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社恐但有毒》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节 书名:师妹社恐但有毒 作者:又眠 简介: 正文已完结 --作为妖界唯一的希望,游溪前往仙门第一宗拜师学艺,妖族盼着她学成归来,解读妖界无妖能懂的《落月天书》,让妖界重现往日辉煌。 游溪是一条剧毒的蛇妖,但她胆小且社恐。谁对她越友好,她就越想跑。 奈何游姑娘天生长得水灵灵,可可爱爱,仙门上下都对她热情极了。 游溪:你们不要过来啊qaq。 唯有同门的荆师兄,为人冷漠,少言寡语,让她觉得安全。 采摘灵果时,她请荆师兄帮她望风。 果园里,游溪靠在石头上呼呼大睡,月白裙边下,尾巴摇来摇去打成卷。 有弟子经过,师兄忙用枯叶盖住蛇尾,不慎自己被尾巴缠上,罚站了半天; 外出历练时,她主动提出和荆师兄一组。路遇巨型蝙妖,她吓出原形,缩成一团,倒地装死。 师兄斩杀蝙妖,默默把小蛇捡起来,装进袖子带回宗门。 装死的游溪偷偷爬出师兄房间:好险好险,没被发现。 荆师兄:。 为了帮满身破绽的游溪遮掩身份,师兄操碎了心。 偶尔收获“蛇蛇探头”“蛇蛇喝水”“蛇蛇吐舌头略略略”,不经意就被萌了一脸。 同门说两人关系真好,荆师兄总是冷着脸说:定是误会。 险境之中,游溪脸色苍白,将宝贵的蛇丹渡入他口中,保住他千年真元。 荆饮月九世苦修,眼看就要大成的无情道心上,竟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再也无法淡定。 后来,游溪犯下大错,要被逐出仙门。 定罪之时,上千弟子在旁围观。 仙台座上,修为不可一世、气质如寒松清霜的饮月仙君冲着小蛇伸出了手,“游溪,过来。” * 【小剧场】 游溪蜕皮时,目不能视物。 她眼上蒙着白绸,仰头问,“荆师兄,今日课业,经师布置了什么题目?” 荆饮月将题册放在她手中,引着她摸索字形。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素白的手停在下一行字上。 “是我心动。”他凑到游溪耳边,低声回答。 * 1.无情道注定肄业/高冷师兄x可爱胆小但有毒/蛇妖师妹 2.荆·不喜欢蛇·饮月,嘴硬真香现场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甜文 成长 萌宠 高岭之花 主角 视角:游溪、荆饮月 一句话简介:师兄为我操碎了心 立意:热爱生活 第1章 天书 深夜,月黑风高。 游溪回到住处,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见地上横躺着一具尸体,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又来了。 她反手关上房门,点亮蜡烛观察尸体,这人穿着一身轻便的夜行衣,能潜入天下第一宗不被发觉,生前或许是个隐匿高手,死后却掩饰不住淡淡的妖气外泄。 这是个妖族刺客。 游溪将刺客翻过来,见他嘴唇发紫,手脚僵硬,再看桌上被翻乱的书页,就知道他是被自己提前涂上的毒毒死的。 妖是死了,尸体该怎么处理? 妖族的尸体持续散发妖气,会被其他人察觉,必须尽快处理。 游溪很头疼。 作为一只蛇妖,她混入人族宗门玉山宗也才刚一个月。 成年那天,她按照惯例,站在妖族祭坛上,祭坛上供奉的妖族至宝《落月天书》忽然发出一阵光芒,将她笼罩。 天书是神族所赠,整整三千年,妖族没人能解读出一个字,她以为自己也只是上去走个过场,没想到一连串内容直接灌入了她的脑海。 她懵逼了。 妖族沸腾了。 连隐世不出的老妖怪们都惊动了,喊着“先祖庇佑”“妖族复兴有望了”围着她问天书到底写了什么。 游溪让这场面吓得社恐发作,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众妖还以为她被天书震慑,越发敬畏起来。 缓过来后,游溪知道,内容绝对不能说出来——天书告诉她,这世界原本是一本书,书中男主会振兴妖族,而她就是那倒霉催的炮灰女配,会用自己的无脑反复证明男主的魅力,最后下场凄惨,沦为笑柄不说,还断了四肢,躺在床上凄惨度日。 游溪:好狠毒的内容! 这些内容要是说出来,她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为了妖族兴盛,这些人也会绑着她去做那个“炮灰女配”。 说不定还会压榨她,将她知道的每一处细节都仔仔细细说清楚。 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绝对不行。 情急之下,她只好编了一行字给长老们看。 她前世学过书法,字是她根据篆书自己瞎编的,众长老围在一起研究了一个月,得出结论:这可能是某种神语。 神族陨灭后,无人再能读懂神语,但古老的人族语言和神语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这种古咒语,必须要翻阅人族的古老典籍才能查明含义。 于是,作为唯一能看到天书内容的妖,游溪被长老们委以重任,他们帮她精心伪造了身份,送进人族最兴盛的宗门——玉山宗。盼着她从仙宗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出天书上这行字的含义,担负振兴妖族的使命。 游溪绝对不会告诉他们,她写的是“哪个傻逼写的书,有毒吧”。 …… 自从她来到仙宗,针对她的暗杀就没有停过,来的妖五花八门,什么种族都有。 她让天书显灵这件事,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有人不想让她解读出天书内容,让蛇族声望骤起,凌驾于其他妖族之上。 短短一个月,杀手来了四五波。 前几波杀手都用化尸水解决了,她手里的化尸水用完,又无法下山去买,眼下只能找地方抛尸。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游溪拖着一具尸体出了门。 最近接连见到尸体,从一开始的惊吓到现在的麻木,果然人的胆子都是练出来的,放到一个月前,她绝不相信自己敢深更半夜拖着一具尸体出门。 四周只闻林风飒飒,还有游溪自己如擂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一半是累,一半是因为紧张。 还好她运气不错,一路将人拖到了弟子居的后山上,没碰到半个人影。 后山有一处山崖,正是抛尸的好地方。 游溪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忽听到前面有脚步声。 她一惊,屏住呼吸,从林间枝叶的缝隙看去,只见月光将山崖照得发亮,一个弟子慌不择路往崖边跑,身后一人提剑追来。 月光将这人身影衬得修长,像个煞神。 被追的弟子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他的剑已出鞘。 游溪只觉眼前有一道月华斩落,都没看清那人是怎么出剑的,那弟子的头就咕噜噜滚了下来,身体倒在崖边,死透了。 意识到自己目睹了杀人现场,她连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有人跟她这么有默契,她来抛尸,就有人来杀人。 那人杀了人,也不急着走,拿出一块布不紧不慢擦着剑上的血迹。月色照亮他半张脸,额发微垂下几缕,衬得眉锋如剑,眸如点墨,侧脸轮廓近乎完美。 游溪呼吸一顿,认出了他。 她见过这人一面,他是含光院大名鼎鼎的天才剑修,荆饮月。 传说这位荆师兄剑术绝伦,为人冷傲,是这一代玉山最优秀的弟子。 没想到。 他竟然是个杀人狂! 游溪眼也不眨,看着他擦完了剑,收剑归鞘,还在原地赏了一会儿月,而后纵身一跃,踩着树枝几个起落,不见了人影。 林间复归于平静,游溪还有些心绪不平,这荆师兄杀人眼都不眨,真是丧心病狂,看来以后得离他远点。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节 她看向那可怜的弟子,也不知死的是谁。 片刻后,弟子身上忽然燃起了一簇幽火,火焰呈诡异的暗黑色,弟子的血肉迅速融化,只剩一具漆黑的骨骼在燃烧。 她惊讶,是冥鬼! 冥鬼是诞生于冥河的鬼物,以活人的魂魄为食,吃掉魂魄后再穿上这人的皮囊,隐匿在人群中,寻找下一个目标。一只冥鬼可以悄无声息杀死上百人,冥鬼的特征就是死后漆黑的骸骨,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很容易燃起冥火。 遇冥鬼,必杀之,这是三界的共识。 这位荆师兄原来是来斩杀冥鬼的,误会他了。 她缓缓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后,她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这不正好给了她方便? 冥鬼死后燃起的幽火能焚烧一切,又不引人注意,残火正好将她手上这具尸体烧个干净,都不用抛尸了! 趁着四下无人,她赶紧拖着尸体到了幽火附近,看着幽火逐渐吞噬妖族刺客的尸身,长吁了一口气。 “谢谢你,荆师兄。下次含光院选首席弟子,我一定投你的票。” 游溪双手合十,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崖,真诚道了句谢。 却不知道她的举动全被人看在了眼里。 不远处的树枝上,猴子似的蹲着一个红衣男子,他轻笑一声:“师兄,这姑娘真逗。” 他身旁,荆饮月站在茂密枝头,注视着下方的游溪。 这姑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他杀人时,便注意到她藏在林中。他故意离开,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一幕。 “师兄?” “去告诉长老,就说偷尸贼找到了。” …… 翌日,真言堂内。 游溪一大早就被叫来,她面前坐着的是玉山宗含光、道藏两院的院长,还有两位一言不发的执戒长老。 玉山宗为天下仙门之首,内有上三峰、下七院。新弟子入门十年后才有资格进入上三峰,头十年都是在七院修习。眼前这三堂会审一样的气氛,令她紧张得直冒汗。 一旁站着昨夜见过的荆师兄,他穿着含光院的弟子服,收袖束腰的利落款式,显得他腰窄腿长,身姿挺拔。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红衣师弟。 师弟悄声道:“师兄,游师妹昨天还跟你道谢,不就是偷了几具尸体吗?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到这里来?” 他声音很小,但在场修为都比他高,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含光院长咳了一声,刚要说话,一群道藏院弟子咋咋呼呼冲了进来。 “游师妹不可能是偷尸贼!” “师妹平时连杀鸡都不敢多看一眼,怎么可能去偷尸体!”花师兄挡在游溪面前,心疼到擦了擦眼泪,“我都不敢想,深更半夜看到尸体,师妹她得多害怕?” 云师姐拉住了游溪的手,“游师妹,你别怕,他们含光院仗势欺人,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边说边狠狠剜了荆饮月一眼,后者神色冷淡,毫无反应。 含光院莫院长听他们吵闹,又咳了一声:“安静。” 他看向游溪,小姑娘面如芙蓉,杏眸如水,模样乖巧,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可这事出自荆饮月之口,让他不得不信了几分。 院长了解自己院的弟子,他平时少言寡语,人品可靠,不会随意污蔑他人。 他质问道:“游溪,关于偷盗尸体一事,你作何解释?” 游溪:她凭本事毒死的人,怎么就变成偷来的尸体了! 她不禁看向荆饮月,昨天夜里这人难道没走,还觉得自己是什么偷尸贼,向执戒堂告发了自己?! 第2章 蛇妖 游溪很快把事情想明白了,最近宗内出了一个盗尸贼,专门偷藏尸库的尸体,短短时间已经被盗了十几具,而她昨夜拖着尸体的行为被荆饮月看到了,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个盗尸贼! 所以,昨夜他肯定发现了自己,走了之后不知藏在哪里偷看,甚至听到了她说的话,游溪一阵难堪。 作为一条毒蛇,游溪胆子却很小,还有轻度社恐,平时可以正常和人交流,但害怕人多的场合,被人群围住时,会触发她的人群恐惧。 她会过度紧张,呼吸急促,心跳过快,大脑发蒙,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这种情况,她曾在天书祭坛上经历过一次,那时大家以为感应天书的缘故,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写下了那几个字,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见她这样,师兄师姐以为她吓坏了,更加心疼。 花师兄袖中藏着一张灵符,他用灵符传音道:“这荆饮月好生嚣张,难道就没办法治他了?” 这符纸是他们道藏院的特殊传音手段。 云师姐:“一会儿出去了,你找个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把他狠狠揍一顿。” 花师兄:“师妹,我打不过他。” 云师姐:“花任酒,你的出息呢!” 道藏院顾名思义,就是整理功法典籍、道册注解的地方,弟子实力位居七院之末,而对方出身剑修聚集的含光院,在战斗力爆表的剑修中也排名第一,单手就能虐其他院的弟子。 可恶的剑修。 众人气得牙痒痒。 荆饮月似乎察觉了什么,漆如墨色的眼眸微抬,“昨夜之事是我亲眼所见。” 莫院长身旁气质清冷的女修,道藏院长道:“有时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见院长和师兄师姐都这么维护他,游溪渐渐缓了过来。 她小声为自己辩解,“昨夜我看到师兄斩杀冥鬼,碰巧在林中看到一具尸体,担心那尸体也化为冥鬼,才将之烧掉了。” 妖族刺客一事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不然她解释不了为何会有妖族来刺杀她一个小弟子。 荆饮月目光含着审视,十分犀利。 被他这么一看,游溪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没音了。 云师姐将她的话复述一遍:“师妹说,如果她是偷尸贼,她辛辛苦苦把尸体偷出来,肯定是有用的吧。半夜拖到山崖去销毁,师妹她图什么?这是不是不合常理?” “这——”莫院长点点头,“有点道理。” “一般而言,偷尸都是为了炼丹。”道藏院长声音清冷,“用尸体炼成尸丹,短期内可以使功力大涨,但尸丹内含大量尸毒,服下后身体溃烂,容貌尽毁。” “师妹长得这么好看,去炼尸丹,她就不怕毁容吗?” “就是就是。” 道藏院众人声音大了起来。 这话说得虽然没什么逻辑,但勉强有理。 众人看着游溪俏嫩的小脸,这么漂亮灵秀的小姑娘,若因为炼尸丹被毁了确实可惜。 “她身上并没有尸气。”左右长老之一的右长老也开口了。 所谓尸气,是尸体存放久了之后产生的腐败气息,去过停尸房或跟陈尸才会有这种气味。 莫院长点了点头:“这样看来,确实不能下定论,但是,你深更半夜拖着一具尸体,依然难以解释……” “三天。”游溪小声说,“给我三天,我一定抓住那个偷尸贼。” 她的声音不大,这话却说得很有分量,让在场众人一静。 从刚才开始,她显得很害怕很无措的模样,没想到会突然语出惊人,两位院长都有些惊讶。 被众人打量,游溪忍不住躲避这些视线,她这么说,完全是形势所逼。一方面,她必须主动洗清自己的嫌疑,如果让他们围着自己调查,查出自己是妖族可就完蛋了,另一方面,她感觉荆饮月盯上她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是一种动物对危险的直觉。 所以,她想找出那个偷尸贼,让他没理由怀疑自己。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给你这个机会。”莫院长道,“只是,你单枪匹马调查,恐有危险,就让饮月和你一起吧。” 游溪震惊。 跟荆饮月一起?! 刚想组织语言反对,就见自家院长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她只好沉默。 只是三天,尽快找到偷尸贼,他应该看不出什么吧? 而且,游溪其实有些怕自家的师兄师姐,他们对自己太好了,这份喜欢和热情都让她惶恐,担心哪天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让他们失望。 如果没有荆饮月,他们肯定想陪着自己调查,到时候花师兄会拉着她去看蹴鞠,云师姐会叫来她的一堆朋友帮忙,游溪光是想一想就要窒息了。 荆饮月看了她一眼,答应了下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都散了。”莫院长赶苍蝇似的冲他们摆了摆手。 众人正要散去,一直默不作声的执戒左长老冷冷开口,“三日后,若是找不到偷尸贼,你们二人都要受罚!” 说完,拂袖而去。 …… 事情暂告段落,道藏院众人围着游溪不知在叮嘱什么,荆饮月和他的红衣师弟先走了出来。 师弟岁舍道:“师兄,方才你为何要一直盯着那小姑娘看,没看到她师兄师姐都想把你生吃了么?” 荆饮月神色淡漠:“她是只蛇妖。” “我知道她长得很好看,她入宗才一个月,道藏院那群人成天围着她打转——”岁舍说到一半愣住,惊声道,“你说什么?!” 对上师兄那双漆黑的眼睛,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师兄生了一双洞察之眼,可以看穿妖魔的真身,不过必须要对方修为低于他。 岁舍先是惊讶漂亮小姑娘竟然是条蛇,又忍不住小声问他,“那师兄你是怎么想的?不揭穿她的身份,还和她一起查案?”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节 “生为妖,本身并不是什么过错。”荆饮月淡淡道,“我想弄清楚,她混入仙门的目的是什么。” 岁舍明白了,他这师兄想法和一般人不一样,含光院这些剑修,只知练剑,以斩妖除魔为正道,总爱吹嘘自己杀过多厉害的大妖。师兄却觉得,妖也有生存的权利,只要妖不为恶,就不该杀。 岁舍见他有了主意,就不多问了,回头看游溪劝走了那些师兄师姐,正往他们这边张望,他像只猴似的窜过去,“游姑娘,你刚才可真有胆,竟能说出三天破案这种话。” 岁舍冲她比大拇指,是真的佩服她。 游溪让他吓了一跳,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天生热情的类型,她难以招架,想说她都是被逼的,又觉得多说多错,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岁舍悄声问她:“那你了解我师兄吗?” 她摇头。 岁舍发愁,“咱们含光院的人都知道,师兄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游溪偷瞄了一眼荆饮月,明知道他们两多半是在议论他,他没靠近偷听,也没凑过来打断,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其实,比起道藏院的师兄师姐,游溪反而觉得跟这种人相处更自在,因为他话少,她也不用担心会冷场。 对社恐而言,话少简直是一种美德。 而且,游溪觉得他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初见既谷底了,既然不能更差,那她还怕什么? 她决定摆烂式和荆饮月相处,争取什么难听说什么,绝不考虑他的心情。 只是她在挖苦人上实在水平欠缺,有时不是她不想骂人,而是不知道怎么才能骂到别人的痛处。别人几句话就说得她脸红耳赤,她骂别人却是不痛不痒,往往自己气个半死了,人家还笑嘻嘻的。 “我师兄这人,其实很好懂,他情商低,不会说话,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游溪眼睛一亮。 她可以跟荆饮月学啊!他说什么,她就照样学着讽刺回去,还能加深印象,巩固一遍。 岁舍:? 怎么有人听到这话反而兴奋起来了? “另外,师兄讨厌三种人。”岁舍道,“第一,师兄最讨厌伪君子。” 游溪点头,跟她没啥关系。 ”第二,蛇鼠妖类。” 游溪表情一僵。 “第三,他讨厌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 游溪根本没听进去最后一条:“我不明白,为什么蛇和老鼠并列?都不是一个种族。还说什么蛇鼠一窝,老鼠要是和蛇一窝,不被吃光才怪。” 岁舍被问住了,他怎么知道? “师兄过来了,我走了。”岁舍像朵红云,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身旁空气骤冷,荆饮月走到了身边。 游溪想到他讨厌蛇,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转念想,她想在荆饮月身上锻炼胆子和口才,把他当成工具人就好。 他讨厌蛇,她还讨厌他呢!怕什么? 几位蛇族长老联手帮她遮掩了妖气,她就不信,荆饮月能看出她的真身。 荆饮月还没说话,就感觉身旁这姑娘气场一变再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并不在乎。 他的目的很明确:弄清这蛇妖混入仙门意欲何为。 他的剑下,不杀无辜,但游溪若是图谋不轨,他绝对不会放过。 “走了。”他道。 “去哪?” “调查名单上的可疑之人。” 游溪从他手中拿到了一份名单,名单上记录了本月内进出过藏尸库的弟子。 她意识到,荆饮月原来早就有怀疑对象,他知道自己不是偷尸贼!之前的所作所为是看她形迹可疑,故意诈她的!这人真是好有心机。 她正腹诽,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不由愣住了。 第3章 青梅 “怎么?”荆饮月将名单给她,便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神色有异,立刻追问。 他的眼神犀利,游溪知道瞒不过去,指着一个名字道:“这人我认识。” 何止是认识,还熟悉得很。 名单上这人也是只妖,还是跟她一起来的。 如今的妖界,鳞蛇族、乌羽族和瑞兽族三族势力最强,其他妖都依附这三族生存。 送游溪是三族共同决定的,游溪代表蛇族,其他两族也不能光看着不做事。 瑞兽族派出了一位神秘的保镖保护她,游溪不曾见过,瑞兽族长告诉她,等她遇到生命危险时,那人会出现,救她一命。 瑞兽以麒麟为图腾,除了现今族长有一丝麒麟血脉,其他族民的血脉都退化得差不多了,族中多是牛、马、羊一类的妖,靠着麒麟瑞气庇佑,繁衍发展至今,是个相当平和的种族,他们一族靠着运气就能活的很好。 游溪希望暗中保护她的那位瑞兽前辈,也能分点运气给自己。 而乌羽族则把自家的少主送了过来,荆饮月的名单上,正有这位乌羽族少主的名字。 乌少主是和她一起混进玉山宗的,他们明面上的身份是同乡,他入了天机院学习紫微斗数、推演天机,这些东西游溪不懂,却很适合他。 乌九明性格温润,才华横溢,爱广交好友,才入宗一个月,已经混成了天机院的名人。 因为他说了一句“我和游溪从小就认识”,惹得天机院不少人调侃她是乌九明的“小青梅”,游溪听了直摇头,离他远远的,从不靠近天机院。 然而,令游溪真正忌惮远离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落月天书》。 落月天书的主角,就是乌九明。 简单来说,小说内容就是乌九明如何凭人格魅力收服了一众美人和小弟,登上人生巅峰的古早种马文套路。 她在书里的角色是爱慕乌九明的炮灰女配,乌九明来玉山宗历练,她非要跟来,因为嫉妒他和女主的绝美爱情,干出了不少脑残的事。 总之她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脑残衬托乌九明和女主的感情有多稳固,每次面临选择时,她都会被乌九明放弃,扮演被打脸的那个。 伤心欲绝、要死要活一阵,只要乌九明一句话,又屁颠屁颠的凑上去,还觉得自己和他才是真爱。 游溪觉得这症状比恋爱脑更严重,这是被僵尸吃了脑子。 坑爹的是,天书的内容只有一半,她只看到自己因为嫉妒女主,设计女主不成反而自己掉下山崖,摔断了四肢,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盼着乌九明来看她,成天以泪洗面,眼泪都要流干了。 之后的剧情就没了,也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游溪差点吐出一口血。 这种古早套路,竟然写在《落月天书》上,神族脑子里在想什么? 三千年前,神、人、妖、鬼、巫并存的混乱时代结束,神族陨落,龙凤不存。神族陨落之时,将两样至宝送给了人族和妖族,人族得到了不灭灵泉,而妖族得到了《落月天书》。 谁能想到,神族留下的《落月天书》内容竟然这个! 游溪看到天书内容时,人都凌乱了。 如果被妖族其他人知道了天书内容,他们一定会认为乌九明就是天选之子,是妖族的希望,盼着一切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发生,只要乌九明能振兴妖族,那她断个手脚算什么? 所以游溪绝对不能说出来,她不想做炮灰,更不想后半生瘫痪在床上,绝望等死。 她来玉山宗,是不得不来,而来了之后,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改变天书的内容,挽救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避着乌九明,想要避开书中的剧情节点,但一直避着也不是办法,一些宗门活动,她不能总是不去。而且乌九明对此已经有些意见了,有可能主动来找她,到时说不定还是会触发剧情。她正为此而困扰。 荆饮月见她神色变了再变,道:“先去找他。” 游溪点点头。 一路无话,走到天机院,有弟子见她来了,调侃:“哟,九明的小青梅来了。” 游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荆饮月挑了挑眉。 乌九明被几个弟子围着,他一身青黑长袍,外罩白色纱衣,袖口领口绣有阴阳鱼纹,谦谦君子,玉树临风。 他正侃侃而谈易经数理,见到走过来的两人,语气一顿,有些惊喜:“小溪,你怎么来了?” 游溪没答话。 乌九明越众而出,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先前我说要去找你,你说没空,我还以为你恼了我,不想见我了。” 他身后站着的一排人,眼睛里都闪着八卦的光。 “乌九明,五天前你借令牌进入藏尸库,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你做了些什么?令牌可曾归还?” 荆饮月一开口,气氛立刻就变了。 乌九明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认真想了想道,“最近除了天机院的课业,我还旁听了丹杏院课程,学习一些医理。我进藏尸库,是为了练习润生春雨术。我进入时按规矩登记,领了令牌,离开时就将令牌归还,有什么不对?” 荆饮月道:“藏尸库一共有五块令牌,昨天清点时发现少了一块。” 乌九明摇了摇头:“这与我无关。” 游溪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之前头疼怎么处理尸体,曾打过藏尸库的主意,但出入必须要令牌才行,令牌相当于进出的钥匙,而要领令牌,必须得登记,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出这档子事之前,藏尸库是个乏人问津的地方,除了医修没人会去。 看守库房的是个年迈的老头,他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经常打盹,有人借走令牌没还他都没发现,少了一块这事,还是昨天清点才发现的。 丢尸体是五天前开始的,而乌九明也是五天前去过藏尸库,是有记录的最后一人,嫌疑也最大。 但是天书上没有这段剧情,她也想不通乌九明去偷尸体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其他弟子偷尸体的可能性也很小。 老头上一次清点令牌,是上个月末。荆饮月整理的名单上,本月出入过藏尸库的弟子共有六人,其中有一个没有归还令牌。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节 当时没被发现,此时再来问,不管是昧下了还是弄丢了,都会被宗规责罚,那人肯定不会承认。 乌九明的态度坦荡,不见半分慌乱。 天机院弟子也帮腔,“荆师兄是来调查盗尸一事的吧?九明不可能干出这种事,这几天他都跟我们在一起。” “是啊,九明师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都能为他作证!” 入宗一个月,乌九明已经赢得了天机院弟子的信任,他们簇拥在他身边,隐隐以他为中心。 游溪想起天书的内容,这就是男主光环吗?他在乌羽族时就很受欢迎,提起少主,无人不夸赞。 年幼时的游溪曾经特别羡慕他,很想成为他这样的人,得到大家的喜欢,后来她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渐渐接受了自己。 他们一起长大,曾经关系很好,但是经过那件事后,她对乌九明心生忌惮。天书的内容,她一个字都没对乌九明提起过。 “小溪,虽然开春了,最近天气冷,你向来怕冷,我买了些火晶石——” “九明!”不远处,一个粉衣女子飞奔而来,“等你半天了,不是说好了来找我吗?” 游溪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她和乌九明见面就不妙,女主来了。 天书中写的女主,是天机院长的女儿,名叫芳玲。 如果说游溪在书里是没长脑子,那芳铃就是标准的恋爱脑,她眼里只有乌九明,后来更是抛下宗门跟这位乌羽族少君私奔了。 游溪觉得她很可惜,明明拥有很多人羡慕的起点,疼她的爹娘,不错的资质,却抛下家人,天资也都荒废了,一门心思跟着乌九明。按照剧情,乌九明会有好几个红颜知己,而她还要学会“大度”。 芳铃对乌九明一见钟情,打听过他的来历,也知道游溪的存在,一见面就认出了她。她将不快掩饰得很好,不着痕迹往乌九明身边靠了靠,没有说话。 她一来,弟子们更兴奋了。 他们的视线太灼热,游溪忍不住往荆饮月身后躲了躲。他就像尊煞神似的,能隔绝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见她动作,乌九明眼神微沉。 “荆师兄调查盗尸一事,怎么会和小溪一起,此事和小溪有什么关系吗?” “与你何干?”荆饮月冷淡道。 “你……”乌九明几乎发怒,但又笑了一下,“师兄莫非误会了什么?我和小溪从小相熟,一起长大,我将她看做妹妹一般。” 这话也是说给身边芳玲听的。 他盯着游溪,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而游溪正在研究荆饮月衣服上的剑纹装饰,根本没在意他。 乌九明意识到有些不对,游溪以前对他绝不是这种态度,进了仙门,她更与自己疏远了,为什么? 荆饮月耐心听他说完,来了句,“与我何干?” 不等他再说什么,他道:“告辞。” “若有线索,我会再来找你。”说完,转身就走。 游溪连忙跟上,乌九明喊了她一声,她装作没听到,头也不回的走了。 离开天机院,游溪忍不住问他,“师兄对乌九明态度不好,你很讨厌他?” 荆饮月毫不隐晦的点了下头。 游溪:“为什么?” 荆饮月挑了挑眉:“岁舍没告诉你,我最讨厌什么人?” 游溪暗想,他觉得乌九明是伪君子? “我觉得……” “你想帮他说话?” 乌九明的态度暧昧,分明在暗示他和游溪关系不一般,再联想到刚才的芳铃……如果游溪还要帮乌九明说话,那他只能认为他们三个是同类,都是他讨厌的第三种人。 游溪顿了一下,道:“我只是想说,他说的润生春雨术似乎是高深法诀,我好像在哪看到过。我回去查一下,明日告诉你结果。” 荆饮月颇感意外,多看了她一眼。 他原本以为,游溪说要查案只是托词,拖过三天,这事情不了了之,她处理那具来历不明的尸体一事,也会被人忘记。 没想到她是认真想查案,而且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怎么了?” “没事。”荆饮月道:“去查吧。” …… 天黑时,游溪回到了房中。 洁尘术施展过后,房间里洁净如新,桌上摆着一盆小小的盆栽,一棵小树苗舒展着两片嫩叶,才长了不到手指的长度。 那刺客来过之后,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游溪将书架上的法诀典籍都搬了下来,在书桌上高高摞起小山,她对乌九明说的法诀很在意,印象中,她好像在某本书上瞥到过一眼,但她看过的书太多,一时记不起来了。 这么多书,可有得翻了。 她随手取下一本翻开,看了两行,脑子里忍不住浮现白天经历的事,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魔幻,在外面跑了一天,叫她身心俱疲。 她就像是一只反刍动物,夜深人静时,就忍不住复盘自己的言行。她说过哪些话,说话的神态,控制不住在脑海里一帧帧回放,发生一件尴尬的事会记很久。 她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荆饮月指控她是偷尸贼,这分明就是污蔑,她当时很生气,应该对荆饮月破口大骂才对,怎么就光顾着委屈了? 她怎么就没有一点攻击性呢? 游溪有些懊恼,有时候简直怀疑自己是属棉花的,是条棉花蛇。 不行,明天她一定要对荆饮月态度差一点。 凭什么给他好脸色看? 第4章 蛇尾 游溪下定了决心,揉了揉头发,强迫自己不要想了,专心投入到查找法诀中。 她记得这是高阶法诀,乌九明又说是医修用的,请教丹杏院的长老估计是最快的,只是她并不认识长老。 她可以请师姐代为联系,但这么晚了,师姐说不定已经休息了,而且师姐不会觉得她很麻烦吗? 游溪捏着传讯符,正犹豫,符纸突然亮了起来。 云师姐爽朗的声音传来:“师妹,我们都在正在后山看月亮,你要过来吗?” 游溪下意识就想拒绝,她一次只能和一个人打交道,在人群里会让她觉得很不自在,一群人嘻嘻哈哈,她完全感觉不到快乐。 回到家只觉得精疲力尽,为了应付下一次出门,起码要缓个四五天。 更何况她明天还得和荆师兄继续调查偷尸贼的事,她想说自己有事,又觉得这样拒绝太生硬了,师姐会不会不高兴? “我现在不方便过来……” “那我们过去找你吧!”云师姐欢快道。 “不要!”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喊了出来,“我真的有事,要调查偷尸贼……” 师姐那头一顿,道:“师妹,是不是荆饮月那家伙欺负你了?” “没有。” “那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地方吗?” “……没事,我们已经找到线索了,师姐你们放心去玩吧。”游溪犹豫了片刻,请师姐帮忙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师姐答应了一声,又交代一句“有事找我”,才切断了传讯。 房间里安静下来,游溪松了口气,望向一旁高高的书山,不就是三千条法诀吗? 她就不信今天晚上她找不到! …… 翌日,游溪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和荆饮月在约好的地方见面。 见她没精打采的模样,荆师兄有些惊讶,还没开口,她先道:“荆师兄,我找到那条法诀了。” 两人边走边说,再次来到了天机院。 乌九明似乎料到他们会来,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见到游溪,他笑了笑:“小溪,我知道你会来,你一向敏锐又细心。” 游溪道:“所以,你说谎了?” 她昨天翻找了上千条法诀,发现有两条十分相似的,一条为“润生春雨术”,一条为“化生春雨术”一字之差,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润生”是经脉修复术,能重塑和修复断裂的经脉,舒筋活血。 “化生”则是一种伪装术,通常用来伪装容貌,另外有种用法,也能为死者进行面容修复。 也就是说,润生术在死人身上使用根本没有效果,乌九明要说的应该是化生术,可他却说错了。 他如果真的在藏尸库练习了两个时辰,会连法诀的名字都记错吗? 以乌九明的水平,真不会。 游溪猜测,他根本没有学什么医修的术法,只是凭记忆那么一说,才会说错了名字。 乌九明昨天说完后,其实也意识到了。 他叫人查了一下法诀,便知道自己说错了,别人或许不会在意这个细节,却不容易瞒过游溪,她从小就较真,比一般人敏锐得多。 “我确实不是去练习润生咒的。”乌九明道,“而是另一道术法。” “什么术法?” “不便告知。”乌九明道,“但我可以保证,我所练法诀,并不违背宗规,更不是什么伤人之术,只与花草有关。” 和花草有关? 游溪转动脑筋,她的记性很好,看过一次的内容就会有印象,认真投入时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她昨夜高强度看了几千条法诀,全都记住了,却没有能匹配上的。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节 他到底在练什么? 荆饮月问:“令牌是你弄丢的?” “是。”他大方承认,“我确实不慎弄丢了令牌,但偷尸体不是我所为。” “你说不是就不是?” “我会向院长坦白此事,并愿意受罚。”乌九明道,“荆师兄若不信,可以继续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据我所知,你们只有三天时间,不是吗?” 一夜时间,已经足够乌九明将发生了什么打听清楚了。他承认丢了令牌并不是什么大错,只会受点小罚罢了。 “你在哪里丢了令牌?”游溪问。 乌九明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心腹忍不住道,“游溪,你居然这么跟少……少爷说话?少爷又不是你审问的犯人!乌家对你多好,少爷对你多好,你全都忘了?你别太忘恩负义!” 刷—— 寒光一闪,荆饮月的剑横上了他的脖子,“我劝你搞清楚,不管他是哪家的少爷,入了仙宗,便都是仙宗弟子。犯了错,就该老实认错交代,不想配合,那就滚出宗门!” 心腹脸色惨白,喉结紧张滚动,被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一瞬,荆饮月出剑他毫无察觉,也就是说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只要他想,杀他易如反掌。 见他快吓死了,荆饮月才收了剑,冷眼看向乌九明。 乌九明道:“望风原。” …… 离开天机院,两人往望风原而行。 发生了刚才那一出,谁都没说话。半晌,荆饮月问她:“你不生气?” 游溪意识到他说的是那跟班的话,她当然生气,昨天晚上她自我反省,才决定要更有攻击性一些。 她还在想怎么反驳,他就出剑了。 “我生气啊。”她道,“不过那家伙就是一根筋,乌九明是他的恩人。” 乌九明带来的心腹叫做伯辛,他父亲是人族修士,母亲原形是一只伯劳鸟,属于羽族。在这个世界,没有半妖的说法,他的人族血脉压过了妖血,所以他是人族。 他出生后不久,她娘在捕食一只小妖时,被一个人族修士所杀,对方美其名曰是“替天行道”,等他父亲赶到时,夫人已经咽气了。 他爹伤心欲绝,质问那修士知不知道大妖吃小妖,也是自然规则。那修士反而说他与妖物为伍,不堪为人,自甘堕落。 他爹愤而杀了那修士,从此投靠了妖族。伯辛从小在他教养下长大,身为人族,却对人族十分痛恨。 乌九明收留了不被人族所容的父子两,他对乌九明忠心耿耿,敬若神明,乌九明叫他去死,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会维护乌九明,游溪一点也不意外。 荆饮月道:“你倒是挺会为别人着想。” 游溪打了个哈欠。 她昨天一夜没睡,全靠强打起精神,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了,忽然闻到一阵微酸的果香味。 抬头一看,前方是一片果林。 玉山灵气浓郁,生长着大量灵花灵果,这片果林也是天然生长的,名为仙杏果。 仙杏秋花春实,春天结出了硕果累累,花为黄色,果为绿色。 这果子是酸的,酸掉牙的那种,在一片果林中,只有一颗绿果上长了一颗红点,是为仙杏果王,滋味是甜甜的。 说是果王,也只是灵气充足了一些而已,一般修士都懒得费这个功夫去找,却是蛇妖的最爱。 游溪和他商量:“荆师兄,能不能等我一下?” 荆饮月见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若没有她,也没这么顺利撬开乌九明的嘴,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师兄放心,我就去找个果子,不会耽误正事。” 她一猫腰窜进了林子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荆饮月抱着剑,站在风口上整理思路,他的洞察之眼能看出游溪是条蛇妖,乌九明既称是她的同乡,和她自小相识,那应该也是妖族才对。 可他却看不出乌九明的原形。 有两种解释,要么乌九明是隐藏了修为的妖,要么他是人族,但他的家族是暗中支持妖族的,这在人界并不罕见,只要利益给得足,很多人的立场都是可以变化的。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带来的跟班同样是人族,但荆饮月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认为游溪和乌九明都是妖族派来的奸细,或许他们有着不同的目的。 荆饮月站着想了两盏茶的时间,仍然不见游溪出来,他皱了皱眉,挪动脚步进了林子。 仙杏果挂在枝头,整个林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酸涩的香味,仙杏树枝叶繁茂,旺盛生长,很遮挡视线。 一路拂开那些碍事的叶子,他看到了靠在一棵仙杏树下呼呼大睡的游溪。 荆饮月:…… 春风吹面不寒,靠着树干的姑娘面如芙蓉,乌发柔柔垂在肩头,浓翘睫毛在眼底投下浅浅阴影,柔软的碧青纱裙铺在地上,和林间的落叶几乎融为一体。 她的呼吸恬静,睡颜安宁美好。 荆饮月的视线凝聚在她脚下,纱裙底下,蜿蜒盘曲的是一条淡青色的蛇尾,像一条冰冷的绸缎。 这蛇妖睡着后太过放松,竟然显出了一半原形。 荆饮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妖族绝对不会派这种卧底来仙宗。 正无语,林间有脚步声传来。 “师兄,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那果王不好找,师妹你歇一歇,等师兄找——” 说话的弟子话音一顿,他看到了站在林间的荆饮月,他站在那一点声音都没有,跟个鬼似的,把人吓了一跳。 “荆、荆师兄。” 趁他注意到之前,荆饮月眼疾脚快,扫了一脚地上的落叶。 弟子:? 仙杏的落叶不会变色,厚厚的碧绿一层,他这一脚呈弧形扫过,扬起了一阵落叶雨,还怪好看的。落叶不仅引走了弟子的注意,还把游溪那条青色的蛇尾给盖住了。 弟子满脸迷惑:师兄这是在干什么? “来找果子?”荆饮月问。 “是、是。” 弟子有点怕这位含光院大名鼎鼎的第一剑修,对方不知为何冷着脸,貌似心情不佳,果然跟传言一样不好接近。 “荆师兄也来找果子?” 荆饮月心道,他才没有这么无聊,表情忽然一僵。 厚厚的枯叶下,那蛇尾动了动,把他的脚腕给缠住了。 冰凉的触感隔着靴子传来,荆饮月用尽了所有的克制力,才没有拔出手中的剑,一剑斩向这条尾巴。 额头暴起了一根青筋。 他刚才为了观察游溪,离她太近了,也许是他们说话打扰了游溪,她才不安地动了动。 弟子的注意力都在荆饮月身上,一点都没注意到不对劲。 “果王被人摘走了,你们走吧。” “哦。” 弟子心说荆师兄可真是个怪人,也不敢质疑,叫上师妹一起走了。 林间恢复了安静,荆饮月闭上眼睛,松了口气。 顺便平复下自己的火气。 帮着一只妖族遮掩,对他而言,还是头一次。 若不是看在她用心找线索,又不像恶妖的份上,她暴露就暴露,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荆饮月看着熟睡的游溪,默默告诉自己——这绝对是他最后一次破例,帮这条蛇妖的忙。 第5章 农夫与蛇 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四周安静下来后,游溪又睡熟过去了,蛇尾依然缠在自己脚踝上,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他皱着眉,想将人叫醒。 睡梦中的人如有所感,发出一声轻声呢喃,这声音又软又轻,也听不出说了什么,却像是羽毛落在荆饮月心上,叫他平白生出几分不忍来。 他注意到游溪眼底的青黑,猜到她昨天应该是为了找到那道法诀,熬了一整夜,今天才会这么困。 有点烦躁。 干脆把眼睛一闭,心法运转。 就当是练功了。 年少时为了锻炼意志力,他也曾在瀑布底下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这对他而言根本不难。 只是蛇尾的触感跟强烈冲刷而下的瀑布截然不同,冰凉柔滑,又有点痒,心底没来由的烦躁不安。 这种感觉反而更加难以忍受。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条不安分的尾巴,默念几遍功法后,渐渐入定。 林间彻底安静下来。 两个时辰后。 游溪吃了果王,又饱足睡了一觉,睁开眼睛,只觉得精神饱满,懒腰伸到一半,发现荆饮月正盯着她,动作一顿。 她缓缓放下手,“荆、荆师兄……”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节 不好,她竟然在林子里睡着了! 以她敏锐的嗅觉,进林子后很快就找到果王,饱餐一顿,然后她实在是太困了,靠着树,想着就眯一小下,没想到眼一闭,彻底睡着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蛇尾缠了对方整整两个时辰,害得他一步也挪不动,将近醒来时,蛇尾就自动变了回来,她自己毫无所觉。 “我睡了多久?” “你说呢?”荆饮月冷冷问。 游溪看了一眼林间渐落的夕阳,知道这一觉肯定睡了很久,连忙道歉,“对不起。” 荆师兄的脸色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 游溪忍不住问,“师兄一直等在这里?” 还以为荆饮月要么将她叫醒,要么会撇下自己去调查,反正乌九明都说了地点,他完全可以自己去。 她不问还好,一问荆饮月的脸更黑了。 他为什么走不了,她心里没点数吗? “三天时间,被你这样浪费?”他语气加重,“你要是累了,现在就回去。” 他直接轰人,游溪懵了。 她承认自己是不该睡着,可她为了调查也是尽心尽力,熬了一夜,结果他要赶自己走? 游溪觉得自己就是脾气太好了,别人的态度才会这样轻慢。 作为一条毒蛇,你要有点攻击性,游溪。 她提醒自己。 站起身,一双杏眸定定看着荆饮月。 被她这么看着,荆饮月有点莫名,但他认为自己在理,他就没遇到过这么不知遮掩的妖。 他英挺的剑眉皱起,刚要说话,游溪抬脚,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荆饮月:! 他霍然睁大狭眸,不可置信。 游溪又踩了他一脚,用最柔软的语气说最坚决的话,“我偏不!” 说完,扬长而去。 荆饮月:??? 他低下头,看着皂靴面上半个清晰的鞋印,这姑娘看着性格柔软,动起手来可一点不含糊,这两脚踩得可真狠,而且是盯着他的脚趾头踩的,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更疼。 不过,就算游溪下了狠劲,这点痛对于他来说依然不算什么。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荆饮月的脸更黑了。 他守在这里,不仅没忍心叫醒她,还帮她遮住了尾巴不被人发现,她醒来后就是这么回报自己的? 荆饮月心想,这可真是农夫与蛇,浪费他一片好心。 …… 望风原离杏林并不远,这里是一大片平原,零星分布着一些怪石和小丛灌木,因为地势平坦,视野一望无垠,是个看日出日落的好地方。 乌九明说他那日从藏尸库出来,来到望风原,见荒原日落,风景正好,情不自禁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日落,那时有一阵阴风吹过,他当时并未在意,回去之后才想起来,他忘了归还藏尸库的令牌了。 他在身上一阵翻找,却找不到令牌,经过一番回想,才推测令牌应该是在望风原那时候丢了,他心想这令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之后也没再管这事。 游溪觉得他这说法有些奇怪,但从他嘴里又问不出别的东西,只好先来望风原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只是,明明是她先动身,荆饮月却比她先到,抱着剑站在一块山石边,似乎在等她。 游溪见了他就来气,只想装作没看见他,转身就走。 “那天夜里,你拖上山的那具尸体,是妖族吧?” 游溪转身的动作一僵。 她缓缓回过身来。 荆饮月眸色沉静,似乎看穿了一切。那天他发现游溪之后,藏身在远处的树丛观察她的行动,他的洞察之眼看出尸体是一只灰鸦妖。 “你能解释一下,那妖族的尸体从何而来吗?” 游溪的心跳猛地加快,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抿紧了唇不说话。 “那天你身上没有血迹,衣发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我推测对方潜入想要暗算你,反而中了你的算计,神不知鬼不觉便死了。”荆饮月不紧不慢道,“出于某种原因,你怕这妖族尸体被人发现,于是将其拖上山,想秘密处理掉。” 他说一句,游溪的心就乱一分。 他说的分毫不差,全都让他猜中了! 在荆饮月锐利的眼神逼视下,游溪不得不给他一个说法,“其实,我出身于西洲附近的一个小山村,师兄想必也知道,西洲是妖族的地盘,那地方离妖族很近,时常有妖物出没。” 荆饮月静静听着她说。 “不久前,我跟家里人上山打猎,在一个山洞附近,撞见妖族长老模样的妖从山洞出来,他说了一句什么,我并没听清,当时我赶紧跑去和家人汇合,但不知撞见了长老的什么秘密,从那时起,就一直有妖族在追杀我。” 游溪搬出一套准备好的说辞,西洲某处山村的出生,是妖族长老帮忙编造的,包括她的“家人”,至今还住在那里,任谁都查不出问题来,其他的话半真半假,是她为了应付荆饮月编出来的。 她被妖族追杀是真,只是理由不对,她深知,只有半真半假才能骗到人。 关于刺客的来历,她心中有些猜测,和蛇族并立的两族之中,瑞兽一族素来爱好和平,乌羽族嫌疑最大。羽族族长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很好,她猜测是羽族内的某些长老,擅作主张派出的杀手。 荆饮月思索片刻,道:“这么说,你也不知你撞破了什么?” “嗯。” “家里正是因为担心我,才送我来玉山宗的。” “不惜追来仙宗,也要杀了你,看来你一定知道了了不得的秘密。”荆饮月打量她,“为何不将此事告诉院长?” “这件事,原是我无意间闯了祸,我怕我说出来,会引起人族和妖族之间再次不和,两族的暂时和平来之不易,我不想成为引起矛盾的导火索……” 她语气真诚,一双杏眸水润润看向荆饮月,很努力想让他相信。 荆饮月移开视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乌九明的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见他转移了话题,游溪松了口气,知道这关是暂时过去了,她想了想,道,“能信五分,他确实丢了令牌,偷尸体的人不是他,但他肯定有所隐瞒。” 游溪了解乌九明,他是个严谨的人,忘了归还令牌这事就很可疑,发现不见之后,他竟然不追究,说什么“不重要所以不管了”这不符合他的个性,乌九明在乌羽族习惯了掌控一切,不允许意外。 除非他是故意将令牌带出来,故意让人偷走。 他知道有人需要这块令牌。 身为妖族的少主,他想必很乐意见到有人在人族宗门搞事。 想到这个可能性,游溪浑身一个激灵,她之前觉得天书没有这段剧情,但她从《落月天书》上看到的,只是几个剧情片段,很多内容都云雾遮掩看不清楚。 有没有可能不是没有,而是她看不到? 也许身为男主的乌九明,比她知道的剧情更多,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是唯一能阅读天书的人呢? 但乌九明触碰天书时,天书没有反应,也许被他用某种方法遮掩过去了? 如果乌九明什么都知道,还纵容了这件事发生,那他们两来到这里,也在他的安排之中,是他故意给出的线索…… “怎么?”见她神色不对,荆饮月问了一声。 游溪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后退一步,脚踩到了一块小石头。 这一脚,石头咔哒一声卡进了缝隙里,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她站着的地方骤然一空,出现了一个地洞,她直接掉了下去! 荆饮月看着黑不见底的地洞,眉一皱,跟着跳了下去。 第6章 老巢 地洞中一片漆黑,游溪不知坠落了多久。落地时她用妖气承接住自己,稳稳落了地。 但落地之后,才是真正的慌乱时刻——她怕黑。 这地洞很深,落下后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脸朝着的方向有一股腥风吹过来,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时,身边传来极细微的一声轻响。 游溪的尖叫都到了嗓子眼,听到荆饮月的声音:“是我。” 原来是他跟着下来了。 她松了口气,怕惊动了什么,悄声问,“这里莫非是那偷尸贼的老巢?” 荆饮月是跟着她跳下来的,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她说话时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吹在耳侧,令他耳朵发痒,不自在退开两步。 这一退,身后一道厉风刮来,他反应极为迅速,一个闪身躲过了暗处来的偷袭,只瞥见锐利长爪一闪即逝的森冷寒芒。 对方一击即退,又隐入了黑暗中。 心知对方不简单,且这里是对方的老巢,这人熟悉地形又藏身暗处,很占优势。 荆饮月叮嘱道:“别动。” 话音落,对方又是阴狠的一记偷袭。 锵—— 长剑与利爪交击,在漆黑空间崩出了一串火花,借着这一道微光,荆饮月剑势不停,如一道白虹划过夜空,猛地刺向那人的藏身之处! 剑光尽头腾起一阵黑雾,这人身形隐遁,猛地消失不见了。 “有阵法。”游溪小声道。 洞口在他们进入的瞬间就已经封死,这地方竟然还有阵法,这人借着阵法来回传送,迷惑荆饮月。 游溪心想,这可不妙,看来荆师兄要陷入困境了。 骤然剑光起。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节 十剑、百剑。 游溪看到了一百道如雪的剑光,凛冽的剑气充满了山洞,将每一处角落封死。 藏? 看他往哪藏? 剑风过处,那人无所遁形,他以两双利爪挡住了十几道剑气,藏身之处暴露,他却发出了一声怪笑。 阵法再次启动,他的身影也一化为十,十化为百,每道身影都向着两人攻来! 荆饮月有成百上千剑,他在这阵法之中,亦有上百道化身! 见他化身尽出,荆饮月神色微变,剑势收回,密集的剑气化为一圈剑阵,将两人围在其中,抵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只听叮叮当当如同打铁一样的声音响个不停,对方叫嚣:“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荆饮月欲收起剑阵跟对方一拼高下,又犹豫了一瞬,游溪突然道:“他真身在西南方位!” 荆饮月眼神一利,长剑直指! 剑气刺破□□的声音响起,对方受了伤,慌忙逃遁。 “正西!” “东南!” 不管逃到哪里,召唤再多的分身,他每次都被游溪精准看破,几次下来,在荆饮月凌厉剑势之下,身上已挂了不少彩。 那人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对他威胁最大的分明是游溪! 他身形再次化为黑雾,牵引成一道极细的黑线,向着游溪脖子勒去,只要给他一丝机会,碰到她一下,她顷刻就死! 然而他快,荆饮月更快。 在他靠近的瞬间,长剑刺破他身上护体雾气,锐利剑气洞穿了他的胸膛,那人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鲜血自他身下淌出,血泊中,这人失去了气息,受他操纵的阵法随之失灵。 游溪拍了拍胸脯,安抚受惊的小心脏。 到此时,方才放下心来,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颗明珠照亮,看清对方的长相后,差点吐了。 这人脸已经毁了,脸上长满了发脓溃烂的水痘,灰白色的尸斑蔓延到脖子处,不难想象衣服遮掩下的身体也已经腐烂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这人一身袍子破破烂烂,脏污不堪,勉强能看出似乎是丹杏院的弟子服。 丹杏院聚集着丹修和医修,历来医丹不分家,大部分弟子都是医修和丹术双修,这人估计就像院长猜测的那样,用尸体炼丹,把自己搞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何必呢? 游溪叹了口气。 叹气之后,又忍不住舔了舔自己一侧的尖牙,她刚才还动过念头,想暗中咬这人一口,把他给毒死,幸亏没咬到,不然她一定要漱十遍口,三天三夜吃不下饭。 倒是荆饮月,不愧是含光院的第一,剑术确实了得,对方吃了尸丹提升修为,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她看向荆饮月,却见他盯着地上的人,脸上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游溪怔了一下。 荆饮月认识这个人? 脸都毁成这样了,他也能认得出来? “既然人已经死了,找找之前被他偷走的尸体还在不在,这件事也算了结了吧?”游溪道。 话是这么说,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分明在等着他走前面。 荆饮月问:“你刚才怎么知道他的位置?” 这人占据地利,又有阵法加持,连他受到了干扰,游溪却能又快又准的报出那人的位置,帮了他大忙。 “我懂一点阵法。” 她在仙宗,研究最多的就是阵法和法诀,但原因也不全是这个,她是蛇妖,在这种全黑的环境中,并不依赖眼睛看东西,而是靠嗅觉,这人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尸臭味。 再加上她的原形脸上有两个颊窝,可以感知热量,这人本体和分身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身是有热量的活人,而化身没有。 锁定猎物,毒蛇可是很在行的。 荆饮月看了她一眼,提这剑往前走,游溪跟在他身后,明珠悬在两人身侧,散发微弱光芒。 游溪嘴上不说,跟他跟得很紧,亦步亦趋的。荆饮月察觉到她在害怕,眉心皱了皱,脚步不由放慢了一些。 这山洞有一条很长的通道,两人走了很久,气氛沉闷,游溪忍不住问他,“刚才那人到底是谁?” “丹杏院的甲等弟子,文贤。” “你和他很熟吗?”她问。 这下没听到回答,猝不及防身后一凉,她还没反应过来,被人从背后靠近,狠狠勒住了脖子! “唔!” 游溪两眼一黑,这山洞中竟然还有人,她完全没有感觉到! 她听到身后那人说话,“你们怎么进来的?文师兄怎么了?” 这人说话的声音冰冷,身体也是冷的,给游溪的感觉像是一具尸体。 “他死了。”荆饮月道。 “文师兄死了?”他失声问。 游溪能感觉他浑身都在发颤,情绪有些激动。 她从这人身上感觉不到半点温度,他却能说会动,只有一种解释,这人可能是个尸人! 尸丹是用尸体炼制成的丹药,而尸人,则是把活人炼成身体强悍的活死人。 这下好了,他碰到了自己,本指望着毒死他,他既然是个死人,还怎么毒? 奇怪的是,他和那人都在这个山洞里,却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听到对方的死讯又这么激动…… 游溪舔了舔唇,必须赌一把自救,她说,“他把你做成尸人,他死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你怎么知道?” 对方错愕瞬间,游溪猛一拐肘,对准他心脉处狠狠戳了一下。 那人吃痛往后一退,手上松了力道,游溪赶紧脱身! 几乎同时,荆饮月出手了,他长剑直指,如闪电般刺中了那人的心脉处,将尸人狠狠钉在了山壁上。 “啊——” 对方发出一阵惨叫,他是尸人,刺破心脉也不会死,但还是会有痛觉,但他似乎不是因为受伤而痛,而是心痛,被钉住之后也不反抗,而是哭了起来。 他眼里流泪,胸口流血,看得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游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这人只是第一下用了狠劲,之后就松了力道,他只是情绪不稳,似乎不想伤人。 但荆师兄伤他,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荆饮月道:“你猜得没错,他是被炼制成的尸人,炼制他的文贤已经死了,他也活不了了。我不杀他,他也会死。” 要杀死尸人,除了杀死其主外,只能把他的头砍下来,和身体分开销毁,尸人才会死。但这人既然没有求生意志,荆饮月也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 尸人听他这么说,问道,“你认识文师兄?你是含光院的弟子?” 玉山宗七院弟子茫茫数千,又不同院,并不是谁都认识荆饮月。 “当年,我外出除妖受了些伤,遇到文贤,他曾送过我一瓶上品伤药。”他道。 “文师兄总是这样,对谁都很好。”尸人黯然道。 “你叫他文师兄,你是他师弟吗?”游溪好奇问,“他把你做成尸人,你却不怪他?” “我……都是因为我,师兄才会变成这样的。” 腐臭弥漫的山洞里,尸人缓缓讲述了他的故事。 他本是丹杏院的一名普通弟子,青梅竹马的师妹和自己一起加入了玉山宗,他和师妹都很勤勉,感情也一日好过一日,本来一切都很好。 直到不久前,他为了讨师妹欢心,闭关炼制上品养颜丹,没想到自己的家传灵玉被人偷走了,而偷走灵玉的人,竟是丹杏院的首座弟子厉行。 厉行拿着他的灵玉,对师妹说是受自己所托照顾她,一来二去,竟然夺走了师妹的芳心。等他出关之日,师妹告诉他,她要和厉行订亲了,日子就定在不久后的花辞节。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他人都劈傻了。 他去找厉行对质,对方告诉了他一切,还笃定他拿自己毫无办法,首席弟子受到长老和院长的赏识,而他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弟子。 当时他万念俱灰,唯有文师兄安慰他,鼓励他振作。 他想找厉行报仇,但他的修为远远不如厉行,于是他想到了走捷径,意外得到了一本记载着炼尸术的邪功,他动了念头。 文师兄却对他说,不如由他来炼尸,炼成后帮他对付厉行,这样一来,他还能保住容貌,将师妹争取回来。不然他虽胜了厉行,容貌全毁,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努力? “师兄为了付出了这么多,我无以为报……”尸人哽咽道,“一开始我们只是从附近的村子偷一些尸体来炼丹,后来师兄说,用修士的身体炼丹效果更好,修士体内蕴含灵气,让我去偷尸,我不敢去,怕被发现。师兄问我,是不是不想报仇了?那时我才发现,师兄似乎变了,变得不像他,有时我也搞不清他在想什么。” “你是说,炼邪功让你师兄性情大变,最后把你也炼成了尸人?”游溪问。 他点了点头,满脸惊恐。 可以想象他被信任的师兄炼制成尸人时有多痛苦。 “是我害了文师兄,师兄他本来是个好人……”尸人懊悔道,“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宁愿放下仇恨,也不要师兄炼这门邪功!自那天起,我日日担惊受怕,只敢躲着师兄,生不如死,如今师兄死了,我也……”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生命走到了尽头。 荆饮月问:“那功法是谁给你的?你怎么找到这门邪功的?” 炼尸术明明是禁术,炼制尸人之法更是早已禁绝,一个普通弟子,怎么会接触到这种功法? “是、是——”尸人想回答,然而他已经没力气回答,身上皮肤寸寸爆开,他艰难抬手,指向山洞深处。 手臂无力垂下,缓缓在山壁前化为了一滩血肉。 游溪有些感慨,不仅为这个尸人,也为之前那位文师兄。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肯为了甚至不算亲近的人,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叹了口气,一抬头,见荆饮月神色冷淡,取回剑认真擦拭,毫无触动的模样,心想,是了,这人也犯了师兄的忌讳,属于他不喜欢的第三类人。 她忍不住问:“荆师兄,若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荆饮月道:“潜心修炼,夺回灵玉。”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节 “那师妹呢?” “随便。” “哪怕眼睁睁看着师妹嫁给别人,也随便吗?” “我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人以命相搏。” “哦。” 两人沿着尸人所指的路往前走,那股尸体腐臭的味道越发浓郁,前方不远就是他们两的藏尸地,地上有两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旁边摆着丹炉、桌椅和各种炼丹器具,这估计是文师兄之前炼丹的地方。 荆饮月检查地上的尸体,游溪翻看桌上的几本丹书,并未找到那本炼尸邪功,却在一本丹道理论书中,找到了一页疑似手记的东西。 “荆师兄,我找到线索了!” 第7章 取暖 荆饮月走过来,游溪已经将纸上的内容扫了大半,她本以为是文师兄留下的炼丹笔记,没想到是尸人师弟所写的绝笔信。 在被炼制成尸人后,他就知道一切都在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于是留下了这份信,希望能被人看到。 自从文师兄越来越癫狂,他已经不来炼丹,师弟就躲在这里,他写道,这份炼尸功法,是一个戴面具的神秘人主动找上他,送给他的。 这位神秘人遮掩了相貌和声音,但他应该没想到,他身上常用的熏香中加入了一味云钱子,而他正对这味药草十分敏感,因而判断出这人身份——此人正是执戒左长老,左严。 游溪和荆师兄对视一眼,都觉得诧异。 之前在真言堂,这位长老一言不发,只在最后说了一句三天没找到人就要罚他们两,完全看不出他和此事有关。 尸人说,他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想过左长老为什么要这么做,至今也不明白。他知道自己走错了路,注定没有好下场,只盼着来世能回报文师兄一二,能和他的柳儿师妹再续前缘。 游溪将遗书交给他:“师兄觉得,他为何要这么做?” 荆饮月摇了摇头,“暂时没什么线索。” 游溪捏住鼻子:“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我感觉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 长老为何要这么做,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反正偷尸贼的事都查清楚了,她的嫌疑也该洗清了。 两人在山洞中寻找一阵,找到了一个疑似出口的地方,从山体的罅隙中不断有风吹进来,这里是上风向,那股让人窒息的气味终于消散了。 “这里也有个阵法。”游溪围着阵法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这个山洞有两个出口,我们进来的那个已经封死,这个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开启。” 阵石上有记录时间流速的刻度表,显示现在时间是子时,而阵法要辰时才会开启,也就是说他们得在这山洞里度过三、四个时辰。 “不能改变阵法吗?”荆饮月问。 “阵眼被拿走了。”游溪摇了摇头,“不知是他们两谁布的阵,用作阵眼之物被拿走之后,这个阵法就被锁死了。” 这两人沾染禁术,尸体和随身之物都化为了一滩血水,已经没法再找阵眼了。 荆饮月道:“那便等吧。” 他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盘膝打坐,眼一闭,那架势,准备静坐一夜。 游溪都呆了,这山洞里刚死了两个人,前面不远还堆着尸体,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在这里打坐!他是有多淡定啊? 四下安静下来后,阵阵阴风往脖子后面灌,这看似密闭的山洞,实际四处漏风,春夜寒凉,冷的她开始发抖。 蛇最怕冷了。 要不是有妖气护体,她这个时间还在冬眠。每天晚上都要找暖和的地方睡觉,现在却被困在了这里。 四下又黑,又有死人,面前只有一个冰冷的荆饮月。 荆师兄的心虽然是冷的,但他的身体是热的。 在游溪的眼里,他不是师兄,而是一团暖和的热源,像一盆温暖的炭火一样吸引她靠近。 荆饮月正闭目打坐,忽然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见游溪挨着他身边,离他很近,彼此之间还有一点距离,他却有种被蛇缠上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眼前这不就是一条蛇? “荆师兄,能不能借件衣服给我,有点冷。”她抱着手臂,可怜兮兮的说。 荆饮月:…… 他是不怕冷体质,春日衣衫穿得单薄,弟子服下就是中衣,要是把外衫借给她了,叫自己在她面前只穿着一件中衣吗? 纵然他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也觉得不合适,她怎么说也是个姑娘。 他摸出一把火折子递过去:“只有这个。” 游溪:他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当卖火柴的小女孩,烧火折子取暖? “师兄不肯借衣服,连几块火晶石也没有吗?” “没有。” 这就说到剑修的痛处了,众所周知,含光院是七院中战斗力最强的,也是最穷的。剑修除了养剑之物,买晶石这些昂贵的东西,想都不要想了。 游溪无话可说,只好挨着荆饮月,汲取一些他身上的温度。 她靠得这么近,呼吸间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那幽幽袅袅的香,让人心烦意乱。想让她离远一点,又见她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他不禁奇怪,要说她胆子小,刚才在尸体旁边翻书她不怕,之前被人掐住脖子,也不见得她有多害怕;要说她胆子大,稍微黑一点的地方一步都不敢走,明明已经没有威胁了,反而怕起来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黑。” 蛇还怕黑?他差点脱口而出,蛇不都是喜欢住在阴湿狭窄的地穴之中吗?怎么会怕黑? “我刚出生的时候,有人把我从爹娘身边偷走,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好几天。”游溪道,“我在那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害怕极了,哭了好久好久。” “后来,有人救了我,将我送回了妖族,听说那是一个人族的剑客……” 她说着,荆饮月按住头,没来由一阵头疼。 “怎么了?” “没事。”他觉得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又仿佛只是错觉。 天色渐渐沉了,游溪眼皮发沉,打起了盹。 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游溪下意识离身边的热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啪。 她轻轻靠在了荆饮月肩膀上,就这么睡着了。 荆饮月睁开眼睛。 看了一会儿凹凸的山壁,又看了看缓缓移动的刻度,原来时间才过去了半个时辰,到最后看无可看了,才低头看靠着自己睡着的姑娘。 明明可以把人推开,他不知为何犹豫了。 短短时间,他竟然做了第二次农夫。 这实在是不像他。 …… 时间流逝,一缕天光投下来时,荆饮月立刻从入定状态醒来,推醒了身边的游溪,“阵法开了,走。” 游溪揉了揉眼睛,抬头见头顶出现了一个圆形洞口,天光投射进来,照得她有点眼晕。 两人施展身法跃出洞口,外面是暖融融的春光,和山洞中的景象截然不同,她刚要说话,忽见荆师兄袖子里亮起了一缕火光,惊得她瞪大了眼睛。 荆饮月反应极快,将放在袖袋中的东西抽了出来,正是师弟的那封绝笔信,正不明原因的自燃,不过转瞬之间,已经烧成了灰烬。 就连荆饮月的袖子也烧了一小片,衣角焦黑。 “这是……怎么回事?” “左长老知道了。”他脸色严肃。 “啊?” “他估计在此人身上下了咒术,这人透露了他的秘密,他会感知到。” “还有这种咒术?” 法诀和咒术都不是万能的,连这也能感知到,左长老怕不是成神仙了。 她想了想,“难道是‘称名咒’?” 荆师兄点了点头。 所谓“称名咒”,就是在一个人身上下咒,只要中咒之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下咒者就会有所感知,并和这人之间发生微弱的联系。 这种咒术形成的条件苛刻,必须双方近距离接触,且中咒一方毫无察觉,能形成的联系也很微弱,属于不实用却很难学会的咒术。 尸人写下了绝笔信后,一直在山洞中没出去,与外界隔绝,所以咒术并未发动。而他们将写有左严名字的纸带了出来,咒术残存的力量发动,把这张纸给烧掉了。 远在执戒堂的左长老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定能感知到,他下的咒术被触动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现在证据已经湮灭,文师兄和尸人都已经死了,他们失去了人证和物证,凭空指认一个执戒堂长老,估计无法说服任何人。 他们的弟子身份,在对方面前受到压制,甚至可能对对方倒打一耙,反而遭到责罚。 “这老东西好狡猾。”游溪问,“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让弟子学邪功,对他一个长老有什么好处? 游溪觉得,这其中恐怕还有秘密,叫人费解。 “走吧。” “师兄咽的下这口气?”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说这话时,荆饮月忍不住看了一眼她身后,很快又收回视线,“我们现在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安全。” ……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节 真言堂内。 游溪两人将盗尸一事说明,除了没提左长老的部分,其他都照实说了。 宗内派人在山洞内找到了腐坏的尸体,也验证了他们说的话。 含光院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好好的弟子走了歪路……这次你们办的不错,可想要什么奖赏?” 道藏院长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游溪猛给荆师兄使眼色。 荆饮月只想当做没看到,但想想这次游溪确实出了不少力,没有她,事情不会这样顺利查清。 他才开口道:“弟子想要……” 发完了奖赏,众人准备散了,执戒左长老忽然道:“等等。” 他深沉的视线扫向两人,“执戒院安排,本月中的弟子试炼提前了几天,本长老见你们这次配合不错,特意把你们两人分到了一组,到时可要好好表现,别让我们失望。” 两位院长对此都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 游溪心里一沉。 他果然是知道了! 把他们两分到一组,分明是想趁弟子试炼,灭了他们两的口! 虽然文师兄两人死了,触发了咒术的也有可能是他们两,这老头宁肯错杀,也不愿放过。哪怕他们什么都没说,他还不放心。 她后背一阵发寒,心事重重离开真言堂,还没走两步,就被自家师兄师姐们围住了。 云师姐满脸喜色:“小师妹,听说你们把偷尸贼找到了,太好了!” 花师兄:“我就说师妹厉害,一定没问题。” 云师姐消息灵通,“师妹,听说这次弟子试炼提前了,你跟我一组吧?师姐带你去逛山下的成衣铺子。那家裁缝的手艺可好了,纺灵纱织成的留仙裙,款式又多又好看!” 师姐迫不及待想亲手打扮师妹,看她穿上各种漂亮的裙子,衣美人更美,那该有多赏心悦目啊! 花师兄道:“师妹,还是跟我一组吧!师兄带你去看中州的蹴鞠大赛,这次可是高手云集,一定很精彩!” “游师妹,还有我……” “游师妹,我可以把历练积分全都给你!” 游溪被他们围在中间,手足无措,视线飘向站在角落的荆饮月,慌张道:“我、我跟荆师兄一队。” 霎时,周围一片安静。 师兄师姐纷纷投来不可置信的眼神,游溪缩了缩脖子,她有自己的考虑。 一方面,她已经被左长老盯上了,师兄师姐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想害他们受伤;另一方面,她觉得和荆师兄相处很放松,她把这人排除在自己的社交体系之外,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想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偷尸贼找到了,荆饮月也该放下对她的怀疑,她的那一番说辞毫无漏洞。 想得是很好,只是众人的视线太过灼热,她不敢面对,找个机会溜走了。 道藏院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荆饮月。 云师姐质问道:“姓荆的,你对我们师妹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花言巧语哄骗了她?” 花师兄也问:“你和游师妹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她为何非要跟你一组?” “事出有因。”他视线扫过几人,说他和游溪关系好?想起自己被狠狠踩过的一脚,他冷着脸道,“定是误会。” 第8章 试炼 试炼前一天,游溪揣着心事,走进饭堂。 玉山宗弟子试炼每半年一次,原本日期定在七日后。执戒堂组织试炼的长老们却将之提前了几天,这其中肯定有左长老的手笔,他想趁试炼之际将她和荆饮月灭口。 另外,落月天书所示的第一段剧情,也发生在这次弟子试炼中,她不得不有所准备。 “小溪,多吃点排骨。” 打饭阿姨把满满一勺排骨倒进她的食盒中,露出慈爱笑容:“瞧你心事重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李姨开导开导你。” “谢谢李姨。” 游溪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八岁小孩,可爱得无往不利,上山才几天,就收获了打饭阿姨的喜爱,每次饭盒里的菜都要比别人多一倍,还总是叮嘱她多吃才能长高。 游溪想说,她作为一条蛇妖,已经活了好几十年,说不定比阿姨的年纪还大。 她将饭盒的盖子盖好,饭堂人来人往,比大学食堂还热闹。弟子们都还未辟谷,饭堂既是吃饭的地方,也是重要的社交场合,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各院的趣事八卦。对于游溪这种社恐来说,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呆的地方。 她像是做贼一样,拎着食盒飞速离开,一路埋头猛冲,生怕遇到任何熟人,就算是遇到了,也要假装没看见。不然要停下来打招呼,也太尴尬了。 她这次运气不错,前脚刚走,师兄师姐就来了,他们这次并不是来找她的,几人交换眼神,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荆饮月。 荆师兄和他的师弟岁舍坐一桌,岁舍吃个饭也安静不下来,上蹿下跳的,惹得周围人频频注目。 荆饮月将筷子一放,岁舍一条腿搭在凳子上,往嘴里塞排骨,含糊道,“师兄,你就不吃了吗?” “饱了。” 岁舍毫无自觉,边啃排骨边冲他挥了挥手:“师兄慢走。” 荆饮月无语,起身离开。 云芜和花任酒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云师姐朝传音符传音:“注意,荆饮月马上就要出去了,速度准备。” “放心,师姐。” “敢哄骗小师妹,这次绝对让姓荆的吃足苦头!” “狠狠教训他一顿!” 弟子们干劲满满,花师兄有些忧心,“这家伙毕竟是含光院第一,咱们真能对付他?要不还是算了?” “你怕什么?”云芜哼了一声,“看不起我设下的陷阱?别说是荆饮月,含光院长也照坑不误!” “……” 花任酒摸了摸鼻子,师妹还是一如既往爱说大话。 这时,荆饮月已经走到了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往他们这一桌看了一眼。 花师兄差点吓掉了手中的筷子,云芜从椅子下踢了他一脚,低声道,“师兄,你心虚什么,想被他看出来吗?正常一点。” 花任酒强做镇定,冲着他笑了笑。 荆饮月面无表情,只当没看见,直接走了。 “这——”花任酒气得够呛,“你看见了吗?这家伙可真装!怎么说我也比他还早两年入宗,他还得叫我一声师兄呢!” 云芜幸灾乐祸,这下看他还装不装好人。 “师姐,他出来了!” “动手!” 传音符那边传来砰砰的动静,应该是埋伏的人动手了,两人赶紧出去看。根据他们的调查,荆饮月生活极有规律,他吃完饭后,固定会走一条小路回含光院,这路上人烟稀少,正适合埋伏。 他们一路设下了重重陷阱、八卦阵法,不怕困不住他,等他陷入迷阵,再将麻袋往他头上一套,痛揍他一顿! 云芜已经交代过了,不要手下留情,最好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出出气。两人一路设想着荆饮月的惨状,走到那条小路一看,当初傻眼了。 沿路留下的陷阱、阵法,都被一道极其霸烈的剑气摧毁,埋伏的一群人倒在道旁哀嚎,她借来的那个麻袋——本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坏的中品法器,也成了两块破布扔在路边。 云芜都来不及心疼麻袋,那负责套麻袋的弟子模样凄惨,鼻青脸肿,像被人揍了一顿,正呜呜大哭。 云芜:“荆饮月把你们这么多人都给打了?” 弟子:“不是,是反弹咒……师姐,他一个剑修,为什么还会法诀?” 他们按照师姐吩咐,在小道设下重重陷阱,他们确实亲眼看到荆饮月踏进了陷阱,被传送进麻袋中,师弟赶紧罩住麻袋,所有人都冲上来暴揍荆饮月,没想到那些拳脚都打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意识到中了反弹咒! 这时一道剑气呼啸而过,将所有陷阱全都摧毁,他们连人都没看见,对方已经潇洒的收剑走了。 “师姐,荆饮月太可怕了,他简直不是人!” …… “荆师兄,你知道师兄师姐被谁打了吗?”去往试炼地的飞舟上,游溪小声问对面的荆饮月。 出发之前,道藏院的师兄师姐们竟然不来找她,反而避着她,这就叫人奇怪了,直到她发现这几天大家都遮着脸,好像被人给打了。 荆饮月往道藏院弟子那边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知。” 游溪哦了一声,又问:“左长老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荆饮月道:“他定会等我们落单之时动手,试炼之时,不要离我太远。” 游溪心说,她倒是想,但她不确定剧情的力量有多强。按照天书的情节—— 【弟子试炼时,女主芳铃被一只鸟妖盯上。因为她是特殊的聚灵体质,就像一个小型的灵力源泉,待在她身边,就能缓慢提升修为,对人族和妖族都有用,她如今还未完全觉醒,后期体质会越来越强,但对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这鸟妖发现了芳铃的体质,想抓走她时,却被误导抓错了人,把女配游溪给抓走了。之后众人赶来救人,鸟妖要求用游溪交换芳铃,乌九明犹豫不决,游溪在众人面前质问乌九明,在他心中,她和芳龄到底谁重要? 最终乌九明义正词严拒绝了鸟妖,不同意交换,游溪丢了脸面,更为乌九明的态度伤心欲绝,当场就要跳崖,也没人搭理她,最后还是一个同门看不下去了,同情她的遭遇,将她救了下来,她也因此成了全宗的笑料。】 这段剧情,游溪光是想一想都尬得脚趾扣地,要她在众人面前对乌九明表白,是想让她死吧!再来个伤心欲绝要跳崖,那个场面,足够她社恐发作晕过去好几回了。 这一次她不仅要躲过左长老的追杀,还担心着两件事,剧情是不是注定要发生,如果她不想的话,会不会有什么神秘力量强迫她走剧情?毕竟那可是神族留下的天书,到时她该怎么办?另一件,是她想验证乌九明到底知不知道剧情。 这两件事到现在为止都充满了未知数,令她心中忐忑。 荆饮月见她在自己面前表演变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的,以为她是在担心左长老,道:“他的首要目标肯定是我,你不必担心。” 游溪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肯定不担心你啊。” 荆饮月:…… 一片沉默中,飞舟到了地方。 下了飞舟,游溪本来想跟他解释一下,她的意思是,荆饮月剑术这么厉害,比起他,她还是更担心自己。但想了想,既然都不在乎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了,又何必多解释什么?干脆不说话了。 这次的试炼之地,选在玉山宗百里之外的乱石山。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节 乱石山连同周围的几座大山,组成了一条南北向弯曲的山脉,山脚下有村落,山中零星住着一些猎户。 在山林之中,常有妖物作祟,弟子们的试炼任务就是除妖,斩除足够数量的妖物,才算是试炼合格。 这里属于人族地界,在这深山中的妖物,并不属于妖族的族群,都是天生地养,依靠本能活着,时常在村中为祸,甚至以人为食。 当然,也有隐居深山老林,不祸害人族的妖,可惜时下的修行者,往往是见到妖必杀之,不问缘由,通称为斩妖除祸,像荆饮月这样的人属于少数。 飞舟就停在山腰附近,弟子们按分组陆陆续续散开,游溪一直在注意乌九明那边的动向,特意选了一条跟他们相反的路。 剧情中,她就是因为一直跟着乌九明,而芳铃也在他身边,加上她喝了几口灵酒,散发和聚灵体相似的气息,才让那鸟妖搞错了。她现在走反方向,而且滴酒不沾,她就不信这样还能搞错。 她指了个方向,走得比荆饮月还急,倒让荆师兄有些奇怪——她竟然不让自己走在前面开路了,不怕危险了?还是她在躲着什么? 他回过头,正对上乌九明往这边观望的视线,似乎懂了什么。 “九明,你在看什么?”乌九明身边,芳玲忍不住问。 “没什么。”乌九明收回视线,温声道,“这山中地势复杂,要是遇上危险,恐怕来不及救援,别离开我身边。” “嗯。”芳铃乖乖应了一声,心里却有点膈应,九明的心思,似乎不在自己身上。 乌九明垂下眼眸,心思暗转:游溪向来胆子小,这种时候都不来找他,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故意在躲着自己? 还是……那姓荆的使了什么手段,夺走了她的信任? “九明,咱们往哪边走?” “你想去哪?”乌九明问。 “我想……”芳玲指着游溪两人离开的方向,“去那边。” 乌九明看了她一眼。 芳玲温柔笑了笑:“我觉得游师妹很可爱,想跟她交个朋友。” 第9章 交换 “这种灵伞菇只长在腐烂的木头底下,用来炖汤,味道可鲜美了!” “还有这种,这种小头菇色彩鲜艳,虽然有毒,不过很好吃。” 乱石山上,游溪蹲在林间认蘑菇,说着说着,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有点馋了。 荆饮月站在一旁,心想这蛇妖还真敢说,这种毒蘑菇一般人吃了顷刻毙命,也就她这毒蛇不怕,她这么说,也不怕露馅,但想想她连蛇尾都露出来过了,这算什么。 这乱石山因为常年山雨冲刷,土质疏松,发生过几次山崩。山上常有乱石滚动,因而叫做乱石山。 两人走了一路没见着妖,游溪一放松下来,无事可做,蹲在地上看蘑菇。 荆饮月眉一皱,闻到了淡淡的妖气。 游溪同时站起身,看到林子里影影绰绰靠近的兽影。 “是狼妖。”她退到荆饮月身边,已经闻到了狼妖的味道了。 狼妖都是成群活动,不一会儿,一群灰狼就将他们围在了原地,狼妖毛发旺盛,体型高大,眼珠是红色的。 这些都属于低等的妖兽,能运使妖气,却无法化为人形。这些妖兽长在深山,都十分凶悍,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 荆饮月长剑出鞘,锐利剑气压制得群狼气势弱了不少,游溪很识趣的退到一旁,以免影响他发挥。 果然,群狼都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砍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几只也挂了彩,夹着尾巴,萌生退意。 游溪正看得起劲,忽觉身后一阵凉意。 猛地回头,只见灌木丛中窜出一只十分高大的狼妖,如同一道灰色闪电,猛扑她而来! 没想到游溪的反应速度出乎意料,躲得也飞快,狼妖扑了个空,嚎叫一声,几只剩下的狼妖聚拢在它身边,狼视眈眈对着她。 游溪一阵后怕,这一只从体型上看估计是狼王,它一直藏在暗处观察情况,发现游溪比较弱,便将目标对准了她。 但它找错了目标,作为一条能化形的蛇妖,她还不是这些妖兽能碰瓷的。 狼王再次扑来,她刚要动作,忽听一阵铃声疾响,狼王哀嚎一声,倒地不起,其余狼妖望风而散,不见了踪影。 “游师妹,你没事吧?”林间,芳铃和乌九明等人快步走了过来。 游溪心一颤,后退一步。 她好不容易远离剧情,看到他们两,好像看到了剧情长着腿在往她这边跑!她很想大喊一声:你们不要过来啊! 然而芳玲已经过来了,她手上的铃铛发出一阵轻响。刚才正是她制服了狼王,铃铛这是她的本命法器,名为‘撷芳铃’,靠着声音和节奏迷惑敌人,是件很强的法器。 地上的狼王口鼻流血,已然气绝。可惜后来她心思都在乌九明身上,也没怎么精进过修为,这件法器基本上也没用过了。 芳玲柔声道:“游师妹,上次见面时没来得及介绍,我是天机院弟子,你可以叫我一声芳师姐。” 她说话时,游溪已经躲到了荆饮月身后。 上次见到她时,她对着自己满脸不爽,现在又这么亲切,明显怀着目的。游溪不想陪她玩你来我往的社交游戏,如果可以,她一句话都不想跟对方说。 “小溪,乱石山妖物众多,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乌九明道。 “游师妹,咱们一起吧。”芳玲也说。 游溪戳了戳荆师兄的后背。 荆饮月:。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戳在身上,根本没有几分力度,像羽毛轻挠,痒得人浑身不舒服。 “我不习惯与人同行。”他冷淡道。 “那……荆师兄怎么和游师妹一起呢?”芳玲好奇问。 “从前倒不知你们关系这么好。”乌九明也说。 游溪心想,她要和谁组队关你们什么事? 但她不想说话,又戳了戳荆师兄。 “和谁一队,与你们何干?”荆饮月态度越发不耐烦起来。 霎时,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游溪简直想鼓掌,荆师兄说的话都是她想说的!而他说话的语气这么果断,同样的话,她说出来软绵绵的,根本就没有这种效果。 她对荆师兄升起了几分佩服,她什么时候能用这种态度对人说话,多拽啊! 以前,游溪想成为乌九明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后来觉得那样太累,现在的她,很想成为荆饮月这样的人,随便给人甩脸色,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有时间一定要向他请教一下。 荆饮月不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他不知道游溪在想什么,一会儿戳他,一会儿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他不耐烦跟这两人打交道,转身招呼游溪:“走了。” 忽而一阵妖风过,林间有人大喊起来—— “快跑!妖群来了!” “好浓的妖气!” 只见铺天盖地的妖鸟群从西侧林子里飞了出来,如同一大片乌云,将半边天空都盖住了。这样的声势弟子们都没见过,纷纷拔腿往他们这边跑。 游溪也想跑,按剧情,抓走自己的就是鸟妖!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忽然意识到不对——空中那些只是受妖气影响的鸟群,并不是真正的威胁! 与此同时,身后一阵狂风卷过,猛一回头,就见一只羽翅绚丽的巨大鸩鸟从天而降,双爪一掠,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拎了起来! 荆饮月反应很快,回过身,手中一剑将要斩出之际,对上了游溪的眼神,他动作蓦然一停。 游溪让他别出手,为什么? “游师妹!” “不好了,游师妹被鸟妖抓走了!” …… 游溪被巨大的鸩鸟抓着越飞越高,一阵头晕目眩。借着气流飞到山顶,鸟妖将她扔了下去。 虽然它已经飞低了一会儿,但离山顶的地面还有段距离,借着妖气垫了一下,游溪好险没摔断腿,等她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鸩鸟也落在地面,翅膀收起时刮起了一阵大风。 “呸呸——” “听好了,本妖王名为鸩引,是这乱石山的众妖之王。”鸩鸟倨傲道,“你这聚灵体质,勉强可以为本王所用,日后你就老老实实跟在本王身边,侍奉左右,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游溪坐在一块干净草皮上,安静听着它说。 鸩引一番高谈阔论,见她没有反应,不由疑惑:“怎么不说话,这么看着本王,莫非被吓傻了?” 游溪慢吞吞道:“我看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抓错人了。” “莫怕,本王对美人向来有耐心——”鸩引顿住,“什么?我抓错人了?” 游溪从指尖释放一点妖气给他看:“喏。” “你是妖?”巨大的鸩鸟围着她转了一圈,它站着比游溪坐着高一个头,走路的姿态像只鸡。 它的羽毛是绚丽的紫色,反射日光,隐隐泛着华美的七彩,腹部的羽毛是绿色的,脖子很长,赤红的喙弯成钩,看起来很是锋利。 游溪点了点头,不安地躲着它的视线,鸩鸟名声在外,羽毛上有剧毒,沾之即死,她并不怕毒,但这东西以蛇为食,是她的天敌,她并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真身。 “不对啊,我怎么会搞错呢?” 游溪还想问它,结果它自己都搞不明白,难道这就是剧情的力量?不管她喝不喝酒,都会被这只鸟妖给误抓? “既然如此,就用你把那女人换回来。”鸩鸟道,“你老实听话,本王不会为难你。” 它也不问游溪一只妖为什么藏身在人修中间,准备去送消息叫他们来换人。 “等等!”游溪叫住了它,“妖王,我们商量一下。” “小妖,你要与本王商量什么?” “妖王想抓的女子,是聚灵之体,能辅助您修行,倘若我有比聚灵之体更好的东西呢?”她问。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节 当鸩妖现身一刻,游溪已经意识到剧情一定会发生,于是她决定执行自己的第二计划,也就是——故意被它抓走,试试能不能通过自己的干预,改变后续发展。 这只鸩妖起码有五百多年道行,它无法化形,是因为此地妖气不够,在人族地界能修行到它这个地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游溪的年纪才到它的零头,真要和它硬碰硬,估计不是它的对手。 鸩妖道:“何物?” 在它注视下,游溪有些紧张,在储物戒中翻了半天才找到了东西。 “万灵石。”她掌心托着一块六菱形的灵石,灵石无色透明,灵光内蕴,看来就不是凡品,这石头可以自动吸收周围灵气,待修炼需要时,可以从中将灵气汲取出来。它吸收的灵气精纯,而且灵气在万灵石中,是一种无属性状态,靠近妖气便化为妖气,靠近灵气就呈现为灵气。 比起人可能会生病、不配合,种种不可控,石头要稳定得多,而且还不用担心抢了人,承受来自玉山宗的报复。 游溪解释了几句,“虽然石头只能用十年,但对您来说应该足够了。” 妖王打量着万灵石,似乎在思考。 “您作为妖,独自生存在人族地界已属不易,而您想抓的聚灵体,可是玉山宗天机院长的女儿,得罪了玉山宗,人界没有您的容身之处。若要前往妖界,如今羽族以乌羽为尊,这您应该知道吧?” 羽族信奉神鸟三足金乌,认为乌鸦一族继承了金乌血脉,族内以乌羽为尊,鸦鸟的地位最高,而其他羽毛杂色的不受重视,尤其是白鸟地位最低。 而乌鸦这一族,爱群居,智商也是众鸟妖中最高的,这些年来在羽族地位稳固,难以撼动。鸩妖这种毛色的鸟想加入羽族,肯定没有它在这座山做大王如此逍遥。 鸩妖这才正眼打量她:“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见他似乎被说动,游溪松了口气,光是这段话,她就在家里排演了不知道多少遍,一遍遍在自己心里顺过,这才能一口气在鸩妖面前说出来。哪怕是这样,说完后也脸发红,心还在砰砰跳。 这法宝是她解决了偷尸事件,特意问院长要来的奖励,为了让荆师兄替她开这个口,她可没少给荆饮月说好话。 “东西拿来。” “万灵石我可以给您,但要您答应我一个条件。”游溪眨了眨眼睛,“您贵为妖王,完成这个条件,应该很容易。” “本王也可以硬抢。”鸩引不屑。 “您是高傲的妖王,怎么会欺负我这只小妖?”游溪可怜兮兮道。 “……速将条件说来。” 半个时辰后。 “游师妹!” “师妹,我们来救你了!” 乌九明和芳玲召集了一群弟子,加上得知消息的道藏院众人,凑齐了上百号人,找上了乱石山顶。 荆饮月走在人群之外,他向来不喜欢凑热闹,但又好奇游溪到底想做什么,也跟了过来。 山顶上,鸩妖正等得不耐烦,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群人怎么来得这么慢! “妖物,快放了师妹!” “游师妹,你没事吧?” 众人乌泱泱冲了上来,和鸩妖隔了数尺的距离对峙,鸩妖将游溪挡在身后,倨傲道,“要放人,也不是不可以,本王要从你们中挑一个交换。” “凭什么?妖物休得猖狂!”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你一个?” 鸩妖对众人不屑一顾,众弟子都不解它为何要提出交换,唯有乌九明不着痕迹往芳玲身前挡了挡。 芳玲的几个好友也变了脸色,她的体质在仙宗是秘密,只有几个好友知道。一听鸩妖这么说,她们都猜到了,这妖物肯定是冲着芳玲来的! 闺蜜小声道:“阿玲,你可千万不能同意啊!” 另一个也道:“是啊,一个西洲犄角旮旯来的村姑,她也配?” 芳玲犹豫:“可是……九明很重视她。” “你别傻了,依我看,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在乌九明心里,你们谁更重要。” 芳玲闻言心动,问:“九明真的会选我吗?” 她的声音不低,乌九明回头,深情道:“玲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把你交给妖物。” “九明……”芳玲很感动。 鸩妖视线扫过众人,羽翅划出一道弧线,绕过芳玲,直指人群中的乌九明,“你,你来跟她交换!” 第10章 一刻钟 一瞬间,几人傻眼了。 尤其是正深情望着乌九明的芳玲,有点尴尬。 旁边弟子忍不住笑出声,虽然不知道天机院大小姐为何笃定鸩妖会选她交换,但他们这一通表演实在是有点搞笑,这群人,戏挺多啊。 鸩妖这么一指,出乎众人意料,包括乌九明。 他道:“为何是我?” 鸩妖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多,老子乐意!” 乌九明:…… 伯辛在身后低声劝阻道:“少主,您身份贵重,不能和游溪交换。” 芳玲反应过来后,也挽住他的手央求,“九明,这妖物一看就很凶残,你不要答应。” 乌九明犹豫了。 他看向鸩妖身后的游溪,目光深沉。 游溪的头深深低着,她怕自己演技不到家,会忍不住笑出声,憋笑憋得很辛苦。 在场大约只有荆饮月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在道藏院众人看来乖巧可爱的小师妹,唯有他知道她有多狡猾,有多少小心思。 在他看来,这分明是游溪和鸩妖达成了交易,鸩妖陪她演了这一出戏,只是……为何要交换乌九明? 荆师兄目光落在游溪身上,难道,她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不在乎乌九明,想借此机会试探对方有多重视她? 这念头一闪而过,荆饮月心中一阵不爽。 不对,她要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乌九明犹豫不决,鸩妖眼神阴鸷,威胁道,“你要是不同意,本王就杀了她!” 半晌,乌九明道:“我同意。” “少爷——” “九明……” “你们不用再说,我同意交换游溪。” 鸩妖道:“很好,你过来,本王自会放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乌九明从容走了过去。众人一阵紧张,他竟然真的过去了! 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游溪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应该按照剧情走,这声音被她无视了过去。 鸩妖见状,果然舍了游溪,一阵风将他裹挟,双翅一振,带着他离开了山顶,扬长而去。 “小溪!” “你没事吧?” 道藏院众人赶紧上前,关心她是否受伤。 芳玲等人也走上前,芳玲道:“游师妹,你……” 她欲言又止,姐妹却没这么客气:“你好自私!” “你就一点都不考虑阿玲的心情吗?” “考虑你大爷!”云芜道,“我问你,乌九明自愿替换小溪,这件事跟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你是我家小溪的朋友,还是乌九明的情人?你们在这里叫什么?” 芳玲的朋友让她一顿抢白,脸白得说不出话来。 云芜又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人啊!真不知道你们真在乎还是装出来的。” 一群人赶紧追着鸩妖去了。 游溪也告别师兄师姐,拉着荆饮月:“荆师兄,我们也去救人!” 荆饮月低头看她,小脸上闪着兴奋的光,怎么看也不是在担心乌九明,莫非他猜错了? 他何止是猜错了。 游溪简直要高兴坏了,事实证明,她被抓走这段剧情虽然是发生了,但后续发生什么,是完全可以改变的! 她可以改变自己的结局,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 站在荆饮月的飞剑上,游溪忍不住吃吃笑了两声。 荆饮月:“戏弄乌九明,就如此开心?” 游溪停下笑,讪讪道,“被你发现了……不过,我不是为了戏弄他,我只是想验证一些猜测。” “什么猜测?” 游溪示意他在前方的竹林停下,自己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着,“我确实和鸩妖谈好了交易,让它陪我演这一出戏。” 她想验证两件事:一是剧情能否改变,二是观察乌九明的反应,所以让鸩妖突然提出换他,如果他知道剧情,一定会显得很惊讶。 但他表现得密不透风,游溪没有看出端倪。 她更不敢让鸩妖进一步试探他,乌九明是羽族少主,他要策反鸩妖轻而易举,只要他亮出身份,给出比自己所给更有诱惑力的利益,鸩妖分分钟就能把她卖了。她不能信任鸩妖,只让它假意将人抓走,稍后找个地方把人放了。 她看着手中的玉符,含糊道:“总之用不着去救,它会放人的,咱们在这等着就好了。” 荆饮月估计那是她和鸩妖约定的联络手段,然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回音。 游溪站起身:“不会吧?妖王不放乌九明?不应该啊,这对它没有任何好处……还是乌九明太厉害,一言不合把它反杀了?” 荆饮月听着她碎碎念,默不作声。 好一会儿,那玉符亮了起来。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节 游溪松了口气,“没事了,我们走吧。” 去约定好的地方,将人接回去,这件事也算是了结了。 “走不了了。”他淡声道。 游溪一愣。 抬头见半空悄无声息出现了三个蒙面羽族,漆黑的羽翼在翠绿竹林中很是显眼,竹林间还有几道妖影若隐若现。 他们被妖族刺客包围了! 游溪心神一凛,她怎么没想到,离开了宗门,正是刺客杀她的绝佳机会!光想着剧情,把妖族中还有人想杀她的事给忘了! 眼前这批刺客跟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黑羽,是来自羽族的精英。 游溪深吸口气,开始思考逃跑的办法,忽听竹叶飒飒,一股肃穆威压袭来,身后还有人来了! 她倏然回头,只见一道灰衣身影负手立于叶梢,脸上戴着一张傩面具,杀气更已经压过了那边的一群杀手。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截杀他们两的人,不作第二人想。 这下两头被堵,无路可退,游溪的心凉了半截:“想杀我们的人怎么这么多?” 灰衣人像是这才注意到另一伙杀手的存在,和羽族刺客对视一眼,双方俱是惊异。 这微妙的眼神变化没逃过荆饮月的洞察,他道,“原来你们认识。” 灰衣人眼神一凝。 “堂堂执戒堂左长老,认识这伙妖族?你和妖族勾结多久了?”荆饮月道,“你给文贤的邪功,是妖族给你的?” 游溪在旁听得心惊,她以为左长老只是居心不良,没想到他还勾结妖族?而妖族给的功法是什么意思? “听说妖界集合三族之力解读《落月天书》,说不定已将天书解读成功,这解读出的功法,长老不敢自己练,所以让弟子先练?” 荆饮月原先不明白,为何左长老要让弟子练邪功,今日见到这些妖族,终于将事情串联起来,推测出了他的目的。 “够了!”左严冷喝一声,取下了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威重神寒、杀气四溢的脸,“荆饮月,你知道得太多了,真以为老夫不杀你?” 荆饮月道:“我正是知道左长老对我早就起了杀心,才说这么多,而长老的反应不更证明了,我猜的没错?” 游溪早在他说出《落月天书》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傻了,她一开始以为荆饮月知道了她的身份,吓得心惊肉跳,听到后来又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落月天书》怎么变成了一部功法?左长老还练上了? 情势变化太快,她都要跟不上了。 幸亏荆师兄并未联想到自己身上,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反应。 既然已经暴露,左长老和对面羽族交换眼神,“先联手杀了他们,剩下的之后再说。” 刺客头领:“好。” 荆饮月脸色凝重,虽然弄清了邪功的来源,但眼下的局势无疑成了最差的一种,他预料到左长老会出现,预料过会有妖族刺客来刺杀游溪,唯独没有料到他们双方会联手。他可以对付刺客,打不过左严但想走不成问题,但同时应对他们双方…… 他传音对游溪道:“找机会走。” “走?”左长老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让她去报信?” 他摊开手心,手中有一只粉碎的纸鹤,“来之前,你传信给莫含光,让他暗中相助,没想过信会被我截住,而他根本不在含光院吧。” 见信纸落在他手中,荆饮月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 他深知,此时唯有死战。 左长老抬手,布下了一道结界,至此竹林中任何动静,外界都察觉不到。 荆饮月不再不多言,剑已出鞘。 “找死!”左严厉喝一声,一掌对准他的天灵盖拍来! 剑起寒光,化解这一掌威势,他仍然后退半步,脸色顷刻惨白。羽族刺客同时行动,漫天的黑羽化为利箭,向着两人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游溪飞速后退,见荆饮月的剑势轻如一片轻云,将那些飞羽尽数包裹,碎在剑云中,又如明月,流光四溢间,杀得羽族尽数退避。 招来式往,转眼就过了几十招。 荆饮月要她走,她倒是想走,与其在这耗着,去找帮手来才是最有用的。左长老被他拖住,但那些杀手的目标却是她,她只要敢跑,那些羽族和暗藏的妖族会立刻扑上来,将她撕碎。 所以她不能跑,还要尽可能帮拖住杀手。 她快速取出储物袋中的晶石,在场地上布下阵法,这阵法能帮他补充消耗的灵气,牵绊住杀手的行动,让他们在阵法中团团打转。 荆饮月肉眼可见的压力减少,然而左长老依然不好对付。 此界的修士,按修为分为人阶、地阶、天阶三阶。地阶就算是迈入超凡入胜的高手境界,天阶乃是凤毛麟角的传奇人物,平时难得一见。地阶高手,就能在各宗担任长老、宗主一类的职务。 左长老寿元四百余岁,正是地阶中境的高手,荆饮月人阶九境,在弟子中已算是佼佼者,在左长老面前依然不够看。 地阶和人阶之间修为的差距巨大,对灵气的掌控、招式的威力有如鸿沟,不是临场的发挥能抹平的。 他靠着精妙的剑意与长老周旋,剑势如月升,又如潮落,精妙到毫巅,挥洒自如。左长老的掌法朴实无华,却是一掌势大力沉,要人性命。 荆饮月勉力挡下几掌,唇角渗血,握剑的手不住轻颤。 “在弟子之中,你的天资确实不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我。”左严眼中不掩欣赏,“谁让你发现了本长老的秘密,不杀了你,我寝食难安啊!” 嘭! 又是一掌落下。 荆饮月执剑化去掌威,冲击之下,单膝跪倒在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下,想必脏腑受创不轻。 游溪心一颤,不敢看他此时的惨状,悄声道:“师兄,相信我,再坚持一刻钟。” 荆饮月回头,漆眸如墨,深深凝视她一眼。 他擦去唇角的血迹,缓缓站起,哑声道,“好。” 左严见他竟然还能站起来,有些意外,“你倒是骨头硬,老夫今日偏要打碎你这身骨头,给我死!” 他双掌在胸前收拢,化蕴全身灵气,形成一团灰团状星云,那星云蕴含着无穷力量,狂风吹得竹林齐齐弯倒,风云色变,恐怖的气旋昭示着这将是毁天灭地的一招。 荆饮月在这威压之下站得笔直,周身灵气开始暴涨,游溪能感觉到,她布下的阵法被催发到极致,阵石承受不住这种提升,轰然炸开,阵中所有灵气灌入荆师兄体内。 他的修为短时间内突破界限,跨入地阶! 游溪看得心惊肉跳,他借着自己的阵法强行提升,反噬势必严重,恐怕经脉尽断,成为废人。 然而此刻连命都要保不住了,也确实顾不上之后会怎样,先解决眼前的难关再说。 “这一剑,超越我之极限。”荆饮月缓缓举起剑,“借天地之灵,名为天剑!” 白光一闪,剑照天地。 极招相接,威力惊人,游溪什么都没看清,只在一阵剧烈晃荡后,看到左长老自竹梢落下,脚步不稳,唇角溢血。 而荆饮月的状态更差,浑身经脉如同撕裂般剧痛,全凭着一股傲气强撑站立。现在游溪轻轻推他一下,他都会摔倒。 左长老缓过一口气,想不到他竟会如此难缠,这一招竟能伤到他,但都结束了。 他抬起手,却见荆饮月唇角微挑:“到了。” “什么?” “一刻钟,到了。” 第11章 留下 左长老愕然抬头,天际,一道白影飞速掠下。 随着白练横空,结界如琉璃破碎,白衣人影挡在了荆饮月和游溪身前,“左严,你在此逼杀弟子,是不想做这执戒堂长老了吗?” “藏玉。”左严目光冷沉,落到游溪身上,“倒是忘了,你们道藏院别的不行,这些无用的把戏不少。” 来人正是道藏院院长,藏玉。 道藏院独有的传信符纸,连院长也有一份,他们道藏院就是这么团结。游溪刚才偷偷给院长传信,请她来救命。 乱石山距离玉山宗百里之遥,院长用最快速度赶了过来。 听左长老这么说,游溪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什么就叫没用的把戏?这不是把院长给摇来了?老东西嘴真硬。 荆饮月道:“院长,此人勾结妖族,哄骗弟子修炼妖族功法。我怀疑,勾结妖族之人,宗内不止他一个。” 藏玉看了他一眼,就知他状态极差,再看游溪好好的,心道含光院弟子倒是有担当,有好好护着师妹。 只是他说的事,未免太过惊人,执戒长老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左严,他说的是真的?玉山宗所藏功法几万卷,包罗万象,你却觊觎妖族功法?” “如果说妖族已经解读出《落月天书》,恐怕没几人能不心动。”荆饮月淡淡道。 天书是神族留下的东西,早就有人猜测《落月天书》中记载着神族功法,只是妖族愚昧,不通修行之道,几千年没能参透。 若能将天书带来人族,人族说不定能重现昔年神族风采。 藏玉神色凝重,如果真如荆饮月所说,妖族以天书内容为饵,宗内肯定有人把持不住,这阴谋所谋甚大,不知牵扯到了多少人…… “跟我回宗门,将事情交代清楚。” “哈哈!”左严放声大笑,“藏玉,你一个地阶初境,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加上这两个废物弟子,拿得下我吗?不如先考虑考虑怎么活下来吧!” “她不够,再加一个我呢?” 竹林中,有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挽着裤脚,脚上和裤腿沾满了泥,好像刚从田里回来,手上牵着一根粗绳,身后跟着一头慢腾腾的老黄牛。 见了他,左长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顺手将牛绳系到一旁的竹竿上,拍了拍牛背:“牛兄,稍等我片刻,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带你回去。” “莫含光,你怎会在此?!”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3节 “嘿嘿,惊喜吧?院长是我请来的。”莫院长身边窜出一道红衣身影,岁舍冲着两人邀功,“我今天早上醒来,右眼皮狂跳个不停。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怕自己倒霉,向院长求一道平安符。没想到院长说,他正要下山找一头老黄牛,就跟我一起来了,这不是巧了吗?” 他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左严差点吐血。 千算万算,没算到莫含光竟然也来了! 游溪小声问:“院长找牛做什么?” 荆饮月嘴角扯了扯:“耕地。” 含光院长修的是神农剑道,越是接地气,剑气就越强,他整天和农事为伍,宗内就有他种的十几亩田,春天稻苗涨势喜人。 说完,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游溪连忙扶着他,“师兄,你歇会儿吧。” “不能歇,再歇就废了。” 游溪心说,院长怎么骂人呢? 莫含光瞬移到了两人身边,解释道,“他强行提升境界,现下反噬严重,必须维持灵气在经脉中运转,否则顷刻间经脉尽断。” 但他的经脉承受了相当的刺激,如今每一丝淌过的灵气,都如同铁梳刮肉,疼痛非常。 荆饮月还没说什么,游溪先红了眼圈,“那该怎么办?” “莫急,莫急。”莫含光从从皱巴巴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泥巴丸子,在他开口之际,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 荆饮月:…… 他就多余说话。 “你小子倒是走运,要不是我碰巧在此,你八成要成废人。” 岁舍连忙指了指自己,院长会在这,都是他的功劳! 可惜荆饮月正闭目养神,没看到他的卖力表演。 “在此打坐,吸收药力。”莫含光道,“待我收拾那老东西,再来帮你。” 说完,纵身一跃,和左严打在了一起。 那些妖族刺客,在见到藏玉出现,结界破碎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妙,溜之大吉,不见人影了。 荆饮月盘膝打坐,只觉得满嘴都是泥巴味,也不知院长这颗药从哪来的,他浑身经脉痛得厉害,一双剑眉深深皱着。 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游溪正盯着他,说话声音轻轻的,还隐隐带着哭腔,“荆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荆饮月无奈睁开眼睛,想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他还没死。然而对上她泛红的眼圈,要哭不哭的表情,不禁愣了一下。 那杏眸泛着光,乌亮水润,激得他的心湖随之波澜不止。 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有点慌了,赶紧闭上眼睛,默念心法,连绵不断的痛楚很快盖过了那点杂念。 有一刻他竟然在想,痛一点也不是坏事。 游溪其实不想哭,但她从小共情能力就特别强,看到别人手上撕了条口子,自己的手指也会跟着痛。 她脑补一下荆师兄现在的处境,只觉得自己也浑身都痛,才忍不住红了眼睛。 游溪轻轻吁了口气,让自己暂时忘记经脉这回事,小心问,“师兄,你说的《落月天书》的事,是真的吗?” 这件事让游溪很在意,《落月天书》什么时候变成了功法?难道她看的是假天书?不对,真要有这功法,妖族自己为什么不学? 说明有人捏造了《天书》是神族功法的假消息,以此来诓骗人族修士,是谁在这么干? 荆饮月睁开眼睛。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她犹豫着说。 “天书之事,都是我的猜测,但看左长老的反应,八九不离十。” “那你觉得,是哪一族所为?” “哪一族?” “妖界有三族……” “不管内部分为几族,妖界利益共同,此事必然是三族共同筹谋。” “不会的。”游溪急忙道,“瑞兽一族爱好和平,不喜纷争,鳞蛇族长也不喜欢耍阴谋诡计,羽族、羽族……” 以前她觉得羽族族长是个好人,对她很好,可现在她犹豫了。 她曾认为刺杀她的刺客是羽族某个长老派来的,可这次连羽族的乌羽精英都派出来了,要说族长不知情,这有可能吗? 她的储物戒中,放着一封信,是她亲手所写。 她之前想拜托乌九明将信送到他爹手里,请族长暗中调查,到底是谁想杀她,这样一来,她不用担心信送回妖族被有心人拦截。 如今,她不会送出这封信了。 见她犹豫,荆饮月没忍心将话说的太明白: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眼前这姑娘可能也是妖族阴谋的一环,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陷入沉默。 另一边,藏玉和莫含光联手,左长老无疑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被两人制住。 莫含光正打算封住他的修为,带回玉山宗处置,左长老深知若被带回,身败名裂,必死无疑,额心冒出一阵金光,准备舍弃肉身,神魂遁走。 “快拦住他!”藏玉单手结印,速度仍不及左严逃走的速度,可左严的神魂刚钻出来,忽然感觉一阵撕裂灵魂的剧痛,好像有一把利剑在切割他的魂体,哀嚎一声,又钻了回去。 左严猛地睁开眼睛,含恨道:“荆饮月!” 方才荆饮月超越极限的一剑,剑气竟然伤到了他的神魂,使他无法魂体脱出! 他死死盯着对方,“你、你果然是……” 话未说完,吐出一口血,藏玉手印结成,封印罩下,左长老彻底昏死了过去。 场面一片寂静。 游溪小声问:“果然是什么?” 难道荆师兄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藏玉和莫含光对视一眼,略显尴尬,他们的表情,好像知道些什么,却一个字也不说。 荆饮月正凝神休养,并未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变化。 莫含光咳了一声,道:“饮月,我帮你化解反噬,吸收药力,稍后你可恢复大半。” 岁舍狗腿道:“院长的药真神了,师兄伤得这么重,竟然也能好得这么快,能不能赏给弟子一颗?” 莫含光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续接经脉的药是大白菜,随便能给?这是我百岁生辰时,丹杏院长赠我的,本院也只有这一颗。” 岁舍悻悻然:“哦。” 藏玉将左长老锁住,准备带回宗门,对游溪道:“我通知了院里的其他师兄师姐,让他们赶过来,试炼还未结束,稍后你就跟着他们吧。” 游溪:不要啊! 但是她请院长从宗门赶来救急,已经很麻烦人家了,此时憋红了脸,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由得望向荆饮月:“荆师兄呢?” 莫含光道:“你伤得不轻,用药后最好休养一阵,试炼要不要继续,全看你自己。” 反正他们剑修皮糙肉厚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能爬起来练剑。 荆饮月抬头,游溪眼巴巴的看着他,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想说的话都写在其中。 被她漂亮的杏眸盯着,荆饮月喉结滚动,道:“我留下。” 第12章 机缘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狂风吹过,天地惨淡,日月无光,荆师兄剑出惊鸿,一剑就将那左严老儿捅个对穿!” “当时我都看傻了,师兄可真帅啊!区区几剑就将左长老杀得片甲不留,跪地求饶——” 竹林内,云芜和花任酒赶来接小师妹,两位院长已经离开了,岁舍见机会难得,赶紧将刚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听得两人一愣一愣的。 花师兄道:“你说荆饮月把左长老打得跪地求饶?”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岁舍:“是啊,当时那场面可是天地惨淡、日月无光——” 云芜:“当时你也在?” 岁舍:“那必须在啊。” 花师兄:“你师兄和左长老打,那你在干嘛?” 岁舍:“我在旁边给师兄喊加油啊!” 游溪听了半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云芜见师妹笑了,也笑道:“你省点口水吧,院长都跟我们说过了。” 岁舍一阵尴尬,早说啊,他都吹半天了。 云芜和花任酒对视一眼,这次他们对荆饮月确实改观不少,就冲他敢挺身阻挡地阶长老,将小师妹护得很好,他们决定暂时放弃“麻袋计划2号”,以后不再为难他了。 “师妹,等试炼结束后,我带你去附近的酒楼吃顿好的。” “时间虽然有点赶,但去一趟柳裁缝的铺子还来得及……” “我想了想,要不还是去看蹴鞠大赛吧?” 救命,又来了。 游溪求助地视线看向荆饮月,她哪也不想去,只想尽早回去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躺着。 荆饮月也不知怎么了,竟能看懂她的意思。 明明不关他的事,他却想也没想开口了,“她之前受了一番惊吓,还是尽早回宗休养的好。” “这……”两人悻悻道,“说的也是,是我们欠考虑了。” 他们看不到的角度,游溪偷偷冲荆师兄比了个大拇指。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4节 荆师兄,给力! 荆饮月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岁舍将这两人互动看在眼里,怎么感觉有那么点不对劲呢? …… 他们离开竹林,花师兄两人来时已将周围的情况摸清,据说西边十五里外有一处猴群聚集,这伙猴妖常去附近村落骚扰,糟蹋玉米地,甚至偷走村民的孩子,村民们苦不堪言。 将猴群解决了,这次试炼的积分应该也攒够了。 有他们带路,很快就到了地方,一片烂漫的山桃树生长在缓坡上,靠近已经听到了猴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阿玲,你确定是在这里吗?” “我肯定没记错。”这是芳玲的声音,“师叔说乱石山桃花林中,有一处地阶修者留下的洞府,若能找到入口,便可得到前辈留下的机缘。” “那咱们再找找看。” 说话声越来越近,隔着两丛桃花,众人对上了眼。一边是游溪他们五个,一边是天机院这群人,乌九明和芳玲为首,身后跟着伯辛和几个天机院弟子。 见了他们,天机院几人目露戒备,一人道:“你们道藏院的人,就这么爱偷听别人说话?” 离得这么近,这里有前辈机缘一事,肯定让他们听去了! 云芜冷笑一声:“光天化日,大路敞开,谁乐意听你们说什么?不想被别人听见,就别说那么大声啊,你们是不会传音吗?” “你——” “好了。”乌九明道,“机缘这东西,本来就是看缘分,谁找到就归谁。” 他看向游溪,“小溪,你还好吗?我问过那鸩妖,它说并未为难你。” 游溪不吭声,心说鸩妖果然被他收买了,幸亏她没有跟对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不搭理自己,乌九明神色黯然,实在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她,为何她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 见他这样,芳玲道,“游师妹,九明为了救了你,选择自己跟你交换,若不是他能言善辩,说服了鸩妖,好不容易才从妖口脱险……”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连句谢谢都不说。”她忍不住说了重话,“你怎能这么不识好歹?” 游溪心道,他哪有什么危险,鸩妖见了他都得跪下来叫少主,危险的明明是自己和她才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想跟芳玲说话,这一沉默,几个天机院弟子更来劲了,“道藏院的人怎么会道谢?成天只想着怎么占便宜,分明是一群小人。” “这游溪才加入没多久,就这么自私自利,分明跟他们是一路人。” “依我看,他们刚刚故意在此偷听,就是想抢夺机缘!” “放屁!”云芜撸起袖子,这群人嘴可真贱啊,今天不打死他们,她就不姓云! “师妹,你冷静一下。”花任酒拉住她。 “你叫我怎么冷静——” 说话间,地上冒出两道灵光,众人面前,骤然出现了两道光柱。这分明是两道传送法阵,也像是无声的邀请。 难道是洞府有灵,察觉到了他们存在,放出传送阵请他们进去? “正好。”云芜道,“两个传送阵,我们各进一个,谁能得到机缘,全凭本事!等我们拿到了机缘,到时你们可别狗叫!” “呵。”天机院众人火气也上来了,“就凭你们?做梦!” 双方赌着一口气,纷纷踏入光柱之内。 芳玲看了一眼游溪,咬了咬唇,“游师妹,机缘我是不会让给你的,你就别跟我争了。”拉着乌九明,也进了传送阵内。 游溪:? 她也没说想要啊。 说起来天机院的消息真的可靠吗?他们刚刚在此争执,就冒出两个传送门来,这请君入瓮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陷阱,而不是什么机缘。 按她的性格,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看到这种地方只会绕路而行,怎么可能进去? 可气昏头的师姐已经拉着花师兄进去了,总不能丢下他们两不管。 她看向荆师兄,师兄道:“进去看看吧。” 也只好如此了…… 游溪叹了口气,跟着进了传送阵。 眼前一花,面前出现了一条窄道,她身边站着荆饮月和岁舍。 岁师兄还在琢磨刚才的事,“师兄,你说他们吵架怎么不带我们含光院呢?就跟没看见我们两似的。” 荆饮月冷笑一声。 岁舍明白过来,“意思是他们觉得我们含光院不好惹,句句不提我们,欺软怕硬?” 走过这条窄路,前方是一间宽敞的石室,中间往下凹陷,周围竖着一圈石柱,围成圆圈状的走廊,看起来结构有些奇怪。 云芜和花任酒就站在正中间,凝神张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动静。 “有声音吗?”岁舍挠了挠耳朵,瞬间也静了下来。 “有缘人,欢迎来到我的洞府。”游溪愣了一下,真有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从天上降下,在识海中作响,但周围还是安静的。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也许每个人听到的内容都不一样。 “不用紧张,你听到的是我留下的神识传音,你听到之时,我估计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游溪发现,通过神识可以直接和他对话。 “你想干什么?”她紧张地问。 “你这后人好生奇怪,来我的洞府,不是为寻机缘而来?自然是你向我索求。”那声音道,“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修行所求无非财侣法地,让我看看,你想要什么……” 随着一道灵光闪过,游溪感觉有人窥探了自己的灵识,随后是漫长的沉默,那声音无奈道:“你的愿望,居然是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他不可置信:“你就想要这个?!” 游溪睁开眼睛,感觉到那道灵光万分无语退出了自己的识海。 再看其他四人,表情各不相同,云师姐是肉眼可见的激动,她闭着眼睛,眼球在眼皮在快速滚动,一阵急促呼吸后,猛地睁眼,拔刀就向身边的花师兄斩去,“姓花的,我杀了你!” 游溪吓了一跳,“师姐!” 荆饮月反应更快,弹指一道剑气挡住了云芜的刀,花任酒看着离自己不到两寸的刀刃,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云芜,你疯了吗?” “杀了你,我就是道藏院大师姐了!”云师姐眼珠隐有一圈红色,“姓花的,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个怂货!占着大师兄的名号不做事,让我们院的弟子在外面白白受人欺负!” “我也不想啊!好端端的,你怎么动手?”花任酒委屈哭了,“你想当大师姐,我也没拦着你啊,谁让你比我晚一个月入宗门?” 他坐在地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云芜的院服一角崩开了线,赶紧从储物袋中翻出针线,“跟你说了多少次,走路注意一点,刚补好的衣服又划破了!” 说着,在云芜的刀口下给她缝起衣服来。 他心灵手巧,缝得极快,几乎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游溪:…… “他们这是怎么了?” “被影响了,那声音激发他们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荆饮月道,“你师姐想成为大师姐,至于你师兄……” 游溪见他眨眼间已经在云芜裙边缝出了两朵花,汗颜道:“花师兄的理想,大概是成为玉山宗最好的男妈妈吧。” 荆饮月:。 “那岁师兄……” 一旁的岁舍并未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在那痴痴傻笑。 “他的理想,是成为世上头号富贵闲人,吃喝玩乐,快活到死。”荆饮月道。 “荆师兄,你呢?” “我?”荆饮月道,“我想要的东西会自己争取,不会向任何人祈求。” “哦。” 游溪心想,又让他装到了。 静默半晌,游溪问,“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吗?该怎么把他们叫醒?” 荆饮月道:“他们没通过洞府主人的考验,才会陷入这种状态,应该片刻后就会醒来,该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 “惩罚。”他道,“这种考验估计只是一道开胃小菜,真正麻烦的是,考验失败的惩罚。” 随着他话音落,石室中的那圈石柱转动起来,沉重的转动声后,石柱全都转了下去,石柱后方的地上,五块石板活动起来。 巨大的石板沉下又上升,其中三块上蹲了三只青铜兽,兽眼亮起,青铜兽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场中。 游溪恍然明白这地方为何是这种造型,这分明是一个斗兽场,而他们就是被斗的“兽”! 其他三人脑子都不清醒,荆饮月还有伤在身,游溪脑门冒汗,凭她一人,怎么对付这三只刀枪不入的青铜兽? 这沉沉的脚步声,如同踏在心上,心脏都跟着发沉。 几乎同时,她听到身后荆饮月拔剑的声音。 他道:“游溪,配合我。” 第13章 布雨 游溪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荆饮月道:“之前布过的阵,再来一次。” 游溪:“可是……” 她担心荆饮月的伤,“不如想办法唤醒他们。”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5节 可荆师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比起这些人,他更相信自己。 游溪刚布下聚灵阵,三只青铜兽已经走到了场中,同时抬起手,射出了六道灵气激光束。 游溪退到角落躲避,她发现了问题,他们会躲,场中的三个人不会躲啊!他们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根本不知道危险。 好险第一轮扫射对准了他们两,三人躲过一劫。 荆饮月知道自己拖不起,必须速战速决,剑气一纵,砍在其中一只青铜兽首上,铜制外壳上亮起一层灵光护盾。 护盾反震瞬间,他唇角鲜血瞬间溢出。他眉心一皱,反而更用力的斩了下去! 这一剑,带着无与伦比的决心,斩破了灵光盾,一剑削下兽首! 那只青铜兽发出一阵机关结构噼里啪啦爆破的声响,停止了移动和瞄准,装在手臂上的灵光炮漫无目标的乱射起来。 看来要它完全停下来,必须要彻底把它拆解了。 但它乱扫的过程中,毫无防备的三人被扫得嗷嗷叫,游溪看不下去了,喊道:“云师姐,这些天机院的狗在咬你,你快把他们砍死啊!” 云芜双眼更红了,对着青铜兽就冲了过去:“老娘砍死你们!” 又对花任酒道:“花师兄,你刚补好的衣服又被弄坏了,你不生气吗?” 花师兄也红温了,掏出了一把爆破符纸,炸得石室之内噼啪作响。 荆饮月愕然看着这一幕。这两人跟吃了火药一样,忽然爆种了,他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游溪冲他扬了扬眉,挑唇笑:她厉害吧? 荆饮月心中那没来由的杂念又升上来了,他强行压制下去,将心中的烦乱全都发泄在青铜兽身上,将一只铜兽砍得七零八落,脸色更白了几分。 游溪眼神担忧:荆师兄怎么比疯了的师兄师姐看起来更狠,他没事吧? …… 当三只青铜兽都被击败,石室封闭的一侧大门开启,一股柔和的清风从外面吹进来,岁舍如梦方醒,看了看四周,失落道:“我的千万灵石呢?我的两百个仆人和三千坛美酒呢?” 云芜忍不住嘲笑他:“梦里什么都有。” 花任酒怨念道:“云师妹,我都不知道你对我怨气这么大,为了当上大师姐,竟然想杀了我。” 云芜难得不好意思:“你知道我这人脾气爆,被那心魔声音影响了,我不知真想杀你的。” 她扯了扯自己的被灵气激光射得破破烂烂的衣摆,“你看,你给我绣的花这么好看,我很喜欢的。” 看在她说这话的份上,花任酒勉强表示原谅她了。 岁舍小声跟荆饮月说:“怎么感觉他们两比我还抽象呢?” 荆饮月冷睨了他一眼。 “几位仙君,是来参加宴会的吗?”正说话,一群穿着仙衣华服的仙人,乘着云飘了过来。 “什么宴会?” 几人打量着这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仙人,再看周围环境,走出石室,他们竟然来到了一处仙境一般的地方,一层层云雾涌动,仙宫琼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灵光簇拥,瑞气千条。 附近有一座高耸的牌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南天门”。 岁舍傻眼了:“师兄,咱们这是、这是到仙界了?” 荆饮月:“你说呢?” 岁舍:“虽然有点不信,可万一是真的呢?那位前辈送咱们的机缘,把咱们送到仙界来了?” 荆师兄忍不住轻嗤一声。 仙人们围了上来,和蔼道,“几位可是玉山来的仙友?云仙子、花仙君、岁仙君、荆仙君和游仙子?” “仙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快随我们来吧。” 说着,迫不及待走在前方引路,还招呼他们,“快来呀。” 几人面面相觑。 云芜跃跃欲试,她从未吃过仙宴,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一顿是玉山宗主寿宴,席上的灵食珍馐让她记了几十年,仙宴得是什么滋味啊? 花任酒道:“这可能是个陷阱,可是他叫我‘花仙君’诶。我觉得,咱们得去。” 游溪:…… 花师兄你就这点追求吗? 一行人跟了上去,进了一座气派的仙殿,一阵阵食物飘香,只见满盘珍馐,仙饮佳酿,金浆玉液,叫人不禁直吞口水。 仙人们引着几人入座,“各位仙友,难得招待,尽管吃、尽管吃。” 这仙宴排开好几列,中间空出宽阔的场地,说话间,一个蒙着白纱、穿着雪白衣裙的仙女走上中心的圆台,翩翩起舞,舞姿曼妙。 席上的仙人们纷纷赞叹:“好!” “不亏是蓝湖仙女,舞姿果然一绝。” “诸位,为仙女一舞,我们干一杯。” 众仙人纷纷举杯,岁舍喝了一口酒,赞叹果然是仙酿,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菜。 一旁荆饮月连筷子都没动过,他咽下一口,小声问:“师兄,你怎么不吃?快尝一口,可好吃了!” 荆饮月颇有深意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岁舍问,“莫非这些吃的问题?” 他知道师兄的眼睛跟常人不同,夹起一筷子仙兽肉问,“这是什么?” “老鼠肉。” 岁舍:!! “这个呢?”他指向那一盘晶莹剔透的炖粉丝。 “头发。” “呕——” 一想到自己刚才吃了两口,他就忍不住吐了,颤抖着手指向台上跳舞的仙子,“那想必也不是什么仙女了?!” 荆饮月瞟了一眼,淡淡道,“一只搔首弄姿的公狐狸罢了。” “靠!” 岁舍忍不住了,掀翻饭桌,拔剑而起:“竟敢戏弄老子,我杀了你们这群妖物!” 他所使的是一把软剑,剑法颇为不俗,疾走如蛇,配合他灵活的身形,纷纷剑影杀得一众“仙人”四下奔逃,接连现出原形。 花、云两人也怒了,“妖物,竟敢戏弄我们!” 花师兄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阵盘,腾空而起,阵盘上飞出数面小旗,旗子插下,结成一道困阵,他手上掐诀,动作奇快:“五方八卦,听我号令!” 乱成一团的妖物们被困在阵中,成了瓮中之鳖。 云芜抄起一把大刀,冲进阵中狂砍,如入无人之境,将小妖们砍得七零八落。 游溪抬头看着这一幕,她不喜欢宴会这种场合,人一多,再好吃的东西她吃得不是滋味,桌上吃的一口没动。 这会儿倒也没有多生气,还能欣赏她师兄师姐打怪。 花任酒和云芜是历代道藏院弟子中最能打的两个,都是人阶七境,平时看着不着调,认真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她会的符术阵法,也有一些是师兄师姐所教。 眼前现出原形的妖族,都是一些鸡妖、兔妖、羊妖之类,她不禁问,“这难道也是洞府主人设下的考验吗?” 荆饮月道:“不像。” 这洞府主人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有奖有惩,这群小妖更像是偷偷混进洞府中,得了洞中精纯灵气才能修成人形,这些乱石山的本地妖,都不是很厉害,伪装后在此诓骗进来的修士。 说话间,岁舍已经揪住了那只三尾狐狸的尾巴,将之打得哀嚎连连。 “叫你骗老子!叫你装仙女!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在这装神弄鬼的?!” “饶命,道长饶命啊!”狐狸哀求,“我们、我们也是受人逼迫的!” “谁?” “是、是一个人族修士。”狐狸道,“他命我们在此哄骗进来的修士,那些人都被他骗去做了他修炼的炉鼎,不是我们想害人啊!” “狐狸狡诈多端,先把它打死不冤!”云芜挽起袖子,“我来!” “仙女饶命!”狐狸吓得三条尾巴都在抖,嘤嘤道,“只要你们放我一马,我愿意给你们指路,带你们去找那修士。” 它一双狭长眼睛滴溜溜直转,“那修士这些年不知得了多少宝贝,若能除掉他,那些宝物便能尽归你们所有了!” 荆饮月道:“带路。” 狐狸赶紧擦了擦眼泪,上前带路。周围的景色恢复了原样,云雾散去,仙殿消失,不过是些跟乱石山相似的花花草草罢了。 走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隐约可见一座青瓦白墙的房子坐落在道路尽头,狐狸道:“那修士就住在前面,我们平时都不敢靠近,我只能领你们到这里了。” “对了,那修士叫做陈道人,他白天比晚上要弱一些。”狐狸道,“你们若想对付他,千万别等到夜里。” 说着,狐狸一溜烟跑了。 云芜道:“你们怎么看?” 花任酒道:“妖物的话不可信,怕是刚出陷阱,又踏入另一个陷阱,我们不能贸然行动。” 小院掩映在绿树桃花之下,看起来安宁平和,可身处这诡异的洞府中,哪怕平凡的小院也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没听狐狸说吗?那陈道人晚上会更厉害。”岁舍撸起袖子,“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 “狐妖说不定故意说反话。”花任酒道,“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功法,会让人夜里更厉害,除非这陈道人是妖非人。” “两位师妹觉得呢?” “我只想砍人。”云芜自进入洞府起,就有种被玩弄的暴躁感,“早进晚进不是进?不如一起冲进去砍死他。” “……” “我想……”游溪小声说,“陈道人有没有可能是个好人?” “嗯?” “这些小妖只是表面畏惧他。”游溪想了想,“如果他真像狐妖说的这样丧心病狂,完全可以用更严酷的手段控制他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狐妖随随便便就出卖了他,甚至还知道他的弱点。 “有道理。”花任酒道,“荆……师弟如何看?”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6节 这声荆师弟叫出来,他还有些犯怵。那日埋伏他时,他特意让弟子们都换上别院的衣服,他应该不知道是他们干的吧? 荆饮月道:“我同意游溪的想法。” 突然被点名,游溪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又道:“可否用符咒之术,窥探院中情形?” 花任酒道:“我尽力一试。” 小院卧房之内,布置干净整洁,窗明几净。 一个穿着朴素道袍的道人在蒲团上打坐,他面容清癯,闭目凝神,桌案上香炉袅袅燃着,墙上挂着一张水墨画,画着澄澈湖水,莲叶青碧,湖水盛开着净莲朵朵。 透过花任酒手中的窥视符,众人观察着房间内的情形。陈道人一直静坐,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周身清气缭绕。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再等等。” 这一观察,就看到了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时分。 静坐的陈道人眉心忽然窜出一缕黑气,他的表情骤然变得痛苦扭曲,对着虚空道,“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得炉香倾斜,画轴哗哗作响。 陈道人双手抱住头,喊道,“就算你再怎么篡改我的记忆,我也不会变成他!” “他在跟谁说话?”云芜问。 “难道……房里有鬼?”岁舍道。 “——画有问题!”几乎同时,荆游二人异口同声开口。 话音落,只见黑气窜入画中,画上的纯白莲花变成了怒火红莲,红莲开处,火光大作。 不止是画轴内、小院里、整个洞府之中,红莲无处不在,到处起了大火,连天空都变成了一片红色。 冲天火光中,一道充满怨气的声音响起:“青虚,既然你不肯接受我,那就和我一起化为灰烬!” 红莲妖火非比寻常,转眼就将整座洞府化为一片火海。 “咳咳咳。”众人被四起的烟雾呛得连声咳嗽,“不行,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得想办法灭火!” “这妖火不是寻常的水能浇灭。”花任酒捂住口鼻,嗡声道:“我们之中,只有小师妹是单水灵根。” 几人齐刷刷看向游溪,这种时候,两个剑修都只能干瞪眼,派不上用场。 “可是——” 游溪还没说完,花任酒和云芜同时抬手掐诀,灵气化为一朵白云,将游溪托起,升上了空中,“小师妹,靠你了!” 游溪差点腿一软跪在云上,她虽然是水灵根,但她并不会控水啊!不会以为把她送到天上,她就会下雨吧?! 站在灵气云上,下方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楚,惊人的火势还在蔓延,他们四人被大火包围,周围已经无路逃生。 师兄和师姐真的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怎么办? 游溪捏了一把汗,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小溪,我们一族生于江海之间,与水亲近,天生有控水之能,你只需记得……” 一串咒语浮现脑海,好像她真的天生就记得一样,她想不起说话的人是谁,却自然能念动咒语,招来乌云笼罩,雷霆震动,灵雨降下。 游溪青碧色的衣裙漂浮在云层间,挥洒自如的模样,如同云中仙子,飘渺轻灵,带着一股圣洁气息。 “游师妹竟然这么厉害!”岁舍抹了把被雨淋湿的脸,感叹道,“师兄,你说她是怎么办到的?” 荆饮月注视着天上的倩影,心知这应该是蛇妖的血脉之能。 然而此时此刻,他想的竟然是——如果游溪这时候不小心露出尾巴,该怎么帮她遮住? 第14章 画妖 一场灵雨降下,漫天红莲妖火渐渐消弭于无形。 其实仔细感受的话,会察觉到这场雨中也含有淡淡妖气,但洞府之中本身就蕴含充沛的灵气,将之掩盖了过去。 几人劫后余生,谁也没有心思观察这个。 大雨落后,那幅画从小院中飘了出来,画上的红莲也尽数枯萎,画中一缕黑气飘出,猛地袭向几人。 “哪来的小辈,竟敢怀我好事!” 荆饮月反应极快,以灵气化剑,一剑砍向那画中之灵! 剑气驱散浓烈的黑气,在空中又凝结为人形,那是一个容貌妖冶、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女子,她带着几分惊讶看向荆饮月,“竟然知道有形之剑无法砍伤我,你倒是有些见识。” 这是一只画妖。 以她周身浓烈的妖气来看,她起码有七八百年的道行,妖气压得几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你控制那些小妖,欺骗那些进入洞府的修士?你把他们如何了?” “你说呢?”画妖反问。 那人死后,她心中愤恨,丧失理智,害过人。不过进来的修士大部分是那群妖物所害,她心灰意冷后,就不再对那些人出手了。 今日这一把火,足以把那群不知死活的妖给烧死了。本该把此处烧成灰烬,却被这群小辈阻拦。 “陈道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岁舍问。 “小家伙,你的问题很多。”画妖轻声细语,眼中却无形流露杀意,“下地府去问吧!” 指化为爪,凌空一爪抓来! 岁舍吓得瞬间吸腹,往后疾退好几步!幸亏他身形灵活,反应快,躲开开膛破肚的一爪,胸口仍然被划伤了几道,痛得他龇牙咧嘴。 画妖攻势不停,带来巨大的压力。 荆饮月化出三道剑气,牵制画妖,对其余两人道,“她的红莲妖火已灭,已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太久。” 画妖本已万念俱灰,想与这洞府中的一切同归于尽,催动红莲火耗费了她大量妖力,现在的画妖,实力不足平时的三成,不然他们几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我确实损耗不小。”画妖道,“不过杀你们,足够了。” 她看出荆饮月是几人中实力最强,将大部分攻势都甩在他身上,荆饮月没恢复经脉隐隐作痛,随时有再断之危。 其他三人被画卷中呼啸飞出的妖藤不停缠绕,腾不开手来帮他。 他催动灵气,以指驭剑,脸色虽白,不肯露出半点疲态。 只要坚持住—— 画妖却像是窥破了他们的想法,冷哼一声,身后悬浮的画卷边角渐渐烧了起来,“你们以为我的妖火尽了?我还有最后一朵红莲火——” “不好!快拦住她!” “晚了!”画妖手中,一朵妖火渐渐形成。 这是画妖的本体之火,灵雨浇不灭。她燃尽这朵本体之火,是真的不要命了。 绝望之际,那朵托着游溪的云灵气耗尽,带着她缓缓飘了下来。 画妖如有所感,抬起头来,表情骤然一变。 她紧紧盯着游溪,火渐渐熄灭了下来,“青岫是你什么人?” 游溪愣了一下。 画妖道:“太像了……你可是她的女儿?” 游溪才站稳了,回过神来,反问道,“您认识我娘?您知道她在哪吗?” 画妖沉默打量她半晌,她的脸色雪白,身形飘在空中,近乎透明。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过于透支了自身,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自空中降下,伸手握住了游溪的手。 “师妹……”云芜担心。 花任酒冲她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她对师妹没有恶意。 画妖从她身上捕捉到了蛇妖的妖气,似明白了什么,对其他几人道:“你们都退开,我有话要跟她说。” 众人对视一眼,他们也不是傻的,画妖分明认识游溪,和她娘之间有些关系,她娘身上,也许还有些秘密。 游溪冲几人点点头,对上荆饮月的视线,她感觉对方好像看出了些什么,但是她急于知道关于娘的消息,顾不得其他了。 众人退开之后,游溪语气急促问,“前辈,我娘还……活着吗?” 画妖摇了摇头:“不知,我已数十年没离开过此地。” 游溪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爹娘,她是被她爹的一位朋友抚养长大,长到十岁左右,又寄养在伯父伯母膝下。 提起她的爹娘,族中妖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说他们遭逢了意外,以至于她至今不知自己的爹娘是不是还活着。 “几十年前,我为了寻人,离开了洞府,在天下游历。经过妖族领地时,误入了禁地,在那里结识了你娘青岫。那时,她和你爹守卫在妖族禁地,负责看守《落月天书》。” 游溪惊讶,她爹娘竟然是天书守卫。 “当时,那些死板的长老认为我对天书有想法,是你娘为我说话,坚持认为我只是误入。”画妖眸中泛起柔光,“她实在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智慧的女子,正因为她的坚持,我才能从禁地出来。” 听她这么说,游溪不禁红了眼眶。 她从未见过娘亲,却能通过她描绘的场景,脑海中浮现娘模糊的样子。 “我因为寻人之事,不得不离开妖族,后来听说妖族出了一些动荡,你爹娘在这次动荡后不知所踪。那时我也想过去找人,但我因为自己的事牵绊,最终没能成行。” 游溪知道,那件事闹得极大,五十年前,有人想偷走天书,但并未成功。联想起最近的天书功法事件,她忽然觉得一阵后背发寒,这件事会不会是五十年前事件的延续? 她能看到天书内容,会不会是一场阴谋? 画妖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越来越凉,劝慰道,“你娘是个聪明人,也许是迫于某些原因不能现身,她一定还活着。” 游溪点点头。 她看向画妖,欲言又止,“前辈,你……” 画妖道:“我妖力耗尽,将要消散了。不必伤心,这些年我做过恶事,也算是罪有应得。” 游溪不解,“可是,为什么?”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7节 画妖惨笑一声,“为什么,不过是为一个情字罢了。” 这座洞府的主人,叫做青虚道人。 青虚擅画,他画了许多画作,最爱的是一副《云湖净莲图》,他将此画带在身边,画也因此有了灵气。 画中形成了一点灵识,初生的灵识什么都不懂,只知日日陪着青虚,得青虚以灵物喂养,渐渐地,灵识开了智。 她会说话,能思考,可以陪着青虚聊天。而她每日想得最多的是,就是早点修炼一副人形,永远和青虚在一起。 每次听她这么说,青虚总是笑:“凡躯都会腐朽,仙人尚不能永存,哪有什么永远?” 画妖不听他的话,她说永远就是永远。 为此她努力修炼,当她修成人身的那一天,青虚却陨落了。 世间飞禽走兽修成妖身很容易,如她这样的死物,从一点灵性修炼成妖,却殊为不易,她没有一天敢停下。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她终究是留不住想留的那个人。 没有预兆,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青虚像往常一样打坐入定,却不知为何心魔侵体,就此陨落。 他死之后,神识还留在洞府中一段时间,念叨着说要留些东西给后人,对于自己的陨落,他一点也不伤心,看得很开。 画妖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喜欢讲什么顺应天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从来不知道,他亲手点化的小妖偷偷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青虚的神识也消散后,画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青虚说,这洞府中的一切也是留给她的,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却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他活着。 和她一起,长长久久的活着。 后来洞府中来了很多人,他们在找着什么机缘。画妖看谁都不是他,看谁都像他,无时无刻,都会想起青虚,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她快被要疯了。 于是她违背了青虚的命令,夺取几个人修的修为,得到了离开洞府的力量,她满世界飘荡,想找一个跟青虚一样的人。 可她注定失望。 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再也没有一个青虚。 于是她抓来了跟青虚长相相似的陈道人,将自己和青虚相处的记忆灌入对方识海,想将对方改造成“青虚”。 陈道人道心坚定,不被她控制,他们就这样拉锯了几十年。 画妖累了。 她想结束这一切,就在今天,把充满她和青虚记忆的洞府烧成灰烬。 她想,死了,也算是一种永远吧。 “青虚,你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她惨笑一声,身形渐渐化为虚无。 “前辈……” 游溪仰头望着她,画中莲花一朵朵凋零,最终,莲香不再,妖灵尽散,画卷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 “所以,画妖的画本来是青虚道人设下的第二道考验,只是她扭曲了心性,第二道考验就变了质?”岁舍总结道。 他看着游溪的红眼圈,不敢问她们聊了些什么。 “没想到她这样痴情,可惜走错了路。”最后只能感慨了一句。 “可见情爱之事,不过是一场痴妄。”荆饮月道。 “师兄说的是。”岁舍万分捧场。 云芜白了两人一眼,小声对花任酒道:“我就说吧,剑修都没有心!” 花任酒点了点头,表示这是他最赞同云芜的一次。 “不知这第三道考验是什么?”岁舍打起精神,向前方眺望。 说话间,面前出现了一间普通的房子,里面摆着整整齐齐摆着五个蒲团,似乎正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又是什么?” “都到这了,先进去再说。” 几人进入其中,各选了一个蒲团,坐定后打开打坐。 按之前的情况,估计还会有什么考验出现,他们都静静等着,可坐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什么也没发生。 片刻后,蒲团都消失了,房子也化为虚影,面前出现了一道大理石铺就的道路,道路一旁,站着乌九明和芳玲,还有天机院的一众弟子。 “怎么是他们?” “也许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通过了青虚道人的考验,只是走了另一条路?” “可我还没明白最后一道考验是什么。” “管他呢。”岁舍道,“前面就是前辈留下的机缘?到最后还是要靠抢的?” “岁师兄,你能先去套套话吗?”游溪悄声道,“别跟他们吵架。” 她怕自家师兄师姐一过去,当场就能打起来。 岁舍连声道:“好,好。” 他偷偷看了一眼荆饮月,见他脸色微沉,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现眼,“其实我也不想去的,可是她叫我师兄诶。” 荆饮月:“滚。” 第15章 装死 乌九明和芳玲也看到了他们,双方都有些意外。 岁舍悠哉悠哉凑过去,跟这群人搭话,“哟,怎么在外面站着,不进去啊?” 天机院弟子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身后,是一座殿宇样的建筑,殿宇的大门紧闭着。岁舍猜测,要不是进不去,他们不会站在门口喝西北风。 天机院弟子冷哼道:“你们不也一样进不去?” 岁舍:“这可不一定。” “就凭你们?”伯辛道,“连少爷都进不去,你们凭什么?你们要是能进去,我倒立吃屎!” “啧,年纪轻轻怎么骗吃骗喝?”岁舍道,“不过,你口味挺重啊,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爱好。” “你——”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了过来。 “青虚道人的考验,并不简单。”乌九明手中握着几根算筹,似乎在卜算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进入殿中。 “一共有三重考验,言语乱心、画卷乱神,最后一重考验考的是定力,入定后不可胡思乱想,心思纷乱。分别对应了六个字:不听、不看、不想。” 岁舍恍然大悟,原来最后一重考验是这个意思。那可完了,他刚才坐在蒲团上,都在想醉香楼的烤鸡,想得差点流口水了。 “以乌少爷的聪明才智,竟然没能通过这三重考验?”云芜语气中带着嘲讽。 乌九明有些尴尬,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游溪,没有说话。 芳玲问:“难道你们就有人通过考验?” 她没有忘记进入洞府之前他们的争执,要是他们之中有人能进,天机院可就丢脸了,但既然九明都没能做到,她不相信还有人能做到。 道藏院这边面面相觑,云芜、花任酒和岁舍连第一关考验都没通过,自然是没有资格,纷纷把目光投在荆饮月身上。 岁舍小声问:“师兄,你肯定是没问题的吧?” 没想到他一贯行事果断的师兄竟然没有上前,反而速度极慢的摇了摇头。 岁舍惊讶:“第一关,师兄始终保持清醒,第二关也没吃那些酒菜,更未被那幅画影响,难道师兄败在第三关?” “师兄,我们剑修心无杂念,此心唯剑。我就算了,你平日修心最是认真,是含光院弟子表率,你怎么会……”他悄声问,“师兄,你有啥杂念了?” 荆饮月默不做声。 视线却忍不住往游溪的方向看了一眼。 游溪被花任酒和云芜围着,云芜道:“师妹,我们两是没指望了。前两重考验你都通过了,第三关你可过了?” 游溪小声道:“有可能?” 本来她满腹心思,哪能安心打坐?但她之前催动雨诀,下了一场灵雨,消耗太多妖力,她太累了。 坐上蒲团,她就开始打盹。 所以,她睡着了。 但不知道睡着算不算什么都没想,也许不算吧? 她正犹豫,师兄师姐已经将她推了上去:“管他呢,师妹,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你去试试呗!” 游溪骤然被推到众人面前,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乌九明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小溪,你竟然……” 芳玲道:“游师妹,我看你就不用上去试了吧?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进不去——” 说话间,她已经站在了入口处。 殿宇发出一阵灵光,一道光柱投下,将游溪传了进去。 所有人目瞪口呆。 芳玲的话才刚说完,“怪丢人……的。” 骤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不已,游溪竟然进去了!她哪来的狗运? 岁舍嘿然一笑:“有些人,怕是要大吃一顿啰。” 他看向伯辛,挑眉道,“既然乌公子的人,相信会说话算话吧?” 伯辛说不出话来,脸涨成了猪肝色,连同天机院弟子,没一个脸色好看的,他们辛辛苦苦一阵,最后竟然是游溪得了传承!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8节 气死! 唯有乌九明脸色如常,眸中掠过一丝深意。 此刻,远在妖族领地之内,有人正念着这位乌羽族少主的安危。 “族长,我们得到消息,少主一切安好。那鸩妖得知了少主的身份,就将少主给放了。”心腹禀告道。 “这次虽未能杀了游溪,但左严暴露,被仙宗抓回,都在我们计划之中。” 密室之内,面容和蔼的老者站在金乌神像前,正是乌羽一族的族长。他神色毫无波动,“这么说,你们还值得嘉奖?” 