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衣》 第1章 《瑶衣》 作者:望烟【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意外的一宿荒唐,瑶衣的声名毁了干净,传言她被人骗受了糟践。 流言甚嚣时,一辆气派马车停在袁家院外。瑶衣自知家中已留她不得,在父亲的叹气声中,毅然上了马车。 忐忑中,她被带进了一座大宅,于多日后,终于见到了詹铎。 他气质高贵,端着高颠青松般的清傲,看向她的眼神很是清疏。 瑶衣无有攀附之心,只因现在无处可去,找个地方暂时落脚而已。 平日中,她很是分寸,不会跑去詹铎面前碍眼,只等合适时候离开。 。 詹铎去外祖家贺寿,却被有心人劝了一杯酒,后面失控要了个女子。 世家子弟清傲,他理当认下这桩错误。詹家士族,自不可能娶女子为妻。 她识字少,不懂音律,连说话声音都很轻。好在人安分,他便想等过些时候纳了做妾,也不算委屈她。 不想,一趟出门归来,门房将一封乡下来的喜帖递到他手上。 说詹家老夫人心善,给瑶衣选了一门亲事,对方人物不错,已定下日子。 詹铎赶去乡下那间小院儿时,正见瑶衣坐在烛光下缝嫁衣。 见他来,瑶衣起身,笑靥嫣然:公子记错日子了。 詹铎眸间暗沉,他像被算计的那日般箍着她,她一次次推着他。 他拥着她:你说的,会等我回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种田文 成长 先后爱 第01章 第 1 章 孟冬寒气生,夜间一场落霜,给墙上的板瓦铺了层晶莹。 清晨的薄雾犹未散去,朦朦中带着清寒。 周府东头的虹宇院,连婶才将开了院门,便闻听外头有人唤自己。 往外看去,见是伙房的卢婆子,正提着食篮站在门阶下。 “正巧往这边来,便给捎来咱院儿的朝食。”卢婆子道声,笑吟吟的上了门台来。 “倒省了我一趟腿脚。”连婶忙伸手接过食篮,顺着身形一正,站在门中,有那么点儿阻挡的意思。 她面上客气笑着,心中如何不清楚来人心思? 这虹宇院本就是府中最东头的院子,哪来的正巧经过?这个时辰伙房最为忙碌,卢婆子跑来这边,不用想也知道为了什么,便是五日前住进来的那个小娘子。 怕又是府中的哪个指使过来打探呢。 如此,不进不出的,两人隔着门槛站在垂花门下。 “里头人还没醒呢?”卢婆子踮起脚,歪着脑袋往院里头张望,“她莫不是以后就留在咱周府了?” 连婶皱眉,不好明言赶人走,只敷衍道声:“这事儿詹公子会处理,咱们不好私底下议论。” 卢婆子古怪一笑,刻意压低声音:“可我听说詹公子已经回京,不然也不会几日不回,这不就是不要她了?一个布衣女子罢了,詹公子何等家世” 这时,西厢有了动静,紧闭的槛窗被人从里面推开一扇,不算大敞,却也能瞧见那开窗之人的一片身姿,是个女子。 晨早初醒,女子身着单衣,抬手把着窗棂,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臂,腰身纤瘦柔软。 大概是察觉到院门处有人,遥遥的点了下头,而后轻盈退开,只余一扇半开的窗。 “瞧,还有诸多事情得忙,我不送你了。”连婶歉意一笑,随后院门一拉关上。 卢婆子被隔在门外,脸色倏地一沉:“金贵什么呢,詹家那般门第能轮得到她?” 这厢,连婶开了西厢的门,把食篮往外间的桌上一搁,遂进了里间。 “瑶衣娘子起了,正好用朝食。”她笑着,视线落在床边的女子身上。 房中犹显昏暗,借着窗外进来的光线,正好看清女子的样貌。若说垂花门下的遥遥一瞥,只是觉得女子身段柔软,这样站近了看,才真真知道那张脸如何精致。 只见少女刮了床沿坐着,豆蔻般的好年纪,乌黑头发简单挽着,鬓间一缕溜发,衬得一张白皙脸儿格外精巧,哪怕荆钗布裙,也难掩娇柔美貌。 腰间扎了条紫色香罗带,轻巧的系了个花样,腰身那叫一个细巧,盈盈剔透的。 袁瑶衣没在意连婶的打量,摆好枕头,站起离开床边:“适才开窗,觉得比昨日冷,连婶记得多穿件衣裳。” “入冬了嘛,总是一日冷起一日。”连婶应着,往那床铺上一看,果真收拾得整齐,不必她再动手。 袁瑶衣点头,嘴角印着清浅的笑:“连婶昨晚睡得好吗?若还觉得入睡不踏实,我再帮你捏捏手腕。” 说着,她探出手。 “还叫娘子挂记着,”连婶笑,抬起手来往前一送,“自从你给我捏了之后,昨晚睡得安稳许多,往后我自己摁就好了,这叫神” “神门穴。”袁瑶衣接了话,一手托着连婶的手腕,另只手点着腕间靠小拇指一侧的地方,“可舒缓神思。” 连婶看着,记下那位置:“不想娘子还懂得这些。” “祖父行过医,平时父亲也会多少帮邻里诊治。”袁瑶衣眼睫微垂,声音渐渐小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力度合适的帮着连婶摁穴位。 连婶听出了话中几分怅意,毕竟闹出了那档子事儿,这姑娘以后的路还不知会怎样。 事情还要从十日前说起,周家老太爷寿辰,詹家公子来贺寿,也不知怎的,他后来要了个女子,便是眼前的袁瑶衣。 第2章 府中极力压着此事,但多少还是有风声。府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袁家那边。女子失了清白是天大的事,家中怎么可能继续留着她?是以,派人去接她的时候,倒是没费什么事儿。 听说,袁瑶衣不哭不闹,自己上的车。 接回来后,人便安排在这虹宇院。只是詹公子始终没来过,不知是事忙,还是另有打算。 不由,连婶想起方才卢婆子的话,说詹公子不会要袁瑶衣。这怕也是很多人的想法吧,毕竟世家子与平家女,中间差得太多。 “好了。”袁瑶衣抬眸,手里轻轻松开连婶手腕。 连婶回神,下意识捏着神门穴那儿:“娘子洗洗手,我去把吃食摆好。”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外间,袁瑶衣走去盆架前,双手洗了干净。回身时,桌上已经摆好碗碟。 她走回桌前坐下,示意身旁凳子:“连婶一起吧。” 连婶把食篮放去一旁,看似不经意的提了句:“娘子想过以后没?” 打从袁瑶衣被接进虹宇院,周家了安排她过来照料。这几日,她看得清楚,小小年纪的姑娘安分守己,没有哭闹,送来吃喝就接着,就好像没经历过那件糟心事。 袁瑶衣半仰着脸,瞧那脸盘还不如粥碗大,倏而一笑:“说眼前的话,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明白连婶的意思,之前的那宿荒唐,她和那位周家的表公子有了肌肤之亲。通常情况下,男子必然会给女子一个交代。 不过,自来了这儿,他一直没露面,她当然能猜到几分意思。 不在意罢了。 “娘子心思倒明朗。”连婶摇头一笑。 要说这话也没错,走一步算一步,也是个念头,总好过哭天抹泪、长吁短叹。 被袁瑶衣这份情绪感染,连婶也就忘了卢婆子给的不快。 。 过晌,有人来敲响了虹宇院的大门,说是周家老夫人让袁瑶衣过去。 进周府多日,袁瑶衣第一次走出了这座院子。 天色阴霾,早上的浓霜过了半日仍未化却,反而在冷风中结成薄薄的晶莹。圃t中娇养的花草没了生机,蔫哒哒的,倒是那些杂草还倔强绿着。 领路的婢子走在前面,捡着僻静的路走。 后头隔着几步,是袁瑶衣和连婶。 连婶难掩喜色,悄悄压低声音:“老夫人来唤,定是公子回来了。” 袁瑶衣正看着花圃,里面有几株月季。闻言收回视线,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说起来,这位周家的表公子,她并不知道是谁,什么模样,年龄几何。那晚太黑,她只记得箍在腰间的掌控,沉重的力道,无法逃开 后来,去接她来的马车上,那个严肃的嬷嬷解释了当日事情始末,便是由一包媚花散引起的。 见她不语,连婶越发觉得人稳当,便就简单交代了两句,见到老夫人该怎么做。 袁瑶衣心里记下,颔首应着。 曲曲绕绕的走了一段,最后被带进一方院子。 等婢子进去通报后,这厢,袁瑶衣才走进正屋。一旁帮她打开帘子的,正是当日接她的裘嬷嬷。 对方板正着一张脸,眼神往里示意:“瑶衣娘子进来吧。” 袁瑶衣应声,往前一站,身后门帘随即落下。 抬眼看去,屋正中一张锦榻,正坐着个老妇人,衣着体面,头发花白,想来是周老夫人。 袁瑶衣垂首敛目,轻着步子上前弯腰作礼:“给老夫人问安。” 少女声音柔婉,简单几个字娓娓动听。 周老夫人掀开眼皮,盯着面前少女打量:“可还住得惯?” “谢老夫人收留,瑶衣很好。”袁瑶衣道,视线里是柔润的木质地板。 周老夫人收回目光,手往榻几上一搭:“那便好,瞧你行事也规矩,等铎哥儿回来,便安排你跟着去京里。” 京里? 袁瑶衣端着手,顿时猜到老夫人口中的铎哥儿是谁。 “老夫人,”她缓缓抬眼,对上那张苍老的脸,“裘嬷嬷已经将那日之事说清,是一桩意外。” 周老夫人看着她,良久后问:“你想说什么?” 世家里的当家女人,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说话间自带一股气势。 袁瑶衣面上不变,开口道:“老夫人心善,给了我落脚之处。我没想过问公子要什么,更没想过跟去京里。” 她在这里呆了已有五六日,始终没见着那人露面。或许正如有些人所说,他接她回来,不过是为着高门的名声。 而她,也并非一定要跟他走,只是因为她眼前无路可走。家不能回,父亲为了名声,会将她给那年过半百的陆财主做小妾。 “没想过?”周老夫人面上微诧,眼神中几分审视。 “是,”袁瑶衣明白回道,嗓音清浅,“便请老夫人收留,瑶衣日后帮着府里做些事情就好。” 家已不能回,那个男人也始终不露面,她总该为自己先想条路,日后的事再琢磨。 室内静下来,一旁的炭盆烧着,发出几声噼啪轻响。 “这个,我不好决定,”周老夫人缓缓开口,“等铎哥儿回来,看他的安排,你回去吧。” 袁瑶衣浅浅一礼,而后出了屋去。 门帘一掀一落,里外再次隔开。 周老夫人看着落下的门帘,若有所思:“她说不跟铎哥儿走,你觉得这话可真?” 第3章 裘嬷嬷笑笑,往人手边送了盏茶:“这事儿哪轮得到她说不愿意?咱们表公子何等人物。” “那倒是,”周老夫人垂眸,手里握上茶盏,“不过瞧着人挺安分,来了几日也不见闹腾,小户家出来的,难得规矩。” 裘嬷嬷应着,往旁边一站:“也亏是表公子,旁人谁会认下这种事?” “如今也只能把这事儿办好,铎哥儿来这一趟,平白受了算计,是我这外祖母没做好。”周老夫人长叹一声,把茶盏重新摔回几上,“这一个个的脑子让猪啃了吧,居然敢打他的主意!” 屋里只剩主仆二人,一些话便不再遮掩。 见周老夫人发怒,裘嬷嬷小声道:“京城邺国公府到底不一般的门第,如今表公子又立了功,兴许那人只是糊涂。” “糊涂?”周老夫人一声冷笑,“铎哥儿是回京受封,这么做会把他推向何种境地?” “您消消气儿,好在事情压下了。”裘嬷嬷安慰了声。 周老夫人皱着眉,心道也是。袁瑶衣是普通人家女儿,倒是好办,若真成了周府里哪个姑娘,她是真没办法同国公府交代。 若到时,詹铎真不要袁瑶衣,后面怎么安排也容易。 。 下起了细雪,天地间飘着点点素白,不急不慢。 往虹宇院回去的路上,袁瑶衣停了步,看着游廊外的那片花圃。 “连婶,我能否去采几朵月季?” “可以,”连婶道,瞅眼萧条的花圃,“只是花都枯了,折回来作甚?” 袁瑶衣展颜一笑,出了游廊:“有用的。” 她轻巧踩进圃里,折着月季,指尖仔细的躲避上头尖刺。虽然入冬,可靠近花时,仍能嗅到淡淡花香。 折了三四枝,袁瑶衣准备出去,抬头看回廊下时,见连婶神情严肃,正弯着腰行礼。顺着看过去,见着一个年轻郎君端步而来。 他自幽暗处走出,天冷清寒,好似也给他全身镀了层冰凉。 素青的锦袍熨帖,衬出身高腿长的好姿态。一方斗篷松松搭在臂上,行走间,露出一半坠在腰间的环玉配饰。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视线一侧,淡淡扫过这片花圃。也就明朗了那副顶好的面相,只是神情中带着清傲,让人生出难以接近之感。 “见过公子,”连婶行礼,“奴婢正要和瑶衣娘子回虹宇院。” 詹铎本还在前行的脚步一缓,视线重新落回花圃中。 细雪纷飞中,女子纤瘦的身影站在那儿,手里攥着几枝枯花,衣着素淡。 好似风一大,就能将她吹走般。 第02章 第 2 章 细碎的雪絮落在额头上,遇着皮肤的温热,瞬时化作一点水渍。 袁瑶衣一手提着裙子,整个人立在枯败的花丛,再次对上那道落过来的视线,心中隐隐生出什么来。 廊下,男人似乎蹙了下眉,神情好生冷淡。 连婶利落跑出来,冲着袁瑶衣招手:“瑶衣娘子快出来,公子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印证了袁瑶衣心底的那个猜想。此时廊下站着的,便是那夜的男子。 她垂下眼帘,对于陡然而来的相见,有些无所适从。 若说离开家的那一刻起,知道总归会与他产生交集,这几日心里也想了许多。但对方真的出现,心中终究难做到平静。 似乎,是有那么点儿不知该如何面对。 毕竟,因为他,她的人生从此改变 心中盘绕着说不出的情绪,袁瑶衣从花圃出来,身子绕开那些枝条伸展的花树。还未到外面路上,便被连婶一把拉出,不着痕迹给她理了理衣裳。 “娘子过去罢。”连婶眼神示意着。 袁瑶衣轻轻应了声,面前的一截距离也就短短几步,上去了便是游廊。 她迈开步子,走去了廊阶下:“公子。” 没有上去,只是站在外面,语调轻缓的唤了声。她未抬头看他,视线落在那两级廊阶上。 须臾,头顶上方落下略低的一声“嗯”,那是他的回应。 落雪大了,廊下廊外两个世界,也是两种景色。 少女立于雪下,手里攥着半枯的月季,明明这样冷的天,却穿着秋日的衣裳,略素的松花绿,瞧着甚是单薄。或者,是她原本便瘦,穿上厚衣也看不出。 詹铎并未记得当日那女子的样貌,也不愿去回想。 只是,脑海中浮现出那白皙皮肤上的红痣,在她身前 “公子,奴婢先回院去准备。”连婶道声,随后曲膝一福,退后两步离开了这里。 袁瑶衣下意识回头,眼看着连婶丢下自己,一会儿便没了影儿。不由,小小的一叹。 等回过头,正对上男人疏淡的脸,而他此时已经往前了两步,站在廊沿处,臂上仍旧板正搭着那片斗篷。 也不知,他是否看见了她适才的叹气。 如今这处地方,只剩他们二人,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冷凝。 袁瑶衣本来就冷,呆在这儿也无甚话说,便道:“公子有事交代么,我” “袁瑶衣?” 她的话未说完,詹铎的出声给压了回去,清冷的声音带着生疏感。 袁瑶衣脸庞微低,晓得他是在询问自己的名字:“是。” 接着又是无话,她瞧见视线里出现素青色的袍角,是他出了游廊,站到了她面前。 第4章 心中无端的生出紧张,袁瑶衣浑身一僵,不免想起那一宿来,黑暗中的禁锢,下意识想退后躲开。 恰巧,一团落雪钻进她脖颈中,凉得她一个激灵。 她的微小反应,落在詹铎眼中,像是惧怕:“缺少什么,吩咐下人便可。” 袁瑶衣见他瞟了眼自己手里的月季,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何采这些枯花。自然,冬日里冷,万物萧条,不过富贵人家并不缺新鲜花朵。 她并不多说,只道声好。 “雪天路滑,回去罢t。”詹铎道声,随后手臂一展,利落将斗篷披于身上。 袁瑶衣往旁边一让,默不作声,两步外的那片素青袍角一晃,随即离开了视线。 等詹铎走远,她紧绷的肩膀松缓开。看过去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只余薄雪上留下的两串脚印。 两人在这儿站了些时候,可真算起来,好似并没说什么。 。 天色开始发暗,雪越发下大。 虹宇院从来紧闭的院门,此时大敞而开,下人们有条不紊的进出,清扫道路也好,往正屋送东西也好。 比起前几日,不知热闹了多少。 西厢里生了炭盆,烘得房中暖融融的。 连婶推门走进来,拍打掉身上的雪:“我看这雪得下一整宿,明儿起来,指不定有多厚。外面的活儿咱插不上手,干脆来屋里躲雪。” 清理干净,她看去坐在桌旁的袁瑶衣。 袁瑶衣一笑,嘴角弯起柔软的弧度:“连婶坐下暖暖。” 连婶搓着手走过去,看见袁瑶衣手里摆弄着一朵月季,正是从花圃中折回来的:“还没问,娘子拿这枯花做什么?” “其实没枯,只是天冷,它来不及开放,”袁瑶衣道,晃了晃手里的花,“你看。” 她拿着干枯的花骨朵,指尖轻巧剥去外头不成样子的花瓣,来回这么两下,居然露出来里面的娇嫩花瓣。 鲜红的,很是艳丽。 连婶拉了凳子坐下,凑近去看:“果然是新鲜,我平日里真不曾注意。” 袁瑶衣拿一个小筐往面前一放,手里利索的将鲜花瓣剥落:“用来泡茶喝,可以温和肠胃,活络气血。” 很快,那些花瓣满了筐底,她手一推,送去连婶手边。 “给我的?”连婶笑,“我随便唠叨一两句,娘子倒是记着了。” 袁瑶衣坐直,手指沾了点花汁:“连婶这几日一直帮我,我也不会别的。” 她从家里离开时,没有带一点儿东西,不想平时知道的一点点医理,此时派上了用场。 果然,多学些东西总是有用的。 连婶瞅眼小筐,然后看回对面的少女:“公子回来了,娘子该走近些。” 话虽内敛,但是袁瑶衣一听便明白。发生了那件事,她又离了家,旁人眼中,似乎她以后只能依附周家这位表公子 “我同老夫人说,想留在周家。”她淡淡一笑,描出一张明媚的脸。 “什么?”连婶不由高了声调,一脸不可置信,“你在这里等了五日,可就是为他呀。” 心道,这小娘子是看不清状况吗?脑袋里装着什么?如今这局面,能依仗的只有詹铎,她这还往外推。 “我说娘子诶,今儿可要你知道知道,咱们这位公子何许人也,他可是京城邺国公府的大公子,詹铎。”连婶坐近了些,一股脑儿说着。 之前压着不说,是因为不确定詹铎的意思,万一他并不想要人呢?可如今他回来周家,又叫下袁瑶衣说话,明摆着是认这桩事的。既然明出来,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 袁瑶衣听了,微微一诧,之前只道是周家表公子,却不想是这样的身份。虽不太明白那些世家如何,但是以前在家时,兄长多少与她讲过一些。 见她发愣,连婶伸出自己五根手指:“他如今任水师提举,正五品。就今年春,朝廷的百艘战船自东海北上,于龙虎岛突袭意欲南下侵扰我朝的北昭国,大败对方,便是他的手笔。立此大功,此番便是回京述职受封的。” 一个世家才俊,有勇有谋,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再者还是家中长子,后面袭爵是必然。 要不然,这府中也不会有人生出心思,用上那歹毒的媚花散。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事儿阴错阳差的让袁瑶衣受了。 听完这些,袁瑶衣面上平静,心湖中微微涟漪:“连婶觉得,我跟去了京城,会怎样?” 这一问让连婶怔住,嘴唇动了几动,不知怎么说。 在周家许多年,她明白高门的规矩多,比如府中哥儿成亲前不得纳妾,顶多房中收个侍婢。周府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京城国公府的规矩只会更严苛。 想来,詹铎的正妻进门前,袁瑶衣得不到名分,好的话也就是房中侍婢。 “事情到了这儿,你怎么样都要往下走不是?”连婶轻叹一声,“世道艰难,给女子家走的路,不多。” 袁瑶衣静静听着,有些话连婶说得没错。 现在她知道了詹铎的身份,并没有因为连婶的话儿产生攀附心思。这五日,她被隔绝在这虹宇院中,所受的待遇,即便再迟钝,也会明白一些事。 士族高门,阶级差异,哪有什么真的好日子? 天黑了,屋里更加昏暗。 连婶去墙边点了灯台,手里端着往回走的时候,看见袁瑶衣还坐在桌边,柔眉顺眼,似乎在寻思什么。 第5章 没一会儿,有人来传话,说詹铎离了府,晚上不回院里用膳。 虹宇院停止了准备,整间院子安静下来。 袁瑶衣在西厢独自用了饭,饭后,她拿月季花瓣泡了水。 这花茶饮下,却也对月事有好处,她刚好也就这几日。 对于詹铎,她不愿去多想,在花圃那儿的相见,大概也只是凑巧。 才将泡好茶,门被人推开,连婶快步进来:“娘子,公子回来了,快出去迎迎。” 说着,上来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手里拉着就往外走,她忙松开指尖捏着的花瓣。 袁瑶衣反应上来,已经站到了院中,双脚踩进雪里。 黑夜里,漫天飘洒的白雪,在灯笼光中映出飞舞的姿态。 除了她们二人,今日新安排过来的人,也齐刷刷站在院中,看得出周家对詹铎的重视。 等了一会儿,院门处走进一个颀长身影,步伐很是利索沉稳,冰雪在他的周身萦绕着。 袁瑶衣同旁人一样,垂首敛目,没有抬头看来人。 偏这时,连婶戳了下她的腰:“娘子,公子来了。” 无疑,这是示意她上前去迎。袁瑶衣不语,像被风雪冰封住般站在原处,直到视线里划过一片素青袍角。 是詹铎,他没有停留,径直穿过院子往正屋去。 他一回来,这院中比他不回来时,更加安静。 贴身随从腿脚利落,早就跑去正屋外,伸手掀了门帘。 很快,詹铎进了屋去,院中的人明显松缓开,有了细碎的话语,其中不少视线落去西厢外的袁瑶衣身上。 袁瑶衣没在意,转身回西厢,才要伸手拉门,听见身后接近的脚步声。 “瑶衣娘子。” 闻声,袁瑶衣转身,见是跟在詹铎身边的那个随从,正踩着雪从正屋跑向她这边。 随从在几步外停下,客气弯了下腰:“公子让娘子过去。” 袁瑶衣呼吸倏地一停,下意识往正屋看了眼,厚重的门帘,窗口透出来浅淡的光。 边上,连婶忙应下话:“重五小哥,我们知道了,娘子一会儿就去。” 重五道声好,随后回了正屋,去给詹铎回话。 这厢,连婶拉开门,同袁瑶衣一道进了西厢。 桌上的月季花茶已经凉透,没办法再喝。 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叫她过去做什么,心中寻思着。 而连婶上下打量着她,抬手帮着把发簪正了正:“瞧着也无需再收拾,如此的刚刚好。” 她眼中带着满意,面前的少女装扮简单,这般素净,看着让人好生怜爱。 “刚刚好?”袁瑶衣心中咯噔一下,喃喃一声。 连婶笑,接着宽慰了声:“别多想,公子找你去正屋,便是认你的,有些事儿顺着来就好。” 袁瑶衣脑中嗡嗡的响,明白了连婶话里的意思,也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种事儿,并不好受 。 正屋,灯火明亮,暖意袭人,淡淡暗香浮动。 这是袁瑶衣第一次进正屋,詹铎不在的日子,总是屋门紧闭。如今看着,才晓得如何宽敞舒适。 重五将她领进来后,指指西间,示意去那里见詹铎,而后退出屋去。 剩下袁瑶衣一个,她往西间看去,晓得那里不是卧房。 轻着步子到了西间门外,她往里瞅去。隔着璀璨的珠帘,正摆了一张偌大的书桌,而詹铎正站在桌后。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信笺,而后搁去一旁,于笔架上拾起笔来,在铺开的纸上写着什么。 提举是武职,可他身上并没有通常武人的粗犷,反而是芝兰玉树的清冷。 “进来吧。”察觉了她,詹铎道了声。 没有抬头,继续在纸上写着,笔下行云流水。 袁瑶衣嗯了声,遂走进西间。詹铎在忙事情,她便站在一旁,一语不发等着。 书桌的一角置了只青瓷细颈瓶,里头插着黄梅,正开的娇艳。 她视线一瞥,蓦的定格在桌边的一张纸上。她识得字没有很多,但那纸上分明有她的名字。隔着几步,上头的字密密麻麻,看不真切,头一排的几个大字却是醒目。 纳妾文书。 袁瑶衣瞪大眼睛,抑制不住前行两步,想去看清楚那张纸。 她的t走近,詹铎察觉到,手里一停,抬眸看着一旁的少女:“怎么了?” 第03章 第 3 章 “这个?”袁瑶衣手指指着桌边的文书,声音很轻。 烛火耀映中,她精巧的脸镀着轻暖的光,眉眼柔和。或许是过于小心,自唇边轻轻而出的相问,于这安静书房中,倒有几分低低呢喃的意思。 詹铎的目光自她脸上下移,落去桌边:“这事是让周家办的,接你来的那日。” 简单几个字,说明了这张文书的由来。 袁瑶衣眉间蹙了下,看着文书上的字字句句。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是顺着看下来,也能知道上头有什么。 文书的订立日期,她的名字、生辰,具体的聘银,以及父亲袁僖亲笔的落款。 纳妾文书,把她给了詹铎做侍妾。 她不知道有文书的存在,也明白上来,白日里周老太那些话的意思。结合适才詹铎所说,应当是当日她从家里出来,上了马车,裘嬷嬷在屋里同父亲写好的吧。 “你不知道?”詹铎看出什么,淡淡问了声。 第6章 然后,就见袁瑶衣摇了下头。 安静的房内,两人隔着一张书桌,相互对望。 原本就是那晚的事儿,两个人交集在一起,除却这一层,两人根本就是陌生的。 袁瑶衣最先垂下眼帘,有了纳妾文书,那她一定要跟着詹铎吧? 只是,父亲居然收了这样多的一笔聘银 “公子先忙。”她往后退开,不想冒昧继续打搅对方。 詹铎眼见桌前身影移开,遂放下手中的笔,搁回笔架上,动作一派舒雅清淡:“无妨。” 又是安静,让人好生不自在。 袁瑶衣再往书桌后看的时候,詹铎正捏着那张文书看,面无情绪。 要说这文书,得落款上他的名字才算完整,如今上头并没有,可见他是犹疑的吧。 她不好问,就静等着,没来由想起连婶叮嘱过的话,说她若留在这边伺候,届时该如何做 “原本,”詹铎疏淡的嗓音打破安静,看向几步外女子,“这些事本该我来处理,只是近日事多,顾不上。” 袁瑶衣看他,琢磨着他话里意思,是说这些都是他授意安排? 见她不言不语,詹铎将那文书折好收起:“我需得在闳州这边待几日,你且先住在周家。” 话语生疏而简单的交代,没有原因,也不给为什么。 袁瑶衣心里想问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不过也晓得,如今自己的命运握在詹铎手中,去或者留,得他来松口。 恰在这时,房中的灯灭了,那灯罩中的烛火已然燃尽,瞬时一阵昏暗。 “公子这里可有蜡烛?”袁瑶衣开口问。 不再去想那文书之事,左右这麻烦事儿又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只要别让她回家,许给那老财主就好。 倒不如先解决眼前,把灯点了。 “高橱的架上。”书桌后,詹铎立在暗处。 闻言,袁瑶衣应声好,往四下一看,遂走去了高橱下。 西间的灯虽然灭了,但外间灯光进来,倒也不算漆黑不能视物。 她站在橱前,下面的两层摆着些物件,没有蜡烛,那便是放在了最上头的那层。 没有凳子给袁瑶衣踩,她便就伸直手臂,够上最高那层,手在黑暗中摸索。可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即便翘了脚尖。 心中不由腹诽一声,是不是詹铎说错了?毕竟他都几日没回来住,白日里还有人进来整理过。 正当手臂发酸,准备放弃的时候,身后一顾微微的气流过来。 接着,身旁上来一方阴影,还未来得及反应,她那摸索的手碰触上一点温热,是人的手指。 她倏地一怔,手飞快得收回来,身形下意识往后退。明白上来,是詹铎站来了旁边,她摸上的是他的手。 因为太急,身子一晃撞上橱架,上面摆的器具发生晃动。 一只手适时过来,稳稳托上她的臂肘。 “我来吧。”是詹铎没有情绪的声线。 昏暗中,这陡然的接近,袁瑶衣抑制不住的想到了那晚,身形僵着。 詹铎是上过战场的人,手里怎会感觉不到袁瑶衣的那份僵硬?在他身旁,她单薄又弱小,那只犹抬在眼前的手,带着淡淡的花香。 “嗯。”袁瑶衣手臂一收,从詹铎的手中脱离,稳着站出两步远。 她胸口跳着,即使知道当日那荒唐事的始末,但是毕竟真是发生了,心底最深处的抵触根植在那儿。 男人高大的身形立在面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昏暗中尤甚。 詹铎手里一空,那截细细的手臂擦着掌心离开,随后手接着抬高,落去橱架的最上层。 “在这儿。”他自角落的盒中拿出一根蜡烛,身量高,于高处取一件物什,自然轻而易举。 袁瑶衣嘴角动了动:“我去点上。” 说着,她从他手里接过蜡烛,旋即离开橱边去了外间。 等走出来,袁瑶衣终于深吸了口气,手里揉了下撞疼的肩头。 “拿根蜡烛而已。”她小声嘟哝着自己大惊小怪,詹铎只是相帮,又没做别的。 想着,心绪平静下来,拿着蜡烛去了墙边的灯上点着。 正好门帘被风掀开一角,瞧见外面一眼,雪还在下,而詹铎也不曾开口她回去。 袁瑶衣手里端着蜡烛,回到西间。 书桌旁,詹铎站在那儿,见着光亮从外间进来,手臂一抬:“给我吧。” 袁瑶衣脚下顿住,把蜡烛还去詹铎手中。然后见他握上,将蜡烛稳稳栽倒烛台上,最后罩上薄纱灯罩。 他的手白皙修长,并不似是武人的手,她却知道这双手有多硬 詹铎做完这些,余光中,少女站在身旁,还是那件朴质的松花绿衣裙,有些旧。方才不经意的接触,确定就是秋装。 “袁瑶衣。”他转过身来,正对于她。 哪怕是第二次他唤她名字,声音中仍是清淡的生疏。 袁瑶衣抬眼看他。 “这件事,”詹铎看去那双清澈的眼睛,话音一顿,“即发生了,我便一定会给你交代。” 房中一静,屋门上挂的棉帘被风吹着,中间支撑的定板一下下敲着门框,出来轻微的响声。 袁瑶衣胸口一堵,喉咙像被什么给卡住。他说会给交代,却没明说如何,她倒不知该怎么回。 第7章 “天也晚了,你回去吧。”詹铎道,随之绕回道书案后,捡起那支笔头已经半干的狼毫,于砚台上润了润,继续着那张书写。 袁瑶衣道声好,而后从正屋里出来。 外头飘着雪,世界无比安静。 守在外面的重五跑过来,帮着掀起棉帘。 “我给娘子打伞。”他捡起支在门边的伞,作势就要撑开。 “不用,几步路。”袁瑶衣摆手,又指指西厢,“在家时,下雪也没有打伞的习惯。” 她是小镇子上长大的姑娘,没有高门中女子的那些娇气。 重五笑笑作罢:“那娘子你小心脚下。” 袁瑶衣踩着阶下到院中,脚下轻巧的踩着雪地,很快到了西厢,进门前朝重五挥了下手。 这厢,重五将自己收拾利索,进了正屋。 詹铎已经写完信,手中甩了两下,见上头墨迹干透,遂折起塞进信封中,动作一气呵成。 “明日将信寄回京去。”他把信封往桌上一搁,吩咐了声。 可巧,信正好落在方才放纳妾文书的地方,不禁想起刚才身旁的女子。人是走了,可总觉得那丝香气还在。 重五将信拿起,道声好:“公子准备回京了?” 詹铎坐下,随手捞起一本书来看:“这边的事还没做完,结束了再回去,年前赶得及。” “那先安排瑶衣娘子回去?”重五又问,有些事儿提前问好,也好早准备。 想起袁瑶衣,他便替人觉得屈。这周府中的姑娘不安分,偏偏遭在她头上,着实荒唐。 詹铎眼帘微垂,掩住眼底的复杂:“让她先住这边吧,后面再说。” 重五嗯了声,心中却有些吃不准。他跟了詹铎多年,知道这位主子向来做事稳妥严谨,每一处都会提前规划,京中顶顶好名声的世家郎君。 唯独,与袁瑶衣的这件事是意外,届时带着人回国公府,还不知会闹成何样? 今儿在周老夫人那儿,有些话虽然没明着说,但是他知道,只要詹铎一声不想要,周家这边定然轻巧了结这件事。 “要我说,公子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府后怎么交代。”重五收起信,去整理着书案。 詹铎是邺国公府的长子,也不知道带了袁瑶衣回去,府中会不会认?毕竟,只是一个平头女子。 再者,这两人之间毫无情意,只需看主子现在的一张冷脸便知。 詹铎捻过一页书,才发现那丝残留的花香,原来来自他的手上。是在高橱前,他拿蜡烛,她的手正抓上了他的。 “女子名誉重要,我会带她回去。” 哪怕是意外,也是他做下的,该当认下这桩错处。 。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并不大,经过大半日,已经融化了t差不多。 过晌,袁瑶衣又去见了周老夫人,只是这次是裘嬷嬷亲自去虹宇院请的她。 还是昨日的温暖正堂,老夫人坐在软榻上,换了一件衣裳。一旁的两把锦杌,分别坐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姑娘。 见她进屋,三人视线同时落了过来。 袁瑶衣上前见了礼,离着三四步远,不乱看也不多言。 周老夫人打量了眼:“天冷了多穿些,瞧着怪单薄的。” 大房的夫人于氏坐在那儿,赶紧应了声:“母亲放心,这件事交给儿媳,不会委屈瑶衣。” 周老夫人满意点头,又问袁瑶衣需要什么,态度较昨日明显和缓不少。 袁瑶衣一一应答,说一切都好。 “如此便好,”周老夫人一笑,“你离开家多日,想必爹娘十分挂记,选一天回去看看吧。” 于氏忙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最边上的姑娘捂嘴笑了声:“莫不是,这也算是回门?” 女儿周巧月的一句话,让于氏呵呵一笑:“瑶衣是你铎表哥的人,要说是回门,却也不错。” 回门,那是女子出嫁后第三天,同夫君一同回家探望父母。 袁瑶衣低眉顺眼,她不是嫁给詹铎,且已经来周家多日,怎么能算得上是回门? 不由,她抬眼看去适才说话的周巧月,对方也在看她。对上视线,对方轻飘飘移开,不冷不热的。 “谢老夫人。”袁瑶衣柔婉谢了声,权当是些客套话来听。 于氏笑着,眼帘一抬:“瑶衣,你也算是咱们周家出去的,以后跟铎哥儿回去国公府,千万别忘了这边。” 袁瑶衣点头,没多说什么。 好似詹铎回虹宇院住了一晚,她就已经板上钉钉的跟了他。 见事情说下来,剩下的就是于氏的一些交代,嘘寒问暖的如同自己家女儿。 “就暂且这么办吧。”于氏终于讲话说完。 袁瑶衣晓得自己可以走了,遂屈膝道声告退。 转身,她走去门边,还不及掀门帘,就见那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 袁瑶衣往旁边一退,让了外面的人先进来。下一瞬,男子颀长的身形进到屋里,身上裹挟着外头的寒气。 是詹铎,他一眼看见门旁的女子,还有那身半旧的秋装。 “铎哥儿回来了?”于氏忙迎上来,咧嘴笑开,“老夫人正说瑶衣回门儿的事呢。” “回门?”詹铎齿间念着两个字。 袁瑶衣不知如何回他,便道:“老夫人让我回家去看看。” 她眼睑半垂,轻轻回了一句。回门是夫妻两人一起,她和他自然不算夫妻。 第8章 詹铎解下斗篷,往旁边婆子手里一交,视线在袁瑶衣发顶上扫过,清冷疏淡。 “哪日?”他问。 第04章 第 4 章 外头的冷风钻进来一些,摇着袁瑶衣的裙摆。 “没想好。”她从唇间送出三个字,想了想这回门二字到底不合适, 詹铎听了只微颔了下首,没再多问。 于氏迎上前来两步,笑着道:“放心吧,舅母会把事情交代好,你忙自己的事儿就成。” 若说正规纳妾,夫主是要陪同一起回门的。不过袁瑶衣这事儿有些不一样,以詹铎的身份不可能去袁家,况且他还有那许多的公务。于是借着于氏巧妙的话,便顺理成章略了过去。 詹铎走去了周老夫人身旁,弯腰行礼,自带一股矜贵气质。 后者一脸笑意,指着旁边位置示意他坐下,嘴里说着叮咛的话。 正堂多了丝热闹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这位青年郎君身上,是仰望与赞赏。 如此,袁瑶衣倒是不知该走还是留了,若是掀帘子离开显得突兀,干脆就安静站在门边那儿。左右,也无人在意。 堂中不时响起笑声,人人神情愉悦。 “闳州的事,你外祖父并几个舅舅都能相帮,就是你那几个表兄弟,也可随时使唤他们。”周老夫人关切几声,脸上满是对这个外孙的骄傲之情: “是,”于氏忙接话,“一家人,合该互相照应。” 相对于周家人的热络,詹铎只客气回应:“只是巡视一下这边的水营布防。” 旁的也没多说,过来给长辈请个安好,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 于氏跟在一旁相送,有意无意的提及自己子女。 走到门边,早有婆子掀起门帘。 外头的光亮洒进来一些,映出门边的一方裙角。 詹铎视线一侧,瞥见安静站着的袁瑶衣。可能她站的地方光线昏暗,又可能她太静了,他都不知她还留在这里。 “回去罢。”他薄唇一启,送出三个字。 袁瑶衣抬眸:“嗯” 字音还未完全说出,只见面前光线一暗,门帘落了下来,他已经出了门去。 袁瑶衣将唇角一抿,朝两步外的于氏福了一礼,而后走出了正堂。 外头冷得厉害,树木萧条着,没有一点儿精神。 袁瑶衣往院外走,候在外头的连婶连忙跟上。 “我瞧着,公子当是会随娘子一道回门的。”才出安德院,连婶笑着道了声,双手冻得拢进袖中。 两人走在回虹宇院的小道上,袁瑶衣看着前路,心中并不这样觉得。 她与詹铎有过肌肤之亲不假,可是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对她谈不上什么有情,更没有喜欢。那份冷淡,她怎会感觉不到? 最多,他对她只是不得不负的责任罢了。 话说回来,她对他亦是。不过是眼下没办法,捆在一起的两个人。 “阿婶说笑。”袁瑶衣浅浅一笑,哪里不知这是连婶的安慰? 连婶跟着笑笑,她眼里,袁瑶衣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姑娘,性子好、模样儿好,瞧着柔柔的,让人心生疼惜。 两人不时说上两句,让这清冷的天儿多了分热闹。 而这厢,安德院也静了下来。 于氏扶着周老夫人往内室去,笑吟吟道:“咱们铎哥儿当真人才一表,前途无量,可惜我那苦命的姐姐看不到了。” 闻言,周老夫人叹了一声,想起自己死去多年的长女:“铎哥儿小小年纪丧母,与周家这边的确生疏。” “那便让他在家里多留些日子。”于氏道,“这水营的事又不麻烦,他日日待在那边着实不如家里舒适。” 周老夫人瞅了于氏一眼:“他说一句巡视水营,你就信了?” “那是”于氏面上疑惑。 “他一向心思深,留在闳州这么多日,必然是有别的事要做。”周老夫人没再多说,往前迈了一步,“咱也无需过多去问,只需将瑶衣的事办妥帖了,有了她,铎哥儿也算与周家有着联系。” 于氏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周家弱,以后必有靠着詹铎的时候:“到底她是一个乡野女子,换做周家的姑娘,必然一切都好说。” “胡闹!”周老夫人斥了声,眼中几分阴沉,“前面这桩事还没看出教训?他不追究,已经不错了。” 说着,手一抽,转而扶上裘嬷嬷的手臂。 谁会不知道詹铎娶周家姑娘最好?可是,算计来的姻缘,日后哪有好?真当詹铎是个好拿捏的? 至于袁瑶衣,一介平民女子,能用就用,用不上也没什么所谓。 左右,一个成不了正妻的人,碍不着什么。 。 现今的虹宇院解除了封闭,不再像之前那般紧闭院门,即便詹铎只回来过一次,这边依旧留着原先的下人。 傍晚时分,袁瑶衣出了虹宇院,在周遭看看。并不往别处去,她是想寻些月季来泡茶。 只是现在很难找到,万物惧已枯萎。出来走了一会儿,采到的也就小小的两三枝。 正待往回走,听到有人呼唤一声。 袁瑶衣转身,看见一个婢子走近,两步外站定,对她屈膝一福。 “娘子,大夫人叫你过去。”婢子淡淡道。 袁瑶衣应下,遂跟着对方一起前去。 曲曲绕绕的,最后到了一处六角亭。夕阳惨淡的余晖落下,将这一处渲染的略显寂寥。 第9章 亭外站着几个少女,之间嬉笑说闹着。看到袁瑶衣走近,俱是瞧了过来。 亭中,正坐着于氏母女,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彼此相视一笑。 “快进来。”见到袁瑶衣站在亭外,于氏抬手勾了勾。一抹笑自唇边绽开。 袁瑶衣应声,轻巧着步子经过几名少女,耳边钻进一声轻嗤。 大概是没有想掩饰的意思,女子们眼神中的傲慢明显,甚至能听见她们彼此间的低语。 “就是她啊?身为女子做出如此羞耻事” “可不是嘛。” 袁瑶衣胸口一闷,指尖掐进手心,抬脚踩上亭阶,而后迈步进了亭中。 亭子四下垂着挡风的竹帘,并不像外头那样冷,只是冷风仍然通过帘隙丝丝进来,同样挡不住外头的讥诮。 桌上摆了小碳炉,上头煮着茶,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于氏母女包裹的严严实实,坐在那儿聊家常。 “你摘枯花做什么?”周巧月往袁瑶衣手里看,瞧着那两枝蔫儿哒哒的月季。 袁瑶衣只说回去泡水。 闻言,周巧月握着茶盏,展颜笑道:“我房t中有各种香料和干花,等让人给你送些去。” “对,”于氏接过话来,满意的看了女儿一眼,“女子家的,该好好保养自己。” 袁瑶衣的月季另有用途,倒不是用来做保养。只是于氏话说出来,她也不好当着许多人的面拒绝。 “夫人唤我过来,是有事吩咐吗?”她站在入口的亭柱旁,身形纤纤。 于氏颔首,接着往周巧月示意了眼。 周巧月会意,从座上起身:“母亲,我先回去了。” 说完,人袅袅娜娜出了六角亭,与那群少女一起,离开了这里。 桌边,于氏一直目送着女儿背影,眼中满是宠爱:“这些都是咱们周家的姑娘。” 她兀自倒了盏茶,脸上得体笑着:“你也不必拘谨,往后和她们熟络了,自然有的话说。” “知道了。”袁瑶衣微微应了声。 于氏正正身形:“说起回门的事儿,你打算哪日?” 回门两个字,在袁瑶衣听来总觉别扭。要说那个家,如今回与不回有甚区别?父亲的眼里,她坏了袁家门风,行事不端 她稍一思忖,嘴角浅浅勾笑:“谢夫人挂记,我还没定好。” “这样啊,”于氏抿口茶,又问,“我听说铎哥儿这两日都没回来?” 袁瑶衣并不知道詹铎行踪,他也不可能与她说,便道:“公子没回来。” 于氏点头,目光在袁瑶衣脸上一巡:“看你整日闲着,明日起,跟着巧月她们一起去家中学塾吧。” 去家塾? 袁瑶衣抬眸,往石桌后看:“瑶衣会的东西少,恐怕会搅扰到各位姑娘。” “什么搅扰,”于氏放下茶盏,悠然起身,“你当她们学了考状元?过去学些规矩罢了。” 她从石桌后绕出来,站到袁瑶衣面前。口中说着亲切的自家人,但是骨子里仍是世家的高贵优越。 “老夫人同意的,你也有同龄姑娘一起说话不是?”于氏接着道,“就这么定下吧。” 她眼见是要走,身形越过袁瑶衣,走到亭台边上。一旁婆子见了,赶忙上前抬手,轻托着她的小臂,扶着走下亭阶去。 不多的一会儿功夫,六角亭里只剩袁瑶衣一人,她瞅眼还在冒起的水壶,遂也走出亭子。 她不知道詹铎还要多久才离开闳州,却感觉到周家对她态度的转变。就像是把一件礼物装饰的精美,然后送出去,讨那收礼人的欢喜。 既都这般做了,周家定然是要让她跟着詹铎走的,不可能留她在周家简单做事 袁瑶衣脑中缠绕着解不开的线团,脚下踩着路走,偏就有种找不到路的迷茫。 冬日里天短,才一会儿的功夫便开始下黑。 袁瑶衣对周府的路并不熟悉,而之前引路的婢女没有跟来,她只能凭着刚才的记忆,往回走着。 正当她不太确定走对的时候,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是连婶。这下倒好,只需过去找着连婶,两人一同回去便好。 听声音,人应当就在假山前面。 袁瑶衣加快两步,刚想转过假山的时候,正好听见前面的一声对话,双脚当即停在原地。 蒙蒙昏暗中,前方不远的地方,连婶正被一个婆子拉住说话。 那个婆子袁瑶衣有些印象,之前经常在虹宇院外晃,在伙房里劳作,人称卢婆子。 只见卢婆子拽着连婶,硬是往人前凑近:“我不信你没听说,整个大宅里都传开了,就是那袁瑶衣算计了酒醉的詹公子。” “莫要胡说,”连婶反感的抽着自己的手,低低呵斥了声,“哪有姑娘家不爱惜自己的声誉?袁娘子不是那样的人。” “啧啧,那可是同国公府。”卢婆子鼻尖送出一声冷哼,“说出来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偏偏她就那日来府里,偏偏晚间就进了詹公子房里?” 连婶推了把卢婆子:“就是意外。” 卢婆子双手往腰上一掐,满脸笃定的样子:“就你觉得她是个老实的,可别忘了,她家行医的,弄点儿乱人性情的药,也不是不能。瞧着吧,她后面定然会使手段,黏着詹公子的” 假山前,连婶去捂卢婆子的嘴,后者骂骂咧咧的,两人推推搡搡的离开了。 第10章 袁瑶衣站在假山下,脑中嗡嗡作响,胸口亦是开始发堵。 周家竟是这样传这件事吗? 她轻叹一声,想继续寻找回去的路,才一转身,察觉到几步外站着一个人。 是詹铎,他长身玉立,一件玄色斗篷罩着全身,立在那儿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视线正望去连婶和卢婆子离开的方向,继而缓缓收回,落在她身上。 他的眉间蹙着,即便中间隔着一段儿,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清冷之气。 “公子。”袁瑶衣站在原地唤了声。 她并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是否听到了刚才卢婆子的话。 第05章 第 5 章 “嗯,”詹铎鼻间轻送出一声,算是回应,“怎么来这边了?” 他看着假山边单薄的身影,她手中攥着两朵枯花,像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周遭已经黑下来,冬日里的光明让人总觉得短暂。 袁瑶衣瞧眼自己站的位置,在假山下,不容易被发觉,着实像是在偷听别人的谈话 “我在找回虹宇院的路。”她回道。 几步外,詹铎迈动步子,下垂的斗篷随着他的动作而轻摆。 袁瑶衣眼见他走到自己跟前来,原本掐着的手更紧了几分。对于这种接近,身体本能的僵硬,还有心底深处的那股抗拒的惧意,使得呼吸瞬间凝滞住。 “跟上。”詹铎道,脚下稍顿一下。 说罢,他继续往前走去,踩上一条石径。 袁瑶衣侧了下脸,看到詹铎已经走出几步远。原本紧绷起来的双肩,渐渐松缓开。 同时也反应过来,詹铎叫她跟上,应当是回虹宇院。 她长吐出一口气,借以疏散团在胸口的憋闷。随之,她迈步跟上詹铎的方向。 前路蜿蜒着,四下昏暗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耳边只有风声和脚步声。 女子的步子小,每每袁瑶衣都会被落下几步,然后她便小跑着跟上去,始终就是离着五六步远的样子。 前面,詹铎步伐略急,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急着去办。 袁瑶衣看着他的背影,今日她出来一趟,便听人两次提起她和他的那件事。为何会传成她设计他?整个周家都这样传,那么他肯定也听到了 流言如虎,原来离了家,这些仍旧甩不掉。 正想着,她抬眼看见詹铎转过了一道月亮门,已经落下一段的她,便又小跑着去追他。 袁瑶衣提着裙子,利落的跑过月亮门,正要继续往前,突然发现詹铎站在前面,微侧着身形,似乎是在等她。 眼看就要撞上他,她连忙停下脚步。可能是收的太急,脚下蓦的一滑,整个人往一旁歪倒。 就在她要摔去地上的时候,一双手臂过来,将她稳稳捞起,她的前额撞上一堵肉墙。 清冷的气息不期然闯进鼻间,袁瑶衣手里下意识抓着什么想稳住,待听见头顶的一声吸气,她反应上来,遂抬起头。 是詹铎接住了她,正垂眸看她,而她正扑在他的身前。姿态说不出的怪异,半揽半拥着,他撑开着斗篷,恰就如同要将她纳入怀中般,好生的亲昵暗昧。 袁瑶衣倏地瞪大眼睛,她半仰的脸上,清晰感受着他落下来的呼吸,两双眼睛近在咫尺,她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疏冷。 “对,对不起。”她道着歉,慌忙地从他身前离开。 她往后退着,脚跟撞上墙角,方才停下。 詹铎双臂一松,抬眸去看,那抹纤薄的身影已经站去墙下。 也是他心中想着别的事,步伐快了些,一时忘了后面还跟着她。想起那件未解决的事,眉间不禁微蹙。 “这条道走到底,”他慢条斯理站起,眼神示意前方的路,“左转就到了。” 宽大的斗篷重新将他的身形遮住,说完没再停留,走上了另一条路,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袁瑶衣看去詹铎指的那条路,见到一小片花坛,正是她摘月季的地方。再看去他离开的地方,早就没了人影。 她清晰记着他方才的皱眉,那是人心中不悦的直接表面。是不是,他认为刚才的脚滑是她故意所为?就像卢婆子说的,她想要“黏着”他? 等回到虹宇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 连婶已经回来,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就如往日中一样。 袁瑶衣心中发暖,或许如今的境遇迷茫,但是也有连婶这样的好人帮她。外面那些腌臜话不会说给她听,倒是一再宽慰她。 “娘子去学塾也好,府里请的女先生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才学不比男子差。”连婶边收拾边道,不由叹了声,“可惜世道不许女子科考,有一肚子学问,也就做个女先生。” 这话的确不错,自古以来的男尊女卑。万事男子做主,女子需遵从、服从 就如同袁瑶衣与t詹铎的事,众人会宽容詹铎,但是对她却相当苛刻。她并没错,却背上许多,以至于在家乡待不下去,努力想找一条出路。 “总会好起来。”她小声喃喃着,像是回应连婶,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她走到盆架前,撸高袖子准备洗手。 忽的,她察觉自己指尖上沾着什么,想着是否是沾了月季花汁,于是抬高到眼前来看。仔细一看,竟是血。 袁瑶衣捻了下指尖,忆起在月亮门那儿,她被詹铎扶起,当时她抓上他的手臂,清楚听见他的吸气声 第11章 他的手臂上有伤? 这时,连婶走过来,递了条手巾过来。 袁瑶衣回神,两只手往下一伸,浸入铜盆里。 。 晚上骤然起风,擦着檐下发出呜呜声,如凄厉的鬼哭。 戌时,重五回了虹宇院。虽然詹铎不常回来,但是身为随从的他,总会不时回来跑腿儿做事。 连婶知道他没用晚膳,便简单备了些吃食。 袁瑶衣闲着无事,便一起在伙房帮忙。这几日的接触,她和重五也算熟络起来。 不像詹铎话少清傲,他的这个随从性子相当活络,总爱同人说笑。 “你这也吃得太急了,小心肚子疼。”连婶往桌上送了一碗水,提醒了一声。 重五满不在乎的往嘴里塞着饼子,边道:“不会,我常年跟着公子在军营,很多时候用饭都没个准点儿,习惯了。尤其是龙湖岛海战那会儿,得一点儿空闲才能吃点东西,那干粮和石头一样硬。” “哟,公子也吃那些?”连婶问。 重五点头,眼下口中饭食:“公子身为主将,吃的和将士们一样。哪像京中那帮只会用嘴的文官,我们在外拼命抗敌,他们却主张什么讲和,你说气不气人?” 连婶啧啧两声,道声可不是。 提起这些,重五脸上愤愤不平:“公子此番回京述职,还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盯着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袁瑶衣想到了她与詹铎的那场荒唐,以他的立场来说,如果不好好处理此事,定会被人抓着当做把柄 许是有人陪着说话,重五粗粗的咽下口中饭食:“我是知道公子有多辛苦,凡事亲力亲为。就说昨日,他出去一趟都不带人,到今日才回来,结果弄得手臂” 话音戛然而止,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没再往下说,埋头吃着饭。 小伙房中静下来,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响。 “哎哟,我的肚子!”突然,重五把筷子一丢,手捂上肚子,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慢点吃。”连婶嘟哝着。 重五皱着眉:“我也是想快些吃完,想着咱公子随时回来不行,我得跑一趟茅厕。瑶衣娘子,烦劳你把这个送去公子房里。” 他把一卷纸图往桌边一推,人已经从凳上起来,捂着肚子冲出门去。 连婶无奈摇头,开始收拾桌子:“娘子给送过去吧,这边我来收拾。” 袁瑶衣道声好,遂也离开了小伙房。 才跨出门来,便见院中走过一个身影,步伐端正,身形修挺,正是从外回来的詹铎。 仍旧还是那件玄色斗篷,像傍晚时一样,将他完全罩住。 他径直朝着正屋走去,没有往水房这边看,手一抬,推开了屋门。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便进了屋区,袁瑶衣甚至没机会说一句话,握在手中的纸图也没捞着送出去。 想着重五特意交代这张图,一定是重要的,她决定送去正屋。 她走到正屋外,门帘落下,但是门扇是敞着的。知道詹铎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屋,她伸手敲了下门板。 哒哒,两下轻响在沉夜中想起。 “进。”须臾,屋内传来男子清淡的声音。 袁瑶衣迈过门槛进了屋,融融的暖气迎面扑来。她站下,往东西两间都看了看。 “把水盆端进来。” 正在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在哪间的时候,东间传来他的声音,那是他的卧房。 袁瑶衣走去墙边盆架旁,端起栽在上头的铜盆,然后往西间走去。 西间灯火明亮,周家将最好的东西都送来了这边,包括照明的蜡烛,不但光线明亮,燃烧时还散发着沁人的香气。 詹铎坐在床边,正挽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而小臂处赫然是一条伤口。 袁瑶衣正看了个清楚,联想到自己指尖上的血,果然是沾了他的。那他当时吸气,是不是因为她扯到了他的伤口? 她轻着步子过去,身形往下一蹲,把铜盆搁在了脚踏上,边上正落着一条染血的绷带,好生刺目。 “重”詹铎才要开口唤重五,不想看见个女子蹲在自己脚边。她正仔细摆着铜盆,腰身弯着,似乎一只手便可捞住,“怎么是你?” 袁瑶衣的手往上一托:“重五不舒服,让我给公子把这个送过来。” 她刚才很仔细,即便端着盆,也没有将图卷弄乱。 詹铎抬手去取,手臂上的伤骤然一疼,遂换了完好的左手去拿。眸间沉了沉,心道重五是越发没规矩,这样重要的图随意交给别人。好在这个女子应当不识什么字。 他弯下腰,想用盆里清水洗洗手臂,视线一瞥,见着袁瑶衣还蹲在那儿,正看着他的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问了声,声调毫无情绪。 “嗯?”袁瑶衣回神,抬起眼睛看着上处的人,对上了那双沉寂无底的眸子。 第06章 第 6 章 袁瑶衣回神,方才只顾着看詹铎手臂上的伤口,竟是忘了站起来,还离得这样近 她往边上移了下,准备起来。视线中,詹铎已经把受伤的手臂往铜盆里伸。 “不行,”她道了声,手过去将铜盆一拉,“你这伤口不能碰冷水。” 詹铎的指尖才碰了点儿水,盆就被拖走了,遂蹙了眉:“伤口不深,无碍。” 第12章 一点儿小伤而已,他一个上过战场厮杀的,没那么金贵。 袁瑶衣后知后觉自己无权去管詹铎的事,可他的伤又被她给扯过,于是唇角一抿:“是真的,伤口沾水好的慢,尤其冬天,要是不小心冻伤,会留下病根儿。” 她说得认真,家中行医,这些道理自然懂得。有些人就是觉得年轻力壮,对些小伤小痛不在意,等到老了一身病。 詹铎瞧着那盆水,他一个男子不好从她手里抢过来。不过也承认她的话是对的,小伤易好,冻伤却难根除,虽然他并不是怕冷的人。 “就拿手巾把伤口周围擦一擦吧,”袁瑶衣又道,然后把手巾浸湿,“尤其你的伤口不平整,更得注意。” 听了她的话,詹铎眉尾挑了下:“这不就是刀割了一下吗?” 袁瑶衣拧着手巾,摇摇头:“刀伤伤口平整,公子的伤是被竹片划到的吧?” 这点她还是能看出来的,伤口处粗糙不平整,绝非利刃造成,定然是竹片、木片之类。 若说是锋利的竹片,一般是猎人用来做陷阱,布置在坑底,猎物入坑后被直接刺死。在巨峰山中,就有不少这样的陷阱。 詹铎不语,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如此,袁瑶衣便知自己说对了,她把湿手巾递过去:“要真是竹片,公子最好查看下伤口里是否有竹刺。” 詹铎接了手巾,开始擦拭手臂。原先那些血污擦了去,露出肌理结实的小臂,却也显得那伤口格外狰狞。 “啪”,他把脏手巾往铜盆里一扔。余光中,少女还站在那儿,并没有离去。 “这些让重五回来收拾就好。”他道了声,也算是让她下去的意思。 袁瑶衣小小应了声,手指指去他的手臂:“那里有刺。” 闻言,詹铎重又低头看伤处。伤到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包扎了下,确实不知道有没有扎到刺,回来后也是诸多事务,没再去管。 “这里,”袁瑶衣走近去,在他的右手臂边弯腰,“不仔细看找不到,加上你的伤口深,或许还没察觉到它。该拔出来,不然会随着伤口愈合,一起长进肉里去。” 这回,詹铎看到了那刺,在伤口边缘,混着血肉极难发现。 女子的纤细的手指凑近,几乎要触上他的手臂,带着小心翼翼和仔细。 “我给你拔出来吧?”袁瑶衣开口,明亮的眼睛中带着询问。 詹铎在这双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影子,像是湖水倒映般:“你不怕?” 这样血粼粼的伤口,要是詹家和周家的姑娘看了,怕有的都能吓晕过去。 “不会,”袁瑶衣干脆的回了声,然后撸起自己的袖口,“小时候我也帮过祖父处理病人的伤口。” 她还记得自己的动作利索,祖父时常夸奖。只是后来慢慢长大,父母亲便不让她再抛头露面。 见詹铎的手臂仍搭在腿上没动,袁瑶衣当他是答应,便从随身香袋中取了一只绣花针。她蹲下去,在詹铎的腿边,左手拖着他的手腕处做稳定,右手捏着针t。 她的手腕很细,看着一捏就会碎掉。 室内静下来,外头的风声显得格外明显。 詹铎垂眸,见着那细细的针尖刺进肉中,却没有想象中的痛疼。烛火耀映中,他腿边的女子很是安静,好像少了些之前与他相处时的僵硬。 傍晚在假山那里,那俩婆子曾说她家行医 “好了。”一声女子恬静的嗓音响起,而后她举起手里的针。 詹铎视线一移,看到了沾着针尖上的那一点竹刺。竟是这么快她就给挑了出来。接着,他的手臂被松开,重新落回到自己膝上。 “有劳了。”他道声。 袁瑶衣收好针,往后站开了两步:“还有件事想跟公子你说。” 詹铎正了正身形,左手从床上捡起那张纸图,手一甩展开来看:“说吧。” “今日,周家大夫人让我去学塾。”袁瑶衣道,过来送图是一则,这去家塾便是来这儿的第二桩事。 随着詹铎手里的图展开,她的视线不免跟着瞅上去。上头密密麻麻的线条与标记,原是一张舆图,最中心的位置标注这一座山峰。 巨峰山? 袁瑶衣差点念出来,因为小时候会随祖父去山上采药,知道那里的山形地貌。詹铎是去了巨峰山,那么手臂上的伤似乎也说得通 “那便去吧。”詹铎继续看着舆图,并未抬头。 袁瑶衣收回视线,双手叠在身前:“我识得字不多,去了反而添乱。” 她并不想去,不说那些周家姑娘们是否好相处,就说这大宅中的算计,她当日是如何出事的? 詹铎的手指点着舆图上的一点,淡淡道:“无妨,你听大夫人安排就是。” 他全部心思在图上,抬手摆了两摆。 袁瑶衣明白,这是他定了意思。既如此,也没必要再说别的,便转身往外走。 她走到外间,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样也好。”她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嘀咕着,眼中几分坚定。 看得出詹铎留下她,只是碍于那份所谓的责任。她也不想这样纠结的与他捆在一起,若这样,她届时与他说开来,自行离去,应该不是麻烦事。 想到这儿,莫名心中几分松快。 不用被父亲安排给那老财主做妾,也不用困在詹铎身旁。不过,家乡定然是不能呆了,得想想以后往哪儿走。 第13章 “袁瑶衣。”里间传来詹铎的声音。 袁瑶衣才将推开棉帘,外头的冷风卷了进来,吹拂着她的头发。 “嗯。”她应了声,回头往东间看去,只看着晃动的珠帘。 “你若需要书,去书房找便可。”詹铎的声音传出来。 “知道了。”袁瑶衣回道。 没再得到里面人的回应,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 翌日,天气仍旧阴冷。 因为要去家塾,连婶早早就开始准备。 袁瑶衣现在已经想通,在周家,她只能听从安排。家塾一定是得去的,好在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要说多学几个字也不错。 她喜欢把事情往好处想。 差不多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婢子来了虹宇院,手里捧着个盒子,说是她家姑娘周巧月让送来的。 袁瑶衣接过盒子,一阵香气钻进鼻息,忆起昨日在六角亭,周巧月说要送她些香料。 她道了声谢,遂交给一旁的连婶。 这件事没耽误太久,她便和连婶一起出了虹宇院,去周家的家塾。 “我提前帮娘子问好了,你的桌子在后头靠墙的地方,安静。”连婶说着,一边指着前路说快到了。 袁瑶衣只说好,面上始终浅浅的笑,明朗且恬静。 看似是简单的去学塾,但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连婶见多了周家的事,不免也提醒两句,说着周家每个姑娘的脾性。 袁瑶衣点头,以她目前身不由己的状况来看,一些人或者事的确该躲避着些。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 在走出游廊的时候,看到前面站这个女子,瞧穿着,便知是在周家做事的婢子。 “瑶衣。” 那女子看见袁瑶衣出现,开口唤了声。 袁瑶衣身形一顿,看着几步外的人:“阿素?” 阿素是周家前院儿劳作的婢子,亦是她的好友。可以说,会惹上詹铎,便是因为阿素。 周老太爷寿辰当日,恰巧她来给阿素送药。许久未见,加之天色已晚,阿素硬留下她,又一起喝了主家赏的酒。那晚,阿素夜里当值,袁瑶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酒醉走错了屋子 “知道你会去学塾,我就在这儿等你,”阿素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袁瑶衣,“你没事吧?这些日子我想看你,可是进不去,又怕给你惹麻烦。” 说着,竟是红了一双眼,面上满满的愧疚。 袁瑶衣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有些事情该当着发生,并不是阿素的错。换言之,她若是不留下来、不喝酒、不走错屋子呢? 连婶瞅了瞅两人,说去前面等,留给两个姑娘单独说话。 阿素吸吸鼻子,喉间哽咽着:“吓死我了,我就怕他们把你害了。” 大宅门里什么事儿没有?为了遮掩什么,死个人是稀松平常。 “不会,”袁瑶衣安抚一声,把阿素拉到避风处,“我这不好好地?” 阿素点头,语气中仍有些后怕:“那么,詹公子对你好吗?” 起先这件事压着,谁也不知道那男子是谁,如今明出来,居然是京城邺国公府的大公子,着实了不得的人物。 “他,”袁瑶衣话头一磕,对上阿素关怀的目光,浅浅道了声,“人挺沉稳的。” 她思忖半天,终于找出沉稳二字应对,旁的她也不好多说。 阿素听了,脸色稍松:“那就好,听我哥说,你爹差点儿将你说给陆家财主。我一直留意周家的动静,就怕都怪我,要是你姨母还在闳州的话,还可以投靠她,她定然会护着你。” 大概是心里憋了太多,她嘴里字字诉说着。 袁瑶衣忽的一怔,眼睛跟着亮了亮。 姨母?可以去投奔她吗? 只是姨母离开闳州几年,去过不少地方,现今在哪儿她并不知道。 她敛了目光,心中思忖。或者可以回家一趟,问母亲打听一下,正可以借着回门这个理由。 “瑶衣?”阿素见袁瑶衣不语,皱眉问,“你脸色不好。” 袁瑶衣一笑,好看的脸瞬间变得生动娇艳:“天冷,你知道我不抗冻。” 阿素点头,双手裹住袁瑶衣的手,帮她取暖:“你多穿点。” “好。”袁瑶衣点头。 这时的天空破开一点儿,一缕光线自厚云中透出来。 一如袁瑶衣此刻的心境,她同样找到了一线光亮,知道自己以后该往哪里走。 第07章 第 7 章 袁瑶衣感觉到了心头的松快,若老揪着过往的糟心,着实没有意思。已经发生的事没办法改变,那就继续往前走。 “你的病好了?”她问。 见她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阿素悬着的心放下:“好了,还是得你配的药才好用。” 难得在这深宅中碰见相熟的人,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 袁瑶衣还要去学塾,不能久待,说话间简单跟阿素问了些周家的事。 “总之你别惹到大姑娘,她性子傲慢,事事都得人捧着。”阿素提醒了声,谨慎的往四下看,生怕被旁人听到,“之前有传言,周家有意将她许给詹家公子。” 袁瑶衣应着,要说亲上加亲,这些世家高门经常如此。 好似但凡牵扯上詹铎,事情便会复杂难办。所幸在她这儿,真的没有想攀附他。 “阿素,若是要出府去,得知会谁?”她不想去管旁人的事,问了句。 第14章 阿素想了想:“得大夫人准了才行。你若想出去,为何不去找詹公子。” 袁瑶衣笑笑,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我只是随便问问。” 去问詹铎?他并不会管她,最终也不过是让于氏做主罢了。 话说回来,她的确是想出去一趟。不为别的,是为了她自己。她察觉月信已经迟了好几日,这让她十分的心慌。 已经喝了几回月季花茶,可是仍旧没来,她怕那晚与詹铎 想到这儿,更觉得自己的肚子酸唧唧难受。 所以,无论如何她需要出去一趟,找一个妇科郎中帮自己看一下,也好早做对策。 与阿素道了别,袁瑶衣跟着连婶去了学塾。 学塾设在临湖的一座堂阁内,从窗口能看见宽阔的湖面。一层薄冰覆盖着,更添几分清冷与静谧。 因为都是府里姑娘来上课,这里布置的典雅又舒适。婆子们早早就生了炭盆,摆在堂中四下。 袁瑶衣来得早,去了最后头自己的位置坐下。连婶在她耳边低语两声,随之出了堂阁,去到外面廊下等候。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女子们的说笑声,接着便鱼贯而入。 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便是周巧月。她高傲的扬着下颌,对于身旁人的奉承之语相当受用。毕竟周家大房的小女儿,自幼受宠,没人敢给她不自在。 姑娘们进来后,自然看见了坐下t角落的袁瑶衣,一时间说话声都小了。 “袁瑶衣,”周巧月将斗篷交给婆子,随后走到后面来,“香料你收到了?” 她站在桌边,手中抱着个圆滚滚的袖炉。 袁瑶衣从桌后站起,微微一笑:“谢过大姑娘,收到了。” 她客气周到的道谢,声音柔柔的,像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浣纱香。 一个姑娘站到周巧月边上,扫了眼袁瑶衣:“月表姐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你要是不知如何用,千万问好咯,莫要暴殄天物才好。” 周遭立时起了一片低笑,笑中的轻蔑根本不加掩饰。 袁瑶衣又何尝听不出?在这些高门姑娘眼中,她这个平头女子或许根本不配坐在这儿。 “自然知道如何用,”她缓声回应,脸上没有一丝恼意,“还知道与一些药草相配,效果会更好,不但滋肌养肤,还可静心安神。” 这倒不是她信口乱说,而是祖父的医书上却有记载。 周巧月淡淡一眼:“你还知道这些?” 袁瑶衣浅浅一应:“知道一些,大姑娘若是有兴趣,我便配上一些” “你的东西谁敢用?”之前的那姑娘抢先道,脸上显而易见的火气,“谁知道是不是害月表姐。” 袁瑶衣看人一眼,没再多言。与这些人争,她又得不到好处,安稳度过这几日才是正经。 见她不语,女子显然更气,嘴巴嘟的老高:“你这乡下野丫头” “够了,”周巧月瞪了女子一眼,一脸不悦,“纪映娘,你在学堂上吼什么吼?还有,我的事你能替我做主了?” 她要不要接受,是她来发话。再者,冬日干燥阴寒,她看着袁瑶衣的肌肤却很是水润细腻,若是有什么滋肌养颜的方子,为何不用? 这可倒好,即便多想要,她也不好再开口。 如此想着,心中更加不悦,遂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经过纪映娘时,直接将对方撞开,冷哼一声。 堂中安静下来,说也不敢出声,生怕惹到周巧月。 袁瑶衣坐回桌后,手里翻着崭新的书册,上头是一排排工整的字迹。若是这样安静的学几个字,倒也不错。 待又过了一会儿,教学的女先生来了,她姓赵,有学问,众人皆尊称她为赵先生。与她一同走进来的还有一个小姑娘,个子不高,看着也就八九岁样子,粉粉娇娇的。 两人一进来,高傲如周巧月也起身行礼迎接,对着那小姑娘一副恭敬姿态。 袁瑶衣到底对周家的情况了解少,就比如这刚进来的小姑娘,她便不知道是谁。 当然,得了阿素提醒,她不会去主动招惹谁,只等安稳的度过这一个时辰便好。 小姑娘坐在最前排,和周巧月并着,正对着讲桌的赵先生。 赵先生三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不算是顶惊艳的美人,却能感觉到她的内在。课堂上,并不会因为对着一群世家姑娘儿放松要求,行事可谓严格。 那群喜欢拿鼻孔瞧人的姑娘们,此刻也个个鹌鹑般,乖巧安静。 一堂课不知不觉上完,等赵先生离开后,姑娘们也开始陆续离开堂阁,剩下的便是下人们进来整理打扫。 袁瑶衣最后一个离开,她瞅了眼旁边的桌子,自始至终没人过来坐,可是上面又明明摆着书本。 “是大房二姑娘的位子。”连婶走过来,同样看去那个位置。 两人收拾了下,离开了学堂。 回去的路上,周巧月依旧走在前头,笑着同那小姑娘说话,根本不见之前的骄傲。而后头,仍旧簇拥着那群姐妹。 忽的,周巧月停了脚步,随之所有人也停了下来。 “瞧,那就是大房的庶女,二姑娘周巧姿。”连婶啧啧一声,语调中一丝怜悯。 袁瑶衣顺着看过去,果然见着游廊下站了个少女,身形清瘦,一副怯怯的样子。被周巧月数落了两句,人就是低着个头不说话。 第15章 大概是见惯了这种事,没有人帮周巧姿说话。 一大群人堵在前面,袁瑶衣过不去,只好站在这儿等着。 “昨儿二姑娘打了大姑娘的一只花瓶,”因为离着一段儿距离并不怕被人听见,连婶说着缘由,“怕是大姑娘还在气头上,要不然二姑娘也不会吓得连学塾都不敢去。” 简单的两句话语,说出了周巧姿的处境。 袁瑶衣不欲去打听别人家的事,只是连婶的几句叹息中,知道周巧姿是大爷妾侍的女儿,生母早亡,日子也就过得艰难。 正在想有没有另条路回去时,前面突然安静了。 只见周巧月推了周巧姿两下,后者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上来,站到了旁边去。 一群女儿家俱收敛了刚才的叽叽喳喳,在游廊下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儿。 视线没了遮挡,便就看到了游廊前方,一个年轻男子正往这边走来,身姿高挑,面上淡淡的带着清疏。行走间,披在身上的黛蓝褙衫随之而动。 是詹铎。 他一走过来,廊下响起女子们娇滴滴的声音,唤着他“表哥”。 与之前不一样,今日的詹铎身着居家便装,舒展松快,多了份飘逸感。他走到哪儿,廊中的目光俱是盯到哪儿。 “铎哥哥。”人群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嗓音。 接着,一个小身影跑去了詹铎身旁,仰着脸朝詹铎笑。可不就是那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你怎么在这儿?”詹铎停下,原本清冷的脸柔和些许,问着小姑娘。 “我去读书了,”小姑娘说得理直气壮,皱着一张小脸儿,“你要去哪儿?带着我吧。” 詹铎皱了下眉,随即唇间送出两个字:“走吧。” 小姑娘一听,高兴得迈开小腿儿跟上。 这边,袁瑶衣也将路让开,身形退到廊柱旁,双手端在身前,微低着头。 很快,男人端方的步伐从眼前走过,带着翻飞的袍角。 才走出去几步,他停在那儿。 袁瑶衣抬头,正看见詹铎回头看她。他微侧着身形,目光就如同覆盖了薄冰的湖水,冷清且看不透。 他好似也只是随意的一看,接着回过头去继续前行,身边跟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随着詹铎的走远,廊下这边的姑娘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去。只有周巧姿还站在那儿,好像被冻住了般。 袁瑶衣经过周巧姿时,余光看着人正在垂泪。也对,姑娘家脸皮子薄,被这样当众斥责,心里定然难受。 “哟,你想帮她啊?”一声略尖的笑传来。 袁瑶衣看去,见是在家塾里讥讽过自己的纪映娘,是周巧月的一个表妹,现在寄住在周家。 本来纪映娘已经走出去,谁知这厢又折了回来。 连婶见状,怕再闹出事来,对周巧姿劝了声:“姿姑娘快回去吧,天冷。” 周巧姿看着就是个胆小怕事的,给了连婶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也算避开所有人。 至于袁瑶衣,她可不想把心思浪费在纪映娘身上,她得想办法出去一趟。如此,她没有理会对方,径直越过,往前方走去。 纪映娘脸色一白,咬了咬牙,而后便跟上袁瑶衣:“你知道刚才跟着詹家表哥的小姑娘是谁吗?” 见袁瑶衣不理会,她兀自一笑,轻蔑的眼神带着嘲弄。 “是京城元洲侯府的小姐,耿芷蝶。”纪映娘道,“这次她是离京出来游玩,家人临时有事,将她交给詹家表哥带回京去。”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进了袁瑶衣耳中,她抿着唇,不知道纪映娘对她说这些做什么? 果然,就听纪映娘笑了声:“耿家和詹家是世交,一直都有要结亲的意思,耿家的大姑娘今年正好及笄。” 原来说了一通,最后这个耿家大姑娘才是重点。 袁瑶衣面上不变,依旧脚步轻盈的前行,不羞不恼。 倒是连婶脸色变了,不禁出声道:“纪娘子这话说的,让人听了还道周家多没有规矩呢?就是赵先生那边,也不会教这些吧?”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张口闭口男女结亲之事,这要是被长辈听了,不得狠狠训一顿? 纪映娘脸一红,她的确是胸口憋着气,想要撒出来,急了说出这种话:“反正,有些人该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身份。” 心中发虚,嘴上仍旧逞强着,只是声音终究弱了下来。随后呵斥了婢子一声,便带着人出了游廊。 现在耳边是终于静下来了,袁瑶衣心中寻思着如何出去一趟,秀气的眉头轻蹙起。 “娘子别多心,有些话还不知是真是假。”连婶安慰了声,心中却是一叹。 要说那纪映娘的话却也没错,结亲之事讲究门当户对,世家自然会选择世家。 “我没往心里去。”袁瑶衣轻轻一声。 说的自然是实话,毕竟她现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是这月信的事儿让她心中忐忑,得早些想办法才好。 。 夜色下来,简单用了晚膳,袁瑶衣出了虹宇院。 她想要去见于氏,一来是礼道上,对去t家塾的事总要道个谢;二来,也有件自己的事要说。 才走出一段,连婶觉得冷,折回去想添一件外袄。 于是袁瑶衣等在院墙下,几步外立着一方石灯幢,浅淡灯火的照着这一处。 第16章 冬夜冷得很,她搓着手哈气。站了一会儿,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却不是连婶该来的方向。 转头看去,见着一道颀长的身形自暗处走出,身边还跟着身形较矮的人。 即便还看不清人,只听声音便能辨别出是谁。 袁瑶衣听出了重五的声音,不用说,那个高个儿的定然是詹铎。 她如今站在这儿,感觉被他看到也招嫌,还不如往别处一站躲避开,也少些麻烦。 这样想着,她身形一闪,转去了院墙的另一侧,彻底隐藏了自己。 另边,詹铎脚下一慢,薄唇动了动:“嗯” 舌尖没来得及送出个完整字,他就见着墙下的单薄身形一闪而过。 第08章 第 8 章 前方的影子一闪而过,眨眼功夫藏去了黑暗中。要不是詹铎眼力好,或许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双唇一合,重新抿上。 也许之前袁瑶衣总是规矩的上前问安,所以他下意识回应一声。 结果她没过来,而他的才要送出的“嗯”字,也就咽了回去。 “公子,怎么了?”跟在后头的重五上前,翘起脚尖顺着詹铎的视线看,只看到前方一堵院墙。 詹铎扫了侍从一眼,才发现自己盯着院墙下的那处黑暗处看:“走吧。” 他淡淡道了声,下颌习惯的一抬,遂离开了这儿。 虽说这女子是个意外,但是瞧着胆小谨慎,只要她不惹事,也就随她去。总归他有许多事要做,她安分就好。 事情短暂得像没发生过,詹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等人离开后,袁瑶衣从墙根下出来。 过了一会儿,连婶跑过来,身后加了件厚袄:“刚才公子回去了,娘子没碰到吗?” 袁瑶衣摇下头:“我刚才站在避风处,没瞧见。” “这样啊,”连婶道了声,手里灯笼往前照着道儿,“有时候,我都以为你在避着公子。” 袁瑶衣没说话,只是嘴角缓缓弯着柔软的弧度。 说起来,她的确是在避着詹铎吧。既然心里已经决定以后离开,何必凑上前去?她和他本是一桩错误,面对彼此时,心中都觉得别扭吧。 “我想让大夫人准我出门一趟,等回家时,不至于两手空空。”不想说关于詹铎的事,袁瑶衣岔开话题。 一些事情上,她也想听听连婶的意思,毕竟对方在周家多年,知道不少。 连婶听了,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夫人会答应。你是回门儿,到时候照实说就行。” 得了提点,袁瑶衣回应了声好。 去到于氏那儿,并没有耽误多少功夫。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事儿,没什么不能答应。便就定下了她出府这件事。 。 翌日,学塾。 堂阁中暖意融融,趁着先生没来,姑娘们彼此间说着话。 袁瑶衣翻看着桌上的书,感觉不时有目光看过来,耳边自然也能听到些话,不过相比昨日,倒少了不少。 当然,也有单独讲詹铎的,说他会在这个月底前启程回京 槛窗开着一些,外面几株梅树,寒风中含苞待放。檐下凉台上,等候的婆子婢女们,凑在一起说着话。 今日所有人特意提早半个时辰过来,因为每月的十五,周老夫人都会过来,象征性的查一下孙女儿们的课业,正好今儿是十五。 没一会儿,周老夫人被两个婆子搀着,进了暖阁来。 婢子早早摆好扑了软垫的圈椅,将人扶着稳当坐上去。 外面的婆子婢子们也凑到窗前,往里头看着,通常这种时候,姑娘们表现得好,她们下人也会跟着被打赏。 赵夫人让每人写一幅字,随后收起交到周老夫人手中。 “看看今日是谁夺冠。”老夫人说着,手里一页页翻看着,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 于氏跟在一旁,往前凑近:“瞧着都进步了。哟,这是谁写的,是不是想逗乐母亲?” 老夫人手里正捏着一张纸,字迹和前面的相比,差了许多。待看到底下的署名是袁瑶衣,心中也便了然。 “是瑶衣啊,”大夫人一笑,朝最后头看去,“你可得加紧练字了,咱们铎哥儿的字,当初可受过陛下称赞。” 底下一位姑娘接话:“詹家表哥可是堂堂榜眼,字当然好,哪是随便人能比。” 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让所有人看去后头的袁瑶衣,也没人再说话。 静默中,袁瑶衣缓缓起身,看去最前面的周老夫人:“之前在家时,便没正儿八经学过字,是闲时兄长简略教过。” 暖阁里响起女子清凌凌的嗓音,如那溪水清浅而过,软而柔和。 只是亲口提起兄长,心中难免生出些许酸涩。兄长远在外地求学,还不知道她出了事 “瑶衣也觉得周家的诸位姑娘写字极好,瞧着赏心悦目。”她微微一笑。 写得好便是写得好,没有什么不好承认。这一点,她自然看得通透,面上不卑不亢。 周老夫人听了,满意与她这份落落大方,颔了下首:“你那兄长有才,我也略有耳闻。” 她抬抬手示意袁瑶衣坐下,而后跟身旁的于氏说着什么。 于氏连连点头,后面站直身子,对一众人道:“入冬天冷,你们祖母说怕闷着你们,让挑一日给你们办诗会,并着一起赏梅。到时候千万带好你们耿家妹妹。” 第17章 她不忘提一声耿芷蝶,并送去一个和蔼的笑。 话音一落,底下热闹起来,姑娘们开始商议届时设置何种娱乐方式。 周老夫人离开后,赵先生也没想继续讲学,并应景儿的让人准备了些鲜花木枝,让她们在堂上插花。自然也是有彩头的,便是赢了的人,诗会上与赵先生一组。 前头的长桌上,已经摆了各式花朵、花瓶。 姑娘们纷纷从位子上起身,走到前面去挑选。一时间,暖阁里尽是女子们清脆的笑声。 袁瑶衣自然不会插花,别人都做,她不做倒显得突兀,也就站起来走去前面。 长桌上略显凌乱,都是别人选剩的,鲜花自是一朵没有。 底下有轻轻的笑声,便知是有人忍不住看笑话。 赵先生往下面瞅了眼,示意安静,回来对袁瑶衣道:“我让人再寻些来。” “不用,”袁瑶衣一笑,从桌上随便捡了几样,甚至还有一截秃枝,“这些够了。” 这种事情,她就是跟着做而已,没想过跳着去争什么第一。 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她摆好墨色细颈瓶,而后将秃枝直接插去瓶中,不作任何修整,接着捞起一把苇草 暖阁中安静下来,女子们各自摆弄着自己的瓶花。 不管是门外还是窗边,总有好奇的婢子婆子往里头望。 士族人家的女儿便是这样,无甚需要忧虑的事,在家族的庇荫下,整日做些轻松欢乐之事。 插花、调香、点茶 前面的两个姑娘正在低声讨论,不知是说到了什么,齐齐回头看了眼袁瑶衣桌上,待看着那些不起眼的杂乱枝条草叶,低声笑着,继而回头。 袁瑶衣并不在意,她本与她们格格不入,更没想讨好融入她们,这样彼此在自己的位置,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她手里理着一把苇草,指尖灵活的分成几缕。 插花这种技艺,对周家姑娘们来说极为容易,哪怕冬日中可用的鲜花不多,但在她们的巧手和心思下,必然还会呈现出或雅致、或意境的瓶花。 做好后,婢女们从各张桌上端走花瓶,随后摆回最前面的长桌上。 赵先生从桌边走过,一一查看,每每看见花瓶,偶尔满意颔首。 “这是谁的?”赵先生指着中间的一瓶红梅青竹问。 周巧月盈盈起身,面上柔柔笑着:“是我的。” 赵先生点头,道了声很不错。 周巧月是周家大房的嫡女,身份摆在那里。听到赵先生夸赞,底下的周家姑娘们也开始吹捧,什么好听的话都拿来说,甚至说诗会上的夺魁。 这种奉承话极为受用,周巧月面上多了份得意。 这时,不知谁提到袁瑶衣,所有人的目光投去最后头。 “你的呢?”赵先生问了声,看去袁瑶衣。 袁瑶衣抬头,手里正好把颈瓶擦拭干净:“先生,我不会插花,只是自己做着玩儿而已。” “我们也是玩儿,你快送上去。”周巧月道声,扫了眼袁瑶衣桌上。 赵先生道声:“拿上来吧。” 见此,袁瑶衣端着自己的花瓶送去前面。 还未摆去桌上,就听见有人笑出声:“怎的里头插着截秃枝?是插枝还是插花?” 话毕,起了一片笑声。 袁瑶衣未理会,把瓶子摆去桌上,正摆在长桌最中间的位置,紧挨着周巧月的花瓶。 众人惊讶,因为谁也不会故意去挨着周巧月的花瓶放,故意空出一块地方来,为了更凸t显周巧月的花。谁知,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如此大胆? 再一看,那只是一瓶秃枝摆在那里,两相对比倒显得可笑。 须臾的吃惊之后,便又是窸窸窣窣的笑声。 “我倒觉得这枯枝插花很有意境,”周巧月开口道,忍不住唇角勾翘起,“像极如今了无生机的冬日。”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但仔细一品便会觉察出,这是在说袁瑶衣的插花毫无生气。 赵先生走上前来,低头看着花瓶与秃枝芦花:“也不错,可有名字?” 既是插花娱乐,人少了往日的严厉,耐心问着。 “盼春。”袁瑶衣唇间送出两个字。 枯枝逢春而生,就如她现在处境,熬过去总会拥有平顺。恰巧,她在桌上书本上看了这两字,很是喜欢。 “先生,我还差一点儿完成。”她又道。 赵先生颔首,示意她继续。 此时,暖阁里无比安静,所有目光落在长桌旁那抹纤柔的身影上。 袁瑶衣抬起手,然后将收在掌心中的小物什栽去了枝头上,手指间使了些力,稳当固定好。 她往后一站,众人才看清她栽上枝头的是一只鸟儿,确切来说,是一只由苇草编织成的鸟儿。如今,就这样站在枝头。 更妙的是,一枚红枫叶点缀成鸟儿羽毛,真真的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瞬就会振翅而去。 简简单单的草编鸟,犹如神来之笔,方才还萧索无生气的花瓶,瞬间有了鲜活之意,应了那两个字,盼春。 在一团花团锦簇中,反而这最简单的插花显眼无比。 坐在最前面的耿芷蝶,好奇睁大眼睛:“这是你编的?” 学塾中掀起一阵议论声,完全没了方才的安静。 尤其耿芷蝶,眼睛几乎黏在那只草编鸟上,又问:“你还会别的吗?” 第18章 说起用草叶编织,袁瑶衣从小便会,于是嗯了声算回应。 “好了,”周巧月开口,语气略有些不善,“学堂上这般吵闹。” 耿芷蝶瘪瘪嘴,不服气的回头:“你也很吵。” 虽然周巧月是大房嫡女,但是面对耿芷蝶,是不敢顶嘴的,只好把一口闷气咽了回去。 这时,赵先生轻咳一声,随之每个姑娘端正坐好,袁瑶衣亦回去了自己位置。 对于桌上的插花,赵先生再次仔细对比查看一番。 “盼春。”最终,她说出自己的答案,并把满意的目光投向角落的袁瑶衣。 插花,并不单是构造出好看的画面,更注重的是一种意境。一种你看到了,便会联想到什么的思绪。 盼春恰如其名,哪怕是一截秃枝,也能使人想到生机勃勃的春日。 姑娘们听从先生的结果。当然,其实她们也能看出,整张桌上,哪个插花最亮眼。 也说明诗会那日,赵先生会同袁瑶衣一组。 散了课,姑娘们陆续从暖阁离开。 袁瑶衣收拾好准备回去,突然身旁走过来个小身影。 “你教我编鸟儿,行吗?” 是耿芷蝶,正仰着脸儿,手里抓着一把苇草,满眼期待。 袁瑶衣看着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也是这般年纪。不知自己离家后,人怎么样了? “明日吧,我教你。”她应下来,因为还要出府一趟,想早去早回。 耿芷蝶笑开,露出两排洁白的小牙齿:“好。” 。 从学塾出来,已经接近晌午。 袁瑶衣盘算着,若是先回虹宇院,一来一回的浪费功夫,办事宜早不宜迟,想着干脆现在就出去。 于是她想去后门外等着,而连婶则去叫赶车的马夫。 学塾离着后门不算远,绕过半边湖就是。 袁瑶衣在游廊下走了一段儿,听见前面有脚步声,遂慢下来看过去。 是詹铎,他正独自往这边过来。后知后觉,她昨日也是在这儿碰见的他。 看了眼旁边的台阶,她身形一转走出游廊 “袁瑶衣。” 她脚才沾上地儿,男人略显疏冷的声调传来。 双肩莫名一僵,她回头看去游廊下。 第09章 第 9 章 袁瑶衣没想到詹铎会唤她,既如此,也只能转身走回去。 “公子。”她停在廊阶下,并没有走进廊中的意思。 冬日,即便是中午也没什么暖意。女子纤弱的身形站在那儿,任寒风拽着素色的裙角,一副经不住风的样子。 詹铎缓走两步,正站在廊阶之上,垂眸间,便是站在下处的袁瑶衣,她低眉顺眼。 “去哪儿?”他问。 袁瑶衣低垂着眼睫,视线中是石砖上的莲花刻纹:“要出门一趟,大夫人准了的。” 难怪他要问,她走的这条路不是回虹宇院的,应当是觉得她在乱跑吧。 她回了他的话,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詹铎的下一句。要不是能感觉到他那股冷傲的压迫感,她真以为是他不声不响的走了。 想起马车此时应该已经等在后门,袁瑶衣心里起了一丝焦急。可詹铎不开口,她又该怎么问? 总不能这样干站着,她悄悄抬起眼角,往廊下去看。 先入眼帘的是男子是青色的袍衫下摆,往上是一枚白玉雕制而成的圆形腰佩,然后就是那张总是没有情绪的脸 “公子有事吩咐?”袁瑶衣重新垂下眼睑,避开与对方的对视。 这时,重五从游廊一头跑过来,将一封信笺交到詹铎手里。 詹铎手一抬,那封信笺收进掌中:“无事,你去吧。” 这句话显然是对袁瑶衣说的,随后两指一夹,抽出信来。 袁瑶衣一怔,站了这好一会儿,原来他是在等重五。既这样,为何让她站在这儿?平白浪费了些功夫。 她腰身一弯行了礼道声告退,便转身往后门处走去。 “公子,”重五看着袁瑶衣离开的身影,问了声,“咱们出去几日,你刚才是在交代瑶衣娘子吧?” 交代? 詹铎捏着信纸,抬眸看去前方,女子的身形刚好拐过弯处,再看不见,脚步倒是略显着急。 右臂伤口此时扯了一下,有些微微发痒,是伤口愈合的症状。前日夜里,她劝他好好处理伤口,不然应该不会好的这样快。 他自然没有交代她什么,甚至没说几个字,只是觉得她方才急急的下了游廊,似乎有些躲避的意思 “周家这边会安排好她。”他道了声,信也正好看完,折叠两下收了起来。 说罢,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躲避?她为何要躲避他?都已经定下,他会带着她回京去。只不过是她胆小,如今还有些谨慎罢了。 如今,他要做的是赶紧将巨峰山匪寨的事处理好,莫要再拖延。这种事无需他来费心思,周家会安排妥当。 。 后门。 袁瑶衣到时,马车已经在等了。 “我还当你有什么事,总不见出来。”连婶道声,伸手帮着掀开了车门帘。 袁瑶衣不想多说,只道声路不熟悉,便进了马车。 路上不耽搁,马车上了主街,沿着宽阔的街道一直往前。 月信这件事,袁瑶衣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连婶。毕竟她也不确定是怎么了,再者闹大了又是一番动静,本来她的处境就艰难。 第19章 还有,便是世家规矩多,男子娶正妻之前,不允许别得女人生育,若是有了,便会被处理掉 袁瑶衣下意识捂上小腹,脸色发白。 “连婶,下了车我们分头买,我去给你抓头疼的药,这样不耽误功夫。”她开口,暂且挥掉脑中那些有的没的。 连婶掏出一张纸,上头记着几样要买的东西,感激一笑:“成,娘子买了就快些回来。” 待下了马车,两人便分开来。一条街虽说不算长,但是买全要用的东西也不难。 袁瑶衣回头看着连婶进了一间铺子,她这厢闪进一条小巷,几乎小跑着穿过,到了紧邻的另一条街。 相比刚才的街道,这边更显得繁华,两旁林立着楼阁店铺,其中最高的是一处三层楼阁,悬挂着大大的匾额,好生气派。 飞阁流丹,雕梁绣柱,那里便是闳州府里最大的花楼,百香楼。 袁瑶衣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要找的郎中就在这条街上。对于这里她并不熟悉,但是知道父亲会往这边送药草,也就多少听了些话。花楼中的女子不能有孕,所以一旦月信有问题,便要找郎中来看。 而这花街上的郎中,自然是有些手段的,能提早断出是否有孕 打听了一番,袁瑶衣找到了一间医馆。 郎中是个老者,花白的须发。 袁瑶衣依着对方意思,坐去座上,手抬起落在桌上,露出手腕:“先生,月信迟迟不来。” 面对医者,倒也不需顾着平日中的忌讳,坦白说出。 郎中意外的看了眼,因着对面的少女一看只有十五六岁,且不是已婚妇人打扮,更不像花街中女子:“我来看看。” 说着,手指搭上了袁瑶衣的腕上。 袁瑶衣落在腿上的手攥紧,指间捏着鹅绿色香罗带。 良久,郎中收回手,捋着胡须:“瞧着是内里紊乱所致,回去吃两副药调理一下就好。” “紊乱?”袁瑶衣小声t嘟哝着这两个字,压在心口多日的沉重瞬间消失,稍还残余着不解和忐忑,又问,“我家里也懂些医理,知道月信推后,会” 有身孕,这三个字她到底说不出口。 郎中瞅她一眼,心知她担忧的什么,耐心解释道:“若说妇人有孕,的确是两个月查出来为准,不过稍早些也是能探出来的。” 正好,外面的学徒进来送水,接话道:“我家老师可有妇科圣手的称誉,百香楼的娘子们都会过来这边。” 听了这话,袁瑶衣便没再多问,郎中既如此笃定,那定然是没事。 这边不好继续耽搁,她抓好了药,便急匆匆按照原路返回。 刚好,连婶置买了所需东西,后面一起乘车回了周府。 如今证实是虚惊一场,袁瑶衣心境轻松起来。这样,她就可以继续之前的打算。 下一步回家,找到姨母的消息。 。 “你看是不是这样?” 学塾中,耿芷蝶坐在软毯上,举起手里的草编鸟,小脸儿满是期待的问。 边上,袁瑶衣接过来:“姑娘学得真快。” 她帮着理了下不算整齐的草叶,不着痕迹,随后交回耿芷蝶手里。 小姑娘得了赞许,笑得弯了一双眼睛:“等回京去,我编给阿姐看。” 袁瑶衣手里缠着一根苇草,记得纪映娘说过,耿家大姑娘会和詹铎议亲。 这两日,为了教耿芷蝶编鸟儿,两人都会提前来学塾。小姑娘心思单纯,学东西总是快的,便就提起明日学着编个别的。 比起周家的那些姑娘,耿家这位小姑娘倒是十分可爱,尤其相处间,很是好说话。 陆续的,上课的姑娘们进了学塾。 周巧月依旧第一个进来,身后跟着纪映娘。后者看着坐在最后头的袁瑶衣和耿芷蝶,拿手戳了下周巧月,示意。 周巧月只是瞅了眼,便到了自己位子上坐好。 纪映娘直接走到最后头,弯下腰笑着对耿芷蝶道:“耿家妹妹,我昨儿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说与你听听。” 一听到好玩儿,耿芷蝶站起来:“是什么?” 纪映娘牵上耿芷蝶的手,带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耳语着什么。 没一会儿,耿芷蝶回过头,皱着小脸儿看袁瑶衣,完全没了刚才的开心。 而纪映娘也回头看,脸上一抹没藏干净的冷笑。 袁瑶衣低下头,收拾着略凌乱的桌面。其实她大概猜到纪映娘说了什么,无非就是她跟詹铎那件事儿,而耿芷蝶知道了,后面必然会远离她吧。 似乎正如袁瑶衣所想,耿芷蝶没再找她学草编。 有些事情不必强求,她原也没打算从耿芷蝶这里得到什么,只是看到对方想起自己的妹妹。 如此过了两天,便到了诗会的日子。 冬日里难得有件热闹事儿,几乎周家所有女眷都到了堂阁这边,连着族里也有夫人姑娘过来。 正好,湖边的梅树初开,好生的应景儿。 自然,周家做了许多准备,家仆们从早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儿。 女子们叽叽喳喳的,或一起说笑,或一起游赏。所谓诗会,不过就是聚在一起玩乐,女子家的,不会真的指望她们才高八斗。 袁瑶衣跟赵先生一组,她不会作诗,便在安静呆在一旁。偶尔,赵先生会对她解释一番。 到底天冷,周老夫人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剩下的人继续煮茶吟诗。 第20章 临近晌午时,开始准备午宴。 于氏招呼着夫人们往花厅去,才走了几步,差点儿与一个人撞上,不禁眉头一皱:“映娘?” “姑,姑母”纪映娘慌张的站好,身形好像还在发抖。 在场许多人看着,于氏眼中略有不满:“慌什么,走路没个规矩。” 纪映娘支吾着:“我” “有事便说。”于氏不耐烦道。 “是这个,有人找到了媚,媚花散。”纪映娘抬起攥紧的手,缓缓张开,手心上躺着个小纸包。 热闹的场面当即冷寂下来。 袁瑶衣感受到四下投过来的目光,其中也包括纪映娘。 果然,下一瞬纪映娘开了口:“是在袁瑶衣房里找到的。” 第10章 第 10 章 突然地,不愿提及的那件事儿被毫无征兆的扯露出来。 袁瑶衣整个人怔住,像被冻住的木桩,站在最边缘的那儿一动不动。耳边只回响着几个字:媚花散,她房里 寒风吹来,冰冷顺着她的呼吸呛进喉咙,一股窒息感袭来,心口隐隐作疼,似有一双手在一点点撕扯。 她眼睫颤了颤,眼角酸得厉害,若是一眨眼,相信泪珠会掉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咬咬后牙,眼睛更加睁大一些,面对上她们。 那些人的眼中,有讥讽、有鄙夷、有冷漠,她们都不说话,甚至对于纪映娘说从她当中找到媚花散,都未表现出惊讶。 大概所有人心里,她的确对詹铎用了手段。 “不,”袁瑶衣唇角蠕动两下,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哑涩,“不是。” 她反驳着,心口那处撕开的伤口,汩汩冒着血。终究她是个女子,再如何也会在乎自己的声誉。然而一束束的目光,像是确定了她的罪名,压得她喘不上气。 对面,纪映娘瞅她一眼,下颌一扬,遂将那包媚花散交到于氏手里。 现在没有人再饮茶作诗,气氛变得僵硬沉肃。 于氏没料到会闹出这件事,手里攥着的药包像一枚火炭,烫得她想扔掉。 本来,老夫人就交代过,要把袁瑶衣这件事办妥帖,现下不知怎的,就闹出这一包媚花散,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再者还牵扯到詹铎,着实难办。 “瞎说,”于氏笑着道,手一攥垂至身侧,“咱们府中哪有那种东西?” 这事儿在她这里最好就是压下去,等着过后再处理。 一听这话,纪映娘倒是委屈了:“姑母是觉得我胡闹吗?这可是千真万确从袁瑶衣房中找到的。” 于氏瞪了纪映娘一眼,原不想张扬开这桩事。然而面对众人目光,也不好再糊弄过去,毕竟当着几个妯娌,也得做出当家娘子的派头。 “你去虹宇院做什么?又怎么知道这是媚花散?” 听到于氏询问,纪映娘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往日亮了几分,真真是想让所有人都听清:“今日诗会,我想着折几枝梅花,经过虹宇院的时候,听见里面喧哗,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进去瞅了眼。进去后,看见婆子打翻了一个盒子,撒了一地的香料。” 她说得清清楚楚的,时不时看袁瑶衣一眼。 “我记得那盒子,是表姐的。也知道前几日,表姐给了袁瑶衣一盒香料。” 纪映娘口中的这个表姐,自然是周巧月。 听见提及自己的女儿,于氏不耐烦皱眉:“那又如何?” “那包媚花散就藏在盒子底,”纪映娘一语落地,然后回身对一个婆子道,“拿过来。” 被叫的婆子连忙跑步过去,手里捧着个盒子。 于氏一眼看出是自己女儿的,眉间皱了皱。 同时,周巧月也看到了,跟着上前两步:“映娘你是何意?我的盒子里怎么可能有那种腌臜东西?” “月表姐当然不会有,”纪映娘惹不得周巧月,赶紧开口解释,接着又道,“我想是有人故意借着你的盒子,藏着媚花散的。” 这话分明指向的就是袁瑶衣。 没人会怀疑周巧月有媚花散,或者说是不敢怀疑。所以,理所当然确定是袁瑶衣所为。 “哟,难不成老太爷寿辰那日,詹公子是被算计了?” 人群里,一声不高不低的话语,而后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于氏挥挥手,示意周巧月去后面,她则看去那个捧着盒子的婆子:“你在虹宇院伺候?” 婆子称是,并说了自己是老夫人挑的人,在虹宇院中负责各间房的打扫。 人群边缘,袁瑶衣手心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疼感使她吸了一口凉气。她认得那婆子,的确是当日分到虹宇院的,而那盒子,也的确是周巧月送来的。 只是,她从未打开过,里面怎么会有媚花散? 然后她又听见婆子一五一十的说着她与詹铎的近况,说她从未被招进正房伺候过,也未留过宿 当然,这些都是实话。 一并听进耳中的,还有人群中刻薄的猜测之语。 “许是詹公子不喜她,她等不及想攀附,又动了歪心思。” “想想也是,谁会喜爱一个算计过自己的女人?能留着她就不错了,要是我,不发买出去才怪” 袁瑶衣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似回到刚出事的时候,哪怕她躲在房中的角落,那些难听的话也能钻进耳中。 她抿紧唇,看去于氏:“我” 第21章 “对了,还有一件事,”纪映娘提高声量,“两日前袁瑶衣出过府,听说她去了兴安街。” 兴安街,便是闳州府的那条花街,百香楼在那儿,各色的销金窟、温柔乡也在那儿。 “怕不是去那儿买媚花散吧。”人群里,有人道t了声。 事实好像浮出水面,袁瑶衣虽然被詹铎收下,但是并不得喜爱。她为了跟在这位世家子身边,又心生邪念,特意出府,去百香楼买了媚花散,想故技重施 现在,所有人看她的目光,竟是出奇的一致,她们已经认定媚花散是她的。 而当日,也是她算计了詹铎,意在攀附高门。 “袁瑶衣,”于氏声音发冷,手里的媚花散往前一扔,“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包媚花散正落在袁瑶衣三步外,折叠的小而方正。 她低头看着,这是什么?人证,物证吗?那她又该说什么? 说那盒香料是周巧月给的,她没打开过;说自己去兴安街,是因为月信的事? 谁会信呢?谁又会真的为她做主呢? 她是一个平头女子,没有地位,只需周家任何人的一句话,便会将她处理掉。她若真的扯上周巧月,于氏定然是会护着女儿,她实在可有可无。并且,真的收拾了她,对詹铎而言,何尝不是顺理成章处理掉一个包袱 毕竟,不是搜出了这包媚花散吗? “说,”于氏的声音拉高,面色跟着发沉,“这媚花散哪儿来的?” 袁瑶衣深吸一气,抬起头。四下低语未曾间断,所有人认定这媚花散是她的,也认定当日与詹铎的荒唐,是她故意所为。 “媚花散,”她舌尖送出这三个字,目光看去前方,“纪姑娘是怎么断定这就是?” 她出口的声音平静,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微颤,就这样直盯着纪映娘。 谁也没想到袁瑶衣不回于氏,而是先问纪映娘。这样一想,似乎是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比如这媚花散乃阴邪之物,正常的好姑娘哪会知道这个? “这,这,”纪映娘口齿支吾,往前上了两步,“是不是,找人来查验一下不就明白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先前一口咬定是媚花散,这厢又找人来查验,若不是那可就闹大了笑话。 袁瑶衣没有提让人来查验,心知地上的这包实打实是媚花散。 是谁,想要这样害她?是周家、是詹铎,是给她下的一个绳套? 詹铎这两日正不在府中,她有了错处,顺理成章的除掉 “这东西不是我的,”她开口,在一束束目光下为自己辩驳,“至于兴安街,我的确去过。” 没有人会帮她说话,这种高门中,死个无足轻重的人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她只能自己争。 “姑母,你看她承认去了。”纪映娘好像听到了了不得事,赶紧道。 于氏皱眉,事情闹到这里,必然是要有一个结果。她心中盘算着,不让自己女儿沾上这件事:“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所有人看着袁瑶衣,冬日里的女子衣着简单,一条浅素的斗篷包裹着她,难掩身型的单薄柔弱。可是偏偏站在那儿,又有种折不弯的气质,恰似身后的那一株冬梅。 这若放在别的女子身上,现在恐怕已经六神无主、泣不成声。 袁瑶衣深知,慌乱和哭泣是没有用的,这里没人会给以怜悯:“我去了一件医馆,开了一副药。” 站在一旁,早已急得不行的连婶忙接话解释道:“夫人,瑶衣娘子是去给我拿的药,我夜里总睡不好” “不是,”袁瑶衣看着连婶,眼中有一线感激,终究有人在意她,“连婶,我是给自己抓药。” 于氏拢拢披风,道声:“府中有药,为何自己去医馆。” 袁瑶衣抿抿唇:“我的” “夫人,”一个婆子跑过来,利落的到了于氏跟前,“詹家公子回来了。” 场面立时静下来,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詹铎回了周家。 这头婆子刚禀报完,便看见颀长的男子身形往这边走来,容貌出色,脚步端方,一套修身冬袍衬得肩宽腰窄。 原先冷着脸的于氏有了笑容,亲切道声:“外面的事做完了?” 詹铎道声是,对于氏微欠了下腰,随之身形站直,冷淡的眉眼看去前面:“她,是做错了什么吗?” 隔着几步,他看着袁瑶衣。 梅树下,女子纤柔而立,不知是不是觉得冷,面色雪白。一双眼睛比之前明亮太多,可若细看,明明在眼角晕着一点儿湿润 第11章 第 11 章 没人想到詹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当然不会过问周家的事,如今到这边来,应当是有人告知了他袁瑶衣的事。 毕竟,都知道他是袁瑶衣的夫主。 于氏见了,笑了声:“这不闹出点儿小故事,不是什么大事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于氏自然得顾及詹铎和詹家的面子。 “来人,将夫人姑娘们带去花厅,”于氏眼神示意身旁的婆子,转而看着詹铎继续道,“咱们先进学塾堂阁说说话。” 事情不宜闹大,那就几个人关上门来说。左右袁瑶衣如今是詹铎的人,媚花散的事一说,他怎么处理,周家这边帮着便是。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平头女子。 见状,纪映娘扯扯于氏的袖子:“可是姑母” 第22章 “你也下去。”于氏不着痕迹抽回袖子,眼中闪过不耐烦。要不是这个没眼色的侄女儿,何至于这样喜乐的日子,她来操心这麻烦事? 到了这儿,谁还不明白?众人开始移动步子,跟着仆从去花厅。 “我,还有话说。”一声轻柔的女子声线传来,不轻不重的。 是袁瑶衣,她还站在梅树下,话音一落,所有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身上,其中包括詹铎那略冷的视线。 于氏脸上笑着,指着旁边的堂阁:“有话咱们去里面说。” 袁瑶衣深吸一气,努力让嘴角勾出一弯弧度:“在这里也可以说的。” 不少人的面上闪过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女子莫不是个傻的?媚花散是从她屋里找到的,种种的都指向是她当日算计的詹铎。这厢于氏给了台阶,去屋里说话,她要是聪明就坦白告饶,詹铎出自世家大族,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自然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她倒好,还想站在这里说。一个没权没势的女子,没读过什么书,能说清什么? 不知深浅。 詹铎眉头微不可觉得蹙了下,遂往前走了两步。他身高腿长,几下到了袁瑶衣的身前:“去里面说。” 他的声音清疏,似乎对于这里发生了什么并不在意。视线里,女子微低着头颅,面上是惯常的恬静温顺。 袁瑶衣眼睫颤了两颤,面前是男子颀长的身形,有着独属于他的疏冷和清傲,会迫着人在他面前低下头去。 她仰起脸,对上他的眼睛,然后身形一侧,走去了他边上。 詹铎薄唇抿平,她没有像之前那样顺从的回应他。余光中,她在他的身侧站好、蹲下 “这个,”袁瑶衣弯腰蹲下,捡起地上的那包媚花散,“不是我的。” 她身形纤纤柔柔的,缓缓站起来,声音和软,但是每一个字清晰无比。 自始至终,她的人和事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刚才的众目睽睽审判,现在的为了詹铎脸面而大事压小。好似,她就该一直听从着安排,受罚、奖赏,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真如一件物什般。 站好后,她再次对上詹铎的眼睛,里头仍旧毫无情绪。又或者,他内心已经怒了。 她别开眼睛,往旁边站开了两步:“我去兴安街的医馆,是因为月信迟迟不来。” 说出话的同时,她才明白,心里的那处伤口远比想象中更痛楚。如此血粼粼的狰狞,还是她自己亲自撕开。 既然无人会为她诉说,那只能自己挣一挣。她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为何要去跟别人要恩赏才能活下去? 这一声月信不来,懂得人都懂,尤其是那些见过许多事的夫人们。 于氏听得头大,事情现在已经难以掌控,脸上笑容也变得僵硬:“咱们府中不是有郎中,跑去那么大老远。” 袁瑶衣心道,周家的郎中她哪敢找?说不准到时候,稀里糊涂的没了命,她和詹铎的那晚荒唐,已经让她看清了很多。 “你,”詹铎唇角动了动,眼底滑过一抹复杂,“郎中怎么说?” “郎中给开了药,说调理下就好。”袁瑶衣看着他,干脆直接的说出。 詹铎眼角压了下,看清了面前女子眼中的坚忍,其中还掺杂着一缕清亮的庆幸。 庆幸?是庆幸没有怀上他的骨肉吗? 这时,派去虹宇院的几个婆子回来,将一包药交到于氏手中。一起来的,还有府中的那位郎中。 于氏让郎中说说这药,郎中如实说,这药是调理女子内里的药,很常见,府中姑娘们有不舒服,他也会让人去抓这药。 “可是,”纪映娘突兀的声音响起,“就算她去医馆抓药,可不代表她没去买过媚花散” “够了,”詹铎开口打断,声音几分清冷,“她不会去。” 袁瑶衣那副胆小的样子,怎么可能用媚t花散?况且,若真是她,那晚她也就不必逃了。 袁瑶衣微诧,抬眼看他,他正从她面前转身看去于氏的方向,这样一动,倒是他半面的身形挡在她身前。 于氏正好也想结束这场闹剧,便道:“那便好了,咱们” “夫人,”袁瑶衣唤了声,从詹铎身后站出来,“我是没去,但是事情还没弄明白。” 她知道,詹铎的一句话会保住她,可并不会洗干净背在她身上的流言,反而会一辈子伴随着这个污名。她已经撕开伤口,索性拼个清楚。 不等别人相问,同样忽略詹铎的目光,她下颌微扬:“府里一定派人去了兴安街,相信很快会回来,到时能证明我买没买过媚花散。” 于氏没想到袁瑶衣这样直接说出来,自然是有人去了兴安街,而且是虹宇院一出事就派了人去,毕竟那里都是老夫人安排的人。相信老夫人那儿定也早知道此事,看来势必是要有一个结果。 见所有人看着自己,袁瑶衣又道:“我还想说,老太爷寿辰那日,我也没用过。” 到底还是说起了那日,不愿去想,总觉得过了很久,可说着,又总觉得一切就发生在昨日。 胸口憋闷着,似乎是心底下意识的抗拒。 人群中有吸气声,因为这件事周家是压下的,并不想再提。现下这样明着挑出来是头一遭,还是从出事的女子口中说出,肯定有人觉得惊诧。 袁瑶衣耳中嗡嗡的响,继续道:“那日出事,我其实觉察到了不对劲儿,是香炉,里面的香不对劲儿。” 第23章 她脸色渐渐苍白,努力回想着那天。她该是进错了房,房里点着香,开始没觉得什么,后来神智迷蒙起来,晕晕沉沉又难受,迷迷糊糊着,好似有个人到了身边,她抓上了那人的手 “香炉?”于氏皱眉,刻意去看詹铎,见他脸上并无表情,完全猜不出在想什么。 袁瑶衣点头,声音弱小了些:“对,夫人让人去查查,里面是否有问题。” 现在想起来,要不是香炉有问题,何至于她会稀里糊涂、神志不清?而且她问阿素打听过,自从出事后,那间屋子便被封了,谁也不许进去,更不许提此事,那么,香炉就一定还在。 “你,”詹铎眼帘微垂,注视上女子小小的脸庞,“真要查?” 到了这里,他如何还看不出她想做什么? 袁瑶衣看他,轻颔了下首,抿抿唇没说什么。这件事对詹铎来说实在无足轻重,要做的无非就是安置好她;而她不行,说不清,便永远是个算计着往上爬的心机女子,自毁名誉,也抹不去别人眼中的轻蔑之意。 有婆子得了于氏的示意,离开了这儿,显而易见是去找那个香炉。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一通来回,已经过了晌午,没人提什么午宴,只想着看这闹剧的结果。 香炉还没找来,倒是去兴安街的人回来了,并带回了一个少年。 袁瑶衣认得那少年,便是驿馆郎中的小学徒,进来周家这样的地方,显得很是拘谨,半弯着腰不敢抬头。 于氏自然得问问,得到的结果和袁瑶衣说得一模一样。至于媚花散的事儿,家仆则小声在于氏耳边说了,别人并未听见。 于氏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往周巧月那边扫了眼。 “姑母,怎么了?”纪映娘问了声,因为她正好站在周巧月边上,猜不出于氏是不是在瞅她。 “夫人,我这里还有样东西。”袁瑶衣往前一步,不给于氏喘息的机会,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往前一送,“这是那日,我在房中捡到的,夫人掌管府里,想必能找出是谁的。” 方方正正的一面罗帕,在角上绣了一枝桃花。 那日她些许清醒后,踉跄着往屋外跑,脚下踩到了这方帕子。后来捡起来一直藏着,心知一定与自己出事有关。 于氏僵硬的扯出一个笑,接过那枚帕子:“府里这么大,待我细细查下。” 这时,派出去的婆子回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香炉,正是从那房中取来的。 袁瑶衣轻叹一声,而后转头看去人群,清亮的眼睛盯上一个人:“帕子是她的吧?” 人群中,那女子瑟瑟一抖,瞪大的眼睛中全是不可置信。 第12章 第 12 章 随着袁瑶衣的抬手一指,所有人的目光亦循着看了过去。那里站着几个女子,全是周家的姑娘。 姑娘们登时神色各异,有的愤怒,有的懵然 “袁瑶衣,你什么意思?”周巧月脸色一白,她站在前头,怎么看袁瑶衣的那根手指,也是指向她的。 袁瑶衣面上倒也平静,软唇动了下:“姿姑娘。” “什么?”周巧月一怔,随之身形一侧,便显出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庶妹。 周巧姿低着头,双手紧紧捏在一起,能看出她浑身在抖。 四下响起窸窸窣窣的低语声,说怎么会是她?这个周家大房的庶女从来懦弱胆小,说话声音更不敢大一点儿 于氏现下头疼的很,可詹铎在场,也只能继续往下说:“瑶衣,一枚帕子而已,怎么确定是姿儿的?” 袁瑶衣料想事情不会顺利,周巧姿是不受待见的庶女,但到底称于氏一声母亲。面子上,于氏是会袒护,更何况牵扯算计詹铎,大房怎会愿意背上这个罪名? “原本我也不知道,直到我第一日去学塾,下学时在游廊上碰到过周巧姿。她当时抬袖子时,露出一截内袖,上头绣着一模一样的桃枝。” 她面上平静,心里波澜起伏,至今记得当时的震惊,好容易才压下。那时,纪映娘不明就里,走回来讥讽她是准备帮周巧姿吗? “没有,我没有!”周巧姿哭出声来,几步跑到于氏面前跪下,“母亲给姿儿做主。” 见状,周巧月脸上嫌弃:“哭什么哭,有没有做过,母亲会还你公道,如此没有规矩。” 如此行为无状,倒连平常人家出身的袁瑶衣都不如。当然,经此一提,她倒也开始回想起当日之事。 袁瑶衣一直等着于氏说话,她不可能支使人去周巧月房中搜找迷香和那件衣裳,只能是于氏决定。 余光中,身旁的詹铎笔直站立,不言不语的看着这一切,不知在想什么。 “夫人,不信我吗?”她轻声道,明明是简单一搜就知道的事,于氏迟迟不开口,只能说明心中有顾忌。 “我看见过。”一声清脆的女童声音传来。 接着,裹着红色裘绒斗篷耿芷蝶站出来,指着于氏手里的帕子:“我看见过周二姑娘的袖口,有一模一样的桃花绣。” 袁瑶衣看去前面小小的身影,着实没想到耿芷蝶会站出来为她证明。她以为小姑娘知道了她的身份,会避开的。 “事情很简单,去二姑娘房里找找不就好了?既然瑶衣姐姐房里可以搜,别人的当然也可以。”小姑娘眼睛清澈,回头来看向詹铎,“这样才公平是吧,铎哥哥?” 第24章 詹铎颔了下首,自唇边送出清淡的音调:“是这样。” 最简单不过的三个字,给出了他的态度。 于氏冷淡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周巧姿,两排牙齿狠狠的一磨:“来人,去二姑娘房里搜!” 话音落,候在一旁的婆子利落应下,手一挥便带着几人去往周巧姿住处。 再观周巧姿,竟是身子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犹如寒风中飘零的枯叶。 “是不是你干的?”周巧月火气上来,有些事情突然就这里理通了,“你把那脏东西塞进我的香料盒,是想嫁祸我,还是借我手除掉袁瑶衣?” 于氏皱眉:“月儿?” 周巧月被骄纵惯了,哪里容得一个庶女算计:“娘,这一幕不熟悉吗?她还真是深得她生身母亲的真传,一把子好手段,如今都敢算计道詹家表哥身上?” 提起周巧姿生母,原是个洗脚婢,后来用了手段怀上孩子才给了身份。可是大爷并不宠爱,于氏更是反感,以至于后面人死了,留下的这个女儿也看不顺眼。 这些事,周家人都知道。 “我娘没有错!”周巧姿抬起头,一脸的泪,“是你们,一个个的逼得她没了活路。” 于氏听了,嘴角一硬:“没人逼她,她自己选的路,至于走成什么结果,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儿,怨不得别人。” 看着周家大房的三个女人一来一回争执,袁瑶衣静静站着,一片混乱中,她觉得于氏说的这句话很对,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很快,婆子抱着一件衣裳回来。于氏让当众展开,袖中上果然绣着一截桃花枝,对比帕子可不是一模一样? “孽障,还有什么话说?”于氏将衣裳往周巧姿面前一扔,气得胸口起伏。 至于能不能搜到迷香已经不重要,只需证明现在的香炉中有便行,周家真要查也不是难事儿,不过是之前想压下此事而已。 周巧姿形容狼狈,哑着t嗓子:“一枚帕子,她说在哪里捡到的都行,谁能证明?都是欺辱我罢了。” “你,”于氏抬手点着周巧姿,“还是不认是吧?” “自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清冷,“没人证明这帕子是袁瑶衣从何处得来,也可能是她在学塾中捡到。” 众人看去詹铎,他神情疏淡,看了眼身旁的袁瑶衣。 袁瑶衣心中咯噔一下,对上他的眼睛微愣,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的确,她见到帕子的时候,没有人能证明。 詹铎原想收回的视线停了一瞬,在女子的眼底发现一抹茫然,却又很快消失,让人以为是错觉。明明一副柔弱模样,偏偏带着一种委屈的倔强。 “夫人,那便说说百花楼那边回来的结果。”他移开目光,看去前面。 众人恍然,单顾着看眼前的,却忘了前头从兴安街回来的人,那医馆的小学徒都还站在那儿呢,怎的不提百花楼的事了。 于氏手心一攥,面上还端着当家夫人的派头:“是我管教无方,竟让庶女在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 婆子见状,接过话去说,的确是周巧姿让人买的媚花散。虽然辗转过几人,但是顺着摸下来,也算是查了清楚。 到这里,事情彻底明了开。是大房的庶女心怀不正,在老太爷那日算计,结果出了岔子,袁瑶衣走错屋子阴差阳错。 所有鄙夷与不屑的目光投向周巧姿,像一柄柄利剑,似要将她剐个干净。 当初,袁瑶衣承受的比这些还要多,甚至父亲将她放弃,那些昏暗的日子,她努力撑着。 她往詹铎看了眼,有那么一点意外,他会出声帮她。他是朝中新贵,此番回京述职,明眼人都知道会被官家给与奖赏,她这个意外的包袱,他其实可以装作不知,任凭周家处理掉。 要说这件荒唐事,周家要查的话一点儿也不难,大概也知道是府中的姑娘所为。可他们只顾及自己的高门颜面,随手简单的压下,把她像礼物般送给詹铎,因为在他们权贵眼中,她什么都不算,更不会给什么公平和清白。 所以她自己拼,即便不知道后果,也要将身上的污名洗干净。 恰巧,詹铎往她这边看,她一愣,眼中蔓延的神思未有收回去。恍惚间,瞧着他的神情似乎轻缓了些,冷淡的眉眼间沾着看不出的情绪。 “我想起来了,”周巧月往于氏身旁一站,指着周巧姿,“祖父生辰那晚,娘你叫我们过去,她一直魂不守舍的,又说自己头疼肚子疼的,原来那时你已经用了那脏药吧。” 纪映娘也怯怯跟着出声:“是姿姑娘跟我说,袁瑶衣去过百香楼,所以我才去的虹宇院。” 于氏不想让自己女儿沾上这事儿,便当着众人道:“那晚是我留住这俩姐妹,想着姿儿到了年纪,跟她谈议亲的事” “议亲?”周巧姿惨笑一声,狠狠瞪着一双泪眼,“把我送给个老头子续弦,我不答应,就把我关起来!” 于氏脸色一变,对身边人使了眼色:“还想胡说八道,带她下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上去,抓小鸡仔般扭着周巧姿,手里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拖着就走。 经过袁瑶衣时,她往旁边一让,正对上周巧姿那双愤恨的眼。 “我没错,我只是想自己过得好些”话未说完,婆子那块布团给周巧姿塞了嘴。 真相明了,事情结束,仆从们领着夫人姑娘们离开,接下来的宴席怕也是没滋没味了。 第25章 袁瑶衣的心里舒缓许多,她不想去花厅,转身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明明也是走过多次的路,但仍觉得陌生。 天空飘下雪丝,清冷干净,点点零落着。 她仰起脸,一双漂亮的眼睛眯起,软软的嘴角弯出一抹笑容。真好,她不用再背负着污名。 “袁瑶衣。”有人唤了声。 袁瑶衣回头,见着走来的詹铎,他手中擎着一柄伞,转眼间便到了跟前。 她眨了下眼睫,光线一暗,伞面遮上了她的头顶,挡住落下的冰凉。男人的身形立在了面前,很高,她需得仰起脸看他。 两人相对而站,同遮一柄伞,之间隔着些许的距离。 袁瑶衣回神,脚跟下意识想后退,并真的后挪了下。 “你受委屈了。”詹铎注视着她略苍白的脸,卷翘的眼睫上,沾着湿润。 不知是雪丝化了,还是她眼角沁出的泪。 第13章 第 13 章 四下静谧,连婶已经悄悄走开,临了担忧的看了眼伞下的一对男女。 下雪天,往往不会觉得多冷,反而有种世界静下来的清净感。 袁瑶衣后移的脚跟落下,因着裙摆的遮挡,倒不觉得有多大的动作。实际上,也的确相当于没动。 今天这一出闹得很大,她明白。心中也想着,后面等着自己的怕是不会太好。可方才詹铎说,她受委屈了 “没有。”她喉间酸涩,出来的嗓音跟着发哑。 这样近,她离着他。能看清晰他的脸,抛却他眉眼间的那股冷傲,实际上他每一处五官很精致,尤其眼睛,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没有一点儿阴柔气。 还是第一次,认真的看清他这张脸。 雪瞬间大了些,伞面被砸的沙沙作响。一柄伞的周围,萦绕的飞舞的雪絮,如同要埋掉什么般。 “这件事会给你交代。”詹铎开口,话语中多了丝轻缓。 袁瑶衣摇头,嘴角扯了下:“已经过去了。公子事忙,别为这些分神。” 她已经证明自己,不想再大肆扩大,于她又没有益处。 詹铎薄唇抿平,垂眸看着面前女子。他常年在军营中,对后宅的事情并不愿关注,更不会去在意一个女子想什么、做什么。 就像袁瑶衣在周家过得怎么样,他其实并不知道。不过是平日中偶尔看到她,她又不言不语,他便觉得她过得不错,周家人将她照顾的很好。 可若细看,她眼中明明有忧伤。 也对,他这样一个男子都不愿提当日事,更何况一个女子?她得是多大的勇气,才会站出来当众扯开伤口? “别掐了。”他道了声。 “嗯?”袁瑶衣眼中闪过疑惑,没猜透詹铎的意思。 她看他,见他身形微微倾过来,一缕鼻息洒在她的脸颊。她心中一慌,想要后退,还未来得及动弹,手腕被他给握住。 “把手松开吧。”詹铎低头,看着手里紧握的小拳头。 袁瑶衣恍然回神,原来她一直攥着拳头,哪怕事情真的结束了,残余的紧张仍旧支配着她。 就这般似退非退的,她仍旧站在他的伞下。而他左手撑伞,有伤的右臂抬着,手指一根根的把她的小拳头掰开。 摊开的掌心上,是被指甲掐着留下的一道道印痕,着实狰狞。 或许是掌心松了,袁瑶衣的肩头也跟着一松,不习惯别人碰自己的手,她忙抽了回来。 也许抽得急了,她听见詹铎浅浅的一声抽气,眉头跟着拧了下。后知后觉,他的右臂上有伤:“公子的伤” 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停在半截处。 詹铎手里一空,指尖只觉滑过一抹柔腻,留下一点微痒:“没大碍。” 一点儿小伤,几日就会好,他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她脸上闪过的紧张,发现他之前对她并没多少在意。派人接她过来的是他,当初也承诺过给她交代,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做,她虽和他同住虹宇院,但她一直还是由周家人安排。 他没有管过她。 “回去后,”他语调顿了顿,手落回身侧,“上点儿药。” 袁瑶衣点头,这厢终于感觉到手心火辣辣的,不在意间,竟然掐得这样厉害。 她往后退了一步,从伞下出来,亦离开了詹铎的身前,整个人站在雪里:“公子忙,我先” “袁瑶衣,”詹铎唤了声,明明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想离开,“晚些时候,我让郎中去你那儿,你真的没有?” 袁瑶衣意识到他问的什么,摇头道:“没有。” 没有身孕,只是月信紊乱而已。 “好,”詹铎应声,跟着往前两步,“回去吧,拿着这个。” 说着,他把伞柄塞去袁瑶衣手里。 袁瑶衣想说不用,对方已经退开来,眼看便是要走的样子。毕竟他许多事情要做,留在这儿浪费了许多功夫。 “你以后有什么事,便与我来说就好。”詹铎薄道声,随后转身离开了这儿。 万物萧条,飞雪漫天。 很快,男子的身影便消失在雪中,留下一片寂静的园子。 袁瑶衣舒出一口气,经此一遭,只觉浑身力气耗光,虚得厉害。可心中是轻快的,一直压着的委屈阴霾扫了干净。 刚才詹铎同她说的话,比这些日子加起来的都多。看样子,他没打算罚她,可能世家子弟大概极在乎声誉吧。这样也好,他既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她待日后要走,商量起来也省事儿。 第26章 。 “谁能想t到呢,平时看着不言不语一副温顺样子,”连婶啧啧两声,弯腰往炭盆中添了两块炭,“心思这样毒。” 袁瑶衣正在喝药,缓了半天,身子终于暖和过来。 如今,周巧姿的事儿已经传遍周家,甚至外头也开始传,想压是压不住的。 连婶见袁瑶衣不说话,一脸气不过:“你说她已经害了你一次,干嘛还要再陷害你?那包害人的媚花散,随便扔了就好。” “可能,觉得是我抢了她的吧?”袁瑶衣不能一直不回应,随意回了声。 连婶点头:“我看就是。她千方百计设计的,到头来什么没有,心里头不甘。可她来虹宇院太扎眼,便拿了月姑娘当枪使咯。” 周巧月的脾气,周家人谁不知道?怕是这次不会放过周巧姿了。 袁瑶衣放下药碗,想着自己接下来回家的事儿。她知道詹铎随时会回京,可没有功夫让她耽搁。 可是看看外头的雪,这要是下大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娘子现在该放心了,”连婶不知道袁瑶衣在想什么,收了药碗回托盘上,“公子找来的郎中定是好的,你好好调理就行,旁的别去多想。” 袁瑶衣道声好,喝了药后,果然觉得身体里暖暖的舒服。 这时,屋门被敲响,连婶利落过去开了门。 棉门帘才将卷起来,一个灵活的小身影便钻进了屋中。 “瑶衣姐姐。”是耿芷蝶,披着一件裘绒斗篷,圆团团的脸儿藏在兜帽下。 袁瑶衣没想到耿芷蝶会来,从凳上站起:“蝶姑娘。” 白日里在诗会上,关键时候是这小姑娘帮她说话,也令她意外。 耿芷蝶把斗篷一脱,欢快到了袁瑶衣身旁,小手里攥着把苇草:“今天你教我编别的好不好?” 闻言,袁瑶衣噗嗤笑出声,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妹妹,也是这样的年纪,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好。”她应下,左右没什么事,有人陪着说话也不错。 耿芷蝶高兴地裂开嘴笑,手一挥,跟来的婆子将一些礼物放去墙边桌上,连婶忙上前客气招待。 袁瑶衣和耿芷蝶坐去桌边,两人开始编苇草。 “你会跟着铎哥哥一起回国公府吧?”耿芷蝶眨着一双大眼,“那我们一路作伴了。” 袁瑶衣眼帘微垂,手里捋着草叶:“嗯。” 会去,严格上讲,她是想去京城。至于国公府,当然不是她的归宿。 耿芷蝶装作大人样子长叹一声:“害我这两天都不敢和你说话,憋死我了。” “为何?”袁瑶衣被逗笑。 耿芷蝶半面小身子趴在桌面上,一脸认真:“你不知道,铎哥哥可严格了,我爹让他管着我。要是他知道我不读书,而跟你学草编,他肯定得说教我。而且,我也怕他罚你。” 小姑娘有话就说,这厢,袁瑶衣也便知道为何这两日对方没再接近自己。 要说起来,詹铎平时是总冷着一张脸,也难怪耿芷蝶会觉得怕。 “那你怎么又来了?”她问,拉过耿芷蝶的手,教着编法。 小丫头嘿嘿一笑:“我知道他今晚不回来。再说,你受了那么大委屈,我是过来探望你的。” 她说得有模有样,袁瑶衣便跟着笑。若是去京城的路上有这个小姑娘,确实比对着詹铎来的舒心。 “等回了京,我就编给阿姐看。”耿芷蝶举起手中潦草的草编,眼里尽是满意,“可惜她捞不着出门,也就是我还小,让我出来看看。女子长大了真麻烦,还得议亲事。” 袁瑶衣记起来,当日纪映娘说过,詹家和耿家是世交,两家有意议亲,合适人选便是詹铎和耿家大姑娘。 不知为何,她心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哪怕现在詹铎算是她的夫主。要硬说有什么的话,便是门当户对的般配吧。 所以,没有期望,心境便会平顺。 又过了一会儿,婆子让耿芷蝶回去,说是天太晚了。 小姑娘磨蹭好一会儿,才离开了虹宇院,西厢房跟着安静下来。 才要将院门下闩,不想又有人来了虹宇院。 这次,袁瑶衣披了件斗篷出来,到院里迎接,仆从正利落的在院中扫雪,清理出道儿来。 院门处,先进来两个婆子,规矩的往两旁一站。而后,一个女子走进来,裹着厚实的披风,身边婢子给她撑着伞。 袁瑶衣秀眉一蹙,看着周巧月走近,后面还跟着纪映娘。 待走到隔着几步远,周巧月停住,手从斗篷下伸出,抓上一旁的纪映娘,往前一推。 “去给她道歉。”周巧月道声。 纪映娘身形一个趔趄,脚在雪上一滑,竟然直接跌倒在袁瑶衣脚边。 第14章 第 14 章 袁瑶衣退后一步,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纪映娘。 对方定然是摔痛了,嘴里抽泣的哼唧着,四下站了几个人,却无一上前去搀扶。 “说吧,你都做了什么?”周巧月道声,下颌倨傲的抬起,看纪映娘的目光带着一丝厌恶。 纪映娘因为腿疼而站不起,只能撑着坐在雪地里:“表姐,她不过一个平头人家女子” 她哭哭啼啼的,仰起的脸上沾了雪,显得好生滑稽,偏偏还抹了把脸,直接成了戏台上那花脸伶人。 有那婢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第27章 袁瑶衣也疑惑,大晚上的周巧月突然过来。如今看着架势,是让纪映娘跟自己道歉? 见纪映娘嘴里还在犟,周巧月没去理会,而是看向袁瑶衣:“袁瑶衣,白日里的事是你受委屈。映娘挑起的事端,她欠你一个道歉。” 要说今日的事,揪出的幕后人是周巧姿,可一开始的确是纪映娘挑起。 “谢大姑娘做主。”袁瑶衣微一弯腰,算是感谢。 纪映娘当然要给她道歉,若不是她奋力相争,早被扣上更多罪名,还会这样齐整的站在这儿? 她看去纪映娘,耐心的等着。 纪映娘脸上更加好看,指着袁瑶衣歇斯底里:“就她也配!” 周巧月面上发冷,也不多言,只转头吩咐婆子:“大呼小叫的,嬷嬷教教她咱周家的规矩。” 婆子称是,遂两步过去,抡起胳膊朝纪映娘来回扇了几记耳光。 啪啪,巴掌的脆响在院中散开,手下可是一点儿都不留情。 几巴掌下来,纪映娘蒙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再不敢出声,只能眼角淌泪。 周巧月看了眼,遂别开眼:“你一直住在周家,学着这边的规矩,就是这么对待周家的?好好地诗会,你给搅和了。别说你发现了那脏药,你明明可以私下交给我娘,偏偏你选择送去诗会上。是什么居心,你自己知道吧?” “我,我是想为表姐出气,”纪映娘小声道,祈求的看着周巧月,“她惹你不快” “纪映娘,你如何知道她惹我不快了?”周巧月斥了声,“到现在还不认错。” 话落,那婆子作势又要走上去。 纪映娘连忙摆手:“我知道错了,我说,是姿姑娘跟我说的。她说有人看见袁瑶衣进了百香楼,是去买媚花散。” 而后,她在雪里转着膝盖,面对去袁瑶衣的方向:“是我故意想冤枉你,对不住。” 其实事情差不多都清楚,纪映娘不会把唯唯诺诺的周巧姿放眼中,而对方吃准了这一点,加之纪映娘对袁瑶衣看不上眼,媚花散的事便顺理成章。 袁瑶衣眉间沉淀着安静,心中亦是安宁。 见状,周巧月走过来:“袁瑶衣,母亲身体不适,我替她过来说清楚。纪映娘以后会离开周家,至于周巧姿,自然也会狠狠处置。有些事,是周家亏待了你。” “大姑娘说得明白,我知道了。”袁瑶衣应了声。 今日这一挣,周家势必会好好处理这件事。而对于周巧月,她认为除了人骄傲些,其实并没什么坏心思,这从深夜带着纪映娘过来道歉,便能看出。 周巧月颔首,冷淡的脸上缓和一些,对着婆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过去将纪映娘拖出了院去。 “姑娘去屋中坐坐吧。”袁瑶衣道,雪大总不好一直站在院中。 周巧月道声不用,手一抬,边上婢子会意,将一个匣子交去她手上:“上回给你的香料应是不能用了,这是盒新的。” 她将匣子往前递过去。 袁瑶衣接过,并未推辞:“谢大姑娘。” 见状,周巧月心中生出好奇:“你不打开看看,万一里面放了什么脏东西?” “不会。”袁瑶衣笑,不做过多解释。 周巧月跟着嘴角勾了下,手收回斗篷下,眼见是事情办妥,准备转身离开。 “袁瑶衣,”她背对着站在雪中,“邺国公府中,可比周家的事更复杂。” 说完,人便往前走去,前后几个人簇拥着,出了虹宇院。 袁瑶衣站在原地,看着女子身影消失在院门处,而对方的话还残留在耳边。是了,詹家那般的贵胄门第,定然不是周家能比的,生存只会更残酷。 好在,她无意留在那儿。 回到屋中,连婶开t始收拾墙边的架子,上面堆着好些个礼物补品,甚至还有周老夫人送来的。 “咱们公子今儿当众护着娘子你,可让那些人看清了吧,”连婶话中有几分得意,“看以后谁还敢乱传?说什么公子不在意你,不会带你回京。要我说,真不在意,他会如此袒护?” 袁瑶衣不语,只是安静听着连婶说个没完。 她不认为詹铎多么袒护她,她和他实在说不上这个。相比的话,其实更像他公正的展示出真相。 毕竟,她从重五那里也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人品正直公正。如此的话,后面自己的事情定下来,与他商议离开,应当也不难。 。 如今,袁瑶衣的处境变好许多,周老夫人亲自挑了几个得力的婆子过来做事,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挑什么事端。 因为诗会的事,加上下雪,家塾那边停课。 不必去家塾,袁瑶衣便就待在虹宇院,像之前一样安静。 这日阿素过来探望,两人坐在屋中说话。 “你可要吓死我了,”阿素拍着胸口,阵阵后怕,“亏着你没事。” 袁瑶衣有时候回想也会觉得后怕,毕竟没有人帮她,稍一说错做错,便会丢了命:“你呀,还是这么胆小。” 阿素笑,接着叹了声:“你阿兄何时回来?他还不知你的事吧?” 说起阿兄,袁瑶衣笑容一淡。已经快两年了,阿兄在外求学没有回家,父母当然不会把这事儿告知阿兄。不告知也好,已经发生了的事,他赶回来也于事无补,他十年寒窗,别耽搁了学业才好。 见她不语,阿素又问:“你何时回门儿?” 第28章 “就这两日。”袁瑶衣回道,这件事倒要马上做才行。 不知为何,现在提及家里她并不想多说。最开始出事的时候,她失魂落魄的回家,想着那里应该可以给自己遮蔽,期望着父母的守护,可事实不是 “瑶衣,今早上我听了一件事,”阿素小声道,“姿姑娘被送去了乡下庄子,天没亮就走了。” 袁瑶衣抬头:“这样早,路上的雪也没化啊?” 阿素点头:“可不是?她这一走,估计很难再回来了。庄子那种地方,惯是捧高踩低,她可有得受了,心怀不正,也是自己找的。” 周巧姿是闯了大祸,周家必然要给詹家交代。说起来,一辈子也算毁了,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如今身上背着难听的名声,往后不会好过。 阿素还有事做,不能久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瞧着还有大半日功夫,袁瑶衣去院后摘了些新开的腊梅。她准备炒成梅花茶,送去给耿芷蝶。 一来小姑娘帮了她一把,二来还送了她礼物补品,礼道上,她这边该送点东西回礼。贵重东西她没有,耿芷蝶也不缺,便想到了新鲜的梅花茶。 伙房里,连婶帮着烧火,袁瑶衣摁着锅台,一遍遍翻着梅花,直到水分全部烘干,只剩干燥的花。 她炒得仔细,一朵朵的花儿完整且鲜亮,整个伙房弥漫着梅香。 等到彻底凉透,已是用过晚膳之后。 袁瑶衣找了个精巧的小瓷罐,将晾在盖帘上的花茶收好,最后拿盖子封上。 从伙房中出来,恰巧碰到詹铎回来。 她习惯的往后一退,弯腰福了一礼,只等着他走过,然后回正屋。 原以为会和以前一样,他这边离开,她后面回自己屋,各走各的。可没想到,詹铎走过去两步,忽的停下来,身形一侧看向她。 “你拿的什么?”他问,视线落在她捧着的小瓷罐上。 袁瑶衣看回去,道:“梅花茶,今天新炒的,公子要试试吗?” “梅花茶,”詹铎念着三个字,遂转回身去,“好,送进来吧。” 说完,他迈步离开,很快就进了正屋。 袁瑶衣微愣,低头看着手中小罐。她不过是客套一声而已,万没想到他会真的要啊。 既如此,也只能泡一壶送过去,剩下的还是要给耿芷蝶。 等她去到正屋的时候,外间的桌上已经摆了小碳炉,上头栽着水壶,里头的水已煮开,正咕噜噜的冒着气儿。 詹铎应当是有事做,在西间书房里写着什么。 袁瑶衣动作轻巧的将花茶送进茶壶中,先开始洗茶。想着泡好了便唤詹铎,她这边就回自己屋去。 开水冲进茶壶,嫩黄的腊梅花在水中重新绽开,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她才要往书房唤一声,抬头见着詹铎已经走出来。换上宽松便服的他,少了份惯有的清冷。 “你也坐吧。”他说着,自己先在桌前坐下。 袁瑶衣站着没动,随后见着詹铎摆开两只瓷盏,一只推到了她的手边。 “怎么不坐?”他又问,鼻间是好闻的梅香,“你自己炒的,不想尝尝吗?” 袁瑶衣低头看着茶壶,这的确是入冬来的第一壶梅花茶。可她没想过,是和詹铎一起吃。 第15章 第 15 章 袁瑶衣以为詹铎是有事情要说,便就坐去凳上,中间与他隔着一个圆凳。 瓷盏中斟入茶水,白瓷衬着清亮的茶汤,便见杯底躺着两枚花儿,着实好看。 她低着头,手指半捏着茶盏,等着詹铎说话。 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于是眼帘一抬去看他,却见他此时正盯着她的手看。 “你的手怎么了?”詹铎察觉了她的目光,抬眸问道。 袁瑶衣看着自己的手,中指的指尖突兀的发红:“炒茶的时候烫了下。” 翻炒花茶,手必须在铁锅里不停翻弄,有时候手里没掌握好,必然是要被烫一下的。 “烫的?”詹铎再次看去女子的指肚,她的手指生得好看,细腻如兰,指尖上的烫红着实刺目,生生破坏了美感。 袁瑶衣把手放回去桌下,不在意道:“已经用冷水泡过,明日就会好。” 詹铎颔首,随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送至唇边啜了一口。茶水入喉,口中瞬时茶香满溢,让人的心神跟着生出愉悦。 “这些事让别人做就好,你不必亲自动手。”他道,“待这边的事情好了,便启程回京,估计会在月底前。” 袁瑶衣听着,小小的应了声。 月底前,那着实也没几日了,她的事的尽早做才行。 边想着,她端着自己的茶,小饮了一口。自己亲手做的茶,自然是和心意的,鼻间更是钻入沁人香气。 将茶咽下,温热在体内行走。忽的,她感觉到什么,眼睛倏地瞪大。 “咳咳”她忙把茶盏放回桌上,抬手捂在嘴边,极力想压住咳嗽。 谁能想到,月信在这个时候来了?刚才落出的那一下,将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詹铎问,然后手往前一伸,“给。” 袁瑶衣眼角咳出湿润,看去面前男子的手,他送来一方罗帕。 喉间的痒意仍未散去,加之这事儿实在难以启齿,羞赧的红润从脸颊爬上了耳廓。 “没,没事,呛了一下而已。”她解释了声,害怕再坐下去会闹出尴尬,遂道,“公子若没事,我先回去了。” 第29章 詹铎还捏着帕子,视线中是女子微慌的脸。眼睫上沾着濡湿,面颊是鲜活的红润,倒不像那个平时一味安静的她。 说起来,他是她的夫主,即便她留在正屋也无不妥,他又没撵她走。 “嗯,去吧。”他手一攥,带着那条帕子收了回来。 闻言,袁瑶衣浑身一松,利索站起来福了一礼,而后退开两步出了正屋。 她没有一刻耽搁,像是等不及要离开这儿。 詹铎盯着晃动的门帘,若有所思。明明,那晚她帮他擦洗伤口,动作又轻又缓的。 人是走了,却也留下一室的梅香。再饮一盏茶,冬梅味道更加浓郁。 “又是一年。”他低语一声,而后放下茶盏。 。 雪化了,今日是袁瑶衣回家的日子。 她只想回家打听姨母的消息,所以谢绝了于氏让她带的礼物。至于詹铎,他昨日就出去了,并不知道她回去。 等日头稍稍暖了些,她乘坐周家安排的马车,回到了万和镇。 袁家在镇子东头,普通的一进院子。周家提前派人来知会过,马车一停,等在袁家门外的小姑娘立刻跑了过来。 是袁紫玉,袁瑶衣九岁的小妹。 小姑娘见着袁瑶衣掀帘下车,欣喜的唤了声:“阿姐回来了。” 小妹这一声,叫得袁瑶衣心头一酸,跳下车便抱住扑过来的小身板。 姐妹俩牵手往家走,到了院门外,听见里面传出来说话声。 “是二婶,”袁紫玉仰着小脸儿,有些生气的嘟嘴,“正和母亲商议蓉姐姐和宋家哥哥的亲事,明明之前宋哥哥是要娶阿姐的。” 袁瑶衣往里面望了眼,隐约能看见坐在正间的人影。 要说之前,她的确是在和宋家议亲,出事后自然不会再有结果。窝在房中的那几日,堂妹袁绒还特意跑去提过议亲的事,多少带着炫耀。 她跨进院中,屋中的人才走出来。 母亲伍氏红着眼眶,因为丈夫而不敢出声,t极力憋着。 院中的一切还是那样熟悉,只是墙边那株梨树,已经落了光秃。 “父亲,母亲。”袁瑶衣走上前,语气平顺的唤了两声。 袁僖站在门檐下,往院门处瞅了眼:“自己回来的?” 一旁跟出来的二婶胡氏,跟着道了声:“不是说回门吗?怎不见姑爷?” “他没来。”袁瑶衣简单送出三个字。 “瑶衣,这不合规矩啊,”胡氏道,嘴里啧啧两声,“他接了你去,好歹要回来认认亲不是,就叫你自己一人回来?” 袁瑶衣面色不变,詹铎当然不会来,她也不愿多说他的事:“是传话的人说岔了,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 胡氏眯着眼在袁瑶衣脸上巡视一番,压低嗓子问:“是不是他们把你送回来了。” 场面一静,这分明就是说詹铎不要她了。 再看她还是一身清素的衣裳,根本不带高门中的丁点儿贵气,眼见就是不受待见。而那周家表公子,到现在都不明出来是谁,怕也是个猥琐卑劣的。 袁僖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此刻沉得跟锅底似的:“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袁紫玉年纪小,看不得阿姐受委屈赶紧道,“有马车送阿姐回来的。” 袁瑶衣眼神往胡氏面上一扫,淡淡道:“二婶这厢对我,倒比绒妹都上心。” 胡氏被噎了一声,脸色一沉:“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万一周家不认你,咱不是还有陆员外那边” “陆家那样好,绒妹怎么不去?我那样不好,你为何捡我不要了的亲事?”袁瑶衣不欲再与人多言,撂下一句回了自己房间。 胡氏气得脸色发青,抬手对着袁瑶衣的背影指指点点,嗓子噎的说不上话。 伍氏怕家里再闹开,忙将人劝回屋中,回头对着女儿叹了一声气。 袁瑶衣回到自己房间,放下布帘隔绝了外面。 陈旧的窗棂开着一道缝,为昏暗的室内送进些许光线,同时进来的,还有初冬的凉气,冷意袭人。 房间并不大,一张床占了大半的位置,墙角立着三层的木架,放着些针线物什。 心里惦记着姨母那封信,但见父母的态度 她叹了一气,料想过回家来不会平顺,没想到比她离开那日还要冰冷。父亲眼中,她始终是个辱没门楣的不孝女。 他没想过,那件事她也不愿啊。 熟悉的家如今充满窒息,她不想久呆。外间,二婶坐着不走,净说着堂妹袁绒的亲事如何,那声量生怕她听不见。 “阿姐别走,”袁紫玉拽上袁瑶衣的衣角。 “姨母的信还在吗?”袁瑶衣心疼的摸着小妹后脑,到底记得自己回来是要做什么。 “在父亲房中,我去找找看。”袁紫玉点头,说着撩开帘子跑了出去。 袁瑶衣跟着也走出来。 外间,胡氏已经离开,袁僖耷拉个脸坐在正座。 伍氏性情懦弱,什么事都不敢忤逆丈夫,哪怕心疼女儿,也是暗处独自垂泪。 没一会儿,袁紫玉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叠信纸:“阿姐,姨母的信。” 袁瑶衣往前两步,伸手接过。 谁知才动,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条手臂,将那封信截走。 是袁僖,袁瑶衣惊诧抬头,看见了一脸怒气的父亲。 第30章 袁僖手里一撕,脆弱的信纸便已粉碎,遂又揉皱成了一团,积压了一日的怨气迸发出来,拿纸团狠狠砸去伍氏的脸上。 “都是你那个好姐姐,将女儿拐带成这样,毫无规矩,做出丑事!”他骂得理直气壮,所有责任便是别人造成。 伍氏缩着脖子,一语不发。 袁紫玉吓得躲去袁瑶衣身后,惊恐瞪着一双眼睛。 恰在这时,外面有人喊了声,是袁绒进了院门。 她穿着新衣,笑吟吟站着:“大伯,宋家人到了,让你过去吃酒。” 袁僖压下怒气走出门,往隔壁看了眼。兄弟两家,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屋中,袁瑶衣安抚好妹妹,去捡地上的纸屑。 袁绒婷婷走进来,站在门边看着:“阿姐,一道过去坐坐吧。” 伍氏忙道不用,顺着夸了句袁绒衣裳好看。心中不免酸涩,这桩姻缘原是属于她女儿的。 袁绒得意,又在那儿说宋家带了好些东西来,到时给这边送些过来。 正说得起劲儿,外头院门处有了动静。几人看过去,见有人抬着偌大的箱子进来院中,前后四抬。 “这,怎的送这么多来?”袁僖面上惊讶,瞧着那几抬箱子。 宋家何样底细他知道,又不是与他家定亲,抬这么多来,莫不是走错了门? 同样不解的还有袁绒,手指着自家那边:“你们是不是错了门儿?” “没错。”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接着大门进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挥挥手,那些个抬箱的伙计退去一旁,将进院的路腾出来。 袁瑶衣站来门边,看着重五冲自己一笑。 再往院门看去,一道身影稳步迈进门槛,崭新利落的素青色锦袍,腰间坠着的环形玉佩。 袁瑶衣愣住。 詹铎,他怎么来了? 第16章 第 16 章 “公子?”袁瑶衣唤了声,清凌的嗓音飘到院中。 她完全没想到詹铎会出现,还带了四抬箱子,他来此为何?他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忙吗? 袁家的人听了,俱是看去那位气质矜贵的男子,心下一想,便猜到是谁。 袁瑶衣迈过门槛,迎到院中,站去詹铎对面:“公子怎么来了?” “来家中看看。”詹铎长身玉立,惯常的说话简单。 这不算宽敞的院落中,女子纤瘦的身形立在那里,衣着简单,在这寒冷天儿里,莫名呈现出一种柔和。 他昨日没在周家,并不知道她今日回门,其实若细究的话,他大概打从开始也没在意吧。这还是重五提了一句,他方才记起这桩。 所幸来得及,吩咐人准备好过来一趟。 他作为夫主,来了,也是给她家里一个交代。 两人相隔几步,面对而站。 袁家人此时缓过神来,几双眼睛落去詹铎身上打量。 尤其,袁绒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她知道袁瑶衣在外面出了事,原以为是个猥琐卑劣男人,却不想是如此人物,真真从未见过的俊美郎君。 众人目光中,詹铎面色自若,身形往袁家夫妇一转,弯腰拱手作礼:“袁先生,袁夫人,晚辈詹铎这厢有礼。” 方才还怒气冲天的袁僖,气势消失了个干净。 “不用多礼。”他僵硬的挤出笑容,双手伸出去做着要扶的姿势。 詹铎站直,随之重新看去袁瑶衣:“需要做什么,吩咐重五便可。” 袁瑶衣没什么事要吩咐,只是不想再呆着这里:“没什么事,天不太好,想着尽早回闳州府。” “也好。”詹铎应下。 这时,胡氏闻风而来:“别急着走,留家里坐坐,天这么冷,怎能连盏茶都不吃?” 她边走边呵呵着笑,一张利索的嘴皮子刀片似的。眼睛亦是盯着詹铎看,心中难免拿着和自己的女婿对比。 再看院中的四抬箱子,比宋家带来的大且气派,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 “对,”醒过神来的袁僖跟着开口,挺了挺胸脯,拿捏起一点儿长辈的架势,“也认认家里人。” “我是瑶衣的二婶,这是她堂妹,绒儿。”胡氏笑着,顺着把自己女儿往前一拉。 袁绒盯着詹铎的脸,脸颊泛红,羞赧嗫嚅唤了声安好。 詹铎站在那儿,被人围着说话,清疏的眼中不喜不怒,只简单客气答话,应下去隔壁稍坐坐。 像一阵乱风刮过,所有人簇拥着詹铎去了隔壁,院子跟着便安静下来。 墙根下,还摆着那四抬箱子。 “阿姐,方才的就是姐夫吗?”袁紫玉问,眼睛盯着空空的院门。 袁瑶衣笑,嘴角印着清浅的弧度:“别瞎说。” 与世家的差别在那里,对詹铎这样的世家子弟,他们只能用尊称。哪怕他现在留下来吃酒,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他自身的世家风度。 袁紫玉点头悄悄道:“我有些怕他。” “他的人应该是正直的。”袁瑶衣摸摸小妹的发顶,小孩子不会说谎,詹铎身上却有一种极重的压迫感,许是上过战场的原因吧。 两人并着往屋里走,袁紫玉眨巴两下眼睛:“阿姐,要不写信给阿兄吧,他知道了一定会回来,到时你就能回家。” “不成,”袁瑶衣摇头,“阿兄在外地求学,明年就是秋闱,你莫要搅扰他。” 袁紫玉小脸皱着,嘟哝着:“我不想你走,二婶说你会被人磋磨死” 第31章 小姑娘说不出口,舌头磕巴着。 袁瑶衣能猜到那些传言有多难听,笑笑道:“你信我还是信二婶?” “信阿姐。”袁紫玉想也不想。 袁瑶衣现在已经想通,家里不会留她。除了父亲在意的袁家名声,还有阿兄的科考。 她身为妹妹,要是没了声誉,必会连累阿兄。科考严苛,要看才学,更要看人本身的品性,以及家中的作风。 阿兄的确t会帮她,可若到时人回来,无非又是一番闹腾,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跟詹铎走,是目前唯一的路。 家中难得平静,袁瑶衣坐在房间的桌边,拼着那封被父亲撕毁的信。 手边还有一本小册子,黄色糙纸封皮,薄纸的内页,只有常见书册的一半大小,一看便知是自己装订。 袁紫玉拿着小册子翻看,指着其中一页:“阿姐,这是蒲草吗?” “是,”袁瑶衣探过来一眼,随后继续平展着碎纸,“我记下来,就会知道它有什么效用,可以和什么一起入药。” 袁紫玉噗嗤笑了出声,小手点着纸页上的一个圈:“蒲字不会写吗?” 袁瑶衣跟着笑:“不会,所以画了一棵蒲草。” 女子进不得学堂,以前还能跟着兄长学几个字。自从兄长去了外地求学,而她大了,父母也不再让她出门,能学的东西越来越少,很多还是以前祖父留下来的药草记录,多也残缺不全。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袁瑶衣以为是詹铎回来,透过窗缝看出去,却见是母亲和胡氏。 两个人站在墙边,看着地上的四口箱子。 眼看胡氏弯下腰去,双手一掀,便开了其中的一只。边上,伍氏想制止,终究抬抬手又落了回去。 袁瑶衣眉头一簇,起身从桌边离开,快步去了院中。 那箱子里面装着绸缎布料,胡氏也不见外,抱起一卷就往自己身上比,嘴里啧啧着:“这正好可以用来做年衣。” 然后又指着另一块,说是适合伍氏,底下的适合袁绒。自己那里叭叭几句话,这些绸缎已经有了各自的主儿。 伍氏在一旁,轻声说:“这些是瑶衣的。” “她是咱袁家的女儿,东西进了门,还不是大哥说的算。”胡氏满不在乎道,一撇头见着袁瑶衣走了来,“瑶衣,你说二婶说得对吧。” 袁瑶衣走过去,低头看着还想翻箱的胡氏,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凭袁僖那好面子的脾性,胡氏说上几句奉承话,定会送隔壁去不少。 胡氏挪步去另只箱子前,伸手就想掀开,袁瑶衣一手摁在上面,才开的箱盖硬生生重新合上。 “你做什么呢?”胡氏习惯的绷起脸,而后咧开嘴笑,“瑶衣,你绒妹正在议亲,从这儿拿几件,也让她多点儿嫁妆。” 袁瑶衣的手压在上面,唇角微动:“恐怕不行。” 这个二婶的厚脸皮当真了得,前脚对她阴阳怪气,后脚便心安理得拿东西。 是欺她性子温和,没有脾气? 胡氏面上一僵,帕子一甩站起身来:“袁家是白把你养这么大,一家人不帮衬,说出去被人笑话死。你堂妹嫁妆多,也是给你面子增光不是?” “再者,以后你有什么事,家里也会帮衬你,有来有往的才是长久。” 胡氏提着嗓门,那声音就怕传不到隔壁去。 一旁的伍氏拉了把袁瑶衣,示意她别闹开来:“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袁瑶衣皱眉,抽回自己的手臂。 用着她的时候,是家人;用不着她的时候,她就是辱没家门。 “娘,”她淡淡开口,语气平静,“我知家中已经收了聘银,那这些箱子该还回去。” 胡氏一听,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你脑子坏了,送回去?这么多东西,既送来便是给家里的,是詹公子孝敬长辈的。” “二婶怎知是给家里的?”袁瑶衣反问,“绒妹是要出嫁,可我也要离家了,没人想过,我也需要带点儿什么吗?” 伍氏听了,悲从心来,把第一只箱子盖好:“瑶衣的话不无道理,咱家已经收了聘银。” 这些箱子是詹铎带来的,胡氏确实没有资格处理,但是也放不下这口肥肉,便想着要不要去隔壁找自己男人和袁僖。 “那就让大哥做主吧。” 正好,重五走进院来,瞧着墙边的袁瑶衣,笑着道声:“瑶衣娘子,公子让准备下,咱们回去。” 人来得正好,袁瑶衣往前走两步,手指着箱子问:“重五,这些箱子公子是怎么吩咐的?” 重五跟在詹铎身边多年,心思早练的活络机灵,稍一琢磨便知道了个大概。 他笑着:“照公子吩咐,箱里头这些都是给娘子你的。” “那便是我能带回去咯?”袁瑶衣问。 重五点头说是,并问要不要抬出去装回车上。 袁瑶衣不顾胡氏难看的脸,让重五去找人将箱子装车。 “娘,我回屋收拾去了。”她浅浅道声,兀自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身后,胡氏没了办法,心疼的看着箱子一个个抬出院子,只能拉着伍氏一遍遍的唠叨。 房中,袁瑶衣开始收拾包袱,没一会儿,听见脚步声进屋。 她以为是母亲进来劝说,一转头看见詹铎立在门边。 外面天色发暗,他身量高,立在那儿,仿佛头顶已经贴着顶棚。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 第32章 “公子,”她将原先铺展开的碎信纸,草草塞进包袱里,“能否再等一会儿?” 随着她的站起,衣袂带出一缕轻香,是一种略有清爽的药香。 第17章 第 17 章 “好。”詹铎应下。 下一瞬,便见少女轻快的身形从身旁掠过,去找她那站在墙角的小妹。 鼻间的淡香还萦绕着未散,待要转身的时候,视线不经意瞥见地上落着一本小册,想是方才袁瑶衣走得急拉下的。 詹铎弯下腰去捡了起来。 站起来,正好看见那面院墙下,袁瑶衣同小妹告别。小姑娘不舍的流泪,扯着姐姐一个劲儿摇头,而袁瑶衣亦是红了眼眶,跟着落了一串泪珠。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当日的周家诗会,她面对那般的困难都不曾哭过。 到底是个柔弱女子,心底软和。往后跟着他去京里,自此与家人远隔千里,他这边是该补偿她的。 天色不早,没再耽搁功夫。 袁瑶衣提着小小的包袱走出家门,外面不少人围着看,像当日她被带走时一样。 不过,这次没有了难听的刻薄话,竟还隐约听见几声艳羡的话,说她得了个好郎君。 袁瑶衣已经不在乎这些话,径直去了马车旁。而那四只箱子已被重新装上马车,绳索捆绑了结实。 胡氏不甘心的站在边上,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是袁绒跑来,劝着将人往回拉。 袁瑶衣一扭头,瞧见了跟着袁绒一起来的宋成和,便是先前准备和自己议亲的人。 有些事不能强求,人家再与袁绒议亲也是正常。她心里看得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 倒是宋成和,神情微僵,上前两步唤了声:“袁家妹妹,是我母亲的意思,我其实” “二婶不必送了,回去吧。”袁瑶衣不欲听宋成和说什么,转身准备上车。 见她淡然离开,宋成和心中的愧疚和不甘涌出来,竟是跟上去两步。 一直看着这些的袁绒面色铁青,手攥着,几乎掐透掌心,这不是让所有人看她的笑话? 袁瑶衣察觉到宋成和的跟近,脚下一抬,直接踩上马凳,旋即站上了车板,一片衣角都不想碰到对方。 掀帘准备进车的时候,余光中,詹铎站在院门下,正看着这边。 终于进了车内,帘子一落隔绝开外面,人瞬间觉得清净。 她坐下,心中放不下小妹,手指揩着眼角。 正好,车帘此时被掀开,一缕冷风从外面进来,她顶着发红的眼睛看去。 是詹铎,他也上了马车。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上来,他是骑马来的。没想太多,她抱着自己的包袱,利落的贴去靠车门的角落坐好,给他腾出地方。 詹铎立在车门边一顿,看着偌大的空间,又看眼缩在厢角的袁瑶衣。这样宽敞的空间,她倒似怕被挤到般。 他绕过正中的小几,他去了正中位置上坐好。 一切就绪,队伍从袁家所在的街巷出来,开始了回闳州的路。 车身轻轻摇晃,回程快的话,也得两个时辰,等回到周家差不多已是夜里。 两人同乘一车,中间隔着些距离,耳边是车轮行进的辘辘声。 车厢了暗,车壁上挂了一盏羊角灯,温和的光洒在每一处。 詹铎坐在灯下,因为灯光,他那张清冷的脸跟着柔和了些。细长的手指捏着一封信看,另只手落在膝上,食指一下下的敲着。 接着,他从边上的抽屉取了笔墨,在信上标注着什么。 袁瑶衣一直等到他把信折起,才轻声开口:“公子,那四只箱子你收回去吧。” 她没有想要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干脆还给他。 詹铎将信塞进袖中,手指不期然触到一方书角:“本就是给你的,留着吧。” 他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袁瑶衣为难,她现在是住在周家,哪里来的地方给她放箱子? 正想着怎么再开口的时候,面前探过来一只手。 “是你的吧?”男人疏淡的嗓音响起,手中捏着捡到的那本小册子。 册子还没他的手掌大t,装订的倒是规整干净,只是上头的字不太行,偏柔弱无力。 袁瑶衣一看,正是自己记载药草的小册,想是方才着急掉了。 “是我的,谢公子。”她伸手接了过来,手指习惯的翻了几页。 “为什么那里空着?” 她听见对面的人问了声,去看他,发现他盯着自己手里册子。可巧,那一页上有她不会的字,她便先空着,想日后学会了字再补上:“这里记载的是花楹,楹字我不会写。” 詹铎伸手,重新把册子拿过去,垂眸看着。那一页上果然是草药记载,却也明白详实,可见用心。 他把册子摆去几上,然后拿起笔,在那空白处上填了一个“楹”字。 “这个字是不容易记,你要是按照笔顺来,多练几遍也就记住了。”他说着,运笔稍慢,有些故意让她看笔顺的意思。 袁瑶衣从角落往前移了移,身形前倾靠近小几,明亮眼睛盯着詹铎的笔尖。 他的字很好看,刚劲有力,板正的落在纸上,两张对比,和她的那笔字实在是天壤之别。 詹铎写完,手指摊平着册子推回给袁瑶衣:“好了。” 第33章 袁瑶衣拿过来,看着上头的字,墨迹未干,方正清楚,由衷道:“公子的字真好看,我阿兄的字也好看。” 对于袁家的情况,之前詹铎并不清楚,一直都是周家帮他处理这件事。倒是第一次,她对他说处家中的事情。 原来除了小妹,她还有一个兄长。 “我可以用笔墨吗?”袁瑶衣问了声。 詹铎看下眼前,便将笔和砚台一并送去对面,当是答应。眼见女子嘴角弯出笑意,犹如柔软的月季花瓣。 然后看她坐到几前,翻着小册,果然里头不少地方因为字不会而空着,有的干脆画了图标注。她找了一页,遂拿笔在上面写着,一笔一划的认真。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看着她写出“楹”字,心道原来如此。 柔和光线中,她的脸显得格外恬静,分明上车前,还抱着小妹在哭。 “改了。”袁瑶衣道声,把笔搁在砚台边,抬头正对上詹铎的目光,“我写得不对?” 詹铎回神,轻咳了声:“对的。还有哪些字不会,我交给你。” 见他伸手过来,袁瑶衣把册子给了他,并指着一处。后面,他真的帮她改了许多,不会的,写错的 不好再让他多改,她后面把册子收了回来。 詹铎也没说什么,便轻轻合了双目,细长的指尖在太阳穴处揉了几下。 袁瑶衣见他这般,应是在想他自己的事,便重新回到靠门的地方,安静坐好。 车厢内小小的气流,詹铎能清晰感应。不禁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去靠在车壁的女子。不修改册子,她重又坐得远了,微微低着头,拿她的小手指在膝头轻轻划着,仔细看,她是在写那个“楹”字。 是怕忘了吗?一遍遍的写。 他重阖上眼睛,清冷的嘴角松缓开,轻轻一弯。 近戌时,马车入了闳州府,并未直接回周家,而是先停在一处较偏的城墙下。 詹铎下了车。 袁瑶衣坐了一路的车,略有些头晕,便也下了车透气。她不会走远,就在马车旁边等着。 车外,重五正搓着手,见她出来,咧开嘴笑:“这里避风,瑶衣娘子过来站。” 袁瑶衣走过去,顺着手里给重五塞了个橘子:“家里带来的,你尝尝。” “多谢娘子。”重五性子活络,当即就剥开来,往嘴里塞了两瓤,“公子在前面,等事情办妥,咱们就回去,耽搁不了多久。” 顺着重五示意的方向,袁瑶衣看到站在远处的詹铎。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厚重的城墙下,映出一方颀长的身姿。他面前,似跪着一个人,被两名士兵摁压在那儿。 “是抓到犯人了?”袁瑶衣随意问了声。 重五摆手,笑道:“准确来说是个匪寨出来的贼子,他身上有公子要的东西,一张图。” 不知为何,袁瑶衣当即想到那张巨峰山的舆图。只不过这是詹铎的事,她不好过多打听,便没再问。 前方,詹铎似乎是在问着什么,而那贼子伏在地上应话。 寒风中,只送来些细碎的语音,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袁瑶衣觉得冷,想回到车上去,就在要转身的时候,忽闻一声厉喝自城墙下传来。 她蓦的回头去看,詹铎仍站在那儿,而那原本跪在地上的贼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猛力挣脱士兵的压制,从地上一跃跳起。 寒光一闪,他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利刃匕首,毫不犹豫的往前扑去,执着直刺向詹铎。 事发突然,没人料到这贼子会如此大胆,压制他的两个士兵甚至都未有反应。 初冬的冷夜,画面似是定格在这一刻。 那人高高跳起,双腿在空中借力弯起,身体就是一张紧绷的弓,离了地面半丈高,举起的短匕划出一抹寒光,直刺挺拔而立的詹铎。 刚才伏在地上有多卑微,如今就有多狠戾。 眼看,那匕尖寸寸靠近他的胸口窝。 “嘭”,冰冷的夜里传出一声闷响。 第18章 第 18 章 冷夜中,一道火光划过,像是要将冷重的黑暗撕开。 就见千钧一发间,詹铎握在手中的灯杆狠狠砍上贼子的脖颈,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一声沉重的闷响,贼子摔去地上,冬日地上冷硬,砸起一片尘灰。刚才蓄力跳得多高,如今跌得就有多惨。 而灯杆上的灯笼,随着詹铎的力道脱落飞出,正落在袁瑶衣脚下,顷刻燃了,化为灰烬。 