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瘾》 第1章 [现代情感] 《爱瘾》作者:迁屿【完结+番外】 文案: 阴暗偏执小狗x清丽坚毅姐姐 「我有爱瘾」——陈厌 陈厌被带回来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高洁如冷泉般的少年会面无表情喊地她的名字,南蓁。 南蓁见他长得好看,耐着性子一遍遍教他,以后要喊姐姐。 于是某个潮湿的雨夜,她被困在逼仄的房间。 陈厌一改往日淡漠,蛮横地钳住她的下巴,阴翳的眸子里充满疯狂。 她心神俱震,慌张低喝:“陈厌你疯了!” 是的,陈厌疯了。 在南蓁牵着他回到家里,温柔擦去他脸上污垢的时候;在他躲在暗处窥视南蓁与他人浅笑嫣嫣的夜里;在南蓁抓着他的头发难耐骂他没有良心的当下。 陈厌疯了。 疯的很彻底。 疯成了瘾。 瘾是他戒不掉对南蓁的爱。 他贪心地摩挲着这张日日相见仍日日想念的脸,抑制不住强烈的占有,“你这双眼睛,不许放在别人身上。” - 后来再见,他是投资圈内著名的天才新贵。 无数人对他趋之若鹜,偏偏他生性冷血薄情,旁人不可靠近分毫。 唯独南蓁。 无人知晓的深夜,陈厌紧紧依着她柔软的长发,低哑在她耳边一声声哀求,“姐姐,你看看我吧。” - 你试过对什么东西上瘾么?我试过。——陈厌 *这瘾,只有你能解。 投资人x艺术家 sc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甜文 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南蓁,陈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阴暗小狗x清丽姐姐 立意:真爱至上 第1章 楔子 雨夜潮湿。光影暧昧。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棂,雨珠一颗挤着一颗,成群结队趴在玻璃上,喧闹地窥视着屋内的春意。 客厅没有开灯,月色透过白纱,如潮水般漫过南蓁淡粉的脚踝、皙白的小腿,她跨坐在少年腰间,米色丝质睡衣裙摆触手生凉,在月光下泛出幽幽珠光,带着诱人的芬芳,被轻轻撩至后腰。 少年苍劲的大手将手中那抹圆弧揉成生动的形状,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嵌入柔白的肌肤,贪心地企图与她融为一体。 南蓁散着一头长发,乌黑的大卷如同夜幕下的海浪随风起伏,她无助地软在他肩头,轻声呼救:“陈厌……” 顷刻间,光影变色。记忆的片段崩塌成无数尖利的碎片悬停在她视线上方,无数锋利的寒芒近在咫尺,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刺穿,无尽的惊恐与窒息如蚀骨之蛆密密麻麻充满了每一个毛孔。 她瞪大双眼看着跪压在她身上的人。 少年偏执的神情一如从前,他冰冷的双手如藤蔓般缠绕着她的脖颈,缓缓收紧。 下一秒,一块巨大的碎片从他后心穿入,他闷哼一声,滑腻腥甜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南蓁腰间。 脖颈蓦地一松。 一股莫名的剧痛从南蓁胸腔的位置迸发出来。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的幻影突然如烟如雾般开始渐渐隐匿,彻底消失之前,南蓁看见他阴鸷的眼底生出的无边痛意。 他遥远的声音不停在问, 南蓁,你忘得了我吗。 …… 第2章 七年前。 四月十三号。 天气阴沉有雨,丝丝粘在人脸上,潮闷得难受。 南蓁去湖溪镇接人。 s市来往湖溪镇只有大巴可坐,趟数不多,回来的车更只有下午三点的一趟。错过就得等明天。 她还有别的事,时间计划得很紧。 去程的车上没什么人,南蓁一个人坐在最后排的窗边,外边的景色从高楼鳞次栉比到群山峻岭云雾缭绕,一路看过来,她有种穿越了时空的不真实感。 循着地址找到老四街口,少年已经在等她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身材瘦高。没打伞的侧影单薄,风雨在他身后细密飘摇,显出几分凄凉。宽大的浅蓝色运动服外套罩在他身上,颜色不太正,但在这阴郁的天气里却显得格外洁净明亮。 他左手拎着一只浅咖色的行李袋,样式老旧,不像是他这个年龄会用的东西。右肩书包带子很长,他单手握着。手指骨节与手背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 老旧的街,阴雨的天。 他低头站在那里。 这空寂的场景,像梦一样。 眼前这少年……她是来接他的。 应该是。 她不敢确定。 她只跟他见过一面,是在三年前。 他那时大约还在初中,尚未发育完全,个头,模样,都跟现在……这冷泉般的美少年完全不一样。 南蓁心里有些发怵。怕贸然开口,万一认错,难免尴尬。 顿了顿,她举着伞轻轻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靠近,少年侧过脸。 他平淡的望过来,黑羽般的眼睫后,眼底如深潭般幽凉。 灰色的天气里,一时只剩他脸色的白和眼瞳的黑。 “南蓁?” 被直呼其名,南蓁愣了一下,“陈...陈厌?” 少年右手将黑色尼龙包带往肩上扥了扥,清隽的面容几乎没有情绪,“是我。” 真的是他… 男大十八变。 三年不见,他长高了,也变样了。 天色阴沉沉的,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白皙,冷到有些病态。唇倒是红的,唇角却裂开。 像是被谁咬破的,已经结痂了。 南蓁被脑袋里荒谬的想法惊到,见他不知等了多久,左肩上已然洇出了一片深色,赶忙将雨伞朝他斜过去,“怎么也不打个伞,等很久了吧?来,我帮你拿。” 她接过他身侧那只袋子,一顿,“这么轻?”偏头望去,他肩上濡湿的地方近在眼前,带着股潮润的莲花气味。 回过神,他正好看下来。 浓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浅色的阴影,似是忧郁,又带着点冷然的神秘,语气稀松,“我就几件衣服。” 伞面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更显得狭小。 可能是他太高了。 压迫感让南蓁不太自在地别开眼,“那..我们走吧。” “嗯。” 陈厌的妈妈是南振国从前的秘书。 南蓁叫她游阿姨。 两天前,游静云突然来电话,说有事要离开一阵子,拜托她照顾陈厌。 说是照顾,其实只是找个地方住而已。 南蓁住的地方正好还有空房间。 游静云给她打了一笔钱,顺便帮陈厌办好了转学手续。 看样子她要离开的时间恐怕不短。 南蓁问她要去哪,游静云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她又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游静云说在陈厌高考之前。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一年,也就是说游静云很有可能要离开一年半载。 南蓁立刻意识到她可能是要去找陈厌的父亲。 游静云与陈厌父亲之间这么多年的爱恨纠缠,南蓁从小到大听着也知道个大概:花心的商人,单纯的美人,霸道的夫人。这三个足够现在编剧们编出五百集跌宕起伏狗血剧本的人设,放进现实生活里,被时间拉成了一条直线。 第2章 陈厌从出生到长大,就好像翻了一页书那样快。 在这出不知谁胜谁负的闹剧或悲剧里,他是唯一无辜的存在。 游静云很爱他。 南蓁知道,如果不是无人可托,她是决不会来找自己的。 她只比陈厌大六岁,去年才刚大学毕业,如今虽然有份影视公司里的工作,但也只是勉强过活而已。 游静云说,阿姨不放心别人,只能把阿厌交给你,南蓁,你帮帮阿厌吧。 多管闲事可能是人类的天性,而南蓁又比其他人多了份心软。 她答应了。 只是一起住一段时间而已,没什么太难的。 彼时,她是这样天真地想。 - 从湖溪镇去城里的人很多,随着排队的人潮上了车,已经没剩几个位置了。 南蓁就近选了个两人位,将手提袋放上头顶的行李架。走道狭窄,后上车的人挤了她一下,她双手都举在头顶,没法把控平衡,身体一歪,差点摔下去。 身边人扶住她的胳膊。 “小心。” 低沉的嗓音,还算不上醇厚。 没有温度和感情,像机器人在说话。 “我来吧。” 陈厌松开她,手举过头顶,“让一下。” 南蓁手上一空,脑袋也空了一瞬,回过神时,她已顺从地低下头,从他胳膊下钻到里面的座位。 随即,少年在她身边坐下。 不同于来时车厢里的安静,周围充满嘈杂。 南蓁前后望了望,竟然都坐满了。 视线收回来的途中,她不可避免地看向陈厌。 游静云是南蓁见过的一等一的美人,陈厌也是。 大约是因为生长在这种幽静的小镇,还未曾被外界污染,他身上有种格外清洁的空灵感。 像清澈的山泉,透明,凛冽,纤尘不染。 唔,是个好苗子。 大巴晃悠着启动。 南蓁侧眸看向窗外。 回程的路有近四个小时,快到s市的时候天都黑了。 高速路口在排队。车子停了下来。 安静了一路,南蓁有些无聊。 陈厌提不起劲的精神好像也停滞了。 她看着他困意靡靡的侧脸,忽然问:“你还记得我吧?” 他蒙蒙地睁开眼,没看过来,“嗯。” 这一声轻的几乎听不见。 南蓁没话找话,“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变了很多吧?你也是。想不到你现在变这么帅,学校里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吧?哈,别害羞嘛,我逗你呢。不过说真的,咱俩要是走在街上迎面碰见了,我肯定认不出你。” 车子慢速爬行,外头的雨像是停了。 南蓁看了看天色,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风吹进来,带来细密的雨丝扑面。她抹了把脸,抱怨道:“这雨是下不完了……” “我记得。” 南蓁侧眸,“…什么?” 大巴里昏暗,少年不知何时偏过了脸,苍白的面容被蒙了层灰色的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神情。 他注视着南蓁,又重复一遍:“我记得你。” 他说这话时眼底很深。 似乎无垠。 南蓁微怔,随后笑了笑,“睡吧。” - 南蓁在s市的房子是南振国之前留给她的小公寓。 复式结构,楼上楼下两间房。 一楼的房间现在腾出来给陈厌当卧室。 将陈厌接到家里的第二天南蓁就要出差,再回来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了。 那天正好是周六,陈厌只有半天课。 南蓁一进家门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人。 陈厌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眉梢带着点温温的笑,“你回来了。” 他穿家居服的样子像睡衣秀场的模特,带着些慵懒舒服的腔调,活像个衣架子。 南蓁乍一看见他,表情顿了下,才低头换鞋,“嗯,回来了。” 一时还未适应家里多了个人,她声音有些冷。 陈厌笑意随之凝结。 眨眼消散。 “我帮你拎东西。”他上前。 “不用了。”南蓁下意识避开他的手,抬起脸回了个微笑,“这不沉。” 一周多不见,原就不熟悉的两个人变得更加陌生。 玄关处的气氛有些微妙。 南蓁这几天没有睡好,脸色十分憔悴,她对陈厌勾了勾唇角,“我先上楼去了。” 错身而过。 陈厌看着门边那双沾满了尘土的登山鞋。 黑眸微微下沉。 南蓁这一趟差出的不算太累,收拾完行李后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家居服前,她在里面多套了件背心。从浴室出来,她到客厅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陈厌正在房间看书,南蓁叫他的时候,他正好看完一本。 “陈厌,你出来一下。” 她声音比一般女生清柔些,温温的。只听声音不看人的话,会误以为她是温柔如水平易近人的个性。 但其实不是。 陈厌轻轻合上书,漆黑的眼瞳印出封面底色的晦暗,眸光有些滞涩。 “陈厌?” 没有得到回应,南蓁试探性的提高音量,声源从客厅向客卧移动。 陈厌从书桌前站起来,将书放进书柜的最高层。 身旁的窗户开着,两侧柔白的纱帘轻缓地拨动光线。 他略显晦涩的面容在随风而动的夕阳光下忽明忽暗。 倏地,纱帘猛地一荡。 像玩捉迷藏差点被抓到的小孩,有风调皮地顺着窗口逃了出去。 南蓁的声音出现在房间里。 “陈厌,你在干嘛……” 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不足十平方的空间里,即将落山的灿金色夕阳洒满了每一处静谧的角落。书柜前的少年轻轻回眸,鸦羽般的眼睫动了动,空气里便似有金粉簌簌颤落。 陈厌抬手将耳机摘下,连同手机一起夹进书里,眼中微微的意外,无辜的恰到好处,“你找我?” “……” 南蓁一时失语。 陈厌这会儿抱着书的姿势像极了最近大火的一部青春片男主角。 南蓁有幸见过那男演员的真人——三十六的岁高龄饰演十八岁的男高中生,容貌细节赶不上陈厌的十分之一——真是难为观众了。 她默默在心里感叹了一下陈厌如今的完美形象,回过神发现他手里的是英文课本。 好像...打扰人家学习了。 南蓁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鲁莽,眼神不自觉飘了飘,“那个...你收拾收拾,跟我出去一下。” 第3章 南蓁家附近有家不错的小餐馆,环境一般,胜在经济实惠。 趁着发了工资,她豪爽地点了一大桌,让陈厌不要客气。 她刚才看过了,出差前特意准备好的食物,除了冰箱里的两袋水饺,其他东西陈厌基本没有动过。 虽然也给他留了些钱,但那点碎银对一个三餐都要自行解决的高中生来说恐怕不太足够。 他这些天约莫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看着面前满满一桌子菜,陈厌好像有些难以下咽,“太多了吧..” 第3章 “哪里多?像你这样的高中生正是食量大的时候,不多吃点怎么长身体。” 这话说着莫名嘴软。 南蓁打量了一下陈厌的个头和肩宽,他已经快比她高出两个头了吧...再长下去真的有点夸张。 她抿了抿唇,又改口,“反正吃不完还可以打包。” 陈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眼尾轻轻勾出一丝笑意。 南蓁装作没看见,拆了筷子给他夹菜,“快吃。” “我自己来。”陈厌说着,伸手过来拿起她面前的小碗,盛了些汤给她,“你也吃。” 南蓁下意识抗拒,“你不用管我..” 话一出口,又觉得他是好意,“我是说,你自己吃吧。” 好在陈厌并没在意。 淡淡一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吃相很优雅,像教养良好的富家子弟,一点也看不出乡野气息。 南蓁看着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时空错位感。 她记得三年前他们好像也这样面对面坐着吃了顿饭。 那是南振国的葬礼。 南振国的老家和游静云是一个地方的,听说往上数三代还是表亲。 当初游静云来s市工作,他是看着亲戚的面子上才肯帮忙。后来游静云认识了陈朝清,也是因为跟着南振国去应酬。 游静云是个漂亮的女人,偏偏没有见识。 她没读过什么书,更不知道青春的售价表上写的从来不是感情两个字。 南振国看她无依无靠,又是因为自己才认识了陈朝清后被玩弄至此,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在她生下陈厌后明里暗里地帮衬她们娘俩无数回。 南蓁问过他,是不是喜欢游静云? 南振国摇头,说,她比你妈生你的时候还小,女人生孩子都是死去活来的,你妈死了,没办法,但她活下来了就得好好活着。 南蓁从前常觉得南振国优柔寡断,无论是为人、经商,都太妇人之仁。 后来她才明白,这叫善良。 可是有时候太善良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南振国之前一直经营建材公司,生意好的时候,南蓁过得简直比电视剧里的大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他监管不力,被手下的人钻了空子,仅仅一夜之间,父女俩什么都没了。 那时候他连天去找人要债,又不忍心把事做绝,多数都无功而返。 要不回钱,公司也撑不下去,一连数月的事多劳累让他心力交瘁。某个深夜从外地赶回来的高速公路上,他因疲劳驾驶撞上对向的大货车。 车毁人亡。 南蓁那时刚上大学,从小养尊处优的环境里没有人告诉她死了的人还需要销户。 接二连三的打击劈头盖脸,砸的她毫无还手之力。 在她麻木到失去知觉的时候,是游静云站出来帮忙打点了南振国的后事。 她凭着从前在公司里工作过的一点经验和人脉,将钱款与债务一笔笔梳理出名目,再一件件告诉南蓁下一步要怎么去做。 游静云说,南大哥生前帮过我,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就当是我还他的人情了。 人情之于彼时的南蓁如浮云流水。 她听不懂,也毫无反应。 葬礼当天来的人又多又杂,游静云见南蓁眼神呆滞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便叫陈厌带她去旁边吃点东西。 她当时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 那天具体吃了点什么,南蓁已经不太记得了。 味蕾的空白让那段记忆恍惚得像个错觉。 幸好胃里哀哀的抽痛还标记着真实。 这么想来,果然还是痛苦更让人记忆深刻。 “你在看什么。” 南蓁不知不觉已经盯着陈厌看了好一会儿了,“...嗯?” 陈厌放下筷子,从桌灯后的木盒里抽了张纸巾,“你在看我。” “我脸上很脏么?” 他声线很低,不高的音量听起来有种呢喃的暧昧感。 南蓁回过神,马上否认,“不,当然不。” “只是...”她顿了顿,“只是感觉有点神奇。” 三年前的陈厌尚且瘦小,难得一次跟着游静云出来见人,竟然是参加葬礼,还被分配到了一个很无聊的任务。 糖水铺里,看着南蓁一动不动地对着食物发呆,他站起来。他那时不高,只有这样上身才能越过桌面。他从她碗里舀了一勺翠色的糖水,喂到她嘴边。 陈厌轻声对她说,姐姐难过得吃不下,没关系,能喝一点也是好的。 不得不承认,人有时候很脆弱。 脆弱得听不了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没关系。 于是记忆的后半段被泪水淹没,潮湿得无比清晰。 在眼中的水雾氤氲出实体之前,南蓁再看向对面容貌与三年前相比几乎完全变样的美少年,倏尔笑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都叫我什么?” 南蓁是典型的东方美人,五官不算深邃,但神韵灵动。像夏天的清晨,阳光穿破池面薄薄的雾,那种如幻境般的柔丽,对任何人都没有攻击性。 此时天边的太阳已经落山了,最后一抹晚霞透过窗户,橙红和昏黄的残阳加一点夜幕刚刚登场的蓝紫,糅杂出调性复杂却温暖的光。 陈厌直直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瞳没有因为这个笑容而变亮,反而愈发浓郁,“不记得了。” “真忘了?”见他垂眼拨弄碗里的白瓷勺,南蓁有些失望,“唉,你以前一口一个姐姐,喊我喊的可亲了。” “是么。” “是呀。不过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算正常吧。”南蓁找了个理由替他开脱。 她言语间似乎都在强调他年龄小这件事。 陈厌声音淡淡的,“你比我大很多么。” “六岁。”南蓁一歪头,“不多吗?” “不多。” “还不多?人都说三岁一代沟,我们这可有俩沟了。”她说的夸张。 陈厌不以为意,“不觉得。” 前两天门卫大爷给南蓁发信息,问她是不是把房子租出去了,怎么这两天晚上总能看见一年轻小伙子在她家进出。 她说没有,大爷又说那肯定是男朋友,不过那男孩看起来岁数不大,不知道靠不靠谱? 她哭笑不得,赶紧解释屋里住的那个是她一个阿姨的儿子,是她弟弟来着。大爷这才收起了八卦。 陈厌听完脸色阴阴的,像是不太高兴,“我看起来很不靠谱?” “你觉得呢?”南蓁有心逗他,“幸好我们这楼里爱八卦的人不多,不然看见你穿着校服跟我站在一块,指不定以为我是个变态呢。” “...什么意思?” “专吃小男生啊。” 陈厌如霜雪般光洁的脸微微一愣,接着便有菲薄的血色如薄雾后的朝霞一点点透了出来。 “哈哈,别害羞嘛,姐姐不会真吃人的。”南蓁计谋得逞,笑得俏丽又狡黠。 她很少这样笑。 应该说,自从南振国去世后,她就没再笑过了。 陈厌每次见到她,她脸上总是很淡。 笑很淡,惊讶很淡,忧伤也淡。 仿佛没有情绪,也没有知觉。一切都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 第4章 不像现在。 生动,灵敏。 南蓁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不自觉敛去笑意,捧起杯子挡住了脸。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种格外凌冽的敏锐,像野生动物天然的自我保护意识,能识别出一切潜藏的杀意和威胁。 他深沉的目光略带审视,仿佛要将南蓁看穿。 半晌,陈厌才敛了敛眸,淡声:“没什么。” 南蓁眉心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她轻轻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在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菜,陈厌声音淡淡的,“还好。” 他面无表情,只眼角一闪而过的阴戾冷到让南蓁心头一惊。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你吃饱了吗?” 陈厌忽然问。 南蓁回过神,见他像是在躲避什么,声音和视线都压得很低。 她不明所以地侧眸看向隔壁桌刚进来的那群女生,六七个人聚在一桌,明里暗里窥视着这边的动静,青春躁动的荷尔蒙从她们中不时泄露出的亢奋低笑中一览无遗。 看校服,是街尾那所职校的学生。 陈厌的角度正对着这个方向,为了尽可能避免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视,他的视线只牢牢盯住南蓁,“我想回去了。” 南蓁转回头来,从他祈求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习以为常的厌烦,眉梢一挑,想不到还挺纯情。 她勾了下唇,“好吧。” - 南蓁刚出差回来,累得很。 回到家,上楼休息前,她在楼梯上叫住陈厌:“你确定你在学校没什么事吗?” 陈厌站在楼下客厅里,“没有。” 他答的非常肯定。 南蓁放心了些,“我听说你成绩不错,不过高三了,学习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她实在是第一次干这种照顾人的活,完全不知道从哪入手。搜肠刮肚地学着记忆里南振国以前的模样叮嘱了一句,但看着楼下那个外形与成人无异的少年,她又觉得好像有些多此一举。 但既然说了,就干脆再多说点。 “还有,如果在学校受了委屈,要记得告诉我。” 楼下的少年微微一顿,掀起眼帘,安静望着她。 他虽然一直长在湖溪镇那种偏僻的地方,但深山里的野人都有青春期,何况那些没轻没重的毛头小子们。 校园风气正不正的,全在个人遇事如何对待。 陈厌现在住在她这儿,一些事情还得她来负责。 她必须得防范于未然。 这样对谁都好。 “你到了新的环境,难免不熟悉情况。如果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她说得委婉,但陈厌应该能听懂。 楼梯离地面不高,没有开灯。 南蓁站的地方有些暗,眼中却有细细的闪,像是光。 “总之,你要真在学校遇上什么事了,一定得先跟我说。”她没将话说得太明白,怕他多心,不说明白又怕他听不懂。 楼下人看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黑色如深潭般的眼底泛出一丝泠泠的清光。 “嗯。” 昏暗中,陈厌喉间轻滚,“我知道了。” 第4章 梅雨季的到来标志着s市的夏季即将来临。 连日的阴雨下得人都快发霉了。 算一算,陈厌也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来,他在南蓁面前的表现好到不可思议。 光凭他那张脸,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叫人赏心悦目,更何况陈厌偶尔还会在家里做饭。他的厨艺之高,南蓁回回都吃到嘴软。平时有些家务什么的,大都也是他在包办。学习上就更没让南蓁操过心了。 虽然日子过得比想象中还要轻松,但南蓁总是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太安静了。 南蓁偶尔会在家里加班,方案改到上头的时候,稍不留神就到半夜了。有时她见客房里亮着灯,门后却没有一丝动静传出来,以为是他睡觉前忘了关灯,但当她经过客厅时,房内的光亮又会恰好熄灭。 隔天问他熬夜在干什么,陈厌随口说是在做作业。他口吻实在太自然了,南蓁打量着他那张比漫画主角还好看的脸,硬是找不出一丝一毫熬夜后会出现的憔悴,她不禁在心里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还有,陈厌特别会察言观色。 尽管两人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晚上回了家也只有短暂的交集,但陈厌总能从擦身而过时她的步伐和表情判断出她当下的状态。南蓁年轻时不太爱惜身体,到了现在每次来例假的头一天都痛不欲生。这个月的周期恰逢一个项目收尾,连着熬了两天大夜,她原就有些精神不济,真到了例假那天,她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早晨上班出门前,她发现了陈厌放在鞋柜上的保温杯和暖宫贴,杯子里是一早给她准备好的红糖醪糟。 南蓁震惊了。 晚上陈厌回家,南蓁问他怎么会给她准备那些东西,他语气稀松平常的像在说他看了天气预报:看你这两天喝水都不从冰箱拿,猜到了。 猜到了...... 名义上,游静云是把陈厌托付给了南蓁照顾,可这段时间下来,南蓁时不时会怀疑,到底是她在照顾陈厌,还是陈厌在照顾她? 南蓁觉得奇怪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里——他的安静沉稳,眼色举止,都老练到不像一个十八岁的青少年。 直到那天上班时接到陈厌学校打来的电话。 会议室里,南蓁猫着腰在桌子下听了两遍才听清电话里头对方的身份。 “你好,请问是陈厌同学的家长吗?我这边是s市外国语学校实验分校的。我是他的班主任,我姓刘。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我这边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一听是学校老师,南蓁第一反应就是陈厌在学校惹事了。 还在开会,她压着声音问了句:“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 刘老师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我们见面再谈吧。” 能让老师这样语焉不详的,不像是好事。 挂了电话,南蓁没有想象中担心,反而有种终于看清了未知事物本来面貌的踏实感。 陈厌再如何成熟,到底是个学生,出了事还是要找家长的。 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南蓁心里也有底了。 - 外校背后小巷。 才下过雨,地上积水严重。墙角的泥土被水冲散,搞得周边都是泥泞。 这儿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空气尚且凝滞,方力何又在旁边抽烟,更是乌烟瘴气久久不散。 陈厌皱了下眉头,踹他一脚,“扔了。” 他讨厌烟味。 这根烟才抽没两口。方力何撇撇嘴,还是照做。 随着烟头落下,地上的人被烫得大叫一声,嘴里开始胡言乱语的疯狂咒骂。 “陈厌你个臭**养的!你他吗今天敢动我,老子明天就找人灭了你你信不信!” 严旭看陈厌不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仗着自己有张小白脸,陈厌在学校里目中无人,横行霸道,气焰狂妄嚣张到全校皆知,严旭早就想弄他了。自从上周发现自己女朋友在偷偷关注陈厌的告白墙后,严旭就开始留意陈厌每天的动向,得知每天晚自习之前的这个时间他都会从这条巷子经过,他今天专门叫了人来堵他,结果现在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却是他自己。 第5章 有人啐了他一口,“你他吗都丧家犬了还找人灭谁啊?你靠山不就是宋明辉么,你叫他来啊,你看他敢来吗?” 陈厌没来之前,宋明辉是北部街上最有名的扛把子,严旭就是靠着认他当哥的关系才在学校平安混了两年。但在场的谁不知道,宋明辉前两天大摇大摆的过来找陈厌的茬,最后可是鼻青脸肿回去的。如今放眼整个北部街,不说宋明辉了,就说现在这条街上的几个学校里,还有谁敢跟陈厌对着干? 方力何推了推说话人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对他表示高度肯定:“嘴皮子变利索了。” 方力何也是个人精。 他从陈厌转来学校的第一天就嗅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的味道,果断凑上去巴住他,之前学校里以方力何为首的那帮人看他跟了陈厌,也纷纷加入。 今天要不是有他们在,严旭才不会输的这么惨。 愤恨的眼光在这些人脸上扫一圈,最后仍然锁定陈厌。 陈厌刚才在出神,这会儿回过神来,慢了半拍问:“你刚才说什么?” 严旭咬牙大吼:“我说你是**养的!你个狗杂种!” 话音落下,小巷里的气压莫名骤降。 陈厌眼色一暗,冰川般的严酷寒意源源不断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他看了眼地上趴着的人,转身,走向一边。 不远处,墙角里堆着些废弃的课桌椅,风吹日晒的,都烂的不成样子。 陈厌弯腰在一堆废木头里选了个椅子腿,大手握上去,轻轻一掰,断了。断口处的木屑被雨打湿,外皮颜色由深到浅,一枚生了锈的铁钉在巷子上空的月色下泛着晦涩肮脏的寒芒。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 分量正合适。 严旭被两个人压着跪趴在地上一直骂个不停,方力何上去就是一脚,踢的严旭吐了两颗牙,“嘴真他妈臭!”转头看见陈厌回来时手里多出的东西,他愣了一下。 陈厌的头发略长,搭在衣领的发尾微微翘起,有点类似时下的狼尾头,又比那个再妖气些。他的五官是连电视上也少见的精致,一双桃花眼雾沉沉的,瞳孔黑的吓人,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极淡的阴影,加上太过白皙的皮肤,更衬得他有种病弱的阴郁感。 学校里的女生简直迷他迷得要死。 刚下过雨的天空万里无云,月光郎朗,空气被水洗过一般清晰。 陈厌站定在严旭头顶,严旭必须得把眼睛用力往上翻才能看见他。 他面无表情,桃花眼微微眯起,手里的椅子腿不断在严旭脸上游移,像在瞄准。 方力何不自觉咽了口唾沫,隐约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瞎掉的是哪只眼睛呢。” 他语气平常,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饶是方力何此前已经见识过他的狠戾,也还是被他这副地狱索命的恐怖样子震慑住。 唾液不受控制的分泌。 严旭也终于明白陈厌要做什么,身体不断蜷缩着想要后退。 陈厌在他脸上选了半天,觉得他这双眼睛都很碍眼,“算了,两只吧。” “……” “……” 他淡定的口吻像在猜拳,可这种时候越淡定越显得诡异。 方力何冷汗直冒,他一点都不怀疑陈厌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严旭虽然嘴贱了点,但教训了一顿可以了,他爸又是教导主任的亲戚,陈厌要真把他弄出个好歹,肯定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什么、算了......不至于,不至于。”方力何试图劝他停手。 陈厌微微侧眸,冷淡一睨。 这一眼如同死神发出的邀请,阴沉中带着点即将帮他解脱的仁慈。 “你也想试试?” 方力何闻言瞬间如被雷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饶是严旭是个再硬的骨头,真见了修罗鬼刹也还是会怕的。他一边呜咽着一边惊恐地摇头想要后退,陈厌却已经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右手。 月影交错,树影婆娑。 木棍划破空气的声音倏地划破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厌哥、厌哥!” 小侯气喘吁吁地跑进小巷,大叫:“快回去、快回去!你姐姐来学校了!” 陈厌面色一顿,手臂肌肉猛地绷起,手中木棍携带的强烈势能伴着疾风直扑严旭面门。 …… - 南蓁临时加了会儿班,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她顺着指示牌找到教室办公室,陈厌的班主任正在意外来的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家长。 “你是?” “我是陈厌的...姐姐。”南蓁斟酌了一下用词,礼貌地对老师笑了笑。 年近五旬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惊讶显而易见,“姐姐?” 南蓁还在想怎么解释这其中的原委,身后走廊上突然冲进来一个男生。 “刘老师!出事了!” 来人个子不高,身材瘦小,却手长脚长,长得还算聪明。 班主任吓了一跳,皱眉吼道:“侯杰!又是你,有什么不能慢慢说,非得这么一惊一乍的!没看见这里还有其他家长吗!” 他的嗓门也不低。 南蓁离他更近,顿时感觉耳膜嗡了一下。 她刚想说这两个人都可以安静一点,忽然瞥见侯杰双手上竟然沾有血迹,“...同学,你还好吧?” 班主任此时也看见侯杰双手上血淋淋的一片,以为是他自己的,赶忙抓起他的手腕看了看,没找到伤口在哪,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你手上怎么搞的?跟人打架了还是摔了,你说你,一天天的净不让人省心!走走走,我带你去医务室。”又回头安排南蓁,“家长在这儿稍坐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南蓁看他头顶秃了一片,想必是这些学生们都不省心。 于是她很令人省心地点点头,“好好,您先忙。”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被推到门外的侯杰焦急大喊:“哎呀这不是我的!是陈厌、陈厌的!” “陈厌?!” “陈厌?他怎么了?他现在在哪?” 侯杰只见办公室里的年轻女人突然冲到面前,连珠炮似的问题轰得他心虚不已,磕磕巴巴好一会儿才说到重点:“医、医院!” 第5章 s市第一医院。 急诊外科诊室外的走廊上,班主任看着方力何那一帮人,气得脑仁都疼了。 “又是你们,又是你们!”他一连强调了两个又是,指点他们的手势恨不得要隔着空气把他们戳穿。想他几十年教师生涯,不知带了多少届高三,从来没有哪一届学生像他们这么难管。 南蓁看他上了年纪,气得都直哆嗦,深怕他什么都问不出来,自己再有个好歹。 她扫了眼面前七八个少年,果断上前把中间那个搞了一头锡纸烫的男生拉出来,冷声问:“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被拉出来的人刚好是方力何。 借着如此近的距离,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姐姐。 灰色的休闲长裙,外罩一件黑色的小西装外套,这身保守到极致的装扮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配上她瘦成纸片的身材,倒也有种舒适慵懒的腔调。 第6章 她完全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的脸上却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瑕疵,白而透亮的肌肤,幼嫩的程度跟高中生比起来不输分毫。一头乌黑的长发仅被一只木簪固定在脑后。过了一整天,发簪已经有些松了,丝丝缕缕垂下来的碎发衬得她颈部线条更加修长。看久了,还能品出一丝妩媚动人的温柔韵味来。 啧。 原来陈厌好这一口啊。 方力何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很快又被他用痞里痞气的笑带过去,“姐姐别担心,阿厌没事儿。倒是姐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呀?都这么晚了,待会儿谁来接你回去呢?” 南蓁惊讶于现在高中生的油嘴滑舌,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在这儿撩她? 她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不说是吧?行,那我就当你是凶手了。故意伤害致人伤残会判几年你就自己去问警察吧。”她拽起他的手就要去警务处,“哦对了,你成年了吗?成年了的话我会跟律师说让他请求重判。” 南蓁的架势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方力何这才有点慌了神,“别啊姐姐,我怎么会是凶手呢。我不是...老刘、老刘你说句话啊!” 班主任一看南蓁这是要来真的,赶忙上前拦住她:“等一下等一下,陈厌的姐姐,我们现在先把事情搞清楚再定责行不行?” 南蓁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手一挥,甩掉了方力何的胳膊,班主任见状立刻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南蓁抱胸靠墙,一个人面对着这群表面团结的师生,眼神划过一丝讥讽:“好啊,谁来说?你吗?” 方力何揉着手腕,心想这姐弟俩还真是一样暴力,冷不丁又对上南蓁瞥来的视线,不禁打了个冷颤,马上立正站好:“我说、我说。” - 陈厌伤在左手。 一根六公分的锈铁钉,从他左手掌右上方、无名指下三公分处进入,整根铁钉完全扎进去,一直贯穿从他左手手背出来。 方力何说,严旭是故意用椅子腿上有锈钉的一端打他的,陈厌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挡,就这样了。 南蓁听得心惊肉跳,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劲才能用一根钉条打穿手掌? 方力何撇撇嘴,说严旭估计也没想到会伤得这么严重,他吓的要死,在原地胡言乱语了一阵,自己给自己打掉了两颗牙,转头就跑了。 班主任反问,那你们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方力何支支吾吾的,眼神不太自然地瞟了南蓁一眼,明显有鬼。 不过南蓁也没把他后来说的话听进去。 陈厌的手术结束了。 他在手术室里待了整整三个小时。 医生出来后说他伤口不大,但伤得很深,包括深层肌腱和几条连接手指的神经,虽然已经手术修复了,但以后左手功能的整体恢复还需要漫长的康复训练。 班主任自觉地先行垫付了这一次手术的全部费用,并承诺一定会把这件事报告给学校严查到底。 办好了住院手续,南蓁在医院里的超市买了些必须用品,同时暗自庆幸陈厌伤的是左手,这样一来他的自理能力基本没有受影响。 陈厌从手术室出来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三人间。 其他两张床上还没住人,等于是单间了。 南蓁拎着大包小包,轻手轻脚进入病房,刚推门就被他发现了。 “南蓁?” 南蓁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探头看向里面的病床,“你醒啦?” “嗯。”陈厌还穿着校服,左边袖口被急诊护士剪开,一条条的,破布似的挂在他肩头,布条下方还有不少血迹,都已经干了。他左手被纱布包成了木乃伊,被一条白色的纱布托着吊在脖子上。 见南蓁手里东西很多,他掀开被子下床。 “我来帮你。” 南蓁哪敢让他动手,“你别动别动,我自己来就行。” 她侧身躲开迎过来的陈厌,弓着背从他身前擦过。 交错间,她散落的发丝飘起来,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喉结。 纤细微凉的触感。 恍惚到让陈厌微微一愣。 “医生说你得住院个把星期,我也不知道该准备点什么,这些东西你先将就用着。等回头我再从家里清一些你平常用习惯的过来。” 漱口杯、牙刷牙膏、洗脸巾、一次性浴巾、刮胡刀。 南蓁一样样把这些东西放进有他床号的柜子里,放到最后一样的时候她顿了一下,有点犹豫的样子。 陈厌看在眼里,眼尾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刘老师他们呢。” “哦,我让他们先回去了。”南蓁到底还是把刮胡刀放进去了。 她合上柜门,回头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而且他们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陈厌不置可否。 南蓁见他还站着,过去指挥他赶紧上床,“傻站着干嘛,快躺下啊。” 陈厌有点不习惯她用这种命令的口气,但还是依照她的指示,乖乖躺进了被子里。 南蓁过去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顺势在椅子上坐下,“还疼吗?” 病房里的床头灯有些刺眼,陈厌显然是不适应有这么道光直从头顶射下来,鸦羽般黑长的眼睫没精神的耷拉着,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也有些虚弱。 “不疼。” 他说的轻描淡写。 南蓁才不信。 “不疼才怪。” 那么长一根铁钉,刺穿了手掌和手背,伤到了无数血管神经,急诊的护士都说他被送来的时候血流了一地。 伤成这样了还要逞强,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孩为什么都这么喜欢装大人。 南蓁一想到这就有些生气,又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对他发脾气。 默默做了几次深呼吸,她用尽可能平和的口吻问他,“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已经从方力何那知道了事情经过,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陈厌闻言,漆黑的眸光幽幽闪动了一下,别开眼看向一旁,“没什么。” “没什么?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叫没什么,非得等手废掉才算有什么吗?”南蓁皱眉,见他到现在还不肯跟她说实话,语气不自觉就有些急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现在好了,你什么都不说,手都差点保不住,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她深吸气,“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担心两个字一出,陈厌感觉伤口缝线的地方忽然抽痛了一下。可能是麻药的劲过去了,疼痛正在渐渐变得真实且密集。 他微微皱了皱眉,哑声道了句:“对不起。” 南蓁听他跟自己道歉,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刚才在手术室外,方力何说事情发生的那条小路平时没什么人经过,打伤陈厌的人当时带了好几个人过去堵他,摆明是盯他很久了。 南蓁几乎立刻联想到一个多月前她问起陈厌学校情况时他回避的样子,说不定他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和人有矛盾了。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半个晚上了,但南蓁在这里坐着还隐约能嗅到他衣服上沾染的烟味,她完全能想象出陈厌当时被一群抽着烟的不良少年包围的场景。 第7章 别看陈厌个高腿长,但他看起来总比普通高中生要瘦一些。他那胳膊也就平时在家挥挥锅铲了。 南蓁不由长叹一口气,要是当时她更上心一点,哪怕多问一句,也许今天就不会这样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她低声说:“是我不够细心。要是早知道你学校里有这号危险人物,我就应该早点去学校让老师平时多关注关注你,这样你也不会受欺负了。” 当初游静云之所以把陈厌放在她这儿,就是觉得她能照顾好他。 可现实每天都是陈厌在照顾她不说,现在还因为自己的疏于关心让他受了伤,南蓁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 “对不起啊。” 疼痛在掌心深处愈演愈烈,陈厌的大脑却愈发清明。 忙活了半个晚上,南蓁也是一口水都没喝。 她下意识咬着唇角上干裂的死皮,脸颊两侧垂下来的发丝如瀑如布,隐约分隔开了他注视的眼神。 像是做坏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没法弥补,南蓁满心内疚地低着头,刚才那股让方力何都变得慌张的强势魄力荡然无存。 她是真的很担心吧。 “别这样,我没事,一点也不疼。真的。”他体贴的说。 南蓁知道他是看出了她的自责,可他不知道他越这样说,她就越是愧疚的无法自拔。 她简直没脸再在他面前待下去了。 南蓁嚯地起身,“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顿了顿,她看向病床上陈厌白纸一样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弯腰给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柔得像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俯下/身来,发丝跟着落下了一片幽淡的香味。 陈厌眸色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浓郁,隐隐发痒的喉结上下一滚,“好。” 第6章 陈厌在医院住了五天,南蓁每天晚上都去给他送饭。 她自己不会做,全靠家附近的那家小餐厅——先在网上查好什么汤菜最有利于伤口恢复,提前到超市把食材买好,早上上班前送去给后厨加工,晚上下班再来拿做好的成品。一天几十块钱的加工费,虽然有点贵,而且吃多了味道就那样,但总比南蓁自己做要方便不少。起码能吃。 第三天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个新病人,年纪很轻,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流里流气的。 听说他是在工地上班的时候不小心被掉下来的砖块砸到了胳膊,右小臂粉碎性骨折。 有工地给他兜底,他倒也不担心医药费,整天在病房里叫外卖大吃大喝。晚上看见陈厌有人送饭,他色眯眯地从背后打量南蓁的身材,猥琐地吹着口哨,“你女朋友身材不错哦。” 南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身面无表情地拉上床旁的围帘,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她把筷子递到陈厌手里,小声叮嘱他:“这帘子没事别拉开,小心他晚上来骚扰你。” 陈厌有点走神,偏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南蓁叫他,他才抬起眸子望过来,淡色的唇勾出一丝笑给她,“嗯,好。” 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毕竟流了那么多血,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回来。黑沉沉的眼也不常笑,眉目间淡淡的阴郁像外头的天气,灰蒙蒙的,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里的护士们被他这张好看的脸迷得神魂颠倒,为了进来看他,一天恨不得要给他量八次体温。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南蓁倒不担心他在医院里的安全。 看着他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吃饭,背挺得很直,一举一动都透着斯文的教养。 南蓁不禁感叹,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造物者的杰作,不费一丝一毫,只勾勾手指就够令人心驰神往。 而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明明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却干净空灵如山泉。 潺潺清冽,透彻而疏离。 难怪会在学校里那么出风头了。 用餐完毕。 陈厌出声,“我吃完了。” 南蓁不知不觉看了他很久,回过神,“呃,我来收拾。”她起身整理餐具,莫名感觉脸上有点热热的,手上的动作也有点没章法。 陈厌从她埋低的侧脸看出了一丝慌乱,“怎么了?” “没...” “你有话要跟我说。” 他没用疑问句。 南蓁动作一顿。 他总是这么会洞察人心。 她确实有话要说。 想了想,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开门见山道:“等你出院之后,我陪你去一趟派出所吧。” 这些天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上网咨询过了,像陈厌这样的伤势都够对方判刑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同学之间到底是为什么要下这种狠手,但陈厌受了伤是不争的事实。 他嘴上不说,但南蓁有时来得早,看他额前还挂着冷汗,问他是不是伤口又痛了,他都是抿着嘴摇头,悄悄把手藏到被子里,为了不让她担心,还要笑笑地对她说没事。 他真是太体贴了。体贴得南蓁心里的愧疚就没消失过。 她觉得自己必须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行。 “我打听过对方家里的背景,知道这事可能有点难度,但我们还是可以试一试。你觉得呢?” 南蓁重新坐下来,声音温柔地询问他的意见。 陈厌的视线跟着她一起移动,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问:“如果我答应去报警,你会放心一点吗?” “当然了!” 在动物界,某些雄性为了得到□□权,确实会有动用武力来争夺雌性的行为。但那是动物。动物界没有法治,人却有。 南蓁一想到陈厌被围堵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女友偷偷浏览了他的告白墙,就忍不住咬牙。这种青春期的烂把戏当笑话说说可以,真的发展到伤筋动骨,就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了。 她去学校问过了,发现对方敢这么做的理由无非是仗着优渥的家庭背景和与学校领导间的裙带关系。反观陈厌,他不过是个从不知名的地方上来的,没有根基的转学生而已。 校方会偏袒谁不言而喻。 虽然知道这事到最后多半不会有什么理想的结果,但南蓁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起码要拿出态度来吧,不然凭什么让他们白白欺负你?!”她有些激动,握紧的拳头好像下一秒就要打在那人脸上。 陈厌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话,直至她最后这下挥拳,他一怔,倏尔笑了。 这一笑仿佛银色的山泉在月色下欢快流淌,泠泠的声响从他微微震动的胸腔里发出来,极其悦耳又动听。他黑色的眼睛也被点亮,像黎明前漆黑的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璀璨得让人过目不忘。 南蓁不自觉又有点脸红了,“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陈厌低下眼去,掩着唇轻轻咳了咳,片刻后,笑意深藏,他抬眼定定地望着南蓁,“我都听你的。” “只要能让你安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厌的眼神太深,几乎要穿透南蓁的灵魂。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轻轻颤栗了一下。 第8章 强迫自己忽视掉这种感觉,南蓁重新站起来,“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两天后出院。 方力何过来帮忙。 到病房时,陈厌面对着窗外,正坐在床边换衣服。 他左手不方便,吊脖的绷带也还没拆,穿脱都很费力。 方力何见状,上前,像替皇帝更衣的奴婢一样小心地帮他把衣服换好。 末了还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虚汗,“呼,这差事不容易啊。” 陈厌眼都没抬,将左手的纱布扯松一点,“来做什么。” “接你出院啊。” 这人连声谢谢都不说,没礼貌。 好在方力何并不放在心上。 他反身坐到陈厌身边,回眸望了望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你姐准备报警?” 他离得很近。 太过靠近的距离不利于防备。 陈厌起身,眉眼间淡如寒泉。 “她不是我姐。” 他正对着窗台,逆着光的身影又高又大,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神秘而薄凉,有几分悬疑电影的味道。 方力何不禁咋舌,“嗐,我知道,没血缘嘛。更方便咯。” 他说完笑了一下,笑声里不怀好意的暧昧近似揶揄。 回想那天在医院见到南蓁,方力何直叹她果然漂亮。 但还没将这句话夸出口,陈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眸色极其深沉,纯正的黑色,像两颗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任谁看了都会被卷进去死无葬身。 警告意味十足。 方力何心头一惊,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我开玩笑的。”他干笑了两下。 补救的还算及时。 陈厌淡淡移开眼,面向窗外,冷声:“做好你自己的事。” 灭顶的压迫感消失,方力何大松一口气,“...我知道。” 那天在巷子里,陈厌一棒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饶是方力何这群人成天在学校拉帮结派的打架闹事,但真正的血腥场面他们谁都没有见过。 打爆一个的人眼球会发生什么? 除了可以预料的鲜血和嚎叫,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是被一双大手强行撑开,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带来一丝复杂的兴奋。 陈厌举起的右手如同慢动作一帧帧播放,月色被他手中的木棒遮挡,又一寸寸在众人眼中重现。 血注如喷泉般四溅出来——噗叽 是铁钉扎入肉里的声音。 ——陈厌用他的左手做垫,硬生生接下了这本该刺入严旭右眼的一击。 流淌的温热鲜血与空气里几乎凝结的冷意不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的威力吓到麻木。 要不是严旭趁着陈厌吃痛无法动作,大叫一声,爬起来拔腿就跑,他们还不知道要在原地愣神多久。 反应过来的方力何迅速上去扶住陈厌,眼睁睁看着陈厌的左手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约莫是伤到了哪根动脉,鲜血从伤口不断喷涌而出,他脸色顿时就白了。 几人手忙脚乱的叫了救护车,上车前,陈厌一把拉住侯杰的手,像是没扶稳,一滑。侯杰吓死了,赶紧双手扶着他站好,一双手也变得血刺呼啦。 跟她说,我在医院。 就这么一句话,侯杰像是拿了圣旨,连爬带跑的赶回学校去送信。 方力何跟着上了救护车,其余人自行打车护送。 车上,随行护士简单在他手上包了块纱布,可能是动作太重了,陈厌闷哼一声。 这是他受伤后唯一一次哼出声来。 穿骨之痛,他竟然忍到现在。 方力何心里对他的佩服和惊悚又到了一个新高度。 到了医院,被推进手术之前,陈厌只对他说了两个字。 严旭。 方力何顿时懂了——他的伤是严旭做的。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对付,严旭对陈厌的敌意几乎人尽皆知。 只要后续小心一点,这件事就会被永远扣在严旭头上。 这几天学校里风平浪静。 严旭干脆没来上学。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只剩几个人知道。 方力何的人自然是不会出去乱说,严旭那边大约也是吓坏了,不仅他不露头,跟着他的那群人在学校见了方力何他们也是绕着走,就算被挨个叫进办公室谈话,竟然也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倒不用方力何再废功夫了。 转念一想,他们可能是提前听到了严旭要转学的风声。他是可以一走了之,剩下的人还得继续在学校待下去。严旭都走了,谁还会在这时候给自己埋雷,等着陈厌出院来算账? 学校最后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和从前一样——给陈厌赔钱,数字看他自己怎么要了。 事情如果按照这个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只要严旭转了学,陈厌顺利回到学校,这事就算结束了。 但要是南蓁选择报警的话就另说了。 方力何咽了咽刚才被回忆吓出来的口水,站起来的时候手脚明显拘谨了很多,“我问过了,严旭确定要转了。你要不然劝劝她算了,不然到了警察那...” 他话没说完,病房门外传来南蓁的声音。 “你们在干嘛?” 第7章 南蓁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来接陈厌出院。 她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进去一看,竟然是方力何。 自从陈厌受了伤,南蓁对他们学校、连带对该校内的师生,都产生了莫名抵触的心理。 “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方力何回过头来,满脸做贼心虚的惊讶表情。 “姐、姐姐好。”他尴尬地结巴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这不是陈厌要出院了嘛,我来帮忙搬点东西。” 见他手上没什么可疑物品,南蓁也懒得理他。 她抱着花走进去。 陈厌住院这段时间虽然东西不多,但有个愿意干劳力的当然更好。 她转开视线。 “来这么早。” 比起来,陈厌的语气倒是自然很多。 他绕过方力何,走到床尾,见南蓁怀里抱着一束新鲜的唐菖蒲。紫白色的花瓣,一支上面起码有七朵,有的花开得很大,剩下纤巧的花苞也是玲珑可爱。这样五六只唐菖蒲用白色透明的玻璃纸包着,热闹中不失淡雅,美得温婉又确切。 “给我的吗?”他声音里的惊喜令他身后的方力何惊掉了下巴。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刚才那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凌厉杀气的人,此刻会因为收到个礼物而笑得像天使——这太割裂了吧! “嗯,庆祝你出院。”南蓁看一眼方力何惊讶过度的表情,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厌身上没有哪里不妥的地方,这才把花放进他怀里,“都收拾好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南蓁潜意识察觉到一种危险的信号。 可方力何看起来并不是会引起这种感觉的源头。 大约是她想多了。 “嗯,都差不多了。”陈厌接过花来捧在怀里,没注意其中几支唐菖蒲比较长,一不小心被竖起的枝尖在脸上划了一道。 第9章 南蓁眼见着他皙白的下颌逐渐显现出一条极细极细的红痕——是的,没有破皮。花枝只是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但他皮肤太敏感了。 南蓁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通常不是这么容易紧张的人。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捏着他的下巴检查了一番。 没有刺手的胡渣和明显的毛孔,甚至连一点点青色都看不见,他皮肤好到比她还要细腻,啧。 不禁多摸了一下,南蓁舒了口气,“还好,没有破皮。” 陈厌个高,南蓁踮起了一只脚,上身微微前倾,碰到他怀里花束,包装纸被压出细微脆脆的响。 新鲜的唐菖蒲上有早晨刚刚撒上去的清水,花瓣轻轻颤动,水珠落下来,打在包装纸的边缘,跳到南蓁的领口。纯棉的白色吊带背心,肩带和胸口连接的地方很快湮出了一圈小小的水痕。 陈厌的视线随着这圈印记变深,也变得幽暗。 南蓁指尖像是有电,在他下颌来回游移出微妙的电波,密密麻麻,钻进皮肤,深入骨髓。 喉间隐约发燥。 “痛不痛啊?”南蓁问他。 陈厌声音有些哑,“不痛。” “还是擦点药吧...”南蓁抬起眼来,蓦地对上他浓黑的眼,心口微微一滞。 他们之间近得太过。 意识到这点后,她若无其事地退回原位,低头看了看摸过他伤口的手指,确认没有流血,南蓁淡定地说:“我去找护士要个创口贴。” - 为了接他出院,南蓁专门找同事借了车。 手续办完后,方力何帮忙把行礼搬到后备箱,正想上去后座,南蓁叫住他。 “这位..方同学,谢谢你今天来帮忙,我们要回家了。嗯,不过好像不顺路,我就不送你了。” 方力何啊了一声,“别啊,姐姐。” 哪有用完人就扔的,他还想去陈厌家里看看呢。 陈厌一手捧着花,一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漆黑的眼隔着车顶望过来,“我们不去派出所了么。” 方力何闻言这才想起来,对哦,不是说要去报警吗? 南蓁没立刻出声,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陈厌看出她的迟疑,追问:“怎么了?” 在他住院的这周里,南蓁去过几次学校,校方一开始很客气,但后面说到那个孩子准备转学,负责跟南蓁沟通的老师脸上大有一副你还想怎样的架势。 南蓁从他的态度里明白,既然事发当时学校没有选择报警,那她之后再报估计也没什么意义。 何况陈厌受伤是既定事实,报警也无法挽回。 虽然很气愤学校这种有些无赖的处理方式,但南蓁更清楚目前的现实状况:她一没钱二没势,游静云也不在,如果她执意要搅个天翻地覆,除非陈厌也跟着转学,不然她一个人是没法收场的。 南蓁是很想要弥补自己之前失察的过失没错,可要是一味只追求她心理的安稳,最后结果都让陈厌一个人承受,那她也太自私了点。 “算了,还是不去了。”有些话她本来想回去再对他说,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也就直言不讳了,“我想过了,你还是得去上学的,万一报警弄不好得罪了你们校领导,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方力何对南蓁直竖大拇指:“说的太好了!” 只要她不去报警,天下就能太平了。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显得有些异常。 南蓁睨了他一眼,再回眸看向陈厌的时候,他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他眼里黑漆漆的,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但南蓁莫名觉得他可能是对自己失望了。 也是,她前两天还在病房里信誓旦旦的说要给那些欺负他的人一点颜色瞧瞧,现在又反悔了。 南蓁也觉得自己挺窝囊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现实就摆在眼前。 她着实没那个能力帮他讨回公道,更没办法护他周全。 “对不起啊,这事儿暂时只能这样了。”她很抱歉。 只能抱歉。 陈厌将她唇边一丝无奈的苦涩看在眼里,他抿起唇角,眸色略深:“没关系,这不怪你。这件事本来是我的错才对,害你担心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更小心一点的。” 他带着内疚的语气瞬间化解了南蓁的惆怅。 她一心不想看见他也变低落的眼神,忙说:“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谁都别提了。现在一切以你手伤恢复为主。” “快上车吧。”两人对视,南蓁对他笑了笑。 方力何还沉浸在陈厌以假乱真的演技里,他刚才差点就要相信这事儿真是他不小心发生的意外了,等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陈厌的影子。 “喂喂、我还没上车呢!” 话音落下,白色的高尔夫引擎一响,车尾灯差点把他眼睛闪瞎,眨眼的功夫就驶出了停车场。 …… - 陈厌的手伤恢复需要一定时间,出院后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才去上课。 南蓁也是到他复课才想起来那天班主任找她去学校好像有事要说。 她问陈厌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陈厌口吻平淡,“不知道。他后面没找你说吗?” “没。” 南蓁一想也是,如果是重要的事的话,他应该会再打电话来才对。 这么长时间不找她,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 “需要我去学校帮你问一下么。” 上学要迟到了,南蓁让他赶紧出门,“不用了,等回头我自己问他就行。” “哦。”陈厌说,“那我出门了。” “嗯。” 时间尚早,南蓁锁好门准备去睡个回笼觉。 她上楼前还记着白天找个时间给刘老师打个电话,结果一觉起来发现快迟到了,她便将这事儿给忘在脑后了。 …… 一晃到了陈厌拆线那天,南蓁下了个早班亲自到学校去接他。 学校下午最后一堂课和晚自习之间有四十分钟的晚饭时间。 在校门口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大约六点钟了,她才从一群穿着长相都差不多的高中生里看见陈厌。 三五成群的学生堆里,只有他是一个人。 虽然低着头,但他个头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没拉拉链的外套,走路时被风吹动衣角,黑白相间的呆板校服立刻变得飘逸灵动起来。他头发有些长了,碎发搭在额前,黑色的发丝给眉眼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他单薄的身影看上去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刚想抬手招呼自己在这里,陈厌身后忽然跑上来两个人。 男生是方力何,女生...没见过,不过长得很可爱。 一头微微蜷曲的长发,在夕阳下泛着点栗色的光泽,肤白大眼,唇上一点晶莹的裸粉色唇釉让她脸上伪素颜的妆容更加逼真。 其他人都穿着校服裤子,只有她穿的是超短裙。 暗蓝纹格子的百褶裙配上一双纤细柔润的长腿,俏皮得不像话。 她小跑着赶上陈厌的脚步,气喘吁吁地拦停在他面前,微微倾身,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差一点碰到他的手,被陈厌反应很快地躲开了。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担心地看了看他缠着纱布的左手,抬起头时,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带着羞涩春意的仰望。 第10章 陈厌不耐烦地拧了下眉头,黑眸里冷冰冰的凌冽,冻得南蓁都忍不住缩了下肩膀。 那女孩果然也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受伤神情。 看着这一幕,南蓁不禁想起那天在餐厅,他也是这样厌烦的模样。 唔,她一直觉得陈厌温驯,但仔细想想,除了在自己面前,他对外人通常都很冷酷。 下一秒,陈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眼朝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南蓁调整好表情,朝他招了招手。 陈厌一看见她,黑眸便如霜雪初霁,竟绽出一丝温温的笑来。 他抬脚向她跑过来。 被留在原地的方力何和那女孩顺着他的背影都看了过来,尤其是那女孩子,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艳痴迷的眼神却在触及南蓁的瞬间凝结。 南蓁顿觉有把刀捅了她一下。 “等很久了吗?” “咳咳...没、咳咳!” “怎么了?” 见南蓁好端端地咳了起来,陈厌目露关切,右手绕到她背后拍了拍。 “不舒服吗?”他皱眉,弯腰观察着南蓁的脸色。 南蓁明显感觉到他离她越近,插在她身上的那把刀便捅得越深。 她摆摆手,将他推开一点,余光见那边校门口,方力何正拽着那姑娘的两只手不让她上前来。 好像被当成假想敌了。 南蓁哭笑不得,“没事,呛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恢复正常,一不留神又呛到了。 这下她咳个不停。 尽管南蓁说了自己没事,但陈厌还是不放心地扯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他左手不能用,右手得固定她,干脆低下脑袋,不由分说地用额头贴住她。 近乎完美的一张脸就这样在眼前放大了数倍。 他漆黑的眸子映出南蓁错愕的表情,咳嗽声戛然而止。 “……” 南蓁从来不化妆,甚至连护肤品都很少看见她用。宝宝霜淡淡温和的草本香气顺着呼吸进入鼻腔,幽微地停留后再进入身体。 确认了南蓁的体温并不高,陈厌忽而有些贪恋她的味道。 几不可察地在她额上轻轻蹭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体,陈厌眸色深得像望不见底的幽潭。 南蓁甚至有种错觉:这里一旦跌进去,就别想再出来了。 “还好,没发烧。”他低声说。 第8章 拆完线,又拍了片。 陈厌终于可以拆掉厚厚的纱布和吊脖。 他原就苍白消瘦,左手长时间的不见天日,愈发白得不像话了。手背上,伤口靠近关节的地方还微微有些泛红,骨骼分明的大手上,这一抹突兀的颜色感官上看起来有种病态的美感。而在掌心里的伤口还要稍微大一些,切口也不太平整,像一条肉色的蜈蚣,躺平了在他手里伸手伸脚。 南蓁有点担心他留疤的问题。 “留疤了也没事。反正在左手上,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医生这样说。 话是如此,南蓁多少还是有点膈应。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祛疤吗?” 她这话问的,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手外科只能保证手术没问题,最大程度的保留他的左手功能。至于祛疤,你去隔壁问整形外科。” 南蓁从他的眼神里明显读出了“男孩子留点疤怎么了”的想法,但他不知道,这就好比有人交给你保管一只花瓶,你一不留神,让瓶底的边沿碎了一小块,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怎么说都不是原来那个完好无缺的花瓶了。 很快,陈厌从诊室出来。 打眼看不见他缠着绷带的左手,南蓁还有点不太习惯。 “怎么样?” 陈厌手里捏着护士给他的握力球,随便握了握,除了关节有些僵硬,中指和无名指还是有些使不上力,他让南蓁放心,“没事了。” “那就好。”南蓁松了口气。 她掂了掂手里的药袋子,里面多半是些保健品和维生素。 “以后多补钙,争取早点恢复功能。” 陈厌望着她,眉眼松和地露出一点笑意,“嗯。” 从医院出来,南蓁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决定请陈厌到外面吃饭,晚自习就不上了。 她在车上给刘老师发信息请假,陈厌和她并排坐着,一侧眸就能看见她的手机屏幕。 “你要去整容?” 他语气听起来非常诧异。 南蓁啊了一声,见他盯着她手机上那排闪烁的粉色大字——“还你本来美貌”,明白他误会了,“没有啦,我随便看看的。” 陈厌看她表情十分坦然,不像乱说的,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已经很美了。” 嘴还挺甜。 见他这么想劝自己,南蓁感觉有点搞笑,忽然心血来潮,收起手机转头问:“哦?那你同学呢。” “谁?” “今天学校门口那个。”南蓁见他一脸已经忘记了人家名字的无辜表情,不可思议道:“你不会不知道她名字吧?” 陈厌想了想,“你说,付白薇?” “你这不是知道嘛!”南蓁瞪眼。 还以为他有多清高,还不是偷偷记住人家名字了。 呵,男人。 “不应该吗?”陈厌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唇角轻轻翘起来,“她天天来找我,很烦。” 切。 口是心非。 “烦就对了,就怕你对人家没感觉。”她冷笑,“烦着烦着你就喜欢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陈厌似笑非笑地眨了下眼,不置可否。 南蓁板起脸来警告他:“不过我可告诉你,你现在主要任务是高考,就算你真喜欢上了也得等着高考以后才能在一起,知不知道?” 陈厌眼帘掀起来,直勾勾望着她,“你好像不太开心?” “……哪有?”南蓁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冲了。 本想就这样糊弄过去,但他太过直接的眼神准确无误地戳破了她心里的泡泡。 南蓁有点心虚地解释道:“我是怕你影响学习,哪是不开心啊。” 他笑起来,眼睫微微低下去,“是么。” “当然了。”没了那种逼人的视线,南蓁也莫名没了将这话题继续下去的欲望。 她呼了口气,再次拿出手机假装自己在忙,但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感觉有点晕车,便将目光看向窗外,没再说话了。 车里静悄悄一片。 外头又开始飘雨了。 匍匐在车窗上的雨珠将街景分割成一颗颗微小的倒转世界,霓虹的灯光像沾了颜色的水彩笔,一碰上去,赤红浓绿的颜色便被吸进了水珠深处,烟幕一样交融游弋。 陈厌一瞬不瞬地盯着身旁的女人,映在车窗上的光景在他漆黑的眼中交替沉浮,妖异非常。 不断倒退的雨夜中,南蓁侧脸的素白像一簇微弱的白光。 光影交错间,哗—— 他悄无声息地笑了。 - 北部街缘子ktv。 868号包间内,付白薇已经等陈厌很久了。 她今天过生日,特意化了妆,买了蛋糕想跟他一块庆祝。 第11章 放学听说他要去拆线,她本来想陪他一起去的,谁知道半途出现另一个女人。 那女的穿得很朴素,又没化妆,头发也没打理,随随便便盘在脑后,看起来年纪比他们都大。 方力何说那是陈厌的姐姐,没血缘的那种。 又是姐姐,又没血缘,这是什么意思? 付白薇一再追问,方力何却只是撇撇嘴,神神秘秘的不肯明说。 包间里,一群人都已经玩开了,桌上的酒都上了两轮。 付白薇看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她起身拨开两个人挤到方力何身边,在他耳边问:“他怎么还不来!” 方力何跟人玩骰子玩得热火朝天,压根没听清她问什么。 “啊,你说啥?先等会儿先等会儿,来来来!我就不信了!” “九个六!” “我开的就是你!……我靠,你特么,豹子啊!” “哈哈哈!喝吧朋友!” “草!”方力何连输五把,气得抓起桌上的酒对瓶就吹,谁料还没嘴巴还没碰到瓶口呢,忽然被人推了一把,手里的酒荡出来洒了他一身。 “我日!谁啊,这么烦人?”转头一看是付白薇,方力何的气势顿时蔫了。 “陈厌呢!”见方力何又是咧嘴又是挠头的,付白薇也不管旁边还有人看着,大声质问:“他怎么还不来?” 方力何猝不及防被吼了一声,有点毛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被他突然的大声吓到,付白薇顿时皱起了脸。 方力何不耐烦地擦了擦身上的酒渍,搞不懂她整这出给谁看,明明就跟她说过陈厌不可能过来,她非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把这群人都吆喝到一块。要不是看在她有点漂亮,今天又过生日,他都不惜的来。 付白薇自己也知道是硬把他们凑起来的,可她就是看陈厌平时都跟这群人玩在一起,以为只要他们来了,陈厌就会来的。 想她平常在学校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方力何这一嗓子,直接让她在这些男生面前丢光了脸,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付白薇不一会儿就红了眼眶,又不一会儿,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掉。 方力何最怕女生哭,顿时就举手投降了,“我拜托你啊,这有什么好哭的啊?他不来你不照样过生日啊?我真服了。好好好,我去给他打个电话行了吧,您别哭了行吗!” 他翻了个白眼,一脸“我招谁惹谁了”的怨种表情,起身到包间外给陈厌打手机。 走廊上,方力何手里一支烟刚点上,电话里便传来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撇撇嘴,看了眼包间的方向,心说这可怪不着他了。 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他还给陈厌发了条短信留言。 嗯,这样付白薇应该没话说了。 他得意地咧了咧嘴,收起手机就要回去,一抬头,冷不丁看见走廊尽头处的某个包厢外,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手戴金表的男人迎着个身形瘦高的少年进了房间。 方力何揉了揉眼睛。 莫名觉得那背影......怎么有点像陈厌? - 十二点半。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 南蓁加班结束,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蹑手蹑脚的下了楼,客厅里静悄悄的。 客卧的门关着,门缝处也没有光亮。看样子陈厌应该睡了。 她迅速直起身子,快步走向厨房给自己泡了碗面。 深夜的泡面简直是人间最高美味,南蓁呼啦呼啦吃了两口,很快就有些食不知味地停了手。 泡面这玩意总是闻起来香,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厨房里没有开灯,她站在水池旁边,对着窗外湿漉漉的月光发呆。 昏暗的夜色中,南蓁透亮的眼神有一丝怅然。 今天公司有个客户,听完报告后特意把她留下来问了一下她的个人情况。 南蓁还奇怪,怎么谈业务也要调查户口了? 后来听市场部的同事说才知道,人家家里有个侄子,海外留学回来,家里催找对象了,物色了半天觉得南蓁不错,想把他俩凑一对来着。 南蓁听完大惊失色,赶快逃回工位,把头发一拆,揉成鸡窝才停手。 客户在经理办公室谈完事,出来一看,刚才还光鲜素雅的人转眼就成了个女疯子,他吓一跳的表情看起来以后都不会再打南蓁的主意了。 嗯,这样最好。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轻松,没什么压力。 尤其陈厌受伤的这段时间,南蓁第一次体会到照顾一个人是这么累的事。 虽然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时不时就要想着他的伤口不能碰水、饮食上需要清淡、晚上最好也早点休息,同时还要兼顾工作,这种一心二用简直让她心力交瘁。 没法负担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大概就是她单身至今的原因了。 还有... 南蓁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傍晚那阵,游静云给她打了几个电话。 那会儿她正在医院陪陈厌拆线,后面看见未接来电再打回去,没人接。 游静云走了三个月了,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 据南蓁所知,陈朝清是个相当精明的商人,而商人的本性往往是冷血。利益至上的原则决定了他们不会做无畏的牺牲,也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游静云这些年三不五时地被他诱惑,一再相信他会为了她离婚再娶,甚至不惜放弃陈厌的成长也要在他身边耗到天荒地老。 这个天真的女人对他来说也许是个例外。 但那又如何? 陈朝清至今还不知道陈厌的存在。 陈厌是游静云的最后一张王牌。 她一直盼望着陈朝清会因为爱而娶她,但女人的直觉同时告诉她,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几乎等于零。她不得不为自己想好退路,哪怕是要利用自己的儿子。 你看,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天真的人。哪怕连游静云这种恋爱脑都有自己的心机和目的。 更别提陈朝清久经商场,防备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正因如此,南蓁有时会怀疑,以陈朝清的手段,他真的会对陈厌的存在一无所知吗? 还是故意装傻? 她当然更倾向于后者。 可如果陈朝清知道陈厌的存在,却没有把他领回陈家,还一味地看着游静云在他面前演戏,这又是为了什么? 好玩?有趣? 这不可能。 陈家正如日中天,声势浩大,要说这样的豪门家族还有什么缺憾,只有一条——陈朝清到现在还没有子女。 她不信陈朝清会放着有可能是他唯一的儿子,一直流落在外。 假如一切真的如她所猜测,那么陈朝清最有可能的是...他也想利用陈厌? 这念头一起,不知从哪钻进来一阵阴风。 无边的寒意顺着尾椎一路攀升到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南蓁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抱起手臂,惊悚的视线不由转向了客卧那扇紧闭的房门。 第12章 她还有个更激进的想法—— 陈厌或许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第9章 缘子ktv。 陈厌进去那间包房已经两个小时了。 方力何守在走廊外久不见他出来,到处一打听才知道,今天那房间里来的人是s市本地商会的一个头头。 缘子ktv开在北部街上,做的基本都是学生生意,因为周边有两所职校的关系,这里少不了鱼龙混杂。但方力何印象里,商会的大人物都是坐着豪车出入高档会所,怎么会到这种小地方来?而且陈厌怎么会和那些人扯上关系的? 眼见快凌晨一点了,付白薇那群人早就已经被他打发走,方力何越等越不安,担心陈厌在里面会出什么事。跟服务员打听了一下包房里面的人数,方力何又打电话把侯杰他们都叫过来,准备再过半个小时不见人,就要冲进去救他了。 走廊转一个弯就是购物大厅,方力何到吧台边刚把手机拿出来就看见宋明辉他们从另一边走廊走出来,他立刻闪身到角落里的绿植背后藏着。 他们怎么会在这? 宋明辉身边人很多,严旭也在,看样子像是刚喝完,一行人走路都摇摇摆摆的。 严旭旁边那个光头有点眼熟,方力何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他是缘子老板的表弟,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叫齐元尚,因为是光头,大家都叫他和尚。 时间不早了,大厅只有一部电梯在运行,上来的很慢。 等待的空隙,宋明辉给和尚又是点烟又是哈腰,看起来跟个哈巴狗似的,严旭倒是呆愣愣的没怎么动弹。 宋明辉什么时候跟他联系上的? 方力何脑子转的飞快,他突然想起陈厌。 草,宋明辉不会是想借和尚去搞陈厌吧? 要是他们知道陈厌现在就在这里...... 方力何暗自祈祷陈厌可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出来。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这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转完一圈,方力何一抬眼就瞅见几个黑衣人和陈厌一块出现在了走廊里。 今天谈的很愉快,非常愉快。 陈厌的成熟和头脑远超他们任何人的预估。 章俊良亲自送他去坐电梯。 走廊上,他挑了下眉,“你朋友?” 陈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对角大厅的角落里,方力何缩在一盆发财树后,做贼似的捂着嘴,又是摆手又是使眼色,挤眉弄眼的像只猴子。 “同学而已。”陈厌眸色淡淡。 章俊良有点意外从他嘴里听到同学这两个字,刚才他在包间里的表现,让他都忘了他还是个高三生。 “哈,好。那我们去见见你同学。” 方力何一边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电梯还不来,宋明辉那群人还他么堵在这里,一边急得抓耳挠腮——陈厌怎么就看不懂他的暗示呢! 眼见这两拨人就要正面碰上了,方力何眼一闭牙一咬,干脆跳出来跑到陈厌身边,飞快地把现在的状况都给吐了出来:“宋明辉在这!他跟和尚搞在一起了,你小心点,他们绝对是冲着你来的!” 他语速飞快,压低的声音只够陈厌一个人听见。 章俊良微微错开视线看向这个小年轻,露出了点欣赏的笑来。 陈厌闻言,眯着眼看向电梯厅前的那群人,像是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勾起唇角,眉梢露出一丝邪恶的讥诮。 被方力何的动静吸引,宋明辉等人回头望过来。 严旭在看见陈厌的那一刻立刻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遇上了强光,惊悚的眼神四处乱飘,想找地方躲藏都来不及。 他下学期就要转去隔壁区了,宋明辉为了安慰他,今天特意给他办了个欢送会,顺便想请齐元尚出马给他们哥俩报仇。 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和尚抄着口袋瞟了眼对面的人,中间那个确实长得相当漂亮,他摸着下巴问,“那就是陈厌?”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牙齿打颤的声响。 往后一看,严旭畏惧地躲在几个人身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陈厌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那天晚上可怕的记忆随之浮现,血腥的阴影萦绕在严旭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严旭想劝他们快走,但根本就害怕地说不出话。 宋明辉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嫌弃地皱紧了眉头。 老实说,那天陈厌和严旭在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清楚,外人只知道严旭自那天从小巷逃出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畏畏缩缩的,一惊一乍,看起来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陈厌貌似也废了一只手。后来不论宋明辉如何追问经过,严旭都咬紧牙关不肯透露一个字,逼得紧了,他也只会抱着头说好可怕好可怕。 他不得不承认,陈厌那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只要他亮出獠牙和利爪,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不过转念一想,他怎么说也就是个从乡下地方转上来的乡巴佬而已,再怎么厉害的豹子只要进了笼子,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嘴角早已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宋明辉阴狠一笑,“他就是个杂碎。” “他旁边那个是...”和尚盯着旁边背着手的章俊良,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电梯终于到了这层,里头下来五个中学女生。 她们是被同学叫来玩的,没想到一出电梯就碰见这群人堵在电梯门口,各个都穿的花里胡哨,他们紧盯着身侧的走廊,凶神恶煞的表情像拍□□电影似的。 女生们吓得要命,连忙两步退回电梯里,使劲按着关门键。 电梯又下去了。 大厅里一时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方力何估计了一下对方的人数,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虽然陈厌战斗力了得,但宋明辉那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上缘子基本上可以算是他们的地盘,没有了先天优势,就算把身后这几个西装男也算上,他们也是寡不敌众。 要真打起来......凶多吉少啊。 他内心慌得一批,面上却没露出丝毫。 跟着陈厌上前,他悠闲的步伐像是在花园里散步。 “又见面了。”陈厌呵笑一声,眸子里刺骨冰凉。 宋明辉最恨的就是他这副云淡风轻的嘴脸,他看他的眼神每次都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他脚下的泥土,可以随他碾,妈的!以为在外国语读书就了不起了,装什么清高?都他妈是混子,谁又比谁高贵? “草你吗陈厌!老子说要弄你就要弄!有种你他吗今天别走!”宋明辉话不多说,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喝了酒,浑身的臭气。 面对他的叫嚣,陈厌只轻轻皱了皱眉头。 鄙夷之色尽显。 “你好脏啊。” “我艹!” 他话音一落,宋明辉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暴起,猛地扑了上来。 “小心!”方力何下意识上前了一步挡在陈厌身前,但他身后的几个西装男比他更快,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将宋明辉给架空了。 这些人力气之大,无论宋明辉怎么折腾都突破不了半分。 第13章 “草!你们放开我!”宋明辉大喊:“尚哥、帮我!” 和尚绞尽脑汁,终于想起那个陈厌身边的中年人是谁了——他是永清商会的会长,表哥宝贝似的摆在办公室里的那张合照上就是他啊。 啧,这不就巧了吗。 见章俊良虽然一直没发话,但他摆明了是站在陈厌那边的,和尚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这种大人物对着干。 他懊恼地挠了挠光头,决定及时止损:“不好意思啊阿辉,你这忙我怕是帮不了了。” “什么?!尚哥、尚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尚哥?!” 和尚没理会他的叫喊,隔空对章俊良拱了拱手,转身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方力何见状惊呆了。 连和尚见了都得作揖,陈厌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过既然如此,那想必今晚不会有什么事了。他顿时放心了。 和尚走了。 宋明辉还跟被吊起来的鸭子似的动弹不得,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气势,只能在嘴上用功。 “你他吗有种让他们放开我,你个狗杂碎!” 陈厌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宋明辉在面前徒劳挣扎,像在看一出马戏。小丑演的越卖力、声音越大、脖子上的青筋爆的越多,游客就越高兴。 很快,他笑了。 胸腔震动起伏,声音里却找不到一丝温度和情感。 这诡异的笑声让方力何都忍不住侧目。 陈厌现在看起来...好可怕。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冷漠,甚至忍不住弯腰鼓起了掌,“好啊,好啊。” “来啊,你不是想弄我吗?来。”陈厌不满宋明辉只是做做样子,他上前两步,从两个西装男的臂膀之间一把揪住宋明辉的头发。 宋明辉吃痛大叫:“你想做什么!” “杀了我。”他低声道。 极端的冷漠和令人惊恐的疯狂在陈厌眼中交织密布,他极致沉黑的眸子犹如焚天的猎场,所有被他注视的东西都要灰飞烟灭,“来啊。” 他亢奋的神情不像个正常人。 “放开他!”他大声吩咐。 两个西装男对视一眼,松了手。 “……”宋明辉被陈厌突然的变化震住,不知不觉忘了动作,被松开的瞬间,身体失去平衡,竟然一下子栽倒在陈厌脚下。 陈厌垂眸看着他面如死灰般的呆滞神情,瞬间没了游戏的兴趣。 他抓着宋明辉的头发一扔,嫌恶地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眨眼间,那些近乎癫狂的情绪全都销声匿迹。 “还以为你有多敢。”他又恢复了一惯的面无表情,直起身时,他语气中甚至有一丝失望,“宋明辉,就你的胆子。” “不配在我面前学狗叫。” 第10章 s市的夏季很长。 长到今年发了近百个高温预警之后,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才姗姗来迟。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温度骤降。 冬天很快就来了。 陈厌不知不觉已经在家里住了半年。 这半年里,游静云除了一通未接来电,没再有别的消息传来。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陈厌还会再待多久,南蓁渐渐把他的存在当成了一种习惯。 元旦过后的某天夜里,外头飘着雨,北风裹挟着湿气,席卷了屋子里没有暖气的每一角。 南蓁怕冷,特别是这种阴冷。 她开着小太阳在沙发上敲方案。 下周就得去剧组出差,方案却迟迟没有敲定。 熬到肩颈酸痛,指尖都被冻到麻木的动弹不了,她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晚自习十点下课,陈厌晚饭时发来信息说今天有加练,估计会晚点到家。 现在也差不多了。 南蓁赶紧点了两分煲汤外卖,好等他回来喝了暖暖和和的睡觉。 再过几月就要高考了,陈厌的放学时间也越来越晚。 自从手受伤后,南蓁更加关注他每天的行程和动态,深怕再出什么意外,有时候太过关注他,她有种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想他的错觉。 不过陈厌好像也知道她的担心,按时按点的上学放学,几乎没做过什么令她操心的事,成绩在学校里也一直是名列前茅,班主任从那之后都没再找过南蓁的麻烦。 这对南蓁来说多少是种安慰。 四十分钟后,外卖到了,陈厌还没回来。 南蓁皱眉。 他通常不会超过十二点到家,现在都快一点了。 怎么回事? 她拿手机给陈厌打了个电话,还没拨通,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是陈厌。 他没穿校服,略显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像充气面包一样罩在他身上,沾满了寒意,尽管拉链拉到了最高,不贴合的衣领让他脖子处仍是空荡荡的,才被北风洗礼过的脸颊与脖颈,肤色愈加冷白。 “我回来了。” 他这衣服是南蓁出差的时候在路边小店里随便给他买的,他随身带来的行李里只有几件t恤和外套,根本过不了冬,店员问她要什么尺码的时候,她顺嘴报了他的身高,结果买回来才发现大了。 不过他长得好,身材也是,肩宽腿长的,就是麻布袋子穿在身上也是好看的。 南蓁掀开毛毯起身,“怎么这么晚?” “留了会儿堂。” 他语气自然,完全听不出破绽。 南蓁不疑有他,见他坐在玄关处换鞋,起身时顺便锁好了大门。 他总是很谨慎。 南蓁一个人住的时候就想不了这么多,大门常年忘记反锁,想来也是运气好,家里竟然从没失窃过。 “外面很冷吧?我点了汤,你先去洗手,我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喝了。” 南蓁搓着手臂走进厨房,开灯,乳白色的顶灯照亮厨房里的复古花砖和墨绿色墙壁,繁复的花纹在这种刺骨的寒夜里给人种温暖热闹的错觉。 当初她以为自己不会在家开火,厨房里的电器位置安排只考虑了简洁美观,实际使用起来都不太合理。尤其是微波炉。 她虽然不在家做饭,但稍微热一热东西这种事倒是常发生,偏偏微波炉被放在了冰箱上方,她每次拿取都得垫着脚,有时还得垫个小凳。 一直想给它换个位置来着,一直都忘。 南蓁穿着一套米白色的珊瑚绒厚睡衣,还是嫌冷,外头又套了件厚毛衣外套,尽管里三层外三层的,但她努力垫脚去开微波炉门的侧影依旧有些单薄。 陈厌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吧。” 个高就是方便。 他抬抬手就能解决的事,她却像是做了场热身运动,鼻尖都有些冒汗了。 “那你来弄吧。”南蓁从善如流地松了手,转身准备回客厅收拾加班的家伙什,一抬眼,陈厌的下颌近在咫尺。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抬起手的姿势从背后看仿佛正将她抱在怀里。 他真的好白。 大约是遗传到天生的好皮肤吧,别说胡茬,就连青春痘她都没在他脸上见过一颗。 这种太靠近的站位有点尴尬,南蓁下意识后撤半步,背后的冰箱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第14章 空气里浮动的清冽的莲花香气微妙地萦绕在身边。 她有点不太敢呼吸。 设置好了定时,陈厌收回手,却没有马上退后,“怎么了?” 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如同他极致冷冽的气质,鸦羽般的长睫低下来,影影绰绰地注视着她。 老实说,他有时候实在不像一个高中生。 仿佛超脱于常人之外,他身上有某种极端浓郁的神秘特质。 南蓁总是看不透他。 心跳莫名变得很快,有点像考试前十五分钟才赶到考场时那种紧张和惶恐。 怕进不了考场,怕监考老师问她为什么来这么晚。 鼻尖冒出的汗更多了。 南蓁觉得自己可能是加班加的脑子坏掉了,她竭力保持着面色平静,开口时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也很快被她掩饰过去,“你的手怎么样了?” 她随口胡扯,视线不自觉跟去了他的左手。 他还是留疤了。 接近五公分的伤口,缝了十三针。 淡红色的疤痕肉虫一样匍匐在他掌心里。 她突然关心起这件事,陈厌举起左手,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已经没事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淡,淡得几乎让人觉得冷了,漠不关心的,仿佛这是别人的手。 南蓁眉心皱了皱,“还会疼吗?” 他之前说过,伤口偶尔会痒,下雨的时候也会痛。 那种侵入骨头的痛痒南蓁没法体会,只是每次听他这样说,她都会感觉心里闷闷的不太舒服。 “偶尔吧。” 他说着,手掌移到南蓁面前,漫不经心的,“可能是最近天气冷,伤口里面胀得发紧。” 他仍旧事不关己。 南蓁却立刻紧张起来,抓起他的手看了看,“会这样吗,不会是发炎了吧?可是伤口都已经愈合了......你上次去医院复查是什么时候?” 她没发觉自己语气急切的有些超过,指尖划过他掌心的时候,陈厌黑眸微微一动。 “不记得了。” 他声音很低,呼出的气流微微拂过南蓁的眼睫,她抬眼,一顿,“...你骗我?” 陈厌抿着唇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笑意,黑沉沉的眼睛因为这一抹狡黠变得明亮又生动,“没。” “还没?” 他根本不会说谎! 南蓁瞪了他一眼,真想给个镜子让他看看他现在笑得多明显。 刚想甩开他的手,手指却被人先一步攥住。 “别。”陈厌说,“我没骗你,真的会不舒服。” 他手上试探着一点点从南蓁的指尖挪动到她的手背,深怕她跑了似的,他牢牢握着她的手,可怜兮兮的压低声音,“我错了。” 严寒的冬夜,陈厌掌心里的温度不算太高,些微的温凉慢慢化开南蓁的冰冷。 她不由自主就心软了,“真的?” 他肯定,“真的。” 哎,其实真的假的也不重要。 南蓁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复查我跟你一块去,这样我也放心点。”她补了句,“省得再被你骗。” 她随口的一句,似嗔似宠。 陈厌深深望着她,眸色渐浓,“我喜欢你担心我。” 他是笑着的,但深潭般的眼底却半点不见玩笑的影子。巨幅的依恋像群山的阴影,密不透风地落下来。 南蓁心头咯噔一下。 叮 微波炉的门弹开,氤氲而出的热气从头顶洋洋洒洒地落下。 陈厌的黑眸暂时隐匿在雾里。 南蓁骤然回过神来,心脏狂跳。 她迅速抽出手,别开眼去,“不早了,你赶紧吃完去休息吧。” 陈厌叫住她,“你不陪我一起吃吗?” 离开了他的势力范围,剧烈的心跳随着深呼吸慢慢平静,南蓁背对着他,肩膀向两边松开,声音里的紧绷也消失了,“不了,我想休息了,你自己吃吧。” 她慌张的背影比嘴诚实。 陈厌看着她逃上楼去,黑沉沉的眸子里有淡色的光晃了晃。 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笑了。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动。 短信箱里,发件人故意隐藏了号段。 [搞定] 没有点进信息内容,指尖左滑删除。 再抬起眼时,陈厌面上再也找不出一丝愉悦的温存,褪去温度的黑眸犹如漆黑的寒夜,除了冰冷,只有无垠的黑暗。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里被她碰过的地方痒得钻心。 这感觉不算太好。 他握紧拳头,将她残留的温度藏了起来。 第11章 周末一晃就过去了。 南蓁这几天没有睡好,鼻子也不太通气。 唔,是感冒的迹象。 办公室里,同事乔敏过来催她上午定好的图稿,见她趴在桌子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关心地问:“南蓁,你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睡好,困。”南蓁虚弱地哼了哼,“找我干嘛?” “还不是早上的图咯,你做好没?”乔敏在她电脑上滑了滑,没找到需要的文件夹。 “我已经发过去了啊。”南蓁把她的手推开,扭动了一下胳膊撑着桌面直起腰来,点开邮件才发现她没点发送,“……” 乔敏一脸“我看你怎么狡辩”的表情,“你怎么回事,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有么?”南蓁若无其事的把图发过去了,“可能感冒了,注意力不太行。” “nonono!”乔敏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你可不是这两天才精神恍惚的,我想想啊...哦对了!你从去年就不太对劲了。” 她压低身子凑到南蓁眼下,好好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嗯,皮肤状况挺好的,就是有点黑眼圈,眼睛还有点红血丝,看起来像...哭过? “哇、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乔敏突然一叫,周围人都看过来了。 “谁谈恋爱了?” “乔敏?还是小南啊?” “怪不得她拒绝了王总的侄子呢,原来有男朋友了啊。” 南蓁在公司里的话题度一向很高,她人长得漂亮,身上自带一股艺术生独有的清冷气质,个性却很随和,毕业院校也是国内的顶尖美院,据说都学了十几年的美术了。一般像她这样又有颜值又有才华的艺术生毕业后不是出国深造就是另立门户,她却出人意料地回了s市,还在创文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里做起了设计,大家都很好奇她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你男朋友是个富二代?还是富一代啊?” “富一代?你这不是骂人吗?富一代都多大了,南蓁今年还不到25吧?” “嗐,这有什么的,躺赢也是赢嘛。” 说话的是设计二组的组长,叫于峰。他为人本来就有点刻薄,加上一直被南蓁所在的一组压着,每次来拿资料都要阴阳怪气几句。 南蓁这次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乔敏刚才没注意于峰也在这儿,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知者无罪。 南蓁翻了个白眼给她。 于峰说了半天,见南蓁都没回应,以为是戳中了她的心事,特意绕到她身边,尖着嗓子说:“欸南蓁,你男朋友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大家见见呀。” 第15章 南蓁被他吵得半边脑袋嗡嗡的疼,皱眉刚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抬眼看见老总从办公室里出来,她立刻起身追上去,“高总。” 公司年前有个和本地商会合拍宣传片的项目,按投资金额来看,这项目挺大的。项目部的同事和对方接洽了好久,一直有些细节的部分谈不拢,高总下了死命令,年前必须得把这项目的合同拿回来。 南蓁是设计部的人,按理说是没必要参与谈判的,但她竟然一反常态地主动请缨。 她是设计部新一代里最有才华的新人,高总一向看好她,现在又有这种积极工作的态度,他没理由拒绝。 得到允许后南蓁就开始收拾东西。 乔敏见她这是要走,问她:“你干嘛,下班了?这还没到点吧。” “没差几分钟了。”南蓁背起包,风情地朝她抛了个眉眼,“买菜回家做饭咯。” “……?” 这小姐什么时候在家开过火啊? 乔敏惊呆了,“不是、你来真的?” “你真谈了?谁啊?别走啊南蓁、你跟我说说呀!” 乔敏一直追她到电梯口,南蓁毫不留情地按下了关门键,只留给她一个神秘的微笑。 好奇心被勾到了顶峰却无法满足,乔敏今天都别想睡好觉了。 “……” 电梯门合上。 空无一人的狭窄空间里,南蓁瞬间变了脸色。 四周的银色将她整个人都拉变了形。 褐色的眸子里布满阴霾。 这不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卑鄙。 从答应陈厌住下的那天起,卑鄙如影随行。 但现实由不得她多想。 电梯到达一楼。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南蓁抬起眼走出电梯时,阴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淡然的坚定。 - s市永清商会会长办公室。 秘书拿着刚得到的鉴定报告敲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章俊良的声音。 “进来。” 章俊良刚刚跟人谈完事,会客桌上还有抽过的雪茄和用过咖啡杯。 他背靠在老板椅上,把玩着手里通体玉白的茶叶罐,这里面是今年新上市的极品高山茶,一斤的价格可以在海边换一套公寓。 秘书进来,将报告放在他桌面上,“机构刚发过来的鉴定报告。” 章俊良看都没看,“亲生的?” “是。”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章俊良还是笑了,“从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他是老陈的儿子,那种目空一切的凉薄眼神,他父子俩简直一脉相承。” 秘书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还要再验一次?陈总那边的意思,似乎只是要我们找到他。” 章俊良放下手里的白玉罐,坐下来,“老陈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他这个人就是疑心病太重。单芳丽那种厉害女人到现在都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你以为是为什么?” “难道是...”秘书说到一半,忽然被章俊良的目光扫到,他立刻脸色一变,闭了嘴。 有些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尽管跟陈朝清认识多年,他那种阴暗的性子,章俊良至今没见过第二个人。 哦不,他见过陈厌了。 那天在北部街那家ktv,陈厌的阴鸷和疯狂比起他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才十八岁,少年意气风发,态度嚣张些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都年轻过,但就算是陈朝清当年,也不曾露出过像他一样的狠戾与狂妄。那天跟他一起的那个小同学,叫什么来着,方力何?他都被吓傻了。 想起陈厌,章俊良又笑了。 他慢悠悠收回视线,十指指尖相对,下巴搁在上面,思忖片刻,说:“我们现在应该想想,陈厌为什么要让我们找到他。” 秘书愣了一下,“他?” “明明是我们查到他现在的学校,怎么会是他让我们找到?” 他还记得当初章俊良可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市一医院找到陈厌的住院信息。 “当年姓游的女人生下他之后就把他藏在乡下,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他,要不是三年前她带他在人前露过脸,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老陈有他这么个儿子。那会儿他已经十四五岁了吧,那女人想在老陈眼皮子下藏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偏偏直到现在才被我们找到,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秘书听得一头雾水,“这难道不是个意外?” “意外?呵。” 游静云这次是孤注一掷,想以这个儿子在陈朝清那里搏个地位,结果就是这么巧,她还没彻底摊牌,陈厌就提前被他们发现。这种一前一后的巧合,不仅完全打乱了游静云的全盘计划,甚至连陈朝清的盘算都差点落空。 要说这只是个巧合,恐怕难以让人相信。 特别是那天,陈厌见到章俊良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找我找的很辛苦吧。 宽敞的大包间里,五光十色的射灯将纸醉金迷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陈厌咧开嘴角的时候,章俊良突然有种空间正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挤压过来的错觉。 那种被人锁定的诡异的逼仄感,他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只可惜,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陈厌才十八岁就有那样的胆识和气场,再看这个,跟了他五年,还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章俊良冷哼,“你啊。” 这一声略带嘲讽的冷笑让年轻的秘书顿时如坐针毡,一股子尴尬和羞愧从头烧到了脚。 他低着头等着挨训。 但章俊良只是看了眼时间,没再跟他废话,起身将手里的白玉罐子放进了身后的柜子,他冷淡的吩咐:“去叫人把办公室收拾一下,等下我还有位客人。” 秘书后背冷汗直冒,恭敬地退了出去,“是。” - 陈厌今天放学很早,十点半就到家了。 推开门,一股焦糊的气味伴随着一阵浓烟从屋子里窜了出来。 他心头一凛,迅速挥开面前碍事的烟雾冲了进去。 “南蓁!” “我..咳咳、咳!我在这儿。” 循着声音冲到厨房,南蓁正站在水池前冲水,随着水流的冲力,锅子里那滩不知本体的焦黑物正在水池里浮浮沉沉。 她一手用袖子捂着口鼻,一手无措地搓了搓指尖的焦炭,眼下灰一道白一道的,转头望见陈厌,她极其尴尬地笑了一下,“你回这么早。” 陈厌扫一眼有如战场般混乱的厨房,顿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迅速打开窗户和抽油烟机,待浓烟散去,他紧张地握着南蓁上下打量,“你没受伤吧?” 他手很大,太过紧张她的缘故,力气也不小。 南蓁有点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没挣开,“没..就是菜......” 她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今天心血来潮想做顿饭给陈厌尝尝,在网上找了一堆食谱,看起来都挺简单的,她选了个照烧鸡排饭,上面说要先给鸡腿焯个水,她就接了锅水在这儿煮着,正好来了个工作电话,她就上楼忙了一会儿。 “我真的就上去了一会儿...等我下来,就这样了。”南蓁自己也没什么底气,说着说着,羞愧地低下了头。 第16章 陈厌看着她身后池子里的黑色不明物体,很难想象它们生前是鸡腿。 他蹙了蹙眉,“算了,人没事就好。” 他抬手试着抹掉南蓁脸上的灰痕,擦不太掉。 她大约也是被吓到了,竟没抗拒他的动作。 南蓁的脸很小,陈厌一只手就能覆盖全部。 皮肤又嫩,稍微一碰就红了。 他不敢用力,指腹轻轻在她柔软的脸颊上抚了抚。 分外细腻的触感让他漆黑的眸子也软了下来。 “怎么突然想到做饭?”他轻声问。 “这不是想着这段时间你都是吃外卖嘛,想说正好今天有空,所以...”南蓁抿抿唇,灰扑扑的脸蛋上,唯有一双眼睛又水又亮,她有些低落地眨了眨眼,抬起来时却一顿,细眉随之蹙起,眼角生出了一点愠意。 “你又笑我?” 陈厌看着她,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现在笑的有多开心,“没有啊。” 他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南蓁怒了,鼓起腮帮子将他一推,“你给我收拾!” 说完,她脱了围裙往池子旁边一甩,潇洒走人。 陈厌被凶了一顿,但他没有丝毫郁闷,反而笑起来。 像是故意让她听见似的,他扬声说:“那晚饭呢,还吃吗?” 吃吃吃!吃个屁啊吃! 南蓁气呼呼地砸了下水龙头。 一个小时后—— 望着餐桌上酱汁浓郁的照烧鸡排饭,南蓁不得不承认有人天生就是不适合厨房。 看嘛,这么简单的东西,她都快把厨房烧了都做不好。 不甘心地挖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南蓁瞬间忘了还在记恨陈厌嘲笑她的事情,泪眼汪汪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唔!” 陈厌拉开椅子,黑沉沉的眼睛在餐厅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和温暖,他勾起笑来,“有这么好吃?” 第12章 陈厌拉开椅子,黑沉沉的眼睛在餐厅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和温暖,他勾起笑来,“有这么好吃?” 南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好久没吃到这种刚出锅的热饭热菜了。 自从陈厌手受伤后她就不太让他进厨房了,怕不利于他恢复。虽然他一直说没关系,但她哪里好意思呢。 这几个月每天除了外卖就是便利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的关系,以前她觉得三明治吃起来挺方便的,现在连吃两顿她就胃痛了。 说到底还是之前被陈厌养娇了胃口。 热腾腾的米饭和酱汁完美融合,腿排又嫩又多汁,简直是人间至味。 她又连吃了好几口。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也跟着暖起来。 南蓁抬眼望向餐桌对面的少年,他吃相依旧斯文,只是左手似乎仍不便捷,抽纸巾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要放下勺子用右手去做。 想到他上次说伤口不舒服,她轻声道:“这周我陪你去复查吧。” 陈厌顿了顿,“你不用加班吗?” “不用。”南蓁眨了眨眼睛,“哪有那么多班加。” “周六你只用上半天课吧?放学了我去接你。” 他没立刻回答,用筷子将自己饭上的鸡排夹到南蓁碗里,“你多吃点。” 南蓁看着他,“怎么了,你不愿意啊?” 相处这么久了,他没答应就是拒绝这种事,南蓁还是懂的。 她咬了口脆嫩的鸡排,是他给的那块。 “怕人看见我?还是怕我看见什么人?” 她超乎寻常的敏锐让陈厌不由抬起了眼,“没有。” “那怎么了?”南蓁不是喜欢刨根究底的人,但对陈厌,她总是忍不住多问一点。 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法完全了解他。 默了默,陈厌开口,似乎不太情愿,“你记得去医院接我出院的同学吗。” 南蓁想了下,“方力何?” 她回答的这么快。 陈厌眉心一皱,“你记得他?” 南蓁喝了口水,“当然。”那么油嘴滑舌的高中生,实属罕见。 陈厌眼里阴阴的,“他也说你很漂亮。” “所以?” 这跟他不愿意让她去他学校有关系吗? 陈厌再度沉默,眉间的阴云更多了,好像不想说下去,但南蓁一直望着他。 他低声,“我不想他见你。” “……” 南蓁第一反应是这俩是不是又在学校闯什么祸了,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推翻。 陈厌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仿佛流浪动物好不容易找到了领养家庭,那份久违的温暖和归属感还没享受太久就要继续出去流浪,他幽怨地说:“他会抢走你的。”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南蓁哑口一瞬,再出声时,声音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干嘛这么想?” 少年眼睫低垂,浅薄的灰色阴影在他眼下投出一片忧郁,“过了这么久你都记得他名字,可你见到我的时候却认不出我。” “......” 没料到会被翻旧账,南蓁有些哭笑不得,“那是因为你变了很多呀,变帅了,也长高了。嗯,如果只是记名字的话,我跟你都三年没见了,不也没把你给忘了?” 她哄小孩子一样,陈厌眼里才终于有了些光亮, “是这样么?” 南蓁莞尔,“是啊。” 陈厌又问,“那你不会离开我、也不会赶我走,对不对?” 她脱口而出:“我怎么会赶你走?” 虽然是有点奇怪的占有欲,但也顶多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玩具的幼稚心理。 比起深不可测,陈厌现在看起来更像个没安全感的小朋友。 这荒谬的软弱激起南蓁的保护欲,她心软得不行,“傻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就算以后...以后上了大学也可以随时回来我这里,好不好?” “回来?”他在嘴里咀嚼这两个字。 “都住这么久了,这已经是你的家了不是吗?没人能抢走你的家。”南蓁温柔地安抚他。 陈厌眸光滞涩,“家?” “那你呢?要怎么样,你才会永远陪着我?” 他神情执拗,眼里明暗不定的幽光扰得南蓁一阵心慌意乱。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比起游静云,陈厌现在更依赖她。 但依赖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值得,也无法被他这样依赖。 不太自然地别开眼去,南蓁回避了他眼中的期待,淡声,“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的。陈厌,你得明白,永远陪着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只有我自己?” 陈厌近乎失神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心头仿佛被什么压着,闷闷的喘不过气。 南蓁突然站起来,留下一句,“我有点事要做,东西放着我明天早上再收拾。”转身上楼。 