心腹低头,不敢说话。 “族中的精英杀手都派出去了,游溪却安然无恙,一只小小的蛇妖,到底要派多少人才能杀掉她?” “出了些意外,有人救场——” “意外?”族长道,“对你们来说是意外,对她来说,是早有防备。一次失败可以解释,几次失败,你还敢说这只是一场意外?” “可是……”心腹不解,“我们的行动十分隐秘,她怎么可能提前知道?” “也许天书真的启发了她什么。”乌族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算不是天书,她说不定也察觉到了什么。 “这绝不可能。”心腹道,“天书明明已经——” 剩下的话在族长深沉目光注视下吞了下去,此事是乌族隐秘,绝对不可再提起,他差点失言了。 但他绝不相信,游溪真的感应到了天书的内容,那日的异状,定是蛇族在搞鬼。 乌羽族长却不这么想,他轻轻转动手上乌沉的戒指,“此次过后,游溪定然警觉,先让游家两夫妻去试探一番,看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既然效忠了乌族,他们也该有所作为。” “族长对那小蛇妖,是否过于看重了?” “游溪确实不值一提,论胆量,她比不过她硬骨头的爹,论聪慧,也远远不及她那狡猾的娘,但我族大计,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五十年前的事一定不能重演。”族长道,“若是那两人失手,就轮到你们动手了。记住,生死不论,不管用上什么手段,务必要确保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 …… 游溪站在空旷殿宇之内,面前竖着一面镜子。方才有一道声音告诉她,青虚道人留下的这道机缘,就是这面“昭心镜”。 只要她想这面镜子许愿,她可以得到罕世功法、极品法宝还有数不尽的灵石,或者,她可以向镜子提一个问题。 不管是什么问题,昭心镜的回答一定为真,但它仅能回答“是”或“否”。 这样来看,用一个问题换极品功法,怎么看都有些亏。 游溪却毫不犹豫,站在镜子前,问:“我爹娘还活着吗?” 镜面散发出一阵柔光,片刻后,镜子回答她:“是。” 爹娘还活着。 她的俏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容,还活着,就有希望。她相信,只要人还活着,就有重逢的机会。 随后光芒散去,镜子消失。她这才注意到,镜子后方,堆着海量的灵石,足有五六座灵石山,目测起码有好几百万。 青虚道人的残识告诉她,与灵镜无关,这是她通过三道考验得到的奖励。 她试探过了,这道残识是道人生前留下,只知道机缘相关,没有半分生前记忆和意识,而且很快要消散了。 “我可以让他们进来吗?这么多灵石,我的储物袋装不下。” “可以。” 灵光一闪,她的四个伙伴都被传进了殿中,她招呼大家分灵石,岁舍两眼放光:“真没想到,这次沾了游师妹的光,这下发财了!” “游师妹,日后有什么事,你吩咐我一声!”他拍了拍胸脯。 他没多问游溪得到了什么机缘,这是人家的隐秘,人家愿意说是一回事,他不会上赶着打听,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众人欢快的开始装灵石,唯有荆饮月站着不动,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 游溪忍不住问他:“荆师兄,你不需要吗?” 荆饮月脊背挺得笔直:“我不缺钱。” 游溪:“哦。” 也不知道是谁在山洞里,连一颗火晶石都拿不出来,叫她烧火柴取暖。 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荆饮月的表情有点尴尬。 他其实—— “可是师兄,这些灵石太多了,我的储物袋装不下,你帮我装一点,好吗?” 荆饮月:…… 默默拿出储物袋开始装。 岁舍忍不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师兄,游师妹真好啊,这还给你台阶下呢。” 荆饮月:“闭嘴。” 将几座灵石山分完之后,众人赚得盆满钵满,心满意足离开。 原本的通路已经关闭,殿宇后方开了一条路供他们出去,出来之后,周围景色十分陌生,似乎已经不在乱石山,也不见了天机院那群人。 离开之时,整座洞府的灵气,也就此消散了。 “这是哪?我怎么感觉没来过。” “……完了,这里临近西洲,离玉山宗足有五千里之遥!”花任酒拿着阵盘推算方位,“我们起码要五日才能回去。” “怎么会这样?” “那洞府灵气耗尽,无法支撑,将我们送出来的是随机传送阵。”花任酒道,“估计道人也不知道,会将我们送到此处。” “这下怎么办?”岁舍手搭凉棚,四下张望。 乱石山离玉山宗不算远,他们都没带远距离飞行法器,御剑飞回去,起码得不眠不休整整五天。 最省力的办法,还是找个有传送阵的城镇,传送到宗门附近去。 “这样吧,我们分头找路,找到了就通知对方。” “行。” 云芜和花任酒同时看向游溪。 游溪立刻道:“我跟荆师兄一起。” 云芜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向荆饮月,这姓荆的,到底给师妹下了什么咒。 可恶! 他们似乎被传到了一座山上,这山低矮,地上都是砂砾,树也没有几棵,都是干涸的枯树,天色昏暗,风卷沙尘。 游溪和荆饮月一起,走下山道,前方还是一片黄沙枯林。游溪手搭凉棚,往前眺望,不见半点城池的影子。 却看到一道黑影,由远及近,越来越大,扇起一阵风沙。 “啊!” 游溪瞬间小脸煞白,这是一只巨大的妖蝠! 妖蝠悬停在空中,体型比人还大。巨大的蝠翼遮天蔽日,蝠翼包裹的身体跟人十分相似,连长相也很像人,只是比人长相更为狰狞一些,两颗尖利的牙齿暴露在外面,双眼血一般红。 这妖蝠的妖气慑人,显得相当不好惹。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碰上厉害的妖物,荆饮月并不意外,让他惊讶的是游溪的反应。 之前面对鸩妖时,游溪还能跟妖王谈条件,在这妖蝠面前,她像是吓坏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浑身颤抖。 她为何如此惊怕? 在荆饮月开口之前,她眼一闭,竟然吓晕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游溪被一阵光晕笼罩,变成了一条青色的小蛇,小蛇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倒地装死。 他拔剑的手一顿。 “师兄、师兄,我们找到路了!”岁师弟的声音遥遥传来。 这光秃秃的地面,并没什么遮掩物,荆饮月动作快于思考,将小蛇捡起来,揣进了袖子里。 刚收好小蛇,一袭红衣的岁舍已经蹦到了面前。 “哇,好大的蝙蝠!”岁舍惊呼一声,“咦,游师妹呢?” “她有事先走一步。” “哦。”岁舍道,“我刚才碰到了一条藏在沙里的蛇,一点气息都没漏,我差点被它偷袭!这蛇真是好阴险!” 荆饮月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指尖微缩,触到袖子里冰凉的蛇鳞。 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这感觉也不是那么讨厌。 第16章 蒙混 不知过了多久,游溪迷迷糊糊醒来,察觉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床单铺得干净整洁,而自己正盘在床上。 她还有些晕乎乎,搞不明白情况,本能地抬起头,伸出粉嫩的蛇信收集周围的信息。 分叉的小舌头吐出又收回,游溪感觉到了空气中一股分外洁净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松木香味,这种气味让蛇蛇觉得放松安全,她开始仔细打量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中间有一副桌椅,靠墙摆着衣柜和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卷卷剑谱。 窗边还有一副兵器架,架上摆着一把长剑,剑虽在鞘中,依然散发着一股凛冽之气。这剑,看着眼熟…… 是荆师兄的剑! 所以这里应该是荆饮月的房间,他们回到宗门了?那只妖蝠呢?想到那只巨大的妖蝠,她又不由有些害怕。 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妖蝠说不定已经被荆师兄解决了。她记得当时她太过害怕,化为了原形——坏了! 难道他发现了自己是妖了? 但是荆师兄不是最讨厌蛇妖了吗?发现了她的真身,不拔剑把她砍了,反而还把她回了宗门,还放在自己房间里?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9节 这不像是荆饮月的作风吧。 也许……自己逃过了一劫,他其实并未发现? 游溪心中怀着一丝侥幸,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 她顺着床头溜了出去,爬上武器架,在荆饮月的剑上绕了一小圈,灵活地攀上窗台,从窗户溜了出去。 窗外细雨霏霏,春景正好,灵气浓郁,处处都是灵花异草,果然是回到玉山了。 她从草丛里溜走,寻到一个无人角落化为人形,准备回道藏院去,见几个女弟子迎面走了过来。 她们穿着丹杏院的鹅黄色裙衫,中间的姑娘容貌秀美,却面带愁容。 “柳师妹,再过不久就是定亲宴了,你怎么闷闷不乐呢?” “莫非厉师兄对你不好,欺负你了?” 柳师妹摇了摇头,“我没事,让师姐担心了。只是定亲宴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有些累了。” “这些事就该让厉师兄操心,你歇着就好。” “可惜今年花辞节,没人再给柳师妹送花了。” “说什么呢,有厉师兄还不够么,要什么别人?师妹,你说是不是?” …… 几人从她面前走过,游溪注意到,那位柳师妹最后勉强笑了笑,眼神中依然藏着一缕忧色。 而她们提到“厉师兄”、“定亲宴”,这些字眼,又让她觉得熟悉。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之前的偷尸贼事件里,那位可怜的尸弟提到的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师妹吗? 他说,丹杏院首席弟子厉行盗走了他的家传灵玉,骗取师妹的信任,还要在花辞节和师妹定亲。 他正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想挽回师妹,才走了邪道,还害死了一心想帮自己的文贤师兄,最后死在了山洞里。 事情查明之后,两人没有半点隐瞒,将事情跟两位院长说明了。这件事传开后,在各院引起了一阵热议,厉行被狠狠骂了一阵,连带着这位柳师妹也没少遭受非议,然而两个人都没有出面给出任何回应。 订婚宴依然按原定时间进行,至于弟子长怀的家传宝玉,厉行说他是捡到的,后来又不慎弄丢了,执戒堂对他进行了一番调查,也找不到灵玉下落,此事就这样结束了。 游溪听罢也只能唏嘘,本以为柳师妹被蒙在鼓里,她既然在得知真相后依然选择要嫁给厉行,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在一波高涨的骂声结束之后,大家的注意力被即将到来的花辞节转移,那位师弟的事,也渐渐没人提起。 那么,柳师妹为什么不开心? 游溪走在回去的路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难道她是被厉行所逼迫,其实她并不想嫁给对方? 如果是这样,事情曝光时,就是她最好的求助机会,当时院长们都在关注,只要她说出来,院长肯定会帮她,厉行再怎么威风,只是个弟子罢了,还能比院长势力更强吗? 还是说,她是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而不快? 看起来也不像。 若害怕流言,就该把订亲宴的日期往后推一段时间,事情还没过去多久,这时候订亲,很可能招来新一轮的众怒。 “小溪,你回来了?” 刚走到道藏院门口,就碰上了花任酒和云芜,两人正搬着花盆往外走,身后跟着不少弟子们。 见了游溪,众人热情招呼。 游溪不由脸微红,“师兄、师姐,这是在做什么?” “这不是花辞节快到了,院长让把这些花都搬到灵气室去温养。”花辞酒笑得温柔,“让它们赶在花辞节前开花,说不定能出一朵花魁呢!” 师兄说的花魁,指的是花中魁首,也就是弟子们投票选出花辞节上最美的一朵花。 玉山灵气充沛,多奇花异草,每年春天姹紫嫣红,百花盛开,花辞节一开始是一些儒修聚在一起写诗词咏花咏物,渐渐发展成互送鲜花、表明心意的节日。 后来,这习气又从玉山宗扩散到附近几座城池,各地的花商们纷纷涌入一通炒作,将灵花的价格炒得奇高无比,花辞节又变成了品评灵花、评选花魁的节日。 谁若能在花辞节这天送给心上人一朵稀世之花,定会在这一天出尽风头,别的不说,面子肯定拉满了。 游溪对任何节日都没兴趣,节日意味着热闹,意味着人群聚集,而她与热闹格格不入,只想一个人待着。 “对了,小溪,之前荆饮月说你遇上了急事先离开了,是什么急事,都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 “那就好。”花任酒笑道,“快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游溪迟疑着点点头。 荆饮月他知道了吗?知道了多少? 揣着不安的心情,游溪准备先回去再说,这一回头,就看到了她这一路念了无数遍的荆师兄。 他一身玄衣,束腰窄袖,身高腿长,站在濛濛细雨里,人也如剑,沉默而锐利。 游溪见了他,先有三分心虚,笑道:“荆师兄,你来啦?” 荆饮月不语,只用一双漆眸注视着她,看得游溪心中忐忑,越发觉得,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在他示意下,两人走到僻静处,四下无人,游溪硬着头皮道:“荆师兄,那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他挑了挑眉。 “是这样的……”游溪道,“我有一件家传的法宝,遇到致命危险时,会自动将我传送走,当时我们遇到那只蝠妖,法宝启动,将我给传走了,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回到宗门。” “师兄当时,想必看到了一阵灵光吧?”她试探着问。 “何止,我还捡到了一条蛇。”荆饮月慢条斯理道。 “……”游溪差点咬到舌头,“那地方荒凉,有蛇也、也不奇怪吧?听说有些蛇习惯藏在沙子底下,可能是我传送的动静惊动了它。” “是么。”荆饮月淡淡道。 荒凉沙地有蛇不奇怪,从沙地里钻出一条水蛇,也不奇怪。 “是啊。”游溪道,“师兄不是很讨厌蛇吗?怎么会把蛇捡回来?” “毕竟是一条生命。”荆饮月道,“死了岂不可怜?” “师兄真有爱心。”游溪毫不犹豫拍他的马屁。 这么看来,荆饮月并未怀疑她。 也是,如果真的发现她的身份,以荆饮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怎么可能包庇她? 顿时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逃过一劫。 她又问,“蝠妖怎么样了?” “杀了。” 他说得轻松,游溪再次拍马屁,“荆师兄真厉——” “我受伤不轻,难以应付,叫来岁舍,还有你的两位师兄师姐,联手将那蝠妖杀了。” “哦。” 游溪的马屁刚好拍在马腿上,有点尴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的长发柔软披在肩头,笑起来时,杏眸微弯,明亮的水光在眸中闪动,柔软又可爱。 荆饮月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小溪,原来你在这呀!”一位师姐冲她招了招手,“快来,你家亲戚上山来看你了!” “什么亲戚?”游溪纳闷。 “说是你伯父伯母。” 话音落,荆饮月看到游溪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第17章 亲戚 游溪闷闷不乐告别了荆饮月,不得不面对她上山来拜访的伯父伯母。 游溪还是一颗蛇蛋时,曾被人偷走,那时她的父母出了事,没人顾得上她,她被人所救,送回妖族。 当时,她爹的一位朋友主动站出来领养了她,说是她爹的托付。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爹的朋友会是羽族,她作为一只蛇妖,却是在羽族长大的。 遇上了画妖之后她才明白,爹娘曾是天书守卫,天书是由三族共同守卫的,那位羽族的叔叔,应该是和爹娘一起守卫天书的同伴。 叔叔从来不提当年守卫天书的事,他沉默寡言,独居多年,也不怎么与人来往,叔叔对她很好,生活上也从来没亏待过他。 只是游溪一只蛇妖生活在羽族,难免受到排挤,她唯一的玩伴,就是羽族族长之子乌九明。 乌九明很照顾她,连带着他爹对游溪也很和蔼。 在羽族的那些年,她过得并不差。 游溪长到十岁时,蛇族那边觉得她一直待在羽族说不过去,将她接回,她寄居在伯父伯母家,那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伯父和伯母都很不喜欢她,只是碍于蛇族族长的命令,不得不养着她。 在伯父伯母家,她做什么都不对,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都会被两人挑剔,长时间责骂和打压下,游溪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又换来一顿数落。 时至今日,这两人依然是她最害怕、最讨厌的人。 说实话,能离开那个窒息的“家”,来玉山宗,她其实偷偷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找到人族的宗门来了。 以这对夫妻是无利不起早的个性,游溪绝对不相信他们是来关心自己的。 “小溪,伯父伯母特意来看你,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她一向这样,是个锯嘴的葫芦,你还指望她能说点什么好听话?” 游伯母翻了个白眼,在游溪的房间转了一圈,满眼嫌弃。 这人族第一宗门,也不怎么样嘛,看起来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反而寒酸得很。她嫌弃椅子太硬,一屁股坐在了游溪床上。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0节 游溪心头一梗,还好她平时并不睡在这里,但这床单她也不准备要了,回头就扔掉换新的。 “游溪啊……”夫妻两对视一眼,游伯父斟酌着开口了。 他身材矮胖,相貌平平,血脉天赋也是平常,靠着年纪够大,也有地阶的实力。这就是妖和人的不同,妖没有人族那么多修炼法门,平时不修炼,靠着吸收天地日月之精,也能增长妖力。 妖族只要活得够久,就会活成妖力不凡的老妖怪。 “你来玉山宗也有一个月了,可有什么发现?” “什么发现?”她装作听不懂。 “还能是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游伯父布下一道结界,提高了音调,“当然是问你天书的事!” “妖族未来都系在天书上,你身上的责任重大,多少双眼睛看着你,难道你以为送你来玉山宗,是来游山玩水的?” “是族长让我们来问。”游伯母道,“你可有什么进展了?” “问你话呢,怎么又开始装哑巴了?” 他们两一唱一和,咄咄逼人,令人窒息的氛围又来了,游溪低着头,心中泛起一阵酸意,回答道,“没有。” 夫妇两露出不满意神色,伯父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颇有威严道,“游溪,你跟我们交个底,天书显灵,你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游溪眸光一颤。 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祭坛那日,好几个千年的老妖怪围着她,她吓得瑟瑟发抖,但她坚持说只看到了一行字。那些老妖怪中,不知多少有窥心之能,威压令人头皮发麻,事关她的小命,她咬牙硬抗下来,最终让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看到的内容。 怎么现在这夫妻两又来问她? 游溪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试探,尤其是这两人,说是蛇族长派他们来的,她半点都不信。因为他们两很早就彻底得罪了族长,在鳞蛇族名声很差,族长不可能信任他们。 “我看到的内容,之前都说了。” 反正不管怎么问,她绝对不会改口。 两人见撬不开她的嘴,也知道不能逼她太紧,会适得其反。伯母鄙夷地看着自己的侄女,说她是蛇族,那是丢他们蛇族的脸。性格尤其惹人厌,不像蛇妖,倒像只油盐不进的刺猬,说她几句,就竖起尖刺,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一点不配合,简直不知好歹。 他们不喜欢游溪,游溪更讨厌他们,她很想让他们滚,可她说不出口。 小时候,她只要犯点小错,就会被伯伯关起来,关那狭窄漆黑的空间,好几天吃不上饭,她不停的哭,却换来更严厉的责骂。直到她长大了后,这样的责罚才少了,可她的恐惧却深深刻在了骨子里,使得她不敢反抗这两人。 这时候,游溪脑子里忽然浮现荆饮月的脸。如果是荆师兄,他会怎么做? 他一定会利落地叫他们滚蛋吧?谁让他不痛快,他就能让谁不痛快。 她也很想这么做。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游伯母道,“你和羽族少主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游溪,你没了爹娘,这些年要不是我们养着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了。” “我和你伯父不指望靠你给我们养老,只是你也到年纪,该考虑嫁人的事了。你既然跟少主关系好,近水楼台,怎么就不知道抓住机会呢?你不知道,妖族多少人想嫁给乌少主!”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的路上,我们听到了不少流言。少主竟然跟一个人族女修走得很近,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乌九明不可?”游溪问。 “你傻不傻,羽族少夫人身份何等尊贵!日后你就是族长夫人,荣华富贵,说一不二,岂不比你在蛇族当一条窝囊蛇要好上百倍千倍!” “听伯母的,明日你跟我们一起去拜访乌少主,说些好话,让他回心转意,想起你的好。”她道,“记住了没?” 游溪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一眼。 换了以前,她会从心眼里委屈,她不想嫁给乌九明,为什么这两个人总要逼她? 然而自从天书显灵,身边阴谋环绕,为了自保,她不得不比以前更小心谨慎,此时忽然想到——这夫妻两在蛇族不受待见,是否早就生出了异心,想投靠羽族? 因为自己和乌九明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一心想让她嫁给羽族,好提高他们在羽族的地位。 她就觉得他们突然来不对劲,如果他们是为羽族办事,一切就说得通了! 几次躲过刺杀,让幕后主使对她起了疑心,让他们两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自己到底从天书中知道了些什么。能让这两夫妻效命、能派出羽族精英杀手,参与了假天书的阴谋……游溪心中,这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他定是乌羽族族长,乌烬。 小时候,乌烬对她而言,就像是慈爱的长辈,他不仅抱过她,还笑着逗她:“小溪,要不要认我做干爹,加入我们羽族?” 她拒绝了。她始终记得自己是蛇族的一员,加入羽族,爹娘一定会失望的。 一想到乌烬笑眯眯逗她的模样,转眼就能派人来杀她,游溪不禁一阵后背发凉。 这两人说不定也是来害自己的! 她越发不想跟这两人待在一块,转身就出了门,有这两夫妻在的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游溪,你去哪?” “这孩子,真不听话!”游伯父气得不行。 “行了,你也别气了,她不是一直都这样?”游伯母道,“她不肯去,我们还不能想别的办法了?” “你的意思是——” “先去会会那个叫芳铃的,吓退了她,少主自然会对游溪回心转意。” “也让这些人都知道知道,我们侄女和乌少主感情有多好,让那些觊觎少主的,少起些不该起的念头。” …… 雨势渐大,荆饮月独自离开道藏院,被一个女子拦住了去路。 他站在雨幕里,却滴雨不沾,像一根挺拔的孤竹,俊逸脸上写满了冷漠:“拦我何事?” 面前的女子打着一把竹伞,感慨荆师兄果然跟传言一样不好接近。她道,“我想请你帮忙,打造一把剑。” “丹杏院,柳情?” 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柳情有些惊讶,点了点头,“是我。” “荆师兄既然认识我,也不用我再介绍了,我和厉师兄的事,想必荆师兄都知道得很清楚了。”她微微苦笑。 “要剑何用?”荆饮月问。 柳情看着他清俊的眉眼,有些出神,都说含光院的荆师兄不仅剑术了得,而且长相俊美,堪称七院弟子之首,可惜性情太冷,不好接近,不然不知有多少姑娘倾心。 她定了定神,道:“不瞒师兄,我和厉行的定亲宴将近,最近,我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总觉得……长怀回来找我了,还有文师兄。” 她口中的长怀,正是死在山洞中的尸人。 她声音轻颤,“虽然我无意害他们,他们却是因我而死,我很害怕。” 荆饮月冷声道:“你师兄被炼制成尸人,死后魂飞魄散,不可能回来找你。” 他声线清冷,说的话刺人心窝。 柳情脸上失去血色,“可我还是害怕,我想请师兄帮忙打造一把驱邪之剑,镇鬼驱邪,让我安全度过这次定亲宴。” 荆饮月深深看了她一眼。 柳师妹神色忐忑,不敢看他。 半晌,他道:“可以。” 柳情松了口气,“我听含光院的张师姐说,请荆师兄铸剑,需先交定金。看在张师姐跟师兄的交情份上——” “我这里,从不讲交情。”荆饮月打断了她,“定金一万灵石,七日后交付。” “好、好。” 收下了柳情的定金,荆饮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索片刻,转道往剑庐走去。 玉山的剑庐,就在含光院边上,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剑庐中冲天的火光,有弟子光着上身,满头大汗,将铁砧敲得砰砰作响。 外面春雨寒凉,冻得人直打哆嗦,剑庐中有一团不灭火,导致这地方温度比外面高很多,弟子们个个热汗直流。 见了他,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跟他打招呼。 “荆师兄!” “荆师兄好!” 荆饮月淡淡点头回应,一位师弟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师兄,你可算来了!最近剑庐闹鬼了!” 第18章 操心 荆饮月对他夸张的语气毫无反应,问,“闹什么鬼?” 那师弟就佩服他这淡定劲,将事情娓娓道来。 据他所说,剑庐的异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这剑庐是一个圆形结构建筑,中间是个敞开的圆形天井,天井的地炉中,燃烧着那团据说采自地心、恒久不灭的不灭火。 环绕这团不灭火,分布着八个铸剑炉,供弟子们铸剑之用。铸剑炉也是先来后到,登记使用,通常铸剑的材料自备,也可以通过贡献点兑换材料。 一般也就是含光院的剑修和符器院的器修来得最多,铸剑炉白天开工,晚上要停炉熄火。 铸剑炉所用的火,只取一缕不灭火为火芯,灵火为外焰,辅以燃料燃烧,是可以熄灭的。温因为温度比一般的火焰高很多,长时间不熄火,不仅容易烧毁剑坯,还会烧坏剑炉。 这位师弟,就是最近负责看守剑庐的人,他每天晚上都会巡视一圈,确保每个铸剑炉的火都熄了,以免发生事故。 “怪事就出在最近。”师弟一惊一乍道,“我晚上巡视时,听见剑炉里有奇怪的声响!” “什么声响?” “就像是……”师弟道,“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了炉子里,在砰砰在敲着炉子!有时还有火光在闪,太可怕了。” “还有!” “记得有一次,我早上来时,见到有一个铸剑炉的炉门开着!可我明明记得很清楚,前天晚上,我把每个炉门都关好了才走的!” 铸剑炉底下,有一个供加料添火的炉灶膛,灶膛上方有一道活动炉门,用特殊材料制成,防止灵火外溢伤人。 听他说了一堆,荆饮月的表情分明写着:“就这?” “荆师兄,你别不信。”师弟道,“传说要铸造出真正的极品灵剑,需要铸剑师用自己的神魂铸剑,你说这铸剑炉里面,会不会困着某位大铸剑师的神魂?那响声其实是铸剑师的剑魂觉醒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1节 说着,他忍不住打了个抖。 他之所以向荆师兄求助,因为荆饮月的铸剑手艺,和他的剑术一样出名。他曾铸造过一把“寒声剑”,寒气四溢,灵光内蕴,削铁如泥,在玉山城的拍卖行卖出了三百万灵石的天价。 荆师兄应该是弟子里最了解剑炉的人,而且他自带“邪祟勿近”的气场,总感觉靠近他,能镇住那些东西。 对于师弟莫名其妙的猜测,荆饮月半点都不认同,“春寒正盛,剑炉温度高,估计是什么蛇虫鼠蚁误钻进去,发出声——” 他忽然止住了话头。 “怎么了?”师弟问。 “没事。”荆饮月道,“不是剑魂作祟,别自己吓自己。” “哦,那、师兄我先走了。” “等等。” “荆师兄还有事?” “今晚,我来守夜,你休息吧。” “谢谢师兄!”师弟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眉开眼笑,“师兄人真好!” …… 入了夜,剑庐一片寂静。 荆饮月藏身在黑暗中,完全隐匿了自身气息。 夜里雨止住了,月光流泻如银,不灭火的火光照亮周遭,一条青色的小蛇溜溜达达进了剑庐内。 小蛇大约三尺来长,蛇身纤细,碧青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游曳的身姿优雅,像是一条漂亮的绸缎。 小青蛇熟门熟路游到铸剑炉前,支棱起脑袋,分叉的蛇信吐了吐,似乎在感受灶膛内的温度。剑炉熄火以后,膛内只留着一些残余的燃料,那是一种含有灵气的矿石余烬,厚厚一层铺在灶膛里,还有余温未散。 这矿石烧出来的灰很干净,没有别的杂质。 在里面睡一夜,暖和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洗身上的灰,依然是干干净净一条小青蛇。 美中不足的是,这里面太干燥了,对蛇鳞不友好。 但,总比晚上挨冻好。 而且关键是——这地方它还免费! 游溪简直想为自己的聪明点赞,要不是她找到了这么个好地方过夜,她可能就死在来刺杀她的羽族刺客手里了。 青蛇探明了剑炉的温度,确保火已经熄了,施展妖术打开了炉门,口中衔着一颗小小的明珠,游进了灶膛内。 她睡觉时,喜欢有一点光亮,进去后,她还不忘用脑袋将炉门给轻轻顶上。 四周安静下来。 小青蛇把自己盘成一圈,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这下,荆饮月算是知道了,师弟所说的异状都是从哪里来的。 那砰砰的声音,估计是蛇尾拍打炉壁发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她睡着了做梦,还是在里面刨坑呢;一闪而过的火光,是她带进去的明珠发出来的;至于敞开的炉门,想必是她哪天出去的时候忘记关了…… 真是漏洞百出,荆饮月想。 上次也是,要不是自己帮她遮掩,她估计已经暴露了身份。 可是,他到底图什么? 他明明最讨厌蛇妖。 这样一想,脑海中浮现游溪的模样,她一双杏眸乌润,泛着水光,柔软得不像话。她青碧色的裙摆扫过落叶,灵活的蛇尾缠上了他的脚踝。 荆饮月眉一皱。 一想起游溪,他为何会心思烦乱?之前在青虚洞府中也是如此…… 春风晚,枝叶轻摇。 明月将细碎凌乱的树影投在地上,一地乱纷纷。 …… 天亮时,师弟打着哈欠来到剑庐,见荆饮月手中的剑胚已具雏形,凑过去道:“荆师兄,这剑成得好快!莫非昨夜一夜没睡么?” 荆饮月微微颔首。 师弟满脸佩服,又问:“师兄,昨夜可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 “果然师兄镇得住邪物!”师弟竖起大拇指夸奖,“那师兄忙着,我先去生火。” 看他快步走向铸剑炉,荆饮月忽然想到:游溪还没出来! 也许是昨天雨太大,外面的天气太冷,灶炉里过于暖和,她睡过头了。 眼看师弟就要揭开灶炉门,荆饮月来不及思考,“等等!” “怎么了,师兄?” 师弟的手搭在门上,不解回头。 “这个炉子今日归我,你用旁边的。” “哦。” 最近来剑庐弟子不多,他用旁边的倒也无妨。趁着师弟去登记的功夫,荆饮月打开灶炉,灶炉内铺着厚厚的炉灰,小蛇蜷成饼状窝在炉灰里,睡得正香。 荆饮月:。 他伸手将蛇给拎了出来,漂漂亮亮的青蛇进去的,出来变成了一条灰不溜秋的灰蛇。 荆饮月跟抖面条似的抖了抖蛇身上的灰,很难说没有点故意的成分在里面。他这么抖小蛇也没醒,跟冬眠了似的。 剑庐入口处人影晃动,又有弟子来了。 荆饮月有些遗憾的将蛇收进袖中,带了出去。天放晴了,外面温度升高了不少,他寻了个太阳能照到的暖和地方,将小灰蛇放进了花丛里。 转身要走,脚步又停。 这地方虽然偏僻,花丛隐蔽性也很好,但也不是绝对安全,万一有人经过,还是可能发现她。 但他得回剑庐铸剑去了…… 他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心中忍不住想:他到底为什么要为这蛇妖这样操心? 于是转身往剑庐方向走,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游溪醒了。 小蛇睁开眼睛,小舌头一吐一吐,有点懵。 她不是睡在剑庐里吗,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看周围的景物,这里似乎离剑庐不远,难道是她睡着后梦游,自己跑出来了?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昨夜她安顿好自己,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伯父伯母的嘴脸,心思烦乱,久久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渐渐睡过去。 她一旦入睡后,就睡得很沉,雷打不醒的。今早醒得比以往都晚,倒是幸亏她梦游出来了,不然就埋在炉子里被烧成灰灰了。 游溪暗道好运,藏在花丛里化为人形,掐了个清洁咒将身上的灰洗了洗,确定没什么破绽了,走出花丛。 “荆、荆师兄,你怎么在这?” 游溪觉得,最近碰到荆师兄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了?如果不是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相信他的人品,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跟着她了。 “铸剑。” 荆饮月言简意赅,几句话说清了柳情找他帮忙的事。 游溪心想,果然是误会了他。一开始她对荆饮月确实有些怨言,经过左长老和洞府中的事,她早已对师兄改观了,荆饮月别的不说,人品和实力是可信的。 至于那个柳情…… “说起来,我昨天也见到她了,她看起来很不开心。” 她觉得这件事透着不对劲的地方,但荆饮月并未多做评价,她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 “荆师兄会去参加柳情的定亲宴吗?” “会。” 他亲手所铸的剑,要亲自去看看效果。 “你不去?”他问。 “不。” 游溪连连摇头,别说对方压根不认识她,就算她和柳师姐是熟人,她也不想去。参加婚宴,对一个社恐的难度绝对是属于顶级那一级别的。 对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保持微笑,寒暄问候,你来我往的社交辞令,简直令人窒息…… 光是想一想,她都要不行了。 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荆饮月已经有些了解她了,对此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我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游溪又叫住了他。 “怎么?” “荆师兄,我想问你……”她犹豫,不知问他是否合适。 第19章 送花 荆饮月低头,看见她白嫩的脸颊上沾着一抹炉灰,估计是刚才没擦干净。 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一种想帮她擦掉的冲动。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2节 游溪道:“我想问,怎么才能做到像你这么狠呢?” 荆饮月:? 她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 她眉心微微拧着,似乎很困扰的模样,纤巧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乌润的眸,颊边的一抹灰,有种与平时不同的沮丧。 他心念微微一动,“你想对谁狠?” “我的伯父伯母。”游溪坐在小花坛的边缘,“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爹娘,在外住了一段时间,就被他们收养。” “伯母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没人要的小累赘’。那时,我真的以为我是累赘,爹娘不要我了……我都小心翼翼,不敢犯错,希望他们不要讨厌我。可我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开始只是言语上的责骂,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别在意。” 也不知是怎么了,面对着荆师兄,她很有倾诉欲,将无人可说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过了几年后,弟弟出生了。他们两夫妻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可很多年未能如愿,伯母好不容易怀胎,足足一年,生下的蛇蛋却不健康。” “那孩子出生就体弱多病,他们将这怪到我身上,说是我的到来,阻碍了孩子的气运,所以他才身体不好。” 她的语气低落,荆饮月几乎可以想象,以那两人的刻薄程度,那些落到她身上的话有多难听。 看着垂头丧气的游溪,他心中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 这种感受,以往从未有过。 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伯父伯母对他十分疼爱,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游溪道,“我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们讨厌我,跟我做什么无关,错的是我不该来到这个家。” 荆饮月算是听明白了游溪的苦恼,她想把这两人赶走。 他亲缘浅薄,无亲无故,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来寻他的晦气,若是有,那就让对方尝尝他的剑够不够快。 站在游溪的立场,他能给出什么建议呢? 他皱着眉,这个问题,竟然比他想的更难回答。 还好游溪也不是真的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把心里话说出来,整个人就舒服了不少。 她弯了弯唇,“谢谢师兄听我说这些。” 荆饮月:“我——” “师妹!” “游师妹,不好了!” 几个道藏院弟子急匆匆跑了过来,“游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出事了!” 游溪微微睁大眼,“怎么了?” 弟子:“你家那两个亲戚找上芳玲,把她一阵羞辱,说她不知羞耻,还说她当小三破坏你和乌九明的感情,明明你和那乌少爷才是一对,把芳玲给说哭了。” “现在事情闹得很大,天机院弟子都说你们家亲戚欺负人,带着芳玲去找院长告状去了!” 游溪脑子嗡了一声。 “游师妹,你还好吧?”见她脸色突然变得相当难看,弟子们关切问。 游溪摇了摇头。 “师妹,那——” “他们现在在哪?” “他们?芳玲吗?” “我是说那两个老东西。”游溪表情异常平静道。 “呃,师妹——” 师姐想说什么,旁边的弟子撞了她一下,让她别多话,没看出师妹现在很生气吗? “他们应该回你的住处了。” “知道了。” 游溪走出两步,又回头:“谢谢师兄师姐。” “师妹客气了。”众人讪讪一笑,游溪已经走远了。 总觉得师妹好像有些变了,也不知她打算做什么,会不会出事。 那师姐回头,鼓起勇气问:“荆师兄不去帮师妹吗?” 比起他们的担心,荆饮月显得淡定很多。 他看着游溪走远的背影,淡淡道:“她不需要了。” …… 游溪脚步匆匆,一路回到道藏院。 路上听到不少弟子议论,都是在说芳玲的事。 有人说,游师妹平时说话细声细气,她家亲戚竟然这么蛮不讲理;也有人说乌九明魅力真大,两位师妹为了他争风吃醋…… “要我说,游师妹虽然好看,但论出身,还是芳玲更胜一筹,游溪拿什么跟她比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游溪和乌九明是一起长大,关系亲近。” “说了半天,他们没在一起啊?那她家里人凭什么去骂芳玲?有病吧!” …… 种种议论声传入耳际,游溪越听越生气,她本来就不想惹人注意,现在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还被迫和乌九明牵扯在一起,这是她最讨厌的事! 她一路急奔回住处,刚靠近就听到了两人说话。 “没想到,那女人还有靠山,倒是看轻她了。”这是游伯母的声音。 “跟你说了别冲动行事,你非不听。”游伯父道,“现在惹了天机院长,游溪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游伯母道,“抓不住少主的心,让别的女人后来居上,都是因为她没本事,到手的好处都没了。” “我看,我们还是以正事为主,这只是旁枝末节的事。” “我说你傻不傻啊,拿下乌九明,才是正事——” “伯母说的对。”游溪顶着两人惊讶的视线走了进去,“既然你这么喜欢乌九明,你怎么不自己嫁给他呢?我想伯父一定也会很乐意的吧!看着伯母飞上枝头,伯父不为她高兴吗?” “你——”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游伯父脸都白了,“我们去找芳玲,那也是为了你好。” “我劝伯母嫁给乌九明,也是为了她好呀。”游溪道,“她天天念叨着乌九明,伯父你心里也不痛快吧?” 这说法虽然很荒谬,但细想之下…… 游伯父忍不住看了一眼妻子,游伯母让他看得心头火起,对着游溪扬起巴掌,“好啊,你还学会挑拨离间了!” 面对落下的巴掌,游溪浑身一颤,但她站着没动,模仿荆师兄的模样,冷着声音道,“忘了告诉你们,房间里到处都有我下的毒,你们已经中毒了。” 游伯母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那巴掌凝固在半空,愣是没落下去。她怀疑眼前这个游溪,还是自己那逆来顺受的侄女吗?还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了? 游伯父也急了:“你疯了?你下了什么毒?” 游溪才不会告诉他们,就是她自己的毒。毒蛇修炼成妖后,毒性也随之提升。原本要注入猎物体内才能致死的蛇毒,变成了触之即死的剧毒。这两人与她同族,对她的毒性有一定的抗性,但中毒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伯父也别这么看我,如果不是为了防刺客,我不会下毒。” “你——” “你们说来看我,看也看过了,能不能走了?” “游溪,你还真是翅膀硬了,还要赶我们走?”游伯母气得半死,又因为蛇毒发作,头晕目眩坐倒在床上。 游伯父也难受得很,喝道,“我们过了花辞节就走,快把你的毒给撤了!” 游溪察觉到他们语气中的动摇,她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她的毒正变得越来越强,而他们老了,一天比一天更怕死。 她忽然觉得,他们也不再那么可怕。 “我偏不,你们想被毒死,就继续住这吧。” …… 僵持半天,夫妻两灰溜溜搬出了游溪的住处,住到山下的玉山城中去了,但他们坚持要过了花辞节再走,游溪知道,他们的目的还没达成,不知还会搞什么幺蛾子。 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那时她想着荆饮月,他面对左长老都能寸步不退,她在心里偷偷向他借了些勇气,才将他们逼走。 碍眼的夫妻两搬出去后,游溪在心里感谢了荆师兄,将他们碰过的东西都扔了,准备出去买新的。 外面天气晴好,弟子们都换上了春衫,三三两两结伴出游。 柳枝轻拂,和风轻软。 路过院外的七星湖,湖边的人比以往要多,更多的是来来往往的花商。 花辞节临近,花价大涨,谁都想趁这时候赚一笔,这些花商也是各院弟子,卖的花五花八门,放眼望去,一片花海,百花争奇斗艳,让人心情都变好不少。 “师妹,买花吗?” 小推车推到面前,车上挨挨挤挤堆着白、粉、紫三色的仙灵花,层层重叠的花瓣如同仙子的裙摆,煞是好看。 “十个灵石一束,都是我自己种的,带回去可以放一个月。”卖花的师妹笑容亲切,她忍不住买了两束。 捧着粉紫的仙灵花,游溪心情转为愉悦,欣赏了一会儿湖边垂柳的风景,往前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她看到乌九明和芳玲一起,穿过杨柳,正对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立刻转身,但乌九明已经看见了她了,率先招呼道:“小溪。” 芳玲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满地扯了扯乌九明的衣角。 乌九明道:“之前的事,小溪肯定不知情,是那两人自作主张,院长不是已经说过他们了?这事怪不到小溪身上。” 游溪心中升起一阵烦闷,这事怎么没完没了? 芳玲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自出生以来,没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那对夫妻竟然骂她“不知羞耻”,她当场就气哭了。 她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乌九明亲口说过,只把游溪当妹妹对待,那两老家伙却说得好像游溪和乌九明在一起了一样,要她说,不知羞耻的是游溪才对! 她忍不住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的伯父伯母又何必为她出气?”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3节 她看向游溪,语气不忿,“游师妹,亏我还诚心想跟你交朋友,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我看也不必找人来传话,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当着九明的面直接说出来好了!” 她边说边红了眼眶,看起来委屈极了。 周围路过的弟子认出了他们三个,不约而同驻足,这下好了,有热闹可看了! “本来我对游师妹印象还挺好的,没想到她这么咄咄逼人,芳玲也太可怜了。” “我看九明师弟自上山来,一直就和芳玲在一起,有她什么事啊?” “她是想借着以前的交情绑架对方,仗着九明脾气好吧!” “她还拿着花,这花不会是要送给九明师弟吧?芳玲还在呢,她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吗?” 众人议论纷纷,游溪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门,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视线聚集在她身上,她想辩解,却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只是想看热闹;她想跑,可一跑,更坐实了流言,甚至会传得更过分…… 烦闷懊悔时,乌九明往她走来,游溪意识到他想帮自己解围,但他此举无疑是火上加油,只会加深误会。她知道,手中的花,绝对不能送到乌九明手上! 她慌张后退,余光看到一道熟悉身影正往这边走来,是荆师兄。 她跑到荆饮月面前,深吸一口气,将花捧到了他面前,“师兄,送你。” 霎时,现场一片寂静。 第20章 师父 路人纷纷驻足,看游溪拦住了荆饮月,将花送给了这位含光院大名鼎鼎的煞神。 乌九明尴尬停在原地,连芳玲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难道我们误会了,游师妹喜欢的人其实是荆师兄?” “你在逗我!那可是荆饮月!就算山门口的石狮子会发情,他都不可能动心吧!” “这……不好说吧,万一呢?”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荆师兄身上,看他会如何拒绝游溪。 荆饮月低头看游溪,她捧着粉紫色的花儿,人比花更美,乌黑的杏眸全神注视着自己。 这一刻,他的剑心乱了。 哪怕知道她只是为了摆脱困境,可她第一时间选择了自己…… “师兄——” 身后传来岁舍大呼小叫的声音,要知道,花辞节前后送出的花,含义可是不一样的。 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周围的议论声让游溪的脑子逐渐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手里的花一定不能交给乌九明,如果荆师兄不收的话,那就找别人。 她的视线刚移开,荆饮月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想到她要把这捧花——把自己的一腔心意交给别人,他心里就像被刺扎一样不是滋味。 游溪要送花给别人,他绝不同意。 顾不上别的,当着众人的面,他一把抓住游溪的手臂,将她给拉走了。 “诶,师兄等等我!” 岁舍赶紧追了上去,留下众人摸不着头脑。荆师兄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接那束花,却带走了游溪,而且他们两好像很熟的样子…… 而游溪从头到尾没看过乌九明,分明对乌九明没意思吧? 扑朔迷离的关系,让众人更加兴奋,这八卦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乌九明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抬手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 树枝猛地摇晃,芳玲吓了一跳,她看着脸色阴沉的乌九明,忍不住咬住了下唇,“九明……” 乌九明回过神来,对她勉强一笑,“吓到你了?一时失态,抱歉。” 芳玲摇了摇头,将手搭在他手上,缓缓靠在他肩上,心中一片酸涩。 乌九明跟她说,他不在意游溪。 说什么不在意,正因为在乎,才会失态。 不是吗? …… 荆饮月拉着游溪冲出人群,没来得及说什么,得到消息的云芜和花任酒都赶过来了。云芜挽着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我看谁敢欺负游师妹!” “师妹别慌,我们给你撑腰!” 两人拉着游溪一阵安慰,荆饮月见状,退开了几步。 岁舍悄悄拉了拉他:“师兄,师父要见你。” 刚才一路跟过来,他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了。 荆饮月的师父,是含光院的一位长老,秋山君。 七院之中,并不是每个弟子都能拜上师父,只有少数精英弟子,才会得到院中长老的青眼,被收入门下,得到精进的机会。 这位秋山君是一位相当低调的地阶剑修,他平日避居在含光院的秋山上,断绝世俗,一心修炼。 除了两个徒弟,秋山君对俗世没什么牵挂。 跨过山门处枫叶状漂浮着的结界入口,眼前层林尽染,枫叶飘红,秋风阵阵。 秋山君唯爱秋景,他的洞府常年装点着秋意。 漫步在林间山道上,踩着厚厚一层落叶,心情随之宁静。以往他总是脚步从容,这一次,却多了几分纷乱。 “徒儿,你心乱了。”穿着素净道袍的男人站在林间,木簪束着道髻,身上衣袍被水洗得有些褪色了。 他望着枝头的红叶,片刻后才回过头来,打量许久未见的大徒弟。 荆饮月微微低头:“师父叫我来,有什么事?” 秋山君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无事,叫你来说说话罢了。” 他迈步前行,荆饮月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师徒两人走在秋日林间,秋山君的声音悠然传来:“徒儿,你知道为师为何喜欢秋天吗?” “因为春华秋实,秋天的果子总是分外甜。”不等徒弟回答,秋山君说。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秋日收获,却非秋之功劳,而是春夏的酝酿。”秋山君意味深长道,“如同修道,要结道种,也需熬过冬之风霜,夏之酷暑。” “师父说的是。” “唉,你别嫌我说教。”秋山君叹了口气,“饮月,当年你一意孤行,要修无情道。我曾劝你,此道艰难,修成者寥寥,你说你绝不会半途而弃。” “你天赋过人,这些年你勤勉修行,道心坚定,假以时日,定能修成。”秋山君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为师不忍见你倒在终点之前……” 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能说,只能摇了摇头。 荆饮月道:“我的想法并未改变。” 秋山君道:“有时,人的想法难以自控,并不是你不想改就不改的。” 荆饮月陷入沉默。 师父说的话,他无法反驳,只是觉得疑惑。 寻求大道,路途艰难,需要经过几百上千年的苦修,他求道的时日尚短,师父怎么说得他马上就要得道了一样? 他只觉得前路漫漫,还需更加努力。 “好不容易熬过风霜酷暑,果实将成。”秋山君看向林间的累累硕果,“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定所求。” 他看着徒弟,眼神复杂,似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徒弟,你修无情道心,万万不可动情。” …… 游溪被师兄师姐安慰了一番,心情渐渐好转,不管怎么说,花没落到乌九明手中,已经避开了最差的结果。 至于荆饮月没有收下花,她当时是豁出去的行为,情急之下,只想给自己解围,对方不接受,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说不上来有那么一点点小失落。 一点点而已。 折腾一番,她也饿了。 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游溪往饭堂走去,这会儿不是饭点,饭堂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她连桌子都扔了,只能暂时在饭堂吃饭。 找了个角落猫着,因为刚才的事,碗里的饭菜吃着都不香了。 饭堂这会儿事情清闲,打饭阿姨坐在了她对面,“小溪,不开心吗?” 游溪对她笑了笑:“李姨,我没事。” 李姨有一双□□的眼睛,她观察着游溪的表情,温柔道:“小溪,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一直在攒钱,等攒够了灵石,就打算退休不干了。” “遇上管事刁难,不开心时,想想我存下了多少钱,还差多少就能达成目标,我就想开了。只要奔着目标去,些许的不开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了她一番话,游溪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啊。 她来玉山宗,目标是改变天书的剧情,只要剧情改变了,其他的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与其为了这些事闷闷不乐,专注于目标,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想明白后,碗里的饭都更香了。 见她褪去愁容,李姨放心忙自己的事去了。 游溪注视着她的背影,流露淡淡疑惑。 她特意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跟自己说这些吗? 她开始认真回忆天书的剧情,她记得鸩妖的剧情中,乌九明小小出了一番风头,原剧情是他拒绝交换,动手斩杀了鸩妖,展现了不俗的实力,令众人侧目,回去后还得到了天机院长的褒奖。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4节 之后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试炼结束后,游溪很是消沉,眼看着乌九明和芳玲越走越近,她受不了。在花辞节的一场婚宴上,游溪花钱雇了一位师兄,让他当众对芳玲告白,以此来试探乌九明的心意。 没想到那师兄竟然是冥鬼假扮,冥鬼趁机劫持了芳玲,引得婚宴大乱。 宾客中隐藏的冥鬼趁机发难,偷袭众弟子,冥灾爆发。 众人大乱,唯有乌九明镇定自若,指挥天机院弟子布阵,将人群中的冥鬼尽数识别诛杀,化解了一场大劫。 乌九明因此名声大振,七院都知道了他的名号,对他敬佩不已,而且他救下了芳玲,芳玲更因此对他死心塌地,天机院长感激他救了自己的女儿,以顶级功法《天机十二卷》相赠。 而游溪,虽然经过一番调查,证明她和那冥鬼没有关系,但她收买师兄一事暴露了,她差点害了芳玲,天机院长因此恨上了她,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且还因此被罚了十日禁闭,反思己过。】 只有游溪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游溪想起这段剧情,心塞地顺了顺胸口。 她一定是前世999次犯错,这辈子才被安排进这本书里! 不过,仔细想想,花辞节的婚宴,不就是厉行和柳情的定亲宴吗? 玉山宗并不禁止弟子们谈情说爱,大道千百种,修哪一种是各人选择,只是七院的弟子都还年轻,修仙之人寿数漫长,很少有弟子这么早就定下来的。 按照之前的经验,就算她想办法躲开,剧情还是会找上门,这么说,这婚宴她还是得去。 该怎么才能改变剧情呢? 她想着心思,走出饭堂,到门口时,碰上一群丹杏院弟子正往里走。 “柳师妹的婚宴,你们会去吗?” “反正我不去,文师兄多可怜啊,这才过去多久,就没人记得他了。” 听她提起文师兄,众人都叹了口气。 游溪鼓起勇气走上前,“你们都认识文师兄吗?” “对啊。” “文师兄为人和善,跟院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 游溪点了点头,又问,“那厉师兄呢?我听说他名声不好。” 几人对视片刻,一个弟子实事求是道:“厉师兄平时确实有些霸道,但他做出这种事,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说不定是柳师妹撺掇他——” 插话的弟子被旁边人撞了一下,不说话了。 游溪告别几人,心中却因这番对话有了别的想法,她好像明白了…… 她想到荆饮月为柳情铸的那把剑,荆师兄是否也知道了什么? 被游溪惦记的荆饮月,正在含光院的观剑坪上练剑。 师父那一番话令他心烦意乱,当他心乱时,唯有练剑能让他平静下来。 正专注时,忽听地动山摇一声吼,“姓荆的,给我滚出来!” 声音震得观剑坪都晃了晃。 荆饮月抬头,一道壮硕身影携着千钧之力向他冲来,“敢欺负小溪,老子废了你!” 第21章 巴蛇 观剑坪上,身材高大的壮汉捏着沙包大的拳头,向着荆饮月一拳轰来。 此人怒火冲天,势不可挡,来势汹汹,把观剑坪上其他人都吓到了,纷纷停下练剑,惊叹视线看向来人。 什么人这么猛啊? 荆饮月剑势一变,平平推出一道剑气,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来人的拳劲拨歪了半寸,那拳风擦着他的脸飞过,掠起他几缕鬓发,重重砸在观剑坪的地板上。 轰然巨响。 青金石的地板四分五裂,泥土飞溅,以拳风砸落的地方为中心,附近的地板尽数粉碎,蛛网般的裂痕扩散开,半个观剑坪都受到波及。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跟着震了一下,这等强悍的实力,令在众人陷入沉默。 荆饮月看着缓缓降落在自己对面的人,足有两米多高,身材壮实,虬劲的肌肉几乎撑破衣衫,他长相周正,粗眉大眼,站在对面就像一堵牢不可越的高墙。 他的拳头紧紧捏着,眼中冒火:“你就是荆饮月?” 荆饮月皱眉:“你是何人?” 壮汉将自己的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不容分说又是一拳过去,“老子打的就是你!” 荆饮月提剑相抗。 他们两人一个势大力沉,一个飘逸挥洒,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打起来精彩纷呈,周围弟子们都围过来看。 “好重的拳!这一招伏虎式竟然可以用得这么快,学到了。” “荆师兄真不是人吧,这也能躲吗?” “不愧是师兄,换我上去我肯定脸接了。” “啧,那脖子上得有个碗口大的疤吧?” 一群剑修看得津津有味,研究双方的出招和反制,赞叹竟然有人能跟荆师兄打到这个地步,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没有一个人在乎这人是哪来的,为什么要打他们师兄,在众弟子心里,师兄是不会输的。只要打得精彩,那就是好比试。 招来式往,荆饮月始终留有三分余力,对面的人越打越火大,怒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荆饮月问:“你先说为何要打人?” 壮汉:“你欺负小溪!” 荆饮月敛起剑眉,“你是说游溪?你是她什么人?” 壮汉:“关你屁事!” 荆饮月:“谁告诉你我欺负她了?” 壮汉:“我亲耳听到,还能有假?!” 他捏起拳头,还要再打,忽听遥遥一声喊:“义兄!” 壮汉猛地回过头,见游溪正快步往这边跑过来,他青筋暴起,怒火中烧的脸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变成了和风细雨,粗犷的脸上堆起了笑,“小溪。” 游溪小跑到壮汉面前,小声问:“哥,你怎么来了?” 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壮汉连诶了两声,大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拍了拍她的头,“小溪,长高了。” 眼前这高壮男子,是游溪的义兄,蛇族族长之子,巴道天。 游溪与蛇族族长一家本来不熟,她被接回蛇族时,是巴道天告诉她,她爹和族长是结拜义兄弟的关系,以后他就是她的义兄。 在蛇族这些年,义兄对她极好,可他毕竟管不到游家的家事,能帮到游溪的也有限。 “听说那两个老东西来了,我担心他们欺负你,就跟来了。”巴道天瓮声瓮气的说。 谁知他来了玉山宗,就听说“游溪给荆饮月送花被拒绝”什么的,他顿时来了火气——他妹妹送花,姓荆的竟然敢拒绝?也太不识好歹了! 他二话不说找了过来,先把这人揍一顿再说。 “妹妹,是不是他欺负你?”他指着荆饮月。 只要游溪一句话,他就能冲过去跟对方拼命。 不远处,荆饮月执剑而立,周身剑气未散,俊美凛冽,让人移不开眼睛。 巴道天来势汹汹,他也半点不虚。 “不是,哥,你误会了。” 游溪觉得很难三言两语跟他解释清楚,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荆饮月点了点头,拉着巴道天走了。 她没说话,心中却不禁暗暗佩服荆饮月。 她这位哥哥可不简单,现今的蛇族族长原形是紫晶蟒一族,身为族长之子,巴道天身上有一半巴蛇血脉返祖,巴蛇是上古传说的大妖,巴道天生来与众不同,力能搬山、口可吞天,族中所有年轻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荆饮月却能和他打个有来有回。 本来她听说有个两米壮汉去了观剑坪找荆饮月的麻烦,猜到可能是她义兄来了,还暗暗担心,荆师兄伤才刚好,会不会打不过,没想到……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在哥哥手下不吃亏的。 游溪在感叹时,岁舍同样叹为观止,凑到荆饮月身边:“师兄,那壮汉什么来头?看着好猛啊!” 他摸了摸脖子,感觉自己这点水平,若是对上了他,恐怕会被他三两下扭断脖子。 荆饮月低头看着虎口处裂开的新伤,眸色渐沉。 这人确实带给他很强的压迫感,他能感觉到,对方未尽全力。 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人明显是只妖,他的洞察之眼,却看不穿对方的真身。一个乌九明就够让人不爽了,现在又来一个。 荆饮月觉得,是时候该好好提升一下自己了。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兄吹,岁舍无时无刻都能找到吹捧的角度,“我知道了,因为那人是游师妹的哥哥,所以师兄给他三分面子,没下死手?” 荆饮月:“闭嘴。” 岁舍:嘤。 然而他这嘴,怎么可能闲的下来? “师兄,游师妹都给你送花了,你有什么打算啊?” “什么打算?” “花辞节啊。”岁舍道,“马上就要到了,你不准备给师妹送花吗?” “……” “师兄,你不把握机会,机会就会被别人抢走。”岁舍念叨,“我听说,那游家夫妻在玉山城花大价钱拍下了一株花王!这花肯定是替游师妹送给乌九明的吧?他们一心想撮合游师妹和乌九明,万一真让他们成了呢!” 荆饮月眉心一凝。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5节 “师兄?” “诶,师兄,你去哪啊?” “练剑。” …… “少主,我们计划拍的花,让游家那两夫妻拍走了。”天机院内,伯辛回报道,“除了花王,他们在玉山城高价收购了不少鲜花,不知有何打算。” “不必管他们。”乌九明不紧不慢用丝帕擦着手,“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吗?” “花辞节上,保证万无一失。” “嗯。” “属下看少主近日忙碌,送给芳玲姑娘的花不是已经培育出来了吗?” 按照少主的计划,一朵他自己培育的话送给芳玲,拍卖行买来的花送给游溪。伯辛知道少主对芳玲姑娘的看重,至于游溪,一直以来都没被他放在心上。 少主真正在乎的人,怎么会放任她被游家夫妻冷待了这么多年呢? “谁说花只能有一朵?” 伯辛一愣。 “可是那花相当珍贵……” “小溪近日越来越与我离心。”乌九明漫不经心道,“再不哄哄她,她真要投入那姓荆的怀里去了……我只要稍微用心哄她,她自然会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 伯辛不敢言语,那真的只是用点心的程度吗? “此事别让芳玲知道。” “是。” 在乌九明为即将到来的花辞节忙碌准备时,荆饮月又练了一天的剑,傍晚时分,他往剑庐走去。 剑坯在炉中已经锻造了几天,今天也该取出来了。 走在半路,他又遇到了那日在剑庐见过的师弟,师弟见了他也是一笑,“荆师兄,这么巧?师兄这是要去剑庐吗?” 荆饮月微微点头。 “恭喜师兄又得一把好剑。”师弟笑嘻嘻道,“等到剑铸成之日,我可以去看看吗?” “你不在剑庐打杂了?” “剑庐值守,经常要熬夜,扛不住,所以我换到后厨帮忙去了。”师弟挠了挠头,“不过,最近后厨又出了一件怪事。” “有人连续几个晚上来偷鸡。”师弟又用上了他经典的神秘兮兮语气,“经过上次的事,我算是知道了,肯定又是什么野兽山妖来偷吃的!” 荆饮月神色一动。 师弟得意道,“这次我可学聪明了,请了符器院最厉害的师姐,在厨房设下了重重阵法,今夜只要那偷鸡贼还敢来,管他是什么狐妖蛇妖,必然落入师姐的阵法中,倒是就叫它好看!” 荆饮月:…… “师兄,今夜你要来看热闹吗?” “不来。” “那师兄你忙,我先走了。” 师弟轻快地哼着歌走了,估摸着今晚就能抓到那偷鸡的小贼,心情相当不错。 荆饮月站在岔路口,陷入了沉思。 半夜跑到厨房偷鸡吃,这作风一看就知道是某只不安分的蛇妖所为,他知道那位师姐阵法相当厉害,被抓住也是她自作自受。 关他什么事? 已经帮过她这么多次,难道每次都要管吗? 荆饮月望着剑庐方向,双腿却有自己的想法,向着饭堂后厨走了过去。 第22章 真假 夜深人静,饭堂后厨,阵法已经布置完毕,只待偷鸡贼自投罗网。 师弟蹲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等得腿都麻了,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本来他来后厨帮工就是为了早点休息,怎么到哪都改不了熬夜的命? 师弟哈欠连连。 眼睛刚刚眯起,一道红影从眼角余光闪过,师弟瞬间清醒,来了! 他连忙跑到后门去看阵中情况,阵法却没触发,敞开的窗口一阵清风吹过,后厨内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什么情况? 让对方跑了吗? 被师兄一把揪住衣领拎出来的时候,岁舍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头皮发麻,抬头看师兄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师兄,你也太神了吧?你怎么知道我饿了想来偷吃鸡腿——” 话未说完,他就被师兄无情从半空中扔了下去。 “啊!” 一屁股摔在草丛里,岁舍摔了个七荤八素,爬起来仰头看着他师兄,“师、师兄。” 荆饮月:“厨房有阵法。” 岁舍一惊:“原来我偷鸡已经被他们给发现了?!师兄是特地来救我的?” “最近在厨房偷鸡的是你?” “是啊。”岁舍老老实实承认,“大厨做的卤鸡腿也太好吃了!吃过一次,再也忘不掉!不过我只偷了几个鸡腿,别的什么都没碰,我保证。” 荆饮月:“你还挺有理?” 岁舍:“我知道错了,师兄。” 一想到荆师兄深更半夜守在这,就是为了从阵法中把他救出来,岁舍感动得不行,“师兄,你对我真好!我要是女人,我就——” 荆饮月转身就走。 “诶,师兄你等等我!”他挠了挠头,“说起来,我最近运气真不错,要不是师兄救我,我这次可就要糟了……” 师兄为什么这么晚了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想吃鸡腿啦? 怎么感觉师兄看他的眼神透着失望,好像他在等的人不是他一样? 真正被荆饮月惦记的人,此时正在离厨房不远的山林深处,面对一只汁水流淌的烤全羊,吞了吞口水。 巴道天坐在她身边,熟练给烤羊翻着面,“妹,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游溪眼巴巴的看着,坐姿乖巧。 以前在蛇族的时候,她每次偷偷溜出去,哥哥就给她做好吃的。 巴道天的厨艺,比玉山宗的大厨还要好,但他从来不给别人做,享受过他厨艺的,只有游溪一个人而已。 刚回到蛇族时,她曾经偷偷幻想过,如果是族长一家收养了自己就好了,有巴道天这个义兄,她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族长对她虽好,游溪感觉,有时他在刻意避着自己,好像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如今她明白了,这多半与爹娘的身份有关。 “哥,当年天书被盗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爹娘负责守卫天书,为什么会失踪?” 巴道天烤肉的手一颤。 他偏过头,对上妹妹澄澈清亮的杏眸,她正认真地看着自己,期待一个回答。 “你都知道了。”巴道天喃喃。 他就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这件事我也是听爹说的,当年,有两股势力妄想抢夺天书,一股势力来自人族,另一股势力身份神秘,不知从何而来……” “然而有人触动了天书祭坛的阵法,阵法示警,守卫与这些人交手,你爹娘追着其中一伙人而去,之后和那神秘势力一起,不知所踪。” 他说得隐晦,游溪却明白了。 “你们怀疑我爹娘是内鬼,觉得他们和抢夺天书的人是一伙的?” “不是。”巴道天慌忙解释,“小、小溪,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知道。”游溪语气软软的,安抚了巴道天不安的心,“我知道义兄从来没怀疑过爹娘。” “不止是我们,其实族中也有不少人都这么觉得,只是……” 只是他爹身为族长,在事情没有明确结论的情况下,不好公开表态,尤其游溪亲爹又是他结拜的义弟的情况下。他如果站出来表态,会被认为偏袒游爹,更会激起众人的反感,让舆论变得更差。 这也是族长一家无法收养游溪的原因,巴道天每次看到游伯父伯母两人都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有他爹拦着,他一定会把这两个老东西捶成肉饼! 可是游溪太懂事了,从不向他诉苦,若不是叫他撞见一次,他都不知道两人对游溪态度这么差。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心疼妹妹。 “祭坛被人闯入时,有人趁乱将你给偷走。我们都猜测,是他们想用你来威胁你爹娘,可见你爹娘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而且天书如今还好好的在那,他们想偷天书,哪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守卫天书,他们已经是当时蛇族最强的族人,大家都很信任他们。” 他的话让游溪心念一动。 她想到自己在落月天书看到的那些离谱内容。 “哥,有没有可能,天书在当时就已经被替换了,现在的天书是假的?” “不可能。”巴道天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当年就有人这样怀疑过,于是他们验证过一番真假。”巴道天说,“具体情况我不知,但爹亲口说,天书是真的,爹不会弄错。” 游溪陷入沉思。 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遭到了否认,又让她生出了更多疑惑。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6节 “小溪,我听说明天就是人族的什么节日,要互送礼物。”他搓了搓手,为自己缺乏准备而窘迫,“你等我几天,我一定把最、最好的礼物送给你!” 游溪扑哧一笑,眉眼弯弯,“好。” 巴道天呆呆看着她,小溪眼睛里有星星,真好看。 “说起花辞节,我有件事请你帮忙。” “小溪,你尽管说。”巴道天拍胸脯,“没有哥哥做不到的事!” “明天花辞节,我想请你做一件事,荆师兄一定会配合你……” “荆饮月?”巴道天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那个人族剑修?” “哥觉得他如何?” “人族之中,也算是厉害的。”巴道天难得肯定对手,“不过他打不过我。” 任何见过巴道天原形的人,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是最原始的恐惧,有些对手甚至是被他活活吓死的。 但游溪觉得,荆饮月跟其他人不一样。 “小溪很喜欢他吗?”见游溪并不认同,巴道天委屈巴巴,“你还不让我教训他。” “我……” 游溪答不上来,喜不喜欢她没想过,但是荆师兄在她心中,确实有些特殊。 她的心绪,因为这个问题变得有些混乱。 …… 一夜很快过去,天破晓时,花香阵阵。 厉行和柳情的定亲宴开始了。 一大早,收到请帖的人纷纷赶往丹杏院,听说这次定亲宴是丹杏院院长,丹华真君亲自主持,可见之前的流言,并未造成多大影响。 厉行的首席弟子之位,依然稳固。 来参加的弟子数量也不少,不少人都是看在院长和长老的面子,也有人是纯粹想凑热闹。定亲宴这种场合,正是表白的好地方,也有人想借着这个场子,在众人见证之下,对心上人告白。 荆饮月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满是人了,他看到了被天机院弟子簇拥的乌九明和芳玲,还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游氏夫妻。 他眸光微沉,这两人果然来了。 他们虽然没有收到请帖,但花钱从其他弟子手中买两份请帖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说他们在玉山城高价收购了不少名花,荆饮月就猜测这两人不会消停,他们估计是冲着游溪来的,正往这边张望。 “老逼还敢看,早晚把你们眼珠子抠出来。”他身边,穿着一身浅碧色留仙裙,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游溪说。 荆饮月不禁看了她一眼。 “姓荆的,你看什么?”游溪道,“你也想被抠眼珠子?” “……” 很难想象有人会顶着这样灵秀可爱的一张脸,说出这么凶狠的话。 荆饮月移开视线,眼前的游溪很不对劲,这不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一早她主动找上自己,要跟自己一起来定亲宴。她明明最讨厌这种场合,却反常地来了,他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游溪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弟子,看起来年轻稚嫩,跟游溪是同一批加入宗门的,也是道藏院弟子。 小姑娘相貌平平,平时也没什么存在感,算是游溪的师妹。她怯生生看了荆饮月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大厅正中,一身红衣的厉成和柳情并肩而立,厉成身材高大,眉目深邃,柳情站在他身旁,不时往人群中瞟去一眼,眼里藏不住心神不定的慌乱。 她看到荆饮月,神色有了微妙变化,荆饮月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昨夜,荆饮月将铸好的“却邪剑”交给了她,如今这剑就化为匕首形状被她藏在袖中,摸着袖中的剑,令她感到些许心安。 他的小动作没逃过游溪的眼睛,她哼了一声:“哼,三心二意的男人,还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荆饮月:…… 他再次看向对方身边的师妹,师妹有些歉意地看了他一眼。 这下荆饮月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看出了游溪的不对,只是不知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虽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打算,但想必是有什么计划需要他配合。换做以往,谁这么跟他说话,不说提剑招呼,他肯定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可听到那轻微的,带着几分骄傲,却又软乎乎的哼声,就好像有只猫用爪子在心口挠了挠,又轻又痒。 游溪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过,如果是她…… 走神时,有人挤开了他,将一捧忘忧花递到游溪面前,“游师妹,可以收下我这份心意吗?” 荆饮月眉目一凛,上前一步,挡在了游溪面前。 第23章 真面目 游溪惊讶看了一眼挡在前面的师兄, 不明所以。 那位表白哥精心准备的表白台词还没念出来,一道清影自门口踏入,众人皆静。 此人一身竹月冷色长袍, 长相俊逸,肌肤如雪, 眉目间笼着一层苍白病气, 正是丹杏院的院长,丹华真君。 见了他,众弟子纷纷上前行礼。 “都坐。”真君摆了摆手, “大喜之日,不讲究这些虚礼。” 他和随后到来的几位长老走到席位上坐下,宽袖长袍半披他身上, 他随意坐着, 一手支着膝, 举着玉制的酒杯轻轻晃动,越发显得俊逸潇洒。 他从袖中取出玉盒递给两人,“给, 定亲礼。” “多谢院长。”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直接开始吧。” 有他发话, 定亲宴正式开始。 厉行和柳师妹两人挨桌敬酒, 现场一片喜庆气氛。 被打断的师兄终于能继续表白, “游师妹, 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记住你了,你真可爱……” 荆饮月盯着这人,手已经搭在了剑鞘上。 虽然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但在他眼里, 这就是一具会走动的漆黑骨架,披着严丝合缝的人皮,依然瞒不过他洞察一切的眼睛。 这只冥鬼竟然混进了定亲宴。 他的目标,是游溪吗? 但冥鬼应该也想不到,眼前的游师妹,比他还技高一筹。 游溪:“闪开,挡住我视线了。” 冥鬼:…… “游师妹……” “叫你闪开,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冥鬼脸都白了。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这叫他还怎么继续下去? “小溪,你在说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游氏夫妻不知何时挤到了游溪身边,听她说话,都有些诧异。这还是他们记忆中胆小的侄女吗?什么时候骂人这么熟练了? 这才几天不见,她怎么性情变了这么多? 唯有荆饮月毫不意外,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分明是“假游溪”,是她那位兄长假扮的,他身边不起眼的师妹,才是游溪本人。 只要不张嘴,光看外表,确实假扮得天衣无缝。 “游溪”乌黑的杏眸一转,看向游氏夫妻,荆饮月担心他一张嘴直接喊出“老逼”,没想到他还挺能屈能伸,转头闷不吭声,倒把游溪平时的神态学得像极了。 夫妻两果然放下戒心,游伯母换上一副和蔼神态,对她招招手,“你这孩子,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来,站在伯母身边,一会儿要是还有人烦你,我们帮你挡着。” 这话说的,就像她知道之后还会有人会来一样。 “游溪”看了他们一眼,不情不愿走了过去。 夫妻两对视一眼,游伯母唇角上挑,眼中闪过一抹得色。 按照两人的计划,侄女胆小如鼠,尤其害怕人多的场合,他们安排了一群人在定亲宴上向游溪表白,到时一群人围着她,她定然惊慌失措,大脑混乱,不知如何反应时,他们两再趁机对她下摄魂咒,想问出什么还不轻而易举? 正要继续,定亲宴上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喧闹。 “柳师妹,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就是,喝杯酒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 “难得高兴的日子,就这么扫大家的兴致?” 原来两人敬酒时,有一群弟子起哄让厉行和柳情现场喝交杯酒,柳师妹不肯,他们就说要罚三杯烈酒,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柳师妹酒量不佳,不想喝醉,再次拒绝了他们。 几个弟子脸上挂不住了,就闹了起来。 眼见闹得不开心,乌九明上前解围:“各位师兄,既是一桩喜事,何必闹得不开心呢?大家都是同门,往后还要常来往,柳师妹不胜酒力,我看还是算了吧。” 几人神色稍缓,乌九明话说得谁都不得罪,面子却不够大,几人不依不饶,“说的好听,难道我们不是诚心前来,给足了他们两面子,不过是喝杯酒,也值得这样推三阻四?” 乌九明拿着一把玉骨扇,轻轻扇了扇,“我看这样,就请厉师兄代柳师姐喝了,此事就算了了,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人将目光转向厉行,只看他给不给这个面子。 从刚才起,厉行就一直站在柳情身旁,他身材高大,沉默寡言,就算不说话也很有存在感,柳师妹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脸上的粉也遮不住的苍白,细看的话,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在轻颤,不知在害怕什么。 厉行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他低沉着嗓音,“我代柳儿喝,别说三杯,一坛又何妨?”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7节 这回答让这群人满意极了,纷纷起哄让他喝。 “师兄爽快!” “快给厉师兄拿酒来!” “等等。”他们忙着张罗时,阻止的竟然是柳情,在众人看来,这时候厉行出面解围再好不过,柳情却阻止了,“我……” 她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遍,最后停在荆饮月身上,她犹豫了一下,向着荆饮月走了过去。 这下,全场哗然。 他们看着柳师妹抛下厉行,笔直走向荆饮月,安静一瞬后,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厉行见到这一幕,脸色更是阴沉如水。 柳师妹走到近前,有些畏惧荆饮月生人勿进的气场,鼓起勇气道:“荆师兄,我——” “哈哈。”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我还以为他们感情多好,原来都是假的!” “看看,定亲之日,女方竟然公然跑去找别的男人帮忙!” “这叫厉师兄的脸往哪放啊?” 这些刺耳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众人都听见。 说话的人都是与文贤师兄交好,还有为文师兄之死鸣不平的人,他们抱着愤恨不平的心来看热闹,没想到还真有乐子可看,没忍住一顿输出。 场面一时尴尬极了。 柳情没想到会这样,她只是太害怕了,内心的恐惧不知该对谁说…… 害他们误会了荆师兄,她该怎么解释? 偏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乌九明折扇轻摇,“荆师兄还真是魅力无穷,不愧是含光院第一剑修。” 这话又帮荆饮月猛拉了一波仇恨,还将全场的焦点都转移到了这边。 厉行跟了过来,在柳情身后站定,沉声道,“荆饮月?柳儿就不劳烦你照应了,我自会照顾好她。”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众人没想到吃顿酒席还有热闹可看,丹杏院首席和含光院第一,打起来,赶紧打起来! 荆饮月神色冷傲,在身为首席的厉行面前,半点不让气势,他嗓音清冷,透出些微不耐烦,“没看出她有多怕你吗?” 厉行一怔。 他低头,此时柳情的恐惧几乎要掩饰不住了,她浑身颤抖,眼里蓄满了泪。她知道,一旦定亲宴结束,他们就被彻底捆绑在一起了,她想离开他,更会难上加难。 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分明和一个恶魔在一起,还不敢对任何人说,她怕别人觉得她疯了。 厉行唇角勾起一抹笑,在柳师妹的颤抖中,牵起她的手,“柳儿,你怎么会怕我呢?你知道了一切,还选择跟我在一起,不正是因为深爱着我吗?我也很爱你,为了你——” “住嘴!”假扮成游溪的巴道天听不下去了,要不是妹妹告诉他这事,他想象不到有人的心机深沉到了这个地步,骗过了所有人。 “装什么深情,别恶心人了。”他一字一顿,“丹杏院甲等弟子,文贤。” 一句话震慑全场。 “她在说什么?” “我耳朵聋了吗?我幻听了?” “她管厉师兄叫什么?文师兄不是死了吗?她疯了还是我没睡醒?快掐我一把,把我掐醒。” …… “哈哈。”回应她的是厉行低低的笑声,“这位师妹,要是醉了就去休息,别在这大发厥词,打扰了厉某的好事。” “是啊,师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众人纷纷点点,刚才她这一嗓子,差点让他们以为文师兄死而复生了,吓了他们一跳。 一片质疑声中,荆饮月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厉行拧眉指责:“荆师弟,就算你同情文贤和长怀,也犯不着想出这种说辞来污蔑我。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别逼我翻脸。” 他气场冷沉,语气阴鸷,叫人心里发憷。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别人怕他,巴道天可不惯着他,事情他都了解清楚了,对方越是这样反应,越发证明妹妹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就是文贤。 他从不怀疑游溪做出的任何判断,妹妹从小就比他细心得多,她只是不爱说话。巴道天知道,很多事情她都看得透彻,而且习惯把它们放在心里。 “当初,我和荆——”他顿了一下,“荆师兄,在地洞中发现文师兄的尸体,那尸身因为炼制尸丹,容貌尽毁,看不出长相,后来我们找到了长怀师弟的绝笔信,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殊不知,那具尸体早就经过你的伪装,死的其实是厉行,而不是你文贤!” “笑话。”厉行冷笑一声,“我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邪功。”巴道天道,“你从长怀师弟那里得知,他意外得到了一份禁忌功法,其中有炼制尸丹之术,你假意好心帮他,从他手中骗到功法。转头又去骗厉行,以这份功法能快速提升修为为由,让他配合你的计划,假扮成你,骗长怀为你们做事。你这一出两头骗,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厉行服用尸丹,容貌尽毁。你再偷偷杀了他,来一出李代桃僵,神不知鬼不觉。如果我没猜测的话,厉行应该卡在修为瓶颈很久了,苦于无法提升,说不定你还骗他,尸丹的副作用只是一时的,只要突破地阶,容貌自然可以修复。” “他信了你的话,毕竟你是丹杏院有名的炼丹天才,不是吗?” “而且,你文贤在丹杏院人缘极佳,和谁关系都好,你既能帮长怀,又为何不能帮厉行呢?” 一开始,游溪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不透原因,直到她碰上丹杏院弟子,他们无意的一句话启发了她—— 对啊,如果文贤和谁关系都好,连平时不怎么来往的师弟,都因为他几句话就信任了他,选择将功法交给他,那厉行说不定也同样信任他。 毕竟他平时的形象太好,天然就能让人降低防备心。 她一想到这些,就明白了柳情为何一直闷闷不乐,她一定是发现了未婚夫的真实身份,得知厉行已死,而现在身边这个不知是人是鬼,才会如此恐惧不安。 她去找荆饮月打造那把剑,其实就是一种求助。 她不知该找谁帮忙,觉得这事说出来太过荒谬,没人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疯子。她无计可施,才会找上荆饮月。 他既然号称剑能诛邪,又是最了解事情始末的人,只有他,才有可能对她施以援手。 还好,她赌赢了,荆饮月懂了她的意图。 只是,荆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游溪默默看向他挺拔的背影,猜测此时他在想什么。 荆饮月察觉真相,是柳情来找他铸剑之时。她说她最近心神不安,担心文郎两人的鬼魂找她的麻烦,想要一把驱邪之剑。 但柳情既然是修士,她应该有基本的常识,这两人沾染尸丹,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哪有魂来找她报仇? 除非她所说的“邪”,不是已死的鬼魂,而是她身边的人,她才需要一把剑来防身。 他想到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人觉得文师兄是吃了尸丹之后才性情大变,其实,他见到的文贤从头到尾都是厉行假扮的。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亲眼看到厉行,他眼中所见,厉行浑身裹着一团邪佞之气,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不过…… 他越过对方,看向安坐不动,神色淡定的丹华真君,他好似并不在意这场混乱,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这位在想什么? 听完巴道天一番话,厉行脸上仍然不见半点慌乱神色,他唇角的笑容都未消退,“真是精彩的猜测,游师妹,你这么会编,不去写话本可惜了。” 巴道天让他的笑容气得牙痒痒,要不是顾忌自己现在在用妹妹的身份,真想冲上去一拳打爆他的假脸,让他再笑! “再说,如果我真是文贤,我假冒厉行,有什么必要?难道我还嫉妒一个所谓的首席弟子的身份不成?” “那你可问到重点了。”巴道天道,“你有什么必须要取代厉行的理由?” “唯有一个解释,你对这位柳师妹情根深种,不惜假借身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也要和她在一起。” 厉行终于变了脸色。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巴道天,像要把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证据呢?没有证据,说得再多也只是猜测而已。”他道,“你们不会以为一个想象的故事,就能给我定罪吧?” “有!”巴道天把腰杆挺得笔直,这些话都是游溪教给他的,他简直想大笑三声,因为小溪将这货的反应猜了个十成十,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问。 妹妹果然厉害。 “你想要证据,何不问问你身边的柳师妹呢?” 厉行缓缓转过头。 柳师妹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眼神从颤抖变成坚定。 她本以为自己孤立无援,没人会相信她的话,现在荆饮月和游溪都站出来帮她,令她得到了勇气。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之下,她从袖中取出一块通体碧色、巴掌大小的灵玉,她拎着系绳,灵玉在空中轻轻晃荡。 “这是长怀的家传灵玉,一开始厉师兄对我说,他无意间捡到了这玉,我曾劝他还给长怀,但后来……我渐渐对他生了暗生情愫,就不再提起此事。” 柳情确实喜欢上了厉行,一直以来,她对长怀都有些不满,觉得他性格太磨叽,做事总是犹豫,不够有魄力。她喜欢说一不二的厉师兄,于是帮他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做了违背良心的决定,才会招来报应。 “为了防止长怀将玉找回,厉师兄将玉上的灵印抹去,在玉上刻下了一个‘厉’字,再将自己的血滴入玉中,使灵玉认主,后来,他又将玉送给了我。” “这玉上留下了厉师兄的气息,只要接近他,就会有反应。”柳情看向站在对面的“厉行”,“如今,它对厉师兄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众人哗然。 灵玉一旦认主,接近主人就会泛起灵光,眼前这块玉光芒黯淡,灵光不存,说明灵物失主,只有边角的“厉”字依然清晰。 这足以证明玉曾为厉行所有。 眼前这人,竟然真的不是厉行! 不! 这怎么可能呢? 文师兄明明是丹杏院人缘最好的弟子,他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因他之死,多少人暗自惋惜难过,他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害死同门、手段残忍的恶人! 在沸腾的议论声中,文贤沉默了良久,他一言不发看着柳情,看她眼中的冰冷决绝,似被刺痛。 半晌,他才笑了一声:“我竟不知,你们之间还留有此物。” “这么说,你早就怀疑我了?这些日子在我身边,对我的柔情,都只是在哄骗我?” 其实这并非铁证,还有辩驳空间。 他大可以说这是柳情故意刻字来诬陷他的,但他突然不想再继续骗下去了。 柳情眼神一颤,“你为什么……”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8节 “我为了什么,那位师妹刚才不是都说了么?” 竟然真是这样。 柳情心中翻江倒海,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文贤朝着她走近,柳情忍不住后退,叫她如何能接受,有人为了她,害死两条人命,还都是她亲近之人。 “这些日子,你说你因为那两人的死不开心,我信了。”文贤步步逼进,“我想方设法哄你开心,却原来你一直在防备我,这可真是——” 他猛然逼近,一把掐住了柳情的脖子! “柳师妹!” “快住手!” “快放开她,你疯了!” 这变故将众人吓了一跳,谁能想到,他刚才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转眼就要暴起杀人! “柳儿,既然你不爱我,那就下地狱和我一起做一对怨侣吧!”文贤表情逐渐扭曲,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 柳情脸色逐渐惨白一片,她想起当初和长怀一起来宗门时,句句话不离柳师妹,想起厉行对她好时,将整个珍宝阁的法器买下来送给她……她想,她就是太自私了,才会招来了恶鬼来惩罚她。 她心神动摇,手指忽然碰到了袖中藏着的坚硬之物。 “却邪。” “这把剑叫做却邪。”荆饮月忽然开口。 柳情手中,灵光闪过。 灵剑立刻回应了她的心意,却邪之光大盛,文贤惨叫一声,踉跄后退一步。 趁这机会,巴道天道:“那位真君,你还要看热闹到几时?” 席上丹华真君叹息一声,放下酒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一闪身就到了文贤身后,在他背后一拍。 文贤甚至没反应过来回头,径直倒了下去。 丹华真君摇了摇头:“可惜……” 巴道天忍不住小声对妹妹道,“这人害死了两个人,他眼里只有这姓文的可惜,这真君的心眼子真偏。” 游溪:…… 不得不说,她义兄有时候还挺敏锐的。 她抬头看向丹华真君,后者脸色发虚,手握成拳,抵着唇咳了两声。 她不禁疑惑,如果柳情身上没有藏剑,他刚才会出手救人吗? 文贤倒下,一场危机就此化解,柳情抱着灵剑,一下瘫软在地上,几个交好的弟子赶紧上来安抚她。 一片混乱时,有人抱着一束花冲到了芳玲面前,大喊一声:“芳师妹,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 他嗓门之大,瞬间把所有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 还有热闹可看?! 乌九明的脸色相当不好看,那位师兄偏偏旁若无人:“芳师妹,你可千万别在乌九明这棵树上吊死,我都打听清楚了,他和游溪才是一对,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啊!” 一番话震得游溪脑瓜子嗡嗡的。 “就刚才,他都偷偷看了游师妹好几眼!”师兄道,“男人的心在不在这,那是骗不了人的,芳师妹,不如跟我在一起,我会一心一意对你的。” 芳铃脸色微白,这人说的话正中她的心病,她下意识看向乌九明,盼着乌九明说点什么。 乌九明折扇轻摇,似乎陷入犹豫。 她身旁好友道:“不对啊,游溪不是喜欢荆师兄吗?” 霎时,无数目光投向荆饮月。 就这还有荆师兄的事呢? 说起来,他对游师妹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人群中,荆饮月和乌九明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他们无疑是在场最为出类拔萃的两个弟子,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而且各自拥有自己的拥趸,两人身后,天机院和含光院弟子也彼此暗中较劲起来。 众人:刺激刺激。 这八卦好看,他们爱看啊! “什么荆师兄,不过是游溪的挡箭牌罢了!”那师兄说话头头是道,“荆饮月心里除了剑,难道还装得下别的?游师妹和乌九明早就,到头来受骗的只有你啊,芳师妹!” 芳龄的脸色更白了。 巴道天忍不住道:“你放屁!” 师兄:“芳师妹你看,急了,她急了!” 巴道天:靠! 他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得嘎嘎作响,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拧断这人的狗头,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身后的夫妻两看热闹不嫌事大,游伯母巴不得听人这么说呢,立刻道,“对啊,我们小溪和乌少爷就是一对!谁也拆不散!” 人群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游溪觉得自己的脑子更涨了,她意识到这很不对劲! 剧情! 这不就是剧情吗? 她并没有安排人跟芳龄表白,剧情还是发生了! 按照剧情,这师兄是冥鬼假扮,一会儿就要作乱,而后冥鬼之乱被乌九明出手平息,之后又查出这师兄是被她收买的,令她被弟子们嫌弃。 如果按照剧情发展下去,这事就算不是她做的,最后也很可能安在她头上! 她不由按住头,脑中像是起了一阵雾,让她无法在思考。 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操纵着她,要她上前去,加入这场纷争,要她质问乌九明到底爱不爱她。 这是什么? 难道是剧情在操纵她?! 之前鸩妖那次,她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异状,不过被她给无视了,可这次,她明显感觉到这股力量更强,而且在操纵她的想法! 不! 她绝对不能妥协! 她头疼得像要炸了,始终无法摆脱这个声音,极度痛苦之下,她猛然想到——师兄能帮柳情,说不能也能帮她! 这个操纵她的念头,多半是来自天书的力量,妖界离此万里之遥,力量应该有所削弱,也许他能帮自己脱离控制! 她用尽力气,抬手扯住荆饮月的衣袖,声音又轻又软,“师兄,救……” 第24章 摄魂 原本, 站在“游溪”身边的师妹并不引人注意,她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众人目光聚集在荆饮月身上时, 她忽然做出了大胆举动。 这一拉住荆饮月,围观群众的目光更火热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 不是四角恋, 而是五角恋! 乖乖。 更刺激了。 荆饮月低头看游溪,注意到她此时的状态不对,乌眸中含着水光, 水雾濛濛,脸颊不正常泛红,看起来像是发烧了。 刚才还好好的, 这肯定不是突发疾病, 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她。 他心念一动, 将自己的剑扔给了对方,“拿着。” 冰凉的长剑入怀,激得人浑身打了个寒颤, 像是一桶凉水兜头浇下,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那层雾气消退不少。 游溪长吁了一口气, 关键时刻还好有荆师兄。 她将怀中的长剑更抱紧了几分。 荆饮月神色微妙, 剑修的剑如同命根子, 平时连碰都不会给人碰一下,现在被她这样抱着,叫他很不是滋味…… 巴道天也意识到游溪似乎有些不对,看了一眼那把剑,哼了一声:“便宜你小子了。” 荆饮月:。 “九明。”那头芳玲被师兄一番话扰乱了心神, 再次看向乌九明。 乌九明冲她安抚性的点了点头。 正如伯辛所想,乌九明从来没把游溪看得有多重要,从前也只是兴致来了就逗逗她,只要不主动找她,她就不会来找自己,宁愿一个人待着,也很自得其乐。 乌九明觉得,游溪哪怕与再亲近的人之间,也隔着一层距离,不能全心全意依恋他,让他不快。 相比之下,芳玲眼里只有他,只在乎他的感受,而且她还是聚灵体,能帮他提升修为,更别说,她还有个不错的出身。 他分明是这样考虑的,可自从游溪故意躲着他,和荆饮月越走越近,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像想的那样不在意她,甚至会因此而不爽。 他对游溪有诸多挑剔,却不允许她和别人在一起!她明明应该围着自己打转,祈求他一眼回顾,等他心情好时,也许会怜惜怜惜她。 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该是这样。 乌九明眸光微暗,收起心思,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哄好芳玲,让她对自己更死心塌地。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朵芳香四溢的灵花,“铃儿,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异色忘忧,愿你忘记烦恼。” 他手中的这朵花,红蓝异色,花瓣层层叠叠,花枝摇曳,仙灵点点,散发着馥郁芳香,瞬间就将众人目光吸引住了。 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能看出,这绝对是一朵珍稀灵花,甚至可以问鼎“花魁”之位。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29节 相比之下,那位师兄献上的花虽然名贵,也不过是花农这两年精心培育的高价品种,多花些灵石就能买到。这花色纯白,形状优美,如同仙子,花瓣背面有黑色脉络,如同鬼面,名为“仙子鬼面花”。 被他当众送花,芳铃脸上泛起红晕,刚才的犹豫彷徨顿时消散,娇声问,“九明,这花叫什么?” 乌九明含笑道:“名花赠美人,花名为‘倾城’,全天下只此一朵。” 这下众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绿了。 这天机院的乌九明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叫人无话可说。这等浪漫,这等手段,谁能比得上? 也不知他这花从哪搞来的,这也太绝了。 芳玲捧着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哪里顾得上旁边那师兄。九明公然向她表白心意,她还在乎旁人说什么? 这是全天下只有一朵、唯独只属于她的花。 一旁伯辛嘴角抽了抽,明明还有一朵,少主给那蛇妖留着的,万一日后被芳玲发现…… 算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乌九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师兄只剩下黯然神伤的份了,众人的目光又落在荆饮月和游溪身上。 那意思,人家都表态了,你们也不能落后啊。 含光院弟子原本气势汹汹站在师兄身后,可一见人家拿出了绝世之花,顿时偃旗息鼓。 他们师兄别说送花了,送根草都不会。 输了输了。 荆饮月看着游溪出神,巴道天也在关心游溪的情况,落在外人眼里,这三人呈现一种奇异的和谐状态,和对面那两人割裂开了。 乌九明的视线,随之落在游溪身上。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游溪”似乎有些不对劲,如今看到两人都在关心游溪身边那弟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连站在后面的游家夫妻,也寻摸出些许不对。 乌少主将花送给芳玲,让他们很不爽,但是妖族的少主怎么可能和人族在一起?不过是玩玩罢了。 只要他回到妖族,就会明白游溪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们又将注意转移回游溪身上,怎么感觉侄女跟平时有些不同? 往常这么多人的场合,她恨不能当场挖个洞躲起来,现在居然能说这么多话,被围观也不难受了? 游溪抱着荆饮月的剑,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偷偷用剑鞘戳了戳他的后背。 巴道天觉得背有点痒,想要伸手挠一挠,又顾忌着妹妹的形象,只好忍着。 游溪又戳了好几下。 巴道天很怕痒,顿时浑身刺挠,哪哪都不自在,难受极了。 夫妻两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还是熟悉的游溪。 游伯父悄声道:“快把人都叫出来。” 这定亲宴眼看就要散了,之后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游伯母点点头,冲角落里站着的几人使眼色,那几个早就被收买的人得到信号,立刻冲了上来,将巴道天团团围住。 “游师妹,我喜欢你!” “游师妹,跟我在一起吧!” “师妹,你真好看……” 巴道天让这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心道可算来了,等半天了! 就知道这夫妻两不安好心,若被围住的是小溪,这时候恐怕会很慌张,他们想做什么都容易得手。 如果这些人是他们安排的,最开始上来表白的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了,他发挥自己浮夸的演技,装作很头疼的模样,“你们、你们,别围着我——” “游师妹,收下我的花吧!” “师妹,他不行,还是我的好。” “我的花最漂亮。” …… 巴道天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后游伯父抬起手,想要拍他肩膀。 所谓摄魂咒,需要和对方身体接触,再喊一声那人的名字,只要对方答应了,咒术便可生效。被摄魂的人,一炷香的时间内,会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两人打算下咒之后,就找个借口把游溪带出去,到时在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惜算盘打得响,游溪早有防备,她请义兄假扮自己。 游伯父这一巴掌没能落下来,就被巴道天拽住了手腕子,他的力气奇大,被他抓住像是铁钳扣住了手腕。游伯父正默念咒语呢,怔愕之间,让他抓着手一把拍在了游伯母肩膀上! 同时,巴道天大喊一声:“翠兰!” 翠兰正是游伯母的名字。 他这一嗓子声音之大,游伯父差点让他给吼聋了,两耳耳鸣不止,游伯母也懵了,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声:“诶。” 摄魂咒瞬间生效。 不过作用对象变成了游伯母。 巴道天抓住机会,立刻问:“你一直逼着我跟乌九明在一起,其实是你心里有鬼,你喜欢乌九明,对不对?!” 游伯母双眼迷蒙,没有焦距。 要说年轻俊美的少年,谁不喜欢?尤其她一心撺掇着游伯父投奔羽族,羽族在她心中都是好的。 她在心里偷偷肖想过乌九明,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也知道不可能,要是一般的羽族就算了,那可是羽族少主啊。 摄魂咒之下,她那点心思根本藏不住。 她回答:“喜欢又怎么样?还不是——” “什么?!” 一言让众人炸开了锅,因为之前的一番折腾,这两夫妻也有不少人认识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找上芳玲,是因为这老女人自己喜欢乌九明! 敢情根本不管游溪的事! 难怪他们一直都觉得哪里不对,游师妹对乌九明根本是一个眼神都不给啊,倒是芳师妹有点过于在意了。 这游伯母脸皮之厚,简直叹为观止啊! “离谱,真是离了个大谱。” “那位伯父,你觉不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啊!” “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这两人是专门来搞笑的吧!” 游伯母还在说“他也不愿意”什么的,游伯父头上冒着新鲜的绿光,脸色成了正宗的猪肝色,“翠兰,你你你——” “你个没用的老东西,你少管我!” “你竟然骂我老东西?!”游伯父鼻子都气歪了,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同床共枕的夫人这么嫌弃他,心里还想着羽族的小鲜肉! 听着周围的窃笑声,他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尽了!! “你这老东西,睡觉打呼,三天不洗脚,还秃——” “翠兰,你给我住嘴!!” 他怒火中烧,动手就想打人,谁知游伯母先发制人,一巴掌招呼在他脸上,“老娘看你不爽很久了!” “你竟然敢打我?!”游伯父捂住脸不敢置信。 游伯母又是一巴掌:“打的就是你这个老东西!” 游伯父两颊瞬间肿起三寸高,游伯母袖中藏着一把利刃,小刀一刺,当场把游伯父胸口捅了个血洞! 游伯父惨叫一声,一脚将游伯母踢飞出去,只听咔嚓一声响,起码骨头踹断了好几根。 巴道天在旁边看得那叫一个爽,这两个老东西互相掐起来,下手可真狠啊!实在是叫人解气! 玉山宗的弟子们都看傻眼了,他们两彼此不留情面,转眼就打得头破血流,简直叫人啧啧称奇。这两人真是好奇葩! 巴道天爽看了一阵,担心他们打着打着现出原形,暗示两人滚远点打,中咒的游伯母言听计从,眼看着两人越打越远,还叫骂不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之后,两个老家伙估计很久都不敢来骚扰小溪了。 等回到族中,他定要亲手把这两人打得哭爹喊娘,让这两人把肚子里那点坏水都吐出来为止。 正得意之际,忽听有人喊了声“小心”! 他猛然回头,是最开始上来表白那个男的,从刚才被无视起,他像个雕塑一样站在旁边,这会儿突然发难,漆黑锐利的爪子伸出,眼看就要刺穿他胸口! 冥鬼! 巴道天瞳孔一缩,他担心出手会暴露身份,一时犹豫了。 落在众人眼中,就是游师妹吓坏了,动弹不得,场面惊险至极! 乌九明反应极快,折扇一收,飞身来救。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从刚才开始,荆饮月就一直在留意冥鬼的动静,几乎是对方一出手,他就动了。 “照月!” 随着一声清喝,游溪只觉怀中抱着的长剑一阵嗡鸣,一泓月光自剑鞘飞出,落在荆饮月手中,剑疾如星,转眼贯穿了冥鬼的胸膛。 游溪才知道,原来这把剑名字叫做“照月”。 乌九明急奔而来,却只扑了个空。 与此同时,人群接连爆发出惊呼惨叫声,隐藏在人群中的冥鬼一起发难,向身边的弟子伸出魔爪,猝不及防间多人受伤,场面一片混乱。 竟让荆饮月抢了先,乌九明神色阴沉,好在接下来才是他表现的机会,他将折扇抛出,在空中化为一道经卷展开,经卷飞旋变大,覆盖整座大厅上空,卷中每一颗星辰亮起,就有一道锁链射向冥鬼所在的位置。 这场面可谓声势浩大,效果怎么样先不说,起码场面上看起来,乌九明正在掌控局面。 收获众人惊叹目光,乌九明唇角挑起,然而还没来得及得意,只见荆饮月长剑横空,照月剑正如同一道月华,将场上冥鬼原形映照出来,使得弟子们能分辨身边到底谁是鬼,不再束手束脚,乱成一团了。 月华如明灯照遍全场,化为数十道剑气四散,向着场上冥鬼疾刺而去。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0节 周围哀嚎声四起,冥鬼的气焰被大大削弱,弟子们气势大涨,而此时,乌九明还在摆姿势呢! “荆师兄真厉害。” “不愧是含光院第一!” “好强的剑气!快配合师兄收拾这些冥鬼!” “看来论起战力,剑修还是厉害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偏颇,本来并不特指谁,但乌九明总觉得是在说自己,本来出风头的机会被抢走不说,还让人阴阳怪气一顿,顿时脸色比锅底还黑,差点将召回手中的经卷给撕个粉碎。 “少主——”伯辛观察他的脸色,小声提醒。 “先配合他们,斩杀冥鬼。”乌九明生生按下怒火,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失态,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是。” 伯辛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样一来,少主为了这次花辞节所做的筹谋,竟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他看向大杀四方的荆饮月,心知少主定然恨上了对方,以少主的个性,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对方。 再加上游溪的事,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定亲宴现场混入了十几只冥鬼,造成了一番混乱,不少弟子受伤,在荆师兄的带领下,众人通力合作,和冥鬼们奋力拼杀。 随后执戒堂长老带人赶到,一起将冥鬼杀尽,化解了一场危机。事情结束,有执戒堂处理善后事宜,弟子们纷纷才散了。 这次宴没吃上,瓜可是吃饱了,大家迫不及待回去跟同门分享见闻,一个个跑得飞快。 游溪和义兄也混迹在人群里悄无声息的走了,巴道天毕竟身份敏感,不能久留在玉山宗。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换回身份,巴道天看着可爱乖巧的妹妹,叮嘱道:“哥要走了,小溪你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轻信那些人族,那姓荆的现在对你好,也只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那些剑修杀我们妖族,从来不会剑下留情。” 游溪心说,荆师兄是不一样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可乖巧。 巴道天还是难以放心,又说,“要是谁敢欺负你,告诉哥一声,哥帮你生吞了他!” 游溪:“好。” 巴道天:“那我走了。” 游溪冲他摆摆手,巴道天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心中暗想,什么狗屁绝世之花,根本配不上他妹妹,他要去为小溪找来天下最珍贵的礼物送给她。 …… 游溪送别了哥哥,心中惆怅,缓缓走回道藏院,才走了不远,竟被乌九明拦住了。 她见了乌九明,条件反射扭头就走。 “小溪,等等。” 前方不远,伯辛拦住了她的去路。游溪明白,看来他是非要留下自己不可了,可惜荆师兄跟着执戒堂的人调查那群冥鬼的来路去了,有他在,乌九明不一定敢来拦自己。 毕竟荆师兄自带辟邪被动。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有事吗?” 见她这样,乌九明更确定她在刻意疏远自己,定亲宴本该他大展身手,却弄成了一团糟,他心情正郁闷,见游溪这样,更觉得乌云罩顶,心情差到了极点。 原来在他心里,游溪并非无关紧要。 他握紧了折扇,问道,“小溪,你讨厌了我了吗?” 游溪不说话,对于不喜欢的人,她不会假装,沉默已经是她最大的客气,更何况,她现在有些猜测——她觉得乌九明也知道剧情。 能看到天书内容的,不止她一个人。 定亲宴现场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除了文贤的身份,乌九明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冥鬼出现时,他掏出的法器更像是早有准备。 如果不是现场的意外,一切都会像剧情所写的那样发生,甚至那股控制她的力量,她怀疑也是乌九明干的。 他是剧情最大的受益者,他既然知道了,就会想尽办法促成剧情达成。 乌九明道:“小溪,我并不是故意冷落你。我从未忘记过我们来此的目的,我之所以接近芳玲,是想借她提升修为。日后回到妖族,谁又能和你相比?小溪,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游溪心想,信了你的鬼。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花。”乌九明深情款款,拿出一朵跟刚才送给芳玲一模一样的花,“这异色忘忧花一共有两朵,这朵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特意留到现在送给你,在我心中,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这花确实漂亮得不可思议,而且有一股奇异馥郁的香味,如果不知道这花的来历,或许会赞叹,但是游溪能不知道吗? “之前你去藏尸库,说是用尸体练习一种与花草有关的法诀……” 看到这花的时候,游溪就已经猜到了,她甚至有些同情不知真相的芳玲,一想到她把这花当成宝贝,时不时还会凑近闻一闻,多反胃啊! 他不会觉得,自己会喜欢用尸体养出来的花吧? 乌九明的脸黑得彻底。 他忘了游溪向来细心,当时那一句话,她竟然记到现在。 可知他为了这朵花,耗费了多少精力,忍着尸臭味,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她却还不领情! “小溪,你真的看上了那剑修?”乌九明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来玉山宗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和人族在一起的。” 游溪不明白他为什么非揪着荆师兄不放,但她很确定,她半点不想跟乌九明牵扯在一起。 他和芳玲在一起是有原因的,自己就不能和荆师兄就是对不起妖族,他怎么就这么双标呢? 她以前真是傻了,怎么会觉得乌九明会说话呢?现在她只觉得乌九明很烦,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乌九明神色阴沉,“我明白了,小溪,你已经被姓荆的蛊惑,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留下一句狠话,乌九明带着伯辛离开了。 游溪听着他不详的语气,有些担心,她不会给荆师兄带去麻烦了吧? 仔细想想天书的下一段剧情,好像还真是和荆师兄有关! 完了,师兄要倒霉了。 游溪赶紧往执戒堂跑,正逢花辞节,宗门被装点成花海,经过一片紫藤花架时,她仓促和人撞了个满怀,心重重一顿。 “游溪?”荆饮月接住她,有些诧异。 游溪抬起头:“荆师兄,我有话跟你说。” 荆饮月道:“我也是。” 第25章 动心 紫藤花架下, 摆着一排长椅,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对面的长条石桌上挨挨挤挤摆满了花盆, 姹紫嫣红开得灿烂,香气飘出十里之外。 游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师兄想跟我说什么?” “执戒堂审问了文贤, 他承认自己设计陷害了厉行和长怀, 但他否认冥鬼出现与他有关,说那只是一场意外。” “他确实没理由弄出一群冥鬼,破坏自己的定亲宴。”游溪心知肚明, 十有八九不是意外,就算不是乌九明安排的,他也肯定知情。 “我认为有个人很可疑。”荆饮月看向游溪, 他想和游溪讨论自己的猜测, 游溪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 能给他许多启发。 两人对视,同时说出心中那个人的名字。 “丹华真君。” “李姨。” 荆饮月:? “李姨是谁?”他眼中透着真切的疑惑。 “……我说错了。” 游溪确实有些怀疑李姨,就是那位饭堂的打饭阿姨, 她感觉,李姨对自己有些过分关注了。但李姨对她很好, 游溪心里并不想怀疑到她身上去。 “荆师兄觉得丹华院长有问题?” “他就算不知道文贤的伪装, 也不该看不出人群中的冥鬼, 定亲宴现场一片混乱, 他却不出手,似乎是有意看戏。” 荆饮月认为,丹院长很可能跟左严一样,也被妖族给收买了,但没有证据之前, 他不想过于武断。 “有可能他病了,所以不想管。” “既然病重,就不该来参加定亲宴。” “有道理。”游溪琢磨着,“可在定亲宴上制造混乱,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这位院长也被乌九明收买了,配合他演这一出戏? 游溪觉得这不可能,如果丹华真君是乌九明那边的,这次乌九明就不会被抢了风头,计划破产,他更像是纯纯在看戏。 “或许跟冥鬼有关……” 荆饮月觉得事情错综复杂,有不止一股势力干扰了这次定亲宴,让人难以摸清头绪,但丹华院长的可疑度依然很高。 “执戒堂还调查了那几个送花的人,最开始给你送花那位师兄,是芳玲花钱雇的。” 游溪愣了一下,“当真?” “芳玲已经承认了,她说她只是想看乌九明的反应,并不知道对方是冥鬼。” 游溪心道这也行? 她没有按剧情雇人跟芳玲表白,反而是芳玲安排了人给她送花?这事要是曝光出去,被众人指责的人岂不是变成了芳玲? 芳玲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游溪不明白。 她想到当时那股控制她的力量,现在想起来依然令她心悸,那是来自天书的力量吗?那接下来的剧情,师兄该怎么办? 刚才跟乌九明说话时,她就想起下一段剧情了。 【花辞节结束后不久,迎来了玉山宗传统的七院抽签战。抽签战上,风头正劲的乌九明抽中了强劲对手,含光院的第一剑修,在众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乌九明战胜了对方,名声大噪,成为修真界年轻一代的翘楚。 而含光院名声扫地,那位剑修也失去了第一的称号,从此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1节 之后不久,乌九明带着芳玲离开玉山宗,游溪不甘寂寞,追随两人而去,开启了他们的江湖冒险。】 玉山宗作为天下第一宗,七院抽签战不仅在宗内备受关注,也是天下宗门共同关注的盛事,乌九明在抽签战上胜出,不仅让他一时风头无两,更成为他打响名声的一块金字招牌。 战胜含光院剑修之后,他说了一句“玉山宗已无法让我更进一步”,成了流传甚广的一句传言,更有人借此暗讽玉山不行了。 实际是乌九明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要的就是在借此扬名,留在玉山宗,他确实也无法更进一步,要想进入上三峰,不知置身多少视线关注之下,他的妖族身份很可能暴露。所以,七院抽签战结束之后不久,他就带着芳玲私奔了。 剧情中乌九明是去人界历练的,游溪是追随他而来,他想走就走,自然不用考虑游溪的想法。 很快,乌九明就在七洲正式闯出名号,结识了不少厉害人物。这些人有的成了他的小弟跟班,有的成了他的靠山和红颜知己。 总之,不管人还是妖,都被他的魅力折服,一路上收服崇拜他的人可以绕玉山两圈,乌九明成了妖族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妖族少主。 以前游溪没有注意过,现在仔细一想,在抽签战中被乌九明打败的“含光院第一剑修”,不就是荆饮月吗?! 她曾以为剧情里没有荆师兄,原来他也难逃被乌九明当成垫脚石的命运。他对此毫不知情,还不知道很快自己的骄傲和尊严都将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本来,乌九明是赢不了他的,但芳玲出于对乌九明的爱慕之心,在比试开始之前,对荆饮月做了手脚,比试前夜放毒蛇咬伤了他,他才会失败。 这段剧情里游溪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乌九明带着芳玲私奔后,她也跟着两人跑了,一路看他们两秀恩爱,差点没被气死,之后不久就是那段让游溪无语至极的跳崖剧情了。 “荆师兄,一个月后就是七院抽签战,你希望对手是谁?” “嗯?” 似乎没预料到她忽然将话题扯开,荆饮月想了想,道,“不管是谁,我不会输。” 游溪本来琢磨着换签的可能性,听他这么说,又觉得一场公平对决对他而言很重要,他不受伤,乌九明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叮嘱道:“师兄,你要小心毒蛇。” 荆饮月:? 小心毒蛇? 小心她? 荆饮月望着满园鲜妍芳香,想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一场定亲宴让人身心俱疲,游溪怀着心事回到房中。房间里的东西她都已经换了新的,桌上的紫色盆栽散发着淡淡清香。 她整理了下桌面,一眼看到窗台上似乎放着什么,凑近一看,是一束粉色的小花。 “念慈花”,代表着亲人之爱。 粉色单瓣小花簇拥在一起,亲切可爱,比乌九明的忘忧花跟让她喜欢。 她拿起花,四下看了看,空空荡荡不见人影,是谁给她送来了这束花?难道是哥哥走之前送给她的? 可这并不像是兄长的风格。 她小心将花收起来,渐渐觉得困了,靠在桌前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荆师兄能不能听懂她的暗示,不要被人给暗算了…… 而被游溪惦记着的荆饮月回到含光院,照例在观剑坪练了一会儿剑,可练剑时他不知为何无法集中注意力,心神不宁,勉强练了半个时辰,就回房中去了。 同门弟子议论纷纷。 “荆师兄这是怎么了,竟然只练了半个时辰剑就回去了。” “少见,实在是少见。” 以往无论阴晴雨雪,师兄练剑,起码三个时辰起,这次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听说荆师兄在厉行的定亲宴大展身手,一人对付十几只冥鬼,可惜我没去瞻仰师兄的英姿,真是可惜。” “荆师兄真给我们含光院长脸啊!” “天机院那群人天天嘲讽我们,关键时刻,他们才是半点都不顶用!” “这么说起来,莫非师兄是在对付冥鬼时受了伤,才会早退?” 明月高挂在空,一群剑修凑在一起琢磨了半天,纷纷决定再练一会儿剑。 “才亥时,还早还早。” “来来,接着练剑!” 荆饮月回到房中,那阵心神不安的感觉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强烈了,像有把火在烧灼着心口。 他坐在蒲团上打坐,刚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游溪的脸,她睫毛扑扇,杏眸水润,唇红得像刚摘下来的樱桃,那样诱人。 刚认识时,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自己,熟悉之后,她不再梳理,想说的话通通写在眼睛里,叫人无法拒绝。 她一只妖混迹在人族宗门,还如此不小心,总是叫人为她操心…… 不对。 他怎么想着那只蛇妖入了神? 荆饮月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现在很不对劲。 他望向窗外月色,月似圆盘,明亮可爱,他心里又冒出一个念头,要说可爱,明月也不及她可爱。 荆饮月:! 他难以再打坐,躁动不安的心无法平静,一整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天色破晓,他也没能把游溪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 “师兄,不好了,你中招了!” 一大早,岁舍火急火燎地从敞开的窗户窜了进来,见面就嚎了一嗓子。 “我也是刚刚才听刘师妹说……”话到嘴边,岁舍觉得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冲过去将门打开,“你让刘师妹自己跟你说吧!” 门口,站着一脸尴尬的刘师妹,她见面先冲荆饮月深深鞠了一躬,“荆师兄,对不起!” 荆饮月勉强平静下来,坐在桌边,淡声问:“怎么回事?” 刘师妹讪讪道:“师兄,你今天是不是在咱们丹杏院门口的紫藤花架下坐了很久?花架附近的那些花盆,是我和几个师妹一起布置的,花都是我种的。” 她语气带着心虚,荆饮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花有问题?” “是。”刘师妹道,“师妹下午搬花的时候搬错了,把我培育的一盆灵花,混进了那些观赏花里,师兄你闻到了花香,应该被花给影响了。” 她边说边偷偷观察荆饮月的神色,她和荆师兄不熟,但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当她发现花弄错了,又打听到下午在花廊待过的人是含光院的荆师兄时,她还怀着一丝侥幸,也许这花对荆师兄没效果呢? 可看他此刻表情,分明是中招了。 “我培育出来的花,叫做‘怦然心动’,是我打算在明年花辞节用来卖的……”刘师妹道,“只要有心仪之人,闻一段时间花香,就会处于‘心动’状态,心动时,就会时时刻刻想着对方。” 她小心翼翼说下去,“被花香影响的人,手上会出现一条细线,七天之内,如果频繁心动,细线蔓延到心口,就会——” “会死?” “啊?”听他这么说,师妹傻了,“荆师兄,你以为我是什么邪恶魔女吗?怦然心动花,是我培育出来给小情侣增加情.趣的商品,我还指望它赚钱呢,怎么可能会死人?” 荆饮月沉默了。 刘师妹忍不住想,在荆师兄心里,感情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啊,动心都要死人的吗? 她不理解,但她不敢说。 荆饮月挽起袖子,瘦窄冷白的手腕上浮现一道细细的红线,红线延伸出花枝纹路,目前只到手腕的位置。 “那七天之后,到底会怎么样啊?”岁舍好奇。 “会情动。”刘师妹道,“情动说白了,就是会加深对对方的感情。原本有三分心动,情动之后变成五分甚至十分,具体因人而异。我这花只对男人有用,情动之后,还能助兴,让男人更懂照顾姑娘的想法,双方房/事和谐,享鱼水之——” “等等,等等!!” 岁舍连忙喊停,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刘师妹,心声佩服,师妹看起来这么腼腆,说起话来竟然这么生猛! 他不敢回头看师兄的表情,下意识提醒,“师兄,你冷静一点,有话好说,别拔剑——” 见他这么怂,刘师妹后知后觉,想起来害怕了,“荆师兄,我真不是故意的,别怪我,我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发誓!” 她指天赌咒发誓,保证不会将荆饮月被花香影响的事透露出去,之后荆师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刘师妹想起关于这位师兄的种种传闻,都说荆饮月性情冷漠、不好接近,而且此心唯剑,比含光院门口的石狮子还要冷情冷性,这样的荆师兄竟然动了心…… 她好像真是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刘师妹后背贴着门板,一阵后怕,荆师兄不会真的拔剑砍了她吧!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荆饮月缓缓开口了,“怎么解?” “这又不是毒药,怎么会有解药?”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刘师妹慌忙改口,“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马上就去研究解药,荆师兄,你给我几天时间!” 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岁舍:…… 师妹跑得真快,这腿脚,羡慕了。 过了片刻,刘师妹又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扒在门口,语速飞快道,“对了荆师兄,这几天你最好跟游师妹待在一起,不然会一直心神不定,啥也干不了……” 在荆饮月投来冰冷一瞥时,她赶紧补了一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让师兄动心的对象是游师妹!” 人已跑得没影了。 …… 师妹匆忙跑路后,房间里只剩下师兄弟两,气氛一阵尴尬。 岁舍问:“那个,师兄,你真对游师妹动心了?” 荆饮月道:“没有。” 岁舍:…… 师兄怕不是属蚌壳的,嘴这么硬呢? 在他看来,师兄虽然修的是无情道,但他修行时日尚短,若真的有了心爱之人,换一种道心去修,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以师兄的天资,修什么不是易如反掌呢?用不了几年,就能将废掉的修为全部重修回来,就算师兄重新来过,估计很快就会超过自己。 “求道之心,岂能说改就改?道心不坚,一事难成。”看出他在想什么,荆饮月道,“似你这般三心二意,能做成什么事?” 不仅没能说动师兄,还引火烧身,被他指责两句,岁舍不敢吭声了,但他心里很不服气,又想不明白。 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问,“师兄,为什么不换呢?大道千万条,变通第一条!自古以来,修无情道的哪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2节 “?” “我可不是咒你啊师兄!”岁舍道,“我的意思是,这无情道是非修不可吗?” 所谓无情道,是指“大道无情”,指修者磨炼自身,以达到跟大道趋同的境界,修此道者,需断绝男女之情、亲友之情、世俗人情,视万物等同,达到无情无欲的“大道无情”境。 这一道,修起来最为困难,细数古往今来修此道的人,不是难以忘情,导致道心破碎,就是把自己修成了没有心的魔头,杀亲证道,最后被天道反噬而死。 他不明白师兄为什么非修此道不可。 而且他又不是没长眼睛,看得出来师兄对游溪的特殊。他心里觉得,游师妹确实很好,就算是蛇妖又怎么样,人和妖也有真爱! 他一阵脑补心潮澎湃,谁料师兄根本不搭理他。 荆饮月自记事以来,记忆就有些混乱,他脑海中有很多破碎的记忆,唯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那个女人的一生是怎样因情所毁,临死前,她倒在自己怀中,枯瘦的手拂过他的脸,一字一顿道,“阿月,你记住了,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身为人子,荆饮月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说不上是恨更多,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唯有这句话他十分赞同,他一生厌情憎爱,正是因为她所起。 “岁舍,说那句话。” “啊,师兄,你让我说什么?” “你的心愿。” “哦。”岁舍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敢说,“我想跟妙音院的院花秦仙子约会,做梦都想摸秦仙子弹琴的手……” “恶心。” “呃。”岁舍捂脸,“师兄,我只是想想而已!自从你骂过我,我连想都不敢想了,你、你……这不是钓我鱼吗!” 荆饮月压下心头厌恶情绪。 看来,他没问题,花有问题。 听到情爱之事,他厌恶一如往常,说明他没有变。刘师妹说这花她还在培育阶段,难保不会出错。 这花找错了对象,七天之后,他一定不会“情动”。 只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线,不过片刻间,红线又往上蔓延了半截。这心烦意乱的情绪不平,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样下去,连剑心也会受到影响。 他道,“先把游溪请过来商量。” 岁舍还以为他想通了,连声道:“好,我这就去。” 荆饮月又道:“别告诉她实情。” 岁舍愣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师兄这是好面子,不想承认自己中招,估计过段时间就该向游师妹表白了,屁颠屁颠就去了。 岁舍这一去,去了好半天,这段时间,荆饮月在房中焦急等待,对于即将见到游溪,他竟有些期待。 他闭了闭眼睛,平息心头那阵躁动。 “师兄,游师妹来了!” 岁舍猴子似的窜进房间,满脸写着高兴,“听说师兄遇上了麻烦需要帮忙,游师妹二话不说就来了,她对师兄可真好!” 荆饮月睁开眼睛,见游溪走进来,她漂亮的杏眸好似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进来时不小心在桌角撞了一下。 他脸色微微变了。 “荆师兄,岁师兄说你生病了,怎么回事?”她很替荆饮月紧张。 “是花粉。”岁舍道,“师兄他……花粉过敏。” “怎么不去看大夫?”游溪道,“你们特意请我过来,我也不懂……师兄,花粉过敏可是很严重的!” 岁舍冲荆饮月挤眉弄眼,瞧,游师妹多关心他! 可师兄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盯着游溪看,脸色越看越沉。 岁舍不禁为他着急,师兄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是一般的花粉。”岁舍帮他解释,“大夫已经看过了,因为当时你和师兄在一起,你没有受花粉影响……在师兄花粉过敏治好之前,你要是能和师兄一起行动,能让他好过一点。” 游溪:“啊?” 这是什么神奇花粉? 难道她是什么移动抗体,对花粉过敏有奇效? “是这样吗?”游溪看向荆饮月。 “嗯。” “……”她想了想,“我最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师兄不是要练剑、上课吗?” 她记得荆饮月是个相当自律的人,每天都要练剑,寒暑不歇。 “最近可以歇几天。”荆饮月看着她道,“作为甲等弟子,可以自行安排课程。” 游溪平时只想一个人待着,但她把荆师兄当成朋友,朋友有麻烦,理所应当帮忙,一点小小的不适,她可以克服的。 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说完,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荆饮月锐利的视线看向她:“游溪,你眼睛怎么了?” 第26章 蛊惑 游溪知道他观察力很强, 但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她自己都还没感觉到有多不适,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她吞吞吐吐道:“其实, 我中毒了。” 岁舍:“啥?!” 以为师兄已经够倒霉了,结果他这是叫来了一个病号来陪另一个病号? 游溪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我养了一盆有毒的盆栽, 早上浇水时不小心被划破了手指,现在看东西有点模糊。” 岁舍担忧道:“那怎么办?有解药吗?” 游溪摇了摇头:“只是沾上了一点毒液,影响到了视力, 过几天就好了。” 岁舍叹了口气,“这也太巧了,你们两个真是, 倒霉都倒到一起去了。” 他有点心虚, 师兄是假过敏, 游师妹看起来像是真中毒啊。 哪知游溪也没敢看荆饮月的表情,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她费心隐藏,荆饮月却心知肚明, 这蛇妖根本不是中毒了,而是要蜕皮了。 之前在剑庐逮到她, 荆饮月就知道, 她天天睡在这么干燥的环境里, 恐怕过几天就要蜕皮, 果然。 蛇在蜕皮之前,会有一段时间的蒙眼期,变成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不说,还会比平时更加虚弱,反应也会比平时更迟钝。 这种时候, 蛇一般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躲避危险。 按游溪的性格,她更应该避着自己,避着周围的人才对,可她却同意了,说明她对自己交付了信任。 荆饮月心中,那莫名心悸感又涌了上来。 …… “逍遥子一生云游天下,突破天阶后,留下了两本经典,一为《神游》,一为……”道藏院内,长老正在讲课。 道藏院是七院之中最为特殊的一院,负责功法典籍整理、宗门的重大仪式举办、宗主长老的传记编写等等。 这些事说起来重要,但在以实力为重的修真界相当边缘化,弟子所需要学的东西又很繁杂,首先要将先人所写堆积如山的道经倒背如流,对于阵图、符箓、炼丹炼器、宗门门规,都必须有所涉猎,样样要懂,样样都不用精深,各种旁门左道的书,起码也要读过,宗门重大节庆时,还要写给宗主写赞词…… 总之,属于是什么都要会一点,什么都不用会很多。 这就导致道藏院的弟子难以精深一道,实力普遍都不是很强,在游溪眼里,这就相当于大学报考了图书馆学,毕业后就业方向是各大宗门的藏书阁。 只是在修真界,实力至上,菜是原罪,这就导致道藏院被其他六院弟子看不起,但游溪发自真心很喜欢。 她喜欢跟各种典籍打交道,而且记性好、悟性强,别人觉得这些晦涩的典籍太枯燥,她却能从中发现乐趣,看得津津有味。 才上山一个月,已经是道藏院长老们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了。 讲坛上,长老滔滔不绝,讲得口吐白沫,下面的弟子心不在焉,没几个人在认真听讲,他们的视线,频频投向窗外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今天一早,含光院的荆师兄送游溪来上课时,就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更没想到,他竟然在外面不走了,这架势,像是等游师妹下课,再接她回去。 我滴个乖乖! 他们没看错吧?这可是含光院的荆饮月啊! 已经上课一个时辰了,还有不少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外面站的那个,真是荆师兄?师妹,你掐我一把,我好像活在梦里!” “还是你掐我吧,我也觉得我没睡醒!这已经连着两天了,荆师兄天天都来!” “一看你们就没关注最近的八卦,定亲宴上都闹得沸沸扬扬了,荆师兄还把自己的佩剑给游师妹拿着,这还不够明显吗?” “我勒个去,游师妹啊,咱们院水灵灵的小白菜,就这么让含光院的猪给拱啦?” “那可是荆师兄啊,长得俊又厉害,他是猪,那咱们成什么了?” “师兄,你可别妄自菲薄,你比荆师兄也不差啊,也就是长相和实力比他差了亿点……起码你脾气比他好!” “就是就是,你看那姓荆的,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给谁看,游师妹这么可爱,晚上看到他会吓哭的吧!” 游溪:…… 她用书牢牢遮住脸,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大家用传讯符聊天,忘了她也能听得见,她一张脸都红透了,就连耳朵根也是一片粉色。 师兄师姐到底在说什么呀! 她想说他们误会了,可这件事又很难解释,而且根据她的经验,这种事是说不清楚的,往往是越描越黑,适得其反。 等荆饮月的花粉过敏症好了,流言就该消停了吧? 不过,她也没想到,荆师兄竟然会在外面等她,大概……他的花粉症真的很严重?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3节 她偷偷往窗外看了一眼,荆饮月也正往里看,猝不及防,对上视线,她的心一阵怦怦乱跳,一群小鹿轰隆隆从心里跑了过去。 ……都怪师兄师姐,把她给影响了。 她不敢再看,把注意力转移回书本上,可她视力一天比一天差,书上的字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楚。 也不知怎么熬到了下课,她本来想等所有人都走完了再走,又觉得让师兄在外面等着不好,挣扎片刻,还是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荆师兄站在人群里,优越的身高让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依然是最引人注意的那个。游溪脸蛋红红,走到他面前,“师兄,咱们走吧?” “嗯。”荆饮月提醒,“前面有台阶。” “好。” 游溪的脸更红了。 他们一走,周围的弟子们都沸腾了。 “‘师妹,小心台阶’。听听,这是荆师兄会说的话?” “谁说荆师兄不近人情,这不是挺细心的吗?” “看来师兄并不是真的冷漠,而是分人。” “啧啧,甜,真甜。” …… 走出道藏院,那嗡嗡议论声终于远去了,游溪悄然松了口气。 她有些庆幸现在她看荆饮月也是模糊的,看不清他的脸,不然不知道多尴尬。 “师兄,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她小小声问。 “先去饭堂。” 一上午的课下来,她也应该饿了。 这两天跟着游溪上课,那阵烦躁不安终于消退不少,他对游溪的看法也有所改变,本来以为这蛇妖混入人族宗门,是别有目的,没想到她对待课业十分认真,再枯燥的内容,她都学得一丝不苟,叫他刮目相看。 荆饮月暗想,他不该因为对方是蛇妖就心怀偏见,她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聪明、有悟性,再给她一段时间,评上甲等弟子都不成问题。 然而只要一想到游溪,他腕间的细线就会往上长,这样下去,要不了七天,就会蔓延到心脉位置。 他闭了闭眼睛。 “荆师兄,可算找到你了!”刘师妹快步走了过来,她本来有急事要说,看见他身边的游溪一愣,随即又露出会心的笑容,“你的,咳,花粉过敏症,本来我没什么头绪,恰好昨天碰见院长,院长说他能解,让你去找他呢!” 荆饮月神色一顿,“丹华真君?” 刘师妹:“对,咱们院长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他既然开口了,定有把握治好你。” 她的语气含着微妙地惋惜。 荆饮月道:“知道了。” 定亲宴上,那么大的风波丹华真君都不管,为何要管自己中毒这件小事?正想调查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师妹又看了两人一眼,压不住唇角的姨母笑,捂着嘴走了。 游溪不禁好奇:“师兄,我怎么听见这位师姐一直在笑,她笑什么?” 荆饮月:“她嘴角抽筋。” 游溪:? 荆饮月:“不用管,先去找院长。” …… “九明,你不知道这些天外面说我说得多难听。”天机院内,芳玲跟乌九明娇声抱怨,“我连门都不敢出。” 自从她雇人在定亲宴上试探游溪的事情被查出来,芳玲的名声大不如前,虽然她极力解释,她跟冥鬼没有关系,但种种流言还是无法制止。她为此郁闷不已,暗地里哭了好几场。 “流言而已,过段时间就会平息的。”乌九明道。 “九明……”芳玲总觉得,乌九明这几天不对劲,他有心事。 “怎么了?”乌九明温和问。 “你……”她犹豫了片刻,忽然转了话题,“我最近打算养宠物,你喜欢什么宠物?” “蛇。”他想也不想回答。 芳玲有些惊讶,她本想养小猫小狗,没想到乌九明会这么回答,他竟然喜欢蛇?那种阴湿的毒物,有什么好喜欢的? “蛇……有什么好?”她问。 “再厉害的蛇,也斗不过飞禽,自古以来,飞禽就是蛇的克星。” 芳玲完全听不懂了,什么蛇什么鸟,九明在说什么? 不过……只要这是九明所喜欢的东西,她也会试着喜欢的。 送走了芳玲,伯辛走了进来,“少主,一个月后的七院抽签战,是否要我提前布置下去?” 接连两次的计划受挫,令这位乌少主的得力心腹脸上无光,说话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狠劲。 他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成,决不允许意外。 “不。”乌九明道,“这次不用原计划。” “什么?”伯辛十分惊讶。 他们来到玉山宗,所有计划都是少主早就定好的,一切本会按他计划的发展,伯辛对此深信不疑。 之前两次,只是意外而已。 “游溪看到了天书内容。”乌九明笃定道,天书感应,不是作假。” “可是,少主,这不可能啊——” “我暂时也不知原因。”乌九明双眼轻闭,指节在桌面上轻敲,“她不仅对抗天书的意志,还屡次破坏我们的计划,这次必须要防备她。” “少主的意思是?” “之前在定亲宴上,我感觉到丹杏院中藏有一股强大的妖气,可以为我们所用——” “属下明白了。” 乌九明一个眼神,他便明白少主想做什么,这次定让游溪措手不及,而屡次与少主作对的荆饮月,也该倒霉了。 “爹最近在针对游溪?”他又问。 “是。”伯辛道,“游家那两个老东西没派上用场,族长还有后手。” “告诉爹,这次,我会配合他。” “是。” 伯辛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自从藏尸案后,少主对游溪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族长要动游溪,他还以为,少主会选择保下她,没想到他却选择了配合族长。 看来少主是真想弄明白游溪到底是怎么感应天书的,那本天书,明明只有少主一人能看到内容才对。 …… 丹华真君洞府外。 面前是一片茂密竹林,游溪正准备进去,荆饮月道:“等等。” 她停住脚步,不解回看。 她的视线内,师兄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腰很窄,腿很长,哪怕是轮廓也跟旁人很不一样。 荆饮月看着她的眼睛,这双总是乌黑沁润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失去了原本的灵动。 虽然知道只是暂时的,荆饮月心中仍有种难言滋味。 他轻轻按了一下手腕,静下心神。 在不确定丹华真君意图的情况下,游溪不能这样去见他,她眼睛的异状,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不是中毒就能敷衍过去的。 他顺手从袖侧撕下一截布料,道声“得罪”,将这块黑布轻轻覆在了游溪眼睛上。 游溪听到刺啦一声,隐约看到他的动作,她下意识想躲,就听他道:“你的眼睛现在不宜见光,遮一下比较好。” “哦。” 她暗想,师兄真贴心,乖乖仰起脸,任他动作。 淡淡天光洒在她脸上,白嫩的小脸上,细微的毫毛都清晰可见,这张脸漂亮又清灵,不设防的表情更令人怦然心动。 阳光空灵,竹林里一丝风也没有,也怕惊扰了此刻的宁静。 荆饮月动作微顿,手腕上的花枝放肆生长,连唇都不禁绷直了。 这蛇妖,怎么这么蛊人? 第27章 妖气 柔软的轻纱覆上眼睛, 游溪睫毛轻轻扇动,只觉得周围有些异常安静,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 怕惊动了什么。 “师兄?” “好了。”荆饮月轻咳一声,退开一步。 眼前的少女眼上缠着黑纱, 越发显得肌肤雪白, 脸蛋柔软,清凌凌就像是竹林中的刚冒头的新笋,鲜活可爱。 他垂下手, 不自觉再次按住了右手腕,经脉怦怦跳动,一阵阵心悸。 一定是怦然心动花的影响太强了, 不然他怎么会心跳个不停? “师兄。” “游溪。”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又同时顿住。 还没组织好语言, 竹林深处走出来一个童子,冲着两人一礼,“真君说你们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到底要不要进来?”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4节 荆饮月:…… 两人跟着童子走进林中,跨过两杆交汇在一起的竹子, 便正式跨入了丹华真君的洞府, 在洞府主人的许可下, 两人畅通无阻进入其中。 竹林成海, 风声飒飒。 几丛碧绿竹竿下,摆着圆形石桌,桌上摆着淡青色茶具,丹华院长坐在石桌前,身披宽袍, 病骨瘦弱,脸色略见苍白。 他笑着招呼两人,“来,坐。” 两人对视一眼,在石桌旁坐下,丹华真君手一摆,茶壶飞起,自动给两人添上热茶,袅袅茶香在竹林间弥漫开。 随着他的动作,袖子从腕间滑落,游溪看到他削瘦的手腕,苍白而骨感,不由暗想,丹华真君似乎病得厉害。 “看来我的丹药效果不错。”丹华打量一眼荆饮月,浅笑道。 他说的是当初荆饮月越阶提升,差点经脉尽断,靠含光院长一颗丹药救回来的事。据含光院长所说,那颗丹药就是丹华院长所赠。 这样说来,其实荆饮月还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丹华真君似乎没有讨要的意思,他态度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你的事,我已经听弟子说了,你来找我,是想治你的‘花粉过敏症’?”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了。 “手伸过来。”丹华真君语调轻松,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荆饮月伸出手,丹华真君将手指搭在他脉上,凝神细查。 游溪不禁有些紧张,师兄说过真君有问题,他不会趁这个机会动手脚吧?然而她什么也看不见,让她的紧张感再添几分。 “放心,我不会把他给吃了。”丹华看向游溪,笑着道。 让他看穿心思,游溪更加坐立不安了,面对不熟的人,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渐渐涌起一阵尴尬的红晕。 “我以前也想,要是我有这样可爱的女儿就好了。”他的语气,似乎略显失落。 “……” 来自陌生人的夸奖,更让人社恐发作,游溪下意识往荆饮月身后躲,用手指戳了戳他板正的后背。 荆饮月:。 “院长,能治吗?” “能。”丹华收回手,用一块干净手帕轻轻擦了擦,“五日之后,你来我这里取解药。” “好。” “一个月后的七院抽签战,你是大热门,听弟子们说,他们都很关注你会抽到谁做对手。” “院长也对七院抽签战有兴趣?” “这次比试,我是评委。”丹华院长淡淡道,手握成拳,轻咳两声,“对于你们这些热门人选,我自然会多关注。” “真君不关心自己院的弟子吗?” “丹院弟子并不长于比试,更何况——”他苦笑一声,“最能打的厉行和文贤都不在了,我院的弟子,还有什么可期待?” 听他主动提起这两人,游溪鼓起勇气问,“听说厉师兄是院长的得意弟子,院长不为他难过吗?” “难过?”丹华喝了一口热茶,“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无用。我没能早些发现他被文贤替换,是我之过失。咳咳……” 他连一口茶都喝不安宁,呛咳不止,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游溪又戳了戳师兄后背,让他接着问。 她哪知今时不同往日,指尖轻微的触碰,也让他的手腕间的红线感应,肆意攀长。 荆饮月顿了顿,问:“真君似乎身体欠安,为何还要帮我?” 丹华真君语气随意:“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些许小事罢了。” 他好像真是叫两人来说些闲话,帮个小忙而已,说完摆了摆手,“我乏了,你们走吧。” 两人只好告退。 离开之前,游溪回头望了望。 竹叶潇潇,丹华真君坐在石桌前,轻吹着茶汤,有种说不出的寥落孤独感。 她虽看不见,感觉依然敏锐。那竹林深处,有东西。 两人走后,童子为真君披上厚重的外袍,有些担忧道:“真君,为何要让他们进入此地?这里……” “扶我去休息。” “是。” 离开洞府,游溪拉住荆饮月的衣袖,凑过去小声说:“师兄,有妖气!” 她视力减退之后,并不是全然的瞎子,得益于种族天赋,她的感知还在,可以判断前面有些什么障碍物,周围有几个人,只是不如用眼睛看那么直观。 她突然凑近,有些把握不好距离,鼻尖轻轻蹭过了的荆饮月脸。 肌肤相触,清浅气息喷洒耳侧。 荆饮月如同定住了,心重重跳了一下,被蹭过的地方如同火烧般烫得不可思议,幸亏游溪蒙着眼睛,看不见他红透的耳根。 下意识按了一下心口,能感觉到,就刚才这瞬间,那作乱的红线已经蔓延到了接近上臂的位置,离心脏越来越近了。 “师兄,你听到了吗?”游溪说,“那竹林里,有妖气!” 他终于回过神来,却又忍不住想,她毫不犹豫选择告诉自己,是否代表着,在她心里,比起同族,她更信任自己? 又或者她认为,竹林中的那只妖和刺杀她的那一批妖族是一伙的,都是她的敌人? “是什么妖?” “感觉不出来,但妖气很强,应该是一只大妖!” 那缕妖气泄露出来的时候,游溪简直觉得自己不是在玉山宗,而是身在落月妖山,才能有如此庞大恐怖的妖气。 那到底是什么妖呢? “丹华真君在自己的洞府里藏了一只妖……”荆饮月沉思片刻,仍觉得有哪里不对。 “师兄是不是觉得,太刻意了?”游溪想,“就像是真君故意要让我们知道一样。” “嗯。” “难道真君病的严重,被厉害的大妖给胁迫,他此举是在暗中向我们求助?”游溪猜测。 “也可能是故布疑阵,迷惑我们,说明他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他。” “这……也有可能。” “既然他让我五日后再来,到时我想办法查清楚那竹林中是什么。” “会不会有危险?” “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危险是肯定的,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丹华真君布下的陷阱。五天后只要他敢来,真君就能让他有来无回。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时,他不打算带着游溪,而是计划自己独自前来。 