻道,“我看到了仙界有让我能以如此残魂,重塑人身之法。” “卢道友真的相信仙界有此物吗?” 到了此刻, 卢容衍反倒释然轻松道。 “或许真如宗主所言, 我所求之法也不过是水中月, 仙界更是一场镜中梦,可溺水濒死者,又如何舍得不抓住手边唯一一根稻草?” “而且,宗主不是一直想要见到仙界真容吗?” 卢容衍的声音中透出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平静。 “我可以让我的眼,变作宗主的眼。” 等卢容衍当他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后, 江载月也还是认同了他的计划。 将只想求活,已经别无他法的卢容衍强留下来,也不过是平添一抹仇怨。如果计划真能如同卢容衍所言般进行,她或许还能找到破局之法。 只不过唯一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在他们即将结束对话之中,卢容衍还不忘初心地保留了这些年里他们每一次见面最后的固定流程——给她上浮岭的眼药。 “宗主,浮岭长老如此不愿让外人见到他的真容,他定然也不肯服下丹药,让宗主看护他的身体。他或许是有什么倚仗之处,可以抵御仙界的吸引,甚至他拜入宗门的原因,都可能与他的倚仗之处与没暴露的目标有关……” 卢容衍沉声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为简单的一句话。 “宗主,浮岭他居心叵测,宗主一定要小心提防。”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送走卢容衍后,江载月又继续接见了梅晏安。 梅晏安似乎有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口,在她的注视中,梅师兄俊朗沉稳的面容上少见地浮现出青年时些许的青涩窘迫神色,他开口的时候,极轻地喊了一声师妹。 “……师妹,若是安眠的丹药无用,我和那些长老最后还是进入了仙界,师妹……师妹不必再来寻我们。” 梅晏安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沉静道,“我能够感知到,‘仙界’对我散发出的强烈引力,就如同在那一处有着我梦寐以求的道法与宝物,甚至……仿佛师妹也在那里等我。可是,师妹现在就在我面前,师妹也绝不会如同我感知到的一样,对我……说出那些话……” 梅晏安的声音开始有些结巴,他试图略过那些让他为难的东西,快速道。 “可……可即便清楚那都是假象,我还是没办法对仙界生出一丝一毫的戒心和抵抗之意,就如同我的魂魄被撕开成两半,一半想要警惕,一般却已经想要进入仙界之中……” 听着梅晏安的描述,江载月忍不住皱起眉道。 “师兄,你在仙界也看到了我,还听到我说话?我都对你说了什么,那就是你听到的招引之音吗?” 梅晏安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像是狼狈得引火烧身的人,想要灭掉自己身上的火,却发现周围没有一处是可以供他逃跑灭火的活路。 “我……我听见师妹,说……看重我……说……我知道那是假的,师妹放心!我绝不会将异魔之言当真,更不会做出轻亵师妹幻象之事!” 梅晏安急促地说着,像是恨不得能将心挖出来,给她证明自己的决心,江载月已经隐约猜到了仙界幻象蛊惑,她也没有继续逼迫梅晏安说下去。 “我自然是相信梅师兄的,师兄不必多想,对了,我想对师兄的神魂做些事,师兄愿意相信我吗?” 梅晏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接下来见了庄长老。 庄曲霄的神情例如这些年与她相见一般的冷沉肃静,但是面容却一年比一年更年轻了些,如今乍一看更是仿佛要与梅晏安的年岁没有多少区别。 虽然看着有些怪异,但江载月也不可能阻拦庄长老往年轻化发展,她索性当做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平静问道。 “庄长老想要与我说什么?” “他们对宗主说了什么?” 庄曲霄的问话几乎与她的声音同时发出。 江载月有几分诧异,但还是回答道,“两位长老都与我说了仙界相关之事,庄长老以为他们与我说了什么?” 庄曲霄面容上的紧绷终于微微淡去些许,在少女淡黑瞳眸的疑惑注视中,他仿佛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刚刚的那番问话有些不太妥当,沉默了片刻后,方才低声应道。 “……我以为,他们对宗主,说了些……冒犯之言。” 江载月很快就察觉到了庄长老的异样。 “长老也在所谓的仙界之中,听到了我的声音?” 仿佛被戳穿了心中最大的幻象,庄曲霄此刻的气息反而更加平稳了下来,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道。 “是,我在仙界的招引之声中,听到了宗主的声音。不……或许应该说,那是我期盼之中的,宗主会对我说的话语。” 江载月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庄长老在这时候回答得这么光棍,不会真的要说出那种话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庄曲霄的声音更为低沉道。 “我听见宗主问我,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是否在等什么人?” “我听到那幻象之声,也迷了神智地问道,前宗主飞升多年,宗主如今也是孤身一人,宗主可是在等前宗主?” “幻象之音回答我,她已经放下了前宗主,那我现在,是否也放下了那个一直等待之人?” 庄曲霄说着幻象之音,然而那双往日总是无比肃冷的黑眸,却如同雪地中燃起的汹涌大火一般,如有实质地定格在了她身上。 “我没有。” “若是没有‘仙界’出现,我或许还可以再等十数年,等上百年,直到幻象之音说的答案变为现实。可是如今,我隐隐之中已经有一种预感,即便我服下了沉眠之丹,可能也无法抵御得了仙界的侵染。今日或许是我与宗主最后一次见面,也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向宗主问出那个问题。” “宗主,十三载已过,你如今——放下前宗主了吗?” 江载月望着眼前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的庄长老,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她知道庄长老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可是她不能给,她不愿意给庄长老一丝不该有的希望后,再无情地掐灭掉它。 而比起那些庄曲霄可能无法理解的理由,直接用祝烛星当挡箭牌,或许能更快让庄长老死心。 江载月重拾起多年前的演技,如同一个再平静,却也再坚定不过,从未放下心中所念的未亡人一般轻声道。 “我从没有放下过他。”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7节 仅仅是得到了这一句答案,庄曲霄便已经明白了江载月没有说出口的婉拒之意。 他其实心中早已料到少女会给出的这个回答,只不过在没有听到这声回答之前,那一缕没有在他心中完全磨灭的,属于庄霄的鲁莽而急切的心念总是在一遍又一遍不甘地挣扎道。 万一呢? 万一是因为他始终踌躇不决,没有勇气问出那一句问话,而错过了与少女的那一丝可能呢? 但是如今,尘埃落定,宗主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念想,就如同漂浮在空中的心脏终于能够降落于地,一瞬间停止跳动,也比从前落不到实处,在万千执念的收紧束缚中一点点流干血液的感觉更畅快而干脆。 庄曲霄如同洗尽了身上最后一点铅华,也卸去了肩上紧绷的最后一层重担。 他沉声道,“我明白了,多谢宗主。有关仙界之事,宗主还想让我做些什么吗?” 江载月不知为何心头一跳,她陡然有一种自己刚刚说出那句话,仿佛惊动了什么,连同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怪异难言的,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恐怖之物注视的感觉。 她没有心思再和庄长老多言,简单几句结束了交谈之后,她望着云池宫内陷入沉睡的长老们,突然想到了甘流生的那句话。 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无法阻挡这些人飞升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甘流生的那些话果然应验了,即便江载月时刻守在殿内,没有离开过一步,可是陷入沉眠的长老,还是有两个悄无声息地在她眼下消失了。 第233章 天魔将临 果然, 即便长老们陷入沉睡,也没办法躲得过“仙界”的侵染。 那么她守在这里也是无用,除非她能找到一同进入仙界的入口……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界膜封锁着整个观星宗, 即便仙界是此界孕育出的天魔,长老们要跨越界膜抵达仙界, 界膜也不应该没有一丝反应。 尤其是这几日她都将触手几乎蔓延覆盖到界膜的每一寸, 又在长老们的神魂中留下了印记,界膜没有反应也罢了, 她的道肢怎么可能也没有半点反应? 除非那“仙界”比曾经的祝烛星还要恐怖,若事实真是这般, 她或许也就认了。可如果它的实力真的如此强悍, 为什么她偏偏没有受到所谓仙界的侵染? 江载月站起身,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可能后,她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极有可能决定最终事实的猜想。 仙界,就在宗内! 或者说, 通往仙界的入口, 就在观星宗内部,所以界膜,还有她的道肢都完全察觉不到一点异样。 再顺着这个猜想延伸下去, 宗内什么地方可能是仙界的入口, 但她在这些年的巡查中完全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甚至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探察之念的? 江载月仔仔细细将宗内各处都搜寻一遍后,最后来到了浮岭洞府中。 隔着一层雾纱般的薄帘,浮岭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道。 “我的真身不便赴约,不知宗主方才传唤我们这些长老,是为了何事?” 江载月直直地盯着薄帘后浮岭那道异常高大健壮的身影, 她想起浮岭从前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没有回答浮岭的问题,反而无比平静地问道。 “真人,你从前说过,你的真身残陋,不便见人。只是我想不明白一事,以真人之能,生肢活骨应该都不在话下,那真人身上的残缺之处,会在何处呢?” 浮岭原本轻扬拂弄的琴弦之音完全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平和不变道。 “宗主如今是改变了主意,想要见我的真身吗?那我从前对宗主说的那句话,宗主可愿应下?” 想到浮岭曾经说过的,只有道侣,或是死人才能见他真身的话,江载月朦胧之中陡然生出一种无比熟悉,也让她格外头皮发麻的,仿佛被曾经甩脱过的虫子再度不依不饶缠到身上的感觉。 她轻声问道,“从前我就想问,我和真人最初结识的时候,也不过是书信商谈过几次,真人从前也经常与道友书信交谈,为何真人独独对我另眼相看,这么多年也只对我提过道侣之言呢?” 宗内梅师兄,庄长老会对她生出好感,江载月还可以理解,只是独自一人修炼多年的浮岭真人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太如同无源之水,让人难以琢磨了。 江载月这些年来虽然对浮岭越发亲近,但一直没有放下戒心,尤其是她这些年在宗外也一直没有搜寻到姬明乾真身的踪迹,姬明乾一时隐匿住踪影不足为奇,可是在白竹阁那么多寻人法器下,姬明乾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这就让她忍不住怀疑,姬明乾或许是和什么异魔勾结,或者是落入了异魔的口中。 所以,浮岭——会和姬明乾有什么关联吗? 这个猜想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浮岭拨弄而出的琴音温柔缠绵,连同声音似乎都柔和了几分道。 “宗主至真至诚,世间何人见了宗主,能不生出爱慕之意呢?” 这恭维话,未免让人听得太过亏心。 江载月仿佛看到了她曾经糊弄姬明乾的几分影子,她轻笑一声道。 “至真至诚这几个字倒是愧不敢当,我只是对值得的人诚恳以对,但若是对上我从前遇到的滥杀无辜,偏激暴虐的疯子,我就只能用世间至煞至恶的手段来对付他了,真人觉得呢?” 如果是她从前认识的姬明乾,无论看上去多么平和淡然,在她的这句问话下,估计早就按捺不住破防了。然而浮岭真的就如同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发自真心地赞同附和道。 “遇到那等至煞至恶之人,宗主自然也应该用上与之相等的手段。若不然,岂不是平白受了委屈?” 浮岭的回答实在是太过干脆,江载月原本坚定的想法突然出现了一丝动摇。 在修真界经营多年的浮岭,真的有可能和姬明乾扯得上关系吗?而那仙界的入口,是否又真的会如同她的猜想一样,与浮岭的真身有关? 然而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她半点怀疑退缩,江载月平静道。 “如今的我,已经不会再将从前的那些委屈看在眼中了。我今日是为了一事而来,我想亲自见一见长老的真容。” 他们的问话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上。 浮岭的琴音与声音之中都透出一分轻快的意味。 “宗主的意思,可是愿意与我结成道侣?” 江载月盯着薄帘后那道一动不动,异常粗壮得不似人的身形,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平静道。 “若真人与仙界无关,也与我以为的旧人没有关联,那么,我——” 江载月原本只是为了降低浮岭的警惕,方才想要假意说出那句话,然而在将剩下那半句话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却莫名感知到了一股更为难以言说,仿佛初次见到异魔时全身发冷的恐怖危险感觉。 这股危险感与她先前感知到的危险预兆极其相似,江载月来不及多想,透明触手已经直接刺入了薄帘之中,将这十数年一直横隔在她与浮岭真身之间的最后一道阻碍完全撕碎。 她这次终于看到了浮岭的真容。 十二具从脖颈以下的血肉完全黏连在一起的身体,让人陡然想到树皮只剩薄薄一层的庞大空心木桩。 其中十一张有男有女,都无比年轻的面容此刻格外惨白,双眸紧闭着,如同是这具庞大而畸形身体上死去的部分,只有一张江载月熟悉的面容如同常人一般抚弄着琴弦,低低垂眸望向她。 “宗主此言当真?” 这张面孔熟悉是熟悉,然而这十二张脸都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江载月皱眉喊出一个名字。 “青槿?” 浮岭却低声道,“我并不算青槿,不过青槿是我的第五世身,平日里可以自由行动。我见宗主喜欢他,便用了这具身体。宗主若是觉得怪异,我可以换副面孔与宗主相见。” 浮岭与青槿与其相似的那张面孔闭上眼,仿佛瞬间抽离出了全部的生息,变得无比惨白而死寂,而与他相邻的那张同样年轻,只是更为阴柔俊美些的青年面孔,与此同时睁开眼,声音同样不变道。 “宗主可会更喜欢我现在的这副模样?” 看着另外那十一张闭眼的苍白面孔,江载月此刻只感觉到一种格外怪异,让她头皮微微发麻的奇异预兆充斥着她的身体。 “第五世身?难道这些都是你的身体?既然如此,那你的这些身体残缺在何处?” 浮岭轻笑一声道,“我这些身体的残缺之处,自然就是—— 宗主。” 与此同时,江载月的触手直接刺穿浮岭的真身,然而却仿佛穿过空气般,她的触手什么异物都没有触碰到,就径直浮岭的身体中横穿而过。 这种没有半点异魔的气息的感觉,果然,浮岭的真身和仙界有关,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或许也只是他的幻象。 江载月冷静了几分。 “缺我?真人是想将我这具身体,融入你的异魔之身中吗?” “异魔之身?” 然而念着这陌生的几个字,浮岭此刻微微苍白却也格外阴柔俊美的面容上,反而浮现出淡淡的一抹笑意,他仿佛格外耐心道。 “不,我这具身体并不是异魔之身,而是我仙体的一部分。我是出自仙界的正统仙人,这些身体是我曾经在凡俗行走所用的身体,就如同凡人更换的衣物一般,不过一具皮囊。宗主若是不喜这具,我可以随时更换一具。” “至于残缺之处,若是宗主愿意成为我的第十三具仙身,我仙体的残缺之处就可以补齐,此后还可以奉江道友为主,主宰我的这具仙体。” 江载月快要被浮岭的这番话逗乐了。 好家伙,感情这仙界出来的仙人,是看上了她的身体,才卧底在观星宗,勤勤恳恳帮她打了十几年的工啊!而且他说得这么理所应当,难道真觉得她会看上他所谓的“仙身”,甚至在乎什么仙体的主宰之位? 因为这句问题过于荒谬,江载月反而没什么被激怒的感觉,反而忍不住问道。 “仙人在我观星宗待了十数载,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应下你这个无理要求?” 浮岭像是感知不到江载月的嘲讽意味,笑容仍然轻柔而平和道。 “自然是因为天魔将临,庇护苍生的仙界之门再度开启,凡尘之间应该飞升之人,此时都盼望着进入仙界,得到永远的安宁。宗主不与我飞升,难道愿意与那群蝼蚁一同,等着灭世的天魔真正降临吗?” 第234章 废物 不是, 浮岭到底是怎么觉得他们这所谓的仙界,能在天魔降临下庇护苍生的? 江载月感觉浮岭就如同一个重度精神病人一般,有着他自己习以为常的一套逻辑。 她此刻只能尽量从他那套逻辑里拼凑出仙界相关的信息。 “天魔将临?什么样的天魔即将降临?仙界里的仙人能打败降临的天魔, 庇护此界的所有人吗?” 浮岭脸上的淡淡笑意,如同听着一个稚嫩的孩子发问, 无比耐心地回答道。 “域外的天魔, 不是凡界之力能阻挡的,不然仙界也不会特意在此时开启。仙界自然只庇护仙界之人。凡间未能飞升仙界的修者和凡人, 就如同洪灾之中,岸边茫然无知的蝼蚁, 凡人可会为了一窝蝼蚁而去阻挡即将降临的洪灾?” 这什么天龙人高高在上的发言? 江载月再度找回了曾经听到修仙世家精英居高临下的发言, 那种拳头发痒的感觉。 不过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江载月仍在定位着仙界所在,她只能趁这个时间套话道。 “既然我也是蝼蚁中的一员,仙人又何必选中我做第十三具仙身?” 浮岭望向她的眼神中闪动着奇异而专注的,不像是人望着人, 更像是异类望着无处能寻的稀世珍宝的欣喜之色。 “自然是因为, 宗主是仙界未召之人,又是观星宗新任的宗主。这般人物若是不配做我第十三具仙身,只怕这世间就没有修士, 还能再入我仙体。虽然不知宗主为何没有被仙界选召, 但请宗主放心, 我与你融合后,就可以带你回到仙界之中。若是没有我引路,只怕宗主到不了仙界。” “而且我与仙界那些稳坐钓鱼台,高高在上的真仙不同,那些真仙即便容纳了宗主, 只怕也不会奉宗主为主,他们早已排了仙身尊卑,宗主定然是不耐遵守他们这些规矩的。