冬夜冰凉。 餐桌上已经冷掉的鸡排饭几乎凝固。 没有味道和声音,头顶吊灯的暖色也被冻成了冰。 陈厌垂眸坐在原地。 他一动不动,比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家具都要死气沉沉。 第17章 失去光亮的黑色眼眸像流星划过的夜空,短暂的明亮过后是更加寂寥的黑暗。 他已经在黑暗里待了太久了。 嚯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利鸣。 这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 他抬头看着二楼的方向。 黑眸中有阴暗翻涌。 - 南蓁下午去见了章俊良。 永清商会自本土起家,一路做大,巅峰时期在国内的商会排行里稳占前五。不过前几年他们宣布退出国内的商会排名,从那之后其涵盖范围和掌握资金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种实力雄厚的机构会选择同创文这种小公司合作本就可疑,但章俊良见到她时毫不意外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以前南振国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带南蓁和这群商会的人一块吃饭,那些人里南蓁最不喜欢的就是章俊良。 他面相虽和善,但就是感觉不像好人。 大约是因为有一双精明的眼睛,就算里面装着满满的慈爱,却仍让人有种正在被算计的错觉。 不过人不可貌相,彼时不过是个秘书长的章俊良,后来不仅跃升成为会长,更是南振国死后为数不多还愿意对他们家施以援手的人之一。 当时公司欠商会一笔款项,数字对彼时的南蓁来说算是巨款,章俊良知晓后直接撕了欠条,让她不必再还这笔钱了。 这份恩情,南蓁至今记在心里。 至少有七八年没见,同记忆里的一样,虽早已年过半百,但章俊良面带微笑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可能是生活太过优渥,略显富态的下巴甚至还有几分亲和力。 他亲切喊她“蓁蓁。”时,那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莫名又萦绕在南蓁心头,挥之不去。 会长办公室里,章俊良热络的态度让南蓁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南大小姐,但他始终没有上前一步,只是等着南蓁过去和他虚假拥抱。 这种上位者虚伪的亲切让南蓁眼色里闪过一丝冷淡。 ‘章伯伯,好久没见您了,您气色更好了。’她维持着和他一样的热情。 ‘哈哈,你这丫头就会哄着我高兴。’没人不喜欢听夸奖,尤其是从这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夸奖。 章俊良脸上的笑容实了两分,热情地邀南蓁到一边的会客沙发上坐,‘来来来,快坐。尝尝我这里的茶叶,有没有以前你爸爸的好喝。’ 他这么快就提到了南振国,南蓁挂不住强装的热络,笑容淡下去许多,‘我爸爸虽然爱茶,但他不懂收藏,自然没有章会长您这里的茶叶名贵了。’ 从章伯伯变成章会长,章俊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秘书给两人沏好茶便退了出去。 静谧的茶香飘了满室。 寒暄过后,南蓁切入正题,‘章会长,我今天是代表我们公司来的。永清商会这次的宣传电影拍摄初步方案都已经拟好了,下周即可开机,不过有些细节我们好像一直没有达成共识,所以我特意来问一下您的意见。’ 章俊良咂了口茶水,态度非常和蔼,‘就这事啊,早说你在创文做事,何必这么麻烦呢。一个宣传片嘛,当然是你说怎么拍我们就怎么拍啦。你放心,资金这块不是问题。’ 这次的电影虽说只做宣传用,但投资竟然高达八百万。 南蓁初看这数字还惊讶了一把,不过看了眼投资方是永清商会,她又不奇怪了。 看章俊良这财大气粗的架势,估计这片子投资八百万他还嫌少了。 但这次宣传片不过是他们的题外话。 真正的合作是从南蓁提出他当年的承诺开始。 ‘章伯伯,您之前说过,如果我想调查当年我爸爸的案子,您会帮我的。这句话,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章俊良似乎正等着她说这句话,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一眯,‘当然算。不过你也知道这种事一般都很难调查,除非你手里已经有了证据,不然......’ 他在试探她。 南蓁倒也不介意把底牌亮给他看。 ‘我没有证据。’ 章俊良闻言并不意外,‘既然这样,那我也......’ 无能为力四个字还没说出口。 南蓁淡声道:‘但我有陈厌。’ …… 今晚厨房里的意外,起因是她从商会出来后的这一晚上都过得恍恍惚惚。 所有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这应该是件好事,可南蓁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不断在脑中复盘傍晚的见面,发现章俊良从一开始就不意外她的到访,甚至知道她快升职了。 换做以前,他知道这些无可厚非。 但现在呢? 她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他会不会对她关注得太过了? 况且他最后提出的条件是—— ‘把他给我。’…… 陈厌空洞的神情蓦地闪进脑海。 ‘要怎么样,你才会永远陪着我?’…… 他呢喃的嗓音魔咒一样在耳边重放,不断循环拷打着南蓁的良心。 那双深潭般幽暗的漆黑双眸,泛起细密的波光,闪闪发亮的,是对她的依赖与信任。 如果有天他知道自己像物品一样被人拿去做交换,他会怎么样? 南蓁不敢想。 无论她如何说服自己,陈厌迟早是会离开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她都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她根本就不是个人。 懊恼地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南蓁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的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晚上,她终于成功把自己弄晕了。 …… 午夜幽静。 丝丝凉意沁在空气里的每一处角落。 抬高的地台上,简易床垫旁散落了几张画纸。 画纸没有填色,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一幅春日桃林。 灰白的花瓣漫天飞舞,无尽凄凉。 黯淡的夜色里,少年颀长的剪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门帘。 床上的女人已经睡着了。 弯腰捡起地上的画稿,陈厌近距离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南蓁睡得很沉,一头如海浪般的墨色发丝微微蜷曲着散在枕上,柔白的侧脸恬静又温和。 她美得像海上升起的月光,静谧,皎洁,纯净,无暇。 指节勾起她鬓边的碎发,顺着耳根缓缓流向削尖的下巴。 仿佛在抚摸一件无价的艺术品,陈厌屏住呼吸,手指的动作轻柔到恍若不觉。 忽然,她一只手掉出了被子,搭在床沿。 纤弱无骨的手腕在昏暗中似乎散发着莹润的微光,指引他依偎着她坐下来。 少年眼底晦涩的沉迷近乎病态。 有旖旎的芬芳在这夜里静静流淌。 他低下头去,伏在床边,南蓁垂下的手正好落在他的脸侧,轻轻的,像在抚摸。 他没说谎。 掌心里的伤口一到夜里便如万蚁啃食,血管、神经、肌肉一丝丝重建,钻心刺痒。 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种新生的律动,这比受伤更难熬。 第18章 只有待在她身边才能得一些安宁。 反手覆住她的手背,更多地贴着她,好像她也在贴紧他一样。 陈厌餍足地闭上眼睛,所有无法言说的暗涌都在这一刻销声匿迹。 冬天好冷啊。 可是没关系。 除了死亡。 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第13章 过年前最后一个周末,南蓁带陈厌去医院复查。 结果没什么问题。 她问医生那他怎么还会说疼和痒。 医生奇怪地看她一眼,“受了伤缝了针,这皮肉长起来也不是原来的皮肉了,会有这种感觉很正常。至于多久消失,看人。有的人不痛不痒,有的人几十年都还觉得不舒服。” 南蓁呆住了,“这么久?” 医生不想再给她解释这种问题了,挥挥手叫下一个患者进来。 长廊上,陈厌坐在单人椅的一端,低着头在看手机。 南蓁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就发现她了。 他收起手机,起身朝这边走来的样子让南蓁有点恍惚。 她昨天好像梦见他了。 梦里他也是这样朝她走来。 长腿,宽肩,黑沉沉的眸子轻轻一笑,整个世界都跟着亮起来。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脸上,依恋又乖巧地在她掌心里亲了一下,声音说不出的诱惑:我喜欢你担心我。 …… “南蓁?” 陈厌见她望着自己发呆,伸出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医生说什么?” 南蓁回过神来,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哦,没事。” 她肯定是疯了,竟然做这样的春梦,对象还是陈厌。 她不会真是个变态吧? 南蓁尴尬地低下头,转身往外走。 陈厌跟在她身后,“那我们回去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话音一落,南蓁突然停下来。 他跟着停下。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哪儿?” 石门公墓。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 来时还晴朗无云的天,这会儿阴阴的开始飘雨了。 南蓁将怀里的鲜花放在墓前,照片上的南振国一如往昔慈爱地注视着她。 “爸,快过年了,我来看看你。”南蓁抚了抚墓碑上的清灰,唇角弯起笑来,“想我没?” 春节临近,公墓里几乎无人祭拜。 雨雾蒙蒙中,远处隐约传来的恸哭似有若无,只闻声不见人的场景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陈厌看着墓碑上的中年男人,依稀看得出与南蓁肖似的神态,听说他生前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南蓁沉默时的侧脸和他很像。 南蓁的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就去世了,父女俩相依为命的十七八年里,南振国又当爹又当妈,给了她接近无限的宠爱。 祭拜完成,南蓁直起腰来与他并肩而立。 陈厌侧眸,她脸上一点淡若浮云的忧伤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他不由放低了音量,“怎么想到带我来这?” “你有地方去吗?”南蓁抬起脸。 薄雾在陈厌身后如水流动,一点细微的雨丝迷离了他的视线。 他像灰色天气的幽灵。 “你认识他么。” 她是说南振国。 南蓁很少有这样直接的时候。 “不认识。”陈厌说。 南蓁:“你妈妈认识他。很多人都认识他。他人很好。” 他现在才注意到她今天化了妆。 一点淡色的腮红,让她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眼线画的不深,只是颜色选的过于生硬,与她平常柔软的眼神大相径庭。她淡淡凝望着墓碑上的中年人,刚才那种松弛的少女般的笑意消失不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像个迷惘的边缘人。 看得出,她很爱南振国。 视线移向墓碑上面容儒雅的中年人,陈厌淡声,“看得出来。” 他话音落下,南蓁忽然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锋利。 片刻,她转回眼去,声音低落,“可是我不好。” “作为他的女儿,我似乎没有遗传到他的善良。”顿了顿,她仿佛在自嘲,声音里有一丝被迫的苦涩,“我比他心狠。” 陈厌面不改色,“或许,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心狠。” 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没有任何语气流露。 听在南蓁的耳朵里,却如一柄寒刃,薄如蝉翼的刀锋在雾中散发着无边寒意,如跗骨之蛆般从脚底爬到后脑。 似乎看出了她的惊惧,陈厌嘴角勾出笑来,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温柔和冷漠在他脸上辟出一道晦暗的分界,“我是说,你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南蓁甚至可以由此确定,他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纯白无害。 冬日的山泉尽管清澈,但凛冽刺骨,冻伤在所难免。 陈厌他,大约也有瞒着自己的事情吧。 这样也好,这样就无须她一个人背着负罪感生活。 “陈厌,如果有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 他答得太快了,有种孩子般天真的笃定。 “这么相信我?” “不。”他说,“我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选中的人,不会错。 有风从山的深处吹来,云雾涌动,雨丝飘得更密集些。 南蓁眨了眨眼,不确定他眼里近乎狂妄的自负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抹了抹脸上的湿气,“我们回去吧。” “好。” - 春节假期是两个人难得能在家里共处的时间。 去看过南振国之后,南蓁明显感觉跟陈厌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大家各怀心事,彼此心知肚明。 他不问,她也是。 天平的两端都被烟幕笼罩着,看不清对方手上的是什么,只有种微妙的平衡在两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她似乎更靠近他了一点。 仅仅只是一点。 陈厌学会抽烟了。 南蓁在厕所里发现了烟盒和打火机,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她总觉得如果他想瞒着她,是不会留这种马脚的。 烟的牌子她不认识,打火机她认识。 是电视柜下面她平常用来点香薰的那一只。 这个发现并没让南蓁对陈厌有任何幻灭,她甚至觉得,这才对,他明明就不是那么安分的人。 一点点发现他的真实面貌,让南蓁对这个人的存在有了些实感,而非虚无的幻想。 从卫生间出来,她没有质问,也没提起。 只是给他发生活费的时候多给了二百。 陈厌问她怎么给这么多,南蓁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不知道你烟瘾大不大,那烟我估计不便宜。你妈妈留下的钱就这么多,你省着点花。” 陈厌眉头一挑,看着她上楼去,没再问第二句。 假期转眼只剩三天。 年后就要开始商会宣传片的拍摄工作,南蓁不得不抓紧一切时间——在家补觉。 第19章 除了三餐按时下楼吃饭,其他时间南蓁都睡的像个死人。 晚餐的时候,南蓁吃饱喝足,陈厌在厨房洗碗。 餐桌上,他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来电显示二十三个未接。 南蓁实在佩服这群年轻人的精力,她现在连语音都发不了二十三秒。 洗完碗,陈厌给南蓁冲了杯咖啡。 她晚上喜欢喝点热的。 “谢谢。”南蓁接过马克杯,他的手机又响了。 陈厌看也没看就将手机放进了口袋。 南蓁问:“是方力何吗?” “不知道。” 陈厌手里的杯子和南蓁手上的是一对,仿古的颜色,大头卡通人物,有种天然不协调的滑稽。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她明明记得自己只买了一只。 “找你出去玩?” “可能吧。”他杯子里是冰水。 他一年四季都要喝冰水。 为了和南蓁用情侣杯才倒在杯子里的。 南蓁一口气喝光热咖啡,舔了舔唇上的咖啡渍,“去吧,别太晚回来就行。” 陈厌没吭声,看了眼墙上没有分针的钟。 已经九点了。 南蓁耸耸肩,改口:“回来就行。” 她送陈厌出门。 他还穿着那件大了的羽绒服,黑色的,和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很配。 “我带钥匙了,你记得锁门。”陈厌叮嘱她的样子和他这身冷酷的打扮完全不一致。 南蓁失笑,“知道啦。” “那我走了。” “去吧,好好玩。” 走廊上很冷,南蓁被风吹得禁不住打了个摆子。 目送陈厌下了楼,她赶紧关门,抱着手臂回了二楼。 边走边说,“好冷好冷。” 她不知道,屋内的对冲气流啪地一下冲开了大门的锁。 …… - 缘子。 自从那天和尚扔下宋明辉之后,这儿就成了陈厌的地盘。 868号包房也是他们这群人的专属。 侯杰一直很好奇,陈厌是怎么跟和尚认识的,竟然能把缘子当做他的根据地。 方力何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 但无论侯杰怎么问,他都只一句:不该你管的别问。 他搞得这么神秘,侯杰更好奇了。 不过他还算懂规矩的,不让问就不问了。 也有不懂规矩的,比如说付白薇。 她对陈厌简直就是着了魔似的。 他越冷淡,她越上瘾。 他喜欢成熟的类型,她就把自己搞得跟个中年妇女一样,大毛衣、及踝的针织裙,连妆都化的没什么气色。 你别说,有两次方力何还真把她的背影认错成了南蓁。 可陈厌一次都没认错过。 他压根就不看她。 十点多,陈厌来了。 包间门推开的一刹那,空气明显安静了一瞬。 沙发上的付白薇顿时攥紧了衣角,她竭力保持着温婉的造型,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去。 方力何是被允许唯一靠近他的人。 他在陈厌耳边说了几句,陈厌黑沉沉的眼没什么波动,他脱了外套,方力何伸手去接,他没给。 仔细折好,落座的时候,他放在了自己身后。 付白薇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起身和他身边的人换了个座位。 几天没见,再见到他才知道什么叫如隔三秋。 付白薇给他倒了杯酒,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痴迷,“你今天怎么会来?” 陈厌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跟你有关系么。” 他冷得像冰。 冒着森森寒气,谁碰谁死。 付白薇毫不意外地被冻伤了。 但她的迷恋自带治愈。 眼神消沉了一秒,她又打起精神来,“要不要吃点水果?” 看了眼时间,那边人差不多到齐了。 陈厌起身,“走。” “好。”方力何跟他一块出去了。 不一会儿,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付白薇立刻过去问他,“陈厌呢?” “你们怎么神神秘秘的?他是不是去见什么人?” 方力何有时候都佩服她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不是都说女孩子脸皮薄吗,怎么她好像不知道什么叫脸面?“付大小姐,你下次再这样我都不敢带你出来了。你没见阿厌刚才对你多冷?” 他对谁都冷,方力何也不例外。 付白薇不觉得自己输了。 “你不告诉我,等会我自己问他。” 方力何笑了,“你请便。”他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明摆着是看不起她。 付白薇面色一恼,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拿着什么东西出去了。 包间里的其他人对他和陈厌这种来无影去无踪见怪不怪,甚至没人会感到好奇和怀疑。 付白薇却有些不甘心。 余光瞟见陈厌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她眼珠一转,悄悄过去摸了摸,果真被她摸到了陈厌的手机。 居然没有锁屏密码。 这个发现让她兴奋的像在做贼,她背过身去,在陈厌的社交软件里翻来翻去。 微信,□□,短信。 能翻的地方她全都看了一遍。 除了方力何的手机号和一个置顶的微信聊天,他手机干净得像是刚被刷机过的。 点进那个微信,里面是一连串的转账记录。 最近一次对话是今天晚上,是陈厌发送的。 [下楼,吃饭了(勾引)] 最后那个表情立刻让付白薇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她想也没想地打了个语音过去。 过了很久,里头传来女人睡意迷蒙的声音。 “...喂,陈厌?” 第14章 南蓁睡得迷迷糊糊,等了半天都没听见陈厌的声音,她看了眼屏幕,语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通话时间显示只有两秒。 可能是拨错了吧。 她脑子沉沉的,扔了手机,翻个身继续睡了。 …… 包房里,付白薇几乎立刻想起了南蓁。 那个在校门口接陈厌放学的女人。 她不是陈厌的姐姐吗?陈厌和她住在一起?她为什么要给陈厌钱? 一连串的问题在付白薇的脑子里闪过。她迅速删除了通话记录,把手机放回原位。 方力何从章俊良他们的包间回来,在走廊里迎面撞见了匆匆忙忙跑走的付白薇。 她低着头,压根没见着他,两人撞了个满怀,付白薇甚至没看他一眼,捡起地上的包就跑了。 “诶、跑什么啊!”方力何揉着被撞痛的肩膀,骂了句,“吃错药了吧,神经。” 另一边包房里。 章俊良带陈厌见了几位本地的经销商。 这些人大多是以前陈朝清留在s市的关系,涉及了建筑、地产、娱乐、金融等各个方面。 虽说规模都不大,但陈厌可以从这些人先开始学习接手。 陈厌目前的身份还在保密阶段。 几个老板肯来都是冲着章俊良的面子,见他如此大力提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都猜到他们两个关系匪浅,有的甚至以为是章俊良是在给自己的私生子铺路。 第20章 章俊良笑而不语,看了眼陈厌,他事不关己地喝着酒,仿佛压根没听见他们讲什么。 结束后,秘书替章俊良送那些人出去。 包间里只剩陈厌和他两个。 见陈厌一副困意靡靡的样子,章俊良问,“怎么,对我给你安排的这些人不满意?” 陈厌从喉管里哼出一声,“你说呢。” 章俊良笑了,“你毕竟还年轻,这些叔叔伯伯能跟着你爸...老陈混到今天,别管公司大小,都是有两分实力的。你耐心学着,对你有好处。” 他往陈厌身边挪了挪,语重心长地劝他:“何况你又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这段时间下来,章俊良还真把自己当成陈厌的长辈,说话做事都带着点苦口婆心的意思。 陈厌淡淡睨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你说的没错。” “所以你最好想想,继续拿这些小鱼小虾来应付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你的宏图大志。” 章俊良面色微变,眼中露出冷戾。 他显然没想到陈厌对他的温情攻势丝毫不为所动。 陈厌看着他,笑意比他更为森冷,“良叔,我还小。别介意。” “但你老了。” 他缓缓地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弯腰和章俊良的杯子碰了碰。 陈厌那张有如天使般的面孔,此刻笑得像一个恶魔,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跟陈朝清谁活得久我不清楚,但我清楚,如果我被带回去了,你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这是威胁。 明晃晃的威胁。 章俊良纵横商场多年,从来没被人威胁过。 不,应该说,从来没人敢威胁他。 包间里的射灯不断变换着不同的颜色,章俊良铁青的脸色被掩盖在这片灯红酒绿之下。 陈厌笑意更深,也更讥诮,“新年快乐。” 说罢,他转身离开。 “老陈最近就要派人来接你了。” 章俊良突然开口,“他知道你不想回去,恐怕会在你身边人身上下点功夫。” “我身边人?”陈厌侧过脸,面上一片冰凉。 “听说你现在住在南家。”章俊良装作没看见他黑眸里那一丝隐晦的波动,继续说,“以你对南蓁的了解,你觉得她会不会把你交出去?” 话音落下,包间里哪还有陈厌的身影。 敞开的大门外,只有秘书错愕楞在原地。 - 凌晨三点,南蓁做了个梦。 梦见陈厌从外面回来,发现门没锁,冲上来质问她为什么不锁门,难道不在乎自己的安全吗? 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就算是,他也不用发这么大的脾气吧,她都睡着了还把她揪起来骂一顿。 她太困了,困得没法坐着听他骂人,顺着床头的软包,她身体软滑的像尾鱼,一不留神就又溜进被子里了。 “……” 陈厌看着床上的女人完全不顾形象地把自己的头发全部撩起来,嫌它们碍事似的,翻了个身,全然不顾侧脸的睡痕彻底暴露在他眼前,不一会儿就又陷入了睡眠。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替她掖好被角。 有风吹过,后背冰凉的冷汗透心彻骨。 刚才进家门,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就自己开了。 他瞬间心头一凛,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章俊良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重放。 ‘从你身边人下手。’…… 看着南蓁睡得酣甜的脸,陈厌黑眸急速下沉。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脸侧的压痕,指腹触到的柔软让他的眸光也跟着变软。 近乎虔诚的朝拜。 他不意外会从章俊良口中听见南蓁的名字。 他知道她去找过他。 但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会让任何人接近你的。 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任何人,都不行。 陈厌眼中的冷漠与病态的痴迷纠缠在一起。 比夜还漆黑。 - 南蓁这一晚上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不是电话就是挨骂。 陈厌那种严肃的神情她还从没见过。 晕晕乎乎地下了楼,陈厌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他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清瘦背影和昨晚梦里那个冰凉冷肃的人大相径庭,他从来没对她露出过那种可怕的神情。 好像他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好奇怪。 心跳的好快。 和上次那种悸动还不一样,这次似乎更强烈。 唔。 陈厌端着牛奶到餐厅,见南蓁缩在椅子上揉着胸口,脸上没什么颜色,眼睛也有点肿肿的,“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等南蓁回答,他解下围裙,绕过餐桌,半蹲在她身边。 他一手从她身后绕过,揽着她的肩头,一手手背贴住她的额头,下一秒,他语气急切起来,“你发烧了。” 原来是发烧了啊。 还以为是心脏出问题了。 “没事,可能昨天被子没盖好。”南蓁有点没力气,将他的手拉下来,她淡定说,“一会儿吃点药就好了。” 她以前生病都是这样过来的。 喝点水,吃点药,睡一觉。 哦,不能睡觉了。 她这几天睡得太多,人都睡得麻木了。 陈厌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心微蹙,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上去休息。” “休、休息?”南蓁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环住他的脖子,直到感觉自己稳稳地被他承托着,她才盯着他的侧脸提醒,“可是我才刚睡醒。” “那也上去躺着。”陈厌说。 他此刻的霸道是前所未有的。 南蓁心头一颤。 那种剧烈的心悸感又来了。 心跳很快,节拍也乱。 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 陈厌看起来挺瘦的,但被他抱在怀里才知道,他多有力。 劲瘦的手臂就像两条铁铸的安全带,牢牢地锁着她,让她不必担心掉下去,或受任何伤害。 她可能是疯了。 她竟然在一个高中生身上体会到了安全感。 陈厌将她放在床上,给她拉好被子,不放心又试探了一下她的体温,这次是用额头。 南蓁只感觉自己被捧在他手里,两个人无限贴近,跟在学校门口的那次不一样,这一回,她明显能感觉到陈厌的心无旁骛和自己的心猿意马。 “还好,烧得不厉害。”他这样说,但眉心的阴影始终没有散去。 “我去把早餐拿上来,你吃了再吃药。” 他下去了。 很快带着食物和药品上来。 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大半年,他对这里比南蓁更熟悉。 盯着她吃了东西再吃药,南蓁看他细心地拿了体温计给她,她有点抗拒。 但或许是因为生病的人都太软弱,此刻的她对陈厌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等待量体温的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莫名有些微妙。 南蓁最怕就是这种尴尬,不禁开始胡扯,“你昨天几点回的?” 第21章 “不记得了。” 好一个不记得。 “那你上来过吗?” 正在收她喝完的牛奶杯的陈厌停下手里的动作,侧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怎么。” “没,就是...”她一时编不出理由。 “梦到我了?” 南蓁脑子里轰的一下,仿佛被雷击中。 她干笑两声,“哈哈,怎么可能。” “不可能么。”陈厌鸦羽般的眼睫低了低,似乎有点失落,他继续收拾,漫不经心的,“可我梦见过你。” 他强调,“常常。” “我?”南蓁一顿,下意识地追问,“梦到我什么?” 陈厌抿唇,好似有些羞涩的样子,“不能告诉你。” 还不能告诉? 南蓁更好奇了。 她凑近陈厌,像哄小孩子一样骗他,“这有什么不能呢,我是你姐姐诶,跟姐姐有什么不能说的?来。” 不知是不是手滑,陈厌放杯子的时候,砰的一声。 “你才不是我姐姐。” “……” 他突然回过头来,南蓁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对上了他。 他的眼睛极致沉黑,一点微薄的春意倏忽从他眼角流过,不一会儿他冷白的脸颊上就浮起了两团几不可察的绯雾。 南蓁一怔。 瞬间明白过来他做的是什么梦。 完了,她感觉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咳!”她迅速靠回床头,试图以距离冷静彼此,“体温计...好了吧?” 陈厌也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去,“没有。” “还有一分钟。” 一分钟, 六十秒。 南蓁从没哪一刻感觉六十秒有这么漫长。 她好歹比陈厌大六岁,要就这样被他无意间撩的哑口无言,那她这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她重振旗鼓,“那什么...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来着?” “我?没有。” “是吗?”南蓁转身去摸手机,顺便松了口气。 她调出昨晚的语音记录,“喏。” 陈厌扫过屏幕上只有两秒的计时,黑眸沉了沉,“不是我。” “不是你?”南蓁收回来看了看,确实是他的微信拨过来的,“误触了?我记得你手机没有锁屏密码的吧?” “嗯。” 南蓁之前的工作备用机坏了,临时把资料导到陈厌手机里,为了方便她用,他一直没有设密码。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南蓁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失态,她想找回点面子,又突然问:“昨天有女生跟你们一块玩吗?” 陈厌没否认。 南蓁见状顿时露出了然的暧昧微笑,“那我明白了,可能不是误触。” 陈厌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昨天包间里除了付白薇,没有第二个异性。 南蓁见他若有所思的冷凝表情,有心逗他,“这次的女孩长得漂亮吗?” “应该漂亮吧?不然你们也不会带人家一起玩咯。她叫什么呀,几年级的,你们谈多久啦?” 她看似不经意的打探,陈厌却眸光深深地注视着她,“我没有女朋友。” 南蓁微顿,“呃,我是说......” 他伸手,无比自然地探进她衣领,取走体温计,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锁骨。 温软的像一块玉。 38.2。 “......”南蓁瞬间哑口。 陈厌举着体温计,意味深长地淡声说,“只有你一个已经够了。” 第15章 新年过完,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 这次商会的宣传片拍了整整一个月。 南蓁跟着剧组在各个郊区、乡村辗转,回来都已经开春了。 再过几个月就该高考了。 游静云说过,她会在陈厌高考之前回来,但她至今没有一丝消息,南蓁实在担心。 担心她也出事。 她试图跟她联系,但那个电话号码一直关机,后面干脆变成了空号。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她甚至有种直觉,游静云已经出事了。 这件事她没敢告诉陈厌,一来怕影响他高考,二来也怕他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思来想去,南蓁只能托章俊良去打听一下陈朝清那边的动静。 听说他最近飞去n港度假了。 通过秘书说明了自己找人的意思后,章俊良倒也乐意帮忙,只不过他一时半会也得不到什么确切的消息。 一直等到四月,高考前最后一次家长会。 过去一年里,除了那次被班主任请到学校,南蓁再没出席过任何需要家长身份的场合。她都快忘了陈厌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是个不需要监护人的成年人了。 家长会的流程大差不差,老生常谈了一些内容后,家长可以留下来向老师咨询志愿的填报方向。 南蓁好像没问过陈厌这方面的事。 一直以为这事是游静云该操心的。 但现在看起来,她想操心也操不到了。 她特意在教室里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去拦住准备回办公室的班主任。 班主任一眼就认出了南蓁。 “你是陈厌的姐姐?” “是,刘老师还记得我。”南蓁温和礼貌,脸上清淡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显得冷漠,“这一年承蒙您的照顾,我替陈厌谢谢您了。” 班主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似乎有些嘲讽,“我谢谢你还差不多。” 南蓁一顿,感觉他好像话里有话,“刘老师的意思是?” 都快高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班主任也不想找麻烦,缓和了一下语气问:“想问志愿?” 南蓁看他表情奇怪,明显不想多说,便点点头,“是。” “问过学生本人没有?” “还没。” 班主任就知道,“问了他再说吧。以他的成绩,国内这些高校可以随便挑。” 南蓁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依您看,他比较适合什么方向呢?” “依我看他就不该读书。”班主任脱口而出,“他哪像个学生啊。” 南蓁皱眉,“陈厌是不是又在学校惹什么祸了?” 班主任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我是说,国内的环境不适合他。他很聪明,就是个性乖戾,有条件的话,可以送他出国。” “出国?” 走廊上还有其他家长等着咨询,班主任没时间跟她一个人多说。 挥挥手就先走了。 校门口。 陈厌等她很久了。 今天不用穿校服,他穿了件黑t,白色的双肩包单肩背着,深色牛仔裤衬得他一双腿又长又直。他剪头发了,发尾看起来更清爽,蓬松的黑发些许搭在额前,他原就阴郁的眉眼这样看起来更深邃些。 不少女生路过的时候都要回头多看他两眼。 他浑然不觉。 方力何在他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罕见地露出笑意,淡色的光点亮了他眸子的幽深。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有点高中生的样子。 南蓁想起班主任那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他可能想说陈厌不是普通人吧。 第22章 他怎么可能普通呢。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她走上前去。 “等很久了吧?”她上前去,轻快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我们走吧,想好吃什么了吗?” 四月的天,还有点冷。 南蓁穿了件短牛仔外套,下面是黑色直筒裤,她柔丽的五官跟牛仔的硬挺活泼不太相符,但笑起来意外有种反差的甜美感。 乍一看,她好像跟陈厌穿的是情侣装。 “蓁姐,好久不见啦。”方力何一惯嘴甜,何况他每次见南蓁都觉得惊艳,“你怎么比之前更好看了!” 他怼了怼陈厌的胳膊,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你说是吧。” 陈厌说过不让方力何跟她见面的,今天是特殊情况。 南蓁说要请他们吃饭。 虽然他并不愿意。 他错身上前半步,宽肩几乎挡掉了方力何全部的视线,淡淡睨着南蓁脸上和煦的笑容,他淡声,“我不饿,干脆回家好了。” 这显然是气话。 南蓁对上他眼底的幽怨,想起那天他说她会被抢走的话,不禁笑得更开心了点。 “你不饿?可是我饿了诶。”她故意踮起脚,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小方,你也饿了吧?” 方力何哪能不知道这两尊大佛是在拿他打趣呢,不过有南蓁在,料陈厌也不敢做什么,他嘿嘿笑了两声。 她如此忽略他,陈厌黑色的眸子里顿时有火升起来,“南蓁。” 他生气了。 压低的声音努力克制着什么。 吃醋吃到这个份上,南蓁哪还敢继续逗他。 “好啦好啦,逗你玩呢。”她讨好地伸手揽着他胳膊晃了晃,“你不饿,那就当陪我们去吃?这可以吧,嗯?” 今天家长会,南蓁一如以往没有打扮。 素白的脸迎着夕阳,暖色在她面上铺开,对他的宠和娇都在她莹润的褐色眼眸里发着光。 心脏骤然一缩。 仿佛血液都被挤压到了一处。 喉间紧缩的窒息感让他一时无言。 反应过来时,陈厌已经跟着南蓁走到了车边。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南蓁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车吧,我的小少爷。” 她话音还没落,身边突然多出了几道声音。 “姐!能带我们一块去吗?” 是侯杰他们。 南蓁说请吃饭的,要陈厌尽可能带上他的同学们。 但他现在后悔了。 他眉间轻动,不悦还没表现出来,就听见南蓁欣然同意。 “吃饭没问题,但是车...恐怕坐不下了。” 方力何立刻自告奋勇道:“蓁姐你发个定位给我,我带他们打车去。” 这是个好主意。 南蓁拿出手机,正要跟他加微信,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大手,不由分说收走了她的手机。 抬眼。 “干嘛?” 陈厌冷着脸,眉目间又阴又沉,“我发给他。” 切,小气鬼。 南蓁在心里嗤了一句,唇角却不禁勾起来。 一行人在校门口分开,最后还是只有陈厌坐在车上。 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开心。 南蓁逗他,“吃饭可是你答应的,现在不情愿给谁看呀,给我吗?” 望着窗外,沉默。 “好啦,大方一点。方力何嘴是挺厉害的,但没你帅呀。” 侧脸松动了些,还是沉默。 这家伙还挺难哄。 南蓁再接再厉,“你说我买个车好不好?” 这句话终于得到了一点正面回应。 陈厌将脸从窗外转回来,“你要买车?” “嗯。”南蓁没去看他的脸色,状似不经意地说,“你马上要上大学了,虽然还不知道你要考哪里,但我想着怎么样也要送你去学校报道吧?有个车的话会方便一点。” 这话说的像是全然为他考虑。 但陈厌从她不敢直视自己的神态中看穿了什么。 默了默。 他重新看向窗外,“我不会去别的地方。” 南蓁微怔,“什么意思?” 陈厌没直接回答,“不过有个车确实方便点。” 他这话不晓得对谁说的。 更像是自言自语。 南蓁只当他是同意了。 到了吃饭的地方,方力何他们反而先到。 进包间看见付白薇坐在最上面,南蓁一点都不意外。 她反而更意外陈厌看起来冷冷的,拽拽的,竟然是个这么专情的人。 陈厌跟在她身后进来,手里搭着她的牛仔外套。 她嫌热,在车里脱掉的。 他一进来,包间里的其他人顿时站起来。 付白薇瞄到他臂弯间的那件外套,眼神变了变,视线不由看向南蓁。 依旧是素净的脸。 温和但疏离的表情。 比起陈厌彻底的冷漠,她伪装的更像个好人。 南蓁忽略了付白薇如临大敌的目光,特意在身边空出一个位置,等着陈厌坐在她们两个中间,她招呼大家落座,“都坐呀,点菜了吗?” 她坐下,陈厌才坐下。 其他人跟着坐下。 “今天我请客,你们敞开点。”她把桌上的菜单拿过来翻了翻,然后顺手递给了陈厌,“这顿饭一来是感谢你们这一年对陈厌的照顾,二来也是给你们高考加油,大家别拘束,随意点。” 她说感谢对陈厌的照顾,除了方力何,其余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但陈厌非常受用。 他舒服地展开手臂搭在南蓁的椅背,享受着她偏向他的坐姿,从侧面看过去,两个人重叠的身影看起来亲密无间。 他把菜单给了方力何,“你看着办。” “好嘞!” 仿佛这才得了赦令,绑着这些人的束缚在一瞬间解开。 南蓁明显感觉到包间里的气氛活络了起来。 她挑了下眉,低声在陈厌耳边说:“他们看起来都很怕你。” 她在试探。 陈厌也坦然,“不应该吗?” 他把左手搁在南蓁的膝盖上,掌心里的肉虫在桌布的阴影下显出几分狰狞,“谁不怕?” 是啊,谁不怕一个会徒手接钉子的疯子? 南蓁的疑心瞬间散了,“别胡说。” 她不自觉放柔了语气,“还会疼吗?” “你摸一下。” 南蓁:“?” 陈厌无辜地撇撇嘴,“天气暖和了,倒不痛了。就是这块地方没什么感觉。” 这是当然的。 皮肤神经知觉的重建不是这么容易的。 南蓁心里这样想,指尖却忍不住放了上去。 疤痕很光滑,没有想象中粗糙。 边缘微微高于正常皮肤。 崎岖凹凸的手感有点畸形。 南蓁试着在周围按了按,“痛吗?” “有一点。” 她没注意陈厌变得浓郁的黑眸,听他这样说,她马上不敢再动了。 安抚似的在他掌心里摸了摸,试图舒缓他的痛感。 “这样呢?” 第23章 半晌没声音,南蓁稍一抬眼。 陈厌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眼睛是幽暗的深渊。 一滴水珠急速下坠, 滴答 空灵的声响伴随着一圈圈银色的涟漪不断荡开。 他黯哑的嗓音仿佛来自地底。 回荡着。 震动她的呼吸。 他梦呓般喃喃,“不痛了。” 第16章 陈厌低垂的头颅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南蓁。 头颈相交。 他们看上去像在接吻。 这旁若无人的互动,除了付白薇,其他人连一眼都不敢多看。 付白薇从没在陈厌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温柔的,沉醉的,他的目光缱绻如春水,紧紧裹缠着南蓁,仿佛要将她溺死在这片山泉里。 她好嫉妒。 她不懂南蓁究竟有什么好。 开始上菜之后,南蓁几乎没有自己动过筷子,陈厌就像她的专属男仆。夹菜、倒水、递纸巾,他比她以往任何一个时候见到的都要殷勤。 这种殷勤其他人都无福消受。 只有南蓁。 只有她。 凭什么是她?! 吃到一半,陈厌去了趟洗手间。 付白薇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没人来往,她加快脚步追过去,将陈厌堵在墙角。 他还没喝酒,但他脸上那抹还未褪去的温柔无比扎眼。 付白薇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拽着陈厌的手腕,颤抖着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她?” 陈厌嫌恶地皱了眉头,仿佛她手上有什么生化病毒一样甩开了她。 还是那句话,“跟你有关系么。” 付白薇忍不住哭了,花一样娇嫩的年纪,被泪水打湿的脸颊花瓣一样惹人怜惜,可陈厌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空气。 冷淡,凌冽。 甚至比不上方力何。 他起码还会对他笑一笑。 她就这么不值得被他放在眼里吗? 她强忍着哽咽:“我不许你跟她在一起!” 付白薇长得很漂亮,寻常时候只要她愿意,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是以她此时的颐指气使都带着种可笑的天真。 陈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微微压低身子,高大身影带来的仿佛山海倾倒般遮天蔽日的压迫感近乎灭顶。 在即将摧毁掉她的最后关头,他忽然笑了。 “你不许?” “凭什么。” 他轻蔑的讥诮让付白薇的自尊心受了重创。 她下意识地喊出来:“不然我就在学校曝光你们!” 陈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怎样一种刺骨的冰凉。 付白薇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投降了,但她还是咬牙坚持着拿出手机,“我有证据。” “她根本不是你姐姐,你跟在她在一起只是为了钱。我没说错吧?”她强作镇定,试图用自己的拙劣演技威胁他,“你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你们的这种关系吧?方力何那么崇拜你,如果被他们知道你表面上的要强全是装出来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她没有底气,甚至是心虚。 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她那天压根就忘记拍照了。 他完全可以死不承认。 但付白薇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竟敢就这样和他对峙。 她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 万一呢。 沉默持续了很久。 久到她几乎要放弃了。 “你想做什么。” 陈厌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冰。 付白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他直起了身子,肩膀靠向墙壁,脸色很淡,不像是生气,更不像是被威胁。 陈厌的视线向下,几乎是俯视着她,黑眸里一抹幽凉的淡漠,深不见底。 付白薇甚至有种激动的错觉——他是故意跳进这个套子里的。 他淡声,“说吧,你的条件。” - 陈厌出去了很久。 南蓁在屋子里面对一群男高生,心头全是刚才陈厌近得差点就要亲上她的样子。 他是要亲她吗? 他们刚才的距离近到彼此之间的呼吸几乎是纠缠在一起的。 疯了,肯定是疯了。 陈厌怎么会想亲她呢? 他才多大啊? 不是,她都多大了? 怎么还能对着个小男生犯这种花痴! 与此同时,包间门被推开,小男生回来了。 南蓁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这身高,这长腿,这宽肩。 这也……不小了。 陈厌目不斜视地朝这边走过来。 身后还跟着付白薇。 付白薇刚才出去的时候还有点怒气冲冲,这会儿回来却一脸的羞怯,春心荡漾的红晕明摆挂在她脸上,唇角处一点貌似被蹂躏过的红痕,暧昧得令人想入非非。 南蓁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向陈厌。 他在身边坐下,正用餐巾擦嘴。 优雅的,慢条斯理的, 毁掉证据。 南蓁心下一沉。 他们是...接过吻了吗? 陈厌没察觉她的失神,扔了餐巾,低头靠过去,小声在她耳边问:“吃好了吗?” 他身上仍是那股清冽的莲花香味。 但南蓁敏锐地在这股味道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香水味。 视线不禁望向了付白薇。 故作成熟的装扮,那张美丽青春的面孔上此时一片春意盎然。 她红着脸,双手无意识地搓着桌布,不时害羞地看向他们,目光一触及南蓁,又立刻胆怯地低下去。 娇娇柔柔的,一副早恋了害怕被家长发现、迫害的模样。 再看陈厌。 他仍然高冷如山泉,要不是他嘴角那一抹疑似唇印的红,南蓁就要相信他只是单纯去了个厕所。 心沉到了底。 “南蓁?” 陈厌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你怎么了?” 他一碰到她的手背,南蓁顿时弹开, 她这才回过神,“嗯,你刚才说什么?” 陈厌黑眸扫过她藏到桌不下的那只手,什么都没问,只是眉目间更加阴沉一些,“我说,我想回去了。” “哦,那就回去吧。”南蓁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黯淡,起身结账。 这顿饭吃的很尴尬。 至少最后是这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气氛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尤其是付白薇。 酒店门口,目送南蓁和陈厌开车离开,付白薇一改往常要目送陈厌到看不见的习惯,这次竟然提出要先回家了。 她之前一直爱而不得,总把自己搞得跟个怨妇一样,今天看陈厌跟别人走了,居然还有心情跟他们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 方力何觉得奇怪,给陈厌发了条信息。 不出意外没得到回复。 车上。 陈厌手机响了。 他没看。 南蓁也听见了。 以往她是不会管他都在跟谁联系的,但今天鬼使神差的,她想知道是谁给他发的信息。 第24章 “怎么不看?”她装作观察后视镜,面上的调侃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女朋友这么粘人,才分开就想你了?” 他没说话。 “看不出来啊,你喜欢这个类型。不回的话,她会不会跟你闹别扭?” 南蓁有个习惯,她越想装若无其事,越会不自觉地强调。 陈厌眉梢抬了抬,侧眸,视线一碰到她,她马上目视前方,淡定的表情好像无事发生。 他勾了勾唇,拿出手机,调出短信,伸到她眼皮底下。 南蓁晃眼瞟到发件人姓方,她顿时猜到是谁,表情依旧镇定,“干嘛。” “我开车呢。” 陈厌于是收回手机,身子往车门靠了靠,他歪着头,像动物似的打量着她,“你吃醋了。” “……” 他没用疑问句。 答案心知肚明。 南蓁就像一只没扎紧口的气球,不断地在漏气,“我吃什么醋啊。” 她眼神乱飘,“我是担心你马上要高考了,别影响了成绩。” 她嘴硬的样子可爱的让人想咬一口。 齿尖发痒。 “是么。”陈厌轻轻磨着牙,“那高考完,你还有什么理由?” 车里安静,他磨牙的声音简直像在磨她的骨头。 南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陈厌忽然拉着安全带探身靠过来。 他的呼吸吹在她耳朵上。 南蓁一下慌了神,差点没抓稳方向盘。 “你干嘛!”她虚张声势地大喊。 陈厌毫不在意地轻笑,“接吻是什么感觉?” “……” 问她算是问对人了。 她单身二十多年,别说接吻,就连最普通的亲脸颊她都没有过。 “我怎么知道?”南蓁莫名觉得他在故意耍她。 “你不知道?”他好像很惊讶。 随即又笑了,“不知道最好。” “……” 确认了,他就是在耍她。 南蓁气性上来,没再理他。 - 高考前最后两个月过得简直飞快。 虽然不是她自己考,但每天看着新闻上的倒计时,南蓁也跟着紧张的不行。 考试那天,她特意请了假,开着新车送陈厌到考场。 “进去了要仔细审题,就跟平时考试一样,别紧张知道吧?” 她一遍遍叮嘱,焦虑写在脸上。 陈厌不厌其烦地回应,“嗯,我知道。” “你成绩好,稳定发挥应该没问题的。”南蓁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要是早知道送考是件这么麻烦的事,她说不定就让他自己来了,“再检查一遍吧,准考证带了吧?” 她拉开他的文具袋里看了看,确认无误了,刚想还给他,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一股力量带着她,撞进一方温凉的胸膛。 少年的怀抱比想象宽阔,舒服的体温在这种燥热的初夏也显得清爽。 她被按在他肩上,脑后那只手安抚地揉了揉,南蓁感觉自己瞬间冷静了下来。 陈厌轻缓的笑擦着她的耳垂,微微发痒,“我会好好考试的,别担心我。” 这句话如同一颗定心丸,那些虚无的焦虑顿时销声匿迹,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充斥进她的呼吸。 南蓁有片刻想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个拥抱里。 直到她感觉耳垂被人含住。 潮热的湿意柔软地在她耳肉上刮了一下。 像被猫舔过。 刺刺的麻痒席卷了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呆住了。 陈厌放开她,直起身时,她看见他眼里全是深不可测的浓郁。 他扬起眼角,笑了。 “等我考完。” 然后呢? 考完怎样? 他没说完。 这简短的四个字之后,他便走向了考场。 南蓁留在原地,怔愣一直持续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她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滚烫。 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仿佛失忆了。 不敢相信那一瞬间真的发生过。 是错觉吧...... 肯定是。 考场内外人流车流都不少,周边来往的人群终于让她醒过来。 南蓁低着头,试图掩盖自己脸上明显的潮红,她走向车子。 刚坐进去,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脸色骤变。 血色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恐慌。 她迅速启动车子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驶去。 第17章 高考三天后结束。 接到陈厌的第一时间, 南蓁便带着他往湖溪镇驶去。 直到上了高速,陈厌才蹙了蹙眉问:“要去哪。” 南蓁脸色有些凝重,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是说:“回去一趟。” 她这副表情根本不用猜, 陈厌冷了脸色, “游静云回来了?” 他直呼其名。 跟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南蓁没有多意外, 只是隐约从他冷淡的语气里听出他并不惊讶,“你知道?” 陈厌不置可否。 这十几年里, 游静云像这样的“出远门”不计其数。 每次她都打着要把事情解决清楚的旗号, 过段时间再穿金戴银或灰头土脸的回来。 湖溪镇的邻里起初可怜她是单身妈妈, 后来见她出手阔绰, 陈厌每每被寄放在不同人家,少则十来天,最长三个月。 有回他和隔壁院的胖子打架,打坏了人家一只眼睛, 从此没人敢再收留他。 但游静云是不会为他停下的。 除了三不五时隔着电话发出不痛不痒的关心, 作为母亲的责任,大部分时间都被她抛诸脑后。 在陈朝清那里讨不到好, 她自然就会回来。 南蓁皱眉,“这次不一样。” 陈厌问:“有什么不一样?” 顿了顿,他回答自己:“是不是这一次, 连你也要丢下我。” 他语气很淡,淡的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他沉到底的心也不再跳动了。 南蓁形容不来这一刻的心情, 心尖骤然缩紧,些微不明显的刺痛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她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仿佛只有握着他的手才会变得好一点。 “我不会的。” 陈厌望着窗外, 没有血色的侧脸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脆弱。 他像易碎的玻璃制品。 南蓁温柔地覆盖在他的左手。 手背的疤痕被她握在手心。 熨帖的温度烫得他眸子猛地一缩。 陈厌回眸望向她。 仿佛不可置信。 南蓁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但她大概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从小到大,除了游静云,大概没人愿意这么告诉他,“别怕,陈厌。” “我不会扔下你的。” 车里没有声音。 车速超过120之后,风声大的像要掀开车顶。 这不是辆好车。 但至少可以让他们死在一起。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厌是这样想的。 第25章 他没再说话。 南蓁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化,但他也握住了她。 很紧。 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想留住她。 她感受到了。 他们十指相扣,一路上都没再分开过。 很快到达了湖溪镇。 镇中心医院。 湖溪镇是个小地方,连医院都小小的。 最高也才六楼。 进入病房前,南蓁沉重地说:“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陈厌不发一言。 他低垂的眼帘背后不知在想什么。 南蓁牵着他进了病房。 里头死一般寂静。 游静云转回来已经半个月了。 很难想象她曾是个光鲜亮丽的美丽女人,举手投足间的风韵妩媚,就连南蓁也觉得羡慕。 但此时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血色的凹陷面部让她看起来像个骷髅。 陈厌好像也认不出她了。 老实说,他每年见她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三回。 他不确定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是这样了。 南蓁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失神这种恍惚的表情,那种被心痛支配的感觉又来了。 “她在b市已经治疗很久了,但缺氧时间太长,医生说她有可能......” 醒不过来四个字太残忍。 她说不出口。 陈厌沉声问,“烧炭?” 他的冷静让南蓁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天然气。” 那段时间陈朝清把她安排在b市的一套房子里,定期会有人过去给她送食物和打扫卫生。 她算准了时间,等人发现她的时候她会美丽的晕倒。 但不知道是她运气不好还是天意,那天去给她打扫的阿姨晚了半天,送她到医院后,医生说她一氧化碳中毒太深,很难有醒过来的机会。 陈厌嗤了一声,“蠢货。” 他声音冷得像块冰。 南蓁忍不住皱眉。 “陈朝清在哪。” “不知道。” 游静云是秘密转院过来的,大约是陈朝清听说救治无望。 南蓁三天前接到章俊良的消息时就来医院问过,院方只知道她是被人安排进来的,但具体是谁他们不能透露,南蓁拿出手机里陈朝清的照片问是不是这个人,从医护人员陌生的神情里,她知道陈朝清根本没有来过。 她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在b市还不知道治疗了多久。 他们联系不到她。 南蓁原本还抱着她有可能只是太幸福,幸福到忘了s市还有个陈厌的希望。 直到亲眼看见她躺在这里,希望被打的粉碎。 游静云诚然是个蠢人,蠢到为一个人付出了一辈子的青春年华,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可那个人却连最后来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尽管这里是医院最好的单人间,院里有的仪器大约都在这个房间里了。 但躺在这里的游静云仿佛一具实验体。 无数的电线、管道连接着她的身体,是她在用生命供养着这些机器不断闪光、发声。 南蓁感到巨大的悲哀。 冗长又沉滞。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 陈厌说:“把这些都撤掉。” “撤掉?”南蓁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说...” “不是说她醒不过来了吗。” “可是万一......” 没有这个万一。 他们都知道。 南蓁看了眼陈厌沉默的侧脸,最终还是妥协,“你决定好了吗?” 陈厌拉开床旁的椅子,坐下,“嗯。” 他坚定的让她劝不出任何一句。 她出去找医生,留陈厌在病房里和游静云独处。 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那一天,陈厌在病房待了整晚。 后来的一切发生的很快。 签字同意撤管,游静云永远安静地睡去。 他们在镇上停留了一周。 火化,入殓,卖掉那套已如风中残烛的老房子。 南蓁陪着陈厌,像当年游静云陪着她。 陈厌比她坚强。 他没有哭,没有痛苦,甚至没有脆弱。 只是孤独。 他收拾完行李,独自从老房子的巷子里走出来。 狭长的甬道在他身后不断被延伸,望不见尽头。 两旁断垣残壁上的青苔也变成灰色,他的世界仿佛又暗了一分。 独行在那个场景里,他的寂寞似乎融进了骨血。每走一步都是苍凉。 很奇怪,他分明没有露出任何异样表情,但南蓁心里仍然不断感到刺痛。 这隐痛从他踏进医院病房的门开始,就没有停歇过。 她没办法阻止这种心痛。 他们最后去了游静云的墓地。 村镇的墓地,没有明确的规划。 路过一个个坟包,里头最新的那块碑就是她。 “游阿姨,我们要走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陈厌的。” 可能是灰蒙蒙的天气太应景,南蓁看着照片上女人温婉的笑颜,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温柔地叫她“蓁蓁”。她突然就鼻酸了。 不知道是为谁。 游静云,还是南振国? 为自己,还是陈厌? 此时此刻站在游静云墓碑前的两个人真正无依无靠,只剩彼此。 过了很久,雨势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南蓁问他,“要单独跟她待一会儿吗?” 陈厌说:“不用。” 那天在病房里,已经够了。 他依旧苍白,灰色的天气里,他眼瞳黑得没有一丝生气。 太冷静的表情意味着他内心的荒凉。 南蓁靠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哭吗?我不看。” 陈厌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说过,我记得你。” 南蓁微怔,“嗯?” “那天你站在那里。”他抬手指向一片空地。 “哪里?” 陈厌没有解释,只是指着他记忆里的方位,淡声说,“你站在那里哭。” 糖水铺的后巷。 南蓁吐了。 好几天没有吃东西,食物滑进喉管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干呕。 可胃里没有东西,吐出来的全是眼泪。 陈厌追着她出去。 他看见她站在墙边,用手臂垫着额头,恸哭的呜咽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 她不想被人看见她的眼泪,他就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陪着。 等她哭累了,最后一线夕阳掉下地平线。 他走过去,问她,要纸吗? 这简直是个废话。 她脸上涕泪横流,根本惨不忍睹。 但南蓁倔强地摇摇头,说不要。 她反手在脸上一抹,动作貌似豪迈,可样子实在狼狈。 陈厌抿了抿唇,想,还是去给她拿点纸吧。 但他还没转身,忽觉脸上一凉——南蓁将她擦过脸的手在他脸上蹭了蹭。 陈厌被定住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眼泪的温度。 冰凉的。 第26章 带着她指腹的温软。 奇异地渗进皮肤,浸透心脏,被迅速吸进到一个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的深处。 南蓁望着他呆呆瞪大的黑眸,似乎在意外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不讲干净的疯人,她破涕为笑。 瑰丽的金红色夕阳在她脑后绽放着无尽恢弘的光彩。 她呲着牙,恶劣地威胁他,不许告诉别人我哭过,泪可都在你脸上。 …… 南蓁愣住,她不记得记忆里有这一段。 可陈厌的叙述让她有种这事确实发生过的真实感。 他定定望着她,然后伸手,食指轻轻在她脸上接了一滴泪。 南蓁怔怔地看着他将这滴泪抹在他自己眼下。 陈厌咧开唇角,没有任何愉悦的笑意只是诡异地牵动着他的面部肌肉,像一只提线木偶,僵硬,没有体温。 只剩泛红的眼尾,倔强又易碎。 他说,“你哭过。泪在我脸上。” 第18章 不多久, 高考成绩出来了。 陈厌考的很好。 确如班主任说的,国内高校可以任他挑。 南蓁又激动又紧张,好像考了696分的人是她自己。 “你想上哪里?清华?北大?刘老师说你也挺适合出国的, 现在也得开始考虑国外的院校了!”她兴奋地展开各种规划和联想。 陈厌几乎是纵容地看着她上蹿下跳, 然后一把将她拉到沙发上, 淡声说, “s大,走读。” “s大?!”南蓁惊了。 s大虽然也是不错的学校, 但跟清华北大比起来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况且走读是指他上了大学还会住在家里? “你决定了?”南蓁皱眉, “你不会已经跟他们签约了吧?” 陈厌不置可否。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陈厌!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决定?” 事关他的前途, 他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一个人说了算? 她好歹还是他姐姐吧。 虽然他从没叫过她一声姐姐。 南蓁皱着眉头,水眸里冒着火光。 陈厌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情绪跟着落下来。 “这样不好吗?我留在这里读书,每天都能回来, 还能继续和之前一样照顾你。而且他们给了我全奖, 你的压力也不用那么大了。”他语气诚恳,微微垂下去的眼角显出几分懂事的无辜。 “还是说,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像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儿,“你不想让我留在这儿?” 南蓁感觉心里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有的父母会死要面子地说出砸锅卖铁也要送他们上大学这种酸话。 陈厌总是这么体贴, 他知道游静云不在了,她留下的那些钱只够生活,付不了学费,为了减轻南蓁的负担和压力, 他选择了给他全奖的学校,理由中的一条还是能留下来照顾她。 南蓁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废物。 他不仅要照顾她的生活, 还得顾忌她的面子,这都不够,她还要对他发脾气。 天知道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给他。 “陈厌,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南蓁不自觉放柔了声音,眼神里满满都是心疼,“我只是不想你为这些事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她一软下来,陈厌便肉眼可见地变得愉悦。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侧脸在她颈子上蹭了蹭,餍足地轻叹一声,“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你陪着我。” 南蓁一顿。 从湖溪镇回来之后,陈厌就变得很粘人。 他依赖她的程度越来越深,像这种程度的拥抱已经习以为常,有时南蓁夜里醒来,发现他就躺在她身边的地板上,牢牢牵着她的手。她想抽开,他立刻就会变得不安稳,即使在睡梦里也会眉头紧皱,她只好再把手给他,他又会马上安静下来,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地睡。 南蓁隐约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在悄悄地变质。 不太确定这种变化是否被允许发生,她想先拉开距离看一看。 不太自然地推开他,南蓁嚯地一下站起来,“算了,不说这个事了。” 她逃离的意图太明显,没注意陈厌的脸色变了变。 “你今天不是要跟方力何他们出去玩吗?去准备吧,一会儿我送你过去。”她朝楼上走。 陈厌叫住她,“你也要出去?” 她刚出差回来,说好有三天假期的。 南蓁嗯了一声,脚步没停,“见个朋友。” - 今天是南蓁的高中同学聚会。 她大学没在s市读,中间跟这群人的联系几乎完全切断。 六年不见,少不得一阵寒暄。 “哇,南蓁也来了!稀奇啊!” “就是呀,好久不见,还以为你把我们这群老同学都忘了呢。” “你现在在哪上班?我听说你大学一毕业就回来了,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怎么可能!你以为人家像邹佩佩似的还没毕业就怀了孕,毕业了当然只能结婚咯。” “拜托,邹佩佩现在都离了好吧!” “什么!” …… 偌大的宴会厅,十几张圆桌,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在叽叽喳喳,话题的中心无非是工作、感情,甚至是孩子。 南蓁有点恍惚,她没想到只是六年没见,当初青葱校园的场景置换到金碧辉煌的酒店里来,这群人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世俗和功利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每个人身上,仿佛在炫耀自己完成了某项指标,就连展示自己孩子月科里几乎差不多的长相都成了一种硬性规定,但凡做了妈妈的都逃不过这种彰显自己的绝佳时机。 他们将的事业和感情都当做武器,端出来攻击没有这些的人。 显然南蓁就是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工作一般,公司名不见经传,感情一片空白。 唯一值得他们为她多费口舌的除了她的长相,好像就没有其他了。 “唉,真羡慕你啊。没结婚、没生娃,连恋爱都没谈。” “就是啊南蓁,你可真是幸运,从小美到大,现在又一个人逍遥自在。” “可见女人想要维持青春美丽,秘诀就是孤独终老。” 这不像是个美好的祝愿。 果然,在南蓁淡笑着说:“其实你们也可以。”她是说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谈恋爱。 她们立刻不说话了。 对这份可以永葆青春的秘诀,这些人显得异常讳莫如深,甚至有些嘲弄。 南蓁依旧淡淡微笑,“我去一趟洗手间。”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卫生间里倒是格外安静。 南蓁对着镜子揉了揉已经笑僵了的脸,没想到应付这种场合会这么累,比上班还累。 上班顶多是对着电脑加班,高总也不会要求她一定要笑脸相迎,这儿可就不一样了。 她都能大概猜到她离席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的人叹了口气,南蓁重新挂起微笑,继续回到他们中间。 还好,他们已经换了话题人物。 第27章 她一坐下来,身边人就拉着她问,“南蓁你看,那是不是林莫?” 南蓁顺着她说话的方向看过去,白衬衫、黑色西裤,三七分的背头几分凌乱,正在隔壁桌虚与委蛇的年轻男人颇有几分电视剧里精英霸总的味道。 她也有些认不出了,“是吧?” 老实说,这些人没穿校服的脸长得都差不多,她实在认不全。 而且林莫并不是他们同届的。 今天同学聚会的规模很大,貌似是将上两届的人都叫来了。 林莫就比他们大两届,是他们的学长来着。 他从前在学校里很有人气,许多女生都喜欢过他。 倒不是说他长得多好,只是学生时的审美很简单,而他身上的白t永远干净松软的像天上的云,再加上一些关于他的旖旎流言,足够在女生们心里编织一曲青春恋歌。 南蓁曾经和他一起在同学会里工作过,对他的印象有且仅有:声音温柔。 现在这距离,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身边人这时又说:“听说他现在自己创业当老板了。” 南蓁礼貌性地接话,“是吗。” “他家里条件一直挺不错的,创业估计就是玩玩罢了,这种公子哥一般都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继承家业四个字让南蓁有点晃神。 她没吭声。 身边人接着说:“欸,我还听说他以前追过你呢,你俩咋没谈?” 南蓁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没印象。” 说话人有点夸张地张大嘴,过了会儿又闭上了,“也是,那会儿追你的人那么多,你可能一个都没留意。” 南蓁讪笑,“确实。” 那个时候南振国的公司已经出事了,她整天对着郁郁寡欢的南振国,实在很难留意身边人对她的感觉。 饭吃的差不多了,一桌子上的人还要约着去唱歌,南蓁没什么兴趣,提出先走。 没人留她。 到酒店外面拿车,南蓁还没打开车门,从里头追出来一个人。 “南蓁!” 她站定了回头去看,是林莫。 他一路跑过来,呼吸有些急促,见到她时,他清隽的面容和眼里都发着光。 南蓁重新挂上笑,“学长。” 林莫有些意外似的,“你还记得我啊?” 他惊喜的表情里带着些腼腆,和他青年才俊的外表有些不符。 南蓁歪了歪头,“很难忘记吧。” 她没直白地夸他什么,却比夸了还要令人激动。 林莫脸上的笑容更亮了两分,“你现在就要走吗?他们要去ktv,你不去吗?” 南蓁觉得他挺单纯的,也诚恳了些,“我不是很喜欢那种地方。” “那要不我请你去喝一杯?”林莫表现得很殷勤,又保持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很有绅士风度,“我知道一家酒馆,环境挺不错的,你应该会喜欢。” “可我开了车。” 意思是不想喝酒。 “那?”他显然不想错过这种能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南蓁想了想,“不如喝杯咖啡吧。” - 三元路有条咖啡街。 跟背后的酒吧街一样,这条街上全都是咖啡店。 随便走进一家巴洛克风格的店,里头的装潢和杯碟浪漫得很一致。 点了两杯咖啡坐下来,南蓁安静地听着林莫说话。 他和以前一样,说话声音温柔,又有力量。 这股力量是种在爱里长大,被人保护完好的自信与底气。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莫,南蓁会一直想到陈厌。 如果说林莫是向阳的向日葵。 那陈厌就是沟渠里的青苔。 阴暗的角落里,无论有没有阳光,他也能暗自滋长。 南蓁没发觉自己表情变得异常柔软。 林莫顿了顿,“南蓁?” 南蓁回过神,“嗯?” 她眼睛看着林莫,却好像又没有看着他。 林莫体贴地以为是时间太晚,她困了。 “一直都是我在说,你听得很无聊吧?”他讪笑了一下,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怎么搞的,看见你,我就有很多话想说。” 南蓁浅笑,“不会。你说话还蛮有意思的。” “......”林莫一时不知这算不算夸奖。 说了半天,他面前的咖啡还一口都没动。 端起来润了润嗓子,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口干舌燥了。 面对女人,尤其是自己有好感的女人,这么主动好像并不是一件好事。 南蓁明显感觉他放下咖啡杯后,气质瞬间沉静了下来,她了然地变换了一下坐姿,依旧笑笑地看他。 “那说说你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微笑着,不经意地抱怨着自己的工作,“除了工作有点忙。” “前两个月刚拍完永清商会的宣传片,去了不少地方。” 林莫一听,眼睛又亮了起来,“永清商会?我爸爸跟他们的会长挺熟的。” 顿了顿,他又改口,“哦我忘了,陈伯伯已经不是会长了。” 他沉浸于又找到了一个能和南蓁交集的喜悦中,全然未察觉南蓁的笑意逐渐隐去。 她端着咖啡杯,淡定得像刚听说这件事,“哦,是这样吗。” - 南蓁回去的很晚。 但她到家的时候陈厌还没回来。 她累了,发信息问陈厌有没有带钥匙之后便去洗澡。 等她出来,家里的房门大开,燥热的夜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一顿。 下意识叫陈厌的名字,以为是他回来了。 “陈厌?陈厌?” 没人回应她。 南蓁狐疑地走到门边,观察了一下门锁没有任何损坏或撬开的痕迹,黑漆漆的走廊上也空无一人。 奇怪。 难道是她又忘了关门? 她握着门把往回带,确定这次关上了,正要上锁,身后突然有道人影出现—— 猛地抱住了她。 心脏剧烈收紧,瞬间开始狂跳,炸裂般的泵血速度让南蓁从头到脚的都凉了个透彻。 尖叫卡在喉管里,她嗅到身后那人的味道。 些微酒意与莲花的香气缠在一起。 难舍难分。 沉沦与清冽。 迷醉和清醒。 陈厌近乎呓语的哑声,一声一声咬在她的耳尖,“这么不小心。” “被我抓到了。” 第19章 陈厌近乎呓语的哑声, 一声一声咬在她的耳尖,“这么不小心。” “被我抓到了。” 南蓁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疯狂的心跳无法立刻平复,她几乎是僵在他怀里的。 “你吓死我了!”她想打人。 大晚上的搞偷袭, 差点她就要把他当贼了。 陈厌好像醉了。 他埋头在她颈子上蹭了蹭, 像动物一样, “唔。” 潮热的呼吸激起了皮肤的战栗, 南蓁整个前胸都被这战栗占满的发麻,她声音都软了, “陈厌, 放开我!” 他两条手臂蛇一样缠着她的腰和肩膀。 第28章 她一动, 他便缠的更紧。 “不要。” 南蓁皱眉, 感觉他这一下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她几乎要站不住了,“你是喝了多少?!” “不记得了。”陈厌微哑的嗓音在她耳垂附近徘徊,鼻子一拱一拱的, 像在找什么。 这感觉太奇怪了, 南蓁喝止他:“别像狗一样闻我!” 他笑了。 不知道这句话笑点在哪,他笑得胸腔发震, 而他紧贴着南蓁的后背。 她感觉自己也在震。 “别闹了,赶紧起来!”南蓁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抱得太紧, 她脑子里晕乎乎的不太清醒,总感觉继续这样下去会出事。 她试图拆掉他锁在她身上的手,但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 “陈厌!” 她有点生气了。 语气变得强硬。 陈厌不再继续嗅她的味道,他偏头, 找准目标,张开嘴, 齿尖深深扎进肉里,那种在牙龈深处窜动的痒随着她一声嘤/咛消失不见。 “唔!” 他松了手。 南蓁捂着耳垂,满面潮红地转身瞪着他,“你真的属狗吧!你咬我做什么?!” 陈厌黑沉沉的眸子淬了酒,更缱绻得让人忍不住沉溺,“惩罚。” 他笑了一下。 几分恶劣和残酷。 南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惩罚?!你在说什么?” 他没理她,步伐虚浮地回房拿了衣服进浴室。 看起来醉的很厉害。 玄关处,南蓁在原地憋气了好一会儿,耳垂的疼痛才勉强好些。 气得踢了脚浴室的玻璃门,她跑上楼去了。 浴室里水声潺潺。 热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逃窜。 镜前少年一头黑发湿气沉沉地搭在额前,眉目间的阴郁因此而更加浓郁。 没了在南蓁面前的迷离眸光,此时他盯着手机屏幕的眼漆黑如渊。 短信箱里的照片是南蓁在咖啡厅和一个男人相谈甚欢的画面。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只是一个笑而已。 指尖不禁拂过她唇角那抹柔软,夜色下,她美得让人目眩。 他贪心的想将这笑占为己有。 雾气渐浓,盖不住陈厌眼中幽暗的贪恋。 近乎病态的贪婪到了极限就是偏执。 浑浊到近乎肮脏。 …… - 假期很快过了一半。 今年夏天格外燥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水不多的缘故,整个城市像一个大焖锅,里头的人全都要被烤熟了。 南蓁一到这种天气就容易变得懒洋洋。 接连几天上班都没什么精神,也没胃口。 陈厌在家变着花样给她做开胃餐,但收效甚微。南蓁心疼他在厨房每次都出一身汗,让他干脆别做了,她自己在外面随便对付两口就行了。 他不肯,坚持要她回来吃。 南蓁拗不过,答应了。 不过今天要加班,恐怕是不能回去吃了。 给他发了个微信让他别等她吃饭,他很快变成了正在输入的状态,还没看见他回了什么,突然来了个电话。 是林莫。 约她晚上吃饭。 “你上次说的事我问过了,要不咱俩当面谈?” 南蓁没犹豫,“好啊。” 林莫也立刻道:“那我来接你,你下班了吧?” 南蓁:“不用了,你说个地方我自己去吧。” 很巧,这次又约在了三元路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三元路算是s市的地标了。 周边吃喝玩乐很多,街的阳面是咖啡馆,阴面是酒吧街。 林莫约在这儿估计是想吃完饭再跟她多待一会儿。 南蓁明白,自然也配合。 期间聊起来,林莫挺好奇的:“我看你对永清商会挺感兴趣的。” 南蓁应对自如,“之前给他们拍过宣传片,效果挺好的,领导有意思让我们再帮他们拍个人传记。不过他们给的资料太冠冕堂皇了,没什么看点。我们只能想尽办法在周围挖些边角料了。” 她语气自然,耸肩的无奈也拿捏到位,林莫完全没有怀疑。 “我问过我爸了,商会现任的会长章俊良以前是陈朝清的副手,据说他们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陈伯伯很有生意头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他有种商人的天赋和直觉,不论什么事都能做成。”林莫笑了一下,“我爸很少这样佩服一个人。” 所谓商人的天赋和直觉,大约是指残忍无情,自私自利。 “是吗,那他真的挺有本事的。”南蓁淡笑。 她低了低眼,长睫掩过了冷意,“不过跟他一块打拼的只有章会长吗?我看过章会长的资料,里面似乎提到他们原先是三个人一块出来闯荡的。” “还有一个人,是谁呢?” 林莫脱口而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嗯,听说是出了意外。”林莫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自己知道的一切,“其实在那人没出事以前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好像是经营理念不一样,那人很早就退出了他们的组合,自己独立门户做起了建材生意,做的也挺好的。虽然后面分开了,但陈伯伯和章会长还是跟他保持着密切的友谊和联系,直到那人意外去世。” 南蓁有些拿不动筷子,她强迫自己平静地放下来,双手藏在桌下,用力抓着裙角,“商场上真的有友谊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林莫笑了笑,仿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他天真的让南蓁想发笑,“怎么这样问,商场和友谊好像并不冲突吧。” 商场和友谊不冲突。 但利益和人性的冲突是永恒的。 他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南蓁突然不想再看见他那张自我感觉良好的脸,“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回去加班了。” 这次见面结束的太潦草,林莫有些意犹未尽。 “周末有时间吗,我有个商务酒会,缺个女伴。” 这一晚上他都表现得十分温吞,到结束竟然直接起来。 南蓁应付了句:“不知道会不会加班。” 她没把话说死就是还有机会。 林莫笑了笑,“那我们周五见面再说。” 南蓁不置可否,正要上车,却像是有某种感应似的抬眼看向街角对面的那个巷口——几个穿着花衬衫的不良少年正推搡着一个瘦高的身影进入巷子。 那身影...... 南蓁皱眉,反手关上车门就朝着那边走去。 “南蓁,怎么了?”林莫在身后见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突然往街对面走,也跟了上去。 小巷连通酒吧街,不远处的霓虹伴随着鼓噪的乐声像魔鬼的吟唱幽幽地徘徊在巷子上空。 宋明辉看着被压进巷口的人,脸上得意的神色显然是没料到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又见面啦。” 自从上次在缘子被和尚反水之后,宋明辉一直想再找机会教训陈厌一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今天晚上就要让陈厌知道惹谁都不要惹他。 第29章 下午下过一阵雨,巷子里有些积水,与垃圾堆里流出来的污水混成一滩,斑斓的油花映出肮脏的月光。 陈厌淡淡站在那,没有惊慌,没有紧张,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他目光平淡如水,仿佛这些人激不起他半点兴趣。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宋明辉恨的就是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呲牙,“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怎么说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想来想去也得送你个什么才行。” 陈厌耳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终于正眼看向宋明辉。 那是怎样一种令人血液倒流的讥诮。 仿佛在打量一个人形玩具,不对等的目光,宋明辉在他眼里就是个玩意,还是很无聊的那种。 半晌,陈厌无声地做了一个唇形。 汪 一瞬间,那晚的耻辱卷土重来,排山倒海般从他身后呼啸着充满巷子里每一处狭窄的角落,直扑宋明辉。 轻而易举被激怒的人疯狗一样狰狞了五官,呲目欲裂地朝着陈厌扑过去:“艹!你去死吧!” 宋明辉的动作迟缓的像慢镜头在眼前播放,陈厌有无数个可以闪避的机会,但他只是定在原地,等着他的拳头落在他脸上。 宋明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和陈厌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 隐晦的月光从身后落下,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如同一只飞蛾映在陈厌晦涩的眼底。 他带着笑意。 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砰—— 拳头打在肉里,似乎能听见鼻骨断裂的声音。 宋明辉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打到了他,面前的陈厌应声倒地,重重地摔在那滩污水里。 月光在他周身溅起一道四散的屏障,泠泠的。 与此同时,一道焦急的女声从巷子外冲了进来。 “陈厌!” 宋明辉抬头,只看见一个长发的女人朝这边飞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破人群蹲下来将地上的陈厌抱进怀里。 刚才还恐怖的像个妖怪的人,靠在她肩上时竟乖顺的像一只绵羊。 南蓁看不见的角度,陈厌在笑。 鲜血在他脸上流淌。 妖异的殷红染在他漆黑的眼底,像个会吃人的怪物。 他真诡异。 无孔不入的寒意让宋明辉本能地咬紧了牙关。 林莫晚一步到达巷口,远远看见巷子里的场景,他顿时皱眉:“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声厉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没想到还有别人。 宋明辉等人终于感觉自己中了圈套,互相对视一眼后迅速向着酒吧街的方向撤退。 等林莫进来的时候,他们全都跑了。 他着急地询问着南蓁,“你没事吧?” 南蓁没有理会他,她此刻全身心都放在陈厌身上。 他流了好多血,多到他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陈厌、陈厌,你伤在哪里了?”她捧着他的脸,满眼的心疼和焦灼。 陈厌似乎说不出话,他低着头,推开她,像是怕弄脏她的衣服,他拒绝她的搀扶。 身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捂着脸,闷声说:“没事,我没事。” 南蓁心更痛了。 她一把抓起他的手臂,搭在肩上,用整个身体做他的拐杖,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外走,“走,我带你去医院。” 经过林莫,南蓁像没看见这里还有一个人,径直走了过去。 林莫目瞪口呆,不知是惊讶于赤目的鲜血还是从未见过南蓁的这一面。 巷口外。 南蓁肩上的人不经意间回眸。 漆黑的眼。 明晃晃的轻蔑。 第20章 医院。 陈厌被推去手术室之前, 对南蓁伸了伸手。 她立刻握过去,“怎么了?” “你的手,”习惯了疼痛之后, 陈厌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拇指抚了抚南蓁手上的血迹, 他哑声, “弄脏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 南蓁喉间像是梗了团棉花,她说不出话, 只俯身抱了抱他, “别怕, 一会儿就不痛了。我就在这等你出来。” “嗯。” 护士推着陈厌进了手术室, 头顶的红灯亮起。 手术开始了。 林莫买了咖啡和湿纸巾过来,“手术开始了?” “谢谢。” 南蓁接过来他递来的咖啡,手上刺眼的血迹让她一顿,“刚进去五分钟。” 这是陈厌的血。 已经干了, 像一块刺眼的疤长在那里。 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 林莫在她身边坐下, 安慰道:“别担心,医生说他伤得不重, 而且警方已经派人去调监控了,一定能把那些人找到的。” 南蓁没说话。 她沉默地用他递来的湿巾一点点擦掉手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的血液被浸湿、化解, 血丝顺着湿巾的纤维 林莫换了个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南蓁微怔,仿佛才回过神来,“他不是我亲弟弟。一个阿姨托我照顾他。” “他多大了,大二?大三?” “下个月才去s大报道。” 林莫有些诧异, “这么小?” 这只是单纯的惊讶,但南蓁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对陈厌的轻视。 她淡声, “他比你想象的成熟。” 林莫对这一点不敢苟同,“高中刚毕业的话,也难怪会跟那群人搅在一起。” 话音刚落,感觉南蓁冷冷地看了过来,他改口,“我是说,他好像跟那些人认识。” 刚才警察来问话,陈厌的态度非常平淡,貌似对这种被找麻烦的事已经见惯不怪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惹事的,但谁说得准呢。 人不可貌相。 南蓁听懂了他的怀疑,但她不知道他凭什么对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有这种成见,她不客气地说:“就算认识又怎么样,陈厌是受害者。那群人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但我清楚陈厌绝不是一个会挑事的人。” 林莫顿住,眉间微微蹙起。 似乎从进医院开始,她就变得很敏感。 听不了任何一句关于陈厌的揣测或怀疑,哪怕是警方例行公事的问话,南蓁都不允许他们用任何质疑的字眼。 在巷子里的时候也是,她旁若无人到连他跟着他们来了医院都没察觉。 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只在陈厌一个人身上。 她用防备和警惕筑起了一座高墙,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她和陈厌之外。 这种被她排除在外的感觉让林莫不太舒服,眉头拧的更紧了些,“南蓁,你太紧张了。” 南蓁一顿,回过神也皱了下眉,她声音低了下来,“对不起。但他受伤,我也有责任...我是说,我不是冲你。” 她偏过脸去,波浪般的黑发从她肩头倾泻,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强撑的侧脸柔软成一副传世名画,苍白之外,有更吸引人的东西在她微红的眼角里闪着光。 林莫几乎立刻就原谅了她,“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太担心他。” 第30章 她没说话。 “我刚才问过警方,他们说这种事调查时间不会太长。如果后续你需要请律师,我可以帮你。” 林莫温柔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很有抚慰人心的效果。 南蓁侧眸,终于想起来对他说声:“谢谢。” 她笑容清淡,既温又软,细细的感激随着她的眸光莹莹流动,美得很难不让人心动。 林莫突然想起上学时,她有一阵时间总是很忧郁,偶尔一丝笑容就如雨过天晴般令人激动不已。 过了这么多年,当熟悉的心动再度来袭,他澎湃的心意呼之欲出,“南蓁,其实我......” 话没说完,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治医生开门出来。 南蓁立刻起身迎上去。 林莫一腔热忱落了空,他晃了下神,也跟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了?” 主治医生是个年轻大夫,带着金丝边的细框眼镜,说话有种北方式的幽默,“没事了,小伙子长挺帅的。我给他复了位,外表上看不出来,一会儿护士就会还你一个原模原样的男朋友了。” 南蓁闻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也没留意他的用词,“谢谢您。” “客气。”医生取下口罩准备走。 林莫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是上前拦住医生,“不好意思,警方需要的伤情鉴定...” 医生一听,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伤情鉴定的程序我还得去问问,只是要病例的话让他们随时来找我就行。” “这样吗,我明白了。” “陈厌!” 手术室的门又开了,陈厌被护士用轮椅推出来了。 林莫道了声谢后跟着南蓁过去。 陈厌从轮椅上站起来,对推他出来的护士道谢,“谢谢。” 他鼻子上贴着纱布,俊美程度却丝毫不受影响。 小护士一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不、不客气。” 南蓁过去时,她正好将轮椅推走。 “陈厌,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他回过头,似乎是动作大了一点,身体晃了晃,南蓁立刻伸手扶住他。 “陈厌?” 陈厌握着她的手借力站稳,眉心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没事,一点头晕。” 南蓁顿时皱眉,“怎么会这样?” 医生在他们后面解释,“正常,他有点轻微脑震荡。这几天可能会有点头晕、恶心,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南蓁闻言不敢怠慢,赶忙将他的手臂抬高绕过肩头,像来时一样,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你靠着我一点。” 林莫见状想要接手,“我来吧。” 陈厌看也不看他,低头将下巴轻轻搁在南蓁发顶,像找到了栖身之所,他舒服地闭了闭眼。 南蓁不知头顶的人此刻是什么表情,她谢绝了林莫的好意,“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地从林莫面前走过。 他的手僵在半空。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又来了。 医生的意思是建议陈厌住院观察几天,但陈厌不想住院。 他给的理由很幼稚。 “房间有其他人我睡不着。” 南蓁不放心他就这样回去,“可是医院已经没有单人病房了。” “所以我想回家。” 他这样实在是有些任性,但南蓁看着他贴纱布的脸根本就发不出脾气。 “陈厌。”她无奈的声音简直是种纵容。 他知道她会妥协,撒娇似的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我好困。” 这下南蓁再也说不出拒绝。 林莫在旁边看着他们亲昵的姿势,面色越来越沉。 停车场里,送他们上了车。 告别的时候,南蓁再次对他道谢。 “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她刚才很乱,陈厌的伤让她慌了心神,幸好林莫在这帮她分担了一部分。 “改天请你吃饭。”她笑了笑。 这是她今天晚上第二次对他笑。 林莫说不出这会儿缠绕在他心头的那种复杂感受,视线不由自主地分散,进入她身后的车内,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副驾驶上的人三分之一的半身。 陈厌苍白的手搭在扶手箱上,修长的手指一上一下地敲打,仿佛有着某种规律,他气定神闲地等着南蓁回到他身边,并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倒计时。 尽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林莫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挑衅与轻视,心里燃起了奇怪的胜负欲。 他眉心闪过片刻阴沉,说:“周末的酒会你一定要来参加。” 南蓁微顿,他话题跳的有点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周六......” 她目光犹疑,是在担心陈厌。 林莫不想当着他的面被拒绝,只能抛出底牌,“这次酒会是永清商会主办的,当天会去很多人。” 他强调,“你想见的人。” 南蓁沉默了。 她在考虑。 扶手箱上的那只手也停下了敲击。 收紧的食指慢慢藏进掌心。 林莫舒了口气。 “好吧,那周六见。” 南蓁上了车,车窗降下来,连同陈厌陷在阴影里的侧脸也一并露出来,“我们先走了。” “好。”林莫弯腰时故意没去看他的表情,叮嘱了南蓁两句,他感觉到旁边人脸上的阴影重了几分,“注意安全,到家了跟我发个信息。” “嗯。” 目送他们离开停车场,操控他大脑的那些链接瞬间被切断,林莫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竟然在跟一个高中生斗气? 他从来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陈厌今天甚至没跟他说一句话,就将他激得理智全无。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林莫皱眉思索其中缘由,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他确定一点——陈厌对南蓁绝不是普通弟弟对姐姐的那种感情。 他看她的眼神,几乎是侵占。 男人对女人的侵占。 这件事,南蓁知道吗? - 医院离家不远。 一路上没人说话,车里安静的像棺材。 南蓁察觉到陈厌的阴沉,但这感觉太微妙,她不确定是不是感觉出了错。 到了家,陈厌一言不发地进了浴室。 从背影看,他好像是在生气。 南蓁在浴室外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水声,她敲门,“陈厌,你怎么了?” 里头没声音。 “你这段时间不要碰烟酒了知道吗。” 她怕他是躲在里面抽烟。 尽管他从来没在家,或者在她面前做过这些事。 可他情绪太奇怪了,尤其是从医院回来之后。 “陈厌?陈厌你怎么了,你有话出来说。” 浴室里没人回应。 南蓁越想越不对劲,她很担心,担心到必须立刻马上见到他。 “陈厌!” 她不停敲门,某个瞬间又突然暂停。 她蓦地醒过来,感觉自己像个固执要窥探学生隐私的封建家长。 第31章 可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有点生气了。 对陈厌的态度,以及自己对他态度的反应。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会因为担心一个人而变成自己都陌生的样子——这让她有些惶恐不安。 “算了,不管你了。” 就在南蓁收回手,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浴室门开了。 陈厌沉郁的脸出现在门后。 浴室里的白砖反射着灯光,他背对着,光源愈明亮,他的面容愈晦暗。 南蓁对上他漆黑的眼,一怔,“你...你怎么了?”本来是想骂他两句的,想问他在发什么神经,但话到喉咙里转了一圈,却以更温和柔润的语气出来了。 陈厌实在很高,他庞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压在他身下,那双雾沉沉的黑眸里不时闪过幽暗的光亮,像鬼火在空中漂浮。 诡异,抓也抓不住。 南蓁心尖没由来地一缩。 他低声问:“你今天不回来,就是跟那个人在约会?” 第21章 “你今天不回来, 就是跟那个人在约会?” 他这话问的让南蓁心头震了一震又一震,她感觉自己像个在外偷腥被发现了的坏女人。 她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嗯, 本来是要加班的, 临时有事, 所以...” 南蓁几乎说不下去, 头顶的压迫感越来越重,陈厌的眼神越来越冷,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人处于弱势的时候会激发一种反抗的欲望。 负隅顽抗这词用在这儿可能不太合适, 但南蓁确实想拿回主动权。 她板起脸, 刚想质问他今天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手腕忽然一重。 陈厌将她拽进怀里,双手牢牢缠上她的腰肢、后背,他不断收紧手臂,直到南蓁在他怀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痛啊..” 他停止了收紧, 却没放松。 在她逐渐适应这种疼痛后, 陈厌低头,语气低微, 甚至讨好地在她耳边说,“你不要丢下我。” “我会很听话,会很乖, 你说什么我都做。南蓁,不要丢下我。” 南蓁蓦地一怔,仿佛被谁打了一拳,肚子里炸开一团数不清的毛絮, 它们在胸腹间散落,骚动, 然后迅速生根发芽。 前所未有的强烈又奇异的感受。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也有棉絮。 她说不出话。 “陈厌...” 陈厌偏过头,鼻尖在她耳朵附近的皮肤上来回游移、轻蹭,像动物用鼻子示好,他也想用这种方式让南蓁对他心生怜悯,“我很怕,怕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 “你不要看着别人。” “他能做的,我也可以。” “今天晚上,他吻你了吗?” 他的呼吸在南蓁脸上喷出一片炙热的颤栗,南蓁感觉自己在发抖。 不是恐惧,甚至不是紧张。 只是单纯的, 发抖。 他用唇瓣摩挲她的鬓角,旖丽的幻象在南蓁脑子里炸开。 散落在身体里的絮絮似乎变成了千万只蝴蝶,她们振翅,飞翔,让所有一切都在她们绚丽的翅膀下变得缥缈、迷幻。 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陈厌继续低语,用喃喃的音调,在他行径的路线上不断留下滚烫的印记,“是不是像这样?” “南蓁,你看着我。” “我要你只看着我。” 南蓁手脚僵硬,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他们即将贴合的地方。 虽然还没有碰到,但张开的毛孔似乎已经感觉到他的嘴唇。 微凉的,有些干燥。 他在模仿她的柔软,可里头却掺杂着什么更强硬的东西。 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里分辨方向。 然而——在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有什么刺刺的从眼下划过。 是纱布。 嘭 脑内的幻境瞬间破碎,蝴蝶消失不见,浴室里的光从陈厌身后四面八方地进入她的眼睛,南蓁猛地睁开双眼,他浓郁的黑眸近在眼前。 她突然就醒了。 “不可以!” 南蓁骤然偏过脸去,陈厌的唇在她唇角与脸颊上划出一条看不见的长线,直至她的发梢倏地鞭挞过他眼角,他怀中一空。 南蓁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上了楼去。 寂静。 死寂。 狭窄的玄关回荡出绵长的无声。 整个屋里都没有开灯,浴室里的灯光被陈厌拦在身后。 只有窗外的月色能看见他此刻的失神与阴沉。 他矗立在原地,像一尊只有阴影的雕塑。 失去她的感觉逐渐在他眼中清晰。 坠入深渊。 暗无天日。…… - 第二天早上,南蓁照常出门上班。 在客厅里碰见陈厌,她一如往常地跟他打招呼。 “起这么早。” 沙发上的人似乎在出神,闻声抬起眼帘,鸦羽般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 两人似乎都忘了昨天发生过什么。 但彼此心里却清楚, 谁都没忘。 南蓁尽可能地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如果她也能控制住自己眨眼的速度,这一定是场完美的演出,“我上班去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淡定地出了家门,到公司里,高总正在下派出差任务。 这次要进山拍个网络电影,时间还不短,期间很有可能因为没有信号而无法跟外界联系,很多人都不愿意去。 但这对南蓁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她立刻举手报名。 一天很快恍惚着过完。 晚上回家,陈厌也在。 她宣布了自己要出差的消息。 “两周?”陈厌蹙眉。 南蓁假装没看见他的不高兴,“嗯,两周。” “这么长时间,那我......” “你就在家待着,按时去医院换药复查。你不想一个人去医院的话,我已经安排好人陪你了。”南蓁说。 “谁?” “方力何。” 陈厌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却不是因为她擅作主张,而是他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 虽然南蓁并不觉得她需要事事都向他报告,况且和谁联系是她的自由,他管的太多了点。 但她还是淡声说,“你把他电话给我,我现在跟他说。” 陈厌眉间的阴影肉眼可见的散开,很快又重新聚集,他上前拉她的手,“我不要别人陪我,南蓁...” 在他抓到她之前,南蓁反应很快地将手藏在身后。 脱口而出,“你没得选。” 陈厌眼中闪过刺痛,不知是因为没碰到她还是因为这句话。 他在南蓁脸上看见陌生的冷淡。 她从来没有对他这样冷淡。 聪明人现在或许应该退开一些距离,以免她的态度进一步恶化。 但陈厌很笨。 他倔强地凝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的变化,几乎是逼问,“你讨厌我了,是不是。” 第32章 南蓁心尖一抽。 他受伤的神情让她心痛的要命,心头早就软成了一滩水,可她不敢轻举妄动。 昨晚的事情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陈厌的关系。 她很清楚作为一个同居人,一个照顾者,哪怕他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姐姐,她对他的关注也早就超过了这些关系的边界。 她必须得先弄清这是为什么。 她是怎么看待他的? 游静云的儿子?没血缘的弟弟?还是一个成年男性。 他的年龄实在够不上男人这个称呼,但她却常在他身上感受到其他男人无法激起的她的心悸。 他呢? 他又是怎么看她的? 姐姐? 一定不是。 他从来没用这两个字叫过她。 那是女人吗? 他对她的依赖,或许是...依恋? 南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面前有一条无法跨越的裂缝,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她现在还没有越过去的把握。 她强迫自己忍住安慰他的冲动,她知道一个拥抱就能让他安定下来。 但她抬了抬手,半晌,只是在他手臂上轻轻拍。 “别这样,我是去工作。两周而已。” 两周,而已? 陈厌的眉头快拧成一个结了。 南蓁没法继续对他视而不见,怕下一秒就要举手投降,她只能先逃离现场。 “我上去收行李了。” “早点休息。” - 出差的车票是中午。 陈厌送南蓁到楼下。 经过一晚上的冷静,两个人看起来都平和了不少。 这让南蓁感到欣慰。 陈厌拿出替她准备好的餐盒,里面有简餐和水果,还有一杯红糖醪糟。 她的生理期到了。 “知道你怕烫,我晾了很久,现在是温的。你上了车再喝,应该还不凉。” 他体贴的让南蓁想哭。 “陈厌..” “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陈厌打断她,看她的眼神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清澈冷冽的山泉潺潺流过南蓁心头,凉薄的让她一愣。 “我不会再要求你什么,你想恋爱的话...”他说到这好像有些痛苦,眉头都皱紧了,“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怎样都可以。” 南蓁蹙眉,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但这似乎无法解释。 在她想清楚之前没法解释。 看着他低垂的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南蓁只想让他安心地在家等她。 她上前一步,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温柔地在他脑后揉了揉,她声音软得像棉花,“我说过不会丢下你的。” “陈厌,你相信我。” 她温软的怀抱像一针强心剂。 濒死的心脏开始收缩,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强劲。 陈厌的动作从迟疑到用力,他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折断在他怀里。 看起来清瘦的少年不知还有多少力气。 南蓁感觉自己脚跟都离地了。 这一次她没有喊痛。 他没有让她痛。 陈厌埋在她发间,像绝症病人,他深呼吸将她的味道刻进肺腑,好让自己在没有她的日子也能靠着这味道过活。 她一定不知道“相信我”三个字对他来说意味什么。 但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 “早点回来。” 他终于变回那个依赖的陈厌。 他需要她,从每一个字音里,她都能确定这件事。 南蓁露出笑容,“好。” 送她上了车。 日头开始越爬越高。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那辆车带着南蓁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起,阳光越来越阴。 陈厌抬头直视着即将隐没在阴云背后的太阳,强烈的目眩几乎下一秒就剥夺了他的视觉。 但他始终直视。仿佛无所畏惧。 她不在。 他不需要分辨日夜的能力。 直到一声汽车的鸣笛划破寂静—— 哔 方力何在车里看着他送南蓁上车后就站在那一动不动,跟丢了魂似的,他深怕陈厌这苍白的冷血动物会被太阳烤化,情不自禁地按喇叭提醒他:该到阴影里来避一避了。 很快,那边的人动了。 他抬手撕掉鼻子上的纱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陈厌朝这边走过来。 车门开合,带进来一股热浪。 方力何见他鼻梁上的微红像晒伤的印记,啧,真有人受了伤也像在拍时尚杂志的故意造型啊。 “宋明辉那孙子下手真狠啊。” 他递了张创口贴过去,他们等下要去见章俊良,还是遮一下比较好。 陈厌看也不看地取出手套箱里的平板,在资料上滑动了两页,他淡声,“找到他了吗。” “昨天就被送到缘子了。”方力何悻悻地收回手,“你要见他?” “不见。”宋明辉连那天他落单的理由都没怀疑,毫不犹豫地就跳了进来。 陈厌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蠢货身上。 “过两天送出去吧。”他盯着资料上的某个名字,冷淡的黑眸里泄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就给他。” “谁?”接过平板,方力何在上面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陈厌淡淡咧嘴,“林莫。” 第22章 南蓁出差了。 林莫没了舞伴, 但他却在酒会上看见了另一个让他诧异的人。 今天酒会来的人很多,大都是s市有头有脸的商界人物。 林莫起初先看见了前些时合作的一个客户,那家是做酒业的, 前段刚在他公司里订了一套系统。 大约是行业原因, 对方人很好相处。不久前请他吃饭的时候, 那人说自己有个侄子总想跟他一块出来见见世面。今天他身边就跟着一个年轻人。 林莫过去打招呼, “方总,好久不见了。” 见到他, 方从业不掩惊喜, “林总, 我就知道你也在。” 林莫笑笑, 看向他身边刺猬头的年轻人,“这位是。” “哦,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方从业介绍了一下, “这是优游网络的林总。” 方力何虽然穿着正装, 但衣领敞着,裤子也明显大一号, 松松垮垮的,压根就不正式。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 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方力何。” 林莫保持着微笑, “林莫。” 方从业一直很欣赏林莫,让方力何多跟人学着点,“你不是在家嚷着要自己创业吗,这就是你的前辈, 多跟人家取取经。创业可不是你嘴巴一张就能成的。” “是是是,我肯定好好学。”方力何笑嘻嘻的应了, 但表情看起来完全没把他叔叔的话听进去。 林莫笑而不语。 这种场合是交际的好机会,不一会儿就另外有人找方从业寒暄。 方力何留了下来。 林莫准备带他在会场里转一转,他却说再等等。 “我还有个朋友没来,不介意的话,林总带着我们两个一起吧。” 纨绔的朋友大约是另一个纨绔。 第33章 林莫想也没想,“好啊。” “你朋友什么时候来?” 方力何意味深长地看向门口,咧嘴,“来了。” 林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酒会已经开始一个小时了,会场里几乎不会再有人进来。 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人如同鬼魅,出现的悄无声息,似乎只有林莫一个人能看见他。 黑色的衬衣,合体却明显短了一截的西裤,陈厌冷清的面孔和黑色是绝配,脱离了医院单调的白色背景,酒会中觥筹交错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更为神秘和阴沉。 林莫猛地一怔,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怎么会是他? 陈厌雾沉沉的眼睛在场内扫过一圈,很快锁定了这个方位。 抬脚过来。 看着眼前的人,林莫诧异的回不了神,“你不是...南蓁的弟弟?” “林总也认识蓁姐?”方力何意外的很自然,他朝陈厌挤了挤眼睛,语气像是揶揄,“还真有缘啊。” 跟他的刺猬头比起来,陈厌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简直乖巧,他甚至还穿着南蓁给他买的白球鞋。 但林莫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学生气。 他冷淡的黑眸望过来,林莫只觉后背一片冰凉。 “林..总?”陈厌这样称呼他,眼中却带着嘲讽。 林莫一梗,皱眉。 这时,方从业要服务生过来把方力何叫走了。 长桌前只剩下林莫和陈厌两人。 没了第三人在场,陈厌身上那种阴沉感更加强烈。 仿佛浸在冰凉的污水里,皮肤紧绷,却无法阻止寒意顺着毛孔钻进皮肤。 同那晚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此时的陈厌丝毫没有收敛。 见他从长桌上拿了杯马丁尼,林莫下意识提醒,“你能喝酒吗?” 说完,林莫忽然意识到陈厌脸上已经没有纱布了。 他鼻梁处那点微红,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鼻骨骨折加脑震荡,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陈厌淡淡睨过来,他脸上的怔愣似乎取悦了他,他笑了一下。 无声的。 甚至眉间的阴郁都没散去。 林莫顿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小丑。 “警方跟你联系了么。”陈厌摇晃了一下杯子里浑浊的酒液,没着急喝。 他发问的方式真让人不舒服。 林莫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下午联系过。” 南蓁出差了,山里信号不好,走之前特别给他打电话交代过,这段时间如果警方有消息了就拜托他全权处理。 林莫原本很高兴,能被南蓁拜托,至少说明她心里是信任他的。 但被陈厌这样一问,这种感觉又变得很模糊。 好像被人刻意安排似的。 他只是个工具。 “找到人了?” 陈厌用的问句,但林莫直觉他已经知道答案。 “找到了。然后呢,你想怎么做?” 他试着把问题抛回去。 但陈厌并不吃这套。 他抿了口冰凉的酒液,说出来的话也冒着寒气,“问我?” “南蓁不是把这事交给你了么。” 他直呼其名。 林莫从他语气里听出了缱绻的亲昵,危机感让他沉了眼色。 “你不该叫她姐姐吗?”顿了顿,他冷声问,“她不知道你今天来这儿吧。” 陈厌耸耸肩,表情显出几分无辜,“联系不上。” 山里没信号,她已经好几天都没跟他视频了。 林莫当然也不例外。 “你能吗?”他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晶莹的酒渍在他唇边发着光,连同他讥讽的笑容一起,刺进林莫的眼睛。 他根本威胁不到他。 璀璨的水晶吊灯下,陈厌明知故问的样子简直像个恶魔。 “失陪了。”轻轻放下酒杯,陈厌从容地理了理袖口,然后抬脚绕开他,进入了名利场的中心。 接下来的整晚,林莫一直站在长桌边。 他成了这场酒会的边缘人。 而主人公,变成陈厌。 他跟着方从业叔侄俩,游刃有余地在会场里各处游走。 仿佛他在哪,聚光灯就在哪。 林莫惊讶地发现,有些人似乎早就认识他。 他们对陈厌的到来不仅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甚至还熟络地将他介绍给其他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厌到底是谁? - 南蓁在山里待了十天。 