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京》 雪满长京 第1节 《雪满长京》作者:李暮夕 文案: ☆女大/服装设计师x京圈大佬,破镜重圆 ☆下本开《圈内隐婚》《旧京冬日》 方霓初见谈稷时,她还是他哥们宗政的女朋友。 以为他是个镶边人物,她言行无状,俏生生地说:“既然你是阿政的朋友,那我叫你阿稷吧。” 谈稷顿了下,只玩味地看着她,修长的指尖掸下一小节烟灰。 后来隐约听人说起他家里的背景,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谈先生高高在上鲜少给他那个阶层外的人好脸色,旁人跟他搭话都是习惯性弯着腰,他自己头都不偏一下。 可他送她礼物,几次三番出手相助…… 方霓知道他们这类人逢场作戏惯了的,危险又薄情,可还是忍不住堕入情网。 前男友结婚,她醉酒后跟他嘤嘤嘤。 谈先生百忙中抽空听了她这通无聊电话一小时,后来她都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太麻烦您?” 他闷笑:“不麻烦。”似乎还挺受用。 她却红了耳。 后来有次,朋友问起他们的关系,她别扭道:“萍水相逢,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格外照顾我一点而已。” 知道这段感情无果,她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不跟我要点儿什么?白跟我这几年了。”他嗤笑,也没拦,就这么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拖着行李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经年后她回到北京,凡事绕着他走。 可北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若要往上走,哪里避得开他这号人? 领导有求于他,奉上一青瓷古董,介绍半天他眼也未抬,卯不对榫地问了句:“不是喜欢粉瓷吗,现在迷上这了?这么多年品味没见长,反倒返璞归真了。” 领导愣半天,回头看向方霓。 方霓闷了会儿才抬头,看的谈稷,可他一眼都没有看她,眼底再无曾经的怜惜。 曾经,她只要掉一滴泪,他都会心疼好久。 ☆狼兔,破镜重圆,双非,年龄差 ☆上位者低头,老房子着火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 正剧 主角:方霓、谈稷 一句话简介:京圈,破镜重圆 立意:透过现象看人,不要看表象 第1章 000 把人给我领走,我要回京了…… 十一月的上海,气温已经有些低。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庭院里的梨花扑簌簌落了满地,几个佣人正弯腰在中庭洒扫。 这是一栋二层楼的砖木别墅,背靠某名人故居,坐落在庭院幽深的西南角,据说以前是法租界里一高官办公的地儿。在停车都按秒计算的地儿,能住进这种地方可不止是有钱那么简单。 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去跟周琦他们玩?”谈稷从外面推门进来,越过会客区到办公桌后,从容落座。 秘书随后忙将门关上。 方霓回头,看他一身正装,料想是刚刚从外面办公回来。 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了,我人生地不熟的。” 这趟来上海主要是为了拿到时装周的第一手资料,恰逢谈稷在这儿公干,宗政就把自己托付给他了。 脱离宗政,两人实在算不上熟悉。 方霓之后就在旁边坐着,偶尔起身看一下他书架上的书。不过也就是隔着玻璃柜悄悄看着,不敢乱翻。 身后传来他秘书钟延的声音:“冶院那边传来的消息,分院改制就在这两天。程院士邀您很多次,确定不去?他可是您四叔的故交。” “这个节骨眼,他找我能有什么好事?甭搭理。” 他的语调总是不疾不徐,天生就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魄,旁人模仿不来的那种世家子弟的骄矜和底气。 方霓有幸见过他开京腔怼一个市政的高层,两人为个科技园落址和拆迁的一应事宜杠上,那场面…… 钟延欲言又止。 谈稷翻过一页文件,瞥他:“有问题?” 钟延不敢说了,躬身退下。 短短几分钟方霓已经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回头佯装去看书,当没听见。 这种高门大户好像也不是铁板一块。 之后他又接到个电话,去窗边接听,约莫是个有身份的领导,他说话的腔调要比平时客气得多,蛮和煦的。 实在太饿了,又不好意思说要提早吃饭。 见茶几上有巧克力,她悄悄摸一块飞快塞嘴里。 甜味能镇定,丝丝缕缕在唇齿间化开,多少缓解了几分她内心的焦虑感。 “来上海几天,还习惯吗?” 方霓愣了会儿才意识过来他在跟她说话,忙转身:“还好。” 可能是猝不及防的缘故,她没来得及压着,声音听着比平日还要娇。她自然发言的时候就是又软又嗲那种,听着不刻意,倒很是清甜,酥软到人心坎里。 宗政以前就说过让她平时别那样说话,尤其是对着男人,没几个顶得住,都会觉得她在勾引人。 谈稷顿了一下,看向她。 他尚且来不及说什么,方霓已经有些脸红。 好在他没说什么,只是给她倒了杯水,欠身搁到茶几上,招呼她:“坐。” 约莫是碍着宗政的关系,他对她还蛮客气的。 明明也不算小的水杯,被他扣在宽大的掌心竟显得格外小巧。因为施力,他指骨微微绷起,显得手指格外修长有力,骨节粗大,宽展的手背上浮现明显的青筋。 方霓犹豫一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谈稷将脱下的外套扔到了沙发里,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 方霓才发现他里面只穿着一件薄毛衫,比较贴身的样式,勾勒出高大健硕的身材。这人外表斯斯文文的,体格却大相径庭,腰身紧窄肩膀宽阔,一举一动暗藏力量,一看就是那种精力充沛、风度不凡的成熟男人。 刚到上海那天,许是宗政交代了什么,他开完会从招待所回来,带着她沿着徐家汇兜了一圈,又带她去了外滩,累得她都快散架了,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看他仍是那副谈笑风生侃侃而谈的模样,方霓没好意思说她实在走不动了。 那时就在心里想,这人是铁打的吗? 后来才知道他刚毕业那会儿在 个重要部门当过外文秘书,有时候连轴转一天不带停的,他又非常自律常年健身,这点儿路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这房子怎么样?”谈稷摘下眼镜,敛眸用镜布擦拭。 他戴着眼镜的时候总有些冷冰冰的,让人不太适应,摘了倒显得更平易近人些。 与冷峻的面容相悖,语气倒是挺温和的,很像是唠家常。 方霓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不太自在地捧过茶杯:“……很漂亮。” “喜欢就好,还以为你住不惯呢。”他偏头对她一笑,说宗政上次来跟他吐槽了好久,说他这地方太板正,像个集中营。 谈稷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气质偏冷硬,俊眉深目,秾丽逼人,板着脸盯着一个人时,真是说不出的霸道。 可当他专注望着一人微笑时,又难言的倜傥。那双眼睛深邃又迷人,潭水一般,好似有万千星辰闪烁。 方霓干笑一声,不知道要怎么接。 虽然见过几次,她在他面前总显得局促。 不是什么有交情的关系。 而且阶层有壁,她对这种喜怒无常的公子哥儿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谈稷岔开着一双长腿,很随意地坐着,聊了会儿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都要点了,顿一下看向她:“介意吗?” 他估计我行我素惯了,很少征询别人的意见,这后知后觉的一句询问找补倒显得不太自在。 气氛莫名尴尬。 方霓咳嗽一声,摇摇头小声说:“不介意的,您请便。” 就是介意她也得说不介意啊,她又惹不起他。 - 方霓第一次见谈稷是两年前。 那次,宗政带她去参加一个聚会,他们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唯有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抽烟,也不搭话,只静静听着,似乎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 方霓一开始以为他是个镶边人物,没想那么多,那日喝多了胆儿也大,俏生生地要跟他握手,仗着宗政在旁边给她撑腰,没大没小地说:“那我叫你阿稷吧。” 谈稷顿了下,只玩味地看着她,修长的指尖掸下一小截烟灰。 雪满长京 第2节 宗政尴尬地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别介意。” 后来隐约听人说起他家里的背景,她惊出一声冷汗,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那日离开时,她挽着他胳膊好奇地问,这人来头很大吗?因为她看他的态度挺郑重的,不像他对旁人那么随便。 宗政笑着捏她的脸,问,他对旁人怎么随便了。 方霓小心地瞧他一眼,弱弱道:“眼睛长在头顶上,颐指气使的。” “你他妈……” 之后他又教训了她一顿,勒令她不要口没遮拦,别得罪了人。 她不服气:“他很厉害吗?” 当时傻兮兮的,只觉得谈稷生得好看,说:“挺斯文的啊,不像你……”后面的嘟哝细不可闻,可他还是听见了,不怒反笑,冷冷的从鼻腔里哼出不屑的一声,“还斯文?这家伙狠起来不是人,你少招惹他。” 宗政没跟她提过谈稷家里的事儿,似乎有所顾忌。不过跟他久了,她多少也能窥出一二,后来知道他爸是谁,当时人就傻了,这不是她能谈论的人。 怪不得她觉得他有些眼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唇边勾着点儿若有似无的微笑时,很像电视上看到过的某个人。 仔细回忆,他哪里是镶边人物?那包厢里一堆人说话时他虽没开口,几人说话时身体都会下意识朝向他,毕恭毕敬,谁是核心一目了然。 他压根就不搭理,似乎根本不需要照顾别人的想法,而那几个人说话却都得顾着他。 方霓估摸着他就是懒得发表意见,傲惯了,或者是为人谨慎,轻易不漏口风。毕竟他这样的家庭,稍有个鲜明的态度都会影响很大,旁人都会忍不住去揣摩。 怪不得他不跟她计较,在他眼里,自己估计就是个二百五,计较都嫌掉价。 …… 谈稷眯眼沉默地吸一口,尔后看向她,夹着烟的手很自然地垂搭在膝盖上:“你是学设计的?” 方霓没想到他还会跟她搭话,表情不太自然,但也不敢晾着他,笑一笑说:“嗯,我在a大念书,读的服装设计。” 也许他只是礼节性地在跟她搭话,觉得宗政不在他理都不理自己不太好。但其实对方霓来说,她真希望他不要搭理她,那样她还自在些。 实在太紧张,方霓捧着杯子举起来品一口。 这茶太浓了,她眉头不自觉一皱,露出一个尝不惯不太自然的表情,瞧着有些娇憨。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哪怕真尝不惯也不会露出这种神情。 谈稷瞥她一眼,勾起唇角不经意地笑了笑。 就着烟灰缸曲指掸了掸烟灰,他问她,语气里少了点平日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不好喝?” 虽然不像一些子弟一样鼻孔朝天,行事多少还是带着点儿上对下的意味。 这种红旗大院里长大的子弟,不管表面多和气,骨子里那一套其实是差不多的,所以方霓一直都有些怵他。 她尴尬地笑一笑,说:“不是,只是喝不惯。您的茶,自然是好的。” 她知道他有自己带茶叶的习惯,走哪儿带哪儿。 以前她觉得这种行为挺装的,后来熟悉了,发现他对各种茶叶真的是如数家珍,俨然行家中的行家,才知道自己狭隘了。 对她来说可能是“装”,对人家讲究的人来说可能就是日常习惯,人家从小就习惯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就像十几万买件衣服她觉得是挥霍,对他这样人来说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生活环境不同,观念不一样,没必要拿自己那一套去看待和要求别人。 谈稷晚上还有饭局,交代了她两句就出去了,让她有事打电话给他或者他的秘书,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吩咐下人。 方霓乖巧称是,看到他提起外套出门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 谈稷很忙,这趟来上海公干也是接了重要任务的,关乎他回京后能否进入董事局任要职。 到上海的这一个礼拜,他大多时候不是接见别人的拜谒就是去参加各种饭局,打通各路关节,或者见见他父亲的旧友,往日在京的公子哥儿习气半点儿不带来。 方霓对他这样的人天然就有敬畏,所以想问宗政的事儿也一时找不到时机,只好蹉跎了。 直到他和骆晓辰的事情不断在小圈子里发酵,方霓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那日路过谈稷书房,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什么时候把人接走?打算就这么一直瞒着?” “麻烦你。”宗政仍是那副无所谓含笑的口吻。 若非走廊里实在安静,她也听不清。 说不清什么感觉,心里闷闷的,指尖都下意识蜷缩起来。 “我是你家保姆?”谈稷没好气,下了最后通牒,“最迟这个礼拜,把人给我领走,我要回京了。” 门开那一刻,他怔了一下,茫然中的方霓也才回过神,跟他大眼瞪小眼。 一时之间,竟说不清是谁更加尴尬。 - 宗政是两天后跟她做的了断。 那日是礼拜六,谈稷无事,一早就让阿姨把她喊了起来。 “去滑雪吧。”用早饭时,他提议。 方霓没有异议,到了那边,她也没有去玩,而是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没有消息。 她想了想还是给宗政发消息:[你在哪儿……] 输入到一半,忽然看到一条好友推送。 好奇之下,她点开了那个社交软件。 这个软件是自动匹配好友的,会把同城、通讯录、微信朋友圈的好友自动关联起来。 发动态账号的主人叫骆晓辰,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姑娘之一,之前她生日时被宗政带着去一俱乐部时加的。 方霓和她不熟,平日除了偶尔互相点赞一下并无什么交集,只知道她是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似乎没什么正当工作,但从来不缺钱,交友很广,和很多大牌明星、知名主持人都有好友,她日常发的朋友圈、微博随便一个包都是十几万以上的。 她曾经晒过她在海淀那边的豪宅,五重庭院,衣帽间就有一个教室那么大,摆满爱马仕。 照理说这样的京圈公主不应该 搭理自己,偏偏她加了自己好友。 骆晓辰经常发这些,今天她发的是一组照片,露出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臂:[太惨了,车技太烂,以后不开了,哎~幸亏朋友送我去医院,不然肯定小命呜呼——] 第二张是报废的一辆法拉利laferrari,而她自己坐在地上等待救援的图。 方霓的目光定格在角落里露出的那球鞋上,点开、手指放大。 虽然想自欺欺人,虽然她也不懂什么名牌,但这鞋她见过,宗政说是限量款,早就断货了,早年发行的时候全球也就那么几双。总不会那么巧吧? 而且,结合骆晓辰之前对她那个莫名的态度,隐隐的敌意中似乎又透着几分不屑的感觉……方霓隐隐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当时没多想,如今仔细一思量,似乎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你是不是和骆晓辰在……] 聊天界面,她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 远处传来裴诗诗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 方霓抬头望去,索道上拉来一辆缆车,靠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先跨出来,旋即他回头递出手。 一只纤细的女人的手放到他掌心,一瘸一拐地从车里跳出来。可能是重心不稳,她朝前崴了一下,整个人扑到了宗政怀里,他顺势抱住她。 骆晓辰咯咯笑,笑得都弯了腰。 那一刻头顶的日光忽然有些刺眼,在他们身后被白雪覆盖的群山上反射出一片耀目的白光。 方霓的眼睛里只有骆晓辰开怀微笑的模样,她甚至能记住她嘴角笑容提起的弧度,和之前那次见面时那种冷淡矜持的模样截然不同。 方霓忽然明白过来,那次的她不是天生的冷淡矜持使然,也不是因为她们是陌生人,而是她根本不想跟自己交流。 而她不愿交流、觉得没必要交流的原因——就在这里。 她回头又去看其他人,他们不是在滑雪就是坐在不远处的花园餐厅里喝茶、闲聊,脸上的表情或淡然或平和,似早知道了。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的脑子有些空白。 似乎有所觉察,宗政朝这边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下意识将身上的骆晓辰推开。 骆晓辰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跺了跺脚,朝这边望来。在看到她时,眼底透出一丝不屑,可似乎又夹杂着一种微妙的不甘和嫉恨,以至于显得非常别扭。 “既然你看到了,我告诉你吧,我和阿政已经订婚了,婚期就在明年1月份。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喝一杯喜酒。”到了近前,骆晓辰挽着宗政的手臂说。 宗政瞥她一眼,似乎不满她这样直白的行事,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方霓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样理直气壮。 可是那一刻,她确实什么都说不出来。家世和背景就是骆晓辰的底气,还有宗政的选择。 雪落在她肩上,慢慢融化成了冰凉的水。 第2章 000 难以言喻的难堪 “女士,你确定要办理退房手续吗?”前台小姐核对了一下入住时间,确定是今日下午,不到三个小时。 方霓垂着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甚至连上去质问宗政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离开时没有遇到什么熟人,也没有人出来找她。她这个边缘人物,似乎就这样被遗忘了。 除了谈稷出于礼貌问她去哪儿了,在得知她准备回京后要求她回去给他发条确认安全的短信,旁人连敷衍的道别都没有一句。 倒也没有非常难受,只有一种认清现实的无力。 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站台上等待列车时,方霓抬起头,远处落叶飘黄,一片萧条,心里有些酸酸的,到底还是有一滴眼泪不争气地顺着眼角飞快地滑落下来。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出身摆在那儿,没指望宗政会一直对她好,只是,没想到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除了情感上的受伤,更多的还是一种说不清的卑怯感。 尤其是骆晓辰最后望向她的那轻蔑的一眼。 她从来都知道她的存在,但她从来没把自己当一回事过。 雪满长京 第3节 也许不止是她,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这样认为。 包括谈稷这样看似对她客气温和的人。 方霓不敢去细想,他们背后是怎么说她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缓缓笼罩住她…… - 回到北京后,方霓的生活逐渐归于平静,日常除了学习、上实践课就是找兼职的工作。 北京的冬天不比南方,一入冬气温便降得很快。之后一周,冷空气来袭,气温前所未有的严寒。 来这儿很久了,方霓还是不太习惯那种干燥粗粝的风沙拂面的感觉,一到雾霾天,能见度就很低。 “今天不去上学吗霓霓?”舍友陶晶晶敷完面膜从隔壁房间出来,脸上还黏了两片水嫩嫩的黄瓜。 方霓放下手里正洗着的碗筷,回头对她一笑:“今天休息,而且我还要准备比赛。” “比赛?” “嗯,就是北纺、米兰国际会展和el等联合举办的那个设计比赛,第一名的奖金有十万块。” 奖金还是其次,这是很多新锐设计师一举成名的机会,赞助的名单里不乏国际知名的设计机构和一些大型服装公司。 陶晶晶给她加油:“拿下第一名一定要请我们吃饭!” 方霓回头,对她灿烂一笑,柳叶般的眉毛弯成了漂亮的新月。 陶晶晶有些恍神。 方霓的皮肤很白,透亮的白,骨架纤细,裹在肥厚的面包衣里更显得脸颊小巧,下巴尖尖。 为了方便做家务,一头乌黑稠密的发丝高高束起,红绳沿着清丽的侧脸滑落下来,清冷之余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美艳丽。一双含情目,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陶晶晶觉得她最近总是丧丧的,哪怕是在笑,感觉心情也很沉郁。 神经大条的陶晶晶说话都比平日注意了很多。 而且她太瘦了,骨架又细,整个人比她小一圈,以至于陶晶晶总感觉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 当然这都是表象,她以前可是见过她能单手抗煤气罐的,可把她吓了一跳。 “以前在乡下帮外婆做农活,都习惯了。”彼时她低头啃着一块比她脸还大的唱片面包,解释说。 看出她不愿意多提,陶晶晶就不多问了。 - 年底之前,方霓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兼职,在一家业内非常有名的工作室做设计师助理。 “我来‘雪’就是冲着我们老板谷平雪来的。”这日忙完一上午的工作,同为实习生的张颖希冀道。 方霓好奇:“她很有名吗?” 张颖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你不是学设计的吗,连谷平雪都不知道?不是冲她你来这个工作室干嘛?你学历不差啊,在校履历也不错,干嘛不去一些大公司?” 方霓不好意思说自己实在很缺钱,笑笑:“适合。” 转眼就到了2月份。 “新峰杯”创新服装设计大赛举办这日,会场人山人海,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场地很大,因为获得了政府支持,在昌平那边的某个科技园建了个可以同时容纳上万人走动的露天场馆,光赞助名单一页纸都拉不完,京城里有点儿名气的媒体都来采访了,不乏官媒来现场报道。 “好激动啊,这有多少服装品牌来参赛啊?光展示的场馆就有不下五十个吧?”陶晶晶拽了拽脖子上的志愿者吊牌,忍不住四处张望。 除了比赛挖掘人才,这也是各大品牌交流和展示的机会。 一路走来,方霓看到了很多以前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过的珍贵、稀奇的材料,目不暇接:“不知道啊,我不太认路你知道的。” “果然不能指望你。”陶晶晶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地图、展开,“看到没有,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4号馆,我们得到中间的比赛台去……” 历经一番波折,两人终于到了比赛台下,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来得晚了,靠前面的位置没有了,好在四周都有直播。 “你是几号啊?”陶晶晶问她。 “三十几号呢,估计要等到晚上或者明天。” 陶晶晶:“……早知道我就睡个懒觉了。” 第一 个上台演讲的是北京这边纺织协会的现任主席钟美香女士,台上顿时闪光灯不断。 这种公式化的演讲方霓的兴趣不大,目光四处飘,看到东北角时停住了,意外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谈稷今天穿一件象牙黑的西装,裁剪合宜,看上去较平日更为庄重威严,纯色的西装唯有领带夹上有低调的花纹,又有一种很雅很矜贵的气质。 看似千篇一律的西装配领带,穿在他笔挺紧致的身躯上,就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高不可侵。 他坐在特邀嘉宾的位置,不算很靠前,不至于喧宾夺主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位置也绝对也不随便,蛮符合他的性格的。不过他这种身份地位,想低调也避免不了被关注,方霓就看到有好几个蠢蠢欲动想凑上去给他递烟的,但都被他拒了,并没有交流的意思。 “你认识他?”盯着那道修长的身影,陶晶晶拉拉她袖子,不可思议的惊叹口吻。 “……也算不上认识吧。” 两人所有的交情是基于宗政,脱离宗政,就是说两句话都够呛的。 “我就说嘛。”陶晶晶说。 “他很有来头?”方霓还挺诧异的,觉得谈稷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在外面乱报家门。 他这种正统的高门大户出身的子弟,从小耳濡目染,早就修炼成精,可不是那些天天把我爸是lg挂嘴上的暴发户脑残二代。 陶晶晶道:“不清楚,不过,前两天中源在港举办的那个人才项目启动发布会是他主持的,特首都到场。什么来头,你可以想一下嘛。” “也是哦。不过你怎么会关注这种企业新闻?” “学校课题,我就是随便上网搜了下资料。”她没说,能记住当然是因为这人长得帅。 顺带搜了下他的履历,好像叫什么谈稷,精彩得很,学历什么就不说了,起步就是大厂高管,就是搜不到家世背景。 不过这种人一般背景都很深,越讳莫如深越挖不到。 这年头要平步青云,可不仅仅是有能力那么简单,能力、背景缺一不可。 陶晶晶又道:“这么年轻身居高位的,肯定很有来头。” 方霓心道:可不就是大有来头嘛,他爸可是那一位啊。 可能是太惊世骇俗,一般人第一反应也不敢往那个地方想,就算有知道内情的估摸着也不敢乱报道,否则摊上事儿明天就得关门大吉。 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要避嫌。 约莫只是来走个过场,方霓再望去时谈稷已经离开了。但她注意到台下几个重要领导也都离开了,背影还没从侧门消失,显然都去送他了。 比赛快结束时,侧门毫无预兆的进来一个穿拉夫领收腰衬衣的女人,蜂腰长腿,极尽婀娜,忽略一众惊艳的目光,浅笑着在嘉宾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台下的学生席里有不少骚动,包括一些业内的商家。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服装设计师,她在国际上也颇有声名,是巴黎高级时装公会的会员,多次领衔设计春晚主持人和重要演员的服装,手里还有个颇有知名度的自创品牌“雪”,她本人就是资本。 “谷平雪啊。”陶晶晶有些激动地指着角落里,“本人竟然这么美,感觉完全不输一些大牌的明星。不过我听说她能这么顺利离开泰禾自立是因为背后有京圈资本,金主来头很大,而且据说她拆了四根肋骨,为了维持身材常年只吃水果和粗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传言不可尽信。不过,她的设计水平确实厉害。” 方霓想象了一下,自己二十九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能有这种成就……算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现在就想着凑够学费能顺利毕业找到个好点的工作就不错了,拿大奖飞黄腾达成为业内top设计师这种不切实际的事——离她太远了。 “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你的作品了,我们回去吧。”陶晶晶拍拍她细瘦的肩膀。 离开时已经是晚上7点了,她们在附近找了个路边摊随便吃了点。烟熏火燎的步行街,不时传来叫卖声,烧烤、奶茶、甜品……应有尽有。 方霓在折叠桌上堆满了自己买来的食物,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两个小姑娘又开了几罐黑啤,边碰边吃烤串。 “一定要拿奖啊——”陶晶晶吆喝。 “干杯!你也是,早点转正!” - 翌日照例去工作室,方霓来得比较早,工作室里还没有什么人。 她用抹布将立裁室和会议厅飞快打扫了一遍,见时间还早,拿了手机准备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杯咖啡。 建外这边高楼林立,大清早就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写字楼外,蓝天白云相映成趣,难得没有讨人厌的雾霾天。 方霓嘴里哼着小曲,开开心心地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 回到工作室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半的模特被人拿走了,一问才知道是另一组的人拿的。 “模特不够了,先借用一下啊霓霓。”对方哈哈一笑,压根没放心上。 方霓扯了下嘴角,还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没关系。 那个模型坯布是她做了好几天的,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如今被拆下来随手扔在孤零零的操作台上,蝴蝶结还被拆散了,像个破布娃娃,别针丢了一桌。 第3章 000 很有侵略性 方霓把自己的白坯布悄悄收好,打算回头重新做。 “这版打得不错啊,廓形挺立体的。”迎面走廊里过来一个女人,笑着略抬起坯布一角。 方霓回头,发现竟然是老板谷平雪,下意识站直了。 被老板赏识,这是梦里才有的场景。 谷平雪美丽又知性,是那种淡然大气的漂亮,一米74的身高就是不穿高跟鞋也是靓丽的一道风景线,浑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芒,好像一颗饱满圆润的珍珠。 方霓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脸憋得通红,后来在她的失笑中,只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老板”。 事后她想起来都怄死了,怪自己不够八面玲珑,这么好的机会摆面前也不懂利用。 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窃喜和自得。 雪满长京 第4节 直到不久后“新峰杯”比赛结束,方霓拿了个三等奖,奖金一千块。 “好了,别耷拉着一张脸了,蚊子腿也是肉啊。”陶晶晶在出租屋里给她庆祝。 热气腾腾的火锅里不断冒出食物的香味。 “一等奖十万,二等奖八千,怎么到了三等奖就只剩下一千块了呢?”方霓捧着一罐啤酒,有些郁闷地小啜一口。 “资源往上层聚集,越下层就越不值钱。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别看只是一等奖和三等奖的差距,海了去了。”另一舍友周思菱拿开了的啤酒跟她碰。 “我觉得你的设计真的不错啊,霓霓,那些评委什么眼光。”陶晶晶愤愤不平。 周思菱却以过来人的口吻笑道:“设计再好有什么用,设计这种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关键是要符合人家的市场需求嘛。霓霓的设计太夸张了,你看看,廓形都这么硬朗,人家要的是日常的那种年轻化的女装啦。而且,你们没看出来这次比赛面料的创新才是最重要的,人家缺的是这方面的人才,要挣钱嘛……” 两人一通安慰,方霓心里好受多了。 也意识过来自己太想当然了。 可当天下午她去找谷平雪时,她亲切地跟她分析了她作品的优缺点,安慰了她一通。 方霓开心极了,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干。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好哄的?”见她离开,秘书lisa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枉费你把她定为第三等。其实以她的实力,你不投票的话,她完全可以拿个一等。” “一等太显眼,到时候怕是不少公司跟我抢人。离开泰禾以后我们就单干了,这两天我也联系了不少人,有点实力和人脉的资深设计师都在观望,不肯来投我。”谷平雪往沙发里一倒,冷笑。 方霓的脚步停在门外,好像被点了穴。 也许她真的不应该回来,手里的小蛋糕好似有千斤重。 原本是回来表达感谢的,没想到撞见这样的事。 方霓真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还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那种。 - 她辞 了这份兼职的工作,这次的事情给了她很大的打击,让她明白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不熟的人,虽然被背刺了一刀,但过两天其实也就淡了,没有特别特别难过,只是有些羞愤。那种自己被人当傻子耍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受。 和当初被宗政那帮人耍一样。 她学业上也很忙,累得天天只想躺尸。 这日翻了翻自己的存折,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两天她找到个去剧组兼职的工作,给一个大牌女明星做造型。 那女明星是个一线,不过都是靠营销炒作,没什么作品,脾气却大得很,据说一礼拜就要换一个助理,这次的慈善晚宴造型师气跑了六个,不然也不会找上她。 这工作是导师介绍的,她也不好不去。 而且给的钱很多,左右就是半天,她想脾气再大忍忍就是了,也当积累经验和人脉了。 因为赶时间,方霓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了点就出发了。 到的时候,大明星周念还在休息室。 “我给大家带了些奶茶。”她笑着将袋子里的饮料一一分发下去,几个工作人员忙起身感谢她。 周念还在忙,跟他们寒暄了两句,方霓去了洗手间。 她一走,就有一些八卦的窃窃声压不住了: “长得可真漂亮啊,像瓷娃娃一样,她站我面前我都不敢出声。” “是漂亮,这脸蛋这气质这身段,一点也不比一些大牌的女星差。” “你别说,挺像一个人。” “对,就是那个……蔺什么……” “蔺静云。” 四周安静下来,这个名字,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算是家喻户晓的。 长相气质就不说了,奖拿到手软,不到三十就红到家喻户晓。虽然作为“本世纪最漂亮的女人”有些争议,但她绝世美人的头衔却是毋庸置疑的,算上港台加一起能拿来比的也就那两三个。她还是全能,本人学设计出身,后来转战荧屏,唱歌跳舞演戏样样精通,还是越剧名旦,开口就跪的正宗吴侬软语的唱腔。 谁知道在三十二岁生日的时候自杀了,据说和很多大人物不清不楚,风流成性,死因成谜。 到时间了,周念还没出现,没人敢去喊。 大家互相推诿唯恐引火烧身,方霓和杨监制只好亲自出马。 迎面看到周念的助理小徐开门出来,她忙笑着过去喊一声“徐姐”,又问周老师在哪儿呢,要开始了。 “化妆呢。”她指了指门。 还来不及制止,方霓已经叩门,谁知一用力就将虚掩着的门给推了进去:“周老师——” 这一推不止方霓愣住,身边的监制杨成也是瞠目结舌。 只见平日向来高傲的大明星周念小鸟依人地跪在地上给人剥葡萄,一颗颗剥好了盛在盘子里双手捧过去。 那人坐角落里,看不清脸,语气冷淡:“我不用,你自己吃。” 只是,在这四九城待久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不少,杨成一个照面就觉得这不是一般人。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招待会上见过这个男人。 那屋子里一堆大能,包括来剧组验看效果的投资方千瑜影视的老总赵贺。可这帮人寒暄热络忙着拉人脉的时候,那人一直在角落里坐着,动都没动,似乎压根不需要去应酬任何人。 而那几人却似乎忌讳着也没敢往他身边凑,乌泱泱的一堆人,只有他身边是安静空旷的,好像两个世界。 再看如今周念对他那副谄媚的样子,定是什么有来头的大人物吧。 方霓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么尴尬的一幕,正不知所措,周念已经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谁让你进来的?!” 方霓有点无措,就听到窗边那个男人说:“没事,这就走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方霓看到了他的正脸,虽然见过几次,还是怔了那么一瞬。 是谈稷。 他的气质蛮斯文的,但偏偏身形高大,一双利眼淡淡扫来时极有气势,让人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方霓忙不迭垂下了头。 两人实在算不上熟悉,回忆也屈指可数。 方霓也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没办法深交。 很长一段时间里方霓跟他都是半生不熟的,属于那种见面绝对能认出来,也能打一声招呼,但呆一块儿就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关系。 但尴尬的肯定是方霓,他大抵是不会在意的,压根不会放心上那种。 对他而言,她就是宗政身边的一女伴,今天跟宗政,没准明天又被他们圈子里的谁谁谁接手了也不一定。 他们那个圈子,这种事情见惯不惯,大家也不会吃醋,都是一笑置之。 本质上就是没放心上,玩玩而已。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周念是他的……女朋友?似乎不太像,这关系瞧着就不太平等。 余光里看到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开了门,快步过来替他拿过外套,边走边弯下腰伏到他身边方便听他说话。 他自己头都不偏一下,一看就是发号施令惯了那种人。 - 这日的工作持续到晚上7点才结束,方霓带着一身疲累回到出租屋。 天公不作美,天上竟下起了雨。 冷风从半开的玻璃窗外灌入,冻得她身体都有些僵硬。 她就这么一个人站在窗边站了很久。 翌日早上还要去给周念做造型,她晚上根本没睡,起来时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只好戴上了太阳镜。到了那边,周念忍不住频频看她:“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长了麦粒肿,不太好看。”她欲盖弥彰地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往天上看。 周念:“……你这样还能给我做衣服造型吗?” 方霓俏皮一笑:“问题不大。” 余光里看见谈稷在沙发里看财报,察觉到注视,他敏锐地抬头。 方霓逃也似的缩回了目光,转身蹲到角落里找面料去了。 这会儿她真的不能看见和宗政有关系的人。 也得感谢实在穷,那么尴尬难受了第二天还要强打精神来干活,那种可笑的悲伤都被冲淡了。 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谈稷,好在他那时接到个电话出去了。 “……你没毛病吧?我要香云纱,你给我整个欧根纱?找不到你不会想办法去买啊,我就要软的……”几分钟后,周念彻底炸了,操起手里的捧花就朝她丢了过去。 正好砸在方霓的脑袋上。 好在只是捧花,她没受什么伤,心理上的侮辱超过身体上的。 方霓愣愣地站在那边,麻木离开前听到周念的咒骂:“真是个白痴,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 “别难过了,什么人啊。”回去的路上,陶晶晶安慰她。 她今日无事和周思菱出去玩路过那儿,想着顺便去看看方霓,谁知道就碰到了这种事。 真刷新她的三观,没想到那些荧屏上光鲜亮丽、和蔼可亲的明星还有这么一面。打工人就不配被尊重吗? 方霓温和笑笑:“没事儿,我也没受什么伤。” 多混几个剧组打打工就知道了,这些明星荧屏上的模样,和他们私底下的模样差得多了,都是人设。她干过很多活,有段时间经常给一些小成本网剧改衣服做造型,有时候名气越小的可能就越难伺候,小牌大耍的不计其数,还有故意折腾人的。 周念这种,其实还好,至少不会克扣钱还让人跪在地上给她倒水。 陶晶晶无语:“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休息室里那个男人倒是很帅,很成熟很有气质。” “看这气度就不像普通人。”周思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方霓笑道:“怎么就不普通了?” 倒想听听她俩能说出个什么东南西北来。 雪满长京 第5节 说实话她不觉得她们能猜得到谈稷的家庭背景,阶层有壁,很多人其实根本无法想象他们那个阶层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平时能接触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方霓不敢跟他攀交情,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人家过去给她点儿脸是看在宗政的面子上,没有宗政她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他压根不会正眼看她。 所以今天在片场见到她也没有不识趣地凑上去打招呼,那叫自取其辱。 “看周念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啊,平时装得那 么清高,在他面前那个跪舔的样子,你可以想嘛,私底下还不是让脱就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平时那个高傲样,真碰到有钱有势的,还不如我们呢。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她凭什么打你啊?是给她打工又不是卖身给她了……” 回到出租屋,两人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确定不跟我们出去吗?”周思菱问。 “要不去外面吃吧,顺便逛逛,我看你这两天情绪都不是很好。”陶晶晶也说,“霓霓,你不愿意说没关系,但作为朋友,陪陪你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方霓没有跟她们出门,她实在不想出去。她这人心情郁闷时就只想一个人待着静静,人越多越难受。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晚的雨偏偏下得很大,室内只有嘈杂切切的雨声,她心上也好像泄了一道口子。 方霓喝了点酒,坐在地板上发呆,感觉到身体有些热,才没那么难受了。 谈稷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响第一声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铃声再次在空旷的客厅里徐徐回荡。 方霓才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接了起来:“喂——” 那个时候她人有些懵,自然也没看是谁打来的,就那么本能地接了起来。 可能是喝多了刚刚哭过的缘故,鼻音有些重,轻软甜美,像是在撒娇。 那边人顿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方霓觉得怪异,拿过来看,这才发现打来的是谈稷,酒意也有些醒了,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于这个人,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当然首先不讨厌,可因为他瞒着宗政和骆晓辰那事儿的关系,她多少还是有些“恨屋及乌”的感觉。 虽然这么想有点可笑。 人家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她有什么资格讨厌他?说出去恐怕别人都会觉得她得了失心疯。 方霓犹豫了会儿还是主动开了口,问他:“稷哥……这么晚了有事吗?” “你开一下门。”谈稷言简意赅,“我在门口。” 方霓这下是真的愣住了,迟疑了两秒忙跑到门口去给他开门。这是一种本能,刻在骨子里,她不太敢怠慢他。 门开那一刻,谈稷怔了下,目光落在她光裸的脚上。 因为在家的缘故,她穿得很随便,一件很简单的白衬衣,裤腿挽到小腿,雪白的两只小脚丫踩在地板上,十根圆润漂亮的脚指头,没做任何美甲,泛着一点儿粉。 卸了妆的方霓倒是意外和妆后差别不大,意外的清丽脱俗,左边眼角的地方还有一颗很魅惑的小红痣。 第一次见面时她似乎烫了个羊毛卷,喝高了,半边身子都倚在宗政怀里,没骨头似的,明眸善睐,无所畏惧。那包厢里一堆漂亮姑娘不乏北影的系花校花,却悉数沦为陪衬,只有她笑得千娇百媚,顾盼神飞。 酒醒了倒是蛮乖的,和喝高了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或者,只有在宗政面前才是那副娇媚入骨的样子。 谈稷觉得她好像成熟了一些,或者说……安静了一点。 宗政的事似乎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方霓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这人虽是一副周正俊美的斯文样子,眉眼生得太霸道,方霓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很有侵略性。 方霓其实有些害怕,进这个圈子后也见识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外表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很可能是个衣冠禽兽……她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人。 不过转念一想应该不会,太掉价了。他这种公子哥儿还缺上赶着的女人吗? 看看周念对他那副千依百顺恨不得跪下来舔的样儿。 她猜的没错,谈稷做什么都是事出有因的。 而他那天来看她的原因也很简单,是一个很大的乌龙。 因为她那晚心情不好,又喝了点酒,脑抽筋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三枚白色药片,顺便附上字:[心好累,有时候真的不想活了。] 当然,这一条屏蔽了宗政,她可不想给他一种她在欲擒故纵祈求他回头的感觉,却忘了屏蔽谈稷。 也不怪她,她虽然有谈稷的好友,上一次聊天还是一年前。 因为她就读的服装设计需要材料,他那次正好要去巴黎,宗政让他给她带一份最新的时装周资料,她就加了他。 那之后他们就没聊过。 谈稷也从来不发朋友圈,她就给忘了。 “你不会以为我要自杀吧?”方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郁闷,抿了下唇,捧着罐啤酒坐在了沙发里。 被他这么一打岔,刚才的悲伤气氛反而淡了。 见他不开口,方霓又补了一句,很小声:“那是钙片!不是安眠药!” 约莫是她抿着唇生闷气的样子傻得可爱,谈稷闷笑出声,握拳的手虚抵在唇边。 回过味来,也觉得这事儿搞笑。 一个敢发,一个也敢信。 不管是真是假,他到底还是打了电话,亲自过来确认一下。 怕她真出了事,宗政回头知道了要跟他拼命。 这么干坐着实在尴尬,方霓询问:“要喝茶吗?” “不过我这儿只有果茶,您要吗?” “白开水吧。”谈稷说。 方霓改而去厨房替他倒了杯凉白开,过去递给他。 谈稷抬手接过,说了声谢谢,却没喝,只随意扣在宽大修长的掌心里。 之后就有些两顾无言的尴尬了。 没和宗政分手之前,两人还算是有一层“纽带”在,如今这种关系,是杵一起都不太自在的那种关系,更别提聊什么话题了。 要是聊起宗政,岂不是更加尴尬? 为了缓解凝滞的气氛,他后来主动开口跟她聊了些闲话,比如问她是哪里人。 “苏州人?”听到她的回答,他似乎还挺意外的,“上次听你给阿政唱歌,还以为你是上海人。” 可能是夜色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此刻她忘记了他的出身、他的权势和他的社会地位,就觉得他是一个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岔开腿,散漫地坐在那边,胳膊支在一侧,不时会低低地笑两声,一双眼睛又长又亮,感觉是个很自信的人。 “小时候妈妈过世,就搬到上海跟我外婆一起住了。”她解释,不经意地笑了下,将滑落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半张清丽的侧脸。 谈稷眸光深沉地望着她。 方霓见他不搭话,不确定地抬头去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里好像多了一种平日不得见的探究。 她有些茫然地对他笑了笑,用礼貌化解尴尬。 他敛眸,半开玩笑道:“怪不得声音这么软这么嗲。” 像是兴之所至随口一句。 但这句话出于一个平日慎独克己、很少情绪外露的成熟男人嘴里,本身就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方霓一怔,没接这茬,有些不太自在地捧住手里的水杯。 虽然谈稷的风评似乎还可以,跟这个圈子里那些换女人跟换鞋一样的家伙比起来算是正常人。 可他们这类人,在男女关系方面其实都挺放得开。 之后他又问了些问题,比如是还在上学吗,平时有什么爱好……她都很乖巧地坐在那边一五一十答了,像是被面试官面试。 谈稷问到后面反而不好意思了,原本是想缓解尴尬,结果更尴尬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干脆结束了谈话。 “走了,不用送了。年底治安不太好,晚上记得锁好门窗。”他捞起自己的西装,跟她告辞。 年底之前,方霓很忙。 为了拿到剩下的钱,她还是去干完了周念那边的活。 周念那几天的脾气特别差,一天要砸不少东西。 “发什么疯啊?”这日饭后,又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在吐槽她。 “说起来,她那个很帅的男朋友是不是很久都没来了?” “男朋友个p!”有人存疑,“金主吧。” “这么年轻的金主?谁嫖谁啊?便宜她了。”有人不信。 “你们就只会看脸。这种男人道行深着呢,阴晴不定的。少招惹,小心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方霓吃着一盒盒饭,在旁边默默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心里寂静无声。 那时候觉得,他是一个距离她很遥远的人,虽然有些交集,但 无论是出身背景、社会层次、能力性格……总之是南辕北辙的一个人。 跟宗政分手以后,更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只是,之后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 第4章 000 其实以你的条件,不需要这么辛…… 之后一周,冷空气逆袭,北京像是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凛冬。 陶晶晶刚买了新衣服,又开始抱怨“倒春寒”,不得已重新拖出柜子里的大衣。 雪满长京 第6节 方霓对这种天气倒不是深恶痛绝,她柜子里的衣服不多,春夏秋冬各一套,够了,她没有闲钱去置办新衣服,也觉得没这个必要,甚至会觉得这种“挥霍”行为有些罪恶,不太敢迈进衣裳店。 过两天倒是接了个招待会的志愿者活动,是个规模蛮大的关于对外友好交流和周年庆相关主题的活动,到时候不少国际友人和政要都要来。 这不是一个严肃主题的见面会,但能容纳的人员也很有限,她和陶晶晶提前几个月报名,两个新闻系的学姐去不了才能顶上。 到了那天,两人跟着新闻系的和某报社的专车一道过去,一早就抵达会场。 那天长安街上都交通管制,老早就肃清了道路。 警笛不断,还有来回巡逻的武警,记者扛着长枪短炮,闪光灯不断。 场面极为壮观。 方霓和陶晶晶像两个乡巴佬一样四处观望,吊牌歪了都没发现。 学姐善意一笑:“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两人小鸡啄米地点头。 随着时间推移,到场参会的人员越来越多,但依然井然有序。除却随大流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一些特殊牌照的车辆停到东南角的专属通道。 方霓目光逡巡,无意间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下来。能注意到是因为周边不少人都围上去了,助手从副座飞快下来,绕到后座开门,下来个穿正装的男人,外面套了件同色的长款大衣,身姿很是挺拔,气度矜贵。 另外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弯腰附在他旁边低声跟他说着话,他停在原地,偶尔点一下头,抬起腕表看了眼。 雾霾天光线晦暗,一绺稀薄的日光穿透云层,正好映照他转身时的侧脸,下颌线清晰,骨骼分明。 后来过来一个穿军绿色制式的中年男人,两人并肩上了台阶,往里去了。 一开始隔得太远了瞧不清模样,但方霓觉得有点眼熟就多看了一眼,人群走动错开,才辨认出那张面孔。 是谈稷。 他跟那个衔位不低的军官似乎蛮熟稔的,方霓还看到他偏头跟对方笑了一下,无害而温文,摘下手套,一旁的助手忙凑过去飞快接过。 方霓此前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帅,器宇不凡,此刻才能直观地感受到那种风采。不管跟什么样的人站在一起,他在气势上绝对不会被对方压制,始终有种旁观者的游离和冷静,置身事外,游刃有余。 到了午饭时刻,一群人陆续走出大厅去用餐。 方霓和陶晶晶带了泡面,冲泡后一人捧个塑料桶坐在台阶上吃着。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头顶传来道和煦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吃泡面啊?” 有人蹲下来,近距离端详她。 方霓抬头就看到了谈稷那张放大的俊脸,嘴里的泡面掉了下去。 他太高,弯腰的动作鞋面压出一道浅浅的褶子,那双含笑而犀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无声无息地描摹她的眉眼。 方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戏弄她,是本身就喜欢戏弄别人还是兴之所至想逗逗她……因为不熟,她慢一拍也没懂他的意思,没作什么反应,只是很不解风情地跟他大眼瞪小眼,两只小手捧住自己的泡面桶。 他敛了笑起身:“下午场你还在吗?” 方霓不解,但还是回:“不了,我吃完就回去了。” “那走吧。” 如果他说要不要送她,方霓可能会迟疑一下,可他这样说,她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后来才发现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果见他回头,唇边溢出几分笑。 好像在说:你怎么这么好骗? 这种思维敏捷又心思深沉的男人,实在不是她能招架的。 方霓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笨,但在谈稷面前,她似乎真的就是个笨蛋,反应永远慢半拍。 上了他的车她才有些后悔,他们真算不上熟悉。 方霓很慢热,直观表现为不知道要说什么,上车后就一直垂着头窝在后座。 都是谈稷在跟她说话,引导她说点儿什么。 其实他是个很会开启话题的人,比如:“今天我本来不打算来的。” 话只说一半,方霓这样话不多的人也会忍不住提问:“那为什么又来了?” 而不是像学校里那些青涩的男生一样,她不开口对方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冷场。 想追方霓的男生很多,不过有一半不敢开口、觉得这么漂亮的女生肯定有男朋友,不敢自取其辱,另一半就是像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早上接到家里的电话,一个叔叔要过来,我替我爸接待一下。”谈稷侧头对她一笑,清雅而倜傥。 “哦。”方霓点点头。 他爸那样的人,平时都是别人去见他吧,是不方便到处走动,不然又兴师动众的,没准又要管制几条街。 “你呢?来挣钱?” “不是,是志愿者。”她语速有点急,急着辩解完又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他唇边果然有浅浅的笑意。 这种场合哪来的钱挣? 又在逗她。 他确实是个不落俗的人,会开玩笑也开得起玩笑,但很有分寸,不会让人不适。 方霓原本还以为他会跟她聊宗政的事,因为两人间唯一可以聊的共同话题似乎就是宗政,她一开始还有些神经紧绷。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他提都没提宗政。 方霓真的捉摸不透这个人。 谈稷带她去了五道营胡同那边的一家中餐厅。 位置不算很好甚至有些冷僻,入口甚至不挂牌,甚至没有迎宾,非常低调。 好像这地方根本不担心没客人上门似的。 “这样能做生意嘛?”走在软绵的静音地毯上,方霓忍不住嘟哝。 谁知他听力这么好,挽着西装回了下头,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一会儿帮你问问老板。” 方霓被他逗得笑了。 进入雅间后,他们前脚刚落座,老板后脚就来了,像是专程赶过来似的。 献殷勤的模样让方霓都替他尴尬,可他似乎丝毫不觉得尴尬,只要能跟这号人搭上关系,脸面不放在他考虑范围。 可谈稷始终不冷不热,他只得悻悻走了,以免惹他厌烦。 方霓见他端起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压盖,忍不住道:“您平时都这样劝退别人?” 这冷脸摆出来,像是驾轻就熟。 谈稷笑:“不这样,我们这顿饭别想吃了。” 方霓觉得他很会看人下碟,但言谈举止间丝毫不挟势,让人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这种本事,可能源于底气,她学是学不会的。 很快她的注意力被琳琅满目的菜色吸引。 明明只有两个人,菜却一道道上。 无论是摆盘还是色香味,堪比国宴,每一份的份量却不多,不至于浪费。 不过方霓知道,这样每道菜只图个味道食材却不故意贪多,反而是最耗费功夫的。 要求师傅精益求精,每一道都当艺术品来对待。 菜肴太精致,她都没好意思下筷。 “尝尝。”谈稷先请她品尝一道开水白菜。 名字平平无奇,实则工艺复杂,汤料更是弥足珍贵。 她听过,没尝过,舀一勺低头默默吃着。 鲜得掉舌头。 “不好吃?” 她忙摇头:“很好吃。” 又依次尝了蛇羹、清蒸黄唇鱼、佛跳墙……吃了很多菜发现他都没怎么动。 尝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似乎对吃没什么兴趣。 方霓从铜壶里看到自己的吃相,感觉不太好意思。 那天尴尬的事远不止这些。 谈稷再次确认她“吃饱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才带着她离开。 方霓有些犹豫,说她想去洗手间。 然后她就拐进了拐角处的洗手间,谈稷在另一侧等她。 方霓回到走廊里,发现谈稷在 跟一位男士说话。 对方听到脚步声回头,目光落在方霓身上,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回头打趣:“女朋友?第一次见你带人来这儿吃饭。” 方霓尴尬不已。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谈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朋友。” 客气地拨了根烟给对方。 看出他不想多聊,对方没再说什么,但方霓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种尽在不言中的感觉,不是很自在。之后又有过来两人跟谈稷打招呼,也用那种眼神看她。 回去的路上,方霓也没再跟他说什么。 “他们爱开玩笑,你别介意。”谈稷回头看了她一眼,无意扫到她有些开胶的鞋。 方霓察觉到他的视线,略往后缩了下脚。 气氛略有些窘迫。 雪满长京 第7节 彼时他这样说,她不好说什么了,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敏感了。 可他后面那句,又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其实以你的条件,不需要这么辛苦。”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要比往日晦暗些。 她本在走神,后知后觉地抬眸。 完全是懵懂的表情,巴掌脸,发丝柔顺地往后捋,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垂,似乎多思忖几分风月旖旎都让人觉得是在犯罪。 因为迟钝,话题没有立刻陷入尴尬。 谈稷无声地笑了笑,先她开口前敛了神色,慵懒地支一侧下巴,转头去看窗外。 他的面孔蛰伏在阴影里,偶有车灯浮光掠过,一道明一道暗,方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波澜不惊的平淡。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吧? 几次回眸偷看,他眉目冷峻,只能让人联想到孤山翠柏的巍然清贵和梅香鹤影的祥和雅致。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有种无形的气场,让她不太敢说话。 她甚至觉得,之前看似轻松的对话似乎都是错觉。 谈稷将她送到门口,没有进去,因为听到门内有声音。 方霓想,他可能不太想和她的舍友打交道。 或者觉得没必要。 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无关的话题他很少参与,基本不发表自己的观点,很难让人窥探到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情感。 以至于她当时错误地判断,觉得他是一个内敛可欺的人。 两人在门口道别,方霓看着他缓步下了楼梯,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踩在脏污的楼梯间也没什么异色。 不像她,买了贵衣服的头两天是最害怕的,做什么都要低头看一下,看看油有没有溅上去,衣袖有没有弄脏。 宗政曾笑话她,说她这是衣服穿人而不是人穿衣服。 可是,她出身就摆在那儿,改不了了,一点儿的富贵都觉得是极为难得的。谈稷这样的人,似乎才有不珍惜的本钱。 也许他回头就会把那双鞋给扔进垃圾桶。 “霓霓,跟谁说话呢?”陶晶晶听到动静过来,扒拉开防盗门,从里面钻出颗脑袋。 周思菱把她提溜开,给方霓开了门:“这防盗门真不方便啊——” “安全第一。”钟眉在里面道,“这小区治安太差了。” 她没过来迎接方霓,只扬眉对她飒爽一笑。 “回来了?”方霓也对她笑笑,进来。 钟眉是记者,因为工作性质需要经常外派。 周思菱端来一锅火锅,嚷嚷:“吃吗?煮多了,吃不下了。” “我要——”陶晶晶端来碗,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方霓摆手:“你们吃吧,我饱了。” 第5章 000 那种公子哥儿眼界高着呢 过两天,钟眉接到主编张慧的任务去采访,地方在朝阳门外。方霓顺道,跟她一道去了。 透过玻璃窗朝外面望去,视野里清一色的灰蓝色老建筑,在日新月异的商贸区显得有些另类。 不过,没人敢小瞧这个外观瞧上去平平无奇、建于上个世纪末的园区。 “不好意思久等了,临时有个会议,耽搁了一些时间。”休息室的门在此刻被人打开。 谈稷在两个助理的簇拥下迈进来,笑着跟他们点个头,越过会客区,在采访人员对面的办公桌后落座。 相比于他的从容,几个工作人员都有些紧张和激动。 能近距离地接触到这种大企业的高层领导,机会很难得。 在此之前,谈稷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直接的采访,不管是多大的报社多厉害的周刊,电话一过去,基本都是被他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助理给婉言拒绝。 采访挺顺利的,由节目组的负责人张慧来提问。 碍于对方的身份,张慧不敢问太过分的问题,只围绕中源创业最近的一些项目来展开提问,以及未来的规划。 谈稷也应对得很得体,值得一提的是,这人说话和煦,语调抑扬顿挫却不刻意,明明都是些官话却给人信服的感觉。 只是,难得的机会到底是不甘心只问这些常规问题。 在被问到中源创业近两年业绩下滑的问题时,谈稷停了下来。 张慧表情不太自在,暗道自己鲁莽了。 一直低头做笔记辅助的钟眉都多看了她一眼。 正犹豫要不要揭过,却见他笑了笑,转了转手里的金属打火机,轻叩桌面:“一个行业有起有伏很正常,且新兴的科技产业前期是需要大量投入的。我们做企业管理的,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也要肩负一些责任,制造行业恰恰是最需要科技和创新的,不能因为见效快就选择牺牲……” 采访完美落幕,方霓跟着张慧几人一道离开。 “好帅啊。”有实习生花痴。 “收收你的哈喇子,那种公子哥儿眼界高着呢。瞧得上你?没准早就订婚了。”张慧没好气。 “才三十一啊,就订婚了?” “这种家庭,肯定是强强联合啦。没点儿背景,再优秀,能在这个年纪做到中源创业的一把手?” “也对,哎——” “他姓谈哎,我听说星海集团的老总也姓谈,他是不是……” 走出公司大楼,几人就分别乘车离开了。 方霓没什么事情,搭钟眉回台里的顺风车。 “老狐狸。”张慧翻了翻采访记录,忍不住道。 方霓看向她。 张慧点了根烟,降下车窗吸了口,回头跟她笑:“没发现吗?问了一堆,全是官话,看着风度翩翩的,半点儿个人情绪都不透,这种男人难搞得很。” 方霓尴尬地笑笑,佯装低头发消息,当没听见。 谈稷那种人不是她能在背后议论的。 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私底下见面他似乎没什么架子,但一旦人多的时候,方霓就能很鲜明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阶级差距,这种感觉像一道无形的高墙,阻隔在两人之间,很难有那种真正放下心防的交流。 张慧嗤之以鼻:“星海集团?那是个什么东西,跟这四九城真正的庞然大物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旁边几个实习生都愣住,纷纷好奇看来。 张慧神秘一笑:“姓谈,你们就没想到点儿别的?” 车里忽然安静下来,陷入一种讳莫如深的寂静。 有人咽了咽口水,没敢直呼那位姓名,只是用“他”代替:“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听说在部队里,都四十好几了。” 张慧道:“他还有个二儿子,小时候养在南京,圈里人都叫他'二公子'。没听过?” 这种大人物对个人隐私都很看重,哪家报社敢报道? 几人都是一副懵逼的架势,张慧满意地笑了,朝窗外掸了掸烟灰:“我也是听我舅舅一朋友说的,不一定准。” 但几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 这种事儿能拿来瞎说?八九不离十。 几人都在窃窃私语,不时有惊呼声传来,只有方霓全程低眉敛目,没有参与,钟眉则低头佯装整理材料,没插话。 等这帮人陆续下去,辗转下一站,钟眉才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显然并不认同张慧的话。 不过,她一直谨慎,方霓知道她和张慧看似上下级其实钟眉的能力更强,所以张慧在时她基本都不露头。 这种职场的明争暗斗屡见不鲜,方霓只当自己没看见。 快到台里她才发现自己的签字笔不见了。 那笔是宗政以前送她的生日礼物,18k 金头,z家的典藏纪念款,已经绝版了。 