过几天是她脆弱的时候,不能带着她涉险。 想到这,他忽然又想——她打算在哪里蜕皮? 一条在剑炉睡觉差点被烧成飞灰的蛇妖,指望她能找到什么安全又隐蔽的地方? 荆饮月又开始为她操心了。 “含光院西边,观剑坪相反的方向,有一座矮山。” “啊?”话题跳跃得游溪有些反应不过来,师兄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是说,那里风景清幽,鲜少有人去,是个清静方便散心的好地方。” 游溪有些意动,她正愁找不到地方蜕皮,师兄说的这处似乎不错!但不知山上有没有隐秘的山洞,方便她藏身。 荆饮月心想,那矮山什么都好,就是少了几个山洞,不便藏身,看来今夜他得去山上挖几个洞出来…… “明天有什么安排?”打定主意后,他问。 “明天……”游溪有些不好意思,“我请了假,花师兄和云师姐约我下山一趟,采买些东西。” “你现在这样,确定要去?” “嗯。”游溪轻轻掰手指。 拒绝别人对她来说很困难,但她发现不拒绝别人,就是为难自己。 多次懊恼之后,她在心里列了一本账本,记着她拒绝别人的次数。 社恐蛇妖的社交原则:如果不得不拒绝,她在拒绝朋友三次之后,就同意对方一次,这样一来,她的心理负担会减轻,也不至于伤害和朋友的友情。 算上之前,她正好拒绝过师兄师姐三次了,而且她也想下山买些东西,除了防身之物以外,她还想买一件东西…… “师兄,你喜欢什么?” “嗯?” “我想给师兄送一件礼物。”她仰起脸,认真说。 荆饮月一怔,半晌问,“为什么?” “因为,荆师兄现在是我的朋友,给朋友送东西,不是很正常么?” 社恐蛇妖的第二条社交原则:朋友不用交太多,但每一个都要认真对待。 朋友? 荆饮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什么酸胀的情绪正在上涌,难以形容。 他喉结滚动,低声道:“剑谱。” 游溪露出甜甜笑容,“好。” 荆饮月怔忪着,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中悄然涌上一丝清甜。 游溪走了好一会儿,他还在原地站着。 岁舍找过来,“咦,师兄,游师妹走了吗?” 荆饮月回过神:“怎么?” 岁舍挠头:“没事,就是想问问,师兄你现在怎么样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5节 他好奇看向荆饮月手腕处,师兄遮得严实,他不知红线早已悄然攀上了手臂,若能看见,必然叫他大吃一惊。 荆饮月道:“少问。” 岁舍:“哦,那你接下来去哪?练剑去吗?” 他还是蹦出来两个字,“少问。” 岁舍:…… 他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心里琢磨,怎么感觉,师兄对他更冷淡了? 他越想越不服气,不让他问,真以为他就找不到了? 他纵身跃上枝头,姿势比一片树叶更轻盈,他岁舍认真想找人的时候,就没有找不到的。 傍晚的晚风轻送,他嗅到了风中各种不同的气息和味道。 片刻后,他认准了一个方向,几个起落纵跃而去。 夕阳落山后不久,一轮弦月升上枝头。 岁舍蹲在树枝上,揉了揉眼睛后,再次揉了揉。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谁能告诉他,不远处忙碌的人,真是他师兄? 他师兄是被兔子精附体了吗?深更半夜不睡觉,在山上打了好几个洞?! 第28章 玉佩 翌日, 游溪到约定的地方,花任酒和云芜正等着她,见她眼睛上蒙着黑纱, 两人都惊得不行。 “师妹,你的眼睛……不是说只是有点看不清吗?” “只是遮下光。”游溪解释道。 “那毒到底解了没有?” “快了。”她小声道。 这几天两人都在藏经阁忙碌, 不知道游溪的具体情况, 听她说眼睛出了点小问题,以为并不严重,还想带她去山下散散心来着。 见她这模样, 都被吓到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很快就会好的。” “真没事?” “嗯嗯。”她乖巧点点头。 两人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云芜心想, 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好, 她负责保护好师妹就行了。 “师妹, 下了山,你跟好我们,千万别走散了。”花任酒叮嘱。 “嗯。” 她乖得不行, 云芜跃跃欲试想掐她的脸蛋,注意到她缠着的黑纱, 不禁道, “师妹, 你这蒙眼的布条哪来的?乌漆嘛黑的, 不好看。” 花任酒也道,“布料这么粗,小心磨伤皮肤。” “我、我捡的。”游溪慌忙道。 “这怎么行!”云芜在储物袋里翻找一番,“有了!你瞧瞧,我上次在裁缝铺顺手买的帕子, 我都没用过的,上面附有灵气,不沾灰尘。” 她帮游溪把黑纱换了下来,后者慌忙接过,放进储物袋里。她不好说这是荆饮月的东西,师兄师姐一定会多想…… “好了。” 云芜帮她系好了,打量片刻,满意点点头:“好看!看起来跟仙女似的。” 原本游溪就是清雅灵秀的长相,这蒙眼的白纱一遮,更多了几分缥缈仙气,说是仙女下凡也不夸张。 只是这模样虽好看,也叫人怪心疼的,“师妹,快些好起来吧。” …… 玉山因灵泉的存在,山灵水秀,灵气充裕。 随着玉山成为天下第一宗,山下也聚集了许多散修、商人往来,渐渐形成了玉山城。玉山城规模也越来越大,成了一座相当繁华的城池。 云芜和花任酒带着小师妹进城,两人一左一右走在她旁边,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丢了。 “师妹,小心你左手边,有个台阶。” “师妹,挨着我点,人很多。” 两人一人一句,叮嘱着游溪。游溪想说,她不用指路,也能感觉得到,周围乌泱泱全是人,人群的喧闹和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吵得她有些头疼。 花辞节刚过,最近这玉山城比她想得还热闹。 她看不见了,师兄师姐跟老妈子似的操心,不过他们两将她和人群隔开,多少缓解了她的人群恐惧症。 看不见蜂拥的人流,那种被人群包围的恐慌感就少了很多。 她以为师兄和师姐过于紧张了,却不知道路上多少人在看她。她眼蒙着白纱,挽着青色披帛,裙摆层层叠叠,是人群中一道亮眼的风景。 路上的人频频回首,但见花辞酒和云芜不好招惹,猜测他们应该是玉山宗的弟子,也不敢乱生事。 游溪看不见这些目光,反而减少了很多不自在。 花云两人经常来玉山城,对这里很熟悉,三人先去了一家卖法器的店,游溪买了些防身用的符纸,花师兄挑挑选选,选中了一块可以刻画法诀的玉牌,这种玉牌可以寄存上百道法诀,一旦关键时刻灵气耗尽,便可以拿出来用。 “没想到嘛,师兄也有脑子了。”云芜调侃。 “下个月的七院抽签战,我准备大展身手。”花任酒白了她一眼,“不像某人,去年第一场就败下阵来,还摔了狗吃屎。” “花任酒!” “诶。”花师兄掏了掏耳朵,对小二道,“这些符纸都给我包起来。” “去年、去年是因为刀不趁手,知道不?”云芜涨红着脸说,“今年就不一样了,这把刀可是我专门找器院的老师傅打的,今年我必赢,你等着看吧!” 说完不忘反唇相讥,“你厉害?去年你抽到妙音院第二,你死活央着人家乐修,非要跟人家比绣花,呵。” “结果,七院弟子看着你们两个大男人绣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花!” “可怜那师兄,十根手指头都被戳烂了。” “你就说离不离谱吧?!” 花任酒脸色有些不自在,他承认他有些胜之不武。抽签战对手确定之后,比试方式是可以由双方商量决定的,他道德绑架了人家师兄,师兄比完也后悔了,说自己起码一个月没法弹琴,弄得他怪愧疚的。 这师兄也是心眼太实了,他不会他硬缝啊! 那比试比完之后当场就上了宗门头条,弟子们都说这是他们看过有史以来最离谱的抽签战,花任酒最后绣了一副对面师兄的肖像画出来。 众人评价:羞辱! 花师兄:冤枉啊,他只是想送给对方做个纪念来着…… 但解释是解释不清了,于是今年,他痛改前非,决定让对手看看他真正的实力,靠斗法获胜。 “你快别说了,师妹都在笑我们了。” 他们一言不合互揭老底,游溪在旁偷笑半天了。她笑起来没声音的,肩膀一颤一颤,很是可爱。 听他这么一说,连忙不笑了。 云芜:“师妹,你尽管笑,你师兄就是这么不靠谱。” 花任酒:“你够了啊,今年我肯定会赢的,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云芜:“哼。” 花任酒:“师妹,你是第一年参加抽签战,不用紧张,输赢都没关系。这几年外面把七院抽签战炒得太过头,变了味,原本抽签战只是七院弟子们之间娱乐放松的活动。” 云芜:“你想多了,只要有输赢,怎么可能不较真?” 说话间,三人出了店铺,接着计划去裁缝铺子,云芜自告奋勇,说她知道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段脚程。 于是他们七扭八拐,绕过了几个巷子,果然越走越僻静。走到一条狭窄的巷子,连路人都不见一个人了,周围安静下来。 花任酒举着他新买的玉牌端详,灵玉在日光下呈现莹润光泽,越看越是爱不释手,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玉牌脱手而出,在空中飞出一道抛物线,落进了不远处的一口井里。 “哈哈哈,乐极生悲了吧?”云芜嘲笑。 “我的玉牌!” 花任酒惨叫一声,一下扑到了井口边。井边长着几根枯草,井深不见底,也不知多久没人用过了,一点水汽都没有,说明井底早已干枯。 “咦。” 花师兄接连扔进去两张符纸,符纸亮光如星点即逝,看不清井底的情况。 “这口井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绝了灵气。” “我看看。” 云芜本来一心想看热闹,闻言好奇凑过来,试了几个法诀,投入井中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也无。 “奇了怪了,井下有什么东西?” “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也许是什么阵法。” 玉山城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有凡人,也有深藏不露的地阶高手,碰上什么事都不奇怪。这地方如此偏僻,不知是谁出于什么原因在这里留下了阵法之类的东西,如今也无人问津了。 花任酒发愁,“问题是,怎么把我的玉牌弄出来?” 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趁手的工具。 平时习惯了依赖术法做事,这会儿束手无策,只能挠头。 游溪道:“要不,我来试试?” 花任酒眼睛一亮:“师妹,你有办法?” 云芜问:“你想怎么做?”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6节 师妹明明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有办法帮他把玉牌取出来? 游溪有些不好意思,“我尽量试一试,你们能不能转过去?” 云芜连忙推了花任酒一把,两人走远了些,一起背过身,配合极了。 游溪的感知覆盖这条巷子,能感觉到周围没人靠近,两人也没看她,于是她小心翼翼走到了井边。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知到井的形状,摸索着坐在井边,她将裙子稍稍撩起来一些,一条青色的蛇尾如钓线一般,垂入井底。 身为一只蛇妖,只要她愿意,蛇尾可以变得很长,而且比普通的蛇灵活多了,卷起东西什么的不在话下。 游溪小心翼翼感知井下的情况,心里有些发虚,很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咬她的尾巴一口。 恐惧来自未知。因为不知井下有什么,所以格外害怕,掌心浮起一层细汗。 四周一片安静,探入井底的过程显得无比漫长。 这井下,到底有什么? …… 玉山城大街上,岁舍抱着剑,游手好闲在街上闲逛,“师兄,咱们不去找游师妹吗?” 昨天夜里,他目睹师兄在山上打了一夜的洞,最后不敢声张,悄悄跑了。 以岁舍的脑子,实在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干,只能归结于那朵花效果太强烈,师兄因为一会儿没和游溪在一起,已经烦躁到深更半夜打洞去了。 一大早,他下山闲逛,师兄也跟他一起下了山。他听说游溪跟花云两人下了山,想当然以为师兄是来找她的。 毕竟师兄现在是片刻都离不了游师妹,那焦躁的模样,他已经领教过了。 没想到师兄一路上也没有显出要找人的样子,他有些拿不准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了。 荆饮月忽然驻足。 “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不远处是一条狭窄小巷,巷子口堆着不少杂物,人影也不见一个,师兄在看什么? 他盯着看的时候,荆饮月已经向着那巷子走了过去。 游溪在那里。 腕间躁动不安的花信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走到巷子口,透过堆积的杂物缝隙,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看到花任酒和云芜两人以面壁思过的姿势站着,碧青衣裙的游溪坐在枯井边,蒙眼的白纱被风吹动,层层叠叠的裙摆之下,一截蛇尾垂入井中。 青碧色蛇尾和裙摆近乎同色,有种冷玉般的质感,蜿蜒而柔美。 这画面明明很奇怪,但又有种奇特的美感。 如果面壁的那两个家伙不说话的话。 “师妹,找到了吗?” “快了快了。” 她费力的操纵着蛇尾,似乎在井中勾着什么东西,清甜的声音透着一丝慌张,“师兄师姐,别回头。” “放心,我们都没看。” “师妹,你加油!找回玉牌就靠你了。” 荆饮月:…… 简直没眼看。 他由衷产生一种游溪不该跟这两个家伙混在一起的感想,她是真不怕别人发现吗? “师——” 岁舍凑过来,被荆饮月一个眼神制止,他赶紧住了嘴,好奇往巷子里张望。 没想到师兄不仅不让他说话,还不让他看,将那道缝隙严严实实挡住了。 岁舍这人,越是不让他知道,他就越好奇,他抓心挠肝的想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师兄帮忙挡住? “我找到了!” 随着游溪惊呼出声,一块灵玉被她的蛇尾从井中甩出,她动作敏捷,从井口跳了下来,恢复了双腿,稳稳站定。 花任酒和云芜同时回过头,正看到玉牌飞在空中,花任酒眼疾手快,扑过去接住了玉牌,满脸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还不谢谢师妹?” “不对啊……”花任酒捧着这块灵玉,反复端详,“这不是我丢的那块!” 第29章 琴娘 花任酒反复确认, 游溪从井底找出来的玉牌,并不是他丢的那一块。 确切的说,这是一块玉佩, 而不是玉牌,线孔清晰, 上面雕绘了不少花纹, 形状大小确实跟他买的玉牌有些相似,但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色泽暗淡, 上面还有几道划痕,玉佩上刻着四个字:此情不渝。 “看起来像是谁的定情之物,不知怎么遗失在了井中。” “这玉佩是特殊的纳灵矿玉, 会自动吸收周围的灵气。”花任酒道, “难怪井中灵气隔绝, 都被它给吸收了,我还以为井中藏着什么阵法呢。” “咦,背面还有一行字……”花任酒道, “玉城琴娘赠。” “琴娘是谁?” “你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 三人面面相觑, 一阵商量之后, 花任酒道:“既然捡到了她的玉佩, 说明与她有缘, 我想将玉佩还给主人,也好了却这段因果。” 云芜没什么意见,只说别耽误了她一会儿还要带着师妹去裁缝铺买衣服,她可盼了好久了。 游溪也表示同意。 井中没了隔绝灵气之物,花任酒顺利把自己的玉牌捞了出来, 三人寻着琴娘而去。 “师兄,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去跟他们打招呼呢?”岁舍不解问。 那三人从巷子里出来,师兄拉着他藏了起来,等他们走远后,又远远缀在后面。 岁舍让师兄这番操作弄迷糊了,这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他和师兄也没有这么见不得人? 之前在青虚道人的洞府里,他们怎么说也是一起历过险,称得上一句“熟识”了吧?见了熟人,躲起来是几个意思。 “没叫你跟着。”荆饮月道。 那意思,叫他该干嘛干嘛去。 “那不行。”岁舍连忙摇头,这时候叫他走,他会好奇死的。他想知道前面三人风风火火的到底要干嘛去,边走还边找人问个不停,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他更想知道师兄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总不能是——师兄好面子,不想承认自己一天都离不开游溪吧? 岁舍觉得自己好像真相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窃笑,师兄啊,你也有今天! 看了看前面的游溪,心想,以后总算有人治得了他了。 游溪三人一路询问,走到了西城门口,有个老奶奶在树荫下卖糖炒栗子,云芜走过去买了一袋,顺便问:“奶奶,你知道琴娘住在哪吗?” 老奶奶古怪的看了三人一眼,往城外一指:“出城十里地。” 三人出了城门,花任酒道:“这琴娘住得还挺偏僻,竟然住在城外。” 云芜道:“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们刚才一路问过来,城西这边认识琴娘的人还不少,可他们一问起,这些人的表情就说不出的怪异。 这玉佩的主人难道出了什么事? 出了城门,越走越是僻静,不知哪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天有些阴沉。 本来城西这边就要偏僻一些,路上偶然能见到几个行人,出城十里,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玉山城外竟然有这么偏僻的地方。”云芜表示长见识了。 “那老太太不是说琴娘住在这吗?这怎么看也不像住人的地方。”花任酒道。 放眼望去,四面都是荒山,连间屋子都没有。 风声呼啸在山间,如同山鬼嚎哭,叫人后背凉凉的。 两人正四下张望,游溪问:“师兄,你前面是不是……有座坟?” 花任酒低头一看,面前是茂密的杂草,杂草深处,真有座鼓起的坟包,简陋的木制墓碑立在坟前,写着斑驳的几个字——“琴娘之墓”。 “娘喂!” 花任酒吓了一跳,转头抱住了云芜的手臂。 “至于吗?”云芜道。 明明是个修士,让一座坟吓成这样。 “不、不是。”花任酒哆嗦道,“阿云,这不是一座坟,是一片坟场啊!” 那荒草尽处,密密麻麻的墓碑竖立着,坟头连着坟头,接连不断。草长得太高,一开始没注意,此刻才发现这片坟地有多壮观。 “出息。”云芜忍不住嘲讽。 她了解花任酒,他一害怕就认怂,平时一口一个“师妹”,这种时候连阿云都叫上了,可见是吓坏了。 瞧他吓成这样,估计要他喊一声“云师姐”,他都喊得出口。 坟场周围阴气很重,气温都比周围要低上几度,花任酒颤巍巍松开了云芜,不停搓自己的手臂。 “既然琴娘已经死了,这玉佩怎么办?”他壮了壮胆子,将目光移向那座枯坟。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问起琴娘,那些人反应如此奇怪了。 “就将玉佩埋在她坟前吧。”云芜道。 “嗯。”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7节 当着师妹们的面,花任酒不想显得自己太没出息,但他说不上来有点害怕,总感觉这坟的阴气格外重。 他冲着坟头拜了拜:“琴娘,无意打扰,在下机缘巧合捡到了你遗失的玉佩,特来送还。” 说着,他准备挖坑。 刚蹲下,一道白影幽幽从墓中飘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好奇,“请问,你是在喊我吗?” “啊!!!” 花任酒一抬头,见女鬼正看着他,吓得面无人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琴、琴娘?” “你身上有我的东西。”女鬼飘在坟头,直勾勾盯着他。 花任酒哆哆嗦嗦将玉佩递给她,只觉掌心一阵冰凉,手中的玉佩不知怎的就落入女鬼了手里。 女鬼盯着玉佩,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想起来了。”原本有些迷茫的女鬼,在接触到玉佩时,眼中渐渐变得清明,“我在等一个人……” 说着,她看了看漂浮在空中的自己,“我……我死了?” “你说呢?”云芜双手抱胸,反问她。 她看出来了,琴娘估计是因死后执念不散,没有去往冥河,化为了孤魂野鬼。人死后化为野鬼,会失去生前的记忆,无意识在附近徘徊,直到接触到生前的物品,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女鬼看着玉佩上的刻字,眸光复杂,“这玉佩……你们是在哪捡到的?” 花任酒:“一口枯井中。” “枯井?”女鬼怅然道:“果然,他背弃了承诺么?” “谁?” “我本是城西琴坊中一名弹琴的娘子……” 枯坟前,琴娘娓娓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她靠着弹琴卖艺为生,在琴坊结识了来听琴的王公子,两人一来二去,生出情愫。琴娘与王公子互许终生,她将玉佩送给了王公子,作为定情之物,两人约好,在琴娘生辰这天,王公子带着聘礼来迎娶她。 那天之后,琴娘心心念念盼着生辰这天到来,可从那之后,王公子忽然失去了音信,没有再来找她一次。 琴娘托人去王公子府上送了几次信,也不见王公子到来。 她苦苦等着,等不到心上人,心中忧虑,就这样病了。原本她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但王公子始终不见她,导致她病情加重,在一个绵绵细雨天,她不甘的合上了眼,撒手人寰。 “我想知道,他是否变了心,还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为何直到我死也不来见我一面?”琴娘道,“你们能帮我这个忙吗?” “你活着的时候,就没有去找过他吗?”云芜问。 “王家的门墙,我进不去。”琴娘黯然道,“我出身低微,生来就是孤儿,被养父捡到,将我养大。养父乃是城中的乞丐,他养大我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只给我留下了这块玉佩……” 她将养父留给她唯一的东西送给了这个男人,却被他给无情辜负了。 “听闻王家是修真世家,他祖上与那玉山仙宗的长老都有交情,王公子本人也是修士,他能看上我一介凡女,在旁人眼中,已是我的造化。或许他正是因此,才不愿见我。” “我见几位气度不凡,应该也是修士吧?王家喜爱结交修士,你们去见他,他一定不会拒绝,几位可以满足我这个心愿吗?” 三人一阵沉默。没想到这玉佩不是送回就了事了,还有这样的后续。他们这趟下山时间很紧,天黑之前要赶回宗门的。 花任酒有些犹豫,游溪小声道:“师兄,你答应她吧。” 云芜也道:“反正就是跑一趟,我们脚程快些,不会误事。” 花师兄道:“好吧。” 他心想,怕就怕这王公子还有什么幺蛾子,不是去一趟就能了事的,他开始头疼起来了。 琴娘让他们拿着玉佩作为信物,三人带着她的托付回到城中,花任酒问游溪,“师妹,你刚才为何要我答应她?” 游溪道:“我……我想,能帮就帮吧,说不定有好事发生呢?” 她只是觉得,师兄这是找到任务物品,触发了隐藏任务,npc提示他下一步,完成了说不定就有奖励呢! 花任酒这么一琢磨,确实如师妹所说,有道是福祸相依,看似麻烦,说不定有什么机缘隐藏呢? 这样一想,心也不烦了,心思瞬间通透许多。 “师兄,他们这来来回回是在干嘛呢?”偷偷跟着他们的岁舍不解问。 这几人先是在巷子里不知捣鼓些什么,之后又跑到城西的千坟岗,见了一个女鬼,然后又匆匆忙忙进城来,打听一个什么“王公子”。 岁舍都让他们绕迷糊了。 这一路上也不找个载具代步,就靠着两条腿走路,他们不累,他都要跟累了。 “前面就是王府。” “师兄,你认识那位王公子?” 荆饮月迟疑了一下,他知道玉山城王家,跟这位王公子也有一面之缘,对他印象不错,但之前的事让他不敢断定不相熟之人的人品,知人知面难知心。 “这王家吹拉弹唱的,好热闹,这是在干嘛呢?” “小兄弟,你还不知道,今日王家娶妻,娶的还是城中贵女,当然要大办特办啰。” “王家谁娶妻?” “还能有谁,王家三代单传,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那位王公子了!听说他对林家小姐十分痴情,千方百计才将其求娶回家,王家这回又要更上层楼了!” 说完反问,“这你都不知道?” 岁舍摸了摸鼻子,恭维道,“哪比得上您消息灵通?” “这倒是。”那人得意道,“我可是玉城包打听,玉城之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你可知道,王公子之前可有过情人?” “从未听闻。”那人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如此八卦?” 岁舍:……你一个包打听,居然说别人八卦,有没有天理了? 这婚宴热闹非凡,现场人挤人,他们都不用费心躲藏了,淹没在人海里,根本不用担心游溪他们发现。 他们顺着人流挤进场内,找了个角落待着。 岁舍道:“这王公子,多半是个负心渣男。” 他虽然没听到女鬼跟游溪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当时情况,再看他们一路找过来,多少也能猜出大概,多半是女子痴情,男子负心,世间总是不乏这样的故事。 正想发表一番看法,一旁荆师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顺着望去,只见有人越过人群,走到游溪面前,正跟游师妹搭讪呢。 游溪谨慎看向面前男子,看不见对方长相,但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仿佛某种善于藏匿、伏击猎物的野兽。 她和师兄师姐打听到王家,意外得知王公子今日大婚,王家在外场办的流水席,声称要大宴全城,所有人都能进来吃上一顿喜宴。 这人挤人热闹的气氛几乎要令游溪当场厥过去,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向师兄提议来找人了,谁能料到王公子今天结婚呢? 才刚进来,他们就被面前这人拦住了。 站在游溪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身深紫华袍,玉冠束发,长相颇俊,只是脸色寡白,眼底发青,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虚乏感。 不远处的戏台上,正唱着《洛神》,据说是王公子特意为林小姐安排的戏目。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我观姑娘比台上的洛神还要美上三分。”紫衣公子目光黏在她身上,“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游溪站在人群中,周围的吵闹声让她脑瓜子嗡嗡的,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这时被人拦住,听他说一堆有的没的,只觉得他很聒噪。 看不见之后,对声音就变得格外敏锐。 这人的声音一点都不悦耳,像某种锐利的金属在耳朵旁磨擦。相比之下,荆师兄的声音要比他好多听了,那样清冽动听,像是早春的簌簌山泉,听他说话,让人下意识聚精会神,觉得是一种享受。 奇怪—— 她怎么会突然想到荆师兄?难道是最近和他相处太多了? 游溪忍不住揉了揉脸,告诉自己别乱想了。 “姑娘?” “在下朱三郎——” 见游溪有些恍惚,他冲着对方伸出手,还未碰到她,就被一旁花任酒推得一个趔趄,“劳烦让让,我们有急事。” “哪来的公子哥,少来搭讪我们师妹。”云芜冲他比了比拳头。 紫衣公子讪讪而退,不敢再上前了。目光盯着游溪,见他们三人走远,他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露出一抹阴邪笑容。 三人绕开人群,找到了王家的管事,表明身份后,果然得到了管事另眼相待:“原来是玉山来的道长,几位到来,我们王家蓬荜生辉啊!几位稍等,我这就安排人来招待贵客。” “管事先别忙。”花任酒道,“我们来此,是受人所托,想见王公子一面。” “这……”管事为难道,“今日公子大婚之喜,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我们等不了明日。”云芜道,“知道你家公子事忙,耽误不了他太久,一盏茶时间足以。” “不知几位是受何人所托?”管事似乎有所松动,问道。 “是位高人,身份不是你能过问的,还不赶紧去通报?”云芜故作姿态,高傲道。 她以玉山弟子的身份说出这话,管事果然被唬住了,慌忙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便恭恭敬敬将他们请进雅厅,“几位请,公子就在内中等你们。” 雅厅内焚香袅袅,穿着一身喜服的王公子正等着他们。 这位王公子看起来气质儒雅,风度翩翩,颇有礼数的跟几人寒暄。 若不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对此人第一印象估计会很好,见过琴娘后,只会认为他的客气都是装出来的。 王公子道:“几位道长,到底找我有何事呢?” 花任酒清了清嗓子,“王公子,你可还记得城西乐馆的琴娘?” 王公子茫然道:“琴娘是谁?” 云芜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装,你就装吧!你个渣男!人家把家传玉佩送给你,你转头就把人给忘了!” 王公子骤然被骂,更加一头雾水,“什么家传玉佩?几位在说什么?” 花任酒将作为信物的玉佩取出,“这是琴娘送你的信物,你将其扔入枯井,不会说这你也不认识了吧?” 王公子接过玉佩仔细端详半晌,“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容我想想……” 花任酒小声道:“怎么回事?我看他好像是真不知道。” 云芜道:“这你也能信?分明是演技太好,在蒙骗我们。渣男都是这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打他一顿就老实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8节 花任酒:“你确定打了他,咱们还能走出王家?” 两人同时看游溪,师妹一向聪明,也许有什么主意。 游溪的注意力却不在王公子身上,她看着门口,问,“那管事是不是还没走?” “他就在门口站着,还在往里面看。” 游溪一提醒,他们也注意到了,管事探头探脑的模样,神色有些奇怪。 “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很紧张。” 有问题! 云芜断定。 “你、你进来!” “几、几位道长有事?”管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见过玉佩,也认识琴娘,对不对?”游溪道。她注意到管事不对劲,是从他们提到琴娘这个名字开始的。 管事没想到这个蒙眼的姑娘这样敏锐,他只是凡人,一向敬畏修士的神通。他听说厉害的修士能卜算通神,无所不知。 再联系游溪的造型,他对游溪肃然起敬,她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神算子啊!这双眼睛,估计是因为窥探了太多天机才看不见的! 管事觉得自己真相了,早知如此,他不该带这几人来见公子啊管事不由瑟瑟发抖。  “你都知道些什么,照实说。”王公子也看出了端倪。 “公子,我——” “若不说实话,便将你逐出府。” “公子,不要!”管事连连讨饶,若是离开王家,他上哪找这么好的一份差事?主家宽和,月例丰厚,有地位有脸面,他是决计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不是我不说,是您自己忘了啊!您忘了琴娘,忘了玉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提起啊!” 其实这件事,他也没搞明白,同样是一头雾水。 王公子神色凝重,更不明所以,“我忘了?到底怎么回事?” 管事点头:“您和那琴娘——” “夫人到——”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小厮唱声,竟是王公子的新婚夫人过来了! 管事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是这个时候,这可叫他怎么办啊!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游溪,想看这位神算子有什么反应,却看到骇人一幕——游溪忽然凭空消失了! 他眼前好像有微光一闪,刚刚还站在那的人就不见了。 他张大了嘴,“啊,啊——” 花、云两人如有所感,骤然回过头,身后空空如也,游溪不见了。 两人都傻眼了。 师妹呢?! 他们那么大一个师妹呢! 第30章 动摇 游溪醒过来时, 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视力正变得越来越差,蜕皮的日子越发近了。 她抬起头, 感知到周围环境潮湿而阴冷,还有一股分明的妖气。 像是某只妖物的巢穴。 脚步声响起, 有人进来了。 “姑娘, 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 这难听的声音,一下让她认出了来人,是那个刚才在婚宴上见过的紫衣人。 虽然看不见,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牢牢黏在自己身上,如同被黏腻的蛛丝缠上, 让人浑身不舒服。 “啧啧, 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近距离看,真是个毫无瑕疵的小美人啊。” 布满了蛛网的山洞中,碧裙少女坐在枯草堆上, 雪肤花貌,蒙眼的白色轻纱垂在柔软乌发间, 漂亮得不可思议。 虽是个瞎子, 但瞎了也别有一番风味。朱三郎暗想, 忍不住舔了舔舌头, 他的贵公子做派都是装出来的,没有旁人就原形毕露,气质猥琐。 大概是认为游溪没什么威胁,是落入他掌中的猎物,他没有刻意收敛, 山洞中充斥着一股粘稠的妖气。 是一只蜘蛛精。 游溪轻轻嗅了嗅,判断出了对方的种族。 他估计是以为自己是修为低微的人族修士,却不曾想到自己是只蛇妖,无论妖力血脉都在他之上,这蜘蛛精根本看不穿自己的身份。 想明白这点,她就不慌了。 但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山洞里来的?还是当着师兄师姐的面…… “小美人,别害怕,我不会弄疼你的。”朱三郎凑上前来,闻到少女清浅幽香,满脸陶醉。 “你……”他一提醒,游溪赶紧装做害怕的样子,“你别过来。” “嘿嘿,我偏要过来,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我、我是玉山宗的弟子。”游溪弱弱道,“你要是敢伤害我,师兄师姐、宗门长老都不会放过你的。” 边说边偷偷舔了舔尖尖的虎牙。 可惜蜘蛛精不在蛇妖的食谱上,一点都不好吃,全是腿,没有一点肉,不然她就把这妖给吃了。 “哈哈哈!”朱三郎大笑三声,“不放过我?他们找得到我吗?我三郎别的本事没有,就擅长躲藏,我这妖洞之隐秘,让他们找十年都找不到!” 这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你是怎么把我带过来的?”游溪问。 “就凭这——” 游溪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手指,轻柔得像一丝云絮,扯动间却有几分力道,根本拉不断。 她明白了,是蛛丝! 之前见面时,这人偷偷将一缕蛛丝黏在了她身上,再动用妖力将她拉到洞府中,自己竟没能察觉。 “小美人,喜欢我这蛛丝吗?”朱三郎问,“一会儿就将它缠满你全身,我再慢慢将你,一点点的啃噬干净——” 游溪头皮发麻,她虽不怕这蜘蛛精,想想也觉得怪恶心的。 眼看这人越凑越近,她指尖凝聚一点蛇毒,正要把这蜘蛛精毒死,忽觉一道剑风过,剑刃瞬间将朱三郎枭首,他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浓烈妖血味霎时充斥着整座山洞,那剑光之厉,令游溪都一阵心悸,但又透着说不上来的熟悉。 有人靠近了。 她下意识偏向来人的方向,闻到了一阵很淡的清雪松香味。 “荆……” 她听到对方低应一声,还没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就感觉冰冷的手指触碰了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被碰过的地方很快变得滚烫,她怔住了。 刚才朱三郎只是靠近她,她都觉得有些反胃恶心,可荆师兄这样碰她,她一点都不讨厌,反而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这是怎么了? “沾了点灰。”他很快收回了手,低声解释。 “师兄,你怎么来了?” “此妖作恶多端,我追踪他多时了。” “原来是这样。”她自言自语,“这都能碰上,我和师兄真有缘分。” 荆饮月神色微妙。 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错过了荆师兄脸上的心虚。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都没见过这妖,刚才在婚宴上看出他的真身,注意到了常人都发现不了的蛛丝,才能这么快循着妖力找来。 “先离开这。”他道。 “嗯。” 她刚站起身,脚忽然一阵发麻,又坐倒在地上。 “游溪?” 她低下头,隔着鞋袜,摸索到了一根缠绕在脚腕上的蛛丝。估计是进了山洞后缠上的,蛛丝带毒,对她的作用轻微,却还是能让她双脚麻痹一段时间,暂时走不了路。 她望向师兄,语气有些委屈:“师兄,我……” 荆师兄道:“得罪。” 她还没反应过来,荆饮月已经将她背了起来,随着一阵摇晃,他们踏出了蜘蛛精的山洞。 阴湿的妖气散去,空旷山野的风扑面而来。 沉默寡言的剑修背着柔软的少女,走在山间陌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荆饮月不说话,游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趴在对方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松香,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她的心跳得比平时更快,好像小鹿咚咚咚。 隔着衣衫,能感觉到年轻剑修柔韧的背肌,薄薄一层,并不夸张,是她喜欢的样子。在师兄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用脸颊贴了贴对方的后背,脸红成了一片。 却不知对方现在比她还紧张,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感知清楚,游溪的脸贴上来,他呼吸都乱了分寸。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39节 手臂上的红线在作祟,心中悸动亦难止。 荆饮月几乎是用尽全部定力,才让自己的反应不那么狼狈。 这蛇妖,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师兄。”她还趴在他耳边说话,轻轻软软的,“你看,夕阳真美。” “你看得见?”他一怔。 “看不到。”她说,“但是我能感觉到,阳光一点都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暖的,山中的风吹得很舒服,我想,前面的风景一定很美。” 荆饮月看向远方,夕阳铺洒漫漫金红,层林染尽,一行大雁从天边飞过。 很美。 他却无心欣赏。 也许是四下无人,游溪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师兄,你为什么讨厌蛇呢?” “……一定要一个理由?” “师兄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讨厌肯定是有理由的。” 他陷入沉默。 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理由说来有些奇怪。他曾做过一个梦,梦中他落入蛇窟,被万蛇啃咬而死。 虽然只是一个梦境,但被那些蛇残忍噬咬,清醒着死去的痛苦,深深刻印在心里,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一样。 他对蛇的厌恶由此而起,可游溪……被她冰凉的蛇尾缠上时,将她从沙地中捡起时,把她从剑庐中带出来时,他并不觉得讨厌。 甚至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察觉这条青蛇的可爱。 他讲述自己的梦境时,游溪立刻就懂了,“师兄,你这是心理阴影,其实蛇妖……一点都不可怕,你以后多接触些蛇,脱敏就好了。” 荆饮月没说话,他一如既往的讨厌蛇,只有游溪,是不一样的。 夕阳铺洒余晖,走了一段路后,游溪就恢复过来,能下地自己走了。这蜘蛛精巢穴原来就藏在玉山城外一处山林中,给师兄师姐传信报完平安之后,她心急地催着荆饮月赶回城中。 “花师兄说,他们发现玉佩的秘密了!” “咱们快些回去吧!” …… 空无一人的巢穴中,只剩下一只巨大的蜘蛛尸身,肚皮朝上翻,腿蜷缩在一起,已经断绝了气息。 两人离开后不久,几道黑影突然现身巢穴中,其中一人伸出枯瘦的手,将洞穴中残存的蛛丝尽数吸附于掌心,发出一阵沙哑低笑。 “这朱三郎总算还有些用处。” “告诉族长,计划进展顺利。这一次,那蛇妖逃不掉了。” 进了城,游溪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寒,不禁搓了搓手臂。 “怎么了?” “有点冷。” 说完,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阵温暖靠近了自己,这熟悉的灵气源,让她怔了一下。 “火晶石?” “嗯。” “师兄……哪里来的?” “买的。”荆饮月有些不自在,“你说要送我礼物……” “所以,这是师兄送我的回礼?”她握着那颗温暖的火晶石,感觉心里也涌上一阵暖意,“可是我的礼物还没送。” “没关系。” 她摩挲着火晶石,心想这小小一颗石头,不会让师兄掏空积蓄了吧? “不过是宗门悬赏任务的奖励而已。” 师兄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吧。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奇怪。 她一笑,他的心就跟着砰砰跳动。 荆饮月悄然按住手腕,肆意生长的红线已经攀上了肩膀位置。他忽然不那么确定,到底是那朵花在影响他,还是游溪的笑容在动摇他的剑心。 两人回到王家,花、云两人焦急等在府门口,见游溪平安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师妹,你没事就好。” “这些妖物的手段真是阴邪,叫人防不胜防。” 他们通过传讯符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同时看向荆饮月,“真巧啊,荆师弟。” 荆饮月神色淡漠,点了点头。 游溪赶紧问:“你们说知道玉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第31章 是风动 游溪觉得, 王公子说不知道琴娘是谁时,不像是假装的,所以那玉佩多半有问题。 她原本不是什么爱打听八卦的人, 只是这瓜刚吃到一半,就让那蜘蛛精给弄走了, 怎么不让人抓耳挠腮, 好奇心爆炸? “这事说来可奇了……” 几人边说边往府中走,被师兄打发来王家等着的岁舍也跟上了大部队,偷偷支棱着耳朵听八卦。 花任酒用管家的口气将事情经过转述了一遍。 据管家所说, 王公子以前确实常去城西的乐坊听琴,结识了一位叫做琴娘的女子。 公子与她渐生情愫,打算迎娶她过府。还将此事告诉了老爷和老夫人, 两位对此事颇不赞同, 觉得一介凡女配不上王家的门楣。 没想到的是, 还没想办法拆散他们两,公子出事了。 原本公子收下了琴娘所赠的玉佩,是打算好生珍藏的, 但他发现玉佩有灵气,可以用来修炼, 还曾跟人说“琴娘送了个他一个宝贝”。 自从公子用玉佩中的灵气修炼, 怪事就发生了, 公子渐渐忘了琴娘, 不再提起要接她回家,后来更是连琴娘是谁都不记得了。 老夫人得知此事,便命令府中谁也不准再提起琴娘的事,她治家破严,下人们自是不敢违拗, 琴娘托人送了几次信,也没人敢送到公子面前。 老夫人本来还担心那玉佩会不会有别的问题,一次公子外出时,不慎将玉佩给丢了,于是阖家欢喜,只道这是天意。 后来,公子爱上了林家小姐,两家撮合了这门亲事,可怜的琴娘更没人提起了。 “竟然是这样。” “这么说,是那玉佩让王公子忘记了心上人?” “是。”花任酒道,“我本来也觉得,这玉佩能自动吸纳灵气,能力有些逆天了。” 修道者修行,本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日复一日,不断从天地间过滤浊气,吸纳灵气,去芜存菁,而玉佩直接省略了存清去浊这一步,相当于一个可以永续的作弊器。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 想来,会忘记心上人,就是玉佩的负面效果。而琴娘是个凡人,她不通修行,自然也不知道玉佩会带来这种效果,只当玉佩是个宝贝,在上面刻字后送给了心上人。 “琴娘说,玉佩是养父给她的,她养父是玉城的乞丐,一介乞丐,怎么会身怀这种宝贝?”游溪不解。 “自然是因为,玉佩是他偷的。”有人接过了话头。 几人循声望去,见雅厅门口站着两人,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说话的正是她。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穿嫁衣的姑娘。 那姑娘长得格外好看,娇嫩得跟朵花儿似的,藏在妇人身后半个身位,有些怯怯看向众人。 这神态,几人都不禁心想:像啊,是真的像! 游溪和对方眼神一触,赶紧各自分开,一阵尴尬和不自在从脚底板爬上来,各自心知肚明—— 啊这……碰上同类了。 这位林家的新娘子,也是个社恐。 “您怎么知道玉佩是偷的?”花任酒问。 “这玉佩,本是我们林家的东西。”妇人道,“玉佩原本藏于林家的珍宝阁中,老太爷早就明令不准用这玉佩修炼,但有个林家子弟不顾命令,将之偷了出去,他带着玉佩招摇过市,结果被一个乞丐偷走了……” 那个乞丐,应该就是琴娘的养父。 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养父将这玉佩当成传家宝给了女儿,女儿将之送给心上人,结果心上人失忆后,爱上了玉佩的失主…… 可真是让人唏嘘。 “王公子,这件事你总该给我们小姐一个说法。”妇人道。 骤然听到这一连串真相,王公子深受打击,原来他曾辜负了一个如此深情的女子,可他半点都想不起来了,现在,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新婚妻子? 他不能辜负了玉儿,可他也确实该给死去的琴娘一个交代。 左右为难之下,他懊丧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公子!”管事慌忙阻拦。 见他这样,林小姐难免心疼。 “小姐,你可别心软。”妇人劝道,“原本当他是什么痴情种子,却原来背着你还有旧爱,今日冒出一个琴娘,焉知还有没有什么舞娘歌姬!” “周姨,你这话说的可不对。”管事哪能见自家公子白白挨骂,“若不是你们林家弄丢了玉佩,我家公子又怎会有这无妄之灾?你家小姐还不是被你们林家自己给害了!” “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不对吗?” 双方情绪激动,互相甩锅,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花任酒连忙劝架,被双方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他木然抹了把脸接着劝,总算是消停了些。 周姨翻了个白眼,在她心里,自家小姐是天下第一好,别说王公子有一段旧情,就算没有,他也配不上小姐。可她也做不了小姐的主,她担忧的望向小姐,怕她感情用事,为一个男人委屈了自己。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0节 林玉儿藏在周姨身后,看了一眼王公子,神色复杂,难掩伤心,却还是做出了决定。 “王哥哥,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婚事先暂缓,好吗?” 王公子心一痛,还是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玉儿。” 管事急道:“公子,这可使不得啊!” 不说别的,今日王家大婚,这么多宾客,不乏德高望重之辈,该怎么跟他们交代?外面会怎么议论?公子的脸面、王家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王公子道:“不必说了,就按玉儿说的办。” 他看向林玉儿:“玉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给林家一个交代。” 周姨质问道,“你怎么交代?” 王公子语塞,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叫他一时难以想出万全的办法。 见状,游溪悄声问身边人:“荆师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荆饮月道:“我不会忘记自己所爱之人。” 游溪道:“师兄,你总是用这种笃定的语气说话,世事难料,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荆饮月心道,这原本是别人的事,你不也总是喜欢代入其中?设想总归是设想,哪能较真呢? 这一番对话震惊了旁边打酱油的岁舍。 岁舍心想,他们两都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重点难道不是师兄竟然能说出“我不会忘记心上人”这种话吗?! 他难道不该说:“情爱之事,不过痴妄”吗!怎么还代入上王公子了? 师兄还说是那朵“怦然心动”花影响了他,分明是跟他猜的一样——师兄动心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岁舍觉得自己真相了。 片刻安静后,王公子道:“玉儿,周姨,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周姨哼了一声,不再搭理王公子,拉着林玉儿,“小姐,我们走。” 林玉儿有些不舍,但她心知,现在冷静一下对彼此都好。她偷看了一眼游溪,拉着周姨,跟她说了一句悄悄话。 周姨也将目光投向游溪一行人:“听说几位是玉山宗的弟子,小姐想邀请各位去林家铺子做客。” 对着几人,她的态度明显要和蔼不少。 说实话,她心里很感激几人,要不是他们带着玉佩来,小姐就这么稀里糊涂嫁进王家,日后若这王公子恢复记忆,那时小姐还不得委屈坏了? 这几位可以说是小姐的恩人。 “说句不谦虚的话,整个玉城的布料生意,都是我们林家的产业。”周姨道,“连贵宗也多用我家的布料呢。” “这么说,仙玉成衣铺也是林家的?”云芜眼睛一亮。 “正是小姐的铺子。”周姨道,“那新鲜款式的留仙裙,都是小姐亲自设计的呢。” “小姐真是有才!”云芜赞道。 她这趟下山,就是准备去这家铺子给师妹买新裙子,没想到铺子就是林小姐的,这不是巧了吗? 她亲手打扮小师妹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游溪想说天色已经很晚了,云芜回过头来,“师妹,求求啦,去吧去吧~” 师姐的个性一向强势,忽然撒起娇来,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游溪有些手足无措,“好,好吧。” …… 一行人告别了愁云惨淡的王家人,往林小姐的仙玉成衣铺去。 玉山城夜幕降临,依然相当热闹。 灯火渐次亮起,高低错落的灵力灯笼浮上城池上空,将整座城池照得灯火通明,夜里与白天又有一种不同的景致。 走着走着,游溪不知怎么走到了林小姐身边。 面对陌生的林小姐,游溪有点紧张,不说话,好像很尴尬,要说话,她该说点什么好呢?是不是要先打个招呼比较好? “林、林姑娘。” “你好。”林玉儿跟兔子似的惊了一下,慌忙回应。 “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是、是的。” “这么晚了,你吃饭了吗?” “吃——不是,不是,我还没吃。”林玉儿说。 “……哦哦。”沉默了片刻,她说,“我也没。” 对方沉默下来,游溪也无话可聊了。 她尴尬到脚拇指都扣紧了,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席卷了全身,她既不自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尴尬。 好尴尬啊! 她的大脑卡壳了,想找个洞穿钻进去,却不知对方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林玉儿嘴皮子都在哆嗦,心想,我该说些什么?她不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吧? 救命! 她该左脚先走路还是右脚啊? 一阵紧张又尴尬的气氛蔓延开,双方亲友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好笑中又透着一丝可爱。 真是——怎么就能紧张成这样呢? “到了。”还好荆师兄及时开口,解救了两人。 看着前方不远仙玉成衣铺的牌匾,她们两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两人松气的频率、动作都一模一样,意识到时,她们看向对方,同时笑了。 看到对方的笑容,两人都好些了,好像不那么尴尬了。 走进成衣铺,铺子里伙计们正忙碌,游溪闻到一阵熟悉的酸甜味。 她下意识伸长脖子去看,见伙计们抬着水缸往里走,这些水缸里盛着黑蓝色的液体,酸味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这是仙杏果汁水的气味。”见她好奇,林玉儿解释,“里面还混合了暗紫贝母、灵蓝草的汁水,是做成衣的染料。” “这种染料不掉色,对五行灵气都有一定的抗性,不容易被腐蚀。”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她就不那么紧张了,话也多了起来。 “说起来,这一批染料还是玉山宗要的。”林玉儿说,“听说玉山的七院抽签战快到了,含光院定制了一批新的弟子服,这批染料就为这些衣服准备的。” 含光院,弟子服…… 游溪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她好像要抓住什么,可那念头一闪而逝……直到她对上荆饮月的目光,不禁轻呼一声,“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 为什么天书剧情中荆师兄这样谨慎的人,会在和乌九明比试之前被毒蛇咬伤,有人在他的弟子服上动了手脚,他拿到的那件衣服,混合的是仙杏果王的染料。 仙杏果王是蛇妖的最爱,隔着十几里地就能闻到,他是因此才被咬的。 这正是芳玲的计划。 她看向林玉儿——那么,林家是她的同伙吗? 不。 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林家和芳铃合谋,林玉儿就不会将染料的事告诉自己。 那么,是在哪个环节动了手脚呢? 游溪一时想不明白细节,但她很确定一点——那件染了仙杏果王气味的衣服,一定会送到荆师兄手里。 她只要从荆饮月手中将那件弟子服拿走就行了。 问题是,怎么拿走呢? 总不会要她深夜潜入师兄房里去偷吧! 不不不,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就是顶级社死现场了! “救、救命!!” “冥鬼、有冥鬼啊啊啊啊!” 忽然凄厉的喊声打断了众人,几乎是听到求救声瞬间,荆饮月剑已在手,一跃就冲了出去。 此时外面街上已经大乱,不知多少冥鬼藏在人群中伺机伤人。玉山弟子向来视剿灭冥鬼为已任,花、云两人也紧跟着出去帮忙去了。 “玉山城怎么会有冥鬼?” “听说前些时日连玉山宗都冒出了冥鬼,可吓人了!” “真可怕,这天下不会要乱了吧?” “瞎说些什么呢!保护好小姐。” 铺子里伙计们议论纷纷,游溪眺望着外面四起的火光,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这些冥鬼,出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 这一晚上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帮着城中修士清理完冥鬼,回到宗门时已是亥时,早过了七院的门禁时间。 众人各个身心疲累,杀了一晚上的冥鬼,自然也顾不上买裙子了,云芜还是没能实现亲手打扮师妹的心愿,他们还要面对晚归的处罚。 含光院是挥剑五万次,道藏院则是抄经书十卷。 鉴于他们几个杀了不少冥鬼,处罚减轻了一半。几人也顾不上争辩,都累得不行,各自回去休息。 之后几天,游溪忙着上课和抄经,荆饮月挥剑五万次后来看她,课堂空无一人,其他弟子都已经走了,绿裙少女伏在案上,安静的睡着了。 窗外春雨绵绵,深绿的芭蕉叶上泛着一层濛濛水光。 荆饮月站在窗外的廊檐下,看到她蒙眼的白纱垂下,和几缕乌发交织在一起,白与黑浸染,雨丝缠绵,画面安宁美好。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1节 不知看了多久,游溪一觉醒来,察觉到有人,望向窗外,“师兄?” “是我。” “唔,师兄怎么来了?”刚睡醒,她的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习惯性揉了揉眼睛,感觉到那人带着一身风雨翻窗而入,在桌边站定了。 “明天就是五日之期,我准备去找丹华真君。” 是了。 师兄的花粉过敏还没治好呢。 更重要的是,他们怀疑丹华真君有问题。 “需要我做什么?” “明日去他的洞府,你找个借口拖住他,我找机会放出灵识进他洞府深处一探。” “这……可能吗?” 她觉得难度有点太高了,会被真君发现的吧? “只能尽力一试。” “好吧……” 且不说师兄怎么查探,她要怎么拖住真君?她连跟真君说话都会紧张,更别说要拖住他……完了,已经开始焦虑了。 “可有难处?”注意到她微妙的神色变化,他问。 游溪心说,这可太难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师兄失望,而且,调查妖族的动向,对她弄清天书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也很重要。 她决定自己解决这个难题。 下定决心后,她将话题岔开,“师兄,你帮我看看,今日课业,长老布置了什么题目?” 今日长老讲课,讲的是佛道之差异,其中引用了不少佛经,上课时还让弟子们谈论对佛经的看法。 她素白的手停在一行字上,“我记得应该是这里……” 荆饮月视线随之一动,念出那行字,“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 目光落在她纤长葱白的手指上,视线稍微偏移些,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双腮一抹浅粉,唇瓣微微开合,樱桃般丰润。 他喉结滚动,嗓子有些发干。 牵连心脉的红线,放肆生长,一路爬到心口处,那怦然心动的花就要催开。 春雷闷作,不如他心跳声响如擂鼓。 是风动,还是幡动? 是他心动。 第32章 身世 昨天和师兄讨论了半天佛经, 游溪起得有些晚了。 她记得和师兄的约定,今天一早要去拜访丹华真君,慌忙爬起来洗漱, 出门时,师兄已经在外等了一阵了。 他斜靠着一块石墙, 腰身细韧, 一双长腿笔直,引得不少女弟子频频回头观望,可惜游溪看不见。 她快步走过去, 有些歉意,“师兄,久等了。” 荆饮月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走吧。” 一路无话, 游溪光顾着自己的紧张了, 并没有注意到师兄的不对劲。 她准备了三套方案, 一会儿准备见机行事,一定要牵扯住丹华真君的注意力,给师兄争取机会。 很快到了丹华真君洞府门口。 先前见过的道童站在两棵交错的竹子下, 冲两人行了礼,“两位, 真君吩咐我在此等候你们。” 荆饮月意识到什么, 眉微皱:“真君呢?” 道童道:“我家真君身体不适, 近日已经闭关了。他留下话:若想见他, 且等下月七院抽签战开启。” “另外,真君还留了一物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浅紫瓷瓶,交给荆饮月,“真君说,服下此药, 你可恢复。” “我有重要的事要见真君一面。”他道。 “抱歉,真君不见客。”童子态度毫不松动,“洞府封闭,谁都不能进。” ……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一番精心准备,丹华真君却将他们拒之门外。 原本他主动相见,两人以为他要么有阴谋,要么是想向他们透露什么,没想到他忽然又不见他们了。 仿佛他之前见他们,只是为了帮荆饮月解花粉症。 这太不对劲了。 那一日游溪明明在他的洞府中察觉到了强烈的妖气,现在却洞府封闭,还说任何人不得进入…… “丹华真君会不会已经出事了?!”游溪猛然想到。 她和荆饮月想到一起去了,两人都觉得这不是小事,如果丹华真君出了事,已经不是他们两能处理的范围了。 商量一阵,决定一起去找含光院长禀告此事。 莫含光刚从田里回来,嘴里叼着一根草梗,两条裤腿卷得老高,满腿都是泥巴。 听完两人的话,他嘴里的草梗掉了下去。 “你们说,丹华出事了?” “是我们的推测。”荆饮月道。 “不可能。”震惊过后,莫含光摆了摆手,“你们为他担心,是一片好心。妖族再怎么猖獗,也不可能潜入宗门,害死七院院长之一,堂堂地阶高手,真要如此,岂不是乱套了吗?” “丹华真君似乎身体有恙。” “他在自己洞府之内,除非他同意,否则无人进得去,妖族怎么可能害他?” “可我们在真君洞府内察觉到了妖气。”游溪急道。 莫含光深深看了他们一眼。 半晌,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有些头疼,又不得不把事情跟他们说明白,不然,还不知他们两会想偏到什么地方去。 “你们跟我来吧。” 莫含光的住处相当简朴,收拾得很整洁。 他盘腿往地上的草席上一坐,招呼两人,“过来,坐。” “丹华真君的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们,但你们如此较真,不说服你们,恐怕钻了牛角尖,反而是害了你们,我也只好说了……” 莫含光语出惊人,“丹华他,有一半妖族血脉。” 两人同时一惊。 “怎么可能?”游溪喃喃。 她知道两族之间有多深的隔阂,像乌九明的跟班伯辛,他有一半妖血,就为人族所不容,他爹才带着他投奔羽族,玉山宗竟然让一个有妖族血脉的人当上七院院长?! 而且,丹华身有妖血,她为什么半点感知不到?那天她察觉到的妖气,并不是丹华身上的。 “唉。”莫含光再度叹气,“这件事,也是宗门秘辛,今日告诉你们,你们万万不可说出去。” 两人都点头。 “你们都知,我玉山宗有上三峰、下七院,上三峰分别为天极、地极、人极三峰,丹华真君的娘亲,就是地极峰大长老的亲妹妹,而他爹,是一只狼妖。” 两人都没想到,调查丹华真君的事,竟然还有陈年瓜吃,一时惊讶无语。 “他爹娘二人情投意合,瞒着双方亲友在一起,找了个僻静之地离世隐居,本也与人无尤,直到他们生下了两个孩子,那是一对双生子……” “人和妖所生的孩子,要么为人,要么为妖,具体要看双方实力强弱,但他们夫妻,实力相当接近,又格外恩爱,生下的这对双生子,妖血和人血的比例,竟然接近各一半,放眼两族历史,这都是极其罕见之事。”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当血脉中一方不能压过另一方,导致体内灵气和妖气相冲,难以调和,气血紊乱……两个孩子生下来后,都十分体弱,多病缠身,几欲夭折。为了救孩子,两人迫不得已出山,来到玉山宗,恳求大长老出手相救。” “因大长老修为精深,又是两个孩子血缘上的亲舅舅,由他出手,方能压制孩子的血脉相冲之症。” “大长老救人了吗?”游溪听得揪心,忍不住问。 “这两个孩子,因血脉微弱的差异,一个为妖,一个为人。”莫含光道,“大长老说,若要他出手,便要杀了那个生而为妖的孩子。” “啊……”游溪不禁红了眼眶,“为什么?” 因为保留了前世的记忆,游溪心中并没有那么深刻的人妖之分,对这种人和妖立场照成的悲剧,格外感到伤心难过。 见她伤心,荆饮月眉心动了动,想安慰她,但当着莫含光的面,又不好说什么,一时坐立难安。 莫含光沉浸在情绪里,也没注意。 “大长老本来就恨那狼妖,怎么肯出手?原本,地峰峰主对他妹妹一往情深……唉,这些破事就不提了。” “总之,大长老不肯退让,两个孩子竟又在那时发病,其状可怜,眼看就要断气,那狼妖为了孩子,竟自尽于大长老面前,说他代替孩子去死……” 他唏嘘不已,“狼妖一死,夫人伤心欲绝,殉情而去,这两夫妻太过决绝,当时惨状,震得一干人等无法言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长老还能说什么?他只好出手救了两个孩子,将为妖的那一个扔出了地极峰,留下了为人的那一个,算是为妹妹保留了一丝血脉。” “那个孩子,就是丹华真君?”荆饮月道。 “是。”莫含光道:“此事说到底,是大长老太过绝情,丹华记事后,他们舅甥二人从不来往,几百年来形同陌路。” 游溪心说:这哪是不来往就能说得过去的?这分明就是逼死她父母的仇人,他配当这个舅舅吗? 丹华真君竟然还能跟这人同在一个宗门,是多能忍,还是够大度? “虽然当时大长老出手帮忙,但也只是压制一时,丹华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之所以修丹道,也是为了调理自身。几百年来,他靠自己炼制的丹药边调理边修炼,一路突破到地阶,这份天资与恒心,都远超常人。”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2节 提起他,含光院长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敬佩。 他觉得,丹华真君的修炼之路堪称奇迹,就算换做是他,恐怕也做不到。 “你们说在他洞府察觉到了妖气,这并不奇怪,为了压制自身那一半的妖气,他时常引导自身妖气外放,估计是让你们碰上了。” “至于闭关就更是常事了,他的身体比一般人更需要精心照料,既然他说了七院抽签战时会出关,你们有什么疑问,到时再问他好了。” 含光院长一番话,让两人沉默良久。 游溪先是难过,后来又忍不住思索,说了这么多,她心中仍有一个问题得不到解答——她那天在洞府中察觉到的妖气,并不是来自丹华真君。 很难说出原因,这是她身为妖的一种直觉。 “院长,那丹华真君的兄长去哪了?”她问。 “不知。”院长摇了摇头,“当时有位长老可怜这孩子,将他带出了宗门,送去了西洲的妖族边界,后来那孩子如何,我们就都不知道了。” 游溪心念一闪,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侧过头,虽然看不见师兄的脸,但她能感觉到师兄在看自己。 关于丹华真君的秘密,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还没交流,她忽然如坐针毡起来,肉眼可见的焦躁,寻了个由头向含光院长告退,头也不回的走了。 荆饮月注视着她的背影,不用说,已经猜到了原因。 她要蜕皮了。 …… 含光院的西侧矮山,地势起伏,野花盛开。 晨光穿过山林,一条青色小蛇飞速穿过地形,趟过落叶沙沙作响,蛇眼上蒙着一层白雾,虽然看不见,却不妨碍她疾走如飞,转眼就溜进了林间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 自从听荆饮月提起这座矮山,游溪就动了心思,她前几天偷偷来踩了点,发现了好几个山洞,隐蔽安全,是她蜕皮的绝佳地点。 她一溜烟进了其中一个山洞,山洞内散落着一些石块,地上铺着柔软的草堆,还有一堆不知从哪来的灵果,要不是她观察了几天,发现这里根本没人来,她都要怀疑是谁贴心为她安排好了这样一个山洞。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的馈赠吧! 小青蛇在山洞里缓缓游动起来,那些带粗糙棱角的石头,就是最好的工具,帮着她把身上这层旧皮褪下来。 这个过程很缓慢,她褪一截就歇一会儿,累了就叼几个果子吃,这样忙活一阵休息一阵,只觉很是轻松。 她是放松了,却不知有人正在外面守着她。 荆饮月是跟在游溪后面来的,见她进去后,就在山洞附近的林中守着,既不会让她察觉,又能及时发现是否有人来了。 他的耐心向来很好,等了许久也不急躁,直到他听见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靠近。 乌九明一身月白长衫,折扇轻摇,缓缓靠近山洞。 见到门神一样站在林中的荆饮月,他先是一怔,眸中悄然划过一丝阴翳,随即又挂上笑容,从容道,“荆师兄,这么巧。” 荆饮月冷声道:“不巧。” 乌九明握着折扇的手悄然收紧,他态度冷傲,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他这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多半已经知道了游溪的妖族身份,看他守在这里,守着游溪,乌九明甚至怀疑,是游溪自己告诉他的。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了吗? 乌九明心中酸成一片,很想质问他凭什么? 从小到大,游溪只和他亲近,于他而言,游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如今,她竟然背叛了自己,选择了此人。 她连蜕皮这种最脆弱的时候,也让这个男人守着她…… 这种待遇,连他都不曾有过。 他将扇骨捏得轻声作响,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既然你知道她的身份,便知她根本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荆饮月不为所动,冷冷回怼四个字:“与你何干?” 乌九明:“你——” 荆饮月视线落在他身上,“既然将话挑明,你混进玉山,意欲何为,你自己心里清楚。劝你谨慎行事,别被我抓住把柄——” “乌九明,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乌九明不禁笑了,“就凭你,想抓住我的把柄?姓荆的,你未免太天真了。” 他唇角轻挑,语调低沉,“七院抽签战上,我会亲手给你送上一份大礼,保证让你,印、象、深、刻。” 说完,他扬长而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荆饮月眉心皱起。 这人又有什么阴谋? 山洞内,褪皮成功的游溪焕然一新,每一片蛇鳞都是崭新的,莹润柔亮,天光照上去,就像是一条清凌凌的溪流,从草地中蜿蜒穿过,波光潋滟,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蜕完皮的青蛇游到洞口,探出半个脑袋张望,竖瞳透着新鲜的好奇,恢复视力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青蛇脑袋圆润,圆眼睛中间一道竖线,嘴边有两个颊窝,那好奇张望的神情,说不出的可爱。 见四下无人,她溜溜达达从山洞里出来,悄然溜走了。 周围浅浅的妖力散去,只有青苔上一行压痕,是小蛇游过后留下的痕迹。 片刻后,荆饮月自林中走出,步入山洞。 山洞内有些狼藉,地上凌乱散落着几个果核,他环视四周,在一块石头上看到了一条雪白的蛇蜕。 这是蛇妖身上褪下来的东西,原本也是他最讨厌、觉得恶心不想碰触的东西。 他站定半晌,将那条蛇蜕捡了起来。 蛇蜕的触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恶心,薄如蝉翼,冰凉柔软,想到这是属于游溪的东西,他就禁不住嘴角上扬。 此时此刻,他有点开心。 第33章 咬伤 收起蛇蜕, 紧紧是心念一动,那灵花又不甘寂寞起来,荆饮月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眉一皱, 按住心口,在洞中盘膝坐下。 片刻后, 他解开衣袍, 赤着上半身,锁骨笔直,肌肤冷白, 身材劲瘦。靠近心口的位置,红线肆意蔓延,凑成了半朵花的形状, 几乎就要成型。 刘师妹说最多七日情动, 如今才过了五天, 红线蔓延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 丹华真君给的药瓶就放在旁边,这颗药,他该不该吃? 曾经他以为, 他对游溪的种种反应,是受到了花粉的影响, 可一次次的心跳告诉他, 他确实动了心。 他无法自欺欺人。 心跳声仿佛某种催促,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瓷瓶, 手抬起,准备将之毁去。 忽而,洞口光线一晃,有人进来了。 他匆忙掩好衣衫,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徒儿, 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竟是一向不出洞府的秋山君,他盯着徒弟手腕的红线,两瞥胡子都愁得皱起来了。 没想到此时被他撞破,荆饮月无从隐瞒,只得简单将事情说了。 “这么说,你受了花粉影响?为何不服解药?” 他轻咳一声,将衣服整整齐齐穿好。 “这解药是丹华真君所给,徒儿信不过他。” “他堂堂一个地阶高手、一院之长,若要害你,用得着给你一瓶毒药?他若出手,必然不留痕迹。”秋山君连连摇头,“这不是亲手将把柄送到你手上吗?他有这么傻?” “……” “丹华不可能害你。”见他无话可说,秋山君又补了一句。 “师父为何如此肯定?师父也知道真君的身世吗?”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秋山君道。 当年那件事闹得那么大,想瞒也瞒不下来,地极峰大长老逼死亲妹,那也是地峰峰主苦恋多年的女子,为此,大长老和峰主早生了嫌隙,这么多年,大长老的处境尴尬,不受峰主待见,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丹华这种身世能当上院长,面对的阻力超乎想象,之所以能成,是宗主金口玉言,力排众议让他上位,不然只要地峰那两人存在,他就不可能当这个峰主。” “能让宗主认可,不会是心术不正之人。” “为何?” “阿月,你——” 秋山君一口气堵在胸口,今日才知,他这省心懂事的徒弟,原来也有几斤反骨,居然还质疑起宗主来了? “宗主他老人家早登天人阶,进入‘神游物化’的境地,他看人的眼光与我等自然是不同,他既然力保丹华真君,肯定有他的理由,不然,岂不是有损他宗主威信?他图什么?” 荆饮月不吭声了。 但他心中并不认同“宗主说的就是对的,只因他境界和眼界都高于众人”这种说法。 秋山君叹了口气,徒弟太有主见,有时也挺让人头疼。 他道:“这解药不吃倒也无妨,反正你——” 徒弟看过来时,秋风君骈指在他手上脉门处三寸位置轻轻一点,动作飞快,只留下一道残影。 荆饮月只觉一阵骤然的冰冷席卷了全身,他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在这阵冰寒之下迅速冷却下来,那不安的悸动,如同被一场流水卷走,荡然不存。 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将所有情绪掩盖,他的心绪变得一丝波澜都无,仿佛平静无波,冰封千里。从手腕蔓延到心口处的红线,也缓缓消退不见。 他愕然触碰自己心口,心脉平缓跳动,他能感觉到,刚刚师父激发的,是他自身的力量,来自他这颗还未修成的无情道心。 道心有感,强行平息了他内心的躁动。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3节 这怎么可能? 他修行时日尚短,道心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他抬起头,秋山君已经走了,师父来去无踪,山洞中只剩他一人。 视线扫过山洞,落在还挂在石头上的蛇蜕上。再看到蛇蜕时,他心静如水,本想直接离开,犹豫片刻,还是将蛇蜕收进了储物戒中。 触碰蛇蜕的片刻间,心底悄然泛起一阵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一阵怔愣。 虽然心口处的红线消失了,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然生了根,等待着破土而出的一日。 …… 一月后,宗门告示板前。 “抽签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 “让我看看!道藏院云芜对阵含光院岁舍,这没什么悬念啊,含光院对道藏院,含光院必胜。” “呵。”旁边有人嗤笑一声,“你们含光院未免太自大,云芜师姐怎么说也是道藏院战力第一,收拾岁舍这只猴子还不简单?” “你骂谁呢你!” “骂的就是你们这些含光院的臭剑修!” “诶诶,要吵架去旁边吵,别挡着我们看抽签。” “妙音院秦仙对阵道藏院花任酒。”有人在茫茫对阵表中发现了这一对,不禁直拍大腿哈哈大笑,“这可有意思了,去年花任酒非要秦师兄跟他比绣花,害得秦师兄一个月不能弹琴,这次竟然碰上了他妹妹,秦仙子可不像他哥那样好说话,还不帮他哥出气?” “花任酒完了。” “听说秦仙子最近又突破了,花任酒还是沐浴焚香,祈祷自己不要被打得太惨吧!” 在一片唱衰花任酒的声音中,有人忽然高声:“含光院荆饮月对阵天机院乌九明!乖乖,这可好看了!!” “我看看,还真是!” “谁说乌九明是新晋弟子第一,没挨过我们荆师兄的打吧?” “我们天机院全靠悟性,九明的悟性在弟子中独一档,等赢了你们荆师兄,看你们含光院还怎么得意!” “我早就看荆饮月不顺眼了,拽得跟什么似的,从不正眼看人,要我说,就该让乌九明煞煞他的气焰!” “你们天机院可真不要脸,乌九明才刚入宗多久?天天碰瓷我们荆师兄,想出名想疯了吧!”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乌九明就是吹**!” …… 七院弟子在告示板前吵得不可开交,吐沫横飞,眼看就要撸袖子打起来了,游溪赶紧挤出了人群。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荆师兄果然抽到了乌九明,这就是剧情的力量吗? 现在离抽签战只差三天,这三天时间,是留给抽中的弟子们商量比斗方式的,七院抽签战向来自由,可文斗可武斗,只要双方同意,比试什么都可以。 以荆师兄的性格,如果乌九明提出公平对决,他肯定不会拒绝。 但他不知道,为了让乌九明获胜,芳玲早就盯上了他了,这一战若按照剧情进行,他注定一朝名声尽毁,成为乌九明崛起的垫脚石。 那件动过手脚的弟子服,恐怕已经到了师兄手中,她得赶紧想办法! 游溪甚至没顾得上看自己的对手是谁,急冲冲跑了趟饭堂,就往含光院方向赶去。 走到一半,不想被人拦住了。 挡路的女修身材高挑,道冠高束,身背长剑,穿着朴素,姿容清妍,周身剑气凛凛,一看就是位厉害的剑修。 “游溪?” “师、师姐。”游溪停下跟她打招呼,奇怪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怎么会认识自己,说话间透出紧张。 “我姓张。”张师姐打量着她手中的食盒,目光流露一丝了然,“你这是要去找荆饮月?” 游溪愣愣看她,“师姐,你怎么知道?” “你们之间那点事,不是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么?”她道,“你喜欢他吧?” 游溪还来不及想明白,她和荆师兄的哪点事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就被她的后一句话给砸晕了。 她喜欢荆师兄?! 她承认,对于荆师兄,她确实是有些在意,在她心里,荆师兄和旁人不同,但是还谈不上喜欢吧? 而且自从上次花辞节后,荆师兄治好了花粉过敏,就不怎么来找她了,游溪不是主动的人,好几次想去找他,也只是起了个念头就打消了,两人的关系因此淡了许多。 游溪并不会因此就将荆饮月划出朋友范围,她是个长情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她会一直记得。她心中始终为荆师兄留着位置,等他来找自己。 这、这能叫喜欢吗? 不是吧。 “不不,我没有,师姐你误会了。”她连忙否认。 张师姐笑了一声,她的眼神透着一种“别瞒我,姐都懂”的自信睥睨感,“我说是就是,你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她的个性和气场都太强势,游溪在这种人面前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说正事,刚才天机院的芳玲找我,要买我的签,她想跟你比试。” “啊?” 游溪愣住了。 她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七院抽签战在宗外炒得火热,结果天下瞩目,但在玉山宗内,甚至算不得正式比试。 若抽到了不想对阵的对手,这签是可以找别人换的,按理说,买签不合规定,但换和买的界限,有时并不好区分,各院长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们就不会管。 所以,芳玲找这位师姐买签的意思是…… “师姐是我抽签战的对手?” “你说呢。”张师姐眉一挑,一副“你竟然才知道”的表情。 游溪吞了口口水,和这位师姐比试,又不能暴露妖力,她怕是撑不过十招就会败下阵来。 “那师姐同意了吗?” “没有。”张师姐言简意赅,“芳玲是天机院长的女儿,她光是上品法宝就有十几件,和她比试,你讨不了一点好处。” “她要是有心想让你出丑,更有的是办法。你不会想跟她比吧?” 游溪连连摇头。 她一平民玩家才没有跟氪金玩家比装备的爱好,图啥呢? “师姐为什么要帮我?” “刚才不是说了吗?”张师姐道,“荆饮月这小子,柳师妹找他铸剑,他竟然一共收了十万灵石!都说了卖我个人情,给师妹算便宜点,他是半点都不买账!我堂堂含光院第三,面子难道一毛都不值吗?!” 游溪:…… 她缩了缩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所以,你加把劲,让他赶紧跟你表白。”张师姐道,“到时我就可以狠狠嘲笑他,装什么清高,最后不还是栽了?” “我、我不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张师姐根本不容反驳,“别看姓荆的那副冷淡模样,最近一个月他连剑都没怎么练,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她傻傻问。 “笨,说明他心里都是你啊!”张师姐干脆利落道,“要不是想着你,他怎么连剑都不练了?又不是手断了。” 游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脑子乱乱的,脸上一阵阵烧红。 “行了,我走了。”张师姐话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师姐。”游溪突然有了想法,追上两步,“我想请你帮个忙。” …… 告别师姐,游溪拎着食盒去找荆饮月,原本焦急的心情被这么一搅,变得一片混乱。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张师姐的话,她喜欢荆师兄? 可能…… 也不是……可能有那么一点点? 啊。 要疯了。 “游溪?” “师、师兄。”转过含光院的大门就碰上要找的人,游溪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还好被荆饮月稳稳接住了。 那有力的双手扶了她一下,就飞速抽开,好像在避嫌一样。 游溪以前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此时却忍不住想,难道他是被外面那些流言影响了吗?还是说,他有些嫌弃自己? 这样一想,心不由灰了半截。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荆饮月别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动作有些刻意,分明是在紧张。 游溪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的心霎时又活了,不争气地乱跳起来。 不过是片刻间,荆饮月已经收拾好了表情,他淡声问:“怎么了?”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自己对她说话的语气,比对别人都要柔和三分。 那天在山洞中,他的无情道心解去了怦然心动花的影响,强行压制了他的情绪,他并未因此获得平静,反而生出了更多疑惑。 他很清楚自己的道心未成,这颗道心拥有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预计,为何会这样? 是有人在他身上动过手脚,还是…… 这一个月,他想了很多,想自己的剑道,也想游溪。 本以为过去了一个月,再次面对她时,他会很平静。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他看似冰封的心底,依然不停泛起细小的涟漪。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4节 他骗不了自己。 他很在意这个姑娘。 “师兄,最近天气热了,我买了解暑的凉汤给你。”游溪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冰凉的汤水。 这是她特意去饭堂买来的。 她看到师兄果然穿上了崭新的弟子服,墨青颜色,收袖窄腰,干净利落的款式,他穿上很好看,越发显得他颀长挺拔,眉目俊朗,孤竹一般。 隐约有一股清香的仙杏果王香气萦绕在鼻端,这香气十分幽微,很难察觉到。 剧情中,芳玲偷偷养了一批毒蛇,那些毒蛇都是无法化形的妖兽,擅长隐匿,它们伏于深草中,待荆师兄经过时猝不及防偷袭,让他受伤。他被咬伤时,距抽签战只差两天,蛇毒未清除干净就和乌九明比试,这才导致他败在了乌九明手下。 总之,要破坏对方的毒计,这件衣服必须毁了,不然他走到哪都会被那些毒蛇追踪。 情急之下,游溪想的办法也很简单粗暴。这碗加了料的汤,泼在衣服上好几天都不会褪色,师兄定然穿不成这件衣服了。 头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 她端起汤碗,大脑空白,舌头打结,“汤有点凉,师兄趁热喝。” 没有一丝丝演技,也没有半点技巧,直愣愣把整碗汤往他身上一倒。 荆饮月:…… “哎呀,师兄,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她偷偷用眼神瞟他。 荆饮月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那天晚上他明明也在,他看到了那些仙杏果汁兑的染料,再联系游溪当时的表情,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多亏了她,他对蛇妖的习性多了许多了解。她想毁掉这件衣服,大可以直接跟他说,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法子…… 他之所以还穿着,只是想见识一下对方的手段,既然有了防备,对方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不过他也知道,游溪不说,定然有她的原因,她一直有秘密不让自己知道。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由着她了。 能让她安心,也没白被她泼这一下。 “没关系。”他道。 “师兄,你快去换衣服吧!”游溪赶紧催促。 “……好。” 见荆饮月走了,游溪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劫,算是化解了吧! 到了晚上,游溪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直到一股摄人的力量笼罩了她,她不由自主的爬起来,化为原形,从窗口溜了出去。 时将入夏,晚风凉爽。 她悄然游走在草丛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含光院。 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往荆师兄的住处游去。她曾经去过一次,身体已经记住了路线,甚至不用她来控制。 就像是定亲宴那次一样,一股力量突然操纵了她,她想抵抗却无济于事。更糟的是,她在这力量控制下化为了原形,说不了话,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游溪身不由己,离荆饮月的住处越来越近。 为什么? 剧情的力量控制会她来找荆师兄? 片刻间,游溪就想明白了,剧情需要荆饮月被毒蛇咬伤,在比斗败给乌九明,被她给破坏,它需要再找一条毒蛇继续剧情,而她 恰好就是一条毒蛇!  之前遇到鸩妖时,她一念闪过要提出来交换自己;定亲宴上,她差一点就冲上去跟乌九明表白…… 剧情控制她的力量,一步步变得越来越强,亏她还以为自己在这段剧情里是打酱油的,现在竟然要她去充当咬伤荆饮月的那条毒蛇! 可是,她并非那种低阶无法化形的妖兽,被她咬上一口,就算是人阶九境的荆饮月也会死啊! 真正见血封喉,解毒都来不及。 游溪拼命想回头,但那力量魇住了她,她攀上了窗台,从半敞的窗口,看到了正在房中盘膝打坐的荆师兄。 不! 不要进去! 荆师兄最讨厌蛇妖,她这样偷偷溜进去,肯定会被发现,她不会被一剑砍死吧? 游溪简直要急死了! 蛇尾不停颤抖着,青色小蛇爬上了窗台,溜进了房内。 荆饮月果然察觉,睁开眼睛,看到了不断向自己靠近的青蛇。 一瞬间,游溪要是有汗毛,已经寒毛直竖了。 她祈祷荆师兄别拔剑,荆饮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真的没有动作,任由青蛇靠近了自己,姿态摇曳,沿着大腿爬到了他身上。 小蛇脑袋圆润,圆圆的眼睛是温柔的海蓝色,中间一道漆黑的竖线,眼神充满灵性,昂着头看着他,蛇信来回吞吐,竖起的半截身体,露出浅青色的柔软腹部。 实在称得上可爱。 荆饮月不知她为何而来,默默看着她动作。 小蛇已经完全爬到了他身上,蛇尾盘成一圈,上半身支棱起来,缓缓靠近了荆饮月的手。 暖黄烛光将人和蛇的剪影投影在窗上,人和蛇凝视着彼此,画面竟看起来有几分温馨。 游溪刚才还盼着荆饮月别动手,现在却巴不得他赶紧动手,把自己弄下去。她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师兄,快跑啊!! 你不是最讨厌蛇吗?为什么蛇爬到你身上了,你都一动不动!快把她赶下去啊! 荆饮月不仅没赶走她,反而伸手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游溪怀疑荆师兄是不是被夺舍了! 然而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在荆饮月伸手的瞬间,被控制的游溪依着本能行动,闪电一般,一口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 毒牙刺破肌肤,鲜血渗出。 第34章 抽签战 时间很快过去三天, 七院抽签战正式开始。 “岁舍,上来啊,姐等你半天了!” “云师姐, 你轻点,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擂台之上, 云芜扛着一把大刀, 冲着台下的岁舍勾了勾手指。 岁舍语气讨好,磨磨蹭蹭不敢上去,谁能想到, 这一个多月时间,云芜跟开挂一样,又突破了! 她现在人阶八境, 而岁舍还是七境, 而且这一个月, 因为师兄成日静思,都没怎么去观剑坪,没有师兄监督他, 他自然也懒散了,都没怎么练剑。 这要是上去, 岂不是被云师姐打得七零八落? 丢人啊! 他以后在含光院还怎么抬得起头来?而且这场比试, 怎么这么多人来看?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 看他干什么, 看师兄还差不多。 说起来,这两天怎么没看到师兄? 他看向身边的游溪,“游师妹,师兄还好吧?” 游溪有些魂不守舍,半晌回神, “还,还好吧……” 岁舍挠头,这两天没见到师兄,他还以为师兄在闭关修炼,怎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人群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荆师兄出事了,真的假的?” “多半是流言吧。”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连岁舍的比试都不来看,这可是他的亲师弟,我看荆饮月说不定真出事了。” “那乌九明岂不是不战而胜?天机院就这么能捡便宜?” “我看未必,这些剑修都是好面子又不要命的,就算只剩一口气,荆饮月爬也会爬来参加比试的,你们等着看吧。”有人信誓旦旦道。 看了一眼台下的畏手畏脚的岁舍,又补了一句,“极个别剑修除外。” 岁舍:能别这么戳心窝子吗? 这些人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原来是想打探师兄的消息。可连他都没见到师兄,这些人又怎么能知道?难道师兄真的出事了? 呸呸。 一定不会的。 这么多人在看,他不能给师兄丢人啊! 岁舍心一横,纵身跃上了擂台。 云芜扛着大刀,挑眉看他:“舍得上来了?” 岁舍嘿嘿一笑:“师姐,你轻点。” 云芜哼了一声,她今天可是抱着必胜的心态来的,她要赢下来,然后狠狠嘲笑花任酒那家伙。 视线扫了一眼台下,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游溪。 师妹的眼睛早恢复了,杏眸晶亮亮,一张俏脸上写满了紧张,她忍不住问,“师妹,你支持谁赢?” 岁舍:“这还用说,师妹这么有爱心,肯定支持我啊。” 云芜:“这么说,你也承认你比较弱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5节 岁舍:“谁说的?我的意思是,师姐年长于我,何必跟我争这个呢?” 云芜:“我偏要争。” 岁舍:“……游师妹,你说呢?” 两人齐刷刷看游溪,等着她说话。 游溪:…… 他们两比试,为什么非要扯上她? 游溪左右为难,众目睽睽之下她天然就紧张,这种时候,要是荆师兄在身边就好了,他的气场足够强,就像一道屏障,能隔绝这些含义不明的视线。 可是师兄他…… “好了,别为难师妹了,开始吧。”见游溪紧张,云芜立刻心疼了。她后悔啊,一时嘴快,问师妹这个干什么? “行。”岁舍也不再嘻嘻哈哈了,腰间软剑刷地出鞘:“云师姐,得罪了。” “岁师弟,咱们打快点,我还能赶上去看花任酒的笑话!” 被云芜惦记着的花任酒,正在另一处战场上。 七院抽签战,抽到的比斗双方可以自行商量比试方式,花任酒抽到了妙音院的秦仙子,这位既是鼎鼎大名的妙音院院花,也是去年败在他手下的秦师兄的亲妹妹。 秦仙子名为秦仙,因容貌清丽脱俗,貌比天仙,人称“秦仙子”,她不光容貌绝美,实力也半点不弱,以琴入道,年纪轻轻也是人阶七境的修为,与花任酒不相上下。 但花任酒出身道藏院,所修阵术、符术,都是辅佐之道,并不擅长和人打正面,和秦仙子一比,简直弱爆了。 更要命的是,这位秦仙子是个极护短的,自从秦师兄一败之后,她看花任酒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想替她哥出这口气,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她怎么能放过对方? 因而花任酒上台的时候,腿肚子都是抖的。 去年那场胜之不武,他可没少被人议论,今年他也不敢故技重施了,怕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别的不说,他都能想到云芜会怎么嘲笑他。 总之,这一场硬仗,是非打不可了。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准备,今日他估算自己的胜算起码有六成以上。 台下冲着秦仙子来看这场比试的弟子们,将小擂台下方围得密不透风。在场所有人就没一个觉得花任酒能赢的,都是来围观秦仙子暴揍花任酒的。 “秦仙子必胜!” “秦仙子勇敢飞,妙音院永相随!” “仙子加油,暴打这个绣花男!” 这话一语双关,多少有些刻薄了,花任酒竟然面不改色,从容站着,倒叫下方的弟子们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也能忍? 他还是人吗? 花任酒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光是看他们的表情,都知道他们是在骂自己,心想,要是云师妹在这里就好了,论骂人这些人加起来都骂不过她一个。 秦仙子一身白衣,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架妙音古琴,声音渺渺:“花师兄,可以开始了吗?”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半分情绪,花任酒只是看到她的眼神,就感觉后背发凉。 他、他、他感觉到了杀气! 但今日,他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来的,因而强做镇定,“开、开始吧。” 琴声一响,场面肃杀。 无尽的音波攻伐,将整个擂台全部笼罩。 秦仙子修的是杀伐琴音,无形的音波防不胜防,同时,肃杀琴音从心理上攻击对手,使对手心生恐惧,气势大减,一旦气势衰颓,对手离输就不远了。 因此,琴修的控场能力堪称恐怖。 比斗刚刚开始,秦仙子已经牢牢掌控住了局面。花任酒在音波攻击之下四面逃窜,道道小旗插在了擂台上。 众人都看出来了,他在布阵。 秦仙子自然也有所察觉,她轮指扫弦,琴声更为急促,道道音波将才布下的阵旗彻底摧毁,阵还未能成形就夭折了。 下方弟子们直摇头,阵修若不能提前布阵,正面交锋毫无优势,秦仙子这是稳操胜券啊。 花任酒并未慌乱,又掏出了一把符纸。 “你用符咒不可能赢我。”秦仙子道。 说话间,层层音波在她面前筑成一道无形之墙,将她牢牢护在墙后。她不仅长于攻击,防守也不弱,这音波之墙一竖起来,众人都替花任酒感到绝望,就他这符啊阵的,拿什么跟秦仙子打? 真是来送菜的! “投降吧,花任酒!” “不要输得太难看了。” “无计可施了吧?快认输吧!” …… “岁舍,你光跑是怎么回事?” “云师姐,我这不是跑,是战术。” 另一边的擂台上,云芜和岁舍打得不可开交。 云芜的刀法大开大合,岁舍的软剑走的是轻灵一路,一直靠着身法和云芜拉扯,云芜拖刀在猛砍,而岁舍就在满场逃窜。 他像只猴子似的,脚不沾地,跑得飞快。 两人边打决斗还边打嘴仗。 “什么战术?逃跑战术吗?” “不不不,这是疲劳战术。”岁舍道,“等师姐你累了,就到了我出手的时候了。” “想得美!” “看刀!” 云芜暴喝一声,手中长刀化实为虚,刀影迅速幻化变大,变成了一把足有丈余长的大刀,势如山岳,将整座擂台全部覆盖,岁舍无处可逃! 云芜提气一斩,连刀风都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观战弟子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倒抽气的声音,不愧是道藏院第一,还是有些水平的。 岁舍心知这下没地方躲了,躲是躲不开的,只能硬拼了。 他将灵气尽数灌注于剑上,剑上迸发一阵耀眼的银光,软剑如银蛟出水,身姿矫健,缠上了空中巨大的长刀! 刀气和剑鸣在空中对撞,整座擂台都在颤抖,观战弟子们睁大了眼睛,心知胜负就在这一招之间,只待猛烈的灵气冲击尘埃落定之时。 所有人神经都绷紧了。 游溪也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眼睛瞪大,心神紧绷,她看到云师姐压制住了银蛟,刀身往岁舍的方向倾斜,岁舍要扛不住了。 师姐要赢了吗?! 云芜抓住机会,往前一压—— 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含光院,岁舍胜。”半空中,传来裁判长老淡漠威严的声音。 岁舍赶紧收剑,银蛟消散,讪笑道:“侥幸、侥幸。” “师姐,承让。” 云芜铁青着脸爬起来,刚才灌注灵气的刀势骤然被破,她收势不及,受到了一些的反噬,脏腑一阵疼痛,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弟子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云师姐怎么输的?我怎么看不懂。” “难道是……擂台太滑了?” 正费解时,云芜从脚底下摸出了一颗石子,手都在颤抖,刚才她想上前一步,乘胜追击时,踩到了这颗石子,脚下一个趔趄,这口气就全都泄了。 可以说,决定决斗胜负的,就是这颗石子。 众人恍然大悟。 “这也行?” “我去,真是狗运。” “让岁舍这小子捡着了。” 弟子们纷纷道岁舍运气好,赢得不公平,只有游溪看到云芜捡起石子时,岁舍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瞬间懂了——这颗石子是他偷偷扔的。 就说这些临时的擂台都是长老们布置的,上面怎么可能有石子? 所以,岁舍的策略一开始就想好的了,他先满场乱跑消磨云芜的耐心,在云芜受不了后,又假意告诉她自己的战术,让云芜决定快刀斩乱麻,不给他拖延的机会。 果然,云芜中计,这颗石子扔出的地方和时机都恰到好处,全在他的计划之中。 想明白这些,游溪对岁舍不由多了几分佩服,别看他平时爱插科打诨,脑子还挺灵光的。 云芜显然也看出来了,但她没有拆穿岁舍,只是道:“下次交手,我必赢。” 岁舍也承认,这种小伎俩只能用一次,下次云芜必有防备,论实力,他确实赢不了。 说完,云芜也没纠结,一跃下了擂台,招呼游溪一起去看花任酒的比试。 他们这边结束得快,那边应该还能赶上。 众人散去,云芜沮丧道:“这下好了,白白浪费了嘲笑花任酒的机会,万一他要是赢了,丢人的岂不是变成我了?” 听说那位秦仙子是妙音院数一数二的人物,师兄想赢恐怕不容易。 云芜说是这么说,心想他必不可能赢。 “走,咱们快去看热闹。” 擂台上,秦仙子的音波筑起了一堵无形之墙,将花任酒挡在了外面。 只见花任酒不慌不忙,抛出了数十张符纸。 符纸在空中发出一阵灵光,紧接着,连绵不绝的轰爆声响起。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6节 砰! 砰砰!! 砰砰砰!!! 花任酒用的竟然是爆破符! 巨大的轰爆声符不绝于耳,秦仙子的乐声本来气势奔腾,十分急促,和这爆炸声搅在一起,顿时变成了夺魂的魔音,在场众人纷纷捂住耳朵,耳鸣不止,脑瓜子嗡嗡直响。 这声音,要了命了! 连秦仙子也皱起眉,她是乐修,对声音最是敏感,她的防御墙虽然可以挡住爆炸的威力,却挡不住这震天响的声浪。 而且这连环不断的声音,对她的音波产生了极大的干扰,乐曲攻击的威力被大大削弱了。 花任酒的动作不停,又接连掏出了十几张音爆符,这东西可比爆破符更吵,下方的弟子们快要被震晕过去了。 秦仙子也是脸色发白,她听力敏锐,受到的干扰比其他人要强数倍,而且这嘈杂的声音彻底打断了她的琴声。 用噪音掩盖乐曲,乐修最大的弱点让他找到了。 她狐疑地看向花任酒,连续不断地音爆符,使用者离得最近,听力才是受刺激最严重的,他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花任酒——”她尝试着开口。 对方面带微笑,又掏出了五十张音爆符。 这还不止,他还拿出了好几块储存着法术的玉牌,不用说秦仙都能猜到,这里面存储着的都是音爆术。 也就是说,哪怕他法力用尽了,他还能继续干扰她。 “别放了啊!” “吵死了,他疯了吧?” “啊?你说啥?” “我说他疯啦!他就不怕变成聋子吗?!” 秦仙恍然,她看向面带微笑,站着不动的花任酒,脸色惨白:“我输了。” 众人哗然。 秦仙子竟然认输了! 这音爆符只是吵了点,完全无法伤到她吧?为什么要认输? 那头花任酒还在捏符掐诀,直到一道灵光降下,上空的裁判长老临空写下一行字迹,“花任酒胜。” 甚至他都忍不住写下一行字“你小子,够绝的。” 秦仙抱着灵琴黯然离场,妙音院的弟子们将她团团围住,纷纷问她,为何要认输呢?难道是台上那家伙太吵了,把仙子给弄烦了? 秦仙道:“我认输,并不是因为他赢了我,而是我等乐修,始终无法赢下一个聋子。” 众人:??? 花任酒还站在台上,面对着那行字,嘴角弯得停不下来,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正好看到结尾一幕,云芜一个健步冲上台,一把拎起他的耳朵,吼道:“姓花的,你疯了?为了赢一场比试,你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聋子?!” 游溪跟上去,小声道:“师姐,师兄他听不见。” 跟来看热闹的岁舍都乐了,连他都佩服,忍不住冲花任酒竖起大拇指,“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花任酒还以为夸他呢,笑眯眯道:“多谢,多谢。” 云芜忍不住道:“谢你个大头鬼!” 游溪道:“师姐别急,师兄应该不会真的废了自己的听力。” 云芜狐疑打量:“难道他用东西把耳朵塞住了?” 游溪:“乐修的乐曲,应该不是塞住耳朵就听不见的吧?估计师兄是对自己用了毒,才会变成这样。” 花任酒这次注意到了师妹的口型,连连点头:“师妹真聪明。” 在知道对手是秦仙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对策,他身为阵修,跟乐修对阵是很不利的,要赢她,必须得另辟蹊径。 他反复推敲之后,想出了乐修的弱点,又狠心对自己下了毒,起码七日之内听力尽失,之后才会逐渐恢复。 这下怎么说他也不算是胜之不武了吧? 他也是凭本事让对方主动认输的。 花任酒挺直了腰杆,看向云芜,以眼神问“师妹,你应该赢了吧?” 云芜顿时气焰全消,她松开手,望天,“那个……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阿云,你输了?”刚才花任酒的耳朵都让她揪红了,他不可置信,看了看云芜,又看岁舍,“你居然输给这小子?” 岁舍立刻抗议,“我怎么了?我也不差好吧!” 然而花任酒现在听不见,他又不关心岁舍,只盯着云芜看。 云芜让他这么盯着,越发觉得丢面子,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花任酒反而老妈子属性爆发,忙安慰道:“师妹,我相信你,下次定能赢回来。” 云芜:“用你说?” 几人一起离开擂台,走了不远,花任酒脚步一停,“师妹,我记得今天也有你的比试,你没去吗?” 游溪眨了眨眼睛,“我不用比。” 众人一愣。 “不过,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 第三十七号擂台上,负责担任裁判的长老已经到场,擂台上半天没有来人。 长老低头看名册:“第一百三十六号对战六百七十一号,人呢?” 由于弟子人数众多,抽签时会给每人一个编号。台下,芳玲拿着号牌,在天机院弟子的注视下走上台。 她唇角含笑,充满自信,行动之间撷芳铃轻声作响,百花褶裙的层层裙摆如花朵开合,让台下的天机院弟子们移不开眼睛。 只是—— “这一场不是含光院刘师姐对战道藏院游溪吗?怎么变成她了?” “我是来看刘师姐的,怎么变成她了?” “这还用问?上面那位大小姐买签了呗,她这是处心积虑想赢游师妹啊,上次定亲宴差点害了游师妹的,不也是她吗?” “含光院的,你们瞎说什么?!” “啧啧,急了,他们急了。” “你们——” “安静。”长老不快道,“台上的弟子,你比不比?” 芳玲道:“比。” 她好不容易买来的签,怎么可能不比了? 原本那含光院的张师姐态度冷傲,不肯卖签,之后她又加了几回价,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花的灵石叫芳玲都心疼。 她好不容易买到这支签,就是要当众打败游溪,让她当众出丑。 这一次,她将爹给的上品法宝精心挑选了一番,准备慢慢折磨对方,就算游溪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赢她。 她出身西洲犄角旮旯的山村,身上恐怕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宝都没有吧?她拿什么跟自己比?芳玲已经跟刘师姐确认过了,她跟对手约定的就是正常的擂台赛,正适合她发挥。 芳玲唇角上翘,等不及和游溪交手了。 片刻后,擂台边传来沉重脚步声。 “六百七十一号,报到。” 长老抬头扫了他一眼,“嗯,你上去吧。” 众弟子哗然:怎么是他?! 台上的芳玲也傻眼了,她的对手不是游溪,怎么会是这人?! 难道—— 游溪也把她的签卖了?! “合理啊,难道只有你能买,人家不能卖吗?”岁舍幽幽道。 “和这人比试,芳玲要惨了。”云芜一点都不同情她。 台下游溪捂嘴偷笑。 这笑容落在芳玲眼里无比刺眼,她猛然想到,游溪不止是卖了她自己的签,甚至连张师姐的签,也是她让对方卖给自己的! 因为张师姐一开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估计是见过游溪之后,她才改口了。 游溪什么也没干,还两头赚钱! 她怎么就、怎么就没想到呢?竟白白被游溪算计了! 芳玲要气疯了! 第35章 阴谋 芳玲在台上气到要炸了, 游溪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钱包,相当心满意足。 那时张师姐找到她,告知她芳玲买签的事, 她请张师姐帮个忙,将签卖给芳玲, 让她尽管开价, 反正天机院的大小姐不差钱。 她知道,剑修缺钱。 张师姐提出跟她平分,最终游溪要了四成, 张师姐拿了六成,就是这四成,也有足足七万灵石。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7节 为了让她在比试上出丑, 大小姐还真是不惜成本。 张师姐的签卖给了芳玲, 游溪反手又把自己的签给卖了, 卖给了有“七院第一打手”之称的符器院符师兄。 这位符师兄可以说是一位神人,他身高九尺,体格壮硕, 天生神力,可以说天生是个体修的好苗子, 但这位师兄却爱好符术, 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符师。 长老们不忍见他这么好的天赋条件浪费, 好说歹说, 才劝他主修符术的同时,辅修炼体之道。他在符道上苦练十年,至今画不出一张中阶符纸,而炼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却是连连突破,叫人羡慕得牙痒痒。 按理说,符修是不缺钱的,靠着卖符就能养活自己,但符师兄画符的成功率太低了,他不得不干点别的赚钱…… 每年的七院抽签战,就成了他赚钱的好机会。 符师兄只接擂台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输了还退一半钱,相当良心,堪称七院的金牌代打。 靠副业赚钱补贴亏钱的主业,符师兄对符术一道,也是爱得深沉。 芳玲的法宝再多,她自己本身实力摆在那,法宝不能发挥全部效果,符师兄一力降十会,收拾芳玲不在话下。 游溪唇角上扬,露出浅浅梨涡。 她一向觉得,大家相安无事多好呢,可有人总是不安分,非要找麻烦,看这种人倒霉,反正她是挺开心的。 见符师兄一步步走上擂台,芳玲彻底慌了,她自然听过这人的名号,没想到游溪会这么卑鄙算计她! 此刻她骑虎难下,这比试,比还是不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游溪还在底下看热闹,难道她要直接认输吗?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不、不就是厉害点的体修么? 她身怀这么多法宝,打赢了这符师兄,也能让这些人对她刮目相看,她就不信她赢不了! 她往台下看去,人群中不见乌九明的身影,没有九明给她鼓励,芳玲有些失落。但她也知道,乌九明要专心准备和荆饮月的对战,这种时候不能分心。 她精心准备的那些毒蛇,竟没能派上用场…… 九明反过来劝她没关系,芳玲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但没能帮上他的忙,还是让她很不开心。 “喂,你比不比了?”符师兄有些不耐烦,打完这场,他还急着去赶下一场呢! 芳玲轻哼一声,手上撷芳铃玲珑作响。 “来吧。” “叽叽歪歪,真吵!” 符师兄捏紧拳头,一拳轰了过去! 嘭!!! “哈哈哈哈!” “她飞了耶,哈哈哈。” “对不起,我不该笑,但是——哈哈哈哈!!” 谁也没想到,芳玲还在那舞着铃铛呢,符师兄捏着老拳,一拳就将她来人带铃给轰飞了出去! 他的拳实在太重了,远远超出了芳玲的预计,本来她打算先用铃声迷惑对手,再掏出自己的一二三四五个法宝。 谁知仅仅一拳,她就输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她就这样飞出了擂台,飞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裙摆在空中飞扬,还怪好看的。 刚刚还稳稳站着的人猝不及防就上了天,这画面实在是太过搞笑,台下哄笑成一片,就属云芜笑得最大声。 谁让芳玲想买签害她师妹,她活该! 连说不了话的花任酒也吃吃发笑,真是逗死人了。 符师兄也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禁打,哼了一声:“我赢了。” 裁判长老嘴角抽了一下:“本场比试,天机院芳玲败。” 含光院和道藏院的弟子鼓掌不止。 天机院众人脸都要气绿了。 …… 七院抽签战一共持续三天,三天之内,七院要进行大大小小几千场比试,有的比试乏人问津,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有的比试则是万众期待,翘首以盼。 荆饮月和乌九明的比试在最后一天。 根据群众们的小道消息,比试双方都没有卖出或者转让手中的签号,也就是说,这一战势在必行了。 但有一道流言却在私下传播:荆饮月病了。 原因是荆饮月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未在观剑坪露面,这对于一个雷打不动每天练剑的剑修来说实在是太反常了。 抽签战将至,师兄都不做一点准备吗?甚至这些日子在含光院都没怎么看到师兄的身影,难道……他病了? 一开始流言只是在含光院内流传,随着抽签名单定下,很多人开始打听两人的情况,才让这流言越传越广。 有不少人暗地里觉得,荆饮月可能真的出事了,这次抽签战的胜者,估计会是乌九明了。 时间很快过去三天。 七院抽签战的最后一场,乌九明对战荆饮月,比试现场人山人海,可以说,七院能来的弟子全都来了。 这不仅是两位天才弟子的比斗,也关系到含光院和天机院的第一之争,两院斗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服谁,弟子之间都洋溢着一股火药味。 原本剑修靠着战斗力略胜一筹,但这次,横空出世的乌九明让天机院弟子看到了希望,听说荆饮月病了,这还不趁他病要他命,将天机院的第一夺回来? 谁让他偏偏在这时候病了呢?也怨不了别人。 茂密竹林之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翘首盼着比试开始。 这擂台场地听说是乌九明挑选的,说此地幽静,适合比试,而这次比试的裁判,是丹杏院院长丹华真君。 丹华一身赭衣,倚着一杆竹站着,瞧他闭关前后也没什么差别,脸色苍白依旧,仿佛风一吹就倒。 他身边站着莫含光和藏玉,这两人本来是不打算来的,这种弟子们热闹的场合,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但荆游两人跟他们说了对丹华真君的猜测后,他们不得不来。两人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丹华,并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院长们不约而同摇头,那两个弟子怕是想多了吧? 众人没注意到之处,云层之上,还有一双严肃的眼睛注视着下方。 “来了。” “来了!!” 随着人群骚动,穿着月白华服,白玉折扇轻摇,乌九明缓步进入场中。他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如同鹤立鸡群,在人群中也是相当显眼。 芳玲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满是迷恋。 她脸上戴着一层轻纱,遮住了半边青紫肿起的脸。前几天那符师兄下手太重了,她吃了不少丹药,至今还没恢复过来。 听说看过比试的弟子们都在偷偷嘲笑她,芳玲气得暗中哭了几场,细看的话,眼睛也有点肿。她既盼着乌九明看到人群中的她,又有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乌九明果然看了过来。 她微红了脸,神色羞怯。 乌九明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安抚,也似暗示。 芳玲心绪起伏,果然九明不会嫌弃她,不枉她顶着一张肿脸也要来看这场比试,这么多人,他唯独看向了自己…… 她扬起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因为乌九明看向了游溪的方向。 游溪和师兄师姐站在一处,根本没看乌九明一眼,她旁边站着一脸不安的岁舍。 岁舍:“游师妹,师兄怎么还没来啊?” 游溪:“再等等。” 岁舍:“师妹,你跟我交个底,师兄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他信不过师妹,只是三天了,他整整三天不见荆饮月的人影了,师兄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再加上院中的流言,连他都有些心神不安了。 他再清楚不过,剑修的骄傲,是不允许他们临阵退缩的,他不担心师兄不来,他担心的是,师兄真的出了什么事,会带着伤病来比试。 一旦输给乌九明,他不敢想整个七院乃至天下修士,会怎么议论师兄。 光是想想都令他头皮发麻的程度。 擂台上,乌九明长身玉立,纸扇轻摇,荆饮月还未现身,他半点不着急,唇角含着笑容,目光落在游溪身上。 那宛如得胜者的视线,令游溪十分反感。 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得逞了吧? 头一次,游溪忍不住狠狠瞪了回去。 乌九明讶然,手中的折扇都不摇了。 就在此时,一道潇洒身影穿过竹林,轻踩竹枝,稳稳落在了擂台上。 “荆师兄!” “他来了!” 人群一阵惊呼,站在擂台上的荆饮月,身姿挺拔,眉峰似剑,墨眸漆黑,气质冷傲,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师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屏住呼吸。 他一出现,刚才还光彩照人的乌九明,瞬间黯淡了几分。 乌九明心中不虞,视线不着痕迹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 没受伤。 没中毒。 没有任何虚弱的痕迹。 他眉梢轻挑,再次看向游溪。 他预料到荆饮月不会死,一定会出现在比斗场上,毕竟大宗门的精英弟子,怎么没有点保命手段?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毫发无伤。 游溪唇角微弯,想不到吧?想不到就对了。 那天夜里,她确实咬了荆饮月一口,毒牙深深刺破肌肤,口中尝到了血腥味,那瞬间,她骤然清醒。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8节 毒蛇咬人,要通过毒腺将毒液注入进伤口,紧要关头,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注毒,那一口只是干咬。 除了给师兄留下了两个牙印,并没有伤到他。 那之后她就溜出了房间,这几天师兄不露面,估计是为了迷惑乌九明,让他以为自己出事了。 游溪心想,没了师兄中毒受伤的剧情,乌九明还拿什么赢?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哪有这样的好事? 台上的乌九明惊讶只是瞬间,笑容再度浮现:“荆师兄,能和你交手——” 荆饮月直接道:“亮兵器吧。” 乌九明一顿,折扇在手中化为一把银白长剑,眸中闪过一丝阴翳,“请赐教。” 剑光一寒,照月出鞘。 比斗正式开始了。 天机院弟子都有些意外,九明最擅长的明明是术天机和法诀,为何舍弃了这些,转而和荆师兄比剑? 虽然他的剑术看起来竟也不差,飘逸潇洒,但怎么跟顶级剑修相比?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吗? 荆饮月的剑气寒如月华,纵横无匹,乌九明难以招架,连连后退,已经退到了擂台边缘。 比斗的擂台都有一层结界笼罩,防止台上比斗太过激烈,误伤台下围观群众,这结界近乎透明,与竹林融为一体。很快,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就这?” “这乌九明真不是吹出来的吗?天机院那群人把他吹到天上去了,我看真不怎么样吧?”岁舍忍不住吐槽。 “确实,他为什么要和荆饮月比剑?”云芜很是不解。 “阿巴阿巴阿巴。”花任酒很努力参与话题。他想说,就算是不比剑,乌九明也赢不了。他才入宗几个月啊?拿什么赢荆饮月? 代入自己,他看不到半点胜算。哪怕符阵诀齐上,荆饮月也有一剑破万法,拿头赢? 在场众人都觉得荆师兄赢定了,唯有游溪觉得不对劲。 她清楚乌九明的实力,对妖族而言,血脉大于努力。乌九明的血脉之强,是妖族公认的,她曾见过不止一个羽族大妖,在乌九明面前瑟瑟发抖,被他的妖力压制。 不对,他的实力绝不止于此。 但以她对乌九明的了解,他如果没把握赢,就不会参加这场比斗,除非——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赢下比试! 之前两次她改变了剧情,一定让乌九明察觉了什么,所以这一次他改变了计划! “师兄,小心!” 几乎是游溪喊出来的瞬间,乌九明所站之处不远,忽然亮起了一道绿色传送阵,随着阵光亮起,一股令人毛发倒立的妖气弥漫林间,一时妖风大作,林木悚然。 大妖。 这是大妖的气息! 随着一声惊天狼啸,一只皮毛雪白的银狼出现在擂台上,这狼妖异常高大,身上的妖气比那鸩妖王强了十倍不止。 只是一声狼啸,就让在场弟子头晕眼花,甚至有人两腿发软,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是何等强悍的妖气! 乌九明距离最近,第一时间纵剑抵挡,却被狼妖一掌拍飞,狠狠撞在结界上,长剑脱手,倒地晕了过去。 弟子们惊骇不已,一阵躁动。 “我的娘喂,吓死人了,这狼妖是从哪里来的?” “宗门内哪来的狼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擂台上?!” “我、我这辈子头一次见这么厉害的妖,好凶煞的妖力!” “九明!”下方的芳玲捏了一把汗,简直要吓死了,赶紧对长老道:“快去救人啊!” 天机院长老赶紧冲了上去,围着结界掐了半天法诀后,长老满头都是冷汗,“这、这结界,打不开!” “什么?!” “什么情况?” “结界怎么会出问题?” 这结界只是为了保护观战弟子,防止误伤的防护结界,怎么可能打不开?! 结界打不开,还在里面的人怎么办? 乌九明已经晕过去了,狼妖赤红的双眼锁定了荆饮月,妖气如同沉重的锁链,压在他身上。 这是绝对的实力压制,这只狼妖,应该有地阶中境的实力,而且它满目杀机,理性全无,眼中只有嗜血的欲.望。 不撕碎眼前猎物,决不罢休。 台下的弟子已经吓傻了,谁能想到决斗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被困在结界中的荆师兄该怎么办? 他们这么多人在下面看着,竟然半点忙都帮不上! 此时此刻,荆饮月反而是最沉着的那个。 乌九明想利用这狼妖杀他,身上肯定带了隐匿气息的法宝,确保狼妖不会以他为目标,所以他故意碰瓷晕了过去,好让狼妖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 现在外面的人进不来,他出不去,想要活下来,唯有自救。 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制中,狼妖一步步靠近了猎物。 妖气更浓了。 荆饮月站得笔直,心知他一步都不能退,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越露怯,死的越快。 唯有不退。 唯有死战。 他长剑一横,先动了! 狼妖没想到被它视为猎物的人族竟然会率先动手,怒吼一声,狼爪猛然拍下! 台下的弟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荆师兄好勇啊…… 这也敢上! 但看他与狼妖搏斗,招来式往,险象环生,没人不为他捏把汗。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狼妖拍成肉饼,当场撕碎。 “师兄……” “救救师兄啊!”岁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长老、院长,你们想想办法啊!” 变故发生时,莫含光和藏玉同时动了,两人落在结界外侧,莫含光对结界只知皮毛,只能干着急。 藏玉抬手掐诀,感知片刻后,得出了和长老们一样的结论:“这结界被人动过手脚,从内部锁死了。” “若强行破开结界,结界内之人必然受到冲击,说不好就会重伤……” “不能强破。”莫含光做出判断,结界破碎,猛烈冲击的一瞬间,狼妖就能要他的命。 他深呼吸几次,对含光院弟子道,“快、快去把各院擅长结界、阵法的长老都请来!” 众人集思广益,或许能想出办法。 藏玉看向正与狼妖拼杀的荆饮月,也免不了暗赞,临危不乱,勇而无惧,不愧是他。 “到底是谁……是谁想害他?”莫含光锐利的目光落在昏迷的乌九明身上,此时此刻,他无疑是最可疑的,但凭这个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传送阵、狼妖、结界,环环相扣,这绝不是一个弟子能做到的。是此人身份的不简单,还是另有其人,又或者他与人合谋? 莫含光的视线,再次转回丹华真君身上。 与此同时,游溪也在看着丹华真君,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一开始她怀疑丹华真君与妖族勾结,听含光院长说过他的身世后,她又怀疑,那日她在竹林中察觉到的是他兄长的妖气,她和荆饮月走后,这妖取代了自己的弟弟,对外则宣称闭关。 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其实是丹华真君的双胞胎兄长。 所以,她把莫含光和藏玉都请了过来,让他们盯着丹华真君,就是为了防止这个假丹华和乌九明串通,在比斗时搞什么阴谋。 然而狼妖一出现,她就知道自己推断错了。 她那天察觉到的,确实是真君那位兄长的妖气。但他们兄弟并没有互换身份,丹华真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将自己的狼妖兄长藏在自己的洞府里。 现在有人将狼妖通过传送阵引来,成了杀害荆师兄,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狼妖出现时,丹华的脸色几乎瞬间变得惨白,他扶着竹树的手,在枝干上掐出了深深的五道指痕,流血了也浑然不觉。 这份震惊,在她看来不像是装出来的。丹华并不想让这只狼妖暴露在人前。 而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将事情想复杂了。 在玉山宗内,能和她一样察觉到狼妖妖气的,只有乌九明。 而对结界动手脚、潜入丹华的洞府布下传送阵,就算是乌九明也办不到,说明他还有帮手,那人才是真正的,和左严一样,勾结妖族的奸细! 那人在哪? 要控制传送阵,他一定就在比斗现场! 游溪大脑飞速转动,想找出那个真正的阴谋家,就听身边岁舍惊呼一声:“师兄!” 结界之内,荆饮月奋力与狼妖周旋,照月剑法如江海凝光,发挥到极致,却无法击溃狼妖的护身妖气。 为了阻挡狼妖的攻击,他只能与之以伤换伤,狼妖皮糙肉厚,抗几下剑伤不在话下,他这幅血肉之躯,却难抗狼妖攻势,被其一掌击中胸口,瞬间吐出一口血,面如金纸。 能与狼妖周旋这么久,已属不易。 他以剑柱地,勉强站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游溪的心都揪起来了,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心口,呼吸都变得十分费劲,她不敢看荆饮月,这一次,似乎比上次对战左长老时更惨,庞然妖气充斥着结界之内,他无法再施展借灵越阶那一招。 她早该想到,早该想到自己屡次破坏剧情,乌九明怎么会不做出改变! 因为她的缘故,乌九明将荆师兄视为眼中钉,这一次,他不要这一战扬名,也要置师兄于死地! 她自责又懊悔,心绪波动不止,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乌九明定下计划,早就想好了如何脱身,哪怕他看起来是场上最可疑的人,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认他。 找出那个帮手,才是破局关键。 “丹华!”莫含光再也沉不住气,冲到丹华真君面前,“狼妖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49节 丹华真君脸色惨白,未曾开口,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遮住嘴唇的掌心染上一点猩红。 “真君!”身后道童担心极了。 “不是我……”丹华靠着树,垂下眉眼,“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被人发现。” “这么说,这狼妖真是——”莫含光的语气透着不可置信。 看到狼妖,他只能想到当初那对双胞胎,那个和丹华一起出生的孩子。只是妖族和人族所生的孩子,生而为妖,生下来时就能化形,具备灵智,和一般的妖兽不同。 当年丹华的兄长,也是个孩子模样,而且妖力微弱,怎么会变得这样嗜杀狂躁,妖力又为何会暴涨? 所以,他第一时间没往丹华身上想,但之前两个弟子都怀疑过他,这才让他注意到丹华的不对劲。 “这些年,我一直将他困在洞府的结界之中,除了我没人能靠近。”丹华道,“兄长他灵性丧失,只剩下嗜杀本能,与野兽无异,我怎敢放他出去?” “你确定除你之外,没人接触他?没人靠近过你的结界?”莫含光问。 “洞府中的结界是我亲手设下,多年未曾出过差错,结界的口诀原本记载在我娘的手记之中——” “大长老!” 几乎同时,游溪和莫含光同时想到了,如果丹华真君所说是真,知晓狼妖和手记的存在、能在结界上做手脚、能瞒过所有人设下传送阵的人,游溪只能想到一个人——地峰大长老丹岳。 她仰头看向高空。 听说地阶修士可以藏匿神识,远距离窥视不被人发觉。 她想到时,两位院长也想到了,莫含光和藏玉同时出手,一道白练直指半空,只听重重一道哼声,云雾散开,一人自天际缓缓降下。 这人面白有须,跟丹华真君长得有六分相似,俨然是一家人的长相。只是他气质沉郁,严肃,郁郁不快,他一现身,众弟子惴惴不安,噤若寒蝉,这可是上三峰的长老!平日里难得一见,弟子们无不怀着敬畏之心。  对于七院弟子来说,上三峰是难以企及的存在。玉山宗弟子上山十年后,才能进入上三峰,也只是七院中极其优秀的一小部分弟子有这个机会。 年限到时,剩下的人一部分可以在七院内谋份差事,其他的就只能离开山门,去别的宗门谋生。玉山七院出身,去其他宗门都会被人高看一眼。在修真界,七院受众修士仰望,上三峰受七院仰望。 丹岳如针锐利的目光落在丹华身上,眼中是浓浓的嫌弃,“丹华,你将狼妖私藏宗内,谋害七院弟子,还想栽赃给本长老?” 他又看两位院长,“亏你们两人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难道没有一点分辨能力?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害一个弟子,我难道不知道他是——”他顿住话头,“要是早让我知道这狼妖藏在宗门里,我起码杀他一百次了!” “这……”莫含光迟疑了。 确实,大长老有什么理由要害荆饮月?丹华真君身为本场比试的裁判,他也有动手脚的可能。 他们谁说的话是真的? “大长老!”就在众人深陷疑虑时,游溪壮着胆子开口,她整个人都有些抖,眼神却是无比坚定的,“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请你先出手救荆师兄!” 丹岳偏头看了她一眼,其他人都不敢说话,这个小弟子倒敢这种时候站出来。 他看向结界之中,狼妖不知疲惫,伤了也感觉不到痛,而荆饮月浑身是血,胸前狼爪的抓伤深可见骨,全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 谁都看得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丹岳双眼微眯,冷哼一声,“我已经说过了,在结界上动手脚的是丹华,要救人,你该求的是他。” 丹华无力咳了两声,道:“这结界被人改动过,跟我洞府中的结界不同……” 两人还在互相扯皮的时候,结界中忽然冒出一阵亮光。 照月剑如一泓月光,直冲结界之顶! 若结界不能从外部破开,那就从内部想办法,荆饮月舍弃了防御,孤注一掷—— 此阵,由他来破! 第36章 勇气 荆饮月的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谁能想到,他身处绝境,还在想方设法自救。 他想以剑气冲击结界薄弱处, 将结界从内部冲破,可没有照月剑护身, 狼妖一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只看结界破得快, 还是狼妖的动作更快。 这完全就是搏命之举。 按理来说,结界是阵法的一种变化,攻其薄弱的一点, 确实可以强行突破,但究竟要灌注多少灵气才能破阵,谁也不知道。 他周身环绕着一圈银色小剑虚影, 那是残留的剑气, 除此之外, 再无防御,他将剑气聚于一点,倾尽全力。 结界之内光芒亮起时, 游溪就猜到了师兄想干什么,当初在青虚道人洞府内, 面对青铜兽包围时, 两人配合, 早已产生了默契。 师兄想从内部破阵, 如果再加上外面这些人的配合呢?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单方面的冲击使师兄受伤。 这是唯一的机会! 在荆饮月动的瞬间,她也动了:“院长,攻击结界薄弱处!” 两人齐齐动作,一道朴实无华的剑气和藏玉的白练同时击中了结界顶端, 剧烈的灵气冲击之下,竹林猛烈摇晃,照月剑的光辉冲天而起,成为天地间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随着结界碎裂的声音传来,狼妖猛地扑向了荆饮月。 “师兄!” “饮月!” 结界破时,也是最危急的时刻,周围人来不及救援,而他的剑势不及收,照月剑刚刚回到手中,再出剑已来不及。 荆饮月神色沉稳,在危急关头,堪堪提剑一挡。 狼啸震天。 这一挡之下,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荆饮月横飞而出,摔下了擂台。 莫含光和藏玉联手挡住了追击而来的狼妖,和一群长老一起,阻止狼妖发狂伤人。 “荆师兄!”众人都围了过来。 赶来的医修将一颗灵丹塞进他嘴里,又探他脉息,脉象倒是强劲有力,所受外伤虽重,好在没受什么内伤,只是——刚才那一击,他来不及以剑势抵挡,受到的冲击过重,整条右臂无力垂着,关节处骨头尽碎,一时间怕是提不起剑了。 “这条手臂要休养些时日,等断骨续接,近期都不可发力,不能提重物,更不能用剑。”医修叮嘱道。 荆饮月睫毛微颤,也不知听进去没,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游溪身上。 这会儿他身边围着全是人,按游溪的个性,她一定站得远远的,可这会儿她眼里除了荆师兄没有别人。 她看他胸前几可见骨的抓伤,伤口狰狞,血液干涸,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最后落在他无力垂下的右手上,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师兄他,得多疼啊…… 乌九明针对师兄,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他足够冷静,眼前躺在她面前的,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她心疼又难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可是真的忍不住。 “小溪。”眼泪滚落的瞬间,荆饮月开口了。岁舍扶着他坐起身,他用左手握住了游溪的手,低声说,“别哭。” 他一开口,游溪哭得更厉害了。 荆饮月:…… 他看得心疼,却不知说什么好。上次也是,受伤的是自己,落泪的却是她。游溪的心柔软得不可思议,这份柔软,令他不知所措。 那颗冰封的无情道心,如被春风吹拂,怦怦怦,不停鼓动。 “荆师兄,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哭了一会儿,游溪道。 “估计是失血导致的。”旁边医修回答她。 荆饮月却有感知,是他的无情道心在释放寒意,试图平息他内心的躁动。 怕冻着她,他缓缓松开了手,又说了一次,“别哭了。” 游溪擦了擦眼泪,表情透着委屈。 “小伤而已。”他说。 “这也叫小伤?”她忍不住嘟囔,光是看着就觉得很痛,不知道他怎么能忍的。 “很快就会好。” “嗯……” “嘿,你们两真有意思,受伤的哄没受伤的。”岁舍忍不住插话。 荆饮月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老实住嘴了。 游溪转开视线,脸悄悄红了。 另一边,两位院长连同长老们合力制服了狂躁的狼妖,将其困在了灵阵之中,狼妖左冲右撞,无法冲破狭小的灵阵,反而把自己装得撞身是伤,焦躁难安,发出一阵阵暴躁的狼嚎。 “孽畜,谁容你在此伤人!” 大长老丹岳突然发难,一掌向着狼妖头顶拍去!这一掌有如排山倒海之威,眼看要将狼妖立毙掌下。 “住手!”几乎同时,丹华真君动了,他飞身挡在狼妖面前,拦下了这携着万钧之势的一掌,顿时口吐鲜血,摇摇欲坠。 灵阵中的狼妖见此情形,更受刺激,如同疯了一样,猛烈撞击灵阵,就连维持阵法的长老也白了脸色,掏出灵丹狂炫几瓶,才能维持灵阵运转。 丹华挡在狼妖面前,虚弱至极,但他一步不退,看向丹岳的眼神带着刻骨恨意,“当年你逼死我爹娘,现在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一言掀起惊涛骇浪,在场的年轻弟子们都不知当年纠葛,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老、院长们知情,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弟子们一阵骚动,没想到比斗现场还有瓜吃! 丹华真君的话信息量好大! 这位地峰大长老竟然害死了真君的爹娘?真君又为何护着这狼妖?狼妖和他是什么关系? “呵,可见孽畜所生也终究是孽畜!当年我就不该留你一命,平白污了我丹家血脉,如今你和妖族勾结,祸乱宗门,你若当场认罪,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孽畜?”丹华白着脸,听到这话不由冷笑,“我是孽畜所生,那你又是什么?舅舅。” 吃到二手瓜的众人再度哗然。 这两人竟是亲戚!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0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各位长老,狼妖伤人该杀,丹华院长维护狼妖,也该交给执戒堂审问,其他的事还有什么纠缠的必要?”正争执时,芳玲站出来道。 刚才结界破开,天机院弟子将乌九明也救了下来,吞服丹药后,他已经醒过来了,有些虚弱的靠在芳玲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芳玲无比心疼,如果比试不中断,九明只要使出他擅长的术法,定能赢下来。 现在却受了那姓荆的牵连伤得不轻,这些人还在这纠缠这些事干什么?简直烦死人!狼妖该死,维护狼妖的丹华院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只想快些将事情了结,好带九明回去休养。 “丹华院长自甘堕落,和妖兽为伍,难道你们还要护着他吗?” “和妖混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芳玲斩钉截铁道。 人群对面,荆饮月挑了挑眉,游溪不禁轻笑出声,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连乌九明的神色都有几分不自在。 弟子们则忍不住嘀咕起来,“她当她是谁啊?”“事情没搞清楚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怎么还有不让人吃瓜的?自己不想知道还不让别人知道了?什么毛病!” 听着众人议论,丹华缓缓擦去了唇角的血迹,挺直了腰背,道,“你们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诉你们……” 他将自己的身世和当年丹岳如何害死他爹娘都说了一遍。 “这只白狼,是我的兄长。”丹华回头,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狼妖,满目心疼。 在他回头时,狼妖瞬间安静下来,它猩红的眸子看着丹华,眼神透出无言的哀伤,发出一声幽长的狼嚎。 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无助又凄凉。 丹华伸手贴着灵阵,想要安抚它,却又触碰不到。 隔着一层灵阵结界,狼妖低头,也委屈的贴上了他的手心。 “那一年,长老将年幼的兄长送回妖族,他留在妖族数年后,心里却放不下我,于是偷偷跑来玉山看我……” “当时,正逢我再次病发,妖气侵占经脉,险象环生,哥哥为了救我,将我身上妖气尽数吸走,又将他身上所有灵气渡给了我。以后每隔几年,他都会来一次,缓解我的痛苦,那时,我以为他找到了破解我们体质的办法。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体其实并不能承受我们两人的妖气,而他将灵气全数度给我,他自己却一步步失去了灵性。直到最后,他退化成了一只毫无灵智、暴戾无比的妖兽,而我靠着哥哥的灵气一路突破,破境成了地阶修士。哥哥将一切都给了我,我丹华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位兄长……” 他凝视着狼妖,狼妖低声呜咽,没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忍耐力,压抑自己暴虐的杀性,爪子在地上刨出了几道深坑。 丹华痛苦道:“我救不了他,只能日复一日将他困在结界中,是我无能。” “竟是这样。”莫含光感慨,“那你这些年……” “我修习丹道,是想研究出帮哥哥恢复灵智的办法,可惜尝遍百草,无数次更改丹方,我依然找不到方法,咳咳……” 他低头一阵猛咳,一滩血迹落在地上。 狼妖不安躁动起来,丹华苍白的手拂过灵阵,想安抚它。 众弟子都陷入沉默,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这些年,我从未放兄长出去害过任何人,我只想找到办法让兄长恢复。平心而论,各位站在我的立场,会想让他被人发现吗?”丹华沉声道。 “这可不好说。”芳玲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戏?你是这场比试的裁判,是最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你。” “退一步说,结界出了问题,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做过?!” 天机院弟子纷纷附和。他们都认为比试时乌九明未尽全力,用剑只是为了麻痹对手,如果再继续比下去,他一定能赢。 丹华道,“执戒堂戒律第一条,不可使人自证其罪,你们身为玉山弟子,连宗规都不记得吗?” “够了!”丹岳暴喝一声,“丹华,少在这做无用的辩解,你既然承认了这狼妖和你的关系,怎么也逃不掉一个勾结妖族的罪名,剩下的话留着去执戒堂说吧!” “确实,都与妖族勾结了,他说的话也不可信。” “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怜,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想丹华真君竟然将一只狼妖藏在洞府,想想我都瘆得慌。”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玉山宗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弟子们议论纷纷。 任谁都看得出,丹华真君颓势尽显,狼妖也已被擒,丹岳大长老才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那些“有眼力”的弟子,自然知道这时风该往哪边吹。 “不对。”嗡嗡议论声中,这道轻柔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游溪站出来了。 众人都看向她。 游溪站出一步,差点又退回去,手心捏着厚厚一层汗,她实在看不下去,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但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她心里发怵,不住打退堂鼓,紧张到想吐…… “游溪。” 身后突然传来荆师兄的声音,她回过头,荆饮月就站在她身后,他明明受伤沉重,还强撑着站着,眼神是让人心安的沉静。 “说你想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别害怕。”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咒语,让她鼻一酸,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原来驱散内心的恐惧,只需要一个人坚定的对你说出“别害怕”。 想到荆师兄就站在她身边,游溪的声音不抖了,背也挺得更直了,“大长老,请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比斗现场,还用神识窥探这场比试呢?” 众人一怔。 确实,七院弟子之间的比试是七院的事,上三峰从来不掺和,身为地峰长老,丹岳有什么理由要关注这场比试? “本长老想来就来,需要向你一个小弟子交代?”丹岳喝道,“难道我来不得?” “丹华院长说,结界法诀来自他娘亲留下的手记,除了他,只有长老知道,长老又作何解释?” “什么手记不手记,我没听说过!”他不耐烦道,“你是哪院的弟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有疑问就该提出来,难道大长老想落个不清不白的名声?”藏玉淡淡道,“我认为游溪说得很好,长老如此呼喝,反而失了风度。” “你——” “游溪,你继续说。”藏玉道,“咱们道藏院,职责之一是负责记录各位道君的言行,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你尽管说。” 游溪点点头:“其实,想证明大长老有没有进过丹华院长的洞府并不难,只要找到人证。” “人族?”丹岳嗤笑一声,目光落在丹华身边的道童身上,“你是说他?” 道童浑身一颤,吓坏了。 “不是。”游溪摇了摇头:“人证,是丹华真君的兄长。” “你说什么?”丹岳皱起眉,“你说那个孽畜——” “我们道藏院有一面宝镜,名叫‘溯源镜’,可以照人记忆,追溯此人十二时辰内发生的事,只要用它照过此妖,就能知道他从昨天到现在见过谁。” “他记忆里的人,就是布下传送阵的人。” “不错。”藏玉颔首道,“他既然还认得丹华,应该还保留了一丝灵智,我可用此镜一试。” 她掌心轻托,一道光华流转的银镜浮现在掌心。修真界有三大灵镜,之前游溪见过的昭心镜和这面溯源镜,都是其中之一。 见藏玉竟然随身携带此镜,丹岳脸色骤然一变,他二话不说,纵身跃起,一掌往白狼头上拍去! 这举动将众人吓了一跳,如果说先前他只有两分可疑,此时骤然攀升到九分!他这是想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他动作太快,修为又是在场最高,众人阻拦不及,而丹华真君,已经没有再挡他一掌的气力了。 不! 游溪心神一紧。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将狼妖击毙掌下,让真相彻底湮灭吗? “住手!” 紧要关头,又有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其中一人气态沉稳,挡下了丹岳一掌,将他横着击飞了数丈有余! 丹岳闷哼一声,踉跄跪倒在地。 众人张大嘴看着来人,这是何等实力啊?竟然将地阶中境的大长老一掌打飞了! “问峰主、宁峰主,你们怎么来了?”莫含光惊道。 来人赫然是上三峰的两位峰主,地极峰峰主问寒、人极峰峰主宁真。 难道是为了…… 莫院长看了一眼荆饮月,又收回了视线。 问峰主收回掌势,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大长老,“丹岳,你和这两个弟子无冤无仇,为何要设计谋害他们?” 这是认定了此事是丹岳所为。 丹岳捂着胸口咳了一声,知道事情败露,憋红了一张脸,嗡声道,“我承认,我是想陷害丹华,我巴不得他死……” “以大长老的实力,对付丹院长,用得着这么曲折的办法吗?”游溪道,“大长老的行为,倒让我想起之前执戒堂的左长老,因为勾结妖族,故而想在宗内制造混乱——” “丹岳!”问寒语气一沉,“你胆敢与妖族勾结?” “没、没有啊!”丹岳慌忙否认。 “是或不是,只要查探丹田,看看大长老是否也修炼了所谓的‘天书神功’,不就一清二楚了?” 这话宛如一子将军,将丹岳的退路彻底堵死,他怒视着游溪,不明白这小弟子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句句戳他的心窝子,她为何能这么敏锐,将他给看透了!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顾不上游溪,问峰主探他丹田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不! 他不能暴露! 情急之下,丹岳额心冒出一道灵光,他竟采取了和左长老一模一样的举动,舍弃肉身,神魂离体,狼狈出逃! 然而两位峰主在此,哪能让他跑了,问峰主和宁峰主联手,同时拦住了逃窜的神魂,问峰主一袖手,将那惨叫的神魂罩在其中。 “此事,地峰会和执戒堂一起审问清楚,该他之罪,他跑不掉。”问寒道。 “好。”两位院长对此都没意见。 游溪皱起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为何丹岳也要舍弃肉身逃跑呢?左长老那是没办法,此情此景,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跑不掉吗? 老实交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宁愿死也不出卖妖族和乌九明,他堂堂三峰长老之一,对妖族就有这么忠心? 她难以理解。 问寒将目光移到丹华身上,眼下,就剩下这件事需要解决了。 问寒君爱那个女子爱了近千年,至今仍然孑然一身,如今看到她的孩子,和她眉目之间有六七分相似,不免神色复杂。 很快,他收敛起情绪。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1节 “丹华,你虽然是被陷害的,但私藏妖兽之事属实,不得不罚。” “话虽如此,但情有可原。”宁真君温声道,“问峰主,不如从轻处罚。” 问寒看了她一眼,并未反对。 他又道:“至于这狼妖,凶兽无智,当杀!” “峰主!”两位院长齐声劝阻。 “妖就是妖,凡是妖,都该死。”问寒的声音冰冷,无情判下死刑。 游溪只觉一阵不适。 这种语气,他对妖族的痛恨分明极深…… 和道藏院的师兄师姐呆久了,她差点忘了,像问峰主这样的人,在人族修士中绝对不算少数。正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才显得不滥杀妖族的荆师兄如此可贵。 “问峰主,此妖虽然凶戾,但并未造杀孽,罪不至死。”宁峰主并不同意,她看向丹华,神色颇为同情。 “谁说他未造杀孽?”他看向荆饮月,“刚才结界之中,难道不是差点就出了人命?” “弟子认为,比起杀人的刀,操纵这把刀的人才是首恶。”荆饮月不卑不亢道。 “你——”问寒差点让他一句话气死,“真有你的!” 如今的玉山宗,宗主神游天下,行踪不定,天极峰峰主闭关多年,最有话语权的,就是这位地峰峰主。 他心意已定,哪怕宁峰主一再劝阻,他也要一意孤行。 “没有此妖,你的修为还能更进一步,他死了,对你是件好事。”问寒道。 “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丹华看着他,“你这种人,迂腐又死板,还是个没有感情的修行机器,正因为你是这样,我娘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问寒脸色一僵。 丹华似乎早已将一切看透,他淡笑一声,猛然一掌拍向自己的丹田! “丹华!” “真君!” 鲜血自唇角溢出,被他勉强抬手擦去,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几乎只剩一口气在强撑,“今日,我自废修为,数百年在玉山所学,尽数还给你们。我,不欠你们任何人的……” 他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 “从今天起,我自愿退出玉山宗,从此和玉山再无瓜葛。”说完这句话,他低咳数声,地下落下点点红梅。 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狼妖哀声不止,眼中赤红淡化了几分。 莫含光和藏玉对视一眼,撤去了灵阵。 丹华轻轻抚上狼妖的头,低声道:“哥哥,我带你走。” 问寒再度厉喝:“妖都该死,休想带它走!” 第37章 夺魂 问寒咄咄逼人, 宁峰主忍不住了,挺身挡在丹华面前,“问峰主, 别忘了,丹华的院长之位, 是宗主钦点的, 此事若是让宗主知道了……峰主再逼迫他,谁知他会做出什么来?” 问寒闷不吭声,心情明显不虞, 袍袖一甩,化光而去。 宁峰主这才松了口气,看向丹华:“丹华真君, 事已至此, 我等亦不好挽留你, 但日后有需要之日,我宁真愿看在往日同门之谊,帮你一把。” 说完, 她也离开了。 她这么说,无疑给了丹华一道护身符, 以他修为尽失, 还带着一只随时会失控的狼妖的情况, 不知会面对什么危险, 这份承诺显得尤为珍贵。 两位峰主走了,陆续也有人想上来帮忙,都被丹华拒绝,他带着安静下来的狼妖,缓缓走出人群。 经过芳玲身边时, 他看了对方一眼,芳玲不明所以,想到他现在已经没有修为,是个凡人了,何必怕他?亦狠狠瞪了回去。 丹华神色漠然,只当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他的背影削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走得却很稳,狼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狼就这样缓缓的,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弟子们一阵安静,此情此景,谁也说不上话来。 唯有道童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拜别真君!” 拜完,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离开了人群。 谁都没想到一场比斗会以这种形式收场,弟子们满怀唏嘘,也准备散场了。 就在这时,芳玲忽然发出一阵尖叫,“啊!!有蛇!!” 竹林之中,忽然窜出几十条毒蛇,向着芳玲猛扑而来! 她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进乌九明怀中。 乌九明眼中厌恶一闪而逝,手中折扇一抬,数道灵光射出,干脆利落将那些毒蛇斩成两截,血腥味伴随浓烈妖气散发而出。 这些毒蛇并不是普通蛇,而是妖兽,断为两截后,蛇头还能动弹,纷纷弹射而起咬人,芳玲身边,不少天机院弟子猝不及防被咬伤。 一时众人忙着杀蛇,乱成一团。 芳玲脸色惨白,这些蛇,怎么会…… “你是不是在想,认主的妖兽为什么会攻击主人?”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见游溪和荆饮月那群人往这边看过来,说话的正是游溪,“因为狼妖的妖气强大而狂躁,这些低阶妖兽受到狂躁妖气影响,本能地想挣脱契约束缚,所以才会攻击你这个主人。” 她一席话让天机院弟子都呆住了。 她说什么? 这些低阶蛇兽的主人是芳玲?! 这怎么可能!大小姐何等身份,怎么会跟这些低劣的妖兽为伍? “你胡说什么!” “休想污蔑大小姐!” “我说的对不对,你们看看她手上有没有驭蛇印不就知道了吗?”游溪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场面,壮胆的效果还在,跟芳玲对峙半点不怵。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胆子好像变大了一点。 也许是因为知道师兄在她身边,因此而有了底气。 芳玲惊慌失措,下意识把手往后一藏。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她这细微的动作,正好让后面的弟子看见,那人被毒蛇咬了痛楚非常,心头更憋着一团火,不顾她的身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干、干什么——” 她手上铃铛哗啦作响,手心猝不及防被人翻过来,露出掌心内一道漆黑的蛇形印记。 她慌忙握掌成拳,将手抽回来,然而晚了一步,周围弟子们都看见了。 “竟然是真的!” “芳玲,你疯了吧?你养这么多毒蛇干什么?” “什么天机院的大小姐,我真是看错你了!” “仗着你爹是院长,就这样胡作非为吗?” “快把解药交出来!” “我、我……” 芳玲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养着这些毒蛇,原本是想对付荆饮月,让乌九明在比试中稳操胜算。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荆饮月没穿那件动过手脚的弟子服,让她无从下手,只得作罢。 这些毒蛇却不好处理,她原本想等抽签战结束之后,再悄无声息将这些毒蛇弄走,没想到它们竟然疯了一样攻击她! 她明明把它们藏在一处山洞结界中,它们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面对周围的指责声,这些原本最支持她、无条件相信她的一群人,对她冷言相向,让她差点崩溃了。 原本因为之前的冥鬼事件,她在七院的名声大不如前,如果再失去了天机院弟子的支持,她在宗门内还怎么立足?她爹一定会狠狠责罚她的! 对芳玲来说,这件事暴露,无疑代表着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形象崩塌,她的天都要塌了! 她慌忙抓住乌九明的衣袖,“九明,九明,你帮帮我!” 乌九明搂着她的动作十分温柔,眼底却藏着一片冰冷,他轻描淡写道,“阿玲只是一时糊涂,你们别怪她。” 这话说了不如不说,反而坐实了这些蛇就是她养的! 弟子们更加愤怒了。 芳玲只觉从头到脚一阵冰凉,“九明,你怎么……” “怎么,今日还嫌不够丢人吗?”他淡淡道。 芳玲浑身一颤,眼泪怔怔流下来,话也不敢说了,头脑一片混乱,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她哪能想得到,乌九明早已计划好了,七院抽签战后,就将离开玉山宗。若不让芳玲在七院待不下去,她又怎么会舍下一切跟自己私奔呢? 