她不由往后一退,身旁的重五,一脚踢开灯笼骨。 而不远处,贼子趴在地上痛苦的哼唧,强撑着爬起来,踉跄着就想逃走。 詹铎仍站在原处,脚尖抬了下,只听嗖得一声,一粒石子从空中飞过,直直打上贼子的腿弯。 “噗通”,这人没跑几步,便又栽回到地上。这回是彻底的爬不起来,被追上来的几名士兵给压制住。 如今,贼子已看不出人形,乱发散开遮住满是血污的脸。 袁瑶衣正站在几步外,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只是眼睛在看,脑中甚至没有反应。 “当啷”,詹铎手一松,那截空荡荡的灯杆丢去地上,遂缓缓转身。 夜风曳着他的袍角,素青色缎料在黑暗中更显深沉,他走到马车前,瞧了眼站在那儿的袁瑶衣。 女子家的,可能少见这种场面,许是吓到了,愣在那儿。 第34章 “上车去。”他对她道了声,转回身去,正好挡住那片血腥场景。 贼子被死死摁在地上,一张脸踩在土里,每每喷气便吹起一层尘土。很快,灰蒙蒙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皂靴。 “把舆图交出来。”詹铎居高临下,睥睨着地上的人。 贼子嘴里叽里咕噜的,已经没有完整话。 詹铎不欲浪费时间,给了副将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揪起贼子就是一顿搜,最后从人身上搜出一把碎布片。 “都被我撕了,呵呵你放了我,我就重绘一张。”贼子嘟哝着,嘴里往外冒着血。 布片交到詹铎手里,果然是撕毁的舆图。 因为是绘制在棉布上,这样的织物本就脆弱,这一撕扯怕是没办法再复原。 他面色一沉,那些布片在掌心里一攥:“把人带回州衙。” 说完,手往后一甩,那些破布片扔去给了重五。他已大步离开,直奔自己的马,翻身上去,抓起缰绳,只听马儿一声嘶鸣,一人一马已经消失在暗夜中。 随之,所有兵士跟着骑马追随而去。 一场沙尘卷起、消散,黑夜里只余下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公子应该不会回周家了,我送娘子回去吧。”重五道了声,低头看眼手里的碎布。 袁瑶衣说好,脑海中还浮现着方才的影像,詹铎面不改色的抡起灯杆,狠狠敲下,那股力道像是要将对方脑袋敲爆 “这是什么?”她问了声,不去想刚才的画面。 “哎,”重五叹了声,愁眉苦脸,“这是公子在找的那张图,现下撕毁了。” 他跟在詹铎身旁多年,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性,但凡有用的东西不会丢出来,这碎舆图扔给他,可见是不能用了。说回来,他也不敢丢,只能收着,万一主子想起来,再问他要。 袁瑶衣正踩着马凳,闻言看去重五手里:“给我看看吧。” 重五想想,已是一把破布,看看也没什么,就交到了她手里。 。 亥时过半,袁瑶衣终于回到了虹宇院,跟着回来的,还有那四抬箱子。没有地方摆,全摞在西厢的墙角。 寒夜寂静,西厢卧房的灯迟迟不熄。 “娘子做得没错,”对于袁瑶衣要回箱子,连婶很是赞成,“你该为自己以后打算,手里总得握点东西才行。” 袁瑶衣刚刚沐浴完,身上松松一件白绸衬裙,外头披件窄袖短褂。半湿的头发尽数散在后背,周身萦绕着一层水润柔软。 “我是没想到怎么处t理,”她站在前边,双手掀开最近的一箱,“里面有各种料子,连婶你挑些做衣裳。” 连婶眼前一亮:“这些都是很好的,可见公子看重你。” 袁瑶衣没说别的,只挑了些布料给连婶。她知道詹铎不是看重她,只是做一些该做的,若换做任何人,他亦会如此。 “这厢谢过娘子了。”推辞几番,连婶欢喜接受了好意,也打心里更喜欢这姑娘。 袁瑶衣提起放在桌上的包袱:“连婶给我找些针线和浆糊来。” 说完,走进里间卧房。 里间点了炭盆,融融的暖和。 她在桌边坐下,将包袱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团乱遭碎片。一团纸的,一团布的。 袁瑶衣想知道姨母的信写了什么,于是开始拼纸片。 耳边,似乎响起父亲的怒骂声,说是姨母带坏了她。可她喜欢姨母,和懦弱的母亲不一样,那是个有想法又能干的女子,会写信给她说外面的事,会寄送东西给她。 只因为当初姨母违背家里安排,与姨父私自定情,便被很多人指责不守礼道,伤风败俗。 自然,守旧古板的父亲是看不上的。 “娘子这是要粘起来?”连婶走进来,把准备好的东西往桌上一搁。 袁瑶衣正拼着纸片,看着上头皱巴巴的字:“瞧着,好似是缺了。” 连婶道声慢慢来,仔细把灯调亮了些:“天晚了,娘子不如明天再弄。” “一会儿就好。”袁瑶衣应了声,手里正捏着一张碎片。 时辰不早,她让连婶回去休息,自己坐在灯前,继续拼凑着。 废了些功夫,这封撕毁的信总算是重新粘好,可也确实少了一片。她展平信纸,看着上面一字一句,手指尖点在一处,正好是那缺损的地方。 “怎么偏巧就缺了这儿?”袁瑶衣小声嘀咕。 信上,姨母提及了刚开张的店铺,可巧,破缺的地方正是店名。不过,至少知道人在京城,且全家安康,这是好事儿。 袁瑶衣将信仔细叠好收起,然后把桌角的那些布片拿到眼前。 相对于自己的那封信,这些布片可真算得上麻烦。 布是由棉线根根织成,大力撕扯开,断口凌乱破碎,原本绘于上头的图跟着毁掉。这图原就没打算交给詹铎,是以真可算是破破烂烂。 袁瑶衣平展开一块较大的,铺在桌面上,然后手里拿着细针,将那些撕的变形的棉线,仔细挑回原来的位置 。 翌日天将明,忙碌一宿的詹铎回到周家。 他脚下生风,快步穿过游廊。 “公子,可要准备些吃的?”重五小跑着跟在人身后,偷偷打了个哈欠。 “不必,”詹铎看着前方,面色淡淡,“把昨日的舆图给我。” “啊?”重五瞬间再无睡意,支吾着,“在,在瑶衣娘子那儿” 第35章 他怎么就忘了要回来?都怪这贪睡的毛病。 前头,詹铎脚步顿住,脸微侧:“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薄薄的唇几乎看不出动,却让人无比清晰听清他的话音,一对细长的眼睛半眯着。 重五打了个激灵,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我这” 还不等他说完,詹铎已经大步离去,身形很快进了虹宇院的院门。 “坏了,”重五站在原地,咽了口口水,“公子不会迁怒于瑶衣娘子吧?” 而这厢,詹铎已经进了院子,径直去了西厢门前。清晨,院中还很安静。 他才要抬手敲门,忽的,面前的门扇被人从里面拉开,不期然,对上一双柔软的眼睛。 大概是没想到他站在外面,她眼中很快生出愕然,懵愣的眨了下眼。柔软的头发简单扎着,缠了条淡紫色的丝带。 “公,公子。”袁瑶衣吸了一气,轻唤了声。 想到自己还未仔细打理,遂拉着外衫往胸口遮了遮。 詹铎也觉唐突,道声:“重五说舆图在你这儿。” 袁瑶衣明白了他的来意,身形往旁边一让:“在桌上。” 闻言,詹铎只想赶紧拿着那张烂图,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没有多想便进了屋。 一进门,两三步到了圆桌前,正待伸手,看见了铺满半张桌面的舆图。 屋中光线尚且昏暗,借着微弱曦光,却也知道这就是那张巨峰山舆图。居然是完整的,方正平整。 袁瑶衣走过来,手指指着图上一处:“我记得这里还有一条上山的路。” 说着,她的指尖在图上画了一小段。 “你修好的?”詹铎问,视线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 袁瑶衣收回手,点头:“以前,姨母教过我布料的修补方法,我就试着补了补这图。比她的手艺,我差了许多,瞧着有些地方还是粗糙。” 詹铎将图拿起,上头的线路清晰可见,哪还是昨晚的那一堆烂布? 细长的手指托着舆图底部,指尖抚过皆是平整,竟试不出缝补拼接的痕迹。 桌上,还有一封粘贴好的信,亦是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是他昨日见到的那些碎纸。一个晚上,她全部修好了。 不由看去她的眼睛,果然眼中浅淡的血丝,印着些许疲惫。 “公子觉得可还能用?”袁瑶衣问。 昨晚重五说过,这图应该没什么用了;或者,那贼人重新绘制了一张。 “有用,”詹铎将舆图叠好,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进了她房中,“有劳你了,若在军中,当记你一功,予以奖赏。” 袁瑶衣觉得这话说得离谱,嘴角浅浅:“只是顺手而已。” 一张圆桌,两人各站一侧,一高一矮。 “应该的,”詹铎双手往后一背,似乎一定要她说个要求,“你想要什么?” 袁瑶衣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觉得和他虽然陌生,但总不能什么也不说。 她眼帘半垂,手指绕着腰间垂下的系带。 “我是有件事要与公子你说。” 第19章 第 19 章 詹铎站在桌旁,边上就是一根凳子,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看起来随时准备离开。 他很忙,这一点儿袁瑶衣知道:“我没想过别的,或者公子以后,只当我是婢女吧。” 她对他无攀附之心,他对她亦无情意,勉为其难的绑在一起,如此谁又会好过?不如就此说个清楚。 屋中尚不明亮,詹铎背光而立,看不出面上情绪。 “婢女?”少顷,他齿间吐出两个字。 袁瑶衣心中已然决定,继续道:“公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真的无需费心我之事,有些道理我都明白。” 虽说他手中有那张纳妾文书,可他并未落上他的名字,也未送去官府盖章定下。 她和他,只有名义上薄薄的一层关系而已。 詹铎的眼尾一挑,看着女子恬静的脸:“你就要这个?” 他要给她奖赏,她这里说什么婢女? “是,”袁瑶衣颔首,手指捻着香罗带的边角,“请公子带上我,一起上京,有事便吩咐我。” 见着詹铎如此平静的说话,她觉得事情差不多是成了。他一个世家郎君,年纪轻轻有了功绩,此番回京述职,而她只是个意外,何不聪明一点儿,主动退开,也避免惹上更多麻烦。 眼下,她要的是借着他去京城,然后找到姨母。 她将话说出来,便等着詹铎回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应允。 这时,外面院中有了动静,是奴仆们开始了新一日的忙碌。 袁瑶衣视线慢慢上移,从眼前的桌面,到那身素青的衣袍,然后是男人清隽的面庞,那一双深沉的眼眸正好与她对上。 原本还想说点儿什么,被这样的视线盯着,那些话瞬间就烟消云散。那双眼又冷又深,带着勾子般能扯开人的心防,窥探到内里。 “你说的这些,”詹铎薄唇微动,用着比往常轻和不少的声音道,“后面我会安排,有些事你莫要再担心。” 他往院中看了眼,天色已驱明亮。还要要事处理,遂握着舆图往外走。 袁瑶衣觉得他这是应下了,见他离开,跟着往前送了两步:“公子,那这些呢?” 她指着墙边的箱子,既然说清了,那这些东西理应还给他。 第36章 詹铎不在意的扫了眼,脚步不停:“留着吧。” 说完,人已经走去了院中,走出了院门。 清晨的寒气从屋门进来,袁瑶衣缩了缩脖子,赶紧将门关上。 现在与詹铎说了明白,心头松快不少。想着等他办完闳州这边的事,她就可以跟着去京里,然后找姨母。 她走去桌边,捡起信纸,就算没有地址,但是知道姨母开了间布庄,打听打听总能找到。 这厢。 詹铎有了舆图,准备再回州衙一趟。 重五跟着,惊讶于那张复原的舆图:“瑶衣娘子好手艺,这都能修好。” “是很好。”詹铎看眼攥在手里的布卷,“就是胆子还那么小,可能上次诗会的事吓到她了。” 他都说过会给她交代,她还小心翼翼的说做他的婢女。无论怎么样,他对她有责任,根本不会丢下她。 想着,竟不自觉摇了摇头,薄薄的唇角勾了个t弧度。 重五偷偷观察着主子,不知道人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笑了下。不过,刚才主子确实夸了袁瑶衣 “准备准备,”詹铎斜斜睨了眼,唇角的弧度消失干净,“两日后启程回京。” “啊?”重五一愣,随后赶忙应下。 心中却泛着嘀咕,这里的事不是还没处理完,就回去了吗? 。 午间明亮,一天中日头最好的时候。 虹宇院的西厢,袁瑶衣正和来看自己的阿素说话。 “你说要处理这些箱子?”阿素指着墙边四只箱子,脸上不无惊讶。 袁瑶衣简单说了事情来龙去脉:“我要去京里,带上这些到底麻烦。” 想来,詹铎乘的是官船,带着箱子,也容易被人乱造谣。 阿素明白过来,问:“你想好怎么做了?” 袁瑶衣手里习惯的抓着香罗带,指尖来回缠着:“找地方出手卖掉,只是不识门路。” 她不会再送回家去,父亲留了詹铎的银子,证明已经把她这个女儿卖了出去;要说退给詹铎,他不要是一回事,关键箱子里面大多是女子的用品。 “也不是没办法,”阿素往前凑了凑,笑道,“我家姑丈有间铺面,我去让他打听下?” 袁瑶衣眼睛一亮,面上欣喜:“若这样,便劳烦你姑丈了,卖少些也没关系,当然也不会亏了你们的佣金。。” 不用带沉重箱子上路,出手卖掉是最好的办法,里头器物都是崭新的,完全不影响售卖。 阿素直说不用,为上次的事一直心存愧疚,能帮到一点儿,也能心安些:“应该不难出手,最近城中各种东西都缺,布料、米粮” “为何?年底了,不正是多备货的时候?”袁瑶衣不解。 “还不是巨峰山匪患闹的,”阿素叹气,“他们来去无踪的,挑着商队下手,水路和旱路都不放过。我娘都不敢让我哥跟着商队了。” 袁瑶衣唏嘘一声,世道乱百姓遭殃。不由记起詹铎的那张巨峰山舆图,他留在闳州,难道是 “对了,前日回家,给你带了些草药。”她拿过桌边包袱,脑中不再多想,“以后你只能自己买药了。” 阿素笑容一淡:“瑶衣,以后照顾好自己。” 这一走,怕是两人再难相见。 袁瑶衣笑,眼中一滑而过的伤感:“我找到姨母,就给你来信。” “嗯,”阿素点头,“你姨母向来疼你,肯定会照应你。” 袁瑶衣点头,无论发生了什么,路总归还要往下走。 。 傍晚时分,整个周家传开来,说是詹铎准备回京,日子就定在两日后。 袁瑶衣是从连婶处知道的这个消息,着实是突然,屋中的箱子还未送出去,也不知道两日是否来得及。 到了夜里,詹铎回来,并叫了袁瑶衣去正屋。 一进正屋,便嗅到了好闻的月麟香。 袁瑶衣去到西间,詹铎站在书案后,面前铺开的正是那张巨峰山舆图。 “你之前标出的那条小路确实存在。”詹铎抬头,看着走近的女子,“不过现在没什么人走了,前面一段尚可辨出,后面差不多全被荒草覆盖。”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这条小路荒废多年,所以舆图上并没标记。 袁瑶衣看去案上,她原先指的那处,已被用笔标记出:“以前也没什么人走,那小路是祖父采药来来回回踩出来的。” 她还记得小时候,行医的祖父会亲自带着徒弟上山,记录和发掘各种药草。 只不过后来这些记录全部断了,父亲袁僖于行医上资质平庸,只会些简单的病症,是以家中不复当年兴旺。 詹铎看她:“你是否知道,这条路后面通往哪里?” “知道,”袁瑶衣颔首,“我走过几次。” 小时候,祖母疼爱她,养她在身边。她时常跟着祖父去巨峰山,祖父会给她摘山里的果子,也会给她说那些药草的效用。 “公子想让我画出来,可能会慢些,毕竟也隔了几年了。” 詹铎这厢没开口,她竟然猜到他的意思。其实,她除了太谨慎,还是有些聪慧的。 “无妨,慢慢来。”他道。 很快,有人在他的书案旁摆了一张几,上头置好纸墨,那是给袁瑶衣准备的。 她也不扭捏,去了几旁坐下。她把图摆开来,借着明亮的灯火,还能看清图上那些修补的针脚。既然用这幅旧图,那说明贼子没有再画新图。 第37章 不由就想起那晚城墙下,詹铎拿一根灯杆,敲得贼子满脸血。下意识,身形轻抖一下。 “你冷?”书案后,詹铎的声音过来。 袁瑶衣才抓起毛笔,被这突来的一声一吓,抬头往书案后看。 詹铎正在看她,一只手臂撑着桌面,手指微蜷擎在额侧,下颌优美,鼻梁挺直,好一张出色的半侧脸。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睥睨。明明一副芝兰模样,偏就有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没有。”袁瑶衣摇头,嘴角一勾,没有过多解释,低下头看图。 屋中安静下来,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一高一低。琉璃莲花香炉飘出缕缕烟丝,弥漫开沁人的香气。 人在小时候记下的东西,往往都很深刻。 袁瑶衣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回想起来那条路,竟还是这般清晰。想起一点,后面的便顺理成章出来,包括小路旁的一草一木,甚至还有温暖的春日阳光。 她仔细的在图上画了一小节,怕画错,先用的炭笔,出错也能做修改。 忽的,她手里一顿,看着自己描出的那条小路,看似是通往深山,其实在一处地方折拐,会通去巨峰寨 书案后,詹铎掀了掀眼皮,瞅去小几的少女。脑袋微侧,盯着图发呆,手里有意无意捻着香罗带。 “怎么了?”他问。 蓦的,袁瑶衣回神,抬头对上男子深眸:“我有字不会写。” 她眼中带着未散去的疑惑,清软的声音响起在书房中。 “嗯,”詹铎忽的笑了声,看进那双澄澈的眼中,“什么字?” 第20章 第 20 章 这声笑在安静的书房内,显得略略突兀。 袁瑶衣以为自己听错了,印象中,她没见过詹铎笑。可现在,他嘴角明明是弯着的,虽然很轻。 她低头继续指着图上一处:“我记得这里有一块巨石,远看像乌龟,祖父称之为鳌台,在这条路上算是一个标识。” 身旁的位置投下阴影,那是詹铎已经到了她身后。 “所以,是‘鳌’字不会?”他问。 袁瑶衣点头,下一瞬觉察到身旁人俯下身来,若有如无的擦过她的左肩。脸微侧,视线中是男子放大的侧脸,鼻梁直挺,眉目深刻。 动作产生微动的气流,顿时便感觉到属于别人的温度。 “我来。”詹铎道声。 袁瑶衣身形一僵,那低沉声音钻进耳中之时,带着一片湿润气息落在耳廓,微微发痒。 视线里,男子白皙修长的手轻握笔杆,寥寥两下便写出了刚劲优美的字,正落在她用炭笔画出的标识之处。 这般靠近,他的呼吸落下来,扫过她的面颊,她被罩在他的身形之下,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袁瑶衣僵硬的将双膝往外移着,虽然与他没有一点儿衣角的碰触,可就是很不自在 “好了。”詹铎道,垂眸间见了女子缩坐着,像只乖巧的幼猫。 莫名,他想起她那本小册子。若他不在,她会不会画只龟来代替“鳌”字? “这里,”他指着鳌台那儿,看着炭笔标记处的浅淡纹路,“能通到巨峰山顶?” 袁瑶衣凑前去看:“能,却是需得从后山上去,十分陡峭,除了采药人,少有知道的。但是登了顶,便能看遍整片山。” 她边说,边用炭笔细细画出。心中的那个猜想越来越清晰,詹铎留在闳州,其实是为巨峰山匪寨。来外祖家贺寿,只是由头。 詹铎拧眉,心内思忖着什么:“山顶?” “对,”袁瑶衣用笔头继续点画着,“只要记住沿途的标识,一定会上到山顶。这里是黑石洞,这儿是滴水石” 她认真讲着,詹铎一字不落的记住。垂眸间,是女子认真的面庞,忽扇的眼睫。 巨峰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研究地形。硬取,必然伤亡很大,且时值寒冬,山上林木萧条,积雪不溶,行踪很难藏匿。 如今阴差阳错,居然是袁瑶衣告知他还有一条路。 而她此时完整画完,侧仰着脸看他,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不必用炭笔,直接拿毛笔画吧。”他把毛笔塞回去她手里,随后起身。 袁瑶衣手一紧,攥上毛笔,余光中身旁影子离去,背后的压抑感跟着减轻,顿觉肩头松快开。 她应了声是,拿笔润了墨,再将自己炭笔画下的痕迹,一一遮盖干净。 根除匪患是好事,世道不安稳,她也希望这一方得到安宁,百姓生活平定。 差不多在正屋已经一个时辰,图画好了,已经没t什么事,袁瑶衣便想回自己的西厢。 书案后,詹铎握着舆图:“两日后启程回京,你准备下。” 袁瑶衣道声好,也不多问,福了一礼便离开了正屋。 。 詹铎准备回京,周家这边开始安排,消息也在城中传播开。 明日就要启程,袁瑶衣这边没有什么需要带的,都是些简单的平时用品。 “邺国公府不同于咱们周家,你去了可要多长些眼色,”于氏来了虹宇院,正坐在西厢这边各种叮嘱,“你算是从周家出去的,有什么事儿便捎信儿回来。” 袁瑶衣站在一旁听着,每每会轻声应下。 于氏瞅了一眼,笑道:“难得你得了他的中意,以后可有好日子咯。” 第38章 最开始,她对这桩事并不看好,毕竟一个平头女子。可如今,詹铎是真的会带人回京,反倒是周巧姿彻底毁了。 到底一人一命,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夫人的交代,瑶衣全都记下了。”袁瑶衣眉眼低顺,声音清浅软和。 其实心中却有些发急,因为她要出门一趟,处理四只箱子的事儿。 阿素帮她打听了一间铺子,说是能收下这一批东西,就定在晌午后过去谈。明日要启程离开,箱子必须尽快处理。 不过,有件事让她很开心。便是于氏允诺,让连婶跟着她一起进京。 好在于氏还有别的事,没有久留。 晌午过后,袁瑶衣从周家出来,一路去了古槐街。 这条街因一间小道观得名,观中一棵古槐,古槐观,古槐街,若逢吉日,人流如梭,女子用的东西较为好卖。 冬天里,街上人少,她很快找到了阿素提的那间铺子。 阿素的姑丈等在那儿,与铺子掌柜已经初步商议好。先前已经拿了些样品给掌柜过目,这厢袁瑶衣过来,是给对方具体的数目。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大概正如阿素所说,城中物资匮乏,因为闹匪患,很多东西进不来。她手里的这些都是上好的,所以掌柜也没趁机压价,更想着赶紧定下,然后去把箱子拉回来。 一切定好,袁瑶衣离开了铺子。 她将掌柜付的定银全给了阿素姑丈,对方跑动忙活,算是一点酬谢的佣金。 事情办妥了,肩上很是轻松。 “没想到姑娘做事这样利落,”连婶笑着,眼中带着赞赏,“要是带着四只箱子上路,的确费事,换成银两便方便多了。” 袁瑶衣笑:“以后有什么事,还需连婶多帮我。” 连婶忙称是,不免叹了声:“也是最近不太平,希望咱们一路上顺遂吧。好歹是官船,那帮穷凶极恶的贼匪不敢打主意。” 这些贼匪自然指的是巨峰山那帮,尤其年底了,越发的作恶多端,听说昨日便劫了一个村子,好生惨烈。 袁瑶衣停步,看去不远处的古槐观:“去求个平安符吧。” 此去一行山高路远,她或许不会再回来了,那便祈福顺利寻到姨母吧。 。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湛蓝的天空,明媚的冬阳,给人一种启程前的顺遂感。 官船很大,前后两艘,时辰到,缓缓驶离了闳州府的渡头。 袁瑶衣在前面的船上,是詹铎所在的那艘,一起的还有耿芷蝶。 出来多日,小姑娘已经开始想家,一遍遍的说着京城如何。袁瑶衣便陪着一起,在舱房中说话。 “虽说天冷,可是京城的冬天一点儿不单调,比闳州有趣。”耿芷蝶吃着橘子,眼睛闪闪,“腊月的时候,还有各种冰雕灯可以看。” 袁瑶衣是第一次离开闳州,还是去千里外的京城。在耿芷蝶的话中,却也能感受到京城的繁华。 “京城的布庄多在哪些地方?”她手里剥着橘子,心里想着姨母的下落。 耿芷蝶眨巴着眼睛:“京城有名的布庄多在锦绣街,其余的大大小小分布在各处,上千家呢。” “那么多?”袁瑶衣心中吃惊,但一想是京城那样大的地方,却也正常。 做什么事都不会简单,一步步稳妥来就好,左右是确定姨母在京城。既然在,便一定能找到。 “快看,是铎哥哥。”耿芷蝶趴在窗口,喊了声。 袁瑶衣顺着窗口往外看,正见着詹铎自窗前过去,站在再前方甲板上。 可能是听见了耿芷蝶的声音,他往这边看了眼。 船在江上行进大半日,天擦黑的时候,停在一处渡头。 风陡然大了起来,扯着桅杆上的幡旗猎猎作响。 袁瑶衣出了舱房,方才重五过去说詹铎要见她。这厢一上甲板,大风几乎带着她往前走,要是身形不稳,真能被刮倒。 江上的浪头也大,带着船体起起伏伏,船板发出吱嘎声。 她一眼瞧见站在船头处的詹铎,背对而立,斗篷在风中翻摆。 “公子,你叫我?”她走去他身后。 詹铎转过身,跨了一步,挡住风来的方向:“我现在要下船去,可能明早回来,也可能后天。你和小蝶留在船上。” 他的话一如既往言简意赅,袁瑶衣一听便明白过来。他要回去对付巨峰寨,大肆张扬的离开闳州,只是给对方障眼法,他准备趁对方松懈,出其不意。 “知道了。”她应下。 詹铎看她,这个女子从来安静不多话,跟她说什么,她都好脾气接受,不问缘由。听说,她去过古槐观求了平安符 “我是去巨峰山,”他开口,“山上的匪寨时常作乱,劫掠来往商队。这是其次,主要缘由是这队人马原先属于巡海水军,后面叛逃落草。既是官军中出来的祸害,我便是照着京里的意思,铲除这方祸患。” 袁瑶衣脸上微诧,没想到他就这样直接说出。 “怎么不说话了?”詹铎问,视线中的女子身形当真纤瘦。 他看到重五手里就有一枚平安符,那么她应当也会 “预祝公子马到功成。”少女清软的声音响起,随之半弯下腰做了一礼。 詹铎薄唇抿平,可能风太大,额角有些隐隐作疼:“嗯,照顾好自己。” 第39章 第21章 第 21 章 风太大了,夹杂着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冰粒子,砸在脸上生疼。 袁瑶衣扶着船栏往岸上看,隐约的黑暗中,一队骑兵飞驰而去。领在最前头的便是詹铎,空中飞舞着他的绯色斗篷。 直到马蹄声消失,她才拢紧斗篷,重新回到船舱。 带兵打仗这种事她不懂,却明白兵贵神速。想来詹铎会一刻不停,折返回巨峰山,然后沿着她画的那条路,从后山悄悄潜上山顶。 “瑶衣姐姐,”耿芷蝶从舱房中出来,着一件轻柔的中衣,小脚儿踩在地上,“铎哥哥去哪儿了?” 袁瑶衣赶紧走过去,怕人冻着,给领进了屋去:“可能去前面探路了吧,毕竟风大浪急的。” 船身晃了晃,舱房亦整个跟着摇摆。着实是风大,即便是船停在渡头上,也并不平稳。 “我睡不着,”耿芷蝶拽着袁瑶衣的袖角,仰了一张小脸儿,“你留下来好不好?” “好。”袁瑶衣应下,抬手摸着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后知后觉,她行为逾越,面前的是侯府姑娘,不是她的小妹。她收回手,转身去关了舱门。 这厢耿芷蝶高兴了,在自己的枕头旁又摆了一个,手里拍了两下:“瑶衣姐姐,你睡这儿。” 袁瑶衣走过去,刮着床沿坐下:“蝶姑娘,你不能唤我姐姐,就叫瑶衣吧。” 有些事情不能不考虑,让有心人听去,添油加醋的一说,不知能闹出什么。在周家时,她又不是没领教过,还是小心稳妥为妙。 “那么,”耿芷蝶侧着小脑袋,想了想道,“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姐姐。” 房中熄了灯,两人躺去床上。 外头风呼呼刮着,真正冷得时候算是来了,京城需得再往北,怕是会更冷。 袁瑶衣的耳边是耿芷蝶软软的声音,说船沿江再往前一段,会进入运河,然后一路北上回京。 不知不觉间,两人先后睡了过去。 。 船停在这儿的第二天,大风停了,天却阴沉。 袁瑶衣给自己填了件夹袄,站在船边看去巨峰山的位置。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个大体的方向而已。 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詹铎的剿匪是否顺利。 “水边那些亮晶晶的是什么?”耿芷蝶蹦跳着过来,抬手指去岸边。 袁瑶衣看过去,果然见着些水晶透亮的东西:“是冰。江水拍上岸,水沾在石头或者草上,一层层的就成了冰。” 耿芷蝶趴在船栏上:“真想下去看看,船上好无趣。我听人说,这附近还有个村子呢。” “不能乱走。”袁瑶衣道声。 小姑娘笑笑说不会。 又过了一天,詹铎还是没回来,甚至没有人回来送信儿。两条船依旧并排着,停在水中。 袁瑶衣怕耿芷蝶觉得闷,便和连婶在伙房做了两样点心。 从下舱出来时,外面天色开始发暗,一天马上又要过去。 袁瑶衣端着盘子,敲响了耿芷蝶的房门。连敲t了几下,里头都没有人应。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房门推开。 房中没有人。 她快步进去,手先去试了试桌上水盏,还带着点儿温热,想来人先前的确是在房中的。 船舱统共就那么大地方,来回找找就能翻遍,并没有耿芷蝶的影子。 “娘子,”连婶慌张着跑进船舱来,舱道上回响着她凌乱的脚步声,“耿家姑娘下船去了。” 袁瑶衣脑中嗡的一响:“什么?” 从连婶口中得知,耿芷蝶的确是下了船,对守卫说很快上来,并让对方保密。 “说是带着婢子的,还跟着两个护卫,”连婶又道,“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袁瑶衣看着越发暗下来的天色,心中生出不安:“还是下去找找吧,天都黑了。” 说完,她自己快步走出船舱。 打听到耿芷蝶去的方向,她下了船,后面,连婶找了几个人跟上一起。 岸上根本没有人烟,一条不宽的土路,两旁是高高的芦苇,冬日中枯黄一片。 往前走了一段儿,并没有看到耿芷蝶的身影,倒是远处隐约着一个小村庄。 袁瑶衣翘起脚尖想看得清楚些,却不想脚下一滑,蹲坐去地上,脚腕跟着扭了下。 “娘子在这儿等着,我们去村里看看。”连婶见状道,接着也没敢耽搁,朝着村子走去。 袁瑶衣看着几人走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脚腕,还好扭得不厉害,仔细着将筋络顺开就行。她脱了鞋袜,手握上脚心,然后慢慢揉着 忽的,她动作顿住,目光注视去路对面的那丛芦苇。 冬日的芦苇又脆又干,那里分明有往两旁分开倒下的样子,是有人走过的痕迹。 她迅速穿好鞋袜,再看连婶他们,早就没了影子。而船那边没人找来,证明耿芷蝶并未回去。 事不宜迟,她不能放过一点儿线索。一站起来,她便走进了芦苇丛,自己的帕子系在那儿,给后来的人做记号。 起先走的一段较为费事,芦苇杂乱,可是仔细看,便会发现被刀砍断的芦苇,可见是有人想遮盖痕迹。果然,再往前便就是清晰被人踩出的痕迹。 袁瑶衣喉间咽了咽,深吸一气,提着裙子继续往前。 没几步,就看见地上躺着个人,正是跟着耿芷蝶的婢子。她跑过去,发现对方已经断了气。 第40章 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放大,耿芷蝶是被人抓走了,极有可能是巨峰山的贼匪。能在闳州横行多年,他们怎么可能在官府中没安插人? 詹铎对付匪寨,所以他们绑了耿芷蝶,有筹码逼詹铎退步。 她沿着痕迹继续去追。她一个女子,自然不会是贼匪的对手,最起码她可以知道对方的去向,以及耿芷蝶的安危,待合适时候发出讯号 天黑下来,冷风过,身旁的芦苇沙沙作响。 空中飞着残败的苇絮,不小心吸进鼻间,让人难受得想打喷嚏。 也不知道走出多远,就在袁瑶衣怀疑自己是不是追错方向的时候,前面猛的飞起一大片苇絮。风吹不起那么多,那便一定是人在探路,摇晃所致。 她现在也不知自己到底追出了多远,是什么方向。四周全是比人还高的芦苇,再看不见别的。 仰头,是被厚云遮盖的夜空,后面只会越来越黑。 她轻着脚步前行,动作轻巧,因为耳边明显听见有人说话。 “再哭,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一声粗嗓门的呵斥传来,袁瑶衣身形一停,耳朵辨别的声音来自的方向,随之往那边走去。 越走越近,她听见了耿芷蝶压抑的哼唧声,赶紧蹲下看着前方。 透过凌乱的芦苇,她看见两个男人站在一个小水塘边说话。其中一个好似要点火把,说摸黑前行会迷路。接过被另一个制止,说火容易暴露,也容易点了芦苇起火。 而耿芷蝶被捆住,嘴巴被塞住,像个小沙包一样扔在一旁。 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两个男人自然没放眼里,正商量着谁去找船。 袁瑶衣看得清楚,其中一人身穿船工的衣裳,定是那引耿芷蝶下船的人。她一动不动蹲着,希望等到一个机会。 而那两贼人似乎也是不确定方向,找不到小船藏在那儿,便分开去找寻,左右觉得耿芷蝶根本跑不掉。 机不可失,袁瑶衣从芦苇丛中出来,快速跑到耿芷蝶身边。 “蝶姑娘别怕。”她猫着身子,极力在黑夜中隐藏着。 耿芷蝶受到惊吓,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袁瑶衣,可惜嘴巴说不出话,只能唔唔两声。 “你别出声,我带你走。”袁瑶衣小声安抚着,手里去解系的死紧的绳扣,不时抬头去看贼子回来与否。 她手里不敢懈怠,解开绑脚的绳子,又去解绑手的,好在耿芷蝶配合不乱动 终于,所有绳子解开,而那两贼人还没回来。 袁瑶衣一把拉起耿芷蝶,抽出堵着人嘴上的布团,道了声:“走。” 她拉着对方就钻进一旁的芦苇丛,不是来时的那条路,那会很容易被贼人抓住,眼下最重要就是逃离,后面再做打算。 跑出去一段,身后方传来贼人的咒骂。 贼人威胁,要是不回去,就一把火烧了芦苇荡。 耿芷蝶被吓到,脚下一拌扑倒在地,不由哭出声来:“瑶衣” “别哭,”袁瑶衣将人抱住,手捂上对方的嘴,“听我的话,不会有事。” 她明白耿芷蝶太小,她带着她可能逃不远。万一贼子丧心病狂起来,真的点火烧,她们俩只会死在这儿。 “你在这儿藏着好不好?我去叫你铎哥哥来。”她咬着唇角,自身上掏出一颗糖塞进小姑娘嘴中,“千万别出声,也别出来,我很快会回来。” 她看着耿芷蝶点头,小脸皱巴巴的憋着,生怕出一点儿声。 袁瑶衣将耿芷蝶塞在一丛深芦苇中,手里捞了些湿泥抹在对方身上,万一有野物,也好遮盖人的气味儿,最后捡了些芦苇盖上。小孩子身形本就小,如此根本发现不了。 “蝶姑娘,别出来。”她轻唤了声。 芦苇中,小姑娘无力的嗯了声。 袁瑶衣往后退开,轻着动作离开这一处,往着相反的地方钻去。那边,贼人还在喊着,显然是没了耐性,听着真有想点火的意思。 她走出了好一段,并掩盖了走过的痕迹,确定不会暴露耿芷蝶,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哎哟!”她口中喊了一声。 下一瞬,贼人的声音停止,她知道他们听到了,很快会循着声音来抓她。 她开始往前跑,手拨弄着两旁的芦苇,故意制造出动静,引着对方过来。 耳边只有风声,干枯的苇叶擦过脸颊。她不知道自己会跑去哪里,这片芦苇荡到底多深,只能拼尽全力跑着 。 夜黑风高,荒芜的土路上,被火把照得犹如白昼。 詹铎从船上下来,便直接过来这边。夜色衬得他面色发沉,沉得犹如天边黑云。 一趟巨峰山剿匪回来,没想到这边出了事。 耿芷蝶私自下船,至今没找到,而跟着去寻的袁瑶衣也没了下落。 “封锁江面,不准任何船只通行。”他道声,遂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帕子。 副将领命,迅速吩咐下去照办。 詹铎往芦苇荡看去,帕子便是系在芦苇上的,是袁瑶衣给留在记号。 他薄唇抿平,身形一低走进了芦苇荡中。 黑暗中不好辩路,更不能持火把。可是,不少芦苇歪歪斜斜,一看便是有人故意的,还是袁瑶衣,她在用自己的方法指路。 詹铎伸手拨开前方草叶,深眸格外冷沉:“袁瑶衣!” 第22章 第 22 章 第41章 早已经辨别不出方向, 袁瑶衣在狭小的芦苇缝隙中穿梭,深一脚浅一脚一点儿不敢耽搁。 她知道这样一直蹲下去不是办法,对方是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 她体力没有优势。而芦苇发出的动静,又能很清楚的暴露她所在。必须要想办法才行。 忽的,脚下一陷,直接踩进泥里。 她急急的刹住脚步,脚从泥里抬出来。 仔细一看,前面的竟是一处烂泥潭,黑夜里难以看清, 加上落了好些的芦苇杆, 与平地无异,若不小心踩上去,人直接就陷进去了。 “呼”袁瑶衣一阵后怕,不稳的喘息。 可并不会真的有喘息机会,后面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看看眼前,又望了眼身后,后牙一咬蹲下了身。她两只手摁了摁泥潭,手心接触到又湿又冷的硬泥块儿。 不能再等,贼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她咬咬唇角, 整个人往前一趴, 双手落上泥潭上。先是小心试着往前爬动一小段。 见能承住自己不陷下去,便这样, 她一点点跪趴着前行。 冬日又冷又干, 泥潭表面结硬成一层干泥。但是袁瑶衣每前进一下, 便会试到潭面的微动,那是盖在下面的泥浆, 只要她弄破t上头的这层干泥,人就会陷进去。 没有别的路给她走,她只能继续往前跑,借着自己身体轻,想这样爬着过去泥潭。 不敢太急,她压下心中焦急,轻着动作前行。她还要回去找耿芷蝶,千万不能出事。 这时,身后的芦苇声响更大,是贼人真的追了过来。 袁瑶衣已经到了潭心位置,手指不禁一收,便抠开了干泥,指尖抓到稀软的泥。 她屏住呼吸,整个身子贴合在潭面上,然后回头去看,正见着一个贼人追来,与她相隔也就三四丈远。 “敢跑,看老子不打死你。”贼子嘴里骂着,边撸着袖子就迈开大步走。 袁瑶衣也不做声也不动,她趴在那儿像是摔到了,加之黑夜光线不好,对方并没认出她不是耿芷蝶。 她死死盯着贼子,眼看他那只脚踩进了泥潭,然后是第二只脚。一开始只当是软泥,等真走到潭里发现不对劲儿时,已经晚了。 贼子大骂一声,随之身子便往泥里陷,没有外力给他,双腿根本拔不出。 袁瑶衣哪还敢再等?忙撑起身子,继续爬着前行,耳边是贼人大声地呼喊同伴。 她不再去管身后,眼睛看着前方,看着泥潭的边缘。 终于,她爬了过来,双膝下不再是会晃动的烂泥,而是坚实的土地。 她站起来,回头去看,那陷进泥潭的贼人已经被没到肚子,不停的挣扎,让他陷得更快,双手徒劳的抓着烂泥,呼喊的声音带着绝望。 而他追过来的同伴只能看着,没有办法施救,一旦过去,便是两个人一起死。再者,又不知什么良善的生死之交,显然是抓着小丫头回去领赏更为重要。 待看见袁瑶衣跑走,另一个贼人想也没想,丢下同伴便去追。 袁瑶衣跑了一段,竟然到了江边。夜里的江水依旧不息,不知疲倦的往东奔流。 她躲在苇丛中,发现江面上有条小船靠近。 这样大晚上的,不会有渔民劳作,更不可能是赶路的客船。她担心怕是来接应的贼人,便没有呼救,重新藏进苇丛。 好在,除了江水,袁瑶衣还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高坡。 不能停,她只能继续跑,最起码到了高处,她会知道自己的位置,然后辨别方向。 终于,她出了芦苇荡,朝着黑夜里隐约的高处跑去。 。 这厢,詹铎沿着袁瑶衣留下的痕迹,在芦苇荡中找寻着。 他早想到,匪寨会安插人进官府,却原来还安排了一个在船队中。 这群贼匪极为凶残,他不敢想袁瑶衣落到他们手里会怎样。他说过要带她回京,说过给她交代,反而让她一再的出事儿。 “将军,找到了这个。”副将跑过来,将一件外衫交到詹铎手里。 詹铎皱眉,手里握紧素色女子外衫。是袁瑶衣的,他那晚与她在船头,她穿得就是这件。 心中某处似是被揪了下,隐隐的生出不安的担忧,是一种陌生的情绪。就算以前他面对敌军千艘战船,都没有这样过。 他说不清,只想着赶紧把人找回来。 起了风,高大的芦苇刷刷作响,这一片地方太大了。 “你能跑去哪里?”詹铎薄唇动了动,眉间更皱紧几分。 贼匪抓着耿芷蝶,无非是用来跟他谈条件;可是袁瑶衣,对方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根本不会善待 心中的不安情绪转为急躁,他大步往前走去。 “既是我带你出来的,便不会让你有事。” 。 风大了,卷着冰凉的雪粒子。 袁瑶衣手脚并用,往高坡上爬着。说是高坡,其实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崖,她也是跑过来后才发现的。 身后,剩下的那个贼人也追了过来,是那个一直潜伏在船上的船工。 相比于第一个贼人,现在的这个明显精明,且不好对付。他用了办法绕过烂泥潭,并追到了这边。 自然,他也发现了追赶的不是耿芷蝶,而是詹铎呆在身边的妾侍。到了这步,能抓回个人去交差就好。 两人一上一下,在略陡的坡上爬着。 第42章 常年的江风腐蚀,石头早就风化松软,脚下一个踩不实,人就会滑下去。 袁瑶衣往前跑着,脚踝开始隐隐作痛。已经跑了好多的路,先前扭了下,要再继续跑,脚腕肯定吃不消。 再者,她隐约能猜到,跑到尽头并没有路。因为是江边,所以可能她最后到的是石崖边。 双腿已经跑不动,身后的人已经追近。 袁瑶衣停下,发丝凌乱的落下,挡住了明亮的双眼。 也就是停了短短一瞬,她重新迈开步子。只是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往石崖一边下去。 崖边,有一条窄窄的、看似小径的石道,她踩上去便往前走。 身侧就是凌厉的石壁,一不小心就会撞上肩头。她小心走着,另一侧则是深深地崖底。回头看,那贼人先是站在上面犹豫一瞬,而后竟也跟了上来。 “这可不是路,识相点儿就回来,少受点儿罪。”贼人骂着。 袁瑶衣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她何尝不知道这不是路,只是石头天然脱落,露出的一段石梗。 走了一段后,前面已经没办法正常行走,可供下脚的位置也就一掌宽。她身体正面贴着石壁,双手找着坚实的地方把住,一点点往前挪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边尤其风大,雪粒子砸在脸上又痒又疼,偏偏腾不出手来擦拭遮挡。 忽的,她停下来,像一只猫儿黏在那儿般,再不往前。 贼人早在两丈外便已停下。他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没有女子的灵巧,根本再不敢往前。 但是他也不怕,前面根本没有路,一个娇滴滴的女娃,能挂在崖边多久?这样冷的天不说,女子哪有不胆小的?所以,他只需等在这儿,到最后人会自己走回来。 果然僵持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像是哭了。 “娘子还是回来吧,”贼子道,倒有几分劝说的意思,“我不会害你,只是想要点儿银子而已。等詹公子给了,你就跟他回去。” 这每一个字都进了袁瑶衣耳中,她自然是没哭,只是想试探对方。 “你别杀我。”她看过去,小声道了句,像是十分害怕。 “不会不会,”贼子忙应道,心中算计着时候,再等下去天亮了更不好办。想把人抓过来,然后与接应的同伙赶紧会和。 詹铎的侍妾,再怎么样也多少有点用。 他见袁瑶衣还是不动,极力压住心中的不耐烦,又道:“你再等下去,等自己冻麻了,可就真回不来了。” 袁瑶衣紧了紧手指,然后真的挪步往回走。 可才挪了两下,她又停下了。 贼子着急:“又怎么了?快走回来。” 风吹开袁瑶衣鬓边的发,露出她完整秀美的脸:“我的脚麻了,走不了。” “见鬼了!”贼子听了,低低咒骂了声,接着道:“你试着再往回走走,我过去接你一把。” 说着,脚下开始移动。他这里仔细走的话还不算费事,到时候把人带上去,就直接砸晕捆起来。 袁瑶衣看见贼子往这边动,自己脚下缓慢的移着,石壁上的小石子,从她的脚边滚下去,落去了深深的崖底。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贼子可下脚的地方越来越小,终于在几步外停下,再无法前进。 见状,袁瑶衣也不再动,只是朝对方伸出手:“你拉我过去,我的手也麻了。” 她的手擎在半空,被冷风吹拂着摇晃。 风也吹开了些许云彩,东方那边的天空开始泛青。已经是下半夜了,相信不久就会天亮。 贼子不想耽搁功夫,便将身形往前探去些,伸手想去抓上袁瑶衣的手臂。一个瘦弱的小女子,他还是能带上去的。 就是这样的正好,两人手臂伸直正好够长。 贼子手掌张开,就去抓那只细细的手腕,指尖已经碰上袖角。 忽的,那只眼看要抓上的手蓦的抽离,他手里下意识去跟着抓,结果身体探出太多,失去平衡,脚下一个没踩住,整个人从石壁上滑下 “啊”贼人下意识的惨叫,双臂胡乱挥舞着像抓住什么。 但是无果。 袁瑶衣收回手,重新贴紧在石壁上,眼看着贼子就这么跌下了崖去。 她闭上眼睛,双肩缩在一起,耳边是贼子惊恐的吼叫。崖下太深,那绝望的惨叫回荡着,久久不散。 。 詹铎走出芦苇荡的时候,正t听见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他眯起眼睛,看去江边那处高耸的石崖。 而寻找袁瑶衣的过程中,他的确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那方芦苇中的泥潭,分明就馅进人留下的痕迹。 他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石崖,然后攀上去。 风卷着雪粒子往他的脸上砸,分明天越来越晴,这些雪是从哪儿刮来的? 他到了石崖顶,脚步跑着往前去寻找,很快就跑到尽头的石崖边。一路上,他没有看见袁瑶衣,这上面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再无旁的。 “你去哪儿了?”他唇边一声低低的话语。 他站在崖边,下面便是翻滚的江水,一遍遍拍打着岸边礁石。 “袁瑶衣!”詹铎唤了声,风带着他的声音吹远,“袁瑶衣” 他声音更高了几分,心中愈发烦躁。 若是她跑出芦苇荡的话,一定会往这处石崖跑,因为别处没有路。而且他方才听见人的喊叫声,这样的荒野,必然和她有关系 第43章 冷风直呛进他的喉咙,使得胸口憋闷更甚。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手背上凸出明显的青筋:“袁瑶衣,你出来” “嗯。”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小小的回应。 詹铎身形一僵,随之四下里看,可并没有发现有人,好像方才是错觉,亦或是风声? “我在这儿。”声音又传来。 这回,詹铎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快走几步到了石崖另一侧。 “袁瑶衣?”他唤着,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嗯。”女子的声音回应着他。 这次,詹铎终于发现了袁瑶衣的所在。她人在崖壁上的一条石缝内,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那儿,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 袁瑶衣轻轻动了下,仰着脸往上头看。 黑夜中,男子半蹲在崖边,隐隐的,是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形。 “公子,你稍等,”她开口,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的腿发软站不起,需要缓缓。” 跑了一路,经历了太多,两个贼子惨死,一桩桩的好似就在眼前,而且脚踝也不好受。 听了她的话,詹铎眉间皱起:“你待着别动。” 然后,他取出一枚信弹点了引线。滋啦啦的火星子在黑夜里跳跃,接着便被一股推力送上了天空。 信弹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艳丽的金色灿花,映亮了这一处冰冷的石崖。 同样也映亮了袁瑶衣的脸,她仰着头看天空。 烟花短暂,待火星四落,也便是它消逝之时。最后的一点光亮中,她看见詹铎竟往下跳来。 “你别”她瞪大眼睛,忙开口阻止。 只是话没说完,人就已经稳稳落在石缝外的一方落脚处。 詹铎习武,下来这里难不倒他。只是低头看着这般陡峭,实难想像袁瑶衣是怎么下来的:“适才听见有人惨叫,可是贼人?” “嗯,他摔下去了。”袁瑶衣不想多说,手扶着边上想要站起来。 这时,詹铎的手伸过来,攥上她的小臂:“不急,慢慢来。” 这处地方狭窄而危险,袁瑶衣浑身无力,便没拒绝对方的搀扶:“我从那边过来的,一会儿沿着原路上去就行。” 顺着她的视线,詹铎发现了石壁上那条凸出来的石梗,没想到她竟是从那里走来这儿的。心中也就理顺清楚,必然是她依靠自己的单薄身形,贴着崖壁躲避那贼人,后面想办法出掉了贼人。 “沿着原路回去?”他看回她眼中,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你管那段凸出的地方叫路?” 袁瑶衣靠着石壁站:“我没路走” “我不是怪你,”詹铎道,这句话听着是有点让人不舒服,“我的意思,换种方法上去,不必再折走回去,危险。” 也是他的原因,常年对着一帮男人下属,说话是比较生硬。 面前的到底是个女子,手掌心还能试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定然吓坏了。 袁瑶衣不解,看去那陡峭的石壁。她可没有像詹铎那样的身手,能轻易跃到顶上去,她现在能挪动步子已经不错了。 见她又像以前一样不说话,安静等着他的意思,詹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其实他见过她和耿芷蝶相处,是爱说笑的 “我托你上去。”他说出自己的意思。 “嗯?”袁瑶衣吸了一气,心中略略一转,这是真的让她爬上去? 詹铎感觉到她的身形往后退,这是她心底下意识的拒绝:“你看,这石壁看似高,其实前面那一处还算较矮。届时,咱们过去,我托着你,你稳住身形就好。” 他耐心说着。要是换做个男人,扔下一根绳子吊上去就行。 按着他所说,袁瑶衣心中有了画面。要说她也不想沿原路返回,可爬上去又那么高。 “好。”她点头应下。 总不能在一直待在这儿,身体已经冻得开始发僵。 黑夜的石崖上,两人相对而站。詹铎发觉袁瑶衣的眼睛很亮,即便没什么光线,也能确定她眼底的坚定。 像当日在周家时,所有人注视下,她忍着委屈一点点剖开真相,洗清冤屈。 “走。”他拉上她的手腕,随之沿着狭小的石梗往前。 侧脸回看时,那纤瘦的身形随着他跟上,另只手仔细抓着石壁,给人一种安静又顺从的感觉。 这个女子,的确和深院中长大的娇娇千金不一样,身上有种明朗的清澈感。 袁瑶衣小心的前行,握着她手腕的手很有力,减轻了在石崖上走的不安。 这样往前了一段,就到了詹铎说的那处地方。这儿比别处宽开一些,但也不多,堪堪容下两人站在一起,好在离着上面是比较近,看着也就一人多高的样子。 詹铎仰头看着上方,将袁瑶衣往自己拉近了些:“我在上面绑了条绳子,你一会儿抓住就好。” 他嘴里叮嘱着,手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扶着让她站在自己身前。 陡然被往前一带,袁瑶衣后背便靠在詹铎的身前。面前是冷硬的石壁,而身后明显感觉到靠近的温度。 在陡峭的石壁上,她不敢乱动,便就站在那儿。 “好了?” 身后男人的声音问道,随着他的吐字,他的气息从她的耳廓擦过,扫着脸颊。 袁瑶衣点头:“嗯。” 詹铎视线中是女子的发顶,她编着简单的发,奔逃一路,已经散乱开不少,莫名有种略乱的美感。即便看不见她的脸,也知道还是恬静且坚定的。 第44章 他的手指去点了下她的手背:“别掐手,松开,你可以双手搓一搓,让手指活络起来。” 似乎她每每紧张,都是不自觉的掐手心,都觉不到疼吗? 闻言,袁瑶衣松开手心,顺着詹铎的话搓着双手。他说得对,一会往上爬时,手指可不能麻着。 很快,手心便被搓热,又活动了几下手指:“公子怎么找到这儿的?” “顺着沿途你留下的痕迹。”詹铎回道,脑海中是那些故意踩踏过得断芦苇。 难得,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在那般凶险的境况下能保全自己。 袁瑶衣嗯了声,芦苇荡的确留下了标记,但是跑上这石崖,沿途却无法留下标记 “听到这边有喊声,我找过来的。”好像知道她心中疑问,詹铎说道。 “是追赶我的贼人,他从那儿跌了下去。”袁瑶衣指着不远处,脑中依旧印着那副画面。贼人像个沙包一样掉下去,她闭着眼睛不敢看,只能紧紧把着石壁,“他是一路跟随着的船工。” 詹铎点头:“回去后会彻查,我们先上去。” 袁瑶衣称是,随之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她的腰被一双手掌圈住,下意识的僵了下,脑海中闪过一幕,是那个荒唐的夜里,垂下的幔帐,同样被箍住了腰。昏暗中纠缠着,她像一截嫩枝被折断,受着从为有过的撕疼感,暴雨般的侵入 耳边的喘息,身躯的摇曳久久不息。 “你觉得冷?”詹铎感觉到她在发抖,问道。 “没,没有。”袁瑶衣咬咬唇,抬手扫着挡在脸上的碎发,“我准备好了。” 她让自己不去多想,那件事已经过去,她也有了以后的打算。眼下不过是詹铎帮她上去,没有旁的,她却在这儿瞎寻思。 心中静下来,她便静静等着詹铎的动作,想着一会儿如何去抓上那根绳子。然后,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圈在腰间的手松开。正在她觉得不解的时候,那双手扶上她的双肩,带着她t轻缓转身。 毕竟是在狭小的石壁上,詹铎的动作很慢,直到一点点的带她完全转过来,真正相对而站。 “怎么了?”袁瑶衣问,碎发扫过鼻尖,带着痒意。 詹铎也没多说,只道声:“稍一等。” 袁瑶衣没再问,只是两人这样站着着实别扭。再看詹铎,他脚下真真的只站了一点儿地方,后面便是深崖。她便往后退着,希望多给他余点儿位置。 她才动,忽的后腰被一只手扣住,继而将她重新带回。 “别动。”詹铎道,手指正碰触着女子柔软的腰窝,感觉到她极轻微的颤了下。 闻言,袁瑶衣不敢再动,站在那儿。接着,她试到詹铎的手从后腰上离开,却是抬起后落在她的耳侧。 他的指肚擦过她的耳垂,指尖勾着一缕碎发,给她抿去了耳后。 袁瑶衣僵住,呼吸倏地一滞,手下意识就想掐攥起。 而詹铎,动作很轻,随后将另一边的碎发也帮着整理好,直到完全露出女子干净的脸。 “别被头发挡了眼睛。”他道声,声调较以往轻了很多,有那么点儿商量的意思。 说完,他掏出自己的帕子,包上袁瑶衣额头上方,想帮她把编发系起来。 袁瑶衣眼前一暗,自己抬手去接了帕子:“我自己来。” 她不小心碰上他的手指,烫到般赶紧蜷起离开,然后只捏住帕子一角,手里利索的系好。 做好这些,她自己小心转过身去,重新面对着石壁。 詹铎瞧着面前女子背影,嘴角松缓的勾了下:“不用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这样轻巧的身子,他怕是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抛上去,不过女儿家的胆气小,还是选择稳妥着来较好。 说完,他双手去圈上她的腰,果不其然的就感觉到她僵了僵。 腰也是真细,怕是都比不过酒碗的碗口吧。 他手上一使力,她便被他给带离了地面。和他预料的一样,她没有慌张的挣扎,而是配合的双手去扶着石壁,脚下更是没有一点儿蹬踏。 “就这样。”他道声。 袁瑶衣嗯了声,感觉到自己被渐渐托高。原本稳在腰间的手,改去托着她的腿弯。 她双手很快把住了上头的崖边,抓上了绳子。有了稳固的借力点,身形跟着稳住,她试到自己的双脚被往上一推,这边自己跟着使了点劲儿,很轻松的就到了上面来。 “呼呼。”她往前爬了两下,离开那惊心的崖边,靠上一块避风的石头坐着。 可能是一晚上的惊吓,也可能眼睛被冷风吹的发疼,她不知怎的就滑下了两颗泪珠。 她蜷着手指抹干眼角,接着便见到詹铎轻松跃上来,真真毫不费力。 见她坐在这边,他大步走过来蹲下。 “哭了?是哪里伤到了?”詹铎上来时看见袁瑶衣在擦眼角,于是手过去探上她的脸颊,果然沾到些许湿润。 袁瑶衣眨巴两下眼睛:“没有,风”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捧上她的脸颊,略粗粝的指肚揩过她的眼角。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中,她瞪大眼睛,鼻间瞬间充斥满属于男人的气息 “是我不好,”詹铎开口,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情绪,“只想着巨峰山,却忽略了船上。” 袁瑶衣皱眉,抬手去挡开他的手:“我没事。” 第45章 力气不大的挡拒,詹铎遂松了手,手掌心上还残存着柔软的触感:“脚疼?” “嗯?”袁瑶衣不解,她并未跟他说过脚踝的事。 本来扭得那一下并不算什么,可后面跑了太多路,又爬上这高高石崖,这时候还真是觉得不适。 詹铎在她面前的石头上坐下,解着自己身上斗篷:“适才托着你上来,发现你左脚会不自觉的缩起,必然是伤到了。” “扭了下,不严重,休息下就会好。”袁瑶衣道,低头去看左脚。 要说詹铎的洞察力真的很强,就凭她缩脚便断定脚伤了。 忽的,身上落下一方斗篷。她抬头,见是詹铎的给她披上了,宽大的斗篷,直接将她遮盖了严实。 “不用” “披着吧,”詹铎没理会她的拒绝,便将系带系好,“很快就会来人,我带你回去。” 见此,袁瑶衣便没再推辞,靠着石头坐好。方才放了信弹,所以詹铎的人肯定能看见。 她缩着身子,眼睫扇了两下。詹铎还坐在她边上,正看着她。 “我给你看看脚吧,”詹铎道,“在军营时,从军医那里知道一些医理。不用脱鞋袜,很简单。” 袁瑶衣听了,道:“不妨碍走路,回去再处理也可以。” “也行,”詹铎点头,接着又道,“那便一会儿往下走时,我来背你。” “嗯?”袁瑶衣一愣,随即摇头,“不用背我。” 怎么可能让他背? 詹铎也不急:“那么,看看脚?” 袁瑶衣想着上来时的陡峭,下去时定然更不好走,于是抓着裙裾一提,脚往前送了一点儿。 “不会疼的。”詹铎身体前倾,手一捞便握上了女子的脚踝。 袁瑶衣没说话,这种不会疼的话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子。以前小妹不想喝药,她便会哄一句“不苦的”。 这时,脚踝上试到一股力道,那是詹铎那手指帮她摁揉。正如他所说,鞋袜并未褪去,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脚,另只手帮着揉搓筋骨处。 “我不怕疼。”她道,这样慢慢的揉搓,倒不如痛快的直接正一下。 话音才落,耳边便听见一声笑,她看去詹铎,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嗯,知道了,你不怕疼,也不怕高,”詹铎抬眸,瞅她一眼,“只不过会后怕,对吧?” 怎么明明是个柔弱女子,偏爱嘴上逞强。方才不是她缩在石缝里不敢动?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至于说不怕疼,他还真记得她喊过疼,便是中了药的那晚 袁瑶衣这厢明确的看见詹铎在笑,虽然很轻,但嘴角的确是翘起的。他从来都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有时候真让人以为他不会笑。 “我有分寸,”她低下头,略显底气不足,“小时候我上山采药,有些药就长在石缝中,我会爬上去采。” 事情做得多了,就会有自己的窍门,哪怕是爬石头也如此。 “以后别这样了。”詹铎低下头去,道声。 袁瑶衣自然是后怕的,毕竟那样高的石壁:“诶” 脚踝疼了一下,让她不禁小声惊呼。后知后觉,应该是詹铎帮她正好了脚踝。 “试试,是不是还不舒服?”詹铎将她的脚放去地上,遂看向她。 袁瑶衣收回脚,自己试探的活动着:“好了,谢谢公子。” 脚踝的已经好了,剩下的些许不适感,也没什么大碍。 “别担心,”詹铎坐好,“我会把小蝶找回来的。” “蝶姑娘,”袁瑶衣身形一直,深吸一口气,“她没事。” 这回换做詹铎疑惑了,他一路寻来只找到了袁瑶衣,所以便以为耿芷蝶已经被贼人带走。如今听他这样说,他怎能不吃惊? “她没事?” “没事,”袁瑶衣坚定点头,随后站起来,“现在去找她吧。” 詹铎跟着站起,一把过去握上袁瑶衣的手肘,阻止了她的前行:“你的脚。” 袁瑶衣站住,接着一提裙裾,露出自己的左脚,然后特意来回踩了两下:“你看,真的不碍事。夜里冷,快去找蝶姑娘,耽搁不得。” 脚是小事儿,找人可是大事儿,她当时在江边成看见过有船来,别出事才好。况且,耿芷蝶在哪儿,只有她知道。 “那好,”詹铎颔首,视线盯着袁瑶衣的脚,“你有什么不适必须告诉我。” 袁瑶衣点头应下,然后抽回自己的手臂:“只要下去了就好办,芦苇荡里再怎么说也是平坦的,伤不到脚。” 说着,便往前走着。她不是娇气的高门姑娘,就算脚踝些许的不适,只要找了巧劲儿,左脚用力小,便也没什么。 这厢两人下了石崖,正巧,副将带着人也赶了过来。 詹铎吩咐人去四下搜查,万一还潜伏着巨峰山的贼匪,剩下的便跟着他和袁瑶衣,一起去寻耿芷蝶。 重新走回芦苇荡,江面尽头开始发白,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亮。 袁瑶衣走在前面,循着脑中记住的路线往回走。芦苇荡中很容易迷路,极少有东西可以用来做记路的标记。 旁边,詹铎紧紧跟随,每当前面有芦苇挡住,他总会先一步将芦苇为她挡开。 当看见那个烂泥潭时,袁瑶衣便知t道路没有走错,并与詹铎说:“快到了。” 泥潭上方,贼子陷下去的地方成了一处小水洼,那是它吃过人留下的证明。 第46章 绕过泥潭继续往前,袁瑶衣看到了那丛略乱的芦苇,她赶紧过去,双手扒拉着乱草。 “我来。”詹铎拉住她,让她站去一旁,他自己去扒开那些乱草。 然后,他看见了倚着芦草堆的耿芷蝶。 小姑娘睡着了,平静而安稳的呼吸,除了手有点儿凉,人齐齐整整的。 “让她睡吧,”袁瑶衣蹲下,解下斗篷给耿芷蝶盖上,“她吃了安宁草,会自己醒的。” “安宁草?”詹铎问。 袁瑶衣应了声是,又道:“连婶夜里老睡不好,安宁草可以治,我便给她磨了些粉,加了几样别的药。昨晚事情紧急,蝶姑娘年纪小跑得慢,我让她躲在这儿的。” 说到这里,詹铎明白了整个事情:“你怕小蝶害怕,也怕她乱跑,所以给她喂了药粉。” “没有毒性的,不会伤到她。”袁瑶衣连忙解释。给耿芷蝶的糖,药粉就沾在上面。 “我不是问这个,”詹铎皱眉,面上神情严肃,“所以,你昨晚自己故意引开了贼人。” 她说耿芷蝶年纪小,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小姑娘?是十五岁吧。 贼人抓耿芷蝶是用来与他谈条件,所以不会伤人;可是袁瑶衣她不同,那些贼人心狠手辣,被抓到岂会放过她? 袁瑶衣见詹铎一直看着自己,莫名心中生出一股慌意:“怎么了?” 这时,一顶小软娇抬过来,两个婆子去草丛中抱起耿芷蝶,随后小心把人送进轿子。 很快,轿子抬走了。另一台轿子跟着抬了进来,是给袁瑶衣的。 “没什么。”詹铎唇边轻叹一声,抬手过去落在她的发顶。 袁瑶衣微诧,眼看着他的手近了,碰触上她的发。接着,他的手下来,到了她面前。 她看见他的手指夹了片干枯的草叶,原是帮她拿下来吗? “上轿吧,咱们回去。”詹铎去了轿边,给她撩开了门帘。 等到坐上轿子,袁瑶衣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她手里抱着个温暖的手炉,腰背垫着软软的靠枕,真真实实的舒服,也便确认着,昨晚的那场凶险终于熬过去了。 轿子抬出去老远,詹铎还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注视着那顶小轿。 “公子,查到了。”重五跑过来,将一张纸交到詹铎手里。 詹铎低头看着,指尖捻着纸张边缘。 重五搓着手,出口话全是赞赏:“瑶衣娘子真是厉害,两个身高马大的贼人都不是她对手,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果然聪慧。” “聪慧?”詹铎齿间琢磨着这两个字。 是吧,她的确是聪慧的,可又不止聪慧,还很坚韧勇敢。是问别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有谁能做到她这般? 既能保全自己,还将耿芷蝶妥善安置,面对贼人耐心周旋,这份胆量,即便是有些男子也不上 “你倒是对她很赞赏。”他道声,随之迈步往前走。 重五笑笑,听出主子言语中的轻松,也就继续说道:“我就觉得,瑶衣娘子若为男儿郎,肯定也是一番人物。” “休要胡说,”詹铎斜睨一眼重五,接着看去前方,“她是女子。” 说到底,女子家的还是该被好好护着的。 重五赶忙说是,在这芦苇丛中穿梭了一整夜,又累又饿,巴不得赶紧出去:“公子,巨峰山的事儿算是解决了吧。” “可以了,”詹铎眼睛平视前方,“后面的事我不会再插手,全由闳州府衙来处理,等案子完成,便将一干主犯压至京城。” 重五脸上一阵轻松:“就是说咱们可以回京了。” “重五,回京途中有无有趣的地方?”詹铎问,视线中,那顶小轿始终在他前方几丈远。 “有,”重五来了精神,“等着船拐进运河,那两岸真有不少好去处,公子想游玩?” 詹铎不语:“即是好的话,却也可以去看看。” 她未出过远门,届时带她看看。等回京后,亦会好好安置她,给她名分。 第23章 第 23 章 轿子并不是按原路返回, 而是抬着到了就近的江边。 江边停着几只小船,耿芷蝶在婆子们的照顾下上了其中一只,已经离了江岸。 此时的天色蒙蒙发亮, 冬晨的清冷扑面而来。 袁瑶衣站在江边,看着江面上升腾起淡淡水雾,隐约可见停在江中的大船。 这里不是渡头,大船靠不了岸,只能用小船将人送去大船上。 没一会儿,她也上了小船。待坐好后,船工撑着往江中行进。飘飘摇摇的, 后面到了大船下, 下来一条木梯将她接了上去。 “娘子你可吓死我了!”连婶一直等在甲板上,见人回来赶忙上前查看,脸上算是担忧。 袁瑶衣累得够呛,嘴角扯出一个笑:“我好好的,没事儿。” 连婶上下打量,不放过一处:“这叫好好地?你看看身上,有一处好的地方没?” 她边说边叹气,甚至开始抽泣。担心了一晚上,现在可算放下心来。 “阿婶, 我饿了。”袁瑶衣柔柔道, 然后去抓上连婶的手。 连婶立时生出一阵心疼,双手裹着袁瑶衣发凉的手儿:“成, 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食。”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 彼此真心对真心。连婶越发怜爱这个姑娘, 说起来才十五岁而已,周家那些姑娘一般大的年纪, 还都在父母长辈面前撒娇呢。 第47章 终于离开甲板,两人往船舱走去。 袁瑶衣往四下看看,不解道:“这不是咱们来时的那条船吧?” 从闳州出来的那条船,桅杆顶上挂着青色幡旗,而此时的这条船小一些,船板也是新的。 闻言,连婶笑笑:“你没看错,是换了船。这不昨日出事,公子怕那大船上有隐患,便就安排了这条新船。” “原来如此。”袁瑶衣道声。 这样做的确更稳妥。既然贼人能够扮做船工,难免不会在船上做别的手脚。 果然在大事上,詹铎的思虑很是周密。 说着话,很快就进了船舱,沿着走道往前一走便是一间舱房,连婶拉开门,两人走了进去。 “郎中在给耿姑娘诊断,我适才瞅了眼,见她快醒了,人应当是没事的,只是受了这一惊,估计得慢慢缓几日。”连婶说着,边叹了声。 袁瑶衣也想过去看看耿芷蝶,只是自己现在十分狼狈,总得收拾收拾。 “娘子先洗一洗,浴桶就在屏风后面。”连婶上来,开始帮袁瑶衣松头发。 “我自己来。”袁瑶衣不习惯别人伺候,抢先抬手摸去头上,结果摸到了束着编发的帕子。 那是詹铎帮她带上的,她竟是忘了还回去,一直戴了回来。 她指尖一扯,将那帕子取了下来,拿在手中软软的。心道要还回去,也得洗干净了才行。 连婶知道袁瑶衣脸皮子薄,把换洗的衣裳准备好,便说出去准备吃食,离开了房间。 门一关,房间静下来,能听见外面江水流淌的哗哗声。 袁瑶衣开始打量这间舱房,在外面瞧着船小,可这房间倒是宽敞,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就寝的卧室,外头这间则是的小厅,吃茶饮水用。 比先前大船上她那间房,实宽大许多。 她走去屏风后,那里已经摆着一只浴桶,里头的水温热度正好。 袁瑶衣褪去衣衫,双手摁着桶沿,腿脚一抬便进去了浴桶中。随后,靠着桶壁慢慢坐下,感受到温热将自己寸寸包裹住。 她唇角一张,发出满足舒服的喟叹。冰冷、惊恐、僵硬,这一切被温水渐渐溶解,整副身子骨泡得松松软软。 大概是劫后余生身心力气耗尽,她懒得动弹,就这样浸在水中。水没到胸口处,左胸上一抹艳丽的胭脂痣,在热水的熏泡下,如月季花瓣一样红。 想起昨夜,她瑟缩在峭壁的石缝中,若是詹铎没有找到她,她是不是已经冻死 她眯上眼睛,疲倦与困意席卷而来,隐约的,听见一声开门响。 “娘子先别睡,快出来吃点儿东西。”连婶进来,从架上拿了浴巾撑开。 袁瑶衣睁开眼,迷蒙的应了声,双手便撑着桶沿站起。起了一半,才清醒过来自己现在裸着身子。再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连婶是个慈爱的长辈,一心对她好。 眼看她从浴桶里出来,连婶上前扶了一把,接着便把浴巾给人披去身上。 沐浴后的少女t,肌肤红润柔嫩,两条腿儿又细又长。 连婶暗暗吃惊,平日里这小娘子着实包裹得严实,不想内里竟已长成这样。那浴巾盖着都挡不住鼓囊囊的胸处,更别提那截细细的腰,跟那嫩柳枝似的。 这才是初初长成的样子,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年,她能出脱成何等颜色。 这厢,袁瑶衣别过身子,自己拿着浴巾擦拭,而后捞起一件中衣套穿上:“船是不是还没走?” 从刚才到现在,她没有感觉船行进,应当还是等在原处。 “还没,”连婶应着,上前来帮着整理衣裳,“公子还在岸上,想是还有事处理。” 袁瑶衣擦着头发,发尾正缠在指尖:“巨峰山的事结束了?” 之前,詹铎处理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经过昨日之事,想来所有人已经知道。 “我打听过,大公子回去的确是去剿匪巨峰寨,”连婶道,一面给松松的扎了腰带,“听说是从后山一条偏僻小路上去的,没费什么周折,这可又是立了一功。” “那就好。”袁瑶衣心头一松,她画的那条小路没出错就好。 这方祸害铲除了,周遭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起来。 “可不就是好吗?”连婶笑出声,眼神中多少带着打趣,“剩下的,娘子便是安心随公子回京,回国公府过日子。” 听着着直白的揶揄,袁瑶衣脸颊一热:“我其实没想过留在国公府。” 连婶听了,手指戳戳袁瑶衣额头:“你不跟着回国公府,还能去哪儿?一个女子家的,在外面拿什么过活?” 就这个模样,这幅身段,没个依仗的人,也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 再者,她想走,也得詹大公子同意不是?这样的娇娇小娘子,谁舍得? 袁瑶衣没再说什么,想着自己以后按着打算慢慢来,下步就是打听姨母的行踪。 从屏风走出来,她已经收拾的利索干爽。 桌上摆了几样吃食,并着一碗软糯的米粥,看着便让人有胃口。 袁瑶衣坐下,开始用饭。 边上,连婶说着另一边耿芷蝶的事:“她好好地,郎中叮嘱好好休息就行。幸亏人没事儿,不然和元洲侯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到底是孩子心性,被人哄下船去。”袁瑶衣想起昨日,还是一阵阵后怕。 第48章 若耿芷蝶真的出了什么事,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连婶道声可不是,又说耿芷蝶喝了药正在休息。 听了这话,袁瑶衣打消了过去探望的念头,耿芷蝶昨天受了不小的惊吓,先让小姑娘休息好再说。 用完朝食,连婶将小厅收拾干净。 袁瑶衣则进了内室,躺去床上。她现在也困乏的很,想要休息。 “娘子好好睡,有事儿便喊我。”连婶帮着人搭好被子,放下床帐。 袁瑶衣道声好,头终于沾上松软的枕头。 幔帐笼罩,床内的的光线变暗,但还是能看出其宽大。新船,不但房间宽敞,床也又软又大。 耳边是江水拍打船体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起到了很好的助眠作用。 没一会儿,袁瑶衣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袁瑶衣从床上起来,连婶进来收拾,说是耿芷蝶也醒来一会儿了。 于是,她收拾好,便去探望耿芷蝶。 耿芷蝶的房间在走道尽头,还未进去,便听见小姑娘闹脾气的声音。 “我不喝,太苦了。” 袁瑶衣站在门边,看着小姑娘坐在床上,双手抱臂,噘着嘴一脸拒绝的模样。而床边,是一脸无奈的招嬷嬷,手里端着只药碗,一声声的劝着喝药。 哒哒,她抬手敲了两下门板。 房中人看过来,接着就见耿芷蝶眼睛亮了:“瑶衣姐娘子。” 小姑娘中途改口的样子很是可爱,袁瑶衣被逗笑,嘴角浅勾,总觉得在耿芷蝶身上能看见小妹的影子。 当然,小妹不会这样难哄,也更听话。 “蝶姑娘好些了?”她走进去,几步到了床边。 “好了,你快坐下。”耿芷蝶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临了不忘加一句,“我根本就用不着喝药。” 袁瑶衣笑,顺着对方意思,于床边坐下:“那不是药,是安神汤。” 耿芷蝶摇头,一副坚决模样:“那也是苦的,我不要。” “瞧,我原想过来看看你精神好不好,”袁瑶衣说话不急不慢,声音娓娓好听,“要是可以的话,便陪你玩儿。” 一听到玩儿,小丫头嘴也不噘了,唇角弯着笑:“你有什么好玩儿的?” 在船上太闷了,所有地方都被她走遍,好生无聊,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哄骗下了船。 袁瑶衣一看人这样子,手往前一送:“你看这是什么?” “芦草?”耿芷蝶眼睛更亮,盯着袁瑶衣手里。 袁瑶衣手里正攥着一把芦草,用一条细绳捆着。见着耿芷蝶想伸手拿,她直接给收了回来。 “蝶姑娘,我看你脸色还有点儿苍白,想是不能玩儿。”她看着小姑娘,认真道。 耿芷蝶皱了眉:“我好了,我有精神。行行,我喝药还不成吗?” 说着,小手往招嬷嬷那儿一伸,去要药碗。 招嬷嬷愁云惨淡的脸,瞬间乐开花,忙不迭的把药喂去小主子嘴边:“姑娘不信我,总得信瑶衣娘子的话,这汤真的不苦。” 说着,给了袁瑶衣一个感激的眼神。 耿芷蝶好歹将药汤喝下,砸吧两下嘴:“不苦是不苦,就是味道好怪,反正不好。” 既然已经喝下,也就随便她诉两声苦。 招嬷嬷端了清水给耿芷蝶漱口,这边将空碗交给了身后的婆子。 随后对着袁瑶衣郑重一礼:“我家姑娘能好好地,多亏了娘子,这件事我回去会禀告侯爷和夫人。” “不用如此,”袁瑶衣伸手去扶对方,“换做别人也回这样做的。” 招嬷嬷感激一笑:“娘子救的岂是我家姑娘一人?你也救了我们几人,娘子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等直说。” 真要耿芷蝶出了事,她们这几个伺候的婆子婢子哪有好下场? “嬷嬷客气了。”袁瑶衣不好一直推辞别人好意,于是客气了声。 “对,瑶衣姐姐以后有什么事,我也会帮你,”耿芷蝶拍拍小胸口,小脸儿全是认真,“只是这件事就别回去跟爹娘说了,否则他们再不会放我出来。” 后面声音越来越弱,想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心虚。 招嬷嬷神情严肃起来:“姑娘胡闹了,这事儿岂能瞒得住?詹公子那边,侯爷不会问?” 一提詹铎,耿芷蝶泄了气,等着教训她的人是真不少。 “那些事先放一边,蝶姑娘不想玩草编了?”袁瑶衣把苇草拿出来。 原本蔫蔫儿的耿芷蝶,瞬间又鲜活起来:“好啊好啊,上次的蚂蚱我还没学会,你教我。” 袁瑶衣道声好,小心扶着小姑娘下了床。 一旁的软塌上,招嬷嬷让人铺了柔弱的绒毯,又给两人备了果点茶水,这才放心站去一边。 袁瑶衣和耿芷蝶去了榻上坐下,围着一张小几开始草编。 “这些苇草哪里来的?”耿芷蝶问,小手灵活的理着。 袁瑶衣微垂着脸:“上船前,在岸边采的。” “铎哥哥还没上船吗?”耿芷蝶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袁瑶衣睡了一个白日,并不知道詹铎的情况。 一边的招嬷嬷接话道:“应当还在岸上,听说闳州府来了人,昨日的事牵扯着巨峰寨那边,自然得交代清楚了。” 耿芷蝶似懂非懂,很快全部精力去了草编上。 第49章 亥时过半,袁瑶衣从耿芷蝶房中出来,准备回自己住处。 招嬷嬷跟着出来相送,路上客气道谢:“亏着有娘子,要不然我家姑娘不会这样老实呆在屋里。” “我也无事,正好和她说说话。”袁瑶衣道。 小孩子家哪有不好动的,现在耿芷蝶需要休息,断不能在跑出去吹冷风。 招嬷嬷当然看出袁瑶衣的好意,眼中愈发多了赞赏:“娘子好性情,想来以后去了公府,也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突然扯上邺国公府,袁瑶衣稍感意外:“这后面的事情谁也不好说。” “那倒是,”招嬷嬷应了声,眼看到了舱房外,便停了步,“我这儿还有件事与娘子说。” “嬷嬷请讲。”袁瑶衣站下,耐心等着。 招嬷嬷笑了笑,声音压低一些:“外面都传詹家和耿家有议亲的意思,娘子别往心里去,没有这回事儿。” 袁瑶衣一愣t,反应上来是在说詹铎和耿家大姑娘。 见她不语,招嬷嬷又道:“都是瞎传的,娘子回去休息吧。” 说罢,人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袁瑶衣拉开房门,进到屋中,心中还在思忖着招嬷嬷的话。她管不了詹铎以后娶谁为妻,不是耿家大姑娘,也会是别的世家千金。 像詹家这样的百年世族,哪怕是尚公主也使得。 眼下她要想的是怎么找到姨母,真正开始自己的日子。 船动了,连婶进来说是要去下一个渡头,铺好了被褥,让袁瑶衣先休息。 船在江面上行进,难得顺风,快且平稳。 袁瑶衣坐着看了会儿自己的小册子,记了两味药材,遂收起来准备去睡。 她进了卧房,解开外衫,熄了灯便躺去床上。 迷迷糊糊间,好像船停了。她寻思着是到了连婶所说的那个渡头。 这时,一声轻微的吱嘎响传来,像是房门被谁推开。 袁瑶衣半睡半醒,眼睛微眯眯睁开,透过珠帘看去小厅。黑暗中,一道光线洒在地上,果真是房门开了。 很快,那道光线消失,因为门被重新关上 关上?有人进来。 袁瑶衣登时睡意全无,瞪大眼睛看着小厅。黑暗中,果真站这个高大人影,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在脱衣 心口噗噗跳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咳”她小声轻咳。 然后,小厅里的人影静止了,也只是短短一瞬,随后他似侧了侧身子,看向她所在的床。 “吵醒你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袁瑶衣脑中嗡的一声炸开,进来的人是詹铎,他不是没上船吗? 接着,小厅一亮,詹铎点了一盏弱灯,遂也清楚了他的眉眼。 “我,”袁瑶衣轻轻从床上起来,双脚挪去床下,“我是不是错进了你的房间?” 突然就明白上来,这房间缘何这样宽敞舒适,明明耿芷蝶的那间都不如这边。她怎么就没想到? 詹铎把解下的斗篷挂好,转头就看见女子小心翼翼刮着床沿坐着,垂下的幔帐挡着她半边身形,内室昏暗,看不清她的脸。 “你没进错。”他道,他的房她当然可以住。 袁瑶衣听了,脑中越发混乱,她没进错,那他缘何进来 忽的,像是被一道雷击中,她清楚了原因。新船,安排的人把她当成詹铎的妾侍,让她直接住进了詹铎房间。詹铎整个白天都在岸上,如今回来船上,自然而然回他自己的房间。 珠帘碰触的脆响,是詹铎抬手挑开,走进内室来。 袁瑶衣呼吸一凝,眼看着人就走到了床前。而她身上只着一件衬裙,只能缩在幔帐后:“我” “你的脚好了?” 不等她开口,詹铎先问了声。 “呃,好了。”袁瑶衣道。 “嗯。”詹铎颔首,接着点了床边的灯。 这下,内室也亮了。 袁瑶衣往帐后缩了缩,偷偷拿眼去看詹铎,见他端着灯台,然后蹲下在床前,正好是她脚边。 “我给你看看。”他把灯放在脚踏上,抬头看她。 袁瑶衣下意识往回收脚,小声道:“郎中看过了,说没有大碍。” “我又不会给你折断。”詹铎道,垂眸便看见两只小小的足儿往裙下藏。只不过裙短,盖不住,便就清晰着十个珍珠般的小脚趾,紧紧勾着。 “真的好了。”袁瑶衣道,干脆自己提了下裙角,左脚往前送了送。 女子脚踝纤细,确实没有大碍,只是扭到那处泛着些红,休养一两日便会好。 “那便好,”詹铎握着灯台站起,“我让人去买了活络药油,你抹上会舒服些。” 袁瑶衣点头,想着自己现在占了他的床,该让出来才行。下人安排的时候不清楚,她可得谨慎着:“我换间房。” 说着,她拉开幔帐站起来,迈了一步下到地上。 她一身柔软的衬裙,正好垂到小腿肚处。长长的黑发直至腰际,衬得一张脸儿越发的小。因为说话,而胸前轻微起伏,那衬裙的抹带跟着落下一点儿,露出肌肤上一点胭脂色 詹铎眼睛微眯了下,他记得那抹胭脂色。 那一晚是昏暗的,可不知怎的就从外进来一束光线,让他看见她左胸的胭脂痣,以至于到现在还记得。 “不用,”他别开视线,把灯台放回原处,“这船小,没有别的房间了。” 第50章 袁瑶衣想了想:“我去连婶那儿。” 闻言,詹铎不禁笑了声:“大半夜的,你倒是能折腾。明早就传开,我把你赶出去了?” 袁瑶衣为难,她也不想折腾,也知道很多人都睡了。 “这样,”詹铎正过身,“我在小厅的榻上睡。” 说着,就抬步往外走。 “不行。”袁瑶衣忙伸手去拉住他,他如何能去睡榻?况且,这房间本来就是他的。 詹铎低头,看着拽住袖角的手,随后视线上移,看着那张娇美的脸。 “我去睡榻。”袁瑶衣道,然后松开了手。 好似怕他跟她抢似的,抑或是别的,她匆忙走回床边,卷起自己的被子枕头。待转身时,已经满满的抱了一怀。 她抱着被卷往外间走,赤脚走过木地板,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轻柔的像一朵飘过的云彩。 詹铎站在那儿,看着她从自己眼前经过,柔软的发飘着,下面盖着娇细而脆弱的脖颈。 不期然,一缕清爽的药香气钻进鼻间,正是来自于她身上,淡淡的好闻。 眼看她已到了门帘边,琉璃珠的璀璨光落在她身上,印上七彩的颜色。 “瑶衣。”他对着她的背影唤了声,然后见她回过头来,明亮的眼中带着询问。 “你忘了这个。”他说 第24章 第 24 章 袁瑶衣回头, 顺着詹铎的示意看去,是她的鞋子,还好好地摆在脚踏上。 竟是忘了穿, 一直打着赤脚。 “嗯。”她应了一声,随之抱着被卷折回到床边。 两只脚先后抬起一勾,便将鞋子轻巧的套上,然后又急急的往外间小厅走。 她身形一旋,灵巧用肩膀拨开珠帘,终于出了内室。 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并往回看了眼:“公子早些休息吧。” 隔着珠帘, 詹铎还在原处, 轻道了声好。 袁瑶衣走去榻边,弯腰把被子铺好,遂熄了边上灯盏,去了榻上躺好。 内室的灯还亮着,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应当是詹铎在脱衣裳。虽然两人各处一间,但到底只隔一道珠帘,着实有些不自在。 袁瑶衣面朝里躺下闭了眼睛,想着明日问问看, 换一间房间。自己不会觉得别扭, 也不会打搅到詹铎。 即使闭上眼睛,如今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 她听见珠帘相碰的轻响, 脊背蓦的变僵, 然后就是渐近的脚步声。 是詹铎过来了? 她一动不动,只是缓缓睁开眼。 内室出来的光线正好映在墙上一片, 如此,也就清晰勾勒出男子落在上面的影子。 是詹铎,他就站在塌边。 袁瑶衣被下的手掐紧,这般安静的环境下,竟是能听清男人的呼吸。 “哒”,一声极轻微的响声进了耳中。 她瞅着墙上,詹铎的影子在她身后弯下,将不知道什么东西放于塌边。然后他只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回了内室去。 袁瑶衣闭上眼睛,紧绷的身体松缓开,而手心里已经满是汗。 内室的灯熄了,整间房重新陷入黑暗。 夜深人静,船身平稳。 袁瑶衣在被子轻轻转了个身,她把手探出来,摸索去榻边,指尖果然碰触到什么。 她握到手中,是一个小瓷瓶,凉凉的。待拿近来,鼻尖便嗅到了清爽的药味儿。 是药油,詹铎适才在内室时,与她说过这个。原来,他过来是把这个送来,应该是以为她睡了,所以没说话。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她却在这儿瞎紧张。 詹铎为人处世公正,身上又带着官职,品性自然不会恶劣。 她心中笑了自己一通,而后真的放松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晴朗。 船正式启程回京,行进在宽阔的江面上。 袁瑶衣和耿芷蝶站在船侧避风处,欣赏着北岸的风景。江南与江北,只这一条水之隔,便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再往前一段就拐进运河了。”耿芷蝶包裹的严实,边上两个婆子仔细照顾着。 袁瑶衣顺着去看,只看到茫茫江水。 耿芷蝶抱着手炉嘟哝着:“还是外面有趣,回去后,还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 “姑娘不想念家人吗?”袁瑶衣问。 不知是不是离闳t州府越来越远,心境亦跟着产生变化。父亲虽然将她放弃,但是家中仍旧有她挂念的。 胆小的妹妹,不知情的兄长,一起长大的好友阿素,乃至过世的祖父母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家乡,心底里藏着一份眷顾。 耿芷蝶听了,小嘴抿了抿:“明明他们整日数落我,可我还是想他们。” 看着小姑娘费解的样子,袁瑶衣笑了:“因为他们是为你好,真对你不闻不问,那是不要你了。” “你说得对。”耿芷蝶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去北方,“回家也好。我来的时候,记着江北有一处酒楼,做的草鱼极为好吃。等船停下,我带瑶衣姐姐你去吃。” 袁瑶衣笑了笑:“是你先前说的那家?” 两人正说着,站在船头甲板处的詹铎看过来。将舆图交给属下,他转身朝两个的位置走去。 见他走来,耿芷蝶有些心虚,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 “吃鱼?”几步外,詹铎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又想擅自下船?” 第51章 耿芷蝶哪还有刚才的乐呵劲儿,低垂着小脑袋,嗫嚅:“我就说说嘛。” “耿芷蝶,你若再淘气,我让人将你捆起来送回侯府。”詹铎道,并没有因为面前的是个八九岁小丫头,而放松口气。 “那,”耿芷蝶咽了咽口水,为自己辩白了声,“我是想让瑶衣尝尝嘛。” 詹铎视线稍移,看去边上的纤柔女子:“你想吃?” “没有,”袁瑶衣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说到了自己身上,不假思索便摆了摆手,“我们只是闲着说话而已。” 什么吃鱼,她吃东西又不挑嘴儿。再说,她也没有让船随便停靠的权利。 詹铎重新看去耿芷蝶:“你在外面多少时候了?” 耿芷蝶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哦,我这就回去。” “还有,给你的书,全抄完。”詹铎紧接着又道。 眼可见的,耿芷蝶苦了一张脸,可是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袁瑶衣,像一只受欺负了的小兔子。 袁瑶衣被看得心软:“我陪你写” “让她自己去。”詹铎道,随后扫了眼耿芷蝶。 本还想磨蹭着拉上袁瑶衣的小丫头瞬间老实了,转身带着两个婆子回了舱房。 眼看耿芷蝶离开,袁瑶衣也想着回去 “药油涂了?”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涂了,谢公子。” “小蝶闯了那般大祸,我罚她是想让她长些记性,”詹铎又道,解释着自己刚才的做法,“不要因为她年纪小,就理所当然被原谅,有错便是有错。” 袁瑶衣是心疼耿芷蝶,却也认同詹铎的这些话。 错了就是错了。 “风大,别站这里。”詹铎道声,随之转身。 袁瑶衣看着人走出去的背影,想着那间舱房。早上起来,她问过连婶,要说能住的房间确实有,但是在船的下两层,那里是船工和军人住的地方,她一个女子真真不合适。 “瑶衣。”前面的人唤了一声。 袁瑶衣回神,看去甲板上的詹铎,他披着青色的斗篷,长身玉立。 他看着她:“你过来看。” 闻言,她迈步朝他走去。 “什么?”她在他身旁两步远站下,问道。 “那里,”詹铎伸手握上她的手腕,往自己身旁一带,“看见了吗?” 他的另只手伸出去,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突然拉上自己,这一带着实突然,一侧的肩头撞上了他。不由抬头去看他,正看见他落下来的视线,嘴边带着浅淡的笑。 她站好,抽着自己的手,下一刻,对方手一松。 抬起头,她顺着詹铎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远处矗立着一座山峰,不算高,峰顶是一块巨石。 “像不像鳌台?”詹铎问,侧过脸看着她。 阳光好,他半垂着眼帘,眼角微弯,少了以往的疏淡,进多了些柔和。这双眼,竟有些桃花眼的意思。 袁瑶衣点头,下颌微扬:“像。” 真的像,尤其这样明亮的日光下,那块巨石俨然像只巨龟趴在那儿。比巨峰山的大,但形状极像。 詹铎薄唇弯着,望去那座山峰:“还未跟你道谢,巨峰山的事很顺利,你画的路线起了关键作用。”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刚好知道。”袁瑶衣回了声。 看来,詹铎真的是按照她画的路上了巨峰寨,不然他不会看到鳌台,现在也不会指给她看前面的山峰。 “不能这么说,你的确帮了很多,”詹铎道,“没有你指的路,怕是现在还留在闳州。” 这一次,官军这边的伤亡极少,给了匪寨一个措手不及。 袁瑶衣很少听詹铎说这样多,以前别说这些重要事,就是平常,也只是淡淡看一眼就过去了:“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也清楚一方安定。” 詹铎点头肯定:“若是军中,你这便是又立了一大功。” 这话让袁瑶衣发笑,遂抬手挡在唇边:“若是男儿,理当冲去最前方。” “胡闹,”詹铎道声,视线中是女子姣好面容,“女子家的,有什么可冲的地方?” 袁瑶衣没再说什么,见副将走过来,便顺势退开,先回了舱房。 因为耿芷蝶被罚抄书,她不好过去打搅,只能回到詹铎的那间房。没什么事做,便拿出自己的小册子看。 晌午的时候,船停下了。 重五过来敲响了门:“瑶衣娘子,安通镇到了,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袁瑶衣放下册子,笑笑:“不是不能下船吗?再说,我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 “不能下船,那是单指耿家的蝶姑娘,你自然可以下船,”重五笑道,接着介绍起来,“你恐怕不知道着安通镇是什么地方吧?这里可盛产各种药材,比你小册上记得多多了。” 听他这样一说,袁瑶衣稍稍来了兴趣:“即便这样,我也不能耽误行程。” “镇子就在岸边,靠江搞漕运,药材运进运出的可不就是方便。”重五道,“至于行程,明日早上才会启程。公子说了,娘子你可以下船。” 袁瑶从窗口往外看,果然见着一座临江镇子。 既如此,下去看看也无妨。药材的事,她能碰到就瞧瞧,主要想买点儿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耿芷蝶。小姑娘被罚,捞不着下船,定然无聊。 第52章 打定主意,她便收拾了下,叠好一个包袱出了房间。 和重五一起,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 才站到岸上来,便看见詹铎站在前面,正和副将说着什么。他一路而来,也是时刻关注着沿途水路的情况。 当今朝廷重文轻武,很少有这样年轻的世家子弟愿意投身军中。当日在周家,曾听说过他中过榜眼,最终却没走文臣的路。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在旁边引着路,出口的话全是自信:“我来过,你跟着我绝对不会走丢。” 如此,瑶衣跟着他走出渡头,上了街道。 虽然是冬日,但是街上还算热闹,马车、推车,总有那满满当当的货物往渡头这边送。 看得出这一代比较安定,没有闳州府的那般惨淡。 “要说药材各地都有,同样的一味黄连,偏就这里产的效用大。”重五讲着自己知道,“所以,大都会送去京里。” 袁瑶衣了然点头:“难怪这般繁忙。” “就今年春,营里发生一件大事,”重五小声道,“朝廷给咱水师营送了药材,结果被发现以次充好。那时船队正要从海路北上,阻截南下的北诏人,出了这事儿军心开始不稳。” 袁瑶衣认真听着,要说这药是用来救命的,以次充好、以假当真,简直就是不拿人名当回事儿,更何况是国家抗敌这种大事。 她从小看着祖父行医,知道这些道理。 就听重五继续道:“好在公子当机立断,查出一干人等就地正法,后面通过他自己的关系,找到了药材。” 说着,就走到一处岔道口。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往两边看看,然后抓抓脑袋,遂指着一条路:“这边。” 两人正待往那条道上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等等。” 两人回头,见是詹铎走了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一身利落的冬日便装,行走间带着属于士族的矜贵气。 “公子,你怎么来了?”重五往回几步,到了人跟前。 詹铎扫了眼自己的随从:“我不跟来,你t打算把她带哪儿去?” 说着,往路边俏丽站着的女子瞅了眼,人安安静静的。 “这不就上次咱们走的”重五边说边指着前方,然后剩下的话断在了舌尖处。 前方不远处,几个打扮艳丽的女子坐在街边,正看来来往走路的人,其中有的还往他们这边看。 詹铎鼻尖送出一声冷哼,随之擦着重五身边走过。 “你要去哪儿?”他去了袁瑶衣面前,问。 袁瑶衣看看那边的重五,回来又看着詹铎,看起来他脸色不太好看:“重五带我去看看药材” “那边没有。”詹铎也不等她说完,然后抓上她的手腕就带着离开,走上另一条路。 袁瑶衣被这一带,脚步踉跄的跟着。 而重五站在原处,自然不敢再跟上去:“得,又做错事了。” 这边,袁瑶衣被拽着往前走了一段,有些不明白,不就是重五指错了路? “公子,我自己走。”她道。 詹铎停步,低头便看见被自己抓在手里的细细腕子,那几根手指又紧紧攥着。 “你倒是实诚,他说往哪走你就跟着?”他看她,没有松手。 袁瑶衣听着这话,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和重五熟悉,他就算说错路也不是故意的。” “你忘了耿芷蝶的事了?”詹铎眉间拧了下。 袁瑶衣越发不解,小声道:“可重五是公子你的随从,我自然是信任的。” 这怎么又说去耿芷蝶了?再说,不是他跟重五说,她可以下船来走走的吗? “你信任。”詹铎琢磨着这三个字,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 他松开手,下一瞬女子的手里像泥鳅一样滑走。 他也知道船上闷,所以让重五接她下船来。可是她下来后,就这么直接跟着重五走了,没看见他就站在那儿吗? 就算是再熟悉的人,她不该有点儿防备心? “公子,”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在想什么,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头晌还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这才多点儿时候,脸又阴沉下来。难道是重五传错话,她不能下船? 她唇边轻轻一笑:“我没想走太远,这就回去” “在前面不远,”詹铎开口,“是有几间药材铺子,去看看吧。” 见此,袁瑶衣也没再说什么。也便过去看两眼,不多耽误功夫,过后就回去。 两人往前走着,詹铎走在前面,回头时,女子总跟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她也停下,他走,她便跟上。 分明,她和重五一起时,两人有说有笑,还是并排着走。和他,反倒这般生疏。 他不是她的夫主吗? 往前面一走,拐到另一条街,便是詹铎所说的地方。不算长,但是两旁药材铺子是真不少,店门上头悬着各种招牌。 “这一家吧,进去看看。”詹铎在一间稍大的铺子前停下,回头看袁瑶衣。 袁瑶衣瞅了门匾一眼:“好。” 忽的,她听见詹铎笑了声,朝他看去,他正盯着他看。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对吧?”他问,嘴边笑容仍在。 袁瑶衣眼睫扇了两下:“自然。” 第53章 不是他让过来看的吗?药材当然要进药铺里看。 詹铎抿平唇角:“那你这样,是不是也算信任?” 他摇了两下头,随后迈步走进了药铺去。 袁瑶衣见他走开,心里寻思着他的话。要说信任他,不完全是,他为士族,她为平民,地位等级横亘着,她对他的话其实算照办。 紧随其后,她也进了药铺。 这边的药铺和药堂不一样,更多的是大批量出手货物。所以,铺中只摆着些样品,定下了要多少,便直接从后院仓库出货,离着渡头近,甚是方便。 这里充斥着混杂的药草香,掌柜在柜台后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袁瑶衣简单看了看,她是知道一些药草和效用,所以能看出这里的确有上好的药材。 “瑶衣,你来看。”墙边,詹铎站在那儿朝她勾了下手。 她便走去了他边上,见他站在木架前,手里捏着几根药草。 见她过来,詹铎把手里的药草给了她:“你看看这药草怎么样?” “三七参,”袁瑶衣看着手中土黄色的草根,晒干后重量已经很轻,“多用来做外伤药,止血。” 詹铎颔首,眼中多了丝赞赏:“所以,这是真的?” 听他这样问,袁瑶衣瞬间想起方才重五的话,今春送去水师营的次药。战场上伤亡难免,好的止血伤药是用来救命的。 “是真的,且药味儿浓厚,颜色鲜亮。”她回道。 詹铎盯着那药若有所思。朝廷拨给水师营的药材,他没办法过问,这中间一层又一层的关系,密得像蜘蛛网。 说到底,还是与朝廷的制度有关,文官掌权,武官势弱。 “剩下的你也看看。”他示意架子。 袁瑶衣走去架子下,拿起上头的药材,辨认一番便就给詹铎讲解:“菖蒲,就是你教我写的那种药材。” 詹铎唇角一弯,竟也认真的听着。 “这个,我不认得。”袁瑶衣拿起一小段木刺一样的东西,小拇指长短,上粗下细。 “那叫蛇尾根。”算完账的掌柜走过来招呼,说出药材名称。 袁瑶衣没听过这味药,好奇的看着:“倒是第一次见。” 掌柜笑,略胖的身形往前一站:“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因为平常用不着。一年收不了多少,几乎全部送去京城了。” “那便是用做补药的咯。”袁瑶衣明白上来,不是平常人用来治病,那便是富贵人家用来补身子的。 掌柜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袁瑶衣来了兴趣:“怕不是和关外的人参一个用处?” “咳咳。”詹铎轻咳了声,抬手半握挡在唇边。 掌柜瞬间会意,没有回袁瑶衣的问题,而是说起了这药材的产地:“便是在咱们镇子往西去,一个叫盘龙湾的村子。” 袁瑶衣也没再问,只是把药草轻轻放了回去。 出来铺子前,詹铎买了几样药材,让掌柜今日送去渡头船上,其中就有三七参。 袁瑶衣本以为出来后会直接回船上,却见詹铎去街边租了一辆马车。 “公子要出去?”她问。 “盘龙湾,”詹铎掀开灰扑扑的车帘,对她道,“上车,一起去看看。” 袁瑶衣点头,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外头的马车比不上高门中舒适,陈旧不说,还往里透冷风,拉车的马都是老的。 袁瑶衣不在意马车如何,就是觉得车厢太小,这样相对坐着别扭不说,稍一车晃,两人的腿就碰到一处。她这边极力往后,奈何对面人的腿太长。 “公子是想去找蛇尾根?”她找了句话说。 才将问完,就看见詹铎眼中闪过古怪。 “是不是想回去记到你的册子上?”詹铎反问,有时候她着实聪慧,可有时却又有些单纯。 也对,没有和他生出的那桩事,她的确什么都不懂,要不然也不会跟着重五那厮瞎走。 袁瑶衣的确心里这样想过,毕竟之前从未见过,便点了点头。 看她这样,詹铎反倒想笑:“女子家的,少问这些。” 只他这一句话,袁瑶衣心中半知半解的猜到什么。补药,难不成是那种男子 这下好,车内的气氛更加尴尬。 第25章 第 25 章 沿着不算平整的土路, 在走了近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盘龙村。 相比于镇子上的繁华,这里了显得萧条。 因为临江的缘故, 这里地势比较平坦,没有起伏的山峰,却见不少遍布的水泽。天冷,水面上早已覆盖上一层薄冰。 袁瑶衣不知道詹铎为何来这儿,只安静的跟在他后面,接着见到他站去一处水泽的边上。 水泽中,两个半大孩子赤足踩在里面, 水没过了膝盖, 周遭漂浮着碎冰岔子。他们弯着腰,在水里摩挲着什么。 然后,一个孩子高兴的站起来,手里攥着什么,后小心放进腰间的布袋里。 “他们在摸蛇尾根,就生在这种水泽底下。”詹铎道了声,立在水边双手背后。 袁瑶衣看他,想起了在药材铺时的那味药草:“公子来过?” 他知道来这边的路,看着应当是来过。可是他身份尊贵, 来这偏僻的村子做什么? “这里的人靠水吃饭, 所以水性极好。”詹铎没有回答袁瑶衣,而是兀自说着, “好到可以在水中憋很久。” 第54章 袁瑶衣听着t,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本事, 不过很少听见詹铎夸赞别人。 这时,岸边来了个妇人, 喊那俩孩子上岸,孩子们只说再摸一会儿。 其实袁瑶衣看得清楚,从来了这边,这俩孩子统共才摸到一条蛇尾根。水里的药草和山里的除了生长地方不一样,基本都是秋季采收,像这样冬日在冰水中寻找,着实受罪。 “走吧,去村里看看。”詹铎从水泽边走开,朝着村落走去。 日渐西陲,光线逐渐昏黄,莫名有种萧索感。 村中也没多少人,袁瑶衣看到的大多是老弱妇孺。 见詹铎走进了一间院子,她跟在后面。 院中一个老者正在编竹筐,见人进来站起,一双苍老的眼睛打量,接着惊呼一声:“大人,您怎么来了?” 老者扔下竹条,快步上前拱手作礼。 詹铎伸手将人扶住:“陈村长莫要多礼。” 老者正是这盘龙村的村长,五六十岁,头发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不知道大人过来,都没有准备。” 詹铎摆手:“回京经过这里,过来看看。” 村长点头称是,瞧见了站在院门边的袁瑶衣:“这位是?” “她是瑶衣。”詹铎道声。 袁瑶衣朝人施了一礼:“村长。” 村长笑着回礼,喊出屋中的妻子,让其准备,说一定要留詹铎在家中用饭。 “不用,”詹铎道,“我想去看看阿照他们。” 村长默了一瞬,而后道:“在村北。” 这边,村长的妻子过来招呼袁瑶衣,将她带进屋中。 进了屋去,首先看到的便是正间的一个木架子,上头晾着蛇尾根,整整齐齐的摆开。 “陈婶儿,药草大都秋日采收,这蛇尾根冬日收是有什么讲法吗?”袁瑶衣问,尽管隐约知道这药草是做什么用的,但又的确想了解。 陈婶儿笑道:“娘子说得没错,的确是应在秋日里采收。这些是村里孩子们这几日采来的,放在外面怕冻坏了,便就晾在家里。” 袁瑶衣嗯了声:“冬日里冷,晾晒药草的确费事。” “谁说不是?”陈婶儿接话,遂上前去翻着架子上的药草,“咱村里也就出这点儿东西了,咱是不知道有什么效用,只知道京中贵人们喜欢,倒也能挣点儿银子。” 袁瑶衣想起在水泽中的孩子:“冬日水冷,孩子们也别冻坏了。” 说着,她上前帮着翻药材。看起来采回没几日,外皮只是稍稍干瘪。 “孩子们啊,”陈婶儿叹了声,语气中也带着心疼,“咱也劝不住他们,说一定要多采点儿药,换成银子后,明年就能请到先生来村里教课。” 药摆完了,两人拖了凳子在炉子旁坐下。 袁瑶衣接过陈婶儿的茶,抿了一小口:“村里没有教书先生吗?” “没,没有了。”陈婶儿道声,“要说把这些药草卖了,也不一定真的能请来先生。到了明年,怕还是叫他们失望。” 袁瑶衣听着,村口水泽中的两个孩子看着已经有十岁了,再不读书的确就大了。一般来说,一个村子都是同族,会合伙出钱请先生来教课,为何要孩子来挣这份儿银子? 想到这儿,她突然记起一路走来,几乎没怎么看到男人。 “村后头,我家公子是去”她开口,后面的不知道怎么问。 陈婶儿往茶碗中添水:“用不了多少功夫,只是去祭奠,一会儿就回来了。” 袁瑶衣呼吸一滞,由开始詹铎的话,到现在陈婶儿所说,似乎能猜到什么。 果然,就听陈婶儿继续道:“以前,这边闹水匪,是詹大人平定了这一方。他任职在水师营,村里的男丁很多入了伍,跟随他” 后来与海寇的一场海岛战,来自盘龙村的人因为水性好,从海中浮水去海岛,那一次伤亡很重。 如此,袁瑶衣明白过来,詹铎为何会来这里。 一将名成万骨枯,他身上背着功劳回京述职,世家身份,朝廷新贵。难得还记着当初阵亡的属下。 “我这里有样东西,”袁瑶衣去掏腰间的暗兜,摸出一张叠的方正的纸,“明年给孩子们请先生吧。” 她给陈婶儿塞去手里,对方接住,然后展开。 屋里光线略暗,还好窗口还有些光线映进来,陈婶儿打开来看,原先平淡的脸瞬间变得惊讶。 “这可使不得,娘子收回去。”陈婶儿往回推辞着,怎么都不肯收,“这样多的银两,不成不成。” 袁瑶衣送出去的是一张银票,便是当初她出手那四只箱子的所得。本不是属于她的银钱,詹铎又不可能收回去,倒不如借此给盘龙村的这些孩子。 “陈婶儿收着吧,”她把银票塞回人手中,“这是公子给孩子们的,他们得读书。” 陈婶儿眼中泛出泪光,脸上皱纹显得更深:“用不上这么多。” 袁瑶衣笑,声音有种安定的轻和:“让丫头们也跟着上吧,学几个字。” 男娃要读书,女娃同样需要,多学一点儿东西,以后总能用到。 听了这话,陈婶儿反倒一愣:“娘子你” 这时,院中传来说话声,走进来两个半大孩子。 袁瑶衣忙劝陈婶儿将银票收好,对方这才应下来,对着她连连感谢。总算,明年不会让孩子们失望,会请来教课先生,而且村子的女娃也可以跟着一起学。 第55章 俩孩子正是在村口水泽采蛇尾根的,这厢过来,便是把今天采到的给陈婶儿。 在水里泡了半天,采到的很少,孩子的手脚冻得通红。 袁瑶衣把凳子给了孩子,让他们坐在炉子边烤火。那边,陈婶儿记了数,便把药草晾晒去架子上。 “明日你们别去水里采药草了,”陈婶儿笑着对孩子们说,“明年请先生的银子有了。” 哥俩儿听了,顿时眼睛亮起来,哪还觉得冷,追着问是不是真的? 陈婶儿说是,指了指袁瑶衣:“这件事儿,你们得好好谢谢袁娘子。” 袁瑶衣忙摆手说不用,这本就是詹铎的银子。她没有留下的打算,这厢倒是用了合适去处,挺好。 孩子的母亲随后也来了这边,说是村长让她过来帮忙准备晚食。顺着也知道了孩子明年可以读书的事儿,对袁瑶衣又是一番感激。 日头落了西,詹铎同村长回来。 因为赶回渡头有很长一段路,村长一定要留下詹铎二人用饭。 简单的晚食过后,还是那辆旧马车送两人回去。 袁瑶衣才要上车,听见有人呼唤,回头,就见一个孩子朝马车这边跑来,是采药那俩孩子里的哥哥。 “袁娘子,”孩子跑得气喘吁吁,然后抬起自己的双手,“这是我和弟弟去半山庵给你求的。” 袁瑶衣低头看,借着天边仅剩的光线,看着孩子手心里躺着一枚平安符。粗糙的黄纸叠成,印着红笔的痕迹。 “好。”她笑着接过,心中软软的。 这些孩子是懂事,且感恩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攥着平安符上了车。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来时的路踏上返程。还是不平的路,还是经过村口的那片水泽。 车厢内没有灯火,两人依旧相对而坐,袁瑶衣这边后背紧贴车壁。 “那孩子给了你什么?”詹铎问。 袁瑶衣抬眸,看去对面的轮廓,手跟着往前一伸:“平安符。” 詹铎接过,指尖捏着那枚小三角看,不由想起离开闳州时。连婶说过袁瑶衣在古槐观也求过平安符,后来他看到重五带着,耿芷蝶也带着 “你给了村里人银子?” 袁瑶衣正在想怎么跟他说这件事,不想他先问了:“其实,是公子你的银子。” “我的?”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一字一句道:“当初你的四抬箱子,我离开的时候换成了银子。我用不着那些银子,便给了陈婶儿,明年给孩子们请教书先生。” 那些银子应该能用几年,到时候村里情况也会越来越好。 詹铎手放下:“你倒办事干脆,两天就把箱子换成银子。” 他记得她整日窝在虹宇院的西厢房,是怎么把事情做这么快的? 袁瑶衣分不清他这话是喜是怒,于是就没说话。 “那些都是给你的。”詹铎淡淡道,当他从村长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感到惊讶,不知她还有这么多银子。 袁瑶衣心中平静,说话也轻和:“我用不上那些银子,那些孩子更需要。” 此话一出,车厢中t安静了,詹铎抿紧唇,眸中翻卷着什么。 是了,村里的男丁大多为国捐躯,老弱妇孺日子艰辛。他身为主将,该为这些人做什么,却不如对面这个小女子心细。 短暂的接济总不是办法,要往长远看。 “回头,我吩咐人寻一个不错的先生,然后盖一所学堂。”他道,而后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至于你” 他话语顿了顿,把手里的平安符还给她。 “回京后,我该给你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会少。” 这样通透温婉的女子,他以前进竟发现有这般的见地。不贪图银钱,将所有拿出来给盘龙村的孩子,算是替他办了一件好事儿。 袁瑶衣攥着平安符,没再说话。去了京城后,她就要开始自己的打算。 。 船从江中拐进运河,然后一路向北。 冬季里北风天多,船帆很少升起,全依靠在船底的船工蹬桨前行。如此,去到京城的话,用不了十日。 “娘子又在写字?”连婶端着水送进来,托盘往桌边一搁。 袁瑶衣合上小册子:“闲来无事,记一下。” 早上,她从招嬷嬷那里听了一味药的效用,想着记下来。 连婶拾了块炭扔进炭盆里:“说前面快到砌州府了,那可是定繁华的地方。” “砌州,便是那生产丝绸织布的地方?”袁瑶衣问,端着水盏抿了一口。 连婶称是,并说上回詹铎给的箱子里,那些绸缎均是砌州产的:“据说那里家家养蚕,人人会织布。” 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也能看出砌州因丝绸织布而闻名天下。 袁瑶衣来了兴趣:“姨母给我的信里提起过那里,她也去过,并且学到了一种修补织品的手法,哪怕破损厉害,也能修补个七八。” 那修补的针法,姨母教过她,她利用这个手艺,修补了詹铎那张巨峰山舆图。 “娘子人灵巧,甭管是药材还是针线,都十分了得。”连婶夸了句,“自从你给我调理之后,我这睡眠好了许多。” “有用就好。”袁瑶衣一笑,脸颊甜甜软软的。 学到一点儿东西,能帮到别人,这让她觉得开心。 这时,房门开了,詹铎从外面进来。 第56章 “写什么呢?”他瞅眼桌上的砚台笔墨,还有她手边的小册子,心中了然。 袁瑶衣站起来:“没写什么。” 连婶见了,偷偷一笑,而后走过去接了詹铎解下的斗篷:“奴婢刚泡了茶,公子过去和娘子吃一盏吧。” 说罢,她利索挂好斗篷,推门出了房间。 房中只剩下二人,袁瑶衣见詹铎撩开珠帘进了内室,这厢便自己坐下来,收拾着桌子。 这一路走来,两人同住一间房,却有着彼此的界线。 她才将要收起册子,见着詹铎从内室出来,到了桌边。 “给我看看。”他一撩袍子坐下,朝她伸过手去。 袁瑶衣见他看着自己的册子,遂就递给了他。 詹铎翻开来看,找到她最新做笔记的这页,墨迹刚干,两三行字中有两处空着:“不会写?” 他手指点着纸页上空白的地方。 袁瑶衣点头,然后就见詹铎拾起毛笔,在砚台上润墨。 “是什么字,我给你添上。”他问。 于是,袁瑶衣便说出不会的字,接着见他笔下利落将字写出,板正有力。想起他曾中过榜眼,字肯定是好的。 “这个字不难,比上回的‘楹’字好写。”詹铎写完,侧脸看着她。 袁瑶衣道谢:“知道了。” 说着,便看着册子上的那个字。 詹铎眼帘微垂,瞅去袁瑶衣搭在桌边的手,果然见她拿食指在那儿一下下的描画,写着刚才那个字。 他手指摁着册子,推过去还给她。 袁瑶衣接过,回了一个感谢的微笑,遂低下头去,继续看着。学到了新的东西,哪怕一个字,她都会想要记去心里。 同时不由感叹,詹铎的字是真的好,比兄长的都好。 正想着,突然手边过来一沓纸,抬眼见是詹铎送过来的。 “在纸上练字吧。”他道,又把砚台推了过来。 袁瑶衣看看纸,却是他平日中书写所用,上好的纸张,细腻舒展。这厢给了她练字? 见她不动,詹铎把笔塞进她手里:“多认些字,以后也不怕记录册子的时候,空着或是画图代替。” 袁瑶衣听了,莫名想起鳌台,因为不会写,想画一只龟来代替。忍不住,她轻轻笑了声。 “好。”她应下,不再过多推辞。 詹铎跟着也弯了唇角:“写吧。” 袁瑶衣点头,拿笔蘸了墨开始在纸上练字,便是方才詹铎写的那个。脑中记着清晰的笔顺,她手里写得认真,神情专注。 桌子另边,詹铎打开自己的书看,手里端起水盏送至唇边。 房间陷入安静,一张桌子,两人分坐两边,一人看书,一人书写。 运河宽阔,船身平稳行进。 詹铎看完半册书,瞧去边上写字的女子,她完全沉浸着,手边的那盏茶水怕是早已凉透。 “你的手指握笔无需那般用力。”他道声,瞧她紧紧握着比,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袁瑶衣听了,手里一停。她写了这些时候,的确是觉得手累。 “你这样拿笔。”詹铎放下书,坐去靠近她的那把凳子上,手往前一伸。 袁瑶衣只觉手里一空,毛笔已经被詹铎抽走,而他正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 “先把手伸开。”詹铎道,边去勾开女子半蜷的手指。 袁瑶衣看着右手手指被他打开,男子手指细长,记忆中很硬又有力,不过此时倒是动作很轻,擦过自己掌心时,麻麻的有一种粗粝感。 就在她犹豫着要抽回的时候,他把毛笔重新放回她手中。 然后,他调整着笔在她指间的位置,指肚如何拿捏 “你手腕不用这么僵硬。”他笑,便帮她轻捏了下腕骨,“自然,这写字的姿势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以后得坚持。” 袁瑶衣点头,就感觉手腕被他捏的地方痒痒的:“我知道了。” 她应下,便抽回手来,拿笔再次落回纸上,按照詹铎教的书写。 写完一个字,并没看出又多大的改善,还是勉强能看。她写字是跟祖父学的,祖父书写药籍的时候,会给她一张粗纸,她便在一旁跟着写字,握笔也是她自己想着来的。 不过,有明显的感觉,就是手没有之前那样费力。 “是感觉这样不累手指。”她看去詹铎,微微一笑。 少女眉眼晏晏,唇瓣柔如娇花,发辫简简单单的,却凸显了那头漂亮的乌发。唇红齿白,好生灵秀。 詹铎看她:“练字也不急于一时,把茶喝了吧。” 他给了她一盏温茶,凉掉的那盏搁去了一旁。见她接下,眼底滑过一抹柔软。 要说这女子的确是个意外,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受人安排。不过这么些日子,她的确实安分守己,温顺谨慎,大大小小的竟也帮助过他一些事。 难得懂事通透,养在身边却也不错。 “还有这些书,”他捞起桌角的两册书,给袁瑶衣送去手边,“你可以看看,也能多学些字。” 袁瑶衣接过,心中微微诧异。因为詹铎的东西不喜欢旁人碰,就连重五都得小心,却把书给她看,她认字又不多 “谢公子。”她道谢。 有书看总归是不错的,船上没什么事儿,就属空闲多,正好练字看书。等后面找到姨母,自己可以帮到对方。 第57章 詹铎见她乖巧,说话声音都很轻,道:“你平日话都这样少?” “嗯?”袁瑶衣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平日与人说话不就是自然而然吗? 是说对着他话少吗?她总不能和他拉家常吧。 见他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是非要她说些什么? “连婶说,船再往前走便是砌州了,许多的丝绸织布便出自那里。”终于,她找了话来说。 詹铎颔首,捏起水盏:“不错,的确是一处商贸富庶之地。届时船会停靠那里,以作补给。” “会停在那儿?多久?”袁瑶衣问,心中生出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詹铎看她:“你想下船?” 袁瑶衣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或者船装好补给很快出发,根本不会停太久。 “没有,”她轻道,“下去了我不认路。” “大概会停半日,”詹铎道,随之放下茶盏,“你若想上岸去看看,时候应该够的。” 袁瑶衣心中一动:“可以下船?” “可以,”詹铎笑,补充了句,“可是不准让重五领路t,他把自己都能走丢。” 闻言,袁瑶衣笑,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我不会走丢。” 她眼睛亮亮的,眼底满满的澄澈。 太好了,可以下船。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去找以前姨母信中说过的那家布庄,姨母以前在那里定过货物。找到了布庄,就可以打听到你姨母的消息,甚至是京城铺子的地址 詹铎看着少女脸上的欣喜,遂问:“瑶衣想要去买什么?” 第26章 第 26 章 “只是想下去看看。”袁瑶衣简单道。 詹铎颔首, 也没有再多问:“练字吧。” 袁瑶衣应了声,重新低下头去写字,心里却想着砌州府的事儿。 半日的功夫也够了, 去打听到那家布商,问了姨母的消息就回来。如此想着,竟也有种与姨母越来越近的感觉。 詹铎看着书,视线一移,看去了袁瑶衣那儿。 她正按照他教的握笔方式写字,一笔一划的慢且认真。她的嘴角总是弯着一抹弧度,让人觉得她在笑。 。 船就这样继续往北, 中间停靠过两次, 终于到了砌州府。 “我也要下去。”耿芷蝶拽着袁瑶衣的袖子,苦苦央求,“瑶衣姐姐带上我,我都在船上憋了几日了。” 边说着,手里就是不松。 “我很快就回来的。”袁瑶衣自然不敢带上这小姑娘,一来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二来谁能保准这位小祖宗不乱跑?免得到时候又是一番混乱。 一旁的招嬷嬷也不敢怠慢,一声声劝着:“姑娘,你想要什么, 我让人去买来。这下面鱼龙混杂的, 你不能下去。” 一边劝着,一边懊悔自己多嘴, 说漏话袁瑶衣要下船。这厢可好, 跑过来闹了。 耿芷蝶完全听不进去, 一定要跟着下船:“我真的不乱跑。” 说着,干脆拿出小孩子的无赖劲儿, 抱上袁瑶衣的手臂,就是不让人下甲板。 袁瑶衣有些焦急,老这样被耿芷蝶拽着,可也耽误不少功夫:“我真” “耿芷蝶,把手松开。” 这时,一道略冷的声音传来。甲板上的几人循声看去,见着詹铎自船舱中出来。 他步履平稳,神情清肃,远远的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话音落,袁瑶衣试着自己的手臂松开,就见耿芷蝶乖乖的在身旁站直,一声不吭,小脸儿崩得紧紧的。 一看便是詹铎的画面感起了作用。 詹铎几步走了过来,先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书抄完了?” 这话是对着耿芷蝶说的。 今日他穿了一身官服,红色的,在日头下格外耀眼,也更加重了他身上的深沉感。 “还有一点儿,”耿芷蝶小声嘟哝,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方,“我就是闷得慌” “差一个字也不行,”詹铎不欲听小姑娘后面的话,面无表情直接道,“回房去。” 耿芷蝶苦着一张脸,眼睛里明明还不死心:“铎哥哥,我” “姑娘,”招嬷嬷赶紧把人揽去自己身旁,小声道,“再多说话,可就罚得更多了。” 后一句话是有用的,耿芷蝶不乐意的嘟起嘴,再看看詹铎,她终究是低下头。 见此,招嬷嬷赶紧将人带着往回走,临了给了袁瑶衣一个歉意的笑。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袁瑶衣的小包袱往肩膀上一搭:“公子也要下船?” 话出口,总觉得是否应该唤他大人,毕竟他现在身着官服。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丰神俊逸,一派风范。 “与当地官员有事商议。”詹铎道声,然后看去袁瑶衣肩上,“你背着包袱,倒像是要离开。” 袁瑶衣不禁一笑:“里面有块布料,想去看看有没有一样的。” 是去年年前,姨母拖人给她捎的料子,她做成了衣裳。拿着去,方便布庄辨认。 詹铎颔首:“去吧。”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离开,她一个女子家的离开了能去哪儿? 袁瑶衣与人福了一礼,这厢就下了船。 船下,重五已经等在那儿,见着袁瑶衣下来,忙迎了上去:“瑶衣娘子,我帮你拿着。” 袁瑶衣摆手表示不用:“你带路就好。” “行,”重五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回绝不会走岔的。” 第58章 上回差点走错路,后面主子可没给他好脸子看。当时怎么就那般糊涂,没看出那是一条花巷? 两人出了码头,便找了马车,前往砌州府东市坊,大部分的布商便是在那儿。 这里比闳州府繁华许多,大冬天的,街上人车往来,热闹得很。各种的布料,通过水路、旱路送去各处,更有那海外的胡商过来采买进货。 到了东市坊,袁瑶衣下了车,便就看到一条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重五,你去给蝶姑娘买些零嘴儿和小玩意儿,我去布庄里看看。”她往重五手里塞了银钱,“剩下的,你去买盏茶喝。” 重五接了银钱道谢:“娘子就是心好,总惦记着别人。” 袁瑶衣笑:“今儿大早你船上船下的忙活,很累了,去坐着歇歇。我一会儿做完了事,去找你。” 重五看看茶肆的位置,在二层正好能看全这条街,便道声好。 两人在街边分开,袁瑶衣走进了旁边的布庄。 砌州很大,不能指望一下子就打听到消息。她连进了几家布庄,拿着自己那块布料给掌柜们辨认,都没有得到结果。 詹铎说过船只停靠半日,天黑前就得回去,于是她行动更快了些。 每次从铺子里出来,便会往茶肆二层看看,让重五放心。 她走得腿脚发酸,又进了一家布铺,这次的掌柜是个女子,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正指挥着伙计们干活,一副干练模样。 “掌柜娘子,”袁瑶衣唤了声,走去柜台边站好,“能否给看看这块料子,是否出自您家?” 说着,她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那件衣裳。 掌柜娘子走过来,接了衣裳去看:“这是去年的料子,已经没了。” 听她这样说,袁瑶衣眼睛一亮:“这么说是您家的?” “是,我不会记错,”掌柜娘子摸着衣裳上的花纹,然后打量面前的女子,“因为这织花特别,所以只织了两匹,记得被同一人买了去。” “娘子可还记得是谁买的吗?”袁瑶衣忙不迭问道,心口抑制不住跳快。 掌柜娘子笑:“都过去一年了,你瞧我这儿还有许多事要忙。” “是我打搅了,”袁瑶衣赶紧道,对着掌柜娘子深深作福,“娘子帮帮我,买布的人可能是我姨母,我想前去投奔,可是找不到她的住址。” 按理说,布铺往外出货都会记账。若是往来交易的客商,更是会几下对方的地址。 掌柜娘子再次打量袁瑶衣,同样是女子,晓得要是有路走,谁会艰难的去投靠亲戚? “我给你看看。”她一笑,走去柜台后,翻找着旧账本。 夕阳的光辉从门外洒进来,正好染了袁瑶衣一半的裙角,她安安静静站着,面庞上带着期待。 “在这儿,”掌柜娘子把账本往前摊开,手指点着一处,“雪绒织花缎,两匹,买主姓伍。” “姓伍,可也是个女子吧?”袁瑶衣盯着账本,这不就是姨母吗? 掌柜娘子听了,略略沉吟,似在回想着当日:“想起来了,的确是个女子,和我相当的年纪,来砌州进布料。” “她后面还有来过吗?”袁瑶衣问。 “没来过,”掌柜娘子摇头,转而又道,“不过,她说后面要去京城开布庄。” 袁瑶衣知道姨母在京城,只是不知确切地址,那样大的地方找个人实在不易。早点找到姨母,便可早日离开。 眼看时候不早,就算去了别处也打听不到姨母的消息,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平息。 见她这样,掌柜娘子略有不忍:“其实这出来进布料的事儿,多是男人在跑,她没来过,说不准她的相公和儿子来过呢?” 袁瑶衣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她马上要离开这儿。 “要不这样吧,”掌柜娘子笑笑,“把你姨丈的名字写下来,我记着,后面给街上同行问问,他若是来进过货,必然会有人知道他的地址。” “谢谢掌柜娘子。”袁瑶衣点头,眼中满是感激。 她从身上摸出一只银镯,去塞给对方当做谢礼。 “这可不成,不能收,”掌柜娘子推辞,“我是见你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再说这事儿还没个准儿呢。” 来回几番推辞,袁瑶衣还是把镯子给了对方:“娘子拿着,万一真的见着姨丈,这镯子也可让他辨认。” 最终,掌柜娘子道声好t。 袁瑶衣站在柜台旁,写了三张纸,前两张留给掌柜娘子,有姨丈和表兄们的名字,有自己在京城的住处;剩下一张,是她记下了这处布铺和掌柜娘子的名讳。 从布铺里出来,太阳已经落下,冬日的黑夜即将来临。 袁瑶衣微扬着脸,嘴角浅浅勾着。 虽说没找到姨母的京城住址,但有了别的收获。她去了京城可以继续打听,掌柜娘子这边若是找到姨丈,到时候姨母一样会知道她在哪儿。 这时,重五跑了过来,手里抱着好些东西:“瑶衣娘子,该回去了。” 袁瑶衣说好,瞧了眼重五怀里的各式玩意儿,想着耿芷蝶应该很高兴。 回到船上,天已经黑下来。 冬夜总是寒冷又漫长,一路向北行进,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天更冷。 袁瑶衣和耿芷蝶一起用的晚膳,相处的日子里,这个小姑娘对她是越来越喜欢。 第59章 尤其是满桌子的小玩意儿,让耿芷蝶不知道多开心。 “瑶衣姐姐,回京后,你跟我回侯府吧?”小姑娘没什么心思,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招嬷嬷听了赶紧道:“姑娘莫要胡闹,袁娘子是国公府的人。” 耿芷蝶有些不乐意,看着袁瑶衣:“铎哥哥是不是也经常罚你?” “没有。”袁瑶衣道。 “姑娘越说越不像话,”招嬷嬷冷了脸,“是被罚得轻了?” 天晚了,袁瑶衣从耿芷蝶那里出来,回了詹铎的房间。 他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还在和当地官员一起应酬。 她坐在榻上,看着自己记下的布铺地址,想着去了京城后,也可给掌柜娘子写信来打听。 把东西利索收拾好,那方小包袱放去榻角,她便熄了灯,脱衣睡去榻上。 不知睡了些什么时候,迷迷蒙蒙的听见一声开门响。 袁瑶衣眼睛微微眯开,借着内室出来的光线,见是詹铎回来了。 他并未回内室,而是坐去桌边,拿着茶壶想倒水喝,可能杯子太滑,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发出咕噜噜的闷响。 将杯子摆好,他倒了水,端着便往唇边送。 “水凉了,别喝。”袁瑶衣道了声。 詹铎动作一顿,侧过头看去软榻:“吵醒你了?” 他手还握着茶盏,声音并不像以往的清冷,多了种缓和的低沉。 袁瑶衣推开杯子,捞起外衫披上,遂从榻上起来:“有热水,我给你拿。” 她趿上鞋子,走去炭盆旁边,那里放着一个壶架,上头栽着水壶。手指碰了下壶身,是温热的,里头的水刚好合适。 提起水壶,她去了桌旁。看到詹铎还握着水盏,便从他手里取了出来。 詹铎手里一空,脸一抬去看她。 小厅没有点灯,全靠从内室出来的光线。她正提着水壶往杯中倒水,脸垂着,下颌圆润而小巧,长发松开,柔软的顺肩披下。 又是那缕清爽的药香气,不期然钻进鼻间,让他脑中为之一清。 “给。”袁瑶衣放下水壶,见詹铎的手还擎在那儿,便将水杯给送去他手中。 詹铎手指接触到温热,同时擦被女子柔软的指尖擦过:“好。” 他这一开口,袁瑶衣嗅到了略浓的酒气。他这样晚回来,原是去吃酒了。 既然他坐在这儿,她也不好自己回榻上去睡,便就站在一旁等着:“公子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她见他喝了水,仍坐在那儿不动,便问了声。或者是喝得太多,他不舒服。 “没事。”詹铎道,遂又喝了口水。 见此,袁瑶衣没再多问。但是心中确定,他应该是喝的多了点儿。 因为以前父亲也爱喝酒,不过喝大了后总会发脾气骂人,母亲往往就成了那个受气包,一边挨骂,一边还要照顾父亲。 倒是詹铎喝了酒,是不说话,只坐着。 她湿了一条手巾,送去给他:“公子擦擦脸吧。” 詹铎不声不响,接过手巾擦了自己手和脸,然后自桌旁站起。才要侧身,便发现女子伸手过来想要扶他的意思,也不知为什么,到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他让她住在自己房中,不就是许了她可以靠近自己?都多少日子了,还这样胆小谨慎。 “周家的时候,你被吓得不轻吧?”他问。 “嗯?”袁瑶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周家,便说,“没有。” 詹铎轻笑了声,可能是喝酒的缘故,竟多了几分好听:“那些过去了,以后没人敢那般对你。” 袁瑶衣矮他太多,这样站的近,他盯着她看,总觉得他随时会倾倒过来:“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见他有回内室的意思,她从桌旁走开,去帮着挑开了珠帘。 而詹铎也走了过来,越过她进了内室。眼前一阵明亮,桌上的灯耀着他眼睛眯了下,这一走进来,原本萦绕在鼻间的药香气也就没了。 回头去看,少女正松了手,那把璀璨的琉璃珠帘瞬间散开,在她身前晃来晃去,使得整个人显得虚幻。 她转了身就要回去那张榻上 “嗯。”忽的,她停下步子,嘴角一声轻轻的疼哼。 “怎么了?”詹铎问,便朝她走过去。 袁瑶衣摸上自己肩膀的头发,道:“珠帘缠上头发了。” 可能是刚才撩珠帘的时候没注意,连着自己的头发一起抓上,这厢就缠到了一起。正好又在背后,她手弯不过去。 “我帮你。”身后传来男人略低沉的声线。 接着,她试到他的手擦了后背一下,应当是捡起头发来。她站着没动,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属于他的温度跟着包裹而来。 她抿紧唇,脖颈又一瞬的僵硬。心底里,那件改变她的往事,也有往外蔓延的意思 轻轻吸了口气,她心笑自己胡思乱想。这都多少日子了,詹铎从未对她再做过什么,那件事只是单纯的意外,谁也不想发生。 “要是扯疼你,就告诉我。”詹铎道,面前是女子的后脑。 他握上她的头发,那两根珠帘纠缠在上面,生生乱了一头整齐的发。 小厅与内室,两人正站在交汇的地方。 詹铎手里慢慢的解着头发,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眉间皱起。只是那缕熟悉的药香再次嗅到,原本因酒而引起的烦躁,因此平息许多,况且手指间的发丝如此柔软,像上好的丝绸。 第60章 目光忍不住去看她,身形着实纤细,怎就生得这般柔弱 发丝迟迟不解开,袁瑶衣微侧了下脸:“要不拿剪子绞了吧。” 一缕头发而已,待白日里编起来,什么也看不出。再者,是身后这位世家公子,怕是根本就不会解。 “别动,”詹铎道,捏着发尾,一点点的从珠帘上绕下,“好了。” 袁瑶衣听了,心中一松,当即回过身来:“谢谢” 转过来才发现,她和他站得实在太近,刚才手臂更是擦过他的身前。剩下的话没说出,脚下便想着退下开些才行 “小心些。” 她才退后一步,忽的詹铎跟上来,一只手从她耳边擦过,另只手去拉她的手臂。 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后脑上一软,竟是枕上了詹铎的掌心。后脚跟碰上硬处,方记起这边是木框隔断,没有詹铎的手,她后脑已经撞上木框。 鼻间是淡淡的酒气,眼前是男子的胸口,她就嵌在木框与他之间。 陡然间的接近,她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抽了下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滑下,却顺着落上她的腰。 头脑嗡得发响,整个人木木的站着,她僵硬的仰起脸,却见他正也低头看她,如此的近:“公子” 她想说什么,脸颊上微微的痒,是詹铎垫在她后脑上的手,如今触上了她的脸颊。这下,原本要说的话直接断在了舌尖处。 “嗯。”詹铎大概以为她在唤他,应了声。 鼻间是好闻的药香,他的手指擦着她的脸颊,掌中的这张脸真小,真真的适合用指肚来描摹。不知怎的,他试着她身子抖了下,另只手不由自主的握上她的腰。 脑中那些深藏的画面瞬间涌现出来,昏暗的帐内,他控着她,娇细的柳腰,起伏的身段,那两只踢踏的足儿 呼吸瞬间急促,他手掌用力裹住了细腰,手指尖一勾,便掐在她的腰窝处。 手里稍使了点儿力,就轻易将她带来身前。 手掌中的棉软触感,好像有种魔力,使他想加重力道勒紧。 袁瑶衣吓住,双手往前一推撑着他:“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微微带着颤音儿,里头夹杂着害怕。因为急,她的手碰上了他的下颌。 瞬间,詹铎t感受到下颌上的一丝疼意,是女子的指甲刮了一下。他皱眉更深,掌心中感受到她的抗拒与僵硬 “我”他喉咙发干,下意识吞咽着,胃腹中的酒意上涌,烧得有些难受,而袁瑶衣身上的那缕药香,让他觉得舒服。 船身晃着,那是外头的风又大了,伴随着木板的吱嘎声。 “没碰到吧?”詹铎从唇边送出几个字,而后手一攥,从女子的后腰上收回。 随着他的松开,下一刻就见着她从自己身前跳开,身形隐去到暗处。 额头隐隐作疼,饮酒又吹了风,头脑略觉发沉:“我有点醉,你没事吗?” 这边,袁瑶衣已经退回到塌边,离着詹铎四五步远,他就站在珠帘前,他说有点醉酒。 心口还在砰砰跳着,方才她几乎和他靠上 “我找连婶熬点儿解酒汤。”她道,说着便往房门处走去,步子很快。 “瑶衣,”詹铎唤了声,“不需要,我睡醒就好了。” 他站在原处,看着她小跑着像是要逃离般,果然是吓到她了吧。 袁瑶衣手才碰上门板,闻言也不知该不该开门。接着,耳边是珠帘相碰的声响。她侧过脸去看,见是他回去了内室。 他脱了鞋子、外衫,继而放下床帐躺去床上,独留一盏灯还亮在桌上。 “睡吧,”他的声音传过来,“外面冷,跑出去容易冻着。” 话落,房中再没有声音。 袁瑶衣看着内室,那盏灯好像是故意给她留的,怕屋中太黑看不清路。 心境此时略略平静,她呼出一口气,边上的桌面还摆着水壶和杯盏 对,他只是有点醉,就像他喝水时不说话,只是木木的坐着。确切说,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怕她碰到头,出手相拉。 夜深,她见内室没了动静,重新回到了榻上。 第27章 第 27 章 船继续在运河上行进了两日, 离着京城越来越近,同时也越来越冷,只在甲板上站一会儿的功夫, 便觉得冻手冻脚。 “前面,你看那儿有座塔。”耿芷蝶站在船头,翘着脚尖,抬高的小手指指去前方。 袁瑶衣顺着看去,远处的山包上的确矗立着一座灰塔:“那儿就是延州府?” 前面她听连婶说过,过了延州府便是京城。 “那里是延乐山,在延州府城外。”耿芷蝶双手抓着船栏, 两只脚在甲板上跳, “从那里往前走半日,就到京城了。” 袁瑶衣见小姑娘蹦跳着活泼,手过去握上对方手臂:“小心些,栽进水里去可就不好了。” “知道。”耿芷蝶笑,不再闹腾。 招嬷嬷在一旁道:“袁娘子与我们家姑娘倒是合得来。” 这时,重五走过来,说今晚船会停在延州这边的渡头,明日再启程回京。 耿芷蝶听了,抬头看着还算明亮的天:“这都没天黑, 肯定能赶回京城的。” “姑娘, ”招嬷嬷唤了声,“詹大人还有事要做。” “他又要下船?”耿芷蝶绷着脸儿, 詹铎人不在这儿, 她也就生了点儿胆气, “还不让我下。” 第61章 重五也不急,陪着笑哄这位小祖宗:“蝶姑娘也可以下船, 这不延乐山” “我可以下船?”耿芷蝶瞪大眼睛,“不让我再抄书了?” “不用不用,是公子特地交代的。”重五点头,接着补充道,“延乐寺刚好离得近,去那里正好。” 临近京城,周围都比较安定,只要安排好,便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下,耿芷蝶是彻底高兴起来,对旁边的袁瑶衣解释着:“延乐寺很有名,就山顶的塔里,供着一枚佛牙舍利。以前,太后都来过。” 听着小姑娘嘴里说个没完,袁瑶衣再次看去那座灰塔,如今距离更近,可以清晰的看出是九层。 就像站在山顶的天神,俯瞰着脚下的运河。 等船靠了岸,耿芷蝶忙不迭的下了船,双脚踩上实地的时候,脸上甭提笑得多欢。 她往前跑了几步,回头朝走在后面的袁瑶衣挥手:“瑶衣你快” 这一回头,倒是看见走在跳板上的詹铎,一张冷脸正看向她这儿。瞬间,她小肩膀垮下来,端正了仪态。 袁瑶衣走过来,不解道:“怎么了?” “你后面。”耿芷蝶小声道,眼睛更是往她身后瞟。 袁瑶衣转头,然后看见了走来的詹铎。这厢,心中立马明白过来,小姑娘为什么不笑了。 看詹铎今日也是一身官服,想必还是与当地官员商议事宜。 “记住了,不要到处乱跑,别惹麻烦,听瑶衣的话。”詹铎开口,这些话显然是对着耿芷蝶说的。 耿芷蝶低着小脑袋:“知道了,不乱跑,听瑶衣的话。” 能下船来,她也就不在乎被说两句。 詹铎又看向袁瑶衣:“延乐寺在半山腰上,沿着石阶上去就行。” “我知道了,会领着她的。”耿芷蝶张口道。 这时,来迎接的当地官吏走过来,远远地就对着詹铎弯腰行礼,一派客气模样。 詹铎对耿芷蝶摆摆手:“去吧,届时我去寺里接你们。” 简单的两个字好像赦免令,耿芷蝶咧开嘴,拉上袁瑶衣就往前走。 袁瑶衣跟着抬脚小跑,嘴角不由弯起。要说这侯府的小姑娘当真有趣,和詹铎竟有些水火不容那种意思。 明面上,詹铎不得不管着这个小丫头,态度严肃;可若反过来细想,耿芷蝶也没让詹铎轻松过。 延乐山就在运河旁边,从渡头过去没有几步路,很快就到了山门处。 走过高大的石柱山门,就是一层层的上山石阶。冬日里景色单调,只那些松柏还绿着,有种独特的苍翠。 袁瑶衣和耿芷蝶踩着石阶往上走,后面跟着连婶、招嬷嬷,并几个婢子一起。 山不算高,那座宏伟的寺庙便坐落在半山腰平坦处,冬阳下,呈现着深厚与安宁。 有那些虔诚的香客早早前来,或跪在殿中祈祷,或将寄予希望的燃香栽进香炉。 走进这寺院,活泼的耿芷蝶安静了不少。世家的姑娘从小教育,在什么场合,有什么样的应对。 袁瑶衣往功德箱里投了两枚铜板,然后心中默默祈祷,早日寻到姨母,在外求学的兄长平安。 一个小沙弥过来,说后院装备了厢房,供两人休息,并用晚上的斋饭。 “我想去山顶看塔。”耿芷蝶小声道,好不容易下船,她并没有玩儿够,想多看看。 招嬷嬷听了,也是心疼自家的姑娘憋了多日,便对袁瑶衣道:“娘子先去厢房吧,我跟姑娘一起去看塔,也不远。” 再怎么说,袁瑶衣是詹铎的人,他们侯府不能老拉着人家跑,不合规矩。 袁瑶衣看看天色尚明亮,这边也不是什么荒僻地方,便道声好。 从大殿出来,小沙弥在前面领着,往寺庙最后面的客房走。 路上每一处都修得极好,古刹的深厚底蕴,院中经历千年岁月的参天古树。 不少香客也会住在寺中,参禅修佛,多是来自富贵人家。 袁瑶衣的房间在最后一排,靠着墙边,很是安静。 “要是来不及,晚上宿在这儿也方便。”连婶收拾着,拿布巾仔细擦了遍桌椅,“若是娘子不习惯,也可回船上去。” “我都可以。”袁瑶衣回道。 日头很快落了西,房间中光线暗下来。 袁瑶衣手里的佛经已经看了一半,还不见耿芷蝶回来,心中生出一点儿不安。 延乐寺其实是处安定的地方,达官显贵来得多,并不会有什么歹人前来。皆因上次巨峰山贼匪的事,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连婶,你去看看蝶姑娘为何还没回来?”她放下佛经。 连婶道声好,便推了门出去。 袁瑶衣也没心思再看佛经,出了厢房。 天边的余晖像凝固了的血块,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冷夜。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她便也想去寻耿芷蝶。 往前走了几步,经过一座禅院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一声惊呼。 袁瑶衣正走到院门外,闻声便看进院中去。 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倒在地上,边上围着婆子婢子,一群人俱是慌了手脚,嚷嚷着就要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等等,先别碰她。”袁瑶衣喊了声。 一群人听了,眼神齐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就见一个少女从院门外跑进来,几步就跑到了跟前儿。 第62章 “你们先散开一些。”袁瑶衣走过来,双臂挡开众人,“这样围着,她会透不上气的。” 说着,便蹲下去,看着t晕厥过去的老太太。 一位年长的嬷嬷听了,赶紧挥手让众人让开些,随后走到袁瑶衣身后:“这位娘子可是懂得医理?” “我先给她看看吧。”袁瑶衣道,“她为何晕倒?” 嬷嬷赶紧点头:“有劳娘子。我家老夫人一整日都好好地,这不才从佛堂回来,一进院子没几步,就晕倒了。” 袁瑶衣蜷着手指去试了试老人的鼻息,微弱无力。 她眉间皱了下,然后弯下身去,细细的手臂从老人后颈下穿过,慢慢的将人扶起:“帮我一把,扶住她。” 嬷嬷忙过去,让老夫人靠在自己身上,面上全是担忧:“娘子,我家老夫人她怎么样?” “嬷嬷,麻烦让老夫人张开嘴。”袁瑶衣道,接着掏出一枚干净的帕子。 闻言,嬷嬷照办,让老夫人枕着自己手臂,使得人往后仰头,口自然就张开了。 如此张嘴的幅度并不大,袁瑶衣便垫着帕子摁开老夫人的下颌,往对方口中看去。 “舌苔薄白,舌苔下能隐隐见到苔质,”她认真说着,手里动作轻柔,“老夫人是得了风寒。” 一听她给出的结果,围着的几个人脸上均带的怀疑,就连嬷嬷也不禁仔细打量起来。 “娘子,今儿一整天老夫人都是好好地,”嬷嬷道,话语中带了不信任,“要说是风寒,她也没说不舒服啊?” “对对,风寒前人都有点感觉的,发冷、头疼之类,小娘子莫不是过来与我们添乱的?”一个婢子不满道。 袁瑶衣看看四下,这些人不信任她却也正常,所以也不急着辩解。 “地上凉,赶紧把老夫人送进屋吧,给她弄得暖和些,不及时处理,应该很快就会发热。”她站起来,尽管别人不信,还是好心提醒了句,“至于她突然晕倒,应是久坐不动后起身活动,身体不适加重造成。你们快去请郎中吧。” 话说完了,她便出了人群,往院门走去。 眼看着就要走出院门,忽然身后有人唤了声,她不解回头,见是那位年长的嬷嬷。 “娘子稍等,”人跟着走过来,冲着袁瑶衣施了一礼,“适才你说对了,老夫人整个过晌一直静坐着参佛,没动过。我等也是着急,才多说了话,娘子莫怪。” 袁瑶衣看着对方,五十多岁的样子,衣着体面,一看便是高门中的家仆:“我没什么,就是尽快找郎中来,让老夫人把药喝下,说不准这病症就压回去了。” 刚才她看得清楚,老人家是病症的最初期。正是这次晕倒,才这么早发现,倒也算阴差阳错。 嬷嬷称是,又道:“已经去叫寺中会医理的僧人了,这厢谢过娘子适才相帮。” 院中,一个强壮的婆子将老夫人抱去了屋中。 袁瑶衣冲人颔下首,便准备离开,视线看出去,正见着耿芷蝶的小身影,被招嬷嬷带回了后面客房去。 她迈出院门门槛,想赶紧回去。 这时,出去叫僧人的婆子跑回来,还未进去便焦急的道:“寺里说那懂药的师父出去云游了,不在寺里,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嬷嬷急得一脚跨出门来,“这眼看天黑,要是去城里找郎中,一来一回耽搁功夫不说,万一关了城门怎么办?” 她还想着边上小娘子说的,赶紧用药,把病症能压回去。 什么事儿都凑到一起来,眼看着要启程回去了,这人病倒了出点儿什么事儿,她们这些伺候的可就擎等着吧。 “小娘子?”嬷嬷往旁侧一看,正见着纤瘦的女子迈下门阶,“娘子留步。” 袁瑶衣才踩到地上,就被人从后面拉住手臂,是那管事儿嬷嬷。 嬷嬷也觉唐突,忙松开手:“娘子能不能帮帮我家老夫人?刚才的事你也听到了,寺里懂药的师父不在,郎中也不一定能请得回来。” “嬷嬷想要我做什么?”袁瑶衣问。 嬷嬷嘴边扯出一个笑,问:“娘子说早些用药会压下那病症,那你可知那是什么药?” 事到如此,总不能让老夫人干熬着,人还晕着没醒,这长长的冬夜,万一发生个长短 袁瑶衣点头:“知道,我祖父以前配制的风寒方子,今晚喝上两副,人基本就会没事儿。” 这个药,以前她不知配过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手里捏了多少份量药草。 “原来娘子家中行医的,难怪,”嬷嬷听了,心里踏实几分,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你能给配两副吗?若是老夫人好了,你要什么奖赏都有。” 此时天已经开始发黑,山风摇着院中古树的枝丫。 袁瑶衣听出对方意思:“可这是寺庙,并无药堂。” 嬷嬷忙道:“娘子心善肯帮我,这厢谢谢了。其实药材这寺中有,便在那懂药的师父禅房中。” 既然能帮到别人,袁瑶衣也就应下来,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娘子叫我尤嬷嬷就好,”得了袁瑶衣点头,尤嬷嬷稍稍松气,“事不宜迟,劳烦娘子跟我走。” 说罢,赶紧在前面领路,去往寺里放要药材的地方。又吩咐方才那婆子,去后院儿帮袁瑶衣送信儿,免得担忧。 既然应了别人,袁瑶衣也不耽搁,利落的跟着尤嬷嬷去配药。 第63章 到了地方,禅房的一面墙上是大大小小的抽屉,上头标写着里头药材的名称。寺里僧人也会生病,这些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袁瑶衣依照着祖父的方子,一样样的将药取出,仔细着分量的大小。 她手里利索,很快就配好了两副药,便又急匆匆的往回走。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连婶寻了过来,捎来一个信儿,说是詹铎让她们晚上宿在寺里。 住在哪里都一样,袁瑶衣对这个并不在意,她这边要忙,便让连婶先回去了后面客房。 把药交给了婆子去熬,这想尤嬷嬷带着袁瑶衣进了屋去。 屋中烧着炭盆,整间房被烘得暖融融的。袁瑶衣见老夫人还在睡着,身上搭盖着厚实的被子,瞧着还没开始发热。 从屋中出来,她去了烧水间,去帮着熬药。 “娘子莫要动手,这些交由我们来做就好。”尤嬷嬷忙阻拦,现在心中除了感激,再就是欣赏。 袁瑶衣不在意一笑,拿筷子去搅着药罐:“这些我都做习惯了。” 在她的翻搅下,原本要冒出来的药汁儿重新平静下,在药罐中轻轻沸腾。 药熬好了,尤嬷嬷倒进碗中,亲自端回屋中。 袁瑶衣仍留在水间,她在准备第二副药。前一副药会比较猛,直接压住病症,而这第二幅就比较温和,帮着人调理身体,也有平和病症的功效。毕竟老夫人年纪在那里,药效太猛身体会吃不消。 等到第二副药熬好的时候,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把药倒进碗里,她给端着送进屋去。 屋中有说话声,是老夫人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边上尤嬷嬷讲着傍晚时发生的事。 见着袁瑶衣进来,尤嬷嬷忙笑着道:“老夫人,就是这位娘子,给你配了药,又帮着熬好。” 说着,就伸手接过药碗,顺着将袁瑶衣往前一推。 “却是多谢娘子了,”老夫人花白头发,和蔼一笑,“人老了,身子真是不中用。” 袁瑶衣跟着一笑:“谁都会有个大小病痛,老夫人没事就好。” 这话逗得老人家开心了些:“你叫什么?” “袁瑶衣。” 老夫人点头,夸了声:“是个聪慧又讨人喜欢的。”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袁瑶衣见人没事儿,倒是放了心,“若是老夫人哪里觉得不爽利,就让人去后面客房中唤我。” “你要走?”老夫人微微一笑,眼睛往尤嬷嬷看去。 尤嬷嬷会意,上前了一步:“娘子辛苦了,老夫人给你准备了谢礼。” 袁瑶衣听了,不禁往桌上看去,果然有个精美的盒子。必然,里面会放着银两之类。 “好,那便谢过老夫人。”她笑着应下,遂在几双眼睛注视下走去桌边。 她手伸出去,端起了盒子旁的一碟点心。盒子她当然不会要的,她不过帮了一点儿小忙,又不是投机的商贾。这碟点心做得精致,刚好拿回去和耿芷蝶一起吃。 似是没想到她如此,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脸上起了笑容:“你喜欢就好。” 等袁瑶衣离开后,尤嬷嬷将第二碗药给了老夫人服下。 过了一会儿t,外头伺候的婢子走进来,垂首恭谨道:“老夫人,大公子来了。” 老夫人才喝下药,闻言脸上很是惊讶:“谁?铎哥儿?” 话音才落,屋中便进来一道高挺的身影,对着她道了声:“祖母。” “你真的回来了?”老夫人身子往前探,生怕是自己眼花,进来的不是自己的孙儿。 詹铎站直,往前一步,淡淡道声:“是我。” 第28章 第 28 章 邺国公府的老夫人卢氏, 是半月前来的延乐寺礼佛。寺里专门提供了一间禅院,供这位诰命夫人居住。 前几日平静的禅院,在今日却热闹起来。无他, 是公府大公子来了寺里。 禅房布置得舒适温暖,比不得公府的房间宽敞,倒也样样齐全,尤其,跟过来伺候的人不少。 尤嬷嬷指挥着下人泡茶端水,脸上一片喜气:“公子这厢一来,老夫人的病症立时就好了。” “多嘴, ”詹老夫人扫了一眼尤嬷嬷, “我这好好的身子,哪有什么病症?” 詹铎听了,便往祖母的脸上看去,只是觉得人说话有点弱,看面色倒是没什么:“我是下船后,从当地官员口中才得知祖母在这里。只能办完事过来,不想这样晚了。” 詹老夫人笑,看着坐在床边绣凳上的孙儿,眼中掩不住的自豪:“公事重要, 只是你这么久也不给家中写信, 哪怕回京,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知。你这孩子, 叫我如何说你?” “先前在闳州府, 有件事要办, 确切时间定不下,就没跟家中说。”詹铎简单道。 延乐寺是佛门地, 外头的事基本不会传进来,尤其是杀戮之事。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詹老夫人叹了声,语气中有抹意味不明的惆怅,“你打小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你总不能一直和家中这般生疏吧?” 房间静下来,尤嬷嬷挥挥手,几个伺候的婢子退了出去。 詹铎手搭着桌沿,一套绯色官服衬得人着实俊美,只是脸格外清淡,并没有见到亲人的欢喜感。 “我记下了。”他淡淡道,也不多说。 第64章 詹老夫人皱眉,捏在手里的茶也没了要喝的兴致:“你今年及冠,身为詹家嫡长子,世子之位必然是你的,你该好好打算了。出去的这两年,知道我这个老人家多挂念吗?” “老夫人,公子回来是好事啊。”尤嬷嬷赶紧劝了声,手里将茶盏接过。 “是好事,”詹老夫人揩着眼角,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可明明能进翰林院,以后安稳做个文官,偏要入行伍,去那艰苦的水师营。” 老人家的一字一句,詹铎皆听进耳中,哪怕嘴上不说,也知道祖母对自己的挂记。可是那座国公府,他真不觉得比在水师营自在。 “让祖母担心,是我的不孝,”他道声,“只这些都是官家安排,凡事总得有人去做。” 詹老夫人深吸一气,方才喝了药顺开的胸口,此时又有些憋闷:“总之这次回去,你得把世子的位置接下来,还有定下亲事来,咳咳” “老夫人别急,”尤嬷嬷忙过去帮人顺背,开解道,“公子已经回来,有什么事等身子舒坦了再说,不急于这一时。” 詹铎亦是坐去床边,听着祖母的咳声有些虚弱,不像是生气装的:“我听祖母的。” 喝了半盏清水,詹老夫人的咳嗽压了下去,只是气息还未平稳。 房内气氛算是平和下来,尤嬷嬷亦跟着放下心来。国公府里的事儿就像一团乱麻,说不开理不清的,也难怪公子和家中生疏。 祖孙俩说着话,詹老夫人问及了周家的事:“你去贺寿是应该的,外祖家的人可都好?你外祖母不时会给我来信,说等天暖了让我去闳州住些日子。你说我这样的年纪,哪撑得住那样远的路?” 老人家终究是疼爱自己孙儿的,喜欢拉着他说话。 提起周家,詹铎想起了袁瑶衣:“祖母,我从周家带回来一个女子。” “什么?”詹老夫人笑容一僵,皱起眉头。遂一挥手,让尤嬷嬷也出了房去。 房中只剩下祖孙俩,詹铎便将外祖寿辰那日的事简单说出。 “不是她的错,”他薄唇微动,面无情绪,“这事儿是我做下的,便必须给她交代。” 詹老夫人眉间愈发深皱:“她既是好人家的姑娘,你自然该这样做。如今,那么多双眼盯着你,有些事好好处理是对的。” 詹铎颔首:“她如今也在这延乐寺中。” “她在?”詹老夫人问。 “在,”詹铎应着,脑海中出现女子恬静美好的面容,“是个心思纯澈的女子。” 见祖母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垂眸,轻咳一声清了清喉间。 “她叫袁瑶衣。” “是她?”听到这个名字,詹老夫人一怔。 原来孙儿带回来的女子,便是方才救治过自己的那个小娘子。 詹铎眉眼抬起,闻声:“祖母见过她?” 詹老夫人点下头,指着桌上还未收走的药碗:“今日我忽然晕倒,是她给我诊治并配了药。” 那时候,彼此都不知彼此是谁。现在回想,还记着姑娘家清澈的笑意,忙里忙外的帮着,不要金银酬谢,只意思般的带走了一碟点心。 虽说是个平常人家女儿,但是懂规矩,识大体。 詹铎看去药碗,嘴角起了一抹笑意:“我都不知道她还有配药这本事。” “你要是觉得她可心,便就留下好好待她。”詹老夫人看着孙儿的脸色和缓,便知他并不排斥那女子。 詹铎只轻轻应了声,没再多说。他不习惯将自己的事说出,更喜欢放在心中自己盘算。 詹老夫人笑了笑:“你这样年纪了,其实房里是该有人了,瞧着那丫头机灵聪敏,确实讨人喜爱。” “我让人把她叫来吧。”詹铎道声,既然定下要她,必然该过来见过长辈。 詹老夫人摆手:“太晚了,明日再说吧。你过去时,给她些奖赏,今日亏了有她。” “知道了。”詹铎颔首同意,接着站起,“祖母身子不爽利,早些歇息,我明日带她一起过来看您。” “去吧。”詹老夫人笑着道声,面上早已和缓过来。 。 后院客房。 袁瑶衣和耿芷蝶坐在床边说话,小姑娘抱着一碟点心,真是袁瑶衣带回的那些。 “这里的床好硬,睡一觉醒来肯定硌得身子疼。”耿芷蝶抱怨着,一侧脸颊鼓着,好生可爱。 袁瑶衣笑:“我倒没觉得,是蝶姑娘平日铺的床太软吧。” 耿芷蝶放下小碟,拿帕子擦着手:“等回京后,你就住进国公府了,我想见你都麻烦。” 虽然詹家和耿家交好,但是到底不能天天跑过去,回去后就得重新背上那许多的规矩。 “我也不会一直住在那儿。”袁瑶衣道,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希望能顺利找到姨母,说不准可以一起过年。只是,那张纳妾文书还在詹铎手里,父亲当日收的聘银,她该如数还回去吧? “不住公府?”耿芷蝶好奇的眨眼,“铎哥哥要在外另开府邸?可我爹说,他这次回去是要做世子的。” 袁瑶衣笑:“是我不住公府。” 詹铎自然是要住在公府的,只是她不是。 耿芷蝶打了个哈欠,懒懒问着:“他把你安置在外面,是做外室?” 见小姑娘一直问个不停,明明已经开始犯困,仍撑着眼皮问,袁瑶衣便小声道:“都不是,我只是想离开。” 第65章 是她在离开闳州前就决定下的,不攀附这高门,去找姨母。凭着自己,总能找到营生的活计。 “你离开,”耿芷蝶嘟哝着,小脑袋点了下,“也好,铎哥哥总冷着一张脸,每天对着肯定不舒服。” 小姑娘心思简单,并不会往深处想,接着小身体一蜷,就躺去了床上。 袁瑶衣帮着把被子盖好,然后就静静坐在床边,跳跃的烛火映着她的脸颊。 隔着一层窗纸,屋内的光透到外面。 房檐下,詹铎颀长的身躯立在那儿,没有沾着半点儿光线,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他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里头装着从延州府带出的果点糕饼,重五刚交到他手上。适才在祖母处,老人家叮嘱他该给袁瑶衣些奖赏。 他觉得这盒吃食她或许会喜欢,出自最有名的酒楼 冷风擦着墙壁吹过,摇曳着他身上的绯色官服,昏暗中,一张脸像是被冻住。 方才屋中女子的声音犹在耳边,软软的,那般清晰。 她说,她不想留在国公府,她想走。 詹铎皱t眉,提着食盒的手收紧,发出指骨的咯吱声。 胸口处莫名发堵,门扇就在眼前,他一推便能进去,手慢慢抬起,指尖碰上门板的时候,终是紧握成拳。 他转身从门边离开,绯色衣袂在暗夜中画出一道光彩。 往前走几步,碰上走来的重五,詹铎手一抬,将食盒推给去对方身上。 重五下意识接住,并赶紧跟上:“公子,你不去瑶衣娘子那儿了?” 方才他要去送食盒,被詹铎接了去,这厢怎么又完整的提回来了?他回头去看客房,房门紧闭,并没看到袁瑶衣的人,这是连房也没进? “不去了。”詹铎齿间撂出三个字。 她想离开?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还是单纯哄耿芷蝶的话? 他的眉间愈发皱紧,不禁抬手捏了捏。 “公子你头疼?”重五问,“要不要让瑶衣娘子给你看” “你少说话!”詹铎低低一声,双目一闭,果然头是有些疼的。 重五赶紧闭了嘴,心知这时主子心情不好,只小心跟着。可心里怎么也不明白,分明刚才人好好地,怎这一会儿功夫就变了脸? 还夸瑶衣娘子懂事,要给奖赏,现在连房门都没捞着进去。 他偷偷拿眼去打量主子 “回船上。”詹铎扫了一眼身旁的随从,鼻中送出一声冷哼。 重五张嘴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几动,最终选择闭紧。这种时候多话,说不准主子会拔了他的舌头。 本以为老夫人正好在寺中,公子会顺理成章留在这边,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本想明日大早,上去山顶看那做佛塔,这下好,又要回那摇摇晃晃的船上了。 回到船上。 詹铎一把推开房门,里面明亮的灯火照出来,一眼便可看见空荡荡的软塌。 以往他回来,总会见着那里坐着个柔美女子,或看书、或做针线,恬静又温顺 他大步进去,手一甩拨开珠帘进了内室,才进去,身后珠帘哗啦啦落下,来回的碰撞着。 重五将食盒小心放去桌上,隔着珠帘问:“公子还有事吩咐没?” 这船上什么人都没有,也不知回来做什么?他一会儿连找个说话儿的都没有。 “明天回京,”詹铎背对着外面而站,声音冷沉,“你去老夫人的船上看看。” “是。”重五应了声,遂退出了房间,临了轻着关上房门。 房中静了,外面的水声和风声传进来,好似更显得房中空荡。 詹铎解着官服的领扣,缓缓转身,不经意又瞧去小厅的榻上。叠的板正的被子,软枕旁边的小包袱,里头定然装着那本记录药材的小册子,上头有他披改的字。 “离开?”他唇间琢磨这俩字,手里将官服挂好,“不会的。” 她要是有去处,为何跟着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再者,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是她的夫主,女子自来依仗丈夫,她会不跟着他? 不是还有纳妾文书吗?袁僖亲自写下的,将她给了他。 兴许,只是她哄耿芷蝶的话,毕竟那个小丫头实在聒噪,会一直问个没完。而他只是正好粗粗听到一句,不明全貌。 如此想着,便也送出一口气,胸口的堵闷稍缓。 这一路回来走得急,如今口舌干燥,他走到小厅的桌旁倒水喝。 一口凉水入腹,心境得到些平静。看去桌上的食盒时,也不知自己带回来做什么?他又不爱吃这些甜腻东西,留在寺里便好,那里斋饭清淡不垫饥,这些好好可以当零嘴儿。 左右明早她就会回来,届时给她也一样。 。 翌日,延州府渡头,三艘大船先后驶离,往北朝着京城而去。 袁瑶衣没有回詹铎的船,而是上了詹老夫人的船。 她也没想到,自己昨日帮助的老人是詹铎的祖母,邺国公府的老夫人。 一起跟过来的还有耿芷蝶,正依偎在老人家身前撒娇。 “老夫人,这也是我编的,”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个草编,高兴说着,“你觉得哪个好?” “都好,我们小蝶儿的手真巧。”詹老夫人笑呵呵的揽着耿芷蝶,脸上尽是慈爱,“这是蚂蚱吧?” 耿芷蝶点头,便看向袁瑶衣:“是瑶衣教我的。” 第66章 詹老夫人嗯了声,也看向站在几步外安静的女子:“你会的东西真不少。” 袁瑶衣正也看着一老一少两人,觉得像记忆中自己和祖母的样子。祖母喜爱她,总会叮嘱出门的祖父,回来给她带着糖。 “小的时候没什么东西可玩儿,阿兄便教我编这些。”她道,完全不介意自己来自一个小地方。 詹老夫人笑:“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拘着,自在说话就成。” “谢老夫人。”袁瑶衣道声。 听得出詹老夫人的话是真心,可她心里知道自己身份,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平平稳稳的不闹事儿,尽快找到姨母。 这时,尤嬷嬷走去榻边,在耿芷蝶耳边说了什么。小姑娘立马儿从榻上跳下,跟着尤嬷嬷出了房间。 这一看便是詹老夫人吩咐的,如此,这房中便只剩下她与袁瑶衣。 “很快就会回府了,”老人家道声,指着榻前的绣蹲,“坐下吧,与我说说话儿。” 袁瑶衣道声好,轻巧的过去坐下。 昨晚光线暗,加之晕厥刚醒,詹老夫人并没怎么记住袁瑶衣的脸。如今天儿亮堂,人就在眼前儿,却看着是个真真的美人儿。 美,却不妖。难得身上有一种纯真的清澈感,眼底也干净。 最重要,是品性好。对她这个不相识的老人家出手相帮,着实是有了好印象。 “瑶衣,”詹老夫人唤了声,“不用担心,国公府和你家中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 袁瑶衣听了,心里一暖。