方霓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只好折返中源创业。 - “谈董还在开会。这样吧,您在这儿稍等一下。”把她领到办公室,秘书却不好擅作主张,只好将她带到横断栅格后的会客区。 方霓四下里看看也没发现自己的笔和草稿纸,只好在沙发里坐下。 这办公室是真的大,也装修得很有格调,三面都是玻璃,采光很好,东西不多但都是精品,摆设布置都很有讲究。 他可能是很忙,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方霓有点焦躁时,门被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推开,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鱼贯而入。 谈稷不是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全场焦点,几人快走时都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偏朝向他,旁边汇报的一人边汇报还边不时看一下他的神情,聆听他的指示。 他的表情始终很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皱眉思索了会儿。 几人不敢打断,汇报的那个还捧着文件,也不敢出声,就那么捧在那儿半尴不尬地悬在半空。 直到他吩咐下去:“把下午那个会议改到明早8点。” 旁边那人忙应一声,拿出纸笔恭谨地记下,又奉上文件,手在上面滑动着:“您签这儿。” 没点儿着力便用手背垫着,方便他签。 谈稷签完,才将钢笔盖拧上。 一群人依次出去,不忘将门替他关上。 雪满长京 第8节 屋子里的暖气太足了,不像她家那种老管道,方霓身上早就沁出了汗,额头晶莹,不过她里面就穿了件贴身的毛衣,没好意思在他面前脱。 “热吗?” 她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跟她说话,往回看,正对他微笑的俊脸。 约莫是刚刚开完会,他身上穿的还是正装,看上去格外修长挺拔,器宇不凡,除了一条有些特别的幽蓝色多条纹领带、有些花色的领夹较为别致,身上没什么别的装饰,挺斯文低调的。 方霓忙道:“还好。” 闻到烟味,她忍不住呛了一下,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 谈稷怔了一下回头,将刚点着的香烟掐了,开了空气净化器,嘴里说着“抱歉”,在她对面坐下。 一来二去方霓也看出来了,他往常点烟从来不用过问别人,真不习惯那些人也不会像她一样没眼力见地直接表现出来,都默默忍了。 她抬眸望去。 不得不承认这人有一副好皮囊。 谈稷的长相很有辨识度,是那种典型的白皮浓颜,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五官硬朗,秾丽深刻,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么霸道,让人又敬又怕。 但是睫毛很长,瞳孔漆黑,一双凤眼明亮又漂亮,一看就气度不凡,活脱脱就是书里走出来那种“铁面剑眉,兵权万里”的贵公子长相,笑起来很给人好感。 虽然气质沉稳,他看上去精气神很好,似乎要比实际年龄小一点。 可能是常年健身的缘故。 “这边暖气偏高,我常让他们打低点,公司的钱不是钱?”他不在意地对她笑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跟工作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同,他私底下似乎还蛮随和,好像不是很有架子。 不过这种人城府太深,永远有旁观者的清醒,他的话不能当真只能信三分。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也只好笑笑回应。 只是因为紧张和警惕,表情有些讪。 这种红旗脚下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儿,出身摆在那,所见所闻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再客气,方霓也不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个体。 虽然这人从始至终和颜悦色,她还是有些畏惧他。 不打算多待,她忙说明来意。 “笔?”谈稷恍然,绕到办公桌后,低头翻找了会儿,然后将一沓草稿纸递给她。 红色的签字笔在上面,被他拇指微微压着。 一双很宽大修长的手,指骨分明,成熟而好看。 可能是皮下脂肪少,青筋很明显。 “谢谢。”她忙起身去接,双手一起伸出,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样子,结果发现草稿纸似乎被他翻过,最上面的一张上都是卡通涂鸦。 她的脸瞬间涨红,有种上课开小差被窥破的窘迫。 他要笑不笑的,解释了一句:“你这纸没有装订,我拿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 结果就这么不巧,拾起整理时翻到她涂鸦的这一张。 看她尴尬,他轻嗽一声揭过了这个话题:“我有时也会开小差,这种采访挺无聊的是吗?” 方霓尴尬一笑。 他似乎已经极大程度照顾她的面子,方霓不清楚他平时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善解人意”,还是关爱“幼小”,都挺让她难为情的。 她表情倔强,没应。 谈稷不再为难她:“去哪儿?我让老张送你。” 他弯腰要打内线电话,她忙不迭挥手:“不了,我打了车。” “那好。”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没有勉强。 第6章 000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 再次见到宗政已经是四月开春的事儿了。 是她主动联系的他。 当时电话打过去时,他可能是在忙,过了很久才接起来:“霓霓,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骆晓辰不满的声音隐约从电话里传来,方霓捏紧手机,过一会儿才松开,勉强地笑一笑说:“能不能见面聊?” 她不想当着骆晓辰的面儿跟他说这些。 宗政的声音渐远,似乎是拿开手机对那边的人说了什么,那边的女声停了。 然后他才重新接起电话说好,地点你定。 方霓把地址发给了他,在海淀那边的一家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他们以前常来,靠近高校步行街但又不在步行街区内,人流算不上很大,价位也适中,算是她可以负担得起的。 翌日早上8点,方霓已经坐在了咖啡馆转角,静静地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她没有化妆,简单地穿着一件荷叶袖白衬衣和牛仔裤,只在肩上搭了一条保暖的浅驼色坎肩,让她在青涩稚嫩之余,多了几分温柔知性的文艺气息。店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客人,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投来不少注目。 方霓实在太有姿色,宗政就说过,书上说的“秋水为神玉为骨”就是她这样的长相,清丽绝俗,不可方物。 只是,她身上总是有一种和她绝世美貌不相符的低自信气场。 “不好意思,来晚了。”9点10分的时候,宗政推门而入,越过几排座位在她对面坐下。 有段时间没见了,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不过脸还是那张脸,笑起来很有气质。 虽然也有盛气凌人的时候,但他大多时候是比较随和的。 或者说,凉薄。 对什么人什么事始终都是淡淡的,以至于那双原本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有时候看上去非常淡漠,仿佛笼着一层薄淡的轻烟,双目间透出不经意的婉转忧郁。 他们这类人,若是交涉不深,便觉得大同小异。她曾经浅薄地将他和谈稷放在一起比较,觉得大差不差。 彼时她难以区分出这类人的具体区别,后来才知两人相去甚远。 只是,如今方霓却不敢一直盯着他看了。 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佯装去翻菜单:“没关系,我也没来一会儿。” “对了,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点个三明治?” 宗政道: “不了,我吃过了。” 之后就有些相顾无言的沉默。 方霓默了会儿,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去。 “什么?”他只瞟了一眼,没接。 “欠你的,包括学费和之前的一些……” 宗政扯了下嘴角,有些讽刺:“说了不用还了。” “要还的,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了。”她笑了一下。 宗政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后来还是收下了。 桌上摆了一盘荷花酥,不过她一口都没动,宗政记得她以前好像很喜欢吃这种小甜点的,不让她吃还不开心说干嘛不让又不是吃不起,气呼呼的、偷偷摸摸也要吃,有一次开会的时候她躲在他办公室的内置会客室,会开完,桌上那盘点心已经光盘了。 他要教训她,她还不服气:“我又吃不胖!” 他就很无奈,说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三 高吧,吃这么多甜点。 “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宗政后来说。 “好的,谢谢。” 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也不适合再说什么了,可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她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眼有别于方才的淡然平和,多少带点儿埋怨和意气,如利剑一样刺伤了他。 不用问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宗政难得如此狼狈,觉得自己平日在名利场练就的沉稳心性和八面玲珑的社交手段都派不上用场,他喉咙干涩:“其实家里一直在撮合,不过,真正决定下来是去年国庆。” 他不想再骗她。 方霓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只是,这一次望着他的眼底终于带上了几分晶莹,含笑带泪:“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 分明有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却只有这么一句,说完那天她就操起自己的手包冲了出去。 跑到外面,大雨倾盆,天空炸过一道惊雷,黑沉沉的夜空瞬息被照亮。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停下来,站在台阶上拿出手机看,排队人数在十几开外,再等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跑去坐地铁,一咬牙就准备冲入雨里。 好在后面有人唤住她:“方同学,这么大的雨你准备去哪儿?” 方霓回头,是隔壁班的同学陈清。 男生读服装设计的不多,陈清人如其名,长得非常俊秀,唇红齿白的,见她望过来表情还有些腼腆。 问了她去哪后,他说:“一起吧,我朋友开车过来的,也去那边。” 方霓略犹豫了一下:“那谢谢你们了。” 陈清的朋友是个已经毕业的男生,约二十四五,相貌普通,人很和气,叫邹演。 他开的是辆面包车,大方地打开车门让方霓先上。 车辆启动时,他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后座人,只觉得惊心动魄。 刚才匆匆一瞥又不熟悉,他没好意思盯着人家细看,如今这么仔细地打量,才发现这姑娘是真的俊。 冷白皮、杏仁眼、鼻骨薄翘,眼波流转间有种青涩倔强的风情,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最迷人的还要数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特别灵动,有一种很纯的东西在里面,特勾人,跟白狐转世似的。 眉眼唇鼻更是无一不精致,白皙窈窕,四肢纤细,简直像玉做的人,好像跟别人不在一个图层,愣是把旁边清秀出众的系草陈清衬托得像个屌-丝。 陈清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一副想搭话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笨拙模样。 雪满长京 第9节 一小时后,面包车在胡同口停下。 “你确定是这边?”邹演迟疑。 “谢谢你们,我自己过去吧。”方霓下了车,跟他们道别,径直走向不远处悬着宫灯的入口。 “别看了,这种女孩你追到手也守不住的。而且,我听说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你没听说吗?老有人看见校外有豪车来接她。”邹演道。 陈清没吭声。 - 因为下雨,路上很堵,走走停停多费了些功夫,如今已经华灯初上。 这地方从外面看是个很普通的四合院,大隐隐于市,瞧着并不出奇,进去后宫灯古槐,雕栏玉砌,古董字画跟不要钱似的随意摆在走廊里,也不怕人拿了去,让人梦回晚清时皇室的奢靡生活。 方霓和宗政在一起时来过一次,听人说这地方以前还真是一王公大臣的旧邸。 这样的高端私人会所,门槛都很高,绝非为了盈利,而是资源互换、互通人情往来的地儿。 如果不是宗政,她连门都进不去。 穿过庭院沿着一整排的玉兰花灯往里纵深走了段路才到真正的入口,她进去到前台登记。这地方管得严,完全的会员制,方霓被盘问了好一番。 那次,她也是像这样不得其门而入。 可报出宗政的名号后,经理立马赶过来亲自给她领路,态度跟之前大相径庭,前倨后恭,让人啼笑皆非。 说是包厢,其实是东南角一个独立的院落,还有两层,朱红色的大门还敞开着,门前的水循环池子里不断有金色的锦鲤冒头,很是意趣。 方霓还没完全踏入,已经听到觥筹交错声和评弹的婉转和奏。 她没立刻进去,而是拿出手机发了短信给学姐赵柯:[学姐,我到了。] 然后就挑了个很偏僻的角落躲着,怕惹上什么麻烦。 约莫等了几分钟赵柯才出来:“霓霓!” 方霓抬头,对她温柔地笑笑问好。 那段时间她特别倒霉,本来接了个家教活儿,结果人家听说她是学设计的把介绍的学姐赵珂都骂了一顿,说她误人子弟。 方霓上的学校虽然不是顶尖那种,也不是什么差学校,没想到会这样。她蛮不好意思的,原本学姐是为了帮忙,现在反倒连累了她挨骂。 “别这么说,我是不好,没帮上忙还浪费了你时间。”赵珂叹口气说,“不过你知道的,这年头兼职也很卷的。” 方霓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北京,地铁站随便扒拉两个都是硕士。 “这里倒是有个活,就是怕你拉不下来那个脸。”赵珂有点为难,又说,“不过你放心,是正经地方,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方霓一开始还想,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她都这样了,便应承下来。 地方是在昌平那边的一个温泉度假山庄。 相比于京城其他几个老牌俱乐部,此地成立时间较短,会员更加年轻化。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old money向此地靠拢,在争斗和碰撞中完成一次次的新旧交替。 毕竟,名利场上究其根本只有利益,不需要墨守成规的面子工程。 一开始她也有些害怕,怕遇到电视里那种被二世祖调戏被刁难的事儿,后来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能出入这种地方的客人,根本不缺性资源,人家是来谈正经事完成资源置换的,不是来搞女人的。 有时也有客人点酒时多看她两眼,或者笑着跟她搭两句调侃她一下,不过没有那种特别过分的。 其实越高端的地方来的客人越要体面,就算是个禽兽,在外也要装成个衣冠禽兽。 这种会员制的会所,基本都是圈里人往来。 加上这份工作的薪水特别高,她当时觉得自己真是走运了。 只是没想过到二世祖没遇到,反而撞见了一个自己非常不想撞见的人。 那天值班的一个朋友生病了,她替她去送酒,进门前先礼貌地敲门,听到里面客人喊她进去才进去。 这一行六七个男人,分散坐在包厢的各个角落,偶有谈话声传来,言笑晏晏,气氛挺融洽。 屋子里没人带女伴,聊的也都是正经话题,正常到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方霓半蹲在那边谦卑地给他们倒酒,匆匆一瞥,发现这些人衣着谈吐都不俗,气质都很出挑,不由更加谨慎,倒到角落里时一只修长的大手略盖了下杯面。 继而头顶传来个低沉成熟的男声:“谢谢,我不用。” 这声音有点耳熟,她下意识抬了一下头。 果然是个熟人,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方霓保持着那个半跪着的姿势,感觉手里的酒瓶好像有千斤重。 明明屋子里光线昏暗,她却有种被强光灯照射的、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谈稷似有所觉,抬起眼帘皱眉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有些许的错愕。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加尴尬的了。 那天她垂下头急匆匆就出去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认识?”魏书白回头笑问他,眼底有淡淡的探究。 谈稷没答,捞起自己的手机起身:“我去抽根烟,你们继续。” 第7章 000 看上了就一定要弄到手 其实方霓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遇到谈稷都是她最落魄最倒霉的时候。 她把这一切归结为流年不利。 深吸口气,她往后靠在冰冷的廊柱上,任凭胸腔里被室外冰冷的气息逐渐填满,反有种麻木镇痛的效果。 过一会儿平复了,她准备往回走。 门口的灯有些暗淡,方霓走到廊下里面迎面出来一个转着打火机的男人。 她正要退开,对方往左边跨了一步,方霓一开始以为是无意的,又往右退,谁知对方也跟着往右跨了一步,与此 同时头顶传来轻佻的嗤笑声:“老挡着我路干嘛,方小姐?” 声音有些耳熟,方霓抬头。 是张酒色浸淫的脸,本也算不上难看,但眼皮虚浮,双眼无神,透着股轻浮。 方霓有点印象了,这人叫钟鹏,家里是做房地产起家的,平时特别高调,经常和一些女明星女网红在网上暧昧秀恩爱,三天两头上娱乐头条。 不过就钟家那点儿底蕴,是根本挤不进这四九城里真正的名流圈子的,他以前想搭她这条线认识宗政,被她拒了。 宗政那样的人是那么好认识的? 像谈稷、宗政这种真正的权贵公子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旁人想拿到入场券,比登天还难,人家根本不带你。 人脉、机遇、资源……这些都是互惠互换的。到了这个层次,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不是值得寒暄的关系,方霓点点头就要越过去。 钟鹏也没拦,只是散漫道:“被宗政甩了?” 方霓脚步一顿,看向他。 “别这么看着我,宗家和骆家联姻,强强联合,这又不是秘密。”他摊摊手,又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呗。你要找不到下家……” 方霓只觉得一阵恶心,但也不敢轻易招惹他这样的人,便只是冷淡道:“麻烦让一让。” 钟鹏冷笑:“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还以为你是跟宗政那会儿呢……” “霓霓。”顾子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钟鹏忙换了副表情,看了眼方霓,又回头去看门里出来的顾子明,挑眉:“子明,这是你的……” “朋友啊。”顾子明说,“你们聊什么呢,认识?” 钟鹏讪笑:“没,以前见过两次而已。” 见他灰溜溜离开,顾子明才朝他背影啐一声:“什么人啊。” “霓霓,他以后再骚扰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收拾他。” “谢谢你。”方霓感激地对他笑笑。 心里却没把这事儿当真。 人家客气两句而已,哪里会为了她这样的圈外人得罪人。 倒不是怕钟鹏,只是不值得。 顾子明是宗政那个圈子里的,当然看不上钟鹏这种暴发户起家的货色,平时都懒得搭理他。 不过钟鹏他姐最近和底蕴颇丰的赵家定亲了,这就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了。 要换以前,顾子明都不会正眼看这种家伙。 “对了你等一下,稷哥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他有话跟你说。”顾子明道,又解释一句,“他刚刚出来时碰到个熟人,聊了两句,一会儿就回来了。” 方霓愣住,笑容都有些勉强了:“……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想起了刚才倒酒时被他瞧见的事,只恨不得脚下踩了风火轮。 可她还真不敢就这么走:“那你稍等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 在外面看感觉还不明显,进去后才发现这地方里面实在大,会客厅两侧转角是屏风和细长的檀木条子隔断,价值不菲的苏绣随意垫在堆着绸缎的罗汉床上,就这么当垫子坐。 外面目测就有七八人,零散坐着,方霓扫一圈没瞧见熟悉的人,料想他们谈完事应该去了别的地方,只好循着声音拐进了左侧的休闲区。 “霓霓!”顾子明在桌上朝她招手。 坐他身边一周姓公子低头在发消息,闻言抬了下头,原本散漫不经意的目光微微一凝。 “漂亮吧?”顾子明哈哈笑,打趣。 他约莫是喝高了,脸已经有些红。 “漂亮。”那周公子微微一笑就收回了目光,倒没有不礼貌地一直盯着她瞧。 方霓实在太有姿色,用娇艳欲滴来形容也不为过,原本目光散在各处的其余人也不免投来惊艳的目光。 雪满长京 第10节 虽然早就习惯了来自男人那些灼热的盯视甚至赤-裸裸的目光,方霓还是不太自在。 又听到顾子明喊她坐下,见手边的一把椅子空着就顺势坐了下来。 可就在她坐下的那一刻,桌上原本在说笑、在玩牌的都不约而同朝她望来,眼神怪异。 “……不是,你……我是让你坐……”顾子明尴尬不已。 方霓这才注意到手边摆着的一包香烟和一枚银色的打火机,以及一杯喝了一半的清茶,意识到这个位置刚才应该是有人坐的,心里一跳,就要起来。 头顶忽的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悦耳动听,蛮绅士:“没事儿,你坐吧。” 屋子里略静了下,她右手边一男的已经忙着站起来让位:“稷哥坐我这儿吧,我出去抽根烟。” 视野里出现一双宽大修长的手,略抻开几分椅子便在她身旁落座。 方霓迟疑地抬头,瞧见一张熟悉的俊脸。 谈稷的鼻梁很高,侧脸起伏有致,眼瞳深邃,乍一看有些冷冰冰的,边界感很强,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谈稷停下正洗着的牌朝她望来。 “想玩?”他意外对她笑了下,指尖利落地掸出一道雪片般的影子。 方霓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不会。” “没关系,随便玩玩。”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疏懒又淡漠的凤眼,褪去几分平日压迫感十足的犀利精明,特别撩人,让人不敢一直盯着瞧。 方霓有些不自在,但见他已经淡漠地收回目光,低头在洗牌了,似乎刚刚只是客套一句,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只是,她没注意到牌桌上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魏书白当没看见,似是喝多了,胳膊支在一旁醉眼惺忪。 刘骏捻着手里的一根烟,默然不语。 来之前方霓心里就纠结了很久,不确定谈稷要跟她说什么。 也许是因着宗政的关系,要劝她两句,不要“自甘堕落”,这种地方不适合她…… 她下意识神经紧绷起来,已经作好防备的架势。 可是出于她的意料,谈稷什么都没说。 她实在不适应这种场合,心里就有些惴惴,但看他们兴致都很高,没好意思说离开。 只是,她牌技实在不佳,两轮结束额头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牌技不怎么样啊霓霓。”对面,周晋鹏打趣她。 方霓尴尬极了,说她平时不怎么玩。 杯子里的水只剩三分之一了,正好手边的高几上搁了水壶,她起身就要去够,马上有服务生过来帮她倒水,嘴里连忙致歉。 服务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半弯着腰在那边给她倒,很是谦卑,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 反观其余人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方霓深感自己和这帮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也融入不了他们。他们对自己,也只是表面客套罢了。 又一局开始了,刘骏替换了周晋鹏,两人还坐一起一道看牌,关系似乎还行。 “别啊,我不出这个。”刘骏嚷嚷,手里的一个对子已经被周晋鹏扔了出来。 魏书白笑道:“出得好。” 正好扔掉手里的两张散牌。 轮到方霓,她悄悄看一下手里的一把烂牌,纠结了会儿还是摇头选择不跟。 回头却见谈稷在看她,唇角有淡淡的微笑。 她怔了下,不确定是否被他看出了什么,有些心虚地收缩了回去。 但他很快就敛了目光,再看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峻模样,不过,轮到他出他却扔了张单牌。 刘骏皱着眉没跟。 方霓没多想,扔掉手里的一张很小的单牌,眉梢扬了扬。 她走了运,之后这局都挺顺的,意外的赢了。 这还是她从坐下到现在第一次赢呢,不由露出微笑,但看刘骏的脸色忙收敛了,不敢太过,低头洗牌。 “运气不错啊。”刘骏懒洋洋地抬眸,将手里仅剩的三张牌往下一收,笑望着她。 方霓觉得他意有所指,没明白,无措地坐在那边,想笑一下又不太自然。 “发牌了。”谈稷食指叩叩桌面,提醒。 方霓回神,忙低头继续洗牌,心里松一口气,感激地看他一眼。 谈稷低头在发消息,没看她。 方霓虽然迟钝,也感觉出来这牌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了。 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来,刘骏好像和宗政的关系不错……她隐隐好似摸到了一点什么原因。只是,她这人本就不是很聪明, 当时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魏书白一直言笑晏晏,偶尔侧过身跟谈稷闲聊两句,似是酒醒了:“中源置地现在是你在管吗?” “不是。”谈稷低头整牌,“地产这方面我不熟。” “你前两天不还跟刘海生去香港了吗?交接了什么啊?” 他说主要是金融这方面的业务,以及一些新兴产业的,没说太具体。 魏书白明白了,不问了,这种大企业,复杂着呢。 可能是他俩忙着聊天,方霓这一局运气也不错,一个人一组还爆杀他们三人,扔出最后一张牌时还特得意。 “又赢了?”谈稷似回神,眸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扔了手里的牌。 “你们三个大老爷们压不过一小姑娘?这牌就真有这么烂?!”一看戏的公子哥儿起哄。 这就是句玩笑话,但还是有人放心里了。 谈稷当没听见,指尖随意摩挲了一下戒面。方霓才发现他食指上戴了一枚戒指,黑色宝石戒面,很是贵气,衬得手指格外修长,根根分明,手背上浮现明显的青筋。 因为卷着袖子,蔓延到肘弯里,乍一看有些狰狞。不过可能人蛮斯文,身材比例又好,包裹在熨帖的白衬衣下,中和得恰到好处,反有种说不出的男性魅力。 他的长相气质,就跟粗犷野蛮之类的不搭边,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第一眼很容易给人好感。 只是,五官线条有些凌厉,直白醒目的英俊浓颜,加上一米八五还要往上的大高个,典型的北京爷们儿,男人味十足,给人的压迫也很强,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那种人。 有种给你脸是他修养好,但你要是给脸不要脸他也能分分钟翻脸的感觉。 “其实我也挺好奇。”刘骏半开玩笑地要去揭他扣在底下的那最后三张牌,“阿稷你是真的一个对子都没有吗……” 方霓看不到的角度,谈稷撩起眼帘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冰冷睥睨,沉静的面孔不知怎么就变了,满是嘲讽,也没拦,料定了他根本不敢揭。 刘骏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手悬在那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你也是阿骏,别输不起啊……”周晋鹏哈哈笑着打圆场。 中场休息,刘骏到外面去抽烟。 天太冷,打火机擦了两下都没点燃,他有些烦闷。 有人从里面出来,是周晋鹏,看到他笑一下,上前体己地替他拢燃了火:“这么冷,怎么不去里面坐?” 刘骏哂了声,拿眼角斜他,暗指他明知故问。 周晋鹏哈哈一笑,笑过后道:“今天这位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他爸在中办任要职,虽家世和底蕴比不上谈家,提起谈稷时也没有太多忌惮,放在此情此景下甚至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鄙薄。 “我跟他又不熟,我怎么知道?”刘骏扯了下唇角。 宗政才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儿,跟谈稷只是点头之交面上热络罢了。 半晌,周晋鹏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你管不了也没法管,随他去吧。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看上了就一定要弄到手,不吃到嘴里能善罢甘休?” “……他也不嫌埋汰?他缺女人吗?”刘骏都无语了,回忆了一下,“这小姑娘才几岁啊?看看得了,还真准备下手?而且,她还是阿政的……” “行了,你别管了。”周晋鹏劝,“真惹毛了他你这日子还能过?他发起疯来就是个神经病,天王老子都管不住!” 他没说的是,左右就是个女人。 宗政都快结婚了,没准都不要了正准备转手给谈稷呢,犯不着为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得罪谈稷。 他们圈子里这种事儿也屡见不鲜。不过这小姑娘瞧着挺纯的,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8章 000 你人长得漂亮,牌技倒是不怎么…… 他们牌打完都半夜了,心情似乎真的好了点,但一旦离开那种声色犬马的氛围,四周又重新沉寂。 方霓站在寒风中走出院子时,一直垂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 屋子里有暖气还不觉得,到了外面才觉得冷。 她打了个哆嗦。 “怎么穿的这么少?”身后传来谈稷的声音。 方霓回头,他踩着台阶从里面出来,皮鞋锃亮,一丝不苟,身上穿的还是刚才牌桌上穿的那件衬衣,领口微敞,质地挺括的衬衣包裹着宽阔坚实的胸膛。 逆着风的缘故,薄薄的衬衣被吹得无比贴合肌理,包裹着壮硕隆起的胸肌。 方霓移开视线,不好意思看。 她脚下倒映的影子渐渐被另一道高大的影子碾过,重叠在一起。 方霓这才意识到他过来了,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谈稷本来就比她高,站在高她一头的台阶上,更有山岳压顶般的压力。 虽然他在距离她一个台阶的地方停住了。 方霓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谢谢你照顾我,我知道我牌技不佳,以后就不来你们的局了。” 她看出来刘骏似乎有意在针对她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雪满长京 第11节 玩牌这种事儿,特意照顾就不是玩了,是一种压力和负担。 让她更加格格不入,处于被针锋相对的漩涡中心。 但谈稷这种我行我素的人似乎不能明白,他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表情都没变一下。 方霓觉得自己从来没看清过这个人,心里忐忑,就要离开,冷不防他在她身后道:“以前没赢过吗?” 方霓下意识驻足,脱口而出:“没,就赢过你……” 话没说完,在黯淡的路灯下戛然而止。 方霓沉默下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暧昧。 四目相对,谈稷牵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眼底有淡淡的微光:“你人长得漂亮,牌技倒是不怎么样。” 他从烟盒里敲了一根烟,衔嘴里,不紧不慢地点着了。 方霓的脸颊不自然泛红。 被异性夸漂亮,当然是欣喜的,尤其是谈稷这样俊朗成熟的男人。 她不太喜欢烟味,但谈稷抽烟特别优雅,火苗亮起的刹那,冷峻的眉眼倏忽被照亮、被映红,好似多了几分暧昧暖意。 他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气质,别的男人身上没有。 只是,方霓很难说清自己每每和他待一起时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明明也是彬彬有礼的一个人。 - 度假酒店不止有射箭、滑雪等娱乐设施,山顶也有住房。 方霓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脱下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安静地在床边坐了很久。 屋子里很安静,似乎能听到夜风拂过丛林的声音,远处还有滑雪的。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女孩,这个世界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靠近。 总不能是因为他和宗政那点儿关系关注她吧? 他这种人,平时都是别人上赶着巴结他,别人跟他搭话他也许都不会正眼看一眼那种,会那么无聊关注她一个无名小卒?只有利益相关才有交际,他显然连混圈都不需要,都是别人渴望他的资源千方百计跟他搭讪。 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他喜欢上,虽说认识两年了,两人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可他的态度实在是反常。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这一晚,方霓心里头乱得很,也可能是因为在陌生地方的原因,她根本就睡不着,翻来覆去到后半夜。 早上起来,天空蓝得像一块巨大的温玉,万里无云,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整座滑雪场被群山环绕,放眼望去白雪皑皑,视野极佳。 不远处的山巅上缓缓移过一辆辆缆车,鲜艳的红、蓝二色点缀着纯白的世界,不至过于单调。 “霓霓,你不一起玩吗?”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人过来喊她。 这姑娘全身装备齐全,还戴着护目镜。 方霓跟她笑笑,摇摇头:“我不会。” 她耸耸肩,露出个无奈的神情,转身滑走了,也没招呼她。 点头之交罢了,虽然不至于对她有什么敌意,显然她也没什么值得她结交的。 她不想待在这里,沿着雪道逛了会儿,后来去了射箭馆。 只是,没想到里面还有熟人。 “好巧。”魏书白跟她招手,一脸笑意讳莫如深。 一旁的谈稷倒是神色如常,温淡有礼地跟她点头,只是 ,他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自在。 不过,他只是跟她招呼了一句就没有一直盯着她看了,显得很知礼。 方霓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再自作多情也不至于觉得谈稷这种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会对自己有意思。 也许是宗政交代过他什么,看到自己这么落魄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出于恻隐之心吧。 不过他不知道,这种怜悯让她更加难受。 她宁愿离他们远一点。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必强融。 “我去试试。”方霓跟他笑笑,回头去练习射箭。 结果当然是一环都没中。 “护具都没扣对,怎么练习?”在她愣神的时候,他已经笑着走到她身后,利落地抬手帮她戴好护具。 方霓怔怔地望着他,却发现他一双深邃的眸子也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 像深渊,似乎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进去。 她始知什么叫人间爱欲,海市蜃楼。 是你明明知道是万丈深渊,还是不可自拔地沉湎,要你命,你还是甘之如饴的致命吸引力。 她恍然惊醒,惊魂未定地后退了一步。 跟这个人待一起的时候,会忍不住跟着他的节奏走。 她算是知道什么叫既多情又无情的眼。 谈稷去换衣裳了,方霓只好自己试了试。 结果当然又是一环都没中。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目光微微顿了一下。 谈稷已经脱了外套,换上一身射箭服,略紧身的穿着更显得高大挺拔,肩宽腿长。他手把手教她怎么站立、搭弓、瞄准……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射出后都没去看结果,回头望她,淡淡睨着,一双眼睛格外黑亮:“学会了吗?” 结果当然是正中靶心,场外传来喝彩声。 谈稷回头,摘下护指跟对方笑:“来?” 魏书白身子前倾,半倚在栏杆上摇头:“不来。” 他收回目光,发现方霓还是傻呆呆杵在他面前,跟呆头鹅似的,略蹙了下眉:“没学会?”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没那个脸。 但心里也有几分怨气,哪有人看一次就学会的啊? 谈稷倒也没生气,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叫来了教练来教她,自己去场外和魏书白闲聊了。 “这么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关爱小朋友?”魏书白笑。 他也不觉得尴尬,漫不经心地笑笑:“偶尔也要发发善心。毕竟,坏事干多了走夜路也是会怕的。” 魏书白没忍住,嗤笑出声,望向场中。 小姑娘自己在努力练习了,看教练那个抓狂的表情就知道有多笨。不过,笨归笨,模样还挺较真,试了一次又一次,竟然越挫越勇,眼睛亮亮的,倒是挺生动。 魏书白忽然能明白谈稷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了。 只是,多少还是有些不齿:“太小了。这姑娘几岁啊?” 谈稷懒得解释,百无聊赖地转着枚打火机,难得开口就带上几分贫:“我就喜欢小的,不行?” 魏书白差点被呛住,回头看他,见他唇角浮着笑,分明是在调侃自己。 他无语:“涮我呢?”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没这意思旁人也不这么想。牌桌上你也看到了,刘骏他们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你呢。不过,你最近是不是哪儿得罪他了?竟然还敢跟你杠上。” 刘骏虽然对谈稷算不上毕恭毕敬,以前见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那日实在反常。 “方霓是阿政的前女友。”谈稷默了会儿,解释。 魏书白欲言又止,重重拍一下他肩膀。 只是,笑容有些难以言说。 “谷平雪呢?” 谈稷没应,回眸看他。 “我听说她回国了啊。没意思你还打电话给陈劲松放她走?”魏书白笑。 “泰禾越乱,对我越有好处。”多的他也不说了,顺手推舟的事。 而且他本来就性情寡淡,若是有些交情,上门恳求他如果事情不麻烦他也不会太不近人情。 他爸虽然身居高位,也不好到处得罪人,有些交际网络的维系不可避免。 他并非不解风情的人,只是对谷平雪不感兴趣。 后来聊着聊着又说回正经事:“确定不碰地产?” “夕阳产业,而且现在地也不好拿,这两年的业绩更是惨不忍睹,都是表面光鲜。”他疏懒地掐了一根烟,神色寡淡。 “是这个理儿,可像能源啊建设之类的那些更难插手吧?听说你在争取‘11.5’和‘新风联想’的项目,董事局那些老家伙能坐得住?” “碰都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谈稷垂下眼帘,微不可察地哂了一声,按下打火机。 魏书白失笑,要动别人的蛋糕,就算他背景再深也没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过他的表情更像是在看戏,知道谈稷这厮也不是个善茬,真短兵相接撕破脸还不知道谁整谁呢? “辛苦。”末了魏书白拍一下他肩膀,朝场中抬抬下巴,“所以,这是你新的娱乐方式?” 谈稷笑而不语,拍开了他的手。 第9章 000 这个男人很危险 方霓相信这世上有否极泰来一说,因为之后那段时间,她的运气一直都不错。 先是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兼职工作,因为遇到了回国创业的学姐葛清,然后是小姨的病情有了好转。年前她回了老家一趟,把那边的事儿都料理完了才回到北京。 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降临,连着三天,一开窗视野里都是白茫茫的。风卷着雪粒子纷纷扬扬,路上,寥寥几个行人都裹着厚厚的衣衫。 雪满长京 第12节 方霓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是公司发来的,忙打开。 看到上面的消息就沉默了。 刚出门,她就看到停单元楼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轿车。 车子不起眼,车牌却醒目得很,京a8开头,后面的数字也是惊心动魄。 “小姐。”刘琦从车里下来,拉开车门,“方院士要见您。” 车没往二环开,而是不断驰向城郊,沿途的景物逐渐陌生。 方霓一路上也没什么表情,安静地坐在后座,只留给刘琦半个漂亮的脑袋。 刘琦从后视镜收回视线,有些沉默。 一小时后,车开进一个很高档的别墅区,在昌平那边。 改良的明制园林风格,坐落在半山腰上,依山傍水,风景极好,夜幕下水波粼粼,好似漂浮缠绕着根根银色的丝带,微风徐来,拂过略显萧条的芦苇荡。 车到中段就被巡逻的给拦了,电筒直直照过来,在玻璃上激起一阵反光。 刘琦不耐烦地摇下车玻璃:“谈先生的车,也要查吗?” 领头的忙收了手电,退后一步去看车牌和贴着的通行证。 副驾座的另一个秘书却笑着打圆场,道了声抱歉。 “哪里。”这一次看清了,对方极为客气地让开地方给他们放行。 之后一路畅通无阻。 方霓才意识到这不是方璞和的车,怪不得刘琦今日转了性。 她记得这人性情沉稳,一般不会这样张扬,而后座那个看似和气健谈、八面玲珑的年轻秘书,她也没在方璞和身边见过。 方璞和年轻时醉心于科研,门生遍地,却不善这些人情世故,身边也很少这样圆滑世故的人物。 这宅子确实漂亮,庭院一重接一重,很多名贵的花卉在园中栽种着,她根本叫不出名儿。 穿过庭院到了门口,后座那个和气的秘书陈泰上前开门。 没想到屋子里还有旁人,特别安静,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半蹲在茶几上奋笔疾书,似乎挺紧急的,额头都渗出了汗。 靠窗边的位置还站了一人,要年轻一些,穿件黑色的贴身薄毛衣,身形高大,侧脸清削而俊美,眸光幽邃,很平静甚至有些淡漠地看着院子里的一树白梨花。 竟然是谈稷。 方霓的声音压在了喉咙里,侧边传来一道和蔼的笑声,与平日的冷淡倨傲大相径庭:“阿稷,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这地方,你也知道,我这个位置在京中多有不便。” 他到底不善殷勤,尤其是向后辈,姿态多少有些别扭。 好在方璞和外形不错,清瘦修长,人也很有儒雅书卷气,作出这种略带几分尴尬谦卑的神色也不显得龌龊。 谈稷回身,很淡地唤了声“方老师”。 看不出不敬重,但细究似乎也没多少尊重。 方家在这京中算不上什么高门,当年更是靠着攀附谷家才逐渐起家,跟谈稷这样正经的高门大户到底是不一样的。而且,称一声老师只是客套,两人并无什么师徒关系,甚至算不上有什么交集,只是谈稷早年给一领导当秘书需要筹集资料时找他帮过忙。 “谈先生。”那个叫陈泰的秘书附耳过去,跟他说了什么。 谈稷点个头,这时地上那个中年男人也写完了,来不及擦汗就给他递上文件,一手托着,一手在上面指着:“您签这儿……” 方霓来这边就被晾着,杵门口站了十几分钟,是个人都有怨气了,何况是见到方璞和的她:“方院士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霓霓,你稍等一下。”方璞和脸色尴尬地看一眼谈稷。 从她进门到现在,谈稷始终平和,待她如陌生,好似从未见过她一般。 只有此刻才微微一笑,手里文件合上:“没事,您先忙。” 方璞和才不再招待他,看向方霓,给她介绍:“霓霓,这位是中源的谈总,你喊稷哥吧。” 方霓此刻只感到了羞辱,甚至不敢去看谈稷的表情,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自己。 “谈家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市井小民能高攀得起的。” 这话不止骂自己,连带着方璞和一起骂进去了,暗指他抛妻弃女另攀高枝。 方璞和脸色难看,碍着谈稷在旁边还不能发作,表情变幻如同红绿灯。 方霓走了,一秒都不想多待。 方璞和干咳一声说:“她是学设计的,挺有天赋的……” “方院士想让我关照她?”见他还有滔滔不绝的趋势,谈稷有些不耐地打断。 方璞和忙道:“也不需要怎么关照。” 以他的背景和身份地位,随便吩咐一句的事儿。 将人送走,陈泰才道:“这个方璞和……当你是天天闲在家没事儿干吗?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你出马?过去想要名利富贵,现在又想要亲情阖家欢乐,这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你看那小姑娘,讨厌他讨厌得紧,估计连你也恨上了。” 谈稷没说话,提了下唇角,倒像是讽刺。 - 因为这件事,方霓更觉得在谈稷面前抬不起头来,有好几次都想把他删了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但无缘无故删除别人好像不太好,他事后也没过问这件事,似乎已经忘了,只能作罢。 翌日她帮葛清去送一份复印件。 对方给的地址在鼓楼东大街附近的一栋写字楼。 进去后,她们乘电梯径直上了49楼。 楼道里很安静,干净敞亮,还有两个清洁阿姨在弯腰洒扫。 方霓抬头朝墙壁上的指示牌上看了眼,icad资本技术创业投资基金,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据他所知,这家公司曾隶属于远洋控投集团,是业内第一批的创投基金,后来创始人和两个朋友出来单干了,一开始只做金融、综合投资、能源和资本经营这几项业务,后来才逐渐拓宽。 这可是业内首屈一指的投资控股公司。 “这边请。”秘书将她领到办公门口,替她叩响了门。 听到里面唤她进去她才抱着文件推开门,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批阅一份文件,脚步停下,卡了会儿都没说出话,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能遇到熟人。 对方放下钢笔,一张俊朗的面孔抬起,竟是魏书白:“霓霓?好巧啊。” 他合上文件,大方地抬手请她到一旁的会客沙发里坐下。 方霓这才发现另一侧的会客沙发里还有一个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很闲适地靠坐在沙发里。 “谈先生。”方霓对他笑笑。 态度却是较上次相见时疏离了不少。 方璞和的威力不容小觑。 谈稷挑了下眉,神色很是微妙,什么都没说先看得方霓很不自在了。 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神。 “坐啊。”魏书白笑道。 方霓这才微笑坐下,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葛总让我交给您的。” 魏书白道了谢,随手翻阅。 方霓发现他看得很随便,几乎是一目十行的浏览完就合上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葛清,我有了想法会联系她的。” 方霓听出他语气里的敷衍,想了想还是道:“您不看好高级女装项目吗?” 也并非完全为了葛清,这关乎她未来是否决定要继续待在现在这个公司实习,她蛮想听听专业投资人士的意见的。 魏书白也并没有因为她还是学生的身份就看轻她,而是道:“你应该知道,国内这方面的市场还很不成熟。” 谈稷端起茶杯低头浅抿一口,眉眼疏淡平和,没有参与讨论的打算,完全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架势。 “市场若是饱和,再也没有盈利的余地,我们还会找您?有时候,越不成熟越代表机遇颇多。你们做创业投资的,总不会都是奔着发展成熟的项目去的吧?这是一把双刃剑,高风险,才有高收益。”方霓道。 魏书白礼貌一笑,穿西裤的长腿优雅地叠起,一双大手十指交握,很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不可否认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都是纸上谈兵。你跟我都知道这个项目要展开的困难。国内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办法把高级女装做起来?市场需求是一方面,对原创设计的重视程度、面料依赖进口这些问题都很严重。虽然我和葛清是朋友,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作为设计师,你应该知道这种项目对我来说可有可无。而我要承担的风险,可能远远大于收益。” 方霓哑口无言。 其实她也知道这些问题都存在,只是,每一个设计师应该都有这样一个梦想。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设计,而不是大批量地生产那些重复的成衣呢? 只是没想到这人看着客气真谈起生意来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这次见面估计也是看在葛清是他老同学的面子上。 两人“激烈”探讨的时候,谈稷一句话都没说,低眉敛目地喝着茶,像只是喝茶。 方霓还是觉得面上火烧火燎的,后来起身告辞,落荒而逃了。 “不去追?”魏书白回头,打趣了一句。 谈稷递给他一个“你很无聊”的眼神,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撂到了桌面上。 他过来是有正经事的。 魏书白重新替他泡了一杯茶,搁他面前的茶几上:“真是不知所谓,我怎么可能投这种项目?要不是看在她爸份上我真不想理她。”他说的自然是葛清。 “那你直接拒绝不就行了,刚才还跟她蘑菇那么久?”谈稷平和笑笑,将文件垫在腿上翻开。 “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日后好相见嘛。” “对了,这两天我想了想,越看她越眼熟……这个方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魏书白思忖。 谈稷没应声,慢条斯理翻着文件。 魏书白恍然:“我想起来了,是……是那个……” “两年前,京城会。”谈稷淡道。 魏书白道:“对!就是她!” 雪满长京 第13节 回过味来觉得不对,戏谑看他,“两年了你还记得?” 谈稷“嗯”。 魏书白笑得有点儿变味了,不过没再纠结,转而说:“不对啊,前两天那个发布会你没去?你躲着干嘛?葛清你也认识啊。” 说认识也不恰当,葛清和他一个大院长大的,但一直都是边缘化那种,葛父能力一般胜在中规中矩年轻时一直没什么实权,前些年葛清的哥哥联姻攀上了背景极深的周家才水涨船高,和谈家那种真正的底蕴世家是没法儿比的。 圈子也分三六九等,要不是这样魏书白也不耐烦搭理她。 他一直都觉得这女人有点拎不清。 谈稷无意讨论这个,直截了当道:“我这次找你主要是关于收购汇腾的事。” 魏书白顿时一脸头疼:“这可是个烂摊子,果然,你他妈找我就没好事儿……” 年后方霓去学车了,驾照考了两次都没过,被教练骂得狗血喷头,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笔试一次就过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参加了国内某知名品牌的设计大赛,拿到 了季军和五万奖金,她帮忙推出和销售的一款运动系列的成衣卖得非常好,诸事顺利。 与此同时,北京也发生了很多的大事。 比如汇腾被收购的事,在业内业外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汇腾原是众达控股的国际领先的智能终端供应商,去年年底众达打算将之出售,参与竞争收购的有几十家企业,不乏一些外资合资企业,最后却被一家年底新成立的公司收购。 不过这种名不见经传却能拿出几千亿资金的公司背后肯定有大佬在支持控股,没准是多方势力角逐妥协的产物,没人敢小觑。 方霓关注到这个是因为公司新季度的一款成衣需要一种很特别的面料,对面料的密度和强韧度要求都很高,国内就一种机器可以大批量制造,汇腾正好有这个技术。 被收购以后,控股方并不干涉汇腾的独立运营,所以公司还是和汇腾的总经理陈阳对接。 看在葛清的面子上,给的量也不错,两边相谈甚欢。 只是,方霓有一次帮葛清送文件时意外在汇腾总经理陈阳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谈稷,陈阳对他颇为恭敬,她心里不免浮想联翩,和这次的收购案联系起来。 她不知道谈稷在中源属于什么职位,但应该是董事局比较核心的高层,稍微关注一些企业新闻都知道,他最近出席的一些活动不少刊在官网,都蛮有分量的。 方霓知道他蛮成功的,至少这个年纪能坐到这种位置,在那种复杂的大企业站稳脚跟,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所以,对这人还是敬而远之的。 但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起因是那段时间公司有个去巴黎交流的名额,葛清给了她和另一个叫沈薇的设计师,公费出行,方霓乐坏了,有日晚上和同事去聚餐,发了好几条朋友圈。 …… 夜深了,谈稷交代完工作,赤着脚从书房走出。 正指挥两个佣人打扫的阿姨瞧见,忙不迭拿了双拖鞋过来:“我的祖宗,怎么又不穿鞋子啊?” 谈稷靠入沙发里:“这屋子里的暖气都直逼三十°了,还让我穿鞋?” 阿姨回头去看温控板,嘀咕:“没有啊,二十四°,你嫌热我给你调低点儿。” 她是谈稷母亲留下来的旧人,从小照顾谈稷,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 但也不敢太管他,见他执意不穿鞋也只好作罢了。 暖气这么高,一般也不会着凉。 不过想了想还是让个小女佣给他拿了双凉拖,弯腰平放在他脚边。 [先生,拖鞋。]悦耳的声音,还有些稚嫩。 谈稷抬眸,意外看到一张清秀的脸,看着不大,似乎只有二十上下,眼角有颗小红痣。 看到那颗痣,他略恍惚了一下。 刘梦被他看得脸颊微红。 她是n大翻译系的学生,家境一般,平日给人做翻译或者家教挣点外快,这趟接的这个是个业内顶有名气的家政公司接的线,临时工,就一个寒假的时间,给的报酬却非常丰厚。 来之前那区域经理亲自送的她,说这家的男主人背景很深,让她小心一点,别得罪了人,到时候连累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她就蛮好奇的,来了这座玉渊潭旁边的房子。 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长得这么俊,跟电影明星似的。可男明星没他身上那种气势,好像很温和,又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举手投足间有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气质。 手机上传来震动声,谈稷随手划开,是陈泰给他发的明日早上的行程安排。 他浏览完,回了句就关了,无意间翻开朋友圈,看到了一条。 [找到了很好的实习工作,和朋友在旁边撸了个串(*^▽^*)] 整整九张照片,摆成九宫格,甚至还嫌不够,下面还有一条差不多的,又补了三张。 最中间还有一张自拍,画了个淡妆,眼影涂成有些幽幽的浅蓝色,女孩对着镜头羞涩地笑,看起来还挺文静。 拍自己挺一般,拍食物拍得很有食欲,烤串油汪汪的,甜品颜色也很鲜艳。 他很少拍照拍照也从来不用滤镜,不太清楚这些年轻女孩是怎么拍的,但视觉效果不错。 两人除了宗政没有共同好友,那条看不到任何点赞和评论,很像她的自娱自乐,他把手机关了。 阿姨过来,问他是否要用夜宵。 谈稷没这习惯,可能刚才看了条朋友圈的缘故,莫名有些饿:“张姨,我想吃烤串。” “啊?”阿姨楞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说“好”。 走到僻静处,她拿出手机打电话:“……对,你现在马上送个烧烤架过来……就摆外面花园里……” 这位祖宗从小没吃过物质上的苦,他刚出生那会儿,他父亲正处于最关键的上升期,母亲也在南京那边帮忙斡旋铺路,老爷子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谓是要星星就有星星,要月亮就有月亮,他从小接受的都是最顶级的资源和教育,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知道他不喜旁边太多人围着,阿姨把准备好的烤串放桌上就带着人离开了。 谈稷看一眼那满满一盘的烤串,不知为何又没了食欲。 按下开关,他走到窗边,两侧窗帘缓缓打开。 夜幕下园林沉寂,更远的地方,车流交汇成一条条银色的织带,缠着交叠起伏的立交桥。屋子里却格外安静,隔着一扇透明玻璃,像两个世界。 谈稷眉眼疏淡,万千灯火如璀璨星河都落入他眼底,最终沉寂。 …… 因为高兴,那晚方霓多喝了两杯。 “不行了,你不能再喝了,我送你回去吧。”小柯接过她手机,把她架起来。 可刚想问她住哪儿,发现她已经醉眼惺忪地望着她笑了。 小柯无奈,翻她通讯录,结果发现她通讯录全备注的姓名没有任何人物关系。 小柯:“……” 正犯难,她发现她微信聊天框里多了一条聊天信息:[别喝太多,早点回家。] 小柯犹豫一会儿,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电话接通,小柯忐忑开口:“喂,请问是霓霓的朋友吗?她喝多了,现在不方便说话,请问你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吗?” 那边默了会儿,继而是一个冷淡低沉的男声:“地址发我。” 小柯忙不迭应下来,再看那边已经掐了。 她忙把定位就着聊天框发送过去。 还以为要等很久呢,结了账后,夏柯架着方霓在路边翘首以盼。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一辆银灰色的轿车从前面驰来,缓缓减速,径直在路边停下。 夏柯瞪大了眼睛,京a8开头的车? 这年头能摇到号都是祖坟冒烟,何况是这种号。 正琢磨,视线里出现一双漆皮鞋,步伐稳健,就这么稳稳当当落了地。 “把人给我吧。”谈稷从车里下来,朝她递出手。 夏柯迟疑地打量着他。 二十几?三十出头……其实不太看得出年纪。不过长得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秒杀那些荧屏上的小鲜肉,气质也很周正,不像是坏人。 她不太吃得准,仍有些警惕地望着他,虽然他卖相不错:“……你是霓霓的谁啊?” 谈稷沉吟了一下:“朋友。” 夏柯更加狐疑,低头看方霓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过两百块的衣服,再看路边这辆起码几百万起步的豪车…… “这样吧,这是我身份证。”谈稷只好掏出证件,“有问题你可以报警。” 夏柯拍完照才把方霓交给他,迟疑道:“把霓霓送到家后,要给我发照片确认哦,不然我还是会报警的。” 谈稷哭笑不得,第一次被人当贼一样。 - 方霓翌日10点多才醒,好在这日是礼拜六不用去干活。 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她头疼欲裂,嘟哝着趿拉着拖鞋去外面倒水喝。 “醒了啊,大酒鬼。”陶晶晶没好气,“喝这么多,你是真不怕被卖去噶腰子啊。” 方霓脸蛋微红,嘴里小声辩解:“难得这么开心嘛。对了,我昨天怎么回来的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完却发现陶晶晶看她的表情变得非常怪异,连坐在沙发上的周思菱都停下了摸薯片的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陶晶晶先开口 :“你真的不记得是谁送你回来的?” 方霓茫然摇头。 周思菱:“也许你可以再回忆一下。” 方霓:“拜托你们别再卖关子了。” 雪满长京 第14节 陶晶晶耸耸肩:“好吧,是谈稷送你回来的。” 方霓楞在了那边。 周思菱古怪地看着她,试探:“他说他叫谈稷,是你的朋友。你们……” 不怪她俩这种表情,这人外表气质太出众,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上次在周念那里见过一次,就记住了。 只是,这其中的关系有些复杂啊。 尽管不认识,看周念对他那个谄媚的态度也知道这人来头不小。 “……是朋友呢,还是在追你?”陶晶晶终是问出了埋在心里的问题。 方霓跟她面面相觑,刚想否认,话又咽在了喉咙里。 其实她自己也不太确定。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靠近,何况是谈稷那种目的性很强的“社会人”。 但她没那么自恋,觉得不过几面之缘谈稷那样的人就会喜欢她。 而且他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方霓觉得脑子很乱,拿出手机才发现夏柯给她发了消息:[安全抵达了吧霓霓?] [照片] [好的霓霓,回见。] 两人的聊天框里有一张照片,是她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照片,镜头正对她的脸,她还在傻笑,有多傻帽就有多傻帽。 可以想象这张照片是谁拍了给夏柯发过去的。 方霓顿时头皮发麻,窘迫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我很好,昨天麻烦你了。] 方霓编辑了一下发送。 那边很快就回复她了:[哪儿话呢。] 方霓想了想到底还是打了电话过去:“那个……我昨天没有很失态吧?” “啊?”夏柯不是很明白,约莫是在吃东西,蛮含糊的,“没有啊,跟以前一样嘛。” 方霓有点羞耻:“……我没有在谈先生面前撒泼吧?” 夏柯“哦”了一声,总算是转过弯来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憋着笑:“放心,你还蛮乖的,表现得比平时都要好。我把你交给他就回去了,然后半小时后他就给我发消息确认了。” “……哦,这样啊。”方霓还是有点别扭。 她的形象估计早就没有了。 再瞥一眼那张丑态百出的照片,头疼极了。 不过好在那时喝醉了也没什么记忆了,她两眼一闭不去乱想了,心想反正都过去了。 礼拜天照常去上班,她遇到夏柯时,她却是一脸苦涩,都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怎么了啊?”方霓讶异不已,将手里的面料小样册子放到另一边手里。 夏柯小拳头捶在她胸口:“你怎么不跟我说这个谈稷来头这么大啊。” “?” 原来礼拜天她被葛清临时叫去北京饭店参加一个饭局,路上遇到城建的刘建设和远洋的董事长张磊,谈稷当时就跟他们在一起。 不用说,他自然是焦点。 “他到底什么人啊?”夏柯追问。 方霓:“……他是有点背景。” 具体的她还真不方便说,有点忌讳。 夏柯不追究具体的了:“反正我是得罪他了。” 方霓:“你怎么得罪他了?” 夏柯欲哭无泪,把那天她怎么把他当个坏人一样审视还非要他掏身份证拍照留证的事儿跟她说了。 方霓听着却只想笑,心道谈稷也有这种时候,但看夏柯的表情又没好意思,拍拍她肩膀安慰她:“放心,小事啦,他没那么小气。” 谈稷才不会那么无聊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估计回头就忘了。 - 礼拜一积压的工作比较多,方霓干到晚上7点还没干完。 这时才感觉肚子有些饿,她下楼准备打杯咖啡。 自动贩卖机好像出现了问题,她按了几下都没有反应,都准备放弃了,旁边有人替她拨了一个按钮,贩卖机重新启动。 “谢谢啊……”她惊喜回头,楞在那边。 谈稷失笑:“看到我这么意外?” 他穿的是正装,裤管笔直,西装熨帖,连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像是刚刚从办公室出来的。 不过他没打领带,倒比工作时多两分随意和潇洒。 方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而且……” “这么晚了你不也没回去?”他随手指了指公园对面,“我最近接手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项目,正好下面有个挂牌的院所在那边产业园,就过来看看进度。” 这个点儿楼道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白色的灯光映照在锃亮的瓷砖地上,熠熠生辉,光亮如新,也有种照得人无所遁形的窘迫感。 方霓到底不太自在跟他独处,笑一笑:“那我上去了。” 谈稷在后面喊住她:“等等。” 方霓忐忑回头。 “你的咖啡。”谈稷将咖啡杯从贩卖机里取出,径直递给她。 方霓匆匆接过,逃也似的进了电梯。 谈稷无声地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勾了下唇角。 - “霓霓,刚刚跟谁说话呢?”一块儿留下加班的同事刘娅冲她挤眉弄眼。 “什么跟谁说话啊?”方霓低头划线,没搭理她。 “还装?我刚刚在下面都看见了,一个大帅哥帮你打咖啡。” “自动贩卖机坏了,他自己也要用,随手帮个忙。” 刘娅明显不信:“可他刚刚看你的眼神,可一点也不清白啊。” 方霓回头去喝自己的茶,很无语:“收起你那一脸八卦的表情,前任的兄弟。” 谁知刘娅更加兴奋,朝她挤眉弄眼:“前任兄弟?你玩的够花的啊。是报复呢还是图刺激?” 方霓差点把嘴里的大麦茶喷出来,真是夏虫不可语冰,看男人只有肌肉的家伙。 方霓当然不傻,她能感觉出来谈稷对她有些好感。 不过,他们这类人逢场作戏惯了的。你能看得出他有几分真几分假?没准就是觉得好玩逗逗她。 像周念那种大明星他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可能都没有空窗期。 怎么可能会对她这样的普通女生另眼相待? 他们这类人,本质上某些观念是如出一辙的,尽管谈稷外表看上去对她还挺绅士。 