电影拍摄进度比想象要快,她全程只用帮忙打杂以及随时准备出图。 比起在公司里没日没夜加班赶方案,简直是幸福。 第十二天的时候,主要演员杀青了两个,南蓁也准备回程。 她特意没提前跟任何人打招呼,但一走出车站,她就在路边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她走过去,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车牌,然后弯腰透过副驾驶的车窗望进去。 主驾上,陈厌正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打盹。 南蓁惊呆了,“陈厌?” 她叩了叩车窗,里头的人睁开眼睛,雾蒙蒙的黑眸在看见她的一刻云开雾散,眼角骤然绽出惊喜的笑。 南蓁看着陈厌迅速下车,快步绕过车头,“你怎么在这儿...” “你终于回来了!”话没问完,陈厌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他身上温度很低,是刚从开着冷气的车里出来的缘故。 他抱她抱得很紧。 南蓁一时忘了推开他。 “我好想你。” 他低低的声音充满缠绵的思念,带着一点委屈和后怕,瞬间蛊惑了南蓁的心神。 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抬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干嘛,要哭啊?”她嗓子干干的,尽可能轻松的跟他玩笑。 陈厌摇头,又郑重地点头,然后重重将脸埋进她颈窝里,“你再不回来,就。” 他没说那个字,像倔强不愿承认自己受伤却忍不住把伤口翻出来给人看的小狗。 南蓁似乎已经被潮湿包围。 心头化成一滩水。 温软地将她泡在里面。 她也很想他。 紧紧回抱了抱他,一时间没人说话。 街头来往的人群和车辆都在离他们远去,嘈杂喧嚣的灰色世界里,只有他们的拥抱纯白的像太阳。 半晌,感觉到陈厌的情绪渐渐平复,南蓁也深呼吸着醒过来。 她揉了揉他的后脑,轻声说:“好啦,我们回去吧。” “嗯。” 她行李不多,陈厌将它们搬到后备箱。 南蓁拉开车门坐进去,扣好安全带,他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进来。 车子启动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会开车?”这个问题太蠢,她止不住惊讶:“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陈厌笑了下,不算神秘,“你不知道的时候。” “……” 放假这段时间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时候? 但诧异很快消失,南蓁似乎默认了他有秘密这件事。 第34章 半个月不见,陈厌瘦了些,侧脸轮廓愈发分明,漆黑的眸子像两颗宝石镶嵌在那儿。 看起来刚才那个拥抱让他很高兴。 他眼角眉梢都挂着轻快的愉悦。 南蓁不禁莞尔,他还真是容易满足。 但很快,笑容隐去,她转头看向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 车子行驶在回程的路上,冷气安静地吹拂着夏末的躁动。 红绿灯前,陈厌侧眸。 “怎么不开心?是工作上的事?” 他很敏感。 洞察人心的能力简直强到令人发指。 南蓁不想被看穿,但在他面前,她好像没有隐私。 她收回视线,转头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是工作?” 陈厌淡淡耸肩,“你已经抱过我了。” 他笑。 已经抱过他了,所以不是对他生气。 这段时间她不在s市,生活上也几乎没有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南蓁人际关系简单,除了对工作场合,她甚至没有社交。 说来说去,只剩工作能让她烦心了。 被他这么一分析,南蓁感到不可思议。 她竟然活得这么简单? 生活的重心除了工作就是陈厌? 她连朋友都没有。 虽然她好像并不需要。 但这个认知还是让她沮丧了一下。 陈厌见她不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撤下一只来,温柔地牵住她,“发生了什么?” 他手很大,掌心温凉。 不算炙热的体温,却足够熨帖她此时的低落。 感觉到他凸起的疤痕在手背上轻轻抚弄,南蓁心里胀胀的发酸。 她盯着他手背上那道疤很久,然后五指分开,分别嵌进他修长的指间,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将陈厌的左手完全包裹在双手里。 这突然的亲昵举动让陈厌很受用。 他翘起唇角,连眼睛都更亮了。 南蓁不想破坏他此时的好心情,但又觉得没有另一个时机比现在更合适。 默了默,她轻声问,“你知道朝日集团吗?” 话一出口,车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笑意肉眼可见地凝在眼尾。 陈厌冷漠到诡异的面部表情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笑了。 南蓁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想借此让他冷静下来。 可他已经冷静的像一块冰。 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依旧死一般寂静。 天色渐渐阴沉。 闷雷从远处滚落。 要下雨了。 半晌,陈厌开口,嗓子哑的像吞了把沙子,“他..们找你了?” 第23章 朝日集团的前身是朝日地产。 陈朝清就是靠着这家公司, 一步步造就了如今的商业帝国。 现在他们想要进军娱乐圈,分公司就设在s市。 新公司起步需要专业的人才,最好自带经验, 不用培训就能直接上岗。 三天前, 朝日的hr联系上南蓁, 给她留的位置是统宣策划。 跟之前的工作内容不太一样, 薪水和职位也天差地别。 这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次升职加薪的大好机会,但这个机会是陈朝清给的, 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背后是否有陷阱和阴谋。 说实话, 南蓁并不了解陈朝清。 尽管南振国生前多次提起这位老友, 对他的商业头脑和手腕决断虽佩服却不敢苟同。从他的只言片语里, 南蓁可以知道陈朝清的心狠手辣和杀伐果断都绝对在章俊良和南振国之上。 这三人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挚友,但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任何情感都不堪一击。 南蓁深知陈朝清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找上她。 她一直在等他找她。 但这一天真的来临,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陈厌。 游静云死了。 陈朝清唯一的儿子在她手里, 南蓁很自然的将这次机会当成一次交换。 他给她前程, 交换陈厌。 这原本也是南蓁计划里的一部分。 但她现在有些害怕。 她无法不去考虑陈厌知道真相后的感受。 如果他知道了她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他去达成她的目的,他会怎么样? 游静云已经不在了, 陈朝清这些年从来没有找过他,现在无非是出于利益考虑,而绝不是因为良心发现。 他最好是良心发现。 否则她要怎么面对陈厌? 他是棋子吗, 还是筹码? 她出差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丢下他。 s大快开学了。 南蓁强迫自己暂时将这些头疼的事放在一边,专心为陈厌安排大学报道事宜。 新校区里家很近,开车只要二十分钟。 他虽然选择走读,但南蓁还是给他在宿舍里留了位置。 送他去学校的那天, 她毫不意外地在校门口看见了方力何。 南蓁也是后来才知道,方力何家境相当好, 他家的酒厂跟创文有个广告项目,几乎占了广告部半年的业绩。就连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打转的侯杰家里都是做实业的。 围绕在陈厌身边的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少爷公子,只有他什么都不是。 她没能力给他更多了。 但陈朝清或许可以。 这念头一起,南蓁惊觉自己已经开始铺垫——她早就决定好了要怎么选。 这个认知让她在面对陈厌的时候多少感到了些愧疚。 报道结束后,南蓁提出请他们一块吃饭。 陈厌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同于上次的大集合,这次包间里只有三个人。微妙的尴尬在空气里浮动。 陈厌不说话的时候脸色也是阴的,压迫感太强,方力何的嘴都施展不开。 南蓁看出他很努力想活跃气氛,奈何陈厌压根不搭腔。 过了会儿,他大概是实在坐不住了,借口接电话出去了。 南蓁给陈厌杯子里续了点水,“怎么不说话。” “不想吃这个吗?”她看着他的脸色,柔声询问,“你想吃什么,我们换一家好不好?” 她没发觉自己对他有多纵容和宠溺。 陈厌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水杯,深色的杯壁让水也变成黑色。 水面不时荡出一道波纹,宛如山脊拔地而起,又逐渐消亡。 世界的底色是滩巨大的黑水。 “陈厌?” 他太沉默了,沉默得让南蓁都不太适应。 从他知道了朝日集团的事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她想让他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哪怕是质问,她心里也会好受点。 但陈厌只是淡淡掀起眼帘,黑压压的睫毛让他微弱的眸光都变得影影绰绰,“嗯?” 他晃神的表情宛如玻璃人偶,又薄又透的脆片,漂亮的晃眼,一碰就碎。 南蓁胸口一窒。 心痛让她眉头都皱紧了。 她最怕看见的就是他这个样子。 方力何这时候回来了。 他拉开推门,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付白薇。 “陈厌,姐姐。”她进入包间,大方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第35章 南蓁一见到她,瞬间想到了那晚她看陈厌时羞涩的神情。 眸光微滞。 这是家日料店,包间是榻榻米式的下沉座位。 付白薇进来后很自然地依着陈厌坐下了。 “好久不见,姐姐。我听陈厌说你们在这儿吃饭,没提前说一声就来了,姐姐不介意吧?” 确实很久没见,付白薇依旧是好看的。 只是她太执着于扮成熟,寡淡的衣着和妆容貌似掩盖了她青春的颜色。 是陈厌叫她来的吗? “当然不。” 南蓁微微一笑,把点餐的pad给她,“想吃什么,你随便点。” “谢谢姐姐。”付白薇接过来看了看,随即惊喜地望向身边的陈厌,“你点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呢。” 她语气甜蜜,几乎贴在陈厌手臂上的动作急于显出他们非一般亲昵的关系。 但她根本没有碰到他。 方力何看了眼南蓁,忍笑的表情藏在水杯后。 这些菜是南蓁点的。 陈厌压根没看过菜单。 南蓁眼睫低了低,笑而不语。 她一口一个姐姐叫的这么亲切,她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陈厌一直没说话,看起来是要将沉默贯彻到底。 付白薇却并不气馁。 她像只百灵鸟,叽叽喳喳的声音打破了先前包间里凝固的气氛。 虽然有点吵,但这样也挺好的。 起码有人说话。不然食物是冷的,人也是冷的,容易消化不良。 付白薇只跟陈厌说话。 其他两个人在她眼里像是空气。 不过还有方力何。 他这张嘴碰上硬茬就熄火,但南蓁一点也不硬,相反,她十分捧场。 见她时不时被他讲的笑话逗得开怀大笑,方力何越讲越起劲。 日式包间里的灯光色调很暖。 桌上食物的颜色浓艳,甚至刺眼。 只有南蓁素净的脸像一方玉帕。 纤细的吊带长裙外,粗针织的外衫挂在她柔滑的肩头摇摇欲坠,棉麻的本色衬得她本就如玉的肌肤愈发莹白,她曲肘撑在桌沿,反折的手腕姣白如月,掩唇发出连串愉悦的轻笑。微微颤动的发丝从鬓边垂下来几缕,木色的长簪似乎难以承担她连绵如海浪般的黑发,她取下来,随手重新在脑后一挽,清丽随性,慵懒的令人心痒难耐。 方力何总算是知道陈厌为什么对她这么着迷。 只有被她注视过的人才知道,她那双有如鸽子般柔和的褐色眼眸有多让人心动。 她看着你的时候,简直让你感觉你就是全世界。 隔着不大的桌面,陈厌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南蓁迷人的笑容,眉目间宛如风暴前夕的天空,阴沉的似乎能听见雷声。 这种距离,他只要伸手就能将南蓁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 他说过,他不许她这样看着别人。 方力何逐渐沉迷的表情更让他不爽。 不爽到想把他看过南蓁的那双眼睛挖出来踩碎。 南蓁是他的。 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他要把她锁起来。 哪怕是阳光都不可以越过他直视她的脸。 一时间,包间里的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冷意袭来。 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正从暗处窥探,那视线宛如毒蛇,至下而上将她缠绕,危险地吐着信子,瞄准了她的脖子。 南蓁瞬间打了个寒颤。 “陈厌,你怎么了......”付白薇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耳朵。 南蓁侧眸。 只见付白薇似乎被什么吓到,瑟缩着往后撤了一下。 她身边的人像个黑洞,超低气压负吸着一切靠近他的人或视线。一旦卷进去就是死无葬身。 南蓁明显感觉到余光里的方力何也吓了一跳。 她心头一凛,对上陈厌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变阴鸷的眼,阴恻恻的神情冷到极致,黑眸里冒着渗人的寒光。 刚才那道诡异的视线,毫无疑问是他。 眉头不自觉皱紧。 陈厌此时的模样与过往的都不同。 在南蓁面前,他是温驯的,乖巧的,甚至是讨好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厌的这一面。 他整个人就是个巨大的负能量场。 冷冽和清澈都不存在,他浑浊得像一滩黑水,不可名状的黑色下面不知会跑出什么样的怪物来。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 可能只过了两秒。 也可能更长。 这死一般寂静的几秒钟里,每个人头顶似乎都绷着一张看不见的弓弦,弦上有剧毒,轻举妄动的人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当场毙命。 直到陈厌嚯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推拉门猛地关上。 弓弦消失不见,包间里的人这才脱力般呼出一口气。 方力何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冷汗,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虽然早就见过陈厌这副可怕的样子,但回回见到,他还是回回都能被吓个半死。 他太利了。 根本像把匕首。 无论刀鞘装饰得再华丽,内里一样杀人于无形。 他刚才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方力何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最近得小心着点了。 付白薇第一次见到负压全开的陈厌。 她吓傻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表情呆呆的。 这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让南蓁的眉头几乎打成一个死结。 她想也没想地起身追了出去。 外头天已经黑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霓虹闪烁,尚未完全褪去的暑气不断蒸腾着从地面升起。 没见到陈厌。 正是吃饭的时间,店门口人多车也多,还有很多人在排队。 南蓁四下张望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朝左手边的暗巷拐进去。 巷子里头没有灯,南蓁的影子被隔绝在入口后不到三步的地方。 借着模糊的月色,她看见深处一道倚着墙的人影正在抽烟。 橙红的火光在他昏暗的指尖跳跃。 那场景有如梦幻泡影。 诡魅得让人眩晕。 “陈厌...” “别进来。” 陈厌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黯哑的嗓音干涩又薄凉。 “别进来。”他重复一遍。 南蓁一怔,继续向他走去。 月光下,搭在额前的黑发像阴影一样将陈厌的脸完全笼罩。 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黑色的剪影显出几分纠结和痛苦。 想毁掉些什么的冲动在体内激烈地翻涌,他拼命将烟吸进肺腑,试图压制这阴暗的躁动。 爆出的青筋蜿蜒在他苍白的脖颈上,不时抽动,像有了生命的图腾,狰狞又诡谲。 不想被她看见现在的样子。 这会吓到她。 他将头垂得更低。 南蓁走近他,“陈厌。”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指尖温柔地摸到他冰凉的脸。 第36章 南蓁被冻得缩了一下。 但只有一下。 下一刻,她用双手捧着他,轻轻抬起来。 四目相对。 灰白的月色洒在他半边脸上,高挺的鼻梁宛如一道峭壁,将另一半面容隔绝在阴影之中。 陈厌晦暗不明的眸光里掺杂着一丝无措,似乎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想偏开脸。 南蓁却不让。 初时的惊诧到了现在,她心头只剩无尽的软和疼。 陈厌空洞彷徨的神情让她完完全全陷入了以他为名的陷进里。 她深知这点,仍不可自拔。 指腹在他脸颊上来回摩挲,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 南蓁温柔地哄:“没关系的,陈厌,没关系。” 即使对她展露了这样的黑暗面。 在她看来,他仍然是那个如山泉般清冽的少年。 眼前人黑眸里的震动只出现了半秒。 紧跟着,这片黑色便占领了她眼中的天空。 呼吸间,后脑忽然被人扣住。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带着她到他眼下。 骤然拉近的距离,未熄的烟气缭绕在他们每一次共同的呼吸里。 小巷旖旎着将空间无限拉长。 有无尽温软的潮水正从心口漫出来。 陈厌重重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 南蓁溺在他深潭般的眼底,几乎不能呼吸。 “陈厌..” “我好嫉妒。” 他喃喃着,张开嘴,锋利的齿尖深深嵌入她的唇瓣,像要把她的灵魂也吸走,“嫉妒得想把你毁掉。” 第24章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南蓁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条巷子的, 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她脑子就被抽空了,思绪和理智通通被像垃圾一样吸出体外, 耳边只剩下陈厌犹如魔音的低语。 “我好嫉妒。” “你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我要把你锁起来。” …… 好像又在下雨了。 雨珠急促地拍打着窗棂, 想要叫醒这一场荒唐的春/梦。 没开灯的客厅里, 沙发就是她的牢笼。 南蓁被逼到绝境。 她无法挣扎, 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仅仅让她有片刻清醒。 她软绵地抵住身前近乎疯狂的少年,他宽阔的肩膀铁壁一样强硬。 南蓁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出的娇媚, “陈厌, 不可以!我是你姐姐!” “你不是。”他毫不留情地擭住她的下巴, 蛮横地抬起来, 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最好看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厌阴鸷的眉眼像乌云压顶般迎头盖下来,南蓁的唇都被他咬破了。 “唔!”她痛呼。 他停了下来,舌尖却不自觉去舔她唇上的鲜红。 这甜美的血腥让他漆黑的眼眸愈发浓郁。 刺痛混着强烈的悸动让她再次清醒, 陈厌眼中不见天日的狂热烫得她心尖一缩, 终于意识到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南蓁心神俱震, “陈厌你疯了!” “对。” “我疯了。” 他不否认。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清醒过。 但那又怎样? 南蓁试图维持的身份和尊严在他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只消动动手指,她就溃不成军。 她也快疯掉了。 “陈厌..” 林莫也好, 其他人也罢。 他要她是他的。 从今天起,从这一秒钟开始,再也没有别人能分走她的目光。 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两人心照不宣的这些天里,她在想什么, 他一清二楚。 她看他的眼神越温柔,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感觉就越强烈。 他不介意变成一颗棋子或工具, 但他接受不了失去她。 他急迫地想要在他们之间建立一种连接。 一种即使她放弃他了,也无法忘记他的印记。 “南蓁,你这双眼睛,不许放在别人身上。” 陈厌阴沉的警告像巨浪拍打着礁石,漫天冰冷的海水痛砸在身上,南蓁连呼吸的权利都快被剥夺。 他身上迸发出的强烈的欲/望疯狂到近乎偏执,眉目间阴翳的黑云让他面容也变得扭曲。 惊惧如同蚀骨之蛆,一寸寸爬遍她的肌肤。 南蓁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这个人不是陈厌。 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陈厌。 这段时间南蓁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所有情绪都是她从前不可想象的。 内疚,卑鄙,心痛。 乃至动摇。 前所未有的悸动让她早已枯死的心脏不断以他的名字跳动,这一年来的日日夜夜,分明是陈厌陪伴她度过的。 可现在,她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给她疼痛和惶恐的人与那个会羞涩垂眸的少年联系起来。 那个会在家里等她的少年,总是体贴到让她惭愧,即使自己受了伤也要坚强安慰她说没事的人,从不会这样对她。 这念头像瀑布般冲刷过脑海,眼前突然变得清明起来。 看清此时笼罩在她与陈厌身上的阴影后,南蓁蓦地醒过来。 她抬手一挥——“陈厌!停下来!” 啪 一声清脆,回荡在客厅死寂的空气里。 窗外白色的闪电同时撕裂了天空,也在陈厌脸上撕了一道口子。 轰隆 惊雷慢了两秒炸响。 南蓁倏地一缩。 她看见压在她身上的少年,脸色在雷雨交加的光影里逐渐变成惨白。 窗户上雨水半透明的影子狰狞地在他脸上爬行。 传说有种蛊,以人的爱/欲为生。 中了蛊的人,终生对爱/欲上瘾。 陈厌此刻的模样犹如中了蛊的人。 他偏过头,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偏执的占有欲渐渐褪去,他眉间痛苦的神色不知是不是体内的蛊虫在为这场未达成的爱/欲不满,陈厌黑沉沉的眼睛像两个空洞的出口,不断有压抑的黑云从里面涌出。 南蓁掌心隐隐发麻,刚才那一巴掌她用足了力气。 看见他苍白的脸侧逐渐浮现出红色的掌印,她不自觉地心软,“陈厌,我..” 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管里。 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不是故意要他疼的,她只是想让他清醒。 压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蓦地松开,她终于能自己坐起来。 随着南蓁的动作,陈厌近乎失神地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他低着头,额前的黑发遮掩了一切情绪。 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寻常的陈厌。 只是更阴郁,更沉默。 南蓁捂着差点被撕碎的领口,一头黑发乱得不成样子,被羞耻和尴尬填满,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心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动作间,气流掀起她的裙摆,从陈厌搭在沙发边沿的手指上倏忽滑过。 他下意识想抓住她。 但晚了一步。 他站起来,“南蓁。” 还未完全从刚才蚀骨的情意里脱离,陈厌嗓音沙哑得只听着就会腿软。 第37章 南蓁脚下一顿。 她面朝着窗外的雨夜,大幅的玻璃上映出她一个人淋雨的影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回转出微凉。 半晌。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顿。 南蓁说不清当下这种复杂的感受,愤怒、伤心、惆怅,这些都是有的,但它们还不是全部。 胸腔下有什么更特别的,正把她整个人都塞得满满当当。 她感觉陈厌朝她走过来。 她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想,如果刚才的情况重演,她大概没力气扇他第二次。 但幸好。 陈厌什么都没做。 他停在身后,南蓁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动发梢。 他就像她的影子。 无限接近她,却始终无法与她重合。 一旦重合,他就要消失了。 陈厌想抱她。 很想。 南蓁在玻璃窗上看见他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悬在她身侧的手几度伸向她,又停住。 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他碰不到她。 良久,他无力地垂下双手。 安静地与她一起淋雨。 南蓁听见一声叹息,似有若无地落在耳畔。 陈厌恢复清冽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涩,他低声请求,“你别讨厌我。” “好不好?” 他话音落下,胀满在南蓁身体里的那些东西突然猛地朝心脏缩紧。 心跳停了半拍,也可能是一拍。 很快,又开始剧烈地跳动。 熟悉的悸动伴随着无限的酸软,让南蓁再度陷入了模糊掉理智的泥沼。 她转过身,身后人失落到快要坏掉的样子让她心碎。 她不禁抬手抱住了他。 陈厌先是一僵,然后才乖乖地顺着她的力道窝进她的颈项。 像流浪狗找到了家。 他用力地嗅她发间的味道。 他一定也被刚才吓到了。 他连回抱她都不敢。 “没关系。”像在巷子里那样,南蓁摩挲着他的后颈,一遍遍温柔地告诉他,“没关系,都过去了。” 她会忘掉刚才的事。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疯狂的缠绵不复存在,恐惧和悸动更从未产生,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只要忘掉刚才的一切,他们还是能像之前一样。 雨下得越来越大,窗户中两人的倒影被淋得透湿。 南蓁看不见,白色的闪电再次无声地短暂点亮了这片漆黑的夜。 玻璃上,陈厌冷戾到极致的黑眸里深不见底。 …… - 又是周一。 林莫打电话来约南蓁见面。 她出差回来之后,两人还没见过。 他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的,像是有话要说。 而且,他几次提起陈厌。 南蓁敏感地追问,“是不是那个打伤他的人有消息了?” 林莫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南蓁想不到关于陈厌他还能说些什么。 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林莫问:“你周末有空吗?我去接你,见面再说吧。” 南蓁看了看日程表,“可能要加班,周五呢?周五我可以早点走。” 林莫答应得很快:“好,那周五见。” 挂了电话,南蓁盯着电脑屏幕上“辞职报告”四个字,陷入了迷惘。 这几天家里很安静。 天气放晴了,阳光晒干了空气里的水分,连同那晚的暧昧也被蒸发掉。 表面上,她和陈厌看起来都像没事人似的,日常完全照旧。 但她敢肯定,他一定也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随时都会被打破。 某种程度上,他们越想装的若无其事,就越证明这件事带给他们的冲击有多大。 南蓁虽然没经历过情爱,但她对自己紊乱的心跳有数。 那种频率和力度,绝对不是好感那么简单而已。 是喜欢吗? 还是...爱上? 她不太确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动心了。 这无可辩驳。 要是在她身上装个监护仪,面对陈厌的时候,她一定都是心动过速的。 可是然后呢? 他已经有女友了。 那个付白薇,难怪她每次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友善...是她早就发觉了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南蓁试着往前梳理,想到的却只有她在场时陈厌看她的眼神。 他把她当成一切。 她都知道。 辞职报告在电脑里存了两天都还没有发给高总,朝日那边几次催促她入职她都没回复。 南蓁觉得自己大概需要更多时间考虑,考虑未来的走向,以及她和陈厌的关系。 可人生貌似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有些事情不是她想不想去做,而是不得不做。 犹豫再三。 她将辞职的邮件设置了定时。 周三下午三点发送。 第25章 s大这周开学了。 陈厌不想军训, 南蓁也心疼他在太阳底下挨晒,让医生给他开了个建议继续休养的证明。于是秋老虎发威的那几天,其他人都在太阳下训练, 就他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在家吹着空调。 周三那天, 方力何来家里找他。 陈厌给他开了门。 他指了指鞋柜上的鞋套, “套两层。” 方力何难得被恩准进入他的领地, 也不敢有异议,乖乖穿好之后才进屋。 他第一次来这儿。 逛了一圈发现这屋子和南蓁本人一样, 家里装修的简洁又高级, 四处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哇, 还挺温馨。”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陈厌全程冷着脸。 这屋子是他和南蓁私密的空间, 他不想任何人闯进来。 尤其是方力何。 他还没忘那天他痴痴看南蓁的眼神。 牙根又开始痒了。 想撕碎点什么。 就他的脸好了。 方力何正打量着斗柜上一组艺术画,冷不丁感觉后颈凉飕飕的,他回头——沙发上的人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陈厌冷戾的眼神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咬碎他的喉管, 以惩罚他闯入他地盘的行为。 “……” 强大的求生欲让方力何瞬间放下了手上的画框。 他干笑着一点点往安全地带挪动, “那什么,蓁姐还没回来吧?要不我先出去待会。” 陈厌阴恻恻的黑眸眯起来, “怕什么,我又不会在这杀了你。” 不会......在这...... “我刚拖好的地板,你的血溅上去弄脏了怎么办。”他咧了咧嘴, 露出玩弄猎物般残忍的冷笑。 “……” 方力何一哽,几乎要吓尿了。 陈厌是个疯子,疯子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我错了,大哥, 我真的错了......”膝盖莫名就软了,方力何差点给他跪下。 就在这时, 南蓁回来了。 她一开门就看见方力何扶着自己新买的斗柜,两股战战地在那要蹲不蹲的。 第38章 她诧异了:“方力何?” 救星回来了! 方力何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颤颤地转身,以一种“救救我”的表情看着南蓁,“蓁姐...” “你怎么来了?”南蓁没太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还在招呼陈厌过来拿东西,“陈厌,过来帮我一下,我手都要断了。” 她话没说完,手上两大袋就被人接了过去。 陈厌掂了掂这两袋子的分量,“买这么多?” “嗯,讨厌逛超市。去一趟就多买点。”她弯腰换鞋,顺便抬眼望了望方力何,“这小子倒有口福。” 这是要留他吃饭的意思。 陈厌挑了下眉。 方力何欲哭无泪,他什么也没说啊…… 他还僵在那,南蓁不由问:“干嘛呢,这什么怪姿势?” “我......” “他要去厕所。” 陈厌把东西送去厨房,出来后拉开洗手间的门,“去吧。” “......”他这角度正好背对南蓁,方力何只见他一脸“进去了就别出来”的可怕神情,忍着泪进去了。 南蓁换了衣服下来给陈厌打下手,见厕所门还关着,她悄声问,“他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 陈厌手上麻利地处理着各种食材,面不改色,“不知道。” 他声音淡淡的,好像是不太高兴。 南蓁看了看他的脸色,晓得他这人小气,不肯从她嘴里听到半句别人的事,撇了撇嘴,也不问了。 直到饭菜做好,方力何才被释放出来。 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他惊讶道:“蓁姐,这都是你做的?!” 南蓁呲牙,“我也希望这是我做的。” “那这...”方力何转眼看见端着汤碗出来的人,下巴都要掉了,“厌哥你...你竟然是厨男!” 南蓁噗嗤一声笑出来。 厨男这俩字发音有点微妙,她难得看见陈厌脸红了一下。 “闭上嘴吃饭。”他冷声命令。 三人就坐。 方力何饿狼一样风卷残云,谁敢相信,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人竟然会在家里洗手作羹汤、还做的这么好! 这美妙的违和感让他根本停不了筷子。 直到所有菜都被洗劫一空,方力何终于肯停嘴了。 “吃饱了吃饱了!”他没形象地靠在椅子上,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撑死了。” 南蓁也不晓得他把自己吃这么撑是为什么,倒了杯水给他,她忍俊不禁地调侃,“你吃相挺可怕的。” 方力何嘿嘿一笑,也不觉得尴尬,“这不是没外人嘛。” 他一欢起来就不分场合。 陈厌只想让他快滚。 “饭也吃完了,说吧。”他抄着手,脸上明晃晃挂着不爽,“你来找我什么事。” “哟,光顾着吃,差点把正事忘了。”方力何一拍脑门,抹了抹嘴正色问,“我听说宋明辉已经被抓到了。” 这三个字一出,餐厅里的气氛一下就凝固了。 南蓁之前出差了两个星期,宋明辉就是在那期间被找到的。 “我听人说他被关了几天,很快就放出来了。我心想着蓁姐不是说要处理他吗,应该没那么快放人吧?就去打听了一下,结果他好像没有被起诉。”方力何说着,眼神犹疑地看着南蓁,似乎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这样问,“蓁姐,你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他这样一问,陈厌也看了过来。 他平淡的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等着她说话。 但南蓁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出差之前,她把这件事交给了林莫。他说可以帮她请律师的。 虽然这些时他们一直都有联系,但林莫提都没提过一句警方已经找到人了,她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件事没这么容易。 方力何说:“警方在厌哥受伤后第三天就抓到人了。” “这么快?”南蓁脱口而出,顿了顿,“我是说,我现在才知道。” 陈厌淡声,“林莫呢,他没跟你说?” “没...他是约了我见面,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我还没来得及见他。不知道是不是为这件事。”南蓁眉头皱了皱,看起来还是相信林莫的样子。 陈厌眸色微沉,“你们还有什么事?” 南蓁抿起唇角,没说话。 方力何道:“要是蓁姐需要请律师的话,我家有律师可以帮忙的。” “不用了。”南蓁不假思索地拒绝。 在她眼里,无论是陈厌还是方力何,都还只是小孩子罢了。 这种事不是过家家,小孩子根本没法处理。 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方力何与陈厌对视一眼,后者脸色阴阴的。 方力何于是继续说:“那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不瞒你说,这个宋明辉在学校里就经常找陈厌的麻烦,我也挺讨厌他的。那个严旭,不知道蓁姐还记不记得。” 南蓁当然记得,陈厌的左手就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宋明辉是他哥来着,要不是靠着他,严旭才不敢那么嚣张。而且在严旭那事之前,宋明辉就已经堵过陈厌几次了,虽然都没讨到好吧,但他就是不肯放弃。” 南蓁皱眉,“你们跟他到底什么仇?” “不知道啊。”方力何语气和表情都找不出破绽,“我们在学校挺低调的,平时跟他们又没来往,倒是他们经常在校门口闲晃,谁知道是怎么就嫉恨上了。” 他这话听起来挺无厘头的,但细想也没什么问题。 上次那个严旭不就是因为自己女朋友看了陈厌的表白墙? 这些青春期的少年,一腔破坏性的冲动没处发泄,专挑软柿子捏。 南蓁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的。” 方力何又在家坐了一会儿才走。 送走了他,南蓁主动进厨房洗碗。 她平时最讨厌的就是洗碗。 粘手的油渍和洗洁精都是她的大忌。 陈厌跟着她进去,看她一边洗碗一边出神,低声问:“你要跟林莫约会?” 南蓁微怔,侧眸看了他一眼,“不是约会。” “就是吃个饭,说点事。”她解释的很清楚。 陈厌侧脸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随手取了只她冲洗好的碗,甩干上面的水分,声音也很淡,“哦。” 这个看似没起伏的单音节出卖了他。 仿佛在用醋洗碗,厨房里一时间都是酸味。 南蓁不禁勾唇,想逗逗他,开口前又忽然想起什么,唇角硬生生压下去,她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呢,那天要不要跟女朋友出去约会?” 陈厌:“我哪来的女朋友。” “付白薇啊。”南蓁认真擦洗着盘子的里外,“她看起来挺喜欢你的,你不也是吗,上次吃饭也带着她一起的。” 身边人沉默,连动作都停下来。 南蓁没敢去看他的神情,自顾地继续擦着盘子,“你都已经上大学了,谈恋爱什么的也无可厚非,不用怕我不同意,我现在不会管你了。不过你要谈就好好谈,别学人家脚踏两只船,小小年纪的,可别当渣男。” 第39章 她这样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意有所指。 但也不想再解释。 越解释越像掩饰。 换了只盘子接着使劲擦,手腕忽然一重,指尖在泡沫上划出一道水痕,盘子重新落进池子里,哐一声。 陈厌握着她的肩膀,强硬地扳过来面对自己,他黑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所以,你是因为她才拒绝我?” 他眼神很深,里头逐渐燃烧的期望像一簇火光,烧得南蓁猛地一怔。 “拒绝你什么?别说傻话了,陈厌,放开我。”太靠近的距离和紧密的接触仿佛随时会回到那天晚上,他的吻和疯狂从记忆深处狂涌而来,南蓁深怕他看出她的悸动。 她别开脸,想从他的势力范围里退出去。 但他霸道得根本不容许她有半点退缩。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眉头紧皱。 南蓁哑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出什么?” “我对你......” 他只说了三个字,南蓁瞬间睁大眼睛,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够了。” 她打断他,仿佛在害怕这句话可能带来的幽灵,她脸上尽是慌乱,“别说下去,陈厌,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不懂吗?” 他不懂。 为什么不可能? 陈厌深邃的眉眼无声地锁紧,他微凉的呼吸和唇瓣在她掌心里带出一阵奇异的酥痒。 南蓁一怔,然后推开他,迅速转身打开水龙头,不断冲洗着双手,试图洗掉那种感觉。 任她嘴上如何抗拒,身体的反应才最诚实。 陈厌凝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里有细微的幽暗闪烁着。 这厨房是待不下去了。 南蓁洗完手,匆匆回身,“我还有事要做,剩下的你来洗。”飞快说完,头也不回地逃上了楼。 池子里的泡沫正在逐渐消失。 浑浊的水面宛如一面铜镜,模糊不清地映出顶上的灯光。 陈厌随手一划,光就碎了。 他深潭般的黑眸映出这泠泠的碎光,说不出的阴郁诱人。 …… 第26章 周五那天, 林莫很早就在南蓁公司楼下等了。 南蓁今天特意没有开车,乔敏跟她一块下楼,本来想跟她一块搭地铁的。南蓁下周就要离职了, 她还有好多八卦没跟她说呢。谁知刚出电梯, 南蓁便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公司外停着辆a8, 乔敏只见南蓁径直上了那辆车的副驾, 车门开合间,驾驶室里年轻英俊的男人一闪而过的侧脸瞬间激起了乔敏的好奇。 一时间, 无数个八卦念头在她心里冒出来。 车上, 南蓁收到她的信息。 [有情况!!!!难道a8的主人就是你藏在家里的娇夫?!!!] 自从上次南蓁说要回去做饭后, 乔敏就一直认为她在家里藏人了。几番逼问问不出具体, 她就更笃定南蓁在进行秘密恋爱。 她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南蓁去搞地下情,今天见到了林莫,一切都可以说通了。 富二代,长得帅, 不爱高调所以缄默。 这太符合她想象中的设定了! 南蓁从信息里的几个感叹号可以得知乔敏此时的亢奋, 她回了两个字:[神经] 随后便收起手机,不再看了。 林莫好久没见她, 语气不自觉殷勤,“饿了吗?” “还好。”南蓁淡声,“我们去哪?” “先去吃点东西。”林莫找了家私厨, 那里私密,适合谈事,菜的味道也不错,是他精心挑选过的。 老实说, 林莫这种类型的男人很符合普通女孩的择偶要求。 外表不错;个人能力出众;家庭条件更不用说了。创业公司走上了正轨,他有大把可以用来时间拿来恋爱。而且他性格温和, 还十分有绅士风度,怎么看都是结婚的最佳人选。 南蓁突发奇想,乔敏最近好像一直在苦恼家里让她相亲的事,不由问了一嘴:“学长现在有女朋友吗?” 林莫微顿,把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淡定地微微一笑,“没有。前些年公司刚起步,睡觉的时间都拿来做事了,顾不上,然后就单到现在了。” “这样啊。”南蓁若有所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林莫想了想,尽量保持着自然的语调,“嗯,温柔的?偶尔活泼一点,最好懂点生活情趣。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对浪漫一窍不通,要是找个一样的,恐怕生活就会变成一潭死水,没有惊喜了。” 他自嘲地笑,看起来却很优雅。 南蓁:“就这样吗?” “这样还不够?”林莫很谦和,“我以为你会觉得我要求太多。” 以他的条件,这种要求都不能算是要求了。 温柔,偶尔活泼,乔敏倒是都符合。 南蓁一时没说话。 “不过,你突然问这些是要做什么?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林莫侧眸,带着点期待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南蓁。 南蓁说:“我还真有一个人选。” “谁?” “我同事,乔敏。” 林莫一顿。 “她25岁,跟我一样大。人挺好的,个性也好,热络又活泼,挺符合你的要求。她家在h市。不过你应该不介意这个吧?”南蓁认真地介绍,完全没发觉林莫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等她说完,林莫还是没什么反应。 以为他在考虑,南蓁说:“要不我给你留个电话,你们直接联系一下?” 林莫沉着脸没出声。 过了会儿,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他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再说吧。” 南蓁于是没再说了。 他们今天出来是有事谈,相亲只是题外话。 到了餐厅,林莫吩咐按照预订的菜品先上,需要服务的时候会再叫他们,服务生便退出去了。 安静雅致的包间里只剩流水潺潺。 南蓁抿了口清茶,有些等不及似的,“你上次电话里说关于陈厌的事,是什么?” 一提到这个名字,林莫的神情变了变。 “我上次在酒会碰到他了。” “酒会?” “嗯,他跟一个..同学,一块去的。” 南蓁想了想,“你是说方力何?” “你认识他?” “他们是高中同学。陈厌朋友不多,方力何一直跟着他。”南蓁停顿一下,“我知道方力何家里是做酒业的,他们会去那种商务酒会不奇怪,那段时间我不在家,陈厌估计无聊,跟着方力何一块去酒会上玩玩、见见世面,也没什么。” 林莫蹙眉。 他还什么都没说,只是开了个头,南蓁就已经把所有的说辞和退路都给他想好了。 “这当然没什么。”他目光带着点探究,比起陈厌,他现在更好奇南蓁的态度,“我觉得奇怪的,是这种世面他貌似已经见过很多了。” 话音落下,南蓁果然变得沉默。 她微垂的眼帘后,眸光晦暗不明。 - 章俊良最近很忙,他抽出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陈厌碰面。 依旧是在缘子。 第40章 虽然这种学生式的ktv比不了会所高端舒适,但他倒也不介意体验体验年轻人的生活。 尤其这个年轻人是陈厌。 包间里,陈厌一个人坐在里头喝酒。 屏幕是开着的,但没有声音。 旋转不停的射灯暧昧地在他脸庞流连。 他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血缘果真神奇。 章俊良这几次见他,他都是一个人,看样子他并不喜欢灯红酒绿的热闹,但回回见面他都定在这里。 推门进来,章俊良也是一个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啊?” 他如今这身份,走哪都有一堆人围着,这两回身边倒是干净。 表面上看,他貌似已经信任陈厌,但实际上,只要他在这屋里咳一声,守在走廊上的人就会立刻冲进来。 陈厌跟他打交道久了,对他的虚伪已经了若指掌。 他扯了扯嘴角,开了瓶酒递过去,“良叔。” 章俊良对这声良叔很受用,接过酒瓶,虽然没喝,但和他的碰了碰。 “最近怎么样,听说交给你的那几桩生意打理的都不错?” 在这些后辈里,章俊良最欣赏的就是陈厌。 他的头脑和商业嗅觉,比之陈朝清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比当年的他们三个加起来都要厉害。 短短八个月,他就把拨给他的两家地产和金融公司玩转的风生水起,最近已经在规划合并了。 章俊良仿佛在看自己亲儿子一样欣慰,“你真的很优秀。” 他眼里恶心的慈爱令人作呕。 陈厌很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不配。 利用和被利用这种纯粹的关系,比他试图以情感捆绑他们的利益来得更简单和直接。 他懒得跟他兜圈子。 “他要来了。” 他,是指陈朝清。 陈厌对这个人厌恶到甚至不想用名字称呼他。 章俊良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他瞬间的警惕和戒备让陈厌想笑。 顿了顿,章俊良缓和了语气,“我是说,是谁告诉你的?” 他都没有收到消息。 陈厌怎么会先他一步? 难道他背着他在和陈朝清的人接触? 看着章俊良怀疑的表情,陈厌笑得很愉悦。 这才对,他们之间就应该这样。 互相猜忌,互相利用,直至榨干对方身上最后一分价值。 何况他会怀疑也很正常。 毕竟他和陈朝清才是亲父子,只要陈厌想,随时倒戈也不是不可能。 陈厌不紧不慢地靠回沙发上,展臂搭在身后,垂下来的手腕带着酒瓶在半空晃荡,“良叔,别紧张。我至今还在你的掌握之内。” 他淡淡勾唇,只是笑意未及眼底,黑眸里一片冷漠的冰凉。 他这姿势和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但章俊良已经习惯他这种嚣张,他表现的一如往常,他反而放心了一些。 不过他没心思说笑,“他什么时候来?” 陈厌淡声,“最迟下周。” “最快呢。” “周末。” 章俊良一顿,脸色更加难看,“周末,那不就是明后天?” 陈厌挑了下眉,“很有可能他现在已经在来的飞机上了。” “这么急?” 陈朝清自从去年命令章俊良找到陈厌之后就按兵不动,游静云死前他还有过要亲自前来的动向,那之后却一直没有消息了。章俊良以为他还会和单芳丽再耗一段时间。 “他来的这么突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章俊良对陈朝清的忌惮超乎想象。 “我不知道。”陈厌看着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出现慌乱不安的纹路,淡淡勾唇,“别担心良叔,我这不是来跟你通气了。到时就算真的被他看出什么,只要我们口供一致,他也拿我们没办法。” 章俊良眉头皱起来,“说得容易。” 陈朝清哪里是这么好骗的。 他现在也越来越看不透陈厌这个人。 当初陈厌轻易被他找到,像是故意卖给他这个人情。可他不肯被陈朝清摆布,难道就愿意受他控制? 他和陈朝清一样,都不是甘愿做棋子的人。 但他究竟想要什么? 章俊良面色凝重,“阿厌,你给良叔一句实话,除了不想回陈朝清身边,你还想做什么?” 他这话问的陈厌忍不住发笑,咳了两声才停下来。 陈厌声音冷得像冰,“你想对他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 章俊良心头一凛,“难道你...” 他没说下去。 陈厌笑而不语。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浮现出冰凉的残忍。 他淡淡说,“所以良叔,现在我们得谈谈,怎么才能让这一切进行得更顺利。” - 十一点左右,南蓁发了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她已经到家了。 陈厌回了条:[马上] 彼时他刚刚推开缘子大门,迎风点了根烟。 火光在他掌心里跳跃,映着他下半张脸忽明忽暗。 霓虹的背景下,烟气与酒意如影随形,逐渐朦胧了他的轮廓,模糊中,他身上摄人心魄的颓废与靡丽,毒药般引着人沉沦。 无论付白薇如何对陈厌的阴暗感到害怕和恐惧,但只要见到他,她就会迷上这种危险,并且不可自拔地一直痴迷下去。 “陈厌。”她从阴影的暗处小跑到他身边,和往常无数次他从这里出来时一样,递上一瓶水和一包喉糖,“今天这么快?” 陈厌似乎困了,懒洋洋地伸了伸脖子,没跟她搭话。 付白薇非常习惯他的冷漠。 一开始,她以为只要握着他的把柄,他就会乖乖和她恋爱,但后来她发现,这似乎并不能威胁到他。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允许她缠着他? 陈厌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多到根本不是她这种恋爱脑能想明白的。 她隐约感觉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不过她也想开了,只要能继续待在他身边,就算他永远是座冰山也没关系。 只要能时时看见他,像这样给他递递水,她就很满足了。 付白薇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她从没这样绝望地喜欢过一个人。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幸运,至少她还有机会不是吗?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等了一会儿,以为他会同往常一样忽略她,下一秒,陈厌却出人意料地从她掌心里拿走了喉糖。 付白薇一怔,他指尖从掌心划过的触感短暂到她来不及回味。 她失神地抬眼望着陈厌淡漠的侧脸,一时间感动的差点哭出来,“陈厌,你...” 扔了颗糖进嘴里,陈厌抬手拦车,“走了。” 这是他这个夏天主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只有两个字。 付白薇受宠若惊地贴过去,“那我送你。” 一如既往被他侧身避开。 陈厌淡声,“随便。” 如果她这时候足够冷静,会发现陈厌的眼神并没在她身上停留。 但当下的兴奋占领了大脑,付白薇漂亮的脸蛋上表情又像哭又像笑的。 第41章 很快,车来了。 陈厌拉开车门,付白薇先钻了进去。 从他身前擦过的瞬间,她笑颜甜美如蜜。 街对面的阴影中,胶片式相机的镜头像怪物空洞的眼睛,无声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上车前,陈厌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迅速隐入了黑暗。 悄无声息。 陈厌眉梢微微一挑,一丝轻蔑爬上眼角。 第27章 在创文的最后一个周末。 南蓁照旧加班。 工作的这两年, 公司虽然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也有累得够呛的时候,但南蓁大体上是满足的。 无论如何, 要走了, 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陈厌端着冲好的咖啡上楼, 南蓁正伏案忙碌, 白色纱帘被空调的风吹得在她身后一荡一荡。 她头上架着工作用的框架眼镜,长发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挽成一个丸子, 家居服的领口太大, 在她一边肩头挂着摇摇欲坠, 露出一片雪白的锁骨。 工作的时候, 南蓁通常都是这么不修边幅。 将杯子放在她手边,陈厌提醒:“休息一下吧。” “谢谢。”她抬起有些无神的双眸,随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竟然是热的, 顿时皱起眉头, “怎么不冰。” “我想喝冰的。” 这不是商量或询问。 但越是这种直接的要求越能让人感到他们关系有多紧密。 在他面前,她完全不用伪装自己的心思。 陈厌弯腰试了试杯壁的温度, 眉眼柔软,“这几天还是别碰凉的了。” 入秋了,夜晚渐凉, 白天还是燥。 不过她生理期快到了。 嘴上这样说,实际还是将自己手里那杯递了过去。 陈厌叮嘱她,“少喝两口。” 他体贴的简直像个天使。 南蓁到现在还是觉得神奇,他到底是怎么记住她的生理期, 更神奇的是,起初她还对这事有些难为情, 现在却能自然而然地和他说起。 “两口就两口。”她抓起他的马克杯,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 几乎见底。 南蓁舔了舔唇,对他一笑,狡黠的像只猫,“没多喝吧。” “……” 陈厌拿她没办法,看了看空了的杯子,他无奈的语气像个溺爱小朋友的家长,“那我喝什么。” 南蓁把自己那杯推过去,“喝我的呗。” 他不爱喝热饮。 她知道。 所以故意逗他。 半年前,他们对彼此交换饮具这种事还保持着神秘的距离和尺度,现在做起来却得心应手,完全没觉得这举动多亲昵或暧昧。 陈厌盯着她杯子上那道被热气氤氲出的似有若无的唇印,眼眸一时变得很深。 他久久不动,南蓁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但没看见他为难的表情,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用眼神鼓励他,“喝呀。” 陈厌于是端起来,杯子在他手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能确切贴合的角度,他张开嘴,抿下去。 温热的咖啡液比冰镇的要苦涩很多,他皱起眉头。 “好喝吧?”南蓁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容亮得晃眼。 陈厌眼眸漆黑,淡淡望着她,“作弄我就这么开心?” 她呆住,“……” 他黑压压的睫毛上下一刷,低垂的眼角和幽怨的语气将受欺负后的委屈演绎的出神入化。 南蓁一不小心就信了。 “生气啦?” 陈厌别开脸,像是要走,“没有。” 南蓁想都没想地拖住他的手,“我逗你的呀。”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没穿拖鞋,赤脚在地板上,晃了晃他的胳膊,语气带着点急切的讨好,“这么小气的吗?嗯?” 她个头在他面前完全没优势,仰着脑袋看他的姿势也有点懦弱,但哄人嘛,总要拿出点态度的。 “陈厌。”她细声叫他的名字,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更像在撒娇。 陈厌抿着唇不说话,黑眸却渐渐融化。 南蓁再接再厉往前挪了半步,上身几乎是贴着他,“陈厌,看着我嘛。” 手臂被柔软压着,干涩的喉间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陈厌回眸。 “看着你,然后呢。” 他眼神很深,浓得化不开似的,“你要怎么补偿我?” 南蓁晃了下神,“补偿什么?”意识到自己还拖着他的手,刚想松开,陈厌却将整个身体都转向了她。 他高大的身影遮天蔽日般夺走了她周围的光线,像被关在他的影子里,南蓁一时有些呼吸困难。 “干、干嘛?”她口干舌燥,话都说不清。 她越慌乱,陈厌越兴起。 黑眸愉悦地眯了眯,他低头凑近她,像是要吻上去,“你紧张什么?” 吐息的温热伴随着他身上好闻的莲花香味,熏得南蓁晕乎乎的,“我紧张了吗,没有啊,你看错了吧?”她偏开头,在夹缝里悄悄吸了口气。 陈厌的目光牢牢黏在她脸上,不肯放过每一处细节。 她脸上羞怯的绯色让他着迷。 他勾唇,身子再度往前倾了倾,两人离得更近了,南蓁猛然张开的毛孔几乎能感觉到他唇瓣的皮肤,软软的,带一点咖啡的温苦,紧贴着她的脸颊和唇角。 她屏住呼吸。 “怕我吻你么。”他压低的声线简直是在勾引。 南蓁心中警铃大作。 似是难以置信这样暧昧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她瞪起眼睛,正要警告他不许乱来,“你......” 下一瞬,陈厌却忽然直起了身子,周遭的光线和空气一齐涌过来。 南蓁眼睁睁看着他用双手食指勾起桌面上的那两只杯子。 “……” “我只是拿个杯子。” 他明知故问,“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说罢,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陈厌转身。 “我先下去了,不打扰你工作。” 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下了楼,彻底消失之前,陈厌回眸看了她一眼,得逞的笑意扬在眼角,顽劣又迷人。 “……” 南蓁咬紧的牙根隐隐发痒。 这个死小孩! - 临近晚饭时间。 陈厌在客厅里看电视。 他窝在沙发上,搂着抱枕,遥控器在他手里纤小的像个玩具。 听见南蓁下楼的动静,他掀起眼帘望上来,笑了笑,“忙完了,饿了吗?” 夕阳西下,客厅窗外是大片被染红的晚霞,绚丽得刺眼。 电视里播放着动物世界,残忍的弱肉强食在这片壮观开阔的天际下悄无声息地发生。 荒诞又诡异。 南蓁失神地摇了摇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他,“怎么不开声音。” 陈厌耸了耸肩,“你在做事。” 怕打扰她,他在家一惯安静。 她若有所思,“喔。” 见她换了衣服,还拿着包,陈厌问:“要出去?” 南蓁“嗯”了一声,往外走,“临时有点事。晚上你自己吃吧,我可能晚一点回来。” 第42章 她此时的表情和下午他去送咖啡的时候很不一样。 陈厌没吭声。 玄关处,南蓁弯腰换鞋。 她突然间发现,鞋柜里那双登山靴被人洗过,干净得像新的一样。 她每次出差都会带这双鞋子,回来放很久才记起来洗。 她不记得最近有洗过鞋子。 是陈厌吗。 南蓁眼眸暗了暗,回身,陈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他手里提着她的包,微笑着交到她手里,“一会儿见。” 他没问她要去哪,对着她的笑容透彻又凛冽,不谙世事未经红尘的纯净在他苍白的面上铺开。 南蓁没发现,他眼底最深处藏着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冷。 她机械地接过那只包,嗓子里硬生生挤出一点笑,“嗯,一会见。” - 薇夜皇宫。 别看这名字是80年代夜总会的风格,但这地方实打实是s市最奢侈的高端酒店。 这里一晚行政套房的价格高达六位数,比之那些国际大牌不遑多让。 以陈朝清如今的身家,也只有这种奢靡才配得上他了。 下午接到他秘书的邀约时,南蓁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过来。 现在她有点后悔。 南振国以前说过,他们是从苦日子里挣扎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那种挣扎里。 她充分理解这句话背后表达的他们的艰辛,但会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除了炫耀和示威,她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到了地方,陈朝清的秘书已经在等她了。 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和章俊良用的秘书都是男人。 在南蓁印象里,他们走到今天这程度,应该不需要再掩饰骨子里的卑劣和粗鄙,但接触下来,他们几乎把虚伪儒雅的面具当成了自己的皮肤,撕都撕不下来。 “南小姐,陈董等你很久了。请跟我来。” 南蓁跟着他穿过大厅,到达vip专属电梯,里面只有六楼和二十八楼两个按钮。 他们去了六楼。 这是个商务会所,非会员不得入内。 不同于楼下大堂里富丽的装潢,这儿的装修很典雅,深色调的大理石与水晶灯遥相呼应,重重山水画作的帷幔将私密区域各自分开,迢迢古筝曲静谧流淌,整体氛围很有格调。 南蓁跟着秘书一路穿行,直至最里面一间。 推开厚重的岩门,偌大的包间里,挑高起码得有六米,整体中式的风格,清一色的红木布置很有威严,南蓁一走进来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听说这里是专门为陈朝清准备的,包括这些红木家具也是临时换的,价格不菲。 南蓁蹙眉,不明白他到底想显摆什么? 进门的中庭左手是棋室和会议室,陈朝清就在棋室里等她。 秘书轻叩门板,“陈董,南小姐来了。” 南蓁在他身后停顿,双手不自觉抓了抓衣角,深呼吸,随着他进入了房间。 与记忆里意气风发的陈朝清不太一样,此时坐在茶台边喝茶的人已经两鬓斑白,虽然尽力保养,但他面容的衰败远比他这个年龄的男人要多太多。 黑黄的皮肤,双目浑浊,他脸上皱纹沟壑多的像起伏的山地。门开后,他不疾不徐地掀起眼帘,眼角处的褶皱堆叠出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虚弱。 不比章俊良的大腹便便,他整个人精瘦到像犁了一辈子地的老黄牛。 看他拄着拐杖站起来的那一刻,真正应了四个字——风烛残年。 南蓁在来之前做的那些心理准备,在这瞬间塌陷了大半。 她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他真的是陈朝清吗? 她僵在原地。 似乎眼神不太好了,不远处的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门边的人,浑厚如钟的嗓音与他衰老的形象极不相称,“蓁蓁?” 南蓁张了张嘴,声音发干,“陈...陈伯伯。” 同章俊良一样,南振国在世的时候,南蓁作为她的掌上明珠,又是唯一一个女孩,她曾受尽这些叔叔伯伯的宠爱。 她至今还记得陈朝清牵她去商店里买糖的样子,那时他英俊倜傥,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魅力,他同游静云一块牵着她,远远看着像一家三口似的。 游静云那时是真正的幸福。 可她已经不在了。 想起她,南蓁敛了敛眸子,唇边一丝浅笑,带着疏离,“陈伯伯,好久不见。您...变了很多。” “我?”陈朝清用双手扶着檀木拐杖的龙头,爽朗地笑起来,“陈伯伯已经半截入土啦,再变也变不出花了。倒是你,我们上一次见面你才八岁。”他用手在腰下比划了一下,动作不如他笑声利落,“才到我这儿。你抓着我的西装,让我给你买糖吃,一点也不怕生。” 南蓁看得出他在努力回忆,但太过久远的记忆随着时间,已经如同他浑黄的眼白,变得模糊不清了。 最终,他叹息一声,有些哀切:“这些年,辛苦你了。” 陈朝清看起来比章俊良更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可她很清楚,他绝不善良。 南蓁眼里的笑容淡了两分,“哪里。” 陈朝清在隔壁为她准备了一桌筵席,“来,陪陈伯伯吃个晚饭。” 南蓁这才发现,他走路姿势怪异,左腿跛行,整个左半边身体都不太利索。 陈朝清口吻平淡地说,“几个月前中风了一回,捡了半条命,落下一点后遗症,所幸还能吃喝。” 他咂了咂嘴,自嘲一笑。 这份泰然自若的淡定让南蓁不由佩服。 出了棋室,穿过中庭和一间休息室,餐厅在最后。 足够容纳二十个人同时用餐的圆桌上已经摆满菜肴。 南蓁跟着陈朝清的脚步进入厅内,晃眼看见上首坐着一个人。 包间里灯光璀璨,水晶圆盘折射出迷离的白光。 南蓁视线一花,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陈朝清腿脚不便,就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气喘吁吁,“蓁蓁,来认识一下。” 端坐在最上方的那个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抬眸望过来。 黑发,浅唇,太过苍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有种病态的阴郁。 那双有如深潭般冷冽的双眸,任凭这里的光线再亮也照不透。 随着眼前逐渐清晰,有嗡嗡的耳鸣同时在耳边炸开,很快蔓延到后脑深处。 深入的刺痛让南蓁止不住皱眉。 她整个人像溺在水里,陈朝清的声音闷闷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儿子,陈厌。” 第28章 南蓁此刻才明白, 他在家里说的一会见是什么意思。 僵硬地坐下来,陈厌的视线越过圆桌,直直落在她身上。 他冷淡的目光就像探照灯, 南蓁感觉自己被剖开来, □□地躺在手术台上, 正等着他随时从她身上切下一块肉。 她面无血色。 像个死人。 “蓁蓁, 我这个儿子不太让人省心,这一年多, 你肯定照顾他照顾的很辛苦吧。陈伯伯在这谢谢你了。” 第43章 陈朝清端起白玉茶杯, 遥遥地跟她碰了碰。 南蓁几乎丧失了所有知觉,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扯开嘴角, 抿了口热茶,滚烫的。 尖锐的刺痛在她上颚烫出一圈皱缩、发白的泡。 舌尖不自觉舔了舔那块即将脱落的皮肤,疼痛起码让她知道自己还没死。 陈朝清又和陈厌说了什么。 她没听清。 耳鸣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 仿佛隔着一层防弹玻璃,他们的声音迟钝得像另一种嗡鸣。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那块肉几乎被挖破。 南蓁失神地看着陈厌望过来。 依旧是那张如山泉般凛冽的脸, 她从来没看透这片纯净之下藏着什么。 她忽然想,一直以来,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看她在他面前装着若无其事的? 他们朝夕相对,陈厌是什么时候和陈朝清联系上的,她竟浑然不知。 她真蠢。 每每在她内疚的不敢看他眼睛的时候, 他是不是也在偷偷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此时此刻,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想看到她惊讶崩溃,或对他愧疚到痛哭流涕? 陈厌大约是被她可怕的神情吓到, 她看见他猝然收紧的眼眸,汹涌的黑色铺天盖地朝她狂涌而来。 突然间, 南蓁认知里的世界整个颠倒。 天地对调,脚下深色的大理石出现在头顶上方,沉重的随时要倾轧过来,音乐开始倒转,滋滋啦啦的卡顿像某种可怕的信号,她耳鸣更重了。 强烈的恶心感在胃里不停翻绞,拼命忍到最后一秒,她陡然起身冲出门去。 陈厌几乎同时追了出去。 秘书见状正要派人前去查看,陈朝清却抬手制止。 “让他们自己解决。” “是。” 白玉杯中茶汤清澈,清香四溢。 是好茶。 他放下杯子,浑厚的嗓音不怒自威,“约一下林氏企业。” “是。”秘书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餐厅中,陈朝清看向窗外茫茫夜色,浑浊的眼珠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阴翳。 - 酒店后门有一条山道,连接着半山上的独栋别墅套房和山下的大路。 道路两旁漫山的荼糜,在夏季末的黑夜里拼命绽放。 浓绿到发黑的枝叶如同月色的鬼影,白色花朵点缀在阴影之间,也被染上不洁的灰暗。 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南蓁跌跌撞撞在这路上。 刚下过雨的闷热空气里,浓烈的土腥味和柏油马路的味道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鼻腔和气管。 想吐,吐不出来。 她忍不住弯腰咳嗽。 陈厌一直跟着她,看她踉跄着快要摔倒,他快步上前扶住她。 “小心。” “别碰我!”南蓁条件反射般一把挥开他。 月色寂寥,菲薄如流水。 荼糜花的芬芳,浓艳昏暗地将他们包围。 南蓁余光看见他被打偏的左手,僵硬在身侧。 修长而匀称的五指,劲瘦的关节中蕴含着少年坚实的力量。 这只手本该是件完美的艺术品,偏偏无名指与中指的凹陷处,一道碍眼的疤痕,突兀横生。 残破,颓唐。 不知所措。 陈厌太过冷白的肤色,肉眼可见浮现出的赤红。 南蓁心中一阵刺痛,回过头时,面上冷得像冰,“你这算什么,报复我吗?” 她失温的嗓音嘶哑,比呵斥更让人煎熬。 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陈厌黑眸有短暂的震动,错愕之后,他被阴影覆盖的眉眼中是无尽幽暗的深邃。 他上前两步,额发投下的阴影随着距离变淡,最终只剩一层灰色的薄雾。 他在雾里看着她。 “我没这么想过。” “你没有?”南蓁像听了个笑话,“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早知道我要来见他,在家里的时候你就暗示过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可笑我甚至不知道你们已经父子相认了。”她冷冷扯着唇角,陌生的眼神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过去一年,她自以为手握王牌。 无论是陈朝清还是章俊良都可以任她摆布,但现在看起来,被摆布的人是她才对。 陈朝清早就知道陈厌在她这里,陈厌大概也早就猜到她留下他的用意了吧。 是啊,他是游静云和陈朝清的儿子,又会蠢到哪里去? 真正愚蠢自以为是的人,是有她而已。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感到背叛和中伤,但偏偏让她看清这一切的人是陈厌。 南蓁竭力保持着镇静,冷声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朝夕相处,我以为你是相信我的。可现在看起来,你瞒着我的事不止这一件两件吧?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大可以跟我说实话,只要你说你想回到陈家去,我不会阻拦你。可是你呢?你今天晚上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看我在你们父子面前出丑,你很开心吗?” 她用力的呼吸,燥热的夜风压不住心头的火。 下午还在家里给她送咖啡的人此时站在面前,却模糊成了她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南蓁陌生的目光像一把刀,狠狠插进陈厌的胸口。 瞬间的剧痛让他漆黑的眼眸瞬间结冰。 “那你呢。”他突然问。 南蓁一顿,“..什么?” 山路上有车上来,车灯如潮水漫过他阴沉的脸,又逐渐褪去。 他眼中的冰川露出浅浅一角,那巨大的暗影已足够将她吞没。 “你今天瞒着我来这里跟他做交易,条件是我。老实说,我很好奇,你究竟想要用我换取什么?” 他话音落下,乌云和雷声缓缓落在两人头顶。 陈厌晦暗不清的脸让南蓁血液倒流。 心神俱震。 他果然都知道了。 看着她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围绕在陈厌周身的气流灌了铅似的不断下沉,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几乎结了冰,“对你们来说,我是什么?棋子,筹码,还是一条狗?” 他严寒的声音席卷了整条山路,一阵急风让道路两旁的荼糜花墙全都颤抖了起来,耳边簌簌的声响连绵不绝。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 “你以为游静云很爱我?不,她只爱她自己。她厌恶我的存在,恨我耽误了她宝贵的年华,她做梦都想用生育我的那两年去换回陈朝清的片刻爱意。在她眼里,我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影响了她前半生,而她后半生又不得不利用的棋子。”他音调急转,眉目间的阴鸷模糊了他的神情。 陈厌说:“被所有人憎恶厌弃,是她对我最大的诅咒。” 南蓁胸口猛地一窒。 一股莫大的悲凉从心底升起,她似乎又开始耳鸣了。 面前人压低的眼睫与呼吸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对我好,并不是真的对我好,你关心我,只是在关心一个工具是否趁手。不管我多努力想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对你来说,我始终都只是你的包袱。即便如此,我仍然抱着些幻想,也许你是真的为我。” 第44章 他平静地叙述。 没有责怪,没有埋怨,南蓁只听出一丝悲哀。 这悲哀犹如利刃刮骨,一片片将她内里剖开,血淋淋地逼着她忏悔,“你说过的,没有人会永远陪着我,那时你是不是在想,只要再忍耐一下,再一下就好,只要甩开了我这个累赘,你就又是自由自在的一个人了?” 陈厌淡如死水的语气哀恸得让人想要大哭一场,“为什么你们都要丢下我,错的到底是我,还是你们?” 心尖倏地收紧。 他漆黑眼眸里碎裂的浮光让南蓁心如刀绞。 直到陈厌近乎残忍地将这一切在她面前摊开,南蓁才惊觉自己从没真正领教过他的深刻。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真正罪恶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事情变成这样...我......”她脸色苍白如纸。 事情到了这一步,南蓁连解释都显得无力。 无论是游静云还是陈朝清,亦或是她自己,他们对陈厌的目的都不单纯。 游静云想借他获得陈朝清的爱,陈朝清一定也是想利用他做点什么。 可这两个人对现在的陈厌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南蓁。 他充满依恋的眼神,受伤又隐忍的痛楚,此刻他眼底近乎绝望的苍凉在说:能够伤害他的人,只有她一个。 仿佛置身悬崖边沿,不断从身边穿梭而过的疾风随时能将她裹下崖底,摔个粉身碎骨。 这是她活该的下场。 从她决定接受陈厌留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她不得善终。 但陈厌有什么错呢? 即便有,也是她错在先。 少年消瘦的肩膀背负着巨大的黑暗,孑然地在这世上行走。 像海上漂流的人,除了抓紧唯一的那根浮木,他一无所有。 而南蓁就是那根浮木。 夜色蒙蒙。 南蓁素白的面容不知何时变得一片冰凉,负罪感不断灼烧着她每一根的神经,尖锐的愧意和内疚紧紧绞着她的肺腑。 她莹润的褐色眼眸如同迷失方向的白鸽,迷惘地让人心生怜悯。 “陈厌,你听我说,我...” “嘘。” 陈厌抬手,冰凉地抚过她脸颊的潮湿。 像在擦拭一件无上至宝,他要她光亮如新。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低垂的眼帘如同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仁慈地宽恕了她身上所有罪孽,“我不怪你。” 南蓁心头狠狠一荡。 像从高空坠落的人解开了降落伞,挣脱掉束缚的同时,无尽的下坠感让她惶惶。 她隐隐有种错觉,自己正在被他放逐。 夜风渐渐温柔。 吹起南蓁身后的长发,丝丝缕缕飘向陈厌。 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像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只是一只透明的罐子。 里面装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南蓁突然觉得他好可怕。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另一个人完全看透,并不知不觉将她掌握在手里? 陈厌微凉的指尖来到她的下颌,轻轻握住,抬起。 一滴泪坠落。 他接住,端详。像在做某种实验,他极端专注的样子太过病态,南蓁身形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你在为我哭么。”他问。 没有了方才的冷戾和残酷,他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天真。 巨大反差带来的扭曲感让南蓁湿漉漉的眉眼不禁收紧。 下一秒,陈厌眼中的阴影骤然盛大,仿佛有了生命力般发出强烈地搏动。 怦 蓦地,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如从前许多次那样,他低下头,依偎在她颈项,让她的味道深深充斥在他每一次呼吸里。 南蓁木木地僵在那,像个生锈的机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和表情。 横在腰间的那只手不断收紧,几乎要将她折断。 “南蓁,我好高兴,你还会为我哭。你还会为了我,这就够了。”他黯哑的嗓音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兴奋,还有一线卑微的讨好。 南蓁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纯白无害的陈厌。今晚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他只是那个依赖她的少年,因为贪恋她的温暖,所以固执地想要留住她,“你想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别丢下我,只要你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残存的理智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南蓁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他骗了她。 以后还会一直骗她。 任何事,只要他想。 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他办得到。 警钟在脑海里疯狂嘶鸣,但紧绷的神经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松缓。 她感觉自己抬起了手。 一阵微风,不知从哪里吹过来。 卷着寂寞与依恋的味道。 她忽然不想挣扎, 认命地闭上双眼。 想,就这样吧。 他需要她。 她也是。 一切都好似顺理成章。 陈厌捧着她的脸,无比郑重而深刻地吻过她脸上的泪痕,“答应我,一直,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请求,南蓁几乎无法把控自己的心跳。 她没有回答。 又或者回答了,只是很快就被风吹散。 静谧的山路上,荼糜花香的浓烈让这夜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难言的暧昧。 南蓁拥着陈厌的头颅,默默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第29章 南蓁最终没有入职朝日。 她暂时在家闲了下来。 理由, 她没说。 陈厌没有追问。 他深沉的眼仿佛已经洞悉一切。 他总是轻而易举地看穿她。 十一假期过后,他正式开始上课。 大一新生,其实很忙。 但陈厌每天在家的时间还是很多。 南蓁有时见他中午就已经在家了, 好奇问他难道下午没课? 陈厌淡淡耸肩, 说, 去了也是无聊, 不如在家陪她。 是陪伴还是监视。 南蓁心里有数。 她沉默不语。 这段时间,陈厌粘她粘得很紧。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 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 他简直像长在她身上似的。 不允许她离开视线范围, 做饭要她陪着、看电视要抱着她, 哪怕是睡觉他也要跟着她上楼, 直到她开口赶人,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偶尔会请求她一个吻。 每到这种时候,陈厌就像变了一个人,强势得不容半点拒绝。 灼热的视线几乎将她烫伤, 他恨不能将她吞进肚子里。 强烈的掌控和占有让南蓁无处可逃。 他说过的, 他想毁掉她。 她不怀疑他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是因为了解,而是因为她从没好好了解过他。 直到那天听说了陈厌名字的由来, 南蓁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浅薄和自大。 第45章 陈厌说的没错,对游静云而言,他曾是她爱情路上最大的阻碍。 她明明知道, 却总是忽略。 南蓁头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天真。 她似乎从没了解过身边的人。 游静云是,陈厌也是。 或许她连自己也不认识。 前二十五年的人生如同迷雾探险,经过身边的人或物只有在距离非常接近的时候才看得清本来面目,反之, 只能说明她从来没有靠近过他们。 比起陈厌,她才是那个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的人。 他始终没有透露, 他到底是怎么与陈朝清联系上的,又联系了多久。 他只是深深望着她,幽潭般的眼底在月色下泛起泠泠波光,对她说,你想做的事,我会帮你。 南蓁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什么、知道多少,她甚至不敢去想这些事情。 陈朝清那顿鸿门宴已经是在警告她不要乱动歪心思了。 和他抗衡,她有几分胜算? 就像蒙着眼睛走在黑夜里的人,无论是否有眼前这层黑布,她都知道自己根本无力看清一切,更不希望陈厌为了她去冒险。 他只是个缺爱的小孩。 因为没被好好爱过,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爱她。 可是他不明白,拳头握得再紧,也对抗不了台风。 - 周五那天,南蓁去接陈厌放学。 她在学校大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出来。 才上大学没几天,她莫名觉得他成熟了许多。 外貌,气质。 他结实了一些,虽然还是清瘦,但她感受过他衣物下的肩膀有多强硬。白色t恤和牛仔布的夹克外套,颜色都很亮,可惜他眉眼间淡淡的阴郁只在看见南蓁的那一刻才亮了一下。 他的神秘与阴郁似乎刻进了骨子里。 那晚的坦诚相待后,他身上去掉了些回避和掩藏,变得愈发凌冽和深沉。 除了南蓁,他几乎不会对外人露出冷漠以外的表情。 貌似他只对她敞开心扉。 但,他真的敞开了吗? 看他朝这边大步跑过来,南蓁收起恍惚的神情,站直了身体,等他靠近。 “放学了?” 她刚开口,陈厌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暖得让南蓁有点想哭。 “我好想你。”陈厌埋在她耳边摩挲,微凉的唇蠢蠢欲动地在她脸上找着什么。 南蓁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这是在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地都看着他们。 “别闹,这又不是在家。”她推开他,强迫他自己站好。 但两人刚刚分开,一抬眼,她便又溺进了他眸中的浓郁。 犹如地底冒出的温泉,地脉永恒滚烫,加热一池清水。 即使严寒或酷暑,只有他眼中这片山泉最安全。 南蓁望着他,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陈厌眉眼压低,重新俯身抱她。 只是拥抱。 他最近才发觉拥抱是件这么美好的事。 两个人紧密相贴,不掺杂任何性的因素,彼此的怀抱仍是最佳的归宿。 只要抱着她,感觉她在怀里心跳、呼吸,他整个人就踏实地站在地上。 他感受活着的方式是体会她的生命。 他贪恋这种微妙的错觉,一秒钟也不想放开她。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上学?” 他孩子气的话让南蓁忍不住轻笑,她回过神,拍了拍他的后背,“什么啊,我怎么陪你上学?你还小啊,还要我陪读?” 陈厌不甘心地含住她的耳垂,口吻哀哀的妄图使她心软,“你不想我吗?” 南蓁一怔,细密的战栗沿着耳后迅速蔓延,半边脑袋都陷入酥麻。 她情不自禁软了下来,“嗯。” 两人就这样在校门口旁若无人的拥抱。 一直到天色都有些暗了。 陈厌的手机震了一下。 贴着南蓁的小腹,她感觉到了。 她抵着他的肩膀推了推,“接电话。” “不要。” 他执拗起来真的很幼稚。 南蓁哭笑不得,“不接电话可以,难道你想把我饿死?” 陈厌这才慢慢松开了她。 他直起身来,眉目阴阴的,满脸写着不情愿。 南蓁莞尔,上手扯了扯他的面皮,“好了好了,别这样看着我了。先上车吧。” 她的手很软,要拿走的时候,陈厌突然抬手握住她。 将她五指根根分开,他的五指紧密地插进来,扣着她,很紧。 他说,“我来开。” 上了车,一路上他都没有放开牵着她的那只手。 南蓁拿他没辙,帮他架好了导航,指挥道,“到这儿。” 陈厌扫了眼,缘子的招牌在导航上一跳一跳。 他黑眸微顿,“去这里做什么。” “有人过生日呗。” “谁?” 南蓁神秘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 南蓁看着导航才知道,缘子所在的北部街跟三元街竟然只有一墙之隔。 到了地方,陈厌将车停在缘子背后的停车场里。 下了车,南蓁已经能听见楼上某个包间里传来的鬼哭狼嚎。 陈厌从身后过来牵住她。 两人一同往侧门进入内部。 等电梯的时候,南蓁不经意问了句:“你常来这儿?” 身边的人侧眸看过来。 “这儿停车场这么难找,你倒是熟门熟路。”她笑了一下,褐色眸子里莹着一层清浅的光。 陈厌眼神深了些,“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那不然呢?” 陈厌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868号包间。 走廊上,陈厌随手拦住一个服务生,让他帮忙开门。 南蓁还有点疑惑为什么,门开的下一秒—— “surprise!” 漫天的彩带、礼炮、喷花瞬间淹没了——那个服务生。 “……” 好好一个人,转过身来已经看不见脸了。 “……”南蓁勉强从他脸上辨认出了无语的表情,忍笑之余不由为陈厌竖起了大拇指。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 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银白双色气球拼出happy birthday的字样,方力何手拿香槟随时准备开喷。 “生日快乐!” 南蓁迅速往陈厌身后缩了一下,深怕喷到自己。 陈厌一个眼神扫过去,方力何瞬间蔫了。 “……” 接连失利的惊喜丝毫没有消减众人的热情,好久不见的侯杰拿出大家精心准备的礼物上前,“厌哥,生日快乐!” 十月二十八号。 陈厌十九岁生日。 去年十月他们在做什么,南蓁已经忘了。 他没说过自己生日,她也没问。 那时的她以为他们只是人生短暂交集然后分叉的两条直线,现在,他们曲折地缠绕在一起。 陈厌回眸望过来,迷离的光线中,他深潭般的眼眸泛起一丝涟漪。 南蓁心跳有些快。 怦怦、怦怦 第46章 “祝你快乐,不止生日。” 她浅浅地微笑,推着他走进人群的祝福里。 今天来的人很多,大多是高中那次吃饭见过的。 他们看陈厌的眼神很单纯,崇拜、迷恋,哪怕是畏惧,也透明的清晰可见。 南蓁多希望,陈厌能和他们一样简单。 不用有多好头脑,不用有深沉的心思,甚至不用有这么好的外表。 太出众的人一定伴随着非同一般的压力。 她不想他活得那么辛苦。 他这一路到这里,已经够苦了。 十八岁的时候,他没有了母亲。 父亲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空白的名词。 在十九岁的伊始,南蓁只希望陈厌往后的人生能有一盏光。 如同蛋糕上的蜡烛,温暖他的视线,点亮他的黑暗。 不远处,被簇拥在人群里的人罕见地露出笑。 明亮的,愉悦的, 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的笑。 陈厌下意识侧眸找寻南蓁的视线,她不在身边。 回头,门后的阴影里,她靠近屏幕的纤细身影蒙着一层柔白的光晕。 幻境一样,一碰就碎。 她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温柔和宠爱写在她清透的眼睛里。 陈厌爱惨了她现在的神情。 如他所愿,南蓁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尽管身边人再多,她也只看向他一个。 他从人群中走过去,牵住她,在众人的目光里与她共享他愉悦的感受。 南蓁笑盈盈的眼装着他,只有他。 陈厌空洞的胸腔被她的目光填满,一把扯过她跌进怀里。 切实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味道,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谢谢你。” “不客气。” 南蓁抬手环住他。 不带欲念,没有复杂。 他们拥抱。 彻底的。 旁若无人的。 拥抱。 时间仿佛静止。 崩坏的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个。 生命消散之前。 他们会一直相拥。 直到方力何看不下去了,在旁边嚷着问他们还要缠绵多久,蛋糕都要化了。 南蓁于是依依不舍地将他松开,“去玩吧。” 陈厌同样不想结束这个拥抱,但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牵着南蓁,让她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这样无论他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她。 “在这陪着我。” 他附身,在旁边人的注视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南蓁微怔。 抬眼。 陈厌雾沉沉的桃花眼勾起一片旖旎的浓郁,他摸了摸她的脸,“乖。” 第30章 南蓁很少来这么吵闹的场合。 陈厌记着她还没吃饭, 点了两碗牛肉面,一份有辣一份没有。 南蓁胃不太行,嘴又馋。 偶尔想吃点辣的, 还怕胃痛。 但陈厌说这两碗都是她的, 今天他高兴, 她想吃什么都可以。 他语气像个开明的大人, 而她是被批准的小孩。 这身份不就倒过来了嘛。 不过算了,看在今天他过生日的份上, 南蓁也不跟他计较。 在群魔乱舞的背景里, 坐在长沙发中间的年轻女人捧着面碗, 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偶尔被某些人逗得发笑。 她似乎独立在所有人之外,却又融入在他们之间。 因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陈厌看她的眼神,缱绻得能拉丝。 付白薇到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般刺眼的场景。 她来的很晚, 这群人已经喝的有些晕了。 是南蓁第一个发现她进来。 “咦,小薇你来啦?” 她没站起来, 手里还端着碗,见付白薇完全没有看向她,她转头, “陈厌,你朋友来了。” 南蓁声音不大,其他人都没听见。 但陈厌不会错过。 看见门口的人,他眉心蹙了蹙。 陈厌喝了不少, 往日冷淡的黑眸微醺发红,性感得让人移不开眼。 付白薇上前, 近乎痴迷地望着他,“生日快乐。” 手抬起来,期待他看见礼物会出现的表情。 但陈厌眼中只有厌恶。 “谁让你来的?” 他冷得像冰。 付白薇面色一僵,“我......” 陈厌冷戾的视线扫向方力何。 方力何一脸懵逼地举起双手,无辜表示,“不是我啊。” 眉头紧皱,陈厌表情看起来随时会发火。 南蓁于是出声,“是我让她来的。” 陈厌凛冽地望过去。 “人多热闹点。”她素净的脸朝他轻轻笑了一下。 付白薇看见陈厌眉心动了动,跟着,他眼里的寒冰尽数碎掉,露出一抹深沉的柔软。 她蓦地怔住。 “来,过来坐。” 作为在场唯二的异性,付白薇自然和南蓁坐在一起。 亲切地给她倒了杯饮料,南蓁问她,“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付白薇从没见谁来ktv是为了吃饭的,看了看那两大碗牛肉面,她婉拒,“不用了,我晚上不吃东西。” “……”南蓁看出了她的鄙夷,有点尴尬。 还没说什么,陈厌过来了。 他拿起桌上那杯倒给付白薇的饮料,一饮而尽。 “欸,这是给...”南蓁阻止的话说到一半,余光瞟见付白薇一脸陶醉的迷离,好像陈厌喝的不是她的水,是她。 她闭了嘴。 面条已经快凉掉了。 南蓁挑了两筷子,没送进嘴里。 陈厌突然弯腰,就着她的手将这几根面条吃了。 他皱眉,顺势在她身边坐下,“难吃。” 南蓁一顿,“..是没你在家弄的好吃。” 陈厌歪了歪脑袋,眼神落在空杯上,“还想喝点甜的。” 这是等着她给他倒呢。 还真是个少爷。 但转念一想他今天过生日,伺候就伺候吧。 南蓁嗔了他一眼,“是,少爷。” 陈厌唇角勾起来,喜欢极了她宠溺的样子。 南蓁拿起冰桶里的橙汁,还没倒,隔壁一杯可乐递了过来,“橙汁太酸了。” 付白薇倾身绕过南蓁,伸手,“喝这个吧。” 眉尾微微挑起来,明白了她的用意,南蓁识趣地放下了橙汁,靠向沙发背,以免自己阻碍他们互动。 付白薇于是顺势将整个上身都扭向了陈厌,“给你。” 她今天穿了件有点低胸的打底,一俯身,胸前美好的春光一览无遗。 嗯,好...凉快。 南蓁捂了捂自己的半高领,抄起的手像在遮掩什么。 一旁陈厌视线极其阴沉地盯着她。 那眼神明显是在问,你什么意思? 南蓁挑眉,这还看不出来?我在给你们让路啊。 他眉头皱得更紧。 让什么路? 南蓁没解释,目光移向付白薇。 她举着可乐的手横在南蓁的双腿之上,纤细的手腕看起来并没什么力量感的样子,南蓁有点担心万一她拿不稳,那她这条新裙子可就要遭殃了。 第47章 于是努努嘴,提醒陈厌,人家等着你呢。 ? 陈厌不知从她脸上看见了什么,眼神微顿,眉间忽而舒展开。 目光变的幽深,还带着点细微的探究。 南蓁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偏过脸去假装咳嗽。 冷不丁瞧见隔壁的方力何正斜眼睨着这边的状况,脸上想笑又不敢的笑的表情,憋得那叫一个辛苦。 南蓁瞪了他一眼。 方力何立刻心领神会,哈哈笑着起身,硬把陈厌拽走,“休息够了休息够了,来来来接着喝!” 沙发上一时只剩南蓁和付白薇。 讲道理,南蓁比这群人大不少,曾经也有过少女时代,自然懂小女生的心思。她想说其实付白薇不必这么紧张和针对她,不管陈厌今后会不会和她在一起,她都不必忌惮她的存在,更不需要像仇人一样防备。 实在不行,那像上次吃饭似的,大家表面上过得去,就挺好的。 “那个...” 南蓁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付白薇突然把杯子重重一放。 荡出来的可乐洒在同样深色的台面,不算明显。 但溅到南蓁裙摆上的几滴,却异常碍眼。 还是弄脏了。 唉。 “姐姐是什么意思?” “我?”南蓁默默惋惜了一下自己的新裙子,对付白薇愠怒的质问并不感到多意外。 她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付白薇打断她,“看我在他面前出丑,姐姐很开心吗?” 她委屈地就要哭了,却倔强地咬紧了腮帮子,不肯在南蓁面前落了下风。 南蓁忽然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我知道陈厌对你有多特别,你不用强调,可你不能这样利用他!” 她咬字很重,南蓁一顿,“我怎么利用他?” 付白薇眼神犀利的瞪着她,“你不就是想对我示威,想让我知道就算我再喜欢陈厌,也分不走他对你的目光,以此满足你变态的虚荣心!” 这指控有些无厘头,南蓁从她眼里看出了“你这可恶的老女人!”的恶评。 心下松了松,有些哭笑不得。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 “当然!” “能喜欢多久?” 付白薇想都没想,“一辈子!” 南蓁微怔,随即失笑,“可一辈子很长,你以后会再遇到很多人。” 付白薇将这当成一种讥讽,奇怪的胜负欲被激起,她坚定道:“那又怎么样?再多人也抵不上一个陈厌。” 她笃定得像在发誓。 誓言如果有力量,也只在人心里。 可万事万物,不以意志为转移的事太多太多。 尽管如此,她还是钦佩她的赤忱。 重新给付白薇倒了饮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只杯子碰了碰,像在进行某种交接仪式。 南蓁脸上笑容深了许多,“我相信你。” 付白薇一顿,细眉轻轻皱起来,不懂她的意思。 快转点的时候,南蓁去了趟卫生间。 顺便给林莫回个电话。 刚才在包间里,他发了很多条微信过来。 大致看过,还是觉得电话里说更清楚。 刚接通,林莫便听见了她这边的嘈杂。 “你在外面?” “嗯,陈厌生日。”南蓁随便进了间隔间,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你们...” 他似乎想问什么,没问出口。 南蓁不想猜,直问:“怎么,你查到什么了?” “没..”林莫顿了顿,说回正题,“我是说,你知道单芳丽吗?” “知道。” “你知道?”他诧异。 “陈朝清的老婆,b市远辰集团的女总裁。她家上两代是做日化起家的,从她这代接手后开始进军房地产。陈朝清当年为了娶她很废了一番功夫。”南蓁说,“不过我没见过她。” 南振国在世的时候,单芳丽从没跟陈朝清出席过任何场合,大约是瞧不起他们这些人的出身吧。 这当然也很正常,单芳丽跟他们不一样,她从小富到大,眼界和见识都不是这些后来者能比得上的。 也正因为这样,才给了游静云插足的机会。 “怎么,她也在找陈厌?”她声音淡淡的,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林莫不掩惊讶,“你早就知道?” 她淡淡说,“猜到一点。” 林莫发现他似乎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南蓁。 从前的学生时代,她清冷,忧郁,美得倔强且易碎。 而现在,清冷依旧,只是没了那种拧巴和纠结,多了份清醒的睿智,她深藏的内心依旧神秘。 尽管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要了解这些人的动向是为什么,表面上看,她似乎是在调查陈厌的身世,但林莫总觉得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对她,他简直有无尽的探索欲。 “她最近会到s市来。” “最近?” “年底吧。” “这么晚?” 南蓁似乎有些等不及了,林莫不由问,“怎么,那时候你要出差?” 他还不知道她辞职的事。 南蓁默了默,声音低下去,“可能会。” 林莫又问了些她的近况,简单应付了两句,南蓁挂了电话。 走出隔间,到洗手台前洗手。 环绕式的洗手台上,几面镜子里全方位无死角地照出她所有表情。 一丝似有若无的烟气飘进来,大概是隔壁男厕传过来的。 南蓁皱了皱鼻子。 突然也想来上一根。 她不会抽烟,但上学时候的教授很喜欢抽。 他说尼古丁这种慢性毒药可以让人心神宁静,有助于他从脑中纷乱的线条里找到头绪。 南蓁没什么头绪要找,她只是想要片刻安神。 放空思维和大脑,完全停下思考。 最近头痛的太频繁,她怀疑是用脑过度的关系。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她整理好脸上的怅然,往外走。 洗手间外的这条走廊没什么人来往,隐约能听见相邻的几个包房里传来的音乐声。 墙边矗立着的人影像凭空出现的,南蓁一抬头就看见他在那。 白色t恤,黑色长裤。最简单的黑白,最极致的深沉。 陈厌脚边有两三根烟头,其中两根已经灭了,只剩一只,将熄未熄的火光忽明忽亮。 它有自己的节奏。 像南蓁的呼吸一样。 看样子,他已经等她很久了。 “你怎么...”在这两个字没说完,陈厌忽而掀起眼帘。 凶猛的,迫不及待,强势得不容她有半分退路。 被他骤然逼近的眼光逼到死角,背后坚硬的墙壁提醒她, 她已无处可逃。 心跳顿时乱了。 “陈厌...唔。” 南蓁的声音被堵在喉管,陈厌的身影沉重地落下来。 “嘘。” 拇指在她唇边摩挲,他压低的嗓音占据了她所有呼吸,“不是想宣示主权么。” 第48章 酒香与烟气混成令人丧失理智的物质,它们无孔不入,迅速蔓延繁殖,很快掌控了南蓁的大脑。 “现在,我是你的俘虏。”陈厌漆黑的眸光愈发迷离,饱含憧憬的口吻仿佛已经想好了千百种受刑的方式,他无比期待她的惩罚。 “你想怎么做?” 南蓁心头猛地一撞。 这诡谲靡丽的邀请让她差点沦陷。 在他的唇压下来的间隙,余光里,走廊尽头似乎有道伤心欲绝的身影正转身跑走。 “等等。” 暧昧被推到定点,南蓁突然抬手抵住他的肩膀。 她竭力保留了一丝理智,吐息却如丝般与他缠在一起,“你..故意让她看到?” 她温软的嗓音娇得人心痒难耐。 他几乎就要吻到她了。 陈厌不管不顾地咬住她的唇瓣,齿尖反复在她肉里倾轧,“不是你故意让她来的?” “我...” 南蓁方寸大乱,又痛又痒的感觉里绞缠着一丝连她都没察觉地微酸。 她努力在他的压制下呼吸,“你是在乎她的,是不是?” 像是听了个笑话,陈厌失笑,“呵。” 愉悦的笑声低低落进她的喉管,她都忘记他在做什么。 他吮得她舌尖发麻。 一时间,除了嘤/咛的单音节,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到最后,连灵魂都被他吸走。 膝盖发软,腰也直不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脖子。 陈厌扣紧在她后背的手臂不断收紧,两具身体紧密贴合到没有一丝缝隙。 “除了你。”他浓欲的嗓音近乎蛊惑,“我谁都不在乎。” …… 第31章 十月底的s市泡在雨水里, 天气湿冷的叫人难受。 上了几年班,最近突然闲下来,南蓁在家有些无所事事。 她没去找工作, 每天数着日子像在等待什么。 陈厌上学的白天, 难得不下雨, 她出门逛了趟超市。 逛了一圈, 买了堆东西。 开车去了陈厌学校。 不是s大。 s市外国语实验中学。 班主任再见到南蓁有些意外,但他显然对这年轻的姐弟俩记忆犹新。 “刘老师, 托您的福, 陈厌考上了s大, 我特意来谢谢您。”南蓁拿出给老师买的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一个礼盒罢了。 刘老师收起来没什么负担。 看得出她是考虑过的。 比起陈厌,笑容可掬的南蓁更像个正常人。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态度明显比上次家长会要好许多,“是他自己有天分。” “还是多亏您的教导。” 寒暄过后, 南蓁切入主题, “刘老师,我今天来是有事麻烦您。上次您建议他出国的事, 我想多问问情况。”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 她见状,语气更诚恳了几分,“我们就是一般普通家庭, 没那么富裕,留学这种大事,我还是想多跟您征求一些意见。” 她言辞谦逊,看起来真就是个担忧弟弟前程的姐姐。 过了半天, 班主任仿佛卸下了心防般叹了口气,“我上次也就是那么一说, 其实陈厌头脑聪明,去哪里不行?”顿了顿,他语气一转,“我不是要在背后说他不好,但我确实没见过他这种学生。” 他教书多年,什么样个性古怪的学生都见过,可像陈厌这么怪的真没几个。 他孤僻,冷漠,个性乖戾。 表面看起来好像不太合群,但方力何那批人倒跟他玩的挺好。 他虽然从不主动惹事,但他身边总是充满了冲突。 像个矛盾制造机,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太平。 挑衅,讥讽。 他从不收敛自己的锋芒。 一个眼神就能搅得天下大乱。 一些人看不惯他的作风,有好几回学校里都闹得鸡飞狗跳了,但最后问到陈厌头上,他只有一句,我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旁人在胡闹。 但谁都清楚他并不无辜。 说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班主任本来早就想把南蓁请到学校来谈一谈,但每次见过陈厌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简直像会操纵人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班主任紧皱的眉头让南蓁也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无论事情从什么起头,最后总能导向他要的结果。可能是我的教育心理学得还不到位,我真的很费解这种学生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老实说,如果他不这么古怪,凭借他的头脑,未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说了这么多,班主任的神情就从来没有放松过。 “还有,他在学校里几乎没上过晚自习。” 南蓁微怔,“没上过晚自习?” “是啊,为这事我不知跟校长交涉过多少次才保住他没被开除。”班主任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对这事一无所知,他重重叹气。 南蓁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有这么个怪种弟弟,也是难为她了。 聊完后,班主任亲自把她送到校门口。 他摇头惋惜,“你们家长也不容易。” 南蓁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对班主任鞠了个躬,“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 回了家。 外头又开始下雨。 陈厌好像没带伞。 南蓁发了个信息问他要不要去接,他说好,她便又开车出门。 雨不大,只是有风。 细密的雨丝斜斜刮过站台里那道修长的身影。 这场景似乎回到南蓁在湖溪镇上初见陈厌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这样沉默的矗立,天地的灰色似乎都臣服于他。 他明明白白地站在那里,周身却被烟雨围绕,如同站在雾里,没人看得透他在想什么。 神秘,凛冽。 南蓁将车停在不远处,没开双闪,也没按喇叭提醒他过来。 只有雨刷不断来回。 她在等。 等他什么时候发现她。 也或许,他早就知道她在这。 陈厌的单肩包看起来很轻,她敢肯定他包里什么都没有。 下午班主任说的那些话,其中一些并不让她意外。 他天生就是焦点。 焦点周围一定伴随着刺耳的嘈杂。 她并不认为他需要为此负责,她只是很好奇,如果他从来没有上过晚自习,那段时间却每天回来的那么晚,他干什么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大了。 飘进站台里的雨越来越多,陈厌蹙着眉往后退了半步。 南蓁见状,还是忍不住先按了喇叭。 突兀的鸣笛声吸引了那边人的视线。 南蓁慢慢滑行到站台,假装自己刚到。 陈厌开门上来。 他被淋湿了。 黑发一缕缕搭在额前,黑沉沉的眼睛也沾着水,润得发亮。 南蓁望见他洇湿的肩头和裤腿,心头一阵内疚,“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耽误了一下。” “没关系,我没等多久。”他抽了两张纸在脸上擦了擦。 第49章 很粗糙的动作,但因为是他,所以依旧带着种引人心神荡漾的魅力。 他偏过脸去打了个喷嚏。 “冷吗?”南蓁见状,更加懊悔刚才让他淋了这么久的雨,这段时间降温,这样一来说不定就会感冒了。 她赶忙打开暖风,“我买了可乐,一会回去煮个姜丝可乐喝,去去寒。” “你去超市了?” 陈厌回头看见后排的大包小包,他收回视线,注视着南蓁。 她“嗯。”了一声,“下午那阵不是没下雨么,随便逛了逛。” 陈厌不置可否。 濡湿的黑发搭在他阴郁的眉眼,他忽明忽暗的眸光略显深沉。 南蓁不着痕迹地转开眼,没与他对视。 片刻,陈厌突然笑了一下。 不算多愉悦,甚至有些意味深长。“你知道么,每次你觉得愧疚的时候都会买一大堆东西回来,好像是要补偿我。” 南蓁眸光倏地紧了紧。 后进站的公交车按着喇叭催促他们尽快驶离。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后视镜,提醒他,“安全带。” 陈厌眉梢微微一挑,反手扣上安全带。 南蓁踩下油门,“回家了。” - 晚上照样是陈厌做饭,南蓁等吃。 大约七点,饭做好了。 南蓁坐在餐桌前,杯子里装着她在车上说过的姜丝可乐。 她心软了软,扬声要还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出来吃饭。 “陈厌,别弄了,够吃了。” 桌上已经有三个菜了。 陈厌端着最后一道汤出来,“就这一个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 南蓁都不记得自己买过些什么。 这些像是陈厌凭空变出来的。 她没着急动筷子,等陈厌坐下来,她把手边的杯子推给他,“你多喝点热的,当心感冒。” 陈厌眉目挂上温温的笑,“你也喝。” “我又没淋雨。”南蓁盛了碗汤,“我吃饭。” 两人这样平淡温馨的相处,像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 可实际算起来,不过一年半而已。 南蓁已经忘记一年半之前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了。 突然,陈厌手机响了。 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黑眸却在触及屏幕的瞬间肉眼可见地结了冰。 南蓁明显感觉到餐桌上的气氛在一点点凝固。 她没暴露自己的好奇,淡声问,“怎么了?” 陈厌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温度,“没什么。” 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重新拿起碗筷,挑了两下。 “你下午就去了超市?”他问。 “嗯。”南蓁垂眸,眼睫眨了两下,嘴唇不自觉缩起来,“今天这个辣椒好辣。” 陈厌冷淡地看着她,“我没放辣椒。” 南蓁面不改色,“那可能吃到姜丝了吧。” 右手的肌肉无声地紧绷。 他放下筷子起身,“我去给你倒水。” 片刻,他倒了杯牛奶出来。 “含着别吞,解辣。”他说。 “谢谢。”南蓁端起杯子,含了一小口进嘴里。 陈厌在她对面坐下来。 暖调的氛围灯下,桌上的菜肴色泽鲜嫩,每一道看起来都非常诱人。 餐桌上方的灯是南蓁专门请人设计过的,因为时常一个人吃饭,她想让食物看起来更有吸引力些,她才会愿意老老实实坐在这把它们吃下去。 只是现在看着,太过鲜明丰富的颜色像被一个个色块拼凑起来,美好得不太真实。 陈厌在对面突然开口,“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怎么会做饭?” 南蓁抬眼。 她嘴里含着奶,不能说话。 “因为我一个人住,不会做饭的话,会被饿死。”他轻声说。 南蓁一怔。 少年鸦羽般的黑色眼睫密不透风地压下来,任凭再暖的光也照不亮他眸子里的黑。 “而且,饭做得好的话游静云会夸我,她会多在家里停留几天。”他停顿,自嘲地勾下了唇,“其实有阵子,我挺想让她在家陪我的。” 含在嘴里的那口牛奶被体温加热,逐渐泛出奶香和一丝腥气。 南蓁很少喝牛奶,就是怕这股奶腥。 但她没有咽下去。 只是任由这股味道静静在口腔里发散。 她注视着陈厌脸上的神情,试图从中体会他突然对她说这些的动机。 但什么也没有。 他日渐完美的轮廓,像一尊雕塑。 只是这雕塑似乎不够细腻,没有人物该有的神态与表情,他面无波澜的眼,仿佛只是一对价值连城的黑色宝石。 宝石再罕见,也不会被谁焐热。 南蓁胸口一阵闷痛。 她皱眉。 陈厌低垂的眼帘错过了这个瞬间,他不再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他身上的阴影不断加重。 一直到这个时候,南蓁才在他身上看到深沉和痛苦。 温热的牛奶不自觉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她抬起手,越过桌面,摸到他微凉的脸,“陈厌,别想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要往前看。” 她温软的手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陈厌偏过脸,不禁更多地贴住她的手心。 抬眼,往前看,他的面前是她。 他双手握住她,不安的像个孩子,“你会永远陪着我,对不对?” 他问过很多次的问题。 永远这两个字似乎是他的执念。 南蓁眸光轻动,片刻后才恢复平静,“人生还长,那一天到来之前,没有人能说永远。” 她回避了他的问题。 陈厌眉目沉沉,没再开口。 - 夜半时分。 万物俱寂。 二楼白色纱帘后,少年幽魂般的身影随风轻荡。 床上熟睡的女人,恬静的睡颜没有一丝防备。 陈厌寂静无声的黑眸,有温柔的流水,顺着她的轮廓滑落。 手机无声地在手中亮起,熄灭。 短暂的光亮破坏了夜色的浓郁,他视线渐冷。 屏幕上,章俊良亲自送南蓁到楼下,他们身后,永清商会的牌头格外醒目。 这不是她第一次去找章俊良了。 但陈厌毫不在意她的动机。 微微俯身,他在她额间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 没有欲念,纯净到几乎是虔诚。 他蜷缩在地台的角落,动作轻得完全没有惊扰她的梦境。 不论如何,只要能这样和她依偎着睡去,就好。 …… 第32章 陈朝清这次来s市算是微服私访, 没几个人知道他来了。 上次见面草草结束后,南蓁又来见了他一次。 依旧是薇夜里的会所。 进门前,她见到章俊良从里面出来。 作为曾经亲密无间的好友, 如今章俊良对张朝清来说只是下属, 是他手下众多关系网里的下层人物。 他们不再同步。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章俊良离开的时候, 脸色铁青。 没时间多想,南蓁被请进茶室。 第50章 不大的一个房间, 种满翠竹的露台尽力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摇曳出一片自然。 室内点着香, 像是檀香。 幽幽的萦绕出静谧。 陈朝清在茶台前泡茶。 温杯, 注水, 洗茶,醒茶,冲泡。 他左手不便,但每个步骤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像在做一场风雅的仪式。 慢条斯理的模样, 陈厌像极了他。 南蓁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在这儿泡茶。 直到茶汤逐渐清澈,茶香飘到门口, 陈朝清才像是刚发现她似的,招了招手,“蓁蓁, 来。” 南蓁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陈朝清倒了杯茶给她,“尝尝这茶。” 南蓁双手接过,抿了一口。 茶香微苦, 后味回甘。 且香气绵长,久久不散。 她浅浅勾唇:“我不懂品茶, 只觉得挺好喝的。” 陈朝清爽朗一笑,沟壑堆叠的眼角笑意被埋得很深,“你还年轻,茶的奥妙需要时间体会。” 南蓁不置可否。 放下杯子,南蓁开门见山,“陈伯伯,我今天来是为了上次的事情跟您道歉的,上次...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 话到一半,陈朝清抬手打断她。 “陈伯伯年纪大了,但还没老糊涂。你不必解释,我也没有怪你。这次我突然回来,不少人都吓了一跳。倒是我要跟你道歉了。你把陈厌照顾的这么好,是他不该瞒着你。” 他说道歉,其实是替陈厌。 不愧是陈董,三两句话,便点出了矛盾的主体。 他说了,是陈厌不该瞒着她。 南蓁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陈朝清这时从茶台下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南蓁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 他问:“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吗?” 南蓁抽出一张,瞬间愣住。 照片上,午夜时分。 陈厌体贴地拉开车门,付白薇荡漾着一脸甜蜜,正从他身前钻进车里。 血液似乎凝固,冰凉从指尖一寸寸爬上手臂,她手腕僵硬,差点拿不住这一张薄薄的相片。 “据我所知,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陈朝清品着杯中清茶,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不知道家世如何,要是清白人家,倒也不妨让他们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四个字尖锐地扎进耳朵,南蓁只觉耳膜一阵刺痛,嗡鸣再次出现。 她镇定地放下照片,淡声说:“她叫付白薇。陈厌跟她确实是同学。至于家世,我不清楚。但我想只要你愿意,很快就会清楚。” 她后半句话有些直接。 陈朝清却不介意,他深笑,“确实如此。” 南蓁不知道他给她看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发现了她和陈厌的秘密?还是单纯想从她这里打听一些事情? 肯定不是后者。 他刚才的话已经在提醒她,要是家世清白,她南蓁清白吗? 她是经济犯的女儿。 当年南振国因为公司破产,差点入狱。 她从没忘记他在拘留所里看她时充满懊悔与内疚的眼神,那场车祸不过是解脱。 他保住了名誉。 南蓁的名誉。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向含蓄内敛的人,她那么温和善良的父亲,到底是怎么跟经济犯罪扯上关系的? 