这女人虽然蠢了点,但聚灵体质于他好处颇多,只要一心一意跟着他,受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恨荆饮月—— 他放弃了在抽签战上扬名的机会,做出这一番周密部署,竟然没能除掉他! 荆饮月的表现超乎他的预估,竟然能跟狼妖周旋那么久……他不禁怀疑,对方真是一个区区人阶九境弟子的实力吗? 他的身份,恐怕有问题。 他望着游溪和那人离开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阴鸷,游溪忘了自己的妖族身份,她背叛了妖族,背叛了自己。这一次,不能怪他心狠。 …… 游溪搓了搓手臂,那阵后背发冷的感觉又来了。 “怎么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2节 “没事。”她摇了摇头,“师兄,我想……丹华院长会不会是故意的?” “嗯?” “我一直觉得,院长之前忽然要见我们很奇怪。”虽然事情结束了,游溪还是习惯性将整件事在心里复盘一遍,梳理其中的细节,“这些年来,丹华将他兄长藏在洞府中,没被人发现过。假设是乌九明找上大长老,告诉他狼妖的事,并和他合谋,大长老因此对狼妖存了杀心,也许他曾多次去丹华真君的洞府踩点,被真君给察觉了。” 荆饮月停下脚步,认真听她说。 “站在丹华的角度,他并不知道乌九明两人的计划,他只知道狼妖的存在暴露了。等着它最有可能的下场是被秘密处死。毕竟院长私养妖兽这种事,传出去有损玉山宗的名声。于是他故意引起我们的怀疑,然后又闭关不见,就是想让我们去找院长,提起当年旧事,让越多人知道越好。这样万一事发,他就将事情公布出来,出于同情,有不少人会站在他这边。他知道狼妖的存在暴露,自己就无法留在玉山宗,于是他选择以身入局,自废修为也是他早就想好的,只为保住他兄长的命。” 游溪觉得,从见到丹华真君起,他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厌世感,大概是因为一直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他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那天在定亲宴上,他对着文贤说了一句“可惜”,巴道天以为他是偏心对方,现在想来,他应该因为自己的经历,感慨文贤有这样好的天赋,身体康健,前途光明,却选择走上了歪路。 他的身体常年虚弱,对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 “我想,对于丹华真君来说,自废修为,离开宗门,也不见得……”她自顾自说了许多话,才看向荆饮月,发现他正认真盯着自己,也不知到底在不在听。 他的眼眸漆黑,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认真倾听,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对待。 “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他将自己困住太久了,离开说不定有新的机遇,不破不立。”在他注视下,她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慌忙移开了视线。 自从发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荆师兄后,只要一和对方对视,就不禁脸红心跳,慌张得很。 “师兄,你、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她磕巴起来,“我也要回去了。” “嗯。” 荆饮月答应着,却没动弹,那意思,要看着她先走。 两人已经走到了竹林尽头,风过枝叶,沙沙作响。 游溪让自己尽量不注意他的视线,往道路另一头走,那是回道藏院的方向。她刚迈出一步,只觉得手背传来轻微痒意,宛如被清风拂过。 低头一看,褐色的蛛丝黏在了手背上。 她脸色骤变。 一道漆黑阵法自她脚下出现,只在眨眼一瞬间,她就被阵法拉走了! “游溪!”荆饮月发足奔来。 阵法传走了游溪,瞬间消失得无形无迹,地上只留下了几缕黑褐色的蛛丝,荆饮月脸色沉重,俯身将那缕蛛丝捻在指尖,眸中怒火席卷。 他认得这蛛丝上附带的妖气。 “朱、三、郎。” 不。 他十分确定那蜘蛛精被自己一剑斩杀,不是他,是有人利用了他的蛛丝,将游溪给抓走了。 不作他想,定是那伙一直暗中盯着她的妖族势力所为。 这些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游溪…… 一想到游溪可能面临的处境,心中如烈火油煎,难以平静。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臂碎骨之痛钻心袭来,他也顾不上了,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 “嘎——” “嘎嘎——” 游溪是被一阵乌鸦叫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枯树林中,林中妖气弥漫,明明是夏天,这些树却尽数枯死,可见周围的妖气有多浓烈。 明晃晃的烈阳悬在空中,一片云彩也没有,天气炎热,可她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只觉得浑身发冷。 矗立在四周的枯树树皮干枯,枝叶凋零,分叉的树枝如同某种妖物的爪子,一群群漆黑的鸦雀栖息在树上,看起来就像是树上长着一簇簇漆黑的叶子。 这些乌鸦的眼睛都是赤红的,身上覆盖着淡淡妖气,乍一看去,密密麻麻,有些渗人。 游溪对这些乌鸦并不陌生,这些妖鸟是羽族的放哨鸟,隔着很远就能察觉到生人气息,专门负责放哨警戒之责。 这片树林都被妖鸟占据了,四周灵气相当稀薄。 她猜测这里距离玉山宗已经有相当的距离,周围所见,全都是陌生的景观。 她低下头,脚下是漆黑的阵法,隐隐泛着墨红色不详之光,这阵法不仅范围大,而且纵横交错、线条复杂,看得人一阵阵眼晕,试着动了动手脚,如同被无形之物束缚住,根本动弹不得。她被困在这阵中,除了眼睛还能转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圆形阵法的四个方位,坐着四个老者,都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长相,只隐约能看到下巴上皴皱的老皮,散发着沉沉暮气。 这四人如同雕塑坐定不动,维持着阵法运转。 游溪从未见过这个阵法,但从其复杂程度和不断散发的阴邪之气也能推测,这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翻涌。 “呵呵。”阵法前方,背对着她的老者转过身,取下斗篷,露出一张她十分熟悉的脸,“游溪,我族为你如此大动干戈,能死在此阵之中,也算是你的荣幸了。” “烛阴。”游溪缓缓叫出他的名字,心更沉了几分。 是他。 或者说,果然是他。 乌羽族族长之下,共有十二首领长老,每位长老统领一支羽族势力,按照天干地支排序,眼前这人就是戊部的首领长老,烛阴。 游溪年幼时曾见过他,他总是笑呵呵的,但身上阴气森森,所以游溪见到他总有些怕怕的,从不靠近他。 守阵四人两男两女,都是他的手下,也是戊部的四位长老。 游家两夫妻来过玉山宗后,她几乎确信,想杀她的人是羽族族长乌烬。因为天书之故,对方改变了策略,该让那两人来试探她,两人走后,她以为羽族会消停一段时间。 她身处人族宗门,孤立无援,本打算抽签战结束后,找个机会下山,再跟蛇族族长商量此事,没想到对方对她的杀心这么重,不惜出动长老团来来对付她。 那根蛛丝…… 她认识这妖气,是朱三郎身上的,但凭朱三郎那微弱的妖力,不可能绕开玉山宗的护山大阵将她传走。 当时他们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朱三郎暗动手脚,也仅仅将她传到了城外十里的巢穴之中。 应该是在那蜘蛛精死后,这群羽族长老找到了他的巢穴,重新炼化了他的蛛丝,通过蛛丝追溯她的气息,又以蛛丝为媒介,将她拉到了这里。 妖族的妖力天生地长,活得越久妖力越强,这几个老家伙的实力,估计都与七院院长不相上下。 出动这么多人来对付她,是绰绰有余了。烛阴既然主动在她面前露脸,就没想过让她活着,但费这么大力气弄出这样一个阵法,绝不是想杀了她这么简单。 “看起来,你并不意外。”烛□□,“看来你已经猜到了那些杀手的来历,倒也不笨。” “长老们大张旗鼓,有何目的?这阵法——” “此阵名为夺魂阵。” 四位长老纹丝不动,默念咒语,反正离此阵最后完成还有一段时间,烛阴颇有耐心为她解惑,欣赏猎物面临死亡的恐惧,也是他的乐趣之一。 “你应该知道,摄魂咒是一种能短暂迷惑人神智的咒术,身中摄魂咒者,会不受控制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听从下咒人的命令,但心智坚强者可以抵抗这种咒术影响。夺魂阵,可以看做摄魂咒的升级版,当阵法运转之时,你的神魂会一点点被从□□中逼出,见过被穿肠破肚的鸟雀吗?像被人一点点把五脏六腑掏出来,那种感觉,想必是相当销魂……” 他语气缓慢阴沉,故意让对方感受到痛苦煎熬。 “将你的神魂逼出之后,读取你的记忆易如反掌,看完你的记忆,你那无用的神魂就会在这阵中片片碎裂,留下一句无用的肉身,缓缓腐烂,被地里的蛆虫分食,这个死法,你还满意吗?” 游溪不禁打了个哆嗦,她不懂,羽族恨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你们想知道,天书到底写了什么?” “没错。” “我知道的,在祭坛那天都已经说了。”游溪道。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轻微发抖,时间流逝,夺魂阵法接近完成,她就距离死亡更近一分。 “小丫头,我们彼此都是明白人,不用浪费力气说这种话。”烛阴嗤笑一声,“没关系,待会儿你神魂离体,说与不说,都由不得你。” “……” 游溪不明白,天书所写关于乌九明的剧情,在几次交锋中,她看出乌九明分明知情,甚至主动做剧情的推手。 既然乌九明知道,他爹乌烬能不知道吗?为何还要来逼问她? 莫非乌九明选择瞒着他爹,可这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难道乌烬嫉妒乌九明,不能接受儿子未来会成妖族之主,所以他不说?这未免太荒谬了。 她深思片刻,道,“我可以告诉你——” 烛阴却摇头:“游溪,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游溪额头冒汗,无计可施。 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办法能自救? 她一点也不想死! 她还没有见到爹娘一面,没有听他们叫自己一声“女儿”,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她还没给师兄师姐过生辰、送礼物,还没鼓起勇气告诉荆师兄,她那一点点的喜欢…… 游溪眼眶发热,忍不住想哭。 可她不想在仇人面前这么狼狈,那只会让对方更快意。她拼命忍住眼泪,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荆饮月的模样。她哭时,他那样手足无措,想帮她擦眼泪又不敢,他会说“游溪,别害怕。” 她念着这句话,苦苦支撑。 片刻后,一阵尖锐的痛楚从天灵盖钉下,游溪浑身一阵巨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身下阵法发出一阵暗淡红光,缓缓运转起来。 夺魂阵,成了。 烛阴走到阵法边缘,离她不远的处蹲下,阴森森笑了起来:“夺魂阵的滋味,如何?” 痛。 太痛了。 游溪牙关紧咬,说不出话,她觉得好像有一柄巨斧,从头顶劈下,要将她整个人劈成两半,又像是有一道尖利的锥子从头顶往下凿,痛得人浑身哆嗦,阴冷的感觉传遍全身。 她说不出话,意识逐渐模糊。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一点点被剥离,带走了浑身的温度,血和骨都冷却下来,她如同置身冰窖,又痛又冷。 那种难以形容的痛楚令人无法思考,她奋力抵抗。阵法光芒时明时暗,闪烁不定,察觉到游溪强烈的抗拒,烛阴倒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小小蛇妖,看起来没用,生死关头倒还有几分意志力。” 四位长老见状,齐齐施力,将阵法之威催发到极致,四人的脸色都肉眼可见的苍白不少。 游溪再难抵抗,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剧痛之后,短暂失去了意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3节 片刻后,她感觉到有风吹过。 那风阴凉,吹得她浑身发寒,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乎失去了重量,视野也变高了。低头一看,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就在下方,无助的被困在夺魂阵中,脸色死寂灰白,双眼紧闭着,对外界全无感知。 她的魂魄,已然离体。 夺魂阵牢牢压制着她的神魂,她像是被线控制住的风筝,怎么也离不开阵法范围,而且神魂十分脆弱,哪怕细微的力道,都能给神魂带来巨大的伤害。 宛如一碰就碎的瓷器,再没有半点可以抵抗的力量。 游溪心里冰凉成一片。 烛阴浮上半空,抬起手,妖气凝成一道漆黑绳索,将她的神魂牢牢捆住。 “现在,让我来好好看看,你的记忆。” 第38章 救援 枯树林中, 夺魂阵持续运转。 游溪被困于阵中,半透明的魂体漂浮在半空中,魂体就像是她本人的翻版, 只是更为轻盈,呈现云絮一样的轻飘感, 被绳索捆住后, 越发动弹不得。 烛阴笑声沙哑,催动妖力绳索勒紧几分,“游溪, 忘了告诉你,刻于神魂中的记忆,无法有任何作弊或是欺骗, 你所闻所见, 会尽数印刻在神魂中, 哪怕你自己遗忘的事,神魂也会帮你记得。不必心怀侥幸,我知道, 天书的内容一定深深刻印在你的记忆里,虽然翻找起来要一些时间, 过程会令你很痛苦, 不过忍一忍, 也就过去了, 呵呵……” 他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牵引阵法之力,开始读取游溪的记忆。 夺魂阵的光芒转为暗沉沉的血色,阴沉而不详,游溪的记忆如同一本书, 摊开在烛阴面前。只是读取来自神魂的记忆,顺序是完全混乱的,烛阴也无法确定自己会翻到那一页,他只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看到游溪在游家受到游伯父夫妻的欺凌,他嗤笑出声;看到游溪幼时和乌九明在一起玩耍,他心道,当年就该弄死这蛇族的小累赘,否则如今又怎会节外生枝? 天书、天书…… 天书上怎么可能有内容? 他始终觉得,是族长太过多疑,天书的内容分明是游溪编造,还说什么神族留下的文字,装得神秘兮兮,骗鬼呢! 他快速翻看这些琐碎的记忆,越看越是不耐烦,只想快点看到天书那一页。 随着他翻阅的动作,游溪的神魂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裂口,像是被撕开一道道口子的纸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那风再猛一些,都能把她给吹散了。 正如烛阴所说,在这夺魂阵里,看完她所有记忆后,她的神魂就会彻底碎成碎片,神魂消亡,天地间再没有游溪这个人。 烛阴每翻过一页,她都承受着莫大的痛楚,只是她神魂抽离后,连声音都被封死在了阵中,只有一阵阵的轻颤,昭示着她的处境。 神魂脆薄如纸,生机点滴流逝。 魂体越来越单薄、透明,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这样下去,游溪只觉,等不到他翻到那页,她恐怕就会先消散了…… 好不甘心。 “嘎嘎!” 骤然群鸦惊飞,嘈杂的鸟鸣声不断示警。 “谁?!”烛阴厉喝一声,回过头去。 身上的绳索瞬间放松,游溪跟着睁大了眼睛,有人来了吗?是谁? 林间阴风拂过,枯枝摇摆不休。 玄衣剑修一步步自林中走来,鸦鸟成群围着他飞舞,却被他周身凛冽的剑气所慑,只敢远远鸣叫,不敢过分靠近。 来人身材颀长,墨眉如剑,气质凛然,手中长剑反射着日光,晃晕了烛阴的眼睛。 这人,他在游溪的记忆里看到过。 “玉山弟子,荆饮月。”他的语气透着轻鄙,“凭你,也敢孤身来救人?” 荆饮月的目光从邪肆的阵法看到阵中游溪,再缓缓上移,看到飘在空中的那道半透明神魂,神魂的裂口密密麻麻,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正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却能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泪光。 他的心蓦地一痛,随即升起无边怒火,心头随之翻涌浓烈的恨意,恨不能把这些人碎尸万段。 然而,冷静。 他眼底燃着怒焰,眼神却是极冷的,一个视线交错,他已经判断出这几人的实力,想要救出游溪,他必须保持头脑冷静。 “操纵这些乌鸦看门的,是你?”他道,“妖气冲天,还有一股鸟粪味,你是乌羽族的长老?” “呵~”烛阴眼底阴沉,区区一个人阶九境的剑修,也敢这样跟他说话! “便是玉山宗三峰峰主在此,也不敢大放厥词!”他道,“老夫欣赏你敢孤身闯入此地的勇气,念你年少无知,速速离开,我可饶你不死。” “不带她离开,我不会走。”他看向游溪。 “哈哈哈!带走她?做梦!”烛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的视线落在对方无力垂下的右手上,轻蔑一笑,“你凭什么带她走,凭你残废的一只手?” 在他注视之下,荆饮月缓缓将右手剑换到了左手,他的语气沉稳坚定,“剑心不折,就算受伤,也不损剑之锋芒。” 他眉梢微挑,神采自信,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让一只手,照样赢你。” 烛阴勃然大怒:“小辈安敢嚣张!” 回应他的,是自林中挥出的一道惊鸿剑气。 荆饮月动了! 他的左手剑,同样挥洒自如,威光不减。 照月寒芒,与日争辉。 自知身体伤势未愈,而对方实力深不可测,荆饮月一开始就用了全力,毫无保留的一剑,将傲慢轻敌的烛阴逼退数步,剑气划过他脸测,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 烛阴神色一变,缓缓擦去脸上的血。 这一剑,已让他认识到对方的实力,这是个难缠的对手。四位长老要维持阵法运转,不能离开一步,也不能让此人破坏阵法,否则将前功尽弃。 他要认真了。 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烛阴的身形动了,他快得如同一道黑色残影,虚虚一闪,就到了荆饮月面前,袍袖拂动间,右手化为弯钩状的利爪,狠狠扫过荆饮月面门。 锵—— 利刃和钩爪交击,迸射出一串火花。 烛阴身上妖气浓重,爪子瞬间暴涨数尺长,照月剑发出一阵不堪承受的嗡鸣,剑势被利爪截断,荆饮月脸上立刻多了几道血痕。 幸亏他退得及时,不然脸上怕是已经血肉模糊。 “还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我看也不过如此!”烛阴双手拢在袖中,方才一剑,还以为他多厉害,如今才看出,这人不仅右手废了,还是拖着满身伤来的,真是不知死活! 从游溪记忆中看,荆饮月并不知道她是只蛇妖,既然能不顾一切舍命来救她,说明他至今也不知她的身份,人族的剑修果然愚蠢。 烛阴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待会儿他将这剑修打到半死,再将游溪变回原形,让他好好看看蛇妖的真面目,到时,他会不会崩溃到道心破碎,连剑也拿不起来? 光是想一想,烛阴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找到了新的乐子,他也不急着杀了对方了,反而悠闲打量了对方几眼,见他伤得虽重,脊背却挺得笔直,不由笑了。 打断这种剑修的傲骨,看他崩溃,岂不是乐趣无穷? “呵呵……”他阴恻恻笑了起来。 荆饮月看出他不怀好意,心神更为紧绷。 他不久前才和狼妖搏斗一番,右手筋骨尽断,身上多处伤口,靠着上品灵丹治疗,才勉强收住口子,这一番冲击之下,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润湿了玄衣。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但他眼中只看得见那被拘在阵中的身影,只要他还有一息尚存,都不允许这些人这样伤害她。 他望向游溪,那道在空中飘摇纤细的魂体,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心中唯有不退的坚决。 “小子,受死!” 烛阴身如大鹏,高高跃起,袍袖一展,无数钢针般的飞羽自他臂下飞出,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对方的退路尽数封死。 荆饮月气沉意稳,照月在空中划出数十道剑气,将飞羽片片斩落,然而烛阴这一招只是佯攻,他身形飘如鬼魅,不知何时到了荆饮月身侧,口念咒语,一道瞬发毒咒狠狠打在对方身上! 眼见得手,烛□□角勾起—— 只是笑容还未成型,骤然又僵在脸上。 被毒咒打中的荆饮月,躯体如镜花水月般渐渐化为虚幻,继而溃散,留在原地的,只是他的一道剑气! 被耍了!! 什么时候?! 他竟然骗过了自己! 烛阴猛地回过头,就见荆饮月已经绕过他,抢到夺魂阵前,一剑就要破阵! “住手!!” 烛阴惊怒交加,才明白对方的目标从来不是自己,他从一开始就只想破阵!! 四位守阵长老要维持阵法运转,在阵中不能动弹,否则就将前功尽弃,阵法一溃,游溪就能逃脱。 他堂堂戌部首领长老,竟让一个小小剑修钻了空子,出动羽族五位长老,这事若是办不成,他哪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族长! 干脆以死谢罪好了! 一时间,烛阴什么都顾不得了,涩声念动咒语,他催动的仿佛是某种古老的诅咒,他的语速极快,几乎是一个眨眼间就已念完,天色骤暗,风沙蔽日,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数道漆黑的触手状从土中钻出,将荆饮月的四肢牢牢锁住! 他的剑气未发,手被死死缠住,照月剑哐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瞬间,荆饮月的眼睛都红了。 他拼命挣扎着,不顾断骨的剧痛,想将剑捡回来。 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破坏阵法,将游溪救出来了! 隔着暗红的阵法光芒,他看到那道飘摇的神魂,也在努力向自己靠近,只是稍微一动,她身上的裂口就被撕得更大…… 即使听不到她说什么,也能感觉到她的伤心。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4节 “小溪……”他的心也如同被撕扯,痛楚难当,“别担心。” “可怜,真可怜。”烛阴走上前,啧啧出声打量着他,“功亏一篑的感觉如何?啧,差点让你得逞了。” 荆饮月不搭理他,只觉这股束缚着自己的力量,如此怪异,不像是他熟悉的妖气,这是什么力量? “你为了她这么拼命,可知道她的身份?”他的语气透着兴奋,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刻,他难以抑制的激动。 荆饮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白痴。 烛阴被刺激到了,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明明他才是那被骗的团团转的蠢货!为了救一只妖,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是蛇妖!是妖族派去玉山宗的卧底!”为了达到振聋发聩的效果,烛阴喊出了自己最大的嗓门,沙哑中透着声嘶力竭。 荆饮月:…… 羽族长老就是这种智商吗? 这该死的触手,他该怎么挣脱? 烛阴喊完,发现对方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这阵法内外的两人,一个被阵法夺魂听不见,一个听见了但没反应,他期待的发现真相、震惊崩溃统统没有。 要说最一惊一乍的,反而是他自己。 “首领,速速了结此人,我等快支撑不住了。”终于,维持阵法的老者忍不住开口了。 夺魂阵对妖力的消耗极大,他们四个都是一把老骨头了,首领不尽快把事情办完,怎么还在此浪费时间? 烛阴冷沉下脸色,只觉得这几个老家伙聒噪得很,区区一个夺魂阵,也能将他们虚耗成这样,果然年纪大了不行了! 但他也知正事为重,目光落在荆饮月身上,这人让他乐趣尽失,正好承受他的怒火。 他抬手,五指成爪,狠狠掐在了对方脖子上。 “你不是很嚣张吗?不是说能赢我吗?”他恨声道,“这回尝到后悔的滋味的吧?” 他看着对方冰凉的目光,这种时候,他竟然还不惧不怕,眼神看的方向,是阵法中那道神魂之影。 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死到临头,还在想着救阵中的人! 烛阴气得不行,手上用了狠劲,就要将人给生生掐死,一滴雨水落在了他手上。 他眨了眨眼睛。 下雨了? 几乎同时,四位长老不约而同看向天空,密布的阴云下,连绵不断的细雨降下,不断落在他们的斗篷上,以及裸露在外的四肢之上。 烛阴脑海中有什么一掠而过。 不对。 他的古咒术改变了天象,原本此地应该是艳阳天,怎么可能会下雨? “这雨有——” 话未说完,一位长老发出惨叫,他的手上、脖子上,被雨淋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血洞,剧痛之下,还有丝丝缕缕的毒气在往外冒。 “毒!” “有毒!” “文长老!”顾不上荆饮月,烛阴一把把人丢开,飞身到了文长老身前,只见他惨叫连连,倒地不起,斗篷摔落在地,脸上的皮肤也随之暴露在外,转眼间,整张脸密密麻麻全都是血洞! 他双眼暴起血丝,死死抓住烛阴的手,“首领,救——呃!” 手上的力道一松,他就这么断了气。 好强的毒性! 长老虽然因为维持阵法消耗过大,但也算是厉害的大妖,竟就这么被毒死了! 转眼,其他三位长老也接连惨叫起来,他们为了维持夺魂阵,对突然降下的雨幕毫无防备,毒性无声蔓延,顷刻之间就惨死当场! 烛阴目眦欲裂,急忙运转妖气抵抗雨中的毒性,边吼道:“谁?是谁在搞鬼?!” 他的声音隐隐发虚,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方式,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但,怎么可能。 不可能…… 随着他怒吼声震,雨幕中,一道朴素身影缓缓走来。 她走得很慢,不疾不徐。 随着她走近,烛阴心里莫名有点发虚,心中暗骂,这几个老东西倒是死的干脆,现在叫他怎么办?! 他不甘地看了一眼游溪,化做一团黑光,想要冲出雨幕。 细雨笼罩天地之间,放眼望去,周围景物一片模糊,明明树林还是那片树林,原本热闹的鸟雀全都消失不见,半点鸣声不闻,一片死寂。 他在雨中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去了! 而且,随着被困在雨中的时间变长,他身上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细小的血洞,毒素正浸入他的身体。 烛阴彻底慌了,当年他就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不如她。 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族长!他想找的人,终于出现了! 烛阴再次念动咒语,浑身裹上一层黑雾,认准一个方向,猛地一冲! “啊!!” 烛阴的惨叫声响彻树林。 他像一团彻底熄灭的焦炭,倒在了雨幕边缘,没了动静。 树林安静下来,细雨渐渐收歇。 随着烛阴倒下,缠绕着荆饮月的触手消失了,夺魂阵也彻底消散。失去阵法束缚,游溪的身体软软倒下,被荆饮月小心接住了。 失魂的身体落在怀中没有一点温度,荆饮月的心蓦地一空。 正惶然,脸上传来若有似无的触感。 游溪的神魂从空中飘下来,轻柔触碰他的脸,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脸上的几道伤口。 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他有些不敢看她。 安静片刻后,有冰凉的、细小雨点落在了脸上。 他一愣。 雨不是停了么? 抬起头,就看到那道纤细的神魂肩膀颤抖着,捂着脸,轻轻在哭。 “师兄,好多伤。” “呜呜……” 荆饮月的心顿时柔软成一片,想安慰她,负罪感又涌上心头,这是第几次惹她哭了?烛阴的咒术,都不及她的眼泪让他心慌。 “我没事。” “骗、骗子……”她抽噎着说,“每次都说没事,到底怎样才算有事?” 荆饮月顿了一下,想说你现在这样,对我来说才叫“有事”,可他说不出口。 “这种皮糙肉厚的剑修,有什么好心疼的?傻姑娘,怎么不心疼心疼你自己?”说话间,出手相助的女子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人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打扮朴实无华,年龄约莫四五十岁上下,明明是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长相,却令荆饮月神色郑重起来。 这是游溪提过的,饭堂做饭的李姨。 但她出现在这里,荆饮月不会认为她是个普通的打饭阿姨,刚才一场细雨中,他同样察觉到了妖气。 雨水中带着毒,却唯独没有伤到他和游溪,这是何等精准的操控力? 他心念一动,记起在青虚真人洞府时,游溪也曾操纵天象,下过一场雨…… 李姨走到两人面前,从他手中接过游溪的身体,一块青濛濛的玉髓自她掌心飞出,荆饮月从其中感受到了强大的魂力,玉髓飞上空中,化作点点萤火微光,丝丝缕缕填补游溪满是裂痕的神魂。 紧接着,她掌心浮起一层青光,如同牵引风筝,几下拉扯,将飘荡的神魂牵引回了游溪体内。 怀中的身躯轻轻弹动了一下,片刻后,游溪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还有些茫然,先看了看周围,又举起手,翻来覆去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还有些不适应,不再是那种轻飘飘的漂浮感,而是脚踏上了实地,有种格外的踏实感,她这是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别高兴得太早。”李姨泼冷水,“你的神魂虽然回归,但伤得不轻,我暂时用魂玉帮你修补,要真正愈合,还需要长时间休养。” “谢谢李姨。”这种时候,她总是格外乖巧。 李姨看了她一眼,神色相当克制。 将游溪扶起,让她靠着一块石头休息,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才迈出一步,袖子传来轻轻的拉扯感。 她脚步一顿,回过身,见小姑娘目光盈盈看着她,眼底隐隐有泪光在闪。 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散了一个美梦,“娘亲,是你吗?” 李姨再也走不动一步。 第39章 慈心 游溪很清楚记得, 那次唤雨时,脑海里曾响起过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说是陌生, 却很矛盾的让她觉得熟悉又亲切,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 和李姨的声音有七分相似。 李姨很关心她, 打饭时对她格外偏心,遇到难题还会帮她排解。 花辞节时,放在窗台上的那朵“念慈花”, 大概也是她送的。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5节 她会控雨,也会用毒。 她身上,有一股让游溪觉得无比亲切的气息。 如果她不是娘, 还能是谁呢? 游溪万分认真的看着她, 眼中隐隐含着期盼。 牵着对方衣角的手微微颤抖, 是激动,也是紧张。 她害怕。 怕娘万一不认她怎么办? 更怕自己认错了人…… 李姨半天没有说话,游溪心中的希望, 一点点湮灭下去。 她的手缓缓滑开,眼神逐渐黯淡。 就在她彻底失望, 低垂下眼眸时, 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李姨将她抱在怀里, 声音克制不住颤抖:“小溪, 对不起……” 游溪蓦然睁圆了眼睛,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中娘温柔的抱着她,幸福来得如此不真实。 “你真的是娘亲吗?”她问, 语气藏着不安。 李姨松开她,身上泛起一阵青光,她的身形变得纤丽,面容也起了变化,一头青丝披散如瀑,黛眉秀目,兰心蕙质,容貌跟游溪有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目之间那抹灵动的神采,只是她气质沉稳,更显年龄和阅历加持的成熟。 这两人站在一起,谁也不会错认了两人的血缘关系。 “小溪,是,是娘。” 李青岫再次将女儿抱在怀中,她曾以为这辈子都无法与女儿相认,想着只要远远看着她平安就好,但…… 没有一个做母亲的,能在女儿认出自己时,还装作陌生人,起码她做不到。 哪怕一次也好。 她想贪心这一次。 游溪有很多疑问想问,为何娘会失踪这么多年?为何不和她相认?但此时此刻,她内心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充盈,她什么也不想问,只想就这样赖在娘亲怀里,一直一直,不要和她分开。 李青岫心中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她收拾心情,冷静下来:“小溪,咱们先回去再说。” 游溪乖乖点头,“嗯。” 李青岫扶着她站起来,她才注意到,她和娘相认时,荆师兄不知何时走开了,他在远处一棵树下打坐,没有打扰两人。 游溪心中一暖,喊道:“师兄,咱们回去吧!” 荆饮月遥遥往这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游溪喊出那声娘的时候,他想到这对相认的母女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自觉避让到一边。 在树下打坐时,一阵冰寒之意再次席卷全身,无情道心又被唤醒了。 自从山洞那次,每次情绪波动之后,无情道心就会有所反应,它释放的冰霜之意一次比一次更强,似要将他的情绪彻底封印。 他低头,看向自己覆盖着一层薄霜的右手,眉目沉凝。 再这样下去,是否有一天,他会被彻底冰封? …… 三人离开后,枯树林中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阵,地上那一滩烛阴的死尸缓缓蠕动起来,黑袍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片刻后,一团黑不溜秋、貌似人形的东西钻了出来,啐了一口,发出烛阴的声音,“还好我留了一手,用替身代死,不然真死在那个女人手里了!” 烛阴一个哆嗦,扔出了一个替身咒娃,这咒术娃娃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样,若没有它,死的就是自己了。 “李青岫、李青岫……” “竟然真的是她!”烛阴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还有几分不可置信,顾不上别的,他化为一团乌光,向着落月山方向逃遁而去。 今日吃的亏,必将讨回。 必须把这个消息告知族长!她还敢现身,乌羽族一定不会放过她! “娘亲,你是怎么做到在雨中□□的?你这招真厉害,不费吹飞之力就把那四个长老弄死了!”回去路上,游溪缠着母亲问东问西,说个不停。 “这很简单。”李青岫笑着说,“小溪,你也会。” “啊?”游溪愣住。 “娘,你从来没教过我,我怎么会?” “控云布雨,是我们一族的血脉天赋。”李青岫道,“而且,谁说我没教过你?” “教、教过吗?”游溪更迷糊了。 族长明明说过,她还是颗蛇蛋时,爹娘就失踪了,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们。 “小溪,我怀着你时,就将许多妖诀都教给你了。” “……” 敢情还是胎教? 娘的教育理念可真先进。 可这叫她怎么记得! “咱们妖族不像人族需要苦修,十年才磨一剑,妖族天生地养,天赋靠血脉传承,很多东西你生下来就会了,只是你自己从未去发现它。只要你能意识到自己的潜能,不断去发掘,你也会变得很厉害。” 游溪呆呆望着对她微笑的娘亲,不由憧憬,有一天,她也会变得跟娘一样厉害吗? “会。” “我、我会努力的。”游溪认真说。 李青岫笑得温柔。 之前在洞府中,无计可施时,她冥冥中想起娘教过的法诀,才唤出了一场雨,既然娘说她记得,日后她努力回忆,应该能想起更多吧。 一路回到道藏院的弟子小屋,游溪还感觉像做梦一样,她缠着娘的手臂不撒手,给她看放在桌上的念慈花,粉色小花被人精心呵护,过了这么久,花瓣依然粉嫩鲜艳。 “娘,这是你送我的吗?” 李青岫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盆紫色盆栽上,小小的盆栽,两片嫩叶舒展着,看起来精神抖擞。 “这是哪来的?” “我在咱们家墙根下找到的,种了好多年,它一直长不大。” 距离游伯父家不远,有一处久无人住的空屋,据说是爹娘曾经的住处,游溪心情不好时,就会偷偷跑去待着,有时能待很久。 她在墙根下找到了这棵小紫草,便偷偷将它养了起来,看见它,就像是爹娘陪在她身边一样。她一直相信盆栽能给她带来好运。 终于,娘回到她身边了。 “是个好东西。”李青岫道。 她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她的个性纯然又柔软,不像自己,也不像她爹。 她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只是觉得遗憾又有些心酸,没能陪在她身边长大,也不知这些年,小姑娘受了多少委屈…… “娘。”此次此刻,游溪的心中容不下半分委屈,她满心都被喜悦占据,黏着娘亲,贴着娘亲,片刻都不想分开。 “你啊……” 她不曾想过,女儿会是个小粘人精。 将她的一颗心都柔化了。 入了夜,游溪和娘亲躺在一张床上,窄小的小床睡两个人有些挤,她窝在母亲怀里,黏人得像一只小猫。 “娘,我小时候……” “我是说,我还是一颗蛇蛋的时候,你摸过我吗?” “当然。” “我和你爹都摸过你。” 轻柔的抚摸自发顶传来,感受着娘亲掌心的温度,游溪眨了眨眼睛,鼻头微微发酸。 “小溪,我们不知道多喜欢你。” “每一天,我们都盼着你破壳降生……” 若没有发生那些事…… 她的小溪,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娘,我现在就很幸福。”游溪在她怀里蹭蹭,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快睡吧。” “嗯。” 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皮就不自觉垂下来,今日一番遇险,她早就疲累不堪,全靠着一股兴奋劲强行支撑,眼睛一闭上,很快就睡着了。 借着月色,李青岫看了她的睡眼半晌,刚要起身,又被扯住。 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这孩子,还抓着她的衣袖不撒手呢。 她轻轻将衣角从游溪手中扯出,再次唤出魂石,帮游溪修补她神魂上的裂痕。 这一忙碌,就是大半夜过去。 她半点也不觉得疲惫,看着小姑娘甜甜的睡颜,她不禁露出笑容,“傻孩子,有你在,也是娘的幸福。” 游溪一觉睡到饱足,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才发现娘不在房中,房门就被打开了。 一阵香气飘入鼻端,肚子咕嘟嘟响了起来。 “娘——” “饿了吧?” 李青岫端着吃食进了房间,甜软的红豆粥配小菜,还加了不少滋补的灵材,游溪咕嘟嘟就将一碗粥喝了个见底。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6节 “真好喝!” 这就是有娘的感觉吗?真幸福! 李青岫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本册子。 “这是?” “娘的菜谱。” 在云山宗隐姓埋名多年,她这厨娘也不是白当的,一身厨艺算是练出来了,还将心得总结写成菜谱,正好传给女儿。 游溪简单翻阅了两页,见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油少许、盐适量、花椒十颗、桂皮两片……”已经开始头疼了。 当初去族长家做客,巴道天高喊“别让小溪去厨房”言犹在耳,她从灶台旁边路过,都能带翻一瓶酱油两瓶醋的,就是天生的厨房杀手。 这本菜谱看起来很旧了,书页泛黄,还有斑驳的油渍,脏污不少,游溪也不嫌弃,当宝贝一样收进了储物戒里。 “娘,等以后我一定好好磨炼厨艺,亲手做饭给娘吃。” “好。” 在娘面前就会嘴甜的小姑娘,几句话就把李青岫哄得笑眯眯的。 她看着游溪将菜谱收好,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小溪,你知道这些年娘为什么不找你,不和你相认吗?” 游溪看着娘认真的神情,知道她要说正事了,乖乖坐好,“娘,是不是跟天书有关?” 李青岫点了点头。 “当年,我和你爹负责看守天书,有三股势力前来盗书,天书失守——” “三股势力?”游溪不懂就问,“哥跟我说,是人族和另一股不知名的势力……”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认为,我和你爹追着其中一股人族势力,追入深林之中,和对方交手之后才发现,他们根本不是人族,而是一群乌羽族长老!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假扮成人族,一丝妖气不漏,将我们也骗了过去。” 游溪心中咯噔一下。 竟然是这样! 乌羽族竟然监守自盗,伪装人族盗走天书?! 为什么? 那她所看到的天书,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们急于抢回天书,中了他们的陷阱,危急之中,你爹将我推出包围,让我逃生,而他,就落入了那群鸟妖手中……” “爹他——” “你爹至今还被困在乌羽族,无法脱困。我无能救他,这些年来,他落在乌烬手中,想必受尽折磨。”李青岫的语气充满了自责。 游溪的手指捏紧了,心里像是坠了块石头,沉得发慌,“娘,你怎么知道……爹还活着?” “因为,真正的《落月天书》就在我手中。”她道,乌烬想得到天书,就会留着你爹的性命来威胁我。” 游溪惊讶地看着她娘。 “这么说,妖族现在的那本天书,是假的?” “是。” “可是义兄说,当年事件后,族长亲自验证过天书的真伪。” “这件事,我亦困惑不解,可惜我无法回到族中亲自验证……”李青岫道,“我作为天书守卫,数百年与天书相伴,能确定我手上的天书是真的。” 游溪自然相信娘亲说的话,种种关于天书的信息,让她的脑子混乱成了一片。 “天书原本就是妖族三族共有,乌烬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将天书给替换呢?” 李青岫摇了摇头,她至今不知乌烬的目的是什么。 游溪稍稍理了理思绪,道:“如果娘手中的是真本,那现在妖族的那一本就是假的,是乌烬以假乱真,做了手脚?” “多半是如此。” “可是……”游溪道,“这本假天书却对我产生了感应,我在天书上,看到了许多内容。” 她将自己看到,乌九明将成为妖族之主,一系列所谓的“剧情”,全都说了出来。 “难道这也是乌烬的阴谋?” “不会。”没等娘亲说话,她自己否认了这种猜想,“要是这些内容是他编造的,他有什么必要派人来对我夺魂?而且,如果这些内容是他写的,他为什么要写乌九明成为妖主?他自己做妖主不好吗?” 难道他对儿子好到了这个地步,一心盼着儿子当妖主,他安心退位?可乌烬也是厉害的大妖,年龄才正值壮年,他极有野心,不像是甘心为儿子铺路的人,而且,以乌烬的行事风格,也不像是能写出这种古早种/马文风和情节的人吧! “如果,内容不是他写的,而是乌九明写的呢?”游溪提出猜想。 假天书的内容,根本不是什么神族预言,而是乌九明自己的臆想,这些剧情之所以会发生,是乌九明按照臆想在推动它们。 一想到那些内容都是乌九明自己写的,她更觉倒尽胃口,以前她怎么就没看出乌九明的真面目呢? “这么说,为娘倒想起了一件事。”李青岫道,“我们妖族的祭坛中,供奉天书所用的柱子,是一种叫做天尺玉的材料,传说那是神族遗留在人间之物,上面还残存着些许神力,天下间仅存这一块神玉,与天书相辅相成,互相感应。” “若在供奉的假天书上书写内容,受到神力影响,这些内容很可能变成谶言,更容易发生。” 游溪恍然大悟。 那股控制她走剧情的力量,是这块天尺玉的神力!难怪她觉得这股力量难以抗拒,难怪这力量一次比一次更强。 因为假天书在祭坛上供奉的时间越久,受到神力浸染越深,操控剧情的力量也越强! 乌九明借着这本天书,要将所有假的都变成真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情不自禁默念,一直困扰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只觉得思维通畅不少。这么说来,她几次破坏剧情,实属侥幸,乌九明想必已经要恨死她了。 “所以,乌烬设计偷走真天书,但天书在路上被爹娘截回,他不得不伪造了一本假天书代替,而乌九明又瞒着他爹,在假天书上书写了所谓的‘剧情’,然后他开始计划,推动这些剧情一一发生。” 这样一来,许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唯有一件事她不理解,“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假天书上的内容呢?” 盗取天书事件发生在五十年前,这五十年间,不知多少妖族上过祭坛,无一人触发过天书感应,只有她…… 乌九明肯定不希望她知道剧情,因为她是他亲手安排的“女配”,作用是像没长脑子一样爱着他,满足他无聊的虚荣心。 母女两人陷入沉默,这个问题,谁也想不到答案。 可笑的是,乌烬和乌九明父子各怀鬼胎,乌烬至今不知道乌九明搞了什么鬼,反而怀疑到她头上。 她怀疑,就算她向乌烬说出一切,乌烬也根本不会相信,因为假天书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乌九明是如何绕开他,在上面写了内容,不被所有人发现的呢? 游溪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事,光靠想,是想不出答案的。 她看着娘亲,将注意力放回娘身上,“乌烬这些年一直想夺回真天书,所以娘才不能现身吗?” 李青岫点点头。 “当时,你爹知道我们两人无法全身而退,将抢回的天书交给我,自己奋不顾身拦住了那伙人,我才得以逃脱。” “那一夜过后,我本想带着天书回到族中,告知义兄一切。没想到,族中传来天书已经找回的消息,而我和你爹,一夜之间声名狼藉,变成了叛族的叛徒……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只能选择离开妖族,在人族地界潜伏下来。” “这些年来,我隐姓埋名,是为了避开羽族的追杀。只要我不出现,乌烬就不会杀死你爹。因为他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想办法去救人。” “我只要敢现身,他就会用晚风来威胁我。” 游溪明白了。 “所以,我也是……我也是引娘亲出现的棋子,是么?” 她是当年事件的漏网之鱼,乌烬有无数次的机会杀了她,之所以还留着她这条命,就是为了引出不知藏身在哪的娘亲。在她对假天书产生感应之后,为了扼杀不确定因素,乌烬才真正对她动了杀心。 而娘为了她,终究还是出现了…… “小溪,你是我和晚风的希望,为了你,我们愿意付出一切。”李青岫安慰她,“我不可能躲藏一辈子,我迟早要想办法将你爹救出来。” 游溪的斗志随之燃起,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娘说得对,我们一起去救爹!” 不知道这些事前,她盼着能见爹娘一面,现在知道了,她更想要救出爹,让他们一家人团聚,让爹娘不再受苦。 见她恨不能现在就冲到乌烬面前的模样,李青岫道:“小溪,这件事急不来,我们需要仔细谋划。” 这些年,她想过无数次潜入羽族将游晚风救出来,但她也知道,乌烬一心想抢夺真天书,他必将晚风严加看守,设下重重陷阱,等着她自投罗网,她盲目行动,不仅无法救人,更会害了自己。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有牵挂,她放不下游溪,所以无法孤注一掷。 “小溪,你要明白,我们的处境孤立无援,蛇族和瑞兽族,都不会相信我们。” 这些年,在乌族长有心运作之下,她和晚风的身份早就变成了“天书窃贼”“畏罪潜逃”,如果连蛇族族长都无法分辨天书真伪,就算她拿出真天书,又如何证明祭坛上那本和她手中这本,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在她都不清楚,乌烬独占天书到底想干什么,她又如何说服两族,让他们相信乌羽族背叛了他们? 更何况,她只要敢在妖族领地附近现身,乌烬有一百种办法让她无法靠近蛇族领地一步。 所以,要救出游晚风,是一条艰难险阻、困难重重,有可能有去无回的路,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游溪背负这些。 但游溪听完,哪里还能平静? 梳理完事情始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对乌家父子的厌恶到了极点,情绪激动,甚至忘了害怕,“娘,我不怕,只要能救出爹,我不怕危险。” “傻孩子。”青岫摸了摸她的脑袋,“路要一步步走,你先养好身体,我们才能去救你爹。” “娘。”游溪靠着她,好一会儿,问出心中疑问,“那本真天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你看过了吗?” 第40章 决定 李青岫道:“天书里, 什么都没有。” 游溪直起身子,有些惊讶。 李青岫徐徐帮她梳理肩头的长发,“三千年来, 三族长老将天书翻来覆去的研究,没人能从中解读出只言片语, 我怀疑, 天书本来就是空的。” “怎么可能呢?”游溪不解,“不是说,神族留下了两样宝物, 一为灵泉,一为天书,玉山宗靠着灵泉滋养, 成了第一仙宗, 天书什么都没有, 岂不是不公平?” “说到底,关于神族的种种,都只是传言, 数千年的事谁又说得准?”李青岫道,“这两样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 早已没人知道。”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7节 游溪陷入沉思。 李青岫把她柔软的长发分成几股, 帮她辫成辫子, 她动作很慢, 十分细致,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小溪,跟娘说说这些年你的事吧。”她说,“你过得好吗?” “嗯。”游溪看着镜中的的自己,她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小时候她常常偷偷躲起来哭,现在有娘在身边,过去的不幸仿佛都被治愈,她不再觉得委屈难受,说起那些事来,语气也变得平静。 “……就这样,义兄和我把那两个老东西狠狠教训了一顿,他们屁滚尿流从玉山宗滚蛋了,娘,我是不是很厉害?” “小溪很厉害。”李青岫笑着夸奖,编发的手却在气得发抖,游家两夫妻竟然敢这样对待小溪,更私底下投靠羽族,若叫她碰见,她定要让这两人化成脓水,尸骨无存,连渣都不剩…… “娘?” “没事。”她回过神,俨然又变回那个温和的娘亲,“当初,我生下蛇蛋后身体虚弱,你爹与你大伯关系一向不睦,考虑到义兄事务繁多,便拜托同为天书守卫的羽族兄弟多照顾你一二,没想到这句话成了乌烬将你带回羽族的借口,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说这话,你也不至于受委屈……” 她口中的义兄,就是蛇族族长。 游溪摇了摇头,她不怨爹娘,爹娘又如何能未卜先知,知道以后的事呢?她想到自己在羽族那些年,爹就被困在羽族,她是否曾在不经意间经过爹身边,感受过爹的气息?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爹看见过她吗?看到她叫乌烬“乌伯伯”,爹会是什么心情?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万分揪心。 “乌烬那老贼极擅机关,困住你爹的地方,定然被他布下了重重机关陷阱,以他的谨慎,不会让你有机会接触到你爹的。”李青岫道。“要想救出你爹,我们需要机关高手的帮助。” “那咱们赶紧去找!”游溪道。 “小溪,你舍得离开玉山宗吗?” 游溪先是一怔,点头道:“玉山宗本来也不是我家,天书是假的,我也没有再留在这的必要,而且娘暴露了行踪,继续留下也不安全……” 意识到这点,她着急起来,“娘,咱们得赶紧走。” 虽然她内心很舍不得,舍不得道藏院的师兄师姐们,更舍不得……荆师兄。 一想到荆饮月,心中酸涩难言。 “小溪,先前救你的那个黑衣剑修——” “他叫荆饮月。”游溪认真道,“娘,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明天就走,救爹这件事,比什么重要。” …… 一大早,游溪就去拜访了藏玉院长,向她说明了自己要离开玉山的事。 藏玉有些惊讶:“小溪,你都想好了吗?” 游溪点点头,觉得对不起院长,可她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她无法在得知爹正在羽族受苦,自己还安然待在玉山过悠闲的日子。 藏玉见她眼神坚决,轻叹一声:“咱们院多年没收过你这样有天分的弟子了。” “院长……” “不过,我也不想强留你,你若是愿意,我可替你说明,你是因家中急事需要处理,暂时回家一趟,日后若是想回来,道藏院依然欢迎你。” “谢谢院长。”游溪眼眶发热,没想到院长会对她这么好。 藏玉微微一笑:“傻孩子,谁还没有个难处呢?你安心去办你的事,院长盼你一切顺利。” 游溪冲她深深鞠了一躬,忍着眼泪离开了道藏院。 才走出不远,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小溪,小溪!等等!” 游溪脚步一怔,回过头,见花任酒和云芜急匆匆跑了过来。 云芜还未站稳,强着开口,“小溪,听说你家里出事了,到底是什么事?” 花任酒道:“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正好我最近攒了假期,跑一趟西洲不成问题!” 云芜也抢着道:“你花师兄没什么用,帮不上大忙,还有我呢!你师姐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什么邻里纠纷、亲戚纠葛,我样样在行,都能处理,我陪你去,肯定能帮上忙。” 花任酒:他怎么就没用了? 游溪原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她心里有愧疚,又有不舍,她隐藏身份来到玉山宗,师兄师姐却对她真诚相待,她哪里值得他们对她这么好呢? “傻姑娘,照顾师妹不是应该的嘛。” “就是,不管你去哪,你都是我们道藏院的师妹。” “嗯。”游溪重重点头,“我会记得,我是玉山宗道藏院的弟子。” 云芜扑哧一笑:“说得跟诀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花任酒踩了她一脚,让她别乱说话。 也许师妹的家事难以启齿,他们还是别忙着添乱了。 “师妹,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给我们传讯。” “传讯符记得带在身上。” “嗯。” “说起来,你走了,天机院的那个乌九明也走了,是不是你们老家出了什么事?”花任酒道。 “乌九明走了?”游溪一怔,她知道按照剧情,乌九明会离开,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 “是啊。”云芜接话,“这姓乌的,连交代都没交代一声,连夜就走了,他不仅偷跑,还带走了芳玲,他们两私奔了!” “天机院长听到消息,气得差点吐血,不仅急忙派人去追,还让人去西洲调查乌九明的身份,听说他怀疑乌九明的来历有问题!” 本来西洲就是妖界边缘,有一半在妖界之内,人族和妖族混居,天机院长怀疑对方是什么擅长蛊惑人心的妖,不然怎么会骗走他的宝贝女儿? 游溪心中有数,乌九明来玉山宗的目的,一是为了扬名,二就是为了拐走芳玲。 他和芳玲私奔后,便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之后直接以妖族少主之名行走天下,天机院长很快就会知道,拐走他女儿的到底是谁。 而乌九明的身份一旦暴露,她的妖族身份很可能也会暴露,毕竟她来时,长老安排身份时,说她和乌九明是“同乡”,羽族少主的同乡,不是妖是什么? 就算没有爹的事,乌九明一走,她在玉山宗也待不下去了。要是师兄师姐知道了她的身份,会有什么反应? 她只觉内心惶然。 怀着心事离开道藏院,游溪在岔路口站了一会儿,在离开之前,她有一个始终放不下的人,还有一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窗棂半敞,朝阳斜穿入户。 靠在床头的人,偏头看院中的松树,绿油油的松针,在阳光下好像会发光。 “你有没有一点身为病号的自觉?伤成这个样子,不好好修养,还出去乱晃,乱晃就算了,碰上妖还不知道跑,竟然还跟人家打起来了!”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你是不会死还是不会痛?有你这样不爱惜身体的人吗?啊?你们剑修真是……” 房间里,为人看病的医修长老恼火不已,将受了伤还跑出去的荆饮月一顿数落,有哪个医生能接受自己刚刚治过的病人跑去出又带了一身新伤回来?反正她忍不了。 据这弟子说,他有事要办下山一趟,路上遇到了妖族,长老就怒了,遇到妖他不会跑啊?断了一只手,还要和妖奋勇拼杀,心里是一点逼数都没有啊! 长老的嗓门越来越大,荆饮月唯有沉默。 吐沫星子乱飞了半天,长老都累了,歇口气时,发现对方一直盯着窗外,根本没听她说话,顿时又恼了——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你这只右手要是再伤着,干脆别要了!你不是能的,左右手都能使剑吗?以后当独臂大侠算了!” “……对不起。” “你还知道道歉——”她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不是床上人在跟她说话,回头一看,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门口,一身天水蓝罗裙,清灵秀美,五官漂亮,正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 她的火气瞬间浇灭,不剩了半点火星,语气也柔和下来,“又不是说你,你道什么歉?” “长老。”游溪心疼道:“您别骂师兄了,师兄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哦——”长老瞥了床上半死不活的弟子一眼,“原来是英雄救美去了。” 荆饮月:…… “长老……”游溪还想解释。 “行了,你也别解释了。”长老骂起荆饮月来不遗余力,却舍不得对小姑娘说半句重话,“不怪你,谁让他逞能的?” 她看了一眼荆饮月:“我看你精神好得很,这药你就自己上吧,我还有事要忙,告辞。” 说着,把几瓶药往桌上一放,自己走了。 长老来去如风,剩下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着你。 “进来坐。”见她呆呆站着,荆饮月唇角微翘,开口提醒。 “哦。” 游溪回过神来,很自觉的把凳子搬到床边坐着,顺便打量他,荆饮月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靠坐在床头,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右臂被一层灵气罩覆盖,这灵气罩可以加快碎骨修复的速度,不过套上之后,这只手基本上也不能动了。 刚才那位医修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将伤者照顾得很好,伤口基本上都处理过了,只剩一些小擦伤没有处理。 “师兄,我帮你上药吧?” “嗯。” 游溪伸手取过药瓶,拔出瓶塞,灵草磨成的药粉,浓郁药气扑鼻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荆饮月沉默一瞬,伸手想将药瓶接过来,游溪紧张万分,如临大敌:“师兄,你别动!我来就好……” 他只好躺了回去。 游溪小心翼翼倒出一点药粉,观察他的伤势,他的脸上有几道抓伤,脖子上还有青紫的掐痕,映在冷白肌肤上,格外醒目。 想到这些伤都是为她受的,游溪的心一片酸涩,止不住的心疼。 她俯身凑近,淡淡馨香浮动,乌发垂到荆饮月手边,发尾绑着浅蓝色发带,不安分的在他手边动来动去,痒痒的。 此时此刻,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些,注意力全被凑近的游溪吸引了,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红润的脸颊,稍微抬起头,就能碰到那丰润的红唇。 他视线难以移开,喉结滚动了一下。 游溪专心致志看着他脸上的伤口,沾着药的指腹轻轻触碰。 “疼吗?师兄。” “……” 她的眼睛轻眨,浓密的睫毛像是扑扇的蝴蝶,他的视线不自觉的追逐着那对蝴蝶,一阵心猿意马。 “师兄?” “不疼。”他声音微哑,眸色渐深。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8节 何止是不疼呢,像小猫在脸上轻轻地挠,又像羽毛的绒尖划过心脏,叫他身上发热,口干舌燥。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荆饮月闭上眼睛,这哪是上药,分明是考验他身为男人的定力。 无情道心一次次的冰冷他,却还是一次次的为她心动,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游溪面前不堪一击。 他心思浮动,难以平静。 “师兄,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上完了药,游溪犹豫着说。 荆饮月睁开眼睛。 她轻轻咬了咬唇,“我要走了。” “去哪?”他的声音微冷。 游溪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办完了事情,就回来找你。” 荆饮月陷入沉默。 明明知道她是带着目的混入仙宗,现在,她知道了追杀她那群人的身份,找回了娘亲,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没有理由留下。 一阵苦涩涌上咽喉,藏在被子下的手偷偷收紧了。 他偏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冷硬。 见他这样,游溪有点无措。 她是认真许诺,也是认真想着,等救出了爹就回来找师兄,或者说,是回来找他的念头,给予了她离开的勇气。 为了救出爹,她和娘要凭对抗整个羽族,占妖界三分之一的势力,前路未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 而且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事,也是妖族内部的纷争。师兄是人族,他是玉山宗的天之骄子,是含光院最有前途的剑修,他的身份,不能介入其中。 自从遇到她,他一再受伤,每一次都是因为自己。 她很心疼师兄。 “师兄,你能等我吗?”她小心翼翼问。 荆饮侧身向内,闭着眼睛,是拒绝沟通的姿态。 游溪有点委屈,又有些失落。 默默站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离开了房间。 她走后很久,房间里一片寂静。 良久,床上躺着的人才有了动静,起身看向桌子,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剑谱,是她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 他甚至可以想象,挑选礼物时,她弯弯的唇角,闪闪发亮的眼睛,满怀期待的表情…… 荆饮月心中,一片煎熬。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他猛然抬头看过去—— 站在门口的岁舍愣了一下,师兄用如此炯炯有神看着他是几个意思?弄得他抬起的脚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师兄,你是不是很期待看到我?” “……” “哎呀,要知道你这么想我,我就该早点来看你了。”他跨进房间,看到摆在桌上的剑谱,一愣,“哇,这不是玉山拍卖行炒得火热的那本极品剑谱吗?据说拍出了百万灵石的天价!师兄,原来那个神秘买家是你啊!” “师兄,你什么时候这么舍得花钱了?”岁舍说了半天,见他都不说话,忽然道,“这不会是游师妹送的吧?那她不是把上次洞府中得到的灵石全花光了?” 他一脸羡慕,“要是谁这么对我,我指定以身相许!” 荆饮月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岁舍嘿嘿一笑:“我听说游师妹要走,师兄,你不跟着师妹一起走吗?” 荆饮月道:“她有她的事要做。” 岁舍道:“游师妹年纪轻轻,缺乏阅历,在外闯荡可能会遇到危险,而且她急匆匆就走,说不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要处理呢?师兄,你不担心?” 荆饮月:“……” 岁舍又说:“听说那个叫乌九明的也离宗了,这人狡猾阴险,万一他在外面遇上了游师妹,岂不危险?师兄,你真的半点都不担心?” 荆饮月搭在床边的手悄然收紧,暴起了青筋,冷声道,“出去。” …… 晨光铺满山道,夏风微微吹拂。 游溪站在下山路上,频频回望。 李青岫见状,问道:“小溪,你在等人吗?” 游溪摇摇头:“没有,娘,我们走吧。” 娘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沮丧,努力让自己露出轻松的表情,“娘,你说的机关高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那人行踪不定,我也是最近听说他在南洲晚云城附近出现过。” “至于他的名号——天下第一机关师,太息羽。” 游溪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柳树。 “小溪?”娘亲连忙扶住了她,这姑娘,真是魂不守舍的。 她捂着发红的额头,急切道:“我知道这个人!” 在天书剧情中,乌九明离开玉山后,结识的第一位大能,后来成为他的靠山,鼎力支持他当上妖主的,正是这位太息羽! “娘,我们得赶紧走,要赶在乌九明前面找到他!” 如果让乌九明先拉拢了太息羽,他们救出爹的希望就渺茫了! “别急。”李青岫道,“南洲离此距离遥远,天尺玉的影响范围也许没那么大,而且修为越高,对天尺玉的抵抗也越强,此人盛名在外,不一定会欣赏乌九明这样的人。” 话是这么说,游溪还是难免心急。 毕竟她已经见识过剧情的力量,那天晚上,若不是她在最后一刻清醒,对她毫不防备的师兄,就被她一口咬死了。 想到荆饮月,她又觉得心中微涩。 本来以为,自己对他只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真正到了要离开这一刻,才知道她的喜欢,也许不止一点。 她忍不住低下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李青岫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柔声道:“小溪,小心沙子迷眼,娘帮你挡着。”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牵着娘的手,走在她身后半步,遮住了微红的眼圈。 这山道上,风真大呀。 …… 不远处高树上,岁舍道:“师兄,真的就这么让游师妹走了吗?” 荆饮月沉默不语。 岁舍看了一眼他身上没好的伤,戴着灵罩的手,“要是让长老知道,你偷偷跑出来,又该骂你了。” 荆饮月:“小伤而已。” 岁舍叹了口气:“没想到游师妹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一路上会遇到什么,万一碰上那个乌……” 荆饮月霍然转身,跃下了树梢。 “师兄,你去哪?” “找师父。” 岁舍眉梢一挑,这时候去找师父,还能有什么事? 弟子下山,需要师父允许,师兄装得不在乎,其实根本放不下心,还不是要下山追师妹去了? 他嘿地乐出声,“师兄,我就知道,你根本舍不得游师妹!” 第41章 大雨 “你说, 你要下山?”含光院内,秋山君打量着站在下首的弟子,有些惊讶。 他来找莫含光议事, 就碰到荆饮月也来找他,没想到徒弟一开口, 就提出了让他意外的请求。 “为何?” “我想下山调查冥鬼之乱。” “此事轮不到你来查。”秋山君道, “阿月,你搞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七院弟子, 你该做的是勤奋修行,努力成长,冥鬼也好, 妖族也好, 这些事情自有你的师长和长老们去操心。” “再说, 你带着这一身伤,查什么查?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徒弟如此不爱惜自己,伤还没养好就想外出犯险, 他难得有些动怒。 “诶,真君消消火气。”莫含光倒不反对弟子关心这些大事, 他一向认为, 修真界的变化, 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荆饮月能想到这点,正说明了他的担当。 “最近先是在玉山宗内,接着又是玉山城,陆续都出现了冥鬼,事情确实反常, 我正准备找人去调查——” “院长——” “秋山,我知道你疼惜弟子,此事也不急于一时,让他把伤养好再去,这样你该放心了?” “我的伤不碍事,路上就能养好。” “你——”秋山君气急,“你就是想去找那姑娘!” 莫含光眼一瞪:“什么姑娘?” 他想起之前在乱石山的事,“莫非是那个道藏院的游溪?”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59节 最近天机院长天天拉着他念叨,说那乌九明不是好人,他和游溪的身份八成都有问题!念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乌九明拐走了天机院长的宝贝女儿,身份确实可疑,但游溪……莫含光想起那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神,以他看人的经验,他觉得这姑娘不像什么坏人。 “她是什么身份先不说,重要的是——阿月,你不能因她乱了自己的道心啊。”秋山君语重心长道。 说起这件事,荆饮月正有问题要问:“师父,我这颗道心,是不是有问题?” 秋山君一愣:“什么意思?” 荆饮月眉心微蹙:“它的力量很强,强得有些不正常。” 秋山君和莫含光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咳。”片刻后,秋山君咳了一声道,“徒儿,这说明你与无情道十分契合,你的天赋卓越,道心自然也与旁人不同。” 荆饮月沉默了。 他察觉到师父没说真话。 秋山君就不是会骗人的性格,见徒弟不信,偷偷踩了莫含光一脚,让他说话。 莫含光倒抽一口凉气,这一脚,怕是半个脚都肿了,秋真君是没有半点轻重啊。 “饮月,你不必忧心,道心强悍一点,难道不是好事吗?”莫含光忍着痛道,“说明你修炼起来,比旁人要少走一些弯路。” 秋山君沉默不语,一脸愁容,他怀疑徒弟已经走到歪路上去了。 比起秋山君,莫含光就要乐观多了,他一向觉得,这种事情只能疏不能堵,越阻止,徒弟越是逆反,真将他逼走了,到头来后悔晚矣。 古往今来,但凡修无情道的,哪能不遇到情劫? 情结就是无情道上的考验,跨过去,道心就大成了,跨不过去,那也是天命如此,他们这些人阻止也没用。 他还觉得,荆饮月这情劫,来得算晚的。 “秋——” “我不同意。”秋山君半点不松口。 “你这……”莫含光心道他可真是固执,“这样吧,宗主最近正过问大长老丹岳投靠妖族之事,我问问他,看他意下如何。” “宗主回来了?”秋山君意外。 “他老人家只是通过神识过问,本人似乎不在宗内。”莫含光道。 “那大长老招供了?” “唉,招了。”提起此事,莫含光唯有叹气,“没想到,这件事牵连的人还不少,这群老东西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放着宗内多如牛毛的功法不钻研,非要一步登天,相信所谓的神族功法。” “也不动想想,真要有那玩意儿,妖族自己偷着练还来不及,还拿出来给他们练?脑子都被驴踢了!” 他气得忍不住直拍扶手,秋山君向来不关心宗门事务,无言以对。 下方的荆饮月则不由皱眉,他从这件事中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地方,如果妖族的阴谋,是通过假的天书功法暗中拉拢宗内长老,为何不将这件事做得更隐秘一些? 盗尸事件暴露了执戒堂左长老,抽签战暴露了地峰大长老,更牵出了潜藏的一群人,如果说左长老是败于自己的多疑,丹岳的暴露完全是受了乌九明的牵连。 一个地峰长老,已是仙宗的高层,为了一场抽签战的胜利,就要动用到他出马? 总觉得哪里不对。 “大长老说了,这件事跟乌九明有关吗?” 莫含光摇了摇头,“他只说他是为了对付丹华两兄弟。” 荆饮月陷入沉默,他连其他长老的名字都交代了,却唯独这件事上有所隐瞒? 莫含光拿出一块白色灵石,将一缕神识寄存其中,向宗主发出了询问。秋山君有些紧张的盯着,在场两位真君都不觉得,因为一个弟子的事过问到宗主面前,有什么不对。 片刻后,白色灵石闪了闪。 莫含光道:“宗主同意了。” 秋山君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为师也不阻拦你了,你且去吧。” 他既担心徒弟放不下那女子,又担心不让徒弟下山,会不会阻了他的机缘。连宗主都认为他该去,但愿这一趟他能有所收获,又或者能斩断这段情缘,那也是好的。 莫含光又叮嘱道:“你此行重在调查各地冥鬼事件,若能发现冥鬼突然增多的原因是好,但也不用强求。尤其切记,不可深入冥界,冥界之内阴魂煞气,不是你如今的修为能抵挡的,冥界之内的状况,宗内会另派人去调查。” 荆饮月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秋山君头发都白了几根,也道,“徒儿,万事小心,切勿逞强。” …… 一个月后,南洲地界。 夏秋之交,南洲的气候依然酷热,傍晚时分,天上笼着厚厚的乌云,天地间如同蒸笼闷热,林中一丝风也无,树叶纹丝不动。 “看这天气,晚上恐怕会有一场暴雨,您二位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 茂密树林间,一只毛绒绒的鼯鼠妖蹲在树杈子上,举着一片不知从哪找来的荷叶顶在头顶,冲游溪母女点头哈腰,态度十分恭敬。 离开玉山宗后,游溪和娘亲一路奔着南洲而来,寻找天下第一机关师太息羽的下落。 她记得剧情中,乌九明离开玉山后,和芳玲一路游山玩水,是在南洲一座叫做晚云城的小城里偶遇了太息羽。 于是两人一路直奔晚云城而来,但路上游溪的神魂裂痕不稳,不得不停下来休养了几日,后来,她又接到了族中的传信。 族长告诉她:巴道天失踪了。 这事令游溪十分惊讶,按族长所说,巴道天跟着游家夫妻之后去了一趟玉山宗,早就该回去了,族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这少主处理,但他一直不见回转,还音讯全无。 族长十分心焦,派人四处打听,打听到巴道天曾出现在南洲一个叫做溪水镇的地方,他派出族人在附近搜寻,不见巴道天下落,问游溪可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 游溪记得,义兄走之前跟她说,要找到天下最好的礼物送给她,她不确定巴道天失踪否是与此有关,和娘商量之后,决定先来到溪水镇找人,再去找太息羽。 虽然这很可能会让她们落后一步,但义兄出事,下落不明,一日找到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于是她们绕了远路,先去溪水镇再去晚云城。 如果让乌九明抢了先,也只能再想办法了……她不能放着义兄遇险不闻不问。 一路上,为了避开羽族追踪,她们没有走大路,翻过眼前这座山,就到溪水镇了。 山路上,娘找了只小妖打听溪水镇的情况。 “沿着山路一直走,下了山,就是官道。顺着官道往南望,能看到一间云来客栈,二位脚程快的话,赶得上在客栈过夜,再往东南走七里地,就到溪水镇了。”鼯鼠道。 “最近镇上可有什么怪事吗?” “怪事?”鼯鼠挠了挠脑袋,“听说最近镇上死了几个人,闹得还挺厉害,具体如何我就不知道了。过去溪水镇一向太平得很,镇上有个木匠,小有名气,很多人慕名来找他刻一些雕件,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了。” 死了人?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会不会和巴道天有关? 鼯鼠又道,“这南洲不比中洲,没什么厉害的大宗门,附近有个叫流仙宗的,据说祖上有人飞升过,如今也没落了,但总归是狡猾的人族修士,还是不招惹他们比较好。” “多谢。”李青岫道。 “您客气了。”鼯鼠恭恭敬敬冲她作了一个揖,“能跟您这样的大妖说上几句话,我是我的福气。” 它小心翼翼看向两人,伸出一根小爪子,“小妖有个要求……” “你说。” “二位能不能摸摸我,让小妖我沾点福气,早日化为人形,成为大妖——” 话未说完,头顶传来轻柔抚摸,鼯鼠妖抬起眼睛,游溪笑眯眯看着它,把它头顶的毛都呼噜顺了。 紧接着,李青岫也摸了摸它。 鼯鼠脸上涌上两团迷之红晕,陶醉道,“唉哟,我今年都不会洗澡了。” 天色擦黑,闷雷滚动。 一场大雨眼看就要降下来了。 两人沿着山路下了山,在大雨之前,赶到了云来客栈。 外面狂风大作,客栈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散发着暖黄光晕,在风中摇晃不止。 敲开大门,小二领着两人往里走,“两人客官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半个时辰,小店就要打烊了。” 外面风雨飘摇,屋内灯火昏暗,大堂里稀稀拉拉坐着几桌客人,见有人进来,有几人往这边看了一眼。 游溪站在娘亲身后,打量这几桌客人,最远的那一桌坐着一家三口,很有默契的埋头吃饭,似乎对外界的动静不感兴趣。只有那孩子,在她看过去时,歪头看了看她,笑着用口型叫了她一声“小姐姐”。 中间坐着几个商人和镖师打扮的人物,看她们的眼神警惕又干练,只是扫了一眼,飞速收回视线。 最靠外的这一桌,打扮颇为齐整,清一色红底白边的宗门服饰,袖口领口绘有流云纹,应该是附近宗门的弟子。 门口那位忍不住抱怨:“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门一开一关,饭菜都吹冷了,还怎么吃?烦死人了。” 他声音不小不大,故意说得两人都能听见,把碗端起又放下,发出砰一声响,把同桌弟子都吓了一跳。 “成师兄,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还是彼此体谅下吧。”一旁的师妹小声劝道。 那人哼了一声,端起碗接着吃饭。 李青岫冷眼扫了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她和游溪都伪装了容貌,行事尽量低调。一路走来,形形色色的人碰到不少,这种脾气差的小辈,她也懒得理会。 正要往里走,掌柜端着蜡烛走了出来,“两位客人,来得正巧啊!本店正好还有一间上房——” 他态度殷勤热切,看到李青岫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他嘴巴张得老大,端着蜡烛快步走过来,打量她半晌,终于激动地喊出声:“阿岫,你是阿岫吗?!” 李青岫不着痕迹眉微皱,露出淡笑:“是我。” “赵二郎,你怎么会在这?” “嗨。”赵掌柜道,“这不是做门营生,讨口饭吃么。当年和你们分别后,我也拜了个宗门,清修了几十年,终究还是凡尘难忘,认清自己其实是个俗人,于是下了山,开了这家客栈,忙忙碌碌,日子也还过得去。”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你还是这么年轻,我都老了。” 数十年前,李青岫曾在人间走动,结识了几个青年,他们是一群散修,因意气相投,聚一起行走天涯,行侠仗义。她曾以散修身份与他们同行过几个月,那时她用的也是这张不起眼的面孔,没想到在这里会重逢故人。 她道:“确实过去很久了。” 心中却升起了一阵戒备。 在这南洲的小镇附近,见到几十年没见的故人,对方正好是这间客栈的掌柜,真有这么巧的事吗?当初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过去几十年了,他还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可不是么。”掌柜目光落在游溪身上,“这是你的女儿?没想到你也成了亲,做了娘——”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0节 “妈的,吵死了!”刚才那人忍不住了,怒骂道,“吃顿饭都不得安宁,要叙旧能不能换个地方啊?谁想听你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掌柜汗颜,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高兴,吵到各位了,给各位赔不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那头镖师道,“这里是客栈大堂,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不让别人说话?嫌吵,你也可以出去吃啊,外头多清静,地方还宽敞呢!” “你什么意思?”那人转过头,鄙视道,“哪来的不长眼的镖师,也敢多话?”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袍,故意露出那片流云花纹,语气高傲,“没有我们流仙宗保护这一带太平,你们走什么镖,送什么货?” 游溪心道,原来这群人就是鼯鼠妖说的,祖上阔过、如今败落的流仙宗弟子。 镖师还想说话,一旁商人扯了扯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想惹事,他只好不说了,闷头干饭。 那人得意起来,果然搬出流仙宗的名头,这些人都被震慑住了。 他洋洋自得,扬声道,“不怕告诉你们,鄙人流仙宗内峰二弟子成仙,是个剑修,玉山宗的荆饮月知道吧?那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大堂内一片静默,没人说话。 游溪:…… 你真是风大不怕闪了舌头。 不过骤然听到师兄的名字,还是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也不知道师兄现在怎么样了,伤养好了没有? 就这货这样的,师兄一只手都能打十个。 心里这样想着,就没注意表情管理,让成仙看了个正着,“怎么,你还不服气?” 他看到游溪挂在腰间的阵盘,“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学阵法,阵法师不是纯废物?给我们剑修提鞋都不配!” 游溪再次感觉到了差距,荆师兄从来不会看不起任何流派的修士,不止一次和她配合对敌,这种人就是败坏剑修的名声。 想到师兄被这种人抹黑,她就有些生气,走上前,轻轻将三块灵石放在了桌上,灵石呈三角放置,那人扫了一眼,“几个意思?拿这么几块破灵石想羞辱我们?也不看看——” 嘭! 众人眼前白光闪过,一道雷从头顶轰然砸下,就在成仙端碗的手前方一寸炸开,将桌子烧穿了一个洞! “娘喂!” 成仙吓得摔了碗,连滚带爬躲到了桌下,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别劈我!” 修行之人,最怕雷劫。 他曾亲眼目睹宗内一位长老在渡劫地阶时被天雷劈成灰飞,连尸骨都没留下,从此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没想到这相貌平平的女子,出手竟然如此不凡,随手三颗灵石布阵,就引来了一道天雷! 流仙宗其他弟子也被震慑到了,看了一眼还在滋滋冒着黑烟的桌面,又看游溪,“高、高人啊!” “三颗灵石就能引来天雷,这是什么仙术?”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几人原本不屑一顾,此刻却满眼崇拜的看着这三颗灵石,像要把上面看出一朵花来,可这怎么,也只是平平无奇的灵石而已。 成仙哆哆嗦嗦从桌下爬起来,颤声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游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也是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禁吓,眨了眨眼睛,“听——” 轰! 又是一道雷声炸响。 几人正聚精会神,猝不及防,又让吓了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外面在打雷!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引雷阵,将天象雷威引到阵中,威力缩小了十倍不止,因而只是在屋顶和桌上都穿了个洞,而他们忘了外面正在刮风下雨,还以为这阵中凭空生雷……要知道,阵法引雷和生雷,不是一个难度的。想到他们刚才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就……怪丢脸的。 几人闷声不吭,都不说话了。 成仙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道,可他刚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面子里子都丢完了,周围人虽然没说话,但他总觉得他们在暗中笑话自己,更别说他刚才还夸夸其谈,说自己赢过玉山宗名声正盛的那位剑修。 脸上一阵阵烧红,成仙尴尬又难堪,碗里的饭菜更没有滋味,把碗一放,灰溜溜上楼休息去了。 “诶,师兄!”其他弟子赶紧跟上,很快,流仙宗几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游溪将灵石收回,手上掐诀,将屋顶和被引雷轰出来的小洞给补上了,屋顶上一道银光漫过,瞬间恢复如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掌柜,弄坏了桌子,我赔给您。” “诶,小事而已。”赵掌柜毫不介意,“姑娘这一手,实在是令人惊艳,不愧是青岫的孩子,这份天资就不是咱们能比的。” 他一番恭维,脸都笑成花了。 游溪收起灵石,她刻意隐藏实力,并没布下真正的聚雷阵,因为不想太引人注意。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借着出手修补屋顶的机会,在屋顶上藏了一道结界,用于感知妖气。一旦客栈有妖气异动,她都能察觉到。 乌烬派出来对付她的长老全军覆没,以这人的老奸巨猾,不可能没有动作,这一路她都小心提防,不敢松懈。 李青岫看着女儿,脸色浮现欣慰浅笑。 这一路上,小溪除了休养身体,就是在努力钻研阵法和符术,想救出爹的想法,绝不是说一句空话而已。 她发现,女儿比她想的更优秀,也懂事得让她有些心疼。 掌柜亲自引着两人进了上房,又说了几句叙旧的话,这才帮她们关上房门走了。 游溪坐在床边:“娘,我觉得有点不安。” 说不准是因为什么,也许是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外面漆黑一片,让人本能觉得危险,又或许是突然碰上的掌柜竟是娘认识的人,这未免太过巧合…… 轰隆隆! 又是一阵惊雷炸响。 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游溪吓了一跳,赶紧往娘身边蹭。 李青岫上前,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笑成一朵菊花的掌柜,不知为何,这笑容令游溪觉得有些渗人。也许是晚上的光线太暗,掌柜的脸瞬间有些扭曲,仔细看时,依然是笑着的,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青岫,晚上冷,我来给你们送热水。” “有劳。” 掌柜和小二一起抬了热水进来,屋外狂风大作,屋里热气蒸腾。 小二走后,掌柜还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后道:“青岫,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 赵二郎看着她平静如水的双眸,欲言又止。 李青岫打算关门时,他急忙开口,“那几个流仙宗弟子,今日你们得罪了他们,要小心他们报复。”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隔壁的人听见,“流仙宗虽然没落,在这一带还是挺有势力的,你们之后最好避开他们。” “知道了。” “多谢。” 赵掌柜又笑了笑,“你们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一走,游溪赶紧将门关上,搓了搓手臂,“娘,我觉得他怪怪的。” 李青岫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说话。 游溪坐会床边,看着氤氲的水汽,道:“也不知义兄到底出什么事了。” 娘亲坐在桌边:“巴道天身具巴蛇血脉,他们巴家几百年才有这么一个血脉返祖,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也许他只是被困住了。” 游溪点点头。 族长找到她的时候,她曾想过要不要说娘的事。当年出事时,娘无法相信任何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义兄一直对她很好,是她绝对相信的人,是否该将乌烬的谋算告诉他们? 乌烬不止是她的仇人,他想盗取天书,也相当于背叛了妖族。 这件事,李青岫也考虑过,但她和这位蛇族族长,已经五十余年没见过面。他是游晚风的结拜兄弟,和她这个弟妹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而且义兄身份又是蛇族族长,他知道之后,是否会以大局为重,劝她隐忍一时? 而且,她现在无法证明那本天书是假的,也不知乌烬的打算。 帮忙寻找巴道天只是出于小溪和他的私人交情,至于将事情全盘托出,她还需要仔细考虑…… “好了,早点休息吧。”她道。 “娘睡吧,我再看看。”她拨弄手中的阵盘,感知屋顶结界覆盖下的动静,这样狂风骤雨的晚上,她心里总有不安感。 “傻孩子,正是这样的天气,才可以安心睡觉。” “为什么?”她不解问。 “因为那些浑身长满羽毛的东西,最讨厌这种天气。” 轰隆隆。 炸雷响过,风势不停。 噼里啪啦的雨声敲窗,大雨倾盆而下。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掠过。 第42章 地乙 一夜风雨过去, 翌日天色放晴,游溪早早就醒来了。 打开窗子,抬头见碧空如洗, 清风徐徐,天气好得不行, 远处山林中不少树木歪倒, 地上全是断枝落叶,地面还一片湿润,不少小水洼积起了水, 到处都是暴雨冲刷过的痕迹。 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气息,她深吸口气,好天气让人心情愉快。 她托腮靠着窗, 眺望着连绵起伏的远山。 远处云雾连绵, 高山深处的雾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飞檐一角, 想必是他们口中的流仙宗,看起来离这里还挺远。 她又不禁想到荆师兄,不知他在玉山宗过得好吗?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他的伤应该也养好了吧?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1节 现在想来,她对于庞大的宗门而言, 多么渺小, 玉山宗有没有她, 其实没有任何影响, 对师兄来说,可能也是一样。 原本他就是一个自律到极点的人,每天辰时练剑,酉时打坐,按时上课, 风雨不歇。 她走了之后,没人打扰他规律的生活,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清静,师兄的剑道,一定又进益了不少吧? 告别时的不欢而散,她已经放下,毕竟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去做更重要的事。只是她也不会再去主动联系对方,想起师兄时,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惆怅。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如同飞鸿踏雪泥,分别后依然在心中留下了痕迹,时不时会想起。 忘记昨天做了什么很容易,忘记一个走进过心里的人却很难。 更何况,见不到的人,记忆会一再将他美化。 他说话时的声音、语调和神情,在脑海中反复浮现,游溪后知后觉,她可能比自己想的,更喜欢荆师兄一点…… 可再见之日,却是遥遥无期。 少女托着腮,望着迢迢远天,幽幽叹了口气。 李青岫将女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她什么也没说。打开房门,掌柜又在门外,见了她,搓手笑道:“青袖,这么早就起了?” 李青岫看着他,没说话。 赵掌柜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今天一早,流仙宗那些人就退房了,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 李青岫道:“我们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你吧,赵二郎。” 掌柜脸色勃然一变,一把漆黑匕首自袖中滑出,阴狠刺向李青岫! 然而对方已有堤防,他这一下刺了个空,被李青岫反手握住手腕,往外一甩。 “啊!!” 掌柜横飞出去,撞翻了栏杆,眼看就要掉下去,却被一只手稳稳拉住了。 赵二郎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拉他上来的人,正是昨日的那个镖师。 镖师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单手就将掌柜拎起来,甩到了一旁,冷声道,“真是没用的东西。” 掌柜不敢言语。 镖师身后站了一群人,是那几个商人,还有几个也是昨日的客人,隔着一条走廊,和李青岫对视。 “娘,结界有动静——” 游溪冲出来,看到堵在门口的一群人,倏然明白过来,“快跑!” 母女两个退回房中,直接从窗口跃出,然而客栈之外,传来一阵阵扑翅声,乌压压的鸟妖从林中飞出,将她们包围在了原地。 游溪捏了一把汗,她们的行踪果然暴露了! 镖师们悠闲从客栈正门走出来,卸去伪装,露出真面目。 乌发披肩,氅衣加身,正是乌羽族的标志性打扮。 “青岫,多年不见了。”为首那人气势沉稳,身披一件黑色大氅,语调阴沉,“烛阴那个没用的东西,果然是栽在你手里。” “玄冥。”李青岫道:“对付我们母女二人,乌烬竟要出动你们地乙一支,看来你们羽族确实没落了。” 羽族十二支中,烛阴属于戌部,战力只能算是一般,而眼前的玄冥,是乙部的首领长老。 天甲、地乙,是乌羽族最强的战力。 乌烬竟然将地乙一部派出,看来是恼羞成怒,连底牌都掏出来了。 “哼。”玄冥神色不爽,哼了一声,“交出东西,可免一死。” “你在说什么谜语,我听不懂。” “李青岫,明人不说暗话,当年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玄冥道,“你何必跟羽族作对?交出族长想要的东西,不止你可免一死,你那可怜的夫君,也可获得自由。” 他看向对方身后的游溪,沉声道,“这么多年骨肉分离,夫妻离散,你难道就不想一家团聚,过太平日子?” “呵。” 既已被识破身份,李青岫和游溪都恢复了原本样貌。她冷笑一声,“你也有脸说这种话?究竟是谁害得我骨肉离散,夫妻分离?!不交天书,我还有一条活路,交出天书,我和晚风才是真正死路一条。” “乌烬这种脏心烂肚的货色,只有你们这些夯货,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住口!” “看来今日是必有一战了。”玄冥道,“凭你们母女二人,也敢来试地乙部的锋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纵身飞上半空,氅衣在风中翻飞,满缀的羽毛飘舞不停,鸟妖们聚集在他身边,羽翼遮天蔽日,乌压压连成一片。 看着这些羽族,李青岫眼底难掩厌恶,她低声道:“小溪,怕吗?” 其实,她昨夜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既然行踪已经暴露,就避免不了正面一战,如果之后去溪水镇再被对方埋伏,只会更不好处理。 而且,游溪一心想救出她爹,这正是她磨砺成长的机会。 游溪连被人多看两眼都会不自在,这种场面怎么能不怕?但她不能永远躲在娘亲或者师兄身后,等着别人帮她解决问题,虽然掌心了出一层冷汗,其实是害怕的,她仍然故作坚定回答:“不怕!” “好。” 李青岫道:“今日娘就带你,教训教训这些扁毛畜生!” 她抬手,掌心三颗灵珠环绕,周身妖气暴涨,衣发无风自舞,衬着她清美出尘的脸,宛如仙子一般。 “毒灵珠,真是久违了。”玄冥颇为戒备的看着她掌心三颗珠子,“小心她用毒。” “知道你们哪点最蠢吗?”她道。 玄冥皱起眉。 “明知我用毒,还带这么多人来送死,你们羽族还真是喜欢虚张声势!” 话音落,她掌心三颗碧绿的毒灵珠飞速旋转,蓬勃绿意从灵珠中迸发出来,一层层的绿色毒雾迸发,哪怕有所防备的鸟妖,转瞬就被毒雾侵蚀,发出阵阵惨叫! “休得嚣张!”玄冥见状,大氅张开,一层层羽针密集如雨,射向李青岫所站方向,见她不闪不避,有些惊讶——这蛇妖疯了不成? 却见她身后灵光乍起,那漂亮的小姑娘手握阵盘,清声道:“阵开!” 以她们二人为中心,圆形阵法辐射展开,地上不知何时布下的灵石连成复杂的线条,灵光大作,严密的防御盾自阵中升起,将密集的羽刃统统挡了下来。 “人族阵法?”玄冥从刚才起就没正眼看过游溪,在他看来,这刚成年的蛇妖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用?不过是个跟在李青岫身边的累赘罢了,没想到她竟然会人族阵法! 这还不算完,阵法起后,游溪手中出现了一堆符纸,正是花任酒用过的爆破符。 十几张爆破符在空中连环炸开,巨响声震天,久不跟人族修士交手的羽族们,猝不及防被炸,毫无心理准备,耳边传来尖锐爆鸣,连脑瓜子都在嗡嗡作响,毒雾铺开转眼到了眼前,又被毒倒了一片。 “做的不错。”李青岫夸奖道。 被娘夸了一句,游溪信心大涨,阵法光辉熠熠,她扬声道,“娘,我保护你!” “好。”李青岫心中百感交集,提醒道,“注意,他们要动真格的了。” 刚才第一波毒雾清掉了外围包围的鸟妖,地乙部的这群精英,还稳稳在空中飘着,个个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大妖,自身实力不凡,能抵抗住毒性。 玄冥道:“我对付李青岫,你们把那小的杀了。” “是。” “休想!”李青岫纵身上天,三颗灵珠爆出更强的毒雾,挡住几个地乙部精英去路。 然而几人身形疾闪,拼着毒雾沾身,目标直取下方阵中的游溪! “小溪!” “你的对手是我!”李青岫想回身护人,被玄冥拦住,不得不与之周旋起来,心中焦急如焚。 “你这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比你也不差,可惜了——”他眼看着下方长老围杀游溪,露出一个嘲讽笑容,然而表情骤然一变。 只见阵法变幻,原本站在原地的游溪,转眼换了个位置,长老们齐齐扑了个空! “可恶!” “小蛇妖竟然戏耍我们!” 羽族长老们顿生怒意,在阵中围堵她。 游溪手握白玉阵盘,并不慌乱,这大概就是身在自己阵中的自信。 阵盘上蓝色光点闪烁,对应了埋在阵中的灵石位置,如同一副星图,通过操纵这些光点的位置,便可改变阵法布置。花师兄使用的是阵旗,而她爱用灵石,阵旗招摇,而灵石小巧更不容易被注意到。 见他们朝着自己猛扑而来,她一双巧手在阵盘上拨弄,疑问道,“你们难道都不知道,阵法是会变化的吗?” 阵中浮现无数机关陷阱,将长老们分割开,各自困在不同的陷阱中。 长老们空有一身本事,却被阵法困住使不出来,忍不住怒骂,“你身为妖族,却用人族之物来对付我们,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游溪杏眸睁圆,觉得这长老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好用不就行了吗,你管我用的是什么?长老穿的这身衣服,看起来织工精美,不也是从人族学来的纺织技巧?你要是觉得羞耻,就先把衣服脱了呀!” “你——”长老气得脸色涨红,“胡搅蛮缠!小小蛇妖,本事没有,就会这种没用的手段,若让我抓住,看我不把你扯成两段!” 他叫嚣不止,游溪再次变动阵盘,认真道,“没用的手段?阵法之中,机巧无穷,长老可识得其中变幻?” 长老身边出现无数飞蛇,不断撕咬他的身体,他召唤飞羽猛烈攻击,打了半天才发现全都是幻觉,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阵可攻,亦可守,可为幻阵,亦可为困阵,还可——为杀阵!” 随着她话音落,阵中杀气四起,天上箭雨、地下飞刺,杀意凛凛的利刃冲着被困在阵中的长老们疾刺而去。 众长老疲于应付,一时狼狈不已。 心中对游溪已经无法再起轻视之心,难怪族长一再下令要除掉她,这蛇妖,对人族阵法掌控到了如此地步,假以时日,还不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敌? 游溪趁机偷偷磕了一瓶补气丹,第一次操纵这样庞大的阵法,消耗还是太大了,所幸效果还不错。但这也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若是正面对上,她不是这些老妖怪的对手。 “你们这些废物,在她的阵中跟她打什么?难道不知强行破阵?!”半空中玄冥忍不住怒骂,“一群蠢货!” 长老们猛然被点醒:是啊,他们完全跟着游溪的节奏走了,只要阵破了,这小丫头根本不足为惧! 几人齐心合力,刮地三寸,将构成阵法基石的灵石颗颗碾碎! 游溪的阵盘上,一颗颗光点暗淡下去,她心道不好,阵法师最大的缺陷让他们给找到了!一旦阵法被破坏,正面作战,她毫无胜算! 李青岫一直分神观察下方动静,见此情形,不由焦急。然而玄冥亦十分难缠,他冷笑一声:“想下去救你女儿?阵法一破,她必死无疑。” 李青岫不管不顾,抬手就是夺命一掌! 玄冥避开这掌,眼瞳慢慢变作深黑,“想救人,没门!” 他默念古老玄密的咒语,空中乌云如漩涡搅动,一把人骨制成的法杖自漩涡中缓缓降下,落在玄冥掌中,他手持法杖,声威凛凛:“就让你看看,人骨杖的威力!” 李青岫脸色骤变,对这没见过的招数心声警惕,三颗灵珠收回,呈防御姿态环绕在她身侧,她只觉奇怪,这法杖看起来十分令人忌惮,但对方身上的妖力收敛极其细微的地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2节 这真是鸟妖的妖术吗?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不待多想,人骨杖酝酿出一团恐怖的黑雾,猛地向她砸了过来! 轰! 两股巨力冲撞,一阵地动山摇。 空中的爆炸,亦影响到了下方的战局,在这轰然爆炸声中,破了阵法的长老们联手向游溪攻来,势必要取她性命! 游溪冷汗直冒。 怎么办? 阵法被破,如何保命? 快想想办法!无论想起点什么都好! 大脑在此刻飞速转动,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几道陌生的妖诀—— “小溪,我怀着你时,就将许多妖诀都教给你了。” “我们妖族,靠的是激发血脉潜力,而不是后天修炼。” 她猛然睁开眼睛,默念一道妖诀。 青光冲天而起,游溪化为青蛇,张口一吐,洪浪滔天! 正面冲过来的长老们被这一波浪头打过,攻势瞬间卸去了七八分,而且飞羽之类,最厌恶水!被打湿了羽毛,行动力立刻大减。 众长老迎面被灌了好大一口水,好不狼狈。 他们怎么没想到,没了人族阵法,她还有妖族本能! 这蛇妖—— “狡猾,真是狡猾!” “明明是条蛇,简直比老鼠还难抓!” “别废话了,快把老子的毛烤干,今日非杀她不可!” 长老们狼狈整理羽毛,游溪乘势溜走,往娘亲降落的方向疾退。 猛烈冲击之下,李青岫落地,踉跄后退两步,眉头几蹙,还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几十年不见,这玄冥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娘!” “小溪。”李青岫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会儿我将灵珠交给你,它们护着你,赶紧走。” “不——” “呵呵。”玄冥手握法杖,降落在她们面前,“还真是感人至深的母女情,可惜,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走!”李青岫猛地推开游溪。 “休想!”玄冥杖上人头再度发出光芒,直指两人。 就在这一击要落下之际,忽闻扑哧一声轻响。 玄冥后背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猛地回过头。 赵二郎握着那把漆黑的匕首,趁着他注意力全在母女二人身上,不知何时潜影到他身上,将那利刃狠狠捅进了他的后心处! 玄冥周身妖气如同放了气的皮球,狂泻不止,然而更多的是愤怒,没想到被他掌控的棋子,竟敢反过来偷袭他! 赵二郎露齿一笑:“没想到吧?我赵二顶天立地,绝不会背叛朋友!你给我这把匕首,确实还挺好用的。” 玄冥:“混账!” 他手握人骨杖猛地一挥,正中赵掌柜太阳穴处,将他打得横飞出去,倒地生死不知。 玄冥还欲再追,李青岫又缠上来,打得他连连败退。 他深知是那匕首的缘故,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他安排此人偷袭李青岫,心知以这人的微末修为,不可能杀了她,所以特意给了他一把诅咒匕首,被这匕首刺中之人,会缓缓流失体力,最终完全失去行动力。 为了将人活着带回羽族,问出天书下落,他才想了这个法子,没想到这人那么近的距离,偷袭竟然失手,现在想来,他分明是故意刺空! 玄冥气得想吐血,诅咒匕首正在夺走他的体力。 他深知,李青岫身为蛇族最强战士,若没有了他,其他长老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想死在这,必须得走了。 可他何其不甘心! 他深深看了倒地不起的赵二郎一眼,可恨任务功败垂成,竟败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走!” 最终,他一咬牙,羽翅展开,遮天蔽日的羽翼将在场羽族尽数覆盖,巨翅一扇,转眼将在场所有羽族尽数带走。 只留下一地鸟毛,群妖不见了踪迹。 游溪还想追踪妖力流向,李青岫摇了摇头,“追不上的。” 这些家伙逃命的速度绝对一流。 她走到赵二郎面前,将他扶起,为他把脉。 赵掌柜虚弱的睁开眼睛,“青、青岫……” 李青岫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她误会对方被羽族收买,背叛了她,今日若没有他,她们母女恐怕会葬送在此。 “我……”他太阳穴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血肉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 他艰难开口,“他们用我妻,威胁我……” “赵二……” “地、地窖。”他指向客栈的残骸,满目留恋。 “我会找到她。” 他又道,“吾女小云,在溪水镇、祖母家中……请你、代为照顾……” “好,我答应你。” 他露出一个不成样子的笑容,幸亏、幸亏女儿不在身边,没有遭遇不幸。 无神的双眼看向天空,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好像又回到当年,“青岫,年轻时认识了你们,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多么快活。这一次,能帮到你,我很庆幸……” 说完,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李青岫沉默着,将他的双眼合上了。 “赵掌柜……”游溪忍着眼泪,为自己怀疑过他而后悔,又忍不住自责,赵掌柜有妻有女,一家幸福,却因为自己的到来为他带来了不幸。 温柔的抚摸落在发顶,她抬起头,娘亲通透的眼睛看着她:“小溪,不要责怪自己,日后找到玄冥,要他给赵家陪葬。” “嗯。” 她重重点头,起身到客栈的残骸处,寻找赵掌柜妻子的下落,他说,这客栈底下有个地窖? …… 半个时辰后,母女二人找到了客栈底下的地窖,赵夫人的身躯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用赵夫人的性命威胁掌柜,也没给她留下一条活路。 两人面对尸体沉默了良久。 从客栈出来,找了个安静所在,挖了一个坑,准备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 李青岫将赵掌柜的尸身放入坑中,刚要搬赵夫人的尸身,死去的赵夫人猛地睁开眼睛,抬手一抓! 她毫无防备,避之不及,肩头被划出几道深深血口,妖血流淌不止。 “娘!” 游溪连忙将她拉开,掏出一打符纸打在了赵夫人身上,赵夫人惨叫一声,尸身窜起一阵漆黑火光。 迎风自燃、漆黑黯焰。 冥鬼! 怎么会这样? 赵夫人的尸身竟然化为冥鬼,是她生前就是冥鬼伪装,还是死后所化? 游溪震惊失语,心脏狂跳。 不对劲。 人死后,魂归冥河,有的魂魄因执念化为鬼,只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如同她之前遇到过的琴娘,而冥鬼是冥河中不断积累的浓郁怨气化成,厉害的冥鬼,能思考有情绪,与人无异,单纯的尸体放置几天,是不会就地变成冥鬼的。 除非,赵夫人死后有人把她变成了冥鬼。 是谁? 想到了什么,她愕然睁大眼睛,“娘,小心!” 李青岫面前,浅浅浮现了三道人影。 两人连忙退开。 “啧,居然被发现了。”那小孩悬空站在墓穴上方,身后还站着两个沉默的大人,他面带笑容冲游溪打招呼,“小姐姐,又见面了。” 游溪脸色发白,是之前在客栈见过的一家三口! 昨夜这三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今天一早不见踪影,没想到竟然是三只冥鬼。 她扣紧了手中的阵盘,思考该用哪种阵法对付他们。 “小姐姐,你想杀了我吗?你办不到哦。”他指了指额心,“看。” 那光洁的额头上,浮现一个血红的“将”字。 游溪能感觉到,身边的娘亲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冥鬼也有强弱之分,万鬼之首曰将,百将之首曰王,眼前这个,赫然是一只鬼将! 游溪的心沉到了谷底,之前和那些羽族周旋,她的妖气都耗尽了,娘被玄冥所伤,又被偷袭,情况也不好,以她们目前的状况,如何对付一只鬼将?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小姐姐,你的蛇鳞很好看。”鬼将手中,捏着一块青色蛇鳞,估计是刚才战中掉落的,“能不能把你的蛇鳞都给我呢?”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3节 他的笑容天真,游溪只感觉到了他想把自己的鳞片一片片拔下来的恐怖,不寒而栗。 “那么,从哪一片开始呢?” 他伸出手,指甲漆黑,猛然暴涨数寸,向着游溪抓来! 李青岫咬牙挡住女儿。 鬼将身后,忽有剑光如月色,纵破长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一剑枭首! 林中,一道孤拔身影执剑而来,人如松月,剑映寒光,一张清隽冷峻面容,是偷偷想念过无数次的人。 自从离开玉山,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她选择的路,就算往后没有师兄,也要勇敢走下去,可心里未尝不存着那么一丝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有重逢之日。 她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狂涌的喜悦席卷而来。 “荆师兄!” 她还记得上一次他们是如何不欢而散,此时此刻,她本应该退缩、担心,担心师兄是不是已经讨厌了自己。 可汹涌而来的喜悦战胜了一切,要不是娘在身旁,她几乎克制不住跑过去扑进对方怀中的冲动,就算如此,晶亮亮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 荆饮月眼中,也不禁染上了点点笑意。 “赶上了,赶上了!”他身后,岁舍紧赶慢赶跑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飞色舞道,“好一出鹊桥相会!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话未说完,他看到站在游溪身边的李青岫,愣了一下,喃喃道,“好漂亮的美人姐姐……” 李青岫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第43章 醋 岁舍脖子一缩, 在嘴上做了一个手拉拉链的动作,不说话了。他看得出来,这位漂亮的大美人, 那是非常非常不好惹啊! 李青岫刚要说话,地上传来咕噜噜的动静。 一颗脑袋滚到了众人面前, 正是那被砍下的鬼将头颅。 “啧, 想要几片蛇鳞,竟然也有人捣乱。”头颅十分欢快在地上来回滚动,嘴巴张个不停, “哪来的剑修,出剑都不打声招呼,真没礼貌。” 站在墓穴上的两只冥鬼捧着他的身体, 瞬移到他身边, 将身体送还给他, 鬼将小孩嘴角抽了抽,“我忽然觉得,这个视角看东西, 也挺有意思的。” 他眼睛往上,打量着荆饮月和他手中的剑。 “嗯……是把好剑。”小孩道, “不过, 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应该说, 你们四个加起来, 也打不过我。”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给人一种无法反驳的感觉。因为他周身渗人的气势,确实足够压人。 李青岫道:“我若未伤,或可一战。” 小孩认真考虑一下,还挺认同:“这倒是。” 岁舍见他好像还有几分讲道理, 凑上前道:“既然这样,咱打个商量呗,这次你就放过我们,等咱们都养好了伤,再来一战,也免得胜之不武不是?” “哈哈哈。”鬼将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止后,眼神陡然转利,“谁告诉你,我有这么好说话?!” 嘴一张,霎时狂风大作,将几人都往他嘴里吸去! 岁舍赶紧抱住一旁的大树。 可大树摇摇晃晃,瞬间就被连根拔起。 “啊啊啊啊!” 他不禁惨叫起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找到游师妹,这才刚见面呢,大家不会要去鬼肚子里重逢了吧? 就在狂风势不可挡时,他听到了一阵哭声。 定睛一看,竟然是那鬼将小孩在哭,“不要、不要吃我!” 这颗脑袋一跃而起,想回到自己身体,却被一阵更为强烈的吸力拉扯,脸都被扯变形了,僵持只是片刻,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如同一道流星,转瞬就被吸走了。 狂风骤止,树叶飘摇。 所有人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失去了脑袋的鬼将身体,啪一声倒在地上,黑色火焰燃烧起来。 其他二鬼见状,吓得瑟瑟发抖,二话不说,赶紧跑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度过了一场危机,但完全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呢,岁舍挠头问。 李青岫沉思片刻,道:“听说冥鬼之间,会彼此吞噬。” 对于三界各族来说,冥鬼本身是罕见之物,而且也只在离冥河近的地域活动,直到最近这几年,冥鬼才开始在各洲出现,大家对其都缺乏了解,仅知道一些传言。 荆饮月点了点头:“厉害的鬼将会吞噬比自己弱的同族,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只鬼将带在身边两只冥鬼,估计也是他储备的食物,在他被同类吸走时,才会毫无反应,之后更是仓皇逃走了。 岁舍道:“这么说,是有另一只更厉害的鬼将在附近,把这张狂的小鬼给吃掉了?” 他不禁浑身发寒,一时不知是该高兴眼前的危机解除,还是该担心这附近竟然还有一只鬼将,而且实力更强! “师兄,那个方向,好像是溪水镇的方向啊!”他眺望着头颅落下的方向,“那另一只冥鬼,难道藏身在溪水镇上?!” 众人都是一阵不寒而栗。 溪水镇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真的还能去吗? 荆饮月道:“方才我将这鬼一剑枭首,他太过松懈,疏于防备,离自己的身体太远,给了对方机会,才会被直接吸走,另一只鬼将的实力,不一定强过他太多。” 这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吧。 游溪看他:“那咱们该怎么分辨那只鬼将呢?” 溪水镇,她和娘亲是一定会去的。 不仅是为了寻找义兄的下落,赵掌柜说他的女儿小云也在镇上,跟祖母住在一起,他临死前将女儿托付她们,她和娘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他的嘱托。溪水镇有危险,就更该去了。 荆饮月看出她的决心,解释道,“那只鬼将得到了这头颅,需要时间消化头颅的力量,为了不让头再被其他人抢走,它会将头接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到了溪水镇后,若看到谁偏着头,好像顶了两颗脑袋,那便是冥鬼无疑。” “妈呀。”岁舍吓得打了个哆嗦,“听起来怪吓人的。” 游溪也觉得很恐怖,挨着娘亲更近了。 李青岫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她,却不禁咳了两声,嘴唇隐隐发白。 游溪慌了,赶紧将储物戒中的疗伤药都掏了出来,“娘,你快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李青岫挑选了几样,“我调息片刻,不必担心。” “嗯。”游溪乖乖点头,眼神还是有些担心。 娘先是跟玄冥对招时受伤,刚刚又被冥鬼偷袭,她这些伤药是从玉山宗带出来的,对妖族的效果不一定好,等到了溪水镇上,最好能找个大夫帮忙看看…… 李青岫闭目打坐,其他人都退到一旁,不打扰她调息。 日头升高,气温回暖,林间清风徐徐。 游溪和师兄走在林子里,谁也没说话,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好一会儿,游溪鼓起勇气开口。 “奉宗门之命,追查冥鬼动向。”他道。 “哦。”游溪说不上来有些失望,她还以为师兄是专门来找她的。 “追查冥鬼,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听说游师妹往南边去了,一路赶来南洲,风尘仆仆,昼夜不歇,沿路四处打听,生怕错过了。一路紧赶慢赶,人都瘦了一圈……”岁舍从树杈子间冒出一颗脑袋来,啧啧出声。 荆饮月冷冷视线扫过,他立刻将头一缩。 “师兄别瞪我,我什么都没说!” 树枝一阵摇晃,他人又不见踪影了。 游溪脸上有了笑意,原来师兄是想着她的,说不上来的有点开心,又偷偷打量他,觉得他好像真的瘦了一些,下颌线更加分明了。 “师兄,你的伤养好了吗?”她又去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刚才看他出剑时,是右手拿剑,想来应该没事了吧? “都好了。” “那就好。”她放下心来,其实之前她也偷偷设想过,若有机会再见,应该跟师兄说些什么,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有很多话堵在心口,又觉得不合时宜。 只有一点很确定,再见到师兄,她很开心,非常开心。 “你们打算去溪水镇?” “嗯。” “我也去。”她还没问师兄去不去,他就说,“去调查那只鬼将。” 树上的岁舍再次啧啧出声。 就不能老实说“我想去保护你”就完了吗?瞧瞧师兄这张嘴,真是活该他追着师妹跑了几千里。 荆饮月手一抬,一片树叶自他手中飞出,直飞向岁舍藏身的方向,树枝间传来嗷一声,这次他是真的躲远了。 林中安静下来。 “溪水镇,可能会有危险。”游溪想了想,将巴道天失踪和镇上出了命案的消息都告诉了他,“娘受了伤,需要休养,不过我比之前要厉害了一点点。” 她晶亮的眼睛看着荆饮月,藏住语气中的不安。 “有我在,别害怕。” 游溪心头一暖,脸颊泛红。 师兄他,一点都没变。他没有因为自己突然离开而生气,细碎的眼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他身上,照着他俊挺的眉峰和鸦羽般的睫毛,身上有一层淡淡的浮光。 师兄真好看。 只是看着他,游溪也忍不住心怦怦直跳,紧张地舔了舔唇,刚要说话时—— “哎哟喂!吓死我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4节 岁舍的大嗓门再次传来,将林中的暧昧气氛搅合一空,游溪一阵泄气,又不能不管他,跟着师兄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岁舍就倒在路中间,他面前,躺着一具面朝下的尸体。尸身并无腐臭气息,看起来刚死没多久。 他扶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 刚才他无聊闲逛,一脚踢到尸体,差点一个狗啃泥摔在这尸体身上,这也就算了,他还怕这玩意儿也是冥鬼会诈尸,赶紧叫来师兄看看。 荆饮月道:“不是冥鬼。” 岁舍:“还好还好。” 游溪打量着这尸体的衣服,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好像是……”说话间,岁舍已将尸体翻了过来,游溪瞪大眼睛,“成仙?” “游师妹,你认识他?” “昨天在客栈见过。”游溪凝眉,这成仙竟然死在了这里,看他胸口的伤,分明是羽族的爪子抓伤,但掌柜说他们一早就走了…… 难道这人去而复返,结果撞上那群鸟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仔细想想能让他回来的理由,估计是想找自己的麻烦吧。 看着这尸体,游溪只觉棘手,听说流仙宗在这一带很有势力,光是溪水镇的事就够让她头疼了,但愿不要因此惹上更多麻烦…… 岁舍听来,似乎她跟这成仙也不熟,就没多在意,而是问:“游师妹,跟你一起的大美人是谁啊?” 荆饮月淡淡看他一眼。 岁舍好奇心不死,刚才游溪跟李青岫说话的时候,他没仔细听,错过了对方的称呼。 “是我娘。” “啊?”他差点一头撞在树上,“啊、阿姨看起来真年轻,我还以为是你姐姐呢。” 他想起刚才对方那个表情,小声问:“你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啊?” 他倒是没什么,反正他脸皮厚。 可是师兄……要是不被未来的岳母喜欢,那岂不是情路坎坷?而且游溪这么听她娘的话,简直是……完犊子了! “小溪,该走了。”树林子外,传来李青岫的声音。 “诶!” 游溪答应一声,看了师兄一眼,赶紧去找娘亲去了。 岁舍不禁拍了拍师兄的肩膀,重重叹了口气,“师兄,你完了。” 荆饮月:? 一行人收拾过后,往溪水镇出发。同时,玄冥将消息传回后,带着狼狈的羽族长老们,也在回转羽族的路上。 落月山,羽族领地。 深不见底的幽暗地牢内,重重玄铁锁链困锁中,披头散发的男人被穿透琵琶骨,锁在地牢中动弹不得。 地牢之外艳阳高照,地牢之内,幽重的寒意直往骨头里钻,冷得人浑身发颤。 一片寂静中,沉沉脚步声响起。 乌烬走到被锁住的男人面前,语气低沉,“李青岫现身了。” 静坐不动的人有了动静,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只是削瘦得过分,看起来备受折磨,但一双眼睛仍然亮而有神。 纵然身心被摧残,他从未失去傲骨。 “你输了?”闻言,他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如果你抓住了青岫,不会是这种表情,这时候来找我,想来是无处发泄你的挫败了?” “你——” “看来你的人输得还挺惨,堂堂族长,瞧瞧你这一脸便秘的模样。” 乌烬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穿过他琵琶骨的锁链,满意看着他痛得深深皱起的双眉,在他耳边道,“这个女人五十年不来找你,她早就把你忘了,你还苦苦支撑什么?” “那不是更好吗?”游晚风微笑着,“忘了我,青岫可以过得更好。” “蠢货!”乌烬狠狠将他掼倒在地,看着血缓缓从锁链处渗出,心中有种扭曲的快意,“她被玄冥所伤,一时好不了,还带着女儿去了溪水镇。” “她哪里知道,我派出的杀手,不止一波呢?”乌烬道,“杀不了李青岫,我就要你女儿的命!你就在此,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扬长而去。 地牢内归于寂静,游晚风轻咳两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黑沉沉密封的窗户,双拳缓缓握紧,眼中流露担忧。 “小溪……” 日暮时分,游溪一行人到了溪水镇上。 一道残阳铺陈如血,从有些破旧的木牌楼下走进小镇,夕阳将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道旁的几间民居门窗紧闭,寂静无声。 高树上几只乌鸦飞过,叫声沙哑。 此情此景,格外萧索凄凉,一点都不像鼯鼠妖所说,是个安宁祥和的小镇。 岁舍搓了搓手臂,“怎么感觉有点渗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一种直觉,觉得这地方阴气很重。 “听说镇上出了命案。”游溪道。 祥和的小镇上突然出现了命案,镇民害怕也是正常,加上快入夜了,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虽然这样想,但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 最值得担心的,还是那只不在藏在哪里的鬼将。 “师兄不是说了,那冥鬼还需要时间吸收同伴的力量,应该暂时不会出来?”岁舍声音都放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荆饮月提议。 一行人沿着镇上的主路往前走,路上也没碰到几个行人,偶尔遇到一两个,都是脚步匆匆,目不斜视,没有要跟他们搭话的意思。 走过几个岔路口,见路边有间客栈,隐约透出烛光,几人敲了半天才敲开了门,小二隔着门缝看几人,眼神充满戒备,“你们是什么人?” 岁舍凑上前,露出一张笑脸,“我们从中州来,路过此地,天黑夜寒,可还有房间?” 小二仔仔细细扫了几人片刻,见这人一脸正气,不像邪祟之人,又听说是中州来的,才将门缝开大些了,招呼道,“快些进来。” 几人鱼贯而入,小二赶紧将门栓栓上,岁舍见他跟做贼似的,忍不住问,“小兄弟,你为何如此紧张?” 小二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最近这镇上闹鬼,邪门得很!” “哦?”岁舍装出一副被唬到的模样,好奇问,“怎么说?”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接连死了好几个人了!”小二好心劝告,“你们晚上最好也别出门,明日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游溪一愣,那鼯鼠只说出了命案,没想到是死了好几个人,难道是冥鬼杀人? “那些人死状怪异,都说是邪祟做乱!唉!”小二连声叹气。 “具体是个怎么怪异法?” “诶,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你们还是别打听了。”小二打了个颤,似根本不愿回想,“我要是说了,估计你们今晚都睡不着觉!” 他这样遮遮掩掩,反而把几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到底什么样的死状,还能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 再追问,小二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镇上出了怪事,不少过路客这两天都吓得退了房,客栈的空房间很多,四人开了两间房,暂且先安置了下来。 天色已黑,他们打算明天再去镇上打探消息,想歇下,又觉得饥肠辘辘饿得慌,仔细一想,四个人都是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将小二叫来一问,小二为难道:“这几天送菜的伙计也不敢出门,后厨的菜和米都空了,明日一早才会送来,几位,要不忍忍?” 岁舍:…… 至于吗? 住进客栈,竟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了! “师兄,要不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吧?”岁舍提议。 “嗯嗯。”游溪也跟着点头。 “不怕鬼了?”荆饮月淡声问。 游溪默默往他身边挪了一步,所以才要师兄一起去啊,万一遇到鬼也有安全感。 “嘿,真要遇到冥鬼,也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打架啊。”他揉着瘪瘪的肚子,“游师妹,你说是不是?” 荆饮月看向游溪,游溪眼巴巴道:“我想给娘带些吃的回来。” 李青岫在房中打坐,她说自己没事,但游溪察觉娘似乎比想象中伤得重,她可以饿着,但不想饿着娘亲。于是她在房中布下了阵法,一旦有什么动静她能第一时间察觉,也正准备出门去看看。 荆饮月道:“那就走吧。” 他率先出了门,岁舍落后一步,悄声对游溪道:“师妹,还是你说话管用。” 游溪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师兄,没好意思反驳。 出了客栈,天已全黑了。 本来就安静的小镇更是一片死寂,三人走在空旷的街上,开始怀疑他们真的能找到吃的吗。 岁舍饿到没力气走路,有气无力跟在两人身后,眼尖看到拐角处飘扬的旗招,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师兄,有面摊!” 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暖黄的灯笼照亮了拐角,路边一间小面馆还开着,锅炉散发着腾腾热气,调料和浇头的香气飘香老远。 面摊老板正在忙碌,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小伙子,吃面?要几两?” 几两? 岁舍猛吞口水,他现在饿得能吃三斤面! 但老板看起来毫无修为,只是个凡人,为了不吓到对方,他谨慎的比了个手势,“来十、十两吧!” 老板哈笑了一声,“小伙子,你拿我寻开心呢?十两,你吃得完吗?” 岁舍拍了拍肚子:“再来十两,也不再话下!” “先给你做一碗,你吃得下再说。”老板边说边忙碌着,手上动作不停,“另外两位客人要什么?” “有羊肉面吗?”荆饮月问。 “有啊。”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5节 “一碗羊肉面不放辣,再要一碗素面。” “好嘞。” 他正要往里走,游溪疑惑,“师兄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 岁舍耳朵尖,回过头来,冲她挤眉弄眼,“啧啧,这还用问?知你者莫若师兄,他当然知道了。” 荆饮月:“吃你的面。” 岁舍无辜道:“师兄,我的面还没好呢。” 面摊外摆着几张小桌,有两桌坐了人,只剩下一张桌子,三人挤挤,倒也正好。 游溪让老板帮忙煮碗粥,准备一会儿带回去,回来后在离另外两桌比较远的一侧座位坐下了,坐下时,其他两桌的客人的视线往她这边看过来。 她有些不自在,装作四下看风景,避开对面的视线。 很快,荆师兄就坐在了她对面,将窥探的视线挡在了身后。 她这才松了口气,又听到对面那桌几人小声说话。 “这几人面生得很。” “看着像是有修为在身的,不然也不敢大晚上出门。”一人道,“估计是听说镇上有邪祟,来除妖邪的吧?” “这次的事情闹得真大,连流仙宗也惊动了,听说明日就会派人来调查呢。” “五姐,你觉得真有邪祟?” “我怎么知道?”五姐吃了一口面,“反正流仙宗势大,不是咱们这些散修惹得起的,若见到了,还是躲着点吧。” “我看是有人故作玄虚!”另一人道,“不是说,凶手是……那个谁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那些尸体的死状……” 话未说完,他注意到对面桌的姑娘偏头朝着这边,听得入神,一双明如秋水的杏眸都睁圆了,那神情格外生动可爱。 他心念一动,凑上前搭话:“在下散修齐风,相遇既是有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游溪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还是架不住好奇心,回答:“我姓游,你刚才说尸体的死状……” “哦,是说最近镇上发生的命案。”齐风有心在她面前表现,知无不言,“从五日前发现了第一具尸体,到现在一共死了三个人。” “据说尸体的死状怪异,那些人死后都变成了木雕!” 游溪一怔。 “那木雕栩栩如生,跟死者生前一模一样!明明人已经死了,那木头做的机关嘴,还能上下活动,发出桀桀怪笑,跟人中邪了一样!” “姑娘,你就说吓不吓人吧?”齐风道,“别说外人都吓坏了,那死者的亲人,生生吓死的也有啊!” 游溪也没想到,溪水镇的怪事竟是这样,记得鼯鼠妖说过,镇上有个很有名的木匠,难道? “说起来,镇上的刘木匠有一双巧手,雕的东西宛如活物,出了这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镇上衙役第一时间就去刘家守着了,可木匠每天老老实实做活,命案还在不断发生啊!因此都说是邪祟作案——” “你认为呢?”游溪问。 “像我们这种正道中人,自然不会相信什么邪祟的说法。”见游溪问他意见,齐风捋了捋鬓发,故作潇洒,“我觉得,是有人故布疑阵,掩盖杀人真相!” “有道理。” “姑娘也这样想?”齐风道,“看来今日齐某真是遇到了知音!” “对了,我们就住在镇上的福源客栈,游姑娘,我看你不如跟我们一起行动,彼此有个照应。齐某不才,也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散修,一定会好好保护姑娘——” 齐风说完,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不禁搓了搓手臂,这四下也没风啊,怎么就感觉凉飕飕的呢? 出于直觉,他下意识看了看游溪对面那人。 “诶,让让,让让。” 岁舍端着一大碗面过来,直接将齐风给挤开,一屁股坐下。 他呼噜了一大口面,抬头看了看眼神不善的荆饮月,不禁偷笑,高声道,“老板,再来一瓶醋!” 第44章 嫌疑 “来了!”老板将一碟子醋端在桌上, 岁舍贼笑道:“师兄,你要不要来点?” 不待师兄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 “我知道你不要,毕竟你都喝饱了。” 荆饮月:…… 游溪脸色微红, 对那齐风道:“多谢道友好意, 我有同伴了。” 齐风打量了一眼她身边两人,一个光顾着吃面,俨然饭桶一个, 另一个沉默不语,好像是个哑巴。 就这两人,也配跟这位温柔可爱的姑娘同行? 齐风有些不甘心, 还想争取一下, 荆饮月回过头来, 冷声道,“你打扰她吃面了。” 他一怔。 这人眼神好冷厉,看得他浑身一寒。 “阿风, 听见没,别打扰人家了, 快回来。”五姐见状, 招呼了一声。 齐风只得悻悻回到了自己座位, 心中暗想, 既然他们也在镇上,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到时他再跟这位游姑娘好好交流交流。 秋风凉夜里,吃完了一顿暖呼呼的面,三人心满意足。 岁舍抢着付账, 老板佩服道:“你还真吃了十两面,小伙子,是个人物啊!” “嘿嘿。”岁舍拍了拍肚子,问道,“老板,大家都吓得夜里不敢出门,你怎么还敢出来开面摊的?” “哈哈。”老板爽朗一笑:“别看我现在年纪大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山上打死过老虎的!什么邪祟,它要敢来找我,我拼着一把子力气也要将它打死,免得它去祸害别人!” 岁舍不禁肃然起敬,“您才是真正的人物。” 三人给他留下了一叠护身的符纸,又发现老板的摊位上符纸贴了不少,一问都是来吃面的修士送的,晚上陆陆续续来吃面的修士,多少也有些想保护他的想法。 “这溪水镇,人心还是暖的。”岁舍感慨。 回到客栈,游溪带着给娘亲包回来的热粥,在走廊上跟两人告别。 岁舍很有眼色的先走一步。 屋外月上柳梢,夜色寂静。 荆饮月低头看她,嘱咐道,“早点休息。” 游溪问他:“师兄,你刚才生气了吗?” “没有。”看到她神色中的不安,他解释道:“只是不想看到那人一直跟你说话。” 游溪一怔。 师兄说的话,是她想的意思吗? “你——” “前辈。”刚要说话,荆饮月视线越过她,微微低了下头。 游溪回头,见娘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也不知刚才的对话她听到没有,心不由咯噔一跳,慌忙拉着娘往回房里走,“师兄,明天见。” “嗯。” 见她拉着李青岫进房间去了,荆饮月又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了房间。 房间里,游溪有些不安的看着她娘,从刚才开始娘就没说话,弄得她心里怪忐忑的。 “小溪,你喜欢他?”李青岫吹凉了碗里的粥,淡定问。 游溪站在她面前,一副乖乖听训的态度,迟疑片刻,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坐。”她好笑的看着女儿,“娘又不是要责怪你,站着干什么?” 游溪这才挨着椅子边坐下了,语气尤带几分小心翼翼:“娘真的不怪我吗?” “你长大了,有了心仪的人很正常,为何要怪你?” “我以为娘不希望我喜欢上一个人族。”在妖族长大的游溪,对人族和妖族之间的隔阂有充分的认识。她自然也担心,李青岫接受不了师兄的身份。 “人也好,妖也好,都是这天地间的生灵,重要的是心性和品质,而不是身份。”李青岫道,“只是世人偏见,难以消除。若要选择这条路,就要做好一同面对困难与考验的心理准备。” “原来娘不讨厌师兄……”游溪松了口气,“先前在林中,我以为娘不喜欢他。” “讨厌自然是讨厌的。”李青岫慢条斯理道,“我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转眼就要被猪拱走,我这做娘的,能开心吗?” 游溪意识到娘是在打趣她,不禁脸蛋红红,“娘,你想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进展到哪一步了?” “……”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哪一步也没有。” 李青岫疑惑:“嗯?之前你被烛阴抓走,我看那小子一副肯为你豁出性命的模样,难道还能作假?” 当娘的嘴上虽然不说,其实早就看出端倪,她从未干涉过女儿的选择,但也在暗中观察对方的人品。但凡对方是个不靠谱点的,她早让人滚蛋了。 正因为荆饮月看起来不是什么轻浮的人,她才容忍至今。 在娘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游溪道,“离开玉山时,我就想好了,救出爹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如今他又来找你,你怎么想呢?” “我……”游溪的语气柔软,带着几分迷茫,“娘,我也不知道。” 她是喜欢师兄的,对于未来,她却没有想过。 对于对她而言,喜欢是很私人的事,她小心翼翼怀揣着喜欢对方的心情,有回应自然是好,要是没有回应,她也能带着这份喜欢,独自过很久很久。 李青岫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小溪,有时一个人想不出答案,可以问问对方的想法。” “问……师兄吗?”游溪从来没想过。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6节 “他究竟是不是喜欢你?关于以后,他又是怎么打算的?还有,他能不能接受你妖族的身份?” 一连串提问,将她问住了。 她发现自己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站在师兄的角度,他是怎么想的呢? 以前他说他讨厌蛇妖,可后来,她用原形进入他房间那次,他也没表现出厌恶,也许真是次数多了,他就习惯了? 还有…… 师兄他,喜不喜欢自己呢?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青蛇偷偷从窗户溜出,沿着窗沿爬到隔壁房间,从窗户敞开的缝隙溜了进去。 月光如水银铺洒在地,岁舍在床上呼呼大睡,窗边的矮榻上,荆饮月坐姿端正,肩背挺直,正在闭目打坐。 漂亮的青蛇沿着窗户爬到榻上,昂起头,眼睛睁得溜圆,蛇信吐出又收回。 荆饮月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眼中浮现浅浅笑意。 手伸出,顺势搭在了小蛇的下巴上。 游溪愣住。 上次她是被剧情控制来的,那时满心慌张,没仔细观察师兄的态度,如今再看,他对自己,好像是有点喜欢的?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认出她就是当初在西荒沙地遇到的那条蛇,被他机缘巧合带回宗门,所以他一直记得? 可上一次,她可是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记恨吗? 正想着,鼻端传来一阵芳香气息,她下意识张口,啊呜—— 甜美的汁液沁满口腔,简直满足。 仙杏果王! 师兄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吃完灵果,又被对方摸了摸头顶的枕鳞,小蛇彻底软了,她半截搭在对上手上,半截垂在塌上,惬意得不行。 师兄凉凉的手指摸起来好舒服。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讨厌蛇的呢? 想着想着,小蛇脑袋一点一点,开始犯困了。 迷茫间,她似乎听到了谁在耳边说了一声“睡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安心,却不知某人保持这个姿势整整半晌,没舍得挪动一下。 …… 清早,游溪醒来时,荆饮月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样子仍在入定。  她不由得感慨,师兄不愧是含光院第一,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相比之下,自己还是不够努力呢。昨天也是太困了,竟然缠着师兄的手臂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从师兄手上溜下去,自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却不知她离开时,对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似是挽留。 回到房间,娘亲还睡着,等了一会儿,小二就来敲门送早饭了。 用完了饭,游溪准备出去打探消息,李青岫本要和她一起去,游溪劝道:“娘,打探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你好好养伤。” “现在是大白天,而且镇上来了很多修士,那冥鬼一直没有现身,白天应该也不会突然出现,你就放心吧。” 李青岫道:“早点回来。” 游溪这一趟出门,有许多事要做,她要打听巴道天的消息,还要找到赵掌柜的女儿,于是跟两位师兄约定了分头行动,两个时辰后,在镇上的木匠家碰头。 白天的溪水镇生机勃勃,和晚上是不同的景象。 她一路打听,脚都走酸了,却没人说见过义兄。 她不禁暗自心焦,以巴道天异于常人的身高,见过他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留下印象的,为什么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人? 义兄到底去哪了? 她想着心思,前方已快到木匠家了。 却见一堆人堵在前面,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嗡嗡议论不止。 游溪心一紧,还以为又出命案了,顾不得人多,赶紧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却见众人围着两个衙役,正在往墙上张贴榜文,旁边还有两个面容严肃、修士打扮的男女,穿着白底红纹的衣袍,这衣服看起来眼熟,她想起来,之前那几个流仙宗弟子,就是穿着这种门服。 那两个衙役贴好榜文,扬声道:“各位乡亲,此人疑似镇上命案的凶手,看到此人不可贸然接近,要赶紧通知两位仙长。” “切记,此人修为高深,而且杀人不眨眼,若遇上了他一定要赶紧跑,保命为先!”衙役们认真强调。 游溪踮起脚细看,隐约看清那贴着的是一张通缉令。 听他们的话,似乎找到了命案的凶手? 镇上居然这么快就破了案子,凶手还是个修为高深的修士? “诶,太远了我看不清,那画的是谁啊?”人群中,有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在衙门当差,听说昨日流仙宗的仙长们就来了,他们商量之后,确认了凶手。”说话的人语气故意一顿。 “别卖关子了,快说啊!”众人都催促。 “凶手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机关师,太息羽!” 游溪:?! 众人哗然。 溪水镇上住着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但太息羽的名号在南洲尤为响亮,在场有不少人都听过,一听是这等名声鼎盛的人物,都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 “凶手真是太息羽?” “有什么证据?” “流仙宗的仙长们仔细查看过那几座木雕,都说天下间除了擅长制作机关傀儡的太息羽,没人有这样的手艺。”那人接着说,“连刘木匠也说,以他的水平雕不出那样以假乱真的木像,细节都讲究到了极致。” “而且,最近有人看到太息羽在晚云城出现,晚云城离此地并不远,这样说来,不是太息羽还能有谁?” 他一番话,将众人都震慑住了,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我觉得不对。” “凶手不一定是他。”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众人刚刚一阵安静,她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清晰,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说话的少女,见她杏眸清亮,格外灵秀,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长相,不由发问:“小姑娘,你怎么知道?” 刷—— 众人视线投过来,游溪习惯性地想躲,好像众人的眼神也有杀伤力,非得找个掩体才有安全感,师兄和娘亲又都不在身边,她有点慌乱。 幸好旁边有棵小树,她往树旁挪了挪,挡住那些视线,加上之前竹林事件锻炼出来点胆子,她定了定神,道:“我听说,死者是一位老妪、一个做裁缝的妇人,还有一个杀猪匠,他们与太息羽素不相识,他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们呢?” “说不定这人盛名之下,其实是个变.态杀人魔,杀人不需要理由!” “为何死的恰好是这三人呢?”游溪道,“他若以杀人为乐,在晚云城杀人,引起的轰动要比溪水镇更大,在杀人之后还十分高调的将人变成雕像,那起码也要杀晚云城主级别的人物,才配衬他的身份。” “这……” 啪、啪、啪。 众人答不上来时,对面的屋顶上传来一阵掌声。 抬头望去,只见屋顶上不知何时躺着一个红衣男子,他靠着屋顶的脊兽,坐没坐相,姿态慵懒,玉簪半挽着长发,明明是个男子,却长着一张极美的脸,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眼角一颗泪痣,顾盼之间,流丽多情。 他怀中抱着一个素衣女子,那女子几乎跟真人一模一样,只是她的嘴唇下有两道木刻的线,表明她不是真人。 天下间竟然真有这样的鬼斧神工。 游溪借着小树遮挡打量他,眸光不禁一动。 “你说说,如果太息羽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屋顶上的男子兴致盎然发问。 “我不知道。”跟他说话,游溪有点紧张,但思路依然清晰,“但我觉得,木雕是重要的线索,凶手不是太息羽,很有可能是对他很有了解,故意模仿他犯案的人。” “果然,我还是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前辈这么说,莫非知道凶手是谁?” “我可不知道。”他道,“别叫我前辈,我不喜欢。” 说完,他轻抚着木雕女子的长发,桃花眼中满是深情,下面这么多人对着他议论纷纷,他全不在乎,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姑娘,这人是谁啊?”游溪身旁,有人忍不住小声问她。 “他是谁,不是在通缉令上画着吗?”游溪道。 通缉令虽然画工相当抽象,一眼完全看不出来是本人,但眼角下那颗泪痣,位置倒是画得蛮准的。 众人:!! 这、这这人是太息羽?! 这位大机关师,竟然真的出现在这小小溪水镇! 众人震惊不已,刚才还热闹非常,现在一片静默,无人敢说一个字,只转眼间,屋顶上空空如也,太息羽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虽走了,众人心有余悸。 太息羽不在的时候,背着他本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评论他,说他是杀人魔、徒有虚名、坏的彻底…… 但当他真的出现在面前,这些人没一个敢当面说他什么,甚至一阵后怕,担心不已,他们刚才说了他这么多坏话,会不会被他报复? 得罪了这位大能,日后在南洲怎么生活? 众人敬佩的视线看向游溪,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看出他身份的?她看起来人畜无害,气场并不强,跟太息羽说话竟然如此条理清晰,看法独到,而且她说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难道凶手真的不是他? 刚才还夸夸其谈,说自己在衙门有人的男子分开人群,挤到了游溪面前,连声道,“姑娘,多谢多谢。”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7节 他冲着游溪深深作揖。 游溪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那人也没说什么,作完揖就走了。 刚才要不是游溪反驳了他,他恐怕连太息羽的八倍祖宗都骂上了……他摸了摸冰冷的脖子,庆幸脑袋还没搬家,不管怎么说,他在心里记下游溪的恩情,他得赶紧去把这消息传回衙门! 告示牌边,那流仙宗的仙长,偷偷将通缉令撕了下来,卷巴卷巴塞进了袖子里。 “真人,你干什么?”他旁边的女道问。 “这、你没看见本尊都来了,还通缉人家,岂不是胆大包天、不知好歹?” “可是,他依然有嫌疑,既然是嫌疑人,就应该配合我们调查。”女道说。 “嫌疑、嫌疑,说得好听,咱们这些人谁打得过他?谁能去抓他回衙门?就凭你我二人吗?” “那这事难道咱们就不管了?”她问。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真人道,“还是赶紧传信给掌门,让她老人家来处理吧!” “……” 女道陷入沉默,真人如此没有担当,什么事都要找掌门解决,掌门怎么忙得过来? “不说这个了,你看那姑娘。”真人眼神示意她看游溪腰间。 女道盯着她的背影,忽然看出了些端倪来,“她是——” “快跟上去!” 人群散了,游溪往张木匠家中走,她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没想到会在溪水镇见到太息羽,这么说,他并未按照剧情待在晚云城,莫非,他是被溪水镇的命案吸引来的? 这位天下第一机关师,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刚才她猜出对方是谁,来不及细想那么多,不知说出他的身份,是否把他给得罪了?这样一来,还如何请他帮忙呢?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两人挡在了她面前,那真人道:“姑娘,借一步说话。” 游溪猛然抬头,见流仙宗两位真人脸色不善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敢问前天姑娘人在何处?” “怎么?” “前天,在云来客栈,你可见过我宗一个叫成仙的弟子?”女道问。 游溪心中一咯噔,这两人果然因为成仙找上了她! 按习惯,像流仙宗这样有点底蕴的宗门,都会为宗内精英弟子点一盏命灯,命灯熄灭,就代表着弟子出事了。成仙之死,必然瞒不过流仙宗,说不定他们已经派人去客栈附近看过情况了。 只是,在客栈时她和娘都伪装了相貌,如今却是自己本来的长相,连装扮也换了,他们是怎么认出她的? 顺着两人的视线,她低头看到自己挂在腰间的东西,恍然——他们是认出了她的阵盘! 那离开的弟子,想必什么都跟这二人说了。 修士出门在外,伪装相貌不是什么稀奇事,更多时候,修士们习惯了靠特征、惯用武器和功法来认人。 游溪成年前没有离开过妖界,之后又在玉山宗待了几个月,缺乏在外闯荡的阅历,因为阵盘,被他们给认了出来。 她心知对方已认出了她,否认没有意义,便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不能透露的部分,“你们若看过他的尸体,便知他死于羽族之手,我只在前天夜里见过他一面,也未对他做什么。” 两人神色毫无波澜,他们确实查验过成仙的尸体,但是—— “据成仙的师妹珍儿说,前天夜里,你和成仙发生了冲突,惹得他很是不快,翌日离开客栈时,他心有不甘,独自返回找你,这才死在了那些鸟妖之手。”真人道,“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死?” 云来客栈的事,这两天也附近传开了,听说是掌柜不知为何得罪了妖族,惹来妖族追杀。 那些鸟妖不知所踪,成仙作为流仙宗十分看重的弟子,却死的不明不白,叫他们怎么甘心?听说成仙是因为游溪才会回返,流仙宗众人的怨气有了出口,就将一切都怪在她头上。 “事已至此,你必须给我们流仙宗一个交代!”真人道,“旁的话不用说,赶紧跟我们回宗门去!” 游溪只觉这些人蛮不讲理,心中的火气也被激发出来了,连声音也大了几分,“他自己要回来,关我什么事?是我逼着他回来的吗?” “你——”真人怒上眉梢,打量她好几眼,刘珍儿说过,此女看起来是个有点手段的阵修,身边只有她娘亲,并无其他倚仗,就这身份背景,也敢这样跟他流仙宗的守峰真人说话?! 成仙也算他半个徒弟,如今白白死了,怎么叫他不心痛? “成仙因你而死,你不好好忏悔,还敢大放厥词?”真人大怒,太息羽他惹不起,还惹不起这小小女修? 抬手一掌就冲着游溪抓来! 却不料游溪身手灵活,步法生风,躲开了他这一抓,“人已死了,你们这样纠缠不休,让我去流仙宗又有什么用?” 当时岁舍除了找到成仙的尸身,还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布置好的陷阱,她推测,估计是成仙对她不满,设下陷阱想引她出来,只是还没找上她,就碰上了那群鸟妖,他这不是自作自受? “有什么用?先让你在仙儿灵前跪上七天七夜,以为赎罪,再将你的神魂点燃,照他冥河之途,来世投胎,再做我流仙宗弟子!” 说着,掌风再起,誓要将游溪擒回—— “真人!”旁边女道惊呼一声。 一道惊鸿剑影掠过,那真人衣衫被削掉半截,惊疑不定看向来人。 荆饮月将游溪护在身后,淡声道:“你们要带人走,先过我这关。” 真人被这剑气所慑,惊声问,“你是何人?” 荆饮月道:“她师兄。” 真人心说,不是说这女子并无倚仗吗,师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看着年纪轻轻,剑势竟如此凌厉。真人肚子里转着心思,这年轻剑修如此厉害,不知师从何门,若惹到流仙宗惹不起的势力,可就糟了…… 荆饮月微微回身,认真问游溪:“他刚才对你出了几招?” 第45章 枯井 不知为何,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问话,竟令真人心生惧怕,腿肚子转筋。 问自己出了几招? 难道他还想还回来不成?! 他怎么说也是流仙宗的守山真人, 岂能让人如此轻视? 他摆好架势,身侧同门小声劝道:“真人, 我看还是算了吧。” 真人怒哼一声:“这次就算了, 下次再见,我定不饶你!” 他绝对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这个年轻弟子才跑的,而是忌惮对方背后的势力! 说完, 真人健步如飞,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游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荆饮月收剑回鞘,倒有些遗憾, 本以为能将这人好好教训一顿, 他倒是跑得快。 “师兄, 你已经调查完了吗?” “嗯。” 她对溪水镇的命案十分关注,荆饮月将调查过程说得十分详尽。 据他所说,死者一共有三人。 五天前, 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是住在附近的李裁缝,她丈夫上山打猎回来, 打开房门, 看到妻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以为她身体不适, 上前询问时,妻子忽然发出桀桀怪笑声。 猎户吓了一跳,以为她发了癔症,想将她扶起来去看大夫,碰到妻子时, 却发现对方浑身僵硬,跟木头似的。 仔细一看,床上躺的分明是一块上了漆的木雕,根本不是他妻子! 他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去衙门报案,衙役赶来时,屋里还回荡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衙役怎么也不相信猎户说他媳妇变成了木头雕像,可找遍镇上角落,也找不到李裁缝,邻居又都说没见她出去,这才将信将疑叫来了仵作。 仵作仔细检查一番,发现这木雕严丝合缝,不见接口,但隐约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们又叫来木匠,将这木雕小心翼翼割开,期间雕像一直发出“疼”“我好疼”的嚎叫声,叫得众人头皮发麻,两腿都吓得发软。 叫来的木匠到是胆大心细,切开木雕后,发现中间是空的,不见李裁缝,只有一团不断翕动的肉块和几块碎布。 猎户认出那是他妻子的衣服,当场就晕了过去。 衙役们在这镇上干了许多年,也有头一次碰到这种怪案,担心是什么邪祟作案,连夜就上流仙宗请仙长们出山,谁知夜里,放在衙门停尸房的木雕不见了。 游溪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么多曲折,“雕像去哪了?” “回家了。” “当晚,猎户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一睁眼,就见木雕躺在他身边,转着眼睛盯着他,据他说,那木雕看他的眼神就跟活人一样,带着怨气,连切开的断口也恢复如初。