周巧月与她说过,邺国公府只会比周家更加复杂,可是第一个遇到的老夫人,却待她不错。 “知道了。”她乖顺的应了声。 詹老夫人满意点头:“铎哥儿自小品行端正,没有旁的世家子弟那些习气,屋里干干净净。” 明白到老人家在说什么,袁瑶衣脸颊发热,便就没作声。 老人家只当女子家的脸皮薄,也没再问,岔开话头说去别处。 。 前方官船。 詹铎面前的桌子上堆满公文和信笺,这是延州府那边给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大大小小。 外头小厅,重五收拾着,看着那开都没开过的食盒,心疼着里面的点心。放了这么久,怕是已经不酥了。 “点心不吃,就连船上也空荡荡的。”他嘟哝着,提着食盒往外走。 詹铎听见关门声,知道是重五出去了,如今这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航行顺利,过了晌午,船队停靠上了京城的渡头。 詹铎率站在船头,看着忙碌的码头。水师营的人,邺国公府的人,都在忙活着卸船。 然后,他看见一个素淡的女子身影,纤巧单薄,正从祖母的船上下来。 一个婢子引着她前行,去的是祖母的马车。 他去延乐寺找她,听到了她说要离开;今早启程回京,她不回房来,却去上了祖母的船 搭在船栏上的手一收,他转身从船头离开,随后下了船去。 副将迎面而来,詹铎抬手挥开,穿过人群继续往前,然后一步步接近那抹俏丽的身影。 “袁瑶衣,回来!” 他停下步子,对她唤了声。 第29章 第 29 章 袁瑶衣回头, 看见了站在几丈外的詹铎。 今日他换了便装,简单的冬袍,并没有披御寒斗篷。于这嘈杂的渡头, 他身高相貌着实显眼,一眼便能在人群中找到。 “公子。”她折步走去他跟前,弯腰福了一礼。 随之,她抬头对上他那张疏淡的脸,叫她过来,便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吧? 可是他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一双眼更是深沉无底, 有些像与他初初见面的时候那般。 这样站着不说话着实怪异,有人已经往这边看。 袁瑶衣轻轻开口唤了声:“公子?” “你要去哪儿?”詹铎问,眼帘微微一垂,嘴边轻送出几个音调。 “蝶姑娘要我去她车上。”袁瑶衣指着不远处耿家的马车,心道这件事连婶应该还没来得及跟詹铎说。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一路来,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跟耿芷蝶在一块儿,而当初詹铎也说过,要她照顾耿芷蝶。听说两家的府邸隔着不远, 到了合适的路口, 她下车来便好。 詹铎听了,视线从女子脸上移开, 遂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跟我走。” 他是没t有马车吗?她要去坐耿家的车。不回船上就罢了, 下了船还要乱走。 袁瑶衣微怔, 眼看着詹铎已经走出去一段,便只好抬步跟上。能微微察觉到, 他的情绪有些差,那张脸跟结了冰似的,分明前几日很好,也能见到他时不时笑笑。 她心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公务繁忙,就说昨晚,他答应过要去延乐寺接她们,后面却没露面。 走到了马车边,重五等在那儿,将两本公文交给詹铎,低声说了什么。 詹铎皱眉,薄薄的唇动了下:“如此,便按我说的去做。” 重五点头应是,而后快步跑离了这里。 詹铎站在车边,手里翻开一本公文看着,脸上表情越发冷清。 见他这般,袁瑶衣想自己跟着会打搅他,便道:“公子有公事要忙,要不然我去” “瑶衣,快过来!”不远处,耿芷蝶的呼唤声正好传来,还举高小手臂使劲儿摇着。 第67章 啪,是公文被合上的声音。 “袁瑶衣,你是公府的人,”詹铎开口,声音冷淡,“跟我上车。” 说完,他看都不看往这儿过来的耿芷蝶,踩着马凳进了车内。 袁瑶衣看着落下的车帘,又看着走近的耿芷蝶,想过去解释一声:“蝶姑娘,我乘这辆车走” “上车,走了。”男人的声响再次传来。 于是,袁瑶衣只能冲耿芷蝶挥挥手,然后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进去车内,抬眼便见着詹铎坐在正中,手里拿着公文在看,身姿端正。 她在靠门的地方坐下,低头竟见着自己的小包袱放在一旁。她让连婶回船上去拿,怎么到了詹铎车上? 马车缓缓启动,开始离开渡头这边。 詹老夫人的车走在前面,比较慢,所以整条队伍全跟着走得不快。 袁瑶衣安静坐着,心中微微起伏着,这是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儿,而姨母一家也在京城。 车外的声音传进来,有结伴人的交谈声,小贩们的吆喝声,好生热闹。 袁瑶衣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仅听这些声音,便能想象出外头的画面。还不知要几时才到,她便掏出小册子来看。 车厢内有了翻纸页的轻响,詹铎这才抬了眼皮,视线从文书上移到门边女子身上。 她低着头,神情恬静,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她当做宝贝似的,从闳州一直带到京城来。 其实,在京城什么医书买不到? 不由,耳边又响起昨晚她同耿芷蝶的话,说要离开。 “有要去的地方吗?”詹铎问,手一放,文书落在身旁小几上。 袁瑶衣抬头看他,不解道:“不是回去吗?” 詹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问,便就没再说什么。 见他不语,袁瑶衣越发迷糊,他今日着实怪异,真是在延州府碰上难题了? 未时不到,浩荡的一行人回到了邺国公府。 袁瑶衣并没有随着詹铎和老夫人一起,她被尤嬷嬷领着,进了一间安静的院落。 “这便是德琉院,咱们大公子的住处,娘子以后便住在这里。”尤嬷嬷走在前面,手里指着台阶示意小心。 袁瑶衣仰脸看着院门,那门檐下挂着一条横匾,铁钩银划的三个大字:德琉院。 一路走来甚是安静,詹铎既是詹家嫡长子,这院子说起来略显偏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门,入目的便是四方正的天井,打理的简单,甚少有那种花草,只在正房外栽了两株青松。 有几个家仆在洒扫,见人走进来,停了活计弯腰道安好。 尤嬷嬷应下,交代着把哪里着重打扫收拾,而后领着袁瑶衣在回廊下走,说一些这院中的事儿。 “大公子如今在前厅和家里长辈说话,娘子的事儿,会放在后面说。”尤嬷嬷笑着道,语气中几分客气,“你且放心,这院儿里的人都是老夫人选的,你不必担心生出什么糟乱来。” 因为在延乐寺受过袁瑶衣的帮助,尤嬷嬷也愿意多提点几句,尤其袁瑶衣还能听进去,这很难得。 袁瑶衣一一记下:“谢谢嬷嬷。” “娘子客气了,”尤嬷嬷道,“还有一点儿,便在咱们府里规矩重,要注意的不少,这些后面我会跟你说。你长途跋涉而来,路上辛苦,这几日便好好在屋中休息。” 简单的话,袁瑶衣却从中听出了意思。便是这几日她不能乱走,安静呆着。 细想,可能和詹铎有关。明面上,他是回京述职,但也有不少传言说他会升官职。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跟詹铎的那件事儿必然敏感,所以安静呆着最好。 这也没什么,她本来也没什么地方去,休息这几日,正好可以知道些京城这边的情况。 “我晓得。”她点头应下。 见她这般,尤嬷嬷满意一笑:“娘子聪慧,一点就透,难怪老夫人一再夸你。” 这倒也不是客气话,而是事实。 这样沿着回廊走了一圈,两人又回到院门那儿,四方的院子宽阔敞亮,连着后院儿还有一排罩房,真是不少的屋子。 “嬷嬷,我的屋子是哪间?”袁瑶衣问。 尤嬷嬷抬手指去前面,正是那间正屋:“娘子自然是住公子屋里。” “我,”袁瑶衣低低一声,脸微垂下去,“能否住别的地方?” 听了这话,尤嬷嬷脸上一诧,随即想着是女子家脸皮薄,便道:“这个也不是我能管的,得公子回来安排。” 如此,袁瑶衣也不好再多问,看这院中好多间屋子,她得一间应该不难。 “我知道娘子担心什么,”尤嬷嬷看出袁瑶衣脸上的犹疑,开口宽慰道,“既然公子已经应下要你,以后定然给你名分。说来,府里正准备给他议亲,待主母过门之日,你也就名正言顺了。” 这些话说得是没错,高门中是如此规矩。可袁瑶衣听着,却觉得心中发沉。 原来她只想着找到姨母,先前与詹铎说过,当她做婢女便好。只是,更多的人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妾侍。 看来,她的事情要快些做了,也该找机会和詹铎再商议一下。 尤嬷嬷走后,袁瑶衣进了正屋。 这间正屋,比当初周家虹宇院的那间更加宽敞,连着东西两间个阔出去两个耳房。 等到天黑下来,仍没等到詹铎回来。 第68章 “兴许公子还有事忙,”连婶将晚食摆好,道声,“詹家是大族,总也得去见过各位长辈。” 袁瑶衣瞧着桌子上,只摆了一双筷子,便知詹铎不会回来用饭:“连婶,你夜里住哪儿?” 连婶站直身子,道:“自然是屋后院儿的罩房,娘子你有什么吩咐便唤我。” “我是想说,”袁瑶衣嘴唇抿了抿,声音轻了些,“我困了,可不可以去你房里” “不成不成。”连婶忙摆手。 接着,她见到袁瑶衣眼中一瞬的黯淡,心中也就明了了几分。一路上,她也看到了,詹铎是留着袁瑶衣在房中,可是并没生出什么。 “娘子,”连婶的手轻搭上女子小巧的肩头,温声道,“有些事的确是心里的刺儿,可你不能总排斥不是?你便对着公子多说说话,多笑笑,他定然会疼你的。” 袁瑶衣不再说话,生怕连婶接下来说得更离谱儿。 她说过会离开,似乎没有人相信。不过这些无所谓,她自己知道该如何走就好。 “京城可真冷,”连婶道了声,挑开门帘往外看了眼,“又开始下雪了。” 袁瑶衣从敞开的缝隙看出去,果然飘着一团团的雪絮:“进腊月了吧?”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往年在家里的时候,进了腊月已经开始忙年。会收到兄长的信,还有姨母拖人送来的东西。 连婶放下帘子,搓着手走回来:“可不,很快就要过年了。” “过了年,天就会越来越暖。”袁瑶衣道,希望那时候已经走上自己的路。 连婶笑了声:“娘子总爱将什么都往好处想。” 。 詹铎是亥时回来的,这时候雪已经很大,将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 袁瑶衣看着他走进院中,身上带着一股冷冽,恍惚回到虹宇院,她也是站在雪里,第一次迎他。 詹铎径直回了正屋,院中的仆从跟着陆续散去。 有人跑去院门那儿下了闩,主子已经回来,伺候着主子洗漱睡下,这一天也便结束了。 袁瑶衣是跟在詹铎后面进的屋,才跨进门槛,便见他大步往浴间里走进去,斗篷随手扔在墙边架上,头也没回,一句话没说。 她不好跟上去,只能等在正间。 没一会儿,下人们提着水桶进来,利落t的送去浴间,随后提着空桶出来,离了正屋。 正间只剩下袁瑶衣,她坐在凳上,不禁往浴间那儿看了眼。一道门扇隔着,里头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加之白日里赶路的疲惫,双眼皮开始使不上力。正好桌边还有她的小包袱,便抽出小册子来看,想着等詹铎出来 水汽缭绕。 詹铎推开浴间的门走出,一眼便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子。 他眉间皱了皱,遂朝她走去。 沐浴过后,他披了件轻薄的中衣,袖子挽起在手肘处,两条结实的小臂露出来。右臂上有处新伤,已经愈合,皮肤上残留着淡粉色。 走到桌边也就几步,他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眉眼,殷红的唇角软软抿着,脸侧枕着她自己的手臂。 再看她的手里,还捏着那本小册,这是看书看着睡着了?还是,她一直在等他? 詹铎薄唇一抿,想着自己回来院子的时候,她出去迎的,后面跟着他进了屋。她应该是想说话,但他并未看她,径直进了浴间。 看来,她的确是在等他。 他唇边送去一口气,慢慢弯下腰去,如此更将那张脸看得清楚,同时还嗅到了淡淡药香气。 “这也能睡着?”他低低道了声,手指伸出去,挑开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 睡着的她,脸上没有一丝防备,纯净得像个婴孩儿。只这样看着,莫名让人心中生出宁静感,觉得入睡有多香甜。 外面雪大了,有寒气从门帘外渗入。 可能感觉到这丝凉意,她缩了缩肩,嘴角蠕动两下。 “你还知道冷?”詹铎唇角一弯,轻摇了下头。 他将她捏在手里的册子抽出,放去了一边。随后手落去她的后背,自己更凑近了些,近得能看清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像一只熟了蜜桃,粉嫩柔软。 “瑶衣,不能在这儿睡。”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微微的气息扫去她的耳边。 她没有回应他,依旧睡着。 既然她已经睡熟,不好再叫醒她;自然,也不能让她在这儿趴着睡一宿,即便不着凉,明早起来身子也够受的。 詹铎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袁瑶衣的后背,另只手探下去穿过她的腿弯,然后力道合适的一收,这具轻巧柔软的身躯便被抱来身前。 忽的,他试着她动了下,当即僵住不再动,垂下眸看她,见她嘴角动了下,而后脑袋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轻轻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呼吸都屏住了。 到底有些身手,他知道她有时候睡眠浅,便用着合适的力道,不松不紧的将她抱起,平平稳稳。 真正将人整个抱在身前,他才发觉她有多轻,一点点的小重量,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在桌前站了一会儿,他便抱着她往东间卧房走,步履平稳。低头,她还安静的睡着,柔柔的像只猫儿。 走进了卧房,詹铎将人轻放去床上,自己才要站起,却发现中衣的一角被她压住。 第69章 他笑了声,干脆就这样坐在床边。脑中想起一个典故,说是美人睡颜恬然,不忍唤醒,拿剪刀剪了自己被压住的衣裳 心中道声荒谬,可眼前女子睡颜的确可爱。 “以后,你就住这里了。”詹铎抽出自己的衣角,抽开被子给她搭上。 她这一晚上在等他,都趴在桌上等睡了。所以,她怎么可能离开? 他可是她的夫主,以后都要跟着的。 外头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已经是子夜了。 詹铎从床边站起,也不知怎的,很想留下来安静睡一觉。他想,或许是床上的丫头给传染的,不然他这样一个统领水师营的提举,怎会而生出疲倦? 只是明早要上朝,不少事需要他准备,还得早早出发,实不允许他留在这儿。 他找了衣裳穿到身上,外间的门被敲响,传进来重五的声音,那是在提醒他出去。 詹铎跨步出了卧室,在门边,不禁又回头看去床上。那里,女子小小的身形半蜷着,还在沉睡中。 “公子,有信儿了,东西都放在书房里。”重五走过来,道了声。 詹铎系着领口,低低道声:“知道,这就过去。” 闻言,重五快走几步到了门边,伸手将门帘提前掀起。 詹铎斗篷往身上一披,朝门这边走来。才走了两步,便又停下,继而折返回卧房去。 他重新走回到床边,瞅了眼还在沉睡的袁瑶衣,然后弯下腰,吹熄了床边的那盏灯,然后房中剩下的也给熄掉。 顿时,卧房中便陷入昏暗,床上的女子只剩隐约的轮廓。 做完这些,詹铎才重新走出去。 一直撑着门帘的重五冻得缩了脖子,见主子出来,赶紧打起精神。 。 袁瑶衣醒来的时候,便惊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混沌的脑中隐约有着昨晚的画面,她在等詹铎处浴间,后来看书 蓦的,她从床上坐起,低头就往身上看,衣裳还是昨日的,完完整整。 那她是怎么到了床上的? “娘子醒了?”连婶笑着走进来,伸手帮着将幔帐收好,“快洗洗用饭吧。” 袁瑶衣双脚抬去床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干脆就安安静静的收拾。后面从连婶的话里听着,才知道昨晚詹铎在书房,准备今日上朝的事。 有些事情记不起,她就不再去废那个脑筋。 尤嬷嬷交代了,今日让她认认这个院子里的人。等用过了饭,她便出了正屋。 一夜过去,院中全是雪,几个下人在打扫。 她刚要同一个婢子说话,就看见一个婆子从院门走进来,先是站在门台上眯着眼扫遍整座院子,而后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袁瑶衣吧?”婆子站在原处,那里比别的地方高一些,“夫人让你过去。” 袁瑶衣看着对方。 夫人?哪个夫人? 第30章 第 30 章 袁瑶衣往前走了两步, 对着门台上那婆子道:“敢问是去见哪位夫人?” 婆子瞅她一眼,懒散说道:“自然是公子的母亲,纪夫人。娘子收拾好, 便过去就行。” 说完,扭了身子就往回走,嘴里骂了声鬼天气。 眼看人消失在院门处,德琉院的人开始继续自己的事情。 袁瑶衣要去见纪夫人,这厢就没工夫认这院儿里的人,于是站去回廊下。 下过雪的清晨极冷,天空算是晴了, 院墙上冒出一角日头。 “按理说, 是该公子带着你过去的,如今却叫你自己过去,”连婶泛着嘀咕,眼中多少有些担忧,“纪夫人是想怎样打算?” 袁瑶衣看着院中的松树,哪怕被白雪盖住,仍旧不畏半点儿风寒。 “既然遣人过来叫,便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她道,事情来了避不开, 至于纪夫人什么意思, 那也得过去后才知道。 连婶道声那倒是:“娘子昨日才进国公府,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届时小心着说话, 一切等公子回来再说。” “省的。”袁瑶衣点头, 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笑。 从自己被接到周家开始,便一直是连婶在她身旁, 好的事坏的事经历过,人始终对她真心真意。若有一天她离开,连婶该怎么办? 连婶不知道袁瑶衣心中在想什么,琢磨着一会儿去见纪氏的事情:“娘子晓得纪夫人吧?” “嗯。”袁瑶衣应着,来京路上,耿芷蝶和招嬷嬷多少会提起伯府,所以多少听到了些。 比如,詹铎的生母早在多年前过世,而这位叫她过去的纪夫人,便是邺国公的继室,詹铎的继母。 连婶拉着袁瑶衣往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娘子当是只知些表面上的,内里的并不知。” “阿婶是有话提醒我?”袁瑶衣问。 她知连婶在周家二十年,对于高门中的事情肯定比她清楚。昨日,她俩一起进府,她一直在等詹铎,接触不到旁人,连婶却能接触到,谁不准已经打听到什么。 这厢若是能给她个指点,她也乐意接受。 “倒也不算提醒,”连婶知道面前女子聪慧,一点就透,便道,“以前在周家,这件事不让说,如今说与你听,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听人这样说,袁瑶衣直接联想到詹铎的生母,周家嫁到公府的那位大姑娘:“阿婶说吧。” 连婶叹了声:“其实,在大姑娘嫁进公府之前,国公爷便与纪氏有了情。后来成婚后没几日,就将人抬进了府中。” 第70章 袁瑶衣心中惊诧t,事情听着简单,其实根本上却无比复杂。 高门利益,婚事并不能由自己做主,詹铎母亲嫁来京城,离家千里,有什么事只能靠自己。丈夫的心在别的女人那儿,人怎么可能过得舒坦? 见她不语,连婶便知她是听进去了:“娘子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心,如今公子有官职,有功绩,纪夫人这边拿捏不住他。” “知道了。”袁瑶衣点头应着。 短短和连婶说了几句话,便清楚了国公府内的复杂。要说詹铎与家中关系疏淡,是否和他母亲的事有关? 披了件御寒的斗篷,袁瑶衣便由一个婆子领着,去见国公夫人纪氏。 纪氏住在府里的正院,去到的时候,不管是路还是院中,积雪已经被完全打扫干净。 婢子进去秉了一声,而后掀了门帘让她进去。 袁瑶衣看眼宽大的屋门,那垂下的御寒门帘都是用锦缎做成,绣着花团锦簇的芍药。 迈步进屋去,是宽敞的正间,前方正中的锦榻上坐着个贵妇,打扮明艳,手里拿着条狐皮围脖儿瞧着。 “你可会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小心你父亲知道,骂你不务正业。”贵妇正是纪氏,说着话哼了一声。 她边上站了个青年男子,殷勤的给她捏肩:“娘喜欢,孩儿被骂几声也值得。怎么家里出了个榜眼郎,其他的男儿都成废物了?” 说话的是纪氏的儿子詹钥,语气中不知是对什么不满,腔调怪异。 一阵细微的凉气进来屋里,那是有人从外掀帘进来。 詹钥还想说什么,在看见走进来的女子时,剩下的话全给忘到了脑后。 那女子纤纤巧巧的走来,身段轻软得像没有骨头,好生玲珑。 纪氏一门心思看着围脖儿,心中寻思着儿子的话,突然就觉得肩膀被重捏了。 “哎哟”她不禁疼出声,皱眉去看儿子,才发现人的眼睛发直看着前方。 顺着看过去,便见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近,停在三四步外。 “瑶衣见过夫人。”袁瑶衣脸庞微低,对着纪氏作福礼。 她眼帘半垂,视线里是茶色的地板,能感觉到落在头顶上的视线。 “来了?”纪氏嘴角一笑,将狐毛围脖儿往边上一放,“刚下过雪,路上不好走吧?瞧给冻的,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这话说得倒是客气,只是听在耳中,却是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 闻言,袁瑶衣便抬头看去前面,正与纪氏对上视线。 “你,”詹钥先于纪氏开口,上下打量着袁瑶衣,“便是他带回来的闳州女子?你” “咳,”纪氏咳了声,不着痕迹瞪了一眼自己儿子,接着重新看去下头女子,“你新来府中,叫你过来,一来想认认你,二来,身为大郎的母亲,也得教你些府里的规矩。” 袁瑶衣听着,面上不变,轻轻道声:“瑶衣听夫人指点。” 既来之便好生应对,她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忐忑。只是,这纪氏母子看人的目光,有些让她不舒服。 纪氏从婢子手里端了茶,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而后将茶交回去,拿帕子拭了拭唇角。 这一番下来,她清了清喉咙才道:“瑶衣,你和大郎在闳州的事儿我也听了些,这事儿不怪你,是他鲁莽冲动,别伤到你才好。” “事情都过去了。”袁瑶衣淡淡一声,不明白纪氏问这件事情作甚? 周家的时候,可是不想张扬,想办法压住,反而国公府这里,要明挑着出来讲? 纪氏叹了声,脸上浮出怜悯之色:“哪能真的说过就过去?女子声誉何等重要,在我这儿,你不必有顾虑。我是他母亲,不能他做错事就不闻不问。” 袁瑶衣轻轻抿唇:“夫人好意,瑶衣感激。” “你也是怪可怜的,平白遇上这事儿,”纪氏见人话语顺从,嘴角勾出一抹得意,“有什么委屈便跟我说,大郎那边,我定然让他好好给你交代。也是他酒醉失性,做出这等强迫之事。” 这话越听越让人觉得奇怪,袁瑶衣知道詹铎与家中不睦,可纪氏对他的事真的这般上心? “不是,”她轻声道,“那件事是意外,没有强迫” 那晚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而且当日在周家已经查了清楚。结合与詹铎相处的这些日子,她知他公平正直。 一个有官职在身的高门子弟,仕途正值顺遂,他何以会因一杯酒乱性?更不可能做出强迫之事。 所以,是纪氏故意想引她说话,说一些对詹铎或许不利的话。 “小娘子你别怕,我娘会替你做主。”詹钥插进话来,眼睛直直盯着女子娇美的脸。 袁瑶衣摇头:“真的没有。” 她只明白说出自己的答案,并不给多余解释。有时候,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成为错处。 詹铎如今回京,与仕途上肯定会晋升,而尤嬷嬷那边的话里,隐约也能知道詹铎会坐上世子之位。 而面前,纪氏的儿子詹钥,虽是次子,但与詹铎同年生。若是詹铎出了什么事,抑或使得国公府名声受损,那么受益者不就是面前这对母子? 见此,詹钥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道:“没有?那他可真是好命,专捡了个这样的美人儿。” 纪氏瞥了眼儿子,脸上开始有了不耐烦。 “瑶衣啊,你远离家乡来到京城,无依无靠的,”她道,懒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见你可怜,想着你以后有什么事,我这儿也能帮上你一点儿。” 第71章 这厢,话算是明着说出了。 袁瑶衣明白,纪氏这是要把她拉拢过去,成为手里的棋子。 “夫人好意,只是瑶衣的事,公子会安排。”她轻声回道,手心不禁收紧,指甲掐着肉感觉到疼感。 房中一静,坐在榻上的纪氏脸上没了笑,渐渐的多了份阴沉。 一旁的詹钥惋惜道:“小娘子,他能给你的,我们这边会给你” “行了,”纪氏开口打断,“不过是拉拉家常,你乱扯什么?” 简单的一句家常,将刚才的对话淡淡抹掉。 袁瑶衣不再说什么,静静站在那里。 这时,一个婆子走进来,对着纪氏弯腰作礼:“夫人,你要的那盒珍珠,适才那婢子不小心滑倒,全洒进了雪里。” 话音刚落,纪氏啪得一拍桌子:“要你们何用?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利索。” 婆子称是,又说今天事情多,人少实在忙不过来,才出了这岔子。 纪氏往袁瑶衣看去,嘴角蓦的一凉:“瑶衣要不帮我这个忙,去把珍珠捡起来吧。” 不是征求询问,而是明白的吩咐。 “好。”袁瑶衣不多言一个字,直接应下。 接着便看向那婆子,等着人带自己下去。她这边拂了纪氏的意,对方自然气不过,便会拿捡珍珠这等事儿来敲打她。 好在,她不必再呆在这儿,跟着婆子离开了正屋。 一直领着出了院门,婆子指着一堆扫起来的乱雪:“便是洒在那里面了,足足五十颗,娘子去捡出来吧。” 婆子正是早上去德琉院的那个,如今手里一个盒子,随便往袁瑶衣身上一送,然后转身就走。 袁瑶衣双手捧着匣子,眼见婆子就要走进正院,她开口唤了声:“请留步。” “怎么了?娘子不想捡了?”婆子拿着眼角睨人,不咸不淡道,“那你得去跟夫人说” “并不是,”袁瑶衣道,遂手指去雪堆,“方才你说珍珠是五十颗?” 婆子嗯了声,冷得搓着手,一刻不想在外面多留:“自然,娘子需一颗不少的捡出来。” 袁瑶衣点下头,然后又道:“既如此,你可不能走,得留下来同我一起。” “同你一起?”婆子觉得好笑,嘴角斜斜的笑着,“夫人让娘子捡珍珠,可没说让我。” 在外面挨冻,还不如找个地方躲着吃酒。 “自然不用你来捡,”袁瑶衣清凌凌的声音道,“但是你得在这儿看着,我又不曾见过有人把珍珠洒在里面。你说里面五十颗,珍珠是怎样的大小?如果届时没有五十颗,我该去向谁说?让你留下,便是给我做个证明。” 她可以做这些事,但不能稀里糊涂,万一里面没有珍珠,抑或数量不对,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婆子气得翻白眼儿:“你是说我故意刁难陷害你?” “没有,”袁瑶衣摇头,语气中不见半分急躁,“只是夫人吩咐你领着,你t不该留下确认吗?再者出了岔子,谁回去也得受罚不是?” “你”婆子嘴巴动了几动,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只能走回来站在墙边。 见此,袁瑶衣便蹲去了雪堆旁,那个红木雕花匣子搁在一旁。 雪堆堆得很大,都快有半面墙高了,照着婆子所说,是怕漏掉珍珠,故而将那一片的雪全扫了起来。这故意为难的意思,当真够明显。 日头升高了些,强烈的光洒下,照着墙下的这一处地方。 并不急着扒拉开雪捡珍珠,袁瑶衣看着面前的雪堆。和家乡的雪不一样,京城的雪真的更软一些,像棉絮,家乡的更硬,有点像冰碴儿。 “娘子看什么,怎么不动手?”婆子催促道,两只手冻得拢在袖中,脚下来回跺着。 袁瑶衣抬头看她,见人缩着脖子一脸怨气,实在滑稽:“雪和珠子都是白色,看得我眼疼。” 婆子皱着眉,语气冷硬:“那也得找,你快些。” “我有个办法,能快些找出来。”袁瑶衣道,遂站起身来。 “那你倒是快点啊。”婆子被冻得烦躁,也不知道这顿为难是给这小娘子的,还是给自己的。 听到婆子这样说,袁瑶衣也不耽搁,直接走回了正院。 婆子没料到她会如此,赶紧跟上,等跟进院中,就见袁瑶衣端着个盆从水间里出来:“你,你要做什么?” “找珠子。”袁瑶衣不理会对方,端着水盆走回到雪堆旁。 她把盆放下,然后抓了把雪放进水盆中,水盆里是热水,雪瞬间便化了。 追出来的婆子看着,遂也明白了袁瑶衣的意思。 “有一颗了。”袁瑶衣从盆地捡起一颗珠子,举起来给婆子看,然后放回到匣子里。 她这样做很有效果,但是水必须常换,待一盆水凉了,她便端着盆想回去换。 婆子伸手将她拦住,皱眉问道:“你不会用手挖?” 本就是用这件事老敲打她,她倒好,端着热水来泡雪,真当正院是德琉院? 袁瑶衣端着盆,解释道:“乱挖伤损到珠子怎么办?还是用热水的方法好。” “可你看看,”婆子指着墙下那块地方,“你把水泼在那儿,一会儿就冻成冰了。” 这个时辰正是府里忙碌的时候,不少人会往正院这边来,听见有人在墙边吵吵,不免就会多看两眼,然后得知大公子带回来的小娘子,被纪氏吩咐从雪堆里捡珍珠 第72章 果然,没一会儿有人出来,说纪氏让袁瑶衣进去。 袁瑶衣捡起地上的匣子,低头看了下里面的珠子,六七颗的样子,便就盖好了带着进了正院。 此时,纪氏出了正屋,正站在门外与詹钥说着什么,似乎是商量给银子的事儿。 袁瑶衣走过去,站在阶下,双手将匣子往前一送:“夫人。” 纪氏看都不看一眼那匣子,视线盯着袁瑶衣:“成,你不必捡了。” 动静闹那么大,诚心让所有人知道是吧? 但是心中那团气根本没解,甚至愈发觉得闷:“有件事儿,你去” “想叫她去做什么?” 纪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接着就见有人从院门进来。 是詹铎,他刚下朝回府,身上的绯色官服还未褪下,面色清冷而来。 他从院中穿过,直接到了正屋外阶下,脸一侧便看见安静站在那儿的女子。她身型单薄,低眉顺眼,双手往前托着一个雕花红木匣子。 似是没想到詹铎这么早回府,纪氏脸色一变,但表面仍端着当家主母的派头:“大郎回来了?我正和瑶衣说话呢。” 詹铎看去纪氏,言语毫无温度:“她做错事了?” “倒不是做错事,”纪氏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初入府里,有些规矩该学学,这才让她过来的。” 她绝口不提珍珠的事,却实在没想到詹铎会直接过来正院这边要人。要说这府中后院的事,可是她在打理掌管。 “纪夫人不必费心,”詹铎淡淡开口,伸手从袁瑶衣手里拿过匣子,“她的事,由我来管。” 说着,他把匣子扔给了站在一旁的婆子,后者慌忙接住。 纪氏不禁皱了眉,唇角显出一缕刻薄:“大郎这是觉得我这个母亲做得不好?” “没有,”詹铎也不多言,随后看向身旁的袁瑶衣,“我带她回去了。” 说完,他不管纪氏铁青的脸,伸手攥上袁瑶衣的手腕,带着转身就走。 第31章 第 31 章 袁瑶衣是被詹铎拽着出的正院, 脚步迈开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侧起脸看他,那张脸上清冷没有情绪,眼睛注视着前方, 就这样直接从纪氏面前离开,不愿多说一个字。 出了院门,詹铎脚下仍是不停,袁瑶衣的手腕被攥的发疼。 “公子,我自己走。”她开口,手往回抽着。 他走得实在快,而且这时候人多, 被看到再生出什么事来。 詹铎停下, 正站在刚才的那堆雪旁边,眼神冷冷的瞅着那儿:“她都怎么罚你的?” “罚我?”袁瑶衣跟着停下,因为他并未松手,只好站在他身侧。 要说被纪氏叫来,对方的确不好对付。或许是想操控她,让她以后盯着詹铎的一举一动,还许下什么所谓的好处。 至于说罚她,其实更像是敲打、吓唬,让她低头, 然后为纪氏所用。 “别怕, 跟我说。”詹铎在看见雪堆上挖开的那处,眉间蹙紧。 正是最冷的时候, 纪氏居然想出这种恶毒办法, 让袁瑶衣挖雪找珍珠。 袁瑶衣轻扇两下眼睫, 轻声道:“我没事儿。” “没事儿?”詹铎转过脸看她,面前女子巴掌大的脸儿, 双颊上浮着淡淡的粉色。 不知是不是方才冻的。 他知道她的手有多软,这样挖雪会冻坏。他松开她的手腕,改为握上她的手,然后试到了属于女子的温热 她的手不是凉的。 袁瑶衣试到他握上自己的手,并且执起抬高,整个人一僵,猛的往回一抽。 詹铎只觉手掌心一抹柔腻划走,徒留下微微触感:“她让你挖雪是不是?” 只是去上了一趟朝,回来便听到袁瑶衣被纪氏叫了来,闻讯他便直接到了这边来。 这厢,袁瑶衣明白上来,他看她的手,当是以为她用手挖雪找珍珠,不由噗嗤笑出声,柔美的脸庞鲜活娇艳,恰似枝头俏丽红梅。 “用那个。”她指着雪堆边的小铲,晓得冻伤手何等厉害,总要注意的。 詹铎面上仍无表情,心中却是若有若无松了下:“以后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正院这边也一样。” 袁瑶衣点头,见过往的人往他俩看,便小声道:“公子要回去?” “走吧,回去。”詹铎道,现在看起来,这小女子确实什么事儿都没有。 两人往德琉院走,园中只清出了道路,两旁还残留着厚厚积雪。 “我用的热水,雪泡进去就溶了,这样便简单许多。”袁瑶衣简单说着方才在正院的事情,至于纪氏的有些话她给省略了去。 这些是詹家的家务事,她不想去牵扯,日后离开也简单。 詹铎刻意放缓了脚步,使得袁瑶衣能够跟上他:“这样吗?” 他嘴角浮出淡淡得笑意,她到底聪慧,在纪氏那样人手里都没吃到什么亏。 袁瑶衣点头,她是真的没有冻到,反倒是那个看着她的婆子冻得够呛,最后看着嘴边都冻得发青。而她若要觉得冷,便把双手往盆壁上捧着,很快就暖了。 “不过,正院水间里热水备的真多,也不知用来做什么。”她小声道。 “那些热水吗?”詹铎唇边的笑意更大,连着一双眼眸都染上软意。 这丫头居然把水间的热水用了,那现在的正院可就有趣了。 第73章 正如他所料,正院这边纪氏动了怒。 “不是烧好了吗?水呢?”她手里瓷盏往前一扔,啪得摔去地上。 顷刻间,瓷片四分五裂,散开在各处。 一屋子婆子婢子大气不敢出,个个低着头,如同一截截没有生气的木头。 “母亲莫气。”詹钥劝了声,然后抬手指去一个婆子,“没用的东西办事不利,拖出去打板子!” 那婆子正是之前跟着袁瑶衣的,闻言,双膝一软跪去地上:“夫人饶了奴婢” 话没说完,就被人给拖出了屋去。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詹钥弯下腰:“父亲快回了,母亲别这样了,他今日t带你出门,你好好收拾。想要热水,咱们现在就烧。” 纪氏被气得脸色铁青,气息仍旧未顺过来:“哪还来得及?今日原本便打算好了的,乱成这样!” 那热水是准备给她跑药浴用的,滋肌养颜,现在好,没了。 正想着,手上传来明显的疼感。她抬手看,脸上瞬间又青了一分,是方才摔瓷盏太使力,竟将虎口处豁开一道口子。 钻心的疼加上往外渗着血,心口处开始更加憋闷。单单伤在这儿,得几日才能长好? “你们对我的事这般不上心,是不是打从心底就不认我这个夫人!”纪氏吼了声,那张看似端庄的脸再也维持不住,显出狰狞来。 底下人自是不敢回话,更不敢出声。 如此,却让纪氏更加恼火,抓起小几上的匣子扔出去。匣子摔在地上,里头的珍珠尽数滚落出来,散去了各处。 她气得胸口起伏,想起了过世的周氏,紧咬着后牙。 这么多年了,这国公府的人还是看不起她啊。 。 这厢,袁瑶衣跟着詹铎回了德琉院。 当一起进了正屋的时候,她心里生出些不自在来,昨晚她是怎么去的他床上? 这件事她不好意思问出口,只隐约记得,他昨日似乎心情不太好,回来时便沉着一张脸。 现在嘛,看着脸色正常。 仆从进来摆了朝食,圆桌上几样精致菜肴,软糯的香粥,松软的包子。 因为詹铎去上朝,所以这是时候才用朝食。 看着他换了便装出来,袁瑶衣肯定了昨晚睡的地方是他的床。 “坐下一起吃。”詹铎于桌前坐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袁瑶衣没动,站在离桌三步远的地方:“我吃过了。” “你不用这样拘束,坐下吧。”詹铎笑了声,指着那盘包子,“回府路上买的,你吃一个。” 就是这张桌子,昨天晚上她趴在这儿等他等睡了。睡着的时候明明会靠着他,醒了偏生就站得那样远。 以后她都住在他房里了,不要那么不自在才好。 听他这般第二次说了,袁瑶衣只好走过去坐下。面前的小碟中,他给她夹了个包子。 两人开始用饭,房中一时只剩下筷子碰触盘碗的轻响。 “公子,”袁瑶衣吃下那个包子,这才开了口,“尤嬷嬷昨日与我说了些府中规矩。” “嗯。”詹铎颔首,端起茶盏来。 袁瑶衣抿抿唇,又道:“她说我的事由公子来安排。” 这都第二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房间是哪间? 詹铎端着茶盏看她,薄唇轻启:“昨日事忙,今日会给你安排,你想想有什么需要的,一并告知管事婆子,届时置办齐全。” 想来女子家的东西不少,还有衣裳,添几件鲜艳些的,她脸庞生得娇美,穿艳丽衣裳定然很夺目。 袁瑶衣听了,缓缓道:“我没什么需要的,就是不知我的房间在哪儿。” 有吃有穿,现在就是不知道自己住处。 听了她的话,詹铎放下茶盏,唇角勾出笑意:“便在西间吧。” 他指的这个西间,是正屋的西间,他的卧房是东间,西间收拾好便给她住。 规矩上,妾侍不可以住正屋,但是现在他还没给她名分,她住在正屋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左右,高门的未婚公子,房中有侍婢通房很正常。 她安分温顺懂分寸,单看着她,也有种心情清净的感觉。 “这里?”袁瑶衣眼睛稍微瞪圆,以为自己听错了,“西间?” 他怎么给她安排了西间,和他一个屋子。 詹铎没有回她,反问道:“你想住哪间?” 他是夫主,她跟着他住这不是正常? 这一问,袁瑶衣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自己挑房间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儿。只是,住在正房 “公子,”她抿抿唇,小声道,“我住别处也可,别在这里打搅着你。” 想了想,她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别处?”詹铎嘴边的笑容一淡,脑中又出现了延乐寺的那晚。 她在房中跟耿芷蝶说,她会离开。 袁瑶衣点头,要说来时的船上,是因为没有房间才住在一间,可如今的德琉院,的的确确很多间屋子。 “我有说过你会打搅到我?”詹铎开口,薄薄的唇平成一条线。 袁瑶衣不知如何回他,毕竟尤嬷嬷说过,在这德琉院,任何人都得由詹铎来安排。 “便是这屋的西间,”詹铎道,顿了顿道,“其他屋子没有收拾,腊月中,也不好大肆折腾。” 袁瑶衣听了,觉得似乎也是这个道理。本来今日在纪氏那边闹了点动静,总归还是安静些好,毕竟她找到姨母便离开。 第74章 见她不说话,詹铎瞅她一眼,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心烦:“那便说定了?” “嗯,好。”袁瑶衣点头。 桌上的饭食并没有吃多少,詹铎静静的用着一碗粥,余光里,女子不时往他这边看。 “你还有话说?”他手里捏着调羹,问。 袁瑶衣坐得端正,两只手规矩搭在腿上:“公子,有件事我想问你,就是那份纳妾文书。” 哒,一声瓷器相碰的轻响,是詹铎松了手,调羹落去了碗沿上。 他转头看她,瞧见了那双清亮的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能告诉我,”袁瑶衣抿抿唇,小小的吸了口气,“我爹他收了你多少聘银吗?” 那张文书她曾经看过,但是上头具体的数字着实吃不准。她想要知道明确的,总也好提前打算,等筹够了数目便还给詹铎。 然而,詹铎并未回她,只是眼神幽深的盯着她看。 这时,门外有人说话。那是婆子询问是否用完饭食,好进来收拾碗碟。 詹铎从桌旁起身,随之离开往屋门走去,动作一派利落。 袁瑶衣跟着站起来,视线跟随着他的身影,看他的样子,是准备出去。 “我不记得了。”詹铎道,随之撩开门帘出了屋去。 他的确不记得,当初去办这件事的是周家人。与其说那是聘银,倒不如直接说是将人买下。 等在外面的婆子见他出来,恭敬弯腰退到一旁,他视线平视前方,穿过院中,出了德琉院。 日光渐盛,白雪开始缓慢的消融。 詹铎的书房在前院儿的湖畔,他要去那边,也不是多急的事儿,本来他想在自己屋里待会儿的 “离开?”他齿间磨着这两个字。 那她为何还跟着他回来?她的家里人已经放弃她,一个弱女子她能去哪里? 虽然事实如此,可是心中就是隐隐觉得,她或许真的想走。 重五跟在后面,双手拢在袖中,不时看去两旁。 “重五,”詹铎脚步一慢,正站在一株梅树下,“袁瑶衣的家人亲戚,是否都在闳州府?” 重五走到旁边,认真想了想:“没听袁娘子提过,再说这些事儿她也不会对我说。” 詹铎扫他一眼,没再多问,抬步继续往前。 原来,他连她有何亲戚都不知道。 。 袁瑶衣住进了正屋的西间,这里被布置收拾的很舒适。 不过詹铎这两日很忙,很晚才回来,那时她都已经睡下。而早上起来,他又已经出门。 不知不觉,竟是进府已有六日。 她认全了德琉院的每个人,也知道了不少府中的事情。比如除了邺国公詹韶康,詹铎的其余叔父皆为庶出,将来这偌大的家业,自然是给詹铎的。 当然,也有人不这样认为,毕竟现在纪氏是国公夫人,虽是后来扶的正,但的确是正妻,还有个和詹铎差不多大的儿子 每每听到这些,袁瑶衣总是不说话。祸从口出,她晓得严重性。 她日常与人说话,只是想打听些关于布庄的消息。 “姓简的布庄掌柜?”婢子玉莲念叨着,然后认真的思考,“好像没有这家来过府里。” 袁瑶衣知道公府这样的门第,那些顶好的布庄才能进来门儿。她是听说昨日纪氏见了几家布庄的掌柜,才与玉莲来打听。 天不算冷,两人就坐在朝南的回廊美人靠上,正好可以晒着日头。 “能送进府里的,必然是市面上最新花样的料子咯?”她问。 玉莲点头,圆乎乎的脸笑着:“自然,花样好,材料精制。” 袁瑶衣听着,想起姨母给自己的那块料子,定然当初也是选好的来买。但若细细琢磨,可能姨母经营的布庄更偏向普通百姓,毕竟在京城做买卖,稳妥来才是上策。 “普通百姓做衣,便是那些平常的布庄吧?”她又问。 “是了,”玉莲应着,“常宁坊那边就不错,价格公道布料结实。我听说几月前开了间新的t布铺,全是新花样。” 几个月前?新开? 袁瑶衣心中微动,忙问:“却不知铺主人是哪儿的?” 玉莲摇头说不知,便又说起常宁坊其他有趣的地方。因为袁瑶衣不是京城人,又没办法出去,玉莲便会和她多说话。 “大喜啊大喜!” 这时,院外传来欢喜的笑声。 袁瑶衣从美人靠上站起,看去院门的时候,见到尤嬷嬷满脸喜色的进来,嘴边的笑压也压不住。 “尤嬷嬷。”她笑着迎了上去。 “瑶衣娘子大喜,”尤嬷嬷眉飞色舞,拉上袁瑶衣的手,“适才传回消息来,大公子官阶升至正三品枢密使,如今已入了枢密院。” 袁瑶衣听着:“老夫人一定很高兴。” “自然、自然,”尤嬷嬷连道两声,好容易缓了口气,“老夫人说了,不好直接叫你过去,便让我过来告知你。” “总让老夫人挂记着瑶衣。”袁瑶衣浅浅一笑,道了声谢。 说起来,詹老夫人是对她不错,平时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就是上次纪氏的那件事,听说老夫人将人叫了去,好一顿数落。 “嬷嬷来的正好,我这几日塞了个干菊花枕芯儿,你带回去给老夫人枕着歇晌用。”她道,便让玉莲去房中取。 尤嬷嬷眼中闪过赞赏:“你也真有心。” 第75章 有时候,送的物品不在贵重,而在于心意。 正说着话,墙外面传来两声鞭炮响。 袁瑶衣看去高高的墙头,道声:“如今倒是快过年了,想必街上热闹的很。” “那便找一日出去走走,”尤嬷嬷笑道,“你进府来还没出去过。” 袁瑶衣本也是无意直言,不想尤嬷嬷竟说可以:“真的能出去?” 尤嬷嬷点头:“能,年前出去置买点儿东西,人之常情。你与公子问问,他应下就行。” 一般进出府,都得是纪氏答应,但是德琉院不同。詹铎是嫡长子,且又功名官职在身,他发了话便使得。 。 晚上,亥时。 詹铎回到了德琉院,一进院门便见着院儿里人站在那儿等着。见他进来,齐齐道贺。 这些话他已经听了整整一日,一群人围着,耳边嗡嗡的响。 他视线看出人群中的女子,她终是显得那般恬静,明明纤弱,偏就一眼能找到。 挥挥手让众人散去,他往正屋中走。 袁瑶衣见此,便抬步小跑着,先他一步掀了门帘。 她也不多说话,用最简单的举动表明着她的意思。 詹铎走到门边,却没有进屋,而是看着袁瑶衣。一如既往,她还是那样,此时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想出去?”他问。 他就站在门前,身高体长,说出的话语带着清冷气儿。 袁瑶衣看他,猜想大概是尤嬷嬷跟他提过出府的事,便点了下头:“可以吗?” “可以,”詹铎道,然后抓住了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让他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32章 第 32 章 这日, 便是袁瑶衣可以出府的日子。 腊月里的天气也算多变,明明昨日还是个晴天,今儿反倒阴霾起来, 云层低低的,给人一种憋闷感。 离着德琉院不远的一面府墙,上头开了一道边门,那是为了方便詹铎进出。 袁瑶衣收拾好,便就去了边门旁等候。詹铎说要带她一起,此时他应该还在书房做他自己的事。 自从詹铎进了枢密院,她明显感觉到去德琉院走动的人多了, 是他那几个叔父的家眷。后来, 詹铎发话,有什么事去他书房,德琉院才算重回安静。 这里背阴,所以冷,她搓着双手取暖。 再抬头的时候,便看见詹铎往这边走来。 “公子。”她从阴影中走出,朝他迎上去。 詹铎脚步一缓,看着女子到了自己跟前:“走吧。” 也只是一缓,而后迈步继续向前, 从她的身侧经过。 袁瑶衣感受到擦身而过的气流, 随之转身跟上他。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几日詹铎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不知是不是入了新衙门事务太多, 总归就是日常淡着一张脸, 恰如他在闳州时。 见到詹铎来,那守门的家仆便打开了边门, 然后恭敬退至一旁。 詹铎穿过边门,出去外面,袁瑶衣后面快步跟上。 跨过门去,外面是一条巷子,两边是高高的院墙。 她走出来不禁舒了口气,跟着嘴角习惯的弯起。 “出来便这样开心?”詹铎问。 袁瑶衣看他,见他正盯着她看:“嗯。” 虽然不太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她还是应了声。 詹铎视线移开,跟着迈开脚步:“走这边。” 袁瑶衣跟上他,没走几步便是巷口,外头是宽街,正停着一辆马车。 马夫见主子来了,忙将马凳摆好。 两人先后上了车,待坐好后,马车便缓缓前行,而后上了主街。 袁瑶衣抱着小包袱,贴着靠门的地方坐,耳边是车轮辘辘滚动的声响。 “你坐那里不冷吗?”安静的车内,詹铎清淡的声音响起。 袁瑶衣摇头:“不冷。” 虽然这马车从外面看起来朴质简单,但是里面是真真的舒适。车壁上贴了保暖的绒毯,座上有软垫,中间几上还摆了个供暖的熏香炉,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身心好生舒缓。 她往詹铎瞅了眼,他端正坐着,面无情绪。这样的他,那双眼睛便添了分冷感,分明笑的时候像桃花眼。 因为休沐,他身着便装,却习惯那种利落款式,修饰出宽肩窄腰的好身姿。 她这两日多少听了些风声,是关于詹铎的婚事。他如今风头正盛,官家尤其器重,不少家中有适龄千金的人家,把目光投给了他 “我脸上有东西?”詹铎抓住了袁瑶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以及她眼中浅浅的思绪。 “没有,”袁瑶衣笑着摇头,眼帘垂下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没想到公子也要去常宁坊。” 那晚,她说想出府,他说他带她一起。当时还吓了一惊,她如何敢叫他跟着去一家家布铺中打听?他是三品大员,多少事等着他处理。 詹铎听了,唇角微动:“与同僚约好,正好在那边。” 原来是正好有事,袁瑶衣点点头没再说话。 詹铎皱眉,右手食指在膝处一下一下敲着:“一会儿到了,没人跟着你,你自己能不能行?” “我不会乱走。”袁瑶衣赶紧道。 詹铎看她,薄唇一抿:“一个时辰,你便要回来找我。” 一个时辰? 袁瑶衣双手攥了下,那不是很快就会过去?她往他看了眼,想问届时自己回府可不可以? 第76章 见到他别开视线,捞起书来看,便就没有问出口。 常宁坊到了,马车停在一处气派的三层酒楼前。 袁瑶衣跟在詹铎身后下的车,一下来便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潮,川流繁忙的街道。 酒楼宽阔的门庭,热情活络的伙计 她往街的两头看,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常宁坊有多大,她不知道,也不知道玉莲所说的那条满是布铺的街怎么走。 “公子先忙,我去了。”不去多想其他,她对面前的詹铎道了声。 詹铎站在酒楼前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女子,她嘴角印着淡淡的笑,眼底卧着一抹期望。 期望?她在期望什么? “好。”他下颌一点,是给她的回应。 袁瑶衣笑开,露出洁白的贝齿,对上方的男人弯腰一福,而后便转身走开。 “袁瑶衣。” 她才走出几步,便被身后的唤声叫住,随之回过头去。 男子还站在那节阶子上,玉树而立,目光穿过人群看着她。 “记住,”他道,“一个时辰。” 她对他点头,而后转身,这回彻底融入进人群中。 眼见那抹纤瘦的身影再看不见,詹铎仍旧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一些与她的点点画面,在脑海中映现。 他收回视线,走进酒楼中,伙计殷勤的在前头领路。 她要离开?她当然走不了。 哪怕他这样放她独自出去,可是他若想要她回来,实在易如反掌。 他薄唇抿平,踩上楼梯,一直去了第三层的包厢。 。 袁瑶衣通过打听,找到了一条街,这里有几家布庄,也就是玉莲说的那里。 直接走进一家去,便看见掌柜在算账。年底正是忙的时候,客人多,卖货快,所以掌柜或者东家一般都会在。 如此,进来稍一站,便能知道是不是姨母家的铺子。 再者,姨母一家并不是京城人,说话有地方口音。这样,即便是多年没见的表兄或表嫂,也可以通过口音辨认。 有了这t个办法,倒是快了许多,只是连着几家都不是。 于是,她会问一些掌柜,知不知道有叫简纣的布铺东家,便是她姨丈的名字,并说出是从何处来京。 果然,这样有了效果,一个伙计说他的堂兄也在一间布铺帮忙,正是来自姨丈的故里。不过,那间布铺并不在常宁坊,而是在两条街外。 袁瑶衣从布铺里出来,抬头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她不知道现在离一个时辰还有多久,能不能来得及去那间布铺。 心中念着布铺的名字,她手心一攥走去街上,她要去 。 登庆楼,常宁坊最大的酒楼,正值中午,来此吃酒用饭的客人着实不少。 一层的中央设了个台子,一个伶人正站在上头,咿咿呀呀的唱着。 这唱腔传到了三层,包厢中的人跟着哼唱了两声。 是个年轻公子,一身靛蓝锦袍,手里折扇敲着掌心:“你听这嗓儿,真是不错。” 一张偌大的酒桌,只坐了两个人,桌上的菜肴明明美味,却不见两人动筷。 詹铎往对面瞅了眼,看着杜明孝吊儿郎当的样子,冷哼一声:“我没空,以后少叫我出来。” “别啊,”杜明孝不再哼曲儿,身子一挪坐到詹铎旁边,“就算你现在贵为枢密使,可咱俩是打小儿的情谊,我叫你出来吃盏酒,别不赏脸啊。” 詹铎瞅人一眼,便别开脸不语。 “谁惹咱们詹大人了?”杜明孝笑着,边往詹铎酒盏里斟满,“说起来,你怎么选在常宁坊?这边偏得很,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去处。” 詹铎看着酒盏,淡淡开口:“不是你让我选的?” “啊,是是是。”杜明孝连连点头,又道,“那吃完了,咱们换个地方听曲儿?锦绣阁最近来了几个小娘子,唱腔儿” “不去,”詹铎抬手打住,心中隐隐烦躁,“你不怕我去告诉郡主?” 杜明孝神情一蔫儿:“又拿我娘来压我是吧?” “你的事我没兴趣。”詹铎不再去理旁边的人,兀自端起酒盏饮尽。 然而,杜明孝并未安静,刷得打开折扇在胸前扇了两下:“听说你家准备给你议亲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詹铎皱眉:“没怎么想。” 他才入枢密院,接手的事情每一件都要理顺,哪来功夫去寻思什么亲事? 杜明孝有一张好看的脸,尤其笑起来的眼睛,给人一种着实深情的感觉。如今,他就拿这双眼瞅着詹铎笑。 “我知道是谁,”他故意一顿,卖关子般看着好友,“我从我娘那里知道个人选。” 詹铎只觉得耳边十分聒噪,手一落将酒盏搁回桌上:“娶妻娶贤,便是这样。” 总归,成亲是早晚之事,能将家宅打理好,脾气性子温婉,还要能容得下人 脑海中出现了袁瑶衣的影子,人俏生生的安安静静,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娶了妻,他便也可顺理成章给她名分。只是那样,她便要搬出正屋。可万一,将来的妻容不得她呢? 他想到了母亲和纪氏,不禁皱了下眉。 边上,杜明孝还在那儿哪家的女子人选,詹铎一个字也未听进去。他看去墙边的计时滴漏,想着自己说出的一个时辰。 这样看着就要到了。 第77章 他站起身,从桌边离开。 “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我说话?”杜明孝不满道,拿扇子敲着桌沿当做抗议,“就你这脾气,我看人家女子还不一定能受得了。” 詹铎没理他,拉开面前的拉门,迈步去了外头的平座。 立时,外头的寒冷扑面而来,也吹走了些许燥意。 站在这样的高度,可以俯瞰整条街,路上行人各异,可就是没有他要找的那个身影。 他立在柱旁,单手背后,视线往更远的地方看去 包厢内,杜明孝正在问那伙计打听那唱曲儿的伶人,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 “现在什么时辰?”詹铎问。 “嗯?”杜明孝往平座上瞅去,只见着好友的背影,便就看了看滴漏,“午时三刻。” 詹铎听了,薄薄的唇抿平。他往前一步,站到栏杆边,手扶上去,这样将街上的情景看得更清楚。 他定下的时辰到了,她并没有回来。 真的走了?她跟他出来,不过是因为她当时无路可走,如今到了京城,她便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眼睛眯了眯,转身从平座上离开,大跨步回到包厢。 不明所以的杜明孝站起来,正准备伸手拉詹铎:“要不咱俩去听” 他话未说完,就被詹铎一手给推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阿铎,你去哪儿?”杜明孝冲着人的背影喊了声。 可是并没得到回应,詹铎径直拉开门出了包厢,只留下晃荡的门板。 杜明孝再次站起来,追到门边往外看,这下直接连人影也不见了。 “你,不吃了?”他对着空荡荡的走道说了声,随之摇着扇了关了门。 詹铎从三楼下来,便直接出了酒楼。 当整个人站到大街上的时候,他才停下,不明白自己冲出来做什么? 去找她回来?他又不知她跑去了哪里;再者,只要他吩咐一声,自有人将她带回来,何用他这般跑到大街上。 就像杜明孝所说,找一处地方听琴听曲儿 “公子?” 耳畔飘来一声柔柔的唤声,詹铎当即转身,然后看见了几步外的女子。 她纤瘦的身形站在人流中,素色的衣裳并不显眼,手肘上挂这个小包袱,正在看着他。 “瑶衣,你回来了。”他的嘴角勾出笑容,冷淡的眉眼跟着柔和起来。 她没走,她回来了。 他朝她走去,在她面前停下,也就看清了她额头沁出的细汗,一缕汗湿的发丝贴在耳畔,嘴角微微的喘息。 袁瑶衣半仰起脸看他,胸脯因喘息而起伏着:“我没耽误吧?” “你跑回来的?”詹铎问,见她这样子,心中猜了个差不离。 大冷的天,她跑得发了汗,是怕他定下的一个时辰回来晚,耽误他吗? 就说她怎么可能会走?早在闳州周家的时候已经定下,他是她的夫主。 他的手臂伸出去,手掌张开握在她的肩侧,带着往自己近些。 袁瑶衣本想回他的话,不想他握上她的肩,不由被带着靠近他,几乎要贴去他身前。鼻间瞬间涌进属于男子的气息,使她倏地瞪大眼睛。 还不待她再说什么,忽的额头一软,却是落下一方柔软的布料 是詹铎在给她拭汗,用他那华贵的袖子,手掌攥着,一点点的拭着。 “出汗不能吹风,”他道,垂眸瞅她一眼,“小心头疼。” 袁瑶衣一瞬的愣怔,而后赶紧道:“我自己来。” 说着,自己抬起手去抹上额头,可是由于太急,竟是一手摁在了詹铎的手上,又慌忙的缩回来。 耳边传来男人的低笑:“已经好了。” 额头上和肩侧的手同时松开,只是隔着还是这般近,袁瑶衣先行往后退开一步,终于重新呼吸到冰凉的空气。 “事情做成了?”詹铎问,其实看她的样子,结果很容易猜到。 果然,袁瑶衣轻轻摇了下头:“没有。” 没有找到,她是去了伙计说的那间布铺,可是掌柜并不是姨丈。虽然跑了这么多路,可也不算是毫无收获,至少知道姨母一家不在常宁坊这边。 “走吧,”詹铎道,语气轻和了些,“你先上车。” 袁瑶衣点头,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往马车走去。这一个时辰都在忙,腿脚因为累而走得略慢。 进车之前,她回头看了眼,詹铎正跟酒楼的伙计吩咐着什么。她没想太多,便掀了车帘进去里面。 她习惯的坐在靠门边的地方,后背倚着车壁。晌午没有用饭,现在整个身子都觉得发虚。 这厢等了好一会儿,詹铎才上了车来。 袁瑶衣赶紧端正坐好,双脚往回收着,担心给他挡了路。眼睛不禁去看他的袖口,那是他今日出门才换的新袍,有绣娘留下的精致绣纹。 适才街上,他竟用袖子给她擦额头,他平时可是极为爱干净,自己用的东西都不许人碰 “坐过来些。”詹铎开口,示意着靠近自己的地方。 袁瑶衣看过去,见他把三四个油纸包放在几上,正在打开第一个。 “嗯,我来。”她坐了过去,以为他是要她做事,便也拿过一个油纸包。不想,纸包竟然是温热的。 这时,詹铎手里的那个已经打开,露出包在里面的肉酥饼。 食物的香味儿立时钻进鼻间,袁瑶衣空荡荡的肚子越发难受。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这包,里面是切好t的烧鸭腿。 第78章 “跑了那么多路,还没用午食,”詹铎道,把剩下的纸包也打开,尽数往袁瑶衣面前一推,“吃吧。” 袁瑶衣看看食物,又看看边上的男人,所以他上车前跟那伙计说话,是在买吃的。 “我吃不上这么多。”她道。 詹铎捏起一枚酥饼:“一起吃吧,我也没吃饱。” 说着,便送去嘴边咬了一口。 见此,袁瑶衣也不再扭捏,轻着动作吃了起来。心中却有个小疑惑,头晌来常宁坊的时候,詹铎看起来情绪略差,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心情看着是好起来了。 想着刚才在酒楼外,里面传来优美的唱腔,必然是他听了好曲儿,心情畅快了吧。 回去后,马车还停在那个巷口。 詹铎先从车上下来,一个守门的仆从早等在这儿,忙对着他恭谨弯腰。 “公子,大门那边有人找,”仆从声音很小,“说是找袁娘子的。” 声音恰恰就只有两人能听见,詹铎回身看眼马车,见袁瑶衣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小包袱。 “瑶衣,你先回去。”他对她道了声。 然后见女子点头应下,跟着出来迎接的婆子走进巷子。 “找她?”詹铎往大门处走去,隔着一段距离,见着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偌大门台下,身形清隽。 第33章 第 33 章 家仆称是, 道:“他说是袁娘子的兄长。” 袁瑶衣的兄长? 府门外的男子衣着朴质,立在石狮子旁边,衬得身形高挑瘦削。正是傍晚, 暮光落在他身上,眉眼清隽,束发的系带搭落在肩上。 詹铎眼眸深了几分:“何时来的?” “也有半个时辰了,”家仆回道,“小的不知如何处理,便就在这儿等着公子你。” 詹铎听了,随之迈步往前走去。他才出现, 那边的男子便转头看过来, 眉间不觉皱了下。 “这是我们府里大公子。”家仆先一步上去介绍道。 这时,在大门处守着的家丁们见是詹铎过来,齐齐有了动作,准备到门台下来迎接。 詹铎抬手过肩,算是免了这些人的迎接,家丁们见了,便就知趣的退开来。 如今走得近了,他也就看清楚男子的样貌。别处单不说,只说那双眼, 与袁瑶衣的确有相似, 不过并不柔美,更加阳刚。 “见过詹大人。”男子先行弯腰, 双手拱起作礼, “我是瑶衣的兄长, 袁安与。” 两人间相隔三四步,詹铎道声:“我知道。她说过, 你在墨河书院读书。” 墨河书院离着京城不算近,中间路途也得走上几日。 袁安与身形站直,着一身灰色冬袍,打扮与一般的读书人无二:“与老师告了几天假,来京城接妹妹。” 没有多余的赘述,他直接说明来意。 詹铎面上不变,只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既然闳州的事你知道了,便知我为何带她回来。” 袁安与当然已经知道,是家乡的一个昔日同窗给他写了信,才晓得妹妹出了事。而古板的父亲,非但不守护妹妹,反而将她许给了别人做妾。 妾,说到底还是奴婢,并且一辈子被人掌控。 到底离家太远,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便直接来了京城。 “知道,”袁安与应了声,眼底闪过痛意,“大人允许,让我带她走。” 那么好的妹妹,才十五岁,他怎么忍心她以后无依无靠,被关在高门厚厚的墙内,连见她一面都难。更何况这样的世家,她定然会受到许多磋磨。 詹铎平静的听着,心里反倒想起适才在常宁坊。他放袁瑶衣出去,不问她找什么,后面她自己回来找他。 “恐怕不行,”他淡淡开口,然后看见袁安与脸上闪过失望,“人人都知道我带她入了府,这厢她突然走了,你知道会生出什么流言?” 这些,袁安与也知道。如今詹铎官阶连升两级,直接进了枢密院,可见官家的栽培之意。这个节骨眼儿,人家自然不想出任何纰漏,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 “我与大人亲写一封手书,证明是我自愿领她回去。我如今身上也算有点儿功名,并可让我老师作证,”他说着,字字清晰,“求大人高抬贵手。” 说着,便又对着詹铎行了一礼。 “阿兄?” 一声清凌凌的女子嗓音传来,在阴霾的冬日里,打破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两人同时转头,然后见到墙下阴影中走出的少女。她身姿纤巧,袅袅挪步,脸上带着不确定。 是袁瑶衣,她进了边门时,忽然记起那包肉酥饼还在马车上,便想着回来拿。却看到詹铎正同一男子在说话,遥遥瞧着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便就近了几步来看 “瑶衣,是我!”袁安与笑着唤了声,随后便朝着少女大步迎过去。 詹铎面前人影一闪,再看过去时,就见到袁家兄妹俩相认。 和他独自一人站着不同,此时的袁瑶衣和袁安与是百感交集,谁能想到两年不见的兄妹,竟在京城的邺国公府外相见。 “阿兄,你怎么来了?”袁瑶衣笑着,感觉眼角酸酸的。 与上次阿兄离家求学时相比,他似乎更高了,身材也宽了些。 眼看妹妹见着自己笑得开心,袁安与心中更不是滋味,抬手摸上妹妹的脑袋:“来接你走。” 第79章 他不想妹妹受苦,自从知道她出了事,他在书院根本静不下心读书。 袁瑶衣一愣,眼睛越过阿兄身侧,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詹铎。他正也看着她这边,面无表情。他肯让她跟着阿兄走吗? “小丫头,”袁安与喉间发涩,男儿郎又不好如女子般的掉眼泪儿,便道,“离家时你干巴巴瘦的,如今都长大了。” 甚至,她的及笄礼他都没参加,小时候,她背着个小竹篓说采药换钱,给他买书 他充满对妹妹的心疼,再相见,好多事情都已改变。 “瑶衣。”那边,詹铎唤了声。 当即,袁安与回身,将袁瑶衣挡在身后,一副相护的模样。 詹铎也没管,踱步过来,眼睛看去袁瑶衣:“天冷,带你兄长去我书房说话吧。” 说完,他自己转身走进府门。 一个家丁过来,给袁家兄妹俩引路,领着从大门旁的侧门进了公府。 詹铎走在前面,隔着几丈远是袁瑶衣和袁安与。 至今,袁瑶衣还在寻思着兄长的话,他说来带她走。本想来寻姨母,不成想先碰到了兄长。 “阿兄这样远跑过来,会耽误读书的。”她小声道,看着阿兄的身影,总想像小时候那样去牵他的袖角。 袁安与无奈一笑:“放心不下你。” “我这不好好地?”袁瑶衣笑。 “你还笑,”袁安与轻叹一声,“怪我离家太远,没有阻止” 事情发生了,再懊悔也无用。妹妹已经被带进了公府,父亲收了纳妾聘银,而原本与宋家的亲事,被堂妹截了去。 他不明白,自己的妹妹这样好,为什么被命运如此磋磨? 走了一段路,便到了詹铎的书房,是一座修在湖畔的雅阁,好生清净。 袁瑶衣也是第一次过来,等进了里面,更是布置的雅致。都说詹铎进了军营,其实他本身便是读书出身。 雅阁的内间是书房,外间是休憩待客的厅堂。 詹铎在厅中的整座坐下,示意墙边的椅子:“袁公子请坐。” “谢詹大人。”袁安与依言,坐去了椅子上。 袁瑶衣便轻轻的跟着,站去了阿兄身后。不知为何,总觉得主座上的詹铎在看着他,看过去时,又见他只是看着手中茶盏。 婆子上完茶,安静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下三个人。 “瑶衣,”还是詹铎先开了口,看去站在袁安与身后的女子,“你要跟你阿兄走吗?” 他喝了口茶,茶水入口莫名觉得苦涩,明明是他喜欢的玉露茶,也不知今日的婆子如何泡的? 闻言,袁瑶衣抬头看去,几乎差点儿就直接颔首说是。可她没有,这件事,哪是简单说一句走就行的? 见她不语,詹铎垂眸又喝了一口茶。 “是这样,”袁安与开口,“大人放心,我方才说的手书,定然会做得妥当。” 他的老师是有名大儒,说话有些分量,而詹铎做过榜眼,同样算是读书人。若真写下来了断这件事,对谁都好。 詹铎平静放下茶盏,单手搭着身旁的桌沿:“那我便问一句t,你带走她,打算如何安置?” 厅内一静,外头喜鹊的叫声传进来。 “我在书院外给她找一间院子。”袁安与道,他已经托同窗去打听,等回去了肯定会有消息。 袁瑶衣听着,视线落在兄长瘦削的肩头,软软的唇抿紧。 主座,詹铎嗯了声,又问:“那等你入京春闱,又如何安置她?若是带着她,总免不了被人打听。科考严苛,届时出一点儿差池,你明白后果。” 袁安与手攥成拳,声音平静:“这些我都想过,会处理好。” “可这样,最终你还是带她回袁家。”詹铎道。 他的话里没有强硬的留人,只是简单的阐述道理。既然袁家当初放弃这个女儿,怎么还会指望再要回去? 袁安与一时无言,他要科考走仕途,必然是得和家里绑在一起。忠和孝,必须做到。 他侧了下脸,视线中出现妹妹的裙角,心中的沉闷越发让他透不上气。 对面詹铎的话,没说放人,也没说不放,可他是真的不忍心妹妹如此,不然不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 说到底,他如今只有一个空头秀才的名号,有些事并不是他能扭转。 “大人,瑶衣是我妹妹,”他看去主座,同样年纪相仿的男子,对方已经入了枢密院,“我想” “这样吧,”詹铎开口打断袁安与的,从座上站起,“我手头还有公务要忙,你们兄妹俩许久未见,先说说话吧。” 袁家兄妹俩没想到詹铎会这般,彼此间看了看。 詹铎看去袁瑶衣,那张总是恬静的脸上,此刻显出几分挣扎。 她,是想跟着兄长走吗? “至于瑶衣是走是留,”他语气顿了顿,面色平静,“且让她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走进了内间书房,并将门给关上,留下袁家兄妹在厅中。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袁瑶衣走到袁安与面前,低头看见他紧攥的拳头,指节泛白。 “阿兄来京城逗留几日?”她问,还是那般清澈的嗓音,不让人察觉分毫伤感。 袁安与笑笑,面对妹妹语气轻和:“需得早些回去,年底了课业忙,老师备了些题目,准备考验我们。” “这样啊,年底真是什么都忙。”袁瑶衣隔着茶桌,坐去椅子上,“今日见到兄长,我心中是真的欢喜。” 第80章 “小丫头,到现在还哄我开心。”袁安与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个妹妹从小就懂事,大概是跟着祖母养大,性子温婉又聪慧。明明她都被父亲卖了,还在这里关心他。 袁瑶衣端起茶盏给袁安与送去手里:“喝盏茶暖暖。” 她哪里看不出兄长一身的仆仆风尘,当是等了她很久,嘴唇已经干得发白。 “好。”袁安与点头,将手里的茶喝尽。 瞬间,茶的苦涩蔓延至整个口腔,恰如心中对妹妹的心疼。 见他喝了,袁瑶衣弯起唇角:“兄长不要挂记我,赶紧回书院吧。” “什么?”袁安与一脸不可置信,蹙眉盯着妹妹看,“为何不走?我能照顾好你,院子已经让人去找了。” 袁瑶衣提起茶壶,将空了的水盏斟满:“因为当初,我自己想来京城的。” 是她自己决定的,也一直按照自己心里想的一步步走。詹铎适才有句话说得很对,她若是跟着兄长离开,以后必然还是回到袁家。 而那个家,已经将她赶了出来。 若是那般,她宁愿继续按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瑶衣,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他逼你,不许你走?”袁安与想不通。 袁瑶衣摇摇头:“公子没有逼我,他是个公正清明的人,当日之事是奸人所为。” “你就不想想以后?”袁安与耐心劝着,希望妹妹能听进去,“你在这里是他的妾侍,去到外面总归有个自在。” 等他日后有了真正的功名,总能让她过得体面,找一个合适的郎君也不难。 袁瑶衣也不急,把倒满的茶盏推去对面:“就因为我想了以后,才不会跟着阿兄离开。” 袁安与越发不解,同时心中生出急躁:“那你待如何?” “一路来京,公子他没对我做过什么,”袁瑶衣先说了句安兄长心的话,然后顿了顿,“我来京城,其实是想投靠姨母。” 这就是她的打算,是她的以后。会离开国公府,只是目前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姨母的下落也好,那份纳妾文书也好。她不愿意多说,想着不让袁安与挂心,毕竟他需静心读书,有了旁的挂念万万不行。 袁安与半信半疑:“你找到了?” 家里父亲并不许与姨母家来往,多年来,姨母偶尔会托人捎些东西给他们兄妹三人。既是给孩子的,父亲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姨母一家搬离故里后,他们便再不知对方具体住址。 “快了,”袁瑶衣一笑,眼睛闪着亮光,“我知道她在京城开布庄,只要打听一下,便会找到。” 她将事情往简单了说,心中觉得肯定会找到。 袁安与心境稍稍平静,眼睛看去书房的门。一门之隔,詹铎就在里面。 “他呢?会让你走?” 若是平常人家,不至于这样麻烦,偏偏是高门士族,偏偏是朝廷新贵。 袁瑶衣唇角一抿,然后轻轻道:“我知道他准备议亲了,应该很快会娶正妻进门。我现在就是他身旁的婢女,到时候说开了,相信没什么麻烦。” 这样说着,心中同样也在寻思,找个时机与詹铎完全说清。问清聘银的多少,待想办法还上。 别的都好说,就是银子有些难办,得想办法才是。 见她这般说,袁安与的疑虑并未完全放下:“会有这么简单?” 不知为何,虽然方才詹铎简简单单说话,看起来毫无意见,但他就是觉得对方不想放人。 “阿兄,”袁瑶衣轻唤了声,嘴角印着浅浅的笑,“家里,我已经回不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袁安与心底一沉。是了,父亲写下纳妾文书的时候,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妹妹。 他嘴巴张了几张,终究说不出半个字。 外面天色沉下来,阴霾了一天,临近傍晚的那点儿光线被吞噬了干净。 袁家兄妹出了书房,沿着来时的路走着。 “你真不走?”袁安与问,语气中掺杂着无奈。 袁瑶衣点头,冲着他笑:“阿兄别担心我,你看我不是好好地?” 袁安与扯开唇角笑了下:“那你好好地,有什么事给我捎信儿。” 妹妹是温婉懂事,可有时候上来也是有点儿犟,拿她没办法。 “好,”袁瑶衣应下,“等找到姨母,我就去墨水书院探望你。你好好读书,将来高中金榜。” 袁安与被逗笑,像小时候那样摸着她的发顶:“我今晚宿在大安街的客栈,明日回去,你若改变主意,便去那里找我。” 前面就是公府大门,袁瑶衣不好再送,只对着兄长笑了又笑。 。 书房的开了一扇窗,外头的寒气从这里进了屋,冲淡了里头的暖意。 詹铎站在窗前,从这里能看见一片湖,也能看见往书房来的那条路。天暗了,家仆们开始四处掌灯。 昏暗乍现,他见着走在路上女子,正往书房这边来。 相处的时日,他不知不觉已经记下她的身形,走路的轻巧姿态。 他知道她不会跟袁安与走,她会留下。或许将来袁安与会有一番作为,但现在还只是书院的学子。 而袁瑶衣,若真想去找兄长,早在出事的时候便去了,而不是选择跟着他。 “公子,我阿兄走了。” 外面,女子站在门前,朝着窗口这边说着,清澈的嗓音中多了丝伤感。 第81章 “以后还会再见的。”詹铎道了声,接着看见外面的她微微垂下头去。 他亦从窗前离开,而后经过外厅,最后走出门去。 “瑶衣,”他叫着她的名字,然后踱步下阶去,“你去常宁坊,是不是想找什么人?” 袁瑶衣微微一愣,看着三步外的男人:“嗯,想找我姨母。” 既然他问,也便就此说出来吧。 詹铎颔首,并不意外:“我帮你找。” “嗯?”袁瑶衣不禁发出轻轻地疑惑声,心中一时猜不出詹铎的意思。 詹铎往前了一步,离着她更近,即便如t此昏暗,也能清楚看清那张恬静美好的脸。 “将她说与我听听。”他道。 既然她没有走,那他便为她做些什么,找她的姨母也好,别的也好。 如此,她会更安心的留下来。 第34章 第 34 章 冷风稍歇, 这下黑的时候,反而让人没觉得太冷。 “来京城,原就是想着找我姨母, ”袁瑶衣说着,声音细细柔柔,“姨丈一家是今年才来的京城,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只知道家里开了间布庄,听玉莲提起过常宁坊,便想过去找找看。” 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只是不知道如何对他说而已。 詹铎听着, 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你当日离家的那封信, 便是你姨母的?” 那团被袁僖撕碎的纸片,后面她一点点拼凑起来。是否,她那日回门便只是为了信? 袁瑶衣点头:“她对我很好。” 心中还想着离开的阿兄,这厢又说着姨母,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因为她会帮你。”詹铎道,看得出她信任姨母,要不然也不会一再打听。 袁瑶衣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颤了两颤。要说姨母帮她,应该会的, 但她并不想就此依赖上, 到后面还是要靠自己,只是有时候身旁有个信任的人, 会觉得心安。 见她不说话, 詹铎又问:“你说说, 想让她帮你什么?” “想,投靠她, ”袁瑶衣微低着头,视线中不大的地方,有男子的袍摆,“我还想问下公子,当初的聘银是多少?” 她这样小声说着,詹铎已经很清楚她的意思。她是想走,想离开国公府。 “我确实不曾注意聘银有多少,”他淡淡道,语气中没有喜怒,“你去投靠姨母,便是不想留下吗?” 袁瑶衣没想到他这般直白问出,抬眼去看他,便对上了那双古井无波的深眸。见他也看着自己,好似在等着她的回答。 “当初的事是意外,公子与我都知道,”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如今公子进了枢密院,以后大好前途,府中又要为公子议亲,我” “你什么?”詹铎打断她的话,不禁笑出了声,“一个女子家的,担忧这些做什么?” 进了枢密院如何?议亲又如何?怎么还养不了她一个小女子了? 瞧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莫不是那日纪氏对她说了什么吧?如此想着,不由脸色一凛。 袁瑶衣话没说完,唇角半张着,有些不明白詹铎话的意思。他这是明白了她话的意思吗? “瑶衣,”詹铎唤了她一声,“我问你,若是你姨母不在京城,你会不会跟着我来京城?” “会。”袁瑶衣想也不想的颔首。 她当然会跟着来京城,家里没有路给她走,她只能离开,不管姨母在不在京城。 詹铎的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眸中亦是柔和了些:“好了,我会帮着打听你姨母的消息,所以不必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 要说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找个信任的亲人实属正常。一个人到了新地方,难免会有这种情绪。 就如在军营里,那些刚入伍的毛头小子会想家,甚至还有想逃离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子? 袁瑶衣眨了下眼睛,好像是听明白了詹铎的话,可是又觉得事情并没有理清顺。 比方他没说聘银的事儿,也不问她怎么离开 他都这般说帮她找姨母,她反倒不好在过多去问,毕竟都问过两次了。或者,那点儿聘银,他实在懒得去管吧。 詹铎眼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丝呆愣,眼中布着一抹迷糊,竟觉得有些好骗,不是一直表现得很聪慧吗? 略一想,她不过才十五岁,没怎么见过外面,怪叫人怜惜的。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他见她抿着唇不语,问了声。 袁瑶衣看他:“想我阿兄,天这样冷,他回书院那样远的路。” 年底了,那样远的路程,万一碰上乱事儿,心中总有不踏实。阿兄离开时,与她说过住的客栈,说想走就去找他。 她没想过跟着走,只是很想去看看他,再多说会儿话,毕竟分开太久了。 “这样,我派人将他护送回墨河。”詹铎道。 他能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不舍,但是不想让她出去。一些事又不难,他来做便好。 袁瑶衣摇头:“不用,阿兄他自己回去就好。” 要是詹铎派人去,阿兄只是更担心,事情不如简简单单就好。也罢,今日已经去过一趟常宁坊,不好再跑去客栈。待过两日,给阿兄写封信,两厢报个平安。 “不打搅公子,我先回去了。”她道了声,对着面前的人弯腰一福,准备离开。 “留下吧,”詹铎道,“晚上在这边用膳,不回德琉院。” 第82章 袁瑶衣才退开一步想转身,闻言抬起头,他说让她留在这儿,书房? 见她略有迷惑的样子,詹铎薄唇一弯:“好几日了,我是不是该检查下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说话的功夫,掌灯的下人已经将书房内外点亮,于这湖边,显得更加静谧。 袁瑶衣跟着又进了书房,才一会儿,婆子便将饭食摆上了桌。 起先她会奇怪,为何詹铎不与家人一起用饭,而大多时候自己在德琉院或者书房用。现在明白了,他和家人是真的生疏,大概唯一亲近的就是老夫人了吧。 至于邺国公詹韶康,她倒是远远看见过一次,是个俊秀儒雅的中年男人。 当时父子俩站在一起,詹韶康脸色不好,而詹铎一张冷脸没有情绪,任父亲如何说话,便就是不回应。看着,倒真不像是一对父子。 詹铎净了手,坐到饭桌前:“你喜欢吃甜,这有松子蜜汁藕片。” 他拾起筷子夹了一片藕,放去小碟里,然后送到袁瑶衣面前。 两人相邻而坐,袁瑶衣道了声谢,然后看着小碟。 其实并没有觉得饿,一来回府的车上吃了一些。后来是阿兄的事儿,心口处塞得满满的,什么也吃不下。 见着詹铎看她,便拿起筷子,夹了那藕片小小的咬了一口:“好吃。” 她笑笑,嘴里的甜味儿蔓延着,不知是不是蜜放得多了,舌尖觉得腻。 才要放下筷子,便见碟子里又送来一块藕片。是詹铎,挑了一片最大的给她。 本就吃不下,这厢又给她,眉间不禁轻蹙了下。 “你这样瘦,得多吃些。”詹铎道,视线落在女子的唇间。 她的唇是月季红色的,看上去既软又易破,如今染了层蜜汁,浮着淡淡光泽,想用手指去点上。 看她小小的咀嚼着,安安静静,像个精美的瓷娃娃。 不由,詹铎想起水师营时,一帮大男人聚在一起,除了吹牛便是聊女人。 他们说女人很软,压着人做那事儿的时候如何快活,那唇儿如何好吃,叫的声音越大便是越喜欢 “怎么了?沾东西了吗?”袁瑶衣见詹铎盯着她的唇看,下意识拿手指抹了下。 这一抹,倒是直接抹出嘴角去。 “别动。”詹铎笑了声,遂抬起手来。 袁瑶衣看他,然后试着他的手轻触上她的脸颊,然后贴上包裹住,不由脖颈一僵。他的指肚略略粗粝,擦着她的皮肤有种微微的麻痒。 下一刻,嘴角处被抹了下,是他的拇指指肚擦过。 顿时,她身子往旁侧去,躲避开他的碰触:“我自己” “好了。”他打断她道。 袁瑶衣唇角微张,看去他的手指,上头站着粘腻的蜜色。 “嗯,”她别开视线,遂把筷子放回去桌上,“我吃饱了。” 詹铎颔首,手收回,拿一方帕子擦了擦。只是视线仍留在她的唇角处,那儿,被他拿手指抹过的地方,此刻浮出一抹红痕。 分明他动作很轻了,竟还将她肌肤弄红,当真是娇嫩。 饭后,仆从在外厅的软塌上摆了矮脚书几,袁瑶衣便坐在这里写字。 詹铎则去了里面的书房,积攒一天的公文和信笺需要他处理。他坐在书桌后,正对着门扇,也就能看到榻上写字的女子。 他教她的握笔姿势,如今她已经习惯。 虽然她没怎么读过书,琴棋诗画更是不会,但是乖巧听话,确也不错。 收回视线,他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打开一本公文,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需细细的看,仔细批注。 “必须写完,若写得不好,会被罚。”他低着头道了声,嘴t角带着抹愉悦的笑。 即便不抬头去看,也知道她正往他这里瞅。 如他所料,袁瑶衣是往里间的书房看了眼,见着詹铎正拿笔写着什么。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字,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多少长进。 字要写得好,很大一部分关系是幼时的培养,她如今开始练,总归更加吃力。 而且,她现在并不想写,心里总是想着阿兄。短暂的见面,他要回书院,要是给他准备些东西带上 她捏着笔,无法静下心来,自然写不下去,可詹铎要她写完这些。 深吸了一口气,她硬落下笔去写字。 几上摆着一只掐丝葫芦香炉,正往外冒着缕缕烟丝。 熏香并没有缓解袁瑶衣的情绪,反而胃腹有些不舒服,不知是不是那藕片的原因。 她拿手揉揉腹部,皱了下眉便继续写。好一会儿,终于算是写完。 从榻上下来,她将纸上墨迹吹干,看着上头不算规整的字,遂走进里间书房。 在外厅坐了半天,这是她头一次真的进詹铎的书房。书桌后面是一排高高的书架,墙上挂着书画,在靠窗的地方支着一方琴架,上头摆着一把古琴 “我写好了。”她道声,双手往前一送,端着写满字的纸。 书桌后的男子手持朱笔批注着,淡淡应了声。待他写完,才抬起头来。 “我看看。”詹铎放下朱笔,接了那张纸过去,然后眉间皱了下,“这些字” 他抬头去看她,一桌之隔,她就站在那儿,脸静静的略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怕被罚,而紧张。 “还行,比上次好。”他道,然后就看见她似乎小小的松了口气。 第83章 他哪里会真的罚她?她又没做错事,多认点儿字,以后他谈论什么,她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这厢,袁瑶衣是真真的松了口气,要是罚她重写,还不知能不能写出来。 “既没有事,那我先回去了。”她道,白日跑了不少路,又来了阿兄的事,现在胃腹也不对劲儿,只想快些回去。 詹铎拾起朱笔,重新打开了一本公文:“不急,你去外面等着,吃些东西,一会儿我这边处理完,一起回去。” 他写了两行,抬头发现她并没有走开,还站在那儿。 “我想先回去。”袁瑶衣道,现在就想回去,不想留在这儿。 詹铎看她,放下笔从桌后站去,然后绕到桌前来。 “怎么了?”他问,“不会让你写字,也不会罚你。” “我困了。”袁瑶衣说着。 他就站在身旁,似乎说话间,气息都能感觉得到。这般低着头,地板上是他俩叠在一起的影子。 “我当什么呢,”詹铎笑,面前人儿柔柔弱弱的,叫人想伸手揽住,“累了便躺榻上休憩下。” 说着,他的手落上她的肩头,带着她转身,并往外间走。 袁瑶衣看他,这是一定要她等着吗? 她重新坐回榻上,詹铎拉开边上的毯子给她盖上,然后重新回去了里间书房。 袁瑶衣身子斜斜倚着,眼睛看着紧闭的屋门,外头骤然风急,摇晃着梧桐光秃的枝丫,在窗纸上印下狰狞的画面。 心中不禁祈愿,明日天气晴朗,这样阿兄赶路就不会太遭罪。 迷迷糊糊的,她被詹铎唤醒,说一起回德琉院。 袁瑶衣从榻上下来,找了自己的斗篷披上,脑中还在半懵半醒间,见到詹铎走了出去,她也便跟着走了出去。 这种才睡着便被唤醒的感觉很不舒服,加之她本来腹中就有些难受,因而走得略慢。 已经是深夜,整座府邸安静下来,结冰的湖面黑黢黢的,让人觉得发瘆。 “瑶衣,”詹铎步伐放慢,特意等着她跟上自己,“找你的姨母,你想的是什么办法?” 提到姨母,袁瑶衣精神稍稍清明起来:“我会继续打听。” 她在京城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别的门路,只能一步步打听。当然,砌州布铺的女掌柜,也是可能给她消息的。 “这样是最直接的办法,但是不一定有效果。”詹铎道,见她的斗篷兜帽有些歪,便伸手过去给她整理。 袁瑶衣只觉眼前一暗,兜帽沿儿已经卡下来,直接遮到眼睛上方,便只能抬高下颌去看他:“我知道。” 她倒不认同他所说的没有效果,任何事情,只有你去做了,才知道有没有效,哪怕是最笨的办法。 这时,她的发顶上一重,是詹铎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停在耳侧上方那儿。 “我想到一个办法。”詹铎说道,眼帘半垂。 “什么办法?”袁瑶衣问,而她头顶上的手并没有拿开。 反而不知为何,能试着他的手指在用力,明明隔着厚厚的布料。 “后面我告诉你。”詹铎道,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袁瑶衣嗯了声,故意将头低了下。这样,果然试到他的手抬走,只是似乎抬走前揉了一把,很轻,或者只是错觉。 回到德琉院,两人进了正屋。 袁瑶衣道了声安好,便往自己的西间走去。 詹铎看着那抹身影进去,继而看看自己的东间卧房。他如今是她的夫主,又住在一间屋中,于情于理,他可以叫她去自己房中过宿。 如此想着,他脚步竟也不自觉往西间走去。 可才走几步,西间里的灯熄了,那间房陷入黑暗。 他心中一笑,转而大步往浴间走去。总归把她留下了,有些事情顺理成章就好,也不急于一时。 。 离着年节越来越近,府中开始为年节做准备。陆续的,会有东西分发道各个院中。 袁瑶衣没什么事,有时候天暖,就拿着书在院中坐着看。 就算不出去,也会有不少消息进到耳中,比如詹铎在朝堂上的事迹,他算是自军中出来的,所以在以文臣为主的朝堂,时不时会遇到反对,可巧的是他又有榜眼郎这个名头,算是既文又武,到最后那些反对的文臣也不知自己在反对什么。 再有,关于他议亲的事,渐渐地会听到是哪家的千金。 当初在来京的船上,侯府招嬷嬷曾说过,耿家和詹铎不会议亲,果然在那几个名字里没有耿家大姑娘的。 她翻着书,边上是玉莲将在外面听到的说出来。提到元洲侯府,不免就想起耿芷蝶,不知道小姑娘现在如何了。 还有阿兄,现在应当已经回到书院了吧。 “娘子,走吧。”连婶从伙房中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早上尤嬷嬷来过德琉院,说是想袁瑶衣了,让她过去坐坐。现在是过晌,料想老人家已经午睡起来,过去正好。 她做的红豆酥糕正好出锅,便让连婶撞进食盒,一起带过去。 这是第一次去老夫人的念安堂,一进院子,便被尤嬷嬷领进了屋去。 “瑶衣见过老夫人。”袁瑶衣盈盈上前,对着软塌上的来人行礼。 詹老夫人笑着道:“坐下吧,原来早想让你过来,只这两日头疼,今日好歹轻些了。” 第84章 “您不舒服?”袁瑶衣往老人家脸上看去,的确见着精神差些,应是和头疼有关。 詹老夫人道声:“老毛病了,许是当年不小心着了风,后来经常便犯,有时候吃药都压不下。” “要不我帮你揉揉头顶,兴许能舒服些。”袁瑶衣问。 詹老夫人知道她懂些医理,便让她过来,给自己揉头:“让你过来说话,如今却成了你帮我揉头。” 袁瑶衣站去老人家身旁,利索了衣袖,拿手指轻轻落在人的发顶:“小的时候也会给祖母按,有几次她不知不觉都睡了过去。” “有你这样的孙女儿,她定然喜欢。”詹老夫人笑,同时头顶感觉到几根细细的手指刮过,不算重也不算轻,就像梳头发一样,接着又来一遍,如此反复。 高门中亲情淡薄,大多是利益争夺,所以她喜欢听家人和美的事情。 “老夫人,是不是总是这里疼?”袁瑶衣的几根手指尖摁着老人家的头皮,感受到对方的紧绷,便能猜到几分。 听到对方回答说是,她便两只手并着摁在那处,然后像梳头那样适度的快速按摩,一遍又一遍。 詹老夫人的头疼得到舒缓,不禁喟叹一声:“倒叫你累着了。” 边上,尤嬷嬷见状道:“娘子对老夫人您上心,若这头疼好了,可免不得好好奖赏娘子。” “那是自然,”詹老夫人笑,而后问袁瑶衣,“t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袁瑶衣应了声。 有想要的吗? 第35章 第 35 章 “只是给老夫人揉揉头,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袁瑶衣嘴角浅笑,“不需要奖赏。” 哪里会真的开口要奖赏?着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又不是给人将头疾治好。 只是这话既然提起,她心中多少有些微动。不说别的,就单说她想要什么,便是找到姨母,然后离开国公府。 阿兄有句话说得对,困在这高墙内,人就没了自由。 “你这丫头总是这样安分, ”詹老夫人笑着道, 微闭着眼睛,脸上神情渐渐舒缓,“不争不抢的。” 关于德琉院的事儿,老人家这边自然知道的,毕竟那里的人都是她安排过去。除了日常做事,一些个事儿也会来汇报于她。 所以,她清楚袁瑶衣在德琉院的行为。虽然詹铎将人留在房内,但是两人并没发生什么,尤其是这女子, 极为本分, 没有做出去勾詹铎的下作事儿。 要知道,换做旁的女人, 绝对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虽说男子房中养个女人正常, 但是詹铎现在正值官家重用之时, 不沾染美色是对的。 袁瑶衣只认真帮着老夫人摁头,相同的手法, 一遍又一遍,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力道。 “瑶衣,”詹老夫人开口,眉间的蹙起早已平整,“你的手很累吧?” 边上,尤嬷嬷听了,便道:“老夫人是看不到,奴婢这里给你说说,袁娘子额上都有汗了。就说这手法也是第一次见,瞧着是简单,可我自己刚才偷着试了试,是真难,可见她手里多累。” 袁瑶衣耳边听着她们说话,自己心里默默念着来回摁了多少遍。 听了尤嬷嬷的话,詹老夫人满意的嗯了声:“你的手哪比得上瑶衣的手软?” 那小手在头皮上来回梳着,力度轻重合适,让她的身心舒缓,连带着那残余的头疼也慢慢消失。 尤嬷嬷赶紧道:“老夫人说得对,我这双老手又粗又硬的,哪里比得上袁娘子?” 说着,还长叹口粗气,皱眉看着自己的手。 这话将屋里的人全部逗乐,连詹老夫人都笑出声来。 袁瑶衣发现,这尤嬷嬷是完全摸清了老夫人的脾性,说话做事全按着对方喜好来,难怪跟在人身边这么多年。 可若细想,实际上只能依附着老夫人生存。 “瑶衣,你怎么不说话?”詹老夫人问,缓缓睁开眼睛。 “我在数自己给老夫人梳了多少下,”袁瑶衣回道,然后便将手收回,“现在正好一百下了。” 说着,她从人身旁离开,转而站去面前,看着詹老夫人。 如今老人的脸色明显舒缓开,没有开始的那般难看,可见这揉头起了作用。 詹老夫人坐正,抬手摸摸自己的发顶:“怎么,这揉头还有讲法呢?” “有的,”袁瑶衣点头,认真道,“头上哪处最疼,便用这种手法按摩,手指并在一起像梳头那样,每次需满一百来回。” “哦,难怪你不声不响的,”詹老夫人颔首,“那便每次疼得时候,这样按就好了?” 袁瑶衣摇头,声音浅浅:“不必,只需每日的早、中、晚食之前做便可。” “这可是有什么讲究?”尤嬷嬷问道。 袁瑶衣笑:“因为饭前,头上脉络相对放松。” “原来如此,”尤嬷嬷连连点头,又对屋里的几个婢子道,“可看清楚了,以后饭前便这样给老夫人按摩头顶。” 婢子们忙称是。 袁瑶衣的手此刻发酸,便握在一起揉了揉:“我平日也没事,老夫人需要,便唤我过来给你按头。” 詹老夫人看她,点了下头:“成,今日亏了你,要不这头还得疼着。你看,问你想要什么,你也不说话。” “许是袁娘子没想到。”尤嬷嬷笑着,走过去帮詹老夫人整理着衣裳。 第85章 “也是,”詹老夫人点头,“那就想好了再与我说。” “是。”袁瑶衣简单应了声,并不多说。 尤嬷嬷见了,便道:“这每年的腊月,老夫人总会时不时犯头疾,要是袁娘子能帮着治好,那什么奖赏不都得给?” “你当容易啊,多少年的毛病,那宫里的御医都没有办法。”詹老夫人道了声。 对于尤嬷嬷说的话,詹老夫人倒没有反驳,可见若真是帮着治好头疾,便是什么奖赏都可以提。 袁瑶衣垂眸,心里的一个想法悄悄破土发芽。 “瑶衣,你站过来些。”詹老夫人勾勾手,示意到她身边去。 见此,袁瑶衣便轻轻走上前两步。 而尤嬷嬷何等眼力界儿,挥挥手将屋里其他人俱是遣了出去。 屋里只剩三人,詹老夫人看着袁瑶衣:“你如今进了府,有些事儿大概也听到了,大郎准备议亲。” “知道。”袁瑶衣点头,声音平静又轻软。 其实,在往京城来的路上,她便知道了。是侯府的招嬷嬷,曾经有意无意的提起过。 见她这样平静,詹老夫人满意一笑:“你这丫头懂事,我放心。年前当是来不及了,大概会在年后出了正月。” 那便是二月,袁瑶衣晓得,到那时詹铎就会议亲,然后接着成婚。 “也就是以后德琉院多一个人罢了,”詹老夫人又道,多少有些开解的意思,“放心,会是个通情达理的夫人,你该怎样便怎样就好。” 袁瑶衣听着,话总是说得简单。多一个人,那多的可是女主人,真正掌管德琉院的人,以后会掌管整个国公府后院。 二月,其实离着并不远了,这期间她必须快些行动了。 从德琉院出来,已经是黄昏。 连婶乐滋滋的提着提盒,手里沉甸甸的:“老夫人是真疼娘子,瞧给了这么多点心。” “嗯。”袁瑶衣笑笑不语,心里寻思着方才在念安堂的一切。 詹铎明年二月的议亲,实在算起来,也就一个多月了。她难道真的等在德琉院,看人家新娘子嫁进来?不说她这边觉得自己尴尬,人家新妇见着她也会添堵吧。 毕竟,外面的留言各种各样,好的没几句,坏的一箩筐。 就拿今早来说,玉莲气鼓鼓的想哭,说是和别的婢子吵架,只因别人说袁瑶衣已经带上了詹铎的骨肉。 流言荒唐,再多留一日便多一分是非。 “娘子,想什么去了?都走错路了。”连婶唤道。 袁瑶衣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踩上了另一条路。 夕阳余晖,橘黄的光线染着西面的一小片天空,眼看就要被昏暗吞噬。 “阿婶,这条路是往北墙走的吗?”她没有折回来,而是看去路的深处。 连婶翘高脚尖,往远处张望一眼:“好像是的,之前跟着旁人走过一两次。那边荒的很,只有一间废院,一般没什么人过去,生了许多荒草。” “我想去看看。”袁瑶衣道,之前也听玉莲提过那个地方,只说是荒僻。 连婶看看天色,劝了句:“天要黑了,娘子还是莫要过去了。” “不打紧,我只是过去找两棵安神草,很快回去,”袁瑶衣道,给了人一个安心的笑,“阿婶提着食盒重,便先回去罢。” “我的睡眠现在好多了,娘子莫要挂记了。”连婶心中生出感念,又劝了声。 袁瑶衣笑:“这草不难找,采来备下几棵,免得后面下雪盖住,当真就不好找了。” 连婶想了想终于点头:“娘子找着就马上回去,我这厢把食盒送回去,再回来迎你。” 两人说好,便就在这处小岔口分开,分别朝着两个方向走着。 往北墙走的这条路不算宽,看出不怎么打理,两旁的树木生长杂乱。走了一段,便就看见高高的院墙,以及一座安静的败落院子。 院门关着,上方没有悬挂牌匾,只檐下悬着个残破的灯笼架子。 院墙斑驳,瓦片脱落,若不是那面高高的院墙,还真让人怀疑这是在国公府内。 当然,袁瑶衣过来可不是看什么破旧院落,她是来找安神草。除了给连婶备着,她还想给詹老夫人用。 在念安堂时,她注意过老夫人的面色。因为头疾,整个人精神不济,尤其是这样的年纪,要养好需要好些时日,这腊月里剩下的日子,恐怕没办法出门来了。 既是陈年的头疾,当然不好治,她只是想让人先能好好休息,夜里能睡稳。 睡眠好,头疼症自然会缓解。所以,她想到了安神草,之前连婶用得便很好,这厢便给詹老夫人也试试。 所谓安神草t,名字好听,却不过是种野草。因为常见,平常百姓多会用,而像国公府这样的高门,调养身体会用名贵的补品,像安神草,当然不会给詹老夫人用。 眼看天色昏暗下来,袁瑶衣也不耽搁,去了墙根下寻找。 只是如今是隆冬,草叶俱已枯萎,加之光线暗,不太好找。她弯着腰,伸手拽了一把草叶,然后仔细辨认,并不是要找的,遂丢弃在脚边。 沿着墙根走了一段,只是些普通的野草。虽说这边比较荒僻,但是府中下人倒真不会任由杂草丛生,多少还会找些功夫过来收拾。 这样下去天更黑,肯定是找不到的。袁瑶衣从墙根下走出,想着明日一早再过来。 第86章 这时,她觉察到有脚步声,想着应该是连婶过来找她,便看过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来人是詹铎,自昏暗中走出。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来这里,看他一身衣着和头晌出门时一样的,便知他是才回府。 “找找看有没有安神草。”她清脆的声音回了句,对着他弯腰作了一福。 詹铎停下步子,看她:“找到了?” 要不是连婶那里知道,他还真不会想到她在这边摸黑找药草。要说女子喜习琴棋书画,她倒是喜爱这些药草。 “没有,”袁瑶衣摇头,“准备回去了。” 詹铎往墙边看去,问:“你怎么确定这边有安神草?” 听他这样问,袁瑶衣回道:“安神草常见,因为和普通杂草长得相似,且一般生长在一起,经常无人在意,所以,我就来这边看看。” 詹铎嗯了声:“天晚了,回去吧。你若想要,明日让重五找一些回来。” 袁瑶衣道声不用,为了一把安神草实不必那般麻烦。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经过那座安静的废院。 詹铎停下脚步,往院子看去:“兴许,那里边有你要找的。” 他站在那儿,就盯着院门看。 “天晚了,不用麻烦,况且不一定会有。”袁瑶衣道,那院门紧闭,一看就是不许人随便进出的。 詹铎迈步朝院门走去,青色的斗篷跟着一摆:“去看看吧。” 他的步伐大,行动利落,很快上了门台,然后一把推开了院门。 “吱嘎”,一声冗长沉闷的开门响,在这初初下黑的时候,打破了这边宁静。 袁瑶衣见他走进去,自己这边也只好跟上去。 上了石阶,走过门台,迈进门槛,然后面前呈现出内里破败的院落。 而詹铎已经走去院中,站在一片荒草中,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袁瑶衣看去院子,这里面应该很多年没人打理,所有的一切都被荒草吞噬,也就是院中的一座小石桥还隐约可见,依稀诉说着这座院落以前如何精美。 别的先不管,就看这满院的草,十有八九能找到安神草。 她走下门台去了院中,然后蹲下身去,在草丛中寻找。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要辨认也是一桩难事。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看了眼,是詹铎走过院子进了正屋。从她这里只看到屋门开后,他走进黑黑的屋中,并不知他为何要进去。 收回视线,她继续辨认着手里药草,抠出来的一截草根凑近鼻尖嗅了嗅,然后眸光一亮。 “对了,就是这个。”她自言自语了声,嘴角弯出浅浅的笑。 即找到了,那么今晚便可以配出一副安神汤,给詹老夫人服下试试。 就是手里没有工具,冬天的土地已经冻实,不好挖出来。 “用这个吧。”男人的声音传来。 袁瑶衣回头,看见詹铎从正屋里出来,不知从哪里找着一盏灯笼,已经点着。 他走近来,在她身旁蹲下,灯笼的光线照亮了这一处的位置。 “哪棵是安神草?”他问,眼睛看向她。 袁瑶衣指着脚边的一棵,道:“这个就是。” “好。”詹铎应着,把手里灯笼给了她,“你提着。” 袁瑶衣接了灯笼,才发现詹铎手里握着一把小铲,对着她指的那棵安神草便开始挖。 他的手有力,用铲子掘着冻土,只是那铲子对他来说着实是小,比她当初铲雪找珍珠的那把还小,瞧着倒像是给孩童玩耍用的 “给,”詹铎将挖出来的药草给了她,“确实长得像杂草,还有哪棵是?” 袁瑶衣回神,手里攥上药草,灯笼往前一照:“那棵也是。” 两人就这样蹲在杂草种,一人照亮,一人铲药,一会儿功夫下来,药草竟也是挖了不少。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是詹铎手里铲子的木柄断了。铁铲还埋在土里,他手中只剩半截木柄。 他微微一愣,看着手中的木柄:“这么多年,木头也不结实了。” 袁瑶衣莫名在他话中听出一丝伤感,便道:“这些也够了。” “那便回去吧。”詹铎手里一松,那截木柄脱手而落,随之站起身来。 袁瑶衣也想站起,但是稍一动,小腿麻麻的发酸,不能动弹。竟是蹲久了,腿脚麻了。 “我脚麻了。”她小声道,怪有些难为情。 然后,她听见头顶上一声男子的笑。只能拿手锤着自己的小腿儿,希望筋络赶紧缓上来。 “你呀,”詹铎重新蹲下,语气中似乎染着笑,“怎的总是容易脚麻?筋骨当真弱。” 袁瑶衣瞅他一眼,心中并不认同,小声道:“前一次在石崖是累的,这回应该是天冷,没有察觉到。” “好,那便别再继续冻着,去屋中待一会儿。”詹铎道。 袁瑶衣看去那间黑漆漆的屋子,她现在脚麻着,也走不进去。 忽的,身旁的人靠近过来,一只手臂横揽过她的后背 她倏地瞪大眼睛,下一瞬就被他从地上抱起,打横在他身前。一切突如其来,她嘴角半张着,差点儿惊得松了手里灯笼。 “我自己走。”她忙道,浑身僵着,无所适从。 偏一只手还得提着灯笼,另只手无处安放。 “再乱动可会摔下去,”詹铎垂眸,灯火中女子的脸满是慌张,“再说,你脚麻了怎么走?” 第87章 明明睡熟的时候那般靠着他,醒着倒像受了惊的猫儿。 自然,她再怎么乱动,他也不会让她摔下去。她的那点儿小力气,当真什么都算不上。 他抱着她,迈步朝屋子走去。她还是那样轻盈,软软的,像是柔嫩花枝做成的。 与詹铎的平稳相比,袁瑶衣可谓心慌意乱,可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咬着唇角,手心掐得紧紧地。 从院中上来,一路进了屋门,没了外面的寒风,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以及他的力度。 不由,她身子一缩,连带着双腿想蜷起来。可男人的一条手正托在她的膝弯处,她这一收腿,反而夹紧了些 詹铎试到了她的反应,对于一个上过战场的人来说,他明白她的这种反映。 她在紧张,怕,甚至是想逃跑。明明这黑了天,她自己乱跑来这里的。 他手里使了些力道,将她更抱紧了些,隔着层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副柔软的身姿。 径直往前几步,他腰身一弯,将她放去了榻上。 第36章 第 36 章 因为是座废院, 所以榻上并没有铺软垫或毯子,袁瑶衣坐上的时候,接触到的是硬实的木质榻面。 她忙不迭往旁边移着, 想离开他的身前,可那发麻的腿脚根本不听使唤,才要动,便生出难掩的酸麻感。 “嗯。”她的嘴角轻溢出一声,而后拿手去捋着小腿儿。 詹铎在她身旁坐下,从她手里拿走灯笼,搁在榻的一角。 “我看看。”他道, 然后伸手抓上她的脚腕。 袁瑶衣只觉得脚踝被他抓着拉开, 她身形不禁往后一仰,双手后撑去榻上。而看过去,他把她的一条腿就那样横搭在他的腿上。 下一刻,腿肚上感受到被拿捏的力道,那是詹铎在给她摁着 “我自己来。”她想往回抽腿,偏偏又麻着动不了。 詹铎往她看了眼,便见着她只能上半身动弹,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抬起来一点儿, 便又落回到他腿上。 “怕我力道大, 给你掰断?”他笑着问,不明白她有时候在拘谨什么? 又没有别的人在, 瞧给她慌张的。只不过捏下她的腿, 那要是后面做别的, 她该如何? 袁瑶衣觉得很是别扭,可是詹铎并未松手, 反而正揉捏着腿肚上最麻的地方。 “不,不行”她受不住那股酸麻,脸儿皱着,像哭又像笑,身子更是颤着想缩起t来。 詹铎手下一顿,一只手过去扶上她的肩,怕她撑不住仰倒榻上。 “别,”袁瑶衣眼角挤出湿润,连忙道,“不用动,我自己缓缓就好。” 她自己的腿,自己揉捏才会有数,而换做别人,她只会觉得又酸又痒。 “好,”詹铎道,“那我不动你了。” 他当真说到做到,不再动她,而她的那条腿还搭在他腿上。 袁瑶衣有一瞬觉得他是故意的,可是细想的话又觉得不可能 两人隔得近,她总是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而腿正在慢慢缓上来。她干脆往别出去看,等着麻劲儿彻底过去。 借着灯笼的光,能看见着屋子的大体。 和国公府旁处的正屋差不多,他们现在所在的是正间,两面是东西两间。 相比于院中的杂草丛生,屋中竟然出奇的整齐,桌椅家具,俱是摆得规范整齐,甚至那高大的落地瓷瓶都还立在墙边。 明明是一座好院子,为什么没人住呢? 袁瑶衣看了一圈,从落下的厚厚灰尘便能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而这屋内更是没有人气儿,除了能挡风,比外面实暖不了多少。 试着腿差不多缓过来,她轻着动作从詹铎腿上抬起移开。 看去他的时候,他好像并未察觉,只是盯着东间的方向看,那里黑黑的,完全看不清什么。 “我好了。”袁瑶衣道了声,双腿蜷回来,手里上下捋了捋。 脚尖擦过榻沿,想放回去地上,不小心碰到了放在那儿的安神草,结果都掉去了地上。 她从榻上下来,弯下腰去捡。 “我来吧。”詹铎道,随后在榻前蹲下身。 刚好两人同时低头,就这样前额碰到了一起。 袁瑶衣抬手捂上额头,眼睛一抬,男人放大的脸就在面前,近得几乎能碰上他的鼻尖。 不自觉的,她就想往后躲。 可下一瞬,一只手落上了她的后颈,手指一收便给勾住。是詹铎。 袁瑶衣不由看去他,然后额上落上他微凉的指肚。 “碰疼了?”他问,指尖轻揉着她适才捂住的那处。 “没,没有。”袁瑶衣忙道,并试着转头,想从他手里离开。 可是未果,他的手指拿捏着她的后颈,根本躲不开。她能试到,他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以后,”詹铎开口,话音低沉缓和,“在我面前不用这般拘谨,也不必小心翼翼说话。” 袁瑶衣无暇去思忖他这话什么意思,只赶紧点头,想着他松开自己。然后,就试着他的手指捏了下她的耳下。 身体不由一僵,连着呼吸也像被冻住。 “你真听进去了?”詹铎笑着问了声,去看她的眼睛。 不算明亮的光线,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清亮,脸庞柔和得像最软的云彩,让人忍不住想双手捧上。 她已经入府一段日子,想来也已经适应。这段日子他的确忙碌,枢密院很多事处理,更不提朝堂上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官各种阻挠,如今差不多都能掌控,他也可以分些心思给她。 第88章 之前有些人的确想拿她来做文章,继而来对付他。不过全部没成,有他自己的应对,也有她聪慧和本分。 听着他的问话,袁瑶衣不知道怎么回答,心底隐隐的生出一丝不安。 她对上他的眼睛,深沉的根本无法看清,只好小声提醒:“安神草” 可他似没听见,而且又近了一点儿,鼻尖真的与她的碰上,两厢的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詹铎的薄唇动了动,轻轻唤了声:“瑶衣,不许走。” 袁瑶衣呼吸一滞,手心下意识攥起,指甲掐着引起疼感。 哒哒,外面传来轻响,紧接着,一束光线穿透窗棂,扫进屋来,那是有人提着灯笼进了这院子。 “应当是连婶。”她赶紧道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轻颤。 然后,她耳边听见他嗯了声。 “是该回去了。”詹铎道。 袁瑶衣抿紧唇,试到后颈上的手松了,然后,颈侧被他的手指轻点了几下。 等詹铎站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小小舒了口气,手里开始捡地上的药草。 来人正是连婶,她是久等袁瑶衣不回去,放心不下便过来寻找。见到詹铎和袁瑶衣在一起,这才放了心。 从废院里出来,袁瑶衣和连婶走在后面,前头几步的距离是詹铎。 “娘子与我一起走算怎么回事儿?”连婶无奈笑,眼神示意前面,“你该跟在公子身边。” 袁瑶衣不语,想起在废院正屋时,总觉得詹铎的行为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就像一个掌控者,抓着她,她像猎物 她深吸了口气,随便说道:“我适才脚麻,不想走快。” 连婶道了声原来如此,后往袁瑶衣身边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没想到娘子你进了那间院子,方才在外面好找,这走上门台后,看见正屋有火光,料想着你在里面。” “墙根下没找到安神草,公子说院中可能有,就开了院门进去。”袁瑶衣道,“明明是座挺宽敞的院子,也不知怎么就不住人。” 听她这样说,连婶连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手里拽了下她的袖子:“我也是回去后听玉莲说的,那院子啊,原是夫人住过的。” 夫人?便是詹铎的生母,周氏吗? “难怪。”袁瑶衣道声,也就想到詹铎在那儿时的一举一动。 不过打从入了国公府,她很少听到关于周氏的事儿,好像大家都已将人遗忘。 其实也正常,毕竟人已经过世十年。 。 用过晚膳,袁瑶衣一直待在伙房里。 她在倒弄那些安神草,手里的剪刀一下下的将根茎剪开。茎叶已经干枯,可以直接用来做药,根则是新鲜的,需要晒干之后才能用。 “娘子,我来做,”玉莲想将剪刀接过去,“天晚了,你回房吧。” 袁瑶衣道声不用:“我来就好。” 说着,往门外看起,正屋的灯都亮着,说明詹铎还没有入睡。 玉莲拿了根把小凳坐下,把干草叶放进捣药杵,然后一下下的捣着:“这药草叶要稀碎才行吗?” “是,”袁瑶衣点头,往那捣药杵看了眼,“碎成粉,可以直接冲水服下,不必熬药那么麻烦。” 玉莲似懂非懂,却也认真的照做。 因为之前给连婶做过安神粉,这次做得更加顺手一些。不过终究是药,总得仔细着来,所以做好后,已经戌时过半。 袁瑶衣将药粉盛在一个拳头大的小罐内,熄了灯从伙房中出来。 走到天井中,看见正屋灯还亮着,包括东间。 她看了看手中的小罐,转身朝院门走去。 “娘子这么晚要去哪儿?”玉莲赶紧追上两步,问道。 袁瑶衣看人一眼,微微一笑:“我去趟念安堂。” “念安堂?”玉莲念叨着这三个字,“可如今这时辰,老夫人该睡下了。” “也可能还没睡。”袁瑶衣道,说着跨出了院门。 詹老夫人的头疾还未完全好,今晚想睡着应当没那么快。往好处想,睡着了更好,没睡着,也算把药送过去。 见此,玉莲便也跟着一起。 往念安堂的路不算远也不算近,中间得穿过花园。 这样的冷夜,外面已经没有人,天幕上的挂着一弯下弦月,清冷寂寥。 两人走在游廊上,再往前一段便就到了念安堂。 这时,前头走来两个人,前面的人身形略有摇晃,后面的人赶紧跟上搀扶。 “娘子,咱们绕路吧。”玉莲唤了声,伸手拽住袁瑶衣。 袁瑶衣停步,她也发现了前面走来的人是詹钥,瞧那脚步不稳的样子,应当是喝了酒。 她对玉莲点头,两人折步往回走,想从方才经过的出口下去。 “你俩站住。”身后,詹钥喊了声。 袁瑶衣只当没听见,继续拉着玉莲往前走。纪氏母子没一个好的,她可不信詹钥见着她会客气。 可是很快,那名跟着詹钥的仆从跑上来,伸手拦住了两个女子的去路。 然后,是詹钥越来越近的声音:“跑什么跑,本公子能吃了你们不成?” 袁瑶衣回身时,詹钥已经到了几步之外,看那衣冠不整的样子,便知是才从府外玩乐回来。 而对方也认出了她,脸上露出个怪异的笑:“袁小娘子啊,这么晚要去哪儿呀?府里的路你不熟,我带着的你吧。” 第89章 这话说得轻浮,玉莲开口道了声:“二公子,我们娘子是” “闭嘴,”詹钥呵斥一声,“有没有规矩?主子让你开口说话了没有?” 玉莲是一个婢子,自然惹不得对方。可是又怕他会伤到袁瑶衣,毕竟这位二t公子的名声并不好,而且心中一直记恨大公子。 詹铎脸上得意一笑,便又往前两步,直直盯上袁瑶衣的脸:“大晚上的,他怎舍得让你出屋儿的?要换做我,定然抱” “老夫人还在等着我,二公子不要耽误才好。”袁瑶衣不欲听他那些污言秽语,开口打断他。 鼻间能嗅到他身上的酒臭味儿,胃里一阵翻腾。 “哟,”詹钥大笑,像是听了多有趣儿的笑话一样,“都搬出老夫人来压我了?你怕是不知道,这个府里做主的是我娘!” 说着,竟然直接伸手想去抓袁瑶衣的手臂。 袁瑶衣一个侧身,轻巧躲过,而后更加清亮的嗓子,道:“二公子莫要胡闹,我是大公子院儿里的人。” 那一旁的小厮也怕闹出事儿来,伸手去扶詹钥,嘴中劝着:“天冷,小的扶公子回去。” “滚!”詹钥一把推开小厮,接着又伸手过去想抓袁瑶衣,“我就把你带回去,你好好伺候”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整个廊下安静下来。 袁瑶衣手还擎在那儿,扇出去的力道太大,手掌立时有了火辣辣的疼感。 詹钥直接被扇懵,捂着自己的一边腮帮子,面上狰狞:“你敢打我?” “你休要无理。”袁瑶衣往后一退,接着转身便跑。 那詹钥其肯罢休,抬起步子便追。 袁瑶衣从游廊跑出去,才下阶子两步,便停了下来,面前几步的地方正站在一道身影,边上一位老仆给打着灯笼。 她低头站在那儿,身形单薄。 而后面追来的詹钥,口中污言秽语骂着,跌跌撞撞从游廊上下来:“叫你跑,看我怎么收拾” “混账!”黑夜中,一声重重的呵斥。 詹钥的手才伸到一半,闻声浑身抖了下,遂眯着眼往前面看去:“父,父亲” 站在廊外的正是邺国公詹韶康,他从书房出来,正准备去妾侍房里安寝。谁知道才经过这里,便听到这般的吵嚷声。 他看起来气得不轻,厉声道:“行为无状,成何体统!” “是,是她,”詹钥指着袁瑶衣,“她冲撞我,对我无理,我是教训她。” 面对他的恶人先告状,袁瑶衣只是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是去给老夫人送药,然而二公子硬是拦着不让走。” 适才在游廊时,她就看到了这边移动的灯笼,而这条路去往的地方只有一个,便是褚姨娘的院子,如此便能猜出可能是詹韶康。所以,她故意大了声音,见灯笼停下,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说着,她把手里的小罐子往前托起,让詹韶康看清楚。 “什么药?”詹韶康问,声音沉沉的,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用来安睡的,”袁瑶衣回道,“老夫人因为头疾睡不着,用这个便会安稳睡着。” “父亲,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詹钥大声道,但是父亲面前,他到底不敢放肆。 詹韶康瞅了眼儿子,又看去袁瑶衣:“你是老夫人院儿里的?” “回国公,奴婢是德琉院的,”袁瑶衣回道,因为跑得太急而声音微颤,“叫袁瑶衣。” 此时,玉莲也跑了过来,对詹韶康行礼:“国公爷,娘子是大公子从闳州带回来的。” 詹韶康当然知道袁瑶衣,只是从来没见过。如今,第一次见,竟是这样荒唐的场面。 本来,要是个普通奴婢也就罢了,偏偏是大儿子房里的侍婢。而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进这样直接追着这女子跑,这要传出去,他的脸真是丢光了。 况且,詹铎如今深受官家赏识,已经官至三品,詹钥不想着做好关系,反而欺负詹铎的女人 这一层,他不免就会往挣世子之位上想。 “国公爷若是不信,可叫念安堂尤嬷嬷来,她会为我作证。”袁瑶衣道。 她知道,詹韶康肯定偏向自己儿子,不想罚詹铎。所以,她搬出詹老夫人。自己去送药,只需稍稍一提,这件事便会才被老夫人知道。 “行了,”詹韶康皱眉,对身边老仆道,“带二公子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话,谁都不准让他出来。” 詹钥一听,满脸不可置信:“父亲,你不是说真的吧?我不去跪祠堂。” 明明是他被打了一巴掌,怎么还要被罚,那女子则毫发未伤? 袁瑶衣则不想再留在这儿,对着詹韶康弯腰:“奴婢去给老夫人送药了,再晚怕是人会休息下。” 詹韶康瞅她一眼,今晚的事儿确实不关着女子的事。心里庆幸自己走了这边,要不然还不知道詹钥能作出什么事来。 “去吧。”他道声。 袁瑶衣回神,带着玉莲一起重新走回游廊上。 相比她,玉莲吓得脸都变了色,嘴唇抖着:“吓死我了。” 到了念安堂,尤嬷嬷将药罐送去了屋里,袁瑶衣没有进正屋,等在外面的檐下。 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招呼她,一旁的玉莲很是不解,几次往屋里看。 “老夫人不叫娘子进屋吗?” 袁瑶衣面色平静:“应当是不方便,在这里等着一样,左右药送到了,待一会儿出来人,咱们说一声就回去。” 第90章 可她心里想的,却是老夫人定然知道了詹钥刚才的荒唐,怕是不知在盘算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尤嬷嬷从屋里出来:“老夫人喝了娘子给的药,现在已经休息了。这厢,我送娘子回德琉院吧。” 袁瑶衣道声好:“有劳嬷嬷了。” 从念安堂出来,沿着刚才的游廊往回走。 尤嬷嬷回头看眼跟在后面的玉莲,回来小声问袁瑶衣:“袁娘子,你是不是有所求?” 第37章 第 37 章 “嬷嬷, ”袁瑶衣轻迈着步子,脸庞微微垂下看着前路,“今晚的事, 我是不是闯祸了?” 她指的便是碰上詹钥,虽然她是脱身了,对方也得了教训。可是任谁都知道,纪氏必然会记下这事儿。 尤嬷嬷看她,轻叹了声:“我听说了,这事儿不怪你。你也是惦记老夫人,才这么晚过来。” 她不好评价詹钥, 再怎么说那也是府中的二公子, 便也只能劝说两声。 袁瑶衣抿抿唇:“我知道了。” 尤嬷嬷见她不回自己刚才问的,是否有所求,心中一叹。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被主子磋磨是常事儿,就拿二公子詹钥来说,屋里已经好些个女子,可还在府中到处招惹,因为有纪氏护着,有些人是敢怒不敢言。 今晚, 袁瑶衣是幸亏遇上詹韶康, 否则事情一定会闹大开。 “瑶衣,这件事已经压下来了, 你回去后, 就莫要与大公子说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嬷嬷道,边有意看着袁瑶衣的脸色。 袁瑶衣胸口一堵, 遂点下头:“知道。” 其实早就猜到了,念安堂时,詹老夫人并未叫她进屋,且等了那么久,必然是知道了詹钥的荒唐。这件事不是她的错,但是詹钥是府里公子,老夫人还是会偏向自己的孙子。 见她这般安静顺从,尤嬷嬷心中怜悯:“如今大公子朝堂得意,又是临近年关,府里平顺点儿好。” “瑶衣省的,谢嬷嬷提醒。”袁瑶衣道声谢,给了人感激一笑。 “我又没说什么,”尤嬷嬷忙道,身形往袁瑶衣一靠,“娘子记住,年前,大公子是要被册封世子的。” 她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袁瑶衣点头,不去多问。 简单一想,接下来邺国公府会很忙,除了即将到来的年节,还有詹铎的册封礼,然后是议亲,待到明年二月,世子夫人娶进门。 对于她这样安静,尤嬷嬷问:“娘子想知道什么,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袁瑶衣脚步一缓,抬眼看着对方:“嬷嬷,其实瑶衣并不适合这国公府吧?”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尤嬷嬷眼中微微一诧,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确确实实,谁也没想到,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与詹铎生出荒唐的联系。 “娘子是担心以后?”她问,其实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什么。 “嗯,”袁瑶衣点头,算是承认,“我什么都不会,更不知道这高门中的规矩。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麻烦就会自动找上。” 比如纪氏,比如詹钥。 当初所有人觉得她攀上了富贵高门,可她宁愿选择简单平静的普通人生活。 “我也不知该怎么给你解释,”尤嬷嬷无奈一笑,“只能说大公子出色,他身旁的你,自然也会受到关注。这些话对我说说就得了,难不成咱们还能离了这国公府?”无限好文t,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没再说话,却觉得尤嬷嬷的有些话很对。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眼看前方已经是德琉院。 “嬷嬷回去吧,我这边已经到了。”袁瑶衣冲人笑笑,面上恬淡安静。 尤嬷嬷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早上用饭前娘子有空,便去念安堂走一走,我觉得给老夫人按摩头,还是得你的手法才行。” “嗯,”袁瑶衣连忙应下,“有空的,我会去,谢谢嬷嬷。” 边说着,她边朝对方作了一福。心中何其明白,这是人家给了她一条路。 府中看似是纪氏掌管,但是大事上明明还在詹老夫人手中,就拿詹铎受封世子这件事,根本没人知道。所以,她如果好好帮老人家医治头疾,万一就会得到一个恩赏 她出不去府门,只能就着眼前这几个人想办法,用自己的手艺本事换恩赏,也算公平。 “娘子越这样,越让人觉得心疼。”尤嬷嬷双手过去,将人扶起。 她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做了一辈子的奴婢,有时候自己都觉得麻木了。想一想,大概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曾想过离开这高墙内,过普通的日子。 简单话了两句,袁瑶衣目送尤嬷嬷离开。 虽然晚上生了些意外之事,她在念安堂外也站了些时候,可是如今却收获了意外的结果。 由此,心境轻松了些。 和玉莲一起进了院中,守门的婆子便将院门下了闩。 袁瑶衣朝正屋走去,发现东间的灯已经熄了,证明詹铎已经睡下。 她轻着动作进了正间,然后回到自己的西间,吹熄了灯后,坐在自己的床边。 接着,外间的灯也被婆子熄了,只听见一声关门响,整个正屋陷入安静。 黑暗中,袁瑶衣解着自己的衣服,床前,是透过窗纸进来的浅淡月光。 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到院子时,她看见东间的灯火熄了,心中竟是生出一阵松快。 第91章 。 还有十多天便是年节,除了天寒之外,也渐渐地让人感受到了即将过年的氛围。 大清早起来,袁瑶衣便看见几个婢子聚在一起,讨论着年节的新衣,又说哪处院子送了什么东西,主子给下人什么打赏。 可能日复一日都是枯燥生活,近在眼前的年节成了她们的一点儿期待。 袁瑶衣也有期待,便是今日詹铎说带她出去。至于去哪儿他没说,只说当初答应她帮着找姨母,他所说的简单办法。 他一直很忙,年底更甚,难得今儿抽出一日来。 所以她也早早准备,然后沿着上次的边门出去,那儿,家仆已经将门打开。 她走出边门,便是那条巷子,走出去到了宽街,上次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不由,她往大门处看了眼,距离阿兄来那日已经过去七八日,想必现在人已经回到书院。 这样算算,或者年前就能收到阿兄的来信。 这时,马车的窗帘掀开,露出男人一张俊美的脸。 “上车吧。”詹铎道,随之细长的手指一收,帘子重新落下。 袁瑶衣回神,踩着马凳上了车。 车内,詹铎一身官服,他才从朝堂下来,身上残余着还未散去的清肃。此时半眯着眼睛,手里捏着一本公文,一下一下的敲着。 这样的他,和在闳州时有了些不一样。那时的他还在统领水师营,身上一股强硬的将领之风;现在,他一身大红官袍,不言不语肃着一张脸,明明什么都不做,偏就让人觉得他位高权重。 袁瑶衣安静坐下,不去打搅他。 詹铎往她看了眼,她仍旧坐在最靠门边的地方:“过来这边坐。” 他示意自己身旁的位置。 “嗯。”袁瑶衣应下,而后移着过去坐下,和上次从常宁坊回来时一个位置。 想来詹铎还未用饭,或许又让她摆吃食吧?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拿出什么。再看看周下,好像没有吃食。 “你的手怎么了?”詹铎问,然后手伸过去,抓上她的手。 他执起她的指尖,抬高来看。从上车开始,她的手便松开握起,如此几次。 袁瑶衣的指尖被捏住,被带去了他的眼前,手背上感受到了他洒下的呼吸:“没怎么。” “累的?”詹铎问,视线落在女子娇柔的手上。 他知道这几日,袁瑶衣会去念安堂给老夫人按摩头,还是一日三次。如此,手当然会累。 不由,他想起军营中的男人们,他们的手常年做粗活,拿武器,手又硬又粗,骨节难看。 “又不是非要你做,不必再去了。”他道,这样一双柔软的手,该好好养着,做事情太多,当然会伤到。 袁瑶衣手指感受到一丝力道,竟是詹铎在给她揉指骨。他的指肚粗粝,力道偏大,她忍不住就想抽回手。 “我左右没什么事,正好过去陪老夫人说话。”她简单道,手边往回收。 她现在不可能放弃,詹老夫人的头疼已经好了,睡眠也不错。或者,她真的可是试试治那头疾。 有祖父当年的方子,也有她先前的记载,当然会找到办法。 詹铎松开了她的手,她赶紧收回来,垂放在身侧。可是,下一刻,詹铎竟是坐了过来,与她并在靠在一起。 “那只手给我看看。”他道,然后手臂从她身前穿过,抓上她的另只手。 袁瑶衣只觉得面前微微气流,手被拉走,带着身子微侧过去面朝他。 倏地,她将手抽回:“公子,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她问着,便移着坐开了一些。 詹铎看出她的举动,手轻轻放下:“一会儿就到了,那里应该比较容易找到你姨母的消息。” 马车行进了一段,便停在一处官衙的后门。 袁瑶衣下车来,才晓得这里是漕运司,掌管朝廷税负征收以及漕运事务的衙门。 她不知道詹铎如何打算,便就安静跟着他进了漕运司。 前头一个衙吏领路,态度很是恭敬,一路带着进了一间房间。 “枢密使大人,您要的卷宗全在这儿了,还需要什么,便直接吩咐小的。”衙吏道。 随着衙吏的示意,便见着墙边架子上摆着各式书册和卷宗。为了方便詹铎查阅,边上摆了张方桌,备了一应书写用具。 办完该办的事儿,衙吏便出了房间,去了外面等候,并将房门关上。 屋中剩下袁瑶衣和詹铎二人,她看他走去墙边书架旁,正翻找着什么。 “瑶衣,你过来。”詹铎在书架前转身,唤了一声。 袁瑶衣走过去:“公子要我做什么?” 要是让她帮着找书卷什么的,以她的认字量,应该很慢。 詹铎看她,而后薄唇弯了个似有似无的弧度:“确定你姨母经营布庄是吧?” 袁瑶衣点头,这点确定,姨母信里说得清楚,那封拼起的信至今还被她好好放着。 “既是这样,这本文册你拿着去翻找看看,”詹铎将一本书册从架上取下,送去袁瑶衣面前,“或许能找到你姨丈的名字。” 袁瑶衣接过,然后低下头看着书封:“这是” “漕运司十月、十一月,货船回京,各家商铺的货物记录,”詹铎道,“若是你姨母铺子的货走过运河,便一定会有记载。” 袁瑶衣眼睛一亮,抬头去看他:“我明白了。” 第92章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简单办法,便是查找这些记录。漕运司管税收和漕运,自然对进京的货物记载仔细,包括哪家铺子、哪一日、东家或掌柜是谁 “可是公子,”她犹豫了下,问道,“漕运司是枢密院的下属衙门吗?” 于朝廷中的各个衙门,她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明白官员不可滥用职权。 大概知道她心中疑惑,詹铎从架上拿下一本书,翻了几页来看:“自然不是,枢密院主要掌管军中事务,而漕运司隶属于户部,两个衙门毫无关联。今日过来,是需要查一下事务。” 袁瑶衣点头,便没再多问。 见她这样,詹铎合上书:“三个月前,从京城出了一艘船,上头是给水师营的武器。可是收到的时候,数量有出入,便过来看看。” 他直接将原因说给她听。 袁瑶衣心中一松,他原是来这边有公务,不是单独因为她的事儿。 “你,”詹铎看着她,手里一收,书便在手中卷起,“怎么好像松了口气?” 袁瑶衣没想到被他看出,便道:“我很多事情不太懂,怕给公子添麻烦。” 如今这位,已经不是水师营的五品提举,而是三品大员。为人行事上,不能出岔子。 詹铎身形高挑,仪态端方,闻言笑笑:“不用担心,自然是做了准备。t” “谢公子。”袁瑶衣颔首。 既得了他的肯定,她心中便也安定下来。 “行了,去看吧。”詹铎道,随之手臂抬起,拿书卷轻敲了两下她的肩头,眼角含笑。 袁瑶衣感受到两下碰触,手心攥了下,然后转身从书架旁走开。 她走去窗前,那里有把凳子,正好坐下。 待坐下后,她便翻开书册来看,密密麻麻的字立时映入眼帘。不知道詹铎何时会走,她便想快些看,于是想了个简单的方法,便是找“简”字和“伍”字,这俩字是姨母夫妻俩的姓氏,找到名字,自然别的也能找到。 才翻了两页,突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眼帘一抬,视线中出现红色官服的一角。 她抬头看着詹铎,不晓得他过来做什么。 “那边又不是不给你坐,跑这边来不冷吗?”詹铎问,腰身一弯,将她从凳上拉起。 袁瑶衣被他带着走,差点儿掉了手里的书。 一直到了桌前,詹铎把她摁在凳子上:“在这里看,与我离着近些。” 袁瑶衣想说窗边那里光线亮,在听到詹铎的话时,愣了下。 离他近些? “有不认识的字,便问我。”詹铎道,然后袍袖一甩,在桌后坐下,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卷轴。 袁瑶衣应了声好,原是这样吗?离近些,问字方便。 没再耽搁,她开始迅速查找,很快就翻了书页。 “不用急,晌午前能看完,仔细些别漏了。”詹铎的声音传来。 袁瑶衣去看他,他并未抬头,眼神专注的盯着手里卷宗。 得了确切的时间,她便慢下速度来,认真查看。就如詹铎所说,姨母的货从运河来京,这书册上就一定会有记录。 两人安静坐在桌前,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桌旁的炭盆烧得旺,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而窗外,一只家雀儿落在那儿,叽叽喳喳的唱着。 詹铎的事情比较复杂,他查到有用的,会书写记下。 袁瑶衣看累了,便会抬头,然后男人的侧脸闯进视线来。这时的他沉稳认真,严肃着脸毫无情绪。 她重新低下头,不由的想起这几日心头的那一缕怪异。是关于詹铎,她似乎觉得他有时候太过接近,以至于让她心中会生出微妙。 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微妙感,让她觉得有些慌,又有些想躲避 可她又不确定,毕竟她不知道所谓的男女之情到底是何样的? “看完了?”詹铎抬头看过来,手里卷宗放下。 袁瑶衣摇头,轻声道:“还差几页,很快就好。” 说完,她重又低下头去看着书册。心道无需想太多,左右她要离开,以后与他也不会再有瓜葛。 晌午到了,衙吏进了屋,说是请詹铎去用膳。 詹铎表示不用,事情已经做完,准备离开。 袁瑶衣先由衙吏带着,按原路从后门出去。而詹铎当是与漕运司的官员还有事,去了另一处。 她先上了马车坐下,手里攥着叠好的纸张。纸上是她记下的,有可能和姨母有关的信息。 方才看完记录册,并没有找到姨母和姨丈的名字,更不用说是布铺的地址。所以,她记下了姓简和姓伍的人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詹铎上了车来,手里捏着几册公文。 他坐好后,马车便慢慢行驶,从漕运司的后门处离开。 “没有找到?”詹铎问,从袁瑶衣手里抽走纸张,手一甩打开来看。 袁瑶衣浅浅勾下唇:“本也没那么容易的,或者是从旱路运的货物。” 心中虽说遗憾,但不至于沮丧。毕竟这是京城,世上最繁华的城市,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看着她清澈的笑,詹铎跟着弯下唇角:“你的心思还真是明朗。” 袁瑶衣笑,乐观去看一件事情,总比悲观好。左右,都还是要往前走。 詹铎看着纸上信息,道:“也不一定是走旱路,有可能还是水路,因为这样方便且安全。记录册上没有你姨母家的信息,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第93章 “什么?”袁瑶衣问。 第38章 第 38 章 “可能你姨丈是与人合伙做买卖, ”詹铎道,手里的纸张公文放在小几上,“所以, 那些记录上用的别人名字。” 袁瑶衣觉得这也有可能,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或者还是最直接的办法,到处打听。 “这种事常见,”詹铎说着,“外地的商贾进京来,找个京城的合伙人。京城的人熟悉各种规矩, 做事什么的都方便。” 袁瑶衣点头:“知道了。” 不管这一趟有没有找到姨母, 她心里对詹铎都是感激的。 马车先将詹铎送去了枢密院,然后才回国公府。 袁瑶衣掀开窗帘,往外看去,看见那座威严的衙门,詹铎正从大门进去,等候的属下跟在旁边,正说着什么。 “怕是公子这几日又要忙了。”走在外面的重五说道。 说着,把刚买回来的糕饼从窗口递进来。 袁瑶衣双手接过,手指抓上纸包的同时, 也试到了里头糕饼的温热:“辛苦你了。” 她道声谢, 手一抬把窗帘收去挂钩上。 外头的光亮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些许寒意。 “瑶衣娘子客气, 这是公子吩咐的, 先垫一垫肚子。”重五不在意的摆摆手。 这些日子, 他多少能看出自家主子对袁瑶衣态度的改变。从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有些在意, 总归人是有了点温度。 袁瑶衣说好,低着头打开纸包,取出一块糕饼,从窗口递出去:“重五你拿着。” “谢娘子,”重五乐呵呵的接下,随之就咬了一口,“咱们这边有糕饼吃,公子的饭食还不知道哪个点儿呢?” 袁瑶衣捏起一块糕饼,往外面看了眼:“衙门里没有伙房吗?或者街上买些吃食也行啊。” 堂堂枢密使怎会没有饭吃?她不信。 重五已经吃下半块糕,闻言抹了抹嘴:“是这两天出了一件事,公子忙着处理。他,一旦忙起来,真的是废寝忘食。” “和漕运司有关?”袁瑶衣问了声,适才在漕运司,詹铎的确说过一件事,是运送给水师营的武器。 “是,”重五点点头,这件事整个朝堂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从京城出去的武器,经船运送,最后到了目的地数量不对。这可不是小事儿,官家下令叫公子彻查,年前给结果。” 袁瑶衣点头,小小的咬了口糕饼。既然官家都如此重视,想必事情很严重。 这么忙的情况下,詹铎还帮着她打听姨母消息,他的为人倒是会说到做到。 等回到国公府,正好差一点儿到晌午。 袁瑶衣没有回德琉院,而是匆忙忙的去了念安堂,要赶在詹老夫人用膳前,给人按摩头。 到了后,詹老夫人刚从卧房中出来,被人扶着坐上软塌。 “你不是跟着大郎出去了?”见着袁瑶衣站在正间等着,詹老夫人也是微诧,“这么快回来了?” 袁瑶衣微微颔首,乖巧往前了两步:“公子心善,帮我打听京城姨母的下落,适才才出去一趟。” “瞧你喘气都不顺,路上走得很急吧?”詹老夫人笑着问,随后朝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会意,给袁瑶衣端了一盏茶来。 袁瑶衣接过,然后抿了一口,干燥的舌尖湿润过来。 “老夫人的头可再痛过?”她问,轻着动作将茶盏还给婢女。 一旁,尤嬷嬷接了话,对詹老夫人道:“袁娘子真是时刻惦记着老夫人您,一回来就跑念安堂来,着实有心呐。” 詹老夫人满意点头,微微一笑:“没再痛过,你按摩得好,送来的药也管用,夜里舒坦多了。” 袁瑶衣听着,心里也感到高兴,这证明她做得没错,且收到了效果。 “老夫人切记先不要出门,头疾最忌吹到凉风,”她也不忘提醒对方一两句,免得前功尽弃,“就算是看似暖和的春日,也得小心着,包上顶头巾最好。” “瞧瞧,这才腊月,你都说到春日去了,”詹老夫人笑着,眼角起了褶皱,“到春日的时候,你便再提醒我就是了。” 今日的老人家格外爱笑,可能是头疾好转,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喜事。 袁瑶衣明白,自从她每日来念安堂给老夫人按摩头,其实无形中得了些好处。便是纪氏和詹钥,不好再为难她。 “说起春日,”尤嬷嬷总能恰到好处的接话,且说出来的也让人爱听,“咱们大公子的夫人也进门了,想必老妇人这念安堂会更加热闹。” 这话深得詹老夫人的心,她这一生只有詹韶康一个儿子,t旁的庶子庶女到底不是亲生,中间多了层隔膜。而詹铎,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孙儿,她自然希望他仕途得意,家中和顺。 “就你的嘴会说。” 尤嬷嬷忙道:“奴婢可都是实话,届时啊,老夫人您一开心,怕是又要给撮合两对儿有情人。” “哈哈哈,”詹老夫人越发开怀,笑出声来,“你是越说越没个正经儿了。” 尤嬷嬷指着几个捂嘴笑的婢子,道:“瞧瞧她们,想得个好姻缘,还不是老夫人您一句话的事儿?” 袁瑶衣安静站着,突然就看见尤嬷嬷的手指正点向自己这边,不禁抿了下唇。余光看去詹老夫人,对方也在看她。 “我帮老夫人按摩吧。”她道声,随后开始挽着自己的袖子。 第94章 詹老夫人颔首,微微阖上眼睛,便是可以开始的意思。 还是力道适中的手法,心中默念着次数,一遍又一遍,她柔软的指肚刮过老人家的头皮。 看似简单,其实真的吃力,要不然也不会被詹铎发现她手指不舒服。 等按摩完毕,婆子们开始往桌上摆饭。 詹老夫人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便被扶着站起,坐去了饭桌旁,面对着满桌的盘碗。 袁瑶衣还站在原处,悄悄往尤嬷嬷看了眼,朝对方轻点了下头。对方回以一笑,而后利落去了詹老夫人身边伺候。 袁瑶衣知道,尤嬷嬷刚才是故意说那番话,目的是想试探老夫人的意思。而老夫人并没说话,说明她若是提出离开,对方是有可能成全。 毕竟,她只是一个带回来的奴婢,而詹铎将来的正妻,那才是重要的。 詹老夫人坐下后并没急着用饭,而是像在等着谁。 “老夫人,国公爷来了。”一个婆子从外面进来,手一撑将门帘掀开。 很快,詹韶康走进屋中,走过去对着詹老夫人道安:“母亲。” 詹老夫人颔首,指着桌边的凳子:“坐吧,伙房做了你爱吃的。” “劳母亲挂记。”詹韶康一撩衣袍,于凳上坐下。 两个主子入座,婆子们开始斟茶布菜。一时间,屋中只有筷子与盘碗碰触的轻响。 袁瑶衣悄悄到了尤嬷嬷身旁:“嬷嬷,我先回去了。” “行,我送娘子出去。”尤嬷嬷道。 两人正想迈步,饭桌那儿的詹老夫人开了口:“国公爷明日便进宫去请封吧,大郎的事儿年前定下来。” 袁瑶衣还要迈步,被尤嬷嬷不着痕迹拉住,并眼神示意了下。她会意,便就站着没动。 就见詹韶康当即放了筷子,眉间皱起:“母亲让我过来,便是与我说这个?这件事不急,等年后再慢慢商议。” “慢慢商议?”詹老夫人哼了声,脸色一沉,“怎么,回去和纪氏商议?别说她只是一个继室,就说长幼有序,大郎的位子始终是大郎的。” 詹韶康脸色同样不算好:“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着实是年前事务太忙” “太忙?你有什么可忙的?”詹老夫人手往桌上一拍,“早晚忙的是大郎,就一个简单的受封之事,还得我这个老太婆亲自进宫,去了半日,头疼了半月。” 听到老夫人的话,袁瑶衣明白上来,对方的头疾是因何发作。 进宫,受封,几个字串联起来,便是关于詹铎的世子之位。要想真个成为世子,必须是官家亲自下旨册封,而之前,必由身为国公的生父詹韶康进宫请封。 不过,詹铎与詹韶康两父子关系冷淡,又有纪氏从中作梗,这请封之事便一拖再拖。如今,詹老夫人独自进宫,参见了皇后,几句话提及此事,也便是逼着詹韶康尽快做抉择。 詹韶康眉头紧锁:“母亲,大郎可与咱国公府不亲,他得了功绩,詹家可曾沾到半点儿荣光?” “荒唐!”詹老夫人呵斥一声,“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不是你?你倒先怪起孩子来,他母亲因何走的,你当真不知?” 平日面带慈和的老人家,如今声色俱厉,周身散发着气势。这才是高门主母的本来样子。 詹韶康无言以对,头微微低下去。 见此,詹老夫人冷笑一声:“让纪氏死了心吧,大郎的位子,她的儿子不配坐。” 话到这里,算是明明白白,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袁瑶衣不欲再听下去,偷偷拿眼看尤嬷嬷,对方冲她点下头,遂带着离开了正屋。 等出了念安堂的院门,她终于可以大大的喘口气。 见她这样,尤嬷嬷笑着道:“娘子记得,有些话就当没听见过。” 袁瑶衣颔首:“省的。” “老夫人对大公子寄予厚望,一些事情上总会为他着想。”尤嬷嬷道,“毕竟将来肩负着整个詹家,她可不许有一点儿差池。” 袁瑶衣听着,有些明白,又有些模糊。 这是说,在詹铎的事情上,詹老夫人万分仔细,是谁都不能去阻碍吗? 。 腊月二十五,邺国公府中一派热闹。 今日,是詹铎受封正式成为世子的日子。宫中官家的旨意在头晌送来府中,如今大半日过去,前院却更加热闹。 前来道贺的宾客不少,晚上还有宴席,所以府中下人忙得不可开交。 德琉院这边也算是感受到了些微热闹,因为耿芷蝶来了。她是缠着父兄来的,年纪小受宠,家人实在拿她没办法。 “瑶衣,一会儿咱们去戏台那边听曲儿吧?”小姑娘吃着点心,一身水红色衣裳,很是娇俏。 袁瑶衣摇头:“我还要把这些药草弄好,蝶姑娘自己去吧。” 这种场合她不适宜出现,就说那一群坐着看戏的女子,指不准就有詹铎将来的夫人。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耿芷蝶道,小手在果碟里抓了颗枣子。 一直到傍晚,招嬷嬷好歹说着领走了耿芷蝶。 德琉院安静下来,站在院中能听见花园中传来的唱腔儿,好生悠长婉转。 袁瑶衣收着晾在院中的药草,随后坐在墙边,掏出信来看。是砌州的布铺老板娘寄来的,上头清楚说着,有关于姨母家的消息。 老板娘信上说,在打听过程中,有一家同行提过,京城的一个布商去买货,提起与自己合伙的人姓简。 第95章 “芙蓉织。”她指尖落上信纸,轻轻擦过那三个字。 这便是老板娘给的布铺招牌。接下来,她便去打听这处铺子在何处就好。 不过离着年节只有几日了,恐怕来不及。一到年节,很多铺子会休业,直至上元节才再开始营业。 眼看暮色四合,整个府里掌了灯,比往日更加亮堂。 那戏曲鼓乐也一刻没停,不知要唱到什么时候去。 玉莲去过前院,回来说着那边的热闹,来了哪个达官贵人,宫里送来何等赏赐,詹钥连面儿都没露 袁瑶衣只听着,偶尔能笑笑。想着抽空写封回信给女掌柜,年前肯定是寄不出了,得等过了上元节后。又一想也不急着写,万一这期间便寻着姨母了呢。 今儿是个好日子,院里的每个人都得了赏,而且分了酒。 主子和宾客们在宴上吃喝,他们这些仆婢们也在伙房摆了张桌子。 袁瑶衣同他们坐在一起,她竟然也分了一份儿赏钱。围在一起说着话,她被人劝了两盏酒。 夜更深了几分,宾客陆续散去,那戏台也已偃旗息鼓,偌大府邸重新恢复成之前的沉寂。 只是詹铎迟迟未回,重五出去找过,说是人不在前厅,也不在念安堂和书房。 “公、世子平日也不去别的地方,今晚倒是不见人了。”重五抓抓脑袋,懊悔自己偷吃一盏酒,就没来得及跟上主子。 连婶听了,道:“要不咱们都出去找找?” “不用,”袁瑶衣道,“可能是世子吃了酒,随便走走。左右各处门房没说他出去,便一定还在府中。” 不由得,她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是不是在那里? 重五点头,叹了一声:“要是世子真的想自己走走,找过去反而惹他不开心。” 几人相继散开,只剩下袁瑶衣和重五。 “今天是好日子,世子怎会不开心?”她问。 “说的是啊,”重五道,然后嘟囔着,“大早上的就板着脸,整个一天下来连笑都没笑过。” 说完,他便出了院门。说归说,他身为贴身随从,总该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哪儿。 袁瑶衣看着院门处,灯笼洒下盈盈的光,外头的黑夜深沉沉的。 想了想,她迈开步子出了院门。 白日喧嚣过去,寒夜漫长。 她手里提着灯笼,沿着路往前走,后头竟是越走越偏僻,一直到了公府的后t墙处。 黑暗中,那座废院蛰伏着,陈旧的,毫无生气。 大概很多人都忘了,这座院子是詹铎生母周氏生前住所。也就讲通了,詹铎为何对里面熟悉,还有那把小铲,当是他幼时用过的吧。 这地方荒僻,又是深夜,冷风吹来,草木窸窸窣窣发出声响,好生瘆人。 袁瑶衣缩缩脖子,快步走上门台,然后轻轻推开院门。 吱呀,门板发出苟延残喘的声音。 她透过开启的地方望进去,果然看见正屋里亮着灯火。 心中一安,詹铎他果然在这儿。 袁瑶衣穿过荒草丛生的院子,一直到了正屋外。她把灯笼别在门柱上,遂往屋里看去。 屋门开着一道,也就看到了詹铎背对着这边,站在正中的方桌前。桌上摆着一个四角香炉,里面栽着三支线香。 他在祭奠生母周氏,独自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 忽的,屋里传出来詹铎的声音,身子微微一侧,看向门这边。 袁瑶衣实在是佩服他的敏锐,便推开屋门走进去:“世子,夜深该回去了。” 詹铎彻底转过身,嘴角平成一条直线:“你来寻我?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这样问,袁瑶衣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从不曾提起他的生母,也未说过这里是周氏住所。 “你看,我就说你聪慧,”詹铎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伤感,“这是我母亲的院子,好多人已经把这里忘了。” 袁瑶衣不语,想起了自己的家人,阿兄、小妹 忽的,一□□从外面卷着吹进来,方桌上的一对儿蜡烛灯芯儿晃了几晃,差点儿熄了。 “把门关上。”詹铎道,手抬起来挡在烛火前。 袁瑶衣闻言照做,将屋门关紧。 而这时,她也发现屋中的变化。相比于上次来时,这里干净了,桌椅被擦拭干净,连榻上都铺了垫子。 可见,詹铎心中在意他的母亲,并不像旁人说的那般亲情淡薄。 “瑶衣,你过来。”詹铎站在方桌前,唤着她。 袁瑶衣走过去,见他捏着三根线香在烛火上点燃,随之交到她手中。 她明白他这是让她给周氏上香,便接过来,对着方桌上拜了拜,随后将香栽进香炉中。 做完这些,她往旁边站出去。步子才一动,忽的被一只手握上手臂。 未来得及反应,她被一股力道带着拥进了一个怀抱。 “瑶衣。”他抱着她,手臂圈着她娇细的腰身。 第39章 第 39 章 “啪”, 正屋里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隔着屋门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屋外的婆子婢子互相看看,谁都没有想推门进去的意思。里面纪氏的哭声, 让她们知道,现在谁进去谁就会遭殃。 本来今儿是府中大公子受封世子的日子,整整一天的热闹。虽然纪氏是继母,但是仍是挂着名的母亲,必须露面,招待宾朋、陪各家夫人姑娘 第96章 可谁都知道,她心里恨。原因无他, 便是她想过给亲生儿子挣这个位子。 当然, 很多人其实也清楚,詹铎才是家中嫡长子,哪怕与家中关系淡薄,但是改不了他是詹家的子孙,再加上如今的功绩和官职,必定是詹家以后的家主。只不过纪氏自己心气儿太高,越发的不知足,以为自己当年挣得过周氏,所以自己儿子也能挣得过周氏的儿子 “夫君可知, 这些日子我过得多苦?”纪氏边说边抹眼泪儿, 烛火中一副委屈模样,“老夫人我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连德琉院的一个奴婢都敢顶撞我, 这府里当真没有规矩了。” 詹韶康坐在桌边, 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奴婢犯上,你罚便是。但是大郎的事儿如今已经定下, 你身为母亲,自当要做好。” 他自然知道纪氏的那点儿心思,想着她今日心情差,也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纪氏皱眉,竟是身子一软跪去詹韶康脚边,双手伏在他的膝上:“奴家知道夫君疼爱,可是大郎他一直以为是我害了姐姐,这些年心头记恨着。我就怕,日后他不顺心了给个罪名,那我和钥哥儿怎么办?” 像是悲从心来,她趴在他的膝上,又是一阵哭。 詹韶康心生烦躁,本就忙活一天,现在还不得安宁,尤其竟还提起周氏。不由,脑海中出现女子那张冷淡的脸,还有嘴角的一抹讥诮。 “大郎不是那种人,”他道,手去拍拍纪氏的肩头做安抚,“再者,我何曾亏待过你们母子?” 纪氏仰起一张泪脸:“可你当初答应过,让咱们的钥哥儿做世子,竟都是骗我的?” 詹韶康本还想再劝两声,闻言喉咙一噎,脸色沉了几分:“那不是酒醉之语?再说,老夫人进宫定下的此事,我有什么办法?” 宫里今日送来的册封旨意,难道让他再进宫,说这事儿不算? 着实荒唐。 “说到底,是夫君变了,”纪氏哭得更伤心,捂着胸口随时厥过去的样子,“为了个德琉院婢女,狠心罚自己亲生儿子。” “他若没错,我如何会罚他?他在外头玩乐到那样晚才回,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管?”詹韶康一拍桌子,心中压抑的气闷跟着冒出来。 纪氏一怔:“你是在怪我?为了一个奴婢?” 詹韶康不欲再说,从桌前起身:“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我有些事得处理,去书房了。” 说完,直接走开。 人一走开,纪氏身形被闪了一下,差点儿撞到凳子上。 泪光中,她看着詹韶康出了门,连头都没回。 这时,一直等在里间的詹钥跑出来,扶起自己的母亲:“娘,爹怎么对你这么狠心?” 纪氏眼露凶光,哪还有刚才嘤嘤哭泣的柔弱:“你呀,怎么就不知道争点儿气?居然能被一个奴婢给欺辱。” 眼看母亲将怒火发给自己,詹钥也是不服气:“要不是詹铎,那个乡下奴婢早死几回了。” “你给我小心点儿,别真去惹他。”纪氏气得长喘一口气,遂坐在凳子上。 “儿子明白,”詹钥弯下腰,小声道,“他不是要议亲了吗?母亲找个机会,顺理成章就处理掉那奴婢了。” 他说得咬牙切齿,至今还记着那一巴掌扇下来的感觉。 纪氏揉着额头:“真是一刻都不想给咱们母子安生。” 过了一会儿,一个婆子进了正屋来,小心翼翼道:“夫人,国公他没去书房,是去了褚姨娘院儿里” 啪,一只瓷盏被狠狠摔去地上,与刚才摔碎的那只几乎同个位置,瓷片到处都是。 今夜的正院,注定不得安静。 于此同时,后墙的废院隐秘在黑暗中,若不进院门,便也无人知里头亮着烛光。 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得袁瑶衣一惊,耳廓边的声音似清晰似模糊,接着碰触上微热的柔软,那是他的唇擦上了她的耳尖。 倏地,她瞪大眼睛,小小的脸卡在他的颈窝处,而耳边的温热在扩大,是他的双唇在吻着。有些微凉,有些濡湿,轻轻地吮感带来一阵阵的发麻。 似是遭到雷击,她双手去推,鼻尖涌进来的是浓重的酒气:“你怎么了?” 她的挣扎使得他一怔,随之力道有所松缓:“瑶衣,我” 趁着他松劲儿,袁瑶衣直接挣脱开来,从榻边踉跄跑开,身形不稳的去了门边,双手慌着去拉门。 门开了,外头灌进来一阵冷风,太急太快,竟直接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她管不了这么多,就想迈步跑出去。 可下一瞬,一只手握上她的小臂,生生将迈出门一步的她给拉了回去。 咔嚓,屋门重新阖上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袁瑶衣没怎么站稳,后背撞上门板,带出一些响声。她的手下意识做着抵挡的姿态,然后竟是撑在一片硬实的胸膛。 这时,她的脸颊上落上一只手,拇指指肚正摁在她的唇角处,轻轻一压。 “别走。”詹铎道,那只握着她手臂的手松开,改为去圈上她的腰。 袁瑶衣再次闻到了酒气,然后身前靠上来健硕的身躯,接着将她彻底压在门板上。贴在一起,犹如并生的花藤。 “嗯。”受到挤压,她不禁从嘴角轻轻溢出一缕轻吟,很细弱,但在这漆黑的屋中又显得那般明显。 第97章 她没办法动,脸侧的手游弋描摹着,粗粝的指肚刮过,最后在她的下颌上停留。 他的手指挑着,带着她抬起脸,昏暗中,是他脸的隐隐轮廓。不由,她的牙齿咯咯打响,心中滋生出惧意,而脑海中,更是不自t觉想起在周家的那一晚,她与他的不得已的纠缠 她想动,两只脚试着往两旁移,却被他腿一伸给挡住。而下颌上的手亦是收紧几分,迫着她更扬起脖颈。 下一刻,她的双唇被掳住,他低头吻上她。于这废院中,门板上,寸寸碾磨,缕缕缠绕。 外头风大,扫过满园的荒草,发出窸窣的声音。夜空无有半点星光,又黑又沉。 也不知是不是风大,那屋门一阵阵的响动,不牢靠的像是随时会脱落倒下。 袁瑶衣觉得下颌马上要被卸下来,偏偏没办法说话,只是被他这样捏着,仰着脸去承受他。渐渐地,两只手都不知该怎么推开,没了力气。 后背被门板硌得疼,嘴角疼,舌尖也疼,感觉自己马上就会被吞噬掉。 蓦的,她身前一松,是那片压制的重量离开,唇也是,于是便大口的呼吸。可还不待缓上一口气,身子随即一轻,被詹铎给打横抱起。 香罗带不知道何时松了开,裙衫松垮着。她踢着双脚,想要跳下去,嘴里一声声支吾着不行。 她被放去了榻上,坐在那崭新的垫子上,才沾上一点儿,便手脚并用的爬开,像个小小幼儿那样,一直爬到最里面。 詹铎站在塌边,虽然屋中没有光线,可他视力极佳,看见了逃开的女子,此时缩在榻里,小小的一团。 腹中酒气翻涌,他一下坐去了榻上:“瑶衣,我不会委屈你。” 她自然不会回应他,只能听见她不稳的呼吸。 他眉头皱起,薄唇抿直。唇齿间残留的清爽,是他方才用她的唇舌洗去了那些粘腻酒气。他当然可以动她,她是他的妾侍。 想着,他的单腿一蜷抬上榻去,手臂往里头方向伸去:“过来。” 袁瑶衣抱紧自己的双腿,脸埋在膝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看他。刚才的一切无比清晰,她想法再简单,也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见他近了一点儿,那条手臂朝她伸着,只要她一搭上,便会被拖过去。她不动,紧靠着榻里。 “吓到了?”詹铎有些哭笑不得,“也对,应该找人先教你的。” 她才十五,有些事根本不会,需要教习嬷嬷教她。 袁瑶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我要回去” 声音颤着,完全没了平日中的清脆。可话没说完,她便意识到,她无处可去,所谓回去,也只是从废院回到他的德琉院。 她再次往他看,心中一惊,因为他完全坐上塌来,手已经伸过来:“不要,别” 话音还没说完全,她便再次被他抓上手臂,然后给拖了过去。 她双脚蹬着,鼻腔中送出几声似哭的轻哼。接着,她被他从后面揽住,整个抱在他身前。她看不见他,只知道圈在腰上的手比先前更紧。 “好,我们回去。”詹铎道,一只手去揉了下她的发顶。 那头好看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顺滑的披着。 袁瑶衣僵硬着,她眼下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整个人都是慌的,更没办法平静的想对策。 詹铎能感受到她在发抖,小小的身躯缩着。他没想到,她是怕的。 屋中仍旧黑暗,且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瑶衣,”詹铎唤了声,“纳妾文书上,我已经写了名字,等找一日便会去衙门盖上印。” 他说着,以此来告诉她,这是他给她的交代,给她的名分。 可这话听在袁瑶衣耳中,仿佛一记惊雷。 妾侍?他要收她做妾侍? 她早早的就跟他说过,那桩荒唐只是意外,她跟着他是做婢女。她还说会找姨母,问过他聘银有多少,她没想要留下 蓦的,她心口一沉。 所以,他从开始就没在意过她说了什么,想做什么。一直以来,他都当她是只能跟着他的弱女子。 “没有。”她唇边送出两个颤抖的字,舌尖还麻麻的疼着。 她没有想做他的妾,她想出去。 然而,身后的人好似没听见,那只细长的手在缠着她的头发,说着她的头发好看。 他当然不会听见她说什么。 袁瑶衣是被木木牵着离开废院的,原先别在门柱上的灯笼,此时已经燃尽,孤零零的只剩下外头的罩子。 深夜寂静,整座府邸彻底陷入安静。 一路上,袁瑶衣没说一句话,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 她也没再挣,任由詹铎牵着,就这般回到了德琉院。 在看见院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停下,不想进去 院中,下人们见着主子回来,俱是站着迎接。 袁瑶衣抽着自己的手,这回,詹铎松开了。她不着痕迹的站在他身后,斗篷的兜帽深,将她的脸完全遮住。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詹铎迈步穿过院子,进了正屋去,而后仆妇们相继散开。 袁瑶衣还站在门台上,有婆子从她身旁经过,将院门关上,下了闩。 “娘子,你还站这里做什么?”连婶迎过来,拉着她往院中走。 才走了几步,连婶便觉得不对劲儿,摸着袁瑶衣凉凉的手儿,问怎么了? 第98章 袁瑶衣喉间发堵,想说什么偏又说不出,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哭出来。 她吓到了,真的吓到了。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会发生周家那一晚的荒唐。 除了吓着,还有事情的复杂,詹铎竟想留下她。 她越这样,连婶越担忧,忙把人拉去一旁:“娘子与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袁瑶衣道声,极力压着心中情绪,“灯笼被我弄丢了。” 她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 闻言,连婶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丢了便丢了,明日支使玉莲去找找便是。我还当是公子生气,说你了。” 袁瑶衣摇头,没再说话。 “天晚了,娘子快回房去休息吧?”连婶带着人往正屋走,“要不要水沐浴,我去准备。” 袁瑶衣还是摇头,已经到了正屋外,她脚下生出犹疑。是不是当初詹铎安排她在正屋,便就是对她的打算? 回到西间的卧房,直到熄灯躺去床上,她心中还是没有平静下来。 黑暗中,她的眼睛盯着房门,上头的窗纸透进来外面的光线,说明詹铎还没有睡。 刚才在废院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中映现,让她无法平静。 她是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中途的意外不可避免。如今,她只有快些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好。 。 翌日,腊月二十六。 离着年节只剩三四日,国公府越发忙碌起来。 一大早,袁瑶衣便到了念安堂,彼时詹老夫人才刚起,被人扶着慢悠悠来到正间。 “瑶衣,你是来得越发早了。”老人家笑着道,随后坐去软榻上。 