她这些年一直试图弄明白这一点,但想来想去,除了陈朝清,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檀香抚不平她此刻内心的激荡,南蓁只想知道真相。 她变得急切,“我爸爸当年到底是怎么出事的?陈伯伯,你能告诉我吗?” 陈朝清端着茶杯的手有片刻凝滞,但只是片刻。 他富含深意的眼神浑浊地望过来,“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南蓁蹙眉。 “何况,他也不一定希望你知道这一切。”陈朝清叹息,“他很爱你。这一点,我想你比陈伯伯清楚。” 在这件事上,他和章俊良的口吻出奇的一致。 对南振国当年的事,他们同情,惋惜,除了这些,他们只字不提。 就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样。 这种奇怪的、不合时宜的默契让南蓁更加怀疑。 如果当年的事情跟他们无关,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讳莫如深? 她想不通,更想不明白。 从薇夜皇宫出来,仍旧是那条山路。 漫山遍野的荼糜已经凋零,残枝枯叶鬼手一样试图拉扯路过的人。 南蓁失神地一路下行。 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起,彷徨的神情更加恍惚。 秋风卷起落叶,在她身边打着旋。 挂了电话,南蓁才看见陈厌半个小时前给她发的信息。 [有事,晚点回家] 没有主语。 她一时分不清他是让她晚点回去,还是说他自己。 持续的耳鸣让她找不到方向。 像鸽子脑袋里的磁场紊乱掉了,她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真实。 天气,味道,所有感官。 她似乎生活在巨大的虚假里。 每个人都在说谎。 陈厌骗她, 章俊良骗她, 陈朝清也骗她。 说不定,连南振国都在骗她。 这个认知几乎摧毁了她过去的信念。 她曾固执地认为,南振国当年事出有因,她必须弄清楚这个因,哪怕代价是陈厌,她也在所不惜。 但事到如今,无论她如何试探,这些人都不曾露出一丝马脚。 可世上真的有密不透风的墙吗? 她不信。 这些年里她好像无限接近这个真相,却冥冥中有种力量在她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将她推远。 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真相在抗拒她还是她在抗拒真相? 她害怕那个答案。 重新给刚才那个号码打去电话,南蓁的语气几乎是慌乱。 “帮我约后天上午。” …… - 陈厌学校这两天有校外活动。 去的不远,就在市郊。 中间要过一夜。 他本来不想去,但南蓁坚持。 她说了个词: 合群 “人是群体动物,你得学会融入在他们之中。” 南蓁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说。 陈厌倚在门框上,抄着手,冷淡的像个局外人,“你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高处不胜寒。” 南蓁手一顿,回眸看他,他斜斜倚立的身形锋利又漠然。 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与睥睨。 他还没经历过挫折,或者说,还没什么能让他感到挫折。 他现在是真正无畏。 南蓁望着他,眼角浅浅莹出一丝笑,“可我不想你站那么高。” 陈厌微顿。 她轻柔的笑,带着似有若无的怅然,“高处很高,也很孤独。我宁愿你在下面站着。” 说着,大约是觉得这话题有些沉重,南蓁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上面对颈椎有好处。” 第51章 她玩笑时脸上有少女的灵动。 陈厌眸子沉了沉,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语气很低,“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哪怕一个晚上。” 他说着话,唇又开始在她脸上游移。 南蓁很快被熟悉的颤栗与悸动占领,眩晕中,下巴被他挑起,更多地转向他。 眼睫轻轻颤了颤,陈厌雾气弥漫的眼映出她迷醉的脸。 他爱死她的沉沦。 即将深入的下一秒,南蓁却突然一僵。 她大力推开他,眼神不自然地退开半步。 抵触犹如洪水猛兽。 陈厌眉目一沉。 “……别闹了,还有东西没收完。”南蓁怕他看出什么,转过身去将折好的衣服抖开又折了一遍。 身后的人视线凝固,深深望着她,“你怎么了?” 她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怎么。”南蓁镇定地将他的行李袋拉好,再回身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将行李递给他,“你试试,重不重?” 陈厌神情不变,仍旧是能看穿她的犀利。 他半天不动,南蓁假装自己手酸,“快拿去啊。” 陈厌这才伸手。 接过来,手一松,行李落地。 砰一声。 南蓁惊讶地看着他,“你干嘛?” “你有事瞒着我。” 他声音冰凉,肯定的语气像发现了什么。 南蓁心头咯噔一下。 “...我哪有?” 陈厌的眼神就像探照灯,一寸寸剥开她的皮肤,赤/裸地刺入内里。 她害怕这种感觉。 仿佛砧板上的死鱼,还剩最后一口气,等着人在她身上开膛破肚。 南蓁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去,“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陈厌。” “不要试图窥探我,哪怕你能看穿我,也请别显露出来。那样我会觉得你很可怕。” 她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对他提出明确要求。 陈厌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她强硬起来,他面上的阴沉便开始有龟裂的迹象。 将熄未熄的眸光里,他上前半步,轻轻伸手,压低的声音像是讨好,“我只是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南蓁最听不得他用这种低微的语气跟她说话,只要他露出这样的姿态,她就心软得顾不管他在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答应他。 手腕落在他手里,拇指指腹在她腕间柔软的轻蹭。 陈厌声音又沉又哑,像在撒娇,“南蓁。” 她微怔,僵硬地抽回手来,“...我也是有隐私的。” “难道你每件事都告诉我了吗?” 话音落下,照片上付白薇甜蜜的笑脸闪进脑海。 南蓁深呼吸,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在意,她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从始至终没有去看陈厌的眼睛,自然不知道那里不知何时雾气弥漫,深不见底的幽暗里,足够将她淹没的浓雾在触及她眼角那一丝微妙的失落后又瞬间消散。 陈厌低声说:“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他语气很轻,柔得像在梦呓。 南蓁没将这话当成一回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行李袋放在床头,“早点休息。”离开了他的房间。 - 隔天一早,南蓁送陈厌出门。 他到底还是听话的。 出门前,他抱了抱她,为昨晚的事跟她道歉。 “昨天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你不想说的事我都不问了。别生我气了。” 他轻声求饶,南蓁没得拒绝的余地。 心软的不行。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我没生气。” 陈厌闻言,轻轻在她脸侧蹭,“等我回来,你会在家里等我,对不对?” 又快要入冬了,门后走廊上的风很凉。 带着清晨的寂寥。 南蓁被他怀里的温度熨帖着,暖得让人忍不住抓紧他的衣角。 “嗯。” 陈厌抱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他喜欢这种拥抱的姿势。 他们紧密地贴合,连风也挤不进他们之间。 全世界再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将他们分开。 天光一点点驱散晨雾,突兀的刺进南蓁的眼眸。 她松开他,“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他下了楼。 直到陈厌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南蓁脸上所有的温柔瞬间消失不见。 她转身进屋,不一会也拎了个行李袋出来。 驼色风衣和墨镜让她紧张下楼的身影看起来像在执行某种神秘任务的特工。 南蓁没有开自己的车,在路边随便拦了辆出租。 上去后对司机道:“去机场。” 第33章 一个小时的短途飞行。 接到章俊良电话的时候, 南蓁刚刚落地。 林莫正在出口等她。 他来这出差,正好这两天空下来了,主动来给她当司机。 南蓁无心追究这个正好背后的水分, 她一面接起电话, 一面走出去。 林莫已经看见她了, 抬了抬手示意方向, 他绕过人群迎向她。 “东西我发给你了,你那边...” 南蓁“嗯”了一声, 打断他, “就这两天。” “我在外地, 一会儿再跟您细说。” 挂了电话, 林莫恰好到跟前。 见她手上有行李,他绅士地要帮她拎,“车在外面,我先送你过去, 你结束了打给我, 我去接你,中午一块吃个饭。” 南蓁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自己来就好。” 她淡淡勾了下唇角,“知道你有工作,其实你连机场都不用来的。” 几天不见, 南蓁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 褐色眸子里笑意浅淡疏离,温柔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与电话里她温软的嗓音不同,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林莫却比不能和她见面还要感到挫败。 他始终没在她看他的眼神里找到那种柔软。 短暂的失落过后, 他保持着一惯的温和体贴,“没关系, 举手之劳罢了。” 他尽可能弱化自己的刻意,同时减轻南蓁的负担,“边走边说吧,不早了。” 林莫的车就停在外面。 上了车,还没驶出机场高速,陈厌的电话就来了。 南蓁没接。 电话响过五声之后自动挂断。 大约以为她还在睡觉。 他没再打来。 林莫看着后视镜里南蓁的侧脸,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她脸边的长发,一缕缕地飘在车里。 她随手压了压,将发丝尽数勾到耳后,神情淡然到冷漠。 心念微动,林莫还是问了,“你决定好了?” “..什么?” 南蓁从窗外收回视线,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 “我是说这件事,你告诉..他了吗?”林莫把着方向盘,视线注视在灰色秋天的高速上。 他没说陈厌的名字。 但南蓁知道他是在问他。 默了默,她轻声道,“这种事,没法说。” 林莫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变,但为数不多的见面中,陈厌给他的感觉就像个强权者。 第52章 大约是因为遗传吧,尽管陈厌还小,但他身上的压迫感不比林莫见过的其他大人物差多少。 不管南蓁出于什么原因,趁早离开他都是个正确的决定。 见她似乎还有些忧郁彷徨,林莫安慰她,“他总要学会长大的。” “是啊。”南蓁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疾风迷离了她的视线。 不知不觉中,她也开始变得和陈厌一样,连她自己都猜不透自己在想什么。 - 后面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原定行程缩短了半天。 依旧是一大早赶飞机。 林莫跟她一起回来。 婉拒了他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南蓁独自打车。 路上很顺,到家的时候才不到十点。 陈厌大约下午才会回来。 还有时间整理,她松了口气。 上楼换好衣服,正准备洗个澡,突然有人开门。 南蓁从浴室里探出脑袋,诧异地睁大眼睛,“陈厌?” 玄关空间逼仄,又没开灯,陈厌仍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了,他一手勾着行李袋,一手提着一兜子草莓,外套搭在臂弯里。 大约是背着光的关系,他脸色阴阴的,眉目间被额发的阴影遮盖,愈发模糊不清。 抬眸看见南蓁,他眼中的阴郁忽明忽暗。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浴室和玄关是连在一起的,见他脸色不好,南蓁紧张地上前,“怎么了,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厌凝着她。 漆黑的,深不见底。 这充满冲击力的一眼几乎将她击穿。 南蓁心尖倏地一紧。 他发现什么了? 伸出去的手下意识收了回来,“...陈厌?” 她大约不知道自己心虚的有多明显。 陈厌看着她藏在身侧的双手,漆黑的眼眸更加暗了两分。 鸦羽般的长睫敛了敛,掩去他眼底狂烈的暗涌,他低头换鞋,“坐车累了。” 他嗓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像是熬了夜的。 “给你买了点草莓。” 他递给她。 已经这个季节了,南蓁很少见到外面有卖草莓的。 但陈厌拎回来的这些,个个又大又红。 饱满得很异常。 南蓁愣愣地接过来。 换完鞋,陈厌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经过她身边,他身上烟草的苦涩味道几乎盖过了那股好闻的莲花香气。 紧缩的心脏还在不断被挤压着。 不应季的水果,反常的态度。 南蓁明显感觉到陈厌变得浑浊的状态。 就像往平静的湖面丢一块石头,惊动了水底的泥沙,清澈见底的水面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才一天没见,怎么会变成这样?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外面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房间里的人。 南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然后去了厨房。 远处的水流声像窗户外的白噪音。 细微的嗡嗡。 陈厌面朝窗外。 纱帘一层层筛过日光,只剩微弱的昏暗,匍匐在他脚下。 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几乎被他捏碎。 黑色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眼睛。 最终化成诡异的幽静。 不怒反笑。 “呵。” 陈厌低哑的嗓音宛如魔音,无边无际,没有来源,也无归宿,只有深不见底的无尽黑暗。 …… - 陈厌的不对劲持续了好几天。 南蓁不敢问,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被拉开。 不确定陈厌是否跟她有同样的感觉。 应该是有的。 否则他不会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她。 不是探究,也不像好奇。 他深沉的目光里多了两分..宽容。 像已经发现小孩做了坏事的家长,他在等着她跟他坦白。 可她瞒着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南蓁不敢轻举妄动。 无论如何安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为了他好,她始终抹不掉已经在心里生根了的愧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一号那天,南蓁带陈厌去了趟派出所。 宋明辉的拘留期限到了,是否起诉决定了他能不能重获自由。 律师在门口等着他们。 登记、签字,进入会面区。 南蓁提出不直接见面。 隔着单面玻璃,隔壁房间里,被关了很久的宋明辉神情黯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额角还贴着纱布,右下颌一大片青黄的痕迹,是淤青还未消退。 她有些意外,那天见到的时候他似乎并未受伤。 负责接领他们的民警见惯不怪地解释:“抓到他的时候刚被另一群混混教训过。” “这种人大多都是被欺负过的,心理多少有点扭曲,就想找比自己更弱的人报复回去,恶性循环。没办法。不过他都快二十了,继续放任下去,以后说不定会成为社会头条上的人。你们起诉也好,进去改造两年,说不定有救。” 南蓁不由皱了下眉,听他这样说,加害者貌似情有可原,起诉他倒是救了他。 那陈厌怎么办? 他不无辜吗? 民警把他们带进隔间后就出去了。 陈厌站在玻璃前,没什么情绪的侧脸看不出在想什么。 南蓁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视线抬起来,他略显晦涩的黑眸一片冰凉的漠然。 她一顿。 “想好了吗,要不要起诉?” 另一边的房间里,宋明辉一听律师说有可能会坐牢,干裂的嘴角忽然诡异地一抽,接着,他捂住脸失声痛哭,那哭声凄惨,断断续续的,又像怪笑。 警官说得对。 他心理早就扭曲了。 害怕坐牢是本能,跟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暴行没有冲突。 他到昨天之前都还坚持不向陈厌道歉。 南蓁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固执,宁可坐牢都不愿意道歉,直到今天看见他这样嚎啕大哭,她一点也同情不起来,只觉得何必呢? 陈厌淡淡转回眼,“我能去见他么。” 南蓁特地申请不直接见面,就是怕宋明辉看到陈厌会再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来,现在他又要去见他,她有点担心。 “在这不会有事的。”陈厌安慰她,“一下就好。” 南蓁妥协,“好吧。我去跟刘律师说一下。” 很快,单面玻璃背后的屋子里,陈厌坐在了刘律师的位置上。 他背对着南蓁,除了搭在桌面的那双手,南蓁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 宋明辉从见到陈厌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有些不安,他目光闪烁,赤红的眼眶看起来有些骇人,扣紧的双手不断掐着手背,仿佛在竭力控制着情绪。 南蓁蹙眉,他没戴手铐,会面室里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她担心他情绪过激下会做出什么。 但奇怪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听了好一会儿,除了宋明辉身下的椅子随着他的抖动不断撞击地面,再没其他声音传来。 第53章 陈厌没有说话。 宋明辉也没有。 很快,连椅子的声音都消失了。 冗长的沉默让两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无言的诡异。 时间快到了,陈厌离开之前似乎做了一个动作。 因为背对,南蓁只看见他两只手短暂地在桌面上交叠了一下,随即起身。 宋明辉却像得到了某种暗示,他闪动的眼神瞬间静止。 几乎是呆滞。 他失神地盯着陈厌的左手,发红的眼睛像感染了未知病毒,忽的,南蓁看见他眼角闪过一丝癫狂。 她心头一凛,顿时冲了出去。 第34章 陈厌正好从另一端的房间里出来。 “你没事吧?”南蓁心急如焚地跑过去拉住他, 直到确定他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 “没有。”陈厌接住她的身体,身体挡在门前, 似乎有些意外。 南蓁说不出刚才宋明辉那个眼神代表什么含义, 但直觉告诉她那很危险, 像被逼到角落里的老鼠, 惊惶之余,他似乎还在等着机会反戈一击。 “你不要再跟他见面了。”她眉头紧皱。 比起她的提防, 陈厌云淡风轻地看了看她急切拖着他手臂的双手, 眼角微微露出一丝柔软。 她是紧张他的。 他反手牵住她, 拇指在她虎口处轻轻摩挲, 安慰,“嗯,我知道。” 刘律师这时过来,他已经跟派出所沟通好了, 现在只要他们签了字就可以把宋明辉移送拘留所等待开庭。 “放了他吧。” 陈厌忽然开口。 刘律师一顿, 看向南蓁。 南蓁也有些诧异,她不赞同地看向陈厌, “放了他,你的安全谁来保证?” “没关系,我自己小心点就是。”陈厌轻描淡写地说着, 眉眼间丝毫看不出忧心。 他对南蓁笑笑,纯白的脸上写着天真,“关了这么多天,他应该不敢再对我怎么样了。” 南蓁心里有一万个不放心, 可陈厌牵着她的那只手像是有魔力。 最终他们还是去签了谅解同意书。 班主任说的没错,无论事情如何开头, 最后都会走向陈厌要的结果。 没要赔偿,甚至没有一句道歉。 宋明辉就这么被放了。 回家路上,南蓁一句话都没说。 她实在不甘心这件事就这样结束。 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该对谁发脾气。 陈厌坐在副驾驶,心情却像不错。 郊外回城的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等灯的间隙,他伸手从方向盘上把南蓁的右手牵过来包在手心里,也没说话。 南蓁的手很凉,他搓了两下,放到唇边轻轻哈气。 温热的气流拂过手背,收拢在掌心,而后消散。 他捧着她把玩。 南蓁以前学过两天钢琴,后来又学画画,艺术到底是滋养的,如今她纤细修长的五指,葱白一样嫩。 从指根摩挲揉弄到指尖,软若无骨。 陈厌爱不释手地送到唇边亲了亲。 她指间渐渐生出了温香,掺杂着一点方向盘上的皮革气味。 不那么纯净的味道,反而更能勾起动物的本能—— 想被她用这只手握着 这念头一起,车里似有若无的暧昧开始发酵。 南蓁被他这么又揉又捏又亲的,虽然不疼,但感觉很怪。 他好像随时都要吃掉她。 “别闹。”她试着抽回手。 陈厌不让。 他声音都哑了,“别动。” 他突如其来的霸道语气让南蓁心头一颤。 侧眸望去。 陈厌浓郁的黑眸里不知何时雾气弥漫,鸦羽般的眼睫抬起来,迷离的视线似是无措地望着她。 “帮我一个忙。”他干涩的发音忍耐着什么。 强势里带着一丝急切的不安。 南蓁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怔,身体里的水分像在一瞬间蒸发掉了,喉咙里干的发痒,“..什么?” “我...” 他靠过来,上身轻而易举越过了中控。 驾驶室里的空间被他挤压,南蓁感觉自己连呼吸的空隙都在渐渐失去。 她下意识屏气,手却还被他握着。 血液上涌,几乎全部集中在他呼吸喷洒过的地方。 她今天穿了件高领的打底,烟灰色的领子包裹住她优雅的脖颈,随着她不自觉吞咽的动作,隐约能看见锁骨轮廓的起伏。 二十分钟前,看守所里的人冷若冰霜地警告宋明辉他们仍然保留一切追诉的权利。 但现在,颈项皮肤上隐约发烫的颤栗却让她紧张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红灯变绿,倒计时还剩十秒。 盯着她紧绷的下巴,陈厌忽然笑了。 唇角无声勾起,愉悦占领眉梢。 鼻尖有意无意擦着她的耳垂,他低声道,“我饿了。” “......” 南蓁绷满的心弦蓦地放松。 原来是饿了。 她还以为他是要...... “饿了还不快点坐好。”默默松了口气,她抽回手推了他一下,换挡准备起步。 陈厌的气息逐渐拉开,却没完全离开,“你怎么好像有点失望?” “...我哪有?” 感觉到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南蓁连眼睛都不敢转。 车子滑出路口的一瞬,陈厌突然又凑上来吻了她一下。 隔着衣领。 不轻不重地印了印。 接着,他迅速退了回去。 得逞的坏笑落进眼角。 南蓁转头瞪了他。 陈厌手肘搭在窗沿,挑眉,一副“我已经坐好了”的无辜样。 “......”南蓁气不打一处来,咬牙暗骂,死小孩! - 车上这么一闹,两人这么多天来的僵持和尴尬似乎全都解除了。 晚上随便选了家餐厅吃饭,停好车,正牵着手要进去,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南蓁。” 两人一同停下脚步,回头。 竟然是林莫。 南蓁有些意外在这儿见到他,回身时自然地松开了陈厌的手,“你怎么在这儿?” 她没看见,松开手的时候,陈厌眉头皱得有多死。 “哦,我约了客户在附近谈事。”林莫表情有点怪。 刚才停车的时候他就看见他们了——陈厌自然地走到南蓁身边牵起她,她毫无抗拒,甚至还主动靠了过去。两人对肢体接触的熟悉程度超乎寻常。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促使他想也没想地跟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你们呢,来吃饭?”林莫说话时看向旁边的陈厌。 “是啊。”南蓁也跟着望向身边的人,想起来这好像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式见面,“陈厌,打个招呼。上次你受伤,多亏了学长帮忙。” 身侧的人双手抄在口袋里,目光淡淡看向一旁,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从被松开的那一刻起,陈厌眉间的阴影就没散开过。 见他抿着唇不说话,南蓁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腕,提醒他有外人在,还是要礼貌一点。 第54章 但陈厌只是扭回头来看了她一眼,跟着依然冷淡地不发一语。 到底还是小孩子,气性上来,根本不顾场面和不和谐。 还好林莫并不介意,“举手之劳,本来就不用记在心上的。” 他主动解围,陈厌还是不为所动。 南蓁无奈,抱歉地对他笑了笑,“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吃个饭?” “不耽误你时间吧?” “怎么会。”林莫求之不得。 “那你们先上去吧,我去打个电话。” “好,楼上见。” 南蓁麻利地带着陈厌转身。 他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林莫还在背后看着他们,南蓁不动声色地推着他走:“给点面子的意思。” 陈厌冷哼一声,“你这么在乎他怎么看你?那我呢,你不在乎我吗?” “你说呢。” 她抬眼,陈厌正好望下来。 南蓁抿了抿唇,浅色眼眸里温软如水。 宠溺不言而喻。 陈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转过拐角,电梯间里没有人,这个位置,林莫也看不到了。 虽然不知道陈厌为什么讨厌林莫,他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仇人,但一会儿要在一块吃饭,南蓁不得不叮嘱他两句。 “我不管你对林莫本人有什么看法,无论如何,在宋明辉这件事上他帮了我们是事实,等会吃饭,你装也得给我装的乖一点,听见没?”南蓁按了电梯,还没转身,身后的人突然上前锁住她的腰肢。 陈厌的双臂铁铸一般坚硬,她几乎被他整个离地抱起来了。 “你干嘛!”南蓁吓得惊呼。 “我讨厌你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陈厌恶狠狠地咬她耳垂,齿尖深深扎进肉里,痛和湿润一并在她身体里爆炸,“更讨厌他看你的眼神。” 他阴恻恻的声音像是警告,“我不许你对他笑。” “听见没?” - 最终选了家粤菜馆。 餐厅里是仿茶楼的设计,餐桌之间没什么距离。 林莫上来的时候,南蓁表情怪怪的。 见到他,她唇角刚牵出一点笑来,又瞬间僵住。 像被什么操纵着,她脸上有些微软糯的潮红,衬得她原就透白的皮肤愈发娇嫩欲滴。那双往日里充满疏离的浅色眼眸,此刻却氤氲着无法言说的清浅娇媚。 只一点点,就足够惊心动魄。 林莫被她美到有些晃神。 他入迷的神情落在陈厌眼里,搁在桌下的手蓦地收紧。 南蓁嚯地站起来,神情有些慌乱,“你们先点菜吧,我去趟洗手间。” 林莫看她脸色不对,跟着起身,“还好吗,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南蓁下意识看向陈厌,他靠坐在卡座的软包沙发里,闲适的姿势透着丝放荡的性感。 慢悠悠掀起眼帘,他漆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还笑得出来! 真是欠揍。 南蓁瞪了瞪他,长睫敛去眸中的羞恼,她低头绕过桌边的半墙,“不,不用了。” 她不在,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了。 一惯以温柔示人的林莫不再温和,他眉心一皱,坐下来的时候,他警惕的目光异常尖锐:“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不用再装了。” 陈厌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不紧不慢地换了个姿势,更慵懒地靠着,黑眸里有意味不明的光在餐厅暖调的光线下隐隐发亮。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35章 这段时间, 林莫在调查陈厌身世的同时发现了些其他的线索。 陈朝清自从迁徙到b市后,跟林氏的来往就不再密切,很多事林莫都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摸索头绪。比如单芳丽跟陈朝清结后至今未育, 以及当年的永清商会为什么越级提用章俊良。 像单芳丽这种背后庞大的家族企业, 通常是不会允许外人瓜分他们的资产的, 她和陈朝清的婚姻表面上看是强强联手, 但实际上当时的陈朝清根本不够资格让单家为他打开绿灯。 据他所知,章俊良曾以进入理事会为条件, 向彼时刚到b市的陈朝清输送了许多灰色利益, 以便他迅速在单家站稳脚跟。 但很可惜, 陈朝清当年允诺他的事到现在也没完成。 过去这么多年, 章俊良也已经不具备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格了。 林莫有理由相信章俊良对陈朝清是不满的,甚至,他还想报复。 而陈厌看似跟这些纠葛毫无关系,但仔细分析不难发现, 他将来也许会是朝日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说不定连远辰集团都会对他敞开大门。 当年陈朝清同单芳丽结婚之前曾秘密签署过一份协议,里头许多条款可以算得上侮辱, 其中一条就是:除非是单芳丽生下的孩子,否则陈朝清无法单独享有远辰集团的继承权。 这一条看起来父凭子贵的条件,却成了单芳丽这么多年都没能生育的根本。 如果始终没有子女, 单家要么选择从旁支过继,要么就得看着远辰集团因后继无人而没落。 很可惜,单家这两代的旁支里没有一个足够独挑大梁的人。 林莫是看清了这一点后才明白陈朝清有多心狠。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单家为当初的羞辱付出代价。 那个和善可亲的陈伯伯,在某个瞬间突然变成了面目可憎的狡诈商人。 林莫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 为什么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南蓁总是会散发出陌生的冷意。 她大约也是觉得他太狠吧。 再看陈厌, 他才十九岁。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哪怕是章俊良,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给这些人当筹码。 虽然看不惯他身上那股阴沉的气息,但林莫还是觉得真相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面上不自觉露出的同情和悲哀,陈厌黑眸逐渐凝固。 巨大的冰山缓缓升起,森然寒意源源不断从他身上冒出。 陈厌眉目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你都告诉她了?” 他声音冷得能把人冻死。 但却没有丝毫意外。 这倒让林莫有些诧异。 “你到底想做什么?陈厌,你还小。我知道你可能是想为你母亲做点什么,但有些事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掌控得了的,你跟章俊良私下接触的事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可现在就连我都知道了,你觉得你父亲他...陈朝清会不知道吗?”林莫眉头紧皱,眼前的陈厌几乎被阴影吞没,他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情恶心到让陈厌牙根隐隐发痒。 舌尖轻轻一刮,腥味在口腔里散开。 血腥的杀气从他喉管里滚出来,“谁告诉你我是为了她?” 林莫皱眉:“那你为了什么?” 他冷冷勾唇,冰凉的黑眸深不见底,“什么都不为。” 林莫见状,声音更加沉重,“好,那就算,就算章俊良能帮你,他也绝不会让你独吞朝日的。你明白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劝他,他到现在也还是不喜欢陈厌身上那股阴鸷的气质,但或许是因为南蓁,她曾说过,陈厌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她希望他以后的人生能顺遂一些,不求多富裕,平安就好。 第55章 她比任何人都要心疼他。 同样,也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陈厌身上才会有些微阳光照耀过的影子。 仿佛他的温度取决于她看他时的眼光。 林莫默默在心头叹息,“她很担心你。” 不用说名字。 这个“她”所指代的温柔让整个餐厅的气氛都缓和了下来。 不远处,南蓁一袭长裙,波浪般的黑发轻盈地在她身后起伏。 她没化妆,不需要任何外物的点缀,她姣白如月。 林莫视线触及她的那一刻,眼神不自觉就软了下来。 “别告诉她这些。” 陈厌的声音突兀地切入。 林莫一顿,目光收回来。 对面沙发上的人面容淡淡,眼帘掀起来的一瞬间,汹涌而出的依恋冲散了所有阴暗。 他像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仿佛随时会有巨浪来袭,只有抓着她,他才能活下去。 林莫狠狠一怔。 “点好菜了吗?” 南蓁坐下来,身边的陈厌立刻拿着ipad依过来,藏在她身后的手臂蛇一样缠在她腰上,“没,等你来点。” 他的呼吸离她极近。 险些将南蓁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打乱。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靠着我。”南蓁偏了偏身子,推着他起来自己坐好,“乖一点。” 陈厌不情不愿地直起来,跟着又软踏踏地歪向一旁。 南蓁无奈地摇摇头,终于想起还有个人在。 “学长、学长?” 林莫回过神,“..嗯?” 他怅然的神情有些古怪。 南蓁关切地询问,“学长是哪里不舒服吗?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哦,我没事。”林莫定了定神,目光不自觉扫向陈厌。 他窝在卡座的角落里,身后绿植的阴影淡淡地落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神秘又轻蔑。 林莫眉心微动,打起精神回应南蓁,“都饿了,先点菜吧。”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 陈厌很给面子地没闹脾气也没摆脸色。 南蓁非常欣慰,特地悄悄在桌子下握了握他的以示奖励。 不出意外地被他反握住,狠狠揉捏了一番。 ……死小孩。 刚才捏得她痛了都还没找他算账。 转眼呲牙威胁他。 陈厌却对她笑得一脸无害又乖巧。 ……好吧,先放他一马。 林莫这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南蓁以为他是在想工作的事,很抱歉影响了他见客户的行程。 结账的时候,两人小小地争论了一下谁来买单。 最后还是南蓁去结账。 一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厌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 林莫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我别告诉南蓁是什么意思?” 陈厌眼睛都没抬,“字面意思。” 黑色手机在他掌心里转了个圈,息屏。 他淡声,“你应该也不想让她卷进这些事里来。” 林莫蹙眉,“那她问起来我怎么说?她拜托我的事,我不能装不知道。” “就装不知道。”陈厌好整以暇地抄起手,唇边勾起一抹讥诮,“反正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他是说宋明辉的事。 他承认这件事他是有私心,他直觉陈厌跟宋明辉之间关系匪浅,本来想多点时间能问出点什么,南蓁却不知从哪得知宋明辉被放了,又重新找了律师准备起诉。 这是南蓁托付给他的第一件事,虽然她没说失望,但他自己是心虚的。 没想到陈厌会知道,林莫脸色更沉。 沉默半晌。 林莫开口:“你不愧是他的儿子。” 这算讽刺。 但陈厌不以为意。 他松开双手,微微倾身,端起茶杯,里头的红茶香气馥郁甘甜。 “所以你千万不要惹我。” 陈厌最擅长就是用温顺的表情说最残忍的话。 他含笑的面容在外人看来无比单纯又干净。 只有被他注视着的林莫才知道,他眼神里的冷戾正一点点将他浑身的血液凝结成冰。 “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他微笑着警告,“喜欢她,你不配。” 南蓁折回的脚步越来越近。 林莫眼睁睁看着陈厌站起来,端着杯子到他面前,似乎要泼他一脸。 但他没有。 他像个恭敬的学生,“你是南蓁的学长,也是我的恩人。谢谢你上次送我去医院。” 林莫目瞪口呆。 南蓁回来,恰好听见他说这话,有些意外他竟然这么懂事,都学会跟人道谢了。 她自然地站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用眼神肯定他: 做的好。 陈厌对她腼腆一笑。 林莫看着他的表情,头一次想要冷笑。 他演的还真像。 很快,南蓁看了过来。 林莫不得不起身,“不用这么客气,我跟南蓁...认识很多年了。举手之劳而已。” 他说着,也端起杯子。 两只白色瓷杯,杯沿有描金花纹,里头的红茶同样滚烫暖香。 即将碰在一起的时候,林莫看见陈厌的手腕轻轻一翻—— 啪 茶杯的撞击声伴随着热茶一同泼洒出来。 陈厌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嘶。” “陈厌!”南蓁反应迅速地抓起桌子上的餐巾将他手上的茶水吸干,但还是晚了。 他皮肤敏感,热水泼上去,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怎么样?很痛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她眉头紧锁,发顶几乎就贴着陈厌的下巴。 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吻到她。 “没..我没事。”陈厌侧眸,仿佛示威一般,他在南蓁绝不可能看到的角度勾起唇角,“学长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南蓁凝眉,抬起眼来,心疼和怀疑都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 “学长?” 陈厌继续说:“怪我不好,是我没拿稳。不怪学长。” 他话说的三分真七分假,语气却是一等一的委曲求全。 南蓁明显是信了他的。 林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人,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你!” “好了,都别说了。” 南蓁打断他。 “单我买过了,学长有事就先走吧。”说着,她牵着陈厌绕过了林莫。 …… 第36章 陈厌烫得不严重。 南蓁找餐厅的服务生要了烫伤膏。 微凉的药膏和着她指腹的柔软, 在陈厌手背上轻轻画着圈。 她压低的眉眼格外专注,细细的温柔和忧虑装点着她对他的紧张,陈厌看在眼里, 黑眸渐深。 “南蓁..” “别说话。” “……”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重, 南蓁顿了顿, 缓和了语调问, “你想说什么。” 陈厌半边身子倚在收银台上,淡淡望下来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你生气了?” 第56章 “没有。”擦完药, 南蓁把药膏装进盒子里。 被药膏覆盖的地方有些闷闷的厚重感, 味道不算好闻。 陈厌眉间不经意皱起, 放下袖口盖住那里,“为我,还是为他?” 他貌似随意一问,却是在反驳她刚才的回答。 她已经说过她没有生气了。 但现在他确实霸道的让她有点想发火。 “刚才气他, 现在气你, 满意了?”南蓁冷淡地转开脸去,没看他的表情。 她将药膏放在收银台上, 随即转身。 陈厌跟着她,拖住她的手,“为什么他在前?” “这也要争个先后?”南蓁挣了一下, 没挣开,她拧眉站定,“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看我生气你才满意?” 她不是没看见, 刚才那杯水可不是自己翻的。 只不过不善言辞的林莫做了那个冤大头。 她不管陈厌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不希望他伤害自己, “陈厌,身体是你的本钱,无论以后你想做什么,除了这副皮囊,不会再有什么能一直跟着你了。我希望你爱惜他,像我爱惜你一样。” 他深深望她,“所以,你在担心我?” “……”她都说的这么明显了。 “你说呢!”南蓁气得举起拳头捶他,“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受伤!” 挨了两下,她要砸第三下的时候,陈厌轻而易举地接住。将她包裹在掌心里,一扯,南蓁就跌进了他怀里。 “我要你说。” 他牢牢握着她的腰肢,孩子般执拗。 “你担心我,怕我受伤,都是真的,对不对?” 南蓁眸光微闪,对上他的视线,认输似的叹了口气,“是,我担心你,担心的要死。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至少在我面前,我不愿意看你受任何一点委屈。” 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这样想。 面前人却没如她预想中露出愉悦的神情。 陈厌桃花眼微微眯起,里面雾气弥漫,南蓁看不懂他眼神的复杂,她从来没看懂过他,“我能信你么。”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卡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我不想被骗。” “告诉我,这一次,你有没有骗我?” 南蓁一怔。 他说这话时似乎变了一个人。 雾沉沉的眸子里透露出罕见的森然,危机四伏。 周身泛起一阵紧缩的战栗,每一根寒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南蓁痛的皱了眉。 “陈厌...” 下一秒,他忽然低头靠过来,下颌抵着她的肩,撒娇似的蹭了蹭。 陈厌语气里深重的依恋让南蓁忍不住心软,“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 一句话,三个字。 离不开 南蓁除了缴械投降,没有第二条路走。 她揉了揉他的后脑,叹息似的苦笑,“傻瓜。” - 二号三号接连下了两天雨。 晚上有快递来敲门。 陈厌去拿的。 是文件袋。 上面写着x市签证处的地址。 黑眸蓦地收紧。 厨房里洗水果的人扬声问,“是谁啊?” 陈厌甩上门,反身走到餐厅,看向背对他忙碌的那道纤细身影,“你的签证。” 南蓁回头。 仿佛没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将文件袋丢在桌上,眉目阴沉得骇人。 南蓁心如擂鼓,面上却依旧淡定如常,“哦,之前公司准备派我们组年底去国外出差,都给办了团签来着。” 陈厌冷道:“你已经辞职了。” “就是说啊,我辞都辞了。”南蓁耸了耸肩,眼神示意他把文件袋放在一边,“去帮我拿一下手机。” 他没动。 陈厌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泡在水池里的双手,眼底的雾气凝结成冰。 餐厅和厨房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 他颀长的身影被顶灯诡异的拉长,幽灵般贴着地面。 不知从哪冒出的凉意钻进衣领。 南蓁打了个寒颤。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她强作镇定,水龙头的声音盖过了她声音里几不可察地颤抖。 陈厌冷冷地看着她。 “水要溢出来了。” “......” 南蓁这才醒过来,回头一看,池子里的水果然满了。 她匆忙将水关掉,拔掉池底的塞子。 水位开始慢慢下降。 身后的人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向客厅,很快有电视的声音传来。 南蓁蓦地松了口气。 - 隔天依旧阴雨。 南蓁去见了陈朝清。 这是第三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依旧是那间茶室,陈朝清似乎在等着她来找他,他运筹帷幄的样子有几分杀伐果断的残酷。 南蓁知道自己斗不过他。 她已经放弃斗争的想法。 “我能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吗?” 陈朝清眯起眼睛看着她,浑浊的视线让人心凉,“自然是接回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才想起来接他回去?”南蓁脱口而出,又抿了抿唇改口,“我是说,为什么是现在?” 陈厌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不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人替他出头,在游静云心心念念想求一个完美爱情的结果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过陈厌的感受,哪怕南蓁后来很想替他做点什么也都无能为力。 可即便如此,陈厌也从没对他们任何人要求过什么。他站在阴影里,不让人看见他的落寞,从来不争不抢,永远体贴懂事地让人心疼。 他用自己的方式平安长到了现在。 现如今,游静云已经不在了,他也考进了大学,身边有了些朋友和爱慕的眼光,他终于不用再一个人背负着晦暗过活,光明灿烂的未来在对他招手。 斯人已逝,南蓁不想对游静云做过多评价,但如果可以,她宁愿陈朝清永远不要出现。 一想到陈厌眼帘低垂,问她什么是家,南蓁就很难不恨这对狠心的父母。 “我不管你过去有多少苦衷,但你哪怕再早两年来找他,哪怕你在他小时候见过他一次,陈厌可能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和游阿姨,你们两个自私的只顾自己。飞黄腾达也好,美满婚姻也罢,你们追求的那些,通通不是陈厌想要的。他想要的,没有一个人在意。你们一味地塞给他这些东西,又都再夺走。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份完整的爱。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来说有多残忍?” 南蓁忍不住变得激动。 她急促的呼吸和高亢的音调全都显得反常。 她也不知道这份指控里的“你们”,是不是也包括她自己?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冷了个透彻。 从失控到冷静,她深深呼吸,对自己的无礼并不感到抱歉。 陈朝清却也不介意。 这几次见面,他对她的态度都很包容。 沉默良久,不知是谁先叹息一声。 陈朝清沉声开口,语气含着几分苍凉,“你也看见了,我这副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垮掉。过去欠他的,我只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尽可能补偿给他。” 第57章 “补偿?” 有些意外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但转念一想,可能人在最后的时间里都会想做点什么来弥补遗憾。 陈厌大约就是他最大的遗憾。 更何况,他需要一个继承人。 南蓁不怀疑他有能力为陈厌提供一切物质支持,她只有一个问题,“你会对他好吗?” 过去十几年,陈厌过得太辛苦。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再像寻常父子那样有多深的父子亲情,至少往后有个人会真心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伤害。 直到听她说出这句话,陈朝清那张阴鸷垂暮的脸才有了一点点变化。 “在你来之前,我曾想过你会对我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但,你好像还没对我说过你的要求。”他将拐杖放在一边,双手交握,搁在桌面,是倾听的姿态。 “说说看,陈伯伯都会答应你。” 南蓁顿了顿,“本来是有的。” “是什么。” 茶室寂静,唯有一缕檀香飘渺。 沉默半晌,她摇摇头说:“现在没了。” 陈朝清深深望着她干净冷清的脸,忽然说,“你跟振国真的很像。” “你们都是善良的人。” 如今这年头,善良已经不是一个褒义词了。 目的达成,南蓁站起来,走到门边,秘书替她开门。 “陈伯伯,以后拜托你了。”她对陈朝清鞠了一躬,跟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外头天已经黑了。 南蓁望着不远处飘来的乌云,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家。 忽然一个电话进来。 她接起。 听见对面的声音,她诧异道:“是你?” - 境遇咖啡厅。 付白薇在窗边的位置上等她很久了。 自从上次陈厌生日之后,南蓁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 这次突然约她见面,她着实有些意外。 付白薇今天一改往日的成熟打扮,娇俏的粉色披肩和泡泡袖纱裙衬得她更加青春活力,漂亮的公主头上用银色樱桃发夹装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南蓁在她对面坐下,眼中露出欣赏,“怎么约在这儿?” 正是晚饭的点,咖啡店里人不多。 付白薇面前的拿铁还一口没动。 这些小女生,节食都节的没边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她第一反应是关心她吃过饭了没。 “吃过饭了吗,要不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吧。”她记得这附近有家拉面馆,味道不错。 “要不...” “你就是这样让陈厌对你死心塌地的?” “......”南蓁哑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开始释放敌意。 付白薇讨厌死她这副无辜的样子,以为自己以姐姐自居,就能随便散发廉价的关心、干涉他们的生活,她凭什么? “你跟陈厌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问。 南蓁从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就猜到她是为了陈厌。 可一上来就把谈话的氛围搞得这么僵,换做平时,她可能会大度一点,但她刚从陈朝清那出来,心情差的离谱。 “你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她没惯着她,直接把问题抛回去,上身靠向椅背,淡淡问,“你从哪里知道我电话的?” 付白薇到底还是个小女生,南蓁态度一冷下来,她显然有些乱了,“你管我从哪里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 南蓁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跟她较真,“既然如此,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付白薇定了定神,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u盘扔到桌面上。 南蓁:“这是什么?” “证据。” “什么证据。” 南蓁扫了眼黑色的金属块,语气没什么变化,“不会是你跟陈厌的约会实录?”她摇摇头,“我说过了,他想谈恋爱的话我不会阻止,你拿这些刺激不到我。” 付白薇冷笑一下,南蓁看得出来,她在学陈厌的样子,但她冰凉的神情跟这一身甜美的装扮非常违和,甚至有些滑稽,“你看了再说。” 南蓁挑了下眉,“我说了,这些对我不管用......” “你认识侯杰吗?” 付白薇打断她,“他家有间私人咨询公司。” 南蓁一顿,私人咨询公司...是私家侦探那种吗? 付白薇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毫不知情,她脸上的冷笑更讥诮了些,“你知道他们在跟踪你吗?” 南蓁脑子里嗡的一声,“...跟踪?” 第37章 到家已经十点了。 南蓁把车子停在楼下, 从这里往上看,二十层的高楼像一座墓碑,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像碑上疮痍的伤疤, 灰白的月光照不透它们内里的溃烂。 咖啡厅里, 付白薇的声音犹在耳边。 ‘我看见过你给他的转账记录, 还以为你们之间是那种关系, 后来他们说你是他姐姐?我不信。我没见过这么亲密的姐弟。他对你好的过头,连身边人都不准讨论任何关于你的事。我不明白, 你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他这样珍视。他生日那天, 多亏了你在走廊上演了那么一出, 我回去拿包的时候正好撞见侯杰在跟人打电话, 他说了好几次你的名字。我很好奇,他跟方力何一向都很听陈厌的话,怎么会私自说起你,然后我发现了这个。’ 付白薇涂着樱粉色的指甲点了点桌上的u盘。 小小的黑色金属, 仿佛潘多拉的魔盒, 她知道南蓁一旦打开就会万劫不复。 她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承认我之前嫉妒过你,但我错了。’她微微一笑, ‘他们都错了。’ ‘他并没有想象中地那么喜欢你。’ 恍惚间如坠冰窖,一股无名的寒意让南蓁被冻僵得无法动弹。 从某个角度,她竟然在付白薇脸上看到了和陈厌一样的残忍。 直到站在熟悉的家门前, 大脑还是处于宕机的状态。 夜风在身边不断穿梭,不知站了多久,南蓁只觉指尖都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机械地拿出钥匙开门,屋子里暖融融的灯光驱散了身后的黑暗, 她短暂地活过来了两秒。 下一刻,陈厌从客厅走出来。 “怎么现在才回。” 他如山泉般冷清俊美的面容让南蓁有瞬间晃神。 “..有点事。”她下意识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陈厌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陌生看在眼里,眉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吃过饭了吗?” 南蓁摇头,弯腰换鞋,手扶在鞋柜上,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问:“你知道我今天去哪了吗?” 玄关的顶灯之下,她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空洞的眼睛里透着难言的惘然。 陈厌眸光微窒,“你脸色好差,怎么了?” 他绕过了她的问题,上前一步,抬起手。 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南蓁突然往后一缩。 突如其来的抗拒与回避让陈厌眉头紧皱,他低声问,“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南蓁眸色微暗,轻轻偏开眼去,“我先上去了。” 说罢,她连拖鞋都忘了穿,赤着脚从陈厌身边经过。 第58章 她身后未关的房门敞开到最大。 外间空荡的走廊似乎连通了深渊,夜的黑色和北风在视线里无尽延伸,仿佛只要踏出去,就会被黑暗吞噬得渣都不剩。 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 陈厌眉目深锁,回身跟她上楼。 二楼的层高不到两米。 压低的天花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南蓁坐在桌前,笔记本正在开机,她纤瘦的身影蜷缩在电脑椅上,呆呆看着开机画面,好像没发现他跟上来了。 房里没有开灯,只一盏小小的夜灯,这昏沉的光线不足以让陈厌看清她的神情。 不安的感觉愈发深重。 陈厌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尽可能伏低自己,“南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么明确的示弱口吻同她说话,每一次,就算讨饶,也带着几分不肯让她看轻的倔强。 正因如此,每一次南蓁才会更加心疼他不可自拔。 眼珠僵硬地转动,过于干涩的感觉让她想要流眼泪。 低眉对上陈厌忧心忡忡的眼,她又突然掉进了沙漠,干燥的空气抽干了身体的水分,有沙砾轻微地硌着喉管。 默了半晌,她哑声说,“我今天去见了陈朝清。” 话音落下,陈厌的黑眸在昏暗中无声缩紧,浓雾开始蔓延,“然后呢。” 他没有半点意外,平静得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 南蓁心底重重一坠,失重带来的眩晕感让她头皮发麻,“过两天,你去他那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像用了她全部的力气。 说完,她将下巴埋在臂弯里,只剩一双眼睛,带着隐隐的悲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陈厌保持着蹲在她身边的姿势,他眼中已经找不出低微的温驯,他冰冷的视线和南蓁想象里的一模一样,“你决定了?” 他声音好冷。 南蓁不由缩了缩肩膀,“嗯。” 沉默在冰凉的夜色里潜行,无声无息地形成一张网,紧紧嵌进皮肤,扎紧肺腑的出口。 预料中的窒息依旧让人窒息。 但,不过如此。 陈厌缓缓站起来。 南蓁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随着他移动。 头顶上,他的影子压下来,仍然遮天蔽日。 “我明天就走。” 他语气没有温度,低沉得几乎沉入地底。 南蓁还是忍不住抬眼望住他转身的背影。 他硬挺的脊背像一块铁板,任何重量都不可能使他弯折。 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压出胸腔,钝痛传来,南蓁拧起眉头,隐隐发红的眼眶藏在夜色里,无人知晓。 陈厌下了楼。 屋子里静悄悄。 月光与夜风一同熄灭。 比预想中的容易太多。 以为分开会是艰难的事,但陈厌顺从的程度超乎想象。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吧? 他那么会洞察人心,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段时间她的忧虑。 或许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料想到今天。 尽管如此,心底仍然有止不住的失落不断溢出。 他之前说过的离不开,让她以为自己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但现在看起来,真正上心了的人只有她而已。 她真傻。 竟然被个死小孩哄得团团转。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南蓁打起精神抓起桌上的u盘,插进电脑,弹窗跳出来提示有新的内容可查看。 她失神地看着白色光标在名为“n”的文件夹上停留良久。 这一夜,注定无眠。 - 楼下次卧里开着窗,不断涌进来的夜风带着几分严寒的味道。 无星无月的夜空像一块黑蓝色的幕布,没人知道揭开它后会看到什么。 陈厌点了根烟,打火机嚓地一跳,橙红的火光迎着风摇摆,映出他眼中忽明忽暗的阴沉与躁动。 随后倏地熄灭。 有血腥的味道在喉头翻涌。 狠狠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苦涩勉强压下了这股难言的恶心。 但只是一瞬。 下一秒,陈厌痛苦地捂住喉管,胃里强烈的痉挛迫使他不得不弯腰,眨眼间,他苍白的脸颊边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压抑的青筋狰狞地蜿蜒在他颈项。 他眉头深锁,不肯发出声音的倔强与脆弱交缠在他眼角,屋子里浑浊的空气几乎不能呼吸,为求一丝新鲜的解脱,他半幅身子都越出了窗台。 呼啦—— 夜风将他敞开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猛地将这刺骨的夜风吸进肺腑,冷空气刺痛身体的感觉让他着迷。 阴郁的狂热开始在他眼中燃烧。 他需要这痛感。 从楼下看,他挂在窗台外的身影像这楼面凭空多出的部分,形状像只振翅的夜鹰,狂躁的夜风梳理着他的毛发。 夜深了,气温越来越低。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反胃的感觉消失不见,冷汗凝结在额角。 风一吹,冷得透彻心扉。 陈厌似乎很享受这种悬空的感觉,他没有退回房间。 闭上眼睛,南蓁埋在臂弯里看他的眼神不断重放。 他认得那种神情。 悲伤的,愧疚的,带着被迫的忧郁,但还是坚定地选择放弃。 这十几年来,他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神情。 每一次,毫无例外。 他会失去一切。 过去是游静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和她眼里偶尔流露出的母爱。 他明明不是个孤儿,却比孤儿还要寂寞。 现在是南蓁。 ‘陈厌,我不想看你在我面前受伤。’ ‘我担心你。’ ‘疼吗?’ ‘跟我走吧。’…… 过去一年,他逐渐在南蓁眼中看见自己,她冷清的眼因为他的存在热闹了起来。 他们明明没有血缘,甚至之前没有见过两面。 但南蓁带给他的东西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他第一次知道受伤是不用自责的,低头说抱歉的人竟然是她, 第一次发现有人在家等着是什么感觉,不管多晚,开门就能看见光和她,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陈厌,这儿就是你的家,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不那么让人厌恶,起码,起码,南蓁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第一次,他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她对他笑,握他的手,就连眼泪也是温热的。 她会轻轻抱他,会揉他的头发。 她紧张的眼光;无奈又宠溺的嗔怪,哪怕是她的责备。 陈厌鲜少有如此明确而强烈地想要留住什么的冲动。 但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不想放过。 也因为这样,他才想不明白她明明是爱他的,为什么不肯留在他身边? 更不懂如果她一开始就打算离开,又为什么要选择停留,还给了他这些? 她难道不知道,得到了再失去比没有得到要残忍百倍? 就像他始终不懂生存的意义—— 既然人都是要死的,不如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了断,何必受这几十年的苦难? 第59章 好在过去的十几年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比如,他学会忍耐与伪装。 只要忍住自己的欲/望,伪装出另一幅不在乎的模样,她们反而会更在乎他的需求。 这能让他得到一些,但仅仅只是一些。 可这一次,他还想要更多。 既然想要,就要先松手。 否则,什么都留不住。 握着窗框的手缓缓松掉,指间抖落的烟灰簌簌飘进风里,很快消失不见。 陈厌紧闭双眼,迎着越来越急的夜风。 他平静到极致的神情是另一种疯狂。 砰 勾在窗棂的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朝地面栽去。…… 第38章 第二天一早。 南蓁下楼。 陈厌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的早餐还温热着。 旁边放着一张字条。 [记得吃早餐] 笔迹劲瘦, 干脆利落,每一个弯折都像一把镰刀。 陈厌,本就是这样锋利的存在。 南蓁脑子有瞬间的短路,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推开了次卧的房门。 空荡荡的房间, 床铺整洁得像从没睡过人。 衣柜空了。 书架空了。 书桌前的窗户只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柔白的纱帘小幅度地摆动。 ‘我明天就走。’ …… 陈厌走了。 他真的走了。 没有跟她打声招呼, 他离开的像从没出现过。 南蓁嗅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有些失魂落魄地想, 他大约是在怪她吧。 怪她狠心, 无情,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 但, 这样也好。 没有拖泥带水的纠缠与难舍难分的牵绊,他们两个又回归成两条平行的直线。 一切如常。 她极力忽略掉心底的沉闷,回身将房间锁了起来。 …… - 缘子ktv。 这儿的老板已经换了人。 和尚和他表哥去了外地,买下这里的, 是陈厌。 之前章俊良给的几家公司赚了不少, 他转手卖了,一半当本金还给了商会, 一半盘了点别的生意下来,其中就包括缘子。 方力何起初不明白他干嘛执意要把这儿买下来,毕竟缘子生意再好也不过是家面向学生的ktv, 赚也赚不了几个钱。 但很快一纸拆迁公告下来,缘子连同这间商厦都在征地范围之内,赔偿金算起来竟然比他当初买这儿的钱翻了三倍不止。 方力何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他是投资天才, 从此更加任劳任怨地给他打下手。 正是周末,店里生意好的不行。 三楼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年久失修的窗框不太严实,冷风窜进来,鬼哭一样嘶叫。 陈厌靠在老板椅上,略长的额发遮掩住他阴郁的神情。方力何进门,轻手轻脚地把文件放在桌上,正要退出去,抬眼对上他黑沉沉的目光,吓了一跳。 “卧槽,你没睡啊?!”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呼呼的风声合着不知哪个包间里撕心裂肺地哭喊“你算什么男人~”,陈厌烦躁地拧紧了眉头,“这么吵,怎么睡?” “......” 方力何赶紧去把门关紧,干笑了两声,“也是哈。” 屋子静下来,剩风声诡异回荡。 陈厌随手拧开台灯,突兀的光线刺得他眯了眯眼。 方力何回到桌前,拉开椅子,见他点了支烟,靠回阴影里,有些疲惫地撑住额角,他不由问:“你还打算继续住这儿啊?” 这间办公室不大,原本只摆了张桌子和个小沙发,压根没有能睡人的地方,他随便找人拉了张躺椅上来,就当是床了。 从南蓁家出来的这几天,陈厌一直住在这。 说起来也是奇怪,前段时间过生日俩人还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还搞到陈厌离家出走。南蓁真是厉害。 方力何看他恹恹的模样就知道他没睡好,在这个能睡好才有鬼了,“你要不睡我那去?” 陈厌拔了口烟。 他没出声就是拒绝。 方力何忍不住劝他,“那我给蓁姐打个电话,让她给你接回去?女人嘛,总是心软的。” 他从没想过他是被赶出来的,话说的格外轻易。 陈厌睨他一眼,“你给她打电话?呵。” 他讥嘲地勾起唇角,就差把“你以为你是谁”写在脸上。 “……”方力何被梗得说不出话。 不过他实在好奇,“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陈厌又不吭声了。 他沉默地抽烟,烟头的火星一闪一闪,衬得他漆黑的眼色越发幽深。 他们没有吵架。 相反,两个人都很平静。 因为太平静,南蓁也许宁可跟他吵一架,像上次那样。 对峙和争吵会消耗掉她的内疚。等消耗完了,她就可以轻松上路。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要她一直抱着对他的愧意,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忘记。 “那边有消息吗。” 陈厌突然发问。 方力何没瞧见他眼底的严寒,只觉得他侧脸愈发冷淡,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是说陈朝清,“..没。” 他也是前两天才知道陈厌和陈朝清的关系的。 虽然他上学的时候是个混子,但家里到底在s市做生意这么久了,他对陈朝清这个名字还是有耳闻的。 当年陈朝清白手起家,后来又攀上了远辰集团,长辈们在议论他的时候多少带着点鄙夷和瞧不起。没想到陈厌竟然是他的儿子,方力何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把。 据说陈朝清这次来是要带陈厌回b市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私下派人来过两次后就没动静了。反倒是章俊良,今天一个饭局明天一个会议,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陈厌,显得格外不安。 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看上去像是互相利用,实则彼此制衡。章俊良是唯一目的明确的那一个——他想把陈厌收入囊中,从一开始就是。但陈厌呢?他不像是愿意被掣肘的个性。否则也不会跟他利益切割的这么彻底。 但他究竟想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方力何自知没有他那样缜密的头脑,也不敢瞎猜他的心思,实打实地汇报:“他三天前就没消息了。” 三天前。 是他离开南蓁家里的日子。 这显然不是个巧合。 那个干瘪的老头子,貌似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他知道有些事不完结,他是不会跟他走的。 他在等。 等陈厌自己把这一切做个了结。 牙关咬紧,深入骨髓的麻痒隐隐在牙根处跳动。 一股被人算计其中的感觉让陈厌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他现在才有点体会为什么章俊良和其他人都这么忌惮他。 陈朝清,果然是个对手。 “对了,老章约你见面。”方力何说。 一支烟燃到最后,陈厌眼里的火光阴晦闪烁,“什么时候。” 第60章 “今晚。” - 接到章俊良电话的时候,南蓁已经在家躺了三天了。 这三天她都在床上没怎么动弹,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她从没这样过。 即使是南振国去世的那段时间,她虽然行尸走肉,但也不像这样没有力气。 做什么都没精神。连翻身都觉得累。每次想要下床活动的时候,她都会突然记起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想下楼面对空荡的冷空气,还是躺着更加节省心力。 傍晚的时候,章俊良来电话说她马上要走了,最后一块吃个饭,也算全了这段时间的缘分。 南蓁本来不想去,但转念一想还是应下了。 多亏了章俊良以商会的名义在背后帮她,否则她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拿下签证和offer。 还是应该去一趟道个谢的。 晚上约在洲际楼上的饭店。 南蓁到了酒店门口,章俊良说有人下来接她。 以为是他的秘书,但离近了才发现,酒店门口站的那个人竟然是...陈厌? 几天不见,他又瘦了很多,高挑的身形单薄如叶,黑色连帽卫衣配黑色长裤,远远看去,他像夜色单独落在光下的一片阴影,眉目间的阴郁越来越浓。 他似乎不再清澈。 他脚上穿的那双白球鞋还是南蓁给他买的。 过去一年多,她自己也过得捉襟见肘,给他买的东西总共就这么几样,他全都穿在身上。 南蓁想到这儿,忍不住有些鼻酸。 陈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发现她的车开过来,也没发现她下车走近。 手机上,章俊良在问他接到人没有,他没回。 息屏的同时,清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 “在等我吗?” 陈厌侧眸,黑眸里的迷茫仿佛不可置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南蓁...” 这几天没有睡好,南蓁来之前不得不遮掩一下自己的黑眼圈。她很少化妆,化也尽量是以淡色为主。她清丽的五官原本就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妆点,一点淡淡的豆沙色涂在脸颊和嘴唇,既显气色又不觉浓艳。 陈厌眼底划过一抹亮色,又瞬间沉寂,“你来了。” 他刻意疏离的口吻听得人不是滋味。 南蓁看出他想靠近又克制的手,心底一酸,“等很久了吗?”今天温度很低,陈厌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耳尖都被吹红了,她忙不迭地带着他往酒店里走,“先进去吧,外头冷。” 黑眸停在袖口上那只纤白的手,连日来的沉郁仿佛一扫而空,陈厌乖乖被她拉着走。 酒店刚刚入住了一个旅行团,电梯间人很多。 南蓁被人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一直拽着陈厌的衣袖。 她下意识松手,抬眸说了句“不好意思。” 陈厌好像不在意的样子,“没事。” 话落,南蓁刚想朝另一边的电梯去,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回眸。 陈厌状似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唇,“人太多了,别撞到。” 他说着,目光却没看她。 “电梯来了。”他牵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里人确实很多。 两人被挤到后面,南蓁身边一侧是轿厢内壁,另一边是个带红帽子的大叔,她必须得紧贴着陈厌的胸膛站立。 似乎怕人碰到她,陈厌微微抬手,在她身边隔出一小块自由的空间。 电梯门关上,旅行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天的行程。 南蓁充耳不闻。 陈厌的心跳正一下下震着她的后背。 怦、怦、怦 不自觉跟着他的频率数了数自己的呼吸,她很快就有些缺氧了。 想深呼吸调整一下,但刚一吸气,她便感觉后背和他贴得更紧了。 ……可能是太久没见他了,之前真被他抱着的时候都还好,偏偏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接触反倒让她心跳乱得不像话。 实在是太近了。 未免他也察觉到她的异常,南蓁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来这?” 她声音不大,被身边人的笑声轻松盖过。 陈厌没听清她问什么,微微低下头来,“嗯?” 他居高临下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尖,幽淡的莲花香气南蓁再熟悉不过了,“你刚说什么?” “……”她不该说话的。 “没事。” 感觉到陈厌重新站直了身体,南蓁松了口气。 饭店在九楼,中间停了两次。 八楼也停了。 门开后,外面没有人。 靠近控制面板的人忙着跟同伴说话,没有立刻操作关门。 等待的空隙,南蓁听见头顶的人问了句,“这几天过得好吗。” 他声音不大,只是恰好落在南蓁耳边。 电梯门终于关上了。 周围没人发现他们之间微妙的沉默。 南蓁想说她过得挺好的,但顿了顿,又有些难以启齿。 她在出门之前还发现了三天前他留下的早餐。 已经坏了。 跟她这几天的情绪一样。 想了想,她淡声说,“会习惯的。” 有他没他, 她在或不在, 他们都会习惯的。 九楼终于到了。 南蓁一边说着“抱歉请让一让。”一边挤出电梯。 她一走,陈厌身前蓦地空出一块。 无人发现,他眼角逐渐氤氲出猩红的薄雾。 南蓁站在电梯外,见他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 与周围兴高采烈的人群不同,像彩色电视机坏掉了一角,电梯里,陈厌灰白的脸色突兀地刺进视线—— 记忆中,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久久未关的电梯门。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不断回响。南蓁清晰地看见他眼中逐渐熄灭的光彩, 以及, 深刻的失望。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从封闭的空间里走出来。一步,两步。 他的身影无限接近南蓁,却蓦地停住,然后转身。 目光的连接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断掉。 脚下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她想追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酒店的长廊在视觉的边缘逐渐扭曲、融化,视线中心只剩下一个渐行渐远的清瘦人影,他周身不断散发出的苍凉与寂寞却不断放大,再放大。…… 后来的日夜,只要忆起这个场景,南蓁都心如刀绞。 她最不舍得伤害的人,终究被她伤得最深。 陈厌他,六年前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 是失望。…… 第39章 雨夜潮湿。光影暧昧。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棂, 雨珠一颗挤着一颗,成群结队趴在玻璃上,喧闹地窥视着屋内的春意。 客厅没有开灯, 月色透过白纱, 如潮水般漫过南蓁淡粉的脚踝、皙白的小腿, 她跨坐在少年腰间, 米色丝质睡衣裙摆触手生凉,在月光下泛出幽幽珠光, 带着诱人的芬芳, 被轻轻撩至后腰。 少年苍劲的大手将手中那抹圆弧揉成生动的形状, 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嵌入柔白的肌肤, 贪心地企图与她融为一体。 第61章 南蓁散着一头长发,乌黑的大卷如同夜幕下的海浪随风起伏,她无助地软在他肩头,轻声呼救:“陈厌……” 埋在她身前的人看不清五官轮廓, 只用深重的喘息低沉回应:“南蓁。” …… 刺耳的闹铃蓦地打破这片旖旎场景, 四散的碎片砸进下腹,尖锐的绞痛使得床上的人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南蓁在被子里将自己蜷成一团:“唔。” 闹钟在耳边一刻不停地叫嚣着要她从床上起来, 南蓁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按灭了这烦人的吵嚷。 心头躁火不停翻滚。 该死的生理期! 这几年无论上山下海、白天黑夜,热潮来临的第一时间,南蓁就会像这样如被人用重锤、铁锹轮番在下腹挖掘, 生不如死,哪怕是在梦里睡得再熟也能立刻被痛醒。 用力压着肚子深深呼吸,缓缓吐气。 南蓁眉头紧皱,分不清心头此时的烦躁是因为生理期突然造访带来的不适, 还是被闹钟打破了美梦搞得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总之在大清早的双重打击下,她生出了种这周不会太好过的不妙预感。 待身体适应了新一周期的挖掘工程启动仪式, 她动作僵硬地从床上爬起,慢慢移向浴室。 昨天剧组收工晚,南蓁没睡好。 镜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睡衣领口七歪八敞,锁骨上有被她自己指甲抓伤的小块可疑红痕。 摸上去有点痒。 不知什么时候被蚊子咬的。 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南蓁倏尔自嘲一笑。 梦里她与人颠鸾倒凤,醒来还真就一副被蹂躏后的样子。 这算不算梦境照进现实?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念念不忘。 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每每在梦境中重现,都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一样新鲜、真实,她甚至还记得抓住他头发时掌心里的触感。 墨黑的发,再强硬也总会对她服软。细细密密,刺得她十指发麻…… 下腹热流涌现,绞痛将她拉回现实。 南蓁失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片刻,她打开水龙头捧了把凉水浇到镜子上,水幕瞬间覆盖住那张憔悴的脸。 - 今天剧组开工很早。 南蓁打着哈欠到了现场,助理思卉已经到了。 “蓁姐你来了。”思卉见到她,立马将三明治连同一杯冰美式塞到她手里。 “谢谢。”超大杯冰美式,南蓁的开工必备良药。尽管生理期叫嚣着抗拒这种冰冷靠近,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大口饮下。 强烈刺激的冰冻感仿佛以毒攻毒般暂时压制住了下腹部的不适,南蓁顿时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南蓁问:“今天拍啥?” 思卉递上剧本:“今天是外景,差不多都置好了。要不要去看看?” “好。” 《千年之恋》是目前s平台超制作的一部仙侠剧,投资成本超过十个亿,不仅男女主是一线顶流花生,连制作团队都是都是超一流的水平。 不说别的,单说他们能请得动肖成海来担纲美术指导就足可见其下了不少功夫。 肖成海退隐前曾是圈内赫赫有名的道具大师,早年都是制作大荧幕作品,其中一部《树之海》更是入围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 外界都在传这次《千年之恋》能请得动他出山,肯定是给了天价。 只有南蓁知道,什么劳什子的美术指导,其实老头子从接了活就开始歪在家装病,活都是南蓁他们在干。 而且还不能问,问就是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了;手脚都动不了了。 南蓁:动不了就别接活啊! 老头子笑眯眯坑她:这不还有你呢嘛我的爱徒,帮帮忙,制作费分你一半哦。 南蓁:…… 一想到这事儿南蓁就忍不住叹气。 她在国外待了六年,八个月前回国,在纪向隅的引荐下接了z市纪念美术馆任副馆长一职。本以为是个美差,结果入职后才发现,因馆长经营不善,美术馆正面临即将倒闭的窘况。 虽然任职时间不长,但南蓁着实很喜欢那儿的地理位置和馆内氛围,舍不得看它关张。 重点是,她刚一回来美术馆就要关门,多少沾点倒霉。 这半年来,为了维持馆内正常运营,她身兼数职:接私稿、做展策,闲暇时还会运营视频账号为美术馆引流,虽然已经许多年都不跟组了,但为了制作费,她如今也不得不在剧组卖力干活。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钱,倒也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唉。 身为剧组美术的负责人,南蓁一般都会在拍戏现场盯着。尤其今天外景有打戏,本着对艺人负责的态度,她得先亲自走一遍,确认各个环节衔接到位才会叫演员过来。 不过由于昨晚没有睡好,她今天明显有点萎靡。 思卉看出她状态不对,在一旁小声问她:“蓁姐,你没事吧?” 户外阳光太烈,南蓁原本苍白的脸色被晒得有些潮红,看起来倒显得健康许多。浅褐色的眼珠清澈透亮,眸光却有些虚弱。她抹了把额边的冷汗,咬牙说没事,“今儿下午是不是没戏了?” 思卉翻了翻通告本,“好像是。沈之遥的经纪人说他们在外地有个广告要拍,今天下午特地请了假,施嘉子好像也有其他通告。” 男女主都不在,休假无疑了。 南蓁庆幸地点了点头,“那好那好。正好我下午要回房间补个觉,晚上吃饭就别叫我了。”顿了顿,强调:“天塌下来都不要叫我。” 思卉啊了一声,为难道:“可是今晚投资方请大家吃饭,导演点名要你也去的,蓁姐你忘啦?” “……”她真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资方请客这种事挺常见的,只是南蓁一向不喜欢这些应酬,往常能推的都推了,推不掉的也都是纪向隅替她挡着,可惜他这回没跟来,帮不了她。 原打算找个理由在房间躲懒,谁知肖成海像是在她身上按了监控似的,一通电话过来,勒令她晚上一定要去。 资方的老总跟他很熟,想当初也是人家亲自上门去请,老头子才肯接下这活。 没办法,南蓁只能爬起来换衣服。 临走前见镜子里的人脸色过于苍白,想了想还是在唇上抹了点颜色。 她庆幸自己抹上了这点颜色。 影视城周围没什么好去处,资方派了车将一行人接到h市。 下了车,头顶蓝白色的巨大招牌将门头下这一块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南蓁心道这资方挺会玩,不吃饭竟然直接把人拉来了夜店? 导演被几个人簇拥着,她让思卉先跟着他们进去,一会儿再把房间号发给她。 她自己则在路边寻了个树荫下的僻静角落,忍着下腹部的不适,点了根烟。 她到底还是学会抽烟了。 初到异国他乡的那段时间,生活和学业曾一度让南蓁想要放弃,时差上头的深夜,除了尼古丁,再没什么熟悉的东西能陪着她了。 第62章 说到底,国外的日子没有想象中好过。 南蓁是古典美人的长相,眉目淡如工笔画,雅致悠远,像蒙了层淡薄的山水,温柔之余却也叫人觉得难以靠近。今晚要出来见人,她随手捡了件棉麻的长裙,外罩一件新中式的薄纱披挂。 是她一惯偏爱的舒适风格。 夜风一吹,灰金色的纱衣轻盈如蝉翼,在月色下泛出淡淡绚彩的光华。 远远看去,跟仙女似的。 但—— 偏偏仙女下了凡,正躲在树下抽烟。 画面看上去莫名带着点叛逆的违和感。 旁边有人看了她很久,蠢蠢欲动地想过来搭讪。 南蓁浑然不觉有人靠近,专心地抽着烟,树下昏暗,将她拿烟的手染得只剩模糊轮廓,依稀能看出指尖秀丽,柔弱无骨。 这样一双手,拿什么都是种享受。 “美女...”被美色冲昏头的男人刚开口,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有人下来。 以为来的是她同伴,搭讪未果的人识趣地调了头。 仿佛是为了报复早上那杯冰美式,下腹的疼痛远超早晨起床时的数倍。 南蓁指望尼古丁能帮她压过这阵难受,却不料薄荷的清凉让这痛感愈演愈烈了。 她压着肚子蹲在树下,努力做着深呼吸。 余光里,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身边经过,似乎是没发现这还有个人,他们并未停留。 “老板,路导他们都已经到了。” 身后有人说话。 “嗯。” 极度沉冷的男声,口吻平淡,语调几乎是一条直线,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冷得叫人受不了。 南蓁这会儿经不住任何一丁点冷意,皱眉回头望去,门头上巨大的招牌晃得她眯了眯眼。 模糊中,她看见男人背部的剪影,轻微嘶吸声短暂停顿,好像是在抽烟。 他离她只有不到十步,微微侧着脸,紧致的下颌与挺阔的鼻梁被头顶刺眼的光勾勒出冷漠的白芒。 他拿烟的方式很特别,食指和拇指捏住烟身,其余三指握成拳头。宽阔的肩膀随呼吸缓缓抬高,后又慢慢放下。唇边逸出的淡色薄雾很快朦胧了他的脸庞。 夜风吹拂,白雾散开。 同苦涩的烟草一道在空气中飘开的,还有一股极其细微的莲花的气味。 南蓁猛地一怔。 “她呢。”男人全然未曾注意背后还有人在,含着烟的嗓子带了一点焦哑,是冰块在冒烟的感觉。 助理答:“来了,我和路导确认过。” “嗯。” 指间的半支烟很快抽完,男人随意用脚尖碾灭,烟头顺着地势滚落,他抬脚进入店门。 南蓁怔怔看着脚边烟头上轻微的齿痕,一时间忘了动作。 是...他么? - 包房里人多,导演、副导、制片人,还有演员和演员助理,豪包内起码塞了三十个人。 一身黑衣的男人坐在长沙发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想巴结他的执行导演和不知名女演员,他们脸上的谄媚,衬得他面无表情的脸格外高深莫测,冷如寒霜。 利落的短发,淡漠而阴郁的眉眼,几乎没有情绪泄露的黑眸里泛着没有温度的寒芒。周遭喧闹的光线中,他俊美的脸庞像一尊静止的雕像,顶上一束妖蓝的光将他无可挑剔的面容映照得妖异非常。 那女演员简直快要被他迷丢了魂,眼波迷离地叫着他“陈总。” 他不为所动地靠向沙发,与她拉开距离。眉目间淡淡的阴霾提示着他有点不耐烦了。 助理立刻会意上前,不留情地将拉走。 他身边暂时安静了下来。 南蓁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冷得叫人心寒的人...是陈厌吗? 她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在最角落的地方坐下。心绪一时难安。 思卉这时悄悄从身后摸过来,兴奋地分享她刚听来的八卦:“蓁姐,你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了吗?他就是陈厌,天幕的陈厌!” 陈,厌。 真的是他啊。 那个曾经如山泉般透明清澈的少年,如今已蜕变成她连认都不敢认的模样。 矜贵,疏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逼人的气势,冻人,也动人。 虽然早就听说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从前大不相同,但亲眼见到,却还是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现,叫她无从分辨。 他如今过得很好,她想,她应该是为他高兴的。 可不知为何,胸口沉闷地像有块石铁重重地压在那里。 思卉沉浸在见到陈厌真人的惊艳里,叽叽喳喳的,完全没发觉南蓁眼中异样的黯淡,“天幕可是咱们这戏最大的资方耶!我一直听说天幕的掌门人挺年轻的,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年轻!妈呀,他真的好帅啊!刚才他一来,整个包间都安静了。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从来都不上财经杂志了!要是把他的照片放在封面,就算是财经版也得卖断货啊!” 盯着一个方向太久了,眼珠有点干涩,南蓁别开视线,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平常,“擦擦口水吧小姐。” “......”思卉反应过来,红着脸捂住嘴,嘿嘿的直傻笑。 她们这位置离中心远得很,遥遥地望过去,陈厌貌似从坐下开始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哪怕这会儿导演到他身边去了,他也只是轻轻颔了颔首。 上位者冷淡睥睨的气场莫名被他演绎出了另一种分外优越的性感。 思卉咕咚咽了口唾沫,还是忍不住感叹:“他好帅啊...” “你哟。”南蓁被她逗笑了,无奈地摇摇头,重新看过去,那边焦点中心的人正在看时间。 这是他第三次看表了。 像在等什么人,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看着门口。 思卉也发现了这点,环顾一圈包间,发现还有人没来,便压低了声音在南蓁耳边说:“我听路导说他是施嘉子的男朋友,咱这戏就是他为施嘉子投拍的。” 她故作高深地抄起手来,叹气感慨,“有钱人真会玩浪漫!” 她的话音落下,下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失血过多让南蓁脑子里有些恍惚。 朦胧间,那边的人似乎有感应似的看了过来。 菲薄的眼皮轻轻掀起,时间刹那被按下静止。 陈厌黑眸深沉,亮而漠然。 轻轻划过南蓁所在的方位,很快就移开。 南蓁非常确定,刚才他们的视线有那么零点零几秒的相交,但他没有丝毫波动的神情又让她不得不怀疑这恐怕她的错觉。 直到施嘉子姗姗来迟,推开大门,“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男人于是眸光轻动,清晰地映出她美丽的身影。 南蓁的心突然往下一坠。 差点就要摔碎。 是啊,她怎么忘了。 那个曾经将她奉若神明的少年,再也不会看着她了。 第40章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五年?六年? 南蓁记不清了。 出国前章俊良的那顿鸿门宴, 她至今记忆犹新。 当着陈厌的面,他突然在饭桌上提起她即将出国留学的事,装模作样地叮嘱她在外要保重身体, 国内的事情就不用她再操心了。 第63章 彼时的南蓁孑身一人, 除了陈厌, 她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 回忆里, 身边人阴沉的眼似乎并不对这事感到多意外,她猜, 陈厌大约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可为什么他后来还会对她流露出那种充满不敢置信的背叛与绝望的神情呢? 那个晚上他们是怎么分开的, 南蓁完全没有印象。 她心痛的厉害, 都没办法好好地看向他。 记忆到这里出现短暂的空白, 再有画面,是后来的医院里,混乱的警笛声和仪器的嘶鸣纠缠成曲折杂乱的线条,狠狠刺入耳膜。 虽然早已时过境迁, 但南蓁至今还会被那声音困扰, 甚至整夜不能安睡。 她记得躺在监护室里的陈厌像具机械人偶,连在他身上的管道操控着他的生命, 醒过来后的他暴躁地试图挣脱一切捆在他身上的束缚,好些医护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修理着他身体的零件。 她站在门外, 呆滞地看着一切发生,直到监护室的门打开,她听见他支离破碎的嘶吼: ‘让她走!’…… 陈朝清给了她一笔钱,当做她过去照顾陈厌的酬劳。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阴鸷和怨恨。 ‘你也听见了,他不想见你。你在这儿守着也没用。听说你就要出国了, 不如尽早启程,机票我出。’…… 从小到大,南蓁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的优点或特别,唯独选择性失忆的本领算是被她用的出神入化。 过去发生的所有事,这些就已经是她能记得的全部了。 心痛,哀伤,悲恸,无助。 她隐约还对自己隔着玻璃听到陈厌吼出那句“让她走”时的感觉有点印象——眼泪夺眶而出,膝盖软得无法站立,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胸腹部迸发出的剧烈疼痛让她连腰都直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条回荡着刺耳嗡鸣的走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登上远赴国外的飞机,等一切知觉回归身体,看见林莫发来的信息说陈厌已经脱离危险,她才后知后觉,她跟陈厌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见。 然而,此时此刻。 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人群里。 他成熟陌生的脸孔俊美得令人心碎。 施嘉子乖乖依在他身边,与周边人浅笑盈盈,纤薄窈窕的后背不时轻轻靠向身后人的肩膀。陈厌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看起来像在抱着她。 “路导,我真不能再喝了。”施嘉子脸上喝的红扑扑的,不胜酒力地回头想寻陈厌帮她说话,媚眼却在触及他侧脸神情时一怔。 包间里的人到的差不多了,大家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音乐和光线噪杂纷乱,谁也不曾注意门边一道清丽的身影悄悄退了出去。 陈厌收回视线,威士忌杯里的冰块映着他眼底冰凉的漆黑。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施嘉子刚才看见的那一闪而过的浑浊是个幻觉。 她有些微醺地对他撒娇,“你帮我跟路导说说,我真不能再喝了。” 她身体后仰,微微腾空的后腰期待他的臂弯会接住她。 但陈厌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仰头将杯底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跟着起身,扔下一张卡片,黑色衬衫随他的动作散开领口,露出性感至极的锁骨,“我买单。” 说罢,他连眼神都不曾在她脸上停留,径直离开。 没有人敢拦他。 导演迷惑地看着施嘉子,“陈总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施嘉子脸色变了变,迷离的灯光下却不明显,“他太忙了。” 她语气有些勉强,听起来像是托词。 导演识趣地没有多问,转头招呼着大家玩的尽兴。 - 卫生间一侧的走廊连着天台,穿过昏暗狭窄的铁架子,推开门,燥热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 南蓁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她没吃饭,也没喝酒,甚至连水也没喝。 下腹的疼痛和胃里翻腾的恶心已经不算什么了。 她站到天台狭窄的边缘,艰难地在风里点了支烟。 滚烫的烟火气一碰到空气中的温度,顿时烧了起来。 身上那件披挂再薄如蝉翼此时都显得累赘。 她扯开扣子,脱下来,拎在指尖,内里抹胸式的长裙露出大片皙白的胸口与后肩,毫无保留地与夜风亲密接触着。 如海浪般的黑色长发松垮地簪在脑后,散下几缕蜷曲的发丝在脸颊边飞舞。 寂静的天台。姣白的月色。被风扬起的薄纱与裙角。她落寞吸烟的背影充满了颓废。 中式的典雅温柔与这颓唐的孤独碰撞出强烈的反差。 她像夜空中的矛盾体。 美得惊心。 沉缓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 南蓁没有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默默捏紧烟蒂,没有出声。 来人在身后停顿了一下。 接着,他越过地面的高台,站上来,和她并肩。 余光里的黑色衬衫与黑色西裤,让他比夜色还要深沉两分。 “借个火。” 男人低沉的声线已经找不出当年的青涩与稚嫩,充满磁性的沙哑透着陌生的疏离与性感。 陈厌夹着烟,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低下来,不出意外从她脸上看见了强作镇定的痕迹,“好久不见。” 他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亮,冷得人血液都快被凝固。 南蓁心头直颤,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淡定,“好久不见。” 他刚才说什么? 借个火? 她有些僵硬地抬起手,细白的手腕轻轻伸过去。 还带着她体温的银质打火机落进掌心。 陈厌用拇指摩挲一下,咵嚓一声,火光溅起。 他眯着眼吐出一口白雾,瞥见火机底端刻着一排花体拉丁文。 ars longa, vita brevis “是什么意思?” 南蓁在出神,身边人突然出声,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艺海无涯,人生苦短。”她说。 这火机是前年纪向隅送她的。她那会儿忙着做毕设,成天不吃不喝不睡觉,他怕她把自己累死了,所以刻了这句,提醒她玩命要适度。 只是一个毕业礼物而已。 没什么特别。 陈厌似乎对这火机很感兴趣,他将火机举高,对着月色端详,只留下侧脸给她,“送我了。” 夜风从他的方向吹向她,带来幽微的莲花香气,空气里温温的热度让南蓁有瞬间恍惚,她望着陈厌的后脑,仿佛看见当年那个躲在厕所里抽烟的小孩在向她讨要赏赐。 可他已经不是她的小孩了。 喉间干涩发紧,南蓁眸光轻动,“你喜欢,就拿去吧。” 天台不高,离地不过三层楼的距离。 对面商铺的霓虹招牌映在她素白的脸上,莫名有了几分哀伤的凄婉。 陈厌回眸,没有错过她眼帘低垂的瞬间。 眼底有幽暗的光亮一闪而过。 “回来多久了。”他问。 南蓁上来太久了,风吹得她有点冷,她缩了一下肩膀,无形中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八个月。” 第64章 陈厌咬着烟,南蓁听不清他说话,“怎么没来找我。” 他语气很淡,几乎没有起伏。 南蓁一时分不清他问这句话的意图,她下意识反问:“你希望我找你么?” 陈厌没说话。 上来的太久,风吹得她有点麻木。 南蓁缩了一下肩膀,无形中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气氛在沉默中一点点冷却。 半晌,他才开口。 “希望有用的话,你现在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陈厌淡漠到极致的嗓音,凉薄得不可思议。 南蓁心头蓦地一坠。 抬眼望向他冷如霜雪的侧脸。 曾经如山泉般清冽的少年,已然凝结成冰。 没有低微的依恋,甚至连一点柔软和温驯都看不见。 他指尖掸了掸,烟灰便扑簌簌飘落,然后被风吹远。 轻易非常。 诡异的呵笑从他喉间滚出,陈厌垂眸,看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紧张,他轻轻侧身,抬起手,指间未熄的火光在她眼角燃烧,“害怕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即将碰到她的时候,他停住了。 尽管如此,南蓁仍能感觉到烟头滚烫的温度随时可能在她太阳穴烧出一个洞来。 眉间不由蹙起,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故意的?” 什么所谓的资方请吃饭,不过是他设下的圈套。 刚才在门口,他口中的那个“她”,大约就是指她南蓁。 陈厌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是想让她看看他如今的成就与地位。 她看见了。 然后呢? 刚才那些问话是在试探她对他是否诚实? 南蓁不明白,“陈厌,你想做什么?” ‘陈厌,你没事吧?’ ‘陈厌,痛吗?’ ‘陈厌,怎么还不回家?’ ‘陈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 没有畏惧的惊恐,不带谄媚的讨好,更不是诅咒的怨恨。 南蓁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清柔,哪怕此刻的口吻是质问和指责,但,只有她会这样叫他。 就好像,陈厌。 对她来说, 只是,陈厌。 一阵强风,呼啸着从两人身旁袭来。 天台边缘的南蓁身形摇晃了一下。 等她站定,再抬眼,却见陈厌黑眸中不知何时弥漫出滔天的浓雾。雾里似有火光,逐渐烧得越发猛烈的势头让她心惊得一怔。 她拧紧眉头。 然而不等她看得更清楚些,那隐约失控的苗头却在陈厌别开眼的一瞬消失殆尽。 一支烟燃尽。 他跃下高台,背对着她的背影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 她莫名有股想要追过去的冲动,但很快,陈厌又恢复了冷漠的声线浇灭了这念头。 “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他收紧的下颌微微侧向她,“下次,我会回礼。” 说完,不等南蓁再说些什么,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空旷的夜空中,一颗流星急速坠落。 地面被繁华的烟火淹没,无人抬头看一眼那短暂燃烧的星星。 回到车里的陈厌赶走了司机,锁上车门。 封闭的车厢里,几乎没有空气的流通。 烦躁地解开衣领。 搁置在膝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掌心里汗津津的粘滞感是瘾发的前兆。 他长长吁气,仍旧无法阻止。 很快,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随之而来的是身体里仿佛有无数蚁虫出没,同时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 陈厌眉头紧蹙,粗暴地扯开衣襟,豆大的汗珠眨眼间布满额角。 车内没有旁人,他大力扼住喉管深处无法抑制的奇痒,肉色的伤疤在他掌心里痛苦挣扎。 他扑到前座打开空调,深深呼吸,待冷气充分地灌进肺腑,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开始在记忆里搜寻,搜寻能让他平复下来的记忆。 很快找到了。 救护车。 监护仪。 斑驳掉漆的车顶,头顶冰凉的液体流进身体。 一滴温热,顺着面颊滑落。 有人在身边握着他的手哭着说:‘陈厌你松松手,别这样,这样疼。’ 心脏猛地一颤。 干涩的眼珠缓慢转动,他想看看她的脸,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轰—— 耳边突然一阵嘈杂的嗡鸣,热浪瞬间卷走了所有回忆,女人哭泣的脸在眼前如烟渐渐熄灭。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汹涌而来,陈厌蓦地跃向她消失的方向—— 南蓁! 空间骤然扭转,时光极速飞驰。 灵魂从天外飞回身体,窒息感沉重地将陈厌拖回地面。 ——柯周维找了一圈没找到陈厌去了哪,一开车门,后排脸色苍白的男人仿佛畏光的吸血鬼,身后闪烁的光亮哪怕并不来自太阳都将他刺痛得一颤。 “老板!” 柯周维心头一凛,赶忙钻进车内,关上车门,特质的黑色玻璃几乎隔绝了所有光线。 他迅速在车前格里找到常备的药品,连水一块递过去,“老板,药在这儿!” 陈厌此刻就像一条即将濒死的鱼,药物是他唯一的渴望。 他猛地夺过柯周维手里的药片,矿泉水却被挥翻在地。 柯周维眼见他一连吞了数颗,刚想阻止,却在看见他额边暴起的青筋时噤声。 他不忍地回过身去。 “......” 待药物起效,车里渐渐安静。 柯周维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后排的男人闭着眼,因力竭而疲惫的猩红眼尾衬得他那张俊美的脸更添几分病弱的忧郁与脆弱。 很难想象,来时还意气风发的人,此时却变成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虽然这几年他的病情趋于稳定,但每一次发作起来仍然可怕得像是要世界末日。 今天这都还算平和。 听见他深重的呼吸声,柯周维不禁松了口气,这一次发作总算过去了。 他小心地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良久没有回音。 陈厌靠着车窗,缓缓掀起沉重的眼皮,窗外夜色正浓。 似乎还能看见她在天台上迎风而立的身影。 他眼中的幽光忽明忽暗。 还好没有在人前发作。 还好她没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极度疲倦的目光,几不可察的难堪和晦暗隐藏在眼角,他放任自己彻底靠向椅背。 柯周维跟在他身边工作三年,没人比他更知道,除了工作,陈厌几乎没有个人时间,也从不浪费时间做任何没意义的社交和应酬。 柯周维一度觉得他极端的有些变态。 虽然后面证实,他确实是有点变态。 但今天却有点不同寻常。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排开工作,就为了来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场合。 第65章 那个姓南的美术组负责人。 陈厌看她的眼神,异常..柔软? 能在陈厌眼里看到冷漠之外的情绪,实属罕见。 尤其是对一个女人。 还以为他今天会在这里待到很晚。 车里突然响起男人沙哑的低声,“要孙德利来见我。” “现在?” 陈厌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沉默就是回答。 柯周维:“......” 惊讶转瞬即逝,紧绷神经才是常态。 他很快叫来司机,吩咐赶回公司。 第41章 这周基本都是外景拍摄。 南蓁早早起床, 难捱的生理期已经过去了,她却依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干裂如同久旱的大地。 到了现场, 思卉见她状态比前几天还差, 关切道:“蓁姐, 你没事吧?” 自从那天见过陈厌后南蓁便夜夜噩梦, 梦里的陈厌像个修罗夜叉似的红着眼说要把她撕碎吃掉,搞得她一晚上要被惊醒好几次, 神经都快衰弱了, 能没事么…… 南蓁勉力扯出一丝苦笑, “没事。” 今天拍摄的内容是女主在野外捡到因受伤被打回原形的男主, 两人隐居山林,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山野生活。 镜头里走位的施嘉子一袭白衣,缥缈灵动,颜值几乎无可挑剔。不过因为太年轻, 她身上少了几分沉静的清冷气质, 在一个回眸的镜头上被导演卡了几次后,她有些不耐烦地说要休息一下。 众人皆知这一下可不止一下, 副导干脆让工作人员原地休整。南蓁跟道具组的人叮嘱了几句,思卉拿来她的遮阳伞,两人坐在树荫下聊天。 “她怎么这么娇气。”思卉说。 南蓁喝着水, 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不远处的施嘉子,隐约听见导演在教她一会儿该怎么演,她却嫌天气太热,不肯继续开工, 导演好声好气地求她再拍两条。 思卉不爽道,“现在的女明星都以为自己是慈禧太后, 人人都得顺着她。你看她矫情那样,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背后靠着天幕吗。” 南蓁手一顿,低声问:“她跟陈..陈总的事,是真的?” “多半是,不然她敢跟路导这么嚣张?而且不止是天幕。我听组里的小蒋说施家有人,圈内从制片到导演,都得让着她。”思卉说起来有些嗤之以鼻,“有这种实力雄厚的背景,就是头猪也被捧红了。”言下之意,她上她也行。 人性真是很奇怪,一面排斥那些靠资源上位的人,一面又在潜意识里期望自己能成为他们。 南蓁拧上瓶盖,没说话。 副导这时招呼着大家开工,“接着拍接着拍!” 南蓁回过神,看见不远处仙气飘飘的施嘉子在跟男演员对戏,不知说了什么,她笑起来娇嗔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日头正烈,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正好落在眼皮上,恍惚间,男演员的脸似乎变成了陈厌。 她吓了一跳,忙揉了揉眼睛,看清男演员那张被粉涂得厚厚的脸,南蓁这才舒了一口气,甩甩头起身开工。 天气太热,导演体恤工作人员辛苦,下午的戏被推迟到了傍晚。 南蓁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趁机在房间里补眠。 一觉睡到天黑,闹铃响了她都没听见。 还是思卉的电话将她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按下接听,“喂?” 思卉焦急的声音冲出来:“蓁姐不好了,施嘉子受伤了!” 南蓁精神一震,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伤的?” “她从威亚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崴了脚…… 南蓁松了口气躺回去,“崴了脚你吼那么凶,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她经纪人非说是道具组没有清好场,施嘉子落脚的时候地上有石块她才会崴脚。”思卉心急如焚,“他们现在说要告咱们,怎么办呀?” 荒山野岭拍戏,场子能清得多干净,她也不能把人整座山都给清了吧。 大风扇、器材设备挪动,随时可能让地面多处几块碎石和落叶。 南蓁心知他们这是无理取闹,但这事儿也确实是道具组的管辖范围。 她捂住脸叹了口气:“他们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 - 市一医急诊大厅人满为患,施嘉子又是顶流明星,虽然全副武装来看病,但也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南蓁都不用问她住在哪间病房,身边就有人兴奋道:“骨科302住的真是施嘉子!她真人好漂亮啊!受了伤还这么美,天呐,她一皱眉我心都化了。” 南蓁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夸奖,直接提炼出重点信息:骨科302。 市一医环境一般,住院部几乎满员。 施嘉子大约是找人托了关系,搞到了间vip单人间,门外保镖经纪人站了一排。 来探病,南蓁不可能空着手。 她上前将鲜花和果篮递给黑衣保镖检查,再把工作证亮到经纪人眼前:“我是剧组的美术副指,听说嘉子受伤了,来看看她。” 施嘉子的经纪人有事外出,目前的代理经纪是个刻薄的眼镜女。 她将南蓁上下一扫,白眼差点翻出镜框:“我们正要找你呢!跟我进来。” 病房的单人床上,病如西子的施嘉子正娇娇柔柔地靠着枕头,床头柜上一束价值不菲的密鲁百合开得正艳,一背影沉稳的黑衣男人就坐在她床尾的单人椅上。 南蓁进去时只能看见一个侧影—— 男人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搁置在膝上的左手腕间佩戴着一块理查德米尔,复杂精深的表盘正在日光灯下泛着矜贵的寒芒。他不时低头看向指针上的时间,修长的五指无规律地敲打着膝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眼镜女带着南蓁上前,“嘉子,陈总,剧组的人来了。” “嘉子,不好意思……” 等等。 陈总? 男人轻轻回眸。 南蓁气息骤然闭锁。 梦中的妖孽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淡淡起身,面对着她,微凉的唇角勾出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新衣服。 陈厌叫她:“南小姐。” - 正值晚高峰,医院门口的单行道排起了长龙。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陈厌,南蓁一时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都忘了。 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随意拉开一辆无人的出租车门,“君豪酒店。” 司机趁着等排队的时间正擦着后视镜,声音懒散散的,“美女,我要交班了。” 意思是赶她下车。 后面半天没动静,司机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去看,“我说……” 话头突然停住。 后座的女人身形纤瘦,没有化妆的脸色有些苍白,气质相当清冷。她显然没有听他说话,自顾地抱着手臂望向窗外,翦水一样的眸子映着街道上的灯光,唇角有些不安地抿起。 这女人长得还挺漂亮,莫不是哪个明星? 突然,她好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声音焦急地催促:“快开车!” 第66章 偷看的人本就心虚,被这么一催,司机竟真鬼迷了心窍地回过头去翻下了暂停接客的牌子,载人的红灯在车顶亮起,他瞅准旁边空出来的车道,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打着左转灯就了插过去。 住院部楼下。 代理经纪四处张望着陈厌和南蓁的身影。 刚才病房里,几人还没说两句话,南蓁就莫名其妙地说要走。她这一走不要紧,陈厌竟然也跟着她离开了病房。 她紧追着这俩人下了楼,刚出大厅竟然人就没影了。 好不容易在医院门口的岗亭外找到陈厌,他面前正好有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开走。 余光一扫,后座上的人似乎是南蓁? 不等她看得更仔细些,那车很快汇进了主路,车尾灯淹没在了车海里。 代理经纪气喘吁吁的停在他身后,“陈、陈总,这时候不好打车,不如再上去坐坐,一会儿我安排人送您回去。” 话音刚落,一旁车里下来个人。 “老板。” 柯周维一直等在这。 他亲眼看着自家老板从住院部一路追出来,也亲眼看着那辆载着人的车径直开走。 陈厌阴沉到极点的神情让他不敢第一时间出现。 这会儿见有人垫背,他才敢下车。 夜色昏暗,男人冷淡如霜的脸上满是可怕的阴影。 柯周维小心斟酌着语气问,“要去追上去吗?” 望着出租车开走的方向,陈厌眉目紧皱,一言不发。 - 酒店。 思卉见南蓁这么快回来还有点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她以为施嘉子的团队会借此机会狠狠纠缠一番的。 南蓁没告诉她自己压根没给他们纠缠的机会,进了房间,她一言不发地抓起床头的烟盒点了根烟。 “蓁姐?” 酒店的窗户不能完全推开,南蓁跪趴在窗台边沿,仰着头努力将脸伸出窗外,感受夜风吹走脸上的闷热,尼古丁的味道带着薄荷的清凉渐渐平复了她心底翻涌的情绪。 月色尚清,南蓁素白的脸迎着月色,显得有些凄凉。 思卉看着她奇怪的举动,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轻轻走过去,小声问:“蓁姐,你怎么了?” 南蓁许久没说话。 思卉从毕业就跟着南蓁一起工作了,印象里,南蓁为人随和又温柔,不仅艺术功底了得,更从来没因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而对她有过任何不耐烦的情绪。比起电视里那些艳光四射的大明星,南蓁清新素雅的五官更拥有一种让人一见就能静心的魔力。 如今社会复杂,生活节奏飞快,像南蓁这样柔软到能让身边人都静下来的人实在少见。 思卉一直崇拜她,却从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不对劲的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卉直觉现在应该安静一点,不要吵她。 正当她要悄悄退出房间的时候,南蓁忽然出声问:“宁盼给你打电话了吗?” 思卉为难道:“还..没有。” 南蓁没有意外地点了点头,“你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思卉走了,房间里只剩她一个。 一支烟抽完,南蓁心情平复了不少。 她给肖成海打了个电话。 肖成海年前心脏不舒服,刚做了支架,医生嘱咐他作息要规律,这个时间,估计已经准备要睡觉了。 电话响了三声。 对面接起。 老头子声音浑厚有力,如钟鸣山谷,一点听不出年纪。 “这么晚打给我,出什么事了?” 南蓁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要辞职。”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她接着说:“z市有事等我回去处理,我出来太久了。” 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才传来两声咳嗽,“过两天吧,向隅手头还有点事没完成。” 南蓁听着老头的鼻音,心里有点酸。 肖成海膝下就她跟纪向隅这么两个爱徒。南蓁在艺术管理和艺术视觉上的天赋更高,纪向隅则是动手能力更强,外界都说,他将来肯定会继承肖成海的衣钵。 其实私下里,肖成海倒是更属意于南蓁。 不然也不会让她来跟组了。 他有意识地在让她接触他的圈层。 这些南蓁心里都明白。 