但我这具仙体不同,我从前被仇家所害,强大的仙身损毁大半,不得已只能落入凡尘之中,经过几次轮回修炼,方才重新修得了这十二具还看得过眼的仙身。” “但这些仙身与宗主相比,都算不得如何珍贵。所以等宗主融入了我的仙身之中,我的这具仙体愿意以宗主为主,仙身平日里都可自由行动,宗主只管将他们当成是可以使用的部分身体便好。” 浮岭此刻甚至开始畅想了未来,“而且我知晓仙界众多隐秘,若是宗主在仙界还有搜寻长老,重组观星宗的念头,我也可以带宗主去寻找那些长老,只是他们飞升入仙界后,大概已经被更高位的真仙看上。宗主若是想将他们容纳入仙体,只怕也未必能完全如愿。”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8节 听完浮岭介绍的一大串话,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仙界的那些仙人,真容就和现在的你一样,都靠着融合飞升修士的身体增强己身?那你们仙界有多少仙人和真仙?最强大的真仙有几具仙身?” 浮岭阴柔俊美的面容上逐渐显现出更大的自傲笑意,他相信江载月已经被他的话说动。 “我是千年前仙门大开,方才来到凡界的。在我下凡之前,仙界能站得住脚的也不过十数仙人,三位真仙,如今千年已过,只怕仙人和真仙的数量又折损了一些。我现在的实力在仙人中不弱,原本更是有晋入真仙的可能,只是对我下手的是一位真仙,他觊觎我的仙身,可行事手段极为酷烈,仙体也极为不稳,我觉得他不能长久,自然不愿融入他的身体之中,索性来到凡间,不想能遇见宗主这般完美的仙身。” 浮岭滔滔不绝继续着,只为了打消江载月最后一丝疑虑。 “至于仙界的规矩,确实与凡间不同。一具仙身是难以在仙界立足的,多具仙身凝聚成的仙体,自然更容易吞噬单具仙身的仙人。不过仙身也不是融合得越多越好,若是融合的仙身过于弱小,可能会连累的整具仙体都容易失控。至于那三位真仙,更是经历了多代动荡战乱,融合仙身不小于二十之数,方才能活到如今的仙君。” “听说从前真仙与仙人的数量更多,只是不知为何,有天魔竟趁仙路大开之时进了仙界,残害了许多真仙与仙人,连累仙路也跟着封闭多年,阻隔了仙界与凡间的交流,不然如今无需我多劝,宗主也应该明白我这个邀请如何珍贵。” 而听着浮岭这般叙述,江载月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个猜想。 等等,那个进入了仙界,残害了无数真仙的天魔,该不会是祝烛星吧? 这个所谓的“仙界”,还有这些所谓的“真仙”,因为害怕宗主而直接封闭了仙路,这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强大的正经势力,更像是原本躲藏在下水道里,见祝烛星飞升,方才敢跑出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反派组织啊!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吐槽着,她的目光重新停留在浮岭的那十几张面容上,每一张面孔都有着各自极低的精神值,这代表他们至少在精神值层面,确实能够被看作是十二个不一样的人,也有可能是蕴藏着十二个不同异魔的一具仙体。 但她没有在这整具仙体上感知到压倒性的强大气息,甚至不及她刚刚感知到的来自外界的危险预感的十分之一。 所以天魔降临可能是真的,仙界隐世,同时也回避天魔再度入侵也是真的,但是浮岭的真实战力没有他话中暗示的那么强,不然如果他有正面拿下她的把握,大可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就能把她强行融入到他的这具身体当中。 而浮岭蛰伏在观星宗的十几年一直按兵不动,是为了等待这个天魔即将降临,最后也最危险的这个时刻,方才敢在她面前说出实情。 如果她放在梅阁主,庄长老身上的后手失效,她可能就真的要考虑融入这具所谓仙体的可能。江载月其实有把握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值,不受“仙体”的异魔侵染,最后单独剥离出来,可她也得考虑,万一她的这重后手失效,她真的融入了一具十几个身体组成的一整具畸形“仙体”之中……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江载月就隐隐反胃。 可如果拒绝浮岭这个请求,进入仙界的长老安危暂且不说,她如果留在凡界,只怕那还未真正降临,却已经极度给了她恐怖危险预兆的天魔,不久后就会带来真正的降世之灾。 她现在的实力确实比宗主飞升时有了不小的提升,可她满打满算真正开始修炼的时间也就这么十几年,即便有外挂在身,如今能对上眼前这个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浮岭“仙人”,也已经算是她这些年的努力成果都没有白费了。 真要是把她直接放在连所谓真仙都不敢正面迎敌的天魔面前,就等同于让刚出新手村的妖怪去抓唐僧一样,这已经是堪比越几百级打怪的地狱难度了。 现在朝天上大喊一声,让宗主回来打天魔还来得及吗? 江载月认真思考着这个可能,可宗主灵偶如今已经失踪,她也联系不上远在域外的祝烛星,更何况祝烛星或许还有比她遇见的棘手百倍的,属于他自己的天魔要打,最后其实也说不定她和宗主谁会挂在前头…… 想到这个地狱笑话,江载月掐断了最后一点指望外援的念头。 而如今,她还得继续再拖延一点时间,只要她放在梅阁主他们身上的后手有一个奏效,她就有底气直接拒绝浮岭的要求。 江载月沉默了许久,眼见浮岭的脸色隐隐浮现出些许不耐,她方才再度提起一个她有大半把握,但已经不太感兴趣,浮岭却可能会有倾诉欲的一个问题。 “仙人有没有听说过姬明乾这个名字?” 浮岭脸上原本属于“仙人”的那抹从容笑意蓦然停滞着,就如同被人提醒着,想到了历代仙身以来最不堪回想的那段时光一般。 他阴柔俊美的面容盯着江载月,却渐渐浮现出了属于姬明乾的,含着汹涌爱意与扭曲怨恨的眼神,就如同姬明乾的那缕魂魄此刻在他的这具身体中浮现而出。 “自然,听说过。” 他的声音甚至都透出了几分嘶哑。 “那是我,原本的第十三具仙身。没想到他和宗主从前还有一段过往,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段过往,才让我注意到了宗主。” 明明是姬明乾的神态和语气,却如同姬明乾变样的身体中住进了另一个人,毫不留情地评判着姬明乾过往的一切。 “这具仙身的修炼资质还算不错,只不过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成长,与宗主比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傲慢自大,暴虐嗜杀的无用之人,被宗主耍得团团转,还想着摇尾乞怜,重新讨回宗主的怜悯,这样的十三世身也幸好没有融入到我的仙体之中,不然也就是一个拖累我仙体的废物。” 浮岭下着这般不留情面的评判,然而那双越发沉黑的眼眸,却如同不甘地在黄泉中沉浮的恶鬼,死死盯着江载月。 “宗主觉得我刚刚说的,对吗?” 第235章 “仙界”真容 回想自己从前在姬明乾手下装疯卖傻, 忍辱负重的那段时光,她此刻听着浮岭毫不留情的评判,只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 忍不住拍掌道。 “对!真人说的实在是太对了,不妨再多骂几句!” 浮岭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如同逐渐恢复原本面目的冰冷厉鬼。 “宗主便这般憎恨他?” “算不上憎恨, ”江载月真心实意道,“只是令我恶心罢了。” 浮岭慢慢闭了闭眼, 仙身在凡俗之间,无论经历了怎样难以忘怀的悲欢离合, 对他这具度过了悠悠千载年月的仙体而言, 也不过是落入沧海中的一点露水,根本不应该激起他的一点波澜。 然而看到少女灿烂笑容的那一刻,他身体里原本应该只剩冰冷记忆的残魄,又如同难以平息的恐怖风浪,再度翻搅得他的仙体难以安宁。 “那宗主可以放心了, ”浮岭极力平稳道。 “他不配浪费我的仙力, 更不配融入我的仙体,我碾碎了他,吸取了他的记忆, 让他重新变回了滋养仙体的肥料。” 原来姬明乾这些年不是隐匿了行踪, 而是真的死了啊。 虽然不是死在她手上这一点有些可惜, 但最后确定了他的凄惨下场,也还是让江载月有些宽慰。 “真人大义,只是可惜了,转世身没有传下一点真人的心性,不然也不至于长成这般人憎狗嫌的模样。” 盯着少女的真心夸赞, 浮岭却感知到仙体中泛起一阵不稳刺痛,就如同那曾经毫无反抗能力,被他吞噬的十三世血肉,在这一刻变做了刺穿他身体的无数根银针,挣动着开始排斥他的血肉,带来一阵锋利得难以忽略的痛楚。 浮岭忍不住在心中狠狠斥骂道。 果真是个废物!疏忽修炼大道,沉溺于小情小爱也就罢了,可疯癫成这般,被心上之人听到了最后惨死的下场也拍手叫好,如今死了也能跟他的这具仙体作对。他原本刻意抹除了大半记忆,想要在危险中磨炼得更为强大,寄予了厚望的第十三世身,怎么长成了这般的废物心性? 若不是他已经死了,他真想将他挖出来再杀一遍! 浮岭装作淡若无事的模样解释道,“转世之身若是留着我仙体的记忆与心性,最后也不过是长成我的一具化身。不过我原本的第十三世身,确实是所有仙身里最差的那一个。他唯一剩下的,就是那所谓的执念。宗主融入了我的仙体后,大可随意磋磨揉捏他,我定不会有半点……” “不用了。” 江载月不再看向浮岭,她转向石府中一片寻常的石墙方向,语气再平和不过地问道。 “没想到真人竟把真身和仙门都藏在了此处,仙人是想先和我动手较量一番,重伤之后再放我入仙界呢?还是现在就干脆些,与我一同进入仙界呢?” 浮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这十数年他留在观星宗内,曾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对江载月下手,可就如同少女初次闯进他法阵时的一样,即便没有在江载月身上感知到过于强烈的异魔气息,然而每一次他闪过动手之念时,他总能感知到每一次遇到强敌时方才会生出的危险警兆。 这与他在十三世身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柔弱无害,资质更是寻常的凡俗少女,有如云泥之别。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一个普通宗门都不愿意收纳的寻常凡人,一跃而升到如今的观星宗宗主? 这样的疑惑越多,浮岭越发不敢贸然动手,他只能静静地蛰伏着,十数年间一直在隐匿之处耐心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而观察的时间久了,他也摸清楚了江载月不是爱夸夸其谈的性格。 所以,她真的有把握,对付他的真身?! 一旦生出了这样的怀疑,在人间蛰伏多年,没有完全把握也不敢贸然回到仙界的浮岭,下意识生出的自然不是硬碰硬的念头。 只不过他还有一丝疑惑:她到底是怎么察觉到他真身和仙界入口所在的? 但事已至此,他不打算用真身与江载月厮杀,也只能如她所言,带她进入仙界。不过江载月既然不愿意融入他的仙体,肯定更加不愿意融入其他仙人的仙体,他大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到江载月无力应对之时,他再趁虚而入,也未必没有将少女融入仙体的机会。 权衡了一番后,浮岭终于主动示弱道。 “好吧,我可以带宗主进入仙界。只是进入仙界后,宗主应听我所言隐匿身形,不引起其他仙人的注意。不然若是有真仙注意到了我们,只怕仙界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江载月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她刚刚的那番话其实也是在诈浮岭。 她确实在梅晏安和庄长老的神魂中留了后手,放入了她的两节道肢。梅晏安和庄长老进入仙界之后,可能神志会变得不清醒,但她的触手应该不会被侵染,也能定格仙界的位置。 然而梅晏安和庄长老消失之后,她再也没有感知到她的触手所在,江载月差点以为自己的这一重后手都没了作用,可是刚刚她确实在那片方位隐约感知到了她触手的气息,虽然只是一瞬之间,这种感觉就立刻消失,可这不妨碍她用这一点来诈浮岭。 浮岭如此警惕她,甚至连真身都不敢直接和她对上,如今和她谈话的只是一处真身幻影,又有天魔即将降临,他肯定是做好了在最短的时间内随时逃脱的准备,那么极大概率浮岭的真身就在仙界入口附近。他可以不怕她找到仙界入口,但还能不怕她找到他的真身,直接真人对打吗? 果不其然,浮岭如此从心的怂了,甚至没有再多讨价还价。 江载月眸色微冷地扫了他一眼,“那便请真人先一步带路吧。” 仿若他们刚刚那一番唇枪舌剑的争执完全没有发生过,浮岭若无其事道,“请宗主随我来。” 墙面逐渐扩大的裂缝之中,浮岭十二具仙身的血肉一步步紧缩着,如同是被一股扭曲的力量缠绕成一根粗壮的肉柱,遮掩到了黑色宽大的衣袍下。 而其他身体的头颅都缩小干瘪着,最后化为十数颗珍珠模样的畸形红痣,定格在了他的脖颈上,他唯一正常的那张阴柔面孔朝着江载月笑了笑,紧接着一步走了进去。 这一次,江载月终于看到了那所谓的“仙界”真容。 没有她想象中磅礴大气的仙宫林立,也没有什么畸形仙体遍地爬的可怖模样。 荒凉。 她肉眼所及之处,都是一片赤地千里,毫无人烟,只有些微杂草的荒凉。 仙界的灵气浓度,甚至比不上云池宫这般浓郁而让人身心舒畅。 江载月以为这是仙界的常态,浮岭却有几分惊疑不定,他沉声道。 “这里是万钧真仙的地域,仙门附近应该设有十二仙卫看守,凡是通过此门进入仙界的修士,只要强于仙卫,都要被带到万钧真仙面前,经过重重考验,最后得胜者可能够融入他的仙身,最次也能成为仙卫。这一规则延续了万年,在三位真仙的地域都是如此。” “我原本做好了带你逃脱仙卫检测的准备,可如今仙卫未曾出现,此地又如此凋零,或许是万钧真仙的仙体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是其他真仙已经取而代之,总而言之,此地不再安全,宗主可愿意暂时隐匿入我的洞府中,随我的真身快速离开此地?” 浮岭说的格外诚恳,但关键仙界是他熟悉的地盘,她要是真的毫无戒心地跟着浮岭离开,江载月几乎毫不怀疑最后她又会落入他的陷阱当中。 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触手位置,江载月面色不变地指向了自己感知到的方向。 “我们往那处去,如何?” 浮岭看向了江载月所指的方向,他沉吟片刻道。 “那处是是封日真仙的地域,封日真仙一般不会将刚飞升入仙界的修士看在眼中,但他就是曾经对我动手,害我只能逃入凡界的仇家,他如果认出了我,只怕会连带着拖累宗主。” 江载月还以为这是浮岭不愿去,所以特意找的借口,然而下一刻,浮岭又改口道。 “不过我的仙体已经换了一遍仙身,封日真君此时应该也认不出我的气息,我便是与宗主冒险一试,应该也无妨。” 江载月看了浮岭一眼,也懒得多想他是不是又藏着什么坏心思。即便他们真的倒霉遇到了那位封日真君,最先出事的也是浮岭,至于她自己,她也想看看真仙的实力到底比她强了多少,如果她能有一搏之力,江载月生出了一个可能有些疯狂的念头。 这所谓的仙界,也未必不能变成她封存异魔的冰原,还有宗内弟子和凡间百姓躲灾的避难之地。 江载月直接道,“我感觉到庄长老他们就在那一处,那里现在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 第236章 巨眼 “那我就与宗主一同去寻庄长老他们吧。” 浮岭表现得格外温文无害, 江载月已经做好了随时撕破面皮,对他出手的准备。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09节 但一路上,浮岭的注意力似乎没有过多停留在她的身上, 也没有对她出手的意思。他们凌空赶路了千里,能看见的还是一片了无人烟的野地, 没有见到一处人影, 甚至没有看见活物活动的迹象。 浮岭的脸色越发低沉难看,他蓦然停下脚步道。 “宗主, 情况不太对劲,我想让一具善于隐匿身形的仙身去探查情况, 宗主可否与我的本体暂时先留在这里?” 江载月也感觉不太对劲, 她明明朝着刚刚感应到的触手方向走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捕捉到庄长老和她的触手更具体的位置?而且进入仙界这么久,她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浮岭以外的其他仙人,即便浮岭在其中动了手脚,也不可能干涉到这么辽阔的地域吧? 或许真的是仙界之中发生了什么超出浮岭预料的大事。 她点了点头, 浮岭脖颈上的一颗红痣陡然膨胀成正常人头的大小, 从浮岭原本扭曲的仙体中抽离出了原本的身体,那具仙身不过片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他消失的方向, 竟然是在地下。 浮岭的本体在此刻闭上眼, 一刻钟之后, 他阴柔沉色的面容上陡然显露出一抹惊容,猛然睁开眼。 “不好!不能留在地上!” 一股牵引之力陡然笼罩在江载月身上,如同有着极其恐怖的怪物在后面追赶他们一般,浮岭立刻带着江载月逃入地上刚刚仙身消失的地方。 江载月原本也有些怀疑浮岭是在故弄玄虚,或者他在地下布置了什么陷阱, 等待着她落入其中。 然而在他们逃入地下的那一瞬间,她陡然感觉后背一阵发麻,仿佛天穹之上一道巨大而冰冷的眼睛在缓慢睁开,而那巨眼扫视的目光,正要定格在她的身上。 浮岭逃跑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迅速,江载月感觉他的身形快得几乎要成为一道虚影,她用上了十二分的专注才没有跟丢他。 而等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江载月发觉他们身处在一片幽暗而狭窄的地道之中,而地道的墙壁上,两张薄得如纸般的东西同时动了动,然后转过两张五官轮廓完全扁平,连眼睛都格外呆滞的面孔。 “它看见你们了?” 浮岭格外焦急地解释道。 “没有没有,如果那位看见了我,我还如何能活着来到玄玉宫?” “玄玉宫?” 那两张扁平的,如同连体胎一般挤在一起的人脸古怪地笑了一声,两张脸上的神情灵动了一点,和声音同步变化道。 “现在可没有玄玉宫了,玄玉真人早就死了。你连这都不知道,是几百年前就私逃凡界的隐仙吧?鸿安?祥乘?……浮岭?” 浮岭沉默片刻后,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浮岭。阁下既然身在玄玉宫中,刚刚还好心提醒我避祸,想必也是玄玉真人的道友吧,不料我离开百年,仙界竟然发生如此大变,不知道友名讳为何?可否告知我这些年仙界发生了何事?” “名字……太久不见人,我都快忘了,”两张薄脸挨着挤得更紧了一些,死死望着浮岭,“叫我食生吧。” “你们这些隐仙逃的真是时候,在凡间想必也过了不少好日子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回来了?” 两张薄脸同时往浮岭身后不远处的江载月身上瞥了一眼。 “这是你带回来的食粮?分我一口,我这些年躲在这里,实在饿坏了。” 江载月刚有想要动手的打算,浮岭却陡然传音道。 ‘宗主,先不要动手!等我问完话后,我再助宗主一臂之力。’ 浮岭笑着对食生开口道,“食生道友说笑了,这位是与我一同飞升入仙界的道友,也是我的道侣。” 江载月忍不住瞥了浮岭一眼:他还敢夹杂私货?不过等收拾完这个怪物后,她迟早也得和浮岭对上,之后可以一并收拾他。 浮岭声音温和几分道,“食生道友若是想要食粮,不如先吃一点我这具仙身吧。” 