袁瑶衣笑着上前,将一盏温水送上:“我是见老夫人这几日精神越来越好,想着头疾可能要好了,于是就早过来了。” 詹老夫人接过水盏,满意一笑:“就你懂事。” 随后,她将水喝下,手往旁边一送。 边上,尤嬷嬷利索的接了空瓷盏:“袁娘子当真是上心老夫人,一天三次的往这儿跑,刮风下雪都拦不住,也难过老夫人好得这样快。” 袁瑶衣听着,冲尤嬷嬷感激一笑,多少次,在老夫人这儿,都是对方给她说好话。 也就是当日延乐寺的一次帮忙,让人感念到现在。 詹老夫人自然能看到袁瑶衣做的一切,真比那满院子的所为儿女子孙强多了。别说会亲手给她按摩头,就连坐下说话都有些勉强。 “我自是知道瑶衣辛苦,”她拉上瑶衣的手,慈爱的拍了两下,“等年节时,给你个大大的奖赏。” “哟,还是老夫人偏爱,”尤嬷嬷笑道,跟着给了袁瑶衣一个眼色,“娘子还不谢过老夫人?” 袁瑶衣会意,忙端正朝人作了一福。 以前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她真的需要一个恩赏。 詹老夫人摆手叫人起来:“上回你说的那些药草,一会儿也有人送来,便不用回德琉院,留在这头儿用朝食吧。” 袁瑶衣道声好,心中也不想回去,哪怕詹铎不在。 “最近府中真是喜事多多,”尤嬷嬷惯常的哄詹老夫人开心,“连彭家的郎君都来看您,也是有心。” 詹老夫人颔首,问道:“元悟啊,的确是有心。” 屋里热闹说着,有接下来的年节,也有关于詹铎的议亲。 半晌时,袁瑶衣去了烧水间,准备给詹老夫人熬药。 正蹲着生好了炉子,听见外面一阵热闹,好像是谁来探望詹老夫人。 袁瑶衣不是念安堂的人,也就没在意,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她适才给老夫人按摩的时候,明显t感觉到人头上的脉络比以前顺畅,这样看来,配上几副药服用,头疾真的能大大缓解,最起码不怕再见风。 过了一会儿,药罐已经开始沸腾,她拿筷子搅弄了两下。 哒哒,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门。 袁瑶衣回头,见着门外站着个年轻郎君,一身朱灰袍衫,面容俊秀。 “这是老夫人的药,”男子手一提,是一摞捆好的纸包,“让我给娘子送过来。” 袁瑶衣站起来,伸手接过:“有劳公子。” “娘子客气了,我不是府中公子,”男子一笑,道,“我姓彭,只是来给老夫人送药的而已。” 袁瑶衣一听,也就想起尤嬷嬷早上所说的彭家小郎君,便就是眼前这位吧? 看着倒是和兄长一般的年纪,听说家中也是行医的。 彭元悟走进水间,身形清隽高挑:“娘子看看,我带来的药对不对?” 第40章 第 40 章 水间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 袁瑶衣把彭元悟带来的纸包一一打开,摆好,每包都是不同的草药。 桂枝、穿心莲、蒲公英 “娘子看看, 这些是否对了?”彭元悟问,人站在墙边,窗口透进的光映亮他半边脸,面容温善。 袁瑶衣点头:“都没错的,辛苦公子了。” 这些都是平常的草药,随便一间药房便能买到,哪怕是国公府中亦有准备。她不明白, 为何詹老夫人要这位彭家郎君, 专门从外面送进来。 彭元悟摆手,笑着道:“应该做的,承蒙老夫人常年照顾,这些药草皆是选得最好的。” “原来是这样。”袁瑶衣心里道声难怪。 再常见的草药,也有好赖之分,例如产地、采收的时候、草苗的质量 第99章 看完后,她铺开几张粗纸,然后将那些药草按照分量分开,回头再添几味便能完成。 彭元悟并未离开, 而是站在桌前帮忙。见那药罐即将溢出来, 也会蹲下去那筷子搅一搅,火小了便添块儿炭。 他的举手投足, 就能看出是懂医理的。 这厢, 袁瑶衣将药包分完, 开始一个个的包起来。然后转头看着墙边的木橱,想着找个地方放药包。 “娘子还是换个地方放比较好。”彭元悟从小炉旁站起, 手里还攥着筷子。 袁瑶衣回头看他:“换个地方?” 这药要是配好了,晚上就得熬制,放在水间这里方便,打开一包倒进药罐中直接添水煮就好。 “在用药上,老夫人很仔细。”彭元悟道了声,别的也不再多说。 袁瑶衣冲人一笑,遂点下头:“一会儿我将药交给尤嬷嬷。” “说起尤嬷嬷,她方才与我说,娘子将老夫人的头疾治好了。”彭元悟说去别处,便也自然走回到窗边这儿,“还有一种按摩头的手法,当真了得。” 袁瑶衣听了,轻摇头:“只是以前在家里,听祖父说了一点儿,粗粗记着而已。” 有时候用心记下的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要不是不许女子多学,她还真想多知道一些。 “娘子过谦了,能得老夫人夸奖,必然是你真的有本事。”彭元悟道,神情中带着赞赏,“我家也是行医的,以后倒是可以互相交流。” 袁瑶衣只当是对方的客气话而已,便道了声:“不敢当。” “我这儿刚好带着一种药草,不知娘子是否认得?”彭元悟说着,从冬袍的暗兜里摸出一方包着的帕子。 他打开来,往袁瑶衣面前一送。 袁瑶衣看了眼,伸手从帕子上捏起一点儿,然后放至鼻前嗅了嗅,一丝清苦气钻进鼻间。又辨认一番,确实不认得,遂朝对方摇了下头。 彭元悟从帕中跳出一块相对完整的药草,道:“夜牛草,是用来治疗伤寒症的草药。” “夜牛草?”袁瑶衣仔细看着,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也许是只有北方才生长的药草吧? 打从离开家乡后,她是真的认识了许多新的草药,也看见了天地的广阔。 彭元悟颔首,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瞒娘子说,来之前父亲与我听说你在给老夫人治头疾,我们总觉得一个十五六的女子没有这个能耐。老夫人或许只是得了伤寒,被你侥幸得了便宜” 说着,他竟还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声,然后耳尖红了。 袁瑶衣没想到人这样坦白,所以他送了药还不走,是想给她“道歉”?至于这夜牛草,是他预备着的,万一詹老夫人是伤寒,他正好可以用上。 “是元悟见识短浅了,娘子莫见怪。”彭元悟双手拱起,随之弯下腰做了个礼。 袁瑶衣摆摆手:“公子莫要这样。”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这人倒是如此认真。 这时,药熬好了。 她正准备过去,彭元悟却先一步蹲去小炉旁。 “娘子帮我拿着。”他的帕子一包,递给袁瑶衣。 袁瑶衣道声好,接了过来。然后见他垫着手巾端下药罐,一手拿筷子挡在灌口处,只将药汁过滤出,倒进碗中。 看得出是常做这些事,动作熟练利落。 “好了。”彭元悟拍了拍双手,随之站起身来。 水间的门这时被人推了下,尤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我说郎君怎么没回屋,原是在这里帮着熬药,这可使不得。” 彭元悟不在乎的笑笑:“我在家中做惯了这些,况且老夫人和夫人在说话,我在那里不像回事儿。” “郎君还是去屋中吧,老夫人有话和你说。”尤嬷嬷道。 彭元悟道声好,便往外走。 “彭公子,”袁瑶衣唤了声,握着帕子的手抬起,“你的药草。” 彭元悟回头:“娘子不嫌弃,便留着吧,熬水喝亦可预防风寒。” 说罢,人就离开了水间。 “说起来,彭家也是行医的,”尤嬷嬷看眼男子离去的背影,“难怪你们能有话说。” 袁瑶衣微微一笑:“想来,他也是关心老夫人的头疾。” 怕是没人会想到,他方才在给她道歉,这没头没尾儿的,着实好笑。 “那倒是,彭家虽不常来府里,但是一直挂记着老夫人是真的。”尤嬷嬷道,因为纪氏在正屋,她不好这个时候端药过去,干脆站在这儿和袁瑶衣说话。 袁瑶衣把桌上的药包捆绑好,交给尤嬷嬷:“这是配好的药,先收在嬷嬷这儿吧。” 尤嬷嬷接过,道声:“这些自然得好生放着,不能出差池。自从当年发生了那件事儿,老夫人对用药上,可是十分仔细。” “莫不是熬错了药?”袁瑶衣问,那的确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搞不好病上加病。 “哪那么简单?”尤嬷嬷摇头,轻叹着压低声音,“是关于周夫人,当年生病用了一碗药,结果就吐血身亡了。当时老夫人不在府中,后来赶回来,人已经下葬。” 袁瑶衣心口一提,这是说詹铎生母当年的死有蹊跷? 所以,老夫人宁肯让外面的人送药进来,也不用府中的。高门中,人心都这样吗? “当然,有些事情仔细些是没错的。”尤嬷嬷赶紧改口,笑着道,“老夫人信任彭家,这么多年有个病儿灾儿的,都是彭家来送药。” 第100章 袁瑶衣也不多问,只是顺着对方说:“想来彭家的医术了得。” 听她这样说,尤嬷嬷笑道:“彭家会些医理不假,最主要的还是老夫人信任和照顾。因为,当年的一件事儿。” 等着的这段功夫,袁瑶衣也从尤嬷嬷口中知道到彭家的事儿。 彭元悟算是詹老夫人的娘家旁支的表侄,只是关系离得远,家中只能算殷实。有一年冬,老夫人在京郊的别院犯了头疾,可巧夜里关了城门,路程又远,有人提起彭家,管事便叫人去十几里外的镇上请来彭父,后面彭父便留在别院给老夫人诊治。 “谁能想到就那几日,彭家娘子梯子没踩实,跌下来人就没了。”尤嬷嬷唏嘘一声,“自此后,老夫人便就照顾着彭家,对他家也信任。” 袁瑶衣道声世事无常,手去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已经不烫。 “可不是嘛,”尤嬷嬷赞同道,“适才在屋里,老夫人还问过彭家郎君,看着是有意给他说门亲事。他母亲不在了,他这个年纪是该娶妻了。” 正说着,正屋的门帘掀开,纪氏从里面走出来。一张保养极好的脸,偏生就让人觉得带着几分戾气。 袁瑶衣端着药,和尤嬷嬷一起出了水间。 纪氏经过的时候,脚步一停,视线落在袁瑶衣身上:“瑶衣,我适才跟老夫人商量了一件事儿,关于你的。” 她话音一顿,面上涂着脂粉,更显得一张脸没有血色t。 “夫人有什么事儿,吩咐我便好。”袁瑶衣回了声,头微微低着。 见状,尤嬷嬷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自己端着先送进了正屋。 纪氏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想必你也知道,世子要议亲了,这是咱们国公府的大事儿。我觉得,到时候你离开德琉院几日为好。” 袁瑶衣听着,每个字清晰入耳:“夫人想如何安排?” 让她离开德琉院,接着去哪儿?纪氏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意思啊,”纪氏拢了拢披风,别开视线,“从世子议亲到成亲,你先去庄子上住着。新嫁娘过门,咱们怎么着也得给个态度。” 袁瑶衣唇角抿紧,她倒是一直想离开,可是纪氏来安排,如何看都叫人提心吊胆。 见她低头不语,纪氏心中一阵得意,就凭她还收拾不了一个奴婢?她跟老夫人说得可都是合情合理,就算对方如何想护着袁瑶衣,总得想顾念着国公府的名誉吧? “也不急,”她又是话音一顿,像是故意对人凌迟般,“等过了年节再送你去。” 说完,便高扬着下颌离去。 袁瑶衣站在原处,心中琢磨着纪氏方才的话。她知道,这是对方的故意针对,而给出的理由又叫人无法推脱。 毕竟,她再如何,也比不过国公府。 准备进正屋的时候,恰巧碰到彭元悟从里面出来。听说詹老夫人一定要留人在府中住两日,后者也就答应下。 她想起尤嬷嬷刚才所说,看来老夫人是真的想给这位彭公子指门亲事。 进到屋中,詹老夫人刚喝下药,一旁的婢子收走了药碗。 “你整日在我这里,就不怕大郎找你?”老人家笑着问。 袁瑶衣跟着一笑,声音顺和:“眼看到晌午了,我帮您按摩后再回去。还有刚才彭公子给的药,我已经给配好了,收在尤嬷嬷那里。” 有些事情不管是否多余,总得再说一遍,让自己和听者心中都有数。 “叫你忙活了。”詹老夫人道,随后也没再说什么,当然也没提纪氏说的那些话。 袁瑶衣面上平静,心里对这些毫不意外。或者,老夫人也是赞同纪氏的想法,想将她送去庄子里待过那段时日,等日后接回来如何。相处的时日,她能感觉到老人家对自己的照顾,当然也是她自己的努力所致。 就算是到了庄子,相信老人家会安排好,不让她受委屈。可是,事情总有万一,纪氏那边总是说不好的。 再者,她若真去了,却也坐实了她是詹铎的妾侍,之后会与他彻底绑在一起。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就像之前一样,做完了该做的就离开念安堂,回德琉院。 。 过晌,一个婆子来了德琉院,说是尤嬷嬷派来的,让教袁瑶衣一些事情。 袁瑶衣将人请进正屋西间的时候,差不多已经猜到,这位婆子便是来教习她房中服侍之事的。 婆子姓张,人称张妈妈。之前府中男主子想收女子进房,便大多由她教导。 这张妈妈先看了房间一圈,见着整齐干净,满意点了下头,而后便坐去凳上。 “娘子不用紧张,我过来只是简单交代一下。”张妈妈笑,便就开始了她的任务。 袁瑶衣觉得头大,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越走越偏,而她只能把事情压在心里,努力的想将事态扭转会原来的道路。 视线中,张妈妈先是递过一本书,让她后面可以放着看看。 她伸手接过,无意间手指挑开了一页,瞅见了上头一角画面,两具纠叠在一起的躯体,女子的三寸足儿勾在男的腰间,赫然行着那交合之事 差点儿,她惊得丢掉书册。 “这种事乃正常敦伦,”张妈妈道,或许是这样的话说了很多次,嘴里竟是没有一丝磕绊与不自在,“娘子记得,房事想要自己不受罪,就顺着世子来,可千万别瞎闹,更不准伤着他。” 第101章 袁瑶衣脑中嗡嗡的响,并不想听这些,可那些话如同魔音,钻进耳中。 只见张妈妈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查看,接着道:“娘子身形纤弱,却也是个问题,实在觉得受不住,就示弱一些,便会得到疼惜” 张妈妈好似有讲不完的话,从事前的沐浴准备,到房中怎样服侍就寝,再到床榻间对人的迎合,如何做能得人欢喜,乃至事后娇羞的挽留。袁瑶衣实在听得头疼,入耳的每一个字,都让她面红耳赤。 “我知道了。”她道,只想让对方不要再说。 见她如此乖顺听话,张妈妈满意点头:“娘子还有不懂的,现在可以问我。” 袁瑶衣忙摇头,她没有想问的,一点儿都没有。她这样忍着听,手里的书册都差点儿捏碎。 “妈妈,今儿便说到这儿吧,我还得去趟念安堂。”她开口,找了个借口希望对方放过自己。 张妈妈往窗纸上看看:“瞧着是不早了,那便这样,我先回去了。” 袁瑶衣忙不迭点头,见到对方站起来整理衣裳,心中松了口气。自己先一步到了房门边,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张妈妈一笑,觉得这个乡下来的小娘子挺懂规矩,倒是没有一丝乡野的粗鲁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西间,往屋门处走。 “还有,”张妈妈脚下一停,伸手拉上袁瑶衣,“我得交代下娘子。” 袁瑶衣眉间蹙了下,可还是耐着性子道:“妈妈请说。” 张妈妈往她凑近,趴在她耳边道:“世子去过军营,体力与力气定然了得。行欢事他初要进去的时候,你千万忍着,等他顺着施展开,熬过那一段儿,你也就不难受了。” 这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挑开,外头的风趁机钻进来。 而后,就见詹铎进了屋来。 袁瑶衣一愣,随后往旁边一站,离着张妈妈远了些。心中庆幸适才声音小,不然被詹铎听去当真是尴尬。 “奴婢见过世子,”张妈妈往前走过去,到了人前作福,“方才,奴婢已经教过娘子了。” 这句话,袁瑶衣像遭了一记闷棍,差点儿就厥过去。她咬着唇,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詹铎投过来的视线。 “好,”是詹铎略有冷淡的声音,“去找管事领赏吧。” 这话是对张妈妈说的,后者听了又是一声谢恩,遂就高高兴兴出了正屋。 这下屋中静下来,袁瑶衣手里的书越发捏紧,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自从昨夜废院中,她知道了詹铎的心思,后面总想着躲开他,所以大清早会去念安堂。 可终究,她还是要回到德琉院,与他住在一间正屋里。 耳边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她一抬头便看见詹铎走过来,心口猛的提起。唇角动了动,愣是没发出声音。 倒是詹铎先笑出声:“瞧你的耳尖都红了。” 他的手抬起,指肚去点了下她的耳尖。 袁瑶衣脖子一缩,耳边被他刮过的地方微微麻痒,便更觉得像火烧。 “屋里太热。”她随便道了声,而后便往后退。 还未来得及挪脚,肩头上落下他的手,然后见他又近了些,两人的衣袂相触。 詹铎自然知道她瞎说,不过并没戳破,而是拂上那张泛成桃红的脸:“是有些热。” 昨晚的事,他清晰记得。她当时是吓到了,可既然他要纳她,往后房中总少不了各种亲密事。 他亲口给了承诺,她当也已经明白。 袁瑶衣大气不敢出,那只微凉的手像昨晚那般描着她的脸,是不是也会像昨晚那般 哗啦,紧张之下,她握着的书脱手掉落。 “书掉了。”詹铎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书,表皮没有书名。 袁瑶衣刚想弯腰去捡,可詹铎比她动作更快,稍一弯腰便将书册捡起。 “这是什么书?”他站直身子,手指捻开两页来。 第41章 第 41 章 “我的”袁瑶衣想也没想, 伸手将书从詹铎手中抽回。 这本书重新回到她手里,反而又觉得像攥着个火炭,扔也不是、放也不是。 而詹铎就站在对面, 看着她也不说话。他刚才翻开来,是否看见了里面 “我,”袁瑶衣艰难张了下嘴,脸颊上烫得厉害,“还要去一趟念安堂。” 好容易,她找出个理由。接着头一低,就往屋门处走去。 才要抬手掀门帘, 发现书还拿在手里, 只好又折回去,从詹铎面前再次经过,把书送回自己屋里。 回到自己房间,她捏着书实在不知该往哪里放,看着自己的床铺,想了想后,便塞去了自己的枕头下。 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是极为好看,怕是红得像煮熟的虾t子。然而, 还要去念安堂, 便只能硬着头皮走出西间。 詹铎还站在原处,甚至姿态都么有变。 袁瑶衣不去看他, 轻着步子往外走。 “等等。”詹铎开了口。 才要掀帘的袁瑶衣呼吸一滞, 便僵在原地。耳边听见了身后接近的脚步, 很快便到了她身侧。 属于男子的气息瞬间袭来,有种要将她彻底包裹的压抑。不禁, 她就缩了脖子,连着双肩也收紧。 “都说过几次了,以后莫要这般拘谨,”詹铎道,手落上女子娇细的脖颈,“房中又没有旁人,不会言你没有规矩。” 不说房中只有他和她,说什么做什么不需别人知道;就是有旁人在场,他愿意给她喜爱,又能如何? 第102章 袁瑶衣感觉着后颈上的那只手,清晰试着手指勾起,几个微凉的指肚正搭在她的颈脉上。 “世子,”她看着面前垂下的棉帘,贝齿咬了下唇瓣,“瑶衣没想过攀附。世子前途似锦,我其实想的是还清你的聘银,后面离开。” 没有,从来没有想留下。这从来不是她的打算。 她早对他说过,他应该知道的。 下一刻,她试到他的手劲儿重了些,捏着她细细的脖子。或者一用力,直接就会给她扭断。 “又是谁对你胡说八道了?”詹铎问,眼睛看着面前女子柔弱背影,“我说了给你名分,怎么可能让你走。” 她能去哪儿?好好在他身边养着,安生生才是最好。 袁瑶衣眼睛深深一闭,明白过来,詹铎是已经打定主意,而她只需听从。 这时,面前光线一亮,是詹铎从后面伸手撑开。 外头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燥意,也让袁瑶衣心境稍稍平静。只是轻叹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说了也无用。 一个自幼出色骄傲的世家郎君,怎么会在意她的话呢?更遑论他会听进去。 “走吧,我正好也要去念安堂。”詹铎道,然后从她的身旁略过,先一步走了出去。 袁瑶衣停顿一瞬,而后也出了正屋。 夕阳已经落下,天边晕着最后一抹霞光。 和以前一样,袁瑶衣跟在詹铎身后三四步的距离。在外头,他总是疏淡着一张脸,完全不像屋中时,会对她那般的接近。 这个时候过去,想来是要和詹老夫人一起用晚膳。 果然,詹铎一进念安堂,就被老夫人给拉住,并吩咐人去准备他爱吃的菜。 夜幕降临,饭菜也已备好。 婆子婢子们忙活着,盘儿碗儿的往桌上摆。 詹铎扶着老夫人去桌边坐下,边说着一些最近的事儿。 “你也坐,在衙门忙活一整天,晚上才捞得着吃点儿热乎的。”詹老夫人脸上笑着,眼中的自豪之意毫不掩饰。 詹铎称是,遂在旁边的凳上坐下。 可碰巧,一个婢子在一旁上菜,竟是碰上了詹铎的手臂。那汤碗正是热的,女子当即烫得松了手。 只听啪得一声,那只汤碗直接摔去了地上,碗身四分五裂,那汤水更是洒了满地。 要说这些不打紧的话,那半碗的汤水都洒到了詹铎身上,这可就了不得了。那婢子吓得当即白了脸,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顾不得那随处的碎瓷片和汤汁。 “你就是这般的规矩?”詹老夫人脸色一变,斥了一声那婢子。 说着,连忙拉过詹铎的手来看。半截袖子已经湿透,手是肯定烫到了,指尖嘀嗒着汤水。 袁瑶衣也是反应快,赶紧跑出屋外,然后端了一盆凉水进来。 “世子快用冷水泡手。”她把水盆往盆架上一搁,“把湿了的衣裳脱下” 下意识,她抬手想给他拽下袖子,才往前伸了一点儿便反应上来,遂没再动作。 “对对对,听瑶衣的。”詹老夫人赶紧道,语气中全是焦急。 詹铎不慌不忙,先是往袁瑶衣看了眼,然后解扣脱掉了外衫。他上过战场,再厉害的伤痛都有过,如今不过一碗热汤,实不算什么。 不过,他还是照做,走去盆架旁,将手浸在冷水中。说来效果也快,原本有些火辣的手背,在冷水里竟然没了那种刺疼感。 相对于他这边,饭桌那里可谓一片狼藉。剩下的饭食,没人敢再往上端,一个个人安静的站着,谁也不说话。 而那跪在地上的婢子,正无助哭泣着。 袁瑶衣认得是一直在詹老夫人身旁伺候的樱儿,因为嘴甜机灵,深得老人家喜欢。 而此刻的老夫人,脸上没了慈爱,眸中更是多了些混沉:“如此冒失,以后不用在念安堂做事了。” 樱儿停止抽泣,惊恐的抬头:“老夫人,是我错了,你罚我吧,别赶我走。” “罚你?”詹老夫人看她,哪还有半分以前的喜欢,“你做错了什么,要我罚你?” “我手脚冒失,伤到了世子。”樱儿似在忍着哭泣,好生可怜。 詹老夫人冷冷一笑:“对,世子的手何其金贵,要批阅公文,要拟定章程,你居然会冒失的伤到他的手?” 说完,只是静静看着樱儿,那目光似是能将人看透。 袁瑶衣站在墙边,发现詹老夫人此时的目光,和詹铎有些像。有时,他的眼神也会显得很深,让人不敢直视,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透。 而樱儿还在哭着求饶,但是詹老夫人完全不为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樱儿往墙边看去。 那里,詹铎背对站着,手还浸在冷水中。 “世子,求你饶了奴婢吧!”樱儿双膝在地上一转,朝着詹铎所在的方向。 但是还不等她做什么,在詹老夫人的示意下,有婆子直接上去便扇了她一巴掌。 樱儿当场被打懵,彻底的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半边脸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你何止是冒失,”詹老夫人淡淡开口,眼中一派冰冷,“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在场的人谁都不敢说话,哪怕平日与樱儿交好的,现在也是有多远躲多远。而在听到老夫人的话时,有人脸上惊讶,有人则是完全的麻木。 “这种人,国公府留不得,拖出去,明日发卖了吧。”这是詹老夫人最后的决定。 第103章 得了话,两个粗壮婆子上来,将瘫软的樱儿给拖了出去。 后来,袁瑶衣听人再提起这件事,说是樱儿的房里搜出一方帕子,上头绣着个“铎”字。可见是对詹铎生了心思,不然,一个极有分寸的婢子,怎么可能冒失的将汤水洒到詹铎身上?不过是引他注意而已。 当然,这些是后话。 眼下发生的这些事,詹铎一语不发,只是站在盆架前泡手,好似身后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樱儿拖出去以后,饭桌这边很快打扫了干净。一个婆子给詹铎拿了新衣,领着去隔间中换上。 等他出来重新坐去桌边,方才的一切好似根本没有发生,他还是继续陪着疼爱他的祖母用晚膳。 所有人,脸上不敢表现出别的神情,只是规矩的做自己的本分。也许是这种事情在高门内常见,他们的眼中完全没有惊讶。 而袁瑶衣心中却受到冲击,尤其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詹老夫人对詹铎的那种维护。 便就像之前尤嬷嬷所讲,任何不利于詹铎的东西,詹老夫人都不允许存在。 坐在桌边的祖孙俩用完饭食,接过婆子递上的清茶,开始话家常。 “你整日事务这样忙,今儿怎么有空来念安堂了?”詹老夫人问,情绪稳定,并没有因为樱儿的事受影响。 詹铎捏着茶盏,吹了吹,那清澈的茶汤便起了轻皱:“是有件事儿与祖母说,关于瑶衣的。”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袁瑶衣看去饭桌那边,心中蓦的揪起。她有什么事是他要和詹老夫人商议的? 对,只有一件。 果然,詹老夫人朝她看过来,随后问詹铎:“什么事儿?” 詹铎饮了半盏茶,道:“眼看年节了,瑶衣的那张文书,我想拿去衙门盖上印子,将事情定下来。” 他一说完,袁瑶衣的心跟着一沉,正如她所想,他说的确是这件事。 她轻步走去他身后,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空盏:“世子,这不合规矩。” 不等詹老夫人开口,她先一步说道。 这当然不合规矩,正经的新嫁娘没进门,他先一步定下了妾侍的名分。他说不会让她受委屈,可是这样做,明摆着把她给架出来 更何况,这些她并不想要。 “瑶衣,你是怎么想的?”詹老夫人没回应詹铎,而是问袁瑶衣。 袁瑶衣不急不慢,先给空盏斟了茶,而后送回詹铎手边。 “我没t想什么,只是觉得世子如今该注重朝廷的事务,于一些琐事上无需分心。”她轻轻说着,眼帘微垂,“还有,当日世子带我离开闳州,我心中只有感激,并没有生别的奢望。” 她知道詹铎在看她,可能依旧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你这丫头有感念之心,不错。”詹老夫人道了声。 袁瑶衣悄悄吸了一气,接着道:“因为当时我若留在家中,八成是活不下去的。” 詹老夫人听着,问道:“真是叫人心疼的丫头。” 听詹老夫人这样说,袁瑶衣心中便有了数:“所以,世子不用惦记瑶衣。我懂得不多,但是知道你公务为重,还有接下来的议亲。” 到这个时候,屋中别的人差不多已经出去。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谁心中都有数。 “你这样想?”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似乎耳边还能听见樱儿的哭求声。到底这高门内步步惊心,需事事谨慎。 “还是瑶衣懂事,”詹老夫人面露满意,然后看去詹铎,“年底了,你要以衙门的朝廷为重。再者,你这样做到底不妥,让将来娘子知道,对方心里会有疙瘩。” 到此,袁瑶衣便知自己做对了。詹老夫人已经这样说,那么詹铎便不会收她做妾。 当然也只是暂时,她还得想别的办法。这国公府真如周巧月所说,内里太过复杂。 “好,”詹铎应了声,眼尾扫去身旁的女子,“那便先这样。” 等两个月而已,又不是等不得。 。 腊月二十八。 彭元悟今日准备回去,用完朝食,便过来同詹老夫人道别。 袁瑶衣也在,见着彭元悟给詹老夫人诊脉,然后写了两份滋补身子的药方。 她见着,心中生出羡慕。男儿郎可以选择读书,可以选择行医,可以学各种的本事,偏偏女子不行。 “这方子上的药,我一会儿去药房给老夫人配好,”彭元悟将两份方子交给詹老夫人过目,“老夫人安排个人,去把药带回来就行。” 詹老夫人瞄了眼药方,笑道:“便让瑶衣去吧,你配好了,让她带回来。” 自从头疾好转,她对袁瑶衣很是信任,尤其是关乎身体健康的用药。 袁瑶衣听到唤自己,往前一站应了声:“知道了。” 事情定下来,也没再做什么耽搁,便去往府邸的后门,那里停着马车。 天色阴沉,厚云压低,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风雪。 “老夫人真是越发信任娘子了。”连婶道,这些日子她看得出,袁瑶衣在詹老夫人那儿的地位升了不少。 袁瑶衣只是笑笑,心道,她这样做也不过是有所求。 连婶搓搓手,道声京城的腊月真冷:“我听重五说,世子年后好像要离京。” “离京?”袁瑶衣脚步一慢。 “我也没听准实,”连婶笑笑,又道,“那小子叽里咕噜的说了声。” 第104章 后门外,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那儿,是詹家为送彭元悟回去而准备的。 彭元悟和他的小厮已经等在车旁,见着袁瑶衣从后门出去,客气的行了一礼。 “因为赶着回家,只能劳烦娘子跑这一趟了。”他客气道,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袁瑶衣道声不碍事,便同连婶先上了车。 她觉得出来一趟也挺好,万一街边能看见“芙蓉织”的招牌呢? 马车还算宽敞,所以坐三个人也不拥挤。 通过连婶和彭元悟的对话,袁瑶衣得知他的家在京城以北两百里处厚山镇,地域上来说,也算是京城的管辖范围。 她心中一动,想起姨母来。 莫不是之前她只顾在京城中寻找,忽略了周边的属于京城管辖的镇子,或者姨母不是在京城内,而是在哪一座镇子上 “彭公子,”她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开口相问,“京城周边有几个镇子?” “娘子是问属于京城管辖的吗?”彭元悟问,见袁瑶衣点头,便回道:“主要的镇子有七八个,中间会有些村子分布。” 袁瑶衣点头,又问:“那运河上走的货物,是否都需在京城的渡头卸下?” 彭元悟笑:“并不是,比如华彩镇在最北,靠着授州府极近,便会在那边的渡头卸货,省了不少路程。” “原来如此。” “娘子是有事?”彭元悟问。 一旁的连婶接话:“是娘子的姨母,人在京城开布庄,这不一直没寻着,才问公子你打听。” “原是这样,”彭元悟了然道声,“我与父亲日常会出去行医,不若娘子将所找之人名讳告知,指不准会碰上呢?” 连婶看去袁瑶衣,道声:“我瞧着这事儿使得,娘子出不来府,彭公子日常在外行走,倒真可以帮着打听。” 袁瑶衣看去对面的彭元悟,他也正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告知。 “芙蓉织,是一间布铺。”她轻道,要是人真的帮着打听到,她后面定然会好生感谢。 彭元悟笑着点头:“我记下了。” 等到了一间药堂,彭元悟将药配好,然后告知袁瑶衣如何熬制、服用。袁瑶衣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从药堂中出来,袁瑶衣将药交给连婶。 “彭公子请稍等一下。”她道声,然后转身提着裙裾跑开。 她的步子不大,跑起来袅袅婷婷的,裙角跟在绽开翻摆,好似夏日清池中的摇曳芙蕖。 彭元悟站在原处,眼中一瞬的失神。 过了一会儿,袁瑶衣跑了回来,怀中抱着个包袱。 “听闻公子家中有个小侄女儿,这些糕饼很好吃,给她带回去尝尝。”她把包袱往前一送,微微笑着,因为跑的缘故,呼吸还未平稳,格外多了几分清澈的鲜活。 “好,谢谢娘子。”彭元悟收下,自然晓得是袁瑶衣对他帮着打听亲人消息的感谢。 简单话了两句,彭家主仆二人便上了马车。在离开一段后,彭元悟掀开窗帘挥了挥手。 这厢,袁瑶衣也准备回去,连婶说去对面租辆马车。 才走出两步,连婶便停在那里,指着街对面道:“娘子,你看。” 袁瑶衣手里提着药包,顺着人指的看去街对面,不期然与一双疏淡的眸子对上。 詹铎,他怎么会在这儿? 第42章 第 42 章 袁瑶衣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詹铎, 他站在那儿一身便装,人群中很是惹眼,但凡经过的人都会将视线投向他。 她穿过街道, 走到他面前:“世子。” 詹铎看她一眼,然后又看去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此时已经走远。 “那是谁?你怎么会出来?”他问。 今日也是去了一趟漕运司,经过这里一眼看见府里的马车,然后看见了她。 闻言,袁瑶衣指着连婶手里的药包:“来给老夫人取药,方才的是彭元悟公子。” 詹铎收回视线, 薄唇动了动:“是他。” 他自然知道彭元悟, 以前来府里给老夫人诊脉的是彭父,近一年才换成彭元悟。据说,这个彭家的小儿子医术很有造诣,在其父之上。 听袁瑶衣说了原因,他也就没再问。只是刚才的那一幕,怎么都觉得刺眼。 彭家那小儿子站在街边,袁瑶衣朝人跑过去,送上自己给的东西。那笑容很纯净,完全发自心底 “要回去了?”他问。 袁瑶衣点头:“正准备去租辆马车。” “不必了, ”詹铎往前走了步, 抬手落去她的鬓间,“坐我的马车, 我送你回去, 刚好有话与你说。” 袁瑶衣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耳边滑过, 将一缕碎发抿好。于这热闹大街上,这举动着实显得亲昵。 说话的功夫, 马车已经在两人身边停好。 等上了车坐好,马车往邺国公府的方向回去,踢踏的马蹄声,混杂进街道上的各种声音中。 “瑶衣,你是否又瘦了?”詹铎问,心中有些想笑,说了多少遍,可她仍旧喜欢靠着门边坐。 袁瑶衣当然不知道自己胖了瘦了,只不过最近心事有些多是真的,偏又不能与旁人说,压在自己心里。 “没有。” 詹铎看她:“这些日子,你对老夫人的事上心,是受累了。难得,她喜爱你,也相信你。” 这话让袁瑶衣听得半懵半懂,詹老夫人相信她,难道是因为延乐寺救治过对方?彼时,的确是都不知彼此身份。而让彭元悟专门进府诊治、送药,可见詹老夫人本身也是个极谨慎的人。 第105章 “这些都是该做的。”她简单道,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便是那个恩赏。 詹铎并不知袁瑶衣心中在想什么,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到这边来坐。” 袁瑶衣后颈一紧,默了一瞬,才缓缓起身,往他的方向坐近t了些,却也还离着一些距离。 心口抑制不住的急跳,这样单独一起,总让她无处可逃的感觉。 “世子也要回府?”她好容易搜刮出一句话来。 “不回。”詹铎道,随后身子往前一探,跟着手便伸了出去。 袁瑶衣只觉小臂被攥上,还不待反应,整个人便被拽了过去,腰间一只手臂圈上,带着她偎去他身侧。 她不禁就缩起脖子,两只手紧攥着,指甲掐进肉中。 “怎么不说话?”詹铎问,手臂一收,女子柔软的身子便更加贴紧。 他已经找人教过她,可是如今这样抱着,还是感觉到她的僵硬。于是,他的手改为搭上她的后背,然后试到她脊背一直。 袁瑶衣哪里还能有话说?背上的那只手正在她的脊柱处,手指好似故意的,似轻似重的摁揉,一股麻意瞬间扩散至全身。 她记得,祖父说过后背有一处穴位,揉之可使人神思放松,莫不就是詹铎此时按的这处?要不然,她怎会觉得浑身发软? “嗯”她实在忍不住,一声娇弱的轻嘤自唇边溢出。 她赶紧咬紧嘴唇,生怕再出一点儿声音。 詹铎轻易感觉到她的变化,如今那倔强的僵硬消失,整具身子变得娇软。而她那轻轻的吟声,入耳后痒痒的,让他忍不住想加重手中力道。 也就想起与她痴缠的那一晚,似乎也听到过她这样的声音,只是那时她并不清明。 这个手法是在水师营时,老军医教他的。因为背着沉重的盔甲一整日,脱下后身体难免僵硬,便用这种按摩的手法舒缓神经。 想不到,有一日他给她用上了。女子到底体弱,才几下就给卸掉了力气,瞧着软软的快到趴倒了。 “真没有话与我说?”他又问,指尖加了点儿力,然后怀中的女子就开始如雨中的花儿般瑟瑟着。 “好,好了,”袁瑶衣开口,声音又软又娇,“我有话说。” 詹铎嗯了声,手指一收,改为轻抚着她的后背:“适才,你给彭元悟送了什么?” “糕饼,”袁瑶衣不稳着呼吸道,额上已经沁出薄汗,“上次重五买的那种,我觉得好吃,就给他买些带回去给他家小侄女儿。” “你与他很熟?”詹铎问,低头看着那张慌张的小脸儿。 他知道彭元悟在府中留了两日,可刚才袁瑶衣与对方站在一起,分明有说有笑的。怎么上了他的马车,就闭紧了嘴巴。 袁瑶衣仰脸看他,偎在他身前姿势实在别扭:“他带了些草药是我没见过的,他用不上,便给了我。我没什么东西回赠,就买了些糕饼。” 她并没说是因为寻找姨母而感激对方,总觉得那样说,只会更麻烦,还不如捡个简单的理由。 “草药?你晒在廊下的那些?”詹铎看进女子眼睛,不知是不是他摁她后脊的缘故,如今那双眼睛蒙了层软软的水雾,让人好生心软。 袁瑶衣点头,确实是她把彭元悟给的夜牛草晾在那儿。 现在她话也说了,可他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意思。这是马车,连婶和重五就在外面,万一掀了帘子 “世子,到了。”外头传进来重五的声音。 接着,马车缓缓停下。没了马蹄声,也没了街道上的喧嚣。 袁瑶衣没听见詹铎对外头的回应,眨巴两下眼睛,然后仰脸看他:“我要下车了。” “嗯。”詹铎鼻间轻送出一声,但是并未松开她,而是双手捧上她的脸,“瑶衣,你确实是瘦了。” 他有自己的判断,方才揽着她,那截腰儿明明又细了些,他的手掌一握上,她根本连挣都挣不开。还有后脊,单薄得怕是一用力,就将她揉碎。 真是美丽又脆弱,心底竟有种想彻底将她弄坏的恶劣。 “世子?”袁瑶衣唤了声。 下一瞬,她的腰被揽住提起,随后被抱着坐去他身前,双膝分着跪坐在他腿上。一只手勾住她的脖颈,带着她去贴上他的双唇,紧紧粘合相连。 外头的风摇晃着窗帘,一起一落的, 和上次在废院相比,这一次的更加直接和明显。好像在做有趣的探索,袁瑶衣的舌尖被彻底吮进他的口中,时而被他轻挑、时而带着翻转,好似品尝着饴糖的滋味儿。 她想要别开脸,可他好像察觉到,手指去捏上她的后脊,她便没了力气,硬撑的双膝跟着一酸,完全的坐了下去。 后面,她靠着他的身前,脸正枕着他的胸口处,微张着唇儿呼吸,再无力气去挣什么。 “年前事务繁忙,可能不会回府了。”詹铎抱着她,手去揉着她的后颈,“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儿就差人给我捎信儿。” 他喜欢这样的她,没有躲闪,没有僵硬,软软的像一只好拿捏的猫儿。 袁瑶衣脑中乱糟糟的,只嗯了声,当做给他的回应。同时,竟然又有种莫名的轻松,他说年前不会回府。 等着他手臂终于松力的时候,她明白自己可以离开了,便就赶紧从他身前离开。 不再久等,她将衣装整理了下,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第106章 方才在马车里,并未听见外面有动静,她以为外头的人可能走开了。可一出来,便见着重五和连婶就等在马车外,而且几乎就站在窗边。 袁瑶衣头垂得更低,偏巧今日的斗篷没有兜帽,想找个遮掩都不行。 连婶上前来,手扶上她,将她接下车去。 两人往旁边一站,然后见着马车调转回去,往主街方向而去。 等马车离开,袁瑶衣便同连婶一起往边门走去。这条路走过几次,算是已经熟悉。 她知道连婶在捂着嘴笑,因为自己都知道唇瓣肿了,木木的麻麻的,像抹了姜汁儿的,又烫又辣。 “娘子也算苦尽甘来了,”连婶终还是开了口,笑着道,“我能看得出来,世子对你态度变了好多。” 在周家时,她曾也担心过,怕袁瑶衣会被抛弃,毕竟詹铎何等身份?可一日日的看着,詹铎显然是对袁瑶衣有了心思的,不然也不会大白日,将人留在马车上。 她可是站在车外,都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女子轻吟,怪叫人脸热的。 袁瑶衣听着,额头隐隐作疼。 她当然知道詹铎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而且是明确的告知。他要留下她,不会放她走。 她更知道,再继续这样下去,出事是迟早。詹铎的举动已经很明白,他已经当她是他的妾侍,所以什么亲昵、同房,便都是应当的。 “咳咳。”她假装咳了声,借机抬手揉揉唇角,想要抹掉那股麻热感。 。 年节到了,于腊月二十七降得那场大雪,也在这日化了干净。 不管什么人,在这一天都是喜气洋洋的,逢谁便会送上一句吉利话儿,也是对新一年的美好期待。 庄严深沉的国公府,如今到处是热闹的大红。各处悬挂的红灯笼,新贴的红对联,窗扇的红窗花 过晌,袁瑶衣去了念安堂,特意的,她换了件桃红色衣裙。 “你这身衣裳好看,人长得俏就该多打扮。”詹老夫人夸道,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头疾没再犯过,你不必老惦记着往这边跑。” 袁瑶衣嘴角带笑,跟人一种安静的柔和感:“好似成了习惯,这脚不觉就走来了。” “听听,”詹老夫人抬手指着袁瑶衣,对身边尤嬷嬷笑着道,“这丫头也学会哄人开心了。” 尤嬷嬷忙接话:“今日是年节,可不都得开开心心说话嘛。” 一时,这屋里好生热闹,婆子婢子一个赛一个的嘴甜,期望着晚上给的赏钱能满意。 “老夫人,适才我过来的时候,瞧着前面湖畔的红梅开了,当真好看,您要不要去看看?”袁瑶衣问。 詹老夫人看向她:“看梅花?” 尤嬷嬷也跟着说道:“虽说今日不算寒冷,但是到底有冷风,老夫人吹着头,怕是又会难受。” “我方才替老夫人按摩头的时候,觉得已经好起来,是可以出去看看,”袁瑶衣笑着,不急不躁的解释,“加上彭公子配的那些补药,更加得以稳固。”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出去了?”詹老夫人问,在屋里憋了近二十日,自然是想出去走走。 可一想到那难缠的头疾,便又心生退却。 袁瑶衣朝对方点头:“您可以出去,若担心吹风,拿头巾包着便好,不用多严实,t只普通的绸巾就行,省得太捂着也难受。” 她心里自然有数,现在老夫人的头疾已经完全好起来,出去走走完全不怕。 詹老夫人听了,想着外头的热闹,以及好看的梅树,便点了头:“走,去看看。” 她发了话,婆子婢子便开始忙活,比方才更加热闹。 没一会儿功夫,一行十几个人便从念安堂出来,沿着路往湖畔走。最后头,两个家丁抬着一架步撵,以防老夫人走累。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陵园祭祖。”詹老夫人说着府中的男丁,免不了说出心中的自豪,“詹家列祖列宗们看看,咱们家大郎是何等出色。” 能够出门来,她很是高兴,看着婢子们笑着去折梅,更是抬手指着要哪枝。 见詹老夫人这般的精神,袁瑶衣越发相信人已经彻底好起来,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方子如此管用。说起来,她的祖母当年便有头疼症,祖父专门研制出一个药方应对,没想到多年后帮了她。 怕老人家站太久,婆子们搬了一把太师椅在梅树下,上头摆了软垫,又铺了绒毯,让人舒适坐上。 “瑶衣,我这头还真不疼了,你功不可没。”詹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柄凤头杖,“今儿年节,我定然是要给你的奖赏的。” 袁瑶衣站在梅树下,身后便是灿烂的花枝。闻言,她端在身前的双手不禁攥紧,有几个字已经冲到嘴边来。 “对啊,袁娘子快说,你给老夫人治好头疾,理所应当得个恩赏。”尤嬷嬷跟着说了句。 袁瑶衣看向坐在椅上的老夫人,对方正笑着等她的答案:“我想要” 她嘴唇动了两动,剩下的生生又咽了回去。还不是时候,今日这个时机并不好,必须稳着来。 “老夫人,夫人来了。”她咬了下自己的唇,脚步往旁边一站,让开了位置。 而不远处,的确是纪氏往这边走来,待看见坐在梅树下的詹老夫人时,脸上闪过惊讶,大概没想到人能出屋来,还来了有风的湖边。 第107章 “母亲怎么出来了?小心着凉。”她上前请安,一身华丽行头。 詹老夫人脸上笑意一淡,扫人一眼便别开视线:“只是出来走走。” 纪氏笑笑,往站在一旁的袁瑶衣看了眼:“母亲,上次与你谈论大郎议亲的事儿,今日已是年节了,我瞧着过两日便送瑶衣离府吧。” “不必如此着急。”詹老夫人面色一沉,这件事她还未跟袁瑶衣讲,这个纪氏倒是着急。 “该急了,”纪氏小声道,“正好借着正月里走动拜年,届时人会来咱们府中,母亲也帮着相看相看。母亲放心,这件事儿我同瑶衣早已说过。” “你跟她说过?”詹老夫人眉头一皱,遂看去梅树下安静站立的女子。低着头,哪怕听到议论自己,也还是那般规矩。 不由,心中生出些心疼和不舍。 纪氏见着,嘴角一抹微不可觉得冷笑:“要不,瑶衣你来跟老夫人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袁瑶衣抬起头,而后两步走了过来。 “夫人说得对,世子的终身大事为重。”她平静说着,好似在说与她无关的事。 纪氏既叫她过来,便是料想她无路可选,只能被送去城外庄子。 袁瑶衣这样一说,詹老夫人心中更觉愧疚。 这些日子,这丫头天天往念安堂跑,为了她的头疾操心忙碌,她都看在眼里。今日,就这样将她送出去? 而且,这丫头在德琉院很是本分,至今也没去詹铎的寝室过宿。根本,人没有一点儿错处的。 “初四吧,”詹老夫人开口,“届时,我亲自来安排这件事。” 到这里,事情也就定下来。 袁瑶衣心中默念着初四,那便是中间还有三日。 。 年节期间总是忙碌,像詹家这样的门第尤甚。 詹铎作为世子,又有枢密使这个三品官职,但凡与国公府有关的事务,他总要过去。 好歹到了初二晚上,他才早了点回到德琉院。 袁瑶衣正从伙房中出来,端着泡好的梅花茶。她以为詹铎去了族中议事,没想到这么早回来,看到他时一愣。 “瑶衣,我怎么感觉这几日没见着你?”詹铎站去她面前,瞧着她手里的茶壶,又抬头看去她娇美的脸。 “是世子你太忙了。”袁瑶衣小声道,其实有她的故意躲避。 詹铎颔首,因为是自己院子,手轻易过去揽上女子的腰,带着她往正屋走:“有件事与你说。” 袁瑶衣被带着前行,只希望赶紧走进屋去,莫叫人看见两人这般。 “初四,便是后日,我要离京。”詹铎道。 “你要离京?”袁瑶衣不禁脱口而出。 第43章 第 43 章 初四?离京? 和她被送去城外庄子是同一日。 不由, 袁瑶衣脚下停住,侧着脸去看詹铎。 “嗯,”詹铎应了声, 垂眸对上女子清亮的眼睛,“有一桩事务需得去查清。” 说着,他抬手掀开门帘,圈着细腰的手臂这么轻轻一带,将她整个勒起来带过了门槛。 袁瑶衣双脚乍然腾空,一只手不禁抓去他身上,惊呼了一小声。 门帘重新落下, 将外面寒冷隔绝开。 袁瑶衣好生端着茶壶, 生怕一个没稳住砸下地去。 詹铎也有分寸,只是将她带进屋,后面就将她放开。毕竟她手里的茶壶才将泡好,给她烫了手可不是小事儿。 “世子要去多久?”袁瑶衣稳住身形,转身将茶壶搁去桌上。 “这个不好说,我一会儿进宫,得看官家的安排。”詹铎道,然后一撩袍子坐去桌旁。 他单臂搭在桌沿上,微抬着脸, 女子娇艳的面容就在眼前。灯光中, 她的容貌越发柔和,恰如湖畔那树盛开的娇梅, 只等人伸手采撷。 袁瑶衣往瓷盏中倒茶, 忽略他的目光:“这么晚还要进宫?” “要, ”詹铎自己端起那盏梅花茶,放至鼻下嗅着茶香, “夜里不回来,院中不用给我留门了。” “好。”袁瑶衣应下。 听到他说不回来,她心中生出松快。说实话,她现在同他单独相处,总觉提心吊胆,怕有些事无法控制的发生。 不过初四就出发离京,想来是非做不可的急事。年前时,重五也说过詹铎年后会离京,原是真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詹铎抬眸就看见袁瑶衣发呆,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想要的东西没?我回来给你带上。” “没有,”袁瑶衣回神,轻道了声,“世子一路顺遂就好。” 这句柔软的祝福话,让詹铎心中很是受用。以前离家去办事也好,去水师营也好,似乎没什么人给他这种祝愿。 他原以为不在意这些的,现在觉得很不错,竟有种离别的诗情画意。 “便是和那次的漕运之事有关,那批武器有下落了,我得跑一趟追回来。” 袁瑶衣记得这件事,不过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讲出来。 如此看,他会离开一段时日,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在这期间做些什么?比如,离开。 詹铎是酉时半刻出的德琉院,穿着那身大红色官袍。 他走后,袁瑶衣站在院中看着院门好一会儿,然后唇角一抿,眼睛亮亮的,像是下了某个决定。 。 初三,元洲侯府的夫人过来拜年,领着两个女儿。 第108章 夫人和大姑娘在念安堂和老夫人说话,二姑娘耿芷蝶则跑来了德琉院。 “方才在老夫人那儿碰见杜家哥哥了,”耿芷蝶吃着甜豆酥,给袁瑶衣讲着,“他和我姐姐打小不对付,这厢初三竟是碰上面,两个人都没有好脸色。” 袁瑶衣知道杜明孝,是摇安郡主的独子,听说整日游手好闲,奇怪的是竟和詹铎是好友。 耿芷蝶坐在袁瑶衣的床上,踢着两只小脚:“瑶衣,不若你跟我回侯府吧?左右,铎哥哥他很久才会回京。” “我不能去。”袁瑶衣道,将一方帕子塞给小姑娘,“擦擦嘴吧。” 耿芷蝶一脸失望:“我姐都不和我玩儿,连她的屋子都不让我进,完全不把我当妹妹。” 听着小姑娘的抱怨,袁瑶衣一笑。也不知家中的妹妹现在如何了,有心写一封信回去,可是又不知如何动笔。 “瑶衣,要不上元节我带你出去吧?”耿芷蝶擦干净嘴巴,圆圆的眼睛滴溜溜转,“反正那时铎哥哥也不会回来。” 袁瑶衣正剥着一个橘子t,闻言,手中动作一停:“你如何知道他不会回来?” 詹铎只说过离京,确切归来日期并未说出。 “杜家哥哥说的,他还说铎哥哥今日都在准备,会直接离京。”耿芷蝶如实道,并一脸期盼的看着袁瑶衣,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袁瑶衣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因为上元节那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会在哪里? “这样说,世子今晚也不会回来了。”她喃喃道,这样倒不用担心了。 自从废院那晚后,他对她便不再遮掩心思,有人的时候还好,就怕与他独处 耿芷蝶点头:“定然是要准备许多的,那样远的路程呢。” 夜晚来临,天上飘下星星点点的雪絮。 京城的雪比闳州勤,隔几天便会落下一场,或大或小。 玉莲说今晚的雪下不大,她是京城人,多少了解一些。 袁瑶衣不知道雪是否能下大,但是能感觉到天在转暖,明明也才刚进正月,可就是能感觉到少了几分腊月的凛冽寒冷。 知道詹铎不会回来,她想早早休息。明日便是初四,是纪氏要将她送去乡下庄子的日子。 去不去庄子另说,在这之前她要去一趟念安堂。詹老夫人不是曾许了她一个恩赏吗? 正好詹铎也会离京,好似一切是老天刻意的安排一样,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 房间中,她将自己泡在浴桶中,心中一遍遍的想着自己到时候该怎么说,才能保证让詹老夫人答应。 玉莲将换洗的衣裳拿出去,遂就关了房门。 袁瑶衣沐浴好,从浴桶中出来,拿浴巾擦了干净。床边摆着干爽的衬裙和小裤,她利落的穿好。 明日,等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她走去妆台前坐下,铜镜中映出她的面容,娇细美丽的脸蛋儿,乌黑的头发。 手里捡起桃木梳,她一下下的梳着头发,镜中的人亦跟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微小的吱呀声。 袁瑶衣知道那是玉莲进来,要将浴桶收走。 心里想着明日的事,她便没去管,想着人收拾好就会回去休息。 然而,人却走到她身后,取走了她手中木梳,继续帮着梳到了发尾。 袁瑶衣手里一空,便道:“我自己来就好,你收拾好就回去” 话到一半,剩下的全卡在喉咙中,因为妆台的铜镜中,她身后的并不是玉莲,而是詹铎。 呼吸瞬时便凝住,她瞪大眼睛回转过身去。 果然是他,千真万确。 詹铎手里握着梳子,上头正缠着她的发丝,因为她的突然转头,那发丝骤然扯紧,他便看见她皱起了眉头。 “扯疼了?”他问,然后手指给她理着发丝,很快便顺开。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回来,嘴角蠕动了下:“世子怎么回来了?” 他不是要离京吗?不是不回来了吗? 詹铎继续给她梳着发,眼帘垂着:“明日一早出发,如今是亥时,不会耽搁。” 袁瑶衣手心一攥,所以他今晚是要留在德琉院 而玉莲到现在都没有进来,似乎说明了什么。不由,她心口一提,脸色也跟着一白。 “好了。”詹铎的梳子从她的发尾离开,然后手往桌边一送,将那梳子放下。 哒,木梳落下的一声轻响。 袁瑶衣一只手抓着桌沿,手指收紧,指尖泛白,心中乱糟糟的转着,想要找到一个办法。 可她还没想到,身后的人却先有了动作。他身形俯下,单臂从后面圈上她的腰,轻松的勒住。袁瑶衣只觉身形一轻,随后就被他抱上了妆台。她朝前跪坐着,双手往前摁在台面上,低头就看见腰间的结实手臂。 “瑶衣。”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又略哑。另只手顺着她的发丝,就势弯下腰,便与她纤弱的后背贴合。 沐浴过后的她,身上那股清淡的药香气更加明显,似乎是天生肌理中带的,独一无二。他带着那截细腰更紧了一分,柔软轻薄的衬裙下便包裹着那具美好的身姿,才发现她不是瘦,而是长成了,是书中所说的玲珑软玉。 明明玉莲说过雪不会下大,可是为何窗纸被雪粒子打得噼啪响? 袁瑶衣双膝发疼,后背贴上的重量几欲将她压折,两条细细的手臂只能撑着台面:“别这样” 第109章 她声音颤着,下一瞬后颈上落下微凉的柔软,继而寸寸游弋,那是他的唇一下下的轻啄,而到了喜欢的细嫩处,却会使上力气,让她疼哼出声来。而他的手指,去了她的后脊摁下,想要像上次那样让她舒缓开。 袁瑶衣后脊一麻,两只手差点儿撑不住而趴下去。她摇着头,半湿的头发垂在,发尾在台面上来回扫着。忽的,她腰间一凉,是衬裙被从后掀了起来,那只发烫的手握上了腰侧 她眼睛瞬间黯淡下去,铜镜中正映着她惊慌的脸。 雪的确是大了,有时候天气根本让人猜不到,就像事情有时候无法掌握一样。 德琉院的院门已经下了闩,可连婶还站在院中,雪大了,竟也不知道撑把伞。 她来回走了两步,薄雪上留在她的脚印。两只手攥在一起,已经搓了不知道几遍。她皱眉看去正屋的西间,方才那里的窗扇被砰砰拍了两下,像是求助于外面的人。 可她一个奴婢,没有主子召唤不能进去。而她也明白,此时屋中可能发生了什么。 “这”她叹了声。 虽然她为袁瑶衣心急过,觉得小娘子太本分,明摆在眼前的机会不去抓住,想要日子好,就得抓住詹铎的心。可真到了这天,心中到底生出不忍,或许潜意识中,她想让袁瑶衣过得更好些吧。 她跺了两下脚,踩上了正屋外的台阶。 才踏上去,却看见西间的灯火灭了,再看不见窗纸上晃动些许影子,同时耳边听见一声女子压抑的哭泣。 连婶身形不禁踉跄的后退两步,重新站回到院中。 “连婶,你怎么站在这儿?”玉莲从后院走过来,手里撑着伞,往连婶头上一遮,“是需要进屋去伺候吗?” 她刚才想进去手收浴桶,詹铎让她退下,这厢再来前院这边看看,却瞧见连婶站在雪里。 “不用进去了。”连婶摇头道,声音中显得疲惫。 玉莲往西间看了眼:“原来是娘子睡下了,那等明日再收吧。” 她手里拽着连婶,想和对方一起回后罩房,可拽了三次,对方就是不动。 “我再站一会儿,”连婶道,“你先回去吧。” 见此,玉莲把伞给了连婶,自己踩着雪往小后院儿走去。 西间完全陷入了黑暗,正间的光从房门的窗纸上透进来一些,隐约着房中物什的轮廓。 袁瑶衣双膝发疼,妆台面实在坚硬,尤其台沿儿那儿还雕着刻画,正搁着她的脚背。衬裙松散着,露出一片肩背,正被身后的人细密吻着,如同此刻外头的落雪,连绵不绝。 她也不敢动,不敢出声,紧紧咬着唇瓣,半趴半跪着。腰上的手像铁钳般箍着,虽然没有再去扯她的系带,但是颈间的呼吸仍旧那般热灼。 她与他说来了信事,他无奈笑出声。 “肚子疼?”他问。 袁瑶衣松了松唇瓣:“嗯。” 其实不算是骗他,就在晚膳时候,她发现来了月信。 她才回应他,就感觉到他的手松开她的腰,转而贴上她的小肚,摁在上面揉了揉。 “这样会不会好受些?”他问,唇在他后脊的一节上吮了下。 袁瑶衣哪里会觉得好受,可又不得不回他:“总要过了这几天。” 接着,她的下颌被他从后面握上,带着她从台面上直起身来,就着他的力道,她后背靠去他身前,头一后仰便枕在他肩窝处。小肚上的手还贴在那儿,轻轻帮她揉着。 “女子家的真是娇弱。”詹铎道,好容易自己抽了点儿功夫,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不过这些事儿也没办法,知道这几日对女子来说很重要,需得各种注意。 袁瑶衣只求他别真的要了自己,别的可以咬牙撑下来,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明日就是初四,他会离京。 他的掌心很烫,是直接贴着肚皮揉着,那腹中发酸的感觉竟真的有所缓解。沐浴之前还有些难受,她故意泡了稍热的水。 见她这般乖静,詹铎若有若无一叹,这一趟回来到底是自己找不好受。 “这几日你自己注意些t。”他叮嘱一声,也算是提醒自己别再多想。揽着这样一副温香软玉,还得坐怀不乱。 他现在怀疑,是否真有那心中澄明的君子了? 袁瑶衣嗯了声作回应,这样跪坐后仰的姿势并不好受,她自己完全控不住力,只能全倚靠着后面的他。 这时,外面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哐哐两下。 已是子夜,说明已经到了初四。 “我肚子不疼了。”袁瑶衣试探着小声道,她不想继续这样。如今这般,她就像套了枷锁,动都不能动。 詹铎手掌停下,接着抱起她,送去了床上。 袁瑶衣两条腿还麻着,只能坐着,等筋络慢慢缓上来。而悬着的心仍没放下,只要他还呆在这里,她就没办法松开神经。 然后就见他跟着坐上床来,还不待她说什么,便就再次被他从前面抱住。 “我肯定会在一个月内回来,也许就十几天,”詹铎道,手指穿进她的发丝,一捋直到发尾,“你在家等着。” 那时,她定然身子也爽利了,不会闹出今晚这般的乌龙事。 袁瑶衣听着,心道他应该是要离开了。毕竟外头雪大了,原本的准备说不定会有变化。 “好。”她赶紧应了声,趴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 第110章 然而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松开她,就在她想要不要开口的时候,锁骨那处突然一疼,竟是给他咬上,齿间明显用了力的,像是吻又像是啃噬 袁瑶衣闷哼一声,疼感让她打了个战儿。 他松开了,然后站起来转身,走出了西间。 屋中终于静下来,袁瑶衣坐着,耳边听着一切动静,直到听到院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才确定詹铎是真的离开了。 她浑身一松,瘫软的倚着床边。 好了,他走了,不管他是一个月回来,还是半个月,这段时日够她用了。 。 雪后,湖畔的那株梅树被染白,两个婢子正在收梅蕊上的雪,后面做泡茶的水用。 袁瑶衣早早去了念安堂,身上穿这件桃粉色袄裙,衬得人娇娇俏俏。 詹老夫人才用完膳,正坐在软榻上饮茶:“这么早过来啊?今儿这身衣裳也好看。” 今日是初四,老夫人自然知道。关于送袁瑶衣去庄子的事儿,詹铎并不知道,他要出去办事,等回来再解释也不迟。 正事要紧。 袁瑶衣往前一站:“知道一会儿会有人过来拜年,我便早些过来。” 詹老夫人到底觉得愧疚,便道:“你若是不想去,我这边重新安排。” 不一定非得送去庄子,还有别的去处也可以。 “老夫人,”袁瑶衣嘴角浅笑,眼中光芒柔和,“之前,你说过我可以要一个恩赏。” 闻言,詹老夫人眉间皱了下,看去袁瑶衣的目光也没有方才的柔和了:“是,你说吧,想要什么?” 莫不是一直不要恩赏,就等着这刻吗?不想去庄子,想留下来。她可是知道,昨夜詹铎进了这女子的屋 然而心中又不信袁瑶衣是耍心机的人,于是,面上倒没露出来情绪。 袁瑶衣也不急,等着尤嬷嬷带着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这才开了口。 “瑶衣是想求老夫人恩准,许我离开邺国公府。”她清凌凌的嗓音响起,双眼中满是平静。 “你说什么?”詹老夫人脸上闪过微诧,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准实。 袁瑶衣抿抿唇:“我想离开,不去庄子,也不再回来。” 第44章 第 44 章 外面传进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来自褚姨娘院子的方向。 正月初一那日,褚姨娘被诊出有了身孕,詹韶康很是高兴, 给人赏了不少东西,抽空便会过去。而这大清早的鞭炮声,不用说也知道,是褚姨娘的恃宠而骄。 詹老夫人皱皱眉,明面上她把后宅的事情交给纪氏管,可哪能真的放手? 这份家业是给詹铎的,别人代管几日可以, 但是不容真的占为己有。 她的手往小几上一捞, 抓起那把檀香佛珠,指尖捻了两下:“瑶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袁瑶衣低着头,敏锐的察觉到詹老夫人的语气变化:“知道,我其实一早便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我生在普通人家,并不懂高门中的规矩,也不敢说。” “一早?”詹老夫人看她,“你就这么不稀罕留在世子身边?” 说实话, 她有些不信。就连自己一直信任的樱儿都能生出心思, 更何况这个平头女子? 她是欣赏袁瑶衣,也感念着那一份对她的心意, 但是任何牵扯到詹铎的事, 她都会多想几分。 袁瑶衣抿唇, 而后点头:“不想。老夫人对我好,会护着我, 所以我自然不能说假话瞒着你。” 之前脑海中准备了好多说辞,可真临到现场,却发现那些准备早已忘得干净,根本用不上。 “你说吧。”詹老夫人道。 袁瑶衣小吸了口气:“世子现在入了枢密院,正得官家重用,以后定然是仕途锦绣。国公府是他的家,与家人间,他需得和睦。相信老人夫人知道那晚我来念安堂送药,碰到了回府的二公子。” “知道,后面国公罚他跪了祠堂。”詹老夫人淡淡道。 袁瑶衣点头,转而又道:“可是这件事并没过去,竟是生出些流言来。” 她不再说话,低头看着眼前的方寸地方。那些风声她不说,相信詹老夫人也多少听过,便是詹钥惦记着自己兄长房中的女子,趁夜里将人堵住 詹老夫人转着佛珠,良久才道:“既是流言,压下了便好。” “可是兄弟俩之间的隔阂会更大,”袁瑶衣道,声音清浅通透,“包括夫人,世子称呼她一声母亲,后面不管大小事情,还是得夫人帮着办,近在眼前的议亲也是。” 屋中又是一静,这次詹老夫人没说话,而是看着袁瑶衣若有所思。 见此,袁瑶衣继续说道:“还有世子的议亲,并不是我去了庄子就能解决。只要我在,就还会被接回来,做这些表面文章,或许表现为看重新嫁娘,但是她不过是晚几天见到我罢了。” 她清楚的把事情摆出来讲。 之前她得罪过纪氏母子,两人往后自然还是针对她,他们和詹铎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而议亲,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詹铎未来妻子到底定了谁,没人知道,可见詹家极为重视,更证明那女子的不一般。 所以,综合利害,把她送去庄子解决不了根本。彻底的让她离开,才是一劳永逸。 外头的那串鞭炮早已放完,晨光从窗纸透进来,两只家雀儿站在外面的窗台,正叽叽喳喳唱着。 第111章 “瑶衣,”詹老夫人终于开口,此时的目光中几分陌生,“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般话。以前只觉你乖巧懂事,今日听你这样说,发觉你的见地不浅。” 便是一个在国公府长大的姑娘,恐怕也不如眼前这女子看事深。明明一双眼睛清亮,却将一层层的腌臜看透。 谁能说她讲得不对呢? “瑶衣只是说出心中实话。”袁瑶衣微微抬头,看向詹老夫人。 这时的老人家眼中戒备减少,竟浮出些许悲哀。 詹老夫人在后宅斗了一辈子,见多踩着别人往上爬,争名夺利,却少见袁瑶衣这样主动退开一步的。自然,退这一步,就能保全她自己。 “你想好了?”她又问了句,也像是在问自己。 袁瑶衣轻轻往前走了两步,去到老人家跟前,然后朝着低下头去:“求老夫人给瑶衣这个恩赏。” 她腰身落得极低,绣着藤花的桃粉色抹胸跟着往下一松。 “你这”詹老夫人骤然眉间蹙起。 她看见了袁瑶衣锁骨上的齿印,女子皮肤娇嫩,都过了一夜还如此清晰。是谁留下的,她如何不清楚? 昨夜落雪,听闻詹铎回了德琉院,后来进了袁瑶衣的房里,说是熄了灯,应当是将人给要了 袁瑶衣抬头,对上老夫人惊诧的目光,小声道:“没有成,我来了月信。” 詹老夫人听了,眉头却是更紧。 这并不是成没成的事儿,而是自己那一向性子冷清的孙子动了情。 不由,也就开始细想詹铎对袁瑶衣的些许细节。新嫁娘没进门,他便要给她名分,公然去纪氏的正院要人,还有他咬在袁瑶衣锁骨上的牙印子 他,何曾是这样的没有分寸过?除非就是,他在意t袁瑶衣。 詹老夫人心口一沉,手里攥紧了佛珠,突然就想到了周氏和纪氏,那么多年前的事,与现在倒是微妙的重合。 她自知,当时的确苦了周氏,人就那么早就走了。所以,她护着詹铎,而她的孙儿也是真争气。 眼看詹铎大好前途,决不能让当日之事重演 “你心里不觉得苦吗?女子声誉重要。”她开口,手过去拉上袁瑶衣的,让人站到自己身旁来。 袁瑶衣过去,不知是不是屋里光线暗,她发现老夫人的脸似乎又苍老了些。 “不觉得,”她摇头,嘴角勾出一抹淡笑,“人活着,总会有各种磨砺。” 詹老夫人沧桑一笑:“你这丫头的心思就是明朗,反而让我觉得更心疼。” “瑶衣一直知道,老夫人心疼我,”袁瑶衣顺着对方说,而后道,“所以,会给我这个恩赏吗?” “会。”詹老夫人点头。 袁瑶衣走出念安堂的时候,浑身轻松。 虽然詹老夫人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是既然应下,那便是这件事情定下了,她等着便好。或许很快,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至于姨母,她到外面后反而更方便寻找。 她还有些银钱,能撑出正月去。等上元节后,她便寻一处作坊做工,相信很快就能打听到芙蓉织。 化雪天冷,府中家仆拿着各式家什正在扫雪,有那不抗冻的,跺脚又搓手。 袁瑶衣也感觉到寒冷,身上这套桃粉色衣裳偏薄,因为抹胸低她才选的,可以让詹老夫人清楚看到锁骨上的牙印。 她拉了拉领口,想遮挡点儿严寒,小指不经意抠上锁骨,不禁一疼。遂在脑海中想起了昨晚的事儿。 其实,他不仅咬了她的锁骨,还咬过她的后脊,只是她看不到后面。彼时,他从后压着她跪在妆台上,手探进衬裙握上她的腰,她拿手去拍打窗户,希望能有人听见进来。只是没有用,下雪的夜晚,谁会在外面呢? 她不经意看去铜镜,上头清晰的映现出两人画面,恰如张妈妈给的那本书。她披开落下的发,堪堪挂在身上的衬裙,早已经被层层堆叠起,露出一截纤背细腰,镜面上便是她清清楚楚的趴在那儿,一只手正在勾开她腰间的系带,手指沿着腰侧下滑 “咳咳!”她猛的吸进一口凉气,不让自己再去乱想。 过去了,这次是真的过去了。詹铎不在京中,这段期间她肯定会离开。 不是被送去庄子,是真的离开。 袁瑶衣回了德琉院,静静的呆在自己房中。 期间连婶进来过,知道昨晚虚惊一场,心中松了口气。只问袁瑶衣想吃什么,她去准备。 袁瑶衣说不用,说想休息会儿。 可能是前些日子神经绷得太紧,又或者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总之现在身子乏得很,只想好好睡一觉。 “娘子来了月事是得好好休息。”连婶帮人搭好被子,然后放下床帐,这才出了门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再醒来时已是过晌。 袁瑶衣起来后,问是否有人找过自己,玉莲说没有。 她知道,是詹老夫人已经开始安排,这件事纪氏自然是不能插手的。恐怕纪氏没想到,当日想办法修理自己,却反被她抓住了这个机会。 太阳还未落山,积雪亦未溶进,褚姨娘院子的方向,偶尔还是有鞭炮声传来。 袁瑶衣正想换下那身桃粉色衣裳,却听是尤嬷嬷来了德琉院。 她双手一攥,首先便想着是自己要离开的事儿,便快步迎出西间去。 正巧,尤嬷嬷也走进正屋来:“袁娘子。” 第112章 “嬷嬷快请坐,我昨日炒了梅花茶,给你泡一壶尝尝。”袁瑶衣笑,边想回西间去拿茶罐儿。 “娘子莫要忙,”尤嬷嬷叫她拉住,而后道,“我过来是有件事儿与你说。” 袁瑶衣看去对方:“嬷嬷请说。” 屋里就她们二人,尤嬷嬷便笑了声,拉着袁瑶衣去桌边坐下:“今儿初四,彭家先生和元悟公子来给老夫人拜年,过晌来的,现在还在念安堂说话呢。” “路上的雪还没化吧,这样从厚山镇来,应当路上不好走。”袁瑶衣道声。 “说的是,只是他们每年都是初四过来,成了习惯,”尤嬷嬷笑,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搓了下,“这不,彭先生正和老夫人说元悟公子的亲事。” 袁瑶衣瞧着尤嬷嬷笑得略显尴尬,便笑着说:“也便是不用老夫人操心了,他们家自己定下了?” 话到这里,她隐约觉得奇怪,彭家人来府中拜年,说与她听做什么。 尤嬷嬷抿抿唇:“倒也不是这样,老夫人给元悟公子说亲的事儿是早就说下的。今日彭先生过来,有拜年,也有商议这件事。” “是这府里的女子?”袁瑶衣问,詹老夫人能做主的女子,定然是府中的。 彭家门第不高,詹家的姑娘是不可能,但是婢子的话,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所以说闹了个乌龙,”尤嬷嬷往袁瑶衣脸上看眼,“说想到,彭先生提了娘子你。” “我?”袁瑶衣吓了一惊,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 事情说出来,尤嬷嬷便简单讲了经过。大概便是詹老夫人许诺过彭家,给彭元悟说一个妻子,只要是府中没出嫁的婢子她都能做主,凭彭元悟喜欢就成。 也就是年前那次来送药,彭元悟遇到了袁瑶衣。 “彭先生说,元悟公子回去后总会提到娘子你,便问他是否中意,也就有了今日这桩事儿。”尤嬷嬷讲着,“想来,你去给老夫人治头疾,他是把你当成念安堂的人了。” 事情始末如此,袁瑶衣也觉荒唐。原以为彭元悟是进府送药,却不想原是老夫人安排的一场相看,只是看错了人而已。 “那事情事情说开了吗?”她问。 尤嬷嬷摇头:“事情牵扯到娘子,老夫人让我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袁瑶衣蓦的一愣,心中思忖着这话的意思。突然就联想到了早上她与老夫人要的那个恩赏,离开公府。 见她不说话,尤嬷嬷笑笑平静道:“娘子早先与我提了句想离开,就今日这件事来看,彭家其实算一个选择。” 话说得简单,但是包含了许多。 袁瑶衣能听出意思,只是她并不熟悉彭元悟,而且她曾与詹铎有过肌肤之亲,或者对方知道了,也就退却了吧。 “来娘子这儿之前,我与元悟公子简单说了你的事儿,”尤嬷嬷继续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话,便亲自与他说清楚。他如今在念安堂西面的暖阁,娘子想想怎么说,便过去就好。” 说完这番话,人就离开了正屋。 这件事情来得突兀,袁瑶衣只是简单一想便有了决定。她现在只想离开,还无暇去分心别的事儿。 所以心中并没有太纠结,找了件斗篷披上,便前去尤嬷嬷所说的暖阁。 她与彭元悟交集不深,过去与他说清楚,解开这个误会便好。 日头即将落下,整座府邸有种萧索的静寂,穿过花园,袁瑶衣很快找到了那间暖阁。那是单独修建在湖的一角,竟与詹铎的书房隔湖相望。 她走过去敲响了暖阁的门,下一瞬门便从里面拉开,正是彭元悟。 “娘子来了,快请进。”他往旁边一让,请她进去。 袁瑶衣轻颔下首,迈步过了门槛。 暖阁里显然准备过,桌上摆了茶点,炉火烧得正旺,墙角的高脚桌上甚至有一瓶新插的红梅。 “给公子道声年节安康。”她浅浅一礼。 彭元悟忙弯下腰还礼:“年节安康。” 彼此一句客气话,也就一同坐去了桌前。 袁瑶衣将斗篷解下,往一旁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这套桃粉色衣裳,偏艳丽不说,抹胸出实在略低,便干脆直接抱着斗篷,所幸说完了就走。 “瑶衣过来,是想跟公子解开些误会,我不是念安堂的人。”她直接说道。 彭元悟正在倒茶,闻言抬头看,便看见了女子如花般的娇靥:“嗯,我知道了。” 袁瑶衣接过对方送来的茶,点头致谢:“公子既知道了,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可是,”彭元悟身子坐得笔直,两只手分别落在膝上,“我还是想问问娘子,若我去想老夫人提亲,你是否t愿意?” 这话让袁瑶衣吃了一大惊,并惊疑地看着他。他现在应该知道她是谁,住在德琉院,他还这样问? “公子,我是意外进的国公府。”她轻声道。 彭元悟见她好似叹了一气,赶紧道:“我知道,娘子不用多说,我不在意。” 听他这样说,袁瑶衣更加诧异。世道严苛,对女子诸多要求和约束,真有男子会不在意女子的过往? “有些事情并不是人能掌控,不能说是谁的错,”彭元悟继续道,“我是觉得娘子性情好,并且懂医理,要知道,我还没碰到喜欢研究医理的女子。” 袁瑶衣慢慢平复下心绪,柔和着声音道:“公子应该找个更合适的姑娘,不瞒你说,我后面想离开国公府。” 第113章 她要离开这里,不想被别的事牵绊。 对面,彭元悟倒也平静,温和一笑:“我早知道娘子会这样说,如今还真是如此。” “你知道?”袁瑶衣是越发疑惑,他既然知道她会拒绝,还邀她来见? 彭元悟点头,脸上神情认真:“老夫人说了,娘子想离开。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或者还可以帮你一把。” 暖阁里一静,外头的余晖从门缝洒进来些许,跟着进来的还有湖面刮来的风。 “帮我?”袁瑶衣唇边送出一声疑问。 她要离开,是詹老夫人应下的,缘何彭元悟说要帮她? “嗯,”彭元悟点头,唇边还是那抹温和的笑,“娘子要离开,需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袁瑶衣不语,可的确如对方所说,她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因为她是詹铎带回来的,总不能随随便便的就让她走。 手边的茶已经温了,再不饮下便会失去好味道,可两个人没有一个是有心思喝茶的。 “如果,”彭元悟开了口,温温的话语像此刻手里的茶汤,“老夫人真的答应我的求亲,娘子便可名正言顺的离开,并且,自此与国公府断开。” 袁瑶衣怔住,搁在腿上的手习惯的掐紧。 就听彭元悟继续道:“自然,元悟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如此,这议亲只是做给旁人看而已,不算是真的。” “你是说,假议亲?”袁瑶衣脱口而出。 第45章 第 45 章 这种话听来着实荒唐, 议亲乃人生大事,哪来的作假? 惊诧过后,袁瑶衣想也不想的摇头:“公子莫要说笑, 这可不是儿戏。” “我没说笑,”彭元悟开口,也便认真开口道来,“娘子难道不觉得这个方法最有效吗?一来让老夫人省心,二来你也算名正言顺离开。” 袁瑶衣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盏,眸光微微波澜。 其实彭元悟说得不错, 若是詹老夫人给她指一门婚事, 的确算是名正言顺离开。她现在名义上是邺国公府的婢女,虽然在詹铎的房中,但是这样被主子指婚出嫁的婢子并不是没有,不过,大多都是指给府中的男仆。 彭家的话,并不属于邺国公府,只是和老夫人有些交情而已,但要真的指了婚,也是正常。 如今, 她只是不明白, 为何彭元悟会帮她?并且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不成,”她柔柔道, 缓缓抬眼去看对方, “这是我的事, 莫要牵扯到公子。” 虽然她想离开,倒不会选择这种办法。假如按照彭元悟所说的做了, 她是出去了,也与国公府脱了干系,那彭家呢? 见她拒绝,彭元悟似乎也不意外,又道:“我亲戚家的有个姐姐,以前也在一家大户里做事,有一年跟家里说想出来,因为主家苛待厉害。其实家里是有条件将她赎出来的,却叫她再忍忍,然后这一忍,人就没了。” 袁瑶衣听着,原是他在她身上看见了亲戚家的那个姐姐吗? “要是日子好过,”彭元悟笑了笑,少了些先前的温和,多了分感慨,“谁又会想尽办法出去?” 袁瑶衣轻轻叹了一气:“天不早了,公子快回吧。” 她自己的事儿还是自己处理吧,虽说指婚这条路最简单,也可以和詹铎彻底的划分开 盈盈起身,她朝着桌对面的人作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了暖阁。 走出门去,天色开始发暗,冰封的湖面刮过风来,滆湖相对的那间书房朦胧模糊。 袁瑶衣披上斗篷,按原路往回走。 后来回到德琉院,她从玉莲口中得知,彭家父子出了国公府。她想着,这件事或许就过去了,单看后面詹老夫人怎么安排她。 。 初五,是个晴天。 也是詹铎离开京城的第二天,府中仍然平静,尤其是德琉院,更是安静。 袁瑶衣整理着自己东西,一个婆子进来说,詹老夫人让她去趟念安堂。 心口倏地急跳起来,她应了声说随后就去,然后从床边站起。她知道,应该是詹老夫人安排她离开了。 简单收拾好,她便去了念安堂。 今日的念安堂也是安静,连个请安的人都没有,也或许是老夫人的刻意安排。 尤嬷嬷等在屋门外,见人来了,便掀开门帘。 袁瑶衣看去尤嬷嬷,对方也正看她,目光中带着琢磨不清的复杂。以往,她看人脸色便会晓得詹老夫人的心情,可今日却有些疑惑。 等到了屋里,詹老夫人还是坐在正中的软榻上,手里攥着一把佛珠。 并没有旁的人在,就连刚才掀帘子的尤嬷嬷,也没有跟进来。 “瑶衣给老夫人问安。”袁瑶衣轻盈走过去,对着老人家作福。 “没有旁人在,来我这儿坐下吧。”詹老夫人笑笑,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 袁瑶衣看过去,詹老夫人指的要她坐的地方是软塌。她不是詹家的姑娘,坐过去自然不合适,于是只坐去了榻边的绣蹲儿。 詹老夫人笑道:“你呀,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 袁瑶衣跟着笑笑:“老夫人今天也是好气色。” “这不是有你陪着说话吗?”詹老夫人道,语气一声轻叹,“往后你不在,怕是没人爱和我拉家常了。” 袁瑶衣听对方话中听出意思,这是要放她走了吧? 第114章 “老夫人身边还有许多人陪着,尤嬷嬷、巧英。”她道声。 詹老夫人点点头,而后看向她:“瑶衣,今日早上彭先生又来了府中一趟,说是给元悟提亲。” 话音才落,袁瑶衣抬头看去对方,忽然明了过来,刚才进门时尤嬷嬷脸上的复杂。 她唇角抿了两下,最终没有开口相问。 “对,说的就是你,”詹老夫人给出答案,然后笑笑道,“前后也算提了两回,我总不好再拒绝。谁叫我当日答应他,让他来府里相看的。” 袁瑶衣垂下头去,声音略低:“老夫人明鉴,我与彭家公子并没说什么,更没让他做什么。” 她也不明白,只是简单的两次交集,彭元悟便要跟自己提亲。难道真像他所说,是因为他那个亲戚家的姐姐 “我知道你的为人,绝不会做出格之事,”老夫人道,“再说,元悟他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一个人。眼下,我是想和你说说这件事。” 闻言,袁瑶衣点头,静静等着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詹老夫人把佛珠往小几上一搁,缓缓开了口:“我这边帮你把这件事定下了,至于你想哪日走,自己安排下。你放心,并不是让你直接嫁去彭家,你是个好姑娘,我也不会让他们这么简单把你领回去。” 屋中一静。 听到这里,袁瑶衣明白,詹老夫人大概是应了彭家的提亲。 詹老夫人见她不哭不闹,脸上安静恬然,笑笑道:“先送你出去,我让人在厚山镇给你找一处院子,给你做住处。这期间,你便看看元悟的为人,要是觉得好,便嫁于他,往后好生一起过日子;若觉不妥,我这边也会替你做主。” “老夫人?”袁瑶衣眼中略略惊讶,没想到对方如此为她打算,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詹老夫人声音温和,带着些长辈对晚辈的叮咛,“这件事对外说,便是我给你指的亲事,其实是交给你自己做主的,最终看你愿不愿意。” 袁瑶衣心中微微酸涩,跟着眼眶也有些许发热:“可是,世子那边” 她是想走,但还有着对詹铎的顾虑。 詹老夫人一默,而后唇角扯出一个笑:“对他,自然也是说我给你指的亲事。他自己要议亲,既你有想去的归宿,他总不能把你抢回来是吧?” 袁t瑶衣轻扇着眼睫,事情说到这里,可见是詹老夫人已经定下安排。而詹铎那边,他如今是三品枢密使,自然不可能做出夺人妻的行为。 不由,心中对詹老夫人更加感念。她在延乐寺救了老人家一次,可是后来帮着治头疾,完全是冲着恩赏去的,没想到到了现在,却为她一步步安排好。 “我,”她喉间发涩,从绣蹲上站起,“不懂事,辜负了世子。是他当初带我离开闳州,让我有了一条生路。” 不知为何,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沉沉的,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说起来,她和詹铎是共同经历过患难,是他在石崖缝里找到了冻僵的她,教过她握笔、认字 最终,与他也算是不告而别。 詹老夫人摆手,安抚了声:“你既有自己的打算,跟着他也是别扭。他自小知晓道理,会明白的。” 袁瑶衣点头,朝着老人家生生作了一礼:“瑶衣谢老夫人。” “这后面就看你自己了,”詹老夫人脸上松快,“我与元悟也是这般说的,你俩现在是有一层议亲的关系,可是后面若有一人不乐意,这事儿便作罢。”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袁瑶衣可以离开了,并且给安排了一处院子。 虽然名义上她指婚给了彭元悟,可最后还是看个人是否愿意。 她这样静静站着,让詹老夫人生出些不舍来,心中道了声可惜。可惜是个平头女子,但凡她的家族有点儿背景,哪怕是普通官宦人家,也能想个办法给詹铎抬了做正妻。 难得通透懂事,做什么事儿都有分寸 “回去准备吧,以后照顾好自己。”老人家温温一笑,遂抬手挥了挥。 袁瑶衣明白,这是让她下去的意思。而今日从这念安堂出去,也就是彻底从国公府离开了。 初六这天,邺国公府有了一桩喜事,是老夫人亲自指了一门亲事,把德琉院的袁瑶衣许给了厚山镇彭家的小郎君彭元悟。 不少人惊呼诧异,因那女子是世子准备纳进房中的妾侍。或许是世子改变了主意,或许是重视后面的正妻,所以将人指给别人也属正常。 奴婢,生死都是握在主人手中的。议论一阵过后,也就恢复平静。 也在同一天,彭家将袁瑶衣接去了厚山镇。 。 距京城千里外的安通镇,并不似京城那般寒冷,江水依旧奔流不息往东。 江边有一座水营,几十顶营帐错落分布着,其中最中间的主帐格外显眼。 帐中,詹铎翻着桌上的记录册,随后拿起,手指捻了几页。 “世子,咱们来了也有四五日了,怎么武器的数量还是对不齐?”重五站在一旁嘟哝着,“明明大过年的,却要呆在这军营中。” 詹铎不去理会,盯着册子上的数目,心中盘算着。 来之前他便想到事情不好处理,毕竟已经过去数月,变数很多,可真的来了上手后,才发现比想象中还复杂。 以往,他也很少在家中过年,那个所谓的家冷冷清清的,回与不回无甚分别。 第115章 但是现在经重五一提,他脑海中出现了一抹纤巧的女子身影,娇娇柔柔的,如同没有骨头一般。要说在周家的那回,他受媚花散控制,印象只是粗略,那么在初三下雪的那晚,他在西间将她摁在妆台上上时,真真切切的知道了她的筋骨有多软。 恰似新生的柔柳,随他的掌心把控,她勾着身子,因为他手里的力道而忍不住哼出声。现在还清晰记着那副画面,两只白玉般的足儿勾着,小脚趾个个圆润如珠。 而他每一次落唇去啄她的后脊,她便会止不住颤抖,好生可怜,却又完全不想放过她 “咳,”他轻咳一声,喉咙中些许干燥,“外头好多将士,同样回不得家。” 重五双肩一垮:“记得去年冬回京,咱们也来过这儿,那时候街上还热闹着,现在连间开门的铺子都没有。” 就算想找个地方走走都是奢望,恐怕就那条柳巷还有些人。 詹铎也记得这件事,那时他带着袁瑶衣去了盘龙村,她把银子给了村长夫人,给孩子们请教书先生。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世子,”重五见詹铎有休息的意思,忙送过去一盏茶,“咱们在上元节之前能回去吧?” 詹铎接了茶,瞅他一眼:“惦记着上元节做什么?” 重五笑笑:“那不是几年都没见过京城的灯节和烟花了吗?想必是很热闹,之前耿家二姑娘还邀了瑶衣娘子一起看灯。” “看灯?”詹铎喝了口茶,身形往后一靠,倚上太师椅。 要是事情顺利的话,应该是能赶回去吧? 重五往詹铎脸上看了看,猜不出对方心思,便道:“世子,安通镇这边不也是出了上元节才开市吗?我怎么看着有往京城去的商船?” “不奇怪,只要出得起银子,年节里也照样给你运货。”詹铎放下茶盏,脸色微沉。 比如,这年节期间除了走动拜年,便是饮酒作乐,自然少不了一些助兴之物,比如蛇尾根。 见到重五还想喋喋不休,詹铎扫人一眼:“替我去一趟盘龙村,送些东西去。” 重五当然知道盘龙村的事,于是面上认真起来:“是。” “回来后,你去打听下安通镇什么地方卖医书,或者记录各种药材的典籍。”詹铎又道。 重五有些疑惑:“医书典籍,不就是常见的那几本?就算有人自己记录,那定然也不会外传,毕竟独门秘方” 在看见主子抬眸瞅过来时,赶紧闭了嘴。 待从主帐中出来,重五拍了自己额头一下,恍然大悟。詹铎让他去打听医书典籍之类,那是准备给袁瑶衣带回去的,府里可不就那位小娘子喜好医理? 普通的医术在京城就能买到,安通镇和别处不一样,这里盛产药材,所以肯定有一些不一样的药方。 他回头往帐中看了眼,詹铎继续埋头处理着事务。 “这样看来,上元节之前是能赶回去吧。”他自言自语着,而后从大帐前走开。 。 厚山镇在京畿的北面,离着七八十里路,四周环绕着山峦,是一处安静的镇子。 袁瑶衣已经来了四日,对这里渐渐熟悉。 简单的四方小院儿,不算太高的院墙,能瞧见邻家长过墙头的柿子树。如今才正月,那树光秃秃的只剩枝丫。 这便是詹老夫人给她准备的小院儿,虽不大,却也什么都不缺。 “娘子,饭好了。”连婶从伙房中出来,托盘上端着朝食。 袁瑶衣正站在井边,将摇上来的水桶搁在井沿儿上,拿瓢舀了水倒进铜盆中,而后利落的端着盆进了屋。 屋里,连婶将饭食摆上桌,回头看着站在盆架前的女子:“这些事我来做就行,大清早的,莫冻着娘子的手。” “我哪有那么娇贵?”袁瑶衣把手浸去盆中,搓洗两把,“再说,新打上来的井水不会太凉。” 当日,彭元悟将她带来了厚山镇,詹老夫人让连婶也跟着过来。说她一个女子生活不放心,并说笑般的道,她哪日嫁给了彭元悟,连婶便可以回去,选择留在国公府或是回周家,都可以。 已经离开詹家,便也没了那些束缚的规矩,两人用饭都是坐在一起。 “娘子可快些吃,省得像昨日那般,来不及收碗筷,彭公子就过来了。”连婶笑着揶揄,便瞧见了女子脸上浮出一抹红润。 世事难料,她哪里会想到袁瑶衣能离开国公府?先前,她一直认为这个小娘子只能跟着詹铎的。 不过人自从到了厚山镇,明显觉得性子更加明朗。再者,从心里来说,妾侍终究是奴婢,平常人家虽然不如国公府富贵,可是能做正儿八经的妻子。 袁瑶衣垂首用饭,不回连婶的话。 的确,这几日彭元悟经常过来,或送些平日用的东西,或送些食物食材之类。就在昨晚,她准备关院门,他跑来送了一只鸡,说是治好了别人的病症,人家送的。 人家送给他的,他却跑来给了她。 连婶往碗里舀了粥,端到自己面前来:“娘子可以考虑下彭公子,试着和他说说话,他既同老夫人求来了你,可见是在意的。” “嗯。”袁瑶衣轻轻应了声,旁的不多说。 她和彭元悟私下说过这件事,他是个有分寸的,一点儿让她难堪的话都没说。他说,就算两人后面没有结果,他也不后悔。 第116章 其实,心底深处t,她对他存着感激,毕竟有了他的相帮,她才能顺利离开詹家。 用完饭,两人收拾着饭桌,也恰在此时,院门被从外面敲响。 连婶噗嗤笑出声,瞧着袁瑶衣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彭家郎君定是掐着时辰来的。” 说完,自己端着盘碗直接去了伙房,显然是让袁瑶衣去开院门迎人。 袁瑶衣稍稍整理了下自己,遂走过院子,去到院门处。 她手一抬,开了门闩,然后将院门拉开。 门板发出吱呀声,才打开些许,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人。 晨雾犹未散去,他身上带着些许湿冷之气,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 “北街的炸果子好吃,我给你带了些,还热乎着。”彭元悟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遂双手捧着纸包往前一送。 第46章 第 46 章 自从来了厚山镇, 彭元悟几乎日日会过来。 袁瑶衣拉开大门,身形往旁边一让:“彭公子请进。” 当初她离开邺国公府,名头便是指婚给了彭元悟, 不过自从出来后,彭元悟再没提过议亲这件事。 她从对方手里拿过油纸包,指尖不经意碰了下,果然有些热乎。这样冷的清晨,他可能一买上炸果子,便从北街立即送来了这边,耽搁一会儿功夫, 恐怕都已凉了。 她将人带着, 一路引着进了正屋。 “公子这是要去出诊?”袁瑶衣见着彭元悟身背药箱,遂问道。 “对,”彭元悟点头,客气一声便坐去桌边凳上,“镇东头的徐阿婆昨晚摔着了,我过去看看。正巧经过你这里,来问问你有什么需要?” 袁瑶衣拉了凳子,在桌子对面坐下:“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不管将来与彭元悟会怎样,她心里头始终对他存着感激之情。不由, 记起方才用饭时连婶的话, 说让她可以多接触下彭元悟。 当初,詹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其实, 彭家求亲, 完全可以直接将她许给彭元悟, 但是詹老夫人还是为她多着想了一层。 其实这男女议亲,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像在闳州时,她与宋成和的婚约,也是家中定下,事前不过是简单相看了一次,还都是长辈们在场。 如今想想,她几乎已经记不得对方样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盲婚哑嫁,女子大都是这般。 心中笑了自己瞎想一通,仔细说来,其实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吧。 连婶进来送了茶水,而后不声不响的又出了正屋,临出去前,朝袁瑶衣使了个眼色。 彭元悟端着瓷盏饮茶,看着盏底舒展的翠色茶叶:“听连婶说,娘子会抄茶?” “小时候,跟着祖母学了点儿。”袁瑶衣轻道,手里解开油纸包,遂将里头热乎的炸果子露了出来。 一开始学的时候只是好奇,后来大了,父母不准她出门,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抄各种茶,花茶、药茶、果茶 阿兄和小妹清早帮她采回来,她便会处理好,然后炒成茶。但凡喝过她炒的茶,谁都会夸上一句,尤其是阿兄之前的那位先生,很是喜欢。 彭元悟听了点点头,放下茶盏道:“我家后院种有一株老梅,新将开放,娘子可以去采些炒茶。瞧着一树的花,单单落了实在可惜。” 袁瑶衣半垂着脸,手里捏着一块炸果子,听出来这是对方想邀约她,还是去彭家。 按理说,当日她来厚山镇,是彭家父子一起接的,一路照顾,她该去探望下长辈。 “嗯,”她想了想,而后应下,“等得空,我正想过去探望彭先生。” 见她答应,彭元悟笑着点头说好,又道:“你来了镇上几日,总不见出去。今日天暖和,不若出去走走吧,从你这儿到镇东并不远。” 今天的确不冷,袁瑶衣知道。她往嘴里塞了快果子,齿间轻轻一咬,油香便在口中蔓延开。 “好。”她点头,不管是詹老夫人,还是连婶,都想她与彭元悟走进。 既如此,她便试试,结果是好是坏,也好告知詹老夫人一个结果。 简单收拾了,她便出了门,与彭元悟一起去镇东。 厚山镇不算大,自然没有京城那般的繁华,不过靠着一条南北的官道,倒也算平静安定。 去镇东的话,只需沿着主街往前走便行,并不难。 晨光照耀着街道,由于是在年节期间,两旁的铺子没怎么开门,只有卖朝食与豆腐的小贩在路边。 “这家杂货铺比较公道,娘子以后需要,寻这家便好。”彭元悟详细的讲着,好似要将整座厚山镇的故事说出来。 袁瑶衣安静听着,唇边挂着抹微笑:“公子无需客气,唤我瑶衣吧。” 闻言,彭元悟脚步一顿,侧过身看着旁边女子。方才还口齿利索的说着话,现在反倒愣愣的。 见他这般,袁瑶衣突然觉得想笑,嘴角便翘高许多。 “嗯,好,”彭元悟赶紧道,然后咧嘴而笑,“瑶衣。” 两人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的便到了徐阿婆家。 进屋后,彭元悟便不停歇的给老人家诊病,因为他没带小厮,袁瑶衣帮她暂拿着药箱。 徐阿婆已经不小的年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体格瘦小。和詹家老夫人差不多的年纪,可各个方面差了不少。 人正趴在床板上,动也不敢动,说是昨日提了一袋粮,这就把腰给伤了。 第117章 “是闪了腰,只需将筋骨正好便可。”彭元悟在徐阿婆后腰上来回摁了几下,给出了结果。 袁瑶衣正站在床边看,见彭元悟的手法熟悉,可见是积累了不少经验。心中有些羡慕,男子便可光明正大行医,女子则不行。 彭元悟从床边回头,对袁瑶衣道声:“瑶衣,我的药箱里有药,你取出来,交给阿婆家人熬好,一会儿服下。” 腰伤,将筋骨正好是第一步,后面需服药养一养。 “我来熬吧。”袁瑶衣道了声,这种事情她最熟。 彭元悟看着她,遂儿一笑:“有劳了。” 袁瑶衣跟着徐阿婆的儿子去了伙房,将彭元悟的药箱打开,果然看着里面躺着一包药。她拿出来,将药尽数倒进药罐内,而后往里添了水。 做完这些,她便把药罐栽在炉子上,开始熬药。 阿婆的儿子惦记母亲,回去了屋里,伙房这边只剩下袁瑶衣。 她坐在小炉旁,等着药液沸腾。从开着的门能看见外面的小院儿,地上还散落着爆竹屑,想是徐家小孩子玩乐留下的。 很安静,院子安静,镇子安静,连生活都觉得安静。 “厚山镇没有芙蓉织,那可能是别的镇子吧。”袁瑶衣自言自语着,手里筷子搅了搅药罐,里头已经冒起丝丝热气。 心里想着,找机会去别的镇子看看,现在她没有了束缚,可以自由走动。至于银钱,应该能撑出正月去,届时她还需找份工来做才行。 正想着,彭元悟来了伙房。 他找了根小凳,在袁瑶衣对面坐下:“徐阿婆在休息,已经正好了筋骨,不过暂时不能动,得躺几日养养。” “没事就好。”袁瑶衣冲他一笑,眉眼弯弯。 彭元悟一愣,而后点头:“她方才还问你是谁,说之前没见过你。” 袁瑶衣看他,没有说话。 “我说,你才来的厚山镇,还说你会治头疼症,”彭元悟道,面色温和,“她想让你给她看看。” “嗯?”这下换做袁瑶衣一愣,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巴了下。 彭元悟身形往前一探,从袁瑶衣手里抽过筷子:“你有这个本事便用出来,可以帮助到老人家。” “可,”袁瑶衣话语一顿,两只手捏起,“阿婆或许只信任公子你。” 女子行医太过少见,世人骨子里的认知,便是信任郎中,哪怕是女人病症,也找的是郎中。 至于詹老夫人,那是因为之前她救治过一次,对方才给的信任 “去试试,”彭元悟道,温和一笑,“詹老夫人那顽固的头疾都能被你治好,我信你能帮到徐阿婆。” 袁瑶衣看去他,声音略小:“你信我?” “信。”彭元悟想也不想的点头。 这一个简单的“信”字,在袁瑶衣心中起了微微涟漪。 是了,她为什么不去试试?成了的话,她可以帮到徐阿婆;就算不成的话,也可以帮对方缓解,她回去后继续想别的方法。 想通这点,她朝彭元悟微笑点头:“好,我去看看阿婆。” 彭元悟见她应下,而后补充道:“其实头疼症的老人家不少,尤其女子居多。京城这边冬天冷,春t天风大,父亲曾说过,女子的头疾有不少是在坐月子期间落下的,因为不经意被风吹到。” “是这样吗?”袁瑶衣问,女子产后是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会坐月子,将元气补回。 “是这样,”彭元悟颔首,“所以头疼症发作的时候,她们只会选择服药。” 蓦的,袁瑶衣眼睛一亮,明白上来:“因为郎中多为男子,所以不可能帮人按摩头。” 虽说是医者仁心,可到底男女大防,即便是郎中也不可与女患太过亲近。 与彭元悟简单一番话,袁瑶衣便决定去帮徐阿婆看看头疾。毕竟是祖父留下来的本事,医者本就是帮助救治别人的存在。 她去了屋里,徐阿婆说了好多客气话,倒不觉得她一个女子,而心存怀疑。 如此,她便更安心了几分。 等从徐阿婆家出来,已经接近晌午,日头正是明亮的时候。 袁瑶衣与彭元悟沿着主街往回走,此时街上人多了不少,未出十五,还是走亲戚拜年的多。 “我就觉得你行。”彭元悟道,肩上背着药箱,另只手提着个小竹篮,“瞧,徐阿婆还给了你这些鹅蛋作感谢。” 袁瑶衣往小竹篮瞅了眼,里头躺着几颗圆滚滚的鹅蛋,正是徐阿婆硬要给她的。起先是给要给诊金,她不要,后来便给了这些鹅蛋。 “我没想到老人家力气那么大,竟是推脱不过。”她浅浅一笑,想起刚才在徐家来回推篮子的画面。 彭元悟跟着笑,目光落在女子柔软的嘴角:“镇上的人都这样,性情实诚。你若不收,她反而生气。” 袁瑶衣弯了眉眼,心情舒畅的看去前路。这便是她想要的安静生活吧,简简单单的,然后就是找到姨母。 “依我看,你也可以开个诊堂了。”彭元悟道声,言语间是夸赞之意。 这一句看似客气的夸奖,却叫袁瑶衣心中一动。她目前自然开不了诊堂,但是帮人治疗头疾呢?以此,自己能收入一点儿诊金 。 还有两三日便是上元节,这日晚上,隔壁的嫂子送来了一些元宵。 袁瑶衣招呼了人家在到屋里坐,连同连婶一起,三个人围在一起吃茶说话。 第118章 “是自己家做的,”婶子姓刘,街坊都称呼她刘嫂,“知道娘子从南方来,想着定然喜爱吃甜。” 袁瑶衣是喜爱吃甜,便就谢过对方。 刘嫂是她来厚山镇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因为对方嗓子清亮,时常隔着墙就能听见对方喊话,或是对自己的男人,或是对自己的小姑子。 镇上除了彭家,没人知道她是从邺国公府出来的,对外,她也只说从南方过来寻亲。 “还有一件事说,等出了正月,我家小姑子出嫁,届时娘子和婶子记得过去吃酒。”刘嫂笑着邀请到。 “那可要道声恭喜了,”连婶忙道,“瞧着是年前定下的吧?人家也在这镇上?” 刘嫂摆手,咽下口里的茶水:“婆家华彩镇的,还得往北走。” “华彩镇,靠近授州府那里吗?”袁瑶衣问,这个她听彭元悟说过。 “对对,就是那儿。本来我是觉得有些远,找的本镇的多好?平时也互相有个照应。”刘嫂是个爱说话的,嘴皮子上下碰着,跟倒豆子似的,“可谁叫人看对眼儿了呢?” 说完,便哈哈笑出声,那声音当真能穿透屋顶去。 连婶跟着点头,附和一声:“那倒是,关键是要自己顺心才行。” 袁瑶衣不好去插嘴说什么婚嫁之事,只是安静的听着。从刘嫂的每句话中,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悦之情。 这大概就是人家所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这里不是周家,也不是邺国公府,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用担心说错话,更不用费心思去揣摩对方意图。 “娘子是否也要定下了?”刘嫂看去袁瑶衣,问了声。 “我?”袁瑶衣不明白为何话突然说到了自己身上,看去对方。 “瞧,不好意思是吧?”刘嫂一笑,身形往袁瑶衣靠近些,“我看见着好几次了,彭家小郎君来这儿,总不是来看连婶的吧?” “当然不是看我。”连婶跟着笑了声,亦是打趣般瞧着袁瑶衣。 彭元悟往这里跑得这么勤快,还不是为了这娇娇小娘子? 袁瑶衣不知道怎么说,简单道了声:“彭先生和彭公子帮了我许多。” “说起来,彭家是不错的,日子殷实,家里还有行医的本事,”刘嫂又来了话,“家中兄弟两个,彭家大郎几年前成了亲,妻子是本镇的。现在还没分家,一家子在一起。” 听了这些话,连婶比袁瑶衣还在意,便道:“旁的倒也无所谓,最重要是人品。” 刘嫂点头赞同:“那倒是,待后面我再去仔细打听。” 袁瑶衣略略无奈,她这边什么也没说,边上的两个人开始为她商议了起来,好似不久后就要把她嫁出去。 “对了,今日过来我还有件事请娘子帮忙,”刘嫂说的口干舌燥,拿茶水往嘴里灌了两口,“就是我小姑子的嫁衣,她不知道绣什么花样,我自己不会绣花,就来问问娘子。” 连婶一听,便笑出声:“那你可找对人了,我家娘子有一手好绣工。” 她可记得清楚,袁瑶衣将那撕得破烂的舆图,都能给完整的修不好。 “那我便是找对人咯?”刘嫂高兴的笑道,随后询问能不能请袁瑶衣帮忙。 因为已经正月十二了,依着自己小姑子那慢吞吞的性子,她实在怕赶不及。 “好,我明日过去姑娘那里,帮她看看。”袁瑶衣笑着应下,到底是喜事儿,她乐意相帮。 心中想起了在家时,她那件没有开绣的嫁衣。那时她和宋成和开始议亲,双方长辈口头上已经定下,母亲给她扯了布回来,让她准备缝制嫁衣 说好了这件事,第二日,袁瑶衣便去了隔壁刘嫂家,帮着对方小姑子一起绣嫁衣。 小姑子叫楚娘,和她同岁。 和大部分人家一样,楚娘也是渐渐大了后,哥嫂便不再让她随便出门。 看着楚娘,袁瑶衣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或者没有和詹铎的那件事,她已经嫁去了宋家 她皱了邹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想詹铎。 日子简单,很快到了正月十四。 每家每户开始准备明日的上元节,做元宵、放烟花,别看厚山镇不大,可是上元节晚上也有花灯可以看。虽不及京城里的,但也有一份热闹在。 袁瑶衣今日要去一趟彭家,连婶早早地帮着准备了礼物。 “娘子这是心里想好了?”连婶问。 袁瑶衣知道对方在问什么,便是她与彭元悟的事,她是否对对方有了意? 。 与此同时的邺国公府,同样准备着明日的上元节。 詹铎便也是这日回的京,他没有进宫,而是选择先回府。 还是那高阔的大门,还是那深沉的宅院。以往每一次回来,心中都无甚波动,觉得回与不回都一样。 不过这回不一样,他知晓了一个消息,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可是他房里的小女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 定然,她听到时,那双澄澈的眼睛会更加明亮,有时,他觉得她的眼睛会笑、会说话。 他的薄唇勾出一个弧度,抬头看见廊檐下悬挂的灯笼,也不知是不是换了新的,总觉得比以前好看。 等回了德琉院,院中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安静。 得知他回来,院里的仆从们等在院中迎接。 詹铎面色清淡,站在门台上往院中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那抹纤柔的身影。 第119章 以前,她会同别人一起,站在院中迎他,不管多晚。 他眉间蹙了下,但是也没多想,抬脚便下了门台。径直穿过院子,他朝正屋走去,视线往西间窗户看去。 第47章 第 47 章 重五跟在后面进了德琉院, 手里搬着个小箱子。外面看着箱子不大,刷着红漆,很是方正。 可是他自己知道, 这箱子是实实在在的沉,因为里面装的是书册,还是医书、药材典籍之类。 这些都是在安通镇时,主子给袁瑶衣寻到的。 要说,可费了些功夫的。但凡他打听到的关于医书的信息,主子便会将东西寻回来,有那些即将消失的孤本, 也有那种医者独家的记录药集 他可是亲眼见过, 主子为了一册药集t孤本,与对方磨了几日。 这厢,詹铎已经进了正屋,手里一扯系带,将斗篷解开。 一旁伺候的婆子赶紧接过,然后将斗篷挂去架上。 詹铎往西间看了眼,房门开着,如此动静,他相信袁瑶衣能听见, 为什么不出来迎她? 难道是病了?他心中这样想。 “世子, 箱子。”重五将箱子放在桌上,既是主子给袁瑶衣带回的礼物, 定然是要亲自送出去的。 詹铎嗯了声, 两步到了桌边, 手搭上箱子,细长的手指在箱盖上敲打了两下。 他知房中的女子喜好研究医理, 这些她肯定喜欢。 还不见她出来,他决定自己去看看,说不准是真的不舒服,毕竟那样一副柔弱的身子。 这般想着,他捧起盒子,准备去西间。 “世子,瑶衣娘子不在房里。”站在衣架旁的婆子小声道。 詹铎步子还未来得及迈出,闻言扫了眼墙边的人:“你是念安堂的人,缘何来德琉院了?” 婆子并未多说,只是上前来几步,从身上取出一封笺书:“前些日子,老夫人把瑶衣娘子许给了厚山镇彭家的小郎君,这是放人契书。” 屋中蓦的静下来,好像一切凝固在这一刻。 嘭,方正的红漆箱子重重落回到桌面上,发出声响。 “契书?”詹铎脸色冷沉,眸光更是瞬间变得寒郁,手指一夹便将婆子手里的笺贴取了来。 打开来看,第一眼便看到了一笔无甚力道的字体,那是袁瑶衣自l写的她自己的名字。他教了她正确的握笔姿势,也让她时常练字,字是好看了,可是仍旧带着一股柔软感。 詹铎皱起眉头,捏着笺贴的手指收紧,拇指指肚摁在她的名字上。 她居然签了,签了老夫人给她指的婚事,她走了 婆子退去一旁,不再说话。 而正要出门的重五同样如遭了一记重锤,呆愣在门边,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眼看着主子难看的脸色,便知道事情是真的。 “她人在哪儿?”詹铎声线低沉,听着还是往日般的清疏,可内里已经掺染上冷意。 婆子想来已经得到老夫人授意,便安静回道:“初五,彭家便已将人接走。” “初五?”詹铎齿间磨着这两个字。 怎么,他离京的第二日,她就走了?为什么老夫人给她指人家,她如此轻易的就应下? 她那样聪慧,能从纪氏手里安然脱困,而他看得出老夫人喜爱她,她若不愿,一定能够有自己的办法。明明,他让她等自己回来的。 脑中出现初三那晚,他在她房中,他的亲近与示好,她的躲闪和僵硬。脑海中一闪,映现出另一幕画面,人来人往的街上,少女满面笑意,将买回来的糕饼,递给了彭元悟手中 他垂眸,再次看去笺贴,一字一句的看。 “哪一日,”他薄唇微动,凉凉问出几个字,“她过门?” 习俗里,正月里不能成亲拜堂,那么她应该只是被接到彭家,还没有嫁给彭元悟。 胸口中莫名像被什么绞着一样,沉沉的发闷。她是他带回来的,他不曾开口,她凭什么离开? 婆子半弯着身子,回道:“彭先生昨日送了信来,说会在正月十八,正式议亲。” 正式,便是下定礼,然后男女双方商议好成亲的日子。过了这一遭,其实已经算是夫妻,只差一场婚礼而已。 “正月十八?”詹铎咬着这四个字,手指攥起,那张笺贴便被彻底揉皱。 而后,他手一松,那团皱纸便掉去地上。 他面上冷沉,迈步朝屋门走去,抬手就去掀那门帘。 走了又如何?大不了去把她抓回来。 见他这般,那婆子赶紧唤了声:“世子,老夫人让你去趟念安堂,有事商议。” 詹铎只当没听见,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才到外头,就看见走进院门的詹老夫人,对方站在门台上,与他隔院相望。 “这是要去哪儿?”詹老夫人手里拄着凤头杖,在地上哒哒敲了两下,“回京来不进宫,不去见长辈,你要做什么?” 她没有想到,詹铎会这么快回来。之前了解过这间兵器丢失案,其中牵扯复杂,并不是简单地丢失,根本是与朝中内部的一些官员有关,不然谁有如此的胆子? 所以事情注定复杂难办,哪怕是办得顺利,也得正月二十以后回来。 她抬手一挥,德琉院的人尽数出了院去。偌大的院中,此时只剩下祖孙两个人。 “祖母为何将她送出去?”詹铎淡淡开口,缓步穿过院子,走到门台下。 第120章 詹老夫人看着他,反问一声:“她为何不能走?” 詹铎薄唇抿直:“我答应过她给她交代,她一路跟着我来到京城,我需得照顾着她。” 他以为所有一切已经够清楚了,有纳妾文书,他亦亲口对袁瑶衣许诺 “大郎,”詹老夫人平静了语气,耐心道,“你知道的,她若是想留的话,谁能送走她?” 詹铎眸中一暗,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并不说话。 呵,是她自己要走的么? 突然间,一些忽略的过往在脑中丝丝缕缕的浮现。她躲避他的亲近,他说将纳妾文书送官府盖印,她说不急 眼见他静站不语,詹老夫人有些猜不透人心中想什么,便道:“官家如今重用你,放眼朝中,没有人能像你这般年纪便位至三品。你自小懂得轻重,该明白一些道理。” “祖母是说,”詹铎嘴角动动,几个冷淡的音调送出,“让我放弃她?” 詹老夫人皱眉,带着些劝说道:“她可能一直有自己想走的路,且放她去吧。你既然回来了,先前与你说的议亲之事,正好可以提上来。” 詹铎不语,耳边萦绕着几个字,挥之不去:她要走,放她去 “大郎,”詹老夫人只能继续说,“你现在定下意思,我这边就让人去女方家打探,事情说下来,就把事情在正月中定下,出了正月便成亲。” 詹铎额头突突的疼,好似是听了祖母的话,又好似根本没听见。 让他二月成亲,而刚才那婆子说,彭家会在正月十八给彭元悟和袁瑶衣定下亲事,那么也是二月成亲吗? 见他还是不说话,詹老夫人心中生出担忧,便拄着凤头杖从门台上下来,脚下缓慢的踩着一级级台阶。 “你知道事情轻重,日后总能遇着可心的女子,到时候便收了就好。”老人家站去孙儿面前,眼中些许不忍,“不管怎样,她心里得有你,这才是根本。” 周氏和纪氏的事仿佛还在眼前,在她心里,哪怕是真的喜爱袁瑶衣,可道理上,她必须站在詹铎正妻的一边,这是立家之本。 詹铎眉头越发紧锁,明白祖母说得对,可心中的翻腾根本无法停息。 他还是一语不发,随之迈步从祖母身旁走过,抬脚上了门台。 眼看他就要走出院门,詹老夫人赶忙出声唤住:“你要去哪儿?” “我有件事要做。”留下几个简单的字,詹铎的身影便消失在院门处。 詹老夫人脚下微微踉跄,手里的凤头杖差点儿没扶稳。 而尤嬷嬷此时慌忙跑进院中,上去便扶住詹老夫人:“老夫人” 詹老夫人看着空荡荡的门框,苍老的脸上浮出惆怅:“怎会如此?” 。 彭家是处两进出的院子,因为是年节的缘故,到处贴着对联、福字,加上彭家人多,给人一种十分热闹的感觉。 自从到了厚山镇,袁瑶衣是第一次来彭家,算是正式的拜访。 这次来,也就见到了彭家大哥大嫂,还有那个四五岁大的小侄女儿。 彭家人对她的到来很热情,显然是提前准备过,吃的用的。因为彭母没了,家中事多是大嫂章氏处理,所以也是大嫂拉着袁瑶衣说话。 “不成不成,娘子千万得用过晚饭再回去。”章氏挽留着,将准备起身的袁瑶衣重新摁回椅子上。 袁瑶衣是过晌来的彭家,原只想简单坐坐,奈何章氏一直拉着不让走,这眼看日头往西面偏去。 “不早了,阿嫂。”她道了声。 “不急,”章氏摆摆手,又给她斟满茶,“你离得又不远,几步路的事儿。再者就算远也不怕,二叔可以送你回去。” 袁瑶衣见此,只能在留下来与人继续说话。 闲聊着,章氏不时有意无意的,会提及彭家的事,袁瑶衣也就听进了几分。 “这几个月真是劳烦二叔了,国公府那边有事,全是他去的。”章氏说着。 袁瑶衣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以前去给詹老夫人看t诊的多是彭大郎,是人去年秋摔伤了腿,后面便一直是彭元悟。 也便知道詹老夫人对彭家帮助很大,例如彭家院子前头那间临街的药堂,便是詹老夫人给银子修建的。而镇上的人知道彭家常去邺国公府,心中也生出信任。 可能是因为这层原因,章氏对袁瑶衣说话十分客气,好似都是心中思量好才说出口。 章氏去准备晚膳的时候,袁瑶衣去看了彭家的那株老梅树。 正如先前彭元悟所讲,梅花开得正盛,一走进后院这边,整个人便沐浴在清雅的花香中。 老树生在墙边,撑开繁琐的树冠,一阵清风过,花瓣跟着飞舞飘落,如落雪般。 袁瑶衣被彭元悟带着到了这里,心中一阵感叹花树美丽。 一同跟来的还有彭元悟的小侄女儿,圆团团的小身形已经跑去了树下。 “我去树上帮你折几枝好的。”彭元悟道,边将手里的小竹篮交给袁瑶衣。 袁瑶衣还未回应,就见人已经走去树旁。 只见彭元悟将袍摆提起,往腰间一掖,随后抬脚踩上树干,手脚并用的往梅树上攀爬。 看得出他并不擅长爬树,动作略缓慢,尤其是动作重时,不免就会碰落大片花儿。每当这时,树下的小侄女儿便开心了,拍着双手跳。 终于,他折下顶端最盛的两根花枝,这才树上下来。 第121章 袁瑶衣看着彭元悟抱着满怀的花,朝自己走来。和方才相比,他的衣裳不再规整,头发亦是乱了,哪还是那个儒雅的彭家小郎君? “瑶衣,给你。”彭元悟到了袁瑶衣面前,将所有的梅花往前一送。 梅香钻进鼻息,袁瑶衣双手接住梅花:“有劳彭公子。” 要说摘梅花,站在树下摘矮处的就好,不一定非得费事爬到高处去折这些花枝。 可是细看,这开在高处的梅花显然更大且艳丽,正如高枝头上的果子更大更甜一个道理。 夕阳落山,留下一缕霞光落在墙边。 待那装花的篮子满了,正好是章氏过来喊人用饭的时刻。 彭元悟走在前面,手里提着花篮,衣裳已经打理好,而头发必然是要回房重新梳理的。 后面,袁瑶衣牵着妞儿。小姑娘很喜欢她,几次缠着想让她抱,都被彭元悟制止。 “婶婶,你以后会住进我们家吗?”妞儿手里攥着一枝花,软乎乎的嗓音问道。 袁瑶衣没想到小丫头会这般称呼她,往前头看了眼,察觉彭元悟步子一顿。 “妞儿,我给你把花簪辫子上吧。”现在叫婶婶实不合适,再者,她心中终有些犹豫。 有些事她想细细思量,并不愿草草定下,哪怕旁人都说彭元悟是不错的人选。或许内心里,与詹铎的那段往事,始终在影响着她。 她蹲下来,在妞儿发间簪了梅花,而前面彭元悟已经转过了拐角。 妞儿很开心,哪怕只是简单的一朵小梅花,然后忽闪着一双大眼问:“我娘叮嘱我,不能惹婶婶生气,婶婶是国公府里的人。” 袁瑶衣看着妞儿,遂笑了笑:“我不是国公府的人。” 她现在出来了,与那里已经毫无关系。 妞儿圆鼓鼓着一张脸,注意力去了梅花上,小胖手拽着片片花瓣。 袁瑶衣是在彭家用的晚饭。 彭家和别的家庭一样,饭桌上等着长辈先动筷,用饭期间不怎么说话。 袁瑶衣安静吃着,心里想起连婶的话,说让她过来看看彭家的情况,比如家人间的关系,家中生活等。 她觉得有些东西单看表面并不行,更何况,她是真的来探望长辈。 晚饭后,章氏准备了些糕点让袁瑶衣带回家,顺势将人拉到伙房说话。 “瑶衣,我家婆婆走得早,所以有些事只能我这个做嫂子的来说,”章氏道,“你要是觉得妥当的话,咱们把事情定下如何?” 袁瑶衣微怔,不想对方如此直接的说出。定下事情,自然是指她和彭元悟的事,毕竟表面上,詹老夫人给他俩指了婚事。 “这么快?”她小声道。 章氏笑:“哪里快?当初我和你大哥只是隔着门看了眼,后面便定了亲。我是觉得你若想好,咱们就定在正月十八议亲。你那边不用准备什么,议亲是二叔这边来准备。” “十八?”袁瑶衣更没想到日子这么快,“阿嫂容我回去想想,明日给你回复。” 章氏笑着道声好,便就提着篮子送袁瑶衣出门:“那明日让二叔去找你,你想好了就跟他商量。 ” 袁瑶衣点头。 她这边还有犹豫,或者彭家那边看来,这桩亲事是板上钉钉,还不如早早将事情办了。 。 回到家中,袁瑶衣简单收拾了下,便坐在床边,把灯调亮了些。 床上铺着一套大红色嫁衣,正是隔壁楚娘的那件。 因为正绣到嫁衣前襟的重要处,偏那里楚娘不敢下手绣,怕绣坏了。加之刘嫂家时常有亲戚来,袁瑶衣总在那边也不方便,便将嫁衣拿回家中来,打算先把绣花的轮廓绣出来后再送回去,后面没什么难的,楚娘自己一个人便可完成。 屋中略有些热,她将窗开了道缝儿,耳边听见隔壁的说笑声。 家里没什么事儿,她便让连婶去了隔壁帮刘嫂。 一切准备好,袁瑶衣坐去床边,开始绣嫁衣。 下针的时候,心里想着和彭元悟的事儿,明日该如何跟对方说,同意或者拒绝? 同意的话,那便是十八那日与彭元悟正是议亲,以后嫁去彭家;拒绝的话,也不用再耽误人家,只是詹老夫人那边得给个交代 这时,外头院门有了动静,似被人轻轻推开。 袁瑶衣透过窗缝往外瞅了眼,黑暗中并看不清什么。听着隔壁没了说笑声,猜想应当是连婶回来了。 她没太在意,低头继续绣着花,一针针下去,那牡丹花的轮廓已有了个大概。 没一会儿,她听见外间的屋门被推开,便唤了声:“阿婶去休息吧,我这边再绣一会儿。” 外间没有人回应,很安静,就像刚才的开门声是错觉。 袁瑶衣停下手里活计,遂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才跨出房间半步,她整个人便愣在那里,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正间亮着一站弱灯,灯火耀映中,男子颀长的身姿立在那儿,面上清冷疏淡,一双深眸如幽冷寒潭。 袁瑶衣嘴角动了动,挤出一声轻微的声调:“世子。” 第48章 第 48 章 正月的夜晚带着清寒, 冷风从外面窜进屋中,那盏摆在桌上的灯烛被吹得忽明忽暗。 灯芯几经摇晃,最终稳下来, 只是光线比先前暗了许多。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袁瑶衣盯着几步外的人看,下意识掐了掐手心。疼,所以看到的是真的。 第122章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詹铎。 嚓嚓,是詹铎脚步迈开,鞋底落在地砖上的轻响。他在朝她走来,越来越近。 袁瑶衣脚下意识想后退, 自詹铎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真真切切, 心中不由开始发慌:“世子来此作甚?” 她好容易从舌尖送出两个字,染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如此夜晚,他来做什么?他离京办事,为何这么快回来? “瑶衣,”詹铎开了口,停步在她身前站下,“你怎么来厚山镇了?” 他不回答她,却是先反问她。和他冷沉的脸色不同,他的话音听起来温煦轻和, 就如之前一样。 可这话听在袁瑶衣耳中, 分明觉得发冷:“我离开国公府了,因为世子在外地办事, 没来得及告别。” 她如实说着, 既然他能找到这里, 说明什么都已知道,那便对他明说就是。 “告别?”詹铎双眼眯了下,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说过让你走了?” 袁瑶衣微仰起脸,对上那双深眸:“世子大好前程,瑶衣不敢耽搁。恰逢老夫人开恩,我便自行选择离开。” 她咬咬后牙没有退缩,便这样看着他。 “离开国公府,出来嫁人吗?”詹铎问,眼眸中闪过嘲讽。 他的目光越过她,看见了卧房床上的大红色嫁衣,在烛火中那般刺眼。她不但离开他,还打算嫁人了。 若不是他提前回来,那么正月十八,她是否就会和彭元悟定亲? 袁瑶衣眉间蹙了下,而后点头:“对。” 她既然出了国公府,那么以后的事当然可以自己做主,亲事亦是。 然后她便感受到他的眸光更沉了几分,似乎下一瞬便能将她撕碎。 “只是不是今日议亲,”她吸了口气,唇边绽出嫣然笑意,“世子记错日子了。” 话音轻轻地,她想或许好生说开t,与他讲讲,他会明白、会离开。 詹铎看着女子唇边的笑,明明极美,却着实刺眼。印象中,她是乖顺柔和的,为何现在像浑身长了尖刺? 有尖刺又如何?他还是能将她掌握。 “跟我回去。”他淡淡道,口气中带着毋庸置疑。 简单的四个字,让袁瑶衣胸口一闷:“世子,我已经不是国公府的人了,我会和彭家议亲。” 是詹老夫人应下的,还有全府的人都知道,她被指婚给了彭元悟。她极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认真的说出来,想让詹铎明白。 他是枢密使,朝中三品大员,深受官家器重。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但凡稍一想,就会明白事情轻重。 “世子从外地归来,应当有很多事要做,不该在我这里久留。”她继续道,期望他明白过来,离开便是。 该说的她已说出,她不会跟他回去,也不想再与他有纠葛。她与他终究不同,她只想简单过活,而他是人中龙凤。 她同样知道,现在决不能一丝的松懈,一旦被他带回去,她将永远被他拿捏,再无办法逃离。 詹铎皱眉,鼻间送出一声冷哼:“彭元悟就这么好?” 好到让她甘愿离开国公府? 不禁,他想起适才在街上,她与彭元悟并排而行,她柔柔纤巧,彭元悟提着花篮,不知说了什么,竟是逗她发了笑。 “天晚了,世子回去吧。”袁瑶衣道声,抬起手做了个请,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手才将抬起,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上攥住,接着不待她反应,便拽着她往外走。 袁瑶衣脚下被带了一个踉跄,不受控制的迈步去跟上他,反应上来便开始挣扎,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 “随我回去,这桩事我便当做没发生过。”詹铎面色冰冷,手里越发攥紧了些。 她让他走?她难道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带她回去? 自然,女子的那点儿力气在他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就拉着她出了正屋。 袁瑶衣心中大骇,眼看被拉出屋,她一只手紧紧把住门框,使尽了力气将半边身子卡在门上。 感受到些微的阻力,詹铎回头去看,就见袁瑶衣缩着身子,把住半边门扇。 “我不回去!”她摇着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不要回去,她好不容易出来,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要回去,她不想做他的妾,不愿在那阴沉的大宅中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 詹铎的双眼危险眯起,薄薄的唇送出几个字:“看来,你真想嫁他。” 不过一个会点儿医理的小子,说两句花言巧语就让她动了心吗?那他呢,不是他一路带着她到了京城? “是,”袁瑶衣回他,只想让他快些放手,“世子既然知道我要嫁人了,就请放开!” “袁瑶衣!”詹铎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间挤出,好似要将这个名字磨碎。 袁瑶衣一点儿不敢松力,生怕被他给拖走,把着门的手指抠进棂格,勒得生疼。 她一声不吭,只用自己的行动给他回应,她不跟他走。 “呵!”詹铎忽的笑了声,眼睛盯着那门板上方的棂格,女子细柔的手指抠破了糊纸。 她应该知道,他这边一用力拉她,她的手指有可能被折断,可她就是不松。 夜黑着,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第一次,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眼中的反抗,不再有他熟悉的乖顺柔婉。 他这一声轻笑,让袁瑶衣不寒而栗。 第123章 她知道詹铎平时给人的感觉是清傲矜贵,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子弟的气质,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可他还是上过战场的将领,杀伐果断,一步步走到正三品枢密使,脚底踏着的不是累累白骨是什么? 蓦的,她抓棂格的手一松,趁着僵持间詹铎没怎么用力,拉起另外一扇门就想关上。 说时迟那时快,詹铎眼看那扇门就要关上,而自己还拽着袁瑶衣的一只手,这样关上门,必将夹上她的手臂 下意识,他松了自己的手,放开了那截细细的手腕。 紧接着下一瞬,面前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袁瑶衣快速抽回自己的手,将两扇门一道合上,急忙慌的想拉上门闩。可是太慌了,手指颤得不行,竟是没拿稳。 听见门内的动静,詹铎一直强压的火气终于上来。好一个将他拒之门外,好一个逼他松手,真是铁了心不跟他回去啊! 糊纸上印着里面女子的一举一动,她真以为一扇单薄的屋门能挡得住他? 那只松开的手还擎在半空,继而五指收紧,手背上经络凸起,直接就去推面前的门。 里头,袁瑶衣才要将门闩上,外头猛的的一阵推力,直接将合起的门扇给冲开,她跟着脚下往后退了两步。 两扇门吱呀呀的晃荡着,想两片风中的残叶。 门外,站着面色阴沉的詹铎,他一语不发,缓缓抬脚,重新跨过门槛,进了屋来。 袁瑶衣抿紧唇,知道今晚的事不会善了,他要把她抓回去,哪怕她什么话说尽也没用。 见他一步步走近,她只觉头皮发紧。她才不想被带回去,她才出来几日,她只想要安静简单的日子。 她咬紧牙,挡在腰前的双手掐紧,根本就试不到掌心的疼痛。就在詹铎与她相隔几步的时候,她猛的抬脚往前冲,眼睛看着敞开的屋门,想要跑出去。 她的动作很快,出其不意,居然真的这样越过了詹铎,从他的身旁跑过。 离着屋门并不远,也就三四步的样子,只要跑出去喊一声,隔壁就能听见 然而下一刻,她的腰被一条手臂从后拦住,继而被圈住往后带回去,后背贴上了身后的人。 接着,面前砰的一声,屋门被关紧,男人关门的手正从她的耳旁擦过。 “你放开,我和国公府已经没有干系”她去掰着腰间的手臂,嘴里一遍遍说着。 可她只试到腰间的力气更加收紧,真的会将腰折断般。 “没有干系?”詹铎轻笑一声,微微垂下头,薄唇贴去她的耳边,一字一句,“你忘了纳妾文书了?” 袁瑶衣怔住,眼中越发黯淡下去。 她当然没忘记,只是她以为詹老夫人做主了,这件事便会过去;她还以为詹铎也会放下,毕竟他要议亲、有仕途,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平头女子 所以,她曾以为即便有那纸文书,一个堂堂三品大员、邺国公府世子也不会做出强夺他人妻的行为。 “瞧,你记得。”詹铎继续在她耳边说着,低沉的语音中带着嘲弄,“所以,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放你嫁给别人?” 笑话,她是他的,最开始是,将来亦是。 袁瑶衣摇头,她每多听一个字,心就会沉一分。她掰不开腰间的手,便抬手去拍上门板。 啪啪,与詹铎的一番来回,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以至于拍着门也没什么大声响。 她唇边溢出焦急的嘤咛,遂干脆抬起脚去踢门板。只是她才要动,便被詹铎发现意图,继而将她一个使力打横抱起,不再纵她闹出丁点儿动静。 袁瑶衣身形一轻,被詹铎抱起在身前,眼看他居然往她的卧房走去,急得踢着双脚,两只绣鞋就这么踢掉在地上。 詹铎完全不理会身前那点儿挣扎,她越是这样,越让他想要收服她。就像在战场上,哪怕多强劲的对方,他最后总能制服,更何况一个柔弱小女子。 “你放开!”袁瑶衣的话音中染了哭腔,心中生出害怕。 詹铎已经走到床边,听见她弱下去的声音,心中某处刺了下。可下一刻,他便看见了床头那件大红嫁衣,上头绣着龙凤呈祥、鸳鸯交颈 他薄唇抿紧成直线,弯下腰将她放去褥上,不待她想逃便一把摁住。 袁瑶衣只觉身子被重重压上,胸腔中里的空气被挤了出来,头发晕眼一黑。腰间的手没有离去,还是紧紧圈着,只是掌心托去了后腰窝那儿,带着她去贴合他。 她伸手推着,带着鼻音地声音一遍遍:“不行,不行” “为何不行?”詹铎扶上她的脸颊,拇指抹着那两瓣红艳的软唇,“我是你的夫主。” 说着,他落下唇去,掳获上她的开始碾磨。 袁瑶衣眼睛瞪大,承受着那带着怒气的惩罚,舌尖和唇轮番在他的齿间磨着,血腥气很快在彼此口腔中蔓延开。 “嫁衣?笑话!”詹铎在唇齿交融间,一声讥诮。 那大红色实在碍眼,他一把抓上床头的嫁衣,给扔出了床去。 嫁衣如同一片红色云彩,借着那不小的力道在空中滑过,最后刮在了桌子的一角上,同时扇灭t了那盏灯火。 房中陷入黑暗,正月十四的月光明亮,从那道敞着的窗缝进来,正洒在桌面的一角。因为昏暗,所以房中那交缠的呼吸声便格外明显。 床帐在嫁衣扔出去的同时,被男人的手挥落,彻底将这方柔软的小天地笼住。袁瑶衣徒劳的双手还在推拒,腰间一松,那是香罗带被抽了开,然后微凉的手探入,握上了她的腰,那手指收紧的力道让她不禁战栗。 第124章 黑暗中的视觉变弱,身体的感知却变得更加明显。 垂下的帐子,外间微弱的灯火,耳边的粗粗的喘气,口舌的疼感,推不开的禁锢,被压住的身体,这一切的一切恰似几月前在周家的那一晚。 袁瑶衣如木头般僵硬住,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决堤洪水,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无法呼吸。 “瑶衣”詹铎唤了声,发觉一直抵着的那双小手无力垂下去。没了这份阻力,便轻易分开了她的双膝,他托起她的腿弯,更与之近了几分。 隔壁刘嫂家,几个人坐在桌前说话。 “这么说,以后彭家的药堂归彭家大郎?”连婶喝了一口茶,问道。 刘嫂点头:“我是这么听说的,以后彭先生会将药堂给大郎打理,毕竟是长子嘛。” 因为先前答应过帮着打听彭家情况,今晚坐在一块儿正好说了。 “那也理所应当,”连婶应了声,又道,“只是私心里,想让我家娘子日子好过些。” 刘嫂道声可不是,笑着道:“左右是成亲后都会分家,单看彭先生怎么安排。若心疼小儿子,会多分些田产,也是一样的。” 连婶点头称是,可心中仍不免多想。 彭家的药堂将来归大儿子,那彭元悟以后靠什么过活?在镇子上再开另一间药堂吗?毕竟他也只会行医。 可若这样,兄弟俩不免就会生出竞争来,到时候关系恐怕好不了。而且,大多数人会认老药堂,也不知新开的是否有人捧场。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还过早,毕竟连婶还不知道袁瑶衣的打算。 “我觉得不用担心,”刘嫂心大,什么都看得开,“瑶衣娘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鼻子、眼睛、耳朵,哪一处都好。” “嗯,我也觉得瑶衣样貌好。”一边,少言寡语的楚娘道了声。 闻言,连婶扯着唇笑了笑没说话。 心中却叹了声,要说袁瑶衣有福气,她现在还真没看出来,倒是觉得那小娘子一路走得不容易。 “天不早了,我该回了。”她从凳上站起,与刘嫂一家道别。 双方寒暄客气几句,连婶便离开了隔壁。 等走回到自家院外,她发现院门开着,心中嘀咕一声,出门的时候明明关好了。 走进门去,她将院门闩好,转身第一眼往正屋看去。袁瑶衣房间的灯熄了,不过正间还亮着,想来是给她留的。 她往正屋走去,想着熄了那盏灯,自己也回房去睡。 房中,床帐被从窗缝进来的风摇晃着,床板不时发出轻微的两声吱呀。 袁瑶衣咬着牙,后脊上的手还按在那儿揉着,试图让她软下来。也的确是管了用,那些僵硬在慢慢消散,可脑海中的过往画面却愈发明显。 “那次,”她唇角动了动,于这混乱的帐中开口说着,“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你被药物所控。” 细细弱弱的声音,让托在后腰上的手僵了僵,只是力道依旧强硬不松。 她盯着帐顶,一侧脖颈被他喷洒出的气息扫着,不稳且热灼。她知道,只需他再进一步,她没有什么可以抵挡,只能承受。 “可这次,”她声音颤着,连着每根眼睫都在发抖,“你分明的知道。” 他知道,哪怕是发怒,他也知道在做什么。所以,她一再拒绝抵抗,他仍是坚持强硬对她。 他的手正捏在她的下颌处,她头一偏张口狠狠咬上 手上一疼,詹铎眉间皱起。她像只猫儿一样,咬着不松口,看似是将所有力气用在了牙齿上,鼻间送出委屈的轻哼声。 他没有抽回手,任由她咬着,耳边是她方才的话。 一股闷气油然而生,由她的话想起了好些过往。一起共患难也好,简单的相处也好,他也曾对她说过,不会委屈她 可现在,她这样狠狠地咬着,何尝不是对他展示的一种排斥和抵抗。 “瑶衣,”他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淡淡的惆怅,“我们都别置气了,跟我回去好吗?” 回去,只要她跟他回去。 手上的疼感渐渐麻木,想来她已经没了力气。 他叹了声,将她拥紧。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对她如此在意。 第49章 第 49 章 正月十四的夜空, 月亮缺了那么一点儿,只等待明日补齐。 月光明亮,照耀着宁静的镇子。正是夜里近亥时, 许多人家已经熄灯入睡,黑暗的街道两旁,是用竹竿新搭起的架子,明晚上元节灯会,用来挂上各式彩灯。 月光同样照进院子,像柔软的白霜铺撒开。 房中,袁瑶衣试着腰间的手缓缓松开, 而后撤走, 指尖抹过腰侧,不禁让她呼吸一滞。 同时耳边听见詹铎的一声叹气,继而他手臂在她脸侧一撑,翻身起来。 她僵硬的动了下脖子,眼睛去看他,他正倚在床柱上,拿手捏了捏眉心。 帐内一静,焦灼着复杂的气息。 袁瑶衣赶紧坐起,蹬着双脚到了最里面, 后背贴上冰冷的墙。 她这明显表露出的躲避, 让詹铎胸口的闷感更加厉害。遂看去昏暗中的她,还是不明白, 他说过让她等他回来, 这才几日, 她就要和别人议亲了? “瑶衣,过来。”他朝她伸手, 声调放软。 袁瑶衣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一动不动。要不是后面是一堵墙,她肯定躲得更远,怎么可能过去。 第125章 这时,外面有了动静,还有连婶的自言自语声。 哒哒哒,敲门声响起。 “娘子睡下了?”连婶小声的询问,应该是怕她真睡下,而吵醒她。 袁瑶衣眼睛一亮,看着床帐映着的那一点儿光亮,那是从外间进来的光,只要她现在回应一声 “你想喊她进来?”詹铎幽幽开口,语调没有情绪。 袁瑶衣嘴角才微微张开,闻言去看他。昏暗中,他坐在那儿,手依旧擎着。 是了,她喊了连婶又有什么用?连婶本就是周家安排的,进京后也是听从于詹铎,是真正的主仆。 连婶对她很好,她又何必将人拉进无谓的麻烦里?或许,只会让他更为发怒。 她抿着唇,唇角的疼感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也想起他说的话。他说别置气,跟他回去。 外间传来开门的轻响,她知道那是连婶进了屋里,并且轻着动作。很快,外间的灯熄了,映在床帐上的唯一一点儿光亮跟着消失。 然后是关门的声音,连婶离开了正屋,回去了自己的东厢。 自始至终,袁瑶衣没有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纤薄的身形笼罩在阴影中。 “一个仆妇而已,你倒是在意她。”黑暗中传来詹铎的话语,凉薄疏淡。 袁瑶衣轻轻打了个寒颤,意识到她刚才没喊是对的。真让连婶看到,说不准是害了对方,毕竟她已经看了不少这种事,比如念安堂的樱儿 这时,对面的人动了动,微微的窸窣声那样明显,让她登时警觉起来。 可是她根本没地方躲,统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他又在唯一的出处那儿。 “搭上。”詹铎拉了被子,手一伸攥上那截细细的手臂,然后往自己身边带过来。 袁瑶衣挣了两挣,还是被他拉了过去,下一刻被松软的被子裹住,随之被他抱着倚在他身旁。 她皱着眉,心中的警觉并未放下,盖在被下的手攥紧。 “别掐手了。”詹铎道了声,他当然看不见她的手,可是这样僵硬的她,如何想不到正掐着手心? 袁瑶衣还是不说话,紧紧抿着唇。也不知是不是只要不说话,她就可以一直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不跟他回去。 “没有话说?”詹铎开口,垂眸看着缩成一团的人儿。 袁瑶衣嘴角蠕动,终于挤出来几个音调:“我,我不回去。” 每一个字,都会扯得舌尖发疼。 “好,”詹铎张口应下,又道,“事情明日再说。” 期间,让她仔细想想。就像方才对连婶那样,她这样聪慧,肯定知道轻重。 一个晚上,他等得了。 袁瑶衣身子动着,从他身旁离开,拖着被子往里面移动。 詹铎看着她,没有再伸手去拉她,瞧她不稳的移开,那身影带着几分倔强。 一时间,床帐内安静下来,t浑浊着一股说不清的暗昧感。 袁瑶衣不再说话,也不去看身后的人,兀自裹着被子,不管他是去是留。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半边身子躺麻的时候,身后才有了轻微动静,床板跟着吱呀了声。 经历过刚才,她下意识后背发僵,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瞪大。她怕他再次靠过来。 然而,詹铎只是从床边站起,然后手一挥挑开了床帐。 外面的些许凉气进来,冲淡了帐内的浑浊闷热。 同样,袁瑶衣感觉到了着微小的凉意。很快,帐子再次落下。 她翻了下身,先是看去床边空荡荡的位置,而后抬眼盯着帐子看。屋中没有一点儿光线,她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她知道詹铎去了外间。 等听到开门的声响,她晓得他是真的离开了。 这一瞬,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样,她瘫软的躺在那儿,张着嘴大口的呼吸。 “无论如何,我不会回去。”她喃喃自语,胸口微微起伏。 她命运的改变,便是因为那高门大宅中的算计,后来哪一次不是牵扯其中?纪氏、詹钥,那高墙内没有谁是好相与的。 始终,她求的支持是一份简单的自在。 。 翌日一大早,外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显然这一整天都会热闹。 过了上元节后,才算是年节真正结束,也预示着要开始新一年的劳作。 天当真暖了许多,从墙头看去隔壁,那株光秃秃的柿子树显出些油亮来,正在焕发生机。 袁瑶衣叠好了楚娘的嫁衣,昨晚她完全睡不着,干脆坐在灯下绣花。心不宁,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不对劲儿,她捏着针,总看那绣出的花儿不好看。 静坐到快天亮的时候,心境才慢慢平复。 她跟自己说,已经定好了的打算,就坚持往前走。再怎么样,她也不信詹铎会明着将她抢回去。 当连婶做好饭送进屋来的时候,就看见袁瑶衣抱着嫁衣从卧房出来:“今早做的元宵,是隔壁刘嫂” 剩下的话断在了舌尖,她看见女子眼角的疲倦,还有破了的唇角。 袁瑶衣笑笑,不想扯到了唇上的伤,疼得蹙了眉:“阿婶帮我看看,这花样绣得好不好?若是不行,我便拆了重来。” 连婶放下托盘,走去人身边,低头去看那嫁衣上的绣花轮廓:“顶好的,单看形状就知道绣出来好看。” 第126章 说完,便去看袁瑶衣的脸。这样近看,嘴唇不但破了,还有些肿 “先用饭吧。”袁瑶衣道声,便将叠好的嫁衣仔细放在一旁。 昨晚,詹铎扔出嫁衣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惊,生怕被损坏。后来从床上下来,她发现嫁衣挂在桌沿上,并未有丁点儿的损坏,这才放下心来。 女子出嫁的喜服何其重要,不能在她手里出问题。 等用完了朝食,两人一起收拾了桌子。 “世子来过了。”袁瑶衣淡淡道,手里的抹布正擦过桌边。 这件事瞒不住,尤其是对连婶,倒不如和盘托出。 连婶一听,差点儿将手里的盘子松开:“他不是离京了吗?这么快回来?他过来做什么?老夫人已经答应娘子,是她让你来的厚山镇。” 一连串的发问,袁瑶衣只是淡淡一笑。 这些她也问过自己,然后心中没有答案,因为那是詹铎,他要做什么,谁能管呢? 而连婶似乎也猜到了什么,道:“娘子要回去了?” “不,”袁瑶衣摇头,轻轻舒出一口气,“倒是阿婶,你去跟詹老夫人说说,回闳州去吧。” “娘子哪里话?我一路和你来到京城,如今能说走就走?”连婶皱眉道,把盘子往桌上一搁,“说什么,我也不能丢下你自己一个人。” 这一路走来,她是真真切切看着袁瑶衣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遭了那般的事儿,自己撑着一步步往前走。要说一开始她心中的是怜悯,那么到现在,她却是真的对袁瑶衣生出佩服。 有一份共患难在,她岂能这般就走了? 定是昨晚,她在刘嫂那儿说话,这个功夫内,詹铎来的家里。她回来时分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为什么就不再深想一层呢? 不过,既然后面人走了,说明没生出什么事儿,这倒是万幸。 袁瑶衣心中涌出温温的暖流,鼻尖微微泛酸,声音跟着软了下去:“阿婶” “别怕,”连婶一把搂住袁瑶衣,拍拍她的后背,“就算他是枢密使,也得讲究朝廷法度。” 袁瑶衣喉间发堵说不出话,只是靠着对方的肩头,轻轻点了下头。 这时,院门被敲响。 袁瑶衣站直身子,望去院门的方向,脑中下意识想到是詹铎。 “估计是元悟公子。”连婶道,连忙端着盘碗往外走,“我这就去开门。” “我去吧。”袁瑶衣道声,遂先一步出了屋门。 因为昨夜詹铎的出现,她倒是忘了与彭家说下的那件事儿,便是给对方回复,是否定下正月十八那日议亲。 她穿过院子,走过去将院门打开。 外头,正是彭元悟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嫂子早上做了红豆馅的元宵,让我带来给你尝尝。” 袁瑶衣往街上看去,如今还是早晨,外出的人并不多。当然也没看见詹铎的身影。 她轻轻松了口气,稍稍平息了心中忐忑。因为昨晚詹铎的突然出现,她总怕他再回来。 “怎么了?是家里要来人?”彭元悟见着袁瑶衣略有失神,便问了声。 “没有,我看刘嫂出没出来,好将楚娘的嫁衣给送过去,”袁瑶衣浅浅一笑编了个理由,遂将身形往旁边一让,“彭公子请进。” 等进到正屋,连婶已经全部收拾干净,给桌上摆了一碟点心。 对于这里,彭元悟已经熟悉,进屋后惯常坐在桌前的凳上。接着,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里头平稳摆着一个汤盅。 袁瑶衣坐去对面,心中微微起着波澜。 “瑶衣,尝一个试试。”彭元悟端出汤盅,将上头盖子揭开,随后推至袁瑶衣手边。 袁瑶衣低头看着,汤盅里躺着几颗圆滚滚的元宵,瞧着软软糯糯的。指尖正好碰上盅壁,温温的。 从彭家过来,路上是需要走一段的。用食盒提着汤盅,一旦手里不稳,汤水便会洒出来,可见彭元悟一路走来是很仔细的。 她已经用过早饭,况且心里压着事情,也无甚胃口,但还是拿调羹舀了一颗元宵送进嘴里。 都说南方和北方是有些许差异的,就拿她吃的元宵来说,在家乡称之为汤圆儿,略小些,皮儿薄,馅儿细又软;京城的元宵,皮尔厚些,里头的馅儿有那种沙粒感,怪好吃的。 “好吃。”她冲对方笑了笑,客气道。 彭元悟得了肯定,随即跟着笑:“你喜欢,明早我再捎些来。” 袁瑶衣觉得胸口处发堵,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的那颗元宵咽的太急:“不用麻烦,这个时候我都用过饭了,公子还是挤着自己的事情做。” 她放下调羹,两只手垂放去腿上,手指捏上一处裙褶,来回捻着。 “你的嘴怎么了?可是上火了?”彭元悟问,方才在院门外就见到了,只是不好意思问。 瞧着唇瓣发肿,一处破了,昨日见她还好好地。 “是,”袁瑶衣不禁抬手,下意识挡着自己的唇,“昨天灯灭了,我不小心碰到了。” 哪里是碰到的?是詹铎做的,那时候他像是故意的,拿唇齿来磨她。黑暗中,一遍遍的推他,就是推不开,她越是想挣开,他越是使力的想控制她,以至于后面还想撕她的小裤 心里叹了一声,本以为离开就可以开始自己的日子,没想到还是如此复杂。 “瑶衣,”彭元悟开口,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晚上你有空吗?一起去前街看灯吧?” 第127章 袁瑶衣回神,抿了抿唇:“彭公子,我想我不会那么早议亲。” 唇瓣自然还疼着,仿佛是詹铎故意给她留下的,即使他不在,也让她带着属于他的印记。 她现在不愿多去想詹铎,而是想先把与彭元悟的事理清。正月十八,她不会和彭家定下。 这句话说出,她看见对面的彭元悟微怔了下,想着他应该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是太急了些,”彭元悟嘴角的笑略略发僵,但是声线还是那般温和,“瑶衣你别见怪。” 这话说出,倒让袁瑶衣心中生出些许愧疚来。她本就是詹老夫人指婚出来的,也想真的与彭元悟走近试试,若说昨日章氏提出的时候,她还有所犹t豫,那么现在她便是坚定的拒绝。 因为詹铎回来了,他昨晚的举动,让她后怕,便也清楚明了,他不可能让她顺利议亲嫁人。 自始至终,彭元悟又没什么错,她如何连累拉扯着人家?还不如这般拒绝,省得事情越来越麻烦。 “是我的原因。”她轻轻道声,至于心中团团绕绕的那些复杂,她完全说不出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詹铎会追来厚山镇,她也不明白他在执着什么?只要他愿意,找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更别提如周巧姿和樱儿那样的,主动去贴上的。 原本的打算,时日长了,所有什么都淡了,詹铎在国公府娶妻,将她遗忘;她在外面,若是彭元悟对她真心相待,她亦有意,便结为夫妻,若不合适,便说明白分开,也不至于耽误人家。 只是现在全乱了,像一团乱线,她必须找到一个线头,然后慢慢捋顺。 屋里一静,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那是隔壁刘嫂家,想是又有什么喜事儿。 “要不这样,”彭元悟开口,目光带着试探般看去对面,“瑶衣你过些日子再回复,要说十八,我自己也觉得太紧。” 袁瑶衣看他:“并不是日子太紧” “要不等出了正月再商议吧,”彭元悟说着,一边从凳上站起,“我还得去一趟徐阿婆家,给她看看腰。” 说完,他没有再留的意思,从桌边离开,径直出了屋门。 袁瑶衣站在桌边,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只能轻轻一叹。低头看,那碗元宵还在,只是已经慢慢变凉。 这些日子,她看到了彭元悟做的一切,有时候与他在一起有种简单的从容感,是那种能与之平行的感觉,而不是之前只能跟在詹铎身后,随着对方步伐,一味听从安排。 院门又被敲响。 袁瑶衣走去开门,连婶方才去了隔壁送嫁衣,故意给她和彭元悟单独说话的机会。 她家平时没什么人来,便想着可能是彭元悟有什么事又折了回来。 等到拉开院门,她愣在那儿,双脚像定住了般动也不动。 詹铎,他不是走了吗? “你想让我一直站在这儿?”詹铎淡淡开口,视线落在女子的唇瓣上。 被他咬破的地方肿着,昨夜黑沉沉的看不到,如今这样明亮,竟莫名觉得那唇艳丽魅惑。 袁瑶衣双手把着门,完全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大人,民女安分守己过活,您来有何贵干?” 詹铎抿平薄唇,眼睛微眯:“大人?” 好,真好,她都对他疏离成这样了。她能让彭元悟进门去,到了他却不行。 “袁瑶衣,”他唤着她的名字,清淡的没有温度,“你不让我进去,那便就跟着我走吧。” 说着,一把过去抓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力便从门内给拽了出来。 袁瑶衣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往前扑去,不期然,就被那双有力的手臂给抱住。 第50章 第 50 章 詹铎的双手一收, 便将女子娇柔的身子抱在身前,明明是在街上,却毫不避讳。 “你做什么?”袁瑶衣推他, 跳着脚想从他身边离开。 “不做什么,”詹铎没有放开她,转而攥上她的手,“想和你说说话。” 说着,便带着她往前走,并不管她那点儿小力气的挣扎。 此时的街上,已经有人走动, 孩子们更是欢乐的跑来跑去。 袁瑶衣挣不脱手, 要真的闹着吵着,反倒惹人注目,只能安静下来:“我不跟你回去。” 她说着,哪怕被他抓着,她也坚定着自己的想法。 “回不回去后面再说。”詹铎侧脸扫她一眼,倒是满意她安静下来,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 袁瑶衣后牙咬着:“大人这么闲来厚山镇,衙门内没有公务吗?” 于公务上,他向来一丝不苟, 她不信他这样一个人会丢下整个枢密院, 一直耗在这儿。 “昨夜回去全做完了,至于今日, ”詹铎刻意语调一顿, 看去前方, “是上元节,我休沐。” 袁瑶衣皱眉, 余光中是男子优越的侧脸。 所以昨晚他回了京城,完成公务后,他又回了这里来?他这番来回折腾,到底为了什么? 因为她的忤逆和不告而别? 很快,她被他带着到了一辆马车前,双脚顿时不想再往前,身形往后退着。 “我不回去!” 下一刻,腰间揽上男子有力的手臂,半拥半带的,将她给塞进了马车里。 车厢内光线暗,袁瑶衣被推进来,还不待转身,后面紧跟着詹铎也进来了厢内。 “坐好。”詹铎手落上她的肩头,轻一摁下。 第128章 袁瑶衣身形一软,坐去了软毯上,下一瞬身旁一阵气流,是詹铎坐在了她身旁。 并不给她躲闪的机会,她才将试图移开,便被他手臂一圈给捞了回去。 “彭元悟找你做什么?”詹铎垂眸问道。 大清早他赶过来,便得知那不知死活的彭家小子从她院里出来。 身旁的小女子并不安分,泥鳅一样扭着想逃开,完全就不是以前跟在他身旁的样子。他的手掌勾着她的腰,手掌贴上她腹处,彻底的将她圈紧,也彻底让她无力可使。 她穿的是半身夹袄,所以手直接能接触到下面的薄衫,指肚也就轻易感觉到了她柔软的肚儿。 袁瑶衣被勒得喘不上气,明白上来,她越挣,他的禁锢便会越紧。于体力上,她又怎么能赢得了他? “没什么。”她回他一句,然后腰间的手又勒紧了些,便知道他不满意她的回答。 果然,耳边钻进一声轻笑,和男子略带嘲讽的话语:“他倒是腿勤快,不怕跑断了吗?” 这话让袁瑶衣打了个寒颤,抬眸去看詹铎。他该不会,是想打断彭元悟的腿吧? 虽然不太信他真能做出此时,但也不好冒险,尤其那盅元宵还摆在家中的桌子上。 “镇东徐阿婆有头疾,他要过去,来问我上次配的药。”她简单道声,默默收回视线。 她不再动,能察觉到腰间的手松了些,便趁机吸了口气。这样被他强行勒着,似贴似靠的很不舒适,心道他自己也不会觉得得劲儿吧? 詹铎听了她所说,嗤笑一声:“就你当他说的是实话,这般好骗。” 这话将袁瑶衣堵得一噎,手心掐了掐。怎么这个男人,她以前就没发现如此阴阳怪气? 彭元悟说了什么关他何事?她好不好骗,又关他何事? “大人到底要做什么?”她极力让自己静下来。 现在的这辆马车是很平常的青帷马车,并没有詹家的标记,也没有任何属于枢密院的痕迹,所以他过来这边是藏着身份的;而且,这马车现在是走着人多的主街,行进正常。 所以,他不是抓她回去。 或者说,抓她回去有更简单的办法,不会等到这时。 听她这般问,詹铎淡淡一声:“上元节,不能一起看看吗?瑶衣,我是你的夫主。” 临了,他仍不忘提醒她一声。 袁瑶衣蹙眉,手心中掐得发疼。到底,还是那张纳妾文书。 见她又不再说话,詹铎低头看她,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府中是闷了些,你可以住在外面些时日,等后面跟我回去。” 他看着她,自己的影子映在那明亮的眼睛里。 袁瑶衣被迫仰着脸看他,露出优美的脖颈:“大人不是正在议亲吗?” 她毫不迟疑的戳破,不再去管那些小心翼翼和谨慎。 “你是在意吗?”詹铎反问,语气已经放软了许多。 袁瑶衣眼睛眨了下,想也不想便道:“我为什么要在意?” 他议他的亲,她只想要自己的生活,为甚在意? “我知道了,纪夫人说要送你去庄子。”詹铎道,回去后简单一查,便得知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比如詹铎想欺负她,比如纪氏打着为自己议亲的旗号,要将她送走。 袁瑶衣不语,被这样捏着下颌让她脖子发酸,便扭着头想离开他掌心。 “瑶衣,”詹铎手掌撑开,托上她的脸颊,“我会把事都处理好,然后带你回去。” 不管是不是前段时间太忙,总之是他的忽略。 “不,”袁瑶衣张口道,对上他的眼睛,“是我真的不想回去。” 她觉得这样的话已经说了许多许多,从以前的委婉,到现在的直接,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态度了吧。 马车还在行进,厚山镇并不大,一条长街从中穿过,用不了多少功夫就能从东头到西头。 詹铎盯着女子的脸看,良久,道:“下车走走吧,看看这小镇上的上元节。” 话说t出的同时,他松开了自己的手。 袁瑶衣本就别扭的倚在他身上,他这一松开,身形跟着一软,是真真的倚去了他身上,一只手甚至摁上他的膝头。 也只是短短一瞬,她反应极快的收回手,自己坐正身子,然后顺着整理了下衣裳。 马车停下来,詹铎先下了车去。 等只剩下自己一人,袁瑶衣略显疲惫的闭上眼睛,昨晚本就没休息好,现在只觉得累。 车壁被哒哒敲了两下,她知道那是詹铎让她下车。 她提着裙裾下车,对伸过来扶她的那只手视而不见,更不想去看他的脸。 等站来地上,她才发现自己面前是采悦坊,厚山镇一处听戏的茶楼。之前和彭元悟经过的时候,对方还与她讲解过,并隐晦的问她是否爱听戏。 她自然看过戏,不过从未经过专门的曲坊。 里面传来曲乐声,还有那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她看去詹铎,不明白他的意思。 “离着天黑还早,先去里面看看。”詹铎道,手边伸过去拉她的。 袁瑶衣没来得及抽开,便被他攥上,带着走上了面前的阶梯。 今日是上元节,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也只有这一天,所有人可以走出家门,彻夜欢乐,包括平日深居闺中的女子。自然,不少有情人会选在这日会面。 第129章 所以,曲坊伙计看见男子牵着女子进来,倒没显得惊讶,动作利落的边引着人往二楼上去。 厚山镇虽说不大,不过这座采悦坊倒是修的气派。一层是戏台,零落摆着桌子,供客人听曲儿喝茶;二层则是包厢,给一些贵客准备。 詹铎自然要了最好的一间,带着袁瑶衣走了进去。 如今,袁瑶衣懒得说话,干脆就像不会说话的木头,他不让她走,她便用这种冷淡态度对他。 她与他隔着桌子坐下,看去下头的戏台。 旁处的店铺都还未开门营业,这种供人消遣乐呵的地方倒是一年到头开着门。 很快,跑腿儿伙计将茶水糕点送进来,并着还有一本册子。册子上头是这里的曲目,可供客人点戏,自然是另算银子的。 “想听什么?”詹铎拿起册子,隔着桌子递给袁瑶衣。 袁瑶衣余光看了眼:“公子忘了,我不识几个字的。” 詹铎看她,随后收回手,那册子在手心敲打两下:“行,那我帮你选。” 他打开那册子,也没怎么看,随手点了一出。 伙计道声马上准备,收了赏银便出了包厢。 包厢中只剩两人,彼此无话,俱是看去下头的戏台子。 袁瑶衣自然是一点儿没听进去,实在没那心思。别人来此是消遣,她倒像是受罪。 或者,就这样一直冷淡相对,来对他表明自己的坚定态度。 “瞧,谁来了?”詹铎开了口,眼帘半垂,示意着坊门处。 袁瑶衣看过去,正见到彭元悟走进来。他在那儿站着张望,像是在找人,而后笑着走向一张桌子。 “他对你说去给什么阿婆送药?”詹铎侧过脸,看着袁瑶衣,嘴角似笑非笑,“实在不像是老实人所为。” 袁瑶衣蹙眉,并不去看他,但是余光总能瞅到。 他单臂支着桌边,身形慵懒的靠在太师椅上,加之他今日穿着宽袖跑,颇有些世家子弟那样的气质。 她只当没听见,因为她知道彭元悟并不会去徐阿婆家,不过是早上她的拒绝,或许让对方觉得尴尬,才随便找了个借口。 倒是詹铎,他等在这里,好像知道彭元悟会来一样。 詹铎见袁瑶衣动都不动,面色更是没变一点儿,好似他的话根本没听到,可分明她又真的在看彭元悟。 他双指一夹,捏起桌上的茶盏,放至唇边抿了一口:“到底是小镇,说是好茶,实则只是糊弄。”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袁瑶衣听到,然而她还是没有反应,就像是化作了一截木头。 袁瑶衣将注意力关注于戏台,她不信詹铎没有事做,会一直耗在这里。然而,她看去的方向,彭元悟正站在那里,与一位坐在座上的中年男子作揖,隔着这段距离,也能看见他脸上的笑。 只是那中年男子似乎并未抬眼,专注看着台上的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算是对彭元悟的回应。 不难猜出,这是彭元悟想找对方办事,做出的一番姿态。 袁瑶衣对彭家知道的并不多,自然不知道彭元悟和那男子谈什么。 “这幅受气的姿态,作为一个男子怎么能忍得下?”桌那头,詹铎嗤笑一声,“要是我,直接踹了那厮的桌子,给谁摆脸看?实在放肆!” 他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讥嘲,袁瑶衣听着,这话明显就是说给她听的。 她手攥了攥,仍旧选择不去理会他。 要说是找人办事,当然得说好话,这样才能将事情办成。她并不认为彭元悟如此做,有什么值得讥嘲的,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平常人,有妥协、有让步,然后也有前进。 或许这些,对詹铎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生在世家大族,不用担心有没有饭吃,不用担心房屋破了怎么修补。 底下,彭元悟似乎谈得并不顺利,那中年男子开始不耐烦,挥手示意不要打搅他听戏。 “我就说吧,这幅谄媚姿态如何能成事?”詹铎鼻间哼了一声,“彭家的日子很难过吗?让儿子上元节出来求人” “大人,普通人就是这样的。”袁瑶衣实在听不下去,终于忍不住出声。 詹铎视线从下面移到对面女子身上,见到她紧绷着一张脸儿,清澈的眼中全是不认同。 不认同?她竟觉得他说的不对? 袁瑶衣从座上起身,然后快步离开了包厢。 “袁瑶衣,回来!”詹铎手里一拍桌子,沉着声音道。 但是回应他的是一声关门响,清清脆脆。 他眯着眼睛瞅去下头的彭元悟,而后起身追出了包厢去。 外头,袁瑶衣沿着过道往前走,待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若是这时候下去,必然怕碰上彭元悟,到时还不知詹铎又会做出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接近,她知道是詹铎,眼睛疲倦一闭,只觉额角突突发疼。 “晌午想吃什么?” 身后的声音问她,同时一双手落在肩上,带着她转身面对他。 她对上了他的脸,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今日的行为像个孩童,对彭元悟的讥嘲也好,对她的强势也好。 是不是在他的眼里,只要他想要,便什么都可以得到? “那便隔壁的盛安楼吧。”詹铎见她不说话,帮她做了决定。 袁瑶衣往后一退,脱离开肩上的两只手:“戏曲听完了,我要回家了,大人想吃什么,请自便。” 第130章 说完,她转身踩上楼梯,往下面走去。 正碰见一个往上走的伙计,她将人叫住,问了后门如何走。 这样大的曲坊,定然是有后门的,只要不从前门走,就碰不上彭元悟,也少些麻烦。 她踩着楼梯往下走,知道詹铎还站在上面看着她。可她不想再忍,詹老夫人亲口答应她出府,她现在不必再看他的脸色。 等到了一层,她直接从楼梯口快步闪开,因为人多,彭元悟并没有发现她。 等走出一段,她回头看,彭元悟还在和那中年男人谈着。她真不明白,就这件事儿有什么值得詹铎嘲讽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身份,这世上更多的还是平常人。 她出了采悦坊后门,面前出现一条窄巷,便朝一侧的出口走去。 又回头看了眼,詹铎并未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采悦坊内,詹铎回到了那间包厢,下头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正是他点的那处戏。 “公子,这出就是你方才点的‘劳燕飞’。”伙计站在一旁道,手里还拿着那本戏曲名录册。 詹铎在听见戏名的时候,眉间蹙了下,顿时觉得台上那场热闹是对他的讽刺。 劳燕飞?是说他和她吗? 其实他并没听过这出戏,自然也不知讲的什么,只是随手点了下。若今日是杜明孝的话,相信对方会点一出喜结良缘。 站在墙边的重五额头冒汗,一直拿眼睛去瞪那伙计,可对方方才得了赏钱,现在满眼都是想贵客再点一出。 “下去下去。”终是没忍住,重五冲着那伙计挥挥手。 伙计愣了一瞬,随后退出了包厢。 “世子,咱们还得回京去,早些出发,也省的赶不上晚上的家宴。”重五走去人身后,小声道。 这来回的跑,他也是要累死了。虽说厚山镇在京城地界儿,可中间离着几十里地,来回路上骑马,颠也给颠死。 詹铎看t着戏台,那里正唱着劳燕飞,男子与女子分离 “往年家宴上没有我,也不见得没开。”他随意抛出一句,脸上清清淡淡。 重五头疼的很:“你现在是邺国公府世子,上元节家宴必得出席,还有前面的祠堂祭祖,咱们这时候赶回去还来得及。” 詹铎不语,只是默默收回视线,往桌对面看了眼。方才是袁瑶衣坐在那儿,虽然什么话也不说,但至少能让他看见她。可她现在走了,那盏茶来动都没动过,想来已经凉透。 还有着桌上的点心,是她喜欢吃的,她也没看一眼。 只因为他说了彭元悟几句,她便就这样直接走掉。 “重五,她为什么不跟我回去?”他倚上太师椅,重新看去一层。 那里,彭元悟已经离开。而那中年男子还坐在那儿,只需瞧上一眼,便知是事情并未谈成。 他说的有何不对?那彭家小子就是不成事。 重五没想到主子会突然问他这个,心中来回转了几转:“瑶衣娘子,想来是不习惯国公府的生活吧?” 他终于捡了句委婉的来说。 “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她带回去。”詹铎端起手边凉透的茶水,送至唇边一饮而尽,而后扫眼重五,“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重五手指着自己,惊得圆了嘴巴:“我?” 