他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游溪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真吓人! 别说猎户,要换了是她,估计也能当场吓傻。她下意识离师兄近了些,师兄气场凛然,邪祟勿近,在他身边,总觉得更有安全感。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荆饮月唇角微微扬了扬。 “那木雕现在在哪呢?” “就在猎户家中。”荆饮月道,“他们试过将雕像搬到其他地方,无论加多少层锁,它都会回到猎户家里。” “流仙宗的修士在猎户家中布了结界,就将雕像困在那房中,不让其他人靠近。” “这几日,猎户都宿在衙门里,据左邻右舍说,到了晚上,还是能听到那怪异的笑声,众人吓得不行,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盼着衙门早日破案,抓到那邪祟。” 游溪点了点头,所谓“邪祟”其实是凡人之间的叫法,是妖、冥鬼、鬼魂和人族中邪修的统称。总之,凡是有些非凡手段,又不属于正道的,都被民间叫做“邪祟”。 这猎户估计吓得不轻,不敢在家里睡觉也正常,邻居们可惨了,小镇没什么人员流动,都是祖祖代代居住在此,田地、产业都是如此,不是说不要就能丢下不要的。 “其他两家也是同样的情况吗?” “大差不差。”荆饮月道,“一户住在镇西,死的是一个屠夫,他娘子碰见这情况,当场吓得昏死,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另一户是独居的老人,带着孙女,那孙女状况倒还好些,估计是因为年纪小,尚不懂事。” “只是老人去了,她无人照料,是邻里的张木匠主动提出收养她,如今就住在木匠家中。” 游溪一怔。 老人带着孙女…… 她记得赵掌柜说,他女儿在溪水镇的祖母家住着,不会这么巧吧?赵掌柜一家的遭遇,实在让她内疚难安。 “怎么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8节 “没事。”她打起精神,“先去木匠家看看吧。” 张木匠的院子打扫得干净整洁,院子里堆着许多木料,都是寻常的柏木、樟木,估计真正贵重的木料,也不会这样随意堆在院中。 自从镇上出了这事后,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张木匠,衙役先是将他带回去调查,发现他没有作案时间,与李裁缝也无仇怨,又在他家盯守了两天,张木匠举止如常,命案却依然发生了,他便洗清了嫌疑,如今只剩一个衙役还在张家待着。 张木匠本来在附近小有名气,被命案影响,一时也没人找他订做木雕了,院子里相当冷清。 “张木匠今年四十有三,早年丧妻,有个女儿,年幼时因病而夭折,之后他就一直独身一人,只做些木雕生意,为人沉默寡言,不怎么跟人应酬往来,全靠着一手娴熟的手艺在周边闯出了名声。” “那他有没有说过,自己师从何人?”游溪想了想,问。 “听说是个老木匠。”荆饮月道,“他们这一行,一向是师傅领进门,能有多少成就,全看个人的悟性,为何要问这个?” “我刚才见到了太息羽。”游溪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他身边那尊木雕,宛如活人,我在想,他和张木匠、凶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天下第一机关师和一个普通的凡人木匠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荆饮月陷入沉思。 “你想多了,我和他没关系,最多他的技艺,是我一辈子也赶不上的水平。”院子里,有人沉声回答。 游溪一惊,她和师兄站在院外说话,隔着一道篱笆,没注意房里的人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而且还是议论本人,被本人听了去,叫她顿生尴尬。 张木匠站在门口,他如传言一般,其貌不扬,眉宇间有些沧桑,语气沉稳,很是平静的看着两人。 他身边,有个梳羊角辫小姑娘扒着他的腿站在,半张脸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又好奇地偷看两人。 游溪尴尬无措,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问:“请问您身边的孩子,是叫小云吗?” 张木匠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他态度淡漠,似乎不耐烦。通常凡人对修士的态度都很敬畏,他却好像全不在乎。 游溪有些尴尬,孰料那小姑娘探出头来,甜甜一笑:“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叫小云?” 她的心骤然一沉。 对上孩子那双纯真清澈双眸,她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 张木匠看出端倪,带着孩子往回走,“进来说话吧。” 堂屋里光线微暗,有一股淡淡的木料香味,那香味木匠让小云去隔壁屋玩耍,问道:“你想知道小云的身世?” 游溪点了点头,有些拘谨。 她一直很担心小云,现在看到小姑娘过得很好,两条小辫编得十分精巧,给她梳头发的人不仅有一双巧手,对孩子也十分用心。 正因如此,她觉得自己冒昧到来,打扰了他们的平静。 她的不安反而让木匠神色稍微缓和,“小云是我收养的,她爹娘是云来客栈的老板,听说他们被妖族所害,这孩子的祖母也死了,一夜之间亲人丧尽,我见她可怜,就收养了她。” 游溪道:“她爹在离世之前,托我和娘亲照顾这个姑娘——” 木匠拉下脸,“你想把小云抢走?” “不,您误会了。”游溪连忙解释,“我不会枉顾小云的意见将她带走,我只是想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或者您有什么难处,我会尽力帮忙。” 木匠直接拒绝:“用不着。” 游溪陷入沉默,张木匠态度冷硬,不知如何才能打动他。 一直没说话的荆饮月道:“我和师兄会找出那个凶手,让你们的生活恢复正常。” 木匠道:“就凭你们?” 他听说不少修士来到溪水镇上调查此事,如今还是一筹莫展,至于流仙宗那群人说凶手是太息羽,在他听来简直可笑。 “就凭我们。”荆饮月笃定道,“其他人找不出凶手,因为他们都是草包。” 游溪:…… 师兄这自信,她好羡慕。 木匠眉宇微松,对游溪道:“你刚才问,我师父和太息羽有什么关系,他曾无意间得到了一张太息羽的手稿,传给了我。” 游溪忙追问:“是什么手稿?” 木匠道:“不知道,看不懂。” 两人一时静默,难怪他说太息羽的技艺他一辈子难以企及,看来是被他打击到了。 她斟酌片刻,鼓起勇气问:“那手稿可方便……让我们看看?” 木匠坦白道:“我年轻时,意气太盛,觉得自己的木工独步天下,那张手稿令我大受打击,我一时接受不了,将之一把火烧了。” 他的语气带着悔意,年少时觉得自己天下无敌,随着阅历增长,才知道学无止境,人外有人,可烧掉的手稿,却是找不回了。 “我只记得,上面画了几个复杂的机关部件,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机关的组成部分,可惜手稿不全,仅有一张,因而看不出来是什么。” 大型机关? 会和这次的命案有关吗? 游溪陷入沉思,在她视线落下的角落,那堆木料似乎动了一下…… 她眼皮一跳,定睛再看时,那堆木料好好堆在那里,好像只是她眼花了一下。 “你们还有事?”张木匠将该说的都说了,不耐烦开始逐客。 “是还有一件事想问您。”游溪连忙道,“您可见过一个男子?粗眉大眼,身材高大,九尺昂扬——” “见过。”她还没说完,木匠就直接打断。 “真的?”游溪喜出望外。 “不久前,他来找我,说想要订做一件礼物,要天下最精巧的木雕,送给她妹妹。”张木匠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我说他找错了人,让他去晚云城找太息羽,之后便没见过此人。” 游溪怔住。 义兄来溪水镇,真的是为了她……他说要给自己送最好的礼物,这么说,他见过张木匠,之后应该离开了这里,去了晚云城? 可晚云城并未传来义兄的消息,他是在路上出事了吗? 离开张木匠小院,游溪一路沉思,荆饮月并未打扰她,安静陪着她走。 直到她在树下站了半天没动,他才靠近了她。 游溪骤然回神,发现师兄不知什么时候离自己很近,正低头看着自己,他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又浓又密,眸如点漆,墨色深浓。 被他这样看着,她不由心跳加速,耳根发烫。 他靠近的瞬间,她的呼吸都顿住了。 晚间的风也轻柔,一只黑白花小猫溜溜达达从脚下走过。 荆饮月伸出手,从她发间取下了一片落叶。 这一瞬间,游溪说不上来有些失落,她在期盼着什么呢? 她抬眼看着师兄,眸中像蓄着一汪湖水,波光盈盈,清澈可爱。 一时间,她想起娘说过的话——不妨问问对方,他的想法,有些问题也许就能有答案。 她鼓起勇气,“师——” “师兄,我回来啦!”不远处,揣着一袋包子,打扮得跟红包似的岁舍飘到两人面前,看看两人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游溪别开脸,没有说话的心情了。 荆饮月语气微沉:“什么事?” “师兄,不是你让我去打听死者的人际关系嘛。”岁舍很是委屈,打扰了他们谈情说爱是他不对,但是—— 他为了将消息打听清楚,绕着溪水镇跑了几圈,鞋都要磨坏了,敢情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做事啊!有没有天理了? 荆饮月缓和了神色,认真问,“你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岁舍有点蔫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小镇上的人与人的关系简单,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报,他老老实实说,“死者李裁缝的风评不错,都说她为人善良,裁缝手艺也很拿得出手,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她和第二个死者,那位赵家奶奶是认识的,听说赵奶奶家的女儿和女婿忙着操持客栈生意,每隔几天才能回来一趟,她常帮忙照顾老人,给她做些针线活,两家距离也近,只隔了半天街的路程。” 游溪听了,凑过来问:“那屠夫呢?” 岁舍道:“屠夫也没什么特别,不过邻里说他脾气火爆,动不动就跟来他肉摊的客人争吵,不过他脾气爆归爆,对老婆却是一等一的好,是镇上出名的老婆奴。他死了,他的夫人伤心欲绝,至今还未清醒。” “我还打听到一件事——”岁舍拉长了语气,故作悬念,等着两人发问。 两人齐齐沉默,就是不问。 岁舍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就在李裁缝死的前一天,她和屠夫吵架了。” “为何?” “之前不是说了,屠夫经常跟顾客吵架,李裁缝说他给自己切的肉都是边角料,屠夫说他给每个人都是这么切的,不满意就别来他这肉摊买肉。” “两人口角几句,就让周围人给劝开了,第二天,李裁缝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屠夫杀了李裁缝?” “我可没这么说。”岁舍道,“要我说,这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谁会为了这些事而杀人呢?” 游溪并不赞同,在这种小镇上,大家没有深仇大恨,反而就是这些小事,会成为不引人注意的动机。 “李裁缝经常去买肉吗?”她问。 “也没有经常吧。”岁舍道,“三五天的会去一次。” “对了,还有件事,我来时看到那猎户从衙门回来了,你们要去见他吗?” “去吧。”游溪看向师兄,“我想去。” 荆饮月点点头。 岁舍立刻带路:“就在前面那条街,很近。” 猎户的家离木匠家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他们到的时候,正碰上猎户从里面出来,他拎着酒壶,似乎是要出门打酒。 见到三人,他客客气气:“几位有事?” 这几天,他也见了不少修士了,这些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见三人穿着气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游溪打量着他,这人矮小精瘦,眼神疲惫,眼底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想来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他看起来没什么特殊,只有一双手给游溪留下了深刻印象,原来真的有人长着一双“蒲扇大手”。他的一双手很大,酒壶拎在他手中,都显得小了。 “家里出了事,喝点酒也好壮壮胆子。”见游溪盯着酒壶看,他解释了一句。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69节 游溪又越过他,看向屋内,家里的堂屋门敞开着,东西堆放杂乱,除了桌椅板凳,角落里还堆着绳索、镰刀和兽夹一类的,看起来都是他打猎用的工具。 正打量,隐约听到屋子里传来“桀桀”笑声。 这声音真是说不出的怪异,阴寒刺骨,伴随着傍晚的风一吹,叫人骨头缝里都凉嗖嗖的。 游溪吓得连退两步。 原本只是听到他人形容,都说那笑声怎么怪异,现在亲耳听到,才知道绝对不是夸张,寒毛都倒起一层层。 “又来了。”猎户无奈道:“每隔半个时辰,那东西就会这样笑。” “你不怕吗?”岁舍问。 “怕,我当然怕。”猎户道,“一开始尿都给我吓出来了……但我不在这,又能去哪?连个投奔的亲戚都没有,也不能一直住在衙门里。” 他冲几人作揖:“各位仙长们,求你们赶紧抓住这邪祟,还我们安生日子吧。” 说着,他径直去打酒去了。 “如何?”荆饮月问。 “什么如何?”岁舍直挠头,“师兄,你问我啊?要我说,凶手肯定就是那冥鬼啊,这镇上住的都是凡人,谁有这样诡异的手段?” “师兄是说,觉不觉得这猎户有些奇怪。”游溪道。 “奇怪,哪里怪了?”岁舍摸不着头脑。 “他好像……不是那么害怕。” “都好几天了,估计都麻木了吧。”岁舍道,“他不是说一开始被吓得很惨么?” “进去看看那雕像。”荆饮月道。 说完,身后两人齐刷刷后退一步。 荆饮月:? “师兄,我有点事,我先走了!”岁舍连连倒退,撒丫子跑得飞快。 荆饮月:…… 眼看师弟跑得没影,他看向游溪:“我进去,你在外等我?” 游溪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不怕,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声音在发抖,但问就是不怕。 她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固执,就像是之前偷尸贼事件,她明明很怕,也要坚持找出事件的真相。 她其实,很见不得人受委屈…… 荆饮月的心中柔软处再次被触动,他道:“怕的话,离我近点。” “嗯。”其实游溪离他已经很近了,又默默往他身边跟近了一步。 猎户家里陈设简单,放置木雕的房间布下着一层结界,两人只能隔着结界观察,那木雕果真栩栩如生,看起来吓人异常。 但两人观察半天,木雕也毫无动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出来的时候,荆饮月看了一眼自己被某人抓得皱巴巴的衣袖,默默道:“先回去把。” 两人早上出来,忙碌了一整天,现在天都要黑了,夕阳余晖收歇,暮色四合,正是逢魔时刻。 游溪连连点头。 刚要走,忽听不远处传来嗡地一声,震得耳朵一片嗡鸣,两人对视一眼,这是灵气震颤的声响! 灵气颤声,在修士耳朵里听起来是不同的,这更像是什么法宝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离得很近,就是从附近发出的。 两人循声赶去,发出声响的地方离张木匠家很近,就在宅院后方一片荒地上,这里野草蔓生,荒草掩映着一口枯井。 枯井旁,站着两道十分眼熟的人影。 “五姐,行了吗?” “不行,估计还得再来一次。” 被叫做五姐的女子手中一个拿着灰不溜秋的圆盘,不停往井中张望。 刚才的嗡声,估计就是她手中的法器发出来的。 “是你们!” 这两人,正是他们之前在面摊见过的齐风和他五姐。 齐风让他吓了一跳,刚想骂人,看到他身边的游溪,当场变脸,笑道:“游姑娘,你怎么来了?” 游溪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齐风做贼一样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们寻宝呢。” “寻宝?” “我姐是堪舆师,她用风水卦盘算到这附近有好东西。”他一股脑交代道,“我们找了半天,发现这口枯井,井口有一道相当陈旧的封印,我姐正尝试着破解封印,估计里面有好宝贝!” 五姐正忙着破解井口封印,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用卦盘砸了他一下,“你干脆连亵裤穿什么颜色都告诉人家算了!” “唉哟!”齐风连忙抱头,“五姐,这怎么好意思?我、我穿的白色——” “闭嘴。” “……” “齐道友,这镇上诸多诡异,比起宝贝,下面更可能有危险。”游溪道。 “五姐,我觉得游姑娘说得有道理啊。” “你觉得个屁!”齐五姐怒喷他一句,手上却是停下来了。 她怎么不知道危险? 只是身为风水师,这地方的风水实在太好了,是个五气聚灵之地,这种地方往往少不了天材地宝,她一时动了心,没想到让两人撞破。 刚要说话,忽然又是一声奇异的嗡鸣,比之前更响。 齐风连忙捂住耳朵:“姐,你怎么还在弄啊?” 齐五姐一愣:“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齐风傻眼,顺着几人的视线,看向井中,声音打颤,“是、是井里的动静?!” 嗡声过后,枯井忽然发出一阵强光,将几人笼罩其中—— 齐风下意识往姐姐身边跑,余光瞥见荆饮月将游溪牢牢护在身后,不禁叹气,输了,他输了啊。 那强光带着猛烈吸力,将几人拉入井中! 游溪猝不及防,一阵失衡,荆饮月的气息就在身边,他说:“别怕。” 游溪的心一下就定下来了。 她稍微想想,便猜到师兄的想法,他是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她也想知道,这井下到底有什么。 一片白光中,她隐约看到,又有几人落入了井中,其中两人的身影,熟悉到化成灰都认得,怎么会是他们?! …… 不久前,晚云城。 城中人来人往,茶楼上,乌九明不紧不慢喝了第三杯茶。 他一身月白,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矜贵,靠窗而坐,引得不少路人回头观望。 不知是谁家少年公子,气度如此不凡。 芳玲坐在他身边,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她几度张口,又将话吞了回去。 “九——” “少主。”伯辛神出鬼没,出现在乌九明身边,“刚刚得知消息,太息羽在溪水镇出现了。” 乌九明端着杯子的手一顿。 “据说溪水镇出现了一起命案,似乎与他有关……”伯辛小声道,“而且,还有一人也出现在了镇上。” “谁?” “荆饮月。” 乌九明冷笑一声,“那游溪想必也在他身边了?” 伯辛没敢答话。 听到游溪二字,芳玲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了,裙纱攥起了皱。 跟着乌九明离开玉山宗后不久,她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乌九明竟然是妖,而且是乌羽族的少主! 芳玲大受震惊,她从小在玉山长大,听着人和妖不两立的教导长大,最后竟然跟一个妖族私奔了! 她爹会怎么想?同门会怎么看待她?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后悔,想回家去,想她在玉山的家人朋友,可是她又有什么脸回去呢?她的名声毁了,爹对她也失望不已,她的人生都完蛋了。 她心想,让她回玉山,比让她死还难受。 再说羽族少主的身份其实相当尊贵,生而为妖,也不是乌九明自己能选择的。 选择跟他在一起,不恰好证明了她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一心追逐爱情的勇气? 这样想着,芳玲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她无时无刻不向乌九明展现爱意,想牵绊住他的心,因为离开了乌九明,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唯有一件事她不能接受,那就是乌九明经常跟下属提起游溪,他在追查游溪的下落。 芳玲如今已经知道,游溪也是妖,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蛇妖,配衬不起乌九明高高在上的少主身份,为何九明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芳玲感到难受又愤怒,在伯辛面前,她不想损伤乌九明的颜面,只能忍耐。 乌九明道:“太息羽竟然不在晚云城,白白浪费了我许多时日……” 只要有游溪在的地方,剧情就会出现偏差。 他放下茶杯:“去溪水镇。” “九明——”芳玲攀住他的手臂,不想让他去见游溪。 近来,乌九明越发对芳玲的不识大体感到厌烦,要不是看在她是聚灵之体的份上……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0节 他压下烦躁,安抚道,“玲儿,太息羽对我很重要,我必须去见他。” 芳玲不敢问,他这么着急,究竟是想去见太息羽,还是游溪? 乌九明起身,压下眼底阴沉,他确实急着去见游溪。 他反复思考,天书上的内容是他亲手所写,除了他自己,按理说没人能看见。 除非游溪与他,有血脉上的关系。 但这不可能。 游溪的的确确是一只蛇妖。 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游溪身上,有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只有亲自去验证一番。 他收拢思绪,回身扶起芳玲,露出恰到好处的温柔微笑,“玲儿,我知道你对我好,何必在意其他人,能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你。” 第46章 挑衅 枯井之下, 别有洞天。 井下竟有一片阔地,落下的众人分势力靠拢,彼此都警惕的观察着其他人。 游溪身边站着荆饮月, 齐家两姐弟离他们不远。 对面也都是熟人,在井口发光时赶来的流仙宗两人, 一个在客栈见过, 是成仙的师妹珍儿,还有另一个脸色不善的弟子。 另外两人,则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乌九明和芳玲。 游溪不知乌九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得知天书真相后,她对乌九明的厌恶到了一个新层次,更何况他算计师兄的仇还没报, 忘不了师兄的断骨之痛, 她看见这人, 只想狠狠啐上一口。 荆饮月眉一沉,剑已出鞘。 游溪悄声道:“师兄,你尽管上, 我帮你布阵!” “是你,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溪水镇!”珍儿见了游溪, 怒上眉山, “你害死了成师兄, 还不知悔改, 跟我们回流仙宗!” “原来就是她?”另一个弟子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就让你偿命!” 此人正是成仙的弟弟成难,他也亮出了兵刃。 听他们又提起这件事, 游溪只觉这群人真是蛮不讲理。 荆饮月道:“成仙之死是自作自受,怨不着别人。” 他声音清冷,目光微寒,气场慑人。 珍儿表情迟疑,她觉得荆饮月有点眼熟,像是她见过的某幅玉山弟子画像,但又不是很确定。一想到给游溪撑腰的可能是玉山宗的人,她就不像刚才那么硬气了。 “行了行了。”见场面一片混乱,齐风连忙出面调停,“要我说,都先别吵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到时候随便你们怎么打。” 他牢记着游溪说这里面可能有危险的话,要是他们打起来,井中的东西跑了出来,岂不是坐收渔利? 他说完,又退到游溪身边:“游姑娘,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找你的麻烦。” 说着,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戳了自己一下,低头一看,竟然荆饮月的剑鞘!他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什么意思?” “离她远点。”荆饮月淡声道。 “要你管?你是她什么人?”齐风忍他很久了,“少拿师兄说事,师兄又不是亲爹,凭什么管这么多!” “……” “那个——”游溪歉意道,“齐道友,有人离我太近,会让我紧张。” 齐风愣住了。 他看了看荆饮月和她几乎手挨着手的距离,这就是她说的“不习惯有人离太近”?!再看看他和游溪之间,隔着好几个身位,相比之下,就像隔着一条银河! 齐风悲愤了,他抹着不存在的眼泪走回姐姐身边,“姐,他们欺负我。” 齐五姐:“活该。” 齐风:呜呜。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被她这么一搅合,众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和,珍儿忌惮对方玉山宗弟子身份,沉默下来。 “这位道友说得有理,我建议大家放下成见,暂时合作,有什么恩怨,离开这里再说。”乌九明摇着折扇,气态悠然,大度得他好像和对面两人没什么仇怨一般。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划破幽暗地穴,乌九明神色一凛,闪身避开。 剑气堪堪贴着脸皮划过,他脸上现出一道血痕,若不是躲避及时,已经是身首分家了。 他沉着脸看向荆饮月,后者握着剑,眉梢轻挑,语气凛然,“下一剑,你还能躲吗?” 这是挑衅。 他在挑衅自己。 乌九明怒气暴涨,堪堪在破防边缘,荆饮月不仅不讲道理偷袭,还出言相激,简直欺人太甚!看来当初在大长老丹岳的自爆并没有取信于他,又或者是游溪告诉了他一切…… 他看向游溪,游溪手中捏着几颗阵石,随时准备出手,她已经将自己当成敌人,俨然和他分割了阵营。 他愤怒之余,更感到一阵灼火烧心。 他了解游溪,知道她的脾性,她从来都是这样,对于她讨厌的人,从不加以掩饰,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此时此刻,才让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那个跟在他身边,小声叫他“九明哥哥”的小青蛇,已经彻底和他离心,不会再回头。 一再的试探,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将游溪越推越远。 他心中煎熬,一丝难言的悔意攀上心头,他为什么不对游溪好一点?为什么不好言好语哄着她,说不定早将她的秘密探出来了。 现在,他还能从这个男人手中,将游溪夺回来吗? 他手中折扇捏紧,很想不顾计划,全力与荆饮月一战,在游溪面前,证明自己真正的实力。 这个想法一冒头,令他倏然惊觉——他什么时候这么不理智了?这不是他最鄙夷的莽夫之举吗? 为了他的布局和大计,不能在此时和荆饮月动手。 他松开折扇,语气凝重,“荆饮月,莫非你想因为一己私怨,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这话一出,流仙宗两人都紧张起来,他们看出乌九明这边和游溪等人有仇,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都往这边靠了靠。 芳玲道:“荆师兄,当初害你的是大长老,他已伏法认罪,你为何还要怪罪九明?你如此蛮不讲理,未免欺人太甚!” 游溪都要被芳玲气笑了,她竟然发自真心觉得抽签战的事跟乌九明无关,真该把脑子掏出来控控水,简直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不禁同情看着对方,道:“你真可怜。” 芳玲:? 她刚要说话,荆饮月冷声道:“废话少说,还是你不敢跟我打?” 说着,他剑势再起,毫不留情再出一剑—— 剑气惊鸿,锐不可匹。 芳玲吓得花容失色,乌九明折扇一展,堪堪挡下剑势,踉跄后退好几步,脸色已见惨白。 这时,轻微的齿轮转动声响起,游溪耳朵一动,下意识抬头,见井壁上方,悄然伸出两架弓弩,暗箭对准了众人。 “师兄,小心!”她忙出声提醒。 荆饮月与她默契十足,听她提醒,提剑转身,将三道暗箭齐齐斩落。 另一边几人就没这么走运了,慌乱躲箭,弩箭扫射了几轮,弄得几人狼狈不已,慌张躲避。 幸好两台弩箭扫射了几轮之后就停了下来,看着落了满地的灵箭,没人再轻举妄动,众人都明白,这无疑是对闯入者的一种警告,接下来可不止是弩箭这么简单了。 齐风道:“我就说你们别打了,还不如早点想办法出去,要打去外面打!” 成难嗤笑一声:“说得简单,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出去?” 齐风环视四周,忽然眼前一亮:“看,那里有梯子!” 井口一侧是弧形的井壁,另一侧是宽敞的地穴空间,他们刚才都没注意,井壁那一头,竟然有一条垂下来的绳梯,说明井下是有人出入的! 齐风快步奔到绳梯边,二话不说想先爬出去,但他摸了好几次,明明梯子就在眼前,却只能摸到空气,就像是镜花水月,隔了一层什么,急得他出了一脑门的汗。 “不用试了,我们被困在井下独立的空间,暂时出不去了。”游溪道。 “游姑娘,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身处某人制造出的空间之内,要从这里离开,必须要找到此地的主人。”荆饮月补充道。 齐风和五姐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能掌控一片空间,得是多厉害的大能啊!他们真能活着出去吗? “姐,这下可完了。”他垂头丧气。 “能不能有点出息?”五姐拧了他一把,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慌,没人比她更清楚,这聚灵之地的威力,假如有个厉害人物在此地躲藏个几十年,那此人修为进益速度相当于平时的五倍有余! 这人得是什么实力了?地阶?甚至有可能是天阶! 果然贪心害人,她感到淡淡绝望。 “我看,这人应该是机关高手。”游溪看着那两架精巧的弩箭,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也许我们破解此地的机关,就能出去。” 一句话让众人打起精神,四处找起机关来。 “这、这里有东西!”片刻后,成难喊了起来。 就在离他不远的墙面上,有一道圆形阵法刻在墙上,若隐若现,灵光微闪。 眼看众人靠过来,他道:“都闪开,我来破阵!” 齐风质疑道:“你会?” 成难冷哼一声:“小小阵法,能难得住我?我可是流仙宗精英弟子,不是某些不入流的散修能比的!” 刘珍儿连忙拉他,想说对方可能是玉山宗的人,流仙宗在这附近地界或许还有点影响力,和天下第一宗玉山宗相比,那就是萤火之于皓月,完全没有可比性。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1节 然而成难已经动手了,一剑斩向墙上阵法,阵光微闪,墙面毫无变化。 成难转头怒视齐风:“你在背后说什么?!” 齐风:? 他明明没说话啊! 成难道:“都怪你,影响老子发挥,下一剑,我必破此阵!” 齐风心里骂了一声神经,倒要看他怎么破阵。 成难屏气凝神,再出一剑。 阵法微微闪了闪,依然没有反应,这闪光就像是对他的嘲讽,他心中升起一阵狂怒,提剑又砍—— “住手。”游溪忍不住出声。 “干什么?”成难恶狠狠回头,“要不是你们在这打扰,我早就破阵了!” 游溪沉默一瞬,道:“再失败一次,阵法就要自爆了。” 成难道:“吓唬谁呢——” 珍儿哑声道:“师弟,你、你看上面。” 成难回头,见阵法上方,现出三个红色骷髅样的图案,已经亮起了两个。 那血红的图案透着不详,看起来有些渗人。 成难梗着脖子道,“你凭什么说阵法要自爆?我看分明是我再出一剑,这阵法就破了!没看见这灯都亮了两盏了吗?你怎么这么恶毒,害死我哥,现在还想阻止我破阵?” 话音未落,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吓得往后一缩,都没注意到这人什么时候靠近的,“你、你什么意思?” 荆饮月:“滚开。” 成难:“偷、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正面一战,比剑我肯定不输你!” “哈哈哈哈!”一旁齐风肚子都笑疼了,“比剑?你脑子没病吧?” 他虽然不是剑修,但也不是傻子,就刚才的表现来看,这两人剑法优劣,不是一眼分明? “何必如此尖酸刻薄?”芳玲道,“这位兄弟不懂阵法,判断失误也是正常——” 天机院主修五行法诀,也修占卜算数,芳玲一眼就看出墙上阵法与数理有关,看起来相当复杂,她一时看不出破解之法。 数理、阵法和机关都属于偏门,并不是她擅长的,而且这几者往往不分家,阵法一道相当糅杂,涉及天文、数理、术法等等,又和机关术相辅相成,大型的阵法中会设置机关,机关上也会嵌套阵法。 她能看出这个阵法是有破解次数限制的,真要破不了,大家都得被困在这,但又乐得看成难给游溪几人找麻烦,就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成难回过头来,骂道:“说谁不懂呢?用得着你说话吗?” 芳玲自讨没趣,脸色一白,若是以前,这人说出这句话,她定会要他后悔。如今她想着不能给九明惹麻烦,只能生生忍了下去。 看到游溪一句话,荆饮月就为她出手,芳玲心中竟微妙的酸了一下。 虽然成难的嘴够硬,但他的脖子毕竟没有嘴硬,在荆饮月冷眼之下,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游溪走上前观察阵法,齐五姐也在旁边打量:“此阵颇为棘手啊,似乎有好几种变化,若要破解,需要演算这几种可能性……” 她随手捡了一颗石子,在旁边推算起来,刚写下了几个数,齐风默默戳了戳她的肩膀。 “别吵,我要认真算一下——” “不是,姐,你抬头看看。” 齐五姐抬头,见游溪指间凝聚灵气,不假思索,在阵法缺处依次填上了数字。 “诶,你别乱来啊!”成难忍不住喊起来,“填错了怎么办?都说只有一次机会了,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啊?” 话音落,红色骷髅图案消失,阵法发出一阵亮光,墙上出现一道裂缝,石墙化为门,缓缓向后打开了。 成难还维持着“啊”的口型,直接傻眼了。 他刚才用了吃奶的力气挥剑,这堵墙纹丝不动,她随便填上几个数字,门就开了? 五姐看得分明,这其实是稍微一个复杂一点的九宫图,阵中每格的数字都在按某种规律变化,需要先推算出规律,再算出数字。 她从众人争吵时就在关注阵法中的数字变化,在脑海中推算了三百二十种可能性,她还没开始算,游溪就把答案给算出来了? 齐五姐低头看着自己的风水阵盘,她可是堪舆风水师啊!破解这些阵图,明明是她擅长的啊,竟然有人比她算得还快?! 她震惊看向游溪,这个看起来清清灵灵、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脑子竟然转得这么快? 她竟然是个数理高手! 齐风也很惊讶,“刚才那个是九宫图吧?游姑娘,你怎么算得这么快?” 游溪道:“这个很简单,九宫格的数字变化有规律,只要推算出四角的四个肩数,将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推算一遍就好了。” 跟在几人身后走进石门的齐五姐再次眼前一黑,“全部推算一遍”说得这么简单轻巧,她起码要算半个时辰,还会绞尽脑汁,担心会算错,她只是稍微想一想,就将这些可能性推算完了?! 果然,天赋这个东西是没有可比性的。 齐五姐深感挫败,转念一想,他们风水师也好、阵法师也好,就算天赋再高,也比不过那些剑修、法修受人关注,斗法时也天然处在劣势。不是人人都是太息羽这样的天才,靠着出神入化的机关术扬名天下。 这样想着,竟然单方面生出了几分和游溪惺惺相惜之感。 “怎么有两条路?咱们走哪边?”沉思间,她听到齐风大咧咧的问话。 她忍不住踩了弟弟一脚,他是真的心里没有一点数啊,他们这些人现在分成两拨势力,这种话不能避开对面的人讨论吗? 她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和弟弟划到游溪他们这边了。 “左边。”游溪小声说。 话音刚落,成难和刘珍儿等人就往左边那条路抢去,成难虽然自视甚高,但见游溪解开了阵法,也知道对方是有东西的,这种时候,还不抢占先机不是傻吗? 但荆饮月一夫当关,在狭小的通道一人一剑,无人能上前一步。 “可恶。”成难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人真是难搞! 他的剑术竟然如此厉害,比自己也就差了一点。 就在他频频受挫时,通道中传来了沉重的金铁滚动声,齐五姐脸色一变:“快退!” 咕噜噜的声响渐近,两颗铁球从通道里飞速滚了出来。 这时退已经来不及了,荆饮月剑势一横,两道月弧剑气飞出,将两颗飞来的铁球劈成两半,四块沉重的铁石左右一分,发出金属摩擦的巨响,在通道内卡住了。 成难等人眼睛一亮,抓住机会从两半铁石的缝隙溜了进去,抢先进了左侧通道,乌九明和芳玲也随后而入。 齐风忍不住在后面骂:“臭不要脸的东西,左边明明是我们先说要走的!” 响亮的回声回荡在两条通道里。 “姐,你看看,这些人可真鸡贼啊!气死我了!” “行了,别说了。” 齐家姐弟都看向游溪,这伙人抢先进了左侧通道,他们还跟上去吗?通道后方不知道有什么,万一被他们埋伏怎么办? “咱们去右边。”游溪道。 齐风忍不住叹了口气,余光却看到游溪的嘴角翘了起来。 她眼睛清亮亮的,唇角微微翘的动作,俏皮又可爱,让齐风一时都看傻了,心神荡漾,游姑娘可真好看啊。 齐五姐都看不下去他那个傻样了,提醒道,“人家是故意这么说的。” 游溪笑得腼腆,眼睛还是在看着荆饮月,“多亏师兄配合我,他们才会易上当。” 齐风看看游溪,又看看那分成两半、正好卡在墙壁两边,恰恰好好留出了一条供一个人穿过缝隙的铁球,脑筋转了一圈终于想明白了—— 刚进通道时,游溪故意说出他们要走左边,就是为了误导另一方那群人,随后铁球出现,荆饮月也是故意将铁球劈分成两半,刚好留出一条路来给他们走。 因为铁球突然滚出来,造成了众人神经紧绷,而荆饮月又刚好劈开了这样一条通路,制造了一个看起来“稍纵即逝”的机会,让人来不及思考,只想抢占先机,自然而然就中了两人的算计。 那群人估计还在沾沾自喜,觉得他们抓住了机会呢! 游溪和荆饮月两人一个误导,一个配合,将另外一群人耍得团团转,关键是整个过程他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语言交流,默契到这个地步,齐风都傻了! 他再次摇头叹气,输了,真的输了。 这让他怎么比得过啊? “游姑娘,为何要让他们走左边呢?”齐五姐虚心求教。 进入通道后,她正想测算两边的风水,但游溪已经做出了判断,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鼻子比较好,闻到了左边有迷幻花粉的味道。”游溪不好意思笑了笑。 齐五姐恍然大悟,她是闻不到了,她常年鼻炎,对味道十分不敏感,但对这姑娘的心细更多了几分佩服。出门在外,来到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谁会不喜欢这样的队友呢? 相比之下,被荆饮月劈了两剑还能笑着说话的乌九明,她就只想远离,这种人要么是太怂,要么就是心机深沉,绝不是好惹之辈。 “嘿。”齐风不禁乐了,“那群人中了迷幻花,也不知是什么场面。” “行了,别想了,咱们赶紧走吧。” 一行人循着右边的通道走进了这处未知空间的深处,一路上又遇到了许多机关,几人见招拆招,一路破解。 有游溪和齐五姐这两个对机关阵法非常了解的外挂在,再加上荆饮月的高超武力值,这一路拆解机关十分顺利。 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了一片宽敞的空间,以地面为棋盘,巨大的圆石块为棋子,摆出了一副残局。 齐风一看,眼睛都亮了,“象棋,这个我懂啊!” 说着,就要上前破解棋局。 游溪道:“等等。” 齐风脚步一停,屁颠屁颠的走回来,这一路上,他对游溪佩服不已,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游姑娘,有何指示?” 第47章 密室 齐风的狗腿态度, 让游溪顿了一下,她道:“别急,先看看。” 几人观察残局, 齐风又喊起来,“咦, 红方士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偏?”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2节 齐五姐:“还真是。” 她弟弟最爱象棋, 影响之下,她也略懂一些,从残局来看, 士本来应该摆在九宫的正中间,但却微微偏离了一些,压在了横线上。 游溪双眸微亮, 已经看出了门道:“这表面上是残局, 实际上是阵法。” 齐风惊讶:“阵法?” 她点头:“此人非常精妙的用残局摆成了一副奇门遁甲阵, 阵局并不是表面这样简单。” “我怎么看不出来?”齐风直挠头,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棋局啊! “角度。”荆饮月言简意赅。 “你站的角度不对。” 齐风按照游溪的指引走了几步,游溪道, “你仔细看,卒为离九, 对应死门, 炮在坤二, 对应惊门……” 随着她的解释, 一道由棋子构建的阵图浮现在几人脑海中,原先残局中的别扭之处都得到了解释,原来是为了构成这道阵法! “我看懂了!”齐风恍然大悟,随即又挠头,“那这阵该怎么破解呢?” “教过你多少次了, 破八门阵,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生门。”齐五姐道。从八门生化的排布来看,正好位于生门的是红方的主帅位置。 “所以,这局棋就是要帮红方赢?” “看起来似乎如此。”齐五姐道。 “我想想……”齐风琢磨起来,“红方马二进三,黑方炮四平一,红方走……不对不对,这样就死胡同了。” 这局残局也不是这么好破解的,齐风一开始还站着,后来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不停用手抓脑袋,把头发都扯断了好几根,足足想了半个时辰。 “我知道了!” “我知道怎么破局了,关键在于士和帅的位置——”他激动地一通说,将自己的解题思路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得意洋洋,“怎么样,我厉害吧?我可是晚云城象棋大赛第一名!” “是吗?” “那可不——” “城里一个茶楼举办的,一共二十个人参加。”五姐在旁边无情拆台。 “姐——”齐风道,“那我也是凭本事赢的!” “你还自豪上了?” “呵,我的棋艺,独步天下!”齐风道,“既然解开了这道残局,应该只要像我刚才推演的那样下一次棋,就可以开启生门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 “怎、怎么了?” “棋子变化,阵法也会变化。”齐五姐道。 “啊?”齐风愣了一下,“可生门是固定的吧?” “当然不是,每一次棋子的变动,就要重新找到生成阵法的角度,生门是一直在变动的。” 齐风道:“那、那就走一步推衍一步,咱们慢慢来——” “不用,我已经算出来了。”游溪道。 齐风张大了嘴,一脸呆滞。 黑棋的走法是不固定的,根据黑棋走法不懂,他刚才至少也推衍了四五套不同的走法,才刚说完呢,她就都算完啦? “姐,原来,我是个傻子。” 齐风的认知受到了冲击,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来着,但游溪用自己的行动对他进行了降维打击! 他双手抱头,天才的境界,果然只能用来仰望。 “要不是你解开了棋局,我也推测不出生门所在。”游溪认真安慰他。 “哈哈。” 齐风干笑两声,问题是,她一瞬间就想出来了,他解这个棋局解了半个多时辰啊啊啊!! “现在解法出来了,谁来入阵?” “我来。”荆饮月道。 这些棋子在阵外控制不了,必须以身入阵,才能通过灵气操纵。 他说话之前,齐风还在想自己要不要上,毕竟他是最了解棋局的人,但是他害怕阵法中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变化,毕竟入阵易,出阵难。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荆饮月已经一跃入了阵中,随着他入阵,阵法启动,一阵机关转动的响声,黑棋移动了一步。 炮三平二。 棋子落下,黑色的炮字之上,浮现三架弩炮,莹蓝色灵气汇聚成灵气炮弹,随着轰鸣声响,三发灵气弹向着荆饮月的方向疾飞而去! “小心!” 阵外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齐风一阵腿软,幸亏他没直接进阵,这、这棋子居然还打人!还讲不讲道理了!这三颗灵炮威力惊人,要换了是他,真不知能不能躲开。 阵中荆饮月神色不变,剑气疾纵,上百道银白剑光在半空与灵光炮对轰,银与白交织出一片绚烂光彩,剑气直冲云霄。 灵光炮被剑气打散在半空,执剑之人身姿如风中孤松,岿然不动,齐风都看傻了,好厉害的剑修! 他可不像成难那样不识好歹,对方这一出手,便知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看来刚才进来的时候,荆饮月都是有所保留的。 亏他还在旁边劝了半天,原来对方早就留了心,不让人坐收渔利。 “下一步。”阵中,荆饮月淡声道。 齐风赶紧回神,指挥他操纵棋子,游溪则在一旁冷静说出每一次棋盘变化时的生门所在,每一次落棋之后,操纵棋子的人必须准确站在生门位置,否则会被阵中爆发的凌厉杀气所绞杀。 而且每次落子之间,阵法中会悬起倒计时的沙漏,沙漏留下的思考时间极短,几乎无法思考,如果不是提前推演好了步骤,齐风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随着时间推移,阵中和阵外的人,都紧绷了神经。 齐风额头一滴汗落下,他也顾不上擦。连最爱吐槽弟弟的齐五姐也绷紧了心神,不敢说话,怕影响了破阵的几人。 然而众人的紧张,都不及阵中之人承受的压力大。 每一次落子,荆饮月都要面对一次黑棋发动的攻击。 灵光炮弹、万马幻阵…… 他身在棋阵之中,简直是在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 齐风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但好在,红棋已经稳住了局面,拆解黑棋的杀招,正要转守势为攻势。 他紧盯棋局,骤见黑方走了一步他完全预料之外的棋,惊得他一下叫出声,“完了!怎么会下这一步?!” 黑棋这出乎意料的一步,让本来就压力很大的齐风瞬间慌了,这一步彻底扭转了棋局,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怎么没想到?完了完了……” “冷静!”眼见他慌乱,齐五姐喝了一声,想让他冷静下来,这种时候掉链子,会害死他们所有人! “我、我冷静不下来!”压力之下,齐风也忍不住喊了起来。 棋阵之中轰隆作响,黑方帅棋上,幻化出一道巨大的将帅虚影,手执乌黑长刀,威风凛凛,横贯棋盘的一刀,斩下雷霆万钧之力! 这惊人威势,让阵外几人呼吸都骤止了。 然而照月一剑,从一片漆黑中劈出一弧月光,黑方主帅凝结的虚影被凛然剑气劈散在空中,荆饮月脚踏生门,照月如雪,看向齐风,淡声道,“下一步。” 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在他极为冷静的态度影响下,齐风嗡嗡作响的脑袋找回了一点思路,“等、等等,我想想……” 游溪摸出三颗灵石,飞速掐诀,打向空中的沙漏,沙子流逝的速度肉眼可见慢了不少,她道,“你慢慢想,我们还有时间。” 这话让齐风彻底冷静下来,太好了,还有时间! 大家同心协力,为了破阵都这么尽力了,他一定不能拖后腿。 他强迫自己专注看向棋盘,推演接下来几步红方该怎么走。 这下,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沙漏点滴漏下,就在最后一缕沙将落下的时候,他猛地高喊一声:“我知道了!” “车一平三!” “哈哈,对面慢了。” “没棋可走了吧?” “我们翻盘了!” 靠着荆饮月守阵,游溪辨位,齐风步步为营,终于赢下了这局残局。 随着最后一子落下,棋盘发出一声震响,黑子、棋盘和变动的阵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他们赢了。 他内心的成就感攀上顶峰,下意识就想和旁边的游溪击掌,和同伴分享这种喜悦。 “游姑娘,我们——” 刚伸出手,就见穿着绿罗裙的姑娘拎着裙子,风一样冲进去了阵中,“师兄!” 齐风:……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将剩下的话说完,“做到了……” 五姐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没有打击他,还出言缓解他的尴尬:“做的不错。” 齐风这才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满头的汗,“姐,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那一步棋的计算之差,若不是荆饮月足够冷静,游溪又帮忙拖延了时间,他真要害了他们所有人了。 他看向奔向荆饮月的游溪,心中涌上淡淡的羡慕,又有些酸涩,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相配,站在一起时,就如一对璧人。 在他们面前,让人感觉,他就像是插不进去的外人。他有些灰心丧气,以手撑地,想站起来,右手按上的那块青砖,却突然凹陷了下去。 齐风猛地低头,他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 空间内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循声望去,就见游溪和荆饮月待的地方,地面突然出现一个漆黑空洞,转眼就将两人吞噬,他甚至连站都没来得及站起来,两人就不见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3节 “五、五姐,我、我好像闯祸了……”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发了机关,害两人被机关吞没。齐风说话都结巴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懊丧不已,刚刚破解了这棋局,还来不及高兴呢,就发生这种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我这手怎么这么霉呢?” 还要再打时,五姐按住了他的手:“弟弟,站起来。” 齐风慌忙抬头。 五姐道:“游姑娘对阵法颇有研究,又机敏过人,不一定会有事,现在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到他们。” 齐风点点头,“姐,你说得对,可咱们该从哪里找起?” 他按下机关的地方已经卡死,只剩下一块凹下去的砖块,他扣了半天也毫无动静,沮丧道:“这机关好像没用了。” 齐五姐走到两人落下的地方,那漆黑空洞消失,地砖已恢复如初,她仔细研究地砖的纹路,半晌道:“咦,这里有些不对劲……” …… 昏暗甬道中,乌九明一行人也在寻找出路。 芳玲步步紧跟乌九明,脸色发白,如同惊弓之鸟,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刚才他们抢着进了左边这条路,走了不远,便闻到一阵迷幻花粉的味道。她意识到中招时已经来不及了,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等那阵花粉味道消退,醒来时,她躺在乌九明怀里。 乌九明告诉她,她受花粉的影响不重,只是对他说了几句胡话就昏睡过去,在这期间,他一直保护着她,直到她醒过来。 芳玲有些感动,但感动之余,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只好问他:“那你呢?九明,你没事吗?” 乌九明道:“我血脉特殊,不受迷幻花的影响。” 芳玲脑子一懵,他明明察觉到了迷幻花粉,为什么不提醒她,而是放任她被花粉影响呢? 她的神色变化逃不过乌九明的眼睛,他缓缓拂过芳玲的长发,低声问:“在想什么?” 芳玲浑身一颤,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离开玉山宗,恢复少主身份后的乌九明,变得有些捉摸不定,有时让她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但乌九明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关切,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扯起嘴角,想回以笑容,却听不远处惨叫一声。 抬头一看,是那个叫成难的弟子,拔剑捅伤了他同行的师妹。 她因为心有提防,中毒程度不深,很快清醒过来,而成难被影响程度很深,嘴里喊着:“游溪,给我哥赔命!” 他将师妹珍儿当成了游溪,一剑捅伤了她。 珍儿惨叫一声,被刺伤了腹部,捂着伤口仓皇逃命,跑了没几步就跌倒在地,在地上爬着蠕动几步,看起来好不凄惨。 “道友,救……”珍儿绝望抬起头,颤抖着伸出满是血的手,向芳玲求助,“救救我,求求你们……” 她身后,成难缓步走来,甬道中昏暗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看起来如同扭曲狰狞的恶兽,他红着眼,冰冷的剑锋缓缓靠近了珍儿的脖子。 “成师弟,我是你师妹啊!你看清楚!” 然而成难深陷幻觉之中,一心想为成仙报仇,把师妹当成了游溪,杀心坚决,一点都不为她的话动摇。 见他根本听不进去,珍儿此时才深深后悔,为什么要撺掇成难来溪水镇找游溪报仇,真人都已经出面,她为什么还要出头,显得自己很能? 到头来,竟然是自己害了自己。 动弹不得的珍儿发出一阵绝望的悲鸣。 “九明,咱们不阻止他吗?”芳玲有些迟疑地问。 在她看来,这两人也算是他们的临时队友,他们被困在这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眼睁睁看着他们内讧,难道都不阻止一下吗? 乌九明没说话,眼神一片冷漠。 这两人内讧,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甚至还往旁边侧了侧身,不想血溅在自己身上,弄脏了他雪白的衣摆。 那一刻,芳玲终于发现,她以前认识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乌九明,根本不存在,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他。 突然之间,站在昏暗的甬道内,她全身发寒。 如果珍儿死了,成难发疯,这封闭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她和乌九明两人,芳玲竟有些下意识地害怕跟他独处。 她忍不住出手了。 撷芳铃的铃声唤醒了成难,救下了珍儿的性命,在给珍儿处理过伤口后,四人继续前行。 珍儿也不敢再靠近成难了,她亦步亦趋跟在芳玲身边,也不敢靠得太近,内心只盼着赶紧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然而一路走来,他们又遇到了许多陷阱机关,靠着芳玲的法宝,都数次险象环生。 经过一路艰难,几人终于已经意识到,左边这条路根本不是什么捷径,分明是游溪故意误导,他们走错了! 芳玲暗地里咬碎了牙。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的法宝用完了。”长长的通道似乎走不到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以后,芳玲摸着空空如也的储物袋,有点绝望。 这甬道中的机关十分隐蔽,防不胜防,一个不慎,他们只能用法宝走一步试探一步,芳玲带出来的法宝虽多,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可从刚才开始,乌九明一直袖手旁观,他不出手,芳玲更不敢相信另外俩人,这两人一看不靠谱,她可不敢把性命托付给他们。 “九明,前面该怎么走?”芳玲忍不住问。 明明在天机院时,占数、机关、推衍这些方面,乌九明都表现出极高的天赋,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把苦修多年的同门都比下去了,这些机关应该难不倒他才对。 乌九明折扇轻摇,道:“这本是一条死路,这些机关无法拆解,都是触之即死的杀局,就算我能看出来机关在哪,又有什么用呢?” 就连他们的回头路也已经被机关堵死了。 芳玲脸色一白。 成难听完,骂道,“都怪你们要走这条路,要不是跟着你们走,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师妹也不至于受伤了!” 珍儿一听,脸都气到扭曲了。 明明是他砍了自己,现在他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可她还不敢反驳他,现在四个人里她最弱势,受了伤俨然要成为拖累,要是这三个人不管她了,她肯定活不下来。 芳玲:“明明是你抢着要进来的!” 成难:“就算是我进来的,你们为什么要跟着进来?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吗?要不是你们拖累,这些机关根本拦不住我!” 芳玲:“你——” 头一次碰到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气得胃疼。 乌九明见状,折扇收拢,脚步前踏,在成难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斜前方一扔。 “啊!!!” 他将人精准扔在了隐藏的机关上,锐利的刀刃飞速滚过,切掉了成难一条手臂! 他惨叫着滚向前,地上又冒出一排机关,将他两条腿都刺成了筛子,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在狭窄甬道中,令人作呕。 成难的惨叫声中,芳玲和珍儿脸上都褪尽了血色。 这人虽然讨厌,但是亲眼看到他像一块死肉被钉在机关上,血流不停,哀嚎不止,也未免有点过于刺激了。 唯有乌九明神色淡定:“玲儿,别生气,我帮你教训他了。” 芳玲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为了自己出气,一时又有些感动。 她挨着乌九明,眼眶微微发热,“九明,你对我真好。” “好了。”乌九明摸了摸她的发尾:“机关已除,走吧。” 珍儿看他们两秀恩爱,有点反胃,但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乌九明回头看了她一眼,珍儿吓得后退一步。 乌九明:“想留下救他,还是跟上,随便你。” 珍儿犹豫片刻,乌九明是个心狠手辣的,说什么出气,分明就是拿成师弟做人肉盾牌趟机关,但她能怎么办呢? 凭她自己,根本走不出去。犹豫片刻,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甬道中,只剩下成难的惨叫声:“师妹,救我、救救我啊!!” 三人走出甬道,前方不远,两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 黑暗褪去,微光照亮四周。 游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密室之中,没有门窗,空间狭小,一览无余,也没有其他的摆设。 唯一的光源来自身边,荆饮月手中的一颗明珠。 “师兄。”骤然被黑暗吞噬,落入未知之处,本是有些慌乱的,但看到师兄,心一下就安定了。 荆饮月将照明的明珠给她,打量周围环境,“我们似乎被困住了。” 密室的墙面光滑,找不到一丝缝隙,荆饮月试图用剑气破开墙壁,尝试了好几次,竟然仅在光滑的墙壁上留下了几道白痕,墙壁纹丝不动。 游溪有些吃惊,要知道师兄的剑气,在棋阵可以对抗千军万马,却连这间密室的墙皮都划不开,这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她拿着明珠,沿着四面墙走了一圈,细细摸索墙壁的纹路,可摸了一圈,墙壁光滑如镜,别说纹路,连一丝起伏都摸不到。 半个时辰后,她有些沮丧的靠着一面墙坐下,“感知不到灵气,也找不到破绽……” 她抬起头,见站在面前的荆饮月背对着她,在打量面前那堵墙,他垂在身侧的手,有一道暗红的痕迹,像是一道长长的划伤。 游溪想起来,刚才在破阵时,他们都只是动脑,荆饮月是真正在阵中抗住压力,也是消耗最大的,那是他一个人的战场。 一场大战下来,他现在应该很疲惫了,那道伤,应该也是在阵中被灵气划伤的。 “师兄,先歇一会儿吧,咱们可以慢慢找。”她轻声道。 荆饮月这才收了剑,坐到她身边。 游溪掏出药瓶,看着他,“我帮你上药吧。”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手上的伤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原本这种程度的伤,放着不管半天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对上她那双乌润沁亮的双眸,关切的眼神,他说不出拒绝的话,默默伸出了手。 这一道灵气划伤的伤口,沿着右手侧边拉开长长一道,伤口不深,但足有几寸长,血已凝固了。 游溪仔细帮他涂上伤药,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手。 常年握剑的手指节修长,冷白如玉,衣衫遮盖之下,微露一截窄瘦的腕骨,起伏的筋脉在冷白皮肤下,显得很有力度。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4节 师兄的手真好看。 她偷偷欣赏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药瓶。 上完了药,密室里陷入寂静。 在这封闭的空间内,一切声响都被隔绝,静得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原本游溪已经习惯了和师兄相处,可在这样的密闭空间,身边只有彼此时,又有些小小的紧张。 “师兄,你觉得咱们还能出去吗?” “一定会有办法。” “我想,如果内部不能破解,也许从外面有破解的办法。五姐和齐风一定在想办法,也许等等就有转机。”她说这话,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因为查探过密室后,没有找到一丝漏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密室是完全封闭的,连一个透气孔都没有,空气浑浊,哪怕是修士,也没办法在这种空间中存活太久,一旦空气耗尽,她和师兄就会被活生生憋死在这里。 但在这种环境中,过于紧张只会让情况更糟。 她努力调节心情,尽量让自己脱离困境,想些别的。 思绪稍稍一转,不自觉就想到了师兄身上,娘问她的那些问题,她一直憋在心里,接连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她还没找到机会问。 偷偷看了荆饮月好几眼,她也没鼓起勇气问这个问题。 荆饮月有所察觉,问道:“有话想说?” 被他一看,游溪更加紧张,只好先从最初的误会说起,“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玉山宗吗?” 这一路来,荆饮月已经知道了不少:“因为你义兄出事了?” 她摇了摇头:“不全是。” “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三个家族共同守护着一件宝贝,某一天,宝贝失窃,负责看守宝贝的守卫夫妇追着贼人离开……守卫离族未归,被污蔑成了监守自盗的窃贼,不得不隐姓埋名,暗中调查真相。” “后来,夫妇中的妻子调查发现,宝贝其实是被三家族之一的人所盗,而她的丈夫被那家族长囚禁,至今未能获得自由……” 她说着说着,语气低落下来。 荆饮月注视着她,她眉眼微垂,蝶翼般的长睫轻颤,颤得他的心一片柔软。 “所以,他们的女儿想救出爹,才不得不离开,对么?”他轻声问。 “嗯。”游溪抬起头,语调软得像一片羽毛,“师兄,你还怪我吗?” 荆饮月喉头微紧,涩声道,“是我反应过度了。” 将事情解释清楚,游溪偷偷松了口气。 只是说完,这会儿她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天旋地转起来。 “师兄……”她按着发晕的脑袋,声音柔软,“有点晕。” 但看旁边的师兄,脸色如常,似乎不受影响。 “这里的空气有问题。”荆饮月能感觉到,这密闭空间中,灵气十分稀薄,空气很浑浊,还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微辛的气味。 这气味不知从何而来,似乎对他没有影响,却能影响到游溪。 莫非它只能影响妖? 荆饮月暗自担忧,必须要尽快从这里出去。 游溪软软靠着墙壁,渐渐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她觉得,如果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说了。 “我有一句话想告诉师兄……”说着,她垂眸不敢看他,红晕自耳根爬上了雪白的腮边。 还没说完,她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头往下滑,靠在了荆饮月肩膀上。 浅浅的发香萦绕鼻端,柔软的身躯倚靠着自己,荆饮月浑身一僵。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脸颊绯红一片,声音低得如同呢喃:“师兄,我很喜欢……” 眼皮沉重,话还未说完,头一歪,靠着他的肩膀彻底睡了过去。 那瞬间,荆饮月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但靠着自己的游溪,心跳和呼吸都非常平稳,脸颊微红,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他才稍稍安心。 低头看着她柔软的睡颜,蝶翼般浓密的睫毛,荆饮月心中,一片冰雪尽消融。 她没说完的话,他听懂了,没说出口的情愫,都写在眼睛里。 他想告诉师妹,他才是先动心的那个人。 为她出入险境,为她缕缕牵动心神。 在她要离开时,心中苦涩难言,情绪难以自控。 早在那个春雨朦胧的午后,他就已怦然心动,只是之后发生了一系列变故,令两人措手不及,无暇思考对彼此的心意。 他反思己身,因为道心的异动,就让他感情变淡,改变心意了吗?答案是从来没有。 为何走到这一步,还要师妹主动向他表白?该主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他低下头,游溪的腿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蛇尾,淡青色的蛇尾有自己的想法,牢牢缠住了他小腿。 他逃不开,也不想逃。 如果无情道,难容有情人。 就让他,从此清醒地沉沦。 荆饮月垂下眼睫,握住游溪的手,和她十指缓缓扣紧。 第48章 兵甲 不知过了多久, 游溪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四面墙壁。 逼仄空间内, 她靠在师兄身上,手还压着师兄的手, 顿时一阵慌乱, 脸红心跳,慌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师兄,我……” “这里的气味对你有影响。”荆饮月道, “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嗯。” 游溪站起身,又去研究墙壁,背对着他试图缓解尴尬。刚才她发现自己几乎半个身子都倒在师兄怀里去了, 手心滚烫, 连手指都有些发麻, 从脸颊烧红到了耳根。 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也不知道她那个姿势在师兄怀里躺了多久…… 真是太尴尬了! 尴尬之余,她又有些失落,师兄看起来特别平静, 难道他是在容忍自己吗? 她赶紧站起来,头脑发晕的感觉又来了。 不行, 得赶紧从这里出去。 这密闭空间内, 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对她影响很大, 她几乎没办法思考,只觉得昏昏欲睡。 两人又将墙壁和地板都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找到破解的办法,这密室不知是什么材质构成,金石不摧、灵气难破, 一点破绽都没有。 不管是照月剑,还是游溪身上带的法宝,都无法在墙上和地上留下痕迹。 他们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密封的盒子里,无论想什么办法,都破不开这个盒子。 研究一阵,游溪又开始头晕了。 她脚步一个趔趄,荆饮月就稳稳扶住了她,他的反应速度甚至比游溪自己更快,仿佛随时都在观察游溪的状态。 荆饮月扶着她坐下,“你先休息,我来找。” 游溪还想坚持一下,可她真的站都站不住,她感觉自己的蛇尾都要不受控制冒出来了,紧张得揪紧了裙子的布料。 就在这时,密室顶上,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叩声。 两人精神一震,同时抬起头。 顶上又连响了三声。 极浅的灵气涟漪在房顶上扩散开,一道风水八卦印浮现在灵气涟漪上,齐风的声音透过阵法传来:“姐,你找到了吗?” “要不换我来吧?” “姐,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姐……” “别吵。”齐五姐的声音带着熟悉的不耐烦。 “五姐?”游溪道。 那头两人愣了一下,随即一阵惊喜,“姐,找到了!” “游姑娘、游姑娘,是你吗?” “你还好吗?”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齐风一顿叭叭,问个不停。“你们刚嗖地一下就不见了,差点吓死我了!游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下面是什么情况?你没受伤吧?” 游溪:…… 你倒是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那头似乎是响了一声,齐风很快没了动静,齐五姐的声音传来:“我在你们掉下去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困阵,你们是不是被困住了?” “是。”荆饮月道。 “果然……”齐五姐印证了猜测,又问他们是否有受伤,处境如何,荆饮月答了暂时没事,她松了口气,道:“这个困阵十分隐秘,我也是找了半天,才发现这里的地砖上有一道纹路与其他纹路不同,推测出这里不对劲。” “我把我的风水卦盘放在这道纹路上,才发现了这道阵,和你们说上话……”她道,“但是此阵似乎是个无解之阵。”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顿。 不知该怎么说下去,阵法分死阵和活阵,活阵是可变的,有破阵之法,而死阵,从一开始就困死了,没有解法。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5节 虽然找到了两人,但她没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齐五姐心中愧疚又无力,如果不是弟弟太不谨慎,他们也不会陷入这种险境。 齐风在一旁更是话都不敢说了,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想说,要是他们两真的死了,那他赔命好了! 可他的一条命,怎么赔给两个人? 齐风懊恼的狂抓头发。 那头,游溪清甜的声音传来,仔细听似乎带着几分困意,这种情况下,她的思路还是清晰的:“阵是无解之阵,但不代表着这个密室不能破,因为阵法并未覆盖整间密室。” 齐五姐眼睛一亮,“这倒是,这阵法并不大,还可以另找出路出来!” 游溪开始思考,那道困阵封住的地方,应该是出气口,才造成了这间完美封闭的密室。想要离开这里的关键,在于将他们困住的这些墙,到底是一种什么材质。 刚想了想,她又开始哈欠连天,不得不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得清醒了不少,“五姐,你算过此地的风水吗?” “算过。”齐五姐道,“风水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奇怪的是,这里木极旺,却一根木头也没看见……” “木?!”游溪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是木!”她看向荆饮月,“师兄,是木材!” 荆饮月也明白过来,这墙壁可能是一种木材制成,难怪他一直闻到那股辛涩的味道,原来是木料的气味。可真的有这种木材,连照月剑的剑气都砍不断吗?就连外表上也看不出半点木头的纹理,以至于他们都受到了误导。 游溪也没听说过,但知道是木,就好办了。 “师兄,用火。” 她拿出火晶石,两人在墙边引燃了火,那股辛涩味又剧烈了,还隐隐有股木头香味,游溪赶紧屏住了呼吸,脑子更晕乎了。 要不是靠着师兄,她站都要站不住了。 很快,灵火将墙壁烧出一个大洞,前方出现了一道往上的缓坡,高处有光透了进来。 “怎么样?” “用火有效吗?”齐风凑到阵前,焦急发问。 说话间,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猛回过头,只见一道折扇向着他飞了过来。 “姐,小心!” “畜生,你竟然暗算——” 透过阵法,话音戛然而止。 荆饮月和游溪对视一眼,从密室中冲了出去,缓坡之上,是离棋局不远的一条暗道。 两人从暗道中出来,就看到齐五姐倒在地上,她手上的卦盘摔成了两半,昏迷不醒。 另一边,乌九明挟持住了齐风,冷淡看了两人一眼。 芳玲站在她身后,受伤的刘珍儿远远站着,看着这几人冲突,都不敢靠过来。 见游溪和荆饮月出来,齐风喊道:“游姑娘,快看看我姐怎么样了!这个畜生,他偷袭我们——” 话未说完,乌九明手上力道收紧,齐风惨叫一声,脸色惨白,说不出一个字来了,但双眼冒着怒火,如果不是被乌九明制住,在他面前打伤他姐姐,他现在就能跟对方拼命。 游溪扶起齐五姐,发现她只是晕过去了,给她服下一颗丹药,片刻后,齐五姐悠悠醒了过来。 “姐、五姐!”齐风又喊又叫,挣扎起来。 “吵死了。”乌九明直接一道禁言咒让他出不了声,看向游溪,“小溪,想救他吗?” 游溪松开齐五姐,站起身,“乌九明,你想怎么样?” 乌九明道:“跟我走。” 芳玲如蒙重击,脸色煞白一片,“九明……” 乌九明没理他。 游溪想也不想:“不可能。” 乌九明手上加重了力道,齐风当场翻起了白眼,脸都涨紫了。 “莫非,你想眼睁睁看他死在我手上?” “乌九明,你真卑鄙!”游溪让他气得不行,双手紧握成拳,因为自己牵连他人,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事,可他偏偏要用这种事来刺激她。 “小溪,我才是与你最亲近的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跟我回去,我自然会帮你。” 游溪几乎要翻白眼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乌九明居然还觉得,自己会相信他说的话。 气上心头,头就更晕了,她本来就被那木料香气影响,站都有些站不稳,她往师兄身边靠了靠。 这个动作更刺激了乌九明,他乌眸深黑,手上力道越发狠,“小溪,你要眼睁睁看着此人因你而死吗?” 齐风两眼直翻,要不是说不了话,他只想喊,他齐风是个男人,就算是站着死,也不会让游姑娘受这种卑鄙小人威胁! 僵持之际,周围传来一阵咔咔响声,四面墙壁的机关打开,十几只机关傀儡从墙上洞开的机关门中走了出来,将众人包围在了棋盘之中。 傀儡手臂抬起,灵气光束在瞬间疾射而出,这一轮无差别攻击,对准了场中所有人。 乌九明连忙带着齐风闪避。 五姐看准机会,藏在袖中的一把毒镖疾飞而出,与此同时,齐风张开嘴,带着要咬下一块肉来的狠劲,狠狠咬了乌九明一口! “九明!”芳玲吓得惊呼一声。 他不得不松开了齐风,躲开那阵毒镖,齐风趁机逃回了五姐身边,还冲了他做了个十分夸张的鬼脸。 乌九明脸都绿了。 此时,众傀儡已经围了上来,傀儡没有思维,也不受撷芳铃影响,芳玲又没有了法宝护身,连连惊声,乌九明不得不护着她。 折扇飞上空中,化为一道经卷,经卷上长日当空,曜日光辉之下,一半的傀儡都被牢牢定住,动弹不得。 另一边,游溪也飞速布阵,阵盘上星点闪耀,她一手操纵阵盘,阵中一缕缕灵气线,将另一半傀儡牢牢捆住。 荆饮月剑气一斩,便将动弹不得傀儡斩成两截。他们两配合无间,傀儡根本无法造成威胁,甚至在两人之间,是游溪在掌控局面。 她一双纤灵巧手操纵阵法,机变无穷,谁都看得出来,她相当游刃有余。 对面的芳玲看到这一幕,心中骤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羡慕。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在天机院的大小姐,众人追捧的天之骄女,修炼天赋受人夸赞。 自从跟乌九明私奔之后,她心事重重,几乎无法静下心来修炼,因为思虑过重,她修为甚至倒退了两个境界。 面对这些傀儡,她束手无策,只能依靠乌九明保护。 她在退步,而她一直看不上的游溪进步飞快,如今的自己,分明不是她的对手了。 没有了天机院大小姐的身份,她还有什么可以倚仗? 芳玲忽然觉得心慌极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后悔涌上心头,她怎么会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丢了! 她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废物,连只傀儡都打不过了…… 她仓皇后退一步,伸手扶住墙,却不慎触动了墙上的机关。 随着机关踩下,地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八卦图案,阴阳两极在场上缓缓旋转起来,阳面生机弥漫,阴面杀气暗藏。 不用多想,所有人都去抢占阳极。 乌九明身形极快,将将要到时,背后芳玲又发出一声惊叫,因为她触动了机关,离她最近的两只傀儡瞄准了她,若不救她,她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他微一迟疑,身后荆饮月又是一剑。 他急忙侧身闪开,半空玄中卷化为一道流光飞回他手中,流光化消了一部分剑气,依然划伤了肩膀,在他肩上留下了一道极长的血口。 乌九明眼中杀气毕露,卷轴展开,还想反击,可对面众人已经抢占了阳极,从八卦阵阴面,传来一道巨大的吸力,眨眼就将他和芳玲都吸了进去。 解开禁言咒的齐风对着乌九明得意一笑,骂道:“怎么不逞威风了?没用的东西!” 哇—— 乌九明被气得吐出一口血,转瞬就被阵法淹没。 …… 场景变幻,八卦阵将众人传送到了另一处空间。 被传送来的除了他们几人,还有趁乌九明和芳玲拉扯之际,偷偷溜到阳极的珍儿,她不敢招惹几人,默默找了个角落蜷缩着。 几人也没搭理她,刚站稳脚步,齐风就哈哈大笑:“你们看到了吗?那姓乌的被我气吐血了,哈哈哈!” 笑完,他发现游溪脸色有些不对劲,忙问,“游姑娘,你怎么了?” 游溪摇了摇头。 刚才乌九明吐血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不知是为什么。 但那心慌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了?”荆饮月低声问。 “没事。”她按了按太阳穴,“估计是在密室里没缓过来。” 荆饮月还要说什么,就被齐风的哇哇大叫声打断:“我的妈呀,好多骷髅!”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被五姐单手给拎起来了。不是他胆子小,而是眼前的场景实在有点渗人。 这间宽敞的房间正中间,盘膝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围绕着这个人,呈八卦图的形状,坐着另外七人。 只是这七个人,不是活人,都是骷髅。 而被围在中间那人,身材高大,坐着也比其他骷髅高出一截,光头,披着一件白色宽袍,鼻梁高挺,五官深刻,眼睛正对着众人,眼神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只是他的嘴下,也有两道木雕的刻痕。 这并不是一个活人。 七个死人围着一座宛如活人的木雕,这场面如同某种仪式现场,看得几人都瘆得慌,凉气嗖嗖从后背冒起。 五姐是做风水行的,对这种怪事见得比较多,她靠近一步,“为何少了一架骷髅?” 如果这是某种仪式,按照八卦阵图,应该是八具尸体,这里只有七具,而且缺失的还是乾位上的那一具最关键的骷髅。 五姐在观察骷髅时,游溪也在观察四周,这间空旷房间里,凌乱堆放着许多机关零件,有一些已经非常旧了,能看出岁月打磨的痕迹。 不远处有一张书桌,桌上散乱着一堆纸笔。她走过去拿起一张,眉心微微蹙起:“这张图纸……” “怎么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6节 “我见过类似的。” 不管是笔触,还是绘图的风格,都跟在张木匠那里见到的那张图纸相似,按张木匠所说,这是太息羽的机关图。 桌上这些,应该是完整机关图的剩下部分。 她不由皱起眉,这些图纸为何会在这里?这里的七具骷髅骨架,又是从何而来? 从当时张木匠的语气来看,她觉得对方没有说谎,如果他想隐瞒,他大可以不说出机关图的存在,让他们无从怀疑。 难道真如她先前猜想,事情和张木匠的师父有关? “你们看,这些骷髅都少了骨头,而且身上还有不少伤痕!”齐风大着胆子上前看,发现了端倪。 每具骷髅上都少了几根骨头,被取骨的地方各不相同,仔细看的话,甚至几具骷髅的风化程度也不一样。 “这些骨头,到哪里去了?”五姐也想不明白。 “图纸上说,机关傀儡中,有一种最厉害的叫做人形兵甲,是用无数精密的机关零件构成,再用人骨和人血为祭,为其赋灵。一旦人形兵甲被唤醒,便拥有强悍无匹的战斗力,刀枪不入……”游溪道。 说着说着,齐风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角度,正好跟中间这具木雕对视,那木雕的唇角,缓缓牵动了一下,如同一个蔑笑。 “啊啊啊!” 齐风发出一阵尖叫,转身就跑。 那兵甲只是一抬手,一道利风刮过,身后荆饮月猛拉了他一把。 齐风一个踉跄,跌出老远。 惊魂未定的摸了摸腿边,裤子被划破了老大一个口子,如果不是荆饮月拉得快,他的腿已经没了。 “谢、谢谢,荆兄。”齐风连声道谢,被吓得口齿都不利索了,“要不是你这一拉,我就没了……太谢谢你了,祝你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我再也不反对你和游姑娘了,祝你们白头到老,老有所依,一心一意……” “行了,冷静一点。”五姐拍了他一下,“像什么样子。” “可是,姐,那可是兵甲啊!人形兵甲,最强战力!” 看到那木雕人站起来,身高足有两米以上,压迫力更加惊人了。他吓得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并不是最强。”游溪道。 “没错。”五姐也这样想。 “为、为什么?” “八具骷髅缺了一具,这场献祭并没有完成。”游溪道。她隐隐约约摸到了事件的轮廓。 只是此时没办法仔细思考梳理,那兵甲已经迈着大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手中化出一把弯刀,刀锋凛凛寒芒,反射出他冰冷带着杀气的脸孔,那脸上的表情似人而非人,令人不寒而栗。 “怎、怎么办?” 就算不是最强,这也是刀枪不入的兵甲! 游溪和荆饮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用火。” 如果不是密室那一困,两人可能都不能这么快想到答案,甚至会陷入无解的苦战,可现在,答案就摆在他们面前。 这具人形兵甲身上,也有那股淡淡的木香味! “用火?”齐风挠了挠头,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火晶石,“我倒是有引火之物,这些够吗?” 游溪眼睛都亮了,“够!” 想不到这齐风还是个隐形富豪。 转眼间,兵甲已至眼前,游溪接过晶石,道,“我和五姐布火阵,你和师兄拖住它!” 齐风:? 拖住谁? 游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眼看兵甲到了面前,他转头就去扑荆饮月的大腿,“荆兄,救救!” 荆饮月一个灵巧闪身,齐风扑了个狗啃泥,荆饮月丢下一句,“怕就去一边躲着,别碍事”人已纵剑迎了上去。 刀剑相交,灿出一片光影。 齐风连忙爬到角落,看着荆饮月和兵甲交战。 兵甲的压制性近乎恐怖,每一道挥下,都是重逾千钧的力道,若换成他,恐怕几刀就被它砍得筋骨尽断,爬不起来了。 荆饮月全靠着灵活的身手和他对招,剑影起落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看得齐风眼睛都顾不上眨,这是何等的实力和胆魄? 完完全全是在刀尖上游走,一个不慎,就是身首分离。 他光是看,就怕得不行了,而荆饮月还能将兵甲往阵中引,极力配合游溪和五姐,差距太大,他心中连嫉妒都升不起来,唯有敬佩。 周旋片刻后,他甚至看到荆饮月的剑光越来越厉,身形越来越快,他分明是越战越勇,快要突破了! 怎么会有人临阵突破的啊?! 齐风嘴都张大了,这人现在是人阶九境,以他的年纪来看,已经堪称变态了,他要是突破成功,那就是地阶初境。 跨入地阶,就是真正迈入顶尖高手的行列,这等境界,不修炼个几百年,根本无法达到! 要知道,一般宗门的宗主和长老才能出几个地阶,那还是数百年苦修和天材地宝堆出来的,而眼前这位,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要超越许多几百岁的老家伙,这是何等的天赋,还要不要人活了? 锵—— 高大的人形兵甲追着荆饮月回身,又是一刀斩下,猛烈的刀风震得整间密室都晃了晃,这一次,荆饮月并未躲开,而是提剑相抗,巨力冲击之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流淌而出。 此时,由火晶石构成的火灵阵已经完成,兵甲正好被他引到了阵法正中心的位置。 “阵开!”游溪抓住了这绝佳时机。 齐五姐立刻启动了阵法,她是火灵根,配合火晶石,瞬间助燃火势。 阵中红光亮起的一瞬间,荆饮月蜻蜓点水般一跃而起,飘然远退。 兵甲威势沉沉,但盔甲沉重,行动困难,意识到周围起火时,想动已是来不及,转瞬就被熊熊烈火吞没。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股浓烈的木香弥漫开。 齐家姐弟都松了口气,要不是有荆游二人在这,凭他们姐弟两个,根本无法对付这兵家,别说想到火阵克制,就算是想到了,换了他们两,根本在兵甲手下走不过一招,别说把它引入阵中了。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火光之中,传来了一阵桀桀的怪笑声。那声音跟他们在木匠家中听过的一模一样。 随着笑声响起,熊熊火焰中爆发出一阵更为刺眼的强光,几乎晃瞎了几人的眼睛。 游溪努力屏住呼吸,想屏蔽这种气味,但她的嗅觉本来就比这些人都灵敏,在浓烈的木香中,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这是—— “不好了!”她骤然变了脸色,“它要自爆!” 话音落,阵中轰然一爆! 嗡—— 剧烈的爆炸声传开,耳朵嗡鸣作响,眼前白光刺目,瞬间地动山摇,猛烈冲击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巨大冲击降临前,游溪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荆饮月挡在了自己身前,将她牢牢护在了身后。 …… 不知过了多久,游溪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的脑袋一阵阵胀痛,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不痛,感觉骨头断了几根,连皮肤也一阵阵发烫。 但在这样近距离爆炸的冲击下,靠着妖族的强悍体质支撑,这点伤几乎算不上是伤了,因为最后关头师兄保护了她,她才受了一点轻伤。 而受到严重冲击的荆饮月,倒在她身上,已经晕了过去。 他后背衣衫尽碎,大片黑紫的烫伤触目惊心,若不是他已经接近突破地阶,伤势恐怕还要更加严重。 游溪眼眶发热,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其实她纠结的问题,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不是早就对她付出真心,师兄又怎么会这样的时刻,挺身相护? 她用手描摹着师兄英挺的眉峰,鸦羽般的睫毛,视线往下,落在他淡色的薄唇上。 心念微微一动。 她俯下身,轻轻吻住了荆饮月的唇。 如同羽毛般的吻落下,一触即分。 这一吻珍重而投入,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师兄那双漆如墨的眼瞳,她一下愣住了。 完了完了。 被师兄发现了! 她心慌意乱,脸色绯红,慌张想要后退。 荆饮月顺势起身,环住了她的腰,压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第49章 木鸢 密室中, 游溪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荆饮月将她抱在怀中,深深吻了她,这一吻, 深情而绵长。 游溪从一开始有些慌乱,到后来脸红心跳, 渐渐享受其中, 直到有些喘不过气来,荆饮月才松开了她。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废墟中一片安静, 呼吸声清浅交织。 手心冒出虚汗,又感到一阵温热,游溪低头, 才注意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扣在了一起。师兄的手微冷, 她的手心温热, 渐渐捂成了同样的温度。 想到刚才偷亲师兄被发现,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脸上绯红一片, 简直能烫熟鸡蛋。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7节 荆饮月注视着她,从她轻颤的睫毛, 绯红的脸颊, 都能看出她的紧张。 “小溪。” “嗯?”游溪抬头, 眼睛轻眨。 “别紧张。” “我、我不紧张。” 话是这么说, 只是和师兄视线相对,心跳就骤然乱了一拍,眼神也好像过电一般。 偏偏师兄的视线还不知收敛,一直一直看着她,眼睛里浮现浅浅笑意。 游溪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师兄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意。 她是真的很喜欢师兄。 一股喜悦漫上心头,一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原来她喜欢的人,也偷偷喜欢着她,甜蜜的滋味往心田里灌,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心中漾着蜜,笑容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甜。 她抬起头,趁着师兄没反应过来,飞速在他脸上偷吻了一下,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荆饮月愣了一下,一丝薄红悄然攀上耳廓。 这时,角落传来一声带着痛呼的呻.吟声,两人才终于从那种眼里只有彼此的氛围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人形兵甲爆炸之后,整个空间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原本房间的西侧,出现了一个圆形缺口,天光自缺口投射进来。 那里应该就是这片独立空间的出口。 废墟之内,满地焦黑的碎片,空气中也有一股淡淡的焦味,那七具骷髅,机关手稿、满地的零件,都被炸成了碎片。 游溪觉得有些可惜,要是这些东西能保留下来,都是重要的证据。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建造了这样一具人形兵甲,这些骷髅都是谁?这些人和溪水镇的命案有什么关系? 她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些什么,但还差一条关键线索。 她起身,先帮师兄简单处理了后背的伤,又到一旁倒塌的废墟里,将哼唧哼唧喊痛的齐风挖了出来,又在一旁找到了同样昏迷过去的齐五姐。 两人都伤的不轻,五姐身边,某个防御法宝的碎片碎了一地晶莹,刚才爆炸时,想必就是这件法宝,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齐风一脸心疼:“呜呜,齐家家传的宝贝,还是毁在我手上了。” 游溪道:“命保住了才是重要的。” “游姑娘说得对。”齐风关切,“你们都没事吧?” “师兄受了伤。”她回头看向荆饮月,两人视线只是一对上,唇就不自觉上挑,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她甜甜一笑,看呆了齐风。 他敏锐注意到,游溪和荆饮月之间的气场有些不一样了,视线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人顿时有点傻。 他应该只是昏迷了一会儿吧? 怎么感觉一觉醒来变了天,跟不上两人的发展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齐风其实也清楚,他们两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的默契,发展到这一步,也在预料之中。 他很喜欢游溪,但也意识到游姑娘和荆饮月更加相配。 想开了之后,他释然了。 之前他说祝福两人白头到老的话也是发自真心的。 他笑了一下,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你们看,那是什么?” 废墟中,有两根树枝模样的东西浮了起来,琼玉般的树枝泛着圣洁的莹光,看起来便不是凡物。 那人形兵甲自爆后剩了一地的碎片,两根树枝正是从碎片中飞出来的。 树木辛香,带着淡淡涩味。 游溪条件反射打了个哈欠。 “这肯定是个好东西。”齐风眼睛亮了。 兵甲自爆后,只剩下了两根树枝,这东西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在这样剧烈的爆炸中还能保持完好,不用想都知道是宝贝。 他刚准备上前,前方的缺口处,映出一道修长人影。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仿佛响在每个人心上,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躺的躺,伤的伤,早已精疲力尽,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叫人捏了一把汗。 “此木名为琅玕,乃传说中的神木之一,自从神陨之后,琅玕绝迹于三界,你眼前的,是世上仅剩的两根琅玕树枝。” 清朗华贵的嗓音响起,红衣男子款步而入,他怀中抱着栩栩如生的木雕,在缺口处站定后,轻柔又深情地抚过木雕女子的长发。 “你、你是谁?”齐风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好惹的气息,说话都结巴了。 “问你旁边的小姑娘。” 齐风看向游溪,游溪张了张口,想喊“前辈”,但又想起他说不喜欢别人叫他前辈,一下卡住了,不知该喊什么好。 太息羽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笑道,“逗你的话,你也当真?” “……太息羽前辈。” 齐风张大了嘴巴,他没听错吧? 这个花孔雀一样打扮华丽,对着一具木雕深情款款,看起来又有几分神经兮兮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息羽?! 这、这跟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啊! 太息羽走上前,将那两根琅玕树枝扔给游溪,“琅玕树枝清神醒脑,好处颇多,拿着吧。” 清神醒脑? 没说错吧?她怎么一直犯困呢? 真是怪事! 但太息羽把树枝扔给了她,她也只好收下了。 “前辈,你来此,是因为那份手稿吗?” “是,也不是。” 几人对视,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你们可曾听过一个叫‘木鸢’的组织?” 他们齐刷刷摇头。 “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见识浅薄。”太息羽看起来和颜悦色,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你们这点水平,也敢闯这种地方,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好。” 一番话说得几人鸦雀无声。 这话别人来说,齐风少不得要反驳几句,但以对方的身份说出来,叫他们无话可说。 太息羽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游溪身上,“看来,也不全是运气好。” 游溪鼓起勇气问:“前辈,‘木鸢’到底是什么?” “四百前年,我曾收留过一个孤儿,见他在机关一道上有些天赋,就培养他做了我的助手,岂料这小子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趁我不备,偷走了我的一份机关手稿,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不久之后,便有一个叫做木鸢的组织在南洲活跃起来。” 游溪眼睛一亮,“前辈这位助手,就是木鸢的首领?” “没错。”太息羽道,“木鸢接手一些见不得人的机关生意,害人无数,我注意到他们存在后,出手对付他们,令木鸢重创,那之后,‘木鸢’就蛰伏起来,关于他们的消息,几乎绝迹。” “我明白了……”游溪喃喃。 “小姑娘,你明白什么了?”太息羽颇有兴味的看着她。 “木鸢被迫沉潜后,首领藏匿起来,专心研究他盗走的那份手稿,手稿上的内容,应该就是这个——人形兵甲。” “相信当前辈一定给了他很大的压力,首领不敢再高调行事,于是暗地里找了一些凡人木匠,传授他们机关之道,让他们制作兵甲。溪水镇张木匠的师父,应该也是木鸢的成员之一。我在手稿上看到,制作兵甲之人必须自愿诚心献祭,并将自身一部分骨头作为炼制兵甲的材料,才能成为兵甲的祭品,首领一代代挑选,耗费了上百年,才终于凑齐了八个人。按时间线来看,首领是第一个祭品,而张木匠的师父是最后一个祭品。因为首领是修士,他的寿命长于其余凡人,他反而是最后一个献祭的,但在献祭的最后关头,他改变了主意,这就是兵甲献祭的乾位上缺失一架骷髅的原因。” 几人连连点头。 “几百年都熬过来了,可见他做这件事的决心十分坚定,那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呢?”不知何时醒过来的齐五姐问。 “所以,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游溪道,“我推测,是因为兵甲失控了。” “何以见得?”太息羽双眼微眯。 “那些骷髅虽然用特殊手法保持不腐,依然可以看得出新旧的区别,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不同骷髅上有不少伤痕,这些伤痕都是新的。” “除了兵甲本身,还有谁会破坏精心准备的祭品呢?” “还真是!”齐风嚷嚷道,“我看过那些骨架上的伤,是新的!” 当时他被兵甲吓到了,并未细想其中的问题,游溪一提,他立刻就想到了。 太息羽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接着说。” “因为兵甲失控,溪水镇上闹出了命案,命案引来了前辈,而前辈一来溪水镇,对于那首领来说,无疑是老鼠见了猫,怕得要死,他仓皇逃走,只留下了这经营数百年的老巢和一具失控的兵甲。” 这正是献祭没有完成,兵甲却攻击他们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溪水镇的几条人命,都是兵甲杀的?”齐风问。 “不全是。”游溪道。 什么叫“不全是”? 她却没有展开说下去,齐风急得抓耳挠腮,却根本想不明白,他就纳闷了,同样都是一颗脑袋,怎么游溪就这么聪明?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那么,兵甲为何会失控?”太息羽问。游溪的话解答了他很多疑问,他抚摸木雕长发的手都不觉放了下来。 “因为溪水镇附近,突然出现了两只冥鬼,而且都是鬼将级别。” 齐五姐说过,这枯井下是天然的聚灵地,聚灵地灵气充盈,滋养了兵甲,冥鬼是冥河的怨秽之气所化,天然就能污染聚灵地。 两只鬼将的到来,应该是兵甲变化的关键,她推测,可能起码有一只鬼将进过枯井,才导致兵甲失控了。 “鬼将为何会出现在溪水镇?”太息羽皱起眉。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8节 “前辈,我不是十万个为什么。”游溪无奈一笑,“只是因为我来溪水镇时,和其中一只鬼将打过照面,才会有了这些猜测。” 鬼将为什么会出现,她也不知道。 太息羽思索片刻,缓缓抚过木雕的长发,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转身就走。 “前辈!”游溪追上几步。 “何事?” “请问,最近你可曾见过一个身材高大,粗眉方脸的男子?” “没见过。”见游溪脸色犹带一丝希望,他道,“我的记性很好,见过就不会忘。” 游溪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如果此人找过我,那他一定去过晚云城。” 最近几个月,他一直没离开过晚云城。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游溪深吸一口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太息羽就这么走了,她还需要请求对方帮一个大忙,可是她该怎么开口? 她和太息羽没有交情,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筹码,该怎么说服对方帮她? 她一时有些发虚,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口,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给堵住了,焦虑骤然攀升,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宕机状态。 荆饮月刚要开口,太息羽淡淡扫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小姑娘,若有求于我,便来晚云城找我。” 说着,他消失在了缺口光影交接处。 …… 兵甲销毁,太息羽离开,几人也随之离开。 井下空间内,还有人在苦苦挣扎。 太极图案亮起,进入阴极的乌九明和芳玲,落入了一处十分诡异的所在。 这仿佛是一处储物间一样的封闭空间,房间内,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雕人,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足有半人高,有的没有脸,有的五官雕刻栩栩如生,密密麻麻摆在一起,高低错落,有种诡异的热闹感。 置身其中,好像被这些木雕给包围了。 落下来时,芳玲的手按住了一个小型木人,那木头人在她掌下发出桀桀怪笑声,吓得芳玲惊叫出声。 随着小木头人笑,房间里所有木雕都笑了起来,那此起彼伏的笑声回荡在空间内,令人头皮发麻。 芳玲几乎吓傻了,她感觉这些木雕都在注视着她,她觉得它们都是活的! “啊啊!!” “不要过来!” “滚,滚远点啊!” 她失声尖叫,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木雕的笑声更加尖利,盖过了所有的笑声。 啪—— 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芳玲骤然回神。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动手打她的乌九明,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乌九明有一天会对她动手。 他不是说,最在乎的人就是她吗? 乌九明对她一向是温柔的,他会哄着她,关心她,最在乎她的人,竟然会动手打她! 芳玲先是觉得不可置信,脸上剧痛,内心羞耻和愤怒同时爆发,她忍不住喊道:“乌九明,你——” “闭嘴。”乌九明眼中如凝冰渊,只一眼,将芳玲彻底冻结了。 那种鲜明的冰冷嫌弃和不耐烦,令芳玲浑身发寒,像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冷水,这比耳光更让她恐慌。 她惶恐地意识到:九明厌恶她了。 这些天以来,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要是被乌九明抛弃,她还能去哪?天下间,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芳玲顶着脸上的巴掌印,不敢说话,颤抖着看着他,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见她安静下来,乌九明没有多看她一眼,仔细观察这些笑声不停的木雕,芳玲一声也不敢出,生怕再惹怒了他。 过了许久,乌九明单手掐诀,操纵经浮空的卷击碎了其中几座木雕,仿佛解开了正确的机关,天顶上,一丝光漏了下来。 “少主!”伯辛的脸出现在天顶上空,“您没事吧?” “无事。”他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色,这显然不是他们落入的枯井,看来,他们被那传送阵传送到了井下空间之外的地方。 “这是哪里?” “溪水镇外十里。”伯辛道,“属下感知到了玄中卷的灵气波动,这才赶来了过来。” “属下赶来时,正好看到太息羽离开。从离开的方向来看,他应该回晚云城去了。” “知道了。”乌九明神色毫无波澜。 看来溪水镇的命案已经解决,他知道,以游溪的敏锐和心细,一定会找出真相。 想到刚刚阵中对峙,游溪对他的冷漠态度,那阵悔意更加深刻了,夹杂着难言的心烦和恼怒,令他眉心深深蹙起。 当初,小溪在乎的、信任的人明明是他,如今,她却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难言的懊悔涌上心头,他脱口而出,“伯辛,如果当初——” “什么?”他迟迟不说下去,伯辛只得发问。 “没什么。”乌九明截断了话头,冷静下来,“先离开这。” “少主,您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乌九明先前被荆饮月所伤,这会儿操纵玄中卷强行破阵,激发了内伤,唇角涌出鲜血。 他缓缓擦去血痕,眸色阴沉:“有眉目了。” …… 游溪几人从缺口处出来,天色一片漆黑,因为枯井的动静,不少修士聚集在此。 一打听,才知道距离他们入井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岁舍一脸焦急蹲在附近一棵树下,见两人出来,一下就蹿了过来。 “师兄,游师妹!没事吧?”他绕着两人转了两圈,见两人身上都有些伤,但好在不是特别严重,才松了口气。 “可急死我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回去了一趟,回来差点再也见不到他们两。 这两天井中一直有动静传来,可外面的修士想尽办法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游师妹,你们在井下都碰到了些什么?”岁舍好奇得要死。 游溪将遭遇简单说了一遍,他越发抓耳挠腮,这么惊险刺激的冒险,他怎么就错过了呢!要是有他在,以他的聪明才智,说不定半天不到他们就出来了,又怎么会被困两天呢? “阿难!” “阿难啊!!” 说话间,旁边传来一阵嚎啕大哭,一看原来是从井下抬出了成难残缺不全的尸体,流仙宗几人围着尸体一阵惨嚎。 “我门下一个三个弟子,大弟子不久前失踪,二弟子成仙死了,如今你也死了,叫我怎么活啊!” 先前见过的那真人哭得几乎断气,周围修士们围着议论纷纷。 真人抬起头,看到站在一旁的游溪等人,脸色骤变:“又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害死阿难?!” 他一副要跟他们上前拼命的架势。 荆饮月上前一步,剑已出鞘半寸。 “不是!”成难尸身旁,默默抹泪的珍儿抬起头,将成难是如何刺伤她,又是如何被乌九明害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真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当真?” 他的徒弟,竟然如此蠢钝可欺,还干出同门相残这种事来? 珍儿当场以道心发誓,自己所言句句为真,她看向游溪等人的眼神已没了仇怨,如果不是他们打败了兵甲,找到出路,她只会比成难师弟死的更惨。 她一心看不惯游溪,最后却是被他们所救,要不是他们,她刘珍儿这条命也没了,她冲几人歉意地鞠了一躬。 一旁真人神色尴尬,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再胡搅蛮缠,更何况真动手,他不一定打得过荆饮月,此子周身剑意凌然,分明是要突破了。 年纪轻轻的地阶,惹不起,惹不起啊! 真人表情如同吃了黄连,叹了口气,流仙宗一群人默默抬着成难的尸身走了。 一场闹剧就此化解,岁舍感慨一句:“这些人真是没事找事,折腾了两天,赶紧回去休息吧。” 游溪道:“等等,还有件事。” 两人请齐风姐弟留下跟众人解释情况,去拜访了张木匠。 枯井就在张木匠家附近,那声爆炸过后,俨然成了溪水镇最热闹的地方,木匠的院子依然冷冷清清。 张木匠就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雕刻一匹木头小马,刻刀在木头上熟练挥舞,一颗栩栩如生的马头在他手中逐渐成型。 他听着两人讲述事情始末,听到自家附近不远藏有木鸢的秘密组织,还有什么人形兵甲,他连眼皮都没动弹一下,直到听到他师父可能也是七具骷髅之一,他才停下手中动作,缓缓问:“他是自愿的?” 游溪道:“兵甲献祭,需要自愿才能成功。” 张木匠不说话了,继续动作起来,只是速度明显比刚才慢了些。 其实,在游溪看来,张木匠的师父对这个徒弟是存有保护心态的,对于是否该告知徒弟木鸢的事,他犹豫不决。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告知徒弟,而是给张木匠留下了一张机关图,让他自己去发现真相,同时等于也将选择权交给了徒弟。 张木匠是个好奇心淡薄的人,他看了图纸后,得出了自己一辈子不如太息羽的结论,就放着不管了,因此远离了木鸢组织,什么都不知道,他得以远离事件漩涡,过着平静的日子。 她之前在张木匠院子里看到的异动,估计就是井下空间影响所致。 张木匠显然也想明白了一切,他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从来只想做个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想被这些人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两人正要离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抱着小布偶的小云出现在两人视线中,她估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穿着寝衣,头发胡乱翘着。 她先是跑到张木匠身边,歪头看着半成型的小马,“爹爹,这是送给小云的玩具吗?” 张木匠道:“晚上不睡觉,乱跑什么?” 顺手拿起一旁搭在板凳上的袍子给她裹上了。 小云咯咯直笑,又歪头打量站在院门口的两人,“姐姐,你一直看着小云干什么?”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79节 看着她,游溪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瞬间,她后背冒汗,双腿发软,如果不是身后荆饮月扶着她,她怕是站都站不住了。 小云不解:“小姐姐,你在害怕什么呀?” 第50章 夜袭 小云头一歪, 把游溪吓得腿都软了。 之前师兄曾说过,那个藏起来的鬼将有两颗头,小云的动作让她瞬间产生了联想。 她无法想象, 以赵家的遭遇,如果小云是那只鬼将, 又或者被鬼将占据了躯体, 她该如何面对赵掌柜的泉下之灵,如何对他交代? 在她惊恐不定时,荆饮月扶住了她, 低声道:“她不是。” 游溪这口气才缓过来,冲着小云笑了笑:“姐姐没事,天晚了, 我们也该走了。” 小云蹦蹦跳跳的缠着木匠要玩小马去了。 游溪和师兄一起离开张家院子, 回去的路上, 还觉得有些腿软后怕,实在是万幸,那只鬼将没有盯上小云。 可是, 它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她紧紧握着荆饮月的手, 缓过神来才察觉, 师兄的手一片冰凉, 怎么也捂不热, 跟之前在地下时的情形截然不同。 之前师兄的手是温热的,她的手心才凉一些。 明明她才是变温动物,到了晚上,师兄的手怎么变冷了? 她将对方的手揉揉又捏捏,“师兄,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荆饮月眉心一滞,“可能有些失血。” 游溪将信将疑:“真的吗?” 刚才他们出来的时候,师兄落后半步,片刻后才出来,她以为是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似乎是出来之后,师兄身上的气场就变冷了一些。 是她的错觉吗? 但她见荆饮月状态不好,还是有点心疼:“等回去了好好补补。” 她又挨师兄近了些,把他的手握紧,“师兄,我帮你焐热。” 荆饮月垂眸看她,眼神温柔,“嗯。” 方才在离开时,无情道心的反噬又一次来袭,这一次他整条手臂都被冰封住了,用了一会儿才将冰封化开,但身体依然发冷,连情绪也变得很平淡,只有面对游溪时,才能唤起内心的情绪。 …… 翌日,游溪好好休息了一晚,醒来只觉精神十足。 她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跟娘亲说了一遍,这几天休养,李青岫精神也好了不少,“这样说来,咱们有必要去一趟晚云城了。” “嗯。”游溪点点头,“溪水镇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义兄,他失踪的地方,很可能是溪水镇去晚云城的路上。” “那便一路慢行,仔细找找。” “对了,娘,你见过此物吗?”游溪从储物袋中翻出那莹白的树枝,“据说这是琅玕树枝。” 李青岫接过端详一阵,“看着不像是凡物。” “除此之外呢,有什么感觉吗?” 娘亲摇了摇头。 游溪已经开始哈欠连天了,她还以为这东西克制他们蛇族,可娘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琢磨不明白,她只好将东西收起来,暂时也不为此烦恼了。 转而抱着娘亲的手臂,亲昵蹭她,“娘,我有点开心。” “怎么?” “因为乌九明没有抢在我们前面,咱们还有机会争取太息羽帮忙。” “真是因为这个开心吗?”李青岫打量着女儿,她眼里有光,笑容清甜,这状态一看分明就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了。她看在眼里,并未戳破女儿。 “嗯。”游溪有些不好意思,在娘亲身上黏来黏去。 李青岫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去吃饭吧。我收拾一下,我们动身去晚云城。” 游溪一下坐起来,“娘,等等,还有一件事要做。” 李青岫:“什么?” 游溪:“指认溪水镇杀人案真正的凶手。” 不久后,衙门前。 岁舍敲响了登闻鼓,引来一众百姓围观,听说是找到了木雕事件的杀人凶手,周围传得沸沸扬扬,看热闹的人把衙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听说凶手找到了?” “凶手不是说是什么人形兵甲吗?这几天闹出的动静怪吓人的!怎么又跑出一个凶手来?” “老兄,兵器杀人,不也得人指使吗?” “不是兵器,是兵甲!”路人道,“人形兵甲,可是有自己思想的,老吓人了。”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搞错了?” “不知道啊!要是拿不出靠谱的证据,我是不信的。” 衙门内,百姓的吵闹声被隔绝在外,镇令坐在堂上,看向下方三人,态度带着几分客气,“你们说找到了木雕案的真凶,你们所指的真凶到底是谁?” 岁舍茫然看向游溪,他就是被指使来击鼓的,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 游溪藏在荆饮月身后,习惯性戳了戳他的后背。 她这几天一直在克服社恐,违背天性,跟各种人打交道,这会儿实在是想偷偷懒,回到舒适区了,反正她不想说,还有师兄帮忙呢。 荆饮月:…… 镇令:“各位为何不说话?” 荆饮月:“凶手是李裁缝的丈夫,那个猎户。” 门外,众人哗然。 “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要害死自家媳妇?李裁缝是个好人啊!” “把人变成木雕,难道也是他干的?” “我看这分明是在胡说吧!” 镇令连忙拍响惊堂木,“肃静!你倒是说说,为何是他?” 荆饮月道:“前几日,我们拜访猎户家中,他拎着酒壶出门,说是要去打酒。他家中还有不少空酒坛,说明猎户是个嗜酒之人。” “那又如何?” “此人肚量狭小,嗜酒成性,酒后打骂妻子,导致夫妻感情失和,李裁缝难以忍受他,猎户因而痛恨妻子,才会痛下杀手。” 镇令眉头紧锁,命案发生后,衙役也去死者家中调查过,猎户嗜酒,他也知道是确有其事,可没听说过他酒后打人。 “你说猎户打人,你是如何得知的?有何证据?” “有人说夜里听到过李裁缝的哭声!”岁舍冒出来,他之前调查时没说的细节,在此时派得上用场了,“大人,要我说,夫妻感情好不好这种事,上街坊邻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虽然没人见过猎户打人,但他们夫妻关系不佳,应该是瞒不过邻里的。 荆饮月道:“猎户的手比一般人更大,手劲足,打人留下的淤青更难恢复,李裁缝经常帮邻里赵大娘的忙,赵大娘发现了她身上的伤口,破口咒骂猎户,被猎户听见,因而起了杀心。” 镇令沉思片刻,又问“那屠夫呢?屠夫跟他可是无冤无仇。” 荆饮月看向游溪,游溪眨了眨眼睛。 荆饮月低声道:“我挡着你,你说。” 游溪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屠夫因为买肉的事,和李裁缝发生过口角,猎户是个心眼小的人,他可以欺负媳妇,却不让外人欺负媳妇,也可能是觉得李裁缝买肉被屠夫挑剔,让自己丢了面子,因而也对屠夫起了杀心。” “其实,这件事也可以作为佐证,猎户既然负责打猎,家中应该不缺肉食,可李裁缝还是经常会去买肉,可见猎户懒散,又爱喝酒,不务正业,家中全靠李裁缝来补贴家用,夫妻之间,更容易产生矛盾。” 镇令道:“听着有几分道理,但你所说的都只是推测,并无证据;再者,如果猎户是你口中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些年被他记恨上的人何止三个?他以前怎么没害过人?” 游溪道:“以前不杀人,是因为他没有这个本事和胆子;现在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人,因为他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助力,使得他膨胀到忘了自己是谁。” 她提高声音:“这桩案子,就是猎户和兵甲合谋杀人!” 众人嗡嗡议论。 镇令不得不令众人安静下来,让她接着说下去。 “某天猎户醉酒,跌入枯井中,误打误撞见到了那座人形兵甲,他想要除掉碍事的夫人,兵甲因外界刺激而醒来,也想活动活动手脚,就应他的请求而杀人。” “这解释了为何被兵甲杀死的人会是这三人,死者之所以会变成木雕,也是因为兵甲的特殊能力。” “这……”镇令还是难以想象,“证据呢?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有。”游溪道,“我们落下枯井时,曾见到井下有一道绳梯,那绳梯所用的绳子,和猎户家中对方的绳子一模一样。” 这时,衙役们正押着猎户进来,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猎户脸色一片灰白,双膝发软,嘭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看他这幅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见游溪所说的,都是真的。 百姓们自发的掌声响了起来,这件令溪水镇人心惶惶的案子,终于是破了! 趁着百姓们声讨猎户时,游溪三人悄然离开了衙门,猎户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交给衙门,自有律法来审判他。 …… 溪水镇的事情告一段落,几人启程前往晚云城。 游溪一方面要继续寻找义兄,另一方面还要去找太息羽,而荆饮月和岁舍则是将溪水镇翻了一遍,也找不到那鬼将的下落,推测它应该离开了镇子,也顺路往晚云城去碰碰运气。 说是这么说,岁舍心知肚明,什么顺路,就是要跟着游师妹嘛。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0节 不过他是个体贴的人,他选择看破不说破。 出了镇子,他忍不住问,“你们说,那逃走的木鸢首领和我们要找的鬼将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游溪道:“应该不是。” 冥鬼伪装成人,按理说很难被发现的,一般人没有师兄那样一眼鉴鬼的能力,只能通过骨头的颜色来分辨。不过冥鬼身上有秽气包裹,太息羽毕竟是地阶高手,在他身边伪装这么多年不漏破绽,这点就很难办到。 更何况,冥鬼之乱是最近才出现的。一只鬼将级别的冥鬼潜伏在太息羽身边,只为学习机关之道?实在叫人很难相信。 “说的也是。”岁舍挠头,只觉得事情棘手了。天大地大,那鬼将要是有心藏起来,他们上哪去找啊? “话说,游师妹,你为什么要去找太息羽?” “有一件事请他帮忙。”她说着,看了荆饮月一眼。 两人对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密室中,游溪说的那个故事,荆饮月当时就听懂了,事关天书、妖族内斗、她爹的下落,这对她而言,绝对是只对亲近之人才能吐露的秘密。 这份信任,更令荆饮月内心柔软。 岁舍见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又黏到一起去了,不由啧了一声。 之前是谁口口声声不承认是为了追游师妹来的,这才几天,就好得蜜里调油似的,他在旁边光吃狗粮了,简直过分! 汪! 从溪水镇到晚云城,距离很近,大约半天的脚程就能到,但是游溪和李青岫要寻找巴道天的踪迹,沿路深入山林,原本半天的路程耽搁成了两天。 一路上,李青岫似乎有意为两人留出空间,一直走在最前面,连师兄的岳母都这么贴心,岁舍也不能这么没眼力,他就远远的缀在后面,避免不小心吃到一嘴狗粮。毕竟狗粮吃多了,也是会伤身的。 青山杳杳,景色宜人。 游溪和荆饮月并肩走在山道间,时不时对上视线时,就忍不住相视一笑,又因为不好意思而移开视线,再忍不住继续对视。 笑容挂在彼此脸上,甜蜜涌进心里。 “师兄,快看,前面有条河!” 前方河水清澈,如匹练横卧在两山之间,河岸旁绿树葱茏,树枝倒影水中,清晰可见。 水面澄碧,微风轻拂。 作为天生亲近水的水蛇,游溪看得心痒痒,很想下水去游上两圈,但是师兄还在身边,她有点怕吓到师兄…… 她眨了眨眼睛,“师兄,你能不能转过去?” 荆饮月利落的转过身,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让她准备好的说辞也没派上用场。 “好了叫我。” “嗯。” 随着扑通一声入水声,一条青蛇游入河中,顺着河水的水波蜿蜒游动,阳光照射在淡青色鳞片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漂亮得不可思议。 小青蛇昂着头游在水面上,尽情享受着清澈的水,山间柔软的风,快活极了。 不一会儿,她又潜入水下,追逐鱼虾,水面上只留下一道蜿蜒的波纹。 玩了好一会儿,游溪发现自己又想起了几道妖诀,她试着操纵水流,一会儿狂涌成浪,一会儿卷成漩涡,如臂指使,流畅自然。 她是河川的宠儿,水波肆意亲近着她,簇拥着她,调皮的水珠一串串飞溅而起又落下,只为逗她开心。 游溪在河里玩得不亦乐乎,岸上的荆饮月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不禁唇角微扬。 此时此刻,她想必玩得很开心吧。 “师兄,我跟你说——” 不远处,岁舍快步走了过来,还没说完,就被荆饮月挡在身前,顺手拉了一把,让他也对着树的方向。 岁舍都懵了:“师兄,这是在干嘛?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荆饮月:“没有。” 岁舍挠头:“那看啥?” 荆饮月:“看风景。” 岁舍:“……” 师兄的爱好,真是好独特。 他对着树摸不着头脑,荆饮月悄然看了一眼身后的河,他怕岁舍的动静惊动了游溪,正好看到青蛇已经游到了岸边,身子盘在岸边,脑袋探入河里,正在咕咚咕咚喝水,两颊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岁舍:救命!师兄竟然对着一棵树发笑! 果然,谈恋爱会让变傻! 天色渐晚,四人在山中过夜,一片空地上搭起了几架简易帐篷,山中夜凉,游溪的储物袋里东西带的齐全,给几人都分了毯子,晚上能盖得暖融融的。 白天找了一天毫无所获,晚上大家也累了,便各自进帐篷休息。 荆饮月打坐了一个时辰,也躺下睡了。 夜深人静时,他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淡青色小蛇从帐篷缝隙探出头,蛇信轻吐,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大摇大摆游了进来。 荆饮月闭着眼睛,已经察觉到了游溪的气息。 青蛇溜溜达达进了帐篷,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顺着他的腿往上爬,带来冰凉的触感,蛇尾习惯性的缠上他笔直的小腿,上半身又从他手臂上游过。 蛇的皮肤就像是缎子一样柔滑,触感绝佳,估计刚才树林里出来,身上还带着山间的雨露,滑过皮肤时,冰凉凉的,激起一连串细小的疙瘩。 荆饮月觉得自己仿佛一个人形爬架,任由她在身上肆意妄为。 爬了半天,青蛇的脑袋恰好停在他脖子的位置,蛇信吐出,在他脖子上轻轻舔了一下。 荆饮月霍然睁开眼睛。 蛇眸正盯着他,漂亮得如同天青宝石的眼睛里,一道漆黑的竖线,竖瞳居高临下,看人时显得有些冰冷无情,可她的动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蛇尾越缠越紧,分叉的小舌头连舔了他好几下。 荆饮月眼眸微沉,觉察出游溪有些不对劲。 正要查看端倪,身上作乱的蛇妖突然变回了人形,他不由呼吸一滞。 游溪躺在他怀里,乌发如瀑,散了满枕,幽而浅的发香沁入鼻端,荆饮月几乎乱了呼吸,他不敢去想两人现在是什么姿势纠缠在一起。 胸前抵着一团如云的柔软,肌肤亲昵相贴,蛇身时她是冰冷的,一旦变成了人,却是温热的触感,肌肤相触的地方,更加滚烫。 腰身以下,层层叠叠的长裙凌乱,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正毫不客气的压在他腿上。 他试图挪开一些,却被缠得更紧了。 她的蛇尾明明变回了腿,缠人的功力却一点也不弱,荆饮月僵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偏偏作乱的人,还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一脸无辜:“师兄……” 说话间,轻轻浅浅的呼吸喷在颈侧,他不自觉喉结滚动,眼神发暗。 “小溪。”他艰难开口,“你怎么了?” “师兄。”她也不说,只是近乎呢喃的唤他,语气跟撒娇一样,又甜又软。 荆饮月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果香气,了然:“刚才吃了山里的果子?” “嗯。” “吃了什么?” “嗯……”她眨了眨眼睛,卷翘的睫毛凝如蝶翼,“仙杏果……很甜!” 说着,伸出粉嫩小舌头:“你尝尝。” 不等他反应,又娇憨笑了起来,“骗你的,我都吃完啦。” 她是笑了,不知自己一句话让对方有多紧张,荆饮月悄然松了口气。 这里山林茂密,灵果繁多,不知她在山中误食了什么果子,听说有一类灵果能让妖兽发/情,看她这样,肯定不是吃了仙杏果。 “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特别喜欢你。”她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认真说。 荆饮月听说过蛇缠人,直到此刻亲身体会,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缠人,挨着自己躺着还不安分,还越来越往怀里挤。 帐篷空间狭小,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姿势。 不得不揽住她的腰,才能阻止她像蚯蚓一样拱来拱去,四处点火,惹得他他浑身肌肉都紧绷了,掌下纤细的腰身柔弱无骨,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抱着的是人还是蛇。 “师兄,你喜欢我吗?” “嗯。” “有多喜欢?” “很多。” “很多是多少?”她吃了不知道什么灵果,脑子像一团浆糊,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荆饮月也明白,顺势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红唇,直到她脸颊通红,差点喘不上气来,才松开了她。 这绵长缠绵的吻,把脑子本来就不转的游溪吻懵了,眼睛泛起了水光,浑身都软了。 刚刚喘口气,荆饮月又吻了上来。 腰肢被掌控力十足的手掌按住,挣脱不开,对方身上松雪清香的气息将她包围,游溪终于受不住了,用力将他推开。 他眼底燃着幽暗的火焰,因为她的抗拒,生生忍了下来。 游溪现在意识不清,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是清醒有理智的,他并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光顾着满足自己,之后再将责任都推给那颗果子。 他有多喜欢怀里的姑娘,就有多想尊重她的意愿。 没了力气,她终于不再折腾,安安分分呆在他怀里,只是这个怀抱并不舒服,哪里都是硬邦邦的。 她推了两下,推不动,干脆也不动了,眼皮耷拉,睡意渐渐浓重。 “师兄,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还是闹腾着不肯睡觉,过了一会儿,她又凑到荆饮月耳边,小声嘀嘀咕咕。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让他的耳廓泛上一层浅红。 “嗯。” “你怎么都不好奇?”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1节 “……”她那点秘密,他早已全知道了。 “那我还是下次告诉你吧。”游溪吧唧在他下颌边亲了一下,眼睛一闭,彻底睡着了。 夜深人静,蝉鸣不休。 荆饮月望着怀中熟睡的姑娘,眼眸透出无奈,又忍不住露出浅浅笑意。 片刻后,他依然毫无睡意,抬头望着帐篷顶。 今夜,恐怕是个无眠之夜了。 第51章 宴会 两日后, 一行人到了晚云城。 这一路上寻找巴道天,依然一无所获,巴道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一路找,都没找到他留下的半点线索。 游溪嘴上不说, 心里却是越来越担忧。 但又只能劝自己, 义兄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在晚云城就能找到他。 晚云城原本只是南洲一座小城,因为太息羽在城中有一座府邸, 每年都会来住上一段时间,不少仰慕者追随而来。渐渐地,晚云城越来越热闹, 规模也越来越大, 成了南洲规模数一数二的城池。 城中人流如织, 几人经过路边的茶楼,就听见有人在上面招呼。 “游姑娘、荆兄!” 抬头一看,正是在溪水镇分别的齐家姐弟, 五姐换了身新衣裙,紫色流苏簪坠在发间, 明艳照人。齐风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乐呵模样, 招呼众人上来喝茶。 正准备上楼, 小厮打扮的男子快步走到几人面前, “请问两位可是游夫人、游姑娘?” 游溪点点头。 小厮道:“我家主人有请,两位请跟我来。” 游溪道:“贵主人是?” 小厮咧嘴一笑:“我家主人姓太息。” 几人恍然。 来人竟然是太息羽的家仆。 正要动身,家仆又道:“主人说了,只邀请游姑娘及其娘亲,其他人不在邀约之列。” 岁舍迈出的脚步又收回, 忍不住道:“你家主人可真小气!” 荆饮月拦了他一下,让他别乱说话。 跟太息羽打过交道,便知此人脾气有些古怪,现在把他得罪了,对游溪不利。 家仆微微含笑,谁也不得罪:“此乃主人的吩咐,两位见谅。” 游溪回头看向师兄。 荆饮月道:“我和岁舍正好在城中查探一番,你先去吧。” 她点点头,明明只是要分开一会儿,竟也觉得有些依依不舍。 眼神拉丝了片刻,她才跟着李青岫走了。 岁舍在旁边啧啧出声:“好饱好饱,狗粮吃到撑。” 荆饮月淡淡扫了他一眼。 岁舍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饮食得注意营养均衡,是时候吃点人吃的东西了。” 说着,几步抢上了茶楼。 二楼的雅座,齐风已经招呼小二添座添茶,小二对他十分熟稔,对两人热情招待。这间茶楼,就是他吹嘘象棋比赛获胜的那一家。 荆饮月落座后,问:“齐兄对晚云城很熟悉?” 一句齐兄喊得齐风飘飘然,他拍拍胸脯,“这是自然,晚云城可是我们的老巢!十岁起,我和五姐就住在这里了。” 齐五姐翻了个白眼:“是你的‘老巢’,可别带上我。” 齐风讪讪一笑,问他:“荆兄是要打听消息吗?” 荆饮月颔首:“想请齐兄帮忙寻找木鸢首领的下落,他很可能见过藏在溪水镇的鬼将真身,我们正在追查这鬼将的踪迹。” 齐风陷入沉思。 “我和小溪推测,这首领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胆小,他惧怕太息羽,这些年却从未离开南洲,反而把老巢设在离晚云城很近的溪水镇,说明他亦有冒险的一面。这一次数百年心血被毁,可能会铤而走险,报复太息羽。” “他真有这个胆子?”齐风不信。 太息羽一去这人就跑,还能有胆子回来报复? “人在极端状态下更容易铤而走险。”荆饮月道,“小溪说,他可能会伪装成木匠、小厮、挑夫之类不起眼的人群,混入城中。” “木匠?”齐风吃惊。 “木匠很难找吗?”岁舍不理解。 齐风喝了口茶,连连摇头,让他看茶楼的陈设。只见雅间内,一面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木雕,连茶杯也是木制的。 他又指了指窗外,能看到对面街上好几家机关堂、木雕之类的店铺挨挨挤挤开在一起。 “这晚云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匠!一块匾落下去能砸死七八个,你们要找木匠,那可有得找了。” 岁舍张大了嘴巴。 “城里聚集这么多木匠,都是因为太息羽?” “是啊。” 岁舍表示难以理解,但也算是认识到太息羽在城内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了。 喝了一会儿茶,和齐家姐弟互留传讯符,约定有消息联系后,两人便离开了茶楼,边在街上闲逛,边打听线索。 晚云城内,街道整洁,井然有序,街旁都是木制连楼,家家户户门屋檐下都有鸟巢,燕子飞来飞去,啾啾鸟鸣,声声入耳,俨然成了城内一道特殊风景。 走了一阵,岁舍犹豫着问:“师兄,你是不是要突破了?” “嗯。”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突破啊?” 从人阶到地阶,乃是修行路上一道大坎。真的突破到地阶,师兄去其他宗门做个长老都不在话下,破境也并不容易,需要扛过九九雷劫。 但这对师兄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他疑惑的是,师兄不仅没有突破的打算,反而在刻意压制修为,难道他不打算突破了吗?这可是多少修士求之不得的地阶! 有人修到垂垂老矣,坚持数百年,都触碰不到地阶的门槛,师兄年纪轻轻就要突破了,谁会在这种时候压制修为? 要是换了别人,他一定会说一句“疯了吧!” “时机未到。”荆饮月沉默片刻后回答。 早在井中对战人形兵甲时,他就已经摸到突破契机,被他生生压了下来。 虽然师父和院长都说没问题,但他对自己这颗道心依然心存疑虑,他担心突破之后,引来无情道心更猛烈的反扑,现在只是冰封他的身体和情绪,突破后道心的力量也会随之增强,到时会发生什么? 他担心自己会忘情,甚至忘了游溪。 他心有疑虑,岁舍却想到了别的地方,他看得出师兄和游师妹关系更进一步,师兄不突破,莫非是决心放弃无情道了吗? 之前他还曾劝说过师兄,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有些不忍了。 弃道重修,根基尚浅时损伤不大,师兄已经人阶九境,必将经历道心破碎、修为尽失、形同废人的阶段,而后靠着漫长的苦修重塑道心。 这过程的折磨不亚于轮回投胎,再来一次,而且道心残破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岁舍当时嘴上逞能,说得轻巧,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成了替师兄犹豫的那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师兄都要突破地阶了,也能说放弃就放弃吗? 但师兄如果下定决心要跟游师妹在一起,这无情道心,又能稳固多久呢? 别说师兄,连他都愁得想抓头发。 “此事我已有打算。”见他在旁边愁眉苦脸,荆饮月猜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哦。” “师兄打算告诉游师妹吗?” “……” 荆饮月微微垂眸,他没有理由不对游溪坦诚一切,他也已经想好了,放弃此道,从头再修。 只是,不是现在。 游溪现在需要他,她必须要争取到太息羽得帮助,回妖族救出父亲,这种时候他不能失去修为,他不可能让她独自回妖族冒险。 这种时候,更不能为她再添一份负担,让她为自己的道心异动而担忧。 他已经想好了,去一趟妖族,帮游溪救出父亲之后,他就回宗门向院长、师父禀明实情,一切后果他皆自行承担。 两人一路走一路打听,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吹捧太息羽的好话听了一箩筐,岁舍越发意识到太息羽对于晚云城的居民来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一路走过繁华大街,岁舍发现师兄一路都在仔细观察路人,完全没有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一下晚云城风光的意思。 他眼珠一转,叹了口气:“好无聊,也不知道游师妹这时候在干什么。” 荆饮月看了他一眼。 岁舍:“太息羽在晚云城这么有影响力,他的洞府想必相当奢华吧!那宴请的排场,不知是何等气派,要是他一时高兴,给师妹安排十几个美男服侍怎么办?” 荆饮月:“?” 岁舍道:“师兄,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荆饮月:“为何要担心?” 说话间,一对夫妻从旁边经过,男子道:“娘子,你今天真好看。” 女子道:“哪里好看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2节 男子道:“这新买的蝴蝶发簪,配上娘子的脸,真是国色天香,温婉多情。” 女子道:“夫君今日也格外意气风发,俊朗轩昂。” 男子哈哈一笑:“夫人谬赞了。” 两人手挽着手走远了,岁舍用手肘撞了撞他:“师兄,这感情呢,是需要经营的,不是两个人在一起了就万事大吉了。” “什么意思?” “平时送送礼物,说些甜言蜜语,才能增进感情嘛。”见师兄若有所思的表情,岁舍问,“师兄,你平时夸过师妹吗?给师妹买过东西吗?” “……” “这样可不行啊,师兄!”岁舍说着,拉着他往前面书摊走了过去。 …… 太息府上,有客上门。 太息羽的府邸典雅奢华,庭院游廊曲折深复,布置雅致,奇花异草簇拥庭院中,家仆引着两人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露天平台,宴席已经备好,陆续有下人端上菜肴,光看菜色,已是十足丰盛。 时间正是午后,看着满桌子美食,酒菜飘香,游溪也有些饿了。 家仆道:“两位请在此稍座,我家主人马上就来。” 李青岫道:“有劳。” 正欲退下时,家仆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要告知两位,家主今日请了不止您二位客人。既然来了,都是客人,有什么恩怨也请暂时放下,我家主人不喜欢吵闹。若是惹怒了主人,恕小人只好将两人请走了。” 他这么一说,游溪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就见回廊处,两道身影走了过来。 一身华服的乌九明,挽着芳玲的手,一起走了进来。碧树高耸,花丛掩映,乌九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芳玲在花丛间低头含笑,一副娇羞模样。 如果不是芳玲一抬头看到游溪,立刻就变了脸色,连脚步都踏错了,表面上两人看起来还是像一对恩爱情侣的。 相比之下,游溪就淡定多了。 她很不想看到这两人,但是她看过天书剧情,知道乌九明一定会来,因而也不觉得意外。 按照剧情,乌九明准备了重礼来拜访,他送的礼物投其所好,打动了太息羽,得到宴请的机会。宴会上,太息羽的仇人前来寻仇,他在场为其解围,不久后更是彻底化解了两人之间的仇怨,因而得到了太息羽的支持。 而原剧情里的自己,就是在他们化解矛盾时,闹出了跳崖事件,摔断了四肢,成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废人。 她已经知道一切都是乌九明捣鬼,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如今双方对彼此的目的都心知肚明,就看谁更棋高一着了。 只是,她必须想办法克服天尺玉的影响,如果还像上次那样,她不一定还有最后关头清醒的运气。 而且,太息羽这个仇人,也不是一般的来历…… 乌九明落座时,感到一阵令他遍体生寒的杀意。 他拿扇子的动作一滞,杀意旋即收敛无形,宴席上一片祥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乌九明知道,那阵杀意来自李青岫。 这是她的警告,若不是身在太息羽宅邸,她已经对自己动手了。 乌九明一瞬凝滞后,神色转为淡然,一个五十年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救不出自己夫君的女人,对他能有什么威胁?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芳玲安静坐在他身旁,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 自从上次在密室中被乌九明打了,她从一开始的愤怒不可置信,到后来的伤心欲绝,乌九明冷待了她一段时间,她又忍不住想,当时的情况,她被吓坏了,不该一直尖叫,打断九明破阵思路,使得两人在密室中被困了那么久。 但心中的悔意难以这样就自我说服,她无数次梦到天机院的一切,梦到爹总是一脸严肃,却在她试炼受伤时,在她门口放上好几瓶伤药,梦到那些簇拥在她身边的朋友们,谁也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每到夜里,她总会被悔恨的眼泪惊醒,第二天又忍不住小心翼翼讨好乌九明,她怀揣着那一丝微薄的希望,只要她再懂事一些、听话一些,九明一定回心转意,像以前那样对她好的。 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游溪,游溪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罗裙,衬得肌肤莹白如雪,乌黑长发半挽,青碧色流水发簪挽在发间,桃腮杏眸,清灵漂亮。 相比之下,她知道自己描了厚厚的妆,也遮不住脸上的憔悴。 曾几何时,她才是众人视线的焦点,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成了乌九明身边可有可无的陪衬,被她看不起的游溪,却一步步稳扎稳打,越来越展露光彩。 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的境遇反差。 所以面对游溪时,芳玲忍不住内心刺痛,难抑心中的酸意。 众人落座不久后,太息羽缓步而来。 他穿着繁复的红色宽袍,广袖窄腰,风流华丽,怀中抱着的木偶和他穿着同款红衣,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对深情不分离的情人。 芳玲之前让密室中的木偶吓出阴影来了,乍见这男人抱着木雕,脸就不由一白。 太息羽扫视一眼,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玩味一笑。 坐下后,他客套寒暄两句,便自顾自开始夹菜,他不仅自己吃,边吃还边喂身边的木偶,轻声哄道:“夫人,不要跟我闹脾气,吃一点好吗?” 木偶静静躺在他怀里,毫无反应。 他锲而不舍的哄着,“这是你最爱吃的羊蹄炖豆腐,我特意让厨子炖了好几个时辰,蹄筋都软烂了,你尝尝。” 席上一片安静,他一人在演独角戏。 芳玲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变态”,她心情不佳,精致好的美食也索然无味,太息羽还在不停说话,更吃不下去了。 她吃不下去,游溪反而吃得很香,一来是真的饿了,二来,席上没有一个陌生人,乌九明两人对她而言等于空气,唯一的压力来源太息羽又忙着照顾“夫人”,没人关注她,她食欲大涨。 席至一半,太息羽终于放下了木偶,开口道:“在南洲,想求我办事的人很多。” 至今为止,想见他的人,不是想与他结交,就是有求于他,眼前这几人显然也是。 他扫视在座四人,“你们之中,若有人能帮我做到一件事,我便答应你们一个要求。” 游溪放下筷子,心道:来了。 这段剧情,是她在假天书上看到的最后一段剧情,也是细节最模糊的。没看到乌九明是如何化解太息羽的仇怨,记忆中只有剧情中的游溪变成废人后,躺在床上自怨自艾的描写: 【一连过去数日,游溪躺在破旧小屋内,无人照料,她四肢筋脉尽断,疼痛如不停歇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冷汗湿透了衣衫,狼狈不已,没人管她的死活。 因为对乌九明死缠烂打,她在玉山宗声名狼藉,道藏院早已不认她这个弟子。如今她摔下山崖,彻底变成了废人,就算回到妖族,等着她的只有对她百般厌恶的游氏夫妻,她的下场只会比现在还凄惨。 游溪心中仍然残存着一丝希望,她盼着乌九明来看自己一眼,看看她凄惨的模样,也许能动一动恻隐之心,想起幼时一起长大的情谊,将她接回羽族。 从早到晚,游溪依然没有等来她想等的人,眼泪已经流干,枕巾湿透,太阳逐渐西沉,她眼睛中最后一丝光彩渐渐熄灭……】 以前她看到这段剧情,心想神族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写出这种东西,现在她知道这些东西是乌九明写的,更让她认识到这个男人内里的猥琐和不堪,他通过这种手段,践踏别人的人生,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简直可恨! “我有一个仇人,与我仇怨颇深,前几日听说她出关了,料定不久以后,她就会来晚云城找我。”太息羽道,“谁能化解我与她的仇怨,谁就是我太息府上的座上宾。” “前辈,不知您的仇人是谁?”芳玲好奇问。 说话间,一阵狂风席卷,吹落花叶纷纷。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乌云压顶,天色骤暗。 云层中,有人冷笑了一声,“太息羽,你可真是阴沟里的老鼠,怕我怕到这个地步,听说我出关,就忙不迭找人来对付我?” “香雪君,你才是阴魂不散,缠着我不放,一桩小事记上几百年,心眼比针尖还小!” “呵,一桩小事?”云层中弹指一响,一道雷光落下,正中座中的太息羽! 众人一惊。 转眼风雷皆散,阳光普照,云中人来无影去无踪,杳然无痕。 宴席上,太息羽安然无恙,但他怀中的“夫人”,让那一道惊雷劈了个粉碎,木屑碎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味。 席上一时安静极了,谁也没敢说话,太息羽脸色阴沉,盯着满地木屑,不知道在想什么。 芳玲暗暗心惊,太息羽口中的仇人竟然如此厉害!从云中传来的威压,让她透不过气来,这人修为起码在地阶中境,甚至更高!难怪太息羽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且香雪君这个名号,怎么有点耳熟? 众人都不说话,她有心替乌九明争取印象分,见太息羽如此看重“夫人”,悲戚出声:“前辈别太难过,木像有灵,夫人的魂魄一定还在周围,只要收捡完整,定能重塑夫人之身。” 说着,主动蹲下身拾捡周围的木屑。 太息羽盯着她看了半天,唇角挑起一抹古怪笑意,“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席散时,他还叫了个小厮在旁帮忙,这满地的木屑,还有一些落到花丛泥土中,捡到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捡完。 芳玲回头看了一眼,乌九明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径直走了。 游溪和李青岫更不会多看她一眼,家仆在前引路,带两人去厢房歇息。 游溪便问娘亲,“娘,你认识香雪君吗?” 她觉得,刚才听到香雪君名号时,娘的反应有些奇怪。 “有过数面之缘。”李青岫道,“她恐怕比太息羽更不好惹。” “那是。”家仆接话道,“这位妖君来头不小,又记仇,我家主人为此头疼几百年了。” “他们之间具体有何仇怨?” “哈。”家仆尬笑一声,“这小人可不敢乱说。” 游溪心道,看来这似乎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连假天书的剧情里也没有记载。 她客气发问:“前辈的夫人已经仙逝很久了么?” 家仆愣了一下:“什么夫人?” “前辈每日抱着的木雕,不是夫人的雕像吗?”游溪道:“我看前辈一片深情,似乎对夫人的离去难以割舍。” 家仆尴尬一笑:“我家主人并未娶妻,也无夫人,他只是有点——” 游溪明白了,回以微笑,猜他想说的词不是“坏心眼”,就是“表演狂”。 看来太息羽是故意在人前装深情,想到现在还在花坛里捡碎片的芳玲,看来她这马屁注定要拍在马腿上了。 片刻后,小厮引着两人到了一处安静院落,“两位请在此安歇,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小人。” “有劳。” 这一处小院雅静,秋风里,桂花暗香袭人。 李青岫回厢房休息,游溪正要回自己房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乌九明站在院外一棵花树下,温柔唤她:“小溪。”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3节 游溪转身就走。 刚刚回顾了一遍恶心人的剧情,现在更不想看到这张脸了。 “等等。”乌九明道:“小溪,能听我说句话吗?我们之间,有太多误会,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想解释什么?” “我爹做的那些事情,我之前并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他派人追杀你,我一定会阻止,调换天书,也是他的计划——” 游溪冷笑一声,这父子两要不说是一家人,屎盆子只往对方身上扣,一句不知道就想把所有事都遮掩过去,实则各自都没安好心,还想借此来哄骗她。 “既然你说都是他干的,让你在全族面前指认他吗,你敢吗?” 乌九明脸色一白,“他毕竟是我爹。” 顿了一下,他又道,“小溪,我虽然不能明面上与他作对,但我可以私底下帮你,只要你还愿意相信我。” “还记得吗?年幼时我们遭遇妖蝠,我们差点就死在妖蝠手中,靠着彼此扶持,才坚持到羽族的人来救我们,那时你信任过我,如今,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他的语气诚恳,边说边走上前,想靠近她。 一道凛冽剑气划破夜空,生生将他逼退了数步。 玄衣剑修落在游溪身边,冷冷眼风扫过,“滚。” 乌九明眼神转暗,怒火难抑:“荆、饮、月。” 那语气,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 游溪先是惊喜于师兄竟然来了,转头看了一眼乌九明,“我说过了,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说完,拉着荆饮月进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乌九明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可怖,一掌拍断了身边粗壮的桂花树,怒极拂袖而去。 他走后,院子安静下来。 房间里,游溪拉着荆饮月,满眼欢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荆饮月如实道:“翻墙进来的。” 她有些惊讶,“这可是太息羽的府邸,墙上没有机关吗?” “没有。” “看来府上的机关,都藏在真正要紧的地方……”游溪若有所思。 荆饮月心里此时可装不下什么机关,他难得觉得师弟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果然,就算彼此告白了心意,也不能放松警惕,要多陪着师妹才对。 “师兄,你在想什么?”见他沉思,游溪不禁发问。 “没什么,给你带了好吃的。”他怀中揣着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热烘烘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油纸包拿出来时,一时没注意,袖中啪掉出了一本书册。 “咦,这是什么?”游溪眼疾手快,将那本薄薄的书捡了起来。 师兄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恋爱大全之甜言蜜语一百句》?”游溪对着书名发笑,“师兄,这书从哪来的?” “岁舍买的。”他立刻说。 “哦?”游溪眼珠一转,“不知岁师兄喜欢上了哪家姑娘,还要看这种书?” 荆饮月移开视线,有些窘迫。 游溪见他耳根都泛上了一层浅浅的红,不忍心再逗他了,走上前,缓缓靠近他。 晚风轻暖,烛火摇曳。 两人投在窗上的影子亲昵相贴。 “师兄,不用学这些。”游溪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现在这样就很好。” 第52章 说穿 游溪主动的一吻, 荆饮月更加窘迫,找了个借口离开,窗外很快没了他的踪影。 留下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晚上游溪吃着栗子,想到岁舍撺掇师兄买书的情形, 忍不住笑出声。 没想到师兄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翌日一早, 游溪早早起来了。 出了房间,便听到几个下人在议论昨天的事,听说芳玲在院子里捡了一夜的木屑, 临近天亮时才捡完。 芳玲满怀希望,请人给太息羽送去,从那人口中得知家主没有夫人的事, 当场脸都白了, 摇摇欲坠, 差点倒下,最后失魂落魄回房间进去了。 游溪当热闹听了,连胃口都变好了不少。 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她正准备出门,一个灰衣小厮从她身边经过, 游溪看了他一眼, “等等。” 那小厮脚步一顿, 回身低首:“贵客有何吩咐?” 游溪又将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也不说话。 直到对方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客人,小人正要去马厩办差——” “木鸢。”游溪直接打断了他。 那人骤然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惊愕道:“客人, 你说什么?” “你果然隐藏身份潜回太息羽身边了。”游溪道,“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你恨他吗?你想报复他吗?” 小厮吞了口唾沫,低头道:“小人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游溪垂眸:“你的鞋大了半寸。” “小人前日才来府上,衣服鞋袜来不及定做,都是穿别人的。” “是么?”游溪轻声道,“你手上有茧子,但皮肤细嫩,不像是做经常重活的人,反而是像做一些精细活计,比如,制作机关。” 小厮将手往身后一藏,“这是因为小人之前是做木雕的,靠雕一些小玩意谋生,客人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晚云城最多的就是木匠——” “你怎么知道我初来乍到?”游溪打断了他的话。 小厮一僵,笑道:“自然是听旁人说的,听说府上昨日来了几位外地来的客人。” 游溪还想问他,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客人呢?你可是说过自己才刚来府上没几天,就听一旁假山后有人笑道,“我看你还是别说了,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小厮慌张回过头,见到来人,面如死灰:“太、太息羽……” 太息羽换了一身浅色广袖长袍,玉簪斜挽,人长得华丽,穿什么显得都张扬,即使是出言讽刺,那双桃花眼带着笑,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错了,你应该叫我家主。”他笑着说。 小厮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他俯下身,想将对方扶起来,谁知小厮吓得连滚带爬,往林子里钻。太息羽直起身,双手抱臂,叹气道:“你还是这么胆小啊,木鸢。” 听到这两个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小厮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像是被点穴一样僵在原地,一瞬之后,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袖中滑出两颗小球,“太息羽,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他声嘶力竭,几乎要扯破喉咙,将那两颗小球猛地从手中扔出! 