浮岭主动将自己脖颈上的一颗红痣人头变作正常大小,脖颈如同拉长的棉丝般,连带着头伸到那两张薄脸面前,食生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薄脸方才浮现出一抹满意之色,他细小干瘪的指头扣入浮岭伸过去的那头的眼眶,两张薄脸如同两片嘴唇般闭合覆盖着那颗闭眼人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道。 “还是你们这些隐仙的血肉香甜。” 浮岭趁热打铁地继续追问仙界这些年发生的变故,两张薄脸方才和煦些许道。 “让我想想……一开始是三位真仙莫名其妙就陆续死了,后来那些名声远扬的仙君也死了,他们死去的那些仙身最后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天上的眼,我们都称那位是天瞑真君,可惜天瞑真君大多数时间都浑浑噩噩的,不认得人,只知道吃。所以凡是被他看到的,在地上活动的仙人都被吃了,只有像我们这样早早躲入地下,不随意挪动的才活到了地下。” 食生这次回答的格外干脆,只是吃完了浮岭的一具仙身后,那两张微微膨胀充盈了些许的薄脸,在黑暗之中又冒出了莹莹的幽光,盯上了浮岭的其他仙身。 想到刚刚被那位天瞑真君盯上的感觉,江载月脊背微微发凉,她尚且没有对上那位真仙的把握,那比她还早一些进入仙界的姚谷主,庄长老他们,岂不是真的被那位天瞑真君吃了? 可她现在还能若有似无的感知到她放入他们神魂中的触手,或许他们已经清醒了过来,现在和她一样躲入了地下呢? “这位……道友,”江载月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些反胃,“你知道那些新飞升入仙界的修士,他们会聚集在地下何处吗?” “这我倒是知道,可你打算用什么来换呢?” 两张薄脸还定定盯着浮岭,尝到了隐仙的血肉香甜后,他懒得再注意新飞入仙界的这个弱小修者。 江载月虽然完全不信任浮岭,可她现在更恶心的是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动手!’ 浮岭显然也没有继续当软柿子的打算,他原本被两张薄脸吞噬下去的血肉一瞬间爆炸开来,炸得那两张薄脸千疮百孔,连原本薄薄的自身血肉也完全溅射而出。 “贱人!” 食生痛极恶毒的怒骂之声传出,他却没有立刻回击,溅射在墙壁和地上的单薄血肉如同窸窣响动的虫子,瞬间钻入了墙壁的那些粗糙孔洞之中。 然而他逐渐飘远的声音带着极为幸灾乐祸的恶意传来。 “你们就等死吧!” 江载月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她立刻准备带着浮岭遁入镜山中,然而她刚踏入镜山的山道,脚下就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柔软泥泞之感。 镜山山道,竟在此时变成了格外狭长的一只眼。 这次巨大眼睛中拥挤的无数黑瞳定定看向她,倒映出她的面容。 而山道旁边那些辽阔漆黑的山脉,此刻睁开了密密麻麻的一只又一只巨眼。 江载月本能立刻退出镜山,回到狭窄的地道之中,然而无论是浮岭,还是薄脸,此刻都完全消失不见。 ……或许也不能说消失不见,江载月看向巨眼中的一点如同扭曲虫子般的黑影。 那点如同扭曲人形般的黑影微微挣扎着,最终还是如同掉入火中的虫子,慢慢消淡了原本的形状,然后变成了巨眼中一颗与其他瞳孔无异的黑瞳。 只不过这一次,江载月认出来了—— 那是浮岭的眼睛。 失去了所有情绪与理智,死寂得如同在冰冷液体中沉浮的,逐渐重叠在一起的眼睛。 江载月下意识放出了她所有的触手,迅猛而无比凌厉地地刺入墙壁和脚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瞳孔之中。 然而直到触手毫无阻碍地刺入到了这颗巨眼深处,她方才感知到了一丝说不清的怪异之处。 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她没有如同从前受到异魔攻击一般,感知到让她头晕目眩的虚弱和重影? 是这颗巨眼太弱了吗? 还是说这位所谓的天瞑真君,根本没有拿出他全部的手段来对付她? 然而多想无用,江载月根本不敢把希望放在那吞噬了仙界大部分修者的天瞑真君是个水货的可能上,她的触手前所未有疯狂地吞噬着眼前的异魔。 巨眼的血口被她的触手不断撕裂,无数重瞳之中还夹杂着一层层厚实的发红血肉,再往深处探下,江载月甚至看到了包裹在那些血肉中,或完整或残缺,仿佛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面孔和身体。 等等,她甚至感知到了格外清晰的姚谷主,甘流生,甚至是庄长老,梅晏安的气息! 江载月想要停下手,然而一直如同死物一样安静的巨眼却禁锢住了她的触手,甚至倒反天罡一般源源不断地将巨眼中的异魔力量反过来灌输进她的身体之中。 在这一刻,江载月脑中甚至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冷笑话。 这算什么? 这位天瞑真君难不成是想用这种方法反过来撑死她吗? 这个想法极为荒谬可笑,江载月自然不可能相信天瞑真君会是这么一位“大慈善家”。 她立刻想到:肯定是这股力量有问题!或许是这位天瞑真君想要留下她的完整道体,甚至是取而代之。 然而当她准备冒死一搏的时候,巨眼中却传出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月……月……” 第237章 前因后果 为什么? 为什么巨眼中会传出宗主灵偶的声音? 难道是巨眼把宗主灵偶吃了, 此时故意伪装成发出它的声音,骗取她的信任? 江载月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可她触手贯穿而过的巨眼不躲不避, 灌输倒回的力量还更大了几分。 “月月……吃……” 一道灵光如同雷霆一般在她脑中闪过,江载月突然觉得声音无比干涩。 “你……你就是, 仙界的——天瞑真君?” 巨眼却仿佛什么都听不懂一般, 断裂血肉紧紧包裹着她的触手,不像被汲取力量的那一方, 更像是主动献祭的祭品,缓慢而温吞的声音中甚至透出了一丝高兴的情绪。 “月月……飞升……” 她明白了, 江载月突然什么都想通了。 这位在仙界横空出世, 吞噬了众多仙体的天瞑真君,根本不是什么飞升的修者,他就是这些年里偶尔外出觅食,消失几天的宗主灵偶! 而宗主灵偶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吞噬下他这些年在仙界积攒的“食物”, 早日飞升去找宗主。 想通前因后果的那一刻, 江载月脑中冒出许多问题。 她想问宗主灵偶,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实力是在什么时候强到这种超出她预料的程度?他这些年在她身边的呆呆样子,是不是刻意在装疯卖傻? 然而冷静下来后, 江载月突然想通了, 这些她都不需要问, 她唯一要问的只有一件事。 “仙门打开,长老飞升之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她可以容许宗主灵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绝不能容忍是他一手挑起了宗门以及修真界动乱的祸端。 如果宗主灵偶为了让她飞升,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么他知道了她不愿意飞升后,又能使出怎样的手段? 江载月几乎不敢再深想下去,她原本以为宗主飞升后,她之后遇到再棘手的敌人,也不过是宗内的长老,或者是那些在仙界藏了千年,不敢露面的所谓“真仙”。这些敌人她都有应对,至少是能全身而退的把握,可若是她面前的敌人,变成不声不响就做下了如此大事的宗主灵偶…… 江载月有一刻几乎真的生出了,不如就顺着宗主灵偶的意思,完全抽干和吞噬巨眼中的异魔之力,彻底毁掉它的念头。 然而在她加大了力度的抽取当中,宗主灵偶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虚弱,仍然格外缓慢而含糊道。 “……没有……这里,有好多……吃的……我,进去……被抓住,吃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0节 或许是觉得口头上的叙述难以说清他的经历,宗主灵偶主动从巨眼中钻出一条雪白腕足,冰冰凉凉的腕足缠绕在江载月的手臂上,主动传来了有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江载月也第一次通过宗主灵偶的视角,看到了他进入仙界的前因后果。 原来仙门之前虽然一直关闭着,但偶尔会出现一丝间隙,这丝间隙可能很难被普通修士发现,却逃不过宗主灵偶的眼睛。 宗主灵偶几年前外出觅食的时候,就发现了仙门所在,它勉强从间隙中挤了进去,落入了仙卫手中,最后被仙卫当成是食物吞进了仙体中。 可吞下他的仙卫不仅无法吞噬吸收宗主灵偶,反过来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陷入不稳,最后被宗主灵偶消化了一部分后,之后又落入了其他仙人口中。 宗主灵偶在混乱中带着那一部分吞噬的仙卫身体,偷偷回到了观星宗,原本想要将食物献给她,但是江载月已经许久没有进食过宗主灵偶辛苦捕猎回来的异魔,也错过了发现仙卫身份的机会。 察觉到了仙界的异魔众多,宗主灵偶就将仙界当成了他的粮仓,不定时就会进去捕猎,不过他的这具灵偶身体吞噬容纳不了太多仙体中的力量,宗主灵偶开始试着不吞噬仙身,而是在诸多仙身维系着一丝平衡,他主动融入多具仙身组成的完整仙体之中,成为维系他们平衡的那个支点。 仙界最强大的真仙也不过是能维持住二十多具仙身的平衡,可宗主灵偶与他们不同,他维持住仙身平衡的支点几乎是无上限的,而无论是多么弱小的仙身,他都愿意吸纳,在融合的数量上提升上去后,他能击败和吞噬的仙人越来越强,到最后甚至完全击败了主动找上门来的真仙,最后成为了如今这个有着赫赫凶名的天瞑仙君。 宗主灵偶的神智并不算完全清醒,他做事也几乎凭本能行动。他之所以执着于将仙界的仙身凝聚成一个完整的仙体,也是因为宗主离开之前在它身体中种下的一丝执念—— 守护住江载月,解决她可能遇到的麻烦,帮助江载月飞升。 所以宗主灵偶之后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把这个地方所有的异魔都抓起来,变成一个易于吞噬的完整异魔,最后交给江载月,月月这次就一定可以飞升了。 只是在计划的最后,宗主灵偶也遇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麻烦。 他现在所在的巨眼仙体,并不算真正意义上被他完全控制的本体,用一种通俗的话来说,如今的这具巨眼仙体,只是将仙界所有仙身都强行融合在一起,形成的一具“连体怪”。 宗主灵偶就是控制着这居连体怪物的“中枢”,在巨眼融合的仙身较少的时候,他还能从巨眼中脱离,控制巨眼进入休眠,然后再回到江载月身边。 这也是江载月一直没有发现异常的一个原因,毕竟谁能想到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肩上,看似人畜无害的宗主灵偶,跑出去的那段时间是偷偷去“开机甲”了啊?! 但是前些时日,巨眼或许是因为吞噬的仙身太多,朦胧地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暴虐意识,这种本体意识在宗主灵偶还在巨眼之内的时候,还能被他压制。 可一旦宗主灵偶再度离开,巨眼的本能意识可能会让巨眼仙体失去控制,撞开仙门,来到凡界当中大开杀戒。宗主灵偶只能留在巨眼之内,他决定驯服巨眼中新生出的本能意识后,再带着这个异魔来到凡间,让江载月吞噬。 只是没有想到还没等他完全驯服这个异魔,江载月就已经来到了仙界中,所以宗主灵偶发现了她的存在后,就高高兴兴地从苍穹上跑了下来。当然在这过程中,他也不介意顺手吞掉途中两个刚好遇见的,对他的道侣出言不逊的异魔。 从宗主灵偶的视角看完了他做的那些事,江载月的心情格外复杂。 说要对宗主灵偶生气吧,他其实也没有生出那么多小心思,甚至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吞噬掉他好不容易积攒养好的食物,能够早点飞升。 可如果不对他生气,宗主灵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不声不响地成为了仙界的老大,她要是再对他放纵一点,江载月都怀疑下次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宗主灵偶说不定就手动帮她飞升了。 还是得给他一点教训。 她抽出了被宗主灵偶雪白腕足缠绕的手臂,声音微冷地问道。 “宗主这么想替我做主,不如我把观星宗还给你,你自己带着观星宗飞升吧?” 宗主灵偶这时方才迟钝地感知到了江载月的不悦情绪,巨眼中的无数个瞳孔微微颤抖着,紧接着如同被无数虫子贯穿而出一般,密密麻麻的雪白细小腕足从巨眼深处蔓延而出,下意识想要更紧地抓住江载月的手。 “……月月……” 他似乎这时方才缓慢地理解了什么。 “我……错了……” “月月……我……错了……” 就像一个卡顿的录音机,它不甚清醒的神智只能勉强意识到自己做的事,让月月不开心,所以是它做错了,来来回回只能如同车轱辘一般重复着这句认错的话语。 直到这时,江载月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宗主灵偶还是她认识的宗主灵偶,他没有失控,也没有在成为这个所谓的天瞑仙君后,生出什么凌驾于她的心思。那么这个问题还是属于他们宗门的内部矛盾,没必要上升到要分出个生死的程度。 而放松下来后,她也方才有心思感知到触手隐约传来的饱胀感觉。 巨眼的仙体其实还是多个异魔融合在一起的分量,甚至比冰原里所有储存的异魔更多。她刚刚那一顿凶猛吞噬,实在是让她的脑子微微胀痛,这些年从透明变得有些雪白的触手,此时变得更白了一点,更加接近于她熟悉的宗主腕足。 江载月也能够感知到,她身体与性格这些年潜移默化发生的改变。 她对自身的实力越来越有自信,也不再恐惧于对上世间任何一个异魔,哪怕暂时落入下风,她也有信心迟早击败它们。 这自然是好的方向的转变,可最让她感知到不安的是,随着她的实力越发强大,她的脑海中就越发多出了一些难以理解的,属于宗主飞升的原初之地的相关之事。 而原本与她无关的原初之地,也如同一块离她越来越近的磁石一般,对她的吸引力与日俱增着。而她也越发能感知到头顶的天穹之上,那片无边无际的星海之间,蕴藏的莫大恐怖。 就如同一个原本普普通通忙碌一生的蝼蚁,抬起头发现了巢穴口本不应该被她看见和理解的庞然怪物,江载月有时忍不住生出怀疑,如果她的道体继续增长下去,她的存在也会如同蚁群中一个不同寻常慢慢变大的怪物一样,被蚁巢外的那些异类注意到。 而如果有一日,她成长到连蚁巢都容纳不了,必须离开蚁巢的程度,就是她被那些域外天魔分食的那一刻。 第238章 杀掉祂! 这样的感觉越强烈, 她就越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飞升”渴望。 域外天魔可不是修真界现在那些对她毫无威胁力的异魔,江载月没有被她如今在修真界的实力和地位蒙蔽了认知,修真界如今大部分修者都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就如同如今的她也不是域外天魔的一合之敌一样。越是清醒地感知到域外天魔的存在,江载月就对她与域外天魔的实力差距越有着格外清醒而残酷的认知。 如果她一直找不到回家的可能, 她就必须在域外天魔环伺的这方世界中继续修炼成长, 吞噬异魔,这其中耗费的时间可能需要百年, 甚至是千年。 不能拔苗助长,也不能被异魔蒙蔽了自己的心智。 她不能成长为祝烛星的一部分, 也不会成长为第二个域外天魔在这世间的降临者, 她需要借助异魔的力量,走出她自己的大道。 所以在感知到自己的触手吞噬能力已经快抵达极限的时候,江载月当机立断开口道。 “够了,宗主,这次你进入仙界, 融合仙身的事情, 我不生你的气了。不过你现在这具身体里蕴含的异魔之力太强,我没有办法立刻吸收完全,也没办法像你设想的那样, 很快就飞升仙界。” 她盯着眼前的那颗被无数雪白腕足贯穿的恐怖巨眼, 仿佛能凝望到其中宗主灵偶的存在。 “我有自己的修炼和飞升计划, 不是你觉得可以缩短时间就能缩短的。如果你想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就要以我的话为第一位,而不是听从……你已经飞升的本体。” 江载月也知道她的这番话有些强人所难,宗主灵偶是祝烛星留下的异魔,宗主灵偶如今没有长成另一个完整的祝烛星, 只怕也是受到了祝烛星本体的压制,如今的它可能就是一个接受前主留下的命令,没有过多自主思维的傀儡。 可是现在不把话说清楚,她和宗主灵偶之间迟早会爆发更大,也更激烈的矛盾。到了那时,可就不是现在这样简单的几句言语就能解决得了。 她不想对宗主灵偶出手,即便它没有顶着祝烛星的那张脸,它也是陪了她十数年的亲密存在。可她更不想输,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最后只能受制于他人的结果,所以下次一旦爆发危机,她为了赢过如今的宗主灵偶,就不会再有丝毫留手。 而江载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沉声道。 “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条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或者是飞升到域外,去找你的本体……” 巨眼呆呆地望着她,连贯穿出来的雪白腕足都只顾着轻轻缠绕住她的手腕,到了这时,江载月方才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宗主灵偶的影子。 过了片刻,他似乎才终于缓慢地理解了她话语的含义,然后也毫不犹豫道。 “我,听月月……话。” 江载月这时方才用触手轻轻勾住了他的腕足,对他这次的听话给予了奖励。 “宗主真乖。” 终于解决了宗主灵偶这桩大麻烦,她方才有心思从巨眼中慢慢剥离出宗主灵偶吞噬没多久的梅阁主等人。 曾经在仙界肆无忌惮的天瞑真君,如今就如同一颗再乖巧老实不过的大肉球,任由她的触手在叽咕水声中探向深处,一点点挖出庄曲霄等人。庄长老他们身体的受损情况都不算严重,只是都还陷入昏迷中,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清醒和实力。 倒是刚刚吞下去的浮岭,如今只剩下了一小片仙身和骨头,看着似乎还维持着一点微弱动弹的生机,但不确定还能不能被救活。 江载月瞥了此刻看着老实本分,雪白腕足还在轻轻缠绕着她每条触手的巨眼一眼,有理由怀疑他是早就看不顺眼浮岭,如果不是她抢救性挖掘的及时,浮岭估计这一刻已经完全被它消化掉了。 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小心思再刻意敲打他一遍,在刚刚宗主灵偶传来的混乱记忆中,江载月已经知道了这片“仙界”的所谓“仙人”,都是比观星宗里那些违反宗规,被宗主清理的天道长老更恶贯满盈 ,死有余辜之辈。 在宗主没有创立观星宗,清理那些为非作歹的异魔前,那些所谓的“仙人”就已经和修真界中的众多宗门保持着联系,利用凡人,甚至是普通修士的血肉和性命维持他们仙体的稳定,已经是再常见不过之事,更甚者拿弱小之人玩弄取乐,也极为稀松平常。 