第51章 第 51 章 “但说无妨。”詹铎放下空盏, 道了声。 凉茶喝着并不舒服,在舌尖上留下苦涩,没有半点儿茶香。 重五抓抓脑袋, 知道是非说实话不行,在詹铎面前,他的心思是隐藏不了半点儿。就说方才他那句委婉的想糊弄过去,这不就根本不行? 这一点上,他倒是佩服袁瑶衣。谁成想那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平日不声不响,最后闹出了个大动静,居然敢离开世子。关键, 现在看来世子还对人没有办法。 他偷偷往詹铎脸上看了眼, 小心道:“要是我的话,她想做什么就做” 嘭,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詹铎拍了桌子,细长的眼睛扫了他一眼。 “她想做什么,不会跟我说吗?”詹铎道了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与她说过,有事便找他,他又不会不理。 重五咽了口口水, 僵硬扯着嘴角笑笑:“反正瑶衣娘子应当是在生气, 恐怕不会跟你回去。” 这么明显的事,连他都看得出来。 他的这个主子爷, 是才华横溢、能文能武, 可对于情感上的事, 实在是不敢恭维。也不知是不是周夫人过世太早,詹铎总是一个人, 便少了那些与人之间的来往感情。 “她不会?”詹铎轻轻念着着三个字。 重五见人语气松了些,干脆深吸口气继续道:“就比如,我当初捡的一只小狗,被它主子差点儿打死,你说小狗会不会再回去?” 难道不是他伤了人家瑶衣娘子?如今还想带人回去,人家怎么可能对他有好脸。 詹铎听着,虽然事情说得不是他和袁瑶衣,可终是一个道理。 昨晚,他那样对她,她自然会躲他 “世子,”重五笑笑,想着先把人劝回京再说,“瑶衣娘子在这边有连婶照顾,出不了什么事儿,咱们” “闭嘴,”詹铎道声,直接打断重五的话,“你知道什么?” 什么叫出不了事儿?将她带回去,那才是不会出事。 第131章 重五闭了嘴巴不再说话,只是偷偷叹了声气。感情世子问他只是问问,人家还是坚持自己的意思。 只是,这样一味的强硬,真的不会适得其反吗? 。 这边,袁瑶衣回了家。 她不知道詹铎还会不会再来,便想着还是躲开的好。今日上元节,她不信他不回邺国公府。 待用了午膳,她干脆去了隔壁刘嫂家,一起帮着楚娘做嫁衣。 和头晌相比,过晌显然热闹了许多,鞭炮声多了。刘嫂去前街看了眼,回来说灯架上已经挂满了灯。 袁瑶衣在楚娘的西厢房,和对方一边说话一边做针线。 楚娘今日穿了件胭脂色的衣裙,发辫也梳的俏丽,时而会看见她抿着嘴儿笑,眼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袁瑶衣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了句:“你晚上要出去看灯?” “嗯,”楚娘点头,双颊上浮出少女羞涩的红晕,“全哥说要来看看厚山镇的灯。” 全哥,便是与楚娘定下亲事的那位华彩镇青年。 袁瑶衣跟着一笑:“两个镇子间有一段距离的,他路上应当辛苦。” 说什么来看厚山镇的灯,不过是想来看他这位未过门的娘子。也难怪,姑娘家如此打扮,便就是为了心上人。 闺阁女儿被家中管得严,平时根本不让抛头露面,更别说和男子单独一起。也就是上元节这日,才能将人放出去,让一对儿有情人一解相思。 眼看日头落了西,袁瑶衣从刘嫂家出来,往自己家走。 西面的半边天空染成橘黄,有那着急的人家,已经在大门两旁点了灯,迎接下面的上元节花灯夜。 袁瑶衣抬头,看着自己院门上方的两盏灯笼,虽然不是复杂的样式,但是上头画着娇艳的桃花。有些等着温暖春日到来的意思。 想来这个时候,詹铎已经离开厚山镇,回了京城。 有一整晚的时间留给她,让她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或者,干脆离开这里 一边想着,她一边进了院门。才过了门槛,就见到几步外站着一人。 “瑶衣娘子。”是重五,他见着袁瑶衣从外进来,欣喜的唤了声。 袁瑶衣先是一愣,而后笑着走过去:“重五,你怎么在” 话没说完,她意识到什么,随之脸上的笑跟着淡下来。 重五有些尴尬的点头,道声:“世子在屋里。” 袁瑶衣往正屋看去,门开着半扇,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自然也看不见詹铎。但是重五在这里,那詹铎肯定也在。 她没想到,他非但没走,还来了自己的家中。 不由,心中生出无力感,实在不想再去应付他。昨夜一宿没睡,今日一天也是没闲着,身心好生疲累。 “怎么没回京?”她看着重五问。 重五无奈笑笑:“世子还没发话。瑶衣娘子这边住的习惯吗?” “挺好的。”袁瑶衣颔首,多日未见,见着重五似乎瘦了些。 两人说话还是像以前那般自在,各自说了自己的近况。 袁瑶衣并不想进屋去应付詹铎,她宁愿在外面吹冷风。 “若是在闳州,这个时候已经很暖了吧?”重五问,憋了一天,他现在终于找到人说话,尤其还是袁瑶衣。 袁瑶衣点头:“有那些暖的地方,迎春已经开了。” “京城这边得是二月了,春天来得晚。”重五说着,叮嘱即便是春日也要多穿衣,北方的风大。 这时,正屋里传出一声轻咳。 这边说话的二人俱是看过去,谁都知道发出声音的是詹铎。 “可能,”重五看去袁瑶衣,指着正屋,“世子是想叫娘子你进去。” 反正不是叫他,他若是进去,恐怕就是一脚被踢出来。 袁瑶衣眨了下眼睫,随即浅浅勾下唇角:“我记起有件事没做,出去一下。”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院门,连头都不回。 重五嘴巴张了张,终是没出声唤人。再往正屋看去的时候,发现詹铎已经走出来,就站在屋门外,同样看着空荡荡的院门。 这边,袁瑶衣不好再去刘嫂家,便一直走去了前街。 在街口的地方,有人支了一个糖水摊子,两张桌子摆在那儿。 袁瑶衣走过去坐下,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眼睛往街上看去。 她从家里出来,一来是想躲着詹铎,二来是担心彭元悟会来找她。 虽说早上她算是拒绝了彭元悟,可是对方并没给她回应,还有他问过今晚一起赏灯的话。 坐在这里,若是彭元悟真的来,便拦住他,免得人去了家里那边,正好碰上詹铎。大过节的,不要闹出什么来才好。 街上人潮往来,有的是举家出动,耳边尽是些欢声笑语。 袁瑶衣看着街边支着的架子,已经有人在点灯。原本她也期待今晚的,想和连婶一起到处看看。 来了厚山镇十天,她喜欢这样简单安静的日子,可是詹铎的出现,将一切打破。明明还是这条街,偏偏再也静不下心思来看。 这时,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下,她的面庞被微微的气流擦过,带着些清冷的感觉。 “就坐着吹冷风,不吃东西?”是詹铎。 他单手搭上桌边,侧着脸去看她。明明是熟悉的一张脸,娇美t白皙,可这样看着,又觉得多了些陌生。 第132章 自然,他不会得到她的回应。 或许,正如重五所说,她在生气,因为昨晚的事。他顿觉无奈,以前就没发现,这小女子这么犟。 摊主走过来,问两人需要什么。 袁瑶衣想走,才站起来一点儿,便被身旁的男人给拉回到凳上。不禁,她拿眼去瞪他。 “我晌午没用饭,”詹铎看着她,手里没松开她的手腕,“一起喝碗糖水,好吗?你想喝什么?” 袁瑶衣不说话,只抽着自己的手,拉扯了两三个回合,没有挣开,最终选择放弃。 他晌午不是要去盛安楼吗?怎么会没用饭? 詹铎得不到回应,干脆看着她的眼睛问:“红枣桂圆银耳羹怎么样?” 女子的眼睛没有波动。 “姜糖红薯?芝麻糊?板栗绿豆沙?”他又问。 还是没有她的回答。 詹铎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开口了吗? “全部都要了。”他冲摊主说道。 袁瑶衣不可置信的看他,随后一想,他愿意是他的事,她何必去管?乐得让摊主多卖几碗糖水。 摊主虽然疑惑,但还是转身去做,跟蹲在炉灶旁生火的妻子低语了几句。 天色慢慢开始发暗,热闹的气氛越发明显,一盏盏璀璨的灯火点亮。路上走过的人,俱是神情喜悦。 袁瑶衣疑惑,已经这样晚了,詹铎他不回京吗? 过了一会儿,摊主将几份糖水端了上来,并将汤匙摆去到两人面前。 “前头河边的扎了好大的花灯架子,两位吃完可以去看看。”摊主是个热心的,笑着指了指方向道。 詹铎瞅瞅袁瑶衣,而后对摊主道了声好。 两个人,桌上去却摆着四碗糖水,摊主娘子手艺好,糖水的卖相很好,让人看着便有食欲。 袁瑶衣知道这个摊子,以前是摆在离这儿稍远的地方,可能是那里搭建了花灯架,摊主今晚才摆到这里。 记得楚娘就爱吃这家的糖水。 正想着,她的面前推过来一只碗,男人细长的手指将汤匙放进去,顺着搅了搅。 随着他的动作,碗中的枣子、桂圆便转起了圈儿,煞是好看。自然,甜羹的香气也跟着钻进鼻间。 “给。”詹铎看着她,把汤匙往她手里送。 袁瑶衣回神,手移开,落去自己腿上。 才放下,就被他的手给抓上,然后牵着放回去桌边,硬把汤匙给她塞到手里。 “话也不说,东西也不吃,”他瞅着她,话音一顿,“难道,你想让我像摊主那样?” 袁瑶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往摊主看去。这一看,正瞧见摊主拿着汤匙喂她妻子吃了一颗元宵,然后两夫妻相视而笑。明明是老夫老妻的年纪,偏偏让人觉得那般温馨。 收回视线,詹铎还在看她,好像她放下汤匙,他真会拿起来亲自给她喂 见她捏住了汤匙,詹铎这才松开自己的手,然后自己端了一碗糖水到面前来。 昨晚,他说过将事情放在今天说,便是跟他回去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他这时并不想问,或者是知道她会如何回他,亦或者现在只想简单吃点儿东西。 他舀了一匙甜羹送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带着板栗的清香。 他并不喜欢甜,也不曾这样坐在街边进食,就像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要把她抓回去。 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会为了个小女子做到如此,可她还对他冷着一张脸。 “不吃?”他看她。 袁瑶衣不去看他,捏着汤匙开始吃甜羹。嘴唇已经结痂,但是碰到了还是有感觉的,还有舌尖也是。 她吃着,只是不愿再听他多言,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已经坐了这么些时候,证明彭元悟不会过来,倒是觉得轻松了些,她如今就怕事情复杂起来。再有一件事,便是关于身旁的詹铎。 他一口一个让她跟着回去,她是否得找个机会离开?离开厚山镇 边吃便想着,盛糖水的碗儿见了底。她才要放下汤匙,便见着面前的空碗被一只细长的手拿走,而后另一碗糖水放了过来。 她抬头看詹铎,他也在看她。 “我不吃了。”她放下汤匙。 詹铎颔首:“好,不吃了,我们去看灯。” “我不去。”袁瑶衣想也没想的便拒绝道。 他这是没完没了吗?他愿意去做什么是他的事儿,她这里不想搭理。 詹铎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面上很是平静。他将自己碗中的汤羹舀了干净,送进嘴里吃尽,而后慢条斯理的放下汤匙。 “瑶衣,我可以让你在这里住些日子,”他道,手里一方帕子擦擦手,哪怕他的手还是干净的,“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姨母的。” 袁瑶衣蹙眉,手心里掐了下。 他的意思是暂时不会抓她回去?还是要以姨母的事来牵住她? 她的眼中清晰的写着疑惑,詹铎知道她终于肯听他的话了,道:“那么,一起走走,我说给你听。” 袁瑶衣微微垂下脸,视线里是那碗还未动过的姜糖红薯。只要他现在不带她回国公府,能在这里多留些时间,说不准就会想出别的应对办法。 至于他,就算今晚不回去,明日也一定回去,因为上元节后,各个衙门便会正常上值,包括五品以上官员,要每日清晨上殿早朝。 第133章 只要等到他回去 “你在想什么?”詹铎见她低头不语,问了声。 他并不急,而且吃定她会答应,因为他清楚,她想找到她的姨母。亲生父母放弃了她,她孤独无依,总会寻找内心最为依赖的亲人。 不觉,他竟觉得她有些像很久以前的自己。母亲去世,父亲对他的不理会,当然,他这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人是真的值得信赖。 人,最信赖的永远只有自己。 袁瑶衣眼睫颤了两颤,开口道:“糖水没吃完怪可惜的,给重五和连婶吧。” “好。”詹铎应下,不知不觉的松软了口气。 不管她对他如何的冷脸,如何不搭不理,可她终究还是她,那个心里纯澈,会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女子。 她呀,始终是心软的。 重五站在不远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分明的感觉袁瑶衣的排斥。 直到看着两人站起,平静往街上走去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同时看见糖水摊主向他走来,说是桌上两碗糖水给他和连婶的。 哪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话是袁瑶衣说的。他那位冷傲的世子爷,可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这边,袁瑶衣跟在詹铎身后,融入了街上人潮中。 身边全是欢乐的人,笑着,喜悦着,只是她完全感受不到。 “方才摊主说的地方,你知道在哪儿?”詹铎停下,回头看着袁瑶衣。 在他问出话的同时,她亦停下了脚步,好似不愿与他靠近哪怕一步。 袁瑶衣站在那儿,寻思着他问的地方应当是河边的花灯台。她当然知道,离着并不远,但是她不想跟他去。 正想着,突然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还不待她张口说什么,便被他抓上小臂往边上一带。 接着,几个笑闹的孩子举着花灯跑过去,要是她站在那儿,应该会被花灯的灯杆打到。 袁瑶衣看着自己的小臂,那只细长的手握得很紧 “那边。”她抽回手臂,稳住站好,眼睛示意着一个街口。 詹铎上下瞧了瞧她,道声:“走,去看看。” 两人在人潮中穿过街道,走进了更为拥挤的街口。 今晚必定热闹一宿,他们想去的地方,也是别人想去的,同样是那座巨大的灯台,说是还有京城摘花楼请来的美丽舞姬。 这样的环境中,自然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所以挤了一路,袁瑶衣也没听詹铎提起让她留在厚山镇,亦或是关于姨母的什么。 本来就累,她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连那些美丽精致的彩灯都吸引不去目光。 不过,很快她和詹铎便走得顺畅很多,是几个男子在前面将拥挤的人群分开,给了他们一条专用的道路。 原来他是带着人来的,只是都隐藏在暗处。也是,他是何等身份。 “是那里?”詹铎道声,抬手指着前方。 另只手熟练的一勾,将身旁女子细腰揽住,轻松抱来身前。 第52章 第 52 章 袁瑶衣靠去詹铎的身边, 他身高腿长,这样被他圈着腰,脚跟便被带着离了地, 只靠两只脚尖垫着。t 顺着看去他指的方向,便见着一座巨大的彩灯台,在夜色里好生璀璨。不过前头人太多,只能看见上半部分的灯台,下面如何并看不到。 “看不全?”詹铎低头看她,娇俏玲珑的女子才长到他胸口处。 袁瑶衣不说话,她又没有他那样的身高, 自然看不全。 下一刻, 她见他弯下要来,居然抱上她腿弯处,然后一使力将她给抱起。 就这么忽的一下,她直接上到了高处,视线里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她身形晃了晃,下意识拿手摁上他的肩头 “先这样看看吧,”詹铎仰起脸看她,道了声,“一会儿领你去最前面坐着看。” 他将她竖着抱高, 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另只手臂箍着她的腿弯,使她坐稳。 袁瑶衣双颊一热, 察觉到很多目光看向她。其中还有旁边的一个女童, 三四岁的样子, 正被父亲已同样的姿势抱着看灯。 “放我下去。”她道,只觉好生难为情。 詹铎却不在意, 抱着她这般往前走着:“我一直想说,你很轻。” 又轻又柔,像冬日纯白的雪絮。 等到了不太挤的河边,他才将她放下来。 袁瑶衣才到地上站稳,便想与他拉开距离,被他察觉,一手给拽了回去。 “今日上元节,凡事无需那么拘谨。”詹铎抬手,帮她理着鬓边的发丝,“终于可以和你说话了,你可知我为何这么早回京?” 袁瑶衣看看身旁,拥挤的人潮还在缓慢移动,她现在还真是进退不能,只能跟他这样站着。 莫不是,在糖水摊儿那里,他就是这么想的?果然是统领万军的将领,一件小事儿都能算计上。 “大人处理事务神速。”她淡淡回了声。 然后,耳边听到男子的轻笑,耳垂亦被他捏在指间揉了两下。 “瑶衣,你的话真敷衍。”詹铎摇下头,女子小巧的耳垂在指间有了烫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幸好是赶回来了,要是再延迟几日,她可就是彭元悟的妻子了。好笑,彭家小子连件事都办不成,能给她什么 妻子? 詹铎薄唇一抿,嘴边的淡笑渐渐消失,盯着去看女子那双眼。她没有在看他,即便去看无聊的人潮,看黝黑的河水,目光也不会给他。 第134章 “我方才说的是真的,”他的手落上她的脸颊,带着她转回来看他,“你可以在这边住。” 袁瑶衣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眼帘:“住到世子夫人进门后吗?” 詹铎皱眉,竟有些无言以对,只是手臂一揽,将她抱在身前:“反正我不许你跟别人,想也别想。” 她早就是他的,况且,她这样的柔弱女子,独自在外面过活,日后有她想不尽的艰难。 袁瑶衣呼吸一滞,脸贴上他胸前名贵的衣料,鼻间钻进清冷的月麟香。她没有觉得生气,也没有觉得失望,因为心中早已想到会如此。 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在意,他只顾着他自己的意愿。瞧着这样亲密的拥在一起,或许他只是不甘,不甘她对他的忤逆,也不甘原本是他的东西,被给了别人。 她觉得疲累,甚至懒得挣开,左右不过是白费力气。 不过,这样安静的她,倒让詹铎生出些许喜悦:“我说的,你都听进去了?” 袁瑶衣不语,两只眼睛此刻困得想阖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忍一忍吧,他肯定会回京。她这样跟自己说着。 夜色正浓,她被他牵着继续往前走,不言不语,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木偶。 那几个护卫,已经被詹铎遣走,剩下的一段路挤得并不厉害。 他走得悠闲,哪怕是这样嘈杂的环境中,还保持着他士族的高雅气质。每走出一段,他会带着她停下休憩,就像别的有情人那样。 河岸边,总会站着相会的有情人,隐在夜色中诉说衷肠。 终于到了花灯台下,才发现近看更加绚丽,于水中倒映着,璀璨了上元夜。 詹铎带着袁瑶衣坐到最前面,看着台子上的歌舞。 袁瑶衣打了个哈欠,往旁边的詹铎看了眼。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他还不回京吗? 白日在采悦坊听曲儿,晚上在彩灯台看舞,两次都一样,根本看不进。 而身边的詹铎还在说着什么,说什么这个花灯台搭得不对,又说海上的船要想平稳该如何做 袁瑶衣累且困,并不去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尤其在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后,现在更是觉得头晕沉沉的。 这时,余光中看到一个身影,似乎在冲着她摆手。 她看过去,终于找回了些精神,是楚娘,正在站在灯台的那头,羞涩的对她摆手。 袁瑶衣站起来,才一动,就被座上的詹铎拉住,抬起一双深眸看她。 “我家隔壁的楚娘,她在叫我。”她着实无奈,哪怕自己走一步,他也要控制。 顺着她所指,詹铎看见了正往这边看的女子。想着袁瑶衣走不远,而且他的人也一直看着,便松了手。 “别乱走。”他道了声,而后重新倚回太师椅。 袁瑶衣揉揉自己的手腕,朝着楚娘走去。然后也发现了对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看对楚娘照顾的架势,便能猜到是那位从华彩镇赶过来的未婚夫,全哥。 “瑶衣,”楚娘小小的唤了声,一把拉上袁瑶衣,“你也来看灯啊?” 楚娘性情内敛,说话的时候脸庞红润润的。 袁瑶衣点头,便问了声:“刘嫂呢?” “阿嫂在临街和人喝茶。”说话的是楚娘身旁的男子,并对她弯腰行礼,“楚娘说娘子帮着她绣嫁衣,我这厢谢过娘子。” 袁瑶衣忙说不客气,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楚娘的脸蛋儿更红,小声嗫嚅:“瑶衣,这是全哥。” 袁瑶衣朝男子回了一礼,两方彼此客套了两句。 “瑶衣,你怎么坐在那儿的?那些座位不是给达官贵人的吗?”楚娘问道,生怕是袁瑶衣走累了,见着有椅子便过去坐下,“还有,与你一起的人总在看你,你过去跟他说声,别让他坐错了。” 提到詹铎,袁瑶衣额角一疼:“没关系,有人说可以坐一会儿。” 别说区区一个彩灯台的座位,就是詹铎他现在坐去县衙大堂上,估计也没人敢出声儿。 这时的台上,妖娆的舞姬们已经下去,上了几个健壮男子,大冷的天儿赤着上身,正准备做角力比赛。 那台板上,被他们的脚踏得咚咚响。 袁瑶衣知道楚娘生性害羞,就算与自己认识,也不会这样多人的情况下朝自己摆手,定然是有事,于是便问道:“你找我是不是有话说?” 楚娘点点头说是,指这彩灯台后面:“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说吧。” 袁瑶衣应下,便和楚娘一起从这边走开。 “不用跟那人说说吗?”楚娘道,示意着正往这边看着的詹铎。 她不知道詹铎身份,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俊美贵气的男子,想着是不是袁瑶衣的情郎,也在上元夜过来相会。 袁瑶衣连看也不回头看,便拉着楚娘往彩灯台后面走。 那边,詹铎看着袁瑶衣走出了视线,随之目光收回来,看去台上。 两个壮汉已经开始推搡,都想要找机会想将对方摔倒。眼看着其中一个找到机会,将另一个抡起,狠狠来了个过肩摔。 只听砰的一声,那个被摔的壮汉趴去地上,几乎整个彩灯台都被震得发晃。 而这边,袁瑶衣和楚娘站在彩灯台的木柱旁,等前面的喝彩声过去,才开始说话,全哥则站在两丈之外。 “瑶衣,我听嫂子说,你的姨母开了一间布铺,”楚娘先开了口,“叫芙蓉织?” 第135章 袁瑶衣点头,这些话应该是连婶在隔壁提起的,便也道:“我姨母从南面来的京城,一家人一起。” 原想着出了上元节就打听姨母的消息,谁成想詹铎他不想放她 楚娘眼睛一亮,口气跟着有几分欢喜:“华彩镇有间布铺,就叫芙蓉织。” “什么?”袁瑶衣愣住,嘴边轻轻送出一声,只拿眼睛看着楚娘。 不知是不是彩灯台下的喝彩声太杂了,她怀疑自己没听准实。 “对,”楚娘用坚定的点头作回应,并拉上袁瑶衣手明白说道,“适才听全哥说的,他给我带了块料子来,说是从芙蓉织买的新花样。” 袁瑶衣深吸一口气,反攥上楚娘的手:“真的?芙蓉织在华彩镇?” 华彩镇,北面靠近授州府的那个镇子,姨母她在那里吗? “在的,在的,我问全哥问得清清楚楚,t要不让他再亲口与你说说?”楚娘道,便转身对着几步外的青年羞涩唤了声。 全哥走过来,自然知道两个女子在说什么,也不过多赘述,确认华彩镇上的确有间芙蓉织。 “是,掌故是从南面来的,有个很能干的娘子,还有两个儿子。”全哥神情认真,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不过年前几天,铺子便没再开张,我娘说,可能是他家买卖好,将货物全卖光了。” 袁瑶衣听着,全哥口中说的这些,与姨母家完全对上,夫妻两人,还有两个表哥。 “年前几天没再营业吗?”她问。 全哥称是:“我也只进过一次,待明日我去看看,想来过了上元节他们定然会开门。” 袁瑶衣心中起伏着,从离开闳州开始,她一路打听着姨母的消息。如今虽然和姨母家的信息对上,但也不能过早确定,毕竟全哥知道的也只是一点儿。 或者,她亲自去一趟华彩镇看看,是不是的总要确定。 “瑶衣,”楚娘唤了声,大概是看出袁瑶衣的心思,便道,“是不是的你先别急,让全哥回去打听清楚再说。” 袁瑶衣颔首,心中认为楚娘说得对。再者,詹铎的事儿还没扯清 她长吸了口气,想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一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詹铎。顿时,那份对寻到姨母的兴奋期待便淡了下来。 “楚娘谢谢你,我知道了,回头我还帮你去绣花儿,你们去看灯吧。”她笑着道谢。 楚娘和全哥二人说了两句,便一同离开。 袁瑶衣看着一双有情人离开,她自己还站在台柱旁。也不知台上的角力有多精彩,那台板一直咚咚的响着。 余光中,是詹铎在走近,那一片璀璨的灯火中,他步态端方。 一想到还要应付他,身心一阵疲惫。 “瑶衣快走!”忽的,他朝着她大喊了声。 袁瑶衣朝他看去,见他拔步朝她跑来,那张俊脸变了色。 还不待她反应,就听见身后嘎嘎的响声,回头去看,就见那巨大的灯台斜塌下来,阴影瞬间便笼罩开。 她已经来不及跑开,只是下意识后挪着步子,然后耳边声响更大,木头的断裂声,人的尖叫声 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她压倒,整个人像木桩般倒去地上,惊恐到来她闭上眼睛,身子想蜷缩起来。耳边是杂乱的坍塌声,扬起的尘土钻进鼻子,使人窒息。 预料中的巨疼没有感受到,袁瑶衣挡在身前的手推上一堵肉墙。 “咳咳咳。”尘土呛得她咳嗽,好容易眼睛睁开也是一片黑暗。 “你没事吧?” 是詹铎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 迟缓的画面此刻在脑海中映现,那是方才彩灯台倒下的那一刻,事出突然,她完全没有反应,然后身形被一股力量拉开,面前飞快闪过来一方阴影,而后她就这样倒在地上。 “袁瑶衣,你说话!” 没得到她的回应,詹铎的语气明显急躁起来,他应该是动不了,所以只能出声唤她。 “嗯。”袁瑶衣小小的应了声,鼻间除了呛人的尘土,还有一缕清冷的月麟香。 所以,方才挡在她面前的阴影是他冲过来的身影吗?她躺在地上,他趴在她的身上,那砸下的灯台不就落在他身上 她听见他轻轻的松了口气。 “有没有哪里伤到?”他又问。 袁瑶衣动了动手和脚,俱是没有问题:“没有。” 很快,有人过来掀开了倒下的这片架子,伴随着又一阵的灰尘。 当架子移开的时候,袁瑶衣明显的试着身上一轻。而有了光亮,她也便看到了詹铎的脸。 “好了,没事了。”他道,然后身形一翻,从她身上下去,坐在那儿。 他的手伸过来,握上她的手臂,扶着她从地上坐起来。 “瑶衣、瑶衣,你没事吧?”楚娘急忙慌的跑过来,双手拉起袁瑶衣。 这里太乱,袁瑶衣被楚娘拉着走去平地上。 对方拉着她上下打量,见到只是脏了衣裳,人并没有伤到,这才放了心:“吓死我了。” 楚娘心有余悸,拍着自己的胸口,终于舒了口气。 “我没事儿。”袁瑶衣道了声,遂回头去看方才的地方。 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詹铎的目光。他还坐在那儿,周遭一片狼藉,规整华贵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板正。 他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轻轻掸着袖上的灰尘,姿态轻松。 第136章 袁瑶衣又看去那掀开在一旁的木架,看起来很重很沉,刚刚就砸在詹铎的身上。 她迈步走回去,在四五步外站下:“大人可还好?” “没事,”詹铎看她,而后上前来两步,“早说过这架台搭得不对,没想到真塌了。” 经他一提,袁瑶衣想起坐在台下的时候,他说什么彩灯台搭得不好,船的平衡 这时,一名随从跑过来,在詹铎耳边低语几句,他听后点了点头。 “走吧,”他走过来,牵上袁瑶衣的手,“我们上船去。” 袁瑶衣挣了下,没想到这次竟是轻易的将手抽了回来。而走出去的詹铎,则回头看她,并未像之前那样再次强硬抓上她。 “我要回去了,连婶会担心。”她轻道。 詹铎看着她:“就这样回去?” 袁瑶衣低头,看着身上衣裳,脏了不说,还被刮破了几处。这样回去,还不把连婶吓死? “还有,你觉得自己现在能走出去吗?”詹铎又问。 这里的彩灯台一塌,原本看灯的人生出慌张,此时全都乱成一团,有人想赶紧离开,有人则想留下看热闹。 这种情况,要真的走回家,怕是得废好大功夫。 “走吧,叫上他们二人一起。”詹铎道,看去楚娘和全哥。 袁瑶衣见楚娘是吓到了,想着尽早让人回去,也免得刘嫂担心。如此,她朝詹铎点了头。 河边停着一艘画舫,因为是上元节,挂上了各式装饰的彩灯,着实好看。 几名高大男子守在岸边,见詹铎走近,便恭敬弯腰。 “去这里的衙门,将这件事情查清。”詹铎撂下一句话,自己先行踩着踏板上了船。 紧接着,是袁瑶衣和楚娘,两个女子相互搀扶着到了船上。 “瑶衣,前面的那位公子是谁?”楚娘好奇问道,心里惊讶着这般排场。 厚山镇上并没有画舫,这个她知道,倒听说京城中的高门中有,专门供那些贵人游湖赏水所用。 袁瑶衣抿抿唇,而后道:“他是京城来的。” 别的没再多说,怕楚娘知道前面那位的真正身份,再被下一跳。 楚娘听了,没再多问,回头去看上了船来的全哥。一个仆从上来,领着两人进了船尾的舱房。 袁瑶衣正也想跟上,便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 “瑶衣,你来这里。”前面几步处,詹铎站在一间舱房的门前。 显然,他是让她跟他走。 第53章 第 53 章 船慢慢驶离岸边, 也离开了那片混乱。 袁瑶衣站了一会儿,才朝詹铎走过去。 “她找你做什么?”他问,人正站在门边, 房中的灯光出来,映照着他半边出色的脸。 身上的那些尘土并没让他显得狼狈,反而增添了些许肃杀感。 袁瑶衣微低着头,视线中自己的衣裳也好不到哪儿去:“说华彩镇有间芙蓉织。” 没什么可隐瞒,即便她不说,詹铎稍一查便会知道。 闻言,詹铎眸中闪过什么, 薄唇抿紧没说什么。 袁瑶衣没听见他说话, 便抬眼看他:“不过有可能只是一样的招牌。” 毕竟普通百姓的消息,比不过他枢密院的。 “进去洗洗吧。”詹铎手一伸,将门彻底推开。 袁瑶衣往房中看了眼,遂就迈步走了进去。 “我还有事,有什么需要便摇桌上的铃铛,会有人进去。”詹铎又道了声,然后将门给关好,离去。 舱房中只有袁瑶衣一人,她往四下看看, 单从摆设来看, 便知这画舫不是租来的。所以,詹铎来厚山镇还带上画舫? 她不去想太多, 走去桌边站下, 便看见詹铎所说的那个铃铛, 正安安静静躺在桌角,紫铜制成, 上头刻着繁琐的藤花纹路。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下门,说是来送水的。 接着门打开,两个婆子提着水桶进来,送进了屏风后。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那是将水倒进了浴桶中。 袅袅蒸汽从屏风后升腾起来,到达房顶前渐渐消散了。 “娘子,奴婢侍奉你沐浴吧?”一个婆子道。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下t去吧。”袁瑶衣道声。 两个婆子称是,便离开了房间。 等人出去后,袁瑶衣便走去了屏风后。她现在满身尘土,是要清洗一下的好。 方才彩灯台下的事,还让她心有余悸,身子微微发抖。却又忍不住去想詹铎,那样重的木架砸下,他真的没有事吗? 虽然她不想理会他,可上船的时候,她又的确观察过他。他的步伐如以前一样平稳,看着不像有事儿 画舫平稳,慢悠悠飘在河面上。 之前彭元悟说过,这条河往前走便能连上运河。不过厚山镇地形不平坦,也无什么货物进出。 袁瑶衣褪去衣衫进了浴桶,将自己浸没进温热水中。 她想,自己现在是不是算悲喜交加?悲,是刚受过惊吓,要不是詹铎扑开她那一下,她是不是就被架子给 想想还是一阵后怕,难怪当时楚娘脸都变了色,话语更是不成调儿。 喜,自然是有了姨母的消息,虽然还有待确定。想到这个,她心里轻松些许。 “或者,”她手里掬起一捧水,低低自喃,“第一件也不算悲。” 一整天的疲累,加上方才的情绪起伏,经这桶热水一泡,全部消散了去,汹涌而来的便是浓浓困意。 第137章 袁瑶衣看了眼桌上的紫铜铃铛,没有去拿,而是自己收拾穿戴好。 边上有一张软塌,她不知道画舫什么时候靠岸,便想着自己先躺着休憩一会儿。 等脑袋沾上软枕的时候,那股倦意再也压制不住,合上眼的一瞬间,便沉沉睡了过去。 船头。 詹铎站在那儿,单手背后,天上落下的月霜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冷意。 “咳咳咳。”喉间送出几声轻咳,他蜷着手抬起挡在唇边。 重五担忧的问了声:“世子,你真的没事儿吗?要不,咱们去一趟彭郎中家看一看?” 他也知道主子不喜彭元悟,但是身体是大事儿,方才那灯架倒下来,可是实实在在砸在背上,那么重的木头,怎么想都不可能一点事儿没有。 再说,詹家这些年对彭家的拉扯可不少,就算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不去。”詹铎冷淡的送出两个字。 要不是彭元悟,他何至于来这厚山镇?自然也不会发生今晚这事儿。 重五叹了声,意料到詹铎会这么说:“要不,让瑶衣娘子给你看看?” 总不能这样干等着吧?上元夜,想找别的郎中也找不到啊。 詹铎看着前方黑黢黢的河水,试着挺了挺后背,不适感让他蹙了下眉:“她自己都吓到了。” 她根本都不理他,怎么可能帮他看伤? “世子,”重五又道,“你怎么不跟瑶衣娘子说她姨母的事儿?她知道了,定然会感激你。” 詹铎抿紧唇,他是想说的,可是没想到她竟是先从别人那里知道了。 不错,芙蓉织的确在华彩镇。而且,也当真是她要找的姨母一家 “你倒是处处为她着想。”他道了声。 重五有些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来到厚山镇,不就是为了袁瑶衣? “瑶衣娘子一直在寻找姨母,给她消息,中间就省去很多麻烦。” 詹铎扫了重五一眼:“就你最懂?” 他从船头转身,夜风拽着他的袍角,仿佛要甩掉那一身月霜。 看去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她应当在里面已经收拾好。他是知道她姨母的一些事,只是并未来得及对她说。 也好,他且看看她能怎么做? 她一个没怎么经历过事情的小女子,根本没真正见识到世道的险恶。或者等她吃一些苦头,就会明白,就会回头。 如此想着,他已经到了房间外,抬手敲了两下门板,里面并没有回应。 一直守在外面的婆子说,袁瑶衣在里面,一直没有让她们进去伺候。 闻言,詹铎挥手将人遣退,自己轻着动作开了门。 迈步进了房中,他一眼看见躺在榻上的女子,姿态轻轻柔柔的,眼见是已经睡沉。 他关了房门,轻着步子走去榻旁,然后腰身一落,坐在榻前的脚踏上。 屋中安静,耳边清晰听着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还有女子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因为睡着,她不知道身旁有人坐着,软软的身子微侧枕着软枕,好似稍再一动便会半趴着去榻上。半湿的发丝散着,在柔软的中衣上晕开些水渍。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詹铎跟着心里也变得宁静,这般静静的看着她,在她的脸上看到几分无辜。 不禁,他想将她抱来自己怀里,醒着的时候满身是刺儿的排斥着,如今是真的很想亲近。 只是又不忍心,怕将她弄醒,便抬手想去摸摸她的发顶。 手才将抬起一点儿,肩膀上传来不适的疼痛,手肘不上不下的擎在那儿。 终是,他又把手垂了下去。那倒下的架子,他当时用肩膀硬接的,连带着整个背脊都被砸到 袁瑶衣还在沉睡,一缕青丝从榻上垂下,几乎落到脚踏上。 詹铎手臂抬不起,便就捞起了手边的发丝。他掏出自己的帕子,然后擦着那缕发丝。 “你没事就好。”他低声说着,指尖捻着她的发。 这一觉,袁瑶衣睡到了第二日。 醒过来的时候,詹铎已经回了京城,而画舫平平稳稳的靠在河边。 连婶已经上了船来,帮她一起收拾着,嘴里说着昨晚彩灯台塌了的事情。 “楚娘呢?”袁瑶衣从房中出来,看了眼船尾的房间。 连婶帮她披上一件斗篷:“早早就回去了,你在睡着,便没叫醒。” 袁瑶衣点点头,不愿去想昨晚的惊险,但詹铎的的确确的救了她 “世子他,”她抿抿唇,语音一顿,“没说什么吗?” 连婶摇头,扶着袁瑶衣我那个船尾走:“天没亮便走了,毕竟今儿正月十六,群臣需得进宫早朝。” 袁瑶衣嗯了声,他既能赶回京上朝,应当说明他没伤到吧? 清晨的河面,上面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又冷又凉。 而岸边,昨晚的混乱已经过去,望向那彩灯台的方向,那高高的台子自是再见不到。 袁瑶衣从画舫上下来,同连婶一起往回走。 走出一段回头,见那画舫重新驶入河中,朝着运河的方向去。 上元节过了,人潮散去,街上略显狼藉。空荡的灯架,杂乱的路面。 除了早起卖朝食的摊子,根本不见其他人。 袁瑶衣脚下踩过纸屑,瞧眼四下并无什么人,道声:“楚娘说,华彩镇有间芙蓉织。” 第138章 “真的?”连婶不禁声音一大,“可算是有点儿眉目了,接下来娘子想怎么做?” 袁瑶衣看去前路:“先回去再打算。” 昨晚,楚娘说这件事还不确定,让她不要贸然去华彩镇,先让全哥打听一番。她当时觉得很有道理,想着事情确定下来。 还有一件事,就是和詹铎。 若姨母真在华彩镇,还是不要让他们一家牵扯上邺国公府才好。 仔细算算,去华彩镇只需半日功夫,是不是的过去看看也好。而且,詹铎回京了,她趁这功夫可以做些什么。 心里定下这件事,等回家后便着手准备。 连婶听了她的决定,见劝了几句没用,便也决定跟着她一起去看看。 袁瑶衣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这厢便准备出门。正月十六,所有买卖正常开市,租一辆马车去华彩镇,会很方便。 只是才出院门,她便察觉不对劲儿。 巷口处站着两个男人,听见她开院门的声音,便不约而同的看过来。 她认得,是昨晚跟在詹铎身旁的,是他的侍卫。 她没想到,他离开了厚山镇,却留下人来看着她,是觉得她会偷偷跑掉? 那么她去华彩镇,这两个人是否也会跟着? 她轻轻叹了声,退回到院中去,将院门重新关好。 “怎么了?”连婶从厢房中出来,手里拽了拽衣裳。 袁瑶衣扯着唇笑笑:“今日便不去了,等改日。” 詹铎的人跟着,让她怎么去? 连婶不知道外面情况,只道声好:“那就改日,娘子这样过去是有些急。先不说是否确定,就说今日十六,大多数铺子正式开张营业,想来人家也怪忙活的。” 袁瑶衣觉得连婶说得对,不过就是因为她得到消息,心里急着确定,其实事情还是稳着来比较好。 就这样过了一天,华彩镇那边没有消息来。 袁瑶衣大多时候呆在刘嫂家,一来帮着楚娘缝嫁衣,二来也能尽快得到全哥送来的消息。 “听说北昭国又准备南下,”刘嫂坐在一旁,守着两t个女子说话,“每每天一暖,他们就开始有动静,真是好战的一群人。” 袁瑶衣听着,记起了去年的龙湖岛海战,便是那一役,詹铎大败对方。 “全哥也这样说,说是他们时常侵扰咱们大越的边境。”楚娘接了句,又担忧道,“可别再每家出男丁送去边城参军,最好派个大将军去,将北昭人吓退。” 女子家的不太懂这些行兵战争,只想着自己又安稳日子,别让自己男人送去边城打仗。 闻言,刘嫂冷哼一声:“还大将军?放眼满朝,全是文官,哪有会打仗的?” 刘嫂说的这番话,袁瑶衣听很多人说过。本朝重文轻武,文臣几乎把持了整个朝政,就连读书的阿兄也感叹过,文臣掌握兵权,并不是好事儿。 其实,文臣不止握着兵权,还打压武将。如此情况下,北昭国有野心南下也就不奇怪。 “我听说,关外的冶炼手艺不行,武器比咱们大越相差太多。”她跟着说了声,这些是重五告知她的。 大越朝冶铁技术成熟,打制的武器锋利耐用,是北诏没办法比的。 说起这些,不免让她想起一件事,是詹铎从去年就开始查的,那件兵器丢失的案件。 这种官家锻造的兵器,上头都会打上标记,普通人根本不敢动。要说找铁匠融掉重铸,也有风险,万一被官府知道,免不了一顿牢狱,更甚者掉了脑袋。 “瑶衣,你知道的真多。”楚娘道了声。 袁瑶衣笑笑,没再多说。 正月十八,日头一天比一天暖,寒冬中冻硬的土地,慢慢有了松缓的迹象。 袁瑶衣在院中晒被褥。 自从上元节那日之后,彭元悟没再来找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詹铎从中做了什么。 这时,院门敲响,她过去开了门。待看到外面的人,心中轻轻一叹。 外面站的正是詹铎,他轻易察觉到袁瑶衣面上变化,也没多说,跨步进了门槛。 他才进来,手拉上她的手臂,带着往门台旁边一站。 “大人又来作甚?”袁瑶衣问,便抽着自己的手臂。 话音才落,又有人从大门进来。这次是许多人,前后整齐的进来院门,有的搬着东西,有的提着东西。 “送去屋里。”詹铎抬手指指正屋,那些仆人会意,手脚利落的将东西送去正屋。 一时间,院子里热闹又忙碌,仆人进了出,出了进。连婶站在一旁,也不敢多问什么。 正好来串门的刘嫂,更是惊讶的张大嘴巴,有心想问连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袁瑶衣看着送进去的那些东西,有公文信笺,有文房四宝,还有各式平常日用器具,都是詹铎他本人的 “大人,你”如今,她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詹铎看向她,淡淡开口:“我来厚山镇查一桩案子,可能需要呆在这边一些时日。” “大人查案,来我家是为何?”袁瑶衣问。 詹铎抬脚踩着下门台的阶梯:“这次的事情太急,我还没找到住处,在你这儿借住几日。” 袁瑶衣嘴唇抿紧,胸口发闷:“你” “瑶衣。” 这时,楚娘走到院门外,朝门内唤了声。 袁瑶衣不想理会詹铎,迎出院门去。 第139章 楚娘拉上袁瑶衣的手,说道:“全哥打听清楚了,华彩镇的那间芙蓉织就是你姨母家的。” 第54章 第 54 章 身后的院子还是一片忙碌, 袁瑶衣的脸微微一侧,余光中,詹铎还站在院门内。她并不知道他是否在看她, 是否听到了她与楚娘的话。 “咱们去那边说话。”她反拉上楚娘的手,带着人离开院门前。 楚娘也察觉到好多人进出袁瑶衣家,并且,还见着上元夜的那个男子也在。 两人走了一段儿,站到一处院墙下。 袁瑶衣这才开口问:“你说的是真的?” 心中因为这个消息而显得激动,以至于声音都跟着发颤。这么久了,终于有了姨母的消息。 “嗯, ”楚娘点头, “全哥亲自去你姨母家了,所以确定。” 袁瑶衣止不住弯起嘴角:“那我得去华彩镇看看,全哥能把住址告诉我吗?” 华彩镇并不远,半日就能过去。她心中想着,要带上什么礼物好 “简家在五水巷。瑶衣,全哥说可能那边出了点事儿”楚娘小声说,看着袁瑶衣欲言又止。 闻言,袁瑶衣心里咯噔一沉,原本喜悦的情绪冷凝下来:“什么?” 她问的小心翼翼, 手心习惯的攥起。 楚娘道:“便是正月十六那日, 全哥特意去了芙蓉织,想着会和别的铺子一样开门营业, 可到了后, 发现门关着, 和年前一样,甚至连对联都没贴。” 袁瑶衣听着, 脸上的笑完全消失,清澈眼睛布上一层忧虑。 “全哥觉得不对劲儿,这才问人打听着,找到了简家,”楚娘继续道,“只有你姨母和大表嫂在家。” “姨丈和表哥们呢?”袁瑶衣问,心中越来越不安。 楚娘摇摇头:“全哥也没问出来,但是瞧见你表嫂偷偷抹泪儿。见家里这样,全哥便就没说你的事儿。这两日他没来,便就是去打听简家的事了。” 袁瑶衣觉得头有些晕,胸口亦是开始发闷:“打听到了吗?” 其实,她知道自己问这一句是多余,从楚娘犹豫的脸色已经能猜到一些。 “全哥也是听人偷偷提了那么一句,”楚娘声音更小,“说有人看见年前时,你姨丈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袁瑶衣呼吸一滞,整个人僵住,身形晃了两晃,好像力气全从脚底抽走了。 “为什么带走他?他现在在哪儿?”她有气无力问了声。 楚娘摇摇头:“全哥没打听到。” 袁瑶衣站在那儿,不知是不是今日日头太盛,眼前一阵阵的发花。 “好了,我知道了。”她努力冲楚娘扯唇笑了笑,“你快回家吧,这边乱糟糟的。” 见她这样,楚娘哪还能安心回家,便道:“瑶衣,你是不是要去华彩镇?别去,让全哥回去打听消息,毕竟牵扯着官府,你一个女子家的不好与他们打交道。” 她从全哥的口中能听出,事情不好办。年前人被带走,出了上元节都没有消息,简家人根本不知道简纣是死是活。如此情况,只两种可能,一是人已经没了,二是事情太大,官府将风声全部压住。 当然,这些她不敢说出来,怕袁瑶衣更加心焦。 袁瑶衣冲对方点点头,浅浅道了声:“我省的。你别担心我,快回去吧。” “你跟我去家里,一起说说话吧?”楚娘仍是不放心,道了声。 “你看,我家里有些忙,”袁瑶衣示意不远处自己家的院门,“就不去你那儿了,替我跟全哥道声谢。” 楚娘点头,这才离开墙下,往自己家回去。 眼见人离开,袁瑶衣冲对方摆摆手,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事的样子。 然而,心里无法平静,得到了姨母的下落,可是不想家中出了事情。难怪年前就关了铺子,这是惹上什么官司了吗? 两个表哥定然是在外面奔走,才留姨母和表嫂在家 “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一道疏淡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视线中走来男子颀长的身影,步伐端方,投在地上的影子先一步到了她面前。 袁瑶衣抬起脸,便对上男人好看的眉眼。她唇角闭着,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见此,詹铎在离她一步外的地方站下:“我只住几日,等找到住处便搬出去。” 袁瑶衣还是不说话,她现在没心思管他住哪里、住几日,她心中全是姨母家,姨丈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衣,”詹铎开口,“我有件事与你说,你听了要” “大人,”袁瑶衣打断他的话,不欲听他说什么,“你想住就住,不必与我商议。” 难道她说不行,他会照做吗?这院子本就是詹老夫人给的,她怎么拦他?况且,她现在着实没心思应付他。 话说完,她从他身旁走过,径直回了自己院中。 她要去华彩镇,知道姨母家出了事,她怎么可能安静在家里呆着? 心中打定主意,她便回屋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跟连婶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就想出门。 “娘子,我同你一道去吧。”连婶将袁瑶衣拉住。 “不用,你留在家就好,”袁瑶衣道,拍拍对方的t手让人放心,“华彩镇不远,我就过去看看,你留下照看家。” 连婶见劝不动,只好作罢,嘴里一遍遍叮嘱着。 “好,知道,”袁瑶衣一一应下,“我去一趟姨母家,没什么好担心。” 第140章 她并不知道姨母家发生了什么,也就没对连婶说出全部的话。 而此时,院子已经安静下来,方才搬进搬出的那些人已经离开。正间添置了不少东西,眼见詹铎是真的要住进来。 袁瑶衣往对面的西间看了眼,房门半开着,瞧着里头应该也已收拾好。 她没工夫去管詹铎的事,见他现在也不在,正好赶紧出发去华彩镇。 同连婶又说了几句,她便出了家门。 外头巷子口,那两个男人还站在那儿。可能路过的人不会在意,只当是街边闲聊的两个人,可袁瑶衣知道,这些人的身手了得,单看那笔直的站姿便不是一般人。 她径直从巷子出来,朝前街走去,想着租一辆马车,尽早赶去华彩镇。 没费什么事儿,她便找到一辆马车,也不耽搁,坐上马车,便催促车夫往华彩镇赶。 马车晃着,沿着官道一直往北,出了镇子,便是毫无生机的荒野。 掀开窗帘往外看,能瞧见远处起伏的山峦,以及若隐若现的小村庄。 袁瑶衣心里记着姨母家的住址,或许她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但是可以陪着姨母。而且,听楚娘说,表嫂好像有了身孕。 等到了华彩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给车夫付了车费,自己把包袱往肩上一搭,朝五水巷走去。 走出几步,她不禁看去来的方向,并未发现詹铎安排的那二人跟来。 进了巷子之后,她往前走,在第三家的院门外停下。 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始急跳,随之,她抬手抓上门环,在门板上扣了两下。 哒哒,这两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明显。 等了一会儿,门内有了动静,一个女子的声音谨慎问道:“谁啊?” 时隔多年,袁瑶衣已经记不清姨母的声音,不过听着声音更轻快,应当是表嫂。 “我是袁瑶衣。”她隔着院门回了句。 她知道,表嫂就在门后,也不知对方知不知道还有自己这么个表妹。 吱嘎,下一瞬,两扇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身形中等的女子站在那儿。 “袁瑶衣?”女子打量着站在门外的袁瑶衣,念叨了声,“可是闳州府袁家的表妹?” “是我。”袁瑶衣赶紧应道,眼角跟着酸涩起来。 找到了,她找到姨母家了。 从离开周家开始,她一路打听,终于把找到姨母家了。 门内的女子先是一愣,而后回上神来,将院门整个打开来:“妹妹快进来。” 袁瑶衣道声好,迈步进了门槛。随之身后一响,是院门重新被关上。 “瑶衣见过表嫂。”她对女子作了一揖,视线正好落在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果然,表嫂是有孕了。 胡玉娘这才正经打量面前女子,十五六岁,模样生得好生美丽,杏眼桃腮,眉目如水。 似是没想到应该在千里之外的表妹,如此这般出现在眼前,眼中还带有几分疑惑:“表妹怎么来华彩镇了?” 袁瑶衣站好:“此事说来话长,家中生了些变故。” 站在院门这儿,正好能看全整个院子,是间常见的两进出院子,很是安静。进来也有一会儿,没见旁人出来,可见如全哥所说,家里真的出了事。 再看胡玉娘面上散不去的愁云,便可完全确定。 “来家里就好,快进屋歇歇。”胡玉娘走去前面引路,因为有孕,所以脚下走得仔细。 日头即将落下,余晖洒满院中,屋顶上落着几只家雀儿,正叽叽喳喳叫着。 袁瑶衣安静跟在人后面,然后进了正屋。 屋里头光线略显昏暗,自里间卧房传出来两声咳嗽。 “玉娘,是谁回来了?” 袁瑶衣一怔,看去里间的房门,鼻尖发酸,眼角更是忍不住的滑下清泪。连忙抬起手来拭去,顺着深吸了口气。 原来,她是记得姨母声音的,虽然掺杂了很多疲倦无力。 “娘,”胡玉娘冲里面回了声,“是袁家的表妹来了。” “谁?”里面的人显然没听清,咳着问了声。 袁瑶衣鼻间嗅到了药味儿,眉间皱了皱,抬步往里间走去。 见状,胡玉娘忙拦了下:“表妹,娘病了,别的将病气过给你。” “不碍事,我去看看姨母。”袁瑶衣道。 说完,便就直接进去了里间。 里间的药味儿更浓,关门堵窗的,光线很暗,只看着床边坐着个夫人,正撑着手臂想站起来。 “姨母!”袁瑶衣唤了声,再也抑制不住的掉下泪来。 手上的包袱滑落去地上,她并作三两步到了床边,扶上妇人。 伍氏愣住,看着靠过来的少女,眯着眼打量:“你是” “瑶衣,我是瑶衣啊!”袁瑶衣吸吸鼻子,手指指着自己。 “瑶衣?”伍氏念着这个名字,随即两只手握上袁瑶衣的手,“你真是小瑶衣啊!” 谁能想到,在这京城北面华彩镇,会看见自己的外甥女儿,一时竟是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 同样激动的还有袁瑶衣,心中曾想着见到姨母会说什么做什么,如今见到了,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儿处,怎么也说不出。 一些过往的画面,也一帧帧的在脑海中映现,有小时候姨母对自己的好,有一路找来的艰辛。 第141章 她像小时候那样被姨母揽着抱住,只是她现在已经长大,已经不好再撒娇般的坐去对方腿上。 “你怎么,咳咳咳”伍氏想问话,不想引出一串咳嗽。 袁瑶衣忙扶着人坐下,一只手去帮着顺背:“姨母慢慢说,我在呢。” 胡玉娘端着一盏水送过来,伍氏接过喝下,这才将咳嗽压下。 “娘和袁家表妹说说话,我去准备晚上的吃食。”胡玉娘接过空盏送去桌上,顺着点了灯。 屋里有了亮光,伍氏更清楚的看清了身旁的少女,确实是自己小妹的那个女儿,不禁心中百感交集。 “玉娘,多准备些,瑶衣她爱吃甜的。”她叮嘱了儿媳一声。 胡玉娘道声知道,便就出了房间。 屋中只剩下袁瑶衣和伍氏,两人一起坐在床边,彼此的手握在一起。 “怎么就跟做梦似的,”伍氏抬手揉揉眼睛,道了声,“你怎么会来到这儿?” 袁瑶衣努力平复着心中情绪,轻轻道:“我发生了些事情,离开了家。” 闻言,伍氏皱眉,手里拍拍袁瑶衣的手:“不怕,以后你就跟着姨母,在这个家里住下。” 袁瑶衣听着这些话,原本压下的眼泪,似有卷土重来之势。姨母并不问她缘由,而是直接说让她留下。而姨母的手暖暖的,握着她的,给了她一种安定。 “好。”她点头,然后眼角滑下一串泪珠。 “瞧瞧,怎么还哭了?”伍氏笑了声,拿手去抹过少女的脸颊,“我们家瑶衣真是长大了,多好看的姑娘家。” 袁瑶衣听着,想回给姨母一个笑,可是嘴角怎么都翘不起来:“姨母” 她看着面前的这张脸,明明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可是性子完全不同。母亲优柔寡断,所有事情俱是听父亲的,姨母不同,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哪怕现在病了,可眼神中的坚定仍在那儿。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心绪终于平静些许。 袁瑶衣帮着伍氏倒了水喝,见人头发乱了,便用梳子帮着梳理。 “别忙了,”伍氏扯唇笑笑,“跟我说说,怎么来的华彩镇?我之前给你娘的信里,好像没提及住址。那时候刚来,想等安定下来后,再给你们去信,后面就” 话音断在这里,她没有往下说,只是看着桌上的灯火,若有所思。 袁瑶衣应了声,手里仔细握着一把发丝:“我现在住在厚山镇,从邻居那里知道了芙蓉织,便就寻过来了。” 她挑着简单的来说,要真是细讲她那些事,怕是得用上一整天。 伍氏当然知道袁瑶衣突然出现不对劲儿,也知道这个女娃从小懂事,这厢千里迢迢寻到她,怕是家中生了变故。 尤其她也知道小妹懦弱,要是袁僖做主了什么,小妹定然不会吱声。 “等饭后咱们慢慢说。”她不急着问,或者外甥女儿愿意说了,会主动告诉她t。 袁瑶衣说好,手里利索的挽好了发:“我去帮表嫂做饭,姨母你先躺下。” 她放下手里梳子,扶着伍氏躺去床上,给人拉了被子盖上。 “瑶衣,”伍氏拉上袁瑶衣的手,无力的眼神闪烁两下,“以后跟着姨母,你两个表哥也会护着你。” 只这一句话,就让袁瑶衣心中生出暖意,冲着姨母点头说好。 从正屋里出来,袁瑶衣去了伙房,胡玉娘正坐在案板上切菜。 “表嫂,我来吧。”她走过去,从人手中拿过菜刀。 胡玉娘忙道:“表妹是客,这可使不得。” 说着,便想拿回菜刀。 袁瑶衣哪好让有孕的胡玉娘忙活,便说让人去烧火,对方这才罢休。 灶膛里生了火,伙房里热乎起来。 袁瑶衣拖了凳子在胡玉娘身旁坐下,弯腰洗着盆里的萝卜:“表嫂,我来之前,听说家里出事了。”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姨母病着,且不一定对她明说,倒不如问胡玉娘来得快。 胡玉娘转过来看她,轻轻叹了声:“瑶衣,你大表哥都出去几日了,还没回来,我好担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大表哥去了哪儿?”袁瑶衣问。 全哥说的,姨丈被官军带走,两个表哥并没有。 胡玉娘往灶里添了块柴,这才开口:“阿尧去京城了,看能不能找人帮忙。因为公公他年前被官军带走,现在还没回来,甚至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袁瑶衣低头听着,这些和全哥说得一样:“为什么?咱家做的可是正经行当。” “不关咱家铺子的事儿,是件会掉脑袋的事。”胡玉娘说出来,两只眼眶开始发红,“那官军带走公公的时候,我听见他们说了句,公公偷盗军中兵器。” “什么?”袁瑶衣吃了一惊,知道家里出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大事。 胡玉娘道:“去年咱家有些货从垒州运来,那批兵器就藏在货物里。” “兵器?”袁瑶衣手一松,那节萝卜掉回盆里。 是之前詹铎所说的那件事吗?军中兵器船运途中丢失,这件事怎么扯上姨丈了? 所以,詹铎他知道吗? 第55章 第 55 章 大概是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说出来, 胡玉娘抽泣出声,拿袖角拭着眼眶。 她去年有的身孕,一家人都很高兴, 谁知就牵扯上这件事。公公被带走,下落不明,丈夫已经出去两日至今未归,叫她怎么能不担心? 第142章 婆婆病了,她有些话憋着不能说,带着身子料理着这个家,就怕一个晴天霹雳下来, 这个家散了。 “瑶衣, 你知道的,咱家是正经买卖,怎么可能碰那些军中的东西?还偷运?”胡玉娘一边哭一边说着。 袁瑶衣轻轻抚着对方的后脊,劝说着:“表嫂莫急,这件事官府定然会查清的。” 胡玉娘红着一双眼:“说是这么说,可这么多天了,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怎叫人不担心?”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锅里的水已经烧开。 袁瑶衣站起来, 拿舀子将锅里的水舀进盆里,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心中确定,姨丈是不可能打军中物资主意的, 那是掉脑袋的大事儿。再者, 家中虽不是大富户, 可也吃穿不愁,实没必要去冒那个险。 “那些兵器是在咱家货物中发现的?”她站在灶台旁, 手里握着水瓢,“有多少货,姨丈应该清楚的啊,兵器那种东西可不好藏。” 这边,胡玉娘擦干眼泪:“这不咱家去年铺子新开,去垒州进的布料有些多,公公为了省些银子,便和别人一起租了商船的一间货仓。因为咱家货多,当时在货单上便留了公公的名字。” 袁瑶衣仔细听着:“那一起租的人是谁?” “不知道,”胡玉娘摇头,“当时公公回来说过,那人运的是茶叶。也是去年才开布铺,什么地方都要用钱,公公才怕就是那个人搞的鬼。” 袁瑶衣抿唇,不管是不是那人搞的鬼,怕是人已经找不到,不然姨丈早已经有消息。 “若是从运河运货,那咱家的货是从授州码头卸下,”她说着,将洗好的米倒进锅中,“再往北走只是些小河道,商船并不好通行。” 那就是说,那批兵器或许也是在授州卸下船的。 只是有一点儿她不明白,兵器是往南运,既然到手了,为何又要冒险往北运回来?不找个稳妥的地方,溶了重铸吗? 胡玉娘现在情绪稍稍稳定下,拿火钩子在灶膛中挑了挑:“表妹说得没错,授州渡头是运河的最北端了,往北的小河道,便只能容一些小的船只通行。北方比不得南方的水充裕,到了干旱的冬日,有的河甚至会断流。” 袁瑶衣点头,往锅里添了水,随后盖好锅盖。 不由,她想起头晌时,詹铎说过他来厚山镇办一桩案子。什么案子,值得他这个枢密使亲自出马? 枢密院掌管军中事务,所以他的案子,定然也和军中有关。而初四那日,他离京南下,查的正是兵器丢失一事。她以为他这么快回京,是将事情查清楚了。 可若不是查清了呢?他手头里查的事儿,和姨丈的事儿是牵连在一起的? 上元节那晚,他曾对她说,有关于姨母的事情,只是后来彩灯台塌了 事情太乱,缠缠绕绕的好生复杂,袁瑶衣似能猜到点儿什么,可再往深想,又是一团模糊。 夜幕落下,用过晚饭之后。 袁瑶衣看了伍氏用的药,是些补身体和气血的,便知姨母其实没什么大病,只是忧思过虑造成的身体虚弱。 这种事情不能怠慢,一旦人的身子弱下来,总会伴随着别的病症产生,早晚而已。 所以,让人的精神好起来才是当务之急。那无非还是姨丈的事儿,若能解决,姨母自然好起来。 “你说要回去?”伍氏撑着精神,坐在桌边,“不是让你留在家里吗?你的两个表哥很快会回来。” 袁瑶衣笑笑,往姨母手里塞了盏清水:“我那边不是还有东西要收拾吗?等处理好了,我就过来。” 看着瘦了许多的姨母,她心里发酸,记忆中的人可是利落又能干,如今凹陷着一双眼,精神很差。有时候,人再能干,有些事情就是力不能及。 伍氏点点头,喝了口水:“你一个姑娘家,来回路上小心些,虽说是京城地界儿,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太平。” 说完,就是一声叹。 “省的,”袁瑶衣应下,又道,“明日我去药堂给姨母配两副药,再走。” 伍氏晚饭用了半碗饭,稍稍有了些气力:“要是我中用,肯定和你一起去。” 袁瑶衣笑:“事情总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你说得是,”伍氏颔首,暗淡的眼中有了些光彩,“我们没做过的事儿,定然会真相大白,你也别担心。你表嫂是个胆小的,她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真往心里去。凡事有姨母呢!” 说着,她还拍拍自己胸口,像以前哄小姑娘的时候一样。 袁瑶衣原想着安慰姨母,没想到却得到了对方的安抚。 在这一刻,好像找到了属于那种亲人间的温暖。很久了,她被父母亲放弃,漂泊了这段日子,现在又找回了那种被人在乎的感觉。 给她依靠和温暖。 “我,”她喉间咽了咽,仿佛这样可以理顺她要说出的话,“去年去了一趟周家找阿素,结果出了一件事” 来回的想,她还是决定说一说自己的事,免得姨母嘴上不问,心中乱想。 “家里容不得我,我便离开了。”她道,头慢慢垂下去。 并没有太详细的说,因为过程牵扯太多。想着,姨母若是问她,她再回答。 屋里安静了,垂下的视线中,是她略朴素的裙子,在摇曳的烛火中时明时暗。 “离开是对的。” 第143章 良久,耳边传来姨母的话语,虽然虚弱,但是坚定。 袁瑶衣抬头,喃喃唤了声:“姨母” “没人规定女子不能离开家,”伍氏笑道,手伸过来握上袁瑶衣的,“有些事就当过去了,以后安生留在姨母身边。” 袁瑶衣手里感受到对上的暖意,心灵亦是。 “嗯。”她嘴唇勾起缓缓的弧度,眼睛清澈明亮。 姨母说留下她,以后一起过活。哪怕只是一说,也让她感觉到,有亲人会帮她,会让t她依靠。 那么,她也要为家里做点什么。 翌日。 袁瑶衣去了药堂,她自己为伍氏配了一副药。又让坐堂郎中配了一副安胎药,是给胡玉娘的。 一个有身孕的娘子,要料理家里,要照顾婆婆,还日日担心,这样很容易熬出病。 大表哥去了京城找人打听,二表哥听说往北走,去找那个当初一起租货仓的茶商。 所以,关键还是在姨丈身上,只要姨丈没事出来,全家人都好了。 把药送回五水巷,袁瑶衣租了辆回程的马车。 相比于昨日,今天的天气发阴,云层压得极低。 袁瑶衣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她不知道北方的天气如何变化,会否还会下雪? 赶车的车夫年近五十,甩了两下马鞭,路途不短,他时而会说上两句话,打发途中的无聊。 袁瑶衣听着,会回上两句。 从对方那里,她听着北方边境真的有了动静,北昭再次侵扰。 “若是这般继续下去,朝廷不发兵怎么行?”车夫兀自说着,不忘恨恨的骂了声,“一帮只会窝里斗的文臣,到了这个时候没一个能顶上的。可莫要真做出那种割地上供的事儿。” 袁瑶衣说了声是,算是给对方的回应。 说到底,大越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既是富足,自然引得外邦觊觎。 她把一旁的包袱提了下,手里试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掏出来看,竟是两个圆圆的苹果,想来是出门的时候,姨母给她塞进来的。 光滑滑的表皮,用一方干净帕子包着,显然是洗好了的,让她在路上吃 等回到厚山镇时,天色已经很是阴沉。 袁瑶衣从车上下来,有点点的冰凉落在脸上,竟是飘下了细细的雨丝。不算大,但是很凉。 车夫眼见这个天气,赶忙驾车往回赶。 巷子口那儿,两个男子已经不在。 袁瑶衣走进巷子,往自己家院门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天快黑了,总觉得巷子幽暗且深长。 脚下的石板被打湿些许,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静寂。 吱呀,她推开了院门,面前出现熟悉的场景。哪怕在这边才住了十几日,可每一处都已经被她记下。 可能是听见了动静,连婶从厢房中走出来:“娘子回来了?怎么不打把伞?” 她跑过院子,到了门台下,从袁瑶衣手里接过包袱。 “他,在屋里?”袁瑶衣问道,视线看去正屋。 “世子,他在里面。”连婶点头应着,“晌午后回来的,然后再没出来,听重五说是在看公文。” 袁瑶衣从院门下走出,重新淋在细细的雨丝中,朝着正屋走去。 见状,连婶跟上:“娘子找到姨母了?” 她略有担忧的看着袁瑶衣,去找亲人是好事儿,为什么脸色有些差? “找着了。我坐了一路车有些累,想先回去歇歇。”袁瑶衣看出了连婶的担忧,笑着道了声。 说完,拿过自己的包袱,推门进了屋去。 屋中光线昏暗,西间却有灯火亮着,从门扇开着的地方洒落出来,铺在正间的一片地方。 袁瑶衣站在那儿,看着那束光线,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外面下雨了?”西间传出来男子的声音,清冷疏淡。 “嗯。”她低着声音回应了声。 接下来就是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静下来。 “极少会在这个时候下雨。”良久,西间传出来一声。 袁瑶衣抿紧唇,她站的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到詹铎。就像此时明明下雨,可她听不到雨声。 “世子先前说,”她唇角蠕动,送出几个轻柔的音调,“知道我姨母的事。” 这次,换作西间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西间的门被拉开,詹铎站在了门下。背光而站,看不清他的脸。 “对。”他道了声,随之缓步走出,一步步朝她而来。 袁瑶衣心中的那些猜想渐渐清晰:“我姨丈不会做那些事,他们一家经营的是正经行当。”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淡淡的月麟香侵染进她的鼻息。 “关于简纣,是我这两日看卷宗后才知道的。”詹铎垂眸,淡淡说道,“至于上元节,是想告诉你,芙蓉织在华彩镇。” 视线里,少女纤纤弱弱的,半垂着脸,乌发上落了雨丝,染上一层湿润。她怀里抱着个小包袱,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柔美。 袁瑶衣没有抬头看,眼睫扇了两下问道:“姨丈他,人不会有事吧?” 果然,这桩案子在他手里。 “人还在。”詹铎直接告知。 看着面前如此轻声细语的她,他发现,其实想拿捏她真的容易。她心地太软和,本性良善,所以就算他撤走看着她的人,任她跑出厚山镇,可因为她在乎的人,她还是会乖乖的回来。 第144章 那么,之前她对他的排斥和冷淡,不过是强装而已。 袁瑶衣听清了詹铎的每个字,绷紧的神经松了一些。 姨丈还活着。 “我去了趟姨母家,”她轻轻抬头,对上詹铎的目光,“我姨丈的那趟货,是同一个茶商一起租的船仓。” 詹铎听她说着,道了声:“对,但是货单上是你姨丈的名字。而他说的那个茶商,根本找不到。” 袁瑶衣无话可说,重新垂下头去。 是了,她知道的这点儿消息,詹铎怎么会不知道?恐怕他手中掌握的更多。她的这点儿解释,着实显得无力。 “大人来厚山镇,是为了这桩案子?”她问,其实心中已然明白。 “瑶衣,”詹铎并不回答她,声音放软了些,“我们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明明一步步的从生疏到熟悉,他觉得与她越来越走近。他让她住进正屋,允许她留在自己书房,他说什么,她会给他轻和的回应。 为什么,她离开了邺国公府,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躲着他,态度冷淡。 袁瑶衣攥紧包袱,手指根根收着:“世子是说,要我像以前那样对你说话吗?” 只能顺从,不得忤逆,他是主子,她是奴婢 詹铎皱了下眉,心中生出些说不清的烦躁:“我若说是呢?” 他自然是要她回到身边,她也明知的。 袁瑶衣心中一叹,嘴角动了动:“希望大人秉公办理此案,我姨丈真的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的,我只看事实,”詹铎道,语气很是认真,“并不管对方是谁。” “好。”袁瑶衣小小的应了声。 不管如何,她知道詹铎在处理事情上是公正的,这一点不应怀疑。 詹铎看他,薄唇轻启:“就这些?没有别的话说?” “有,”袁瑶衣颔首,“天这样冷,如今又下雨,我姨丈的腿曾经伤过,大人能不能发个话下去” 她不再说,觉得这些说了也没用,谁会去管一个犯人如何? “你自己去看看他吧。”詹铎开口,然后看见她抬起头,一脸惊讶。 她还抱着那个包袱,像是抱着一块大海中的浮木,谁抢走了,她就会溺死。 袁瑶衣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般的问了声:“真的?” 詹铎颔首:“但是只能在一段距离外看,不得上前说话。不过可以让他写封信,届时送回你姨母家。” “好,好。”袁瑶衣忙不迭点头应着。 外面还在下雨,天已经黑了。 当袁瑶衣跟着詹铎去了县衙,才知道原来姨丈一直关在厚山镇这里。 一路没有耽搁,詹铎带着她到了一间地牢,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了关在牢房中的姨丈。 人已经看不出样子,那送饭的狱卒喊了声简纣,才见人从地上爬起来。 只看了一眼,袁瑶衣便不忍再看,将脸别去一旁。 一旁,詹铎同狱卒说了两句,后者弯腰点头,遂拿着纸笔送去了简纣的牢房。 地牢中实在压抑,袁瑶衣快步走了出去,她站在门口,大口呼吸着潮冷的空气。 这时,身后有动静,她往旁边一让,见是两个狱卒出来,抬着一卷破席子。 等从她身旁经过时,她发现席子里面包裹着一具尸体。 那俩狱卒似是干惯了这种事,面无表情的将席卷往板车上一扔,而后一前一后推着,消失在雨夜中。 “好了。”詹铎走出来,便看见有些失神的袁瑶衣。 袁瑶衣转头,看见詹铎手里的信,便抬手接过:“谢大人。” 詹铎往前一步,站到她身侧,看着板车离去的方向:“在地牢这种地方,死个人很正常。” 袁瑶衣的手抖了下,差点儿将信掉落。遂看去雨里,板车已经t看不见,只是留在地上的两道车辙清清楚楚。 从县衙出来,两人撑伞走在雨中。 雨簌簌下着,砸的伞面噼啪作响,仔细看,并不全是雨,还夹杂着细小的冰雹。 袁瑶衣将信放在腰间,已经拿手摸了两回。她不能说出姨丈关在厚山镇这边,但是一封信,却可以让姨母稍稍安心,知道姨丈还活着。 等后面查清案子,姨丈就可以回家团聚,简家又能够其乐融融,过安静顺遂的日子 “世子,”她轻轻开了口,垂在腰间的手攥起,“我跟你回去。”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只觉得脚下没了力气,根本再提不起往前走。干脆,她也就这样停下来。 身旁的男子同样停下脚步,转身面朝她这边。 詹铎手里握着伞柄,视线中女子在轻轻发抖:“你说什么?” 第56章 第 56 章 雨雾飘摇, 让这个夜晚看起来寒冷而漫长。 街边的铺子早已打烊,只留了悬挂在檐下的两盏灯笼散发着薄光,映照出小小的一处, 不算明亮。 袁瑶衣盯着自己的裙裾,一路走来,已经湿了些许,此时垂着脚背上,露出两截珠色的鞋尖儿。 “我会跟世子回去。”她又说了一遍,声音却比方才还小,似乎能被雨声给吞没。 对, 跟他回去, 他找到她不就是为此吗?虽然她并不认为他多在意她,顶多是因为她忤逆了他的骄傲,他不允许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在哪里不是过活呢?不过是一堵高墙相隔,许多人都是这样,一天天的过罢了。 第145章 “因为简纣?”詹铎问,声音清淡,如此刻的冷雨。 他有什么看不出的?尤其是她的心思如此浅显,不用想就能料到。 袁瑶衣听着他直接说出, 便缓缓点了两下头:“但求世子开恩, 让姨丈在狱中少受些罪。” 她不能要求他真的徇私,但求姨丈别有意外。天知道, 她看到那卷草席的时候有多害怕, 人就是这样脆弱, 一个万一就没了。尤其是牢狱那种地方,什么事儿都说不好。 同时, 她也明白,这件案子怕是很麻烦,不然詹铎不会亲自出马。当初在国公府时,隐约听到些传言,说是与朝中的某些大臣有关 姨丈或许在这件案子死活都无所谓,可是家里呢?简家会塌的,姨母还病着。 “好。”詹铎唇间送出一个字。 单单这一个字,便将两人重新缔结回了以前,如此简单。 袁瑶衣没说话,心中静如止水,以至于手心不再掐起。 整座厚山镇飘摇在雨中,这里的春天也如此寒冷,竟比腊月落雪时更甚。 到了家中,袁瑶衣回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灯下,将简纣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今晚是没办法送出去了,只能等明日,希望到时候雨停了,能让姨母早些收到。 “好歹知道人没事。”她喃喃着,只是看着信封,并没掏出信来看。 她知道,这信在拿出来之前,肯定有人验过了,不会有多余的话,想来姨丈只是写了报喜不报忧的话。 耳边能听见詹铎与重五的对话声,是从西间传来的。这间院子普通,正屋当然比不上德琉院的,也就堪堪的和那边的厢房差不多。 连婶走进来,在墙角摆好浴桶,然后往里头倒了水。 哗啦啦,随着水的倒入,一片袅袅水汽腾空而起。 “也不知道这是下雨还是下雪,奇怪的天气。”连婶说着,将水桶往地上一搁,“才觉得可以穿薄袄,这厢又冷了,不知道明日会不会上冻,要是上了,那路可没法儿走。” 袁瑶衣将信收好,看去墙角处:“阿婶想家了?” 来了京城已有一段日子,定然是想家里人了吧。 “我又没有孩子,就是怕男人在家里没人约束,只顾着喝酒。我嘛,在哪里都一样。”连婶笑了笑,便提着桶出了房间。 袁瑶衣看去空荡荡的房门。连婶的男人也在周家,平时跟着管事往乡下庄子走动,跑个腿儿、赶个车之类,全是凭主家的安排。 没一会儿,连婶又提着水桶进来,将水倒进浴桶。 “阿婶别忙了,回屋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袁瑶衣道声。 连婶道声好:“娘子快把衣裳换下来,别着凉。” 说完,便提着桶出了房间,并将门扇给关紧。 房中静下来,袁瑶衣褪下湿哒哒的裙子,然后去了浴桶旁,将剩下的衣裳也除去,这才整个人进了浴桶里。 刚才一路走回来,她都在抖,或许如连婶所说,今日着实比腊月的雪天还冷。 当她泡进温水中时,觉得会像以前一样,把那些寒冷和不适一起给泡走。 她靠在桶壁上,身子软软的,脸微扬起,看着房间的天花板,清澈的眼中多了些木楞。 不免,她会想起回来路上,她对詹铎说的那番话,她说会跟着他回去 “既说了就认。”她软软的唇蠕动着,清眸毫无波动。 反正许多人都是一日日的过,好的赖的,人不就是如此吗? 等她泡好了澡,从浴桶里出来,拿着浴巾将自己擦干,找了罩衫穿戴好。 而外面没有了说话声,证明重五已经出去。 袁瑶衣站在那儿,身子还在抖着,并没有因为温热的沐浴而消散,反倒是那份寒意沁到了骨子里。 她想着去外间倒盏水喝,于是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外面已经熄了灯,略显昏暗。 她走去桌边,提起水壶倒水,正捏上水盏的时候,听见西间的门开了。 转头看过去,是詹铎站在门边。 袁瑶衣捏水盏的手指紧了紧,轻轻开口:“世子要喝水吗?” “不用。”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见他还站在那儿,手指一松,从瓷盏上离开,没了想喝水的心思。 “我,”她开口,轻飘飘的语调自唇边送出,“能不能过几日再回邺国公府?” 她是答应他回去,可是这边姨丈的事没弄清,她放心不下。 詹铎看着她,正间没有灯,她单单薄薄的站在桌边,被昏暗笼罩。 见他不说话,袁瑶衣又道:“我不会乱跑,只在院中呆着。” 詹铎不禁皱了下眉,女子轻柔的话语一字不落钻进耳中,分明回到了以前那样,顺从且乖巧,听从他的安排。 “你可以在这里留到这件案子结束。”他道声,给了她答案。 他答应过她让她在这边住些日子,况且她也不会碍事。 说出这句话后,他见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从桌边转身,而后朝他走过来。 屋里很静,外面的雨不曾停歇,檐下水落的滴答声那般明显。 袁瑶衣趿着软鞋,柔软的罩衫裙裾在地砖上轻轻掠过,脚步又轻又软。 离着詹铎越来越近,她没有停下,更没有像以前那样想躲开。他答应了她,她亦应了他,都已经讲好了,什么也无所谓了。 第146章 说是交易,也算吧。 她已经走到他跟前,清雅的月麟香,男子高大的身姿,她没有别开视线,而是抬头看他。 “世子,奴婢侍奉你歇息。”她扯着唇角,想着或许能有一个笑。 背光,她并看不到男子的面色,所以无法得知他的喜怒。但是她知道,那句跟他回去到底代表着什么。 话是说出来,可她干巴巴站在那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张妈曾经教过她,于房中时 她并没有得到认真思考的时间,一条手臂揽上她的腰,已经将她带过去。下一瞬,她被詹铎拥进怀中,她的下颌被挑起,然后迎接上对方落下来的唇,碾磨在一起。 最初的接触带着强硬,唇齿碰在一起,他的舌去挑开她的贝齿,彻底的进去纠缠。这一回,没有明显的排斥,也没有磋磨间迸发出的血腥,她只是随着他,除非是他力道太大,她的喉间才会小小呜呜出声,也有轻轻的吞咽。 袁瑶衣腰背后仰着,唇角是酸的,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想些别的事情,以熬过眼前这桩。可是眼睛闭上,感官却更加明显。 忽的,她的身形被带着一旋,接着后背倚靠上墙壁。这边正好避开了西间出来的灯火,两方身影便彻底笼在昏暗中。他松开了她的唇,勾在她腰间的手挑起轻薄的罩衫,握上那把细腰。 “想好了?”他问,薄唇似有似无擦过她的耳廓,那湿濡的气息喷洒去她的脖颈上。 她t新将才沐浴过,缠在手指上的发丝湿湿的,那好闻且清爽的药香气更加明显,不由分说便钻入鼻间。 “嗯。”袁瑶衣微微喘着,软软的一声自唇边送出。 这一声回应送出的时候,握在腰间的手便顺着上移,她不禁僵着打了个战儿,垂在身侧的手想去制止,最终却只是抬起又落下,任由那只有力的手覆去了软团上。 屋外雨水骤急,噼里啪啦敲打着窗纸,年前才糊上的新纸,也不知能不能被水浸透。 袁瑶衣掉了脚上的软鞋,身子一轻被打横抱起,下意识,她抓起胸口处皱成一团的衣襟。 她被抱进了西间,自从这里收拾好住进了詹铎,是她第一次进来。只是她无暇去想别的,只将头垂得很低,像是要躲避那些光亮。 后面,她落上松软的被褥,他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使她放平躺下。她将脸往旁边别去,只是身形一动不动。 “冷?”詹铎问,身形一探,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这时,外头响起一声鸟鸣。詹铎往窗户看了眼,遂用手揉揉女子的额头,下一刻起身离开床边。 他吹熄了灯,手里拿着一封信笺出了房去。 袁瑶衣听过这声鸟鸣,是和詹铎一起出行的马车上,那次他也下了车。所以她知道,这是他的属下给他发暗号。 她听见了外间的开门响,那是他走了出去。 明明身上盖着被子,可就是觉得暖不过来。她盯着帐顶,心中想着他或许有事,不会再回来。胸口处发胀还很热,那是被他方才的揉捏造成,好似到现在还残留着那粗粝指肚的力度。 轻轻吸了口气,其实他回不回来有什么两样?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外面响起梆子响,咣咣两声,在雨夜中好生沉闷。 过了一会儿,外间门响,不用想也知道,是詹铎回来了。 袁瑶衣听见他的脚步声进了房间,幔帐落着,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但是凭借窸窸窣窣的声响,便知道他在脱衣服。 不由,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即使她咬着唇角,极力让自己平静,可是身体根本不听她的号令,犹如一片冷风中的瑟瑟枯叶。 帐子被挑起,一阵气流涌动进来,带着清淡的月麟香。她闭上眼睛,僵硬的躺着,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詹铎坐在床来,即便在昏暗中,他的视力也不错。被子下一方薄薄的凸起,那是她躺在那儿,就跟他刚才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躲避,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回来。 越是这般没动静,对袁瑶衣来说越是一种折磨。她咬了咬后牙,始终闭着眼睛。 这时,她的额上落下一只微凉的手,然后抹过前额,像是给她扫开头发,又不像。她的呼吸凝住,双手抓紧,指甲陷进掌心。 接着,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掀,然后很快落下,同时腰间箍上一条手臂。她知道,应该按照当初张妈教的来,第一步如何、第二部如何可真到了这一步,她什么都忘了,也什么都做不出,只像一截僵硬的木头。 她只能更加闭紧眼睛,下一刻身上一沉,软枕的两边亦跟着陷下去,那是他双臂撑下来,鼻尖上感觉到喷洒而下的热灼气息。 当后腰被托高时,终是再也忍不住,抖若筛糠。 “瑶衣”詹铎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好像没听见,只是浑身发抖。哪怕他手指去摁她后脊的穴位,这次毫无作用。 可都这样了,她愣是没有躲开。他的手指摁上她的唇,是紧闭着的,齿关也是紧闭着的。所以,她抖成这样都不说,是想生生挨过去? 袁瑶衣迟迟等不到什么,好容易想起张妈说的一句话,抬起自己的手去攀他的肩膀 “天冷,早些睡吧。”詹铎道声。 袁瑶衣的手并没有碰上他,反而身上一轻,是他翻身下去。她眼睛微微睁开,依旧是一片昏暗。 第147章 他这是何意? 她现在完全想不出什么,只觉得冷得厉害,怎么也停止不了颤抖。下一瞬,她被他揽着抱住,并将被角给掖了严实。 “要是还冷,我让人生炭盆。”詹铎道,将那纤薄的身躯纳入怀中。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冷,而是怕。上过战场,这些他怎么会不明白? 也在这一刻,他明白过来,并不是她变了,也不是因为彭元悟,她才对他冷淡和排斥。而是,她本来就如此。 是他自己强硬的自以为是,以为她应该顺从,并按着他的喜好来。 所以,她答应跟他回去,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在她眼中,她和他怕只是一场交易。她像以前那样乖顺跟着他,他护好她姨丈。 他嘴角勾出一抹苦笑,让自己内心静下来:“睡吧,明日让重五陪你去华彩镇。” 才说完这句话,他试到她怔了下,显然是能听进话去的。 或许,一味的强硬并不行,就如同战场上,不能只用一种方法,换一种会更为有效。 第57章 第 57 章 雨似乎是小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由落雨转做了下雪。 袁瑶衣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稍缓上来一些。后知后觉, 詹铎的那声“睡吧”是何意。 确实,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将她揽着抱住。那种属于男子的磅礴体温传递给她,想让她暖过来,不再发抖。 心中残余着些微诧异,他如此做,是她没有想到的 一宿过去, 天色蒙蒙发亮。 袁瑶衣睁开眼睛, 往旁边看了眼,位置空着,詹铎已经离开。 床帐垂着,光线昏暗朦胧。 只剩下自己,她可以认真的思考。姨丈的事情也好,和詹铎的事情也好,不过想了一通,仍旧是没有理清楚。 有些事情便是这样,单单用想的没有用, 得一步步走着来。 袁瑶衣其实睡得并不好, 詹铎抱着她,使她并不能随意转身或者动弹, 身形一个姿势不免会感到不适。 既然想不清, 她干脆从床上起来, 趁着天还没大亮,回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正间时, 她捡起昨晚掉的软鞋,重新套到脚上。眼神一瞟,看见一旁的墙壁,便是她昨夜靠得那处,那时的她已经做好决定,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躲开。 所以当他拥上她的时候,完全的感受到他释放的力道,以及他的一些变化,让她陌生又惧怕。 只是没想到,他最后没有要她 回到房中,才找了衣裳换好,连婶便进了屋来。 “娘子醒了?”连婶提着空桶,走去墙角的浴桶旁,“说也怪了,这昨晚一宿的雨,我原本以为今日会冷得要命。” 她清理着浴桶中的水,一边说着。 袁瑶衣正坐在菱花镜前,闻言回了句:“不冷吗?” 她昨晚在詹铎房中,全部精力都是对他,完全不知道别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外头的雨到何时。 “不冷,”连婶道声,“天放晴了,瞧着会暖和的样子。昨晚,我还寻思,要不要把厚袄给拿出来。” 房中响起连婶的笑声,她把桶往旁边一搁,走到袁瑶衣身后,将桃木梳接了过去,给帮着打理头发。 袁瑶衣下意识拢了拢胸口的衣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一想自己是吓自己,颈前可能是有一点痕迹,不过领子高完全能遮住。 “是晴天就好,我正好还要去一趟华彩镇。”她道声,只想看着菱花镜。 镜面上映出女子娇美的面容,眉眼好生秀丽。 连婶手里梳子一停,问:“又要去?不是昨日才去?你这样来回跑,路上颠簸,身体可吃不消。” 这个,袁瑶衣自然知道。虽说是乘坐马车,但是得在路上整整半日功夫,有些地方路面又不平整,着实会觉得疲累。 “我表嫂有孕了,两个表哥又出了门,就想过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她简单道了声,其余的也不好多说。 不去简家看看,她始终不放心,而且也想知道姨母今天好些了没。 连婶手里勾起一把头发,指尖上挽了两下:“这样啊,那是喜事,娘子想带什么礼物?我这就出去准备。” “我一会儿出门自己去买一些带上,要是来不及赶回来,我晚上就宿在”袁瑶衣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詹铎答应她今日去华彩镇,可是并没有说她可以留宿在姨母家。况且,她也对他说t过,不会乱走,只呆在这个院子里。 连婶帮她梳完头发,便提着水桶出了房去。 袁瑶衣从凳上站起,走到窗边双手一推,两扇窗就这么被推开,扑面而来一股凉气,混着泥土湿润的腥气。 要说天是放晴了,可也没见得暖和多少。 “这边的冬天,真是又冷又长。”她低低喃语,往隔壁院子看了眼。 那棵柿子树,在经历了昨晚雨水的冲洗,树干似乎较之前光滑许多。 想早些赶往华彩镇,待连婶摆好朝食,袁瑶衣简单用了些,便开始准备。 昨天,詹铎说让重五和她一道去,等她收拾好走出屋门,正看见重五进了院门。 “瑶衣娘子,马车就在外面。”重五笑着跑过来,抬手指着院门处。 袁瑶衣道声好,便提着包袱往外走。 重五跟在后面,脚步轻快:“下过雨泥泞,可能路上会比往常慢些。” 第148章 两人出了院门走上巷子,袁瑶衣一眼看见停在巷子口外的马车,崭新的车棚,健壮的马匹,比她昨日租的那台马车强出太多。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詹铎,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而且,他虽然带着人,但是平常都以便装示人,并不穿官服。那么,这件案子,他到底要怎么查? 重五在袁瑶衣身后半步远,道:“世子说,路不好走,娘子可以明日再回来。” 闻言,袁瑶衣脚步顿住,转头去看重五:“明天?” 是说她晚上可以留在姨母家吗? “对,”重五点头,接着又道,“公子还准备了些礼物,全都放在马车上。” 袁瑶衣微愣,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似乎在她看来,詹铎不会在这些小事儿上费心思,尤其是她的 “好。”她轻轻应了声,便继续往前走。 到了马车前,袁瑶衣踩上车前板,而后进了车厢。 此时,日头已经出来,照耀着这座安静的镇子。 走出去一段路,袁瑶衣去买了炸果子,想着路上和重五一起吃。 正给摊主付钱的时候,她见着从一处巷口走出一个人,看过去时,神情微微一怔,竟是彭元悟。 对方也看到了她,停步站在那儿,似乎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来。 从彭元悟的表现来看,便能猜到他知道了她与詹铎的事儿。 “彭公子要出诊?”她先开了口,客气的冲人笑笑。 毕竟相识,偶尔碰到打声招呼是正常。 彭元悟回以一笑,整了整肩上的药箱带子:“对,去镇东一趟。” “镇东,”袁瑶衣颔首,手里接过摊主的炸果子,“不知徐阿婆的腰是否大好了?” “好了,现在什么都能做。”彭元悟回道。 袁瑶衣道声那就好,遂指指停在一旁的马车:“我要去华彩镇一趟,彭公子去忙吧。” 说着,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瑶衣!” 她才刚迈出一步,便听见对方的唤声,遂回头去看他。 只见彭元悟往前了两步,神情中几分犹豫:“其实,我有件事想与你说。待你从华彩镇回来,可以吗?” “好。”袁瑶衣应下,眼见对方脸上的神情松缓了些。 彭元悟几步外弯腰行礼,双手拱着往前一送:“路上小心。” 袁瑶衣回以一礼,便回到了马车上。 进去车厢前,她把一块炸果子塞进重五手里,而后一掀帘子进去了里面。 “我就说,瑶衣娘子总是惦记着我。”重五乐呵呵道,拿着炸果子就往嘴里送,“我早上还没吃东西,肚子正空着。” 袁瑶衣坐下,手里整理下裙裾:“我这里还有,你吃上便问我要。” 重五说好:“也不知道公子现在吃东西了没?”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在石板路上碾压而过,发出辘辘的声响。 袁瑶衣知道詹铎是什么时候走的,那时天还没亮。他大概以为她还在睡,动作很轻的下了床。她还知道,出去前,他挑开幔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她晃晃脑袋,不愿再去多想。 詹铎的事儿她不会去过问,他吃不吃朝食也不关她的事。如今,不过是她给了他承诺,跟他回去。 她说了的话,自然会做到。 路上有了重五,时光不再那么难熬,他总能找到话来说。哪怕路边跑过一只野兔,他都能说出一大串相关的来。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野兔的皮子也可以用来入药,”重五坐在车前板上,手里拿着车夫的长鞭,“还有獾子的骨头,甚至吸血水蛭,全都能用来做药。” 他往后转头,自然是透过门帘,和里面的袁瑶衣说话。 袁瑶衣称是,笑了笑道:“怎么你现在想学医理了?” 其实,重五性情机灵,要说学一些东西,是很快。 “不是,”重五甩了下鞭子,看着不见头的官道,“是在安通镇的时候,闲着没事儿翻了翻医书。” 安通镇,袁瑶衣当然记得,那里盛产药材,又正好临江,一处码头将药材上船运至各处。还有盘龙村,那些水泽中成长着一种叫蛇尾根的药草。 记忆点点滴滴在脑海中聚拢,她想到了送她平安符的小孩子,现在已经出了上元节,是否已经有了先生教他们读书? 似乎,当初的她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惆怅,一心只想找到姨母。 现在倒是找到了,然而事情终归没有往她想的那条路上走。她,如今根本已经把控不了 “怎么会想到看医书?”她不愿多想,随意问了声。 因为觉得闷,干脆将门帘卷起,一来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二来同重五说话也方便。 重五将长鞭还给车夫,自己在车前板转了个身,盘腿坐着正对车厢:“不是我的,是公子给瑶衣娘子你的。” 袁瑶衣才将坐好,闻言去看对方。 “这不到了安通镇的时候,根本没有铺子开门,那时候我便到处去打听寻找,”重五说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第一次是一间道观,存着一本前朝的孤本药集;第二次,一个郎中亲自撰写的医药志” 袁瑶衣听着,这些事她并不知道,詹铎也并未提及。 重五抓抓脑袋:“还有些我不懂的,反正是不少,足足一小箱子。” 第149章 边说,他边比划着那箱子的大小。他当然知道自己主子不会讲这些事说出来,那就他来讲,反正他跑了那许多的路,不能白忙活。 那些医书药集的,交到袁瑶衣手里才有用处。 有时候,他看着主子那股别扭今儿都觉得着急。 “箱子就放在德琉院正屋,”他继续道,“有些孤本,人家并不想出手,世子便就利用晚上,将整本抄下。” 袁瑶衣抿抿唇,心中思忖几番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抬手掀开窗帘看出去:“瞧着,应该走了大半路程了。” 当日,詹铎启程南下前,曾问她想要什么,她什么也没要,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遂 过了晌午后,马车进了华彩镇。 在经过芙蓉织时,袁瑶衣特意让马车停下。看着铺子紧闭着门,再看看别的铺子生意正常,明明大好时候却没营业。 简家靠着这间铺子过活,要是姨丈的事迟迟不解决,家里怎么办? 等到了五水巷的时候,重五将礼物送进了简家,自己并没有留下,只对袁瑶衣说,明日早上过来接她。 “你不用留下来吗?”袁瑶衣微微诧异,她以为詹铎让重五跟着,是为了看着她的。 重五摆手,随后离开了简家。 “瑶衣,快进屋坐。”胡玉娘道了声,面上有了淡淡的笑,“你与相公多年未见,可得好好说说话。” 她的淡笑,自然是因为自己男人回来。 袁瑶衣看着站在院中的男人,多年过去,大表哥的模样早就变了。 伍氏看了简纣的信,眼眶发红,最终一遍遍念叨着什么,旁边,胡玉娘劝说着。 “表妹,你从哪里得来父亲的信?”简尧问,当然确定笔迹是自己父亲的。 “大表哥不要问了,只需记得姨丈他目前没事儿就行。”袁瑶衣道。 一路上,她也想过,若是问起这封信的来历,她该如何回答。只是终究找不到好的理由,便也干脆直说。 伍氏听了,接话道:“阿尧,就听瑶衣的,别多问,也不许往外说。这件事定是官府一直压着,才没有一点儿风声的。” 简尧点头,看去袁瑶衣:“表妹别介意。” 说起这件事,全家人一阵沉默。 “二表哥也别在外面跑了,赶紧回来才行。”袁瑶衣道。 因为这件事情,简家是全乱了,就连过活的买卖都不再经营。 说起小儿子,伍氏皱皱眉:“二郎就是脾气犟,去找那个茶商,无疑t就是大海捞针。” “娘你别担心,二郎有自己的主意,相信他很快会回家来。”简尧安慰道,生怕母亲病气加重。 伍氏叹了声,眼中带着担忧:“怎么能不担心?他若莽撞点儿,跑去北面边境怎么办?那儿可是随时会打起来。” 简尧忙道:“他跑不去那么远。倒是表妹来了,娘你和她好好说说话。” “对,”伍氏看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眼中光芒软和下来,“瑶衣晚上留在这边,你们好好做些吃的。” 胡玉娘听了,从凳上站起来:“我去街口杀条鱼回来,娘和相公同表妹说说话。” 说完,人就慢着步子出了屋去。 如今知道了简纣的消息,笼罩着简家的那些阴霾散去不少。 晚饭的时候,伍氏明显多吃了一些,人也有了精神。每个人心里也都有数,不再拿着这件事问袁瑶衣打听。 饭后,胡玉娘早早回房睡下,剩下的三人在正屋坐着说话。 “姨母,”袁瑶衣提着水壶倒茶,找了话来说,“今日来的时候,我见家里的铺子位置选得不错,人流旺,门头也敞亮。” 伍氏端着水盏:“是不错,当初你姨丈跑了一个月才定下的。” 袁瑶衣点头:“那想必租金不少吧?如今这样闲着,是不是有些可惜?” “这不是爹出事后,没有心思去打理吗?”简尧接过话去说道。 “现在知道姨丈没事儿,不如把铺子打理起来吧,”袁瑶衣道,“一年之计在于春,还没出正月,一切准备的及。” 伍氏母子相互对看一眼,脸上俱是带着认同。 “瑶衣你说得对,咱们还是得精神起来,老这么低沉着也不是办法。家里有开销,玉娘还有孕在身,”伍氏叹了口气,有些自责,“也是我这段日子慌了,没了主意,亏着你的这声提醒。” 简尧也赞同道:“那我明日便去铺中查点一下,缺什么货,便跑一趟垒州。” 这厢,三人坐在一起,开始商讨布铺的事。 “我倒是知道垒州一位布商女掌柜,表哥若是去的话,可以找她看看。”袁瑶衣道,说的便是当初帮助过她的女掌柜。 简尧笑道:“表妹看起来柔弱,实则真不一般。好,你且把她的铺子说与我。” 一声笑,代表了人心中的松快,以及对之后的期待。 “我就说,瑶衣来了后,什么都顺当了。”伍氏的话语也轻快了,“以后,你就帮着姨母打理账本。” 只是前后两日而已,简家的气氛便已转变。 翌日。 袁瑶衣离开前,跟着简尧去看了芙蓉织。 看着墙边高大的货架,柜台上的长尺和剪刀,她想到自己刚到厚山镇时。那时的她也想过自己以后做什么营生,或许是一件小小的药铺 天气依旧不错,还是昨日的那辆马车,一路顺利回了厚山镇。 第150章 日头西斜,袁瑶衣走过巷子,回到自己的院子。 连婶没有迎出来,估计是去了隔壁刘嫂家。 她走到天井中,见着正屋门开着,耳边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她当即停下脚步,抬眼看去屋中,然后见着詹铎坐在正中主座上,手里端着一盏茶水,神情清淡。 而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微低着头回话,赫然就是彭元悟。 不禁,她额角突突一跳,詹铎他要做什么? 屋里的詹铎同样看见了她,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放:“进来吧。” 袁瑶衣蹙下眉,遂走进了正屋去,随着她站定,一旁彭元悟的视线也落了过来。 第58章 第 58 章 袁瑶衣手里提着包袱, 里头有胡玉娘给她的点心,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彭元悟为何会在这里,是不是和之前詹老夫人的指婚有关 往正座上看了眼, 詹铎面色平淡,单手搭在桌沿上,食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 “路上走得可顺?”詹铎问了声。 “嗯。”袁瑶衣点头应道。 詹铎颔首:“我叫彭二公子过来,是有件事商量,你回房去休息吧。” 袁瑶衣一怔,随即看向他道:“世子与彭公子继续,我去伙房煮茶。” 说完, 她将包袱往墙边橱架上一放, 转身离开了正屋。 走到外面,一路进了伙房。 看来她是猜错了,詹铎叫彭元悟过来,不是因为指婚的事儿。以她对詹铎的了解,她既答应回去,他便不会再去做多余之事,他有自己的骄傲和气度。 那又是为了什么?一个堂堂三品枢密使,一个小镇的郎中,在一起能商议什么? 她也就是简单想了下, 没再去深寻思。舀了水进水壶, 然后栽去炉子上。 走去木架上取茶罐的时候,不经意看见了墙角的一个竹篮。那是正月十四那日, 她去彭家回来, 采的那篮子梅花。而那天夜里, 詹铎来了厚山镇找到她 原来,这篮子梅花放在这里忘了, 里头的花儿早已经干枯,倒是可惜了。 袁瑶衣坐在炉子旁,等到水开的时候,正好院中也有了动静,是彭元悟从正屋里出来。 看过去,他走出来的一瞬,轻轻舒了口气。 随后,就见他穿过院子,走出了院门。 袁瑶衣记起那个竹篮,提起来追了出去。 黄昏时分,光芒斜斜照进巷子,彭元悟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彭公子。”袁瑶衣唤了声,人站在院门处,一只手把在门框上。 彭元悟停下步子,回过头来:“袁娘子叫我?” 两人之间隔着三四丈远,袁瑶衣从门台上下来,听着彭元悟这声客气的称呼,心中已然有了分寸。 “篮子,公子捎回去吧。”她朝他走过去,手往前一送。 彭元悟伸手接过,看见了压在篮子底的一包点心:“这是” 袁瑶衣笑笑,垂眸看去篮中:“给妞儿的。” “好。”彭元悟应下,既是给小侄女儿的,他也不好擅自推脱掉。 视线从篮子移开,看去对面的女子。她沐浴在黄昏的柔光中,低垂着仰脸,浓密的眼睫落在一片阴影 “彭公子慢走。”袁瑶衣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等等。”彭元悟手下意识抬了下,而后缓缓垂下。 袁瑶衣回身:“你还有事?” 彭元悟嘴角弯了个弧度,清润的嗓音道:“昨日早上,我说有件事同你讲。” 昨日早上,便是出发去华彩镇,袁瑶衣在路边买炸果子,偶然碰到彭元悟,他当时的确说有件事说。 “嗯,前街有间茶肆,去那边可好?”袁瑶衣问。 詹铎在家中,她不好让彭元悟再回去,又不能就站在巷子里说话,便就提了这个建议。 彭元悟颔首:“好。”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巷子里出来,去了那间小茶肆。 这个时候,茶肆中没什么生意,里头的四五张桌子都空着。袁瑶衣挑了张靠窗的桌子,两人先后坐下。 茶博士手里利索,很快将泡好的清茶端上来,并着还有一碟炒花生。 “公子想说何事?”袁瑶衣先开了口,纤细的手指勾上粗瓷茶碗。 其实心中明白,她和彭元悟之间能说的事儿只有一件,便是先前指下的亲事。 桌对面,彭元悟微低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和:“先前的事是我冒昧了,如今已知道袁娘子和世子的事,请你不要介意以前诸般。” 闻言,袁瑶衣淡淡一笑:“也请彭公子不要介意。” 一件事情不成,并不是单方面的原因,总是牵扯到很多。 彭元悟双手捧着茶碗,仍旧没有抬头:“袁娘子不必这样说,若没有我那次求亲,事情不会像今日这般复杂,是我做得不妥。” 袁瑶衣看去桌对面,察觉到彭元悟话中情绪的起伏。 若细想的话,她那时候已经得了詹老夫人的允诺,会离开邺国公府。恰巧,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彭元悟 “我当初是有私心的,”彭元悟声音轻了许多,继续道,“因为我想和邺国公府继续这种连系。” 袁瑶衣捏着茶碗的手一紧,眉间亦是跟着蹙了下:“连系?” 彭元悟点头,终于抬眼起来:“想必娘子知道,以后彭家的药堂由大哥继承,顺理成章,以后也是他去国公府为老夫人看诊。去岁,他腿伤了,我这才替着跑了几趟国公府。” 第151章 听着这些话,袁瑶衣想起刘嫂打听来的,和彭元悟此时说得完全一样。她没有多言,继续听他说着。 “后来,詹老夫人见我这般年纪,就说给我指个妻子,”彭元悟话语一顿,嘴角浮出一抹自嘲,“大概便是那时,我心里有了想法。既是以后要分家,我势必会另做一份营生,那么老夫人给我的这个妻子,是t否是与国公府最好的连系?若是这个妻子深得老夫人喜爱,那便更好” 袁瑶衣看清了彭元悟眼中的纠结,轻道了声:“你觉得老夫人喜爱我?” “有,”彭元悟直接承认下,又道,“而且你还会医理,给她治好了头疾” 袁瑶衣听着,心情很平静。说起来,这些都正常,彭元悟想要一个妻子,自然会多方面考虑,虽然这里头带着点儿盘算的意味儿。 “所以你也知道,我是德琉院的人?”她静静开口,心知他必然是知道的。 果然,彭元悟点点头:“我知道当时世子准备议亲,听有人说要把你送去庄子上,那些高门中的事儿很复杂,于是我想着这事儿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既可以与邺国公府有着连系,又可以让袁瑶衣避免去庄子受苦,于是便去求了这门亲。 袁瑶衣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小口,茶水温中带凉,已经失了最好的味道。 “那,”她看去对面,问了声,“你所说的在大户家的表姐,是真的?” “是真的。”彭元悟点头。 他是想靠着邺国公府这棵大树,但是也的确是想将袁瑶衣带出来。那些借口送去庄子的人,又有谁能保证不出事呢? 后来在厚山镇的相处,他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子,知道的道理很多。本来只是简单娶个妻,以后平淡过日子,可是后来心中到底生出了情愫。 袁瑶衣唇角勾起,脸上漾出一个明媚笑容:“以前的事,公子与瑶衣都不必再介怀,都过去可好?” 虽说,彭元悟最开始起意是为了他自己,可如今他磊落的和盘托出,倒可见一番人品。男儿郎,早早为以后打算,到也无过错。 谁人没有自私的时候呢?她自己也有过。 彭元悟怔住,似是没想到如此纤弱的女子,竟有这般豁达的性情。原本复杂的心中,对她生出一丝敬佩。 “就依袁娘子所言。”他颔首,手一举,将茶水喝尽。 有时候,事情说开了就是这么容易,原本的那份尴尬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有了另一种的走近。 袁瑶衣亦是将茶喝尽,心中松快不少。如此,她和彭元悟之间的事,便是解决了:“天不早了,彭公子早些回去吧。” “嗯,”彭元悟站起,冲她一笑,“可惜你后面会离开厚山镇,要是留下,你治头疾的方法,倒是能帮到不少人。” “只是些土方子,还得是彭公子正规的医理才行。”袁瑶衣道。 消除了中间那层隔阂,两人间的说话自在了许多。 待两人前后走出茶肆时,日头已经落了西,天边留下一片晕开的晚霞,绚丽夺目。 分开后,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着。事情如今说开,连脚步都变得轻松。 袁瑶衣往前走了一段,发现了站在巷子口的詹铎,隔着并不算远,可看清不他的脸色。 他站在那儿,必然是看到了她和彭元悟,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是她追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吗? 这时,她看见他转身,走回了巷子里。 袁瑶衣轻轻叹了一气,莫不是他心里发了火? 只是她终是要回去,于是提起步子往前走,待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她见着詹铎站在墙下。 “怎么这么慢?”他道。 袁瑶衣停步,听着他的语气很是平常,并没有那种冰冷,他没生气? “我去把竹篮还给彭公子。”她小声解释了句。 “我又没拦着你和他说话,”詹铎道,干脆回走几步,到了她面前:“简家那边都好?” 乍然听他问起简家,袁瑶衣微一愣怔:“还好,信给了姨母,关于姨丈的事儿,我什么都没说,世子放心。”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詹铎道了声,抬手去理着她鬓间碎发,“这件事复杂,中间可能要费些周折。” 袁瑶衣听他这样平静说话,恍惚回到了乘船往京城来的路上,那时候,她与他有着适当的距离,并不是眼下这般纠结的关系 “知道了。”她简单回应着。 詹铎笑了声,而后手收回垂下:“若我是上回南下的事没办好,被官家赶出京城的呢?” 袁瑶衣看他,所以他这么早回京,是事情没办好? 不可能。 “河道,我来厚山镇,是官家让我来治理河道,避免河中的淤积汛期时冲到运河中去。”詹铎道。 袁瑶衣垂眸,心中略一思忖:“明面上,世子来此治理河道,实则是查军中兵器丢失一案?” 所谓南下办事不利,不过是个借口,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离京来此。而且这里离着华彩镇和授州都不远,不易被人察觉,做什么也方便。 “果然,你一点就透。”詹铎眼中带着赞赏。 或许,她要是生成男儿身,会有一番大作为。毕竟,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在盘算,没让他发现一点儿就跑了。 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心里想什么,只想能让案子尽早结束,姨丈可以回家。 第152章 她见詹铎站着不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又不想多问,干脆站着不说话。这种感觉和以前一样,便是不得不相处,当然也是他想要的。 “你不问彭元悟为何过来?”詹铎问。 袁瑶衣面色平静:“世子不是说了吗?与他有事商议。” “是,”詹铎点头,“我找他,是想让他开间药堂。” 听闻这话,袁瑶衣有些猜不透何意:“药堂?” 詹铎拉上她的手,与自己的手指根根扣上:“确切来说,是厚山镇要有一间新药堂,然后东家需南下去购买各种药材。” 袁瑶衣跟在他身旁,被他牵着往前走。巷子幽长,昏暗中好像通去到很远的地方。 “世子便是那个东家?”她问。 她的心中有一条线,慢慢清晰起来。詹铎就是那个东家,他会借着采买药材南下,新铺子到处是花销,买的货又多,就像去年的姨丈。 他这是准备用同样的办法,去查出这件事? 所以,他已经开始布局,并找来了彭元悟 “这你都能看出来?”詹铎看去前方,淡淡一笑。 他终于知道,以前并未真的看透她。或者,他太自负,觉得她不可能离开他,所以很多时候不会去在意她。哪怕口口声声的,是他忽略她,可他并没有改,到底是嘴上说说罢了。 袁瑶衣唇角一抿:“我懂药材,可以帮世子。” 她停下脚步,抬头去看他。 詹铎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同样停步看向她:“你说什么?” “既是药铺东家去采购药材,定然要分辨好赖,”袁瑶衣开口道,脸上全是认真,“做戏做全,才能引人入瓮。况且,我也想让姨丈早些洗清冤屈。” 詹铎薄唇抿平:“可你是女子。” “我可以扮做男儿。”袁瑶衣道,眼中带着几分坚定。 她当然可以做,查出事实也罢,早日救出姨丈也罢。而且,她并不认为一些事情女子不能做,那些只是世人骨子里的偏见。 天暗下来,不远处就是院门,两人站在墙下,耳边是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声。 “这件事,我再想想,”詹铎语调一顿,“虽说是采购药材,可事情总存在风险。” 袁瑶衣半仰着脸,声音轻柔:“我能做好。” 下了风,从巷子中穿过,呼呼的奔向前方,扯拽着两人的衣袂。 “好。”詹铎颔首,终是应下。 她想的话,他便让她做,不再一味的束缚她。 第59章 第 59 章 詹铎送袁瑶衣回了院子, 自己则沿着巷子,朝另一端走去。 巷子很长,一端通往前街, 另一端到头则是河道。 他走到河边的时候,一条小船已经等在那儿,船篷前挂着一盏灯,在黑黢黢的河面上映出光亮。 再看船头,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负手而立,仰着头看夜空,口中吟诵着初春夜的诗句。 颇有几份文人雅士的意味。 詹铎见着那人背影, 眉头一皱, 眼中闪过淡淡烦气:“你怎么来了?” 听到有人说话,船头的男子转过身来:“阿铎,你这口气好像很不欢迎我啊?来来来,先上船。” 男子正是杜明孝,他手一挥,示意船工往岸边靠上,自己伸出手臂,想去将詹铎拉上船。 詹铎瞅了眼,没去理会杜明孝的手, 自己双腿一个用力, 便就轻松跃上了船去,而后双脚平稳落于船板上, 动作利落, 一气呵成。 船不大, 单篷的,因为詹铎的上来,t 而在河面上荡出圈圈涟漪。 这样面对面站着,清楚了杜明孝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再瞧他一身华贵锦衣,哪还有岸上看时的文雅?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詹铎问,面色淡淡。 “阿铎你这张冷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银子。”杜明孝笑笑,毫不在意詹铎的冷淡,“我找你,自然是想把酒言欢,欣赏这美好月色” 说着,他抬手就去指像夜空,然后看到了漆黑的云层,没有月,也没有星。 詹铎眼神奇怪的看他,也不说话,就等着看这厮怎么胡说八道。 谁知,杜明孝面上没有一丝尴尬,手改为往船篷中一指:“阿铎,咱们进去饮酒。” “我没空,还有许多事要做。”詹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此时,船已经到了河心,正往前面宽阔的河面摇去。 杜明孝笑笑,拍拍詹铎的肩膀:“枢密使大人,晚上又不用治理河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两日京城里什么状况?” 说着,干脆双手拉着,将人给推进了船篷中。 这是最简单的单篷船,飘在水面上毫不起眼。船篷中,置了一张矮脚方几,上头摆着酒菜。 两人分别坐于方几的两端。 “你怕是从京里跑出来的吧?”詹铎开口,语气仍是淡淡,“逃婚?” 杜明孝正在往瓷盏里倒酒,闻言差点倒去桌上:“此言差矣,我又没定亲,何来逃婚?哪像你,千里追妻。” 他朝对面看了眼,见詹铎脸上毫无表情,便就知道事情不顺利,顿时心中觉得好笑。这个无所不能的家伙,最终折在一个小娘子手里。 “说吧,京里什么情况?”詹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心里倒是想着方才杜明孝的话,千里追妻。 对,他追到厚山镇,就是想将她带回去。一开始,他想用最直接的办法,强硬带她回去,可是那晚见她明明排斥惧怕,却僵硬的顺从他时,他明白,带回一个变得麻木的她,又有什么意思? 第153章 他想用别的办法,想要好好地待她,可是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杜明孝手里捏着酒盏,灯光中的一张脸煞是好看:“你被官家派来厚山镇治理河道,朝里的那群老头子可算解气了,还说这只是开始,以后有你受的。我就不明白,你当初在外面领兵打仗卫国,他们只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心情好了,还拿莫须有的罪名告你一状,他们不想想,没有你,他们会有好日子过?” 詹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确实只是开始。” 他当然能猜到,自己来了厚山镇,那帮人会是如何嘴脸,自然,落井下石更是。 “其实我就一直奇怪,他们一帮文臣,根本不懂打仗,却硬要掌握着兵权,朝堂上更是压制武将。”杜明孝啧啧两声,“人啊,就是贪心不足。” 詹铎瞅了对面一眼,酒盏往几上一搁:“不用岔开话题,你来此做什么?京城的曲儿不好听了?以前出门总是前呼后应,怎么现在就这条小小单篷船?” 一连几问,让杜明孝脸上没了笑:“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多年好友,你还如此冷言冷语。” 詹铎并不信对面人的话,便不再多言。 “得,”杜明孝长叹一声,身形略微坐正,“我这不是觉得家里烦,才跑出来的。话说,你我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和你?”詹铎不置可否。 杜明孝点头,然后身形往前一探:“都不想成亲。” 闻言,詹铎一愣。 不想成亲?他之前并未想过,这种事情向来是家中长辈安排,若是给他定下人选,他便会依着约定日子,将人娶回门。不过,心中却从未在意过此事,也未去细想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被我说对了吧?”杜明孝一脸果然如此,又道,“你还是在意这个跑出来的小奴婢,不然现在早已经同别的女子相看、定下。” 陡然说到袁瑶衣身上,詹铎眉头一蹙:“她不是奴婢。” 其实心底里,他也知道自己在意她。 杜明孝单臂支在几上,手侧拖着自己头侧:“瞧你这样子,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被对方一语戳中,詹铎薄唇抿平,端起酒壶倒酒。 “我教你,”杜明孝手掌拍拍几面,笑着道,“讨女子欢心,要讲究方法。” “你?”詹铎嗤笑一声,“你要是会,就不会被耿芷眉当成仇敌一样。” 杜明孝脸色一变,连忙道:“她能算女子?凶巴巴的,就是个母老虎!” 詹铎听了一笑,不再多说。表面上嫌弃杜明孝,其实也想听听对方怎么说。毕竟他现在和袁瑶衣的关系还是僵硬,而他左思右想,找不到好办法。 “阿铎,不是我说你,”杜明孝兀自开了口,一派的语重心长,“你这个人就是太高高在上,身上没有温暖气儿,叫人不好接近,也就是我不嫌弃你。” 不期然,他接到了詹铎送来的一记眼刀。 杜明孝咳了咳,正经了脸色:“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要学会真心相待,这样她自然能感受到,继而两厢走近,一切水到渠成。” 詹铎听着,每一个字动能听懂,偏偏连成一句话显得深奥。 若对她真心相待,她真能感受到? “你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让我信你说得是对的?”他扫了杜明孝一眼,“你这么懂,就不会大晚上跑来厚山镇了。” 杜明孝摆手,缓缓开口道:“就算我不懂,我平日看不到我爹娘如何吗?我爹娘,想当初身份也是天差地别,我爹不就是一片真心对我娘,中间经历了好些磨难才修成正果,最后有了我这么个优秀的儿子。” 说完,又是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我就是惹我娘生气,被我爹给赶出来的” 詹铎垂眸,寻思着杜明孝的话。 摇安郡主出身皇家,杜明孝的父亲当初则是个不起眼的军营士兵,两人阴差阳错相识,后来杜父一路建功立业,能最终结合到一起实属艰难。 至于杜明孝,随了摇安郡主的美貌,生得一副好皮囊,完全没有杜父那般的粗犷。 杜明孝不知道詹铎心中寻思什么,见他不语,只当是听进自己的话,便继续说着:“有时候,你收收身上的傲气,我都受不了你,更何况人家娇娇小娘子?把人吓跑了,那是你应得的。” 詹铎抬眼看过去,结果,杜明孝同样抬眼瞪他,眼睛还大了一圈,丝毫不退让。 “别瞪我,我可不怕你,”杜明孝道,“她想跑,证明她过得不舒心,就跟我一样。” 詹铎无奈,杜明孝这个厚脸皮的,总是两句话就扯回到他自己身上。 可是转念一想,这话何尝没有几分道理?人要是过得舒心,何至于会离开? 。 晚饭后,袁瑶衣帮连婶收拾完,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找出自己的小册子,翻看着上面的记录。自从来到厚山镇,她还是第一次拿出来。 正好翻到了一页,那上头有几个端正的字体,与她拿笔软软的字格格不入,是当初詹铎为她修改的。 没去想太多,她翻到最后面的几张,那是一些最常用的药材,是开药堂必备的。 她坐在桌前,想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祖父还在。虽说没有像彭家那样的大药堂,但也有一间小小门面,有专门的药橱,用来存放各种药材。 第154章 一直到亥时,她已经记了满满一张纸的药材。 这时,院中有了动静,是詹铎回来,接着,正间有了开门响。 袁瑶衣看着手里的纸,想着若是詹铎不唤她出去,便明天再交给他。或者他用不上,因为他很多时候有他自己的打算。 不过,他既说了让她参与这件事,她便做好自己的,于药材这种事,她更懂一些。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哒哒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袁瑶衣往房门看去,上头的糊纸上映出一方影子。她从桌前站起,遂走过去将房门拉开。 外头站着的正是詹铎,身形颀长,头顶几乎够到了上门框。 她的鼻尖嗅到淡淡的酒气,来自于他身上。不由,脚跟就想往后移 “瑶衣,”詹铎抓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退意,嘴角勾了个弧度,“有红豆甜薯汤,出来吃吧。” 他的身形在门外一让,示意去外间的桌子。 袁瑶衣顺着看过去,看见了桌上一个手提竹筒,然后还有t两只瓷碗。 见她不说话,詹铎又道:“是上元节在前面街口摆过摊的那对夫妻,他们摆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我回来正好看见,便捎了些。” 袁瑶衣听着,她知道那个糖水摊儿在镇中那儿,离家这边有些距离。再者,詹铎明明去了巷子的另一头,怎么看这路都是反的。 “我帮你盛出来。”詹铎道,然后从门前离开,去了桌边坐好。 袁瑶衣还站在门内,而后抬步走了出来。 她才走到桌边,便闻到了甜汤的香气,红豆香、甜薯香,正软软糯糯的盛在碗中。 “世子,我写了一份药材单子,是我家以前的药堂都会备下的。”她道声,将写好的纸往前一送。 詹铎放下手中勺子,接过那张纸,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其实,不用严格的眼光来看,她的字进步了不少。 “坐下说,”他眼神示意旁边的凳子,随后看着手里的纸,“这些就够了吗?” 纸上墨迹尤带湿润,残留着淡淡墨香,单看那排列整齐的药名,便知她是用了心的。 袁瑶衣拖了凳子坐下,那张药单在詹铎手里,他是在认真的看:“这些只是常用的,若说是更大的药堂,自然会备有更加名贵的药材。” 她说着的时候,手边送来一碗甜汤,是詹铎给她推过来的。 詹铎颔首,看着药单:“太名贵的并不需要。一间初开的药堂,还是在小镇上,自然是准备这些常用药材。” 余光中,女子正安静的拿汤匙搅着甜汤,脸微垂,一副乖巧模样。 “因为是普通的药堂,没有背景,所以会引着那些人注意,是吧?”袁瑶衣小声问,正如当初,那个所谓的茶商盯上姨丈。 像那种大商人,他们是不会打主意的,容易出事,所以这些小商贾便成了他们最好的目标。左右,碰上那种无能官府,正好也能做个替罪羊。 詹铎看她,她说的正是他所想的:“对。” 袁瑶衣点点头没再说话,安静的吃着甜汤。 这家的甜汤真的好吃,又软又甜还很香,难怪楚娘一直惦记。喝下之后,整个人觉得暖暖的 暖的? 袁瑶衣看着自己快空了的碗,又看去桌边的竹筒。 从糖水摊儿回来,路上需要一些功夫,而且现在天冷,既是糖水装在竹筒中,也会很快凉透。现在糖水还热着,难道 她看向搭在椅背上的斗篷,他将竹筒裹在斗篷下带回来的? “除了药材,你觉得还需要什么?”詹铎问。 袁瑶衣回神,对上他的目光:“有一个坐诊的郎中,有跑腿儿的学徒,一间官府批准的门面。” “好。”詹铎颔首应下,嘴角淡淡带笑。 终于,他和她可以这样坐着安静说话,哪怕是说些枯燥的药材名。也因为这种最平常的说话,让他更看到她的好多优点。 她其实知道的很多,有的甚至连他都不懂。 “瑶衣,”他开口,将自己面前的甜汤推去了她手边,“三日后南下采购药材,我们一起。” 或者,如杜明孝所说,他放下他的高高在上,会更容易与她走近。 第60章 第 60 章 人都说, 过了上元节是年节的结束,也是新一年正式忙碌的开始。 这一点,在厚山镇这个小地方同样体现的淋漓尽致。开始新一年的忙碌生计, 人的交往走动变多,听到的新消息自然也就多了。 比如,京里来到镇上的一名三品大员,任职枢密院的枢密使,詹铎。 要说这样一个人物来此,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并不是,是官家让他来修建河道, 除淤固堤。原因是, 他办砸了官家交代的差事,并且擅自回京,既如此,参他的本子必然不少。 甭管之前他有多了不起的战功,即有过错,一道旨意下来,他只能遵从。 “估计这件事办好了,就能回去吧?毕竟堂堂三品大员,还是邺国公府世子。”茶肆中, 客人讨论着。 同伴接话:“说不好, 指不定他京中的事务已经被他人接手,等回去正好降职。咱们这个朝廷, 权利还在那几个老臣手中。” 来送水的茶博士听了, 笑着插了一嘴:“听说来了两日了, 这位大人就是不露面,只住在私宅中。” 茶摊儿在河边, 搭得简易,两三张旧方桌,一个烧水炉子,一盆碗。 第155章 在这儿喝茶的人,多是来此修理河道的劳工,此时正聚在一起等着上面安排活计,所以也就议论起枢密使詹铎。 “你们看,那船上站着的,便就是枢密使大人吧?”有人指去河面上。 众人望去,便见着一条船在河面上慢慢飘着,船头站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男子。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并看不清他的脸。 “官老爷果然都高高在上,明明来此做事,却像是游山玩水一般,咱们连给谁干活儿都不知道。”有人开口讥嘲一声。 立时,四下响起一片笑声。 还是茶博士道了声:“哥儿几个小心说话,安安分分干活才是正经,别的咱也管不着。” 众人称是,正听见不远处工头在喊人,便就陆续走出了茶肆。 船上,詹铎往前方看去,再往前走一段,便就会到运河上。 “大人,竹竿来了。”重五跑到船头,手里一根细长的竹竿。 詹铎接过,而后在船沿边蹲下去,将竹竿插到水里,用这种方法除了能测出水深,也能探到水底的淤泥。 “现在起到三月底,是一年中雨水最少的时候,用来清淤固堤正好。”他道。 重五往两边河岸看了看,的确能看得出水位下降很大:“大人,你不去岸上看看?” 詹铎站起,看着手里的竹竿:“去岸上做什么?不是都说我摆官架子吗,还有什么心灰意冷。” “大人你别信这些。”重五干笑一声。 自从主子来到厚山镇,的确只是私下与县丞见了面,后面几乎没露面。所以外面传言也多,说主子被众臣排挤,被官家赶出京城,受不了打击关门不出;还有说,主子只是来走个过场,很快就会回去,所以河道的事根本不上心 詹铎手指尖抹了下竹竿的顶端,沾到了一点儿稀软的淤泥:“无所谓,他们越觉得我颓废,我做我的事就越方便。” “官家也是的,案子和修理河道两件大事同时让你做。”重五嘟哝一声,心中知道还有一件主子要做的事,便是想袁瑶衣回心转意。 三件事一起办,还要都办成,怎么看都很难。 詹铎手一松,竹竿落到船板上,看去岸边:“从这里上去,就是主街吧?” “对,”重五点头,“我瞧着,应该离新药铺不远。” 这几天,他也是把厚山镇跑了个遍,熟悉了各条道路。 “这个时候,瑶衣娘子应该在铺子里吧?彭二公子应该也在。”他继续道,在河上吹冷风,还不如去找袁瑶衣,至少能有零嘴儿吃。 正想着,他发现主子的似乎蹙了下眉。 “让船靠岸。”詹铎道声。 重五指着前方,道:“大人,不是要去和运河连接的河口看看吗?” 话才问出,心中才转念过来自己多了嘴。说什么袁瑶衣和彭元悟在一起,当然会惹到面前这位了。 “我是说,”他连忙改口,“大人你身上还穿着官服。” 。 厚山镇,一条东西贯穿的主街。 中段的地方,一间铺面正在打扫收拾,一看便知是有了新东家租下,准备做买卖。 袁瑶衣没想到彭元悟办事如此迅速,中间才隔了一日的功夫,便将木工、泥工全都找齐。此时,整个一层叮叮当当的忙活着,好生热闹。 俗话说,做事做全,虽然目的是詹铎的案子,但是有些地方不能糊弄。 比如,开药堂要有官府的批准文书,所以,铺面、帮工都得有。当然,那些暗处之人也不是无知酒囊,下套前定然会仔细打听。 亦或者,那些人一开始便就在这边寻找目标,然后一步步加以利用。 二层没什么要改的,一间账房,一间休憩用的隔间,另外都是些木质货架。彭元悟说不用改,能用上,也就都留了下来。 一层的活儿,袁瑶衣插不上手,便就在二层的账房,记着方才彭元悟说得账目。 买卖伊始,银钱总是流水一般往外花,人工、材料、茶水点心 此时,她也就明白,姨丈为什么会被人轻易骗了,因为花销实在太大,在此期间完全没有进项,而且对以后的买卖好坏也是未知。对方就是抓住这一点t,引人入陷阱。 楼梯处传来咚咚的踩踏声,袁瑶衣透过门看去,见是彭元悟抱着一盆水仙上来。 “摆到桌上吧。”他走进来,将水仙往桌角上一摆,神情满意。 袁瑶衣看着娇嫩的白色小花,鼻间嗅到清雅的花香:“这样小的花,花香却如此浓郁。” 自从彭元悟将话说开,两人间没有了不自在,反而更多话说。有时候,她觉得对方像个懂分寸的兄长。 “也就开这几日了,后面换盆别的。”彭元悟道,捡起桌上的账簿。 都是他说过的支出数目,如今清清楚楚的记在上面。 袁瑶衣自知字丑,也怕有错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简单记一下,彭公子后面正式记账再写一遍吧。” 詹铎让彭元悟来做这药堂的事,定然不会真实说出是为查案。而彭家,对于詹家吩咐的事也只需照办,并不多问。 对外,只说彭元悟和一个外地来此的朋友合伙开药堂。 “你记得很好,不用另写,”彭元悟道,随后把账簿正着摆去袁瑶衣面前,“只是这个字少写了一道横。” 他身体前倾,手臂穿过桌面,手指点着账簿上的一个字。 第156章 袁瑶衣瞧了一眼,果然是如彭元悟所说,赧然一笑:“果然还是粗心。” 说着,就拿起支在砚台上的毛笔,落回纸上,添了那一道横。 彭元悟点头,面色温和:“这会对了” “咳。”一声轻咳,此时突兀的传来。 账房中的两人俱是朝外看去,就见詹铎站在楼梯口处,也不知来了多久? 原本平和的气氛,在这一瞬微微凝固,没人再说话,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詹铎薄唇抿平,他是知道袁瑶衣和彭元悟都在这儿,也知道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可看着他俩的变化,好像他就不该出现。 “世子来了,”彭元悟先开了口,身形站直,离开了桌边,“我去楼下看看,做橱的板子够不够用。” 说完,他走出账房,准备去一层。 正当彭元悟要经过詹铎的时候,詹铎扫了他一眼。 “彭公子。” 彭元悟立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詹铎,等着接下来的话。 詹、彭两家,虽有些牵扯的亲戚关系,可终究已经离得很远,况且门第摆在那里,很容易就能让人分辨出两人的地位。 而袁瑶衣此时心中生出紧张,不知道詹铎是想做什么。 詹铎当然看到了袁瑶衣眼中的变化,心中无奈一叹。怎么他只是叫一声彭元悟,她看他的样子,好像他要害了彭元悟一样。 “之前跟你说过,在厚山镇这边,你无需称呼我世子。”他淡淡道。 “是,”彭元悟应着,连忙改了口,“詹兄。” 詹铎颔首,隧道:“有劳彭兄了。” 彭元悟这才下了楼梯,去到一层。 袁瑶衣心里松了口气,往门边一站,迎了詹铎进来:“世子不是去查看河道了吗?” 说出之后,才发觉这话不对劲儿,好似在说他不该来。 而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眸时,又说不好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盆水仙不错。”詹铎手抬起,点了下细嫩的花茎。 一盆简单的花,便让这粗糙不起眼的账房有了意境,有笔有墨,有红袖添香。 袁瑶衣也觉得水仙好看,道:“彭公子摆上的。” 才说完,便见詹铎收回了手,不再看那盆花:“一起回家吧。” “回家?”袁瑶衣疑惑,她才来没多久,也就帮着记了几笔支出账目。 她本还想和彭元悟说一下那张药单,看看需要再加些什么药材 “晌午了,”詹铎道,“回家用膳。” 说完,自己先行走出去,下了楼梯。 袁瑶衣站在原处,缓上神来,忙把桌子收拾好,这才跟着走下楼去。 从铺子出去,她看见了等在街边的詹铎。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裳,但是难掩优越的身姿与容貌。 可这样简单的衣裳,反而让她觉得比他的官府和锦衣顺眼。 “瑶衣,你要不要吃这个?”詹铎看向她,手里指着街边的一个摊子。 袁瑶衣看过去,那是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几个刚刚烤出的红薯被摊主摆在盘中,看上去又软又甜 “不要。”她摇摇头,随后往家得方向走。 其实烤红薯很好吃,不过估计拿回家的话就已经凉透,最好吃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时候,虽然吃起来,会满嘴满手的汁水。 两人一起往回走,和街上的许多人一样。 后知后觉,袁瑶衣发现詹铎没再安排人跟着她。 “这边没什么事,你不用总往这边跑。”詹铎见她不说话,自己找了来说。 刚才在铺子,她和彭元悟可是说得不少,轮到和他一起,就跟嘴封住了一样。想起这般,心中莫名生出些烦躁。 果然,他有些事做得伤到了她吧。 袁瑶衣点头:“知道了。” 最简单的回答,并不多说一个字。 见此,詹铎心里搜刮着,想继续找一句话与她说。可他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尤其不擅长与人细细交谈。 “后日出发,你准备下。”终于,他还是说了一句她知他也知的废话。 自然,也换来了袁瑶衣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 詹铎看去前路,还好,她现在至少会回他的话。 。 正月二十八,一艘大船从授州的渡头离开,在运河上一路往南。 船上装了不少货物,是运往南方的,其中有关外的各式皮子、山货等。 也有那随船南下的商人,正是一年的开始,他们要去买进货物,然后再运回来销售。 大越朝南北商贸繁盛,这条运河功不可没。 一间舱房内,袁瑶衣拽了拽自己的短褂,对于自己这身男子打扮还是不习惯。 “这样应该不会让人看出来。”她嘟哝着,心里并不确定自己的女扮男装能掩人耳目。 女子在外行走办事,别人天生带着偏见,不如直接装扮来的方便,而且也会免去不少麻烦。 “瞧着,像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书童。”詹铎走到她面前,帮她整了整头顶上的发巾。 袁瑶衣一听,眼睛眨了眨,而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些黄色的齑粉。她手指沾了些,边往脸上抹。 詹铎皱眉:“这是什么?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往脸上乱涂?”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从她手里抢过来,然后将东西扔掉。那时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只是单纯的想掌控她。 第157章 所以,她跟着他并不舒心。 “是我磨得药粉,让脸看起来不那么白,不会伤到皮肤。”袁瑶衣道了声,然后兀自去了桌边,对着小镜抹脸。 詹铎没再说什么,走去了窗边往外看。 外面的风轻拂而过,乍暖还寒。 他再次回头看的时候,便见着袁瑶衣的一张小脸涂成蜡黄色,将那张娇美的容颜遮盖住,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像澄澈的山泉。 这一趟南下,他和她会继续走近吗? “瑶衣,你过来看。”他站在窗边唤她。 春阳的光芒落在他半边脸上,薄薄的嘴唇漾着好看的弧度。 第61章 第 61 章 袁瑶衣看过去, 不大的窗口边,詹铎站在那儿。 明明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裳,可就是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是否那个需要装扮一下的是他? “什么?”她走过去,问了声。 才过来,她的双肩便搭上一双手,带着她站到窗口处,是詹铎让开了原先的位置,站去了她身后。 “看岸边的乱草那儿。”他的手臂从她肩上穿过,指去岸边。 袁瑶衣顺着他指的看去, 然后发现在水边的芦苇丛里有两只白鹤, 再仔细看,它们的脚下筑了一个鸟巢。 “它们巢里有蛋。”她道了声,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巢里有蛋,她是看见一只鹤细长的腿蜷着跪下,想要趴去巢上,才看出来的。 听说,白鹤忠贞,会一起经历风雨, 终生不离不弃。 詹铎颔首, 嘴边是温温的弧度:“或者,等我们回来的时候, 小鹤已经破壳而出。” 袁瑶衣眼睫扇了两下, 眼睛被风吹得眯着。 不知为何, 觉得这样的话不像詹铎所说。他向来对人和事都是冷冰冰的,大概心中想着的是宏大的报复, 所以一些细小的事儿从不会入他的眼。 可一些小事,明明很温馨。比如,两只白鹤齐心合力,哺育后代。 此次南下,他们扮做最普通的小商贾,所以房间也不t大,屋中除了简单桌椅,便就是一张床。 因为是甲板下的第一层,这样的小房间有不少,中间拿木板隔着,甚至能听到隔壁的对话。 吃的、用的皆是最简单,想出去透口气,推开房门便是拥挤狭窄的走道,昏暗且气味混杂。 船在运河上行进了大半日,日头落了西。 袁瑶衣从包袱中取出干粮,送去嘴边咬了一口,又干又硬。嚼了几口,腮帮子酸酸的。 出门在外不是享福,这些她都懂,心中并不抱怨。只想事情快些有眉目,姨丈得清白,早日回家。 昨日夜里,詹铎带她去了一趟地牢,真正与姨丈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 她除了担忧姨丈的身体状况,还想知道些当初关于茶商的事,只是姨丈根本说不出什么,甚至还觉得那茶商没有问题。 “也不知道二表哥回家了没?”她低低喃语,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小房间。 晚霞的绚丽铺在水面上,风陡然凉了起来。 袁瑶衣过去关了窗户,找了一截蜡烛点上,房间里瞬间亮堂起来。 她往房门看了眼,詹铎还没有回来。他说出去走走,她却知道,他在找那些暗处人的痕迹。 在离开厚山镇的时候,几乎镇上的人都知道要开一间新药铺,是彭家小儿子和一位外地人合伙的。彭家在当地也算有点声名,所以就有人在传,是不是小儿子同家里生了矛盾,才想出来自立门户? 有时候就是这样,事情越传越离谱。 总归,詹铎想要的结果是有了,便是全镇人知道新药铺要开张,东家启程南下采购药材。 若是有那有些心人,定然也会注意上。 这时,传来隔壁的那个粗嗓门汉子说话声,说是在甲板上,有人喝醉了被打。 “一脸白净,还学人家打架,没把他丢河里,算他命大” 这些话,袁瑶衣听得清楚,不免就会往詹铎身上联想,他出去好些时候还没回来。 这个船上的人看起来个个不好惹,都是走南闯北的,没有谁是好欺负的。而为了谨慎,詹铎并没有带自己的人上船来 她想了想,还是拉开了房门。 才站到过道上,鼻间便钻进各种味道,混杂着让人好生不适。 两个健硕的男子打对面过来,那身形几乎占满过道。 袁瑶衣忙将身形一侧,后背贴上船壁,给对方让出路。而两个大汉也不会在意一个干巴小子,下意识扫一眼而已,就过去了。 过道的气味实在难闻,她脚下步子加快,朝着出口走去。 出口是一条木梯,攀上去就能到甲板上。 她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从出口钻出,然后迎面而来一阵凉风,感觉到凉的同时,那股复杂的味道随之也被带走。 甲板上风很大,她看见前面围着一圈人,好似地上还躺着一个,身子像虫子一样扭动着。 没想太多,她朝着前面跑过去。风大,她身形单薄,这样跑着,像是随时会让风给吹走。 “麻烦让让。”她试图到人圈里头去看,伸手去扒着前面的人。 “挤什么挤?踩到老子的脚了!” 头顶的一声吼,让袁瑶衣愣在那儿,抬头看到一个高壮的男人。 她刚要开口,突然手臂被人攥住,继而往后一带,被揽进一个臂弯。她仰脸看去,见着一张熟悉的俊脸。 第158章 是詹铎。 他此时脸色疏冷,一双眼眸又冷又沉,薄唇抿平成直线,有几分睥睨的看着对面男人 袁瑶衣生怕他和多方起冲突,手里忙拽了拽他袖角:“我没事。” 詹铎感受到手腕小小的力气,垂眸去看身旁的人,小小的脸,细细的脖颈。 “对不住啊大哥,是我没看见。”袁瑶衣冲对面的男人笑笑。 本就是她踩了人家脚,该给一声道歉的。 那男人看是个干巴小子,也没再说什么,转回头去,继续看自己的热闹。 这厢,袁瑶衣再看去詹铎的时候,就见他皱了眉。她从他身边移开,往船舱方向走。 詹铎看了,遂跟上她。 “公子,在外不比家里,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袁瑶衣小声道,是不是在他眼里,自己的那声道歉不该有? 他自然少有与人道歉的时候,不过现在他不是三品枢密使,也不是邺国公府世子,他现在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商贾。 詹铎轻轻笑了声:“瑶衣,你说得对。” 有时候就该像她这样,看似是退了一步,实则避免了很多麻烦。 听他这样说,袁瑶衣莫名其妙的抿抿唇,没想过有一天,他还会认同她。 詹铎想起方才甲板上她跑着的身影,唇角弯起:“瑶衣,你是出来寻我的?” “嗯。”袁瑶衣想也没想便应了,面上没有多余表情。 眼看她先一步从舱口下去,詹铎无奈一笑。 到了夜里,同样也是麻烦。 一张床上,两人分别一个被子卷,一个靠墙,一个刮在床沿。 只是这样小的房间,床又能大到哪里去?不过是中间堪堪空出一点儿而已。 袁瑶衣觉得别扭,可又不好让詹铎去睡又冷又硬的地上,而且当日也是她自己说要跟着来的。 所幸,他不再像以前那般,会对她随意如何,只是安静躺在那里。 兴许是换了床睡觉,兴许是这船太晃,也兴许是睡在身旁的人让她不习惯,所以久久没有睡意。 她背对着他,面朝里,睁着眼睛。耳边有外面的水声,也有身后人平稳的呼吸。 可能是晚上正好顺风,船便没有停靠,在宽阔的运河上继续南行。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生出困意,眼皮亦跟着慢慢合上。 忽的,一声巨大的摔门响,让她瞬间又醒了过来。一寻思便知,是隔壁的那个粗嗓门男人回了他自己房间。 这人大概是太随性,回房后做什么都能弄出动静。椅子腿儿声、掉东西声、扔鞋子声 大半夜的,再好脾气的人听了也会烦躁。自己感觉不到,却实实在在打搅到别人。 袁瑶衣想等着对方睡下,就安静了。当然,她下一刻的确听见床板的咯吱声,是那人准备入睡。 她才心中庆幸,下一瞬耳边听见了巨大的呼噜声,简直像雷鸣般。 这下是彻底不让她睡了。 正在心中觉得无奈时,身后的人动了动,好像是翻了个身。后颈上感觉到轻微的呼吸,热热的、湿湿的。 床板微微吱嘎一声,像是人被挤到发出的呻.吟。 袁瑶衣身形僵住,脖子不由就想往被子里缩。她知道,他不仅是翻了个身朝着她这边,他还醒了,因为他的手指刚才缠到了她的一根头发。 身后窸窣着,偶尔他碰她一下被子,她便吓得屏住呼吸。 他真要是靠上她,她估计也逃不掉 然后,她的耳边一痒,是他的手指擦过,立时,她瞪大眼睛。 “你”她嗓眼儿里挤出一个弱弱的音调,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是她自己说回来跟他的,一次两次的他没动她,并不表示每次都会放过她。 “别动。”他道声。 简单的两个字,有些略略的沙哑。 袁瑶衣当然不会动,她已经贴着墙了,还能去哪里? 接着,她试着自己的耳朵被塞上软软的一团,而詹铎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摁了摁。 原来他是想给她塞住耳朵,因为隔壁的呼噜声太大,让她睡不着。那么,他刚才在身后的动静,其实是从枕芯儿里扯出棉絮。 “这样是不是好些了?”詹铎问,手心中还有另一个棉絮球。 袁瑶衣是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是的确是弱了一些,便轻轻嗯了声。 “你转过来,那边也塞上。”詹铎道,手指点了下她的颈侧。 袁瑶衣缩了下脖子,才缓缓转了个身。如此,便与他侧躺着面对面。 昏暗中,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扫过她的鼻尖,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冷感。 她看见他的手过来,将另一个棉絮球给她塞进耳中。 “我没想过会这样差,”詹铎轻道,细长的手指堵着女子的耳眼儿,“要不,待明日换间房,去上面的大房间。” 袁瑶衣还是能听见他话的,小声回了句:“普通人都是这样的,不必换房间,万一惹了人眼。” 听着她轻轻柔柔地话语,詹铎能感觉到她的那份坚韧。她很懂事,又聪明,所以就会更加心疼她。 “睡吧。”他道了声,指尖点了两下她的颈侧。 袁瑶衣重新转回身,面朝墙里。 棉絮堵住的双耳,让隔壁的呼噜声小了很多,但多少还是能听见,尤其是那种有节奏的起伏,实在忽略不了。 第159章 正想着t,忽的耳上落下什么,将整个耳朵罩住。 是詹铎的手,他给她覆在耳上,遮挡声响。掌心温热,不轻不重的 。 运河一路南下,船在每个渡头都会停靠,卸下货物,当然也有新的货物上船。 人亦是。 原先,从授州上船的人,有不少中途下船。这几日的功夫,袁瑶衣倒是认识了几个人,因为她瘦小,很多人以为她是个半大小子,早早出来学本事,也就对她多少照顾些。 至于詹铎,他性情自来清傲,身上带着一股拒人的气质,反倒少有人和他走近。 “你那东家看起来话少,又不太好接近的样子。”在船上做工的大叔说了声。 袁瑶衣正帮人收拾着绳子,闻言笑道:“这不分家了嘛,我家公子和人合伙将开了间药堂,此番是头一回出来跑营生,想去南面的安通镇进一批药材。” 船工大叔听了,道声难怪,不由叮嘱一声:“出门在外,你提醒他防着些,别的碰到骗子。这种事,我可见太多了。” 袁瑶衣感激一笑,道了声好。 她看去站在船栏边的詹铎,身姿笔直,好似在寻思着什么。 其实他这样,反倒真像一个初出门、没什么经验的人。 又过了几日,船停靠在安通镇的渡头。 袁瑶衣走下船的时候,心中涌出些许复杂。这里离着闳州并不远,继续沿江而下便是。 除了她和詹铎,还有几人下了船,有从授州一直过来的,也有中途上船的。 离开渡头,两人进了镇子。 比起去年冬,这时的街道热闹许多。仔细想想,中间也才过去三个月而已。 而这里,比京城更多了几分春意。二月伊始,草色泛绿,柔柳开始往外抽嫩芽。 “公子,接下来怎么安排?”袁瑶衣问,仰着一张小脸儿,上头涂着黄黄的药粉。 詹铎看她,总忍不住想拿帕子将她的脸擦干净,看看那个白皙娇美的她:“先不急,我们找地方用饭。” 说着,便往前走。 袁瑶衣跟上,轻轻嘟哝了一声:“你看着像来游山玩水的,而不像是来跑营生的。” 詹铎笑:“这样做,才能让人觉得我好骗不是?” 两人走着,前面有一座临江的三层楼阁,瞧着人进人出的很是热闹。 “到了,就是那儿。”詹铎停下,抬手指着前方楼阁。 袁瑶衣看过去:“那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此地特有的草鱼。”詹铎道。 去年冬,他带她一起回京时,曾听见耿芷蝶和她说好一起上岸吃鱼。上次没在意,便就这次带她去吃。 第62章 第 62 章 安通镇临江, 这里的人大都是靠江吃饭。 除了盛产药草,景色也不错,不少文人骚客会前来游赏, 留下来的赞美诗句自然不少。 袁瑶衣看着窗外的江水,她的房间在客栈二层,刚好能看见不错的风景。 看着奔腾的水,总让人感觉到一种春机勃勃。 已经来了这里三日,詹铎除了带她四下走动,并没有去采购药材。她跟着他将附近转了个遍,那座三层的敬江楼, 已经去了两次。 她惦记着事情进展, 也惦记还在牢中的姨丈,偶尔会问詹铎何时去看药材,詹铎会说再等等。 当然,她知道这件案子不一般,有时候不能冒进,需要稳妥着来。这方面,的确是詹铎更懂。 今日天不太好,阴沉沉的,就连江水都显得浑浊几分。 袁瑶衣去了对门的客房, 正是詹铎的住处。 因为现在的身份是南下的商贾, 所以客房也要了小的,屋里简单的桌椅, 一张板床。好歹是两人不用再挤一间房, 避免了不少尴尬。 詹铎正站在窗前, 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笺,听见动静, 往房门处看来。 原本疏冷的脸缓和了些,顺手将信笺折起,塞进袖中:“桌上有萝卜糕,你尝尝。” 袁瑶衣将房门关上,闻言往桌上看了眼,果然摆着一碟萝卜糕。 “公子,今天要出去吗?”她现在并不饿,简单问了声。 詹铎走到桌边:“出去,去看看药材,合适的话咱们先定下。” 边说,他边用干净帕子包了两块萝卜糕。 袁瑶衣听了,来了精神:“公子其实可以先看看,不急于定下。” “为何?”詹铎身形一侧看向她。 “所谓货比三家,药材要有质量,但是价格也得公道,”袁瑶衣道,神色认真,“先每家看下来,而后回来仔细对比再做决定。” 詹铎颔首,眼中带着赞赏:“的确该如此,便就依你说的办。” 袁瑶衣本还想说什么的,听着他这样直接应下,倒真是比以前好说话得多。 他站在桌边,一套清素的袍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恍惚,真的是个平常人家儿郎。 “走了,”詹铎走过来,手往前面一伸,“拿着,路上吃吧。” 袁瑶衣下意识抬手,然后接过他送来的东西。正是用帕子包起来的两块萝卜糕,此时落在掌心上,带着温热。 两人从客栈出来,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袁瑶衣对附近已经熟悉,也知道药材街怎么走。 虽然惦记着姨丈,但是她从不会主动问詹铎这件事情的进展。她跟来,只想单纯想帮忙,而并不想添乱。 第160章 行人如织,来往推运货物的板车也不少,装着药材的麻袋捆得结实,车轮吱吱呀呀往前走。 “二月杨柳风,”詹铎薄唇微启,下颌习惯的微扬,“盘龙村的孩子们此时应该在读书吧,可惜不能去看他们。” 袁瑶衣半垂着脸,视线中是男子晃动的袍摆。 手下意识往腰间摸了摸,抓起绑在那儿的小布囊,里头除了装着几枚铜板,还有当初盘龙村孩子给她的平安符。 “公子,”袁瑶衣看着身前男子的背影,轻声问道,“就是你定下的药材,后面会作何用?” 她知道,南下采购药材只是幌子,目的是查出军中兵器丢失一案,可是药材又是实实在在要买的,也是不小的一笔银钱。 詹铎停步,回身面对她而站:“送去北面边城。” 这四个字他嘴里咬的极重,面上的疏冷消散,而是面上浮出一抹沉重。 “边城?”袁瑶衣念着这两个字。 她从过了年节,就听说过不少北面边境不太平的事儿,所以是真的有可能打起来? 詹铎淡淡一笑,点下头:“对,那边环境严苛,一年中大半的时候都是冬天。我们在这里吹着春风,他们还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袁瑶衣听着,她生在闳州,后来去了京城,感觉那里的寒冷很是让人受不了。那么再北面的边城,定然是更冷。 而听詹铎的语气,他应该是去过。 “去年春的那场龙湖岛海战,我们是赢了,”詹铎继续道,喉间滚了滚,“只是那些以次充好的药,夺走了不少将士的命。谁能想到,这些守家卫国的人,最后被自己保护的奸人所害?” 有些事总也忘不掉,痛苦哀嚎的同袍,假药根本止不住他们伤口的血,最终失血而亡 随之,他唇角淡淡一勾:“吓到你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药材铺。” 两人继续往前走,袁瑶衣没再说话,可是心里微微起了波澜。 她小时候跟着祖父,也见过不少人的生老病死,可那些应该没办法和战场上相比。 将士们拼搏杀敌卫国,可因为次药、假药而丢了性命,都是有父母家人的,听了难免心中悲戚。 还有盘龙村,如今只剩了些老弱妇孺 她可能做不了别的,那就帮着找优良的药材,也算是帮到了那些守在苦寒边城的将士们。 半天走下来,两人转了好几间药铺,的确是药材质量有参差,价格亦是高低不一。尤其是开春,各处来的采购商不少,想谈低价格不容易。 袁瑶衣做事仔细,有时候怕自己记不准实,便用炭笔在纸上记两笔。 两人找了个茶摊儿坐下,茶还没上来,詹铎又起身说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袁瑶衣独自坐在桌前,拿出自己记得纸来看,秀巧的眉头偶尔一皱。 茶博士端了水上来,利落将茶碗摆好,手一提茶壶,那温热的茶便从壶嘴倒出来,离着老高准确无误的倒进碗里。 水汽氤氲,朦胧了眼前。 袁瑶衣抬头正看见回来的詹铎,他的身前抱着一束迎春花。 “算好了?”詹铎撩袍坐下,手里的花往身旁人送过去,“给你的。” 袁瑶衣本想回他话的t,结果还没开口,便接到一大束迎春花。黄色的花儿娇娇嫩嫩,淡淡的清香往鼻子里钻。 美丽的花朵总会让人心情愉悦,她亦是,不禁便双眼发亮。 “算好了。”她冲他回应了声,然后注意力全去了迎春花上。 也就想起了在家时,春天摘了迎春花,和妹妹紫玉一起修剪插瓶,然后摆去兄长房中 詹铎喝了口茶,察觉到袁瑶衣的欢喜。没想到,一束简单的花会让她高兴,而之前所谓的锦衣玉食,却让她想逃。 “你觉得哪家可以,明日便去定下。”他道,想着早上她说的,要回去对比一番再定下。 袁瑶衣抱着花,脸色认真起来:“其实还有更好的药材。” 詹铎看她,那张小小的脸藏在花后面,还涂着那些黄色的药粉:“更好的药材?” 关于医理和药材方面,他当然比她知道的少。若是以前,他可能对她的话不在意,可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他会愿意听她细讲。 “便是直接从采药人手里收。”袁瑶衣道,接着讲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祖父从采药人手里收药。 既能保证药材质量,价格也公道。 詹铎颔首,问道:“那是否要费些功夫?又该怎么找到采药人?” “这些是要花些功夫。”袁瑶衣道了声。 有时候要考虑的不少,虽然她想买到最好的药材,等边城将士用上效果也好。但是,詹铎真正目的是来查案子,引出水面下的大鱼,浪费功夫在药材上,的确不妥。 “你说的也不错,我们后面看看情况。”詹铎道,并没有直接拒绝。 等回到客栈,已是傍晚。 袁瑶衣坐在房中修剪迎春花,问店家要了个粗瓷花瓶插花。 外面传来敲门声,那是伙计给詹铎送东西。 她往紧闭的门扇看去,这三日里,完全没有人来联系詹铎,莫不是他真的是一个人前来? 。 翌日,天还是阴沉。 这里并不像京城那样风大,但是没有日头的话,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湿冷。 袁瑶衣出了客栈,想自己去药材街再看看。詹铎是同意了的,因为离着客栈不远,而且他自己这边有事要做。 第161章 他留在客栈里,是和上次同来此地的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商议各自事情办完,是否一起结伴回去。 要说南下的时候带着个先生或是随从,身上备好银票就行,那么往回走就是带着实打实的货物,要雇佣帮工往船上运货,要和货船主商议运送事宜,等等。 毕竟往回走千里远,路上出个什么事儿便是血本无归,所以有人提议合伙出银子,找镖师运送。自然,如此会花费更多 詹铎从窗户看出去,视线中,袁瑶衣的纤瘦身形沿着街边往前走,正是去往药材街的方向。 她身形柔柔弱弱,穿着一件肥大的短褂,让自己看起来灰扑扑的不起眼。可仔细看她那规矩的步子,明明乖巧。 他将窗扇关上,从窗边转身,屋里瞬间光线暗下来。 “公子,你的水送来了。”客栈伙计端着水盆,放在墙边的盆架上。 詹铎走过去,双手浸入水中:“都来了?有几人?” “来了三人,还有一个未到。”那伙计的面色瞬间认真起来,并警觉的往门外看了眼,随之将门关好。 “怎么多了一人?”詹铎仰脸微垂,水中搓洗这双手。 伙计点头:“这位是前日来的安通,且不住在咱们店里。是个白面小子,听说是南下来游玩儿的,应该一会儿会过来。” 詹铎听着,抬手从盆架上抽下手巾,擦拭两下:“下去看看。” “大人,”伙计皱下眉,试探问到,“要不要找些人” “不用,对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咱们不能让他们察觉一点儿动静。”詹铎道了声,转而看看伙计,“你也小心。” 伙计点头:“大人放心。” 说完,人先端着水盆出了屋去。 这边,袁瑶衣经过昨日的茶摊儿,看着靠墙的桌子。在那儿,詹铎抱回了一大束迎春花给她。 也不知是他自己采的,还是从别人那儿买的。 回想与他南下这一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些复杂,很多时候竟是很平常的相处。他没再像以前那样想要抓住她、控制她,有时候还会听她意见 她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去想这些做什么。他怎么说怎么做,还不是一样?他是主,她是仆。 “袁二?” 一声呼唤自身后传来,袁瑶衣回身去看,见着街对面客栈中走出一年轻男子,面皮白皙,嘴边带笑,让人一眼看去觉得有些油头粉面。 “宁公子?”她认出来,这就是和他们一艘船上南下的宁遮,也就是当日在甲板上挨打的那个小白脸儿。 宁遮摇着折扇,施施然的穿过街道,也不管那正在前行的板车,直接走过,害得人家差点儿翻车。 “我就瞧着像你,”他走过来,刷得将扇子并拢,“像你这种身形,走在路上很容易就能认出。” 袁瑶衣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他看出什么 还没等她想出对应的话,便听宁遮继续道:“你这十三四岁,正是骨架最软的时候,再大的话骨头就硬了。你家公子也不好好拾掇拾掇你,这灰扑扑的样子,洗了出来水灵灵的多好?” 袁瑶衣听这话觉得不对劲儿,便道:“宁公子怎么来安通了?” 她记得他是在前面下的船。 “这里好玩儿,”宁遮笑道,手里敲着折扇,“只是出来这么久,想家了。” 袁瑶衣没再问,她有自己的事做,也不想和这人再说话:“我家公子交代了事情要我去做,宁公子你请便。” 宁遮道声好,遂摆摆手:“去吧。” 袁瑶衣从茶摊儿前离开,然后去了药材街。 这回,她倒是没直接进去药铺,因为昨日已经打听得差不多。她去了后巷,这里通常有采药人经过,去给药铺送药草。 她看见一个老者,手里提着带子经过,秀巧的鼻子很是灵敏,轻轻嗅了嗅便知道袋里装的是三七参。 “阿伯留步。”她唤了声。 老者停下步子,见着是个半大小子,便问了声有什么事。 袁瑶衣走过去,看着老者手中布袋:“阿伯可否让我看看袋中药材?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药商,想采购些药材,阿伯的三七参若好的话,我们便直接要了。” 一开始,老者还半信半疑,但一听到三七参,便知道对方是懂药材的。想着自己手里只是一点儿样品,看看也无妨,便就打开了袋子。 两人站在墙下,袁瑶衣掏出三七参来看,色泽好,药味儿浓郁,形状饱满,当真不错。 三七粉,能治疗各种出血症,外伤的话止血效果极佳,所以军营中一般这种药材需求最大。 “阿伯,你手里有多少?”她问。 记得回京城经过这里的时候,詹铎就买了一些三七参。倒是可以回去与他说说,是否可以定下这些。 老者想了想:“我们村靠采药为生,每家每户手里应该都有些,小兄弟不若去村里看看,想要便定下,我也免得再一家家药铺的跑。” 袁瑶衣眨眨眼,心中思忖着。若是说回去跟詹铎商量好再去村子,这位阿伯说不准以为她不想买,而进去与别的药铺定下;可要是去了村子,她又没办法跟詹铎说 “村子不远的。”老者道了声。 “好。”袁瑶衣应下。 。 天越发暗沉,没一会儿竟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第162章 初春的雨清寒,被风带着斜斜飘下,也就急了路人的脚步,没一会儿,街上便没了先前的热闹。 詹铎从楼上下来,几步到了客栈门外,屋檐落下的雨滴已经形成了一道珠帘。 “她怎么还没回来?”他看去药材街的方向。 适才,他和那几个商人一起说话,商议回程事宜,后面那个叫宁遮的来了,非要拉着几人再留几日,说是看看这边景色。 伙计过来,往詹铎手里塞了一把油纸伞:“兴许是下雨,她在药铺里躲雨吧。” 詹铎接过伞,抬头看着乌沉沉的天空,随后走出门去,双手一拉撑开了油纸伞。 雨洗石板路,他脚步匆匆,视线穿过水雾,看去前方。 现在已经是傍晚,她早该回来的。 等到了药材街,他一间间的药铺进去找,没有袁瑶衣的影子,问了铺中的人,说是她根本没有来。 一直到最后一间出来,药铺的掌柜吩咐伙计们关门打烊。 詹铎撑伞站在雨中,空荡荡的街道,没t有他想找的人。 她去哪儿了?要是他现在带着人,只要吩咐一声,便会很快找到她的行踪。可他现在只有他自己,突然生出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来 “公子,你找的是昨日和你一起的小伙计?”身后的药铺跑出来一个伙计,站在屋檐下问道。 “是她。”詹铎忙回转过身。 伙计指指后巷道:“今日我看见那小哥和石头村的采药老汉说话,后来便没在意。” 药铺的掌柜吆喝了声,那伙计赶忙就跑了进去。 詹铎也不停留,快着脚步去了后巷。 