她想起那次去给周念做造型,周念跪在那边给他剥葡萄,他泰然平静到漠然的态度……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习以为常的凉薄和冷漠,还有无所谓,方霓就觉得冷。 不能因为他对她那点儿偶尔的特殊和微妙的底线就忘记了一些本质的东西。 所以,她和宗政分手后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谈稷,甚至有些畏缩。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 那种强烈的不可控,超过了她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 但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个月月末,她遇到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 第10章 000 无端的有点儿燥 方霓接到钟眉的电话,是在两天后。 电话里语焉不详的,且钟眉还被看押着,不好跟她细说,她衣裳都没换就跟陶晶晶一道赶去了昌平那边的看守所。 钟眉被关了很久,头顶一盏惨白的灯光明晃晃照下来,鬓发松散,再倨傲的眼神也难掩眼底的青黑。 陶晶晶留在外面,方霓和她单独聊。 “是张慧害我。”她手有点抖,下意识想要摸烟,神色怔松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皱眉握住了自己另一只手。 从她胸腔起伏的幅度,方霓看出她的愤恨。 “你仔细跟我说说。”她温润道,想尽量安抚对方。 钟眉顿了一下,莞尔觑她:“霓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声音真的很嗲。” 软软的,娇娇的,很自然那种嗲,不带一点儿刻意和讨好,像猫儿的爪子在人心里挠。 青涩又勾人。 别说男人,女人都顶不住。 方霓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想到大小姐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跟她开玩笑。 钟眉不说笑了,跟她道明了来龙去脉。 原来她之前有个项目胜过了张慧,拿到了采访权。张慧不甘心,就找人挖她的料,故意爆出去,她就去找了张慧,两人一言不合扭打起来,张慧跌落下楼梯,一定要控告她。 方霓觉得这事儿有 雪满长京 第15节 点棘手,回去时去咨询了律师,说比较难办,争取庭外和解。 不过目前比较严重的是张慧不肯,一直这么拖着,钟眉后面原定的两个重要采访都要泡汤了,要是坐实判个一年半载的,她的职业生涯就毁了。 方霓那两天一直在想办法,火烧眉毛了才想到一个人。 谈稷。 “你认得他?”那天再见钟眉,跟她商讨对策时,钟眉都楞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 方霓讪得极不自在:“算认识。” 心里却猜到几分,那天采访他都没跟她说什么,落钟眉眼里,显然也觉得不信。 他俩本来就不像是一路人。 不过,她想她如果找他他还是会搭理她的吧。 不是她自信,和宗政早就分了,他真不想搭理她的话,他这样的人看到她估计都不会正眼瞧她。 连周念那种大明星,他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翻脸就翻脸的,哪里会顾忌什么情面? 不该问的钟眉自然不问,沉吟着说:“他愿意开口的话,这当然不是什么事儿。只是……” 方霓明白他的潜台词,质疑她没这么大面子。 其实她也不敢打包票:“我试试。” 钟眉豁达一笑:“没事儿,大不了蹲个半年,别勉强自己。” 后面的话她没说,说出来可能有点难听。 方霓这样的美人没有男人能拒绝,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要找别人帮忙人家能白白帮你吗? 她是怕她被人给欺负了。 越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男人,私底下可不定是什么样的呢。而且那种男人,个塞个的会装,都是想玩弄她,可没什么真心。 方霓心口涌起一阵酸涩,抓起自己的手包匆匆赶出门:“你等我!” 她之前被个流氓欺负还是钟眉替她出头的,她觉得自己不能因为面子问题试都不去试一下。 - 透过玻璃窗朝外面望去,水清如碧,澄江似练,湖面上偶尔有船只荡漾。 对岸群山绵延,风光极好,却是人迹罕至。 至少,她看了半天都没看见一个人影,似乎不是什么对外开放的地方。 “不用害怕,一会儿你跟我一道进去。”车辆后座,顾子聪笑道。 顾子明的堂弟,之前见过一次。 方霓跟他不熟,只能笑笑。 谁知道去找陈泰还能见到这号人,自来熟似的。 身边还带了一姑娘,好奇地打量着方霓,眼底有惊艳。 顾子聪问前面的陈泰:“我哥怎么来这边了?” “清净呗。”陈秘书笑得滴水不漏,“每到节假日,想方设法要见他的,绕着长城一圈都数不完,算你赶上他得空儿的时候,前几天我这车都不敢往这边派。要撞上他心情不好,又挨一顿骂。” 这是夸张话,但恐怕也有几分写实。 可放在此情此景,方霓总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 后来车停在一处山麓,换了一辆特定牌照的车辆,下来个戍卫模样的人,很年轻,也不说话,只跟顾子聪敬了个礼,面孔肃穆地一抬手,请他们上车。 方霓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后退一小步,那姑娘则直接躲到顾子聪身后,只露出一颗圆溜溜毛茸茸的小脑袋。 顾子聪笑着拨了根烟过去,对方拒了,一副铁面无情的模样,只再请他上车。 顾子聪也不勉强,拉着还傻呆呆的姑娘和方霓上了车。 到了山上,他们被带进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兜兜转转带进了一栋灰色的大楼。 山上本是草木茂盛的,到了此间反而有种晦暗萧条的感觉,四周鸦雀无声,这样皮鞋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咚咚”声响,方霓有些害怕,快走几步跟上他们,差点踩到前面人的脚后跟。 他正跟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人交谈,微怔了一下,回头看她。 先笑出声的是那个中年人,约莫是姓邹,邹秘书轻咳一声道:“快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 走廊尽头有扇棕色的办公门,到了门口,邹秘书叩门。 里面人道一声“进来”,他才小心地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靠东西两面整面都是各种文件档案和书籍,乍一看倒像是一个图书馆,书卷气浓郁。屋子里简陋而空旷,只有靠南面摆了张实木办公桌,桌上一盏台灯、一个水瓶和一些堆叠齐整的文件就没有别的了。 谈稷坐在办公桌后,低头书写着一份公文。 方霓发现顾子聪的神色都难得的郑重,不复平时那副嬉笑散漫的模样,便乖乖站在他后面,没敢发出声音。 直到他写完拧上钢笔,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坐。” 他们被招呼到一侧的会客沙发里,邹秘书亲自去泡茶,先奉与他们,才给谈稷,礼仪周到。 方霓喝茶时悄悄看他,谈稷自是英俊无俦,但似乎清瘦了一些,凤眼长眉,身姿格外挺拔,修长又贵气。模样跟顾子聪有点儿像,尤其是那双又黑又长的眼睛,只是没有顾子聪那种含笑开朗的气质,有些冷峻犀利。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很敏锐地望过来,吓得她忙收起了目光低头佯装喝茶。 方霓听顾子聪喊他“二哥”,语气很恭谨,眼珠一转,又悄摸摸喝一口茶。 他们说话她也插不上,越坐越如坐针毡。 屋内有一种很淡的沉木香,有镇定安神的功效,偏偏她越闻越心惊。 “别乱来,现在是特殊时期。”后来不知是聊到了什么,谈稷一改之前儒雅随和的风范,这一眼平静中透着严厉,似是警告。 顾子聪有些悻悻的,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你真要帮忙,还有人敢过问?你就是不想帮我。”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后怕地抬头。 谈稷没生气,只漫不经心地敲了根烟在手里,镜片下一双讥诮的眼睛:“你说的没错,谁会为了你这样的草包担这么大风险?这都是把柄,我会这么拎不清?” 方霓在旁边听得都要吐血了,何况是顾子聪这种眼高于顶的子弟。 忽然后悔自己这趟是不是有点“自取其辱”,还没开始就已经打退了堂鼓。 他一瞪眼,可触及对方冰冷寒彻的目光,又缩了回去,讪讪的:“你就不能帮帮我?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爸妈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谈稷直接无视了他的哭穷,捻了下香烟,轻描淡写的:“那是你的事,路都是自己选的。” 顾子聪哑口无言,早听过他的脾气,没想到真这么…… 谈稷没什么波澜地起身:“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滚了。” 顾子聪带着他带来的那姑娘一道被轰了出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方忽然就翻脸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门在他们面前甩上,邹秘书满脸无奈地跟他们致歉说:“老二就这个脾气,不好意思,我送你们出去吧。” 顾子聪也很无奈,又不敢说什么,黑着脸带着女友宋雅歌就离开了这地方。 这是宋雅歌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谈二公子谈稷,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印象已经非常深刻。 “你们家基因不错,你哥长得也不赖。”她本是一句恭维话,想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 谁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轻嗤一声回:“哥什么哥?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关系,我可不敢跟他攀亲戚,刚你也看到他对我的态度了。了不起?!” 宋雅歌不知道要怎么接。 其实她也感觉出来了,这位谈二公子好似不太看得上顾子聪,难打交道得很。这闭门羹吃的,不冤。 - “人走了。”邹弘济折返办公室,跟他笑。 “没在门口骂我?”他合上公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眉宇舒展,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说,他日后还有的烦我,不如一劳永逸。” 笑过后表情就落了,神色有些深沉。 邹弘济在心里叹气,见他面色阴郁,心想家里的事儿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 往日他也不会这样轻易跟人翻脸。 七分为解决事儿,三分估计也带着个人情绪。 “算了。”谈稷道,“准备一下,晚上我回一趟大院。” “你这边的事儿办完了?” “去准备吧。”他阖眼,轻描淡写道。 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邹弘济不再多说,正要转身,意外瞥见了他桌角的一份档案,怔了 下:“您认识这个女孩?” 沉默地将烟点燃,谈稷夹着烟从底下将这份资料抽出。 照片上是16岁的方霓,非常青涩,肤如白雪,杏眼翘鼻,对着镜头笑得明媚又生动,虽然年幼,十足的美人胚子,眉宇间还有点儿说不出的娇憨。 上面详细记载了她的家世背景和这些年的经历。 他自然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平日忙得跟陀螺似的,哪有这闲工夫?但他这样的人,但凡表露出一丁点兴趣的苗头,下面自然有惯会揣摩上意的聪明人上赶着递枕头。 指尖摩挲了一下照片,谈稷简单说了句“蔺静云的女儿”便没有下文了。 邹弘济不问了。 做贴身秘书的,最重要的就是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别问。 他虽做过他父亲以前的外文秘书,也不敢倚老卖老在这位祖宗面前拿乔。 方霓上完洗手间回来了,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叩一下门。 谈稷将资料整理好,用手边的另一份文件压住,道一声:“进来。” 方霓才进去。 “怎么想到来拜访我?”他起身绕到茶水区,亲替她倒一杯水。 茶香袅袅,正宗的狮峰龙井,清香扑鼻。 方霓忙从沙发里起身,双手捧过。 雪满长京 第16节 “小心烫。” 她唯唯诺诺地应一声,坐回去。 他的头发剪得比上次还短,气质更加干练,笑着也感觉不太好打交道。 尤其是刚刚目睹了他怎么对待顾子聪的,那真是半点儿面子不给。 方霓轻轻摩挲着杯壁,不知道还要不要开口,但一想到钟眉,还是鼓起勇气看向他:“谈先生,其实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他“嗯”一声,表情不咸不淡看不出意外,闭眼漫不经心地揉着太阳穴。 她有些吃不准他的态度,踯躅半天。 后来他受不了看向她,清亮的瞳仁里满是无奈。 方霓品出了几分况味儿,可她实在不算敏慧:“……您愿意帮我?” 多问的一句,不然早把她轰出去了。 跟前头他轰顾子聪一样。 他终于拿过一旁搁置的公文:“你不如先说说是什么事儿。” 其实她的事儿在他眼里没有什么大事,但谨慎起见,他的意思是他要先听听。 不该沾的,他不淌这种浑水儿。 许是屋内暖气太足,窗开了一道缝隙,微凉的风吹到她脸上。 发丝有些乱了,迷乱了眼睛,方霓抬手轻轻捋到耳后。 轻柔柔美的女性动作,自然而然的诱惑。 他顿一下,移开了目光,无端的有点儿燥。 第11章 000 这种膏粱子弟,难伺候得很 谈稷坐在办公桌后看一份公文,似乎挺专注,有时停下钢笔若有所思。 方霓一五一十跟他说着,跟汇报工作似的,偶尔抬眼看他一下,不确定他是否在听。 “说完了?”他从文件里抬头,淡扫她一眼。 方霓很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您有在听我说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听?”他端过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浅啜一口。 笑容淡泊,矜贵而温雅。 方霓此前不知道有人简单地倒茶、端盏的动作都能做得如此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的长相气度,天生就叫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求人应当有求人的态度,她只能压下心里的浮躁继续低眉敛目。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他的态度有些微妙的轻慢,和煦之中,又似绵里藏针隐隐有所指代。 别说她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般的成年人也未必能忍耐。 可如果不愿意帮忙,直接把她拒之门外岂不是更好? 方霓百思不得其解。 “你好像很害怕我。”谈稷后来笑道,指骨敲一下实木桌面,“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方霓抿着唇,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印象里你好像不怕阿政。”他自我嘲解地倏然一笑。 其实这个话题走向方霓是始料未及的,不明白他老人家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跟她这样的小女孩聊天。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您要听实话吗?”她摆正了表情,蛮认真的。 谈稷笑着点头。 她抿唇略沉吟,斟酌了一下才清凌凌地出声:“阿政……其实就是嘴上说的厉害,其实还是比较……他不会像你一样强势,以势压人。” 说完后怕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胆子太大了。 他倒无生气迹象,只是支着下颌思索般默了会儿,忽而闷笑:“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就在方霓难以为继时,谈稷拨了个内线电话。 秘书陈泰马上叩门进来。 谈稷指了指方霓,简单说了一下钟眉的事,吩咐:“打个电话到京台,就说,这个钟眉跟我们中源还有合作,上次的采访还没完成,现在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掉了链子。” 陈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走到办公桌一侧准备拨通。 “等一下,尽量不要起冲突,说明这个采访的重要性就行了,让他们内部自己解决。” 电话转拨过去,京台的台长都闻讯来了,很客气地唤一声陈秘书,不知有何贵干。 陈泰先询问了采访的事,语气略有不满,谱儿摆了个十足。 张台长诚惶诚恐起来:“您有所不知,这里面出了点问题,之前负责这个采访的记者陷入了纠纷……” 在提到折中的是否可以换人时,陈泰看向谈稷。 谈稷旋开钢笔盖,在纸上缓缓打了一个x。 还用钢笔着重圈了一下。 陈泰当即沉声道:“张台长,您觉得这种采访是可以随随便便中途换人的吗?是不是太过儿戏?谈先生此前从来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此次破例,也是看在您和他三叔有故的份上。这种小事,你们内部都没办法处理吗?实在让人怀疑贵台的管理能力。” 这等于是明示了。 要不是对方实在太蠢,陈泰也不想说得这么直白。 果然,对面的台长汗如雨下,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怎么会呢?定是能处理的。” 满口应承一定解决,他苦着脸挂了电话。 他秘书全程听着,诧异开口:“什么采访这么重要,人都不能换?” “哪里是不能换?他这是在敲打我呢。往小了说是出了意外我们京台没有能力,往大了说就是在藐视他谈稷。”张台长低咒一声,“这种膏粱子弟,面子看得比天大,难伺候得很。” “我早劝过您,您当初非要接这差事。” “你懂个屁?真搭上他这条船,等于踏上登云梯,还愁没有向上的资源?” 秘书无语,斜他一眼,心道那您还抱怨。 这世上哪有光有好处没有风险的? 如今出的这纰漏就是您应担的风险。 张庚又是长吁短叹,热锅蚂蚁似的在屋里转:“这事哪有那么好解决?张慧是什么脾气,你也知道的,这女人疯起来连我都害怕。我要怎么跟她说啊?” “也没说要立刻办,咱们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你是没听懂他那秘书的意思?!” 说是质疑管理能力,已经明说在质疑他的御下能力了。 深层次解读一下,干不了就换一个? 这事儿还真得调解不可。 - 时候不早了,谈稷留她吃饭,将一沓公文合上起身。 方霓不敢不应承。 走出办公区,那种肃穆氛围也让方霓感觉不自在,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但又不能太靠近了,前后隔半米,很分得清主次。 “你这表情,真挺像快被我给卖了。” 园内的专车到了,随从下来打开车门,谈稷手按在车门上,先请她进。 回头那一刻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 方霓觉得难为情,但倔强地说:“您不要这样笑。” “怎样笑?”他蛮虚心的,又问她一句。 听着像是求问,仔细听,倒咂摸出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 方霓有点儿害怕,却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很多情绪的传递是无厘头的,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清晰可辨。 一个眼神,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站在那边,就能够从对方散发出的气息判断出苗头。 像一张网,慢慢将人缠紧,无声无 息的已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园子外面都是高墙,又掩映在密林丛生的山麓,实在看不出多大。 可车子兜了很久才到地方,停在一片不规则的园湖前。 方霓下来,入目便是亭台楼阁、林木葳蕤的盛景,曲折的廊桥蜿蜒横架在湖面上,在清澈的湖面上留下淡淡的虚影,尽头则是一座红底白墙的水榭,颇有苏州拙政园的风格。 景致排列算不上规整,视野所及却很是和谐,看着古朴,随意一处花木都不是凡品,实在是奢丽备极。 “白天没什么好看的,到了夏日的晚上,满堂荷花、明月当空,那景致才算不错。”谈稷走在前面,回头笑道。 方霓只能附和地笑笑。 她又没见过,想象不出来。 进了厅内才觉得外面的景致不算什么,随处一瞧,身后挂着几幅巨幅的手工苏绣,当真算得上巧夺天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黄花梨木桌上是整套的云肩如意三头紫砂壶茶具,看似简单的陈设却大有学问。 方霓盯着那套茶具看了会儿,觉得有点眼熟。 当时没认出来,后来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在网上某篇博文上看到过,里面洋洋洒洒感慨北京的有钱人真多,这套茶具在零几年的某某私人秋拍上拍出了天价,后来被匿名买走。 雪满长京 第17节 不过认识谈稷久了就知道,这种东西他多得是,别人当古董珍藏,他就当个普通喝茶的用具,砸了磕了也不心疼半点儿。 这种积累了几代人资源的老牌家族,底蕴之深,如老树扎根,平日不轻易显露,不是墙外人可以窥探到的。 方霓随处看了看,总怀疑这木桌也是古董,那副屏风也是明朝的东西,不敢乱碰。 “坐啊。”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玩,谈稷莞尔。 方霓指了指面前的那把黄花梨木的交椅:“这个不是古董吧?坐坏了我可不赔的哦。” 他都笑了,温壶之后,将茶叶拨入煮沸的茶水中。 方霓不懂这些工序,也不明白第一遍煮了后为什么要倒掉,但觉得他这一整套做来如行云流水,很有艺术观赏价值。 茶到手也不错,她不会品,只觉得好喝不涩口。 茶汤清澄,回味甘香悠长,嗅觉视觉感官都是极佳。 可他偏偏要问一句怎么样,她秀眉微皱,好心情没了。 谈稷递来询问的眼神。 方霓说:“你怎么像小学时带我们去春游的老师一样,春游完还要逼着我们写作文。” 谈稷微愕,忍俊不禁,索性也不问了。 仔细想一下,确实败兴得很。 他想,他平时开会时底下坐着的那些汇报的下属,有时的心路历程是不是也是这样。 只是他们不会像她一样直白地表现出来。 “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个妙人。”他放下茶杯,笑得很有趣。 方霓被他笑得头皮发麻。 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人连坏都可以坦荡得很,不屑于隐藏,很直白就能窥破。 但难窥破的是这里头的情谊到底有几分。 至少曾经一度,她都认为他只是觉得她好玩想戏弄她,像逗一只猫儿和一只狗儿那样。 她也没那个自信,觉得自己能比周念之流更有姿色和知情识趣。 日头逐渐西斜,谈稷刚想拨一根烟,想到什么瞥她一眼,去了窗边。 支摘窗外,细雨绵绵,湖水汇入低洼地,远处江天一色,灰蒙蒙的愁闷感扑面而来。 方霓不太敢打断他,但肚子饿了,她从果盘里摸了一包果脯拆开。 这果脯也和自己之前吃到过的不一样,一点也不干硬,软糯又有嚼劲。 她又摸一块。 “饿了?”谈稷不知何时已经掐了烟回眸,笑望她一眼。 方霓红着脸点了点头。 谈稷随手将烟蒂扔桌上:“走吧。” 两个佣人模样的人低眉顺目地站在外面,等他们出了门才进来收拾。 - 他带她去的是东边的一座二层小楼,二楼窗户开出去,正对底下的湖心亭,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门前栽着几株白玉兰,含苞欲放,毓秀留香,俄而狂风忽至,摇落一阵花雨。 被雨水浸润得通透的青石板上,铺开点点花瓣。 方霓的关注点却都在菜肴上。 四冷八热外加两个汤,以及精致的咸甜两盘点心,可谓丰盛。 方霓用勺子舀了一碗汤,搅动时才发现这不是鸡肉也不是鸭肉:“什么啊?” “花旗参煲鳄尾。” 方霓:“……”这是要补死她吗? 不过她还是默默吃了,吃人家的好像没有什么挑剔的余地。 味道还可以,比较清鲜的味儿。 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看一眼,眸光微变忙去了窗边接通。 原来钟眉已经被放出来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把电话挂了,她回到座位上,犹豫一下,“谢谢你。” “什么?”他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喝一碗清汤。 方霓略加重了语气,诚恳地说:“钟眉的事,谢谢您帮了我。” 岂料他说:“口头感谢可没什么诚意。” 他徐徐掀起眼帘,睫毛后一双幽邃的黑眸定定凝视着她。 很难描述那种眼神,分明平静到沉缓,但似乎又有一种洞察的审视,要将人剥皮拆骨细究其里。 只那样安静望着,方霓已经说不出的紧张。 她下意识又舀一勺汤,此刻总感觉,手里要拿点儿什么东西才安心。 只是,那汤迟迟不入口,陶瓷汤勺不经意磕在碗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谈稷薄唇微扬,话锋一转:“吃完饭陪我逛逛吧。” 她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忐忑。 好似你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暴风雨,却迟迟将落未落。 第12章 000 愿意跟阿政,为什么不愿意跟我…… 方霓以为谈稷是要带她在园里逛一逛,谁知他带她去了市中心。 cbd高楼林立,灯火辉煌,远处一条蜿蜒而下的立交桥,好似银河倾斜。 有时候,繁华与孤寂,喧嚣与宁静并没有那么分明的界限。 两人漫步在街头,专车在后面以蜗牛爬的速度缓慢跟着。 方霓好几次:“你这样真的不会被贴罚单吗?” “担心我啊?”他挽着西装缓步踏上了台阶,回身将手递给她。 一只宽大修长的手,随着弯腰躬身的动作大大方方地展现在她面前,可谓纡尊降贵到了极点,却也不落风姿。 方霓犹豫一下,说了句谢谢,自己爬了上去。 虽然姿势没那么好看。 他也不介意,凤眼懒懒垂下,手收了回来。 路过烤串摊位,方霓驻足瞥了一眼,回头去看他。 谈稷显然对这种街边小摊不感兴趣。 目光对上,他还要哂笑着给她科普:“这种位置,车来车往吸足了尾气,吃了大补。朋友一场,您有需要的话,我帮您留心医院的床位。” 方霓:“……” 北京昼夜温差大,这会儿她才感觉到冷。 谈稷将自己的外套勾在指尖递给她。 “你不冷吗?”方霓的目光落他身上。 他里面就穿了件薄毛衫,袖子还卷到了肘弯里,让她大为震撼。 犹豫一会儿她还是接了过来,穿在了自己身上。 上面有淡淡的沉木香,很像他办公室里熏的那种香,可以镇定安神,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闻着觉得心绪烦乱。 分明穿他身上很熨帖的西装,套她身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样,不合身得很。 果然他偏头看她时,眼睛里有隐晦的笑意。 很克制,但她敢肯定他一定是笑了的。 夜风吹在脸上,吹不散她脸上不经意浮起的热意。 方霓有时候不能理解谈稷的某些行为,很像是兴之所至,忽然想那么干,他就那么去做了。 不需要跟人解释,也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想法。 比如逛了会儿后,他将她带入某奢侈品店,要她挑,自己去了一旁打电话。 方霓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他,看他低头跟那边说了什么。 许是公事,他表情肃穆,说话也很干净利落。 十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折返回来,却看到她没有动。 “不喜欢?”他面不改色。 方霓却弱弱地问:“为什么要送我衣服?”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气了。 小姑娘眼神纯稚而怔松,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又或者,只是想要得到某种猜想的肯定。 他果然笑了一下,表情依旧得体而从容,似乎并不为这个问题而感到窘迫。 “因为我喜欢看到你穿。” 因为我喜欢。 方霓从来没有听到人这样回答问题。 这样的我行我素,未免过于冒犯,偏偏他眸色温和淡泊,让人无可指摘,甚至给人一种理应如此的荒诞感。 雪满长京 第18节 迟钝的她甚至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眉梢欲扬不扬,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说来也滑稽,始作俑者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反成了她。 没有大众想象中她把衣服甩他身上的清高,她不敢,而且他还帮了她。 后来她平心静气诚恳地跟他说:“我不能要。” 一副讲道理的口吻。 谈稷微微点着头,摊开手,问她为什么。 这种时候的回答是无解的,怎么回答都像是陷入了自证陷阱。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以她微微仰起头,俏生生地敷衍说:“家里这么教的,不收不熟悉之人的东西。” 他要笑不笑地夸了句:“乖孩子。” 她还以为可以就此安全划水过去了,谁知出门时他又问她:“帮了你这么大忙,打算怎么报答我?” 方霓怔忡回头,有些无措地并拢站直了,像个小标兵。 “怎么,打算过河拆桥?”他微微眯起眼,半开玩笑,“那你得掂量一下,戏耍我的后果。” 她脸色微白:“……没有戏耍你。不过,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细若蚊讷。 论功力,论定力,她怎么敌得过他? 尽管不情愿,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那你说吧,要我拿什么报答你?” 一开始他是没有回答的,只静静地望着她,一种看似波澜不惊却非常耐人寻味的眼神,暗流涌动,要将人吞没。 看得她都有些躲闪了,先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 方霓不傻。 甚至,她从小到大习惯了来自异性或惊艳或充满占有欲的目光。 她不认为谈稷这种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忙,可又实在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认识两年多,谈稷此前对她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很有边界感。 最越界的一次,也不过是指着宗政办公室里挂着的一副字帖评价他菜就多练,还这么堂而皇之挂上面,好意思?说他好意思他这个看客都不好意思了。 宗政彼时在批阅文件,闻言怔了一下,手里的钢笔慢悠悠一转,看向一旁脸已经涨得通红的方霓,忍俊不禁。 他误会了,那是她的大作。 谈稷微怔之下有些明白过来了,脸上玩笑之色尽敛,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没答也没承,彼时宗政宠得她无法无天,倔强得很。 …… “不逗你了,你给我唱首歌吧。”他施施然一笑,揭过了这茬。 方霓诧异地抬起头,睫毛抖了抖。 谈稷挑眉:“怎么,可以给阿政唱,不能给我唱?” “不是。”她嘟哝,“我……” 只是想不到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我唱歌不好听的。” 谈稷只是笑了一下,像一绺夜风拂过她耳畔,轻若无物。 她的耳尖却有点儿烫。 外面是真的冷,司机将车开过来。 “上去吧。”谈稷说。 她抓着他的西装钻进了后座。 直到车开进附近一处安静的小区,她才感觉有几分不对劲。 “这是哪儿?” “我住的地方。” 方霓看向他。 谈稷被她警惕的眼神逗笑:“带你去换双鞋。” 方霓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开胶了。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上次补了一下没想到梅开二度又被他看到。 下车时他似乎没站稳,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方霓下意识扶了他一下。 他左手边站的就是陈泰,比她还快上去搀,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竟被他不耐烦地挥开了。 陈泰怔了一下,像是回过味儿来,余光里瞥她一眼,很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谈稷似乎有些累,皱着眉,略靠着她阖眼轻揉着眉心。 方霓待他站稳就慌忙撤回了手。 他的手背不经意擦过她的,温度要比她身上高很多。 好似触电一般。 进入入户大厅等着的时候,方霓攥了攥肩上的西装,似乎还没从这种窘迫中回过神来。 玻璃镜面上映出自己茫然的模样,羞窘和忐忑都占一半。 电梯徐徐上升,她望着镜面中映出的自己,忽的想起来自己还答应要给他唱歌的。 密闭的空间狭窄又逼仄,很给人压力。 方霓屏息,感觉空气都被压缩了,动一下都是奢侈。 “你母亲是苏州人?”电梯上升得慢,谈稷怕她尴尬,开口跟她搭话。 方霓“嗯”一声,上次他问过她的。 “巧得很,我母亲也是。”他偏头对她一笑。 方霓诧异地看他一眼。 “不相信?” “不是……”关于他的家庭背景,新闻里自然没什么报道,她这样的底层小老百姓当然也不会知道。 不过,谈稷的长相就是那种很明显的北方人长相,性格也是。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在这种地方有所共鸣。 “所以你喜欢听我唱评弹?”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话极少,基本没有开口,其余人嘻嘻哈哈,只有他沉默地听着,像是在品鉴,一曲唱完了他才抬眸,凤眼修长:“你唱得不错。” 可能是习惯了命令别人,他说话时总有一种松弛的笃定,毫不费力。 方霓以前不懂,只是觉得他说话时会忍不住去倾听,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领导驭下的艺术。 看似云淡风轻,话不一定多,但每一句都暗藏玄机,以便给自己留余地,下面人得自己去揣摩这个尺度。 其实谈稷跟她说话已经算是比较直白通透的了,因为她听不懂的呀。 跟旁人说话点到即止即可,听不懂的自然被淘汰,久而久之,就只剩下听得懂的了。 “那我唱得怎么样?”她似乎话多了一点。 谈稷微笑:“马马虎虎。” 她有点儿不开心了,学着他不伦不类的京腔:“您就不能让着我点儿吗?” “您是我的谁啊,还要我让着您?”他也跟着回敬了一句。 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讥诮,眉眼间,只有一种平和的问询,似真的不解。 四目相对,方霓心跳得好似坐山车,无来由的忐忑:“我……” 可能是空间太狭小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心率严重失衡,组织了会儿也没说出什么言之凿凿的话。 谈稷冁然,不为难她了。 电梯“叮”一声到了,他伸手挡住门,让她先出去。 方霓飞快跑了出去。 谈稷的这处房子是一处四百多平的大平层,算是海淀这边比较好的户型了,不过看屋内陈设他似乎住得不多,翻半天都没找到一双女士拖鞋,只能打电话让物业送过来一双。 “不用了,我穿你的也行。”方霓尴尬地杵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 “每年交那么多物业费干嘛用的?”他觑她一眼,哂了一声,转身去了客厅。 对于使唤人,他似乎毫无心理负担。 方霓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只能作罢,小碎步跟了上去。 他驻足回头看她,眼神有点儿调侃。 “这屋子太大了,我怕跟丢你。”她自以为找了个不错的理由。 没好意思说,其实是因为害怕。 屋子采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和镂空装修,灯光一关,好似站在浮光掠影的城市半空,脚下是万丈深渊,让有恐高症的她不太适应,黑漆漆的更让人发憷。 他牵了下唇角,倒没笑话她。 谈稷拿了瓶94年的罗曼尼康帝,回到客厅,往高脚杯里倒入:“能喝一点吗?” 方霓可以喝,但酒量一般,迟疑的片刻,他已经替她倒上了。 倒上了也不好倒回去,而且这酒看着也不便宜的样子,她只好道了谢,接过来。 他来不及阻止,只得笑道: “我还没醒酒。” 雪满长京 第19节 方霓怔了下,跟他大眼瞪小眼。 谈稷只好亲自示范,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高脚杯。 方霓脸颊微红,跟着晃了晃。 好吧她就是土包子,但她平时也不怎么喝这种酒啊,十几块果酒几块钱啤酒抄起来就是干,再不济来一瓶二锅头。 可是被他这样直白地点出,她快怄死了。 看出她的窘迫,谈稷转移了话题:“不是要给我唱歌吗?” “你不是说我唱得马马虎虎吗?谈公子想听的话,大把技艺精湛的姑娘上赶着排队给您唱。”这话都带上气性了。 她觉得他总是戏弄她,喜欢看她的笑话。 谈稷一瞬不瞬、宽容地望着她,声音清朗含笑:“可我就想听你唱。” 有什么安静下来,空气里像掺了胶。 她后知后觉的,回头看他一眼。 黑暗里,谈稷眼底似有浮光流转,眼神专注到让人发憷。 他就那样盯着她,沉沉的陈木香无孔不入,包裹着她,从四肢百骸渗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欺身靠近,宽大的手按在了她的后脑勺以作固定,将她密实地压到怀里。 可能是太过突然,她都忘记了挣扎,只顾睁大眼睛望着他。 他鼻息间有酒气,难得的声音喑哑:“你愿意跟阿政,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我哪儿比不上他?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他给不起的,我也能给。” “你想要什么?包包?房子?车子?学设计的是吗?我给你办展,你想出名我让何湾、谷平雪他们来给你站台宣传……” 成年男性宽大有力的手,温柔有力地握住她的肩膀。 他的唇压到她的唇上,并不急着探入,只是轻轻地吻着她的唇,带一种微妙的试探。阳刚坚实的身躯紧紧压着她,压榨着她鼻息间仅存的一点空气。 一股血液冲上脑门,身体却是僵硬冰凉的,微微发抖,她说不清是羞愤还是害怕。 “干什么呀?!”方霓挣扎着推开了他,披头散发地退到沙发边缘。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愕然,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气氛尴尬到极点。 好在他很快拾掇好了情绪,低低地说了句:“抱歉,我喝多了。” 见他没有强迫的意思,方霓才松了口气,只是仍有些窘迫,没好意思看他。 - 谈稷很识趣,那天之后就没联系过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正好,省去了方霓面对他时的那种无措和尴尬。 过两天葛清邀她去小汤山滑雪。 雪场面积很大,是北京这边规模最大的滑雪场之一。 站在高处往下俯瞰,蓝色的天幕像凝结的冰晶,洁白的雪道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点,移动得飞快。 咖啡馆里很安静,将喧嚣和热闹都阻隔在了外面。 谈稷放松地靠入椅背里,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咖啡。 “心情不好?”魏书白笑着在他对面落座,招来服务员,要了一份甜品。 谈稷不置可否,按揉着太阳穴舒缓疲乏。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其实也不太表现在脸上,直观感受无非就是懒得搭理人。 “子聪跟我说,前些日子被你骂了,让我帮着美言两句。” 谈稷眼都没抬,兴致缺缺的:“我哪有那个闲功夫骂他?自己上赶着找不痛快。” “真上赶着不是买卖。” 说到后一句,他微不可查地哂了一声。眸光深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魏书白搅拌咖啡的银匙一顿,饶有兴致看他:“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对味儿?该不是在哪儿吃了闭门羹?” “稀奇事儿,翻遍整个四九城,谁敢给你脸色瞧?” 他话里三分关切,更多的是看好戏。 看好戏的意味还不要太明显。 谈稷可没有拿自己那点儿破事娱乐别人的爱好,凭他怎么问都是三缄其口。 玻璃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雪地,和红色的缆车交相辉映。 远处都是滑雪的,近处倒有几个在打雪仗的,“噗嗤”、“噗嗤”的砸地声不绝于耳。 滑雪比方霓想象中要困难,她滑一下摔两下,没一会儿,身上都是碎雪了,因为今日穿的紫色衣裳,像一只霜打的茄子。 葛清一开始还耐着性子教她,后来就受不了了,生气地挥开她:“自己好好练吧,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谁是老板啊?尽搁这受你气了。” 她气呼呼地走了。 方霓无措地杵在原地,耳边传来一道风声,肩上被砸了一下。 隔着厚厚的棉衣不算很明显,她站了会儿才迟钝地回头。 人来人往的,分不清是谁砸的,许是误砸吧。 她拍了拍肩膀,没有去在意了。 不远处的高地上,谈稷眉眼疏淡地拍去手上沾染的雪。 魏书白就这么站在他身旁看着,但笑不语。 第13章 000 两个人的私人分享 回宿舍后, 方霓把最近的课业资料整理了一下,下午去了立裁室。 之后两天她都待在立裁室做模型。 “最近怎么不见你出门啊,霓霓?”有女同学笑着打趣。 方霓有些尴尬, 因为她之前礼拜六礼拜天都不怎么待在学校,经常被宗政叫走。 不过现在不会了。 想起宗政,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人。 还有,那天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 也算不上莫名其妙吧……仔细想来, 早就有些苗头。 和宗政在一起时有过寥寥几次交集, 他还替她解过围。 那次校友会结束,他和其他基金会的成员一道离开, 正好撞见她被个校外女人纠缠。 那女人也是基金会的成员,老公是本地一个蛮有名的珠宝商, 说怀疑她和她老公有染, 其实方霓根本不认识她老公, 只是在之前的校友会时说过两句。 众目睽睽,方霓百口难辩,是谈稷给她说的话, 说这种事情还是要有真凭实据,让她不如回去问自己老公。 他说话掷地有声,音量虽不高, 在场其余人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被这种镇定气氛感染, 喧闹混乱的现场也冷静了几分。 “你跟她一伙的吧?!小姑娘年纪不大, 姘头还挺多!”她叫嚣, 冲周围人嚷嚷,“这种学校,这种校风……” 谈稷扫她一眼, 微微挑眉。还没开口,女人已经被闻声赶来的老公高声喝止:“胡说八道什么?!不好意思谈总,她今天忘记吃药了。” 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道歉,拽着她就走,这闹剧才结束。 方霓那天想跟他道谢,他已经跟其他人走了。 后来她只是在微信里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回了一个“不客气”就没有下文了,显然也没放心上。 下午没什么事,她和同学去学校后街吃饭。 她吃得慢,吃了会儿没有胃口了,无意间翻开朋友圈打发时间。 谈稷这个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竟然发了一条动态: [去爬雪山] 照片里是一望无垠的雪景,暗蓝色的天幕下,雪山亮得晃眼,他修长的睫毛上沾染了洁白的雪粒子,离镜头近,颗粒分明。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ps和滤镜的照片,除了他自己就是满屏的风雪,登山包随意地放在地上,他难得一身鲜亮的冲锋衣,面孔被风雪模糊得看不真切。 整体的色调是暗沉的,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扑面而来的蓬勃向上的、原始的张力。 方霓的目光意外地停留了很久,给他点了一个赞。 除了已经被她拉黑的宗政,他们没有任何共同好友,所以,这一条动态在她的视角里是孤零零的,也像是两个人的私人分享。 但是方霓试想一下,他这样的人,一条动态底下应该有很多人给他点赞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那么多拉不到底的茫茫评赞里——看到自己。 回去的路上,她在一家门客寥寥的奶茶店里买了杯黑糖珍珠,喝了一口才懊悔不已。 一股糖精勾兑的塑料味。 果然,没人排队的店铺有时候真不怎么样,不应该为了省那点排队时间去试毒。 连带着心情也不是很 美妙。 和同学在校门口分别,方霓回了宿舍,拿出手机时却发现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她平日不怎么跟人闲聊,所以很少有人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偶尔的小红点基本都是推送。 所以,她看到被顶到上方的那个头像时,人是有些懵的。 是谈稷。 [回学校了?] 雪满长京 第20节 他一般找人聊天的话,开场白都很有目的性,会直接抛出能快速引出话题的句子,很少这么“随意”。 随意到——似乎真的不含有什么目的,只想跟她聊聊。 猎猎的夜风吹起了深蓝色的窗帘,方霓捏着手机抬头望去,窗外已经入夜,黑暗里点缀着寥寥几盏路灯。 [嗯。] 之前一直显示“输入中”,打了几段还是删掉了。 原以为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谈稷还会继续给她发消息:[一个人在?] 方霓:[嗯,舍友回家了。] 谈稷就不是个喜欢发消息的人,所以他后面打了电话给她。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方霓心里有些触礁般的震动感,指尖都微微地颤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 方霓好一会儿才接通:“……” 就在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谈稷先她开口,笑着说:“为什么不回出租屋?你不跟你朋友一起合租吗?” “要做作业,有份立裁的模型还没做完,住学校方便些。” 他应一声,语气真的像往常一样:“安全吗?” “……嗯。”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方霓手心冒汗,捏紧了又放松,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了。 后来她讷讷地换了只手来拿那手机。 这次隔着话筒,两两沉默的时间持续了有好几秒。 空气里似乎都有细小的电流,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卷布料,用不上,我给你寄过去吧。” 方霓迟疑着,那边已经有人在唤他,约莫是公事,他说了声回见就挂了。 她当时没放心上,也不好去打扰他工作,就搁了。 谁知翌日真的有人给她送来了,打开一看,方霓都愣住了。 竟然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南京云锦,还是其中最为珍贵的金线妆花锦。色泽艳丽,灿若云霞,晃得她都有些眼晕。 因为工艺复杂繁琐,这种布料只能纯手工制作,产量非常稀少,至少她没在学校里看到过。 方霓想要抚摸,手快要触及时又停在那边,后来也只是小心翼翼虚隔着描摹花样,爱不释手。 不过,这个真的太珍贵了。 [我不能收。] 谈稷没有回复她。 方霓知道他忙,也不好一直烦他,便等他的回复。 一天后他才很随意地回复她,别人送的,他没什么用,借花献佛而已,不喜欢她自己处置吧。 处置?这要怎么处置? 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拿来做她那些作业是不是太小儿科了?暴殄天物。 而且,被同学看到肯定要问东问西的,质疑她怎么用得起这个? 她都不敢碰。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让人寄出时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对于他而言,那确实也不算什么,随手就能送的小玩意。 殊不知,对她而言可能是负担。 不过他大抵不会去细想的,也不会是想要为难她。他这样的人,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觉得很珍贵的这东西,没准就是他拿来擦桌子的。 如果非要郑重其事胡搅蛮缠地送回去,他还会觉得她拿乔。 方霓望着拿匹珍贵的妆花锦,陷入深深的沉思。 …… 因为葛清是她学姐,方霓的实习工作其实蛮顺利的,全仰仗她的关照。 葛清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为人很大方,对下属也很关照。 方霓挺感激她的,工作也很卖力,日常除了学习、考试就是待在建外那边的工作室。 她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安逸快乐的时光,情绪也逐渐平复。 五一劳动节放假前夕,方霓去了海淀那边的一家婚纱店打工。 这是一家很高档的婚纱店,店长和葛清是朋友,提供租赁也提供婚纱定制,今日早上就迎来了不少试装的客人。 “霓霓,你去二楼送一下这个头纱。”店员魏莎笑着将一个盒子递给她。 方霓忙应下,端着盒子上了二楼。 二楼非常空旷,除了靠南面几个换衣拍照的区域都用自动帘子遮挡着,其余几面墙都是钢化玻璃。日光从窗外投入,漫漫洒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窗明几净,温馨而惬意。 方霓捧着盒子到一处帘子口,里面有隐约的女声:“都说不要来这边了,这都是什么老土的款式?我姐帮我从法国请了大师来给我设计,不用试这些了。” “朋友的朋友介绍的,至少来看一下吧。你知道的,我干这个混圈也很重要,你就当帮我个忙。”另一个温柔的女声。 方霓本想离开,一开始说话的骆晓辰已经拉开了帘子,就要出来。 两人就这么撞了个对眼。 骆晓辰身上还穿着红色的敬酒服,发髻梳得很精致。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骆晓辰的目光疏离而冰冷,方霓手里捧着的盒子忽然变得非常沉重。老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来送头纱,您的头纱。” “搁着吧。”骆晓辰回到了室内,坐到梳妆镜前开始低头玩手机,等待工作人员给她换发型。 之后方霓就站在一旁等着帮忙,听到她和谷平雪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 “婚期定了?”谷平雪笑道。 “嗯,1月6号。” “不是什么好日子是吧?没办法,太赶了。” “我们这样的家庭,要准备的事儿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恭喜……” 后来的话她记不清了,那天回去已经是晚上6点,身心疲惫,感觉人都有些缺氧。 她归咎于站了太久的缘故。 休息了很久,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天花板上似乎还有细密的蛛网。 电视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线路接触不良还是天气缘故,嘈杂到好似在耳边敲锣。 方霓右手扣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赤脚坐在地板上,人有些呆。 她确定自己应该要做什么,要走出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加上那段时间放假不用去兼职,她回复了葛清,决定跟她一道去潜水。 葛清是某潜水俱乐部的成员和会长,自己还有一个这方面的公司,经验丰富,加上有充足的资金,已经下水洞潜不下百次,最高记录达到水下深度211米。 不过考虑到这次出行的人员里不少新手,他们选了就近景区一个已经探明的洞穴,据说最深只有五十米,完全不是问题。 出发那天,早上6点方霓就起来了,搭乘葛清过来载她的车辆一路往京郊以北开。 车上还有三男一女,都是陌生人,一开始都不怎么跟她搭话,后来路上稍微熟络了一些,那个年纪最长的男子周默主动跟她说起了话:“第一次去洞潜?” “嗯。”方霓显得有些拘束。 对方本来还挺局促,看她这样反而放开了些,笑道:“那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建议新手还是不要下水,第一次看看得了。” 方霓笑笑,说她本意也就是去散散心,没打算下水。 这玩意儿烧钱,一套装备都不下百来万,也就这帮公子哥儿小姐们玩得起。 而且一不小心就要小命玩完。 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施宇,也是协会成员。你是学生吗?” 方霓笑笑:“嗯,我还在上学。” 最小的赖志泽跟着嚷嚷道:“什么学校啊?” 方霓报出了学校和专业。 “哇,那你读书蛮厉害啊,比我们 强多了——” “就你连高中都没考上,别拉上我们。”四人里唯一的女孩余星瑶冷沉着一张脸道,有点不耐烦。 从上车到现在她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方霓也没不识趣地凑上去。 言谈中得知这帮人家境都很不错,应该都是一个圈子的。 葛清笑着从驾驶座回头:“当然了,我们霓霓可是学霸。” 她说得方霓很不好意思,她就读的学校也就是还可以,离真正的顶尖学子还差得远。 一开始几人话还挺多,越开车上越安静,后来累了,各自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山脚下,一行人已经精疲力尽倒头就睡。 景区有酒店,也有配套的射箭场、漂流、骑马等娱乐设施。 这帮人也是厉害,休息了几小时凌晨就爬起来庆祝。 方霓迷迷糊糊的被拖到露天别墅,看四周灯火辉煌的,还有些不适应。 雪满长京 第21节 后来清醒了,她走到外面露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夜里凉风阵阵,这个时节吹在身上倒是舒适。 泳池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风扬起白色薄透的窗纱,婀娜妖娆。 方霓的手机上这时接到了一条短信。 她拿出来看,奇异地发现竟然是谈稷发来的:[好玩吗?] 方霓看到这句话是蒙圈的。毫无预兆,没有指向。 她迟疑地输入,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以至于屏幕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回什么,因为她那时其实没明白过来他干嘛发这样的话给她。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好笑,谈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逗你了。” 方霓惊讶地放下手机回头,看到他穿着人字拖从客厅里出来。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 谈稷走到近前,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上下打量了她会儿,勾唇一笑,在她身边坐下。 他那一刻的笑容是挺放松的,也有些无奈。 方霓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点傻。 不过,对于他出现在这里,她还是蛮意外的,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惊喜。 这和他乡遇故知是一个道理,在这里,除了葛清他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了。 而葛清是她的老板,她其实对她也算不上太亲近。 “喝一点儿?”他招来路过的侍者,替她开了罐鸡尾酒。 方霓摇摇头:“不行。” 谈稷失笑,手保持着递出的姿势:“你不是挺能喝?还是,不敢喝我给的酒?” 方霓忙道不是,又说:“我明天可能要去潜水。” 谈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用一种讶然的目光将她上下审视了一遍,那个眼神真的很容易让人破防。 像是在说——就您这体质,还潜水? 方霓觉得被轻视了,脸颊微红:“干嘛啊?试试不行吗?” 其实她没打算真下去的,就打算在上面看看,可他真的太看扁人了。 谈稷却道:“你以前潜水过吗?” 方霓摇头,脸颊更红,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死要面子了。 谈稷不说了,再说下去她该无地自容了。 过一会儿,方霓主动道歉:“我没打算下去,就是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 “为什么心情不好?” 方霓皱了下眉,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谈稷很反常,他平日一直都是个点到即止不会刨根究底的人。 她在看他的时候,谈稷也回过头来看她了,目光笃定,含一种更深的探究。方霓总觉得那一刻他盯着人的目光很有挑衅和侵略的意味,让她觉得不舒服。 好在他只是淡扫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浅谈辄止。 她咬咬唇,也不再深究。 翌日,他们养足精神后就分批出发了。葛清、周默、施宇和余星瑶一组,决定下水洞潜,方霓和赖志泽两人则去探索景区里一个早就探明的干洞。 那洞不深,全长不过8公里,洞内宽敞,地势也不复杂,方霓就和赖志泽结伴加上另外几个游客组成队伍进去了。 一开始她也没有当回事,因为这洞是很安全的,作为景区一景观已经开放很久了,谁知入洞一个小时就开始下起了暴雨,原本干燥的洞穴也变得潮湿阴暗起来。 方霓抱紧自己的背包,感觉心脏有些难受。 赖志泽看她情况不对,连忙把她扶到高一些的一块平坦岩石上,用手去探她的体温:“霓霓,你有点发烧啊,不能再走了。” 两人就这样脱离了大部队。 赖志泽喂她喝了点水,打算等她休息一下就带着她原路返回。 谁知方霓靠在石壁上睡了过去,他也有些累了,休憩了会儿。 到下午3点的时候,他醒过来才发现不得了,一看地上的积水已经快到小腿的位置了。 他连忙紧急推醒她:“霓霓,不能睡了,我们要出去。” 方霓彼时已经头晕得不行,还伴有间歇性的缺氧,洞里的水位越来越高,手机也没信号了,只能强撑着原路折返。 谁知抵达洞口中转带的时候发现前路已经被水淹没了,且洞外持续不断还在往里灌水。 “靠!”赖志泽骂了一句,嘴里喃喃,“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他只好拽着方霓回到洞里,过一会儿又带她往里走了段路。更糟糕的情况来了,后面也有很长的一段低洼地被水给淹没了,他只好拉着方霓往中间的岔道走,爬到比较高的地方躲着。 这应该是方霓有生之年最难忘的经历了,尽管脑袋烧得昏昏沉沉,手脚却非常冰冷。阴暗狭小的空间让身体没有办法舒展,只能蜷缩在那一小块地方,四周是湿漉漉的岩壁,好像被吞入了怪物的肚子里。 赖志泽用随身的手电照了照明,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一开始他还安慰方霓,说没事的,一旦他们晚上没有回去就会报告景区,马上就有人来搜寻他们。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手心冒汗,腿脚虚软,感觉也出现了紧张、焦虑的情绪。看一眼方霓,他只好强自忍耐害怕。 好在手表还能维持运转。 明明才过去三个小时,方霓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原本在赖志泽的安慰下,她也觉得问题不大,他们没回去肯定会有人来找的。可是渐渐的她的心理就发生了变化,她产生了一系列的怀疑。 比如景区工作人员粗心大意根本没发现他们掉队了,或者是发现了但觉得他们去别的地方玩了没有引起重视,又或者……她感觉越来越绝望,后来忍不住崩溃大哭。 好在还有赖志泽安慰她,只是他自己也是脸色苍白。 期间方霓甚至还产生了幻觉,说自己好像听到了声音,看到了光……可结果都是一场空,根本没有人来救他们。 终于,第二日上午,方霓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了声音,眼睛也看见了一些亮光。 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错觉,她勉力睁开眼睛。 耳边,赖志泽已经惊喜出声:“稷哥,我们在这儿!” 方霓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到水面上浮出的那张熟悉的含笑的面孔,那一刻眼泪就滚下来了,泣不成声。 和谈稷一道潜水进来的还有葛清和另外两个专业的救援人员。 只是事发突然,只有他们四人进来,剩下的人在外面等待救援。 谈稷将她抱到一旁,把自己带来的水和葡萄糖给她。 “你还好吗?” 方霓却只是看着他发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你还会潜水?”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似乎是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会问这种问题,可能是被困太久人有些呆了,小姑娘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表情也很呆滞。 谈稷说:“我会的可多了。等出去,我慢慢跟你说?” 之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只是,当下有个更严峻的问题,经过他们之前的勘探,这 洞虽然不深,前后被水淹没的地方都有一公里那么长,就方霓和赖志泽现在的体力,游过去几乎不可能,方霓也不会潜水。 原本是想要钻井,结果发现很难,岩石太坚硬了,他们待的这地方还有坍塌的风险,后来还是决定游出去。 后面的事情方霓实在是不想回忆了,简直是一生之中的阴影。 由于雨一直不停,水泵哪怕一直运作水位也没有下降的趋势,方霓第一次尝试了潜水,虽然是被谈稷和另外一名救援人员拖出去的。 她被紧急送往医院,之后回到北京又做了详细的检查,好在没什么事。 不过那之后她和赖志泽倒是成了好朋友,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过了两天,方霓给谈稷发短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事发突然,他为了救她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动用他自己的关系紧急联系了最有潜水经验的专家专机运过来。 那条消息没有回音,他只回了她一个摸头的表情。 方霓攥着手机,盯着那个表情,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在洞穴里抱着自己,轻轻拍着她脑袋的样子,像安抚一个孩子。 当时自己嚎啕大哭的样子肯定非常狼狈,她心里有点儿别扭,又奇异地感觉很安心,将那手机攥得更紧。 - 谈稷这个人,处得久了就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高傲。 她发现他半夜有时候竟然会打游戏,真是突破她的认知,第一次上线匹配好友时他点到了她,她还愣了好久,傻傻地问他,你是谈总吗,不是谈总的侄子或者什么表弟? 谈稷操纵着手里的小人给了她一个手雷,炸了她一个人仰马翻。 方霓操纵的小人头顶冒着金星,模样滑稽。 她尖叫起来,说你肯定不是谈总,他才没那么幼稚。 谈稷闷笑出声,方霓也笑了。 后来她实在好奇,问他为什么会半夜打游戏啊。 谈稷默了会儿,话筒里才传来磁性的声音,沉沉的很好听:“睡不着呗。很难理解吗?” 从白日严谨的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他的语调有些慵懒,开着京腔打趣人的时候还带点儿贫,与他平日判若两人。 方霓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屋子里弥漫着柑橘和薰衣草的清香,让人有些沉醉。 她想起来那是今早陶晶晶给换上的,说助眠。 方霓不知怎么就开了口:“是不是白天工作太忙了?要不你试试薰衣草的熏香?” “薰衣草?”谈稷哂笑,不置可否。 雪满长京 第22节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一听他的笑声就有些不自在了,好像自己提了一个比较愚蠢的建议。 转念一想,他这种人压力都很大,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高处不胜寒,那种大企业内部争斗肯定要比小公司复杂得多。别人碍着他背景家世不敢得罪,对他客气,可一旦触及核心利益,就没人买他的账了。 甚至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比一般人的压力还要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做不出成绩比一般人更加丢人。 方霓知道他以前是做风投的,刚毕业那会儿还辗转过一些单位,履历丰富,真正的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绝不是外人看到的靠家里荫蔽那么简单。 他爸那种高位,平时别说不帮忙可能还忌讳。 这么想她还有点同情他:“嗯,你试试嘛。” 谈稷的笑意加深:“行,回头我试试。” 方霓以为他要退了,谁知他轻描淡写地说:“睡不着找你。” 她楞在那里,耳尖都有些麻麻的。 - “跟谁说话呢?”宗政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箱大闸蟹。 “没什么。”谈稷叫来阿姨,把螃蟹拿去烹饪。 茅台开了两瓶,宗政亲自替他倒酒。 “想灌我?”谈稷抬手挡开他递来的酒杯,失笑,修长的指骨在桌上轻轻叩了下,面色寡淡。 “什么叫‘灌’?”宗政笑,“就是想问问你远洋的事儿。” “王中林下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些日子还和南开那边办了个什么一体化工作会议。你没关注?”他低头拢烟,指尖捻了下细长的白梗子,想到要吃饭还是停了。 “烟瘾这么重啊?这压力是有多大?你大伯留下的这烂摊子难搞吧?”宗政道,“你不如找个女人。” “我缺女人?”他觑他,人放松地往后仰。 宗政哈哈一笑。 知道他对女人兴趣不大,平日的重心大多在工作上。越是他这种人,越能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 谈稷大伯退二线了,他得顶上去,可那帮老部下是那么好镇住的?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宗政察觉到了他沉思的目光,手里酒杯跟他碰一下,半开玩笑:“你不对劲哦。” 谈稷神色如常:“什么不对劲?” “说实话,像思春。你该不会瞧上了哪个姑娘吧?” 谈稷扫他一眼,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宗政打一个酒嗝,谈稷嫌弃地避开。 他喝了不少,但神色仍清明,脸都不红一下。 