如果不是宗主曾经差点整锅端了仙界,仙门从此以后紧闭,世道会比如今更加血腥而混乱。 浮岭的那些仙身自然也不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之辈,如果不是图着他炼制清心丹这最后一点作用,江载月都想眼不见为净,直接略过他的存在了。不过现在人挖出来了,剩下这么一点仙身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他的命数吧。 江载月如今还有更急着处理的要事。 “宗主,你知不知道天魔即将降临之事?” 巨眼中的无数个瞳孔汇聚在表面的撕裂血肉中,呆呆望着她,完全看不出之前在天穹上迅猛猎食的那份凶残。 “……天魔……?” 看宗主灵偶的这份表现,江载月都快要怀疑,浮岭告诉她的天魔降临之事,只是他捏造出的骗局了。 然而那股让她毛骨悚然的,被某种庞然大物注视的危险感,在这一刻再度笼罩着她。 江载月猛然抬起眼,她望向她头顶的那片苍穹,她原本以为之前自己感知到的那股危险感来自巨眼,可是此刻她方才无比准确地感知到—— 那股让她发麻的冰冷视线来自于域外,在辽阔无尽星海沉浮的未知黑暗之中,某种深植于人类本能的危险预兆此刻在猛烈地提醒她。 跑! 快跑! 不能再看下去了,会死的,会…… 然而,她还是看到了。 在她的头顶,在她以为的苍穹之上,没有星海,没有她曾经隐约感知到的那些域外天魔混乱而庞大的恐怖真身—— 那是什么? 无穷无尽,足以将整个宇宙撑裂的无数雪白混乱长肢,像是从人身中挖出来的无数血红花白肉肠,混乱巨眼拥挤在雪白脑子中,撕裂挤爆的每一处血肉肺腑,修长的从手中长出,脚中长出,心中长出的一个个扭曲非人怪物彼此缠绕着生长在了一起,又再度生长变成一片无穷无尽的雪白珊瑚摇晃,漩涡不断增大的庞大星海。 那到底是什么? 是人,是天魔,是这世间生长出来的每个她最后都要投身而入的归宿之地? 眼前无数片漩涡的重影刺激着她的眼球,她却无法再度闭上眼,血液澎湃得如同要将她的身体挤爆,带着她的每一片血肉回到最原始的归宿之中。 江载月想要落泪,想要毫无意义地尖叫,最后再躲入死亡的怀抱之中,才能躲避祂的注视,祂的呼唤。 祂在呼唤……祂在呼唤什么? 那扭曲而冰冷的,不应该被人听懂的声音,却如同无数蠕动的细小虫子一般钻进了她的每个毛孔之中。 “%&……” “%……” 这次,江载月终于听懂了。 “月……” “月月……” 祂在喊她的名字。 ………… 沉默,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沉默,她脑中方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念头,或者说她此时方才真正的从那快要让她为之融化的注视中找回了一丝自身的意志。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1节 天上的这个鬼玩意儿,是宗主。 哦,祂,是,祝烛星。 或许又过了许久,她才艰难地理解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字句连起来的清晰含义。 唇角奇异上扬的笑意宛如违背她身体的本能与理智,先一步带着难以言说的荒谬之感冲涌而出。 这个……鬼东西,怎么可能是她认识的祝烛星? 即便……是天魔,宗主……宗主也不可能变成这副样子。 祂是被其他域外天魔吞噬了吗?被窃取了记忆吗?还是真的在无数场与域外天魔的作战中,祂终于还是失去了作为祝烛星的人类本能,失控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无数种可能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江载月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微微颤抖。 这种颤抖与之前她头皮发麻,完全丧失记忆与理智的恐惧完全不同,江载月此刻从心中迸发而出的,是让她自己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杀意。 杀掉! 杀掉祂!! 杀掉头顶这个以着宗主口吻,用宗主的声音喊着她名字的鬼玩意!! “……月月?” 越来越与人相似的声音,从那团混乱无序的雪白膨胀长肢中模糊传出。 祂,好想念,祂的道侣。 离开江载月的每一日,吞掉每一个域外天魔,拔出人身的肢体,在每一片血肉上写下道侣的名字的每一时每一刻,祂对道侣的想念都更深刻一分。 想念她。 想念她的道肢与他的道肢交缠的柔软触感,想念她凝望着他的淡黑眼睛,想念她喊他名字的声音。 横亘漫长的岁月和星域后,祂终于见到了祂的月月。 第239章 真身 但是, 祂的道侣,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望着少女发红眼眶中滚落下的泪水,祂缓慢地停下了原本准备抱住道侣的腕足, 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一只如同尘埃般微小, 但又莫名散发着熟悉气息的眼睛, 飞蛾扑火般地挡在了祂和祂的道侣之间。 因为过于靠近祂的身体,那只眼睛开始飞快地消融, 最后露出了眼睛深处更为微小的一个人形傀儡。 眼熟。 这个傀儡,看着很眼熟。 祂从渺茫如海的记忆中, 终于翻出了一点与那只傀儡有关的记忆。 这是, 祂留给月月的,负责保护她的,临别礼物。 而这个傀儡的样子,是祂曾经的,人形模样。 祂之前的名字, 似乎, 叫…… 祝烛星。 沉浸在与域外天魔的厮杀吞噬中十数年,祝烛星吞噬了太多太多的天魔,他忘记了自己何时起开始遗忘了他原本的姓名, 他原本的样子, 他人身时的记忆。 到了最后, 他只记得他道侣的名字,他道侣望向他的模样,他道侣的声音,混沌庞大的真身最后只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念头—— 月月。 祂要再次见到,祂的道侣。 祂要…… 至于见到之后, 祂要做什么,祂已经不记得了。 只有那道要见到道侣的执念,在他在吞噬天魔,和被天魔吞噬的过程中,如同在无穷无尽黑暗中点亮的一盏灯火,让他一直维持住了本体最后一点明光。 然而在又一次捕获和吞噬天魔的时候,祂浑浊朦胧的本体意识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疑惑的念头。 祂不是,要去见祂的道侣吗? 那么,祂为什么现在要待在这里,吞噬这些他已经不想再吃掉的东西? 祂要回去。 祂要去见祂的道侣。 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后,祂就丢掉了嘴边已经被吃到一半的食物,凭借最后一点懵懵懂懂的意识和理智,找到了祂道侣所在的世界。 可是,好脆弱…… 祂的道侣所在的世界,脆弱得像是一个随时都会破碎的泡泡。 祂甚至不敢将真身过于贴近,就怕下一刻这个脆弱的“泡泡”,会连同他的道侣一起,在一瞬间在他的面前完全破碎开来。 所以祂只能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尝试将真身的一部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切割又切割,最后才能在不破坏这个“泡泡”的情况下,回到这方天地之中。 可是,他原本留下来的,保护她道侣的傀儡,这一刻却阻挡在祂面前,开始如同积雪般慢慢消融。 这一刻,祝烛星忽然都想起来了—— 他现在的真身,近距离接触他的道侣,哪怕仅仅是注视到他的真容,对他的道侣来说,都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伤害。 他,正在伤害他的道侣。 所以他临行前留下的这具傀儡,才会遵守着曾经的他留下的保护江载月的命令,阻挡在他和他的道侣之间。 祂是为了他的道侣而回来,可祂真身的触碰,会伤害到祂的道侣。 祂此刻只能选择离开。 庞大的宛如随时能挤破整片天地的雪白长肢,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慢慢离开了这片世界。 江载月终于恢复了冷静,她望着自己快要下跌到一位数的精神值,开始快速吞噬清心丹和冰原中封存的异魔,将自己的精神值提升回到一个安全的界限后,方才有心思回想她刚刚见到的宗主。 祂是真正的宗主,是她认识的……祝烛星吗? 如果是第一眼看到那个天魔真容那一刻,江载月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出否定的回答。 祂绝对不可能是祝烛星,祂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她熟悉的祝烛星的气息,从她自身的感知上而言,更是一个彻头彻尾只给了她无尽危险和濒死感的怪物。 比她曾经在天穹上隐约感知到的域外天魔,更为恐怖的一个怪物。 可是,祂主动离开了。 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一点还击之力的情况下,祂主动从这方天地消失了。 不,不对…… 江载月隐约意识到了,在她注视着那个天魔真容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和天魔之间,让她获得了一丝喘息之力,从而能恢复更多的清醒。只是那时候的她,完全没有余力注意到那到底是什么。 等等,宗主灵偶和巨眼去哪了?! 江载月心中陡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放出了自己的触手,终于找到了宗主灵偶的踪迹。 它的整具身体如同被大火烧灼过一般,焦黑难看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那些原本的巨眼血肉此刻更是被腐蚀成为一摊黑色干涸泥迹。 “月……月……” 然而他死寂的眼睛却一点点亮起,干瘪瘦小的傀儡之身中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恐怖的力量,在她面前一点点变化出完整的宗主人身大小。 “我……回来了。” 他与曾经的祝烛星一模一样的完整面容一点点压近她的面庞,雪白而又异常扭曲膨胀的腕足,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冰冷坚硬,一点点缠绕上她的触手和腰身。 “月月,刚刚……难过?” 如寒冰般冰冷的腕足,又轻轻擦掉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江载月陡然伸出手,捏住了那条还想在她脸上蹭动的雪白腕足。 她微微闭上眼,刚刚目视着宗主真身留下的刺痛仿佛仍留存在她的虹膜上,即便如今没有了这股刺痛,她也本能避过他此刻投来的视线。 “宗主,真的是你吗?” 江载月轻声问道。 “刚刚出现的,是你的真身吗?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灵偶里?” 祝烛星声音温吞而缓慢,仿佛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无害的宗主。 “我吞噬了,太多天魔,真身,还没有,恢复好,吓到月月了吗?我的真身,现在不方便,回到这里,只能用这具身体,来见你。” 江载月认真地点了点头,等到身体上的异样感完全消失后,她方才有勇气直视面前的宗主。 “刚刚宗主的样子,确实是吓到我了。不过宗主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宗主,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江载月仿佛这时才想起什么,她温声问道。 “宗主已经吞噬完所有的域外天魔了吗?怎么现在突然回来了?我还没有做好迎接宗主的准备。” 祝烛星专注凝望着她的冷峻面容,一点点显现出有些许僵硬的笑容。 “我,想月月,就回来了。” “你看着我,就已经是最好的,在迎接我了。” “可是,我不能在这具身体久待。” 祝烛星望着自己身上逐渐融化,越来越被祂的本体侵染的怪异衣袍,温吞的声音方才显出了些许低沉不悦的情绪。 “它,要化掉了。” 祝烛星苍白冰冷的面容上,沉黑的瞳眸再度定定凝望着她,然后问出了一句让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无论如何都不想听到的问话。 “月月,为什么——还不飞升?” 江载月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飞升前的祝烛星,也有底气压制和命令这时数年一直留在她身边的宗主灵偶。 然而这一刻,在这张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宗主面容前,她只有努力压制住身体本能散发出的逃跑冲动,方才能够维持住面上平静无奈的神色,也不流露出任何异常的轻声道。 “我当然也想要尽快飞升,来见宗主。可是我现在的这具道体还太弱,我如今感知到的域外天魔又都太强了,我不想成为宗主的累赘。” 江载月笑着望向祝烛星,她的触手轻柔抚摸着宗主越发冰冷非人的完美脸庞,如今她雪白的触手和宗主的雪白腕足紧密缠绕着,就像同根而生的枝蔓,肉眼几乎看不出你我之分。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2节 可江载月明白,还是不同的。 此刻充斥着她触手的每一分战栗危险感告诉她,如今这个飞升回归的宗主,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祝烛星。 她温声道,“而且我不是和宗主约好了,百年之后再飞升吗?如今不过才过了十数年,宗主连等这么点时间的耐心都没有了吗?” 少女柔和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玩笑的意味,祂听到她的问话,沉默了许久后,却缓慢地点了点头。 “月月,我很想你。” “我想要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 “我想要,将你融化进我的身体里。” 祝烛星用着格外温吞而无害的口吻,说着这在旁人眼中可能无比甜蜜的情话。 然而他说的每个字落入江载月耳中,都如同是巨石恶狠狠地砸入厚厚的冰层之上,她唯一感知到的只有彻骨的寒意。 果然,现在宗主的真实意图,是想要吃了她吗? 他说的这个融化,就是物理意义上想要将她吞噬入腹的融化吧?! 在越发危急的时刻,江载月越发冷静地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她温声道,“我也想要……长久陪伴在宗主身边。可是这不是能急于一时之事。” “只要域外还存在着一个天魔,飞升对我而言就还是极为危险。所以,宗主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修炼到能够不惧怕域外天魔的程度,我再飞升来找宗主,好不好?” 第240章 承诺 然而这一次, 祝烛星却没有开口应下她的请求。 祂沉黑,现在又变成全黑的眼眸定定凝望着她,身上的衣袍与血肉如同在烈日下一点点融化的冰雪, 冰冷的腕足也逐渐从她身上松开,但却像一个难以逃脱的牢笼, 禁锢住她所有逃脱的可能。 “……月月, 不是……累赘……” 祂仿佛想通了什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原本温吞缓慢的声音此刻更加含糊道。 “天魔……都死掉,月月就安全了。” “到了那个时候, 月月……飞升, 来找我?” 祝烛星此刻的模样已经如同重度毁容病人,灵偶逐渐焦黑干瘪的可怖面孔已经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但他的眼睛,那双全黑又如星夜般永恒凝固的眼睛,仍然死死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祂在等一个答案, 等一个必须要得到, 才能放心离开的答案。 江载月的声音轻柔着,少女清丽雪白的面容望向他的时候,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当然。” “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 我一定会去见宗主。” 祝烛星还想做些什么, 他还想用道肢继续慢慢缠绕着道侣温热柔软的身体, 他还想继续嗅闻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柔软温和气息,还想继续被她注视着,留在她的眼睛里…… 可是,望着江载月瞳孔倒映出的越发怪异之物,祂后知后觉低下头,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实在不是人族会喜欢的模样。 ……祂,要变回,他原本的人形。 等到月月飞升的时候,祂要用最好看的面容,来接祂的道侣。 “……好……到时,我来,接月月。” 下一刻,整具焦炭般的灵偶身体如同彻底失去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道,完全化为一地漆黑的齑粉。 等确定周围再也没有让她头皮发麻的窥视目光,她也完全感知不到那股如芒刺背的危险感后,江载月这一刻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祝烛星真的走了。 虽然从仙门打开后,发生的一连串紧张危险的事情,实在让她精疲力尽,可至少从结果来看,她目前为止遇到的麻烦都解决了。 仙界里没有了让她烦忧的仙人,宗主灵偶也算是被宗主一波带走了,就连原本要入侵的天魔,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场乌龙,所谓的天魔不过是打怪途中,突然想起回家看看她的宗主。 即便她遇见的这个宗主,不像她熟悉的祝烛星,更像是拥有一点宗主记忆,本质上完全不通人情的域外天魔,可至少如今也被她打发走了。 至于这个域外天魔说的日后接她飞升之事,还是以后再发愁吧。 江载月看着仙界中的一片狼藉,还是得先收拾眼前的这些麻烦。 庄长老,姚谷主他们吃下几颗丹药后,都陆陆续续地醒来了,他们刚飞升入仙界,就被巨眼吞入了仙体之中,完全不剩下什么记忆,不过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们都是宗内长老,宗主灵偶下手不重,他们清醒之后很快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帮她一同处理场中的余波。 不过宗内原本就濒临失控的一些长老,他们的异魔本就不稳,剥离出巨眼的身体反而让他们的情况更加不稳。 江载月索性将错就错,让他们暂时留在受创严重的巨眼当中,只是没有了宗主灵偶作为控制的中枢,巨眼仙体更加不受束缚,江载月决定暂时将它留在身边。 看着那干瘪的巨眼,江载月突然想到这十几年一直留在她身边的宗主灵偶。 算了,死马就当成活马医吧,浮岭的仙体只剩下拇指大小都还能留有一丝活性,万一宗主灵偶变成灰了也还能活过来呢? 江载月索性将宗主灵偶那堆毫无生机的灰烬也一并倒入了巨眼之中,至于浮岭的仙体,则单独隔离出来,后续再继续观察。 仙界之前的那些仙人虽然被宗主灵偶扫荡了,可数千年的家底都还留在仙界之中,江载月找到了仙门所在后,强行将所有仙门都移到了观星宗内,她和众多长老平日里商量要事所在的云池宫中。