雨中的后巷幽长阴暗,他从头走到另一端,没有袁瑶衣的影子。 “石头村?采药老汉?”他低声自语,握着伞柄的手收紧。 心中生出担忧,却也想起袁瑶衣昨日说的话,她说好的药材要直接从采药人手里收 莫不是她真的去了石头村?她怎的如此轻信别人? 詹铎眉头越发紧皱,他只知道人心隔肚皮。万一不是采药人,而是歹人呢? 他不再耽搁,撑伞出了安通镇。 雨天没有马车给他租,他也不能太明显而被暗处的人发现,所以只能踩着泥泞的路,往石头村寻去。 第63章 第 63 章 旷野雨急, 一把油纸伞并不能完全遮挡,詹铎的衣袍湿了大半。 衣料浸透了雨水,黏在小腿上, 又湿又凉。 他沿着路往前走,乡下道路泥泞不平,一脚踩进水坑,便溅起黄泥水,袍摆处简直不成样子。 来前他打听过往石头村走的路,确实是这条,那人也说不算远, 一个时辰内就能到。可一路走来, 两边尽是荒凉,连户人家都没有。 如此,越走也觉得心生不安,这种感觉恰似当初在芦苇荡中,他怎么都寻不到袁瑶衣。 詹铎停下脚步,看着水雾昏暗的前路,又回头去看泥泞坑洼的道路,有一瞬觉得是不是走错了? 这周遭一片,只有他一个人。 想了想, 便继续往前走, 脚下步子更是加快几分。 脑海中想起在客栈时,宁遮无意间说的话。他说, 安通这边有拐子, 诱骗孩童和女子, 然后装船卖去外地 那种人的话,他原本不去在意, 可现在不由不多想。 他当然知道袁瑶衣聪慧,可是她毕竟是个柔弱女子,再者她心软,万一有人以此诱骗她? 。 天黑了,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袁瑶衣站在门边,抬头看看天空,只瞧见乌黑一片,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看来只有明日雨停回去了。”她低低自喃,手伸出去接着屋檐上落下的水滴。 这里是石头村后的一间小屋,夏秋时候用来看管果园所用。她前面跟着采药阿伯来了村里看药材,谁想要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村里人便让她住在这里,还给了被子和吃食。 出镇子之前,她让巷口处茶摊儿的伙计给客栈送了信儿,估计詹铎已经知道。 小屋不大,只有简单的一间,靠墙处搭了一张简易的板床,地上两把小矮凳。 因为天气冷,阿伯给她生了火。乡下地方自然没有炭那种东西,只是在火盆里烧些木头之类,起先烟着实大,后面烧透也就没那么厉害了。 袁瑶衣站了一会儿,便关了门,拖了小凳在火盆前坐下。 她手里拿着一块三七参来看,又凑近鼻尖嗅了嗅。 “砰砰”,门板被敲了两下。 接着,有人在外面唤道:“袁二兄弟,开开门。” 袁瑶衣抬头看过去,随之站起来去开了门。 外头,一个村民站在那儿,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袁二兄弟,村里来了个人,你看看是不是来寻你的?” 袁瑶衣看去村子的方向,烟雨中点点灯火:“找我?” 说着,接过村民递上的雨伞,手里一撑打开,便往村里走去。 乡间小路窄,她走得仔细,头顶上的伞面被雨水砸的噼里啪啦响。 走了一段儿便到了村里,耳边闻听几声犬吠,夹杂着风雨中送来的说话声。 她循声而去,见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外站着一个人,身形笔直。 他站在那儿,手里比划着,声音染了几分沙哑。 “她这么高,”詹铎抬手比在自己胸前,对站在门内的妇人道,“很瘦,说话声音好听,眼睛明亮。” 第163章 那妇人听了,问道:“你找的是个女子?” 詹铎唇角动了动:“她是” “公子。” 雨夜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詹铎身形微僵,而后缓缓转身,便看见了站在昏暗雨中的纤瘦身影。 “瑶衣!”他唤着她的名字,而后大步朝她而去。 袁瑶衣吃了一惊,没想到现在的詹铎如此狼狈。他没有撑伞,衣衫湿透,步子走起来完全再无端方可言。 待走进来,借着院子出来的光,看见他浓黑的眉毛都滴着水:“公子你,呃” 她想说什么的,可还没说出,便被他给整个抱住,剩下的话断在了嗓眼儿。 “瑶衣,你乱跑什么?”詹铎将人紧紧抱住,咬着后牙说道。 天知道他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并不是路不好走,而是那种心中煎熬的担忧。他怕她出事,怕她碰到歹人,怕他再次失去她 袁瑶衣被勒着,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出,想说话也说不出,只觉得他能把自己的骨头给勒断。 “袁二兄弟,你们这是?”那跟上来的村民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结巴着问了声。 “没,没有,”袁瑶衣开始挣扎,一只手擎着伞,一只手去推詹铎的腰,“公子,你松开啊。” 耳边听见细柔的祈求声,詹铎手臂松缓开:“还好找到你了。” 袁瑶衣听见了他小声的轻叹,那温热的气息正喷洒在她的颈侧,使得她缩了下脖子。 她从他身前离开,往旁边站了站,对那村民道:“这是我们东家。” 村民上前两步,上下打量着詹铎,眼神中几分怀疑:“怎么这么晚来村里?我还以为是孟大户又遣了人来捣乱。” 捣乱? 袁瑶衣听了这两个字,莫名觉得好笑。可不是嘛,就詹铎现在被雨淋得狼狈模样,哪能让人看出是个采购药材的东家? 这也难怪,他走到村子中间才有个妇人出来应话,怕是前面敲门,根本就没人给开。 堂堂的枢密使大人,恐怕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她看着詹铎一张冷冰冰的脸,担心与人不好交道,就笑着对村民道:“真是” “是我见她一直不回去,担心有事,便寻了过来。”不等袁瑶衣说,却是詹铎接过了话来,声音轻缓。 袁瑶衣微怔,抬头回来看他,见到他面色缓和,嘴角勾着浅淡的笑,已经不见方才的冰冷。 村民听了,也客气笑笑,道:“别在雨里淋着了,你们快回去烤烤火,我回去给你找件衣裳。” 这厢说完,三人便就此分开,朝着各自的方向走。 袁瑶衣手臂伸直到最长,擎着伞给詹铎遮去头顶:“公子怎么来了?我让茶摊儿伙计给你捎信儿了。” 两人走着上坡路,雨水沙沙的冲洗着一切。 詹铎瞧着女子努力的撑伞,手里直接握上伞柄:“可能是正好走岔了吧。” 原本复杂的心里,因她的这声“捎信儿”全部烟消云散。她并没有盲目的就跑出来,她找人告诉他了,只是他刚好错过没收到。 “我不会轻易就跟人走的,”袁瑶衣道,想起刚才他焦急的样子,也就解释了句,“在药材街后巷,我是确定了阿伯是真的采药人,才来的石头村。” 詹铎看着她:“怎么确定的?” 闻言,袁瑶衣抬起自己的手,认真道:“采药人的手粗糙,尤其是虎口处,常年拿着药锄、工具,肯定磨出了茧子。再者,人身上多少会带点儿药草味儿的。” 其实很简单,因为以前接触过,一些事情自然而然便知道。 “原来如此。”詹铎颔首,便也想起了她身上的淡淡药香气儿。 她那种似乎不是衣裳上带的,而是自肌理散发出来的,清淡又好闻。 “公子,这里产的三七参极好,你要不要看看?”袁瑶衣道,这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詹铎笑,爽朗的小声在夜里传出去很远:“好,一会儿你仔细与我说说。” 伞到了他手里,但是大半的伞面却遮到了她的头顶。他说自己已经湿透了,撑着伞也是浪费,别让她淋湿了才好。 就这样,两人一起到了t村后果园中的小屋。 火还在烧着,上头栽着的水壶已经开了,正往外冒着热气。 袁瑶衣把外头屋檐下的木盆端进来,想让詹铎换下湿衣,用热水冲洗一下。 “雨水凉,别染了风寒。”她只是简单道了声,没再说别的。 她当然不好留在屋里,编借口去给他拿衣裳,出了屋子,并把门给关了上。 弯腰捡起支在门外的那把伞,她撑了开,便再次往村子里走去。 这次,她倒是没走多远,就看见刚才的村民走来。 “袁二兄弟,你把这套衣裳给你东家,是干净的,让他先凑和着穿穿。”村民姓岳,是那采药阿伯的侄子。 袁瑶衣接过,道了声谢:“大哥快些回去吧,下这么大雨还让你忙活。” 男人憨厚一笑:“应该的。” 袁瑶衣拿到了衣裳,便往回走,这样的几趟来回,她的裤脚也沾了些雨水。 重新回到小屋外,她想抬手敲门,隐约听见屋里有哗啦啦的水声,想着詹铎可能正在清洗,便就等在外面。 她抱着衣裳站在墙边,突出的屋檐刚好帮着遮挡雨水。 黑夜里,看不清果树的情况,只听说这是一片桃园。如今是二月,待再过一个月,桃花就会开放,这一场雨倒是来得及时。 第164章 等差不多的时候,她敲了下门:“公子,岳家大哥给你的衣裳。” 话才说完,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 袁瑶衣没想到这么快,吓得忙背过身去,手里攥着衣裳一送。待手里一轻,便知道衣裳被詹铎给拿走了。 她不由舒了口气,回来往门看了眼,发现门敞着一条缝,并没有关紧,里面的光透出来一些,落在门前那儿。 “瑶衣,你看这”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来詹铎的声音,似乎语气中还带着笑。 袁瑶衣手往门上一推,门上便朝里面开了,于是也就看见站在屋中的男子。 待看到他身上的那套衣裳,她明白上来,为何方才他的话中带笑。着实是他身形太高,岳大哥的衣裳穿在身上,袖子短、裤腿儿短,显得好生滑稽。 “行吧,先凑合着吧。”詹铎一笑,然后像故意似的,伸开自己的双臂。 然后,那件上衣袖子直接到了他臂弯处。如此,倒像是当初在盆龙村口,那些在水泽里摸蛇尾根的孩子们,短袖短裤的。 袁瑶衣何曾见过这样的詹铎?不但一身乡下粗衣,还极为不合体,让人看了不由想发笑。 “瑶衣,”詹铎看着她,细长的眼睛眯了下,“你是不是想笑?” 袁瑶衣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神情是很认真的问,偏偏身上衣裳穿得又滑稽 “你就是想笑。”詹铎眼神中带着笃定。 “那个,”袁瑶衣别开视线,让自己的唇角压下去,“我烤了红薯,应该已经熟了。” 她蹲去火盆旁,拿铁钩将上头的木炭拨开,下面是燃尽的炭灰,再将炭灰拨开,便看见躺在那儿的红薯。 因为以前在家里烤过,她熟练的拿铁钩一挑,那圆滚滚的红薯便被勾了出来,掉在铺好的稻草上。 她伸出手指轻轻去碰了下红薯的外皮,指尖立时感受到烫意,倏地收了回来。 “我来吧。”詹铎弯腰,从稻草上捡起一个红薯。 他坐去小凳上,开始给红薯剥皮。身上是不合体的粗布衣,明明红薯是烫的,他偏偏就能面不改色。 第64章 第 64 章 雨下不停, 淅淅沥沥的不急不慢,虽然带着寒凉之气,却也有些许春雨的柔和。 门扇开着一些, 可以清晰听见外头的雨声。 “公子要不要看看三七?”袁瑶衣从旁边拿起药材,手往前一送。 詹铎正剥着红薯,闻言往她手里一看:“你觉得好便行,我对这些到底不懂。” 不懂药材,但懂得药材的重要,那真是关乎着人命。 “那会想收吗?”袁瑶衣又问,声音中带着试探。 她当然觉得村里的药材不错, 难得的是量也大, 而且村民实在,给的价格比镇上药铺公道。 当然,除了这些,其实还要看詹铎的意思,毕竟需要他开口定下,这件事才能成。 詹铎剥好一个红薯,手臂从火盆一侧伸过来:“剥好了。” 袁瑶衣放下药材,接过了红薯。 红薯烤得火候刚好,软软香香的, 外皮去了后, 里面是橙红的薯芯,只看那冒出的汁水儿, 便知道有多好吃。 她看去詹铎的手, 细长白皙的手指沾了柴灰, 指肚上抹成黑色 “还有一个,你吃吧。”她示意稻草上的那个红薯。 詹铎应下, 伸手捡起剩下的那个:“都收下吧,边城那边缺少药材。” 之前在水师营,他只知道自己营中的情况。直到进了枢密院,掌管了全国所有军机,才知道各地军营的情况,朝里播发的物资,能送去军营中的还不知才剩多点儿? 这些事,可能有人追究过,只是上不到京城便会被人摁下,久而久之,那些人也就失望和麻木了。 至于这些三七,他的确是想多收。所谓有备无患,和北诏的仗迟早要打,总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 袁瑶衣听了,道:“那明日跟他们定下?” 她心中高兴,一双眼睛便格外清亮。 “好。”詹铎颔首,火光中的面庞柔和。 袁瑶衣嗯了声,便低下头,安静的咬了一口红薯。 红薯温热,咬在嘴中软乎乎的,甜蜜在口中蔓延开,整个人感觉到暖暖的。 她往对面看了眼,詹铎同样在吃着红薯。 他的头发没有了昔日的规整,落下几缕在额侧,眉眼柔和的低垂着,脸庞的疏冷褪去,那模样竟是出奇的夺目。确实,单看他的外貌,并不像是征战过沙场的武将,实在的是芝兰玉树的世家子弟。 当然,身上极不合适的粗衣,着实有些滑稽。 露出的两条小臂,肌理分明,薄而有力,右臂处有淡淡的伤疤,那是在闳州时留下的。 袁瑶衣收回视线,继续咬着红薯吃。 从最开始的那场意外,到现在,她到底和他绑在了一起。 夜里,袁瑶衣睡在床板上,詹铎在墙边铺了些稻草,打算睡在那儿。 蜡烛熄灭,屋里陷入黑暗。火盆中残余的炭忽明忽暗,边上用木头搭了个架子,上头晾着詹铎的湿衣,经过炭火的烘烤,衣裳表面起了一层水气。 外面雨声依旧,屋檐上落下的滴答声很有节奏。 两人躺在各自的地方,却又离得很近。 袁瑶衣面朝里躺着,手指从被子下探出,然后去刮着粗糙的墙面。 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便是有些事和她想的不一样。 第165章 比如,她答应詹铎回去,可他并未像她想像中的那般对她。没有那种窒息的禁锢,没有强迫的压抑 有事与他商量事情,他真的会仔细思量,并给与她回应。就像今日,他会让她自己去药材街,虽然后面岔了信儿,可他冒着风雨打听到了这里,来寻她。 还有现在,明明他是主子,却让她睡在床板上。 其实,他若是硬要与她有什么,她知道自己只能顺从 这时,她听见地上窸窸窣窣的声响,手便悄悄缩回被中,而后闭上眼睛假寐。明明背对着躺,他也看不到她闭没闭眼,反而就是她掩耳盗铃。 是詹铎从稻草上起来,而后走到床板边上。 立时,袁瑶衣双手攥起,然后试到颈后的被子掖了掖。 詹铎并没有在床板处久站,而是走去了小屋的角落。 袁瑶衣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动作很轻,应当是怕吵醒她。后面,又听见铁钩碰触火盆的轻响 等他在回到稻草上躺下时,屋中重新变得安静。 袁瑶衣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黑黢黢的墙壁,想着人睡在草堆上应当不舒服吧?尤其还是那样的一位天之骄子。 雨越来越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翌日。 风雨停歇,空气中满是清新。 袁瑶衣走出屋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的石头村景致。 她昨日来的时候并没仔细看,后来下雨又天黑,就直接来了这小屋。 如今站在门外,才知道自己置身的桃园有多大。 而下面的村落安静,就躺在大山的脚底下,灰色的屋顶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轻烟,那是在准备朝食。 雨后雾气迷蒙,看那山色更多了青绿。 果然,春天真的来了。 詹铎穿上了自己的衣裳,终于能够完整的包裹住手和腿,虽然t衣裳皱皱巴巴的。 “走吧,”他走上前来,低头整理着袖口,“去找你说的岳阿伯,将药材的事定下。” 袁瑶衣脸一侧去看他:“公子不用仔细想想?这也是不少银子。” 既然是往边城送的药,又是案子中的支出,那应当是朝廷的银子,怎么说都该谨慎些的。 “你昨日说这批三七数量不少?”詹铎问,注视上女子明亮的眼。 要说她生得真是娇美,尤其是眼睛,里面清澈澄净。整个人站在这桃园里,周身沐浴在淡淡雾气里,真好似是这美好山水养育出的仙子。 闻言,袁瑶衣点头:“对,阿伯说是去岁价格低没舍得买,便留到了今春。是村里家家户户,算在一起的量。” 詹铎听着,遂道:“定下吧,左右也就三四日,咱们便要往回启程了。” “回去?”袁瑶衣念叨着这两个字。 是说他一直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是那暗处的人上钩了?这样的话,是不是一切查清楚,姨丈就可以洗清冤屈了? 当然,这些话她只是心中想想,并不会真的问出来。 和村里的人做交易很简单,他们性情实诚,只要价格谈妥了,便就直接定下。 詹铎留下了定金,商议好明日来村里拉货物。一天,也够村里人准备。 如此商定好,二人便离开了石头村,村里人找了一辆骡车送他们回镇上。 骡车也是真的简易,连个遮挡的车棚也没有,两人就直接坐在车板上。不过好歹不用走那泥泞的路,比昨日来时好要多。 等出了村子,日头从云层里钻出来,懒洋洋的照耀着大地。 袁瑶衣看着逐渐远离的村子,视线再往远看,那是一片山峦。 人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石头村的人便是靠着那一片山过活。山上有草药,有野菜野果,等到了夏季,还有各式美味的蘑菇。 “给。” 正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手背上碰上一方温热。 她低头看,是一颗烤红薯,被男人细长的手抓着。 “你从哪儿弄的?”她抬头去看他。 詹铎就坐在她旁边,两条长腿耷拉在车板下,那脚几乎都能够到地面:“我烤的。” 袁瑶衣眨下眼睛,突然就明白上来。昨晚他从稻草堆上起来,后来有铁钩的轻响,原是他把红薯埋去了炭灰里吗? 早上尽顾着去和村民商议三七的事,完全忘了朝食,如今看着这个红薯,倒真觉得肚子有些饿。 红薯已经被詹铎剥了一半的皮,露出里面软乎乎的芯儿,很是甜软的样子。 “谢谢公子。”她伸手轻轻接过,而后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詹铎笑笑,回去处理自己的那个红薯。 骡车吱吱呀呀的往前走,碰上颠簸的路面实在是晃。好容易到了一条河边,骡车停下来做休息。 袁瑶衣去了河边洗手,而詹铎则和车夫说着话。 一夜的雨,河水涨了些许,但是仍然清澈。河边尽是些圆溜溜的鹅卵石,石缝中偶尔藏着小鱼小虾。 袁瑶衣回去的时候,车夫继续赶车前行,而她和詹铎重又坐回车板上。 “公子,擦擦手吧。”她把湿了的帕子往旁边一送。 詹铎似是没想到,看着那枚湿帕愣了一瞬。 “好。”他笑着应下,细长的手指收走了帕子。 当手心握上冰凉的时候,他心中却生出一缕暖意,轻柔而舒服,就像适才钻破云层的那线阳光。 第166章 原来杜明孝那厮的话,有时候也是能信一些的。 所谓的世家清傲,根本比不上她的一丝回应。 回了安通镇,骡车停在客栈外。 詹铎先进了客栈,袁瑶衣则在路边摊子买了些糕饼,让车夫带着路上吃。人家不收车费,总不能白白让人费大半天功夫。 来回推辞几番,车夫才收下糕饼离开。 袁瑶衣自己也买了块糕饼,用纸抱着拿在手里。 待走进客栈时,正碰见站在楼梯口的宁遮。 他就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扶栏上,手里玩着那把绘有美人图的折扇,嘴里似乎还哼着曲儿。 袁瑶衣要上楼,必须打楼梯上经过。她还未走过去,对方倒是先发现了她。 “袁二,”宁遮懒洋洋的开了口,嗓音带着刻意的沙哑,“我怎么瞧着你今天白净了?” 袁瑶衣一听这话,不免心中一惊。她昨晚在石头村住了一宿,今早并没有涂药粉,加上下雨潮湿,是不是已经盖不住脸了? “咳咳,”她抬手挡在嘴边,连咳了几声,“怕是染了风寒,脸色不好吧?” 果然,这话一说出,宁遮连忙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生怕病气传染给他。 “怎么你们主仆俩一夜未归?我想找你家公子商议事,都跑来两回了。”他道,语气中没了那份懒意。 袁瑶衣看他,故意咳了一声,眼见对方不自觉皱眉,才缓缓一叹:“宁公子有所不知,我昨日去了一个村子收药。你也知道,这镇上药材铺的药贵的要命,去村里收便宜。” “去村里?”宁遮上下打量她,“有必要吗?差几个钱儿啊?” 袁瑶衣也不急:“出门在外,一枚铜板都要掰开花。” 说完,她不打算再和这人多说,便就踩着楼梯上。当她咳嗽的时候,那宁遮便立刻躲避一样的收了腿。 宁遮后腰靠着扶栏,只觉面前一阵轻风,接着灰色的身影轻盈而过 他看去上楼的袁瑶衣,折扇一把收起,抬步便跟着上楼:“袁二,你等等。”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层,袁瑶衣不欲停下来,因为没有药粉,很容易被人识破身份。 而后面的宁遮非要跟上,眼看在走道上,他就要追上。 “宁兄有何事?”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走道上响起。 袁瑶衣看去前面,是詹铎走过来。 他看了她一眼,而后从她身边擦过,然后脚步站定,将她彻底挡在自己身后。 第65章 第 65 章 詹铎已经换了一套衣裳, 收拾得规规整整。 他身形高挑,将走道给堵住,挡了宁遮前行的路。 “詹兄, 我这不有些话想问问袁二,”宁遮身形一斜,手里折扇指去詹铎身后的袁瑶衣,“谁知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相比于詹铎,宁遮的身材矮了些,得踮起些脚尖才能看见挡在詹铎身后的袁瑶衣。 詹铎脸色淡淡,道了声:“宁兄有话便问我, 去房中坐吧。” 说完, 身形一侧,在过道上让开一些,并伸手作请。 随着他的动作,袁瑶衣跟着往旁边站,还是被挡在他的身后。 宁遮道声好,手里敲着折扇,打过道上走过去。 “你没事吧?”詹铎看着袁瑶衣问。 袁瑶衣摇头:“没事。” 两人没再多说,各自回了房间去。 一关上房门,袁瑶衣便找出小镜来看, 里头照着她的面庞。经过一天一夜, 涂在脸上的药粉是淡了,整张脸看上去颜色很不均匀, 确实像生病了。 她走到盆架前, 双手掬起一捧水, 开始清洗脸庞。 只听着哗啦啦的轻响,便见盆里水上飘了一层黄色。 袁瑶衣擦干净脸, 然后坐在床边,手里拿小镜子照着。如今的镜面上,映着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被水浸润过,越发水嫩娇细。 看着镜中的脸,她想起回来前詹铎的话。 他说顶多三四天,就会起程往回走。他自然是为办案子而来,想钓出藏在暗处的人。既然他如此决定,那么就是事情有了眉目。 或者说,那人露面了? 她眼睛眨了两下,镜中的人也跟着眨了两下,神情好生清灵。 “难道是宁遮?”她低低自喃,秀巧的眉头皱了皱,眉目中几分疑惑。 自从来了安通镇,她差不多一直跟在詹铎身旁,他做什么,跟什么人交道,她都知道。 可是,宁遮并不是商贾,南下来纯是游玩儿,一看便是纨绔,处处卖弄惹事。要真是那些偷运官府兵器的人,会这样明目张胆? 这些事她想不通,也怕自己胡乱猜测冤枉别人,便就没再多想。 重新从包袱中拿出药盒,她对着镜子重新将脸抹上黄色药粉,白净的脸蛋儿便被完全遮住。 从自己房里出来,听见对面房中詹铎和宁遮在说话,尤其是宁遮的声音,格外明显。 正巧,客栈伙计来送茶,她顺手接过,推门送去了对面房中。 此时的詹铎房中,他与宁遮正坐在桌前,手里像模像样的翻看着账册。 “宁兄说得哪里话,我若是能帮到你,岂会不帮?”他摇着头,一脸无奈,“只是我这边回去,带着不少货物,不容出半t点差池。你也知道,我同人合伙做买卖的。” “知道,知道,”宁遮靠着椅子坐,翘着二郎腿,“我这不觉得与詹兄投缘,寻思着一起回去,路上有个伴儿,省得发闷。” 第167章 袁瑶衣进来,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 瞧着,宁遮是想和詹铎一同回去。刚才的那个猜想,此时在心中扩大一些。 可是也不对,那些人给无辜的商贾下套,便是借着他们运送兵器。可宁遮前日才来安通,他手上有没有货物要运 “公子,茶来了。”她安静走去桌边,将托盘放去桌上,然后倒茶进碗里。 桌边的两个男子停止了对话,齐齐看着她。 客栈里的茶普通,冲泡出的茶水色很深,鼻间更是闻不到茶香气。 她把两只茶碗分别送去两人面前,而后收了托盘站去一旁。 “詹兄,你的这个小厮倒是能干。”宁遮先开了口,视线往袁瑶衣身上一扫。 詹铎正端起茶水,闻言看向袁瑶衣:“是,她的确很好。” 他这话说出来,便看见她唇角抿了下,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直接被夸奖。有些局促,有些可爱。 宁遮手里玩着折扇,身子往桌面上一靠,拿臂肘撑着:“我觉得袁二的底子不错,拾掇出来必然好看。” 詹铎垂着眼帘,眸中冷意泛起:“宁兄莫要胡说。” “没有胡说,”宁遮没看见詹铎发冷的脸,只看着袁瑶衣拿着托盘的手,“你看她手长得多好,白白细细的,就是这脸可能成日在外跑,晒黑了些,要是涂些” “咳咳咳。”袁瑶衣咳出几声,做出胸口憋气的样子。 这姓宁的说话毫没遮拦,越来越不像话。 宁遮打开扇子,挡住半边脸,并往詹铎方向看去:“詹兄想不想去临江阁?” “不去,”詹铎想也没想便回绝,“我明日要去石头村,那些药得运回来,其他的差不多定下,过两日就启程回去。” 说着,他又低头看着账本。 见此,宁遮也不好继续留下,从椅上站起:“那行,詹兄忙,我自己去走走。” 说罢,便走出了房间。 袁瑶衣随后跟上,算是送客。 走道上,宁遮走在前面,一边敲着折扇,最里一边哼着曲儿。 这个曲调袁瑶衣听着有点儿熟悉,她近几年听得曲儿不多,仔细一想便记了起来。是在厚山镇的采悦坊,上元节那日,詹铎带着她在二层的包厢,底下台子上正是唱的这一曲 “袁二,你这样整日东奔西跑不累吗?”宁遮在楼梯口处停步,蓦的回头问道。 袁瑶衣正想着那首曲子,闻言停下脚步:“什么?” 宁遮懒洋洋颔首,自以为倜傥的勾唇一笑:“不是你自己跑去石头村搞药材吗?你家公子和我们在楼下喝茶。” “东家吩咐,我自该去办,”袁瑶衣无所谓的一笑,“事情没成之前,也不好让东家白跑腿儿,做伙计的都这样。” 对于宁遮打探的眼神,她总觉得不自在,便仔细找了话来应付。 “那倒是。我就没个对我上心的小厮,要不然也不会在船上无缘无故被人打。”宁遮叹了一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好似现在还觉得疼。 袁瑶衣没说话,只是笑笑。 她觉得,当日在船上,宁遮挨打说不准就是自找的。 她见对方似乎还要说话的意思,便抬手挡在唇边,一副要咳嗽的样子。 果然,宁遮没再上前,而是转身下了楼梯。 “也不知道安通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他迈着懒散的步子,自言自语道。 袁瑶衣见人离开了客栈,便回了詹铎的房间。 一进门,她看见詹铎站在窗边,正看着街上。 “公子,明日去石头村,要不要我出去雇几个伙计?”她问了声,走去桌边收拾茶碗。 詹铎回身,从窗边走开:“你昨日也跑累了,剩下的事我来做。” 袁瑶衣点了下头,没再多问,将茶碗收拾会托盘上,便准备出去。 “瑶衣。”詹铎唤了声。 “公子还有事?”袁瑶衣在房门处回头。 詹铎单手背在身后,几根手指动了动:“他没说什么吗?” 袁瑶衣摇头:“没有。” 那宁遮十句有九句是废话,她如何说得出口? 随之,她从房里出来,并关了房门。 走道上安静,她端着托盘走着。心里便有些不明白,若宁遮便是詹铎一直在等的鱼,那他为何拒绝? 只有与对方一同启程回去,他们才会把要运的兵器搬上船,就像去年对姨丈做的那样。 或者,这个宁遮并不是要找的那个?那么又是谁?在哪里? 不禁,袁瑶衣打了个哆嗦,明明客栈中没有风,偏偏就让她生出一股寒意。 之前她并未感受到什么,现在,她是不是也处于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中? 。 新的一天,风和日暖。 四辆马车从安通镇出发,前往石头村。 郊外的路上,最前头的青帷马车给人乘坐,后头的三辆便是用来拉货的。除此,还跟着几个装卸货的伙计。 此行,正是詹铎去运回那批药材。 才走出不到一半的路程,有人在路上拦了马车。 袁瑶衣掀开门帘看,见着宁遮挡在路中,穿着贵气的衣裳,手里悠哉摇着折扇。 “是宁遮?”车内,詹铎问了声。 袁瑶衣放下帘子:“是他。” 果然,下一瞬外头传来宁遮的声音:“詹兄,我正欲前往那石头庵一游,不若同行?” 第168章 袁瑶衣心中觉得好笑,这个宁遮把车都拦了,还故意相问。 再看詹铎,他面不改色,盘腿坐在那儿,食指一下下的敲着膝处。 “宁兄上车吧。”他冲外面道了声。 闻言,袁瑶衣出了车厢,随后下到地上。 才站稳,便见那油头粉面的家伙走过来,眼神腻腻的瞅着她。 “袁二,咳嗽好了?”宁遮在车前站下。 袁瑶衣笑着点下头:“劳宁公子惦记,已经好了。我们做药铺的,只需自己配副药喝下就成。” “连你都会配药?”宁遮摇着扇子,悠闲抬脚踩上车前板。 袁瑶衣故意往后退开一步,道:“在老爷身边跑的时候学了点简单的,蒲公英、麻黄、荆芥、干草之类的下狠点儿,一宿就好了。” 宁遮道声原来如此,便就进了车去。 很快,马车便继续前行。 袁瑶衣舒了口气,她不知道刚才是否是宁遮的试探,或者是随便问问。不过她懂些药的,倒不至于说错。 她坐上车前板,偶尔和车夫说两句。 而车内,詹铎和宁遮也在说着什么。她隐约听着,还是宁遮想一起回去,而詹铎语气中是明显的不想。 她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空,詹铎这般一再的拒绝宁遮,莫不是宁遮不是要等的那人? 也对,宁遮这人看上去很不稳当,万一真的一起上路,保不准只会添乱坏事儿。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石头村。 想来村民们也很在意这件事,早早的将药材装了麻袋,摆放在村口的路旁。 詹铎下了车,过去和岳阿伯说话,坐在树下喝茶。 而袁瑶衣则跟着伙计们给药材过称,然后将数目记在账册上。 至于宁遮,一个人不知道走去了那儿,大概是去了他所说的那间石头庵。 买货,自然还是要验一验的。 村民们实诚,自己将麻袋打开,一把把的翻着里面的三七。岳阿伯更是,指着麻袋说,可以倒出来看。 袁瑶衣选了几个麻袋查看,均没有发现问题。 这样做,是给詹铎一个放心,也给村民们一个安心。 “詹掌柜,晌午可一定要用了饭再回去。”岳阿伯客气的挽留,苍老的脸上带着喜悦。 他没想到,这一次把村里的药材全部卖出,而且价格公道。就在之前,他跑过几间药铺,对方都已各种借口压价,更有的还说他手里的是陈年药。 着实将他气得不轻。 现在可好了,他心中去了一桩心事。而且这位年轻东家说了,要是药好,以后村里的三七他全部订下 众人将麻袋口捆紧,准备装上马车。 正在这时,有匹马往村子这边走来。 村民看见后,纷纷停下手里活计,方才热闹的话语亦跟着消失,整个场面安静下来。 袁瑶衣看去,见着马上坐着一个人,身形很是臃肿,后面还跟随着几个人,看走路姿势便带着一股嚣张气。 “大哥,那是谁?”她问站在旁边的岳阿伯的侄子,岳四。 岳四皱着眉,压低声音道:“t孟大户,孟削,他怎么来了?” 孟大户? 袁瑶衣记得这个名字,是前晚上,从岳四口中听到的。 只一会儿的功夫,孟削已经骑马到了跟前。他端坐马上,肥硕的脸上挤着一双小眼儿,瞅着那摞在路边的麻袋。 “这装的什么啊?”他抬起手,指着麻袋。 一个喽啰上去,一把抽开绑麻袋的系绳,往里面捞了一把:“员外,是三七。” 说着,手里抓了一块,送去了孟削手里。 孟削嘴角两边耷拉下去,捏着那块三七:“我去年要买你们的药材,你们说没有。怎么,这一个冬天过了,山里头长出来了?” 闻言,岳阿伯走出人群,站到马跟前,双手抱拳作揖。 “孟员外高抬贵手,这些药是每家每户凑的,指着换些银钱度日。等天暖了,我们采了新药,定然给您。”说着,老人家腰身深深弯下。 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看去马上的孟削,那个胖成一团的男人。 孟削送出一声冷哼,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好似他就是掌握他人生死的神祗。 “老岳头,这些药我要了。”他手里的三七往地上一扔,随即对自己的喽啰们使了眼色。 几个喽啰捋起袖子就往前走上去,气势汹汹。 见状,岳阿伯顾不上别的,上去想拦住那些人:“不可啊,我们已经收了这位公子的银子,你们怎能抢?” 可一个老人家,哪里是强壮家丁的对手?才上前去,就被对方伸手狠狠一推。 对方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岳阿伯挨了这一推,身形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去地上。 袁瑶衣眼疾手快,忙伸手去将老人家扶住。 第66章 第 66 章 场面混乱起来, 孟削任由自己带来的人胡作非为,脸上甚至带着得意。 岳阿伯苍老的手狠狠拍着大腿,唇间送出一声悲鸣:“不可啊” 可是没人理会, 那些喽啰做惯了这种事,上去便是明抢。而村民们想来被欺负惯了,竟无一人敢上前。 他们站在一起,眼中有恨和无助,更有自认倒霉的麻木。 是羊遇到狼的那种无奈宰割。 一个强壮的喽啰走到人群前,抬起握着鞭子的手,啪得甩了下:“都给我把货搬去车上。” 第169章 他的声音嚣张, 不仅明抢药材, 还要村民主动搬上车。 就这么区区几个人,控制了一整个村子的人。 原本跟着詹铎来的伙计和车夫也都傻了眼,如今是想走走不了。 “不妥吧,”人群中响起一声冷淡的声音,“光天化日之下,抢夺他人财物,不怕官府追究?” 正是詹铎,迈步走到前面来。 春光下,他身形笔直, 一套素淡的灰色袍衫, 显得肩宽腰细。 他的话并没有让那些喽啰听进去,甚至响起两声讥笑。 “哟, 这是想跟我说王法?”孟削从马上下来, 肥硕的身躯很是笨重, 两个人才将他接下来。 詹铎冷淡的眸中浮出厌恶,道:“怎么, 难不成这里没有王法?” “哈哈哈哈,王法!”孟削大笑道,好似听到多大的笑话,“甭管那些,在这儿,你就得听我的。” 他言语嚣张,说话的时候,脸上肥肉一颤一颤的,似乎能抖落下半斤油。 詹铎皱眉,眼中愈发冰冷:“好大的胆子。” 对面,孟削似乎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脸色变得难看:“我看你才是大胆!” 一旁的岳四看得揪心,忙上来拉上詹铎的手臂,带着他往回站:“詹掌柜,咱们啊!” 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得一声响,然后皮鞭子甩过来,直接抽在岳四的身上。伴随着的,是他的一声惨叫。 这一鞭子谁也没料到,以至于岳四差点儿扑到地上去。幸而詹铎伸手将人扶住。 那抽鞭子的喽啰丝毫不收敛,大跨步上来,手臂再次高高举起,眼见那鞭子又要抽下。 千钧一发间,詹铎两步上前去,手臂一伸便将那条鞭子夺了过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脚踹上那喽啰的肚子。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喽啰像个水蛙般扑在地上,嘴里痛苦的哼唧着。 眼前一幕发生在一瞬间,詹铎的一套行动下来,行云流水。他高挑而立,手里一扔,那鞭子便被抛去地上。 在场鸦雀无声,村民们眼中俱是不可思议。 “这,这还了得!”孟削大叫一声,指着詹铎。 詹铎薄唇平成直线,朝孟削一步步走近。 “你大胆!”孟削嘴里的话已经没了嚣张,并不自觉的往后退着,“你们给我把他拿下!” 他推着自己身边的喽啰。 可是这些喽啰欺负个普通百姓可以,在詹铎面前却不堪一击,几个人一起上去,也是被他打到在地,一样的抱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哼哼。 而孟削此时,已经吓得浑身哆嗦,肥胖的身体眼看就要瘫去地上。 詹铎扫了扫自己的袖子,面色阴沉。 “詹掌柜,且慢。”岳四跑上去,将詹铎拉住,冲他摇摇头,“你还是快走吧。” 詹铎脸一侧,看着岳四,对方眼中带着退却:“走?” “快走快走,你惹不起他们!”岳四脸上焦急,那一鞭子抽得很,额上滚着汗珠。 正在这时,路上又跑来一队人,这次却看得分明,来的是一队衙差。 詹铎却发现岳四的脸色更不好看,连那些村民也都怯弱的往后退着。衙差来了,他们为何不上前去求助? 很快,他便知道了为什么。 只见孟削摇晃着球一样的身子,朝着衙差们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那群刁民想打我,差爷们快帮忙。” 詹铎皱眉,然后就见衙差走过来,那架势,好似随时会抽出佩刀对准百姓们。 原来,这些衙差是孟削叫来的。难怪从一开始,村民们便不反抗,任人宰割。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孟员外动手,都想去牢里呆着是吧!”为首的衙差大声呵斥,双手掐腰,一脸凶相。 没有人说话,村民们低着头,就像都被抽了魂魄。 “是他,”方才还狼狈不堪的孟削,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嚣张,指着詹铎,“他打了我的人,还想抢我的货。” 詹铎皱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些渣滓们硬将黑白颠倒。 “抓回牢里去!”衙头瞪去詹铎。 “不问问事情缘由?”詹铎突然觉得好笑,这些人吃着官府的俸禄,却如此做事。 衙头冷哼出声:“有什么话,去衙门里说。” 说完,手一挥,示意衙差们将詹铎拿下。 詹铎手握成拳,手背上凸起有力的青筋,似乎谁一上前来,便将谁教训一顿。 “想动手?”衙头冷冷一笑,双臂抱起,“那就全村人都带回去!” 人群中,有小孩子吓得哭出声来。 詹铎回头看看这群无辜的村民,又看到了站在其中的袁瑶衣。她纤纤弱弱的,绷着一张小脸儿 他松开了拳头,立时,有衙差上去给他绑上了绳子。 有一瞬,他觉得要是自己不必隐藏身份,这些人绝不敢造次。可是,如今的他就是平民,没有任何权利。 他就像这些村民一样,被恶人拿捏却不能反抗。 孟削见到詹铎被绑起,脸上重新起了得意之色:“你一个外地来的穷酸药商,拿什么和我斗?” 他的两只手端在身前,正卡在他那肥大的肚子上。 詹铎被捆着往前推着走,脊背仍旧挺直。 经过孟削事,对方不忘讥嘲一声:“你们天生就是被我们踩在脚下的,还妄想反抗?后面有你受的。” 第170章 詹铎眯了眯眼,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正统的世家大族,从来都是他们高高在上 “把那几个也带走!”孟削好似不解气,胖胖的手指来回点着。 那些喽啰也不含糊,从人堆里一个个拉出人来,其中就有岳四。是五个壮年男子,没有一个人反抗,任由绳索套到身上。 并不算完,那些装着药材的麻袋,也被装上了马车。原本是詹铎雇的人,如今只能听孟削的,谁叫那边有衙差,根本惹不得。 袁瑶衣站在人群中,一旁的岳阿伯拉着她,生怕她冲出去。 一边在耳边小声道:“孟大户惹不得,你听劝千万别出去。” 她当然很急,可是也知道岳阿伯说得没错,她出去了也没有用。那些人根本不讲理,仗势欺人。 她看见詹铎被捆着带走,看见他回头看她,并对她摇t了摇头。是在说,让她不要出去 手心里掐得发疼,她没想到一趟石头村之行,会发生这种事。 而那些衙差好似是挑着时候来的一般,什么缘由都不问,便抓人带走。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有蹊跷? 眼看着,人被带走了,那些药材也一样被拉走。 一通闹腾下来,村口处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群默默不语的村民。 孟削被手下扶上了马,高昂着一坨肉的下颌,扫了眼村民们,面上得意。 “孟员外,”岳阿伯走出去,站在马旁边,好声好气开口,“药您拿走了,人能不能放回来?” 他仔细的问着,脊背卑微的弯下去。 孟削看着前方,随意嘟哝了声:“等着江堤修好吧。” “什么?那不是得要一个多月?而且那活计凶险”岳阿伯脸上发急,怎会料到这些人不但抢药,还强抓人? 村民们听了,亦是惊讶得相互低语,有那被带走男人的女人,直接哭出声来。 修江堤,那若是不小心,会被江水卷走的。 可是,孟削并不管这些,自己目的达到了,便操控着缰绳,骑马离开了村口。 那几个喽啰回头冲村民们晃晃拳头,恐吓的用意明显。 直到那些人走远,村民还呆愣的站在原地,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而村口处只剩下那辆可以乘坐人的马车。 岳阿伯将袁瑶衣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东家是真的被带去衙门了,你得想想办法让他出来,那修江堤可危险的很。” 袁瑶衣听着,秀眉一蹙:“阿伯,官衙为何随意抓人?” 都不问缘由,仅凭那孟大户的一句话。 “你有所不知,”岳阿伯叹了一声气,“那孟大户是县丞的小舅子,在安通这个地方,只要他想要的,你就得给。” “所以,他说抓人,那些衙差就会照办?”袁瑶衣觉得这事着实荒唐,可又真真切切的发生。 岳阿伯点头,无奈道:“你也看到了,村里人什么都没说,他就抓人走。实则是春汛将来,找人修建江堤要花银两,可要是用牢里的犯人便就省了这笔银钱。” 袁瑶衣听得心里发惊:“那么朝廷播下的修堤银两,便就被私自吞下?” “这个咱不敢说,”岳阿伯忙摆手,“你还是想办法把你东家弄出来,花些银子也使得。” 说着,就把方才詹铎付的银票塞回了袁瑶衣手中。 袁瑶衣知道这是对方不收,因为药材并没有到詹铎手里,如今人还被带走 “阿伯,这些是你们的,”她将银票塞了回去,“东家那里我会想办法,你这边也要给村里人交代不是?” 岳阿伯听了,摇头叹气:“没有办法,咱们平头百姓斗不过他们。” 事到如此,两厢都要想办法。袁瑶衣想救出詹铎,因为他的案子已有眉目,还有他的身份,要是被人知道可不得了;而村里人,他们也想要回自己的人。 岳阿伯的意思,是拿银子进去赎人。袁瑶衣说想先回去打听,因为县衙刚好在安通镇上。 不能耽搁,她同村里人告别后,便走向马车。 其实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想起这一路南下,大多数事情都是詹铎安排的,而她不过是帮着记记账,实在没做过什么。 乍然,他就被人这么带走了,剩她自己一个,心中生出些许的迷茫。 不管怎么说,先回到镇上打听情况,再想接下来的办法。 心中决定下,她便要抬脚上车。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不远处的坡上下来,一身锦衣,双手背后,颇有一番悠闲姿态。 “宁公子?”袁瑶衣唤了声。 宁遮?她差点儿把他给忘了。 宁遮抬起手朝马车那儿挥了挥手,手里自然握着他那把折扇。 “袁二,这是怎么了?你家公子呢?”他走过来,看眼未散去的村民,又看到满地的狼藉。 “我家公子被官差带走了。”袁瑶衣实言道,然后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宁遮听了,难得神色严肃起来:“那还是尽快回镇上看看,把人接出来才行。有什么话,咱们路上再商议。” 说完,他倒是先一步上了马车。 袁瑶衣站在原地想了想,而后跟着进了马车。 马车离开了石头镇,行进在乡间的道路上。因为孟削那帮人就在前面,马车便远远跟着。 第171章 就这样,一直到了镇上,眼看着詹铎几人真被带进了衙门。 袁瑶衣站在街上,看着不远处的县衙。想起岳阿伯的话,说是这些男人会被送去修江堤,那么詹铎进去应该不会受罪,毕竟后面要他干活。 可是岳四的情况就不太妙,他背上有鞭伤,不及时处理伤口的话,容易恶化。 “也不知怎样能进去?”她自言自语,手心掐着,想找出一个办法来。 “使点儿银子不就行了?”边上,宁遮道了声。 袁瑶衣看去那个油头粉面的,事不关己的他,说话口气很风凉。 “真能进去?”她问。 “能,”宁遮坚定点头,随后往她站近了两步,一齐往衙门方向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之前就没跟官衙打过交道?” 袁瑶衣当然不曾和官衙打过交道,她一个女子,以前在家里又不出门。 “宁公子请赐教。”她腰身一弯拱手作礼,头微微垂下去。 这个时候,她也顾上别的,先进去看一眼詹铎,知道他的打算,两厢商议才行。 宁遮拿折扇敲着自己的手心,说话不紧不慢:“说起来,我要是插手,会不会给我惹上麻烦?” 袁瑶衣蹙眉看他,跟她说能进去的是他,如今又说怕惹麻烦? “宁公子不是想与我家公子结伴回去吗?他要是不出来,可怎么回去?”她说道。 宁遮刷得打开折扇,摁在身前扇了扇:“就给我这点儿好处?” 第67章 第 67 章 地牢中又潮又冷, 虽然是白天,但是光线极其昏暗,仅靠着墙壁最上方的一处透气孔进来些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杂乱的气味儿, 一间不大的牢房,挤了六个大男人,气氛低沉。 詹铎在牢门处站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个地牢关的人并不多,也就几个老弱病残。 果然,就如岳四方才所说,那些衙差抓他们进来, 应当就是为了修河堤。 他先前在水师营, 后来回京便进了枢密院,对这些地方上的官府知道不多。谁能想到这样的小地方,官府竟然这样明目张胆的抓百姓做工? “咳咳。”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詹铎回头,看见倚在墙角处的岳四正小心的想躺下去,可能是扯到了背上的伤,只能又撑着倚回墙上。 “怎么样?”他走去人跟前蹲下。 岳四长喘两口粗气,声音弱弱道:“这后背疼得厉害,连动都不敢动。” 詹铎扶了对方一把,然后帮着拉下衣裳, 去看人背后的伤。 想来那挥鞭子的人下了狠劲儿, 如今岳四后背上躺着一条长长的伤痕,真真的皮开肉绽, 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怎么牢里连个狱卒都没有?”詹铎皱眉, 自从被关进来,就对他们不闻不问。 他在军营中见过太多的受伤者, 知道伤口最好及时处理,严重的恶化下去,甚至会要了人的命。 而岳四的情况就不太妙,虽说是鞭伤,可是伤很深,还是在阴冷的地牢,伤只会越来越重。 “他们知道咱们跑不了,”岳四强打着精神说道,嘴唇已经褪去血色,“不过就是等明日,带着去江边做工。” 詹铎薄唇一抿:“你有伤,他们好歹该给些药粉。” 大越朝律法,即便是牢中囚犯,也有看病的资格。当然,前提是付诊费。 岳四虚弱一笑:“哪有什么药粉?他们若是讲理,咱们怎会被抓进来?说到底,平头百姓的命都握在他们权贵手中。” 边上另一个村民听了,也是叹声气:“这就是命,咱们生来就给他们做牛做马。挖了最好的药,给了他们,咱们自己生病却没有药。” 詹铎胸口发堵,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村民们口中的那些人,是否也包括他? 他是贵族,天生便拥有高人一等的权利。他从街上打马经过,别人需得给他让路 似乎事情确实如此,他没了身份,现在什么都做不成,连一道不起眼的牢门都出不去。这便就是真的普通人吗? 他心中浮现出袁瑶衣的身影,想起了以前与她的诸般。 她的乖巧顺从,她的柔婉懂事,是不是就同这些村民t一样,没有办法? 岳四疲惫的阖上眼睛,低低喃语道:“世道终究是没有公平。” 詹铎看着对方,若不是今天这种状况,他怕是听不到这样的话。以前人在高位,哪里能看到如此的真相? 公平。 大越朝阶级分明,想要公平,的确很难。 可是,百姓的命也是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有三情六欲 。 一夜终于熬过去,清晨的风从窗口吹进来。 袁瑶衣趴在桌上,迷蒙间听见敲门声,当即惊醒过来。 她从桌边站起,连忙去开门。脚底发麻,差点儿跌去地上。 吱呀,房门拉开,外面正站着宁遮。 他今日又换了套新衣,一如既往地风流模样,手里折扇一敲门框,哒的一声。 “袁二,有水吗?” 袁瑶衣才想开口问他进衙门的事儿,外头那厮倒先开了口。 “有,宁公子请进。”她往旁边一站,让开房门。 然后,就见宁遮施施然进了房,并且不客气的坐去桌边。 袁瑶衣鼻间嗅到脂粉气,一猜便知是来自宁遮身上。他昨日还说去打听詹铎的事儿,可瞧着,莫不是晚上宿在花街 第172章 “袁二,你那是什么眼神?”宁遮像没有骨头似的靠着桌子,张嘴打了个哈欠。 袁瑶衣走过去,提着水壶到了一盏水,给送去了宁遮手边:“宁公子打听到什么了?” “咦,你的脸?”宁遮的折扇抬起,正指着袁瑶衣的脸。 两人仅隔了一张桌面,袁瑶衣没想到他突然如此一问,心中不免发虚。经过一夜,是否脸上的药粉已经抹了干净? 正当她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宁遮扇子放下,去端了水盏。 “你的脸颊上全是睡印子,趴桌上睡的?”他收回目光,端起水来喝。 袁瑶衣下意识摸了下脸颊,道了声是,又问:“宁公子打听到了吗?能不能进去?” 宁遮懒散的拿帕子擦唇:“袁二,我还没用朝食。” 袁瑶衣顿觉额角发疼,心道是否找宁遮去办这件事是错的? “好,我去叫店家准备。”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去做。 闻言,宁遮手里转着扇子:“水晶虾饺,鱼仔粥,芹菜鸡丝,水牛肉包子” 袁瑶衣好着脾气一一记下,等人全部说完,这才出了房间下楼。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已经辰时过半,日头升了老高的一截。 袁瑶衣和宁遮一起往衙门的方向走,可是后者脚步悠闲,没有半丝事情紧急的样子,倒让她催促了两声快些走。 若是赶不上,詹铎被送去江边做工,后面还得再找机会。 “袁二,要是你家公子真出事,出不来,你怎么办?”宁遮问,神情闲适。 袁瑶衣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如此问:“他一定得出来。” 詹铎一定要出来,他得办完这桩案子,案子查清了,姨丈就可以回家。至于她,已经答应跟他回去。 宁遮哦了声,瞟了眼身旁的小身板:“明白了,你的卖身契在他家,主子出事,你也跑不了。” 听他说出这些,袁瑶衣也懒得再想借口,便就顺着点头,算是承认。 等到了衙门,他们并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等在衙门后的那条偏僻窄巷中。 才站了一会儿,便听见门板打开的声音,接着是几声不客气的呵斥。 “都快走,老实点儿!” 县衙的后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个壮实的衙差,腰间悬着一柄佩刀。 紧跟着,后头走出几个男人,手上俱是拴着铁链,正是昨日从石头村带走的几人。 走在最后面的,赫然就是詹铎。 这时,宁遮整了整衣裳,朝着那衙差走去,将人拉到一旁耳语两声。 衙差点头,遂叫住了詹铎。 宁遮拉着衙差去了墙边说话,前面的村民麻木的继续往前走着。 见此,袁瑶衣快步跑过去,两边的墙壁回响着她的脚步声。 “公子。”她到了人前停下脚步,唤了他一声后,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才一天的功夫,就仿佛过了很久。 他手上带了铁链,衣裳皱着,连头发都乱了 “我没事,”詹铎嘴角淡淡扯了下,眼角跟着温润起来,“你呢,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他想,现在的他一定很狼狈,零乱而邋遢。而她,依旧美好,虽然脸上涂着药粉,却根本掩饰不住她的清灵气。 袁瑶衣摇摇头,心中想了几想,道:“要不要,去跟官府说你的身份” 她声音很轻,只能两人听见。 说出身份,他是贵族,是三品枢密使,这样便能轻易出囹圄。只是这样做,案子也算是无法再查了。 “不必。”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看他,他神色坚定,似乎现在的处境并不会影响他,他一如既往地情绪稳定。 “那我下面怎么做?”她问。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客栈里安静呆着,”詹铎摇头,接着又道,“岳四的背伤厉害,你帮着找些药粉。” “有的,在这儿。”袁瑶衣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药包,“我自己配的,对愈合伤口很管用,你叮嘱他千万别沾水。” 詹铎一笑,眸光中带着赞赏,将药包拿来,而后装好:“瑶衣,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周全。” 袁瑶衣不明白,都这步田地了,他还能笑得出来:“有没有我能做的?” “去跟岳四嫂子说一声平安吧,岳四会回家的。”詹铎道。 这时,衙差往这边走:“走了走了!” 詹铎好像没听见,就站在原地。直到官差过来,一把推上他,将他带离。 “袁二,”詹铎看似踉跄了两步,声音大了几分,“快回去找我爹,让他带银子来赎我” 话音在窄巷中回荡,竟带着些悲戚感。 人已经离开,县衙后门已经关上,一条巷子重新恢复安静。 袁瑶衣转身往后走,旁边是高大的院墙,显得她身形越发单薄娇小。 “你家公子说什么了?”宁遮跟上,手里摇着折扇。 袁瑶衣低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看来我只能自己先回去,找老爷想办法。” 宁遮听了,撇撇嘴:“谁叫你们就两人南下,不会再带几个人?” “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再说我家公子刚分家出来,哪有那么多人用?”袁瑶衣小声道,不由便叹了声,“如今公子被衙门抓去,药材也没了。” “如此,你回去岂不是会被打死?”宁遮懒散道,话中毫无怜悯。 第173章 袁瑶衣脚步一停:“那也没办法,我在这边又不认识人。” 宁遮瞅着她,然后没说什么,抬步往前走去。 。 江边。 今日风大,所以浪也大,一遍遍的冲击着江岸。 一群人在这里劳作着,加固江堤。细看,这些劳作的人戴着手镣,四下又有官衙的人看守,不难猜出,是些犯人。 用犯人劳作修建朝廷工事,这种事情常有,只要得到上峰批准就可。 但是,就安通这样的小地方来说,这劳作的犯人委实有些多。 好容易到了晌午开饭时间,犯人们总算捞着休憩一会儿,被赶到一个棚子里,每人分了些杂粮饼和稀粥, 棚子的角落,詹铎正帮岳四掀开衣裳,给对方后背上药。 经过半天的劳作,伤口再次渗出血水,动一下便疼得要命。 “詹掌柜,你让你的伙计给我娘子捎信儿了?”岳四问,嘴角疼得直吸气。 詹铎撒完药粉,塞好了药瓶:“说了,你放心。” 岳四松了口气,盘腿坐着:“你不知道,我那娘子胆气小,心里头也没个主意,真叫人担心。” 他口中满满的,全是对妻子的挂念。 詹铎本就话少,咬了口饼子嚼着。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初娶她可费了好些事,”岳四笑着,“她父兄都不同意,说我父母双亡,她跟着我会吃苦。也是,我当初什么都没有,就是个穷小子。” “可你还是娶到她了。”詹铎开口,结果是想要的便好。 大概是说到了妻子,岳四脸色温和:“可是仍让她跟着我受苦,觉得亏欠她很多。这么个好女人,怎么就选了我呢?” “成亲娶妻,会有这么复杂吗?”詹铎没什么胃口,便放下饼子。 如果愿意,一个女人娶回家来,以后过日子便是。 边上,岳四还在继续说着,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他背上的痛疼:“因为,夫妻俩是要一生一世的。你以后娶妻,就明白了。” 夫妻?一生一世? 詹铎心中琢磨着这几个字。他从小到大,没看到什么t一生一世的夫妻,譬如他的父母,整个詹家都没有。他看到的是高门中的冰冷,亲情的淡漠,无休止的争斗。 那么,其实自己根本也是冰冷的、淡漠的 “起来,都起来!”衙差吆喝着,手里敲了两下铜锣。 所有人从地上起来,麻木的走出棚子,拿起自己的工具继续去劳作。 詹铎站在那儿,看着一个个背影。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阶级差别。其实,没了手中的权利,他同这些人一样。 。 袁瑶衣回到客栈,一趟衙门之行不算全无收获。 詹铎说让她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用做。可是在衙差走近的时候,他又说让她回去找老爷拿银子赎他。 自然,后一句话是假的。他不可能让她回京,找詹韶康要银子。 是他故意那么说的。 “袁二,你真要回去?”宁遮倚在门边,双臂懒懒抱在胸前。 袁瑶衣收拾着包袱,轻轻应了声:“走之前,我去一趟石头村,让他们帮着照顾下我们公子,后面老爷来了,自会报答他们。” “你倒是想得周全,”宁遮笑了声,“行,相识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便再去帮你问问。” 说完,他出了门去。 袁瑶衣听见脚步声渐远,视线看着空荡荡的房门,她想起在县衙后巷时,詹铎曾与她说的一句话。 他说,小心宁遮。 第68章 第 68 章 又是一天过去, 袁瑶衣去了一趟石头村,见了岳四的妻子。 那是个善良的女人,担心男人安危, 两只眼睛哭的通红,却仍坚强着撑着家,照顾孩子。 她做不了别的,只能说些安慰话。 往回走的路上,袁瑶衣有些事情想不通。 在她印象中,詹铎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就算这次的案子谨慎, 可他真的就没有想过中间出岔子?因为像孟削这种人, 在詹铎眼中,差不多抬抬手指就能除掉。 话说回来,谁能料到会出现孟削这样的泼皮?所以,有些事终究做不多万全的准备。 等回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两旁的屋里点起了灯火。 袁瑶衣听岳阿伯说过,但凡送去江堤做工的犯人,便会吃住在那儿,等完工才能回来。当然, 能出得起银钱, 也能把人赎出来。 只是詹铎那日得罪了孟削,应该是很难。 她停下脚步, 看见一个身影自前面跑过, 去了那座雄伟的敬江楼。 她软唇抿了抿, 随即也朝那座三层楼阁走去。 之前,来安通的第一天, 詹铎就带她来过这里,要了特色草鱼。自然,她知道最好的包厢在三层,不但吃喝最好,还有美丽的江景。 她沿着楼阶一步步往上走,才上到三层,耳边便听见美妙的琵琶声,如珠翠相碰。 “劳驾,”她叫住一个送菜的伙计,问道,“宁遮公子在哪间?” 能准确喊出客人的名字,伙计便指着前面一间包厢,说人在那儿。 袁瑶衣走过去,站在门外,琵琶声果然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之所以确定宁遮在这儿,是因为刚才看见跑进来的人,是宁遮身边的小厮。 她手指蜷起,抬起来准备敲上门板。 第174章 詹铎跟她说过,小心宁遮。那么,宁遮真的和兵器丢失案有关?还有姨丈的事,是否和他有关连?他是否就是那个茶商? 如果是的话,证明他一直就在授州府附近,寻找合适的人选加以利用。可怜二表哥还一直往北寻去,也不知现在回到家了没? 无数的疑问在心头缠绕,她抬起的手发僵,脚底更是觉得发冷。 吱呀,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袁瑶衣回神,惊讶抬头,然后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是宁遮,懒懒的双臂一抱,斜倚去门框上。 “袁二,怎么站在外面?”他问道,神情慵懒。 “我去了一趟石头村,”袁瑶衣手放下去,语气顿了下,“想着宁公子你昨日说帮着打听我家公子的事,我等得着急,就过来问问是否有眉目?” 宁遮眉尾一挑:“进来说吧。” 说着,他从门边离开,去了桌边坐下。 袁瑶衣迈步进了包厢,看见了坐在墙边弹琵琶的娘子,还有站在角落的小厮。 这间包厢不小,连通外头平座的门敞着,江风呼呼的刮进来,又冷又凉。 “你们出去吧。”宁遮朝琴娘和小厮挥挥手。 两人弯腰做了礼,随后相继离开了包厢,并将门给关上。 门板一关,包厢中的风小了些,而没了琵琶声,取而代之的是奔腾的江水声。 袁瑶衣走过去,为宁遮斟了一盏酒:“宁公子打听到什么了?我家公子怎么样才能出来?” “你倒真是个实诚的,就没想过干脆跑了算完?”宁遮仰脸看她,手里握上酒盏。 袁瑶衣苦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了,奴籍又能跑到哪里去?都这个时候了,宁公子就莫要说笑了。” 这话不完全算假,因为詹铎手里有一张纳妾文书,便和卖身契也没什么两样。 宁遮抿了口酒,叹了一声:“你们也真够倒霉,第一次出门就碰上这事儿。” “宁公子帮帮忙,我是真怕自己走了,我家公子有个什么闪失,”袁瑶衣又道,“只要宁公子帮忙,以后我家老爷肯定重谢。” 宁遮听了一笑,手肘往桌面上一撑,托上自己的下颌:“我还缺你们的那点儿道谢?” 袁瑶衣看着,一时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 按理说,他若真是要偷运兵器的人,定是想利用詹铎的。还是,他其实还有另外的人选 “行了,你看你小小年纪苦着一张脸,”宁遮笑出声,手指对着袁瑶衣点划两下,“帮你问了。” 袁瑶衣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什么感受,便就赶紧问:“怎么样?” “花些银子而已。”宁遮道,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尾晕着一抹红。 袁瑶衣小声试探问道:“那得多少?” “多少,你现在也拿不出。还好我手头上有些,帮你给了。”宁遮道。 闻言,袁瑶衣连忙作揖,并道:“我与宁公子写一张借债契书吧?我家公子的药堂就在厚山镇,是和镇上彭家药堂的二公子合作开的。” 她一五一十将信息告知。 宁遮说好,便去墙边的桌几上拿笔写着什么,等回来后手里就多了张借债契书。 袁瑶衣上下看了几遍,而后摁了自己的手印。 “宁公子,有没有办法把药材要回来?”她擦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问道。 既然宁遮会帮忙,那么那批三七是不是也能拿回?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没有货物,那些兵器往哪里藏? 宁遮重新坐回凳上,闻言笑声:“袁二,你这小子还挺贪心。” “行,只要公子能出来就行。”袁瑶衣道声,不再提药材的事儿。 这时,隔壁包厢传来琵琶声,恰就是刚才在这边弹的那首曲调儿。 “岂有此理,”宁遮一拍桌子,气道,“这弹琵琶的小娘子明明收了我的赏,怎么跑去给别人弹了?” 袁瑶衣看着他那副生气的样子,一点小事儿都这般计较,着实像极一个狂气的纨绔。 从表面上看,他真的完全不像一个大胆包天之人。 “宁公子,你是用什么办法?”她小声问道。 她自然知道,欠债契书得事成之后签,但对一个乱了方寸的小厮来说,没有办法之下当然会签。以此,也可让对方以为握住了把柄,放松警惕。 闻言,宁遮看了眼契书,叠起收入袖中:“我手里有县丞的把柄。” “把柄?”袁瑶衣念叨着这俩字。 “自然,”宁遮点头,随后一笑,“县丞喜好美人,可偏偏又惧内。前日晚上,我正好撞见他在红柳巷子,相谈甚欢之下,给他叫了个美人儿” “咳咳”袁瑶衣不欲听下去,轻咳了两声。 前日晚上?难怪昨早上,她闻到他身上有脂粉气,想来便是和那县丞一起去玩乐。 “好了,说出来你这个小子也不懂。”宁遮道,“回去吧,这事儿我尽力,办不成这张契书便还给你,不会趁机欺负你。” 袁瑶衣两声道谢,而后离开了包厢。 等她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听见包厢那边传来争执声。 是宁遮的声音,听着好像是想叫那弹琵琶的女子回去,整个三层都能听得清楚。 她没再回去掺和,离开t了敬江楼。 二月的夜晚带着清凉,夜空中挂着半轮上弦月,淡淡月光洒下。 第175章 她往客栈走着,回想着刚才在包厢中与宁遮的对话。 他说手里有县丞的把柄,可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 又是一日,瓶中插的迎春花陆续掉落,桌面上躺着几枚黄色的花儿。 袁瑶衣虽然在客栈等着,但是仍会各种打听。如今,她不知道詹铎的情况,而詹铎同样不知道她的。 分明都在安通镇,这样一个小地方,偏偏就是不能见面。 不过,她也打听到一些事情,便是那修建江堤的工场在镇子东侧五里地处。那里正好是弯处,江水冲击厉害,年年都要修固。 若是没猜错,詹铎和石头村的村民应该就在那儿。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孟削抢走的那批药材,居然并未出手。不知道是想囤积,亦或是有别的打算。 傍晚时分下起了雨,从窗户往外看,江面上水雾茫茫。 袁瑶衣匆匆关上窗户,随后出了自己房间,然后一路下了楼。 客栈门外,宁遮站在那儿,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摇着折扇,自以为倜傥的朝着过路女子微笑。 “宁公子。”袁瑶衣跑去人身旁。 宁遮收回目光,嘴角仍挂着笑:“袁二,今晚就去把你家公子接出来吧。” 袁瑶衣微怔:“今晚?” 她头上戴着这斗笠,将她的脸儿遮的严严实实,雨水沿着笠沿嘀嗒而下。 “对,”宁遮慢悠悠颔首,“最好直接离开安通。” 明明是一件紧张的事,可在他口中说出来云淡风轻的,就像在谈论这场雨能下到何时。 袁瑶衣皱眉,她自是想让詹铎出来,可是这什么都没打算,就听宁遮的吗? “宁公子,先不说我家公子能否顺利找到,就说离开,这晚上的还下雨,怎么走?”她说出心中疑惑。 宁遮倒也不急,说道:“所以说事情哪有万全的?单看你做不做。真能把人接出来,我自然想办法送你们离开。” 袁瑶衣看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事情哪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你看,你叫我帮忙,你又不信我,”宁遮叹息一声,语气颇为无奈,“我不是说过嘛,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买通看守的衙差了?”袁瑶衣问,知道多一些,心里总会有些底气。 宁遮手指一挑,将面前那张大斗笠抬高了些,也就看到下面的那双眼睛:“这么说吧,你记好了。我会送你进去江堤工场,我自己不会进去,你去找到詹兄,将他带出来,我在外面等着接应。” 他说的每个字袁瑶衣都能听懂,可偏偏就觉得离谱。 “宁公子可否细说?”现在不是提出怀疑的时候,她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安排的。 见她如此安静,宁遮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而后道:“现在是酉时,等到了那边差不多戌时,正好是用晚食的时候。届时,你当做送饭的进去,然后找到詹兄,那只装饭的木桶很大,容得下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袁瑶衣心中有了数,便又问道:“那些衙差会不会拦?” “使了银子的,这种事他们都知道,不会拦。”宁遮笑,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见此,袁瑶衣提在手里的蓑衣往身上一披:“好。” 做事情,稳妥着来是不错,可有时候机会不等人,来了就要及时抓住。 厚重的蓑衣披上,掩盖住她原本纤巧的体格,她抬脚走到街上。 一辆马车停下来,宁遮先一步进了车内,而袁瑶衣则披着蓑衣坐在车前板上。 雨夜漆黑,马车就这样出了镇子,沿着江边一条道路一直往东。 等到了一处水湾边,马车停下。 袁瑶衣从车上跳下,走去水边看去前方。黑夜的雨雾中,远处有隐约的灯火,那里便是修建江堤的工场。 而此时,有人推着板车走来,雨天速度并不快。 袁瑶衣转头看去,见着板车上有一个装吃食的大桶:“就是跟着这个板车?” “对。”宁遮撑伞走过来,瞟了眼身旁的小身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袁瑶衣后牙咬紧,软唇一抿:“我去。” 正好,板车到了跟前,她从宁遮伞下出来,双手去扶上那只大桶,推着往前走。 推车的男人只是看了眼,并不做声,收回视线继续麻木的推车前行。 “袁二,”宁遮站在原地,看着那披着蓑衣的小背影,“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等。” 袁瑶衣脚下一拌,不禁眉头一皱,这话为何不早说? 她脚底稳了稳,想着一会儿分发饭食时,她总会将人找到的,下雨天无法干活,无非都是呆在工棚中。 就这样,扶着板车走了一段,便就进了修固江堤的工场。 如她所料,不管是衙差还是做工的犯人,此刻都在各自的地方避雨。 送饭的男人打开桶盖,开始分发吃食。衙差们先,吃食自然比犯人们好很多。 袁瑶衣站在一旁,看着围上来的犯人们,其中并没有詹铎的身影。因为他太好辨认,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总会一眼看见。 她捂着肚子问衙差茅厕在哪儿,对方指了个方向,她便从板车处跑开。 她在工场上偷偷转了一圈,还是没看见詹铎的影子,心里开始发急。因为,她只有半个时辰。 第176章 风雨交加,蓑衣嘀嗒着水滴。 袁瑶衣瞅去湍急的江水,岳阿伯曾经说过,修江堤是个冒险活计,有不少人就被江水给卷走了 江水?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朝江边跑去。 第69章 第 69 章 江边风大, 下落的雨丝被吹得发斜。 江堤工场的四周一片漆黑,也就是这片劳作的地方挂了几盏灯,风雨中, 光亮也没那么明显。 犯人们领了吃食,回到简易的棚子下吃着,每个人身上脏乱得不成样子,神情中更是麻木茫然。 袁瑶衣回头看了眼,那台板车还停在原处,推车的男人正在重新捆绑绳子。 半个时辰,她不能浪费一丁点儿功夫, 需得尽快找到詹铎。 那些衙差正忙着吃晚食, 可能知道这些犯人跑不了,态度上有些散漫。毕竟,犯人带着手镣,跑出去也会被人一眼认出,继而重新抓回,到时候受罪更厉害。 她跑到了江边,江浪一层层的往岸边扑着。 脚下小心站好,望了眼面前的江水,黑夜中显得无边无际, 深水无底一般。莫名有一种让人发瘆的感觉, 想要尽快逃离。 袁瑶衣伸手一掀,头顶的斗笠滑去后背上, 系绳勾在脖间。 如此, 她的视线更为明了。 雨水洗着她的面庞, 将那层涂在脸上的药粉冲洗了去。她抹了一把脸,沿着江堤继续往前走。 江堤正在修固, 所以并不平坦,黑暗中,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终于,她看见前方水里有一个木质的牢笼,心中猛然被揪了下。 “公子?”她轻着唤了声,踩着不平继续往前走。 “瑶衣?” 风雨中送来一声回应,声音带着不确定。 是詹铎的声音,袁瑶衣能听得出,然后就看到那木笼中似有什么动了动,便更确定他关在里面。 来之前,她曾听岳阿伯说过,江堤这边要是有人出了岔子,就会被关进水牢接受惩罚,不给吃也不给喝。 她知道詹铎行事稳重,必然不会故意闹出动静,所以只能说明是孟削的故意针对。 毕竟对方抢了药材,而詹铎又是外地人,最好来个死无对证 她没工夫去细想,快步跑过去。 那木笼悬在水中,离着岸边有一丈远,江浪的冲击下来回摇晃。有一半是没在水下的,因此詹铎只有腰以上在水面之上。 “你怎么来了?”詹铎双手抓着笼子,整个人早就湿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袁瑶衣站在岸边,那笼子离得远,她根本够不着:“你等等,我拉你上来。” 这时候,她没工夫去多说什么,赶紧将他带出去才行。因为,宁遮只给她半个时辰,或者更短,那台板车并不会为她停留,收拾好就会离开。 若是赶不及,那么她和詹铎都会困在这里。 她在岸边寻找着,找到一条藤蔓,人的两根手指般粗细。是修江堤的时候,被人砍下来的。 想来砍断没几日,藤子并未干透,还带着韧性。 “你接着,然后绑在笼子上。”袁瑶衣将藤子t往木笼的方向送。 江水飘摇,力道并不好掌控,那藤子时常会被冲歪掉。 詹铎皱眉,目光中,岸边的小身影努力着,手里的藤子一点点给他这边送。她那样纤弱,被风雨冲刷着 明明像是随时被风刮走的样子,可就是能感觉到她不退却的坚韧。 “好了,抓到了。”他道了声,嗓音略略沙哑。 手里攥上藤子,照着她所说的,绑在了笼子上。 浪头打来,没过了他的胸口,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他看见她跑向另一端,解着拴在木桩上的绳索。 是了,这个笼子可以升降,就凭着那条绳索,笼子可以升到江水上空,亦可完全放置到水下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如此简单的就看了出来。 下一瞬,绳索解开,笼子上方的滑轮发出声音,笼子开始往水底沉。 眨眼间,水边漫过了他的胸口。 詹铎抿着薄唇,视线没有离开过岸边的身影,哪怕越来越模糊。他看着她重新跑回去捡起藤子,然后用力拽着,想将笼子拉去岸边 袁瑶衣的头发已经湿透,雨水甚至沿着脖颈滑进后背。 她攥着藤子,手里一点点的收着。虽然她力气不大,但是水里的东西通常会比地上的东西拉着轻松。 幸好是顺风,江浪给了笼子一些推力,竟是离着岸边越来越近。 每每这个时候,心中的焦急便会无限放大,怕赶不及那送饭的板车,怕这藤子突然断开。 她咬着牙,眼看着木笼接近岸边 “咔嚓”。 雨夜中响起断裂的得声音。 袁瑶衣动作一顿,不可思议的看去水里。 是詹铎,他竟是一脚踹断了一根木头,然后身形一侧,便从里面闪出来。 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他一个翻身跃到笼顶,随之脚尖借力轻点一点,与空中一个轻踏,便就上了岸来。 一切发生在瞬间,脑中甚至能没跟上反应。 袁瑶衣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半仰起脸:“你” 话未说完,她被一双手臂揽住,然后带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不是让你在客栈呆着吗?”詹铎抱紧她,下颌落在女子湿漉漉的发顶。 第177章 她不听他的叮嘱,居然冒险来了这里?可是,心中竟没有对她的一丝责怪,而是一种莫名生出的情绪。 是心疼,心疼她。 明明她才是要被好好保护的那个。 “咳咳,”袁瑶衣别勒得紧了,有些喘不上气,“你松开,咱们快离开。” 她现在不想管别的,赶紧出去才是正事。 闻言,詹铎手臂松开,但是没有完全放开,而是轻轻揽着她:“好。” 他不问别的,直接应下她,并抬手去给她带好了大斗笠。 袁瑶衣看着他,想到了那个装吃食的大桶。面前的这位是世家骄子,性情傲气,是否会愿意待进那个桶中? “是这样,”她决定与他好好说,压下心里着急慢慢道,“咱们需安稳的离开这里,最好不要闹出动静。” 詹铎颔首:“好,你说说看。” 袁瑶衣扇着眼睫,觉得他答应的很快,若是以前,他会直接按他自己的想法来,然后她听从安排 “有个送吃食的板车,上面是一只大桶。要是咱们往外走,你需要藏一下。” “藏到桶里?”詹铎自己先一步问出来。 袁瑶衣嘴唇抿上,轻轻点了下头。 “好,就按你说的做。”詹铎直接应下。 袁瑶衣愣住,没想到他答应如此爽快,面上甚至都没有犹豫。 见她不语,詹铎拍拍她的肩头,手掌擦上粗糙的蓑衣:“我信你。” 见此,袁瑶衣也不再犹豫,道声好。 她跑回水边,将那系在笼子上的藤子解下,然后扔进江中。 “这样,是不是别人就以为我掉进江里,被水卷走了?”詹铎问。 袁瑶衣见他猜到,也就干脆明说:“风雨急,他们定然不会寻找,依着那荒唐德行,必然只当你是落水了了事。” 做完这些,她便准备带着他出去。 那台板车就停在边缘的昏暗处,借着夜色和风雨,詹铎钻进桶中。 袁瑶衣手里扯了扯绳子,确认已经系紧。 咚咚,桶壁上两声轻敲,接着是詹铎的声音:“等回去后,你想做什么?” “我?”袁瑶衣没想到他有如此一问,便就简单道,“希望姨丈早日得到清白。” 她千里迢迢的南下,不就是想姨丈早日出狱吗?到时候,简家会重新过上安定日子。 “我也有事要做。”詹铎在桶内说道,似乎是低低的笑了声,“回去娶妻生子。” 袁瑶衣听了,没有做声。 他娶的妻子,也就是她以后的女主人。德琉院,她最后还是要回去那里 推车男人听完衙差的交代,这时正好走过来。他看了眼站在车边的袁瑶衣,依旧什么话也不说。 还是和进来时一样,男人推着车,袁瑶衣在后面扶着大桶。 到了出口大门,那守着的衙差只是看了看,随即便开门放了行。 板车慢悠悠走在土路上,眼看离着那处修堤工场越来越远。 袁瑶衣一直不曾回头,耳边却时刻听着,走的每一步都能感觉到时间的漫长。 终于,又走到了那处水湾,她瞧见了遮挡在芦苇丛中的马车,然后水边的大石头上,宁遮就那么大喇喇的站在那儿。 “我寻思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宁遮施施然从石头上下来,手里撑着那把油纸伞。 他走到板车前,那推车男人亦停了车,他往对方手里塞了块银子,后者便掀开了大桶的盖子。 接着,便见詹铎轻跃而出,而后稳稳落去地上,站好。 推车的男人重新收拾好,推着车一声不吭的走了,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像是习惯了,一点儿都不在意。 “他是个哑巴,放心吧。”宁遮道了声,继而对着詹铎拱拱手,“詹兄在里面受苦了。” 詹铎站在雨中,衣裳湿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是身姿依旧笔直,像高山上迎风而立的青松。 袁瑶衣站去他身旁,小声道:“公子,今日能接你出来,是宁公子寻的门路。” 适才在江边,她没有功夫与詹铎细说。现在见他不说话,心中怕他对宁遮不客气 “是宁兄帮了我?”詹铎道,随后回了个拱手礼,“詹某这厢谢过了。” 宁遮笑着摆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俩快些离开安通为妙。我给你们找了船,赶紧走吧。” 袁瑶衣在一旁听着,心中有说不出的古怪。 要是她没猜错,当初詹铎提醒她小心宁遮,那便是认为宁遮就是一直在等的暗处之人。可是,既是想利用詹铎,宁遮为何不一起跟着走? “好,”倒是詹铎一口应下,好似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等回到京城,我一定好好感谢宁兄。” 如此,袁瑶衣更是觉得迷糊了。 詹铎不该拉上宁遮一起走吗?就这么分开了,后面这案子怎么查? 可这些疑问,她不能说出,便就安静站着,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宁遮说船停在一个稳妥的野渡,马车会送他们过去。 对此,詹铎又是一番感谢:“此番经历大难,幸得宁兄拼力相助,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詹某一定在所不辞。” 宁遮笑着道以后再说,便催促詹铎快些上车,别耽误功夫。 等詹铎上车后,袁瑶衣站在马车前,解开了蓑衣,卸下斗笠,然后猫着身子准备进车里去。 第178章 “袁二。”宁遮唤了声。 袁瑶衣一只脚已经踩上车前板,闻声回过头来:“宁公子。” 只见宁遮撑伞走进几步,手点着他自己的脸颊:“你的脸” 袁瑶衣恍然,在江堤那里时她掀了斗笠,定然是雨水将脸上药粉冲洗了去。 “谢宁公子帮忙,保重。”她没再说什么,便一撩帘子钻进车厢内。 车帘一落,隔绝了外面。 接着,马车便缓缓向前,离开了这处水湾。 车内没有点灯,昏暗一片。 袁瑶衣看去正中的位置,知道詹铎坐在那儿:“公子,我们” 才开口,一只手臂过来勾上她的腰,带着她离开了坐的地方。 她赶紧抿住唇,才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她的双膝跪在那儿,后腰上扣着宽大的手掌,带着她与他贴近,柔细的身躯嵌在他的双膝间。 “瑶衣。”詹铎低声唤着她t的名字,微凉的唇瓣擦着她的耳廓。 她不禁身子一抖,脸贴着他胸前的湿衣,耳边能听见他胸腔中有力的心跳。 然而,下一瞬她又被倏地松开,他两只手扶着她推开一些。这一紧一松的,让她不由迷惑。 “别给你湿了衣裳,我身上冷。”詹铎道。 袁瑶衣微怔,而后便明白过来,他一身湿衣裳,她靠上他,自然会被沾湿。 她移着身子从他身前离开,明显感觉到勾在后腰处的手掌僵了下,最后仍是收了回去。 “你没事吧?”她问,边坐回原处。 方才他被关在水牢中,因为什么,又关了多久? “没事,你知道我以前在水师营,又不是没见过水?”詹铎道,轻描淡写。 袁瑶衣摸到一旁的小包袱,那是她放在这里的。于是,手伸进去一探,捏上了火折子。 马车已经走出来一段,离开了江堤的范围。 她口中轻吹一口气,然后火折子燃了,瞬间将黑暗的车内照亮。 乍然的光亮,使得詹铎眼睛一眯。很快得以适应,他便看清了女子美丽的脸。 她束着男子的发髻,发上染着湿润。一张脸儿冲喜干净,露出原本的白皙细腻。再简单不过的男子衣裳,却难掩她本身的天生丽质。 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衫湿透、狼狈不堪,凌乱的发随意黏在耳畔 如此两相对比,她好似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而他,是那个离着很远的仰望者。 第70章 第 70 章 风雨不息, 马车到了那处野渡,水边靠着一艘船。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船,才走进船舱, 船便离了岸,往江上摇去。 船并不大,只有一个船舱,简易的桌椅、简易的床。 如此的雨夜,如此不平稳的江面,这飘飘摇摇的船总好似随时会被掀翻。船身的来回摇摆,人的身形亦跟着不稳。 床边放着干衣, 显然是给两人准备的。 “公子先洗洗, 换身衣裳吧。”袁瑶衣道声,又看向墙边的一只木桶,一把水壶。 这样的船上自然没什么条件,一套简单衣裳,一桶冲洗的凉水,拿一壶热水兑一下,如此已经很不错。 她将桌上灯火调亮了些,因为船晃,忙双手摁上桌面, 让自己稳住平衡。 一只手过来, 托上她的手肘。 是詹铎,大概是泡在水中久了, 他的手是没了血色的冷白, 凸起着有力的筋络。 自与他相识起, 这是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完全不敢信面前这个湿透的凌乱男人是詹铎, 那个邺国公府世子、官家器重的三品枢密使。 “我看一壶热水不够,去问问船工,能不能再烧一些?”她道,随之往后站开。 詹铎手里一空,掌心还托在原处:“不必,能用就行,以前在军营也用凉水洗过。” 他淡淡一笑,发丝上仍滴着水,眼睛中却盛着软和的光。 袁瑶衣道声好,遂主动走出舱房,站去外面的檐下。 她往前探探身子,想看看离了岸边多远,可是雨中无法看清。置身的这条船,孤零零在江面上起伏。 船尾两个摇橹的船工,披着厚厚的蓑衣,也不知道如此的天气下,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应该是已经离了安通镇吧?”袁瑶衣喃喃自语,而后身子靠着舱壁缓缓下滑,最后坐去地上。 就这样一通下来,她身上早没了力气,手脚都是虚的,加上这船摇晃,实在是不舒服。 她看着茫茫雨夜,心中到底有些丧气。 詹铎是出来了,可是案子也断了。那么姨丈的事,也还是麻烦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詹铎站来了门边。 他一低头,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小身影。雨水噼里啪啦的落着,她好像也不在乎,就那么安静坐着。 再次想起了在江堤时的一幕幕,她在风雨中来回奔跑,想着办法,为了将他拉上岸去。 “瑶衣,你冷不冷?”他问了声。 然后他看着她轻轻摇了下头,于是,他干脆也弯下膝去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后背倚上舱壁,挨在她的旁边。 袁瑶衣侧过脸看了眼,见着已经收拾好的詹铎。 屋里的光线出来,他穿着普通的粗衣,头发洗干净梳理好,整齐的铺在脑后。 也就是稍微看了看,然后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对不起。”詹铎薄唇微动,音调不轻不重的送出三个字。 第179章 袁瑶衣眼睫扇了下,不明白这一声道歉从何而来?要说她把他带出江堤,也该是说感谢。 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詹铎侧过脸看她,眼帘微垂,注视上她的半面脸颊:“以前你受了很多委屈,是我造成的。” 有时候,人必须得经历些什么,才能想通一些事情。 就比如他的这次,被泼皮抢走药材,被抓进牢中,被送去江堤做工,被恶意报复关进水牢 看似是磨难,可实则理顺了一些东西。 他知道了和袁瑶衣之间真正的隔阂是什么,也知道了她为何会躲避逃走。 因为阶级,他和她天然横亘着的差别。 他出身贵族,天生有可以掌控平民的权利。平民需得尊重服从贵族,而贵族,真的能轻易左右平民的人生。 也许,在闳州的时候,他已经改变了袁瑶衣的人生,而她一直用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力气改变,试图走上她自己路。可是,只要他一句话,便会断掉她的路,然后让她按照他的意愿做。 当初杜明孝的那些话,他现在全明白了。 说什么对她好,在意她,尊重她,其实说到底,他和她没有过平等的相处,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 当然,这两天与岳四在一块,他也实实在在看到了自己冰冷。 “什么?”袁瑶衣眸中带着疑惑。 他这是又要提周家的那桩意外吗?好似过去好久了,她现在都不怎么在意了。 詹铎看进女子明眸中,在里头居然察觉到一丝麻木。不由想起石头村的村民,他们的脸上眼中全是麻木,遇到孟削的压迫,甚至不会有一点儿想反抗的念头。 他的胸口骤然一堵,不敢去想这样美好的她,后面会成为那种麻木的样子 “别担心,你姨丈会没事的。”他喉间发涩,薄薄的唇角勾出一个笑。 果然,他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亮。 袁瑶衣吸了口气,手心攥了攥:“宁遮是公子要找的人,是不是?” 这些事,她知道自己不该过问,毕竟是官家的案子,可是目前怎么看,案子已经断了。 看她柔柔说话的样子,詹铎心中一软:“是不是的,后面咱们会得到答案。你累了,收拾下早些睡吧。” 说着,他的手落上她的发顶,轻着揉了一把。 袁瑶衣看他,心中琢磨着这话的意思,是说这案子没断吗? 她的头顶一轻,是他的手收回去。而后,就见他起身回了房中。 雨还在继续,船还在飘摇。 袁瑶衣从地上站起来,她完全不知道这船是往哪里走,什么时候会靠岸。不过,疲累是真的,甚至头已经开始发晕。 她走回舱房,看见詹铎站在桌边,手里端着一盏水。 “瑶衣,喝口水。”他走过来,把水盏塞进她手里。 袁瑶衣手里感觉到温热,同时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气,低头往水盏里看。 “是蜜,”詹铎道了声,指着墙角处的一个小挂厨,“我在那里找到的。” 袁瑶衣想有可能是船工的,便也没多想,将瓷盏送至唇边,而后慢慢喝了干净。 “我去找船工问几句,你睡吧。”詹铎接走空盏,随后放至桌边。 他给她找了一条干净的手巾,然后便离开了舱房。 房门一关,只剩下袁瑶衣自己一人。身上本就没了力气,此刻的疲倦席卷而来。 她看了眼手巾,随后去了盆架旁,想简单擦洗一下。 待手浸入盆里的时候,她发觉水是温热的。 她看去墙边的水桶,随后走过去,拿手去试了试,里头的水是凉的,没有一丝热乎儿。 不禁,她眉头蹙了下,看着脚边空了的水壶。 所以,詹铎刚才是用凉水擦洗的,把热水全留给了她 船身不稳的摇晃着,听得见外面的浪声、雨声,却听不见船尾处人的说话声。 袁瑶衣擦洗了脸,头发,而后躺去了床板上。 不知为何,困意就像外头的浪水,一层层的翻滚而来,眼皮更是再也撑不住,慢慢阖上。 在睡过去之前,她还在心中自问,原以为这样颠簸的船上,入睡是会困难的。 等詹铎回到房里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女子已经睡熟过去,小小的身子盖在被子底下,勾出缓缓t的轮廓。 他关好门,走去床边坐下。 “好好睡,后面的事不用担心。有些话,你现在听不进去没关系,后面会让你知道的。”他的唇间动着,送出轻轻地话语。 他看着她,手过去拂开她脸边的碎发。 见她睡得安稳,小小舒了口气。是他在水盏里放了点儿安神草粉,从她包袱里拿的,希望她这一觉能睡得舒服,恢复精神。 或者,潜意识中,他只想要那个真正的袁瑶衣。 桌上的灯烛熄了,灯芯儿一缕残烟,整个屋中陷入黑暗。 詹铎重新回去床边坐下,耳边是女子清浅的呼吸。 有些事情,他自以为可以控制住,可终有意外。他没想到她会在今晚去江堤救他,更没想到那样狼狈的自己会被她看到。 其实他要脱困并不难,只是在等而已。 这时,床上的人身子蜷了蜷。 詹铎拿手试了试搭盖的被子,并不厚实。然后又探身过去,手去攥上袁瑶衣的,竟还是凉的。 他轻着动作上了床,而后躺下,合着毯子一起,将袁瑶衣抱住。 第180章 怕将她扰醒,他屏住了呼吸。一只手慢慢从她的颈下穿过,一点点的,终于将自己的手臂给她枕上。 他抱上了她,额头一抵,蹭着她的后脑,那熟悉的清淡药香便钻进鼻间。 忽的,怀中的人动了下,他整个僵住了,然后再不敢动一点儿。木头一样。 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遂给她掖了掖被角。 “大概,我被关在牢中,无法给岳四找到一点儿药的时候,”他声音很轻,像是跟睡着的女子说,又像是跟自己说,“有些了解你当初的感受了。” 那种焦急的无能无力感。 他轻轻抱着她,怕勒着太紧使她呼吸不畅。可是手又不禁想收紧,那是发自本性的喜爱和渴望。 最终,他只是这样简单的抱着,给她温暖,再不做别的。 黑暗中,他的眼中是心疼和珍惜。 。 清晨,袁瑶衣醒来,收拾好便从舱房中出来。 此时船靠在江边的一处平缓地方,风雨已经停歇,江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轻柔的纱。 她并不知道船是何时停靠的,夜里睡得实在沉。 这时,船身一晃,伴随的咚的一声响。 她看过去,见是詹铎从岸上跳到了船尾,手里托着个油纸包。 昨晚,她把他从江堤工场带出来时,完全看不出他本来模样。这一宿过去,他收拾好,那出色的样貌便又重新露出来。 不同的是,他今天的发简单在后脑处绑起一些,其余便自然的披下,整个人多了份自然的洒脱。 以前,他大都是全束发,给人一种傲气与疏冷,很难靠近。 “那边有个村子,我去买了些包子回来。”他说着,嘴角自然而然弯出一个笑。 几步,他便从船尾到了她身旁。 “热的,你试试。”他把纸包往她手背上一碰,而后又快速拿开。 袁瑶衣往岸上看了眼,这里并不是渡头,只是水流比较缓的岸边而已。而且,看着岸上荒凉,他是怎么找到村子的? “这是哪里?”她问。 詹铎把纸包打开,遂往袁瑶衣手边一送:“再往前一段儿,估计这船会拐进运河。” 袁瑶衣拿起一个包子,看着坐在船头说话的两个船工:“他们说的?” “对,”詹铎应着,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他们说宁遮付的银子,只够送咱们到垒州。” 他自己并没急着吃,而是去看着她的脸。因为湿湿的雾气,她的眼睫沾上一层微小的水珠,煞是可爱。 下一瞬,她眨了下眼睛,那眼睫上的湿润晕开,让一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 “垒州?到了后怎么办?”袁瑶衣问,手心里捧着个软呼呼的包子。 詹铎一笑,很想拿手去抹上她的眼角:“等着。” “等着?”袁瑶衣是越发想不通了。 她知道,詹铎南下带的银钱全都落在了安通,案子也没查完。若是就这样回去京城,他那边无法向官家交代。 可是等着,又能等到什么? 看到了她脸上的疑惑,詹铎笑笑:“对,既然只能送到垒州,那就去垒州等着。届时,你可以去那里的布铺看看,有什么新的布料花样,后面告诉你姨母。” 袁瑶衣看着他,那双深眸褪去冰冷,里头盛着几丝温和。 忽的,她眼睛瞪大:“是不是,他也会” 话说到一半,她将剩下的咽了回去。再看詹铎,他冲她点了下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压在心口的疑惑终于散去,她弯了弯唇角,而后低头咬了口包子。 原来是这样,詹铎的案子还在掌控之中,根本就没有断。亦或是,当日他被衙差带走,也是故意为之。 因为,只有那么做,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商贾。 “可能岳四他们得过两日才能回家,”詹铎道,视线看去安通的方向,“不过你放心,他们都不会有事,后面有人会将江堤之事查清。” 袁瑶衣点头,不再多问,毕竟关乎案子。 能知道这些,她明白是詹铎刻意的透漏,有让她安心。 她吃完一个包子,拿出手帕擦擦手,而后想回屋去。 “瑶衣。” 她才转身,就听他唤了声,于是回头看他。 詹铎站在船边,身后是茫茫江水,他的手背去身后,再放回身前的时候,手里攥了一截开着黄色花儿的枝子。 “这是回来路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就给你折回来了。”他道。 第71章 第 71 章 初春的野花, 开得内敛且朴素,小小的不张扬,不像真正暖天里开放的夺目艳丽花朵。 袁瑶衣认得这种花, 通常生在山间野外的石缝中,有时候也做药材来用。 花已经送到手边,她手指一张,随之握上花枝。 也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奇怪。眼前的人是詹铎,可又觉得有些不太像他。 她也说不明白到底为何,或许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心中的纠结太多吧。 没再多想, 她拿着花枝进去了房间。 等雾气散去了些,船便继续往前,如詹铎所言,走了一段后拐进了运河。 袁瑶衣也算在运河上走过两趟,所以看去岸边时,会见着熟悉的景象。会想起去岁冬天,她和耿芷蝶在一起的时光。 原来人的经历一直在变,可运河两岸的山峦并不会变。 第181章 她坐在窗前,翻着自己记录药材的小册子, 已经很久没在上面记录过。 二月的风吹进来, 暖暖柔柔的。 也带进来船尾的说话声,是詹铎和那俩船工, 正在讲着如何钓鱼, 偶尔笑上两声。 若是以前, 他不会同人多说话,更遑论是船工。 袁瑶衣合起册子, 塞回到包袱中。 哒哒,窗边传来两声敲响。 她抬头去看,看见了站在窗外的詹铎。 “出来钓鱼,我要了赵大的鱼竿来。”他半弯着腰,手肘撑在窗沿上,另只手晃晃拿着的鱼竿。 外面阳光好,照耀着那张好看的脸。他身着粗布衣,挽着袖口,小臂上划着几道伤痕。 见她不说话,詹铎又道:“咱们商议下接下来的事情。” “好。”袁瑶衣应下,然后将包袱放好,起身走向舱门。 詹铎不由一笑,看着女子的背影。 一些事情在想通以后,看什么都会简单。比如袁瑶衣对他的态度,其实就是奴婢对主子,低与高的存在,所以,这样哪会有真心? 哪怕她拼力将他从江堤工场带出,不过是因为他能救她的姨丈。 还好,她还在,而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袁瑶衣走到船板上,刺目的阳光使得她眯了眼睛。 果然一场风雨后,天如此干净与灿烂。呆在屋中,确实浪费这样的美好春光。 咚咚的脚步声渐近,她看见詹铎手持鱼竿而来。 “赵大说会将船停个好位置,就在那儿。”他站到她身边,手往水边一指。 袁瑶衣看过去,是一处平稳的水面:“要在这里休息?” 她知道已经晌午,船行了半日,两个摇橹的船工总要休息。 詹铎整理着鱼竿上的鱼线,一边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能到垒州就行。” 他细长的手指缠着鱼线,点点捋顺,每一下动作,手背上的筋络便会清晰凸显。 袁瑶衣看他,觉得这话着实不像他说出的。以往,他总把公务放在心上,对那些玩乐休闲之事并不在意。 船儿缓缓靠边停下,运河是人工挖凿,所以水流平稳,并不像天然的江河那般,水流有急有缓,还有暗流。 詹铎拉着袁瑶衣在船头坐下,将鱼竿塞进她手里。 “晌午有没t有饭吃,便全靠瑶衣你了。”他说着,捞起一旁的草帽,给她戴去了头上。 袁瑶衣头顶被压了下,那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阳光,眼睛终于可以彻底睁开:“晌午饭?” “对,”詹铎笑,舒适的双腿蜷起,盘坐着,“赵大说我吃了他的蜂蜜,便说不给干粮了。” 袁瑶衣蹙下眉,想到那蜂蜜其实是被她喝了。可这俩船工也真是够算计的,两口干粮也不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买口吃食都不成。 她往船尾看去,见着那俩船工已经躺在船板上休息,大大的草帽盖在脸上遮阳。 看看手里的鱼竿,她又不能给詹铎塞回去:“真的能钓到鱼?” “能,”詹铎想也不想的道,“我还做了鱼饵。” 说着,他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面团一样的东西。 他揪下一点儿,指尖捏了捏,而后给挂去了鱼钩上。 袁瑶衣不太相信詹铎会做鱼饵,可是到了这时,也只能将鱼竿一甩,鱼钩送进水里去。 这处地方安静,河边一丛高大的芦苇,斜着压向水面。底下,已经发出新的笋芽儿,用不了多久,这些枯掉的芦苇就会被取代。 鱼竿一直没有动静,袁瑶衣余光往身旁看,詹铎还是盘腿坐在那儿,手里捞了一把旁边的苇草。 他说要商议后面的事情,怎的不开口? “去垒州,还要做什么?”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詹铎手里理顺着苇草,闻言看去身旁女子:“你离着宁遮远点就行,剩下的我来做。” 袁瑶衣嗯了声,也便更加确定宁遮后面会来。可是,人来了又会怎样?她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一批兵器要往北面运 果然这些事情往深里想,只会越来越复杂。 所以,到底是宁遮利用詹铎,还是詹铎将计就计的反利用,相信很快就是见分晓。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必有一个会 “上钩了。”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回神,见着旁边的人已经靠过来,手握上她的,几乎是跟着他的力气提起了鱼竿。 “别急,先稳住。”詹铎道,适当的手里放松。 袁瑶衣的手被他的包裹住,眼一抬就能看见男子优越的脸,以及那高挺的鼻梁。 他单膝跪着,肩上的披发落下些许,被风吹着发尾飘起。 并不急于将鱼拉出水面,而是先让鱼在水里游,耗费它的体力,待到合适时候,便将鱼竿一提。 “好了,就是现在。”詹铎道声,然后手里用力一抬。 就见那鱼竿高高抬起,随之一尾肥硕的鱼跟着提出了水面。 而袁瑶衣确切是感觉到了鱼的重量,眼看那鱼竿都被压断:“快快。” 她焦急着,怕那扭动的鱼掉回到水中去,也不再管詹铎是否握着她的手,就这么蹭的在船头站起来,接着一个转身。 动作太急,船左右开始晃,她一吓,一时不知该顾鱼,还是该顾自己。 一条手臂过来揽住她的腰,终于才得以平稳。 第182章 她把鱼竿收回来,那勾住的鱼从半空掉下,甩在船板上。 的确是尾肥鱼,鱼身在扑通着,好似劲儿一大,它就能重新跳回水里去。 袁瑶衣一把扔掉鱼竿,几步跑过去,蹲下就去摁住那鱼。 只是这鱼实在滑溜,加之总是扑通,她只能摁住,做不了别的。 “怎么办?”她看向詹铎,问道。 詹铎的手臂还圈在那儿,闻言,嘴角浮出笑意:“抓住它。” 袁瑶衣一愣,这话用得着他教?她也知道要抓住,可是要怎么抓。 “让我来。”詹铎两步走过去,在她的身旁蹲下。 他的一只手摁上鱼头,另只手摁上鱼尾,可是鱼实在太滑,竟也不知道怎么提起来。 袁瑶衣抬眼看他:“我松手了?” “你先别。”詹铎道,手里试了试,确实不好拿住。 袁瑶衣这厢明白上来,他也不会抓鱼。这是肯定的嘛,他一个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会这些? 可詹铎还在想办法,并勾着食指和中指,正尝试去抠鱼的鳃:“我听说可以这么提。” “然后呢?”袁瑶衣问,就算他把鱼提起来,后面怎么做? 詹铎看她,薄唇动了动:“就把它” 却不知这时手里一松,那鱼便猛的开始扑通身子。 “它要跑!”袁瑶衣惊呼出声,手下滑溜溜的,愣是将鱼摁住。 詹铎反应上来,赶紧将手摁下去,直接盖住整个鱼头。 如此,袁瑶衣两只手摁着鱼身,詹铎摁着鱼的头尾,两人就这么相对蹲在船头。 船工赵大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幅滑稽的画面,两个男子摁着一条鱼,在那里面面相觑。 “真能吵吵,不让人休息了?”赵大阔步走上去,身形这么一弯。 等他再次站直的时候,手里已经提起那条鱼,那鱼甩着身子,无力的挣扎。 袁瑶衣只觉手里一滑,反应上来,鱼已经被赵大提走,那动作麻利的很。 “就这么一条鱼,我不过来的话,你俩是不是能给它拖进河里去?”赵大看看手里鱼,还不忘出口埋怨一声。 袁瑶衣忙往詹铎脸上看,这位大人该不会被惹恼吧。 谁料,她正好对上他的眼,便见他忽的笑出声,然后干脆往后一坐,坐到船板上。 他没有气,反而直接笑出来。 赵大见他笑,没好气道:“别想我到时候会捞你俩,除非另付银子。” 詹铎双臂后撑,半仰着脸:“赵大,你怎知道我付不出银子?” “那你拿出来让我看看?”赵大不吃他的那套,又道,“用了我的鱼竿,这鱼得分我半条。” 这条鱼的确不小,袁瑶衣觉得都快赶上自己的腿长了。要不然,刚才也不会那么费力抓它。这么大的鱼,她和詹铎两人自然吃不了,是可以 “半条?这不是明抢吗?”詹铎道。 赵大瞅他一眼:“不是我,你俩现在还摁着它呢。” 詹铎叹了一声气:“成,半条给你,但是你得负责把鱼做熟。” 明亮的阳光下,他身着粗衣,随意的坐着,身上完全没有了往昔的矜贵与傲气。脸上挂着自然的笑,正与赵大讨价还价。 袁瑶衣看着,眼前的男子并不像詹铎,好像只是个普通人家的青年。 赵大走开了,去了船尾处理那条鱼。休息自然是没有了,还得忙活着做鱼。 轻风吹来,摇晃着那丛枯芦苇,沙沙作响。 袁瑶衣摘下草帽,开始收拾那条鱼竿,仔细在竿头缠着鱼线。 “瑶衣,你看我的手。”旁边,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记得他小臂上有伤痕,是在安通江堤那里留下的,于是侧过脸去看。 谁知她刚一扭头,一只手就送到她眼前,那指肚直接碰上鼻尖。然后,不期然,强烈的鱼腥气钻进了鼻子。 “太腥了。”她抬手扫开面前的手。 啪的一声响,是她手拍开他的发出来的。 下一瞬,她怔住,反应上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拍了詹铎的手 接着,她看到他默默把手收回去,然后送到他自己的鼻下,轻轻一嗅。 “嗯,”詹铎眉间皱了下,随后道,“真的很腥。” 他嫌弃的拿开自己的手,随之身形往旁边一探,两只手伸进河水中冲洗着。 袁瑶衣舒了口气,以她刚才对他的行为,其实很不妥,虽说是没料到的事儿,可终究她打了他的手。而他,算是她的主子。 只是她没想到,他并没有怪责,反而会闻他自己的手。当然腥啊,那样大的一尾鱼呢。 心中的紧张转瞬即逝,她从船的另一边弯腰,洗着自己的手。说起鱼腥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洗好了手,她从船头回去了船舱,而詹铎还坐在船头那儿。 袁瑶衣进门前,看了一眼船头,见他又拽了一把干芦苇。 真的,船头的那个青年,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邺国公府世子。没有清冷疏离,反而有种平凡的傻气。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傻气怎能用在詹铎身上?他不过是换了身平民衣裳而已,内里还是那个清傲的世家才俊。 晌午的饭用得有些晚,但不得不说很好吃。 赵大在水上讨生活,练就了一副做鱼的好手艺。那尾大鱼在他手里是做出了花样,炖鱼头、野菜鱼骨汤、煎鱼肉,一张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第183章 等用完了饭,袁瑶衣便回去房中休息,船尾处,三个男人还在那里说话。 她觉得从安通江堤出来后,詹铎的话多了不少,就连老是板着脸的赵大t,也能凑上去说两句。以前,都是别人求着他说话的。 闭上眼睛,朦胧间,好似詹铎从窗前走过,拿着一把芦苇。 那赵大嗓门大,口气略带嫌弃的道:“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什么都不会,还要我教”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没再听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船已经飘在运河上,往窗外看去,正见着一艘大的货船经过。 袁瑶衣从床上下来,披上衫子走到窗边。 她的视线从桌上掠过,接着很快看回去。桌上摆着一只旧酒瓶,是她洗好了的,瓶中插着黄色的花枝,是詹铎早上给她摘回来的。 可是又有些不对,那花枝上有东西。 袁瑶衣走去桌边,弯下腰去看,这才发现,在花枝上趴着一只蚂蚱。 是用苇草编织而成的蚂蚱,圆鼓鼓的肚皮,栩栩如生。 如此,她想起詹铎手里的那把苇草,以及赵大不耐烦的嫌弃。 这是詹铎给她编的 “瑶衣,前面到了。” 窗外,男子站过来,手往窗沿上一搭,眼睛望着前方,一张侧脸丰神俊逸。 第72章 第 72 章 垒州, 大越朝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盛产丝绸与布料。 当初修建运河,便是连接这里与京城。虽然事情之初遇到不少阻隔, 但是从长远看,这条运河的确促进了沿岸的商贸。 南北的商品,从此也得到更方便的运输。 赵大的船从运河拐进一条河道,最后停在一处小渡头。 夜色中,詹铎和袁瑶衣便在这里下了船。 与赵大告别后,两人去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要了两间小客房。简单收拾一番后, 各自便睡下。 翌日, 街上的喧闹声将袁瑶衣吵醒。 因为银子已经不多,加之不知道宁遮什么时候会来,为了省银子,他们选了临街的客房。 她穿好衣服,摸去包袱的时候,发现涂脸的药粉快要用完。 哒哒,这时候房门敲响。 袁瑶衣放下包袱,走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詹铎。 “水晶虾饺, 刚做出来的。”他手里端着个小碟, 往上一托。 袁瑶衣低头,见着几颗精致的虾饺躺在碟子上, 薄薄的饺皮, 透出来里面红色的虾肉。 行, 一看就很贵。 她又不好说什么,便抬手接过:“公子吃过了?” “没有, 一起吃吧。”詹铎道,然后就迈步进了房中。 袁瑶衣下意识一让,回头就见着他已经走去窗边,然后手一推将窗户打开。 立时,外头的喧闹更为直接的传进来,甚至小贩的讨价还价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太吵了,”詹铎重新把窗户合上,而后转过身,“换间房,去二层要两间靠河岸的。” 袁瑶衣端着碟子放去桌上,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这时,客栈伙计进来,端着一个托盘,利索的到了桌边,伸手就把盘儿、碟儿的往桌上搁。 有肉丝粥、清口小菜、腌牛肉片、油炸酥盒子 袁瑶衣瞪大眼睛看去詹铎,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要的。 现在都落到什么境地了?他还这样花钱如流水,这一顿饭食,怕是荷包得下去一大半,今天一天都撑不过去。 而詹铎好像没事人般,撩袍坐下,伸手一拽,将她也拉到凳上坐好。 “吃吧。”他给她摆了一双筷子。 袁瑶衣僵硬坐着,只觉眼前发黑。然后看见面前小碟中多了一颗虾饺,是詹铎给她夹过来的。 “其实,吃不了这么多的。”她小声道。 “不多,你这么瘦,多吃些。”詹铎道,舀了一汤匙酱油,浇在虾饺上。 都已经端了上来,自然不可能退回去,袁瑶衣心中叹了一声,拿筷子夹起虾饺。 边上,詹铎拿湿帕擦擦手,对站在一旁的伙计道:“给我换两间二层的客房,不要临街的,要安静的。” 啪嗒,袁瑶衣夹起的虾饺重新掉回碟子里,眉心蹙起。 “公子”她嘴角蠕动,看到一旁应下的伙计,剩下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等一会儿出去后,她同伙计解释一下,不要二层的房间。实在是价钱相差一倍,而且晚上睡觉,街上也会安静下来,没什么大影响。 房门关上,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几天的忙碌奔波,此刻在这小小的客房内,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定的感觉,虽然外面街上实在吵闹。 袁瑶衣的小碟就没有空过,不时就会夹送过来吃食。 “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她开口道,“去药堂买点儿药粉,很快回来。” 在外行走,还是遮一下脸比较方便。之前也证明,黑乎乎的脸,别人把她当个瘦小的少年。 詹铎放下筷子,手里捏起汤匙:“没什么事,你可以在外面多转转。” 袁瑶衣微怔,不由向他看去。他的意思,她可以自己支配这次外出? “其实,你可以继续学习医理。垒州府的书斋很大,想来不少医书典籍,你去看看吧。”詹铎道,舀了一勺粥送入嘴中。 “嗯。”袁瑶衣简单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第184章 詹铎看她,眸光中闪过复杂,女子的脸上安静,似乎对他适才的话只是听听,并不往心里去。 “博古书斋,往前走过两个街口就是,算是垒州比较大的书斋,里面的书也全。”他又道,这次他看到她的手顿了下。 袁瑶衣抬头,这才晓得他说的话是真的,她可以支配自己的外出,可以去书斋。 詹铎笑,唇角是温和的弧度:“你好学医理,这样好的本事不能浪费,需得精进。” “可,女子不得行医。”袁瑶衣道,胸口微微发堵。 历来,行医郎中都是男子,可以著书立传,可以收徒授学。女子却不行,即便学了医术,充其量去富人家照顾贵妇贵女,最好的也是宫里的医女 闻言,詹铎身姿坐直:“世人多偏见,有时不必太在意。你学你的,与他们何干?” 就像他,之前也对她有偏见,认为她柔弱胆小,认为她识字少不懂得太多,认为她只能依附他 “像我,”他道,嘴角始终勾着笑,“自幼读书,后面参加殿试。那些人觉得我只会读书,带不了兵。” 可他不是做到了吗? 袁瑶衣眸中闪烁着光芒,唇角抿着,心底的最深处被轻轻的触动。 她当然想学,只是父亲不允许,她又识字不多。有时候也在迷茫,就算学会了很多医理,要用在哪里? “可以学?”她说得小声,像是在问自己。 “可以,”詹铎颔首,“不说之前你帮了多少人,就说这次南下,在药材的事上,不全是靠你吗?” 袁瑶衣没再说话,手里握着茶碗,食指一下下的扣着碗壁。 何曾想到,第一个鼓励她学医的人居然是詹铎。 。 从客栈出来后,袁瑶衣先去了药堂,买了涂脸的药粉。 詹铎并没有跟来,他说留在客栈等宁遮。 袁瑶衣是不知道宁遮什么时候会来,其实根本就不确定人会不会来。要说真是那偷运兵器的人,说明他很不简单。 詹铎与宁遮碰上,是否算是棋逢对手? 只是仔细去想宁遮的话,她仍旧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他游手好闲,喜好享乐,打眼看上去就是油头粉面的浪荡子,一副走路没有筋骨的模样。 也或者,这才是最好的伪装吗?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去多想,拿着药包出了药堂。 走到街上的时候,她往街的远处看,再走一个街口,就是詹铎所说的那间书斋。 “去看看,也不一定要买。”她喃喃自语,于是朝着前面走去。 到了书斋的时候,袁瑶衣才发现,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整整两层,里面全是书。 进出书斋的,几乎都是男子。而她穿着男装,模样瘦小,很像是一个书童,进去时,伙计便也客气的招呼。 高大的书架,墙上的字画,一走进来就感觉到浓浓的书墨气。 问了伙计,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摆医书的架子。 外头的光透过窗纸进来,浅淡的照着这一处,肉眼能看见飞舞的灰尘。 要说真正的医书,袁瑶衣也就看过一两本,是阿兄在家时,从同窗或者老师那里借来的。 后来父亲知道,便训了一顿,说是女子学这些无用,还不如多做女红。 不去想那些过往,袁瑶衣翻开一本书来看。书页厚实,字迹清晰,是一本关于普通病症的药籍,有t发病时的特点,以及对症的用药。 若不是她本身知道一些,一定会觉得枯燥。 待看了两页之后,便越发津津有味。只是些普通的病症,没想到就有许多对应的办法,可以针灸、可以用药、可以推拿,甚至还有针刺放血 相比以前从祖父那里知道的,她发现有太多是自己不知道的,心里也就越发喜欢这本书。 这时,有人从身后经过,她方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看了好几页。 书斋里很安静,有人找到自己需要的书,或站着看,或将书带走买下。 袁瑶衣好像也感受到了那份安宁,不用去想别的,只是看一本书。大概是在安通总是神经紧张,这样自己呆着,反而浑身放松。 也就想起早上詹铎说的话,他说她可以学医理。 可以吗?他说了的话,定然是吧。 犹豫了一番,她还是决定将书买下。心里算计着荷包里的几枚铜板,要如何省着花,幸亏,在出客栈的时候,她跟伙计说过,不换客房,还住原先的地方。 从书斋里出来,已经是晌午。 袁瑶衣没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客栈。 此时正是用饭的时候,几个住客在一层的厅堂用午食。 袁瑶衣绕到楼梯后,想通过那里的走道回客房去。 正好碰到楼上下来的伙计,唤了声道:“袁小哥,你的房间换到二层了。” 袁瑶衣正站在楼梯下,闻言仰着脸看去楼梯上:“二层?我说过不用了。” “是你家大哥说的,我已经收拾好了,就在二层最里头的两间,饭食也给你送房里了。”伙计道,便利落的下来楼梯来,“你家大哥让我跟你说,他晚些时候回来,午食莫要等他。” 说完,客气一笑,便跑着去忙活其他事情了。 袁瑶衣往二层看去,想着这荷包里的几个铜板终是没能留住。住过这一晚,明天就是露宿街头吧。 第185章 事情都这般,她只能托着步子上了二层,然后在走道尽头找到了她的客房。 推门进去,就看见宽敞的屋子,干净的桌上摆了几样精致吃食,看起来就是贵的。 窗户是打开的,外面的柔风进来,摇晃着窗边垂下的轻帘。河水轻快流淌的声音进来,这处客房果然安静又舒适。 袁瑶衣坐下,她不知道詹铎去了哪儿。看着摆好的筷子,也不能浪费这些吃的。 亏她先前还觉得他像平常人家的儿郎,如今看他这般乱用钱,其实他根本还是那个不知疾苦的国公府世子。 既如此,就等他回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饭后,袁瑶衣坐在窗边看书,外头河边的柳树已经发芽,小小的嫩嫩的,在风中招展。 她一边看着,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若是詹铎回来,她就过去。 别说,这二层的客房是真的好,不用去忍受外头杂乱的声音,可以静下心来看书。 书上写的,有很多是袁瑶衣不知道,所以,偶尔会拿出自己小册子对比。 就这样,一直到日头落西,詹铎还是没有回来。 此时,袁瑶衣也看不下去书,直接出了客房,下到一层去。 她找到在水房烧水的伙计,打听詹铎到底去哪儿了? “你大哥也没说去哪儿。”伙计抓抓头,表示不知道。 袁瑶衣蹙眉,詹铎是头晌就出去了,算起来这都快一整天了。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南下的药商,没有事需要去做,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总不可能去找当地的官府吧? 她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对伙计道了声谢,便想出去。 正巧,厨子走进来:“你刚才问你大哥?” “对,你看见他了?”袁瑶衣眼睛一亮,连忙问。 厨子边擦手边道:“看见了,他去了张员外家。头晌,我去河边买鱼瞧着的。” “张员外家?”袁瑶衣疑惑,詹铎在这边认识人?可他现在隐藏着身份,就算有熟人,也不可能去找。 厨子点头,手往窗外指着:“往前一直走,靠着明安桥那儿,一座大宅就是张家了。” 袁瑶衣道声好,便出了客栈。 她顺着厨子的指引,去往明安桥的方向。 就算詹铎有事,可他也出去太久了,不像他之前的作风。既等不到他,便过去找找看。 明安桥还是很容易找的,袁瑶衣到了的时候,天已经发黑。 张家的仆从在大门上方挂了灯笼,照着门口一对儿石狮子。 袁瑶衣不知道里面如何,便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什么动静,寻思着上去敲门。 恰在这时,大门开了,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赫然就是詹铎,他的手里攥着一本书。跟在一旁的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张家的管事。 就听那管事道:“詹先生慢走,这些是你今天的报酬。先生当真本事,才一天功夫,就让我们小公子的字有了长进。” 说着,便将一个荷包双手送上。 詹铎接过,道了声谢。 “还请先生明日也过来。”管事客气道。 如此,说了两句,詹铎便从张家大门前离开,走去了路上。 袁瑶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完整的听了刚才的话。 詹铎出来一整日,是来张家教小公子写字? 等他走出去一段,她便远远跟着,看着昏暗中男人的背影。 原来他知道银钱不够用,所以这样做吗? 第73章 第 73 章 天才黑, 路上不少行人往家赶。 袁瑶衣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前面的詹铎。 他并未察觉,颀长的身躯总是能让人第一眼看到。独自的走着, 看上去有些孤独。 忽的,他停下脚步。 袁瑶衣亦跟着停下,她看见他的脸往旁边一侧,好似下一瞬就会回过身来。也不知怎的,她步子一移,躲去了路边的房檐下。 但是詹铎没有回身,他只是看去街边, 然后抬步走过去。 街边有一个摊子, 卖炒栗子和花生。 “客官要点什么?”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笑着问道。 詹铎站在摊子前,细长的手捏起一颗栗子:“都要,摊主你帮我挑些好的。” 摊主道声好,便捧着栗子往秤盘上放:“这是要带回去给娘子的吧?” “对,是给她的,”詹铎一笑,声音像此刻的柔风,“你如何猜到的?” 摊主跟着笑, 手里一提撑杆道:“这些都是女子家爱吃的, 放心,我的栗子又面又甜, 她定然喜欢。” 隔着一段儿距离, 那边的对话被袁瑶衣听了个大概。 她隐在黑暗中, 看着那个摊子。 应该是快收摊儿了,大铁锅被从火炉上取下来, 炉中的火已渐渐熄掉。 她看见詹铎捧着两个纸包,回到路上继续走着,就像这路上的大多数行人一样,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回家。 风凉了,夜空中的星斗陆续出来,闪烁着。 袁瑶衣继续不远不近的跟着,想着詹铎先回到客栈,而她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吧。毕竟,堂堂三品枢密使给人家幼子做教书先生,他应该不想让人知道。 如此想着,她干脆放慢脚步。等再抬头看向前方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詹铎的身影。 她说不好自己心里什么感觉,有种错怪他的那种微妙感。 第186章 从朝食开始,她就觉得他乱花银钱,还觉得明日会露宿街头 “袁瑶衣。” 蓦的,不知哪里来的一声呼唤,将袁瑶衣的思绪打断。 她当即停下脚步,循声看去,见着旁边的巷口走出一个人,身姿修长。 “公子。”她唇角微微一动,唤了声。 她没想到詹铎会站在巷子里,定然是发现了她跟在后面。也对,他从军营里出来的,自有一份敏锐的警觉。 然后,她见他走到跟前来,手里托着两个纸包。 “冷不冷?”他问。 袁瑶衣摇头,心中寻思着该怎么说话,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 “真不冷?”詹铎语气中显然带着怀疑,然后手抬起,扶上她的一边脸颊。 她的肌肤细腻滑嫩,并不会因为涂了那层药粉而受到影响。手掌捧上她脸颊的时候,指尖能试到她抖了下。 随即,他把手收回来,把自己手里的纸包塞进她手里:“这个拿着。” 袁瑶衣手心落上轻微的重量,很快,一股温热便传到了掌心,那是纸包里栗子和花生的热度。 “走吧,咱们回家。”詹铎推了下她的肩头,带着她迈t了步子。 袁瑶衣嗯了声,低头看着纸包,栗子和花生的香气往鼻子里钻。然后,看见詹铎的手过来,从纸包里抓了一把。 她方才听见了,他说这是买给他娘子的。还真会扯谎,他都没定下亲事。 不过,要是没有这桩案子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娶妻了。还有离开安通时,他也说过,这次事情结束后,就会回去娶妻。 咔嚓,花生壳清脆的碎裂声。 詹铎的指尖捏着两颗花生仁,只轻轻一捻,那层红衣便被搓掉,露出里面圆滚滚的果仁儿。 “摊主说很香,你试试。”他捏着果仁,送去她的唇边。 袁瑶衣一怔,唇瓣试到了花生仁的温热,慌忙抬手从他的指尖拿来:“我自己来。” 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手往嘴里一送,那颗花生仁儿便吃了进去。 牙齿咬碎的瞬间,花生的香气溢满口腔,酥酥脆脆的,当真好吃。 她才咽下,便见他的手又送了过来,这次手心里是栗子仁。 “你拿着纸包腾不出手来,我给你剥。”詹铎说道,干脆拉着她的手,给她放去手心里,“先吃点儿垫垫肚子,一会儿咱们吃好的。” 原本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复杂,闻听他这样说,袁瑶衣眼睛瞪得圆圆的。 “公子,随便吃些就好了,不要太破费。”她小声道,一提到好吃的,不免就记起自己干瘪下去的荷包。 詹铎笑,低着头继续剥花生:“你想吃多好的都可以,我出去给你挣银子。” 他看她,趁她发懵,给她塞到嘴里一颗花生仁,然后就见那张小脸儿皱了皱,好生鲜活与可爱。 袁瑶衣含上花生,嘴唇上还残留着男子手指抹过的触感。 她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这件事,以他的性子,总喜欢把强大的一面展现出来,任何时候。 所以,她以为他并不想她知道这件事,毕竟他是骄傲的。 “以我的字来说,找到一份教书的差事不难。”詹铎道,说出这话时没有什么不自在。 他就是在意她,愿意去为她做一些事情,所以也不怕让她知道。或许真正的坦诚开,会让他与她走得更近些,消除那些隔阂。 袁瑶衣口中是栗子和花生的香气,本来发冷的身体,以为吃下这点儿东西,觉得暖了些。 “教书。”她轻轻开口,声音柔而软,只事说了两个字,后面不知该说什么。 詹铎颔首,从她手里的纸包中抓了两颗栗子:“一个七岁的小子,看着资质平庸,不过好在听话。” 他说着自己在张宅的事情,说那小公子听了几遍书,愣是听不懂。 袁瑶衣听着,偶尔接着他送过来的栗子肉。 要说那张家的小公子资质平庸,她是不太信的,只因身旁的这个男人资质太强。他是中过榜眼的人,所以天下能有几个人比得过他的学问?更何况对方是个七岁小童。 “明日还会去?”她问了声。 “去,”詹铎应下,随后仰起下颌一笑,“突然觉得做个平常人也不错。” 简简单单的,只操心三餐之事,和她在一起。一天劳作之后,回家时给她带上喜欢的零嘴儿。 袁瑶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知道这些话他只是说说,他有自己的责任,受官家器重,一身的才华需要施展。 可不由又想,要他真的是个平民家的儿郎,会是怎样的? 手里的纸包被詹铎拿走,她回神,然后又见着他送过来一个橘子。 她只见到他买栗子和花生,并未见到他买橘子,而且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卖橘子的。 “从张家小子那里拿的,”詹铎道,把橘子往她手里一塞,“我尝过,很甜的。” 袁瑶衣攥上圆滚滚的橘子,手心接触上微凉的外皮。 他居然拿人家橘子?她实在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倒像是个随性的少年所为。 不知为何,心中那种微妙的怪异重新冒出,詹铎是不像之前的他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去多想。 两人一路随意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回了客栈。 。 天气越来越暖,河边的那棵柳树当真一天比一天绿,嫩芽儿已经伸展成叶片。 第187章 客栈里,有人入住,也有人离开。 已经在垒州府呆了四天,袁瑶衣买的那本医书,也已经看过三遍。 宁遮没有来,甚至没有一个信儿送来。至于詹铎,他每日都会去张员外那里,给他家七岁儿子教书。 袁瑶衣站在窗前往外看,河里几只鸭子在嬉戏,嘎嘎叫得欢畅。 先前的厚衣裳已经穿不住,她换了件春褂。 可是衣裳越薄,她的身姿便会越明显,一张脸可以拿药粉遮盖,身材倒是难办。尤其是过了年之后,她明显的感觉胸脯越来越鼓胀,以前内穿的胸衣已经很紧。 先不想这衣裳的事儿,她更急的是宁遮,这个人为何还不出现? 她也问过詹铎,宁遮到底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每每,他都说等着就好,神情自若。 就这几日,她甚至怀疑他喜欢如今这样,喜欢去张宅教书 一天又要过去,傍晚时候天上布了厚厚的云层。 袁瑶衣去后院打水的时候,碰到伙计给马喂草,说这天儿要下雨的样子。 “往后,雨水的确会多起来。”她回应了声,拿水桶往木盆里倒了些水。 “下雨?那我岂不是来的正是时候?” 一声懒散散的声音自院墙外传来,然后就见着后门推开,一个锦衣公子悠闲走进来。 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着娇艳的海棠花。待看见墙边的马棚,脸上闪过厌恶,忙拿扇子将自己的口鼻遮住。 袁瑶衣正蹲在地上,双手把着盆沿准备端起来。 “宁公子?”她看着走进来的人,嘴边喃喃唤了声。 不错,从后院门走进来的正是宁遮。脸白白的,头发梳的平整光滑,离着几步留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儿。 他真的来了。 宁遮走到井边来,手里折扇刷得一收,便蹲去袁瑶衣对面。 “几日不见,袁二你可有想念本公子啊?”他笑着问。 袁瑶衣只觉得后背发冷,因为宁遮出现在这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詹铎是对的,面前这个看似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其实和朝廷的兵器丢失一案有关。 “宁公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道,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宁遮拿折扇敲着手心,道:“走吧,你家公子在等你。” “等我?”袁瑶衣蹙眉,手心下意识攥紧。 詹铎现在明明在张家,宁遮为何说他在等她? 第74章 第 74 章 伙计喂完了马, 便回了客栈里,临进去前,将袁瑶衣的那只木盆给捎了进去。 如今后院这边, 只剩下袁瑶衣和宁遮。 天越发阴沉,恐怕真如伙计刚才所说,会落下雨来。 “宁公子自己来的?”袁瑶衣问,并往后院门那里张望了一眼,没见着别的人跟进来。 他这一来就让她跟着他走,什么用意?要说找到她和詹铎所在的客栈,倒是不难, 因为就离他们下船的那个渡头最近。 宁遮脚尖一勾, 将一根小凳勾到面前,然后撩袍坐下:“我那小厮不比你勤快机敏,正躲着偷懒呢。就像南下的船上,我被人打,他还蒙着头在房中睡大觉。” 袁瑶衣扯扯唇角:“我家公子在哪儿?” “你跟着我走不就行了?”宁遮道,摇了下折扇。 他就坐在那儿,仰脸看着她。 袁瑶衣点头:“好。” 她当然要跟他去,且让他看不出她的怀疑。她和詹铎是他从安通救出来的,这么大的恩情, 自然该对他十分的信任。 宁遮懒懒从凳上起来, 嘴里还不忘抱怨一声:“你连盏茶都不给我,心里尽惦记你家公子吧?” 说着, 便转身朝院门走去。 袁瑶衣忙抬脚跟上, 道了声:“宁公子说笑, 这不是怕耽误你的功夫吗?你对我家公子有恩,往后想喝什么茶, 他定然会请你。” 闻言,宁遮回头看了眼她一眼,笑道:“说实在的,你说话真叫人爱听。” 从客栈后院出来,走了一段便是渡头,也就是原先赵大的船停靠的那个。 一条乌篷船停在那儿,船工见人来,拿船桨勾在岸上,让船平稳,方便人上去。 宁遮先跳上船去,船身一晃,他脚下t差点儿没站稳,幸亏船工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否则,看那架势说不准能栽倒水里去。 “吓死我了。”那厮拍着胸口,一副后怕模样。 然后站好,随之往岸边转身,伸出自己的手去。 “袁二,我拉你上来。”他勾了勾自己的手,示意可以抓上。 袁瑶衣摆摆手,道声:“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着,脚下助跑两步,在空中迈开脚,身子轻盈的一跃而起,像一朵轻盈的雪花,下一瞬便稳稳落在船上。 才站好,就看见宁遮双臂抱着,正往她看。 “袁二,我刚才只是不小心脚下一滑,以往上船都很稳的。”他事后大半天,干巴巴的解释着。 “我知道,”袁瑶衣顺着给他台阶下,“宁公子不但身手好,做事更是运筹帷幄。” “哈哈哈哈,我就说袁二的话让人爱听。”宁遮愉悦的笑声响起,在这河中飘了老远。 他拿手拍拍她的肩膀,一副熟络的样子。 袁瑶衣只觉肩头一重,手心攥紧,可脸上仍旧笑着。 看着宁遮喜笑颜开的脸,以及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她还是不解,他真的就是做下朝廷大案的那个人? 第188章 可他要那么多兵器做什么?还大费周章的再运去北方,最后那些兵器做了什么? 或许,这些只能等最后水落石出的时候才知道。 还记得小时候,姨母给她讲外面的事,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做买卖挣良心钱;也有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但赔本的买卖无人做 这个宁遮,到底是什么人? 小船沿着河道往前走,袁瑶衣记得这条路,和她进垒州府的时候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一直走下去就会上到运河,离开垒州。 心中不由生出忐忑,她不知道宁遮想要带她去哪儿,更不知道詹铎是否知道这事儿。而多问宁遮一句,便可能让他生出怀疑。 “宁公子,你要回京了吗?”心里想了很多,她嘴里简单问了句。 两人坐在船篷中,正间摆了张小几,宁遮正坐在那儿喝茶。 闻言,他放下茶盏:“想回去,又不想。” 天下黑,几角上摆了一羊角灯,即便有风吹进来也不怕,为船篷里照出一方光亮。 “你总爱说笑。”袁瑶衣道声,便不再多说。 按理来讲,宁遮在外很多时日子,有道是夜长梦多,相比詹铎,是不是宁遮更想早些将事情办完? 宁遮喝茶,瞅了眼袁瑶衣:“在袁二眼里,我就是个爱说笑且不正经的吧。” 袁瑶衣干干笑了笑,没再说话。 的确,最开始对于宁遮的印象,就是个不着调的家伙,说话行事很没分寸,一身的不良习气 船继续往前,雨终是落了下来,砸的船篷啪啪响,整个河面亦是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袁瑶衣看见了宽阔的运河,一片雨雾朦胧。 然而乌篷船并没有上到运河,而是停在原先这条河的河边,也是一个小渡头。 船工利落的跳上岸,拉着绳索将船靠上去,然后系好绳子。 袁瑶衣和宁遮先后下了船。 “跟我走吧。”宁遮撑着伞,手里拍掉袍摆上的水滴。 他抬步往前走,那柄从不离手的折扇,此刻别在腰后。 袁瑶衣从船工手里接过油纸伞,而后跟了上去。 这里还是垒州的地界儿,虽然天黑下雨看不清多少,但是袁瑶衣知道,这里离着垒州府的运河渡头应该不远。 雨夜的巷子阴冷幽长,除了雨滴声,就是两人的脚步声。 “袁二,你什么都不问就跟我走,不怕我卖了你?”前面,宁遮倏地笑了声。 这一声笑来得突然,尤其在这幽暗的窄巷中,总让人觉得有些发瘆。 “有什么怕的?”袁瑶衣跟着笑了声,“宁公子可是救了我和公子,再者说,你用不着卖我那么费周章,我本就是奴籍。” 她的笑即便是刻意掩藏,也有几分明朗的清脆。 宁遮往后回头,看了眼道:“你看上去不像奴籍。” 袁瑶衣心里一惊,担忧他看出什么,便问道:“那宁公子觉得,奴籍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一问,前头那个一向聒噪的男子沉默了,久久不语,只是往前走着。 “你说得对,一个人是不是奴,从外表怎么看得出?”良久,宁遮道了声。 不知为何,袁瑶衣总觉得这声话语略显悲凉。 在巷子里转了几转,宁遮终于停在一间院子外,抬手去敲了湿漉漉的院门。 很快,有人过来开了门,对他恭敬弯腰作请。 宁遮站去门台上,将伞交给那人,转头看着还站在巷中的细巧身影:“袁二,进去吧。” 袁瑶衣手里攥紧伞柄,问道:“我家公子在里面?” 门台上,男人并不说话,而是重新下了阶来,折步朝她走过来。 眼看他走近,袁瑶衣不禁皱了下眉,心口跟着提了老高。 “雨下大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宁遮从她手里接过伞,垂眸道。 两盏灯笼挂在院门外,烛火发红,于黑暗中多出一份诡异。 袁瑶衣看过去,那个迎出门的人还等在那儿。而身后,她已经走过来长长的一段。 “好。”她点头。 然后见着宁遮转身,朝院门走去。 虽然一把伞下,可是袁瑶衣慢了半步,算是与他隔开一小段儿。这样离着近,她更清晰闻到他身上那股香气。 确切的说,并不全是脂粉气,还掺杂了些别的。她对香料之类只是一知半解,所以辨别不出。 脚下一踏进院门,身后的人便将门给重新关上。 一间普通的院子,除了刚才开门的人,一直跟着宁遮的小厮从屋里迎出来。 宁遮将伞收了,交给身旁的小厮,然后走进了正屋。 袁瑶衣站在正屋外,看见里面并没有詹铎。而她从下船开始,就一路留意,因为她对詹铎的了解,他要是来了这里,一定会沿途留下记号。 可是没有记号,这个院子里也没有见到人,所以詹铎不在这儿。 “詹兄他一会儿就来。”仿佛是知道了她的疑惑,宁遮开口道。 袁瑶衣迈步进了正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去安通前,我来过这儿,前街有间戏坊,为了听戏方便,便叫人租了这个院子。”宁遮坐去桌前,放下手里折扇,在盘中挑着点心。 那个家丁和小厮在正屋对面的廊檐下说话,隔着雨帘,袁瑶衣仔细听着。不是很清楚,但是口音是她没听过的。 第189章 “说起安通,”袁瑶衣往前走了两步,有些丧气道,“我家公子恐怕以后都不会去那儿了。” 宁遮笑了声,抬起头看她:“好药材,又不是只有安通有。” 他手指点点盘子,示意袁瑶衣可以拿着吃。 袁瑶衣看着那盘点心,想来是出自极好的点心铺子,那花样儿做得实在精致。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因为不知道宁遮到底想做什么?还是他已经看出来詹铎的布局 “谢宁公子。”她笑了笑,上去拿了一块点心,然后送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 宁遮手臂撑上桌边,饶有兴趣的看她:“你倒是心大,叫你跟着走你就走,叫你吃你就吃。” “这点心真好吃啊。”袁瑶衣眼睛瞪大,发出赞叹。 天越发黑了,雨一直未停,阳春二月,却生出一股寒气来,让人发冷。 袁瑶衣吃下一块点心,瞅去墙边的高脚几,上头摆着一只石榴形状的香炉,正有丝丝的烟气从里头冒出。 她走过去,端上那香炉送去了屋外。 “怎么了?”宁遮问,人懒洋洋的,几乎要趴到桌面上。 袁瑶衣走进屋来:“宁公子你带的香囊,里头的香料和草药与方才的香相斥,久了会头晕。” 宁遮颔首,道:“难怪,我现在就觉得累。” 袁瑶衣没再说话,就站在屋门处看着院子,像是等着詹铎的到来。 “安通的石头村,那边的三七参果然不错,”宁遮开了口,并从桌后站起,“难怪孟削那厮想占下,因为今年开始,药材价格有上涨。” 袁瑶衣回头看他:“安通现在怎么样了?岳四哥他们回去了吗?” 宁遮走到门边来,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他们的事我可不管,我只知道你对于药材还真是有一手,那么好的药都能找到。” 雨哗啦啦下着,在檐下落成一道帘子。 “开药堂,识别药材是最基本的功夫。”袁瑶衣笑笑,心中却是一惊。 所以,她和詹铎离开安通后,宁遮是专门去查了吗?查那些三七,查石头村,查她和詹铎。 其实他很谨慎,故意将她和詹铎送走,然后暗地里做这些事。也就是说,他要动手前,势必保证万无一失。 那么,他到底是信没信? “不止啊,”宁遮身子一斜t,靠在门框上,“如今看,你不止懂药材医理,还懂得香料。” 袁瑶衣权当是赞赏的话,不好意思般的挠挠头:“香料并不太懂,只是知道一些东西相克,在一起的话会伤人。” 这时,院门被敲响的声音传来。 单调而沉闷的咚咚声将两人的话打断,宁遮离开门框,走出屋门。 也恰在此时,小厮去开了院门。 袁瑶衣看过去,见着一个高挑身影走进来,在门台上稍稍一站。 哪怕隔着一个院子,隔着一层层雨幕,她也能认出他,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疏冷。 是詹铎来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却看不清彼此模糊的脸。 一个身影横亘着出现,将两人的视线切断。 “詹兄,别来无恙?”宁遮站在门前,朝着詹铎弯腰作礼。 詹铎撑伞穿过院中,然后停在正屋外的阶下:“宁兄,你终于来了。” 他弯腰拱手回礼。 宁遮忙伸手过去扶住,顺势将人拉到檐下:“有些事要处理,来晚了些,叫詹兄受罪了。” “宁兄哪里话?要不是你,我这条命都折在安通了。”詹铎叹了一声。 袁瑶衣就站在门边,看着这两个男人来回客套,演着虚情假意的真挚。 好歹两人没继续吹冷风,一起往屋里走。 经过袁瑶衣时,詹铎脚下稍停:“进去吧。” 屋里,小厮忙活着上茶,詹铎和宁遮隔着圆桌相对而坐。 “宁兄是要回授州了?”詹铎想开了口。 宁遮颔首:“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我倒不知该怎么回去?”詹铎垂下脸去,摇头苦笑,“这一趟什么都没了,沦落到去教幼童读书,回去后要怎么交代?” 袁瑶衣站在门边,低着头,他们的话她全听得清楚。 她也在想,要是宁遮真的出于利用,后面会怎么做?是让詹铎失去所有,然后直接的铤而走险帮他做事,还是别的? 宁遮斟了一盏茶,往詹铎手边一推:“詹兄不必丧气,你那些药,我给你带回来了。” 药带过来了? 袁瑶衣倏地抬头,看去圆桌那边。 第75章 第 75 章 “宁兄可别说笑了, ”詹铎摇头,语气中尽是无奈,“能出来安通已是万幸, 那批药”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声。 再看宁遮,他倒是不急,悠哉的喝了口茶:“詹兄怎么就不信呢?你我相识一场,那日我亲眼看着你被抓走,心中也是气愤,想着这帮地头蛇真是欺人太甚。” 詹铎看似试探的问道:“那批药后来如何了?” “那孟削是想留在手里, 等高价卖出, ”宁遮道,慢慢解释着,“可巧,说是京城要来一位官员,督察江堤的事。你也知道,那些修建江堤的大都是乱抓的百姓,当地官员哪敢再继续?便把人放了。” “放了?”詹铎语气中带着疑惑。 “别说詹兄你不信,连我知道的时候也不信。我是和那安通县丞一起听曲儿,无意中得知的。”宁遮说着, 便看向袁瑶衣, “袁二知道,我和那县丞是相识的。” 第190章 袁瑶衣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 便冲詹铎点了下头:“对, 宁公子和县丞一起去柳巷吃过酒。” 她话音才落, 就瞧见宁遮被呛了一口,含进去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咳咳, ”宁遮故作优雅的拿起折扇,在身前摇了两下,“事情就是这样,那批药留着,说不定就成了把柄,我便干脆低价给收了过来。” 詹铎颔首,看似在心里捋着这件事情:“那药材现在在哪里?” “詹兄若是不放心,便随我去看看吧,瞧瞧是不是你原来的那批药材。”宁遮道。 如此,才坐下没一会儿,两人就决定去看看那批药材。 雨还在下,天彻底黑透。 走出那条长巷,两辆马车停在那儿,詹铎和袁瑶衣上了第二辆。 宁遮的马车走在前头,然后等了好一会儿,才是这第二辆马车。 袁瑶衣坐在靠门的位置,手里拖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点心,是刚才出来时,宁遮给的。 “这点心当真那么好吃?”坐在中间的詹铎问了声,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纸包。 袁瑶衣点头:“好吃,样子做得精致,味道又酥又香。” 心中一想,詹铎这厢一路过来,铁定是没用晚食,便将纸包放置腿上,然后打开来,从里面捏出一块点心,递过去给他。 詹铎皱眉,鼻子轻易嗅到了点心的香气,但并没有伸手去接。 “真的好吃,不算很甜,公子试试。”袁瑶衣又道。 “我不吃。”詹铎别开视线。 袁瑶衣眨巴下眼睛,有些不解。他既不想吃,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想着既然已经拿出来,干脆自己吃了。肚子有些饿,而后面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吃些东西维持体力也好。 然后,她把手收回来,自己咬了口点心。 立时,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开,齿间又香又酥的感觉,很让人满足 詹铎皱眉,看着吃点心的女子,胸口略略的发闷:“真就那么好吃?” 袁瑶衣看他,不明白他这话为何问两遍?她适才给他,他又不要。 “他给的东西,你别乱吃。”詹铎道,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递过去。 “不吃的话,会被他怀疑。”袁瑶衣小声道,怕被外头的车夫听到。 “那也别吃。”詹铎道声,随之闭上眼睛。 眼见他这般,袁瑶衣便知他是不想再说话的意思。她攥上他的帕子,随后低头看着那包点心。 不就是吃了块点心吗?他这是生气了? 明明这几天看着他挺温和的,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她也没再继续吃,将纸包包起来放在一边。 马车在街道上前行,马蹄声在雨夜里踢踢踏踏。 过了些时候,车棚顶的那盏羊角灯停止了晃动,跟着马车稳稳停下。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车壁,说是可以下车了。 詹铎手指挑开窗帘,往外面看了眼,随后手一松收了回来。 “一会儿,你跟紧我。”他看着准备的下车女子,道了声。 袁瑶衣点头,而后拾起脚边的油纸伞,身子往外一探,那伞刷的打开来。 她从车上下来,陡然觉得风雨急了很多,往前看过去,黑夜中,前方竟是一片宽广的河面。 是运河。 风雨中,河面起伏着,仿佛下一瞬河水就会漫上来,将他们的所在之处给淹没。 “走吧。”詹铎下了车,从她手里接过雨伞,身形挡着风来的方向。 袁瑶衣视线被阻,抬头看着男子的脸:“运河?” “对。”詹铎点头,从她的声音中能听到一丝丝的发颤。 袁瑶衣默默垂下眼帘,此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种凶险感。要说以前遇到危险,都是突发的,没有预料到的,只能被迫着去迎击反抗。 那么,这次就是明知前面是凶险,却主动的去探进 这里没有宁遮的身影,只有他那个单薄的小厮在前面领路。 这处地方既然在运河边上,那么定然是离渡头不远。很多商人为了方便,会把货物就近找个地方存放,久而久之,在渡头附近便建了不少仓库,或用于短租、或用于长租。 果然,小厮最后领着他们进了一间仓库。 仓库有门没窗,走进来后,将厚重的门一关,甚至听不见外头的雨声。 宁遮正坐在一个麻袋上,手里摇着扇子,见詹铎进来,便拍了拍身下的麻袋。 “詹兄过来看看,这些是不是你的那批药材。”他脚下一跳,整个人站直身来。 詹铎快走几步上去,看着面前的十几个麻袋,然后手里解开系绳,掏出里面的药材来看。 袁瑶衣也跟着过去,她并不需要上手,只看着詹铎手里的便能判断出,这些就是当初从石头村收购的那批三七参。 她冲着詹铎轻颔了下首,暗示这批药材没有问题。 “的确是,詹某多谢宁兄一再相助。” 詹铎抱拳做谢礼。 宁遮笑着摆手说举手之劳,接着问:“我是奇怪,詹兄为何一下买了这么多三七参?话说,只开药堂的话,可用不了这么些。” 詹铎站直身子,笑着道:“宁兄也不是外人,如今我便实言相告。” “哦?愿闻其详。”宁遮扇子一收,神情认真起来。 詹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今年的药材价格上涨,皆是因为北面要打仗了。北诏意欲南下,你想,到时候打起来,最缺的可不就是药材?尤其是这三七参,可是做止血伤药的必需药材。” 第191章 闻言,宁遮笑出声t:“打仗?詹兄莫不是在说笑?” “自然是真的,”詹铎神情笃定,又道,“我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得到消息的地方。只希望,这批药出手时能赚一笔。” “那倒是,最终挣银子才是正事儿。”宁遮点头。 一旁,袁瑶衣就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回的说话。看詹铎怎么说将来还银子给宁遮,说要不是出事,还要再收一批药材,如此云云。 她以前只看到他如何高冷,如何处事果断,却不想他诓起人来,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再反观宁遮,她与他相识太短,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既然詹兄如此说,我倒是知道沿运河往北走,有一个小镇也出药材,比不得安通有名,却也公道。”宁遮道,脸上自始至终笑着。 詹铎看似寻思着,而后头一点:“去看看,开药堂只一味三七可不行,还好当初藏了些银子。” “瞧吧,我就知道,”宁遮拿手拍拍詹铎的肩头,“以詹兄的机智,定然有后手。”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像是推心置腹的知己。 袁瑶衣却越发觉的冷,她知道,事情是真的开始了,后面会有更大的凶险。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这边紧张,那边,詹铎竟是答应跟宁遮去什么曲坊听曲儿 从仓库里出来,两辆马车先后离开,只是这次是袁瑶衣单独坐了一辆。 她回到了客栈,已经是深夜,伙计帮她开了门。 等回到了房间,她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从跟着宁遮出去的时候,她的每一步都走得仔细。 将窗户关上,上了床去盖上被子,好一会儿过去,身上仍觉得冷。 上来前,她问过伙计,垒州府的曲坊是不是彻夜营业?伙计的回答令她心情复杂。 伙计说,那些夜间营业的曲坊,多半是花楼之类,台上伶人表演,台下有花娘陪酒 她倚在床头,耳边是外头的雨声。 所以,宁遮是带着詹铎去了花楼? 她不再让自己多想,躺进被中。只是并没有睡意,脑中纠缠着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和宁遮有交集。詹铎这边有他自己的盘算,而宁遮也不会真的就此放下戒心。 不知怎么,就是有那种你死我活的感觉。 “下着雨,他应当不会回来了吧?”她喃喃一声,在床上来回辗转,最后终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风雨不息,整座垒州府被黑暗所笼罩,从旁经过的运河,就像一条游蛇。 睡了不知道多久,隐约的,袁瑶衣听见敲门声。 她向来睡得浅,一下便睁开眼,脑中缓慢的还未反应上什么,披着衫子走去了门边。 “谁?”她问了声,软软的声音略染了些轻哑。 “瑶衣。”外面传来回应的声音。 袁瑶衣手握上门把,听出是詹铎的声音,不由回头看了眼窗户。还是一片漆黑,并没有天亮。 他不是跟宁遮去听曲儿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也没想太多,她迷蒙着眼睛开了门:“公子你”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身子被往前一带,然后抱去了一个怀抱中。她的额头撞上一片硬实的胸膛,瞬间便清醒了几分。 “瑶衣,等到了下一个地方,你就离开。”詹铎道,双手揽住女子纤薄的身躯,脸颊贴上她的发顶。 “离开?”袁瑶衣问了声,鼻间嗅到了酒气。 他喝酒了。 她被勒着,胸口挤得发闷,耳边感觉得到他呼吸的不稳。 “嗯,”詹铎回应了声,手掌扣着她的后背,“后面的事我来做,你去墨河书院看看你阿兄。” 这个时候,袁瑶衣脑中已经清明了大半,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自从离开安通,他没再与她有过亲昵的接触,如今这般抱着,是因为喝了酒吗? “是出了什么事吗?”她问,手去推上他的腰,那是下意识的想挣开。 “没有,”詹铎笑了声,而后道,“剩下的事儿能把握住,我是记得墨河书院离得不远,你应该想你阿兄了。” 袁瑶衣的手一僵,指尖正碰上他的腰封。 “真的?”她轻轻的问了声。 “真的,”他回答道,“一切都布置好了,跑不了他。” 袁瑶衣喉间发堵,不知为何,觉得眼角涩涩的发酸。 布置好了?他分明是一个人南下 所以,他知道再往下走会很凶险,故意让她去墨河书院? 不对,不是这样。一定是更加了不得的大事,大到他都觉得难办。 真的会是你死我亡吗? “好。”她的唇动了下,送出微微一声回应。 既如此,她便听他的安排。她除了药材,别的什么也不会,不会筹谋、不会拳脚功夫、没有气力,离开也好。 跟着的话,或许只会拖累他。 当她应下他的时候,她感觉到拥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她给嵌进他身体中。 接着,头顶上落下他的吻,很轻。她没有动,任他抱着。 明显的,她感觉到他怔了下,而后一只手臂松开她。 当她得以喘息的时候,下颌被他的手指捏住,带着抬起。 黑暗中,她只能看清他脸的大约轮廓,然后渐渐放大,最终她的唇瓣上压下他的,带着酒香与微凉。 第192章 轻轻地碰触,犹如试探。他吻上她上唇的唇珠,柔软如花瓣。 “嗯”袁瑶衣的唇角不禁溢出一声轻吟。 下一瞬,他的唇从她的上面离去。 “我,”詹铎沙哑的送出一声,喉间滚动,“喝了点酒才你别生气。” 尽管心中是那样的喜欢,那样的想占有,可他还是慢慢松了自己的力气。 既喜欢,便不要强迫。 袁瑶衣下颌上的手离开,扣在后背上的手亦是缓缓落下。 她记得正月初三晚上,同样是他喝了酒,同样是他抱着她,那次是害怕和无助。其实,她与他有了约定,他要做什么,她不会拒绝。 可为什么?他松开了她? “穿得这么单薄就下床来,不冷吗?”詹铎问着。 他帮她拢了拢外衫,动作轻缓。 袁瑶衣低头看着为自己整理的手,又仰脸看向他,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微妙。 第76章 第 76 章 在垒州又呆了两日, 春意愈发明显。 街上的人大多换上轻薄的春衫,吹面而来的是轻柔杨柳风。 詹铎准备把药材运回厚山镇,所以在这期间与一艘货船谈妥运货事宜。 一艘中等的货船, 从垒州这边出发,是与另外三个商人一起租下,按货物多少,再摊开各自费用。 自然,从这里包船的都是布商,分别在运河沿途不同地方下船。宁遮也买了不少东西,说是回去给家里人的礼物。 袁瑶衣跟着去那船上看过, 虽然并不想过于明显, 怕被人看出什么,但总归会留意下。 她见到宁遮抬上船的只是几个箱子,装了些绸缎、茶叶之类,并看不出有武器。 货物搬上船的时候,官府的人来查验是否有违禁货物。并会让货商们签下货单做记录,然后收取一定的税钱。 詹铎并另外三个商人一一照办,将货物名称、起运地、送往地全部写得清楚。 如此一番下来,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好方便后面出了事追查。 袁瑶衣站在船板上, 和软的风吹着她。 南风, 她看见船上伙计正在将船帆挂起,借着顺风使船航行。同时也看见站在船桅杆下的宁遮, 正摇着扇子, 一副悠然自得。 一切准备就绪, 船从渡头离开,开始往北航行。 在运河上走了半日, 货船停靠在一个渡头,正是宁遮当日所说的有药材可买的小镇。 因为詹铎提前说过,要在这里上一批货,所以众人晚上会宿在这里,等明日再出发。差不多已经近傍晚,当也不算耽搁别人。 只是这样的话,詹铎这边就要忙活一些,去同卖药的商贾谈下事情。 袁瑶衣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宁遮也跟着,说是小镇上也有可取的风景。 镇子的确不大,所谓的药材自然不能和安通那里相比,但是好在价格公道,质量也还不错,几番交谈下来,也就定了一些。 事情办妥,天已经黑下来。 宁遮一定要拉着詹铎去找什么听曲儿的地方,袁瑶衣借口回船上算账,没有跟他们一起。 她回到船上的时候,宁遮的小厮正从船舱中出来,看着才睡醒的样子。 “你家宁公子去听曲儿了,晚些时候回来。”她冲对方道了声。 小厮惺忪t着眼皮,然后嗯了声:“知道了。” 说完,就从她身旁走过,后面下了船去。 袁瑶衣站在原地,夜晚风凉,倒是天幕上的星辰格外明亮。 货船安稳停靠着,舱房里传出来说话声,是另外的三个商人在交谈,至于说什么,并听不清楚。 她往小镇方向看去,想着方才定下的那些药材,等药商准备好送过来,差不多会半夜吧。为了不耽误行程,会直接搬运到船上。 是不是就是选择的这个时机?夜深人静,偏僻小镇 她走进船舱,坐在桌边说话的几人俱是往她看过来。她冲人点头一笑,算是招呼,而后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心口处砰砰跳着,手下意识就想攥紧。 终于回到房间,她将房门一关,而后整个后背靠上了门板。 她大口喘着气,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现在看到什么都觉得诡异,宁遮那个没什么精神的小厮,刚才说话的几个商人,乃至卖药材的商人 就这样一直在房中等,待到亥时,詹铎回来了。 确切的说,是被宁遮扶着回来的,似乎喝了不少酒。 袁瑶衣开了房门的时候,就看见詹铎单手摁着墙壁,脸色泛红。 “公子,你怎么喝这么多?”她过去扶上他,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一旁,宁遮懒懒打开折扇:“我也没想到詹兄酒量这么浅。” 袁瑶衣听着这略显风凉的话,只道了声:“有劳宁公子照顾我家公子,我扶他进房休息了。” 说罢,便扶着詹铎进了房间,没再去管外头的宁遮。 她把詹铎扶去床上躺下,轻轻拿手推了他一下,想知道他是不是装的。结果,他没有回应。 “真醉了?”袁瑶衣皱眉。 她想着出去打一盆水进来,然后走过去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宁遮还在站在外面,走道上昏暗,他不声不响的站着,颇为瘆人。 袁瑶衣就吓了一惊,抚上胸口:“宁公子怎么还在这儿?” 第193章 宁遮看着她挎在腰间的木盆,道了声:“要去打水?” “人醉成那样,难道让他一身酒气睡着?”袁瑶衣道声,随之面不改色的关了房门。 背对着宁遮,她轻轻吸了口气。他一直站在外面,是不是想确定詹铎睡没睡?是还没有彻底放下戒心? 她端着盆往外走,眼睛看着地面,身后男人的影子落在墙面上,跟她往前走着。 “宁公子不回去休息?”她在走道上转身,看着两步外的男人。 隔得这样近,他身上的香气格外明显,如今混杂上酒气,着实是熏鼻子。 只见宁遮后背往船壁上一靠,懒散的跟没有骨头似的:“袁二,你这两日不对劲儿,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袁瑶衣心中一沉,抓着盆沿的手发紧。她已经很仔细了,他还是察觉到了吗? “宁公子多想了,你和我家公子情同手足,我对你亦是敬重。”她淡淡道了声。 “瞧吧,”宁遮拿折扇指着她,笑了声,“就是这个眼神,很不对劲儿。” 袁瑶衣蹙眉,随即干脆到:“照宁公子这般说,莫不是唱曲儿娘子的眼神才对劲儿?” 说着,手里的木盆干脆往地上一搁,不轻不重的发出声响,恰似一个人不满的情绪。 宁遮挑了挑眉毛:“唱曲儿娘子?袁二,你在说什么?” “宁公子何必明知故问?”袁瑶衣一张脸绷紧,“我是我家公子的侍妾,你不是看出来了?你带他去听曲儿,还指望我会欢喜?” 如今,她就是挑明说出来。他说她怪,那她就给他这个怪的理由。 然后,她看见他的神情僵了僵,那懒散的笑在嘴边慢慢消失。 “你真是女子?”宁遮道声。 袁瑶衣拿手指抹了下自己的脸:“离开安通的那晚,你不是都看到了?” 说的便是那个雨夜,她把詹铎从江堤工场带出来,雨水冲掉了脸上的药粉。其实当时天黑,宁遮还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 如此,还不如她自己说出这份所谓的“不对劲儿”,倒也可以借此打消他心中的怀疑。毕竟,她这两日神经真的有些紧张。 忽的,宁遮噗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实在让袁瑶衣猜不出用意,干脆嘟哝一声:“明明说带着我南下游玩儿,谁知如今每天提心吊胆,搞不好后面他还带回去个唱曲儿娘子。” 话里尽是些酸溜溜的,有些埋怨,有些不安。 “难怪,你那样拼力救他出来。”宁遮道声。 这时,船上伙计走进来,站在几步外,说是詹铎买的那批药材送来了。 袁瑶衣看去房门:“他都醉倒了,我去看着装船吧。” 说着,她一转身,往船舱外走去。 走道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她知道宁遮一直在看着她 等到了船板上,夜风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缓了缓。 船下传来说话声,那是药商和船主在说话,商议着装货事宜。 袁瑶衣走去船栏边往下看,看到麻袋从马车上卸下,伙计们扛着上船来。 已过子夜,不远处的小镇早已陷入沉睡,只有这处渡头还忙活着。 袁瑶衣知道今日都要了什么药材,哪怕没有账簿,心里也有数。 见着药商和船主走上船来,她便和两人一起进了船舱。詹铎已经醉的睡下,剩下的事只能她来。 包括药材数量对否,以及该付的银子 外面,伙计们忙碌着装船,将货物全都送去了后甲板上。 而里面,三人就坐在桌前对账目。 “数目是对的,”袁瑶衣道,收下之前詹铎给药商的字据定条,“掌柜看看银子对不对?” 药商接过银票,在灯下仔细查看一番,然后点头:“对的,对的。” 眼见双方的买卖达成,船主也是跟着高兴,补充一句道:“你俩的买卖妥了,只等明日官府的人来查验,之后就可以出发北上。” 等货物装完后,三人各自喝了面前的水,便分开来。 袁瑶衣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的烛火已经熄灭。 她摸着黑到了床边,才站下,手腕便被攥上。 “去哪了?”詹铎沙哑的声音问道,听着似醒非醒。 袁瑶衣实被他吓了一跳:“货送来了,公子你” “瑶衣,有事明日再说。”詹铎手臂撑起半边身子,手里一拉让她坐上床边。 袁瑶衣还想开口,想告诉他今晚的不对劲儿,却在这时,耳边一痒,是他的薄唇凑近轻擦了一下。 “别说话,他能听到。”詹铎小声道,手指指去对面的墙。 袁瑶衣抿紧唇,这才明白他根本没有醉,只是做给宁遮看。 詹铎移去了床里面,给袁瑶衣腾出一片地方。 奔忙到这个时候,人总要休息。袁瑶衣脱了鞋袜,躺上船来。 四下平静,她只觉得睡意很快袭来,眼皮只想赶紧闭上,意识更是越来越迷糊。 “瑶衣。” 半睡半醒间,她听到极轻的声音唤着自己:“嗯。” “我不会带什么唱曲儿娘子回去。” 