宗政都觉得有些头晕了,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忍不住骂了一句:“从来没喝过你。还记得上中学那会儿,我、书白、兴贤……我们六个人一起车轮战竟然都干不趴你。你他妈……你小子嘴里永远说自己不行不行,可喝起来简直没个底。” “不是我喝酒厉害。”谈稷轻轻晃着掌中扣着的酒杯,瞥他,“是你太菜。” 宗政骂了一句,眼底却都是笑意。 - 假期的最后两天,方霓留在学校做还没完成的作业。 立裁操作室很大,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位于勤学楼的顶层。到了晚上,这里的铁门就会关闭,只留消防通道,整层楼的楼道只亮着一盏应急灯,显得非常昏暗。 她有些害怕,四处一看,空旷的立裁室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时手机里传来了“叮咚”一声。 方霓不清楚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发消息,忙戳开。 结果发现是谈稷发来的一段音频。 方霓点开,轻灵童稚的声音已经从手机里传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方霓:“……” 这段时间她对谈稷的印象的颠覆,已经超过了认知。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似乎是掐准了点,等她听完这段音频打进来的。 方霓心情复杂地接通了,声音软糯:“喂——” 他在那边默了会儿,继而闷笑出声。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耳尖还是被震得有些发红,嘟哝:“有什么好笑的啊?” “不好意思。”他正色道,“你声儿太娇了,我真不太适应。” 方霓判断不了他是在故意逗她还是无意的,没有搭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没听我发你的音频?”他莞尔。 方霓有点迟钝:“听了……” 其实她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谈稷的语气有点无奈:“我在门口。” 方霓“啊”了一声,快步到门口把门打开,钻出一颗小脑袋。 谈稷西装笔挺,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的烟灰色长大衣,长身玉立,肩膀上还有些湿意,显然是冒雨过来的。秘书陈泰跟在他身侧,手里收着把湿漉漉的雨伞,另一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看到她礼貌地唤了一声“方小姐”,然后就恭敬地将保温桶交到谈稷手里了。 临走前他低声叮咛了一句:“雨很大,再晚些很难跋涉到军区,别让老爷子久等。” “知道了。” 陈泰躬身退出去了。 见她还堵在门口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谈稷很无奈的表情,抬了抬眉:“也许你应该有点儿待客之道,别让我在当风口吹着。” 方霓恍然惊醒,红着脸往后退开。 他进门后便脱下了大衣,将那个保温桶搁到桌上,指骨敲一敲桌面提醒她:“鸡汤,趁热喝。” 他人随意选了 个空位坐下,四处看了看,神色坦荡自若得很,真当自己家了。 方霓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打量了一圈后,谈稷慵懒侧头,打趣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 “嗯,我的课业还没完成。”她弯腰去饮水机旁给他打水。 从背后望去,衬衣下摆收入裙里,因为举手臂的动作,衣料略有些绷住,显出纤细的腰肢,半身裙紧紧包裹着臀部。 谈稷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势,玻璃上一片蜿蜒湿冷的水痕。 “没有热水了,我用我保温瓶里的水给你兑了。”她将水杯端到他手边,有点不好意思,忙解释一句,“放心,那个瓶子里的水我没有喝过。” “喝过也没事儿。”他开玩笑道。 方霓微怔,他已经低头在喝水了。 薄薄的唇印在瓷白的杯壁上,被水浸润得有些红,睫毛也很长,从上往下看,格外地长。 方霓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很好看,不过谈稷身上那种气势太强,旁人第一眼都会忽略他的外表。 谈稷发现了她的目光,停下来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还没有说什么,她的脸先红了。 他漆黑平静的瞳仁里倒映出她无措的样子,她先沉不住气,去捞那个保温桶:“谢谢,那我尝尝,我晚饭还没吃呢……”那鸡汤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他倒也没有直白地笑话她,修长的手指揉按眉心,神色淡泊。 但仔细看唇角似乎总有那么点儿上扬的弧度。 窗外雨声淅沥,倒显得安静的立裁室更加安静。 谈稷坐了会儿,起身去看她放置在一旁的人体模特,其中一个裹满了白坯布,衣服模板已经初具雏形,似乎是件礼服,廓形很硬朗,下摆似乎想做成很蓬的面料。 他又低头去看她搁在操作台上的设计图。 “怎么了?”方霓洗完保温桶回来,将擦干了水迹的保温桶递还给他。 谈稷说:“其实不用洗,我带回去让张姨洗好了。” 方霓只是笑笑,她做不出这种事儿。 谈稷指了指那个模特:“这个我可以碰吗?” 她怔了一下,笑道:“当然可以了,我固定地很牢的。” 他略提起裙子的下摆,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指着她设计稿上的地方说:“这里是不是有点儿问题?” 她画的和她实际上做出来的有些出入,原本只有两层的折叠做了多层。 方霓先是默了会儿,然后说:“找不到这么蓬松又有韧性的面料,就想着多打两层底用伞骨撑起来。” 谈稷当时点点头不再问了。 找不到还有什么原因?缺乏金钱。 其实做设计也很烧钱,很多珍惜的面料都万金难寻,很多是一些大公司自己内部研究制造的,不对外开放流通,普通渠道根本拿不到。 “对了,差点忘记了。”她似乎是想起来,弯腰在底下的收纳箱里翻找了会儿,然后找出个小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一个钥匙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耳边听到咔哒一声,她回头,谈稷已经拿出钥匙圈扣在了自己的车钥匙上。 他的钥匙很少,大多是指纹锁,只有两枚备用钥匙孤零零垂在钥匙圈上。那个钥匙圈是一颗粉红色和白色相间的兔子脑袋,是用不知道什么珠子串起来的,露出两颗大白牙。 “别说,跟你挺像的。”他勾着钥匙圈在眼前瞧了会儿,忽然回头,提到她面前晃了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霓别开脸。 谈稷看她,她有点儿生气的样子,但是脸太白皙了,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露出的耳垂泛着点儿红晕。 还真挺像一只小兔子的。 雪满长京 第23节 第14章 000 手心有一层濡湿的汗 方霓那一年的下半年挺忙的, 感觉自己的实习工作也进入了正轨。 就是驾照考得一直都不太顺利,有时候询问朋友,好几个都愿意帮助她, 赖志泽和顾子明还邀她到京郊那边去试驾。 “你怎么这么笨啊?!”在好几次指挥无果后,顾子明气得跳脚。 方霓感觉很不好意思,问他他们科目二和三都是几次过的。 顾子明更气:“正常人不都是一次过?” 方霓脸微红。 “别理他,他自己科目一和科目四都考了三次, 还每次都不复习。”魏书白拨了根烟点着, 回头笑着安慰她, “累了就别练了,休息一下, 一会儿去吃点儿东西。” 说起吃顾子明就特别兴奋:“吃什么?” 赖志泽却四处张望:“稷哥呢?还没来吗?” 顾子明说:“他病了啊。你们不知道吗?” 方霓的视线从远处收回,看向他。 京郊的风有些冷, 方霓见他们还兴致勃勃的说要去野炊, 她抱歉地说:“我就不去了, 先回去了。” 魏书白很负责:“我让老刘送你。” 方霓:“麻烦你。” 方霓没有回住处,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朝阳门外。 刚进园区就被卡了,她之前来过一次, 拿出证件登记,回头弯腰敲一下车玻璃,对里面的司机说:“麻烦您了, 请回吧。” “您一会儿自己回去吗?”司机问。 “是的, 我自己回去好了, 麻烦您。”方霓跟他挥挥手。 玻璃重新摇上, 随着车辆驰远,玻璃上一闪而过她清丽单薄的侧影。 方霓进去后绕了段路,远远瞧见一栋灰色的建筑, 进去后在大堂里等待着。 一楼大厅挑高了十几米,非常敞亮整洁,感觉很气派,偶尔走廊里的电梯响一声,就有领导模样的人从里面说笑着出来,方霓不敢乱看,坐久了有点紧张。 好在这时有个女秘书过来接她,蛮和蔼的,问了她一些话就将她送到了楼上的休息室。 谈稷还在开会,方霓也不敢乱走,虽然有些焦虑还是在休息室里耐心等着,直到快到11点时秘书过来把她带去他的办公室。 天气热,谈稷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polo衫,头发偏分,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 他低头在签一份文件,脸上的表情很平淡,但似乎又另有一种严肃,和方霓私底下见他的模样大相径庭,可能是刚刚的会议不是很愉快。 她不敢吭声打扰他,就在一旁干站着。 过一会儿他写完了拧上钢笔,抬头看她还直挺挺杵在那边就笑了,起身招呼她到隔断后的会客区:“愣着干嘛?坐啊。” 方霓才过去坐。 “怎么想到来看我了?”谈稷接过秘书倒来的茶,递给方霓。 她忙接过说“谢谢”,又说:“听说你病了。” 他听着就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有些意味不明。 方霓反而觉得赧颜,觉得这一趟有些多此一举。 谈稷的办公室很大,也很空旷,整体偏中式风格,采用一些细木条子隔断来阻挡视野,给了人喘息之机。她坐的地方摆着一盆绿色的植物,叫不出名儿,但枝叶舒展,装点着略有些沉闷的色调,多了几分葱茏绿意。 窗外,蓝天白云,空气质量难得得好。 这个点已经快接近中午了,透过玻璃窗朝楼下望去,三三两两的职工出来进入对面的食堂。 她似乎有冷场的能力,耳尖烧得微红。 谈稷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闷:“陪我去吃个饭?” 下楼时,他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地方,什么地方是办公楼什么地方是研究院所,什么地方可以去参观什么地方不能随便进……方霓一一点头。 下到3楼时,电梯门开,迎面进来两个年轻女职员,一个捧着ipad一个插着耳机,两人凑一起说笑着朝屏幕指指点点,似乎是在看什么剧。 谈稷主动朝里站了站,抬手虚挡在方霓面前,免得她被人撞到。 电梯门重新关上,其中一人不经意抬了下头才尴尬地站直了,忙关了ipad, 喊了声“谈总好”。 另一人连忙摘下耳机,有点儿紧张地跟着喊了句。 谈稷笑着化解尴尬,随口问一句:“去吃饭?” “嗯,已经吃完了。” 两人见他还算随和,不像开会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稍微放松了一些,其中一人还用好奇的目光在他身后的方霓身上逡巡,看得方霓很不自在。 好在对方也不敢一直盯着看,只匆匆扫了两眼就安分地和同伴杵在角落里,下到下一层两人就出去了,显然也不想跟领导在一个空间多待。 方霓代入了一下那两个女生,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和谈稷待一起时感到不自在了。 电话里问候一句差不多了,她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好在他们去食堂时人已经不多了,而且去的是顶楼的餐厅,这地方就几个领导会来。 “你吃什么?我去帮你盛。”谈稷对她说。 “……都可以。” 他本来都回头去拿餐盘了,闻言无奈地回头。 方霓被他看得更不自在,起身过去:“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打了不少,刷谈稷的饭卡。 回到座位上时,他朝她饭盘里看一眼,笑着说:“您食量还不少啊。” 她脸有点红,舀一口栗子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又说,“你没病吗?我听魏书白他们说……” “好了。”他又问她,“你怎么跟他们混一起了?” 很平淡的一句,方霓却觉得有点儿质问的味道,默了会儿才乖乖道:“我去试驾,赖志泽借我车,他们又正好去石景山那边,顺路。” 他点一下头,没有再问。 她有块肉一直切不断,被他看到了。 “看来应该告诉师傅,以后炖烂点。”他打趣说。 方霓脸颊微红,正尴尬,他举了举手里的勺子:“介意吗?” 她怔了一下,然后红着脸摇摇头。 谈稷轻易就帮她切断了那块肉。 方霓把剩下的小半块肥肉搁到了餐盘一端,低头吃,模样还挺认真,两腮鼓鼓的。 谈稷看了她会儿,忽然笑着说:“其实你真该吃点儿肥肉。” 她抬眸,不解。 “太瘦了。”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低声道。 那么近的距离,他眸光幽邃,就那么一瞬不瞬看着她。 方霓心里莫名一跳,有些紧张,手心出了点汗。 鼓起勇气再看他,谈稷已经低头去吃东西了。 她坐在那边老半晌才提起勺子,有点食不知味。 - 那天吃完饭她就回去了,在房间里睡了一觉。 明明觉得身体很困,意识却怎么都无法进入睡眠。 下午3点,她又爬了起来,坐在床头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的雨势发了会儿呆。 翌日早上7点的时候,她接到了学校的电话,竟然是院长奎修文亲自打给她的,说她拿到了这一届的“蔡雪玲助学奖学金”。 之前几次她也报名了,不过都没有拿到过。 “校领导良心发现了啊,我就说,之前那个陈美伊家境那么好,还拿奖学金?分明就是有猫腻,本来就该你拿。”打完一杯咖啡,陶晶晶撇着嘴过来。 方霓总觉得事有蹊跷,欣喜之余也有几分忐忑。 周思菱安慰她:“反正是好事不是?” 过两天她和同学一道去参加奖学金颁奖典礼,并作为同学代表上台发言。说实话,不是没有紧张的,她在后台换衣裳时还感觉心跳很快。 “没事儿宝贝,加油啊。”周思菱抱了抱她,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方霓回到座位上等待,没一会儿,典礼开始,校领导上台演讲。 这个仪式是最无聊的官腔阶段,无非是介绍到场的领导和嘉宾,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结果意外地在嘉宾席第一排看到了谈稷。 他一身正装,坐在一堆大腹便便的嘉宾里显得格外醒目,天生的衣架子,笔挺而矜贵,天然就跟别人拉开了距离,修长的手十指交握着搭在腿际。 方霓有些意外,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活动他一般不会出席,往日就算碍于面子人情推脱不了也不会那么高调地坐第一排。 “好帅啊。”她听到身边有别班的女生在嘀咕。 “好年轻啊,有三十吗?” “应该不止吧,气质挺成熟的。” 又听见她们在商讨着一会儿要假公济私地去给他献花,并趁机索要联系方式。 “别想了。”另一个女生开口打断她们,哼一声,“这种男人都很理性,怎么会跟还没毕业的小女生扯上关系?就算真的要,也绝对不会在学校里就被搭上。” 两人一听也是,纷纷颓然丧气。 也是,能坐在第一排高低也是个有些社会地位的人,大概率上去就被拒绝,或者是直接被他身边那个不太好说话的秘书给挡下来。 雪满长京 第24节 方霓恍神的时刻,谈稷已经在一个校领导的再三谦恭的邀请下,上台演讲。 他一身冷调子西装,除了领带和领夹,全身并没有别的装饰,看上去简约而干练,可谓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临时上场也没什么怯场的,神色从容地走到演讲台前,调试了一下话筒,顺带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袖口露出的一截衬衣,纤尘不染。就这低眉一抬眼笑了一下,牢牢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像湖畔明月,清雅风华。 “其实我不太喜欢演讲,但每次大家都过分谦让,所以总是被推出来。”他语调从容,以再寻常不过的口吻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下面顿时笑作一团,这人比他们想象中幽默有趣。 “关于奖学金的起源和设立原由,我不想再多作赘述。我想说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形式,更不是为了标榜什么,而是实实在在为那些积极上进却在经济上有困难的孩子提供一个……”他的神色逐渐郑重起来,明明也算不上非常严厉,但就是给人一种正式的感觉,目光随意扫过台下时,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正襟危坐。 他虽然没有作过多的自我介绍,席间还是有人认出他:“是不是中源创业的谈稷?” “好像是哎。天哪,你怎么会认识这号人物?” “我之前陪老师去深圳那个金融论坛时,偶然见过他。” 方霓对这种大企业内部构成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中源创业是中源集团旗下几个板块领域里比较重要的旗舰公司。 这是方霓第一次听谈稷演讲,却感觉收益颇丰。 谈稷的演讲风格简明扼要,非常有条理,且详略得当,逻辑再不好的人也能轻易听懂,语调抑扬顿挫又不会给人很夸张的感觉,感觉很有说服力。 可能是天气变换太快,方霓那天回去就病了,连着打了好几天的喷嚏。 她一开始以为只是病毒性感冒,过两天就会好,结果咳嗽了好些日子都没好,实在是欲哭无泪,这日发了条朋友圈:[失去了嗅觉和味觉,稀饭度日。] 外加三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 她吃完早饭回去看时,那一条多了很多点赞。 她往下刷,刷了很久也没有看到谈稷的。 果然,那次给她点赞是意外吧?他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应该不会那么闲去点赞别人的朋友圈,何况是她这种小女生的无聊日常。 莫名的有些失落,她自己都怔了下。 过一会儿,方霓打算关了手机去给自己打杯咖啡喝。 手机聊天框却跳出了一条信息,竟然是谈稷发来的:[真病了?] 方霓怔了下,旋即有些不开心地回:[……这还有假的啊?] 回完觉得自己情绪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句:[生病了,心情不好。对不起,不是冲你] 谈稷:[理解。] [说起来,这事儿可能跟我也脱不开关系。] 方霓:[?] 谈稷:[那天你来看我的时候,我的感冒刚好。] [可能还有携带病菌。] 方霓:[……] 他真是难得打这么多字:[总之很抱歉。] 方霓刚要打“没事啦”,他下一句已经发送过来: [作为赔罪,我来 看看你吧。] [在家?] 方霓握着手机默了很久,感觉手心有一层濡湿的汗,不知是不是感冒引起的身体发热。 有那么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回。 第15章 000 闻到了他鼻息间的酒气 雨停了, 楼下的行道树落了不少叶子。低处积蓄起了两个小水坑,不知打哪儿跑来的两个小孩蹲在那边玩起了过家家。 方霓有些怕冷,看树叶在风中不住摇晃的样子, 没有去开窗。 正思索,门铃响了起来,快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忙到门口去开门。 “你都不问问我是谁?万一我是坏人呢?”谈稷迈进来,将雨伞撑开了搁在门外。 “我帮你放阳台吧, 这个小区治安不好, 别一会儿不见了。”方霓迟疑地看一眼他手里那把明显价值不菲的雨伞, 从他手里接过来,小跑着放去了阳台上。 回来时, 她弯腰从橱柜里拿了双鞋套给他:“只有这个了。” 谈稷看一眼,是鞋套。 方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男士拖鞋。要不, 我去楼下给你买一双?” “不用这么麻烦。”他接过了鞋套, 弯腰套上, 进门时四处看了眼。 方霓有些尴尬,把过道里的两个行李箱塞到了杂物间,方便他落脚。 “舍友回去了?”他在沙发里坐下, 问她。 “嗯,回老家了。”她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白水,知道他喝不惯她那种廉价茶叶。 他道了声谢, 将裤脚卷起一些。 看他外套有些湿了, 方霓说:“我帮你去晾一下吧。” “好, 麻烦你。”他将搭在一旁的外套给她。 方霓只是把衣服简单地晾了起来, 用纸巾细心地吸干了沾在上面的水渍,只等它自然风干,没敢用吹风机什么的来吹。 这外套的面料看着挺括, 摸上去却很柔软熨贴,乍一看是黑色的,逆光里斜着看去又似乎有两种以上的竖条纹横织着,感觉很有立体感,在不同光线下颜色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肯定不是什么便宜货。 很多人觉得高档的面料就越不容易损坏,其实不然,越是高档的面料越要小心护理,很多面料既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有些还需要特定的温度和特定的洗剂才能清洁,清理起来非常麻烦。 谈稷这种人,平时都有人帮忙清理吧。 方霓回到客厅时,给自己戴上了口罩。 谈稷看到,忍俊不禁:“这是干嘛?” “怕传染给你。”她一本正经地说。 谈稷抬手就给她摘了下来,将口罩扔到一旁:“就算要传染,也该是我传染给你,毕竟,我才是先感冒的那个。排队懂吗?” 方霓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约莫是她傻呆呆的样子逗乐了他,他无声地笑了笑,站起身来:“不介意我参观一下吧?” “除了我舍友的房间,你随便参观。” 他回头瞟了她一眼,嗤笑:“我参观她们房间干嘛?” 这屋子不大,到处也乱糟糟的没什么好看的,后来他走到她房间门口,方霓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打开了:“……我房间没什么好看的……” 她的房间算不上乱,但也绝对不算整洁,因为还放了一个人台,桌上都是各种关于服装设计和打版的书籍。 靠南面是窗,北边靠墙是床,西边是书桌,可以说有限的空间里都挤满了东西。 再整洁,堆满东西时都看不出整洁了。 方霓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看就差不多了吧。” 她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前面,结果不小心刮到了被子,“咚”的一声,从里面掉出来什么东西。 方霓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拾,谈稷快了她一步,将那个粉色的带两个圆球的东西捡起来,有些好奇地提起来,在面前仔细端详。 小玩具全身粉嫩,可可爱爱,乍一看有点像是那种放置在儿童玩具店铺里的玩具,可以鱼目混珠。 但是,谈稷显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直男,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拨了一下其中的一个球,带点儿探究的微妙。可那一刻回头看她的那含笑的一眼,已经尽在不言中。 方霓身体僵硬,有那么会儿,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直接投胎算了。 真是太尴尬了…… “如果我说这个是按摩脊椎的,你会信吗?”退出房间,她递给他一罐鸡尾酒,干巴巴地说。 谈稷也没嫌弃,单手开了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口。 没有等到回应,方霓回头看他。 谈稷的侧脸很立体,不管是高挺笔直的鼻梁,还是优越的眉骨,形成一张近乎完美建模的脸,以至于他不说话的时候,总给人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他不说话,方霓更觉得羞耻,带点儿意气:“难道你就没有玩过吗?” 他礼貌含笑地偏过头注视着她,手扣着那罐酒搭在膝盖上:“我不需要那玩意儿。” 方霓确信自己从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看出了调侃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她似乎也没那么尴尬了,或者是破罐子破摔:“嗯,你这种坏男人。” “坏男人?”他挑眉,好笑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一双清亮含笑的眸子,不卑不亢。 对视久了方霓反而有些不确定,甚至有些底气不足。 在脑海里搜索,除了撞见他去看周念那一次,他的私生活成迷,她似乎也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别的女人,更别提什么花边新闻了。 不过他这种背景,真有什么也没什么媒体敢乱报道。 方霓拿出手机搜索,在搜索栏打入他的名字。 跳出不少信息,比如:中源创业现任副主席、中源集团执行董事、a大兼职教授,兼任上海万华集团投资与资产管理首席财务官……后面还有一堆头衔,以及一些参与管理过的重大项目,曾任职过的一些职务,总之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就是没有私生活相关,一点都没有。 她不死心地又换了个浏览器。 结果差不多。 谈稷拿过了她的手机,关了,扔到一旁:“有什么直接问我本人就行。” 方霓看他,他眉眼带笑,很和煦的样子。 雪满长京 第25节 她反而红着脸问不出来了。 被他看得久了,她极度不自然,别开了目光,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殊不知,她微扬着头,白皙的颈子愈加优美迷人,可一张清水芙蓉的面孔上只有懵懂,妖一样,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么诱人。 方霓发现了他灼灼的注视,更加不自在:“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她一喝酒脑袋就有点短路,别有一种娇嗔和放浪,可偏偏眼神又是纯稚的。 “感冒了还喝酒?我发现你真是一个酒鬼,人菜瘾大。”他轻易就捞过了她手边放置的那罐酒。 低头看一眼,29°,也不算很高。 嗯,是真的又菜又爱喝。 “你怎么跟我爸一样?”她嘟哝,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粉晕。 谈稷看她一眼,大手一捞,把她的脸掰过来:“喝多了?” 她懵懂地望着他,眼神有点不安。 不过,看着有些迟钝,像是真的喝多了。 这酒可能后劲儿大,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如今有些明显了。 她抿着唇,表情看着有些紧张,似乎意识到了危险,摇脑袋想甩开他的禁锢。 谈稷倒没趁机欺负她,挣扎了一下就挣脱了。 她蜷到一边,有些迷茫地靠在那边,然后似乎有点难受,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真喝多了?”谈稷俯下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方霓怔了一下,真有三分酒意也醒了,直愣愣地看着他。 谈稷都笑了:“不认得我了?” 挨得太近了,她似乎都闻到了他鼻息间的酒气,还有一种干燥的气息。 他身上要比她热多了。 “干什么呀?”她嘟哝,声音也变得格外娇柔。 谈稷问她他是谁。 “谈稷 。”她愣愣地说。 谈稷笑了,忽然就想要逗逗她:“那我可以亲你吗?” 方霓愣怔的时候,他已经将她搁到了沙发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被人像个小玩具一样,那么轻轻松松就放到沙发里,好像自己那点儿体重在他怀里轻若无物。 她还看着他,后脑勺已经被他强硬地按住。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抵上一堵坚硬的胸膛,嘴唇也被压住了。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似乎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起来,她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很重,很热地撞在一起。 方霓此刻才觉得他不是平时那副斯文的样子,完全是盯猎物的那种眼神,她有些僵硬,感觉着他的唇在她唇上移动,是潮湿的,也是炙热的,舌尖试探性地探入。 她的理智回笼,下意识推开了他:“别这样!” 像是戛然而止的音乐前奏,被蛮横地打断,四周陷入更诡异的安静。她的心跳甚至比刚才还快,大脑严重缺氧。 谈稷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有些意兴阑珊。猎物没到手的失落,在眼底转瞬即逝。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半晌,方霓为了缓解尴尬只好说:“我感冒了,不想传给你。” 谈稷递了个抱歉的眼神,却道:“不感冒就可以?” 方霓的脸不自觉地升温。 他闷笑,清朗而动听,握拳的手虚抵住唇,克制着笑声,明显是在逗她。 方霓觉得他在戏弄自己,羞愤不已,愤而起身。 她去厨房洗碗了。 脸上的温度却一阵一阵的,像不断发热反复。 平复了会儿,她通过玻璃窗的反射看到谈稷靠在客厅沙发里休息,打开了电视机,没有追过来。心里松一口气,但似乎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和彷徨。 她很难描述这种复杂的心理。 对她来说近乎心跳失衡的一场艳事,他似乎觉得只是跟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那种坦荡和自若,那种无所谓……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正经人”。 方霓似乎逐渐明白,什么叫“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登场”。和谈稷认识两年,她自问一点也不了解他,他不像宗政一样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有时候让人觉得很好相处,有时候又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谈稷是一个很难琢磨的人。 洗完了碗,她拿着水壶过去帮他续水,却发现他连杯子里的水都没喝一口。 方霓想起来他第一次来时好像也没喝。 “我不渴。”谈稷当时这样说。 后来方霓才知道他只喝净水器过滤过的水,他跟朋友说这种没过滤过的水都有一股味道,实在喝不下去。 不过她当时并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有点局促。 她将水壶放回了客厅桌边,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谈稷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解释道:“我不渴,你坐吧。”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方霓这才坐下,感觉主客位置完全颠倒了,心里有点古怪的别扭。 谈稷似乎也觉得尴尬,看她一眼,笑道:“不好意思,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 方霓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为什么亲她的事儿,脸上原本消退的热意再次折返。 谈稷侧过头看她,轻轻抬眉,有些似笑非笑的,眉宇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无奈:“你脸皮怎么这么薄?” 方霓无语:“是你脸皮厚。” 他怔了下,朗笑出声,似乎觉得她真的很好玩。 但方霓知道,他必然感知到了什么,比如她对他的态度变化。否则以谈稷的为人,不会那么鲁莽,他可能只会进一步试探。 可就这样越了轨。 他后来竟然还跟她说:“这种小玩具不利于身心健康,适可而止,一个礼拜玩一两次就够了,别过量。” “坏人!”方霓嘀咕。 他都要走了,挽着西装回头,轻笑着看她:“我要真是坏人,我早就办了你。” 门在她面前合上了,方霓还没从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里回过神来。 后知后觉的,脸颊的温度已经超标了。 原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谁知过了两天,谈稷忽然打了电话给她,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出来。 方霓楞了一下说:“明天下午有。” 挂了电话才后悔,都没问他找她有什么事儿呢,就这么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了。 年底又有雾霾天,北京这两天的能见度很低,虽然政府紧急疏散气流,收效甚微。 方霓晚上没有睡好,翌日起早精神也不太好,只好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 搭同学虞荞的车到建外,她收拾了一下拎包准备下去。 虞荞指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大楼,忍不住惊叹出声:“你朋友在这儿工作啊?” “……不是……”方霓尴尬笑笑。 不知是要怎么解释谈稷的工作性质还是解释她和谈稷的关系。 朋友?她不知道他们这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这地方遍地金融机构和高端酒店,也有一些不挂牌的g企下属的研究院,但很少,蛮好找的。 但对于方霓来说就有点困难了,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她犯了难。 快到9点的时候,她给谈稷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自称是他的秘书,叫陈泰,蛮和气的,说话条理分明:“这样吧,您在原地别动,我让人来接你。” 挂了电话,他看向沙发里闭目养神的男人:“确定要这个时候见她?” 谈稷头也不抬:“你去接她。” 方霓到的时候,在走廊里就听见了一个洪亮年老的声音,诉说着这个项目的种种好处云云云云,年轻的那个偶尔才虚应附和一声,她便有些踯躅。 岂料他的秘书径直叩门而入,抬手在休息室门板上敲两下:“谈先生,方小姐到了。” 谈稷朝门口望来,视线扫过她,尔后回头跟那老头道个歉,说有事得先走了。 高谈阔论的老头吹胡子瞪眼,露出明显不虞的神色:“你该不是故意的吧,阿稷?” “哪能啊?”他笑着说,“真有事儿,陈老,回头再聊。” 方霓承受着老头犀利的目光,跟他一道出了休息室,才觉得不对劲,回头去看他,总感觉自己被当了抢使。 谈稷偏头看她,似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院里要转制,老头三天两头找我,我不耐烦应付他。” “那就不去呀。”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完自己都有些窘迫了,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谈稷也是好笑地看着她,清亮的瞳仁里,露出又无奈又有趣的神情。 其实他不用解释的,左右不过人情世故,他也没必要跟她说这些,可谈稷还是说:“陈老是我爸以前的同学,能力不用说,但人有些迂腐,对项目啊盈利什么一窍不通,固执得很。我爸够忙了,我总不能老给他添麻烦,不然他又要跟人说我爸现在发达了瞧不上他这个老同学咯。” “他还会去找你爸吗?”方霓忽然觉得他也挺难做的。 答应是违背本心,不答应情面上过不去。 雪满长京 第26节 不过他爸那样的人,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吧? “难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谈稷无奈地摇头,又偏头看她,“老小孩老小孩。你知道什么叫‘老小孩’吗?有时候我宁愿跟真小孩打交道。” 方霓忍不住笑出来。 可笑了会儿又觉得不对劲,什么叫“宁愿跟真小孩打交道”啊? 他在内涵她吗? 第16章 000 就敢这么跟我回来? 他的车停在研究院后门, 街对面就是国贸中心。谈稷看了眼表,问她:“吃个饭再回去吧。” 虽是询问,语气里总有那么点儿不容置疑的味道。 司机绕到后座给他们开门, 方霓都要上去了,拐角处驰来一辆送外卖的车,骑手低头看着订单没顾得上看路,就要撞到她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 一股大力从身旁拽来, 硬生生将她拽了过去。 “瞎眼了, 路都不看?”骑手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可一触及谈稷的眼神,又缩了回去, 灰溜溜地溜走了。 方霓气煞,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的裙子一角都被扯破了, 实在不雅观。 “没事儿, 我先带你去换件衣裳。” 他没带她去商场里试衣服, 也不是路边那种专卖店,而是将车开进附近的一个胡同。 那地方看着有些年头了,门口不挂招牌, 只有一棵标志性的古槐,看树干粗细,恐怕得有百十年光景了。后边就是老街区, 人来人往的, 充满了市井气, 胡同里却很安静, 高院深深,白墙灰瓦,算是闹中取静。 这胡同深处只有这么一个隐蔽的四合院, 也不像是卖衣服的,路过一个院落里隐约听到里面有丝弦之声,像是在吃饭。 方霓想许又是什么会所吧。 谈稷这样的人很注重隐私,喜欢这种地方也是常理。 后来带她进了东南角的一个小庭院,里面有栋小洋楼。 招待她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但保养得很不错,精神气很好,看上去像三十多,听口音是上海人,又给她量腰围又是胸围的,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哪儿来的宝贝?这腰是我见过最细的。”等她进去换衣裳了,叫老纪的中年人跟他笑,叠起手里的皮尺。 “朋友。”谈稷说。 老纪只是笑:“你看看,一会儿哪儿不对我再给她改……” 说话的功夫方霓已经出来了,有些尴尬地提着裙摆站在穿衣镜前,一只手捂着胸。 谈稷原本斜倚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转着打火机,听到动静抬了下头,神色微顿。 她身上这件礼服是削肩玫瑰红的款式,将她的肌肤衬得洁白如玉,一截细腻的颈子修长如天鹅,紧窄收腰的样式裹着一截纤腰和臀部。 他一直知道方霓很美,但是没想过她能美到这种程度。 “怎么样?”老纪得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可是我的珍藏。” “你他妈……”谈稷难得爆了声粗口,没好气地别过视线,低头点一根烟,“换掉。” “什么?” “换件正经点儿的。” 从里面出来,方霓觉得迎面的风有点冷,紧了紧肩上的小西装,问他:“我们去哪儿吃饭?” 这么一耽搁,已经是下午了。 方霓说:“午饭和晚饭可以合并了。” 语气里带点儿小小的郁闷。 谈稷笑道:“那就吃晚饭。” 话音刚落手里有什么朝她甩来,方霓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双手接住。 有些凉的触感,低头一看是车钥匙。 “会开车吗?” “会是会……”她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说,“那一会儿你开车吧,老张有事,我让他回去了。” - 谈稷没带她去什么酒店,而是在路边随便找了小馆子。 他这样的人,显然和这种地方不搭。 方霓坐下时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谈稷垂眸,压着唇边的笑意替她拨筷子:“这是什么眼神?” 方霓说挺意外的。 “意外什么?”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在桌面上敲了敲。 方霓将手里的两根筷子分开,又并拢,轻轻搁在了碗面上,又轻轻地碰了下有些油腻的桌面,道:“还以为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出入都是高端会所,吃的也都是满汉全席。” 谈稷都笑了,笑过后又望向她,眸光沉沉的似有某种她读不懂的东西在里面:“怕你不自在。” 语气竟格外地温柔。 方霓微怔,看向他,发现他已经侧头去看别处的风景了。 心里有些莫名的滋味在蔓延,好似被微风吹皱了平静的一池水。 连冰冷的风吹在脸上都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许是那天她接到了老家的电话,心情本来就不太好吧,东西也有些吃不下,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吃。 谈稷后来开玩笑说下次还是带她去酒店吧,恐怕这次给她留下他抠门的坏印象了。 方霓笑笑说:“怎么会?” 他喝了不少,起来时都有些摇摇晃晃,方霓真担心他摔倒,手足无措地在旁边虚扶着他,又不好意思真的上去扶。 他低头笑望着她,很似笑非笑的那种调侃表情:“放心,我没醉,这点儿酒不至于让我醉。” 方霓是第一次开这种千万以上的车,虽然差不多的构造,启动时都觉得心惊肉跳,大抵是心理作用吧。 她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想整她,不由回头看他。 却见他倚在后座闭了眼睛,很闲适地靠在那边,西装盖在身上。 方霓:“……”真拿她当司机了? 心里有点小小的郁闷,但是转念一想,他这种公子哥儿,估计想给他当司机的人海了去了。 不过他心也是真大,她驾照拿了才不到两个月,他真不怕她给他擦了啊。 按着他给的地址开,方霓将车弛进了一处高档小区。 “到了。”方霓将车停下,犹豫着是不是要绕到后座将他架起。 他已经睁开眼睛,朝外面望了眼,原本有些疏懒的神情已经变了,眼底清明。 站在灯火辉煌的入户大堂等电梯时,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有种夜深人静后的落寞。 谈稷回头:“心情不好?” 她摇摇头,也说不上来好或不好。 谈稷也不再逗她,进了电梯后,直接刷了楼层。 电梯中途打开,进来个中年男人,谈稷自若地跟他打招呼。 从他随和的态度方霓猜出,这人应该有些身份。 “这位是——”男人的目光落在方霓身上,暗含几分探究。 方霓被看得不太自在,下意识看向谈稷。 “是我朋友。”谈稷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了身后,拨了根烟给对方。 对方了然一笑,不多问了。 之后短暂的电梯上升时两人又聊了几句,方霓才知道这人很有来头。 男人出去之后,方霓小声问他:“他怎么买得起这儿啊?” 谈稷回头,忽而闷笑出声,那笑容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方霓品出了另一种含义,过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天真了。 荧幕上的形象和私底下的形象,不一定一样,而且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般不会在外面高调得显摆,以免给自己招来麻烦。 财不露白,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谈稷刷开房门,弯腰给她拿了一双拖鞋:“进来吧。” 是双一次性女士拖鞋。 可就算是一次性拖鞋,也挺精致的,够厚实,顶端还有两只兔子耳朵。 他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啊? 或许是阿姨帮忙置办的吧? 方霓压下心里的疑问,目光下意识环视四周。 没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茶杯什么都是单人的。 “在看什么?”谈稷发现了她的目光,笑着问。 方霓有种心思被看穿的窘迫,干笑一声:“没什么。” 这房子是真的漂亮,目测有三百多平。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这恐怕得一个小目标再往上吧。不过,瞧这摆设没什么人气的样子,大抵只是他暂歇的一个行馆。 虽然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方霓也不敢乱碰,只是坐在沙发里四处看着。 “喝茶。”谈稷端着茶水从厨房过来,欠身将茶杯撂她面前。 雪满长京 第27节 将脱掉的外套扔一边,谈稷在她对面的沙发里坐下。他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半高领毛衣,高大健硕的身材一览无余。 可能是屋子里有些热吧,袖子卷到了肘部,匆匆一瞥,方霓看到他肌理结实的小臂,感觉把袖子完全挽上去后,手臂可能都跟她大腿一样粗。 他那天抱她好有力气,感觉都不能反抗那种,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心脏震颤的那种刺激。 尽管不愿意承认,方霓不得不承认,谈稷对她而言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这房子怎么样?”谈稷擦了会儿眼镜 ,忽然笑着问她。很突兀的一眼,自信心不足的人都很难招架。 可他目光笃定,神色和煦,并不太像是要为难人,似乎是真想听听她的想法。 方霓不太明白他的真实意图,默了会儿,还是局促地说:“……很漂亮。” “隔音效果也很好,大喊大叫都没人听见。”他偏过头,略闲适地弓身,半开玩笑地说,“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是坏人呢?就敢这么跟我回来?” 他的面容陷入身后的黑暗里,瞧不真切,因眉弓骨高而显得眼窝格外深邃。 是平静的,但似乎眼底又有某种更加深沉的志在必得的东西,让人感到分外心慌。 方霓怔了下,不知道该如何接。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她心跳得有些快,有种不规律的心悸感,莫名就多了几分紧张。 他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应该也不会做那种事情吧? 方霓刚到京城上学那会儿,经过朋友的朋友认识了一个公子哥儿,外表很开朗,浓眉大眼的,笑起来很迷人,唇边会浮出两个小酒窝,一双清澈的眼睛。一开始就是老在她学校门口等着,方霓不是个擅长拒绝人的人,还以为他要跟她谈朋友呢,也不讨厌他,拒绝了两次就跟他出去吃饭了。 谁知道他竟然在给她的饮料里下药。而且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是,那天聚会的人还不少,还有她们班的同学,他竟然真的敢那样干。好在那次遇到了宗政,他救了她。 之后方霓就有心理阴影了,再也不跟不熟悉的人出去吃饭了,也觉得涉世未深的自己太天真。 让她感到害怕的是,后来再碰到那个二代,他还是像之前那样对她笑,坦坦荡荡的,一点儿内疚的意思都没有,还跟她攀亲带故来着,说他和宗政是朋友,以后那就算认识了。 方霓完全就不能理解,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这个圈子的某些人,好像天生就没有什么愧怍之心,她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很多看似衣冠楚楚的男人,实际上就是个衣冠禽兽。 但转念一想,谈稷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对她做什么吧?都是女人扑他,他至于? 倒显得犹如惊弓之鸟的她过于自作多情了。 而且,他是宗政最好的朋友,应该不会……她不是相信他的人品,毕竟她也算不上真的了解他,她是相信人性。他这种理智的人,看重体面,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破坏和宗政的关系,或者让自己陷入那种流言蜚语中。 谈稷这种正经的高门大户出身的子弟,脑子清醒着呢,他比谁都深谙那些弯弯绕绕,就是个禽兽他在外也得装成个衣冠禽兽,不落人半点儿话柄。 “开个玩笑,别介意。”他在黑暗里发出一声轻笑,瞥了眼她动也不动的那杯茶,转移了话题,“不喜欢喝茶?” 方霓点一下头,小心看他一眼:“不过你这儿应该只有茶吧?” 一个三十出头就常年健身、从来不碰碳酸饮料的男人,实在是有些奇葩了。 他似乎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稍稍挑眉:“那你喜欢喝什么?” “咖啡、牛奶、果汁……当然,最爱的还是奶茶,而且是全糖那种。”方霓抿着唇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说不出的清亮撩人。 谈稷垂眸不去看她,重新戴上了眼镜。 后来他接到个电话,跟她说了声抱歉,起身去了窗边接听。 似是邻市财政厅的某个领导打来的,他说话蛮客气,语调也很自若,不卑不亢另有一种潇洒气魄。 这个人的外表是看不出一丁点儿不正经的。 她再次鄙夷自己的自作多情。 “喜欢什么样的奶茶?” 方霓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结束了通话,夹着烟正笑望着她。 方霓犹豫着还是答了:“就最古老那种。” “稍等。”他拨了个电话出去,等那边助理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方霓才意识过来他这是让助理去买了。 她顿觉尴尬,尚不习惯这样使唤人:“不用了……” “没关系的,稍等一下。”他已经打完了电话,回头跟她笑了下。 十五分钟后,助理就把买好的奶茶送过来了。 方霓捧在手里都觉得捧着个烫手山芋。正常情况来说,她是那个帮忙买奶茶的助理那一类。 可能这就是领导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下面人就要跑断腿。 后来他把那面料给她了,附一样布。 方霓低头抚摸着小样,爱怜地感受着那种纹理:“你怎么会有这个?” 问完就觉得自己明知故问了。 果然他喝一口茶,笑笑说:“下面有家分公司新成立了一个品牌,专门做高定的,为了方便开了个新的工作间,什么料子都有。你要去看吗?我有空了带你去。” 方霓有些蠢蠢欲动,学校里的工作室也就那些基础料子而已,很多稀有的面料她都没见过。 不过又不太好意思麻烦他。 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谈稷笑着掸一下烟:“小事而已,你什么时候想去给我发消息好了,我空了会看到的。” “……好,麻烦了。” 他都笑了,压都压不住的唇角上扬。 方霓有些不安地看向他,刚想问他在笑什么,就见他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我们是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客气?” 第17章 000 似乎还挺受用 方霓和谈稷在一起的过程比较漫长, 或者也算不上“在一起”。 是他一次次的试探,她的半推半就。 他没问过她是否愿意,她也没有说愿意跟他在一起。 但他找了她几次, 她大多都愿意赴约,所传递的信号已经非常明显。 对谈稷这样的男人而言,已经不需要进一步试探。 对方的态度,彼此已经心知肚明。 圣诞节那天, 公司里张灯结彩, 布置一新, 就连几个摆在操作室内的立裁模特都被她扎上了粉白色格子的蝴蝶结。 墙壁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小灯泡和彩带,窗上也喷上了christmas的字样, 街道上行人如织车辆不绝,树木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整座城市银装素裹, 充满着童话般梦幻的气息。 方霓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回头就听见同事刘娅和夏柯喊她:“霓霓, 一块儿去吃饭吗?” 今日下班早,公司里只剩下她们几人了。 方霓刚要应允,发现最新那条动态被点了一个赞。 戳进去一看, 竟然是谈稷点的。 他还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一块儿吃饭?] 方霓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经传来了刘娅的惊呼声:“霓霓,你有快递哦。” 方霓应声回头, 发现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 头发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 仪式感很强。 他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盒子, 上面系了金色的彩带,问:“请问哪位是方霓方小姐?” 方霓迟疑过去:“我是。” “请签收一下。”他把一张单子递给她。 “这是谁寄给我的啊?”方霓不敢贸然签收。 对方却说不能泄露顾客隐私,催促她快点签收。 方霓不好再耽搁人家, 把单子签了。 这一看就是个礼品盒,方霓犹豫一下放在桌上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是z家整套的珍藏版思念香水礼盒。 十几个小瓶子,小巧精致,盛着颜色各异的液体,像是女巫的试剂。 里面还贴心地配了试香纸。 方霓小心地试着打开一个玻璃瓶闻了闻,芳香扑鼻,味道很高级,充满着一股金钱的腐朽味道。 底下有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圣诞节快乐!” 是用钢笔写的,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虽没有署名,她也知道是谁送的了。 以她的交际圈来说,一般追她的不是还在校的男生也就是刚毕业的那种大男孩,不会动辄花个几 万块送这种不实用的礼物。 只有谈稷那样的人。 对他来说,这估计也就是平时一两顿饭或者一件衣服的价格,随手就能送。 而且一般男人对于没有完全确认关系的女孩也不会投入太多,不会花个五位数只为了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毕竟今天是圣诞节不是情人节。 这份没有署名的礼物,含义也可以解读成很多。 “男朋友送的?哇——”刘娅满是羡慕,“我家那个,情人节就送我一枝花,还是打折送的,说起来就气。”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不是男朋友。” “那是追你的?这么大方啊?”刘娅咋舌,拿出手机上网搜,“这玩意儿单买一瓶就要2100啊,真有钱。” 方霓尴尬不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将盒子盖了回去。 如果此时此刻没有收到这份匿名的礼物,她可能会婉拒他的邀约,跟刘娅她们去吃饭,如今却只好回复:[好的。] 她至少要问问这是不是他的送的吧? 雪满长京 第28节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相处久了,方霓也发现他这人外表看似温和绅士,其实做什么都很游刃有余,狡猾如狐,很有计划和策略,相当会拿捏别人。 果然,出身这种家庭还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的,绝对有两把刷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 餐厅的环境很有老美特色,护墙、灯具都采用了大面积的繁复雕花,整面的玻璃幕墙上倒映出室内的虚影。位于这样繁华的cbd商圈本应座无虚席,如今却空无一人,柔和的轻音乐流淌着,显得极为空旷。 谈稷发完消息,抬头,发现她手边的菜单都没动,先说了声抱歉,又笑着问她:“怎么不点餐?” 方霓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到底是不太自在,后来还是将菜单推了过去说:“你点吧。” “好。”谈稷也不推辞,接过菜单微微翻阅,每点一样东西都会抬眸和她确认,很给人尊重的感觉。 不过方霓过去在这种场合一般都是被忽略的,她不太自在:“你点好了。” 她的模样清丽绝俗,乌目长眼,白皙窈窕,像他以前庭院里栽种过的那株白梨花,任凭风吹雨打,高洁傲岸。 带一点儿不落世俗的傲骨,但也并非一昧得罪人的那种乖张决绝,而是温柔到骨子里。 不得不承认,是各方面都很符合他胃口的长相和性格。 其实很早以前谈稷就发现了自己对方霓超乎寻常的好感,不过,那时她是他哥们宗政的女朋友,他不会也不屑于去进一步了解她。 谈稷抬手给她添茶,小女孩喜欢的那种玫瑰花茶:“以前圣诞节会和朋友出来过吗?” “偶尔吧。” “那你的生活还算惬意,在这三十一年里,我只过过两个圣诞节,唯二这次是跟你。”他搁了茶壶,抬眸对她一笑。 方霓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为什么送我那盒香水?” “表达感谢。”他端起茶水浅抿一口,轻描淡写地说。 “感谢?”她不明就里。 他稍点一下头,笑:“谢谢你的薰衣草,最近我睡得不错。” 方霓:“……” 也许他能编个更烂的理由。 可在此情此景里,这样的烂理由莫名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幽默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她忍不住笑了笑,心情愉悦,不再深究了。 谈稷的风趣,有时候能很好地活络气氛,他也很会调情。 他年长宗政几岁,经历过很多,比宗政更加成熟。 或者换一句话说,当他想要讨好一个女孩子的时候,绝对能让人感到宾至如归。不过,他大多时候不会去迎合别人。 其实方霓一开始就清楚这种男人很危险,很容易把女孩抽筋剥骨,但她还是忍不住沉沦。 “尝尝这个鹅肝,这家的红酒鹅肝不错。”谈稷亲替她切了,搁她盘子里。 方霓不是很喜欢鹅肝,尽管鹅肝鲜美多汁。 “不喜欢西餐?那下次我们去吃中餐。”谈稷道。 “和吃什么没有关系。”方霓说。 “哦?”他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那是不喜欢跟我一起吃饭?” 方霓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谈稷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戒面,没有再问。 过几天是宗政和骆晓辰的婚期。 “陪我走走?”等她吃完,他看了下表,提议。 方霓说“好”。 夜晚的商业区非常繁华,街边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城市的喧嚣与热闹在这一刻达到鼎盛。 方霓却有点心不在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冷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凉意,她缩了缩肩膀,有点后悔出来时穿得少了。 北京的冬天,室内室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正懊恼,肩上微微往下一沉,方霓诧异抬头,原来是他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替她披上了。 这西装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着挺挺括穿身上触感又很细腻,像皮肤一样,衣服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体温,凭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在越界和冻成寒号鸟之间纠结,后来还是屈从了本能。 似乎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她余光里看到谈稷勾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笑什么啊?!”她小声嘀咕。 只是,没想到那么小声他竟然也听到了,略略摊开手掌: “笑也犯法?” 方霓脸颊微红。 这一次是她无理取闹了。 前面有卖烤红薯的,火炉里冒出彤彤的火光,热气扑鼻。 方霓咽了咽口水。 “刚才没吃饱?”谈稷失笑。 方霓觉得赧颜,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都在走神,没多吃。 谈稷看她,身高是只到他肩膀,表情却很倔,打肿脸也要硬充胖子。 他是真觉得好笑,无声地摇了摇头。 方霓瞟他一眼,不确定他在笑什么,脸上不自觉有些麻麻的。 后来谈稷还是上前替她买了一个烤红薯。 卖红薯的是个老奶奶,看见他还楞了一下。没办法,只怪这人一身行头太招摇,虽然没什么牌子,整体也低调,但高定的面料、裁剪一看就不是凡品,再配上他那身形气质,天然就跟普通人拉开了一道鸿沟,站在一堆买红薯的普通年轻人里像鹤立鸡群,惹眼得很。 “男朋友?”旁边有年轻小姑娘跟方霓挤眉弄眼,“真体贴,还帮忙排队呢。” 方霓不好跟陌生人解释什么,只能笑笑。 谈稷买完红薯回来,递给她。 方霓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捂着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亮的。 谈稷在旁边看着她吃,其实觉得挺诧异的。 就啃个红薯而已,能高兴能这样? 可她眉眼间那种欣喜和满足是作不了假的。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灼灼,方霓不安地看他一眼:“你看什么啊?” 谈稷说:“看你吃,忽然也有些饿了。” 方霓本来觉得没什么,低头又啃两口就反应了过来:“你内涵我吃相难看?!” 谈稷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没这么说。” 方霓不搭理他了。 她吃东西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速度快不到哪儿去,站寒风里陪着她吃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他这种公子哥儿。 方霓啃了会儿,目光复杂地看向身边人。 有时候觉得他这人很以自我为中心,可这个人身上的很多东西是一般人不具备的。 比如毅力和耐心。 “走吧。”谈稷抬步下了台阶。 方霓怔了一下本能地跟上去。 他身高腿长,迈一步她要艰难地迈出两三步才能堪堪跟上。 谈稷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后来就放慢了脚步。 - 12月底,谈稷去了香港出差,两人有了一段时间没见。 他没主动联系她,方霓也没有联系他,彼此好像把对方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其实方霓那段时间都不是很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他好像很喜欢自己,几万块的礼物说送就 送,但似乎也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跟她在一起。 方霓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他有时望着她的眼神非常炙热。不过,他的选择应该也挺多,不会为某一个费尽心思。所以他忙的时候,就能很快地把她抛诸脑后。 她骨子里有点儿自卑,不觉得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总是望而却步。 不是没有落寞的,毕竟谁都希望被无条件地偏爱。 可感情这件事上本就没有对错。 就像她知道宗政的选择也许并没有错,但她就是忍不住心怀怨恨,耿耿于怀。 她面对骆晓辰、谷平雪那帮人时,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一种难言的怨愤和羞耻,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柔软的心房。 她打心底里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无能为力。 谈稷是1月5号回的北京,赶在宗政结婚的前一天,以便参加好友的婚礼。 那一天,方霓也收到了请柬。 她知道宗政不会发这种东西给自己,他真的决定一件事后就不会回头,过去的所有牵绊都会斩断。 那发给她的就只有骆晓辰了。 赤-裸裸的挑衅。 她翻开请柬看了看,上面明确标出了两人的婚礼现场,在玉泉山下的一处庄园,占地宽广,山清水秀。 方霓用打火机烧了请柬,没打算去。 一个人在老旧的出租屋里待了会儿,她给家里打去了一个电话,跟小姨和外婆问安。 雪满长京 第29节 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电话打完,她将之挂了,准备去洗漱睡觉。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停顿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鬼使神差地拨给了谈稷。 不是没有后悔想要挂断的,可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电话接起时,谈稷那标志性的低沉带笑的声音已经传递过来:“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方霓“嗯”了一声,难得开个玩笑:“不欢迎?” 谈稷也笑了,然后他在那边咳嗽了两声,似乎是难以克制。 方霓怔了下:“你病了吗?” “呼吸道有些感染。”他语焉不详,似乎不想赘述。 有些念头只是在电光火石间。 “我去看看你吧,你这样一直咳不是个事儿。我知道有种枇杷膏,喝了很快就好。” 谈稷沉吟了会儿道:“地址,我让陈泰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个车过去好了。你是在西山龙胤那边吗?” “不是。” 他说他在钓鱼台七号院。 方霓心道房子真多,嘴里甜甜地说:“好,我去找你。” 她把电话挂了。 赶到那边已经中午10点了。 谈稷住10层楼,按了门铃,过了会儿就有一个阿姨过来开门,客气而周到地替她拿拖鞋:“谈先生在书房开会呢,一会儿就出来,您先坐。” 茶水和果盘很快就端上来了。 方霓忙道了谢,在沙发里坐下,四处看了看。 这屋子也很大,目测就有好几百平,装修倒是蛮古朴典雅的,是年轻人很少喜欢的那种中式风格。 这种风格装修得不好就很闷,可这屋子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留白很多,偶尔采用格栅元素的屏风或幕墙做点缀,地毯和吊灯都是哑灰色,脚下铺的是棕灰色的木纹石,玄关处的高几上摆着一盆红梅,像皑皑白雪中的一抹点缀,让人眼前一亮。 余光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过来,方霓心里跳了一下。 谈稷在家里穿得很休闲,一件哑灰色的黑衬衣,配西裤,皮带都没栓。可这人天生的衣架子,黑衬衣这种很挑人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反而格外出挑。 他手里还拿了一块帕子压住口鼻,偶尔咳嗽两声。看到她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感冒了,见谅。” 有段日子没见了,四目相对,方霓倒有些别样的不自在感。尴尬虽然被时间冲刷得差不多了,但他眼底那点儿微妙的揶揄还是让她有些不可避免的脸烧。 他这人平时都很正经,可不正经起来也能轻浮得很,看人的眼神有种静谧恣睢的压迫感。 她这趟上门,确实蛮唐突的。 甚至有点儿上赶着。 