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长老们都在休养,恢复元气,修真界与观星宗内都没有闹出什么大事。等长老们恢复的差不多之后,江载月又带领诸多长老与弟子到仙界清理了一遍遗迹洞府,整理搬出了大部分丹药,法阵之类的资源与典籍。 那些典籍中汇聚着无数飞升仙界修士留下的精华,不少功法和异闻记载还是众多宗内的长老闻所未闻之册。 清醒后的姚谷主凭借那些典籍改进了灵虫繁育之法,提升了灵虫育成的数量,庄长老还找到了众多与五行三通树同种功效的灵植。 卢容衍融入诸多残破的仙身后,反倒阴差阳错地维持了雕像之身的稳定,还得到了些许仙体的记忆。他翻看了那些典籍之后,增改了清心丹的炼制之法,而他知道浮岭的身份后,更是重拾起了自己从前打小报告的技能。 “宗主,果然此人不可信,宗主若是想从他身上榨出更多炼丹之法,不妨将他交给我,我一定能交出一份让宗主满意的成果。” 江载月最后想了想,还是将浮岭那具长出了小半截的仙体交给了卢容衍,恶人自有恶人磨,现在宗内的清心丹数量已经快要能够满足所有弟子和长老所需,也没必要一定要留着浮岭,不过她还是叮嘱了一句。 “不能拿他来炼丹,还有做过于违背宗规之事。” “宗主放心,我有分寸的,”卢容衍惨白的面孔显露出温和的笑意道,“不过是让他也如同之前的我一样,做个炼丹的奴仆而已。我一向为人和善,从不违反宗规的。” 江载月:……以卢容衍的记仇和小心眼,他就算变成灰了,也跟和善这两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吧。 不过变成灰的宗主灵偶倒真的展现了奇迹,原本毫无声息的一滩灰烬竟然真的活了过来,而且在巨眼之内慢慢长成了人形,只是他这次长成的人形比原本的灵偶变得更小,几乎能称得上是迷你版的拇指小人了。 不过即便是只有这么点大小,宗主灵偶还是能稳稳压制住巨眼融合诸多仙体的混乱本体意识,恢复之后每天开着巨眼跟在她身边。 江载月一直在仙界翻阅记载着异闻的典籍,在那些典籍里,有人曾记载过他们通过一种空间传送的秘法,可以随机抵达其他世界,只是这些世界大多是一片死地,甚至还会遇到死地游荡中的域外天魔,勉强能逃生回来的也不过数人,也因此仙界众多修士对于探索他界并不太感兴趣。 江载月对于这类记载中的世界格外感兴趣,尤其是对典籍中提到过的“禁灵之地”。书中记载的禁灵之地对于仙体和灵力的束缚格外大,仙人到了那些世界中,仙体更是比凡人还要沉重迟缓,甚至会反常生出格外沉重的睡意,哪怕是最后回到了仙界,也会陷入格外古怪的沉眠。 因此禁灵之地对于众多仙界的修者,是比死地更加危险的恐怖世界。 但是,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江载月的心神忍不住为之一震。 禁灵之地,会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故乡吗? 几乎在生出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江载月就决定了要亲自看一看那所谓的禁灵之地。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尤其是,她不能让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宗主灵偶发现她的动作。 江载月望着跟在她身后,久久凝望她不动的巨大眼眸,她轻声问道。 “宗主会觉得无聊吗?” 巨眼慢慢眨了眨,它像是放大了十数倍的祝烛星的眼睛,江载月每次回望他的时候,都有种仿佛和宗主本体对视的微微发冷感。 “不,无聊……陪月月,开心……” 江载月自顾自道,“宗主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把你看到的域外天魔,画下来。” 江载月能够感知到如今围绕在这方天地附近的域外天魔数量,已经开始快速减少。 这也代表着悬挂在她头顶,宗主来接她飞升的“倒计时”在不断缩小。可她还是无法确定,这个“末日”具体降临的日期,所以,她刚好可以让宗主灵偶帮她看着,同时也减少他停留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巨眼呆呆地看着她,江载月几乎能想象到祝烛星也这般呆呆地看着她的样子。 可是最后,他果然还是缓慢应道。 “……好,我帮月月,看着……” 只是作画还是多少有些为难巨眼,尤其江载月交代的还是让他实时画下每一个看见的域外天魔样子,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要留在桌案上作画。 江载月确定了他没有分心的功夫后,也终于抓住机会通过典籍上记载的空间传送秘法,开始探索其他世界。 只是就如同典籍上所说的,拥有活物的世界方才是荒芜星海中沧海一粟的仙迹,她去过的死地太多,有时见到死地当中的恐怖天魔,都差点生出诡异的见到了活物的欣喜感。当然,该跑还是得跑,她现在的胃口还不足以支撑她吞噬天魔。 第241章 种菜 不过探索的地方多了, 有些世界也会给她不小的惊喜。全新的灵植与物种,前人留下的典籍还有修炼方法,尤其是十数年的探索中, 她偶然间来到过一个类似地球,只是比地球多出了修炼灵气, 更偏科技向的与修炼相结合的世界中。 那个文明已经创造出了类似于“人造灵根”, 吸取外界灵气类的物质强化身体的科学方法,不过那个世界的修仙文明已经被域外天魔摧毁, 只留下了一点文明的火种——记录着他们研制出的让普通人都能拥有类似灵根仙骨的修炼器官,不逊于天生灵根仙骨之人修炼之法, 还有无后遗症增强普通人身体等内容的智能芯片。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传统的修炼方式, 也已经拥有比肩修真界顶级修士的战力,但谁会嫌自己的实力不够强,手段不够多呢?即便她最后找到的故乡,真的是彻彻底底的禁灵之地,她也可以“旅居”地球一段时间后, 再前往其他世界开始自己的旅行修炼之旅。 在不惊动域外天魔的情况下, 江载月经过数月的努力,终于完整带回了那些芯片,然后交到了梅晏安, 卢容衍这些人组成的“研究团队”当中。毕竟修真界可没有那个科学修真文明的精密仪器和科研条件, 她也不敢拿自己当成第一批实验练手的小白鼠。 不过有那些修复能力极强的仙体充当实验体, 她大可以等到最安全也最可靠的“人造灵根”出现,再考虑是否移植到自己的身体里。 在这段时间里,她也一直没有停下吞噬异魔,不断变强的脚步,随着梅晏安他们的研究越发完善, 她心中的那个跑路计划也越发完善。 当观星宗宗主的这几十年,她勤勤恳恳地工作,同时也将自己的小金库填得满满当当,江载月确信自己之后即便永远离开了观星宗,也有足以够她修炼千年的法器,丹药,阵法符箓以及一应俱全的各类生活物资。 她当这个观星宗宗主当得那么尽职尽责,自己给自己的工资开的高一点,也很正常吧? 每次检阅着自己私库的时候,江载月看着满满当当的各类物资,唯一生出的遗憾只有:可惜她不能将云池宫和她这些年辛辛苦苦养的弟子和蛟龙一起带走,现在只能趁她还在的时候多摸几下。 赤昭与江怀剑有时都忍不住疑惑,怎么阿姐/师尊摸她们头的次数变多了? 不过她们喜欢与宗主的亲近,自然也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 只有卢容衍似乎感知到了江载月催促他们尽快完善人造灵根之法背后的不同寻常,他状似无意地问过。 “宗主可是不久之后就要飞升,日后便也如同前宗主一般,再也不回来了吗?” 江载月自然也不会提她要跑路之事,她平静无比地应道。 “或许吧,卢道友与其有心思关心我飞升的事,不如多想想怎么让灵根和人身不相斥。” 最近他们的研究进展已经到了能够造出灵根,却卡在如何让人造灵根不和身体产生排异反应的一步,江载月连着拒绝了卢容衍好几次拿弟子来作为试验的缺德提议,连带着如今对他的语气也不太好。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3节 卢容衍却轻笑一声道,“这等本应天造之物,与人身难以相容,自然不足为奇。不过宗主若是想尽快用于己身,却也不必舍近求远——造出的灵根仙骨难以与人身相融,但宗主的道体,难道会排斥这外来的异物吗?” 江载月思路豁然打开,对啊,祝烛星曾经都提过,可以将怀孕的孩子放在他的腕足里养着,可见道肢容纳性之广,那么她将这外来的人造灵根安进她的触手里,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反正她的触手可以无痛拆卸,而且随时可以化虚入实,随便人造灵根出了什么问题,她到时候也可以直接将带着人造灵根的触手卸下。 多日以来的大难题终于在此刻被解决,江载月终于给了卢容衍这些天来少见的一点好脸色。 “卢道友的这个方法确实不错。不过你们炼制出的人造灵根,使用年限有多久?” 卢容衍安静地将蒙着眼的面容朝向江载月,仿佛隔着布的眼眸望着她,他突然温声道。 “……宗主,真的要走吗?” 江载月心中一动,她有点怀疑卢容衍已经看出了她想做什么,不过按照她对卢容衍的了解,即便他真的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他也绝不敢对旁人说出。 她刻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怎么?难不成卢道友还不舍得自己头顶一直压着的这座山移开?” “……宗主,不是山。” 卢容衍轻轻压了压手下的竹棍,仿佛伴着轻声的一句叹息道。 “宗主,是庇护我们的,这一片天。有这一片天在,我们这些人才能安分守己,各司其职。” “等宗主走了,天下的人心,也就跟着乱了。” 江载月:…… 就算她是被卢容衍狂拍彩虹屁的人,此刻她也感知到一种头皮微微发麻的不自然感。 收了原本的好脸色,江载月面无表情道。 “卢道友,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又做了什么违背宗规之事?你现在老实说出来,我还能宽宏处理。” 卢容衍轻笑一声道。 “罢了,看来宗主决心已定,那我就不多劝宗主了。请宗主放心,此事我定会守口如瓶,不告诉任何人的。” 如果不是桥还没有建好,江载月都有点想要现在就过河拆桥,手动给卢容衍封口了。 她深深望了卢容衍一眼,“卢道友最好能说到做到,不然我真能让你尝一尝天塌的滋味。” 听到她实质性威胁的话语,卢容衍这回是真老实了,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也不再说什么故弄玄虚的话,直接开始汇报起了人造灵根的进展。 而在听完人造灵根的汇报后,江载月又紧急投入了寻找地球的归乡行动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失望和天魔手中虎口逃生后,江载月终于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片禁灵之地。 好消息,那片禁灵之地中,真的有颗星球真的叫做地球,而且没有一点灵气和怪物存在。 坏消息,那颗地球与她熟悉的地球,在某些历史节点上出现了分岔,即便如今点的科技树与她的家乡大部分相同,也不是她真正想要回到的那个地球。 是平行空间,还是她找错了地方? 江载月的灵识扫过那颗地球,获得了一些基本常识后,降落在无人区的地界,她在数米的沙层中捡了几十枚已经生锈的硬币,然后来到一个偏僻街头,在奶茶店店员略微诧异的注视中,格外镇定地排出了自己捡到的十几枚硬币,指了指招牌上一长串与她熟悉的汉字格外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的名字,然后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一大杯奶茶。 甜。 虽然不是她要找的家乡,但奶茶的味道还是和家乡的如出一辙。 江载月蹲在荒僻的林间,一边看似悠闲的喝着奶茶,一边也在严谨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原本充盈着身体的轻快灵气,一点点变得格外沉重,连带着她整具身体都仿佛变成木头一般沉重,眼睛都忍不住想要合上的睡意浓重感。 她试着调动了一下精神值,果然,在提升了精神值之后,这股充斥着身体的异样感觉快速消失。 江载月回到了修真界,继续观察了几天,发现禁灵之地让人昏睡的后遗症并没有在她身上过于明显地出现。只是她经脉中原本不算快速的灵气流动速度,似乎又迟滞了几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现象方才慢慢消失。 看来她确实不能在禁灵之地久留,江载月决定摸索着自己身体能够适应的极限,并且继续探索其他世界,她没有放弃回到地球的打算,在无数次探索中也找到一个适合她中途留下修炼,可以长久安居的世界。 岁月悄然流逝,她为离开所做的准备越来越完善,甚至有时间将注意力挪回到观星宗内部,权当是临行前给自己的宗主职责做个了结。 祝烛星消灭的域外天魔越来越多,如今降临在凡人身上的活跃异魔越来越少,连进入观星宗的弟子都少了许多。 而在这些年的努力下,宗内的清心丹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所有弟子长老日常所需,宗内之人的失控和死亡率越来越低,庄长老甚至还培育出了一种与清心丹有着类似的作用,只是作用更小一些,还能够用作日常所食的灵植,连带着姚谷主,梅阁主他们身上的重任都减轻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思带着弟子开始日常修炼。 不过“种菜”已经变成了宗内大部分弟子的日常任务,江载月闲下来的时候,看着宗内弟子们勤勤恳恳种菜的模样,都会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感慨一下。 她当年进入观星宗,可没有这些弟子现在的条件。不过他们种的菜还挺好吃的,作为宗主,她偷偷摸摸……不是,大大方方拿一点放进私库,以后凭菜思人,应该也不过分吧? 不过她略微表露出了一点对大家丰收的菜地欣赏之意,就收到了来自她弟子的心意,紧接着是众多熟悉的长老们,最后还有与她只有数面之缘的弟子的上供,连带着整个宗门,最后修真界诸多仙门都掀起了这股种菜的风潮,如果不是她及时喊停,收到的菜品最后都快将宗门内库挤满。 第242章 搜寻 这种幸福的烦恼, 让江载月忍不住感慨,如果不是有一个实在无法解决的催命倒计时挂在她头上,其实留在这方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天穹中能够感知到的域外天魔越来越少, 肉眼可见的星辰也越来越少,已经无需宗主灵偶提醒, 江载月都能感知到星海中, 那越来越近乎原初之地的可怖存在。 祂如同一片拥有恐怖吸引力的黑洞,仅仅是遥远感知到祂的存在, 江载月的心神几乎就要消融沦陷在其中,而那些在她看来同样恐怖的域外天魔, 都相继消失在这片无比恐怖的天魔之中。 这个吞噬了众多域外天魔的天魔, 竟然是口口声声说着要来接她飞升的宗主。 下次出现,祂要接她飞升到哪里? 飞升到祂胃里面吗? 每每想到这样的地狱笑话,江载月原本因为探索其他世界而有些疲惫的身体,就会再度涌现出源源不尽的动力。 不过现在,她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江载月反倒有时间真的闲了下来, 吞噬完冰原中最后封存的几头异魔,再简单安抚一下因为天象而有些不安,体内的异魔也纷纷陷入沉寂的长老们。 她久久站在空无一人的云池宫中, 望着头顶黑寂沉沉, 只有最后一点星辰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异常光亮的夜幕, 心情倒是难得的平静。 她前些日子就借着探索秘境的理由,将云池宫内的所有活物,包括水域中的赤昭他们,连同平日里往来云池宫的长老和弟子都派了出去,如今陪在她身边的, 只有完全空下来的宗主灵偶。 宗主灵偶似乎察觉到了她与往日迥异表现下的一点不同寻常。 “月月……飞升?” “我确实要飞升了。” 望着夜幕中那最后一点星辰光亮完全熄灭,江载月望向她无比熟悉的巨眼。 “宗主开心吗?” 宗主灵偶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人类的情绪,但是此刻,凝望着少女柔白面容上浮现出的浅淡笑意,祂却无法像是从前认真地完成本体留下的每个命令的那样,给出一个格外确定的答案。 然而已经无需他开口回答,整片天地之间陡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江载月熟悉的祝烛星,她已经飞升的前道侣,一步步从漆黑宇宙尽头的天穹,落到她的面前。 祂身后膨胀扭曲的雪白腕足,如同是从无比辽阔的海域挤入一处狭窄的瓶中,江载月再也看不见,也感知不到除了祂以外的任何存在。 “月月,” 祂喊着她的名字,用着她完全陌生,耳膜仿佛要被冲涌而上的血液胀裂的古怪声音,一字一句缓慢道。 “你怎么……让我等了那么久?” 少女清丽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格外浅淡温和的笑意。 “宗主已经吞掉所有的域外天魔了吗?” 祂认真道,“我,都吃掉了。” “很好。” 她的道肢,她的声音,连同她的人族之身,都在悄无声息地向祝烛星真身的形态转化。 然而江载月仿若未觉一般,继续用着轻快,只是逐渐变得扭曲怪异的声音问道。 “那宗主找到你在原初之地的敌人了吗?” “我,都吞掉了。” 江载月最后用勉强还能维持住人族形态的面容,望着面前之人冷峻而专注的熟悉面孔,轻笑着道。 “祝烛星……”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突然觉得,其实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祝烛星,此后再也不必见了。 ………… 月月,还是很美。 即便这种美丽,已经超出了人族能欣赏的范围,但是祝烛星定定望着少女越发与他相似的真身变化,就如同安静地注视着一颗种子萌芽。 祂的月月,祂的道侣…… 雪白肿胀的无限腕足,缓慢地抱起面前柔软洁白的一小团触肢,如同是小心翼翼地抱起祂的心脏。 此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祂们,永永远远地融化缠绕为一体了。 可是,似乎少了些什么…… 祂对着怀中拥住的雪白蠕动触肢,轻轻喊道。 “月月……” 可是那团柔软蠕动的触肢,如同丧失了所有的意识一般,完全没有回应祂呼唤的意思。 或许,是月月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她如今的形态。 祂耐心地等待着,仿佛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之后,再度轻声喊道。 “月月……” …… “月月……” …… “月月……” …… 没有。 没有任何回应。 祂怀中那一小团如云朵般洁白柔软的触肢,甚至开始缓慢的,如同每个被祂的本体吞噬的域外天魔一样,开始消融。 ……消融?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4节 “月月……?” 在不知道多少声呼唤后,祂望着怀中停下了最后一点颤动,也彻底消散融化为祂本体一部分的空茫,少见地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祂的,道侣呢? 祂开始搜寻,祂的目光扫过天地间如同灰尘般忙忙碌碌的小人,扫过每一颗更为微小的草木水露,都没有感知到一丝一毫的,属于祂道侣的气息。 一颗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眼睛,突然撞到了祂的腕足上。 