。 翌日,船离开渡头,继续往北。 官府的人来过,詹铎在货物运单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堆在后甲板的药材,被一一送进下头的船舱中。药材娇贵,总不好在外面风吹雨淋的。 第194章 袁瑶衣站在船尾,看着船拖出的那条长长的水痕。 顺风,船总是走得快,也省了船底踩浆船工的力气。 “在看什么?”詹铎走过来,看去水中。 袁瑶衣回神,接着便往他身后看,见并没有人在,这才开口道:“船体吃水深了一些。” 她记得,昨日的时候,船在水上还算轻,可今日明显的变沉。那几麻袋药材自然没这么沉,必然是别的。 或者,就是那批朝廷丢失的兵器。 可问题是,她昨晚看得清楚,伙计们装上船的是那些药材。真要有兵器,是怎么上船的?又放在哪里? “好了,不说这些,”詹铎笑笑,柔风吹着他好看的眉眼,“再走两个渡头,你在青竹县下船,那里去墨河书院最近。” 袁瑶衣看着她,嘴唇抿了抿:“你真的都布置好了?” 詹铎颔首,抬起手去理着她鬓间的碎发,声音轻和:“等这件事情结束,我就去接你。” 第77章 第 77 章 顺风顺水, 才几日,运河两岸的风景已经和南下时改变了很多。 春暖了,总是一天一个样子, 草木开始繁茂,白色的水鸟在离岸近的浅水区悠闲踱步。 货船慢慢靠上渡头,有那准备搭船的人,已经等在岸边t。 袁瑶衣收拾好包袱,等船停稳,她就会下去,然后辗转去往墨河书院。 她从房间里出来, 走到前面船舱的时候, 看着詹铎和宁遮坐在那里说话,隐约听着是去岸上听曲儿。 她的出现,引得两人看过来。 “那么远,你一定要去吗?”詹铎看她,淡淡问了声。 袁瑶衣脚下一停,同样淡淡回道:“我与阿兄许久未见了,想去看看他。公子有宁公子互相照应,相信剩下的路也不会无聊。” 说完,便自行走了出去。 桌边, 宁遮摇着扇子, 身形往詹铎靠近了些:“这是怎么了?听袁二的语气怎么气呼呼的?” “任性罢了,”詹铎看去舱门方向, 道声, “她想去便去吧。” 宁遮笑笑, 劝说般的道了声:“世道乱,詹兄还是去看看袁二吧。” 詹铎手往桌上一拍, 这才起身走出了船舱。 他才走出去,宁遮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个干净。他往椅背上一靠,给自己那个瘦弱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后者点头会意,而后也出了船舱。 这厢,詹铎走到甲板上的时候,看见袁瑶衣已下到渡头上。 他快走几步,追下船去,身形灵巧闪过扛着货物的船工。 “瑶衣。”他对着她的背影唤了声。 袁瑶衣在渡头的边缘停下,回头就看见追来的詹铎。他一身普通的衣裳,随着他跑动的每一步,衣袂随之翻飞。 春日的阳光落在那张好看的面庞上,出奇的夺目。 她往货船看了眼,发现宁遮的小厮也跟了下来。 “公子回去吧,我知道怎么走。”她淡淡一声,眼神示意他的后方。 詹铎会意,但是并没有理会,而是上来与她正面相对。 她穿着宽大的男子上褂,乌黑的头发尽数束在后脑,露出饱满的额头。巴掌大的脸儿,仍旧涂着那黄色的药粉。 此去墨河,虽说路程不远,但是她独身一人到底让他放心不下。 见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袁瑶衣问了声:“是宁遮他察觉了?” 她便是就借着詹铎去听曲儿的事,不顺心的耍性子,如此借口顺理成章离船去墨河。这样,可以减轻宁遮的怀疑。 在性情上,她自认做不到詹铎那般沉稳应对,还是离开稳妥。 “没有,”詹铎摇头,嘴角勾出温和的弧度,“我觉得他不如你机灵。” 袁瑶衣眨了两眼眼睛,没想到这种紧张的时候,他还能这般轻松的说笑。再怎么着,她也比不过宁遮那厮心机深沉。 如此想着,便觉得詹铎与宁遮这两个,是一个比一个老谋深算。 宁遮在厚山镇时,就开始布局詹铎;而詹铎则更早,从正月初四离京,就已经开始谋划。 “那我走了,公子你小心。”她把包袱往肩膀上一挂,道声。 詹铎抬手,帮她整理着包袱:“要是能过这种平凡的日子,好像也挺好。” “嗯?”袁瑶衣疑惑的看他。 他管这种日子叫平凡?和一个偷运朝廷兵器的狐狸贼子同船而行,被抓去修江堤做苦力,没有银子去给幼童教书 “嗯,”詹铎点头,轻易看到了她眼中的怀疑,“因为,这样的日子里有瑶衣。” 袁瑶衣一怔,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里那份说不清的微妙又在滋生。 脸颊微痒,那是他的手轻轻抚上,拇指指肚正擦在她的唇角处。 “平常的做个教书先生,娶你为妻,应当会让你衣食无忧。”詹铎继续道,声音轻,但是字字清晰。 袁瑶衣喉间咽了咽,眼帘微微垂下。 他怎么可能是个教书先生?又怎么可能娶自己为妻? “公子莫要说笑,我该走了。”她道了声。 随之,她往后站开,然后转身。 她朝着前面走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那样的明显,她知道詹铎站在原地,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 胸口有种沉沉的东西压着,说不清道不明,可就是觉得不舒服。 明明去书院见阿兄,应该觉得欢喜的。而她离开,正好也能更让詹铎放心发挥 第195章 直到走上了主街,袁瑶衣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可是这时已经看不到渡头,也看不见那艘货船。 此时已过晌午,她知道该做去墨河的打算,而不是去揣摩心里的那团微妙从何而来。 “路,总是要往前走的。”她小声嘀咕着跟自己说道。 以前,就是这句话,一直让她撑着往前走。那时候,她与詹铎的荒唐意外就像是天塌下一样,只能一点点的摸索着往前。 现在回头看看,那些似乎已经淡去。 走过了那一段,又会有重新的一段等着她。大抵,人生便是这样吧。 没再去多想,她买了些干粮,然后去租了辆马车,便启程往墨河去。 墨河,离着青竹县二百多里路,得走上近两日。可巧,那赶车的正好是带着妻女去老丈人家,袁瑶衣路上也算有了伴。 从船上下来后,她本以为那份紧张会消失,可是并没有。即使人已经离开,但心里仍旧想着。 马车走在郊外的官道上,车夫四岁的女儿开始无聊,吵着让母亲讲故事。 车厢不算宽敞,两个大人一个孩子,也只算是稍稍宽裕。 看着那可爱的女娃,袁瑶衣想起了彭家的妞儿,也不知道厚山镇的那间药堂如何了? 本身便是用来迷惑宁遮的,后面事情结束后,应该不会再继续吧?毕竟,詹铎也说了,那些药材会送去北面的边城。 看那女娃可爱,她想起自己包袱里有饴糖,于是伸手进去,想摸出两块。 在里面摩挲一通,手指碰上一块清凉温润的硬物。 心中微微疑惑,便就掏出来看,见是一枚圆润的玉佩。 由细腻的羊脂玉雕成,是一匹威武的麒麟,脚踩祥云,姿态雄壮。这是詹铎身上的那块,日常配在腰间。 她下船前收拾过包袱,确定没有这块玉佩。那么,是詹铎塞进来的? 袁瑶衣记起在渡头的时候,他帮她整过肩上的包袱,是那个时候吗? 那他给这块玉佩做什么? 而对面,那对母女正讲到故事中男女间的定情,母亲说,对心仪之人送出定情信物。那小女娃并不懂这些,只是忽闪着一双大眼镜,认真听着。 袁瑶衣看着手里玉佩,想起在邺国公府时,尤嬷嬷曾提过一句詹铎相看的事。 说是两相觉得合适,便取一随身之物交换相赠,算是表明心意 表明心意? 她手心一紧,而后迅速将那圆润之物给塞回包袱中。 就这样,路上走了两日,终于到了墨河。 袁瑶衣一番打听,找到了位于墨河边的墨河书院。 她抱着包袱等在院门外,守门的阿伯已经送了消息进去,只要阿兄下了学,就会出来见她。 心中满是期待,上回两人相见的时候,还是年前在邺国公府。 彼时的阿兄说要她跟着走,她有自己的打算,便没答应。她觉得自己可以离开国公府,可最终还是会回去。 日头偏西,院墙染成柔和的橘色,那墙头上探出一截杏枝,含苞待放。 “不知不觉的,已经快要三月了吗?”她盯着墙头,自言自语。 当初,跟着詹铎启程南下的时候,都还没出正月 “瑶衣?” 一声轻唤自身后传来。 袁瑶衣心头一颤,快速回身。 她看见一身儒袍的青年从大门走出,精神奕奕,俊朗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 “阿兄!”她抬起手朝对方挥舞着,软软的唇笑开。 袁安与快步跑到墙下,上下打量着自己妹妹:“你怎么穿成这样?脸怎么了?” 袁瑶衣笑得眯了眼睛,手指在脸颊上一抹,然后往阿兄面前一送:“你看。” 她的指肚上沾着黄色的药粉,袁安与一看便明白上来,跟着就笑出声。 “来了就好。”他长舒出一口气,去接过了妹妹手里的包袱。 袁瑶衣看着书院高大的院墙,感叹一声:“里面是不是很大?” 闻言,袁安与心中一酸,那些隐匿的愧疚情绪滋生蔓延:“等有空,我带你进去看看。” 袁瑶衣笑着摇头:“不用,我只是觉得阿兄能在这么有名的书院学习,真的了不起。” 她当然知道书院不是一般人能随意进出,更何况她是女子。 “饿了吧?我们去吃些东西。”袁安与道,包袱往肩上一搭。 书院建在河边,选了一处幽静的地方,为了学子们能安下心读书,所以离着主街有一小段路程,中间穿过一片小竹林就行。 兄妹俩一起t往前走,没几步就进了竹林。 “阿兄,我可能会在这边住几日。”袁瑶衣道,从青竹县下船的时候,就与詹铎说好的,等他来接。 至于是什么时候,她并不知道。 袁安与侧着脸看她:“好,住多久都行。” 袁瑶衣眯着眼睛一笑,心中有一份对兄长依赖感:“会打搅到你读书吗?” “你人都来了,还说这些?”袁安与明朗的笑出声,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下妹妹的发顶,“不管什么时候,阿兄都会照顾你。” 闻言,袁瑶衣心中生出温暖,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到了主街上,两人进了一间食肆,袁安与点了几样吃食,小二哥利落应下,便去准备。 墙边一张桌子,兄妹俩隔桌而坐。 第196章 袁瑶衣倒着茶水,听阿兄说着家中的来信。时隔几个月,当再次听到父母的消息,她心中仍会觉得发堵,毕竟被亲生父母放弃,恐怕一生都无法介怀。 现在,她只是惦记小妹。 既然兄妹重逢,两人不约而同都捡着好消息来说,有些沉重的话题根本不提。 袁瑶衣知道再有两个月,阿兄就会回闳州,参加秋闱。如果顺利通过,那么就有了明年京城春闱的资格。 所以,自己的这点事儿便更不想拿出来说,怕分了阿兄的心。 等用完饭食,两人从食肆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街上行人提着灯笼经过。 袁瑶衣朝前方看去:“天不早了,阿兄快些回书院,我自己去寻一处客栈住下。” 袁安与眼中泛着心疼,自己的妹妹才十六岁,就遭遇了太多。别的同龄姑娘,有几个是像她这样,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前面有吗?”袁瑶衣问道,想着找一个离书院近的客栈。 “瑶衣娘子?” 正在她张望寻找的时候,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 袁瑶衣蓦的回身,看到了几步外的一个身影,手里打着一盏灯笼。 “重五?”她瞪大眼睛,惊讶的唤了声。 不错,来人正是重五。 “他是前日来的墨河,”袁安与在一边道了声,“已经在这边住了两天。” “是啊,瑶衣娘子,我在这边一直等着你呢。”重五笑着道,便更走近了几步。 袁瑶衣上下打量着重五,着实没想到人会出现在墨河。随之心中稍一思量,便知道是詹铎的安排。 所以,他从一早就已经算好了这一步,让她来墨河 “天晚了,袁公子还是快些回书院吧,瑶衣娘子我会照顾好。”重五道了声。 书院有规定,入夜会将门关上,谁也不得进出,因此袁安与要赶紧回去。 袁安与颔首,有些不舍道:“明日我与老师告一天假,再去找你。” “不可不可,”袁瑶衣连忙摆手,“还是读书要紧,你我说话后面有的是功夫。” 读书的事儿哪能耽误?尤其是秋闱前的这段关键时候。 袁安与简单话了两句,就与袁瑶衣分开,然后急匆匆的回了书院。 这边,重五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去往他说的住处。 并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也是一处临河的院子,站在院门外,能看见墨河书院的灯火。 宁静的镇子,有些像厚山镇,但是这里是一片平坦地儿,并没有起伏的山峦。 院子不大,一进出的,里面东西齐整。 “咱们在这边呆几日?”袁瑶衣问,伸手推开了面前的屋门。 门扇吱呀一声,里面的灯火照了出来。 重五站在一旁,闻言,抓了抓脑袋:“世子没交代,说是叫咱们在这边等着就行。” 袁瑶衣才将一只脚迈进门槛内,闻言脚下顿住:“是一直等着吗?” 这个案子当真如此难办吗?还是牵扯到别的? 她隐约知道,武器偷运会和朝中的一些官员有牵扯,那是不是还牵扯到别的? 脑海中映出詹铎的那张脸,她眉间一蹙,心中忽的想到了什么。 是这样吗? 第78章 第 78 章 “重五, 是不是那批丢失的兵器不少?”袁瑶衣问,好似只是闲聊。 重五将灯笼吹熄,支放在门边:“我只是从世子那里听说了一嘴, 这兵器并不是从去岁才开始丢的,可能一直就有。他进了枢密院后,对比过往记录,才发现了端倪。”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屋里,夜风柔柔的从窗口吹进来。 袁瑶衣把包袱往椅子上一丢,随之站去桌边倒水:“私藏官家的兵器,这可是掉脑袋的。” “谁说不是?”重五回应着, 两只手叠着放在身前, “查出来就是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也不知哪个大胆的,居然盯上这个买卖?” 袁瑶衣听着他所说,便明白他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而她和詹铎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虽没有刻意过问,但是多少也能知道一点儿。 比如暗中纵容甚至参与此事的官员,比如偷盗走的兵器存放于何处? 她端起瓷盏,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凉,滑过喉咙进了肚中。 心中那个想法越发扩大, 詹铎并不是只想单纯抓住宁遮, 而是后面会顺藤摸瓜,将藏在暗处的统统扯出来。所以, 他面对的除了宁遮, 还有暗处的那些人。 这些兵器运到授州, 并不是最终的终点。 姨丈说过,坑害他的那个茶商, 应该是往北走了。再往北的话,是边城,过了边城就是北诏。 北诏地域辽阔,以游牧为主,所以并不像大越朝这般经贸繁荣,各项技术也比不上大越。 比如冶铁。 大越冶铁技术先进,尤其以官家的技术最好,自然是多用于兵器打造。所以,这么多年的边境纷争,虽然北诏军队强悍,但是大越的兵器却是锋利,并不会真的吃到亏。 那么,这些偷运的兵器,最后是去了北诏 “重五,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别忙了。”袁瑶衣回神,道了声。 可手心又不觉发凉,希望自己刚才只是乱想。如果牵扯到北诏,事情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重五不知道袁瑶衣在想什么,看着她脸色发白,便以为是长途劳累。 第197章 “瑶衣娘子,我明日去请一个婆子来家里吧?”他问道,“平日帮着打扫做饭。” 袁瑶衣一笑,嘴角浅浅勾着:“不用,一点点的事情,我自己就能做。” “那可使不得,世子到时候定拿我试问。”重五连忙摆手,别人不知道詹铎的性子,他还不知道? 如今把袁瑶衣安排来墨河,不就是为了保护她。 “真的不用,”袁瑶衣道,放下了手里的水盏,“咱们住在这边,平平常常就好,做太多反而招人眼。” 重五一想也是,有什么事儿,他自己平常多跑跑腿儿就行。 袁瑶衣又问了连婶的事,得知厚山镇一切都好,甚至还有姨母家的消息,说是二表哥已经回家,布铺开始了营业。 等重五离开后,她回到了房间。 从窗户看出去,正是墨河书院的所在,可见寻到这处院子,重五是花了心思的。 “且就先住下吧。”她喃喃一声。 既然她能想到的事,那么詹铎肯定也能想到。 。 墨河镇地势平坦,且气候温和湿润。除了镇上的书院闻名天下,还有这里的瓷器。 大越朝的一座官窑就坐落在这里,每年往皇宫进贡各种瓷器用品。 身为平民,自是很难见到那些极精美的陶瓷器物,不过有些不错的还是能买到。 比如精美的瓷娃娃。 如今桌上就摆着一只,是袁安与送过来的。 袁瑶衣双手捧起来看,啧啧称赞:“真好看,胖乎乎的,像紫玉小的时候。” 她端详着瓷娃娃,笑眯了眼睛。 “住的可习惯?”袁安与问,今日书院中没有课,他便来了这边看望妹妹。 “一切都好。”袁瑶衣颔首,小心将瓷娃娃放下,然后给阿兄递了一盏茶。 兄妹俩隔着桌子坐,简单聊着话。 袁安与笑笑,眸中是柔和的光芒:“一会儿出去看看吧,你来之后,还没看过这个镇子吧?” 袁瑶衣手里摸着娃娃的圆脑袋,闻言摇摇头:“不出去了。” 她来了镇子已经七八天,并没有詹铎的消息送过来。她不知道那艘货船是否已经到达授州,也不知道宁遮是否拿住? 在船上的时候,她总觉得每件事儿都不对劲儿。万一那三个同行的商人也是宁遮一伙的,岂不是詹铎自己要应付好几个人? 在这里,好像与世隔绝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我看外面放了些花苗,我去给你栽上吧。”袁安与道,说着便站起身来。 袁瑶衣回神,看着往外走的阿兄:“你要去哪儿?”t 袁安与在门边回身,眉间微不可觉得蹙了下:“花苗,我去给你栽上。” “哦,好,”袁瑶衣手里松开瓷娃娃,跟着站起来,“我来浇水。” 两人到了院中,在墙边放了一把花苗,那是重五从花农手里买来的。 呆在这里没什么事做,便就找一些琐碎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袁安与蹲去墙边,拿着花铲在地上松了松土,而后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坑。一棵根部裹着泥土的花苗,栽进坑里去,而后用土埋好。 “过两个月就会开了,这种花儿易活好打理。”他说着,将袖子挽上两道,“届时,我可能已经回闳州了。你还要回京城吗?什么时候走?” 有些事情虽然会刻意避而不谈,可是终究要说,只在早晚而已。 袁瑶衣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水瓢:“不知道,他说会来接我。” 她手往水桶一伸,舀了半瓢水,然后浇到那棵栽好的花苗上。 袁安与嗯了声,继续拿花铲松着土。 见他不语,袁瑶衣笑了笑道:“姨母家大表嫂快要生了,我届时还要过去帮忙的。” “你个姑娘家的,别去添乱就好。”袁安与笑了声,好看的眉眼全是温和。 袁瑶衣看他:“阿兄不用惦记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说了,不是还有姨母吗?” “嗯。”袁安与点头,手里活计不停。 袁瑶衣心里稍稍一松,其实她知道阿兄是想问詹铎的事,大概是顾及她的感受,所以不知道怎么说。 可她这边,同样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不知为何,总是惦记着那艘商船的事。 心中也一再告诉自己,既然詹铎早早想到将她送到墨河来,那必然后面的事情也已打算好。可就是觉得心中不安。 忽的,一只手攥上她的手腕。 袁瑶衣回过神,对上阿兄布着询问的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水瓢一直在浇着那棵花苗。 “瑶衣,你到底怎么了?”袁安与问,手缓缓松开。 袁瑶衣垂下眼帘,轻轻道:“在想一些事情,总是想不出答案。” “詹铎?”袁安与唇间送出两个字。 虽然心中方才的确有想到詹铎,可乍然听到他的名字,袁瑶衣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此,袁安与只是一叹:“他对你好不好?” 只要妹妹说一个“不”字,无论如何,他也会把人给要回来,哪怕赌上今年的秋闱。 袁瑶衣抿抿唇:“他没有对我不好。” 袁安与听到妹妹给的答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没有不好,是好的意思吗? “知道了,”他去揉着她的发顶,给出一个温和的笑,“你长大了,有些事想自己处理也是应该的。你只需记得,阿兄永远会帮你。” 第198章 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他怎么会不了解? 这般失了魂儿似的,必然是和那个人有关。 袁瑶衣点头,唇角软软笑开:“记住了。” 。 三月,书院的杏花开了。 听说镇子南面的官窑烧了一批上好的瓷器,不日就将送进京城里去。 这个宁静的小镇,因为京城里来的人,而听到了一些关于那边的消息。 说是这批瓷器运回去,就会用于一场盛大的皇宫宴席。因为北诏国会来一个使团,好像是要和亲的意思。 百姓自然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谁都想过安稳日子。也有说是因为去年春的那场海战,让北诏元气大伤,这才选择如此。 袁瑶衣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是重五听回来的。 “从去岁冬天就一直听北诏国有南下的打算,年节后更是不时滋扰边城,怎么这厢就派了使团来?”重五抓抓脑袋,想不通。 袁瑶衣正蹲在墙边浇花,那些花苗全部成活,如今生长的很好。 “没有厚山镇的消息吗?”她问,手里水瓢放回桶里。 重五摇头:“没有,都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事情办妥了没有?” 袁瑶衣拿起花铲,在花苗周围松着土:“也许已经办完了,消息正在路上。” “那也说不准,”重五笑道,边提上水桶往井边走去,“说起来,真要和北诏和亲,怕是要送一个公主过去吧?” 袁瑶衣手里一顿,看着娇嫩的花苗:“送一个公主过去?” 心中微微触动,原来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也会身不由己吗?设身处地,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此,嫁过去的公主,一辈子再也回不到故土了吧。 日子平静而简单,几日后,官窑的那批瓷器已经运走,马车驮着箱子,在官军的护送下北上京城。 也就是这日的头晌,重五带了封信回来。 袁瑶衣拿到手里的时候,看着封皮上是自己的名字,瑶衣。 是詹铎的字迹。 来送信的人喝了几口水,简单说了几句,便不停歇的往回赶,回去交差。 这个人袁瑶衣认得,是当初跟着詹铎去厚山镇的侍卫之一。可能派他来,也是让她放心。 侍卫也是个仔细的,穿着普通人的衣裳。 重五将人送走后,快步跑回院中,见着袁瑶衣站在檐下,正在看信。 “我倒忘了问问案子的事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脚下一跳,便到了檐下。 袁瑶衣看着他一笑:“他自然不会跟你说,这是枢密院的案子。” “那倒是。”重五靠着墙站。 袁瑶衣仔细将信看完,上头的字她都认识,也不知是不是詹铎故意为之,怕她看不懂。 “续恩亭,”她看着信纸上的三个字,“世子说,他在这个地方等着咱们。” 重五思索一番,而后道:“我知道续恩亭,从这里走一日便能到,我来时曾经过那里。” 信上还写了许多,只是袁瑶衣没有说出。 至于,詹铎没有来墨河镇,估计是谨慎,不想让人知道行踪。 袁瑶衣觉得,这样两边行动,倒是更省功夫。心里也不由轻松,詹铎既然能抽出身来,说明案子很顺利吧? 那么,姨丈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想到这里,总觉得立刻去华彩镇看看才好。 她与重五商议好,明日出发去续恩亭。在这之前,做些准备,她也好和阿兄道别。 又是傍晚下学的时候,墨河书院外的竹林边。 袁瑶衣等到了袁安与,说明了自己要回京城。 相对于以前的纠结,现在的袁安与平静很多,他知道妹妹有她自己的打算,只说了些叮嘱的话。 “阿兄,明年春来京城看我。”袁瑶衣笑着,心中有着对兄长的美好期许。 想着那春光明媚之时,十年寒窗的阿兄可以金榜高中,从此施展胸中抱负。 。 翌日,一辆青帷马车离开了墨河镇。 天阴霾着,完全不像前几日的好春光。 马车一路往北,在官道上行进,路两旁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但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来,巨大的雷声滚滚而来。 如此,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下来,车夫怕马儿受惊,提议找个地方躲避。 好歹在路旁避风的地方躲过了雷雨,便开始重新准备赶路。 此时天已经开始下黑,四周一片寂静。最急的雨势过去了,但是天空仍旧飘着细细的雨丝。 等到了续恩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袁瑶衣从马车上下来,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处小山包的半腰处,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六角亭子。 车夫收了银钱,便赶着马车沿原路回去,临走前不忘提醒了声,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两人小心。 袁瑶衣走进续恩亭,并没有看见詹铎,四周只有杂乱生长的黑松。 按理说,她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他此时应该到了才是。 山野的凉风吹来,她不禁扶了扶领口。 “瑶衣娘子,我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就回来。”重五道,然后将点好的羊角灯递到她手里。 袁瑶衣道声好,便看着对方往前面走去,很快身影消失在几颗松树间。 第199章 她等在亭中,发现雨又下的急了。 这时,她听见有声响,便看过去,见着有一人自坡下面走来,隐隐的,似乎脚步有些慢。 “瑶衣。” 第79章 第 79 章 雨丝蒙蒙, 又密又冷。 袁瑶衣看着那个人影,快步跑出续恩亭,朝着他过去。 是詹铎, 他独自一人从杂乱的坡下走上来。 “你怎么了?”她手里提着裙子,顾不上下落的雨丝,伸手去扶着他。 他不在亭子里等,去了下面做什么? 到了他身旁,她才发现他衣裳湿了t,手里提着一柄剑。 詹铎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插,剑尖便进了土里, 剑柄来回晃了两下。 他双手捧上女子的脸颊, 唇边微微喘息:“你来了?没事吧?” 袁瑶衣摇头,脸庞擦着他的掌心:“我没事,路上躲雨,来晚了些。你怎么了?” 怎么就他一个人?没带手下吗? “瑶衣,我被人跟上了,”詹铎道,语气出奇的镇静,“你去找个地方藏着,等我处理好就去找你。” 他一早就到了, 想见到她, 然后一起回去。可是竟有人尾随了他的侍卫,继而跟到了续恩亭。 想来那件兵器案子后面的人坐不住了, 准备除掉他, 又有什么是比他离京更好的机会呢? 他不想让那些人发现袁瑶衣, 便就只当做经过续恩亭,然后未做停留, 直接离开。硬是将那些尾随的杀手带出去很远,才真正交了手。 显然,杀手是奔着治他于死地来的,人多且下手狠辣。几番厮杀下来,他终于摆脱那些杀手。 可是也明白,很快他们会继续跟上来。 他惦记着袁瑶衣,因为与她约好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约,哪怕腿上的伤口很深 袁瑶衣心中一惊,连忙往詹铎的身后看。黑暗中,一棵棵黑松杂乱的生长着,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 “那你怎么办?”她皱着眉。 “我有办法,”詹铎拇指揩着她的腮颊,“他们只是找我,只要你藏好了就不会有事。” 袁瑶衣抿唇,心中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若真的有人要对付詹铎,她在旁边反而是个拖累,不如依他所言,找个地方躲好。 然而,脚下就像是黏住了,并动不了一点儿。 “那个,”她喉咙发涩,弱弱的挤出一个音调,“重五他去了前面” 詹铎帮她擦着脸上的雨滴,轻声道:“他很机灵的,不用担心他。”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进了眼睛,袁瑶衣觉得酸涩得厉害,抬起袖子拭了拭. “好。”她小小的回了声。 然后,捧着她脸的手离开,他在她面前退后了两步,脚下踩着新出的青草,发出轻微声响。 他手一攥,那柄插在地上的剑给拔了出来,在黑暗中划出一抹寒光。 詹铎俊秀的眉峰一皱,提剑转身,看向坡下的黑松林,遂迈开步子。 眼见他走了出去,袁瑶衣手心攥紧:“世子。” 已经走出一段的詹铎闻声站住,回过身去看,然后见着女子朝他跑过来。在不平的下坡草丛中,她提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渐渐就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你带上吧,”袁瑶衣的手摸进腰间,等抬起来的时候,就见手指间捏着一枚三角的物什,“我出墨河的时候,阿兄给我求的平安符,能消灾挡祸。” 说着,她把平安符塞进詹铎的手里。 詹铎手一收,试着女子柔软的手指从掌心抽走,然后留下那枚符纸折成的平安符。 他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她转身跑开,纤瘦的身影朝着续恩亭去了。 “瑶衣,”他冲着她的背影唤了声,然后见着她回头看向他,“万一,要是碰到什么人,记得别说与我相识。” “嗯?”袁瑶衣唇间送出一声。 接着,她看见詹铎转身,朝坡下走去,这次他没有再回头。直到身形消失在一棵黑松下,便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说碰上那些人,不要承认她和他相识 她后牙一咬,转身朝续恩亭跑去。进到亭中的第一件事,便是熄了那盏羊角灯。 现在这个状况,她不敢往前再去寻重五,反而两个人分开更好隐藏。就像詹铎所说,重五性子激灵,即便遇到什么事,定会有好的办法。 心里打定主意,她便朝山顶走去。包袱搭在肩上,手里提着那盏熄了的羊角灯。 雨还在下,尤其在黑夜林子里走,着实困难。那些尖锐的松针时而会扎到脸颊上,刺痛得很;时而,树枝上积聚的水滴落下,掉在后颈上,然后沿着下滑进后背里,冰凉的让人打颤儿 袁瑶衣摸着黑,就这样一直走着。 山不高,像是平地上凸起的土包,就这样绵延着几座。要找藏身的地方,说起来也不易。 好在,她自小跟着祖父山上采药,熟悉如何辨认山间的小道儿,也就找到了一条。随后沿着小道,找到了一处石洞。 她跑进了洞里,身上的衣裳也湿的差不多了。 这个洞里很干净,洞壁旁还摆了几块方整的石头,看起来是上山的人,经常在这边休息。 袁瑶衣站在洞口往外张望,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她知道,那些人是冲着詹铎去的,所以一般不会找到她这里。 第200章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解着湿透的外衫。心里想着什么人要对詹铎不利,其实很容易就会知道。 詹铎在查的兵器案子,必然是牵扯到了某些人,所以便动手对付他。要说,他不离开京城,那些人应该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而她回京,其实不必他亲自过来接的。 每每,洞外有丁点儿动静,她都会看出去。然后只是风雨声,詹铎并未寻过来。 她搓着手,身上发冷,从包袱拿出干衣披上,仍是不行。可又不能点灯,也无法生火 洞口滴滴答答的,这雨似乎无穷无尽,这夜也是无比漫长。 山里的夜是真的冷,袁瑶衣抱紧双臂趴在膝上,就这么侧着脸看着洞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头有些疼,微微阖上了眼睛。 耳边又听见外头的动静,她睁开眼往外看,下一瞬便瞪大眼睛,倏地站起身来。 “世子!”她看见一只手扒开挡路的树枝,然后男人颀长的身姿便出现在视野中。 男人脚步略显踉跄,甚至有些跌撞,就这么进了洞口来。 下一瞬,男人冰冷的双手扶上她的双肩,能试到他收紧的指力。肩上受到微微疼感的时候,也便真的让她确定,詹铎找到她了。 “瑶衣,你没事吧?”詹铎问,语气中带着不稳喘息。 袁瑶衣摇头:“我没事。” 她只是躲着而已,怎么可能有事?反而是他,能那么明显的感受到他的疲惫,还有来自他身上的淡淡血腥气。 “你是不是受伤了?”她问,然后去扶上他的手,“快坐下。” 詹铎随着她,坐到一块石头上,这一动作,便扯到了大腿上的伤口,不禁拧紧了眉。 袁瑶衣神经紧张起来,先去洞口处往外看,别是那些坏人跟过来才好。 “没事,他们找不到这边。”詹铎倚在墙边,道了声。 袁瑶衣却不放心,手扶在冰凉的石壁上:“你都能找过来,他们也有可能。” 身后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而后他道:“那是因为我能看懂你留下的记号,他们却不知道。” 闻言,袁瑶衣回头,看着黑暗中坐在那儿的男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倒不是她刻意给他留下记号,更确切的说是给她自己留的。等后面,她往回走也不至于迷路,毕竟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清。 “就像和芦苇荡那次差不多,”詹铎道,手里挽起自己的裤管,“这次你是折断的树枝,对吧?” 袁瑶衣嗯了声,这才稍稍安心,走回去他身前蹲下。 鼻间立时嗅到了血腥气,也便知道他的伤口在膝盖处稍往上一点儿。这个地方的伤口可不好愈合,因为人的腿总要活动,会扯到伤口。 “我来。”她道了声,然后从外衫上撕下一根布条。 只听嗤的一声,那布条已被她拿在手中。没有灯,只能在黑暗中极力看着,然后缠着包上他腿上的伤处。 詹铎低着头,额前的发丝上还滴着水。 看着女子小心的样子,他不愿再回想方才的凶险:“只是擦破点儿皮,不碍事。” 袁瑶衣手里仔细将布条打了个结,虽然看不清伤口,但是这血腥气可不是擦破点儿皮能如此的。再者,能让他头疼的,对方肯定不是一般人。 “被雨水淋了,伤口恐怕会恶化,得用药才行。”她道声,随后身子往旁边一移,就近坐上一块石头。 詹铎将腿缓缓伸直:“之前上过药粉了,无碍。” 受点儿伤,在他看来是家常便饭,往常里并不会在意。也不会因为沾了点儿水就哼哼唧唧,只是担心会影响身手的敏捷度。 好在,他已经将那些人暂时引往运河的方向,并不会折返回来。 袁瑶衣嗯了声,想到他一身湿衣便问道:“t要不要生火?” “不必,再有一会儿天就亮了,”詹铎道,后背靠到洞壁,“届时,我的人来了,会发信号,咱们就出去。” “跟上你的是什么人?”袁瑶衣问。 詹铎看着她,有心与她亲近些,但是身上全湿了,腿上也有伤。 “宁遮关起来了,在厚山镇,”他轻轻道,手搭在前腰上,那里掖着她给的平安符,“朝中有人坐不住了,便派人来动手。” 他说的,和袁瑶衣心中想得差不多。 也便是那些人肯定会想尽办法要詹铎的命,都如此凶险了,他还来续恩亭做什么?她自己可以回京的。 见她不说话,詹铎道:“没事的,我会带你回去。” 袁瑶衣抱上包袱,手里正好碰上里面的一枚硬物,是那块麒麟玉佩。 是想问他怎么回事的,可是看到他伸直的腿,便将话又给咽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雨停了,林子彻底只剩下静谧。 “我去上面看看,一会儿下来。”詹铎手扶着洞壁站起,一手握着自己的剑。 袁瑶衣嗯了声,想他应该是去看看属下有无发联络讯号。 不得不说,她觉得詹铎的性格很坚毅,明明腿上有伤,可从说话上完全听不出一点儿影响。 眼看着他走出洞口,她这边弯下腰,头枕着膝上的包袱。 “真冷。”她喃喃了声,而后阖上了眼睛。 这厢,詹铎走出洞口,周遭一片湿漉漉的。 他沿着洞口的一边往上爬,然后到了洞顶。洞顶是一整片的石头,这样看着竟是小山包的顶端。 第201章 看一眼东方,雨过云散,能看着天边开始泛青,应该过一两个时辰就会天亮。 心中又盘算了那几个刺客,要是他的人来了,倒也成不了气候。所以回程路上,他一定会让她安安稳稳,不再受惊吓。 现在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从洞顶上下来,詹铎回到洞里。他的视力很好,哪怕是漆黑的山洞里,所以一进去就看见蜷着身子抱成一团的袁瑶衣。 她睡着了。 他轻着步子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 许多日不见,没想到会在这种凶险的环境中相逢。 他小心伸出手,手指勾上她微湿的发丝,想给她抿去耳后。耳边能听见她的呼吸,较以前粗了些,可能是她睡着的姿势不舒适。 詹铎看着这个洞,想着能不能有个地方给她好好躺下。 却在这时,手指尖轻碰上她的额头,随之指肚感受到了不正常的热度。 他眉宇间蹙起,将手背贴上她的前额,果然,试到了更明显的发烫。 “瑶衣?”他轻唤了声,意识到她这是发烧了。 可不是吗?淋着雨在山林里跑,又是这么冷的山洞,一个娇弱女子怎么受得了? 不能这样等下去,那样她只会烧得更厉害。而这个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又冷又潮。 詹铎稍一思索,把袁瑶衣的包袱挂来自己手臂上,而后将她背起。 他动作很轻,或者是她烧得厉害晕沉着,竟是都没有反应,到了他背上之后,便软软的趴着,双臂无力的耷拉着。 可越是这样,詹铎越觉得担忧。 事不宜迟,他背着她离开了山洞,踩着湿滑往山下走。他选着与运河相反的方向,这样也可以避免与那些刺客再碰上。 但是如此一来,他的手下若是发讯号,他不一定能看到。 雨后的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是夜里。 忽的,他一脚踩上湿滑,身形差点儿朝一边栽倒,幸而及时稳住。可是大腿上传来痛疼,那是伤口被扯得更大。 他愣是咬牙站稳,没让背上的人受一点儿颠簸。 “不怕,我会带你回去。” 第80章 第 80 章 或许远远看着的话, 这样鼓起的小山包不算什么,不算高,不算陡, 长了一山的黑松树。 可当真的置身其中,才发现人的渺小。 詹铎走到两山中间的山沟,因为下过雨,沟底淌着水。 他趟水过去,辨识着脚下的小路。 山林实在静谧,树木的枝丫伸展着,黑暗中给人一种未知的恐惧。 现在这个时候, 看不到一点儿灯火, 自然也寻不到村落,只能继续沿着路往前走。 詹铎能感觉到腿上伤口的变化,那包着的布条已经不管用,血流出来,沿着腿杆往下淌着,进了靴子,最后黏在脚底 他颠了颠背上的重量,眼睛看着前方:“瑶衣,你怎么样?” 自然, 她不会回应他, 依旧软软的趴在后背上,呼吸又浅又弱。不禁, 他加快了脚步。 等走出山沟时, 詹铎看到了前面山坡上有一间小屋。 没有想太多, 他赶紧背着人朝着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一间旧屋, 窗扇坏了,门板也倒在一旁。应该是守林人走了,留下的小屋。 房子虽小且破旧,但是可以遮风挡雨。 詹铎背着袁瑶衣进去,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下。下蹲的时候,受伤的左腿没有吃住力,竟是直接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冷硬的地上。 他不禁吸了口气,疼痛让他皱眉,只是扶着袁瑶衣的手臂仍旧安稳。 便是用这受伤的腿做支撑,他把她小心放下,拿包袱给她垫在身后,斜倚在墙角边。 詹铎手扶着墙壁站起,因为走了太多路,加上本来的伤,左腿又冷又木。 但是,眼下没有给他休息的功夫,袁瑶衣病了,需要好好照顾。 他看着屋里的杂乱,眉头皱着。随之,拖着左腿去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找着。 好歹找到了几块板子,他在地上平整的摆好,不算宽,但是够袁瑶衣躺着了。 他来不及喘口气休息,便抱着袁瑶衣,让她躺在摆好的板子上。她正在发热,不能再继续躺在地上。 做完这些,詹铎又把那些碎木板和树枝之类的归拢在一起,生了火。 立时,屋里有了光亮,也有了暖意。 此时,外面的天开始蒙蒙发亮,清冷的风从窗口吹进来。 詹铎直接坐去地上,一夜的奔忙,已经浑身凌乱。他的额头上湿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伸手再次探上袁瑶衣的额头,烫意不减。 “你休息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出去。”他嘴里说着,手指扶着她额上的发。 火光中,女子闭着眼睛,眉间小小的蹙着一团,可能因为呼吸不顺,嘴巴微微张着。呼吸进出的气息,都带着烫意。 詹铎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如果没伤到的话,他一定会走得更快,然后带她出去,找到郎中医治。 可是,现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几时能走出去?功夫全浪费在路上,耽搁了她的病情怎么办? 忽的,他感觉到她似乎抖了下,便赶紧抽回自己的手。 “瑶衣,是不是觉得冷?”他单膝跪着,紧张的看着女子的脸。 依旧没有回应,仿佛那一下的发抖是他的错觉。 第202章 詹铎想起袁瑶衣的包袱中应该有衣裳,便拿过来打开。果然,里面整齐的叠放着衣衫。 如今也顾不上别的,他拿出来给她搭去身上盖好,想着别让她继续发冷才好。 等回头想收拾包袱的时候,看见了掉在地上的一本册子,是袁瑶衣平时记录药材和医理的那本。 詹铎手指一夹,捡了起来,书页正打开在一处上,上头记载着一种草药,可以治疗伤寒 “伤寒?”他蓦的想到什么,然后从册子的最后一页开始看。 他知道,她偶尔会记一些药方在后面,而他更知道,伤寒症若是及早治疗,会将病症压下去。 这些,都是他以前听她说的。 柴火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间或还有翻着书页的声响。 詹铎自小读书好,领悟能力强。他看着这本小册子,心中有了个想法。 既然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处,也不知何时能走出去,不想袁瑶衣的病症越来越厉害,那么他按照她的记录的方子,去挖草药回来,给她喂下 他把册子往怀里一揣,随后起身来,走去门去。 天还没有大亮,山中升起雾气,弥漫着,让人觉得像置身在一片轻烟中。 詹铎先是将窗扇从地上捡起,堵回了窗框上,能多少挡点儿风也好;然后就是门板,扶起来安上,好歹能够挂得住。 做完这些,他回去袁瑶衣的身边,手握上她发烫的手。 “我就出去一会儿,很快t回来,不远,就在屋后。”他轻声说着,就像是她能听到一般。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剑,随后站起离开了小屋。 就在他蹲过的地方,地上染了些许的血迹。 清晨山中寂静,弥漫的雾气又湿又冷。 詹铎回头看眼小屋,便继续往山坡走,左腿已经开始吃力,有时想抬起来都觉得困难。 他拿出册子来看,依着后头记得方子,再翻回前面来看药草的记录,脑海中记下信息来,然后在地上寻找着。 三月的草木已经丰茂,尤其一场雨后,草叶更为伸展细嫩,草丛中开着朴素的小花, 詹铎盯上不远处的淡紫色小花,然后走过去蹲下,看着册子上对比,来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药草。 要说这开了花的药草,更容易被找到,再来对比叶片,基本与册子上的记录吻合。 他将册子收好,拿着剑开始掘土,因为药草只要是根部有药用,所以他挖得仔细。 待成功挖出,他又将药草拿来鼻下嗅味道,再来掐下一小段,放进嘴里品尝,以确保挖到的是真药草。 如此确认下来,他才将药放进身旁的破篮子里。 有开花的药草,当然也有不开的,那种就比较难辨认。好在,以前什么书都会看,以他的记忆力,也能大概也知道一些药草的样子。 最开始蹲着,腿还稍微能受得了,可一直蹲着,那伤处自然不好受。 他便就单腿蹲着,有伤的左腿伸直,姿势怪异的半卧在草丛中。 雾气仍旧不散,抬头看眼卧在半山腰的小屋,詹铎继续挖着药草。 他不会想到,有一日他瘸着腿在乱林里,仔细寻找着小小的药草,更不会想到,他那把用来指挥万军的宝剑,会用来掘土 早起的鸟儿落上树梢,叽叽喳喳唱着,林中终于有了点儿动静,不再静得可怕。 詹铎只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慢,又担心独自在屋中的袁瑶衣。 以往,他做什么事,心中都是有数的,包括南下诱捕宁遮。可现在,他心中发急,已经算不出自己出来多少时候,只想着手里动作更快些。 终于,他按照册子上的药方,挖齐了草药,便提上篮子往回走。 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就被扯一下。渗出的血,滴滴答答,沿途洒落在草丛上。 等回到屋中,詹铎立即去了袁瑶衣身旁,想伸手去试探她的额头,看到自己满手泥后,收了回来。 他的手臂落下,撑在她头顶上方,然后慢慢俯下身去,薄唇贴上她饱满的额头。立时,那股烫意便感受到了。 再看她的脸,双颊是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已经要烧起来。 詹铎不敢耽搁,在屋里找了一个旧瓦罐,然后并着采到的药草,一起拿着朝山沟下去。 那里有水,可以将瓦罐和药草洗干净。 从昨日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一刻是停下的,双眼中布满血丝,薄唇抿平。 至于受伤的左腿,也不知是不是疼的麻木了,竟是没了什么感觉。他便借着如此,让自己动作快了些。 洗干净药草,他便装进瓦罐中,然后盛满水,爬山坡来,回到屋中。 火堆已经弱了,没了火焰,剩下些烧透的红炭忽明忽暗。 詹铎加了些木柴进去,随后把瓦罐栽去摆好的石块上。 做完这些后,他的额头上已满是汗。 他用还湿着的袖口擦了擦额头,接下来就是等着水开,药熬好。眼睛盯着瓦罐,总希望下一瞬就冒出热气 一个见惯生死,踏着累累白骨而来的人,现在居然在心中卑微祈祷。 祈祷药快些熬好,祈祷她不要再继续发热,及时喝下药,将病症压回去。 他一边看着袁瑶衣,一边盯着瓦罐,耳边还要警惕外面的动静,全身紧绷着,没有一刻放松过。 第203章 终于,水开了,瓦罐中冒起氤氲的水汽,咕嘟咕嘟的发出轻响,不大的小屋中弥漫开药味儿。 詹铎用两根枝子,将药罐挑下来放在地上,但是要用什么来盛药,又是一件难事儿。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袁瑶衣的包袱 袁瑶衣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被人轻轻扶起,然后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嗡嗡着。 身体很不好受,骨头又酸又疼的,眼皮更是沉得睁不开。至于谁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也不想听,只想重新躺下去,这样虚虚浮浮的不舒服,说不定是在梦中吧。 脑中并不清醒,全是乱糟糟的混乱。 然后有什么东西送到了嘴边,正试图给她喂,口舌正好干渴,便就下意识吮了一口。 下一瞬,口腔中涌进热乎的汤汁,麻木的舌头一时没品尝出味道,习惯性的就咽了下去。后知后觉,口中很是不适,苦涩的很。 所以当唇边再次送来东西的时候,她咬上牙,闭紧了嘴巴。那不是水,她才不要喝。 “喝就好衣。” 耳边声音断断续续,好像是哄她张开口。她不张,头一歪枕上一处硬邦邦的地方,想继续睡。 可她并没有如愿,似有什么捏上她的双颊,然后一使力,嘴巴便张开了,方才那种汤汁给喂了进来。 她没有力气去摇头,也挣不开,便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咽着。 她用力想睁开眼睛,黏住的眼皮松开了一点儿,朦朦胧胧的,面前是一张模糊的脸 外头的雾气渐渐淡去,清晰了山中的风景,一棵棵黑松奇形怪状的生长着。 詹铎没想到,喂人吃药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 他看看自己手上的药汁,再看看倚在自己身前的袁瑶衣,想着她方才是怎么拒绝吃药的。明明是睡着了,喂进嘴里的药,她倒还会用舌尖往外推。 没办法,他只能用手捏着她的脸,使她张嘴。 好歹是一碗药喂进去,他这厢也松了口气。便就这般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她平顺的呼吸声,而她的手不知何时,抓上了他的袖子,五根手指收着攥起。 詹铎倚着冰冷的墙壁,不禁手臂收了收,将人抱紧。 她喝了药,他安了心。只是自己嘴唇的麻感越来越厉害,感觉是要肿起来的意思。 给袁瑶衣的药,他事先自己喝了一碗,确保不会有事。至于现在嘴麻,他在采药回来时就已经察觉到,想来是尝到了毒草。 幸而没有咽到肚子里,倒是万幸。 就这样,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生怕扰了她的睡眠。而他自己同样疲累,却不能闭一下眼,时刻保持着清醒。 。 袁瑶衣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破小的屋子内。 身子稍微动了下,可力气仿佛被人给抽走了,虚脱无力,并且身上还酸疼着。 她懂医理,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染了风寒。 头还有些晕,便就回忆起之前的事。她和詹铎躲在山顶的石洞里,后来太冷了,她抱着包袱好像睡了过去 她转了转脖子,观察着这间屋子。一个火堆,上头栽着一个瓦罐,似乎是里头的水开了,正咕嘟嘟的响着。 嘴里还残余着苦涩的味道,她的舌尖舔过贝齿,确定了是药味儿。 模模糊糊的,她有着一点儿印象,有人给她喂过药。 这时,屋外走了动静,她看过去,见是詹铎回来。 他并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外处理着一只山鸡。他的剑夹在臂下,衣袍凌乱的掖在腰间,发丝随意的披在肩上 山鸡显然是洗过了,他确认着是否干净,然后用那那柄铮亮的剑穿过鸡身。 做妥了这些,他转身走进屋来。 也就是这时,袁瑶衣看到他那只瘸着的左腿,裤子上晕出大片的血红。以至于过抬脚过门槛的时候,他都得用手扶住门框。 大概是没料到她已经醒来,詹铎抬眸时,便对上了女子的双眼。 “你的腿”袁瑶衣发干的唇瓣蠕动着,送出几个发哑的声调。 第81章 第 81 章 詹铎手中握着剑, 上头穿着个处理干净的山鸡,另只手还扶在门框上。 一时,他竟是没反应上来, 目光一瞬的发滞。 袁瑶衣侧着脑袋看詹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就算是在安通江堤的那回,他浑身湿透的被她接出来,也无法跟现在这副样子相比。 那次,他虽然外表狼狈,但是身上冷傲的气质一直都在,一个眼神便可让人退却。 可现在, 她看得出他的疲惫, 他与生俱来的那股贵族傲气,在此时完全被摒弃掉。眼中的深沉消失,更清楚了里面的坚定。 如今的他,没有深谋远虑,没t有精心布局,只是简单的想着办法克服眼前 不知怎的,他明明狼狈不堪,她却觉得他有些傻气。 “你醒了?”詹铎回神,然后腰背挺直起来, 朝她走去。 也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刻, 他便又有了本来的气质,连迈着步走, 都极力忍着左腿到伤。 袁瑶衣看他走近, 忽然明白过来。 或许他那种凌驾在上的高贵, 只是用来包裹他的一层面具,习惯的把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其实, 内里他也和普通人一样吧,会疼、会气、会担心 她的手摁上板子,想要支撑着起来。 第204章 “别动,我扶你。”詹铎先一步过来蹲下,手掌托上袁瑶衣的后背。 袁瑶衣借着他的力道,这才坐起身来,头跟着晕沉了下,便就皱眉闭上眼睛。 见她如此,詹铎紧张的皱起眉头:“你怎么样?要不先躺下,别急着起来。” 袁瑶衣闭着眼睛缓了缓,而后掀开眼帘,一眼便看见男人担忧的眼神,方才那刻意装起来的傲气已然消散。 “没事儿,现在好了。”她轻道了声,看了眼他手里的剑。 这时,额头上一凉,是詹铎的手贴了上来。那种接触的微凉,让她想到了他的那枚麒麟玉佩。 “太好了,不烧了。”詹铎松了一口气,而后仔细打量着她,“不过脸色还很差。” 袁瑶衣看他,想起自己口里的药味儿,然后眼睛一瞥,看见一旁墙壁下的篮子,里面盛着些药草。突然,心中也就差不多明白上来。 “世子给我熬的药?”她问,因为身子弱,声音轻而无力。 詹铎蜷着腿不好受,便往地上一座,看似自然的慢慢伸直左腿:“按你小册子上的记载,我去后面坡上挖的草药。” “你挖的?”袁瑶衣嘴唇动了下,口中残余的苦药味儿愈发明显,不禁蹙下眉。 见她皱眉,詹铎赶忙解释道:“你放心,不会有错,除了你的书册,我以前也读过医药典籍之类。而且,喂你之前,我自己喝了一碗,没有事。” 袁瑶衣当然知道没有事,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再发热,且醒了过来,无非就是身子发虚而已。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去给她挖草药,给她熬制、喂下。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从生来便不是伺候人的 “你的嘴怎么肿了?”她问。 詹铎下意识拿手摸上嘴唇,指尖试着硬邦邦的,而这一碰,让唇木木的发痒。 “可能是碰到了毒虫之类吧,一会儿就好了。”他轻描淡写,并不十分在意。 袁瑶衣却不这样认为,他的唇肿着,略显滑稽,那样俊的一张脸,如今看着倒像是戏台上耍宝逗笑的艺人。 春天当然有毒虫,可昨夜的一场雨,毒虫应该不会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便是他亲自口尝草药,结果尝到了毒草。 他性子到底情高傲,她便没有明说出来,只是点了下头。 “你坐一会儿,我去把鸡烤了,”詹铎笑,厚厚的嘴唇勾着怪异的弧度,“下过雨,它正好出来溜达,被我逮到了。” 说着,他站起来走去火堆旁,用木枝支起一个架子,然后把宝剑架去了上面。 做完这些,他回过头来问了声:“我给你倒点儿水喝。” 袁瑶衣后背垫着包袱,倚在墙上,她这边的视线只能看着詹铎的背,但是能知道他从那个瓦罐中倒水。 做起这些来,他并不熟练,似乎是被烫了一下,手倏地缩了缩。后面,他吹着水,想让热水凉下来一些。 她看着他转身站起,再走回这边来。 “已经不烫了。”他在她面前蹲下,左腿明显的吃力。 袁瑶衣看去他的手上,眼皮眨巴了下,总觉得他握着的杯子奇怪,上窄下宽,红黑相见的颜色,看着有些眼熟。 “这个,”詹铎察觉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手里,“是你包袱里的瓷娃娃,没有杯子用,我便就用剑削开了”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将手平摊开托着,让袁瑶衣看。 经他这么一说,袁瑶衣也就看出来,这个“杯子”的确是用阿兄给自己的那个瓷娃娃做的。因为瓷娃娃是空芯儿的,在后颈的地方留了个孔,而詹铎是从肩以下分开的,正好能当盛水的杯子用。 见她不说话,詹铎以为她是气了,便道:“等出去后,我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不,你想要多少就买多少。” “不,不是,”袁瑶衣摇头,而后从他手里接过水,“不用买的。” 她哪里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现在是什么处境,不过一个瓷娃娃而已,况且还是为了给她喂药和喝水。 捧上“杯子”的时候,手心里感受到温热,不烫也不凉。 她送至唇边,一口口的将水喝下。口中的药味儿被冲走,干燥的嘴唇亦被浸润,有了那么一丝稍微舒服的感觉。 “我们什么时候走?”她问了声。 詹铎接过杯子:“先吃完东西再说。” 因为喝了水,袁瑶衣的喉咙舒服了些:“你的腿呢?必须尽快找郎中看看。” 詹铎笑笑,略肿的嘴唇,连带着说话都多了几分憨意:“没事儿,我有伤药。” 说着,他拍拍自己的腰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袁瑶衣没再多说,看着他站起来走回火堆旁,然后坐去地上,将架在火上的宝剑翻了翻。 她知道那把是他的佩剑,是当初去水师营,官家赏给他的,不但锋利,而且在剑柄上还镶嵌有宝石珊瑚。 如今,他拿着这把剑砍木头、杀鸡 “咳咳。” 詹铎咳了两声,当是被烟给熏到了,手在眼前扇着。 “我方才看过了,这边很安全,那些人找不过来,”他侧着脸看她,“你先睡一儿,等鸡烤好了我叫你。” 袁瑶衣嗯了声,便侧着身躺下。在他的话中,能听出几分安抚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热已经退了,只是现在发虚而已,需要恢复体力。而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詹铎的药,她怕是现在还烧着。 第205章 明明他自己腿上还有伤,采了药,又寻找食物,很不容易吧? 她看着在火堆旁的他,没有了贵公子的架势,双手掰着树枝,然后扔进火中。 可能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他的脸往她这边一侧。 袁瑶衣在他开口之前,先动了下身子,而后轻轻翻转,面对去了墙壁。 就这样,小小的屋子安静了下来,也就剩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并睡不着,她盯着黑漆漆的墙壁,心里想着自己赶紧好起来,离开这儿。詹铎的腿是个大麻烦,必须及时医治。 在这山里头,只会越来越恶化。 他的腿伤可不像她的伤寒,能找到几样草药治好,他的伤需要伤药 过了一会儿,屋中飘起鸡肉的香味儿。 詹铎过来,轻轻唤了声:“瑶衣” “我没睡。”袁瑶衣开口道,然后自己坐起来。 “鸡肉熟了,你尝尝。”詹铎拿着他的剑,上头的鸡已经烤得滋啦啦冒油。 他掰下一条鸡腿,待吹凉了些,便递给她。 袁瑶衣接过,道了声谢。眼神不经意看了眼地上,那里一团干涸的暗红色,一看便知是血迹 她胃口并不好,完全不想吃东西。可为了恢复体力,还是一口口的吃着。 “我好了,一会儿离开吧。”她说道。 詹铎看她:“你再休息一会儿,恢复好再说。” 他哪里看不出她脸色发白,有气无力?这才刚好一点儿,万一出去再着了凉, 袁瑶衣垂眸,视线里是那只吃了一半的鸡腿:“世子,我是说你走。” 对面的人沉默了,蹙着眉看她。 她抿抿唇,抬起眼看他:“你先走,我后面歇一歇就出山去。就像你说的,那些人就算见到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倒不如你先” 话还是想继续说的,可是他的眸色越来越沉,她不知不觉的将话音慢慢断掉。 “你是说,让我丢下你?”詹铎眼睛一眯,搭在膝上的手收紧。 虽然与她相处短短几月,可是他自认对她有些了解。她这是怕拖累他。 袁瑶衣无话可说,她的确是这个意思。依着詹铎的身手,就算腿上有伤,可走出山去并不难,况且他还说过会与手下汇合。 而她如今脚下无力,即便一起上路,也只会拖慢他。 这时,男人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拿帕子拭着她的唇角,为她擦掉沾着个油渍。 “别瞎想,我说过那些人找不到这儿,”他勾着唇角,虽然看t着并不像笑,“倒是我的人应该快来了。” 这话怎么听,袁瑶衣都觉得他是在安慰她。 告诉她,他不会丢下她。 吃了些东西后,身体明显觉得有了点儿力气。 詹铎走去门边,说是要去下面取些水回来,让袁瑶衣躺着睡一会儿。 然后,他就走出门去。 袁瑶衣坐在那儿,看着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 “你小心!”她冲着空荡荡的门框道了声,那里已经没了人影。 “好。” 一声回应,是男子略略疏淡的嗓音。 袁瑶衣倚着墙,脑海中一片复杂纷扰,耳边似乎还萦绕着詹铎的话音。 从续恩亭开始,发生的一切好像在眼前一帧帧的翻着。是詹铎将她背到了这里,给她采药治病 他是堂堂三品枢密使,是邺国公府的世子,是官家器重的朝廷重臣。 他,明明可以丢下她的。 心中涌动着说不明的情绪,眼角发酸,让她憋得慌,或者这是病症还没好的原因吗? 她想去门外看看,让自己活动下,会更快地好起来。 当脚踩去地上的时候,后跟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袁瑶衣低下头去看,下一瞬整个人僵住。 她脚底下踩着的是詹铎的那把剑,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木板边的,而她坐在或是躺在板子上,根本就看不见。 心里咯噔一下,周身坠入冰窖般,连呼出的气都觉得发冷。 “为什么?”她皱着眉,小声喃喃。 也就在这时,对面的山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箭声,那是为了发讯号打上天去的。 袁瑶衣瞪大眼睛,心中全部明白上来。 詹铎去了对面山上,发信号招手下前来。可他不确定会不会引来杀手,所以他故意选择远离这间小屋。 他留下剑,也是想着若是他那边出了意外,她后面自己出山去,可以拿这把剑来防身用。 她从板子上站起来,身形摇摇晃晃的朝着门走去,病症未全好,让她头重脚轻,虚浮着,像是下一瞬就会栽到地上去。 到了门边,她双手把住门框,朝着对面的山顶看去。 中间隔着一条山沟,她分辨不出刚才的哨箭是从哪儿发出的,只是看到一片黑松林。 根本看不见詹铎的身影。 袁瑶衣去不了对面山顶,心中焦急万分,便就走出门来,一直盯着对面的山顶。 接着,她见到林中飞起几只鸟儿,受惊般的四散开。 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知晓那是有人进了林子。 接下来又是安静,林子恢复到最初,耳边能清晰听见沟底流水的声响。 袁瑶衣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屋墙上。 心里生出个念头,若是詹铎出了万一呢?她该怎么办?在这里继续等,还是离开? 第206章 没有了他,她以后是不是就彻底自由了? 她的眼角酸涩,深吸一口气仍觉得心口闷,视线一直看着对面,可是不由生出茫然来。 “你别有事好不好?”唇瓣一张一合,声音轻得像是喘气。 就这样站着,直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晃动 隐约着,她瞧见有人从坡下跑上来。 她知道那一定不是詹铎,他腿伤了,根本跑不动。那么,是那些追杀他的刺客吗? 正在这时,山谷下传来一声清晰地呼唤。 “瑶衣娘子!” 是重五。 袁瑶衣抬手揉着眼睛,努力往坡下看去,然后见到有人使劲儿的冲着她挥手。 第82章 第 82 章 袁瑶衣是被人用一架步撵抬出山的。 她坐在上面, 迎面是灿烂的春阳,耀得她眼睛睁不开。身上搭着一条绒毯,让她免受山中寒气侵扰。 “瑶衣娘子放心, 世子已经在等你,那些刺客也都抓到。”重五跟在撵旁,说着。 袁瑶衣闭上眼睛,轻轻松了口气。脑海中映现出詹铎的身影,是他离开小屋,前去发哨箭时。 他的腿有伤,却极力稳着自己的步伐。或许, 他当时抱着赌的心态吧? 离开那一片连绵的小山包, 便上了平坦的官道。 前面的一处空地上,正有驻扎着一队人马,穿着官军的衣裳,一根高高的幡旗插在那儿,旗面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詹”字。 重五先一步跑了过去,同一个官军守卫说着话,而后跑进了营地去。 步撵比较慢,稍后一会儿才进的营地。 袁瑶衣从撵上下来,因为刚才吃了重五给的药丸, 身体蓄了些力气, 走路已经不那么虚浮。 她在营地中寻找着詹铎的影子,没有找到, 重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正中的地方扎着一顶帐篷, 她便朝着走过去。 这时, 正见两个官军从帐子里出来,一人手里端着个铜盆, 一人手里抱着旧衣。 袁瑶衣一眼便认出那些衣衫是詹铎的,原本忐忑的心,瞬间又提的老高。 那两人越走越近,隐约听着是怎么处理这些衣裳,有人提议直接扔了就行。说着,正好经过袁瑶衣。 “不会吧?真保不住了?”一个官军问,啧啧两声。 另一人肯定的嗯了声:“我听得清清楚楚,到时候只希望那刀子快些,总归是要受罪的。” 第一人唏嘘一声:“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任由着溃烂下去。” 哗啦,官军将铜盆里的水泼出,一片鲜红落去了草地上。 袁瑶衣脑中嗡的一声,看着那迅速渗下去的血水,只有点滴还残留在草叶上 “保不住了?溃烂”她喃喃着,双目黯淡下去,“怎么会这样?” 是啊,那样深的伤口,在雨水里泡过,又背着她走了许多山路,帮她采药、抓山鸡 她喉间咽了咽,只觉得胸口郁着一团浊气,呼不出、消不散。 转头去看那顶帐子,她见着重五跑出来,脸上着急的样子,经过时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去了守卫那儿。 “重五”她唤着,声音不大,而后干脆闭上唇。 一阵风吹来,带着青草的香气。雨过天晴,空中湛蓝如镜,好生清透。 袁瑶衣朝帐子走着,脚下踩着软软的草皮,方才明明觉得有了些力气,可现在,一双脚像灌满了铅,根本提不起。 到了帐子边,那守卫将她拦住,不让进去。 她后退两步,而后就靠在帐子边,无力的蹲下。身体蜷成一团,双臂一环抱着双膝,像一只没力气的猫儿。 守卫看了一眼,便没再管,尽职尽责的站直身躯。 袁瑶衣叹出一口气,贝齿咬着嘴唇。 一把锋利的刀?保不住了? 是詹铎的腿吗?要给他切去 她眼睛一闭,不敢再想,心中翻涌的复杂的情绪。 以前她不清楚这种情绪算什么,现在知道了,是难过、是伤心 她,不想他出事。 帐子里没用动静,可她知道詹铎就在里面。 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了声“你忍一忍”,然后袁瑶衣听到了一声疏淡的“嗯”。 那是詹铎的回应,平静而又淡漠。 她身上开始发抖,明明现在的天那般暖和,花开蝶舞。 就这么蹲着,一动不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子内走出一个男人,脚步匆匆的离开,衣袍上沾着血点子。 袁瑶衣倏地站起来,若没猜错,离开的人是郎中。 她想也没想,抬步朝着帐门跑去,蹲太久,脚下有些发麻。 那个守卫冷不防有人窜过来,伸手就想去抓,但一看是个女子,手里动作一顿。 就是趁着这一丁点儿的功夫,袁瑶衣从守卫身边绕过,跑进了帐子里。 “不许进,出来!”守卫反应上来,大步追进帐子。 袁瑶衣哪还去听?不顾一切的往前冲,脚下甚至带着踉跄。 下一瞬,她愣住,脚步跟着也停在当场,就在几步外,一双冷淡的眼眸与她对上 “大胆,竟敢擅闯!”侍卫跑上来,伸手就去抓袁瑶衣。 “住手,”疏淡的声音带着疲倦,男人半倚在榻上,“让她过来。” 侍卫见此,便恭敬的弯了下腰,而后退出了帐外。 第207章 袁瑶衣挪着步子往前走,那张榻就在一丈之外。男人半躺着,身上搭着一丈薄毯。 她看去毯子,起伏着些许的轮廓。她想看看他的左腿,可是并看不到。 她记得郎中跑出去的时候,手里提着个带子,里面 “瑶衣,这里血腥气大,听话,去外面。”詹铎眼睛半眯,脸庞早已褪去了血色,“我们等一会儿便上路,回去。” 袁瑶衣抬眼去看他,眼眶酸酸的发涩:“上路?” 她声音哑着问了声,带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对,你去找重五,他会安排。”詹铎扯扯唇,两片薄唇不再红润。 袁瑶衣已经走近,站在塌边,也就更清楚的看着他。他的唇t发白,上头有一处伤痕,沾着点血丝儿,那一定是他自己咬破的。 当然,因为太疼了吧! 她在他榻前蹲下,双手搭在榻沿上,唇瓣来回碰了好几下,想要发出点儿声音来。 “对不起。”最终,说的还是最简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要不是她,他不会变成这样。他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一个有着锦绣前程的世家郎君。可是身上有了残缺,所有的一切也就没了。 大好的仕途,将来的爵位 眼睫颤了颤,那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成珠,顺着双颊滑下。 詹铎微怔,伸手抚上她的脸:“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的指肚抹上她的泪珠,带着温热。 可他的这一问,反倒让她哭得更厉害,那泪水就跟决堤似的,不停地往外涌。 眼见这般,他心里急得不行,可是军医交代他不能动,他也想不到办法怎么去抱着她,哄一下。 “别哭,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他只能拿手不停地给她擦泪,心中急躁的想找出个办法来安抚她,“我去替你出气。” 袁瑶衣泪眼婆娑,视线朦胧着,男人的脸庞都已经扭曲变形:“不,不是” 她语不成调,想说出个字都很难。心中涌出来的,全是难过。 詹铎哭笑不得,拿手轻拍了下她的后颈:“不是什么?” 印象中,他好似没见她哭过,从来性子都是开朗的。可如今,哭得就像个小孩子,哄都哄不好。 袁瑶衣后颈上被轻轻的揉了下,像是安抚她。可如此,心里更悲伤,他的腿没了,还来安慰她吗? “我,”她仰着满是泪水的脸儿,红着一双眼,“以后会照顾你。” 詹铎愣住,双眸闪过什么:“瑶衣?” 正在这时,军医重新回到帐子,怀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 “让一下,让一下。”军医走过来,一股脑儿将怀里东西放去桌上。 见状,袁瑶衣原本酝酿着要说出的话,只能搁回肚子里,然后退到一旁。 当看到军医掀开毯子的时候,她下意识别开脸,不想去看那种残忍。 “这几日,大人便不要活动了,仔细养伤才是。”军医道,在榻前弯下腰,去查看詹铎的腿,“我这里先上一些生肌的药粉,切记不要沾水。这没伤到筋骨,倒是万幸。” 没伤到筋骨? 袁瑶衣转过头,直接看去榻上。 只见詹铎两条腿伸直,军医正在往他左腿上敷药粉 左腿还在? 她不禁两步上去,瞪大眼睛看着,生怕自己看错。 可是的的确确,他的左腿平整的落在榻上,只是伤口处实在狰狞,粼粼的血肉。 “你这小姑娘倒是大胆啊,”军医看着站过来的小身影,不禁道声,“这血肉模糊的就不害怕?” 袁瑶衣回神,眨眨眼睛:“他腿没事是吧?” “也不能说没事,这不刚把腐肉给剜去,后面耐心养吧。”说着,就去收拾桌上的那一堆药瓶,“这个重五,叫他拿瓶药,他给我全翻乱了,还得我自己跑回去拿” 军医唠叨着,却也能听出话语间的轻松,便说明詹铎是真的没事。 重五进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军医手里的东西,说是送人回去。 帐帘一起一落,帐内便安静下来。 袁瑶衣这时完全哭不出来了,只是气息还不太顺。心中觉得好生丢人,事情没弄清楚,就瞎想一通。 她见着詹铎动了动,似是想坐起来,便赶紧过去扶住他。待他坐起来,又给他背后垫了个靠枕。 “你刚才哭什么?”詹铎问,手里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袁瑶衣低下头,想着自己刚才哭成那副样子,便觉得难为情。 “我以为你的腿,”她声音很轻,还带着哭腔,“废了。” 詹铎看她,手摸上她的发顶:“那么,你是在为我伤心?” 袁瑶衣点头。 是,是在为他伤心。 下一瞬,一只手臂揽上她,带着靠去了他的身前。 “我没事。”詹铎嘴角勾出笑意,心中软软暖暖的,“但是,瑶衣你要做到刚才你说的话。” 袁瑶衣任他抱着,在他身前点了下头。 然后,她听见他轻轻的舒了口气。 眼睫上还沾着泪,可胸口郁着的那团浊气渐渐消散。心里时常生出的那些微妙感觉,此时变得更加清晰。 其实,她是在意他的。 第83章 第 83 章 詹铎的人马并没有在这边久留, 只过了一宿,便启程回京。 第208章 他这次是抽空来的,京中的诸多事务还需要他回去处理, 包括震惊朝野的兵器偷运案。 一切准备就绪,人马便沿着官道往北。 春雨过后,原野碧绿,处处是春日的生机勃勃。 詹铎暂时不能走动,养好腿上的伤总需要时日。好在他身体一向康健,倒不会像别人经不起磋磨。 他坐在马车里,后背倚靠着软枕, 手里捧着公文, 不时捡起旁边的笔来,在上面写上两笔。 袁瑶衣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坐着,外头的柔风偶尔会掀开帘子,调皮的钻进来。 她昨晚一直留在帐子里,从军医怎么给詹铎处理伤口,到后面给他喂了安神药睡下。 硬生生的剜掉一块肉,他愣是一声不吭,还反过来安慰她。 如今这样急着往回赶,马车上颠簸, 还是对他养伤有些影响的。 她往他看了一眼, 见他蹙着眉,似乎是文书上的事觉得难办, 而后合上扔去一旁, 捡起另一本来。 那条左腿平放着, 上头盖了条薄毯保暖,隐约凸起腿的轮廓。 知道他办公务的时候不喜打搅, 她收回视线,干脆合上双目,昨夜一宿没睡,刚好趁此休息一下。 渐渐地,也就有了些睡意。 迷蒙间,她好似看见詹铎在面前小几上铺开一张纸 再次清醒过来,袁瑶衣发现自己躺在软毯上,头下枕着个软枕。 “醒了?”好听的男子声线传来。 袁瑶衣眨巴两下眼睛,视线变得清晰,然后看见了身旁坐着的詹铎。右腿蜷着,左腿伸着,面前一张小几,他还是之前的动作。 他这样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她,窗帘掀着,外头进来的光刚好照全他好看的脸,眼眸深邃,五官精致 好看,这是袁瑶衣心里直接冒出的两个字。 “我的脸上有东西?”詹铎看着女子发懵的眼睛,笑了声。 袁瑶衣忙撑着身子坐起,不好意思的揉揉自己脖子:“我没想到自己睡着了。” 真是有些丢脸,说是来他车上照顾他,自己反而睡着了。还占了他的毯子,枕了她的软枕。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帮着她躺下的,明明他的左腿不能随意活动。 “睡吧,这里又没有旁人。”詹铎道声,手过去落在她的耳侧。 袁瑶衣觉得耳边微痒,是他在帮她理着乱了的发鬓。不禁,脸颊微微一热,垂下眸去。 然后,她便看见了小几上的一幅画,视线当即定在上面。 画上,女子靠着马车门而坐,掀开帘子往外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 这不就是她? 所以,睡着之前,她看着他铺开纸,其实是他在给她画像? “许久不画了,手好似生疏了些。”詹铎道,手去揽上女子的腰肢,往自己身旁带。 他动不了,哪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牵动左腿上的伤处。因此,他很想将她揽过来,只是手臂实在不好使力道。 正想着干脆这般虚虚揽着她也好,就察觉到旁边的她动了动,顺着他手里力道,往他身侧坐来。 他微怔,手亦跟着有些发僵。 鼻间钻进来清爽的药香气,垂眸能看见她颈上细细的绒毛,如此的靠近。 她愿意靠近他了。 詹铎心中生出欢喜,也便将手收紧了几分,让她靠得更紧。 “以前,我总觉得杜明孝是个不着调的,”他的脸贴上她的发顶,嘴角勾出柔和的笑,“现在觉得他有些话还是说得挺对的。” 袁瑶衣身形略略发硬,对于这种亲密的靠近,有着一种生疏感。 要说她和詹铎,最密切的事情都发生过。可就是觉得有种奇怪的羞涩,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她。 没听到她的回应,詹铎的另只手执起她的手:“他说,我若在意你,便该真情实意的对待你。” 是,杜明孝说对了,真情实意。 而他,枉读二十年的书,自认为懂得所有道理,却连一个小女子的心思都摸不透。是不是一种失败呢? 好在一切不晚,不管前面经历多少挫折,最终,她愿意靠近他。 袁瑶衣靠在他身前,头枕着他肩下。他每一声说话,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在心中猜测,他方才说的这些,是不是别人口中所说的表明心意? “这画,世子刚才画的?”她在心中思虑许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然后听见头顶上一声笑,继而他的手指蜷着,轻敲了她额侧一下。 “不许岔开我的话,”詹铎笑着,漂亮的眼中溢出柔和的光,“瑶衣听不出,这是我在表白示爱?” 就这么直接明了的说出,每个字清晰无比。 袁瑶衣额侧发痒,脸更是直接红透,耳根呼呼的烧着了般。 她咬着唇瓣,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心跳得厉害,就快要跳出嗓子来。 “其实这次来,还有样东西要给你。”詹铎说着,然后手去几上掀开那张画。 画下,有一张纸方方正正摆在那儿,上头有两个鲜红的指印。 袁瑶衣看去,下一瞬怔住。 这张纸她曾经见到过,是在闳州府周家。那晚在詹铎所在的书房,桌角上摆着的。 对,便是父亲亲手签下的纳妾文书。 如今就这么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落款、日期,以及聘银的具体数额。 第209章 “以后用不到了。”詹铎道,拿起那张文书。 他掀开几上的香炉盖子,接着将文书凑过去点着。 一片火苗腾空而起,然后那脆弱的纸张瞬间化为灰烬。 这一切只发生在片刻,袁瑶衣眼见那火熄灭,香炉重新落上盖子。 “怎么烧了?”她喃喃着,仰起脸看他。 从一开始,她便是以妾侍的身份送到他身边的,她无能无力,他也是无奈接受。 现在,他把文书烧了,那她和他的这层契约便没了效用。可他刚才还说什么表白示爱 詹铎垂眸,手托上女子娇生的脸蛋儿:“烧了,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袁瑶衣心中懵懂,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她明亮眼中的疑惑,泛着红晕的脸颊看着让人心疼:“对,重新开始,过去的过去了,袁瑶衣不会再做詹铎的妾侍。” 每个字掷地有声,响起在车内。 他的指肚抹上她的眼角,薄唇是好看的弧度:“以后,我娶你为妻。” 在意她,那就给她最好的,不让她受委屈。 与她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若还是没想通这点,这二十年,当真算是白活了。 也许最开始,他的确把她当成一个奴婢,一个理所当然的拥有品。可后来,他知道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对着他笑,并不代表她内心中是欢喜的。 袁瑶衣瞪大眼睛,久久回不上神。 什么娶妻?他腿伤了,又不是脑子伤了。 “是真的,”詹铎食指点了下她的额间,“再怎么样,我也有选择以后妻子的权利。” 阶级又怎么样?出身又怎么样? 只要他喜欢,那就能让她做正妻。 他亲眼见到过父母的悲剧,不想自己重蹈覆辙。 袁瑶衣深吸一口气,喉间终于送出几个字:“世子莫要说笑了。” 怎么可能?他将来的妻子必定是高门贵女,而她一介平民女子,什么都没有。不可能给他的前途助力,更没有庞大的能力背后支持 她对上他的眼睛,却在里面看到了认真。那双深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接着,她感受到一股力气,是他将她抱住。她随着他的力道,面对他双膝跪着。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气息扫过耳侧,还有他轻声的话语:“是真的,瑶衣你信我。” 他已经给詹家挣得太多,为何不可以有自己选择妻子的权利? 当然有。 袁瑶衣感受到脖颈上的吮感,有些小小的刺疼,又带着湿热的麻意。她手心攥了攥,双臂伸出,去环上了他的脖颈。 四片唇瓣交融,彼此碾磨纠缠。男子的手捏上女子后颈,掌握着主导权,舌尖深入,卷上她的。那些她喉间溢出的细碎哼声,亦被他贪婪的一一吮尽。 袁瑶衣双膝发酸,脖颈仰着,两只手抓着男子有力的肩头,胸口处是微微的啃噬感,间或他没控好力道,齿间便会咬疼她 似乎是永远觉得不够,深埋在心底的渴望破土而出,男子的手只是循着本意,想去揉捏与得到。而怀里的她早已瑟瑟发抖,贝齿咬着通红的唇瓣。 直到马车被人从外头敲响,传来重五的声音,说是来送药。 这厢,袁瑶衣慌忙从人身前逃开,躲去了车厢一角,手里整着衣衫。 而那边,詹铎还坐在那儿,一只手撑在几面上,幽深的眼睛看着她,只看得让人觉得发瘆。 车厢又被敲响一下,外头重五道声:“大人,药来了。” 袁瑶衣好容易缓上气,往车门边移了移,颤着手掀开一角门帘。 “给我吧。”她伸手出去,想接过重五手里的药瓶。 重五道声好,下意识往袁瑶衣看了眼:“瑶衣娘子,你怎么了?” 车帘遮挡,只能看到女子小半张脸,眼睛湿湿的,像是哭过。 “我,”袁瑶衣下意识往后躲,嗓音微哑道,“刚才睡着了。” 重五道了声也没多在意,便离开了车前。 放下帘子,袁瑶衣的心仍旧怦怦跳着,把药放去几角上,便靠着车壁坐好,看也不敢看詹铎。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在看她,因为那两道视线实在是无法忽视。 “瑶衣。”詹铎唤了声。 袁瑶衣手捏着衣角,经过两人刚才的亲密,如今听着他叫自己,总有种说不出的羞赧。 抿抿唇,她看向他应了声:“嗯。” “我是说真的,”詹铎面上认真,眼中亦是带着坚定,“你信我。” 如此的喜欢,便不想让她受风吹雨打,好好的护着她。可她若是想做什么,他也不会毫无道理的阻拦。 袁瑶衣垂下头,下颌轻轻点了下。 这件事说给旁人听,一定会觉得荒唐吧?世家子与平家女,正妻?怎么看都是天方夜谭。 可是,她也知道詹铎是个说了就会做到的人。 不由想起在垒州的时候,他曾经说了一句话,他说做个平凡的教书先生,能够养活她。 心中,她或许是相信的,可是现实也明白的摆在那里,他和她差的太大 “瑶衣。”詹铎又唤了声。 袁瑶衣抬起脸,又看向他,然后看到他脸上淡淡笑着,是有温度的笑意。 “告诉你一件事情,”詹铎越发笑开,细长的眼睛跟着微眯,“其实,军医给我剜掉腐肉的时候,我很疼。” 第210章 袁瑶衣听着,然后看去他的左腿。 就听詹铎继续道:“当时疼得我想喊出声,可你知道外面全是我的手下,只能紧咬着牙。后来,我的牙根疼了半天。” 说完,他笑出声来。 袁瑶衣跟着也噗嗤笑了声,然而心里又微微发酸。 其实,他看似高贵傲慢,内里也和普通人一样的。 。 队伍回到了京城,詹铎这次出京,是打着收集证据的名头。 而官家知道他半路被刺客截杀,大发雷霆,下旨彻查此案,即便不少大臣阻止,亦无用处。 朝堂上,一时间风声鹤唳。 至于袁瑶衣,詹铎并没有带她会邺国公府,而是让她回了厚山镇。 一来,是想案子先办清楚,不把她扯进来;二来,也想让她和姨母家多些相处。 袁瑶衣回到家里的时候,连婶正在打扫院子,见人回来,不禁红了眼眶。 拉着她说了好些事情,例如河道清淤如何,彭元悟打理药堂如何,还有隔壁的楚娘已经嫁去了华彩镇、 往事种种上心头,袁瑶衣总觉得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明明才三月底,她才出去了两个月。 她帮连婶擦着泪,一边安抚着说自己很好。 “对了娘子,有件事跟你说,”连婶擦干眼泪,吸吸鼻子道,“简家夫人住在咱家呢,方才出去了,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简家夫人? 袁瑶衣一下子便想到是谁,欢喜道了声:“我姨母来家里了?” 正在这时,院门处有了动静,一个妇人推门进来,手里提着篮子,装着些新鲜的蔬菜。 “姨母。”袁瑶衣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院门处。 正跨进门来的伍氏一愣,随即认出来是自己的外甥女儿,高兴地唤了声:“瑶衣。” 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上来用双手扶上袁瑶衣的t肩头,上下打量着。 “你可回来了。”伍氏松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袁瑶衣笑着点头,遂拉着伍氏往正屋走:“姨母,咱们去屋里说话。” 伍氏反握上袁瑶衣的手,声音压低几分:“你姨丈的事,你知道了吗?” 第84章 第 84 章 两人一起跨过门槛, 正值傍晚,靠门的地上映着一片黄色的光。 “姨母见到姨丈了?”袁瑶衣问,拉着人到了桌旁坐下。 伍氏一身灰色衣裳, 腰身一落坐去凳上,一只手搭在桌沿上:“见着了,是前几日,一个叫重五的小哥给家里送的信儿,说是你姨丈在厚山镇这里。这不,我就收拾了下,来到你这里住下。” 袁瑶衣听着, 眼帘一垂:“我之前不能说出来, 姨母你别怪我。” 当时,詹铎正在布局,能让她见一眼简纣已是破例,为了大局,她当然得咬着牙不露一丝风儿。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伍氏嗔怪一声,而后道,“姨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袁瑶衣微微一笑:“姨丈怎么样?” 自从跟着詹铎南下,她便再没有简纣的消息。地牢阴潮, 也不知道人能不能受住。 “人好好的, 我昨日还去看他了。”伍氏道,脸上表情平静, “你别担心, 道理我都知道的。这案子要彻底审完, 你姨丈才能回家,知道人没事就好。” 袁瑶衣点头, 自己的这个姨母向来有主意,一些看法也明确。听人这般说,也就放了心。 “家里人可都好?”她问。 伍氏颔首:“都好,你大表哥去拉了一批布料回来,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垒州的女掌柜,如今铺子开了,你二表哥平常在那里打理。至于你表嫂,前段日子受累了,我便让她在家好好养着,女人家的带着个身子,总得注意些。” 袁瑶衣称是,听着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话,心中感觉到温馨。平静安稳的日子真好,后面只等着姨丈回家。 这时,连婶端着茶盘进来,走过来往桌面上一搁:“娘子回来了,今晚得加两个菜。” 袁瑶衣抬脸,笑眯了一双眼:“连婶烧的菜最好吃了。” “哟,快看看,”连婶笑出声,眼角叠起几条褶子,“咱们瑶衣娘子出门了几日,回来嘴都甜了。” 屋中响起了笑声,说话的声音更是传到了一墙之隔的刘嫂家去。没一会儿功夫,人就上了门。 刘嫂手里提着一个猪头,交到了连婶手里。说是晌午她男人才买回来的,知道袁瑶衣回来,就干脆送到这边来了。 之前,袁瑶衣帮着楚娘做嫁衣,因为南下出门,没捞着喝喜酒,正好将这猪头送过来,权当是一番谢意。 连婶哈哈笑着,说新嫁娘家送猪头都是给媒人的。刘嫂反驳,说喜事怎么来怎么好,改日有好东西,还给袁瑶衣拿过来。 一时间,这院里的笑声更大。 看着这一片热闹,袁瑶衣心中也开坏,小镇上的人实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相处起来简单舒服,很容易会觉得开心。 夜里,用过饭食。 袁瑶衣梳洗完,从包袱中掏出册子,想睡前看一看。手抽出来的时候,顺带着夹出一张纸。 她把册子往旁边一放,打开那张纸来开。上头一个女子,靠着马车的车壁 正是回来路上,詹铎给她画的那张。 “瑶衣,还没睡呢?”伍氏在房门外敲了下门板。 袁瑶衣站起来,将画往床上一搁:“姨母快进来坐。” 第211章 她从旁边扯来衫子披上,手一捋头发,尽数披散去后背上。 伍氏笑着走进来,说是睡不着,一起坐着说说话儿。 袁瑶衣道声好,两人便一起坐在床边。 “现在镇上传开了,说是枢密使大人抓住了那个偷运兵器的贼子,”伍氏开了口,身形微侧着,“好像也关在厚山镇这里,是不是这案子很快就会结束?” 袁瑶衣知道,伍氏口里的那个人是宁遮。 过往那些不由浮现在脑子里,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瞧着与詹铎差不多年纪。不明白为何会走上这条路,但是知道,宁遮只是出现在明处的人,他背后的人藏得很深。 所以,詹铎将人放在厚山镇关着,因为一早就在这边做了准备,而若带回京城,恐会遭人灭口。 “这些事是官府做,咱们只能等着,”她微笑的安抚着,“既然姨丈不曾做过就不必担忧,相信很快就会出来。” 伍氏点点头,跟着笑了笑:“你瞧这些无妄之灾。” “姨母以前说过,人生在世总能碰到各种事,不管如何,心境看开往前走。”袁瑶衣道。 “现在还换成你来安慰我了,我们瑶衣真的长大了。”伍氏压在心里的事说出来,人轻松了许多。 袁瑶衣捡了轻快的话题,眉眼娇俏道:“我阿兄应该快要回闳州了,凭他的才学,秋闱定然没有问题。” 这一趟南行,经历了太多艰难,可也收获了许多美好。 “那倒是,”伍氏坚定的点头,“你父母虽然有时候不讲道理,但你们三个孩子是真的好。这次安与如果秋闱中了,想来会顺着定下亲事。” 袁瑶衣抿抿唇,想着阿兄这个年纪,的确该议亲了。 伍氏接着又道:“安与往后会有出息,瑶衣你也该想想你自己。” “我?”袁瑶衣眼睫上下一扇,看去姨母的脸。 伍氏点头:“等你姨丈出来了,咱们便想想办法,让你从邺国公府彻底离开。往后,咱们一家安安稳稳的。” 窗扇开了一点儿,外面的风吹进来,晃着捆在床柱上的帐布。 袁瑶衣垂眸,视线中是落在枕上的那张画像。那日在马车上的景象,历历在目。 “姨母,”她轻轻开口,柔软唇瓣一张一合,“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的事会打算好。” 闻言,伍氏愣住,万没想到会得到外甥女儿这样的回应。她还记得,这孩子找到自己的时候,压抑在眼底的无奈。 “你的打算?”她皱着眉。 袁瑶衣点下头:“我答应跟他回去,并不是他逼我。” 良久,伍氏没说话,只是看着袁瑶衣。 “好吧,”伍氏最终开了口,“只是你若有什么事,千万记得与我说。我和你姨丈,并你的两个表哥,都会帮你。” 袁瑶衣嘴角勾起,轻轻道了声:“好。” 心中温暖于姨母一家的爱护,脸上的笑柔和而松缓。 当然,她也相信詹铎。他既许诺过,便会做到。 他所说的正妻,她知道阻碍重重,可他那一份对她的尊重,却是实实在在。 未来怎样?只能说一步步的走。 。 三月眼看过去,西山的那片桃花已经开尽。 河道清淤已经完成,整个河面看起来平静和缓。北方的雨水少,大都在夏季的时候来。 本来这桩差事便是詹铎用做掩人耳目的,现在有些百姓也明白上来,说那位意志消沉的詹大人日日不露面,原来是暗中南下查案子了。 所以,这两日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这件案子。 袁瑶衣去了镇中,那里当初预备要开业的药堂,今日开着门。 她走进去,墙边的架子已经做好,还有崭新的柜台,和别的药堂一样。 架子旁,一个男子正在拿布擦拭着,闻听有脚步声,便转过身来,接着眼神中浮过惊喜。 “袁娘子,你怎么来了?”彭元悟从柜台后出来,整了整衣裳。 袁瑶衣一笑:“方才去探望了彭先生,知道彭二公子在这边,就过来打声招呼。感谢你为我姨丈配的药。” 彭元悟忙摆手,笑着道:“区区小事而已。” 一个小伙计听见动静,从后面杂物房跑出来。彭元悟吩咐他去泡茶。 时隔两个月,这里已经大变样。 两人在临窗的桌前坐下,窗外种着一丛芍药,偌大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这里都收拾好了,看起来真宽敞。”袁瑶衣看着药堂内,收拾的这样好,却只是为了做幌子,后面若是拆了倒是可惜。 彭元悟颔首,从伙计手里接过茶盘:“打扫好了,就可以盛放进去各种药材。只是还没想好开业的日子。” 闻言,袁瑶衣一愣:“开业?” 宁遮已经抓住,这药堂已经没了用处,何必要再开业? “看来你还不知道,”彭元悟笑笑,把茶盏送去袁瑶衣手边,“我昨日去了一趟邺国公府,见到了世子。他说这间药堂拆了浪费,倒不如干脆就这样开起来打理。” “要开起来?”袁瑶衣眼睛一亮,这倒是不错。 彭元悟t说是,接着就仔细讲了事情的原委。 便是从南方带回来的那些药材,就放在这个药堂,后面供彭元悟来用。但是货物必须及时补充,保持本来的数量。 如此,袁瑶衣心中猜到个大概,便是因为北诏国。 第212章 前几日听说北诏使团南下,有讲和的意思。所以詹铎带回来的那批药,边城应该用不上,倒不如顺手交给彭元悟打理药堂,这样的话,那些药材循环着,仓库里便永远是那个数量,且不会有陈药。 万一北面边城再有异动,手里握着药材,总不至于那么被动。彭元悟懂药材,肯定会帮得上忙。 她在心中由衷感叹,詹铎居然想去了那么远。 不过这样安排倒是正好,药材能够有用处,而彭元悟也拥有了一间药堂。 又话了几句,袁瑶衣起身告别。 彭元悟站起来相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药堂。 正站到门外来,便见着一驾马车停下,车夫正将帘子掀开,一个青年公子从里面探出身来。 彼时,袁瑶衣正和彭元悟说着话,言笑晏晏。眼睛一瞥,便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随即笑容僵在嘴角。 “世子?”她看着站在车前板上的男人,身材修长,高高在上。 实没想到,詹铎会突然来厚山镇。 詹铎薄薄的唇一勾,随即优雅的踩着马凳下来:“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第85章 第 85 章 边说着, 詹铎已经下了车来,搭着车夫小臂的手自然收回。 他今日身上着了件浅灰色锦缎披风,行动间, 随着光线便能看出上面的凤尾叶暗纹。 如今已经天暖,人们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他这般无非是因为腿伤未好,需要挡风保暖,毕竟剜了好一块肉去。 虽然他表面上完全让人看不出什么,可袁瑶衣却知道,他行动较以前缓慢。 眼见他下了车, 就直接站到她身侧来, 垂眸微笑看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彭二公子给我姨丈配了药,我来问问。”她道了声。 心里明白,詹铎应是不喜欢她与彭元悟走太近。而她这边说话也得有分寸,要不很容易三人就会想起那段别扭的过往。 彭元悟向詹老夫人求亲,她跟着就来了厚山镇,离京的詹铎完全蒙在鼓里。 对于一个喜欢事情尽在掌握的人,心中是会有芥蒂的吧。 彭元悟弯腰拱手作礼:“世子来了?” 詹铎嗯了声,身板笔直, 手指一勾, 解开斗篷的系带:“看起来快准备好了,哪日开张?” 他往药堂内看了眼, 脸色淡淡的。 袁瑶衣在边上站着, 往他面上瞧了眼。与她私下在一起的样子不同, 如今的詹铎又是一副高高在上,谁也不能质疑的姿态。 要不是他当初瘸着腿给她采药, 那张俊脸都找不出一点儿白净,谁能想到是一个人呢? 察觉到她的眼神,詹铎侧过脸来看她:“你不知道?” “世子在说什么?”袁瑶衣眨下眼睛,干脆便当不知道。 詹铎一笑,唇边是轻缓的弧度:“这间药堂后面会营业。” “是吗?” “是,一会儿我给你细说。” 边上,彭元悟偶尔简单陪着说上一句,心里存着对袁瑶衣的感激。 这个女子真是聪慧,她明明知道了药堂的事,现在却装作全然不知,不过是不想三人之间尴尬。 詹铎当然不是为了看药堂而来,药堂的事他已经全权交给彭元悟去办。当然,背后的东家还是他。 走进药堂旁边的小巷子,一直穿出去到头,便是河边。 袁瑶衣跟在詹铎身侧,手被他牵着,两人的脚步声在小巷中回荡。 忽的,詹铎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前面。 袁瑶衣跟着停下,奇怪的看他一眼,随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前面墙头探出来的荆桃花。 那花着实开得热烈,蹙成一团团柔软的粉色花球。 “真好看。”她不由道了声。 詹铎看他,然后捏下她的手指:“我去给你摘下来。” 说着,便松开她的手,自己往前走。 “不成,”袁瑶衣连忙去拽他的袖子,指着墙上的院门,“大门锁着,主人家不在,岂能擅自折花?” 詹铎头微低,瞧着抓着自己袖角的手,遂笑了笑:“一看便是座废院,人家早已离开。” 的确,这一间院子没有人住,便看那残破的院门就会知道,摇摇欲坠的,似乎手一推就能倒下。 袁瑶衣手心一痒,是男人的袖子抽走,然后就见他走去了那处高墙下。 他站在那儿,拿手拍了拍面前的墙壁,细长的手指落在粗糙的黑砖上,指尖微微勾着。 那墙虽然残破,但是却很高。 放在以前,折那墙头上的花,对詹铎来说易如反掌,可如今他左腿尚未好,跑不得又跳不起,自然是够不着那荆桃花。 “不要了。”袁瑶衣道,万一他的伤口再被扯到。 詹铎仰着脸,细长的眼睛微眯:“要的,我说给你折下来,就一定会有。” 袁瑶衣拦不住,又怕这荒唐的事情被别人看见,堂堂枢密使折人家废院的荆桃,传出去可好听? 她往两边巷口看着,幸好这里偏僻,倒是没人进来。 等她再往墙下看得时候,便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詹铎撸起袖子,将袍摆掀起掖在腰间,然后把着墙往上爬 袁瑶衣瞪大眼睛,万没想到他是如此折花。没办法跳起来,他干脆就像那些顽皮的童儿,爬墙。 他用力的手臂露出,因为动作而呈现出明显的肌理,修长而有力。 第213章 见他这般,她又不敢喊出声,让人听见不好,也怕他分心从墙上掉下来。只能站在原地,两只手紧张的捏在一起。 以前总觉得他沉稳,现在真的就像个随心所欲的孩子,不过是一枝荆桃花而已,就不顾及自己的腿伤? 詹铎的左腿用不上力,大部分时候是靠着右腿,幸而双臂有力,把上墙头的时候,只要利用些巧劲儿,便能上去。只是这墙壁得注意些,有一些松动的砖头。 眼看着,他已经坐上墙头。 这厢,袁瑶衣心中并没有轻松,一瞬不瞬的盯着墙头上的男人。他正站起身来,一手抓上一截粗枝,然后整个身形往前探去。 她这里看得心惊肉跳,这万一枝子断了,他人可就摔下去了 而他那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墙下人的紧张,伸手去够那枝开得最好的花枝。 咔嚓,一声轻响。 一截荆桃花被詹铎折下,他站在墙头上转身,朝着巷中的女子挥手,展示着他折到的花,身后簇拥着团团花束。 随后,他腰身一顿,单手摁着墙头,两只脚往前一送,整个人从墙上落下来。 袁瑶衣大惊,不禁惊呼出声:“小心!” 她眼睁睁看着,步子却定在原处,呼吸骤然停滞。 而那厢,詹铎单脚着地,一手扶住墙壁,有伤的那只左腿蜷着,根本没有受到半点磕碰。 袁瑶衣松出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瑶衣你看,”詹铎站在墙下,手中的荆桃往前一送,“这枝是开得最好的。” 他笑容温和,面上的疏淡早已荡然无存,眼中亮着光芒,像是一个等待被夸的孩子。 一阵风吹过来,摇着那株荆桃花,粉色的花瓣随之纷扬落下,于空中曼妙飞舞,萦绕着男子的周身。 “好看。”袁瑶衣颔首,嘴边浅浅勾起。 她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肩上落着荆桃花瓣。 到了跟前来,他拉上她的手,将花给她送到手里。 “瑶衣,”詹铎双手扶上女子的肩头,垂眸温柔看她,“我平日会处理各种公务,所以这间药堂的事,交给你。” 袁瑶衣双手捧着花,闻言仰脸,对上男人的一双眼:“药堂?交给我?” 詹铎颔首,薄薄的唇勾着和缓的弧度:“终究你比较懂药材,算算账目,偶尔过来看看,便有劳你了。” “这”袁瑶衣唇角张了几张,小声道,“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她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学习各种药材,还有一间药堂让她打理 “当然,”詹铎颔首,回以她肯定的答案,“以后,你是药堂的东家了。” 袁瑶衣说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滋味儿,酸酸的,可明明又觉得欢喜。她真的可以继续作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t想哭?”詹铎笑,手指点了下女子的眼角。 袁瑶衣喉间咽了咽,声音微哑:“才没有。” “瞎说,”詹铎腰身一弯,在她面前与她平视,“我看你的眼眶又发红了。” 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印着对方的面庞。 袁瑶衣抿着唇,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我们家瑶衣啊,心是最软的了。”詹铎笑了声,而后手臂一收,将心爱的女子揽与怀中。 走出巷子,便是那条宽河。 夕阳即将落下,橙色的光洒在河面上,粼粼水波,煞是好看。 两人牵手站在河边,看着那轮即将落下的红日。 袁瑶衣上次在这河边,还是上元节那晚,詹铎硬要带她看什么灯台。后来灯台塌了,她和他压在下面,他那次伤到了,可就是不说 “腿怎么样了?”她问,视线微微下落,看见了男子的袍摆。 明明腿伤着,还去爬墙折花,跟个孩子似的。 詹铎看着河面,脸色和缓:“没事,带了药来,让人放在衙门了。” 袁瑶衣嗯了声,想起在药堂时,彭元悟说过詹铎的伤恢复的不错,不过就是起先的那几日太不方便,有时候不远不近的路,需要一抬步撵助行。 “还是厚山镇安宁,”詹铎道,话音中带着轻松,“比在府里好太多。” 不知为何,袁瑶衣在他话中听出些许感叹,便问道:“世子来这里,是为了案子吗?” “算是吧。”詹铎笑笑,而后身形转向她这边。 手指从她手里的花枝上掐下两朵,接着抬手,给她簪去发间。 “吾家卿卿多妩媚。” 袁瑶衣脸一热,遂垂下头去。然后感觉到额上一凉,那是他低头轻轻落上一吻。 。 晚上,袁瑶衣用过饭食,便想去一趟县衙。 一来想看看詹铎的腿伤恢复的如何,二来也可以帮他换药。虽说有重五,但是重五有时候手里力道重。 她提着竹篮从家里出来,里头带着米糕和豆包。是姨母做的,说是方便的话,给简纣送去。 往县衙走,用不了多少功夫,与药堂离着倒算近。 等到了县衙门外,大概是詹铎提前交代过,门房的衙役问了袁瑶衣名字,便就开了边门,让她进去。 正在这时,车轮的辘辘声传来。 袁瑶衣回头去看,见着一辆气派的马车在县衙大门外停下。 是邺国公府的马车。 她提着篮子的手紧了紧,遂站在那儿,看着一个婆子从车板上跳下来,而后回身掀开马车的门帘。 第214章 过了一会儿,一个贵妇人自车内出来,把手往婆子手腕上一搭,踩着马凳下了车。 贵妇人下地才将站好,抬头便看见了边门处的袁瑶衣,不禁眉头一皱。 “袁瑶衣?” 第86章 第 86 章 袁瑶衣双膝一曲, 朝着几步外的贵妇人福了一礼:“见过夫人。” 不错,来人正是邺国公府的夫人,纪氏。 纪氏迈步往前, 然后踩着阶子上了门台来,即便是夜里出来,仍旧将自己收拾的高雅贵气。身上一套月霜色衣装,即便在黑夜里,都能闪出光泽。 “看来你过得不错呀。”纪氏扬着下颌,眼帘一垂,在袁瑶衣身上打量。 袁瑶衣没想到纪氏会来到厚山镇。白日里詹铎才来, 这后脚纪氏便跟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找詹铎的。 “是老夫人开恩,让瑶衣离府的。”她轻轻道了声,不去说别的。 纪氏这个人,能从侧室成为正妻,便可见不是的简单的人。而在公府时,她与纪氏母子的那段小过节,相信以对方的心胸,此刻仍旧记恨着。 闻言,纪氏笑出声, 但是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当初离府, 可说是要给彭家做媳妇儿的。怎么,现在来县衙做什么?” 袁瑶衣微垂着脸, 面上平静:“我姨丈被牵扯进兵器偷运案, 这些日子腿疾复发, 我来送药。” 眼下,她当然不会说来找詹铎的。 詹铎现在还在处理案子, 她和他的事不要掺和进去的好,那些可以放到以后说。 纪氏往篮子里扫了眼,话语中有些阴阳怪气:“大晚上的,你这样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到底以前跟过世子。” “知道了。”袁瑶衣简单回应三个字,而后便只是安静站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没有闲心同纪氏纠缠。而且,她能听得出,纪氏的心情不好,虽然刻意掩饰,但是语气中隐隐带着火气。 这种时候,只要是不笨的,都会选择避。因为,实没必要自己找罪受,她来这里有自己的事,那才是重要的。 纪氏手心攥紧,本想找着什么来撒一通火,可是面前女子就那么简单站着,问一句答一句,没脾气一样。 顿时,心里头更觉憋得慌。 边上还站着个等候的衙役,她一个公府主母总要端着姿态,于是只能压下心头闷气,气得后牙咬了咬。 “瑶衣,你是咱们詹府出来的,既然来了,便跟着一起去看看世子吧,”纪氏嘴角扯出一个笑,语气不咸不淡,“他腿伤了,你们昔日毕竟也是主仆一场。” 袁瑶衣抬眼看她,嘴角软软一勾:“好。” 这纪氏还是这般虚伪,当着人表现出一副端庄姿态。 也罢,她本就要去看詹铎,索性一起进去。 从边门里进去,衙役走在前面引路,沿着一条廊道往后院走。 袁瑶衣稍微落下半步,走在纪氏身后。 县衙并不大,比起国公府自然不能比,拐过一道月亮门,便就到了后院。 衙役指着前方的一间客房,说枢密使就住在那儿。 纪氏摆摆手,让衙役下去,表示自己过去就行。 待衙役离开后,纪氏倒是不急着去找詹铎,而是又回身看了看袁瑶衣:“你跟我一起进去?” “夫人找世子有事商议,瑶衣等在外面就好。”袁瑶衣回道,声音恬静无起伏。 她知道,纪氏不可能让她跟着一起进去。让她跟着进来,不过就是对方想让她知道,不论何时都能拿捏她。 没有了旁人在,纪氏也就不用再刻意端着:“要说你离开詹府其实也好,毕竟世子议亲,你的处境尴尬。” 袁瑶衣仰脸垂着,双手提着篮子,闻言温声道:“夫人说得是。” 不知为何,再提起这桩事,心中已经没了多大起伏。或许是詹铎的承诺,说会娶她做正妻。 说实话,她是相信詹铎的为人,可是正妻的话,应该很难吧。潜意识中,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敢去想成为他的正妻。 纪氏阴冷的眼中带着不可思议,淡淡问道:“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世子是在议亲,不过我身为她的母亲,总会照顾好你。” 夜风吹来,摇着院中的那棵槐树。 袁瑶衣心中一动,寻思着纪氏这话的意思。这是又像和之前一样,拉拢她做棋子 “夫人,瑶衣已经离开邺国公府了。”她道了声。 她可能猜不到纪氏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明白自己不会去害詹铎。 “行,就当我没说。”纪氏冷哼一声,随后转身而去,拖曳着那华贵的裙子,朝着不远处的客房走去。 袁瑶衣站在原地,眼看着纪氏走开,然后推门进了詹铎所在的房间。 只剩下她自己,也就能后更清净的想一些事。比如纪氏大晚上来此,比如纪氏又提回詹府的事。 “她遇到麻烦了?”她喃喃自语,看着客房的透出来的灯火。 定然是如此,不然纪氏那样的人,怎会主动来找詹铎? 还有,傍晚在河边时,詹铎邺城随意提了一嘴厚山镇这边比府里安宁。莫不是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 既然纪氏不出来,她就要在外面一直等着。 所幸,春夜已然不寒,仰头看看星空,也是一份惬意。 那槐树正是花期,一串串白色的花儿将树冠装点满,空气中流动着甜蜜的槐花香。 第215章 这时,重五正好经过,发现了站在槐树下的女子。 “瑶衣娘子,你怎么来了?”他快走两步去了树下。 袁瑶衣回身看他,笑笑道:“没什么事,过来走走。姨母包了些豆包米糕,寻思着能不能送去给姨丈。” 闻言,重五道:“包在我身上。” “也有你的一份。”袁瑶衣道,掀开篮子上的盖布,指着单独的一小包。 重五开心的笑道:“还是瑶衣娘子记着重五,替我跟简夫人道谢。” 袁瑶衣道声好,遂见着他怀中抱着几叠卷轴,想是要给詹铎送去的,便说:“纪t夫人来了,在世子房里。” 重五刚想说把东西给詹铎送去,闻言便收住了自己的脚,嘴里不禁啧啧两声。 “你这是怎么了?”袁瑶衣被他滑稽的表情逗乐,可见心中也是不待见纪氏的。 重五收回视线,往袁瑶衣近了一步,小声道:“夫人这么大老远追来厚山镇,怕还是因为二公子的事儿。” “二公子?”袁瑶衣脑海中浮现出詹钥的脸,阴戾冷沉,眼中布着一股邪气。 重五点头:“二公子在京里闹出事了。他在花楼里和人抢花魁,把另一人给打死了。要知道,能成为花魁座上宾的可不是一般人,这件事就这么闹开了,压都压不下。” 两人站在槐树下,袁瑶衣便从重五口中知道了事情大概。 要说詹钥平日里惹事,仗着邺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别人少有能奈何他的。在府中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打死的下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事后纪氏都会处理干净。 只是这次他打死的人不一般,是北诏国提前过来的一个使臣。 正值两国有讲和的意思,恰恰生了这一出,怕是如何也要给北诏一个交代。 “二公子关在刑部,今儿第二天了,”重五晃着两根手指,口气倒是没有一点儿沉重,“皮肉苦是免不了了。” 袁瑶衣点头:“难怪,夫人会过来。” 重五听了,冷笑一声:“以前对世子不管不问,出了事儿倒想起世子了,想让世子出头把人弄出来。说句大胆的话,昔日二公子可一直惦记着世子这个位置。” 两个人也就简单说了几句这件事,后面说去了别处。 现在是晚上,袁瑶衣不好去地牢,重五便答应把吃食给简纣送去。 “这些公文和卷轴,瑶衣娘子一会儿捎给世子。”重五道。 于是,两人便交换了手里的东西。 也正在这时,纪氏从客房里出来,脚步略显急躁。在门外等着的婆子伸手想去扶她,被她没好气的抬手扫开。 不难看出,纪氏没从詹铎那里得到想要的。 袁瑶衣并不意外,先不说纪氏当年与周夫人的那一层,单说这朝廷法度,身为三品枢密使的詹铎,便不可能去违反。 重五倒是机灵,在纪氏发现他之前,提着篮子溜掉了。 而袁瑶衣便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等纪氏走过来的时候,只是朝对方作福,不说一句话。 纪氏瞅了眼槐树下的女子,气的咬牙切齿。匆匆忙忙跑来厚山镇,放低姿态说好话相求,到头来还是一肚子气。 偏偏,她又不好发火,如今真是气得浑身发抖。 袁瑶衣看着那月霜色从面前闪过,便知道纪氏是离开了。抬头时,果然见人正走过拐角,可能走得太快,一脚踩上裙摆,差点儿摔去地上。 那个詹钥是个不省心的,这回可让纪氏焦头烂额了。 “你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男子清润的声线,袁瑶衣回头,就见着詹铎在几步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连点儿声响都没有。 “世子,”她示意自己手,正抱着文书和卷轴,“这些是重五要我给你的。” “这小子学会偷懒了,”詹铎笑了声,走上前来,“给我吧。” 他伸手从袁瑶衣手上接过来。 袁瑶衣手里一轻,接着解释道,是重五帮自己去看姨丈。嘴里说着,眼睛却去看詹铎的左腿。 终究,他傍晚爬墙,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 詹铎抱着文书卷轴,视线落在袁瑶衣手上:“那是什么?” 袁瑶衣手抬起,轻轻晃了两下:“药,我给世子配的,补元气。” 闻言,詹铎唇边微笑,腾出一只手去接过:“适才,你把夫人气得不轻吧?” “嗯?”袁瑶衣小小一声,不知该如何回他。 詹铎往她身旁一站,拿臂侧轻轻撞她的肩头:“走,进屋去说。” 第87章 第 87 章 县衙的客房分里外两间, 里间是供睡觉休息的卧房,外间用作待客和平日事务。 袁瑶衣走进去,第一眼便看见外间靠墙的书桌上, 叠摞着书籍公文之类。而对面的圆桌上,则摆着两盏茶,是方才用来招待纪氏的。 她把药包往圆桌上一搁,看去詹铎时,他正站去书桌后,将卷轴放下。 “重五都跟你说了?”他抬头往她这边看了眼,然后提笔写着什么。 袁瑶衣知道他所说的是詹钥那件事, 于是点了下头:“说是二公子打死了人。” 屋中响起一声轻笑, 詹铎的薄唇微启:“所以,我躲到这边来了。府中的事乱七八糟,着实让人头疼。” 房门开着,轻风从外面进来,带着清甜的槐花香。 袁瑶衣也算在国公府待过一段日子,明白高门中规矩多,但更明白里面的错综复杂,亲情淡漠。 第216章 或者,平民百姓眼中只看到他们的高贵靓丽, 却没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残酷。 对于詹钥的事, 她这边不好多问,到底是詹铎他自己的家事。虽说兄弟之间没什么情谊, 但是出了这种事, 应该很头疼。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呢?大哥在督办兵器偷运案, 弟弟在花楼打死人。 救是不救?救了,就是无视朝廷法典;不救, 詹家族里肯定有人不认同。 还有一点,便是詹钥打死的是北诏使臣,而詹铎的案子,刚好就牵扯到北诏。虽然没有直接明出,那些武器最终偷运出了关外,可是谁又敢保证,詹铎手里没有查到证据呢?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事情处处透着古怪。 “怎么不说话?”詹铎道,手指着圆桌上,“有点心,你吃着,我把这个写完就陪你。” 他脸上带着笑意,一只毛笔捏在他的指间。 袁瑶衣颔首,遂看去桌子,见到上头小碟里的点心。 “瑶衣。”书桌那边,詹铎又唤了她一声。 “嗯。”袁瑶衣应了声,看向他的时候,他正拿笔杆点了他自己下颌一下。 “别吃太多。”詹铎一笑,那双眸子跟着弯起。 袁瑶衣盯着他的脸看,其实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牙齿又白又齐,看着有些纯真。 纯真?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要论心机深沉,没几个人都比过他。纯真,怎么说都不适合放他身上。 他既有事忙着做,袁瑶衣便安静坐在圆桌旁,手里捏起一块点心,是槐花糕。只闻着香味儿,便让人觉得好吃。 只是他不让她吃太多是为何?他自己又不太吃甜。 这时,一个下人进来。 詹铎将人叫去跟前,将一封信交给对方,而后在人耳边说了什么。后者连连点头,然后带着那封信出了客房。 “我不会在这边留太久,一些琐碎事处理完就会回京。”詹铎重新低下头,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袁瑶衣咬了一口槐花糕,口齿间满是花香:“宁遮,你是来带他回京城吧?” “是,”詹铎回应一声,手中的笔如游龙,“还是你能看出来。” 袁瑶衣看过去:“宁遮带回京,这件案子就会开审了,对吧?” 如此的话,姨丈应该很快会回家。 “早些办完了也好,”詹铎道,而后手一提,停止了写字,“只是到时候” 他的话音卡在那里,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袁瑶衣只当他想安心处理事务,也就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拿信的下人回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他走到圆桌旁,取下托盘上的两个汤盅,安稳放至桌面上。 接着将原先的两个茶碗收走,便轻着步子离开了客房。 房中重新变得安静,袁瑶衣坐在这儿,正好能看见院里的槐树。 心中想着,詹铎现在这样忙,便不好打搅他,等重五将篮子带回来,听一嘴姨丈的消息,自己就回去。至于詹铎的腿,且等下次再看。 大晚上的,终究不好在这边待太久。 正想着,听见身后有了些许动静。她转头去看,便见着詹铎从书桌后站起。 他动作稍慢,站直身子的时候,身形明显的停顿了下,这才缓迈一步。 袁瑶衣知道,虽然表面上他看不出什么,但是那条左腿真的对他有影响。人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他口中那么云淡风轻? 好在没伤到筋骨,等新肉彻底长出来,也就好了。 “打开看看。”詹铎踱步到桌边来,眼神示意桌上的汤盅。 袁瑶衣低头,抬手掀开其中一个汤盅的盖子:“番薯红豆汤?” 只一看便知道,这盅糖水是从上回的那t个糖水摊买的,因为香气浓郁,用料也足。 詹铎在凳子上坐下,去给剩下的汤盅打开:“记得上回你喜欢吃这两样。” 另一个盅里是芝麻糊,黏黏软软的,散发出芝麻的香气。 袁瑶衣一下便猜到,这是他方才支使下人去买回来的。眼神一扫,看见他的手侧沾着几点墨汁。 而他应该没察觉到,拿着汤匙搅着盅里糖水,发出轻微的响声。 所以,他是将公务赶出来,然后过来陪她说话。 “世子的腿的怎么样了?”她问,想着该如何开口,帮他看看伤口。 詹铎抬眼看她,唇角挂着笑:“瑶衣,你知道什么事让人觉得开心吗?” “嗯?”袁瑶衣一声轻轻地疑惑,他不回答问题,反而问她这样莫名的一声。 她微仰起脸,眼睫轻扇两下,心内思忖着他的问题。什么事让人觉得开心? “有很多啊,就比如现在有好喝的糖水,就觉得开心。”她开口,想了想又道,“和亲人久别重逢,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听她一样样的说着,詹铎安静听着,眼中是柔和的光。 袁瑶衣见他不语,问道:“世子说是什么?” “瑶衣你说得这些都对,”詹铎笑,手指推着汤盅送去女子手边,“至于我,我觉得是被人关心和挂念。” 袁瑶衣手指碰上温热的汤盅,闻言眉间一皱。 所以,最简单的关心挂念,就会让他觉得开心吗? 似乎也不难想,他母亲早逝,父亲对他不在意,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人人都说詹铎冷清孤傲,其实便是高门中的冷漠造成这样的他。 第217章 “吃啊,”詹铎拿手指敲敲桌子,笑出声,“是不是还惦记着我的这盅?” 袁瑶衣回神,冲着他笑:“对啊,我就觉得你那盅好吃。” 她笑眯了眼睛,可是心中涩涩的。这个看似冷淡的男人,其实才是最想得到温暖的吧。 “这样啊,”詹铎看看自己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汤盅也推了过去,“那都给你吧。” 袁瑶衣捏着汤匙的手发紧:“我吃不上这么多。” “你吃不上,剩下的给我。”詹铎道,一只手肘搭上桌面来。 原先还觉得这些糖水美味,很想吃一口。可现在,袁瑶衣完全吃不下。 只因为,詹铎方才无意识的一句真心话,愿意露出他性情柔软的一面。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两人会自然的分享彼此的感受。 后知后觉,袁瑶衣发现自己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是看他的腿。 将糖水吃完后,天已经晚了,正好重五也回来了,她便准备回家。 詹铎说送她回去,袁瑶衣哪敢用?他后面要办那桩棘手的案子,该尽早把腿养好了才是。 好一番推辞之后,他才答应让重五送她回去。 从县衙中出来,袁瑶衣的篮子里多了点心,是詹铎桌上的那些,他给她装上了。 “案子很棘手,是不是?”她问,踩着阶子下到街上。 重五跟在旁边,点点头:“世子也就是到了厚山镇才能得些安宁,在府里有麻烦事,在朝中还有麻烦事。就连国公爷也劝过,让他别碰这件案子。” 袁瑶衣安静听着,心中隐隐不安,若是连詹韶康都出口提醒了,那这件案子看来非同小可。 自然,她知道詹铎的性子,当初以他自己为饵入局,便是想着一查到底。 一阵风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都会好的。”她低低的道了声。 。 四日后,厚山镇这边的事情办完,詹铎启程回京。 一起的还有当初抓到的几个贼子,其中就有宁遮。 官兵将人押进囚车的时候,袁瑶衣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以前总爱拿着把折扇的青年,如今身穿囚衣,蓬头垢面,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有那些愤怒的人,朝囚车丢着石子。 “老天保佑,案子尽快水落石出。”边上,伍氏双手合十,祈祷着丈夫早日回家。 其实,像伍氏这样的人不少,因为家人牵连进案子,受无妄之灾,全部寄希望于案子查明,家人回归。 一切准备好后,官衙大门内有人走出,最前头的人一身绯红官袍,身姿高挑。 他身旁跟着县丞,正说着什么,并伸手提醒着几步外的门槛。 并着,还有几个挎着刀的威武侍卫,跟在后面。 看热闹的人被吸引去目光,不再去理会囚车中的犯人,而是齐齐看着那位当朝最年轻的三品权臣,詹铎。 袁瑶衣看着詹铎上了马车,遥遥的,他踩着马凳,也正看来她所在的方向。 阳光很好,照耀他那般注目,天生便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也就是短短的功夫,詹铎便进了马车。而后,一行队伍正式出发,沿着镇子的这条主街,往西走着。 等队伍走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袁瑶衣转身,和姨母一起往家走着。 两人沿着街边走,伍氏抬手揉了下右眼:“瑶衣,我这右眼一直跳,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第88章 第 88 章 小镇上的日子宁静, 一日复一日。 袁瑶衣有空的时候会去药堂看看,彭元悟将那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墙上的抽屉里,药材已经装好, 规规整整。 伙计麻利的擦拭着各处,整个药堂看起来明亮宽敞。 这日,彭先生也在,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妞儿。毕竟这间药堂是小儿子做掌柜,他也会跟着操心。 彭元悟在一层忙碌,袁瑶衣便带着妞儿在二层上玩耍。 彭先生是个做事谨慎的,拿着账本一一对比, 生怕出一点儿纰漏。 “我姨丈的腿好了, 姨母让我谢谢先生。”袁瑶衣隔着门,对在账房中的彭先生道了声。 彭先生合上账本,笑着道:“地牢阴冷,等人出来后,你就带他到这里看看,再配副药,驱驱体内的湿寒气。” 袁瑶衣道声好,手里的小铃铛给了妞儿。 “老二的医术现在已经不错,”彭先生又道, 话语中带着欣慰, “世子器重,希望他别让世子失望。” “二公子医术了得, 定然会做得很好。”袁瑶衣笑着道。 说起来, 彭元悟是个很认真的人, 同时心地也善良。和这样的人合作,不用太多担心。 彭先生继续看账本, 袁瑶衣带着妞儿去了窗边,抱着她往外看。 阳光好,照耀着这座小镇,远处是流淌的河流。 “瑶衣姑姑,你在看什么?”妞儿手里攥着小铃铛,乖乖的倚在袁瑶衣臂弯里。 袁瑶衣看着远方,那里起伏着山峦:“西南,京城的方向。” 京城,詹铎的案子进展如何了?他已经离开四日,偶尔也有消息传回来,都道是没什么动静。 她抿抿唇,想着若真是牵扯到北诏,这案子是否会继续走下去?毕竟摆在两国面前的是和谈,要是继续查,难免会受影响。 不管是当朝的官家,还是普通的百姓,都不想战乱发生。 第218章 压下案子,便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两国继续和谈。可是,那样的话,像姨丈他们这些人,最后怎么办?不会洗去污名,得不到真相,最后等着官府发落 “二叔今晚要出去。”妞儿摇着小铃铛,软绵绵的声音说道。 袁瑶衣回神,低头看着团呼呼的小姑娘:“带着你出去玩儿?” 妞儿摇头,小嘴巴不满的嘟起:“他不带我,娘也不带我,说二叔要去见将来的婶婶。” “婶婶?”袁瑶衣被小姑娘可爱得样子逗乐,噗嗤笑出声,“妞儿要听你娘的话。” 妞儿眨巴着眼睛,仰着圆团团的脸儿:“那先前,她对我说你是婶婶。” “我是姑姑。”袁瑶衣点了下娃儿小小的鼻头,恨不能去捏捏那软软的脸颊。 看来,彭元悟是要是相亲了。 他这个人真的不错,如今有了自己的营生,是该娶一个娘子了。前段日子那样忙,现在闲下来也有功夫。 。 已经是四月中旬,隔壁刘嫂家的那棵柿子树,郁郁葱葱的。 听着传过来的欢声笑语,便知道是楚娘回娘家来了。 没一会儿,连婶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小篮子,上头搭着方红色的帕子。 “娘子,快尝尝这喜饼,”连婶脚步轻快,走过院子到了正屋门外,“是楚娘带回来的。” 袁瑶衣正和伍氏坐在檐下缝制衣裳,闻言看向篮子。 连婶将帕子一掀,露出里面松软的喜饼:“楚娘有身孕了。” “是吗?那倒是喜事。”袁瑶衣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伍氏看着篮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你表嫂算算日子也快生了,也不知你姨t丈到时候能否出来?” 三人沉默下来,似乎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兵器偷运案,此时就像要悄没声息的过去,这几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詹铎是会送信过来,袁瑶衣在上面没见他提起案子的事。 要真是为了两国和谈,而压下这个案子,那么他应该才是最不甘的那个人吧? 傍晚的时候,彭元悟来了,捎着给简纣配的药丸。 连婶泡了茶送到正屋,而后离开留下两个人说话。 “二公子不用专程跑过来,我明日去药堂拿就行,上次的还没吃完。”袁瑶衣客气道,提着茶壶倒水。 彭元悟礼节性的点头致谢,开口道:“其实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袁瑶衣放下茶壶,水汽淡淡的升腾起一片。 彭元悟低头看着茶碗,放在膝上的上攥了攥:“兵器偷运案,开审了。” 袁瑶衣乍然一愣:“开审了?” 先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怎么如此突然? “是,”彭元悟点头,“我早上去了一趟京城,正好碰上这件事。在提刑院,由詹大人主审。” 袁瑶衣有些不解,便问道:“可他是枢密使,怎么能去提刑院?” 朝廷的每个衙门有自己的事务管理,枢密院主管军务,而提刑院则负责司法案件、审判犯罪之类。 彭元悟道:“这件案子,不是官家全权交给詹大人了吗?所以他只要和提刑院之间处理好,是可以如此的。问题是,他今日是直接去的提刑院,突然提审此案。” “突然提审?”袁瑶衣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说詹铎并未提前与提刑院通气儿,擅自为之吗?就连官家也不知道? 彭元悟皱起眉,叹了一声:“真真切切,我经过时还听见了里面的击鼓声。是案子开审了。” “那,”袁瑶衣张了张唇,声音很轻,“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彭元悟摇头:“闲人不得入内,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如何。只是看出事情突然,提刑院的大小官员先后慌张的进去。” 屋中一静,夕阳惨淡的光洒在门前。 袁瑶衣两只手捏在一起,眼睛从屋门看出去,望向京城的方向。 厚山镇离着京城有一段路程,彭元悟回来需要些时候,那么在此期间,是不是已经出了结果? “我想去趟京城。”她的唇角微动。 她一刻也等不下,必须去京城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彭元悟一听,忙摆手劝阻:“天太晚了,就算过去的话,城门也关了。倒不如在家里等着,指不定詹大人会派人来送信儿的。” 袁瑶衣摇头,手摁着桌面,从凳上站起:“我要去,路上快些走能赶得及。” 她抿紧唇,眼中带着坚定。 彭元悟看她,随后嗯了声:“我和你一起吧,正好用家里的马车。” “不用,”袁瑶衣对他扯出一个笑,“我自己租一辆马车就行,正好也回去探望一下老夫人。” 这事还是不要扯上彭元悟的好,对方已经相看过姑娘,自己和他走太近并不好,也得顾忌人家姑娘的面子。 见此,彭元悟想了想,便应下来。并给了袁瑶衣一个地址,是他在京城里的朋友,有什么事儿可以去寻求帮忙。 袁瑶衣谢过对方,便利落的收拾了下,拿着一个小包袱出了门。 至于对连婶和伍氏,她只说是邺国公府的老夫人想见她,让她去一趟。 正巧彭元悟站在一旁,便帮着说了句是这么回事儿。两人以为是彭元悟去国公府给老夫人诊脉,就没多想,只盯住袁瑶衣路上小心。 就这样,天才将擦黑的时候,一辆马车离开了厚山镇,沿着那条东西长街走了出去。 第219章 她找了匹好马拉车,为了在路上快些走。可终究是天黑了,着实急不得。 坐在车内,只听见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车内没有灯,袁瑶衣抱着小包袱坐着,往前看便是一道门帘。透过帘布,能看见挂在车外那盏灯的灯光。 好在虽然天黑,但是路上倒也顺当,在城门关闭前,袁瑶衣进了城。 才进城门,她便下了车来,给了车夫车资,对方还要赶回厚山镇,两人简单话了两句,便就此告别。 袁瑶衣往前走了一段,便上了一条主街。 好在京城繁华,即便是夜晚也很热闹,随便雇上一辆车,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邺国公府。 时隔三个月,袁瑶衣重新站在那座宏大的府邸外,心境已大有不同。 以前,她只想着逃离,觉得那高墙内是禁锢。现在,她觉得还是个人的心境使然,不开心,在哪里也是不开心,反之亦然。 她没有去正大门,而是走进旁边的那条巷子,是她以前为数不多几次进出詹府的那条路。 高墙上,那扇边门紧闭。 她走过去推了下,门被从里面锁了,于是手去拍了拍上头的门环。 黑夜里,响声很明显,惹的墙内的狗开始叫唤。 袁瑶衣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开门。因为詹铎习惯从这里进出,所以总有家仆会留意着这边。 她想知道那件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也想知道詹铎怎么样了。上次他押着犯人回京的时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算算也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他的腿应当已经全好了吧?或者,他白日里忙完案子,现在已经回到德琉院。 正当她想事情的时候,墙内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开锁的声音。 吱呀一声,边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袁娘子?”门房的张叔手里灯笼一提,照着门外的女子。 “阿叔,是我。”袁瑶衣应了声,对人浅浅一礼。 张叔往旁边一让:“袁娘子快进来。” 等袁瑶衣进来边门,身后便吱呀一声,门扇重新关死。 “不知世子他回府了没有?”她问道。 张叔上前两步,摇摇头:“世子已经几日没回了,方才我听见你拍门,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没回来吗?”袁瑶衣不禁掐了下手心。 果然,事情如此棘手吗? 第89章 第 89 章 张叔是一下下人, 有些话自然不敢多说,只道可能是詹铎公务繁忙。 袁瑶衣也不多问,彭元悟先前说提刑院是关着大门的, 必然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很难知道。 “我来给老夫人送些助眠安神的腰。”她拍拍挂在手肘上的包袱,道声。 既然詹铎不在府中,那就去老夫人处看看。 府里的人都知道袁瑶衣当初给老夫人治好了头疾,如今张叔一听是送药,便也不敢怠慢,提着灯笼领人往念安堂走。 现在已是四月中, 院中草木葱郁。 袁瑶衣上回走这条路还是严冬, 两旁单调萧索。 偌大的府邸很是安静,可能是最近詹家发生了太多事情,总让人感觉到有种压抑感。 等到了念安堂外,一个婆子见是袁瑶衣,便跑进去禀报。 袁瑶衣等在垂花门下,头顶悬着的灯笼落下淡淡的光,映照着这一片地方。 春日衣衫单薄,她站在那儿,身形好生纤细。 没一会儿, 院内有了动静。 院门开着半扇, 袁瑶衣往里面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腰身微欠, 对着来人作福。 “瑶衣见过尤嬷嬷。” 来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尤嬷嬷, 她手一挥, 遣走方才通信儿的婆子,自己提着裙裾上了门台。 “袁娘子, 你怎么来了?”尤嬷嬷脚一抬,跨出了门槛。 袁瑶衣站直身子,看着对方抿了抿唇:“我在厚山镇听说了兵器偷运案开审了,我便来京里看看。” 对于来京的目的,她并不遮掩。这个府里没有蠢人,稍一想想就会知道她来做什么,倒不如直说。再者,以前尤嬷嬷对她诸多照顾,也是真的。 尤嬷嬷回头往院里看了眼,回来压低声音道:“案子?” 袁瑶衣手攥了攥,而后点头:“我姨丈牵扯在这桩案子里,人现在还关在厚山镇衙门的地牢里。” “袁娘子,可老夫人马上就要睡了。”尤嬷嬷道了声。 “嬷嬷放心,瑶衣不会乱说话。只是春日风大,担心老夫人的头疾,故而过来探望。”袁瑶衣笑笑,从包袱中拿出两包药,“这药是我给老夫人配的药,安神助眠。” 见她这样说,尤嬷嬷松了一口气:“你是个懂事的,我没什么不放心,既如此,随我进来吧。” 她倒也不是故意拦着,只是最近府里糟心事太多。二公子还关在刑部大牢,如今世子又在提刑院,老夫人年纪大了t,为这些事可十分头疼。 这时候,要是有人再去跟前哭天抹泪的,那就是给老夫人添堵。就比如纪氏,老夫人已经不许人进念安堂。 至于袁瑶衣,先前救过老夫人,人又安稳有分寸。老夫人挺喜欢这女子的,说不准心情还能跟着好些。 说着,尤嬷嬷便先一步进了院门,往旁边一让,伸手作请。 袁瑶衣乖顺的跟着,一路穿过院子,进了正屋的门。 第220章 她的嗅觉灵敏,一踏进屋里,察觉到细微的药苦味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老夫人用药了。看来这位老人家还是受到影响了。 正屋的那张榻是空的,从里间传出来两声轻咳。 果然,下一瞬尤嬷嬷便道:“老夫人在卧房,娘子跟我进来吧。” 袁瑶衣道声好,随着人一起进了里间。 进去后,药味儿更加明显。 老夫人坐在床边,两只脚落在脚踏上,正把手里的水碗交给旁边婢子。 “老夫人,袁娘子来看你了。”尤嬷嬷笑着走过去,在人身旁弯下腰,手指着站在门边的袁瑶衣。 袁瑶衣往前一步,做了一礼:“瑶衣见过老夫人。” 老人家坐着,花白的头发规整挽着,只别着两枚墨玉簪子。比起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人竟是苍老了许多,气色差,双目浑浊。 “瑶衣,你回来了?”詹老夫人坐直身子,道了声。 袁瑶衣笑着应下:“来京里有点儿事,顺道来看看老夫人。” 詹老夫人扯了下嘴角:“你有心,过来坐下。” “我不坐了,”袁瑶衣摆摆手,面上总带着轻轻的笑,“我来给您揉揉头穴。” 詹老夫人一愣,眼中闪过不解。 边上,尤嬷嬷将两包药往前一送:“袁娘子惦记老夫人,给你送来这安神药。” “这样啊。”詹老夫人嗯了声,眉间硬着的那团蹙起,在这时缓缓松开。 尤嬷嬷忙说是:“我这就下去将药熬了,让袁娘子给老夫人摁摁头穴。” 如此,屋中伺候的人走了出去,只留下袁瑶衣和詹老夫人。 袁瑶衣扶着老夫人躺靠在软枕上,自己像以前那样,给对方摁头。 手指尖落上的时候,她能试到人的经络,可能是近几日忧思太过,并不太稳。她也不多问,只是安静做自己的事。 老夫人合着眼睛,摁在头顶的手力道适中,没一会儿便觉得舒适了,便轻轻送出一口气。 一时间,房中安安静静,小桌上的那炉安神香袅袅散发着香气。 等帮老夫人按摩完后,袁瑶衣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好久没有这么安宁了,”老夫人道,身子缓缓起来坐正,“还是得你这手艺才行啊。” 袁瑶衣站到一旁,浅浅一笑:“老夫人平时还是得注意些。” “坐下吧,和我说说话,”老夫人指着一旁的绣蹲,“最近府里事多,实在扰得我心烦意乱。” 袁瑶衣依言坐下,双手叠着放在腿上:“老夫人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夫人笑了声:“就你会哄人开心,有些事真的难办。还有,当初让你出府,我没想到世子会追去厚山镇。” 袁瑶衣垂眸,指尖捏着一点儿香罗带:“老夫人知道了?” 这件事当然瞒不过老夫人,就算是纪氏恐怕也能看得出。但是以詹铎现在的身份,她们绝不会大肆拿来说。 “也怪我当初决定太草率,让你受了委屈,他那边也怨我。”老夫人苦笑一声,无奈道,“从那以后,回府的次数越发少,就说今日这案子,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袁瑶衣见老人家精神不济,不好过多去问,免得人再伤神。 “老夫人是最了解世子的人,应该会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世子做事向来稳妥,这次相信也会。” 老夫人沉默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人才抬起头来:“瑶衣你说得对,他一向有自己的打算。当初离开家几年,自己能闯出一番功绩,如今这次定也能够顺利过去。” 袁瑶衣点头,又安抚了两句。 “我没事儿了,”老夫人笑笑,舒出一口气,“天晚了,你便住在府里吧。” 说着,便朝外头唤了声,后面,尤嬷嬷走了进来。 得知老夫人的安排,尤嬷嬷一一应下。 从念安堂里出来,天已经很晚,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洒下一片皎洁的光。 “今日不知道袁娘子回来,没来得及准备客房。以前你在德琉院住的,便去那边住吧。”尤嬷嬷带着人往前走,一边说道。 袁瑶衣说好,左右老夫人知道她和詹铎的事,在这个时候也不必扭捏作态。 两人沿着游廊往前走,到处安静的很。 尤嬷嬷看看身边安静的女子,和以前一样乖巧,惹人心疼:“你担心世子是不是?” “是,”袁瑶衣点头承认,轻着声音道,“外头说,他是强行提案审理。” 尤嬷嬷叹了声:“外头说得没错,谁也没想到世子会突然如此。白日里,族里的人还来过,说世子此举是想害死二公子。现在不仅提刑院不安定,连国公府也不安定。” “这么严重?”袁瑶衣皱眉。 “既然老夫人留你住下,有些事情也无需瞒你,”尤嬷嬷语气顿了顿,脚下一停,“世子恐怕近期内回不来府里了。” 闻言,袁瑶衣呼吸一滞。她料到案子麻烦,可是没料到如此严重。 詹铎是当朝三品枢密使,是官家亲封的邺国公府世子。这桩案子也是官家交给他的,为何现在他要强行提审? 是如之前的猜测,牵扯到北诏,朝中有意压下此案,怕影响和谈 她觉得后背发冷,不敢想詹铎如今这般做了,后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尤嬷嬷看她不语,便继续道:“世子如今的处境不容易,朝中尽是对他的不利言论,家中亦是如此。” 第221章 “可是,”袁瑶衣喉间发哽,好容易说出几个字,“他既已这样做了,这案子便只能继续审下去,对吧?” 尤嬷嬷嗯了声:“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全京城都知道了,只能继续。” 袁瑶衣眼帘微垂,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 所以,詹铎他是故意为之吗? 。 提刑院。 已是深夜,这处专管刑罪处罚的衙门仍旧灯火通明。不仅威严的前堂如此,连平日安静的后院也是如此。 后院的一处房间,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接着,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 “大人,他们这是真不想放咱们出去吗?”重五气冲冲的走去书案旁,单臂掐腰,“我说回府拿两套换洗衣裳都不行。” 书案后,詹铎身穿官袍,正看着手里的卷宗。 “我这里有一套便装可以换,无碍。”他视线不离卷宗,简单道了声,“以前长途行军,从头到尾都是一套衣裳,不必那么讲究。” 相对于随从的情绪波动,他面上很是平静。 闻言,重五苦笑:“我的世子啊,这能和行军打仗相比吗?” 詹铎抬头,从书卷后露出一双疏淡的深眸:“一样的。” 和上战场一样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90章 第 90 章 詹铎站起来, 走到房门边,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月光明亮,连远处的景物亦能看清。 “去年的这个时候, 我们还在龙虎岛,”他细长的眼睛微眯,单手背在身后,官袍的广袖垂下,叠出一层层的褶皱,“都道是我赢了那场海战,可是谁又知道在那里死了多少人?” 重五本来还气呼呼的, 闻言脸上浮出悲伤:“大人现在已经回京了, 而且那次你毁了北诏所有战船,他们元气大伤。” 有些事提起来,仿佛还能嗅到当时弥漫的血腥气,耳边是痛苦的呻.吟。 “你觉得我们赢了?”詹铎淡淡道。 “当然赢了,”重五肯定的点头,“大人连升两级进了枢密院,这就是官家给的肯定,还有北诏如今的议和,是大人赢了。” 詹铎保持着看月的姿势:“既是赢了, 那么这桩案子为何迟迟压着不审?” “这”重五说不出, 低下头去。 他只是跟随詹铎的随从,有些事情不好乱说。可是这件兵器偷运案, 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现在詹铎握在手里的证据, 完全可以顺利审理清楚。 官家那边态度不明,朝中一片反对, 分明是想这件案子一直压下去,直到渐渐淡忘,就如同许多积压的陈年案一样。 “可能,”t重五支吾着出声,“是因为目前北诏使团准备来京,等他们走后,官家会让案子审理。” 詹铎脸一侧,看了眼重五:“连你也觉得,我不该提审这件案子?” “大人,”重五低着头,小声道,“虽然很多事我不懂,但是看得出,这案子底下牵扯的太多了。” 不止是北诏,还有朝廷里的那些官员。真要是全部挖出来,整个京城都得跟着震动。 詹铎皱眉不语,面色疏冷。 重五深吸一气,干脆提高了点儿声量:“大人,你知道现在多少人盯着你?真继续下去,可能官家会对你” “对我如何?”詹铎薄唇微动,颀长身姿立于门边,“我既查清了,便会继续下去。那些死在外的将士们,总要给他们一个公道,让他们瞑目。” 那些隐藏在朝中的、平时道貌岸然的人,他既知道了,就会揪出来。 凭什么,那些在外拼杀的将士吃最差的,药是假的次的,还有那些黑心之人将本朝兵器运去关外。 不真动手处理,最终,大越朝引以为傲的所有东西,最终也会被偷走。 重五听着,只能心中一叹,也明白詹铎是打定了主意,将案子进行到底。 也许就在明日,便会将那些与北诏暗中勾结的大臣揪出来。可是这样的话,詹铎也将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 案子审理得不好,刚好是给人递刀;审理得好,可说起来又是他私自提审,并未提前请示官家 怎么看,这个局面最后都是对他不利的。 。 邺国公府,德琉院。 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净简单,没有打理什么好看的花草,只是正屋外那两株硬朗的松树,依旧青翠。 尤嬷嬷和袁瑶衣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念安堂。 见着袁瑶衣回来,玉莲倒是十分高兴,里外忙活着给人收拾屋子。 还是以前住过的正屋的西间,玉莲进去帮着铺好了被褥。 “瑶衣娘子在这里住几日?”玉莲圆圆的脸蛋儿,咧嘴笑着。 袁瑶衣站在屋外廊下,手搭着旁边的柱子,看着这个院子。 闻听玉莲问她,便道:“两三日吧。” 玉莲站到旁边来,嘟哝着:“现在这德琉院是真冷清,世子不回来,你也走了,平时也没人过来。” “可能是大家伙都有事做吧。”袁瑶衣道。 依稀记得詹铎受封世子的时候,这个院子可说是热闹,总有人各种借口过来。 “那倒是,”玉莲点头,凑近来神秘兮兮道,“白日里,夫人还让族里的几个长者来了府里议事,说是想把二公子接出来。” 袁瑶衣看着对方:“接出来?他不是打死了北诏的人,关在刑部大牢,怎么能接出来?” 第222章 只见玉莲压低声音道:“我正好过去帮忙,无意间听了一耳。说是世子不再追究兵器偷运案,惹北诏不快,二公子就可以回来。” 这话让袁瑶衣听得心惊,内心也就越发明了了此事。 果然是与北诏有关,那些暗处的人坐不住,所以拿詹钥来逼詹铎退让。而詹家这些人,居然真的想让詹铎罢手此案。 他们是否忘了,是詹铎金榜题名,给腐朽的詹家带来生机;是詹铎龙虎岛海战大胜,凭本事挣到了现在的三品枢密使 “哪有那么简单?”她稳稳情绪,道了声。 玉莲点头:“我也这么想,二公子杀了人,与世子审案有什么关系?完全讲不通啊。” 袁瑶衣抿抿唇。或者很多人都像玉莲这样,看不到最深一层。其实,詹钥就是有人拿来想牵制詹铎的。 这个还是表面上的,暗中的呢,会有派人去对付他 时候已经不早,与玉莲简单话了几句,袁瑶衣回到了正屋。 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既然案子还没审完,那么明日必定继续。如今只要不是官家开口,案子定然不会停下。 她想着早些睡下,明日一早便去提刑院看看。能不能进去另说,能听到些什么也好。 屋门关上,她下意识往东间看了眼,那里是詹铎的卧房,黑乎乎的没有点灯。 都说他很少回来,她从屋中的清冷气儿便能感觉出来。 吹熄了正间的灯,她回到了西间,那个以前曾住过的房间。 短短的功夫,玉莲已经给她收拾好,松软的被褥,柔和的熏香,桌角的瓶花 蓦的,她的视线落在桌上,那里摆着个方正的箱子,不大不小。 房间别处都是原来的样子,这箱子却不是她的。她走上前去,手落在箱盖上,想是不是詹铎的,有人给暂时放在这里的。 看这箱子,像是平常放书用的小箱。 袁瑶衣并没什么睡意,便想着里面有书的话,可以拿出来看看。 于是,她轻轻掀开了箱盖。 里面放着的,果然是整整齐齐的书册。 她随意拿起最上头的一本,看着蓝色的封皮:“陈氏本草集录。” 是药籍。 袁瑶衣手指一紧,脑中想起当初重五说过的话。对方说,詹铎正月南下去安通的时候,给她寻了好多的医书药集 就是这箱吗?这么多? 还记得詹铎正月初四离京,问过她想要他带什么回来。她那时候一心离开国公府,怎么回他的,现在已然忘了。 她继续看着箱中的书,有几本封皮很新的书,书封上的字刚劲有力,她能认出那是詹铎的字迹。 所以,那些别人不愿割舍的医书典籍,他真的都给她抄了一份,并且装订成书。 他说过她可以继续学习医理,果然是真的。 突然,她看见贴着箱边的地方有一册旧书,书页泛黄,与别的书格格不入。 袁瑶衣伸手抽了出来,看到了书封是空白的。大概是翻阅了许多次,书封边缘起了卷。 手指一捻,便就放开了书封,然后看到了内页上的字。只看了一行,她的眉间便蹙了起来。 这不是医书,而是詹铎的书。 确切的说并不是书,而是一本记录着人名的名册。是他以前在水师营带过的将士,那些已经阵亡的人。 上面清楚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籍贯,阵亡的日子 厚厚的一册,这得是多少人? 也就在这一瞬间,袁瑶衣明白了,詹铎为何会强行提审兵器偷运案。因为他见太多手下将士失去性命,直接或者间接和那些勾结北诏的大臣有关。 不根除,这样记录着死亡的名册还会越来越多。 她不忍再看,将书册给合上。 所有人都说詹铎冷漠无情,高高在上,其实他明明心中是柔软的。 他感念同袍情,他会爱人。 。 翌日,天空压着厚厚的云彩。 没有了温暖的光线,四月天了也让人感觉到一份凉意。 一大早,提刑院外面便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册的,目光俱是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袁瑶衣来得早,便站在了最里面。尤嬷嬷让玉莲跟着她,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有个照应。 大门关着,连外面把守的衙差也比平日里多许多,空气中压抑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人群中窃窃私语,讨论着今日这案子能否审完,最后会不会给结果?是真正的大白天下,还是随意糊弄过去? 等了一会儿,一匹枣红马奔驰而来,停在大门外。 马上之人是个魁梧的男人,手里握着缰绳,抬头看眼高悬的提刑院门匾,而后利落从马上翻身而下。 衙差恭敬跑过去,从男人手里接过缰绳。 那男人身着官服,四十多岁的样子,大踏步踩上台阶。同时,大门开开一些,将人给迎了进去,而后,立马又将门关上。 “是功远候,他怎么进去了?”玉莲小声嘀咕。 袁瑶衣侧过脸去看对方,问道:“功远候?” 玉莲点头:“对,杜永山。” 杜永山,摇安郡主的夫婿,那个从最军队最底层一步步起来,后来封侯的男人。也就是杜明孝的父亲。 袁瑶衣知道这个人物,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何会来提刑院?” 第223章 “可能是监审?”玉莲不确定道。 袁瑶衣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案子重大,官家总得派个信得过的人来监审。 杜永山同样军中出身,是否对詹铎来说,算有利? 正在这时,大门再次打开,一队衙役从里面跑出来,直冲人群而来。 第91章 第 91 章 那些衙差个个配着宽刀, 大踏步跑着,神情严肃。 围观的人见着,不自觉生出畏惧, 自然的往两旁退开,就这样让出了一t条路来。 衙差们脚步不停,从人群中跑过,沿着街道一直往前。 入群中窸窸窣窣的话语,猜测那些衙差去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另一队人却来了提刑院外, 是京畿营的人。京畿营是由功远候杜永山掌管, 可见这队兵士是他吩咐过来的。 很快,京畿营的士兵将人群往外驱赶,挥舞着手里的长枪。 提刑院大门外被清出来一片空地,但是人群并未就此散去,反而更想知道后面的事。 天空中的云彩越发厚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玉莲翘着脚张望,因为面前站着个京畿营的大汉,她也只敢小声说着。 袁瑶衣看着提刑院的大门,心提的老高:“以往审案子也会如此吗?” 杜永山来监审, 为何还带着一队人马? 她很难不往詹铎身上去想。 玉莲摇头:“提刑院是审案子的地方, 和军中没什么来往。” 这一点袁瑶衣知道,所以才觉得蹊跷。审一件案子, 京畿营却派来了人。 至于提刑院里面发生了什么, 外面人半点儿不知道, 只是偶尔传出来一声惊堂木的拍响声。 人群中有说这案子得审到明天了,有人说功远候是来让枢密使放弃案子的 说什么的都有, 也有那没了耐心,离开回家的。 半晌的时候,一个宫中的内侍进了提刑院,看热闹的人群才又重新打起精神,猜着来人做什么?是不是官家来了旨意。 事不关己,一些人往往说话风凉。 袁瑶衣揉揉额头,昨夜睡得不好,现在头微微的疼。 玉莲见了,指着不远处的一间茶楼:“看来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结果,娘子去茶楼歇歇吧?” 袁瑶衣道声好,便和玉莲一起走出人圈。 才出来,就见着几人匆忙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张望着提刑院的大门。 见状,袁瑶衣叫下一个半大小子:“跑这么急,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哥停下,袖子擦擦额上的汗:“漕运司的漕运使被抓了,听说还有户部的判尚书省户部事。” “被抓?”袁瑶衣一惊,又问,“为何?” “自然是牵扯到兵器偷运案了,”小哥道,手指着城南的方向,“官军和衙差现在满街的跑,今儿还不知道要抓多少人呢?” 说完,人就抬步跑开,去了提刑院外,等着看热闹。 袁瑶衣站在原地,眼睛看去城南方向,那边多是官员和富户居住的地方。这是案子真的开始要办了吗? 漕运使是四品,户部判尚书省户部事是五品,都是不小的官 “这到底怎么了?要把人都抓来提刑院吗?”玉莲问道。 袁瑶衣回头去看提刑院,唇角动了动:“就算是抓人,也是先送去刑部大牢。” 压抑的沉闷天气,忽的生出一丝凉风,迎面吹来。 袁瑶衣额间的发微微而动,手心习惯的攥了攥。 一定是提刑院内,詹铎开始正式审案,拿出一样样证据,证据确凿,当然可以去抓人。关永山有京畿营,大把的人手可以用。 都做到这一步,案子只能继续往下审,哪怕越挖越多,也断无再压下之理。 这样看来,兵器偷运案水落石出,只是迟早。 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明明这看来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心中就是觉得越来越不安。 木木的,她被玉莲带着进了茶楼。 一间小小的包厢里,她终于有把椅子坐下,耳边也没了那些人群的讨论声。 玉莲将一盏茶送过来:“娘子,这茶泡得不错,你尝尝。” “嗯。”袁瑶衣接过来,手心上接触到暖意。 看来玉莲选的这间包厢是用了心,虽然不大,但是那扇小窗看出去,正对着提刑院。 “娘子,你坐着喝茶,我瞅着快要下雨了,去找把伞来。”玉莲站起来,遂出了门去。 包厢里只剩下袁瑶衣自己,她放下那盏茶,并没有喝的心思。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在这里干等着没有用。这件案子今天必然是审不完的,后面也只会越扯越多。 而那个公里来的内侍,肯定是带着官家的旨意,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起来,站在窗口往外看。 自从昨夜无意中看见詹铎的那本名册,她便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进行到底。 天阴霾得厉害,可就是迟迟不降雨,仿佛故意将这沉闷弥漫着。 没一会儿功夫,玉莲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崭新的,一看便是去杂货铺里买的。 “娘子,我刚在外面听人说,又有官员被抓了。”玉莲把伞往墙边一支,走到窗边说道。 袁瑶衣回神:“又有吗?” 今天的京城,许是没有安宁了。怕是邺国公府中,现在也热闹的很,詹钥不可能出刑部大牢了,想是后面也要走官司。 第224章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阴沉的原因,总觉得马上就会黑下来似的。 袁瑶衣和玉莲从茶楼里出来,继续站去提刑院外。此时,不少人已经离开,留下些想等结果的人。 而关永山的那队京畿营士兵,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这时,提刑院的大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正是关永山。 只见他下了阶梯,一手捞过随从递上的马缰,然后翻身上马,身形稳稳坐于马背上。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见他同自己的手下吩咐了什么,而后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迈开四蹄奔驰出去。 看关永山去的是宫城方向,有人说他是去给官家复命。 “复命?”玉莲小声嘟哝着,“那是不是案子审完了?” 袁瑶衣不语,盯着提刑院,那两扇大门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关上;而京畿营的人也未撤走,仍旧守在这里。 此时的提刑院,看上去诡异的安静,连惊堂木都没在响起。 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没有进去的人,也没有出来的人,就好像那座掌管刑罚的衙门是座空的、假的。 不过,倒是等来了憋了一天的雨。 那云彩好像终于承受不住,滴滴哒哒的落下雨来。 剩下的人也陆续跑开,有人想避雨,也有人觉得今天可能和昨日一样,不会出结果。 天是真的要黑了,不远处的茶楼已经点了灯。 “娘子,要不咱们回去吧,明日再来。”玉莲撑开伞,往袁瑶衣头顶上一遮。 袁瑶衣始终看着提刑院的大门,轻轻道了声:“再等等。” 雨滴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 起先,这雨下的还算慢,想来是憋了整整一天,渐渐地便大了起来,四周的景物开始模糊。 围观的人早已走干净,那一队士兵换上蓑衣,仍旧守在提刑院外。 “走,回去吧。”袁瑶衣轻叹一声,侧过脸看玉莲。 即便有伞,裙裾还是能被雨水湿到。她只想知道詹铎如何了,可也不好总拉着玉莲等。 玉莲点头,道:“说不准府里已经有消息了,毕竟国公爷也会打听的。” 袁瑶衣笑笑道声好。要说詹韶康能听到些许消息是可能的,不过他应该无法插手,毕竟这件案子现在彻底闹大了。 以詹家和纪氏的态度,现在或许巴不得和詹铎撇清关系。 两人在雨中转身,踩着雨水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袁瑶衣回头,看见雨中来了一辆马车,黑色的马踢踏着,停在了提刑院大门处。 接着,大门里有人走出来。 一个衙差在门台上撑开伞,回身接应着后面走出的人,将伞去遮到了对方头顶。 伞下的男人一身官袍,因为光线暗,那身耀眼的绯色没了阳光下的夺目。他身子颀长,站在门台的边沿一顿。 远远的,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傲气质。 “娘子,是世子!”玉莲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袁瑶衣已经迈步往前走,发丝上立时落上雨水。 的确是詹铎,他从大门一出来的时候,她便认出他了。同时,她也看到了他双手腕上的铁镣铐。 眼见她跑进雨里,玉莲赶紧跟上,擎着自己手里的伞去遮。 可是才跑了几步,只见面前寒光一闪,接着便是一生毫不客气的呵斥。 “大胆,往后站!”高大魁梧的士兵粗着嗓门,手里的银枪一伸,边挡住了两个女子的去路。 袁瑶衣顿住脚步,秀巧的眉毛上沾着雨滴,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门台处。 而那边,隔着一层雨幕,男子同样看到了她。 詹铎皱着眉,袍袖下的手攥紧,稍一动,便带着镣铐的铁链发出响声。他眼睛半眯,隔着几丈远,女子纤弱的身形感觉摇摇欲坠。 她怎么来了,是一直在外面等着吗? “大人,请上车。”一旁撑伞的衙差说t话还算客气。 詹铎薄唇抿平,往下踩了一级台阶,下落的雨水瞬间染湿了他的鞋面。 最后朝雨中的那柄油纸伞看了眼,他便上了马车。 这一切,袁瑶衣都看在眼中,分明隔着不远,可她和他就是说不上一句话。她过不去,他过不来。 她看见他进了马车,车帘一落便再看不见他。 而这时,早先进去的那个皇城内侍走出来,同样上了那辆马车。 没有很久,马车从提刑院门前离开,车轮碾压着雨水,辘辘前行。那些守了大半天的京畿营士兵,整齐列成两队,跟在马车后面。 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袁瑶衣站在原处,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小声喃喃:“他会去哪儿?” 第92章 第 92 章 雨越下越大, 街上空荡荡的,石板路上漫着水。 从提刑院回到邺国公府,袁瑶衣下半身的裙子已经湿得差不多。 她和玉莲进了边门, 就近站在廊下整理着。鞋子浸了水,脚又湿又凉。 这些她并没在意,一路上都在想,詹铎去了哪儿?他明明审理案子,为何给他带了镣铐? 那个内侍一起上了马车,是把他带进宫里了?是官家的意思?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纠缠,就如同现在乱糟糟的大雨, 让人烦躁却又没办法控制。 