方霓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抬手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看他坐下接过阿姨递来的碗开始喝一碗白粥,方霓有些诧异:“你还没吃饭?” “没什么胃口,一大早还被拉起来开会。董事会这帮老家伙,巴不得我早点死。”他嗤了一声,慢条斯理舀一口粥。 这种话方霓不好接,尴尬地咳嗽一声当没听见。 她像是想起什么,弯腰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罐枇杷膏。 “给我的?”他也不嫌弃土掉渣的塑料罐头,接过来在掌心里看了看。 “嗯,我感冒都是喝这个的。”说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后悔。 他这样的人,衣食住行极为讲究。 谈稷倒没有嫌弃:“那我愧纳了。” 阿姨很有眼力见,连忙弯腰接过帮他收起来,之后帮他收拾完碗筷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出来,给他们留了足够的空间。 方霓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抬头去看窗外。 从阳台落地窗望出去是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夜色下黑魆魆的,隐约可以窥见岸边茂盛的丛林。 方霓之前来过这儿,出门不远就是玉渊潭公园,风景不错。 谈稷似乎看出她心情不好,笑道:“我手里头有个项目,是在上海那边,过两天就要启程去视察。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方霓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提议:“……方便吗?”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们这种企业这种大型的项目都是非常严肃、正规的,听到他的提议她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谁知谈稷听完就笑了,说:“没你想的那么刻板。” 见她似乎挺疑惑的样子,谈稷很有耐心地跟她诉说了一下他平时出差的流程,包括时间安排、住宿规划之类的事宜,以及除了工作之外还要参加的什么活动什么饭局…… 总之,除了工作和一些必要的对接、酒局,总体还是比较自由的,其余时间可以自行安排。 “当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有时候也会发生一些状况……” 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种事情,方霓渐渐听得入了迷,开始问他一些问题,不乏一些比较傻的问题,谈稷也不嫌弃她,而是很有耐心地细心讲解。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谈稷后来对她说。 方霓沉寂了很久,似乎逐渐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她也知道自己不擅长沟通,性格有些内向,这很不利于她日后的交际和生活。 但人想要克服自己的弱点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比如她知道应该要从过去走出来,忘掉宗政,但总是很难真的做到。 后来她同意了跟他一道去出差,当是散心。 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谈稷后来看了看表,都12点了,让阿姨给她整理出了一间客房。 方霓也没有拒绝。 房间很大,法式设计,四周是白色和粉色相间的雕花护墙,除了南面的小阳台,东边也有一扇飘窗,角落里的壁炉燃着火,统统火光映照得室内格外温馨。 床边还放置着一架白色的钢琴,餐桌上放置着水晶瓶,里面插了支新鲜的玫瑰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姨临时找来的。 方霓站在门口看了看,没有第一时间踏进去。 “不喜欢?”谈稷道。 方霓摇摇头:“是太漂亮了。” 这房间比她住的那个出租屋还大……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床四周还有粉色花边床幔,和凳子上的裹布是一套的,床头还帮忙放了两个非常漂亮的洋娃娃。 虽然娃穿着洋装的洋娃娃很漂亮,但是,她莫名觉得有些渗人。 谈稷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将洋娃娃拿了起来,没好气地叫来了阿姨。 阿姨本来还不解,询问她:“方小姐不喜欢?” 谈稷将洋娃娃丢还给她:“张姨,大晚上的在床上放这种东西,你要吓死她吗? ” 阿姨这才恍然,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是我倏忽了,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她忙将两个洋娃娃都拿出去了。 方霓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倒不是因为别的,这屋子太大了,对于住惯了小房间的她来说真的有点空旷。 “你不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给你布置,或者换个房间?”谈稷道。 “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方霓摇摇头,有些尴尬地说,“太大了,我感觉有点害怕。” “害怕?”谈稷略停顿了一下,似乎的明白了,又唤人来替她将床幔都拆了,问她,“这样呢?还怕吗?”他笑笑,又指了指隔壁,“我就住另一头,有事儿喊我。” 他都要走了,方霓忽然抬头望定他:“谈稷。” 他驻足回头。 方霓当时就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壁炉里的火还在一跳一跳地燃烧,橘色的火光将空旷的房间映照得静谧而暧昧。 方霓的脸,在这样的火光里格外柔美,斑驳的光影让她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和妩媚,美得像一副画卷。 不记得是谁先动的,当方霓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牢牢按在门板上。他的吻,铺天盖地密不透风地压下来,像洒下一张火网,将她慢慢缠绕、裹紧。 方霓其实在跟他接吻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 其实她不应该招惹他的,玩不起。 她不知道他对她是什么心思,也许只是一时新鲜,也许就是单纯地想睡她……可是她那时候真的太难受了,她必须要找点儿什么来忘记上一段痛苦的经历。 不仅仅是失去爱情那么简单,还有她的自尊和价值。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至少自己对男人还是有吸引力的,而不是像一块破布一样,别人想扔就扔,扔完就抛诸脑后。 她知道这种心理是非常不健康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方霓搂着谈稷的脖子,被他强势地吻着,感觉身体一阵阵升温,有种麻木的自我放逐的快乐,可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往下滚。 谈稷停下来,将她轻轻抱到床上。 方霓逐渐地平静下来,只是漠然地躺在那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衣衫不整地躺在那边,也不在意自己领口都被他扯变形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谈稷十指交握,弓着身坐在距离她不远的椅子里。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胸腔里都有一种冷冰冰的味道,像是灌进了一股充满铁锈味的冷空气。 为自己没有在他面前伪装好,为自己的真实意图而感到羞耻……总之很复杂,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也许是黑暗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也许是她实在太累了太难过了,那天她没像往常一样跟他虚与委蛇,甚至就想要说实话:“你不是想睡我吗,谈公子?给你这个机会。” “别说你不想,又送我香水,又安排奖学金的事……你以为我傻吗?” 谈稷做事情不会太直白,往往都会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比如奖学金的事,但她不是傻子。 雪满长京 第30节 之后回想起来,谈稷并非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只是他无所谓,也不在意。区别是别的女人想从他那儿弄资源要好处,所以使尽浑身解数讨好,而她,想利用他疗伤,忘记过去。 只要不突破他的底线,他给得起,很多事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 所以当时谈稷也没生气,摇摇头,神色淡淡地转了下戒指:“不两情相悦的做.爱,跟野兽有什么区别?霓霓,你把我想的太坏。至于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确实也不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你,其实你一直都记恨着我吧?不,或者说,你恨着我们这样的人?” 他很突兀地朝她投来一眼,平静中带着审视,让人无所遁形。 方霓此刻就像个被抓住了痛脚的小孩子一样,愤怒的外表下是难言的委屈和怯弱:“难道不是吗?你早就知道宗政和骆晓辰的事,你们全都知道,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之后你又扮好人,假装关照我、关心我……对于你来说,我这样的人到底算什么?!” 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方霓感到如释重负。 她不讨厌谈稷,甚至对他很有好感,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些东西。自己和周念之流,对他来说本质上其实是差不多的。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这种感觉甚至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而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习惯。 方霓觉得无力又悲哀,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看到她委屈的样子,谈稷严肃的表情又有些许缓和:“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关心你、关照你确实出于我的本心,一开始并没有别的意思。至于阿政的事情,我很抱歉,但当时的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有点交集的‘陌生人’,我确实不太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你觉得我冷血也好,伪善也罢,我无话可说。” “退一步说,就算告诉了你,除了徒增烦恼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站起来,“说句不中听的话,极端的自尊来源于极度的自卑,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太过钻牛角尖了吗? 谈稷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他的话无情戳破了她粉饰太平的外壳,在她脆弱的心上插了一刀。 不是报复也不是惩罚,他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她某些性格。 比如懦弱、比如自卑。 谈稷不想照顾一个人的面子时,也可以非常直接。 而实话往往最伤人。 方霓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她好奇地询问他会议内容时,他笑着从窗边回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你不会想知道的霓霓,我开会的样子,可能不太好看。” 像是告诫,告诫她不要试图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方霓一直都有些怵他,因为看不透。他私底下待人似乎很绅士,说话也很客气,但方霓可不认为他是一个软性子的人。 - 睡得不太好的一晚。 方霓甚至想过半夜就离开,但考虑到自身安全还是作罢了。 而且她没有电梯卡,出门大概率也下不去。 房间很大,床也很舒服,但她怎么都没法入睡,尤其后半夜还开始下雪,雪粒子砰砰砰砰地敲打着房檐,她更辗转反侧。 翌日醒来,她去洗手间时一个佣人已经帮她挤好了牙膏、准备好了毛巾搁在那边。 在过道里狭路相逢,刘梦还很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似乎是想看看让男主人心仪的女人是怎样的绝代佳人。 方霓的年纪和她相差无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刘梦见她似乎还蛮好说话的,松了口气,主动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给她介绍屋子,等她洗漱完后带她去了餐厅。 方霓起得比较晚,还以为谈稷已经离开了。 结果他就坐在餐桌另一头,叠着腿慢条斯理看着一份报纸。 看到她,他将报纸合上,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坐。” 方霓只好过去坐下。 小姑娘垂着头,看上去精神有些恹恹的,明显昨晚没有睡好,脸色还有些苍白。 谈稷用餐刀涂抹黄油,涂好后将切片递给她。 方霓怔了下,忙接过道了谢。 不过没接好,手指上沾上了黄油,她下意识把手指含住舔了一下。 舔完脸上飞红,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 谈稷果然轻笑一声,虽没评价什么,方霓觉得他心里肯定在笑话自己。 方霓那天心情一直蛮抑郁的,可架不住早饭太好吃,水晶饺子是张姨一早起来现做的,都是用最新鲜的食材,皮薄馅q弹,吃起来非常有嚼劲。 一共十二只水晶饺子,她一口气吃了九只,觉得不能再吃了,连带着蒸笼推到他面前:“您吃。” “剩三只,我吃?”谈稷很不给面子地敲了下桌面, 带点笑。 方霓的脸上跟过电似的,一阵阵麻,火辣辣的。 差不多了,谈稷道:“逗你的,你吃吧,我不好这个。” 他唇畔含笑,语气意外的很柔和,方霓错开了他望过来的目光,有点儿别扭。 事后回想起来,这个小小的插曲可能给了她缓冲,以至于真的到了宗政结婚那天,她反而没有之前那样难过了。 可她还是喝了点酒,和几个同学一道去学校后门撸烤串。 步行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南来的夜风吹在脸上,微微发凉。 头顶是一轮孤寂的月亮。 每个月都有阴晴圆缺,就如人的心情一样。 “心情不好啊,霓霓?”虞荞分给她一串烤玉米,“多吃点儿。” 方霓对她笑笑,托着腮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签棒。 烧烤架就架门口,映出的彤彤火光映照着她白皙柔美的脸颊,雪白的颈子弧度优美,让人屏息。可她眉宇间似乎毫无自醒,对自己的美丽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陈清一直一直望着她,忘了手边还有酒,耳边听到虞荞的惊呼:“翻了?!” 男生仓皇回神,狼狈地抽了纸巾帮她擦拭,结果自己的衣袖也弄湿了,还将烤串扫翻在地,桌上一片狼藉。 “行了行了,你别添乱了。”虞荞气急败坏。 方霓仍托着腮,此时也忍不住露齿一笑。 若说方才她是一尊清冷不堕凡尘的玉观音,漠离疏离,此刻,那神像好似从庙堂中步入人间,更觉惊心动魄。 有一些女人的美丽只在皮囊,有些女人的美就好像是从娘胎里自带的风情,浑然天成,不管是青涩的还是成熟的,安静的还是生动的,都无与伦比。 陈清唯唯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她。 余光里却看到她拿着手机出神,有些落寞的样子,好几次想要开口,她已经微醺着起身,到一旁拨电话。 “嗯,跟同学在喝酒……” “没有没有,就在学校后门,我没有去酒吧。”她有些无措地答。 四周很安静,他约莫可以听到,那是一个沉稳有度的男声。 应该,是个比较成熟的男人? 陈清紧了紧手里的酒杯,忽然想起了邹演的话:“这种女孩你追到手也守不住的。而且,我听说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你没听说吗?老有人看见校外有豪车来接她。”[1]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 他灌了一口酒,喉咙里辛辣一片。 他知道方霓在校外有个大有来头的男朋友。 虽然方霓从来不在外面提,似乎有所顾忌,但大家又不傻,那男的有时候派司机来接她,开的那车车牌都是京a8开头的,她大一开始就住外面了,很少回宿舍。 这种事本来是不符合规矩的,也不被学校允许,但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竟然给批了,领导p都没放一个。 其实他想跟方霓说跟那种男人没结果,他也不觉得方霓是那种追名逐利的女孩,不过朋友间还有界限,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想想还是算了,他也没这个勇气。 而且她这样的姿色若没有人护着,恐怕后果更不堪设想。就像邹演说的那样,他根本护不住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恐怕他自己都会被牵累。 大一时方霓刚入校就被盯上了,好多人追她,有个纨绔追了她好久又送车又送房她不肯,扬言要撞死她,后来她就找了校外那个男朋友。估计是男方来头不小,那纨绔歇了。 这通电话持续了很久,久到后来方霓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怕打扰到了对方:“我是不是太麻烦您?” “不麻烦。”他闷笑。 仔细咂摸,似乎还挺受用。 方霓红了耳朵。 第18章 000 羞耻地蜷缩着 新的一周, 冷空气来袭,气温一下子降到了零下十几度。 方霓早上去上课时差点冷成狗,好在虞荞将自己的备用外套借给了她。 学校后街新开了一家奶茶店, 物美价廉,方霓排了半个多小时买到了几杯,一杯给虞荞,一杯给自己, 多出的一杯不知道要给谁了。 “给你心里想给的那个人咯。”虞荞挤眉弄眼打趣她。 本来是随口一句, 却说得方霓脸颊微红。 但有时候, 人的脑袋装不下太多,思维非常短平有限。 她很难说清自己是受了虞荞的影响还是就想打给谈稷,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拨出去了。 拨通的那一刻, 混沌的脑子忽然想起来, 他好像不喝奶茶的。 但其实奶茶也就是个借口。 所以, 他的声音沿着话筒传递到这边时,她一时静默。 好在他这时咳嗽了两声。 方霓很诧异他怎么又感冒了,印象里似乎总是感冒, 问他严不严重。 “呼吸道感染。”谈稷说起来也很无奈,淡笑,“不碍事。” 雪满长京 第31节 “喝点儿蜂蜜吧。”小姑娘语气很认真。 谈稷这次没有笑话她声音娇嗲, 而是重复了一遍:“蜂蜜?” “嗯。”她真是解惑的口吻, 分外郑重, “我外公是养蜂的, 小时候感冒了都喝那个,几天就好,对嗓子特别有用。当然, 不是超市里卖的那种加工蜂蜜,你这样的人,弄点儿原蜜应该很简单吧。” “我这样的人?我怎样的人啊?”他语气里带上点儿戏谑,似乎没打算这么放过她。 方霓抿了下唇,意识到自己造次。 不过她这会儿不害怕他的。 为什么不害怕他呢?是不是也意识过来他对自己不一样。 她当时心里就像小鹿在撞,又忐忑又焦虑,又夹杂着一丝不确定的甜蜜。 “您这样的富贵的人——”她拖长调子说。 谈稷笑声沉闷,接着忍不住似的咳嗽了两声。 “别说了,你病严重了我可是罪人。”她说,“你如果信得过我,我有空回家一趟,给你带一瓶?保管喝了就好。” 谈稷在电话里道了谢。 那天下午方霓买了回家的车票,回程时,包里揣着两罐蜂蜜。 窗外是不断倒退的风景,车厢里的气味沉闷浑浊,似乎还混杂着泡面和辣条的味道。 她坐在靠里的位置,外面的男人低头啃着一包辣条,不经意一抬头,愣住了。 各种平台上美人一堆,但很多都是特效和ps,现实里的大美人其实不多,更多的还是身材不错加装扮,像这样第一眼就给人视觉冲击感的凤毛麟角。 真正的美人不需要其他加成,一张精致到脱尘的清丽面孔已是极为吸睛,就算穿着最朴素的衣服。 方霓被他晃神看着,心里毛毛的,把背包抱到胸口又往里缩了缩。 好不容易到了站,手机恢复通讯。 她发现谈稷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她连忙抱着包包走到外面,回拨了过去。 得知她在车站的时候,那边默了会儿,有点哭笑不得,笑过后,语气却有点沉:“所以,你为了给我拿罐蜂蜜还回一趟老家?” “没有。”她难为情得很,觉得有种小心思被戳穿的窘迫。 “我自己也要吃的,给你带是顺便。” “方霓,你咬过那种硬核桃吗?”他忽而问她。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呢。 “嘴巴比核桃还硬。” 方霓:“……” “待在原地别动。” 谈稷将电话挂了,几分钟后,一辆京a开头的奥迪车来接她。 司机是个生人,估计是他动用自己的关系从附近调派的,对她非常恭敬。 方霓蛮不习惯被这么奉承的,上车后就佯装假寐,闭上了眼睛。 心里在想自己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但想了想就没有负罪感了。 反正也不熟,人家是承谈稷的情。 车开到国宾馆那边就不能进了,耽搁了些时间,邹泓济过来接她,把她领到会客室。 茶点上来,还有一个衣着得体的美女侍应生招待她,言笑晏晏。 “他……他是不是在忙啊?”方霓坐得如坐针毡,问道。 侍应生小姐姐怔了一下,表情有些为难:“谈先生的事儿,我们不好过问的 。要不您问邹秘书?” 方霓也意识过来自己鲁莽了,歉意地对她笑笑,低头继续喝茶。 她不喜欢茶水,但这茶甘香扑鼻,还有一股很清新自然的果香味,很沁人心脾。 她别提多喜欢了。 - 大会开到下午2点终于结束,谈稷是最后一个离场的。 篮球场大的会议厅,台下几十人围着长方形桌子依次排着,个个都看着他。 今日到场的媒体不少,闪光灯不断,他是台上焦点,和身后红色的论坛会议横幅一样直播入境,容不得半点儿懈怠和不得体。 面上瞧不出什么,到了外面无形中算是卸去一身气力,终于有时间喘口气。 他夹着烟,边翻手里文件边听身边人汇报,余光里看到邹泓济过来,开口道:“‘6·15’的项目先放放,等上面的章程下来,你先去把这些办了。” 说着将手里签完的文件交过去,看这人应一声麻利地走开,他将烟点上。 邹泓济才笑着上前:“先去吃饭吧,这会开得也太长了。” 谈稷却问他人呢。 邹泓济只好道:“会客室呢。” 眼睁睁看他掐了烟改了道。 会客室里蛮安静的,方霓看一眼手机,都下午2:15分了。 来时的喜悦和忐忑逐渐被磨平,不由心生不满。 有这么忙吗? 她站起来,有点打退堂鼓了,对那个侍应生小姐姐说:“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劳烦您跟邹秘书说一声。” 可刚走到门口门就从外面打开了,她和谈稷狭路相逢。 他身上穿的还是正装,手里拿着一份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大会议题册。 方霓眨了下眼睛。 谈稷先笑了一下,阐明了缘由:“刚刚开完会。” 方霓诧异自己的别扭怎么又叫他看穿了。 连带着还有小女孩那点儿小脾气。 面上不由火烧火燎的,她回到屋子里,还为自己挽尊呢:“我等了两个小时,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是我的不是。”他说得很诚恳,“我道歉。” “你是要道歉。”她有点儿得理不饶人的娇嗔,惹得一旁的侍应生都多看了她一眼。 似是在思忖,这是哪家的千金,敢在谈先生面前这么造次? “谈先生。”侍应生不忘奉上热茶,非常周到。 “你先出去吧,我跟小朋友说两句体己话。”谈稷淡道。 侍应生面色如常地应一声,退出去了。 方霓不满地瞟他一眼:“您怎么这样?” “哪样?”他低头翻手里的议题,将重要的回顾一遍,笔不时在上面圈划。 一手行草,端正大气,遒劲有力,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大成的书法家。 “您这字好看。”她已然被他的字迹吸引,双肘抵在案几上朝他那边张望。 她总是这样,说风就是雨,早忘了刚才的龃龉。 谈稷牵了下嘴角,改而将稿纸翻过去,在背面缓缓书写下两个字: 方霓。 她怔住,脸上慢慢爬红。 茶香袅袅,他的面孔在白雾中有些朦胧,食指和中指摩挲般轻轻地拂过书写她名字的纸张,好似也沾染了墨香,丝丝缕缕钻入她心里。 难以说清那一瞬的轻拂是否带着怜惜,亦或者是玩味的浮靡。 他低头一笑,声音清朗:“好名字。” 方霓已经答不出话,无措到像个失语的人。 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拿过他手里的笔,也试着在旁边写下他的名字。 可是大脑那一刻好像空白了一瞬,只写下了一个“谈”字,和落在纸上的一个晕开的墨点。 “不认得‘稷’字?”他轻笑。 人有时候很奇怪,平时很熟悉的字,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而且越急越绞尽脑汁就越紧张。 在他无声的调笑中,她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江山社稷的‘稷’。”谈稷为她解了围。 她终于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那个“稷”字。 古以稷为百谷之长,民以食为天,后隐晦指代国之重器。 这么霸气的字,在她笔下却显得滑稽得很,犹如小学生涂鸦,和一旁的她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 她懊恼又羞愧:“对不起。” 他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她,只是敲了敲桌面,略作提醒:“字该练练了。” 她的脸已经快要烧起来了,唯唯诺诺地说:“知道了。” 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小公鸡,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玩着他随身的那支笔。 “这么喜欢?送你。”他淡笑。 方霓惊醒,“啊”了一声,不好意思极了:“那怎么行?” 雪满长京 第32节 这笔倒是瞧着不贵,挺古朴的,黑底嵌金边,也很寻常的款式。旋开笔盖后,里面刻有“谈骏年”的名字。 直到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我爷爷送的。” 吓得她差点丢回去。 被他淡而厉的警告眼神禁止,她只好如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捧着那支笔。 “那我回去可得供起来。”方霓欲哭无泪。 这种大人物用过的笔,可不就堪比古董吗?放拍卖会上估计能拍出天价,就这么被他随手送了她。 受宠若惊之余也有些惶恐。 看她别扭的模样,谈稷手抵着唇,笑而不语。 - 他们聊笔的由来、聊日常、聊这些日子的学习或工作……时间渐渐推移。 迟迟不见他出去,邹弘济只好过来叩门,做这个煞风景的人:“您饭还没吃呢。” 知道惹他不快,但还是不得不开这个口。 回头老爷子问起来,他没法儿交代。 这实在是出乎了方霓的意料:“您饭还没吃呢?” “忙中出错,忘了。”他卷起一折袖口,面色平淡。 邹弘济自然不好拆穿他,只当自己没看见。 出了招待厅,方霓陪着他去了食堂。 这个点儿食堂里自然没什么人,师傅正将剩下的食材拾掇好依次摆放起来,乍然看见他,忙站直了,有些拘谨地唤一声“谈先生”。 “还有什么吃食吗?”谈稷往里看。 “只有面条了,您不介意的话,我给您做个打卤面?” “行。”他略松了松袖口,领着方霓在角落里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 面上来,谈稷慢条斯理挑着面吃。 方霓其实很诧异,他吃相永远那么好看。 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缓慢,他吃东西的速度有时甚至不算慢,但就是那么有腔调。 哪怕大剌剌坐在楼梯台阶上抽烟,也跟粗鲁那种词儿不搭边。 不拘泥于世俗规定,他这个人才是格调的代名词。 他像陈酿的酒,越品越醇厚。 方霓托着腮看他吃面,大大方方看。 直到他察觉到她肆无忌惮的视线抬一下头,她才欲盖弥彰地躲开目光,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他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有点怕他。 像镌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方霓已经说不清这种本能的由来了,认识快三年,她在他面前似乎都有些局促。 但是转念一想,旁人在他面前也许还不如她呢,横向比较一下,她不算差,不由又欣慰些许。 “沾沾自喜的在想什么?”冷不防他淡声开口。 方霓心虚,躲闪开他的目光:“没有啊。” “还撒谎,不老实。”他语声沉沉,带一点儿难以言喻的况味儿。 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调侃。 方霓心里的那根弦被提吊起来,绷紧了,呼吸都变缓。 从未觉得偌大的食堂如此安静,静到好似能听到门外路人的低声交谈。 手边的茶也凉了,她轻轻将白瓷杯换了个方向:“没有。” 他终是没有再为难她,后来带着她在园内散了会儿步。 奈何地方太大,太阳落山时也没逛完。 “我想回去了。”方霓哭丧着一张脸。 谈稷好笑地看向她:“就这点儿出息?” “我是体力不支。”她还蛮老实。 谈稷单手解着袖扣,将袖子又往上松松折卷了一轴,步伐沉稳地朝来时的方向走。 她还在原地呢,他走出几步回一下 头:“还不跟上?这边晚上有蛇的。” 吓得她连忙蹿了上去,牢牢跟紧他。 余光里看到他唇角牵动的笑纹,一闪而没。 她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给涮了。 这种规格的招待处,哪来的蛇啊? - 那两罐蜂蜜谈稷后来笑纳了,半开玩笑地跟她谦了句:“愧领了。” 这种世家公子拿捏腔调也不落俗,风流倜傥得很,面上一副清贵正派的姿态,仔细品味,总感觉有几分调戏的成分在。 虽不显轻浮,也叫人难为情得很。 她从鼻腔里轻轻地哼出一声,算是回敬。 傍晚下了一场阵雨,来得快收得也快,不平的路面上积蓄着不少水坑。 方霓不注意,鞋袜湿了,她这下是真的很难受了。 不止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有强迫症?”谈稷注意到她的小表情,失笑。 “不算吧。”她反驳,“搁你鞋袜湿了你不难受啊?” 他一点儿也没计较她的造次,而是道:“去我那儿换双鞋袜?” 似乎蛮寻常的提议。 因为他在这儿也有常备的房间。 她又看他一眼,踯躅。 “不敢?”谈稷读懂了她的眼神,眉宇间气定神闲。 “谁不敢?”她倔脾气上来了。 但在当时,其实也不完全是赌气。 方霓很难说清自己心里那种想靠近他又踯躅的矛盾感。 谈稷却不是个忸怩的人。 除了一些重要论坛,这儿也常有外事活动,往回撤的时候,方霓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齐整队列,明黄色的绶带搭在军绿色的礼服上格外亮眼,个个英姿勃发。 她目不转睛:“好帅。” 谈稷虽没有笑话她,也不作什么评价。 她瞥见他唇角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收敛了几分。 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 过了一座曲桥,视野豁然开朗,沿着草坪纵深往里是一座碧瓦朱甍的小楼,庭前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残叶枯枝。 进了开阔的回廊,一个中年人赶忙过来,谈稷先他开口前道:“去忙你的吧,不用招待。” 对方应一声,待他们离开才回到岗位上继续核对。 “为什么你不用登记?”方霓不解地盯着不远处那一排人。 谈稷面色淡然,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这个天真的问题。 - 冬日天黑得早,不到6点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方霓在屋子里转了一下就觉得无聊了,趴到窗边。 这是个安静的院落,和前面几个明码编号的院子不同,格外阒静,无关人员也不让进来。 底下还有巡逻的戍卫,弥漫着一股肃穆的气氛。 方霓有点后悔跟他上来了,回头望去。 谈稷在办公桌后处理已经批阅过的公文,浅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轮廓立体,较平时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谨。 她不敢打扰他,又从一旁果盘里摸一颗牛轧糖,剥开糖纸细细咀嚼。 特供的手工牛轧糖,用料考究,入口香糯,满满的真材实料,跟超市里那种糖精勾兑腻得发慌的玩意儿完全不同。 秘书过来轻声叩门。 谈稷笔都没停: “进来。” 钟延这才捧着个盒子进来了,低眉顺目地奉给方霓。 打开,里面是一双复古风的尖圆头女鞋,皮质油亮而有光泽,雕花花纹独特,看着很精致。 袜子是配套的,纯色的咖红。 钟延送到就出去了,替他们将门掖好。 “上学穿这个会不会不合适?”她踯躅,觉得鞋子太精致,不符合她平时的穿搭风格。 “那你平时都穿什么?”谈稷从桌后绕开,走到她面前。 雪满长京 第33节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轻俯下身,替她脱掉了原本沾满污泥的球鞋。 她的脚,就这么落在了他宽厚的掌心。 冬天鞋袜厚,但仍有热意透过袜子传递到皮肤上。 方霓不由屏住呼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就是普通的球鞋啊、靴子啊,方便走路那种。” 皮鞋这种东西,对她来说过于小资了,且皮容易刮花,是高耗费品。 可是像一两百块那种球鞋的话,她穿坏了也不会心疼的。 思考时,谈稷已经帮她脱下了袜子。 “不用啦,我自己穿好了——”方霓的脸涨红,实在不好意思被他看到自己的脚。 可他手里的力道一点儿不轻,她挣了一下没挣脱,也没好意思太用力,怕真踢到他,只能羞耻地蜷缩着十根圆润白皙的脚趾。 就这样,他无声地替她穿上了鞋袜,又帮她换上了新鞋子。 像她的监护人似的。 方霓此前没有想过这种情景,太脱离实际了,让人无法真实地代入。 像他这种只会使唤别人的人,也会这样照顾人吗? 还照顾得特别好。 方霓的心情挺复杂的,但她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了,蜂蜜记得吃。”她叮咛他。 不知道这算不算礼尚往来? “好,我知道了。”他笑了笑。 方霓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袜子和新鞋,蛮喜欢。 可又有几分忐忑:“是不是很贵?” 她不懂皮鞋好坏,只是觉得蛮舒服的,很柔软,不像之前商场买的那样硬。 “不贵。” 方霓对此存疑,他嘴里的不贵,是个什么计量单位? 反正肯定和自己想象中相去甚远。 她脸有点烫,可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为一句“谢谢”。 快7点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雪,像洒盐粒子似的簌簌敲打在窗户上,又密又急。只一会儿,院子里的青砖石地面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霜白。 屋子里的暖气熏得很热,谈稷说这是统一供应的,调到最低也很热。 方霓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谈稷还在办公,屋子里没有开灯,唯有实木办公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光线朦胧而昏暗,加剧了她的睡意。 “你困的话趟我床上休息一下好了,我还要一会儿。”谈稷说。 外面的办公区挺简陋,和会客区是合并的,唯有西面有两间单独的房,靠里面的一间关着。 方霓犹豫一下,进了靠外面的这间。 除了一张床和床头柜,没别的摆设了,有些过于简朴。 谈稷的床整理得很干净,但仔细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方霓手摸摸又看看,低头又嗅了嗅,冷不防身后有人没好气道:“在干什么?” 吓得她松了手,红着脸回头,不明白他怎么过来了,结结巴巴的:“你不是还要一会儿吗?” 他没答,弯腰替她抖开被子:“怕你不好意思自己躺。” 他清浅的一句,还真戳中了她的心理。 这么齐整的床褥,她真不好意思。 方霓犹豫着躺上去时还有些拘谨,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回头是不是还要把这些拿去消毒?” 她的眼睛清澈又明亮,眸光温柔又自带情义,只是,放在此情此景有点让人无法对视。 谈稷有那么一瞬,不知道要说什么。 所以,只是轻轻地笑了下化解。 暖黄色的灯光从门外透进,台灯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到了房间里只剩下昏寐的虚影。 人像黄昏时分渐次沉没的礁石。 方霓感觉到不自在:“你去忙吧。” “不是说要给我唱歌吗?”谈稷出乎意料地没有走,而是在床边寻了个地方坐下。 方霓静坐了会儿,四目相对,眸光微微躲闪。 过了几分钟,谈稷才笑道:“怎么,要耍赖?” “……不是。”只是在这样的时机,显得过于暧昧。 看出她的窘迫,谈稷不为难她了:“先记上。” 事情到此应该结束了,犹如一首戛然而止的曲调。 方霓面上仍有红痕没有褪去,过一会儿,她悄悄抬起眼帘看他一眼:“也不是不行。” 谈稷微怔,反而忘了该如何回应。 空气里凭生一种尴尬的暧昧,四目相对,像两个不同频的人。 那天,方霓到底还是给他唱了一段。 但值得一提的是,谈稷一开始只是笑而不语,听了两 句就叫停了她。 方霓不明就里,甚至生出一种“她真唱得那么差劲”的感想。 尴尬之余又有几分不甘和幽怨。 “别误会,唱得不差。”谈稷将倒好的茶水端来,低头掀盖喝一口。 她问那为什么叫停她。 他原本只是笑,半敛着眸子好一会儿,才道:“唱得我骨头都酥了。” 方霓垂下眸子,没再出声了。 其实他们之间也有一些无形的分歧和龃龉,比如在宗政和骆晓辰的问题上。 不久后,谈稷有一次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骆晓辰?” “真不喜欢,他能容忍她的小性子这么久?” 他倒也没说得绝对,只是如此这般抛出一个饵反问她,将思考的余地都留给她自己。 越是如此,她越是无法反驳,最后只能沉默。 人有时候争的就是那口气,也许她只是不能面对自己的失败。 这种感觉,无解又无能为力。 第19章 000 这块肉,不吃到嘴里总是惦记…… 年前, 老师和校领导都找了她,问她为什么放弃保研,是不是有更好的打算。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说, 只能说她的经济压力很大,但是实际上,她能保到的学校也不是很好,加上种种原因, 她决定还是直接去实习。 毕竟这样的工作机会也很难得, 错过这村可能就没那店了。 不过那段时间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北京年前又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小区里的树都压弯了好几棵。 方霓早上起来,发现几个工人和保安正在紧急抢修, 后怕地拍了照发到朋友圈。 吃完早饭她翻出手机来看,意外地发现谈稷给她点了赞。 她犹豫了一下, 到聊天界面问他:[礼拜天起这么早, 谈总?] [朋友生日。] 方霓回了他一个“哦”, 继而是“玩得开心”和一个“么么哒”的表情包。 谁知他下一句却是:[要一起吗?] 半小时后,一辆外观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红旗车停靠在小区楼下,不过牌照挺特殊的, 方霓多看了两眼。 “有什么好看的?上班开的车。”谈稷从后座跨下来。 前座的司机是个生人,毕恭毕敬地问他:“您一会儿还要用车吗?” “开回去吧。”谈稷看了下表,凝了凝眸道, “一会儿我让老张来接我。” 司机应一声, 将车开走了。 方霓觉得他跟工作相关的人说话时有点严肃, 她杵在一旁没有敢吭声。 车开远, 他回头看到,她巴掌大小的脸埋在帽兜里,白生生的, 脸颊被冷风吹得粉扑扑的,低眉笑了一下:“方霓。” 她回神,下意识“嗯”了一声。 “可以跟你讨杯水喝吗?”谈稷注视着她,松了些略紧束的袖口。 - 谈稷似乎有些累,坐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垂眸揉按着太阳穴。 方霓也不敢多废话,去给他倒了水:“水。” 见他没应声,弯腰将水杯放置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雪满长京 第34节 因为他坐得较里面,沙发和茶几间间隙又窄,她只好半跪着将茶推过去。 因为姿势的缘故一抬头就看见那一团,蛰伏在西裤里,她脸上不自觉的升温。 凑得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有酒味,混着一点干燥的体温,形成奇异的雄性荷尔蒙,催人血液上涌。 方霓不知怎么有点儿不安,悄悄往后退了些。 谈稷抬眼看她。 方霓寥解尴尬地主动找话题:“大早上的也有酒局吗?” “朋友生日,忘了?” 方霓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刚才在聊天中他回过自己的。 她不自在地找补说:“那也不用大早上的喝酒吧?”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的欲盖弥彰,也没戳穿她,而是配合地说:“火气大。” 方霓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一大早就开会,跟一帮冥顽不灵的老头子吵架,心情能好?” “……哦。”应完才发现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饶有兴致的,方霓下意识想要起来,结果不小心跌了一下,人就往前撞去。 谈稷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哪怕是这种姿势,他也要比她高得多,此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故意的?” “不是!” “那就是有意的。” 方霓俏脸涨红,慌乱辩解中才咂摸出他话里的戏谑。 他才是有意的。 正不知所措,他的手掌已经滑入裙摆中。因为居家,方霓穿得很休闲,很宽松的一件米色针织裙,因为暖气足底下连打底裤都没穿,倒是方便了他。 其实站在她的角度,那天这样发展挺突兀的,但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可以,谈稷早就把她吞吃入腹了,那天早上一场会开得他火气直往上涌,这会儿是心里上的火、身体上的火都有,被这么一刺激一股脑儿全上来了。 对他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儿。 这块肉,不吃到嘴里总是惦记。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外表那么瘦一个人,那儿一只手都握不满。 像水球一样在他掌心轻柔地晃动。 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没强迫的爱好,或时机不对,一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方霓被他堵得透不过气,站也站不稳,后来跌跪下来,微微岔开腿,仅靠他双手支撑着腋下那点儿力道。 她泪洇洇的,完全是被吻得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怎么这么娇气?”谈稷松开,扳起她的下巴,舔了下她的唇角,然后又往下。 不知何时毛衣已经被推到肩上。 她的心跳也像在水波中荡漾,上下起伏。 他继续吻她,卷住那一粒,像含住一粒纽扣似的缓缓逗弄。 方霓几乎是全身都颤抖起来。 真的很难想象平日那么正经一个人,会做这种事。 沙发里太窄,实在难以实行更多的操作,于是谈稷礼貌地问能不能去她的卧室。 方霓还坐在那边,感觉呼吸很乱。她抬头去看窗外,不知何时又下雪了,和原本气象预报的阴天极为不相符。 不过雪已经下了,且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视野里茫茫的一片,让人理不清头绪。 事实上她当时也处于这样一种混沌中,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谈稷比她想象中要冷静多了,不过,他似乎也不需要有什么别的情绪,除了眼底蒸腾的越来越暗沉的一种东西。 他表现地要比她有经验得多,像个惯犯。当然,也许他只是性格使然,不管做什么都是那副理所当然波澜不惊的模样,哪怕是跟她做这样的事情。 就像她明明也不是一个新手,但还是像第一次上高速一样忐忑。性格使然,或者从小受到的教育使然,她总感觉像是在做坏事。 不过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大白天呢。 她的身体紧张又酥麻,讷讷了半晌:“没……家里没有……” 谈稷看着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提议去楼下购买。 显然,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过她。 几分钟后,方霓披上外套戴上帽子,鬼鬼祟祟地跟在谈稷身后进了小区门口的那家小卖部。谈稷在柜台前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时,她佯装在旁边购买薯片,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瞄。 她看到他拿了两盒超薄,还是加大码的。不过事后谈稷说很紧,后面就不买这种了。 谈稷付完钱回头看了她一下,她跟做贼似的,顿觉好笑:“走了。” 回到楼上,方霓踢掉鞋子就先跑去了厨房,将窗帘拉上了。 回头,发现谈稷站在哪儿望着她,她脸有点红:“大白天的,影响不好。” 可能是在自己的地盘,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紧张。 折腾了一大圈,这会儿已经中午了。 方 霓说她有点饿了,然后在餐桌前坐下。 “我给你下厨?”谈稷笑。 她脸上的热意更盛。 其实她是有点紧张的,刚才出门时穿上了裤袜,这会儿忍不住绞了绞腿,双膝并拢杵在那边。 谈稷已经去了厨房。 从后面望去,方霓看到他卷起了袖子,有条不紊地打开冰箱、寻找食材,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你真的会烧饭吗?”她心里打鼓,对此表示存疑。 谈稷唇角浮起一丝笑:“看不起我?刚毕业那会儿,我可是给领导当过秘书的。知道什么叫秘书吗?开车、日常行程安排、煮饭、跑腿……什么都得会。” 他已经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些食材,很快切成一段一段,动作不算非常快,但总体很有条理。 很快,扑鼻的香味从厨房里传来,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汤面摆到她面前,上面还敲了一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洒了一点葱花,另外点缀了几根色泽鲜艳的青菜。 “这青菜好鲜艳啊,我一煮就变黄了。”她用筷子挑起来,鬼使神差地凑到鼻下闻了闻。 谈稷无语凝噎:“煮的时候加点儿油颜色不就好看了吗?别闻了,快吃吧。” 方霓也有些不好意思,对他笑笑,低头慢慢吃起来。 她吃东西很文雅,当然,也有面比较烫的缘故。 方霓吃了会儿才意识过来,不好意思道:“忘了你还没吃了。” “没事儿,你吃吧。”他说,“我吃别的。” 她点点头,没多想。 过一会儿手里的筷子停下,吃……别的?什么别的? 她觉得他这话有点意有所指,不确定地看向他。 谈稷正拄着头看着她呢,见她望过来,忽而一笑,也不辩解。 方霓脸红心跳地埋下头,继续吃面。 吃完后,还被他勒令去刷牙,谈稷则去帮忙刷碗。 方霓回到房间,愣愣地在床上坐了会儿,又起身将窗户关上,又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才坐回去。 谈稷进来时,她还乖乖坐在床边,蛮倔强的样子。上身穿着那件领口比较宽松的米色毛衣,下面穿着裤袜,一双腿悬空在那边,很乖地并拢着,似乎是有点不安,手不时绞在一起。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朝屋子里望去。 这房间他上次来过一次,蛮小的,不过布置得很温馨,浅蓝色的床单和被褥是一套,很朴实,靠里面还摆了一个小玩偶。因为床本身不大,他俯身去够那个玩偶。 “干嘛?”她像是惊弓之鸟似的倏忽抬头,有点警惕。 谈稷好笑地直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玩偶,将之搁到了床尾:“我怕地方不够,把它拿开。” 方霓脸上都麻痒一片,像是被蚂蚁爬过似的,不自觉就升温,也不知道是不是室内太热的缘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那么愣愣坐在那边。 直到谈稷先轻笑一声,将那件黑色的毛衣先脱了下来。之前就预感过他的身材应该很好,只是终究隔着衣物不能窥见分毫,此刻有种震撼的感觉,壁垒分明的肌理线条非常好看,更难得是比例绝佳,宽肩窄腰,纤长有型,高大又舒展,一点也不夸张。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压到了最里面。 “要不要试试别的?”他吻了会儿又松开她,似乎非常照顾她的感受。 方霓望着他,一开始还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他手里多了一个粉红色的小玩具,手指轻触开关,就有震动声传来,她已经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期期艾艾:“你从哪儿找到的?” 谈稷没回答这个问题,目光幽深,一派长者的口吻: “倒是你,上次被抓一次,还不换个地方藏着?” 她受不了,把头别开。 之后的过程像是一场香艳的审讯,一切都像是有迹可循,一开始只是细微地试探,然后逐渐加大电流。他从始至终冷酷地观摩着她的反应,看她像虾一样可怜地蜷缩在一起,泣不成声连连告饶,才大发慈悲地终止这场游戏。 方霓很容易就联想起涨潮和潮退时的情景,因为情绪一直翻涌着。 她甚至说不出什么话,被吊得不上不下,哪怕已经体力不支。 但这种时候一般不随她的意志左右。 谈稷和她想象中也不太一样,他很有耐心,说话大多时候也是客气的,不会不给人留有余地,但手腕却是强硬的。就像在这件事情上,他做的永远比他能说的过分得多。 各种她难以想象的姿势,柔软的身躯被弯曲成她以前没有想象过的样子,白皙的腿被掰开分在两边的时候则是最羞耻的。 雪满长京 第35节 光线似乎越来越暗,因为窗帘合着,她看不清外面的天色变化,只能隐约感觉到视线的变化。 不过她也不是很确定,因为人一旦在昏暗的光线里待久了,感知也会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 他的掌心很温热,也很宽大,握着两边的膝盖的时候,她最难为情了,因为他在头顶看着她,这个视野应该是非常好的。 浅蓝色的床单出现了一片深蓝色。只是日头逐渐西斜,房间里窗帘紧闭,看不明显。 她已经不敢去看他,他有太多手段运用在她身上,她却像个上了刑场临时反悔的死刑犯,徒劳挣扎又挣脱不开,到了半场就想逃跑。 他空出一只手把她不断躲闪的脸掰回来:“方霓,你别这么紧张。”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有些可怜地望着他,感觉浑身都湿漉漉的,没有办法做到放松。神经好像一根紧绷的弦,稍微一绷就要断裂了。 她实在是无与伦比的美丽,谈稷改而唤她“霓霓”,又说一声“乖”,然后低头继续亲吻她。 可能赋予了他所有的耐心和爱怜,一边抚摸她的发丝一边亲吻她。不过到底是有点尴尬的,两人期间并没有更多的交流,有也是谈稷跟她说,很细微地唤她或者是指导她做点儿什么。 他的体力似乎很好,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像她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满足之后就有些倦怠,想要草草结束。他一直保持那个探索的频率,以至于她的呼吸越来越乱,到后面有了祈求的味道。 不过他们还是没什么多的交流,但似乎有某种默契。 比如后来她累得蜷缩在那边时,他出去抽了根烟缓了缓,回来时一只脚搁在床畔俯身拍了拍她,让她翻个身。 方霓累得虚脱,只堪堪翻过来,从被子里钻出半个小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可能是天暗了,窗外一片黑暗。 他将床头柜边的灯按亮。 方霓就听见“啪嗒”一下,首先亮起的是冷光,像是划破黑暗的一道闪电,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原本在黑暗里,她像只蛰伏的鸵鸟,还没那么难堪,此刻仿佛被人一下子从沙滩里揪了起来,无所遁形,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着急忙慌要抓被子掩盖自己。 扯了两下没扯动,然后才发现被子下面被他一条长腿压着。 她窘迫到了极点,眼角还有泪痕,眼圈泛红,实在是很可怜。 谈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 他往后退开些,以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方霓别开脑袋不去看他。 谈稷在昏暗中轻轻地笑了声,有那么会儿觉得有点罪恶,可他还是说:“趴过去好吗?”语气竟然带点儿诱哄。 方霓当时看他的表情都变了,极度不情愿。 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蛮绅士蛮正经的人,对这方面的需求不是很强烈,毕竟之前那么久了他也没把她怎么样,谁知道他会这样呢。 后来是半哄半强迫的,太阳都落山了,他又从后面贴上来,她连晚饭都没吃就沉沉睡了过去,实在扛不住了。 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方霓揉揉眼睛,窗外一片漆黑。 她手在被窝里摩挲,发现自己枕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她楞了一下,意识过来是被谈稷抱着,脸上的温度再次攀升。 这一次也让她深刻 体会到自己过去的某些认知有些偏差。 开发了很多以前没有试过的,虽然有时候有点羞耻感觉不太好,但是不得不承认还不错真的很舒服。 而且他一贯的喜欢占据主导位的引导,让她有些被胁迫犯罪的感觉,罪恶感稍稍减轻。 短暂的清醒之后她又沉沉睡去了,心安理得。 因为热,两条胳膊横在了外面,轻轻揪着被单,像劳累过度的小动物,睡得香甜。 谈稷睡得不是很沉,又许是神经末梢受到刺激导致的兴奋过度,夜半时他就醒了,血液似乎还在叫嚣,从烟盒里拨了根烟,手还有点抖。后来他去了阳台上,把这根烟沉默地抽完。 回来时,方霓还睡着,似乎睡熟了,表情有点不谙世事,罔顾危险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手腕上还有深深的红痕,是被他掐按出来的。 几团新鲜的纸巾胡乱堆叠在床角的垃圾桶里,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到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袜子,只堪堪穿了条裤子……多少显得有些狼狈了。 不是他平时克制沉稳的作风。 他把床头柜上的台灯调成了冷色,坐了会儿,看一下表。 已经是凌晨4点了。 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两通未接来电,谈稷皱了下眉,去了外面接听。 电话打完已经快5点了,他轻轻推开门,方霓还睡着。 估计累坏了,睡得很香甜,呼吸起伏均匀。 只是秀气的眉毛睡梦中也有些紧蹙,不知道是不是应激条件反射,被子不经意滑开,腿压在了上面、娴熟地夹住。 谈稷看了会儿,想起她有用小玩具的爱好,觉得她可能有夹腿的习惯。 不过那到底只是一个无聊的单机游戏,也许他可以提醒她买一个蓝牙连通的,到时候他们可以远程聊天,边聊边玩,或许她可以告诉他一下使用感受。 这么想便有不可思议的想吻她的冲动,他欺近些许,大手揉她的头发。 耳边听到她不适的嘤咛声,说不行,他又停了下来。 后来到底还是作罢。 这小身板,再经不起他折腾两下的。 方霓睡醒时,已经是早上10点了,身边没有谈稷的身影。 但是她看到餐桌上留了纸条,圆珠笔被写出了钢笔的效果。一手好字,笔走龙蛇,入木三分: 牛奶和包子给你温了,在温奶器里。 早上要开会,先走了,回见。 ——谈稷 方霓将纸条捏在手里,轻舒一口气,有些混乱地倒在沙发里。 - 方霓其实有短暂的自我反省,觉得跟他进展这么快是不是不太好。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廉价很随便? 又或者,得手后又很快对她失去兴趣。 她也知道自己这种性格挺没有吸引力的,完全不懂得“变通”。情场老手钟眉曾在宿舍里给她们姐妹几个讲课,男人是狩猎型动物,人都是,人的本性就是在征服和掠夺,所以欲擒故纵、张弛有度才是让一段感情持久保鲜的真理。 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太困难了。 她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喜欢就想要贴上去,黏糊糊地黏在对方身上,恨不能天天和他黏糊在一起;不喜欢的时候甭管他再好,她也不想看见他,只想让他滚蛋。 可心里这么想,实际行动上还是有很大的障碍。 她总是会忍不住瞻前顾后,不会去主动。 桌角的一抹亮光折射入她眼里。 方霓发现,那是一枚钥匙圈,银光就是圈面反射出来的。 而钥匙圈上面坠着一个很大的兔子脑袋,赫然是她之前送他的那个。 还记得谈稷当时笑着拎起来问她:“怎么只有一个脑袋啊?” 她脸颊憋红,期期艾艾地说身子她还不会做,等学会了,就给他补上。 说话时还有点不好意思,送礼的似乎担心收礼的不开心,觉得她不诚心似的。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敛了笑,无奈地说:“方霓,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可爱似乎是一个好的词汇。 但出于谈稷这样成熟的男人嘴里,可能也和“幼稚”挂钩。 加上他往日不轻易给人难堪的作风,方霓不确定他是否在揶揄她。 也许,他是想说她幼稚。 她摇摇脑袋不打算去想了,就算是幼稚好了,他不是也蛮喜欢的。 至少在睡觉上很喜欢。 别以为她昨晚睡着了不知道,本来弄了两次就够累了,后半夜迷迷糊糊他好像又弄了她一次。不过她当时太累了,也没有跟他争辩。 四舍五入一下,等于他就是喜欢她的。 方霓简单的头脑不会去想那么多,拿起那个钥匙圈,给他发消息:[在哪儿?] 如果他回答在家,她就说你钥匙圈落我这儿了,正好顺路去那边打工,给他送过去;如果他回答在公司,就说正好顺路去那边买东西吃,也给他送过去。 完美! 如果她先发“你钥匙圈落我这儿了,给你送过去吧”,就有点太暴露意图了,也容易被拒绝。 当然,方霓不想承认她有点做贼心虚,所以想把目的放在最后。 谈稷可能是在开会,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复她:[公司。] [不好意思,刚听报告] 方霓:[没有关系] 方霓:[你钥匙圈落我这儿了] 方霓:[给你送过去吧] 她没有打“?”,觉得这样他就不会拒绝,有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感觉。 谈稷:[现在?] 方霓:[你在忙吗?] 方霓:[我不会打扰你的。] 谈稷没有在发消息,而是打了电话过来。 他是一个能面对面说就不会打电话,能打电话就不会发消息的人。 雪满长京 第36节 方霓看着不停响着的电话,莫名有点儿心虚,但还是给接通了:“喂——” 谈稷在那边停顿了一下,只是压着笑。 方霓忽然想起他说过两次的话,他说她声音又嗲又软,让她别这样说话。 她似乎可以想象出对面人此刻的模样,也许他正闲适站着听这一通电话,一只手按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着钢笔慢悠悠翻过一页文件,薄薄的镜片后,漆黑的眸子噙着笑意。 这人有超越年龄的城府,但也倜傥优容得很。 “干嘛总是戏弄我?”她闷闷说。 谈稷将合同合上,等候已经的秘书忙接过去,就见他将手机递到另一边手里走到了窗边。 惯常严肃冷淡的人,也会颇有耐心地跟人解释:“不是戏弄。” “是想要逗你开心,你开心,我也开心。” 完全哄小孩子的语气。 秘书不敢再听,头皮麻麻地躬身退了出去,也不管谈稷有没有回应。 这一通电话讲了一刻钟才结束。 谈稷将手机扔到桌上,松了一下领带。 魏书白此间一直坐在角落里看文件,此刻才受不了似的抬一下头,靡靡一笑:“谈公子,可以更肉麻一点。” 谈稷单手支在桌角,意兴阑珊地觑他一眼,懒得搭腔。 第20章 000 进展这么快是不是不太好…… 谈稷没有让她过去, 他派了司机来接她。 方霓本想拒绝,他说:“听话。” 她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谈稷没有骗她,这个点儿确实不好打车。 她站在路边等候着, 也拿出手机看了看,计程车和滴滴排队人数都在十几开外。 而他派的车,五分钟就到了。 方霓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想要用车, 根本不用大老远派司机来, 一个电话的事儿, 附近想给他当司机的都得排队。对那些人来说,这也许还是天上掉馅饼的泼天富贵, 终于有机会可以攀上他这号人了。 可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是对方殷勤地下来帮她提包,又给她开车门的时候。 在车上, 对方还有些好奇地从后视镜看她, 似乎是在猜想她是何方神圣, 能劳动谈稷亲自打 电话。 那园区她上次来过一次,这一次车进去后没有停到办公大楼下,而是一直往后开。 方霓忍不住开口:“不在这边停吗?” 对方解释:“谈先生刚才跟我说, 他一会儿要去后面的科技园。” 方霓“嗯”了一声,没再问了。 这个研发中心很安静,规模要比前面的工作区小一些, 约莫有她中学学校那么大, 建筑都很新。 门口的白色立牌上挂了牌, 有“中源创业”的字样, 旁边还有英、德、法多种翻译,进去后大厅非常宽敞,挑空了有几十米, 看上去非常高端大气。 五层楼全部都是玻璃建造的,三层是美食区和休闲区,五层是会议厅,其余都是工作区域和各种模型。 方霓背着双肩包进去时,随处可见衣着通勤、侃侃而谈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正讨论的教授和专家。 阳光明媚,落在弧形过道正中央的她身上,映照出纤细清瘦的一个人,双肩包上的白色小兔子吊坠随着她的张望一晃一晃的。 可能是到陌生地方有些不安,双手还挂在肩带上。 实际上,谈稷已经在玻璃门后的实验中心看了她有一会儿了。 她愣是没看见他。 “其实这个材料还是采用钛合金的比较好,经过我们的试验……”旁边的老教授拿着一只模型机械臂跟他讲解,说了会儿停下来,发现了他短暂的走神。 谈稷忙递了个歉意的笑容:“抱歉。” 说完,他对其余人徐徐一笑:“很晚了,大家也都饿了,先去吃饭吧。” 有两个挂着吊牌的实习生目露雀跃,一人嘻嘻笑着说:“还没尝过中源这边的伙食呢,不知道跟我们院里比起来怎么样。” 另一人对谈稷说:“伙食不知道,领导是真的帅啊。” 谈稷笑而不语,也没生气。 程教授略带告诫的瞪她们一眼,两人才安分些,缩缩脖子出去了。 - “来很久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霓攥着背包带子回身。 这是她紧张时候的下意识动作。 那种关系后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只隔了一天,她还是有点儿不自在。 正午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照在身上不止暖洋洋,还让人手心不自觉地冒汗。 “这里暖气还挺足的。”她尴尬地错开了他直直盯视她的目光。 谈稷长笑一声,去了前面领路:“走,我带你逛逛。” 谈稷显然是个很有规划的人,带她参观地方,简单的介绍就能让她明白个大概,介绍过的绝不会重复,很好地尽到了地主之谊。 尽管方霓不是很感兴趣,他声音好听,语调斯文,徐徐有礼,她当听书了。 可能四处都是玻璃的缘故,她觉得空气燥闷得很。 走着走着,身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忍不住伸手去擦。 因为分神慢了一拍。 谈稷见她没有跟上来,停下步子回头,等她慢慢地过来。随着距离拉近,才清晰看到日光下她如剥壳鸡蛋般白嫩的脸,这样的光线里,就连绒毛都不怎么见,天生的细腻光洁零毛孔。 指尖忽的有些痒,他取出了一方帕子。 微凉的触感滑过脸颊,方霓怔了下,发现他在帮她擦脸,擦得很慢很细致,皮肤上像是被蚂蚁爬过似的痒。 她心乱如麻,忘了躲开。 她觉得谈稷的手指很粗糙,跟他清贵斯文的外表不太符合,略略皱了下眉。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解释了一句,撤回手:“我有攀岩的习惯。” “哦。” “感兴趣吗?下次带你一起?” 方霓眨了眨眼,表情懵懂。 谈稷先她一步笑了,转身:“开玩笑的,你在旁边看看还行。” 方霓紧跟着他,有一点点不服气:“为什么啊?” “你能做引体向上吗?” “啊?”她迟疑了一下。 他侧了下身,灵魂拷问:“能做几个?” 她立刻安静了,伸出一只手,尝试着缓缓掰出一根根手指。 谈稷瞥了她一眼,嗤笑:“就这还攀岩呢?” 彼时她还有点不服气,后来有一次跟着他去他朋友的俱乐部玩,试了试才知道这话很真实。 引体向上都做不了几个的话,还是放弃这种高难度的运动吧。 看别人爬简单,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 那天带她参观完科技园区后,谈稷就把她送回去了。 司机在前面开车,目不斜视,车里十分安静。 来北京很多年了方霓的方向感仍然不好,所以一开始没发现路线有些不对。 她看了眼司机,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看着很老实,但上车后没问一句不该问的,却含笑问候了她两句,点到即止,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种种迹象表明也是个有智慧的人。 期间谈稷一直在翻行程纪要,也没跟她搭话,太阳快落山了,他合上册子揉捏着鼻梁,问了句:“老爷子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司机沉思几秒。 谈稷睁开眼:“说实话。” 司机只好道:“不太好,人上了年纪总是毛病多,这些日子天气又不太好,他旧伤复发,调了军总医院的专家来看,才给稳住,偏又不肯挪地儿。你知道的,那后山多潮。” “倔脾气。就没个人劝?” “谁敢管他啊?”心里道,谁又管得动?那些平日威风凛凛的大人物的到了他面前,不也得个个装孙子乖乖地喊上一声“老爷子”吗?敢在他面前拿乔?