游溪一看这东西就简单,看似朴实无华,生死之际能拿出来的,肯定威力惊人,赶紧往太息羽身后一躲。 见她动作,太息羽挑唇轻笑,只一抬手,袖中伸出两根机关手,长长的手臂精准将空中的小球稳稳抓住,精妙的机关手指动作了几下,转眼将两颗密不透风的金属球拆成了一堆鸡零狗碎的零件。 太息羽捏着机关手递过来的黑色炸药粉末,看着对方绝望的表情:“都说了你永远都不可能超过我,你怎么就不信呢?” 木鸢眼中血丝弥漫:“不、不可能——” 他精心设计的机关爆弹,严丝合缝,结构精巧,他为此苦苦研究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三两下就被对方给拆了!! 太息羽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入林中,他就像一块永远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阴影,他用了几百年,到头来证明对方依然是不可超越的! 为什么? 他明明已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他才应该是被众人仰望、夸赞的对象,上天给了他绝佳的天赋,为什么偏偏又生出一个太息羽来压他一头! “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太息羽踢了一脚地上的零件,“在我眼里,连初学者都不如的废物罢了,起码初学者知道自己水平不行,而你自我感觉不是一般良好啊。” 噗—— 倒在地上的木鸢气血上涌,猛吐出一口血来。 钻研几百年,被曾经的师父评价为初学者都不如,他气到想死,双眼都通红了。 太息羽双手收在袖中,并未再多看他一眼,对赶来的家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人拖走。 “等等!”游溪赶紧跑出来,凑到木鸢跟前问,“之前在溪水镇,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厉害的冥鬼?” 木鸢冷冷看了她一眼,他可没忘,是这女子识破了他,他才会暴露了身份。 “你是不是真的傻呀。”游溪道,“要不是冥鬼破坏了聚灵地,你的兵甲怎么会失控?兵甲不失控,你也用不着逃跑呀,那鬼将害了你,你还要帮他隐瞒身份?” 再次被说傻,木鸢心梗了一下,不情不愿道:“我不知他是谁,只在密道中看到过一道背影,那人一晃而过,转眼就不见了。” “那人穿着什么衣服?身材如何?” “像是流仙宗的门服。” 流仙宗……游溪陷入沉思。 木鸢也回忆不起更多了,几个仆人七手八脚将他押了下去。 太息羽轻笑出声:“你操心的事倒不少。” 游溪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但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弯唇笑了笑。 对方倒是不甚介意,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卷巴巴的书册,“既然你帮我解决了一大麻烦,这书就送你了。” 游溪将卷得跟菜叶子一样的封面捋平,将上面潦草写着四个大字——“机关十论”。 太息羽道,“读懂这本书,机关一道,你便入门了。” 游溪张大嘴,心知他的入门和别人理解的入门可不是一个概念,造出兵甲的木鸢在他眼中,也就是“刚入门”罢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4节 凭这一本书,她就能有木鸢的水平? 太息羽轻笑一声,示意她看扉页的作者,“小姑娘,天资不错,好好加油吧。” 说着,人已走远了。 翻开扉页,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天下第一机关师·太息羽著】。 游溪忍不住笑了笑,将书收入储物袋中,出门去了。 花丛后,芳玲生生将树上的树皮扣下来一块,指甲溢出了血也浑然不觉,她辛辛苦苦一整夜,太息羽不屑一顾,连一个眼神也欠奉,游溪随便抓住一个有问题的家仆,就是逃亡已久的木鸢首领!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事都是她的,而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凭什么她越来越好,自己却如同一滩烂泥!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和荆饮月的感情越来越好,而她将注意力投注在乌九明身上,越来越感到窒息和绝望? 明明她才是天机院的天之娇女,而游溪不过是一只低劣的蛇妖! 对了—— 芳玲猛然想到,如果当着荆饮月的面,揭穿游溪蛇妖的身份,姓荆的还不一剑砍了她?他们含光院的剑修,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怎么可能接受蛇妖跟自己在一起? 她心念一动,远远跟在游溪后面,也出了府门。 今日晚云城格外热闹,一打听,才知道重阳节快到了,不少店铺门口挂起了茱萸草,家家户户菊花酒飘香。 游溪和师兄一早约好了见面的地方,两人在城中闲逛,岁舍很识趣的没来打扰,游溪将府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荆饮月若有所思。 “师兄,咱们去喝酒吧?”路过酒楼,游溪被浓郁的酒香勾引,用手指比划着,“就喝一点点。” “好。” 小二热情将两人引上雅间,“正逢重阳佳节,咱们的重阳酒那是一绝啊!两位要不要来上一壶?再配上几个小菜,那滋味,绝了!” 游溪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那就来一壶吧。” 她平时也不喝酒,更没什么酒量,只是突然间有些馋了,想尝尝味道。 “师兄爱喝酒吗?” “从不饮酒。” “啊?” “今日,可以破例。” 至于为什么可以破例,当然不用问了,她不禁笑起来,笑完又觉得这样有点傻,忙收了收表情。 偷偷用余光一瞥,原来师兄也在笑,心里顿时甜滋滋的。 自从和师兄互通心意,游溪的心情每天都是一片晴好,不过也并非全无隐忧,她担心师兄知道她的身份后无法接受。 她曾经试探过,师兄以前讨厌蛇,后来似乎有所好转,但她觉得,最多也就是“不讨厌”的程度。一个不喜欢蛇的人,怎么也不会在突然之间喜欢上蛇吧? 如果她是蛇妖的事被师兄发现,他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从而对她失望呢?那是她最害怕发生的事。 虽然之前在密室中,她说起爹的事时,隐约暗示了自己妖族身份,但没有提到自己的种族,师兄恐怕想不到她是一条蛇吧? 游溪很想亲口告诉他,又怕看到他失望的神情,这几天入睡前为此暗自煎熬,左右为难。 这会儿酒楼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她又想起了这件事——该怎么跟师兄说起呢? 思来想去,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不久后,小二端上了酒菜,游溪主动给师兄斟酒,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她闻着味道,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她也不怎么喝酒,想着也许重阳酒就是这种气味,也没多想,先喝了一口。 热辣辣的美酒入喉,口感醇厚,但对于不怎么喝酒的人来说,有股涩味,舌尖也有些辣辣的,仔细回味时,又有淡淡的甘甜。 “师兄,好喝吗?” “尚可。”荆饮月评价。 “那就再来一杯。”游溪心想着,师兄平时不喝酒,酒量一定不怎么样,先把他灌醉,再暗示他自己是蛇妖的事,先让他潜意识有个准备,等他酒醒后,再正式跟他提。 如果他能慢慢接受,那是最好,如果他实在不能接受,那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是蛇妖这件事是不能改变的,总要让师兄知道。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喜欢之人的回应,她内心有种冲动,迫不及待想告诉对方关于自己的一切。 酒过三巡,游溪脸颊有些发热了,看人也有了重影,荆饮月在眼前不停的晃啊晃,她觉得,师兄应该也有些醉了。 她藏在桌下的手指轻动,妖气幻化出一条小蛇,从桌下缓缓爬过,假装不经意一瞥,惊呼:“师兄,有蛇!” 演技比起当初把整碗解暑汤泼到他身上,也就进步了那么一丝丝,肉眼可见的浮夸。 荆饮月挑眉看她,隐约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他将那条小蛇拿远了些,问:“害怕?” “不怕。”游溪摇了摇头,见他碰了那蛇也没什么反应,便问:“师兄不讨厌蛇了吗?” “讨厌。” 她神色一僵。 难言的沮丧涌上心头。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一条蛇,我不仅不讨厌,还有些喜欢。” “什么蛇?”游溪万分好奇。 师兄竟然有喜欢的蛇? 惊讶之余,她心里泛上微微酸意,师兄喜欢的蛇,是什么样子?其实她的原形,也是很好看的。 荆饮月看了她一眼,“一条缠人的蛇。” 缠人? 她不解。 荆饮月示意她看桌子底下,游溪低下头,见一条青色的蛇尾缠着师兄的小腿,那蛇尾,清凌漂亮,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 这好像……是她的尾巴! 游溪顿时酒醒了一半,倏地一下收回蛇尾。 蛇尾怎么就自己变出来了? 她的计划可不是这样! 一时间,游溪的脑子嗡嗡作响,尾巴就这样让师兄给看到了,连遮掩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怎么办?! 不对,师兄刚才说,他只喜欢一条蛇,说的不会就是她吧? 她睁圆了杏眼看向师兄,不可置信的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开心,师兄没讨厌过她的原形,她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等等—— 从未讨厌过。 这个“从未”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她一旦认真思考问题,酒意都散了个干净,过去发生的事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蛇妖了?” “……” “从什么时候起?”游溪觉得,事情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是在密室中,我睡着后漏了原形吗?”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就推翻了,“不对,这件事才发生几天,谈不上‘从未’。” “是那次在夺魂阵外,烛阴那老头告诉你的吗?”她问。 “……” “还是那次离开青虚洞府,遇上魔蝠,其实你根本没相信我说的话,你知道那条蛇是我,才将我捡回来的?” 她的记性太好,荆饮月无言以对。 他虽没说话,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还没猜对。 “还要更早?”游溪越问越是心惊,师兄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蛇妖的?! “那天夜里,你拖着一具尸体上山——” “!!!” 她倒抽一口凉气,“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知道了?” 荆饮月缓缓点头,“我这双眼睛,名为洞察之眼,可看穿妖鬼真身。” 游溪差点当场晕过去,亏她还在这里反复担心纠结,原来荆饮月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什么了! 而且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特别好,现在想起来简直不要太傻! 游溪只觉太阳穴一阵阵发胀,浑身气血都涌上了脸,头一次对着荆饮月这么生气,“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要瞒我这么久?”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小溪,我没这么想过。”荆饮月摸摸她发烫的脸颊,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告诉她。 之所以不说,一开始对她心有怀疑,后来,大概是享受那种保护着她、为她操心的感觉,如果不是此刻自省,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嘴上说着不喜欢蛇,其实早就因为游溪改变了自己。 对上他真诚的眼神,游溪的火气稍微降了降。 她一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那天她在剑庐外醒来,原来是师兄将她捞出来的;而那次她化为原形进了他的房间,他会毫无防备,被自己咬了一口,也是因为认出了她。 说起来,傻的其实是师兄才对。 如果她那一口注了毒,他真的会被自己咬死。 这样一想,心里又百般不是滋味起来。 “那你也说一件你的糗事,我们交换,我就原谅你了。” “……” 荆饮月绞尽脑汁,从他枯燥的二十几年人生里挖掘自己的糗事,发现这真的有点难,如果换成岁舍来说,他一定可以说三天三夜不停。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5节 “算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听。”见他说不出来,游溪闷闷道。 “在得到照月剑之前,我曾一连弄断过含光院十把宝剑,气得院长骂了我整整一天。” “真的吗?” “嗯。”那时,他刚进玉山宗,自身剑气凌厉而不会控制,不仅会弄断剑,还时常伤到自己,让莫含光十分头疼。 游溪想了想他被莫含光数落了一天的情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好吧,那我们勉强扯平了。” 荆饮月松了口气。 其实揣着这个秘密,他也不像表面那么轻松。 冷静片刻,游溪又有些不确定,小声问:“师兄,你真的觉得我的原形好看吗?” 她只是一条平平常常的小青蛇,按照蛇族的审美,像义兄巴道天那样,体型巨大,肌肉虬劲,鳞片在夜色中会泛出七彩的紫晶蟒族,才是最好看的。 荆饮月道:“小溪,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生灵。” 他连游溪的蛇蜕都悄然珍藏,在他眼中,她就是最好看的,早已超越了种族。 游溪偷偷红了脸。 她将那两条妖气凝成的蛇散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想掩饰此时的羞涩,忽然察觉不对,“师兄,这酒是雄黄酒!” 就说她怎么会突然变出蛇尾,分明酒里加了雄黄! 传说雄黄能让蛇妖现形,其实是夸大其词的说法,她要是运功抵抗,喝多少也没关系,只是因为放松了心神,并未察觉酒有问题。 看来,是有人调换了他们的酒。 重阳酒换成雄黄酒,分明是有心针对她。 整个晚云城,知道她蛇妖身份,又一心看不惯她的人,稍微一想,就能猜到此人是谁。 酒楼外。 芳玲藏在角落,暗中窥视酒楼中的情形,刚才她潜入后厨,偷偷调换了二楼雅间的酒。雄黄酒可使蛇妖显形,不出意外的话,荆饮月应该看到了游溪的原形,他会怎么应对? 当场拔剑砍人?还是和游溪闹得不欢而散? 不管哪一种,她都乐见其成。 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二楼雅间闹出动静,她暗暗心焦。 忽然,她眼神一凝,只见荆饮月牵着游溪的手,两人并肩从酒楼走了出来,游溪还凑到荆饮月耳边说话,模样亲密无间,俨然一对亲密情侣。 怎么会这样?! 荆饮月不该翻脸吗? 他身为剑修,眼里不是容不得沙子吗?他怎么能接受游溪是蛇妖? 还是说,他们没喝那酒? 芳玲又气又急,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回过头见酒楼小二身后跟着几个衙门打扮的人将她围住:“就是她换了酒,刚刚有人在后厨见过她!” 芳玲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发现了。 她刚要掏铃铛,衙役道:“这位姑娘,劝你不要妄动,晚云城可是机关大师的地盘,到处都是机关,你一动这铃铛,满城的机关傀儡可都要追踪你了。你也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闹得全城皆知吧?” 芳玲顿生绝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你们想怎么样?” 衙役道:“姑娘跟我们走一趟衙门,按规矩受了罚,事情就了了。” “休想!” 去衙门受罚?她一个修士,被一群凡人处罚?叫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若是不愿,我们只能将此事告知太息府上——” “不要!”芳玲委屈流泪,这事要是让九明知道,会对她更加失望的!光是想一想,都让她不寒而栗,“我跟你们走。” 日暮西斜时,游溪和荆饮月回到太息府,府门口,两人依依惜别。 游溪问:“师兄,你晚上还来吗?” 荆饮月嗯了一声:“给你带宵夜。” “我想吃炸麻团。” “好。” “完了!”身后小厮忽然喊了一声,“快去告诉家主,香雪君来了!” 两人同时回过头。 只见府门不远处,立着一个白衣女子,风拂动她的袍袖,银色长发如凝霜雪,姿容清丽,气质绝冷。 雪色瞳眸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荆饮月身上。香雪君的语气轻飘,似一片雪花落下,“哟,这不是我追了三十年都追不到的心上人吗?” 两人齐齐僵住。 第53章 考验 游溪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香雪君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组合起来却成了超出理解的句子。 师兄是这位前辈的……心上人? 她还追了师兄三十年? 可师兄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啊! 游溪凌乱了。 荆饮月眉心一蹙,“前辈, 你我素不相识。” 香雪君定睛一看,“哦, 原来你不是他。” 两人缓缓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她又幽幽道:“是他的转世。” 游溪:?! 荆饮月眉心蹙得更紧了。 香雪君轻啧一声:“真没劲,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前辈——” “昨日来神识到访, 今日本人就来了,香雪君,我真不知你如此惦记我。”府门口, 太息羽迈步而出, 唇角含笑:“刚出关就迫不及待来见我了?” “太息羽, 真是给你脸了。”香雪君冷眼睨他,“我要是不来看看,怎知你召集这些人准备干什么?”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 沧浪之主声名在外,我不慎得罪了香雪君, 内心诚惶诚恐, 请他们来, 是诚心想化解仇怨, 除此之外,我哪敢有别的想法?” 香雪君咄咄逼人,太息羽的语气越见谦卑,但看他一双桃花眼都笑弯了,就知他只是嘴上说的好听, 态度也不见得多恭敬。 但沧浪之主这个名号,还是惊讶了在场众人。 西洲是妖界三族的地盘,但并非妖都在西洲,在广袤的其他几洲,也有妖族存在,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聚集在南洲沧浪山附近的沧浪妖族,那里的妖不按种族区分,共同敬奉一位厉害的大妖为妖君。 这位妖君被称为沧浪之主,行踪神秘,对众人来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难怪坐拥晚云城的太息羽也对她如此恭敬。 关于沧浪之主,还有一道传言,传说她好美男,在沧浪山收集了不少俊美男子,成天寻欢作乐,过着快活逍遥的日子。 剧情中,乌九明不仅化解了两人矛盾,还也得到了香雪君的青睐,妖君为他遣散宫中美男,成了他的红颜知己之一。她手下的沧浪山妖族,也被乌九明收服,为他当上妖主再添一笔助力。 想到这,游溪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香雪君,见她并未特别注意人群中的乌九明,不由松了口气。 看来娘亲说的没错,修为越高深,受到天尺玉的影响越小,乌九明想要争取到眼前这两座靠山,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香雪君视线转了一圈,意外发现这里熟人还挺多,“李青岫?” 李青岫走到游溪身边,淡淡看了一眼荆饮月,又收回视线,对她微微颔首,“香雪君。” “原来这是你的女儿。”香雪君挑眉道:“你那夫君呢?这些年蛇族都找不出一个超过游晚风的美男,真是叫人失望。” 李青岫轻声叹气,没说话。 香雪君视线又落回荆饮月身上,似乎觉得可惜,“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荆饮月道:“人死后过了冥河,前世如何,与今生再无关系。我只是我自己,前辈,您认错人了。” 他牵着游溪的手,察觉到她的不安,手上力道更紧了几分。 香雪君道:“看来无论转世多少次,该是什么脾气还是什么脾气,你这么死板无趣,游家的小姑娘受得了你吗?” 荆饮月:“……” 他没说话,唇角微微绷紧了。 游溪内心并不认同这话,但没顾得上安慰师兄,她此时充满了疑问,什么叫“转世多少次”? 正如师兄所说,此界的生灵死后,灵魂回归冥河,在冥河中沉沉浮浮很长时间,会忘了自己是谁,灵魂受到河水冲刷,被彻底重塑,转世后会变成人或妖都不一定。除非通过一些特殊手段转世的人,会保留跟上一世的联系。 香雪君的意思,似乎师兄是属于后一种。 那他为何转世? 在认识自己之前,他还经历过些什么?他也曾像喜欢自己一样,喜欢过别的女子吗? 游溪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兄了。 “原来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剑客。”太息羽接话道,“说是追了三十年,其实就见了两面,连句话都没说上过。说什么心上人,你的心上人一月一换,比我房里的毯子换得还勤,你的心上住得下这么多人吗?” “太息羽!”香雪君冷怒道,“你敢管我?” “不敢不敢。”太息羽摇头道,“我就想问,咱两的事,能翻篇了吗?” “做梦!”她冷哼一声,道,“不过,既然你请了这么多人帮忙,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两日后,落日崖边,若有人能通过我设下的考验,我就考虑将此事彻底揭过。” 说着,一阵雪花飞过,她不见了踪影。 香雪君来去匆匆,剩下众人各怀思绪,一时谁也没说话。 太息羽摇头叹气往里走,游溪连忙追上两步:“前辈!” “何事?”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6节 “您和香雪君,到底有什么仇怨?”她鼓起勇气问。 不管是他们的仇怨,还是香雪君考验的内容,在剧情里都是模糊的,她必须得尽可能多了解信息。 刚才一番交谈,她敏锐察觉到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太息羽对香雪君的事,知道得也太多了,他们两的关系,应该并不像他们所说的,单单是仇人而已。 太息羽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扯过一个小厮,“你来告诉她。”自己垂头丧气的走了。 游溪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真的烦恼还是演的,不过和香雪君相关的事,他似乎比别的事情都更在意。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小厮尴尬笑了笑:“当年,家主路过沧浪山,见到在山间骑鹿的香雪君,一时惊为天人,回来后就雕刻了一座雕像,将之珍藏在密室中,日日观赏,还对众人说,这是他此生最满意的作品。谁知这事传到香雪君耳中,令她勃然大怒,她觉得家主亵渎了她,闯入府上密室,将密室中上千件傀儡雕刻尽数毁去,包括那尊雕像,还让家主此后不得刻像,否则她见一次就毁一次,这仇,不就这样结下了么?” 游溪:…… 竟然是这样。 这事还真叫人难评对错。 “你家主后来就依她所言,不再刻像了吗?” “那肯定不能啊。”小厮道,“家主他不仅刻,还给自己刻了好几个‘夫人’,带在身边同吃同睡,但过不了多久,那些木雕都会被香雪君给毁掉。” “不过家主好像也不是很介意,估计在他心里,不能为香雪君刻像才是遗憾吧,家主总是念叨,当年那座雕像有多完美,有多难以复刻……” 游溪:?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其实,小人也能理解家主,像香雪君那样厉害的大妖,是妖都会崇拜她吧?别说家主,连我也——” “等等。”游溪一愣,“你家主是妖?” “是啊。”小厮也愣了,“你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啊! 剧情里也没写么。 她跑到娘亲身边,不可置信问,“娘,太息羽是妖?” 李青岫点点头道:“他原本是羽族出身,但因羽色被族中嫌弃,成年时就与羽族决裂,后来在南洲闯出一片天地。” 据说,太息羽成年后,羽族曾想和他缓和关系,不过都被他无视了。 西洲、南洲地界,人和妖混居,不像其他洲那样,两族对立得厉害,他在此地扎根几百年,名声越盛,渐渐没什么人提起他的妖族身份了。 “那他是什么妖啊?” “你猜猜。”说话间,她们回到了小院,李青岫喝了一口茶,随口问。 游溪认真想了想。 太息羽从长相到穿着都十分华丽,而且他很爱穿红色,她脑海里瞬间浮现一种鸟类—— “火鸡?” “噗!” 李青岫一口茶全喷在了桌上。 游溪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其实她对鸟类实在没什么了解。 “是白鹭。”李青岫道。 “啊?”她惊讶,“完全看不出来。” 或者说,一点也不像。 羽毛白色的鸟,在乌羽族确实是地位最低的,受到的排挤也可想而知。 倒是香雪君比他更像白鹭,银发银瞳,看起来清冷如雪,只是性格却很一言难尽。 “香雪君并非羽族,她是——”李青岫说到一半又收回话头,“她的来历神秘,身份也不是太息羽可比拟的。” 游溪没有追问,娘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她还是想一想,该怎么通过两天后的考验比较实在。 “小溪。”院门口传来荆饮月的声音。 “师兄?”游溪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本来,她还因为和师兄说开了蛇族身份这件事高兴,觉得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没有了,以后就能开开心心在一起,但现实总是出人意料,突然冒出来所谓前世的说法,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荆饮月。 诚然,她相信师兄的人品,可对她不了解的前世、前前世呢?他又是什么样人? 按香雪君的说法,前世的他跟现在长相、性情都几乎一样,所以师兄很可能不是通过冥河转世的。 香雪君认识他三十年,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可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香雪君,曾与他相许终生呢? 游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吃醋,却连吃醋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 她对着一片茫茫的空气,四顾心茫然。 就连师兄自己,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知道不该迁怒他,可她就是介意,以至于不想见他。 “小溪。”身后传来李青岫的声音。 “娘。”游溪有些委屈的蹭了蹭她。 “去跟他说清楚吧。”李青岫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不管做什么决定,不要委屈了自己,别忘了娘一直站在你这边。” 游溪认真点了点头。 太息府上,安静的梧桐小道,游溪和荆饮月并肩而行。明明回来时还高高兴兴,才过了半天,两人的心情已截然不同。 “小溪,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安静片刻,荆饮月先开口了。 “什么?” “你可知我所修的道心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心对于剑修、法修来说非常重要,但对于她这样学偏门阵符之道的,相当可有可无。 “我所修,是无情道。” 风吹过,一片梧桐叶落下。 游溪脚步停住。 不可置信看向荆饮月,她再不懂,也知道无情道是什么,大道无情,修此道者不可动情。 难道师兄之前所说的动心都是假的? 她一瞬间心凉到了极点,本以为所谓的前世就够让人难受了,没想到还有更令她心神巨震、浑身发凉的消息。 “小溪。”荆饮月轻叹一声,“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我可能不止修了一世的无情道,而我唯一动过心的人,就是你。” 游溪愣住了。 师兄伸出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蛋,“刚才香雪君的话,让我想到了很多,我从小有些记忆混乱,有时会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对情绪的感知也比别人淡薄,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游溪仰头看他,杏眸微闪,她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在遇到你之前,我道心坚定,不受外物影响,自遇到你之后,我不知多少次因你而心动,情到深处,难以自抑……” 真诚的言辞,被他用自我剖析的方式说出来,听起来就像是变相的告白。 游溪不禁脸颊发热,这些话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师兄心中分量有多重,他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坚持。 “师兄,那你——”她的语气只余浓浓的担忧,“以后就不修无情道了吗?会有什么影响?” 荆饮月本不打算说这些,他希望游溪能没有后顾之忧做她想做的事,也不希望他的选择成为对方的负担。 路是他自己要走的,他做出决定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自己背负后果。 “没关系。”他道,“弃道重修,虽说少见,亦有先例。一开始曲折一些,重塑道心后,修为增长会很快。” 他没有告诉游溪,无情道与其他道心不同,修起来难,想改换更是难上加难,除了修为尽毁,一旦道心开始破碎,承受的痛苦超乎常人想象。 原本他这颗无情道心,在爱上游溪的那一刻,就该残破了,不知为何反而力量增强,甚至试图淡化他的情绪。 如今他猜测,这应该是累世苦修的结果,日后他回到宗门,面临的阻力可能超乎想象。 他心中亦有淡淡忧虑。 但这些,他都不想游溪担心。 他修长手指轻轻捏了捏小姑娘发红的鼻头,“不是什么难事,别担心。” 游溪扑进他怀里,声音甜软:“师兄,等你重修时,我来保护你。谁要是欺负你,我一定狠狠揍他!” 他失笑:“好。” 两日后,落日崖。 浓云密布,山风呼啸。 按照香雪君的要求,众人聚集在此,谁能通过香雪君的考验,谁就能得到她的赏识,以及太息羽的一个承诺。 这些人里,除了乌九明,没人知道考验内容是什么,但就算乌九明,也不一定就能成为赢家,因为他设计的剧情里,并没有荆饮月这个变数。 师兄的加入,一定会带来变化。 香雪君面前铺开了一个大型幻阵,一团巨大的漩涡状妖气云在缓缓转动。 “进入幻阵后,你们会忘记自己是谁,获得新的身份,各自按照身份行事,只要通过考验,就能离开此阵,到时便可恢复如常。” “我们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怎么通过考验?怎样才算是通过了考验?”乌九明身边,芳玲忍不住发问。 前天她因为调换了酒楼后厨的酒壶,被押去衙门,打了十板子才放出来。 这件事简直是丢脸至极,当时她苦苦哀求,城守才同意让她私下受罚,不至于被众人围观挨打,就算如此,芳玲也觉得脸面丢尽,羞耻非常。 稍一想就知道,定是游溪发现了酒有问题,她竟然叫来官府处理此事,不就是想羞辱她? 她在心里狠狠给游溪记上了一笔。 万幸她从衙门回来,乌九明似乎并未注意到此事,她一时不知该庆幸他没发现,还是他越来越忽视自己了。 芳玲打定主意,要在考验中好好表现,从一开始就表现得特别积极。 “进入幻阵,你自然知晓。”香雪君淡淡道。 她指定入阵之人,乌九明、芳玲,荆饮月和游溪,还有她自己。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7节 游溪知道,她就是在这幻阵中对乌九明有了不错的观感,而自己摔落悬崖的剧情,就发生在这处落日崖。 她已经告诉过娘亲,等他们从阵中出来,一旦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让娘直接把她打晕打走,哪怕用强硬手段,也不能让天尺玉影响她。 “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各自入阵吧。” “等等。”太息羽道,“为何我不能入阵?” “你想知道原因?”香雪君妙目一转,“因为,我不乐意。” “……” 说着,她率先踏入阵中:“记住,你们以身入阵,在阵中受伤,跟现实受伤无异,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幻阵,也是会死人的。” 话音落,她的身影已被阵法吞没。 芳玲闻言,打起了退堂鼓。 可乌九明,游、荆二人都已进入阵中,就她不敢进去,像什么话?她一咬牙,刚要入阵,一道身影风一样掠过,抢在她前头进去,阵法瞬间关闭。 芳玲傻眼了。 太息羽竟然抢在了她前头! 阵法关闭,这下怎么办? 一旁传来嗤笑声,芳玲怒瞪过去,看热闹的岁舍冲她做了个鬼脸,“你不是怕死吗?别人代你进去还不好?” 芳玲反驳:“谁说我怕死了?” 岁舍哼起了小曲,“哦,你不怕死,那你就是反应慢呗,要不就是你脚上有胶水,所以走不动路?” “你——” 她咬紧了下唇,说不出话来,悄悄往太息府一众家仆的方向挪了两步。 虽然太息羽要求他们不可动手,但现在只剩下她一人,面对李青岫,她依然有些发憷,这蛇妖一看就很毒,谁知她会不会突然出手? 九明不在,只能指望太息府的人庇护她了。 她担忧望向幻阵消失的方向—— 九明他,不会跟游溪在幻阵中发生些什么吧? …… “陛下,祭品带来了。” 天色昏暗,奢华大殿内,烛台长明。 乌九明睁开眼睛,看到伏跪在地下的臣子,渐渐想起来自己是谁。他是九州共主,一代帝王,人皇九明。 为了延续皇朝龙气,他即将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典,祭品来自九州某个蛮荒部族,据说这一族有古蛇血脉,族人皆是人身蛇尾。 古蛇被认为龙族在人间血脉的延续,献祭三百蛇族,延续龙脉,是祭司最近占卜得到的神启。 那部族封闭落后,很快被皇朝的铁骑征服,数百人被抓,而今日送来的,是祭典中最重要的祭品——部族的圣女。 乌九明缓步走下九龙阶梯,靠近殿外的铁笼。 侍卫将遮着笼子的黑布揭开,他看到了被关在笼中的少女。 黑沉夜色中,她的肌肤白到发光,一头青丝如瀑,杏眸微垂,浓密的睫毛如鸦羽轻颤。 她这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落入猎人陷阱中的猎物,兀自瑟瑟发抖,惹人怜爱。 视线顺着她纤细的腰身往下,素白长裙底下,露出的不是小腿,而是一条淡青如玉的蜿蜒蛇尾。 蛇鳞上有浅浅的擦伤,应该是被拖进笼子时弄出来的。 看着笼中少女,乌九明眼眸渐渐幽深:“叫什么名字?” 游溪有些迷茫地看着对方,她一时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处境,只觉得眼前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面对这人,她心中有天然的警惕和不信任,在他伸出手来,默默往后退了退。 乌九明眸光更沉,眼底泛起愠色。 一旁臣下呵斥道,“游溪,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以为自己还是蛇族圣女吗?你现在不过是一介俘虏,不想族民受苦,就老老实实回陛下的话!” 游溪想起来了,眼前这个暴君,就是征伐蛇族,害得族中死伤惨重的罪魁祸首! 她看乌九明的眼神带着恨意,毫不掩饰。 乌九明微怔,他从这眼神中感到一丝熟悉,好像她曾几何时,也这样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更激起他内心深处的愤怒。 隔着铁栏,他狠狠抓住了游溪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拉,强迫她靠近自己,“想躲,你又能躲到哪里去?” 游溪咬紧唇,闷不吭声。 “拿刀来。”匕首递到乌九明手中,他冷声道:“给你脸面你不要,就将这漂亮的蛇鳞刮下来几片,装饰孤的宝剑。” 泛着寒光的匕首贴近了笼中的蛇尾,只要轻轻一刮,就能见血褪鳞。 游溪闭上眼睛,蛇尾轻轻颤抖。 突然间,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宫廷,“陛下,不好了,有人闯宫!” 第54章 黏人 夜风烈烈, 旌旗翻动。 剑客身影如惊鸿,一人一剑闯入宫门,被上百禁军围攻, 依然游刃有余,惊得禁军首领慌张闯殿禀告人皇。 帝王眉梢一压, “你说刺客有多少人?” 统领咽了口吐沫:“一、一人。” “废物!”乌九明怒斥一声, “区区一个剑客,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孤亲自去会会他!” 帝王和统领前后脚离开, 殿内安静了下来。 游溪过于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身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猛然回过头。 玄衣剑客提着剑, 缓步走来。 夜色与星光披在他身上, 衬他剑眉星目, 孑然凛冽,孤拔如竹。 游溪定定看着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他的眼神又是如此陌生,直到铁链坠地的声音响起, 她才恍然惊醒。 “你是——” “跟我走。”精铁笼门打开, 剑客冷冷开口。 泛着寒光的剑身, 映出笼中少女惊魂未定的神情。 游溪知道, 她现在别无选择,剑客的脚步极快,她的蛇尾受了伤,只能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皇城巨大而空旷, 禁军都被引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也没撞上一个人。 片刻后,剑客忽然停下脚步。 游溪光顾着低头看路,费力地跟着他,差点一头撞在他背上,惊险万分才刹住车。 “你们部落其他人被关在哪?”剑客回头问“……”  游溪哑然无语,原来你不知道! “在地牢。” “带路。” 俩人调换了位置,游溪在前引路,去地牢的路上又碰上了不少禁军侍卫,他们甚至来不及开口,就被一剑封喉,仰面倒下。 游溪不得不小心翼翼绕过这些侍卫的尸体,火把照亮了通往幽暗地牢的入口,剑客刚要上前,少女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剑客停步,剑眉轻轻敛起。 “有机关。”游溪小声说。 他神色微变,这才正色打量少女,“你能破?” “会、会一点。”她不太确定的语气。 剑客轻抬剑柄,示意她上前破解机关。 他浑身上下冷得像一块坚冰,连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游溪只好上前拆解地牢中复杂的机关。 月光照在她淡青蛇尾上,蛇鳞粼粼发亮,如青玉质地。尾巴上几处明显的擦伤破坏了整体美感,隐约泛起了血色。 他淡淡扫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靠着游溪一路破解机关,两人很快深入了地牢深处。 地牢阴冷潮湿,少女额头却泛起了一层细汗,破解机关需要聚精会神,稍有不慎,就可能将他们两都害死在这里,她在地牢里被关押了好几天,本来就十分虚弱,这会儿更因为透支,头一阵阵发胀,被她强行忍了下来。 密道内一片安静,滴水声清晰可闻,随着又一个机关被拆解下来,他们离关押蛇部众人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陛下,他们应该还在里面!” “把出口堵住,别让他们跑了。” “是!” 荆饮月眉心一紧,暗道不好。 如今人皇无道,重刑峻法,人人自危,听闻他要以古蛇部族三百条人命生祭,延续龙脉,行灭族之事,九州侠士纷纷反对。 他的师门也是其中之一。 他和师门众人定下救人计划,他出现在宫门吸引禁军注意,等禁军都聚集过来时,师门众人杀出,他再寻隙脱身,独自前来救人。 原本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连人皇也被他们引走了。 可这才过去了多久,乌九明又带人杀了回来! 看来是师父他们那边出了问题。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8节 荆饮月当机立断:“走。” 游溪愣了,走?往哪里走? 这密道虽然蜿蜒曲折,但前后也就一条路,连一条分叉都没有,现在出口被人堵死,他们还能往哪里走?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游溪心跳也越来越快。如果再被刚才那人抓住,他一定会把自己的蛇鳞刮下来一层!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片明黄的衣角,她下意识往荆饮月身边退,这时,前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整条密道都晃了两晃,随着窸窸窣窣的灰土落下,风呼呼灌进来,一个大洞出现在两人头顶前方不远的位置。 游溪震惊看着头顶的大洞,淡淡的硫磺味飘散在密道里,这人竟然用火药把密道给炸了!他就不怕将整个密道炸塌,他们全都被埋在这里么! 来不及说话,剑客拉着她,从破洞处一跃而出,游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从密道出来了。 荆饮月回身一剑,剑气封住洞口,带着她往皇城西门冲,根据师门之前的调查,西城门守卫最是薄弱。 身后不远,大批禁军集结过来,留给他们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眼角余光处,少女秀眉紧紧蹙着,下唇咬出了两道浅浅血痕,忍着蛇尾上的伤,一声不吭跟着他。 他眼神一凝,背过身:“上来。” 游溪愣了一下,抿了下唇,趴到他背上,这种时候,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将少女背在身上,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才走了两步,冰凉的蛇尾缠上了小腿,他脚步一滞。 少女幽香清浅的呼吸响在耳边,声音很小,“我、我怕掉下去。” 荆饮月:…… 他没说话,背稳了她,冲杀进前方禁军的人潮中。 不知过了多久,凭着一身精妙剑术,荆饮月带着游溪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西门。 一路遁入山林,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 荆饮月一身玄衣被血浸透,不过都是别人的血,背后趴着的姑娘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那条尾巴越缠越紧,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天色渐渐露白,转眼一夜过去,他消耗到近乎透支,握剑的手放松了力道,脚步也慢了下来。 砰。 一支令箭升空,将天空点亮一瞬。 荆饮月知道,那是师门的联络信号,看来同门也顺利从宫中撤出了,这次虽然没将蛇部的人都救出来,但救出了一个蛇族少女。 从她受到的特殊对待,被单独关押的情况来看,她很可能就是那位蛇族圣女。 少了她,祭典应该暂时进行不下去了,今夜的行动也不算全无收获。 只是之后要救人,恐怕就更不容易了。 “侠、侠士,可以把我放下来了。”背后的少女小声说。 荆饮月沉默着放下她,穿行在山林间,她显得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动作也更灵活,走了一阵,她忍不住问:“咱们这是要去哪?” “避避风头。” “哦。”她又问,“侠士怎么称呼?” “荆饮月。” “我叫游溪。”顿了一下道,“咱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 问完两句,他惜字如金,游溪也无话可说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寒风漫卷,簌簌黄叶落下。 游溪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先是冷得颤抖,又觉得额头滚烫,浑身发热,背后出了一层汗。眼前的景物扭曲模糊成一团,眼睁睁看着前方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荆……” 话未说完,人已咚地一声栽倒下去。 …… “她晕过去是因为身体虚弱,另外,她中了毒。” “什么毒?” “一种让人感知扭曲的毒,中毒者会对下毒的人逐渐产生依赖,最后彻底离不开对方。” “人皇为何会对她下这种毒?” “我上哪知道去?我只是个大夫。” “……” “怎么解?” “她中毒不深,我可以将她这种依赖转移到你身上,再加上我开的药,七日之后,毒性自然消退。” “没有别的办法?” “你可以等,等她毒性发作,自己跑回去找皇帝,等祭典开始时,人皇说不定还会请你去观礼。”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荆饮月是怎么回答的,游溪没有听到,在骤冷骤热中,她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身上那种不适感缓解了不少,头脑也不再昏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屋内陈设简单,茅草搭成的屋顶,窗外风声呼呼作响。 她试着坐起身,身上还有些没力气,薄被滑落到腰间,刚要下床,草屋门嘎吱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黑衣剑客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冒着热气的水盆放在床边。 游溪愣愣看着他,他换了身干净衣物,长发利落扎成马尾,箭袖窄腰的黑衣勾勒出他劲瘦腰身,一双长腿笔直修长,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有些惊讶,这双手明明拿惯了剑,竟也会做给人端水这种小事。 荆饮月倒没什么反应,师门清贫,生活简朴,这些事他都做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做的。 “擦洗一下。”他道。 “谢、谢谢。” 游溪掀开被子,蛇尾落地时变成了两条腿,光洁的小腿纤细修长,肌肤雪白,往下是一对玉足,触到盆中的热水,脚趾不自觉缩了缩。 荆饮月没想到她的尾巴还会变化,视线触及到对方白到发光的小腿,愣了一下,匆忙移开了视线。 想问她既然能化出双腿,之前为什么不变,想到她可能是觉得那样更自在,将问题咽了下去。 水声淅沥在耳边响起,他竟不自觉心跳快了几分,闭上眼睛,摆脱不了对方的蛇尾化为曼妙双腿那一幕。 他慌忙站起身,将从大夫那里借来的干净衣服放下,快步走出了房间。只有他自己察觉,这几步走得有几分狼狈。 借着他打来的热水,游溪擦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衣物,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日暮时,他又送来了一堆鲜果,放下东西准备出去,游溪叫住了他:“那个……晚上你不留下吗?” 荆饮月目光盯着门口,甚至不敢看她一眼,“我在外打坐。” “可外面很冷。” “无妨。” “你可以睡床上,床很宽的。”她往里面缩了缩,“你看,我只占这么一点块地方。” 荆饮月回过头,对上她那双纯澈无暇的双眸,心微微一动。 古蛇族的少女,涉世不深,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有多让人误会,但也可能是转移的毒性已经发作,七日内,她都会很依赖自己。 无论哪一种可能,他都不能答应。 他关上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游溪眨了眨眼睛,拿起桌上果子啃了一口。 酸甜酸甜的。 夜渐渐深了,茅屋建在山崖边,山风呼啸,荆饮月靠在一棵树下,闭目打坐,凝神入定。 片刻后,耳边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他耳朵动了动,暗自警戒,不动声色。 在对方靠近时,横在膝上的长剑骤然出鞘,耳边传来惊呼一声,游溪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 荆饮月愣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游溪爬起来,有些委屈道:“来陪你。” “回去睡觉。” “睡不着。” “为何?” “因为你在外面吹冷风。” “……” “我在打坐。” “我陪你打坐。” 荆饮月一阵头疼,深感鸡同鸭讲的无奈,他想着措辞,身侧一暖,少女坐在了他旁边,“你看,北斗星!” 荆饮月抬起头,漫天星子闪烁,却都不及她眼中的光芒烂漫。 “你有没有听过北斗星的故事?” “……” 夜色还长,两道人影依偎。 为了躲避人皇的追捕,两人在山崖茅屋住了好几天。 这几天,荆饮月明显感觉到,游溪对他的依赖越来越严重,只要自己离开她视线一会儿,她就开始找人。 吃饭要和他一起,晚上陪着他打坐,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觉,每次都是自己说着说着睡着了,荆饮月再抱她去床上。 第二天就要听她软软抱怨:为什么不让我陪你? 他只能沉默。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89节 不能告诉她,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正在悄然消解。 他知道,游溪依赖他,是因为体内毒性的缘故,等七天过去,他对游溪而言,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一次次因她妥协,说不出拒绝她的话。 如同饮鸩止渴,明知是假象,却还是沉溺在她纯然甜蜜的笑容里。 游溪虽然对他黏糊得不行,对其他人却是十分胆小,大夫来时,她勉强还能说两句话,师兄找来时,她躲在房里,甚至不出来见人。 荆饮月也不勉强她。 她趴在窗边,将窗户偷偷打开一条缝隙,偷听他们谈话。 荆饮月余光往茅屋那边看了一眼,只当不知。 “师弟,人皇正派人四处搜寻你们的下落,估计很快就要找到这里来了,师父让你把人带回师门去。” 游溪不高兴地抿起唇。 荆饮月道:“我会带她离开这里,但暂时不会回去。” “这……”师兄道,“我知道你不想连累师门,算了,我会跟师父说的。” 他回望了一眼安静的茅屋,不太确定道:“师弟,你不会对她……” 荆饮月淡然看了他一眼。 师兄犹豫道:“师弟,你也知道,师门祖训:修剑者不能动情。一旦动了情,你就再也拿不动这柄剑了!到时修为尽失,别说保护她了,你连护住自己都做不到。” “你可是咱们师门最出色的弟子,别在这上面栽跟头啊!” 荆饮月沉默片刻:“我知道。” 师兄忧心忡忡走了。 他回过头,看向窗户方向,窗子不知何时已经关紧了。 也许少女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他心中涌上淡淡失落。 片刻后,他走到门口,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眼前一花,少女扑进了怀里。 “荆饮月。” “嗯?” “你不要对我动心,好不好?”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荆饮月心软到一塌糊涂,她点了点头,“你不要喜欢我,我来喜欢你。”  说话时,她软软的鼻息喷在颈侧,带来一阵难耐的麻痒。 “好不好?”她又问。 “好。”他涩声回答。 她哪里知道,他喜欢她,更在她动心之前。 “去收拾东西,咱们离开这里。” “没什么好收拾的,我们直接走——”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通往崖下的路上,忽然冒出来许多甲胄兵士,为首一人白面有须,穿着一身重甲,指挥兵士们将整个山崖包围了起来。 游溪心神一紧,这些人竟然来得这么快! 她紧紧挨着荆饮月,她不想被抓回宫中,那位人皇,让她觉得忌惮又害怕。 “他们不是人皇的人。” “这些人穿的不是禁军服饰,更像是军营中的甲士。离这里最近的军营,是天机侯统领的西大营,而天机侯,是芳贵妃的亲生父亲。”荆饮月道,“这些人应该是芳贵妃派来的。” “呵,山野剑客,对朝堂之事倒是知道得清楚。”侯爷冷笑。 “芳贵妃为什么要派人来?”游溪悄声问他,难道是想抓走她向皇帝邀功? 荆饮月偏头看她,她杏眸沁润,一片纯澈,还不明白人心幽微。人皇对她下毒,显然对她有了别的想法,而芳贵妃是皇帝的宠妃,她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她的地位。 哪怕游溪是人皇选中的祭品,帝心难测,谁知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只有先下手为强,抢在乌九明找到人之前,先将这个威胁除掉,贵妃夜里才能安枕。 “既然认出了本侯,便该知道你们今天绝无活路。”他手一挥,示意众兵士围上,“让本侯见识一下,是你的无双剑意厉害,还是本侯的黑甲军更胜一筹!” 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包围圈逐渐缩小。 荆游两人被迫退往崖边,荆饮月握着剑柄,手心泛起了一层薄汗。 “怎么不出剑,莫不是怕了?” 随着众人步步紧逼,游溪低头看向荆饮月手中的剑。 ——“一旦动情,你就再也拿不动这柄剑了” 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是他不想出剑,而是他办不到了。 他对自己动了心。 一股又甜又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可此时此刻,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想办法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荆饮月迟迟未能拔剑,侯爷意识到了什么,笑道:“看来今日本侯捡了个便宜,是时候送你们一起下地狱去了!” 一声令下,甲士们一拥而上。 荆饮月挡在游溪身前,拔不出剑,就用剑鞘当武器,剑风横扫,在周围划出一道半圆,暂时令众人不敢靠近。 但这只能拖延片刻,剑不出鞘,连众甲士的盔甲都破不开。游溪暗自焦急,手中淡淡荧光泛起。这是她用来对付人皇的底牌,本不想在此刻用出,正要出手时,余光看到崖下似乎有光在晃动。 那是—— 嗖嗖冷风过,荆饮月护着她躲开了几支暗箭,被她一把抓住了袖子,“荆饮月,你信我吗?” 她的语气暗含忐忑,眼中波光轻摇。 对方握住她的手,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我说一、二、三,我们就——诶诶?” 崖下的风声烈烈,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游溪奋力睁开眼睛,又被风糊了一脸,绝佳的视力在这种时候都派不上用场,只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紧了此生难遇的珍宝。 她心中感动,但也忍不住想问一句,她都没说要跳,他是怎么知道她想跳下来的? 坠落的速度极快,转眼两人就落到了崖底。 茂密树枝从身边擦过,枯草掩映中,一个庞大的机关装置露出半截,这东西有着奇怪的外形,一半像是巨型蜘蛛的半身,一半是布织的棚顶,两人滚落在棚顶上,也不知那是什么材质,竟然稳稳接住了他们,没有半点崩裂迹象。 一切静止后,游溪缓缓从棚子顶上坐起来,看了看她和荆饮月都毫发无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还想呆多久,想把本机关师的天才发明弄坏吗?” 游溪愣了一下,低头看去,桃花眼,眼底有一颗泪痣的男人站在巨型机关下面,双手交叉收在袖中,一脸审视看着他们。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白发女子,日光下,一头银白雪发十分醒目。 看到这两人,她不由又是一阵恍惚。 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人? “香大夫,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香雪道,“这里就是我家。” 原来崖底别有洞天,住着一位与世隔绝的机关师,还有之前荆饮月请来给游溪看病的大夫。两人住在不远处的谷底,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两座小院挨着,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发明。 游溪和荆饮月在谷底暂住下来,一转眼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入夜。 游溪早早睡下了,却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睡到一半又醒来。 屋外野花馨香,漫天星子灿烂。 黑衣剑修独坐在院子里,夜色里,他的背影显得孤寂又落寞,长剑横在他膝上,他拿起又轻轻放下。 游溪的心揪了一下。 她走到荆饮月身边,陪他坐着。 “你要走了?”他问。 游溪愣了一下。 “大夫说,你的毒已经解了。” 七天过去,游溪身上的毒已解,她不再对他心生依赖。 听说蛇族附近其他部族的人也在寻找她的下落,天下间更有不少侠义之士想找到她,救出被囚禁的蛇族。 而他已经拔不出剑,无力再保护她。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自己身边? 荆饮月点漆般的墨眸看着游溪,仔细分辨就能发现其中深藏的不安,他默不作声,宛如在等待一场审判。 只要游溪一句话,就能判他生与死。 第55章 麒麟 夜色沉寂。 他等了很久, 等到游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得灿烂,他不由微怔。 游溪抱住他的手臂,“我不走。” 荆饮月神色复杂, “你不是……” 因为中毒才对我产生依赖吗?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0节 游溪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其实, 我是蛇族圣女, 我不会中毒的。” 荆饮月愣住了。 这才想到她的身份,虽然脉象上看她确实中了毒,其实根本没受影响? 所以, 她是……因为喜欢他,才留下的? 荆饮月心中涌上淡淡惊喜,从满心绝望到充满喜悦, 原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 他低头看着手中剑, 失去引以为傲的剑艺,他该如何自处?难道只能一辈子躲在这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不闻不问吗? 思索间, 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了他手上,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两道明显的崩裂伤, 因为无数次试图拔剑, 手上的伤刚结痂又裂开, 反反复复, 就没好过。 “疼么?”她问。 他摇了摇头。 年少时专心磨炼剑艺,受伤是家常便饭,比起受伤让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失去剑心,几十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为什么动了心, 就无法拔剑呢?”游溪问。 他低头看游溪,她的眼眸清澈,充满了纯然的好奇和不解。 “因为大道无情,剑者也需无情,才能合于大道,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他解释道,“一旦动了情,出剑时会犹豫迟疑,错失绝佳的出手时机,也就失去了剑之锋锐。” “为什么大道无情?”她又问。 “因为……”他想了想措辞,“道之下,花开花落,日月运行有其规则,道无偏私,一旦有了私心,万物失序,天下就会错乱。” “可是,我觉得‘道’分明有情呀。”游溪指着不远处一簇野花,认真对他说,“你看,这朵花,如果大道无情,又怎么会呵护它,让它从一颗种子慢慢长大,开出漂亮的花来呢?” “天有风雨,也有朝阳,道是有情也无情,不是非要无情,才能拥有一颗剑心呀。” 夜风轻拂,露珠摇落。 荆饮月心中厚重的迷雾,被她两句话轻轻拨开,那颗沉寂的剑心中,一颗种子悄然萌芽。 他手上微微用力,膝上长剑嗡然震颤,冰雪剑锋出鞘三寸。 …… 两人在崖底住了几天,太息羽受不了了,说两人干扰了他制作机关,直接赶人离开。 准备走的这天,太息羽和香雪吵了一架,两人不得不停下来劝解。 游溪昨夜刚哄完了荆饮月,今天又要调解他们两的矛盾,觉得自己好辛苦,因为没睡好,连打了两个哈欠。 香雪大夫臭着一张脸,冷眼看她:“你怎么还没走?” 游溪迈进门的腿又缩了回去,立刻开溜,这种低气压的时刻,她最害怕了,巴不得不来呢。 “回来。” “大夫还有事?” “坐。”香雪君睨她一眼,“不是要哄我吗?你可以开始了。” 游溪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但香雪君气场强硬,让她有种不得不哄的感觉。 她只好战兢兢组织措辞,“那个,您为什么要和太息前辈吵架呢?” 香雪君道:“我准备离开谷底,去外面看看。” 游溪愣了一下:“为什么?” 她才在谷底住了几天,也能感觉到她和太息羽关系非同一般,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为什么?自然是看他看厌了,这么多年对着这张脸,叫人厌烦。”香雪君道,“天下之大,不知还有多少美男等着我,最好是那种懂事又听话的,任我招招手就来,挥手就去。” “那是狗吧?”游溪道。 香雪君瞪了她一眼。 游溪吓得缩了缩脖子,表示自己不敢乱说话了。 “反正我看到他就烦,成天对着他的破机关,脾气古怪,又不讨人喜欢。” “可前辈最宝贵的一座雕像,不是您吗?” 游溪见过太息羽细心呵护一座雕像,那座雕像就是香雪君的脸,他每天都会细心擦拭,那动作分明透着爱意。 “那说明他喜欢的是木雕,又不是我。”香雪君翻了个白眼。 “他也不会这样对别的木雕呀。” “那又怎么样?”她道,“他对着一座木雕深情款款,对着我本人反而态度冷淡,你说他是不是心理扭曲?” 这么一说,游溪可太有感触了,她竟微妙能懂太息羽的心理。 “有没有可能是您对他也很冷淡,导致他不敢太过亲近您,因为怕惹您厌烦,所以只好去亲近一座木雕呢?” 香雪君愣住了。 “如果大夫您离开了谷底,一年、两年,他也许愿意等,过了十年,您还没找到合心意的那个人,他还会等吗?” “要是他心灰意冷,您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您会觉得遗憾失落吗?” …… 皇城,宫廷内。 乌九明得知荆饮月和游溪跳崖的消息,怒气冲冲来芳贵妃宫中问罪。 容颜正盛的芳贵妃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臣妾只是想为陛下分忧,想将那祭品抓回来,没想到她会跳崖……” 乌九明冷眼看着她。 眼前人分明是自己最宠爱的妃子,近来却越来越让他觉得,她好像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做事好像是受着什么无形力量支配,对他倾诉爱意都如同例行公事。 从她身上,他感觉不到半点生命力。 相反,他这几日,总是频频想起只见过几面的少女,她是那样鲜活,富有生气,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花。 他想将这朵花攥紧在自己手中,所以,在见到游溪的第一面,他就给她下了毒,让她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毒药。 可还没来得及等药效发挥,她就被人给救走了。 乌九明只道等她毒发,就会乖乖回来找自己,却等来了她被逼得跳下悬崖的消息,怎么能不勃然大怒? 他一把揪住地上贵妃的衣领,强迫她看着自己,“既然你弄丢了孤的祭品,就由你来代替,祭典照常举行!” 三日后,祭天大典。 三百名古蛇族人被锁链牵在一起,驱赶进阵中,他们沉默不语,得知圣女出逃的消息,甚至有人脸上带着笑容。 只要圣女还活着,蛇族就还有希望。 帝王冷眼看着这一幕,祭司上前请示,他道:“仪式开始。” 乌云笼罩着天空,祭司念动咒语,开启古老的仪式。 阵眼处,要献祭的本来是蛇族圣女,那位圣女拥有着纯澈的灵魂,是作为阵眼的绝佳人选,可现在换成了贵妃,效果大打折扣。 祭司额头冒出了一阵细汗,咒语念得十分艰涩,几乎每念一句,都要停下来休息片刻。 不知何时,天边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乌九明站在廊下,注视着这一场祭祀。 渐渐地,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先是有人不断抓自己的脸,还有人挠起了手臂和手背,接着有人惊恐大喊,“我的手、我的手烂了!” “我的脸,啊啊——” 祭司睁开眼睛,看到守阵的禁军乱成了一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苍老的手掌,一颗颗血洞鲜明可见。 “毒,这雨有毒!”祭司惊呼出声。 众人闻言,慌忙找地方躲雨,也有人趁机逃跑,而蛇族人不仅毫发无损,还对着长空不停跪拜:“神迹,这是神迹啊!” 整个祭典乱成一团。 乌九明脸色漆黑,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剑,斩断面前一根石柱:“都给孤站住!” 混乱止息了一瞬,又被更大的混乱替代。 “不好了,有人闯宫!” “是那个剑客,他又来了!” “快、快跑啊!!” 细雨霏霏中,荆饮月突围而来,他身边穿着翡翠绿长裙的少女,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竟透着莫名的怜悯,让乌九明心中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在看不起自己? 凭什么? 他身为人皇,天下至尊者,一个偏远部落来的女子,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游溪身边,三颗灵珠飞旋着,控制着天上的毒雨降下,又不伤及自己的族人。 从储物袋中找到这几颗灵珠时,游溪隐隐恢复了一些记忆,她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地方,可能是一场试炼,给她灵珠的人,是她的娘亲。 身处试炼中,她想不起来娘亲的脸,但依然记得娘亲给她的感觉,很暖很暖。 还有身边的荆饮月,给了她许多勇气,想起这些,再看对面令她恐惧的乌九明时,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看似无比强大,身居高位,其实身边什么也没有,没有可信之人,只有不断膨胀的自我和难填的欲壑。 此情此景之下,游溪觉得他很可悲。 “香雪,这算不算作弊啊?”藏在殿宇高处围观的太息羽见状,忍不住问。 “她自己凭本事带进来的,算什么作弊?” 当游溪拿出毒灵珠时,幻阵出现了片刻扭曲,阵中的香雪君和太息羽都恢复了记忆。 “李青岫连自己的本命妖器都舍得给她,对女儿可真是没得说。” “看,他们打起来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1节 广场上,乌九明被游溪一个眼神激怒,唤出一把燃着烈焰的灵枪,直冲游溪而来,却被荆饮月阻拦,两人战在了一起。 长枪呼啸,烈火灼人。 招来式往,剑影纷飞。 游溪仰头看着空中对战的两人,她发现,荆饮月的剑以前却有些不同了,凌厉剑招中隐隐蕴含着另一层玄妙剑旨,若想仔细分辨,又似乎无迹可寻了。 在幻阵中,乌九明没有刻意收敛实力,灵枪在他手中大开大合,凛冽生风,与荆饮月交战竟全然不落下风。 雨势渐渐小了,乌九明凭着灵枪护身,几乎不受影响,两人都在全力施为,酣战半个时辰,难分胜负,火药味却是越来越浓。 游溪不由面露担忧。 荆饮月身上被灵枪的枪势带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滴滴落下,握剑的手隐隐轻颤。 乌九明身上的剑伤更是不少,双眼都被激得通红,从未有人将他伤到这个地步,他是真的被激怒了。 他手中长枪烈焰爆燃,在空中如日光灿灿,形成一道金枪虚影,冲着荆饮月疾刺而去! “师兄!”情急之下,游溪下意识喊出声。 半空中荆饮月身形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长剑横空,如映一泓月光,冷月如涟,他周身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风静云止,只有灵气在疯狂搅动。 日与月、极与极猛烈碰撞,半空中迸出一阵耀眼的强光! 剧烈光芒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看见灵气相撞处,整座大殿都被夷为废墟,烟尘滚滚。 待尘埃落定时,两人一站一跪,胜负已然分明。 乌九明跪在地上,呕出一口血,靠长枪勉强支撑着身体。 最后关头,他意识到有阵法压制着自己,而荆饮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剑势忽然大涨,这分明是不公平的落败。 他双眼赤红,看向走过来的游溪,看她清澈的眼眸中映出狼狈的自己,“如果我放下帝位,放弃所有的一切,你愿意跟我走吗?” “陛下!”周围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劝阻声。 他吐出一口血沫,缓缓冲游溪伸出手:“我愿意放下过去,放下身份,小溪,跟我走好吗?” 殿宇后方,香雪君似乎有些动容。 见他似乎动了真情,众人都有些受到感染,安静下来。 只有游溪不解看着他,“为什么你放弃一切,我就要跟你走?你是皇帝也好,是挑夫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更不理解周围人的反应,她觉得乌九明很莫名其妙,他只是感动了自己。 香雪君闻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太息羽道:“这人只是嘴上说说,其实根本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眼里还有野心。”太息羽道,“你要是不信,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默念法诀,空中乌云再次聚拢,云状漩涡之中,一只巨大的机关蛟龙自云层中探身而下,龙嘴一张,骤然狂风席卷! 香雪君道:“太息羽,你在干什么?幻阵要支撑不住了!” 太息羽不疾不徐:“我让你看看,他有几分真心。” 话音落,半空中巨蛟穿过云层,疾冲而下! 庞然巨物从天而降,带着不可一世之威,目标瞄准了游溪。 经过一番拼杀,两人都已经气空力尽,荆饮月依然一步不退,挡在游溪面前。 而乌九明望着空中巨物,瞳孔一缩,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一退,半空中的巨蛟、狂卷的灵气、祭坛和宫殿统统化为了幻影。 幻阵结束,众人再次回到了落日崖上。 芳玲第一时间扑了上去,“九明,你怎么伤成这样?” 乌九明推开她,视线冷冷扫过众人,他已经意识到刚才幻阵中发生的一切是对自己的试探,可凭什么他们都知道发生什么,而他却一无所知! 危机来临之时,谁不是先顾自己? 荆饮月不过是知道了真相之后,刻意表演罢了! 天尺玉影响之下,香雪君和太息羽竟然还是偏向荆游二人,凭什么?再说,若不是本命妖器没有带入阵中,他根本不会输! 他也是刻意忽略了芳玲没有入阵,让太息羽抢入阵中,一切早就发生了变化,不会按他预想的发展。 此时此刻,他只有满心怒意。 玄中卷在手,烈阳如火,直指荆饮月! “住手!”香雪君和太息羽同时出手阻止。 香雪君对他的一点好感彻底消磨殆尽,“乌九明,入阵之时,你们都已同意,谁能通过我的考验,谁就能赢下这次考验,那就该按我的规矩来!你既然输了,就该愿赌服输,你堂堂羽族少主,这么输不起?” 太息羽也道:“看在同为羽族的份上,我已给你留足了面子,可在你身上,我实在没有看到任何亮眼之处。” 如果不是他阻拦,在太息府,李青岫就能对他动手。虽然他与羽族早已断绝关系,他也不想看到同族死在自己面前。 可现在,他觉得乌九明连这份维护也不配。 相比之下,被他拦在府门外的荆饮月显得顺眼多了。不管是之前在溪水镇对付兵甲,还是幻阵中的选择,他的心意坚定,从不犹豫。 被太息羽这么一说,连太息府的家仆们,也用或鄙夷或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所谓的羽族少主,就这? 乌九明眸中几乎滴出血来,只觉一阵耻辱,身上的剑伤,这么一动之下,也血流如注。 不可一世的羽族少主,何时这样狼狈过? 从玉山宗到晚云城,他处处受挫、步步不顺,原本扬名天下、收拢人心的计划,至此彻底成了泡影。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移到游溪身上,他原本以为,这女子只是他生命中一个小小的配角,栽了这么多次跟头之后,他意识到,她分明是他的一道命劫,对他的意义远比想象的重要。 所有的迂回都已经没有意义,他只有最后一条路走—— 他会用最强硬的手段,让天下人、让游溪真正认识到,他乌九明是谁。 玄中卷在半空展开,将他和芳玲笼罩其中,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游溪,“游溪,我会让你后悔的。” 语毕,玄中卷带着两人破空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游溪紧紧皱着眉,从乌九明身上,她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不详、甚至有几分恐怖的气息,令她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自己和这种气息冥冥也有所牵系。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她正思索着,崖边吹来一阵微风。 脖子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那一瞬间,对危险的直觉疯狂警报! 然而反应已经来不及了,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形大小的空洞,漆黑的羽片自洞中飞出,转瞬划破了她的咽喉! 阴沉诡谲的气息涌动,这一刻太过突然了,别说是太息羽和香雪,连离她最近的荆饮月也没反应过来! 李青岫脸上褪尽了血色:“天甲!” 羽族第一刺客,竟然在这时候现身了! 眼看乌九明离去,众人都放松了警惕,谁知道他走了,羽族竟然还有杀招,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天甲一击即退,那空间裂隙转眼消失不见。 游溪只觉得脖颈间凉飕飕的,一羽封喉,生命正如流沙飞速流逝,她意识到这是无可挽救的致命伤,脑子里竟有片刻空白。 她看到泪流满面的娘亲,看到荆饮月吐出了一口血,他的神情,心胆俱摧,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了。 她从未在师兄脸上看到过这样悲伤、绝望的神情,她想让师兄不要伤心,可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难道,就结束了吗? 一片死寂笼罩了落日崖,没人说话。 突然之间,岁舍身上冒出一阵濛濛白光,那白光幻化为一只通体纯白的麒麟模样,麒麟的柔和治愈之力洒落在游溪身上,她颈上那道封喉的伤口缓缓愈合,片刻后就恢复如初。 麒麟在她面前化为一个面貌柔美的女子,柔和的妖力包围着她,如同置身温泉之中,说不出的舒服。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恍然明白了什么。 “瑞兽族长?”身后传来李青岫不可置信的声音。 头上生有双角的麒麟女子回过身,冲她温柔一笑:“青岫,许久不见了。” “族长为何会……” “当初三族商议,为破解天书之谜,将小溪送往玉山宗,瑞兽族也出了一份力。我族不擅战斗,我便留了一缕妖息在她身上,让它自行寻找合适的宿主,也好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原来如此。”李青岫深深感激,“多谢族长救了小溪。” “这原本就是三族约定,不必谢我。”族长温和道,“其实早前几次我本想出手,不过……” 她目光落到荆饮月身上,微微一笑:“小溪,有人在奋不顾身的保护你。” 游溪微微脸红,她知道瑞兽族派了人保护她,没想到是族长亲自出手。她很快意识到,这正是绝佳的机会,争取瑞兽族站在他们这边,一起对抗羽族。 这里的人要么和妖界没有牵扯,要么是她信得过的。 她急切道:“族长,您也看到了,羽族表面上说是破解天书,其实是想将天书据为己有,一直派刺客刺杀我,我想,他们也许有更大的阴谋,乌烬想要颠覆妖界!” 瑞兽族长露出为难的表情,“小溪,这一路妖息相随,你所说的,我亦有所感知。但我们瑞兽一族,从不涉三族纷争,之所以能传承到如今,全靠上古时麒麟族留下的一丝气运庇佑,若失去这一丝气运,瑞兽族必有亡族之危!” 因为麒麟血脉退化,瑞兽族除了族长外,如今全是牛、羊、马等走兽,且族中爱好和平,几无战力,她说的不是危言耸听,一旦失去气运,这一族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但放任羽族不管,妖界又真的能和平吗? “遥想上古时,天有金乌,山藏麒麟,海蕴沧龙,我妖族何等强盛,几可与神族争锋。如今,血脉衰退至此,还要内斗不休……”族长道:“天行有常,邪不胜正。小溪,我很想帮忙,但我只能在麒麟气运允许的范围内帮你。” 她温柔的眸中含着歉意,手轻轻拂过游溪额头,游溪只觉浑身暖融融的,族长道:“我分予你一丝麒麟气运,愿你往后逢凶化吉,挽救妖界。” 游溪自认担不起拯救妖界这么大的责任,还是对族长心存感谢。 赐福完,瑞兽族长的妖息也将消散了,她目光环视众人,对香雪君和太息羽微微颔首,显然和这两人也认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岁舍身上,岁舍呆呆看着她。 他先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跑出了一只纯白的麒麟,还以为自己觉醒了什么超凡的能力,又见麒麟化为温柔美人,脑子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听了他们对话才知,妖族的瑞兽族长竟然在他身上寄存了一缕妖息?!还是从游溪身上跑到他身上的?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2节 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怪他总是跟在师兄屁股后面跑,总是想跟他们一起行动,原来是大美人的妖息在驱使他行动! 难怪他那段时间运气变得特别好,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钱,原来是麒麟护体! 强烈的震惊缓过来后,他又后知后觉有点羞涩,大美人一直在他身上,那他洗澡的时候,不知道美人有没有欣赏过他的身材,还有新练出来的八块腹肌?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族长道:“妖息并未知觉,我也没见过你的……隐私。” 岁舍一阵遗憾,多希望美人多看看,他一点也不介意啊!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呆傻,美人笑意盈盈看着他,片刻后,一缕微风拂过额头,麒麟虚影消散,伊人就此无踪。 良久,岁舍才回过神。 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好像经历了一场幻梦,什么秦仙子、赵仙子,都抛到了脑后,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见到麒麟美人本尊? 不过,在关键时刻救了游师妹,他也算干了件好事吧? “师兄?” “师兄,你怎么了?” 岁舍沉浸在自己的幻梦中,游溪忽然惊呼出声。 他低头一看,荆饮月盘坐在地上,不知何时浑身覆上了一层冰霜,那冰霜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厚,将他整个人冻成了一座冰雕。 他在冰封中,一动不动,好似失去了知觉。 岁舍脑子嗡地一声:“完了!” 第56章 鬼将 晚云城, 太息府内。 仆从来来往往,府中一片安静。 大夫送走了好几波,那位客人的冰封之症都没找到解法, 如今一群人围着他发愁,大家都不忍心见到那漂亮的小姑娘掉眼泪, 可也都没什么办法。 三日后。 在众人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无果之后, 荆饮月身上的冰封自然消解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伏在床边的姑娘,头上的银钗歪斜着, 青丝垂落如瀑,靠在床边睡着了。 荆饮月靠着床坐起身,牵动身上未痊愈的伤, 不由低咳了两声。 他的脑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想了一会儿, 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和人在幻阵中拼杀受了伤,之后见游溪被羽族刺客所伤,心神过于悲痛, 激发了无情道心的反噬,将他冰封。 如今冰封虽然化解, 可他感觉却不一样了, 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正当他仔细体会这种变化时, 守在床边的姑娘醒了。 游溪眼底一片青黑, 抬头见荆饮月醒来,满脸惊喜,“师兄!” “嗯。” 他刚应了一声,游溪径直扑到了他怀里,呜呜出声:“你吓死我了。” 她身上清香浅浅, 语气柔软又亲昵,让他一时有些无措,愣在原地,双手微微张开,半晌,才将她缓缓拥入怀中。 他知道怀中人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她,他数次出生入死。自己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可他的情绪像被水冲刷过后的颜料,极浅极淡,哪怕是这样抱着她,内心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很确信自己是喜欢她的,可他忘了喜欢是种什么感觉,他该高兴吗?还是该做些什么? 他好像丧失了感知。 只是,哪怕这种时候,他的身体还是不自觉想靠近她,温暖她。 游溪在他怀里窝了片刻,没听见他说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抬起头,“师兄,你还好吗?” “没事。” “岁舍说你可能被无情道心反噬,可反噬怎么会这么严重?之前也发生过吗?你不是说,弃道重修,也不是难事吗?” 她一连问了好多问题,语气满满担忧,娘亲和太息羽他们都是妖族,不了解道修功法,也不知道荆饮月到底是怎么了。 这几天她茶饭不思,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师兄一直被冰封下去,她该怎么办?好在如今人醒过来了,让她放下了一半的心。 “已经没事了。”荆饮月松开她,语气淡淡。 游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荆饮月知道她一向心思敏感细腻,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看出不对,竟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不敢和她对视。 他才移开视线,游溪已经起身,“师兄,你好好休息,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说完,她径直出去了。 望着她孤单背影,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闷闷地透不上气来。 那一瞬间,他觉得游溪是难过的。 走出房间,游溪深吸一口气,蹲在院门口的岁舍数蚂蚁的见她出来了,忙凑上来,“游师妹,怎么样,师兄醒了吗?” 她点点头。 “太好了。”岁舍跟着松了口气,“师兄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忍不住给师父传讯了,请他老人家来看看了。” “岁师兄,含光院里,修无情道的人多吗?” “不多。”岁舍立刻道,“历来修无情道的,不是杀亲证道,就是动情毁道,谁会想不开去修那个啊!” “呃,我不是说师兄想不开,反正就挺少见的。”他挠头。 “那他为什么要去修无情道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师兄的身世有关吧。”岁舍道,“入了宗门,就与尘世割舍,在含光院,大家都闷头修行,也不怎么谈及过往。我只知道,师兄身世坎坷,父不详,娘亲好像是风尘女子……” 游溪皱起眉,见她表情,岁舍道:“师妹,你不会嫌弃师兄吧?出身这种事,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我知道。”游溪微垂浓睫,低声道:“我只是心疼他。” “唉,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岁舍道:“你放心,师兄已经决定了放弃无情道,等事情了结,他回宗门闭关一段时间,问题就解决了。” 游溪没说话,荆饮月刚才的表现,让她不再那么确定——真的这么容易吗? “他想放弃无情道,他师父和院长会同意吗?”她又问。 “应该会的吧。”岁舍很是乐观,“师兄是这一代含光院最有天赋的弟子,虽说无情道剑修,杀伤力最强,但以师兄的天赋,修什么都不会太差。哪怕他想去绣花呢,花任酒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游溪被他逗笑了,“谢谢你,岁师兄。” 她知道岁舍是故意这么说逗她开心,这份心意,令她倍感温暖。 岁舍挠了挠头:“你不知道,师兄这次下山来找你,还是宗主许可的呢!原本师父和院长都不同意……既然有宗主撑腰,师兄想做什么事都能做成的!” 他这么说,本来是想让游溪安心,没想到游溪脸上的笑容一下收住了。 “游、游师妹,我说错什么了吗?” “既然玉山宗这么看重师兄,又怎么舍得让他冒修为尽废的风险从头修行呢?” 告别岁舍,游溪独自走出了太息府,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一时不想面对师兄,刚才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顷刻间令她难受得不行。 她想,师兄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又受到无情道反噬影响,一时提不起情绪,对她冷淡些也可以理解,等他养好了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茫然走了几步,腰间的传讯符响了起来。 齐风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符纸传来:“游姑娘,我们找到那个鬼将了!” 游溪一愣:“在哪?” 齐风道:“在城西酒楼附近,我和五姐正在跟踪他,我们很小心,他还没发现我们。” 游溪有些不解:“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齐风道:“不是你说那鬼将是流仙宗的人吗?我们刚刚在酒楼看到了流仙宗的陆远,就是成仙和成难的师兄,守山真人的大徒弟!” “听说他都失踪一个月了,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不回宗门?这要不是他,我把头摘下来当头踢!” “……” “游姑娘,你快来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和五姐在这等你!” “好,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远远跟着他就好。” “明白!” 切断传讯,游溪本想去告诉荆饮月,他一眼就能认出对方是不是冥鬼,脚步迈出,又迟疑了。 一方面她有点不想跟荆饮月说话,另一方面,又想到师兄伤还没养好,更不知那反噬严重到什么地步,还是让他好好休养吧,她去齐风那边看看情况再说。 一路赶到城西酒楼附近,就见到齐风鬼鬼祟祟躲在附近书摊的旗招下,拿半卷书遮着脸,探头探脑往酒楼那边张望。 游溪走过去问,“人走了吗?” 齐风悄声道:“还在。” 游溪看着远处的酒楼,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五姐呢?” 齐风咧嘴一笑,突然凑上前来,头歪着,眸光如漩涡般幽深,“小丫头,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不好了! 游溪连忙后退,这根本不是齐风! 骤然黑暗笼罩而下,书摊前空空如也,齐风和游溪都不见了踪影。 …… 太息府内,客房内一片安静。 李青岫和荆饮月对坐着,荆饮月坐得端正,身姿板直,这还是他在客栈见到游溪以后,第一次面对面交谈。 在此之前,李青岫从未干涉过他们两之间的事,今天她忽然找上自己,荆饮月难得的有些紧张。纵然情感变得淡漠,他还是牢记着对游溪的承诺,要陪她去妖族,不想被李青岫发现自己的异样。 “荆少侠,今日我找你,是想跟你谈谈妖界的事。”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3节 “前辈请说。” “小溪说,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妖界,救出她爹,你可知此行危险,你很可能丢掉性命?” “我明白。” “那你为何还要去?” “因为……责任。” “责任?”李青岫问道,“我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你的责任了?” “我答应过她,所以一定要做到。” 客房内炉香袅燃,李青岫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去呢?” “前辈,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助力,去妖界危险重重——” “我现在怀疑,你究竟是助力,还是不确定的危险?”李青岫直接打断了他。 “前辈为何这么说?” “我在玉山宗五十年,从未听说过无情道修到这种程度,无情道者,动心则道心破碎,你动了情,道心反而越发坚固,这不合常理。”李青岫敏锐道,“你的无情道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语气平静,荆饮月却有种被审判般的窘迫感,因为连他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道心之事,我现在难以给前辈一个确切的答复。”荆饮月道,“我已跟小溪说明,等事情了结,回到宗门,一定会将此事弄清楚。” “既然你自己都不确定,我怎么放心同意你去妖界?万一到时你如之前那般,失去行动力,我和小溪是救你,还是救她爹?” “我——” “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你和小溪在一起。”李青岫直白道,“你说你为了她,可以放弃无情道,等有一日,你们感情淡了,你不再喜欢她了,难保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到时小溪该有多伤心?” 荆饮月放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尝到一丝难言的苦涩。 他清楚地知道,他很喜欢游溪,可他的感情像被深埋在海底,他看得到它就在那里,隔着茫茫深海,却触不到,也感受不到。 如今才知,原来不止有情多烦恼,无情,也是一种痛苦。 他垂眸,刚要说话,岁舍急匆匆闯进来,“不好了,游师妹不见了!” 荆饮月惊讶抬头,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后,下意识按住心口位置,一阵剧烈的痛楚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 漆黑空间内,游溪有好一阵什么都看不见,她不敢乱动,只感觉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她裙上的丝绦飘动不止。 在原地待了片刻,她渐渐适应了这阵黑暗,能看清一些事物了。 四周有风声,近处还有平缓的水流声,远处隐约有山峦起伏的轮廓。天是昏沉的,山是黑的,流水也是黑的。 天与地都是一片黑暗,这片空间,沉郁而死寂。 先前拉她进来的那个冥鬼不见了,这样看来,对方的目的似乎只是把她困在这里,也不知真正的齐风和齐五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难免有些忧心,不止是因为鬼将实力强悍,而且它拿到了齐风的传讯符,还知道自己和齐风说过什么,说不定还查探过齐风的记忆…… 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一阵粗重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这力道—— “哥?!” 那横扫过来的粗壮手臂停在半空,巴道天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小溪?” 他惊讶过后又冷哼道:“休想再骗我,小溪才不可能出现在这!” “哥,真的是我。”游溪循着那高大的轮廓走过去,让巴道天感知她身上的妖气,她义兄身为蟒蛇一族,视力很差,在黑暗中全凭本能行动。 “义兄,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小溪,真的是你。”巴道天拉着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你怎么来的?” “我碰上了鬼将。” “那个畜生!”巴道天咒骂一声,“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刚刚才碰到他。”游溪问,“你呢?哥,你受伤了吗?” “哥没事。”他瓮声瓮气的说。 游溪一听,就知道肯定有事了。 但她从巴道天身上,并未察觉到血腥气,他身上没有伤口,只是气息很沉,呼吸粗重,好像光是喘气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游溪暗自纳闷,又问:“哥,你知道这是哪吗?” “知道。”巴道天道,“是冥河。” 她一惊。 难怪周围有这么强的死寂之气,可是冥河上不应该有很多转世魂魄吗?前方的河流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三界之中,冥界最为神秘,除了死去的生灵和隐世不出的冥族,不用些特殊手段是进不去的。 “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冥河?” “我……”巴道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虽然四周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游溪依然敏锐觉得,她哥好像是脸红了。 在这乌漆嘛黑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义兄,都变得害羞起来? 他不说,她也不好追问。 “不对。”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周围的环境上,“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里是冥河,为何没有转世的灵魂?而且冥河充斥着怨秽之气,是冥鬼的地盘,你在这里多久了,可曾见到过一只冥鬼?” “还真没有。”巴道天挠了挠头,“可是——” 游溪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只好说出自己的推测,“这里应该是模仿冥河环境的一处独立空间。” 她被那鬼将注视时,明显感到周围一黑,人就进来了。 传送阵是有距离限制的,更别说穿越界域并不容易,晚云城离冥界何止千里之遥,一瞬间不可能完成传送。 她更倾向于这里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就像溪水镇的井下世界,不知鬼将将这个空间设置在哪,既然她能进来,就一定存在某个出入口。 但那鬼将为何不杀她,而是把她困在这里呢?从义兄失踪的时间推算,他被困在这里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一个月。 困而不杀,也不向蛇族索取好处,那鬼将想干什么? 游溪只想到一种可能——他想要义兄身上的东西。 巴道天力拔山岳,出门从不带什么法宝妖器,他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是他的妖丹和他身上一半的巴蛇血脉。 上古妖兽和如今的妖族不同,那是力量足以比肩神族的存在,这样一想,鬼将的目标,极有可能是义兄身上的巴蛇之血! 循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再观察周围的山水布局,她恍然明白过来:“义兄,这里不是冥河,而是一个困阵!” “困阵?” “这个阵法的作用在于不断消磨你的精气,久而久之,会将你的生机化尽,只留下一滩血肉和妖丹,他想得到的,就是你的巴蛇之血!” “原来如此!”巴道天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喘不上气来,动也不动不了……” 话未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刚刚他还说自己没事来着,顿时心虚住口。 游溪意识到这困阵的作用,多少也猜到了他的状态,更让她在意的是,按照困阵的消耗速度,义兄应该早就撑不住了才对,他为什么还活着? “小溪,那他为什么抓你?”巴道天脑子突然灵光,举一反三问。 这一问,把游溪给问懵了。 对啊,那鬼将为何把她也抓进来呢?还费了一番功夫,装成齐风的模样来骗她? 黑暗中,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答案。 片刻后,巴道天重重喘息一声,大手抓皱了胸口的布料,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说实话,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刚才还能和她说这么多话,是见到妹妹的喜悦,让他回光返照了一阵。 “哥?” “小溪……”巴道天说话开始断断续续,“我、我要是没了,你把……把我的妖丹吃了……巴蛇之血,找东西装起来,带回去……给爹娘……” “哥!”游溪急了,“我还有办法!” 巴道天瞪圆了眼睛,努力想保持清醒。 “这不是死阵,阵法都有破解之道……”她咬紧唇,这可能是这处空间自带的阵法,四下又是一片漆黑,破阵需要时间,义兄可能坚持不住了! 为今之计,只有赌一把! “义兄,你信我吗?” 巴道天笑了一声,“小溪,你就算要我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有什么不信的?” “好!”游溪抬头望向上方高远的穹顶,眼神坚定,既然破阵来不及,那就直指苍穹,直接把这阵法撞破! 在她的指挥下,巴道天用尽最后的余力,化为巴蛇原形。 巨大的黑蛇顶天立地,蛇身足有数丈之高,身围超过七八尺,比周围的山岳更加巍峨。蛇首顶天,蛇身稳稳盘踞在地。 漆黑的蛇鳞泛着黯色暗光,身上一片蛇鳞,比人的巴掌还大,赤红的蛇瞳泛出噬人血光,游溪趴在巨蛇头顶,在一阵地动山摇中被巴道天托上了天空。 待那阵摇动停下,游溪从漆黑的巨蛇头顶站起来,与承托天地的巨蛇相比,她那样小,遥遥望去,如同一颗米粒。 但她一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天顶。 漆黑的天顶之上,有一处小小的白色光点。 “哥,就是这里!”游溪喜出望外,这里分明是空间的出入口,是破阵之处! “好!” 巴道天牟足力气,对着那一处撞了过去! 轰! 远处漆黑的山猛烈晃了晃,河水掀起数丈之高,这一撞,天动地摇,山河震撼,然而结界岿然不动。 “哥,再撞!”游溪坐在蛇头斜上方,支起一个妖气罩保护自己,观察上方那一点的变化,那一点隐隐闪动了一下。 巴蛇用力再撞了上去。 轰轰轰! 巨力撞击之下,山河动荡不止,然而那一道光点显得尤为坚不可摧,巴蛇头顶的枕鳞渗出了血,双眼都撞得赤红。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4节 游溪不让他停,他就不停地撞,仿佛不知道痛。 蛇头之上,游溪用手按着巴蛇的鳞片,用妖力给他度上一层层护盾,虽然作用微乎其微,她自己也被频繁的撞击震得头晕眼花,可她必须要在上方观察出口的情况。 又是一下之后,光点处显出了蛛网状的裂痕。 她不由一喜:“哥,就是现在,我们冲出去!” 轰!! 最后一撞,阵法轰然破碎! 巴道天带着游溪从阵中冲了出来,那裂口处如同一道漩涡,一阵天旋地转,破碎的阵法将人吐出,两人一前一后摔倒在坚硬地板上。 好一会儿,游溪才缓过来,按着阵阵发胀的太阳穴,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布置整齐的房间,房中熏香还燃着,四下不见人影。 这种房间布局,像是酒楼客栈常有的,再看看窗外,日头正西斜,她被困在阵中没什么感觉,时间竟过去了一整个白天! 他们应该就在城西酒楼的一间客房里,看来这些日子他一直藏在这里观察情况。她还在房间角落找到了破碎的阵法,看来那鬼将把她扔进阵法中就离开了。 游溪猜测,他应该还没彻底融合另一颗头颅的力量,才会这样低调行事。 她取出传讯符,给娘亲传讯报平安,不多时,李青岫带着众人赶了过来。巴道天见了李青岫,愣了半晌,顶着头破血流的脑袋喊道:“婶,你还活着?!” 李青岫也没想到,记忆中愣头愣脑的青年,长成了眼前的高壮模样,比她还高了一个头不止了。 听游溪简单说完阵法的事,她疑惑看向巴道天:“你在阵中坚持了那么久,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巴道天支吾半天,涨红着脸说:“有个姑娘,常来给我渡精气……” 李青岫愣了一下:“怎么渡的?” 巴道天:“就是……那样……” 刚要说下去,看到游溪瞪圆了一双清澈无暇的杏眸,满脸写着好奇,他不由吼了一声:“小溪,你出去,这不是你该听的!” 游溪被他吼地一愣,又忍不住抿嘴笑,反驳道:“我都成年了,有什么不能听的?不就是有个姑娘跟你——” 巴道天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游溪眼珠滴溜溜转,在心里把话说完,“跟你这样那样,给你渡了精气呗”。 但那封闭的阵法内,哪来的姑娘? 李青岫同样有此疑问。 巴道天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她是从那条河里出现的,也是她告诉我,那地方是冥界,她说自己是冥族人。” 李青岫眸光微沉。 冥族是生活在冥界的一族,他们世代居住于冥河之底,数量稀少,从不离开冥河,也不于外界交流,独立于人、妖、鬼之外。他们天生有着特殊体质,能在阴秽气沉积的冥河之底生存,那是连冥鬼都不涉足的地方,据说冥族爱好和平,性喜幽居,因为没什么存在感,常常被三界所遗忘。 巴道天居然遇到了一个冥族姑娘,这姑娘为了救他,还跟他…… “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她说,冥河有异动,冥族陷危,让我将消息带出去,想办法救救他们。” “什么?!”随后赶来的岁舍听到这话,伸手扶住额头,“这么说,冥河真的出事了?” “她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巴道天仔细回忆,“她说这些时,好像很害怕,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难道冥河中,孕化出了什么恐怖之物?”游溪道,“也有可能,这是一个陷阱,引我们去冥河……” “她不可能骗我!”巴道天道。 “我的意思是,她有可能也是身不由己。”游溪道,“但咱们妖族,很难进入冥河……” “这件事,我会告知宗门。”岁舍身后,荆饮月走了出来,“解决冥河之危,是三界共同的责任。” 原本他就是为了调查冥鬼下山,巴道天提供了重要情报,他有必要回宗门一趟,不知宗门派出的人有没有进入冥界,在冥界又调查得如何了。 思索间,对上了游溪的视线。 他神色一滞,不知该说什么好,得知她出事时,他分明心痛到不能忍受,现在面对她,内心又生不出一丝波澜,他甚至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 只是这样平静的看过去一眼,对面的小姑娘就红了眼圈,唇角微微下垂,看起来像就要哭了。 荆饮月心中说不出的煎熬。 他明明比谁都不想见她伤心,却回应不了她的情绪。 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游姑娘、游姑娘,救救!”门外传来齐风咋咋呼呼的声音,游溪忙收起情绪,回头看去。 齐五姐拎着齐风的耳朵走了过来。 也不知被揪了多久,齐风的耳朵通红成一片,连连讨饶。 “游姑娘,这家伙弄丢了传讯符,差点害了你,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想怎么罚他都行!” “唉哟,姐,我知道错了,你轻点、轻点!” 骤见齐风,游溪还有点心理阴影,她下意识回头看荆饮月,师兄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在他想说些什么时,又飞速移开了视线,转头去跟齐风说话。 荆饮月张了张口,又闭上。 游溪道:“你没事就好,是那鬼将太狡猾了,就算没有传讯符,他还会想别的办法。” 齐风立刻接话,“就是、就是!游姑娘,你真是善解人意,人美心善!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他一通马屁狂拍,注意到游溪似乎心情不佳,而且平时她跟荆饮月两人就跟连体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一起,还总是无意间秀恩爱秀人一脸,现在却一前一后,好像刻意拉开了距离。 “你们两怎——” “游姑娘,陆远的事我们已经传讯给流仙宗了,他们说会全力追踪那鬼将下落,若有消息,我们再转告你。”齐五姐拎着齐风,扫了一眼房间里众人,心知他们大概有话要聊,“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一路数落着齐风走远了。 他们一离开,游溪也要走,身后荆饮月道:“小溪,等等。” 游溪回头看他。 他语气诚恳,“我们谈谈,好吗?” 第57章 天极 游溪犹豫片刻, 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出去了。 巴道天挠了挠头,“婶婶,这是什么情况?” 李青岫道:“他们的问题, 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巴道天不解,“我记得之前小溪好像挺喜欢他呢。” “你觉得荆饮月此人如何?” “不了解。”巴道天如实道, “但是小溪喜欢的, 那肯定是好的吧。” 李青岫微怔。 游溪和荆饮月一路沉默着回到太息府,院中桂花幽香阵阵,小院清幽, 无人打扰。 游溪抬头看着桂花树:“师兄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荆饮月道:“我准备回一趟宗门。” 游溪倏然回头看他。 其实她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师兄突然间变得很冷淡, 现在他这么说, 是终于想通了, 要回去修他的无情道了吗? 游溪内心惶然,不自觉从桂树枝上揪下了一片叶子来。 “小溪,我……我出了一些问题。”他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状态, “无情道心冰封了我的感情,我想回去寻找解决之法, 去妖界的路危险重重, 我不能成为你们的隐患。” 游溪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微白了脸色, “所以,你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 “不是。”他连忙否认,“小溪,你对我而言,无比重要。我并非失去了感情, 而是暂时失去了动用感情的能力,因为这颗无情道心有问题。” 在游溪面前,他选择坦诚,“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去解决这件事,等我回来,再去妖界。” “师兄,你要我等多久呢?一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她是很有耐心的人,真的要等一个人,她可以等很久很久。可是,她不确定师兄会不会回来,如果他一直不回来,她就这样一直无望的等下去吗? “两个月。”荆饮月道,“以两个月为期,就算排除万难,我也会回来找你。”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猩红的丹药,“若我不回来,这是我请太息前辈给我的丹药……” 游溪咬了咬唇:“傀儡丹?” 他点头:“你给我种下傀儡丹,若我违背对你的誓言,我自愿成为你的傀儡,到时,不管你想让我去哪里,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傀儡是无法违背主人的意志的,就算远在玉山宗,一旦傀儡丹发作,只要游溪一句话,他爬也会爬回来找她。 失去了表达感情的能力,不知如何才能让她安心,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游溪低头看着掌心小巧的丹药,如一颗朱砂,红得有些刺目。 抬起头,剑修已撤去全身防御,平静地看着她,“小溪,你动手吧。” 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丝潜藏的悲伤。 她忽然意识到“不是不爱,只是暂时感知不到”的意思,他对自己的喜欢没有变,只是被埋藏得很深很深。 她收起傀儡丹,深吸一口气:“师兄,乱石山、夺魂阵、枯井之下,你救过我三次,我等你三个月,三个月你不来,我就自己去妖界。” 其实在她心里,师兄对她的情义并不能这样拿来换算,就算他真的一去不回,她会伤心,但不会怨憎。 去妖界这件事,本身就是她自己的事,师兄不欠她什么,她认为感情更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捆绑,只是因为她了解师兄的性格,知道这样说会让他心安罢了。 荆饮月深深看了她一眼,“好。” 见他答应下来,她收敛悲伤,微微弯唇,露出浅笑,“师兄,你能抱我一下吗?” 荆饮月看着桂花树下的少女,明眸善睐,眼波盈盈,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尘世间。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5节 一朵小小的桂花坠落枝头,他上前,轻轻将少女拥在了怀里。 “小溪,等我。” …… 九月中,荆饮月回到了玉山宗。 秋山居内,秋山君坐在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神情平静,好像已等他许久了。 荆饮月拜过师父,发现他鬓间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阿月,你回来了。”秋山君轻叹一声,抢在他前头开了口,“人间和妖界,要开战了。” 荆饮月一愣,旋即皱眉:“为何?” “之前的假天书事件,宗内查出不少长老受到牵连,问寒峰主勃然大怒,再一细查,发现其他宗门也有不少妖族奸细,在宗门内作乱。” “各宗震怒,由问寒峰主倡议,玉山、通明、玄虚几宗联合,不日就将攻打妖界落月山。” 荆饮月完全没想到,他回来先会面对这样冲击性的消息,皱眉道:“现在攻打妖界,未免太过冒进!说不定是正中对方下怀,在妖界的计划之内。” 他原本就觉得,这些妖族奸细被发现的时机太过巧妙,更像是一种刻意暴露,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这一次各宗联合出战,落月山上也许布下了重重陷阱在等着人族修士自投罗网。 “师父,这一战不能打,必须要阻止他们。” “徒儿,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秋山君再次叹气,“宗门事务,向来是上三峰说了算。自从上次现身,宗主再度神游,与我等失去联系,天极峰主,多年闭关——” 说到这,秋山君看了他一眼,才接着道,“地极峰主掌握宗门话语权,对妖界,他一向态度强硬,如今又因为假天书的事,得到了宗内大部分长老的支持,这一战,恐怕在所难免。” 像他这样多年不参合宗门内务,只自己管自己的的下七院长老,在这种事上,是半点都说不上话。 “难道明知是陷阱,也放任他们去吗?”荆饮月不解道,“上三峰之中,那些长老就没有一个明白人?” “阿月啊——”秋山君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你可知,玉山灵泉已经趋于干涸,宗内的灵气即将衰退,就算你去劝阻,长老们也不会改变主意。” 荆饮月瞬间明白过来,“是为了落月天书?” 因为神族留下的灵泉衰退,玉山的灵气浓度将会一落千丈,为了保住天下第一宗的地位,为了宗门的利益,他们决定去抢夺妖界的落月天书! 人族早有说法,说妖族愚昧,数千年解读不了天书,如果天书为人族所有,他们早就将神族的秘密解读出来了。 所以,什么妖族奸细,根本只是借口而已,哪怕明知是陷阱也要去,因为他们本身就抱着不纯的动机。 “上古之时,神、巫、妖各族并立,人族无论自身实力,还是所拥有的天材地宝,都是各族中最弱的,如今也成了三界最强的势力,玉山宗有千年累积,哪怕没有灵泉,靠着众人齐心努力,也不会失去现今的地位。” 秋山君沉默不语。 “他们可曾想过,灵泉干涸,是天理定数,而且就算抢回了天书,也可能无人能解读,更可能引来各方势力的觊觎,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往后永无宁日。” 玉山宗能从妖界抢,其他宗门焉不能从玉山抢? 荆饮月说的这些,秋山君又何尝不明白?可他无能劝阻,也阻止不了。他能管的,也就是他自己和两个徒弟而已。 “你既然不赞同,这次对落月山开战,你不去也好,就留在宗内好好修行。”他道,“你所说冥河之事,宁真君已带人入冥界,相信不久就有结果。” 荆饮月陷入沉默。 秋山君只好岔开话题,“徒儿,你这一趟外出,可有收获?”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发现徒弟那双墨眸盯着他,看得他莫名有些不安。 荆饮月问:“师父,我这颗道心,究竟是谁的?” 秋山君:…… 师徒相对,良久沉默。 荆饮月挺直了脊背站着,有不得到答案就不走的架势。 秋山君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他站起身,望着墙上的挂画:“徒儿,这颗心是你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但是——”他回过头来,“也可以说它不完全属于现在的你,因为它是你九世苦修得来的道果。” 荆饮月一怔。 “世人只知无情道要断情绝爱,却不知无情道也有许多修法,其中最难的一种,叫做‘九世忘情’。修此道者,会经历九世考验,每一世都不能动情,且注定身世坎坷、路途崎岖。你修行至今,正好是第九世,只要跨过这最后一道情劫,大道圆满,无情得证;若在此功亏一篑,九世的积累,九百年的修为,都将化为虚无。” 秋山君语气沉沉:“阿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你对那位游姑娘——” 荆饮月道:“她不是情劫,她是我的爱人。” 秋山君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连声叹气,“你,这……你,唉!” 见到香雪君后,荆饮月对这事就有了些许猜测,如今听他说出来,也不显得多惊讶,他只是不喜欢师父将游溪称为“情劫”。 她不是任何人的劫,她只是她自己。 “徒儿,你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你失去了之前几世的记忆,忘了自己是谁,你沉浸在这一世中,才会将那位姑娘看得如此重要……等你想起了一切,你会发现她只是长河上飘过的一片落叶,大雪中落下的一片雪花,对于你所求的大道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荆饮月皱起眉:“所以,我是谁?” 秋山君见他执意探究,抬手化出一道传送阵,“此阵通往天极峰,你要是想知道,就去峰顶看看吧。” 天极峰? 荆饮月眉心一动,一步踏入阵法之中。 见他身影消失于阵中,秋山君摇了摇头:“行百里者半九十,能不能踏出这一步,就看你自己了。” 阵外,风雪漫天。 荆饮月从没来过上三峰,但他听说过,三峰中天极峰的峰主是一位性情十分冷淡的仙君,大能者的心境能影响周围的环境,人极峰花草如茵,天极峰则常年覆盖着不化的冰雪,入目一片雪白,几棵枯树耸立着,指引着上山的路。 深雪埋过脚面,踏上山道,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心头。 他在漫天风雪中,看见了自己的过往。 春芳楼。 人间四月,芳菲春暖。 花灯初上时,正是楼中开始热闹的时刻。 香鬟云鬓,笑声软语往来不歇,穿着华服的客人路过回廊,见身材瘦小的孩子缩在角落,费力擦拭地上的污迹。 有酒客上前,一脚将孩子身旁的污水桶踹倒,污水浇了孩子一身,顺着沾湿的长发、削瘦的脸颊狼狈滴落。 周围众人见状,哈哈大笑,酒客又补上一脚,将人踹翻:“小野种,谁叫你挡本大爷的路,还不滚开!” 那孩子瘦小得可怜,长发遮住了如墨漆黑的眼睛,浓密的长睫低垂,默默忍受着周围人的嘲笑。 他将水桶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回走。 迎头碰上老鸨,又挨了一顿痛骂,“擦个地都擦不好,小畜生,要你有什么用?你还想老娘供你在楼里白吃白喝是不是,还不赶紧走?” 吐沫星子喷在脸上,那孩子毫无反应,对这样的咒骂似乎早已麻木。 人群中,貌美女子急匆匆赶来,“阿月!阿月!” 她慌张的把孩子抱在怀中,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渍,“阿月,你没事吧?” “香挽,你和这个小畜生留在春芳楼,真是碍眼!”酒客道,“也不知跟哪个野男人媾和生下的孩子,生下来就该在粪桶里溺死的玩意儿,竟然还他长这么大,嬷嬷,你这春芳楼是善堂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收留?” 老鸨连忙赔笑,边给香挽使眼色,让她快走。 香挽却凄声道:“阿月不是野种,他是我和玉郎的孩子!玉郎走时留下了一百金,宫中召他进京授官,他说他得了官身,就来接我们母子——” “我说呢,嬷嬷怎么会突然做了好人,容忍楼里的姑娘生下孩子,原来是收了人家不少好处!”酒客鄙夷道,“玉郎?你的玉郎,半个月前就和京中指挥使的女儿结亲了!别做梦了,他仕途平步青云,早就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你骗我!”香挽脸上的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怎么可能?玉郎明明说过,要回来接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骗你?我才从京中回来,这喜帖我还留着,你自己看吧!” 大红的喜帖扔在身上,香挽颤抖着手打开喜帖,刺目的名姓映入眼帘一刻,一旁沉默的孩子忽然伸手,将那喜帖撕得稀烂。 “阿月!” “小兔崽子,你敢撕老子的东西?看老子不揍死你!” 苦等数年,玉郎迎娶他人的消息如迎头一棒,彻底击垮了香挽,她在屋里发疯一样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孩子蹲在角落,冷冷看着她发疯。 她猛然回过头来,狠狠掐住了那细嫩的脖子,“你这个孽种,我不该把你生下来!孽种,我杀了你!” 阿月被掐得脸色涨紫,嘴唇发乌,他一动不动,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却冷静得可怕,不呼救也不出声,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她像是被这神色刺激到了,一把甩开他,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就这样消沉了一段时间,老鸨见那玉郎真的不回头了,也不能再容忍她,催着她出去接客,不然就将他们母子赶出春芳楼。 香挽不得不打起精神,一年后的冬天,她结识了一位谈吐气质破佳的富商,富商对她百般喜爱,金器银器流水般送到她手中,甚至不介意她身边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多久,便说要娶她回家最妾,从此只疼爱她一人。 香挽欢欣鼓舞,觉得终于找到了真心人,高兴道,“阿月,娘要带着你去过好日子了。” 阿月冷冷道:“他只爱你的美貌,等找到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女子,迟早会变心。” 香挽:“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不是玉郎那种负心汉,过几天,他就会来娶我。” 数日后,香挽没有等来娶她的富商,而是等到富商的正室夫人闯进春芳楼,将她和阿月拖到了外面的雪地里,毒打一顿,差点打了个半死,而那个自称深爱香挽的富商,从头到尾隐身了,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又几年后,香挽又结识了一个跟玉郎长得有七分像的男子,对方对她温柔体贴,呵护备至,恍惚让她以为玉郎回来了,但很快,这男子就在骗光了她十几年积攒的积蓄后消失不见,香挽终于疯了。 她的脾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俨然是世上最疼爱孩子的娘亲,疯癫时,动不动就将阿月打得遍体鳞伤,喊着要和他一起死。 对于阿月来说,春芳楼的每一日,都是如此难熬,阿月在这里长到十岁,忍受他反复无常的娘,和楼中酒客的种种刁难,吃不上饭、动不动就挨打,羞辱折磨往往是家常便饭。 他看惯了欢场中的逢场作戏,曲意逢迎,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情爱,其实满肚子都是算计,他看惯了人心的贪婪、嫉妒和善变。 在他眼中,这些人的情与爱.欲,是如此肮脏,感情只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工具,那些交缠的肢体和呻.吟,令他恶心到想吐。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麻木。 十岁那年,一个性格古怪的客人找上了香挽,晚上他们纠缠时,那客人竟勒令他在旁边看,他看到了两人抱在一起,当场吐了出来。 晚上,他跑出了春芳楼,一头倒进雪地里。 大雪纷飞,世界冰冷而安静。 他希望大雪能将他埋葬,让他干干净净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个夜里,阿月没有冰冷地死去,他被路过的修士所救,为他指了一条通往仙山的路。 风雪中,那修士叹了口气道:“你若厌恶这浊世红尘,情爱纠葛,不如就去修无情道吧,世路漫漫,总有一条是适合你的路。” 那之后,转眼又过去四个月,香挽在十一岁的阿月怀中断了气,被骗光了积蓄后,她好像迅速被抽空了精气,老了十几岁。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6节 弥留之际,她抚过儿子瘦削的脸颊,叹息:“阿月,愿你一生,不为情所累。” 仙山风雪弥漫,人间四月芳菲。 世上少了一个苦苦挣扎的少年,玉山上多了一个无情道剑修。 一片飞旋的雪花落在荆饮月手中,他恍然明白,他今生幼年时的经历,是将九世之前的过往重来了一遍。 天道在问他,是否还坚守着寻道之初心? 昔日不堪的过往,早被枯燥的修行年月磨洗,在他心中,变成浅淡的一笔,他心绪毫无波动,无悲亦无喜。 只是那个大雪中选择冰封自己的少年,被一缕光照亮,那他心中的冰雪融化,让他明白,情爱不等于污浊,就如那姑娘弯弯的眼眸,纯净纯澈,温暖人心。 那些过往的伤疤和痛苦,都在她含笑的眉眼中,被一一抚平。 他任由手中那片雪花飞远,低声默念:“小溪……” …… 太息府。 荆饮月走后,游溪和娘亲留在了太息府上,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月。 她履行承诺,在这里等师兄回来,另一方面,太息羽虽放出话,说谁能化解他和香雪君的仇怨,就答应谁一个要求,而香雪君又说,谁能通过她的考验,就“考虑”原谅和太息羽的过错。 这两人都是威震一方的大能,也是深谙说话的艺术,总要留三分余地。 至于香雪君到底原谅了没有,对方表示:在考虑了。 也就是说,游溪忙活一阵,太息羽的要求也只达到了一半,而且太息羽本人表示,一朝与羽族决裂,终生不会踏进羽族一步。 “破解乌烬设下的机关,帮你们救人?我不去。”太息羽道,“不过——” 他看向一脸失望的游溪,“我虽然不去,却可以教你如何破那些机关,乌烬所学机关术,都来自羽族的族库中所藏的那些古书,以前我爹就是羽族看守书库的,那些书我十岁时就倒背如流了。” “真的吗?” “你当我太息羽是什么人?搭配我给你的《机关十论》,只要两个月,我保证你超越乌烬,搞懂他设计机关的思路,他一撅屁股,你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游溪:…… 顿时有点不想学了。 这之后,她留在太息府苦学了一个月,点灯熬油,几乎没有休息,这样一来,也很少想起师兄了。 李青岫自然心疼,变着法的给女儿做好吃的,一方面也在密切关注妖族的动向。 岁舍也留了下来,他的说法是,留下来帮游溪和师兄传递消息,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找机会再见那位麒麟族长一面,不过也没人揭穿他。 这一日,游溪从太息羽那里学完回来,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院子里的食物香味,李青岫准备了丰盛营养的晚饭等着她,岁舍蹭饭从不迟到,早早坐下了。 “师妹快来,就等你了!” 游溪快步走过去,忽然听到一阵啾啾鸟鸣声。 抬起头,一只燕子从桌边低飞而过,在石桌上留下了一片沾血的蛇鳞。 李青岫拿起鳞片,手不住颤抖:“有你爹的妖气……小溪,这是你爹的护心鳞!” 游溪脸色一变。 李青岫亦是脸色苍白:“小溪,我们得去救你爹,马上!” 第58章 回家 西洲, 落月山。 下弦月如一弯银钩,挂在高高山上,如月落人间, 落月山因此而得名。 李青岫、游溪、岁舍三人偷偷潜入山中,等着和巴道天接头。 自从那日将巴道天救出来后, 他得知了游晚风的事, 自告奋勇要帮忙,众人商议,由他先回落月山, 给他们安排一条进山的路。 巴道天本想说服父亲也来帮忙,但回到族中就听说了妖界和人界开战在即的消息,蛇族长忙的脚不沾地, 忙着调动族中精英, 准备全力与人族一战。 族长听了他说的话, 将信将疑,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儿子和弟妹,只可惜他分身乏术, 只能让巴道天去帮忙,料想人族和妖族开战那日, 羽族族中空虚, 正是救出游晚风的最佳时机! 听义兄这么说, 游溪这才知道, 短短时间出了这样大事,玉山宗竟然带着其他宗门的人打过来了! 她隐隐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让义兄嘱咐伯父一句,“小心羽族”,又给师兄发去消息, 却没有得到回应。 这令游溪有些担忧,师兄在玉山,该知道这场战争来得莫名,很可能是有心人鼓动,他没有消息传来,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困住了。 但这些她都顾不上,爹被拔下了护心鳞,随时有性命之危,这是乌烬赤裸裸的威胁,也是请君入瓮的陷阱,羽族之内,乌烬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她。 明知如此,她和娘还是不得不来。 落月山高耸入云,是西洲最高峰,也是妖界的中心。 以落月山为主峰,绵延千里的山脉群,都是妖族聚集地。落月山阳面住着大量的羽族,山阴面背靠宽阔的落月河,是蛇族的居所。 她们一进入落月山范围,就进入了羽族的监视之中,游溪让义兄从山阴面挖一条暗道过来,她们从暗道先入蛇族范围,再从蛇族绕到羽族领地的背面潜入,这样可以避免和那些鸟妖正面交锋。 而岁舍就留在外面接应,因为他人族的气息难以遮掩,在外面还好,进入羽族领地,很可能会被发现。 “小溪,这里这里!”枯枝败叶遮盖的暗道之下,巴道天探出头来。 “游师妹,你尽管去吧,我在外面给你们放哨!”岁舍拍拍胸脯,“听说人族要打过来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师兄呢!” “他应该不会来。”毕竟这一个多月来,荆饮月并没有只言片语传来,而且距离他们约定的三个月之期都没未到。游溪语气有些失落,但转瞬又展露笑容,“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娘,我们走吧。” 李青岫点点头,利落处理掉不远处羽族的暗哨,几只漆黑的乌鸦无声摔死在路边。 “师妹,要是、要是看到了瑞兽族长,帮我带句话。”岁舍喊住她。 “什么话?” “就说……谢谢她。” “谢她什么?”游溪有些不解。 “呃——”岁舍绞尽脑汁,“她附身的时候,我捡了很多钱!” “好。”她抿嘴一笑,跟着李青岫消失在了地道中。 岁舍怅惘的看了一会儿地洞,从旁边弄了些枝叶将洞口遮好,一溜烟上了树,将自己严严实实藏了起来。 地道中隐隐有微光,巴道天在前面带路,两人紧跟在后。 这地道挖得十分宽敞,能容纳巴道天的体型和身高,地道中寂静无声,三人沉默着走了很久很久。 前方出现歪歪扭扭的弯道,不知拐了几个弯后,巴道天开始挠头:“我挖的地道,有这么弯吗?我记得没有啊!” 以他强悍的身躯,再坚硬的山石都拦不住他,除了必须要绕开羽族的地方,他都是笔直打通的。 李青岫摸了摸山壁的土,又看了看四周:“这土质很干,更像是山阳面的土,地上积灰很厚,地道陈旧,不像是最近挖好的。” “啊?”巴道天傻眼了,“这、这不可能啊!” 游溪回望来时的拐弯处,“哥,你之前挖的,可能不是这条路。” 在某个岔路口,巴道天原本挖的路被堵死了,又跟另一条附近的陈旧地道挖通,他们原本是走在巴道天的地道里,被对方这一手偷天换日,神不知鬼不觉转入了另一条地道中! “还能这样?”巴道天迷糊了,“那咱们现在在哪?还能回蛇族吗?” “怕是回不去了。”游溪看向前方,“没猜错的话,这条路去不了蛇族,前面就是羽族。” 羽族的监视防不胜防,任何一只路过的鸟,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耳目,义兄挖洞的举动,很可能被他们发现了,乌烬将计就计,想将他们坑死在这洞中。 这是乌烬为他们准备的“死亡之路”。 话音落,随着密集的扑翅声,密密麻麻的妖鸟乌鸦从前方飞出,冲着三人扑头盖脸飞了过来! 巴道天懊悔又自责,见状大吼一声:“别动,让我来!” 他挺身上前,大嘴一张。 数不清的乌鸦被他吸入嘴中,传说中能吞噬天地的巴蛇,吞下这些妖鸟根本不在话下,不知过了多久,乌鸦被吞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地鸟毛。 巴道天打了个饱嗝,从嘴里吐出一根漆黑羽毛:“呸,难吃!” 他拍拍胸脯:“不管这条路是去哪,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小溪,义兄会保护你的,放心!” 话音未落,他就被游溪猛地拉了一把,脚下忽然升起一把泛着寒光的巨斧,要是他站着不动,这会儿脚面都被切成两半了! 巴道天惊魂未定,额头滴下了一滴冷汗。 “哥,还是让我走前面吧,前面应该很有多机关。” “哦……”他缓缓点头。 仔细一看,游溪的眼睛亮亮的,好像还有几分开心? “乌烬引导我们进了这地道,大可以派人来围杀我们,却还是选择布下重重机关,说明他手边确实没有人手对付我们了。” 游溪觉得,这是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好处在于,围杀是死局,机关却有破解办法;坏处则是,他将羽族精英都压在了与人族的战局上,说明与人族一战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和好处。 这好处到底是什么呢? 游溪想不明白,他处心积虑引来人族修士攻打妖界,难道想故意不尽全力,削弱其他两族的力量? 那他就更没必要把所有羽族精英都派出,留下来对付他们岂不是更好? “小溪,小心行事。”李青岫提醒道。 “嗯。” 陈旧的地道之内,机关密布。 三人小心前行,依然难免数次险象环生。太息羽说的没错,乌烬布置机关的手法,确实跟他所料相差无几。 只是乌烬的思路更加阴损,往往要多转几个弯,一番拆解下来,游溪额头冒出了细汗,手也隐隐有些发抖了。 路上还时不时有一些羽妖冒出来,这些鸟族刺客实力并不强,都被李青岫给解决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7节 “小溪,先歇一会儿吧。”巴道天道。 拆解机关这方面,他是一窍不通,但并不代表他帮不上忙。 机关与阵法一样,有活的机关,也有死的,活机关更加复杂,可以拆解。 死的机关更容易分辨,但是拆不掉的,需要人为触发。有时游溪用储物戒中的灵石去触发,有的触发不了,就需要人肉上阵了,巴道天皮糙肉厚,反应还很快,触发机关后飞速躲掉,躲不掉难免挂彩,因而身上也多了好几道口子。 但比起自己的伤,他更关心游溪的情况。 游溪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还能坚持。” 他们已经在这地道中走了很远,甚至在地道里都能闻到淡淡的羽族妖气,她推测,他们离羽族的领地中心,应该越来越近了。 前方一道缓坡,巴道天有心想替妹妹减轻负担,一马当先冲了上去,“看我的,我先去蹚雷!” “等——” 话音未落,巴道天头顶,一道千斤巨石轰然坠下,眼前就要将他们前方的路给封死! 巴道天怒吼一声,生生将巨石给顶住了。 “小溪、婶婶,你们快走!” “哥!” 这巨石看起来朴素,但不知什么材质构成,顶在头上竟然被一座山还沉,巴道天用尽全力,脸涨得通红,脚下深深陷入地下数寸之深。 游溪和李青岫飞速穿过巨石,回头看他。 “哥,你快冲出来!”游溪焦急。 “没事。”巴道天憨笑一声,“我暂时动不了了,不过别担心,我扛得住。” 这巨石沉逾千钧,将他压得难以喘气,他双脚下陷,站在缓坡上发不了力,根本无法往前走,只要力道稍微偏斜一点,就会被巨石压成一张蛇皮。 哪怕巴道天是力大无穷的力士,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使力,他只能撑住一口气,死死顶住,要是这口气泄了,他必死无疑。 这种情况下,他还在笑:“小溪,不用管我,你们快去救叔叔,我还撑得住!” 游溪顿时红了眼圈,可她知道,地道之内,这机关落下即死局,根本没有拆解的余地,除非离开地道,从上面想办法,但巴道天还能撑多久? “小溪,走!”巴道天见她不肯走,深吸一口气,狂风一吹,直接将两人推出视线之外,“快走,叔叔还在等你!” …… 玉山天极峰,山道之上,风雪正盛。 荆饮月缓步慢行,又一片雪花落入他掌中。 “姓荆的,你是不是属石头的?老娘跟你了这么久,跟老娘说句话有这么难吗?” 松树下,青衣布衫的剑客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对耳边的噪音充耳不闻。 对面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银发银眸的女子,银发扎着发辫垂到腰间,裙摆下赤着一双玉足,无聊地摆来摆去。 天空澄碧,白云浩渺,石上的女子,此情此景,美如画卷。 剑客却对眼前的风景视而不见,他的气息极浅,仿佛跟白云、松涛融为了一体。清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俊逸的眉眼,这一幕落在女子眼中,相当赏心悦目。 香雪君觉得,眼前这人,确实是她平生仅见的美男子,所以她耐着性子,追着对方,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好几次,他却依然不为所动。 偏偏这人还是个凡人,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她不过小憩片刻后想起这人,再来找他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他的眉目俊逸清隽,一如当年,只是气息却变得格外微弱,隐隐又合于天地,几乎不可查觉。 以香雪君的阅历,竟然分不清他是要死了,还是要坐化了。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她只是贪图此人美色而已,这样骨俊神清的美人,若眼睁睁看着他死了,就此错过,岂不可惜? 她在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见对方岿然不动,轻啧一声,如一道流云,眼看就要窝到对方怀里去了。 那人身形飘逸,不知怎么一动,起身挪到旁边,露出了手上护着的东西,那是一颗蛇蛋。 香雪君愣了一下,笑道:“我说你怎么坐着不动,原来是在孵蛋呢!” 荆饮月:…… “啧,有妖气,你这蛇蛋从哪弄来的?”香雪君道,“莫非你表面正经,实则风流,靠着这张脸,欺骗了某个蛇族的姑娘?” “不久前,我路过落月山,见一伙人鬼鬼祟祟护着一颗蛇蛋出逃,将他们截了下来,救下了这颗蛋。”他解释。 “嗯?”香雪君若有所思,“莫非是不久前,有人闯进妖族偷天书的事?他们没偷到天书,却偷了一颗蛇蛋?” 她不知该感慨,追了三十年的男人终于跟她说话了,还是该无奈头一次聊天,他们的话题竟然围绕着一颗蛇蛋。 但他以凡人之身,截杀了一行闯进妖族的势力,可见他的实力并不一般。 荆饮月回以沉默,他一人一剑,江湖浪迹,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恩怨纠葛,救下这颗蛋,完全是意料之外。 “这么说,你也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来历?” “貌似某个人族宗门的修士。” “哦。”香雪君不甚在意,“那你有什么打算?把这颗蛋养大?” “我快死了。” “嗯?”香雪君惊讶,惊讶于他说话时语气竟然这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说“我要去睡一觉”一样。 “我无亲无故,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大约是你。”荆饮月看了她一眼,眸如古井,静而幽深。 “你什么意思?要把这蛇蛋托付给我?”香雪君敏锐察觉到了他话中的陷阱,“你想都别想,我不喜欢带孩子,给了我,我只会把它给吃了。” 说着,她舔了舔唇,这蛇蛋不过巴掌大,呈椭圆形,妖气淡淡,对她而言,勉强能塞塞牙缝。 “……” “小妖在人族的地界活不下去,你要是想让它活着,就把它送回妖族吧。”她随口道。 “多谢告知。” 剑客拿起剑,转身就走。 “你真要去啊?”香雪君不可置信看着他的背影,“你不是要死了吗?这时候去妖界,你会死在路上的,到时候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荆饮月带着蛇蛋,出发前往妖界。 这条路不久前才走过,于他并不陌生。他不喜欢蛇,但蛇蛋中好歹是一条生命,他无法放任不管。 而且他隐隐觉得,这颗蛇蛋有些通人性,放在掌心时,能感觉到生命的脉动,将它放在随身袋子里,它就像一颗死蛋,一点动静也没有。 虽说是去妖界,但他并不知道把蛇蛋托付给谁才好,到了西洲,一路上不仅没遇到靠谱的妖,反而遇上觊觎蛇蛋的妖兽追杀。 他元气溃散,寿元将尽,已不是凶悍妖兽的对手,只能找了个漆黑狭小的洞穴藏身。 体型巨大的妖兽进不来,气急败坏守在洞口直喘气。 荆饮月将蛇蛋安置在袋子里,自己抱元守一,凝神静气,在洞口入定了好几天。再醒来时,那妖兽走了,他从袋子里翻找半天,不见蛇蛋,一条瑟瑟发抖的小蛇爬进了他的掌心。 冰凉的触感让他动作一滞。 没想到蛇蛋竟然自己孵化了。 他入定时气息微弱,跟死人无异,小蛇蜷缩在袋子里一动不动好几天,似乎吓坏了,一黏上他的手,就用自己细小的尾巴费力缠住他的手指,大有一副死也不下来的架势。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带着小蛇走出洞穴,洞外的阳光正好,照着他苍白的掌心,小蛇是淡青色的,淡烟疏雨般的色泽,鳞片柔和漂亮,蜿蜒在手上时,像是一道清清溪流。 小溪。 他心中忽然冒出两个字。 小蛇抬起圆圆的脑袋看着他,小小的眼眸里,映出他的倒影。 那一刻,它好像看懂了他的心思。 风吹散了雪花,荆饮月在山道上静静站了许久。 他想起和游溪刚认识时,两人一起掉进山洞中,她说她怕黑,她还是蛇蛋时,有人把她从爹娘身边偷走,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好几天,后来一个人族剑客救了她,将她送回了族中。 原来是这样。 是自己救了她。 也是自己,将她“关在黑屋子里好几天”,虽然他并非故意,却让她落下了怕黑的毛病。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 那个时候,他们就欠下了彼此一份因果,从此命数纠缠,再也分不开。 他心中冰冷的寒意,又散去不少。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走到山顶了,雪越发厚重,刚迈出脚步,脚边忽然冒出一堆灵体,这些小雪人大小的灵体数量众多,前前后后包围了他,费劲扯着他的衣摆。 “呀,是仙君!” “仙君回来了!” “仙君,我们好想你啊!你离开天极峰好久好久了!” 一个小雪人掰着指头算着,“一、二……哎呀,头好晕,算不清了。” 另一个胖乎乎的小雪人挤过来:“笨啊,是九百年!仙君离开九百年了!” 众雪人动作一致,嘴都张圆乎了。 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看着眼前呆滞的雪人们,荆饮月唇角泛起浅笑,这些都是天极峰天生地养的生灵,是冰雪之精。 作为灵体,它们本来没有固定的样子,只因有一日他随手堆了一个雪人,它们有样学样,都变成了小雪人,还一只比一只更胖。 原本只有几只,如今竟然有了这么一大家子,挨挨挤挤在他面前,让他连路都走不了了。 “咦,仙君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一个雪人围着他转了一圈。 “哪里不一样?”荆饮月低头,长睫上落了几片雪花。 “仙君……有温度了!”雪人费力想着形容词,“就像、就像蜡烛,暖乎乎的哦。” “才不是,蜡烛在风雪里,一会儿就灭了!” “对哦。” “那像什么?”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8节 “不知道。” “这么说,我以前没有温度?”他问。 “以前仙君就像是这山间的风雪,冷冰冰的。”雪人说,“还好我们都不怕冻,不然早就被冻死了!” “仙君,你怎么做到的呢?” “大概是因为,有人点燃了我心中的烛火吧。”他柔声道。 “好厉害。”众雪人纷纷鼓掌。 一阵热闹后,有人问:“仙君,你这次回来了,还会离开吗?” 雪人们眨巴着眼睛,万分期待地看着他。 风雪中传来脚步声,一只十分漂亮的灵鹿踱着步,走到了荆饮月面前,它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衔起他的袖子,拉着他往前走。 它想拉他上山顶去。 荆饮月愣了一下,扯出衣袖,抬头看向山顶。 天极峰顶,几乎与天穹相接,触目可及的峰顶处,一道金光自天穹投射而下,将皑皑白雪染成了灿灿金色。 前所未有的庞然灵气自金光中散逸,形成奔涌的灵气流,震撼了在场所有小雪人。 “那是什么?”有人呆呆问。 “是大道金光。”荆饮月道。 “是……来接仙君的吗?” “是不是跨过了那道光,就能成仙呀?”雪人们懵懵懂懂。 天地孕化的精灵,拥有着敏锐的感知,它们感觉地没有错,那正是天道降下的登仙之路。 九世轮回,坎坷磨难,历劫苦修。 终得大道认可。 为了这一刻,他勤修不缀,从不懈怠。 年月历历,不是九天,不是九年,而是整整九百年。 那道金光,如今触手可及。 灵鹿目光流露哀求,想让他走上山顶,登仙道,羽化升仙。 荆饮月低下头,掌心的温度让一瓣雪花悄然融化。 他弯起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而后迈步,头也不回走向下山的路。 雪人们挨挨挤挤,呆呆看着他。 眼看着他要走远了,它们回过神来,齐声大喊:“仙君,你要去哪啊?” 他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 “去接一条怕黑的小蛇回家。” 第59章 怀抱 地道内, 巴道天用强悍的身躯支撑起机关,将母女两人送走,狂风吹过, 身后又落下一道石门,彻底隔绝了那道伟岸的身影。 游溪只能强忍着不掉眼泪, 李青岫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溪, 加快脚步。” 只有尽快救出晚风,从地道中出去,才能回头来救出巴道天。 游溪用力点点头:“嗯。” 跨过缓坡, 前方是一处开阔平台,刚踏上平台,立刻有一群羽族围了上来, 这些羽族披着黑色长袍, 隐约露出袍子下方五颜六色的羽毛。 在乌羽族, 羽色越鲜艳的鸟妖地位越低,这些低等的鸟妖出现在这里,分明是被当炮灰使。李青岫唤出毒灵珠, 毒气弥漫,大批鸟妖还未靠近被死于毒雾之中。 然而周围还有源源不断的鸟族冲进来, 游溪紧紧皱起眉, 乌烬难道不知道派出这些低等羽族只是送死? 还是说, 他单纯想要消耗她们的气力? 可这也太多了……他身为族长, 对族民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足足半个时辰,平台上已堆满了鸟族尸体,李青岫手中的毒灵珠,光芒都暗淡了几分,眼前尸体堆叠, 几乎无处下脚。 “小溪,走。” “走?呵呵。” 通道处传来阴沉笑声,一道高挑黑影缓步走了出来,他身披大氅,手执人骨杖,每走一步,骨杖上的骨环哗啦作响。 随着骨环摇动,地上的尸体尽数化作乌黑的怨气,被骨杖吸收,人骨杖肉眼可见的晶莹饱满起来。 “又见面了,李青岫。”羽族地乙首领玄冥笑声低沉,目光微移,“还有你,小蛇妖。” 游溪脸色微微一白。 原来献祭这么多鸟妖,只是为了壮大他人骨杖的力量! “上次交手未能分出胜负,令我遗憾至今,如今,终于可以分出胜负了。”他沙哑着嗓音,低笑不止,“有我在,你们不可能救出游晚风!” 不多言,他骨杖一扬,诡异的黑雾自周围涌起,李青岫眼神一凛,操纵毒灵珠与之周旋起来。 但玄冥以逸待劳,李青岫历战已疲,双方一交手,玄冥就占上风。 他那骨杖上的气息诡谲,不似妖气,不跟灵气沾边,更像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的力量,伴随着杖舞回旋,灰雾色的咒毒在周围流转,稍有不慎沾上一点,就是皮肉腐烂,鲜血淋漓的下场。 压制住对手,他阴恻恻笑道:“李青岫,五十年的东躲西藏,早磨平了你的锋芒,昔日蛇族第一战士,如今也老了,不是我的对手了!” 李青岫神色不变,“或许我是老了,你难道不是一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怎么知道,我这些年只有失,没有得呢?” 话音落,她身后游溪念动妖诀,操纵水流拦截人骨杖的攻击,几束水流被她操纵得如臂指使,流畅自如。 自从娘告诉她,那些妖诀都在她记忆中后,她就像是打通了关窍,再复杂的妖诀都难不倒她,用起来熟稔于心。 控水之能更是进步飞速,那一日她在林间的河里畅游,感觉到水流就像是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随心所欲,精妙无比。 玄冥的咒语每每念到一半,骨杖挥动间,每到关键时刻就被水流冲散,那些雾气不再能聚拢成型,造成的威胁减轻了不少。 母女配合无间,李青岫重新占据主动,毒灵珠将玄冥打得吐出一口血来,“现在该知道,谁不是对手了吧?” 玄冥擦干唇角的血迹,这才正视起她身边的游溪。当时在客栈时,她戏耍了地乙部的一群长老,那时玄冥认为她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这才多久没见,她对妖诀的掌控就比之前熟练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李青岫身边,她的成长速度太惊人了。 可惜—— “确认令人印象深刻。”他眸光一寒,骨杖生风,“可你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他舍弃了念咒,将人骨杖当成长枪,一枪横扫过来,枪风烈烈,李青岫带着游溪连忙退避,却不防背后墙面骤然一空! 墙壁之后,戴着兜帽,披着银黑色披风的身影一闪而过,泛着孔雀蓝的几片夺命羽刃连成一道细线,疾射而出! 天甲! 这家伙又出现了! 李青岫精神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她瞬间明白过来,玄冥只是一个幌子,真正暗藏的杀招是他! 天甲是乌羽族最神秘的刺客,和其他羽族十一部庞大的长老团不同,天甲只有一个人,他以“天甲”为名,拥有羽族最强的暗杀术,无影无踪,难以捉摸。 他的妖力高深,接近人族地阶圆满的修为,他的暗杀术能瞬间刺破空间,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出现,达到杀人于无形的效果。 极限躲开飞来的几道羽刃,李青岫额头已冒汗,更担心他对游溪出手,这地道内的有限空间,太适合他发挥了! 她余光一动,看到游溪对她眨了眨眼。 玄冥抓住机会,骨杖挥舞,一道黑雾想将李青岫锁喉,游溪操纵水流化为锁链,将那道黑雾牢牢锁住。 玄冥脸色漆黑,再念咒语,那黑雾瞬间壮大,眼看就要挣断缠绕的水链,却不妨更多的水链飞来,将他的膝盖、脚踝和腰部牢牢锁住。 玄冥意识到不妙时,三颗毒灵珠已经飞到眼前! 母女两人的默契无间,在玄冥以为李青岫的注意力被天甲引走时,其实她们两已决定先除掉自己。 这是何其大胆的决定! 玄冥惊呼失策,三颗飞旋的灵珠转瞬将他的心、肺、丹田同时击穿,大量妖血喷溅而出。 他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只因一时大意,就这样死在了两人手中。 “不!” “吾族大业……未成……” “我不想——啊!” 李青岫没等他将遗言说完,抬手将灵珠收回,玄冥惨叫一声,吐血倒地,灵珠的毒性猛烈,他的尸身立时僵硬如铁,动也不动了。 堂堂羽族的地乙首领,就这样死在了地道之中,人鬼杖落地,化为一堆灰烬。 “奇怪……”游溪多看了他一眼,“为何他死后不会化为原形?” “有些妖要死后很久才会化为原形,大约是体质不一的缘故,此人估计是练了什么功法……”李青岫道。 骤然间,背后一冷。 不及细思,天甲的杀招又到,这冷血杀手对同族之死毫无反应,出手杀招依然精准,冷血夺命。 李青岫带着游溪躲开羽刃,脚下又骤然一空。 来不及反应,两人坠入水中! 这地道变幻无穷,落水之后,上方迅速升起几层石板,将出水的路堵死了。 这石板大约跟压制巴道天的落石同样材质,妖术打上去毫无反应,两人只能往水中下潜,越是下沉,游溪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皮肤一阵刺痛,手上冒出细小的血点,这水中分明有毒,而且好强的腐蚀性! 游溪虽是毒蛇,但也不是万毒不侵,这种腐毒与毒蛇的毒性截然不同,正飞速侵蚀她的皮肤和五脏,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化为一滩血水!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99节 乌烬真是好阴毒! 游溪沉在毒水之中,眼睛被刺激得通红,难以视物,感觉被无限放大了,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在融化,说不出的麻痒和疼痛传遍全身。 正难以忍受时,手心传来温热触感,娘亲稳稳牵住了她。随着水流一阵搅动,她好像进入了某个管道中,哐当一声闸门落下,她费力睁开眼睛,看到娘亲被锁在闸门那头,以口型对她说:“走!” 那一刻,游溪心都碎了。 她眼睛痛得泪水直流,眼泪融入毒水中,找不到一丝痕迹。她化为青蛇,飞速沿着管道游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湿淋淋爬上了岸。 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她上岸时带上来的水声。上岸后,她一下软倒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流。 只哭了一会儿,游溪哆嗦着站了起来,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必须坚强起来,她要救出爹,再回来救娘亲和义兄。 他们都在等着自己。 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纵然身上还残留着毒水带来的痛感,她跌跌撞撞往前走。 这时,游溪已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身后是那汪毒水,前方漆黑死寂,像是所有的光都被吸走,只剩下墨一般浓稠的黑暗。 她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 心顿时一沉,刚才落水时,储物袋估计也掉在水里了,现在手边连照明用的东西都没有。她只能凭着感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看不见让她提心吊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而且她还要提防着天甲突然出现,他既然启动了地面的机关,为了确保她们都被困死在暗河里,他一定会到暗河的这一头来查看情况,机关的那一头,应该有不止一条通道,只是当时玄冥突然出现,她来不及仔细查探。 现在想也没用了,必须得赶紧找到出路。 黑暗中,游溪承受着巨大的恐惧,摸索前行。 碰壁。 再一次碰壁。 过了暗河,竟然是一个地下迷宫。 她失去了方向感,在迷宫中彻底迷失了。 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到她双腿酸软,疲累至极。 迷宫中,只有漆黑和死寂。 游溪靠着一面墙壁,缓缓滑了下来,咬牙的坚持崩溃,心中被绝望淹没。 其实她很害怕。 她怕黑,还怕藏在黑暗中的杀手。 她寸步难行。 义兄和娘亲用性命救她,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可她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她辜负了他们。 她痛恨自己的无力。 恨自己是个没用的胆小鬼。 黑暗中,少女靠着墙壁,蜷缩成一团,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咬住唇无声流泪,她甚至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引来了杀手,冰凉的眼泪将袖子浸湿成一片。 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孤单又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脚步声。 “小溪。” 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她抬起头来,却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将她扶起来,紧紧抱进了怀里。 清浅的松香味沁入鼻端,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让她冰冷的身体一点点回温,好像重新回到了人间。 荆饮月抱着怀中不断轻颤的小蛇妖,心疼得无以复加,低声道,“小溪,我来了,别害怕。” 一句话,驱散了她所有的恐惧。 她霎时心中酸软,眼眶通红,暖流涌遍四肢百骸。 一开始是压抑的哭,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大哭,把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都倾泻了出来,鼻涕眼泪糊了师兄一身。 感受着胸前洇湿,荆饮月无奈又心疼,抱紧了怀中的小姑娘,任由她发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游溪终于哭够了,带着哭腔问:“师兄,我是回光返照了吗?我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不是她出现了幻觉,怎么会看到师兄出现在这里,还对她这么温柔呢? 她那么害怕,既怕师兄是假的,又怕他还没恢复,刚刚对她这么温柔,过会儿还会变成冷冰冰的样子。 可就算是飞蛾扑火,她也不会犹豫。 这是她最喜欢的师兄啊。 荆饮月心中一痛。 他握着游溪的手,让她触摸自己的脸颊,“小溪,是我,不是幻觉。” 游溪认真掐了掐,才确定是真实的触感。 但仍然感觉像做梦一样。 “师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慌忙摸他的心口,“你的无情道心怎么样了?” “都没事了。”他按住那只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以后,我不会再被无情道影响了。” 边说边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让她感知自己身上的温度,还有那颗怦怦跳动为她跳动的心脏,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如此鲜明。 