第225章 “娘子, 咱们从廊下走吧,会绕些路,不过淋不到雨。”玉莲提议道,一边甩着雨伞上的水。 “好。”袁瑶衣道声。 想来詹铎的事儿应该已经传回府里来,也不知道詹韶康会怎么做? 两人沿着游廊走,不免就会经过詹韶康的书房,果然离着一段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伴随着纪氏略显尖利的声音。 “怕是夫人又在跟国公爷闹呢。”玉莲小声道,手拉上袁瑶衣的手腕, “娘子快些走, 咱们别碰上才好。” 袁瑶衣随着人往前迈步,转头去看了眼风雨中的鹤鸣堂。 明明詹钥杀了人, 真真切切的过错, 詹家的人想尽办法想把人接出来;而詹铎, 公公正正的办案,反而被家中人各种责难。詹钥的错, 不是詹铎造成,却想让他承担。 好没有道理。 回到德琉院,袁瑶衣换下湿衣,然后就坐在桌前写信。她握着笔,认真的写着每一个字。 玉莲熬了姜汤,放在桌角,她不识字,便也不知道袁瑶衣写的什么:“娘子是否要去念安堂?兴许老夫人会知道世子的事。” “不去了,让老夫人好好休息。”袁瑶衣写完信,口里对着纸张吹气,“玉莲,一会儿雨停了,让人去给元洲侯府送一封信。” 玉莲道声好,元洲侯府离着国公府不远,两家时常走动,送一封信过去并不难:“给耿家二姑娘的?” 袁瑶衣点头说是,脑海中有了那个可爱小姑娘的身影。 既然国公府如今这么乱,倒不如去打听元洲侯府,耿芷蝶当然会把知道的都说给她。 雨小了,派去送信的人很快回来,并着一起来的还有耿芷蝶身旁的招嬷嬷。 房檐下嘀嗒着雨,袁瑶衣出屋来迎人:“招嬷嬷。” 招嬷嬷走到正屋外,对着门边女子施了一礼:“瑶衣娘子安好。”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简单招呼过,两人便进了屋去。 袁瑶衣领着人去了自己房间,给对方拖了绣凳:“没想到嬷嬷亲自过来了,下雨天又黑,劳烦你了。” 招嬷嬷坐去凳上,摆摆手道:“娘子不必客气,要是我家姑娘知道你回京了,定然早就来看你了。只是现在天晚,不好让她出来。” “省的,”袁瑶衣一笑,“蝶姑娘还小,天凉还是别出来的好。” 高门家的女儿,想出一趟门可不是随意的事情,更何况还是深夜。 招嬷嬷跟着笑道:“许久未见,娘子还是这般通透。娘子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便好。” 到底有过一路同行的情分,而且袁瑶衣救过耿芷蝶,招嬷嬷内心里有一份感激与敬重。 “实不相瞒,”袁瑶衣见对方如此,便也直接说道,“便是这兵器私运一案,世子他在傍晚时被带走了,不知道人到底去了哪里?” 招嬷嬷颔首,神色严肃下来:“娘子说的这些,蝶姑娘交代过。只是,侯府也不知道世子去了哪儿?” 袁瑶衣认真听着,心里紧紧揪着,并不像她面上这么安静:“我瞧见一个内侍跟着上了马车” 后面的话她不敢随意说,心知对方也会明白。 果然,招嬷嬷嗯了声:“倒也是有可能的。娘子你别急,这件事复杂,听我慢慢给你说。” 袁瑶衣点头,给对方斟满了茶:“嬷嬷请讲。” “是这样,”招嬷嬷托着凳子凑近了些,“我们家大姑娘会帮娘子去打听。” “大姑娘?”袁瑶衣一怔。 耿家大姑娘耿芷眉?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只是稍许的从别人口中听过,说是个挺厉害的姑娘。会骑马,会耍鞭子,小时候住在外祖家,跟着一帮练武的表兄弟,等耿家将人接回来的时候,人的性子已经定了型。 说起来,耿芷眉在京城中还有一件事人人都知,便是她明言不会嫁人,只招赘婿 招嬷嬷嗯了声,给出一个安心的笑:“对,大姑娘与摇安郡主家的公子相熟。今日杜侯爷不是去提刑院监审了吗?去问问杜公子,他定然会说的。” 袁瑶衣自是知道杜永山会知道这件事,苦于她并不认得杜明孝。倒是听詹铎偶尔提起那两人,说杜明孝和耿芷眉之间像仇人一样,一见面不出两句话就能吵起来,然后杜明孝打不过,每次都是耿芷眉赢。 很难想象出,一个花孔雀般的倜傥贵家公子,被个小女子打得到处躲。 “杜公子真的会说吗?”她小声道,“别的我也不问,只想知道世子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招嬷嬷看着袁瑶衣眼中的询问,干干的一笑:“娘子放心,肯定能问出。” 怎么会问不出呢?一物降一物。 。 翌日,雨停了。 天空并未放晴,仍旧阴霾着。 院中的两株青松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针叶上还沾着水珠。 袁瑶衣没出去,一直呆在德琉院。 如今的邺国公府,就像这阴沉的天气。早上,玉莲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些消息。 说纪氏昨晚在詹韶康书房大闹,还砸了一对古董玉瓶,惹怒了詹韶康,将她禁足在院中。 可是纪氏哪里肯消停?竟偷着跑出去,找到了念安堂又是一顿闹,说詹铎要害了詹钥,他们母子俩如何凄苦。 詹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受不了那般闹腾,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詹韶康彻底发怒,让人将纪氏绑在了祠堂。 第226章 邺国公府,现在是真的乱套了。 袁瑶衣想着等到耿芷蝶那边来了消息,自己就离开国公府。 到了傍晚的时候,元洲侯府的夫人来了府上,说是探望老夫人。 耿芷蝶自然跟着前来,也就来了德琉院。 “瑶衣。”小姑娘跑着进了院门,跟着的招嬷嬷出声提醒着小心脚下。 时隔几月不见,袁瑶衣觉得耿芷蝶长高了,那张圆圆的脸儿也突出了一点下颌,开始出脱模样。 “蝶姑娘。”她对着来人福了一礼。 耿芷蝶穿着鹅黄色的衣裙,跑起来像一只飞舞的蝶儿。 “瑶衣,你跟着我走,我今晚带你去。”小姑娘也不多废话,上来拉着袁瑶衣的手边说了来意。 袁瑶衣知道耿芷蝶过来,是来给她詹铎的消息,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安排她去见詹铎。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仔细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现在走吗?”她问。 耿芷蝶点头,小脸很是认真:“对,我姐帮你问好了,你放心就好。” 得到确认,袁瑶衣赶紧应下,然后回去房间收拾了下,这厢就跟耿芷蝶出了德琉院。 元洲侯府人还在念安堂,应该会再坐一会儿。这也不碍事,耿芷蝶与人说了会提前走。 到了大门处,那里摆放着两顶轿子,是元洲侯府的。 耿芷蝶拉着袁瑶衣上了自己的轿子,等人坐好,招嬷嬷便跟轿夫说了声。 轿子抬起,从国公府大门出去,径直上了大街。去的不是元洲侯府,而是相反的方向。 “终于可以说话了,”耿芷蝶伸了个懒腰,往袁瑶衣身上一靠,“阿姐不让我乱说话,现在就咱俩人,应该没关系了。瑶衣你想吃什么?小云楼怎么样?” 小姑娘正是爱粘人的时候,两只小手顺势就抱上袁瑶衣的手臂。 “吃饭?”袁瑶衣问。 耿芷蝶认真的点头,t眼中带着期待:“小云楼的河鲜最好了,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急,等戌时再去就行。” “戌时吗?”袁瑶衣有些哭笑不得。 被耿芷蝶急匆匆拉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时候不等人,需得快点儿,没想到是小姑娘想吃河鲜。 到底是年纪小,还不太懂什么焦虑忧愁,心思简单。 “自然是,”耿芷蝶道,声音清甜,“阿姐出马,一定成功。” 袁瑶衣应了声是,事情既如此,便就听由耿家姐妹安排。只是,耿芷蝶应当只是负责接她出来,知道的事情并不多,而后面便会是耿芷眉安排的吗? 等从小云楼出来,便见到门外站着一个高挑青年。 耿芷蝶欢快的跑过去,唤了一声“杜家哥哥”。 袁瑶衣便知道来人是杜明孝。 果然,杜明孝朝她走过来,在三步外停下:“袁娘子,我现在带你去见詹铎。” 话语言简意赅,不解释,也不赘述。 袁瑶衣点头,便跟着人走到街上,上了一辆马车。而杜明孝则骑上一匹骏马。 耿芷蝶自然坐着轿子,和招嬷嬷一起回了元洲侯府。 马车在街道上前行,走了一些功夫,而后慢慢停下。 袁瑶衣从马车上下来,见到眼前是一座院落的后巷,墙壁很高。 她看了眼前方几步外的杜明孝。 “这里是大理寺,”杜明孝道,边把手里缰绳系在木桩上,“他就在里面。” 袁瑶衣看着那方高墙:“大理寺?” 所以詹铎强行提审兵器偷运案,官家还是会追究。 相比于提刑院,大理寺才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最高衙门。 “这里是大理寺后门,走吧,我送你进去。”杜明孝道了声,而后自己迈步走在前面。 闻言,袁瑶衣赶紧跟上。 第93章 第 93 章 显然, 杜明孝提前安排过,两人很顺利的从后门进了大理寺。 夜里的衙门,安静的很, 就连那悬挂的灯笼,都莫名透着一份诡异感。 沿着昏暗的廊道走着,一个衙差在前面引路,一语不发。 隔着两三步是杜明孝,身穿一身暗色的衣袍,步伐端稳:“牢狱这种地方与别处不一样,什么都有可能看到, 袁娘子一会儿不要害怕。” 他微一回头简单交代了句。 袁瑶衣应了声是, 步伐并不落下:“谢杜公子帮忙。” 一路而来没怎么说话,趁着走路的功夫,她道了声谢。 杜明孝微微一笑,那张脸顿时变得潋滟:“阿铎和我一起长大,本也想寻机会过来探望他,倒也不是全然为了袁娘子你。只是没想到,耿芷眉要今晚就过来。” 前面的话还算平常,越往后,总让人觉得口气无奈。 “等后面, 我也会谢过耿家大姑娘的。”袁瑶衣道声, 毕竟今日是能成,是耿芷眉的原因。 闻言, 杜明孝眉头一皱:“你谢她?她又没做什么。” 他笑了一声, 没再说什么。 走过这一段廊道, 便到了大理寺的大狱。 一排排的阶梯之上,是一座砖石建造而成的堡垒, 高大而坚固,上面看不到一扇窗,只两扇紧闭的牢门。 牢门上方是一张匾额,刻着两个大字,大狱。 一阵风来,挂在门两旁的灯笼晃悠着,摩擦出吱吱的轻响。地上那一团红色的光影,亦跟着来回晃动,血一样,让人发瘆。 第227章 衙差开了门,径直走进去。 杜明孝在门边停下,往里面看了眼:“袁娘子跟着进去吧,咱们没有多少功夫,有些话快说。” 袁瑶衣说好,朝对方做了一福,而后走进了大狱。 才进来大门,迎面便感受到一股阴冷,夹杂着说不清得奇怪味道,令人作呕。 她稍一站适应了一下,这才看清面前的是一条甬道,一直通向前面。光线不好,总觉得没有尽头。 她提起步子,去跟上前面的衙差。 始终与人隔着三四步的样子,穿过了甬道,然后便到了地牢。此时不仅味道更为难闻,还有人痛苦的呻.吟 衙差还是一句话不说,大踏步往前走。 袁瑶衣跟着,眼睛不禁往两边的牢房中看。她看见了里面蓬头垢面的犯人,有的挤成一团取暖,有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心口越发揪紧。都说进了大狱,什么人都免不了一顿刑。 又往前走了一段,衙差终于停步,随后转过身来。 “最边的那间,别说太久。”他手指划着,声音冷冰冰的。 袁瑶衣颔首,然后小跑着越过对方,朝他指的那间牢房过去。 相比于刚才的牢房,最边上这里更加昏暗,也更加潮冷。 她走到牢门外,手扶上粗粝的木头,往里面看去。 牢房的最上面有一处小小的气窗,瞧着也就巴掌大小,从那里透进来一束外头的月光。 清冷的月光正好落在一个颀长的身影上,他面墙而站,一身单薄的白衣,头发散开披在背上。 袁瑶衣手指收紧,想要再往前一步,却碰上了牢门的锁链。 哗啦一声轻响,在安静中那样明显。 墙边的人身形微动,随之转过身来,头顶的那束月光,跟着从他肩头滑落。 “瑶衣?”安静中,响起了男子不确定的声音。 袁瑶衣喉间发哽,咽了几咽,可仍觉得喉咙被堵住:“嗯。” 最终,还是最简单的嗯声用来作回应。 詹铎快走两步,到了牢门处:“你怎么来了?” 他声调平静,唇边勾出温和的笑,细长的手握上女子搭在牢门上的手。 “我,”袁瑶衣吸吸鼻子,眼睛涩得厉害,“你没事吧?” 怎么会这样?这个意气风发的枢密使,能文能武的榜眼郎,如今被困囹圄。那套绯色官袍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囚服。 詹铎笑,眉眼舒缓:“我没事。” 他的话,袁瑶衣并不信,人都关到大理寺牢狱了,还说没有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憋住眼泪,没有多少功夫给她,她想多知道一些。 詹铎的手臂从牢门伸出,手掌去抚上女子的脸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现在既心疼又欣喜,心中明白的确定,他心仪的女子在意他。大理寺,她是想了多少办法才能进来啊? 袁瑶衣皱眉,眼角一软,泪珠便跟着滑落下来。她不想哭,可是不知怎的,牵扯上詹铎,总会让她特别爱掉泪。 一道牢门之隔,两人一内一外,詹铎隔着牢门,为她拭着眼角的垂泪。 “真的没事,你别哭。”他安慰着,很想要拥住她,可是冷硬的牢门成了阻隔。 袁瑶衣抬手抚上他的手背,眼眶红着:“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天大的事了,是官家将他关了起来,可他都这种处境了,竟还笑着来安抚她。 “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传来。 袁瑶衣明白那是衙差在提醒,时候已经差不多了。可她还有好些话要说,好多疑惑没解开。 “瑶衣,我是故意为之,”詹铎道,指肚流连在女子娇嫩的脸颊,“而进到大理寺也在意料之中。” “什么?”袁瑶衣不解,到底是什么故意为之? 詹铎知道袁瑶衣不能久留,便继续道:“如今案子肯定会继续下去,只是不会在提刑院了,太大了,牵扯的太广,官家后面定然会安排三司会审。” 袁瑶衣听着,这些朝堂啊、会审啊,她终究知道的少,只想知道詹铎他会怎么样? “是官家把你关在这里的?”她问。 所以,后面也会问责与他的,是吧? 詹铎点头,手指一收握住她的手:“当然,众目睽睽,毕竟强行提审的确是我做的。” 袁瑶衣叹了一声,看着牢门内的男子:“会没事吗?” “嗯。”詹铎点头,“有些事现在不好对你说,后面我会跟你解释。” “好。”袁瑶衣点头。 到此,她不再去过多的问什么,只晓得他给了她承诺,说会没事。 那她就相信。 詹铎轻轻一叹,眼帘微垂:“不过,一顿罚是免不了了,或者褫夺封号,贬为庶民?” “没关系,”袁瑶衣抿抿唇,想让自己声音更清楚些,“我可以上山采药,等一步步的,再开一间药堂。” 阴暗的牢房中,想起男子清朗的笑声:“好,都听娘子的。” 他笑着,面上带着轻松和愉悦。 这时,又传来两声狱卒的咳声,比之前更加明显,听着已经有些不耐烦。 “回去吧。”詹铎笑着道,手指去捻了捻袁瑶衣的耳珠。 袁瑶衣耳垂一痒,抬手揩揩眼角:“好。” 她往后退着,脸颊擦着他的掌心,因泪雾而朦胧的视线仍不清晰,男子那张好看的脸实难看清t。 第228章 “那我等你出来。”她冲着模糊的人影说了声,而后转身离开。 她往前走着,脚步微乱,眼泪不争气的又滑了下来。 她没往回看,所以便不知道詹铎一直站在牢门处,那只手擎在半空,久久不落,直到她身影消失,仍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 袁瑶衣准备离开邺国公府,临行前去见了老夫人。 詹老夫人身体不太好,她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帮人按了头穴,又帮人熬了药,这才离开。 尤嬷嬷出来相送,两人走在出府的路上。 “府中最近也是事多,一件接着一件。”尤嬷嬷叹了声,语气中掺着无奈。 袁瑶衣缓缓迈步,安静听着:“会好起来的。” 尤嬷嬷瞅了她一眼,摇摇头:“要是世子出了事,詹家以后恐怕就难了。”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一辈子,这座国公府的事早已经看透。上一代的男丁就比较平庸,要不然詹韶康也不会娶闳州周家的女儿。 好容易这一代出了詹铎,和家中却不亲近,只有老夫人将人拉着,那眼皮子浅的纪氏,竟还妄想着自己的废物儿子能当上世子?到头来有什么? 有些事情不能不信,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如何也是枉然。 前面就是边门了,袁瑶衣把包袱将肩上一搭:“嬷嬷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就行。” 尤嬷嬷勉强扯出一个笑:“二公子定然是会被判的,至于世子,受了这一遭,后面也不知会如何?” 袁瑶衣安抚了对方两句,便告了别,从边门出去,离开了邺国公府。 出来后,她租了一辆马车回厚山镇。 在京城,她帮不到詹铎,倒不如先回去,家中姨母和连婶也会担忧她。 等回到厚山镇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正赶上连婶做好饭。 伍氏赶紧迎来院中,一把拉上袁瑶衣的手:“瑶衣,衙门那边有了消息,说是你姨丈被冤枉的,过两日就会回家。” “真好,”袁瑶衣扯唇笑着,“姨丈可以看到小孙儿降生了。” 自己男人即将出来,伍氏是高兴,可是看见袁瑶衣苍白的脸,一颗心又往下一沉:“说到底,这件案子多亏了枢密使。要不是他,这案子怕就悄没生息的一直压下去了。你去了一趟京城,他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事?” 厚山镇虽然消息慢些,但到底案子很大,很多人都在传,自然也知道詹铎被带走。 “他会没事的。”袁瑶衣淡淡道,然后借口饿,拉着伍氏一起进了正屋。 同一天,京城里,官家将这件兵器偷运案交由三司会审,凡牵扯的官员,一律依法处置。 短短几日,案件便审理清楚,真相大白。 除了武器偷运案,还有另外两桩案子也惹人议论。一件是邺国公府次子詹钥的花楼杀人案,一件是枢密使詹铎越权强行提审案。 两人的案件定夺,也就在这两日。 第94章 第 94 章 厚山镇这两日都在议论一件事, 便是兵器偷运案。 一开始,只当这桩案子是件普通的偷盗案,谁知后面越挖越深, 据说身为枢密使的詹大人曾隐藏身份深入调查,从授州到安通,再由安通回到授州,长长的一条运河上,他处处仔细调查。 而那也仅仅只是开始,后面回来继续深挖调查,才知道这种事情已经存在许久, 至于到底有多久, 有人说能追溯到先帝的时候。 那些兵器最终运去了关外,到了北诏人手里。造成如此的情况,自然是朝中某些官员牵扯其中。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内外,民间百姓更是群情激奋。谁家有兄弟、儿子在军中的,无不痛骂那些污吏,将士不是死在敌人手上,而是被自己人害死 自然,这件案子不能轻易放下, 官家下令三司会审, 凡确定牵扯此案的官员,均会严办。 至于北诏要议和的事情, 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是敏感。官家的意思是, 案件归案件, 议和归议和,两厢都会办。 对此, 百姓们是赞成的。他们希望有平稳的生活,可是更希望能挺直脊梁,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安稳,去忍气吞声。 说到三司会审,根据枢密使詹铎先前呈交的案件卷宗及文书,下面的事情很好调查。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牵扯到案子的人抓的抓、判的判,明明是和煦的阳春四月,偏就有一种暗潮涌动的紧张感。 也就五六日,这件兵器偷运案被审理了清楚,严办的严办,无罪的释放,并由官府赔偿些许补助。 袁瑶衣的姨丈简纣,便是在案子彻底大白的情况下,终于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时隔五个月,人已经瘦了许多,被衙差带出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 伍氏,大儿子简尧夫妻,小儿子简正,一家人都到了厚山镇衙门外等着,包括袁瑶衣和连婶。 总算将人盼了出来,一家人哭的哭笑的笑,悲喜交加。 还是袁瑶衣上去劝了两句,说有话回家说。 她将简家人带回自己家,让连婶安排了饭菜。 因为顾及简纣的身体,袁瑶衣劝手伍氏先在厚山镇住两日,等人恢复些精神气力再回华彩镇,正好也让彭元悟过来给简纣看一下身体状况。 “亏了瑶衣你,不然这个家可真散了。”伍氏百感交集,拉着袁瑶衣的手掉着眼泪儿。 第229章 两人站在廊下,四月璀璨的阳光洒在院中。 刘嫂家的那株柿子树越发茂盛,几乎有越墙而过的架势。 袁瑶衣帮伍氏擦着眼泪,笑着安抚:“都过去了,后面都会好好的。” “就是就是。”伍氏笑笑,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几个月来担惊受怕,她可不比在牢中的男人好受一点儿。 一旁的伙房中,连婶正在忙着烧菜,隔壁的刘嫂也过来一起帮忙,正在里面说笑着。 袁瑶衣拉着伍氏去了墙下的长凳上坐下:“如今姨丈可以回家了,布铺买卖也好,表嫂也要生了,接下来都是喜事了。” “就你嘴甜,”伍氏破涕为笑,拿衣角拭着泪,“那你呢?要不跟姨母一起回去?” 袁瑶衣摇头:“我现在挺好的。” 伍氏稳了稳情绪,轻叹一声:“詹大人的案子,听说也快开审了。我就不明白,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关起他来?” 提到詹铎,袁瑶衣笑容一淡:“他会没事的。” 嘴上这样说,可心中明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强行提审,终究是詹铎自己为之。那么多人看着,朝中自然少不了对他的弹劾,后面必然也是和兵器偷运案一样,会开审。 只是,相对于兵器偷运案,詹铎的这件案子不仅牵扯着朝堂,还牵扯着邺国公府。 伍氏没再多说,只是拍拍袁瑶衣的手背,好似是给以鼓励和依靠。 两日后,京城那边来了消息,花楼杀人案有了结果,邺国公府的二公子詹钥,被判杀人有罪,发配西陲苦寒地从军,此生不得回京。 袁瑶衣是从彭元悟口中听到的,说是过两日詹钥就会离京,为此纪氏在府中大闹,寻死觅活的,将老夫人再起气晕过去。 至于詹韶康,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御史弹劾教子无方,削去了可有可无的闲职。 可想而知,现在的詹家会有多乱。一旦邺国公府倒下,连带着下面的宗族就会跟着衰败,一日一日等着而已。 事情一件一件接着来,后面跟着的便是詹铎的案子,由大理寺审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天,不少人围在大理寺外,有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有些是兵器偷运案获得清白的百姓不用说,他们是用这种方式为詹铎求情。 没有詹铎强行提审,便没有兵器偷运案的真相大白,也挖不出藏在朝廷中的蛀虫。要是这样的官吏都会被重罚,那当真是寒了百姓的心。 所以,大理寺审案时也是十分头疼,要顾忌民意,又不能不管朝廷律例,当然还有宫里官家的意思。 这位年纪轻轻的枢密使,可是官家一手栽培出来的,身上又有赫赫战功,可不是詹钥那个草包能比的。 思来想去的,都是棘手。 一天即将过去,大理寺终于出了结果:詹铎私自提审案子,触犯本朝律法,细查之后,发现是与提刑院之间的交接出了问题,但是后果已经造成,必须给与刑罪处罚。 詹铎被削去枢密使一职,但念及之前的战功,流放之罪可免,官职将至八品,不日去地方上任。 这一结果出来,等在外面的人一片哗然,有人觉得可惜这青年才俊,竟要去小地方做个不起眼的小县丞;有人觉得庆幸,性命保住了,有才华终究能登山再起。 袁瑶衣也在人群中。 “也好也好。”连婶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人没事就好。” 袁瑶衣也是松了口气。对,人没事就好。 就像当日在大理寺的地牢,詹铎曾跟她说会贬为庶民。无所谓,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不都是一天天的过活吗? 邺国公府的人天恒贵胄,可他们过得开心吗?厚山镇的百姓平凡简单,你能说他们过得痛苦吗? 其实好坏与否,全在于自己。 审判的告示被贴在大理寺外的墙上,上头只有判决的结果,并没有写后面詹铎会降职去哪里。可能还需要走吏部那里,然后再定夺。 袁瑶衣站在人群外,艳阳下身影单薄。 “娘子,要不要去邺国公府看看?”连婶问道。 袁瑶衣摇头:“不用,咱们回厚山镇等消息。” 现在的邺国公府,恐怕才是最乱的。詹钥被发配充军,詹铎被降职,于詹家来说可是不小的灾难。 不如先回厚山镇,相信詹铎很快会送消息给她。 她猜的并没有错,就在回家后的第二天,重五找了来。 彼时,袁瑶衣正在帮伍氏收拾东西,伍氏和简纣准备午后回华彩镇。 许多日不见重五,人消瘦了不少。这几日,他因为詹铎的事儿到处奔走,眼底躺着一抹疲惫。 两人进了正屋,袁瑶衣让对方坐下,这才开了口:“大理寺不准外人进去,不知道世子现在怎么样了?” 重五端起茶碗灌了两口,而后抹抹嘴:“倒是没有人为难世子,瑶衣娘子别担心。” 闻言,袁瑶衣心中稍松:“告示上说,他降为八品,不知道后面会去哪里?” “我来正是说这件事的,”重五坐正,正经了脸色,“公子会去安通,任职那边的县丞。” “安通?”袁瑶衣略感意外,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地方。 重五点头:“是安通,那边的县丞修建江堤不利,被撤职查办,正好有空缺。” 这样一说,袁瑶衣算是明白上来。她和詹铎上回去安通,那个孟大户便是县丞的小舅子,还有抓村民去修江堤的事儿,定然是离开后,那县丞被撤了吧。 第230章 如此,可不正好有个空缺。 既是安通,确也不错。 “他什么时候去?”她问,心中盘算着自己能否跟他一同去。 重五叹了声:“今早有艘官船南下,世子便随着一同走了。他来不及跟娘子你道别,就让我来跑这一趟,说清楚。” 袁瑶衣一怔:“已经走了?” 这样快吗? 可是想想,官府办事有自己的章程,詹铎已经不是枢密使,手里的权力自然也没了。但听重五还称他世子,应是没有被褫夺封号。 重五点头,然后便说自己要回国公府处理一些事宜,后面也会去安通。 见他还有事忙,袁瑶衣便没有多留,送人出了院子。 她站在院门处,看着重五出了巷子,回头时,见着伍氏走过来。 “我要回华彩镇,后面你有什么打算?”伍氏走上门台来,笑着看面前娇艳的少女。 “我,”袁瑶衣唇角一弯,笑得俏丽,“要去安通。” 伍氏跟着笑:“好,去吧,路上小心,等到了后给家里来信报平安。” “姨母觉得我可以去?”袁瑶衣问,声音轻和如风。 “当然可以,”伍氏点头,去握上女子的手,“想做什么就去做。” 最简单的话语,往往就是最大的鼓励。 袁瑶衣吸了口气,下颌一点:“我知道了,姨母。” 又过了十几天,表嫂胡玉娘生了一个女儿,白白净净的好生可爱。 袁瑶衣见姨母一家和和美美的,自己这边便收拾好,和连婶一起上了一条南下的船。 五月了,风中带了热气,运河两岸的芦苇茂密葱茏。 袁瑶衣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后退的景物。 安通,去了就能见到他了。 第95章 第 95 章 船在运河上南下, 热气从窗口吹进来。 相比于京城,越往南,越有夏日即将来临的感觉, 一天比一天热。 袁瑶衣选了一间不错的舱房,较为敞亮,她和连婶两个女人家住着也舒适。 连婶打开箱笼,从里面拿出一套单薄的衣裙:“娘子一会儿换上这套薄的,这天儿怪热的。” “好,”袁瑶衣应了声,在窗边回头, “明明在这河上也走过几遭, 可是岸边的景物每次都不一样。” 连婶将箱笼重新放好,闻言笑了笑:“一年还有春夏秋冬呢,哪能时时一样?” 袁瑶衣点头,觉得这话说得对。 她重新看去窗外,几根手指来回捏着,心中盘算还有几天能到安通。 这次南下,她并没有给詹铎提前写信,就在路上的功夫来说,她应该比信先到安通。 当然, 除了去安通的事, 她还在想阿兄袁安与,想来对方也已离开墨河, 回了家乡。 一切顺利的话, 人应该在家中备考。闳州是州府, 秋闱就在那里参加,也没有几个月了。 “要说, 这船上的日子倒也宁静,”连婶收拾完,去了凳上坐下,“咱们离开前,我不是去了一趟邺国公府吗?” 袁瑶衣嗯了声,这件事她知道。 连婶是周家老夫人安排给她的,但是要离开京城的话,总也要跟邺国公府招呼一声。 “我倒是忘了问阿婶,那日老夫人有没有交代什么话?”她从床边离开,到了桌前坐下。 连婶摆摆手,提着水壶倒水:“没见着老夫人,她身子一直不爽利,我是和尤嬷嬷说了两句。” “这样啊,老人家的身体真该多注意。”袁瑶衣端起水碗,抿了一口。 清凉的水入口,让人有了些清爽感。 连婶称是,然后又道:“我还听了一件事,关于夫人的,她被送出国公府了。” “送出府?”袁瑶衣放下杯盏。她是知道纪氏几次气到老夫人,可是人到底是国公府的夫人,如何就被送出府了? 连婶啧啧两声,面上显然没有对纪氏的惋惜,反而有种出气的痛快:“是真的,尤嬷嬷亲口说的。事后,我还找了玉莲,的的确确送走了。” 她喝下碗里的水,抿抿嘴唇,才认真打开话匣子。 “她气到老夫人是真,怎么着都算是不孝;然后就是关于二公子的事儿,她跑去族里,要那几位长辈出面给国公爷压力,想给二公子重新弄个好去处。” 袁瑶衣皱下眉头,眼帘微垂:“可是已经判了,这样做真能行?” 纪氏也是大胆,刑部前脚判了案子,她后脚就想捞儿子,真当朝廷律法是儿戏? “就是说啊,”连婶赞同,嘴角一撇,“单说想救人这就算了,关键她还许诺给那几个长辈好处,想拿国公府的私产给那几人。你想,国公爷知道了能允许?” 袁瑶衣听得一惊,实没想到纪氏除了大胆,还如此愚蠢。真的是为了救儿子心切,心里乱了吗? 就如此的做法,不说老夫人了,詹韶康定然也不允许。身为府中主母,不好好操持家里,却想着把家中东西分出去 连婶叹了一声:“听尤嬷嬷的意思,国公爷可能是想休妻。” 袁瑶衣听得直摇头,原来詹家现在远比她想的还要乱。 对比着,她如今安静的南下,倒是日子平凡简单。 在运河上走了十几日后,船终于停在了安通的渡头。 时值正午,烈日当头,拂面而来的江风都是热的。 袁瑶衣和连婶下了船,渡头上摆放着装备装船的货物,其中大部分是药材。 第231章 两人从渡头出来一直上了主街,相比于一天里旁的时候,正午街上不算忙碌,很多人都在阴凉处歇晌。 这是第三次来安通,袁瑶衣已经熟悉这里,尤其是上次,詹铎在这里诱捕宁遮,更是呆了不少时日。 宁遮,乍然想起这个人,总觉得事情过去了很久。 兵器偷运案他也在其中,虽说只是个棋子,但是到底触犯了律法,被判斩刑 没再去想别的,袁瑶衣带着连婶一起去了县衙。 县衙的大门开着,里面安安静静,从大门口看进去,正好能看见里面的正堂。 见到她俩往里头张望,守在门房的衙役走出来,指了指旁边的大鼓,道声想告状得有状纸,然后敲响大鼓。 连婶笑笑,走上前去道了声:“差爷,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找新上任的t詹大人。” 闻言,衙役开始打量两人:“詹大人出去了,现在不在衙门,你们进来,到廊下等等吧。” “那大人他去哪儿了?”袁瑶衣问道。 “小东湖,”衙役抬手指了下东方,“大人处理完事情会回来的。” 他想两个女子从京城来,定也不认得路,便就说了出来。 “小东湖,”袁瑶衣念叨着这个地方,随后唇角一弯对连婶道,“阿婶在这边休息,我过去找他。” 她当然知道小东湖在哪儿,便把包袱往连婶手里一送,转身从县衙大门外跑开。 。 小东湖,顾名思义,在安通镇东边,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湖泊,嵌在绿油油的大地上,像一面澄亮的明镜。 重五拿手给自己扇着风,脚步往树荫凉里挪了挪:“也真是好笑了,丢了一只鸭子都能打起来,告到县衙。” 他嘴里嘟哝着,还想着刚才的画面。 两个人在湖边拉扯着,一个人非说另一个人偷了他的鸭子。鸭子在水里游,谁知道是不是游到别的地方了?万一被黄鼠狼叼走了呢? 可是,后面还真给判出来了。 他看去蹲在湖边的身影,蓝灰色的官袍,只看着他瘦而有力的后背,却看不见他的脸。 “大小的,不也是一桩案子吗?”湖边的男子道了声,声音清淡。 重五翻个白眼儿,继续嘟哝:“大人之前统领万军,叱咤朝堂,现在给人家找鸭子。” 明明帮着办了一件大案,官家却让人来这芝麻点大的地方来做个八品县丞。这可是金殿提名的榜眼郎,是去年打赢龙湖岛海战的将军 他心中愤愤不平,哪怕过去许多时日,仍是觉得闷气。 可再看湖边的主子,他好像没事人一样,还有闲心拿着石子儿打水漂。 “大事小事,不都是事吗?”詹铎道,明亮阳光使得他眯了眼睛,看着水面上的漾开的涟漪。 重五摇头,总觉得这次降职,他这位主子爷很开心。三品大员到八品县丞,他这个随从都憋得慌 “厚山镇还没来信吗?”詹铎问。 “没有。”重五回了两个字,自然晓得人问的是袁瑶衣。 一封信寄到厚山镇需要时日,寄回来还需要时日,快的话也得近两个月。 袁瑶衣寻过来的时候,一眼见到了站在树荫下的重五,再往前看,便是身着蓝灰色官服的青年。 他从水边站起,面前正好有一丛荷花,撑开的圆形叶子如翠玉,两朵粉色的花儿高高探出,形成一幅美好的画面。 恰在这时,重五往她这边看了眼,然后惊讶的瞪大眼睛:“你” 袁瑶衣连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对方会意一笑。 重五回头看眼还未有所觉的詹铎,然后轻着步子离开了树荫。 五月正午的风带着热气,立在水边的青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走近了看,便更明了的瞧清楚他宽肩窄腰。 袁瑶衣悄悄靠近,脚踩着松软的草地,并不会发出声音。 “重五,其实这边挺好的。”詹铎看着前方道。 他身后五六步远,袁瑶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脚步定在原地。 她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自己这样悄没声息的,不想被他发现,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 好在詹铎并没有回头,而是看着那丛荷花继续说着:“没什么你抢我夺,也没什么阴谋算计,日子简单。瑶衣,她一定喜欢这样的生活吧。” 乍然听见他提起自己,袁瑶衣勾勾唇角。 是啊,她当然喜欢简单的生活,原来他是知道的。 风摇着水边的柳树,长长的枝条随风微动。 詹铎重新蹲下,双手浸入湖水中,清洗着。 袁瑶衣快走两步,去了他的身后,然后身形一弯,双手从后面捂上了他的眼睛。 下一瞬,她试到了他身体的紧绷,一只手从水里抽出,甚至都没看清楚,便已经抓上她的手腕。有力的手一收,便会捏断她手腕似的。 她怎么就忘了,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有那份警觉在的。她如此突然捂住他眼睛,他定然下意识会把她当成敌人 “嗯,我”她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完整的音,便觉得手腕上一股拉扯力。 这股力道拉着她直接双脚离地,然后整个人从他背后这样往前面栽去。 袁瑶衣瞪大眼睛,眼看着前面就是湖水,他一松手,她一定会栽进水里。 说时迟那时快,她下意识闭上眼睛,身子开始紧绷。 第232章 但是预料中的落水并没有来,而是腰上一紧,被一条手臂给捞住,随之落入一个怀抱。 她惊魂未定,心口砰砰跳得厉害,手下意识去抓着什么。 头顶上方一声轻笑,传来男子清朗又掺着愉悦的声音:“这位小娘子从背后偷袭本官,意欲何为啊?” 袁瑶衣喘息着,眼睛睁开,仰脸往上看,然后对上一张男子的脸。 他的脸生得极好,面皮白皙,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他正笑着,薄薄的唇勾着好看的弧度。 “世子。”她唤了声,声音微微发颤。 第96章 第 96 章 袁瑶衣没想到, 两人的重逢相见会是这样。 她只是想捂着他的眼睛,学小时候对阿兄那样,变着声音, 让他猜一猜自己是谁。 他倒是实在,直接抓上她手腕来了个过肩摔。严格来说也不算是过肩摔,是被他给从身后拉过来抱住。 “你知道我在后面?”她问,对上男子那双璀璨的眼睛。 詹铎干脆往地上一坐,让袁瑶衣靠在自己身前:“本来不知道,但是你捂上我的眼睛,我就知道了。” 他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双手捧上她的脸。 手掌心感受到她细腻的脸颊和浅浅的温度, 眼中亦是她真真切切的模样:“你真的来了。” 她来了,来了安通找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获罪降职,而借故疏远或是想离开。 袁瑶衣觉得被这样抱着有些难为情,大正午的,被别人看见总是不好。 “让我下来。”她拿手推推他,并去掰着箍在腰间的手。 詹铎哪里肯松,手里越发收紧几分:“瑶衣,让我抱一下。” 他的头颅一低,埋在她的肩窝处。当他真真切切嗅到那独属于她的药香气时, 嘴角愉悦的勾起。 袁瑶衣眨巴两下眼睛, 偷着往四下看。好在这时候并没有人,且有这丛荷花遮挡, 倒不至于让他俩太明显。 “你还没说, 怎么知道是我?”她身子放软, 双手去环上他的腰。 “你身上有淡淡舒爽的药香气,你不知道吗?”詹铎道, 怀中的温软让他无比欣喜。 袁瑶衣是知道自己身上有淡香,却从不知是药香。 “好晒。”她小小嘟哝了声。 闻言,詹铎噗嗤笑出声,随后抬起头与她正面对视:“瑶衣,我本还想跟你说些别的话。” 她这一声好晒,让他心中酝酿出的那些话,瞬间不知该如何说出。 “你想说什么?”袁瑶衣问,脸儿半仰着。 看她一脸认真,詹铎凑脸过去蹭了下她的鼻尖:“想说这些日子很想瑶衣,想说让你担心了,想说你来了我很欢喜。” 袁瑶衣眼睛圆溜溜的,清澈见底。后知后觉,他这是跟她说情话吗? “瑶衣,以后不用叫我世子,也不用叫我大人,”詹铎看着她,认真的一字一句,“叫我阿铎。” 一个女子,还是他珍爱的女子,奔波千里来找他,愿意跟着他,他当然要把最好的给她,让她与他平等的站在一起。 她值得。 袁瑶衣微愣,手指正卷着他腰坠的穗子:“这与理不合。” 她听到他这样说,心中是感动的。可是他即便官职降了,但贵族身份仍在,她怎么可能直呼其名? “要那么多理做什么?”詹铎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我说行就行。” 袁瑶衣看着他,这样近的一张脸,五官无一不精致。他是真长得好看,神仙细细雕琢出的一般,难怪不管是周家还是詹家,那么多女子想走近他。 见她眼睛发直,一看便是走神了,詹铎捏了她腰窝一把:“袁瑶衣,你想什么去了,听没听见我说什么?” “诶诶,别痒我!”袁瑶衣扭着身子,咯咯笑出声,“知道了,知道了。” 詹铎轻叹一声,将人搂紧:“那你叫一声。” 袁瑶衣被痒出眼泪儿,眼角润着湿意:“阿铎。” 她的声音柔和绵软,有点儿羞赧,有点儿小心翼翼。 “嗯。”詹铎应下,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以后就这样叫。” 袁瑶衣斜t坐在他腿上,脸颊贴在他的胸前,耳边听得见他胸腔中强健的心跳。 心中缓缓的流淌着暖意。其实她也有话想对他说的,说她也想他,想见他,担心他 只是,女子性情到底内敛,倒不敢像他那样将话直接说出。 “有人,有人。”她耳边听见动静,吓得赶紧去推身旁的他。 他现在是安通的父母官,要是让人看见他抱着她坐在湖边,传出来可怎么好? 她就这么着急忙慌的从他身上下来,连推带搡的,然后身形站得直直的,手里还整理着自己的衣裙。 这时,前面水里的那丛荷花动了动,接着,从里面游出来一只鸭子。 袁瑶衣看着水面,那鸭子惬意的游着,两只脚蹼在水下自得划着 再去看詹铎,他正侧仰着脸看她,嘴边一抹笑意。 “我以为是人来了。”袁瑶衣拿手指刮下自己的鼻子,觉得自己真是大惊小怪,然后又问道,“你不用回衙门吗?” 詹铎从地上起来,一扫衣袖:“是该回去了。” 日头太烈,白花花的照下来,烘烤着人打蔫儿。 这样站起来,也就更加清楚的看全这座小东湖。湖边缘浅的地方,生长着好些荷花、莲花,而越往中间,湖水越澄澈,一叶小舟悠哉的飘在湖面上。 第233章 袁瑶衣双手拱着挡在眼睛上方,往远处看着:“真美。” 前次来安通的时候,也曾经过小东湖,只是那时候是为了案子,并没什么心思赏景。如今事情都过去,静下心来,才发现身边处处是美景。 “改日,我们也去湖上泛舟。”詹铎道了声。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去到水边,然后伸手折了一枚荷叶。 袁瑶衣看着他:“安通这边事务不忙吗?大人还有空湖上泛舟。” 她知道,自从詹钥出事后,他与詹家的关系越发单薄,或许现在只存在于那层血缘了。他没再去过问詹家的事,而詹家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在意他。 毕竟,被官家责罚来了安通做县丞,不再是掌握实权的枢密使。 所以他往后的日子只能靠他那点俸禄。 “空当然有,”詹铎走回来,站到袁瑶衣面前,“你知道的,我处理事情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会有不少空闲的,这几日学会了不少别的。” 他低头琢磨着那片荷叶,指肚抹去边缘的水渍。 袁瑶衣同样看着那片荷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学了别的?” 她印象中,詹铎总在忙公务,要不就是在忙公务的路上,很少见他闲下来。 “我学会了做荷花粥。”詹铎一笑,而后将整理好的荷叶盖上袁瑶衣的头顶。 袁瑶衣只觉头顶被他一摁,然后那枚翠绿的荷叶就戴在了头上,遮住了白花花的阳光。 原来,他是怕她被晒到。 “荷花粥?”她冲他笑笑,不敢相信这位人物会进厨房。 “不信?”詹铎腰身刻意一弯,去与她平视,细长的眼睛一眯,“你应当还没用午食吧?我来做,让你看看我会不会?” 放完话,还不忘在她额头上弹一手指。 他牵上她的手,沿着湖边往前走。 袁瑶衣笑着跟上,抬脸去看他好看的侧脸:“所以,你之前一个人蹲在水边,是想着折荷花回去做粥。” “不是,”詹铎下颌一扬,嘴边漾着微笑,“是那两人为了丢鸭子争吵不休,吵得我头疼,我在水边缓一缓。” 袁瑶衣一听,不禁噗嗤笑出声。在脑海中能想象出那副画面,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时候越叫人难处理。 由此也可以看出,被降职来安通,詹铎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 詹铎采了一朵荷花,给了袁瑶衣:“在大理寺的时候,有些话没来得及和你说。” 这件事,袁瑶衣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被关在牢里,她被杜明孝带进去看他,只是没有机会说太多。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她轻道。 其实她能猜到些许,无非就是案子的事,让官家不得不下令三司会审。他有他的主意,既然如今好好地,那些不提也罢。 詹铎看她,点了下头:“好,过去了。” 从小东湖回来,两人回了县衙。 詹铎如今就住在县衙的后院,简单的四方庭院,没有假山流水,没有奇花异草。和德琉院是比不了的。 一道月亮门连着,这处院子就是县丞的起居之所。 连婶已经进来,正在收拾厢房,重五里面跑着帮忙。 “我去伙房烧饭。”袁瑶衣见状道了声。 她正要朝伙房走,一条手臂挡在她前面,她抬头看。 “说了,我来做给你吃。”詹铎一笑,从她手里拿过荷花和荷叶。 袁瑶衣手里一空,便看着詹铎真的往伙房走去,步履端方。 他是说真的?给她烧饭? 瞧着他走进那间小小的伙房,她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儿,便抬步跟了上去。 走进伙房,她见着他正把菜板放在灶台上,然后把荷花的花瓣撕下几片,放进一旁的清水盆里。 见她进来,他抬眸一笑:“我真的会。” 袁瑶衣看他的表情不似作假,便说:“我帮着洗米。” 事情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做,她帮一把,也好早些吃上午食。 她找到米袋,从里面舀了些米放进盆里。 詹铎走到她身后,将盆子接了过去:“你去生火,我来洗。” 袁瑶衣说好,坐去灶台前,往灶膛里塞了一把草,接着点了火。 “是我娘会做,”詹铎将洗好的米倒进锅里,嘴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小时候,每到荷花开的时候,她都会给我做荷花粥。” 袁瑶衣仰起脸,这是他第一次说他的母亲起周氏。 “你方才独自坐在湖边,是在想周夫人?”她轻声问着,眼睛看着他。 锅里添了水,詹铎将锅盖盖上。一身官服的他站在灶台旁,怎么看都觉得不相宜。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他捞起灶台上的锅铲,拿着铲柄虚虚作势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是在想你。” 他在她身旁蹲下来,歪着脸看她。 “在想,如何将你娶了做娘子。” 第97章 第 97 章 袁瑶衣低下头, 手里转着烧火棍,眼睛中映着澡堂内跳跃的火苗。 冷不丁听到他说娶她,心跳加快了些。可是, 又不知道拿什么话回他。 “你不放花瓣吗?”她小声提醒道,不自在的拿火棍挑了挑灶膛内。 詹铎手里的锅铲往上空一抛,那锅铲转了几圈后往回落下,而后他手一伸利索接住,动作一气呵成。 第234章 “好。”他笑着应下,从她身旁站起。 将锅铲放去灶台上,他便捞出泡在水中的花瓣, 摆好在菜板上, 接着拿起菜刀切着。 袁瑶衣抬头,便看见那个一向高傲的男子,弯着腰,手里拿着菜刀切菜。官袍的袖子撸起,露出两条结实的小臂,右手臂上有一条浅淡的伤痕。 那是在去年冬的时候,他独自跑去巨峰山寻路,被竹刺划伤的 现在的詹铎,完全不像是最初见到他时那般, 变了好多。就像方才, 他手里玩着锅铲,说出去没人会信吧。 不过, 她觉得这样的他更真实, 让人愿意靠近。 不由又想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娶她做娘子。 他是笑着说的,眼中并没有说笑的意思。这话他以前也说过, 说让她做他的妻。 袁瑶衣收回目光,看去灶膛里的火。 应当不可能吧,抛却两人固有的身份差距,没有长辈许可,两人就算成亲了,也无人认可这段婚姻。 “哎哟!”詹铎小呼一声。 袁瑶衣回神,当即抬头去看,见着他右手握着左手的手指,眉头皱着,而那把菜刀就落在菜板旁边。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定然是切到手指了。 要说他拿笔拿刀都行,可厨房里拿菜刀,到底不是一回事儿。 她赶紧站起来,走去他身旁,一边掏出自己的帕子:“我看看。” 她站去他的面前,双手捧上他的手,想着赶紧将手指包起来。 “不用看,只是刀滑了一下。”詹铎两只手握在一起,就是不松。 袁瑶衣皱眉,去掰着他的手指:“手松开呀。” 詹铎站着不动,也就任由她一根根的把手指掰开来。 “哪个手指”袁瑶衣终于将他的左手展平开,待看到他的掌心时,本来想说的话全部断在舌尖处。 他的手指并没有切破,安好无损,细长的手指上还沾着水滴t。 而在他的掌心上,躺着一枚簪子。簪体细长,簪头是一朵盛放的月季,红珊瑚雕刻而成,娇艳欲滴。 “好看吗?”詹铎问,垂眸看着女子娇美的面庞,“当时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会适合我们家瑶衣。” 袁瑶衣看着簪子,本来担忧的心,现在换成了另一种情绪。 詹铎见她不说话,笑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颓败的花坛中,去折那些枯了的月季。面上恬静,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原来,初次相见的画面,到现在还清晰的印在脑中。灰败的阴霾初冬,灵动的少女。 那时的他并不在意她,只是简单的想着负起责任,带她回京。 “月季。”袁瑶衣同样想起了当日。 回想种种,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忐忑与迷茫,小心翼翼的自己,想要找出一条以后的出路,活下去。 詹铎捏着簪子,抬起往女子的发间簪去:“明日,我便在院中栽几株月季,以后闲暇便给瑶衣簪花。” 袁瑶衣的头发扯了下,抬手抚上发侧,那枚月季簪子已经落在那儿。 “好看。”詹铎满意一笑,一双眼睛弯起,里面盛着潋滟的光。 “红珊瑚,”袁瑶衣看他,指肚触上那鲜红的月季,“很贵吧?” 他是直接随船来的安通,詹家如今又不管他,哪里来的许多银钱挥霍? “贵不贵的无所谓,只要你喜欢,”詹铎道,手去捏捏她的脸颊,眼中无比满足,“我很快就会发俸禄。” 袁瑶衣抿抿唇,一听他这般说,便知道这簪子不便宜。 话说回来,一个县丞的俸禄才多少?他统领万军可以,但是在操持家中事务上,应该没那么细的打算。 “好看,我喜欢,谢谢阿铎。”她冲着他笑,弯了一双眼睛。 詹铎嘴角弧度更大,双手去捧上她的脸:“是瑶衣更好看。” 他的眼里心里如今全是她,总觉得看不够,想要给她更多宠爱与呵护。 如今她就在眼前,积蓄已久的思念汹涌而出,他低下头去,抑制不住的想去一亲芳泽 “娘子,我来做吧!”门外一声声音进来。 下一瞬,连婶从外面走进来。 灶台旁,拥在一起的男女迅速分开。 袁瑶衣赶紧坐回小凳上,掩饰一般的说道:“粥开了,可以放花瓣了。” 詹铎应了声,去掀开锅盖,然后锅内的水汽腾空而起。手里随意抓起菜板上切好的花瓣,便洒进锅里去了。 连婶意识到什么,偷偷一笑,便退了出去。 伙房中重又只剩下二人,他们一高一低相视而笑。 。 来了安通镇已经两日,今日迎来一场落雨。 早上,县衙的大鼓敲响了,有人递上状纸,是一场土地纠纷案,兄弟两人从村里一直闹到衙门。 詹铎办事习惯自己见到真凭实据,于是带着两个衙差去了那个村子,已经大半日还没回来。 袁瑶衣和连婶在厢房里做针线,已经熟悉了这边的生活。 窗扇开着,正对着月亮门旁边的那处墙壁。墙下新垒了个小花坛,里头栽着几株月季。 雨露滋润中,月季花娇艳美丽。 “娘子想开药铺?”连婶问,看去窗边坐着的女子。 袁瑶衣点头,手里熟练的给针引了线:“我做别的也不会,开间不大的药铺试试,正好也可以往厚山镇送一些,中间省不少银子的。” 第235章 连婶点头:“那倒是,娘子对药材这方面了解。” “等雨停了,我就出去看看。”袁瑶衣道,心里有了后面的打算。 至少有件营生做,她能有一些进项。詹铎没了詹家那边,单只靠俸禄,要应付不少的开支。 况且,先前在大理寺地牢里说过,他若成了平民,他们便开一间药铺。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从窗口看出去,正见着詹铎从月亮门下进来。一柄半旧的黄色油纸伞下,是他修长挺拔的身姿,让人不由心生四个字,芝兰玉树。 袁瑶衣站起来,走出厢房。 “瑶衣,”詹铎一笑,而后撑伞走去门前,“看我给你带回什么了?” 说着,他摊开自己的手。 袁瑶衣低头,看着他手心里躺着两个圆溜溜的石子儿。确切的说,不是石子儿,是玛瑙。 一颗红的,一颗黄的,上头俱是一层层的纹路,被水冲洗的很是清透。 “大人不是去办案了吗?”她从他手里拿走石子儿,捏在指间看着,“怎么有空捡石头?” 詹铎把伞往她头顶一遮:“他们好生吵闹,居然连我都插不上嘴。我能怎么办?就等着他们吵够了。这段功夫,我便找到了这两颗玛瑙。” 袁瑶衣笑,露出整齐的贝齿:“没想到做官,还会受到委屈。” 她手举高,对着亮光的地方,看着手里漂亮的石头。 “的确委屈,甚至忍气吞声,”詹铎跟着笑了声,其实并没多少在意,“等得空,我把石头打磨好,给你穿好了做香包的坠子。” 这时,连婶端着笸箩从厢房里出来,笑着道了声:“娘子方才还同我说,想开间药铺。” 人就是随便说说,说完就去了伙房烧水, “药铺?”詹铎问。 袁瑶衣放下手,石子儿攥在手心里:“我是想找点儿事情来做。” 这件事,她是自己心中打算的,还没想好怎么与他说。他是安通的县丞,或许会顾虑某些方面,亦或者不想她抛头露面 果然,她说完之后,就见他蹙了蹙眉,抿平嘴唇看着她。 她心中有些丧气,是不是他不愿意?毕竟和当时牢里说的不一样,他没有贬为庶民,大小还是一个官员。 “我还” “可以啊,”詹铎颔首,薄唇弯处弧度,“一间药铺。” 袁瑶衣微怔,眨巴两下眼睛:“你觉得可以?” “自然,”詹铎笑着应道,手过去拉上她的,“我方才在想,可以现在出去找找铺子。” 两人站在伞下,雨砸着伞面噼啪响。 “找铺子?”袁瑶衣道。 她这边只是脑中有了个打算,没想到他想的比她还远,都到选铺子了。 詹铎点头,牵着她的走往前走:“我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 袁瑶衣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你才回来,都不歇歇?” 说着,她低头看着他的鞋,上头还沾着泥浆。 “我不累。”詹铎侧过脸,朝她笑笑,“身为安通县丞,对我管制的这片地方,还是很了解的。” 两人从后门出去,沿着长巷走去前面得正街,一张伞面下,身影并着前行。 下雨天,街上人并不多。 两个人自然的走着,脚下是冲洗干净的石板路。 “要是找好铺子,后面可以去石头村找岳阿伯,他们有什么药,给咱们送来就行。”袁瑶衣说着自己的打算。 想来石头村也已经安定下,前任县丞被抓,孟大户也受了牵连,没有人再去欺负他们。 “好,都听你的。”詹铎应下,手中的伞往身边人倾斜着,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另侧肩头露在雨中。 袁瑶衣看他:“都听我的?” 詹铎扯唇一笑:“当然。以后娘子买卖做大了,可莫要嫌弃我这小官俸禄少。” 他当然会听她的,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他想让她过得舒心。 第98章 第 98 章 初夏的安通, 不时就会下上一场雨。 江水有所上涨,江堤那边被冲毁了一段,大清早, 詹铎便带着人去了江边。 袁瑶衣和连婶则去了正街的一间铺面,是前日她和詹铎刚定下的,后面用来做药材铺子的。 于医术上她学得还太少,眼下便只是单纯的搞一些药材买卖,从小开始做。昨日,她给厚山镇的彭元悟写了信,讲了自己在这边的情况, 并与其商量着药材买卖的事。 一并寄出去的, 还有给阿兄的信。 父母是放弃了她,但是阿兄和小妹她放不下。 铺子不算大,但是门头敞亮,正对着街,来往的人也多。 还没开始收拾,里面稍有些乱,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连婶将窗扇都打开,想给屋里换换气:“要说安通这地方不大,可要做的事还真不少, 咱家大人一天到晚不闲着。” 袁瑶衣正拿布巾擦着桌子, 闻言笑了笑,道声可不是。 有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小镇子同样如此, 平日里琐碎事特别多。不过, 詹铎总能处理好。 她往窗外看了看,雨还在下。这样的雨天, 总让人觉得有种悠闲地舒适。 “阿婶,”她看去忙碌的连婶,指指面前的桌子,“过来歇歇吧。” 连婶应了声,洗干净了手便来了桌前坐下。 第236章 两人相对而坐,手里各自捧t着一盏茶。 袁瑶衣嘴角带笑,眉眼一弯:“周家的管事是明日回去吧?” 昨日,闳州周家的人来了。过来看看詹铎的情况,并问有什么需要。 身为外祖的周家,倒比邺国公府詹家看起来有人情味儿。至今,詹家都没有一封信,更遑论会叫人过来。 如此,倒像是要和詹铎断了关系似的。 当然,这些都是詹铎自己的家事,袁瑶衣不会去过问,她想问的是连婶。 “是明日,想来到时候雨也停了。”连婶喝了口水。 袁瑶衣看她,面庞恬然:“阿婶也跟着我很久了,不若一起跟着管事回闳州吧。” “回去?”连婶一脸不解。 袁瑶衣笑,耐心解释道:“我这边也安定下了,阿婶离开家太久了,家里人总会惦记你。” 连婶是周家的仆妇,家人都在闳州,人已经跟出来半年,总不好再一直让人跟着自己。 连婶放下茶碗,神色变得认真:“娘子怎么又说这种话?我愿意跟着你,家里人也都知道。我不回去,你以后也别想撵我走。” “没有撵你,”袁瑶衣笑,心中暖暖的,“要不,阿婶回去看看家人?” 虽说仆从得听从主家安排,但是人真的出来很久了,怎么会不想念家人? 见人犹豫,袁瑶衣又道:“阿婶放心,这边有重五帮我。” 来回话了两句,连婶终于应下,说明日跟着周家管事回闳州看看。 。 阴雨连绵了两日,终于放晴开。 重新露出的艳阳,比先前更加猛烈,晒着这座临江的小镇。 街上顿时热闹起来,先前存放在仓库的药材,装上板车、马车,往渡头运。药材娇贵,淋不得雨水,所以这样的大日头天儿里,得赶紧装船上运出去。 袁瑶衣站在渡头外,身边一棵梧桐树,树冠投下的一片阴凉地儿,让她免于被晒。 她看着奔腾江水,在阳光下粼粼发光。 渡头忙碌,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那边的嘈杂声。 这时,一个人自渡头往外侧走,傲人一等的身高,总能让人第一眼便看到他。 袁瑶衣一笑,盯着詹铎的身影。 他今日一身便装,淡淡的水青色,看上去清爽又简单,像个儒雅的读书人。 而他也看见了她,站在人群中朝她挥手,好看的脸带着笑。 袁瑶衣走出树荫,小跑几步去了他面前:“事情办完了?” “嗯,”詹铎点头,手指抬起,理着女子额边的碎发,“明明休沐,还得出来做事,父母官做得不易。” 听着他抱怨,袁瑶衣笑:“你说要去一个地方,去哪儿?” 詹铎指指前面:“太热了,咱们先上马车。” 不远处,一辆青帷马车停靠在街边。 詹铎扶着袁瑶衣上了车,自己去街边买了些果子,而后也上了车。 车厢里不必受日头晒,且挂着透气的竹子门帘、窗帘,让人少了几分热燥。 马车辘辘前行,沿着一条东西的街道走着。 詹铎拉着袁瑶衣,让她靠在自己身边:“今天有空,咱们去一趟盘龙村。” “盘龙村?”袁瑶衣眼睛一亮。 其实她一直想去看看的,只是詹铎平常事忙。 “嗯,”詹铎点头,从旁边拿起一个小甜瓜,用帕子擦着,“当日你把银钱给了村长,让办一个学堂,也该去看看如何了。” 袁瑶衣高兴应下。 其实,詹铎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总能将事情处理好。而且,他今天穿这套衣裳是真好看,很趁他这幅皮相。 也不知为何,他明明天天在外面忙碌,偏偏就是晒不黑,皮肤比一些女子都白。 有时候,她很想用手指去戳一戳他的面颊,只是终究还是觉得害羞。 詹铎并不知道袁瑶衣正在心中赞叹他的完美皮囊,掏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便给小甜瓜去皮。 “以前去盘龙村,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他脸微垂,手里熟练地的转着匕首。 袁瑶衣从他的话中听到些许伤感,也就能想到了那座村子,大都剩下老弱妇孺。所以,他才会拼上那么多,去查兵器偷运案。 大概在战场上,他和那些将士除了是上下级,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吧。 詹铎将甜瓜削去皮,切下一片:“尝尝甜不甜。” 袁瑶衣唇瓣一凉,是他那甜瓜喂到了她嘴边,鼻尖能嗅到甜瓜的清香。 她往门帘看看,见着车夫只是专心驾车,并没有往这里看,便张开嘴,咬上那片甜瓜。 “好吃。”她垂下脸,耳根发热。 男子的手臂一揽,将她带着靠去他身上,鼻间吸入一丝略冷的属于他的气息。 她仰脸看他,他也在垂眸看他,然后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有你在身边,真好。”他道。 。 之前来盘龙村的时候是冬天,万物萧条,小小的村落亦如冬日般消沉。 如今正是茂盛的初夏,到处一片郁郁葱葱,村前的那片水泽长满睡莲,当真一幅美丽的画卷。 袁瑶衣和詹铎下了马车,也就是当初第一次来的那个地方。 两人站在水泽旁,看那碧波上美丽的莲花。不远处的浅水区域,几个孩童正在那儿摸鱼,传来欢笑声。 第237章 没有跟任何人说会来这里,所以村里没有人出来迎接,这倒让两人更加悠闲。 “咱们过去看看。”詹铎牵上袁瑶衣的手。 袁瑶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是那群水边的孩子:“好。” 詹铎对她一笑,而后拉着她往前跑,一双身影在青山绿水间穿过,轻盈如云。 那几个孩子见有人跑过来,俱是抬头看。 然后其中一个孩子惊喜的唤了声:“詹大人,袁娘子。” 袁瑶衣认出来,这个孩子便是去年在水中摸蛇尾根的那个哥哥,叫阿山。她离开的时候,他还送了平安符。 “怎么在这儿?不用上学吗?”詹铎站在岸上,笑着问道。 阿山脸上挂着泥,回答道:“我们课业都完成了,没完成的还在学堂。” “学堂?你们有学堂了?”袁瑶衣问。 阿山点头,抬手指着村子方向:“在村子后头呢,一间新屋,很是宽敞。” 袁瑶衣和詹铎同时转身,往村后看去,果然远远地看见了一片崭新的屋脊。 “我带你们去看看。”阿山从水里出来,利落爬上岸来。 他赤着脚,腰间的鱼篓往后一推,捡起地上的鞋便往前走。 乡下孩子没那么娇贵,赤脚走在地上也不在意。 詹铎和袁瑶衣跟上阿山,沿村边的一条小路往村后走,说是小路近。 新学堂就建在村子最后面,边上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着从后山上下来的水。 袁瑶衣和詹铎才来到院墙外,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读书声。往前一走,是院门。 从院门往里面瞅,能看见正堂读书的孩子们。严肃的先生坐在最前面,盯着下面的孩子。 “有女娃在。”袁瑶衣站在门边,欣喜的道了声。 原来村长真的听进去了,让女孩们也可以进来读书。难怪刚才阿山说有的孩子课业没完成,因为女孩们学的晚,肯定吃力些。 詹铎站在她身后,闻言微微一笑:“她们一定很开心。” 袁瑶衣点头,回头冲他一笑:“我小时候就想着进学堂,可是女娃不让。” “以后我教你,”詹铎面上带笑,内里却对她更加心疼,“你若好好学,将来说不准能中个进士。” 闻言,袁瑶衣笑出声,两只眼睛晶晶发亮。 看完了学堂,阿山说把鱼送回家,而袁瑶衣和詹铎则去了一旁的小溪。 来到安通后,虽说整日里不少琐碎事,可是日子真算得上是安稳。尤其到了这里,更加觉得安静惬意。 过晌的阳光没了之前的强烈,透过树冠照着清澈的溪水。 “我们沿着溪水往上走,好不好?”詹铎问,指着眼前的小溪。 “踩着水?”袁瑶衣扇着眼睫。 詹铎点头:“去看看溪水尽头是什么?” 袁瑶衣四下看看并没有人,又看溪水实在清凉,然后点了头。 两人脱了鞋袜,一起下到小溪里,脚下踩着光滑的石头。 詹铎往前走了几步,袍摆掖在腰间,而后他回过身来,伸出自己的手。 “瑶衣,走啊。” 第99章 第 99 章 高高的白果树, 浅浅的溪水。 双脚没在溪中,柔柔的水擦过脚踝,带着动听的响声, 往前流淌。 学堂已经在身后,能听见孩子们朗读诗书的声音,与水声交融在一起。 “村长会不会找来?”袁瑶衣问,小手指勾着男子的小指。 詹铎走在前面,下颌微微扬着,回头来对着她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那双眼睛会自然的弯起t, 使得瞳仁像星光般璀璨, 看着里面似是盛满了柔情。 “不会,”詹铎道,手一张扣上她的手,晃晃她的手,“上来我背你。” 袁瑶衣站下看他:“我自己走就好,为何一定要背?” 她腿脚好好地,再者溪水凉爽舒服。 詹铎正身与她相对而站,手臂一揽扣上她的腰:“喜欢你我才背你,你猜我从小到大背过谁?” 袁瑶衣当然不知道他之前背过谁, 她又不生在詹家, 和他一起长大。 “这都猜不出?”詹铎笑,眼中有无奈和纵容, “袁瑶衣, 你是我詹铎这辈子唯一背过的人。” 袁瑶衣微怔, 而后冲着他笑:“大人,在续恩亭的时候, 你没想过丢下我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里,他差点儿废掉一条腿,为她挖草药,背着她走山路 “说什么胡话?”詹铎故意将脸一板,“丢下你,让我后半辈子孤苦一人?”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喜欢她,非她不可。后来想通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因为是她,认定便是认定。 不可取代。 袁瑶衣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好。” 他在她面前弯腰蹲下,她往前一趴上了他的后背。 詹铎感觉到身上的那点儿小重量,而后双手勾上她的腿弯,自己站起来:“就背着你走到尽头吧。” “嗯。”袁瑶衣应着,双手虚虚环上他的脖颈。 溪边有棵槐树,上头鸣蝉聒噪。 詹铎赤着脚在水里走着,草木丰茂,并看不到小溪的尽头。 而袁瑶衣软软靠在他的背上,脸颊贴在他的后颈处,这样近,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他身上微冷的清爽。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愿意这样依靠他,不再防备,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第238章 他说要背着她走到尽头,是这条小溪的尽头,还是人生的尽头呢? 她微微一笑,干脆闭上眼睛。 都好,小溪的尽头也好,人生的尽头也好。 溪水叮咚,蝉鸣鸟叫,夕阳的光洒下。 “瑶衣,到了。”詹铎停下脚步。 袁瑶衣睁开眼睛,透过他的肩膀往前看去,终于见到了小溪的尽头。 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缕缕山泉,然后汇集在一处,前方一块巨大的石头,那水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倾泻而下。 石头下面一片水潭,清澈透亮,很美。 。 从水潭回到村里,天已经下黑。 陈村长一定要留两人在村子里,说是村民们感谢学堂的事,请他们留下吃酒。 在村口的平地上,摆了几张桌子,各家带上两个菜,就这样摆满了桌面,男女老幼围坐着。 夜里比白日清凉,风中带着莲花的香气。 场面很是热闹,女人们早早吃完,便坐在一旁聊家常,男子们则依旧推杯换盏。 袁瑶衣跟着村长夫人一起说话,两人坐在水泽边。 “要不是阿山说,还不知道大人和娘子来了村里。”村长夫人笑着,往袁瑶衣手里塞了一个桃子。 袁瑶衣接过,道了声谢:“孩子们有书读,真好。” 村长夫人点头:“村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如今大人成了安通的父母官,往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袁瑶衣是赞同这番话的,之前的县丞行事不好,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明明安通是一处富庶地方,偏偏搞得民不聊生。 至于詹铎,他战场上过,朝堂斗过,在民间也有威望,出身士族,见过太多事。打理好一个安通,根本不在话下。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让他头疼的家务事案子。 这时,陈村长走过来,将一件衣裳给自己的妻子披上。 “别在外面太久。”他叮嘱了声。 村长夫人不满的嘟哝了一句:“那边事儿不够你操心的,还专门过来管我?” 闻言,陈村长哈哈一笑,干脆坐下来:“我是过来和你说说话,问问袁娘子是否吃好了。” 袁瑶衣笑笑接话道:“吃好了。” 村长夫人叹了一声:“要是大郎还在的话,也该找个像袁娘子这样的媳妇儿” “说什么傻话呢?”陈村长笑容敛去。 本还和乐的气氛,此时显得凝固。 袁瑶衣知道村长夫人口中的大郎,便就是这两位长辈的儿子,当初跟着入伍去了詹铎的水师营,后来人再没回来。 可能是人喝了点儿酒,又看见眼前欢乐的场面,所以触景伤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此种伤痛并不能让人轻易忘却。 村长夫人拿手揉揉眼角:“不说了不说了。” 陈村长担忧的看着自己妻子,可又不知拿什么话安慰,有时候说多了,反而更徒增伤感。 “村长和夫人,想不想认一个女儿?” 正当三个坐着的人都不知说什么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三双眼睛看过去,就见詹铎正走过来。 年轻郎君一表人才,端方持重。 陈村长站起来,看着詹铎:“大人说什么?” 詹铎站在袁瑶衣身旁,闻言一笑:“让瑶衣给二老做个女儿吧。” 场面一静,四个人像是定在这一刻。 袁瑶衣坐在那儿,三双眼睛都看着她。她仰脸去看詹铎,他正笑着看她。 再看去陈村长,他双手攥着,嘴唇动了几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而村长夫人则一脸惊讶,一直盯着她看。 “这,”还是陈村长想开了口,不自在的笑笑,“大人莫要说” “真的可以吗?做我们的女儿?”陈村长的话没说完,村长夫人开了口。 她声音带着微抖,有些期待和紧张。 袁瑶衣看着村长夫人,对方的眼眶里明显的蓄满了泪水。 “袁娘子,”村长夫人往前坐坐,靠近了些,“我会待你像亲生女儿” “你做什么呢?”陈村长赶忙上来拉住自己的妻子,“定是喝多了,快回家去。” 村长夫人不乐意了,推着丈夫的手。 “好,我愿意。” 女子清脆的声音说道。 场面再次静下来,三双眼睛重又看着袁瑶衣。 袁瑶衣浅浅一笑:“如果两位长辈愿意收瑶衣做女儿,我很开心。” 她当然愿意,有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同样会真心对他们。 “好好,我们当然欢喜有个这么好的女儿。”村长夫人连连点头,再也不管自己丈夫,上来一把抱住袁瑶衣,“我的好女儿。” 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陈村长在一旁舒了口气,转身对着詹铎行了一礼,是感谢。 就这样,原本一场感谢的宴席,如今因为陈村长夫妇认义女,又重新热闹起来。 陈村长让人把自己家里的酒全部拿了出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村长夫人,则拉着袁瑶衣一个个去认村里的人。 袁瑶衣自然认不全,只是跟着一声声的叫着阿婶、阿嫂 而当着众人,她也叫了陈村长夫妇义父、义母。 就这样,小小的盘龙村一直热闹到半夜,村里人才陆续回家。 给袁瑶衣安排的住处,是村后头的一间房子,新学堂的隔壁。 第239章 村长夫人帮着好一顿收拾,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家,并说明日早上起来,让她一定去家里吃朝食,再在村里住几日。 詹铎还没有回来,说是有事和村长商议。 袁瑶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夜空,周遭一片宁静。 又过了一会儿,詹铎回来了。 一跨进院门,他便朝她走过来。 袁瑶衣见他面上带笑,便问了声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当然有,”詹铎颔首,“你有了义父义母,不算是好事吗?还有一件,一会儿跟你细说。” “是算的。”袁瑶衣笑着应道。 家中的父母放弃了她,却在盘龙村找到了另外会疼爱她的父母。 “你刚才在看星星?”詹铎仰头看了眼夜空,然后往墙边走去。 墙边有一架梯子,他扛着搭在屋檐上。 “瑶衣,我们去屋顶上看星星。”他冲着她笑,手里拍拍梯子。 袁瑶衣走过去,双手扶上梯子。 在这里没有旁人,他说过她不必约束自己,就干脆的爬着梯子上了屋顶。 詹铎站在下面,笑着:“真是好身手。” 接着,他三两下踏着梯子也上了屋顶。 两人依偎着坐在屋脊上,一起看着天空的繁星,耳边是溪水欢快流淌的声音。 “你说还有一件好事?”袁瑶衣双手叠着放在他支起的膝上,脸儿轻枕着手背。 她有些困,说话声音绵绵软软的。 詹铎的手轻抚着她的后背,闻言唇角一勾:“去向你的义父提亲了,让他把你嫁给我。” 只这一句话,袁瑶衣的睡意全无:“提t亲?”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坐直身子。 “提亲,娶你为妻。”詹铎看着她,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以后,盘龙村就是你的娘家,多了不起。” 袁瑶衣垂眸:“你是特意如此” 特意给了她这样一个安排,让她有长辈可以依赖。盘龙村为朝廷捐躯的儿郎很多,曾经跟着詹铎,所以詹铎娶一个盘龙村的女儿为妻,谁也说不出什么。 哪怕这个女子是平民。 詹铎双臂一圈,将她抱来身前:“周家那边,届时会有长辈过来,你我的亲事是光明正大。我詹铎,明媒正娶袁瑶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要他想,娶她并不是难事,可是他更想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 袁瑶衣倚在他的怀中,听他细细的说着。 正妻,他说娶她做正妻。 詹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娇娇的、柔柔的,像一朵盛放的花儿,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中呵护。 “我不会让你受苦,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他的手指抚着她的眼角,指尖感受到她卷翘的眼睫,“你的夫君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他很上进,将来会给你挣来诰命封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多好的娘子。” 袁瑶衣噗嗤笑出声来:“为何想得那样长远?”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一直待在安通,或者原本的强行提审案,便是他和官家共同所为,来安通只是一时 “长远啊?”詹铎吻上她的发顶,道,“因为以后我和你要一生一世!” 安静的村子,天空好像特别近,如果手臂够长,就能摘到星星似的。 袁瑶衣唇边印着浅浅的笑,轻轻枕在男子的手心:“好。” 好,与他一生一世,做他的娘子。 今年她十六岁,找到了那条她以后该走的路,与这个真诚待她的男子,携手此生。 第 99 章 高高的白果树, 浅浅的溪水。 双脚没在溪中,柔柔的水擦过脚踝,带着动听的响声, 往前流淌。 学堂已经在身后, 能听见孩子们朗读诗书的声音, 与水声交融在一起。 “村长会不会找来?”袁瑶衣问, 小手指勾着男子的小指。 詹铎走在前面,下颌微微扬着, 回头来对着她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那双眼睛会自然的弯起,使得瞳仁像星光般璀璨,看着里面似是盛满了柔情。 “不会,”詹铎道,手一张扣上她的手,晃晃她的手, “上来我背你。” 袁瑶衣站下看他:“我自己走就好, 为何一定要背?” 她腿脚好好地,再者溪水凉爽舒服。 詹铎正身与她相对而站, 手臂一揽扣上她的腰:“喜欢你我才背你,你猜我从小到大背过谁?” 袁瑶衣当然不知道他之前背过谁,她又不生在詹家,和他一起长大。 “这都猜不出?”詹铎笑,眼中有无奈和纵容, “袁瑶衣,你是我詹铎这辈子唯一背过的人。” 袁瑶衣微怔, 而后冲着他笑:“大人,在续恩亭的时候, 你没想过丢下我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里,他差点儿废掉一条腿,为她挖草药,背着她走山路 “说什么胡话?”詹铎故意将脸一板,“丢下你,让我后半辈子孤苦一人?”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喜欢她,非她不可。后来想通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因为是她,认定便是认定。 不可取代。 袁瑶衣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好。” 他在她面前弯腰蹲下,她往前一趴上了他的后背。 詹铎感觉到身上的那点儿小重量,而后双手勾上她的腿弯,自己站起来:“就背着你走到尽头吧。” 第240章 “嗯。”袁瑶衣应着,双手虚虚环上他的脖颈。 溪边有棵槐树,上头鸣蝉聒噪。 詹铎赤着脚在水里走着,草木丰茂,并看不到小溪的尽头。 而袁瑶衣软软靠在他的背上,脸颊贴在他的后颈处,这样近,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他身上微冷的清爽。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愿意这样依靠他,不再防备,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他说要背着她走到尽头,是这条小溪的尽头,还是人生的尽头呢? 她微微一笑,干脆闭上眼睛。 都好,小溪的尽头也好,人生的尽头也好。 溪水叮咚,蝉鸣鸟叫,夕阳的光洒下。 “瑶衣,到了。”詹铎停下脚步。 袁瑶衣睁开眼睛,透过他的肩膀往前看去,终于见到了小溪的尽头。 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缕缕山泉,然后汇集在一处,前方一块巨大的石头,那水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倾泻而下。 石头下面一片水潭,清澈透亮,很美。 。 从水潭回到村里,天已经下黑。 陈村长一定要留两人在村子里,说是村民们感谢学堂的事,请他们留下吃酒。 在村口的平地上,摆了几张桌子,各家带上两个菜,就这样摆满了桌面,男女老幼围坐着。 夜里比白日清凉,风中带着莲花的香气。 场面很是热闹,女人们早早吃完,便坐在一旁聊家常,男子们则依旧推杯换盏。 袁瑶衣跟着村长夫人一起说话,两人坐在水泽边。 “要不是阿山说,还不知道大人和娘子来了村里。”村长夫人笑着,往袁瑶衣手里塞了一个桃子。 袁瑶衣接过,道了声谢:“孩子们有书读,真好。” 村长夫人点头:“村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如今大人成了安通的父母官,往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袁瑶衣是赞同这番话的,之前的县丞行事不好,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明明安通是一处富庶地方,偏偏搞得民不聊生。 至于詹铎,他战场上过,朝堂斗过,在民间也有威望,出身士族,见过太多事。打理好一个安通,根本不在话下。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让他头疼的家务事案子。 这时,陈村长走过来,将一件衣裳给自己的妻子披上。 “别在外面太久。”他叮嘱了声。 村长夫人不满的嘟哝了一句:“那边事儿不够你操心的,还专门过来管我?” 闻言,陈村长哈哈一笑,干脆坐下来:“我是过来和你说说话,问问袁娘子是否吃好了。” 袁瑶衣笑笑接话道:“吃好了。” 村长夫人叹了一声:“要是大郎还在的话,也该找个像袁娘子这样的媳妇儿” “说什么傻话呢?”陈村长笑容敛去。 本还和乐的气氛,此时显得凝固。 袁瑶衣知道村长夫人口中的大郎,便就是这两位长辈的儿子,当初跟着入伍去了詹铎的水师营,后来人再没回来。 可能是人喝了点儿酒,又看见眼前欢乐的场面,所以触景伤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此种伤痛并不能让人轻易忘却。 村长夫人拿手揉揉眼角:“不说了不说了。” 陈村长担忧的看着自己妻子,可又不知拿什么话安慰,有时候说多了,反而更徒增伤感。 “村长和夫人,想不想认一个女儿?” 正当三个坐着的人都不知说什么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三双眼睛看过去,就见詹铎正走过来。 年轻郎君一表人才,端方持重。 陈村长站起来,看着詹铎:“大人说什么?” 詹铎站在袁瑶衣身旁,闻言一笑:“让瑶衣给二老做个女儿吧。” 场面一静,四个人像是定在这一刻。 袁瑶衣坐在那儿,三双眼睛都看着她。她仰脸去看詹铎,他正笑着看她。 再看去陈村长,他双手攥着,嘴唇动了几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而村长夫人则一脸惊讶,一直盯着她看。 “这,”还是陈村长想开了口,不自在的笑笑,“大人莫要说” “真的可以吗?做我们的女儿?”陈村长的话没说完,村长夫人开了口。 她声音带着微抖,有些期待和紧张。 袁瑶衣看着村长夫人,对方的眼眶里明显的蓄满了泪水。 “袁娘子,”村长夫人往前坐坐,靠近了些,“我会待你像亲生女儿” “你做什么呢?”陈村长赶忙上来拉住自己的妻子,“定是喝多了,快回家去。” 村长夫人不乐意了,推着丈夫的手。 “好,我愿意。” 女子清脆的声音说道。 场面再次静下来,三双眼睛重又看着袁瑶衣。 袁瑶衣浅浅一笑:“如果两位长辈愿意收瑶衣做女儿,我很开心。” 她当然愿意,有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同样会真心对他们。 “好好,我们当然欢喜有个这么好的女儿。”村长夫人连连点头,再也不管自己丈夫,上来一把抱住袁瑶衣,“我的好女儿。” 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陈村长在一旁舒了口气,转身对着詹铎行了一礼,是感谢。 就这样,原本一场感谢的宴席,如今因为陈村长夫妇认义女,又重新热闹起来。 第241章 陈村长让人把自己家里的酒全部拿了出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村长夫人,则拉着袁瑶衣一个个去认村里的人。 袁瑶衣自然认不全,只是跟着一声声的叫着阿婶、阿嫂 而当着众人,她也叫了陈村长夫妇义父、义母。 就这样,小小的盘龙村一直热闹到半夜,村里人才陆续回家。 给袁瑶衣安排的住处,是村后头的一间房子,新学堂的隔壁。 村长夫人帮着好一顿收拾,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家,并说明日早上起来,让她一定去家里吃朝食,再在村里住几日。 詹铎还没有回来,说是有事和村长商议。 袁瑶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夜空,周遭一片宁静。 又过了一会儿,詹铎回来了。 一跨进院门,他便朝她走过来。 袁瑶衣见他面上带笑,便问了声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当然有,”詹铎颔首,“你有了义父义母,不算是好事吗?还有一件,一会儿跟你细说。” “是算的。”袁瑶衣笑着应道。 家中的父母放弃了她,却在盘龙村找到了另外会疼爱她的父母。 “你刚才在看星星?”詹铎仰头看了眼夜空,然后往墙边走去。 墙边有一架梯子,他扛着搭在屋檐上。 “瑶衣,我们去屋顶上看星星。”他冲着她笑,手里拍拍梯子。 袁瑶衣走过去,双手扶上梯子。 在这里没有旁人,他说过她不必约束自己,就干脆的爬着梯子上了屋顶。 詹铎站在下面,笑着:“真是好身手。” 接着,他三两下踏着梯子也上了屋顶。 两人依偎着坐在屋脊上,一起看着天空的繁星,耳边是溪水欢快流淌的声音。 “你说还有一件好事?”袁瑶衣双手叠着放在他支起的膝上,脸儿轻枕着手背。 她有些困,说话声音绵绵软软的。 詹铎的手轻抚着她的后背,闻言唇角一勾:“去向你的义父提亲了,让他把你嫁给我。” 只这一句话,袁瑶衣的睡意全无:“提亲?”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坐直身子。 “提亲,娶你为妻。”詹铎看着她,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以后,盘龙村就是你的娘家,多了不起。” 袁瑶衣垂眸:“你是特意如此” 特意给了她这样一个安排,让她有长辈可以依赖。盘龙村为朝廷捐躯的儿郎很多,曾经跟着詹铎,所以詹铎娶一个盘龙村的女儿为妻,谁也说不出什么。 哪怕这个女子是平民。 詹铎双臂一圈,将她抱来身前:“周家那边,届时会有长辈过来,你我的亲事是光明正大。我詹铎,明媒正娶袁瑶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要他想,娶她并不是难事,可是他更想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 袁瑶衣倚在他的怀中,听他细细的说着。 正妻,他说娶她做正妻。 詹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娇娇的、柔柔的,像一朵盛放的花儿,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中呵护。 “我不会让你受苦,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他的手指抚着她的眼角,指尖感受到她卷翘的眼睫,“你的夫君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他很上进,将来会给你挣来诰命封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多好的娘子。” 袁瑶衣噗嗤笑出声来:“为何想得那样长远?”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一直待在安通,或者原本的强行提审案,便是他和官家共同所为,来安通只是一时 “长远啊?”詹铎吻上她的发顶,道,“因为以后我和你要一生一世!” 安静的村子,天空好像特别近,如果手臂够长,就能摘到星星似的。 袁瑶衣唇边印着浅浅的笑,轻轻枕在男子的手心:“好。” 好,与他一生一世,做他的娘子。 今年她十六岁,找到了那条她以后该走的路,与这个真诚待她的男子,携手此生。 番外一 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较早, 才到卯时,日头已经升起了一截。 好在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空气中多了些干爽, 没了前些日子的闷热与粘腻。 连婶早早起来, 穿戴好便从西厢房里出来, 身上还是昨日的那件新衣, 酱红色的单薄外衫,看上去带着些喜气。 她往正屋看了眼, 正门的上方还挂着大红色的喜绸,开着的窗扇飘动着轻薄的纱帘,将里头给挡住。 “该是还没醒吧?”她低低嘟哝一声,嘴边一笑。 不错,昨日正是她的主家,现任安通县丞詹铎娶亲的日子,娶的便是袁瑶衣。 连婶走到墙边, 瞧着花坛中的月季, 开得艳丽夺目。就像她此刻愉悦的心情,连着走路的步子都轻快很多。 待走出月亮门后, 眼前的场景让她笑容一僵。 面前的空地上摆了十几张方桌,上面盘儿碗儿的都还没有收拾,几只野猫在地上啃着剩骨头 “这昨日热闹了一天,今儿可得忙活一天咯。”她嘟哝一声,撸起自己的袖子。 “哪能让连婶你自己一个人忙?这不还有我吗?”重五从院中走出来。 同样是昨日的那件新衣, 简单利索。 连婶看着来人,不由一笑:“还当你吃了点酒, 起不来呢?” 重五端着个大木盆,往凳子上那么一放:“怎么可能?我才喝了多点儿, 就是看着大人他被劝了不少酒,被扶回房的时候脚步都开始不稳。” 第242章 闻言,连婶撇撇嘴:“你懂什么?大人他才没醉。” 重五拿着盘碗往盆里放,有些不服气道:“我送他回房的,看得分明。” 他可是跟在詹铎身边几年,人醉没醉他会不知道? 连婶越发笑出声,也不好多说,只道了声:“毛头小子,你以后娶妻成亲便明白了。” 洞房花烛夜,哪个新郎官会真醉?醉了的话,回屋去怎么面对新娘子?她又不是没听见正屋昨夜里的动静。 重五仍想说什么,可又找不出话来。 昨日的喜宴就是在县衙这处后院摆的,来了不少人,衙门里的,周家来的,盘龙村的,石头村的 日光斜斜照在这一处,眼看着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重五,我有件事问你,”连婶往腰间扎了个围裙,仔细护着自己的新衣,“便是京城国公府,是否知道大人娶了瑶衣娘子?” 她是看着袁瑶衣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心里疼惜那个坚韧的女子。虽然欣慰她有了自己的归宿,但是总有些不放心。 说到底,还是那一对儿小夫妻的地位,实在相差太大。而詹铎始终是詹家的子弟,那层关系脱不掉的。 重五手里活计一停,单手摁着桌面:“大人前面给家里写了信的,说明了他与瑶衣娘子的事,相信老夫人和国公爷已经知道。” 他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性,一旦有了自己的决定,谁也不能阻止。 再者,像袁瑶衣这样好的女子,京城里的哪个贵女能赶得上?说不好听的,家中定下的婚事都是两个大族之间的利益,谁会喜欢谁呢? 像周夫人与詹韶康,便是让人唏嘘的一段姻缘。 连婶点点头,仍旧有些不放心:“瑶衣娘子背后没有母族撑腰,届时别被人欺负便好。” “怎么会被人欺负?”重五像是听到多好笑的事情,单手掐腰,“瑶衣娘子现在是盘龙村的女儿,就连官家当初都知道盘龙村的事,曾专门写了悼文。咱们大人娶盘龙村的女儿,那是一段佳话。” 连婶听着,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当初,盘龙村的儿郎们跟着詹铎入水师营,后来与海寇海岛激战,死了大半。他既娶盘龙村的女子,合该是名正言顺的正妻,合该一辈子照顾好她。 至于詹家,的确也说不出什么。 “那便好,”她松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这小娘子以前太苦,怪叫人心疼的。” 重五继续干活:“詹老夫人的信来了,她并不反对,还让大人好好待瑶衣娘子。” 连婶这厢听到了詹家的态度,也算放下心来:“咱们该改口了,还叫什么瑶衣娘子?该叫夫人了。” “对对,改口叫夫人。”重五笑着附和道。 十几张桌子的盘碗,收拾起来着实需要功夫,还有那遍地的酒坛。 “我去前面叫两个人来。”重五指指前院,想着去唤两个衙差来帮忙。 连婶道声好,抬头看看日头:“我回去看看。” 两人分开,一起去了县衙的前院,一个走过月亮门,回了院子。 只这一座圆形拱门相隔,里外完全不一样。 没了外面那杂乱的场面,里面简单而安静,也就是地上那些鞭炮的碎屑,还提醒着昨日的热闹。 连婶瞧着正屋门还是关着,便想着去叫一声,毕竟今日詹铎还要办一桩案子,不要耽误了才好。 于是,便端着一盆水,去轻轻推开了正屋的门。 外头已经大亮,然而屋中光线却略显昏暗。正中的墙上贴着大大的喜字,桌上摆得供品原模原样的在那儿,一对儿龙凤喜烛已经熄灭。 连婶往墙边走去,将铜盆放去盆架上。 “嗯”一声很细很娇的女子轻吟,从内室中传出,于一片安静中听得明显。 连婶浑身一僵,生怕手里的盆弄出动静来,继而让里面的人察觉到。她何尝不知道那声轻吟是什么?房中榻间的欢和事罢了。 她想着赶紧出去的好,便放轻步子往外走,才挪步,便听见里面更明显的动静,女子娇娇弱弱似哭的声音,床板的咯吱声。 好歹出了门去,人重新关上屋门,耳边这才静下来。 这时,重五大喇喇走进院子,指着外面就想说话。 连婶快走几步上去,一把拉上人就往外面赶:“那么多活儿,你倒是悠闲,快去收拾。” “我?”重五疑惑的指着自己。 他哪里悠闲了?分明一大早起来就在干活儿。 外面的人在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而院子里的正屋,好像与这个世界隔绝开一般,一对儿有情之人沉浸在欢爱之中,如鱼畅游,水乳交融。 窗边的帘子被风轻拂,送进来些许外头的凉爽,然而并不能解决房中的热气。 袁瑶衣紧绷着,手指抠着被单,整个人犹如在承受暴雨的洗礼,拍打或冲击,一番连着一番,直至精疲力尽。 幔帐透进来微弱的光线,罩着的这一片天地仍略显昏暗,她的鼻息间全是属于他的气息,视线中是他颈上凸起的筋络,蓬勃有力。 最后的雷声轰隆滚过,耳边是一声愉悦的轻叹。他抽身而下,躺去边上,手臂一揽,将软软的她勾至身侧。 “娘子可还欢喜?”他问,声音低沉沙哑,昏暗中总带着那么点儿蛊惑的意味儿。 袁瑶衣枕着他的手臂,软唇微微张开喘息着。她闭上眼睛,权当没听见。 第243章 谁要和他说这种话?她的脸皮可比不上他的厚。 她不回他,他也不恼,只是将她更揽紧了些,愉悦的笑出声来:“瑶衣,咱们成亲了,以后你是我娘子了。” 袁瑶衣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嘴角轻轻弯了下。 是啊,成亲了,她嫁给了他,以后两人会携手一生,像这世间的其他恩爱夫妻一样。 她往他靠了靠,想要一个舒坦的姿势。才一动,身体疲惫的不适感便席卷而来,尤其是下面,他那硕物抽去后,留下难以忽视的疼感和空虚。 “我今天还有案子要审,会尽早结束,”詹铎侧过身,与她面对面,“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彼此的呼吸缠绕着。 “没想好。”袁瑶衣小声道,声音哑哑的软软的。 詹铎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下颌一抬吻上她的额头:“娘子辛苦了。” 他无比满足的的抱着她,得偿所愿,让他现在还难以平复心中的喜悦。想好好疼她,好好珍爱她,可真到一沾上她的时候,他根本不能自已。 就像她现在,发丝凌乱,额角微汗,楚楚而破碎的样子勾着他想去欺负她。 “你不必急着起,睡吧。”詹铎咬咬牙,抽回自己的手臂,坐起。 又拿手为她擦了擦额头,这厢才掀开帐子下了床。 呼吸到外面的清新空气,他长舒一口气,原本残存鼻腔内的甜腻气,随之冲淡。然而,他并没有好受半分,因为身后帐子里,他那娇娇的小妻子轻轻嘤咛了声,简直就是在拉着他再回去。 他回头看了眼,告诫自己房中事心里该有数,她还小,又那么柔弱。 想着,便大步走去了外间。 有两只鸟儿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唱着。 平常的夏日早晨,晨露散去,勤劳的蜂儿便在月季花上爬来爬去。 詹铎从浴间出来,穿上官袍,便穿过月亮门,去了外面。 外面,连婶、重五,并着三个衙役,正收拾着桌子。 见他出来,几个人齐齐看过来,然后笑着道声恭喜。 詹铎站在月亮门下,点头微笑道谢。 好像,还记着昨日的热闹,他带着迎亲队伍去盘龙村,从陈村长家里接到了新娘袁瑶衣。黄昏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一起拜了天地。 他其实并不喜欢热闹,甚至是抵触热闹。 可是昨日,他真的很开心,原来不是他不喜欢热闹,而是因为那些热闹中没有袁瑶衣。 重五跑过来,笑呵呵问道:“大人,是否现在去前堂?” 詹铎正经了脸色,低低应了声,而后迈步往前走。 “大人,这件案子是妯娌之间的恩怨,老大家的说老二家的不养老人,老二家的说老大家的欺负他家,明明分家时说好的老大家照顾老人。”重五说着今天要审的案子。 “妯娌?”詹铎眉头一皱。 重五往人脸上瞧了眼,心道不太妙,他的这位才华横溢的主子,最为头疼的便是家务事案子。 这也难怪,从小长在邺国公府那样的家,亲人间都是冷冷清清的,自己都不懂,谈何去处理别人的家务事? “嗯。”他回了声。 詹铎颔首:“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两方说和说和吧。” 说完,便大步往前走,袍摆随着步伐飘动。 重五站在原地,有些纳闷儿。这个妯娌的案子分明棘手,主子居然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看着人那精神奕奕的样子,他也能猜到是主子心情好。 他小跑着跟上去,汇报着别的事情:“周家的舅老爷今日回去,大人抽空带夫人一起去看看;还有石头村送来一些特产,大人想怎么处理?” 要说这娶亲是喜事儿,可是到底没有家中长辈帮着处理一些事,从头到尾都是詹铎自己一个人打算。 詹铎脚下一停,手指间捻着,同时心中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务,是否还能抽出时间来陪自己的妻子。 “行,我知道了。”他应了声。 才刚想继续往前,就见重五往前面一站,挡住了去路。 “大人,你的脖子怎么了?”重五个子矮,抬手去指上詹铎的脖颈,“怎么划破皮了?” 啪,詹铎抬手打开重五的手,板着脸道:“没有规矩。” 重五缩了缩脖子,老实站到一旁,不再多话。 詹铎扫人一眼,而后抬步上了游廊。 他抬手扶了下领口,指尖正碰上那处破皮,便也就想起了昨晚榻间的事儿。这是袁瑶衣的指甲抓伤的,当时他的进入让她难以承受,而他失了分寸的力道只知道横冲直撞,她受不住便推他,指甲刮破了他的脖颈。而他当时,惩罚似的咬在了她颈窝处,她就像风雨中的花瓣,瑟瑟抖着。 不想还好,这一回想,脑子里全是她娇娇柔软的样子。只能轻咳两声,用来示意自己清净下来。 詹铎走进后堂,边上一处房间,便是他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地方。一道照壁相隔,前面就是审理案子的县衙前堂。 他走进房间,坐去书案后面,桌上摆着书籍文册之类。小小的地方官,要做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少,很多琐碎的,却又不得不做。 外面的阳光刺眼,蝉鸣聒噪。 詹铎翻开一本文书来看,视线中出现一行行的字,如今总算是能稍稍静下心来。 第244章 后院的屋子。 袁瑶衣疲惫的睡了过去,因为觉得发闷,便拉开了一边的床帐,让自己清凉些。 从詹铎走了后,她神经终于是松下来,着实是夜里遭了好几次。初初时,她忍着还能受得住,后面再多就已经受不了,而且他力道越来越大,她的声音碎得七零八落。 她抱上个软枕,总算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晌的时候,连婶终于将那些桌子、盘碗的什么给收拾干净。新雇的两个婆子得三天后才来上值,如今这院子里的事全靠她在打理。 虽然忙些,但是并不觉得累。 这座县衙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简简单单的过活就好,比周家和詹家松快太多,而且主家也好。 走回院子的时候,连婶往正屋看了眼,瞧着还是没有动静,想是人还没醒。 今日有些事必须由袁瑶衣来安排,未免耽搁了,她决定进去将人叫醒。 如此想着,她先去伙房烧了水,这才走进正屋去。 正间还是她早上进来时的样子,只是里间卧房的门开了,走过去,便正好能看见躺在床上的女子。 连婶轻着步子走进去,先去窗边拉开了窗帘,外头的光线和轻风瞬间钻进来。 她去到窗边,拉起剩下的那道幔帐,遂看去躺着的女子:“夫人” 才将唤出一声称呼,剩下的话全部卡在喉咙处,更是一双眼睛瞪大。 女子身上搭着一条薄巾被,勾勒着娇软的轮廓,一条手臂露在外面。而她那细细的脖颈上,布着青紫吻印,一直蔓延着进了巾被下,再看她的小脸蛋儿,上头的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 连婶知道袁瑶衣一向睡得浅,而这厢她已经进来好一会儿,人还在睡着没察觉,可见是真的倦了。 心中不禁埋怨詹铎,怎的将人弄至如此? “夫人,该醒了。”她轻唤了声。 袁瑶衣身形动了动,而后眼睛眯开一条缝:“阿婶?” 她迷迷糊糊的唤了声,尚不太清醒的脑子缓慢转了转。定是她睡了太久,该起来了。 如此想着,她便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酸麻的双腿让她皱了下眉。 随着她的动作,巾被自然的从身上滑落。 “阿婶,几时了?”她的嗓子干涩,声音哑哑的。 看去连婶时,对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盯着她的腰间看。她低下头,然后看见了自己腰间清晰的指印。 下一瞬,脸忽的烧起来。那是詹铎留下的,昨夜掐着她的腰,将她一遍遍的拉回身下去。 她拉高巾被,羞赧的垂下眼眸,唇角抿紧。 连婶倒是见惯这种事,她是高门中伺候人的仆妇,主人们房事过后总会叫她们收拾。只是对于袁瑶衣,她总有份特殊的情感在,即便她是周家安排的,可心底里偏向于袁瑶衣。 所以,有些心疼这女子,腹诽詹铎做得太过。 “夫人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她问道。 袁瑶衣摇摇头,表示没有:“我自己收拾就好,阿婶去忙吧。” 她始终不习惯别人伺候,尤其还是这个时候。 连婶道声好:“我给夫人备水,你洗一洗身子就舒坦了。” 说完,自己走出了卧房,去准备沐浴的事宜。 袁瑶衣看着人离开,小小的舒了口气,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真实的,睡了这么久。” 她深吸一口气,从旁边拿了一件薄衫披上,而后慢慢下了床来。 站在脚踏上一缓,正好外面的风进来,吹拂过她的脸庞。 外间,是连婶进出的动静,她正在往浴间送水。 差不多时候,袁瑶衣出了卧房,去了浴间。 不大的浴间里,摆着一个大大的浴桶,里面兑好了水,温度适宜。地面上还残留有些许水迹,那是早上詹铎清洗留下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皂角味儿。 袁瑶衣泡进浴桶中,整个人被温热的水包围。 连婶进来,将一会儿要换的衣裳放在墙边架子上,又拿了块手巾走到浴桶旁。 “阿婶,今天有什么事要做?”袁瑶衣问了声,身子不禁往水里下了下,有点儿遮掩颈上痕迹的意思。 连婶把手巾放下,而后往边上一退:“周家人今日要回去,夫人需得准备些礼物。” 袁瑶衣点头,现在她嫁给了詹铎,自然要帮着处理家里的事:“我知道了。” “别的也没什么事,”连婶又道,“再就是后日的回门,夫人和大人一起回一趟盘龙村,也可以提前准备。” “亏着阿婶在我身边,不然有些事我真的不清楚该如何。”袁瑶衣双手把着桶沿,朝着人一笑。 她的笑容纯稚甜美,弯弯的红唇像柔软的花瓣。 连婶一笑,视线免不了就看见少女颈上的红痕,不用想也知道昨晚是遭了罪的。 “夫人,我这边有句话想与你说,”连婶顿了顿,上前去帮袁瑶衣洗着头发,“在房中的时候,你不能任由着大人来,有时候出言劝劝他。” 她还是说出来了,让这女子自己心里有数。才十六岁的年纪,初初张开,正是娇嫩的时候,詹铎一个进过军营的,那事儿上力道定然了得,这算起来生生受着的还是袁瑶衣。 这些事儿没有女长辈教,自然她得提醒一声,旁的也不多说。 袁瑶衣听了,心中稍一琢磨便知对方说的什么,不由耳根发热,遂点了下头。 第245章 当然,她也明白人是关心她。 等连婶走了之后,她静静靠着桶壁,想着对方适才说的话。 其实,昨夜詹铎已经收着了,几次顾及她而停下,然后摁着她的后背穴位,让她舒缓后再继续。想想的话,也不全然是受罪,他带她彻底融入的时候,她自己也是感受到舒坦的 清洗完毕,整个人感觉舒爽许多。 袁瑶衣穿了件桃粉色的衣裙,看上去就带着喜气,连簪发的珠花都是粉的。 她对着镜子看,总觉得自己像极了墙角下的那朵粉色月季。 这时,院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袁瑶衣往窗外瞥了眼,正见着詹铎穿过月亮门,走进院中。 他一身修挺的官袍,步履端方。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他往窗口看过来。 袁瑶衣站起来,到了窗台边:“大人的案子办完了?” 她冲着他笑,眼睛弯弯的。 詹铎回以一笑,而后走到窗外,手往窗台上一搭:“在前堂被吵得脑仁儿疼,于是我便回来看看。” “回来看什么?”袁瑶衣眨巴着眼睛。 屋里内外是差着高低的,两人这样隔窗而站,竟是视线相平。 “回来看看我家娘子,”詹铎的手去握上女子的手,唇角一牵,“果然有效,头如今不疼了。” 番外二 “说这些话, 谁会信?”袁瑶衣小声嘟哝,心中却涌着甜蜜。 在外人眼中,她的这位新婚夫君永远板着一张脸, 神情严肃, 让人觉得很难靠近, 尤其是身上那股疏离感, 何其明显。 她以前也是这样觉得,所以有意无意的会躲避他。 可现在, 就是这样个高高在上的贵家公子,居然站在窗外对她讨好的说甜言蜜语。 詹铎笑,一双眼盛满了情意:“我怎么可能对你说假话?” 他细长的手指一分,便与她的五指相扣,掌心对上掌心。 两人现在成亲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所以,袁瑶衣看他的时候, 目光中多了些直接, 不再像以前那样羞赧的遮掩。 “阿铎,你长得真好看。”她看着窗外的他, 手指伸出去,戳上他的脸颊。 她之前好多次想过,这样白净好看的一张脸,拿手轻轻碰一下会怎样。指尖一软,她在他脸颊上摁下一个小小的坑。 下一瞬, 那好看的脸漾开一个更好看的笑,当真就是好看的不像话。 “看来, ”詹铎懒懒开口,语调轻而慢, “娘子对我这个夫君还是很满意的。其实除了好看的皮囊外,你夫君别的也很出色。” 他抓上脸庞的手,去吻着她的指尖,鼻尖嗅到属于她的清淡药香。 袁瑶衣耳根一热,红润开始慢慢爬上脸颊。好在院中没有人,连婶去了外面采买,倒不会让人看见她与他隔着窗荒唐胡闹。左右,他前堂那边的案子还没结束,相信站一会儿就会走的。 可是,她显然低估了他,他并不是只想吻她的指尖,他后面居然拿牙齿轻轻啃咬。不大不小的力道,指肚麻麻的痒痒的。 她忙抽着自己的手,而他确实也松开了。就在她想退后一步,劝他回去忙事务的时候,却被一只手迅速的勾住了后颈,然后就这么重新带回到窗前。 蓦然间,她的唇被他摄住相贴在一起。 此处安静了,正午的艳阳落在,明亮的光忍不住让人眯上眼睛。 袁瑶衣手搭在詹铎的肩上,被他带着唇齿碾磨,表达喜爱便用最直接的亲昵,绵延细密的吻好似无穷无尽般。 微风来,晃着窗口轻薄的纱帘,时起时落,一对儿隔窗亲吻的人也跟着时隐时现。 袁瑶衣也不知怎的,就被人从窗内给抱去了窗外,然后稳稳的坐在外窗台上。 “放我下去。”她小声道,手里轻轻推了詹铎一把。 这样坐在窗台上,双脚耷拉着,要是被旁人看到可羞死了。 詹铎倒不在意,额头去贴上她的额头,轻声细语:“你要能打过我,我就放你下去。” 袁瑶衣眼睛瞪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她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他一只手不用全力就能制住她,他这不就是吃定她力气不如他。 “无赖。”她气哼哼的一声。 詹铎看她鼓起了腮帮子,手指戳了下:“娘子既都这般说了,为夫也只能做一回无赖了。” 接着,他的手托上她的下颌,带着微微仰起,然后他往下一低头,再次吻上她,这一次比前面的更加猛烈,且毫无顾忌 袁瑶衣有些后悔,不该说那一声“无赖”,要不然也不会像要被他这样生吞进去似的。 前堂那边还没有动静,证明师爷还在整理一些证据。趁着这点时间,詹铎便留在这边。 袁瑶衣坐在窗台上,一只手摁着窗框,另一只手握在詹铎手里。而詹铎,神情放松的倚在窗边的墙上。 两人拉在一起的手,是彼此的连系。 哪怕这样简单的晒在太阳底下,也让他们感觉舒坦和轻松。 “等一下。”詹铎侧过脸,对着妻子一笑。 他松开她的手,往墙边走去。 袁瑶衣看着他,见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折了一朵月季。 詹铎站在她身前,帮她抿着耳边的碎发,随后,将那朵月季簪在她的发鬓间。 袁瑶衣才沐浴完一会儿的功夫,发髻挽得松软,发丝尤带着微微的湿润。那朵鲜花戴上,更显得她一张脸娇美艳丽。 第246章 “我们家瑶衣才是最好看的。”詹铎捧着她的脸,笑着道。 他心爱的女子成了他的妻子。仔细想想,真正将她得到,着实废了好大的力气。 并不像打仗那样,除了自己军队的实力,还讲究计谋。对于这个妻子,他唯有对她待之与真心。 袁瑶衣莞尔一笑,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身子往前一倾,便靠在了他的身前,两条手臂自然而然的抱上他的窄腰。 前堂那边传来衙役唱“威武”的声音,证明休憩时间已过,案子得继续审理。 詹铎轻吻下女子的脸颊,而后离开了院子。 等人出了月亮门,袁瑶衣才发现自己还坐在窗台上。 好在也不算高,她往前一挪,从上面跳下来。可是她忘了发软的双腿,两脚才将落地,差点儿坐到地上,及时把住了窗沿,这才稳住。 午食,詹铎是在前堂和衙门里的人一起用的。 袁瑶衣则和连婶在院中用饭。期间,连婶说着两日后,雇的婆子来上工的事儿,以及一些琐碎家务。 一个头晌,袁瑶衣睡觉就用了大半,所以打算好的事情只能全部在过晌来做。 午后休憩了一会儿,她便去了库房,将给周家人的礼物准备好;后面盘龙村回门,所需要的东西,也同连婶商议好,列了一张单子。 这些都做好了,连婶便和重五一起出了门,采买回门时需要的东西。 袁瑶衣倒是没什么事做,只等着詹铎的事务忙完,便一起去送周家人上船。 说起周家,另她意外的是,周巧月居然给她送来了一份贺礼。想起在周家时,那位大姑娘性情可很是骄傲,总是昂着头颅走路。 不过人是正派的,关键时候明辨是非,这样的女子,才是将来高门大户的主母人选。 关于当初陷害自己的周巧姿,人在乡下再也没捞着回周家,据说日子相当难熬,也根本没有人拿她当周家的姑娘看待。 来参加婚礼的周家人,住在外面的客栈,是之前詹铎安排的。 袁瑶衣心中算了算时辰,周家的船应该会在傍晚前离开,也就是说在这之前,詹铎要把手里的案子解决,她和他才能去码头。 她从院子里出来,往衙门前堂那边走去。 后院这边是作为县丞平日起居的地方,未经允许,衙门里的人不会过来,这样倒是和平常人家没什么不一样。 袁瑶衣抬手抚了抚发鬓,手指碰上那朵新鲜的月季,花香气不时就会钻进鼻间,让她精神惬意。 她不会进到前堂里去,哪怕是詹铎平日操办事务的房间,她也不会进。到底是官府的事务,她身为妻子,更要自觉才是。 站在后堂的门外,视线是隔离着前堂的照壁,上头挂着一幅猛虎图。 耳边能听见前堂的詹铎问询的声音,然后比他声音更高的是女人们争吵的声音。于是,那声惊堂木敲响,暂时让前堂安静下来。 当然,也只是暂时,很快女人们又开始争吵,甚至有人呜呜哭出声。 袁瑶衣摇摇头,她在这边听着都觉头疼,更遑论坐在正堂的詹铎。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没等到詹铎审完案子,倒是等回来外出的连婶和重五。 在靠墙的游廊下,连婶说东西已经定好,明日便会送过来,耽误不了回门的事儿。 至于重五,跑了一趟前堂,回来说案子已经差不多审完。 果然没一会儿,詹铎从后堂走出,似有似无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游廊这边,随后便抬步走过来。 见状,连婶拉着重五离开,给这对儿新婚小夫妻单独说话。 袁瑶衣站在廊柱旁,张望了一样前堂:“大人案子审完了?” “又没有旁人在,喊什么大人?”詹铎走进游廊,站到妻子面前,“好歹审完了,真比上战场厮杀都难。” 袁瑶衣笑出声:“得去送一送周家的长辈了。” 周家这次过来两个舅父,可见对两人婚事的重视。作为安通的父母官,詹铎不能离开这儿去闳州探望,也就是去码头送一送。 “来得及。”詹铎应下,双手搭上袁瑶衣的肩膀,把她摁去美人靠上坐下,“你坐着,我回去换件衣裳。” 袁瑶衣点头,便坐着等在这里。 外面的日头已经不似方才猛烈,天空又高又远,已经有了初秋的感觉。 詹铎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套便装,浅浅的绯色,有点儿喜气。 小夫妻俩出了县衙,走上后巷。 去客栈的路并不远,就是沿着前面的正街走一段便到了。但是詹铎仍准备了一顶轿子,用以给袁瑶衣乘坐。 他当然看得出她双腿发软,哪能让她再多走路?昨晚他压着她,那两条细细的腿儿可是分得开开的,他的手握着她的腿弯好让自己更加完全进入。 轿子抬起,他跟在一旁走着,从轿窗看进去,就是女子娇美的脸。察觉他看她,她转过脸来,微微的这一动作,便又看见她藏在脖颈间的红印子。 等去到客栈,周家的两位舅舅已经准备好要出发。 两个新人给长辈敬了茶,得到长辈们的叮嘱,并说有什么事儿便往周家递信儿。 詹铎一一应下,后面安排马车,一行人去了码头。 安通码头一如既往的热闹,夏日即将过去,江面又宽又阔。 第247章 顺风,周家的船挂上帆,便划去了江中心。 袁瑶衣和詹铎站在江边,看着船慢慢远去,最后在江面上只剩下一个小点儿。 而此时,日头即将西沉,江面上染成好看的橘色。 “说不定,我们很快也会离开安通。”詹铎看着远方,手臂一伸,揽上妻子的腰肢。 她的腰很细,也很软,他很喜欢握在自己掌间,更喜欢一遍遍的去丈量,这截腰有多细。 “离开?”袁瑶衣仰脸看他,眼中带着不解。 她的眼睛纯净澄澈,詹铎看得心中发软,手指去点了下她的眼尾:“那么,娘子喜欢这里的日子吗?” 就像他之前所说,他不可能一直做这个县丞,去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他,自然还会回到他本该在的位置。 朝堂也好,詹家也罢,他若是想挣,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袁瑶衣眨了下眼睛,随之点头:“喜欢。” “那咱们便在安通这里再住些日子。”詹铎笑着道,眼中盛满对眼前女子的宠爱和纵容。 袁瑶衣脑袋一歪,勾勾唇瓣:“大人说的这话,好像一切事物都是你能决定的一样,运筹帷幄。可方才在衙门里,你分明连两个妇人都奈何不得。” 她的话里带着调皮,眉眼弯弯。 “呵,运筹帷幄?”詹铎拧拧她的小鼻尖,“敢质疑朝廷命官,我可是真会把你绑起来的。” 袁瑶衣嗔他一眼,鼓鼓雪腮不再说话。 嘴上的功夫,她可斗不过他,万一他后面说出更荒唐的话,这可是人来人往的渡头。 “该回去了。”她道了声。 “不回去了,”他道,“早上说过要陪娘子的,这不还有些功夫吗?” 他牵上她的手,穿过嘈杂繁忙的渡头,上了正街来。 对于这座镇子,两人都已经无比熟悉,自然的走在街上。 袁瑶衣跟在詹铎的身侧,眼睛看去前方:“要不去要药铺看看?我已经几日不曾去过了。” 她的药铺已经开始营业,只是前几日她待嫁,一直住在盘龙村,没有空去药铺。 “又不急于此时,”詹铎拉着她拐上另一条街,话语酸溜溜的,“娘子是不是觉得药材比夫君重要?” 闻言,袁瑶衣笑出声,双手抱上他的手臂,往他身上一靠:“你怎么还和药材比?” 詹铎跟着笑,指肚点了点她的鼻尖:“走,去买你爱吃的糖水。” 两人去了一间糖水铺子,坐在搭好的棚子下,夕阳余晖中,开心的吃着糖水。 袁瑶衣的嘴里是甜的,心中也是甜的。 “娘子,尝尝这个。”詹铎坐在旁边,手里的汤匙送到她的唇边。 袁瑶衣张口吮上,匙中的甜蜜便被吃进嘴中。 “好吃。”她满足的眯了眼睛,冲着他笑。 詹铎愣神,女子美好的笑靥总是让他无能为力,想要揽着她、抱紧她,给她宠爱和呵护。 “还有。”他又舀了一匙,喂去她嘴边。 喜欢,是真的喜欢,哪怕只是简单的看她吃糖水,就让他心情无比软和。 从糖水铺子离开,两人牵着手漫无目的的溜达。 黑夜降临,空气中更加凉爽,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小东湖边。 湖面上飘着两盏河灯,那是有人对了神明许愿,而放出的希望。 “快要到仲秋节了。”袁瑶衣站在水边,脚下是松软的草地。 不知不觉的,已经进了八月,好像寻到安通来找詹铎,还是昨日的事。 詹铎拉着她坐在草地上:“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跑去了前方。 黑夜中,视线看不了多远,袁瑶衣最后见着詹铎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她双臂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夜空的星辰,心中满是宁静和美好。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詹铎回来,她往他离开的方向张望,寻思着要不要过去找他。 也就在这时,她见着他从黑暗中走出,回到她身边。 “有什么事吗?”袁瑶衣仰着脸问。 詹铎在她身旁坐下,双手捧在一起:“猜猜看,我手里是什么?” 袁瑶衣看着他的手,摇摇头:“不知道。” “现在你真是,连猜都懒得猜吗?”詹铎无奈的一笑,而后双手松开。 袁瑶衣看着他的手,是一方帕子,然后帕子开了,里面飞出晶晶亮亮的萤火虫。 萤火虫星星一样,在两人的身旁飞舞。 “真好看。”袁瑶衣笑着道,自然也晓得这是詹铎哄她开怀的小心思。 詹铎揽着她入怀,薄唇凑去她的耳边:“白日事忙多有耽搁,这厢给娘子赔罪。” 袁瑶衣耳边发痒,那是他的舌尖在轻勾,不禁就缩了脖子:“几只萤火虫就算赔罪吗?” “不够吗?”詹铎笑,勾着她的耳珠于舌尖卷着,“那这样呢?” 袁瑶衣只觉耳边又疼又麻的,还未反应上来他说什么,便被人一推倒去草地上,接着身上一重,是他翻身压上来。 “你做什么?”她小声道。 “自然是给娘子赔罪。”詹铎说着,还不忘无奈的叹一声。 袁瑶衣头枕的草地,感觉到香罗带一松,随后微凉的手自腰侧向上,她那包裹隐藏在内里的绵软被覆上,继而揉起一股力道。 呼吸一滞,她抬手摁上心口处,隔着衣料试到他的手背,随着他一下下的动。 第248章 四下是高起的荷叶,黑夜里将这一处围得隐秘。水面上的河灯微微起伏,恰似是被一双手拨逗着。 那几只萤火虫还在飞着,低低的在草叶间穿梭。 袁瑶衣咬紧后牙,随后被詹铎落下双唇吻上。 夫妻甜蜜恩爱,总是无时无刻。她的唇齿间还残留着糖水的甜香,清爽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詹铎手抽走,遂身形一侧躺去草地上。一手仍贪婪的揽着袁瑶衣,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薄薄的嘴角带着笑意,舌尖微微擦了下唇角,似乎能感受到淡淡的药香味儿。 “瑶衣,我们一辈子这样看星星。”他勾住她的腰,话音中带着愉悦。 袁瑶衣平复着喘息,气气的抿了下唇,并不去答他的话。 什么给她赔罪,说得好听,他这适才做了什么? “一辈子,”詹铎侧下脸,神色认真,“只喜欢袁瑶衣,只会有袁瑶衣一个妻子。” 番外三 夜静谧, 遥远的星空上,布着那条蜿蜒的银河。 两人躺在草地上,一起看着, 好像能这样依偎着, 一直到天荒地老。 “小东湖是连着大江吗?”袁瑶衣问道, 声音轻轻柔柔, 似湖中的清水。 詹铎嗯了声,微微侧脸看她:“有一条河道连着, 下去就是大江。” 袁瑶衣神经松缓,后脑在男人手臂上蹭了蹭:“所以,那两盏河灯最后会飘去江上?” 她还记得刚过来的时候,飘摇在湖面的上河灯。 灯是用柔软竹条扎成的,然后糊上彩纸或者彩纱,如今也不知被水浸透了没有,能不能走远。 詹铎坐起身来:“我们去看看。” 说着, 他拉着她从从地上站起。 两人往前走, 进了湖边的一个小亭子。荷叶生的高,高出水面一截, 即便站在亭中,也看不到那两盏河灯。 “还是看不到。”袁瑶衣道。 詹铎拍拍亭中的栏杆,勾了勾妻子的手心:“站上来,我扶着你。” 袁瑶衣看着那栏杆,木质的, 方正的长条木头,面儿有她手指那么宽。要说小心踩上去, 也会是稳当的。 不过现在是晚上,亭子里没有灯火, 就怕万一脚下一滑,这亭子外面可就是湖水。 “好。”她笑着应下。 随后也不等詹铎回应,自己先抬起一只脚踩上栏杆。一手提起裙裾,一手去扶旁边的柱子。 就算晚上她也不怕,曾经巨峰山的险峻地方她都爬过,一处小小的栏杆,根本奈何不了她。 见她如此,詹铎手臂一拦:“你小心些。” 记忆中那个明朗的女子,与现在的重合。她没有变,还是那个清澈的性情。 心中有些庆幸,他当初没有强行留下她,让她只遵从他的意愿。 她还是袁瑶衣,那个像花儿一样明媚娇美的女子。 他走到她身后,双手掐上她的腰:“我托你上去,可小心踩好了,要是掉进湖里,看谁会去捞你?” 嘴里说着逗她的话,掌心握上那截柔软柳腰,用上适当的力道,轻松便将她托高。 袁瑶衣双脚离地,身形陡然起高,随之将双脚踩在栏杆上面。她借着他的力道,然后自己站稳。 站好后,腰间的手并没有离去,还像方才那样掐着她。而他的拇指恰巧就摁在她的后腰窝处,有些微微的痒。 自然,除了些许的痒,腰间的酸意也无法忽略。也是昨晚在床间他给她留下的,当时的他就如同现在这般,双手箍着她的腰,一遍遍无休止的来回 “怎么了?”詹铎微抬下颌,问道。 他这个小妻子说是想看湖面上的河灯,如今站去栏杆上,却低着头。 袁瑶衣脸颊一热,直了直身子:“没什么。” 她双手落去腰间,搭在他的手上,然后抬头往前看着。 如今站得高,那片荷叶再也挡不住她的视线,可以看见宽阔的湖面。 她在湖面上寻找着河灯的影子,然后就看到了那两个已经飘远的光点儿。 “找到了,”她低下头,高兴地对詹铎说,“在那边,是不是河道的方向?” 她抬起一只手指着。 詹铎颔首,笑着道:“对,那边就是河道,会通到江上。” “真好。”袁瑶衣应着,看着那两个小光点儿一点点的远去。 她站在栏杆上,不用手扶,不用身靠,完全是身后男子的手托着她。下面就是湖水,她完全不担心会掉下去,跌进水里。 因为她的夫君会护好她,稳稳的。 湖风轻柔,摇着面前硕大的荷叶,一切安静而简单。 袁瑶衣脚下轻轻挪着,想要转回身来。而詹铎好似明白她的意图,手里扶着她的腰配合着。 她整个转过来,面对着他,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柔柔的唤了声:“阿铎。” 她也喜欢他,愿意和他一生一世。 他方才躺在草地上说的话,她已经记在心里。他说,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 和以前一样,她知道,他说出的话总能做到。 突然地的软玉温香在怀,詹铎不觉翘了嘴角,妻子的小脑袋搭在他的肩头,软软的、娇娇的,满满全是对他的依赖。 登时,心里软成一团,手落去她的后脑揉了一把:“累了?” 袁瑶衣闭上眼睛,浑身放松的靠着他:“嗯。” 第249章 她应着他,甚至还调皮的故意拿鼻尖曾他的颈侧,那里是他跳动的颈脉。 “袁瑶衣,”詹铎笑了声,声音略略发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颈侧微微的碰触,女子的气息跟着扫过那儿,他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袁瑶衣感觉到后脑的上的手在加大力道,然后下滑掐上她的后颈。一时没明白上来,自己这么做怎么了? 因为他对她的宠爱和纵容,所以她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吗?可她不过是蹭了下他的脖颈而已,他也经常对她这样 下一瞬,她试到腰侧被扯了下,接着是一只细长的手贴上,手指尖勾着她的腰窝。她不禁一个战栗,吓得声音发软:“做,做什么?” 出声的功夫,他抱紧了她,唇瓣贴合上她的,于这边荷花丛间吻着。 “不会让你累的。”詹铎低声道,去啄着女子的耳尖,然后手指故意痒她的腰窝。陡然,女子像卸了力一样,溢出一声轻吟,软软枕在他肩上。 湖水起着轻轻地波纹,拍着岸边发出水声。 不远处的安通亮着点点灯火,夜已深沉,一天即将过去,明日太阳会照常从东方升起。 回去的路上,袁瑶衣被詹铎背着。 黑夜中的那段路,他一下都没有将她放下,直到背着回了县衙。 整座县衙此时已经安静,前院留了个衙差,守在门房中,以防夜里有什么事情。别的人都回了房间,休息下。 后院这边,连婶知道人回来了,便开始往浴间送水,准备主家的就寝事宜。 詹铎去了前堂,想整理一下明日要做的事务,做完就会回来。 后院正屋,袁瑶衣坐在正间的椅子上,已经有一会儿了。身子懒懒的,一动也不想动。 连婶提着空桶从浴间出来,看了眼没什么精神的女子:“夫人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闻言,袁瑶衣抬头:“没有,就是有些困了。” 连婶笑笑,道声:“还有一桶水就好了,你沐浴完早些休息。” “好,有劳阿婶了。”袁瑶衣笑着应下,给了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 等连婶走出正屋,袁瑶衣直着的腰板儿一塌,后背软软靠上椅背。想着自己现在强撑的样子,应该不会让连婶看出端倪。 于是,脑海中浮现出小东湖畔,小亭中的荒唐。詹铎说什么不会让她累,他的手指却作乱,时快时慢。自然,只一根的话不会撑涨得难受,可架不住摁在那软儿上,人便像过了电,麻的再没有力气。 后来,他把手给她看,她恼得推了他两把。 她耳后发热,抬手揉了两下:“净瞎说,还不累?” 小声嘟哝着,自言自语的责备。可是身体明明还残留着感觉,那刮擦感还在,她站在栏杆上不敢动,全部倚靠着他,然后那股升腾而起的欢愉蔓延至全身,无法抑制。 她蹭的站起来,咬咬唇瓣,让自己不再去乱想,遂拖着步子去了浴间。 刚好,连婶将最后一桶水提进来,哗啦啦全数倒进浴桶中。 “夫人,水好了。”连婶看去墙边背对而站的女子,笑着道了声。 视线中,女子已经解开外衫,露出内里的衬裙,身姿完全勾勒出,当真是玲珑有致。这才是刚成亲,还带有些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要是再过些时日,完完全全的出落,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妩媚国色。 连婶心中啧啧两声,如此的女子,是个男人就不会罢手。也就说得通,那位高冷的邺国公府世子,如何千方百计的将人娶到手。 “好。”袁瑶衣回过头,应了声。 连婶回神,遂提着桶出了浴间。 这厢,袁瑶衣脱下衣裳,坐进了浴桶中。温热包裹,她舒服的喟叹一声。 后背靠着桶壁,仰头看着上方,如今更是一动也不想动。 她闭上眼睛,想着小憩一会儿,然后再回房休息。可一闭上眼,那股困意就席卷而来。 在水里,她的两只小脚蹬着桶壁,脑袋歪歪的枕着桶沿上的手巾。 然后,她居然真的睡着了,身形一歪往水里倒去。睡觉时她一向警醒,当即神经一紧醒了过来。 就在快滑进水里的时候,一只手忽的从背后出现,托在了她的脸侧,这才没倒进水里。 “你怎么泡个水都能睡着?”身后一声笑,而后那只手扶着她坐正。 袁瑶衣深吸一气,回头瞪了眼:“我没想到要睡” 这不是没忍住困意嘛。 她眨眨眼睛后知后觉,詹铎他居然进了浴间,莫不是她已经睡了好一会儿?她试着动了动脚趾,果然脚麻了。 不好总坐在浴桶中,她的手臂从水里伸出,去够旁边架子上的浴巾。可是,够不到。 细细的手臂洁白如玉,皮肤上的水从细腕上滴下,够了几够还是不行。 詹铎走过去,从架子上拿下浴巾:“出来吧,水都凉了。” 他的话说的自然而冷静,双手一展,便将浴巾撑开。 袁瑶衣看他这幅正经模样,一时间觉得与在小亭中的不是一个人。她从他手里一把扯过浴巾,然后在空中一展,自己正好站起来整个披上,随之一裹将自己包紧。 她的每个举动都在证明着她羞赧,小小的脸蔓延开绯红,如那盛放的粉色月季。 “好了,回房休息吧。”詹铎笑了声,看看站在浴桶中的妻子。随之上前一步,将人自桶中打横抱起。 第250章 袁瑶衣身形一轻,随之被詹铎抱在身前。脸一仰,便看见他好看的下颌线。 她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他的这张脸从哪处看都好看,哪怕像如今这个角度,他的脸也是轮廓分明。 “看什么呢?”詹铎低头,抓住她的目光,“眼睛呆呆的,真犯困了?” 袁瑶衣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胸前:“我的脚麻了。” 闻言,詹铎笑出声:“有趣的事儿总能发生在我们瑶衣身上。” 说着,他抱着她往外走,离开了充斥着热气的浴间。 袁瑶衣身形勾着,腿弯搭在他的小臂上。她的手上还沾着水,手指勾了勾,然后点上他的前襟。 立时,那柔软的绸料上便染了水渍,并迅速扩开成一团印子。 她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偷偷抬眼去看他。 同样,她方才做了什么,詹铎全都看在眼里,薄薄的唇角一弯:“调皮。” 进了卧房,袁瑶衣被放去了床上,身体落上松软的被子。 詹铎去熄了灯,屋里陷入黑暗。 窗扇开着,丝丝凉风吹进来,摇晃着拉到一半的纱帘。 袁瑶衣解开浴巾,拉了薄被巾盖上。沐浴过后,整个人清爽舒服,头一沾上软枕,那熄掉的困意重新卷土而来。 床边窸窸窣窣的轻响,那是詹铎在脱着衣衫,昏暗中是他隐约的身形轮廓。 没一会儿,他收拾完上了床来。 袁瑶衣不由拿着枕头往里,挪了几挪。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詹铎坐在那儿,手伸过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好睡吧。” 然后自己身形一落,躺在他的位置上,拉了被巾搭上。他都有数的,纵然再怎么喜欢,怎么想要,心中仍是顾及她的。 袁瑶衣眨巴两下眼睛,身子侧躺,相隔半个身位,她的新婚夫君安静躺在那儿,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 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她暗自笑了自己一通,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太多了。 轻轻舒出一气,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阿铎。”她小小的唤了声。 “嗯。”詹铎回应着。 袁瑶衣唇角弯起,小手指探过去,勾上他的手指:“我也欢喜成为你的妻子。” 是真的,她也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所做的那些,而对他的感激、感动。是真真切切的喜欢,想要和他一直到永远,享受着他的宠爱呵护,又有对她的鼓励和支持。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 如今,她明白了,那是一种很完美的契合。不关身份地位,不关财富贫穷,只因为是她和他。 詹铎的手握紧了她的,包裹着那只软软的手儿:“当你寻到安通来找我,那个初夏日,满湖的荷花都不及你半分美丽。” 他当然不会忘记那日的她,素淡的衣裙,额头上的细汗,走太急而散下的发丝。 他被降职为八品县丞,她没有犹豫的来寻他。那一刻,他更加明确的知道,他会疼爱这个女子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人就好。 袁瑶衣被揽着依偎在他身旁,抢了他一大半的枕头,他只是笑,好似是故意的纵容。 子夜已过,夜空星辰满布。 简单的一个夜晚,却有着不一样的甜蜜。 翌日。 空气中又多了一份干爽,从正屋出来,便嗅到清甜的花香。 那是桂花开了,香气隔着院墙飘了进来。 袁瑶衣休息了一宿,精神养足,比起昨日来,脚步轻快不少。 她走到院中,往院墙外看,能看见那株桂树的顶端,一片繁茂的绿叶间,点缀着金黄色的小花。 昨日的时候还没开这么好,只一天香味儿便就如此浓厚,也正是采摘桂花的最好时候。 正想着,连婶从西厢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篮子。 “阿婶是要去摘花吗?”袁瑶衣问,记得昨日连婶提起过这件事儿。 “夫人,”连婶唤了声,抬手指着桂树的方向,“我去摘一些回来,做成桂花蜜。一年中,也就这个时候有,幸而这衙门里还长了这么一株。” 袁瑶衣走到人身旁,道声:“我也一起去。” 这时候没什么事儿,她过去帮一把也好,桂花生得小,采摘起来可不易。 连婶点头,两人便一起出了院子。 桂树就在院墙外不远,长在县衙最偏僻的地方。 到了树下,两人开始摘花。 袁瑶衣手里抓着一截树枝,另只手摘着上头的花:“以前在家里,这个时候也会摘桂花。” 她想起了在家时,小时候跟着祖母采花做蜜。祖母是个心灵手巧又聪明的女人,什么都能做好,知道她爱吃甜,总会在八月给她做两罐桂花蜜。 “闳州的人都爱桂花蜜,几乎家家都会做。”连婶应道,手里活计不停。 “这么快就八月了,”袁瑶衣小声道,眼中闪过一缕情绪,“闳州府的秋闱应该开始了吧?” 八月,三年一次的秋闱,阿兄是否已经准备进考场? 她嫁给詹铎的事儿,姨母一家是知道的,但是闳州的那个家并不知道。 一来父母当初放弃她这个女儿,应该也不在乎她最后嫁给谁;二来是因为兄长,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分他的心,等后面有机会再告知他。 她略略失神,这才知道其实还是会想家,只是之前心中下意识不去想而已。 第251章 这时,手里的树枝重量变轻,拉着没那么费力。 她抬头,看见是詹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帮她拽上那截树枝。 “大人忙完了?”她看着他,莞尔一笑。 詹铎将她的手从树枝上拿开,自己去摘着桂花:“一会儿要去江堤看看,有人偷挖江堤的石料,晌午便不回来了,过来给你说声儿。” 袁瑶衣点头,手里的花儿放去篮子里。 “那个,”她搓着手心,小声问,“秋闱是哪一天?” 詹铎看她,一猜便知她是想问什么:“就这几日,你要回闳州看看吗?” 番外四 八月的闳州府, 被一片桂花香气笼罩。 街上一支仗队刚刚走过去,敲锣打鼓的好生热闹。便是今日乡试出了结果,夺得第一名的解元在巡街。 围观的人是真不少, 连街旁店铺的二层都站满了, 想要一睹才子的风采。 一座茶楼的二层平座上, 一个妙龄女子正看着走远的仗队, 嘴角勾着喜悦的浅笑,双目璀璨。 “真别说, 夫人的兄长着实一表人才。”连婶站在一旁,笑着说道。 往远处探望的女子收回目光,转过身来,娇靥如花,款款身子柔软,正是早上刚回到闳州的袁瑶衣。 而刚才骑着高头大马过街的正是她的阿兄,袁安与。 听到连婶的夸赞, 她面带喜悦:“阿兄他从小就爱读书, 能有今日他定然开心。” 说起来还是昨日时,詹铎从闳州这边得了信儿, 说是乡试出榜。知道她挂念阿兄,便安排了船,让她回了闳州。 可是到了后,还没见着阿兄,倒先听说了他高中解元。于是, 赶紧找了间茶楼要了包厢,等着解元游街。 “夫人放心, 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袁解元了,”连婶道, “他知道了一定会过来找你的,夫人等着就行。” 袁瑶衣的心里不太平静,为阿兄感到开心,闻言点点头。 她不会再回那个家,所以与阿兄相见也只能在外面。 连婶指着包厢:“外头晒,夫人去里面坐。” 袁瑶衣道声好,转身往包厢中走:“这一趟来的仓促,还需去周家走走的。” 是昨日才做的打算来闳州,连夜乘船,所以此时应该平复下心情,做做接下来的打算。 连婶称是,然后说着准备要带的礼物之类。 “去岁离开的时候是冬日,时隔十个月回来,好像街上热闹了许多。”袁瑶衣坐下,手里捧上一盏茶。 连婶笑:“自然,因为巨峰山的匪患除了,百姓日子安定,一切都好起来了。说起来,匪患的事,可亏了夫人的地形图。” 想想,去年的闳州府,街上可不像现在这般热闹。因为贼匪在水路和旱路为非作歹,百姓日子过得好生艰难。 袁瑶衣喝着茶,想着接下来见到阿兄的场景,上回还是在墨河书院,有过一段相处的日子。同时,也想起了家中的小妹,或许在离开闳州前,能见人一面吧。 至于父母,她已经不愿再去多想。 又过了一会儿,包厢里来了人,是周老夫人身边的裘嬷嬷。 知道袁瑶衣到了闳州,周老夫人安排人过来接待她。 “夫人想见袁谢元,去周家等着就是,在这茶楼里到底乱糟糟的。”裘嬷嬷笑着道,已经改口叫夫人。 当初,便是她将袁瑶衣从袁家接回周家的,后面安排去詹铎的身边。想着女子要是机灵,讨了詹铎的欢心,将来在房中做个妾侍也算造化,谁能想到,隔了十个月相见,这个女子竟成了詹铎的正妻。 袁瑶衣客气一笑:“不打紧,阿兄定然还有别的事,我见他说两句话就好。” 在她与詹铎成亲的事上,周家并没有阻止,甚至帮了些忙。所以,这厢与周家交道,也是自然而然。 裘嬷嬷听了说好,当然夸赞袁安与的话是免不了的。她没有离开,在这边陪着袁瑶衣一起等。 近晌午时,这间茶楼热闹起来,因为解元来了这儿。 整个一层到门外头,挤了满当当的人。有人道贺,有人好奇张望,更有那大着胆子的人,想要拉他做女婿 袁安与被热得一身汗,好容易被几个衙差护着,急匆匆上了楼梯。这厢楼梯一堵,便什么人都没办法上去了。 有人奇怪,问袁解元是上楼去见谁? “人家自己的妹妹,”有人回答道,而后一脸神秘反问,“知道他那妹妹是何许人也?” 前者自是摇头,抱拳请教问是谁? “便是那位十七岁中了榜眼郎,京城邺国公府的世子,詹铎的妻子。” 因为詹铎与袁瑶衣才将成亲没多久,加之人在安通做县丞,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如今这样一说,众人纷纷言语,说是没想到。 惊讶的同时,又不禁赞叹郎才女貌、一段佳话。 楼上,包厢。 袁瑶衣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阿兄,看着人一身红色袍子,很是替他开心。 “瑶衣你也是的,什么都不与我说。”袁安与无奈,这厢见着面,才知道妹妹嫁给了詹铎。 袁瑶衣笑着解释,是怕打搅他念书,毕竟秋闱太重要。 袁安与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觉得心疼,自己没怎么为这个妹妹做过什么,反而是她一直在体谅着她。 兄妹俩坐在桌前,喝茶说着话。 第252章 “阿兄是不是很快会进京去?”袁瑶衣问。 明年三月春闱,很多应试学子会提前进京,因为路上需要功夫,再者早些去可以适应些时日,消息也快,剩下的时间安心读书便好。 袁安与点头,手往桌面上一搭:“这边的事处理一下,我就准备动身去京城。” 袁瑶衣听着,随后往阿兄凑近了些:“我在厚山镇有一处院子,离着京城不用半日功夫,很是清净,不若阿兄去那里住下,也省的去到京城临时找住处。再者,离着姨母家也不算远,有个照应。” 听着她这样说了一长串话,袁安与温柔一笑:“你呀,什么时候都先为着别人想。” “这不是院子空着,你过去正好帮我打理嘛。”袁瑶衣冲着对方笑,像小时候那样撒娇。 袁安与微怔,看着妹妹的笑脸,感受到她的轻松和喜悦,与上回在墨河时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她总像是装着心事,他心里知道是因为詹铎,如今她已经完全不一样。 “好。”他笑着颔首。 见阿兄应下,袁瑶衣笑得越发开心,又说了厚山镇药堂的事儿,有事儿可以找彭元悟商议。 每每,袁安与都是笑着点头。 过了一会儿,包厢的门被敲响,那是衙差来通知,让袁安与去接下来的地方。 袁瑶衣也知道,这两日阿兄会很忙,虽然不舍,但还是笑着对人叮嘱注意身体。 袁安与站起来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手。他站在那儿,手里顿了顿。 而袁瑶衣站在他的身后,隔着两三步远:“阿兄,怎么了?” “瑶衣,他对你好不好?”袁安与回过身来,憋着的话终于问出。 他知道,妹妹既然嫁了人,他这个做兄长的不好去过多问人家夫妻间的事,可又实在挂心,想要一个答案。 袁瑶衣唇角一抿,冲着人点点头:“阿兄放心,阿铎对我很好。” 说着,心里也跟着寻思,詹铎是真的对她好。就连这次来闳州,也是他亲自送来的,只是他不好踏上闳州地界儿,没有下船,直接又回了安通。 想起这事儿,不免又回想起昨晚在船房里,她趴在那张四方桌上,他站在后面双手握着她的腰,与她极尽亲密与缠绵。船在江上起伏微晃,船板咯吱吱的响,她也在起伏,冲击之下双臂几欲撑不住。 詹铎说,会有几日不见面,他如此是想提前一解相思苦。 她自是不相信这话的,只是又没办法反驳,后面更是让她坐去桌面上,正面而对的大开双膝,俯首用上唇舌。当真是如他所言,一解相思苦,一宿到天明。除了那事儿重了些,他对她的确是极好的。 “那就好,”听她这样说,袁安与放下心来,又道,“阿兄以后会努力上进,给你和紫玉做后盾。等明日,我带紫玉来找你。” 妹妹过得好他自然开心,但是他也会努力撑起来。他这个兄长有了好前途,两个妹妹便也会更有底气。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袁瑶衣站在原处,一楼的喧闹声传来,她知道是袁安与下了楼去。 她想着他刚才的那句话,心里暖暖的。阿兄始终在意她这个妹妹,明日还能见到小妹。 她转身走去平座上,手扶着栏杆往下看。袁安与已经走出茶楼,上了一顶轿子,然后在几个衙差的护卫下离开了这里。 。 安通。 袁瑶衣结束了闳州一行,乘船回来。 她在那边呆了五天,被安排在周家住着。所有人的态度发生转变,对她恭敬有礼,周巧月对她改了口,叫表嫂。 期间,她将小妹接来身边住了两日。至于父母,借着小妹的口,让她回家住两日,说很挂念她这个女儿。 袁瑶衣略略心酸,并没有选择回袁家。 当然,多在闳州呆两日,也是想让连婶同家人团聚。后来,周老夫人发话,让连婶的丈夫一起跟着来了安通,帮着詹铎打理一些琐碎事。 从船上下来,袁瑶衣并没有回县衙,想去一趟药材铺子。 她让连婶夫妻俩将行礼物品送回了县衙,自己沿着主街去了铺子。 在官员家人行商这件事情上,本朝的律法比前朝松缓不少。可以做些买卖,但是得通过一定衙门的批准,并且每年会精细查账,若出了纰漏,官员连带负责任。 还有两日便是仲秋节,街边开始扎灯架,看着一片忙碌繁华。 袁瑶衣到了铺子时,正看见掌柜同石头村来的人在谈买卖。见此,她也没打搅,朝人笑了笑便上了二层。 二层的房间内,是她平日处理账目的地方。 书案摆在靠窗的地方,光线明亮,透过窗口还能看见远处的小东湖。 她走到书案后坐下,抽出一张纸铺开,然后开始写字。 这是给姨母的信,写着自己的近况,以及后面阿兄会去后山镇的事。写完了一封,还有给彭元悟的信 铺子里的小伙计泡了茶送上来,轻手轻脚的摆在书案一角。 袁瑶衣抬头看着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是盘龙村来的孩子,在铺子里跑腿儿做学徒。 “县衙那边,这几日有什么事吗?”她问,将毛笔搁去笔架上。 少年想了想,回答道:“前日大人审了一桩案子,是两个街上斗殴的泼皮。倒还有另一件事,大人见了一位从京城来的官员。” 第253章 袁瑶衣握上茶盏,闻言一愣:“京城来的官员?” 少年点头,又道:“只是那位官员只留了很少的时候,便就离开了安通。” “这样啊,”袁瑶衣一笑,“想是大人的故友吧。” 有可能是京城出来上任的官员,与詹铎相识,经过此地顺道来看他的。 少年拿着托盘准备出去,又问了声:“夫人是不是还未用午食,要不要我去准备?” “不用,你出去吧。”袁瑶衣朝那懂事的孩子摇摇头。 她适才在船上稍微吃了点东西,倒是没有觉得饿。她将干了的信纸折好,然后塞进信封中。 信写完了,接下来是看这几日的账目。 随手翻了翻,上头已经新记了几页,是她不在的时候,掌柜写的。 单单看上面记录的数字,便晓得这几日的生意还是很好。哪里的药商,订了哪些药材,数量多少,哪日来取 她一边翻看着,手里一边敲着算盘,房间内,清脆的播算珠声噼里啪啦。 等算完账之后,袁瑶衣下了楼。 石头村的人还在,看来和掌柜已经谈好了,在最后确定送来药材的日子。 她简单和村民话了几句,后者便离开了药铺。 此时日已西垂,昏黄的光从门外铺进来,一直到了袁瑶衣的脚边。 掌柜汇报着刚才和村民谈好的话,又提了句现在的仓库有些小,是否要换间大的? 袁瑶衣同对方商量着,并听取着对方的意见。她到底才上手药材买卖,掌柜有经验,多听取一些总吃不了亏。 天擦黑时,有人走进药铺。 是詹铎,他结束了一天的公务,来接他这个连家都不回的娘子。进门来,他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看。 袁瑶衣被看得心虚,毕竟她回来安通,还没来得及进家门。 “我上楼收拾一下,马上下来。”她指指楼上,然后转身就踩上楼梯。 快到二层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动静,便回头看,那是詹铎他跟了上来,与她隔着几级台阶。 他身高腿长,并着两级台阶迈上,然后就这么到了袁瑶衣面前。 “娘子跑得倒是快,”他薄薄的唇角勾了勾,垂眸看她,“不回家就罢了,怎么见着夫君还转身就跑?” 说着,他又往前了一步,两人衣袂碰触到一起。 袁瑶衣不禁就往后退了步,着实是他这样靠上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高高大大的他,细细柔柔的她,好似他一只手就能捏住她。 当然,他真的能做到。而且对上他深沉的眸,总有种说不出的侵略感,迷人又危险。 “你生气了?”她扯着唇角,好歹挤出一个笑。 “没有。”詹铎动动唇角,声音清清淡淡。 袁瑶衣心里一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便解释道:“是我多住了两日才回来,回了安通还没回家。” 她的手伸过去,主动勾上他的手,声音软软柔柔的。 “夫君别气,瑶衣以后不会了。”她拿着他的手来贴上自己脸颊,知道自己现在的这种行为叫做撒娇。 虽然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屡试不爽,他就是吃这套。后面嘛,就是小事化了。 詹铎眼神一暗,手掌心是女子娇嫩的脸颊,她那柔柔的声音如何能招架得住,顺势便用手勾住了她的后颈。 袁瑶衣一惊,本能的就往后退,然后腰碰上楼梯栏杆,再不能退。而面前的男人就这么直接欺身过来,将她压在栏杆上。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掐着她的腰窝,重重的吻上她的唇。 “娘子如此盛情,我便却之不恭了。”他边吻边呢喃着,齿间磨着她的唇珠,用力的翻卷,好似要将人吃进去才肯罢休。 袁瑶衣不敢闹出动静,怕下面的掌柜察觉,只能承受的配合他,希望他尽快罢休。 直到她软着挂在他身前,他才笑了声松开她的唇,拿手指摁了摁她发烫的唇瓣。 袁瑶衣大口的呼吸,水润潋滟的眼睛嗔他一眼。 “娘子如此看我,”詹铎顿了顿,凑去她耳边小声道,“是还不满意为夫?” 袁瑶衣哪敢说话,耳边呼呼的烧着,想着别去惹他,万一他真来了劲儿,把她给拖进那房间内,他又不是做不出? 这时,下面有了脚步声,是掌柜的准备打烊。 袁瑶衣着急的推着面前的人,然后刻意清亮的嗓音问:“你说要去哪里?” 詹铎笑着看她,然后才懒洋洋回了句:“后日仲秋节,陈村长让娘子今晚回去吃顿饭。” 到了这儿,他才收了手将人放开。 袁瑶衣趁机逃开,将自己稍稍整理了下:“这时候?” 詹铎颔首,眼中那抹侵略感更浓,只是出口的话很是正常:“走吧,别让长辈等久。” 两人告别掌柜,出了药材铺,便上了马车一路到了盘龙村。 仲秋是大节,袁瑶衣准备了礼物给陈村长夫妻俩,作为义女,也是对两位长辈的孝敬。 老夫妻俩自是高兴,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四人围着桌子坐在庭院中,一边赏月一边用饭,其乐融融。 袁瑶衣开心,喝了些陈夫人酿的酒,脸颊热乎乎的。 天晚了,小夫妻俩打算明日回去,饭后,两个牵着手到了村口的水泽。 水边停着一叶小篷船,詹铎轻松一跃跳了上去,稳稳当当站在船头,而后回来朝着岸边伸手。 第254章 “娘子。”他对着岸边的妻子唤了声。 袁瑶衣看着他,小船微晃,他身形跟着微晃,身后是八月十三的月亮,明亮柔和。 她把手递给他,然后随着他的力道上了船去。 待她坐下,他捡起船上的桨,坐去船尾划着。 水泽并不深,最多会没过人的大腿,水面上飘着零零落落的睡莲。 袁瑶衣看着前方,那片静水面上,倒映着另一个月亮,此时安静的只剩下划水的声音。好像这样继续划下去,就能够到月亮。 酒意这时上来,她身形懒懒的。 等在水里走了一段,船停下。 袁瑶衣转身去看,见着詹铎放下桨钻进船篷中,待他走到船头这边时,手里赫然多了一盏孔明灯。 “灯?” “嗯,”詹铎一手拿着灯,一手去拉她起来,“仲秋节晚上我可能会很忙,便在今晚和你一起放灯吧。” 袁瑶衣站起来,从他的手里接过那盏孔明灯。 而詹铎则拿出火折子,点了灯里头的那截蜡烛。 船头这一处明亮起来,孔明灯的火光映照着女子的脸庞,柔和娇媚,软软的唇勾着笑,好生甜美。 詹铎一瞬的愣神,接着伸手揽上她的腰,与她一起看着灯。 渐渐地,灯罩鼓起来,袁瑶衣试着松开手,那盏灯便慢悠悠的往空中飘起。 两人依偎着,一起看着灯越飞越高,最后好似化作了一颗星辰。 秋夜微凉,水泽静静的生出淡淡雾气,那叶小篷船随意的飘在水面上,无人掌控。 而那船篷中似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期间有一声男子舒坦的喟叹。 没有灯火,仅有外头的月光进来一点儿。詹铎靠着船篷,他那个娇娇的娘子正双手搭在他的双肩,吻他的喉结,他手抚着她的颈侧,身体感受到欢畅,可又觉得远远不够。 他喉间滚动两下,另只手扣上她的后脊,带着与自己更加贴近。 袁瑶衣微微吸气,感觉到他呼吸更重了些。倒也是第一次与他如此,或许是因为信事来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回来晚了两日,亦或是刚才喝的那盏酒的作用不管怎样,她还就这么大胆的做了。 同时心中暗暗吃惊,他似乎在纵容她继续大胆下去。 她羞赧一笑,缓缓俯下身去,软软的枕在他腿上。 天上的月亮只缺一点儿便圆满,星辰无一能与之争辉。照耀的水泽上,一叶小船还在晃着,一圈圈的涟漪漾开。 山村静谧,已经是半夜,很多人已经入睡。 小篷船上点了羊角灯,挂在篷前,光影中,一对儿依偎的人坐在船头。 男子双腿耷拉着船板坐,心爱的妻子枕着他的腿,软软微蜷着身子躺在船板上。 “瑶衣,”詹铎低头看她,手指故意去抹着她的唇瓣,“明年春暖花开时,我们回京。” “回京?”袁瑶衣小声道,眼睛舒缓的阖着。 然后记起在药材铺时,小学徒说过京里来了官员找詹铎,莫非 詹铎不自觉的勾了唇,声音如此刻的月光般柔和:“对,回去。” 当然要回去,他怎么可能一直留在安通?他要给她更好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妻子。 而他,当真如此幸运,娶到了时间最好的女子。 番外五(团子) 春日越来越暖, 眼看着荆桃花就要盛放,花骨朵一团团的簇拥着在枝头。 袁瑶衣看着院墙边的那株荆桃树,记忆追溯到了五年前的厚山镇。一条悠长的巷子里, 两旁斑驳的墙壁, 一座无人居住的旧院, 墙头探出来盛放的荆桃花。 一个年轻郎君, 攀爬去墙上,只为给她折一枝花。 犹记得, 他从墙上下来,冲着她挥着手中花枝,俊脸上笑容好生耀眼。漫天飞舞的花瓣中,她心中那般的欢喜 “年年都是这般景色,却还年年等着花开。”一声苍老的声音说道。 袁瑶衣回神,视线从墙边看向自己身侧。一张摇椅上,詹老夫人坐在那儿, 不知是说给别人听, 还是说给自己听。 “老夫人要不要回屋去歇歇?你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了。”她一笑,问道。 詹老夫人摆摆手:“这里挺好, 屋里总让人觉得冷清。” 闻言,袁瑶衣道声好,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老人家的脸色。她懂得些医理,知道上了年纪的人畏冷,所以日头好的时候, 便会过来陪着对方晒晒太阳。 当然也能看出,老夫人的身体日渐衰老。所以, 早在四年前她跟着詹铎回京,对方便把府内的事务教给了她打理。 这时, 袁瑶衣的衣襟被拽了下,怀里响起咿咿呀呀的奶气的声音。 她垂下脸,嘴角不由翘起,盯着团座在自己身前的小娃儿,粉粉嫩嫩的,正拿自己的小胖手拽她衣裳。 是她八个月大的小女儿,詹怡月。 一听到小重孙女出动静,詹老夫人双臂撑着坐直,然后往前凑近,拿起一个拨浪鼓逗着。 “月姐儿一看便是个机灵的,”老夫人笑着道,苍老的眼中全是宠爱,“随了你这个母亲。” 袁瑶衣顺势将孩子往前送了送,笑着道:“是老夫人疼爱瑶衣。” 说起来,老夫人是第一个承认她是詹铎正妻的詹家人,就是有了这份承认,别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么些年来,老人家对她很好,教她许多东西,有那些族里有心思的人想让詹铎纳妾,也是老夫人给骂回去的。 第255章 老夫人把自己的手指勾着娃儿胖嘟嘟的手,笑了笑:“我疼你,是因为你真心实意待阿铎。这几年你打理府里各种,也辛苦了。” “我与世子是夫妻,都是该做的。”袁瑶衣嘴角微勾。 老夫人满意的颔首,视线是怎么也离不开小重孙女儿:“往日这个时候他早该回来了,怎么今日还没听着动静?” 袁瑶衣干脆把女儿放去老人家腿上,便见到对方小心的抱上,嘴里刻意的放低声音哄着。 “老夫人忘了?世子被同僚拉去吃酒了。” 老夫人点点头:“对,他如今是二品中书侍郎了,升迁自该与同僚聚一聚。” 袁瑶衣笑着说是。 她看着一老一小的温馨画面,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宁静。 等从念安堂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午食是陪着老夫人用的,又等着女儿睡了一小觉,后面喂饱了奶水。 袁瑶衣沿着湖边的路回德琉院,怀里抱着软乎乎的粉团子。 小家伙不会走不会说话,一双眼睛滴溜儿圆,任谁见了,都想去捏一下她软嘟嘟的腮颊。 “夫人,要送去按州的礼物已经备好,奴婢写了一张单子,给你放在房中桌上了。”连婶跟在一旁,说着头晌做的事儿。 袁瑶衣脚步一顿,心内略有思忖:“也不知阿兄在按州过得如何?” 连婶笑道:“袁大人是州牧,将按州治理的很好,夫人放心就好。” “也对,咱们在按州也有药材铺子,有什么消息肯定知道。”袁瑶衣笑,看去按州的方向。 如今,她在意的每一个人都过得很好,阿兄和小妹,姨母一家,彭家,安通的义父义母 还有她的夫君詹铎,年仅二十五便做了二品中书侍郎,以及一双可爱的儿女? “小公子呢?”袁瑶衣记起自己的儿子,好似大半天了,也没见着人。 今日府中安静得不正常,要是往日里,那小子能造的整个院子人仰马翻。 “在国公爷书房,说是小公子到了启蒙的时候,正给挑先生呢。”连婶回道。 袁瑶衣点头,道声原来如此。 这两年,詹韶康没再为官,过着清闲的日子,大部分时候住在道观,也跟着道士出去云游一段日子,偶尔才会回府一趟。虽说和詹铎的父子关系仍旧那样,但是却很喜欢小孙子。哪怕那小子作上天,詹韶康也不准旁人说一句不是。 至于詹家族里的事务,也尽数到了詹铎手里,虽然还是世子的身份,但是一有什么大事,族里的长辈都会来同他商议。看似,应该是詹韶康的故意为之。毕竟再怎么样,将来担负起一个家族的责任的,必须是詹铎。 袁瑶衣想着顺路接儿子回去,便往詹韶康的书房走去。 待到了书房外,她差了个小厮进去送话儿。 一路走来抱着小女儿,手臂有些发酸,于是就找了一张石凳坐下。 和暖的风吹来,带着让人舒爽的花香。 袁瑶衣把女儿放在腿上坐好,小家伙儿活泼的踢着两只小胖腿儿。不会走路,只给她套了双袜子,勾勒着胖乎乎的脚丫,每踢一下,脚腕上的小银脚镯便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一会儿,书房里有人走出来,正是詹韶康牵着三岁多的詹远正。 小孩子见到自己的母亲,撒丫子就跑过来,完全忘了刚才宠爱自己的祖父。 “娘亲,我有先生了。”詹远正扑到袁瑶衣身前,仰着一张小脸儿道。 袁瑶衣手过去,疼爱的摸着儿子的发顶:“正儿以后要听先生的话,不要顽皮。” 说着,她站起来朝着几步外的詹韶康作了一福,叫声父亲。 詹韶康应了声,眼睛却盯着自己那粉粉嫩嫩的小孙女儿:“孩子这样小,抱出来给她多穿些。” “知道了。”袁瑶衣笑着应下。 她看着詹韶康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将女儿往前一送:“父亲瞧瞧,月儿是不是又长了些?” 果然,这一举动奏效,詹韶康忙不迭的将孩子接过去抱住,一张严肃的脸瞬间笑开。 “是沉了。”他点着头,双手轻轻颠着小娃娃,哄着她,“我们月姐儿真乖,以后祖父教你下棋。” 袁瑶衣站在一旁,自己的这双儿女,詹韶康是真的在意。因为当年的事儿,老夫人总对他有意见,所以他想见两个孩子,老夫人多少会阴阳怪气一番。 当然,也有当初褚姨娘的背叛有关,那个詹韶康的老来子,其实是别人的,褚姨娘为了上位才做的那些。自此之后,詹韶康干脆自己一个人清净修道,也就更加疼爱袁瑶衣的这一双儿女。 这厢,詹韶康抱着孙女儿去了玉兰树下看花,小心的哄着怀里的小团子。眼看是还要过一会儿,才会将孩子还回来。 袁瑶衣一转头,发现詹远正没了人影儿。 刚才只顾和詹韶康说话,不想这三岁的小娃儿倒是腿脚快,愣是都没看着就不知跑去了哪儿。 连婶指了指一条小道儿:“小公子往那边去了。” 袁瑶衣颔首,让连婶在这边等着抱詹怡月,自己朝那条小道走去。 春日里郁郁葱葱,小道蜿蜒着,鸟语花香。 这时,她听见前面有动静,便加快了脚步寻过去。 等走到了,就看见面前一座假山,山下面修了一个小水洼,养了几条锦鲤。 第256章 而她一直要找的儿子,此刻正往假山上爬,小手在前面把着,小脚在后面踩着。 袁瑶衣心口一揪,又不敢出声喊他,怕再吓到他,只好快步到了假山下,想着如何把他抱下来。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顽皮、且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 詹远正发现了自己娘亲,咧着嘴笑:“娘亲,这山顶上有药草,我给你采下来。” “正儿,你先下来,上头没有药草。”袁瑶衣着急道,一边撸起自己的袖子,想着爬上去。 她才把手抓上假山的一处凸起,忽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腕。 转头去看,见是自己的丈夫詹铎。 “我来,”他冲她一笑,把她的手拉回来,“别担心,他小心着呢。” 袁瑶衣此刻只有担心,并听不进他的话:“他这么小,跌下来怎么办?” 詹铎仰头,看着自己儿子攀爬的小身影:“他的手抓得牢,脚也是踩准实了才抬下一步,选的坡度比较缓。瑶衣,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爬石头的?” “我?”袁瑶衣疑惑一声,心里琢磨着他的这句话。 像詹远正这么大的时候,她听祖母说过,也是会趁人不注意去爬墙钻洞。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长大后她动作特别灵活。 詹铎拍拍她的肩,而后脚下一跃踩上假山,连跳两三下,便轻松去了詹远正身旁。 他并没有阻止儿子,而是陪着他继续往上爬,直到小家伙满头大汗,到了假山顶上。 日头西斜,袁瑶衣站在假山下,抬手当着阳光刺来的方向,看着那对父子蹲在山顶上。詹远正在挖着什么,詹铎则耐心的在旁边,偶尔伸手指导着。 父子俩不知说了什么,詹远快乐的咯咯笑。 “娘亲,挖到了!”詹远正站在假山顶上,挥舞着自己的小手。 袁瑶衣笑,目光柔和:“快下来吧。” 父子俩这才从假山上下来。 詹远正献宝一样跑到袁瑶衣身前,举高自己小手:“娘亲你看,是还魂草。” 袁瑶衣蹲下,拿着帕子给儿子擦着脸上的汗:“以后要去哪儿,得告诉娘亲。” “好。”詹远正笑着点头,咧开嘴露出两排小白牙。 袁瑶衣笑笑,去看儿子所说的还魂草:“给娘亲看看。” 然后,詹远正的小手摊开,手心上躺着一团干巴巴的草,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母亲,满是期待。 “嗯,是还魂草,正儿挖得没错。”袁瑶衣笑着颔首,奖励的去摸摸儿子的发顶。 “是吗?”得了夸奖,詹远正高兴的扭着小身子。 “当然是真的,”袁瑶衣拿起那团干草,慢慢解释道,“还魂草多生长在潮湿的石头上,干旱的时候就像这样成了一团干草,但是雨水充沛时,它便会复活成长。所以,夏天的石头上,很容易会找到它。” 詹远正认真听着,眨巴着眼睛:“我拿回去把它栽好,浇上水就能活吗?” “能。”袁瑶衣点头。 “好,我这就回去种上这些还魂草,这样就不怕蚊子咬妹妹了。”詹远正跳着拍手,然后指着身后的詹铎。 袁瑶衣这才看去詹铎,见他双手撑着袍摆,里头全是詹远正挖的干还魂草。 眼看小家伙儿又跑了出去,夫妻俩一起跟了上去。 还是那条小道,詹远正在前面走着,手里拿着还魂草。 詹铎一手揪着袍摆,兜着里面的草药,一手揽上妻子的细腰:“瑶衣,当初你第一次进府,便是走的这条路。” “对,那时候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袁瑶衣道,侧着脸去看他。 詹铎低头,去吻了下她的额头:“几年了,我们家瑶衣的腰还是那么细。” 时光芿苒,妻子还是他当初第一次见的样子,清澈的眼睛,温婉的性子。她陪着他,给了他一双可爱的儿女,让原本他觉得冰冷的家,变得温馨美好。 他揽着她,看去前面的儿子,缓缓勾起唇。 “瑶衣,若是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2024 --------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