那颗极为熟悉,又让祂有些陌生的眼睛中,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浓烈恨意。 “月月——” 祂听到了他的声音。 “还给我!” 祂似乎想起来了,那是祂的人身,在许久之前,留下的一个寄予着他一丝魂念的傀儡。 “杀了你!” 眼睛还在自顾自地发出一些祂无法理解的声音。 “我要杀了你!” 既然是祂留下来守护月月的一部分,那这颗眼睛应该知道月月在哪。想到这里,祂快速地吃掉了那颗眼睛。 祂很快,就可以知道月月去哪里了。 可是—— ……疼痛。 非常陌生的,本不应该再出现在祂真身上,属于人族才有的强烈感觉,却如同这颗被祂吞掉,却莫名越长越大的血红眼睛,从微尘般的大小一点点占据祂整个身体。 而这祂不应该理解的,不应该存在的“疼痛”,开始摧毁祂的真身,也在摧毁着祂自己。 祝烛星睁开了一片血红的瞳眸,祂瞳眸中的血红之色如同一片凝固的,开始发黑的血泊。 他清醒了。 不再是代替了原初之地存在的混沌,也不再是浑浑噩噩的域外天魔,他属于人族的神智与记忆终于清醒地浮现而出。 拥有了宗主灵偶视角的,陪伴在江载月身边数十年记忆的他,也终于能明白为什么江载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祂的怀中。 她,已经离开了这方天地。 她在他离开后的这些年里,十分清醒而理智地开始计划逃离他。 ……她是,对的。 祝烛星缓慢而艰难地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她没有选择离开,他吞噬了众多域外天魔和原初之地,看似庞大而无所不能的本体,仍然陷在无知无觉的混沌之中,带走她之后,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与她融为一体,变为又一处侵蚀一切的原初之地。 因为她的离开,他方才能够从天魔,变回真正清醒的祝烛星。 ……找到她。 可也正因为这份不知道能维持到何时的清醒,他更加不应该去寻找已经安全离开的道侣。 ……找到她! 他绝对不能再将她拖入这片危险之中。 ……找到她!! 然而身体中原本沉寂下去的,属于真身天魔的混沌意识,却如同一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在他的耳边一点点撕裂开他的血肉,钻进他的每一寸血肉拉扯道—— ……醒……找她! 之所以让他的这份属于人族身体的理智清醒,就是为了寻找到江载月吗? 他一瞬之间理解了那道暴虐的天魔真身传达出的混沌念头。 可是,不行。 他冷漠地与另一个祂撕裂般地清醒对话。 “即便找到她,她也不会回来。” “与她结成道侣的,是观星宗宗主,祝烛星,不是原初之地,也不是混沌天魔。你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一直疯着吧。” 他平静感受着那股再度暴虐涌上,要将他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完全撕裂淹没的汹涌而混沌的情绪。 ……月月……危险! “我不会去找她。” 祝烛星在天魔真身无数次撕裂与愈合之中把控住最后的一丝清醒意识。 只要他还有一点重新失去理智的可能,他就不会将他的道侣再度带回危险的源头。 “月月,很聪明,即便永远离开……她,也会照顾自己。” “真正会让她陷入危险的,是我的存在。” ………… 天魔不再开口了。 祝烛星沉默着,久久伫立在没有一点光亮的云池宫之中。 ……安静,他能够感知到的,是比域外天魔死亡时更沉寂的安静。 或许,其实根本没有分裂出的天魔独立意识。 从清醒直到现在,他只在和他自己对话。 想要带回江载月的,是他自己。 而想要让他的道侣平安幸福的,也是他自己。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睁着死寂的瞳眸,定定凝望着这片少女数十年悠然生活着,一砖一瓦似乎都沾染上她的气息的云池宫。 在这些气息消失之前,他还可以迷惑他自己,他还可以继续欺骗他自己,装作他的真身之中,此刻有着一道无恶不作,仅凭一己之私就妄图主宰着一切,罪不可赦的天魔混沌之念。 装作那道不存在的天魔混沌之念,此刻是加诸于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的沉重枷锁。 ……逃吧。 ……月月,快逃。 在这道枷锁被他彻底粉碎之前,他的月月,应该……能逃得,离他更远一点吧? 第243章 前宗主?! 江怀剑是最先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的。 以往她外出探索秘境, 都会与师尊通过信笺定期联系,可是这一次,她传回的信笺已经足足两日都没有得到师尊的回信。 这种状况极为不同寻常, 江怀剑脑中陡然浮现起了过去这段时间,师尊多次赏赐给她的典籍和修炼法器, 嘱咐她多带上的灵晶, 还有每次望向她与赤昭时那格外温柔专注的眼神,这一点一滴往日觉得寻常, 可与此时的久久没有回信联系起来,莫名让人心惊肉跳。 “昭昭, 师尊最近可有和你联系?” 赤蛟还沉浸在难得一次出门的新奇之中, 她们此次出宗是为了参加宗外的一处秘境试炼,赤昭正是玩的兴起的时候,如今猛然听到江师姐的问话,还以为是催促她尽早回去,她忍不住撒娇道。 “师姐, 我们才刚出来没几天呢, 再让我多玩一会儿,好不好?阿姐知道我们在秘境试炼,一定不会怪我们的。” 江怀剑看着顶着两只红灿灿小角的女孩, 朝向她露出的灿烂讨饶笑意, 觉得也可能是她多想了, 如果赤昭也联系不上师尊,她早就哭着回宗门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留在秘境里? 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但事关师尊的安危, 她还是书信联系了此次护送她们过来的易庙主。 ——庙主,我这两日都没有收到师尊的回信,请问庙主知道师尊去了何处吗? 在秘境之中收集着雕塑材料的易无事,收到讯息后陡然停下脚步。 他和宗内的几位长老都知晓江载月不时去域外探索之事,域外偏远,有时确实难以联系。不过宗主以往每次去域外历险,都会告知一下宗内的长老,不应该会无缘无故联系不上。 他联系了一下江载月,见没有收到回信,再度找上了熟悉的几位长老。 只是,梅晏安,庄曲霄,姚血兰,他熟知的,宗主也比较信任的几位长老,竟然此刻也因为各种缘故刚好不在宗内,他们也不知晓宗主的去向,而且也都无法联系得上江载月。 这种巧合实在是过于不同寻常。几位长老决定紧急回返,易无事通知了江怀剑后,赤昭也得知了此事,她再也没有了先前游玩秘境的兴致,连忙催着师姐带她一起回宗。 易无事又陆续联系了宗内的几位长老,同样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后,突然想起此时留在宗内的,或许知道宗主去向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卢容衍。 卢容衍这具融合了诸多仙体碎片的雕像,比从前倒是稳固了许多,不再需要他的异魔进行频繁修整,平日里更是窝在那一小块地方为宗主做事,极少露面,易无事自己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一尊雕像之身。 然而卢容衍给出的回复格外耐人寻味。 ——宗主说,她要飞升了。 ——云池宫的入口都关闭了。 这两条看似毫不相关的信息相继出现,易无事他们看得更加眉头紧皱。 宗主要像前宗主一般飞升域外? 这不应该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为什么宗主没有亲自告诉他们? 而且,宗主飞升,为什么要关闭云池宫的入口?卢容衍又为什么特意提到这一点? 没来得及多想,多个长老与弟子紧急赶路,最远的不过数个时辰就赶到了宗内。 然而当他们想要像往常一样,通过白竹阁中设立的镜山之门进入云池宫时,每个人都发现,他们完全失去了对云池宫的感应,就如同云池宫的入口彻底向他们关闭了一样。 “……进不去,为什么进不去?!” 赤昭是真的慌了,她变回原本的蛟龙之身,在空中原本云池宫进出的入口位置盘旋着,想要像以往一般捕捉到那让她安心的水域和阿姐身上的气息。 为什么闻不到? 阿姐和她的家去哪里了?! 在不同秘境试炼的金蛟等人也通过心神感应,感知到了妹妹传来的主人消失的信息,他们紧忙赶回宗内。金蛟化为原形,一把抱住了空中慌乱绕着圈,快要掉眼泪的赤昭,即便心中同样也感到了慌张,也还是本能地安慰道。 “主人一定不会有事的。她最疼昭昭了,昭昭乖乖等一会,主人很快就带我们回去了。” “……阿兄……” 往日总是挤开金蛟争宠的赤昭,忍不住抱紧了兄长的脖颈,憋着眼眶中的眼泪,小声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5节 “……阿姐,我要阿姐……” 江怀剑也帮着金蛟安抚了赤昭一会儿,但她的注意力仍然大部分停留在长老们的低声交谈上。 “……卢容衍在哪?” “现在联络不上他,他的住处也没有他的踪影。” “……逃了?” 卢容衍? 赤昭知道这是曾经的白竹阁阁主,只是严重违反了宗规,真身被处死,如今以雕像之身炼丹炼器赎罪,平日里在宗内声名不显,也没有多少长老愿意与他深交,但是师尊还愿意给予他一丝信任,让他继续留下来做事。 这位往日里没有半点存在感的修者,会和师尊的消失有关吗? 最后还是易无事沉声道,“他归根到底还是寄附在我的雕像之中,即便刻意隐匿踪迹,只要我让雕像碎裂,他最后肯定会自己出来。” 其他长老也赞同了易无事的这个提议,尤其是与卢容衍有旧怨的梅晏安,即便这些年因为担任阁主越发沉稳了,此刻也冷声道。 “我愿助庙主一臂之力。我这些年炼制出了一种定位神魂的法器,只要能感知到一丝熟悉魂魄的气息,就能……” “各位——” 一道格外温和无奈的声音仿佛在不远处响起。 “我不过是为了试验法器,方才暂时离开了平日所留之地。诸位同道也不必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对我喊打喊杀吧。” 梅晏安眉眼越发冰冷,他正准备用更锐利的言词驳回卢容衍这番话,却听到了卢容衍的下一句话是。 “难道各位就不想知道,云池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宗主如今又在何处吗?” 师妹的安危,终究是比那些陈年恩怨更加要紧,梅晏安也暂时放下了在此时起争端的想法。他们一行人来到卢容衍不知何时在地下挖出的地洞中,坑洞连通着一大条漫长的地道,地道尽头的一处紧闭的空旷房间内,没有摆放着任何异物,只有墙壁中深深嵌入十数块紧挨着,边缘却格外不平整,也看不出任何异象的平滑黑色碎石。 卢容衍此刻拄着他的竹棍,用竹棍慢慢敲击墙壁上的那些碎石,发出的沉闷声响不免让来到此地的多位长老更加心烦。 “你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宗主到底去到何处?” 梅晏安此刻却看出了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碎石真正的作用,他俊朗的面容陡然覆盖上了一层阴沉沉的寒霜,声音中更是透出前所未有的强烈杀意。 “你在云池宫里,安了窥界石?” 众人原本并不清楚这些石头的作用,此刻听到窥界石这几个字,也顿时猜到了几分这些石头真正的效用,多位长老的脸色都跟着阴沉了下来。 然而卢容衍宛如察觉不到场中紧绷的气氛,他继续敲击调整着窥界石的细微方位,不紧不慢道。 “诸位不要多心,我岂敢用此物窥视宗主所在?不过是曾经存了以防万一的念头,方才在云池宫内,我自己的住所中留下了几颗窥界石,我从来没有启用过这个阵法。窥界石启用的代价巨大,也无法隐匿住自身的存在,若是我真敢对宗主用此物,宗主如何能发现不了窥界石所在?诸位信不过我,不妨让梅阁主亲自查验。” 梅晏安懒得听卢容衍那些难辨真假之言,他自己一片片检查过去,确认这些窥界石即便质地格外坚硬,也还是和普通的窥界石一样,一旦启用,全身亮如银镜,发出炙光,即便是毫无灵气的凡人,也不可能忽略它们所在。而且从这些窥界石的亮度来看,它们也应该是从来没有启用过的新品。 只是确定了这一点后,梅晏安的心中更为沉重。 卢容衍准备得如此周全,就像是……他早早料到了,他们如今用到窥界石的这个时候。 他到底知道什么? 师妹的消失,到底藏着怎样不得已的缘由? “不要废话,现在启动阵法。” 见梅晏安都没有提出异议,众人也暂时不去追究卢容衍在云池宫中布置窥探法器之事。 而等墙壁上的那些黑色石面缓慢亮起,他们也终于看见了石面上模糊出现的景象。 那确实是卢容衍往日在云池宫中居住的房间。 墙壁上窥界石的亮度再增大一层,卢容衍房间内的窥界石就如同一颗缓缓升起的太阳,猛烈的颤动之中摆脱了墙壁的束缚,升入了空中。 然后,他们开始看到了,一片浓郁得吞噬一切,哪怕是窥界石自身的光亮都无法照亮的黑暗。 卢容衍原本还有些平静的神色,此刻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不对劲。 宗主走了,为什么云池宫…… 黑暗之中,蓦然探出了一只指节修长苍白,却莫名让人想起森冷白骨的手掌。 而那只手掌,紧紧地捏住了浮空的窥界石。 仿佛在此刻也捏住了场中每一个人的脖颈。 庄曲霄,易无事…… 所有注视着窥界石的长老,顺着手掌的方向,都看见了黑暗中浮现而出的,那张让人无比熟悉,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前宗主的苍白面容。 祂全黑的瞳眸,比此刻笼罩着云池宫的黑暗更加死寂而空洞。 “……你们知道,月月,去了哪里?” 第244章 蚁 久久的寂静中, 庄曲霄最先清醒过来,他声音带着几分艰涩道。 “……祝宗主,你……为什么会回来, 现在又为什么……出现在云池宫里?” 祝烛星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这些问题,他全黑的瞳眸一点点在场中这些人身上扫过, 有一瞬间想要直接将道肢探入他们的神魂之中, 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可是,不行。 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诫他, 一旦他的道肢真正触及这些人的神魂,人族的身体在瞬间就会立刻被祂侵染同化。 月月, 在意, 这些人。 所以,他不能用这种粗暴的办法对待他们。 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即便隐约感知到祝烛星十分危险,赤昭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强撑着问道。 “……祝……宗主, 你如今在阿姐住的云池宫里, 还是阿姐的道侣,难道你不知道阿姐的去向吗?” 或许是她话中的哪个字眼触动了祝烛星,他瞳眸中的非人死寂之色消淡了一点, 只是冰冷的面容仍然如同漆黑的海水中浮现出的苍白恶鬼, 一字一句缓慢道。 “她, 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蕴含的含义过于复杂,原本场中因为对祝烛星的恐惧,暂时沉寂下来的众人,纷纷忍不住问道。 “江宗主出事了?” “师尊去了哪里?” “我阿姐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祝烛星冰冷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场中唯一沉默不言的卢容衍身上。 这个人, 有问题。 而且卢容衍的真身,曾经被他杀过。 即便是现在死了,月月应该也不会怪他。 仿佛在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恐怖的危险气息,卢容衍再也不敢如之前一般露出游刃有余之色,他加快着语速道。 “江宗主,可能去了域外,”卢容衍飞快补充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之前见江宗主沉迷仙界的那些域外异闻典籍,又听她说过想要尽快将人造灵根安装在自己的道肢里,就隐约猜到了江宗主可能想要离开此界。” “只是她不愿让我泄露此事,我也只能守口如瓶。如今祝宗主相问,我也只能全盘托出。至于江宗主具体去了域外何处,我就实在不知了。” 赤昭此刻充满了对卢容衍的不信任。他们先前问的时候,这个人一句实话也不肯说出来。现在祝烛星问了他才说出来,谁知道他说的会不会是真话? “阿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域外?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听到这个问题,场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江宗主为何要去域外,答案不是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吗? 曾经与江宗主结为道侣的前宗主,如今飞升回返,还出现在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云池宫内,岁月荏苒,数十年过去,足够一个凡人从出生走向垂垂老矣。 而他们面前的这位前宗主,从前便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天魔,数十年消逝的时光,让他变得比域外天魔都更恐怖而诡异,如今即便他们隔着窥界石,站在这位前宗主面前,都能感知到仿佛连自己的血肉骨缝都被寒冰封印冻结的难言恐惧。 更何况是与前宗主曾经共枕而眠的江宗主,只怕更加难以面对道侣如今的这副模样,所以早早地就准备好了离开吧。 就连原本因为阿姐消失,焦虑不安的赤昭,此刻看着祝烛星那张让人头皮发麻的冰冷面容,都忍不住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或许,阿姐离开,是一件……好事。 现在的……前宗主,他真的,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见过数十年前祝烛星如同一道恐怖的影子般,紧紧跟在阿姐身后的样子,赤昭难以想象,他还能从一个恐怖走向更加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的极端。 就好像,他变成了所有的恐惧源头,恐惧本身的模样。 而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强大异魔,此刻都只是如今祂如今浮现而出的那片黑暗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片阴影。 窥界石在此刻彻底爆裂开来。 所有人听到那爆裂的声响,原本紧绷颤栗到极点,快要完全失去理智的身体,方才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彻底放松了下来。 过了许久,场中方才响起一阵极其压抑的轻轻抽噎之音。 赤昭的面孔紧紧埋在兄长的怀抱中,她忍着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恐惧泪水,咬着牙无声祈祷道。 ……阿姐,快走。 一定要,走得远远点。 不要被……这个看着像前宗主的怪物,抓住。 …… 祂不在意任何人对他的恐惧与厌恶。 