游溪既高兴又感慨,但心中又冒出一丝小小的疑惑。 她感觉到师兄恢复了,变成了她熟悉的样子,但师兄说放弃无情道,不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吗? 为何感觉师兄的气息沉稳,和以前有些不同,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好像是……变得更厉害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正想着,眼前忽然亮起了微光,周身也温暖起来,她惊喜:“火晶石?” 荆饮月将烘干的储物袋递给她:“我在水下捡到的。” 她有些惊喜地接过来,要说仙门出品的储物袋果然质量好,除了外皮有点斑驳,里面的东西竟然都好好保存着。 这里的宝贝可不少,还有她娘送她的珍贵菜谱呢。 想到娘亲,她又是鼻头一酸。 “别担心,你哥和你娘都没事。”荆饮月安慰道,“我赶来落月山,收到岁舍的消息和他汇合,他告诉我你们进了暗道。我循路进来,在路上救下了巴道天和李前辈,只是他们状态看起来都不太好,我让岁舍将他们先接出去了。” 游溪呆呆看着他,火晶石的微光下,师兄的轮廓越发俊美出尘,更让她惊讶的是他说的话,“你怎么做到的?” 那让他们束手无策的千钧巨石,腐蚀毒水,都没拦住他,反而让他把人救出来了? “我回宗一趟,有些领悟。” “师兄,你真是天才。” 游溪窝在他怀里,这会儿才有些真实感了,师兄是真的来找她了,而且还是恢复正常的师兄,她漂浮不定的心像是终于有了依托,缓缓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 荆饮月搂着她,一直没有松手。 片刻后,她忽然支起脑袋:“天甲呢?天甲怎么没出现?” “他被我打伤了。” “……” 游溪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怪她在这迷宫中转了半天,天甲都没来找她,她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可天甲分明是地阶圆满修为,能被师兄打伤,师兄现在是什么境界?放弃无情道的副作用怎么消失了? 真的有人短短一个月提升这么快吗? 还是说……因为师兄找回了前世的记忆?转世之前的师兄,一定很厉害吧?她很是好奇,可眼下又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眼巴巴看向荆饮月:“师兄,你现在这么厉害,这个迷宫一定难不住你吧?” 火晶石照向前方交错的岔口,那些岔路处,空气隐隐有一种扭曲感,荆饮月一眼看出这不是简单的迷宫,这里的岔路恐怕是随时会变化的。 游溪本就是阵法高手,能把她困住的迷宫,定不简单。 “地下分辨不了方向,没有参照物。”游溪道,“我找不到迷宫变化的规律。” “小溪,破解阵法迷宫,我不如你。” 两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他们被困住了。 正发愁时,游溪手中的储物袋忽然发出一阵微光,她翻找一阵,找出了被压在底下的,道藏院专用传讯符。 “游师妹?” “师妹?小溪?听得到吗?” “花师兄、云师姐?!”她捧着传讯符,惊喜万分。 道藏院的传讯符特殊在,可以无视阵法结界传音,不受环境阻碍,但它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有距离限制,相距太远,就无法传讯。 它在这时候生效,说明师兄师姐离自己很近了! 师兄和师姐一定是跟着进攻落月山的玉山宗门人一起来的,难道……外面妖族和人族已经打起来了? 这密道之中,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她问出心中疑问,听到回应,花云二人又惊又喜,抢着说话。 “师妹,太好了,终于联系到你了!” “之前听他们说你是妖,我们就想着来妖族找你,可一直都没有机会——” “也不知道你遇到什么难处了,怎么就不跟我们说呢?” “这次可算是被我们逮到机会了。” “我们是跟着大部队混进来的,院长他们都来了!你不知道,外面正剑拔弩张呢,刺激死了,我们两反正是不想跟妖族打,找了个机会就溜了——” “主要是来找你。”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0节 “担心你在妖族被欺负,你脾气那么软,没有师兄师姐为你撑腰怎么行?” 他们两个人生生制造了七八个人的动静,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游溪却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其实她也好想师兄师姐啊! 听到他们竟然是专门为找自己而来的,她内心又感动又温暖。 她曾惶恐担心师兄师姐知道了她的身份后会怪她欺骗,如今才知道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他们是这样温柔。 “师兄、师姐,你们现在在哪?”她问。 “在哪?我们也不知道啊。”云芜捏着传讯符,边跟游溪说话,边注意找地方躲藏。 她和花任酒从未来过落月山,离开大部队后就一头钻进了山林子里,靠着隐匿符隐藏气息,也是他们运气好,再加上大部分妖族都去正面战场了,后方空虚,竟然真让他们给摸了进来。 两人走了一段林间小路,毫无师妹的线索,看到前方的建筑群,就想抓个小妖问问情况,没想到这个时候,传讯符忽然有了感应。 他们便知游溪就在附近,赶紧跟她联系。 “我面前有一座小楼,叫‘乘风楼’。啧,这妖族的建筑修得还挺气派的。” “对面有一座塔,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师妹,你在哪啊?” 那头的游溪沉默片刻,道:“我想,我应该在你们脚底下。” 云芜一惊,赶紧抬起脚,弯腰仔细看。 她光听说游溪是妖族,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妖,听她这么一说,还以为她真身是蚂蚁什么的,自己一脚把她给踩着了! 她甚至把鞋脱了,看了半天鞋底,只看到黏在鞋底的一片枯叶。 “我觉得,师妹应该是说,她在下面的地道里。”花任酒幽幽道,有时候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她。 “下面有地道吗?”云芜穿好鞋子,不解问。 “嗯。”游溪软软应了一声,“师姐,我和师兄被困在下方的地道迷宫中……你刚才提醒我了,迷宫的变化依据的是地上建筑的位置!” “我没猜错的话,师姐你现在应该在羽族族地的西北侧,那座塔是他们的瞭望塔——” “师兄?哪个师兄?”她说了一堆,云芜只抓住了这一个重点。 “荆师兄……” “我就知道!”云芜撸起了袖子,“当初就看出这家伙心怀不轨,现在还黏着师妹不放——” “云师姐。”传讯符那头,传来了荆饮月冷淡的声音。 云芜一顿,语气颇有些外强中干:“干嘛?” “我和小溪在一起了。” 花任酒:“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云芜:??? 这家伙几个意思,他的声音带着浅浅笑意,分明是故意说这句话,跟师妹在一起了很得意是吧!还要故意炫耀一下? “先别说这些了。”当着师兄师姐说这件事,还是让游溪脸颊发烫,“我们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师姐,劳烦你看看周围还有什么建筑。” 她住在羽族时年纪还小,过去几十年没有踏足羽族领地,不知地形和建筑是否有变化。 “好。” “羽族擅长从高处监视,你们小心。” “放心吧,这领地之内四肢健全的鸟妖都去正面打架去了,剩下的老弱病残还有一些小喽啰都让我们给吓走了。” 云芜抓起手中羽毛鲜艳的大鹦鹉,“给师妹叫一声。” 鹦鹉妖哑着嗓子的喊:“羽族败了!羽族败了!” 这鹦鹉妖是他们潜入领地时抓到的,当时它在一根树枝上放哨,被云芜用弹弓打下来了,叽叽喳喳着想跑,云芜把它的脚绑住,让它一路喊话,这些剩下的羽族不明情况,全都被吓跑了。 “怎么样,云师姐我聪明吧?” “明明是我想的主意。”花任酒小声道。 “厉害。”传讯符那头,游溪忍不住笑起来。 正说话间,正面战场那边忽然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一股奇异的黑雾自战场中心扩散开来,天色迅速变暗了。 云芜手中的鹦鹉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嘎了一声,倒地而死。 她根本无暇注意这只鸟,因为头顶的天变了,烈日被黑暗一点点蚕食,仅剩下一圈灿灿的金边。 黑金色日弧从空中降下,如同一只倒扣的巨碗,将远处的战场完全笼罩其中。战场中,灵光冲击,妖气升腾,无可言述的剧变正在发生。 “我滴个乖乖。”云芜望着那头的情况,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师妹,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花任酒也呆呆望着那头,“疯了,都疯了!” “老天,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第60章 乌羽 落月山, 正面战场。 玉山宗地峰峰主问寒仙君带队,联合三峰十大长老,七院莫含光、藏玉等院长, 带领玉山宗一众精英弟子,连同通明、玄虚等宗门乌泱泱近万人攻打落月峰, 阵型排开, 灵威降下,声势赫赫。 妖族这边,乌烬带领羽族十二部精英, 蛇族族长巴相带领蛇部,瑞兽族长并未现身,只有一干马妖、犀妖组成的散兵游勇, 明显是来凑数的, 但瑞兽族向来作风如此, 其他两族也习惯了。 三部族聚集在落月山阳面,羽族的望日广场上,分散成犄角之势迎敌。因儿子的叮嘱, 巴相长了个心眼,他将蛇族厉害的将士都排在靠近羽族这边, 防范着乌烬。 若不是人族这一波来势汹汹, 在得知乌烬可能囚禁了他义弟几十年, 而且是当年盗取天书的主使时, 他就该找乌烬对峙,让他给妖界一个说法。 可现在,巴相不得不先面对这些人族。 在他看来,乌烬心怀鬼胎,多半是想要夺取妖主之位, 自三族鼎立以来,妖族已经千年没有共主,乌烬所作所为,是想做这个妖君,让羽族凌驾于其他两族之上。 不管他怎么想,人族终归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虽防范着乌烬,但心里仍觉得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挑起内讧。 除非乌烬疯了,眼睁睁看着他羽族的子民去死,让人族坐收渔利。 高空中,问寒峰主居高临下,声音清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妖物,你们以天书为饵,在人界作乱,祸害各宗门人,今日我问寒代表人族众修士,替天行道,势必踏平你们落月山!” 身后各宗弟子气势旺盛,纷纷应和。 对于这些年轻弟子来说,能参加剿灭妖族这等大事,绝对是人生履历的光辉一笔,值得吹嘘上几百年。 加上这次有玉山宗的大能带领,众弟子信心满满,都觉得此战必胜。 那边喊完,妖族这边响起一片嘘声。 巴相身边蛇族长老高喊:“放屁!分明是你们人族觊觎我妖族的《落月天书》,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来抢天书来的?!” “没错!你们人族那点狗屁倒灶的事,还有脸拿出来说!要不是起了贪念,又怎么会被人骗?放眼三界,就属你们人族最贪婪!” 巴相亦冷眼看着飞舟上的人族,他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两族互相都有不少暗探,玉山宗灵泉可能出了问题的消息,他亦有所耳闻,双方互相叫骂,唾沫横飞,说得再怎么好听,彼此都心知肚明,就是冲着天书来的。 说起天书,儿子说,现如今妖族祭坛供奉的天书是假的,这才是最令他不解的地方。天书是神族留下的,上面附有神力,供奉天书的天尺玉唯有感应神力才会发光。 那次盗书事件后,他亲自去祭坛看过几次,天书上确实有神力感应,这做不了假,他也很确定,妖族并无其他神族之物…… 这件事情,怕是只有等他见到义弟和弟妹之后,才能弄清楚了。 也不知儿子那边怎么样了,是否顺利救出了义弟? 他这边片刻闪神,人族那边,同样有人心不在焉。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飞舟上,莫含光和藏玉交换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作为宗内反对开战的少数派,两人承受了来自地极峰不少的压力,可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次更是问寒点名要他们来的。 莫含光打定了主意准备划水,在他看来这一战注定毫无意义,双方都讨不到好处,还不如回去种田。 天书要真有什么神族功法,妖族早该天下无敌了,凭什么妖族三千年解读都不出来的东西,这些人认为自己抢走了天书,就一定能解读出来呢? 说不定天书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忙来忙去,一场空罢了。 他摇头,叹气。 藏玉小声道:“你稍微装一下,一会儿问寒该叫你去打头阵了。” 莫含光皮一紧,连忙打起精神来,忍不住小声抱怨,“你说宗主怎么就在这种关键时刻不在呢?若他老人家在,也不会闹到这种局面。” “谁知道呢。”藏玉也不理解,“宗主前段时间不是过问过丹岳的事,怎么还会闹成这样?” “有时候我真怀疑,宗主是不是真的存在。” “?” “莫含光,你在瞎说些什么?” “你想想,你有多久没见过宗主真身了?”莫含光道,“起码得有个几百年了吧?” “但宗主神识最近才出现过,天阶强者的神识,还能是装出来的?” 莫含光无言以对,他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见藏玉一直往妖族那边看,不禁问:“你在看什么?” 藏玉道:“那乌九明不是说是羽族少主吗?怎么不露面?还有小溪,我看她好像也不在。” 她早就察觉到花云两人脱离大部队偷偷溜了,这回带出来的弟子众多,一时没人注意到,她也没有揭穿。比起这场无意义的战局,不如让他们两去看看昔日道藏院的弟子过得好不好。 她低头看了一眼掌心泛起微光的传讯符,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人了。 莫含光道:“既然是少主,说不定坐镇后方呢。” 说起这事,他忍不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天机院长,后者一脸漆黑,周身杀气四溢,正憋着一口气准备杀穿妖族,把宝贝女儿抢回来。 他叹气:“真是各有各的烦恼,还是种田好——” 话音未落,问寒剑指一凝,冰霜剑气凌空斩下,将前排的妖族冻成冰雕,高喝一声:“随我杀!” 人族修士们下饺子一般落下飞舟,和妖族战在了一起。妖气和灵气碰撞,灵光灿灿,妖力雄浑,喊杀声响成一片。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1节 问寒峰主执剑,径直奔向人群中的乌烬。 乌烬身旁,一群披着黑色羽衣的羽族长老簇拥着他,将他护得相当严密。 他们的羽衣十分奇特,上面坠满了漆黑的羽毛,将人从头到脚笼罩,远远看去,就如一只只体型巨大的鸦鸟。据说乌羽族长老有把自己掉落的羽毛织成羽衣的习惯,羽衣刀枪不入,相当于一层盔甲保护。 问寒冷笑一声:“堂堂羽族族长,居然如此贪生怕死!战场之上,还要这么多人保护?” 质问声落,乌烬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不知这话有哪里令他发笑,他越笑越是大声,越笑越猖狂! 在问寒面露疑惑时,乌烬终于止住了笑:“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你在说什么?” “你可知道,我族又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话音落,他身边的长老们四散分开,落在了望日广场的十二尊巨大的羽妖像旁。 这些雕像雕刻着羽族自古以来的大妖们,鹰视狼顾,翅翼展开,威风凛凛。众长老站定,动作整齐划一,揭开身上的羽衣,露出了从不轻易现于人前的真面目。 只见他们个个身材高大,面目深邃,高鼻深目,头发梳成发辫,赤裸着上身,露出身上满布的图腾,刻画着日月星辰,壮阔山河。 众人同时念动咒语,巨大的雕像缓缓开始移动起来。 滚滚黑雾自广场中升起,转眼天象改易,阴风大作,天上一轮烈日飞快被黑光吞噬,只剩下一圈狭窄的金边。 “什么情况? “天狗食日?!” 话音未落,那黑金的弧光自天而降,如同一只巨碗,扣在了广场上方,从弧光中释放的,是煌煌曜日之力,滚烫炽烈,广场上霎时如坠炎狱,灼热难当。 有人身上着起了火,有人被热得当场晕过去,还有人顷刻就被炼化,这无差别攻击之下,人族与妖族,俱都乱成一片。 有人恍然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天狗食日,而是这些羽族通过某种手段借用了日之力,以日光为结界,将他们所有人都困在了里面! 但这怎么可能? 操纵日之力,这真是人力能办到的吗? 正中的金乌雕像之下,乌烬腾空而起,他俯视着下方惊疑不定的人和妖,语气傲慢,“你们可知,羽族为何以乌羽为尊?” “因为羽族自古以来信奉大妖金乌?”有人回答。 “错!”半空中,乌烬自问自答,“上古羽族,金乌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凤凰、毕方、重明……羽色各异,能力亦各不相同,羽族信奉金乌,崇尚乌羽,是从三千年前开始的。” “那时天地剧变,神力消隐,神族逐渐陨落,那个时代被称为‘天陨’。和神族一样,受到天地伟力影响,气运衰败,后代日渐稀少的,还有巫族。在察觉到灭族之危降临时,一部分巫族人舍弃了自己身份,伪装成羽族,混入了妖群之中——” 那时的妖族,尚且处于蛮荒时代,妖妖相食,连基本的规则秩序都尚未建立。 巫族已拥有了相当的文明,他们曾是神族之下的第一种族,巫族人身材高大,擅长咒术、医术,祭舞,他们天生能操纵自然之力,呼风唤雨,引动星辰。 其中一支巫族人信奉金乌,日中金乌,有人称之为“神鸟”,但金乌其实是上古时的大妖,力量可与神族媲美,巫族人将其当成日神崇拜。 他们之中,厉害的大巫生有羽翼,这一支巫族是与妖外形最为接近的,常以鸟羽装饰自己,他们用咒术窃取妖力,伪装起羽族来根本毫不费力。 当天陨来临,这支巫族藏在羽族中,躲过了灭族之劫,或许是因为信奉金乌的缘故,他们与羽族通婚,能生下有巫之力的孩子。不同于人族与妖族的结合,有时会生出灵妖两气相互冲突的孩子,巫族力量强大,诞下的几乎都是健康的巫族子女。 天陨之后,人族和妖族崛起。上古大妖虽陨落,小妖却越来越多,羽族的族群越来越庞大,他们聚集在一起,蛮荒的规则不再适用,巫族人凭借着聪明的头脑和卓越的见识,渐渐混成了羽族的长老,将教化族民、制定规则的权柄握在了手中。 从此以后,一场漫长的洗脑开始了—— 宣称金乌地位尊崇,当为羽族守护神;因巫族与羽族所生后代多为乌羽,所以乌色羽毛更为高贵,白羽、彩羽俱为下等,羽族对外应被称作“乌羽族”;  效仿十二巫部,建立羽族十二部,挑选的部族长老俱为巫族后裔。 …… 直至今日,三千年漫长的洗礼,羽族早已悄然成了巫族的模样。 “乌羽乌羽,哪有什么乌羽,有的只是我巫族啊!”半空中,乌烬发出了一阵猖狂的笑声,他笑复兴巫族的大计终于得见天日,笑羽族被巫族愚弄了三千年,笑下方的这些人和妖,不过都是他掌中的玩物罢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十二座羽妖像旋转一圈后,化为十二祖巫的模样,高大的祖巫注视着下方乌泱泱的人族和妖族,冰冷高傲的眼神,如同在俯视蝼蚁。 “从今以后,我巫族将光明正大,重临世间!我等将以王者之姿归来,令天下归顺,三界一统,叫你们这些弱者知道,何为神族之下第一族!” 话音落,咒术催动,烈日阵散发剧烈光芒,阵中的人和妖发出阵阵惨叫,如同被烈火炙烤,大批大批死去。 更多的人靠着修为抵抗,此时更是震惊失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乌烬带领的羽族长老不是羽族,而是早已消亡的巫族? 三千年时间鸠占鹊巢,如今鹊死鸠存,羽族就这样被毁了? 谁能相信这是真的?! 要不是被烈日阵围困,眼前的危机是真,怕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所以,这一开始就是你设下的陷阱。”问寒脸色铁青,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简直错得离谱! “没错。”乌烬道,“天书是诱饵,用神族功法诱使你们之中的蠢货背叛,再让他们故意暴露,以此来激怒你们,给你们一个开战的借口,反正你们肖想天书已久了不是么?” “根本没有什么神族功法,有的只是巫族功法!我巫族咒法之精妙,称之为神又有什么不可以?那些长老、峰主之流,怎么能不趋之若鹜,信以为真?” “巫之力,亦是咒术之力,这种力量绝迹已久,哪怕你们察觉到,也认不出来。那些背叛者,早被我们巫族的咒术控制,只要被发现,便会自爆,不会透露半点线索。” 眼看局面尽在掌握,乌烬乐得为问寒解惑,欣赏众人脸上震惊、恐惧、愤怒的神色,这令他由衷感到愉悦。 “我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容易上当,省了我很多功夫。”乌烬道,“多亏了你送上门来,让我将你们一网打尽。” “卑鄙!”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呵斥道。 “哈哈哈!”乌烬仰天长笑,“胜利者书写历史,你们都是输家,卑鄙?分明是我巫族忍辱负重,才迎来崛起之日!” “无耻!” “我们是妖,才不是什么巫族!” “去死吧!” 妖族这边,有许多羽族如梦方醒,他们都是族中实力不错,但却因不是乌羽,受到排挤的羽族,今日才知自己受了多大的蒙骗,满脸悲愤冲着祖巫像下的巫族们冲了过去! 然而还不等他们靠近,他们身上浮现诡异的图腾纹样,如同被扼死一般,悲鸣一声,摔倒在地上。 大量的羽族尸身被阵法吸收,又成为了阵法的补充,反哺了阵中的巫族们。他们在祖巫像的庇护下,毫发无伤,脸上尽是狂热神情。 乌烬嘴角,也挑起一抹得意的笑。 这些低等羽族,早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们下了咒术,一旦起了背叛之心,就是当场暴毙的下场。只有那些愿意臣服的羽族,才能活下来。 巴相脸色铁青看着这一幕,目睹这些羽族之死,他唯有痛心,如今他才知道,乌烬杀的不是自己的族人,所以他半点都不在意,可他巴相没办法不在意,死去的这些,都是他的同族啊! 同为妖族,焉忍见同族被人如此残杀! 蛇族与羽族争了这么多年,原来都是一场阴谋! 他握紧了手中的巨斧,手上青筋根根暴起,脖子都涨红了。 “族长,冷静啊。”身边长老劝道,“眼下他们占尽优势,不是出手时机。” “你叫我怎么冷静?”巴相嗡声道。 长老也忍不住连连叹息:“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谁能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长老跺脚道,“都疯了!” 长老们说着说着,自己都不冷静了,反而巴相缓缓冷静下来,此时此刻他不能慌乱,蛇族一脉的性命尽数系在他手上,若真让乌烬在这里除掉了这些人族和他们蛇族,就真让他彻底得逞,一切都完了! 这阵法不知耗费了乌烬多少时日布置,非同一般,他清楚的知道,要想从破阵而出,必须要联合众人之力。 巴相将目光移向人族那边,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沉不住气。 “乌烬,你别做梦了,本峰主焉能让你得逞?!”阵中,问寒已怒到极致,他手中银剑寒霜,一阵夺目光华亮起,剑光直指乌烬! 乌烬冷笑一声,似乎在讥笑他的愚蠢。 笑声起时,十二座祖巫像同时发出光芒,没有任何预兆,问寒胸口破出一道血洞,他甚至连剑都没有出,就被十二道巫咒当场咒杀! 问寒倒下了,眼睛还睁着,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胸口的血流淌,很快又被阵法中的灼热蒸干。 一代地极峰主,就这么死了。 四下一片死寂。 别说通明、玄虚两宗的人不敢说话,连玉山宗众人也被震慑住了,长老们目瞪口呆,弟子们瑟瑟发抖。 地阶中境的高手在阵中尚且出不了一招,他们凭什么跟乌烬对抗?一时人心惶惶,所有人都露出了惧怕神色,没人再敢在贸然出手。 人群中,藏玉和莫含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遍体生寒的凉意。 这下可难办了。 难道这一趟落月山之行,竟是有来无回的结局? 这种时候,还有谁能来救场? 莫含光心里盘算着,如今身在妖族,还能帮上忙的,难道……指望游溪? 她和那人,真的会来吗? 乌烬满意看着这一幕,为了巫族复兴的计划,他继承前代大巫的族命,隐忍了数百年,才等来这最佳的时机。 等到巫族族群渐渐壮大,不依赖羽族,也能生生不息,至此,羽族便没用了。没想到又等到人族的灵泉干涸这个绝佳时机,玉山宗被引来攻打落月山,才能将人族和妖族的精锐围杀在此。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天书。 他深信天书中藏着神族的秘密,只是妖族无能,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解读天书的内容,让巫族更进一步。 妖族祭坛防守严密,天书不允许随意翻阅,靠着长老们研读的那一点点时间,不知又要多等个几百年,他等不了了。 于是他设计了天衣无缝的计划,伪装成人族修士盗取天书,巫族伪装人族有天然优势,他们身上本来就没有妖气,可恨碰上李青岫和游晚风那一对贱人,让他的计划毁于一旦! 不过—— 他已将游晚风的护心鳞送出,李青岫必来救人,地下暗道设下了重重机关,他还留下了天甲和地乙两人对付她,更有九明坐镇后方,以游晚风为诱饵,他不信抓不住李青岫和游溪。 待这边事了,抓住了游家人,天书也会落入他手。 他巫烬,将天下无敌。 “看来你们都老实了。”巫烬唇角含笑,志得意满。在他操纵之下,祖巫像再次转动,阵中的烈日灼烧感渐渐消退,转变为一种阴森的寒意。 众人只觉自己的生机缓缓流逝。 半空中,一道祖巫高大的虚影浮现,祖巫垂眼,监视着阵中所有人,谁敢有异动,就叫此人领教巫咒的厉害。 “你们就在这阵中慢慢感受绝望吧。”巫烬缓缓落回金乌神像下,盘膝而坐,感受着源源不断的力量流入自己体内,唇角翘得更高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2节 阵法抽取这些人的力量,汇聚到在场所有巫族身上,三个时辰后,他们就会被抽干,枯竭而死。 而巫族,今日过后,将走向新生。 …… 羽族西北角的族地内。 “好可怕……”沉默片刻后,云芜低语出声。 “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花任酒忍不住道。 刚才天显异象,两人都被惊到了,正想靠近一些看看发生了什么,院长那张传讯符亮了起来,藏玉的传讯符传来清晰声音,两人将乌烬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又看到那巨大的祖巫虚影,这才忍不住发出惊呼。 接收的信息量太大,此刻两人的脑子都是懵的。 “师妹,你有什么想法?” 地道里,游溪也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心里很多疑问都得到了解释,但万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以这种结果。 巫族…… 她想了想,道:“巫族举族之力,酝酿几千年的阴谋,咱们一时消化不良也正常,先别想了……重要的是咱们尽快汇合,想办法把院长他们救出来。” “对!”云芜道,“快告诉我,你那边些需要什么?” “师姐,你详细描述一下周围的建筑……” “噢噢,好!” 有了云芜帮助,游溪很快从迷宫中找出一条路来,走到迷宫尽头,前方出现最后的两条岔路,她脚步一顿。 左右两边是一模一样的两扇门,不知哪一边才是正确的路。 “师兄,到了这里,恐怕要赌一把了。” “嗯。” “我走左边,你去右边?”她提议。 “一起。”荆饮月道。 “那你选?” “小溪,相信你自己。”他淡声道,“有我在,你可以大胆做决定,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好。” 游溪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记得瑞兽族长曾分给她一丝气运,现在就是要拼运气的时候了。她闭上眼睛,排除杂念,听从心的指引。 阴冷潮湿的地道里,她感受到一丝丝清凉的风自左侧脸颊边拂过。 “师兄,走左边!” “嗯。” 两人一起推开了左侧这道门,门后,一片泛着暗蓝寒光的羽刃瞬杀而至! 游溪瞳孔一缩,然而身边人反应更快,一道剑指划过,剑气精准将羽刃断为两截。 藏在暗中偷袭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荆饮月已到面前! 天甲心都凉了半截,刚才他正准备从暗道追杀游溪,此人从后赶来,两人交手不过三招,他就被此人剑气所伤,不得不退回暗处休养。 身为羽族第一刺客,天甲这些年来鲜少出手,一旦出手,必然是见血而回,三界之内,没人能入他眼中。 骤然被荆饮月剑气所惊,人族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剑修?他将受伤归结于自己太过大意,将伤口简单处理后,再次埋伏在此,没想到一击未能得手,反而是对方占尽上风! 漆黑暗道里,剑气纵横如月华,将他逼得无处藏身,伤口再度崩裂。 他意识到刚才那一剑不是运气,对方的实力甚至在自己之上! 但是。 这怎么可能? 他乃是羽族大妖,地阶巅峰大圆满的实力,连玉山宗的地极峰主,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人为何能压制他? 闪神一瞬,一剑穿心。 “你——”天甲睁大了眼睛,妖血自唇角溢出:“你、你是……天阶……” 他颓然倒在地上,意识到对方竟然是天阶高手,满眼不可置信,世上的天阶高手屈指可数,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保护一只小小的蛇妖?! 就在他震惊一瞬,对方身上那种惊人的气势褪去了,变得平平无奇,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天甲完全迷惑了,他从未在谁身上看到过这种情况,以为是自己濒死产生了错觉。 “他身上妖气好重。”游溪蹲在旁边,从天甲身旁捡起一根羽毛,那羽毛呈紫蓝色,尖端锋利无比,是纯正的妖羽。 “你竟然不是巫族?”她有些吃惊,按照巫烬的说法,他身边信得过的人手应该全是巫族人才对。 “哼。”天甲虚弱地哼了一声,牵动身上的伤口,“我……忠于少主……” 他看着游溪,满眼撼恨,“可恨不能拿回……少主之物……” 话音未落,气息已绝。 妖血淌了一地,天甲化为一只蓝紫羽翅的妖鸟尸体,彻底闭上了眼睛。 游溪神色复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拿了乌九明什么东西? 为何她毫无印象? 可此妖已死,这疑问也无人能解答,眼下还是先救出爹更重要。 出了暗道,一路再畅通无阻,估计在巫烬看来,玄冥和天甲,再加上这重重机关,足以解决她和娘亲。 暗道尽头,一道沉重的玄铁之门映入眼帘,游溪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妖族的成长期漫长,她从一条小蛇长到完全成年,花了足足五十年,五十年亲情断绝,没有一天不想着爹娘。 小时候躲在游家的杂物间里,幻想爹娘来接她;长大后只盼着他们还活着,不管千山万水,她也会找到他们。 和娘亲相认后,她没有一天不盼望着一家团聚的日子。 如今,她终于可以如愿了吗? 荆饮月一道剑气斩破了玄铁牢门,铁门之内,粗壮的锁链锁着浑身鲜血淋漓的男子,他垂着头,气息微弱,濒死一般。 “爹!”游溪急忙往里冲。 荆饮月连忙把她拉住,无数泛着寒光的牛毛细针从左右扫射而来,若不是他拉这一把,游溪眼看就要被射成筛子。 不过她这一冲,冲得太猛,被拉回时狠狠撞上了师兄的胸膛,又往后一仰。 荆饮月连忙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两人的距离极近,四目相对,唇几乎贴上了彼此。 呆呆望着他,游溪一时愣住了。 被锁住的男人虚弱抬头,咳了一声。 游溪恍然惊醒,赶紧推开师兄,耳朵都红透了。 啊啊啊—— 怎么第一次见到爹,就让爹看到了这一幕?! 第61章 复仇 地牢内, 游晚风笑得爽朗,毫不介意:“小溪,过来让爹看看你。” “爹。”游溪连忙跑到他面前, 蹲下来让他方便看自己。 铁链作响,游晚风拨开凌乱的头发, 仔细打量女儿扬起的小脸, 眼睛起了雾,笑意不减,“长得跟你娘一样漂亮, 不愧是我游晚风的女儿。” 游溪忙道:“爹,娘也来了,她就在外面等我们。” 游晚风眸光一颤, 点头道:“好, 小溪, 你是爹娘的好孩子。” 说话间,荆饮月将他身上锁链尽数砍断,为他解开了束缚。游晚风满身是伤, 琵琶骨上有两个骇人的血洞,身上蛇鳞都被拔下来大半, 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若再晚来一两天, 他或许就悄无声息死在这地牢中了。 游溪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游晚风立刻慌了,忙道:“小溪,一点都不疼,你看我——” 他想展示一下自己皮糙肉厚,这些伤不算什么, 但完全高估了自己,在巫烬手里被折磨了几十年,又失去了护心鳞,他现在脆弱到,几岁的孩子都能轻易把他推倒。 这一起身就要跌倒,荆饮月不着痕迹扶了他一把,游晚风这才站稳了,“多谢……乖女婿?” 荆饮月:…… 游前辈的画风,跟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破开地牢,帮游晚风处理了伤势之后,三人从地牢另一边的出口,走出了这条冗长的地下通道。 出来后,才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花云二人在的地方不远。 游溪一路搀扶着游晚风往前走,她爹的嘴就没停过。 “小溪,爹五十年没洗澡了,你会嫌弃爹吗?” “……不嫌弃。” “小溪,你犹豫了。” “我,我只是刚才没听清。” “没关系,爹理解你,毕竟爹已经是个惹人嫌的老男人了……”游晚风咳了两声,“别看爹现在这样,年轻时我也是蛇族第一美男!” “当年我就是凭借着这副俊逸的外表,才俘获了你娘的芳心。” “想当年——” “前辈。”荆饮月默默递上竹筒,里面装着清冽的泉水。 “你小子还挺贴心。”游晚风打量他:“人族?” “嗯。”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3节 “剑修?今年多大了?你和小溪怎么认识的?你们两谁先追的谁?” 游溪同情地看了一眼师兄,他替自己转移了火力,正一五一十的回答爹的问题,没有半点不耐烦。 游晚风眼中,暗暗掠过一丝欣赏。 这小子看着倒是不赖,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他身上的气息,为何有些奇怪,比起修士,为何更像是普通人? 另一边,收到师兄汇合的消息时,岁舍正蹲着和巴道天说话,李青岫靠在一旁的树下休息。 “你看那边那个大玩意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我在宗门的闲书里看过,以前只有巫族会在身上纹许多图腾。”岁舍摸着下巴,盯着天边的祖巫虚影,觉得自己真相了。 “难道,乌不是乌,而是巫?!那些人其实都中计了?妈呀,我真是太聪明了!” “什么呜呜?”巴道天直挠头。 “简单来说,所有人都被骗了!”岁舍猛摇他手臂,发现对方稳如山岳,根本摇不动。 刚才师兄忽然联系他,把他吓了一跳,没等他把事情说完,师兄就冲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从里面带出了两个伤员交给他,自己又进去了。 岁舍全程都没跟他说上两句话,还好这两人都是熟人,巴道天伤得轻一些,李青岫服下丹药后,脸色好转了不少。 他不敢吵李青岫,又实在是无聊,就拉着巴道天说个不停,正想发表自己的高见,传讯符亮了起来。 他一看,当场激动,“师兄和游师妹把人救出来了,叫咱们去汇合!” 李青岫脸上,惊喜一掠而过。 众人约在乘风楼的背面汇合,游家夫妻两人久别重逢,互述了一番别情后,不得不面前眼前的问题—— 蛇族族长和族中精英都被困在了望日广场上,巫烬将他们一网打尽,一旦真的让他将阵法中所有人功法吸收,三界中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待他功法大成,发现游晚风被救走,他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他们一家三口。 “不能让他得逞。” “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小溪,你有什么办法吗?”巴道天捏紧了拳头,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拳打爆巫烬的狗头,想到爹被困在阵中,他就急得心急如焚。 “看起来,那十二座祖巫像,应该是阵法发动的关键。”游溪眺望着广场方向,“但是咱们现在没办法靠近。” 半空中,那道祖巫虚影如同一座瞭望塔,视线笼罩了整座广场。 “而且,要破阵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巫烬为了这阵法耗费心血准备不知多久,如此复杂的阵法,破起来也相当耗费心力。”花任酒忧心忡忡。 “要不然,咱们就一起杀过去。”云芜撸袖子。 这边想救爹和族人,他们也想救院长和同门,可以说是目标一致了。 然后众人一起看了看这边,七个人里有一半是伤患,有实力能和巫烬碰一碰的,只有荆饮月,但他是人不是神,也不可能一个人打巫族全部吧? “算了,当我没说。”云芜泄气。 “确实,要破阵很难。”游溪道,“但咱们并不是一个人,相反,阵法之内,困着好几千人,这种复杂的大型阵法,只要出现一点小小的破绽,集合数千人之力,一起冲阵,一定能冲破阵法。” “有道理!”花任酒道,若将目标放在破阵上,那是难如登天,如果放在制造破绽上,那……还是很难。 众人愁眉苦脸。 “有人来了。”荆饮月忽然出声。 众人连忙收敛气息,在楼后藏好。 “姓游的,要不是你胆小误事,现在咱们已经是巫烬大人身边最大的功臣了!”游伯母的声音遥遥传来。 “那能怪我?”游伯父瓮声瓮气道,“刚才被天上那东西吓得动不了的人不是你?真要在阵里,别说刺杀巴相,你估计腿早都吓软了!” 说话声渐近,许久不见的游伯父和游伯母走了过来。 自从玉山宗一别后,这两人丢光了老脸,因为巴道天将他们的事宣扬出去,他们在族中也无颜立足,只能暂时搬到族外山洞去住,苦兮兮养了几个月的伤,思来想去,觉得不是办法,又厚颜找上了巫烬,求他再给他们一次表现的机会。 巫烬开出条件,只要两人能暗杀巴相,就给他们一次加入巫族的机会。 那时两人尚不知道他说的“巫族”,真正含义是什么,又一次打起了退堂鼓,要他们杀了巴相,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且不说巴相贵为族长,身边有蛇族暗卫保护,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再说巴相讨厌他们夫妻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次要是再失手,还不被姓巴的给生吃了? 他们蟒蛇一族向来不讲道理,只讲蛮力,两人磨磨蹭蹭,互相推托,不敢动手,一直拖到了今天。 广场上的动静在妖界飞速传开,得到消息的夫妻二人肠子都悔青了,谁能想到,一转眼,这妖界就要变成巫族的天下。 他们两个最早投靠巫烬的人,在这场变故里竟然什么都没捞到!现在再赶过去,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我看,咱们也别急着过去了,现在去不顶事了!” “那你说怎么办?” “有了!”游伯父道,“你还记得,之前巫烬大人叫我们去试探游溪,我总觉得,她怕是从天书里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 “巫族如今应有尽有,唯独还不知道天书到底有什么秘密,如果我们能把游溪送到巫烬大人手中,还愁没有荣华富贵?” “没想到你脑子还有灵光的时候。”游伯母道,“可我听说,我们那不长进的侄女,早就离开玉山宗,不知所踪了,如今又到哪里去找她?” “这还不简单,放出消息去,就说咱们有她爹娘的消息了。”游伯父道,“小孽畜听到这消息,还能不回来?到时咱们先挖了她的蛇丹,剐了她一身蛇鳞,再将她送给巫族,也不枉我们养育她这一场——啊!” “夫君?!” 游伯父话未说完,胸口赫然出现三个血洞,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徒然睁着眼睛,看到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自拐角处走出来。 “游、游……晚风?!你竟然还活……” “我要是死了,不就错过了你们这么精彩的谋算?”游晚风脸上,头一次没有了笑容,他走到兄长面前,脚踩在他胸口的血洞上,狠狠用力。 “啊啊啊啊!”游伯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这一脚,是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小溪。”他蹲下身,“多谢”两个字自他口中说出,叫游伯父头皮发麻,他完全没想到游晚风还活着!他们夫妻两个不知道的消息又何止这些? 游伯父看到游晚风眼中露骨的杀意,不由痛哭流涕:“弟弟,别杀我,我是你亲哥……不,不是,只要你放我一命,以后你就是我哥,你是我爹,都行啊弟弟!呃啊!” 说完这句,游晚风眼中闪过一丝冷讽,动手毫不留情,当场掐断了他的脖子。 起身擦了擦手,“我没有你这种要把侄女献给仇人的亲哥。” 游伯父如路边死猪般死了,游晚风的视线,落在了游伯母身上。 游伯母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几人面前。 “弟弟,弟妹,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连连磕头,“都是夫君叫我做的,都是他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啊!” 眼看游晚风和李青岫跟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面前,游伯母心知全完了,一切都完了!当年这两人眼里就揉不得沙子,更别说眼下,还让他们亲耳听到了这些话…… 李青岫冷冷看着她,“当年,你们夫妻借着晚风族长义弟的名头,在族中肆意捞好处,被发现后,是晚风替兄受罚,你们名声败坏,有今日下场,皆是自作自受。” 游伯母嚅嗫着道:“当初揭发我们的,难道不是你们夫妻?如果你们不说,又怎么需要受罚,装什么好人?” 见夫妻二人脸色冰冷,她也不敢再说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小溪,竟然还想将她献给乌烬。”李青岫道,“翠兰,事到如今,你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你虚长这几百岁,能安稳度日,难道不是靠族中庇护?你却要吃里扒外,跪舔巫烬,既然当了叛徒,要死也你自找的。” 她手中三颗灵珠飞旋,就要结果了对方的性命,游溪忽然拉了拉她,“娘,等等。” 游伯母一喜,她万万想不到,游溪竟然会站出来帮她说话,却见她掏出了一颗赤红药丸,“我这里有一颗傀儡丹,让她吃了,正好帮助我们破阵。” 游伯母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不比杀了她更折磨?!她就知道,这几人里,这小孽障才是鬼主意最多的那个! “你这个——” 话未落,李青岫掐住她的脸,将傀儡丹生生喂了下去,“记住了,我李青岫的宝贝女儿,不是你能骂的。” “唔唔——” 游伯母被噎得眼泪直流,一瞬间悔恨攀上顶峰,她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一家人,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意识渐渐沉入深海,肉身化为行尸走肉,她才知道,原来后悔早就晚了。 阵法内,寂然无声。 从一开始的震惊、愤怒,到现在的绝望恐惧,偌大阵法内,无一人说话。 所有人的生机都在渐渐被阵法剥夺,他们正变得越来越虚弱,而监视着他们的巫族,正变得越来越强。 再这么下去,他们真的会死! 可见识过十二祖巫像的威力,没人敢站出来当出头鸟,那咒杀的恐怖,也没人再想领教一次了。 “怎么办?”玉山宗这边,莫含光将声音压成一条细线,悄悄传音问。 “要不我带头,我们冲一波?”他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与其等死,不如拼了。 藏玉看了他一眼,指缝间,传讯符泄出微光。 莫含光眉梢微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道藏院的东西,传讯符不仅可以传声,还可以传递文字信息,看来那两个偷偷溜出去的道弟子在想办法了。但凭他们两个,在巫烬眼皮子底下,真的能帮上忙吗? 藏玉以口型道:“等会,跟我行事。” 莫含光微微点头。 眼下,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片刻后,一座祖巫神像底下,忽然传来奇怪的咯吱声。安静广场内,这声音显得尤为清晰,霎时,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座雕像。 巫烬缓缓睁开眼睛。 就见那雕像往旁边移了一寸、两寸、三寸…… 众人的视线也跟着移了几寸。 守着雕像的巫族默念咒语,发现雕像不听使唤后,都凝神戒备起来,众人都意识到,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片刻后,雕像挪开了半个身位,下方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颗脑袋幽幽从洞口冒了出来。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脑袋上,就连半空中的祖巫之影,也在注视着从地洞中冒出来的人。 空中弥漫的杀机,也牢牢锁定了那颗脑袋,夺命的巫咒蓄势待发。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4节 “翠兰?”妖族这边,有人认出了她。 蛇族长老们面面相觑,巴族长紧紧皱着眉,这种时候,她为何会会突然出现?她不是暗中投靠了巫烬吗?! 游伯母睁着一双三角眼,视线移动,落在金乌像下的巫烬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喊道,“巫烬是个天阉,乌九明根本不是他亲生儿子!” 响亮的回声回荡在广场上。 满场俱寂。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到巫烬身上,脑海里回荡着那句“巫烬是个天阉”,“儿子不是他的”,他头顶上好像凭空升腾起了一阵绿光,绿得人心慌。 就连巫族自己人,也悄悄瞥来疑问的视线,这是真的吗?他们族长不仅不行,还被人给绿了?那少族长到底是谁的孩子? “放肆!” 巫烬怒斥一声,咒杀发动! 十二祖巫像亮起,咒术瞬间夺去了游伯母的命! 就在翠兰死的瞬间,一道清甜的声音从地洞中响起,“咒杀有时间间隔,起码半个时辰内,阵法无法再发动咒杀了!” 巫烬猛地站了起来:“游溪?!”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翠兰这蠢货,分明就是个幌子,是对方用来送命的傀儡!刻意让她说这种话激怒自己,就是为了让他盛怒之下,动用阵法咒杀她。 可游溪怎么猜到的?! 她不是去救游晚风了吗?玄冥和天甲联手,竟然还拦不住她?她又是何时看出咒杀发动有间隔? 他心知不妙,巫族数千年的计划,怎能毁在这个小小蛇妖身上! “全体戒备,守住——” “就是现在!!”藏玉高呼一声,直接打断了巫烬的话。 “大家一起冲,跟他们拼了!!!”莫含光一跃而起,一剑向着最近的巫族怒斩而下,“不想死的就跟我冲!” 玉山宗众人立刻响应,跟在两位院长身后冲杀起来。 “此时不冲,还待何时?”巴相挥起两柄大斧,舞得虎虎生风,高喊道:“大家跟我一起冲!” “杀他个片甲不留!” “啊啊啊啊!” 霎时间,喊声震天,战意鼎沸。 蛇族加入战场,连瑞兽族也跟着冲上了上去,广场上三族战成了一片,刀光剑影纷纷,战况胶着起来。 巫烬见状,周身黑雾弥漫,默念咒语,他已经吸收了不少力量,一道大范围攻击的咒术眼看就要成型,地面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不及反应,一条撼山震岳的巨蛇破土而出,引得砖石飞溅,尘土飞扬,巨大的蛇身遮天蔽日,比那半空中的祖巫虚影更高了一头,气势上瞬间压制了对方。 巨蛇双瞳赤红,俯视着下方的巫烬,猛地向那座金乌雕像撞了过去! 轰! 雕像巍然动摇,一半金乌羽翅被撞断,砸在地上发出轰隆巨响。 “儿子,干得漂亮!”巴相见状,大喝一声,“爹来助你!” 他冲开人群,向着巫烬的方向冲了过去,他要配合儿子,擒贼先擒王! 不料斜里射出三道冷箭,竟预测了他行动方向,眼看冷箭就要穿胸而过,一道朴实无华的剑光斩落,稳稳将那三支箭横空斩断,化解了眼前危机。 巴相脚步一顿,讶异看向救他的人。 莫含光露齿一笑:“咱们如今也算是战友了吧?能帮就忙,不用言谢。” 巴相粗犷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微微冲他颔首致意,向着儿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谁能想到,明里暗里敌对了几千年,人族和妖族竟然也有并肩作战的一天。 随着巴道天出现,战场局势有了变化,游溪等人随之从地道中冲出来。 花任酒和云芜跑去院长身边帮忙,荆饮月一剑斩向最近的祖巫雕像,岁舍拿着喇叭状的法器高喊:“快打雕像,破坏雕像,阵法就破了!” 众人看到了生的希望,冲杀起来不要命一般,人族和妖族头一次携手合作,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战局渐渐对巫族不利起来。 巫烬看在眼里,心在滴血,谁能想到,原本对他一片大好的局势,转眼会变成这样!咒杀无法发动,他的咒术虽然厉害,却对皮糙肉厚的巴蛇收效甚微,巴道天像山岳一样拦在他面前,巴相带着蛇族众人又将儿子牢牢护住,他拿他们竟然毫无办法! 他怨毒的目光移向阵中的游溪一家人,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出现,他的大计依然达成!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玄冥没能阻止他们?! 九明呢? 就算玄冥失手,九明还被他留在族地中坐镇,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坏他数百年的心血?! 惊疑之间,只见一道剑光如月惊寒,将最后一座祖巫雕像破坏,阵法轰然碎裂,地动山摇间,整座望日广场彻底崩毁,烟尘滚滚,阵法碎裂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所有人被这股力量冲得四散,慌乱之中,荆饮月稳稳握住了游溪的手。 “小溪,我在。” 听到这句话,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紧随而来的是山崩地裂的冲击,一片嘈杂混乱,她不受控制的飞出去好远,但有一只手一直稳稳带着她,直到在天旋地转中落到了一处满地落叶的林地里。 借着厚厚的落叶缓冲,这一摔倒是没有太疼,游溪缓缓坐直身子,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锐利的视线。 不远处的缓坡上,乱石成堆,一堆石头堆砌成了座椅形状,有人高坐其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玄金华服,长发垂落,赤红镶金的眼眸,如烈日炎炎,肆意桀骜。 明明是落叶林、乱石堆,他却像是高居王座之上,审视着她。 这张脸,何其熟悉。 这神态,又何其陌生。 他抬手支着下巴,悠然问,“小溪,你说我不是乌烬亲生的?那你说说,我到底是谁?” 第62章 妖丹 游溪手心冒出了冷汗, 刚才在巫族的阵法中,和众人并肩作战,她都没有这么紧张, 此时此刻,面对乌九明, 却叫她油然而生一股紧张感。 那仿佛是天生的本能, 本能觉得对面的人极其危险,叫她寒毛直竖,危机感爆棚。 她紧紧握着荆饮月的手, 脑子里转过一百种逃生念头,但又被她一一否决,乌九明的姿态看似随意, 那股烈日般的气息笼罩了整片林子, 一般手段恐怕根本跑不掉。 直到此时, 身边的师兄才睁开了眼睛,好像冲击过后,刚刚才恢复意识。 她隐隐觉得, 师兄的气息,似乎变弱了很多? 不知是否刚才破阵时消耗太大, 游溪想为他争取时间恢复, 看向乌九明, “你是说, 我猜错了吗?” 她让游伯母说的那番话,不仅仅是为了激怒巫烬,也是她自己的猜测。从假天书事件开始,她觉得整件事中最大的违和感,就来自于巫烬和乌九明父子想法的不同调, 巫烬想杀她,而乌九明则是在试探她,后来才对她动过杀心。 假天书的内容,乌九明是最大的获益者,跟巫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既然巫烬所图这么大,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大计写在假天书里,让天尺玉助他一臂之力呢?如今看来,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早就该想到,假天书既然能和天尺玉相互感应,很可能都是神族之物,如果是神族之物,没有等同于神族的力量,怎么在上面书写内容? 巫烬不能写,但乌九明可以。 他压根不知道假天书上有内容,只有乌九明知道。 也就是说,要么,乌九明身具神力,要么,他拥有比肩神族的力量。 所以,她猜测乌九明不是巫烬亲生的,他不是巫族。 他选择对巫族之事袖手旁观,如果地道之内有他阻拦,拖延他们出地道的时间,巫烬的大计就成了,他却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乌九明唇角翘起,“你觉得我不是巫族,这没错,但巫烬确实是我父亲,只可惜,我并未继承他的巫血罢了。” 他说着可惜,眼中却尽是嘲讽之意。 游溪从中看出对巫族的轻蔑,不可一世的巫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她的手心攥紧了几分,没有继承父亲的血脉,那他就是继承了母亲羽族的妖血,又拥有堪比神族的力量…… 妖族强悍的力量来源,只有一种可能:血脉返祖。 巴道天身上有一半的巴蛇血脉返祖,阵法之中,他可以拦住功力大涨巫烬;乌九明的血脉返祖,比义兄更厉害。 他拥有了不止一半的返祖妖血,既是羽族,又拥有烈日之力,答案呼之欲出——他是巫族人的信仰,妖族的传说,大妖金乌! 得出答案,她的呼吸都因紧张而急促了几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小溪,你一向聪明,果然不让我失望。”乌九明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姿势,“那你再猜猜,我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游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啧。”乌九明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我最喜欢看你这种表情,无辜的模样,惹人怜爱。” 游溪咬了咬嘴唇,乌九明用这种语气说话,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原本,我并不想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但你一次次破坏我的计划,让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乌九明道,“你说,让我怎么放过你呢,小溪?” 说完,他眉梢轻动,看向旁边的荆饮月,后者手中的剑已出鞘两寸,“你似乎很不服气,荆饮月。” “或者说,我该叫你——天极峰主?” 游溪一愣。 她诧异看向身旁的师兄,其实她已隐隐感觉,师兄前世的身份并不简单,但没想到竟然是上三峰之首,天极峰的峰主! 人界之内,玉山为尊,玉山之中,天极为最。 天极峰主的身份,是除了神游多年的玉山宗主之外,人界最为尊崇的存在。 “可惜,若你还在全盛,或可与我一战……”乌九明漫不经心道,“但眼下,你修为尽失,沦为凡人,在我面前,与蝼蚁何异?” 那天玉山天极峰顶,大道金光降下,他有所感应,知道人族有人将要飞升了。 他化为原形,千里目看到了天极峰顶的大道金光,没想到这人竟没选择飞升,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5节 不久前,他又感知到天甲之死,这世上能斩杀天甲的人屈指可数,他又通过共感天甲死时的视线,看到了荆饮月。 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明是个情痴,却修了无情道,为了她,你放弃了得道飞升,放弃无情道,九百年修为尽化泡影。”乌九明嗤笑一声,“可怜天甲到死都不知道,只要他再支撑片刻,你的修为就将散尽,白白浪费了我一名心腹。” 说是这么说,话语里也感觉不到他有多在乎天甲的死活。 乌九明一番话,接连让游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为了她,放弃了飞升的机会? 说什么不过是重头再修,舍弃的竟然是九百年的修为?放弃的不是什么人阶九境,而是天阶修为! 可这些师兄都只字不提,她还以为放弃无情道,对他而言真的没有什么损失! 游溪只觉心中沉甸甸的,像有什么东西坠着,拉扯着。 她知道师兄喜欢她,却不知这份喜欢如此深重,她低估了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分量。 她才知道为何之前在师兄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如此不稳定,因为他正经历修为尽散的过程…… 游溪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可此时此刻,她不能哭。 她曾经跟师兄说过,若有一天,师兄真的修为尽失,就轮到她来保护师兄了。 她必须站出来,保护荆饮月。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镇定下来,看向乌九明,“你为什么要在天书中写那些内容?” 大妖金乌,只要亮出身份,众妖谁会不追随?何必绕这么多弯,通过书写天书,想当上这个妖主? 乌九明眸中灿灿日华流转,“你可知,上古时神族、大妖、巫族,如日中天,族群鼎盛,他们为何会走向衰败?” “因为‘神陨’?” “也可以说,是天道的平衡。”乌九明语带嘲讽,“过于强悍者,不容于天地。上古金乌有十之数,居于扶桑神树上,掌控日落日升,后来却被人族后羿射落九只,仅余一只存活。” “区区人族,何以射日?射日神弓,乃是天道孕化而成,天道忌惮强者,就将金乌屠灭几尽,天道何其不公!” “你的意思是,天道容不下你?”游溪皱起眉:“据我所知,人族射日,是因为十日在天,导致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饿殍遍地,人族死伤,何止十万?” “人族,蝼蚁而已。只要金乌存世,蝼蚁的性命何足挂齿?”他不屑道。 “可你以为的蝼蚁,已经成了三界最强盛的势力,而上古的大妖,几乎绝迹。”游溪道,“按你的说法,你为了活着,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性命,那他人为了活命,反过来杀了你,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有些懂了,乌九明认为,天道不容像他这样的大妖存世,所以他为自己编造了一本天书,他就是天书的主角,他走到哪,就在哪里得到所有人拥戴,他将成为世间的大气运者,天道无法通过神陨的方式杀死他。 但是,他是如此傲慢,被他写进书中的人,都只是他实现目的的工具罢了。 如果她没有阻止这些剧情发生,现在她就是一个四肢俱废的废人,别说找回爹娘,连清醒的活着都办不到。 他说天道容不下他,他又这样轻易扭曲他人的命运,他所做的跟他口中的“天道”,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才写了那些内容……” “没错,三界皆认为,世间只剩下一块天尺玉,却不知巫族暗中保存了另一块,巫烬将这块天尺玉伪造成假天书,自然能和妖族祭坛那块天尺玉相感应,叫人难辨真假。” “但他也仅仅能伪造外形罢了,以他的能力,掌控不了天尺玉,唯有我,能在上面书写内容,我所写的内容,本该只有我一人能看到。” “连巫烬都看不到我写的内容,你却能看见,为什么?”乌九明站起身,“小溪,你恨我将你写进书里,但你可曾想过,若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游溪的心蓦地一跳。 她想起天甲说的话,他说她身上有乌九明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乌九明步步靠近,“年幼时我们偶遇妖蝠偷袭,你我身受重伤,险些死了,后来才被羽族侍卫找到,这件事,想必你还记得对吧?” 游溪点点头。 “事实上,不是重伤,而是我救了你一命。”乌九明道,“正是那次濒死经历,让我体内的金乌血脉觉醒。大妖金乌一共有三根命羽,每一根命羽都有逆转生死之力,如今,我仅剩下一根。” 他掌心中,一根绚烂的羽毛浮现,如日光灿灿,灼热耀眼。 “被命羽救活的人,濒死时的记忆会模糊,忘了自己曾经死过一次,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当时,我消耗了两根命羽,一根救活了我,另一根——” 游溪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在乌九明引导下,她胸口处,一根羽毛缓缓浮现。 相比他掌心的羽毛,这一根命羽要暗淡许多,仅剩下一丝金乌之力。因为有这根命羽,游溪登上祭坛时,才能令假天书所有感应。 “命羽被消耗,导致我耗费了几十年,才真正彻底觉醒金乌血脉,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巫烬搞出这么多事来?” “不过,巫族重见天日,对我而言,并非坏事。”乌九明笑道,“毕竟,他们一族信奉的神明,是我啊。” 他步步紧逼,声音渐沉,“小溪,你欠我一条命。你这条命,是属于我的。” 他眼中的光华愈加浓郁,占有欲几乎溢出,“我将以巫族神明之姿重临天下,你注定要侍奉在我身边!” 说着,抬手向游溪抓来。 游溪已有防备,刚才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在他靠近时,身下阵法亮起,就要将两人传走! 然而乌九明真正的实力已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他只是一抬手,阵法瞬间破碎,空间扭曲被生生阻断,他们竟然没能传走! 随着乌九明手指虚握,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向乌九明的方向飞去。 身侧一道凌厉剑光斩过,生生将乌九明逼退两步,荆饮月拉住了游溪的手,“休想……带她走。” 仔细看的话,他握剑的手在发抖,在修为散尽的当下,这是他耗尽余力、榨干自己的最后一剑。 乌九明神色不耐,“成了废人,还如此没有自觉,那我就先杀了你!” 日刃自他指尖发出,飞旋着直取荆饮月性命! “不!”眼看师兄避之不及,游溪的心跳都要停了,脑子一瞬空白,不容多想,直接扑了过去! “小溪!” 游溪周身骤然泛起大片白光,来不及反应瞬间,两人被白光吞没,不见了踪影。 日刃在空中飞旋片刻,四周林木皆倒。 乌九明眼中燃着赤炎,捕捉到空中残留的灵气波动,一字一顿道:“阵、中、阵!” 他没想到游溪谨慎到这种地步,还被摧毁的阵法之下,还藏了一个延时发动的阵中阵!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杀了碍眼至极的荆饮月,把游溪带走了! 又一次被她给愚弄,他眸中怒火中烧,片刻后,竟忍不住发笑起来。 没关系。 这是最后一次。 很快,世人都将知道金乌回归,待他君临三界之日,游溪又能逃到哪里去?他将修正最初的错误,让她回到自己身边,让一切回到正轨。 落叶林中,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嘹亮的鸟鸣声响彻天际。 此时此刻,三界生灵同时仰望天空,一只浑身黑羽,裹着赤金辉光的妖鸟翱翔天际,周身灿光盖过了太阳光辉,尾羽华美,羽翼所过之处,熊熊大火燃起。 西洲千里之地,转眼成为一片焦土。 …… 不知过了多久,游溪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在隐约的光线中,看清了周围,她好像处在一个山洞中,四周生长着苔藓和藤蔓。 不远处就是山洞口,被肆意生长的植物遮挡了大半,光线就是从洞口透出的。 咚。 一滴露水从倒挂的石笋上滴落在地上。 四周安静极了,连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亦清晰可闻。 对了。 师兄! 她猛然回归头,见荆饮月就在身旁,呼吸虽浅,但很平稳,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差点…… 差点以为她和师兄都活不下来了。 荆饮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凝神看着她。 “师兄!”游溪连忙靠过去,将他扶起身,靠着身后的洞壁坐着,动作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意识到师兄已经变成凡人,行动上也有了变化。 荆饮月眉睫微垂,敏锐察觉到了。 “师兄,你还好吗?”她凑过去,小心问。 话音落,就被他顺势捞过去,揽住纤腰,深深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十分强势的吻,揽在腰上的手力道十足,让她挣脱不开,唇齿间尽是淡淡雪松气息,直吻到气息不足,浑身发软,荆饮月才放开了她。 游溪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片刻后,她问:“师兄,你生气了吗?” “为何生气?” “因为——”她猜测,“我对你的态度太过小心?” “不是。” “因为想吻你,所以就吻了。” “……” 她忍不住用手背贴着脸,给自己滚烫的脸颊降温,看起来师兄似乎并没有那么介意,对于失去修为这件事,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一想到他修为尽失,从天阶强者变成了凡人,游溪还是觉得可惜。 “师兄,你的修为还有办法恢复吗?” “若能修复道心,也许有机会。” “怎么修复?”她眼睛里明晃晃写满了好奇,仿佛只要他说出个办法来,她马上就能去尝试。 “道心就像一颗种子,如今无情道心已失,需要新的种子来替换它。”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6节 “原来如此。”游溪恍然大悟,可种子从何而来呢? “需要机缘。必须合于道,合于我自身。” 其实这颗种子,游溪已经悄然帮他种下,只是时机不到,自己还不足以完全领悟它。 “哦……”听着又玄乎起来了。 游溪托着腮,看着他出神,回想起来,这一路还真是惊险刺激,不管是巫族出现,还是乌九明自揭身份,都实在出乎意料。 经历了这么多险境,他们还能活着,还能在一起,真是值得庆幸。 只是…… 想到那根命羽,她又有些不是滋味,但凡乌九明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她一定承他的情,想办法报答他,可他现在这样,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她觉得,乌九明从一开始对她毫不在意,到后来几次都想带走她,并不见得有多在意她,他甚至不在意芳玲,也不在意其他任何人。 他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偏执。 至于为什么盯着她不放,大概是因为被原本看不起的存在破坏了精心准备的计划,自尊心受损,一时接受不了吧? 想到这,又不禁发愁,以乌九明如今的妖力,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往后的三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等他十恶不赦时,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天道制裁,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他? 她摇了摇头,觉得很不靠谱。 总归这也不是她一个人该烦恼的问题,眼下还是搞明白他们被传送到了哪,赶紧和爹娘他们汇合。 她拿出储物袋翻找传讯符,发现身旁的师兄没了动静,仔细一看,他又靠着石壁睡着了。 游溪动作一顿,生出几分隐忧。 师兄这样不对劲,他不像是修为尽失,更像是一种由内至外的虚弱,仿佛耗空了心神,只是说两句话就会睡过去。 她忧虑重重,没注意角落里,原本匍匐在角落的几根藤蔓,缓缓向她靠近,窸窸窣窣,接近了她脚边。 藤妖瞅准机会,嗖地腾空而起,眼看就要将她手脚捆住,捕获今天的猎物,却不料她猛抬头,一把抓住了上空的两根藤蔓。 藤妖心道愚蠢,藤枝上升起一股细密的尖刺,催发浑身毒性,想往猎物身上注入毒素。 它的毒虽然不致命,但是有很强的麻痹作用,如同蛇毒一样注入体内,可以让猎物动弹不得,任它摆弄。 费劲努力了半天,把身上毒汁都挤干了,被它抓住的“猎物”也没有半点中毒迹象,攥着它的力道甚至更紧了几分。 看着颜色都淡了几分的毒藤,游溪忍不住好笑:“你找错人了。” 藤妖一愣。 这才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妖气,浅淡的,带着毒的…… 有毒! 它察觉到空中弥漫开的毒雾,下意识想溜,嗖嗖往回退了几寸,就晕晕乎乎像蔫菜一样被毒倒在了地上。 它好死不死惹到了一条蛇妖身上,还是毒蛇,原来愚蠢的是它! 不知过了多久,藤妖又晕乎乎醒了过来,脑子还有一会儿不转,扭了扭身体,发现根本扭不动,再一看,它的几条藤蔓都被游溪打成蝴蝶结缠在一起,扭成了麻花! 藤妖两眼一黑,又想晕过去了。 “醒醒。”游溪摇了摇它,“别装死哦,我只用了一点点毒,还不是我自己的毒,毒性一点都不强呢。” 藤妖差点吐出一口血来,难道还要它说谢谢你没毒死我吗!它眼冒金星,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这藤妖虽然年纪不小,但才刚开灵智,会说话不会化形,发出的声音跟小孩子一样。 游溪忙道:“嘘——不要吵到师兄睡觉。” 藤妖忙安静下来,不敢动了。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游溪道,“我出去找些吃的,你守好洞口,别让人进来知道吗?” 藤妖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它怯怯看向角落里那个人族,那人看起来也挺美味的,但,看了一眼在洞口不知忙着什么的游溪…… 算了,惹不起,嘤。 布置好阵法,游溪这一趟出去,落日时分才回来。 回来时,不仅带回满满一篮子果子,还有几条现抓的鱼,师兄现在是凡人,需要吃点有营养的。 她回来时,藤妖才刚刚费劲巴拉的把自己给解开,抚摸着自己的细藤,要哭不哭。 游溪扔给它一颗果子,它小心翼翼卷了吃了。 见游溪没有什么反应,还忙着处理鲜鱼,它的藤蔓慢慢伸向篮子,还没碰到里面的果子,她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狠狠拍了它一下。 嘤! 藤妖老实了,期期艾艾缩在她脚边,用幼嫩的嗓音问,“你在做什么呀?” “做鱼。” “为什么剖开,不能直接吃?” “因为要做熟,人不能吃生的。” “是做给他吃的呀?” 游溪点头。 “你真好,还给食物做吃的。”说完,藤妖自己觉得这话怎么有点奇怪呢,它扬起藤蔓挠了挠自己并不存在的脑子,接着说,“可是,他快要死了哦。” 游溪猛回过头:“你说什么?!” 藤妖让她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往回缩了缩:“他不是你的食物吗?他快死了,再不吃就不新鲜了。” 说完,就见刚才恶狠狠的人,眼圈通红,眼泪无声掉了下来。 藤妖彻底傻了,怎么有人为了食物流眼泪?难道他特别好吃?它又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人还真怪好看的…… 它在这深山老林里,见过的人族屈指可数,但也得承认,眼前这个格外好看,要是死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可惜。 “你怎么知道,他要……”话说到一半,游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的生命力是灰色的,像秋天的落叶,快要枯萎了。”在植物眼中,万物都有生命力,眼前的蛇妖,生机就是一片绿意盎然。 “为何会这样?” 妖藤小心翼翼伸出一根细藤,搭在他手腕上,它不会把脉,但拥有天然的感知力,“喔,他的心脉都碎掉啦。” 道心破碎…… 游溪走到荆饮月身边,师兄闭着眼睛,长眉入鬓,睫如鸦羽,眼底阴影浅淡,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仔细看的话,他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几分,透出一种平日难得一见的易碎感。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瓷器。 哪怕是在夺魂阵前,他伤得那样重时,也从未这样。 莫含光总喜欢说“剑修皮糙肉厚”,修为尽失,剑气消散,她才知眼前这人,也会如此脆弱。 她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消失,就说道心残破,怎么会毫无后果?他凡人之身,难以承担心脉破碎的后果,刚才那一剑,又耗干了自己的余力…… 怎么办? 她承诺过,她要保护师兄的。 游溪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俯下身,唇贴上了师兄的薄唇。这一吻,带着青涩又香甜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从她唇中渡了过来,意识迷蒙间,荆饮月下意识喉结滚动,将那东西吞了下去。 藤妖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将自己的“眼睛”遮了起来。 山洞内格外安静,点点萤火在草丛间浮动。 片刻后,荆饮月缓缓睁开眼睛,“小溪……” 刚开口,游溪又吻了上来,轻颤着睫毛,带着三分羞涩,却又忘我投入。 情动瞬间,浓郁的生机在体内弥漫,荆饮月意识到自己刚才吞下了什么,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她的妖丹。 他不由紧紧抱住了怀中少女,心疼万分。 心脏正有力跳动,一颗崭新的道心种子在破碎的心脉中悄然生长。 无情寂灭,有情方生。 第63章 局势 一月后, 天极峰。 细雪轻飘,温泉池边,奇花异草盛开, 花做地毯,草地如茵, 潺潺水声让此地越发清幽, 一群小雪人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玩耍。 三头身的雪人们聚在一起,玩了一阵,小声说话。 “仙君打坐多久了?” “七、八天了哦。” “自从仙君回来, 就一直守在这里哦。” “还不让我们大声说话,怕吵到了她。” “嘘——” “她、她醒了吗?” 雪人们挨挨挤挤往池边看去,玄衣仙君盘膝坐在池边的蒲团上, 细碎雪花落在他身上, 睫毛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雪, 俊美无俦,静坐不动如一座玉雕。 不知过了多久,温泉池中传来哗啦啦水声。 一条细长的青蛇从水中冒出头来, 好奇四处张望。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7节 荆饮月睁开眼睛,看向池中。 青蛇晃悠悠游到岸边, 支棱起身子, 仰头看着他。青蛇脑袋圆圆, 眼睛也溜圆, 眼神透着清澈的灵气,淡青色蛇鳞反射着日光,如玉石般温润。 她看着那只修长的手凑到跟前,一颗青翠欲滴的果子出现在掌心,香甜的气息飘散开来。 小蛇的眼睛更亮了, 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啊呜—— 清甜的汁水味弥漫口腔,小蛇肉眼可见的满意,一口就囫囵把果子吞了下去,然后眼巴巴看着他,还想吃! 荆饮月眼眸泛起些许笑意,伸手摸摸她的下巴。 小蛇乖巧的把脑袋搭在他手心里,目不转睛看着他。 “小溪。”他低声唤。 分叉的小舌头飞快吐出又收回,青蛇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他收回手,从一旁的竹篮里又取出一颗仙杏果王递给她,她一口吞了。眼睛瞅着投喂她的人族,不知为何,她从对方清冷的眼神中,感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悲伤。 蛇蛇看不懂。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对方手边的竹篮引走,那篮子里竟然有满满一篮果子! 如果蛇会流口水,她当场就垂涎三尺了。 但周围都是雪地,太冷了,会把蛇冻死的。她一点都不想出去,只想泡在热乎乎的池子里,盼着这人再给她喂一颗果子。 青蛇的小脑袋绕着对方的手转,看起来有颇几分萌萌的憨傻之气。 “怎么感觉女儿变回原形之后变傻了?”不远处雪山径上,游晚风摸着下巴道。 距离之前望日广场那场混乱过去了半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人也好好收拾了一通,青簪束发,一袭雪青长袍,隐约可见几分当年的潇洒风姿。 “没了妖丹,灵智已失,能不傻吗?”李青岫的语气透着心疼。 “没关系,虽然傻乎乎,但多可爱啊。”游晚风安慰她,“咱们两没能把她养大,错过了她的童年,现在不等于有了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小溪丢了妖丹,用来弥补你的遗憾?”李青岫白他一眼,“有你这么自私的爹?” “夫人,这不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往好的方面想吗?”游晚风倍感冤枉,“重修妖丹,起码要个几百年,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把妖丹给女儿,可这不是不顶用么?” “两位前辈。”说话间,荆饮月走到两人面前,执晚辈礼,恭恭敬敬冲两人行了一礼。 “峰主客气了。”游晚风连忙回礼,原来他以为对方是晚辈,说话毫不客气,现在知道对方身份了,可不再放肆了。 李青岫也道:“先前密道中,还未感谢峰主相救,你救过我们夫妻的性命,在我们面前,无需如此客气。” 她为先前说过的话感到后悔,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知道的事情越多,对他的看法更是改观不少。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没有选错人。 荆饮月道:“在两位面前,我永远是晚辈。” 游溪因为他失去了妖丹,他本来做好了会被两人责怪的准备,没想到他们并未怪他,刚才那些话未尝不是说给他听,更有几分宽慰他的意思。 荆饮月心中,涌上一阵陌生的暖意。 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这种来自家人之间的委婉关心,他从未体会过。 他身后,小蛇漏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往这边张望。她本来想藏起来的,但这两个人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让她并不害怕。 见她好奇,游晚风嘿嘿两声,走到池边蹲下,摸摸小蛇,“小溪,是我啊,我是阿爹。” 小蛇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亲近的气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真乖。”他咧嘴直笑,“来,到爹手上来。” 边说边吹起了口哨,逗得小蛇一愣一愣的。 “游晚风!”李青岫加重了语气,“你逗狗呢?” 游晚风脖子一缩,不敢乱来了,在湖边安安静静陪小蛇玩。 李青岫道:“见笑。” 荆饮月:“……”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天来,因为小溪失去妖丹而沉郁的心情,在此时缓解了不少。 “这次我们来,是为了巫族和乌九明的事。”李青岫跟他说起了正事,“如今西洲,已成了金乌和巫族的领地。” 那一日,阵法被破后,巫族原本的计划已经被破坏,阵法爆破的冲击力将所有人冲散,也有不少人就落在不远处,又重新组织起攻势来,现场变成了人族、巫族、妖族三方都各有死伤的局面,但人族和妖族已经联合起来,情况明显对巫族不利,关键时刻,竟有赤火从天而降,所有人都看到了天际翱翔而过的妖鸟金乌。 大妖的气息令人战栗,燃烧不息的赤火将落月山烧成了一片焦土,山中大小妖族纷纷出逃,还有来不及跑的被当场烧死,剩下的人族修士和众妖也不得不撤出战场。 不久后,落月山上一轮不落的烈日升起,烈日炎光照射整个西洲,不到半个月时间,西洲寸草不生,千里赤地几乎找不到任何活物,从落月山上四散的妖族一部分前往南洲投靠沧浪之主香雪君,一部分零散进入了中洲、北洲各地。 唯有巫族的体质能在落月山生存,他们在山上建起了新的金乌神殿,供奉金乌为巫族之神,成了落月山的新主人。 对一心想要巫族恢复过往荣光,凌驾三界之上的巫烬来说,这样的结果真的能接受吗?落月山换了个主人,却依然是妖族,到底心情如何,就只有巫烬自己知道了。 天上两日并行,不止是妖族受难,凡间同样民不聊生,永昼无夜,季节颠倒,原本是秋末冬初的天气,比酷暑更加烈日炎炎,人间蒙难,仙门也不能坐视不管。 但各仙门又何尝不头疼? 上古大妖,与神族并肩的存在,他们拿天上那位有什么办法啊! 仙门长老头都大了,最后还是找上玉山宗,请他们出个主意。 如今的玉山,地峰峰主问寒已死,而天极峰主出关,宗内诸事由天极峰做主,这位仙君回宗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各宗倡议:联合妖族,共同御敌。 李青岫和游晚风到来,正是代表蛇妖,和玉山商议对抗巫族的对策来的。当然,巴相请这两人出面,也是存着让他们来看看女儿的一份体贴。 那日之后,巴道天在族中将妹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要是没有她,妖族就全军覆没了,如今游溪在蛇族俨然变成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不过当事蛇对此一无所知,在温泉池里跟阿爹玩得非常欢乐。 “宗主不知所踪,如今两界,恐怕无人是金乌的对手。”荆饮月道。也就是说,他们拿乌九明根本毫无办法。 如果他修为还在,与乌九明还能一战,但现在…… “不,还有一人,拥有不输金乌的实力。”李青岫道。 荆饮月一愣。 “此人你也认识,我已传信给她,将情况跟她说明,不久后,她就会来到玉山,等她来了,再商量对付金乌之事。” “好。”荆饮月点头。 因为游溪,游家夫妻暂时在天极峰住了下来,游晚风陪小蛇玩了一会儿,就被李青岫叫走了。 荆饮月走回池边,小蛇游动着凑近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师兄”,但她现在理解不了师兄是什么意思,只是天然的亲近着这个人,喜欢他。 见他靠近湖边,就从湖中游出来,轻轻蹭他的手,掌心传来柔滑的触感,让他的目光也变得温柔。 摸了一会儿小蛇,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火晶石做成的项链,在她好奇的视线中,将小小的项链挂在了她脖子上。这是他专门让器阁打造的法器,灵石相当于是悬浮在她身前的,不会掉落。 耀眼的红色晶石,陪衬她青色鳞片,一晃一晃,好看极了。 有这法宝保护,不用怕冰雪天气,她可以在天极峰四处游玩。 荆饮月不忍心见她一直待在温泉池里,天极峰安静少人,藏着不少和她一样害羞的灵体,也许她能找到一两个合适的玩伴。 他看了一眼远处好奇的雪人们,嘱咐:“别吓着她。” 雪人们都老老实实点头。 它们才不吓人呢,它们明明是天极峰上最可爱的生灵。 看着湖中怯生生的小蛇,它们还是挤在一起,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一点,再缩小了一点点。 回到天极峰,除了每天陪着游溪,荆饮月虽然变了身份,在玉山的日子还是一样规律。 每日晨起和午后,他都会打坐两个时辰。原本他修为尽失,元息将散,游溪的妖丹保住了他溃散的元息,而且意外的和他体质相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比一般修士还强些。 若吸收妖丹中的力量,他甚至能恢复一部分修为,但他每日仅仅是冥想而已,并未修炼,这颗妖丹,他想完完整整还给游溪。 午后他本想打坐,天极峰又迎来莫含光和藏玉拜访。 见了面,两位院长客客气气:“峰主。” 对于他身份变化,莫含光倒是适应良好,一来,他和秋山等人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有朝一日会回归天极峰,二来,顺其自然,他当下是什么身份,就按什么身份的态度对待他就好了。 原本还担心荆饮月会有什么反应,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彼此都是熟人,莫含光省下寒暄,直奔主题,“不久前,我们收到了宁真君的传信……” 前往落月山之前,因为荆饮月带回的消息,人极峰主宁真君赴冥界调查其中情况,时间快过去一个月,她却了无音讯。 直到刚才,两人收到了她送回的传讯纸人,纸人上还带着血迹,一看内容,两人知道事情大了,赶紧来找他商量。 荆饮月问:“宁真君如何了?” “真君在冥界不知所踪,只留下了这份书信。”莫含光脸色凝重,“她在信中说,冥界如今鬼将的数量,可能超乎我们的预计,而且她怀疑,这些鬼将有一个统一的首领,他们皆是听令行事。” “冥界,诞生了鬼王。” 荆饮月眉心一跳。 莫含光叹了口气:“宁真君在冥界看到了那个披着流仙宗弟子人皮的鬼将,不慎被他打伤,据她所说,那‘陆远’的实力,如今已不低于地阶中境,鬼王更不知实力恐怖到什么地步,她和长老们在逃出冥界的途中发来这封传信,之后便杳无所踪。” “派人去找过了吗?” “人极峰的长老已尽数出动,去冥界附近找人了,只是如今冥界凶险,他们也不敢冒险进入其中。”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莫含光连连摇头叹气,一个金乌已经叫人头疼,还来一个鬼王,三界都要乱套了。 “人间的情形也不乐观。”藏玉道,“双日同天,凡人难承酷暑,暴晒而死,死后的冤魂汇入冥河,导致冥河暴涨,秽怨之气旺盛,又滋生出了更多冥鬼,如此恶性循环……各洲之地,都出现冥鬼成群,白日杀人,灭村灭城的情况。” “短短一个月,人间已成炼狱!” “虽然我们已派出弟子去各洲救援,但作用只是杯水车薪,情况仍在不断恶化中,恐怕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应对了。” 话是这么说,可两位院长也知道,要解决目前的困局,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入妖界,杀金乌,入冥界,杀鬼王,灾祸便能止息。 可问题是,谁能做到? 面前这人或许可以,但他已修为尽失。 曾经他和玉山宗主,是玉山宗唯二的天阶修士。放眼整个三界,天阶修士也屈指可数,其他几位,都是隐世不出,闭死关的老者,恐怕不到三界灭亡之时,都不会现身。这种级别的敌人,已经不是靠人数能解决的了,没有制胜的手段,再多人的去都只是送死。 荆饮月脸色凝重,思忖片刻道,“传信各洲宗门,让他们派出人阶五境以上修士,以数人为一组,守护周边的城池、村落,阵修布阵,器修多设机关,剑修、刀修等负责诛杀冥鬼,互相配合行事,注意辨别冥鬼,伤者收入宗门医治,死人立即焚烧,不能给冥鬼可乘之机。” 两人都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么做了。 “仙君,你可知宗主的行踪?”迟疑片刻,莫含光问。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8节 “几百年未见了。”荆饮月摇了摇头。 “……”莫含光无语凝噎,起码不久前,他还见过宗主的神识呢。 三界出了这么大的事,宗主不管身在何处,不可能毫无察觉,他为何还不出现?地极峰在之前一战死伤了不少长老,人极峰主又失踪,天机院长因女儿的事一蹶不振,在这里的三人,已经是玉山最能说得上话的三人了。 “我想……”莫含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们说,宗主是不是出事了?” “这——”藏玉紧皱眉头,思索片刻,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可能。 宗主上一次通过神识现身,正是为了荆饮月要去调查冥河一事,他老人家是否在那之后也去了冥河,结果折在了鬼王手里? 如果宗主都难以应付,这样一来,他们还剩下几分胜算? 两人都是满心苦涩,说不出话来。 “恢复修为一事,我已有了眉目——” “太好了!”莫含光情不自禁道,坏消息连连,他都要愁死了,总算是听到了今天第一个好消息。 “峰主尽早恢复修为,咱们才有一战之力。”藏玉四下看了看,“小溪呢?” 望日广场之围能解,他们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游溪,藏玉也很想念自己这个弟子,想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荆饮月道:“小溪她……现在有些不方便。” 藏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和莫含光一起告辞了。 …… 落月山。 昔日落月流银,滋养山中万千妖族的妖山,如今一轮烈日在空,山顶之上,耸立着巍峨的金乌殿。 巫族举族之力,借着巫术和法器,在一个月之内,修起了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 乌九明高居宫殿内,受着巫族敬奉。 赤金色地毯铺道,九道金阶之上,是威严的王座,乌九明坐姿随意,俯视着下方之人。 金阶下,巫烬弯腰低头,恭敬垂侍。 时间退回一个月以前,巫烬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辈分会变得比先祖还高,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在儿子面前卑躬屈膝,连头都抬不起来。 昔日巫族是信奉金乌没错,因为上古大妖和神族是压在巫族头上的两座大山,若不依附一方,巫族难以生存。 既然没了神族,也不需要什么金乌了。对他而言,这原本是绝佳的机会,他汲汲营营数百年,以为能带领巫族,取代神族和大妖,创下不世功业。 从此,让世人记住巫族,记住他巫烬。 可乌九明打碎了他的幻想,过去三千年,大妖依然压在巫族头上,一切都没有变。 他的苦心经营,巫族千年大计,全成了一场笑话! 乌九明身具金乌血脉,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但转念一想,他既是大妖金乌,瞒过自己,又有什么难度? 他窃取了羽族的气运,想要振兴巫族,自己的儿子却觉醒了金乌血脉,这何其讽刺! 巫烬怄到吐血,可在乌九明面前,他还得赔上笑脸。 “吾主,如今西洲之地,尽归我们所有,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恭声问。 乌九明冷冷扫他一眼,巫烬心中的不甘,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只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罢了。 他既然重回这人间,天道不容他,那他就改易这天道!世间的规矩,本就该由他这样的强者来定。 “传令下去,各洲之地,无论人、妖、冥族,凡供奉信仰我日神金乌,便可受金乌之力庇佑,不受烈阳影响,凡不敬我者,必将死于烈日之下!该怎么选,他们心中有数。” 话音落下,天际传来滚滚闷雷声。 巫烬惶恐看向天边,脸色微白。 “怕什么?”乌九明漫不经心道,“当初十日凌空,天道为了一把射日弓,不知耗费多少年月,如今想除掉我,又哪有这么容易?”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你们巫族吗?” 巫烬浑身一颤。 “你们巫族,最擅长巫祷、祭祀之法。上古之时,常以活人生祭,祈求庇护,如今献祭一两个巫族,为我增强力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吾主!” 巫烬的心在滴血,现在的情况,怎么能跟那时相比?如今每一个巫族人,都何其珍惜可贵,怎么能拿来献祭给乌九明增加力量?!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配祈求吾之庇护?”乌九明冷冷看他,“你做不到,我也可以代为动手。” “巫烬,你可想清楚了,吾一出手,可不就是死伤几个巫族人这么简单了。” “我、我明白了。”巫烬艰难咽下喉头的血腥味,凄声道,“巫族会为您举办祭典,增强您的力量,愿吾主庇佑巫族,长盛不衰……” “下去吧。” 巫烬踉踉跄跄下去了。 如此才知,苦果难尝。 他曾经杀了多少羽族,现在乌九明就来杀他的族人,这难道就是天道给他报应?! 走出殿外,巫烬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一夕之间,好像老了几百岁。 后殿内。 芳玲听到了外面传来凄惨喊叫声,她仔细听了片刻,却什么都听不清楚,似乎是在叫骂着什么。 很快,那声音消失了,四周只余一片死寂。 芳玲心中空空落落,不安无声蔓延。 乌九明的身份,从妖族少主变成了大妖金乌,而她成了妖君后宫中唯一的女子,她本该欣喜若狂,可她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神殿建成那日,乌九明一次也没来看过她,除了每天有人来取她一碗血,拿去供养妖君,其他时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成了奢华宫殿中的一件摆设。 她日渐空虚,痛苦到想要发疯。 随着时日推移,她终于明白,乌九明将她带在身边,只因为她是聚灵之体,他从来没有一刻爱过自己,以往的甜言蜜语,都只是欺骗罢了。 “姑娘,该取血了。”恍惚间,有人走到身边。 一只金碗递到面前,有人抬起她的手臂,在伤痕累累的手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芳玲看着碗中的血,眼泪流下。 她曾吵过闹过,拒不配合,要求乌九明来见她,被几个宫女按住后,绝望发现自己连乌九明宫中的宫女都打不过,根本无法反抗。 这哪是什么宫殿,分明是一座要把她逼疯的囚笼。 她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呢?芳玲自问。 没人能回答她。 她想离开,该怎么才能逃出去? 宫女走后,芳玲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食指上的储物戒泛着温润微光,她带出的法宝早在溪水镇消耗一空,如今只剩下几张传讯纸人。 她对着小小一叠纸人出神,谁能把她从乌九明身边救走?如今,还有谁会帮她? 蓦地,芳玲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 事已至此,她会帮自己吗? 该赌一把吗? …… 莫含光和藏玉离开后,荆饮月回到温泉池边,池中空空荡荡,游溪不见了踪影。 他在蒲团上静坐,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让她出去玩的是他,放不下心的也是他,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满山找蛇去了。 天极峰高耸入云,地方极大,要找一条小小的蛇妖,无疑是大海捞针,但荆饮月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青色小蛇游走在雪地里,纤细灵动,远远看去像流淌的青玉,荆饮月到的时候,她在一块大石头下方藏了起来,凝神看着附近。 四周一片白雪茫茫,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 然而青蛇的动作更快,闪电般探出,在路过的猎物身上咬了一口。 那是一只胖乎乎的雪兔,两耳微垂,浑身毛绒绒,雪球一般,看起来很是可爱。被咬了一口,兔子甚至没什么反应,又往前蹦了几下。 她也不动,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转眼,兔子两腿一蹬,身体发僵,已然被毒死了。 小蛇才慢悠悠游出去,准备吃兔子。 这兔子十分肥美,足有她身体两倍粗,但这对胃口好的蛇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正要下口,她看到了面前的荆饮月。 对方也在看着她,眸光清冷,又透着温柔。 她愣了一下,认真思考片刻,默默往后退了退,圆圆眼睛看向荆饮月,白雪映照下,眸子里像映了星辰辉光,格外漂亮。 荆饮月看懂了她的意思,她要把兔子让给自己吃。 小蛇心想:他看起来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反正这里兔子很多,她抓起来很容易,而他看起来又不是很会捕猎的样子。 他用手指蹭了蹭小蛇的脑袋,失笑:“你自己吃。” 小蛇歪着脑袋看他,那意思:你确定? 荆饮月好笑道:“你可知,你吃的兔子是我的,这座山也是我的。” 小蛇傻眼了。 于是又被摸了摸头,俊美的男人笑意清浅:“尽管吃,养得起你。” 不远处,小雪人从树后探头:“仙君,有个漂亮的大姐姐来找你了哦。” 游溪瞬间瞪圆了眼。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09节 第64章 觉醒 回去的路上懒得走路, 游溪干脆缠在了荆饮月身上,让他带自己回去。 游溪缩在他宽敞的袖子里,只露出一一双幽暗的眼睛, 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猝不及防注意到她, 还真有点吓人。 但在小蛇看来, 还是突然拜访的生人更吓人一点。 还好师兄的袖子里进可攻退可守,情况不对,她就立刻缩回去。 回到温泉池边, 有人早已等着了,如雪的长裙铺地,银发及腰, 纤丽背影仙气缥缈, 听见脚步声, 她回过头来,轻啧一声:“才多久没见,你们两就弄成这幅模样了?” 一个修为尽散, 一个灵智全失,同甘共苦, 还真是般配。 “香雪君。”李青岫说时, 荆饮月就猜到了几分, 见到她来, 倒也不显得过于意外。 “我就说,能让我香雪君看上的人,定不简单。”香雪君挑了挑眉,“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 她这么说,让荆饮月有些尴尬。 袖子里的小蛇在他的内衫上磨牙, 尖尖的毒牙跃跃欲试,荆饮月感觉到,小蛇明显有些不开心了。 被她拿毒牙威胁,荆饮月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眸中泛上笑意。 香雪君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笑道,“青岫说,要请我来对付乌九明,我把话先说在前头,人间事我不管,乌九明如何兴风作浪,也与我无关。” 这只金乌隐藏得确实够深,当初在幻阵之中,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身份。 “不过,看在和你袖中的小家伙同族的份上,我可以提点你们一二。” “前辈是蛇族?” “呵。”香雪君笑了一声,“你可知有鳞一族,何者称最强?” “巴道天有巴蛇血脉,他是最强吗?远远不是。”她道,“上古时,天上金乌、山中麒麟、海上沧龙,并称三强,三者之中,龙为万兽之祖。如今的蛇族其实来自于沧龙一脉,沧龙,才是万妖之中最强者。” 说话间,她身后出现一道银色龙尾,雪中的龙尾如梦似幻,雪花纷纷扬扬,龙尾轻摆,恰如流银。 荆饮月愣了一下,“前辈的意思是,小溪也是……” “她身上的沧龙之气极淡,但确实有。”香雪君道,“上次见面时,我并未察觉到,这倒是有些奇怪。” 荆饮月眸色深沉:“乌九明曾在她身上留下一片金乌之羽……” “难怪了。”香雪君道,“金乌命羽压制了她身上的沧龙气息,她的沧龙血脉,至今未能觉醒。” “乌九明居然有脸说自己救过她?就算没有命羽,她也死不了,不如说这命羽压制了她的成长,不然她早该觉醒了。” “前辈是否有办法帮她?”他问。 若游溪能觉醒沧龙血脉,是否能恢复灵智? 袖子里的小蛇冒出头来,蛇信吐个不停,像只小狗吐舌头略略略,香雪君都被逗笑了,“怎么?沧龙血脉还委屈你了?” 游溪:她明明是蛇,为什么要当龙?她只想快乐地当一条小蛇,才不想变龙呢。 不远处,游晚风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在如今三界,觉醒上古大妖的血脉是一件好事。大妖已不是天道偏爱的种族,要背负的东西却更多。 他们蛇族哪哪都好,就算小溪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蛇,也依然是爹娘的宝贝。 “若小溪不想,我也不想勉强她。”荆饮月摸了摸小蛇脑袋,“前辈可知,失去的妖丹如何收回?” 香雪君看了他一眼,“我是妖君,不是大夫,你问错人了。” 荆饮月:…… “不过,就算放着不管,没了命羽,她的血脉迟早有一天会觉醒。”香雪君道,“让她血脉觉醒,怎么也比现在这幅傻兮兮的模样要好吧?” “再说,你们想对抗金乌,还得靠她,能战胜上古妖兽的,唯有另一只上古妖兽。” 游溪:她明明是条聪明的小蛇,怎么这些人都说她傻?! “前辈——” “别看乌九明现在如日中天,他终究为天道所不容,就算你们放着他不管,他迟早也要被天道所灭,只不过这个时间可能是几百年或者几千年,等待的代价是生灵涂炭,你们人族承受不起罢了。” “千年时间,对天道而言,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这就是前辈不出手的原因吗?”荆饮月好似明白了什么,“前辈出手,也会被天道所忌?” 大道那缕金光降临在天极峰顶时,对于道为何物,他曾隐约有所感,但大道的玄旨幽微,很难用语言形容概括。 曾经盛极一时的神族和大妖,为何不被天道所容? “因为规则更替。”香雪君抬起头,看着远方天际,目光渺远,“上古时,规则是强者生存,神、巫、妖……强者遍地,强者杀弱者不需要理由,神与妖斗法、神族之间内斗,动辄山崩地裂,河川改道,弱小的族群死伤上万,甚至被灭族也很常见。这些强者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彼此消耗,逐渐衰弱,而人族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在夹缝中逐渐成长壮大,那时起天道便开始向人族倾斜。随着人族壮大,气运日强,天道规则渐渐变成了人族的规则,如今,人族心中的道是什么,那天道就是什么。” “是……公平与善恶。”荆饮月道。 “你确实很聪明。”香雪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族追求着朴素的天理,如今的天道,也遵循这样的规则。” “神族彻底陨灭,大妖还能通过血脉返祖重返世间,但返祖的血脉,大多不纯,这对于他们反而是件好事,巴道天能好好活着,就因为他只有一半巴蛇之血,而且他不作恶,但凡他做一件恶事你再看,他只会比金乌死得更快。” “上古大妖,哪一个身上不背着几万、上十万条他族的性命?所以,我自血脉觉醒之日,就脱离蛇族,定居沧浪之畔,不沾染世事,只求逍遥快活。” 她说完,远处的游晚风和李青岫也若有所悟。 荆饮月明白了,相比之下,香雪君的说法似乎更接近真相,乌九明说的那些话,就显得单薄许多。 “那小溪……” “她身上的那点沧龙气息根本不够看,她总归还是归属于蛇族,你不用担心。”香雪君说。 她心中其实有些疑惑,从血脉返祖的情况来看,类似巴道天那样的情况更多,游溪身上的沧龙之气怎么会如此稀薄? 真要对上乌九明,游溪恐怕没有几分胜算,但这就不是她应该操心的问题了。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要不要助她血脉觉醒,你们自己看吧。” 荆饮月低下头,袖中的小蛇缓缓游出来,趴在他掌心上,看了看他,又看向远处的爹娘。 做一条小蛇很快乐,可她隐约也有感觉,他们都希望她能恢复灵智,虽然她也不知道灵智是什么东西,自己怎么不小心弄丢了它,但没有它,他们都有些为自己难过。 尤其是身边这个人,他什么都不说,游溪却隐隐能感觉他的悲伤。 在众人注视下,小蛇缓缓点了点头。 她决定,为了他们努力一次,把灵智找回来。 荆饮月道:“请前辈出手。” 香雪君挑了挑眉:“先说一句,我不保证能帮她觉醒,这种事要看她自己,其他人再怎么做,都只是辅助罢了。” 香雪君一抬手,一道泛着银光的阵法出现在温泉池边,“除了妖丹,她体内很可能还有一颗龙丹,如何凝聚出这颗龙丹,让它由虚化实,是她能否觉醒的关键。” “这个幻阵,你们先前也进去过,这一次,会是对她的考验,原本只能她一人进去……不过,料想你也不放心,便让你们二人同去吧。” “记住,身在阵中,不能让她发现你在帮她,否则前功尽弃。” 荆饮月点点头,“我明白。” 光芒一闪而逝,一人一蛇步入阵中。 他们消失后,一只白鹭扑扇着翅膀,扑簌簌落到她面前。 白鹭羽翼丰满,两条长腿纤细,头顶两根长长的饰羽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摇晃,姿态优雅,“明明可以直接帮她,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香雪君睨了他一眼。 “原来你也懂情趣。”他道,“怎么我为你刻的雕像,你就不觉得是情趣呢?” “太息羽——” 白鹭心知惹毛了她,连忙振翅飞起,身影融入茫茫雪地,转眼就飞得不见踪影,香雪君身影一闪,也跟着消失了。 他们走后,李青岫走到池边,守着阵法,叹了口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换个角度想想,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呢。”游晚风安慰道。他不想小溪背负上古妖兽的宿命,但起码觉醒血脉后,没人敢欺负她了。 温泉边水声潺潺,李青岫靠上他的肩膀,“晚风,这五十年,真是恍如一梦……” 游晚风将她珍重万分地拥在怀里,“青岫,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一家团圆,没人再能分开我们。” …… 幻阵内。 玉山的春日微风袅袅,七院弟子们凑在一起格外热闹,只因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三峰的天极峰顶上,天地灵气孕化出了一颗灵珠,经过长老们鉴定,这竟然是一枚天品法宝! 可上三峰的人试了个遍,竟无人能使这颗灵珠认主,于是天极峰主做了决定,让七院弟子都来试一试,谁能让灵珠有感应,谁就有机会获得这颗灵珠。 七院沸腾了,这可是天品法器啊!这辈子能有机会见识天品法器的风采,都叫人不枉此生了! 这浩浩荡荡的测试活动进行了整整七天,一共测出六名弟子对灵珠有感应,但感应很是微弱,今日轮到最后一批道藏院弟子测试,这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希望不大,不出意外的话,灵珠的主人应该会从之前六人之中选出了。 “师妹,别紧张,就当是走个过场。”殿门外,云芜安慰新来的师妹,“很快,试一下就出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师妹真就是那个天选之子,是灵珠的主人呢?”花任酒道,“师妹,你还是认真对待的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花任酒,你非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我说的难道不对?”花任酒据理力争。 “你没听到师妹说她害怕吗?”云芜道,“里面的人可是天极峰主,那位饮月仙君啊,听说他为人冷漠,不近人情,之前还有弟子被吓哭的呢!我这不是想安慰下师妹,让她别那么紧张吗?” “我看你越说,她才会越紧张。” “师兄师姐。”身后有弟子弱弱道,“游师妹她已经进去了……” 大殿内,炉香袅袅。 游溪小心翼翼步入殿中,她才刚来玉山,就碰上这种事,简直焦虑得想死。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来测什么灵珠,可偏偏院长说每个人都必须去,说什么饮月仙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天分的弟子。 她心想:这仙君事可真多! 得知消息的时候,心情不亚于刚进公司的小新人被通知要去见公司大老板,更别说她还是个社恐,紧张到爆表。 走进大殿,她的腿都是抖的。 殿中空空荡荡,她一路低着头,余光隐约看见上方坐着人,也不敢多看,找了个柱子后面站着,看不见人,好歹是没那么心慌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0节 她四下看了看,想找那颗灵珠在哪,赶紧试了赶紧走人,仙君一天要见这么多弟子,肯定也疲了吧?但愿仙君当她不存在好了! 正张望,上方传来一道清润嗓音:“游溪,上前来。” 游溪心里一咯噔。 仙君声音还挺好听的。 但叫她干什么?说好的走个过场呢!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在离仙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偷偷抬头看他。 坐在上首的男子,黑衣宽袍,玉冠束发,雪肤墨眸,气质如孤松凛冽,月华般清冷,容貌是她见过数一数二的好看,只是淡扫一眼,带着令人遍体生凉的寒意。 游溪浑身有点冷,但仙君跟前,又只能忍着,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 仙君修长的手将桌上的灵匣推了过来,“试试。” 匣子里,一颗海蓝色的珠子静静躺在盒子里,灵珠圆润小巧,看到它的一刻,游溪耳畔仿佛响起了海浪涛声,眼前看到奔流的江海河川,水流生生不息,它们呼唤着她,亲近着她,一刻不停。 恍惚间,她伸出手,触碰灵珠。 灵珠上一阵微弱的灵光亮了起来,很快又消隐不见。 那玄妙的感触也只是一瞬间,她讶然睁开眼睛,看着盒中安静的灵珠,有些不可置信——她刚才是和灵珠有了感应? “没错。”仙君淡声道,“你是第七个对灵珠有感应的,也是其中感应最弱的。” “……” 她该说什么呢? 感应太弱,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仙君跟传言一样清冷高贵,神色难辨喜怒。 游溪下意识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讨厌自己,觉得很不耐烦? 她胡思乱想时,就听仙君道:“想让灵珠认你为主吗?” 游溪愣了一下。 她本该说不想,像这种天材地宝,不是她该肖想的东西,可刚才灵珠的感应让她心中起了波澜,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突然又想到,仙君为何会这么问? 听说仙君不近人情,从不偏私,这么问,总不会是想帮她吧? 她抬头,正对上仙君的视线,他淡墨色的眸中,有着游溪看不懂的情绪。 “今夜亥时,藏书阁等我。” “啊?”游溪傻了,眼看他要离开,“……仙君!” “还有事?” “我能问一下,等您……是要做什么?”她小心翼翼问。 她乌亮的眸中写满了好奇和认真,荆饮月很想揉揉她的头,但他不能暴露,只得脸绷起来,声音更冷了三分,“检查课业。” 游溪:? 天塌了! 震惊之下,没注意到仙君的唇角悄然上扬了两分。 游溪像打霜的茄子一样从殿中走了出来,师姐师兄迎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她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完了,全完了。” 花云两人交换眼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兄师姐,仙君没事喜欢检查弟子的修炼进度吗?” “没有吧?”花任酒挠头,“从未听说过。” “仙君他高高在上,弟子修行这么小的事,他怎么会过问?” “……” “师妹,你还好吧?” “我还、还好……” 游溪跟失了魂一样走了。 他是在针对自己,一定是吧! 可为什么呢? 她和仙君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有什么理由针对自己?她对仙君而言有什么特殊的吗? 游溪百思不得其解,回道藏院的路上,让几个他院弟子拦住了去路。 “道藏院的游师妹?” “听说你也让感应了灵珠,凭你也配?” “该不会是作弊了吧?”穿着天机院服的师兄道,“你们道藏院别的不会,小伎俩最多,看你这样,多半是手脚不干净。” 游溪狠狠瞪了他一眼。 “干什么?”那师兄道,“师兄说你,你还不服气?” “师兄说得对,也不知身上什么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旁边有人帮腔道:“还不拿出来?” “快拿出来!” “你不交出来,可别怪我们动手了!” 几人围了上来,要对游溪动手搜身。 这些人如此蛮不讲理,大概是没能得到灵珠认可,见机会落在她身上,因而恼羞成怒,想找她的茬。 她默默后退一步,盘算着该怎么应付过去。 这时,一道寒风自身后扫来,将这群弟子全都扫倒在地,乱七八糟滚做一团,这阵风刺骨森寒,他们的眼睫和手上、身上都起了一阵薄霜,冻得瑟瑟发抖。 叫得最狠的那个师兄尤为凄惨,他惨叫着,耳朵都被冻掉了,没一会儿,这群弟子就被冻成了一团冰,彻底动不了了。 游溪愣愣看着这一幕,这风……有这么厉害吗? 她只感觉一阵凉爽,风轻轻拂过,明明很温柔。 难道风还能分人,区别对待? 她狐疑地回过头,是谁在暗中帮她? 这片小树林中十分安静,四下无人,她在一棵树后,看到了一片玄色衣角。她的视力极好,看得出那片布料并不便宜,刺绣暗纹透着低调华丽。 ……是仙君吗? 他在暗中帮自己? “你们这群心思不正的家伙,明日就将你们赶出玉山!”林子里,一个红衣男子蹦了出来,将那群弟子踹得嗷嗷直叫。 “你……”游溪瞪圆了眼睛看他,“刚才是你帮了我?” 岁舍摸了摸下巴,“对、对啊。” “你为什么要结巴?” “我、我天生的,大、大舌头。” “……” 看着他这张伶俐的脸,说自己是大舌头,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她又往林子里看了一眼,林中空空,不见人影。 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走之后,玄衣人缓步走出,岁舍巴巴凑过去:“师兄,我表现得不错吧?” 荆饮月淡淡扫了他一眼。 “不过,我不明白。”岁舍道,“师兄为何要跟着这姑娘呢?” “路过而已。” “是么?”岁舍眼珠一转,语气夸张道,“原来这条路也通往天极峰啊,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呢!” 荆饮月瞟了他一眼。 岁舍连忙道,“唉哟,我咬到舌头了!” 夜里,游溪怀着忐忑心情来到藏书阁,阁中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道藏院最多的东西就是书,各种典籍堆积如山海,光是用来藏书的阁楼就有好几座,仙君并没有说是哪个书阁,她来的是离白日大殿最近的一座。 其实内心怀着几分侥幸,万一仙君说的不是这里,那可就太好了,以后就说她找错了地方,今晚也不用碰见他了。 然而她高兴得太早了。 刚进书阁不久,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雪松香气,一回头,荆饮月就站在她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仙、仙君。” 荆饮月神色如常,随手拿起书架上一本旧书,“最近都学了些什么?” “道经、阵术……” “可有什么不懂的?” “呃……” 他还真是来考较她课业的?堂堂仙君,真有这么闲吗? 但话说到这,她又怕冷场,随口编了一个问题,他挑了挑眉,指了指桌上的笔墨,“写下来。” 游溪只好坐过去写,他就在身后站着,弄得她紧张万分,下笔第三个字就写错了。 她停笔一顿,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糟了! 脑子空白,突然想不起来这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1节 正用力回想时,身后的人俯下身来,握住了她执笔的手,清浅冷香浮动,他带着她,写下了那个字。 游溪脑子嗡一声乱成了一团,心跳得飞快。 他、他离自己也太近了吧?这个姿势,算是怎么回事? 书阁一片寂静,春夜的晚风拂动书页,桌案上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气氛无声暧昧。 她看着纸上清隽的字迹,心中隐隐感觉,仙君冷淡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丝温柔…… 喵~一只三花猫跳上窗台,弓起背,尾巴毛蓬蓬,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游溪恍如梦中惊醒,道,“仙、仙君,我想起来了。” “嗯。” 荆饮月退开两步,游溪低头掩饰脸上的红晕,错过了那人深情的凝视。 她不知道,能再看到她,看到她这样鲜活生动的表情,对荆饮月而言,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事情,他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 时间转眼过去两天,玉山仙灵大会召开。 天极峰顶的大殿上,三峰长老、七院弟子到齐,乌泱泱上万号人,殿中有空间法阵,容纳下了所有弟子,无一人发出声音,殿中气氛盛大严肃。 大殿高居峰顶,周围云雾升腾,如同置身云端。 饮月仙君坐在仙台高座上,气质如月华清冷,淡漠视线扫过下方所有人,落在游溪身上时,悄然一顿,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不远处高台上的灵匣之中,放着那颗海蓝色的灵珠。 这一次,将决定灵珠真正的归属。 七位候选站在大殿正中,游溪在靠角落的位置,这样的场合令她头晕想吐,不远处,师兄师姐正关切看着她,默默为她加油鼓劲。 她低着头努力忽略那种不适感,这时,忽然听到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抬头一看,匣中的灵珠,在众目睽睽之下,灵珠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突然崩解,碎成了一堆粉末。 “灵珠碎了!” “什么情况?!” “好端端的,灵珠怎么会碎?” 在众人惊诧声中,荆饮月起身,他手中一面宝镜熠熠生辉,镜面如水波动荡。 “是溯源镜!”有人认出了这件法宝。 溯源镜可以照人照物,追溯十二时辰内发生的事,有了此镜,谁对灵珠做了手脚,一看即知。 在众人的骚动声中,镜面的动荡渐渐停止,时间回溯到昨夜,明月高照,镜中映出了一道缓缓接近灵珠的纤丽身影—— “竟然是她?!” “是游溪!是她毁了灵珠!”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游溪身上。 第65章 燕侣 大殿内, 灵珠突然碎裂,气氛紧绷起来。 溯源镜内,照出了游溪的身影, 证明她曾在昨夜之时,偷偷潜入大殿, 对灵珠动过手脚。 面对众人震惊、愤怒、指责的视线, 游溪本来就紧张,脸色更加惨白,她看着荆饮月手中的镜子, 不敢看他此时冰冷的表情。 “不是我……”她喃喃。 “不可能是师妹!”云芜喊道。 “是啊,师妹本身就是候选之一,弄坏灵珠, 对她有什么好处?” “哼。说不定是觉得自己根本没戏, 干脆将灵珠毁掉, 让其他人也得不到!” “这种下作心思,还用猜吗?” “游溪,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你放屁!”云芜忍不住怒斥。 “这就戳中痛处了?” “你这么急, 这事不会也有你一份吧?” 他们一个个冷嘲热讽,云芜气得要死, 但一个人怎么吵得过这么多人? 众弟子原本都在等着看灵珠最后会归谁所有, 结果灵珠竟然被毁了, 这种情形,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忍不住要站出来骂上几句,以彰显自己的正义感。 弟子们群情激奋,声浪震天。 “仙君,请重罚此人, 将她赶出玉山!” “说得对,这种人,必须赶出玉山!” “赶出去!” 一波波的声浪吵得游溪头脑发胀,本来就晕这下更加头晕了,脸上褪尽了血色。从未面对过这么多人的指责,众人排山倒海的愤怒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她的人群恐惧再次发作,呼吸急促,反胃想吐,浑身僵硬,手脚发麻,一时之间,甚至无法顺利组织起语言为自己辩驳,她像一块僵硬的木头立在原地,那些言语的利箭飞射而来,她毫无办法招架。 这时,上方传来那道清冷声音:“安静。” 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 弟子们渐次安静下来。 荆饮月看着下方无措的小姑娘,眸光幽深,“溯源镜所见,不一定就是真相。” “仙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位院长道,“我们都知道溯源镜同样是天阶法宝,所见一定为真,难道仙君想说,连你手中的溯源镜,也被人动过手脚?” “仙君是想公然包庇这女弟子吗?” “没想到玉山宗最为公允无私的饮月仙君,也有为了弟子徇私之时!” 院长们的声音带着愤怒,他们手下都有弟子成了候选,谁要是得到灵珠认可,在七院之中,必然大出风头,院长同样脸上有光。眼看灵珠被毁,他们怎么能不恼怒?连对着荆饮月说话的语气,都有了几分不敬。 院长们说了几句,见仙君气沉意稳,冷冷看着他们质疑。 只是被他扫视一番,几人气焰渐渐消了下去,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说话了。 真的惹恼了仙君,谁也承受不起后果。 殿内外一时静得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质疑的视线纷纷投向仙台高座上的仙君,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凌云仙殿之上,万千弟子注视之下,玄衣乌发的仙君冲着角落的少女伸出了手,“游溪,过来。” 游溪一怔。 她惊讶看向荆饮月,对方也在看着她,眼神平静,在这种局势下,他的神情依然云淡风轻,好像没什么事可以难倒他,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意志。 对她而言一瞬间天塌了,他还在自己面前稳稳站着。 他的坚定让游溪渐渐冷静下来,恐慌逐渐褪去,理智渐渐回笼。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缓步走上玉阶高台,迈过最后一阶台阶时,她听到仙君的声音传遍大殿,“昨夜,她跟我在一起。” 众人哗然。 游溪也惊讶看向仙君,昨夜他们确实在一起,但她以为仙君不会说出来,他们只是在讨论阵法之道,但别人听起来恐怕不是这么回事,高位者往往更在乎名声,他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仙君他竟愿意这样帮自己,游溪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荆饮月淡淡看了她一眼,“本君只站在公理一边。” 游溪:…… 意思是她想多了吗? 听他特意说了这么一句,她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你呢?”荆饮月问,“你心中可有公理?” “嗯。” “那本君就站在你这边。” “?” 不等她想明白这其中的逻辑有什么问题,下方弟子们已经炸了锅,仙君这么说,不就是公开支持游溪的意思? 他说昨夜他和游溪在一起,谁能证明?他身份摆在这里,谁敢质疑他? 可要这样保下游溪,让他们怎么服气?! 天机院长忍不住道:“仙君,敢问你和一个女弟子深夜共处,所谓何事?你这样说,可有其他人为证?” 荆饮月不慌不忙:“昨夜藏书阁偶遇,指点了她几句。至于证据——” 在天机院长紧盯不舍的视线下,他淡淡道:“道藏院弟子勤奋好学,昨夜她向我请教了几个问题,书阁中还留有她的记录,你们可派人查看,墨迹尤新。” 天机院长顿时语塞:“这——” 他没想到仙君还真有证据! 弟子们也有些疑惑,仙君这么说,难道游溪真是被冤枉的? 那灵珠怎么会碎? 藏玉道:“难道有人用了换颜丹?” 换颜丹可以改变容貌,有人化作游溪的样子偷偷潜入大殿,对灵珠做了手脚。 若是如此,此人恐怕猜到了灵珠毁坏后,仙君会用溯源镜回溯,此人的目的就是嫁祸游溪,灵珠甚至不是他的首要目标。 “我知道了。”红衣男子悠然走到人群中,拍了拍天机院某个弟子的肩膀,“原来是你啊!昨天你的小弟们找这位游师妹的麻烦,被我教训了一番,你怀恨在心,再加上灵珠又没选你,你干脆将灵珠毁了,嫁祸给她,一石二鸟。我说的对不得,天机院第一?”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2节 那人脸色瞬间苍白:“不是我!” 岁舍扬了扬手中的小瓶子:“那这是什么?” “你、你——快还我!”没想到这人竟能当面偷他储物袋里的东西,那人慌得不行,岁舍吹了声口哨:“仙君,接着!” 那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落在荆饮月手中。 仙君修长的手指打开瓶塞,淡淡的玫瑰清香飘散,几个院长都变了脸色:“真是换颜丹!” 天机院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没想到自己的得意弟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他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众弟子这才明白,他们冤枉了游溪,罪魁祸首竟是天机院的大弟子! 仙君冷冷扫过一眼,那弟子吓得腿软,“仙君饶命,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我知道错了!” 他作势要跪下求饶,双腿打弯瞬间,身上忽然冒出一阵黑气,那黑雾在空中化为人形,带着一股诡谲阴沉气息,朝着游溪冲了过去! 荆饮月脸色一变:“小溪!” 他意识到不对——这根本不是幻阵中的东西! 这气息,分明是极强的冥鬼怨气! 可这弟子不是冥鬼,这缕气息只是寄存在他身上,不知何时潜入了幻阵之中,连他的洞察之眼也无法分辨。 危急时刻,他纵身一挡。 虽然已成凡人之身,在幻阵中他的灵识还有天阶强度,那冥鬼气息穿身而过,和他的灵识对撞,双方俱是猛烈一震。识海一阵动荡,荆饮月眉心霎时收紧,有种灵识都要被撞出体内的错觉。 从他身上穿过后,怨气有所削弱,变成丝丝缕缕的条状,然而去势不止,裹挟着游溪冲出殿外,落入天极峰万丈悬崖之下! 荆饮月脸色霎时惨白。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所有人,这天极峰何止万丈之高,别说游溪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哪怕人阶七境的修士,摔下去也会当场粉身碎骨。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静默了。 刚才指责她的人都说不出话来,一阵悔意涌上心头。 游师妹是被人冤枉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承受了他们群情激奋的指责,他们实在是错得离谱…… “刚才那是什么?” “好像是冥鬼气息……” “游师妹,还有可能活着吗?” 没人出声,都知道希望渺茫。 就在沉默蔓延之时,灵匣中破碎的灵珠发出一阵微光,微光一闪一闪,好像在回应着什么。 在微光包裹之下,碎裂的灵珠缓缓粘合在了一起,一道道裂痕被修复,直到一丝裂痕也不见,灵珠恢复如初,光芒更甚之前。 “这是……怎么回事?” 该说不愧是天阶法宝吗,灵珠竟然会自我修复,只是这阵灵光是怎么回事? 难道灵珠要在此时认主吗? “你们听到了吗?” “有海浪声。” “可这是天极峰上,怎么会有海浪?” 风啸云涌,阵阵云雾翻涌似浪。 雪照云光,瑞彩千条。 滚滚云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破云而出。 “快看!” “是龙啊!” “好漂亮的龙!” 天青色沧龙穿过云层,跃上大殿之顶,她浑身鳞片沐浴日光。熠熠生辉,头顶的龙角形似鹿角,仙气飘飘,身形修长灵巧,龙尾一摆,搅动云浪。 这天地钟爱的生灵,在云雾中翻涌,漂亮得不可思议。 灵匣之中,那颗灵珠飞起,如一滴春雨,融入了龙身之中。 沧龙身上的鳞片似乎更亮更柔润了几分,她从空中徐徐降下,落到了荆饮月面前。 周围的大殿、人群、喧嚣声,通通消失不见。 幻阵消散,天极峰的温泉池边,头生双角,身后曳着青色龙尾的少女婷婷立于荆饮月面前,笑意盈盈,眼波如水。 她说,“师兄。” 荆饮月眼眶一热,将她抱在怀中。 怀中的少女腰肢柔软,淡淡馨香萦绕,抱在怀里,如拥一缕春风,轻盈温暖。 游溪靠着他的肩膀,失去妖丹,丧失灵智,变成一条无忧无虑的小蛇,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如今融合龙丹,重新化人,换了身份,却如同跨过了千山万水。 能像这样靠近他,或者仅仅是看着他,心中就一阵喜悦潮涌。 她抬起头,尾巴不安地动了动,声音一如过往甜软,“师兄,我好看吗?” “嗯。” “无论什么样的你,在我心里都最好看。” 真诚直白的甜言蜜语,让游溪脸颊微红,她仰头看着师兄,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顺势闭上了眼睛。 师兄,他应该懂的吧?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珍而重之。 温柔的对待,让游溪渐渐投入其中。 很快,柔和的吻化为了狂风骤雨的攻击,呼吸渐渐沉重,柔软花瓣般的唇被撬开,唇舌交缠,难舍难分。 掌中的腰肢渐渐变得绵软,少女在他怀中,好像化为了一滩春水。 眼波盈盈,缠绵至极。 “师、师兄……” 一吻罢,两人的呼吸都灼热几分。 游溪靠在他身上,丹田处新生的龙丹一阵滚烫,让她热得有些难受。师兄身上,好像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 那股力量似乎与龙丹同源,令她感到十分亲切。 这种吸引,是因为她的妖丹还在师兄体内吗? 来不及细思,身上热意更甚,让她情不自禁与对方紧紧相贴。 男人沉默着,眸中暗潮涌动,手臂更收紧了几分力道,清冷的声音透出几分喑哑,询问她,“可以吗?” 游溪脸上的红霞更浓,声音轻的像蚊子哼哼,“不、不要在这里……” 话音落,就被他横空抱了起来。 面前浮现一把形状古朴的钥匙,荆饮月道:“小溪,注入一点妖气。” 沧龙的妖息没入钥匙中,一道洞府入口霍然浮现。 这正是天极峰主的洞府,妖气没入钥匙的瞬间,洞府同时也认她为主,游溪脑海中,洞府的一草一木皆浮现眼前。 她心思一动,两人落在了一间宽敞内室,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四目相对,情.潮暗涌。 荆饮月俯过身来,在她脸颊上、颈侧落下细密的吻,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腰间的细带,轻轻一扯,就在掌心散开。 褪去外衫,少女的玲珑身段落入眼中。 她含着几分羞涩,颊飞红霞,尾巴却紧紧缠在他腿上,鳞片轻轻摩擦的触感,令他眸色更幽深了几分。 荆饮月喉头发紧,喉结不自觉滚动。 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几乎溃不成军。 游溪不敢看他,两颊滚烫,睫毛颤动不停,他缓缓覆了过来。荆饮月的气息包裹下,她彻底融入其中。 天极峰的雪停了,微风轻拂。 终年不化的雪峰顶上,积雪悄然融化,绿意生长,雪地里,姹紫嫣红的鲜花盛开。 一夕春回。 第66章 甘霖 不知过了多久, 游溪从甜梦中醒了过来。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只觉得精神十分饱满。 身上穿着舒适的寝衣,盖着柔软的厚被, 房间里熏着清冷的熏香,她动了动身体, 发现全身都有些酸痛, 再回忆起昨天的荒唐,不禁耳根发红,把被子往头上一盖。 师兄真是, 太厉害了…… 她在床上扭动了一会儿,缓缓起身靠床坐着,无意间看到露在外面的手腕, 上面还有一圈紫痕。 其实昨天师兄很温柔, 她并没有觉得痛, 大概是重新化形后,这身皮肤太娇嫩了,经不起一点磕碰。 再低头一看, 红痕斑驳,痕迹更加鲜明, 她连忙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脸上烧红。 忍不住把脸贴在被子外侧降温, 偏头看到桌上一阵晃眼的灵光, 仔细一看,不由惊呆,桌上堆着一堆天材地宝——上品灵仙草、琉璃仙芝、上品玄虚丹……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师兄这是把洞府里积攒九百年的珍品灵材全都拿出来了吧? 话说,自己在他眼中有这么虚弱吗, 让他操心到想把所有药材都堆到她面前? 想到他在库房里认真翻找的模样,游溪就不禁有些好笑。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3节 正笑得眼眸微弯,看到一只冰蓝色蝴蝶被这堆天材地宝吸引而来,蹁跹飞舞,蝶翅轻扇,在屋内飞了一圈,一只半透明的纸人从它身上落下,被风落到了被子上。 她动作一顿。 传讯纸人? 直起身,将纸人捡起,刚要看内容,门口传来嘎吱一声轻响。 换了身修身玄衣的荆饮月走了进来,“小溪。” 一见他,就忍不住想起昨夜,游溪不由两颊微烫,避开他的视线,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甜滋滋的,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荆饮月眸中也染上淡淡笑意。 再一对视,浓情蜜意在目光中流转,身后跟进来的老者酸得有些牙疼。 游溪这才注意到师兄身后有人,是个须发皆白的陌生老者。 荆饮月道:“这位是玉山的神医,我请他来帮你看看。” 她想说自己没什么问题,老大夫已经搬着凳子坐在了床边,拿出了脉枕。 游溪只好配合的让他诊脉。 老大夫闭着眼睛诊了半晌,良久没动,久到游溪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她的手腕,收回药枕。 “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他道,“不过她似乎丢失了一部分力量。” 荆饮月眉心微拢,“您的意思是?” “她是妖吧?”神医慢悠悠道,“老夫看了一辈子病,也没怎么接触过妖族,只能看出这些。” 荆饮月说了妖丹的事,神医沉吟片刻,“按你这么说,也有可能……但我更倾向于是她本身力量不完整,那颗妖丹才五十年的妖力,比她现在缺失的部分,实在不值一提。” 游溪一愣。 意思是说,她缺失的力量,并非失去的妖丹……香雪君说她沧龙血脉稀薄,难道缺失的是沧龙之力? 她什么时候失去了这一部分力量?仔细回想,却是一点都不记得。 她明明才刚刚觉醒啊。 大夫说完,提起药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回头对荆饮月道:“仙君,别怪老夫多话,对道侣要温柔一点。” 荆饮月:? 大夫贴心在门边的矮桌上留下了一瓶药膏,这才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带上了门。 荆饮月盯着药膏,有些不明所以。 一旁游溪已经笑弯了腰。 看到她手腕上的淤痕,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清冷眸中掠过一丝自责,“我帮你上药。” “没事的,师兄,只是看着有点吓人罢了。”她道,“先别管这个,刚才有张纸人飘进来了……” 她将纸人展开,空中浮现两行字迹—— “对不起。” “救救我。” 字迹若隐若现,纸人失去灵力,变成纸片落在了地上。 游溪盯着两行字出神,“有人在向我求救?” 看起来送出纸人的这人对她心怀愧疚,又身陷险境,不得不向她求救?游溪认识的人里,符合这样条件的屈指可数,稍微一想,她便猜到了是谁。 只是—— 她为何会向自己求助?这会是陷阱吗?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荆饮月道。 游溪点点头。 就算芳玲是真心向她求助,她也需要时间想想办法,她有了龙丹,短时间可以化为沧龙,但就是这样,也不是乌九明的对手。 荆饮月想得更多,之前幻阵消失时,潜藏其中的一丝冥鬼怨气随之消散,却令他暗自警觉。 能在香雪君眼皮底下藏进幻阵,这缕怨气的主人定不简单,会是宁真君口中的鬼王吗?为何找上了小溪? 他必须得尽快恢复修为…… “师兄、师兄,不好啦!”正凝神思索,外面传来岁舍咋咋呼呼的声音。 两人走出洞府,岁舍就蹲在门口,见他出来,从地上蹦起来,“师兄,出事了!不对……是仙君,出事了!” 没想到去了一趟妖族领地,最刺激的事情不是巫族的阴谋,而是回来发现师兄不是师兄了,而是天极峰的峰主! 要不是当时没喝酒,他肯定以为是自己喝多了。 一想到自己跟天极峰主称兄道弟这么长时间,岁舍就不禁有点飘,这往后几百年,都有吹嘘的资本了。 转念又想,他应该没做过什么惹师兄讨厌的事吧? 毕竟他除了有时候话多了一点,不会看眼色了一点,修为低了一点……就没有别的毛病了。 他这么一想,思维飘飞,视线在荆饮月和游溪两人身上游移,怎么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是师兄虽然很关注游师妹,但不像他这样仔细观察其实不容易发现,现在两人的气息更加交融,就连师兄的眼神也比以往多了几分温柔。 啧啧。 这两人不要太黏糊,真叫人牙疼。 “出了何事?”荆饮月一句话将他注意力拉回。 “有一批弟子在出去救治百姓时,遇上天降炎火,几个弟子伤得不轻。”岁舍回过神来,语速飞快道,“道藏院的花任酒受了重伤——”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风掠过,身边的游溪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道藏院弟子居内,花任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肤有大片烧伤的痕迹,伤痕触目惊心,被金乌之火灼伤,灵药难以医治。 扭曲的伤疤覆盖了半张脸,他原本俊美的容貌被大块伤疤破坏,叫人目不忍睹。 几个医修围着他,正小声商量药方,表情十分凝重。 云芜蹲在门口,双眼无神,目光没有落点,难得有这样一言不发的时候。 其他弟子站在院子里,正小声说话。 “花师兄伤的太重了,这么久还没醒过来,会不会……” “已经有人去请老神医了,老神医一定有办法,别急。” “嗯。” 沉默片刻,有人问,“师姐,咱们真的能战胜那只大妖吗?” 师姐道,“总有办法的。” “人间,人间真是太惨了。”师妹带着哭腔道,“我们跟着花师兄他们一起去了一个村子,村里的井都枯了,井边都是枯骨,活人都饥饿的野兽分食,还有人被活生生晒死,只剩下一张人皮……” “我还遇到一位娘亲把水省给孩子喝,自己却渴死了。” “我也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和她养的猫分享最后一碗水,猫活下来了,她却没能扛过去。遇到我们时,她几乎没有气息了,却还在恳求我们,救救她的猫……”弟子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那个村子,最后只救下了两个活人。”沉默片刻,另一个弟子道。 “听说有地方弄起了什么金乌教,只要信奉金乌,就能不惧烈日,得到神力庇佑,已经有不少人加入了,他们借着所谓神力,横行乡里,欺压良善。”有人忧心忡忡道,“这样下去,普通百姓只会越来越活不下去。” “双日并空虽然暂时难以影响玉山,但咱们能救的人太少了,不知有谁能化解人间这场劫难……多拖一刻,就有更多人死去,这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沉重,最后都忍不住化作一声叹息。 走进小院的游溪听到这些话,心中猛地沉了几分。 她绕开弟子们,走到云芜面前蹲下,“师姐,你还好吗?” 云芜看了她一眼,失焦的眼神才缓缓找回焦点,师妹还是跟以前一样,灵秀可爱,气息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看她现在的心情,无暇细思这细微的变化。 只是看着游溪,还未开口,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游师妹……” 云师姐的个性要强,认识她以来,游溪从未见过她哭过,心不由跟着一沉。 “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云芜脑袋抵在她肩上,伤心道,“当时,我们从那个村子里出来,碰上了一群金乌教的人,他们原本也是普通百姓,我们不欲与他们争执,这群人却缠着我们不放,说我们阻碍了神的大计,一定会引来天罚。” “当时我们只想赶紧走,没想到天上忽然降下流火,那群人还不断拉扯我们,我急得想要拔刀,花任酒那家伙冲上来把我推开,他自己被滚落的火球砸了个正着……” 云芜抽了抽鼻子,“谁知道这家伙平时婆婆妈妈,扭扭捏捏,关键时刻比我胆子还大,谁要他救我,真是气死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鼻子都哭红了,说这话也没有一点说服力。 游溪取出帕子给她擦干净了脸,云师姐渐渐缓和了情绪,两人一起走进房间,大夫们已经出去了,云芜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花任酒,又有些想哭了。 但师妹安慰她半天,再哭有些丢脸。 “这家伙平时最臭美,这下好了……”她忍住了泪,笑道,“大不了以后我去学炼器,给他做个漂亮点的面具,说不定更受师妹们欢迎呢!” 听到这话,床上的人眉梢似乎动了动。 云芜见状,脸上有了真心的笑容,“姓花的,你快醒来吧,你醒了,我就承认你是道藏院的大师兄,以后都不跟你唱反调了……” 这回,沉睡中的人没了动静。 云芜急得跺脚,“让你当这个师兄还不好吗?你不是就想让我喊你一声师兄吗?花任酒!” “云师姐,你别急。”游溪道,“让我来试试。” 云芜愣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师妹还会医术? 难道是妖族的特殊能力? 只见游溪身上,散逸出点点淡蓝色莹光,妖息带着湿润的大海气息,落在花任酒身上。 随着妖力笼罩,那些骇人的火烧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花任酒的气息也肉眼可见平稳了很多。 云芜脸上,满是惊喜神色。 游溪的脸色苍白了些许,“他体内的金乌炎火已经被我化解,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请医修们来诊治一番,应该很快会好转。” “好、好好。”云芜道,“师妹,你简直就是花任酒的再生父母!等他好了,少说也要给你磕几个头!”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4节 游溪:…… 那也大可不必。 “那乌九明简直不是个东西,把人间弄成这幅模样!我不信真没人能制得了他!”云芜越想越气,“实在不行,弄一群人跟他拼了行不行?我云芜一定第一个上!” “师姐。”游溪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我会阻止他。” “啊?” “师妹,等等!等我一起去啊——” …… 数日后,中洲流河村。 这个中州地界,临近南洲的宁静村落,因为临近流河而得名,自从天上双日凌空,流河逐渐干涸,村中的人四散逃生,村子里只留下一部分老弱,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艰难,活过一天,不知道明天的命运会怎样。 “娘,我好渴……”干枯的柳树下,孩子扒着树干,试图从树干中磨出一点汁水来,然而柳树早已枯死,轻轻一碰,树皮就跟烤焦的炭一样被扒了下来。 家门口,女人舔了舔干枯的嘴皮,“痕儿,再忍一忍,你爹和铁叔他们挖井去了,很快,很快就有水喝了……” 她凄然望着眼中无光孩子,不忍心告诉他,村里剩下的人联合起来挖井,掘下去数十尺不见一滴水,反而是挖井的铁叔因为太累,摔下井中摔死了。 她和孩子也几天没喝水,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那天上的太阳,要把他们所有人都烤死才罢休么! 女人扶着木框,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忽听孩子发出一阵惊喜的声音:“娘,下雨了!” “快看啊,天上下雨了!” 女人恍惚抬头看天,不知从何而来的浓云遮住了炽热的两个太阳,连绵如丝的雨幕降下,村庄、枯树、灌木都像被盖上了一层柔光,炙热的大地温度降了下来,荒地中的野火被浇灭,哗啦啦的雨声,如同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让她清醒过来。 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痕儿,快,去屋子拿桶子!碗和盆也拿上,快快!”说着,自己冲进去先拎了两个木桶出来,接着院子里淅淅沥沥落下雨珠。 雨水落在脸上,和泪水混在了一起。这泪水,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女人脸上止不住笑,大喊:“下雨了!下雨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冲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笑容。 “噢噢噢,下雨啦!” 痕儿像只快乐的小狗放肆在雨里奔跑,他娘忍不住道:“小心些,慢些跑。” 抬头看向天空,不住拜道:“感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娘,你谢错人了!”痕儿道,“不是老天爷,你快看啊,是龙!” 随着他欢快指向天空,众人看到,涌动的云雾之中,隐约露出一截漂亮的龙角,青玉色的龙鳞…… 青龙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身姿飘渺。 痕儿张大了嘴巴,喃喃,“真好看……” 回头一看,自己的娘亲和满村子的人跪了一地,口中念念有词: “谢谢龙神!” “感激不尽!” 云雾中,化为沧龙的游溪看到村民跪拜自己,害羞之下,默默飞得更高了些,有时候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又是跪又是拜的,叫她很不好意思。 她也不是什么龙神,只是一条拥有些许龙气的小蛇妖而已。 她默默把自己藏进云里,默念布雨咒,所过之处,纷纷降下甘霖。 比起之前在青虚洞府中,她对妖咒的掌控力提升不少,加上沧龙血脉加持,唤云布雨,更加随心所欲。 天下河川,云中雨气,都随她指挥。 看到大地满目疮痍的景象,她很想飞遍各洲,施雨三界。虽然她的力量还不足以跟乌九明正面作战,但她起码可以让三界生灵,暂时不受干涸酷暑之苦。 可是,出发前娘亲叮嘱过她,必须要量力而为,一旦透支了沧龙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游溪只能选择多飞几趟,这一次她会飞遍整个中州范围,从北向南,一路飞到临近南洲地界再返回。 这一路的金乌殿和祭坛,都在灵雨之下失去神力加护,她坏了乌九明的好事,乌九明恐怕会派出巫族对付她。 这一点,玉山众人也想到了。 她身后,爹娘和玉山宗两位院长驾驶着飞行法器,就在后面缀着,一路保护她。 原本荆饮月也想陪她一起,可他凡人之躯,一旦在飞行法器上打起来,很容易成为巫族的靶子,遭到了游溪在内的所有人反对。 荆饮月只得留在天极峰,遥遥眺望着南洲方向,心早就跟着她飞往了南方。 这一路十分顺利,遥遥的,南洲依然在望。 游溪隐隐觉得有些疲惫,但她的精神十分亢奋,她觉得自己可以再飞一会儿,龙目眺望,清晰看到下方的山川、村庄和人群,她决定一鼓作气,飞到前方数十里处的一座村子再返回。 云环绕着她,风承托着她,畅游天地,自由自在,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她正要催动雨咒,斜刺里,一道巫咒之箭疾刺而来! “小溪!”身后传来爹娘惊呼声。 游溪连忙扭身,借着云雾遮掩,躲过了这阴险的偷袭。眼见四面八方披着鸦羽大氅的巫族包围了过来。 后方爹娘,莫含光和藏玉也赶了过来,转眼和巫族拉开战场。 “你们这些藏头缩尾的鼠辈,看我来收拾你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游晚风二话不说,冲杀过去。 “你们也配说什么神族之下没有敌手,可真是不要脸。”莫含光在旁帮腔。 “巫烬,管自己儿子叫祖宗,你也算是头一个了,不知这滋味如何啊?哈哈哈!”游晚风动手之余,还不忘嘲笑。 巫族后方,巫烬脸煞白两份,冷哼一声:“打得过我们,再大放厥词也不迟!” “巫烬。”藏玉纵身上前,道:“乌九明作恶多端,天理难容。你拉上全族,也要和他共沉沦,你有没有想过,乌九明只是在利用你们!” “你好不容易带着巫族重见天日,就甘心葬送在他手上吗?” 这话正戳中了巫烬的心事,如今不像是神族在时,各族信奉不同的神族,金乌为了获得信仰之力,不得不庇护巫族。 现在不用再与神争,要获得信徒太容易了,乌九明利用完巫族,完全可以将他们一脚踢开,到时,被榨干利用价值的巫族,该何去何从? 见巫烬沉默不语,藏玉就知他对乌九明的效忠之心值得商榷,她手中白练一挥,逼退两个巫族人,上前传音道:“相信族长应该看得明白眼下的局势,若不想狡兔死走狗烹,你知道该怎么做。” 招来式往,巫烬同样传音道:“少来花言巧语!难道巫族不依附金乌,人族和妖族就能接纳我们?” 藏玉眸光一闪,巫烬先前的傲气,可是丢了不少,也不知乌九明对他做了什么,但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在族长心里,人族和妖族难道比金乌更难对付?”藏玉道,“目前乌九明才是最大的威胁不是么?” “如今,人族和妖族深受其害,实力大损,在他称霸三界之前,我们联手解决了他。在这之后,不管人族还是妖族都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这不正是巫族绝佳的机会?你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站稳脚跟,在三界占据一席之地。” 巫烬神色微动,不得不说,藏玉说的很有道理。 等真的解决了乌九明,两族焉能不合起来对付他们巫族?但正如藏玉所说,那时两族元气大伤,也不会比乌九明更难对付。 巫族称霸的大计已成泡影,当务之急,是争取一切机会活下去。 这是阳谋,也是合作的邀请。 他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巫烬眼神微眯,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从西洲传来的一阵澎湃妖力—— 他猛然回过头。 西洲,金乌殿。 身着赤金华服的乌九明站在殿前,负手而立,眺望着中州方向。 他的视线,看到了云中的沧龙,看到云起雾涌,甘霖普降,他的妖力遍及之处,被这场雨影响,渐渐消散。 那沧龙的身影熟悉又陌生——是游溪! 原来,她的血脉原来比他想的高贵,不是小小蛇妖,而是沧龙后裔!乌九明对她的恼羞成怒,竟然因此消散不少。 这世间,只有她配与自己并肩。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游溪破坏他的大计。 乌九明手中,一张赤红的妖弓在掌心渐渐成型,从来没人知道,他最擅长的不是天机数理,也不是术法道诀,而是弓术。 被人族射落九日的耻辱,让他苦练弓术。这把妖弓,正是仿制后羿那把射日神弓所制,所用材料是他脱落的尾羽,附满曜日之力,连神族也可射下。 如今此弓虽不能诛神,却可九天射沧龙。 乌九明手握赤炎妖弓,腾空而起,引弓张弦,三道金乌火凝成的炎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千里之外的游溪。 有龙息保护,这三箭不会要了她的命,却能令她受到重创。 他唇角微微翘起,手上一松,裹着金乌之火的三箭离弦而出! 半空中,划出三道炽热的流火长痕。 另一端,游溪正关注着爹娘和巫族的战局,她的妖力近乎见底,不能上去硬拼,只能在旁寻找机会出手。 正看着,忽然感觉一阵灼热之气扑面而来。 她猛回归头,瞳孔瞬间一缩! 三支羽箭速度堪比流星,目光触及之时,就到了自己面前。她扭身想躲,然而妖力耗空,反应更比平时慢了几分,不及动弹,三箭已然撞上了龙身! 哗啦—— 龙身上附着的两道阵法轰然而碎,两道灼热的羽箭竟在撞碎阵法的瞬间回返而去,剩下一箭依然入鳞三寸,灼热炎气瞬间游走全身,剧痛之下,游溪难以维持龙身,一头向着下方栽到下去。 眼前阵阵发黑,她隐约看到,下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奇怪,附近大地已成一片焦土,下面怎么还有竹林? 这一思考,头更晕了。 幸亏她生性谨慎,担心自己变成龙身在天上目标太大,上之前给自己套了两层阵法,其中一层是出发前藏玉悄悄告知她的,道藏院秘传反射阵。 这阵法据说是道藏院出过的某位道君所创,可反射天阶高手的一击,阵碎之时,将两根箭反射了回去。 她受伤不轻,乌九明也不能好过! 转眼,她彻底晕了过去,栽倒竹林之中。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5节 金乌殿前。 猝不及防两箭折回,乌九明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妖弓脱手而出,身下还在不断渗出血来。 “妖君!” “快来人啊,妖君出事了!” 脸色苍白的芳玲从殿中急奔而出,见乌九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前有两个骇人的血洞,还在汩汩冒着妖血。 她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不止。 片刻后,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颤抖着手指,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愣在原地—— 乌九明,死了? 第67章 偷听 竹林幽静, 溪水潺潺。 清澈溪流中,浅碧罗裙的少女静静躺着,身体一半浸泡在水中, 罗裙的丝带随水波摇曳,如同摇动的水草。 少女脸色微白, 紧紧闭着眼睛, 浓密的睫毛如蝶翅栖花,一动不动,淡粉的指尖泡得有些发白。她腰侧有一道深刻的伤口, 带着明显的火烧灼痕,在溪水冲刷下,伤处也有些泛白, 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了。 这溪水并非寻常水流, 而是带着浅浅灵力, 再加上她自身的沧龙之力缓缓恢复,伤处正在缓慢自我修复。 随着暗箭游走全身的赤炎灼气,也在沧龙之力的治疗下被逐渐消解, 但妖弓搭配金乌尾羽的造成的伤势,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她体内始终有一丝炎气无法化消, 渐渐凝聚到一点, 在她白皙手腕上, 凝成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游溪昏迷在溪水中,对此毫无知觉。 潺潺流水,无言淌过。 不知过了多久,竹林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只巴掌大小的灵龟从竹林中缓缓爬了出来, 正想到溪流中泡澡,看到了泡在水里的少女,头顶漂亮的龙角,青色长尾泡在溪水中,宛如水中美玉。 小龟张大了嘴巴:“龙、是龙!” 它身后,排着长队的一排灵龟伸长了脖子,“哪呢?哪呢?” “我怎么没看见?” “阿一,你走得太慢了!” “急什么?” “快点!那可是龙诶,你不想看看吗?” “阿娘说过,龙就是大一点的蛇,你没见过蛇吗?” “龙比蛇更漂亮!” “我觉得蛇更好看!” “放屁,明明咱们龟龟最漂亮!娘说过了,龟龟的甲片是所有妖里最好看的,不管龙还是蛇,哪有咱们这么漂亮的龟甲?” “说得对!” 众龟们纷纷点头,表示这是阿一最有道理的一集。 聊了半天,小龟们终于走到了溪流边,竹枝轻摇,它们看到了水中灵秀动人的少女。 半晌,众龟保持着跟第一只小龟一样的表情,张大嘴,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有人说:“她好好看哦。” 阿一憋红了脸,“也、也就比我们的龟甲好看一点点……” “嗯,亿点点。”另一只小龟道。 “她怎么一动都不动呢?” “是不是死了?” 有胆子大的小龟淌下水,游到她身边,感觉到浅浅的龙息环绕着她,“她还没死呢,只是晕过去了。” “那怎么办?” “阿清哥哥一定有办法!咱们把她送到阿清哥哥那里去吧?”点子最多的阿一说。 热心的小龟们纷纷表示赞同,它们都下了水,围着游溪打转。 问题是——它们这么小,该怎么才能把她送过去呢? “有了!我们抬着她走吧?” “阿一,你真是天才!” 这群小龟们四散开,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用龟壳把她托了起来,缓缓往竹林深处走去。 它们的速度本来就慢,这下更比蜗牛还慢,半天才移动了几步的距离,几只小龟们累得气喘吁吁。 “我说,咱们为什么不把阿清哥喊过来呢?”半晌,有龟发出了灵魂提问。 “……” “快走吧,按这个速度,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就能到了。”阿一恍若未闻,“加油!” 仔细想想,也就一个时辰嘛。 小龟们纷纷打起精神来,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被龟壳抬起,缓缓往前移动的游溪,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师兄……” 不久前,天极峰顶。 游溪出发后,荆饮月一直眺望着南方,直到天上流云飘散,渐渐看不见云中秀丽的沧龙之影,他才回到温泉池边,继续打坐。 过了一夜,天极峰的雪化了不少,温泉旁的灵花异草生长得更加旺盛。 荆饮月闭目凝神,凝练道心。 在山洞中,游溪将妖丹度给他时,他心有所感,道心隐隐将成,还差了最后一丝顿悟,天下情势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尽快重塑道心,挽救三界局势。 然而这次入定,心思却始终不能静下来。 闭上眼睛,便牵挂着那个人。 不知小溪现在到哪了,一路是否顺利? 按理说,两位前辈和院长他们都随她一起去了,他不该这么担心,但思念,总是难以克制。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大片粉色的重瓣小花在温泉边摇曳,微风拂过,纤细的花瓣轻轻摇动,冰蓝色灵蝶在花丛中自在飞舞,美景如画。 此情此景,他心中似有所感,耳边回响起游溪的话,“你看这朵花,如果大道无情,怎么会呵护它,让它从一颗种子慢慢长大,开出漂亮的花来呢?” 道是无情,天行有常。 道是有情,长养万物。 荆饮月若有所思。 “仙君!” “仙君,你看这是什么?” 一个小雪人出现在他面前,双手高高举起,圆乎乎的小胖手中捧着的一朵小小灵花。 这朵花十分别致,碗状花序,朝上的花瓣是一种柔和的冷白色,花瓣边缘一圈和背面是淡紫色的,像是盛了一碗月光。 “这是小溪送你哒。”