是嫌头顶乌纱戴得太稳当了吗?他们老子一口一句训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前些日子嚷着你们一个个都不去看他,声儿可大。”司机又笑,打了个无关痛痒的趣。 谈稷掀了下眼皮:“还能喊,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司机只能讪笑,不敢附和。 也就这位祖宗敢这么说话。 这位生母是苏州人,刚出生那会儿父母就离婚了,但当时两边家里还有合作,他父亲也处于上升的关键期,这事儿就没对外并未公布,夫妻俩仍一同出席各种活动,直到很多年以后才公布两人离婚的消息。不过也就是圈里人知道,没传得沸沸扬扬。 这种家庭出生的孩子,从小也较旁人更冷僻深沉一些。不过谈稷似乎没有叛逆期,小时候被接到老爷子膝下,十几岁就住校了,一直自己一个人生活,从来没弄出过什么乱子。 物质上自然不缺,情感上……似乎也不是很需要。 雪满长京 第37节 司机不好下判断,毕竟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家庭,以自己的片面认知来思忖这种家庭的孩子需要“爱”这种东西,似乎有点浅薄了。 谈稷外表看可不像是缺爱的样子,耳濡目染下,对于用手里的权力来规训别人也是驾轻就熟。 这种阶层,从小就站在云端轻松俯视别人,似乎连爱也不太需要。 冬日太阳落山早,六点还没到,外面已经乌漆嘛黑。 窗外不时有车灯掠过,两旁的行道树逐渐陷入黑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谈稷想事情的时候就想抽烟,手里拿了根,却只是捻着,没点。 方霓看到,说:“你抽吧,我没事。” 她很讨厌烟味,但也知道谈稷这种人虽然站得高,但也担心掉下来,精神压力高度紧张,抽个烟缓解一下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她不能用她的思维去考虑别人。 谈稷笑了下,把烟推了回去,从内置的抽屉里摸了颗薄荷糖,问她:“要吗?” 方霓顿了一下,鬼使神差说她想要水蜜桃味的。 谈稷改而给了她一颗水蜜桃口味的。 糖的清凉在唇齿间溢开,刺激着味蕾。 谈稷含了会儿,皱着眉说:“什么玩意儿?” 方霓不解地看向他:“不好吃吗?” “辣。” 她笑得眉眼弯弯,又很斯文文气,但眼底还是透着点儿幸灾乐祸 ,嘟哝:“你自己选的呀。” 他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方霓的笑容渐渐收起,呈现一种缓慢的、受惊的状态,还欲盖弥彰地抿了下唇。 他的眼神太有威慑力,而他不笑的时候,又太给人距离感。 “要尝尝吗?”他问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人的好奇心永远不会终止,她也想知道让谈公子皱眉的糖是什么味道的,点一下头。 点头的那一刻,却像是按了开关。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有什么似乎变了味。谈稷只是看着她微笑,眼底反射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流光,幻影似的。 车里忽然就安静下来,或者是她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直到他贴近她,缓缓吻上了她。 他吻得绅士得很,一改往日侵略性十足的作风,甚至有些含情脉脉。 不知道是鼻尖先蹭在了一起,还是他先吻住她的唇角,舌尖探进来,她背脊僵硬,心跳一声比一声快,若不是他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她估计已经瘫软下去,软成一团稀泥。 后来他就绅士不起来了,越探越深,埋首在她脖颈间,缓缓下移,舔她的耳垂、锁骨。 司机全程装聋作哑,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方霓到底还有几分羞耻心,红着脸躲闪,他才放开她,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吩咐司机把车开到地上。 她这才发现,这地方陌生得很:“……这是哪儿啊?” “现在才发现?你这样的,很容易被人拐了。”他率先跨步下去,绕到另一侧,替她开门。 方霓下来,发现面前是一个小花园,一栋三层楼的别墅伫立在草坪上,被月色洗礼。 她悄悄拿出手机定位,发现还在海淀,心里松一口气。 只是,她此前从来不知道这地方还有这么一处高档小区。 “走吧。”谈稷唤她。 方霓犹豫了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离得近了,本能地将手塞到他宽大的掌心里。 他怔了下,原本在发消息,抬头看了她一眼:“怕我把你丢了?” 他的掌心干燥又温热,微微握着她就感觉很有力道。 安全感十足。 都是这样显赫的家庭出身,可处久了就发现,谈稷的内在性格和宗政差距极大。 宗政是家里的幺子,家里对他的要求也不是很高。他虽然学习不错,但给方霓的感觉就是没怎么努力过,对什么都很凉薄,可有可无。 听他说他家里有五六个兄弟姐妹,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私下养着或不承认身份的没准还有,就跟养蛊一样,宗政显然属于被放弃的那一类“富贵闲人”。 他看似什么都不缺,其实不被寄予厚望,也就是嘴里放放狠话,其实心肠很软。 谈稷的内核非常强势,甭管外表再和气,安全感不足的人在他面前都会忍不住感到惧怕。 “在想什么?”谈稷开了门,问她。 很自然地开灯推门,先请她进,绅士风度十足。 方霓摇头,没打算跟他提宗政的事儿。 再大度的男人估计都受不了这个吧。虽然谈稷也不见得多喜欢她,两人连了解都算不上,对彼此的生活一无所知,充其量就是有点儿多巴胺分泌的好感。 谈稷的这栋房子估计只是一“行馆”,屋子里没什么生活气息,不过还挺干净的,显然是有专人定期打扫。 三层带花园,二楼的露台出去还有个泳池,月光下水波粼粼的。 不过这地方毗邻颐和园,再往西北过去就是玉泉山了,据说前些年就停售了。 贫穷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方霓站在二楼露台朝远处望去,夜色下的北京有种灯火繁盛的美。 只是,这座城市对她没那么友好。 薄纱的窗帘在夜色下微微飘荡起来,过于安静,让人联想起不太想回忆起的往事。 “怎么坐外面?不怕着凉?”谈稷提了壶玫瑰花茶出来,在她对面落座。 他似乎是洗完澡了,头发微湿,换了件米色的亨利衫,领口开了两颗扣子。分明是看着很柔软的料子,却格外挺括,却也不是死板的那种僵直,蛮有质感的。 皮带是棕色的,就是简单的单色,衣摆松松地没入裤头,更显得肩膀宽阔而挺拔,卷到肘弯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精壮紧实,看着就有安全感。 虽然这样想有点难以启齿,谈稷是个很有性魅力的男人,有一些看着很随性的穿搭都很迷人。 “你不冷吗?”方霓感觉不可思议,抓了抓肩上他刚才给她披上的外套。 他摇摇头,笑着给她添茶,反问道:“风景很好?” 方霓笑笑:“还好。” 这边绿化覆盖率高,其实很难看到更远的地方。 其实方霓和他独处还是有一点尴尬,所以又笑一笑,佯装逡巡地朝四周看看:“你好像不常来这边。” “嗯,我去玉渊潭那边比较多。” “那……” 他噙着笑,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方霓想问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儿,但觉得,如果开口窘迫的还是自己,话开一半又咽了回去。 谈稷笑,十指交握略往后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我没那么难沟通。” 第21章 000 让人想要采拮 方霓一度都觉得谈稷的声音很性感, 乍一听斯文沉稳,娓娓道来,有种听故事的感觉, 但仔细听又格外低沉磁性,有种循循善诱、不经意的诱导味道。 真的很适合干坏事儿的时候听。 她确实想起了一些不太想想起的羞耻之事。 他总是会说一些很羞人的话,尽管不想承认其实她很喜欢。 不过她现在和他独处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总有几分尴尬。 方霓轻咳一声提醒他:“我怕太晚了回去影响到舍友休息。” “那就不回了吧。”他轻描淡写的一句, 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 方霓有些噤声了, 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谈稷抬眸注视她, 莞尔一笑:“逗你的,你想住就住。” 却也没说得太明白。 方霓发现他这人总会留几分余地, 不会说太死,不至于让自己和对方太难堪。 有些意思, 得她自己去揣摩。 可方霓这种脑子, 他不说透点她有时候真的不是很明白。 她又不是他那些惯会揣测上意的下属。 她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方霓调整了一下思绪, 觉得有些冷,抓了抓肩上的外套。 当然这动作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她不想纠结这个尴尬的话题。 “冷?”他起身, “去里面吧。” 方霓跟着他的步子去了客厅里。 四处看了看,她又去看他去往的方向,似乎是一处酒柜。 谈稷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洋酒。 “能喝一点吧?”他已经欠身替她倒酒、醒酒。 方霓本来想拒绝, 但她本来就不是会拒绝的性子, 手刚抬起又放了下来。 她复又垂头, 抿了下唇。 雪满长京 第38节 “放心, 24°,不会醉的。”他端手里的杯子跟她碰了一下,出于礼貌, 先浅抿一口。 方霓干笑着喝了一口。 她尝不惯洋酒,感觉有点凶,浑身都像火烧似的,不像是他说的低度数。 可能和她此刻紧张的心情也有关系,总感觉空气里安静得不同寻常,所有的一切都放大了似的。 她原本是捧着酒杯的,又下意识并拢膝盖,有种无处安放的紧张感。 谈稷无声无息地审视着她,脱了外套,她里面穿的是件奶茶色宽松的毛衣,白色荷叶边内衬,包裹着曼妙的身姿,像含苞欲放的鲜花,让人想要采拮。 似乎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目光,她慢半拍地怔了下,还没意识过来,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 笑。 白皙柔嫩的脸上,飞起淡淡的红晕,媚眼如丝,已经有些微醺了。 喝酒喝的。 谈稷自此确定,她的酒量是真的很差,很容易上脸。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交换了一下叠腿的姿势,也不再劝:“我平日往来的人说话都要兜十八圈,没有你这样的。” “你是在内涵我头脑简单吗?”这次她反应很快。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跟你聊天挺轻松的。”他自上而下考究她,多的也没说。 照顾了一下她的面子。 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她还不领情,哼一声说:“不要以为我听不懂!” 谈稷错开了她咄咄逼人的视线,有那么一瞬,竟也觉得她摇头晃脑的样子还蛮可爱。 他敲了根烟起来,说去外面抽根烟。 方霓从他手里拿过烟,叼在自己嘴里,蛮得意,为自己戏弄到了他,扳回了一局。 谈稷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会儿的错愕,继而变得哭笑不得。 “帮你点?”他取出点火器,按下的一瞬,火焰照亮了他俊朗的眉眼。 那一眼很深沉,带一点儿捉摸不透的风月旖旎。 但仔细看,似乎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端正倜傥的模样,连坐姿都没乱一下。 半趴着的方霓,酒意有些退了,有点不自在地后退。 她将烟递还给他。 谈稷眯眼望去。 白色的烟梗子上多了一道鲜艳的红色唇印,是被女孩含咬包裹过的痕迹。 他一时无言,犹豫了许久,方霓脸上表情都不耐烦了,才失笑一声接过了这根烟。 不过他没抽,而是将之收了起来。 “还能喝一点吗?”他拿起酒瓶。 方霓:“你呢?” 谈稷笑:“我也能喝一点。” 方霓看了他许久,语气里多少带出点儿不满:“是‘亿’点吧。” 他刚才喝的可不比她少,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跟喝水似的。 果然,不应该跟这样的人玩心眼,她哪儿玩得过他啊? 半点儿不是对手的。 如今想打退堂鼓了,可观他风波不动的脸,似乎有点骑虎难下了。 她跟他打商量,语气示弱:“不喝了可以吗?我有点头晕。” 她不喝多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像这样用撒娇的口吻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这样说话的。 谈稷默了会儿,清清冷冷地笑了一声,没作答。 算是默许了。 他这人难讲话的时候很难讲话,但好说话的时候也好说话得很。 方霓靠在沙发里躺了会儿,似乎是有些难受,不过还没到要吐的地步。 “送你去休息?”他这样问,其实已经走到面前将她打横抱起。 “不要……”她嘟哝。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要跟他发生点儿什么,她潜意识里觉得谈稷就是想对她做什么,可此情此景却像是小女孩不想去睡觉的撒娇,大有还要再来两杯的意思。 这人看着绅士,目的性强得很。 她不想让他抱着,但手臂已经软软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方霓有点依赖性人格,平日惧怕跟人太靠近,性格也有点畏缩,属于典型的外表看着清冷其实不太会沟通的内向型性格,可一旦熟悉、认可这个人,又会忍不住贴近、依赖对方。 她知道这样不好,不太值钱,可忍不住。 其实如果说开了,以她的美貌有很多男性愿意这么哄着她捧着她,可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轻易跟不熟悉的人吐露心声的。 这就很无解。 屋子很大,楼梯也很曲折,方霓感觉被谈稷抱着上了楼,经过了漫长的过道才抵达目的地。 柔软的床垫应该是新换的,有种被阳光晒过的清香。 “还能起来吗?需要我抱你去洗澡吗?”谈稷很体贴地问。 方霓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多了,脑袋陷入了一种短暂混沌的晕眩中,明明感觉自己还比较清醒,但就是做不了深层次的思考。 她躺在那边望着他,过一会儿才木讷地点了点头。 白色的冷光灯太刺眼,谈稷欠身将开关关了,将床头柜上亮起的台灯调成较暗的暖色。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谈稷又问。 方霓本来还挺镇定的,渐渐的也有了几分莫名的紧绷。 她此刻早就忘了她只是想来送还他钥匙圈的。 方霓觉得他可能有点轻微洁癖,所以事前事后都会去洗澡,不过倒是没有强迫她去洗,会用湿纸巾转进去帮忙清理。 虽然很快就会因为新鲜的液体而重新显得湿润。 这边虽地段优渥,因为地理原因,到了夜晚也没有其他地方那种喧嚣浮华的感觉。 凌晨下了一场淅沥小雨,干燥的空气一反常态变得潮湿。 谈稷将房间里的加湿器关掉了,添加了一些助眠的精油,可神经依然非常兴奋紧绷,有种血液充盈后逆流入脑的感觉。 第一次每次进行地总是格外快一些,像是一台机器刚刚启动时的试探,后续则一次比一次持久,久到床头的台灯似乎都变得昏暗了。 谈稷将床角碍事的亨利衫踢开,深吸口气,侧过去将已经盛载过量的薄膜缓缓捋下,打个结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时,方霓仍像小虾米一样蜷缩着趴在那边,丝绸寝被堪堪掖住腰臀,曲线优美到让人忍不住驻留,像一支丰腴又窄颈的玉净瓶。 看着很纤细的人,该长肉的地方一点儿也没少。 精美如画卷一般的艺术品。 谈稷想起来,自己在青春期的时候也被小伙伴拉着去看过成人视频,说实话,感觉也就那样,生理上会有触动,与此相对的则是心理上的冷漠,甚至并不觉得那有什么美感。 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侧过的那半张脸醉眼惺忪,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处。 眼圈儿红,脖颈也红,眼角还有眼泪,已经分不清是因为什么而脸红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问她酒醒了没,颠簸那么久,没醒也醒了。 谈稷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因为他此刻体己地问她:“方霓,你还好吗?” 很像是医生问诊时贴心地询问病患,可他询问的目的并非为了问诊,而是借此判断是否可以做更过分的事。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迟钝,并不比她喝醉时好多少,趴在那边懵懂地望着他,似乎真的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没有看过他不穿衣裳的样子,但每次看到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可他脸上坦荡的表情让她产生了迷惑。 疑惑的时候,已经被他拽着脚踝拉到了下面。 她呆呆地看着他,短促出口的惊呼声搭配上瞪得圆溜溜的娇憨杏眼,莫名有了种喜剧的效果。 谈稷忽然觉得她这样的反应很好玩,挑一下眉:“怎么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方霓觉得他的潜台词可能是:瞧不起谁呢? 连淡漠的表情,仔细看似乎都是轻蔑的。 在这种游戏里她似乎一直都是被动的一方,反应慢半拍,但随着挤压推进表情却有了变化,细细的眉毛拧起来,很像是有点不舒服又不得不承受的样子,眼底还透点儿泪洇洇的委屈。 “不舒服可以跟我说。”他似乎真的很贴心,可方霓迷惑地望着他那双手。 骨节分明,手掌很宽大,比她的手要大一圈,此刻因为施力青筋暴起,连俊美的脸都因为无声的忍耐而有了几分狰狞。 就这么握着她的腰,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方霓觉得他有点言行相悖。 别以为她傻! 也许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借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询问她平时都会使用什么类型的小玩具。 方霓红着脸:“外面。” “都放外面吗?”他似乎还有点诧异,又确认了一下,“没有放进去过?” 她一开始不愿意回答这个令人羞耻的问题,后来很小声地嘟哝:“会变大的。” 谈稷忍俊不禁,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会。 “也许你可以试试。” 她不想面对他了,挣扎着想要翻身,正好他也厌了这样,助力她翻了过去。 雪满长京 第39节 这个过程 也没有分开,依然严丝合缝的契合。 可是这样似乎更方便了他调弄她,从耳垂到白皙的颈子。 谈稷似乎很喜欢对她进行言语上的逗弄,他觉得这是一种情趣,跟平时工作时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一点也不一样。 耳垂的地方有些痒痒的,似乎是他鼻息间喷出的热气,微凉的手指体贴地替她拨开了糊在脸上的发丝。 汗津津的感觉才消退了一些。 可腰间的束缚依然很紧,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那种蓄势待发神经紧绷的气氛,无时无刻都在昭示着他似乎到了紧要关头。 大手看似温柔实则很有规律的抚摸、揉捏,从腰间往下。 “会不会弄脏你的床?”她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感觉自己有点不受控了,她不确定会有多少。 谈稷也不是很确定:“去洗手间好吗?” 没有等她回答,他抱着她就这样去了洗手间。 冷白的灯光永远比暖光让人清醒,狭窄的空间瞬间被照亮,方霓如沙滩里被惊起的鸵鸟,受惊地趴到了盥洗台上。 耳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笑,她的耳尖更红。 “不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谈稷用下水救人的标准姿势,扣起了她的下颌骨,强迫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声音嘶哑而性感。 方霓嘤咛一声,摇头,不想看。 黑暗是保护色,骤然暴露在灯光下让她无比羞耻。 何况是这样的情形。 很难想象,镜子里那个仓皇无措、俏脸泛着红晕又一副欲求不满模样的人是她。 “没关系,霓霓,你很美。”他一点也不吝惜夸赞。 方霓却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又难受地趴了下去,为了赶紧回去忍不住左右摇了摇,希望可以快一点结束。 他轻轻啄她的脸颊,在她的躲闪中落下强势又不失温柔的吻。然而,这种力道却仍是让她难以承受的。 她的脸都有些皱起了,脱了力般,疲软地把着台沿瘫跪在地。 蜷缩在那儿,像一尊白玉观音。 本是白壁无瑕的,可面上满是情-欲未完全消退的靡丽,红艳艳的饱满的唇微微翕合,像捣烂的罂粟。 抬头的时候,正对他那儿,有点懵懂的神情。 杏仁眼,圆溜溜的,眼尾却是勾挑起来的,有种很青涩自然的风情,像一颗还未熟透却汁水甘甜的水蜜桃。 有些人喜欢一咬就淌水的,可谈稷嫌那太熟烂了,也许像这样半生不熟的恰到好处。 眼角还有泪,很委屈的样子,像是被撑哭的。 额头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摘掉了让他觉得碍事的东西。 此前一直都是直接交流,没有这样面对面直视过,方霓有些直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表情惊愕。 远比她想象中或者感受中要来得吓人,和他的小臂一样精壮有力,满布青筋,甚至有些狰狞。 怪不得她刚才会觉得有些痛,若是正常的姿势还好,那样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在混着清新柑橘香的狭窄空气里,鼻尖似乎还嗅到了淡淡的腥味。 他弯腰洗了手,也不避讳她,用一次性湿巾慢慢擦拭干净。 方霓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那个位置恰到好处,也可能是出于好奇,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谈稷怔了一下,弯腰的动作略有些凝滞。 尔后看向她。 她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有点像是不小心偷吃了他家里糖果的小朋友,舔着自己的手指说:“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个没人吃的。” 她似乎也不是很排斥,只是表情有些心虚。 这个表情欠欠的,尽管她并非出于本心,可那一瞬,谈稷确实有想按着她脑袋来一次的想法。 后来还是作罢。 方霓看着很娇气,他记得以前她和宗政在一起时,吃个烧仙草还要宗政喂。 看着脾气软和的人,如果让她不开心了,会马上逃离。 嘴里不会说什么,但跑得特别快。 谈稷不是个会哄女人的人,曾经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实在麻烦。 短暂的尴尬气氛褪去,谈稷将她从地上搀起:“不冷?”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暖气很足,不冷,好羡慕你。” 可能是有了化学反应,她的话也要比平日多。 “羡慕我什么?”谈稷好笑,抽了纸巾替她擦拭,一路擦到小腿,他干脆半跪下来。 她觉得很难为情,下垂的双手挡住身前的那片地方。 谈稷停下手里的动作,仍保持那个半跪着的姿势,自下而上望着她:“都看过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戏谑,倒像是有点陈述事实的味道。 可方霓和他眼底的神色对上,就知道他在戏弄她。 她没搭腔他的调戏,别开了脑袋,俏脸绯红,模样却是清清冷冷的,一副不跟他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的倔强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谈稷轻嗤一声,装模作样的小丫头。 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谈稷微微眯起眼,他决定教训一下她。 方霓惊呼一声,人已经坐在了冰冷的台面上。她怔怔地望着他,为了避免摔下手牢牢勾住他的脖子。 谈稷俯身撑在她身侧,拍了拍她。 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她只能踩住台面两边,莹白的脚背微微弓起,在雪白的灯光下格外迷人。 那样纤细的脚踝,盈盈不堪一握。 虚虚握着就觉得很刺激,肾上腺素不断上涌。 方霓抱住他的脑袋,手陷入他的发丝里,觉得谈稷的头发还挺硬的,有点儿扎手。 炙热的吮吻,就这样一点点的吮吸都要人命,太烫了。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后来他把她抱回去,她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了,比以往每一次睡得都要沉。 可能是太累了。 翌日起来身边已经没了谈稷的身影,他照样给她留了纸条,说他去公司开会了。 又说他中午就要出差,门卡和钥匙给她留桌上了,教了她怎么录指纹锁,桌上还贴心地放了两颗薄荷糖。 方霓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完全哑了,都发不出什么声音,非常难受,像是有什么捅进喉咙里破坏了声带似的。 她吃完桌上准备好的早餐,才动身去了工作室。 她哈一口气搓搓手,冒着白气走出这片阒静的地儿。这地方入住的人应该不多,安静得很。 像独立于这个闹市区的世外桃源。 可一旦走出那片区域,喧嚣的喇叭声、说笑声、刹车声交织在一起,才让她感觉鲜活真实一点。 路上路过tan,红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底下车流如梭,芸芸众生一样缄默。 第22章 000 不想每次见面就跟他上床…… 谈稷的开会风格向来都很简明扼要。 只是今天出了点意外。 在场几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抽查项目, 预算的几个数据和进度一核对,问题就出来了。 知道糊弄不过去,几个负责人脸都白了。 “你们谁来给我解释一下?”他手里的钢笔在桌面上有节律地敲了几下, 在一帮人噤若寒蝉的沉默中,那文件被他飞了出去。 负责项目统计的额冒冷汗,小心翼翼地将之从桌底下捡起。 当场重新统计这种事,简直是要人命, 几个负责人和技术人员汗流浃背, 眼镜歪了都没敢去扶。 眼看这没个结果, 再耗下去估计领导面上也不好看,开发部的赵科长出来打了个圆场:“这都一点了, 您先去吃饭,统计完我马上让小刘通知您。” 谈稷的目光扫过几个已经狼狈不堪的高管, 起身:“散会。” 到了外面, 他略松了下紧束的领口, 神色尽敛,抬起腕表看了眼。 北京时间13:45分。 “去食堂吗?”陈泰携着一沓文件过来。 “没什么胃口,去给我买个面包吧。”谈稷回了办公室, 抻开办公椅坐下。 陈泰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折返内置的会客区帮他热了份三明治,泡了一杯温牛奶。 谈稷对吃没什么兴趣。 有本身不好口腹之欲的缘故, 也有经历使然。 他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雪满长京 第40节 吃饭对他来说就是完成任务, 填饱肚子就行。 可就算这面包, 谈 稷也只吃了两口。 陈泰到底还是道:“再多吃点儿吧。” 谈稷在看文件, 过一会儿才说:“帮我改签吧,晚上我去上海。” 陈泰只能应下。 - 方霓中午吃了碗面,下午没什么事, 4点半就回去了。 葛清给了她任务,让她去上海参加一个竞品品牌的发布会,看准版型复制回来,准备让项目部研究一下。 这个竞品品牌最新上市的一款成衣设计和版型都很特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不过要只凭借肉眼就根据成品作出版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葛清说最好能弄到两件成衣,所以派了她这个生面孔去。 晚饭她没什么胃口,先给自己定了高铁票,路上只啃了个红薯。 不是第一次来上海,方霓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还是有种无所皈依的感觉。 酒店费用可以报销400,她选了不是很好的酒店。 房间还算干净,但洗手间的管道总感觉有股味道,她只能用香水喷了喷。 看着手里精致的圆锥小瓶,她目光顿了顿。 不知道谈公子知道自己送的高档香水被她拿来喷厕所会作何感想? 她拍了两张夜景,发了朋友圈,附上定位:[出差] 彼时倒没有知会谈稷的意思,因为她也不知道他此刻也在上海。 几个小时后,她盘膝坐在床上打算打一局游戏时,意外发现这条朋友圈被谈稷点赞了。 她通讯录朋友很多,不止女生总给她点赞,那些男生也是她发一条点一条。 平时见了她话都说不利索,点赞这事儿倒像是日日报道打卡似的。 只为了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 下面评论也很多。 不过方霓翻了会儿没有看到谈稷的,他只点了赞。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专门给她留言? 方霓平时还会挑两条评论来回复,今天一点兴趣都没有,关掉了朋友圈。 窗外暗沉沉的,却不是全然的黑,像漆黑浓稠的墨汁里滴入了几滴不明的蓝色液体,从边缘缓缓沁出一些幽蓝,正逐渐向四周蚕食。 酒店没有暖气,空调打起来非常干燥。 她不适地在房间里放了一盆水。 打开手机才发现谈稷给她发了消息:[在静安区?] [哪个酒店?] 方霓直接发了定位过去。 [难道你要从北京飞过来找我吗?] [吐舌头][吐舌头] [我想不用。] [因为我人就在上海。] [?] [???] 半小时后,方霓站在了酒店门口。 出来得匆忙,也是因为懒,她只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奶茶色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脖子上还围着厚厚的围巾,全副武装,只露出半张精致白皙的小脸。 谈稷从奥迪车里下来,方霓刚要小跑过去,后座又下来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一直笑着相送,直到送他到门口。 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女性,瞧着只有三十出头,似乎又不像,气质比较沉稳,非常优雅而知性,以女性独特的柔婉手段周旋着,适时地插上几句话,给谈稷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 方霓有点不敢过去。 她认出这个人,在某个时政报道上匆匆一瞥,某大型控股集团的党委书记和董事长、本地工商联主席。 “好,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谈稷温文地跟他道别。 擦肩而过时,对方看见了一直翘首以盼的方霓,目光略停顿了一下才上车。 “不好意思,路上遇到个朋友,聊了会儿。”谈稷走到她近前,很自然地帮她顺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方霓看着他。 谈稷失笑:“怎么了?” 方霓:“我在想,你怎么也在上海啊?” 谈稷:“菩萨托梦给我,让我来找你。” 方霓微微睁大眼睛。 谈稷曲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这一下不逗她了:“来公干。” 方霓小脸微垮。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心道倒也不必丧气得这么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还不错。 两人一道进的酒店,方霓帮他按电梯,可能是受了刚才在门口所见所闻的影响。 谈稷还多看了她一眼,松了下袖口。 “刚刚那个……”电梯缓慢上升的时候,因为无聊,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是万荣的陈亮先吗?” 谈稷“嗯”了声,没什么郑重的:“他和他老婆。” 方霓头顶冒出三个问号:“他……他老婆不是周玫吗?” “那是明面上的,两人都分居好几年了。”谈稷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很习以为常那种口吻。 方霓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到底是什么都没说。确实在她过去的认知里,很难以理解这种情况。 她觉得老婆只能有一个。 - “你坐这儿。”方霓利落地把靠窗边的沙发整理了一下,犹豫一下,把自己的外套铺上面了。 她感觉他好像有点洁癖,尤其是去外面的时候。 “……倒也不必。”谈稷无奈地坐下,没拂她的好意。 他是有点讲究,但其实也算不上非常讲究。 “上学那会儿就经常去山里,有学校组织的,也有自发的,风餐露宿是时常的事儿,工作后干过外文秘书、金融顾问、法律顾问,去过乡下,插过秧,划过船……”在她惊讶到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望着她笃定一笑,点到即止,下了结论,“所以,我应该不是你想象中那种膏粱子弟。” 方霓确实感觉挺不可思议的:“你应该不用这么辛苦吧。”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在常理中,他们这个圈子也分三六九等,人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顾子明那样不学无术就想当个富贵闲人的,也有谈稷、魏书白这样胸有抱负、不愿只当个“公子哥儿”的。 “可能我就是不喜欢闲着。”谈稷不在意地笑笑。 “我给你倒个水。”方霓去拿了瓶矿泉水,倒水时回头不忘解释一下,“热水壶我自己带的,不是用的酒店的,很干净。” 谈稷望着她低垂柔美的下颌弧线:“谢谢。” 不过他后来还是没有喝那杯茶。 方霓也发现了,他这人态度客气,但在一些原则性或者习惯事情上根本不会改变,警惕心也很强。 其实两人的性格真的差得很多,方霓是一个比较佛系的人,不是很理解谈稷的一些行事作风。 她设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有这种出身,还会像他这样努力、汲汲营营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肯定选择躺平。 “权力有那么好吗?”后来有一次她问他,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摇着一双腿儿,懵懂不能理解的眼神。 谈稷只是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不过潜台词方霓读懂了,那是因为她没有品尝过拥有权力的滋味。 “累不累?”方霓问。 “累。”谈稷说,“但没有办法停下来。” 有时候入局开始就没办法停了。 你不往前走,自然有人把你踩下去。 “有时候挺羡慕你。”他回头对她笑,“可以一直这么单纯。” 方霓翻了他一眼,说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内涵她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 …… “倒是你,来这儿是做什么?”谈稷后来问。 “老板给我派了任务,考察c家新一季度的成衣系列。” “考察,怎么考察?”他似乎还挺有兴趣。 不管是不是装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是在敷衍她。 方霓说:“就是去参加他家的时装秀、现场看看,拿点儿册子,最好再买两件衣裳回去。” 雪满长京 第41节 谈稷点点头表示他了解了。 坐下没多久,方霓就觉得两顾无言的尴尬了。 他们能聊的话题实在太少了。 可是她又不想每次见面就跟他上床,感 觉好奇怪……而且,上次虽然总体可以,后面厕所那次给她留下了一点阴影。她不知道是自己经验少还是被开宫口就那样难受,但确实是不舒服的。 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在沙发里看了他好几次,支支吾吾:“没带……” 谈稷蹙眉,等着她后面的话,似乎因为她太跳跃,没听懂。 方霓心一横:“没带那个。” 谈稷懂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找你,就为了‘那个’?” 方霓脸都涨红了,心里却在画圈圈:不为那个还能是为了什么? 别以为她傻,聊那么多都是为了后面的睡觉做铺垫。 谈稷看着她不以为然的小模样,真的又好气又好笑。 竟也开始怀疑自己过来的初心。 “我看着就是一副精虫上脑的样子?”他十指交握,略往前倾望着她。 真的太尴尬了。 方霓欲哭无泪,不由势弱了些:“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倒真觉得自己冤枉了他。 头顶压下高大的影子,她后知后觉地抬头,才发现他走到了她面前。 缓慢的走近,一步一步,很清晰。 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窗外悬吊的空调箱不停运作的噪声。 方霓忘记了该有什么反应。 光天化日,窗帘还大开着,她的脑袋有点空白。 谈稷伸手拿过了她手里的水杯,搁到一旁,连声招呼都没跟她打。 理所当然到,她觉得好像就该那样。 方霓按捺住紧张的心跳:“……你……你干嘛?” 谈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逗你了,走吧。” “去哪儿?”她抬眸看他,下意识已经乖乖地站了起来。 身体永远比嘴上老实。 第23章 000 这人惯会一本正经地调戏人…… 经过半个小时的行驶, 车在东平路某个不起眼的地段停下。 方霓下来后犹豫着回头:“……” 话音未落,司机已经指挥着两个随从模样的人在帮她搬行李了,见她回头还礼貌地冲她颔首。 高高院墙阻隔住了视线, 看不清这栋老房子里面的区域有多大,唯有门口两扇半敞着的铁门可以隐约窥见院子里的风貌。在这种地段,这样的房子显然不是一般的上流人士可以拥有的。 方霓以自己不算好的历史知识勉强辨认,这可能是民国时的一处公馆。 她以前来过这儿, 据说是那时权贵的聚集地, 这是政府明文规定永不拓宽的路段, 不少独特的老建筑都保留了下来。 “东西老张会帮你放好的。走走?”谈稷发完消息,从车里下来。 方霓点了点头:“麻烦你。” 谈稷笑:“这么客气?” 方霓也笑笑。 路面并不算多么宽阔, 两旁是茂盛的梧桐树。 日光下,除了伞盖接连般的巨大阴影, 只在枝叶罅隙间筛落细碎的光斑。 微风徐来, 像摇曳着碎金, 有种时光错乱的复古感。 谈稷说他来这边大概公干一个礼拜,问她准备在这儿待多久。 “差不多吧。”方霓说,“时装周三天, 去c家的专卖店看看可能需要两天……” 她还真的掰着手指数了数。 谈稷低头看她,觉得她对待工作有种莫名的较真感。 “以后打算一直做这行?”谈稷状似不经意地道。 “嗯,蛮喜欢的。” “不觉得辛苦?” “哪行不辛苦啊?”方霓无奈地看他。 后面传来鸣笛声, 谈稷抬手将她护到身后, 示意她往里站一站。 聊着聊着他接到个电话, 给她递个抱歉的手势, 去了树底下接听。 方霓觉得他确实很忙,出来这短短一会儿,电话接了好几个。 虽然不用亲力亲为, 很多事情要他判断、下决策,光是开会、调研、参加各种饭局就够喝一壶了。 “不好意思。”谈稷挂了电话过来。 方霓说:“忽然觉得做领导也没那么舒服。” 谈稷低头看她。 不过她很快抿了下唇,嘟哝:“我真是太监替皇帝操心。” 谈稷发出愉悦的笑声。 方霓暗暗看他,幽怨的一眼。 可不是嘛,自己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实习费,操心他这种衣食无忧别人上赶着巴结的大人物? 谈稷侧头时正好捕捉到她的眼神,顿了下。 原本是小姑娘幽怨埋怨的眼神,落他眼里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娇嗔的味道。 方霓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如烟似水,明眸善睐,生气时眉眼间更有一种娇态,给人一种鬼主意很多的感觉,十分惹人怜爱。 谈稷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方霓也意识过来,自己这劲儿太过了。 以他们的关系,不太恰当。 她转头佯装去看两边建筑,嘴里佯装嘀咕:“南方的这些城市,也大差不差嘛……” 欲盖弥彰地一目了然,实在可爱。 谈稷忽然就改变了初衷,问她:“晚上有个饭局,你跟我一道吗?” 方霓回头:“……饭局?” “嗯。”谈稷言简意赅地解释,“放心,不是什么严肃饭局,我爷爷以前的一个老部下,他女儿生日。” 知道他落地上海后,想方设法打听他住处的人一堆,手底下的人口风再严也架不住这帮跟蝗虫一样的人,好在没眼力见的还是少数。除了几个必要的,陈泰一概替他谢绝了。 方霓本来不想去,有点怯场。 他再三保证只是一个简单的小辈的生日局,她才答应他去了。 “我要换身好点儿的衣服吗?”方霓路上问他。 谈稷回头看了她一眼。 方霓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本能地捂住胸口。 谈稷:“……” 她带她去购置了两套衣服。 没有牌子那种高档制衣店,店面看着不起眼,面料的质地、做工都是顶级的,老裁缝还给她当场改衣。 方霓觉得对方的水平远比那些她见过的所谓有名的设计师强多了,那些都是炒作出来的,手底下一整个团队,可能很多衣服都不是自己设计的。 方霓跟他交流了一下,觉得收益颇丰。 沟通中得知对方是老上海人,这店铺前后都是自家的,祖祖辈辈都干这个。 方霓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面似乎有些懂了,只做那种熟客生意。 谈稷给她挑的衣裳都蛮日常的,属于看着不会很夸张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那种,简约又大方,奶茶色的大衣搭一件米色的针织毛衣,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在领口加了条围巾和一枚宝石胸针。 是比较修长的枝叶形,不太规则,白钻为基底,和一圈菱形的绿钻互相缠绕,非常别致。 方霓本来只是觉得这枚胸针漂亮,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后来才知道这是上个世纪40年代的产物,比她的年纪还大,最值钱的不是上面的钻石而是这种特殊的工艺。 谈稷很多东西看着很普通,但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可能是古董。 处久了就发现他不喜欢太夸张的东西,但绝对有质感。 方霓临走前对着镜子看了看,果然人靠衣装,她觉得自己成熟温婉了。 “以后可以试试这样的衣着。”谈稷点到即止地点了她一句。 方霓:“……你是想说我以前穿得幼稚吗?” 谈稷:“那倒没有。你不是快工作了吗?轻熟一点更适合。” 方霓承认他说的有点儿道理:“那好吧,我考虑一下。” 听她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考虑一下是给他面子似的,他回头觑她一眼。 也真是服了。 雪满长京 第42节 到了康平路那边,人流已经非常稀少。 再往里遇到岗哨巡逻,谈稷要掏证件,过来个头头模样的,严厉地训斥了那人两句,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去了。他似乎认识谈稷,还笑着跟他说了两句,不过面上还是看得出几分不自在的拘谨。 越往里越安静,方霓有些不安地快走几步,本能地挽住了他的手。 他看了她一眼。 她脸有些红,目光飘开。 后来进了一处外观不太起眼的花园洋房。和她想象中的生日宴会不一样,人不多,也不吵闹,甚至小辈都只聚在后面的八角厅里没过来。 谈稷温和地交代了她两句,让个模样漂亮的姑娘领着她去玩了,自己则和主人家在客厅里说话、喝茶。 那姑娘一点架子都没有,穿一身有些复古的改良式骑装,叫钟文嘉,看模样只有十六七岁,个子不高,但非常老道,很自来熟地把她介绍给八角厅里的其他朋友。 大家都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方霓便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跟着一道喝茶、嗑瓜子。 完全没有她想象中那种可能难堪、尴尬的场景。 不过,她还是有种游离在他们之外的感觉。 很多话题她根本参与不进去。 不用有人刻意提醒,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方霓注意到,他们提起谈稷的时候大多会喊“谈先生”、“二公子”,自认为亲近一点的厚颜喊一声“谈二哥”。 他在家里排第二,上面还有个在军区的哥哥。 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 “聊什么呢?”快5点的时候,谈稷从客厅过来,不经意就出现在了她身后。 在所有人或惊异或诧异的目光里,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 方霓明显就感觉厅里的气氛变了一变,不过没人不识趣地开口询问什么,挨个跟他打招呼。 谈稷撇下他们,带着方霓离开。 花园里没什么好看的,看着大其实这种花园能参观的实在寥寥无几。 方霓踢了踢脚下的鹅卵石。 谈稷的态度,似乎决定着他们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方霓能感觉到之前他们对她那种看似客气实则疏离轻慢的态度。 “不开心?”谈稷问她。 方霓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那你刚才就不该犹豫。” 方霓:“……” 他单手插着兜,侧头对她一笑,夕阳落在他身上,定格出几分平日不多见的疏懒自在:“刚刚没介绍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方霓怔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不过她确实瞒不过他的,心事都在脸上。 谈稷转头眺望远处,凉薄地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除了钟家,我跟这些人都不熟。” 他说得隐晦,方霓却听懂了。 这些人,层次还够不上,没资格让他解释介绍什么。 她甚至品出了几分潜台词,他们没资格评判她什么,她也没必要去在意。 可她不是他,她很难不在意的。 他是他,她是她,他们是什么关系?她能借着他的光鸡犬升天吗? 不能。 至少在别人眼里不能,他们并不会因此高看她一筹。 谈稷虽然很聪明知世故,但有些事情其实他并不能共情。 他这种子弟从小被捧惯了,走哪儿都是别人看他的脸色,他估计不能理解她这样的人那种怯弱、处处小心的心理吧。 谈稷似乎从她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你要实在在意,一会儿吃饭时我郑重介绍一下你。” 方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默了会儿还是摇头:“算了。” 这种欲盖弥彰的事儿,何必? 很像暴发户一朝得势就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 她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搞笑。 那天应酬还是晚了些,方霓陪着他在钟家逗留到8点才回去。 谈稷原本答应陪她出去逛逛,8点半的时候又接到电话,去了书房接听。 这个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小时,他结束工作都晚上9点了。 方霓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光着脚丫窝在沙发里。 客厅里一盏灯都没开,淡淡的白光从电视机屏幕里映出,照在她脸上只有稀薄的光亮,小小的人就那么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莫名有些落寞。 好像一触即碎般的雪花一样孤独。 她无疑是懂事的,看着好像很天真,其实心里门儿清,有时候就是装作不懂。 毕竟有些事儿说穿了也不太好看,大家脸上都难看。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碰她,真拿她当一个小辈照顾的,搞兄弟的前女友,这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而且他以前觉得自己不喜欢这种柔弱纤细的类型,他喜欢有点儿肌肉线条的,历届女友都是攀岩、潜水的好手,再不济也是常年健身房泡着的那种。 电视里的女主角演到高-潮片段,眼泪不断往下淌。 方霓抽了两张纸巾,压着眼角,结果越流越多。 谈稷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直到她抽完这半包纸巾才走过去。 因为此刻电影结束了。 “啪”的一声,室内灯光亮了起来。 “你工作完了?”方霓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觉得有点难为情。 谈稷点头,在她身边坐下:“看的什么?” 方霓跟他对视:“《泰坦尼克号》。” 他点了下头,跟他想象中一样。 无聊的骗小女生的爱情电影。 方霓:“……你好像很不以为然?” 谈稷要笑不笑的,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奶茶味道虽好,不利于健康,以后还是少喝。” 方霓没想到他都开始管自己了,偏偏没法儿反驳。 他这人就这样,不熟的时候客气,面子工程做得极好,上次她都没要他就让助理去给她买了。 他不想回答的时候就岔开话题,始终拿她当小孩。 “你不要笑,我们女生比你们感性,这是生理因素导致的。” “说到生理因素——”谈稷顿了下,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撑在了她身侧,一只修长的大手还扣着沙发边缘。 高大的身形完全将她禁锢在他和沙发之间。 “水特别多,也是生理因素吗?” 方霓愣怔了两秒,撞入他含笑的眸底,尽在不言中的无声调侃。 她脸登时就涨红了:“流氓!” 谈稷忽而闷笑,心情极好,疏懒地起身,以最舒服的姿势倒在了沙发里。 他的腿是真的长,包裹在哑光灰的西裤中,隐约可见腿部的肌理轮廓,别有一种倜傥矜贵。之后没跟她说话,脚随意交叠搭在茶几上,他低头翻起了一份文件。 他私底下一直这么随意。正襟危坐?不存在的。 跟人前那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也可能是这会儿熟悉了一些。 其实说起来也奇怪,他们认识三年多了,还有了亲密关系,但始终有种不远不近的感觉,这与谈稷人际交往时惯常的保留、她心里的疑虑都有关系。 好感是一方面,但人生观、价值观、经历性格差别太大了,其实很难真正成为亲密无间的人。 而谈稷和魏书白那样的人,就算十年不见一见面估计也能立刻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方霓见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回了趟房间,回来时手里拿了件西装,替他搭上。 谈稷夹钢笔的手顿住,推一下眼镜玩味地看着她。 他戴这种细金边眼镜总显得很斯文,但轮廓硬朗,锋利感太强,镜片后一双冷淡的眼睛侵略感十足。 方霓避开目光,在旁边坐下:“还工作?” “签了就完,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他转了下手里的钢笔,笑着说。 似乎是在打趣她什么。 她本身没有催促的意思,就是客气一句,被他这样说着倒显得自己格外别有用心似的。 方霓忙别开眼神,不吭声了。为了缓解尴尬,取出手机趴一边打算打一局游戏。 谈稷无声地望着她的背影。 薄款的毛衣遮不住曼妙的曲线, 紧窄的千鸟格裙子包裹着半截细软的腰肢和臀部,比例极好。 雪满长京 第43节 谈稷眸色变深,手里的钢笔已经抵了上去。 方霓怔了一下,乍然被偷袭,冰冷坚硬的触感落在最柔软的地方,她都没反应过来。 半侧过身,有些懵懂地看向他。 “本钱不错。”他低笑,隔着衣料漫不经心地转了下手腕。 笔尖抵着那一条幽密的曲线缓缓往下。 分明他面上一派清贵正经,可做的事情真是……方霓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开。 这人惯会一本正经地调戏人。 其实方霓对他还挺好奇的。 处久了觉得他应该不是那种风流随便的人,工作忙得不行,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越界的异性。 且位置越高所受瞩目越多,为人处世就越谨慎,他这样的背景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抵达的地位,不可能乱来,有些传闻听听就行了。 但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地叫人判断出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他有时候也确实不怎么正经,会得很,宗政都不会的花样他信手捏来,不可能没点儿经历。 方霓实在不敢说自己了解他。 介意肯定算不上,都是成年人了,谁能没点儿过去? 就他们这关系,也远远没达到会介意的地步。 他就从不介意她提到宗政,虽然他自己不会主动提。方霓觉得他无所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无所谓那种。 也许这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很正常。 要是平时她肯定不敢乱问,那天他之后一直在看文件,她就去了他的酒柜前:“这些我可以喝吗?” 他头也没抬:“除了我书房里那盏绿色的老台灯,这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你随意。” 方霓哼一声,踮起脚尖已经去拿酒瓶:“红颜知己送的啊?” 他无语:“我姥姥的。” 方霓咯咯笑。 谈稷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很开心的得逞的样子。 他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知道她在刺自己,可这饵还是忍不住咬,不像旁人,他压根不想搭理这种弱智伎俩。 她乐颠颠地拿回来一瓶酒。 白色酒瓶,在一堆洋酒里很特立独行,她喜滋滋地嗅了嗅:“这个应该不贵吧?” 她想当然地以为那些一串外文的、她看不懂的酒肯定更贵。 谈稷沉默。 她可真会挑啊。 汉帝茅台,两年前他南下考察时一伯伯送的,那人年轻时还跟他爸一个单位待过,承过他爸的情,不过后来调派去了武汉仕途上再无寸进,就没什么交集了。 但人也无所谓,性子直爽,本身就不是对这方面特热衷的那种人,如今儿女双全都有出息,一家人日子过得很惬意。 方霓不认得这酒也正常,她平日喝最多的白酒就是二锅头。 她对品酒一窍不通,就喜欢那种酒精上头微醺的感觉。 见他含笑不语,低头继续翻他的文件了,方霓打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一点。 “什么东西嘛?!”她喝了一点搁了。 “不好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隐晦的笑意。 这种酒本来就是珍藏用的,也是人家赠予的一片心意,他自己也没尝过,倒是让她得了先。 “也不算不好喝,就是……反正我不是很喜欢。”她又把酒瓶子搁了回去,挑挑拣拣,换了瓶红酒。 谈稷签完文件合上望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忙拿过她手里的酒杯: “谁教你白的红的串着喝?” “不能一起喝吗?”她脸上已经有了醉意。 “容易上头。”谈稷把酒瓶扔一旁,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的缘故,方霓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他臌胀的胸肌,被薄薄的衬衣撑起,熨帖着她的肌肤。 她脸蛋红扑扑的,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无处安置的荷尔蒙气息。 她的心跳变得很快,不自觉勾住他脖子。 谈稷挑了下眉,低头看她。 四目相对,她干巴巴地说:“人在紧张的情况下会做一些违反常理的事,你懂的吧?” 谈稷没搭腔,只是仍那样含笑看着她。 强而有力的臂膀轻轻松松托着她。 方霓望着他淡然的表情想,他这种常年攀岩的人,抱自己是不是就跟随手提着一只毛茸玩具一样简单? 第24章 000 谈稷的喜欢就像一盏明灭的风灯…… 房间是事先就准备好的, 从家具到窗幔都是粉红色,充满着梦幻的气息。 值得一提的是,床还是半个南瓜的形状, 满满的安全感。 他似乎知道她喜欢这种风格。 或者,女孩子都喜欢。 谈稷半跪在床边将她放在上面,起身时将领口的衬衣扣子解开两颗,然后, 在方霓警惕的目光里揶揄地笑了笑, 出去了。 她有些烦躁地扯起被子, 躺了会儿,眼皮已经很沉了。 灯光很暗, 有种即将熄灭的感觉,如在黑夜里摇曳、将将欲坠的一盏灯。 她本来只是觉得还有些累, 躺了会儿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谈稷却在这个时候进来。 方霓有些烦闷地睁开眼睛, 他洗过澡了, 换了件浴袍,边走边擦拭湿发。 “忙一天了,你不睡觉吗?”方霓开口。 她本来是想问你不累吗, 可脱口而出才发现这话有歧义。 一个词的差别,气氛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转变。 她闹了个大红脸,脑子也清醒了些。 谈稷虽没开腔笑话她, 可眼神里的笑意似乎已经是一种回答。 方霓恶声恶气:“不准笑。” 谈稷挑眉:“讲点儿道理, 笑都不行?” 方霓:“就是不行!” 要是平时她才不敢这么跟他说话呢, 可能是喝多了脑子短路, 可能是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 他看着似乎很随和很亲切,柔软下垂的湿发也给人一种可欺的错觉。 谈稷轻飘飘地瞭她一眼:“你谁啊?我的谁?连我笑都能管?” 方霓眨巴了一下眼睛,坐起来, 试图以平视拉平两人间的主次关系。 可都是坐着,他气势上也是碾压她。 努力成了徒劳。 可她不服输:“你说是谁,就是谁。” “我说——你是我的谁,你就当我的谁?”谈稷笑,低头看着她。 她又眨了眨眼睛,没捋清这里面的区别。 可他眼神意味不明,笑容也有些微妙。 她渐渐地意识过来不对,四目相对,一种尴尬的暧昧在屋子里蔓延。 酒精的缘故,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神直愣愣的不知道如何躲闪。 让谈稷反倒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稀薄罪恶感。 他就坐在那边看着她,什么都没干,方霓已经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两人对视了会儿,谈稷微笑,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呢,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别装傻。”他眼神微厉。 奠定了此次谈话的基调。 方霓更加紧张,眼神还有点儿可怜:“……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哂了声,“不知道你还跟我上床?”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脑子有那么会儿的短路。 在她恼羞成怒之前,谈稷笑说:“不过,那天是我居心不良,主动把你带御园那边去的。” 方霓脸色阴晴不定的。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继续谈话,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招架的。 但谈稷那天的本意并不是戏耍她,他神情淡泊,却难得的透出一点儿诚挚:“如果我说,想跟你认真谈一谈呢。” 方霓问他:“谈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呢。 谈稷只是笑。 后知后觉的,她耳尖发红不确定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雪满长京 第44节 “字面意思 。” 她有点儿懵,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很多事情摆台面上远比想象中要尴尬,她也没他这么深的定力。 看他云淡风轻的,她更觉得他不是什么正派的人,有意为难:“什么叫‘认真的谈’?那不认真的呢?你谈过多少?” “其实你想问的是我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吧?”谈稷一语道破,表情意味深长。 方霓那点儿别扭心思顿时无所遁形。 她知道自己对谈稷的感觉,但没谁想做万花丛中一点红。 又不好意思直白开口。 否则,总给人一种自视甚高的感觉。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乱。” 方霓:“我不跟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 “我也是。”他笑,递出小拇指。 她怔了下,触及他深邃了然的眼神,不知怎么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种莫名触动的感觉。过一会儿,试探着跟他勾了一下。 夜半的时候。 方霓翻了个身,感觉沉沉的像被鬼压床一样。 屋子里光线很昏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觉得脖子有些酸,想转一下才发现自己整个儿被人圈在怀里。 抬头,谈稷俊美的侧脸近在咫尺,睫毛长长地垂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伸手去碰一下他的睫毛,他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没醒。 她又觉得好玩似的要去碰,结果被他扣住了腕子。 他也睁开了眼睛:“不想睡了?” 方霓:“你醒了啊?” “刚醒。”他收了收在她腰间的手。 方霓嘤咛一声。 谈稷就笑了。 “笑什么啊?!”她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小手在他胸膛上画圈圈。 “说你声儿娇,你还不承认。”谈稷捉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开京腔,“听着就欠□□。” 什么时候听他这么露骨直白过,方霓小脸通红。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趴了会儿她问:“谈总。” “嗯。” “谈先生。” “嗯。” “谈二公子——”拖长调子,先起个范儿。 谈稷看她。 她缩缩脖子,不闹了:“你谈过很多吗?” “不多。” “几个?” 他本来不想回的,觉得计较对方过去这种事儿没意义,耐不住她真的好奇,略一沉吟:“不记得了。” 方霓觉得他太敷衍,也许就是随便搪塞她的。 谈稷轻笑了声:“真不记得了。” 方霓看他坦荡的侧脸,料想他可能真的没什么印象。 或者就是玩玩,根本不在意。 这种公子哥儿,什么都不缺,很少把有限的时间倾注到别人身上,吝惜到凉薄。就像尝惯山珍海味的他真的很难对食物再提起兴趣,阈值太高,对什么都很淡。 所以,她如何相信自己在他心里是有点特殊的呢? 方霓发现他们身边的那些女孩也不是很有所谓,洒脱得很,目的性都很强,捞一笔就跑的大有人在,他们也无所谓。 只要不触及底线,很多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各取所需。 就像谈稷从不过问她的过去一样。 吃醋这种事情?不存在的。 虽然她也不是特别在意,总归有些微的怅惘。 这就是社会人和学生思维的区别? 方霓能理解,但不是很苟同。 只是谈过宗政那样的,她再谈不了普通男人了。 哪怕是行走坐卧,相处久了就受不了,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更不可忽视的一点是由奢入俭难,过去三年所体验的常人无法企及的生活,已经无形间将她的眼界拔高到一个不属于她的层次,这无疑是悲哀的。 心理上抗拒,想要摆脱,生理上极为困难。 可谈稷的喜欢就像一盏明灭的风灯,摇摇欲坠。 哪怕他给予毫不避讳的偏爱,都让她有种下一刻就会抽离的感觉。而且她觉得,谈稷这种人太洒脱,爱的时候能义无反顾,抽身时也能比谁都果断。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年她跟他在一起后,她确实收获了很多。 他劝她去读研,但不要选保研的,那不够好,如果真的决定去做就要达到心里的目标,很有耐心地在书房里和她一道探讨她以后的学业和就业规划。 谈稷对她的耐心是宗政没有的,不,是此前她遇到过的任何人都没有的。 包括她的父母。 这让方霓在难受之余又有些许欣慰。 方霓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跟他一道滞留沪市的一个礼拜里就下了决定。 他说她平时可以多锻炼,多出去走走,和别人多交流,回京后介绍她加入一朋友的俱乐部…… “你不怕我认识更多的新朋友跟别人跑了啊?”有次,她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摇晃起脑袋,玩他的一支钢笔,满目狡黠。 他说他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眉宇间那种自信和笃定让方霓深深地着迷。 剩余滞沪的时间,他除了处理公事还带她去了大使馆、拜访了两个故友,然后去了c家的展览。 不过这次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大摇大摆地进去,还被奉为上宾。离开时,负责人赠送了她详细的宣传册子,还有两件“red”系列的成衣。 回到车上,方霓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低头翻这册子,唇角扬起。 谈稷原本想在事情,耳边听到禁不住发出的轻笑声,不经意回了下头。 小姑娘眉飞色舞的,开心溢于言表。 “不就一破册子,有这么开心?”他往椅背里一靠,交叠起双腿。 “你不懂,每个设计师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新版型都会比较感兴趣。”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布料。 谈稷笑了,没接这茬。 他不认同的时候就不会开口,求同存异。 方霓多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有话要说?” “还是不说了。” “为什么啊?” 他叹气:“伤感情。” 方霓:“……” 他这话的潜台词就好比是:还是不打击你的自尊心了,虽然你比较笨是事实,可要是说了,你又要不开心了。 明明他不说话她更不开心:“说吧!” “不生气?”他回眸瞟来一眼,暧昧不明。 方霓负着气:“生气是小狗!” 谈稷眼底的笑意逐渐转淡,看久了,反倒有些平静无波的讥诮冷寂。 方霓渐渐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了,脸上的表情也淡了。 