但病房里的陈厌看她的眼神让她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日光灯下,他俊美的面庞已经找不到少年时的清润稚涩,梦里模糊的人影和那晚天台上深沉冷漠的模样似乎都不能与彼时的他相叠。 他极致漆黑的眼瞳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想把她溺毙在那里。 那种窒息感来得汹涌又突然。 南蓁无力招架,甚至理不清由来。 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冷静思考。 挂了电话,南蓁烟瘾还没解,烟盒却已经空了。 她不想下楼,咬了咬唇角压下那股痒劲儿,走回床边,身子一软,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 肖成海说了两天,就真的是两天。 恰好这两天里施嘉子受伤需要休息,剧组跟着放假,南蓁乐得清闲。 纪向隅第三天傍晚紧赶慢赶地过来交接,累得他直插着腰骂南蓁没有良心。 他闭关两个月,好不容易做出满意的道具设计,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乎饭就被发配来这儿鸟不拉屎的剧组里给她擦屁股,老头子简直偏心的没边。 南蓁随便他抱怨,麻利地收拾好行李,思卉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她把工作的交接内容全部拷进纪向隅的电脑里,嘱咐他:“这戏导演还是挺有追求的,演员们的事你少掺和,万一跟谁闹出绯闻上了热搜,我是不会帮你求情的。” 纪向隅瘫在沙发里嗤之以鼻:“就你们这个组,谁能入我的眼啊?” 南蓁轻笑,“那最好。” 纪向隅看她推着箱子出门,善心大发地起身送她到电梯口。 “我说,你怎么这么急着要回s市啊?有什么事不能请个假,还非得辞职。” 他会这样问,说明肖成海没跟他说陈厌的事。 南蓁看着电梯上的数字随口敷衍,“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 纪向隅不服气,“你才比我大几岁啊。” “大一天也是大,小一个小时也是小。” 电梯来了,南蓁从他手里抢回箱子推进电梯,转身挥挥手,“拜拜小朋友~” “……” “……” 电梯门在眼前关上,纪向隅看见玻璃倒映出的自己被噎得脸都红了。 “女人三十真是如狼似虎,竟然连我都撩。”他呼了口气,捂着怦怦跳的小心脏,见电梯显示到了一楼,才摇着头转身回房。 - 虽然南蓁辞掉剧组的原因大部分是为了避开陈厌,但她在z市也是真的有事。 回程的车上,思卉几次想跟她说点什么,但见她戴着耳机在休息,便都作罢了。 一直到进了市区,司机要送一批道具回纪向隅的工作室,南蓁便和思卉先下了车。 第67章 两人等网约车的间隙,南蓁忽然主动问:“思卉,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思卉咬了咬唇,到底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就是想问,万一这次投资也没谈成,咱们又从剧组辞职了,那后面……” 她没继续说下去。 夜风微燥,却比白日里的酷热要好受许多。 南蓁站得累了,俯着身撑在拉杆上,风把她挽起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几缕碎碎的发丝顺着她的脸颊在颈下飘荡。 她看着思卉不安的神情,眼神温柔,有些朦胧。 “蓁姐...” 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直起身来安慰地拍拍思卉的肩膀,柔声说:“放心吧,我会搞定的。实在不行,咱还有老头子可以撑一段时间,总不会让大家流落街头的。” 思卉跟着她这么久,知道她从来不说大话。 既然她都说不会让他们失业了,她瞬间就不焦虑了:“嗯!” - 折腾到家已经不早了。 南蓁看了眼时间,还是拿出手机找到宁盼的电话,拨了过去。 刚才在路上她没对思卉说实话,但想来他们心里应该都清楚。这半年来,纪念美术馆虽然在她的努力下看似起死回生了,但实际账目上的数字已经撑不了多久。要想继续维持经营,没有新鲜的资金注入是肯定不行的。只可惜大环境如此,愿意做风险投资的人越来越少。南蓁表面上一直云淡风轻,好像看不出事态严重,可实际上要是再想不出办法,美术馆恐怕就要关门了。 她这次着急赶回z市也是为了这件事。 宁盼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上学时关系一般,后来出国又在同个城市遇到,联系才慢慢多了起来。宁盼是典型的富家女,气质优越,有点傲慢,但她认识的有钱人多,里面说不定有人愿意出钱投资美术馆。 接连打了两个电话过去,宁盼一直没接。 南蓁盘算着要是今晚打不通,干脆明天直接去找她好了。 这么想着,第三通电话的等待音即将结束的时候,宁盼终于接了。 “喂?南蓁?” 南蓁听见声音,已经放下的手又抬起来,“是我。”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上瑜伽课,手机没在身边。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有事找我?”宁盼那头很安静,好像是在更衣室。 南蓁不太会求人,开口时难得感到些不好意思,“嗯,就是想问问你,上次托你帮我问的事有进展了吗?” “上次?你说美术馆啊。” “对。” “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呢,你跟那个美术馆到底有什么渊源呀,值得你这样去拉资源?” 宁盼说:“我都找人算过了,那地方规模一般,最近的人对艺术欣赏这方面的兴趣也不大,正经投资没什么意义。我身边这帮人手里虽然是有点闲钱,但谁也不想做亏本的买卖呀。”她停了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在宁盼之前,南蓁已经找过几个投资人了,得到的回答跟她的大同小异。 虽然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但她心下还是沉了沉,“没关系。对了,我最近回了s市,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来馆里转转。” 上次请宁盼帮忙找人的时候她就说要来馆里看看,正巧碰上她进了组,这事儿就被搁置了。 宁盼以为她是还不死心,在那头顿了顿,“你还真是执着呢。要不这样吧,我有个高中同学,家里有点背景,要不我帮你问问他感不感兴趣?” 南蓁一听事情有转机,也没来得及细想她说的背景是什么,忙不迭就应下了,“好,那你再帮我问问。” 说完她就准备挂电话,被宁盼连声叫住。 “等等、等等。”宁盼说,“我都帮你这么大忙了,你也不说请我吃个饭啊?” 南蓁着实忘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约一下。” 这邀约来得有点微妙,宁盼觉得自己更像上赶着的那个,不由端起了架子,“得了,等我先把你这事儿给办好再说吧。” 南蓁也不勉强,“谢谢你,宁盼。” 宁盼这一次的办事速度倒是很快,不出两天就来电话说人家答应面谈了。 不过她这两天要飞一趟韩国,要是等她回来再一块去的话,可能要半个月之后。 南蓁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对方在这半个月里有什么意向变动。 宁盼说让她一个人去见面,将对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都发过来了。 南蓁打了个电话过去,很顺利地就约到了人隔天见面。 正巧这周有批新的油画进馆,她本想带人到馆里去看看,但又怕这样显得太功利,便约在了美术馆外的一家咖啡厅。 周四的上午,咖啡厅里只有零散几个客人。 南蓁选了个窗边的位置,从这里能看见街对面美术馆的白色圆顶,她一直觉得这个设计很有艺术气息,说不定会吸引人更感兴趣。 跟人约了十点半,她十点就来了。 想好了一会儿要怎么跟人介绍,临近半点的时候,她给自己补了点口红。 虽然平时不爱打扮,但不得不说,一张干净漂亮的脸蛋在工作的某些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等到十一点,南蓁给对方发了条信息询问是否需要再提供一些路线信息,临近中午了,或者她请人到附近吃顿饭也是可以的。 对面一直没有回复。她打过去,竟然关机了。 本想让宁盼帮忙问问怎么回事,但聊天记录显示宁盼这会儿正在飞韩国的航班上。 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经历过前两次跟投资人面谈,南蓁知道,这种毫无回应代表着这事儿多半是黄了。 窗外日头正晒,街对面的美术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热烈的阳光下。茂密的大叶女贞被拦截在街的这一边,周遭钢筋水泥的建筑冷漠地隐藏在她的树荫里。整个世界仿佛只有那白色的圆顶正安静地,默默地承受着高温的炙烤。 很快到了十二点,南蓁最后给那个人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 但她丝毫没有失望和气馁。 她叫来服务员买单,顺便给思卉他们打包了一些饮料和甜品。 制作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坐在位置上喝着冰咖啡,心情出奇的平静。 等待的时间,她给纪向隅发了个信息问他剧组的情况如何。 他发来一大堆语音消息,多半是抱怨,实则一切顺利。 南蓁随便点开一条,听见他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咒骂剧务租订的盒饭难吃至极,她禁不住莞尔。 纪向隅这人就是小孩儿心性,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幼稚劲儿。她时常感到嫌弃,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觉得可爱。 正准备给他拨个电话安慰一下,对面忽然有人过来。 黑色的衬衫,个子很高,走过来的时候乌金的h型皮带扣在他腰间,比她视线还高。 他微微弯腰拉开椅背,坐下时,衬衫在他平坦的腰腹间堆出细微的褶皱,长腿优雅交叠。 他无声无息地将右手搁上桌面,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圆桌不大,他的手背几乎就在南蓁眼下。男人手型修长,肤色苍白,手背上数条青筋凸出而不突兀地彰显着他劲瘦的力量。他的肌肤似乎比女人还要细腻。 第68章 还以为是等的人终于来了,南蓁下意识抬起眼睫,在看清对面人的模样后,她猛地一怔。 陈厌不喜欢夏天,闷热和潮湿都令他觉得烦躁。 刚从大太阳的室外进来,他脸色微微透着点浅绯,看起来好像气色不错,眉间却恹恹的提不起劲。 南蓁面前的咖啡杯沿上沾着点她的口红印,里头大块冒着凉意的冰球却十分诱人。 陈厌径直拿过来喝了一口,闯入口腔的苦涩和冰凉瞬间浇灭了他的燥气。 他舒了口气,“还好不是热的。” 陈厌将杯子递了回来。 南蓁不敢置信地眨了好几次眼,“..你怎么在这?” 对上她有些惊慌的视线,陈厌眉梢轻轻一挑,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幽幽的语气像是调侃,“不是你约我来的么。” 第42章 南蓁再三确认宁盼给过来的信息上写的名字是严少荣, 怎么来的人会是陈厌? 自从上次在医院见过他,隔天他亲自去接施嘉子出院的消息就登顶了娱乐新闻的热搜榜,听说剧组休假那两天, 也是他一直在酒店里照顾。南蓁担心会在酒店里碰到他, 那两天都没敢出房门。 她如此费心费力地避开他, 甚至不惜辞职, 他却主动找到这儿来了。 她不由皱眉,“你是故意的?又是你让宁盼骗我?” 这个又字用的很妙。 陈厌却毫不避讳, 他自然地靠向椅背, 姿态之舒展, 简直像在自己家里, “我听朋友说这儿有个画廊项目,负责的是个漂亮女人,所以来看看。” 南蓁对这解释不疑有他。 毕竟这种投资项目,谁能比他们金融圈里的消息更多? 只是他给出的这个理由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她眼色转冷, “我要纠正你两点。首先, 纪念美术馆不是画廊,我们属于非营利性机构。其次, 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几天前你们还在热搜上秀恩爱, 转头你就来这儿找艳遇,这不好吧?” “你要是最近太闲可以去横店陪你女朋友拍戏,如果你拉不下脸主动过去,我可以帮你打电话叫施嘉子回来。”南蓁微笑, “我想她应该是很乐意跟你待在一块的。” 陈厌听她说完,笑意不减。 南蓁抱着手和他对视, 摇杆挺得很直,样子像是老师随时准备教训学生。 她脸上化了点淡妆,比起浓妆时的妩媚风韵,这会儿眉眼素净的样子更能显出她的纯洁和柔软,唇上那抹淡淡的肉桂粉色,仿佛等着人去随意蹂/躏。 陈厌眼色渐深,“首先,” 他学着她的语气,右手屈指,空拳在桌上敲了敲,“不管盈不盈利,你都需要我投进这个项目。” 南蓁:“才没有,我……” 陈厌打断她,“其次,我不是来找艳遇的。” 看出来了! 你是来炫富的! 南蓁后槽牙都咬紧了,却再度被打断,“你……” “我是来找你的。” “……” “……” 陈厌此时看她的神情让南蓁有种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错觉。那时他尚且单纯,恶作剧后就会像这样在唇边笑出浅浅的弧,像只调皮的狼崽,既希望南蓁上当,又怕她生气,但还是更想她上当。 他肯定知道今天要见的人是她,故意来这儿无非是想给她点难堪。但不知为何,即便知道这些,南蓁心里仍又酸又胀,以至于无法对他做出生气的表情。 她悄悄捏住手臂内侧的肉,借着疼痛平静道,“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他换了个姿势,上身微微倾向她,“我说过,会给你回礼。”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南蓁眸光微动,“你真的愿意投资美术馆?” “你商业计划书上的数字是三百万,”陈厌轻轻敲了敲桌子,“我给你三千万。” 南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千?” “不止这些。”他慵懒的语气近乎狂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还会给你更多。” “什么条件?” “陪我六个月。” 陈厌唇边噙着胜券在握的微笑,仿佛这是一场游戏,而他是制定规则的人,“六个月后,我会再给你三千万。” 落地窗外艳阳高照,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南蓁莫名觉得遍体生寒。 他黑沉沉的眼睛里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那里极度严寒,连阳光都能冻结。 他轻轻扯开唇角,极尽嘲讽的意味几乎凝成实质,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六个月,六千万。 “南蓁,你不亏。” 可能是气过头了吧,南蓁听完这些话竟然异常冷静。 对面的陈厌实在和黑色很配,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依然这样觉得。 他瞳孔是极深的黑色,头发也是,偏偏皮肤有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从前他还小,黑色在他身上多少有些故作深沉的嫌疑,但现在不一样,只有黑色才能完美衬托出他身上的阴郁与冷戾。 她曾一度眷恋过他温暖的表象,直至她触碰到他黑暗的内里。 他冷得让她心碎。 南蓁忽然有些怅然,“陈厌。” “如何?” 她轻声说,“你知道我六年前为什么会出国吗?” 陈厌原本松弛的肩膀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紧绷,他语调陡然转冷,“没记错的话,当初是我让你走的。” 他咬字很重,南蓁却轻轻一笑,“是吗。” “那现在呢?”她淡淡看着他,“你的表现让我误会,你在挽回。” “陈厌,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挽回吗?对一个曾经抛下你的人。你好像说过,你再也不想看到我。” 陈厌脸色骤变。 霎那间,周遭的空气、光线、声音,所有感官都被压缩、封闭在他那双燃烧着阴郁之火的眸子里。 南蓁心底传来阵阵隐痛,面上却依旧淡然。 服务员这时送来打包好的餐盒,她顺势起身,经过陈厌身边时,手腕忽然被他攥住。 她停下来。 不知道是在问谁,陈厌极速下沉的声音冷得像冰。“后悔吗。” 眼角余光里,他没有抬头,侧脸陷落在一片模糊的阴暗里。腕间的五指僵硬,捏得南蓁手腕生疼。 他用的是左手。 手背无名指节那道肉色的伤疤突兀横呈。 那曾经令她痛心的伤口,如今依然狰狞。 南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没有低下头去看他一眼。 她冷漠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哀伤,“或许你是用想侮辱我,来报复我当年做过的事。但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想你应该不会成功。” 话落,她轻而易举地抽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正午的室外热浪滚滚,南蓁快步走出树荫,小跑着进入暴露的日光下,街面刺眼的光线似乎要将她清丽的背影烤化,她越走越远,直到变成视线里一个模糊的光点,最后消失在了对面那座白色的圆形建筑里。 窗边的座位上,陈厌用力盯着掌心里清晰的纹路,晦涩的眼中明暗交杂,仿佛要她残留的触感捏碎,他逐渐紧握成拳。 第69章 - 南蓁从中午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修复室里。 思卉去找她的时候,她正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刚送进馆来的那批油画的完好程度。 今早出门时她说上午要去见一个投资人的,刚才回来不仅给他们带了好吃的,还说晚上下班要请大家聚餐,思卉本以为是事情谈成了,但这会儿见她趴在操作台上戴着手套和护目镜认真工作的样子,她才知道,今儿多半是又失败了。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思卉在门外套上防尘衣,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我来帮你。” 南蓁工作投入,都没发觉有人进来,抬眼看见思卉,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我这儿检查的差不多了,有两幅需要重新上蜡,颜料也有点花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准备一下,咱们今天估计得加班了。” 思卉对加班没意见,“可你刚才不是跟大家说要去聚餐吗?” 南蓁脸上有些茫然,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对哦,我都忘了。” “蓁姐...”思卉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她总觉得南蓁从横店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趴了两个多小时,南蓁脖子有点酸了,她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没太注意思卉眼神里的担忧,“那要不我把卡给你,你替我请大家去吧。” “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南蓁说,“就这么定了。今儿早点下班,我不在的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你务必带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她向来说一不二,思卉劝不动她,“那好吧。”说完见她又要弯腰继续干活,思卉嚅了嚅唇,小声问:“姐,今天跟投资人见面......” “人没来。”南蓁直接说。 “啊?你连人都没见到啊。” “嗯。” “那咱们怎么办啊,美术馆不会真的要关门了吧?我还没准备好重新去找工作呢......蓁姐,对不起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思卉赶紧闭了嘴。 “没关系。”南蓁笑笑,并没在意。 思卉去年才刚毕业,找工作时无非是看待遇和环境。美术馆里不说工资多高,起码艺术氛围浓厚,说出去也挺体面,更关键是这里的员工多半是年轻人,彼此之间相处融洽,相比真正的职场来说要单纯得多,加上又有个这么好的领导,她实在舍不得离开。 但同时她也知道,美术馆气数将尽,非人力可改。南蓁已经尽力了。 一想到也许不久之后就要分道扬镳,思卉鼻子都酸了,“蓁姐,不管将来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姐。” 南蓁见她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傻瓜,别说傻话。又不是生离死别,还不到这一步呢。” “可是咱们已经被拒三次了。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这半年来的努力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要是真有什么别的办法,你今天就不用被人放鸽子了。”思卉是真心疼南蓁,她好好一个艺术家,现在不仅要自学金融,写出的商业计划书连专业人士都赞不绝口,还得放下清高的架子四处求人拉投资,她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委屈。 南蓁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且不说这是我该做的,多学点东西也没坏处。更何况,只是见几个投资人而已,哪里就到委屈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她以前刚工作的时候,对创文的那些甲方点头哈腰都是常事。 现在怎么样都比那时候好太多了。 她表现的越坚强、越洒脱,思卉越觉得难受,“姐,算了吧,也许这就是我们和美术馆的命运。” “命运?”南蓁口中喃喃这个词。 她曾一度相信命运,也明白想要改变命运也许是很难的事。可有时候命运并不只有一个走向。 不试一试的话,她怎么能甘心呢。 夏季才过去一半,修复室里有遮光帘,常年不见太阳,思卉常抱怨这里太过阴凉。 但南蓁从来不以为意。 将护目镜推高到额前,没了阻隔,她笑意温柔,眼里的光亮坚定无比,让思卉都为之一振。 南蓁浅浅勾唇:“别想这么多了,就算命中注定我拉不到投资,那大不了我买下美术馆就好了。” - 机场高架。 一辆黑色高级商务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飞驰在剧烈的日光之下。 车上开着空调,淡淡莲花清幽的气味混合着一丝烟草的苦涩,空气冷得像冰。 “老板,这是你要的月底参会人员的名单。” 后排男人淡漠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修长的五指轻挑着纸张,快速阅览的目光停在第二张表格的中后段。 纪念美术馆之夜。 拿出手机在短视频平台上找到这个账号,快速翻阅。 一条标题为“春潮夜宴”的视频吸引了他。 视频里配乐宁静,画面中只有女人一双素白的手出镜。柔弱无骨的纤手拿着画笔和工具刷,小心而温柔地为一幅夜宴图扫去灰尘,将浑浊的线条逐渐勾勒出清晰。视频最后,经过她的修复,夜宴图如获新生。 评论区第一条评论是:“南蓁老师手比画美!” 纪念美术馆之夜回复:“本助理点头称是[吐舌]” 黑眸收紧,点在屏幕上的食指无意识用力下压。 指缘渐渐透出苍白。 陈厌屏住呼吸,画面重新播放。 女人执笔的姿势一如往昔。 窗外街景倒退,余光中的世界幻化作旖旎的春池,似乎能感受到她柔白五指的微凉,曾经她亦是如此熨帖着他的滚烫。 车窗降下,高架上呼啸而过的潮热夏风猛烈地扑进鼻息。 窒息感骤然散去。 阳光钻进车窗,男人鬓边细密的汗意熠熠发亮。 副驾驶的柯周维听见后排手机里重复播放着同一首曲子,抬眼看向后视镜。 男人低垂着眼帘,不带一丝波动的面孔冰冷而淡漠,不近人情的疏离寡淡似乎刻进了他的基因里。 但柯周维却敏锐地从他此时的神情里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往日的微妙气息。 高架上蓝天流云如梦似幻,人间夏日热烈滚烫。 后视镜里,男人将手机锁屏,敛眸掩去眼底汹涌的暗欲,深缓吐息。 ‘陈厌,如果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我想你应该不会成功。’ …… 报复么。 陈厌侧眸直视着车窗外热烈的骄阳,坚如寒冰的黑眸中隐约透出几分微妙的凶残和兴奋。 既然如此,那就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他们都熟悉的方式。 chapter 42 宁盼一周后回国,当天就约了南蓁见面。 大晚上的,她带着墨镜口罩鸭舌帽,全副武装到不出声都认不出人。 南蓁到了约定的地点,环视一圈才见到窗边正对她挥手的人。 她惊讶地走过去,“宁盼?你怎么了,感冒了吗?怎么捂成这个样子?” 宁盼做的医美项目还没恢复好,医生叮嘱她不能太用表情,南蓁只见她眉角抽了一下,“你别告诉我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没进过美容院。” 第70章 南蓁闻言有些茫然,“好像没有。”想了想,“种睫毛算吗?” 她在国外的时候被同学拉去同行打折,她平时经常接触各种工具画笔和画布,美甲不适合她,非要选一个项目,她只好选了美睫。 以为只是给睫毛做做护理,躺在那一个小时后再起来照镜子——欧美风的厚重睫毛像两把毛扇子似的压在她眼皮上,她差点以为自己没睁开眼睛,吓得她当场就让人给她卸了,从此之后再也没进过任何一家美甲美睫店。 “……”宁盼听完她的话,内心动荡起伏不定,她不由怀疑,南蓁难道是故意在她面前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她就不信她这皮肤状态全靠天生丽质。 南蓁用手机点好餐后,抬眸看着她,“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起正事,宁盼清了清嗓子,墨镜遮去了她不自然的表情,“上次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害你被人放鸽子了。” “严少荣那狗崽子明明答应我好好的要去见你,结果前一天晚上跟人起了争执,被人给揍进医院了,这才没能去赴约。”说起这事儿宁盼就来气,听说那天严少荣在夜店里调戏人家女朋友,被人家逮了个现行还嘴硬,结果被一顿胖揍。 要说他也是活该,平时嘴就贱,要不是他家有后台,上学那会儿就该被教训了。不过这次他好像碰到了个硬茬,他人都进医院了竟然也没说对方怎么样了。 南蓁一怔,“...严重吗?” “不知道,反正没死。”宁盼不屑地一摆手,“算了,不说他了。” “我想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我来投你这个项目吧。” 她话题变得太快,南蓁一时有些反应不及,睁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你?” “怎么?我不行?”宁盼抄起手,高傲道:“怎么说我也是宁大小姐,不就是三百万吗?” “我出一半。” 一百五十万。 不多不少。 这笔意外之财让南蓁惊喜不已。 自从她决定自己买下美术馆后就开始清点自己的存款和资产,杂七杂八算下来,差不多能有七十万。 她本来还发愁到哪儿去凑剩下的两百三十万,甚至想过干脆去求肖成海帮忙了,现在好了,有了宁盼的这一百五十万,距离三百万只剩八十万。 这样一算,直接掏空纪向隅就凑够了。 南蓁心里一喜,开始盘算怎么让他拿钱。 没想到她的电话还没打过去,纪向隅的电话就先来了。 剧组杀青了,路平即将要回h市闭关剪片子,临走前想拜访一下肖成海,特意飞来s市。肖老身体不好,会客已属勉强,晚上便让两个爱徒代为请客回礼。 南蓁来之前还不知道是这么回事,来了之后接到纪向隅电话,让她停好车别走正门上来,他下来接她。 南蓁还纳闷纪向隅怎么这么突然变懂事。 “你以为我愿意啊。” 南蓁将车停稳,熄了火,车里瞬间一片安静。 她声调淡淡,尾音拖长,威胁于无形:“你不愿意?” “……”纪向隅立刻改口:“愿意愿意、我这不是马不停蹄地下来接您老人家了嘛。您老到哪儿了?” 南蓁火气更大了:“你才老人家!你全家都是老人家!b3四十七!三分钟见不到你我就把你工作室砸了!” “……” 完了完了南蓁发飙了。 纪向隅对着被挂断的电话打了个寒颤,见电梯门迟迟不关,他把关门键按得乓乓响:“干嘛啊这电梯、是不是坏了啊?怎么还不关门!我赶时间啊!” …… 南蓁给了纪向隅三分钟,闲着无聊点了根烟,隔壁的空停车位这时来了一辆黑色suv,后座车窗降下来,有两个贼头贼脑的人探出半个肩膀来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他们脖子上挂着相机带子,南蓁瞬间意识到可能是狗仔。 观澜云是s市有名的高档会所,明星名流们常常光顾。 正胡乱猜着今天被蹲的会是哪个大明星,车窗忽然被人敲响。 南蓁往外一瞥,呼哧带喘跑过来的纪向隅正扶着车门狂喘粗气,降下车窗,“来挺快啊。” 能不快吗! 纪向隅这一路赶得,就差把肺跑出来了,“这不是怕、怕你久等了嘛。” “切。”南蓁不受恭维,夹着烟推开车门,车外的纪向隅哎哟一声捂着手弯了腰。 “我的手!” “叫什么叫,我还没叫呢。”南蓁啧一声,皱了眉。 今天的高跟鞋不太合脚,才穿五分钟脚后跟就被磨了个泡,这会儿一落地,伤口顿时被刮得钻心疼。 不舒服地扭了扭脚踝。 还是不舒服。 算了,就这样吧。 纪向隅碰瓷不成,也不装了,见南蓁大步向前走去,忙追了上去,“等等我呀你!” 两人走到电梯厅,南蓁刚好抽完烟,纪向隅见她站立时右脚不自觉地翘起来省力,忍不住揶揄道:“还不会穿高跟鞋呢?哎呀,看来有些人的脚没有手灵活呀。” 南蓁将烟头摁灭扔掉,“脚比手灵活的那是猩猩。” “嘿你说对了!”纪向隅凑过来,贱兮兮地在她耳边说:“大明星的星!” 南蓁不喜欢他这种动作,往反侧偏了偏脑袋,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没事吧你。” 电梯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南蓁靠在内侧,旁边没别人,她依旧翘着脚。 纪向隅先按了关门键,然后按了六层。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地回头对她说:“你不会不知道咱们今天跟谁一块吃饭吧?” 南蓁身上有烟味,想到一会儿还要见导演,从包里掏出了支香水小样,在手腕上点了点,“跟谁?” “施嘉子啊。” 手一顿,圆润的瓶盖掉到地上,正好滚到纪向隅脚下。 他弯腰捡起来,放鼻子下闻了闻,轻佻地吹了个口哨,“绿毒。有品位。很适合你。” 他将瓶盖递回来,南蓁没接。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他,“除了施嘉子,还有谁?” 纪向隅耸耸肩,帮她把盖子盖回去,细数了一遍包间里已经到的人:“路导啊、沈之遥啊、施嘉子啊、陈志帆啊,还有上次老肖喊我们去见的那个制片人,叫啥来着?方力何?哦我忘了你上次没去。” “方力何?”南蓁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皱了眉。 “可不,这些大人物难得凑这么齐,都谨慎着呢,要不然我怎么会跟做贼似的下来接你。”纪向隅说着又想起来一个,“噢还有个投资人没到,施嘉子说他得过一会儿。” 投资人.. 南蓁心头咯噔一下。 - 上次h市的聚会太匆忙,陈厌只是露个面就走了,导演没机会好好跟他说话,这次借着肖成海的名头,好不容易约到他,时间也是一改再改,终于确定他今晚有空,他还特意叫了施嘉子来作陪。 陈厌到的晚,其他人基本都到齐了。 方力何亲自去接他上楼,进了包间,陈厌淡淡将屋子里的人一扫,凝眉问:“还有人呢。” 第71章 导演不知道他是在问谁,但见他好像不太高兴,便使眼色让副导陈志平上去安抚。 陈志平会意,刚起身就见方力何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坐,他看了看路平,后者没反对,他便将信将疑地坐下了。 方力何引着陈厌坐到上首,给他倒了杯茶,轻声解释着:“有人去接了,她也刚到。跟你前后脚。” 导演闻言,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该来的都来了啊。“今晚还有贵客?” 方力何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是贵客。”是主人。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陈厌冷冷瞥了他一眼。 方力何心领神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的那叫一个贼。 导演见他们讲话好像在打哑谜,和副导交换了一个眼神,俩人都是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包间门再度被人推开。 率先进门的是纪向隅,他身后,女人纤细的身影随之而来。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 第43章 包间里灯火辉煌, 比走廊上的光线亮度还要高。 南蓁被桌上杯碟盘碗散发出的耀眼光芒晃了眼,模糊中感觉似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哎呀,蓁姐终于来啦。”方力何热情地迎了过去。 南蓁听着他熟悉的声音, 眨了眨眼, 鬼使神差地看向上座, 纪向隅说还得一会儿才到的人此刻正坐在这群人里最显眼的位置。 大半个月没见, 陈厌似乎瘦了。黑色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瘦削的锁骨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头发好像也长长了些, 精致的眉眼被搭下来的碎发遮掩, 看上去阴阴淡淡的。 他敛着眸在喝茶, 头顶吊灯的颜色将他被热雾笼罩的脸映衬如展览馆里的真人蜡像。 精美绝伦。 了无生气。 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从白瓷的杯子中掀起眼帘,毫不避讳的深沉目光利刃一样射进南蓁的眼睛。 南蓁心口一跳,眸光闪了闪,不太自然地收回视线, 看向迎到面前的方力何, “方..方制片。” “欸,咱们都这么熟了, 这么叫太见外。蓁姐还跟以前一样,叫我小方或者阿何就好。”方力何一身白西装配花衬衫,造型比桌上的男主角沈之遥还精致, 他飞快地将南蓁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禁发出感叹,“这么多年没见,蓁姐比之前更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了。” “你说是不是啊, 阿厌。”他回头看向陈厌。 陈厌握着茶杯,食指没规律地在杯壁外轻轻刮弄, 像是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他黑沉沉的眼轻飘飘落在了南蓁身上。 烟波绿色的衬衣配浅色紧身包臀裙,红底裸色的细高跟毫无负担地撑起她嫩白修长的纤细双腿。这一身装扮既正式又不会太死板,既温柔又不失性感的魅力。尤其包臀裙将她的曲线勾勒得曼妙轻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引得人遐想联翩。 她脸上似乎化了妆,又好像没化,唇上淡淡的色彩在灯光下闪着点莹润的色泽,眉眼间一如既往素净到有些寡淡。 南蓁一向不爱浓妆艳抹,殊不知妆越淡,她身上那股难以琢磨的缥缈气息越让人眼红。 从以前到现在,她的美不需要任何主观强调。 包间里好安静,安静得南蓁感觉自己正在被凌迟。 陈厌看她的眼神像一把刀,冰凉的刀尖一寸寸挑开她的遮掩,露出柔软的内里。 一阵刺激的心惊肉跳。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都收紧了。 南蓁看见他微红的眼尾隐隐泛出了腥气,忍不住头皮发麻。 今天在座的人无人不知他和施嘉子的绯闻,现在他却在用这种暧昧不清的眼神审视她,其他人会怎么想?他的下一个目标?还是他和施嘉子之间的第三者? 一时间,桌上有好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望了过来。 南蓁站在门口,莫名觉得脖子很痛,嘴角很痛,脚后跟也痛...哪哪都痛。 她有点尴尬,更多是羞耻,心头窝火的感觉让她想立马转身就走。 这死小孩长大了越发嚣张得令人发指!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旁边的纪向隅终于看出气氛不对,出声解围道,“原来师姐跟方制片和陈总都认识啊,那你迟到得更不应该了,待会儿可得和二位多喝几杯啊。” 南蓁皱眉抬眸盯着纪向隅,心道,这人没毛病吧,他看不出他们有过节吗,还让她跟他们多喝两杯? 纪向隅拉开椅子让她坐下,一无所知地朝她使了个眼色邀功。 …… 蠢货。 硬着头皮坐下来,南蓁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被带过去了,方力何却又来了一句:“嗐,迟到有什么关系嘛。除了蓁姐,现在谁还能让陈厌等啊。” …… 又一个蠢货。 气氛越来越尴尬了。 南蓁默默想,要不就说家里着火了先走算了? 这时又有人说话了。 “咦,原来陈厌你和南老师认识呀,上次在医院怎么没说呢?” 是施嘉子。 她距离里陈厌只隔了一个导演。 “我就说南老师怎么肯屈尊到医院看我呢,原来是知道你也在呀。” 不同于剧组拍摄时的古装造型,施嘉子今天化的妆偏素,几乎没涂眼影,太阳花一样的睫毛在灯光下忽闪忽闪,鼻头和下巴打了些心机腮红,唇角一翘,纯欲感十足,她说话时手肘撑着桌沿,姿态明显向着陈厌的方向, 转头和南蓁对上眼神了她也不怕,仍然笑得耀眼,“是不是呀,南老师。” 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好处吧。 无所畏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场合、地点,以及其他人物感受,她只管自己随心所欲。 与她相比,南蓁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迂回懦弱的成年人。 她突然想起另一个也曾如她这般直接的女孩。 付白薇,现在在哪里? “给我闭嘴。”方力何在头顶啧了一声,以眼神示意施嘉子不要乱说话,“你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脚,还能劳动蓁姐去医院看你?小屁孩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去去去,一边吃你的饭去。” 他训小孩儿一样的态度让南蓁有些意外。 施嘉子毫不反抗,娇嗔地嘟了嘟嘴就真的低下头去吃饭。 这更让她意外。 他俩貌似很熟? 纪向隅在她耳边轻声解释,“她是他表妹。” 什么?! 南蓁诧异抬眸,纪向隅耸了耸肩,“我也是刚知道。” 难怪思卉说施嘉子后台很硬——表哥是金牌制片,绯闻男友是金主爸爸,她本人又年轻无极限,这人生还真是像开了挂似的让人羡慕。 饭局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开始了。 南蓁一向对这种应酬不感冒,实在是她想从纪向隅那掏出八十万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整晚坐在这里。 席间,她面上应付着方力何热情的招待,手下悄悄给肖成海发着微信祝福这个老头子吃宵夜没有餐具。 她也是前两天才发现,陈厌和肖成海关系匪浅。老头子这次肯出山,完全是卖陈厌这个忘年交的面子。 第72章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凭陈厌对她行踪了若指掌来看,她不信跟老头完全没关系。 很快,微信上收到一条五十九秒的语音消息。 不用点开也知道是在骂人。 南蓁直接锁屏,眼不见为净。 南蓁和纪向隅是圈内公认的肖成海的接班人,只是南蓁一向不怎么说话,纪向隅却是有做公关的潜质。他的酒杯一晚上都没空过,嘴里左一句奉承又一句恭维,把导演和两个主演都夸出了花。 有他在,南蓁得以偷闲,随手在果盘里捡了两块西瓜来吃,边吃边发在心里出些不合时宜的感慨。 时间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也能把人变得金光闪闪。 看着男主角沈之遥在桌上对方力何讨好谄媚的态度,她有些恍惚,六年过去,当初那个跟着陈厌胡作非为的叛逆高中生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娱乐圈的金牌制片,这感觉,还真是不可思议。 至于陈厌,就更不用说了。 高三的时候他还被班主任评价为“古怪”,但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人置喙他的“古怪”。 身份,地位,金钱。 因为他拥有这一切,所以即便他才二十几岁,即便他根本不屑于这种虚与委蛇的觥筹交错,无论他想做什么,怎样做,都不再需要符合任何世俗的标准与规则。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规则。 他只要享受臣服与朝拜。 南蓁是有些庆幸的。 至少分开后,他们中有一个人过得很好。 西瓜的汁水在口腔里充盈,南蓁尝不出甜味,她抿了抿唇,感觉有人在看她。 眼睫抬起来,右侧方的陈厌黑瞳微凉,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他正直勾勾盯着她。 他黑漆漆的眼底仿佛藏着不见天日的深渊,再多看一秒都会被拉进他的地狱永不超生。 但南蓁却莫名并不害怕。 灯火通明的圆桌上,她与他四目相对。 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将他们隔绝,没人发现他们在半空交汇的眼神。 周遭寂静无声,余光里的其他人像在演一出默剧。 两个呼吸后,陈厌眼色渐深。 南蓁掐住自己断甲的伤口,强迫将理智从另一个空间拉回来,耳边似乎能听见了砰的一声。 罩子破了。 纪向隅小声提醒她老头子骂到他这儿来了,让她回个电话过去。 南蓁面不改色地淡淡道了声,别管他。 说完,对面那道灼人的视线终于转开。 她低下眼去默默呼了口气。 包间里灯火辉煌,气氛依旧。 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 这顿饭吃了大半个晚上。 除了两片西瓜,南蓁几乎没动筷子。 方力何中途换到她身边来坐,转眼看见她碗里空空的,关切问,“菜不合胃口吗,要不点点别的?” “我本来就吃的不多。”南蓁解释,“不用麻烦了。” 方力何不赞同道:“那不行的,今天是我请客,要是让你饿着肚子回去,该有人找我算账了。”他往上座看了一眼。 南蓁好似没看见他的暗示,默了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会的。他现在不会了。” “什么?”方力何看见南蓁笑了一下,笑容似乎有些苦涩。他一顿。 南蓁转瞬便恢复了淡然,轻松玩笑道:“你表妹什么时候跟他结婚,记得给我说一声。发请柬就算了,我不会去的。” 方力何愣住,“...谁跟谁?!” “你表妹跟陈厌啊。”南蓁喝了口橙汁,“怎么,还没到那一步?我看他们感情挺稳定的,早点定下来也好。” “他俩有啥感情可稳定的啊,蓁姐你别开玩笑了。”方力何见南蓁一脸煞有其事的认真表情,不由瞠目结舌地张大嘴,“..你不会说真的吧?” 南蓁:“这还能有假的啊,嘉子出院不都是他去接的么?” 方力何使劲抹了把脸才振起精神说,“那种小道消息你怎么能信,她出院明明是我去接的。” “你?” “是啊。”方力何说,“他俩根本没在一块啊。” 南蓁微怔。 他们竟然..没在一起?那剧组里那些传闻…… “你们拍的那剧是我拉着陈厌投的,毕竟自己表妹,总得照顾着点嘛,可他俩总共就见过三面。”方力何指天发誓,简直哭笑不得,“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那他……”南蓁想问什么,又突然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方力何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说:“他心里想着谁你还不知道吗?” 他话音刚落,南蓁手机响了。 她从怔愣中回过神看了眼来电显示,眼睫闪了闪,“我接个电话。”便拿着手机起身离开了包房。 - 观澜云六层有个小露台,种了许多野蔷薇。 温热的夜风一吹,满枝灿烂的花朵随风摇曳,靡靡暗香在空气中流动。 “你不用来接我,我开车来的。嗯。我知道。”脚后跟的伤口隐隐作痛,南蓁翘着右脚趴在石台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手机,弯折的腰肢纤细如枝,被紧身裙包裹束缚的臀线圆润饱满,像一朵柔软的铃兰,在宁静的夜里独自吞吐着芬芳。 身后的露台门不知被谁推开一道缝隙,空调的凉气随之蹿出,南蓁哆嗦了一下,随手将脸侧的发勾到耳后,正要回头,电话里叫了她一声。 “南蓁。” 南蓁停住动作,“嗯?” 夜色里,听筒里沉稳的男声有些迟疑,“我……” “你怎么?”对面的人今晚说话一直吞吞吐吐的,这次停顿时间略长,南蓁随手无聊地拿起手边的落叶,静静等着他开口。 “算了,没什么。你回去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南蓁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想说的自然会开口,追问显得多余。 顿了顿,她柔声道,“嗯,晚安。” “晚安。” 夜空很静。 没什么星星,只有一轮橄榄形状的月亮。 南蓁扣上手机,弯了膝盖,身子彻底趴在石台上。 她很喜欢观澜云的地理位置,远离了市区的喧嚣,郊野的周遭自然又宁静。 露台下面的那片园子,到了深秋,火红的枫叶连成一片,同不远处的夕阳融合,就像晚霞掉进了园子里,煞是好看。 她上次来这儿还是参加林莫公司的年会,他说自己缺个女伴,中途他带着南蓁溜出来透气。 就是在这个露台上,林莫对她说他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一直喜欢。 南蓁浅笑说,她知道,一直知道。 林莫遗憾道,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觉得你对感情很迟钝,我几次明示暗示,你好像都没领会到我的意思,后来……后来我想说明白点,时间又好像不对了。 南蓁觉得这事其实怪不了她,高中时的林莫是校园男神一样的存在,他为人和善,对谁都很温柔。不止是南蓁,他也会帮其他人搬书指路,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他只对她特别。 第73章 更别提那时她刚刚丧父,根本没心情理会他人的眼神。 再后来,她有了陈厌。 六年前南蓁出了国,林莫一直没有恋爱。他专注事业,几年过去,当年的初创科技公司,现在即将筹备上市,他终于又空出大把时间来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就是这个时候,南蓁回来了。 更巧的是,她还单身。 林莫知道南蓁这个人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他说如果她愿意,结婚以后她可以在家做个富贵太太,随时随地享受悠闲人生。 这条件乍一听很诱人,可即便是思卉这种刚出社会不久的小女生都明白,所有一切看似美好的事物背后必定会其昂贵的标价。南蓁暂时还不知道她要向林莫支付的代价是多少,但她明白有些决定一旦做了就很难全身而退,她让林莫再给她些时间。 这半年来,林莫如她所言的,没再提起过这件事。他偶尔来接她下班,两个人吃吃饭,看看电影,散散步,就好像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情,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还没有爱。 思卉常说,像林莫这样的男人太难找了,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情史几乎空白,而且对南蓁的感情几年如一日的没有变,现在人连烧水泡面的时间都不想等,他却等了她六年,劝她赶紧抓住。 南蓁听完只是笑笑不说话,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是不用她去抓的,更何况,她并不觉得林莫是在等她,就算他真的等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件事答应他。 感情这事很自私,也很利己,让自己不舒服的如果不是真心爱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妥协的。 她承认林莫很好,对她很好,可这种好不足以构成爱,更不足以让她付出婚姻这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东西。 还有…… 陈厌。 南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他,只是包间里导演和副导对现在的陈厌毕恭毕敬的态度,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就像小时候在路边捡了只小狗,悉心养大的过程里,她见过他撒娇打滚、见过他无理取闹、见过他呲牙咧嘴又将脑袋伸过来讨好。突然有天,他威风凛凛地引领着狼群,她却怎么看他都还是当时野狗的模样。 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她也只能在这儿偷偷摸摸地想一想了,否则被人听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神经有问题呢。 过去的记忆如烟如雾,被闷热的夏天蒸发成水汽,黏黏地贴在脸上。 南蓁深吸一口气,想来包间里应该快散了,她收拾好心情慢慢撑着石台起身。 身边的蔷薇花丛里突然传出一声异响,她吓了一跳,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残废,只有一只脚能用,竟然妄想空跳着后退。 身体失去平衡,歪向一边。 腰后的大手仿佛凭空出现,坚实的臂弯伴着掌心灼人的温度穿透衣料,紧贴在她的腰侧。 头顶上方的夜空出现短暂的晃动,随之一双漆黑的眸出现锁定住她。 南蓁心神一怔。 “你..你怎么在这?” 背着月亮,陈厌居高临下地敛着眉,那双眼睛里瞳孔黑得吓人,“你很喜欢问这个问题。” 他长臂蛇一样绞着她的腰肢,越收越紧。 南蓁眉间轻皱,推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退出来,“因为你很喜欢突然出现。” 陈厌松了手,“是么。” 她后退两步,到露台边缘,脚跟不留神擦到伤口,钻心的疼。 南蓁低眉掩过痛苦,竭力维持着面无表情,“陈总有时间到这儿来透气,想必包间里已经结束了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她抬脚要走。 陈厌错身,拦住她的去路,“你叫我什么?” 夜色朦胧了他低眉时的淡漠。 南蓁心底微动,不露声色地重复:“陈总?” 话落,他黑漆漆的眼底微微一怔,随即,突然笑出来。 “呵。” 像考试分数刚刚及格,以为南蓁会斥责他的不用功,她却竖起大拇指跟他说考得好。 他笑声低低的,连胸腔都在震。愉悦的很彻底。 南蓁看着他眼角眉梢似乎都亮起来了的样子,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如山泉般凛冽清澈的少年。 月色静谧,微风轻轻波动她柔软的视线。 陈厌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敛了神色,深深望进她眼底深处,“陪我待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夜深了,风吹动园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不大的露台,南蓁和陈厌各站两端。 中间的距离比想象的近。 陈厌在抽烟。 他现在的瘾似乎很大。 一根接着一根,不一会儿功夫就抽掉了三支。 南蓁忍不住多嘴,“少抽点烟,你忘了以前我们楼下的门卫大爷为什么去世的?” 陈厌置若罔闻,接着点燃第四支,“怎么死?不是多嘴吗。” “……” 南蓁:“人家明明是肺癌。” “哦。”他从旁边云淡风轻地瞥过来一眼。 “……” 南蓁顿时明白过来他是还记着人家当年说他看着年纪小不靠谱的事。 ……人家说他一句,他记仇六七年。 这小心眼的劲儿,和以前一模一样。 有点气,但又莫名轻松。 就好像在和六年前陈厌的劣根性对话似的,起码她是熟悉的。 轻松过后,怅然跟着漫上来。 除了这些,他如今闪闪发光的一切,她都不再熟悉了。 夜色里,陈厌瘦削的下颌少了几分冷漠的锋利,变得模糊。 南蓁眸光渐软。 “手还痛吗?”她问。 陈厌叼着烟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了看左手上的那道疤,“感觉不到。” 他侧脸蒙着层淡淡的阴影,南蓁心尖没由来的一阵发紧。 “你意思是......” 可能是真的不痛了,又或许已经痛得麻木。 这两者,没什么分别。 他忽然侧过眼来,薄凉的黑眸里藏着深入骨髓的孤独,“意思是,即便我会喊痛的,也没人理会。” 风在这一刻似乎凝滞在空中。 连同他们交汇的眼神。 酸楚从心底浮出水面。 南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眼眶发热。 陈厌看她的神情,好寂寞。 第四支烟有一半是自己烧完的。 火星在陈厌指间跳跃,挣扎,然后熄灭。 他没有再点。 可能是烟瘾过了。 也或许,他还是听她的话。 南蓁忽然惊醒,鞋跟抵着脚踝,痛得发木。 她故作轻松地别开眼去,好似并未看见他眼底逐渐低微的黑色,淡声说:“我问的是,上次那个投资人。” 上次咖啡厅见面,他故意隐藏的左手,被掩饰到几乎看不见的红痕。那时她还以为几年过去,他变得深沉,已经不会再幼稚地用伤口吸引她的注意。 后来是宁盼那天说起,严少荣去的那家夜店是方力何开的。 她当时觉得巧合。 今天看见他们两个,南蓁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儿跟陈厌脱不了关系。 第74章 她很好奇,“他到底怎么得罪你,让你生那么大的气?” 南蓁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短衫,白裙勾勒出她细致的腰线,六年前,陈厌只用半只手臂就能轻松将她全部折在怀里。如今,她更加柔软。 一阵风吹来,碎发在她脸颊边浮动。 暗香悠然飘进鼻息,陈厌黑眸沉了沉,喉间隐隐发燥。 南蓁鸽子般无暇的眼眸在这夜里闪闪发光。 “陈厌,我记得我教过你。” “不要让自己受伤。” 黏滞的夜风推着天边的黑云缓缓遮住月亮。 烟头上最后一丝火星寂灭。 陈厌黑眸幽暗,一瞬不瞬凝着眼前的人。 他眼中逐渐燃起的炙热与狂烈狠狠灌进南蓁的眼底。 心头倏地收紧。 失去了规律的节奏和速度,南蓁只觉呼吸也开始不顺畅。 她淡定地敛眸,“我该回去了。” 轻微的眩晕勉强让她维持着转身时的平衡。 身后人突然开口。 “姐姐。”…… 第44章 “姐姐。” 南蓁踏到门口的脚步蓦地顿住。 她不可思议地回头, “你叫我什么?” 他从来,从来没有用这两个字称呼过她。 哪怕一次。 露台外,大片深色的乌云在不远的天边浮沉。 身后走廊上的灯光潮水般顺着地面漫到陈厌脚下, 一波又一波地试探, 却始终不敢靠近。 他面朝着南蓁的轮廓依旧陷在不可名状的阴影中, 看不清, 也摸不透。 她试着努力睁大双眼,却只见昏暗里的人收紧的肩膀渐渐放松。 陈厌深呼吸一口气。 “你现在跟我说的这些话, 是以什么身份?” 他依靠在石栏上的身体缓缓直起, 抬脚朝她走近。 越接近光源, 他眼中的黑色越发浓郁。 直至来到南蓁面前, 他眼底黑色的火焰带着几乎咆哮的热浪,差点将她烧毁。 南蓁心惊不已,无措瞬间击溃了她平静的假面,她慌乱地后退。 “我......” “曾经照顾过我的姐姐?还是良心发现的背叛者?”陈厌平静的声音下, 有野兽般狂烈的凶猛, “你不会忘记六年前,是你先离开我。” “在我信任你的时候,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在我以为你已经爱上我的时候。” 他步步紧逼,眼中的冷戾几乎凝为实质, 狠狠迫着南蓁退无可退。 “现在你跟我说,不要让自己受伤。” “可是南蓁,谁是伤我最深的人?” 他突然好恨她。 如果当初她愿意乖乖陪着他,可能这六年里他不会过得这么痛苦。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走, 那些永无止境的长夜或许并不难熬。 如果她从来没出现…… 没有如果。 她走了。 在给了他一切温暖和光亮之后,她带走了所有白天。 即便这一切他都早有预料, 但她转身离开的背影仍然像一个魔咒,不断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幻痛是那么真实和强烈。 除了这痛感,他没有再能抓住的东西。 好恨她。 好想她。 好想她。 好想她。 …… 胸口最后一丝氧气在后背猛地撞到露台大门时逃出身体。 呼吸骤然闭锁。 即将窒息的前一秒,南蓁惊恐地看见陈厌眼中遮天蔽日的黑云与巨浪,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蓦地大喊:“陈厌,你冷静一点!” 冷静? 此时此刻,她要求他冷静。 可他怎么能冷静? 身体好像被什么控制,钻心刺骨的痛和窒息开始占据身体。 他忽而有些慌乱地低下眼去,不停地深呼吸。 每一次都比上次更加用力。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遏制身体里的恶魔逃出体外。 “陈厌..陈厌?” 南蓁错愕地看着刚才还像个要吃人的怪物似的人突然弯腰捂住腹部和喉管,血色尽褪的脸上只余一片汗涔涔的苍白,“陈厌你怎么了?” “走....”陈厌摇摇欲坠,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她意识到不对,立刻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陈厌?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你不要吓我,我去帮你叫医生来。” 没有给她转身的机会,陈厌的身体不断下坠,沉重地差点将南蓁拖到地上去。 “陈厌!”光靠双手已经撑不住他的重量,南蓁只能用身体接住他。 突然巨大的冲力让她下意识后撤一步,右脚却不甚撞到铁门。 脚踝处的伤口几乎见骨。 南蓁痛得闷哼一声。 该死的高跟鞋! 瘫在肩上的陈厌身体忽然发出一阵细微的颤抖。 她顿时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只怕陈厌有什么好歹。 “陈厌!” 还好他尚有一丝清醒。 勉力掀开眼皮,南蓁焦急的神情跃入眼帘。 她眼里担心至极的水光,好像回到从前她还疼他的时候。 陈厌呼吸滚烫,极致沉黑的眼眸却氤出了一滩蒙蒙的雾。 他想摸一摸她的脸,指间的触感会告诉他这是不是在做梦。 可几度抬手,始终够不到她的头发。 就快要失去意识的人,对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轻声呼唤,“南蓁..南蓁.......” “什么?你在叫我吗?陈厌、陈厌你看看我!”陷入意识游离的人没有回应,南蓁心急如焚。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得找人帮忙。 咬牙撑住陈厌的上身,南蓁心一横,顺势往地上一跪。 天然石板的粗粝和坚硬程度超乎想象,膝盖差点碎掉。 南蓁却一声不吭。 她动作迅速又轻柔的将陈厌的脑袋平放在地上,俯身去听他的心跳和呼吸。 确认他还能自主呼吸后,南蓁高悬的心骤然一松。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身捡起地上的手机,正要拨电话给120,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抢走了她的手机。 “你?!” 柯周维在最后关头赶到。 看着手机里还未来得及拨出去的急救电话,他蓦地松了口气。 辛亏陈厌晕过去之间按了紧急呼叫,否则救护车一来,守在楼下的狗仔一定会将他的病情曝光。 见地上的男人已经人事不省,柯周维迅速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身对南蓁解释:“我是陈总的助理。很抱歉今晚吓到南小姐了,不过现在有我在这里,南小姐可以离开了。” 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对她下了逐客令,南蓁怎么可能相信他。 她拧眉冷道:“你说你是他的助理,我凭什么信你?陈厌现在这副模样,我一走他还能安全吗?把手还给我,我要给警察打电话!” 柯周维掏出名片自证身份,“请您放心,我不会让陈总出事的。同时我恳求南小姐,千万,千万不要将今天晚上的事情泄露出去。” 名片是真的,但南蓁也是真的放心不下将陈厌交给他。 第75章 她刚刚才看见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面露痛苦地倒在地上,这哪怕是个路人她都不放心把人独自留在路边,更何况他是陈厌。 可这个助理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撒谎。 “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好端端地突然就倒下?” 这个问题太敏感,柯周维面露难色,“事关陈总,我无权代他向你解释。等他醒过来,南小姐可以自己问他。” 南蓁眉头皱得更紧,“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柯周维迟疑的脸色显然也给不出明确答案。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向对方说明了位置和状况后,他有些为难地看了南蓁一眼。 南蓁听见他转回眼去压低声音说了句:“南小姐...也在。”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超出她的认知。 柯周维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莫名让南蓁感觉电话对面的人或许也认识她。 不管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陈厌。 柯周维挂了电话,南蓁才问:“你确定他没事?” “我确定。” “不用去医院?” “不用。”柯周维顿了顿,“陈总他,从来没去过医院。” 南蓁皱眉,听他这话的意思,陈厌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了。 可他都成这样了还没去看过医生? 简直是胡闹! 言尽于此,柯周维不能再说更多了。 两分钟后,有人来了。 方力何急匆匆地赶到露台,第一眼看见地上尸体一样躺着的陈厌,吓得膝盖一软。 视线顺着地面看到南蓁,他又吓得差点跪下。 “这..这是怎么了?” 南蓁看见他倒是不意外。 从刚才柯周维的语气里她就猜出来了。 但她以为他叫他来是为了把陈厌搬到一个安全舒适的位置,却没料到他是叫方力何来带她走的。 “接下来我会安排陈总去休息。方总,南小姐就交给你了。” 方力何闻言,顿时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半跪在南蓁身边,“蓁姐,你没事吧?” 看见她流血的膝盖和脚踝,方力何眉头一皱,“怎么搞成这样?来,我送你去医院,姐,你能自己站起来吗?” 他殷勤的伸手想要扶她,南蓁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痛得麻木了。 她一把反手扣住他的手臂,圆润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陈厌到底怎么了?” 话音落下,方力何与柯周维交换一个眼神,她从他们眼里看见了沉默的封闭。 一股莫大的悲哀与无力袭来。 南蓁脱力般望着地上那个悄无声息的男人,恍惚间发现,从以前到现在,她似乎都被排除在他的秘密之外。 她看似和他亲密无间,可事实上,他有太多太多的未知是南蓁从未触碰到的。 离开露台前,方力何再三跟她保证,“陈厌没事,我发誓。” 发誓? 发誓有什么用? 可是如今她除了相信他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个晚上,好好一顿庆功宴。 吃着吃着就开始有人失踪。 先是南蓁。 再是陈厌。 跟着是方力何与纪向隅。 停车场里,南蓁执意拒绝了方力何要送她去医院的好意,打电话把纪向隅叫了下来。 这顿饭原是应该由他们做东,但方力何也说了请客。 南蓁相信他有这个实力能让楼上那些人看不出端倪。 纪向隅急匆匆下来,代驾已经在南蓁的车里待命了。 方力何却一脸便秘的表情站在车外。 纪向隅见这情形还以为他是想欺负南蓁,冲上去一拳头差点把他打瞎。 “你个不要脸的玩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啥也没干啊我!”方力何白挨了一拳也没还手。 “你放屁你!”任他怎么说自己冤枉,纪向隅就是揪着他的衣领不松手。 还是南蓁降下车窗阻拦。 “向隅,上车。” “可是他......” “我说上车。” 南蓁完全冷下来的语气连纪向隅也不敢反驳。 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将方力何一甩,从车尾绕至另一侧上了车。 方力何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挨过揍了,这一拳头把他打的有点找不到北。 他呲牙咧嘴地舔着嘴角看不见的伤口,忽然听见南蓁叫他。 “你确定他没事?” 方力何动作一顿,弯下腰来跟她讲话的动作异常恭敬,“真没事。要有事我也不能跟这儿待着,当年那……” 他话没说完,南蓁不想再听了。 窗户升上来一半。 她坐在车里,昏暗的空间里,她没有颜色的侧脸依旧冷艳且迷人,“既然如此,等他醒了让他给我打电话。” 第45章 从观澜云到了医院。 纪向隅硬逼着南蓁开了全套检查。 她原是想直接回家的, 但纪向隅一句“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瞬间把她噎住。 是啊,她都三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的时候,她可以连熬三个大夜依然不耽误早上七点风风火火地赶飞机。可如今只要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的脸色便憔悴如枯叶。 她从来不是注重年龄数字的人,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她突然开始有些惆怅。 但这点异样的怅然被她藏得很好, 纪向隅完全没看出来。 折腾一圈,拿到结果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 脚踝只是皮外伤, 不严重。膝盖却有些受损, 医生建议她在家休息几天, 之后一个月运动的时候也需要带上护膝。 纪向隅要求医生开了一堆钙片和营养剂, 这才放心送她回家。 他跟南蓁同在肖成海门下学艺,前后加起来也认识了五六年。南蓁比他大几岁,平时看起来一副可靠大姐头的样子,处处照顾他, 他也心甘情愿被她使唤, 真遇上事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她比他大这回事。 “你说你, 平时挺机灵一个人,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还把自己搞受伤了?你不是总跟我说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吗?妈的那姓方的也真不是个东西, 我吃饭的时候就觉得他对你殷勤过了头,果然!老实说,他真没欺负你吗?你不要不好意思说啊,有事你真得说出来, 老子这就回去跟他拼了!气死我了。话说回来,你也是, 你平常整我那劲儿去哪了?你膝盖都差点废了,我看那小子倒是好端端。要我说你下次碰见这种事就该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 回家的车上,纪向隅也不顾代驾还在,一个劲在车上念叨。 听起来像在数落,可话里话外都是担心南蓁吃亏。 她都明白。 “知道了。”南蓁疲惫地闭上眼。 折腾了一晚上,她真的累了。 纪向隅见状,识趣地没再出声。 到家已经很晚了,路上不好打车,南蓁让代驾送他回去,这几天就把车放在他那,随便他用。 似乎是看出她有心事,纪向隅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摔个跤,脑子也坏了?” 第76章 在车上他那样对她说教,她不但没生气,现在还要把车给他用,这也太反常了。 他摸着下巴嘟囔:“早知道应该让他们再给你开个脑ct的。” “……” 南蓁听见了,淡淡睨过来,唇角一丝冷笑,看得人心里发毛。 纪向隅哆嗦了一下,后知后觉说:“……这眼神瞧着又像是好了。” “自己回去小心点,这几天别把我车用坏了。”南蓁说完,一瘸一拐地进了单元楼。 回了家,屋子里一片昏暗。 月色幽凉,夏夜的闷和燥被月光磨去了几分酷热,剩温温的气流,顺着门窗在室内外轮回。 南蓁脱力般躺倒在沙发上,睁开眼,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像某种催眠的图腾,她盯着一个点看了很久,意识开始有点不受掌控。 露台上,陈厌的冷戾和痛苦不断在眼前交替播放。 上一秒,他严酷的诘问还像劈过来的长剑,空气中的刀光剑影让她无处闪躲。 下一秒,挥剑的人忽然被恶咒缠身,他倒在她肩上,无助地像个孩子般呢喃着她的名字。 心底一圈圈泛开的涟漪,每一圈都泛着心痛的银芒。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虚弱? 过去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曾以为他过得很好。 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陈朝清当初答应过她,他会好好对他。 不求多真心实意,至少不会让他再回到一个人。 可陈厌对她说什么? ‘喊痛也没人理会。’ …… 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冒出来。 思绪变成一团团杂乱的线条,互相堆积、重叠、融合。 她理不出头绪也无法停止。 所有一切答案,好像只能等陈厌来告诉她了。 - 在家休养了几天,南蓁没去美术馆。 她让思卉下班后把工作送来家里。 看着她肿的比馒头还大的膝盖,思卉心疼不已。 “蓁姐,你都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呀!”她真后悔听了她的话。 南蓁淡然地笑笑,“只是暂时不能走太多路而已,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话是这样说,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嘛。”思卉扁着嘴。 “我这样挺好的。”南蓁捏捏她的脸安慰,“好啦好啦,你今天不是还有约会吗?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时候不早了,瘸着腿把三步两回头的思卉送走,坐下来还没两分钟,门铃又响了。 南蓁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思卉啊,你也知道你姐我伤得是膝盖哈……” 无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提着两袋外卖外加一捧洋甘菊,门一开,漾出一片笑的俊脸立刻从稚嫩的花朵后窜出来,“surprise delivery~” 南蓁蓦地一怔,“你..?” “很意外?” 林莫放下花,温润的眼眸里笑意又深又柔,“你出差一走就是两个月,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只好不请自来了。大艺术家,赏脸陪我吃个外卖?” “……”南蓁确实没想到他会过来,还没开口,林莫看见了她挽起的裤管下红肿的膝盖。 他拧起眉头,“你受伤了?” “呃...没事。”南蓁若无其事地把裤腿放下来,云淡风轻地解释,“不小心摔了一跤。” “在剧组弄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一开始就不赞成她去跟组,就是怕各种意外伤害。这倒好,现在她受伤了他却一点也不知情。 林莫还不知道她提前辞职的事。 看着她臂弯间黄白相间的洋甘菊,南蓁脸色微变,别开身子给他让路,“先进来说吧。” 客厅里,林莫脱了外套,解开袖扣,熟练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翻出两根蜡烛点上,关了灯,羸弱的烛光在空调吹出的冷风里细细摇曳,烛光晚餐的氛围一下就上来了。 南蓁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她再三保证她伤得不严重,林莫才肯同意让她去厨房拿盘子。 “思卉跟我说的。” 南蓁回来很久了,但一直没跟他说。他是自己翻看美术馆账号发的视频,发现定位已经回到z市了,才去问了思卉。 思卉这丫头倒也机灵,一听他问她们是不是刚回来,就顺着他说确实刚刚杀青。 南蓁闻言想,等上班了要好好夸夸她。 林莫昨天给她打电话就是想约她见面的,他今天特意订了两人常吃的餐厅,想下了班接她吃饭,没想到临时被工作绊住了脚步。紧赶慢赶地开完会,一看还有些时间,就绕去餐厅打包了两个菜,未免不够诚意,还去买了花,想给南蓁一个惊喜。 没想到她竟然受伤在家休息。 “思卉这丫头是你派来的间谍吧,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南蓁将打包好的菜装盘端出来,看见客厅里的烛光,她脚步一顿。 林莫好似没看见她的迟疑,自然地挽起袖口过来接她手上的餐盘,玩笑道:“她可比你喜欢我。” 客厅昏暗,只有烛光和沙发边的地灯幽幽映照。 食物的香气和洋甘菊的清香在空气中飘动,林莫回身来拉她到沙发上坐下。 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水。 南蓁怔了怔,抽回手,扣紧拇指藏到身后,尽量若无其事,“那她的工资以后你来发。” 林莫笑,“那有什么问题。只要你愿意,你们两个的工资都可以由我来发。” 南蓁闻言淡了眼色,弯腰拿起餐具,“先吃饭吧。” 烛火柔暖,橙红的光在空中晕出一圈圈涟漪。 南蓁眨了眨眼,长而蜷曲的睫毛灵动轻盈,淡妆的侧脸被如梦似幻的光影笼罩,说不出的旖丽芬芳。 林莫喉结轻轻一滚,声音哑了下来,“生气了?” 南蓁无视了他的注视,“没有。” 林莫耐心地解释:“你出差两个多月,知道你回来,我只是太想见你。” 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即便分开这么久,他从来都不会多问一句南蓁给他的信息以外的话题。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并没多亲昵的感觉。 南蓁知道他只是关心而已。 插了块配餐的菠萝放进他的盘子里,她软下声音提醒:“快吃吧。” 茶几太矮,南蓁弯着腰,纤细的腰肢折叠成一片,低头时,耳侧墨色的发丝缎子一样滑下来,林莫下意识伸手去接,微凉的柔软落了满手。 眸色渐深,指尖不可抑制地触向她的脸颊。 堪比羊脂玉的细腻,又带着熨人的温度。 她肌肤的触感在他的想象里绕过好多圈。 可惜始终找不到出口。 林莫手腕微僵,轻轻翻转,将她的发丝勾到耳后,眼中浑浊的深沉在两个呼吸后渐渐平息。 他抽了张纸递给她,“小心沾到头发上。” 南蓁跟他太熟了,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将发丝按在胸前,调皮地笑了笑,“好久没吃这家了,好香。” 第77章 林莫看她的眼神有种大人看小孩的宠溺,温和且宽容,“所以你是为了吃饭才急着回来的?” 南蓁拿着叉子的手一顿,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片刻后,她慢慢直起身。 林莫有瞬间的后悔,或许应该等她吃完饭再问。 但话已出口,没有回旋。 “思卉的朋友圈,我都看见了,你们回来大半个月了。” 南蓁为人一向认真负责,接下的工作要么不做,要么就会一直做到底。 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比起她回来之后不联系他的原因,他更好奇是什么让她放下了工作。 林莫温声问:“可以跟我说说么,出了什么事?” 客厅里没人说话。 空调呜呜的运作声单调而嘈杂。 南蓁盯着茶几玻璃下的病例本,突然想起那年陈厌伤了手,接他出院回家的路上,他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公寓楼,对她说,我第一次知道被人接回家是这种感觉。 她那时惊诧地反问,‘什么意思?游阿姨...你妈妈没有接过你?’ 陈厌摇摇头,声音平静到几乎是冷漠,‘她没有接过我,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吃饭,睡觉,上学。连小时候发烧去医院,也是邻居发现我昏倒在家里才送我去看病。输完液,我再一个人走回来。那天是晚上。那个夜很长,我那时以为我永远也走不出那夜。’ 他说着,回过脸来对她轻轻一笑,笑容苍白,却因真心而明亮。 ‘我很高兴,高兴你能来接我。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回去。但是你来了。谢谢你,南蓁。’ 彼时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南蓁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从陈厌脸上看到了一点新生的希望。 就只有一点点。 但一点点已经足够让她自私的心被狠狠拷打。 她突然之间有点理解那个词—— 相依为命 原来当一个人把希望建筑在自己身上是这样的感觉。 是另一个生命依靠过来的重量。 她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口不择言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憋了半天才生硬地纠正他,‘没大没小,你要叫我姐姐的知不知道?’ 陈厌听完没说话,只是笑意更深,一双桃花眼里有淡淡的光细闪,好看得让人心里发软。 …… 那时候的陈厌,脆弱又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全然不似后来这般……冷酷,还有强硬。 沙发上,林莫看着南蓁沉默的侧脸,忽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清透的眸子里盛着淡淡的忧愁和无奈,仔细看,还会发现那里面掺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与甜蜜。 自从离开那个人后,她很久没再露出过这种神情。 心中忽而冒出了一个不可能的念头。 脸色微凝。 “南蓁,你...”他没说完。 南蓁轻轻侧过脸来,看他的眼神异常真诚。 “林莫,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 - 月底的z市来了台风。 大雨下了整整一周,暑热被消减,潮湿又过了头。 南蓁坐在竹园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从这里能看见外面被雨水洗得翠亮的细竹。浓郁鲜亮的竹叶茂密相依,互相鼓励着熬过了一夜又一夜的雨。 膝盖处隐隐的酸痛让她不自觉用手摸了摸。 二十分钟后,孙馆长坐在她对面,签好了美术馆的转让协议。 孙馆长年事已高,又常年从事教研工作,对经营这件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当初决定创办纪念美术馆本是为了配合政府的文艺工作计划。当年在各种政策的扶持下,美术馆也辉煌过一阵,而今看着美术馆逐渐凋零,他心里并不好受。幸好南蓁回来了,还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好好经营,他无比欣慰。 “南蓁啊,作为馆长,我得谢谢你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其实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和其他几个老师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你有天分,也有毅力,后来出国深造也很用功。有件事我倚老卖老地想多句嘴问问,你既然学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画了呢?” 南蓁微笑,“我还在画,只是很少拿笔了。” 孙馆长有些惋惜,“唉,都怪老肖当初执意把你和向隅带去跟他干活,要我说啊,跑剧组哪里是艺术家该做的事。” 南蓁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艺术家,至多也就是个学艺术管理的研究生罢了。 “艺术需要情绪,情绪太耗心血。可能是我血气不足吧。”她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也幸好我去跑了剧组,不然也没能力接下美术馆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孙馆长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再多说什么。 签好了协议,后面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孙馆长体谅南蓁一时拿出这么大笔的现金不太容易,同意让她先付一百五十万做为定金,另一半等这些手续都办完后再付。 送走了孙馆长,南蓁就这么坐在窗边看竹子,直到又开始下雨,雨珠淅淅沥沥地趴在玻璃上,像透明的眼睛,一颗颗都看向她。 她无疑是美丽的。 阴雨天的下午,窗外灰蒙蒙的光线让她的清冷与忧郁显得更加引人注目。 有按捺不住心动的男士上前询问是否可以留下她的联系方式。 南蓁转回脸来,翦水的眸子比窗外的雨珠还要透明。她并未出声,甚至没有表情。 像被微凉的雨丝浸润,男人从她空灵的眼神里读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微哂一声,尴尬地转身离开了。 纪向隅从楼下上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等那男人走开,他抱着手臂大步上前,坐在南蓁对面啧啧摇头,“你这无情无义的女人。” 他一来就给了她如此评价,南蓁冷眼睨着他,“既然如此,那我就无情无义地不还钱了。” 纪向隅只当没听见这话,手一摊,好奇问,“我以前没觉得,但瞧你刚才的表情,啧啧,那叫一个冷淡哟。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也教教我呗,下次我好拒绝剧组那些脑残粉。” 南蓁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学费二十万。” “我哪还有钱!我都被你榨干了。”纪向隅挑眉点了点她面前的那份转让书。 南蓁拍开他的手将文件收进包里,“去去去。” “真小气,看都不让看。”纪向隅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这美术馆现在也有我一份好吧。” 为了凑齐买下美术馆的三百万,除了宁盼的资金,南蓁不仅掏空了自己,也掏空了纪向隅。只是他这些年来挥霍无度,东拼西凑出来五十万,还差三十万。 他挺好奇最后这三十万是怎么来的,但南蓁打死都不肯告诉他。 想起这事儿他就忍不住抱怨,“哼,我就说你前几天怎么对我那么好,还把车给我开。结果全都是为了我的钱。你这个势利眼的女人!” “我无情无义、我势利眼?好啊好啊。”南蓁脸色一转,“姐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走!” 纪向隅:“...去哪?!” - 南蓁之前一直在利用闲暇时间经营美术馆的视频账号,引流效果不错,今年还被评为了本地艺术自媒体的标杆。 第78章 今天恰好有个z市本地的tmt行业交流会,她受邀参加。 老实说,她觉得自己跟所谓tmt这个行业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有后台数据都只是碰巧罢了。 况且谁都知道这种会议有多无聊。 她只要一想到那些金融术语就觉得头晕眼花,再想到会议之后的交流酒会就更两眼一抹黑。 会场里,纪向隅倒吸一口凉气:“那你把我抓来做什么?!” 南蓁视线在场内扫了一圈,跟着淡淡瞥向他,“你不来谁去交流?你指望我?” “你最好搞清楚,让我进美术馆的人可是你。现在为了保下美术馆,我到处求人拉投资不说,这什么交流大会了,我以前听都没听过。你不觉得你应该对这事负点责任吗?”南蓁说着,俏皮地冲他眨眨眼,“何况你自己也说了,美术馆现在也有你的一份了。” “……” 纪向隅被她一顿鬼扯气得脑袋发昏,“你这个、巧言令色的、坏女人!” 他牙都要咬碎了。 南蓁轻轻一笑,“过奖。” 会议很快开始。 前半段如预料的一般,冗长的领导发言,没新意又无聊的致辞,各位上台发言的分享者使用的专业术语和专有名词都让人一头雾水。 纪向隅打着哈欠抱怨,“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他昏昏欲睡,一旁的南蓁却好似十分精神。 她不断张望着会场周边进出的人群,似乎在找什么人,但一直到会议的尾声也没找到。 南蓁来之前就想过,或许这种不算重大的场合他不会亲自出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不会来了。 流程进行到最后,她的视线才终于安静下来。 台上的主持人这时宣布最后环节。 “让我们掌声有请天幕新一代掌门人上台为大家作最后的总结发言。” 会场内顿时掌声雷动,各种议论和交谈声不绝于耳。 就连纪向隅的瞌睡都醒了,“天幕?是那天跟咱们一块吃饭的投资人么?” 南蓁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 俗气的大红色舞台,大屏幕上播放的ppt堪比少儿动画,这一切在刚才让南蓁昏昏欲睡的背景,此时都在眼中慢慢淡去。她悄无声息地望着那个正缓缓走上台的人。 聚光灯下,年轻男人挺括昂扬,俊美清绝的脸上平静无波,像造物主过度偏爱的艺术品。 他完美得没有一丝生气。 “大家好,我是陈厌。” 南蓁一直相信,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惹人嫉妒、感慨老天不公的。 因为她见过陈厌。 实力过硬的天之骄子、智商超群的投资鬼才、背靠朝日集团,手握百亿财富。 明明可以靠背景,偏偏非要靠实力。 抛开这些旁人梦都梦不来的身份地位,他甚至连皮囊都精致得能秒杀一片娱乐圈中的男明星。 回国前,这些极尽谄媚的形容词对南蓁来说只是一个个冷冰冰的字符,每一个单独的词汇她都能理解,却无法将它们堆砌出一个完整的形象。 直到这些天来,她越来越多地看到这些字眼。 它们拼凑出了一个陌生又高绝的陈厌。 台上的人一身冷肃的黑色西装,目无波澜对着台下,淡淡的神情好像没有在看任何人。那双少年时晦涩的漆黑双眸如今已蜕变得更加讳莫如深,目空一切的神情却一如当年轻狂肆意。 恍惚间,过往的光影与此刻光芒万丈的人重叠交替。 对着话筒,他沉冷的嗓音通过音响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众人看他的目光里有艳羡,有欣赏,有钦佩。 南蓁却神情呆滞。 距离那天在观澜云,已经过去一周了。 这一周,他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南蓁让方力何帮她转达的话,她想,他一定对他说过了。 是陈厌不肯联系她而已。 那天他突然在她眼前倒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如此闪亮矜贵地站在聚光灯下,眉眼间仍带着幽幽的冷郁,好像露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噩梦而已。 直到亲眼看见他好端端地出现,南蓁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眼眶莫名其妙有些发热,南蓁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太过复杂的滋味让她难以言明。 直到他发言结束,众人转移到隔壁酒会现场,看着他被人簇拥在最中心的位置里,现场等候依旧的媒体记者争先恐后地想要采访,尽管事先已经说明不允许拍摄,但仍有不少摄像头对准了他那张几乎完美的脸。 南蓁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他的助理会严令禁止她透露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以他如今被外界的关注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可能都是对他的致命伤。 纪向隅对那边的热闹不感兴趣,准备去自助台前取点东西吃。 回头却见南蓁跟被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他疑惑道:“干嘛?” 南蓁从复杂的心绪里回过神来,无端地有些慌,她赶忙拉着他转身,“我们走。” “哈?不吃东西了?” “我请你去外面吃。” “嘿,那好啊。”纪向隅弯腰拿外套。 忽然柯周维不知从哪冒出来。 他拦在两个人面前,公式化的语气有些生硬,“二位留步。我们老板请您二位过去一下。” 纪向隅马大哈似的张大嘴,“啊?你谁啊?你们老板又是谁?” 南蓁认出他来,面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那边场内。 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此刻正眉目沉沉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他视线停留的位置——南蓁正搭着纪向隅的手腕。 两个人亲密的姿势落在眼里,陈厌不动声色,眼角一丝阴晦,在水晶灯下忽明忽暗。 第46章 交流会圆满落幕, 陈厌短暂露面后又很快离开。 柯周维则留下处理那些违规摄影者。 休息室的窗外,背街的空地上,雨夜在宁静的月色下有种悠然神秘的美。 南蓁独自对着这片幽暗, 微凝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纪向隅刚才出去接电话, 可能是他回来了。 南蓁没回头。 过了大约三秒,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 褐色的眸子轻轻一怔。 回眸望去。 只见门边的男人双手插兜,眉眼间幽幽的阴郁带着冷意, 正直直望着她。 抄在身前的双手不由抓紧了些。 “在等人?” 陈厌沉声问。 南蓁眉间微动, 平静的口吻淡定如常, “嗯, 等你。” 她出人意料地直白。 陈厌黑眸轻轻一荡,眉眼间的阴云便开始有雨过天晴的迹象。 “哦。” 他不是一个很会隐瞒自己心思的人。 至少在南蓁面前是这样。 看他抬脚走近,她心底忍不住发软。 与南蓁并排立在窗前,陈厌看着玻璃上的雨, 漫不经心地问, “你今天是特意来见我的?” 第79章 “算是吧。” “算是?” 他眉心拧起两道浅浅的阴影,侧眸,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南蓁没看他,“那就是。” 今天这交流会不算官方, 更不算盛大,若非有天幕做压轴,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 而天幕等于陈厌。 可以说,所有人都是特意为他来的。 南蓁也确实是想见他。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放下双手,余光转向他, “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么?” “你指哪件事。” “每一件。” 南蓁转身面对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淡漠的脸,“上次到底是什么回事?为什么你会突然..晕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这一周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联系,方力何难道没有转告你?” 她说到后面,语气有些激动。 陈厌却在她紧迫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平和与松弛。 南蓁皱眉,“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一样,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但你连给我报个平安的时间都没有吗?就算你没有,那你助理或者方力何呢?哪怕你让他们随便一个人告诉我,你没事了,你已经好起来了,即便是这样让我安心一下都不行吗?” 陈厌静静看着她,“然后呢?” “什么然后?” “告诉你,我好了,或者我死了。然后呢?”他极致深沉的眼眸犹如一潭黑水,里头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错愕与诧异。 “你会担心我,还是若无其事?会来看我,或者视而不见?” 他轻描淡写的质疑让南蓁眉间紧蹙,“我当然担心你!” 这些天,她只要一闭上眼看见的就全都是他猝然痛苦倒下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陈厌。 她也想去看他,可方力何对她说了和露台上的柯周维一样的话。他们要她对看见的事情守口如瓶,却都不肯告诉她陈厌究竟如何。她最后只能靠自己打听来的一些边角料推断他的近况。 可陈厌现在的眼神,像是在怀疑她。 南蓁声音生出几分愠意,“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但我没必要骗你。就算是个陌生人在我眼前那样倒下去,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陈厌很久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有些急切,不再平静。 她这样努力辩解,不知是因为他的误会,还是单纯想证明自己不是他口中无情的人。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好像任何人和事都不在她眼里。 陈厌曾一度认为,她会对他表现出生气和忧心,表明他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 因为她从不会对别人露出这种焦灼的关切。 可她现在说,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窗外雨声渐大,水珠的光影溅到他眼角,隐约发红。 南蓁看见一丝受伤从他眼底划过,跟着,他的神情一点点凝固,变冷。 他眼中黑色的坚冰正冒着森森寒气。 意识到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南蓁想解释,陈厌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知道了。”他沉声说,转头。 “……”南蓁哑口,他知道什么了? 这死小孩怎么越长大越别扭? 她皱眉,“陈厌,你听我说,我……” 话到一半,休息室的门开了。 是纪向隅回来了。 “我说姐姐,咱还要等多久,我都饿死了……陈总?”猝不及防见到陈厌,他话音猛地顿住。 窗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男人与南蓁并肩而立,闻声偏过头来,他阴沉的表情,就差把不爽两个字写在脸上。 看样子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不知道南蓁都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们之间气氛似乎有点紧张。 咦,这两人原来是认识的吗? 这念头一冒出来,纪向隅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震惊地张大了嘴,恍然大悟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又退出去了,“……不好意思,我再去打个电话。” 门关上,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 “……” 纪向隅临走前的表情简直将“撞破奸/情”四个字表演的栩栩如生。 这要她怎么跟陈厌解释? 真不应该带他一块来。 南蓁有些头疼地捂住太阳穴。 不仅如此,可能站的太久,膝盖也开始疼了。 两条腿又酸又胀的,膝盖窝隐隐发软。 眨眼间,身形不自觉晃了晃。 身旁一双大手接住了她。 陈厌敛眸望见她眼中痛苦的神色,眉间不自觉蹙起,“不舒服?” 他两只手握着南蓁的手臂,力气很大,却没并让她觉得疼。 南蓁看见他低眉时的担忧在灯下泛着温软的光,她心尖一酸,忽然不想在他面前硬撑,膝盖处愈演愈烈的酸痛让她不由地倒向他的肩膀,“唔,站不住了。” 她很少展露软弱,低低的声音让陈厌几乎是下意识地慌了神。 他迅速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盖,另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肢,将人打横抱起,拧紧的眉头几乎打成了死结,“我带你去医院。” 他手臂很长,成熟的臂弯与肩膀坚实得如同钢铁。 南蓁的心跳腾空一瞬,跟着稳稳落地。 一股久违的安全感将她包裹。 她不自觉盯着陈厌的侧脸,恍惚回到六年前,他也是这样紧张她。 陈厌抱着她向门外走去。 南蓁忽然想起来纪向隅还在外面,忙勾住他的脖子,“别,不用去医院。” 他蹙眉停下脚步。 南蓁目光坚持,“放我下来。” 陈厌不太情愿,却还是听话地将她放到一旁的沙发上,动作是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温柔。 南蓁心头回暖,抬眼说了声:“谢谢。” 陈厌黑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膝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肿,眉头不由皱得更紧,“怎么搞的?摔成这样。” “...已经好多了,只是刚才站太久而已。”南蓁说着,抓起滑落的裙摆盖住双膝。 “看过医生了吗?” 南蓁不想让他知道这是为了救他受的伤,别开眼去,淡声道,“看过了。” 陈厌紧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连同那一瞬闪躲也没放过,“我让人再给你找个医生。” 他明明关切,口吻却故意生硬。 南蓁知道他还气着,无奈地眨了下眼,“真的不用,我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陈厌黑眸蓦地一沉,“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我哪有?” 哪没有? 南蓁抬眼,只见面前的人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黑的吓人。 刚才好不容易缓和了的气氛这会儿又紧张起来。 大约是分开的太久,就算彼此曾经那样熟悉,可时光终究在两人之间形成了隔阂。 他的冷硬和她的戒备互相抵抗。 即使很想要消除那些误会,却始终越不过那道看不见的阻碍。 南蓁明白,一切的根源都在六年前。 第80章 这些年她也曾试着解释当年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抹去造成的那些后果。 既然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面对陈厌? 更何况,她已经不确定他是否还需要她的解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一遍又一遍。 陈厌不耐烦地接起,“说。” 他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不见南蓁此刻黯淡下去的神情,烦躁的声音足以把人冻死。 “……” 柯周维:“……抱歉,我只是想提醒您,已经八点了,我们跟远辰的会议要开始了。” 陈厌眉头皱了皱,“知道了。” 挂了电话,南蓁扶着沙发背自己站了起来。 他下意识伸手揽住她,手机还握在手里。 “小心。” “我没事。”南蓁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怀里一空,陈厌黑眸无声收紧。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工作就先去忙吧。”南蓁说完才意识到这又是一次拒绝,但又如何呢。她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裙子,“有人会送我。” 陈厌眼色冷得吓人,“谁?刚才那个?” 他冷笑,“呵。” 南蓁已经没心情去猜测他这一声冷笑是什么意思,尽管她听出了嘲讽。 “我就不打扰你了,陈总。”她瘸着腿去开门。 门外的纪向隅等候多时了。 见南蓁出来,他立刻迎上来。 “要走了吗?”他小心搀着南蓁,还没等转身,一道急冻视线蓦地射了过来。 休息室里,陈厌高大的黑色身影配上那张阴沉的脸,简直像传说里冷血的夜间生物。 “……”纪向隅瞬间打了个寒颤。 南蓁才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借着他的力量,一步步走得飞快。 一直到他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另一边,柯周维找了过来。 南蓁已经走了,只剩陈厌黑着脸一动不动站在休息室门口。 刚在电话里他就听出了不对劲,这会儿见他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柯周维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老板,我们现在回给公司还是...?” 话落,他连看都没看清陈厌是怎么走的,只觉面前刮过一阵疾风,再抬眼,人就已经不见了。 - 林莫打电话来的时候,南蓁正和纪向隅一块往外走。 从冷气充足的室内乍到室外,热浪扑面而来,南蓁只觉神思恍惚,身上一阵阵的发紧。 纪向隅看她神情不对,忧心道:“没事吧?” 南蓁回过神,脸色惨淡地摇了摇头,“没事。”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车。” “嗯。” 纪向隅不放心她一个人待久,是跑着去的。 他一走,夜风裹挟着雨后的暑气慢慢让身体回温。 南蓁终于感觉到手机在包里震动。 她低头拿出手机放到耳边。 “林莫,不好意思啊,我在外面没听见手机响。找我有事吗?明天?好。” 简短说完,南蓁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纪向隅便将车开来了。 南蓁上车离开。 智汇大厦。 办公室里,林莫看着电脑屏幕上3d演示的策划方案,唇边是掩不住的温柔笑意。他点开静音,悠扬的轻音乐缓缓从电脑里流淌而出。 “林莫、开会了!” 邓光兴推门进来的瞬间,林莫迅速合上笔记本,面不改色,“马上来。” 邓光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我刚才...貌似听到了结婚进行曲?” 林莫微笑,“你会看五线谱吗。” “不会。” “那你怎么肯定你的耳朵会听呢” “……”好像有点道理。 林莫微笑得更微一点,“出去把门带上,通知大家我五分钟后到。” “……哦。”邓光兴出去了。 林莫于是松了口气撑住额角,半晌,他失笑出声。 也不知是笑邓光兴太好糊弄,还是笑自己竟然做贼心虚到这个地步。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南蓁,他暗叹,谁说只有女人在恋爱中智商为零,他自己这不也没高明到哪里去么。 不过不管怎样都好,只要今晚一切顺利,他愿意将天下第一大傻瓜这个称号贴在自己脑门上供人观赏。 拍了拍额头清醒神智,林莫整理好面部表情,起身去开例会。 - 第二天,林莫约在了市中心的旋转餐厅。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有话要说。 依靠在观光电梯的玻璃墙上,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在轻微的眩晕感中,南蓁心里有种预感——也许今天会见到陈厌——不确定在什么地点和时间,她只是觉得会见到他罢了。 到了餐厅门口,侍者同她核对了林莫的姓名和手机号便带她往预订好的包间去。 距离林莫跟她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南蓁安静地坐在包间里,看着高层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点点微弱的星光开始在蓝紫色的天幕上出现。 服务生送来柠檬水和餐前面包,离开时不小心碰到了门边的开关,包间里的音响开始放起交响乐。 南蓁一顿,好像刚刚才想起来她是来见谁的。 没记错的话,这儿是市里有名的情侣餐厅。 脸色微变。 服务生大概是新来的,非常害怕客人会因为这个失误去投诉他,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南蓁转过脸对他说没事,“洗手间在哪?” “在外面,我可以带您去。” 南蓁拎着包起身,“谢谢。” 去卫生间的路上有条隐蔽的连廊,铁架两边爬满的藤蔓隔绝了两边用餐人的视线。 南蓁一边跟着服务生穿越长廊,一边在手机上编辑短信。 [不好意思,今天临时有事,我们改天再约。] 正要发出去,突然对面有人叫她。 “蓁姐?” 南蓁脚步一顿,抬起眼睫,第一眼没看到人,直到方力何挥着手朝她走近,她才看清。 他今天依旧打扮的跟个花孔雀一样。花衬衫配白西裤。不土不洋的审美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定了定神,南蓁放下手机,同他打了个招呼,“好巧。” “是啊,真巧!我前两天还想着要约你出来吃个饭呢,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他关切地看向她的腿,想看看她伤势如何了,却被长裙掩着,什么也没看见。 “你腿没事了吧?”方力何问。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天事发突然,她自己态度就不对,还害得他挨了纪向隅一拳。 虽然现在看不出伤痕了,南蓁还是抱歉道:“那天在停车场是我师弟不好。我替他跟你道个歉,等下次有机会,我请你饭吃饭。” “嗐,没事儿。我已经忘了。”方力何个性一惯爽朗,比陈厌不知阳光多少。 曾几何时,南蓁也希望陈厌能够像个普通的少年,不用多出色,只是普通就好。 想着,她敛了敛眸子,又嘱咐道:“我受伤的事,你别告诉他。” 第81章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方力何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南蓁一怔,“你告诉他了?” “没。” 她这才放心。 “姐,既然今天都碰上了,那不如我们一起吧,我请客。”方力何给服务生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走。 南蓁忙摆手,“不用了,我约了人的。” “没关系啊,我也约了朋友。”他说着,回首一指,“就那个包房。”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边隐蔽的包房大门正被人从内推开。 南蓁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即将成真的紧张。 心跳怦怦、怦怦地跃动。 难言的心悸在胸腔里酿出熟悉又久违的酸麻。 下一秒,陈厌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掀起眼帘,冷淡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她不断缩紧的双眸。 高耸的大厦外,天天一轮柔白的皎月似乎触手可及。 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落在他阴沉的眉眼。 南蓁清晰地看见那双沉黑到极致的桃花眼中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错愕。 这转瞬即逝的神情甚至没来得及在他脸上留下哪怕一点温度。 她却隐隐感到身体里有什么,正悄悄冲破黑暗。 第47章 南蓁坐下来才开始后悔刚才竟然没有直接走掉。 四个人的包间实在不大, 一张方桌上的四个位置无论怎么分布都存在着某种微妙的组合,而现在这座位就是最微妙不过的了—— 陈厌坐在她对面,正好背对着窗口。 巨大的落地窗外夜景璀璨, 烂漫热情地想要参与进来, 却被他黑色的宽阔肩膀遮挡了个干干净净。他面色阴沉, 黑漆漆的眸子简直像两个黑洞, 随时准备毁灭这里的一切。 林莫和方力何分别坐在她左右。 前者正盯着杯子里的柠檬片出神。 现在这个屋子里处境最尴尬的人,好像是他了。 他一定没想到能和陈厌再见。 记忆里上一次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还是六年前。 打翻的茶杯, 林莫错愕又不可思议的脸色。 那是南蓁少数看见他脸上出现温柔以外神色的时刻, 良好的教养以及温和的性格决定了他从不会主动和人发生冲突。但事总有意外。 彼时她的天平是倾向另一头的。 他们都知道。 不知林莫此时正作何感想, 好好的约会变成现在这样。南蓁不想让他觉得难堪。 他平时鲜少有这么沉默寡言的状态, 她心里实在内疚。 这顿饭不吃也罢。 “要不我们...”她微微俯身凑过去跟他说话,刚出声林莫便抬起了头,满脸恍然地看着她。 南蓁从没见过他这样,忍不住蹙了蹙眉, “林莫, 你没事吧?” 林莫当然有事。可他不能让她知道。 见南蓁眼里盈满了不安和担忧,他心下感到了些安慰, 神情缓和了不少,自然地握了握她放在桌角的手,他温声让她放心, “我没事,别担心。” 他动作不大,可就这么点地方,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其他两个人的眼睛。 方力何看着他们突然握起了手, 一个不小心把水呛进了气管,咳得脸都红了, 忧心忡忡看向陈厌。 如果这里还有谁比南蓁更后悔,那肯定是方力何了。 天知道他本意只是想给他们创造一些相处的机会,谁晓得南蓁是跟林莫一块来的... 假如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再多叫两个人来,最好能凑成两桌麻将。人一多,兴许就能分散陈厌的注意力,好给自己留个全尸。 可惜这想法万难实现,因为陈厌正直直盯着桌角处那一双恍若无人般交握的双手。他表面上完全风平浪静,但方力何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尾眼白处的血管瞬间爆开了好几条。 糟了糟了! “咳咳咳!” 方力何像是要把自己肺管子都咳出来的咳法吸引了南蓁的注意力,目光移向右侧时,她先看见了陈厌。 对面人散发出的超强气势如同泰山压顶,整个空间都因为他而变得局促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甚至比刚才还平静一些。黑沉沉的眼仿佛沉入了湖底,只有些不清晰的雾气在他眉目间缭绕。 南蓁微怔,他淡定的让她刮目相看。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被林莫握着的那只手。 服务生这时终于进来上菜了。 法式料理最不讨人喜欢的就是他们的上菜方式,急性子的人坐在这儿只会觉得度秒如年,但对现在的这四个人来说,时不时能有人进来打破一下凝结的气氛实在是太好了。 “听说林总的公司最近准备上市了。” 谁也没想到,主动破冰的那个人竟然是陈厌。 南蓁和方力何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南蓁差点功亏一篑。 今天的主菜是国外空运过来的顶级m9牛排,陈厌的那份是三分熟。 他左手拿叉,右手持刀,包间里特意营造出的朦胧暧昧光线被他身上暗沉阴郁的气质影响,变得有些诡异,好像他切的不是牛,而是人。 他抵着刀柄的修长食指微微弓起,用力时,圆润干净的指尖被挤压出微微的粉色,十分诱人。 大约是光线的作用,南蓁看见他冷白细腻的手背上散发出一层蒙蒙的白色光晕,像梦里模糊的幻象—— 矜贵优雅的年轻国王有张倾倒众生的面貌,任何想见到他真正面目的人都必须匍匐过他的餐桌,经过油润的血水洗礼,感受每一丝肌肤纹理被他轻轻翻阅,才能最终享受他慢条斯理地咀嚼。 他口腔里肌肉的动作与唾液裹挟都是恩赐,他大发慈悲地允许你窥探他身体内部,但同时,你也必须献祭你的灵魂。 少年的陈厌是一颗刺梨。 鲜嫩,青涩,拥抱和亲吻都带着低微迂回的情调。 而现在,他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 他才二十五岁。 荷尔蒙投射出的迷幻氛围只是他最不起眼的武器。 他鲜活年轻的像行走的春/药。 致命的芬芳飘散在空气里。 对面人有意无意的注视让她心脏狂跳。 仰头饮了大半杯冰水。 南蓁面色淡定的放下杯子,起身。 “不好意思,我去洗一下洗手间。” 其他两人随着她的动作抬眼。 陈厌却仍旧不紧不慢地切割着盘子里的肉,浓黑的眼睫没有任何抬起的迹象。 从身边经过时,林莫注意到南蓁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想跟去看看,还没起身就被一个声音阻止。 “不用去了。” 林莫一顿,回头看向陈厌。 他沐浴在水晶吊灯的光线里,和周围的一切一起发着光。身上那与生俱来的主人翁气质,强大到仿佛杯碟碗盏反射的光都来自于他。 他就是光。 看他若无其事地将一块牛肉送进嘴里,林莫皱起了眉。 感受着牛肉的芳香在口腔里充盈,带血的舌尖轻轻舔过唇边的肉汁,陈厌眉眼有笑,血腥瑰丽,足以颠覆一切。 第82章 他说,“她没事。” 林莫眉间皱得更紧。 虽然他从未求证过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但六年前那种被排除在他们两人世界之外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 如今六年过去,他们彼此间竟还有这种无需言语的微妙默契。 这让林莫觉得很不舒服。 “嗐,蓁姐就是去个洗手间,你别太紧张。我们接着说嘛,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了对了,说到你公司快上市了是吧?”方力何端起酒杯,“来,提前祝贺你了。” 陈厌放下刀叉,动作优雅地用餐巾压了压嘴角,没有直接拿起酒杯,他将食指与中指压在高脚杯的底端,轻轻推着晃了晃。 不同于南蓁这几年在国外的经历,一直留在z市的林莫算是看着陈厌是如何一鸣惊人到这地步的。 尤其这两年,他时常能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他的访谈,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会在南蓁面前扮可怜的忧郁少年如今会成为天幕的老板。 作为有可能是他们a轮融资里最大的投资公司,林莫很不想跟他碰杯。但他无法拒绝。 透明的杯口在灯光下析出刺眼的光芒。 当三只高脚杯碰在一起,莫名矮了半寸的杯口像一片薄如蝉翼的利刃。 年纪,家世,哪怕是如今的地位和财富。这一切曾经让林莫以为是依仗的东西,都在随着酒液上漂浮的泡沫而消融。 他被迫咽下自己的不甘。 -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至少有人很开心。 餐厅楼下,方力何的司机去取车了,他邀请南蓁跟林莫一块去下个地方玩玩。 比南蓁更先拒绝的是林莫。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他口中的你们,包括南蓁。 南蓁侧眸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我也不去了,你送我回去吧。” 她清透的眸光在夜色下是那么柔软,林莫有些动摇,“那...”话没说完,看见南蓁身后沉着脸朝他们走来的人影,林莫面色微僵,改了口,“不了,我想起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你跟他们去吧,晚上到家记得给我来个消息。” “林莫...”南蓁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身走了。 她皱眉。 刚才从洗手间回来她就觉得林莫不太对劲了,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从没将她一个人留下过。 南蓁有些担心,想追上去,身后却有道微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贴近。 “我早说过他配不上你。” 头顶幽灵一样冒出来的男声带着微醺的酒意,慵懒的像只猫,不轻不重在南蓁耳膜上挠了一下。 南蓁吓了一跳,转过身毫无意外地看见了陈厌。 他离她很近,几乎是贴着的,她能感觉到刚才转头时发梢掠过他的胸膛。 她警惕地后撤半步,细眉深锁:“你跟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陈厌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颀长笔直的黑色身影像一柄锐利的剑插在地面,他眼角微微下垂,笼罩在他眼中的薄雾迷离了他的冷漠,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无辜。 南蓁心头微动,以为自己真是误会了他。 车子这时缓缓驶来,方力何先一步上了副驾。 陈厌随后抬脚过去。 不远处,天是黑的,车子也是。 她心口滚烫。 只有陈厌的脸是洁白而冰凉的。 他在车门前停下脚步,斜斜倚上车身,点了支烟。 薄唇含住烟嘴,缓慢升腾而起的缭绕烟雾背后,他眯起眼,笑得像荒原里调戏猎物的狼。 随后,他并没有等待南蓁上车便径自进了后排。 这举动是挑衅,也是邀请。 看南蓁有没有胆量前往他的巢穴。 他知道她受不了激将。 这小孩……是真的长大了,都开始拿捏起她了。 理智拉扯她停留在原地,但身体永远比理智更快一步。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拉开了车门。 - 秘夜。 s市著名的夜间活动场所,陈厌跟方力何两人合资的产业。 也是那天那个投资人出事的地方。 南蓁觉得自己可能是中了邪。 她今晚竟然接连两次被这两个小鬼牵着鼻子走。 她早该知道他们嘴里可以玩玩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去处。 方力何在路上就已经联系好了包间,一下车便有人来带他们从后门穿过嘈杂的大厅,楼上的超大包间里已经人满为患了——这里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一楼,同样都有舞池和dj台,34d的长腿美女身着薄如蝉翼的白色衬衫,正香肩半露地在台上摇曳生姿,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五光十色的射灯遍布角落,属于激情的荷尔蒙几乎要凝成实质贴在人脸上——南蓁一进去就有种即将晕车的感觉。 纪向隅说过,她这人跟灯红酒绿沾不上边。这些年就算是在国外,她也极少出入这种场合。 实在受不了这种吵闹和喧嚣,没多久她便借着打电话的名义逃去了卫生间。 思卉的电话没人接,就连纪向隅都没接电话。她在联络人里翻来翻去,最后打给了宁盼。 “喂,怎么有空找我啊?”宁盼正在做spa,陡然被电话里的动静震了下耳朵,她有些意外,“你在夜店?” “说来话长,你能来接我一下吗?”南蓁没想到连厕所也这么吵,痛苦地捂着耳朵。 宁盼还算讲义气,闻言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她过来大约得半个小时。 南蓁掰着手指头计划她要先在这儿待满一刻钟,然后用五分钟走回包间,再坐十分钟,不不,还是在这儿待二十分钟,八分钟走回包间,再用两分钟跟他们说拜拜。 