雪人道。 “她说,这是她在山上找到的花,给它取名字叫‘饮月’,仙君,你喜欢吗?” 荆饮月注视着这朵小花,半晌伸手接过,低声道:“我很喜欢。” 众生有情,寄情于物。 睹物思人,物亦有情。 他身边长剑震鸣,剑气环绕周身。 心脉处灵气涌动,残缺的道心逐渐被新生的道意填补,他的修为正一点点恢复,人阶、地阶、天阶…… 雪人呆呆看着他,它看不懂仙君修为的变化,只觉得荆饮月的气场越来越飘渺,玄奥神秘,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触及。 就在他的修为即将到达顶峰时,天边骤然划过三道火流星,弥漫整个中州的沧龙之力霎时溃散。 荆饮月望向天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仙君!” …… 游溪醒来时,天色刚刚擦黑。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质的木板床上,这陌生的小屋看起来干净整洁,竹桌竹椅,竹制箱笼,这是一间小小的竹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淡淡药材香透过竹窗飘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袅袅腾腾的热气,似乎有人正在外面的竹廊下煎药。 游溪缓缓坐起身,窗下煎药的人起身往里看了一眼,是个相貌清秀,气质清雅的白衣少年。 少年眼波微冷,声线淡淡:“稍等,药快好了。” 游溪问:“你是谁?” “我叫阿清。”少年言简意赅,“小龟们在溪边捡到了你,将你带回来。” 昏迷之前的记忆回笼,她眨了眨眼睛,真诚道,“谢谢你。” 那浓睫扑扇,杏眸清润动人,落在阿清眼中,让他偷偷红了耳根,他移开视线,语调漫不经意,“顺手而已。” 游溪抱着薄被,从被子上也闻到一股药香,从屋里的摆设来看,这应该是少年独身居住的小屋,他把床让给了自己。 虽然态度有点冷淡,可真是个好人。 她记得自己掉进了一片竹林里,万里赤地中,唯有这片竹林生机勃勃,远处还有潺潺水流声。面前的少年身上有淡淡妖气,应该是只妖。 她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6节 阿清道:“竹影村。” 是不曾听说过的地名,游溪想问他这里为何不受烈日影响,又顾忌是否会触及村子的秘密,张嘴又迟疑。 阿清瞟了她一眼,“这里是一处聚灵地,灵气充足,加上师父的结界保护,才能不被那妖鸟祸害。” “你师父是……” “他就住在不远处的竹影山上。”阿清道,“师父喜欢清静,不喜旁人打扰。” 她点点头,安静下来。 问完想问的,她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强行找话题,只能徒增尴尬。 窗外的少年沉默片刻,主动开口,“你是龙族吗?” 游溪愣了一下。 他解释:“小龟们把你送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角和尾巴……” 回忆起那个场景,仍然觉得有些惊艳。 久居深山的妖族,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灵秀的少女,只不过这会儿她身上的妖族特征已经消失了。 “不是。”她说,“我是蛇族,有一点龙族血脉而已。” 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表示只有那么一点点。 阿清说:“他们说有龙神在天上布雨,就是你吧?” 游溪把脸藏在被子里,小幅度点了点头。不管在人间和妖族,存在于传说中的龙是最特别的,尤其是在凡人中的地位极高,被当成神来崇敬,被当面叫做“龙神”,她还是很不好意思。 阿清见她面露羞涩,也不说话了,低头摆弄火炉上的药罐。 过了会儿,他将煎好的药送了进去,见她捧着碗乖乖喝药,视线游移,忍不住道:“地方简陋,你别嫌弃。” “怎么会?”游溪立刻道,“这里很幽静,我很喜欢。” 听她说“喜欢”,少年的耳根又悄悄红了。 这竹楼的每一件陈设,一桌一椅,都是他亲手做的,花了很多心思。可惜在这深山中,也没人懂得欣赏。 他的弟弟妹妹们,每天只知道吃和睡,更不可能会欣赏这些东西。 过了会儿,见他端起空碗要出去,游溪忙问:“晚上你在哪休息?” 阿清道:“我用不着睡觉。” “那怎么好意思?”游溪道,“我已经没事了,晚上我可以睡地上。” “不用。” “你安心休息,晚上我不会进来。”说完,径直走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晚风吹拂,他走出门的背影显得尤为削瘦。 看得出来,阿清还相当年轻,正处于拼命长个子不长肉的年纪,背影有种单薄的少年感。 他走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清浅的月光自窗外漫了进来。 游溪靠在床头出神,望着窗外一轮弦月。 不知道师兄在做什么? 他正在恢复的关键阶段,听到这边出事的消息,会不会为她着急?希望不要影响了他修复道心…… 她已经给爹娘传信报过平安了,师兄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沉思间,窗框处传来轻微的动静。 借着月光,游溪看到一只浅黄色龟壳的小龟从窗口处爬了起来,它颤巍巍站在窗棂上,一个没站稳,咚一声摔了进来。 游溪瞪圆了眼睛,来不及过去接住它,眼见它直愣愣摔在地上,还好龟壳那一面着了地,小龟四肢都缩进壳里,仰躺在地上摇晃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它才从壳里探出半个脑袋来,好像还有些晕乎乎:“吓死我了,差点——” 话音未落,更多只小龟从窗口翻了进来,它们只会爬墙不会下墙,像下饺子一样砸在地上,五颜六色的龟壳在地上滴溜溜旋转。 这场面,把游溪都看呆了。 其中一只灵龟结结实实砸在了同伴腹部的龟甲上,小龟唉哟一声,“阿一,你要把我砸死吗?” 阿一慢吞吞伸出闹脑袋,“我计算过了,这个高度砸不死你的。” 小龟:“你欺负我,我要去找娘亲告状!” 另一只小龟道:“你们别吵了,要是惊动了阿清哥哥,我们都会被赶出去的。” “阿清哥哥”就像某种开关,一群小龟立刻安静下来。 游溪饶有兴致看着它们一个个翻过来,这些小龟都只有巴掌大小,龟壳的颜色五颜六色,看起来很是可爱。 她听说妖族中有灵龟一族,它们天生对灵气的亲和力很高,天生拥有自由转化灵气和妖气的天赋,因而能在人界生存。 灵龟族充满智慧,避世而居,是十分爱好和平的妖族。 游溪:看得出来爱好和平,充满智慧么……值得商榷。 安静片刻,小龟们凑上前来,其中一只灵龟道:“你好,我们是灵龟族,先前在竹林里,是我们救了你哦。” “谢谢你们。”面对这些可爱的小妖,游溪不禁微笑,自报家门后,小龟们也争先恐后自我介绍起来。 游溪才知道,这是一大家子灵龟,它们是爹娘去年生下来的蛋孵化的,名字从阿一排到小十。 因为出壳的时间相差无几,也不区分兄弟姐妹,小龟们都互相叫名字。也许是村子里很少来生人,小龟们在她面前显得热情又紧张。 游溪反而成了不那么紧张的那一个,她问:“外面的阿清,也是你们的同族吗?” “是呀。”小龟点点头,“娘上一次生蛋,是一百年前哦,那次就生下了阿清哥哥一个,大家都说阿清哥哥是最特殊的。” “阿清哥哥特别厉害,什么都会,会做饭、会看病、会做东西,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师父!” “但是阿清哥哥脾气有点差喏……” “别乱说。”阿一挤了那只小龟一下,给它使眼色,“明明哥哥脾气最好了。” 听着小鬼们七嘴八舌抢着说话,游溪有些想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崇拜这位哥哥。 灵龟的寿命悠长,一百岁都还只是少年呢。 小五大着胆子走到她前面,小声问,“那个,请问你喜欢阿清哥哥吗?” 游溪礼貌性回答:“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清哥哥还没有娶媳妇呢!爹娘说,族中没有同龄的龟龟,哥哥很难娶到媳妇,你可以做哥哥的伴侣吗?”小五激动地说。 游溪愣了一下。 刚要回答,窗口传来一道冷淡声音:“小五,别乱说话。” 众小龟齐齐噤声。 阿清哥哥竟然在外面偷听! 阿清的侧影出现在窗边,“是你们太吵了。” 他对着游溪道,“它们不懂事,你别介意。” 游溪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把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当真? 只是这少年让她想起自己和师兄刚认识时,他也是这样,态度冷淡但会默默帮忙,不由笑了笑。 少年眼波微澜,对小龟们道,“还不出来?天晚了,客人要休息了。” 众小龟垂头丧气,排着队往门口走,早知道他们被发现了,就不用爬窗这么费劲了! 走着走着,小五头一歪,“我说,是不是少了一个呀?小六呢?” 阿一回过头,慢慢数了一遍,震惊道:“小六不见了!” 话音落,门外传来阿清骤然紧张的声音:“小六,你怎么了?” 小龟们连忙往外挤。 游溪心中担忧,也跟着走了出去。 月色下,少年阿清手中捧着一只小龟,那小龟显得十分虚弱,浅色龟壳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黑气看起来如此诡谲不祥,游溪一惊:“冥鬼怨气!” 阿清唇一抿,知道事情不简单,竹影村有结界守护,一向安宁平和,与世无争,小龟怎么会被怨气缠上? 他对小龟们道:“你们看家,我带小六去找师父。” 游溪连忙跟上,“我也去。” 阿清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同样紧张,微一迟疑,点了点头。 两人施展妖力在夜色中疾奔,很快就到了竹影山上。 山腰处,一间幽静的青瓦小院映入眼帘。刚靠近小院,就听到一阵带着警告的低沉咆哮声。 一只威风凛凛的银狼站在院门口,幽绿双眸注视着他们。 阿清道:“她不是坏人,我们来找师父,小六出事了。” 游溪望着高大的银狼,心中一阵惊讶。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重逢故人。 吱呀一声,小院内门开了。 第68章 交换 月色下, 从小院走出的男子,随手披了一件月白宽袍,容貌俊美, 气质潇洒。 “师父!”阿清快步走上前,“她是——” “游溪, 许久不见了。”丹华笑容温润, 招呼道,“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再见。”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7节 他招呼院门口的银狼,狼妖低嚎一声, 乖乖走回他身边站着。 比起当初那狠厉嗜血的模样,它现在就像一只巨大又乖巧的毛绒玩具,丹华顺势摸了摸它的背毛, 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徒弟, 轻笑声:“进来说话吧。” 房间里布置得相当雅致, 清幽炉香袅袅燃着。以前丹华真君在宗门时,就是个讲究人,如今看来, 这点也依然没变。 不过他本人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气色好了很多。当初他自废修为, 以决绝姿态离开玉山宗, 看如今情形, 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走出困住自己的地方后,过得越来越好了。 而当初对他百般挑剔的问寒峰主,坟头都长草了。 进了房中,丹华先看了看小六的情况,神色有几分凝重, “是冥鬼的怨气没错,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就在竹楼附近的林子里。”阿清道,“我检查四周,并未发现其他人。” “它最近可曾离开过结界?” 阿清摇头:“自从天上双日出现,我反复叮嘱它们不能离开结界,外面很危险。小六胆子最小,它肯定不敢出去。” 丹华将小龟放在桌上,手上青绿色的灵光跃动,鲜活的生机注入,缠绕在龟壳上的怨气被逐渐化解。 小六缓缓清醒过来,再问它发生了什么时,它什么都不记得,又被吓得不轻,只知道一个劲的哭。 银狼从房间外探进一个脑袋来,碧绿狼眸透着温柔的灵性,丹华将小龟放在它毛绒绒的头顶,让狼妖哄着它玩去了。 游溪惊讶的看着这一幕,谁能想到,当初嗜血疯狂的狼妖,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其实,哥哥本来是性格很温柔的妖。”丹华道,“离开玉山后,我们无处可去,我听说南洲有一位沧浪之主,收留无家可归的妖族,就一路往南洲而去。” “一路上带着哥哥,我们只能走荒郊野地,走到中州边界时,误入了灵龟领地,靠着灵龟族帮助,在此地安顿下来。” 说起这段过去,丹华的语气已然波澜不惊,当时的情况,实则很是凶险,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全靠聚灵地的滋养才苟活下来。 幸亏灵龟族十分友好,让他们住了下来,他发现灵龟族拥有独特的天赋,他们天生就能转换灵气和妖气,这对丹华而言是个天大的喜讯,哥哥正是因为吸纳了他身上的妖气,又将自身灵气全都度给了他,承受了过量的妖气,导致体质崩坏,此后再也无法恢复过来。 如果哥哥能学会灵龟族的本领,将体内一部分妖气转化为灵气,达到平衡,说不定能重新恢复灵智。 连他自己,也饱受妖气和灵气相冲之苦,如果能调和二者,他的修为恢复,也不是问题。 于是他和灵龟族做了交易,他来做阿清的师父,教他一些人族的东西:法诀、炼丹、炼器之术,而灵龟族将转化妖气灵气的秘诀教给了他。 就这样,丹华在竹影村住了下来。他潜心研究这道妖诀,还真研究出不少心得,哥哥的情况稳定下来,他体质也有了改善,修为也一点点练了起来。 竹影村,可以说是他的福地。 听他说完,游溪有些感慨。 看得出来,丹华真君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灵龟一族,他身上那股缠绕不去的衰颓之气也一扫而空,精气神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你也变了。”丹华含笑看她,“游溪,你没发现你现在不怕我了吗?” 游溪愣了一下。 对着丹华,她确实没有觉得不自在,像见到久别的朋友,似乎……她的社恐程度有所好转? 她发现自己没那么在意他人的看法了,爹娘疼爱她,师兄喜欢她,她不再那么担心被人讨厌,跟人相处时,就多了一分自在。 “你说你是意外落到此处,荆饮月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师兄……他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当初若不是你们相帮,我恐怕也无法活着走出玉山。”丹华慧眼如炬,笑道,“看来我该对你们说声恭喜。” 游溪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旁阿清有些在意,荆饮月,是什么人? 丹华不经意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微挑起。 阿清看似淡漠,实际心思很单纯,在灵龟族长大的孩子,没有复杂的心眼,一转眼,他也到了心思萌动的年纪了。 灵龟一族对阿清十分看重,因为他出生的时间特殊,而且那一窝只产下了他一颗龟蛋,是灵龟一族的“天命之子”。 可惜…… 他一见钟情的这位姑娘,早已心有所属。 阿清情绪一向内敛,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将话题转移,“师父,冥鬼的怨气为何会找上小六?” 丹华沉吟片刻,道:“小六只是一只普通的灵龟,按理说不该成为冥鬼的目标,冥鬼真正在意的,恐怕是这片聚灵地。” 他这么说,游溪心念一动,似想起了什么。 “我一路往南而行,沿路听说几处有冥鬼成群出没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聚灵地。” 丹华一直避开大路,但每到一处都会打听附近的情况,想找到一处落脚地,他曾碰到过几次冥鬼潮,他多留了个心眼,打听过后,发现那几处地方都是聚灵之地。 这次冥鬼怨气再次出现,恐怕就是冲着灵龟领地来的。 “之前我和师兄遇到鬼将的溪水镇枯井,也是一处聚灵地!”游溪道。 两人对视,陷入沉思。 聚灵地,意味着什么呢? 五洲之地,风水各异,有的聚灵,也有的聚阴,人界的聚灵之地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几千处,冥鬼破坏这些聚灵地,有什么目的? 思索间,敲门声响起。 打扮朴素的灵龟族人站在门口,“道长,听说小六出事了,我过来看看。” 丹华道:“已经没事了。” 那族人视线微动,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游溪。 游溪突然寒毛竖起,“你为何歪着头?” 那人道:“我这几天有点落枕。” 阿清抬眸:“我们灵龟族,没有睡枕头的习惯。” 那人脸色一变,身形骤然虚化,化为一团凝聚的黑雾,张牙舞爪向着游溪扑来! 是那个鬼将! 游溪的反应已今时不同往日,在黑雾近身瞬间,身前漾起一道水盾,瞬间隐入水流之中,让鬼将扑了个空。 但这鬼将已是快将两颗头融合成功的状态,实力比之前大涨,一击不中,身上怨气再涨三倍,冲击力瞬间将屋顶掀飞,小屋碎成了齑粉。 外围的竹林浪涌,鬼将终于变成了自己原本的形态,身形暴涨,肩披盔甲,居高临下俯视着几人。 头顶上两颗头颅,一大一小,戴着两张鬼面具,小的那颗头颅像一颗大点的蘑菇,已经快要被彻底吸收了。 他周身包裹着一层浓烈的怨憎气息,缓缓扩散开,整个竹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他想污染这片聚灵地!”丹华道。 聚灵地灵气格外充裕,但也格外脆弱,从这鬼将身上扩散开的怨气,足以摧毁这片灵龟族的世外桃源! 丹华身边,银狼呼啸而来,狼嚎一声,冲着鬼将扑了过去。 鬼将身形巨大,动作却无比灵活,他一招虚晃过银狼,目标仍然直指游溪! 一旁阿清想要救她,可他作为灵龟年纪还很年轻,更没有多少对敌经验,鬼将气息的强烈冲击之下,他被冲开了好远,一跤跌倒在竹林里。 山岳一般高大的鬼将已到游溪面前,狂妄笑声震得竹林哗啦啦作响,“这一次,看你还往哪里跑?” 巨掌一伸,就要将她攥在掌中—— 竹林中,一道如瀑月光凌空斩下,整座竹林被这这道月光惊艳,剑气纵横间,鬼将被生生逼退数步。 玄衣男子背负长剑,从空而降,落在游溪面前。 “师兄!” “荆饮月。”一旁丹华道,“你果然来了。” 摔倒在林中的阿清愣愣看着前方那人,他负剑而立,一夫当关,那是何等凌厉的剑气,刚才还嚣张至极的鬼将接了他一剑,气场顿时就弱了三分。 他就是荆饮月吗? 在这个俊美男人面前,阿清头一次生出了自己不如对方的感觉。 他的唇抿紧了,脸色发白,缓缓爬了起来。 荆饮月道:“又是你。” 鬼将凝目而视,从溪水镇到晚云城,再到这竹影村,他们没有正式碰过面,却知道彼此的存在。 他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这剑修从完全入不了他的眼,转眼修为已登上天阶!吸收了另一只鬼将的力量后,他实力大涨,这一次出手,想必也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天阶剑修,连他也难以掠其锋芒! 交手数招,鬼将心中萌生退意,然而刚一动,脚下忽然亮起光芒,阵法形成。数道水链从四面八方射出,将他的四肢牢牢捆住! 他奋力挣脱,这水流凝成的锁链竟然牢不可破,脚下的阵法更削弱了他的力量,他地阶巅峰的实力,在此竟然毫无发挥! 鬼将惊疑不定看向游溪,是她?! 她是什么时候布下了阵法? 他本身就是阵法高手,可完全没注意到游溪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而且这水链——真的挣脱不开! 游溪扬起唇角,刚才师兄出剑之际,她就在偷偷布阵了,现在她布阵的手法和速度,应该已经无人能比,而且沧龙血脉觉醒后,她将控水之能融入阵中,阵法中融合沧龙气息的水链,任凭再厉害的鬼将也挣脱不开。 荆饮月看她的视线难掩骄傲,世人都说天极峰主天纵奇才,在不到百岁的年纪就摸到天阶门槛,但在他看来,游溪的天赋并不输于他,这段时间她的成长更是惊人,只是她性格低调,不爱宣扬罢了。 “省点力气吧,以你的本事,解不开此阵。”丹华嘲讽道,“不如老实交代,你们冥鬼为何要破坏聚灵地?” 银狼嚎叫一声,充满威胁,要是他不配合,它当场就能将鬼将的手脚给嘶咬下来。 这只鬼将是个惜命的,不然也不会在意外得到同族的头后潜隐这么久,直到快将那颗头彻底吸收,才大胆行动,可没想到一出手就碰上了硬茬。 这一次未能完成鬼王的任务,眼看就要栽在这里,他心中一阵发虚,面上却冷哼一声,“吾等鬼族的大计,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族和妖族怎么会了解?” 丹华笑了:“鬼王的一条走狗,也这么得意?” 鬼将眼一瞪,面具之后那张青黑的脸都涨红了,“你懂个屁!” 银狼凑上前,闻了闻他的胳膊。 鬼将两个头齐齐一抖,他知道这群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与其被这狼啃断手脚,不如壮士断腕,先跑再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身上腾起一阵黑雾,巨大的身躯在雾中晃动,只听一阵凄厉惨叫声,他生生扯断了自己的四肢! 阵中大量的怨气爆发,逼得众人不得不后退,鬼将身躯缩小,化为一团小小的黑雾,借机隐遁逃离。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鬼将,丢了四肢,还能再长回来,只是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比起丢了小命,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而且他自毁四肢爆发出的巨量怨气,足以毁了这片聚灵地,这样一来,鬼王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回到冥界,也不至于受太重的责罚。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8节 算盘打得很好,可他逃遁之时,身后的水链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紧随其后哗啦作响,再次将他捆成了一个球。 “啊啊啊啊!”鬼将发出一阵屈辱的怒吼声。 未能在晚云城的困阵中炼化游溪,着实令他后悔莫及! 丹华在旁施施然拿出一个紫黑色细颈瓶,抬手掐诀,瓶中传来巨大吸力,转眼就将那团黑球吸入其中。 水链四散在地,阵法随之消失。 刺耳的嚎叫终于停了,丹华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这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让我好好招待他两天,现在他不说,到时他自然会求着我说的。” 游溪下意识往师兄身边靠了靠,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丹华真君。 竹林中,鬼将自断四肢爆发的怨气还在缓缓扩散,青翠的凤尾竹大批大批枯死,聚灵地受到污染,灵气正缓缓减退,旁边的溪流中,也流淌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每一处聚灵地都十分脆弱,怨气需要大量时间来净化,就算净化之后,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 处心积虑破坏这些聚灵地,对冥鬼有什么好处?这个问题,恐怕只能等丹华审问出结果了才知道。 丹华看了两人一眼,视线落在荆饮月身上,“看来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荆饮月点了点头。 丹华道:“如此也好,如今玉山宗确实需要一个主心骨。不过我观你气血有亏,有内伤在身吗?” 游溪立刻紧张起来。 荆饮月淡声道:“修炼时心急,出了一点小岔子罢了。” 丹华琢磨片刻,这点伤势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从袖中取出两瓶丹药:“按时服用,七日后应该就无大碍了。” “多谢。” 他刚伸出手,丹华却将丹药给了一旁的游溪:“我看仙君贵人事忙,恐怕不记得吃药这种小事,还是交给小溪吧。” 游溪接过,认真点了点头。 荆饮月:…… 他是这么不配合的人吗? 丹华好笑的看着两人,招呼一旁失魂落魄的阿清,“徒弟,走了。这里的事得赶紧告诉你爹娘,冥鬼恐怕盯上此处了。” 刚要走,荆饮月叫住了他,“留步。” “还有事?” “是关于妖丹……”荆饮月知道他因为兄长的缘故,对妖丹和妖血研究颇多,比一般的医修更懂妖族。 “你是说,小溪觉醒了血脉后,你想将她的妖丹还给她?” “是。” “同为妖力之源,这二者应该不会互相冲突,强势的龙丹会逐渐融合她本来的妖丹。”丹华道,“至于归还的方法么……” 他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传音跟游溪说了一句什么。 游溪惊讶一瞬,脸瞬间红了。 不等荆饮月再发问,丹华带着阿清走了。 走到林子出口时,阿清回头看了一眼,对上荆饮月淡漠的眼神,他默默垂眸,跟着师父离开了。 待两人走远,林中安静下来。 荆饮月低声问:“那人是谁?” 游溪想着丹华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哪个?” 这反应让荆饮月眸中泛起笑意,“刚才离开的那个。” “哦,你是说阿清。”游溪道,“听说他是灵龟族的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他品味着这个词,又问,“小溪,你对他印象不错?” 游溪回过味来了,仰起脸看他,“师兄,你在吃醋?” 荆饮月道:“不过是个稚嫩少年,有什么好在意的?” “哦。”游溪拉长了语气,“师兄,说起来,你是不是一千岁了?” 荆饮月难得的表情一僵。 “我们蛇族五十岁成年,我的年纪还不到师兄的零头呢。”游溪道,“有时候我也担心,和师兄交流起来会不会有代沟?” “……” 静默片刻,他道:“转世相当于重新来过,我这一世的年纪还不到而立。” 听他解释自己年纪不大,游溪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意识到她是在故意逗自己,荆饮月哭笑不得,倒是难得见她有这样活泼的时候,在感情上,她总是羞涩被动的一方。 或许他不该表现出来,可他无法欺骗自己,尤其是当他注意到,这少年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时候,他更没办法不在意。 片刻后,他收敛心神,仔细打量着游溪,看那支箭是否伤到她了。 “已经没事了。”游溪道,“我现在自愈能力很强的,些许皮肉伤,一个不注意自己就好了。” 说起这事,她忍不住翘尾巴,“乌九明现在一定很惨,说不定连床都起不来了!” 荆饮月道:“他还有一根命羽。” “我知道,他这根命羽还不一定能保住呢。”游溪眺望西洲方向,“我在想,芳玲的纸人,可能有七分是真……乌九明现在想必相当恼羞成怒吧?” 西洲,金乌殿。 芳玲捧着药碗,小心翼翼走入殿中。 奢华大殿内空无一人,自从那日过后,妖君就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他独自在殿中休息时,听不得任何声音,否则就会暴怒,在接连几个侍从被处死后,宫人们更加胆战心惊,这种时候都只敢守在殿外,不敢靠近。 唯有芳玲,成了唯一能在这种时候接近他的人。 众侍从们都在暗中议论,这后宫无名无分的女人,倒因为此事捡了便宜,让妖君想起了她,简直是走了大运,却不知芳玲心中的忐忑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那一日,乌九明在殿前中箭,整个妖宫乱成一片,芳玲趁机从后殿跑了出来,见乌九明倒在血泊中,气息断绝,以为他死了。 芳玲被突如其来的狂喜砸中,可还没高兴多久,就见一只金灿灿的华丽羽毛自他体内漂浮而出,璀璨金光笼罩他全身,妖血回流进他体内,乌九明奇迹般的恢复了生机。 芳玲才知道自己高兴早了,瞬间又恐慌起来,不知乌九明醒来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怪她偷偷跑出离开后殿,从此更严密的看守她,让她一辈子无法离开?可她现在想跑也不可能,这落月山上全是乌九明的人,她能往哪里跑? 一想自己的悲惨未来,芳玲就禁不住眼泪直流,哭得几乎崩溃。 乌九明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重伤至此,其他人躲得远远地,只有芳玲跪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好不伤心,他难得认真看了这个一直被他无视的女人一眼,说了句:“别哭了。” 芳玲吓得赶紧收声,又因为太过紧张,疯狂打起嗝来。她连忙捂住嘴,却怎么也止不住响亮的嗝声。 本以为乌九明会嫌弃,没想到他竟笑了:“至于么,吓成这样?” 芳玲点头又摇头,脑子一片混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之后,就是乌九明让人将她从后殿搬了出来,负责照顾他的起居,对她的态度,比之前的冷淡缓和了不少。 芳玲没想到会迎来这样的转变,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欣喜若狂,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但,现在,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冷待后,几乎被逼疯后,她唯有惊恐。 她一心只想着找机会离开,更担心自己哪句话惹怒了乌九明,跟那些侍从一样死无全尸。 距离送出那只纸人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游溪那边为何还不回应? 将药碗轻轻放下,芳玲满脸失落。 一抬眸,对上乌九明那双赤金妖眸,芳玲的心重重一跳,他什么时候醒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想什么呢?如此心神不宁?” “担、担心妖君的身体。”她垂眸,不敢看他。 下巴被两根手指强硬抬起,乌九明强迫她直视着自己,“记住,安心待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 芳玲心道:不亏待我,就是用我的血为你做药引吗? 她如今才明白,喜欢从来不是嘴上的甜言蜜语。 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在他松手后,小心翼翼服侍他喝完了药,便站在一旁,等着他让自己走。 可今日乌九明不让她走,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芳玲只能在旁边陪站。 乌九明复活后,记忆有一定程度的模糊,但他还记得自己为何会受伤,是游溪算计了他,导致他耗尽了最后一根命羽。 在外人看来,无疑他吃了个大亏。 但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只能算是打成平手,他的目的怎么说也达到了一半。 他抬起手,指腹处有一颗红豆大小的印记,在他注视之下,那印记化为一只赤红的妖鸟,在殿中盘旋飞舞。 乌九明注视着那只妖鸟,“看来,她的状态还不错。” 芳玲诧异抬眼,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小溪……”乌九明喃喃,“你以为自己真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芳玲的心蓦地一跳。 很快,她垂下眸,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不久后。 第二只纸人悄然飞出了金乌殿。 竹影村内,游溪和荆饮月才说完乌九明的话题,正准备回去,荆饮月拉住她,“小溪,刚才丹华说什么了?” 游溪道,“其实,我觉得妖丹放在你那也挺好的,我暂时不需要……” 荆饮月挑了挑眉:“你不说,我也可以去问丹华,不知刚才那少年还在不在——” “师兄!”游溪忍不住瞪他。 这种事情,当着人家的面说,岂不是很尴尬?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醋劲这么大呢?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19节 还要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 荆饮月含笑:“那告诉我。” “就是……”她想起丹华的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气、气息交换,自然就……” “什么?”他微微俯身,好像没听清。 “气息交——” 话未说完,被他凑近,吻住了唇。 游溪睁大了眼睛,亲吻已不是第一次,可光天化日的,这竹林四下漏风,很可能有人会来,不由多了几分紧张。 脸颊红红,浅浅一吻,便推开了他。 “怎么没用?”他嗓音微哑,问道。 “……丹华说,要多试几次。” “原来如此。” 他似有所悟,揽住少女的纤腰,再次吻了下去。 “等、等等——” 来不及阻止,又被他给亲上了,这一次更加过分,齿关被温柔撬开,唇舌纠缠在一起。绵长的一吻,许久才结束。 游溪双颊粉透,腰也软了,全然没了刚才调侃他的游刃有余。 简直要怀疑他以前到底是不是修无情道的!要不然怎么会做的这么自然? 她瞪着荆饮月,不知此时眼波如水,失去了瞪人的力道:“师兄,你故意的。” 荆饮月含笑道:“我是谨遵医嘱,丹华不是说了,要多试几次?” “他又没说一天之内就能办到,我也不急着要妖丹。”他还不松手,游溪忙道:“一天只准一次,不,三天一次!” 第69章 冥界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 游溪和荆饮月在竹影村多停留了几日,帮着灵龟族人净化鬼将留下的怨气。 灵龟族没有放弃这片土地,丹华加固了外围的结界, 净化怨气的时间,估计要五十年甚至更长。 数日后, 丹华将他们请到重新修葺的小屋, 开门见山道:“那鬼将已经审问完了,好消息是,知道的他都说了, 坏消息是——他知道的也不多。” 荆饮月:…… “据他所说,他只是听鬼王的命令行事,不止是他, 这几十年间, 鬼王秘密派出了一些鬼将, 深入各洲,寻找聚灵地进行破坏,至于原因他却不知, 鬼王只对他说,这是为了冥鬼一族的大计。” 荆饮月道, “如果聚灵地被大肆破坏, 各宗不会毫无察觉, 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泄出?” “因为鬼王要求他们破坏的聚灵地, 都是十分偏僻的地方。”丹华道,“鬼王手中有一副地图,记录着各洲聚灵地的位置,他要求鬼将们去他指定之处,低调行事, 因而并不引人注意。” 游溪想到溪水镇的枯井地下,如果不是闹出了兵甲事件,甚至没人知道那里是一处聚灵地。 “地图……”游溪道,“鬼王手中为何会有这种地图?鬼王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冥鬼诞生于冥界的怨秽之气,是怨气的凝结体,上古时,族群众多,各族的数量稀少,冥河中灵魂的数量并不多,数千年来,随着人族和妖族繁衍生息,冥河中灵魂数量激增,鬼族才算是真正壮大起来。 但鬼王的诞生,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他也不能确定鬼王具体是何时诞生的,大约在数百年前,冥界的所有鬼族都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那力量令他们心生敬畏,那时鬼族们便知道,他们的王诞生了。鬼王诞生后,沉潜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这些年,鬼王才真正出面,开始命令他们做事,他所见的鬼王,是一团形态不定的黑雾,他也不知鬼王的真面目。” 游溪暗想,他还真是知道的不多。 “连修真界都没有各洲聚灵地的地图,为何他会有?”荆饮月同样不解。 要搞清楚各洲大大小小的聚灵地存在和分布,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很多聚灵地是隐藏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一个地阶修士几百年不眠不休,踏遍各洲的每一寸土地,又拥有超出常人的感知力,也许能办到,但没人会去做这件事。 思及此,他心念微动。 “那设下阵法抓我哥,也是鬼王的命令吗?” “并不是。”丹华还真什么都问了,“鬼将之间的竞争很激烈,鬼王鼓励鬼将互相吞噬,不想变成其他鬼族的食物,就只能想办法变强。他盯上你们,就是看上了你们的上古妖族血脉,他身为冥鬼的感知,能感觉到你们的不同。” 游溪眉心微微一蹙。 “不过,我倒是还问出了一件事。” “什么?” “宁真君的下落。” 两人精神一振,之前得到的消息,宁真君就是离开冥界时,被这只鬼将给追上了,之后不知所踪。 “他说,他将宁真君当成了储备食物,藏在了黄泉村的一处地窖里。” 黄泉村是南洲离冥界最近的一处村落,自从天上两日并行,各洲尸横遍野,冥鬼数量暴增,黄泉村能跑的人都跑了,早已没了活人,成了冥鬼的一处据点。 宁真君要是被别的冥鬼发现,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游溪道:“得赶紧通知院长他们去救人!” 荆饮月点点头:“我这就传讯回宗门。” 丹华见他们两忧心忡忡,叹息道:“金乌和鬼王,哪一个都不好对付,三界局势不容乐观,可惜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他担心还会有冥鬼来此地作乱,他承受灵龟族的恩情,必须在此守护灵龟族嗯。 “真君已帮了我们很多了。”游溪道。 该知道的都已知道,是时候离开竹影村了。 见他们准备告辞,丹华略一迟疑,“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两人齐齐看向他。 “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他语气微顿,道,“我怀疑,玉山宗主早已不在,现在的宗主,就是鬼王。” 话音落,屋内静默良久。 “因为那份地图?”荆饮月问。 他对宗主的记忆不深,几百年间,他都在闭关苦修,转世历练,而宗主比他更早修到天阶,进入了“神游物化”的境界。 也就是说,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灵识离体,游遍三界。以他的修为,三界对他而言不存在禁地,要说谁能画下一副聚灵地的地图,只有他可以做到。 而且他多年不在宗内,回到宗门,也多以灵识传音的方式出现,确实可疑。 “不止如此。”丹华道,“当年,我当上丹杏院长,问寒极力反对,是宗主开口力保我,众人都说他惜才,我却认为并非如此。” “他曾经问过我,是否想要更强的力量,当时我一心只想治好兄长,想也不想拒绝了。不久后,我在兄长身上发现了一缕怨气,但兄长身上妖气满盈,根本没有怨气侵蚀的空间,那怨气很快就消散了。” “现在想来,那时宗主就对我们出手了!也许他是觉得我们体质特殊,兄长能成为承载怨力的容器,后来才发现办不到……只可惜那时我对他滤镜深厚,根本没怀疑过他,如今回想起来,才察觉其中的不对劲。” 一番话让两人神色凝重,不止是丹华一人这么说,玉山宗内,对宗主有所怀疑的人,已越来越多了。 “还有一件事,关于天机院长家那个女娃。”这段时间,丹华真君追忆关于宗主的过去时,偶然想起了这件事,“我记得这孩子年幼时,身体虚弱,爹娘十分疼爱,院长一度担心这孩子会早夭,后来她的身体却奇迹般好了起来,还觉醒了聚灵之体,那个时间,正是灵泉灵气开始衰退的时间点。” 游溪和荆饮月对视一眼,都非常惊讶,“你是说,芳玲是——” “我并不确定,还是那句话,这都是我的猜测。”丹华道。 听完这些,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凝重,芳玲的身世先放到一边,原本乌九明就很难对付了,再来一个天阶的鬼王,这局面,究竟该怎么逆转? “小溪,我想去一趟黄泉村。”荆饮月道。 “好。” 不用多言,游溪明白他的想法,他想去黄泉村查探更多关于冥界和鬼王的线索,师兄最相信的是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对冥鬼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当上天极峰主时,我还相当年轻,当时一些有资历的长老也很反对,是他极力坚持,我才登上天极峰。” “师兄怀疑,你跟丹华一样,也是他选中的人吗?” “……” 沉默无声蔓延。 其实答案两人都知道,那一次师兄下山时,宗主还特意过问他的情况,那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这份特殊对待,与其他人尤为不同……但游溪不明白,丹华体质特殊,师兄是为何会被宗主盯上呢? 这么说来,香雪君幻阵中的那道怨气,其实并不是找她,而是冲着师兄去的?只是在幻阵中,怨气受到了削弱,才没起到效果? “走吧。” “师兄,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在一起。”她认真说。 “嗯。”荆饮月握紧了她的手,温暖泛上心头。 …… 两日后,两人赶到黄泉村。 他们来的时机正巧,南洲宗门联合附近的妖族,对黄泉村发动了一次突袭,将聚集在此地的冥鬼歼灭大半,将黄泉村夺了回来。 进村时,就看到村口附近的土坡上,围着不少人和妖,蛇族族长将两把大斧舞得虎虎生风,高声道,“还有谁来?!” 一个高挑女修越众而出:“我来跟你打。” 巴相道:“小女娃,你还不够看。” 女修刷地一声,抬手出剑:“够不够看,比了再说!” “好!”人群响起一阵热烈掌事,气氛热闹极了。 时间退回几个月前,大概谁也想不到,人族和妖族会有其乐融融围在一起看热闹的时候。 自落月山遭难,巴相带着 蛇族众妖逃往南洲,原本是想去投奔香雪君,但香雪君放出话来,她只接纳无家可归的小妖,蛇族浩浩荡荡这么一大群,她可养不起。  巴族长只好带着蛇族在南洲人烟稀少的荒山暂时安顿下来,南洲临近冥界,冥鬼最为泛滥,时常骚扰妖族,弄得众妖苦不堪言。巴相是个火爆性子,既然暂时回不了落月山,那就守护南洲和平!他登高一呼,号召众人一起铲除冥鬼,各宗纷纷响应。 乌九明耗掉了一根命羽,近来不得不休养,双日的威力有所减弱,众人得以全力对付冥鬼。这段时日过得很是憋屈的修士和妖族联合起来,加上太息羽的机关帮助,一路打到了黄泉村,清扫冥鬼后,就在此驻扎下来。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东西就跟蝗虫似的,灭了一茬又一茬,一场胜利并不代表什么,但足以鼓舞人心。 于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巴族长还觉得不过瘾,就地在黄泉村口摆开擂台,等着别人来挑战自己。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0节 游溪站在圈外,遥遥一看,“那不是张师姐吗?” 荆饮月点点头,没想到她也来南洲了。 天下蒙难,玉山宗大部分弟子都走出了宗门,在各地斩杀冥鬼,救助凡人,尽自己的一份力。 “师兄,你觉得谁会赢?” “张师妹。” “啊?”游溪有些惊讶,从实力上看,巴族长要胜出很多吧。 “你看他拿斧子的位置,双手在斧柄上端,这样做是为了省力。”荆饮月冷静分析,“他的呼吸很沉重,这都说明他累了。” “既然累了,为何还要比呢?” “说明比试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发泄。” 游溪连连点头,族长这样的个性,确实是会通过这种方式发泄的人,只是不知他在烦恼什么? 正出神,荆饮月突然问:“那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游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离开竹影村前,阿清单独找到她,跟她说了两句话。 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竹枝下,面容清隽,身形清瘦,气质莫名显得有些萧瑟。 他知道游溪要走了,也知道自己没理由留下她。 少年的衣衫上沾了露珠,眉目疏冷,语气也淡淡的,问她,“以后你还会来吗?” “不知道。”游溪诚实道,“也许会来看望丹华真君。” “我等你。”他说。 这话让游溪哽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灵龟一族寿命很长——” “所以你一定能遇到和你两情相悦的姑娘。”游溪赶紧道。 阿清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她,游溪不想收,他冷声道:“不要就扔了。”转身离开了竹林。 游溪低下头,她掌心里,是一块银白的龟壳,巴掌大小,稚嫩得可爱。 听说灵龟族一生会经历几次换壳,头一次换下的壳最珍贵,代表着灵龟从小龟长成了青年,手中这块,大概就是他第一次换下的壳吧。 这龟壳意义非凡,游溪拿着烫手,可扔了又实在可惜,只好收在储物袋里,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 “我觉得他说的对。”游溪道,“他这一生还长呢,一时的心动并不代表什么,以后他会遇到值得喜欢的姑娘。” 荆饮月便问:“对我,也是一时心动吗?” 游溪强烈怀疑,师兄他分明是醋罐子转世,这也要比吗? 她轻哼声:“对!” 荆饮月哑然失笑,问道,“既是一时心动,不如把气息交换的日子改成一日三次?” “你休想。”游溪立刻道:“再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他低声,“我怕你心动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多亲你几次。” 游溪霎时红了脸。 他垂下眉睫,微微俯身,正要靠过来,身后传来咋咋呼呼的喊声:“荆兄、游姑娘,好巧啊!” 游溪慌忙弹开,见许久不见的齐风和五姐从街对面快步走来,忍不住瞪了师兄一眼——就说不要想着光天化日做这种事,碰见熟人多尴尬! 荆饮月:…… 齐风已经走到面前,热情招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荆饮月淡声道:“该是我们问吧?” 齐风哈哈一笑:“听说这边缺人一起诛杀冥鬼,我们就赶过来了。”他话音一顿,“我知道了,你们是为了宁真君吧?嘿嘿,不瞒你们说,宁真君是我和五姐一起救出来的!” 游溪惊讶:“当真?” “比真金还真。”齐风道,“我们刚到黄泉村,见他们到处找人呢,一打听才知道是找玉山的长老,说什么人不在地窖……五姐算了一卦,我们一路出了村子,才找到了人,她差点就被另一只鬼将带走了。” 游溪真诚道:“多谢你们。” 若不是他们姐弟,她最担心的情形就要发生了。 齐风爽朗一笑:“之前在溪水镇,你们帮了我们不知多少,能为玉山宗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齐五姐也点了点头,颇为欣慰。 弟弟终于会说人话了。 “宁真君情况如何?” “听说如今还昏迷不醒。”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暂时无法从她那打听冥界情况了。 说话间,巴族长那头已经分出了胜负,张师姐一招险胜,巴相把斧头一收,也不管起哄的众人,一脸心事的走了。 游溪见状,难免有些担心。 两人远远跟着巴相,一路走回了蛇族在黄泉村的营地,齐家姐弟也好奇万分跟在后面。 刚到营地门口,就见一道雄壮的身影横冲直撞,“让我出去!” 蛇族战士们围城一道墙,死死将他拦在里面,苦劝道,“少主,族长吩咐了,您不能出去啊!” “凭什么拦着我?”巴道天嗡声道:“我要去救人,她在等我,我不能失约!你们都滚开!” 他力气极大,猛地一掀,就将战士们都掀倒在地。 然而刚跨出营地,斧头落在脚指前一寸的位置,深深嵌入地中,“你走!你敢走,老子今天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爹!”巴道天急得转圈,“我必须去,她会死的!” “你才是不知死活!”巴相喝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冥界是什么情况?那鬼王有多厉害?宁真君这种修为进去了差点没活着出来,你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还想单枪匹马进去救人?!” “爹,她救了我的命!” “你的命是老子给的!”巴族长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巴掌,把他给打醒。 自从落月山出来后,儿子就跟着了魔一样,说冥界有个姑娘救了他,他要去冥界救人。 问他怎么救的,他又语焉不详,说什么人家姑娘在困阵里给他度了一□□气,巴族长严重怀疑他当时在做梦,哪有什么姑娘?他能活下来,多半全靠他强悍的巴蛇血脉。 “爹,她可是您的儿媳妇,您真要见死不救?” “别说儿媳妇,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救!”巴族长吼了一声,后知后觉问,“儿、儿媳妇?!” “我和笙笙约定,这辈子非她不娶。”当着蛇族战士的面,巴道天语气坚定道,“我一定要去救她。” “你——”巴族长眉头拧得死紧,问:“真有这回事?” “有。”巴道天眼尖,看到了不远处露头的几人,遥遥一指,“小溪可以帮我作证。” 刷—— 所有人视线看了过来。 偷偷跟踪的几人不得不走了出来,面对巴族长疑问的视线,游溪点点头:“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巴道天腰杆挺直了:“爹,这回你可不能拦着我了!” 巴相道:“不准去!你现在去冥界,就是去送死。” 巴道天握紧了拳,不吭声了。 他打定了主意要去,爹也不可能拦住他。要不是出了落月山那场意外,他早在几个月前就该去冥界了,拖延到现在,每过一天都令他心急如焚,他担心那个冥族姑娘等不到他了。 这条命是她救的,为了她,就算是丢了又何妨? 巴族长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头顿时更疼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游溪和荆饮月对视一眼,已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荆饮月道:“族长若不放心,我和小溪陪巴兄走这一趟。” 巴族长一愣。 他看出来,荆饮月的修为已是天阶,比自己还高出一截,再加上小溪向来聪明心细,跟他这个直肠子儿子不同,对危险感知敏锐。 他的心思动了几分,但仍有顾虑:“可为了道天的事,让你们涉险……” 游溪道:“不瞒族长,我和师兄正是为了查探冥界情况而来,义兄跟我们一起,定会小心行事,接到那位姑娘就回来。” 他们原本打算抓几只鬼将逼问鬼王的消息,可没想到黄泉村已经被夺回,鬼将都退回了冥界,看来只能走一趟冥界,顺便帮了巴道天这个忙。 “哥,冥界凶险,不能太过深入,你得答应我,万一遇到危险,必须第一时间就走,咱们还没有正面对上鬼王的打算。” “好。”巴道天九尺昂扬的汉子,感动得红了双眼,“小溪,你放心,义兄一定保你平安。” 齐风小声道:“这可轮不到你。” 齐五姐忍不住踩了他一脚,“你快闭嘴吧。” 亏她刚才还以为他泡过水的脑子有救了。 既然决定了要去冥界,就要做万全的准备。 巴族长把自己私库里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宝贝都塞给了兄妹两,反复叮嘱两人,要谨慎行事,保住性命最重要,要不是蛇族还需要他坐镇,他恨不能把自己打包上跟着儿子一起去。 齐风和齐五姐跃跃欲试,但冥界不是一般凶险,两人被劝住了。 齐风道:“说起来,你们要去冥界,有个人可以帮到你们。” 他神秘一笑:“跟我来。” 才来黄泉村几天,齐风在这里已经混得跟自己家一样熟了,遇上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一路拐过小巷,走到一家裁缝铺面前。他故作神秘道:“游姑娘,这铺子的主人说她跟你是熟人,你猜猜她是谁?” 游溪抬头看着“仙玉成衣铺”的牌匾,有几分惊喜:“是玉山城的那位林小姐?” 齐风挠头,“还真是难不住你。” 话音落,一身红衣的林小姐正好从门口出来,见了几人也是一愣。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1节 她还是老样子,未开口脸先红了三分,赶紧把周姨请出来招待几人。问及她们为何会在此,周姨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原来宁真君前往冥界之前,曾来找过林家,她拜托林家炼制可以阻隔怨气的法衣,虽然服用丹药可以阻挡一时,但效果容易消退,大量服用丹药又有副作用。 宁真君觉得,既然迟早要与冥界一战,就该早做打算,林家和玉山宗合作多年,收到她的请求,将这件事交到了家族中最有天赋的林小姐身上。 林小姐为了更深入研究冥界的怨气,这才来到了黄泉村。 周姨道,“小姐说,你们来得正好,她刚做好了几件法衣,还没人试过,正好可以赠与你们。穿上这衣服,可以隔绝怨气,伪装成冥鬼,在冥界行走。” “这可真是帮大忙了。”游溪眼睛亮了。 林小姐藏在周姨身后,腼腆一笑,“我想知道法衣效果到底如何,也好继续改进,最近我还会做出一批来,分给黄泉村的战士们。” “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巴道天道。 “你们要小心。”林小姐说,“我听宁真君说,冥界危险重重,尤其不能靠近冥河。冥河中充满怨气,吞噬生机,一旦落入冥河,就算法衣也救不了你们。” 众人都点头。 告辞之时,游溪好奇问她:“林小姐,你跟那位王公子后来如何了?” 林小姐微微一笑,眼中有光:“婚事取消后,他来找过我几次,我没见他。与其纠结他心里到底爱谁,还不如把精力用在真正有意义的事上呢,起码我现在很开心,别的也都不重要了。” …… 黄昏时分,阴阳分界。 三人身披法衣,进入冥界。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冥界就如之前在困阵中见过的一样,黑山黑水,一片死寂的世界。 远处的山峦只见轮廓,幽深的冥河水冰冷刺骨,天边一轮冷寂的银月,月光照着深沉的冥河,在河面镀上一层银霜,更显幽静冰凉。 冥河静水深流,河面之下,却是能吞噬一切生灵的怨气洪流。河面之上,也有厚重的死灵怨气浮动,像是一层层厚重潮湿的深雾。 那雾气透着莫名的危险,让人发自内心不想靠近。 和困阵中不同的是,漆黑的冥河水中,泛着深深浅浅的光亮,黑水银光,闪烁不休,像是大片的萤火虫,那正是转世的灵魂,它们在冥河水中洗净一切,通过轮回之门开启新生。 灵魂所带的怨憎之气,被清洗一空,就在冥河中沉积下来,怨气由此形成了冥鬼。 三人走在河边潮湿泥泞的小路上,路边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每走几步,就能碰上新生的冥鬼。 它们从冥河中爬上岸,一开始是一团漆黑淤泥的形状,在地上蠕动,渐渐拥有人形,淤泥化为漆黑的骨架,最初的冥鬼,就是一副没有思考能力的骷髅架子,只知道在冥河边成群游荡。 远远看去,那画面多少有些渗人。 它们之中少数幸运的,无意识吞噬同族而壮大,更多的只会成为同族的养料,低等的冥鬼更像是一种消耗品。 “乖乖,这数量有点太多了吧。”一处小土包后,披着法衣的巴道天感慨,他们才进入冥界一会儿,所经之处,到处都是这种冥鬼。 “哇,堪比春运的人流量。”游溪小声道。 荆饮月看了一眼,这兄妹两惊讶的表情出奇一致。 游溪凝眸看向前方,“快看,有高等冥鬼过来了!” 不远处,迎面走来的几只冥鬼,明显等级要高一些,虽然还是一副森森的骨头架子,眼睛里却有魂光,说明他们有了灵智。 他们沿路巡视,顺手吸收几只懵懂的低等鬼。 “唉,也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出去,真想弄身人皮来穿一穿。” “听说外面都打到黄泉村来了,你还敢出去?” “怕什么?”那冥鬼道,“鬼王大人还没出手,他们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 “就是!”另一鬼道,“这条路都巡视了八百遍了,还叫咱们巡视,巡个屁!难道还有不怕死的家伙敢混进冥界来?” “真要撞上了,送到鬼王面前,那也是大功一件!”说着,那冥鬼眼中魂光一动,猛然看向三人藏身方向,“什么人?!” 第70章 净魂莲 那冥鬼一声厉喝, 三人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他们暴露了。 “躲在石头后面鬼鬼祟祟干什么,还不出来?”冥鬼道, “说的就是你,大块头, 遮又遮不住, 还躲什么?” 因为太过高大根本藏不严实的巴道天:…… 几人对视一眼,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从这冥鬼的语气听来,他根本没怀疑他们的身份, 看来林小姐的法衣确实很有用。 披上法衣,他们在鬼族眼中就是同族,大概就是跟他们一样, 眼里冒着魂光的漆黑骷髅, 只是体型和身高各不一样, 冥鬼也不区分性别,低阶鬼族弄混自己人也是常有的事。 “你们在这干什么?” “我们……”巴道天支支吾吾。 “我们是陆大人手下,刚从外面办事回来。”游溪赶紧道。 “哪个陆大人?”那鬼问。 “你竟然不知道陆大人?”游溪惊讶。 她惊讶反问的语气, 让冥鬼愣了一下,鬼将之中, 有“陆大人”这号人物吗?听她的口气, 这个陆大人来头似乎不小。 在鬼将之下, 他们这些拥有魂火的鬼和那些没有思维的低阶鬼区别不大。 普通鬼族要依附鬼将才能生存, 自从鬼王出现后,鬼将也分成了三六九等,为鬼王办事的鬼将,地位更高。以他的层次,根本接触不到那些鬼将, 他们只是冥河边的小小巡查罢了。 他狐疑看着三人,难道陆大人是鬼王身边的新贵吗? 游溪见他神色,就知道他被唬住了,偷偷给了师兄一个眼神。 荆饮月道:“陆大人向来低调,不喜张扬,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同样都是骷髅,他气质就是与旁人不同,那种笃定淡然的语气,让原本不信的人都要信三分,那冥鬼态度一改,“原来如此。” 他凑近道:“这位陆大人,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下?” 荆饮月微撩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方便。” “你——”冥鬼气得牙疼,但一想到他们是“陆大人”的人,又不敢对这几人动手,咬牙道:“好,你们几个给我记住!” 说着,带着同伴转身就走。 刚转过身的瞬间,眼前白光一闪,这几个冥鬼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剑气一剑枭首,头颅咕噜噜滚落,骨架倒地,燃起了一阵黑色的幽火。 从骗人到杀人,两人配合默契,干净利落。 巴道天都看傻眼了。他的脑子完全没跟上两人的思路,而他们两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后知后觉的,巴道天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想当初,在玉山宗时,他还跟荆饮月动过手呢,一转眼,他和小溪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那眼神,明晃晃写着离不开彼此。 巴道天:牙酸。 “妹夫,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有些不解,刚才不是将他们都骗过去了? 荆饮月被他这称呼哽了一下,道:“被我拒绝后,他们肯定要去找自己认识的鬼将求证,到时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陆大人,我们就暴露了。” “哦。” “哥,你要找的那个姑娘,在冥界什么地方?” “说是冥河之底。” “冥河之底,根本就没有活物吧?”没来之前,游溪猜想冥河之底有什么秘密入口之类的,但亲眼见过冥河后,便知这根本不可能。 连冥鬼都无法在冥河中生存,活物落进冥河,必死无疑,只有撑的时间长短区别。 “她说,是冥河的一条暗河。”巴道天挠了挠头,“冥河底下,藏着许多暗河和支流,灵魂无法进入暗河,也没有这么浓厚的怨气。” “那该怎么找呢?”游溪道,“她就没说有什么地标之类的东西?” “呃……” 巴道天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笙笙的回忆,都是朦胧而模糊的。他被阵法消耗着生命力,将死之际,少女来到他身边,温暖的体温缓解了他几乎冻僵的冰冷,赠予他宝贵的生命力…… 她在耳边呢喃的话语,关于她自己,关于冥族,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不甚清晰。 只要一想起她,就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怦怦。 他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心口处酸胀不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 “哥?”游溪担心的看着他。 “唔——” 巴道天的心口像是裂开一样痛,他紧紧皱起眉,攥紧了胸前的布料,蓦地,一只幽蓝色蝴蝶翩翩从他指缝中飞了出来。 恍惚间,脑子里响起笙笙温柔的声音—— “道天,你要记得,跟着幽蝶,就能找到我。” “唯有你来到冥界,真心思念我,幽蝶蛊才会被唤醒,原谅我用这种方法试探你,为了族人,我不能冒险。” 朦胧中,一滴冰冷的泪落在脸上,巴道天如同从梦中惊醒,“快,跟上它!” 三人连忙跟了上去,幽蝶若隐若现,稍不注意就会跟丢。随着幽蝶引路,他们渐渐远离了冥河边,冥鬼的数量也少了一些,靠着法衣伪装,一路避免了很多麻烦,遇上刻意找茬的冥鬼,也被荆饮月剑气收割。 不知过了多久,幽蝶在一处枯树林停了下来。 冥界处处都是这种空旷幽冷的风景,稀疏的枯树有着黑色的树干,分叉的长枝凌乱指向空中,冷月挂在树梢,地上散步着许多乱石,呼啸的冷风所过之处,乱石满地滚动。 幽蝶身上的蓝光越来越淡,在月色下呈半透明状,快要消失,也不知是不是飞累了,它在一棵树干上停了下来,翅膀微微张合。 巴道天四下张望,他长得高,看得也远,但除了毫无生机的枯树,和四周游荡的低阶鬼族,什么也没有。 他心急如焚,幽蝶快消失了,该到哪里去找笙笙?还是说……冥族已经出事了? “这里有阵法……”游溪仔细观察着林中气流的动向,片刻后,眉心蹙起,“不太妙,这阵法已经失效了。” “仔细听,树下有声音。”荆饮月道。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2节 巴道天二话不说,抬手就将这根枯树连根拔了起来,枯树底下,竟然是一道空洞,空洞传来中传来巨大的吸力,将周围的泥沙乱石旋转着吸入洞中。 随着洞口处呼呼风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隐约的孩子哭泣声,巴道天心中一急,喝了一声,一拳猛地砸了下去! 轰! 伴随着撼山震岳的一拳,地面塌陷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那狂卷的旋风竟被他用拳头生生砸散,他扔开树干,从洞口一跃而下! “哥!” 两人赶紧跟了下去。 树根之下,另有乾坤。 空洞被打开后,下方竟是一处独立空间,这里并不是入口,因为阵法失效,巴道天相当于直接暴力破墙而入,他落下的地方,两方人马正在交战。 一方正是冥鬼,另一方穿着古朴的服饰,身上都戴着紫晶饰品,行动间紫晶叮当作响,这群人被无论数量还是实力都陷入劣势,被数名鬼将带领的冥族打的溃不成军。 空洞下方,一只冥鬼抓着一个幼童,正狠狠掐断孩子的咽喉。那孩子脸涨得通红,口吐白沫,眼看就要被掐死了,巴道天从天而降,嘭地一声,直接将那冥鬼给压成了肉饼! 孩子脱手飞出,在半空中被巴道天稳稳接住,落在他的大掌中,傻乎乎和他对视。 巴道天咧嘴冲他一笑。 “哇——”娃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 看得出来,这孩子体质并不一般,刚才还被掐得要死,转眼就能哭得这么响亮。 孩子一哭,巴道就天慌了,正不知该怎么哄,随后落下的游溪道:“哎呀,他尿了。” 他只觉手上一阵淋漓,毫无防备被孩子尿了一手,他尿完倒是咯吱咯吱笑了,换成巴道天想哭了。 一旁温柔双手将孩子抱走,有人柔声道:“道天,交给我吧。” 巴道天一愣,猛地偏头,不可置信道:“笙笙!” 曾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巴道天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笙笙姑娘戴着紫色流苏耳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她有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人时眼波盈盈,让人沉醉。 巴道天愣愣盯着她,结巴道,“我、我是在做梦吗?” 笙笙掩唇一笑,“你傻不傻?” 见她笑了,巴道天也憨憨跟着她笑,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眼珠咕噜噜直转的娃,眼睛骤然睁大,“这、这孩子不会是——” “想什么呢。”笙笙白了他一眼,“这是族长的孩子。” “哦。” 他还以为…… 有点尴尬,那孩子还不失时机鬼机灵的笑了起来,像是在笑他。 他抠手又挠头,见不到她时,心急得像火烧,真见到她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半天支吾出一句:“笙笙,我来接你了。” 笙笙眼中涌上一层水雾,重重点头:“嗯。” 说话间,又有一波冥鬼冲杀上来,巴道天不得不专心应对,笙笙在后提醒:“道天,小心!” 巴道天见了她大受鼓舞,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神威大展,冲进冥鬼群中搏杀起来,一般的鬼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生生被他徒手撕碎,冥族这边被压制的局面瞬间逆转。 荆饮月剑如游龙,再加上游溪的阵法配合,领头的几个鬼将也难敌天阶剑修的锋芒,扭头就跑。 “师兄,别放跑了他们!” 要是让这些鬼将回去搬来救兵,他们要离开冥界就难了。 荆饮月与她心意相通,剑气密织,成千上万道剑气组成银色剑网,将想要逃命的鬼将们一齐诛杀在剑网之内。 剑气凌厉迅捷,鬼将甚至来不及进行还击。 游溪也是头一次见他尽力施为,这几只鬼将也有地阶修为,在他面前竟然还不了手,这就是天阶的实力吗? 众人齐心,将剩下的冥鬼杀尽,冥族领地暂时恢复了平静。 这时,几人才看清冥族损伤有多惨重,丛丛鬼火旁,四处都是冥族人的尸身,他们死后不会化为鬼火,有人死前还保持着保护家人的姿势,连眼也没合上。 冥族领地是冥界十分隐秘,冥河的分支暗河从领地旁流过,河水清冽,大片大片的紫藤花四季盛放不谢,村落掩映在花丛中,本是一处世外桃源,而今触目所及,房屋被毁,花木烧尽,家园成了一片废墟。 鬼族破坏了外围结界,杀入领地,双方已经搏杀了数个时辰,冥族这边还能站着的战士,只剩下十几人。 如果不是他们在这关头赶到,冥族恐怕有灭族之危。 游溪从泥地里捡到了一支残破的小风车,上面还沾有血迹,不知是哪个孩子留下的,她心里有些难言的惆怅。 如果他们能再早些来,是否能救下更多人呢?可有的时候,不能去设想这些如果。 荆饮月站在她身边,无言握住她的手。 游溪往他肩头靠了靠,心中的无力感稍减分毫。 两人静静在一起站了一会儿,看着巴道天在暗河边洗了手,帮着笙笙救治冥族人,帮死去的族人收敛尸体,忙得脚不沾地。 游溪也想去帮忙,上前几步,见村口那棵被砍断的大树下,竖着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石头上原本缠着许多的红绸散落一地,溅上了不少血迹。 她不知怎的,有些在意这颗石头,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这是姻缘石。”有人在旁说了一句。 游溪诧异回头,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气质温和的冥族女子,脖颈间戴着一块色泽璀璨的紫晶项链。 “两位是笙笙的朋友?我是冥族族长,多谢几位救了我族。” “族长。”游溪慌忙跟她打招呼。 “不用紧张。”族长温和一笑,“我们一族与世无争,我这个族长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族长的目光落在那块半人高的石头上,替她解惑,“传说这块石头是神族遗泽,上古时月神与大妖争斗,将九重天上的姻缘神石打落冥界之底,落入冥界后,它就变成了这幅平平无奇的模样。” “冥族中相爱的男女,会将彼此的姓名刻在姻缘石上。若是真心相爱,姻缘石上会留下痕迹,若有夙世因缘,石头还会发光。” “我当族长这么多年,留痕的见过不少,石头发光却从未见过。” 游溪看向身后的荆饮月,掩饰不住跃跃欲试的神情。 她想知道,他们也有夙世因缘吗? 师兄前世救过还是一颗蛇蛋的她,她的前世也和师兄有关吗?但她记得自己是死后穿越来的,明明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莫名的对这里有种亲切感。 尤其是站在这颗姻缘石前,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荆饮月走上前,低声问:“这么想知道?” “传说也不见得一定是真的呢。”游溪没什么底气,“我只是想……随便试试。” “嗯。” 从族长手中接过刻刀,游溪有些忐忑的在石头上刻下名字,看到师兄也刻完的瞬间,心情骤然紧张起来。 她知道传说不可信,尤其是关于神族的传说,很多都是捕风捉影,只是传得玄乎而已。可这种感觉,就像来到一座据说十分灵验的道观,一时兴起抽了一支签,哪怕多少有些不信,也不想抽到一支下下签。 哪怕她知道姻缘石不一定是真的,还是希望它能灵验。 随着两人退开半步,石上刻下的名字渐渐隐入其中,片刻后,姻缘石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两位果然真情可鉴,姻缘石有反应了。”族长道。 游溪微微一笑,这个结果也很好啦。 她拉着师兄的手,往义兄那边走去。 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响起几声惊呼,“亮了,姻缘石亮了!” “神迹啊!” “真的有神迹!” …… 游溪脚步一顿,回头一看,那颗平平无奇的姻缘石散发出濛濛润白光泽,两人刚刚刻下的名字挨在一起,彼此依偎。 她抬眸,荆饮月俯身,轻轻吻在了她额心。 她眼眶微热,这一刻不知为何,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动。 好想和师兄一直一直在一起,长长久久。 垂眸时,看到了手腕上一点鲜明红痣,她眸光一跳,拉了拉袖子,将这颗碍眼的痣给遮住了。 现在,还不能让师兄看到这个…… “怎么了?”荆饮月似有所察。 “没事。” 她收起心事,认真道:“师兄,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冥族的动作很快,差不多半个时辰,简单救治了伤员,将死去的族民安葬在一处,准备离开了。 派出的冥鬼全军覆没在此,没人回去复命,鬼王很可能派出新一波的杀手。冥族领地已经暴露,这里不宜久留。 “鬼王为何要将你们赶尽杀绝?”游溪有些疑问。 按他们审问过的那只鬼将说法,鬼王出现已有数百年,数百年间并未动过要灭冥族的念头,为何在这段时间突然派出大量鬼将对付他们? “起先我也不知原因。”族长道,“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因为一物,冥族的宝物——我们冥族之所以能在冥界生存,是因为族中供奉着一枝净魂莲。净魂莲乃天品至宝,可以净化怨气,它赋予了我们冥族在冥界也能生成的体质。冥族之所以生活在冥界,是祖先受神族所托,镇守冥界之底,靠着净魂莲净化冥界源源不断的怨气,让冥鬼无法祸害三界。随着时日推移,净魂莲的力量在变弱,冥鬼的力量在增强,而我们冥族渐渐被世人遗忘,跑出冥河的鬼物被称为‘冥鬼’,事实上,我们才是真正的冥族。” “这么说来,净魂莲的力量已经威胁不到冥鬼,为何他们还要来抢夺呢?” 族长摇了摇头,这一点她也不明白。 “数百年前,冥河的怨气曾经增强过一次,那一次,鬼王诞生了,我们冥族代代过着和平的生活,没有和鬼王对抗的实力,那时鬼王并未有什么动作,直到最近这些年,鬼王不知为何实力大涨,开始针对我们冥族,我们才想着向外界求救。” 笙笙解释道,“我们一族可以利用冥河支流的力量,鬼将在困阵中构建了冥河的景象,我才接触到了道天。” 巴道天不说话,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也有些庆幸,笙笙找上的人是自己。 笙笙脸颊微红,那时她追踪冥河之力,进入困阵,一开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敢接近河边那伟岸的男子。 她偷偷在河中观察了很久,才发现这是一处困阵,巴道天的生机越来越弱,快被困阵给耗干了,可他咬牙坚持,不向阵主开口求饶,笙笙甚至没听见他喊过一声痛。 她不忍心见这铁铮铮的汉子就这么死了,忍不住现身,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如今,阖族遇难,幸亏巴道天来救,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回握住巴道天的手,也不由更紧了几分。冥界已经无法生存,他们只能暂时跟着巴道天离开,先去黄泉村落脚。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3节 “说来惭愧,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两位。”族长道。 “族长请讲。” “我族的净魂莲,还在族地之内,要请两位帮忙取出。”族长道,“净魂莲分为两枝,藏在净魂阵内,此阵法需要心意相通的两人分为两路,分别取回一枝,合二为一,才为完整的净魂莲。” “入阵之人,必须心思纯净,所以冥鬼一直找不到此物,而我们冥族中,要找到这样两个人并不难,可现在……” 族长看了一眼身后零散的族人,他们受伤的受伤,失亲的失亲,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可我和师兄都是外族人。”游溪看向义兄——义兄和笙笙,不是更合适吗? “他啊——”族长有话直说,“不是我嫌弃他,净魂阵虽简单,也是个阵法,需要有点脑子,没脑子的人,在里面打转三天也出不来。” 巴道天:“……” 笙笙捂嘴吃吃直笑,腰都笑弯了。 巴道天臊了个脸通红。 族长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做个简单的人必是件坏事,起码少了很多烦恼,你自有你的福气。” 巴道天认真点了点头。 …… 净魂阵前,游溪看了看师兄,前方有两条路,他们要各自去找一枝净魂莲,不能一起走,荆饮月眉睫微垂:“害怕吗?” 游溪摇了摇头:“师兄,我现在胆子大多了。” 他眸光温柔,“好。” 游溪和他手指轻勾,在他浅笑的目光注视中,踏入了净魂阵。 因为身边有他,才有了去哪都不害怕的勇气。 正如族长所说,净魂阵是个并不复杂的阵法,阵中还没被冥鬼破坏,一路鸟语花香,景色如画。 春风浅拂,紫藤花瓣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她漫步在□□中,想起年初那次花辞节,她和师兄坐在丹杏院前的花架下,聊了许多事,那日的景色,也是这样繁花烂漫。 想着想着,唇角就不由自主翘起几分。 就在此时,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乌云笼罩,繁花瞬眼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藤蔓,风声在耳边呜咽。 废旧的宅院中,弱小无助的孩子躲在屋檐下,抱着双膝,含泪看着天空,“爹,娘,你们不要小溪了吗?” 矮小的阁楼里,她身上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听着外面恶毒的咒骂:“没人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找条水沟淹死算了!” 浓雾涌动,雾气中出现李青岫的身影,她面目模糊,投过来的视线冰冷,“走开,我不是你娘,你娘不要你,你缠着我干什么?” 深深浅浅的雾簇拥着她,那些刺伤人的画面,都不足以让她停留,游溪脚步坚定,继续往前走。 曾经她往后回望,身后空空如也,她惶恐无依;如今,她有了家人,有了爱人,他们支撑着她一路前行。  哪怕独行于夜,也不害怕夜色浓黑。 因为,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浓雾散去,一枝洁净的莲花引入眼帘。 游溪面露喜色,伸手触及那朵莲花,霎时间,净魂阵如同流风散去,她看到面前不远处,师兄同样也在伸手触碰莲花。 两枝银白莲花升上半空,合在一处,并蒂依依,难舍难分。 “原来这就是净魂莲。”身后传来巴道天的声音。冥族人也走上前,瞻仰他们一族圣洁的宝物。 骤然,半空中出现一线红光。 一只红色妖鸟疾飞而来,游溪眼瞳一缩,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手腕的红痣,那红痣发出一阵滚烫热意,她周身腾起一朵赤金火焰,焰火转瞬缩小,妖鸟瞬间将火焰衔在口中,没入红光中,一闪即逝。 那红光竟然是一道空间裂隙! 当着众人的面,游溪竟然就这样消失了,她站过的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张小小的纸人。 荆饮月脸色骤变,几乎是在妖鸟落下瞬间,剑气已然迸发,要将那逐渐合拢的裂隙劈开,然而周遭骤然怨气狂涌,一眨眼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无数冥鬼。 万千冥鬼簇拥,为首那人,峨冠玉带,广袖叠云,气质凌然如仙,站在众鬼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缓步向荆饮月走来。 荆饮月的脸上褪尽了血色,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一身装扮,是玉山宗主的华服,可这人的脸,却不是宗主的脸。 他见过这张脸。 在他记忆的最初,在香挽房中的画像上,让娘亲日日思念的男人,毁掉她一生的男人,正是这幅长相。 他叫“玉郎”。 第71章 余烬 死一般的寂静在冥族领地内扩散开, 哪怕在冥界生活了几百年,这些冥族也从未见过这么多数量的冥鬼聚集在一起,乌泱泱似看不到尽头。 然而比起数量众多的冥鬼, 最让人忌惮的还是前方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分明一副仙风道骨的气质, 乍一看以为某个仙门长老误入了冥鬼堆中, 仔细一看,他脚下踩着一层浅浅的黑雾,那黑雾缓缓往外扩散, 众鬼都踩在这层浅淡的黑雾之上,难怪他们聚集起来这么快。 他才是这些冥鬼之中最可怕的一个。 年轻的冥族尚不知他是谁,冥族族长的脸色已惨白成一片, 勉强克制住自己不发抖, 连巴道天也感觉到此人可怕, 哪怕他还未出手,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是血脉中兽性对危险最本能的直觉。 他吞了吞唾沫, 下意识的挪动脚步,将笙笙挡在了身后。 此时此刻, 最冷静的反而是荆饮月, 看到这张脸, 他心中许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是如此荒谬,仿佛命运对他开了一个玩笑。 面对缓步走过来的男人,他逐渐恢复冷静,冷淡道:“该叫你玉山宗主,还是鬼王?” 男人温和一笑:“阿月, 你该叫我父亲。” 荆饮月神色冷凝,不为所动:“我没有爹。” 鬼王轻叹声:“我知道你不肯认我,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娘,但现在,这些都过去了。” 荆饮月:“都过去了——是指你的灵识彻底被鬼王融合,还是你这只鬼终于修出了个人样,才敢来见我?” 他眼中的鬼王,是彻头彻尾的人形,洞察之眼也看不出他本来样貌,反而是他身后,藏在黑雾中那道影子,怨气极为深重。 所以他才有疑问——到底是他成为玉山宗主后被鬼王吞噬,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是鬼族,后来才拥有人形? 面对他的冷声质问,鬼王的态度依然温和:“有什么区别?” “对你而言,确实没什么分别。” “但我猜,应该是前者。” 鬼王脸色一僵。 荆饮月徐徐伸手,当着他的面,将半空中那枝净魂莲收入袖中:“净魂莲为天品宝物,能净化怨气,但凭一枝魂莲,对冥界庞大的怨气影响微乎其微,那么,鬼王为何要抢夺净魂莲?数百年前,鬼王诞生,那应该是你被鬼王融合之初,你们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所以鬼王诞生后陷入了长达几百年的沉寂,你还能偶尔以灵识离体的方式出现。直到最近几年,融合将近完成,鬼王实力大涨,冥鬼开始频频在三界活动。快要被彻底吞噬之前,也是你最后反扑之时,你想靠净魂莲之力净化鬼王,但你失败了……所以,这支净魂莲对你没用了,哪怕它就在你面前,你也毫无反应。” 荆饮月淡声道:“不必装什么慈父,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只徒有人形、彻头彻尾的鬼物,不是么?” 鬼王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眸色渐渐幽深,他身后的影子露出张狂气焰,他沉声道,“很好,既然你不喜欢叙旧,那本座只好来办正事了。” 他幽森的视线从冥族人身上掠过,似乎在考虑该从谁下手。以他的实力,要灭掉这支冥族,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让他们走。”荆饮月道,“我留下。” 身后冥族众人一惊。 “侠士——” “妹夫!”巴道天急了,“你别犯傻,咱们一起杀出去!” 荆饮月神色平静,与鬼王对峙,“放过他们,这些人影响不了你的大计。” 在鬼王现身的一刻,他就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如今的修为是天阶初境,而对方早早就步入天阶‘神游境’,现在的实力,连他也看不透。 他拼尽全力一搏,或可冲杀出去,但这些冥族人和巴道天,都必死无疑。他不想小溪回来时,自己只能交给她一具巴道天的尸体。 “呵。”鬼王轻笑一声,“阿月,你还真是让我意外,你自愿留下,可知本座要的到底是什么?” 荆饮月眉眼微垂,神色淡而无波。当初鬼王盯上丹华,或许是想以狼妖为容器,将鬼王怨气从自己身上分离出去,现在,玉郎和鬼王已经合二为一,就算想把他当成承载怨气的容器也没用了,那他还要什么? 夺舍自己? 要取走他这一身修为? 他一时想不到答案。 “阿月,你始终不懂。”鬼王摇了摇头,“不过你肯留下,我很欣慰。” 他对着身后万千冥鬼挥手,冥鬼们无言让出一条路来,鬼王抬眼:“还不走?是在等本座动手吗?” 冥族们彼此对视,谁也无法迈出一步。 他们才被荆饮月所救,承他恩情,现在却要用他的命换他们所有人活路,这种事,他们怎么做得出来? 眼见鬼王的耐心逐渐被消耗,冥族族长沉声道:“我们走。” 族民们犹豫片刻,沉默跟上。 每个人心情都很沉重,但留下来,也只是无谓的牺牲,他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巴道天握紧了拳头:“妹夫,我一定会带人回来救你!” 众人走后,鬼王重新露出笑容,“走吧,阿月。” 荆饮月没理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张小小的纸人。 鬼王扫了一眼,也没阻止他。 他垂眸,指尖轻轻拂过纸人,低语:“小溪,你早就计划好了,为何不告诉我?” …… 游溪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几根竖直的金色栏杆,仔细一看,发现她身在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内,这鸟笼浑然一体,连笼门都没有,周围布下了重重禁制。 显然,把她关进来的人,就没想着还会把她放出去。 鸟笼所处的是一个广阔无边无际的空间,不远处摆着一架奢华的软榻,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任何装饰,甚至连梁柱也不见一根,茫茫远处,地平线渐渐隐入黑暗。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4节 不像是落月山的金乌殿,跟她设想的有些偏差。 这是什么地方? 游溪坐直身子,思绪飘飞,不久前在天极峰上,她第一次收到了芳玲的传讯纸人,当时她并未回复,因为她想不通芳玲为何会选择向自己求助。 离开竹影村时,她又收到了第二张纸人,芳玲告诉她,乌九明身边有一只妖鸟,貌似可以监视她的行踪,让她小心。 这真把她吓了一跳,她仔细检查,终于在手腕处发现了一颗小小的红痣。她记得自己并没有这颗痣,而且用妖力试探,能隐隐感觉其中蕴含的炎气。 游溪意识到,乌九明射出的箭,不止是射伤了她,还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她因此跳出一个想法——不如将计就计,除掉乌九明。 沧龙血脉觉醒后,她就觉得,阻止他是自己的责任,目睹过人间的惨状后,她对乌九明更是动了杀心。 她猜想,乌九明会通过这个印记将自己带到他身边,有芳玲里应外合,计划得当,他们应有一战之力,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以后再无战胜他的可能。 但是她以自身为饵,将计就计,师兄一定不会同意,只能暂时先瞒着他,这大概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一次决定。 她觉得,乌九明没有这么快对她动手,他的身体起码还要休养一段时间才会恢复,她正好可以陪师兄将鬼王的消息摸清楚,她尽量不露异样,却没想到乌九明这么迫不及待…… 她低头轻抚自己的手腕,那颗红痣已经消失了,看来这空间穿梭术只能使用一次。 妖鸟出现时,她竟惊讶又不敢看师兄的表情,不知师兄现在怎样了,应该已经带着义兄他们离开冥界了吧?她将计划都写在了纸人上,希望师兄看到后不要生她的气。 “喜欢我精心为你打造的住处吗?”华丽语音落下,金笼对面的软榻上,出现乌九明的身影,金冠玉带,衣着华丽,眸中的赤金色似乎更为浓郁了。 游溪盘膝坐在笼中,和他对视:“你打算一直这么关着我吗?” “小溪,你不怕我了。”乌九明凝视着她。 游溪心道,要不是命羽,之前你就死在我手中了,为何还会怕你? 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恶趣味,竟然打造了一个纯金鸟笼!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是我的心境。” 她愣了一下。 “没错,这是我心境中的独立空间,在这片空间里,只有你我二人。”乌九明笑道,“小溪,我将你永远囚在我心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你。” 游溪只觉一阵恶寒。 怎么感觉死过一次之后,乌九明更加恶心了! 本以为乌九明会将她带到落月山的金乌殿,没想到竟然进了他的灵识空间。 “你就不怕我毁了这里吗?” “尽可一试。”乌九明起身,施施然走到金笼前,居高临下看着笼中的少女,她雪肤桃腮,眸光乌亮,那暗藏不甘的神情,令他心情愉悦。 在香雪君的幻境中,他曾放跑过她一次。 这一次,他不会再给游溪任何机会。 时间还多,他可以慢慢消磨她的耐性,直到她懂得向自己低头为止。 他心满意足注视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猎物,决定要慢慢折磨她,让她后悔当初选择离开自己。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游溪默默松了口气。 人虽是走了,这下好了,她该怎么出去? …… 空间中不辨时间流逝,没有白天黑夜,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漫长的无聊和空茫。 乌九明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熬着她,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游溪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觉得,乌九明不仅一点也不了解自己,还很傲慢。但凡有一点了解她,都不会选择这种方法磋磨她。 游溪一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耐得住寂寞的人,她曾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待着,哪怕全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能也忍受。 后来和师兄在一起,也没改变她的本质,她是一个能享受独孤的人,耐心更是极好。 在心境中不用吃不用喝,靠着妖力就能支撑,没事做的时候,要么放空,要么打坐,被关了不知多久,妖力又提升了一截。 要是乌九明真不放她出去,她恐怕能练成绝顶高手,拆了他这心境,破关而出。 无聊时,她就把储物袋拿出来数上面的花纹,在心境中储物袋只是摆设,也取不出东西来。当她第三百七十次数袋上的花纹时,忽然感觉储物袋微微发烫,像是里面某样东西有了感应。 正要仔细查看时,空间一阵灼热,乌九明再次现身了。 他眸光流转,唇角微翘,似乎心情大好。 “小溪,今日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游溪警惕看了他一眼,什么事这么开心,难道他一统三界了? “你可知你那心上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乌九明道,“原来他是鬼王之子,你所爱之人,是一只冥鬼!” 她神色一凝。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师兄那日没有离开冥界,还跟鬼王认了个亲? 她本打算跟乌九明这么熬着,看谁先熬死谁,听到这消息,却有些坐不住了,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乌九明说完,就在观察她的表情,却没有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厌恶,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心,他不由恼怒:“你就不怪他?他一直在骗你!” 游溪道:“他根本不知道。” “那又如何?改变得了他是冥鬼的事实吗?”乌九明道,“那种肮脏低劣的、怨气凝结而成的东西,想到他碰过你,你就不觉得恶心?” “他是鬼,我还是蛇呢,为什么要恶心?”游溪道,师兄一开始还讨厌蛇,不也一样接受了她么? 更何况,她并不是很相信从乌九明口中说出的话,和师兄相处这么久,她没觉得他哪里像冥鬼了。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乌九明要让她毫不介意的态度气疯了,“你是沧龙血脉,高贵的上古妖兽!是世上唯一能与我相配的存在,你怎么能自降身份去爱一只冥鬼?!” 游溪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乌九明真的疯魔了。 “血脉相配就要在一起,那是配种。”隔着栏杆,她摇头,“你有这种癖好,别拉上我。” “游溪——”乌九明加重了语气,又一次克制下来,“我对你的感情发自真心,只要你点头,我马上迎娶你为妖后,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与你分享。” “是‘暂时’与我分享。”游溪道,“乌九明,你的喜欢在意有多久呢?芳玲被你冷落多久了?只是因为我一再拒绝你,你一时觉得新鲜,等你真的娶了我,你又会觉得没意思了,又有新的女子值得你在意。” “你喜欢我吗?”她摇了摇头,“你喜欢向你低头的我,围着你转的我,你喜欢的,是你自己。” 乌九明嘴唇动了动,他发现自己竟然反驳不了游溪的话,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点比不过荆饮月,哪怕知道他是冥鬼,游溪也不愿回头! 盛怒之下,他抬手一掌,将那纯金鸟笼一掌拍碎! 游溪忙运起妖力保护自己,浅蓝的水色屏障挡住了这一掌的猛烈冲击,乌九明又是一掌抓来,她慌忙疾退。 他冷笑一声,“在我的心境内,你能躲到哪里去?” 游溪身形飘忽:“这可不好说,但是你——你以灵识进入心境,就不担心外面自己的身体是否安全吗?” 乌九明道:“金乌殿内,谁能伤我?” 话音落,整个心境忽然猛烈摇晃起来,边缘的黑暗扩散,目之所及的一切开始模糊,这是心境要崩塌的预兆。 乌九明脸色一变。 游溪却似早有预料,趁着第二次震动来临时,飞身掠向心境破裂处,一跃而出! 乌九明紧随其后,灵识归体。 金乌殿华丽软榻上,躺着的妖君本人霍然睁开眼睛,大殿之外,宫人死了一地,大殿内,阵法闪烁,披着黑色大氅的巫族人分散站在阵中,那阵法中心之人,尤为刺目。 “巫、烬。”乌九明眸中炽火疾燃,“你怎么敢!” 巫烬抬起头,脸上画满了巫族图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唯有一双眼睛无比坚定,“巫族不需要金乌,你早就该死了。” “叛徒!” 乌九明厉斥一声,周身火焰熊熊腾起,阵中立时有巫族人惨叫一声,被金乌之火灼烧全身,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在惨叫中化为了灰烬! 但有一个巫族倒下,立刻就有人补上,继续催动阵法,限制乌九明的力量。 “与其被选为生祭的祭品,增强你的力量,不如拼一把。”巫烬沉声道,“巫族人不怕死,但不能死的毫无价值!” “好、好。”乌九明因在心境中被偷袭,头痛欲裂,双眼一片赤红,“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人能来填命!” 金乌烈焰催动,巫烬手中亮出一把泛着白光的长剑,挺身迎了上去! 那雪白剑身竟然不被烈焰灼烧,带着一股冰雪气息,将他的气焰生生压制下来。 “天尺玉?” “没错!”巫烬厉喝一声,又是一剑挥出! 巫族的那块天尺玉,在乌九明现世以后,再供奉在祭坛已经毫无意义,他将其取回,不分昼夜的锻造,打造成这一柄不畏金乌炎火的神剑,他要借神族之力,杀了这欺压巫族之妖! 乌九明脸色铁青,他知道巫烬不服,但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个胆子,举族背叛自己!他承担得起失败的代价吗?他就不怕巫族尽数灭于自己之手? 他猛然看向帮着布阵的游溪,“是你?是你策反了巫烬?” 她就非要跟自己作对不可吗?! 游溪一脸无辜,手上布阵的速度却是半点不停,削弱乌九明,就能增加巫烬的胜算。 这回可真不是她,藏院长的口才,在整个玉山宗也是闻名遐迩,但乌九明目中无人,他恐怕从未多看过藏玉一眼。 巫族凭借着阵法相助,又有神剑之威,一时占尽了上风,将乌九明压制在阵法中。 巫烬越战越勇,召唤风雷之力,一剑对着乌九明头颅劈下! “放肆!”乌九明反手一掌,将他打落在地,眸中火光流转,“你以为,区区巫族,能奈何得了本君?” 话音落,殿中温度攀升,灼热的火焰自他身上升起,他身后,显出一道巨大的金乌虚影,赤金色的妖鸟双翅一展,一声嘹亮鸟鸣! 团团天火自大殿上空砸下,将殿宇砸毁,滚滚烈焰,将阵法砸得七零八落,阵中巫族,全数被烈焰融化,这一次,连声音都未能发出。 金乌殿,沦为了一片烈炎火海。 金乌本体冲击之下,巫烬手中天尺剑脱手而出,飞出老远,踉跄两步,吐出一口鲜血。 他惶然望向那辉煌的神鸟,它身上燃着炙热的火焰,眼神却比极寒之地的雪还要冰冷无情,仿佛在告诉他,在绝对的力量之下,没有怜悯。 哪怕巫族跪地祈求,世世代代的供奉,也换不来它垂怜一顾。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5节 刺眼的明光中,乌九明走到他面前,俯身拎起了他的领口,鄙夷道,“一群蝼蚁,也敢背叛本君?” 噗—— 锐利的手指捅穿了他心口,将他心脏掏出,顷刻间就将其中的力量吸食殆尽。 巫烬眼前泛起无数的黑点,视线变得模糊,心口处的锐痛不及族民惨死之痛,原来拼尽全力,在他眼中,只是一场笑话。 他无力低笑两声,血自唇边漫出。望日广场上,巫神像重现人间时,他以为自己将带领巫族走向辉煌,却原来,不过是黄粱一场美梦。 到今日,他有何面目去见巫族先祖? “好……恨……”他沙哑着吐出破碎字眼,被乌九明一脚踢开,彻底断绝了气息。 “简直天真得可笑,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世上根本无人是本君对手。”他嘲讽。 “不!”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还有我!” 乌九明回身,看向依然站在阵中的游溪,她身上也被金乌火焰灼烧出不少伤痕,显得有些狼狈,眼睛却亮如星辰,抬手掐诀,阵法大亮! 她以一己之力,补足了巫族阵法! 漫漫风雷自然之力从阵中涌出,将乌九明定在了原地。 她的衣裙在风中飘舞,自她身上散发的光彩,比金乌本体更亮眼几分,沧龙的气息如潮水覆盖大殿,伴随着奇异的辛香味飘散,乌九明忽然觉得一阵难以形容的困倦袭来,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对! 他怎么会突然觉得困? 乌九明看着自信满满的游溪,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回归头,芳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捡起了那把天尺剑,将长剑送入了他胸膛! “呃!” 乌九明惨呼一声,金乌虚影瞬间溃散。 不—— 这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死在这两个女人手里?芳玲怎么敢杀他?!他是三界最强、是天下最强之妖,他不可能死!! 察觉到他的情绪激动,芳玲颤抖的手握紧了剑,再次往里一刺,神力游走全身,经脉寸寸俱断,乌九明踉跄倒在了地上。 不…… 这不是他的结局…… 他呼吸垂弱,视线死死盯着前方的游溪,她动听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入耳际,“……你大概不知道,琅玕神树的树枝……给了芳玲……” 从人形兵甲身上意外得到的神树树枝,她只要碰到就会犯困,但娘亲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乌九明从她身上取走了命羽,她又想起这回事,再试时就不受影响了。 那时她就明白,琅玕树枝克制的是金乌血脉,她借助巫族阵法之力控制住乌九明,让芳玲带着树枝接近他,将其一击必杀,这是她敢只身来金乌殿的底气。 还好这一次,芳玲没有让她失望。 竟然是神树树枝! 乌九明满心不甘——天道,你就如此不容我们金乌一族? 他的身体迅速衰败,他眼睛一眨不眨,固执地向游溪伸出手,眼中透出一丝哀怨。 为什么? 我救过你的命,你为什么不看我? 年幼时,他是最幼小的金乌,那时他总是不解的问哥哥姐姐,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他们?天底下的所有族群,都恨不得他们死? 年长的哥哥摸着他的头,“小九,你记住,那是因为他们弱小,所以嫉妒我们力量强大,强者不需要弱者认可,谁敢讨厌你,你就教训谁。” 乌九明似懂非懂点点头。 后来他失去了所有的手足,他才知道强大并非无所不能,他试着伪装自己,他也可以被人喜欢,被人认可,直到游溪一次次将他的幻想戳破。 他又回到了那个傲慢野性的自己,看不惯就毁灭,得不到就去抢,可世上最强大的妖力,也挽不回渐渐走远的心。 他想,兜兜转转,他还是那只没人喜欢的小金乌。 乌九明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上腾起最后一缕赤金火焰,那火焰化为金乌形状,熊熊燃起,炎光耀眼,转眼湮灭。 庞然妖力散去,断壁残垣之内,只有几丛余火还在燃烧。 云霞涌动,山峦起伏。 遥远的山那头,一人一鹭并立,白鹭用一只腿挠了挠自己另一只纤细长腿,语调慵懒,“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香雪君道:“确实,小溪比你靠谱多了。” 白鹭动作一顿,“怎么可能?她是我徒弟,还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哪有徒弟胜过师父的道理?” 香雪君含笑道:“可不让你赶上了?” “香雪君!” “太息羽,我真没见过比你更没气质的鸟。”香雪君打量他的动作,“你干嘛非要变成原形跟着我?” 太息羽张开翅膀,从各个角度展示自己浑身洁白漂亮的羽毛。 “好看吗?” “?” “香雪,别跑啊!我这是在求偶,你看不出来吗!” …… 殿内,芳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天尺剑在刺中乌九明之后,耗尽神力,化为灵光消散,她手上只有满手的冷汗,两眼茫然无神:“都……结束了吗?” 说实话,她有些不敢相信。 凭借着她和游溪,真的杀死了乌九明? “你不信,为何要向我求助?”游溪走到她身边,“我以为你会找你爹,找玉山宗的人。” “我……”说实话,芳玲到现在还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曾对游溪做的那些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惭愧万分。 “因为我想了想,爹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芳玲说,“乌九明这一生唯一没赢过的人,是你。” 游溪一愣。 这么一说,好像还在真是。 但之前那些交锋,她虽说没输,也没真正赢过乌九明,唯有这一次……也多亏了藏玉策反了巫烬,她借用巫族阵法的余力,控制住他,才争取来一瞬之机。 如今巫烬已死,剩下的巫族人摆脱了乌九明的控制,他也算没白白死去,至于他们未来何去何从,与人族和妖族的仇怨如何化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游溪,对不起。”芳玲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游溪在她跟前蹲下,跟她嘀咕,“其实呢,乌九明写了一本假天书,说你喜欢他,你受了天尺玉影响……” 芳玲张大了嘴,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天尺玉也没有那么神,你的选择也是其中一部分,但凡你能多想想……” 芳玲:…… 后面这句话你大可以不说,真的。她知道她是有点蠢。 说话间,一颗珠子咕噜噜的滚到了两人面前,这珠子琉璃质地,内里像是燃烧完的灰烬,灰不溜秋,颜色暗淡。 “这是什么?” “金乌妖丹。”游溪将那妖丹拿在手中,触手还有些温热,但他最后一丝火焰都已燃尽了,妖丹也只剩下一捧灰烬。 想起年幼时,也曾做过玩伴的时光,她叹了口气,将妖丹收进了储物袋里。 “游溪,快看天上!”芳玲道。 她抬头,只见天边原本并行两日,西侧的太阳收敛了光辉,渐渐消隐不见,双日之灾,终于结束了。 天行恢复如常,空中出现一道浅浅的日晕,日晕那头,遥遥可见几艘玉山宗的飞舟疾驰而来。 落月山上,芳玲遥遥看到了赶来的玉山飞舟,脸色刷地白了几分,下意识往她身后躲。 “怎么了?” “我没脸见他们……”芳玲脸色涨红,支吾道。 哐。 飞舟落地声响起。 藏玉和莫含光从飞舟上下来,莫含光火急火燎道:“刚收到巫烬的消息——”话未说完,看着地上逐渐消散的火焰,张大了嘴,“死了吗?” 游溪点点头。 莫含光:“真死了?” 游溪又点头。 莫含光:“他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们?!” 藏玉道:“恐怕他心里也没有那么信任我们。” 莫含光叫过游溪:“你仔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藏玉看了一眼后方眼神闪躲的芳玲,叹了口气,总归这次她也出了一份力,至于她犯的错,回去自有宗规惩处。 她上前拍了拍芳玲的肩膀,“去飞舟上吧。” 芳玲闷头上了船,越到这时候越不敢面对,但转眼,她低垂的视线看到两人疾步向她走来,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挪动脚步,噗通一身跪在爹娘面前:“女儿错了,爹娘怎么罚,女儿都没有怨言……” 双亲脚步一顿。 “你、你这个……”从地上拉长的影子,芳玲看到了爹高高扬起的巴掌。 她含着泪,闭上眼睛,害怕得浑身紧绷起来。 半晌。 那只高高抬起的手,轻轻落在了肩头,天机院长好像瞬间老了很多:“回家罢,玲儿。” 飞舟外。 莫含光听游溪说完经过,感叹情形凶险,如果游溪没有成功控制巫族阵法,结果将截然不同……她牢牢把握住了那一线之间的机会。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6节 他感慨:“小溪,我很少佩服谁,你是一个。” 游溪被院长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心中有另一件更焦急的事,“院长,师兄他——” 两人对视一眼,藏玉道:“他被鬼王带走了。” 游溪急道:“我要去冥界!” “小溪,你别急。”藏玉劝道,“不管鬼王是否真是他父亲,起码他对你师兄暂时未动杀心。” 游溪摇了摇头,这正是让她担心的地方——鬼王到底要对师兄做什么?冥鬼一族,最擅长夺舍,夺人身体,抢人皮囊,难道他想夺舍师兄?! 这种可能,光是想一想,都令她心惊肉跳。 还有那些被破坏的聚灵地,鬼王究竟有什么计划? 藏玉道:“如今金乌已死,而消息还未传到冥界,这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莫含光拍手道:“对!就在此时,集结三界之力,杀到冥界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游溪道,“冥界怨气深重,大批人马怎么进去?” 莫含光嘿地一笑:“小溪,你可不要小看这些宗门上千年的积累,那些宗主长老,也是时候该出点血了。” 双日之灾,令人间蒙难,凡人遭殃,但各大宗门并未伤筋动骨,而冥鬼之灾,如果不加遏制,放任冥鬼夺舍修士,将动摇仙门根基。 各宗长老们也不傻,对付金乌,他们未能出力,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把各宗压箱底的镇派法宝拿出来?这些法宝怎么说也能抵挡一阵怨气,一口气杀了鬼王,三界方能太平。 藏玉心疼道:“小溪,你伤得不轻,你跟我们一起行动,治好了伤,再去冥界不迟。” 眼下只能如此,游溪点点头,这时才觉得身上的烧伤隐隐作痛。 莫含光赶紧掏药,储物戒中传讯符却闪个不停,他看了一眼,一拍大腿:“不好!” “巴道天带着蛇族战士和几个玉山弟子,偷偷闯入冥界救人去了!” 第72章 河底 冥界深处, 巍峨城池耸立。 鬼王现世后,众鬼将合力建起这座城池,名为“鬼王城”, 唯有鬼王的心腹能进入其中,低阶鬼族甚至不敢靠近此处, 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鬼将的食物, 因而鬼王城附近格外宁静,连游荡的冥鬼都少了很多。 唯有月色冰冷,冥河深流。 王城某处封闭的房间, 荆饮月在房间内盘膝而坐,闭目冥想。 房间之外布满鬼王亲自设下的禁制,房间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浅淡而幽冷, 仿佛来自地府的幽香。 这是冥界特有的毒草幽冥花的香味, 这花香会使修士经脉闭锁,灵识封闭,鬼王通过这种方法来困住他。 荆饮月被锁了修为, 囚困在此,心中难安,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修为尽失的滋味, 本该有足够的耐心与对方周旋, 等着鬼王下一步动作, 可他放心不下游溪的安危。 他在小纸人上看到了游溪的计划,知道她是故意被妖鸟带走的,但她孤身深入乌九明的地盘,叫他怎么不担心? 不过静坐片刻,他就睁开眼睛, 凝望紧闭的房门片刻,又一次从袖中取出那只小小的纸人端详。 咯吱——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廊上烛火昏暗的光线照亮,鬼王缓步迈入房间,大门缓缓在他身后合拢。 “在想那个姑娘?” “……” 这些日子,鬼王来过几次,荆饮月对他无视得彻底,把他当空气,每次都气得他夺门而去,可过了不久,他又忍不住再来。 提起游溪,荆饮月眼神微动,是难以掩饰的担心。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同意你下山,让你去找她?” “为何?” 鬼王叹息一声,只有提起这姑娘,荆饮月才会给他一个眼神。 “因为我知道你无情道将成,只要度过一道情劫——”鬼王轻叹,“谁知你竟然在最后关头放弃大道飞升,选择了那姑娘。” 荆饮月眉梢微动,“那只灵鹿是你?” “是我的一道灵识。” “就算如此,我也没想过阻拦你选择你的路。”鬼王道,“阿月,我是真心将你当成儿子看待,并不想害你,只是你对我的误解太深……” “身为玉山宗主,这些年我也没做过对不起玉山的事——” “灵泉枯萎、银狼发疯,没有你的手笔?”荆饮月冷眼看他。 “这……”鬼王道,“我承认,这两件事确实与我有关。因为,我被它缠上了,我想将它分离出去。” 房中冷香浮动,桌上烛火轻摇,他身后浓郁的影子如同活物,在烛影下晃动。 两次他都失败了,一开始,他想利用神族灵泉浓郁的灵气吸纳怨气,却反而导致了灵泉枯萎;后来他又盯上了丹家的双生子,可怨气才稍稍接触银狼,那银狼陷入狂躁,它身上妖气满盈,根本无法承载浓郁的怨气。 这怨气所生之鬼,比跗骨之蛆还要难缠,哪怕他下了割肉断骨的决心,也无法从他身上分离。 “若不是我压制了它几百年,三界早已大乱,哪有这几百年的太平?”鬼王道,“阿月,你不能因此怪我,你可知我有多不容易?”他的语气诚恳万分,要是换了旁人,恐怕真会被他打动。 荆饮月眉目冷然,“你要是真为三界着想,为何不说出实情,让长老院长们帮你想办法,净化怨气?” “我……” “你不敢。”荆饮月将他看得透彻,“你一直在避重就轻,说你如何不容易,却不说怨气为何上了你的身,不说千百年来冥界从未出过鬼王,为何偏偏在你身上出现?” 鬼王深吸口气,眸中幽火跳动,身后的影子如同噬人的野兽,做出预备攻击的姿态,显然,他在极力忍耐,忍耐不断窜起的怒火。 荆饮月却不介意再加一把火,他冷声道:“因为你懦弱,你怕将此事说出来,你会名声尽毁,你只是在逃避——” “不!”他激动道,“我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你在逃避什么?” “阿月,你根本不懂!”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因为鬼王,就是我的心魔!” 烛火噼啪一声炸开。 荆饮月一愣。 “年少时,我就是玉山最出色的弟子,我天赋绝伦,无人能及,三年时间就从七院进入上三峰,十年破境,修到地阶。” “我自认论天赋,论修行,天下无人再能比过我,天地任我畅游,玉山在我脚下,我道逍遥。” “我修逍遥道一千三百年,跟随本心而行,我想修行便修行,想入红尘,就去红尘逍遥一遭,随心而为,无拘无束。” “可我没想到,踏入天阶后,我竟然出现了心魔。这心魔的强大超乎我的想象,我怎么也除不掉它,而且我越强大,它就越强大,它日日夜夜在我耳边低语,几乎要将我折磨疯狂,于是我只能想了一个办法——” “你来到冥界,将心魔投入了冥河?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天资竟然还会产生心魔,于是心怀侥幸,想让冥河的怨气吸收它?”荆饮月道。 “是。”鬼王颓然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冥河滔天的怨气没将它消解,它反而吸满了怨气,成了数千年来第一只万鬼之王!” 他欲除掉心魔,却意外将心魔喂养成了恶鬼,从此他身心都被分为两半,一半逍遥道仙,一半冥界鬼王,斗争了几百年。 “一旦鬼王作乱,我就是祸乱三界的罪魁祸首,你叫我怎么敢说?”他满脸痛苦。 “……” “阿月,现在你知道我的苦衷了吧?”他道,“我从未想过害人!一切都是不得已,是一场意外!” “你说我的灵识被鬼王吞噬,并非如此,我自始至终都保留着灵识,我努力做一个好父亲,好宗主。若不是我,你怎会拥有这样好的天资?有一双生来就能辨识妖鬼的眼睛?” “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怨气入体了。” “阿月,你不能怪我。”鬼王道,“我只是接受了自己鬼王的身份,所以站在鬼族的立场上做事。你对我防备至极,还是不相信我根本不想伤害你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鬼族昌盛,三界称王之时,我亦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你依然可以追求你的长生大道,你重视的人,我一个都不会伤害。” 荆饮月抬眸看他。 他急声道,“我将你困在这里,只是不希望你阻碍我的计划,等过段时间,一切稳定下来,我自然会将你放出去。”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鬼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天地之间,清者为灵气、浊者为怨气。清浊平衡,方能生生不息,灵气产生于各洲大大小小的聚灵地,这些聚灵地共同组合成一个天地聚灵大阵,因此能源源不断产生灵气,平衡怨气。” 荆饮月心头一跳。 “以天地为阵局来看,只要破坏掉其中一些关键位置的聚灵阵,就可以使这大阵失效,灵气消减,怨气暴涨。” “从此以后,鬼族将成为三界最强盛的种族,现有的灵山、灵脉都将逐渐枯萎,三界的秩序将会改变,从前凡人依附仙门,往后仙门将衰落减少,鬼族将统治人族。” 他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人族赶尽杀绝,只是让三界换一个主宰罢了,势力兴衰,本也是天道循环的一部分。” 他说完,荆饮月陷入良久的沉默。 鬼王以为他终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松了口气,就听他问:“你的灵识为何没有被吞噬?” 他眸光蓦地一跳。 “你的心魔已经强悍无匹,成了众鬼之王,为何还要留下你这道可笑的灵识?” “冥鬼生于蛮荒,根本不懂阵法,它怎么知道该破坏哪些聚灵地?” 荆饮月锐利冷眸望向他,如一道冰冷的剑气,令他感觉到切肤之寒。 “因为,你向它臣服了。” “你发现打败不了它,就跪在它脚下投诚,为了让它承认你的价值,你出卖三界,绘制聚灵地的地图,你为它出谋划策,教它怎样一步步蚕食人界,到头来,你还要说一句,你做这一切都是不得已!” “我——” 他还要狡辩,但荆饮月语气愈冷,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美化自己,推卸责任,说出的话全是扭曲事实,哪有一句真?” “你抛妻弃子,对孩子不闻不问,让一个女人疯疯癫癫几十年,但你是个好父亲;你心魔横生,酿下大祸,枯竭灵池,但你是个好宗主;你投降鬼族,背叛人族,亲自定下毁灭人族的计划,但你是都是被逼的。” 他逼视着面前眼神闪躲的男人,语气冷到了极点,“你自私、懦弱、歹毒,还要用深情、负责、不得已来伪装自己,你虚伪得令人恶心。” “你自己跪服在鬼王的淫威下,还要我来认同你,天底下可有你这样的父亲!” “荆饮月!” 他厉喝一声,那虚伪的面具戴久了,自己也以为是真的,认为自己是不得已的,他跟心魔抗争了几百年,他努力过了,不能怪他!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7节 如今真相被他血淋淋戳开,叫他如何不刺痛?那一句父亲,更令他双眼发红,身后的影子倏然拉长变大,恐怖的怨气充斥着整间房间,蜡烛瞬间湮灭,那影子才是真正的鬼王,他从房顶俯视着依附自己的男人,他是如此渺小,根本不在他眼内。 影子倏然凑近荆饮月,抬手,狠狠掐在了他脖颈上! “不!”玉郎惊呼道:“别杀他!” “闭嘴。” 阴沉的喝声响起,玉郎脸色发白,颓然倒在地上。 那锐利的鬼爪扼住了荆饮月的咽喉,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瞬间出现可怖的青紫淤痕,他脸上褪去了血色。 从未感受过这样浓烈的怨气,仿佛被灭顶的海水倒灌,他艰难呼吸,说不出一个字来,唯有一一双眼睛,还能冷冷看着行凶的恶鬼,眸光一丝不颤。 半晌。 夺命的鬼爪松开,他被狠狠掼倒在地上。 “哼。”鬼王的声音回荡在房间,“该毁的聚灵地已毁,灵气衰退只是时间问题,本尊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人族解决了落月山的金乌,转头想对付吾族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本尊暂且留着你这条命,到时让你亲眼看看,人族衰落,鬼族崛起,那将是何等的盛景!” 那浓烈怨气散去,缓缓收拢回玉郎身上。 荆玉郎看了一眼倒地的儿子,脖子上印着骇人的青痕,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去扶他,劝道:“阿月,你也听到了,如今一切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你就不要再生事了,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 荆饮月抬眸。 他的眸光太寒太利,如同一弯清冷的月,荆玉郎不敢看他,回身往外走。房门打开,门外传来鬼将惊慌失措的声音:“吾王,不好了,人间的太阳消失了,金乌死了!” 鬼王一怔。 他身后荆饮月闻言,眸中泛起一丝骄傲,是小溪,她做到了。 得到消息,鬼王匆匆离去。 荆饮月从地上爬起来,轻抚过脖子上伤处,这伤口伴随着鬼王怨气,一碰就刺痛非常,他眉心微蹙,乌九明死了,不知小溪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忍过那阵痛意,他忽然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松动。 荆饮月微微诧异,站起身挪开了几步,地下的动静越来越大,片刻后,嘭一声轻响,一颗猪头从挖开的地洞探出头来。 猪头和他对视半晌,忽然开口:“师兄。” 荆饮月:? 那声音有些发闷,是从地下传来的。 荆饮月意识到不是猪在说话,而是有人在下面。 他沉默地看着那头野猪被拱开,洞口探出一颗人脑袋,岁舍顶着一张乌漆麻黑的脸,惊喜道,“师兄,可算找到你了!” 荆饮月:…… 岁舍从地洞中一跃而出,打量着囚室外的禁制,得意道:“果然,走地下永远是最有效的,鬼王也防不住地道!” 荆饮月:“你怎么找来的?” 岁舍拍了拍身边的猪妖,“全靠它,寻路挖洞小能手!就算远隔百里,它也能闻到师兄的气味!” 猪妖昂起头,得意的哼哼两声。 岁舍道:“师兄,你可不要小看它,瑞兽族长跟我说,猪妖一族是瑞兽各族中智商最高的,这只猪妖虽然还没化形,但族长说它很有潜力!要不是它跟我一样聪明,怎么会这么快找到师兄?” 荆饮月看看猪,又看看他,点头道,“确实挺像。” 岁舍:? 好像哪里不对? “这回可真是赶上了,我刚黄泉村,就听巴道天说你被鬼王给抓走了,他四处找人来救你,恰好我又碰上了瑞兽族长,她借了这只猪妖来帮我们,要不然我们进了冥界就得迷路——” 荆饮月眉一皱:“其他人呢?” 岁舍道:“在城外面等着呢,地道中容不下太多人。” 见师兄眉心皱得更紧了,他问:“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鬼王刚刚离开,听说金乌之死,估计会出城查探情况。” 要是他们撞上了鬼王…… “赶紧走。” “好!” 岁舍闻言,赶紧钻回地道。 刚下去,又听荆饮月问:“小溪情况如何了?” “不清楚诶。”他挠头,“我是从玉山直接来了黄泉村,只听说乌九明死了……但想想她应该没事吧,师姐说院长带着她还有玉山众人正往这边赶,要跟鬼王决战呢!大家就想着决战之前先把你救出来。” “嗯。” “师兄,你的脖子——”其实岁舍注意他脖子上的伤半天了,就是没找到机会开口。 “先走再说。” “好!” 两人带着猪妖离开地道,从鬼王城外一处隐秘的荒草堆里出来,巴道天他们早已等在那里了,正焦急的在草丛边转圈。 见他出来,巴道天眼睛一亮:“妹夫!” 视线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一遍,还好,人还是完整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他终于放下心来,这下总算是可以跟小溪交差了! 他这一嗓子,喊得玉山弟子纷纷侧目。 荆饮月神色平静,接过巴道天递来的法袍,刚要披上,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冷意,他猛回归头—— 一只漆黑的鬼将从城墙的墙角弹射而来,像一团泥巴一样,飞溅出无数怨气雨点,向着众人兜头而来! 离开那间摆着毒花的房间,荆饮月的修为正逐渐恢复,他反应极快,照月在手,剑似寒芒,驱散怨气,一剑将鬼将切成了两半!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只见漆黑的城墙上落下一团团密密麻麻的泥巴,在地上蠕动着,变成了一只只裹着怨气的冥鬼。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一面鬼王城的城墙,竟然是由冥鬼组成的! 他们早就暴露了! 冥界之内到处都是怨气,他们根本无从察觉。 随着墙面消失,密密麻麻的冥鬼分开一条路,一脸阴沉的鬼王走了出来,“阿月,你为何就是不听我的话?” 荆饮月握紧了剑,示意众人退后。 气氛一阵冷沉。 鬼王的气势摆出来实在压人,连最活泼的岁舍也紧张起来,拉着猪妖默默后退,掌心沁出冷汗。 本以为救到了人可以悄无声息离开,没想到中了对方埋伏,这下可怎么办?! 巴道天更是急得不行,如果再让荆饮月断后,那他们来救人有什么意义? 可是不等他说话,荆饮月已提剑而上,剑气直指鬼王面门! 明白他是想将自己拉上贼船,双方已没了谈话余地,荆饮月知道只有将真正的鬼王打退,才有离开的机会,否则鬼王一怒,众人难逃一死。 他也正想借此时机,探知鬼王的虚实。 “好、好得很!”荆玉郎那副慈父嘴脸终于装不下去了,抬手剑来,战意攀升,父子二人同为剑修,转眼战至一处。 招来式往,剑意缭乱。 顶尖剑修的对决,剑气一阵阵直冲云霄,半空中只见两道残影,他们的动作太快,根本看不清是如何出剑的。 下方的人都看傻了眼,这简直是一场旷世对决! 然而,鬼王身上的气息却有些奇怪,一半是仙灵圣气,一半冥河怨气,二者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形成了一团浓郁的混沌。 他明明是天阶修为,和荆饮月剑气交锋,却隐隐落于下风。 岁舍忍不住道:“不是说宗主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了吗?怎么感觉他是个假天阶?” “岁师兄,你还叫他宗主?明明是鬼王!”同门道:“瞧他怨气缠身,修为肯定跌落了!” “这么说来,鬼王也不过如此?” 众人欢欣鼓舞,没想到鬼王只是个虚张声势的,这下离开有望了! “听说宗主是师兄的亲爹,那师兄到底是人族还是鬼族呢?”稍微放松下来,岁舍就忍不住思维发散。 “应该是人族吧,他身上半点怨气也没有,不是说宗主是天阶后才变成鬼王的么?” “也是……” “等等,怎么有点不对劲?” 原本荆饮月已经压制住了鬼王,占据了上风,可渐渐地,鬼王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原本的那点灵气逐渐消退,升腾而起的黑雾渐渐将他身躯包裹。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心中升起一股不妙预感。 “阿月,你这是在逼我。”荆玉郎咬牙道,“你可知将他逼出来,有什么后果!难道你还没见识到他的力量?” 他选择臣服鬼王之日,鬼王就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他想出现就出现。平时鬼王都以影子的状态存在,由他来处理冥界事务,但一旦他被激怒,他就会夺取身体控制权。 自心魔产生以来,他的修为境界就已跌落,而心魔与日增强,身在冥界,怨气就是他的力量来源,鬼王是不可战胜的。 唯有荆玉郎知道他的恐怖。 “快住手,阿月!” 然而荆饮月剑势不停,逼得他连连败退。 他猛地明白过来,“你想试探出他的实力,这根本不可能——” 话音未落,身后影子猛然钻进荆玉郎体内,他脸上青筋暴涨,身躯变高变大,四肢拉得粗张,青筋暴起,渐渐失去了人的模样。 黑雾升腾,怨气暴涨。 怨气消散后,露出了怨气凝结成的躯体,头顶生出两道盘曲的怨气之角,头似虎,尾如龙,却有着人的身体和四肢,身形高大无比,威势赫赫,一双赤红魔瞳睥睨天下。 身后的鬼王城和他比起来,竟显得如同玩具渺小。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8节 这才是真正的鬼王之躯! 众冥鬼瑟瑟跪服,在鬼王真身面前,一动也不敢动,只要他一抬掌,数以万计的冥鬼都只是他的食物。 他自高空俯瞰众人,只是一声怒哼,如闷雷滚滚,冥河为之暴涨,连冥界的地面都在发抖。 这是真正能动摇天地的力量,下方的岁舍等人腿都在发软,要不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他们就跟那些冥族一样跪下了。 原来宗主只是幌子,这个才是……鬼王。 众人心中恐惧蔓延,这样的存在,真的是能战胜的吗? 在他庞然身躯面前,荆饮月显得如此渺小,然而他手中的剑不减灵光,剑指向天,一道巨大的银剑虚影当空斩下! “呵。” “找死!” 只见他一抬手,那锐利剑芒竟被他生生握在掌中,弥天剑气被捏碎,另一掌凌空挥出,那无可匹敌的力量当头罩下,一掌将荆饮月打入冥河之中! 嘭! 漆黑的水花溅起,转瞬将人吞没。 “师兄!” 岁舍等人都吓傻了,甚至来不及反应。 巴道天匆忙奔到冥河边,然而他连一朵水花都来不及抓住,作势就要往里跳。 其他人连忙拉住他:“别犯傻啊!这可是冥河,跳下去必死无疑!” 巴道天吼道:“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 死字一出口,众人纷纷陷入沉默。 他们都知道,落入冥河,绝无生还可能。 一旁的猪妖同情的嗷了一声,连它也知道,那人凶多吉少了。 岁舍道:“先冷静,别自乱阵脚,冷静、冷静……” 同门沉声道,“岁师兄,你说该怎么办?” “赶紧摇人!”岁舍道,“把你们的师父祖师、院长族长全都摇来,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对!峰主修为高深,在冥河中撑得比一般人久,一定能撑到大家来救他!” 这是病急乱投医,但总比没办法好,几人纷纷行动起来。 王城前,鬼王冷眼看着这一幕。 “很好,把他们都叫来……”他道,“听说金乌已死,他们要将矛头指向本尊。本尊便让三界看看,冥界之内,何为无敌!” 城墙边瑟瑟发抖的冥鬼被他随手吸收,怨气如浪涌,高空中,回荡着王者威严的声音—— “来多少,本尊便杀多少!” …… 冥河冰冷刺骨,寒意从骨头缝里直抵灵魂深处。 荆饮月在水中费力睁开眼睛,他听到水波在耳边涌动,点点萤火般的灵魂在上方闪烁,像一片浮动的星子。 他的发冠散了,漆黑的长发如水藻起伏,冰冷的河水冻得他浑身发痛,他感觉自己的生机在逐渐流失。 视力、听觉、感知都在逐渐变得模糊。 缓缓来临的死亡如同一场凌迟,钝刀子割肉般磨人。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大雪夜,幼年的他冲出春芳楼,将自己埋在雪地里,希望大雪能将他彻底埋葬,不在这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他的心曾在大雪中一点点冰冷。 在这幽冷深寂的河水中,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滋味,可这一次,他不想死,不想消失。 他看到那眉眼弯弯的少女冲着他盈盈一笑,她的眼睛亮如星辰,照亮了他的世界。 她声音清甜,轻声叫他,“师兄。” 小溪…… 好想见你。 冥河冲刷,意识朦胧。 水流淌过掌心,恍惚间,他拾起了轮回中又一段记忆。 …… 六百年前,东洲。 树木高低错落,灌木丛生,刚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不堪,却有人脚步从容,进入茂林深处。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衣,腰窄腿长,容貌俊美,腰间别着一块小小的木牌,是捉妖师的身份象征。 东洲之地多丘陵矮山,蛇虫之类,多不胜数。修士高高在上,不关心普通人疾苦,捉妖师家传之业,能对付一些普通妖兽。 荆饮月这次上山,是为了抓一只厉害的蛇妖。这蛇妖以人为食,连着吞了好几个人,村民凑钱请他除妖。 他独行于山林间,因常年捉妖,身上煞气深重,一些弱小妖兽见了他避之不及,要找到这蛇妖,还要费一番功夫。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站定,有什么东西跟了他一路了。 妖气浅浅。 估计是什么小妖兽。 他不出声,本以为对方会识趣离开,弱小的妖兽无害人之能,他也懒得管,没想到这小妖竟然不走。 他猛回过身,落叶堆中,一条青色小蛇来不及躲避,被他看了个正着。 她身形纤纤,青色鳞片被雨水浸过,温润漂亮,一双眼睛更是灵气逼人,满是被发现的慌乱,慌忙伏地,想藏进落叶中。 可她和一般的小蛇不同,她头顶上有一对小小的角,不过半指长,似龙非龙,稚嫩可爱。 蛇身藏进去,一对小角和半双眼睛还漏在外面,不断偷看他。 荆饮月不由笑了。 他抓妖这么久,还没见过这样,傻得有些……可爱的小妖。 若无聊还能逗逗她,但现在有事在身,他转身就走。 身后声音又响起起来。 这次他回身,直截了当问:“跟着我干什么?” 小蛇被吓了一跳,怯生生探头,见他没动,小心翼翼游到他身边,她也不会说话,就竖起上半身看着他,可怜兮兮。 荆饮月:…… 他抬脚刚要走,余光注意到她身上有许多伤痕,尤其是靠近腹部位置,鳞片脱落,露出白肉,她经过的落叶堆,留下了点点血迹。 他目光一凝。 受伤了? 还跟了自己这么久? 看这伤口,竟像是同族的毒牙所伤。 这样弱小的妖,放着不管,恐怕会死。 “我是捉妖师。”他冷声说,“不杀你已是我的仁慈,还想让我救你?你找错人了。” 小蛇却不肯离开。 “别跟着我,我从不救妖。”他再次驱赶。 “……” 片刻后,林下石头边。 荆饮月冷着脸,拿着药粉,一点点抹在小蛇的伤口处。 小蛇似乎懂得他在做什么,十分配合,药洒在伤处,明明很痛,也忍着不乱动。 他神色冷凝,洒药的却多了几分小心。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处理完伤口,耗费了他半瓶宝贵的伤药。 他打量着小蛇,若有所思,“因为多长了两只角,所以被其他蛇妖排挤?” 小蛇可怜兮兮,点了点头。 “一群没见识的东西。”他冷嘲。 小蛇把脑袋贴上来,冰冷的蛇鳞贴上他的手背,他动作一顿,“我不是在帮你说话。” 蛇信轻轻吞吐。 好像在说:我懂。 荆饮月不自在的别开视线,避开她清亮的眼睛。 过了会儿,他回头问,“你可知莽山黑蛇的老巢在何处?” 小蛇灵活的蛇尾拨弄地上树叶,用叶尖为他指了方向。 他起身,刚要走,鬼使神差又回过头,小蛇还在乖巧的看着他。 “给你,算是答谢。”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一颗果子咕噜噜滚到小蛇面前,她好奇打量,小心翼翼伸出毒牙啃了一口,滋味鲜甜。 “这是仙杏果王,十亩果林才有一颗果王,便宜你了。”林中遥遥传来他的声音。 小蛇如获至宝,围着果子转了两圈,才慢慢将果子吞了。 之后,她看向男人离开的方向,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 山洞口。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29节 一场激战过后,荆饮月踉跄倒在了洞口。 他捂着腹部撕裂的伤口,轻轻喘气。 黑蛇已被他杀死,他没想到,没死于蛇妖之手,却要死于自己人的算计。 从洞口出来时,有人暗中放了一道冷箭,他防不胜防,箭毒入骨,令他动弹不得。因为天资优越,捉妖师同行嫉妒他的不少,他们得知消息,竟然来此埋伏他,是他大意了。 意识逐渐迷蒙。 想起不久前才救了一条濒死的小蛇,转眼就轮到自己要死了。 忽然间,他又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费力睁开眼睛,他看到那条青色小蛇爬到了自己身上,她身上还带着自己药粉的气味,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关心。 “走。” “里面……还有很多蛇。” 他试着推开她。 这是黑蛇的老巢,也是一处蛇窟,里面聚集着大大小小几千条蛇,那些蛇已被惊动,正不断往外爬。 她这样弱小,留在这里一定会被其他蛇咬死的。 “可惜……”他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抬起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蛇鳞,“看不到你化龙的样子……” 周围的声音杂乱,比她弄出的动静粗粝的多。 他意识到,是群蛇出来了。 “快走……”他说出最后一句。 然而,嘴唇轻动的瞬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他霍然睁开眼睛。 回光返照,看到他怀中的青蛇化作少女,柔软的唇瓣贴着自己的唇,源源不断的生机之力,从她口中渡过来。 这是—— 是龙丹。 她将龙丹的力量赠与了自己。 可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化龙了啊…… 荆饮月眼眶发热,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只有冥河的潮波在耳侧涌动。 他以为他和游溪相遇在她还是一颗蛇蛋之时,原来在更早以前,他们就已经相遇。 因为他,一条小蛇失去了化龙的机遇。 后来,他为她放弃了天极峰顶的升仙大道。 原来兜兜转转,是命数交织,无法分离。 河面上那些闪烁的魂火光芒暗淡遥远,他已经沉得很深了。 在冥河的最深处,他的想念如水纹漫开。 能不能再让他见一次,他最爱的姑娘? 恍惚间,漆黑的河面变得很亮。 他隐隐看到了映在河上飞舟的轮廓,一团青光自飞舟上一跃而下,河水扰动,无数气泡升起。 一条漂亮纤细的青色沧龙,穿过幽暗的河水,来到他身边。 沧龙化为少女,拉起了他的手。 “小溪……”他张口,声音化为一串气泡,窒息感随之而来。 昏暗河水中,游溪贴近了他,一如五百年前一样,轻轻吻在他唇上。 两人在冥河之底紧紧相拥,她渡过来香甜的空气,而龙丹的力量,终于自他身上脱离,回到了主人身上。 荆饮月体力不支,倒在她臂弯之间。 游溪带着他,向着河面游去。 清冷的月弧倒映在河面上,随着水波摇摇晃晃。 她在冥河之底,也捞起了一轮月亮。 第73章 决战 哗啦啦水声扰动, 冥河上掀起一朵浪花。 游溪带着荆饮月游到河面,她恢复成人形,逆着水流, 带着他往岸边游去。 冥河水冰冷刺骨,哪怕她天生善游, 也被冻得够呛, 浑身瑟瑟发抖,怨气冲刷之下,生机飞速流逝。 幸亏师兄修为深厚, 靠着修为撑到了她来,不然…… 游溪看着他苍白脸色,浓睫沾满了水珠, 心中难免一阵后怕, 加快速度往岸边游去, 动作间,忽然感觉腰间一轻。 低头一看,储物袋被河水腐蚀出一个大洞, 里面的东西全都浮上河面,顺着河水冲刷往下游飘去。 没想到在巫烬的毒池里都没泡坏的储物袋, 也扛不住冥河的怨气。 她赶忙伸手去捞, 储物袋中的符纸、灵石、晶石一类小玩意有灵气托着, 不会下沉, 但飘走的速度却很快。 她一手托着师兄,一手用妖气聚拢这些零碎的东西,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短暂昏迷后的荆饮月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在水中掐诀, 帮着游溪把东西都收拢在一起,激起肺中一阵刺痛,不由发出一阵轻咳。 “师兄!” 游溪察觉他醒了,顾不上收拾东西,赶紧带着他上了岸。 月光寂寂,他们上岸的位置离之前落水处已经很远,龙丹力量回归,她周身环绕着沧龙之气,附近的低等冥鬼不敢靠近,远远就绕开了他们。 浅滩上长着一丛丛灰色芦苇和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游溪安置好荆饮月,见他开始闭目调息,这才开始收拾捞上岸的东西。 好在落水的时间很短,东西都还没坏,只有娘给的那本菜谱,泡了个湿透,书封都皱了,看来是要不了了。 她心道可惜,拿起菜谱,小心翼翼翻开一页,意外发现内页竟然是干的,映入眼帘四个大字——《落月天书》。 游溪:?! 四字显现一刻,破旧的菜谱漾起一阵濛濛白光,彻底变了模样。 一本雪白的、薄薄的书册落入手中,带着和天尺玉同样的淡淡神息,手中这本竟然是真的天书! 当年爹娘保下天书,她以为真天书被娘安置在妥善的地方 ,没想到娘竟然把天书交给了自己。  之前她也翻阅过这本菜谱很多次,可天书从未有过反应,为何这时突然恢复了原样?难道要冥河水泡一泡才行? 她怀着震惊的心情,翻开了一页。 娘说天书上什么内容也没有,她也没指望自己能看到什么,当第二页的字迹映入眼帘时,还愣了一下。 “鬼王出,三界危……”身边传来清冷动人的声音。 “师兄,你也看得见?” “嗯。” 荆饮月看着她手中的天书,是用人族文字所写的,内容简单明了,就是如何对付鬼王,破解冥鬼之灾。 “集照月之剑、净魂之莲、沧龙之血……银龟之壳,此五者之力,可破鬼王。” “原来神族早就预见到了冥鬼之灾,还写下了破解办法。”游溪感慨,难怪上古之时,厉害的种族那么多,唯有神族令其他各族敬服,地位超然。 神族留下的两样宝物,灵泉是力量之源,保一族生生不息,而天书,是预言之书,帮三界度过灾劫。 一直以来,两族都说神族偏私,灵泉是至宝,天书却什么都没有,现在看来,天书才是真正重要的,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 神族从未偏私过任何一方,只是两族中那些急功近利者,指望天书中写着什么绝世功法,让他们一步登天。 不过,解锁天书的方法,真的是冥河水里泡一泡吗? “应该是鬼王怨气。”荆饮月推测到。 神族预言,只是模糊的预测,无法预料到鬼王究竟以何种形式出现,大概在他们的设想里,两族应该在几百年前就发现鬼王存在了,那时便可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可惜…… 两族为了天书争斗不休,反而给了鬼王不断成长、酿成大灾的机会。 “书中说,集齐五样宝物就能克制鬼王,我数来数去,怎么少了一样?”游溪对着天书出神。 其他四样都好理解,是师兄的剑、她的血和净魂莲,银龟之壳……或许就是阿清送给她的那只龟壳? 灵龟族说过,他是龟族的“天命之子”来着。 这还真是机缘巧合,四样东西如今都在她手里,可缺失的是什么呢? “是火。”荆饮月道,“照月剑是我用天极峰的一块陨铁锻造而成,为金石之力,其他四种,分别对应天地五行的四种力量。” 游溪恍然,“还真是!” 可是,火是什么呢? 她的目光落在散落在一旁的金乌妖丹上,那枚妖丹本来已是无火之烬,被冥河水一泡,更是熄灭彻底,连那一点点余温都没有了。 这能算是火吗? “莫非就是因为金乌之火熄灭了,所以天书中才没有了代表火的东西?阿嚏——”说话间,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荆饮月让她靠着自己,用灵气帮她维持温度。 游溪握住他的手,龙息包裹住两人,缓缓修复两人身上的暗伤,将体内累积的怨气清除,沧龙血脉强大的修复力,让两人的状态都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师兄,我有一个猜想,关于聚灵地……” “是天地灵阵?”荆饮月皱眉道,“我之前问过岁舍,他说宗内的灵田、灵矿已有了灵气减退的现象,玉山上千亩灵田,尽数枯死,灵气衰退的速度,比我们想的更快。”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30节 听他说了鬼王的计划,游溪才知道自己还真猜对了,可是那些聚灵地已经被破坏,现在补救也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灵气衰退,怨气大涨…… 不对。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忽听鬼王城那头传来一声巨响,冥河水激起三丈之高。 “是禁诀!” 两人脸色凝重,不知是那头是哪位长老用上了禁诀,消耗自身生命力,在跟鬼王对抗。 他们坠河的这段时间,各大仙门的飞行法器不断从头顶掠过,鬼王城那头灵气、妖气和怨气正不断碰撞,法诀和禁咒的光芒闪耀,三族的大战已经开始了。 “小溪,我们恐怕没时间研究了,不管金乌妖丹是不是五行之火,都得一试。” “嗯。” “不管什么结局,我们一起面对。” 游溪和他十指紧扣,纵身飞向鬼王城方向,明知在奔赴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战斗,她心中却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相信,她和师兄一定能赢。 …… 鬼王城前。 十大仙宗的宝器法船悬停在王城之前,各宗精英在短短时间聚集起来,和鬼族展开决战,下方是妖族众部,正跟王城出来的鬼将们打得不可开交。 一回生二回熟,在望日广场上合作过一次后,两族配合竟然越来越默契了,妖族破坏力强悍,人族补刀精准,成片成片的收割鬼将性命。 但上方的鬼王,如同恐怖的阴影笼罩而下,不可战胜。 各宗长老们前赴后继,连禁咒都用上了,竟然伤不到他半点皮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莫含光道,“我去吸引他的注意,你们抓住机会齐上!” 冥界的怨气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他们带来的法宝,时间一长,他们更加坚持不住,必须速战速决。 如果需要有人牺牲的话…… “莫含光!”藏玉焦急喊了一声。 “放心,我不会死。”莫含光回头对她露出笑容,“这家伙把我辛辛苦苦种的百亩灵田都毁了,叫我怎么能忍?藏玉,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可是惜命得很!” 说着,他长剑一纵,厉喝一声:“鬼王,我跟你拼了!” 鬼王赤红双瞳看了过来,眸中唯有轻蔑的不屑,“又来一个送死的。” 这段时间,他不知拍死了多少不自量力的人族和妖族,此时此刻,他正战意沸涌! 莫含光那疾刺而来的剑法,在他看来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剑,毫无花哨的剑意,速度更是慢得可以。 “弱者!” 鬼王喝了一声,抬掌就要接他一剑。 却见他那平平无奇的剑招,到了面前忽然变化,变为了成百上千无穷剑意,疾风骤雨般刺他面门、心口、四肢各处,密密麻麻的剑雨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他以怨气化消剑雨,却发现剑雨难以消化,一层又一层,似无穷无尽,分明是要将他缠住。 “这一剑,就叫苍生之剑!”莫含光道,“让你领教一下,天下苍生不灭的意志!” 鬼王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周身怨气暴涨,“解决不了剑,那就来解决你!” 他竟然硬扛着绵密不断的剑势,一把将莫含光抓在掌中! 那些剑雨打在他怨气构成的身体上,如雨落入湖,泛起无数细碎的涟漪,削弱了他身上的怨气,却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而鬼王反手一捏,莫含光脸色惨白,一口血吐出! “含光!” “就是现在……”莫含光艰难道。 他身后,玉山二十长老,连同仙门十宗,共五十位地阶长老一起,燃尽浑身灵气修为,构建出一个大型禁诀。 禁诀之光,将整个冥界照得透亮! 莫含光眼中,仿佛看到了希望之光,“干得好!” 鬼王也看到了这道威力撼天的禁诀,他脸色微变,随手将莫含光扔开,剑修砸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俯身又呕出一口血。 然而他苍白着脸色,只剩一口气了,依然固执望向天上那道禁诀,拳都捏紧了——一定要成功啊! 轰! 鬼王以庞然肉身,迎上了这道毁天灭地的禁诀。 天地震动,冥河咆哮。 鬼王城在剧烈冲击之下碎为齑粉,大量鬼将毫无防备,被禁诀的余波灭杀,冥界上空竟然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禁诀余威散去,众长老抬起头来。 只见那不可撼动的鬼王依然稳稳站着,他以不灭之身硬抗禁咒,周身的怨气被轰散了大半,然而整个冥界的怨气、无数冥鬼化为怨气细丝,正不断回溯进他的身体,他失去的怨气,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补充回来。 他就像身在一个源源不断的生命泉池中,补充得比众人消耗得更快,哪怕禁诀级别的伤害,也无法对他产生威胁。 反而是发动禁诀的众长老受到禁诀反噬,当场吐血,衰颓倒地。 “长老!” “长老,坚持住啊!” 有长老受到的反噬太过严重,当场就绝了气息。 “怎么会这样?” “鬼王……鬼王是不死的!” “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恐惧和绝望蔓延在每个人心头,这时众人才明白,“身在冥界,鬼王无敌”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今日在场数千人,哪怕所有人拿命去填,也无法战胜他! 该怎么办? 撤退吗? 可是今日一退,各宗的灵脉枯萎,天地灵气减弱,必然迎来鬼族一波反扑,到时候,冥鬼无孔不入,抢夺修士皮囊,他们只会败得更加彻底! 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呵。”鬼王睥睨双眼扫视众人。 “人族、妖族,都不过如此。”他轻蔑道,“还有谁能阻止本尊大计?” “你们,都去死吧——” “还有我!”人群中,巴道天挺身而出。 他瞬化为巴蛇原形,想以上古妖兽血脉,硬撼鬼王之威,正迎上鬼王凝聚怨气的一掌。 嘭! 双强交锋,巴道天足以撼山震岳的身躯,在鬼王面前,竟也无法产生任何压迫感,被他一掌拍倒在地。 大地震动,众人的心都跟着瑟缩了一下。 接连被他的威势所惊,一时间竟然没人再敢站出来救人。 鬼王抬起脚,眼看就要将倒地的巴蛇一脚踩死,倏尔一道剑光西来,两道身影挡在了巴道天身前,凌厉剑气逼得他不得不停住动作,正视来人。 “又是你。” “手下败将。” 荆饮月冷冷举剑回应。 他的长发散了,临时用一根蓝色发带系住,立于半空,发尾飘扬,潇洒飘逸,翩然若仙。 鬼王将视线移到他身边,那里有一道真正让他觉得不爽的力量。 “沧龙——” “沧龙后裔。”鬼王赤红的双眼认出了游溪,“可惜,还太过弱小。” “若全盛之时,或有资格与本王一战,如今,敌不过本尊一根手指头。” 说着,他抬掌向游溪抓来,这龙族后裔,倒令他起了几分耍弄的心思,慢慢折磨死她,似乎也不错。 鬼眸中闪过几分愉悦光芒。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游溪不愧是蛇妖,灵活起来滑不留手,步伐飘逸,如凌波微步,他根本抓不到对方! 说是耍弄,倒像是这条对方在耍弄自己。 鬼王勃然一怒,再不留手,裹挟着无穷怨气的大掌,猛向游溪拍下! “小溪!”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掌下去,她岂不当场被拍成肉饼?! 然而这蓄满威势的一掌,却未能拍下去,照月剑发出一阵耀眼光辉,将他掌心抵住,随着剑气大涨,半空中,灵物光辉一一亮起。 东方之木——净魂莲南方之火——金乌丹  西方之金——照月剑北方之水——沧龙血  中央之木——灵龟壳五行宝物汲取天地五行之力,形成了一道五行阵法,霎时阵法光芒大作,鬼王身上的怨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削弱!  “五行阵?!” 鬼王眸光一沉,心知不妙,掌心继续施力,要将荆饮月压死在掌下,同时加快了汲取怨气的速度,弥补阵法对自己的消耗。 极限拉扯之下,他周身的气场都狂暴起来。 无尽的压力都压在了荆饮月一人身上。 明明只是一人一剑,这种时候决然不肯弯腰,全力与鬼王对峙,照月剑上,光芒更甚! 仔细看会发现,他身后,始终有一团柔和的沧龙之力托着他,助他全力撑住。 游溪一边控制阵法吸纳鬼王之力,一边帮着师兄,沧龙之力大量消耗,脸色肉眼可见苍白起来。 坚持。 只要再坚持一下! 对峙之时,阵法南方却骤然出现一道破口。 “有破绽!”鬼王眼眸一厉,怨气向着下方破口处猛烈冲击!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31节 噗—— 游溪当场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褪尽血色。 是金乌妖丹! 失去了焰气的金乌妖丹,果然不行吗? 可他们怎么能在这里前功尽弃?师兄还在坚持,她还能坚持,她不想输! 下方有人大喊一声:“我是火灵根,我来帮你!” 一道细弱的火线注入金乌妖丹之中。 游溪低头一看,眼眶发热,是云芜师姐! “还有我!”齐五姐也站了出来。 随后,仙门许许多多修士站了出来,他们都是火灵根,如果一个人的火灵不够,那就集大家之力,收集众人之火,为阵法补充灵力! “我们也来!” “妖火算不算火?” “管他的,都用上!”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火灵、妖火不断注入金乌妖丹中,原本暗淡的妖丹逐渐明亮起来,赤红的火焰在妖丹中再次燃起。 五行阵法之威大盛! 鬼王怒吼一声,浑身的怨气都在沸腾,他将所有力量灌注掌心,只要杀了掌下之人,就能破阵! 照月剑难承巨力,发出一阵悲怆的剑鸣,剑身上现出数道裂纹。 荆饮月在下方,血线沿着唇角不断涌出,又被他随手擦去。 剑与主人同心,他心知,照月剑快坚持不住了! 如果逼不得已,他只能—— 游溪更加焦急,还差一点、就差一点,赤火之力就能赶上其他四样灵物的力量,彻底激发阵法,可众人之火都已经点燃,哪里还有火? 这时,冥河掀起一个浪头,无数星星点点的魂灵之光,投入金乌妖丹之中。 灵魂之火,也是不灭的火焰。 他们的记忆还未消散,死于冥鬼之灾的人们,也愿舍身,为消灭鬼王出一份力! 妖丹中火焰升腾而起,五行阵法终于完整! “啊——” 鬼王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五行之力将他身上缠裹的怨气层层消融,他庞然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被照月剑一剑穿胸而过,化为丝丝缕缕的怨气丝,散落入冥河之中。 号称无敌的鬼王,败在了众人合力之下。 阵法收歇,众人面前,只剩下一个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荆玉郎。 鬼王与他一体,是他的心魔,心魔死了,他这个本体受到波及,伤得不轻,但却保住了一条命。 但是,在众人注视之下,不用抬头,他都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看他的,原本光风霁月,天资卓绝的第一宗宗主,眼下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鄙视、仇恨、憎恶的视线投在他身上,让他无地自容。 他抬起头,忝着脸皮道:“各位,鬼王已死,我是被逼无奈,才与他同流合污,日后一定潜心反省,各位饶我——” 冰冷的剑锋抵上他咽喉,他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藏玉扶着莫含光走上前:“宗主,你祸乱天下,差点害得三界颠覆,不以死谢罪,怎么平息天下之怒,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在冥鬼手上的人?” “我——”荆玉郎道,“可杀了我又有什么用?聚灵地已毁,灵气消退,已成定局,大家都要倒大霉,不如留着我一条命,我懂阵法,兴许我有办法修复天地灵阵呢?” 众人对视,觉得他说的有理,可不杀他,又实在可恨。 这人做出这等错事,卑鄙无耻,害了这么多人,如今还要留他一命,让他活着?哪有这样的道理! 连藏莫两人眼中也露出犹豫之色。 见他们犹豫,荆玉郎眼中滑过一丝得色。 游溪道:“谁说灵气衰退已成定局?修复天地灵阵,也用不着你。”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 她往师兄身边挪了挪,道,“玉山宗芳玲姑娘,是聚灵之体,而且体质与常人不同,她的灵气纯净,可以修复聚灵地。” 人群中,刚才和爹娘一起诛杀鬼将的芳玲立刻道:“我愿意!” 天机院长夫妻神色复杂,但并未反驳她的话。 众人面露惊喜之色,“真的可以修复吗?” 游溪点了点头。 她并未将芳玲真正的身世说出来,根据丹华真君的说法,她怀疑宗主用怨气污染了灵泉,导致灵泉之灵脱离,机缘巧合入了芳玲之体,她身上还保留了纯净的灵泉之息,这大概是世上唯一能修复聚灵地的东西。 这点宗主不知道,连芳玲自己都不知道,她不说出来,是不想芳玲以后因此被人觊觎。 原本以为无解之局,灭顶之灾,竟然有救了,众人喜气洋洋,这可真是太好了! 唯有荆玉郎面色惨白,怨毒地看了游溪一眼。 当初他就该把这女子杀了,何至于今日害了自己! 喉间骤然一痛,照月剑割破了肌肤,荆玉郎不敢再看游溪,转头对荆饮月道:“阿玉,你真要弑父吗?杀害血亲,天理不容!” 荆饮月不为所动,他从未把眼前人当成父亲,杀了他,是为天下除害,他也不惧怕天理报应,若有报应,冲着他来好了。 见他杀心坚决,荆玉郎心一狠,掌心一道魂光浮现:“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魂光落地,化作半透明的残魂,分明是个女子模样。 香挽…… 荆饮月眸光一冷,他竟然拘禁了香挽的残魂! “阿月,放我走,否则,我就捏碎了你娘的残魂,让她生生世世不可入轮回!” 荆饮月还没说话,众人眼中的火焰都燃起来了。 卑鄙! 实在是太卑鄙了! 怎么会有人卑鄙到这种地步,用娘亲的残魂来威胁儿子? 那残魂神色迷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她还认得出眼前的儿子,“阿月,你长高了,长大了。” “娘对不起你,阿月……” 荆饮月执剑的手轻轻一颤。 “阿月,还不放我走?”荆玉郎道,“你就这么绝情,要亲手害死你娘吗?” 这时,斜刺里飞来一道暗箭,如流星赶月,一箭刺中了荆玉郎后心,令他浑身一僵! 有人道,“唉哟,不小心手滑了。” 随后,越来越多的暗器从四面八方射在了荆玉郎身上,把他射成了刺猬! “我也手滑了。” “我也是……” “哎呀,我的见血封喉毒镖怎么不小心跑到宗主身上去了?宗主,你没事吧?” 早在第一个人出手时,莫含光已经抢上前,将香挽的残魂救了下来。 众人齐心合力出手,荆玉郎身上都被暗器插满了,哪怕他命再硬,也不可能活了,他睁着眼,倒在了冥界冰冷的土地上。 血流了一地。 这下,他是真的死透了。 大家一阵唏嘘,谁能想到,仙门人人仰望的玉山宗主,最后竟然落得这个下场,不过,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正当众人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冥河之水,忽然开始狂涌起来。 一浪接一浪的河水,越扑越高。 “什么情况?!” “估计是鬼王死了,冥河中积累的怨气彻底爆发了。” “大家快走!” 转眼之间,冥河之底的怨气如同火山喷发,激得河水飞溅数丈之高,浪头瞬间淹没了一群毫无防备的弟子和妖族。 长老们连忙召唤飞行法器,声嘶力竭道:“大家快上法器,快走!不然谁都走不了了!” 看这洪浪奔涌的架势,恐怕整个冥界都会被滔天的洪水给淹没! 各宗的法器急速升空,来不及高飞的法器,瞬间就被潮浪所吞,众人纷纷往就近的法器上涌去,这时候哪还分什么人族和妖族,能跑一个是一个! 可洪浪升高的速度太快了,眼看所有人都要被留下,游溪默念妖诀,以沧龙之力操纵水流,将浪潮生生压了下去。 众人见状,纷纷向她投来感激目光,也知道争取而来的时间宝贵,动作更加快了三分。 “快!” “快走!” 无数人从她身边经过,唯有荆饮月一动不动,以剑化阵,守护在她身边。 “师兄——” “小溪,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 游溪知道劝不动他,泛滥的洪流更使得她无暇分心,必须要全力控制,才让冥河不掀起更大的浪头。 很快,剩下的法器陆续升空,从冥界天顶的破洞依次离开。 玉山宗的飞舟走在最后,飞舟上,藏玉等人焦急唤道:“小溪,峰主,快上来!” “师兄,我们走。” “好。” 师妹社恐但有毒 第132节 游溪收了两分力,正要跃上飞舟,冥河中怨气又迎来一波喷发,骤然间,浪掀百丈! 两人瞬间就被河水卷走,不见了踪影。 “小溪!” “峰主!” …… 数月后,中州,流河村。 “痕儿?” “痕儿!” “这孩子,又跑到哪里野去了?”妇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抱怨一句。 “娘,快来啊,河里有龙神!” “龙神下凡了!” 流河边,跟个泥猴似的孩子在河边手舞足蹈,大喊着“龙神来了”,把全村人都惊动了。 宽阔河面上,两人以仰躺的姿势浮在河上,十指相扣,入水不沉,乍一看,着实把人吓一跳。 仔细看去,躺在河上的女子眉目如画,杏腮桃颊,头生龙角,细长的龙尾在水波中摇曳,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身边的男子面容清隽,气质出尘,也是一等一的俊美。 两人躺在一起,画面唯美,衬得这条普普通通的川流,也如天上银河,多了几分仙气。 泥孩子叫了两声之后,也看傻了。 也许是他先前的嗓门太大,仙女蝶翼般的睫毛轻颤,醒了过来。 “你、你是龙神吗?”痕儿小心翼翼问。 游溪和他对视片刻,摇了摇头:“我是蛇妖。” “哦……” “可你长得跟龙神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龙神长什么样?”她好奇问。 “我见过呀!”痕儿道,“村里有龙神庙,你跟庙里的神像长得一样!” 游溪一愣。 身旁,荆饮月不知什么时候也醒来了,在她耳边低声道:“去看看?” 两人踏着水波走上了岸,痕儿傻乎乎看着这一幕,果然,他们都是仙人吧? 不知何时,村民也都聚集过来了,好奇的眼神看着两人,小声议论,“龙神……” “真是龙神啊!” 游溪见他们眼神灼热,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沧龙形态,赶紧将角和尾巴都收回去,往师兄身后躲了躲。 片刻后,她探头往外看,见众人都对她露出和善温和的笑容。 有人小声道:“龙神……挺可爱的。” “哈哈哈,我们都看见了。” “龙神庇佑,我也可以假装没看见。” …… 她不再躲藏,弯了弯唇角,也对着他们笑了。 最终,两人在村民的指点下找到了龙神庙,这是一间新修的庙宇,据说是为了供奉在大旱期间降雨救了村子的龙神,庙虽小,却干净整洁,细节讲究,无处不见修建者的用心。 庙的正中,摆着泥塑彩绘的龙神像,龙角似鹿,青玉龙鳞,眼眸清澈,身姿飘渺,真与她肖似七八分。 游溪望着神像,眼眶有些温热。 她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举动,会被他们记住,当成神明来膜拜。 神像前,摆着两盘供果,绿果散发着酸甜的果香,是传说中龙神最爱的仙杏果。 荆饮月见状,施施然从袖中取出一颗仙杏果王,放在了供盘上。 “师兄,你干什么?” “祈求龙神大人——”他浅笑,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可以长长久久爱我吗?” 游溪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她还未开口,却被人环住了腰,揽在怀中拥吻。 长长一吻罢,颊上飞满了红云。 荆饮月低声追问:“可以吗? 游溪红着脸道:“她说她听见了。” 他眼中,盈满了笑意。 据说,被神明听见的祈求,一定会实现。 “师兄,咱们走吧。”游溪拉着他的手,走出龙神庙。 “你想去哪,小溪?” “先回家,看望爹娘、义兄、师兄师姐……” “然后呢?” “然后……” “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双燕子飞进庙梁。 从此时和岁稔,四海波平,只要有你相伴,看不厌世间的清风明月,山高水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