是这个道理,都有他的这一层关系了,却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多少有些捡起芝麻丢了西瓜的愚蠢。 她没忘记再次登门时,c家那个负责现场的经理表情跟变色龙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恨不得跟她认亲戚的样儿。 也明白了谈稷的那句话:“我能给的,是你无法想象的。” 因为没有品尝过权势的滋味,才能无所谓。 就像她不知道一千万跟一亿有什么区别一样,因为没概念。 方霓明白他的意思,他不会说得太透,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他在点她——她有时候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 回京后方霓就搬过去和谈稷一道住了。 他在颐和园旁边有个四合院,位置挺偏僻,因为靠近玉泉山戒备很严,出门的那一条步行街甚至十几米一处岗哨,第一次去的时候她真有些害怕。 雪满长京 第45节 “不用怕,你不乱拍照开着车出去鸣笛,他们不会管你。”见她看车窗外巡逻的人,秘书陈泰笑着回。 方霓唯唯一笑。 她对这样的地方天然就有敬畏之心,尤其是这一带那种超乎寻常的安静。 不过谈稷说住这边治安好,方霓就同意了。 其实她心里隐约猜到他还有一层考量。 住这边不容易被窥探到隐私,虽然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报道他的私生活,也怕有不长眼的乱做文章。 “他之前的女友都住这边?”方 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她已经酸溜溜地开口。 说完她就后悔了,懊恼地咬住下唇。 可能是身份的转变,她总是忍不住想这些有的没的。 陈泰意外地看向她。 他还没开口,她脸已经红了,觉得自己有点一言难尽。 说着不是很介意,其实还是介意嘛。 就是死不承认的小心眼。 这么刨根究底的……真上不得台面,偏偏面上还不愿意显露出自己有多么在乎,遮遮掩掩的更落下乘。 明明心里也清楚,计较这个没有意义的。 答案无论是确定还是否定,都没有意义,他本就不是她可以对等的人。 够了够了,打住打住——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给自己留点儿体面吧,别让他身边人都看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胸腔里翻涌,羞耻感逐渐蔓延到脸上。 陈泰很快拾掇好了神色,笑道:“不,你是第一个。” 方霓着实怔了一下。 “不用怀疑,我没必要对你撒谎。”陈泰和善而亲切,说话也是落落大方,“前面不能开车,我们下去吧。” 车辆停下,方霓跟着他下车。 其实陈泰也不确定谈稷这几年谈过没有,他这两年工作很忙,私生活一直成谜。年轻时身边也有女人来去,不过都是比较成熟、独立、开朗的女性,也不确定是他女朋友还是单纯的合作伙伴,不过反正没她这样的,自然也不需要额外照顾。 此前,他一直觉得谈稷应该不愿意浪费那个时间去谈那种需要耗费精力去哄的小女人,这人习惯了别人的逢迎,男女关系上也是。 那天把方霓交给他安顿的时候,陈泰着实是怔了一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交代他去办这种事。 他父亲是谈稷爷爷的旧部,他更是从毕业那会儿就跟着谈稷的,无疑是谈稷的亲信,平日帮忙处理的都是要紧事,没这样的。 其实陈泰对她的态度取决于谈稷的态度。 若是别人这么问,他不会回,还会觉得那人没点儿自知之明。 但滞留上海的这几天,陈泰亲眼看到谈稷耐心地带她出去玩,给她做幼稚到不行的职业规划,带她出席正式的社交场合……谈稷这样的人,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可能是陈泰看着彬彬有礼的缘故,加上之前也见过几次,方霓不是很害怕他:“他平时很忙吗?是不是经常出差啊?” “那倒也算不上,大约一个月几次吧,忙的时候一个礼拜两三次。” 这人跟人精似的,无关紧要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一旦涉及敏感,他必定装聋作哑,偏偏面上还一派和煦如春风,能跟她打一下午太极,不好相与得很。 方霓撇撇嘴,在心里下结论。 有其主必有其仆,老狐狸。 看他那天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变都没变,绝口不提之前替方璞和来接她的事儿。 方璞和那日央请谈稷照顾她,他可是全程见证的,如今照顾到了床上,这位陈秘书也是一副平和温文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可见功力深着呢,非凡夫俗子。 方霓本来还有点尴尬,但他态度自然,只字不提方璞和,渐渐的她也当没这事。 第25章 000 蹬鼻子上脸 那个年, 方霓是在谈稷的那处四合院里度过的。 这宅子据说是他姥姥的私宅,晚清时的建筑,曾被买办的侵占过, 又在战乱中损毁严重,后辗转划到他小姨名下,又赠予了他,建国后在原有的地基上翻新过, 加了内院, 比一般三进三出的院子还要大。 第一天到的时候, 方霓光熟悉院落和房间就花了一下午时间。 结果是还没摸明白。 后来陈泰咳嗽一声,把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女人喊来, 让她有什么问她。 方霓自是不好意思麻烦人。 除了已经改成会客室和办公区的,房间大大小小十几间可供挑选。 方霓的选择困难症发作, 发给谈稷:[选哪儿好?] 他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回复她。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草图, 用笔圈划出了东边的一处二层小楼。 方霓不能理解,那么多屋子怎么他偏偏挑中这间? [理由。] 谈稷:[我的书房就在旁边。] 方霓:[翻白眼][翻白眼][翻白眼] 谈稷难得发了个“哈哈”的表情包。 方霓望着屏幕上那个可爱的笑脸,很难将这跟那个往日心思深沉的公子哥儿联系起来。 搬走的那天, 其实她故意避开了几个舍友,事后给她们发了消息,说谈了新男友, 搬过去跟男朋友同居了, 合租费她还是会付的。 陶晶晶几人一听, 小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新男友是何许人也,怎么一点儿征兆没有? [神神秘秘的,不会是谈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周思菱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陶晶晶:[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钟眉:[对方可靠吗?东西都带上了吧?我看你脸盆还在,要帮你捎过去吗?] 方霓:[可靠的。] 方霓:[认识三年了,他对我很好。] 发完暗暗地唾弃了一把自己。 真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并非张扬的人,但也会有一些小小的虚荣,有那么一瞬也想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新男友是何许人也。 但很快就被理智按捺下来。 她到底还是忌讳的,他家里位置太高太敏感始终有点害怕,唯恐行为不当牵连到他也连累自己。 住了几天后,那种新鲜劲儿过去就觉得无聊了。 谈稷真的很忙,为了方便工作并不会总往这边来,他还要出差,一个礼拜能见两三次算不错了。好在她要准备考研,下半年学业也很繁重,要准备毕业论文和毕业的课题。 在谈稷的许可下,她将旁边一间房改造成了立裁室。 地方大,中间摆了很大一个操作台,堆满了剪刀、划粉之类的工具。 桌旁还摆了个她从网上买来的人体模特,她嫌光秃秃的脑袋不好看,在上面扎了个蝴蝶结。 给她发消息:[可爱吗?] 谈稷回:[可爱。] 还没来得及开心,后面一句接:[跟你很像。] 方霓:[???] 深圳那边的办公室里,谈稷正和魏书白商讨一款新能源产品市场投放的问题。 他频频看手机,唇边笑意压不住。 魏书白看他两次,手里的钢笔在桌上“咚咚”敲了下。 “不好意思,你继续。”谈稷敛了神情,抬手压唇,将笑意掩去。 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魏书白嗤笑:“最近的生活很惬意啊。” 谈稷不咸不淡“嗯”一声。 刺不到他,这厮一贯的八风不动油盐不进,连敷衍都嫌多余。 魏书白耸耸肩,只好作罢,转而说起他集团的事儿:“叫我融这么多钱搞这个项目,值?” “宗秉良也在争取。我与他的关系,你知道的,从我进董事局开始他就一直瞧我不顺眼。”谈稷侧身拨过烟灰缸,烟头火光明灭,就着在里面点了点。 “公平一点,二公子,人家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久,你是空降的后来的,现在要抢人家饭碗还不许人反抗呢?真是倒反天罡。”话这么说,他一派含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好戏姿态。 随着谈稷父亲的高升,有些矛盾不可调和。 位置就那么些,利益就那么些,连带着宗家和谈家的关系也日益紧张。 “最近见过阿政吗?”魏书白后来问。 谈稷沉默,脸色阴郁。 魏书白不问了。 就宗家和谈家现在这个关系,两人见面也是尴尬。 气氛有些沉郁了,魏书白才觉得为时已晚。 正不知道要怎么转圜,谈稷冷漠地喷出一口烟,卯不 对榫地回了句:“阿政是阿政,宗秉良是宗秉良。” 雪满长京 第46节 魏书白彻底噤声。 - 谈稷回来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昨晚他给她发了消息,今早10点的飞机,结果因为航空管制延误了很久。 方霓在接机大厅等了快两个小时,心情郁闷。 她低头刷着手机,膝盖并拢,头顶的马尾松松地垂在肩上。 扎那么高不怕脱发秃头?还是仗着自己发量多。 不远处,谈稷心道。 方霓又刷了会儿手机,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四处张望,结果看来看去都没发现有人在看她。 她怀疑自己坐久了都出现幻觉了。 眼睛却在这个时候被人蒙住了。 方霓怔了一下,下意识要去挣扎,就听得头顶有人问:“猜猜我是谁。” “谈稷!”方霓不满地喊,把他的大手从脸上扒拉下来。 在她生气之前,谈稷轻俯下身,以一种半蹲的姿势握住了她的手:“不好意思,飞机误点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方霓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含笑的俊脸,忽然觉得满腔怒火都发不出来了,还有些讪讪的。 可心里还是有些郁气:“等了很久,8点出门,一直等到现在。” “不好意思,我不对。” “本来就是你不对。” “嗯,我不对。” 陈泰在旁边默默看着,把头移开了。 没眼看。 跟着谈稷那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这位不喜欢那种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可是男人本性似乎都差不多。 甭管再光鲜,再强势的男人,似乎都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陈泰觉得谈稷最近就有这种趋势,简直匪夷所思。 是年轻时拼事业反感这种麻烦的女孩子,现在年纪上来了事业稍稍稳固,想尝试一下回到年轻时的感觉? 似乎只有这种理由才说得通。 不然没法解释他大半夜跟人煲电话粥聊几个小时,这种以前女助理裙子短一寸、报告说错一个数据都要冷脸的阎王。 哪怕是以前谈过的,也都是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公是公私是私,绝不干涉对方的圈子。 谈稷这个人看着风度翩翩,插刀的时候绝对果断又冷血,看着明理好沟通,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会迁就别人的人,他只是比绝大多数人更会伪装而已。 方霓这个小姑娘的某些行为,甚至有些“蹬鼻子上脸”。 陈泰只稍稍思考的功夫,前面两人已经手牵着手起来,依偎着往外面走了。 女孩靠在他身上,他揽着她,低头弯腰柔声细语地跟她说着话,偶尔弯唇一笑,很是倜傥。 方霓眼睛亮亮的,有时会睁大眼睛,显然是被他说的笑话或者故事吸引了。 陈泰:“……” 深吸口气,他默默提着行李跟了上去。 方霓在车上就睡着了,谈稷将她的脑袋搁在腿上,将自己的西装把她裹了起来,吩咐司机:“暖气打高点儿。” “好的。”司机忙应。 陈泰在副驾座迟疑开口,询问是否回玉泉山那边。 “去玉渊潭那边吧。”谈稷道。 临近过年,他还得去拜访几个长辈。 方霓醒来时,屋子里很暗。 她在床上嘤咛着翻了个身,才发现这屋子不是住处的房间,而是一间很大的复古美式风格的套房,像是酒店的总统套房。 屋子里的窗帘都合着,唯有东南角的实木办公桌上亮着一盏老旧的台灯。 谈稷在办公桌后签署一份文件,神色专注,似乎已经坐了会儿。 手边摆着半杯已经冷却的清茶。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 他似有察觉地抬头,搁笔一笑:“醒了?” “这是哪儿啊?”屋子里有暖气,她径直跳下高高的床,小跑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结果扯半天没拉开。 耳边听到“滴”一声,窗帘缓缓朝两侧拉开。 她尴尬地去看他,他手里拿着个遥控模样的东西,心道原来这玩意儿是自动的啊。 窗外是葳蕤的密林灌木,几个工作人员正在修建草坪。 下过雨的缘故,草叶很湿润,树叶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一条宽敞的油柏路蜿蜒穿行在碧绿的草坪中。 远处是和此处一样的砖红色建筑,错落有致,很像民国时那种公馆,不过规格要比此处次一些,应该不是宾馆主楼。 方霓发现这地方人不多,偶尔出现一些的车辆挂着的牌照都很特殊,似乎不接待外来人员。 偶尔有巡逻的路过,犀利地朝这边望来,方霓吓得放下了帘子。 “这地方安静,没人打扰,要拜访的两个叔伯这两天就住这边,方便一些。”谈稷解释。 方霓点了点头,有些拘谨地坐回床上。 他工作时就是比较严肃的,她自己拿出手机和朋友玩游戏。 因为怕打扰他,她设置了静音,顺便戴上耳机。 所以组队时全程就是聋哑人。 陶晶晶好奇问她:“你在干嘛?” 方霓打字:[男朋友在工作,抱歉啊。] 同学虞荞惊讶:“你交新男朋友了啊?” 方霓:[嗯嗯。] 虞荞:“什么时候带来看看啊,是哪个祖坟冒烟的家伙,获得了我们方大美女的好感?” 方霓:[干笑][干笑] 交流不方便,这游戏打得也不怎么样。 她回头去看谈稷,见他似乎还要忙,只要从包里摸了块面包啃着。 快1点的时候,他终于忙完了,跟她道歉:“我们去吃饭吧。” 方霓点头。 这边餐厅在半山腰上,餐椅间的间隙很宽,棕红色的墙壁上悬着一串串小灯泡,雕花木具美轮美奂,颇有些老美的风格,提供的菜色却大多是中式的。 他们去得晚了,偌大餐厅只有两个外宾,显得很幽静。 “你点吧。”每到点菜环节,她就有些纠结,最后大多是甩锅给谈稷。 今天也是,翻了两页菜单就有些头皮发麻看不下去了。 除了最便宜的一道炒青菜只卖68元,其余随便翻翻不是几百就是上千,她随便一瞟还看到了一道23688的鳄鱼汤。抢钱啊! 她忍不住小声问他:“这边吃饭不免费吗?” 谈稷原本靠在椅背里翻菜单,闻言就笑了:“那下次带你去吃免费的。” 方霓怔了下,懂了,也有免费的餐厅,不过他带她来的这边不是。 “嗯,下次还是吃免费的吧。”她语气认真。 余光里看到对面人提了下唇角,忍俊不禁的样子。 方霓回过味儿来,总感觉他是故意的,带她来这儿不是为了吃东西,就是为了欣赏她的反应看她出糗。 毕竟他过去表现得对吃真的没什么兴趣,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谈稷给她点了个特级黑白鱼子酱、松茸藏香猪汤、牛奶炖白花胶、香煎野生大黄鱼…… “够了够了,吃不下。”方霓凑他身边,手往上面挡,阻止他点菜,又把那个牛奶炖白花胶划掉。 也不知道是什么食材,这道牛奶炖白花胶竟然要卖83万,她刚才眼花少数了一个零,差点就看岔了。 真吃了这个,吃完这顿她卖身给他算了。 可她看他表情,似乎还挺愉悦的。 方霓坐回去,低头摆弄餐巾,不吭声了。 谈稷语气放柔,笑着说:“好了,逗你的,我没点。” “不过,你不想尝尝吗?”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不能什么都去尝一下吧?”方霓说,“我又没什么好奇心。” 关键那是83万一道的菜! 这东西吃进肚子里她只会有深深的罪恶感。 她发现谈稷这人有时候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 说他世故他确实精通人情世故,但他有时候真的有点“何不食肉糜”。 可能是从小顺风顺水惯了,他是不能理解普通人为了活得更好处处看人白眼、不得不憋屈的生活的,在他的理念里就是事在人 雪满长京 第47节 为,觉得人怎么样都能过得很好,没必要看人脸色。 所以方霓明白,他其实不太瞧得上她的某些做派,可能还会觉得很可笑,只是不说罢了。 第26章 000 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之后方霓吃饭都挺沉默的。 茶叶不知是什么种类, 尖儿细长,在清澈的茶水中飘逸舒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却没有丝毫茶叶应有的苦涩味。 方霓抿一口,不是很喜欢喝茶的她都不得不承认这茶不错。 不过她喝得也沉默。 似乎看出她不开心了,谈稷说:“我下午没什么事,我们去逛超市吧。” “逛超市?”方霓诧异抬头, 杏眸微闪。 她手里的餐巾放了下来。 谈稷笑, 确认般点一下头:“这几天一直出差, 都没时间陪你逛逛。” 方霓问他:“去哪儿啊?” “你想去哪儿?”这种小事上,谈稷向来非常民主, 会充分遵循她的意见。 方霓想了想说:“吃完饭再说吧。” 谈稷说“好”。 可临出门了谈稷又接到一个电话,听了几分钟, 有些为难地告诉她他有个临时会议, 大概要推迟一两个小时。 “没事儿, 你去忙吧。”她只好一个人去了国贸那边。 逛了一圈快到下午3点,谈稷给她打了电话:“不好意思,我现在过来找你吧。” “好。”挂了电话, 她的心情就像头顶阴沉沉的天空一样,提不起劲儿了。 她背着包包在路边等了会儿,谈稷的车就到了。 他又说一次“不好意思”, 主动接过她的包。 方霓决定原谅他, 但还是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后来这点小小的不开心还是在他陪她逛超市的时候慢慢消弭了。 谈稷在后面推车, 偶尔发一下消息, 她在前面看,偶尔弯下腰去看标价,眉头时皱时松。 “这儿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贵。”她悄悄附在他耳边说。 “那去对面。” “不要, 来都来了。而且,几百块的我还是掏得起的。”就是有点肉疼。 其实家里什么东西都有,需要什么的话,谈稷吩咐一声阿姨和佣人马上会去采购。 不过方霓享受这种买东西的乐趣。 她拿了一盒600多块的车厘子,挑挑拣拣,又买了一瓶便宜一些的酱油。 目光扫到旁边9800多的瓶子,似乎也是酱油,不放心地又去看一眼车篮里的,嗯,48人民币,便宜得很安心。 回头对上谈稷的眼神,瞪他:“笑什么?” 她还不是被之前那道花胶看出阴影了,就怕少看一个0。 在她曾经的消费认知里,一道菜最贵怎么也不会超过四位数吧,点着很安心,可经过这遭发现跟他在一起吃饭时点菜还是要看一下价格的。 刚在一起那段时间,确实不太能融入他的生活,可能他随手拿来擦桌的一块烂布就是爱马仕,总小心翼翼怕碰坏什么。后来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弄坏就弄坏,烂了就换,没烂心情好了也换,她觉得很贵的东西他就是拿来随便用的。 谈稷那个妹妹上次来过一次,铂金包拿来装菱角,塞得满满当当,跟提菜篮子一样拖进来,还热情地掰了一个给她,让她尝,说她专门从杭州那边带来的。 她以前觉得谈稷这样的家庭都挺深沉的,结果他妹妹是个中二少女,喜欢毛绒公仔和cosplay,人倒是没什么架子,就是有点神经大条,失恋了还赖在谈稷的别墅里哇哇大哭。 后来买来买去还是觉得贵,方霓还是刷的谈稷的年卡。 没必要给自己增加负担,她在心里想,这点儿钱她肉疼得很,他眼也不眨一下就是日常最普通的消费。 之后他们又去了旁边的平价超市买了一些年货。 这次可以开开心心地花自己的钱了。 “你过年不回家吗?”方霓问他。 “回,再过几天吧,这几日我爸正忙着,好几个大会要开。”再深的他不愿说了,低头看一下表。 时间也不早了。 “那回去吧。”方霓说。 “一朋友邀我吃饭,一道吧。”谈稷放下手机道。 “去哪儿啊?” “小汤山那边。” 她还真抿唇思索了一下,小模样勉为其难:“那行吧,也不是特别远,去吧。” 谈稷没好气:“我去,你还想不去?” 1小时后,车抵达那边的一处度假山庄。 那地方不太起眼,在一个山包后面,密林掩映,看着就不像是要正经做生意的样子。实际上人家平时也不接待外客,只有会员才能进去。 虽然没有限制,但每年几十万的基础年费显然已经排除了普通人。 “不是来泡温泉吗?”车在山道上开了好久都没到,方霓趴到车窗上问他。 秋冬时天暗得快,外面黑漆漆的。 安全栏外,隐约还能看到葳蕤的灌木丛。 她有点恐高,又缩了回去。 “你想泡的话,一会儿我们一起泡。”谈稷合上文件,将眼镜摘下,把她抱到了腿上。 他抱她真的像拎一只小玩偶一样轻松,单手就那么提起来了。 方霓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车厢内的温度高到不像是冬日。 眼前人惯常的深沉视线,在她毫无觉察间已经多了几分侵略意味,如有实质般描摹着她肩颈处露出的肌肤。 和谈稷在一起后,有专人给她准备合适的衣服,大衣、毛衣、围巾衣柜里都堆满了,她一次都不穿的还会定期换掉。 她今天大衣里面穿的是件米色的一字肩毛衣,很松垮,恰到好处地露出圆润白皙的香肩,相比于她清澈、不经意勾挑的眼眸,更有一种纯稚的风情,青涩,但浑然天成,勾人得很。 昏暗的车灯里,雪白到晃眼,更刺激人的视觉。 谈稷轻缓而持久的凝视,越沉默,越让人不安。 方霓忍不住糯糯开口:“干嘛啊?” 他脸上才有了笑容,浮浪又幼稚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巴。 方霓的眼睛逐渐睁大,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 谈稷:“作为回礼,你不该也亲亲我吗?” 司机还在前头听着呢,她委实不好意思。但看他的样子,要是她不亲他他估计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她只好硬着头皮在他唇上“啵”了一下,算是礼尚往来。 那天去之前方霓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局,类似于他和魏书白、顾子明他们组的饭局,进了包间才发现人还不少。 期间除了魏书白这个熟人,她全都不认识,还是有些不自在。 谈稷一开始也没介绍她,只是亲替她抻开靠里面的一把椅子,敲一下椅背示意她坐下。 方霓便很听话地坐下了。 谈稷微微俯身翻她手边的菜单,手支在她身侧,亲昵姿态不言而喻,还侧身询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她分明能感觉到席间原本在说话的七八人都停了下来,原本没怎么关注她的,也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但没很过分的,都很有边界,还有人冲她微微点头致意。 不管是不是装的,至少人家装得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就这份功力就吊打圈子里大多数纨绔了。 匆匆一瞥,这一桌客人竟都仪表不凡,气质倜傥,虽瞧衣着看不出什么,但都蛮得体,说话气度也不像是一般人。看着平平无奇,但能和谈稷同桌吃这种私宴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普通人连这道门都进不来。 “不介绍一下?”谈稷在她身边坐下还不忘替她倒酒时,一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手微微摊开朝向她。 其余人也都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笑而不语。 分明是戏谑热闹看好戏的架势,但眉眼间又给人重视的感觉,不轻浮,无恶意,分寸拿捏地极好。 被这么多明显来头不小的人调侃看着,方霓多少感到局促,下意识看向谈稷。 谈稷垂着眸子替她铺餐巾,轻描淡写道:“方霓,a大的学生,读的服装设计。” “正牌女友?”他右手边一人笑着问。 这分明就是句玩笑话,其余人听了都是哄笑。 谈稷骂了一句什么,睨他,一点儿不跟他客气:“你他妈的别败坏我名誉好吗?我什么时候带过不正牌的?” 这人应该跟他关系极好,朗声笑着也没反驳,疏懒地拿着打火机轻敲桌面。 方霓只敢用余光看他,俊眉深目,身高腿长,也是典型的北京爷们儿,一双倦冷的桃花眼尽显风流。只是,有些人瞧模样就是胸有丘壑的那种,不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这人一看就是前者,玩世不恭眼眸又有沉凝的深邃睿智,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方霓觉得他的气质很不一般,又多看了他一眼。 他竟也不躲闪,大方地对她露出征询的眼神,方霓忙不迭退开,耳尖发烫。 “陈兴贤,中组的。”谈稷简单介绍。 方霓彼时尚且不知这是个什么部门,只知道似乎还挺有含金量,或者是他家里背景应该很深,因为这桌上其余人对这人要多一份郑重正式,方霓推测他家境应该不逊色于谈稷。 而且谈稷跟他说话也要更亲近些,蛮不客气,不像他对其他人还是有一份保留。这其中的细微差别,跟他在一起久了方霓也摸到了一些。 陈兴贤说:“我在家里排第四,你喊我四哥就行。” 雪满长京 第48节 方霓尚且来不及应承,谈稷已经不客气地笑骂:“要点儿脸!喊你四叔还差不多。” 转头对方霓道,“甭理他,这家伙都快奔四了。” 陈兴贤挑眉:“那辈分不是乱了?” 后来让方霓喊他“兴贤哥”。 两人又插科打诨互相贬损了会儿,服务员来问是否要上菜,谈稷说上吧,才出去吩咐人上菜。 看这上菜速度,绝对是紧着这边的,看成色,都是新鲜出炉的菜,不是预制菜。 随着时间推移,饭局上的气氛逐渐热烈,经理亲自来招待,取了好几瓶珍藏的茅台,看年份,不像是那种市面上那种大通货,都用金色的礼盒装着。 一开始还有人跟她搭两句话,后来就没人搭理她了,话题又围绕到他们日常和工作上,或者是最近的时局、大事。 方霓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喜欢那种被瞩目的感觉。 不过这种饭局,她自然也不可能是焦点。 方霓发现谈稷跟他们聊天的时候随意得很,不似平日在人前那副严肃板正的模样,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但其余几人和方霓说起他基本都是:“阿稷平时话不多是吧?” “别看话不多,心思多得很,这家伙套路深啊。” “这逼,一肚子坏水儿。” 方霓不知要怎么回,只能干笑。 得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谈稷这人深沉,但话少不代表没话,他心里门儿清呢;话多也不代表他真的喝多了,也许是装的,另有目的,至少方霓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在不同场合里的真实意图。 关于他的酒量有多少,一直都是一个谜。 反正他在酒桌上一例都是说他不会喝,不行,结果一杯杯下去别人都倒了他一点儿事都没有。 后来他跟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聊着,给对方介绍她,话里提到今年央视春晚的服装主设计师谷平雪。 方霓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不由竖起耳朵。 谷平雪不止操刀过央视主持人、重要嘉宾的礼服,还负责过奥运会颁奖礼服,在国内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设计师了。只是,没想到今年还是她负责。 “不你负责审核吗?”谈稷笑着跟他碰杯。 “哪能啊?我就一破打工的。”对方谦道。 这话听听就行,谈稷只是微笑。 果然对方话锋一转: “不过这种节目的参与人都是导演内部就能决定的,当然,你要推荐人我也能帮个忙,但不一定能成。” 谈稷懂了,先跟他道个谢。 方霓大约明白了他们在聊什么,心里有点儿紧张,不时看看谈稷,手扯扯他袖子:“少喝点儿。” “好。”他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 方霓:“头发!” 旁边看到的几人都在笑。 他们喝到11点多才回去,方霓扶着谈稷,总感觉他今天喝多了。 “没事儿,没喝多。”他摆摆手,神色清明,倒确实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可能是喝多了热,谈稷将外套脱下,随手勾甩在肩头。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对比鲜明。 她踩了一下他的影子,一开始不是故意的,后来就有故意的成分。 “好玩?”沿着缓坡走到桥面上,他不咸不淡问一句。 方霓立正了,脸蛋也是红扑扑的。 没人劝她酒,就喝了一点,但她蛮上脸。 风从两人间穿过,无声无息的,带一点儿微微沁凉的寒意。 不是很冷,但让人清醒。 清晰的打火机砂轮滚动声,方霓抬头,谈稷点了根烟,她无声地皱起小脸。 “烟也不让抽了?”他嗓音沉沉带着笑,更多的是揶揄。 方霓抬了抬下巴:“就不让抽。” 小手飞快从他手里抄走了那根香烟,当着他的面儿送入了唇中,表情张扬而挑衅。 谈稷意味不明地笑望着她,微垂着眼帘,无声无息,没别的任何举动,可已经看得她的表情逐渐收敛。 后来,她主动将烟从嘴里取下来,乖乖递还给他。 他披着一身清冷月色,神色也是倦冷的:“想拿就拿,想不要就不要?世上有这种好事儿?” 小姑娘被他为难得骑虎难下,偏偏他一派端严肃穆,让人无可指摘。 她终究是败下阵来,眼底泪濛濛的,已有几分委屈:“对不起。” 他才不逗她了,揽了她的腰顺着斜坡往前走。 此处山庄占地极广,靠步行很难几个小时内走完,方霓很快就走不动了。 “要多锻炼。”谈稷打趣她。 “小时候经常干活,上学后肌肉萎缩了,又要学习,没时间锻炼。”她摆烂得理直气壮。 “肌肉能萎缩?没点儿常识。”谈稷说。 “您是领导,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学着他拽个不伦不类的京腔。 潜台词:反正也说不过他。 尽头有个观景台,他牵着她从底下踩楼梯上去,可以纵览对岸的风光。 暗蓝的夜幕下,这座城市褪去白日的喧嚣,河岸边垂柳依依,轻舟静泊,幽幽沉在微波粼粼的湖水中,隐约闪着寥寥灯火。 这个高度,没有高倍望远镜也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只是,夜色虽美,风吹在身上实在太冷,天气预报说晚间温度在零下7°。 方霓瑟缩着钻入谈稷的怀里,被他大手环住。 “哥哥,臂膀好粗啊。”她在他怀里笑,仰着脸,白日的白皙无暇被柔暖色的灯光徐徐笼罩,有一种柔胶的质感,更觉是画中走出的神仙人物。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狠狠掐一下她冻红的小脸:“又不老实?” 她只是笑,笑得眉眼弯弯的,很开心。 谈稷静静地端详着她,感觉胸腔里奇异地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 方霓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像蝴蝶受惊般颤了颤。 感受到他冰凉而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临摹般摩挲,她一颗心也跟着震荡起来,像淋一场热水浴。 不知道是谁先探出的,唇瓣厮磨、舌尖勾缠到一起似乎也就是那一瞬的功夫,她闻到他鼻息间的酒气,感觉自己也醉了,心里像揣着一头小鹿不停在撞。 分明绵软无力,却好似迫切地渴求着什么,像是酒精上头后的一种本能。 方霓依赖地蜷缩在他怀里,被他用外套裹着往回走。 后来他背她回去的,柔软的手臂娇娇地勾着他的脖子,鞋子踹掉了被他单手勾在指尖,随着走路一晃一晃。 谈稷的背脊非常宽阔,明显锻炼过的背肌紧实有力,趴着很有安全感。 隔着衬衣,还有热度不断传递过来,方霓觉得没那么冷了,反而有些热,脸上的温度无声地升高。 山庄有配套的温泉设施,不过他们没去。 房间其实是一栋栋散落在各个山峰上的木屋,房门刷开,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谈稷将门卡插入,拍拍她:“先去洗个澡。” 她摇脑袋,意识已经昏昏沉沉的了,整个人像长在了他背上,不肯下来。 “听话。” “报告主人,您的小宝贝已经电量不足,听不了话。” 谈稷:“……” 似乎觉得累了,她将脑袋换了一边枕着,小猫咪一样蹭着他,双臂仍牢牢环着他,一副甩也甩不掉的样子。 天地良心,谈稷没有欺负醉鬼的癖好,在此之前他都打算好声好气跟她说话,是她一直在点火。 他缓缓一笑,商量的语气:“真不下来?” 他这人最大的危险在于发作前不会让人感觉到丝毫端倪,说话的语气仍和以往一样绅士,甚至声调都没高一下。 对于无法无天的醉鬼来说,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危险。 “不下来。”她奶声奶气。 转眼天旋地转,人已经往下倒了下去。 她迷蒙地睁大眼睛,头顶是放大的俊脸,他就撑在她身侧,一条长腿踢掉了拖鞋径直跪搭在边缘,居高临下望着她。 方霓受不了,避开目光,脸又被他另一只手给掰回来。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方霓觉得谈稷有时候很强势,骨子里有种破坏欲。 光是被他看着她就受不了,像是被强烈的探照灯照射着,□□,一览无余。 “我决定还是先去洗澡。”她眼睛湿漉漉地说。 已老实,求放过。 谈稷哼笑一声,也不搭话,微微侧了侧头继续端详她。 谈稷有一双风流倜傥的眼睛,锋利感很强,可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副淡漠审视的模样,却莫名的更加挑逗。 雪满长京 第49节 属于看一眼就容易生成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那种。 “不急,省得一会儿还要洗。”他这样说。 方霓眨了眨眼睛,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脸上的热度也在攀升。 他略有些冰凉的唇贴在她的唇瓣上时,带点儿力道的倾轧、舌尖卷缠的侵占,都强制得恰到好处,让她反而有种被包裹被呵护的安全感。 她暗道自己没有出息,但是没有办法,唇舌分开时眼睛还亮亮地望着他,有点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 柔嫩小巧的一点儿尖,却莫名的说不出的色-情。 包括微微翕张的唇,都很要人命,让人想要填满、甚至挤压。 谈稷顿了一下,眸光微闪。 他试探性地用指腹碾了一下柔软的唇,方霓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下意识一张一合,含住了,舌尖微微卷着舔,像是本能。那一刻,真像一只发情的小猫咪。 事态的发展有些超乎他的预料,那一瞬,他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指尖探得更深,碾压舌尖,如医生的诊断。只是心里清楚,他这和诊断完全不搭边。 方霓觉得谈稷此刻的表情有点假正经了。 雪白的衬衣洁净、工整地套在身上,包括那件熨帖齐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但目光扫过很明显就能看到支起,和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请问有半点儿关系吗? 没有,半毛都没有。 其实她曾经想尝试着故意在洒水时将喷壶对准他,将他那件微微包裹着胸肌的白衬衣喷湿。 想象一下,搭配上他冷硬淡漠的表情,一定格外诱惑。 但是想象永远是想象,她还没有那个胆子。 头顶的灯光开始微微摇晃,方霓深吸一口气,手虚虚垂在一边,之后又想要抓住点儿什么,碰到了他撑在一侧的手臂。 肌理紧绷,青筋随着施力而偾张暴起,她缩了一下,之后又忍不住微微抚摸搭在上面,随着前后的晃动而轻轻地摩挲。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摸他一样。 似乎是撑累了,他俯下改用肘弯支在她两侧,深深地吻着她。 意识好像已经游离了,酸胀得不行。他的吻不止落在她唇上、锁骨处,还有她最敏感的耳垂,方霓呜呜呜哭得像只小猫。 谈稷坐了起来,微微的喘息,捋掉了那一层,胸口有明显的大幅度的起伏。 她余光里瞟到,满满的往下坠,积了不知道有多久。 提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方霓觉得自己的嗓子又哑了。 她本来都想要睡觉了,又被他抱了起来。 她脸上呆愣的表情还蛮可爱。 谈稷笑:“不洗了?” 浴室的灯光有两个可以调整的度,但无一例外都是暖黄色,打亮后,偌大的空间都是金碧辉煌的,朦胧而暧昧。 那种氛围更是达到了顶点。 这让羞耻心泛滥的方霓多了一层遮羞布,她站在镜子前,小手捂住了脸,但还是会悄悄从指缝里偷看。 谈稷将她换了个面,让她坐在那边。 两人面对面并不太像是要谈心,方霓不想配合,腿儿踢蹬,但仍是没有什么抵抗力道地被摆好了,像是即将拍照的洋娃娃。 她幽怨地看着他:“坏人。” 谈稷站在中间望着她,笑着俯下去亲她嘟起的嘴巴,亲一下还不够,又重一下地碾压,像调情也像宠溺,手牢牢把着她一截细腰:“谁是坏人,嗯?” 不咸不淡但明显听得出是威胁的语气。 方霓欲哭无泪,觉得这人好不讲道理。 他弄了会儿才磨开,动作慢条斯理得更像是在耍弄她,非要她认输求饶。 心尖都在发烫,方霓泪洇洇的,眼底都是渴求和悔意:“我是坏人,行了吧?” “不够。”他语气幽幽。 方霓躲开他看似幽沉平静实则志在必得的目光,没好意思开口。 可这人实在霸道,抬手又猛地把她的脸掰正,漫不经心里又透着一丝狠厉,微歪了歪头,眼神已经咄咄逼人。 她被逼到了死角,再无退路了。 “爸爸——”到底是捂住脸,哭了。 人往后仰,脱了力一般蜷缩侧躺下去,身体弯折柔软到不可思议,台面上的瓶瓶罐罐被尽数扫落在地。 后来她是被谈稷抱着冲澡的,洗完后抱着回了床上。 方霓累极了,眼皮沉沉地欲垂不垂。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时,谈稷却只是在距离他对面的半米远的沙发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开始最后的释放。 谈稷无疑有一张线条锋利、棱角分明的面孔,高挺如山壁般的鼻梁,弧度可以用完美来形容,这样立体而深邃的骨相让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有距离感。 她原本已经袭来的几分睡意顿时当然无存。 方霓意识过来,他刚才还没到。 他本身是个让人敬畏的人,无论是所处的位置,还是他的出生背景,本身就不是个让人觉得可以随意亲近的人,大多时候也是衣冠楚楚的。 谈稷很难懂的一个原因,是他很少在人前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哪怕是最亲近的朋友,也很有保留。 认识三年方霓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他。 可此刻他衣衫不整,表情坦荡地给她看最下流的事儿。 这画面对她来说的冲击实在太剧烈,以至于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要作什么反应,只是傻呆呆地双手捏着被子,探出一颗已经目瞪口呆的小脑袋。 四目相对,他竟然还笑了一下,估计是觉得她的反应实在可爱。 可与此同时她看到的却是逐渐狰狞的表情,方霓没有见过他这样,似乎是很痛苦,可那双漂亮的凤眼却流露出一种有别于往日的直接,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的炽烈直白,仿佛要把她给吞了似的。 后来他闭上了眼睛,只有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直至平息。 不算太狼狈,但也难免弄得满手都是,不少还喷洒在了她身侧的床头柜上。深褐色的木纹,搭配一道弧形曲线般的液体,对比鲜 明。 她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眉头瞬间皱起来,离开很远。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渐渐从疲惫中缓过劲儿来。他也不在意,抄起一旁的衬衣擦了擦,价值不菲的高定衬衣就这么被当成了垃圾,径直丢进了角落的衣篓里。 “……你这样好费衣服。”方霓看到,目瞪口呆。 其实他可以去厕所拿湿巾啊。 五位数的衣裳就这样华丽丽地报废了。 他已经起身朝洗手间去了。 方霓放肆地打量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这背真是仙品,宽大舒展,线条极为流畅,根本没有多余的脂肪,放松状态下肌理都很结实,紧绷而分明。 她已经感受过那种挺拔和力量。 她猛地提起被子把脸裹上,不好意思再想了。 体力也不允许。 在小汤山待了两天才回去,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几度。 方霓没有带换的衣裳,谈稷临时叫人去给她买了两件新衣,不太合身。 “想回家。”这日,她在房间里看书时嘟哝。 谈稷在签一份公文,陈泰在一旁恭敬侯着,待他签完最后一笔才接过,又适时地提了一嘴:“路面冻结,开车会有危险,若您实在要走,我让人去调直升机。” 方霓一听就垮了脸:“那还是算了吧……” 谈稷回头瞥一眼她期期艾艾又不情不愿的小模样,笑了,应承下来。 这是方霓第一次坐直升机。 巨大的螺旋桨在头顶嗡嗡旋转着,带着他们一道离开山庄。和想象中浪漫的场景不同,除了吵闹就是吵闹,巨大的声响一直在耳边不断地震荡。 她有点不耐受,都快吐出来了,难受地靠在角落里。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魏书白递给她一块面包。 方霓摇头,抱着肩膀继续缩着,目光诧异地朝驾驶舱望去,眼神复杂。 “放心,阿稷15岁时就拿到了驾驶执照,他还有很多种飞机的飞行执照,水平可不比那些专业的飞行员差。”魏书白宽慰她。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跟她说了很多自己以前和谈稷出去冒险、旅行的经历,据说有一次两人一道乘直升机跨跨越原始森林,结果迷了路,直升机还故障了差点坠毁在河里。 方霓听得都紧张起来了:“后来呢?” 魏书白笑着说,坠毁前谈稷靠着螺旋桨惯性旋转时的动力将飞机降落在了河边的一处草坪上,飞机报废了,两人却没受什么伤。 “然后呢?” “阿稷受了伤,体力也耗费巨大,我就徒步去找救援,但是要命的迷了路……” 方霓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静静听着,发现这两人的经历确实很精彩。 不像她,常年只呆在家里。 无聊又乏味地重复着单调的生活。 故事的最后,魏书白靠着扎实的野外求生知识走出了那片森林,找到了救援,但已经是两天后了。他原本以为谈稷肯定又累又饿,还担心他会不会出危险,马不停蹄去找他,结果发现谈稷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早就已经等到了救援。 原来就在魏书白走了不远,谈稷试着修理飞机,修好了无线电,搭了备用电源发出了求救信号。 “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么老大的劲儿了。”魏书白提起来都有点无语。 原来自己才是小丑。 “行了行了,屁话那么多。”将直升机降落在比较开阔的一处地带,谈稷来接方霓。 她很乖地沿着舷梯下去,将手递给他。 方霓说她对直升机挺感兴趣的,以后能不能带她去开。 还以为他会嘲笑自己,谈稷却欣然应下。 方霓侧头看向他,眼睛亮亮的。 雪满长京 第50节 “崇拜的表情不要这么明显。”谈稷压着笑。 方霓声音温软,不自觉半靠在身上:“谈稷,这个年你会陪我一起过吧?” 其实是有点忐忑的,说完悄悄抬眼偷看他又飞快垂了下去。 好在他没注意她的小动作。 他说自然,不过过两天他要先回家一趟,过年、把该办的事儿先给办了,该省的亲给省了。 方霓非常懂事地点头。 孰轻孰重,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第27章 000 飞到那边去看她的念头 年前又迎来了一次大幅度降温。 小年夜前两天, 静谷那边来电,说他爸到景山了,让他抽空回一趟, 谈稷在电话里应承:“开完这个会就回去。爸的身体还好吧?” 接电话的是谈远山的贴身秘书汤向南,一贯平和的声线,褪去年轻时的书生意气,格外温文尔雅:“都好, 腿痛是老毛病了, 让总医院的专家来看过, 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又寒暄了两句,谈稷将电话挂了。 陈泰惯有眼色:“我给您安排车辆?” 谈稷应一声, 指尖仍夹着刚笔,微垂着眼帘没说话。 陈泰倒也能理解, 父子俩关系虽可以, 一年到头不见几次, 再好的关系也生疏。 况且人站得高了,必要有所取舍,很多东西自然淡泊, 与其说父子不如说是君臣,可以想象见面是怎样的场景,心情复杂也难免。 好在谈家家庭关系不错。 虽然是重组家庭。 办公室的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 “进来。”谈稷将钢笔拧上。 方霓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厚重的办公门, 往里探进一个头。 确定他的办公室里除了他和陈泰没有旁人, 她才大大方方地将门推进去。 谈稷只觉得好笑:“有人也没事儿, 你下次过来可以去里面等我, 不用每次都跟做贼一样。”他指了指东侧的内置会客室。 那里面是他平日休息的地方,办事累了、换衣都在里面。 她嘴里还挺硬:“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吗?” 早上采光很足,日光漫漫洒在三面都是落地窗的办公室内, 窗明几净的,视野格外开阔。 头顶是蓝天白云和高耸入云的建筑,脚下是如蚁的行人,白线上络绎不绝的车辆犹如一只只五颜六色陈列在传输带上的火柴盒,显得格外渺小。 站在高处和站在底下的风光确实很不一样。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那么向往。 落地窗边,方霓深吸一口气,心道。 谈稷签完最后一份公文,交给站在一旁等着的女秘书:“直接下发交办吧。” 年轻的实习秘书应一声,恭敬地接过,表情有些犹豫。 谈稷长指揉按眉心:“有问题现在就问。” 方霓从窗边位置回头,他神色是淡泊的,但跟他呆久了就知道,他这时已经有些不满。 这人这种时候其实没什么耐心。 尤其是面对在公事上说一次不懂还要再提醒的人。 她觉得,她如果是他的下属,肯定不到两天就被他“发配边疆”了。 秘书斟酌了一下,语调很轻:“是关于鸿合招标的那个项目进程,刚才徐主任来找……” 虽然极力平稳,还是有种摸不透新领导脾性的不安。 方霓都有点同情她了。 等谈稷交代完工作她退出去,她才回头:“我得回老家一趟。” 这事儿前些日子说过,谈稷没有多诧异,点了根烟夹着翻开日程:“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礼拜总要的吧。” “您贵人事忙。”他徐徐地一笑,撩起眼帘跟她开玩笑,“比我还忙。” 方霓皱皱鼻子,轻哼一声。 谈稷目光沉静,却是郑重了几分:“路上小心,我把向芷派给你。” 方霓愣了下:“……不用了吧,只是回个老家。” 需要配这种级别的保镖?又不是去参加什么国际会议。 后来还是应承了,他这人有时候确实难说话。 两人下午就分道扬镳了。 方霓买了最快的高铁票,是提前半个月就买好的,位次 仍然不佳。 春运向来是交通拥堵高峰期,买晚了能有票就不错了。 “我来。”到了候车大厅,向芷先她将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搬下来,利落地提在手里。 三十多斤的行李箱,在她手里好像是空的,轻盈服帖到不行。 方霓暗暗看了眼她纤细的小臂,感觉不可思议。 身高甚至比自己还要矮一点,都不到165,实在看不出有多厉害。 笑起来倒很是亲切,很会和人沟通交流。 她还以为这种护卫过多国政要的保镖都是五大三粗的那种呢,和她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聊天中得知她是中警毕业的,不过主修是法学,也精通多国语言,做过卫士,看着小,实际上比谈稷还要大两岁。 方霓知道她的从业经历后就不敢胡说八道了。 上了列车,向芷坐靠外的位置,问她要不要喝水。 方霓摇头说她不渴。 向芷笑笑:“阿稷很难相处吧?” 方霓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问,尴尬一笑:“还好,他平时还挺照顾人的。” 这倒不是假话,谈稷确实还是挺照顾她的。 可能因为两人年龄差大的缘故。 向芷就跟她说,谈稷年轻时脾气很大还有点桀骜难训,有一次来找他爸把杯盏都摔了,惊动了警卫,当时他们组长就差把枪对准他的脑袋,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谈稷也有这种时候? 方霓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想象不出来。 向芷又说,她退了后也很多年没见他了,后来转商界,也多得他帮助。 “你们这么早就退了吗?”方霓有些惊讶,不是很了解这些。 向芷发现她好奇的时候眼睛特别漂亮,在日光下是很淡很淡的琥珀色,清澈又勾人,很是生动。 初见时那个有些怯弱的小姑娘好像变了副模样。 动静皆宜,宜喜宜嗔,方霓是那种哪怕跳脱也不会让人觉得吵闹的女孩,始终有种文艺的、淡泊的气质在身上,很有边界感,不该问的绝对不问,让人舒心。 忽然有点理解,谈稷那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为什么会喜欢她。 漫长的旅途是很无聊的,两人虽然年龄差大,其实也都不是难沟通的人。 方霓发现向芷没什么架子,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聊着聊着就熟悉起来,有些话题也能聊开了。 “我家里是农民,我从小就学习武术。”向芷说,“我很热爱这份工作。” “退役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了。”她指了指腿部说她年轻时有次出行动出了意外,小腿有明显的骨折。 虽然已经痊愈,但这种工作怎么能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方霓表示有点遗憾,但说:“不过你现在发展得也很好啊,还有自己的公司。” 向芷笑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有点儿怅惘,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她说现在她每年都能陪伴自己的父母了,以前有时候为了出任务过年都不能回家一次。 后来不知怎么就聊起了谈稷,向芷说她和谈稷待的时间也不多,也只是护卫过他父亲两年而已。 对于他的家庭关系她并不如何了解,只知道一个大概。 方霓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是重组家庭,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生母叶女士目前住在南京,和家里人一起生活,他父亲二婚娶的是一位周女士,家庭相对比较普通,但本人非常出色,据说以前是外交官。 方霓确实有点吃惊。 她曾看过他们夫妻共同出席活动的照片,她一直以为周韵容是谈稷的生母,原来不是,新闻里自然不好详细报道这种事儿,多的她不好再问了。 估计这些向芷也不会跟她说。 - 长达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站在村口,方霓却不敢进去了。 村里和她小时候比大变样了,道路修缮拓宽过,只有一些依稀低洼、杂草丛生的地方还能辨认出以前的轮廓。 车往里开了十几分钟不能再往前了,司机收了她八块钱。 雪满长京 第51节 找钱时还不放心地说闺女现在涨价了。 方霓轻轻地“嗯”一声,没有为这多出的三块钱计较。 她将向芷安顿在镇上的宾馆,没让她跟她一道回家,推脱说家里住不下。 向芷也没有勉强,只是将行李帮她提到了里面。 “出去念书就没有音讯了,也不知道要回来。”小姨蔺静秋将一盆水浇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没给她个好脸。 方霓拎着行李亦步亦趋跟上去,卖乖:“你身体不是不好吗,怎么回家了啊?” “住院不要钱啊?!只要没上呼吸机,都给你赶回来。病床那么紧张,哪能让你一个没什么大事的一直赖着?”她没好气。 方霓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只温和地笑笑,说她给她带了礼物,丝巾喜欢吗? 她从袋子里取出包裹严实的袋子。 家里早年家境不错,只是后来败落了。 蔺静秋虽不如蔺静云的美貌,年轻时也嫁过一个富商,过过一段好日子,东西好次还是分得清的。 她一上手就知道这丝巾不是凡品,哪怕剪了吊牌。 “哪儿来的?” 方霓表情无辜,心里已经千回百转:“朋友送的。” 蔺静秋可不好糊弄:“男朋友?” 她尚且来不及辩解,蔺静秋眉头已经深深皱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要这些!” “还有,别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在外面乱交男朋友。那些男人,还不都是看你长得好看吗,有几个真心的?你看看你妈妈,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说着她眼角有泪,很倔强地扭过了头去,隐约还有恨意。 气氛落了下来。 方霓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你想的那样。” 蔺静秋仍板着脸,但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过了,没好意思下台阶。 听到里面外婆唤她,方霓和蔺静秋都松了口气。 “还不快进去?” 方霓乖巧应一声,小跑着进去了。 “慢点儿,台阶!” - 那晚,谈稷晚上10点多才给她来电,彼时正好结束谈话他从他爸的书房出来。 今日的家宴人不多,他母亲和舅舅一家都在南京没过来,屋子里稍显冷清。 窗外的夜色下古木参天,灯火阑珊,在二环有些僻静过头了。 他踏着拖鞋缓慢下了楼梯,语调都不自觉温柔了几分:“还没睡?” “没有。”她声音闷闷的。 “不开心?”对于她的细小情绪变化,谈稷总能很轻易地捕捉到。 他将手机换了一边,看了下表。 时间很晚了。 “被我小姨骂了。”方霓说。 “为什么骂你?” “我送了她一条你给的丝巾。” 说是他送的,其实只是生活管家准备了跟其他一些日用品一道放在储物室的,许是觉得她可能用得上。 谈稷估计都没有看过那些东西,他日理万机,自然不管这些小事儿。 于是,此情此景就显得她有些自作多情。 谈稷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种特殊的低沉平缓的声线,在这样安静的夜色里有独特的魅力,好似老旧的唱片机在她耳边徐徐播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雪夜、灯塔、信号灯等杂乱构建却充满艺术的篇章。 她在那一头沉默了下,握紧电话,半天说不出话。 谈稷无声地笑了笑,也有片刻的沉寂。 过道里仅有的一盏壁灯还亮着,不算刺眼的昏黄点亮尽头的黑暗,让人心生温暖。 谁也没说的这一刻,却又奇异地心有灵犀的静默。 谈稷开玩笑地说:“下次你送她一块抹布,她就开心了。” 方霓呸他一声,心情好多了。 月光透过窗户淡淡洒照在床头,将中梃的十字明晃晃地倒影在梳妆台上,是静止不动的。 窗外树影婆娑,隐约传来乡间特有的虫鸣声。 四周阒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惊心动魄,好些日子不回来倒有些不适应了。 方霓声音变轻,像是趴在他耳边跟他咬耳朵似的:“总感觉有什么在看着我。” 谈稷被她神秘兮兮的语调弄得忍俊不禁:“有什么?鬼?” 她骇了一跳:“不许吓我!” 下意识回头四处望。 这是处二层楼的老房子,前些年盖了新屋就用来放置杂物了,一楼堆得满满当当,唯有二楼拾掇一下还能住下。 原本只有几分害怕,被他一吓她更坐立难安,将自己蒙到了被子里。 电话里,他语气里的笑意并不算很明显,可以想象出怎样云淡风轻看好戏的一张脸:“胆儿就这么小?” 方霓徒劳辩解:“我今晚一个人睡,还睡一处老房子。” 谈稷正肃:“一个人?” “嗯,那种老房子。”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下,解释道,“我十岁开始就不跟人一起住了,小姨要我跟她一道,我不愿意,就住这儿了。” 现在她有点后悔了。 谈稷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老房子?有防盗门窗吗?” “没有。” 谈稷面上已无笑意:“您的胆儿也是真大。就不怕半夜来个爬窗的歹人?” “你别说了。”她的牙齿开始打颤了。 谈稷:“听我说,屋子里有男性长辈的鞋子衣服吗?床头、门口摆一些……” 又指挥了她一些自保措施,三令五申,明日不许一个人住。 “我还敢吗?”她认怂得极快,怂得也很可爱。 谈稷哼笑一声,老父亲的口吻:“没下次。” 她撇撇嘴,对着黑暗作了个鬼脸。 “是不是又在心里面骂我了?”他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的幼稚行为。 她僵在那边。 正不知所措,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打火机在指尖倏然亮起,谈稷默默点了一根烟。 烟草过肺的感觉生出些许干涩,呼吸似乎也变得沉缓,他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很难说清那一刻为什么会有飞到那边去看她的念头,虽只在脑海里匆匆而过,已让他倍感惊讶。 他早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愣头青,不至于如此失态。 “谈先生,你还在吗?”半晌没有回应,方霓迟疑开口。 他应一声,仍是那副很难听出情绪的口吻。 方霓说:“很晚了,我想睡了。” 这报告打得有点可爱。 谈稷可以想象出另一端她小心翼翼的口吻。 他将几欲燃尽的香烟掐灭,温声道:“快睡吧,晚安。” “晚安。”她对着话筒“啵”了一声。 谈稷怔了下,神色略微怔松,她已经嬉笑着将电话挂了。 回过神来的他哭笑不得地垂下了手机。 第28章 000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课业问题,方霓提早踏上了回京的列车。 北京还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室外温度还在零下。 回到钓鱼台方霓就一头扎进了屋子, 暖气熏得她出了一身汗。 “回来了。”她给谈稷发消息。 半小时后,他回了她:[在俱乐部。] 附上地址。 方霓:[我去找你?] [来。] 雪满长京 第52节 方霓:[你怎么像皇帝一样?] [撇嘴][撇嘴] 京城俱乐部某包间。 谈稷低头滑动着消息,淡淡牵了下唇角。 席间都是自己人,他的西装扔一边, 很随意地靠在沙发里, 嘴里咬一根烟。 头顶悬吊的洞灯有些晃眼, 如此死亡角度的顶光打在他脸上,仍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真是很难得看到他这样自在地微笑, 却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桌上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几杯酒下肚也没了平日的整肃。 往日人模狗样的, 这会儿原形毕露了, 时不时发出清朗畅怀的笑声, 牌甩了一桌。 两个服务生跪在地上帮忙端酒,谷平雪弯腰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弯腰要给他倒:“看什么呢, 这么入神?” 谈稷先她一步扣住杯口,头也没抬道:“不了,一会儿要开车。” 知道他是敷衍, 他哪儿需要自己开车? 可谁敢驳他面子? 她淡雅笑笑, 很知趣地坐回了一边。 过一会儿他将手机扔一旁, 拧了瓶水仰头来喝。余光里, 喉结微微滚动,真是说不出的性感。 想找话题跟他聊,可他始终不冷不热, 有一搭没一搭。 过一会儿,谷平雪起身笑道:“我出去抽根烟。” 门在面前合上,一刘姓公子没忍住,嗤笑出声来。 有生人不明就里:“怎么说也是个美女,谈公子这么不给面子?” 其余人都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却也不说个理由。 半晌才有人扔张牌到桌上,淡声解释一句:“阿稷不喜欢整的。” “她整的啊?看不出啊,挺自然的。” “脸就是微调的吧,胸是填的,腰里拆了四根肋骨。你说可不可怕?”这人侧过脸,意味不明地一挑眉。 听出他不经意的贬损,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谷平雪,此人笑着打了个圆场缓和气氛:“其实整不整也是个人自由,谁都有追求美的权利。” 只要不是自己女朋友就好——不忘在心里加一句。 但也了然了几分。 看着优雅,哪个正经女人大半夜的往他们男人堆里扎? 本来好好一个发小的局,来了她这不速之客? 说话都不大方便。 “阿稷女朋友可漂亮了。” 又有人从牌面里抬眸,却是陈兴贤,伸手甩张小王,笑着叩叩桌面催对面人。 对面的魏书白直皱眉:“别急,让我想一会儿。” “出个牌还要想?你认输得咧。” 有人接起刚才的话题:“阿稷有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能让你知道?谁跟你一样天天招摇过市?”这人鄙夷一声,接陈兴贤的牌,“上次去小汤山,他带来过,别说,模样是挺不赖。好像还是个学生吧?” “学生?”嗤之以鼻的口吻,“越混越回去了。” “真有那么漂亮?跟程冬卉比呢?” “程冬卉是真漂亮啊。” “阿稷跟程冬卉谈过吗?我怎么记得他睬都不睬那小娘们的……” “比程冬卉漂亮。”陈兴贤插一嘴说。 有人说不信,陈兴贤不咸不淡地瞥他:“那让阿稷带来给你们看。” “就是,谈公子身边围着的什么时候一般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调侃,谈稷跟没听见似的,仍自若地发着消息,眼皮都没抬一下。 过一会儿却在几人诧异的目光里站起来。 “我去接个人。”丢下这句,他提了自己的外套起身。 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 “什么大领导要劳烦您亲自去接?”看好戏的语气。 谈稷懒得搭理,已经拧门出去。 屋子里哄笑声一片。 - 方霓找不到路,这地方的建筑都差不多,她绕进个胡同差点出不来了,一直给他发消息。 后来谈稷实在受不了她那蠢样儿,电话里喊:“给我待原地别动!” 谈稷到的时候,她还真乖乖坐在一四合院门口的台阶上等着,手里捡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树枝画着圈圈,白皙的小脸被夜风冻得红彤彤的,霎是可爱。 她还没发现他呢,摇头晃脑不知在涂鸦什么。 他踩着石板路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看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亮得能照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方霓缓慢抬头,自毫无褶皱的西裤往上望,面前男人正好弯下腰来看她,单手插兜,一派的斯文和气。 “让你待原地你就真坐当风口吹风哪?” 他说他服了。 她总算醒过神来,丢了树枝扑进他怀里,被他单手紧紧环住。 他鼻息间有酒气,很有侵 略性地喷在她脖颈间,纠缠着她,又痒又麻。 这人的吻也是毫无道理,没有任何征兆,就那么铺天盖地如暴风雨般压下来,碾着她的唇。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像走钢丝,心率在翻腾起跃间一次次失衡。 方霓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被他弄得要喘不过气,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可怜声音,小手拼命捶他肩上,他才松开了那只牢牢扣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意犹未尽地盯着她。 从来没有男人能一个眼神就叫她脸红,他这人独一份儿。 她分外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时这么想。 “人多吗?”进了大厅,她跟紧几步扯扯他衣袖。 他扭头盯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故意不说,让她自个儿猜。 方霓皱皱鼻子加快步子,结果没防备他忽然停下,一头扎进他背肌里。 屋子里热,他就穿件衬衣,紧绷而炙热的肌理透过衣料直熨到她脸上,没等他开口,她先红了脸。 “对不起。” 谈稷挽着西装就那么站那边,看白痴似的看她一眼。 之后他也没说她什么,她脸还是热热的。 厚重的包厢门推开时,里面七八人都不约而同朝门口望来,方霓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往他身后缩了缩。 一双温热的大手牵住她,有力地将她拽了出来:“方霓,我女朋友。” 除了一早就见过的陈兴贤和魏书白客气地朝她点头,其余人也都挺和气地打招呼,但没太关注她。 方霓挨着谈稷坐,下意识紧紧靠着她。 落旁人眼里就是小鸟依人得很。 他们打牌归打牌,聊天的话题看似轻松多少还是掺杂一些时政时事,可能随口的一句就带过一些行业内幕和风向,方霓半知半解,却也不敢深究。 “能喝点儿吗?”坐她东边的谷平雪冲她温柔一笑,开了手边的一瓶罗曼尼康帝。 方霓不善拒绝,且尚且来不及拒绝酒杯里已经被她倒满了。 她只好浅抿一口。 谷平雪又挨个给他们倒酒,一圈儿下来,每个人杯子里都满了,除了谈稷。 她正诧异,就看到谷平雪低头跟他说了什么,唇边有笑意,似乎跟他很熟稔的样子。 方霓怔了一下,谷平雪已经坐了回去。 屋子里的人仍各自聊着,似乎和刚才并无什么区别。 方霓却觉得这些声音都有些远,这酒度数不高,她却觉得自己有点晕了。 她站起来,谈稷抬头。 “我出去透口气。”她勉强跟他笑笑,推门出去了。 门在面前合上,过道里的大理石如镜面般光亮,倒映出她狼狈的样子。 方霓靠着墙壁静默了会儿,思绪乱糟糟的。 不知怎么就想起不久前在小汤山那次,他跟人提起春晚的主设计师是谁、对方说是谷平雪的时候,他就那么很淡地询问一句,是否还能再捎带上一个人,就跟着去见见世面。 那一刻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她本身就是晚辈,毫无建设、还在校甚至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晚辈。 可此刻再见,面对面对上谷平雪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难堪。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谈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霓没抬头:“我说了,出来透口气。” 谈稷是何许人也? 何况她一点儿情绪都明显地表现在脸上,就差拿个大喇叭满北京城吆喝她不高兴了。 他就那么看了她半晌,噗嗤一笑:“这又是闹哪出?我哪儿惹着您了?” 雪满长京 第53节 方霓说:“没有。” 谈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谎时连人都不敢看?” 她应激地一抬头,恰好撞入他饶有深意的眼底,觉得被戏耍的她怒气更上一层,更快幅度更大地扭开了头。 “好了好了,别气了。”他过来揽住她的肩,安抚了几句。 