她计算得很好,但完全忽略了夜店这种意外频发的地方是不会允许她的计划生效的。 南蓁前脚收起手机坐在马桶盖上,后脚就听见隔间外传来吵嚷的声音。 两个女人的互相谩骂间混合着男人低俗的玩笑声逐渐进了女卫,他们赶走了洗手台前的人,越吵越凶,很快又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参与进来。 南蓁皱眉,没搞错的话,这应该是女卫,怎么进来这么多男的? 她本指望离开的那些女孩子们会叫人来处理,可惯常出没在这里的人都明白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等了好久都没等来人劝架,而且她悲催地发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隔间里。 这下她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门外很快就打起来了,南蓁小心翼翼地推门观察,镜子面前三个男的已经打成了一团,那两个女人也在互撕头发。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只是出来躲个清静,竟然能看见一场激烈的近身搏击。除了电视和电影,她还从没如此近距离地见过这种程度的互殴。 眼见有个光头男被打飞到洗手台,一口血喷在镜子上,南蓁吓得赶紧退回去把门锁好,哆嗦着就要拿手机报警。 她强迫自己镇定,手机却怎么都解不开锁,紧急拨号就在眼前,但就是点不上去。 可恶! 就在打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终于有人来了。 南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耳边的动静突然就停下了。 第83章 她心头一跳,接着趴到门边,最大限度地贴近门板,屏气凝神,仔细分辨着当前的状况。 应该是有人进来了,而且是个男人,皮鞋踏在瓷砖地上的声响清脆又沉稳。 他在每个隔间前都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来到了南蓁的门前。 她吓得从门边弹开,缩在角落里祈祷来的千万别是那几个人的同伙——与此同时,门板被人敲了三下。 叩、叩、叩 “南蓁?” 熟悉的男声带着些许试探和微凉,传进南蓁耳朵里却有如仙乐,她顿时感觉得救了! 迅速上前解锁开门。 门外是来找她的陈厌。 看见门后女人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他黑沉沉的眸子有些微凝滞,继而蹙眉,“吓到了?” 南蓁没想到是他,她出来时见他还被包间里的一堆人缠着。 前一秒她还以为今晚就要在这儿待到天荒地老了,后一秒就看见他好像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在面前。 莫名就有点感动。 “没,没事。”她回过神,摇了摇头,眼里还未平息的慌乱却出卖了她。 厕所的隔间很小,狭窄到近乎逼仄。 陈厌黑眸微微缩紧,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来。” 他伸出手,左手掌心里狰狞的疤痕从眼下一闪而过。 南蓁僵硬一瞬。 陈厌已经勾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 她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不安依偎,头顶微凉的发丝搔着他的喉结。 一股奇异的干痒穿透皮肤刺进喉管。 陈厌落在她肩上的手只停顿了半秒便将她整个人都扣进了怀里。 堵在卫生间门口的那五个人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你撕我、我揪你的凝滞状态看着陈厌和南蓁从面前经过。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南蓁抬起头,视线越过陈厌的肩膀看见镜子上残留的血迹,浓稠的殷红刺激着感官,她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而后迅速低下眼去。 陈厌了然地将她抱得更紧。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微凉的莲花香气冲淡了烟草的苦涩,像冬天炉火熄灭后升起的那一缕烟。 冷空气再度来袭,壁炉边是唯一有余温的地方。 南蓁不自觉地将额头抵在了他肩下,透过他衬衣褶皱的缝隙,她看见卫生间门口的地面有几个烟头,其中一个的烟蒂还在冒烟。 她轻轻闭上眼。 当班经理和几个保安这时姗姗来迟。 “老板。” 经理一见陈厌在这儿,怀里还带着个女人,顿觉大事不妙。 “老板,我一接到消息就上来了,今天店里人多所以……”经理说着说着就没了底气,“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失职,若这位女士需要任何赔偿……” “不用了。” 经理诧异抬头,陈厌声音虽然冰冷,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地不悦或怒意,反而...十分平静。 南蓁的情绪还未缓解,未免他人看见她的狼狈,陈厌抬起另只手将她发丝凌乱的侧脸挡了个彻底。 与他体贴温柔的动作不同,他吩咐人时的语气冷得像块冰,“里面,处理干净。” 经理神情一凛,“明白。” - 陈厌没有带南蓁回包间。 四楼有他的办公室。 远离了楼下的混乱,南蓁在安静的环境里很快恢复了镇定。 陈厌叫了杯热牛奶送上来,她捧在手里没喝,玻璃杯透出的温度让她觉得踏实。 将她安顿好后陈厌就出去打电话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 环顾四周,南蓁发现这是个类似酒店套房的地方,兼具办公和休息功能。不远处的窗边有书桌和书柜,双人沙发旁边是个大的可移动电视,电视机后面被一层灰色的绒布遮挡,布帘被拉开了三分之一,里头没有开灯,但南蓁猜应该是个房间,因为她看见了床头柜和黑色的铁架床尾。 这里的整体布置和装潢都透着股冷冰冰的窒息感,不太像有人住的样子,更像是样板间——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人气儿。 唯一让她感到温柔的,是身下的布艺沙发。 亚麻的料子,不够顺滑,但安全感十足。 南蓁不自觉抚过上面的纹路和质感。 陈厌这时推门进来,手里还有条热毛巾。 见南蓁正摸着沙发套出神,他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关门进屋。 “楼下我都打过招呼了,那些人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店里。经理怕被开除,自掏腰包给你送了个超v,不过有方力何在,你以后来请客应酬都可以记他账上。”他将热毛巾放在茶几上,南蓁眸子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那你呢。” “我怎么。”陈厌仿佛没察觉她的视线,绕到书桌后坐下,像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南蓁装作对他的意图一无所知,自然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事都是别人做的,人情也是别人给的。你呢,你准备给我些什么?” 书桌离她不算近,桌面的台灯被调至了最低档,昏昏柔柔的光线后面,陈厌仰头靠在椅背,半张脸被阴影吞没,只有下颌线是清晰而锋利的,“我说过,但你拒绝了。” “你说过什么?六千万?”南蓁摇摇头,“除了钱呢。你就没点别的想对我说?” 透过台灯,沙发上的女人一头黑发如瀑如缎,浅米色的丝质衬衣隐隐泛出温柔的淡色珠光,模模糊糊在空中晕出一圈圈涟漪,有隐约腥甜的温热奶味从她身边飘散。她微微倾身放下杯子,纤细的腰肢浅浅折叠,他半只手臂便能将她轻松地捞进怀里。 胸腔里有什么一阵紧过一阵,昏暗中,陈厌的呼吸比夜还深沉,“你想说什么。” 南蓁淡妆的脸轻轻侧过来,如梦般望向他,“是你想说什么。” 对面人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无奈的口吻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地宠,“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不那么愉快?有几次,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就像昨天,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可是你对我……我知道我们中间有些误会,可是已经过去六年了,难道我连问一句你好不好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她声音轻柔,无奈和忧愁都被她用平静的方式叙述。 可陈厌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份平静。 他眼色微沉,“你想听什么?听我说这六年我过得很好,衣食无忧,功成名就,虽然你当年是狠心了点,但起码我没有因此变得比之前更潦倒?” 他的攻击性太强,南蓁微顿,“如果是真的,不是很好么?” “好在哪?”他打量她的眼神分外幽淡,甚至有些玩味,“好在你知道这些后就能心安理得,继续过你的潇洒人生?左一个弟弟,右一个男友。林莫?呵,你还真是念旧。” 他的冷笑嘲讽十足。 南蓁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我没这样说过。” “你是没有,可我就是不想让你过得太好。” 他说过的,他要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记他。 爱也好恨也罢,愧疚或者怀念,只要是能让她随时想起他的,任何情绪都好。 第84章 最好的,还是噩梦。 他太知道梦里的绝望和醒来后的虚无有多刻骨。 缠绵又残忍。 空气安静下来。 凉意一点点侵蚀,南蓁手里的热毛巾已经不再温暖。 直到陈厌说出这句就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气愤或激动。 仿佛是早有预料的。 他没有忘记她。 从来没有。 一直笃定的事情得到了印证,她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是这样么。”她淡声说。 南蓁温柔的声音里带着点全能预知视角般的宽容和平静,那种好似不在意一切的平和又来了。 陈厌开始烦躁,“我真的很讨厌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你还把我捏在手里,我还是你的所有物。可六年前你已经放手了不是吗?” 南蓁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在她心里,他永远是独立而特别的存在。 他的喜恶只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无意干涉,也干涉不了。 宁盼已经到楼下了。 她关掉震动的手机,站起身来,淡声,“既然如此,那我走了。替我谢谢经理和方力何的好意,不过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南蓁抬脚往门口去。 身后楼下的车流声被隔音玻璃稀释到只剩一些细微的嗡嗡。 这该死的声音吵得人邪火直冒。 陈厌抓紧扶手,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他紧紧盯着那抹泛着珠光的纤细身影走到门边。 开门。停下。回头。 她回望过来的神情被走廊上的强光吞没,只剩一片模糊的光斑,像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那样。 黑暗中,陈厌握紧的手蓦地松开。 “哦对了。”南蓁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唇边的弧度很淡,淡不过她眼里清色的光。 她大度说,“下次英雄救美前,记得先把烟头踩灭。” 如他所言,她再一次捏住了他。 - 宁盼在秘夜门口等了将近一刻钟,南蓁从里面出来了。 傍晚时天气预报说新一轮台风即将登陆,果然夜半就开始降温,逐渐狂躁的夏风吼出的声响响彻整座城市。 南蓁的身影从门后快步而出,刚一出门,她一头乌黑的发丝瞬间被风吹乱。她瑟缩着用单手护着领口,过强的风力让她朝路边走来的这段路变得格外艰难。 凄凉,悲怆。 宁盼看着她与风对抗的样子,心里莫名蹦出了这两个词。 “南蓁。”她降下车窗,声音被风送到路边。 南蓁抬了抬眼,朝这边走来,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进了副驾。 隔着透明的车窗,她冷漠美丽的侧脸简直淡如冰泉。 见惯了南蓁温柔随和的模样,陡然看到她如此冷酷的另一面,宁盼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 南蓁摇头,“没事。” 宁盼看了眼车窗外秘夜的招牌,收回视线时发现南蓁也在看。 她挑了挑眉,没急着问。 亮紫色宝马行驶在台风即将来临的夜晚,道路两旁的街灯和树叶都显得脆弱又萧条。 光影昏昏暗暗地落在副驾驶,南蓁素白纯净的脸上有种令人情不自禁想要抚慰她的温软魔力。 像在看一出复古<a href=https:///tags_nan/gangfengwen.html target=_blank >港风胶片电影,她身上的故事感在此刻攀至巅峰。仿佛能看见她的心碎与清醒不断交替,模糊的夜色中,她眸光细碎又迷离。 上大学的时候她就觉得南蓁跟人挺不一样的,只是那时候傲慢,不能接受世上有人比她更优越。 现在年纪上来了,心境逐渐平和,才开始觉得以前的自己挺幼稚。 南蓁望着窗外出神,冷不丁听见宁盼在旁边笑了一声,她回眸,“你笑什么?” “没,就是觉着你这么冷清一人,没想到也有被情所困的时候。”宁盼揶揄道。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肯定在想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吧?”宁盼哈哈一笑,“别说,你这人看起来高冷,其实心思都写在脸上。” “……这么明显吗?” “挺明显的。”宁盼笑个不停。 南蓁有些挫败。 怪不得陈厌总能看穿她呢。 宁盼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心更强烈了,“嗐,跟我说说呗,怎么个事儿啊?就当是我这么晚出来接你的报酬了。” 南蓁一向不爱对外谈论关于自己的事,但今天或许是个例外。 她想了想,问宁盼:“你说,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另一个人?” - 秘夜。 已经凌晨了,这里仍然喧嚣震天。 包间里已经没几个人是清醒着的,方力何看着这“尸横遍野”的场景,为自己还能顽强站立感到骄傲。 随手拦住一个送冰桶的服务生,他问:“陈厌呢。” 他先前跟着南蓁出去后就没影了,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 幸好今晚他还有余量可以陪他开支香槟庆祝他们和好如初。 服务生见他摇摇晃晃,伸手扶了他一把,“老板在办公室里。” “哟,回来啦?”方力何看了眼时间,喃喃自语:“不对啊,这才多久,不是他的风格啊。” 服务生不知道他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老板一直都在办公室里。” “一直都在?”方力何一激灵,顿时酒醒了不少,“现在还在?” “应该在的。不过经理说不让人去打扰他。” 多年在陈厌身边打转得来的直觉让方力何意识到不对劲,他一把推开服务生,跌跌撞撞冲出包间往四楼赶去。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惨淡的月色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躲雨。 台风大约已经来了,窗棂被猛烈撞击时泄露进来的风声如鬼哭狼嚎般尖利地响彻整个空间。 陈厌坐在窗前,仍保持着南蓁离开时的姿势。 直到方力何闯进来,“陈厌!” 他的声音惊动了月光,手背上那两道死气沉沉的灰白光带骤然消失不见。 陈厌黑眸里的阴沉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 “……” 屋子里冷气开得很低,加之窗外呼啸的诡异风声,方力何只觉一股阴风直扑面门,不由哆嗦了一下。 这房间简直比鬼屋还要吓人。 有当年住办公室的经验,陈厌这几年就跟上瘾了似的,放着好好的大平层和别墅不住,就爱待在这儿。 方力何隐约感觉他只是想保留当年刚从南蓁家出来的状态,就好像随时都还能回去。 可谁都知道,他们回不去。 他搓了搓手膀子走进去,“怎么回事,你跟蓁姐吵架啦?” 刚才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听经理说了,有人在二楼的女卫闹事被陈厌碰着了,但陈厌不仅没发脾气,甚至连经理都轻松逃过,方力何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有陈厌在还能闹起来,还闹出了血,那必定是他故意纵容的,否则见血的可就不止那一个人了。 借着门外走廊的灯光,方力何看见茶几上有杯牛奶和一条毛巾,都已经凉透了。冷掉的牛奶泛着股不太舒服的腥气,走近就能闻到。 第85章 他猜陈厌刚才是把南蓁领到这儿来了。 在黑暗中摸索着拧开书桌上的台灯,方力何这才看清陈厌那能把人吓死的脸。 那张在白日里看起来能倾倒众生的脸,这会儿显得苍白又冰凉,雾沉沉的黑眸里一点微弱的暗芒像地狱里的冥火。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后面,整个人散发出的超低气压仿佛一具会动的尸体——差一点就感觉不到他还活着了。 “关掉。”他声音哑了,冷得刺骨。 “……” 方力何不敢迟疑地将灯光调暗,仅剩些可怜的微弱光线,随时都会被黑暗压倒。 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小心翼翼问,“..被蓁姐看出来了?” 话音刚落,方力何便感觉有道犀利的眼风,刀一样刮了过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颈子,还好还好,没真的被灭口。 窗外风雨大作,窗棂被撞击的震动让百叶窗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那两道不足一指宽的光带重新落回陈厌的掌心,正细细地发着抖。 像南蓁伏在他肩上时,头顶的碎发轻轻搔过他的喉结。 那隐约的痒通过视线传到手心。 修长的五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仿佛想握住这种痒,掌心狰狞的疤痕却突兀地闯进视线,中断了感觉的传输。 陈厌眼色转暗,瞳孔浓郁的黑色让方力何仿佛看见了六年前的人。 当年得知南蓁即将出国的消息,陈厌的阴郁和消沉达到顶峰,全身上下都冒着黑色的死气。方力何一度以为他是想和南蓁同归于尽。 但事实上,和他同归于尽的另有其人。 深秋的雨夜。北部街上。宋明辉用一把四寸长的水果刀,在陈厌的腰腹部连捅六刀。 刀刀见血。刀刀致命。 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南蓁惊慌失措地赶来。 陈厌明明想见她,却故意偏过头去。 只留她痛心的眼泪湿透了那个夜。 方力何后来到医院去看他,陈厌躺在病床上,惨白的脸,黑色的眼,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莫名觉得遍体生寒。 ‘她走了吗。’ ‘走了,昨天刚走。’医生嘱咐不可以让他太过激动,方力何尽可能地安慰,‘她可能也不想走,我看得出……’ ‘走了就好。’ 方力何彼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他明明不想她走的不是吗? 他以为这是他无能为力的自我安慰,但又觉得他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 直到出院那天,他们迎面遇到付白薇。 她怀里捧着一把尤加利叶,颜色浓得发黑,下一秒却甩在陈厌脸上。 他被打偏了头去。 ‘你这种人真可怕!难怪所有人都会离开你,你活该!’ 方力何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在陈厌的计划之内。 一个月前,他故意安排付白薇在宋明辉身边。 彼时刚刚被释放的宋明辉人心和势力都没有了,孤家寡人一个。极端空虚的时候,曾经喜欢过的人突然出现,对他嘘寒问暖,浅笑盈盈,任谁也无法拒绝。 可宋明辉不知道,付白薇的接近只是想让他为之前做的事同陈厌道歉。因为她“偶然”听方力何提起过,这件事就连南蓁也做不到。 如果她能做到南蓁做不到的事,也许她就能在陈厌身边占有一席之地。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假意接近宋明辉,想获得他的信任,引导他的思想,同时,她也没有放弃陈厌。 那段时间他们唯一一次通话是陈厌得知南蓁要出国后在店里喝得烂醉,付白薇心疼不已,她想过去看他,却不料撞见了在门外偷听的宋明辉。 怨毒的仇恨在那一刻燃烧至巅峰,固执认为被陈厌夺走了一切的人终于爆发。 除了血流成河,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付白薇能看穿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只是单纯没了利用价值,陈厌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 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在被当枪使,她彻底心碎。 ‘你简直是个魔鬼!’她眼里的深恶痛绝连旁观者都看不下去,陈厌却坦然得仿佛无所畏惧。 被所有人厌恶抛弃是他的命运。 从他一出生,就已经注定。 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南蓁是抱着对他的遗憾和歉疚走的。 想要得到,就先放手。 这是他的生存法则。 方力何当年也才不到二十岁,被他如此深重可怕的城府骇到,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离这种魔鬼远一点。 但就是他的这种眼神,漆黑的,仿佛被掠夺了所有光线,他陷在无尽的深渊里。 没有人的生活是这样黑暗的。 可是陈厌,只有黑暗。 没有无助和绝望。 他平静的脸是最深刻的无望。 抛开那些复杂的心思和算计,他有时候会觉得陈厌只是一个在等待光明重新降临的可怜小孩。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留下想要留住的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回来么。” 方力何正出神,被他突然的提问吓了一跳,“..啊?” 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陈厌盯着掌心里的疤痕,她不在这几年,他有时会恍惚怀疑她是否真的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这些扭曲的伤疤就是证据。 他庆幸自己留下了证据。 方力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嘴角逐渐勾起的弧度过于诡异,他心里发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为什么?” 陈厌精致如雕刻般的下颌微微扬起。 像一个即将站上领奖台的孩子,他为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感到兴奋和骄傲。 他发出愉悦地低笑。 “因为,她舍不得我。” 第48章 美术馆。 南蓁一周多没来上班, 在家养伤期间,馆内的大小事宜都靠思卉传达,不能远程解决的, 此时都堆积在她的办公桌上。 久违饱满的工作量需要摒除杂念地完全投入, 这也是这几天来她头一次这么平和。 安安静静工作了一上午, 思卉敲门进来, “蓁姐,给你冲了咖啡。” “谢谢。”南蓁从文件里抬起头, 她工作时带着副透明边框的近视眼镜, 与在家里的放松不同, 她专业的样子带着知性的优雅与冷淡。 买下了美术馆的事情还没宣布, 连日来的阴雨,让馆内员工和美术馆的命运都在风雨里飘摇。 思卉看她这么专注工作,也不好问她,只是大家都在担心。 踌躇半晌, 她还是弱弱地开口:“蓁姐...” 南蓁喝着咖啡, 看见她欲言又止的脸色,明白她要问什么, 她放下杯子,“你去帮我通知大家,二十分钟后开会。” 思卉抱着托盘忧郁地点头, “好的。” 今天周二,美术馆罕见地挂上了休馆的牌子。 要知道,自南蓁接手以来,为了挽回美术馆, 她连隔了三条街的小学户外教学都接的眼睛都不眨,不在公休日闭馆, 简直前所未见。 集中在会议室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这会是最后通牒。 几分钟后,南蓁姗姗进入会议室。 第86章 她膝盖还没好利索,走路不太自然,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拿,甚至连根笔都没有。 见她这样“轻装上阵”,其他人心里不由更加消沉。 看来他们跟美术馆的缘分要到此为止了。 就近在门边拉开把椅子坐下,南蓁示意思卉关门。会议开始。 “这些天因为我的一些个人原因请假休养,馆内的事务辛苦大家了。”南蓁开会一向不喜欢说废话,她顿了顿,直接宣布:“一会儿我就要去和孙馆长签属第二次付款协议。从今天开始,美术馆将由我个人正式接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大家好像都还没听明白这是怎么个事。 只有思卉震惊地张大嘴巴,“……蓁姐你、你真的,真的...买下了我们美术馆?” 买下?! 南蓁自己?! 买了美术馆?! 一片哗然。 “蓁姐,这是真的吗?” “天呐你怎么这么有钱!” “等等等等,你买下了美术馆......是要干嘛?” “开烧烤店还是火锅城?我之前听老孙说,有开发商看中了我们这儿来着……难道你就是那个开发商?” 南蓁失笑,“我当然不是。” “那我们……” “纪念美术馆走到今天已经八个年头了,我知道对大家来说,尤其是对像菲姐这样的元老来说,这里不仅仅只是一份工作,更是我们的第二个家。年初我刚进来的时候就见证了周路自掏腰包为美术馆重装展厅,就连当时还是新人的彭艺然都告诉我,她只比我早到一个月,可是这里已经让她有了归属感。彼时的我很意外,如果只是工作本身,我自问无法达到这样的程度。但经过这大半年来的相处,我看见大家对艺术的热爱,对美术馆的热爱。我很感动。之前与孙馆长见面的时候,他也非常激动地告诉我,纪念美术馆纪念的不止是艺术,更是人,是情感,是大家朝夕相处,志趣相投,为了一份共同的事业坚持到底。我深受启发。” 南蓁清柔的嗓音透彻又坚定。 被她点到名字的几个人都有些鼻酸,周路一个大男人更是捂着脸深呼吸了好几下。 “谢谢大家教会我,工作可以不仅仅只是工作。”南蓁微微笑着说,“纪念美术馆是个特别的地方,我希望今后还能和大家一起,共同守护这里,守护我们心里的净土。” 一番话下来,会议室里先是安静,跟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很难想象,就这么零落的七八个人,能制造出如此震撼的效果。 思卉又笑又哭地说:“妈呀,那我不用再去外面找工作了!” “我也是!我马上把网上的简历都撤下来!” “太好了太好了!” 南蓁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互相拥抱,互相热泪盈眶,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为了迎接接下来的活动与展出,美术馆将会进行一段时间的翻新与修整,大家的岗位和工作也会进行一系列细微的调整。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也非常努力,我自作主张给大家放半个月假。” 话落,又是一阵欢呼。 会议室里一时间热闹非凡。 高兴过了,南蓁又跟着宣布了一些工作计划上的安排,都很简短,只是说个大概,更具体的会等大家收假回来再具体布置。 短短四十分钟的会议后,每个人出来时的激动和兴奋都溢于言表。 周路和菲姐留了一下。 周路熟悉场内的规划和布置,后面的装修还得他督场。菲姐家里离得近,时不时能来帮他换个手。 “具体的施工方案我一会发到周路你邮箱去,你和菲姐就辛苦在场子里盯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你们做,主要是盯一下进度,而且现场也不能离人,得确保馆里那些展出品都完好无损。” 周路拍着胸脯表示:“你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 菲姐也表示没问题,“你能保下美术馆让我们这群人不至于丢了工作,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别说是盯进度了,你让周路用牙去啃木板都没问题。” 南蓁笑了:“有你们两个在,我肯定是放心的。这次损失的假期,你们看是之后找时间休或者折现补偿都行,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来安排。” “嗐,你这说的哪里话,哪儿就谈上补偿了。”她作为领导实在是太大方了,大方的让下面的人除了好好干,也没别的可以回报了。 又交代了两句,南蓁让他们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她也准备回办公室。 走廊上,思卉迎面跑过来,“蓁姐,外面有人找你。姓宁。” 是宁盼。 南蓁点点头,“知道了,你跟她说我马上就来。” “好嘞!” 宁盼现在作为美术馆的大股东,想随时来参观自然是无可厚非。 但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些美轮美奂的艺术品上。 难得有了个晴天,她约了人去打高尔夫,硬要南蓁作陪。 南蓁对这些户外活动一律不感兴趣,奈何她手握一百五十万的庞大资金,钱多压死人啊。 接上南蓁,宁盼开着她新换的跑车带南蓁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市郊的高尔夫球场。 - 今天方力何约了领娱的纪维知还有建业的周董一起打球。 他们各自带了自己的夫人,各个恩爱的要命。 方力何一番吹嘘,总算为施嘉子争得一个在领娱新电影里露面的机会。 口干舌燥地回去喝了瓶水,却见车上还有个人没下来。 外头太阳热烈,好像稍微晒一下就会化。 陈厌神色恹恹地伏在前座的靠背上,手臂垫着下巴,白色球衣穿在他身上,明明好看的要死,却像个罩子似的限制了他一切行动。 方力何咕咚咕咚喝了两瓶水,“我说,你还要休息多久啊?那俩大老板可都等着你呢。” 刚刚结束了远洋集团的c轮融资案,天幕正是名声大噪的时候。 陈厌从朝日集团把这家公司剥离出来的时候外界虽然看好,但多半还是看着朝日的面子,直到他们吃下这座航运业的万吨巨轮,天幕才算真正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连着熬夜开了一周的跨国会议,睡眠不足的人浑身都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什么时候结束。” 方力何:“结束不了一点。” 他倚着陈厌身边的扶手,远远眺望着周董和他夫人击掌庆祝,“这才刚开始你就想结束,正事都还没开始谈呢。” 陈厌不耐地掀了下眼皮,偏过头去,“那你滚吧。” “别啊,好歹我也是‘金牌制片’了,你老让我滚多没面子啊。”方力何也不想过去晒太阳,趁机挤上车躲懒,“我说,你看周董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他老婆这么恩爱,还有纪维知。妈的他什么德行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上次嘉子都差点被他给欺负了。今天倒好,尾巴一夹,在这儿给我演伉俪情深呢,简直笑死人。” 他鄙夷的样子跟刚才奉承谄媚的仿佛不是同一张脸。 “早知道他俩搞这一出,我也应该带两个妹子来给咱们壮壮声势。” 第87章 陈厌连眼神都懒得给,这天热得要起火,“你是拉皮条还是谈生意?” 他刻薄的讥讽一点没留情面,好在方力何都已经习惯了,“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这不是怕你形单影只的寂寞吗?” 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问:“这两天蓁姐联系你了吗?” 自从那天在秘夜不欢而散,南蓁就一直没消息。 陈厌不主动联系,她更不会主动找他。 两人像是憋着一股劲儿,就想比比谁更能忍似的。 方力何从来不懂这俩人的心思,甜蜜也好,争吵也罢,哪怕是冷战,只要陈厌一天还对这个名字有生理性反应,他就一天认为这俩人只是在秀恩爱。 “要不我帮你约约她?”他怕陈厌要面子,况且他现在在娱乐圈,怎么说都比陈厌离她要近点。 陈厌转了个头,留给他一个懒洋洋的后脑勺,“不用。” “怎么呢。” 大片绿荫草地被太阳炙烤,再清新的颜色也变得扭曲。 陈厌淡淡说,“她会来找我的。” 方力何眉头一挑,“哟,看样子你还挺有把握。” 陈厌没说话了。 又闲扯了几句,方力何不能放下那两个大老板不管,过去陪着打了几球,顺便定了几人晚上一块儿吃饭。 领娱这几年在娱乐圈的地位不可小觑,虽然老板不是个东西,但奈何营销头脑是一等一的好,他们公司的公关部,每年处理的舆情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方力何有意让施嘉子签进领娱,晚上便把她也叫来了。 反正今儿纪维知的老婆也在,想他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周董嘛是看在陈厌的面子,年底他们公司要竞标规划新城的地皮,少不了要天幕在资金上支持支持。 陈厌今天肯来,就说明这事儿还是有可行性的。 抛开他的出身不谈,他个人的投资才能和敏锐嗅觉,一直是近几年金融业的一个奇迹。 陈朝清有福气啊。 差不多六点,球童送他们回俱乐部换衣服,晚上就在这儿吃了。 然而他们刚刚进入大厅,方力何便耳尖地听到有人在叫南蓁的名字。 他拽着陈厌停下来,下巴往隔壁一点,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的那个人,不是南蓁是谁。 她穿了件无袖的球衣,白色百褶裙堪堪到她大腿根下,纤细修长的四肢,皮肤白的像会发光。 刚从酷暑的室外进来,晃眼瞧见这片姣白美妙的清凉,是个人都心旷神怡。 陈厌黑眸微缩,神情微妙地变了变。 宁盼从休息室拿了瓶水过来,一边递给她一边抱怨,“你运动神经真差劲,才多久就不行了。” “……”南蓁接过冰水,没急着喝,贴在脸颊边上消暑,在外边晒了一个钟,她脸都被晒红了。她原来就白,这会儿更是白里透红,看上去皮肤嫩的能掐出水。 别说她今年才三十一,这状态,就算说她二十一也有人信。 宁盼简直嫉妒。 被她一屁股差点挤翻,南蓁拖着腿往旁边挪了挪,“我的宁大小姐,我能陪你在太阳下站这么久已经不错了好吗。你怎么这么不知足?” 她膝盖本来就还没好,站久了还是疼。 一瓶水敷完脸又去敷膝盖,口渴都顾不上。 “欸,这不是盼盼吗?” 宁盼哼了声,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叫她。 一抬眼,周董和周董夫人正朝她走过来。 宁盼立刻起身,有些意外地喊:“周叔叔,林阿姨。你们怎么在这儿?” 来者是长辈,南蓁本能地跟着站起来,不留神膝盖还痛着,身子往旁边歪了歪。 就是这一歪。 她看见了陈厌。 盛夏的六点,外头太阳还亮着,却亮不过他漆黑的眸子。 同样是被太阳晒过,陈厌的脸色依旧淡白洁净,没有任何汗意和狼狈,他整洁得像刚从办公室里出来。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阳光逼出了他体内的寒意,四目相对的刹那,南蓁竟从他眼神里察觉到一丝罕见的暖意。 他与方力何并肩而立,看样子,是早就发现她了。 南蓁心头明了,转回眼,宁盼正在给她介绍周董与周夫人。 “这是周叔叔,这是林阿姨。这是南蓁,我大学同学。” 南蓁自知跟他们关系还没亲近到可以直接喊叔叔阿姨的份上,礼貌地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周董好,周夫人好。” 她很懂分寸。 稍微打量了下她的长相,周董赞了句:“盼盼的同学果然都是美女啊。” “那可不。”宁盼怕南蓁拘谨,挽着她开了个玩笑,“你别看周叔叔在外是说一不二的建业董事,在家可是个妻管炎。小时候我在他们家闯了祸,都是靠林阿姨给我打掩护。” “你这丫头,嘴上就是没点把门的。”周董很喜欢宁盼,数落的表情多是无奈的宠溺。 宁盼笑嘻嘻吐了吐舌。 几人正说着话,纪维知他们过来了。 “周董,这两位是?” “这是尚德集团宁董的千金,宁盼。” 纪维知披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举手投足倒是斯文,“宁小姐。” “你好。”宁盼跟他握了握手,很快收回来,表情有点奇怪。 “旁边这位是?” 周夫人说:“是盼盼的大学同学。” 南蓁颔了颔首,“我叫南蓁。” 看见她,纪维知眼中明显划过一丝惊艳,“南蓁?名字有点耳熟。南小姐这么漂亮,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进入演艺界啊?” 他直白太过,纪夫人还在一边看着,脸上带着笑,仿佛一尊漂亮的花瓶,到没什么反应。 宁盼悄悄掐了下南蓁的胳膊。 她不动声色地拉下她的手,示意这点场面她还应付得了。 “纪总说笑了。承蒙恩师提拔,跟着他参与过几个项目制作,纪总想必也是在后期制作的职员表上见过我的名字。” 纪维知:“哦?你的师父是?” “肖成海。”南蓁平时在外面很少直接搬出老头子的大名,偶尔用一次,效果都不错。 纪维知听到后明显变了脸色,先前的轻浮一扫而空,眼里还多了点刮目相看,“竟然是肖老的爱徒?倒是我唐突了。” “哪里。”南蓁谦虚抿唇,浅笑的样子配上她被晒红的脸色,还有点腼腆,“跟着师父学艺这些年,我也算半个圈内人了。久闻纪总风采,没想到今天不仅见到纪总真人,还见到了纪总夫人,二位真是天作之合。” 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体面又不失气节。 只有宁盼听出了点儿阴阳怪气的意思。 两人默默相视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 一场戏演到这里也该喊卡了。 方力何适时上前来,直接省去了自我介绍,热情邀请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了,不如晚上留下来一块吃饭啊?” 他说着话,征求同意的眼神却是看着南蓁的。 身边一直未曾出声的某个人,黑沉沉的视线刚刚从她身上移开。 别扭的小孩闹起脾气来,总是格外……别扭。 第88章 南蓁心知肚明,微微一笑,“好啊。” - 在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宁盼忍不住吐槽纪维知。 “你真不知道他捏我的时候我有多恶心!我都快吐了!” 南蓁不用化妆,随便挽了个头发就在一边滑着手机等她,“你说握手的时候?” “是啊,他老婆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说她怎么想的?” “谁?” “纪维知的老婆啊!”宁盼百思不得其解,她谈个恋爱,男方要是多看了别的美女两眼,她都想把他踹了,纪维知却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简直无法无天,“我就不信她看不出来纪维知的脏心思!” 顿了顿,她又自问自答,“不过看出来了又能怎么样,离婚吗?她肯定舍不得。我听说她以前是纪维知旗下的艺人,家世空白,学历空白,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这种女人,最好拿捏,也难怪他敢这么肆无忌惮了。” 南蓁无意评价他人的婚姻状态与择偶观,没接茬。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招呼,“到点了,咱们下去吧。别化了,你已经够美了。” 宁盼这才匆匆忙忙地戴了副耳环从卫生间里冲出来,“走吧走吧。” 俱乐部的会所餐点水平一向很高。 南蓁也是饿了。 楼下一桌人几乎坐齐。 周董在上座,身边依次是周夫人跟方力何。纪维知坐在他右手,身边依次是纪夫人和陈厌。 陈厌换了衣服,没了polo衫的拘谨和板正,黑色衬衫敞开的领口有几分放荡不羁,刚刚洗过的头发,没来得及造型,松和柔软的搭在额前,沉默寡言。 他今天安静得过头。 都有些不像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掀起眼帘,眼尾一抹微红,恍惚的让南蓁以为是个错觉。 毫无疑问,他身边的空座是留给她的。 南蓁刚想上前,身后又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 “南老师,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是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施嘉子。 她被方力何拉来作陪。 方力何没想着能在这儿遇到南蓁,打电话去叫她不用来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尴尬地搓手,“咳咳,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于是施嘉子便拖着南蓁紧挨陈厌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的挺和谐。 宁盼跟周董夫妇原就认识,也不局促,方力何更是热场能手,他跟纪维知都是在娱乐圈里打滚的,没点交际手段可不行。 全场最像局外人的倒是施嘉子。 她不认识周董,对纪维知的公司也不感兴趣。他们聊天的内容太深奥,她才二十三岁,天真烂漫的时候还没过去,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加入他们。 到底是年轻,加上家里有人撑腰,南蓁倒是有些羡慕她这份直率和洒脱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期间有几次无意间将视线转向陈厌。 他晚上没怎么动筷,连话也没说两句,除了进门时的那一瞥,他再没多看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有点疲惫。 他眉眼原就阴郁,眼下那点青色的痕迹倒让他的黑眸看起来更加深邃。 虽然上次方力何解释过他和施嘉子的关系,但南蓁看得出,施嘉子很喜欢陈厌。 她看陈厌时的眼神,直白到让人没法无视。 他俩坐在一块,施嘉子不时给他倒酒布菜,陈厌却一直是一副倦倦的样子,连眼神都没给她。 见在他那讨不到什么好,施嘉子撇撇嘴,又开始拉着南蓁说话。 但南蓁的注意力一直在陈厌看起来很累的脸上。 酒过三巡,陈厌起身去洗手间。 实则是去抽烟。 无人来往的走廊,他随手推开一扇窗,窗外月色蒙蒙,连绵不绝的深蓝吞没了地上的一切。 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陈厌叼着烟的神情似乎没有察觉身后的脚步。 “是不是不舒服?” 南蓁的声音停在窗前。 她今天没有穿高跟鞋,看他的时候,她得仰着点下巴才行。 陈厌半边身子靠在窗棂,上身微微倾向夜色,朦胧的昏暗笼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在光里残喘。 不比往日的矜贵和沉郁,他俊美的侧脸布满了罕见的颓丧病态。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心蹙紧,“你发烧了。”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加上睡眠不足,今天又在外面晒了一下午。 他从中午就开始有中暑的迹象。 撑到现在,勉强罢了。 眼珠僵硬地转动,眼下是南蓁紧张的脸。 柯周维说,那天在观澜云,南蓁为了保护他不要摔倒,自己的膝盖和脚腕都受了伤。 他没想到她膝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他下意识问,她哭了没有。 柯周维愣了下,说,好像……哭了。 她眼泪有多温暖,陈厌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微凉的夜风吹散她掌心的味道,温温地在鼻息间沉浮。 他牢牢看住眼前这张脸。 南蓁被他高的离谱的体温吓到,未曾察觉他深沉的眼神,她浅淡的褐色眼瞳满是焦急,“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怎么不说呢?这样不行,你得去医院……” 她话音未落,窗台上的人影忽然朝她倾过来。 肩上一沉。 像个寻求怀抱的孩子,陈厌低头埋在她颈窝里,潮热吐息划过皮肤的瞬间,让南蓁几乎瞬间忘记了动作。 他紧紧抱着怀里这具温软的身体,她纤细的腰肢无限贴近他梦里的想象。 低沉的嗓音混着沙哑,那个曾如山泉般清冽的陈厌在这一刻委屈到了极点,“南蓁,你还会心疼我,是不是?” 第49章 陈厌病得很厉害。 高烧耗光了他的体力。 南蓁很难想象他是怎么顶着快四十度的体温在太阳下晒了四个小时。 离俱乐部不远有家私人医院。 病房里, 陈厌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白色枕头几乎和他的脸色融为一体。 医生给他开了药,勒令他这两天最好住院。 否则会有重症的危险。 南蓁知道他不喜欢医院, 但他现在连反抗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柯周维赶来的时候, 方力何也在病房里。 他示意柯周维噤声, 快步过来把他推出去, 又回身小声对南蓁说:“我们去办手续。” 坐在床边的女人没有说话,床头灯洒下来的光影落在她身上, 昏淡又圣洁。 病房门关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 南蓁专注看着病床上熟睡的人。 记忆里, 陈厌很少生病, 倒是经常受伤。她不得不提心吊胆。每次电话一响, 她都很怕是他又受伤的消息。 这种担心一开始怕对游静云不好交代,后来就只是纯粹担心陈厌这个人。 他其实是个不太会逞强的人。或许是为了让她可怜,或许他性格里本来就有这部分。他每次对她说没事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讯号却是需要安慰。 第89章 她一开始分不清他是故意伪装还是真的需要关怀。 可如他所言, 即使他坦诚说自己有事, 即使他会直白地喊疼,又怎么样呢? 当初游静云让他生活的还不如一个孤儿, 如果不是南蓁,他可能会一直那样过下去。 他在她面前表现温驯,体贴, 哪怕是受伤,他第一反应也是道歉。他惯性讨好,展现自己完美的假面,以为这样就能获得一段稳定的关系。 他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他, 被爱或爱他。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偏偏出现在那个时候的人是南蓁。 南蓁起初清醒地知道, 她不该太多地介入他的生活,但后来她做不到。 大约是南振国给她的爱太多了,她并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没有得到过任何爱。她想把自己分给他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 想看到他被爱时亮起的眼眸,想给他一种安定,想让他明白他并不一定要做的多好才能被爱。 她不知道她做到了没有。 也许曾经做到,但后来又拿走了这些。 床头柜上的加湿器不断有雾溢出,柔柔在陈厌脸颊边流连。 他双目紧闭,鸦羽般的黑色睫毛在他眼睑下投出小片灰色的阴影。唇色很淡,有干裂的迹象。南蓁拿棉签沾了点水在他唇角沾了沾。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 睡着的陈厌有种天然的不设防。 纯净,凛冽,清澈见底。 阴郁或强势,霸道或低微,这些都只是他的保护色。 褪去这层防备,他柔软的内里只对南蓁一个人展露过。 他偎在她肩头问的那句,你还会心疼我,是不是? 南蓁心如刀绞。 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他有多残忍。 假如一个人不曾见过月亮,黑暗就是光明。 她带他见识过了灿烂的夏日,却留给他无尽的寒冬。 喉腔里泛开难言的酸涩。 这六年,他一定过得很辛苦。 南蓁不自觉俯下身,很轻很轻地在他额上吻了吻。 “陈厌,快点好起来吧。” - 办完手续,方力何一个人回来。 公司里还有很多事,陈厌起码三天不能工作,柯周维得替他料理那些。 他买了两杯咖啡。不知道南蓁的口味,他选的是拿铁。 “蓁姐,休息一下吧。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南蓁接过他递来的咖啡,扭头看了看陈厌还熟睡的脸,她点点头,起身走到一边的休息沙发上。 折腾了半个晚上,她现在才觉得累。 温热的咖啡入口甜腻。 她不喜欢这么甜,但这种时候,喝点甜的有助于补充能量。 “谢谢你。” 方力何倚在床尾的架子上,突然听见她说谢谢,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 “我是说,”南蓁声音很柔,“谢谢你一直陪着他。” “陈厌身边朋友不多,来来回回,只有你还一直在。这些年要是没有你的话,我想他一定更孤独。”她敛了敛眸子,看向病床。 她情绪并不明显,方力何却不自觉跟着她一道扭头看向陈厌。 他睡着的样子才像个正常人。 方力何苦笑一下,回过头来,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当他的朋友可真不容易啊。” “他这人呢,你很难说他好还是不好。说他好吧,你最了解他是什么德行,倔起来又冷又硬的,把人不当人。就刚才来的那个,他助理,柯周维。他刚工作的时候被陈厌操的差点吐血。他自己是个工作狂,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结果怎么样?呵,他一个月之内换了五个助理。五个!”方力何夸张地伸出左手,五指用力分开在空中一掷。 南蓁有点惊讶,“他...这么忙吗?” “嗐,说忙也忙,说不忙吧,也是可以不忙的。反正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纯是自找的。但这就是他好的地方了。工作上来说,他这人真是无可挑剔。” 天幕能有今天,全靠陈厌力挽狂澜。 起初谁都不觉得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把天幕干到上市,现在谁不说一句陈厌年轻有为? 可这所谓的年轻有为背后有多少个不眠的日日夜夜,没人在乎。 方力何手抄进兜里,抿了口咖啡,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来,“不过说到底,他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南蓁微怔,“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左不过是……”方力何话音收的及时,看她时欲言又止的抱怨眼神说明了一切。 南蓁眸光顿了顿,又问,“那陈朝清……我是说,陈伯伯呢?” “他?他个老不死的不给陈厌拖后腿就不错了!”方力何说到这儿显得有些激动,音量也大了,“他前两年就瘫在床上了,但脑子没瘫,有一说一,要不是他逼了阿厌一把,还不一定能有天幕呢。” 这里面听起来有很多故事,南蓁还想再问,陈厌醒了。 “吵死了。” 沙哑的声音,明显不耐。 “陈厌?”南蓁登时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步过去,不留神自己的膝盖受不了这样的弹射起步,差点崴下去,在床尾借了把力才站稳。 方力何转头看见床上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人,吓了一跳,“我靠,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厌眉头蹙了蹙,黑眸一直锁在南蓁身上,“你慢点。” 南蓁鼻尖一酸,继续上前两步,握着他的手,眸光潮润又温柔,“你醒啦。” 她手心温热,是刚才那杯咖啡的功劳。 陈厌眉心的褶皱眨眼间被这温度抚平,他悄无声息地反手牵住她,眼神示意方力何,“椅子。” 方力何翻了个白眼,直接把沙发给推过来了,“姐,你还是坐着吧,不然我怕他等下把我腿也给打折了。” 南蓁失笑,坐下了,“谢谢。” 床沿比不上沙发舒服,还有点硌腿,方力何委屈一点,也坐下了。“话说,你怎么醒了?我以为你起码得睡到明天中午呢。” 他这些时忙着远洋的融资案,压根没睡过连续超过一个小时的整觉。 医生都说他缺乏睡眠。 “谁让你这么吵。”陈厌说。 “……” 方力何嘴一撇,“怪我咯。” 已经后半夜了,这俩人还有精力斗嘴,看样子陈厌是恢复了。 南蓁总算放心了。 她勾唇轻笑,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捏了捏。 侧眸对上陈厌漆黑的眼,“怎么了?” “你一直在这?”他声音还是虚弱。 南蓁给他掖了掖被角,“嗯。” “可不嘛!你突然就晕倒,给我们吓了一大跳。蓁姐怕你出事,一直在这儿守着你。”方力何趁机在他腿上拍了一把,反正他现在也没力气找他算账,再拍一下,“你说你,生病了也不知道说,害得大家都为你担心。不懂事。” 陈厌难得有这样任人宰割的时候,应该说从来只有他宰别人的份。 方力何这两下拍的没留情,南蓁见陈厌眸子都缩紧了。 她抬起眼说,“不早了,阿何你先回去吧。” 第90章 方力何没领会她的意思,还有些不放心,“姐,你一个人行吗?万一有个什么事,你这腿都没好完全。再说你也守了他一晚上了,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明早再来换我。” “我没关系的。”南蓁说着,想直接站起来送他,却被人拉着手,动弹不了。 她回眸去看陈厌,他却好像不知情似的。 “快点滚。” 这话是对着方力何说的。 方力何明明挨了骂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一脸意味深长的暧昧神情,把南蓁搞得莫名其妙,“行行行,那我走了。明儿一早我再来换班。你悠着点啊。” 他起身朝陈厌抛了个媚眼,麻利地退出了病房。 他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他们两个。 南蓁想去给他倒点水,“渴不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她起身,却还是被他牵制。 陈厌握着她的手只用了五分劲,就这五分,足够她动不了。 南蓁也不敢用力去挣,他还在输液,怕把他手背上的针管弄掉,“松手先。”她好声好气地哄,“我就倒个水,几步路,不碍事。” 他睡了几个小时,黝黑的眸子恢复了光亮,又深又紧地望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南蓁被他这样看着,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尖无端缩了缩。 她安静地坐下来。 “还难受吗?”她问。 陈厌不回答。 “我摸摸。”她探身,手伸向他额头,还是有些烫手,但比刚才要好多了。 她松了口气。 手收回来的途中,上身自然后撤,退到一半,陈厌突然抬起另只手,绕过她肩膀,一使劲儿,南蓁就被他提到床上,她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前一扑,幸好她还记着输液管的存在,右手抵着他肩膀,堪堪停住。 骤然抬眼,陈厌黑沉沉的眸子就在她头顶上方不到三寸。 她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倒影,是她错愕的脸。 她一顿。 “你干嘛,我差点撞到你。”南蓁低眉掩去那一丝慌乱,深怕自己伤到他,撑在他肩上的手不敢用力,但也没有别的支点了,想靠自己腰腹的力量直起身来,察觉到她的意图,背后那只手又蓦地将她往下一按。 南蓁闷哼一声,彻底扑倒在他怀里。 “别走。” 他低微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这两个字仿佛长满了钩子,刮得南蓁喉管里一阵难言的剧痛。 隔着一层棉被,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眼眶莫名涌出一股温热。 抵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南蓁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潮湿,“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陈厌收紧手臂,用尽了所有力气抱她。 好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不安的小孩得到了安慰,再虚弱也要牢牢抓紧这失而复得的温柔。 南蓁很痛,肩膀快要被他握到碎掉。 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贴在陈厌胸口,感受他的体温,恍惚回到过去,他们经常紧贴相拥。 “你还生气吗?”她问。 话音落下,后背一松。 被他紧密拥抱的窒息感瞬间消失。 南蓁心底空了一瞬,开始后悔她不该在这时候说这些。 下一秒,下巴被人捏着抬起。 床头灯下,陈厌虚弱却依旧俊美的面容笼着层淡淡的阴影,他垂眸看她,眼神深不见底。 “你在,我就不生气。” 你不在,我每分每秒都想毁掉自己。 他没说后半句话,因为南蓁心疼的眼神已经够了。 他做梦都想再次被这种目光包围。 她眼里有他。 只有他。 他唇上干涩。 带着点微苦,凉凉的碰到她的脸颊。 像是不敢用力,他小心翼翼地亲吻,怕吵醒这梦境。 陈厌深重的呼吸是他克制的证明,他勾起半身,紧紧贴在南蓁额头。 没有别扭和负气,他只是单纯想要告诉她,“我好想你。”…… 第50章 南蓁在医院里陪护到第二天。 方力何没来, 来的是柯周维。 他拎着一个黑色大袋子,说里面有些换洗衣物。 南蓁指着里头的超薄本,问这呢。 柯周维:“……” 他去看病床上的陈厌。 新一轮输液跟昨夜的只停了不到六个小时。 他手背青了一块。虚虚地在太阳穴附近晃了一圈。 “我得休息。”他说。 柯周维:“……” 他绝不相信相信两个字是从陈厌嘴里说出来的。他肯定是被夺舍了。 面前女人用冷清的视线筑起了屏障, 强闯是不行的。 柯周维只好把本子拿出来, 剩下的递过去, “真就衣服了。” 南蓁没检查。真不真的, 他们心里有数。 她得回去了。 美术馆今天开始施工。 她拎起包,回眸时的眼神温柔了许多, “你好好休息, 我晚上再过来。” 陈厌:“嗯。” 柯周维觉得可能是自己眼睛坏了。 他就一晚上没见到陈厌, 怎么他就变成这样了? 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外是一大片绿茵草地, 空旷的夏日在烈阳下放肆地酝酿高温。 滚烫的空气匍匐在窗台的玻璃上,屋内的冷气将它们一一过滤、筛选,最终剩下点温温的光斑,轻轻覆盖在陈厌的眼角。 阴郁被洗涤, 变成极浅的灰色, 他黑色的眼睛也不再逼人。 一直注视着南蓁的身影走出病房,陈厌那张堪比建模的脸都还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温馨里。 柯周维简直震惊。 这真的是陈厌吗?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 下一秒。 “电脑拿过来。” 陈厌命令他。 …… 好的, 他睡醒了。 一切如常。 刚才那些才是他的错觉。 ……………………………… 柯周维在心里打下一串省略号,收敛了表情奉上电脑。 天幕病房分公司开业了。 - 南蓁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 熬夜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不算明显。 她稍微遮盖了一下,准备出门去美术馆。 走到门边摸柜子上的车钥匙,突然想起来车还在纪向隅那。 只能打车了。 手机刚拿出来,宁盼的电话进来了。 “哪呢?” “家。怎么?” 宁盼笑了声, “那你下来。” 南蓁下楼,果然见她的跑车在楼下。 她快步过去, 内心里其实不太想坐她车。 车身太矮了,她膝盖弯不下去。 但还是坐进去。 车门关上,不怀好意的气氛瞬间将她包围。 宁盼看她的表情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去哪儿呀南大小姐?” 南蓁:“……” 扣上安全带,“美术馆。” “行。” 宁盼当真给她当起了司机。 第91章 到了美术馆,周路和菲姐已经到了。周路正在跟施工监理确认细节,差不多都对好了。 南蓁一来,签了字就可以开工。 这次翻修工程量不算大,但也不小。预计得要二十多天。 宁盼看着他们的设计图连连点头,“这品位不错,谁设计的?” 南蓁:“我。” 宁盼没太意外,“你自学的?够厉害呀,有没有兴趣帮我再装套房子?” “没兴趣。”南蓁在场地里走了一圈,有些具体的细节,比如射灯的高度和亮度她都计算好发到周路那里。 她过几天得去趟外地,到时候可能不能亲自盯着,要求周路务必要把这些都落实到位。 周路表示没有问题。 弄完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南蓁自掏腰包请施工团队吃饭,又给周路和菲姐一人发了一千的红包,当做这些天的高温补贴。 个个都对她感激不尽。 宁盼也感慨,她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领导了。 南蓁装作听不出她的嘲讽,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声。 跟着,她们去了式风。 暑期商场人流量大,不过宁盼走到哪都是vip,吃饭也不用排队就是了。 在家私房菜馆要了间包房,服务员来送热毛巾。 南蓁问,你们家招牌的养生汤今天有没有? 服务生说帮她问问就退出去了。 宁盼擦了手,毛巾一丢,一副三八样盯着她,“谁要养生呀?” 南蓁不理她的问话,径直开始点菜:“快点吃,我还有事。” “什么事?”宁盼噘嘴,“我又给你当司机又给你当监工的,你跟我吃顿饭就要溜啊。” 南蓁完全理直气壮:“我可没求你。” 宁盼气结,“好啊你!” 宁盼虽然有点大小姐脾气,但有时候也是孩子气。 南蓁笑了一下,跟宠孩子似的,“乖。” 宁盼:“……”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 先前问话的服务生也进来回话说,养生汤还有,是否需要现在上? 南蓁说不用,帮她留一份一会儿打包。 她话都说到这儿了,宁盼也不跟她兜圈子了:“给陈厌送饭?” 她直呼其名,南蓁拿筷子的手指顿了顿。 昨天陈厌晕倒的突然,在场人都有些手忙脚乱,尤其是南蓁。 她这人身上总是带着点艺术的气质,冷清,优雅,对外情绪好像一片空白,仿佛任何人都无法在她这张白纸上留下什么痕迹。除了她自己。 宁盼以前对她有点敌意,因为她还没见过哪个比她更有优越性。 她的优越来自家庭和自身,南蓁又在优越个什么? 结果昨天,陈厌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她慌张的脸,彷徨又紧张的眼神,整个人像只惊弓之鸟,深怕担架上的人有任何异动。 那会儿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陈厌身上,只有宁盼注意到她的异常。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南蓁。 昏迷过去的陈厌,手也始终攥着她。 医护没多问他们的关系,见状把南蓁也推上了车。 任何人只要看见了昨天那一幕,都会发现他们之间绝不简单。 宁盼憋了一晚上,今天甘愿当牛做马,就是为了这个,“你跟陈厌到底是什么关系?” 南蓁看着碗里的菜,一时没说话。 不是她故意不回答,是她也没理清楚他们现在算什么。 姐弟吗? 显然不是。 前任? 他们好像也没确定过关系。 最多,也就算个熟人吧。 可是熟人,不会亲吻。 昨夜病房里,那些模糊落在唇边的辗转与深刻,让南蓁有些缺氧。 她放下筷子,支起太阳穴,呼吸不太自然,“没什么关系。”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还胡说。 宁盼说过,南蓁藏不住心思。 如果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那说明她没想,一旦她想了,绝对会反应在脸上。 就好像现在。 迷茫,混乱,纠结,还有点不知所措的羞怯与苦涩。 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在她眼里打转,她竟然还说没关系?! 宁盼几乎瞬间想起那天去秘夜接她的车里,“你上次说的,要原谅的人,是不是他?” 南蓁一怔。 ‘你说一个人,怎么才能原谅另一个人呢。’…… 她都快忘了她问过的这句话。 也是那天被陈厌激的失去理智,她稀里糊涂的。 宁盼的好奇心被她的怔愣勾到顶峰,她恨不得把她脑袋扒开看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房里饭菜的香味被冷气沉淀,一点点落到地上。 白瓷的碟子干净如新,南蓁盯着边沿一点不起眼的裂痕,沉默半晌。 半晌后,她轻轻说,“想要被原谅的人,是我。” - 方力何是下午来的。 没一会就走了。 和柯周维一起。 柯周维以为陈厌住了院会收敛点,但他们连中饭都没吃的忙到现在。 方力何带了点点心来给他们垫肚子,陈厌一口没动。 柯周维真是担心他。他本来就病了,又饿一天,还做了那么多事,这能行吗? 想劝他,却被方力何先劝下来。 他说,你别管他,饿不死就有人心疼,他越饿越爽。 柯周维一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有人是指谁。 停车场分开前,柯周维耐不住好奇心,问:“方总,南小姐跟我们老板他……” 他没问完。 后半段不知道怎么问。 方力何却了然他的欲言又止,窃笑的表情有点不怀好意,“嗐。你养过宠物吗?” 柯周维摇头:“没有。” 方力何摊手,遗憾道:“所以你不知道宠物见到久别重逢的主人是什么样子。” 柯周维:“哈?” 话到这里,点到为止。 方力何朝他送个飞吻,“走咯~” 柯周维一头雾水地目送他上了车,想不明白陈厌跟宠物有什么关系? 算了,反正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摇摇头,他也上车。 他们刚走没多久,一辆出租停在医院大门口。 拎着保温桶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逐渐陷落地平线的夕阳在她身后托举着她一步步踏上阶梯。 夜将来临。 - 病房里安静。 白色窗帘挡不了太阳,傍晚更被晚霞染成金黄,出风口对着窗台,吹着纱帘轻轻晃。 陈厌侧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病号服在他背后悄悄褶皱。 他背对着门口,右手垫在脑后,双腿弯曲着,后背弓紧,是蜷缩的姿势。 南蓁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咔哒一下,门关上。 她走过去,保温桶放在床头。弯腰看床上的男人。 陈厌睡颜很乖,比醒着的时候柔顺很多。眉目紧闭,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却没什么颜色。菲薄的两片,唇角微微抿着。 有云厚重地经过,窗外的晚霞暗了暗。 他眼睫上的金色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第92章 南蓁微顿,出声:“你没睡?” 床上的人没出声。 安静。 南蓁直起身,“晚饭我给你放这儿了。” 他还是不动。 于是她转身,“我先走了……” 走字音刚落下,装睡的人再沉不住气,一下子坐起来,攥着她的手一扯。 南蓁跌到床上,身形还没稳住,人被抱进了一方微凉的怀抱。 “不许走!” 陈厌的声音霸道,一点孩子气的委屈又像请求。 南蓁心里一酸,没抬手回抱他,“那你骗我?” “谁让你这么久才来。”陈厌收紧力道,勒得她腰快断了,“我等你了一天。” 诚然南蓁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但莫名还是恻隐,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没记错的话,我早上说过晚一点才能过来。放开我,勒死了。” 陈厌不听,只是松了点力道,大手在她腰际揉了揉,“我怎么知道是这么晚。” 他耍无赖。南蓁拿他没办法。 腰后痒的她不自觉扭了扭身子,没察觉有人呼吸重了。“别闹。” 这两个字很熟悉。 从前南蓁也常说。带着点逃避,指使,还有无奈,和最让他中毒的宠。 如今一样的口吻,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无可奈何。 她还是宠他。 陈厌好像忽然就有了胡闹的底气,他咬她的耳垂。 她敏感地缩紧脖子,又痛又难捱,“嘶。” 小小晶莹的软肉,被他齿尖挤压、刺弄,即使听见她呼痛,他也只是用湿润的舌尖抚慰一下,又再接着咬。越来越重,越重越想咬。恨不得见血。她活该。 有微妙的恨意顺着皮肤灌进身体,南蓁感觉到,心尖直颤。 “陈厌!”她加重了语气掩过那一点惊惧。 她直觉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破绽,否则他一定会把她拆骨入腹。 这道理就跟和野狗对视,你越躲闪,它越会欺负你。 陈厌果然松了口。 他放开她,黑眸里稠密的浓郁亮得吓人,收起了獠牙,嗜杀的戾却还没退。 南蓁倒吸一口凉气,胡乱在他脸上揉了两把,试图躲开他的眼神,“你是狗吗,咬我?” 她想站起来,腿却直发软。 没让他看出来,她背过身去,“赶紧吃饭。” 背后的人一直盯着她,嘴角突然咧了咧。 笑的无声。 陈厌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饿的已经不觉得饿了。 病房里有餐桌,南蓁舍不得让他下地,还是摆了架子在床上吃。 一荤一素加个汤,都是清淡好入口的东西。 她摆好了碗筷,陈厌忽然问:“你做的?” 南蓁居高临下,“你猜。” 他眼皮抬起来,狡黠又顽劣,“我猜不是。” 她不会做饭,他分明就知道。 “那你还问?”南蓁瞪他一眼,强硬地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快吃。” 陈厌乖乖地“哦。”了一声。 南蓁在床边的沙发里坐下,看他慢条斯理的吃相,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的教养和优雅好像是天生的。 但其实,他只是从经验里摸索,怎么样才会讨人喜欢。 南蓁眼神软下来。 六年前那些事,她记得的不多了。但当时是谁在照顾谁,她还能分得清。 家务和厨房,从来是陈厌的领地。 他总是能打理好一切,叫她除了他以外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事了。 这也是他讨好她的手段,南蓁都清楚,但她还不是一样心甘情愿。 人有时候挺会欺骗自己的。 那时候太专注,眼光都放在他依恋的眼神里,南蓁从来没想过,自己其实也是依赖他的。 生活和情感。 她都被照顾的太好。 从来不需要她开口,他会把她的需求一一奉上。 这些年来,她再也没有过如那时般舒心又轻松的时刻了。 陈厌很快吃完了。 南蓁回过神,起身过去,“就吃这么点?” 他用纸巾按了按嘴角,动作漫不经心又自然天成,“饿过了。” 她皱了下眉,“中午没吃饱?” “没。” “没?是没吃还是?” “没吃。” 南蓁收东西的手顿住,“一整天都没吃?” 陈厌嗯了一声,声音不大,有点知道自己会挨骂但还是想看南蓁反应的意思。 他从前不会这样。 说反话是他的强项。 饿了要说不饿,渴了要说不渴,想要要说不想,受伤要说不痛。 但他现在看南蓁的眼神,是直白的,没有掩饰和伪装,他把自己需要的东西都挂在眉梢。 “我知道你会来给我送饭,一直等着。方力何下午来送了糕点,我都没吃。”一句话,他就是故意等她。 南蓁一时无言,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褐色的眸子被空调的冷风浸久了,也变得凉。 一言不发地收拾好餐具,撤下桌板,在卫生间里洗了手,看见台子上黑色的剃须刀,她也只是扫了一眼。 陈厌坐在床上看她出来,“生气了?” 他问的很期待,甚至是笃定。 也对,他不就是故意的吗。 南蓁走过去,低眉的时候仍是温柔的,手上的力气却半点没开玩笑,“你就这么想看我生气?” 她拧着陈厌的耳朵根,连同方才被咬的怨气一起还给他,她惊觉自己正变得跟他一样幼稚,但实在是太气了。 “你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折腾都没事?那你昨天怎么还会晕倒?陈厌,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跟我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她想起早上柯周维拿来的电脑,虽然来的时候没见着他,但她肯定白天的时候陈厌把这里当办公室了。 她眉头深锁,“为什么你不能懂事一点?看到我担心着急你就这么开心吗?” 夜色渐深,加湿器的雾里,月光淡淡地透过纱帘。 病房里长久没人说话。 陈厌坐在床头,看她的时候,脑袋需要往后仰。月色雾化了他眼下的阴影,只有黑色的瞳,亮而分明。 这个姿势使他凸起的喉结更加明显。 南蓁看见那里突兀地滑动了一下。 “我可以懂事。可那样你就不会紧张我了。”他黑发蓬松又软和,一些搭在眼前,像过去洗完澡靠在一起看电视时的少年气,“我只想要你紧张我。” 作践自己对他来说是件平常事。用身体的痛感换一些目光。不管是什么,有人看着他,他就觉得自己还没死。 南蓁看他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 他从前不敢做的太过分。怕吓到她。怕她转过头去不看他。他迂回。他兜圈。 但现在不是以前。 中间空白的六年除了痛苦,没有任何回应。 他报复性的想让她把这六年的都补回来。 病和痛都不算什么。 他还可以做得更多些。 只要她紧张他。他什么都可以。 第93章 陈厌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 “你害怕吗。”他突然问。 南蓁被他陡然变得凌厉的气势逼得后退,他眼里瞬间浑浊的那些让她心惊胆战。 像看见了泳池中间溺水的人。 她游过去想要救他,把他拉过来才发现,他笑着邀请她看他溺毙。 她胆怯不已。 不是陈厌突然展现的疯狂,而是自己对这种疯狂似乎早有预料。 甚至隐隐,感觉是她放纵他溺亡。 陈厌望着她凝滞的眼,抬手抚去她的不安,他近乎虔诚地捧着她,像捧着一幅绝美的画。他呵护,他沉迷。 血腥的气息不知来自哪里,糜烂和腐败的从地底浮出。头一次,他让她近距离观赏他的秘密。 南蓁瞳孔缩紧,身体和大脑都被他眼里伸出的藤蔓缠住,不能动弹。 夜雾在他眼中深沉。 他千疮百孔的灵魂正式出现,以一种更加畸形扭曲的病态呈现。 他告诉她,他就是这样在爱她。 南蓁的瑟缩像是受惊。 陈厌眼中的雾气遇冷,纷纷下沉,“算了。” 他偏开头去。 南蓁拉住他的衣角。葱白的指尖抬起来,似有若无地从他眉心的迟疑上划过。 “没关系。”她温柔地说,“我已经不怕了。” 过去她看不懂他眼里偶尔的阴翳,现在她觉得让他做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他注定不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可能在原地等她六年。 他负气是应该的,试探也无伤大雅。 总归六年前是她做的不好。 她自私地只顾自己。 踮起脚,她在他唇边吻了吻。 经过下颌和脖颈,南蓁的轻笑像羽毛,一片片,越来越多地压在他心里,“我们陈厌长大了,现在真的要刮胡子了。” 胸腔被胀的很满。 并且还在继续。 她揉他的头发,摸他的耳垂,指尖细细划过他的喉结。像在下咒。 他彻底是她的了。 “乖,答应我,好好对自己。就当为我。” 月色在白色窗帘上猛地动荡。 一双分不出你我的身影跌进夜里。 陈厌这时候才觉得饿。 急切地打湿双唇,撬开牙关,他灵活地品尝她的躲闪,毫不留情地吮尽她的呼吸。 她软得让他心都要碎。 好爱她。 爱得恨不得立刻死掉。 死掉再重生。 每一次灵魂与身体分离的交界,拥有她和观赏她被拥有的滋味反复拉扯。 她迷离的双眸半睁半合地望着他。 “陈厌……”她轻声呼救。 胸腔胀得要爆炸。 他无法停下。 不想停下。 还要更多。 更多。 …… 第51章 陈厌住了三天院。 这已经是在南蓁强烈要求下的极限。 他讨厌医院。 现在比以前更痛恨。 具体因为什么, 南蓁没问。 他们分开太久,有些事并不是一时能说清楚的。 出院那天下雨,南蓁的航班延误。 她在候机厅接到陈厌的电话。 这个死小孩明明一直有她电话, 之前却故意不打给她。 接起来, 他连开场白都省略, 声音沉的像打雷, “你什么意思?” 他一上来就质问,南蓁准备好的安抚到了嘴边, 又咽回去。 她声音淡淡的, “看来是病好了, 说话口气都不一样了。” 对面沉默两秒, 深重的呼吸音传来,再开口,陈厌口吻还是沉,但明显收敛, “你在哪?” 南蓁:“出差。” “这个时候出差?”他顿了下, 声音又低下去,“我去找你。” 他一惯粘人。 南蓁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不用,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他不说话,用沉默抗议。 南蓁晓得他肯定不高兴了, 这几天一直陪着他,给他心思喂的太大。 晾两天也好。 机场广播去往邻市的旅客可以开始登机了。 她起身去排队,挂电话之前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你好好休息。” 这次美术馆重新翻修,重新亮相后的第一个展, 她想请最近圈子内风头最劲的新锐艺术家,迷城。 迷城是后起之秀, 在新一代的艺术家里最高调也最犀利。他的作品总是很直白的暴力。杀伐的线条和血样的颜色是他的标志,极具个人特色。最近不少年轻人喜欢他。 纪念美术馆之前经营不善,多半因为孙馆长是个老教条,他不懂经营,偏好的风格也多是旧派。懂行的人自然说他品位不俗,但不懂的人未必能接受。 现代社会节奏之快,要让人花时间泡在美术馆里,没有点吸引力自然是不行的。 如果能请到迷城,之后再好好造势,美术馆就不愁没有人气了。 她的想法是很好的,但实际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个迷城已经在邮件里拒绝她两次了。 这次亲自去他下榻的城市,要是再谈不成,就只能再另寻他路了。 纪向隅跟迷城国内的经纪人有点交情,打听到了他航班时间和酒店地址,南蓁思来想去,还是去酒店守株待兔好一点。 在酒店的咖啡厅等到后半夜,南蓁实在抵不住汹涌困意,打电话给纪向隅,让他打听打听情况。 纪向隅五分钟后给她回电,迷城一行人下飞机就直接去了夜店,这会儿玩得正嗨,一时半会肯定回不去了。 南蓁皱眉,“早不说。” 纪向隅:“早你也没问啊。嗐,等累了吧?你先去休息。我这边就差收尾了,实在不行你等我后天过去跟你一块。” 他上次闭关做的设计得了奖,正愁怎么运到领奖地,海陆空问过都不太行,最后还是只能全拆了运过去再复原。 南蓁知道他最近忙,还要帮她问这些事,软了语气,“算了,没事。你忙你的,我一个人搞得定。早点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纪向隅不疑有他,她总是有办法的,“行,晚安。” “晚安。” 回了房间,南蓁洗过澡,等头发干的同时看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这些年她也去过不少地方,城市里的风景都大差不差,除了极个别地方色彩特别强烈的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余的在她看来都是z城的翻版。 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夜色深重。 一样困了就睡,一样梦里梦外。 南蓁觉得有些疲倦。 这几天在医院陪护,白天还有美术馆的事要忙。事情多起来,她没什么时间休息。当下并不觉得多累,反而感觉很充实。 今天突然闲下来,又在咖啡厅里坐了一天,这会儿困得眼皮都沉了,但大脑却异常亢奋。 思绪停不下来,身体却一点劲也提不起来。 兴奋和疲惫拉扯着,也不知谁输谁赢。 她回到床边躺下,还没彻底晾干的发丝又凉又潮的散在枕头上,黑白碰撞,也是矛盾。 第94章 鬼使神差拿起手机。 上午那通电话后,陈厌就再没消息了。 点亮屏幕,刚找到那条通话记录,房间门铃突然响了。 “谁?” 南蓁从床上坐起来,眉间微蹙。 这么晚了,谁会来敲她的房门? 她下床去看,手机攥在手里,没留神按了拨出。 对面一秒接起。 两边都没说话。 房间不大,几步到了门口。 南蓁倾身,贴着门板,从猫眼望出去。 深夜酒店的走廊寂静无声,男人黑色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他个头很高,站在门口,猫眼的位置对着他的喉结,小截紧致的下颌线条优越,不可言说的性感。 南蓁心神一怔,指甲都掐紧了,她迅速拉开房门。 “你……” 刚刚沐浴后的女人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海浪般自然蜷曲的黑发潮湿着散在肩后,净白的肤色胜雪光洁,一双鸽子般柔彻的褐色眼瞳带着些微错愕与惊喜。 四目相对,空气嚓地冒出火星。 鹰在空中盘旋搜寻猎物,锁定目标后的俯冲带着强悍的力道。 南蓁只觉男人的身影似乎推了她一把,身体向后跌去,坠落到半途又被猛地捞起,湿润的发丝比平时更重,摇摆间拉扯着头皮,她下意识吸气,得到的却是男人更加猛烈的进攻。 房门在身后砰的关上。 玄关的灯也在同时暗下。 陈厌漆黑的双眸取代了夜色,她腰肢软踏踏地挂在他臂弯,嫌这样还不够,他蓦地收紧,蛮横的力道几乎将南蓁折断。 “唔!” 南蓁痛得出声,抵着他的肩膀就要逃,但掌心下像是着了火,烫得她心口发软,没忍住抓了一下。 他坚实的肌肉蓦地绷得更紧。 唇舌交战间,攻池掠地。 像发泄又像惩罚。 撕咬猎物的同时,陈厌享受她惊惧的颤抖。 她抓紧他的衣襟,黑色衬衣在她柔白的手里皱成一团,她泄露出些微嘤/咛,却并不是求饶。 “你敢,放开我……陈厌!唔!” 事到如今,她还不服软。 陈厌掐紧她的后腰,吻的烈度却在渐渐降低。 一开始高歌猛进,得手后转向怀柔。 他用细碎的研磨辗转,一点点逼她投降。 “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南蓁缺氧,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得了一点喘息的机会,他低微的委屈又瞬间挤进她的心脏,最后一点血液和氧气都被耗空。 “我没有,我...我是出差……”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灯火璀璨的夏日。 无星无云的深夜中,他们交缠相拥的身影仿佛挂在天上。 陈厌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细密的吻来到耳廓,“你不来接我,也不让我找你,我害怕。” 他极尽性感的气音穿透耳膜,笼罩大脑,难言的酥痒从头顶贯穿,一路蔓延到脚趾。她不安地偏过头,却怎么也躲不过他的缠绵。 她皱起眉头,“我说过过两天就回去。别这样陈厌……别碰那里。” “我不信。”陈厌咬她耳尖。 她痛的一缩,肩膀在他胸前依得更紧。 “够了。”她试图找回理智,声音渐渐清醒。 陈厌抓紧机会,享受最后一点温存。 “你喜欢我么?” 他五指插进她的发间,握了一手冰凉的潮湿,霸道地扣着她的后脑,不许她离开的太快。 被掌控的感觉和心里的酸麻背道而驰,低微的陈厌和强势的陈厌在眼前重叠。昏暗里,他低垂的眼睫又长又密,连眉眼间的阴翳也陶醉。再锋利的雕刻刀也刻不出他的精致,他完美得让人望而生畏。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不断嗡鸣着吐送凉风。 空气慢慢冷下来。 怀里的女人一点点变得僵硬,理性。 陈厌停了下来。 南蓁抵着他的肩膀,轻轻推开,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穿着浴袍,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里面缎面的吊带。纤细的缎子挂在她纤瘦的肩膀,莹润的浅白,和她的肤色一亮一暗。亮是月色的珠光,暗是她锁骨深刻的凹陷。 陈厌喉头轻滚,干涩连同声音里的水分都蒸发了,“机场广播。” 他伸手,再度将人揽进怀里,低眉,用眼光剥掉她的肩上那根带子。 浓郁的暧昧在他眼角眉梢,发酵,沉淀。 病房里,她说他还生病,不宜剧烈运动。 他低下头,抵着她额角,征求她同意,“今天呢。” 南蓁对他的低微没有任何抵抗力,刚才还强势的要把她吃掉的人,现在像只小兽,撒娇地蹭着她讨好。 探进衣摆下的那只手不安分地徘徊在腰际,想前进,不敢。想深入,不敢。他有些急切地在她腰上画圈,像小孩子玩火前,急不可耐地盼着一个准许。 他的欲和纯同时侵袭,南蓁差点就要败退。 “我今天很累。”她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以免他觉得她在欲拒还迎。 陈厌皱眉。 她勾着他的脖子,压下来,亲了亲他的鬓角,“乖。” 她彻底把他当个孩子。 转身,牵着他的手走到床边,她让他坐下来,休息一下,她去给他倒水。 很快回来,看见他阴着脸,双手搭在膝上,肩膀明明强硬却呈耷拉的下坡,长腿敞开,床的高度不够他舒服地弯曲的,莫名憋闷。 他挫败的身影委屈的要命。 南蓁失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贵妃榻上,微微倾身,水杯递到他手上,“你也来出差?” 她背对着窗户,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夜色,台灯在她倾斜的领口照出一道暗灰色的沟壑,无尽地向里延伸。 陈厌的视线探进那隐秘的领地,眸色跟着深沉,“才不是。” 他接过水杯,泄愤般地一饮而尽,菲薄的唇上有水泽隐隐发光,他用舌尖舔掉。有种色/气。 南蓁身体坐直,白色的浴袍封闭了那点风光,眼睫微闪,“那是来?” “找你。” 陈厌这两个字说的极其自然又轻巧。坦白到几乎是狂傲了。 南蓁微怔,“找我做什么?” 她忽然意识到他刚才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心尖倏地一缩,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蚀骨的酸和细密的疼一同泛开。 她不禁软了声调,“我真的是来出差,过两天就回去了。最多两天。” 她一哄,他又来了脾气。 哼了声,陈厌眼皮掀到一旁,“我知道。” 床头,有一点幽微的香气从枕头上传来,和她身上一样。他手移过去摸了下,有点湿。是她湿着头发躺过。柔软湿滑的触感轻而易举跳出来。掌心隐隐发痒。那痒很淡,在皮肉和骨头之间,随着血液流转。 被这只手扣住的时候,她蹙起的眉头不知是痛是欢。 突然有火又再烧起来,灼烫他胸口,逼他再向南蓁的幽凉靠近。 南蓁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现在口是心非的样子前所未有的可爱。 第95章 她起身自投罗网。 “知道你还来?” 她在身边坐下,白色的纤巧的,床边微微塌陷一块。 陈厌心里也跟着塌了一块。 他转眼,与她面对面。 “我不能来?” 他眼里深得像海。夜幕笼罩,平静的海面下暗藏汹涌。 南蓁心口微窒,面色却淡定,她从不肯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好的坏的,都不行。 即使他早就将她洞穿。 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 视线错开,她又站起来。 白色浴袍的边角从陈厌手背划过,不算柔软的触感,甚至有些粗糙,他反手抓住。像握住了她。 南蓁只觉被扯了一下,回头,陈厌左手背上的疤依旧突兀。 他低着头,左手仍然是耷拉着,只有那只手在用力,青筋都鼓起来了。莫名固执。 南蓁眼神发软,算了,由他去。 她收回半步,弯腰拿起手机,看见纪向隅的信息。 他跟迷城的经纪人约好了明天中午的时间,就在酒店楼上的餐厅。 这小子靠谱起来挺靠谱。 她回了个ok的表情,又按了个玫瑰花。 刚发出去,她又把玫瑰花撤回,换了个大拇指。 发完消息退回桌面,不小心往右滑了下,界面切到通话记录。 南蓁脸色凝固。 通话记录的第一条是林莫。 时长四分二十秒。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打给他的,但看时间,是陈厌刚进门那会儿。 大约是她开门时不小心按出去的。 不知道他都听见了什么,南蓁眉心拧紧。 “在跟谁发消息?” 身后男人的身体覆上来,长臂缠上她的腰肢。 南蓁下意识锁屏,黑色的屏幕映出她镇定的眼,“工作消息。” “什么工作?” 陈厌搂着她的腰,转半圈,他们再度面对面。 她微闪的眸光先看向右侧,再看向他。 “美术馆要办展了,事情很多。” 他眼底微凉,仿佛信了,“这么晚还忙不完。” “嗯。”南蓁推开他,后退半步,从他身边绕过,留给他一个背影,“不是很顺利。” 她把手机放进包里。 这个动作里含着多少防备,不必言说。 陈厌眸色一沉再沉。 “跟我说说,我可以帮你。” 她转回身,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总是这样说。 自己可以,一个人能行,没人帮忙也没关系。 但陈厌不想被她排除在自己之外。 他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孩子气的陈厌消失,男人的成熟与霸道演绎在他紧迫的眼角,“你还是自己么?” 南蓁没听懂,“什么?” 他低头,像要吻她,却在离她唇瓣很近的地方停下,“我是说,你现在有我。” 他眼睫很长,黑灰色的影子刷在南蓁眼下。 她几乎能感觉到痒。 心口一跳。 熟悉的悸动霎时间强烈到擭走她的神智。 晃神的瞬间,陈厌吻上来。 温柔包裹着描绘,他视她为珍宝,“你一直有我。” 第52章 陈厌在南蓁房里留宿。 这不是他们头一次共处一室。 入了夜的病房里也只有他们两个。 时间再往前拨一些, 陈厌住在家里的那段时间,有时半夜醒来,南蓁会感觉自己被人握着。 陈厌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来的, 躺在她床边的地台, 深秋的寒夜, 他身上什么都不盖, 冷的侧身蜷缩住,垫在下面的右手环过肩膀, 像在取暖。南蓁把手抽回来, 他紧闭的睫毛会不安颤动, 轻轻举着左手搭在床沿无意识地摸索, 喉管里发出一些类似小兽般无助的呜咽。 他就像只被人收养的流浪狗,任何忽视都让他警觉是否会被再次丢弃在深夜。即使梦里也一样不安。 南蓁到这种时候就会心软的不行。白天的悸动入了夜,酸酸胀胀的填满胸腔。他忧郁的眉眼在夜里看起来依然有易碎的美。 想摸一摸他的头发和脸颊,给他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又怕吵醒他, 便轻轻把手放给他。 指尖一点点移到他的手边,感觉到她的存在, 他会立刻握上来,大手完全包住她,像心爱的物件失而复得, 他牢牢抓紧,梦又重新变得安稳。 南蓁强压下内心的异动,以为他只要手里抓着东西就能睡着,就像哄睡婴儿的安抚巾。她试着把被角塞给他。他不要。玩偶也不行。即使送到他手里, 下一秒就被丢开,他执着地寻找她。 陈厌对她的需要太过明确。 她一直知道。 看着憋屈在贵妃榻上的那个负气背影, 南蓁惊觉她对六年前的细节记得这样清楚。 她轻声,“陈厌。” 没人回答。 她勾起身子看了看,“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后背绷紧的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南蓁于是躺回去,关掉台灯,“好吧,那你就在那睡吧。” 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耳畔响起一道疾风,男人黑色的身影箭一般射过来。 南蓁抿唇,笑到一半,被捞进一方温凉的怀。 陈厌的喉结抵着她的额角,架势是想闷死她,手却温柔的在她背上抚了抚。 南蓁拧他肩膀,“不是睡着了吗?” “不是你让我上床?”他吃痛也理直气壮。 南蓁轻笑,“那你还挺听话。” 她在他怀里笑得欢,肩膀缩着,整个人软得像一团棉。她总是冷静,疏离,心和所有人都离得远。她很少流泪。几乎都在他面前。为南振国,为游静云,或许也为他。 这些年陈厌总是梦见他们站在游静云墓前。碑上的女人笑得天真,南蓁站在身边,脸上的泪和天上的雨一起飘。她们离他很近,又很远。他伸手够不到任何东西。无止境的虚无像怪兽张开了巨大的嘴,空洞将他吞噬。 他收紧手臂,她纤瘦的脖颈卡在臂弯里,越来越用力,好像真的要勒死她。 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她看他的目光,舍不得她笑的模样,舍不得她的泪在他脸上流淌。 他陷在毁掉和珍爱的边沿。 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爱恨交界是他的方位。 黑暗里,他漆黑的眼瞳诡异的闪烁。 南蓁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在他胸口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埋进去,唔哝道:“陈厌,我累了。” 头顶的人没有说话。 轻如羽毛的吻细细柔柔地落下来。 良久。 似乎有谁在叹息。 “睡吧。” - 第二天中午,纪向隅打电话来跟她确定迷城他们已经在餐厅了。 南蓁正准备出门,“知道了,我马上上去。” 卫生间里,洗漱完的男人走出来。 陈厌病刚好,南蓁不准他不穿衣服就出来吹空调,他随手拿了她昨天穿的浴袍。袍子没系腰带,敞开一线紧实的肉/体。 分明的线条滴着水,冷白肌理只是看就能感受嫩弹。成熟的体魄劲瘦而强健。黑发滴着水,眼瞳亮得透彻。走过来,漫不经心地俯身,听她电话那头的声音。 第96章 他一靠近,沐浴后的温度熏着香味直冲南蓁鼻腔。不是她爱的幽淡莲花气味。她往后仰了仰。 纪向隅在电话里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浴袍领口还有她昨天留下的味道,今天紧贴着陈厌的脖子。有莫名的旖旎和羞耻涌上来。 她低下眼,错开身,避开他似笑非笑的脸,“嗯,知道了。” 南蓁走到门边,穿衣镜前,她若无其事地换鞋,打开门,回头叮嘱时的声音挺平淡。 嗯,她觉得她很平淡。 “我去一下就回,你自己点东西上来吃。” 陈厌倚在不远处的墙面,颀长的身影斜斜的立着,抄着手,慵懒地眯起眼,不知在想什么。 南蓁管他在想什么,转身就出门去了。 酒店餐厅在二十楼。视野不错,环境也雅。 纪向隅说迷城一行人在最靠窗的位置。 南蓁被服务生领到地方,却只有迷城一个人在。 造型墨镜,黑色礼帽,白色t恤和层层叠叠的金属项链。迷城这身打扮让南蓁想起国外学校里的地下bank,全黑人成员,每个人都做夸张打扮。她猜迷城现在穿的裤子也比他本身大了五号吧。 她在迷城对面坐下,点了杯巧克力,等服务生走开,她才面向迷城做起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纪念美术馆的南蓁。之前跟你邮件联系过。” 迷城不太意外她的到来,甚至非常自在,“我不看邮箱。” 言下之意,那些邮件都不是他亲自回的。 南蓁淡然一笑,“那太好了。” “好在哪。” “我收到的拒绝并不是你的本意。这还不好?”南蓁说着,把ipad拿出来递给他,“既然你没看过邮箱,那我们的策划案你也一定没看过。” 迷城墨镜下的眉梢一挑,开始打量眼前的女人。 年轻的肌肤,五官丽而清冷。皮肤白,唇不艳。浅色的眼眸一定是她的特点,阳光下,瞳孔仿若透明。 不强烈。不极端。她气质淡得像一杯水。清凉,没什么味道,又不可或缺。 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有点感觉。 他突然笑。“有男朋友了?” 他话题跳的很快,是艺术家的特质之一。 南蓁见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异常深邃的眼睛。和他身上所有地方都很违和,这双眼深得像海。不俗不雅,不锐利不阳光,只是深邃。 这种深邃,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识过。 没有露出震惊或诧异,南蓁表情平静,淡声说:“你女朋友一定很多。” 迷城哈哈一笑,身体仰到椅背上,“你猜的很准。” 南蓁继续淡然,“不是猜。是感受。你的画和你的人,很符合。” 迷城来了点兴趣,“符合什么?” “矛盾。” 南蓁说:“你的作品杀气很重,主题也隐晦,但往往是爱与和平。前卫的墨镜和复古礼帽其实不太相称,白色更是和金属没关系,但你把它们都穿在身上。你想掩饰什么?不安全感?” 她声音清柔的像风,一字字却刺入毛孔深处。 被看穿的感觉让迷城脸色阴下来,“你是策展人还是心理医生?分析我?” “没有。”南蓁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没有因为他的不爽而表现出任何紧张或局促,好像并不在乎他会不会因为这个不跟她合作。 她越是淡定,迷城倒越好奇她究竟想做什么。 南蓁也说不清她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话就多了。 迷城跟陈厌很像。尤其是眉目。 但她能轻易从迷城的作品和穿着分辨他的内心,陈厌呢,他似乎没有表达自己的出口。 他在想什么? 好像没人问过。 不知道他现在吃了没有。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 迷城看着南蓁在面前出神,声音更不爽,“你挺不专业的。明明在跟我谈话,却在想别的男人。” 南蓁一顿。 已经不惊讶他是怎么看出来她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被打断了思绪。 正是午餐的时间,餐厅里许多服务生来回穿梭。 鬼使神差地把视线投向门口。 女侍者带着陈厌走进来。 一瞬间,整个餐厅似乎都亮了两度。 黑色衬衫和西裤,领口扣子松开几颗,随性和不羁就在一线之间。同色乌金皮带束着他的腰身,窄而利落。昨晚霸道地一顶,差点将她撞碎。 南蓁嘴唇诧异地发干,他怎么会来。 不远处的人眼皮掀了掀,黑沉沉的视线在餐厅里梭巡,很快锁定方位,抬脚过来。 迷城跟南蓁见面不到二十分钟,她沉静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有句话怎么说的,平淡的东西最深刻。这话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某个刹那,她鸽子般柔和的眼眸开始闪烁,细微的激荡,不仔细看无法察觉。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蓦地加速。她的淡雅和清冷都被罩上了朦胧的波纹,飘飘荡荡,似欲非欲。是什么呢? 眨眼间,陈厌到了旁边。 他自然而然地拉开南蓁身边的椅子,施施然坐下,身子歪向她,右臂挂在椅背,左手偏过来搭在腕间,桌下的空间不够他舒展,两条交叠的长腿侧出桌面。 他坐姿绝不算端正,但就是透着娇贵。 南蓁半幅身子都侧向他,“你?” 她就问了一个字。 陈厌懒懒地回,“饿了。” 不是让他在楼上点吃的? 她压低声音警告他,“我在工作。” “我不打扰你。”他说。 这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 ……算了,他来都来了,还能把他再赶走吗?他肯定不干。 南蓁无奈地撑住额角,太阳穴里有点跳痛。 余光里,对面的迷城一脸若有所思的高深表情望着他们,她顿觉头疼得更厉害了。 “这是我……一个朋友。不介意他跟我们一块吃个饭吧?” 迷城抄起手,吊儿郎当地翘了翘椅子角,“随便。” 他刚来不久,桌子上除了杯咖啡什么都没有。 南蓁这才意识到他来这儿不吃饭,难道是专门在等她的? 可是迷城不认识她,纪向隅也不认识迷城,是经纪人告诉他的吗? 没继续想更多,南蓁抬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点菜。 两个男人都不看菜单,一副等吃的少爷样。 迷城就算了,陈厌也这样。 这几年都养了他些什么毛病?以前家里那个穿可爱围裙的厨夫到哪去了? 问了下迷城有没有什么忌口,南蓁一句话都没跟陈厌说,随便点了几个菜,合上菜单,她又加了杯热美式。 陈厌显然知道这杯热美式是给谁点的,“我不要喝热的。” 南蓁头也不回,“就这些,谢谢。” 服务生确定一遍:“那热美式……?” “要。” “不要。” 南蓁回眸一瞥,“确定不喝?” 陈厌望着她,忽明忽暗的眸光辨不出喜怒,默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皱眉,“喝。” 第97章 服务生看他长得这么俊,不由心疼他:“其实我们美式可以做冰的。” 南蓁婉拒,“他胃不好,要热的。热美式。双倍浓缩。谢谢。” 她一连强调两遍。 再没人反驳。 服务生走了。 迷城突然犯病,趴在桌子上大笑,“恶人自有恶人磨!爽啊!!” “……” “……” 窗外日头热烈,玻璃窗上都冒着热气。 周围人被他笑声吸引,纷纷望过来。 陈厌不耐地坐直身体,姿态再没一开始的闲适,“闭上嘴。”抓起桌上的餐巾掷过去,命中迷城的脸。 迷城干脆把餐巾在脸上铺开,仰着头继续笑个不停。 “……” 南蓁后知后觉:“你们认识?” 没人回答她。 她转向陈厌。 他靠窗坐着,外头的阳光热得能把人烤化。他冷白的俊脸在这种光线依旧好看的要命。像幼细的白瓷,无暇而通透。倔强的神情有属于男人的硬朗,黑瞳里的坚冰却一点点融化成示好的软。 “他姓单。” 南蓁:“单?” 过了这么久,她记忆里的一些东西已经模糊了。但刚才点菜的时候,她记得他的口味。以及,他不爱喝热饮。尤其是苦涩的热咖啡。 虽然是为了惩罚,但他心里畅快的想跟她兜圈绕弯都不行了。 “他是单芳丽的侄子。” 单芳丽。 这个名字离她过于久远,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回忆。 随着记忆之门被打开,过去种种卷土重来。 南蓁蹙眉。 她犹记得单芳丽和陈朝清之间的水火不容,也记得她似乎是想笼络陈厌。那时临近出国,她时间仓促,只够确定单芳丽对陈厌没有恶意,她才放心。 但陈厌不是回了陈家吗?单芳丽后来应该视他为眼中钉才对,他怎么会跟单家人有什么交集? 这事说来话长。 迷城摘下脸上的餐巾,那双深邃到违和的眼睛并不是纯正的黑色,但那里的阴郁却与陈厌如出一辙。 “你认识我姑妈?” 南蓁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过她的名字。” “哦。”这个答案显然没什么意思,迷城又把餐巾盖在脸上,仰头吊在椅背,抄着手扮演尸体。 他的态度不同寻常,南蓁猜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曲折,但她没有着急问。 服务生开始上菜。 陈厌跟迷城很久没见,上次见还是两年前,他出国前夜。 秘夜的包间,糜乱的味道在光线里漂浮,酒精是麻醉人的利器。喝死之前,迷城勾着陈厌的脖子,祝他前途无量,顺便孤独终老。他们这种人没有归宿,人世漂流才是真理。 陈厌拿下他的手,人扔到一边,水蓝色的妖异灯光流入他的瞳孔,差一线就要醉倒的人,晦暗的眼里头一次出现离奇的温柔。 他拿着麦克风,告诉全世界,她会回来找我。 迷城那会儿不知道“她”是谁。 现在他知道了。 热咖啡放在桌边,陈厌有意回避,南蓁也像是忘记了这回事。 快要吃完的时候想起来,她端到陈厌面前,貌似冷情地命令,喝。 陈厌皱了下眉头,眼里却没有丝毫不耐和烦躁,甚至还有点爽。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迷城敢肯定他连嘴都没打湿。但放下杯子,他露出一副快要死掉的表情。 好苦。 这两个字像撒娇。 陈厌! 陈厌居然! 他妈的会撒娇! 迷城觉得自己酒还没醒。 女人却信了。 她一边数落,你再不听话擅自行动,下次加四倍,一边把自己的巧克力推过去,褐色的眸子伸出了翅膀,轻轻抚慰他眉间的褶皱。 迷城这一刻突然福至心灵。 他好像知道刚才笼罩在她身上的那种朦胧的波纹是什么了。 吃完饭,南蓁去结账。 她没拿陈厌的卡,陈厌压根没带卡。 迷城不屑地拿眼神刮他,“不要脸,花女人钱。” 虽然他也花了不少。 陈厌抬了抬下巴,不以为意到有些得意,“你嫉妒?” 换做平时,迷城肯定得怼他两句,嫉妒个鸡毛。比南蓁漂亮的、优雅的、冷淡的,他谈过的恋爱比他身上的毛都多,他有什么好嫉妒? 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先前不懂,陈厌为什么那么笃定她会回来。女人哪里有心?不都是玩玩就过了?更何况她还骗了他。 陈厌也说他不懂。南蓁和别人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只有见过她的人才知道。 现在,迷城知道了。 越平淡,越深刻。他今天第二次想到这句话。 电梯口,三人分开。 迷城下午还有事,他让南蓁把合同发给他。 “不要发邮件,我不看。”迷城掏出手机给她扫码,“发这儿。” 南蓁说好,刚拿手机出来,旁边横过来一只大手,径直将她手机抽走。 陈厌在她手机上操作什么,很快还回来。 软件里多了个置顶的黑色头像。 “我推给你。”他漫不经心地说。 迷城看不下去他这副占有欲爆棚的死样子,在墨镜下翻了个白眼,“你有我微信吗你?” 电梯来了。 陈厌拉着南蓁进了电梯,不等迷城进来,他按了关门键。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南蓁来不及反应。 腕间拽着的那只手强硬如铁。 她拧眉挣开他,有点不高兴:“你胡闹什么?”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南蓁声音显得大了些。声波在电梯四壁回荡,她看见陈厌眉目间的阴沉在堆积。 她深吸气,“我是在工作。陈厌,你以前不会这样。” 她说以前。 以前是什么时候。 电梯里很亮,陈厌的瞳却深不见底。 他深邃如幽潭,黑水下有更黑的深渊。这是他与迷城最大的区别。 南蓁每每望进这片幽暗,心头都会有失重感,没有落点和承接物,他整个人就像黑洞。她正在被吞噬。也许她早就被吞噬。 “以前你也不会这样凶我。”他低声开口,两个人挨得很近。 南蓁逃不出他的范围,也没想逃。她叹口气,眼睫抬起来,试图跟他讲道理,“你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人了,你不会不懂工作和私人感情要分开的道理。以前你还小,我只当你是不懂事。可是刚才?我只不过是要给他发个方案而已。” 她软下来,陈厌上前,脚尖抵在她身边。“我说我推给你。” “迷城不是说你……” “你信他还是信我?” 南蓁哑声。 她没想到这里。 以前上学时,就因为陈厌不高兴方力何夸了她一句,她到现在都没他的联系方式。她自然而然放任思维的惯性延伸到现在。 她眼神开始闪烁,陈厌更进一步,膝盖微曲,分开她的双腿,手搂住她的后腰,强势带向自己,看起来像在拥抱。“昨天我也说了,我可以帮你。” 第98章 南蓁今天穿了件短衫,敞开的衣摆没有任何防御力,陈厌的大手探进来,顺着她脊背中央的那条浅沟缓缓磨。她心口直跳,面上急切地抵住他,喝止他过分的行为:“这在外面!陈厌!” 电梯这时停下。 外头有人上来。 是个年轻人,一进电梯就察觉到了气氛古怪。眼睛盯住了陈厌。 陈厌飞快撤回那只手,错身将面带绯色的女人藏到背后,冷若霜雪的面孔只看一眼都叫人胆寒,眉梢微微吊起,更有凌驾的睥睨架势。 看什么看? …… 好凶。 那人悻悻收回视线,背对他们。 南蓁后背紧贴着电梯墙,身前是陈厌高大的背影。以前他也高,只是消瘦,单薄的叫人可怜。她总怕他会碎掉。不舍得叫他被太阳晒到,不舍得看他淋雨,不舍得他饿着肚子等她回家。她从没对另个人产生这么多怜悯和疼爱。仔细想想,当初把他接回来,又固执地留下他,究竟是为了他,还是私心为了自己? 她是喜欢他的吧。 至少现在如此。 眼前黑色衬衣下的宽阔肩膀已经能够替她挡住所有好的坏的目光。她悄悄抓紧他的袖子。二十五岁的南蓁不会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的存在。二十五岁的陈厌却在做这件事。 “原谅你了。” 后肩女人的气息贴上来,温而轻软。 夏日晴朗,晨雾早就散了。 阳光由不得人直视。 陈厌敛眸。 他不爱夏天。 除了南蓁。 - 下午的时候纪向隅打电话来问南蓁和迷城见面的情况。 南蓁说很顺利,她已经准备回z市了。 纪向隅惊讶了:“这么快?” “嗯,回去给他邮合同。”话是这样说,视线却望向窗边接电话的男人。 他们刚回房间不久,陈厌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说了很久。 南蓁不懂那些金融术语和所谓投资回报率,只听见好像是柯周维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为难地请求,老板,今天能赶回来吗? “再说。”陈厌挂了电话,脸色被窗外的太阳晒得泛白。 真叫人嫉妒。 他晒太阳竟然会越晒越白。 他回身看见南蓁已经收拾好的行李,黑眸微微怔忪。 南蓁淡淡弯唇,“走吧,我们都得回去干活了。” 邻市这一趟来的很值。 她签下了迷城。美术馆重新开馆的人气有保证了。 机场vip休息室。 美丽的空姐第三次过来问陈厌是否需要服务。 vip室每天来往的旅客很多,其中不乏多金者,然而再多金也不如陈厌这张脸更招人瞩目。黑色完美衬托了他冷漠的气质,即使坐姿并不挺拔,仍有颓废的苏感。 南蓁非常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后台显示他是超金卡,这意味着他的身价决不低于九位数。 陈厌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抄在口袋,急冻的口吻冷得人心都会碎,“别来吵我。” 空姐怔怔,失望地走开。 陈厌身子侧向一旁,低着脑袋和声音,可怜地求身边人放行,“我去一下。” 他想抽烟。 瘾上来,嘴里发痒。 南蓁合上杂志,看一眼时间,离登机还有十分钟,“快去快回。” “好。” 他刚起身走开,南蓁手机响了。 是林莫。 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下班。 昨晚那个误拨出去的电话,想他是来找她要解释的。 迟早都要说清楚。 南蓁淡着脸色接起。 “喂。” “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南蓁没有犹豫:“好。” 她答应得太快,林莫显得有些无措。 顿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挂断。 不远处,陈厌从吸烟室出来。 南蓁收到他发来的见面地点和时间,滑动删除。 陈厌到了跟前。 他眉眼下垂,不知有没有看见她的动作,身上的烟气略显浓烈,“登机了。” 南蓁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没有拖手,也没有并行。 昨晚与电梯里的紧密已经过去了。 旷野的天空把他们带回现实。 邻市到z市的飞行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后落地,出了机场,天都还没黑。 才下过雨,艳丽的粉橙色晚霞毫不吝啬地铺了漫天。 出口处,黑色商务车已经在出口处等他们了。 柯周维从车头处小跑着过来。 “我送你回去。”陈厌手上拎着她的行李袋。 南蓁伸手接过,“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公司吗,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的拒绝通常没有余地。 陈厌没有挽留,看她上了路边一辆出租,车窗降下来,南蓁探出的脸在霞光里,暖得非同寻常,“忙完再给你打电话。” 她眼里有笑,似宠似爱。 她爱他么。 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男人弯下腰,一手撑在车顶,修长的颈子伸长,脸探进车窗里,吻她的脸和唇。 “我等你。” 南蓁走了。 陈厌才上车。 车厢里冷气很低,淡淡烟草的气味和皮革缠混。 他阖上眼帘,回味南蓁身上的温度。 柯周维从副驾驶转过身来,见他好像睡着了,欲言又止。 车子启动。 飞驰在油画般艳丽的落日里。 黑色车窗隔绝了所有颜色,温度和声音都被阻挡在外。 车里死寂一片。 “要智行科技的人来见我。” 柯周维顿了顿,想起智行的负责人好像姓林,前些时公司背调有点问题,融资案被暂时搁置。陈厌这个时候要见他是为什么? 后视镜里,男人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没再说第二句话。 柯周维于是明白,“是。” 第53章 林莫约在美术馆对面的咖啡厅。 南蓁从八点一直等到店里打烊, 离开前,她给林莫打了个电话。 没通。 林莫的手机从九点就一直显示忙碌,短信也没人回复。 他不是个会失约的人, 大约有事绊住了。 南蓁没多想, 拦了车回家。 她提着行李下车, 楼栋墙角外的阴影里, 有人在那抽烟。 脚步一顿。 “林莫?”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果然是他。 才半个月不见, 他变得憔悴。仍然是清隽的脸, 只是眸子灰暗不少, 眼下一圈青影, 看起来像是好几天都没睡过了。 他的公司在筹划上市,事情多,也繁杂,他又一向是认真负责的性子, 难免操劳。 “你回来了。”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 林莫听到她的声音,侧过身, 手上的烟头藏到背后。 南蓁面前,他永远温和,高洁, 从来没有过颓废。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想保留这点美好。 南蓁面色软下来,“等很久了吗?” 第99章 “还好。” 他好像忘记他约她在咖啡厅见面的事。 南蓁上前推开单元楼门,“要下雨了, 上楼说吧。” “好。”他扔了烟头,跟她进去。 不远处的停车位。 银灰色帕拉梅拉像蛰伏的豹, 无声而敏锐。 两人的身影进入楼栋后半分钟,车内手机亮起。 点开。 女人的回复简洁明了。 [还没忙完] 夜色昏沉,车里没有开灯。 男人浸在黑暗里的脸如霜如雪,手机屏幕的荧光幽幽照亮他冷漠的薄唇,漆黑的眉眼。深深浅浅的阴翳在他眼角浮沉。 手机扔到一边,降下车窗点了支烟,淡薄的白色烟雾带着他的视线飘到半空。对面上楼上,某个突然亮灯的窗口像坠在深夜里的星。 陈厌盯着那里出现的一双人影。 情绪难辨。 楼上。 南蓁回房间放行李,林莫在客厅里等她。她让他随便坐,冰箱里有喝的,他知道在哪。 她回国之后没有住回从前那套公寓,现在这里是她重新租的。林莫来过几次,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但足够让他从南蓁熟稔的语气里得到一些类似特权的优越。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 六年前他们交集不多,南蓁有事相求,他乐得帮忙。虽然是为了陈厌,但林莫也抱着时间久了,她的世界自然有他一席之地的侥幸。后来她要出国,他是伤心的,可也觉得庆幸。 南蓁对陈厌好得太超过,即使他们什么都没说,但谁说直觉只是女人的特权。他彼时清楚地知道,就算他们没有越过那一步,他也是没有机会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远走高飞,起码大家能落个公平。 这六年,林莫自问他并没有刻意地想要等什么,也不是没试过交往其他女人,但感情这回事,说不明白。总之没有合他心意的人出现,他也不想在其他人身上浪费时间。直到南蓁回国,他们重遇。 她比六年前更美。清冷贯穿始终,时光在她身上沉淀出了比从前更平和的从容。他一下就心动了。 他想,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了阻碍,只要他表现得足够有诚意,南蓁迟早会答应他。甚至这半年来,他都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 可是陈厌又出现了。 南蓁从房间出来,见林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垂头丧气的。 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优越的出身,聪明的头脑,不俗的长相,无论上学还是工作,他一直顺风顺水。 易折难弯。 人在太顺遂的时候,任何打击都可能是致命的。 她到厨房里拿了瓶冰镇的饮料,在林莫身边坐下,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林莫道了谢,接过来,没有打开。瓶身上逐渐凝起的水雾,在他手里汇成小河,滴答滴答流下来。 南蓁抽了张纸给他,继续柔声安抚:“是公司的事?” 她总是这么了解。 林莫唇角勾了勾,有点苦涩,“上市的时间要推迟而已。” 南蓁眉心微动。 智行科技要上市的事已经筹备很久了,从当年的优游网络到今天的智行科技,这一路走来,林莫几乎投入了全部心血。她还记得半年前说起自己的事业时,林莫意气风发的样子。难怪他会这么受打击。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客厅空荡,空调制冷时的呜呜声像谁在哭。 南蓁看着林莫失落的侧脸,不免为他感到难过。 林莫侧眸,望见她脸上温柔的怜悯,眼色忽然沉到了底。 “你真的想帮我?” 南蓁:“当然。” 那天她头脑发昏找他借钱,林莫第二天就给她打了八十万。就连现在美术馆的施工队都是他介绍给她的。虽然后来思虑再三,她还是把钱还给他了,但这份情她是记在心里的。 他总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现在他有困难,她没道理坐视不理。 “之前你那么多次帮我,我都记在心里。如果现在你有什么需要,不管什么,你告诉我。”南蓁说:“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嫁给我。” “……什么?” 林莫:“我说,请你嫁给我。” 他正色的神情没有任何玩笑的影子,短暂的怔愣后,南蓁敛去了所有表情,冷淡爬上她的眼角,“林莫,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我…” 她话没说完,林莫打断她。 “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一时不会答应,但请你,请你先仔细考虑。我们都不小了,应该分得清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陈厌...我承认他比我年轻,事业有成,前途不可限量。但也请你相信,我以后不会比他差。我会让你过得很好,比现在更好。我会照顾你,保护你,爱你,忠诚于你。” 这些话憋在林莫心里很久,那天在餐厅里,他就想跟她求婚了。要不是陈厌他们突然出现,或许她已经答应他了。 但陈厌始终是他们中间的一根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许还是。 昨晚那通电话里,南蓁慌乱的声音带着让人嫉妒到发疯的媚。 他从没听过她那样叫他的名字。 面对他的时候,南蓁平静的湖面像一面镜子,仍他如何做,都无法激起她任何一点波动。而陈厌,哪怕是他走近时带起的风,都能让她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彻夜未眠。 直到太阳升起,晨光刺破黑暗,林莫才终于想明白,除非把陈厌彻底拔除,否则他别想走进她分毫。 “南蓁,或许你还留恋过去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少年,可是已经六年了,你变了,他也是。没人能逃过时间。”林莫一字一句,用温柔剖开表象,希望她能看清内里都藏着什么。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不管你最后会不会答应我,至少,你应该多了解一下陈厌,再做决定。” 透明茶几的玻璃上,小小的金属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 记忆里,似乎也有人拿过这样一个东西给她。 她没有看。 那个将陈厌从家里赶走的夜晚,她几度想要打开它,最终都放下了。 那时她已经要走了。 出国的日期就在不久之后,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削弱心里的内疚吗?不,她不需要。 或许就是她彼时莫名其妙的自负,才会让这六年变得如此难熬。 林莫看着她突然出神的侧脸,血色一点点褪去,她脸色苍白的让他不忍,但他必须继续,“你还记得章俊良吗?” 南蓁眸光一闪,抬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是说……章伯伯?” - 夏夜很长。 林莫已经上去接近两个小时了,天还没亮。 他们在聊什么? 开香槟庆祝南蓁签下迷城? 然后呢? 南蓁不会喝酒,喝一点就要脸红,林莫会怎么对她?拥抱还是接吻? 他最爱她腰后那一截敏感地带,探进去,揉按摩挲,她就软得像只小猫,趴在他胸口细细地喘。林莫知道这个秘密吗? 第100章 她总是对他说不行,不可以。对林莫呢,她也会拒绝吗? 