如果不是傀儡的记忆中,月月极为看重这些人的存在,而且她确实没有向任何人留下她要去往何处的讯息,祝烛星这一刻真的很想要撕裂开他们的身体,翻阅他们每一点神魂里关于江载月的回忆。 在傀儡没有看到的时候,她会在旁人面前提起他吗?会想念他吗?又会露出何种鲜活的,他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必须要时刻维持那一丝作为“祝烛星”的清醒神智,方才能控制住他自己,不要……不要做出可能让月月永远无法接纳他的事。 可是,当祂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永远维持“祝烛星”的原则时,可能江载月就永远无法再接纳祂了。 现在,是原初之地的混沌保留了那一丝对于道侣的爱意,还是从前作为人族的他,没有完全泯灭最后的一点执念呢? 祂似乎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空茫的混沌之中。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6节 在动摇了不去寻找江载月的念头后,祂似乎再度从祝烛星变回了本体最真实的那个自己。 只有一点是完全确定的—— 无论现在的祂是谁,任何人都不能阻拦祂找到祂的道侣。 不需要翻阅典籍与所谓的法术指引,这片天地在祂眼中本就如同一个狭窄的蚁巢,祂能看到蚁巢壁上所有通向旁处的洞口,即便那些洞口被他的道侣极力用泥土封住,掩盖住所有的气息,祝烛星都能看到,那如同血管脉络一般的,一直延伸,停下,或是继续延伸的所有通道口。 祂的一部分蔓延进通道之中,如同深海的海水一瞬间淹没蚁群辛辛苦苦在沙壁上挖掘开的所有洞穴。 ………… 江载月蹲在地上,看着一群辛辛苦苦抬着食物的蚂蚁。 她非常恶劣地伸出手,弹掉了一只快要有她手指大小的巨蚁此刻抬着的食物。 那只巨蚁在原地兜了几圈后,很快反应过来“罪魁祸首”所在的位置,气愤不已地露出它身上最为危险的武器——超大号嘴钳,试图朝着她这个庞然大物发起进攻。 江载月感觉自己做的可能有点缺德,她把刚刚自己弹掉的食物超级加倍,重新放回到了巨蚁身上,又将它放回了原本行进的队列之中。 可是巨蚁还是很愤怒,它甚至丢掉了手中的食物,继续不管不顾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前进。 江载月定定地看着那只巨蚁,突然忍不住想道。 在如今的祝烛星眼中,她和这只蚂蚁到底有多少区别呢? 如果在他眼中,她是比这只蚂蚁还要弱小的存在,那他不应该会执着于一只蚂蚁的离开,继续回去当他的天魔吧。 可万一呢?万一他现在就是和她一样无聊,甚至比她更无聊,已经变成了喜欢拿“蝼蚁”取乐的存在,非要从她身上得到最后的那点乐子呢? 江载月捏住了那只气势汹汹,还想要往她身上继续爬上的巨蚁,自言自语道。 “道友,我观你与我有缘,既然有幸相遇,那你以后便做我的座下灵宠吧。” 如果这只巨蚁能听懂她说的话,应该会恶狠狠地骂她一句——神经病! 就如同她现在如果能理解祝烛星的想法,应该也会骂他一句神经病。 “姐姐,你是……在演古风剧吗?” 江载月没有抬头,就知道和她说话的是一个偷偷跑进山里,还不小心迷了路的熊孩子。 她发现的时候,这个熊孩子还在兴致勃勃观察地上行进的蚂蚁列队,带着她也快要以为这些蚂蚁身上有什么玄机,结果看入了神,差点都忘记了这个熊孩子的存在。 “我不是在演戏,”她看着那个熊孩子,慢悠悠地露出一个轻柔苍白的笑容。 “我一直,住在这里。” 天色将暗,突如其来出现在身边,还自称一直住在这里的古装姐姐…… 博览众多动画片的熊孩子终于后知后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不忘机警地求饶道。 “鬼,鬼姐姐,不要吃我!我奶奶经常叠元宝银子,我……我回去,让奶奶烧给你……” 江载月这时才心满意足地拎着熊孩子的衣领,将那个孩子带回了此刻格外慌乱的家人住所。 孩子的家人一个劲地朝她道谢,“多亏了您,您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然而道谢之后,人群中满面皱纹的老奶奶,眯成一条缝的苍老眼眸望向了她的身后,带着几分迟疑问道。 “小姑娘,跟在你身后的这位客人,也是陪你一起来的人吗?” 跟在她身后的人? 江载月身上的根根寒毛猛然竖起。 她怎么感知不到——自己身后还跟了什么其他人?! 第245章 代价 她猛然一回头——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昏黄的暮色下,门外不远处只有一片静谧的深林,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活物的存在。 她身后的老人疑惑地问道。 “诶?我刚刚还看见门边有一个人影, 怎么现在又没了?是我老花看错了……” 被父母揪着耳朵收拾的小孩突然仰起头道。 “鬼姐姐后面……还跟着一个鬼哥哥。他好可怕,我都不敢看他……” 家人连忙训斥道, “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江载月却明白了, 怪不得这个熊孩子刚刚这么容易被她吓得呜呜大哭,原来他也跟着看到了祝烛星。 她抛下最后一丝侥幸之心, 拒绝掉了那一家人的挽留与谢礼,一个人走回山中。 江载月没有回头, 直到回到她在山中新开的洞府前, 方才停下脚步。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幽寂的山林里只有风吹过林叶传出的簌簌声响,江载月躺在洞府面前那片小山坡上,望着头顶那一片满是碎亮星辰的夜空,忍不住感慨道。 禁灵世界就是好, 就连星辰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 而且也不用担心仰头看它们的时候,会不小心看到星辰中的域外天魔。 江载月静静地看着辽阔苍穹中那些安静的星辰,连带着原本浮躁的心情都慢慢沉浸了下来。 她突然开口道。 “宗主, 出来吧。既然都跟我跟到了这里, 你也没有必要躲躲藏藏的了。” 没有任何异象出现, 就如同只有这片沉默的山林和星空,听到了她说的话。 江载月慢慢闭上眼,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在她的感知中一点点消淡,然后她看见了—— 头顶的一整片夜空,如今她所在的整片天地, 都被一大串如同莫比乌斯环一般无穷无际相连而成的恐怖通红精神值挤满,如同一片无垠无尽的鲜红血海。 江载月彻底麻了。 不是,宗主到底图什么啊? 祂来找她也就算了,至于这么大动干戈,连真身都快要挤满这片禁灵世界吗? 如果不是这片禁灵世界是禁止一切异常之物的真空,也禁止灵气与异魔的出现,她简直怀疑此刻这片天地的生灵都已经被祂完全侵染同化了。 可是,这片“真空地带”是极其微小的。 禁灵之地在整个宇宙的存在,就如同一个渺小又脆弱的气泡出现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一样,气泡中的一切看似正常而安全,然而气泡能维持的时间也是短暂的,而且一旦离开这个气泡,所有的一切又会回到她熟悉的,域外天魔横行的常态。 江载月几乎想要放弃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了,但是……不行。 闭上眼只能看到这一片血红世界,她索性睁开眼,坐起来平静道。 “祝烛星,如果你想要得到的是一个完整而有理性的我,就用你最正常的人形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谈一谈。” 她这句话其实有点像是一句废话,如果宗主的本意真的是想吞噬她,他完全无需等待那么久,直接上来一口将她同化吞噬就好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回想到他由始到终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江载月闭了闭眼,得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答案。 祂想要她。 一个完整的,心甘情愿的她。 明明是与人族不同,而且也不能与人共存的域外天魔,祂却想要一个有着清醒意识,还愿意永远陪在祂身边的道侣。 这种说法听起来,和让一个正常人清醒的,高兴的去死,没有半点区别。 被他吞噬,是死,留在他身边,被他慢慢侵染同化,也是死,硬要在这两条死路中选一条,江载月挣扎了数十年,还是哪一条死路都不想选。 可是她跑了之后,祝烛星还是找了上来,等同于逼着她,一定要在这两条死路里,选一条更合他心意的死路。 祝烛星会不明白这一点吗? 不,他太明白了,所以她来到禁灵世界的这两天里,祂一直没有找过来。 仿佛他们无声中已经达成了最后的一点默契。 他愿意放她离开。 在他还清醒的,还能够用“祝烛星”的理智压制住域外天魔这一面的时候,祝烛星不会追上来。 可是,一旦祂追上来了,那就是域外天魔的本能完全压制住“祝烛星”的时候了,到了那个时候,祂就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域外天魔。 人族的任何话语与计谋都无法动摇一个域外天魔,想要将祂原本身体的一部分——祂的道侣,重新融回到祂真身中的这份决心。 江载月原本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或许要隔个几百年,最不济起码得有个几十年,十几年吧。 可她这跑了有三天吗? 祂就追过来了,祂是真不打算让她最后再快活几天是吧? 然而当他出现在她面前,江载月脑中所有的念头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想象中应该是索她命一方的域外天魔,此刻凝望着她的全黑瞳眸中,无声又安静地流下两行血泪,祂站在她下方数米的山坡下,身下扭曲而隐隐显出断裂痕迹的无数条腕足想要朝她的方向探出,却被其他的腕足紧紧缠住,每条腕足都如同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与其他腕足缠斗着。 苍穹中,地面上,乃至更远的域外世界,祂无穷无尽的腕足都在和其他的腕足缠绕撕裂着。 看着域外天魔这幅自己和自己对打的场景,江载月快要被逗笑了。 不是,祂到底想干什么? 人是要带回来的,但不妨碍中途自己再和自己打架是吧? 如果不是她还准备了最后一重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方才准备使用的最终方案,江载月真的很想在这里静静看着,祂到底能打出怎样一个结果。 “祝烛星,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载月放弃去猜此刻这个域外天魔的念头了,她直接问道。 她的触手也跟着伸了出来,带着一点无奈意味地抹了一把祂此刻脸上那些血黑的眼泪。 祝烛星现在脸上看着有点脏兮兮的,没有初见时那么恐怖了。但是那些血红的泪水,如同藏着无数个域外天魔的尖锐刺球,江载月突然感觉她的道肢发麻刺痛得厉害。 祝烛星想要握住少女的雪白触手,然而一个瞬间后,江载月已经将她刚刚所有伸出去的触手都收了回来。 她此刻看着祝烛星,像是看着一个全身带毒的,偏偏又寸步不离,死活要跟着她的剧毒粘人庞然怪物。 “我想要,月月……” 少女这次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柔软与动容之色,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就如同一弯不会被任何污秽侵染的明月。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7节 “宗主想要我的道体吗?” “……不” “宗主想要时时见到我,那我给宗主一个联络的法器,我们定期通过法器见面?” 祂沉默,却用沉默的眼神拒绝她。 “那我也给宗主一个我的灵偶,宗主……” “不。” 这次祂的回答,比先前的所有回答都更加坚决而明确。 “我要完整的月月,和我在一起,永远。” 江载月几乎要戴上一副完整的痛苦面具。 她很想再确认一遍,一定要是完整的她吗? 一定要在一起吗? 在一起的时间一定要加上永远这个时间限定吗? 祂堵住了她所有钻空子的可能,兜兜转转似乎还要把她逼回那条死路上。 没有办法了。 都到了这个关头,她也只能走上她最后能走的那一条路。 江载月闭了闭眼,她脸上原本的无奈纠结神色,都在睁开眼之后一点点褪去。 这一刻,她看着祝烛星,宛如看着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 她冷静地问道。 “……宗主,如果我能达到你的这些要求,你愿意付出什么?你的真身交给我处置,也可以吗?” 祂缓慢却没有半点犹豫地温声应道。 “一切的代价,我都愿意……月月,我没有办法,忍住不和你在一起。” 听着祂如此恳切的发言,江载月心中此刻前所未有地平静。 她望着面前的祝烛星,一步步朝他走近,然后伸出手,不带任何意味地轻轻拥抱上他。 “宗主,不要抗拒我。”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载月忍着接触祝烛星真身的刺痛,开始快速地做一件事。 给祂真身上的每一个她能见到的零点精神值,加一点。 这种做法如果换在修真界,等同于她在和敌人打架之前,自己先捅上自己许多刀一样。 光是她需要为此付出的精神值降低的代价,就足以让她不到一刻就变成一个失控的异魔。 可是,这里是禁灵世界。 她在十数年前找到这片禁灵之地的时候,心中就一直存着一个疑惑:为什么禁灵之地上没有异魔与灵气的存在,更没有出现域外天魔?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或许她就有把握对付完全变成域外天魔的宗主。 而经过多年的试验,她终于确定,禁灵之地拒绝所有异常之物的存在,就如同一片干净的真空之地,拒绝所有过于强大的异常之物到来,至于那些过于弱小的灵性之物,禁灵之地的法则会将它们的灵性彻底凝固。这就是曾经到达禁灵之地的修者最后陷入沉眠,直至化为灰烬的原因。 而她在禁灵之地越久,她的道肢,身体中的灵气也会越发凝固,最终踏上与那些修士一样的结局。 可是她发现了一个例外——精神值。 禁灵之地,似乎并不将她的精神值加点能力,当成是一种异常存在拒之于门外。而禁灵之地上存活的生灵,他们也都有各自的精神值。 她的精神值,到底是什么? 在研究了多年后,江载月终于确定,它不是异魔,也不是法术,而是独立于这之外的一种,完全只被她掌控的力量。 第246章 吞噬 这种特殊的力量让她在地球和修真界中, 无数次险中逃生,它不仅能伤人,同样还能救人。 只是启动这种力量的副作用实在过大, 江载月曾想过利用它来对付宗主,但一想到她要为此付出的沉痛代价, 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点心思。 可是在禁灵之地上, 她曾经出现过的这种疯狂设想,似乎出现了一丝实现的可能。 精神值为零点还是一点, 看似只有一点精神值的区别,实则却是天壤之别。只有接近于天魔本质的存在, 精神值才会永久恒定于零点, 而自身失控,完全变为失控异魔的修士,精神值会在零点和一点之间跳跃,这两者的差别,让江载月忍不住想到, 她现在还是无法吞噬天魔, 却可以吞噬异魔。 如果她能够将祝烛星部分真身的精神值转化为一点,或许她真的能够吞噬祝烛星一部分真身,并且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 将祝烛星的部分真身同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但即便祝烛星愿意配合她这个疯狂的想法, 他也不是寻常的域外天魔, 她需要为此付出的降低精神值的代价可能会大到让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可是来到禁灵之地后,她发现她可以将精神值转化出的异魔存在,完全地,毫无副作用地转化回纯粹的精神值,收入她的身体里。她甚至可以将全身的灵气都转移到道肢中, 再将道肢转化为纯粹的精神值。 这代表了什么?代表她可以完全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的存在,自由自在地在禁灵之地中生活,不用担心受到一点禁灵之地的法则束缚。 她的道肢在修真界难以被转化为精神值,在修真界却可以,那是不是也说明,在禁灵之地中她使用精神值增减异魔,乃至天魔精神值付出的代价,比其他地方都要轻得多?那她曾经那个疯狂的设想,也真的有了成真的可能。 只要她增加一点祝烛星的精神值需要付出的精神值降低的代价,小于她吞噬祝烛星的真身,从而获得的精神值,那么从理论上,她应该能将这个过程继续拉长到——她的道体有可能成长为抵挡得住祝烛星真身侵染的地步……吧? 这个存在于理论中的设想,如果要付诸实践,也实在是太不拿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可是在祝烛星不愿意放手,还坚持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情况下,她无路可走,面前只有一条被宗主侵染吞噬的死路,她如果不想走上这条死路,也只能走上这条前途未卜,但也有可能是死得更加凄惨的道路了。 不过她敢问,祝烛星竟然也敢真的答应,江载月彻底抛下了最后一丝束缚和忌惮,决定真正地放手一试。 她要做的也很简单,给祂的一小点天魔之身全都加点为一后,这一小点真身就变成了她可以吞噬的“食物”,江载月的触手迟疑地,缓慢地张开口,不太确定地将这一小部分随时可以反过来崩裂吞噬它的腕足吞了下去。她为提高腕足精神值而损失的精神值,在这一刻又得到了补足,甚至还反过来提高了不少。 而这些腕足主人的祝烛星,非但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还缓慢地伸出手回抱住她,冰凉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面颊,温吞柔和的声音缓慢道。 “……月月,多吃一点” 祂沾染着血泪的苍白面颊上,唇角慢慢上扬着,少见地露出了一个格外真心的笑容。 原本还在打架的其余腕足,此刻都乖顺地安静了下来,它们环绕在她身边,如同一个个迫不及待,主动献祭的信徒,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她的选中。 江载月的心情有些麻木,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可能再停下来。 她现在吃不了宗主,以后就只能等着宗主吃她了,那还是委屈一下宗主吧。 她轻轻侧了侧头,主动贴合着,吻上他冰凉的唇瓣,仿佛是安抚着他,也仿佛是在安慰着她自己。 “……很快,很快就会结束了。” 可是就如同一只蚂蚁努力地试图切开庞然怪物的血肉,吸吮祂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即便祝烛星不仅没有任何抵抗,反而主动配合着她吞噬祂的真身,在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日夜后,江载月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疲惫和困倦。 