还是会摇摇晃晃地把身体交给他,任由他去探索他从没到过的地方? 脑子里有团火,黑色的火焰跳动着从南蓁柔软的笑开始烧起。火舌舔过的地方瞬间化成焦土。 持续翻滚的燥意疯狂挤出喉间,他被烟呛得咳出声来。 黑暗的车厢里,只有他剧烈的咳嗽。 待指间的这支烟烧完,林莫终于出来了。 临近三点,他从楼栋里出来的身影比上去的时候放松一些。 陈厌掐着烟的手蓦地收紧,断掉的烟蒂掉在地上,弹跳了两下,熄灭在路牙子的阴影里。 那边的林莫没有直接离开,他停下来抽了根烟。 呵,表面装的多清风霁月,内里不也是伥鬼。 抽完烟,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打了个电话,跟着走向一边那辆a8。 白色轿车的大灯亮如白昼,短暂而模糊地从车前窗外划过,陈厌阴鸷的脸在这光里分明。 一直到他驶出小区。 陈厌升起车窗,拿出手机打给南蓁。 电话响了很久。 他几乎以为她不会接了。 “喂?” 女人温软的声音含着几不可察的疲惫,淡淡如凉水灌进耳膜。 陈厌不敢大声,“忙完了?” “嗯。” 她答得太短,他没说话。 过了会儿,“你呢?也忙到现在?” 她关切的不明显,陈厌仍听出了记挂,黑眸亮了一瞬,“你病才刚好,别熬夜。忙完了就早点睡吧。” “嗯。” 夜深了,天边的下弦月孤高地挂着。 风吹散乌云,露出皎洁的光,温温地洒在地面。 陈厌声音很沉,“我想见你。” “这么晚?”南蓁略微停顿,“改天吧,我们傍晚才分开。” 牙齿在口腔里慢慢厮磨,陈厌喉间干的发痒。“可是我很想你。” 他哑掉的声音放得很低,几乎是恳求。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陈厌。 电话里,南蓁又清又柔的嗓音,软得让人想抱一抱她。 几乎要妥协。 “不要撒娇,陈厌。” 她还是用这样的语气叫他名字。 带着笑,一点无奈,又很宠。 是只属于他的口吻。 让人以为她很爱他。 有多爱呢。 是不是一场风暴就摧毁? 车里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透过车窗,陈厌看见楼上那个窗口熄了灯。 耳边一阵窸窣声,“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听话。” 她温柔地哄。 陈厌于是俯身,趴在方向盘上,左手垫在额下,闭上眼睛,仿佛昨夜她的温度还在。 他低声道:“晚安。” “嗯,晚安。” 通话切断,南蓁的声音消失,车里重回寂静。 旁边绿化带里,不知什么动物发出微弱的嘶鸣,像细碎的呜咽,凄清不绝。 时间仿佛终于回到正常的速度,天际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灰白。 陈厌起了雾的黑眸最后看了眼那扇窗口。 引擎发动,他驾车离开。 第54章 这次出差的顺利为南蓁节约了不少时间, 拿到迷城邮回来的合同时,距离美术馆重新开业还有三天。 她约陈厌在美术馆的咖啡厅见一面。 从邻市回来后,他们已经快一周没有见面了。 电话里, 他的那句想你犹在耳畔。 约好六点。 陈厌五点五十到的时候, 南蓁已经在了。 她仍旧坐在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 褐色真皮沙发将她的纤瘦衬得更加温软。店员似乎和她很熟, 点完单还在跟她闲聊,问她上次在这里等的人是谁, 男朋友吗? 南蓁淡声说不是, 一个朋友。 店员又问, 那上上次那个呢? 南蓁晃了下神, 说,也是朋友。 朋友。 不是弟弟。 不是男朋友。 而是,朋友。 陈厌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听到店员艳羡地说:“真羡慕你呀南老师, 你认识的人都好帅。姓林的先生帅, 上次和你坐在这里的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先生更帅!” “让一下。” 她话说完,身后突然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一转头, 穿黑色衣服的先生站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脸色淡淡, 眼睛又黑又深,落地窗外的霞光透过大叶女贞的树叶,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眼角,映出一片冷淡的艳。 店员小妹近距离和他面对面, 霎时间红了脸。 她挡在坐位边上,陈厌进不去, 眉间不耐蹙起。 南蓁见状,出声提醒:“再帮我们上一杯冰巧克力吧。” 店员这才回过神,“哦..哦哦,好的。”用托盘挡着脸跑开了。 陈厌坐下。 几天不见,他头发更长了些,发梢搭在眉眼上,阴影更重。 “怎么了,不高兴?”南蓁问。 “没有。”陈厌眼皮掀起来,顿住。 南蓁下午去过美术馆,装修只剩最后收尾,她有时间就去看看,也好解放解放周路和菲姐。为了方便活动,她今天只穿了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脚上一双白球鞋。她皮肤实在好,柔白细嫩,一头黑发扎成马尾,显得清爽又有活力。 她不常把头发像这样扎起来,比之散发的慵懒,或随意用根簪子、抓夹一挽,她这个样子像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清灵的,纯得让人心痒。 陈厌眼里的冷开始消退。 “没有就好。”南蓁不疑有他,捧着杯子喝了口咖啡。 “怎么想见我。”陈厌问。 这话问的蹊跷。 南蓁眼睫抬起来,“见你一定要有理由?” 她声音凉凉的,陈厌眉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坐直了腰,上身不自觉往前倾了倾。 店员这时来送饮品,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她离开,南蓁正放下杯子,背靠进沙发,侧脸望向窗外,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沉默。 南蓁觉着自己有点傻,他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也不会再有不想上课就窝在家里同她一起偷闲的时间,她却还以为他和以前一样离不开人。 她这一周哪里也没去,埋头在家赶方案,为的就是怕陈厌突然想见她。从邻市回来的那天,他们分开的仓促,他半夜要见面她也没答应,以为第二天就会再约她,他却一整周都没消息。 大约是在故意气她吧。 南蓁叹了口气。 陈厌盯着她脸上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街灯一盏盏亮起,她回过头来,褐色的眸子里没什么起伏,是店里的灯光在她眼里投下了点暖调的柔。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南蓁温软个性下的强势。她喜欢他温驯,听话,喜欢看他对她服软。她怜悯的天性注定她会偏爱他低微的模样。 陈厌渐渐放松了身体。 南蓁看了看他,开口:“我确实有话问你。” 陈厌:“你说。” “智行科技的融资案,是你否决的?” 第101章 他深深望着她,“是。” “为什么?”南蓁追问,“林莫他们公司早就已经符合上市的资质,否决的理由是什么?” “项目报告欠缺吸引力。” 南蓁皱眉,就算她不懂金融圈的某些规矩,也听得出这个理由是在瞎扯。 陈厌眼神不变,更深地望进她的怀疑,在她开口前,他先问:“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话到嘴边,南蓁咬了咬唇,还是说,“不是我要知道,是为了林莫。他最近为了公司上市的事情焦头烂额,他之前帮过我,我也想帮帮他。” “帮?”他冷道,“怎么帮?” 他转冷的声调有些逼人,南蓁眉头皱得更深一些,“不知道。所以我来问你。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强调,“我是说,真正的理由。” 陈厌仰背靠向沙发,十指交扣在膝盖上,俨然是陈总的姿态,“我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他。” 他冷漠起来,那些温顺和乖巧都不复存在,除了陌生的冰凉和强硬,她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影子。但她莫名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和生气。 早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南蓁淡淡地望着他,口吻带着点平和地宽容,轻轻将这事揭过去,“好,现在说第二件事。” “你为什么派人监视我。” 监视这个词或许太重,但她一时想不到更好的代替。 她一早知道陈厌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横店突然的聚餐,他看起来在等人,等的却不是施嘉子,他早就知道南蓁在剧组的行踪。后来要见的投资人突然被打入院,来的人是他。也是在这里,他说的话让她想起来就气得想笑。 如果这些不足以支撑她的猜测,那在邻市,他是怎么知道她的房间号的?以及今天出门,跟她一同出小区的车辆现在还停在美术馆旁边。她过去敲窗,司机是陌生的脸,她用他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对面诧异的声音分外耳熟。 投资讲究眼光,不止要看长远,更要看过往。表面再光鲜,内里烂得流水,也没有任何价值。剖开金碧辉煌的外在,背后哪怕一片废墟,陈厌也能从里头挑选出自己需要的部分。天幕有专业的团队做这些事。她犹记得有人告诉过她,侯杰家里有家私人咨询公司。 托陈厌的福,诸如方力何和侯杰这样上学时期不学无术的吊车尾,如今也渐渐发掘出了自己的潜力,并发展为事业。 侯杰在电话里的慌乱太明显,她甚至还没有问是谁让他来跟着她的,他不打自招就说,蓁姐,下次约厌哥和你一块吃饭。 “我一直以为从前那些人里,你只跟方力何还有联系,没想到侯杰也一直跟着你。”她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毫无意外看见对面男人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但仅仅只是一瞬,他眸子里的雾气便漫了上来。 南蓁心底不断下沉。 盛夏是他们两个都觉得难熬的时期,酷热和阳光蒸干了力气,夕阳的余晖灿烂如火,一点点把天边烧成深重的紫。 陈厌的脸浸在半明半暗的隔断里,夜色与灯光泾渭分明,一半暗沉,一半亮却冷漠,他轻轻地看她,像种试探,“你想说什么。” 南蓁不想说什么,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今天只是想见他。 “陈厌,我们一周没见了。”她说。 他说:“对,一周没见。我等着你联系我,我来了。你不问我好不好,只关心另一个男人是不是焦头烂额。你很爱林莫?” 南蓁吸一口气,却卡在喉管里,“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爱他吗?不爱他,你为什么来质问我?不爱他,他为什么给你八十万?不爱他,他为什么跟你求婚?”陈厌一字字极尽冷静,太冷,冷得叫人连血液都冻结。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汹涌的侵占,他稳稳坐在对面,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只是扣在手背的指缘用力地泛着青。 南蓁哑口无言。 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解释到了喉咙,被刚才那口气卡着出不来,她突然冷静下来,他一直都在监视她,知道这些太正常了。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怕一个字,他都会立刻知道。 这种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的感觉赤裸得让人不安,不安越扩越大,变成躁动的愠,她皱了眉头,眼神也冷了。 陈厌触及她的冷淡,竟还会下意识地紧张。他早就养成了无论何时都要讨好她的习惯,哪怕到了现在。那双多情又冷情的桃花眼泄露出乖戾的刺,牢牢钉在南蓁身上,“怎么不说下去,连解释都不想给?” “我没有。”她淡声。 没有什么?没有爱?还是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邻市的那一晚,上一秒他们还在拥抱接吻,下一秒她却看着手机上林莫的来电显示发呆。她就那么想他,想到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和他见面。那天他们一起待到深夜。那么深的夜。她拒绝和他见面,让他乖乖听话,为什么?因为她刚刚应付完一个男人,所以没有多余精力分给他吗? 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他有多期待看到她的脸,他自己都说不清。即使她刚才还在跟店员讨论另一个男人,但她问他是不是不高兴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她是在乎他的。哪怕就这么一点。 然后呢? 她开始跟他讨论林莫。 陈厌的呼吸变得深重而沉缓,他竭力克制自己,声音压在很低的地方,“你没有,那林莫呢。他有没有?” 南蓁一怔,沉默。 沉默是回答,是承认,是确定这个人对她的非分之想。 夜完全地降临。 月色寡淡,月尖那么锋利,将两人温柔地刺穿,挂在两端。 陈厌走了。 连同那辆跟着她到美术馆的黑车也开走了。 桌上的巧克力已经不冰了,浓得发黑的面上漂浮着一层淡薄的油脂。水珠在杯壁外凝结,再一滴滴滑落。桌面小滩的水渍将木色浸湿。 南蓁盯着那滩深色,面色看不出异常。 半晌,她起身,走前还同店员小妹打过招呼。 一切都与来时无异。 - 与林莫的见面在美术馆完工那天。 翻新过的美术馆一改往日的陈旧气氛,简约,明亮,馆内珍藏的作品在璀璨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思卉知道南蓁签下了迷城,兴奋地快蹦起来。 她爱死迷城大胆的风格,简直想拜他为师,南蓁答应到时有机会替她引荐。 今天也是收假前的最后一天,林莫大方地请大家吃饭。 南蓁没有异议,私下却把卡交给思卉,让她务必先行结账。 思卉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和林莫分的这么清,虽然之前他们也不怎么亲近,但总觉得过了个假期之后,南蓁对他比从前更加冷淡了。 她偷偷地问:“姐,你是不是跟林莫哥吵架了?” 南蓁说没有,他们吵不起来架。 林莫太温柔,涵养也太好,他最激动也只是皱眉,音量都不怎么高。 思卉始终不懂这俩人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情侣吧,肯定不算,不是情侣吧,林莫对南蓁的殷勤劲儿又怪让人感动的。 第102章 南蓁淡淡一笑,要她专心吃饭。 聚餐到一半,南蓁离席到外面透气。 街边霓虹闪烁,难得晴朗的夜空还能看到几颗星星。 她在树下点了根烟。 最近抽的少了些,细究时间,大概是陈厌病了之后。他粘人,又总是撒娇,她的心和身体都被他填满,倒分不出神去想烟。 今天瘾来了,抽了一支还不够,又点了支。 林莫的声音从身后过来,“少抽点吧。” 南蓁微怔,回头,“你怎么出来了?” 林莫走到她身边,眉眼含着点温温的笑,和她并立,“看看你怎么还不回去。” 同林莫一样,南蓁也很少在他面前抽烟。总觉得他这么温厚的人,烟气是种污染,何况他自己也不抽,她更不好意思。 换了只手拿烟,南蓁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推开一步,“抽完。” “那我陪你。”林莫说。 两个人在树下站着,一时无言。 林莫家世良好,背景干净,为人正直,他活得非常标准。世俗对一个好人的标准。每次面对他,南蓁多少会被引出一些虚伪的表象,仿佛也在扮演一个符合标准的人。冷清与温和是她能演出的全部。去掉这些,她连标准的门槛都够不上。 他也是吧。 因为她这样的想法,他也在努力维持自己的人设,不敢让完美的面具掉下来,所以他连烟都不在她面前抽。 两个人在对方面前,其实都不太自在。 烟抽到一半,南蓁在垃圾箱上摁灭了烟头,丢了。 “回去吧。”她转身朝店内走去。 林莫叫住她,“南蓁。” 她停下来,回头,“嗯?” “你考虑好了吗。”他问。 距离上次在她家里向她求婚,已经过去十天了。十天,她应该考虑出答案了。 他下意识知道她会说什么,但没有听她亲口说出来,他总是有那么点不甘心。 与其让这种不甘一直煎熬,还不如痛快地做个了结。 但话一出口,他又瞬间后悔了。 面前的南蓁,素白的脸与五官在夜色里变得深邃,她淡淡看他的眼光不算冷,但也绝不是暖。 心口当即像灌了桶冰块进去,他不想听她说出伤人的答案。 “算了,你要是没想好……” “林莫。”南蓁打断他,她轻轻叫他的名字。 她声音很柔,也带着软,只是始终不像叫另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宠。 南蓁看着他,也有不忍,但她没有犹豫,“你很好,是我不好。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有些话,早该说清楚。 拖得太久对谁都不好。 林莫眉眼微微蹙起,眼里仍然深情,“没有人比你更好。” 南蓁摇头,“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对不起。” 她很温柔,也很决绝。 她的拒绝没有余地。连眼神也不想安慰。 仿佛即刻就要划清界限,她已经不想再同他做没有意义的纠缠。 林莫呼吸有瞬间的不畅,很快又复原,他重新扯起嘴角,笑得很苦,“其实我才那个不对的人,对吧。” 南蓁不想伤害他,他实在很温柔,有时也让她觉得松和,只是感觉不对,她没办法做自欺欺人的事。 她沉默着,鸽子般的眼眸望着他,带着歉疚和一丝怜悯。 对他,她只有怜悯,没有爱。 林莫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只是想不明白,“陈厌,为什么是他?” 他过去幼稚、心机深、还有那么点偏执。现在虽然已经长成大人模样,可内里其实根本没变。为了引起南蓁的注意,他总是要闹出点动静来的。智行在业内有口皆碑,若非愿意合作的几家机构给不出理想的数字,他也不想耗在天幕和陈厌身上。 南蓁从邻市回来的那天,他好像知道他们要见面,借口公事把他叫去办公室晾了一个晚上,他却始终没有露面,害他差点失约。第二天,陈厌又派人通知见面,这一回他们见到了。 隔着一条长桌,上首的年轻男人俊美而冷郁,他淡淡看他的眼神很熟悉,好像南蓁经常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谁说过,爱是模仿,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所以,陈厌是她的影子吗? 林莫几乎立刻想起那晚的电话,酒店房间里,南蓁难耐地叫着他的名字:陈厌,别…… 他用力地握紧拳头,面色变得阴鸷,长久以来的教养和素质让他没有立刻把那些资料都掀翻在陈厌脸上。他冷冷地提醒他,陈总与我的未婚妻,是不是走得也太近了些? 他承认他当时已经失去了理智,但见陈厌雷打不动的冷淡出现崩裂,他只觉得无比畅快。 如果南蓁知道他在陈厌前面这样说了…… 幸好她还不知道。 热闹的街道不断有车飞驰,人来人往的背景里,林莫失落的眼有种萧条的落寞,好像他也是这街景的一角。砖块,门牌,树叶,他是静物,不是主角。 南蓁感到他浓重的悲伤,眼神变得闪烁,“我不知道。” “我可以骗你,因为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名望。但我不知道。在他还不是现在的陈厌的时候,我好像就做了决定。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些,哪怕陈厌也不知道。但对你,至少我不想隐瞒。感情太奇怪了。不管他今天变成什么模样,在我眼里他还是从前的陈厌。体贴,周全,偶尔有点坏脾气,任性的时候会撒娇,不惜做一些傻事来获取我的注意,事后又逞强说没事。我看不了他受伤,无法视而不见他的脆弱,他生病我比他更难受。我以前以为这只是我的同情心作祟。可是……” 南蓁没有说下去。她偏过头去,天上飘来的乌云遮住月亮,头顶的招牌映得她眼中的水波荡漾发亮。她第一次这样动情。她不想伤害谁,哪怕是林莫。 他却懂了,“可是你对我没有这种要命的同情。” 南蓁眼睫低下去,又抬起来,回眸,“你从来不需要同情。我说过,你很好。” 一个活得像标准答案的人,怎么可能需要其他步骤错误的人来给他同情? 林莫头一次觉得生活顺遂并不是件多好的事情,你看,他爱的女人因为他太好而不爱他。 他没有说话了。 南蓁也没有。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不该说的,她也不想说了。 她心里清楚,那些事情是林莫告诉陈厌的。八十万,求婚。或许还有别的。她不傻,不会不知道如果陈厌监控了她的账户,怎么会看不见她把这笔钱还回去了。她想她明白林莫这样做的理由,尤其是在陈厌掐死了他公司前途的时候。 她说,对不起。 天上的云飘了又散,散了又聚。 夜正深。 聚餐结束。 一行人从餐厅出来,分别叫车离开。 林莫先走了,南蓁没有开车来,周路说送她,她说不用。 与他们道别后,她朝路边一辆银灰色的帕拉梅拉走去。 车里没有开灯,特殊涂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南蓁弯腰,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第103章 窗户降下来。 轰然而出的烟味和音乐声吵得南蓁眉头一皱。 驾驶室里,男人冷凝的侧脸在昏沉里发着光。 “开门。” 啪嗒 门锁打开。 南蓁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升起车窗,在大屏上把音乐声调小,系上安全带。 “回家吧,我累了。” “我没说要送你。” 男人一开口,车里的温度瞬间降低。 南蓁正向后靠,闭目养神前听到这一句,她掀起眼帘,毫不迟疑地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手握上门把,还来不及推开,身后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放手。” 陈厌拧眉,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手中力道收紧,女人轻而易举被拽回来。 南蓁侧眸,神情很冷。 陈厌黑瞳收紧,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我也没说不送。” 南蓁只觉得好笑,话都被他说了。 她挣开他的手,抄在胸前,向后靠,脸偏向一侧,腮鼓起一点点曲面,软得让人想咬一口。 陈厌喉间发干,上身保持着倾向她,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南蓁今天穿了件抹胸长裙,白衬衫宽大飘逸,黑发一半束在脑后,一半散着,依旧没有化妆,但吃饭的时候喝了一点酒,些许微醺的酡红轻轻染在她柔白的双颊。 万一刚才她认错了,万一见到她的是别人。 深夜的停车场,她这样出现在车前,没有任何人能拒绝。 她总是美得让他嫉妒。 嫉妒每个见到她的人,她不应该被任何人觊觎。 南蓁难以置信地回眸,却见陈厌怄得眼尾都红了。 她猛地一怔,心里忽然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 “我怎么会认错?”他以为自己很低调,可这片前后左右停的车加起来还没有他这辆车贵。 更何况,“你不是经常在我家楼下一待就是一晚上么。” 她也是听地库管理员说起,有辆豪车时常出入小区,询问过,不是业主,也不像访客,他经常在地面的停车位待整晚,中间也没见有人下来,天亮又再开走。 南蓁前天晚上心血来潮,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车里过夜,却见正对面的停车位里,银灰色的帕拉梅拉在月色下泛着冷淡的辉光,驾驶室里一只手伸出来,搭在半空。 分明的骨节,修长的五指,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走向明确,腕间那块理查德米尔格外璀璨夺目。他不总爱这些名表,南蓁只见过这一块。是他去探病施嘉子的时候戴过的。她不知道他刚从股东会上过来,他烦的只想抽烟。烟头橙红的火星在他指间跳跃,闪动,劲瘦的腕子却颓丧地垂着。 他想见她,又固执地不肯低头。 他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倔强,叫她没有办法责怪他任何。 南蓁心化成了水,温软的泡着他看她的眼光,“为什么不上来找我?” 她声音好温柔,刚才和林莫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柔吗? 陈厌都看见了。 树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他们并头说话,南蓁会把烟头拿的离他很远,像是怕他受伤。 他曾以为她的担忧是他一个人的专利,现在另一个人也能享受了。 陈厌忽然有了那他算什么的想法。 六年前,即便是她离开的时候,他也不曾有这样可怕的想法。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有多特别。 信仰动摇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 但如果人一定要有信仰,南蓁就是他的信仰。 陈厌的眉头没有松开,质问的口吻变得生硬,“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谁?”南蓁问完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眼尾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刚才那是我的同事,他们想送我回家,我拒绝了。” 她在顾左右而言他。 车里很暗,车前窗透进来一些微薄的光。 陈厌突然逼近的身影将这些完全遮住。 他上身快要越过中控,扣在她脑后的大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她无限贴近他的脸,他不许她有一丝一毫地逃避。 “回答我。” 南蓁心口怦地跳出离奇的速率,陈厌深沉的眼几乎将她溺毙。她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眼睫低下去,望着他肩上衬衫的褶皱,“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陈厌另只手抬起来握住她的下巴,他用掌心托着她,不叫她疼,也不容她退缩,“你答应他求婚了?你要嫁给他?回答我。” 他眼里漆黑的焦灼烧得她更烫。南蓁有瞬间慌乱的惶恐,但下一刻,她也抬起手来,温软的指间爱怜地摸了摸他眼下的青影,她忽然问,“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是不是?” 她再一次回避了他的问题。 怒火即将喷涌而出,陈厌拧紧的眉眼阴沉的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 “南蓁。”他克制的声音压抑到极致。 南蓁不为所动,“别这样叫我。” 她在他眼下轻轻摩挲,漂亮的眼尾,鸦羽般的长睫,薄而利的眼皮,还有眉毛,他眉心里总是压着很多东西,看着就累。 他眼里滔天的愠怒逐渐变成不耐,错愕,困惑。他始终没有避开她。 像在修复一幅损坏的画,她用手指抚遍他脸上每一寸,一点点感觉他的僵硬变得柔软。 她停在他唇上。微微闪烁的眼波似是迷离。 “我们一起戒烟,怎么样?”她说着,脑袋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亲。 陈厌浑身一怔。 眼色不自觉深了。 烟草的苦涩和他身上好闻的莲花的味道缠混,南蓁抬手绕过他的脖颈,搂着他压向自己,在他后脑轻轻地揉,他的黑发在她手里乖得不行。 南蓁喜欢极了他这样被自己抱着,“很久没听你叫我姐姐了。” “陈厌,叫姐姐。” 第55章 车里开着冷气。 电台泄露出些许女声低吟浅唱, 听不清歌词,调子轻快,鼓点带噪, 有轻微微醺的迷幻感。 南蓁晚上就喝了半杯特调, 度数不高, 在口腔后段泛着柔软的甜。 她轻轻张嘴, 齿尖和舌尖没规律地在陈厌唇角磕碰,不算多有技巧, 青涩更让人忍不住要把她吃掉。 陈厌受不了她只是在外围做一些软绵的进攻, 他反客为主, 呼吸猛地加重, 扣着她下颌的大手移到她纤细的脖颈,她颈子又瘦又凉,滑腻的触感像在摸一块玉。他收紧手指,感受她的皮肤、血管, 她吞咽时会在他掌心细细颤动。 “唔……” 她好软。甜得像熟透的桃子。 汁水充盈又饱满。 他深深陷在她的味道里。 陈厌快要疯掉。 “你说, 你爱我。” 男人浓郁的沙哑从唇齿间流泻,在密闭的空间里, 暧昧被烘托至性感的顶端。 南蓁的气息和心跳都已经不见了,眩晕占据了大脑,除了一阵阵过电般的酸麻,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胸腔里还剩下什么了。 他吮得她舌根都泛着疼。 “南蓁,你是爱我的,是不是。” 第104章 陈厌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他一遍遍请求, 恳求,哀求。 “说你喜欢我, 好不好?” 南蓁被他蛊惑,意识和思绪都不是自己的,她依在他的耳畔,听见自己的声音沾着情/欲,媚得不可思议,“我喜欢你,陈厌。” 话音还没逃出嘴边,就被尽数吞进另一个人的喉腔。 陈厌仿佛得到了某种释放,他彻底放任地陷入疯狂。 路边不时有车经过,月色皎皎地散落车前。 南蓁迷蒙间被旁边轿车驶离时的大灯晃了下眼睛,理智突然间流回身体,她抵住陈厌的肩膀,挡住他作乱的手,细喘:“回家去...” 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力气,却只将陈厌推开了分毫。 他浓烈的呼吸仍在,潮热滚烫,贴着她的皮肤,差点把她又给击溃。 昏暗里,陈厌漆黑到极致的双眸含着惊人的浓/欲,只看一眼都会腿软在他绝顶的性感里,他贪恋她羞怯的脸和唇,抵在肩上的那只手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他再度压下来,密不透风的吻将南蓁的清醒全部打碎。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瞬间,他又突然退开。 南蓁只觉面前被一股冷空气席卷,肩上一重,人就向后跌进座椅的靠背。 她吃痛睁眼。 陈厌从旁边探过身来,一把拉下安全带将她固定在座位上,回身时又重重在她肩头咬了一口。 “该死!” 她听见他低咒一声,迅速拉过自己的安全带,引擎急躁地嗡鸣,换档,油门踩到最底,银灰色的流线型车身像一道闪电奔赴进这场注定属于他们两人的夜。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南蓁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载着他们飞驰过两个街口。 她哑声失笑。 小区楼下。 停车,熄火。 陈厌炙热的吻又再覆上来。 他一边解开她的安全带,一边在她颈子上咬。 南蓁又痛又痒,捶着他后背骂:“你是狗吗!” 是又怎样。 陈厌从没这么急迫,火烧火燎的欲/望一刻都无法熄灭。他快速下车,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弯腰将南蓁从车里抱出来。 她轻盈地像一捧云。 他迫不及待地又再低头吻下去。 月色莹莹地注视着两人进入楼栋,电梯间里的感应灯没有亮,他们在昏暗里接吻。 电梯来的很快,上楼却很慢。 南蓁被他折磨地想逃,又逃不掉。 陈厌的臂弯很有力量,牢牢锁着她,南蓁几乎是坐在他手臂上的。 “我要开门呀。”到了家门口,他埋在身前的黑发刺得她发痒,南蓁忍不住笑,伸手去揪他耳朵,他这才听见。 老式门锁,要用钥匙开。 南蓁在包里摸索,反身背对着他开锁。 陈厌急不可耐地在她后颈乱来。 南蓁被他骚扰的分神,钥匙怎么样都对不准门锁,她气恼地低喝:“陈厌!” 身下的人不为所动,一只大手顺着她的手臂摸上来,扶住,对准,钥匙顺利进入锁孔。 门一开,屋子里属于南蓁的气息将两人包围。 进入了没有外人插足的私密空间,陈厌更加肆无忌惮。 没有开灯地一路到了客厅,他将南蓁扔在沙发上。 真皮沙发随着这力道一弹,南蓁跌在边沿,手扔挂在他臂弯里。陈厌居高临下地解开领口,握紧她的手肘,反手一提,南蓁惊呼一声,下意识勾住他的肩膀。陈厌两只手捞起她的两条腿,跨在身上,她后背对着天花板,他带着她向后一坐。 猛烈的冲击力让本就没有缝隙的两个人更加紧贴。 南蓁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恍惚间,梦里的场景重现。 昏沉的客厅,朦胧的月色。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彼此炙热的眼光。她散落的黑发在肩后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像深夜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礁石。 南蓁无助地扶着他的肩,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陈厌望着身前的女人迷离的双眸,她是这样美,牵引着他的心脏不断跳动。他狠狠地握着她的细腰,几乎将她揉碎。他太想把她熔进身体,哪里也不能去。 他发狠地吻她,却不肯给她一个拥抱。 他要她颠沛,要她流离,要她知道他才是她唯一可以停靠的地方。 南蓁感觉好冷,皮肤被颤栗占据,身体又有火在蔓延。 她忍不住依到他怀里,他的温度恰好能够平衡她的混乱。 她低吟:“陈厌…” 身下的人低沉回应:“我在,姐姐。” 这一声姐姐瞬间贯穿心脏,旖旎的风暴卷成狂风,在头脑里肆虐。 陈厌看着她的迷乱进入下一个国度,才满意地挺身拥住她,大手扯开衣领,丢掉发簪,真皮沙发触手生凉,他故意激她,感觉她肩膀缩得更紧,他笑。 还想让她主动贴得更紧。 他第二次伸手在沙发上吸取冰凉,耐不住两人的火热,他不断向外摸索,指尖摸到了什么。 长条的布料,不厚,叠成一个温莎结。 是领带。 谁的领带? 昏暗里,陈厌掀开眼皮,黑眸里的欲/色转瞬化为阴晦,他偏头看向手上灰蓝色的领带,将它从沙发缝隙里拽出来,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林莫就系着这条领带。 气氛急转直下。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莫名袭来的空虚让她身体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失落在洞里不断下坠。她停下来,看向仰靠在沙发背上的男人的脸,他冷得像冰,“陈厌?” 身下的人不再温暖,他不断散发出的寒意森然得让南蓁止不住发颤。 陈厌将手举到她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是条领带。 那天林莫来家里时留下的,他当时心情不好,随手取下来丢在一边。这几天她收拾屋子的时候没有发现,以为他带走了,不料它落在了沙发的缝隙。 南蓁很快领悟了陈厌的误会,蹙眉,“你不信我?” “怎么信。”他声音冷得人心里发寒。 “他的领带掉在这种地方,你要我怎么想?想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都是怎么做的?像现在这样?” 啪—— 清脆的巴掌落在空气里。 南蓁冷静地从他身上退下来,揉皱的裙摆可怜兮兮地垂在脚踝,她一手拢着衬衣领口,一手指着门外,“你出去。” 陈厌被打偏了脑袋,回过头来,眼前的女人仍然美得像月色的化身。他拧起眉,所有神色都在眼里凝结。 南蓁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他,转过身去,她背对着他,“请你离开。” 她冷下来的声音没有宠和柔,只有冷清的拒人之千里之外。 陈厌心口闷痛,起身,皮革沙发在身下发出难听的皱缩声。 他眉间一片暗沉。 南蓁没有回头。 半晌,门声响起。 陈厌走了。 他没有说一句,走得干脆。 南蓁心头猛地一坠,失重感拖着她蹲下/身去,她混乱无措的脸色白得像纸。 月色无声。 暗夜浮沉。 第105章 - 秘夜。 方力何一眼望见吧台边的黑衣男人,惊奇地快步上去,“妈耶,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这些时,因为远洋的案子做的太出色,天幕成了投资圈的一块香饽饽,陈厌投资鬼才的名号也更响亮。听说最近领娱也在琢磨让天幕接手他们下一轮融资,上次打高尔夫的时候纪维知就说想要陈厌亲自操刀。 这段时间陈厌不怎么露面,就是在忙这事儿。今天突然过来,也没跟谁打招呼,吓了他一跳。 吧台上,陈厌面前的空杯摆了一排,还有瓶威士忌也下去了三分之二。 方力何感觉情况不对,坐下来,招呼吧台后的服务生再上两杯。 “脸这么臭,跟蓁姐吵架了?” 话音还没落下,陈厌黑沉沉的眼刀猛地瞥过来。 “……” 方力何胆寒地摸了摸脖子,好险,脑袋还在。 陈厌沉声:“你怎么知道是跟她吵架。” “不然?”方力何眼神古怪地看着他,“还有谁能让你这样失魂落魄地在这儿喝闷酒啊?” 陈厌默了默,眼睛转回去,仰头又喝了一杯。 方力何瞅他这架势,这一架吵得估计不小,酒保这时把酒送过来,他抿了口,壮着胆子问:“到底怎么回事?” 宁盼今天高中同学聚会,一群人吃完饭来秘夜续摊。 多少年没见的老同学,再见已经没当初青春的感觉了,聊着聊着都有些索然无味。 她借口出来上厕所,准备在舞池里晃一圈就回去。 没想到看见陈厌。 他跟上次一块吃饭的制片人坐在一起,两人面前一堆空杯,看样子都是陈厌一个人喝的。他喝的眼睛都红了,漆黑的桃花眼微微泛着幽暗的波光,紧绷的侧脸又俊又冷,简直蛊的要死。就她看见他的一会儿功夫,周围好几个美女都想上前,却又都踌躇着不太敢。 她心说这不是巧了吗,举起手机对准他们的方位拍了几张给南蓁发过去,还不忘发语音调侃,“你弟搁这儿买醉呢。” 发完她想过去打个招呼,身后严少荣跟上来。 他喝多了,看见个人像宁盼就搭上去,发福的手臂像有千斤重。 宁盼差点被他带倒。 “盼盼,在这儿干嘛,走,跟哥回去喝酒!” 他一身酒气,熏得人想吐。 宁盼嫌弃地推开他,“滚远点,你臭死了。” 严少荣油腻地嘿嘿笑,“你懂什么,这叫男人味!” “放屁,猪味还差不多。”宁盼翻了个白眼,一边躲他的手一边往吧台走。 “欸,你别走那么快呀!”严少荣追着她,没留神一个踉跄,肥硕的身躯猛地往前扑了一把。 宁盼只觉整个人像被推土机铲了,顿时失去重心,朝着前面人身上就倒过去了。 “哎哟!” 方力何也算反应快的,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立刻反身,这一下正好将宁盼接了个满怀,低眼一看,还是个美女,顿时笑了,“这是玩什么呢?” 宁盼崴了脚,痛得一下怒了,她借着方力何扶她的力道反脚就是一踹,正中严少荣的大腿根,“你他吗没长眼啊!” 严少荣登时感到一阵天崩地裂的疼痛,也恼了,“卧槽!”他夹紧双腿,挥舞着肥手就去抓宁盼的头发。 方力何眼疾手快把她往陈厌那一推,自己迎上去架住他,“嘿,打女人我可看不起你啊。” 严少荣:“你他吗谁啊你!给老子滚一边去!” 宁盼瘸着脚歪到陈厌的椅子边上,他却连扶都没扶她一把。 见他还在事不关己地喝酒,宁盼急了:“你也上啊!” 陈厌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视线扫到她屏幕里聊天框中的那个头像,眼色几不可察地深了两分。 手里的杯子放下,换了旁边那瓶还剩三分之一的威士忌瓶。 他从高脚椅上起身,长腿根本只是转了个向就到严少荣面前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巨恶心的脸。 他举起手,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 第56章 南蓁赶到的时候, 一行人已经在警察局录完笔录了。 大厅休息椅上,宁盼捂着红肿的脚踝,翘着腿坐在一边。方力何从旁边的小卖店里买了冰棍给她, 让她先冰敷, 一会儿再送她去医院。 她嘟囔了句倒霉透了, 转眼看见南蓁, 她顿时哭丧着脸:“南蓁!你终于来了。” 南蓁面色苍白,胸口起伏的很急, 在原地缓了缓, 她抬脚过去, “怎么回事……” 走廊后的办公室, 这时有人出来。陈厌站在墙边,转角的地方没有灯,他半边身子浸在灰暗里,迎面向门口的脸却雪白。眉眼间淡淡的阴影冲淡了他面容的洁净, 有些晦涩, 有些阴沉,看见门口匆匆赶来的女人, 他定住,黑色的眸子里显出几分难言的复杂。 衣衫整齐,发丝凌乱却不狼狈, 没有看出明显的受伤。柯周维跟在他身后出现,看见南蓁,也是一顿。 南蓁视线快速划过他们两个,又疾步向宁盼去。 椅子上, 宁盼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把搂着她的腰, 假模假样哭诉起来,“你快看我的脚呀,呜呜呜,严少荣真是个王八蛋!” 南蓁闻言低头去看,她脚上的闪钻高跟鞋的带子断了,右脚脖子肿了好大一块,当真有些严重,她拧眉,“怎么搞成这样?他人呢?” 宁盼靠在她身上吸了吸鼻子,“他被陈厌开了瓢,送医院了。” 南蓁心头一凛,顿时抬眼看向那边的人。 记完笔录的警官这时办公室里出来,拿了笔让他们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字,“事实已经基本清楚了,等伤者出院,商量一下赔偿问题就行了。到时候还需要你们过来配合。” “赔偿?他赔我还差不多吧!” 方力何站起来,笑眯眯地接过签字笔,“一码归一码,程序我们都明白,麻烦警官大人了。”他第一个签完,跟着递给宁盼,挤眉弄眼地,“快签,签了上医院治伤。” 宁盼撇了撇嘴,签了字,伸手往旁边一递。 陈厌双手插在兜里,没动。 柯周维赶紧上前接过,替他签了字,表示接下来随时听警方通知,他们会有律师全程配合。 警官大约是见不惯陈厌这种连字都要人代签的派头,不满道:“这次就算是他动手不对再先,你也不应该把人家脑袋砸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搞得两败俱伤算怎么回事?上次也是你吧?给人揍成那样。这回倒好,直接抄家伙了。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暴力倾向啊,要不是人家没说起诉,我真该把你关两天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他话说得太不客气。 宁盼都听不下去,“明明是对方的错,他是帮我好吧。” 陈厌转了眼。 眸子里黑漆漆的,冷得要死。 “你瞪什么瞪,不服气是吧?”警官哪见过这么刺头的,人都已经在警局了,还敢跟警察甩脸子?当即就要把他再带回去。 他拉扯着陈厌的手臂,陈厌没反抗,被大力拽得往前倾了一下,左手从裤袋里跌出来。 第106章 “警官您误会了,他没有这个意思。” 女人清瘦的背影从旁边冲上来,挡在陈厌身前。 他低眉,腕子上那双细白的手不安地收紧,怕他乱说话,她警告地在他手背掐了一下,随即用掌心护住,两只手交互把他牢牢握在里面。 她在保护他。 男人低垂的眼帘下划过一抹暗色,不由自主地,他用力牵住她。 “您别生气,我们认罚的。”南蓁高挑,恰好隔开警官的视线,柔白的侧脸在光下紧绷成一片,她反手拖着陈厌的手臂往身后带。 身边方力何和柯周维都围了上来,有他们善后,她想先带陈厌到外面去。 才退了一步,她忽然觉得手被人攥住。 回头。 陈厌眼尾有块不知名的暗角,他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抿紧的唇线显得倔强。 他握得她更紧。 南蓁心头一荡,也紧紧地牵着他,快步走出了大厅。 夜色正深,警局旁有条小路,里头没灯,清冷月色洒在泥泞的小径。与灯火通明的大路相比,这里场景破落而孤寂,寂静得有些诡异。 陈厌被带到这里,按在墙上,南蓁在面前拧眉,压低的声音是斥责,更是忧心,“你都几岁了,还跟以前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是吗?都已经进警局了刚才还在耍什么酷?你不怕真被关进去,明天天幕的股价就因为你而跌破底线?陈厌,你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冷静点,动动脑子,想想后果。” 她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都快跳出来了,宁盼在电话里说他在秘夜跟人动起手来,血流了一地,她吓得都没听清是谁流了血,又是谁受了伤,一时间满脑子只有陈厌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她心急如焚地从家里赶过来,直到看见他完完整整站在面前,才蓦然松了口气。 昏淡的月色下,南蓁的居家服依然是从前舒服宽松的风格,领口因为刚才拽着他的动作变成了斜肩,她紧绷到连锁骨都凹陷得更加突兀,透明框架眼镜夹在她秀挺的鼻梁,嫌它太碍事,她随手将镜架推到发顶,露出眼里更加清晰的焦灼与愤怒。 陈厌喉咙发痒,嘴唇周围像被蚂蚁在啃,细密的麻意扰得他心神不宁。 从那天不欢而散后,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 他眼色沉沉,漫不经心地别向一边,“我不在乎。” “不在乎?你亲手打造的天幕你不在乎?那你在乎什么?陈厌!”他不肯和她对视,南蓁直接上手捏住他的下颌,掰过来,命令道:“看着我!” 她真的要气死了,这死小孩倔脾气上来惹得人恨不能揍他一顿。 陈厌眼瞳深得发黑,浓郁搅在一起,和着月色,像诱人的毒药,披着光华旖丽的外衣,引着人跌进他的深渊里,万劫不复。 南蓁晃了下神,神色更加严肃,“你说,你在乎什么?你今天为什么动手,就因为他在你场子里闹事?经理呢,还有方力何,他们都不管吗?他们是怎么做危机公关的,上次卫生间里也是,来得那么慢。”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为陈厌开脱,愣了下,又把话说回来,“就算他们都不管,你也不能这样,万一你……”受伤两个字没有说完,食指背上一抹暗红刺进视线。 南蓁顿时凛了神色,抓起他双手,果然在他左手虎口处看到一条接近五公分的伤口。周围的血液凝有些固成褐色,她手上沾到的是刚才拉他出来的时候没注意又让伤口裂开了。 她自责地皱了眉头,声音一下子软下来,“怎么搞的,受伤了怎么也不说?痛吗?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用力拉你的,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她心疼的眼光是最要命的武器。 陈厌感觉胸前被人剖开,剜出里头跳动的脏器,月光晒得胸口血淋淋的伤口痛得撕心裂肺。 他右手猛地攥住南蓁的手腕,一扯,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肩上,诧异地抬眼望着他,“...陈厌?” 他目光如炬,在夜里炙烤她的感情,“不是不管我了么。” 南蓁语塞,“我什么时候……” 他手上再度用力,她身体更紧地贴过来,右手撤到她身后,拦住她后退的意图,他紧迫的视线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不是让我走么。”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眸光开始闪烁,“这是两回事,陈厌……” “我不管两回事还是一回事,我问你,你为什么来?担心我吗?为什么你担心我,却让我在你家看到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南蓁,你连个解释都不屑于给我。那我算什么,你就这样无视我的感受?”陈厌眼里闪过受伤,倔强下渐渐显现出极端的委屈。 这些天,他没去找她,她也没有电话过来。 他只想要她解释,随便什么都好,哪怕她说他们之前确实有过,但现在她爱的是他,他都认。 是他放走了她六年,这中间发生什么他都能承受。 他唯一受不了的,是她在身边的时候心里还装着别人。 他不是她唯一爱过的人,不是她唯一想着的人,甚至连面对面的时候她都做不到专心致志。 他受不了。 受不了她一点点的分心,他想要占据的是全部。 就像现在。 她一心一意的,担心,生气,发脾气。她所有的情绪都对着他一个人。 他需要这种强烈的集中。 必须是这种强烈的集中。 “我好痛。”他声音低下来,一点嘶哑,摧人心肝,“你知不知道。” 南蓁心神一怔,陈厌深刻的眼光径直劈进她内心最深的地方,那里柔软到连一片羽毛经过都感到刺痒。 难言的刺痛潮水一样在身体里回荡,一波又一波地侵袭,疼到了骨头里。 他低头靠过来,颓废地抵着她的额角,用最冷硬的口吻说着最让人心软的话:“我跟他,你比较爱谁?是我么。至少现在是我,对不对?” 南蓁突然鼻酸。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不安,伤的是他们两个? 外头这时传来方力何的声音,警局的事情了结,几人正在找他们。 南蓁逼着自己冷静,收起复杂的思绪,摸了摸陈厌微凉的脸,推着他的肩膀起来,小心翼翼牵着他的右手,声音温柔,“等下再说,我们先出去。听话。” 警局门口,宁盼崴了脚,得先上医院,方力何想送她,她非得见过南蓁才行。 他说陈厌也不见了,他俩肯定是一块先走了。她不信。 找了一圈,才记起来用手机打电话。 方力何刚点开拨号,柯周维忽然怼了怼他胳膊肘,示意他往暗处看。 他抬眼。 没有街灯的巷子口,一低一高的身影前后出来。南蓁脸上淡然,并没什么异常,陈厌却阴着脸,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宁盼小声惊呼:“他俩怎么从那儿出来?” 柯周维看自家老板的脸色,心里直打颤,他最近心情不好,累得整个公司都乌云罩顶,他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今天要是再熬,说不定会猝死。 只有方力何瞧见陈厌眼帘之后闪烁的波光,他乖乖被南蓁牵在手里,像条大狗。也只有在南蓁面前,他才这样温顺。 第107章 他吹了声松快的口哨,笑着上前两步,“哎呀,都这个点了,还劳动蓁姐亲自跑一趟。接下来什么安排呀,要不我找人送你回去?” 他故意这样说,眼神一直往陈厌身上飘,揶揄的南蓁都看不下去。 “少贫了。”她淡声说着,看向宁盼,“盼盼,你的伤得赶紧上医院看看,万一伤到骨头就不好办了。” 宁盼搭在柯周维肩上跳了两步,“是啊,我正要去。这不等你嘛,我想坐他们的大车。” 柯周维开来的那辆黑色商务空间大,她能伸得开腿。 但他说什么都不让。 宁盼说起来也是天幕的潜在客户群体,她家企业不小,但她不晓得陈厌的脾气,车上除了司机和助理,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两边都得罪不起,柯周维为难地看过来,“老板,我们现在是回公司还是?” 方力何对这一个二个没有眼力的简直感到绝望,回什么狗屁公司,陈厌明摆是要跟着南蓁回家的。 他摇头叹息。 南蓁回眸看身后沉默的男人,柔声询问:“宁盼受伤了,你让她坐你的车,你坐我车,好不好?” 她用哄小孩似的口吻跟他商量。陈厌是那个被她宠爱的小孩。 他眼帘抬起来些,眼里漆黑的。 南蓁见他不说话,捏了捏他的指尖,“嗯?” “随便。”他调头看向一边,手没抽回来。 这就是答应了。 柯周维惊掉了下巴,“老..老板?” 方力何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扶着宁盼上了车。 一行人从警局转移到医院。 陈厌手上的伤不严重,只是被碎酒瓶子划破,也不深,消了毒,确认伤口是干净的,没有碎玻璃碴在里面,医生嘱咐这几天少沾水,连药都没开就让走了。 南蓁在外头等着,见他出来手上缠了纱布,她心急追问:“缝针了吗?” 陈厌说没有。 “没有干嘛要包成这样。”她拧起眉头,“不行,我还是去问问医生。” 陈厌拦住她,“医生说少沾水就没事了。” “真的吗?”南蓁总有些不放心。 “不信我算了。”他淡淡放开她,转身往另一边走。 瞧他那样子,像是还在跟她赌气。 南蓁追上去,“我不是不信你,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她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你说没事就没事吧,不就是少沾水吗,你自己记得就行。” 陈厌嘴角抿起又放下,没说话。 两人去看宁盼。 她脚伤得不轻,但万幸没伤到骨头,只是软组织和韧带扭伤,为求保险,还是上了石膏。 柯周维被使唤去缴费,方力何也跑去给她买咖啡。诊室里,她一个人坐在治疗床上跟医生干瞪眼。 南蓁独自进来,宁盼立刻朝她伸出双手求安慰,“南老师,我好惨啊!” 南蓁安抚地摸了摸她,“怎么样,还疼吗?” “疼啊,怎么不疼!都怪严少荣那个王八蛋!”宁盼从来是这么个直爽分明的个性,前回抱着都是同学的心态,还想让严少荣投资南蓁的美术馆来着,现在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什么狗屁老同学,呸! 她咬着牙:“就该让陈厌打得再狠一点。” “……”南蓁让她冷静,人都已经见血了,还是两次,要再打狠一点,她真怕不能善了。 “怕什么怕!我这个证人还没死呢,陈厌顶多算是见义勇为。你是不知道,姓严的平时就讨厌,喝了点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上次就是他,在陈厌面前说你坏话,才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你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说你的!真是气死我了。” 南蓁微怔,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嗐,也怪我眼瞎,好端端让他给你投什么资,他这人恶心的紧,以为你是那种女人,是托我跟他搭桥来着,到处跟人说有个开画廊的女人想爬他的床。”宁盼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这话听得她都气,更何况南蓁? 南蓁却只是微微露出一些诧异,“上次不是说他羞辱人家女朋友……” 那会儿陈厌跟施嘉子的绯闻甚嚣尘上,南蓁还以为是跟她有关。 “你不就是嘛。”宁盼接话接得很自然。 南蓁眼波闪烁着,看向一边,“我们……” 她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定义,已经不言而喻。 诊室里安静一瞬。 宁盼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南蓁耳边说:“不过你猜我刚才在他车上看见了什么?” - 折腾了几乎整夜,出医院的时候天都亮了。 南蓁打电话给思卉,交代请了半天假,下午再去美术馆。 思卉电话里问了她几句,她说有点私事。 停车场里,柯周维被安排送宁盼回去,方力何跟陈厌在她的车前不知在说什么。 灰白的天色不算明朗,陈厌的脸在这种光里更显忧郁和神秘,同样是熬了整夜,他脸上不见疲惫,黑漆漆的眼睛反而更加有神。 方力何在他对面说了什么,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轻笑着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要不是咱俩这关系,你这种心机深沉的人,我真是要对你敬而远之。” 南蓁没听真切,收拾好心头的情绪,走过去。 “姐。”方力何见她过来,敛了笑,双手抄在口袋里,站直了身子,一副乖样。 南蓁知道他在装,但也不计较,对陈厌也一样。 她解锁车门,准备回去:“你现在去哪,要不要送你?” 她这话只对着方力何说。 他了然地挑了下眉,“不用了,我让店里人来接我。” 晚上一群人都被带走,店里什么情况,他得去善后。 南蓁点点头,嘱咐了句:“你自己小心。” 方力何笑:“知道了,谢谢姐。” 话罢,南蓁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室的车门,“还得我请啊,陈少爷?” 陈厌被这声陈少爷叫爽了,脸色还是冷的,眼光却亮了,他大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深怕再晚一步她就要开走。 “噗嗤!”方力何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放眼如今,还有谁敢这样对陈厌说话? 望着南蓁的开走,他在原地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柯周维刚把宁盼送到家,方力何的电话就来。 他简言意骇地转达了陈厌的意思,“这几天放放假,陈老板暂时没空折磨你们了。” 柯周维大大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能休息了。 “还有,领娱的案子拖一拖。纪维知最近有麻烦了。” 柯周维顿时领会:“明白。” - 南蓁载着陈厌回了家。 他却坐在车里不肯上去。 还没到上班时间,车库里静的很。 南蓁累了一个晚上,熄了火就下车。 没走两步,停下来,转身望着车里的人,瞪眼。 你下不下来? 陈厌表情阴阴的,倔得不肯低头。 今天晚上她对他太好,好得他想要她过来哄。 第108章 可南蓁偏不。 不下来是吧,行。 她转身上楼。 完全不惯他一身毛病。 电梯间里,头顶的红色数字显示b2,闪烁两下,停住。电梯门开了,南蓁走进去。 她按了楼层,等待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秒,陈厌追上来。 他一手撑住电梯门,砰的一下,轿厢都跟着震了震。 南蓁心尖一缩,面色淡定地看着他臭着脸走进来,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 电梯门缓缓合上。 银灰色金属上映出两个人模糊的身影。 南蓁淡声:“车锁了吗。” 没人回话。 一只缠着纱布的手伸过来,摊开,掌心里躺着她的车钥匙。 死小孩简直别扭的要死。 南蓁又气又想笑。 她抓过车钥匙,指尖从他五指间划过。 想抓,没有抓住。 电梯到了楼层。 她下去。 陈厌紧随其后。 家里仍是上次的样子。 那是夜里,他们又缠在一起,陈厌没空看这里的布置。 这回一进门,他便感受到强烈的“南蓁”的味道。 简约的装修,品质却不奢华的家具,一些独属于她的小巧思装点在家里各个细节处。 六年前与她一起住过的房子,那个他心里唯一可以被定义为家的地方,和这里好像。 南蓁到房间里换衣服,陈厌进入客厅,沙发上似乎仍残留那天的温存。 他黑眸微沉,过去,坐下。 凭着记忆,手不自觉伸向缝隙,空的。 那条碍事的领带,不见了。 去哪了? 她丢掉了,还是,还给它的主人了? 视线有雾,泛着戾气的红。 南蓁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手里抱着另一套男士居家服,没留意陈厌的眼色,她走过去,丢在陈厌手里,“去换。” 男士,居家服。 陈厌黑眸蓦地抬起来,眉心紧蹙。 南蓁仿若不觉,淡声:“你从前的衣服留了几套在我那,不知道现在还合不合身。” 陈厌微怔,他的衣服? “估计是有点小了。”从前他还是个清寡的高中生,现在他已经是个结实的男人,几次压在她身上的力量都让她口干舌燥。 南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然地敛了敛睫,从他膝前经过,“你换吧,我去弄点吃的。” 厨房里其实没什么吃的,和六年前一样,她很少在家开火,翻箱倒柜找出来几包泡面,都过期了,勉强还有袋面包可以果腹。 放进微波炉叮了一下,又冲了杯咖啡,给陈厌的是酸奶。 她端着这些出来,陈厌仍保持着原姿势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还以为他没去换衣服,走过去才发现他已经换好了。 灰色长袖卫衣,从前穿来还嫌宽松,如今肩膀紧了,衣摆短了,连同色运动裤的裤腿也盖不到脚面了。 黑色的发搭在额前,陈厌安静地坐着,眉眼间的沉寂如山泉,清冽又温顺。 南蓁在原地有瞬间的晃神,恍惚间仿佛还是六年前,他刚来家里,也是这样拘谨的,静悄悄的,只在她身后用眼光跟随。 心霎时就酸软了。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杯碟放在茶几上,侧眸,“吃点东西。” 陈厌没动。 他侧脸瘦削,下颌分明,向上收紧,五官遗传了游静云的精致,一双郁郁的桃花眼,冷清又高洁,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低着,灰色的影匍匐在他眼下。他是造物主遗落人间的杰作。从来都是。 南蓁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他,她用眼光细细丈量,描摹,赞叹他的俊美。 他漂亮得让她心疼。 “手还疼不疼?”她开口,温柔得像水。 陈厌岿然不动,胸腔下却早已经被冲得稀巴烂,“嗯。” “我看看。”南蓁拉起他,一圈圈拆开纱布,露出他虎口的伤,确实不严重,一道血痕,都快结痂,但她仍心疼地摸了摸他拇指,手腕,还有掌心。 他手也漂亮得像艺术品,可惜伤痕累累,她叹,“怎么伤的总是这只手?” 晨光里有微小的细粒在两人身边浮沉,像飘在海里。 陈厌低眉,她疼惜的眼盯得他快着火。 火舌顺着伤口钻进体内,随着血液流到大脑,疯狂叫嚣着要毁掉一切。 突然想抽烟。 他抽回手,摸进裤兜,顿住。 空荡荡的裤袋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六年前的衣服。 六年前的陈厌,连一丝烟灰都不敢让她看到。 越烧越旺的烈火蒸干体内的水分,喉头干得发紧。 他就快要渴死掉了。 “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你又不爱我。”这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酸。 南蓁怔了怔,声音跟他拉开了距离,“你就这么不信我?” 他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冷。 但那又怎么样?她把他带回来,难道不知道他会说这些?难道不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容不得她有半点分心? 她明明都知道,却根本不在意。 那还说这些干什么?让他以为她很爱他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骗他而已。 “信不信,你说了算。可你连解释都不肯。”他转过眼,阴鸷的黑眸骤然缩紧。 南蓁搂着他的脖子,睁开眼,慢慢从他唇上退开,“这样都不行?” 陈厌神情怔在脸上。 “非要我说么。”她又再依上来,细细地吻他,“做,可不可以?”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他颈边徘徊,呵气如兰,“你有胆气放我走,上次为什么不敢做下去?嗯?” “陈厌,你在怕什么?” 火势蓦地盛大。 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都跳动着要冲破阻碍。 陈厌黑眸里的阴晦连成巨幅的深海,黑浪滔天,冰凉的雨点将两人浇得透湿。 他凶狠地警告她:“你不要后悔。” 南蓁倒下去,枕后是他受伤的手,他的疼痛传到她身上,刺得她小声惊呼,“唔…后悔什么?” “后悔选了我,而不是他。” 他这个人就爱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 说出来想让人哄着他,依着他,宠着他,心疼他。 他没有被爱过。 不知道被爱要怎么降临。 他只会激她。 南蓁心酸得厉害,又生气他这样对她,“如果呢。” “如果什么?” “后悔……唔!” 唇上的软肉被人狠狠咬住,“你敢!” 陈厌蛮横又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不断吮她的甜。他还是很渴,渴的恨不能把她全部抽干,“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再离开我第二次。” 南蓁笑,“那你要怎么留住我?六千万?呵。” 陈厌被她的讥诮刺中,动作更加狂野,很快就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氧气几乎耗空,南蓁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下一秒,身体突然腾空。 她下意识搂紧他,“陈厌!” 他猛地将她从沙发上捞起,托着她的腿根朝房内走去,“不是要做么?做死你,你就再也不能走了。” 第109章 …… 第57章 下周就是迷城的作品展, 美术馆有一大堆物料等着南蓁来确定。 思卉打了她好几遍电话都没通。 菲姐从仓库过来,问南蓁怎么还没来,她等着她来核对作品目录。 思卉说不知道, 她一早来电话请假之后就没消息了, 说好下午来的, 这都快三点了也没见人。 “那你再给她打, 我去让小陈再把东西对一遍。” “行。” 思卉和菲姐分开,往办公室去的路上不忘埋头打电话。 走到一半, 迎面跑来一个匆忙的身影。 南蓁穿了身运动服, 嘴里咬着一只铅灰色的抓夹, 一边朝这边跑过来, 一边双手把头发归拢在脑后,再用嘴里的夹子固定住,理了理领口的褶皱,竖起来, 窗外的强光映照, 她颈子上似乎有交错的红痕一闪而过。 “蓁姐!你终于来了。”思卉在走廊里大叫一声,立刻跑上去迎她。 “你怎么现在才来?菲姐刚还在找你, 让你去核对作品目录,还有我这儿的物料都备齐了,你看看还缺哪些?” 南蓁刚从家里赶过来, 一路着急地小跑,气息都没喘匀,神情却不乱。她迅速接过思卉手里的文件夹,有条不紊地翻看, “易拉宝的数量可以再多一些,宣传视频资料用最新的, 我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其余差不多了。我去仓库找菲姐,你先做起来。我一会儿来帮你。” 思卉连声应:“好,行。” 交代完这些,南蓁脚步不停,立刻赶往仓库。 等她走了思卉才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南蓁平时很少穿的这么休闲,更是没有见她什么时候运动过,可她刚才气喘吁吁的,后颈上还有貌似被蚊子叮过的可疑红痕,这是从哪过来的?难不成她昨天去野外露营了? 真奇怪。 思卉甩甩头,先去工作了。 翻新过后的美术馆等于一次重生,为了有个惊艳的亮相,每个人都铆足了十二分的力气。迷城的巡展第一站定在这里,网上消息一放出去立刻就有了巨大反响,后台咨询快把系统挤爆了。 南蓁各处帮忙巡视,还要充作客服回复消息,脚不沾地的忙到八点,才有时间坐下来喝口水。 思卉从外面拎了盒饭进来,“蓁姐,吃点东西吧。大家都吃过了,就你没吃了。” 南蓁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喝水,她咕咚咕咚喝完了桶里剩的最后一点水,举着杯子拜托思卉再帮她打一杯。 思卉打了水回来,见她软踏踏地趴在办公桌上,桌上的饭一口没动,累极了的样子,心疼地上前给她捏了捏肩,“辛苦了姐。” 南蓁实在没劲,被她一捏,骨头都软了,虚弱地哼哼了两声,“谢谢你哦,思卉。” 思卉一边给她捏肩,一边问:“姐,你昨天干嘛去了?今天那么早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来了呢。” 南蓁换了个姿势,脸朝下趴着,唔哝道:“有点事。” “什么事呀?我看你好累的样子,你去爬山了?还是盼盼姐拉你打球啦?” 南蓁平时的工作状态就挺紧绷的,不说美术馆,就是跟组那一个多月,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她的敬业精神和责任感不允许她松懈。今天虽然忙了点吧,但思卉却感觉远不及在剧组里那么累,南蓁却表现出了超常的疲惫。 办公桌上开着灯,她瞧见南蓁后颈上的红痕,比下午颜色还深,她惊呼:“蓁姐,你脖子怎么了?” “…啊?”南蓁混沌的大脑顿了半秒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条件反射地直起身来,她捂住后颈,眼神飘忽,“没怎么啊,你看到什么了吗?哦,可能是被蚊子咬的吧。” 思卉:“什么蚊子啊这么厉害,我下午就看见了,怎么过这么久还这么红?” “……” 南蓁迅速解开发夹,黑发批下来,将脖颈遮了个严严实实,“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思卉还想说什么,被她打断,“视频做好了吗?给我瞧瞧。” “做好了,我去给你拿。”思卉单纯,被支开也不觉异常。 她一走开,南蓁立刻舒了口气。 抓起抽屉里的镜子,前后照了照——或深或浅的红痕沿着颈项散落各处,拉开领口,连锁骨上都有几枚。泄愤、性满、暴虐,人作为动物的劣根性与本能在这些痕迹里一览无遗。 女人皙白的肌肤是最薄也最娇嫩的战利品,温柔地蹂/躏,玩命地摧残,兴奋而爆裂的血管弥漫在眼球,男人发了狠的眸子含着猩红,他一遍遍折磨她的身心。 ‘姐姐,你好紧。’…… 啪嗒、 手里的镜子滑落,南蓁蓦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捡起来,镜中的女人媚眼如丝,仿佛再次陷入被困于床笫之间的混乱,失神的眼波迷离着,涩而浓稠,化不开似的。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收起镜子,揉了揉脸,感觉那股子烧人的热度退下去,她下意识夹紧双腿,股间却酸胀得使不上劲。 下午忙进忙出这么久,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儿一坐下来,她却连脚尖都立不起来。两条腿简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稍微用点力气就要发颤,一波接一波的酸软顺着腿根直往上蹿。 该死! 这让她等下还怎么工作? 思卉这时抱着电脑进来,“姐,你看看这样行不行?咦,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没有吧…我看看视频先。”南蓁一惊,慌乱中碰亮了电脑,浏览器上蹦出来今天的热点新闻。 领娱老总密会女演员,三女一男,上演激情十二小时——标题被刷黑,红色加粗的感叹号下附着模糊的偷拍照,窗后纱帘映出一双热切拥吻的身影。 思卉的注意力被分过去,“这不是纪总嘛?” 话题被带开,南蓁松了口气,“你认识他?” “咱们之前不是去他公司开过会嘛,肖老还说他不是什么正经人,都靠跟那谁……叫什么来着?一个女总裁,姓…姓……”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单。” “对对对!”思卉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姓,欸,蓁姐你知道呀?我还以为你都不关注这些八卦呢。” 南蓁望着电脑,淡蓝荧光衬得她神情诡秘,不知在想什么,她蹙了蹙眉。 忙到十点,终于下班。 南蓁和思卉最后离开,锁了门,她们从馆后的员工通道走。 她今天没开车,不能送思卉回去,给她叫了车,嘱咐到家给她来条信息。 思卉应了,两人一块下了台阶,还没到路边,思卉忽然眼尖地指着那边一辆没开灯的车,“欸蓁姐,那不是你的车吗?” 南蓁微怔,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自己的车停在那,熄了火,车里黑漆漆一片,只有车身的白在这夜里显眼。 心头咯噔一下,她下意识把视线放出去在周围找了一圈,没见着陈厌。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趁着没被思卉发现,南蓁正想将她赶紧送走,身后突然有脚步靠近。 “在找我么。” 熟悉的气息,幽淡的莲花气味从头顶泄落。 南蓁后颈一僵,身下奇异的酸软卷土重来。 第110章 还是思卉先回头,诧异地张大了嘴,“你、你…陈..陈总?你是天幕的陈总?” 已经入了秋,夏夜依然燥热,微风卷着些不易察觉的凉意从身边拂过。 陈厌身上的白色衬衫在晚上发着光,他站在比他们更高一级的阶梯上,下巴低着,眸子里映着周围的街灯,密而长的黑色眼睫将这些明亮分割成影影绰绰的光斑落在眼下,神秘又矜贵。 他抄着口袋,高大的身影被月色拉长,越发有压迫感,唇边噙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凉的视线紧密落在南蓁惊愕的脸上。 南蓁回眸看见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来这里干嘛? 接你下班。 陈厌眉梢一挑,脚步踏下来,和她站在一起。 思卉自从上次横店见过他,一直对他这张俊脸念念不忘,只是那次太远,她没法近距离欣赏,网上又几乎没有他的正脸照,她做梦都不知道自己梦的准不准确,如今他突然出现,还是这么近距离的,她顿时被击中,捂着心口差点激动的昏倒。 “陈总大驾光临…有、有失远迎。” 她猝不及防往肩上一靠,南蓁没站稳,脚跟往后跌了跌,后背撞到陈厌胸口。 腰后一只大手扶上来,轻轻撑着。 南蓁微怔,抬眸看,陈厌眼里亮晶晶的,不是笑又是什么? “……” 不知道他在爽个什么劲。 她无语。 “思卉,你车来了。” 南蓁再次试图转移思卉的注意力,但失败了。 思卉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眼睛直勾勾盯着陈厌,恨不得把他看穿,“陈、陈总。”她咽了下口水,崇拜得差点把自己呛死。 南蓁:“……” 这丫头还能再没出息一点。 陈厌唇角抿了抿,笑得不太明显,“忙完了?” 他说话时看着南蓁,思卉这才看清他眼里浓郁得能拉丝一样的神情,她倒吸一口气:“蓁姐...你们?!” 南蓁捂着额角,头疼地把她拉到一边,推着她下楼梯,“乖,你的车来了,先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是、我!你们…!”思卉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被硬塞进车里,她还不死心地探出头来:“姐!” 南蓁面无表情地把她摁回去,“走吧。” “……” 眼见车子开走,南蓁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被这丫头看到了,明天不知道美术馆里会传出什么。 陈厌从身后过来,揽住她,低头在她耳边亲,“这么急着要她走,我这么见不得人?嗯?” 白天被折腾得太狠,现在他一靠近南蓁就想躲,深怕走火,但她身上没劲,躲也躲不远,腰还被他搂着。她偏开脸去,实在无力招架他的热情,“没有。别闹了,回去吧,我累了。” 他呼吸果然变深了,“我不累。” 白天她要上班,反复强调必须让她省点力气。 他乖乖照做了。 卖力的人现在精力充沛,省力的人到是萎靡不振。 陈厌咬她耳尖,腰不自觉顶过来,“晚上继续。” “……”他气音带刺,磨得南蓁耳膜发痒,痒到骨头里。 她咬牙拿手推他的脸,警告他不要乱来,声音却怎么都硬不起来,“够了,上车去,我有事问你。” 她这么不配合,陈厌不想惹她生气,见好就收地在她脸侧蹭了两下,抬手握住她,牵着,往车边去。 车里的冷气还没完全消散,幽幽的香味散在空气里,舒服又凉快。 上了车,陈厌系上安全带,“饿不饿?先去吃点东西?” 南蓁没胃口,想说不用,但转念想起他整天待在家里,说不定还没吃,点了头,“好。” 随便找了家馆子,装修一般,人也不多,坐下点了几个菜。 拿纸擦了擦自己和陈厌面前的桌面,他递来拆好的餐具和筷子,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死小孩虽然有时候挺欠揍的,但论起对她的体贴,他还是头一个。 陈厌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她,一杯放在手边,没喝。他双手合十,托着下巴,定定望着她:“不是有事要说,什么事?” 南蓁眼光闪烁了一下,“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陈厌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没追问,顺着她,“好。” 餐馆不大,和以前家对面的那家餐厅风格很像,主打一个经济实惠,味道也不错。 南蓁这些年在国外,偶尔想念中餐的味道,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那家店。 她回国后去找过,那里拆了,除了那幢公寓还保留着原样,周围的一切都或多或少地变得不太一样。 时间能够风化一切,再坚固都会被侵蚀。 记忆里再鲜活的东西,跳进现实里都得先剥一层皮。 这是世间常态。 她不意外。 陈厌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她其实略有耳闻,只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些传言再真,也抵不过他现在好端端坐在面前,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南蓁眼光发软,他现在这身份,大抵是没有再来过这种苍蝇馆子,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以前那家店的味道。 她想着,不觉问出声。 陈厌给她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冷不防抬起眼,“你是说我住院连吃了半个月的那家?” 南蓁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想当初她为了让陈厌养伤的时候多补充营养,每天上网找菜谱——给餐厅做,为了表示的更有诚意一点,她还特意说是按照店里擅长的菜系找了几家不同的店。没想到他竟然吃出来了? 陈厌唇角抿了抿,要笑不笑的,“很难吃不出吧。” 南蓁:“……” 也是。他会做菜,味觉肯定灵敏。 其实她但凡自己尝过,也能知道。那家店做汤的时候不爱放盐,总是寡淡难以下咽。 陈厌从来没说,因为他晓得南蓁上班累了一天,晚上还要来医院送饭,大多数时候,她自己都是空着肚子来的,回去了再随便啃点面包充饥。 除了她,再没人愿意这样饿着肚子也要先填饱他了。 想起过去,陈厌放下筷子,眼眸渐深,“我知你想问什么。” 南蓁一怔,抬眼。 他抽了纸巾,轻轻擦掉她唇边沾着的一点水光,动作温柔,眼神也是,只是声音却冷得人心里发寒,“纪维知的事,只是个开始。”…… 第58章 纪维知是单芳丽的情人。 很早以前开始就是。 陈朝清当年能和游静云生下陈厌, 单芳丽会在外另找慰藉也不奇怪。 只是纪维知比游静云运气好。这些年,他和单芳丽一直保持着亲密关系,领娱能到今天, 单芳丽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不过爱和钱一样, 都不是那么好得到的东西。 人前的纪维知是光鲜亮丽的娱乐公司总裁, 婚姻美满, 夫妻恩爱,还有无数美女对他前赴后继, 投怀送抱。但在人后, 单芳丽那张日渐衰老的脸, 依旧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这要逐渐被养大了胃口的人怎么能甘心? 单芳丽当初发掘纪维知,是看中他年轻,新鲜,有野心又肯对她下功夫, 如今这些她青睐的优点也变成了他背叛的原因。 第111章 她今年已经五十了。保养得再好也是个年过半百的人, 钱可以改变她的容貌和身体,却改变不了她日渐急切的心。 她想要个孩子。 一个她和纪维知的孩子。 远辰不能没有继承人, 她不甘心把这一切都拱手让人。 南蓁有些震惊,“她和陈……他们还没离婚?” 陈厌黑沉沉的眸子里一片严寒的淡漠,“怎么离。” 陈朝清与单芳丽结婚多年, 虽然貌合神离,实际内里利益纠葛得异常紧密。虽然有那份婚前协议,但陈朝清这些年没少花功夫。他心思深重,报复心又极强, 那一纸协议的侮辱当时忍了,就是为了今后有一天能一雪前耻。 远辰与朝日现在,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初陈朝清健康出现了状况,才会一心想要培养陈厌出来为他主持大局,不料陈厌却在他瘫痪在床的关口将天幕剥离出了朝日。这不仅重创了陈朝清,更重创了单芳丽。 单芳丽当年得知陈厌的存在,盛怒过后是庆幸,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和一头虽已垂暮却仍有一副利齿的老虎,谁更好控制,不言而喻。 她的计划非常周全——先一步找到陈厌,骗他回归陈家,等他接手朝日,她就安排自己的表侄女和他结婚。等陈朝清一死,她控制了陈厌,就等于把朝日也握在手里。 只可惜陈厌并不是她想象中能被她一手操控的傀儡。等她惊觉事情正朝着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时,已经晚了。 任何企业,高层的变动都事关紧要。更不要说是朝日和远辰这种级别的集团。 离婚这种丑闻,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允许发生。 这些年,无论单芳丽再如何嫌弃陈朝清已经是个废人,她也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她心里很清楚,远辰不是当年的远辰,连同朝日也日渐式微的当下,她不能做出任何冒险葬送自己的举动。 南蓁听到这里,抬眼看着陈厌那张仿若凝结的脸,轻声:“还有呢。” 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单芳丽做过的事,恐怕还不止这些。 夏季末的蝉鸣,声嘶力竭出一曲悲鸣的挽歌,街面车流呼啸而过的声音在身边被拉成一条直线,角落里的空调不知哪个部位在漏水。 滴答、滴答 所有一切噪杂、微弱的声音都汇聚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它们离得很近,又很远。 对面的男人已经不是六年前单薄的少年模样,他黑压压的睫毛垂下去,又抬起来,那双极致深沉的眼瞳像两颗黑洞,无尽无边,没有情绪,连时间都被吞噬。 “游静云是怎么死的,你记得吗。” 南蓁记得。 天然气泄漏的意外事故。 那个美丽的女人最后形容枯槁,闭上眼睛永远地沉睡。 她心口倏地一窒,眉间不可置信地皱起,“你是说…那不是意外?” 陈朝清是个十足的商人,商人重利而非感情。 游静云却视感情重过性命。 她实在美丽。 头脑却不够好。 说她蠢,她却晓得要用假自杀的方式骗得陈朝清的怜爱。 说她聪明,她却笨得连家里的阿姨是单芳丽的人都不知道。 那个保姆,之前在单家做过。那天,单芳丽叫她回去,带新入职的佣人去超市挑选水果。 上一任主家如此信任,而且只是带个路,帮着挑选东西,就能得到相当于她半年薪水的丰厚红包。 没人能拒绝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于是游静云那里,自然被她忘在脑后。 等她打开房门,铺面而来的一氧化碳让整个世界迷幻成梦里的样子。 可怜游静云自以为算准了一切,最后却长睡不醒。 “游静云,她太蠢。蠢得以为自己能撼动权利,以为她付出了一切。她确实付出了一切。”陈厌的声音没有悲喜,甚至没有起伏。他像电视里出现的旁白,只是平静地记叙,至于事情里的人与情,都和他无关。 被丢在湖溪镇那样的地方,旁观了这场冤孽十八年之久。 他早已麻木。 南蓁说不出听完这些后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些事情似乎不该发生,却发生得太过自然。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又都在情理之中。 游静云无疑是个美丽的笨女人。 但她要的东西,未必没有实现。 陈朝清如今卧病不起,是当年留下的病根。知晓她救治无望,他情绪上头,人就中了风。 然后呢。 一个离奇又恐怖的念头跳到眼前,南蓁忽觉遍体生寒——他跟单芳丽生活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保姆是单家的人。是他默许了这场意外的发生? 是了,一定是了。 他城府那样深,和单芳丽连同整个单家的角力长达二十年之久,他怎么可能允许另一个人来破坏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游静云爱他,他也怜悯。 但怜悯和歉疚都不是他的标的,金钱和地位,权利与顶峰才是。 单芳丽恨他在外风流,游静云识趣点,一直安分待在湖溪镇那种地方也就算了,偏偏她不知死活跑到b市,害她颜面扫地,这叫她怎么能忍? 陈朝清深知单芳丽的个性,他早知她会动手,只要她动了手,横亘在他面前的阻碍也就……一扫而空了。 南蓁抱紧双臂,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阴风吹得她身上一阵阵发紧,头皮发麻,麻到每一根发丝。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究竟、究竟值得游静云赌上性命和陈厌去爱吗? 陈朝清当初为她的死悲愤上头,中风偏瘫,以至于现在都卧床不起。现在想来,这悲怆里有几分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愧疚? 亲手杀了最爱自己的人,他也会愧疚吗? 南蓁不得而知。 她只担心陈厌,他在难过吧。 为了这个傻女人,他的妈妈。 即使过去那些年里,游静云并未肩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但陈厌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却是在她身上。 南蓁还记得南振国的葬礼结束后,游静云带着陈厌踏上回湖溪镇的车。 他们背对着她,站在路边,远处低垂的夜幕在群山连绵的剪影上压出褶皱。星星不多,月却温柔。 或许是葬礼伤神,或许是为南蓁丧父而动容,游静云疲惫地牵起了陈厌。 女人温厚柔软的手,握着他稚嫩纤细的指头。 ‘阿厌,我们回家吧。’ 她从来没有承认过湖溪镇上有她的家,在她眼里,那只是一套老得快要腐化的房子。 那是第一次。 她说,我们回家。 陈厌恨过她。 恨陈朝清,恨单芳丽。 恨所有人。 可是恨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靠恨是没有办法让那些人知道他的心情的。 只靠恨,他得不到平静。 南蓁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漆黑翻涌成浪,遮天蔽日,戾气横生,连他自己都快被吞没。 她突然害怕,心惊肉跳的感觉让她手足无措。 “陈厌,你看着我。”她握住他的手,忧心忡忡。 第112章 陈厌听不见她的声音,巨大的愤怒和窒息就堵在喉头,再多一秒,就要没顶而过。 灯光没有了颜色,温度也变得忽冷忽热,桌椅板凳都在极端的变形。 一切都在扭曲。 “陈厌?”南蓁看着他眼里的空洞越破越大,他手在不住地颤抖,眉间的痛楚与茫然一同迸发,他整个人都失常了。 像被人剥夺了呼吸,他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喉间发出微弱的嘶呼,脸色瞬间变得青白,豆大的汗珠像是凭空出现的,冷汗浸湿了他的脸。 他发病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南蓁出乎意料的冷静。 她迅速扶着陈厌起身离开店内其他人的视线,室外的热浪轰然来袭,陈厌有瞬间的恍惚。 “南蓁…” 他哆嗦的唇瓣已经白了,短暂的清醒让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他正极力克制着身体里的恶魔不要出现,眉头紧皱着,黑眸里的光几乎碎裂,“公司……” “好,好。我知道。”南蓁心跳得飞快,面上却镇定得没有一丝异样。 店老板追出来让她付账,她咬牙把陈厌送到车上,回头付了钱,拿出陈厌身上的手机打给了柯周维。 柯周维刚休息一天,一见陈厌的号码就忍不住紧张到浑身冒汗,深怕又被叫回去加班。 他颤颤巍巍接起,“老板…” “是我。” “…南小姐?” 女人清冷的声音绷紧到了极限,“我发给你发个地址,带上他平时用的药马上过来。” 柯周维闻言猛地一怔,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本松弛的语气瞬间紧张起来:“我立刻过去。” 挂了电话,南蓁手都在抖。 她想起那天在观澜云,陈厌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脸色苍白,宛如一具尸体…… 不行,现在没有时间给她害怕了,陈厌还在车里等着她,她必须尽快带他回家。 深呼吸稳定了心神,南蓁坚定地转身上车。 - 柯周维来的很快。 但陈厌已经睡下了。 他躺在南蓁床上,侧抱着她的枕头,脸紧紧贴在上面,眉间偶尔不安地蹙起,不自觉把枕头抱得更紧,眼见他用力到连自己的呼吸都不畅快了,南蓁过去轻声哄他松松手,他便又循着声音依到她手臂,手握着她,乖乖地贴着,许是知道真的是她,陈厌没有使劲,怕伤到她。 他好乖,又虚弱得不堪一击。 南蓁摸着他的脸,心软得连呼吸都不舍得太重。 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亲,门铃响了。 门外是满脸焦灼的柯周维。 他拎着一个黑色小皮箱,里面装着陈厌的常备药。 南蓁给他开了门,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老板呢?他怎么样?这次是在哪里?周围人多吗?不行,我得先给方总联系,他的公关团队会处理那些外露的讯息。” 他说了一通,南蓁却只是脸色淡淡地看着他,“药呢。” “在这…”他突然噤了声,想起来她还不知道陈厌生病的事。 等等,如果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药?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得太多,柯周维降下声调,神情凝重地说:“请先让我看一看老板。” 南蓁默许了。 她转身,看向那边半敞开的房门。 柯周维快步过去。 房间里静得异常。 没有狂躁的嘶吼,没有痛苦的呜鸣,甚至连粗重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南蓁出去后,陈厌又睡得不太安稳,但依然很沉。 他累极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没日没夜地在公司里熬着,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柯周维庆幸他这次发作的并不厉害,又诧异今天的突然。 自从南蓁回来后,陈厌已经很少发病,那次在观澜云,是最后一次。 他平时那样雷厉风行,意气风发到柯周维都快忘记他还是个病人。 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柯周维回身看见坐在沙发上等待解释的女人,一怔。 南蓁一身朴素的运动服,清淡的五官面无表情地浸在夜色里,很有几分迫人的冷。 某种程度上,她跟陈厌很像。 或者说,是陈厌跟她很像。 直到今天柯周维才发现,他沉默的姿态,很有可能是和她学的。 客厅里灯都开着,南蓁却还嫌不够清晰,她没有抬眼,盯着茶几脚上一块花掉的漆,她淡声:“你来的很快。” 柯周维不知这话的意思,只觉后背一凉,“我是他的助理。” 尽忠职守,只是本分。 南蓁也不跟他兜圈子,视线落到他手里的黑色皮箱上,“说说吧,里头都有什么。” “南小姐,这是老板的隐私,我无权……” “阿普唑仑是什么药。” 她突然发问,带着答案的眼神利得像刀,泛着温柔的寒光。 柯周维面色一凛,或许是知道他今天无法回避,他肢体紧绷又慢慢放松,“很抱歉,我并不清楚详情。” 他说的是实话。 他跟着陈厌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在他知道陈厌的状况之前,他就已经在长期服药。 “之前…都是方总处理突发情况。” 南蓁蹙眉。 突发情况,好简单的四个字。仿佛陈厌只是一台没有血肉的机器,出了问题不会痛苦,更不会受伤,只要关掉电源休息一下就是了。 她声音更冷了:“把他给我叫过来。” 柯周维不敢违抗,出去打电话了。 方力何在饭局上,跟几个发行方的老总吃饭。 接到柯周维的电话,他偷摸溜到洗手间接的。 “又怎么了?” “方总,老板他……” 他话没说完,方力何蓦地变了声调:“他又发病了?” 他压低的焦急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南蓁脸色很难看。 柯周维一时不敢说话。 方力何:“喂?说话啊!你想急死我?” 柯周维嘴角动了动,“我们现在在…南小姐家里,您尽快过来一趟吧。” “南蓁?跑她家干什么?!你想死啊,你不知道陈厌……”话到一半,方力何猛然意识到什么,紧急刹车,语气直转急下,“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客厅里死一样寂静。 南蓁充满压迫感的低气压简直如乌云盖顶。 到底是一起生活过的人,他们就连发脾气的流程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陈厌杀气更重。南蓁…起码允许他喘气。 方力何过来还要一会儿,南蓁起身回房照看陈厌,留下柯周维,“随便坐。” 柯周维汗流浃背:“……” 他还是站着吧。 三十分钟后,飞车赶来的方力何终于到了。 他才从酒局下来,身上烟酒气很重,脸却煞白。 恐怕是被吓得。 “到底怎么回事?!”他咬着牙问。 柯周维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没出声。 不一会儿,门开了。 南蓁走出来。 第113章 她回到客厅,仍坐在刚才的位置,气势不减。 面前两个大男人并肩站着,低着头,手背在身后,如同被罚站的小学生,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她扫他们一眼,“知情人都到齐了。” 她一开口方力何就预感大事不妙,试图浑水摸鱼,“蓁姐……” 南蓁直接打断他,“陈厌的事,我今天必须知道。无论他醒来有什么后果,都由我来负责。” 她不想恐吓他们,更不想多废口舌,希望他们自觉一点。 “谁来说。”…… 第59章 陈厌这一觉睡得很长。 梦里好像回到六年前, 那时南蓁还在,她就睡在二楼。 月色透进窗棂,洒在抬高的地台, 灰白色的花瓣在纸上飞舞。 他依偎在她身边, 牵着她, 仿佛获得了宁静。 她走之后, 他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觉。 很多时候即便用药也无济于事。 药物可以松弛身体,却平息不了心。 他总能在意识脱离身体的间隙听见游静云的声音, 她说他是累赘, 会生病、受伤、饥饿, 他需要照顾, 比养狗麻烦。从前他独自面对的那些黑夜,是她给他的惩罚。 他以前常想,如果他变得乖一点,不那么需要人在, 也许她会对他好一点。 但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他变得怎样, 她都不会爱他。 他一早就知道的,游静云不恨他, 也从来都没喜欢过他。 可是南蓁说,你妈妈其实很爱你。 爱是什么东西? 他不认识,也不需要。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用怕门锁的响动, 鬼叫只是风吹到了窗户上,他甚至不需要一张床,只要有个人肯陪着他,夜也没有那么长。 今晚, 是谁在陪着他? 天光微熹,房间里的空调氤氲出淡淡干燥的冷香, 窗台上的浅色纱帘静谧着,连天花板都温和得像一场梦。 南蓁趴在床边,侧脸枕着被角,半边沉静的睡颜恬淡而柔白。她一手握着他,一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只要感觉到他不安的动作,她能立刻给他安抚。 她就这样守了他整夜。 陈厌摸了摸她脑后的发。 微微凉的柔软,光滑得像缎子。 他舍不得用力。连呼吸都轻。喉间涩得发痛。 南蓁却还是惊醒,“..陈厌?” 她睡眠很浅,昨晚怕他再有什么意外状况,前半夜干脆没有合眼。尽管柯周维一再强调,他只是短暂发作,不会持续太久,而且缓解后还能正常工作,她还是不放心。 下意识以为他还在梦魇,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直到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对上他注视的目光,她一怔,“你醒啦?” 她直起腰来,想靠过去,但腿麻的动不了,只有上身倾向他,“感觉怎么样,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 南蓁撑着床沿要站起来,陈厌却突然拉住她。 她猝不及防,膝盖以下都麻得没有知觉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栽,床上的男人稳稳接住了她。 气息骤然拉近。 陈厌身上微凉,肩膀依旧坚实得像铁,沉缓有力的心跳贴着衣料,一下一下敲打她的掌心。 南蓁鼻尖一酸,绷了整夜的心神蓦地松垮掉,她抬起脸,哽咽着:“你吓死我了。” 她眼眶通红,像是要哭。 陈厌喉管痛得更厉害。 他收紧力道,勾着她的腰腹,轻松将人提上床,南蓁趴伏在他肩下,他低下去,亲了亲她的眼皮,声音嘶哑,“担心了?” “你说呢。”南蓁抓着他肩膀,下巴用力抵住,紧紧抱了抱他,半晌才松了口气。 “还好你没事。” 她叹得太深。 陈厌在她脸上轻轻吻,“你在,我哪会有事。” “胡说!”南蓁在他锁骨上掐了一下,仰头威胁他:“我不在你也不能有事。” 他笑起来,像山泉在晨曦下泛出粼粼波光,好看的晃眼,“好。” 陈厌拉开被角,让她躺进来,他抱着她,侧身蹭了蹭她的鼻子,“再陪我睡一会。” 他身上温温的,莲花的味道被熏出一种宁静的宽和,南蓁抵着他的额角,不舍得闭上眼睛。他难得有这样温柔的时刻,不再凛冽,不再刺骨,他是一汪温泉。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梁,眼睛,额头。南蓁拥着他的头颅,困意袭来,“睡吧。” 昨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累极了。 掉进光怪陆离的梦境时,梦外的人无声睁开眼睛,黑眸里深沉的情绪浓到骨髓。 他不要世界爱他。 只要她爱他。 - 南蓁这一觉睡到中午。 思卉打电话来问她下午什么时候来馆里,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两点了。 床上只有她一个。 陈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南蓁下了床,披了件衣服出去。 客厅没人,电视开着,声音很小。 在播放的是动物世界。 南蓁有瞬间恍惚,抬起眼,陈厌正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见她站在房门口发呆,他唇边绽出笑来,“醒了?来吃点东西。” 心脏怦地一下,跳错了拍。 这套房子没有餐厅,两个人委顿在沙发上,茶几很矮,他们弯着腰。 南蓁看着碗里的汤面,惊讶地侧眸看他,“你从哪找到的这些?” 她几乎没在家弄过饭,冰箱里除了冰水和酸奶什么都没有,那碗里这绿油油的青菜是从哪里来的? 陈厌耸耸肩,“翻箱倒柜找到的。” 她这儿着实荒凉,厨房地柜旁边一兜子青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下的,烂的差不多了,他捡了些还能用的,煎了两个蛋,简单吃一点。 “尝尝?” 南蓁讷讷地点了下头,端起碗,吃了一口。 白面条,只有盐和胡椒调味,吃不出多花哨的味道,但温热的感觉滑进喉管,熟悉填满了胸腔,脑海里有相似的记忆片段跳出来。 空空的客厅,安静的清凉; 电视里无声地播放动物世界; 他在厨房忙碌,挖空心思照顾她刁钻的胃口; 两个人并头分享食物; 他笑起来的脸孔美得像一副艺术品…… 平实的相处,不激烈,不特别,没有兴奋和冲动,只是两个孤单的人靠在一起取暖。 那年的春夏秋冬,他们是这样紧密地一起度过。 鼻尖发酸,眼眶温热的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很好吃。”南蓁说。 “那就好。”陈厌笑,他很久没自己做过饭了,越简单的食物越考验人的用心,技巧在真心面前不值一提。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昨晚的狼狈和痛苦都不复存在,被夸了一句,他就高兴的像个孩子。 南蓁多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单纯的开心下去。 “陈厌。” “嗯?” 她深深地望他,“我带你出国好不好?” 陈厌笑意微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收敛的神色让南蓁心头一沉,她有些急切,“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换一个地方,认识一些新的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过一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只有你和我,怎么样?” 第114章 她此刻深重的表情和上一秒完全不一样。仿佛是抱着已经料到会被拒绝的心态说的,她脸上的希冀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 陈厌眸色渐深,他捧起她的脸,用温柔注视,“这个话,你从前也跟我说过。” 陈厌,你要往前看。 …… 时间是不会停止流逝的,人若固执地停在原地,终究会被一切所抛弃。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还记得你带我去看你爸爸的时候吗?”他说。 墓园中,天空灰成一片。 南蓁回过头来看着他,眼里的哀伤和雨丝融为一体,她问他,你认识他吗?他是个很好的人。 她彼时脆弱,又坚强。 为了她深爱着的南振国,她抱着一股飞蛾扑火一般的决心,不惜以他为代价,也要找一个真相。 她是那样笨拙且迷人。 尽管后来,她放弃了。 “为了爱他,你可以做到那个程度。那么为了恨,我可以做得更多。”陈厌温柔地用拇指摩挲她柔软的脸颊,眼神是那样迷恋,却也无比阴沉。 不安跃上心头,涟漪逐渐翻涌成浪。 南蓁眉头深锁,想说什么,陈厌却将她拥住,贪恋着她的发香。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连我自己,也不可以。” 他虔诚地亲吻她的发间,耳后,匍匐在她颈项,一字字道:“南蓁,陪着我。” - 迷城的巡展即将开幕。 南蓁忙得焦头烂额。 陈厌那天从家里离开之后,好几天没有露面,尽管每天都有在联系,南蓁却隐隐感觉他们之间离得很远。 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但他说过,纪维知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 自从丑闻被爆之后,领娱公关部集体失声,网络上关于他的传言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其中网友们讨论度最高的,还是说纪维知以男/宠之身上位,却忘恩负义,如今被爆不过是他背后之人的报复而已。 大众向来对这种沾染着情/欲纠葛的奇闻轶事爱好颇深,对纪维知的口诛笔伐更是一时间达到巅峰。周一开盘,领娱股价大跌,险些崩盘。 南蓁对纪维知的印象还是上次在高尔夫俱乐部的草草一见,他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内里却是禽/兽。宁盼为了被他握手的事情,差点把自己手给剁了。 她并不多同情这个人最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是心里的不安始终不能散去。 巡展周三开幕。 迷城一行人周二傍晚抵达,来馆里看了场地和布置,对南蓁的策划感到非常满意。 晚上南蓁做东请他们吃饭,还特地叫了纪向隅来作陪。 也幸好他来了。 饭吃到一半,南蓁接了个电话。 很快神色匆匆地回来,打了声招呼,拎起包就走。 一直到饭局散场,纪向隅给她打了个电话汇报进展顺利,却听见她那边通知登机的声音。 “你在机场?”纪向隅震惊了。巡展明天就要开幕了,这事关美术馆的前途和未来,她又一向重视工作,却竟然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出差? “你搞什么啊,有什么事不能延后两天再处理?哪怕换个人去呢。你到底要去哪啊?” 南蓁已经上了飞机,机门一关,空姐在通知要关手机了。 她没有时间解释,只说:“我会赶明天最早一班飞机回来,美术馆那边你先帮我撑着。” “不是,我明天……喂?喂?” 南蓁挂了电话,关机之前,她看到陈厌的信息。 [晚一点来找你] [想你了] 她看过,回复的时候却犹豫了。 半晌,空姐第三次巡仓,温柔提醒:“女士,我们要起飞了,请您尽快关闭移动设备。” 南蓁深呼吸,手指飞快点了几下,发送,关机。 驾驶室里,耳机里塔台预报再晚一些z市上空会有雷雨经过,机长回复收到,将操作杆推到最底,机身与气流反向而行,超速跃入云端。 宇宙熄灭。 - 陈厌在车里等了半个钟。 南蓁的回复姗姗来迟。 [加班,别等我] 嘴唇内侧一圈发痒,他用齿尖反复撕咬。不解。 想抽烟。 手摸向中控,那里空的。 南蓁说过,他们要一起戒烟,车里不再备有烟盒。 手收回来,更加用力的咬自己。 面前楼栋上那扇黑漆漆的窗口一直没有亮灯,视线投向夜空,沉黑的天幕无星无月,只有一架不知去向的航班,尾部闪烁着刺眼的红点。 车里手机震动一下。 点开。 陈厌漆黑的眼沉到谷底。 未知号码的信息上写着:[b市病危] - 南蓁接到陈朝清秘书的电话时吓了一跳,更让她吓一跳的是通话内容。 ‘老爷子想最后见你一面。’ 无论外界如何传言天幕的独立是朝日确立将由陈厌接手的一次测验,而事实证明,陈董的眼光没错,他的儿子更是万里挑一。这种粉饰太平、你我皆好的话有几分真,想必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这些年,陈朝清的身体日渐衰败,同他精心打造的朝日集团一样,陈厌的离开给了他们沉重地一击。 他做梦也没想到,当年费尽心血找回来的,他唯一的儿子,会比他更狠。 b市红山私立疗养院。 电梯到达六楼,整层都是vip病房的病区在深夜里安静着。 除了必经之路和护士站前的两个黑衣保镖,这里再没旁人。 陈朝清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会把见面地点选在奢华大酒店的精明商人,病床上躺着的,只是个生命走向了尽头,再无生机的老者。 一别六年,南蓁几乎认不出被单下那个干瘦的小小的身影会是陈朝清。 单人病房里,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秘书说他状况不好,随时可能因为一口气上不来而离世,他晚上清醒的时候,吩咐说想见她,于是他才跟她联系。 南蓁有些惊愕,有些惶恐,她不知所措,又有些难过。 她问秘书,怎么没通知陈厌? 秘书为难地看了看病床上的人,轻声说,他们……大约都不想见到彼此。 她离开的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是刚刚知道。 那些煎熬的时间变成他们嘴里的几句话,一些字眼,没有实感和知觉,苍白的不具备任何力量。 直到看见陈朝清现在凄惨地躺在这里,南蓁心里隐隐感到一丝畅快,然后是无尽的悲哀。 方力何说,他曾经把陈厌关在游静云去世的那套房子里几天几夜,没有食物,连水和电源都切断,刚刚大病初愈的人,在冰冷的房子里,被回忆折磨到不成人形。 陈朝清告诉他,想要变得强大,想要向那些抛弃他的人复仇,他首先要学会恨。 憎恨离他而去的人,憎恨让他们离他而去的人。 比如游静云;比如南蓁。 比如单芳丽;比如章俊良。 当初的章俊良是如何狼子野心想要取陈朝清而带之,南蓁不是不知道。他满心以为陈厌那样依赖南蓁,一旦南蓁背叛,他势必会厌恶她,连同他原本就厌恶的陈家一起。只要他肯留在商会,章俊良再与单芳丽联手,多方运作,只要打垮了陈朝清,朝日这块蛋糕就能被他们均分。 第115章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早就已经被看穿。 陈朝清不是傻子,不会不清楚章俊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更不允许他打乱他彼时的计划。章俊良,包括永清商会在内,他们的一举一动从来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而陈厌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南蓁的意图,尽管他想方设法地想留在她身边,但她的心始终不完全在他身上。从侯杰发现她去隔壁市办签证起,他就在等。等这件事会以怎么样的面目摊开在他眼前。 章俊良那顿鸿门宴算是为之后发生的一切拉开了序幕。 反目,遇害,宋明辉刺向他的刀上是陈厌亲手涂上的血。 南蓁初初听到这件事时,后背止不住地发凉,但却没有丝毫意外。 她手上的那两个u盘里躺着的内容,不比这件事的冲击小多少。 章俊良是自杀的。 商会亏空的数字太大,与其牢底坐穿,不如早点解脱。 和他暗地里协助南蓁出国的行为比起来,陈厌对这个结果尤嫌不够。 ‘章俊良死之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陈厌。’ 林莫在家里说起这件事时的神情,南蓁至今还记得。 凝重的,警惕的,恐惧的,忧心的。 仿佛他是怪物,是猛兽,是幽灵,是一切令人生畏的生物。 那时的陈厌才二十岁。 二十岁。 陈朝清的二十岁甚至不如他这样有手段和魄力。他彼时有多骄傲,后来就有多懊悔。 南蓁在病房里待了没多久,他醒了。 氧气面罩在脸上盖的太久,尽管氧气必须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入身体,他却仍觉得窒息和烦躁。 他不断地甩头想要把这些恼人的东西从身体上拨去,旁边一只手替他这样做了。 陈朝清睁开眼,浑浊的视线过了半晌才认出床边的人,“..蓁蓁?” 他声音哑的像猫用爪子刮纸板,刺耳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南蓁弯着腰,喉间不觉有些哽咽,“是我,陈伯伯。我是南蓁。” “蓁蓁。”他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眼神有些恍惚。 秘书很快叫来医生,鱼贯而入的白大褂围在他床边检查,南蓁被请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那些医护又都退出来。 他们对秘书摇头,脸色平静而麻木,仿佛这种事经历的太多,悲伤的神经已经被切掉了。 “状况不好,估计难得撑过明天。” 撑不过明天,也就是说今天也许就会…… 秘书早知这个结果,没太多意外的表情,率先进去帮老爷子整理了一下。 南蓁被重新请进去的时候,病床被摇起,陈朝清靠在枕头上,上半身是坐姿,眼珠仍然浑浊,却平添了些安宁。他这一生杀伐果断,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慈爱。 前后不过十分钟,他看起来比刚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很多。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吧…… “蓁蓁,来,到陈伯伯这来。” 南蓁整理好表情,强作镇定地走过去,勾起唇来,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陈伯伯。” 陈朝清示意秘书先出去,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对南蓁笑,脸部肌肉却有些不听使唤,嘴角诡异地抽搐了一下,“这么晚把你叫来,辛苦了。” 南蓁摇头,“没关系,我早该来拜访的。拖到现在,幸好还来得及。” 她上前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样陈朝清便不必费力地抬头看她。 她轻声说,“陈伯伯,您……” 迂回的问候在这种时候似乎有些多余,他时间不多了,不如直接点。 “您今天叫我来,是为了陈厌?” 陈朝清面容收敛,沉默良久才说:“是,也不是。” 六年前,也是在病房里。病床上躺着陈厌。 他不肯配合治疗,一定要亲眼看着南蓁走才肯安静。 他太了解,心软的人没办法忘掉这种时刻,他要南蓁永远记得她走的时候他有多痛苦,就仿佛这痛苦是她亲手加注在他身上的。她会不断内疚,惭愧,想念,惦记。 尽管陈朝清彼时认为陈厌自伤的做法过于孩子气,但他狠得下这个心的决断更让他满意。 这说明他陈朝清的儿子,并不是泛泛之辈。 他没有看错。 为了成全他迂回的心思,他代替陈厌站到南蓁面前,严厉的像一位慈父。 南蓁面色惨白地看着他,祈求让她再见陈厌一面。 他那时怎么说的? 没有见面的必要,从你决定利用他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注定没有可能。…… 注定啊。 再想起自己当时说过的话,陈朝清不由自嘲,“看来我们都被陈厌骗过去了,不是吗?” 南蓁一顿。 他突然问,“你们在一起了。” 南蓁又是一愣。 他们父子的掌控欲一脉相承,陈朝清远在b市,即便已在弥留之际,他对陈厌的一举一动仍然了若指掌。 她有点了解为什么陈厌会派人跟着她了。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其实认不认都无所谓,陈朝清今天找她来也不是说这个。 他从枕头下拿出两份协议,一份递给南蓁,“我活不久了,这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 南蓁接过,翻开一页,入目的股权让渡协议瞬间让她变了神色,她拧眉,抬眼看向陈朝清,讶然的神色一点点消退。她将手中的文件合上,还回去,“陈伯伯说笑了,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何来补偿一说?这个东西,我不能收。” 她的意有所指,陈朝清明白。 他抬手,轻而有力地挡在面前,“听我说完。” “振国,也就是你的父亲,他当年出事,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他在我们中间,一直是最温和、最良善的那一个。可人不是机器,有些念头也会出错。他真的很爱你,不舍得看你伤心难过。他知道你很聪明,也很爱他,猜测你不会任由事情那样草草了结。仿佛是有预感,他车祸的前几天,分别给我和你章伯伯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对你说出任何实情。 “或许你并不在意你的父亲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但你的父亲,他在意。他希望自己在你这里永远是那个爱你疼你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失败者。蓁蓁,你要体谅你的父亲。” 夜很静,静得病房里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人之将死,陈朝清深深地叹息,悲哀和释然都在这长长的出气里,渲染着周围都变得潮湿。 无论过去过久,南振国的意外离世是南蓁心里永远的痛。被突然提起,她怔然地红了眼眶,却没有让泪流下来。 陈厌说她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她猜她现在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她竭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在陈朝清逐渐灰败的脸上看见了惭愧。 “我这一生做了许许多多事,错事很多,有些事当时看起来是对的,后来也变成错。可唯独这一件,我以为我做对了。我想你章伯伯也是这样想。可是蓁蓁,我们是你父亲的挚友,我们坚守了对他的承诺,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这一点,陈伯伯要对你说声抱歉。” 第116章 南蓁不知要做什么样的反应,抓在文件边缘的五指收紧,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她要说什么呢,原谅还是憎恨? 诚如陈朝清说的,他们有什么错呢?南振国要求他们保密,他们只是照做。 尽管这让南蓁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痛苦,她无法相信自己深爱的父亲也会成为一个罪犯。她挣扎过,也怀疑过,更求证过。可到头来,这一切竟然都没有意义。 她是到了国外之后才明白的。或许南振国就是怕她会有这样的感受,潜意识里才会宁愿一死了之。 他也没有错。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爱的父亲。 憎恨吗? 更谈不上了。 起码一直到那次他将付白薇的照片放在她眼前之前,陈朝清对她实在算是不错。 至于章俊良,不管他那时处于什么目的,她能顺利出国留学,他功不可没。 南蓁回顾一圈,发现这些人或去或留,每个人都有理由,有苦衷,包括她自己。 她没有怪过谁,也不会去恨谁。 恨是一件太消耗生命的事情。 她不愿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思绪几度翻涌反复,南蓁眼里的光亮明明灭灭,最终还是淡然。 夜过了一半。 她怜悯地看着面前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老人,“陈伯,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陈朝清平静地闭了闭眼,仿佛下一秒不会再醒过来。 南蓁将文件放回床头,替他掖了掖被角,“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么。” 病房里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陈朝清一直闭着眼,灰败的脸色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想起身去喊医生,床上的人黯哑地开口。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陈朝清缓缓睁开双眼,这大约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的清明,他把另一份文件交到她手里,重重地握着她,他还不舍得就这样死,可所谓命中注定的力量是这样强大,他无能为力。 他头一次害怕命运这两个字。 “蓁蓁,你陪着他吧。他妈妈把他交给了你。” 南蓁喉间酸得厉害,眼泪夺眶而出。 “好,我答应你们。” …… -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 微微的灰白在天边铺开一片沉沉的忧郁。 医护们进了病房,仪器声短暂噪杂了这个清晨。 南蓁接到陈厌打来的电话。 谁说父子间没有心灵感应,疏离如他们,陈朝清临走前,陈厌到底隔着电话送了他一程。 “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问南蓁的去向,没问她去见谁,一切都这么自然,仿佛这个晚上他一直都在。 南蓁抹掉脸颊边的泪痕,轻声说:“两个小时后。” “我去接你。” 他声音太冷静,冷静到南蓁心都痛:“好。” 挂电话前,有一段很长时间的空白。 南蓁说,“陈…陈伯伯把朝日给了你。” 电话那头,陈厌顿了很久。 再开口,他声音有几不可察的哑,“我在机场等你。” 第60章 飞机九点落地。 美术馆十点半开展。 九点半, 南蓁走出机场,见到陈厌。 他换了车,黑色的奔驰s。稳重而严肃。与他往日的风格不太相称。 他倚在副驾驶的门边, 黑色衬衣和西裤将他身形衬得修长。脸上的墨镜也是黑色。领口边沿一行白色仿佛某种警示标志, 墨镜下, 他脸色很冷, 几近漠然。 机场外是蓝天白云,入了秋的天空高的好像怎么望也望不到头。 人来车往的喧嚣世界里, 他与他的车独立在另一个维度。 他们尖锐而孤独地相依。 南蓁心头泛开紧密的酸涩, 她走上前去。 陈厌摘下墨镜, 露出那双淡漠的眼。 他伸手和她拥抱。 很紧。 南蓁的腰肢落在他强悍的臂弯里, 她不觉得痛。 可能痛得地方不在那里。 “陈厌...” 她想说什么,他偏头在她耳边吻了吻。 “辛苦了。” 就三个字。 这三个字托住了南蓁这一路回来的所有情绪。 她心酸得更厉害。 抬起头,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眼角有氤氲的水光流转, “你也是。” 陈厌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他看她的眼神又深又浓, “先上车。” 南蓁一夜未眠。 陈厌也是。 她在b市待了多久,他就在她楼下等了多久。 南蓁只从他车里隐约的烟味就知道, 他大概整夜都待在车里。 她没有责怪他的失约,事实上,她根本无法责怪他任何。 陈厌他, 只让她心疼。 从机场去美术馆的路程不算远,陈厌问她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南蓁说不用,她在机场换过了。 随后车里便一直沉默。 陈厌没有过问b市的情况。 一个小时前,他已经接到过电话。 陈朝清死了。 死在今天日出的时候。 他名义上的父亲, 折磨了他与游静云一辈子的人,终于死了。 解脱来得太过意外和惊喜, 他一时有些失落。 本来想把朝日一点点肢解在他面前,想看看他这辈子唯一在意的,他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就这样毁在他面前,他会有什么表情? 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陈厌单手撑着方向盘,黑眸微微眯起,高架上流云不断从他眼中飞驰而过,每一寸阳光即将落进他眼眸的瞬间又在眨眼间消失。 可能是车上空调温度开的太低,南蓁觉得冷。 转眼,蓦地望见他眉眼间的那片阴沉,她心底一沉。 “不问我点什么吗?” 南蓁开口,声音很轻。 陈厌神色不变,“今天几点结束?” 