这种困倦与精神值无关,她的精神值如今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江载月甚至看不懂是什么的特殊数字,但每时每刻它都在疯狂上涨着,江载月唯一确定的是,她至少还维持着人族的清醒与理智,她的人族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她的道肢,她的触手……不知何时已经成长到了,完全脱离她认知的,与宗主真身形态越来越相似的地步。 它们仿佛从无比弱小的蝼蚁,成长为趴伏在祂真身上吸血的一条条饱满水蛭,江载月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恶心,但不是那种会让她精神值下降的恶心,只是她的人身会感知到反胃的不悦。 到这种程度,应该足够了吧…… 她现在已经不会如同最初靠近宗主真身时的那样,感知到那种深深的,自己随时可能被天魔侵染同化的恐惧,甚至能感知到更遥远天地中,新生而出,散落躲藏的那些域外天魔。 曾经那些只要她过深感知,就会随时侵染她神智的天魔,如今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已经如同是叶片下努力躲藏的蚜虫,柔弱而且行动缓慢得可以被她一口吞噬。这片禁灵之地,乃至周围连通的无数世界,如今都变成了她一览无余,弯弯曲曲却能够一瞬间完全湮灭的精巧迷宫,更不用说那些迷宫中更加微小的生灵存在。 原来,在宗主的眼中,这些世界是这个模样。 江载月在一瞬间理解了域外天魔,原处之地,乃至更多她原本无法理解的玄奥存在,可与此同时,一个疑惑在她脑中油然而生。 如果她现在看到的,就是宗主眼中世界的真实模样,那么祝烛星之前为什么会对她抱有如此深的执念? 只有在真正成为了与祂同一层次的存在后,江载月方才能够明白,域外天魔眼中的人族,比人看待寻常蝼蚁的层次差距更大。 即便祂曾经是人族的祝烛星,这部分属于人族的感情也不应该能如此深地影响祂如今这具堪比原初之地的天魔之身。 “祝烛星,你……为什么现在,还喜欢我?” 江载月带着发自真心的困惑,无比诚恳地问道。 祂仿佛是不理解她的这个问题,却又像是由始到终脑中都从未出现过这个困惑,温柔缓慢的声音平静地说出如同天地至理般的回答。 “月月,是我的月月。” 时间对他而言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定点,所谓的幻境早已贯穿他的一生前后,祂还是无依无凭的混沌的时候,祂在海底筑巢的时候,仰起头,就比此刻的祂更早地见到了海波中微微荡漾的,如今抱住他的,这一轮明月。 所以无论是祝烛星,还是天魔之身中的那一片混沌,都从未动摇过这份比执念更深的,组成祂真正一部分的,让他成为他自己的爱意。 江载月似乎理解了一点他给出的这个答案,在不断的吞噬之中,她也与祝烛星一同跨出了时间的界限,在时间长河的末尾,能遥遥望见最初的她与宗主。而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如同此刻彼此缠绕,紧密不可分的真身,定格铭刻了如今的结局。 在不知道又多少个日夜的交缠之后,江载月望着宗主的非人面容,终于感知到了自身的真身成长到了一个明显的极限。 “宗主,已经够了……” 她的触手缠绕在祂无穷无尽蔓延的雪白肿胀腕足上,如同是无数血管脉络,生来便是彼此缠绕,紧密的合为一体。 然而祝烛星轻轻嗅闻着她的黑发,仍然保持着紧紧拥抱她的姿态,没有一丝一毫要放手的意思。 “不,还不够。” 祂轻柔而缓慢地啄吻着少女的面颊和嘴唇,即便在江载月看来,她已经吞噬掉了宗主足够庞大的一部分,可是在祝烛星眼中,祂的道侣只是从一颗小小的脆弱白蛋,被祂的血肉喂养到了如今终于能破壳而出,生出了一点丰盈绒羽的地步。 祂还想再喂多一点,喂久一点,让她柔软的道肢变得更加充盈饱满,如同此刻他拥抱中感知到的少女那颗越发有力活跃的心脏发出的跳动之声。 然而这一次,江载月无比坚定地拒绝了他,她强行将自己那些依依不舍的触手,一条条艰难地引回到了自己的神魂当中。 不,她主动不能再吞下去了,不然那就不是她吞噬宗主真身,维持自身的意识,而是她主动地接受宗主的同化了。 她如今的情况处于一种微妙的边缘,她的部分触手的精神值已经恒定为通红的零点,形态也与祝烛星的腕足极其相似。可即便如今的她已经强到能够碾压大部分域外天魔的地步,她的真身还是个人类,江载月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与宗主格外清晰的不同,她的精神值虽然已经变得扭曲,但还能依稀看得出不同于宗主全部零点的数字分别。 所以,到这一步,真的可以了。 看出少女坚定的拒绝之意,祂也只能遗憾地注视着少女一点点慢慢缩回她的触手,像是望着晕乎乎的蜗牛慢吞吞地将触角缩回到她的壳中。 祝烛星如今唯一能抱住的,只有少女柔软温热的,比沙砾更微小的一小团人形。祂真身中其他空落落的腕足蠢蠢欲动着,如果不是已经挤不到江载月的身边,无垠无尽的腕足,还想要继续贴近包裹着她。 第247章 正文完 江载月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等等, 宗主不会在祂的腕足里给她下药了吧,怎么现在她看宗主,越看越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就连祂全黑的恐怖眼眶, 此刻她就这么看着,脊背都不断蹿上一种奇异的酥麻感觉, 仿佛想要恶狠狠地咬住祂的脖颈, 又似乎只想纯粹地贴近祂冰凉的肌肤…… 江载月艰难维系住最后一丝理智,一字一句问道。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8节 “宗主, 为什么,我现在, 感觉那么奇怪?” “奇怪?” 感知到了少女身体不同寻常的这份热度, 祝烛星用越发冰凉的腕足贴了贴她的面颊。 “月月,热?” “不是热不热的问题,”江载月盯着祝烛星,有点怀疑他是在装傻,但最终还是确定现在的他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现在, 很不同寻常地, 想亲你。” 祂很高兴,整张冰冷苍白的面容挤开那些跃跃欲试的腕足,近距离地贴到了少女的脸上。 “我每时每刻, 都想亲月月。” 江载月盯着祂纯然喜悦的完美面容, 脑中逐渐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不会吧, 不会是因为祂真身和她亲近的这个执念过于顽固,所以吞噬了一部分祂的真身后,她也控制不住地染上了这种想要和宗主贴贴的毛病吧? 如果是这么简单的病因,其实只要再给她一段时间和宗主分开,江载月相信自己应该可以调动精神值, 控制这股被祝烛星腕足传递给她的情绪。 但是很显然,宗主应该不会放她离开,更不可能给她这样一段冷静的时间。 想通这一点后,江载月却没有如同从前一般生出焦灼的,迫不及待,想方设法都要离开祂的念头。 祝烛星是爱她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真身供她吞噬,所以他对她的这份情感,她如今已经不会再有半点怀疑,那么她呢?她对宗主的这份感情是爱情吗? 在抛弃了所有对于她与宗主未来的重重顾虑,也不用再担心自身的安危之后,江载月至少能确定一件事—— 她已经不想要再逃离他,也不想再结束这段阴差阳错,曾经掺着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开始的道侣关系。 这一次,她愿意,做他真正的道侣。 所以,此刻比起离开,有一种更直接简单的,让他们都能轻松解决眼下烦忧的办法。 而她名正言顺的道侣,如今就在她的面前,现在也不会有任何艰险,阻挡她完成数十年前那次道侣大典没有完成的最后一件事。 江载月伸出手,轻轻点了点祝烛星的眼尾。 “变回我第一次见你时候的样子。” 江载月微微挑眉,露出一个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宗主,想不想做点比亲亲更开心的事?” 祝烛星漆黑的眼眶一点点变回她熟悉的沉黑模样,明明他的眉眼冷沉如星,此刻慢吞吞地将江载月往怀里抱得更紧一点,他的声音仍然是她熟悉的温吞无害道。 “月月,想让我做什么?” 只要不是让他离开,他愿意做一切让他的道侣高兴的事。 江载月思考了一下,决定在开始前先严肃地约法三章。 “在做之前,你必须要保证一件事——在这过程中你必须要听我的话,如果你违背了这个约定,我就要重新开始考虑和你在一起这件事……” 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格外认真地应下。 “好。” 这个过程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是在祝烛星令行禁止的配合下,江载月还是得到了十二分的满足与快意。 她的触手懒洋洋地戳了戳祝烛星的腕足。 “好了,宗主,可以停下了,我们现在回宗门吧。” 祝烛星定定地望着她,从未接触过这种情爱之事的域外天魔,此刻无异于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祂重新用还有些许理智的腕足死死地绞缠住了那部分不愿停下的腕足,方才能控制住自己沸腾的真身恢复原本的沉静,祂一字一句格外缓慢地应道。 “……好,我听,月月的话。” 但是等一切都停下来之后,祝烛星缓慢抱住自己腿上的少女,格外真诚而温柔地问道。 “月月,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吞噬我的真身?” 江载月呆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他是食髓知味,还想再来几次。 她带着几分好笑意味地轻轻推远了他凑过来的脸。 “没有下一次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吞噬你的真身了。” 祝烛星沉黑瞳眸中的理性与沉静之色,再度缓慢被混沌天魔的死寂一点点覆盖着。 江载月很快猜到了,他是误会了什么。 少女轻灵的声音不变道,“我以后都不会离开宗主,也不会和你解除道侣之约。我和宗主刚刚做的事,也不是利益交换,而是道侣之间心意相投时,会做的愉悦之事。” “所以,宗主如果还想再尝一尝这种共赴巫山云雨的滋味,”江载月慢慢拉长着嗓音,在他专注的沉黑瞳眸注视中,带着一点恶趣味的一字一句笑着道。 “就想想怎么让我开心吧。” “我可以给宗主一个提示——” 江载月殷红水润的,刚刚不知被祂亲吻舔舐了多少遍的唇瓣,此刻再度轻轻印上他的面颊。 “我喜欢,祝烛星。” 然而如蜻蜓点水一般,她很快笑着后退道。 “天魔之身的交缠确实很好,但是,人族之身更多,更好的滋味,我也想和宗主一起试试。” 这一次,祂真身中那些浑浑噩噩的,仅凭本能行动的大半腕足,如同被一股更加恐怖的,远超于祂真身的力量定格着一般,祝烛星沉黑如墨的眼眸,终于恢复了更甚以往的清明。 他的声音微微嘶哑,就连腕足小心翼翼缠绕上少女腰身的拥抱,都如同害怕面前眼前听到的见到的一切都只是他生出的一场幻境。 “好。” “此后,我就是月月的祝烛星。” ………… 解决了所有的争端后,江载月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踏上了回归宗门之旅。 只是在见到观星宗的众人前,祝烛星的腕足缓慢地地轻轻拉了拉她的袖角,察觉到江载月投来的目光,他方才温吞缓慢的,少见的带着几分迟疑道。 “我来寻月月的时候,待他们的态度不是很好。月月不会听信旁人之言,将我弃之不管的,对吗?” 不得不说,宗主从域外天魔变成人族的祝烛星后,他的智力明显有了提升的痕迹,甚至还会隐隐开始卖惨,只是江载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信息,原本的柔和目光却一下子变得犀利了起来。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直接动手杀人了,还是将他们也变成异魔了?” 雪白冰凉的腕足柔软地贴了贴她的脸颊,恢复正常理智的祝烛星此刻甚至还会流露出些许委屈之意。 他温吞而低沉道。 “我没有。虽然我不喜欢他们,可一想到月月在乎他们,我就没有对他们下手。” 祝烛星此刻甚至反客为主,苍白冰冷的出尘面容一点点贴近她,声音温柔缓慢道。 “我是月月的道侣。他们如果不喜欢我,合起伙来说我的坏话,月月也会为了我,对他们生气吗?” 江载月忍不住推远了一点,他越发凑近的冰冷面颊。 明明欺负别人的是他,宗主是怎么有脸调换位置,说出这番卖惨的话的? 不过为了宗内的安宁,她还是违心道。 “我一定会公正处理,不会让任何人无缘无故地欺负其他人。只不过宗主有想过日后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吗?” “和他们,相处?” 祝烛星望向她的沉冷眼眸中,似乎透出了丝丝疑惑之色。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相处?我不是月月的道侣吗?我只需要跟着月月,一直和月月在一起,就够了。” 祝烛星的这个愿望,实在朴实无华。不过江载月也猜到了,已经等同于成为世间又一个天魔巢穴,原初之地的祝烛星,不可能再想回到宗门当一个从前的宗主,就如同巨人不会想要回到蚂蚁的巢穴称王称霸一样。 可她虽然拥有了域外天魔的实力,真身却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族,因此江载月还是不介意在这个宗主之位继续摸鱼……不,是为宗门继续奉献下去的。 或许等到她找好了继承人,对这方世界也厌倦的那一天,她会考虑彻底卸下这个宗主之位,带着祝烛星一起到其他世界度个蜜月。 不过这些也许都是许久以后的事了,回到熟悉的云池宫中,江载月打开所有宗内通向云池宫的入口,每天守在入口的赤蛟第一个冲了进来,无比欣喜地撞进了她的怀中。 “阿姐阿姐,你终于回……” 女孩憋到一半的泪水,在感知到江载月身后更加恐怖的那股气息后,陡然收了回去。 小小的红色蛟龙咬着牙,明明十分恐惧,却还是强撑着越过少女的脖颈,咬着牙对祝烛星道。 “你……你这个坏蛋,是不是你把阿姐强抢回来的?” 江载月有预感,如果她再不开口解释,局势只怕会往一个更恐怖的方向滑落,她抱起赤昭,三言两语地一句带过道。 “昭昭不生气,这是我的道侣,他以前还……” 江载月强行将那句顺嘴的“抱过你”塞了回去,“见过你的,他是阿姐的道侣,我们之前有一些争执,不过现在都解决了,阿昭也不要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赤昭犹豫地看了一眼笑容明媚的阿姐,又看了一眼那个不管怎么看还是很恐怖的怪物前宗主,最后还是选择如同一条小蛟一样缩回到阿姐怀中,她小声得几乎气音道。 “阿姐,喜欢就好……如果阿姐以后不喜欢他了,还可以选……” 江载月面不改色地捂住了小女孩还想要巴拉巴拉的嘴,再说下去祝烛星那边的低气压都快要蔓延到她这一边了。 她让赤昭和她身后那一群紧张望着他们的蛟龙回到了水域中,转过头来哄了冷沉着一张脸的宗主。 “童言无忌,宗主就不要生气了。” 雪白腕足一层层缠住她的腰身,祝烛星俯下身,冰冷的脸颊轻轻贴着她的面颊,温柔缓慢的声音,带着一点控诉的意味。 “月月,没有像哄过她一样,这么哄过我……” 江载月微微闭眼,不是,祝烛星怎么还真有脸拿他自己和一个小孩比较啊? “好好好,我以后也可以这么哄宗主。” 江载月脑中突然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曾经少年宗主如同志异野怪般的生冷面容,等等,到时候……或许可以忽悠一下宗主变成他少年形态的模样,增加一点刺激感。 不过现在,通过镜山之门迫不及待来见她的长老和弟子,已经快要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怀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她温言安抚着面前个子拔高了许多,身形也利落不少的少女,生怕她的弟子也会说出和赤昭一般的话语,再刺激了宗主,她也将之前的说辞再重复了一遍。 长老们没有质疑江载月的话,不远处的江怀剑咬着牙冷冷地看了不远处的祝烛星一眼,她记得师尊教导过她的,在没有赢过敌人的万全把握之前,不能做以卵击石的傻事。这位所谓的前宗主或许只是倚仗着天魔之势,才逼得她师尊说出这等违心之言,如果,如果她能变得更强一点…… 江载月立刻注意到了自己弟子此刻看向祝烛星,带着格外阴冷杀意的目光不太对劲,她也立刻猜到了她的弟子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要洗清这一点也很简单—— 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 第219节 她看向祝烛星,冷声问道。 “日后你不再是观星宗的宗主,只能跟在我身边,安分地当我的道侣,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意乱跑,更不能违背宗规,知道了吗?” 江载月这句话一出,她身边的长老和弟子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几乎要以为江宗主是为了激怒祝宗主,方才放出这番话。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散发着浓重冰冷危险气息的祝烛星,听到这番话后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温柔沉缓了下来。 祂认真地抱住他的道侣,每一条腕足都轻轻蠕动颤栗着,克制不住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悦之情,就连声音也黏糊得完全不似他们从前认识的那位天魔宗主,格外温柔缓慢道。 “好。” “我只在月月身边,做月月的道侣,哪里都不去。” 江载月勉强从宗主此刻恨不得将她包成一个茧的束缚中,分出一点心神抬眼一看,很好,她的弟子眼里终于不再冒着杀气,只是如同一座僵硬的石雕,透出一种无比茫然的怀疑人生感觉。 江载月面不改色道,“他刚刚还说了,要为先前对你们说过的冒犯之言道歉。” 而抱着自己的道侣,无比满足的祝烛星此刻也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小事,接到江载月示意的眼神,祂轻轻应了一声,如同收起了全身所有的刺,显得格外温和无害的庞然怪物,此刻格外温顺道。 “我错了,我可以接受一切惩罚。” 场中越是亲眼见过祝烛星曾经在宗内毫不留情处决违背宗规之人的长老们,此刻脸上的神情越发凝滞而不敢置信,所有人似乎都变成了一具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石雕,江载月也不再为难他们,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权当是给了他们一段冷静下来,自己想通的时间。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雪白冰凉的腕足慢吞吞地一点点蹭动着少女的肌肤,祝烛星在江载月耳边温吞缓慢道。 “月月,我刚刚是不是很乖?” 他眨动了一下沉黑的眼眸,苍白冷峻的面容仿佛蕴含着无尽专注渴望之意地望着她。 “……可以,再亲亲我吗?” 怎么连奖赏都提得这么小心翼翼? 江载月有点好笑,又怀疑宗主是装小可怜的演技进步了,竟然真的能骗得她有些心软。 她的一条触手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其他触手轻轻缠绕住他身边那些紧绷冰冷的腕足。 “好,这一次,可以亲得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