南蓁:“不知道。” “美术馆五点闭馆,但巡展第一天,结束后肯定还会有其他事。” 陈厌说:“我送你过去,五点再去接你。” 南蓁没有问他中途要去哪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要问吗?” “你晚上没怎么睡吧,中午要不要我帮你找个位置休息一下?”陈厌嗓音带着柔。 “陈厌。” “嗯?” “他是你父亲。” 前方要经过一段不长的隧道,车身滑进黑暗里,陈厌黑沉沉的眼瞳看起来有些阴翳,“所以?” 南蓁眉心微蹙,“所以,你起码可以问一下他最后都说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没有必要。” “为什么?”南蓁看得出来,无论过去如何,至少他们是承认彼此父子的身份的,但到了最后,他们却都没有任何话留给对方。 她明白有些伤害积压已久,并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可人生的遗憾已经那么多了,她不想让陈厌往后人生的某一时刻想起这件事再去后悔。 “陈厌,陈…他……” 第117章 她刚开口,隧道结束。 明暗交替的刹那,视线仿佛被谁切断。 陈厌的脸再在眼前清晰的时候,他侧眸看着她,眼里深邃,古井无波,仿若一潭死水。 他说,“我们不可能和解。与其留下一些无关痛痒的只言片语打扰彼此的心情,不如各自闭嘴。对他来说,我没有出现在他的最后时刻,就已经是仁慈。你不明白吗?” 南蓁猛地一怔。 为什么游静云和陈朝清到了最后都只通知了她?是他们明白,对陈厌来说,无论他去与不去,看与不看,都只是徒增烦恼和负担。 这对名存实亡的父母,这对纠缠了一辈子的苦命鸳鸯,到了最后,心态却清醒地如此一致。 陈厌黑眸一片冰凉,“对他们来说,不如没有生我。” 没有他,游静云或许不会抱着那种愚蠢的期待一辈子。 没有他,陈朝清或许不会像这样一蹶不振。 他们想利用他,掌控他,最后害死了自己。 这怎么不算一种报应? “呵。”陈厌笑了,嘴角咧开的弧度恰好,依旧漂亮得晃眼。 南蓁在车窗外的光线下,嗅到一丝苦涩。 心尖的酸涩更加强烈,鼻腔里都泛着痛。 她没再出声。 很快到了美术馆。 陈厌将车停在后门。 南蓁解开安全带,看见纪向隅从应急通道里出来。 下车前,手腕被人拉住。 陈厌低眉欺过来,吻了吻她的唇。 “下午我来接你。” 他软下来,南蓁没有抵抗力。 “好。” 她推门下车。 纪向隅刚好到了跟前,见她从车上下来,他震惊地瞪大眼睛,止不住好奇地往车里看。 “我靠、你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傍上的大款?这人谁啊?你昨天突然消失不会就是跟他在一块吧?” 他问题太多,南蓁一个也不想答。 她回头看了眼车里的人,玻璃太暗,驾驶室里的男人神情不明。 眉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南蓁转回头来,快步往馆里去。 纪向隅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两人进入通道门后的下一秒,南蓁突然停住。 他跟着刹车,“干嘛?” 确认这个角度陈厌已经看不见他们,南蓁拿出包里的两份文件,甩在纪向隅胸前,“帮我找个律师。” 她强调:“要业内最好的。” 纪向隅:“啊?” - 天幕总部。 纪维知在会议室里等了大半天,柯周维几次进来说陈厌已经在路上了,但一直到现在都没见着他的影子。 现下领娱的情况不容乐观,为着之前爆出来的那些新闻,之前联系好的银行贷款被一拖再拖,董事会发出最后通牒,一切事情都因为他的丑事而起,如果再找不到资金、稳不住股价,就要将他踢出董事会。 天幕现在是他最后的机会。 可陈厌就是不肯见他。 那臭小子让他在这儿等这么久,不会是在耍他吧? 妈的! 纪维知越想越烦,恼火地抓了抓头发,恨不得立刻就冲到他办公室去。 秘书小姐这时进来为他添茶水。 他瞬间恢复温文尔雅的模样,理了理乱遭的发,好似无事发生。 “你们陈总还没到?” 秘书小姐抱歉道:“不好意思,恐怕还得请纪总稍候片刻。” 纪维知神情微变,露出宽容大度的笑,“没事。不过,你们这儿的洗手间在哪?” “在这边,纪总请跟我来。” 他起身扣上外套,绅士地点头,“谢谢。” 总裁办公室。 柯周维敲开大门,“老板,人到了。” 老板椅后,男人淡漠的声音传出来,“带进来。” “单总,您请。” 纤细的高跟鞋踩在奢华的大理石地面,馥郁的广藿香味被中央空调送满整间办公室。 单芳丽一身简约大气的名牌套装,将她精心锻炼过的身躯包裹得体,风韵有余,媚而不艳。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连声音都充满了优雅的松弛,“又见面了。” 话音落下,对面的老板椅缓缓转过来。 男人靠在那里,撑着下颌,似笑非笑,“好久不见。” 在看清陈厌的第一时间,单芳丽那双傲慢的眼睛里难掩惊艳。 她上一次见他,还是六年前。 彼时她晚了一步,陈朝清已经先找到他。 医院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单薄少年浑身裹满纱布,瘦脱了相的一张脸了无生气,直愣愣望着窗外。 秘书说这就是陈厌,陈朝清和那个女人的野种。刚上大学,成绩不错,前几天被人捅伤了。 隔着病房的玻璃,单芳丽依稀能从他侧脸的轮廓看出一些那个女人的影子,他们都长了张看上去无辜,实际让人作呕的脸,不过他显然没有游静云让人感到威胁。 守在他床边的那个小子倒还比他精神几分。 医生说陈厌伤得很重,恢复要很久。 单芳丽当时判断,一个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跟人争执被捅伤,这么蠢笨的人,将来大约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虽然好掌控,但缺乏必要性。 她很怀疑,陈朝清真的会把朝日交给他? 便是这棋差一招的犹豫,等她回过头来再想与他接触,却再没有机会。 六年过去,如今再见,陈厌哪还有当年那种死气沉沉,他成长得令人难以置信。 精致而沉郁的眉眼是杀人利器,他眼中凛冽的野性掺着惑人的毒,芬芳又致命。 他太漂亮了。 漂亮得让她不断想起那个已经死掉的女人。 单芳丽眼里的惊艳微妙的变成一种妒忌,然后消失不见。 她走到落地窗前的会客沙发上坐下,仿佛她是这里的主人,“一杯咖啡,谢谢。” 陈厌没有错过她精彩的眼神变化,勾唇,微微点了点下巴。 柯周维立刻会意,“马上来。” 他退出去,带上门。 办公室里留下他们两个。 单芳丽双腿交叠,傲人的出身与养尊处优的环境让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低头,即便到了现在,她都保持着贵族式的优越姿态,“听说你停掉了领娱的投资计划。” 陈厌淡淡望着那边傲慢的女人,“单总大驾光临,就是为了这件事?” 单芳丽:“我想知道原因。” 陈厌:“当然是出于投资安全考虑。” “这么冠冕堂皇?”单芳丽哼笑,“直白点吧,是因为之前那些新闻?” 陈厌摊手,“你知道,我们这一行说白了只是服务业,投资人那么多,资金庞大,担心也很正常。” “大可不必。我可以为他作保。”单芳丽道。 她可能是在自家公司说一不二惯了,专断带到这里,盲目自大的有些可笑。 陈厌唇边笑容更深,“单总这么笃定?” “怎么,你不信我?” “当然信。只不过,”他五指撑在桌面,立起来,食指有意无意地敲打,“以前从没听过单总与领娱的纪总之间有什么直接联系,今天突然说起这个,难道传闻都是真的?他真是您的...?” 第118章 他没说完,只是笑出了声。 嘲弄与讥讽都恰到好处。 单芳丽面色微变,声音倒还镇定,“你不用知道这么多。总之有远辰在,你大可放心这笔买卖,再说领娱的业绩在这儿,总是不会让你亏的。” 陈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有单总作保自然很好,可我还是很好奇,纪维知究竟有哪一点值得单总您亲自跑这一趟。” 他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倚着桌前的单人椅,双手抄在胸前,仿佛真的在思考,他露出费解的神色,“难道你真的爱他?爱到想跟他结婚生子?” 单芳丽精致的假面露出龟裂的痕迹,她绷紧了腰背,声音变得尖利,“这跟你有关系吗?你不过是个野种,我肯亲自来见你你就该惶恐了,质问我?你也配?” 贵妇人发起脾气来也顾着体面,野种是她能说出口的最不客气的词汇。 但绝不是陈厌听过的最恶毒的定位。 他笑起来,笑得漂亮又锋利,“有没有可能,我这个野种是在担心你未出生的那个野种?” 他视线意有所指,单芳丽神色蓦地收紧,下意识用手护紧小腹。 “你怎么知道的?!” 这几年她做了数十次试管,这是目前唯一存活下来的胚胎。 即便如此,想要保住它,医生说未来还需要打无数针。 不过只要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什么都不在乎。 纪维知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可以风流,可以无能,但他绝不能一无所有。若非如此,她今天也不会在这里。 但陈厌怎么会知道这些? 陈厌笑意收敛,声音冷得刺骨,“我不仅知道,更晓得单总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野种’费了多少心血,甚至差点命丧手术台。单总母爱泛滥的,我都要被呛到了呢。” 他捂住脸,轻声咳嗽,装模作样的眼睛里,燃烧着黑色烈焰。 他是疯子。 连讥诮都带着迷人的极端。 单芳丽咬紧牙关站起来,“陈厌,不要以为你能威胁我!我没什么好怕的,即便你不肯帮忙又如何?这是我的孩子,我说他的父亲是谁就是谁。” 她话到这里,神情忽然一变。 陈厌看见她眼中的紧张在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恶心的媚笑。 他收起所有表情,冷淡地看着她一步步上前。 厌恶在眼里凝结。 “说起来,你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单芳丽虽然已经五十,但她常年保养,外表看起来顶多四十。 风韵犹存,优雅又高傲。 她停在陈厌身前,高跟鞋的尖头抵着他的鞋,魅惑地伸出手指,勾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张极度漂亮的脸,“天幕被你做的不错,唔,你的能力自然是在纪维知之上的。年龄也比他小,身体大约也比他更……难得的是,你好像还没有结婚?”她停了停,笑得愈发开怀。 陈厌拧眉,神情一瞬间冷得像冰。 他猛地偏开头去,却晚了一步,她的指甲从下颌划过,刺痛。 “少恶心我。” 单芳丽好像很喜欢他这种极度反感的模样,收回手,她点了点唇角,故作天真少女的神态,与眼角堆叠的细纹异常违和,“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既然你们是亲父子,那由你来做他没做完的事,想来他应该不会介意。这怎么不算父业子承呢?你说是吧。” 她大笑起来的样子真有几分神经质。 陈厌冷眼看她自说自话,一颗被陈朝清摆布了一生的棋子,跟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单芳丽的精神早就不怎么正常了。 他不吭声,冷漠也和陈朝清年轻时的样子如出一撤。 单芳丽心念一动,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想要远辰?只要你点头,这个孩子就姓陈。” “纪总你不能进去——” 办公室大门猛地被人推开,纪维知冲进来,看见办公室里一双人影,蓦地顿住。 柯周维慢他一步,一进门也是目瞪口呆—— 陈厌半倚在桌前,长腿支在地面,单芳丽在他身前垫着脚,上身几乎压着他。 听见门声,他们同时转过头。 看见纪维知的一瞬,单芳丽的神色明显一变,“你怎么在这?” “你问我?”纪维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万万没想到陈厌一直都在办公室里,更想不到单芳丽也在这,他们亲密的姿势看起来不像第一次见面,一想到刚才那么长时间他们都在这里做些什么,妒火烧上了天灵盖,“单总真是好胃口啊!” “你放屁!”单芳丽迅速从陈厌身前退开,快步走到纪维知面前给了他一巴掌,眉头皱得很紧,“谁允许你这样跟我说话!我为什么在这你不知道吗?” 纪维知是个男人,私下给她当牛做马就算了,可在外,他还是领娱的纪总,这也不是她单芳丽的私人卧室,还有两个大活人在这里杵着,她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尊严和体面。 他恼羞成怒地红了脸:“单芳丽,你不要以为我纪维知没有脾气。我忍你、让你,是爱你、尊重你、给你面子,但你不要把自己做的龌龊事扔到我头上!你不是说今天去外地出差吗?出到人家办公室里?我刚才不来你们准备做什么?你——” 啪——又是一巴掌。 比刚才更响、更痛。 如果刚才是提醒,现在单芳丽就是真的动了气。 就连纪维知背后的柯周维都被吓到。 他惊悚地看着单芳丽不断地深呼吸,肩膀每一次起伏都比上一次更深、更高。 纪维知被这两巴掌打蒙了,愤怒和面对单芳丽时下意识的惧怕一齐涌上来,他一时没有反应。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落地窗外,午后阳光映照在对面大厦的玻璃外墙上,一片刺眼的白茫茫。 陈厌犹如闲庭漫步般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来,双手合十,撑在桌面,一副饶有兴致地看戏模样,“单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想,你刚才提过的那件事,恐怕是不行了。” 他话音一落,单芳丽猛然回头,仿佛现在才明白他要做什么,一双怨毒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纪维知敏感追问:“什么事?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事?” 陈厌撇撇嘴,后背靠下去,右手闲适地托住下颌,眨眨眼,无辜道:“单总与朝日集团的陈总伉俪情深,陈总身后,单总准备将腹中的遗腹子取名姓陈。” “姓陈?!遗腹子?!”纪维知极度震惊的表情有些崩裂,他眉眼都扭曲了,“这竟然他的种?!难怪、难怪我们试了那么多次都不行。呵,单总手腕了得啊!连个残废你都不放过!” 他说完,震怒地转身离去。 “纪维知!”高傲如单芳丽,她连低头都不会,更不要谈追上去挽留。 她骤然回头,呲目欲裂地看着陈厌那张好整以暇的脸,“你给我等着!” 陈厌不为所动,勾起唇角,笑意森然,“恭候。” - 巡展第一天圆满落幕。 中途迷城的亲自到场更是掀起了一波高潮。 幸好她临时从周边的高校里招了一批志愿者,否则人手还真不够。 第119章 纪向隅下午有事,所以从中午之后,就是南蓁独挑大梁,归功于她前期的筹备得当,今天的一切事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因为现场过于热情和火爆,闭馆时间还延迟了一小时。 大约五点半,馆里人开始减少,思卉过来换南蓁进去休息,迷城的经纪人还在等她。 休息室里。 迷城的经纪人对这回的首展表现很满意,他们在国外画廊开展的成绩也不过如此,更何况这才第一天。 南蓁谦虚表示这就是国内的好处了,人多力量大,前期宣传足够广和深,加上迷城本身作品的质量和话题性就高,有这种成绩也是理所当然。 她一番话说的漂亮,也不自傲,经纪人嘴都要笑烂了。 瘫在沙发上的迷城本人等他们互吹够了,用鞋跟点了点茶几,“出去等我。” 经纪人会意起身,满面笑意地出去了。 门关上,南蓁站在沙发尾,淡声说了句:“这次多谢你了。” 迷城吊儿郎当地一挑眉,“我还以为你只会谢陈厌呢。” “上道。” 南蓁对他的说话方式不是很能接受,不过也没什么不满,她笑了笑。 迷城跟她见面不多,看起来挺寡淡的一个人,做起事来倒是卯着劲,今天她卖力的程度太过,都有些故意了。这会儿歇下来,也没见她有什么放松的表情。 “晚上一块吃个饭?叫上阿厌。” 南蓁微顿,想起陈厌说要来接她,“好,我给他打个电话。” “行。” 她手机在外面,没带进来,“那我先出去了。”转身,突然想起什么,握着门把的手蓦地松开。 迷城见她愣在那,“怎么?” 南蓁回过头,眼中神色不定,沉默了好久,忽然问:“你有你姑妈的联系方式吗?” - 陈厌到美术馆是七点。 南蓁还在开复盘会。 七点四十,电话来。 迷城已经先到地方了,他经纪人还叫上了纪向隅,就连方力何也在。 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陈厌让他们先吃。 “你们还多久啊?” 电话里的声音还没问完,陈厌眯眼看见那边通道里出来的清丽人影,直接挂断。 大灯在空地上闪了两下。 不远处一行人看了过来。 南蓁同他们道了别,然后转身朝他这边小跑过来,脸上似有无奈。 陈厌勾唇。 车门拉开,外头的热浪卷着一阵幽香窜进来,南蓁被风撩起的裙摆下,纤细雪白的小腿随后收进来。 门关上。 “你一定要这么招摇吗?” 话音未落,南蓁被人封住唇齿,除了些微流窜的气息,她再发不出声音。 陈厌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眉眼间淡淡的阴影也一同映入眼帘。 心神恍惚间,南蓁一怔。 这个吻不长,陈厌退开时,那边应急通道的人都还没走远。 他们不断回头张望,仿佛要看穿车里坐着的人的身份。 思卉这回嘴很严,那天见到的事,她竟然到现在都没透露出去半分。 “我没下车。”陈厌眉梢一挑,仿佛在邀功。 南蓁晃了晃神,侧眸望去,他下颌处一道新鲜的红痕扎进视线,若隐若现,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你今天……” 她问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嗯?” 南蓁回过神,神情微敛,摇摇头,“没什么。” 她低下眼去,睫毛轻轻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影子。 陈厌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去吃饭?” 南蓁没抬头,声音淡淡:“好。” 第61章 吃饭的地方定在观澜云。 这次包间更大, 人也多。 南蓁整个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纪向隅对她和陈厌一起出现这件事表示十二万分的诧异,就差直接在饭桌上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没记错的话, 这俩人上次见面也是在这儿?可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 以及其他人似乎都对这件事见惯不怪的样子衬得他特别像个傻子。 怎么说他也是她的亲亲师弟, 他一直以为他们关系很好的! 越想越不服气, 他悄悄在桌下给南蓁发微信:[你什么时候跟他搞一块的?!] 发完,他抬眼, 隔了几个人的位置上, 南蓁低头看了眼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的信息, 不一会儿,她倾身在陈厌耳边说了什么,两人先后起身,拎着包就走。 纪向隅心道, 好家伙, 这算是逃避吗?! 饭已经吃到尾声了,迷城那边几个人都喝的有点晕, 还是离他们最近的方力何追过去,问了两句什么。 纪向隅没怎么听见,手机震了, 是南蓁。 她问律师找好了没有。 纪向隅正气她呢,本来不想回,没忍住被她使唤惯了的本性,还是飞快打字:[后天下午] 再抬眼, 南蓁已经出了门。 她停在半开的门后,浅色的眼睛像会发光, 轻轻望过来,极浅地笑了一下。 又来这一套。 算了,谁让她长得漂亮。 纪向隅撇了撇嘴,瞬间没了脾气。 车库里。 陈厌喝了酒,换南蓁开车。 她头一回开这种豪车,稍微摸索了一下。 陈厌靠在椅背上,微醺的黑眸有些迷离,懒洋洋地看着她。 摸索的差不多了,点火,车身滑出车位。 南蓁正在看后视镜,旁边的男人突然出声,“他喜欢你。” 她视线收回来,“谁?” 陈厌脑袋歪着,靠在车窗上,声音不冷不热的,“你刚才对他笑。” 南蓁一怔,意识到他说的是纪向隅。“这你也看见了?” 他刚才明明就在跟方力何说话,而且她还站在他后面。 没想到这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陈厌问她,“打火机是他送的。” 他很肯定,几乎是以陈述的口吻。 南蓁没否认,“东西呢。” 她记得在天台上,她送给他了。 即将驶出地库,她很平静地目视前方,没有发现陈厌发沉的眼色。 车里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她调节了一下风向,对着吹太冷,收回手时,蓦地被人攥住了腕子。 南蓁微怔,侧眸。 车里没开灯,地库的光线透过黑色的车窗,只剩些许不甚明亮的光影。 陈厌微垂的眼帘看不清神色,拇指在她腕侧摩挲,揉弄,“丢了。” “丢了?” “你说要戒烟,我把那些都扔了。”他说的很自然,仿佛完全没觉得有问题。 南蓁毫不犹豫地揭穿他的谎话,“你明明直到今天早上都还在抽烟。我都闻到了。” “哦。那就是今天早上扔掉的。”他把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从手背到指尖。 他沉迷的表情太过引人遐想,暧昧析出了涩味。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用力把手抽回来,声音带气,“陈厌,不要跟我开玩笑。” 那火机纪向隅送她的,全世界仅此一枚。 第120章 不是多贵的牌子,但上面的刻文独一无二。就算没有刻文,那也是她用习惯了的旧物,她可以送给他,但不能允许他不经她同意就扔掉它。 出了地库,南蓁直接将车子停在路边,熄了火。 顶灯亮起,她侧身严肃地看着他,“你真的丢了?” 陈厌依旧保持着靠窗的姿势,偏离的光线落在他眉骨外,淡色的阴影覆盖住他的黑瞳,他定定望她,很深。 南蓁蹙眉。 车里静默半晌。 他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什么东西来,拿出来,掌心摊开在南蓁面前。 银质打火机,表面有做旧的痕迹。 底部一行花体拉丁文。 她给他之后,他一直带在身上。 丢掉了,不过是试探。 南蓁在看见打火机的瞬间明了他的意图,眉间的褶皱没有松开,“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这一开始是个玩笑,陈厌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但现在好像笑不出来了。 他冷冷拧眉:“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南蓁说是。 “那为什么给我?”既然这么在意,这么舍不得,送给他做什么? 她面色一窒,仿佛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她转回去,面朝着前方,侧脸些微内疚地对着他,“我对你没什么舍不得的……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轻易丢掉它,怎么说它也算个纪念品。” “纪念品?纪念什么?”他声音冷下来,森然在车里蔓延,“纪念你们在国外共度的时光?你到底是在意这个打火机,还是送你打火机的人?” 话音落下,南蓁不可思议地转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跟向隅什么都没有,他是我师弟,我们同窗又共事,这些你不是知道吗?我回国后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你的监视下?”她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失控。 太阳穴跳痛的感觉来得突兀,很快蜿蜒到耳后,久违的耳鸣开始吵闹。 她用深呼吸平复心跳。 陈厌看着她闭上眼睛,侧脸一片冰凉的雪白,她冷得他心都痛,“你说你们什么都没有,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了个打火机跟我吵架?南蓁,你从来没有这样,为了其他人凶我。你叫我怎么想?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只看着我?” “我怎么没……”南蓁骤然转脸,陈厌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上半身靠过来,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倔强又受伤,她几乎瞬间就心软了,“我没有在跟你吵架,我也不想跟你吵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不过是件小事,但心烦意乱的感觉困扰了她整晚,刚才忍不住发火。 陈厌也是无辜。 顿了顿,平静下来的南蓁到底还是软下了声调,“我跟你道歉,刚才是我不对,是我心情不好,语气有点太重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凶你的。” 陈厌不说话,仍皱着眉看她。 南蓁默默叹了口气,凑过去,捧着他的脸,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再退开,“这样可以吗?” 他漆黑的眼终于开始回温。 “好啦,快点坐好。我想回家了。”她继续哄。 陈厌脸色还是臭臭的,但乖乖退了回去,重新系上了安全带。 南蓁松了口气,发动车子,在夜间的车流里穿行。 后来一路都没人再说话。 陈厌没有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南蓁也没问他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两人沉默地到了家。 洗过澡,关上灯。 房间里,陈厌发了狂似的折腾她到半夜。 南蓁后半程几乎都陷在晕厥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第二天醒来,他已经不在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到卫生间洗漱,镜子里女人面色憔悴,仿佛被吸干了精/血,身上绵延的红痕交错密布,无一不诉说着昨夜的暴/力。 他到底是善妒的,又记仇的要命。 南蓁无奈地叹气,选了件半高领的长袖,出门上班。 巡展头三天人是最多的,后续人流才会慢慢减少。 依旧忙了一上午,午饭时,思卉见南蓁大热天的还穿件长袖,脸色也不太好,以为她感冒了,还贴心地给她冲了杯感冒灵。 南蓁不忍拒绝她的好意,喝的满头大汗,脸色到真是红润了一些。 午休过后,南蓁交代菲姐她要出去一个小时,请她照看现场。 菲姐让她放心。 等她走了,思卉凑到菲姐身边小声问:“菲姐,你有没有觉得蓁姐这几天怪怪的?” 菲姐点点头:“确实。不过女人谈恋爱了都这样,一时多云一时雨,没多久就又雨过天晴了。” 思卉觉得有道理,但又感觉南蓁好像不是这样的人,想来想去形容不好自己的感觉,只能先闭嘴。 菲姐拍拍她肩膀,“先做事吧。” 美术馆对面咖啡厅。 熟悉的窗边座今天已经被人占了。 南蓁进了店,目不斜视地朝那边走过去,在餐桌边停下,淡声:“单总。” 单芳丽今天仍是精致的打扮,名牌套装和价值八位数的奢侈品包装点出她的高贵。闻声,她优雅地放下咖啡杯,美目转向一旁,上下打量,半晌才道:“坐吧。” 南蓁一惯穿的简单低调,小众品牌的上衣,剪裁细致的领口和袖口都有精致的蕾丝点缀,同色系的包臀裙,裙摆恰到好处地停在大腿中段,不显得成熟,反而多了些柔美,淡妆的脸素白清丽,在这炎热的夏季末显得分外清新凉爽。 她在对面坐下,淡淡的声线也听的人很舒服,“谢谢。” 熟悉的店员这时过来帮她点单,她点了杯冰巧克力,末了对那个店员笑了笑。 到底是年轻,笑起来像风一样清爽。 等人走开,南蓁收回视线,看向单芳丽。 她正直直盯着自己,眼神说不上是欣赏还是嫉妒,有些复杂。 店里人不多,淡淡的咖啡香从吧台后面飘出来,隐约掺杂着一丝馥郁的香气。 是昨天在陈厌领口闻到的香味。 原来他们已经见过了。 那道划痕,想必也是她的杰作了。 南蓁这样想着,反倒慢慢放松下来。 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陈朝清把朝日的股份一半给了她。 直到店员把她的巧克力送过来,再离开,单芳丽才开口。 “南小姐年轻有为,不简单。”她很少欣赏谁,但南蓁不错,长相,能力,目前在她美术馆里办的展她也看过了,做的很好,她还买了几幅画。 南蓁谦逊道:“承蒙单总厚爱,大手笔买下了一整个迷失系列。我想迷城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感谢您。” “我不需要他感谢,他也不是个会感恩的人,看他妈就知道。当年我给了他们母子两千万,他们也没说一个谢字。”单芳丽说的很随意,言语间轻飘飘的,“你跟他认识,他应该跟你说过这事。” “确实有些耳闻。”南蓁淡淡勾唇,没什么温度,“不过我想,要是没有单总的两千万,兴许他们现在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单芳丽听出了她话里的嘲弄和讥讽,但并未动怒,“陈年旧事,不值一提。立行和他们母子现在过得都不错。” 第121章 她说的轻巧,南蓁却知道,当年迷城的母亲就因为被她发现大学时曾谈过一段三个月的恋爱,就被逼着和迷城父亲离了婚。那时迷城已经十六岁了。 单立行是旁支的表弟,与单芳丽往日并不亲厚,她却以让他家退股为要挟,借口单家决不能接受一个不纯洁的人,逼着他离婚。 后来迷城的母亲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一度真的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她不够忠贞才会落到这种下场。迷城看着母亲如此痛苦,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家的事关她这个表姑妈什么事?更为此恨了她很久。 南蓁想起听陈厌说起此事的震惊,再看现在单芳丽目中无人的态度,已经不感到意外了。 单芳丽是单家主支一代的独苗,从小千宠万爱地长大,养成了她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最后竟然武断专行到随意插手其他人的生活。而陈朝清大约是她这辈子唯一无法掌控的人。 他冷漠,她执拗。 这两个人会纠缠一辈子,似乎成为了一种注定。 南蓁冷淡了眼色,“单总今天来找我,不光是为了看展吧。” “当然。”单芳丽优雅勾唇,“我是来谈生意的。” “我知道老陈走之前把朝日分别给了你和那个野种,不过我不清楚你们各自持有多少。你开个价,我不还价。前提是,你们两个手里的股份,我都要。” “我知道那个野种喜欢你,你去说服他,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一笔钱。保证让你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 她涂着艳丽唇膏的两片嘴唇像沾满了颜料的水蛭,一开一合地蠕动,扭曲得令人作呕。 南蓁眉心微蹙,厌恶感让她反胃想吐,她竭力抑制着想把杯子里的巧克力都倒在她头上的冲动,一字一字道:“你做梦。”…… 第62章 回到美术馆, 已经四点。 南蓁出门时才好起来的脸色这会儿又变得难看极了。 思卉怕她随时会晕过去,让她到办公室里去休息一下。 她没有拒绝。 办公室里开着冷气,窗户也开着, 窗台背后一大片绿茵地被暑热蒸腾出泥土的腥气, 许是又要下雨, 空气是潮湿的。 南蓁走过去将窗户关好, 眺望的眼光落在那边刚刚开走的一辆银黑色劳斯莱斯上。 单芳丽这个人,年岁并没有增加她的修养, 她自私得几近跋扈。 这种人最受不了的大约就是有人反抗她。 咖啡厅里, 她骤然巨变的脸色, 显然是没想到南蓁竟然会拒绝她, 在她看来,南蓁本人包括她的美术馆都是蝼蚁罢了,她怎么敢撼动大树? 南蓁十分庆幸她们现在才见面。 换做六年前,才二十五岁的她或许真的没有面对这份嚣张的能力和勇气, 同章俊良或陈朝清都不一样, 他们顾及南振国,对她总是客气的, 单芳丽不一样,她不会看任何人的面子,连客气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假如当时她如此颐指气使地要求她让出陈厌, 南蓁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下场。 思绪飞远,身后桌面上手机在震。 她回身,拿起来,来电显示上陈厌的名字让她瞳孔缩紧。 “忙完了?”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 轻松中带着点少年气,南蓁心头一热, 神情不自觉软了下去。 “快了,你呢。” “我也差不多了。”电话里隐约能听见翻阅文件的声音,“一会我来接你。” “好。” 南蓁说完,通话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那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纸张摩擦声停下来,陈厌问:“出什么事了。” 她脱口而出:“没有。” 陈厌顿了顿,“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反应总是特别快。 ” 南蓁微怔,“有吗?”话一出口,感觉自己露馅了。 果然,电话里的男人声音一下就沉了下来,“单芳丽去找你了?” 他太了解她,即使没有面对面,也能从她语气细微的变化里嗅出端倪。 她瞒不下去,“你怎么知道?” 他没回答,又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南蓁突然想卖个关子,“你猜猜?” 对面几乎没有思考,“我猜,她让你来说服我,把朝日卖给她。作为报酬,她会多给你一笔钱。对不对?” 全对。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都知道了。 其实有什么难呢,对南蓁来说,过于强调没事就是有事; 愧疚的时候会对他更加予取予求; 脸上越平静心里越激荡。 这就是她。 简单,心思纯粹,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天真。 至于单芳丽,利益至上的纸老虎,一推就倒。 南蓁忽然感到些挫败,她就这么容易被看穿吗?那以后怎么办?难不成被他吃的死死的,连点自己的秘密都没有? 陈厌听她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看样子并没被单芳丽影响了心情,他也放松了些语调,似笑非笑地问:“所以,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赶快从实招来,要是被我自己发现的话,我就。” “就怎样?”南蓁翻着桌上一沓美术馆主题的明信片,搬出自己的身份,“怎么说你也叫我一声姐姐的,威胁我?你胆子太大了吧。” 她很少这样轻松地玩笑,陈厌配合着笑出声,“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电脑上有新的邮件进来,南蓁坐下来,滑动鼠标,屏幕亮起来,“先不说了,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陈厌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匿。 柯周维在他对面,眼睁睁看着他变成阴天,后背不由一阵发凉。 “去查一下单芳丽这几天的行程。” “是。”柯周维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办, “还有。” 柯周维停下来。 办公桌后,陈厌单手撑着额角,半明半暗的眼眸里似温柔似冷漠。 他貌似在考虑什么。 片刻,他放下手,老板椅转向落地窗,冷声说:“算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柯周维:“是。” 入秋了,z城还未消暑。 连着热了大半个月,今天才有要下雨降温的影子。 落地窗外大片阴云的天,高层的雾重得几乎看不见对面大厦的模样。 要变天了。 - 单芳丽来找过南蓁的第二天,纪维知也来了。 彼时南蓁正要去见纪向隅帮她约的律师,迎面看见走廊里正在看展的纪维知。 他一身西装革履,里头白衬衫的造型慵懒,整体风格偏向休闲随性。 南蓁不知道他和单芳丽的事情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总之,他们两个前后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没有回避,而是走过去,打了声招呼:“纪总。” 纪维知回过头,看见她,首先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眼里随后露出了点带着性意味的赞赏,“又见面了。没想到工作中的南小姐也是这么漂亮迷人。” 他打量人的习惯多半是跟单芳丽学的,只不过他没她那么直白,但也够让人反感了。 第122章 南蓁勾了下唇角,很敷衍,很冷淡,“纪总说笑了。” “纪总今天是来买画的么?我看您刚才赏画之余,对身边好几位女性都挺有兴趣的样子,看起来纪总更像是来我这儿当星探,发掘新人呢。” 她故意这样说,纪维知听出来了。 不过他也不介意。 “职业习惯罢了。”挑了下眉,他指着面前一幅《雏菊之死》说:“这幅画的名字挺有意思,我要了。” 南蓁端出职业化的微笑,“不好意思纪总,这幅昨天已经有人预订了。” “跟他打个商量,让给我,定金我双倍赔他。”他笑起来,就连理所当然的语气都跟单芳丽一样。 南蓁淡声:“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昨天定好的事今天就改,恐怕对方未必会肯接受。不过纪总若是诚心想要,我也可以去试一试。” 她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或者,纪总您亲自去说一声呢,也许对方更愿意卖您这个面子。” 纪维知:“哦?是谁这么有眼光,还是我认识的人?” “远辰集团的单总,想来二位应该是认识的。”南蓁看见纪维知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尴尬,抿唇笑了笑,“前些时在新闻上看过一些关于二位的报道。”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很感人。” 她以假乱真的恳切语气让纪维知一时间分不出她是不是在嘲讽,脸色几变,艰难维持住了表面的平和,后槽牙却咬的很紧,“南小姐,没记错的话,我们才第二次见面。我是有哪里得罪了你吗?” 得罪她的人确实不是他纪维知,但他和单芳丽一个鼻孔出气。 昨天她一口一个野种,南蓁今天也只是迁怒。 她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说:“纪总多虑了。抱歉,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纪总请自便。” “等一下。” 南蓁停下脚步,面朝着门口。 纪维知从身后跟过来,站在侧边看她,“我今天来是有事问你。” 南蓁目不斜视:“纪总请问。” “你和陈厌是什么关系?” 他总算问到正题。 但南蓁不觉得自己有回答的必要。 她淡淡转眼,“纪总要知道这些事做什么?” 纪维知一脸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似乎在为她担心,“我是好心提醒你,怕你和我一样被蒙在鼓里,成了受害者。” 南蓁:“我听不懂纪总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古龙水的味道冲进鼻腔,她退开一些。 纪维知毫不在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单芳丽肚子里的孩子,姓陈。她不想让这个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你猜她要谁做它的父亲?” 南蓁微怔,领会了他的意思,眉间不由蹙起来,“纪总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单芳丽同陈厌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可能不了解她,但她确实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个性,不信你大可以去查。我没有必要骗你。我只是听说,你和陈总的关系很要好?” 他主动与她拉开了距离,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担忧的神色,“其实,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些。但我是个惜才的人,南小姐随肖老在圈子里打拼多年,口碑实力皆是一流,虽然可惜南小姐不想留在制作圈了,但我总想着以后说不定会有机会合作的。南小姐,我是好心。” 好心? 南蓁眉头皱得更紧一些,她不明白他跟她说这些是为什么,难道他以为这种程度的谎话就能动摇她?还是以为她会因此而感激他?什么惜才不惜才,不过是司马昭之心。 难道是单芳丽派他过来试探她的? 她没有出声,冷淡的表情是在思考。 纪维知好像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一副“就知道你不信”的样子,“算了,南小姐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还有些时间,再去逛一逛了。” 他说完,当真转身就走。 南蓁看着他的背影在人群里停停走走,还是想不通他特意说这些废话是为了什么。 她下意识想先和陈厌通过电话,但手机自己先震起来。 时间到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约了律师,快步朝外走去。 美术馆一角,长焦镜头从门口移向了窗外。 沉闷阴天的下午,草地上依然有野花在绽放。 当天晚上,一则标题为“领娱老总不受传言困扰,再与气质美女同游美术馆”的热搜悄无声息地上了实时第一,十分钟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各大榜单的名列之中。 南蓁彼时刚刚到家。 她同律师聊到现在。 陈朝清留给她的股份比陈厌多了百分之一。 就是这百分之一,决定了南蓁的话语权在所有人之上。 律师之前就有听闻朝日似乎在筹备重组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发生了股权变动,那么重组就会暂停。但只有南蓁知道,不只是重组,陈厌是要直接瓦解朝日。 陈朝清这辈子最在意的东西就是他花了毕生心血得来的朝日,陈厌要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 这是他报复的方式。 律师告诉南蓁,现在只要她不点头,就算陈厌是朝日的第二大股东,也不能一意孤行。 陈朝清到底还是了解这个唯一的儿子,他留下这招后手就是为了阻止陈厌。 那个宁愿在游静云出事的房子里自生自灭的瘦弱少年,他最在乎什么,他全都知道。 临终前,陈朝清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让他毁了…… 毁了什么? 朝日? 还是他自己? 南蓁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一个濒死者的良心发现,又或者是他最后看破了红尘,明白金钱和权利到底都是带不走的东西,他唯一能带走的,只有闭上眼睛之前空荡的病房里一个人陷入无边死寂的孤独与恐惧。 南蓁很早就想过,人为什么怕死,到底在怕些什么? 直到看到陈朝清,她才好像开始明白。 她想他一定是在忏悔。 可是这两份协议又让她怀疑。 陈厌至今都还不知道协议上的遗产是如何分配的,南蓁也还没想好怎么让他知道。 实际上,只要他开口,她不会霸占这些属于他的东西,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放弃那些报复的想法。 陈朝清已经死了。 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人死了,一切就都成空了。 她知道她不能代替他原谅些什么,只是如果一直抱着过去不放,他就不会再有未来了。 她是真正不希望他毁了自己的人。 脑袋里一时间思绪纷飞,太阳穴隐隐作痛。 南蓁发了条信息问陈厌什么时候回来。 他过了五分钟才回:[快了] 甩甩头,暂时挥开这些恼人的思绪,她起身进浴室洗澡。 等再出来的时候,南蓁手机都快要被打爆了。 全都是思卉打来的。 以为是美术馆出了什么事,她连信息都还没看就给她回了个电话。 思卉秒接:“姐!出大事了……哦不,现在已经没事了。” “……到底有事没事?” 第123章 思卉:“……有…也不算有。” 南蓁头发还滴着水,空调风吹得她有点冷,她缩在沙发上,“思卉,我不喜欢兜圈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思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全盘托出:“你刚才上热搜了,跟领娱的纪总一起。” “…什么?”她没听明白,纪总?纪维知吗? 也是巧,思卉刚才用美术馆的账号更新完新内容,下线之前顺便刷了一眼,就看见了那组偷拍照,照片里的男的她没见过,但他旁边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南蓁,而且就是她今天穿的那套衣服,背景还是在美术馆里。两人离得很近,只是太近了,更像是借位拍摄的结果。 “哎呀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刚才一下子被顶上了热搜,评论下面都是在骂人的,我吓死了,刚转发给你,再点回去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可能是被谁删掉了。” 南蓁好半天没说话,思卉小心翼翼在电话里问,“蓁姐,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以她跟着南蓁混迹娱乐圈以及运营新媒体的经验来看,这种空降热搜登榜第一,评论区又一边倒的在谩骂,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且同之前纪维知被爆出来的时候不同,这回明显是冲着南蓁来的。 客厅里,南蓁目光呆滞地看着茶几上的电脑页面,微信上是还未来得及封禁的网站链接。 惹眼的标题,模棱两可的内容,以及不远不近的偷拍照,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下午她和纪维知在馆里说话的时候,他故意凑近她说的那些话,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是想拉她下水。 这时,门突然响了。 现在的门锁是在陈厌强烈要求下换的新锁,电子的,指纹密码,开门后“欢迎回家~”的声音是南蓁录的。 她被惊醒,侧眸看向门口。 外头好像下雨了,陈厌一身黑色衬衫看不出湿,只在灯光下微微泛着点潮湿的光。 他在门后换鞋。 手上拎了许多她刚才点的外卖。 南蓁挂了电话,合上电脑,起身迎上去,“回来啦。” 这个房子没有玄关,门口的鞋柜里她的鞋子居多,运动鞋和平底鞋占比最大,两三双细高跟放在最里,她很少穿到。 她现在已经不再穿登山靴了。 陈厌把自己的鞋子拎起来,放进去,和她的鞋并排放好,明显大出许多的男鞋抵住了柜门,勉强合上。 他眼色很沉,抬起来,对上南蓁的目光。 她一怔。 男人黑漆漆的眼睛里一片死寂,没有光亮和神采,濡湿的黑发挡住了他的眉眼,看起来比以往更加阴沉。 南蓁忽然想到思卉说的,热搜很快被撤下来了。她记得方力何名下就有家公关公司,上次纪维知的事就是陈厌授意他做的。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力,让一个差点爆掉的热搜消失的如此彻底。 “你……”她开口想解释什么,可刚刚发出了一个单音节,他抬脚过来,牵着她,往客厅去。 “先吃饭。” 客厅的茶几实在太矮,不方便就餐。 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会坐在地毯上。 现在,皮沙发上两人分坐两端,中间大约隔了半个人,不算太远的距离,但这对陈厌这种肢体接触重度成瘾者来说,已经是道鸿沟。 南蓁看得出他心情很差,她可以解释,什么都行,但偏偏他这样沉默。 沉默的都不像他。 她心里也跟着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发都已经半干。 身边年轻的男人突然起身。 “我去洗澡。” 陈厌没有看她,也没有从茶几的另一边绕行,他选择擦过她的膝盖,气流带起她浴袍的一角。 这是他的让步,南蓁明白。 所以她抬手拉住他的手腕,“那不是真的。” 她仰起脸,软声说:“你知道的,我跟他就见了两面,我们根本没交集。他下午突然过来,跟我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我以为他是单芳丽派来的。我们就说了五分钟,最多不到十分钟吧。我发誓。” 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不大,南蓁站起来,双腿和他贴得很紧。 陈厌微微低着头,侧脸倔强地不肯转向她。 他在生气,她知道。 可她也委屈。 南蓁伸手推着他的脸转过来,鸽子般的眼眸紧缩着,“陈厌,你不可以连这种事也怀疑我。” 她身上米白色的浴袍有浮起的绒毛,抬手的时候,领口边顺着另一边滑下去,露出她姣白的肩,上面将退未退的细碎红痕是他留下的印记。 不确定今天纪维知看见了没有。 如果看见了,他还怎么敢对她做出那种觊觎的表情。 就算没有,他也不容许他离她那么近。 他会弄脏她。 他不许其他人弄脏她。 客厅里的灯突然熄了。 连空调都停止了运转。 停电了。 这念头只在脑中转了一圈就被赶了出去。 南蓁心惊地看着头顶上男人漆黑的眼,那里头晦暗地让她心悸。 膝盖条件反射地软了下去,腰后一只铁一般的手臂捞起她,猛地贴紧他发烫的身体。 心跳轰的一下在耳边炸开。 陈厌低头吻下来。 狂风骤雨。 没有停歇。 他永远激烈又疯狂。 几乎要将她弄碎。 外面下雨了。 雨声淅淅沥沥,像她的呜咽。 “陈厌…” “不要让我停下。”他连声音都紧得嘶哑。 南蓁意乱情迷,“可是我…” “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想杀了他。”他说着,咬住她颈项后的软肉,像狮子叼起自己的猎物,他猛地将她扛在肩上。 南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 陈厌偏过头,用牙齿扯掉她的腰带,隔着浴袍磨她的肉,“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想打,可是……” 话没说完,陈厌扛着她进了房间,仰面摔在床上,南蓁脑子里懵了一瞬,想说的话全都忘了。 他伏下来,“我给馆里打电话,她们说你不在。” 南蓁身前一凉,衣襟大敞的感觉让她不自觉用被单裹紧自己,“我只是出去了一下……” “去哪里?”他跟过来,不由分说扯掉她的防备,“你不让我派人跟着你,但你一消失就是一下午,你要我怎么忍?嗯?” 他将她围困在床头,惩罚性地咬她的嘴唇,发泄他下午找不到她的不安。 南蓁痛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抵着他的肩膀推他,“等等、你说你给馆里打电话?” 陈厌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停下来,他不回答她,只是进攻。 她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跟他唱反调,“等一下!是谁接的电话,你是怎么说的?” 他还是不理。 差一点就要得手了。 “陈厌!”她娇喝一声,使劲在他头上抓了一把,陈厌吃痛,终于肯停下来。 他蓦地抬起头来对着她,眼里的不耐像火一样烧着。 第124章 南蓁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身体后仰,慢慢从他的圈禁里退出去。 漆黑的卧室,两个人在床上对看。 一个捂着领口跪坐在床角。 一个烦躁地反身靠在床头。 暧昧的味道没有停止发酵,冷空气逐渐消弭,高温反而更让人受不了。 半晌,黑暗里,陈厌先开口:“你下午去了哪。” 南蓁想起包里那两份协议,抓着领口的手一下松了一瞬,又再抓得更紧,“见个人,谈点事。” “什么事。” 她不说话。 过了片刻才问:“该你回答我,你下午打电话去馆里做什么?” 陈厌:“你手机打不通。” 好一句废话。 南蓁坐到床边,耐着性子问,“找我做什么?” 那头的人似乎皱了一下眉,但还是答:“我过几天要出差。” “去哪里?” 他没说。 南蓁换了个问题,“去多久?” 他还是没说话。 南蓁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猛地看过去,昏暗里,他浸在夜色里的脸连呼吸都没有,“陈厌?” 感觉到他的眼慢慢看过来,迟缓,极其深沉。 他晦涩的眸光太复杂,南蓁一时看不懂。 她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沉默半晌。 陈厌没有瞒她,“纪维知的老婆怀孕了。” “你怎么知道?”说起这个,南蓁还有点想笑,“今天有人跟我说,你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不是真的吧。”她笑着问。 陈厌说当然不是,单芳丽只是想激他,他还没有变态到能接受这种事。 南蓁说,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电还没有来。 空调的冷气快要消失了。 南蓁裹着浴袍,背后出了汗,贴在身上冷津津的。她抱紧手臂,声音有些抖,“单芳丽很在意这孩子吧。” 陈厌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他说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毁掉他们在意的一切。 他要怎么毁掉这个孩子呢? 南蓁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好像梦里发生过,或者她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沾满血腥的陈厌,湿漉漉地看着她。 她不记得这臆想的由来,只是心里总是隐隐有这样的预感,陈厌的内里就藏着这样可怕的怪物。 能吞噬一切。 她缩着肩膀抖了抖。 陈厌从床头爬过来,抱住她,他体温没有一开始的炙热,温温的,熨帖着她的脖子和脸颊。 鼻尖开始泛酸。 她仰起脸,看黑暗里他深沉的样子,一股没由来的心慌突然占领她。 她抓住他的衣襟,又一次问他:“陈厌,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把美术馆转给向隅,如果你不舍得天幕,那就在别的地方再建一个分部,嗯?”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她。她已经知道他不会答应她。 陈厌的目光越来越深,深到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说,“等我做完这些事情,我们就走。我会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南蓁皱眉,抓着他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是现在?不要再做那些事情了,游阿姨已经死了,陈伯伯也……他们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答应过他们,也答应过你,以后我都会陪着你,这样不好吗?” 她急切的视线猫爪一样把他的心挠得稀巴烂,他又痛又舒服,他用力抱她,吻在她耳边和发间,他好爱她,爱的可以马上就死掉。 “你会陪着我就好了,你永远陪着我就好了。” 他不断重复这一句,细密的吻逐渐变得滚烫,像一把火,烧掉理智和现实,只留下欲/望和梦境。 他还是没有答应南蓁的请求。 她明白。 对陈厌来说,她当然是这世上重要的存在。 只是现在,还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 南蓁闭上眼,感受他沉醉的索取,眼角一滴泪滑落,没进浴袍的白绒里。 这夜的雨,下个不停。 - 陈厌第二天走的很早。 他的出差开始了。 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回来的日期。 临走前,他跪在床边,俯身吻南蓁鬓间的发,温柔的不像他。 他仔细叮嘱,最近就在美术馆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少上网,少看新闻,他每天都会跟她通电话,同样的,她也要让他知道她有乖乖待在家里。 南蓁说好。 陈厌笑起来,山泉一样干净凛冽,他亲了亲她的嘴唇,然后起身离开房间。 大门开合的声音传进来,南蓁下床,给昨天的律师发了条微信,约在上午的十点。 时间还早,律师没有回消息。 她放下手机,走到阳台上,看楼下停了辆黑色的商务车。 不多时,陈厌出现。 他穿了身简单的灰蓝色衬衫,没系领带,他年轻的面孔更适合这样休闲的打扮,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似乎是有所察觉。 上车之前,陈厌抬头望上去,阳台上空空如也,敞开的玻璃门后,纱帘随风飘浮。 他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打开的阳台门,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甚至几天后都还想。 等他想起来,他从来没有碰过阳台门,那天的感觉没有出错,南蓁在阳台上送了他。 心突然变得很柔软。 他想给南蓁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一个陌生的律师突然打给他。 “陈先生您好,我是南蓁女士的代理律师。我姓田。” 陈厌黑眸微怔。 “下面我将代表南蓁女士,对你宣读以下内容:——” 陈厌,我知道你的决定和坚持都有你自己的理由,过去那些伤害无法磨灭,也无法回避。你没有错,错的人从来不是你。游阿姨也好,陈伯伯也好,他们辜负了你,让你承受许多本不该你承受的伤害,你恨他们,我能理解。但我同样了解,那个站在游阿姨墓碑前擦掉我眼泪的你,深爱着这样让你恨的母亲。 就像我曾一度害怕你阴鸷的个性,深怕你的偏执会伤到我自己,但陈厌,我是爱你的。国外那六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到你,这个世界上与我如此相似又背离的另一个灵魂。就像你笃定我会回来找你,我也笃定,我们一定会再相遇。 过去你隐瞒我的那些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也不在乎你究竟还能做出多可怕的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初见时的少年,干净,透彻,眼瞳漆黑,皮肤雪白,你漂亮得让我惭愧。 请相信,你的名字不是诅咒。至少,在憎恶和恐惧之间,我选择了第三种。 我了解你,远比你想象的多,然而我依然爱你。 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做的事情我能不能帮得上忙,但朝日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毁掉它还是呵护它,都应该由你决定。陈伯伯把它给我,只是想让我劝阻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不要理解成他是在防备你,虽然我曾经也这样想过。逝者已逝,他的心意已无从查证。但我永远相信南振国是个最烂的好人。 第125章 陈厌,人生很长,也很短。我会一直爱你。 以下是股权转让声明: 本人自愿将朝日集团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转让给陈厌。让渡事宜将由田律师为我代办。南蓁留。 机场vip室里,即将登机的信息一经广播,便陆续有人拎着行李袋前往登机口。 柯周维刚刚和b市的人联系过,明确远辰今天下午就要召开股东大会,他迅速回来汇报,找了一圈却没见着陈厌的人影。 他给他打电话,打不通。 “奇怪,人呢?” 与飞往b市的航班相反方向的连廊上,男人黑色的身影狂奔在汹涌的人潮里。 陈厌忘了自己的目的地,喉间发紧的感觉一直到胸腔,他整个前胸都紧得发疼,血像是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了,他听见电话里的人在说:“南蓁女士签完委托书后就去了南城。” 南城,南城。 他停在机场大屏下,不断寻找着最近一班飞往南城的航班,大脑突然之间空白一片,除了心跳和呼吸,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很快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了。 他找不到写着南城的字样,他好慌。 田律师继续说:“她特别叮嘱,您不用去找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 她走了吗?说完爱他,就走了吗? 像六年前那样,隔着病房的玻璃,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连站也站不稳。 他多想跳起来拥抱她,好好安慰她的眼泪。 他舍不得看她哭。 她的眼泪永远会淹没他。 可是他不能。 仪器绑着他,绷带缠着他,身上和心里分不清哪一个更痛,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爱他的人,他多想抓住她,跟她说,他好痛。 直到最后,他让陈朝清去赶她走。 想要得到,就要先放手。 陈厌直到现在才觉得这个想法有多可笑,难怪她会说他幼稚。 为什么要放手? 想得到,就要拼命抓住。 抓住就再也不要松手。 他没办法再失去她,六年,六个月,六天,哪怕六个小时。 他现在就要见到她。 一刻也不能等下去。—— - 肖成海今年79岁。 纪向隅说年底要给他办个盛大的80岁生日宴,到时候他要请上半个娱乐圈的人来给老爷子贺寿。 肖成海说他骚包,没事干喜欢拿钱玩,这一轮比赛奖金一共也才两百万,他难道准备都用了? 纪向隅震惊地看着他,不是吧老头,你盯着我的奖金?!南蓁呢,她怎么不出钱?她理应跟我分担一半好吧。 南蓁理所当然地说,我没钱。美术馆好不容易赚了点,还得还你们的债,除非你们不要我还债了。 纪向隅啧了声,你没钱,你小男朋友有啊!他不是最近才继承了个大集团,这点小钱还拿不出来? 他随口一说,南蓁却沉默了很久。 今天天气很好,肖成海说,蓁蓁,推我出去晒晒太阳。 选择来南城养老的时候,肖成海就是看中了这里的环境宜人——市中心生活便利,郊区自然景色美不胜收。——他选的这块地不远不近,平时想出门的话就喊司机带他出去逛逛,不想出门就在后头的院子里看山看树。 人生没什么不能被自然净化。 南蓁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着眼前的夕阳艳丽地铺在山头的剪影上,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肖成海问她,还打算在这里赖多久?她送他来这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美术馆也不管了,全丢给那个叫宁盼的丫头。那一看就不是个踏实干活的人,她难道不怕把自己招牌砸了? 南蓁懒洋洋地歪着脑袋,“哪这么容易就砸了,我心里有数。” 肖成海哼了一声,你有什么数?有数还会把个恋爱谈成这个鬼样? 南蓁:…… 老头你是会扎心的。 “他出去多久了。” “半个月而已。” “你当年出去多久。” “六年。” 肖成海哼笑,“你一走六年,人家要是像你这样半死不活地等着,还能做成什么事。” 南蓁微怔,眼睛睁开,火色的云霞映进她透明的眼睛,“他心脏够强,能忍。我不行,我老了。” 肖成海抄起手里的拐杖就在她小腿上敲了一下,“在我面前说老,你想造反?” 南蓁小声嘟囔,“……我就是打个比方,干嘛还打人。” 老头子又哼一声。 微风徐徐,秋天的味道在广袤的山色里飘远。 静了半晌,“不过你还算是有进步。” 南蓁啊了一声:“什么进步?” 肖成海双手撑着拐杖的龙头,目光透亮,“起码你这次没跑。” 六年前,她逃避了南振国当年的真相,只想保留心里关于他最好的记忆。那时她自私,也懦弱。归根结底还不成熟,没有足够的底气能力面对真实。 如今,她长大了一点。 南蓁的眼光随着风一起放到很远,“老头,说实话,我心里还是很害怕。你说爱和恨,到底哪个更重一些?” “恨吧。” 她怔了怔,收回视线,看轮椅上的老头子慢悠悠站起来,迎着风,原地跺了跺脚,“因为恨太重了,所以压得人站不起来。爱不一样,爱轻飘飘的,可以带着人飞上去。” “哪里?” 他用拐杖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南蓁笑出来,“没想到啊老头子,你现在还这么文艺呢。” 肖成海转身挥了挥拐杖,作势要打她,“哼,等他飞到你面前来,你就知道老头子我是不是在搞文艺了。” 南蓁见他往屋里走,嘱咐他慢一点,他不听,小老头一身反骨,腿脚不利索还倒腾地飞快,她站起来想跟上去扶着他,忽然间愣在原地,“你这个老家伙怎么不听话,你……” 院子门口,陈厌一身风尘仆仆,站在那里。 老头子和他擦肩而过,他连眼睛都不斜一下,抬脚过来,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就往草地深处走。 南蓁错愕不及,手被他捏得生疼。 她不敢叫,对面纪向隅一脸贼兮兮地在玻璃后看着他们,连老头子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她猛然意识到,这三个人怕不是早就已经串通好了? 她这才抬头去看身边的陈厌。 他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衬衫折痕很多,那张雪白的脸上汗涔涔的,半个月不见,他瘦了,头发也长了,眼睛没有走之前那么亮,他整个人就像是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吸引着南蓁心神跌进去。 好熟悉的低气压。 “陈厌,陈厌。” 她下意识地喊他,声音却干哑的差点发不出来。 陈厌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近乎凝固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拖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南蓁手腕子都要被他捏断了。 直到走到密林边缘,肖成海的独栋别墅在视线里成为一个不太大的长方体,天色也越来越暗,陈厌终于停了下来。 他用力甩她的胳膊,两个人面对面站,他漆黑的眼像即将散落在夜空里的星星,亮得南蓁心口一烫。 第126章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到这里来?你想做什么?离开我?南蓁,你无耻,你这个骗子!” 陈厌声音很低,越说越高,最后干脆是吼出来的。 他仍穿着那天在机场的衣服,z城与南城中间的城市刮了台风,几乎所有飞往南城的航班都取消了。他自己开车来,一天一夜。 整整二十七个小时。 这二十七个小时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她,怕她再也不理他,怕她冷着脸告诉他,陈厌,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怕的快要死掉。 “我是来送……”南蓁的解释刚出口,又突然不想解释了。这个死小孩,明明是他一走就是半个月不露面,怎么还反过来骂她是骗子?还无耻? 他吼得那么大声,难道是要造反? 她拧起眉头,正要骂他呢,忽然看见他受伤的神情,他倔强压抑的眼眸红了一片。 “你…”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南蓁几乎瞬间就心软成一滩水,她上前半步,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我没走呀,我在这儿。陈厌,陈厌?” 抽空的灵魂被重新填满,长出新的枝丫。他被她捧在手里,感觉自己像个宝贝。 陈厌受不了,受不了她这样哄他。他好爱她这样宠着他。有多爱就有多害怕会失去她。 他眼眶越来越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南蓁心里酸软地厉害,她又走近半步,想摸摸他的眼睛,却突然被他摁进怀里。 鼻头撞到他的肩膀,酸痛的感觉一下让她也哭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南蓁,原谅我。”他声音很哑,在颤抖。 感觉自己被他越抱越紧,她抬手环住他的腰身,回抱他,“我没有怪你。” “我什么都不要了,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什么比得过你,南蓁,我喜欢爱你,更喜欢被你爱。我再也、再也不要离开你一秒钟。”他说着,忍不住去吻她的脸和头发。 她好香,也好软。 他太想她了。想得心都疼。 南蓁一怔,“你的意思是……?” 陈厌直起腰,“我的意思是,比恨更珍贵的,是爱与被爱都使人上瘾,只要尝过这种滋味,没有人能戒掉你的偏爱。” “南蓁,我只要你。” 人生很长,也很短。 只要她一直爱他,他别无所求。 - 旷野之外是更大的旷野。 天幕之外是更广的宇宙。 陈厌发誓,他会永远忠诚,匍匐在她的行径,侍奉她直到永恒。 正文完 第63章 番外1 南蓁在身边的时候, 陈厌已经不需要靠药物入睡了。 只是他这几天经常做梦。 梦里很乱。 湖溪镇、老房子、游静云的墓地,这些地点来回跳转,梦里色彩诡谲, 偶尔下雨, 雨丝都沾着腥气。这几年惊恐发作前, 他总能看到这些。仿佛是这些东西把惊恐的情绪植入他的身体, 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他,你不过是滩被人丢在路边的烂泥。 他极力想摆脱这些困境, 周遭却如同沼泽, 他用力就陷得越深。 意识即将被情绪吞没的时候, 有双手,温柔地从他脸上抚过。 陈厌,陈厌。 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声音很熟悉, 离他很近又很远。 陈厌想看看她的脸, 眼皮却始终有千万斤重量, 坠得他无法醒过来。 他茫然地寻找一个出口,找不到,只有那只手还在。 陈厌, 没关系的, 我在这儿,你别怕。 哗—— 梦里的色彩逐渐褪去,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拍过礁石,天上一弯清淡的月, 温柔地看着他在海岸线前行。 海里有谁在等着他。 他朝那边走去,没过脚踝的海水一开始很冰, 越往里走越温暖。 齐腰深的海面有温柔的浪轻轻荡漾。 南蓁散着一头长发,薄纱在月色下仿若透明, 她姣白的肌肤有莹润的光泽映入眼帘。 陈厌屏住呼吸,南蓁…… 她回过头来,鸽子般纯洁的褐色眼眸盈着浅浅的微笑,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这幻象太真,真的陈厌心底隐隐作痛。 他抱住她微凉的身体,明知是梦却忍不住更加用力地确认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脚下的海沙化作流水,漩涡一般卷着两个人往海的深处下落。 失重漂浮的感觉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实际上,只要有她在,他连死去也觉得幸福。 海底幽暗,月色照不透这深处,怀里的人缓缓抬起下巴,捧住他即将窒息的脸,一双甜蜜温软的唇贴住他。 她的细声在他身体里回荡,陈厌,呼吸。…… 陈厌睡得不安稳。 异常急促的呼吸和紧绷的肢体让睡在他旁边的南蓁猛然惊醒。 拧开台灯,男人眉头紧锁,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咬紧的牙关仿佛正在遭受莫大的痛苦。 这是他被陈朝清关起来时留下的后遗症,惊恐障碍。 彼时游静云出事的房子里还保留着她使用过的痕迹,屋子里头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没有水和电,厚重的窗帘更是隔绝了一切光线。在那个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囚笼,陈厌还未完全康复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方力何说,他被从那地方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的只剩骨头,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都似乎已经不是他了。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恢复,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什么问题都没有,但实际上只要他一劳累,或者情绪波动过大,又或者什么理由都没有,他随时随地会再次陷入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氛围里。 柯周维说这些年他一直都用在用药控制病情,最近因为南蓁回来,他的情况也好了很多,他们都希望他能一直稳定下去,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南蓁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知道这种发作时间不会太长,多数能自己恢复,只是陈厌看起来太痛苦,而且他们并没告诉过她,他在梦里也会陷进这种状态。 她想叫醒他,但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牙关咬得越来越紧,喉管里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南蓁有些手足无措,没办法强灌药物,她只能趴在他身上抚摸他不安的眉眼,一遍遍叫他的名字,试图把他从梦魇里拉出来。 “陈厌、陈厌,你醒一醒。陈厌。” 她不断擦拭他额边的虚汗,见他脸色越来越白,呼吸的间隔越来越长,像溺水的人,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就沉入了水底,很长时间都没再有反应。 南蓁吓坏了,想打电话叫人来帮忙,手机却落在客厅外面,她不敢离开,深怕陈厌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憋死。 情急之下,她猛地俯下身去,对准他的嘴唇,齿尖刺了一下他唇角的肉,他还是不肯呼吸,没有办法,她只能狠下心,用力一咬。 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他紧抿的双唇总算打开了一道口子,南蓁趁机往他嘴里渡气,“陈厌,呼吸。” 台灯的暖光从两人面部轮廓的缝隙钻进来,洒在陈厌的眼皮。 迷蒙间,南蓁的脸逐渐清晰。 第127章 她焦急的双眸,紧皱的眉眼,脸上恐惧和不安还有一定要让他赶快醒过来的坚定仿若另一层梦境。 房间里干燥的冷香氤氲出温柔的妩媚,直到她也气竭,才发现陈厌已经醒了。 南蓁:“你、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话没说完,尾音被尽数吞掉。 眼前的光亮一瞬间熄灭,陈厌的黑眸占据了所有。 炽烈的吻雨点般落下来。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南蓁嘤/咛的声音就在面前,她的触感,体温,软得几乎陷在他身下的腰肢,她的一切一切都这样真。 “陈厌…”她难耐地抵住他的肩膀,摇摇欲坠的两只手臂软踏踏地不安摇摆,理智与欲望交战,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你……” 她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焦心的目光是最温柔也最锋利的武器。 他把自己剖开,用最深的距离送她一场盛大的靡丽。 南蓁,我好爱你。…… - 从南城回来的第三天,迷城的巡展结束。 这一次他在国内选了五个城市,强烈刺激的前卫视觉艺术在每一个城市都掀起了巨大的反响。 国内知道他名字的人越来越多,作为他首展的地点,纪念美术馆也吸引了不少爱好者前来打卡。 南蓁预料到了这一次的热度空前,早就准备好了一系列的后续活动吸引和维持客源。 她不在的这些天,宁盼独挑大梁。虽然只是按照南蓁留下的方案进行,但她第一回自己主导这么大个美术馆,又累又兴奋。 南蓁回来的当天晚上,她死活也要让南蓁请她吃饭,慰劳一下这段时间她的辛苦付出。 两人约在天街。 一见面,宁盼便看出南蓁脸色不好,问她怎么去一趟南城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她一个人留守z城,还要操持美术馆,都没像她这样有气无力。 宁盼这人偶尔有些天真的孩子气,尤其是现在,脸上明白写着“邀功,求夸”的样子。 南蓁忍不住失笑,把菜单递给她,“知道你最近辛苦了,我这不是来慰劳你了嘛。来,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别客气。” “我才不跟你客气呢。”不过宁盼对吃的没兴趣,菜单一扔,她兴冲冲地趴在桌面上,上身倾过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你跟那谁怎么样了?” 那谁这个代称听起来有点奇怪。 南蓁顿了下,眼睫眨了眨,“没,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 宁盼加重语气:“然后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南蓁没说话,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沉默的脸看起来有些怅然。 宁盼不解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 “没有你丧着脸做什么?”宁盼自从知道了她和陈厌的爱情故事之后,立志也要去找个男大生,从小培养。 南蓁觉得好笑,她平时恋爱没少谈,还需要这样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吗? 宁盼说:“这你就不懂了,现在人多现实啊。嘴上爱来爱去,对你死心塌地,话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上每个人最爱的还是自己。只有在他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往他身上重重划上一笔,他才会永远保留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印记。就说陈厌,要不是那会儿他一无所有,你还怎么趁虚而入。” 南蓁被她这番话唬的愣住,“…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内涵我?” “我哪有。”宁盼理直气壮,“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 “要我说,你俩其实是互相趁虚而入。” “……”南蓁听得头都晕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快别说这些了,赶紧吃东西吧,我都饿了。” 菜上的很快,南蓁不饿,宁盼也在减肥,两人拿着餐具又放下,都没吃多少。 宁盼接着上面的话题说:“我说的不对吗?你那时候不也是什么都没有,身边只有他对你嘘寒问暖。你俩整天的朝夕相对,他渗入了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你自己也说了,你现在口味这么刁钻,多半是他那时候给你惯的。这还不算他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 南蓁微怔,不知在想什么。 “他那时候受伤,也是为了把留在你心里的那一笔刻得再重一点,你果然也没辜负他的期待。国外这么些年,包括回国之后,你身边除了纪向隅也就是一个林莫了吧?林莫都不能算异性了。” 南蓁问为什么他不能算,他之前差点跟她求婚了。 宁盼一脸“这种问题你都不知道”的不可思议表情,“你跟他认识都多久了?少说也有十年了吧?这么长时间你们都没发生点什么,以后就更不会有什么了,更何况他还是看着你和陈厌过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异性之间的友谊一定都是建立在一方的无情上的。他想跟你求婚,你没答应,无情的显然是你。这不是很明显吗?” 南蓁从来没听过这种理论,更没人跟她分析过这些。她生活的很干净,除了工作就是独处,哪怕是外出也多是为了工作,纪向隅之前也问过她怎么不找个人陪着,她当时不觉得自己需要人陪,后来想想,好像是因为她心里一直有把尺。任何人,只要靠近,这把尺就会开始作用。 有趣的不体贴;体贴的没眼缘;有眼缘的没主见;主见太多的又让她觉得被侵犯了生活。 细想想这些关于有趣、体贴、主见、有分寸的规则都是谁定的,心里却隐约跑出来一个人的影子。 谁说陈厌的心计不可怕呢。 只是怎么办,宁盼说对了,他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入侵了她的生活,她渐渐把他当作了生活的规范。有些事情他做就是应当应分,换个人来就不合适了。 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印记和影子,让她几乎没办法把他从生活里剔除。 可是对他来说,她也是这样吗? 宁盼不懂她在担心什么,但她看得出南蓁是在担心,“我说,你到底在怕什么?” 南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餐厅里灯火辉煌,城市夜景璀璨得如同一帧电影画面。 形形色色的人与人擦身而过,没有谁会去留意短暂擦肩而过的对方模样如何,又刚刚经历过些什么。 南蓁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南振国,总是优柔寡断得不合时宜。 静默了许久,她问宁盼:“你看新闻了吗?” “单芳丽流产了。” - 回来z城几天,陈厌没有去公司。 他窝在南蓁家里,白天买菜收拾屋子,晚上做饭洗碗,偶尔有推不掉的会议,他也绝不会拖到南蓁下班。 南蓁每天推开家门,闻到饭菜的香味,陈厌从客厅里出来接过她的钥匙和包,连头发都帮她挽。 日子好像又回到六年前。 南蓁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去公司,也没问他新闻是怎么回事,更没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单芳丽远在b市,他的手怎么能伸到那么长? 他到底还是完成了他想做的事。 毁掉单芳丽认为珍贵的东西,看她陷入痛苦与绝望,以回报她曾经加注在游静云和他身上的一切。 第128章 南蓁其实已经知道他会这样做,只是那天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南城,出现在肖成海的别墅里,他红着眼看她的时候,让南蓁有瞬间恍惚的想法——陈厌说不定已经放弃复仇了。 而现在这个结果只是在提醒她,他一直很清醒。 晚上加班已经在外面吃过,南蓁先去洗澡。 出来见陈厌在客厅里看电视,茶几上摆着的还是那些饭菜。 她湿着头发走过去,问他:“还没吃饭?” 陈厌拉她坐下来,皮沙发在两人身下发出吱呀的声响,南蓁身上氤氲着沐浴之后的香味,细微的热气迅速冷却,她原就皙白紧致的肌肤愈发香腻。 他埋进她浴袍里,鼻子在她锁骨附近嗅,“一个人不想吃。” 南蓁被他闻得发痒,缩着脖子躲他,“那怎么行?乖,赶紧吃点东西,我去吹头发了。” 她抵着他肩膀想起身,腰被他握着,动弹不了。 “你走了我怎么吃。”他嗓子哑了,挡在额前的黑发遮住他浓郁的眉眼,南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得到他呼吸加重。 她这些时被折腾的太狠,一感受到他呼吸的潮热,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跳跟打雷似的。 “别闹。”她试图抗拒,可这两个字没什么杀伤力,听起来更软糯可欺。 陈厌变本加厉,“那做点正事。” 南蓁心头咯噔一下,被他气笑了,五指伸进他头发里抓他,“我跟你说真的,陈厌,停下来,别闹了。我有事跟你说。” 未免他不配合,抓他头发的时候,南蓁用了点力气,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收敛。 他从她身前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眼睛被欲色洇出一圈微红,不情愿地盯着她,“什么事不能等我吃完再说。” “……” 南蓁被他这模样冲击到,脸一下红了。 见她不说话,陈厌作势要再低头,被她抵住,“陈厌!” 她急了,声音变尖,抓他头发也更用力。 他停下来,眼里的浓雾渐渐散开,清冽的底色浮出来。 南蓁心下暗叫好险,赶紧推着他坐好,认真道:“我约了个朋友,过两天跟我一起去见见他。” 他歪在沙发靠背上的动作一顿,眼睫抬起来,“什么朋友。” 他向来透彻,一个眼神就能读透她整个人。 南蓁干脆也没瞒他,直言:“老肖介绍的心理医生。” 惊恐障碍这个事不是大事,她查过资料,也问过医生,都说可以靠药物改善,只要不是持续性地加重病情,日常生活可以基本不受影响。但她见过陈厌在她面前倒下去,也见过那天夜里他憋气到脸都苍白,她没办法跟其他人一样放任他说没事就没事。 他不是第一天患病,这些年除了确诊时看过医生后,他再没进过医院。 她知道他是抗拒的,所以今天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想要说服他去看医生,她希望他明白,不管这个毛病治不治得好,她都会陪着他。 但不等她将这些说出口,陈厌曲肘撑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了她半晌,然后说:“好。” “……” 南蓁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的答应了?” 陈厌眉梢轻挑,“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往回让他做点什么事,他总得跟她软磨硬泡地讨点好处才行。这次答应得这么爽快,南蓁总觉得他还有点什么后招。 他笑出来,神情看起来格外愉悦,“我没这么幼稚。” “什么时间,你来定,我配合。” 他这么乖,南蓁还真以为自己是小人之心,屈膝弯腰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当做奖励,“那好,你等我通知。” 晾了这么半天,她厚重的黑发还是湿的,只是不再滴水。 空调吹得她有点冷。 “我去吹头发了。” 她脚尖一沾地,腰间忽然生出一股蛮力将她拖回去。 刚刚被奖励过,陈厌食髓知味,声音哑在她耳边,“先喂饱我。”…… 第64章 终 已经秋天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和心理医生的见面安排在周五下午,南蓁发信息叮嘱陈厌要穿件外套。 他回复:[遵命] 两点钟,两人直接在诊所门口碰面。 今天要见的医生姓何。 肖成海决定退休前两年压力很大, 常常夜里失眠睡不着觉, 焦虑发作的时候血压更是高的吓人。 他也是给自己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决定来看医生的, 跟何医生聊过几次后, 他就决定退休了。 南蓁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能把肖成海说通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嘴上不说, 但她心里抱了很大期待。 今天只是前期心理咨询, 陈厌从进诊室到出来只用了二十分钟。 护士带他去抽血, 做几项常规血液化验,他走之后,南蓁被请进了办公室。 何医生今年五十岁, 戴副银边圆眼镜, 胖乎乎的脸上挂着笑, 有点像某个动漫里的人物,看起来很和善亲切。 他对陈厌的评估跟南蓁预想的差不多,缺乏安全感, 心理环境不明亮, 个性偏激的占比过多,童年经历以及之前被关起来的阴影是导致惊恐的主因。 南蓁一开始担心陈厌只是面上配合,实际到了医生这儿什么都不肯说,但听何医生连这些事都知道, 她多少有些急切。 “他还能好起来吗?” 何医生笑眯眯的,“没什么不能的。他情况不算太严重, 用药史虽然比较长,但他个人治疗意愿挺强烈的, 希望还是有的。” 他话说的活泛,南蓁明白,“那我需要配合些什么吗?” 何医生仍然笑着打量她,“你应该是他女朋友吧?看得出,他很依赖你。这是一个好现象,但也有可能变坏。” 南蓁蹙眉,“您的意思是?” 何医生:“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表现出太过急切的希望他康复的愿望,一方面,期待本身就带有一定压力,而惊恐的成因多半也是压力造成。同时,我前面说过,他是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通过刚才的沟通交流,我发现你似乎是他身边唯一可以获取安全感的存在,他在你身上寄托了非常强烈的情感。这种时候,你能回馈他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你做不到呢?说得再直白一些,我们不能排除他会因为想要换取你更多的关注和重视而做出一些违背他本人和我们治疗意愿的事情来。” 何医生跟肖成海认识很久了,不少从他嘴里听到对他两个弟子的喜爱,尤其是南蓁。她聪明,坚韧,艺术天赋也高,虽然个性有些冷淡,但人格相对健全。这对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完全可以想象单亲家长在她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 她心里其实有很多爱,至少,她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这恰恰是陈厌需要的。 出于一个医生的角度,何医生还是很赞同他们在一起的,只是目前的情况来说,南蓁可能会稍微辛苦一些。 看完陈厌的检查报告和用药史,何医生直言:“他的状况不算太糟,反倒是药物治疗上,我个人会建议先停止。药物毕竟只是辅助治疗,依赖性却很强,很多时候用药者本身可能都没察觉自己对药物的依赖程度甚至超过了症状本身,耐药性和抗药性往往都是在这种时候形成的。” 第129章 南蓁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陈厌发作的时候样子太恐怖,如果不用药,他要硬生生扛过发作的痛苦,这对他们来说都是考验。 陈厌却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他牵着南蓁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口吻有些散漫,“我可以,只要你在我旁边就行。” 他最近两次发作都没用药,不也过来了。 而且清醒之后的精神比用药时更好。 都是有南蓁陪着他的功劳。 话虽如此,但南蓁还是担心,她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他绑在一起,两个人总有分开的时候,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何医生:“担心直接停药人受不了的话,也可以从减少药量开始。我开个剂量表,你照着吃,另外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每个月来做两次咨询。”他指了指办公室后面的贵妃榻,开玩笑说:“我这把椅子可是被评为最好睡觉的地方。” 陈厌刚才确实差点在那上面睡着,懒洋洋地附和,“行。” 他都答应了,南蓁自然没什么好说。 何医生刚才嘱咐过,她得学会放轻松,无论是他治疗这事儿还是停药,她都得放平心态才行。 从诊所出来,两人心情意外地都很轻松。 秋天的天空很高,几片云淡淡飘着,风吹在脸上不燥不热,很舒服。 上了车,南蓁给肖成海打了个电话汇报看诊情况,顺便道谢。他在电话里随便关心了几句,挂电话之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叹了声:找这么个不省心的小年轻,以后有你受的。 她开着公放,车子刚滑出车位就一个急刹。 副驾驶上的人阴着脸,表情似笑非笑的。 南蓁晓得他这人心眼小,还讨厌人家说他小,忙不迭安慰道:“他年纪大了,就爱操心些有的没的,你别往心里去。嗐,别看他嘴上这样说,心里不也是认可你了吗,不然那天也不能放你来找我了,你说是吧?” 她把着方向盘重新起步,刚汇进主路,身边人冷不丁哼笑一声。 “呵,也是。” “我小不小,你最清楚。” …… ………… ……………… 要不是丢不开方向盘,南蓁真的很想在他嘴上缝上两针。 这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厌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撑着脸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她鼓起的腮帮子上可疑的红晕早就出卖她八百回了。 食指在发痒的上唇剐蹭,原来憋笑跟忍着想吻她一样辛苦。 她真的可爱。 - 晚上方力何请吃饭。 这几个月事情多,他们很久没一块聚聚了,自从打南城回来,陈厌干脆连面都不露,简直见色忘友。 吃完饭换场到秘夜,陈厌去了趟卫生间。 听南蓁说他们下午去见了心理医生,方力何震惊地从板凳上跳起来。 幸好包间里暂时没有其他人,南蓁用眼神示意他坐下,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不是,我太意外了!姐,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劝了他多少次,他死活就是不肯再去看看,发作严重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都急死了,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都想把他扭送进医院了。” 方力何算是陈厌这一路走来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从高中他俩就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一开始方力何纯是觉得陈厌这人长的好,身手好,尤其身上那股子冷淡的超脱气质简直帅死了,后来认识久了,他的个性和倔强,还有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他深刻明白陈厌这人只是外表看起来冷硬,心里头还是热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口吻一下子沉重起来,“姐,说句心里话,你不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的。” 南蓁以为他是说后来陈朝清那样对他,“我知道。” “不,我不是说那个。”方力何开了瓶酒,瓶口朝上,指了指天花板,“这儿楼上有间他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他的卧室。” 南蓁不解,“什么意思?” 卧室? “楼上是个套间,外头是他办公室,里头就是他的卧室。他日常都在这儿睡觉。这儿热闹,有酒,他一个人待着无聊了就下来喝点,喝大了再上去睡。”方力何突然问:“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他其实没回陈家,一直搁外面住着。就在缘子。你还记得缘子吗?” 南蓁怔住,这名字熟悉又遥远,突然从记忆深处跑出来,一时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方力何说:“缘子拆了之后他有段时间住在我那,没几天就搬了。这么些年,他住过网吧、ktv、交钱就能过夜的洗浴中心,他不是没钱住酒店,就是单纯不想一个人待着。你走了之后他就没有家了。夜太长了,他想跟个有人的地方待着。再后来有了这儿,他总算有个稳定的去处。” “说起来怕你不信,”他失笑,有点苦涩和心疼,连他都觉得陈厌可怜,“你看他现在过得光鲜,整天操纵着几十、上百亿的资金流,但其实他一套房子都没买。” “他名下有不少产业,商铺、写字楼,各种店面,就是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你知道为什么嘛?” 南蓁说不出话,她回不过神,方力何上一句“你走之后他就没有家了”还在她耳边回荡。 看她失神的模样,方力何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口酒滑进喉咙里,他揉了把脸站起来,又恢复笑嘻嘻的样子,“陈厌那家伙脑筋太厉害,他算的事太准,他总说你会回来的,瞧,你现在不就坐这儿了。嘿嘿,蓁姐,欢迎你回来,幸好你回来了。干杯!” 他的潜台词南蓁听明白了。 幸好她回来了,回到陈厌身边了。 他又有家了。 夜更深,包间里陆续来了不少人。 有的南蓁见过,更多是她没见过的。 她对喝酒不在行,强撑着跟方力何喝完一瓶她就已经有些醉了,晕晕乎乎地靠在一边。 陈厌想带她回去,被人围着,脱不了身。 她在角落里看他在人群中闪闪发光,记忆里似乎有类似的场景与此时重叠。 没记错的话,那时他十九岁。 她以为自己出了国就不会再回来,托孤似的叫来当时爱他爱的死心塌地的付白薇。 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还是年轻,幼稚,或许在不经意间伤害了谁也说不定。 不知道付白薇后来怎么样了。 现在还和当时一样爱他爱的信誓旦旦吗? 这念头一起,她想找人问问。 手脚发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膝盖都有点打不直,身形摇晃着拨开人群,眼前的陈厌变成一叠重影,电子音乐吵得她脑袋沉沉地发昏。 南蓁咬牙瞄准了一会儿,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扯,陈厌的脸放大到眼前,醺人的酒意在两人呼吸间纠缠,他眼里浓得像墨,她心脏怦地乱跳了几下。 “陈厌,我问你,你当时是不是跟付白薇亲了?”她问题来的突然,周围似乎有人在看她,南蓁隐约还保留着点隐私意识,揪着他衣领的手再度收紧,陈厌被拽得离她更近,模糊间,她听见谁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130章 陈厌被衬衫领口勒得脖子有些发红,脸色却清醒而洁白,南蓁感觉到他喉结贴着她无名指的指节咕咚滑了一下。 他声音哑得有些不清楚,“你醉了?” 南蓁点点头,又摇头,要是醉了的话,她估计连路也走不了,现在还差那么一点,不过她确实不能再喝了。 “没有完全醉,”脑袋太沉了,脖子经不住往下一坠,额头撞到他肩膀,不疼,恰好可以撑住她,“你先回答我。” 南蓁在他肩上蹭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她依靠的地方,她抬手松松勾住他的脖子,身子毫无顾忌地一软。 陈厌先她一步察觉她身体的动作,弯腰,手臂穿过她膝盖后方,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南蓁虽然意识不清楚了,但感觉还在,知道自己正被他抱着,连手也不想搭着了,干脆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唔哝了句:“陈厌,我们回家吧。” 她像只猫,微红的脸蛋嫩的能掐出水,软绵绵的,全身心都依靠着他。 胸腔里被什么胀满,陈厌从来冷清的一张俊脸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温柔的神态。 他低头亲了亲她微微发烫的额头,专心致志的侧脸仿佛全世界只能看得见南蓁一个人,语气简直柔软的不可思议,“好,我们回家。” - 南蓁头一回醉酒,没什么太痛苦的印象,就觉得走路飘飘然的。 倒是第二天醒过来,陈厌给她冲了蜂蜜水端到床边,一边喂她喝一边问她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她诚实说不记得了,连什么时候回的家她都不知道。 陈厌好像不太高兴了,声音淡下来,“那你对我说过什么,你也不记得了?” “……” 南蓁看他表情,猜测自己不会跟他求婚了吧?“……我说什么了?” 陈厌杯子一放,黑压压的眼睫抬起来,冷冷看她,“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 她话音落下,前一秒还温柔体贴的男人突然化身恶狼从床边扑过来,发誓要让她尝尝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是什么下场。 南蓁来不及反抗,想说自己还在宿醉,他得手下留情,却没多久便两眼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 周末是美术馆最忙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南蓁是不会请假的。 是以思卉都没怀疑她请假的借口,便告诉她放心,宁盼已经到馆里了。 卧室的纱帘筛过一天里不同时间的光线,最后剩下一些昏淡的暗色充满空气。 南蓁有气无力地抵住身前作乱的人,讨饶的嗓子都快发不出声了,“……别,别…” 这已经是下午的第四次了。 陈厌简直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她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几乎不用停歇,连口水都不用喝,到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受折磨。 他颇有耐心地拨弄前奏,看她意乱神迷,才停下来,伏在她耳边问:“还酸么。” 酸? 什么酸?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迷糊中被人勒着腰腹整个翻过来,后背接触到冷空气,她下意识一缩,手没劲地扯着被子团在胸前,陈厌很快覆上来,像狮子叼着自己的猎物,南蓁后颈敏感的软肉被他咬着,又疼又麻又痒。 “疼…” 她哼哼两声,听见陈厌在头顶笑。 “乖,等下就不疼了。” 骗子。 …… 不知不觉到了夜里。 南蓁感觉自己被人捞起来喂了两口水,陈厌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她什么都不想吃,整个人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劲,软在他怀里,连眼皮都睁不开。 陈厌就在她头上笑,笑得不知道多开怀。 她实在不清楚他这么好的心情是为什么,只隐约记得两个人似乎有简短的对话。 以后还喝酒么。 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酒精和宿醉不要命,他最要命。 他又问,还吃醋么。 她乱回,吃不了,真的吃不了了。 他又笑,胸腔都在震,我好高兴,原来姐姐那时候就那么在意我了。 她跟着他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在意你? 从他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心就挂在他身上了。 陈厌低下头来吻她的脸,很软,也很温柔,南蓁有些害怕,她实在经不住再来一次,抗拒的手像猫爪似的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挠,还好,他没再做更过分的事。 掀开被子躺上来,他从身后抱住她。 她背部的曲线完美地嵌进他的怀抱,两个人紧密地融为一体。 后来整夜,他都这样抱着她。 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价值连城,爱不释手。 南蓁听见他的心跳,与自己渐渐同频。 “我爱你,南蓁。” - 九月开学季,z城的大学生群体回归,美术馆的人气又迎来一个小高峰。 宁盼渐渐有了些事业心,毕竟是自己投的资,又投注了这么多心血,她来美术馆的次数更频繁,南蓁乐得清闲。 不过她下个月又要去韩国变美,提前跟南蓁打好了招呼,她到时得请假一周,南蓁答应得爽快。 宁盼瞧她最近春风满面的,忍不住打趣她:“想开了?不纠结了?” 南蓁原也不纠结,只是有些想不开,现在想开了,木已成舟,陈厌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成,纪维知被踢出了领娱的董事会,他那个美女老婆也跟他离了婚,又有了大把时间可以跟单芳丽纠缠到天涯了。 她不想再去管这些,只要陈厌在身边,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就足够了。 临近下班,宁盼接了个电话,神秘兮兮地说要先走,南蓁假装不知道电话是方力何打来的,挥挥手,幽幽道了句:“女大不中留啊。” 宁盼恼着脸瞪她一眼,拎着包就走了。 她一走,南蓁拿出手机给陈厌发消息。他今天有事去了公司,听说是为了方力何公司的下一部戏,他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着调,做起事来却一点不含糊。 [晚上什么安排?] 陈厌秒回:[你安排] 南蓁想着宁盼临走时的眼神,笑:[一块吃饭?叫上小方,让他带着盼盼] 其实这俩人一交火南蓁就知道了。 方力何是个藏不住事的个性,对陈厌那更是知无不言,他整天得意洋洋的,别人想看不出都很难。 陈厌秒懂她的意思:[收到] 南蓁不禁开始期待宁盼一会儿看见她会是什么表情了。 收拾好东西下班,思卉突然来找她。 “蓁姐,前台有人找你。” 南蓁以为是陈厌来接她下班,唇边笑意刚扬起来,又顿住,她注意到思卉一言难尽的表情,问:“谁找我?” 傍晚时分,巨大落地窗外的夕阳火一样烧进来。 前台边,林莫一身西装革履,仍然是绅士的模样,清隽又温和,听见脚步声,他回头,“南蓁。” 南蓁停在他面前两步,脸上挂起笑,“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第131章 很久没见到他了。 听说他的公司已经成功上市了。本来这过程应该再顺利些,但因为陈厌,平白多了些波折,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南蓁心里的惭愧也能少一些。 “还没恭喜你,事业更上一层楼了。” 林莫谦逊地笑,“只是阶段性胜利,还没真的站到更高楼上去。”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馆里已经关门了,南蓁一边说,一边带着他往办公室去,“你今天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莫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映在火红的玻璃上,南蓁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她未施粉黛的脸依然好看的像一缕清风,还是这样清爽而纯白,林莫深深看她,将她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半晌才说,“我要出国了。” 南蓁一怔。 林莫这些年一直忙于事业,从大学起他就没再考虑过工作以外的事,虽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回过头来看看,他好像没什么时间和自己相处。 除了公司,他个人的性格、爱好、感情,都是一片空白。 现在难得一切都步上了正轨,公司就交给合伙人打理,他自己出去游学充电,顺便找找自己,正是好时候。 安排好这些事之后,他突然想到南蓁。想起自己当时执着于她,一方面确实是对她有好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他们认识这么久,对彼此的性格和生活都有一定基础的了解,与其再花功夫和另一个人建立这种熟稔关系,还不如就近取材。 这样说起来,他对南蓁还有些抱歉。 “幸好你当时拒绝了我,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他自嘲地笑,“你一定很意外,我自己也吓到了,我竟然是个这么自私的人。” 他突如其来的剖白让南蓁有些不知所措,“学长别这样说,你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时隔这么多年,又听见她叫自己学长,林莫还是很感慨,“我还记得当年同学聚会结束,你也是这样叫我,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高中,那时候你总是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南蓁:“是啊,你那时候却处处惹眼,学校里没人不喜欢你吧。” 林莫难为情地失笑,跟着坦然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泯然众生,不过我还是庆幸的。” 他说:“能像这样和你轻松地谈起以前,我真的很高兴。” 南蓁温柔地笑,“我也是。” 话都说开,林莫再没什么遗憾。 两人并肩走出美术馆,停车场外的天空已经被夜幕替代。 分开前,林莫提出拥抱的请求。 南蓁没有拒绝。 “往后可能很少机会见面了,南蓁,我衷心希望你能幸福。” “我会的。你也会找到你真正喜欢的人的。” 两人短暂地拥抱,互相鼓励地拍了拍后背和肩膀,彼此都收到了来自对方的祝福。 再分开,两人都是笑着的。 陈厌坐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台阶上目送林莫的车开走,才抬脚朝这边过来。 他今天换了辆车。 黑色大g,不是她认识的那辆帕拉梅拉。 但她还是准确无误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秋末的天气,还带着盛夏的余威,车里凉快,南蓁不敢对着风直吹,风叶调到一边,转眼看驾驶室黑着脸的人,她忍着笑。 “什么时候来的?” 陈厌不吭声。 “都看见了?” 他转眼,拧着眉头看她。 南蓁一对上他的视线就笑出来了,她倾身凑过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奖励他刚才没有直接下车冲出来,“他要出国了,来告个别而已,以后没什么机会再见了,这种醋就不要吃了吧,嗯?” 她哄小孩一样,哄得陈厌黑黝黝的眼终于亮了些,语气还是硬的,“告别就要抱你?你也让他抱?” “我也让你抱呀。”南蓁揉他的脸,想揉出一点笑来,“好啦,笑一个嘛。” 陈厌笑不出来一点。 对准她的嘴,低头狠狠咬了一口,才消了点气,“你怎么知道是我在车里。” 她每次总能认出他来。 一次都没错过。 南蓁又疼又想笑,捂着嘴,眼里水汪汪的,“陈总,你每次开的车有多豪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美术馆这儿的停车场不大,停过最贵的车就是宁盼的超跑,但她都下班了。 这理由挺充分,但不是陈厌想听的。 他哼了声,脸转过去,发动了车子。 吃饭的地方,方力何和宁盼已经到了。 包间门一开,四目相对,方力何还没看清陈厌是什么表情,就听见身边的宁盼一声尖叫,跳起来冲过去,捂着南蓁的嘴巴把她往外拖。 南蓁无力反抗,只来得及把手里的包往陈厌肩上一挂,人就被拖走了。 陈厌:…… 方力何:…… 卫生间里没有其他人,宁盼满脸通红,警告南蓁不许笑。 南蓁使劲点头,但她一松手,她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声叫:“啊啊啊你不许笑!南蓁!我掐死你!” 南蓁被她抓着肩膀好一阵摇,确实快昏死过去了,她连连求饶,“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你先放开我,我都要被你晃吐了。” 宁盼这才松手。 南蓁靠着洗手台缓了口气,看宁盼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笑问:“干嘛这种表情,恋爱就恋爱嘛,挺正常的。说实在的,方力何这孩子虽然看起来不太着调,其实人不错的。” “我也知道啊,不然怎么会答应他。这不是我一直没告诉你嘛,突然被拆穿,心虚也可以理解吧。”她总是这么理直气壮,率直是她最可爱的地方。 南蓁打开龙头洗了个手,“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宁盼有点难为情地玩着手指头,低声:“就……反正感觉挺丢人的。我都三十一了,过完年都要三十二了,他才二十六,我只要一想到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小学都还没毕业,心里就怪怪的,感觉自己像个变态似的。” “……” 南蓁这下是真的憋不住了,“……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岂不是也…挺变态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宁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叹了口气,“我偷偷告诉你,前阵子我跟他在露营基地玩了个通宵,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太困,感觉站着都能睡着,结果下了班,他又来了,还神清气爽的,我顿时就觉得我老了,居然都会感觉力不从心了。你说,我们这是不是真的老了?” 南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拜托,你还是我认识的宁大小姐吗?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你会问出来的话。” 她是典型标准的白富美,学历高,见识广,对自己又舍得下本钱,南蓁一直以为她从来不会有这种凡夫俗子的情绪,怕老这种事,别人说谁也就算了,她来说,那还让其他人怎么活? 宁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每年花在保养上的钱都够你再开个两个美术馆了,再怎么说,起码外形上我看起来更像他妹妹吧?嗐,也是我太久没谈恋爱了,这突然谈了个吧,还是个小的,我从来没试过姐弟恋,真的是没经验,这才胡思乱想的。” 第132章 “……” 宁盼人生顺遂优越的原因,绝对要归功于她有能如此迅速摆脱负面情绪的能力。 任何时候都能自洽绝对是她的一大优点。 说到底,南蓁是欣赏且羡慕她的。 她的忧心多少也有点影响到她。 吃完饭,四个人两两分开。 宁盼席间喝了两杯酒,弱不禁风地依在方力何怀里朝南蓁使眼色,南蓁会意,提醒方力何把她保护好,方力何便干脆把她打横抱上了车,宁盼别提多开心了。 不一会儿,陈厌的车也开过来。 南蓁刚上车,他手机响起来。 这个时间,通常不会是工作。 果不其然,蓝牙外放里传出了甜腻的女声。 “陈厌哥,你在哪呢。” 南蓁手一顿,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放下正在给宁盼发的信息,看向来电显示,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号码。 “有事说事。”陈厌声音淡淡的,但好像没多意外。 听起来,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电话里的女声嗲嗲的,“我表哥跟你在一起嘛?说好来机场接我的,现在不接我电话,我都等半天了。” 她说表哥,南蓁终于想起来,这声音是施嘉子。 好久没听见她的消息,据说是又进组了,现在这是杀青回来了? 陈厌看向后视镜,“他现在没空,自己想办法。” “啊?我自己哪有什么办法呀,厌哥,要不你来接我吧……” 她话都没说完,陈厌直接挂了电话。 南蓁抬眼眨了眨,“…你不管她了?” “管什么?”他反问,“又不是我妹妹。” 言下之意,谁妹妹谁管呗。 但方力何这会儿肯定是顾不上她的。 南蓁对施嘉子的印象其实不错,虽然工作时有点小性子,但哪个漂亮小姑娘没点脾气呢?更何况她之前一口一个南老师的叫,对她还是挺不错的。 “要不,我们去接她?” 陈厌想也不想地拒绝,“别给自己找麻烦。” 也是,施嘉子是公众人物,不管是私人行程还是公开活动,跟着她的狗仔都不少,上次横店闹出的绯闻虽然是个乌龙,但南蓁看得出来,施嘉子本身是挺喜欢陈厌的。 唔,想一想,她又年轻,又活泼,还是个家喻户晓的女明星,整天跟个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好像也挺适合陈厌的。 宁盼在卫生间里说的那些话不合时宜地蹦出来。 ‘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 南蓁以前不觉得,但突然被提醒了年纪,她也有些恍然。 “陈厌。” “嗯?” “你要过生日了吧。” 再过一个月就是他生日了。 二十六周岁。 普通人的二十六岁还是新鲜的,慢慢从年轻走向了成熟。 这个年纪可能刚刚进社会,工作趋于稳定,也有可能先成了家,新娘大约是同龄人,两人志趣相投,从校园到婚纱,会成为大多数人羡慕向往的幸福模版。总之,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她已经三十二岁了。 虽然离人生的终点也还有一段距离,但跟二十六岁的新鲜人比起来,总是少了那么点冲劲的。 陈厌感觉出她的惆怅,腾出只手握着她,“想什么呢。” “没。”南蓁咬咬唇,感觉自己是有点矫情了,但恋爱中的女人又有几个能完全清醒理智呢。 顿了顿,她还是问,“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差的很多?我是说,我们的年纪…” “差很多吗?” “六岁。不多吗?” “不多。” 南蓁脱口而出,“都说三岁一个代沟,我们这都有俩沟了。” 话一出口,又咬着唇怔住。 记忆里有同样的画面席卷而来。 车窗外的夜景在余光中幻化成虚无的光点。 陈厌将车停在路边,顶灯亮起来,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面对她,牵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沉声问,“你觉得我要几岁才配得上你?” 南蓁微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如果你这么在意年龄,我可以改。出生日期对我来说只是几个数字,它们没有意义。如果硬要说有,那也是你来赋予。只要你满意,我可以是任何年纪。跟你同龄,干脆比你再大两年,像林莫那样?”他一边说一边探过来亲她的脸颊,像她傍晚时哄他的样子。 南蓁心头温热,鼻尖有点泛酸,“你不需要像任何人,陈厌,我只是担心,担心我限制了你的未来,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以后还能再遇见更好的人,那我……” 尾音戛然而止。 陈厌吻掉她不着边际的忧虑,又笑又温柔地宠溺她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没有别人了。你不会再有一个人比你更好,你明白吗,对我来说,世界上唯一值得我在乎的人,只有你。” 南蓁搂着他的脖子,要哭,又不想为了这么点事情就流眼泪,吸了吸鼻子,她说起另一件事,“我见过孙馆长了。” 今天下午,即将随子女到外地定居的孙馆长最后来看看美术馆的大家,临走前,他给了南蓁一张卡,说,这是陈厌给他的,早在南蓁东拼西凑找人入股投资美术馆的以前,陈厌就已经买下了这里,他表面上是想把主动权握在手里,逼她就范,实际上他只是想为她保下这里。 孙馆长说,小陈是个好孩子,就是说话做事不软和,但他对你还是好的,他一直让我保密不肯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因为这个事误会他,何况谁晓得你这么有本事,自己就把投资找到了,倒是让我们无处放矢了。 南蓁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你真讨厌,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这么被动。我明明比你大,我才是姐姐,应该是我照顾你才对,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你在照顾我?陈厌,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回报你?” “陈厌,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陈厌也红了眼,黑瞳震动着缩紧,他受宠若惊,又深刻地感动着,“好。” 一个只属于他们,永远属于他们,没有黑暗与痛苦,只有温暖和爱的房子。 他们两个人从今以后的归宿,他们的家。 夜那么静。 他们会在那里安稳地相爱。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