方霓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很,八竿子没有的事儿。 其实她也知道他和谷平雪没什么,她的不爽更多来源于对方在专业领域上对她的压制。 愤怒其实是对自己无力的一种宣泄,偏偏面子让她不好开口。 - 开春后的北京其实和混沌冬日没什么区别,一早起来,视野里蒙蒙的雾霾天,五米外不辨人畜。 政府大力减排起了效果,但这两天又有反复,像是一场永远不得根治的慢性病。 这种日子,出门遇到事故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犹豫了很久给他发消息:[我把你车擦了。] 距离上次那事儿也就过去一礼拜。 所以,他给的回复是:[存心报复呢?] 方霓:[不是,不是故意的。] 谈稷:[照片发来看看] 谈稷:[严重就把你卖了。] 知道他涮她呢,她回了他两个鬼脸的表情包,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正好她这日没什么事,做了小点心带去他公司那边。 得知谈稷不在办公室,在顶楼的茶餐区,她改道去了顶楼。 迎面撞上携着文件出来的陈泰,她拎着小蛋糕跟他笑笑:“陈秘书,中午好。” 陈泰的表情却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朝门内望去。 方霓不明就里,循着望了过去,目光就这么停住了。 谈稷靠在藤椅里休息,谷平雪弯腰将西装盖他身上,伏低了跟他说了句什么,唇边含着一绺笑。他听到一半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笑,不知道说了什么,转头去看落地窗外。 隔着玻璃门能瞧得清清楚楚,偏偏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她只能从两人的表情中隐约猜测他们在说什么愉悦的事情。说到底,那才是门当户对一个层面上的人,有共同话题……那一刻,那一扇玻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滑稽的模样。 陈泰暗道不好,忙道:“谷小姐只是过来谈个项目,我……” “谢谢你,陈秘书。”方霓将手里的小蛋糕给他,“你吃了吧,如果不嫌弃的话。” 没等他说话她就走了。 不能说冷脸吧,或许用落荒而逃更恰当。 陈泰一个头两个大,顿觉拎了个烫手山芋,见转角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身影,遂叹口气,去推玻璃门。 谈稷的目光落他手里:“人呢?” “走了。”陈泰过去,将小蛋糕放他手边。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像陈述工作,却莫名含着一丝无奈。 谈稷顺了手机起身,去外面给她拨电话。 得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谈稷多么敏慧的人,两人不用交流,在她拉黑他的没多久,他给她发了消息:[你不想出人头地吗?她在这行还是很有知名度和地位的,也有实绩。你拜她为师,以后的路好走得多。] 既解释了这个时间见她的理由,又不落身份。 方霓却更加来气,心想他还不如不解释。 她生气的理由是他居然要她拜谷平雪为师。 尽管心里清楚他不知道她和谷平雪的龃龉,可就是气,比刚才看到谷平雪给他披外套还要气。 [我讨厌她!] 谈稷不喜欢在消息里作无谓的争吵:[先把我号码放出来。] [你人在哪儿?] 她有时候最生气的是明明她真的很气,可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子闹脾气。 于是她把他微信也拉黑了,眼不见为净。 另一边。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红色的感叹号格外醒目。 他都笑了,不知是被气到的还是觉得荒诞。 周秘书小心地捧着个包包进来,放他办公桌上:“陈秘书叫人送来的……” 谈稷看都没看,抄起就扔进了垃圾桶。 周秘书目瞪口呆。 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夹了根烟,余光里瞥到那只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的银色birkin,忍不住哂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病。 跟只包置什么气? - 其实方霓刚刚拉黑他就后悔了。 犹豫再三,又悄悄将他的微信放了出来,却也实在拉不下脸来求和。 她回了宿舍住。 于甜甜和另外两个舍友看到她都愣了一下,一人问:“霓霓,你……” 方霓不好细说,只说自己最近会住在宿舍里。 三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在校外有男朋友的事三人都知道,这情况,说不定就是吵架了。 因为即将毕业,一人已经保研,剩下的两人还在外面实习,所以平日也不回来住,到了晚上基本是方霓一个人住。 宿舍里有暖气,倒算不上冷,可到了晚上狭窄的宿舍里黑漆漆的,像一截密闭的铁皮车厢。 她缩在被子里只觉得窒息和难过。 拿出手机,谈稷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姨恨铁不成钢的话:“那些男人,还不都是看你长得好看吗,都是玩弄你,有几个真心的?你看看你妈妈,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别说小姨,她自己此刻都看不起自己,缺爱、容易感动,人家稍微对她好一点就难以抗拒。 晚饭去食堂回来时,推门前还听到了三个舍友在闲聊。 宿舍隔音差,她清晰入耳: “她怎么回宿舍住了啊?之前不都住外面的吗?”董燕好奇开口。 施清澜涂护手霜的手一顿,不屑:“还能怎么着?被人甩了呗,你们看她那脸色。那种公子哥儿,玩过的女人多了去了,真以为会跟你认真?这种关系我见得多了,一开始就不对等,怎么可能会有真感情?” “那倒也不那么绝对吧,她那么漂亮。”董燕感慨,“我要长这样,我也一礼拜换个男朋友。” 施清澜嗤笑:“你以为她多干净?外表清纯罢了,以前刚入校就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乱搞男女关系,那些男的啊,个个跟苍蝇见了蜜糖似的围着他,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乱。” “好了,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人家的私事。”于甜甜劝阻道。 三人你来我往,有恶意的,也有为她说话的……但无疑都不是她的朋友。 那种生疏和隔阂,从她一开始就很少住宿舍就决定了。 不过,这种关系确实也没必要修复什么。 夜里的宿舍区很安静,后半夜却下起了雨,摇落一地残枝败叶。 雨停后,月光映照着门前的一处低洼地,凄凄惨惨戚戚。 被子沉沉地压在身上,方霓辗转夜半还是睡不着。 胸口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像梗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第29章 000 看她这个庸俗样子 翌日起来, 方霓在步行街上买了一个粢米饭,边捧边吃着往回走。 她带的衣服不够,出门只裹了条呢大衣, 走了会儿便冷得开始打喷嚏,见路边有早餐店犹豫一下便钻了进去,顺带买了一杯豆浆。 “方同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陈清看到她之后犹豫很久, 到底还是跟同学拜别走了过去。 方霓抬头, 看到他还愣了一下。 他们不算很熟, 跟大多数见过几次能打一声招呼的同学一样,朋友都算不上。 印象里, 陈清一直都不是个爱说话的男生,甚至看到女孩子还会脸红。 上次见面还是虞荞叫的他。 他和虞荞是一个社团的。 不过她不知道, 陈清只有看见她才会脸红。 “我可以坐这边吗?”他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指指她对面。 “当然。”她温柔笑笑, 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餐。 陈清坐下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几次看她。 雪满长京 第54节 方霓神情落寞,乌黑顺直的发丝不经意从颊畔垂落, 她伸手去捋一下,顺到耳后。 吃早饭的时候,她不忘拿出手机看一下, 似乎是在等什么。 不过, 谈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低声下气来哄人呢? 她甚至不觉得是吵架, 但已经被抛诸脑后。 这次冷战开始得莫名其妙, 更像是一次患得患失的情绪化碰撞。她仔细回忆起来,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又想要哭。 他甚至都没有跟她吵, 只是单方面地冷着她。 方霓体会了一次心在火油里煎煮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毫无音讯的微信聊天界面,再次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甚至想,希望他没有发现她中途把他放出来过。 因为那真的太丢人了。 成熟的人可能不懂小女孩这种微妙又纠结的心理。 一个粢米饭她吃了快半个小时,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心理因素,喉咙痛得很。 “我去帮你要碗汤吧?”陈清犹豫起身。 “麻烦你了。”方霓勉力对陌生人仰起小脸。 陈清受宠若惊地应一声,忙去舀汤了。 这汤她到底是没喝成,因为谈艺来找她了。 她开着一辆特拉风的跑车,往步行街路口一轧,顿时引来无数注目。 她穿得也是非常非主流,虽然漂亮,一头黄毛也打理地油光水亮,但黄毛就是黄毛,大冷天搭配超短裙别提多惹眼了。 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打扮要正常些。 两人一道在路口张望,宗以丹说:“人呢?你哥不说人在这边吗?” 她的声音俏生生如百灵鸟一般,却是面若银盘,娴静大方,很符合书上说的“象牙塔里出来的小公主”。 宗以丹是宗政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新加坡长大,十几岁的时候才回到北京,以前见过,可能是母亲出身普通的缘故,没什么架子,在那个她融不进去的圈子里,算是和她关系好的。 虽然她们关系尚可,也不是可以肆无忌惮交流的关系。 “以丹,艺艺。”方霓搁了碗过去打招呼。 两位娇小姐都是热情开朗的性格,无拘无束,一下子就熟络起来,拖了她要一道去玩。 却不说要去干什么。 路上谈艺一直跟她搭着话,一边开车一边说,甚至带点儿小心的讨好。 方霓不傻:“艺艺,你有话就直说吧。” 谈艺差点被风闪了舌头,跟斜后座的宗以丹对了个视线,不明白自己怎么露馅了。 她不善撒谎,不似谈稷一般城府深到难以揣测。 有时候方霓都怀疑这俩怎么会是兄妹,性格太南辕北辙了。 直到后来一次聚会,谈艺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是同父异母啦。” 方霓才知道他们不是一个妈肚皮里出来的,难怪,不过兄妹俩关系似乎蛮融洽。 聊起来,谈艺还无语地说:“你肯定是豪门狗血小说看多了,哪来那么多的弯弯道道,我爸镇着呢,家里能出什么乱子?而且,我妈脾气又好,不像叶姨,她每次来都跟抄家一样,要带个警卫团,我们都要让着她。” 说起谈稷母亲,她心虚地缩缩脖子,显然是后怕不已。 谈艺后来带她去了一个俱乐部。 在二环那边一处很隐蔽的胡同里,出门右拐一段路就能看见黄墙红瓦的宫墙。 “别生气了,今儿我和丹丹可是肩负重任来的,不然回头我哥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谈艺讨饶般按着她的肩膀往里走。 进门后,她们一路沿着悬着宫灯的廊道往里,穿过一处庭院才到大堂门口,做了登记。 谈艺对管事的说这是她哥的女朋友,看清楚了,下次来了不准拦着。 经理边应边擦汗,心道谁敢?除非不想在这四九城里混了。 大小姐此举纯属多余。 方霓此时才知道这是挂在顾子明名下的一个很大型的俱乐部,有洞穴潜水、极限攀岩、滑雪等活动,他组织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一起出去活动。 但实际上这是为了迎合谈稷,喜欢这种极限运动的就是谈稷,连魏书白和陈兴贤都是陪跑。 她在攀岩纪念馆里看到了谈稷的照片,是一张合照,照片上不止他,还有三男两女,谈稷和宗政站在最中央的位置,宗政一条手臂还搭在他 肩上,两人笑得很清朗,一看就是核心,顾子明这个老板都被挤到边上去了,还乐呵呵的,看不出半点儿不自在。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很多小辈,看着年幼大大咧咧嘴巴又甜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心里门儿清,什么都懂,就是装不懂装幼稚,人情世故都厉害得很。 她看了下下面的时间,12月6号,是去年他跟她说出差到上海去视察招新的日子。 “原谅我二哥吧,他已经深深反省了。”谈艺可怜巴巴道。 方霓觉得有点儿滑稽,就笑了一下。 明明是他冷着她晾着她,到小姑娘嘴里却反而换了个调调。 当然谈艺不可能不懂这些,那样的家庭长大的,怎么可能真是傻白甜? 不管是照顾自己的面子还是递台阶,方霓都不好再拿乔了。 “那他怎么不自己来?”她淡淡的,却也算不上多冷脸。 放在此情此景,倒有点小女孩埋怨的味道。 谈艺嘿嘿一笑:“他说他被你拉黑了,知道你肯定在气头上,哪敢火上浇油啊?所以,就找了我俩。” 她柔软的手臂揽过宗以丹,她俩的关系看得出是真的好,宗以丹回了她一个白眼。 “而且,早上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香港锋立那边还来人,他下午要去接待,抽不出时间。又怕你以为他故意的,回头真被彻底打入冷宫了,才让我来。”谈艺将前因后果陈述清楚,双手作揖,模样可怜,“你不会为难我一个跑腿的,对吧?” 小姑娘实在元气又可爱,方霓笑说:“这是我跟他的事儿。” 意思是不会牵连无辜。 心里却也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算了吧,到底为止了,免得给自己难堪。 “我去一下洗手间。”离开喧嚣热闹的宴会厅,她的世界又安静下来。 方霓今日穿的是很简约的一件浅棕色的针织连身裙,很贴身的款式,有点轻熟,曲线优美又优雅。 望着她曼妙匀停的背影,旁边有人问谈艺:“哪家的小姐?没见过啊。” 谈艺还没回答,旁边已经有人嗤了一声:“不是什么小姐,这做派却胜似小姐。” 原本正交流的几人也都停了,朝这边望来。 谈艺恼怒极了:“房子瑨,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房子瑨压根不带怕的,低头磕磕手里的烟,勾起一侧嘴角不屑地接道:“我说错了?被我哥甩了这么快就搭上你哥?换够快的啊。就逮着这圈里有门面儿的薅了?这功力,谁不说一声佩服?这年头的女人找傍家儿都这么有眼光?” “放屁!”两人本就不对付,谈艺此刻更是火力全开不带留情面的,“舌头不要就去拔了,再不济炒个下酒菜都比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强?!就你哥那点儿斤两好意思跟我二哥比?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镜子……” 可见她是急眼了,越说越不像话,在场几人都尴尬起来。 宗政7岁才被老爷子从外面接回来,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但平日没人会当着大伙儿的面提。 一是既接回来宗家就是承认了,不再是外面的野孩子,二是他会做人,魏书白、谈稷几个圈里顶牛的都给他面子,如今他又娶了骆家的女儿,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儿。 这位谈三小姐看着大大咧咧的,脾气可硬着呢,房子瑨当着她面儿不给她好过,她还能让他好过? 这半杯酒下肚,什么话儿都往外蹦,还尽捡难听的。 两人杠上,看戏的人倒是个个压力山大。 …… 这些都与方霓无关。 冰凉的水流滑过指尖缝隙,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 走廊里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离她也很远。 刚才路过走廊时有两个不认识的隐约在谈论她,一人说:“谈老二那么正经,也好这口?我上次送他俩嫩模他都不要,连门都没让我登,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 “搞清楚,你送的那是什么货色?人家瞧得上?”另一人勾肩搭背跟他哈哈笑,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 “很差吗?胸大腰细盘又亮,男人不都喜欢这种?装什么?还时兴起搞女学生来了?” “这叫高知,叫艺术,你懂吗?这年头送人都不带送钱的。哥们儿,学着点儿。” “越不是东西越要装……”忿忿嘟哝。 “您还真说对了。人家是什么背景?爱惜羽毛着呢,真是个禽兽也不在您面前显啊。说白了,人家不拿你当自己人,懂了吗?” 晚饭是在宴会厅吃的,方霓回去时,谈艺换了身衣裳。 她推脱说酒水不小心洒身上了。 方霓也没深究。 “对了,差点忘了。”谈艺一拍脑袋,从底下掏出一个银色的铂金包,一股脑儿塞她怀里,“我哥让我捎给你的。” 方霓不认识这玩意儿也觉得这应该不便宜:“我不缺包。” 住处的储藏室里还有不少,都是全新的,不过她没怎么用过。 “给他点儿面子吧,不想要你出门扔垃圾桶,但你得让我交差啊。”她苦哈哈的。 “好吧。”方霓把包在手里转了转,确实颜值还可以,也够大。 后来被她拿来装立裁工具了。 谈稷那天到底还是没有出现,谈艺说他这会儿在景山,年后还有两个重要会议,这几天都抽不开身。 “贵人事忙。”冷战两天后,方霓第一次给他发消息。 发完默默唾弃自己,倒显得她上赶着似的。 他没有回复她,而是打了电话过来。 雪满长京 第55节 电话里声音一声一声响着,方霓却没有立刻接起,而是任由它一直响,响了三声才将之接起来。 和她想象中尴尬的场景不同,谈稷一如往常温和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两天是有些忙,不过到今早办得差不多了。”又提议,“中午一起吃饭?” 半小时后,方霓出现在国盛胡同。 这是老胡同了,已经没法儿追溯具体的由来,路两边停满了车辆,硬生生将还算宽阔的水泥路挤压到只够电瓶车和行人步行通过的宽度,头顶架起的电线杆颇有些年代感。 往里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地方。 面前是座不太起眼的灰色建筑,二层,门庭都没有挂牌,只有数字,乍一看和四周其余民宅没什么区别。 台阶上有服务生在等她,也不知怎么认出的,见了就将她往里引。 进里面才觉别有洞天,廊腰缦回,流水潺潺,庭院一个串一个,几乎走不到底,似是仿拙政园的苏州园林建筑,奇珍花木更是不胜枚举,不少她连名儿都叫不出。 “您这边请。”服务生将她带到东南角的一座八角厅,径直领到二楼。 谈稷在靠窗边的位置烹茶,外套脱了,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半高领毛衣,袖子卷到肘部。一个中年人站一旁低声说着什么,他静静听着,偶尔点一下头,神色很淡。 这边是座独立的建筑,较周边厅堂更加安静,唯有茶壶里煮沸的水声。 等他提起茶壶将这一杯茶沏完,她才过去。 没有想象中趾高气扬的场景,毕竟他气定神闲,也不像是来求和的。 坏的烂的都让自己的妹妹说了。 “滇红金叶。”谈稷轻轻一推便将茶盏推到她面前,笑着伸手,请她。 一旁的浦长平停下,神色微动。 红茶味道浓郁,他煮了不止一泡。 虽第一泡都是要弃用的,这位这样未免也太任性,全凭自己心情。 这可是特级的提供茶,也这么糟蹋? 对面的小姑娘端起来,也没什么要品尝的样子,牛嚼牡丹地“咕咚”一声灌了下去,比谈稷还糟蹋。 表情很淡,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 谈稷笑了,心情很好。 连日来因中源高层人事变动而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了些。 “炙烤羊肉串,这是这边的特色,尝尝。”他又将用荷叶包裹的羊肉串推到了她面前。 一截冷白腕骨,一晃而过就从她视野里抽离。 方霓咬着 肉串抬头,他已经戴上眼镜低头在看一份公文了。 过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转头望向窗外浸入黄昏的湖心亭。这个时节,湖面上除了稀稀拉拉几片圆叶再无其他,一派萧条光景。 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严肃,指骨偶尔在桌上敲一下,侧脸看上去很冷漠。 谈稷的身材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美型,但很精悍,肩膀很宽,穿这种贴身的毛衣尤甚。 哪怕一言不发,你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压迫感。 “你爸的意思是这事儿你别掺和,最近低调点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会议能不去就别去。董事局那帮老家伙,指不定就会找由头拖你下水。”浦长平沉声开口。 谈稷不置可否,低头慢悠悠喝一口茶。 他手里无意识捻了一根香烟,想去点,看到对面正大快朵颐的小姑娘,停一下又搁了,指尖忍不住微微摩挲了一下。 他的烟瘾有点重,尤其是焦虑的时候,会不自觉去摸香烟。 “这事儿目前还不明朗,你爸也不方便过问。”浦长平又劝,“不变应万变吧。快换届了,别捅出篓子影响到你爸,舆论也是很要紧的,别被人抓住话柄借题发挥。” “我这点儿小打小闹还能影响到他老人家?”谈稷终是笑了一下,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 “避嫌懂吗?”浦长平没好气,“年轻人做事别这么激进,你还有的历练呢。” 方霓还是第一次见这位被这么数落,可他却像根本没什么脾气似的,笑着点个头,不忘空出手来替她续个茶,又回那浦长平:“晓得了。” 中年人携着文件走了,谈稷才跟她致歉:“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么久的相声。” 把这种大事儿比作相声? 方霓皱皱鼻子,没接。 他正经的时候很正经,不正经的时候确实也很不正经。 “饿。” 谈稷微怔,才发现她手边的羊肉串已经完全吃完了。 “这分量,塞牙缝都不够的。”她嘟哝。 手边的茶却没再喝一口。 “不喜欢红茶?”谈稷笑着问。 方霓怔了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三年前的那次。 那天她去宗政在运河上的一处私宅见他,正巧谈稷也在,修长的大手支在窗边,回头正和宗政说笑。 窗边种着一些竹子,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倾泻而入,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摇曳,衬得那张冷峻的脸很是俊朗。 那天他也是像今天这样穿件黑色的薄毛衣,袖子卷到肘弯里,人看着很高大,背影清癯,肩膀宽阔,随意一个支窗动作也这样闲适优容。 能看得出卷起的袖管下那紧实的肌理蕴藏着的强大力量,淡青色的血管在宽展的手背上虬结凸起。 方霓第一时间怔一下,觉得这人长得挺风流倜傥的,很公子哥儿气度。 高傲但不张扬,矜贵但不端着。 他和宗政说的话她也听不懂,捧着一杯热茶默默坐在一旁品着,只当听相声。 “好喝吗?”冷不防他回头不咸不淡地问了她这么一句。 方霓没反应过来,杵那边跟他大眼瞪小眼。 她那时候真没反应过来,事后一回想,估计自己当时的表情落他眼里肯定蠢透了。 难怪他对自己有印象。 在宗政忍着笑的眼神里,谈稷淡淡道:“和路边五块钱的冰红茶比怎么样?瞧您喝得这么利索。” 宗政终于忍不住爆出一串笑声。 方霓后来才知道这茶是他南下时省里一个重要领导送的,正宗万金难求的祁门春茶,东西珍贵倒罢了,关键是这送的人不简单,倍儿有面。他平时送人都是几两几两给,得了一些都珍藏着,给宗政的也只有这些,那天全被她牛嚼牡丹似的喝光了。 看她这个庸俗样子,他才忍不住出言调侃。 她哪有资格说喜不喜欢?他能入口的茶,估计都不是凡品。 可她不懂的呀,跟她聊茶叶等于对牛弹琴。 虽然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早出过不知道几次洋相了,她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地说:“绿茶口感清新一些,我比较喜欢绿茶。” 谈稷眼底的笑意加深。 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他没说话。 第30章 000 老孔雀开屏,没见过?…… 方霓坐下没多久才发现, 这地方的下午茶也都是现做的,也没见他点菜,就一道道依次上了。 精致各异的瓷盘, 盛着分量不足却极为精致的几道茶点陈列在木纹桌上。 支摘窗外,微雨濛濛,日光变得有些稀薄。 端盘的小姐姐穿清一色的古法旗袍,身量曼妙又不刻意凸显曲线, 飘逸又雅致, 全然不似那些低端会所裹得格外肉-欲。 一行进来的几个样貌身段都不输给一些荧屏上的明星, 冰肌玉骨,给端茶递水真浪费了。 可谈稷看都没看一眼, 像是习以为常。 一张张明媚的笑颜对着他,他是个木头。 不明就里的人看到这样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 都会觉得他是个很难说话又板正的人, 事实上并非如此。 “新鲜出炉的五仁月饼, 吃过吗?”谈稷摊手一指手边一长条木盒。 那食盒分两层,最上面有雕花手柄扣着,以供手提。整体是妆奁形状, 格外精致,上层摆着四枚五仁馅的,下层是荷花酥和龙井酥等混杂的四种点心。 方霓迟疑。 “不喜欢?”谈稷笑。 “五仁的很难吃啊。”她回忆起了小时候超市里的五仁, 印象不太好。 青红丝味道一言难尽, 还有那干硬的饼皮。 “尝尝。”谈稷递个眼神给一旁的服务生。 女孩忙弯腰用刀切开一块月饼, 均匀分割成六份, 其中一小份夹给方霓。 “怎么不切成四份啊?”方霓脱口而出,由衷的。 女孩都楞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 求助地看向谈稷。 谈稷要笑不笑的:“‘四’?好听吗?” 方霓也意识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也对,这种高端场所都忌讳,现在卖房不少都规避“四”这个数字。 在谈稷的再三邀请下,方霓到底还是尝了那五仁月饼。 味道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想,饼皮松软软糯,很有弹性,里面的馅料也丰富香甜,有一种说不出的酥香味。 其实她也听过现在市面上的五仁都不是真五仁,为了易于保存还做得特别硬,但她没尝过,一直都觉得五仁能好吃到哪里去? 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这新鲜出炉的正宗五仁确实好吃。 她这副乡巴佬的样子逗乐了谈稷,他忍不住牵了下唇角。 这一笑,缓和了几分他脸部刚毅的线条,以及眉眼间那种笃定的冷峻。 雪满长京 第56节 看到他笑了,方霓才笑了,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好了些。 “这几天住哪儿?”谈稷问。 “学校啊。我还能住哪儿?”她才不信他不知道。 之前他们都开了手机的定位,他肯定能看到。 哦,她把他拉黑了。 想到这儿,方霓的表情窘迫了一下。 偏偏他还要问一句:“消气了?” “没生气。”她嘴里硬,又咬一口软软的月饼。 “没生气你拉黑我?”谈稷挑了挑眉。 “看你不顺眼。”继续嘴硬。 谈稷笑着点一点头,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 目光瞥到她的新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喜欢?” “百多万的包,能不喜欢吗?” “那给你每种系列每种颜色整一个。”他开玩笑,给她添茶。 换的另一种绿茶,清香扑鼻,叶片较一般的茶叶更大更舒展。 方霓好奇:“这什么茶?不会又是什么特供茶吧?” 在她的印象里,他喝的就没有什么便宜货。 “桑叶茶,一朋友送的,地里一抓一把,不值钱。” 方霓倒有些惊讶了:“你也喝这种不值钱的?” “值钱的给 懂欣赏的人喝,这叫因地制宜,因人而异。” 她微微点着头,过一会儿觉得不对:“拐着弯儿骂我?!” 谈稷终于忍不住,朗声一笑。 这反应也是没谁了,骂她估计都听不懂。 笑过后她脸上的表情就落了,低头默默咀嚼着一块月饼,吃的速度越来越慢。 方霓也不想如此,但她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像秋夜的风不经意吹进心里,空荡荡的凉,不是冰凉刺骨的冷,却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一点填满她柔软的心房,无法反抗,凉入骨髓。 “我跟谷平雪没什么。”谈稷淡淡说了句,将涂满果酱的面包片分了一片给她。 方霓道谢,接过来,没接这话头。 过一会儿才开口:“没睡过?” 在她的认知里,他们这类人谈没谈过女朋友和睡没睡没搭嘎。 睡过的不一定是女朋友。 谈稷都笑了,语气有点促狭:“我在你心里的信誉分就这么低?” 不知是不是在笑话她明明心里不对付,却还要一副装作满不在乎不经意问出的矫情模样。 “你回答有没有就行了。” “没有。” “暧昧呢?” “没完没了了是吧?”他无语,“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这么讨厌她,我以后不理她就是了。” 方霓有点儿讪,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但过一会儿又有点别扭地说:“这样不太好吧?影响你人际关系了。” 他们这样的人不管私底下关系怎么样,面上该有的面子要给到的,毕竟家里都认识,不好让人下不来台。 只是,刚才都那样说了她如今又反口,多少有点茶香四溢。 谈稷只是无声地笑,没揭穿她。 方霓面上浅红,嘴里却吃得欢快了些。 她承认她是开心的。 虽然这样有点幼稚,很像小朋友拉帮结派,我不跟她好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也不许搭理她! 幼稚,真的幼稚。 难为谈稷肯陪她玩这种游戏。 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中,谷家虽然有些家底,跟谈家是没法儿比的,别说底蕴没法比,她家这一代在仕途上又没什么厉害的人,已经在走下坡路,败落是迟早的事。 对于这样的人,若无利益冲突,谈稷一般不会去开罪,多少给点儿颜面,当积善缘,但也没必要非要跟对方有什么来往,断就断了,没所谓的。 其实不难看出谷平雪对他有那意思,倒不一定是喜欢,就是想借着他这份助力给自己谋取点儿便利。 不过她是个聪明女人,从没明说过。 方霓不明白,就是能在他身边多露露脸,能得到的好处也是一般人难以估量的。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喜欢,都是利益。 “给你挑了两辆车,换着开,以后别嚯嚯我那几辆可怜车了。”谈稷说。 方霓皱一下鼻子:“嫌我车技烂?” 她这是娇嗔的口吻,正常人不该哄着? 谁知他很不客气地说:“何止是烂?” 方霓:“……” - 谈稷给她准备的新车陈列在地上车库,一辆白色的宾利欧陆gt,还有一辆冰雪蓝的劳斯莱斯魅影。 谈稷说上学不适合开太高端的,就选了这两辆,但也不好开太差的,免得叫人看轻,出门不方便。 方霓觉得有时候跟他很难沟通,几百万的车他觉得不是“很高端”。 这源于生活和认知上的差距,很难更改。 但谈稷显然不可能放低身段来适应她。 “不喜欢?那我让钟延去换。”看到她的脸色,谈稷说。 “喜欢。” “喜欢你板着一张脸?” “就是感慨一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谈稷抬手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方霓“哎呦”一声捂住,伤春悲秋不起来了。 翌日谈稷得空,又恰逢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他带她去蟒山玩。 方霓以前觉得爬山没什么,看着很简单,但轮到自己爬就不一样了,才过栈道她已经累得不行。 “累?”谈稷递给她一瓶水。 方霓拧了一下没拧开,手还有些发抖的脱力。 她又把水拍回他手里:“拧不开!” 生气的样子像是把爬山不开心的怒气也发泄到他身上了,谈稷笑得不行,手把手给她拧开了再递还给她:“这样行了吧?我的祖宗。” “谁是你祖宗?”知道他一句戏言,她的脸颊还是有些发红。 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如普通人一样投身于茫茫人海中。 好像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后面的路是谈稷牵着她走的。 午后的日光一照,身上暖洋洋的,不由沁出汗来。 谈稷递给她帕子。 她没接,把脸凑过去。 他怔了一下,皱着眉头替她擦去汗。 旁边一单身小哥一副鄙夷的模样,满脸写着“秀恩爱死得快”。 谈稷不经意侧身,他脸上的表情又收了,傲娇又别扭地别开脸。又满脸写着:丫的比他还帅! 方霓当看乐子,唇角的弧度没抚平过。 那小哥又一转身,目光对上她的脸,又满脸的不自在,显然被惊艳到了,连前面同伴跟他说话都没听到,失神地看着他们走远。 “出来爬个山也要到处放电?”谈稷淡淡道。 方霓回头看了眼那个还痴痴望着她的男孩子,在他受宠若惊的目光里,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回头时也心情颇好。 “魅力无边,没有办法。”她转着手里不知道打哪儿拔来的一根狗尾巴草,快要跳起来了。 谈稷卷起袖子,从背包里取了瓶水来喝。 方霓将身上的小背包塞到了他的大背包里,做完后拍了拍手,美名其曰“锻炼你”。 谈稷哭笑不得:“每次一轮完了就说起不来了,虚的不行。是谁需要锻炼?” 方霓忙去捂他的嘴巴:“这种事儿拿到外面来说?!” 又做贼似的四处看,发现没路人关注这边才松一口气。 雪满长京 第57节 而且—— “我哪里虚?!”男女体力本来就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是遇到他这个大bug。 “真不虚?”他笑望着她,一本正经,“那成,我们晚上再试试。” 方霓不理他了。 后来她实在爬不动了,是谈稷背她上去的。 魏书白、顾子明他们在一个花房餐厅里等他们,点心已经上了,各就各位,就等他们俩了。 “这边没什么好吃的,将就一下吧。”赖志泽说,目光扫过方霓,赞了句,“霓霓今天真漂亮。” 方霓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一副被爱情滋养过的模样。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卫衣,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无需粉饰,青春靓丽不施粉黛的模样已经够吸引人,白皙无暇的小脸上红扑扑的,运动过后更明媚迷人。 “吃什么?我去给你拿。”谈稷回完了消息,起身伏在她耳边。 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动作,对面几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 连顾子明,嘴里叼着的薯片也掉了下来。 方霓倒没有注意,习以为常的样子,抬头跟他说了些什么。 谈稷微笑应下:“好,你等一下。” 就拿着她的那份餐盘去外面取餐区给她拿吃的了。 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他低头认真挑选的样子。 方霓感慨他记忆力好,那么多东西,她说一遍他就记住了,不愧是干领导的。 其余人在感慨,太阳打西边出来。 “就这你还觉得稷哥对你不好?”顾子明都看不下去了,觉得她有点恃宠生娇、不识好歹。 “我哪里说他对我不好了呀?”方霓弱弱道,下意识摸了块薯片来啃。 她心虚的时候,眼神躲闪、嘴里要赛点儿什么东西才能安心。 顾子明:“谈艺说你把他拉黑 了。” 钟毅原本低头在吃东西,闻言差点呛住。 顾子明一指他:“你说。稷哥对她是不是没得说?我就没见他这么低声下气讨好一个人,跟鬼上身一样。” 低声下气倒也算不上,但确实是身段软到不行了。 钟毅是几人里最安静的,戴着眼镜,一副乖乖仔的样子,看年纪跟顾子明、赖志泽差不多,其实是跟谈稷一辈的。只是他父亲就一副部,不算多高位,前些年还犯了错被派出去了,所以他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一直不怎么强势。 这种话题,他都是默默听着的,很少参与。 被一帮人盯着,也不免讪:“稷哥是很少讨好女孩子的。” “很少个p!就没见过!”顾子明又看向方霓,“我们都怀疑你给他下降头了。” 方霓无语地翻了他一眼:“我要有这本事,还那么努力搬砖?” “你现在也不需要努力搬砖啊。”他哈哈笑。 方霓也笑笑,只是笑容有点浅。 她当然听得懂他的潜台词,跟着谈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什么资源没有? 魏书白半开玩笑地说:“他说的也没错。让阿稷给你办两个展,再找几个业内名人帮忙宣传一波,然后炒作两下,直接就出名了,需要这么辛苦?” 他表情平淡,倒无什么恶意。 说的确实也在情理中。 服装设计这行,不少大牌设计师的名气就这么来的,设计好坏根本不重要,只要不是丑得出奇,拿钱开道,拿资源置换,几个圈里名人帮着互推一波,名气自然就来了。而且以谈稷在京圈的地位,别说那些所谓的大牌设计师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多少大人物趋之若鹜想攀上他的关系,只要放出风声有的是大把想倒贴过来攀她的。 方霓也能理解,对他们这类人来说,努力其实是一种笑话。 好比明明有两条道,一条几步就能到可她偏偏要选那条费时费力又不讨好的。 但方霓也有自己的坚持。 什么都走捷径,她怕迷失了自己,到时候更加内耗。连努力的方向都失去的话,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其实很可怕。 就拿谈稷自己来说,尽管拥有很多,他的人生目标其实一直都非常明确,对标的是他父亲。 他曾对她说,他想要成功,所以才那么努力经营。 方霓怔了一下,说他已经很成功了啊。 他就笑了,但也没解释什么。 谈稷替她拿完食物回来,又问她有没有想喝的,接着报出了这边的五六种饮品的名称。 方霓还没开口,顾子明先受不了:“什么玩意儿?这能入口?就没点儿像样的?” 话被打断,谈稷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顾子明下意识坐正了,安分地低头佯装翻菜单。 魏书白忍俊不禁。 “咖啡吧,这个应该不是速溶的吧?”方霓指着手机上扫码出来的菜单问他。 谈稷支在她身侧弯腰,简单的一个动作,像是把她圈在怀里似的。 还有不少人看着,方霓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侧头望一眼他俊美专注的侧脸,心里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要亲吻他。 那种感觉,好比有千万只小蚂蚁在她心里爬,忍不住想要跟他做一些亲密的事。 好在她理智还在,没有喝高,知道旁边还有其他人,佯装低头喝餐厅免费提供的蜂蜜水。 此刻内心也像是摇晃过的蜂蜜水,不断地冒出一些甜甜的气泡来。 其实她一直都很渴望亲密关系,但又很害怕跟人太过靠近,怕得到后又失去,所以忍不住患得患失。 “这种店的咖啡虽然不是速溶的,但奶加的都很少,会比较苦。”谈稷提醒她,解释得很耐心,“或者更没良心一点的,直接加伴侣,也就是奶精。” 方霓小脸都皱起来了:“我喜欢那种奶味浓的拿铁,不要那种只加一点点的,我也不喜欢奶精。” “我一会儿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加点儿钱,让他们给你多加一倍的奶。”谈稷笑道。 她的眼睛又亮了:“那你一会儿跟师傅说,给我多加一倍的奶。” 眼底对他的崇拜更加浓郁。 如果是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提这种折中要求了,为了方便也都是默默接受了。 谈稷点头,又叮嘱她乖乖坐着,他去给她要咖啡。 方霓乖巧点头。 桌上其余人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到后面都麻木了。 见惯了谈二公子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这副样子实在难以接受。 但是看久了,又觉得是同一个人,只是面对不同人的不同面孔罢了。 他这人面具多,不能因为戴久了一张就觉得他就是那样冷肃的、不近人情的一个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有自己炽烈的、压制不住澎湃情感的一面。 最后一个到的陈兴贤推开玻璃门后就站在那边,围观了全程,等谈稷越过他去了外面才慢慢过来,还没反应过来,笑着坐下:“他这是在干嘛啊?” 魏书白瞭了他一眼:“老孔雀开屏,没见过?” 第31章 000 如过电一般酥酥麻麻之感 陈兴贤愣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 谈艺低头佯装捧着一杯水喝,看表情就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怕谈稷不是一天两天,陈兴贤不再为难她。 吃一口薯条, 他眉头皱起。 “难吃吧?”宗以丹无奈地摊摊手,回头小心瞧一眼谈稷,以一种确保不会被发现的语气,悄咪咪跟他说, “忍着吧, 谈二哥非要在这儿吃。” “吃错药了啊?好好的饭不吃要来这儿吃这种垃圾食品?” 方霓全程低着头喝水, 没敢吭声。 她之前也就是随便一说,没说一定要吃这个的。 如今只想把自己隐形。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被他们这么添油加醋一说,他们倒像是“烽火戏诸侯”里被戏耍的诸侯王似的。 而她, 显然成了“祸国殃民”的代名词。 她觉得自己冤枉。 “不好意思, 来晚了。”玻璃门从外面推开, 一身靓丽的谷平雪站在外面。 她穿着白色的无袖高龄毛衣,搭金色收腰亮片裙,身段曼妙极了, 走近后将一只白色的爱马仕铂金包搁桌角,径直坐下。 桌上略静了会儿,几人出于礼貌地跟她点了个头。 方霓手机上收到了“叮”一声, 看一眼, 是谈艺发的:[谁请她的啊?] [脸皮真厚!] 她似乎很不喜欢谷平雪。 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大小姐把她、宗以丹几人单独拉了一个群。 [到底是谁请她来的啊?!] [是不是你@顾子明] 顾子明:[我冤枉啊——] [我跟她根本不熟。] 群里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 谷平雪道了声歉,走去了取餐区。 雪满长京 第58节 她往餐盘里放了些东西,又低头跟谈稷说了什么, 往他盘子里放了个冰淇淋。 谈艺看到翻了个白眼。 方霓在旁边都能听到她的嘀咕:“真跟狗皮膏药一样。” 谈稷回来,方霓没跟他说话,低头喝着水。 “冰淇淋吃吗?”谈稷跟她笑笑,将盘子里那个冰淇淋给了方霓。 原本低头的她怔了一下。 桌上其余人的表情也很精彩,谈艺幸灾乐祸地回头隔着玻璃去看玻璃窗外的谷平雪。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 谈稷待人一向绅士,这么直白地扫人颜面,闻所未闻。 以前她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意,也是揣摩不透他的想法,不敢轻易尝试。 以他的性格,别太越界影响他的工作日常他都不会管。 "男人不都这样,都喜欢小的。"夏昕拿好食物,过来寻她。 谷平雪笑笑,不置可否。 她是个懂分寸的人,都这样了确实也没有贴上去的意思了,也怕真 得罪谈稷,跟合伙人夏昕一道在外面找了外置坐下了。 一闪玻璃之隔,却像是彻底划开了界限。 她心里有点儿烦。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犯不着跟个小姑娘抢男人吧?什么红x代,跟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不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夏昕笑道,捻一根薯条吃。 谷平雪自嘲一笑,垂眸搅拌着咖啡。 心里嗤之以鼻。 无知者无畏,她根本不知道谈家代表着什么。 随着她两个叔伯的高升,谷家这两年在外表现得非常强势,给圈外人一种谷家很厉害的错觉。但实际上她心里清楚得很,论底蕴,谷家在这京中还排不上号。 真正有实力的家族,根基深厚,稳扎稳打,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地位就在那儿。好比在这四九城,不明就里的就罢了,但凡认识谈稷的,天然就会把他跟其他人划开一个层次,自然而然地区别对待。 何况,他爷爷可是谈骏年。 真正那个年代过来的现在已经极少极少了,只要人还在,大家都要给几分薄面。 父亲久居高台,舅舅是封疆大吏,几个叔伯无一不是各领域的佼佼者。谈稷的人生,是她也望尘莫及的,何况他自己也争气。 其实她对谈稷的感情很复杂,既羡慕又有几分嫉妒,既佩服又有几分不甘……这种复杂的感觉逐渐演变成一种想要靠近他、待在他身边的感觉。 - 冰淇淋是手工挖取的,有牛奶味、巧克力味、香草味和草莓味的,堆叠在一起卖相不佳。 方霓试着尝了口,却发现这冰淇淋才是这家店最好的东西。 “好吃吗?”谈稷笑着帮她擦拭嘴角,“好吃也不能多吃。” 方霓怔忡望他,表情沉默了很久。 “想问什么就问吧。”他低眉敛目,看不出虚实。 桌上还有其他人,她想想还是算了。 谈稷附耳过去。 方霓怔了下,在其他人大为震撼的目光里双手合拢着挡在唇边,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 “我受不了了,这满嘴的狗粮。”谈艺叫嚣。 谈稷淡扫她一眼,她立刻垂下头喝水,安静如鸡。 方霓其实也蛮惊异,谈艺看似很害怕他,又很听他的话,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不仅仅是畏惧。 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也可以这么好吗? 打破了她对重组家庭的认知。 她有时候觉得谈稷这个人很孤独且习惯了孤独,独立性很强,可看他对自己妹妹的关爱和照顾,又觉得他其实也蛮重视亲情的。 后来他拜别了其他人,带她单独出去了。 方霓看他一眼:“我爬不动了。” 声音竟然有些撒娇的味道,谈稷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笑意宛然。 “笑什么?!”她被他笑得难为情极了,不由睁大一双圆圆的杏眼。 其实方霓只有对非常信任、亲近的人才会这样,会忍不住想要和对方贴贴。她知道很多人不喜欢这样,所以一直都很克制。 何况是谈稷这样的年长者。 “那我背你?”他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地提议。 笑意在漆黑的眼底涤荡。 剥离工作时冷峻又肃穆的模样,眉眼间多了几分不经意的儒雅和风流,看得她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仿佛有什么从天而降笼罩住她,方霓僵滞着站了会儿,才像是恍神似的垂下头:“我最近重了。” “没事儿,我不嫌。”谈稷笑。 方霓的脸颊更红了。 晴朗的日头下,她像个孩子一样爬在他后背,宽阔的背脊,给人倍感安全。 方霓双手牢牢环着他脖颈,随着微微的颠簸继续往前。 “别勒这么紧,放心,不会摔你下去。”他半开玩笑。 低沉醇厚的嗓音又蛊惑人心的效果。 她心里甜丝丝的,像尝着蜜似的,齁甜得她都有些晕头转向。 有那么会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脑袋搁在他脖颈一侧,仔细聆听,似乎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 这一刻感觉他们是在一起的,且无比真实。 “你跟谈艺的关系好像还可以啊。”她第一次问起他家里的事,不觉屏住了呼吸。 谈稷倒没什么异色,如常笑着答:“她是我妹妹,难道关系还不好?” “可是她……”她及时地止住了后头的话,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触及这个禁区。 岂料他施施然一笑,并不避讳:“少看点八点档电视剧,我爸妈是家里撮合的,后来性格不合就分开了,没什么小三啊、出轨之类的狗血剧情。他俩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也不至于真有什么仇怨。我们家,我妈最讨厌的就是我爸,她跟周姨没什么过节。” 但也算不上关系好,就是普通关系。 过年时一家人聚聚也能说上两句话,不过是点头之交那种。 “哦……这样啊……”方霓想象了一下,不是很难理解,就是感觉有点人情味淡薄。 主要是她没有和这种家庭打过交道。 “好了,不说我了,你呢?能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吗?”谈稷道。 方霓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家庭感兴趣,也有些赧颜:“……我们家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她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妈妈的事她不想跟别人说,主要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小时候她就被丢给小姨和外婆养了,没见过她妈妈几次。 “我小时候和外婆和小姨一起生活。”她简单道。 谈稷若有所思,没有再问。 风里飘来一股不太喜欢的气味,她晃了晃头,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皮肤相触,温热的感觉传递过来,像给心脏持续供氧的动力。 她不经意转头,唇就蹭在了他的脖颈处。 如过电一般酥酥麻麻之感,让人的神经刹那间紧绷起来。鼻息间,还有女孩发丝上的清香,很淡,不知道是什么洗发精。 谈稷迟疑地侧头。 偏偏她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懵懂模样,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方霓,我有时候真想抽你。” “啊?”她的反应不像是作假的,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谈稷懒得跟她说什么了,继续背她走,独自一个人生着闷气。 虽然他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魔怔了。 这气生得莫名其妙,生得甚至都有点无理取闹。 那一刻真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跟她也没差什么了。 - 方霓回去后才发现谷平雪竟然添加了她的微信。 她一开始看到那个小红点时,还没反应过来她怎么知道自己微信的。 之后一想,她曾在“雪”工作过,她知道自己微信也正常,只要翻翻资料就行了。 秉承着礼貌,她给她通过了。 很快,对面给她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 方霓揣着手机,下意识去看谈稷。 他坐在办公桌后写着什么,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神色很专注,是真的没有什么表情。 手边的水晶烟灰缸上,还搭着半根已经熄灭的香烟。 魏书白只抽雪茄,谈稷没这些讲究。 钓鱼台7号院的这处房子被他改造过,客厅和会客用的八角厅打通了,东南角放张加长的办公桌,很方便他办公。 雪满长京 第59节 他开会会去书房,但有时候不喜欢在密闭的空间里待太久,就会到外面。 不过方霓觉得他是为了方便随时监督自己。 自从前两天客厅被她放了一张加长的操作台后,屋子里已经都是她的痕迹了。除了几个人台,还有很多剪碎和剪了一半的布料堆叠在上面,以及一些她自己做的手工艺品。 棕色的实木办公桌上放着他的笔记本和一些文件,乍一看有些乱。 谈稷的习惯,工作 时白天也会开一盏台灯。 暖黄色的光氤氲着他的面孔,如被云雾笼罩,看久了有些陌生。 方霓不知道谷平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回了她一个[笑脸]就把手机搁了。 [之前看你的设计就觉得你很有天赋,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本来想过段时间就让你转正的,我们没缘分] 她说得诚恳,好像不是来找茬的,方霓犹豫一下回:[还在上学呢] 方霓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态度这么好她反倒不好意思翻脸了。 但是想起那日临走前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又有点别扭,实在没法跟她冰释前嫌。 所以她只回了个[哈哈]的表情。 似乎看出她不想搭理自己,谷平雪也发了个表情包就没说什么了。 “在干什么?” 乍然听到背后的声音,方霓吓了一跳,扶着胸口回头。 果见谈稷俯身在看她手里的消息,她没好气:“你要吓死人啊?走路都没声音。” 他笑而不语。 她心里却滋生出后怕之感,看他皮笑肉不笑的,心道不至于吧?不过跟他犟嘴了两句而已。 “跟谁发消息?”他指骨点点桌面。 这没什么好瞒的,她将手机推给他:“你的红颜知己。” 声音清脆,乍一听没什么,仔细听多少有些挤兑。 小姑娘太记仇,冷饭还能反复炒,熟悉了,不依不饶的劲儿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般人还真消受不了。 谈稷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略一挑眉:“这事儿没法翻篇了是吧?” 四目相对,她白皙的脸上浮起红晕。 相比于他的气定神闲,她还是势弱了。 谈稷扫一眼她的聊天框,手动替她关上了:“不用理她。” 方霓抿唇:“会不会不礼貌?” “你跟她有什么利益往来吗?还是有什么必要的交际需要?” 方霓摇摇头。 谈稷轻嗤: “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无非是互利互惠,我用得着你,或者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才跟你亲近。你觉得她靠近你有什么企图?你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方霓后知后觉,抬眼看向他,神情复杂。 这就是透过现象精准捕捉到本质了。 他伸手掸一下她的额头,“笨,活该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以后离她远点知道吗?就你这点儿段位,怎么跟人家玩?别人跟你说两句好话你就心软。” “这种程度的假面脸都没法拒绝,你以后步入社会,有的吃苦。” 方霓捂着有些疼的额头,声音如蚊呐:“我又不知道。我还没毕业呢,哪能跟你们这些社会老油条比?” “社会老油条?”谈稷咀嚼着这几个字,有种又气又不知道能拿她怎么办的无奈。 在他教训她之前,她挽住他的胳膊,脸颊贴上去。 “卖乖也没用。”他神色岿然,不为所动。 可方霓偏偏从他波澜不惊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处久了她就知道,他对她心软得很,只要她撒娇给他个台阶就行。 “谈稷,我想学潜水。”她从后面挂在了他身上。 谈稷顿了顿,眸光顺着交叉挂在他胸口的两条皙白纤细的手臂往上看,瞥到了她咧开的嘴角。 小姑娘开心得很,像挂在他身上的一只娇贵猫咪。 “以前觉得你像一只小兔子,怯怯的,现在发现——”和她警惕的目光对上,谈稷笑了笑,没往下说。 “说!”她威胁的口吻。 “那真说了。” “说吧!”她微抬着下巴,表情还挺期待。 谈稷真说了:“你哪有那么乖啊?不熟的时候稍微乖点,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猫,刚去猫舍挑的时候可乖了,还会主动让我摸,带回家以后就是大爷,阿姨喂还不愿意,非要我伺候。” “你真当养猫呢?!”她瞪着他,要他给个说法。 “你是猫?你是我祖宗。” - 谷平雪撂了手机,有些讽刺地提了下唇角。 “跟谁发消息呢,看你盯手机盯到现在了。”骆晓辰打了杯咖啡,袅袅婷婷地从厨房过来。 结婚快一年,她的穿衣打扮也改变了许多。 从前骆晓辰喜欢青春靓丽的穿着,还特别喜欢超短裙、露脐装,现在喜欢挽发,穿一些比较简单通勤的衣服,女人味十足。 骆晓辰这人有点不求上进,其实谷平雪心底里不太瞧得上她,但人家有个好爹。别看她什么都不干,毕业后就是旅游、到处玩,但从来没缺过钱,她在故宫旁边还有一个私人展厅,据说是她姥姥继承给她的,里面都是她自己的珍藏。 她去过一次,那展厅很大很大,堪比小型的博物馆了,其中有一个展厅是专门存放手工苏绣的,栩栩如生,件件都是珍品,她因为贪看其中一副夜宴图多看了会儿,骆晓辰随口说要送她,她拒绝了。 后来才知道那副画是民国时苏绣名家仿照南唐名画所制的,价值连城。 谷家底蕴不差,但谷平雪在家里并不算受重视,她在同辈里能力也不突出,不像骆晓辰,家中独女,父母恩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怕她不奋斗、混吃等死家里人也无条件宠着。 在不明就里的圈外人看来,她们这个阶层令人艳羡,殊不知圈里人也各有各的差异,什么圈子都逃不开三六九等。 像骆晓辰,天生好命,不用努力也不用看人脸色。 谷平雪每次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都觉得刺眼得很。 骆晓辰过得比她好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没什么根基的黄毛小丫头都过得比她如意。 骆晓辰看她的神情,还以为她又碰壁了,委婉劝道:“谈二哥那个人,向来都很难追的,除非他看上你。还记得李家那个小女儿吧?有段时间天天堵他公司门口,想死缠烂打逼他就范,你猜他怎么着?他在会议后直接找老李家的说了,躁得李老头回头就把他女儿关了起来,都沦为圈里笑柄了,笑死我。” 她笑声跟银铃似的,面上全无城府。 谷平雪敷衍地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 骆晓辰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明就里,但还是慢慢收了笑。 她是听圈里人说过,谷平雪为了谈二公子去拆了四根肋骨,只是听说他好细腰。 她觉得这行迹实在有些疯魔了,但是转念一想,也许人家也是为了事业呢。毕竟做设计师的,还是要有点格调和颜值的,你长得丑自己都打扮成那样,谁买你衣服? 还以为谷平雪不会回答呢,谁知过了会儿,她苦涩一笑:“别再提我和他了,他有女朋友了。” “谈二哥谈女朋友了啊?”骆晓辰微微有些吃惊。 她和谈稷也不熟,不过跟宗以丹有些交情,宗以丹又是谈艺的好友,有时候也会一道出来约个饭。 谈稷的私生活一直都是谜,她也不好随便打听这种事儿。 印象里是个蛮内敛的人,也比较低调,跟她家老头子一样的调调儿,心思太深了,滴水不漏的。 “他女朋友你也认识的。”谷平雪满是无奈。 “我认识?”骆晓辰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睁大了眼睛看她,“谁啊?” 谷平雪淡淡举起茶杯抿了口,抛下个重磅炸弹:“方霓啊。怎么你不知道吗?” 骆晓辰缓缓睁大了眼睛。 第32章 000 他再也没能在人海中找到她 过两天, 谈稷去了河北出差,方霓也回了学校。 到了那边的翌日,谈稷给她发消息报平安, 还将沿途的风景拍了照片给她看。 习惯性地附上定位。 校园里一片银白素裹,昨夜降下的雪覆压了大片大片的绿植,到了早上10点还有不少积雪残余在花坛里没有消融。 隔壁班的班导组织了一批学生在下面铲雪,欢声笑语不断。 方霓也笑着坐在窗边给他回复:[上公开课呢。] 也附上地址。 [认识这个吗?] 谈稷又给她发了一张图片, 奶白骨瓷杯里盛着白色的液体。 方霓:[不就 是牛奶吗?] 谈稷:[是杏仁露。] [还不错, 蛮正宗的。] 雪满长京 第60节 方霓:[我也要喝。] 谈稷:[那你过来。] 方霓:[撇嘴][撇嘴][撇嘴] “霓霓, 跟谁发消息呢,这么入神?”虞荞从后面搭她的肩膀。 方霓吓了一跳, 忙收起手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整天神神秘秘的。”施清澜翻了一眼。 她声音不高, 但她和方霓也就隔着两个座位。 虞荞瞪了她一眼, 表情有点悻悻的:“关你什么事啊?” 其余同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好奇地望来。 方霓拉拉她衣袖,虞荞哼一声不搭理了,回头跟方霓叹一声:“是谁天天在背后蛐蛐人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懒得搭理她罢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周涵又不是瞎子,是美女还是丑人一目了然。人家瞧不上你你就去找他方周涵, 迁怒到旁人身上干嘛?我们霓霓还看不上他呢……” 方霓实在不想被围观, 忙掐掐她, 低声说几句“别说了, 大家都看着呢”,虞荞才住了嘴。 施清澜脸色铁青,抄起书走了。 围观的同学有不明就里的, 也有知道内情的,表情各异。 好在很快就上了课,方霓听完,到走廊里给谈稷发消息:[听完课了,准备回去。] [开我的新车车。] 谈稷应该是去忙了,没有再回复。 上学她不想太高调,开的是一辆胡椒白的mini,但还是引起了虞荞的惊呼:“这车真漂亮。” “走,带你去兜风。”方霓替她打开副驾座的车门。 虞荞搂住她的脖子喊宝贝。 方霓笑着推开了她。 她们原计划是去银泰那边逛街,路上接到谈艺的电话,说她和宗以丹在做水疗按摩,让她们过去一道玩。 方霓问了地址,征询了虞荞的意见:“你要一起吗?如果你不去的话,我送你回去?” “没事儿,一起吧,我还没做过水疗呢。” 虞荞没多想,一开始也以为就是普通朋友聚会,到了地方才觉得不对。 那地方在亮马河那边的一处胡同里,门口不挂牌,只有一棵古槐为路引,进去□□院幽深,栽满玉兰树,光是中庭这一段路已经走得让她大开眼界。 好不容易进入大堂,还没来得及问路,一排穿着统一制服的帅哥路过。 别说,宽肩窄腰大长腿,身材倍儿棒堪比男模,脸蛋气质也不输给一些荧屏上的小生,清一色穿白色短袖衬衣加西裤。 虞荞的嘴巴张大到可以吞下一颗鸡蛋。 “……这地方很贵吧?”她颤巍巍,小心看一眼方霓。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 好像在道:以前我觉得你是正经人,想不到啊想不到,今天算是重新认识你了。 方霓尴尬到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连忙打电话给谈艺。 她在电话里语焉不详的,说让她们在原地等,派人来接她们。 等了两分钟就有一个男人来接她们了,三十多,微胖,姓姜,看上去很和蔼亲切,意外地很给人好感。 因为此地有温泉,山庄内整体气温都很高,方霓和虞荞走了会儿就热得不行。 “一会儿就到了,谈小姐经常光顾我们,这边常年给她留着包间呢。”姜老板笑着给她们指引,不一会儿就领她们到了目的地。 是个建在温泉上的高脚木屋,尖尖的顶,四周镶嵌着木纹石,一股返璞归真的自然风情。 谈艺和宗以丹穿着白色的睡衣躺床上,几个帅哥围着她们,帮忙捏脚的、递水果的、按摩的……真是众星捧月,享受到极点。 “来了?愣着干嘛,坐啊。”谈艺热情地招呼她们。 “我同学。”方霓看到她的目光,介绍了一下身边的虞荞。 “你好,我是谈艺,这是宗以丹。”谈艺很给方霓面子。 方霓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洗浴后和虞荞一道坐到床边,人都是有些僵硬的。 一个帅哥过来,要帮她捏脚,方霓吓得往后一缩。 对方怔了下,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客人,表情也有些好笑。 “放心,就是按摩,没有什么特殊服务。”谈艺看她的反应,嘴里叼着块芒果,笑得极为奸邪。 方霓尴尬不已,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了。 她是去洗头店剪发都不好意思让男生给她洗头按摩的。 她生得漂亮,几个帅哥都围在她身边,吓得她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到了洗手间,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办,谈稷的电话就过来了。 她原本没打算出卖谈艺的,耳尖的谈稷却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你在哪儿呢?那么多人?” 方霓心虚不已:“我跟艺艺在一起。” 他们声音太大了,隔着木门从里面清晰传来,还有男生的笑声和打趣声。 谈稷的声音沉下来:“让谈艺听电话。” 方霓私心里实在不想出卖谈艺,可奈何某人不争气。 安静狭小的过道里,隔着一扇厚重木门,谈艺的笑声仍在持续不断地传来,期间混杂着男生们能言善道的吹捧声。 没救了。 方霓只好回去,站到了谈艺面前。 谈艺从几人包围中抽回思绪,不解地看向她。 方霓的表情蛮自责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无声地将还在通话中的手机递了过去。 四周莫名安静下来,原本说笑的几个男生也不说话了。 “谈艺,听电话。”谈稷沉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方霓肉眼可见谈艺颤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坐了起来,从她手里夺过手机:“二哥——” 谈稷还给她几分面子:“去外面说。” 谈艺招呼都没打,捧着手机就去了走廊上。 不明就里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领班的给宗以丹插了一块哈密瓜,状似无意地笑侃:“三小姐向来神气,这是怎么了?” “她哥。”宗以丹张嘴叼住哈密瓜,耸耸肩,“就一孱头,平时神气活现,怕她哥怕得要死。” 不知道谈稷跟她说了什么,几分钟后,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自己家里有事情要先回去了,然后拼命给方霓使眼色。 方霓忙拽着虞荞一道离开了。 谈稷原本预计明日早上才会回来,飞机改签到了晚上。 快5点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房门关上的时候,客厅里坐着的两人都下意识坐直了,尤其是谈艺,心虚地抬了下头就垂了下去,往方霓身边靠了靠。 “出息了,还学会去大保健了?”谈稷转过头,目光径直投来。 一侧衣袖慢慢往上折,他脸上是平静的,但也没有什么表情,像这种平静到让人发憷的审视,谈艺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了。 她浑身跟筛糠一样抖起来,半个身子躲在了方霓身后。 “没有大保健……就是普通按摩。”她小声辩解。 “普通按摩要那么多男人陪?你以为我傻啊?信不信我让人封了你那家店?!”他手一扬。 倏然的翻脸吓了人一跳,一旁来奉茶的小保姆被他骇到,茶盏“哐当”打碎在地,茶水溅了一地,吓得脸色发白杵在一旁不敢吭声。 方霓看到她手背上都被烫红了,忙去房间里找药箱,把她拉到一旁给她上药。 其实也是存了躲避战火的意图。 可哪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还有你。出息了,还敢去找男公关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出息得很。”谈稷在她面前微微弯腰,认真端详她,眉头轻皱,好似要重新认识她似的。 方霓心虚地手里的棉签都拿不稳了,磕磕绊绊的:“我没有啊……” “你别为难她,她去之前不知道,是我要带她去长长见识的。”谈艺很霸气地把锅揽了过来。 可目光一和谈稷对上又萎了,往后又退一步。 谈稷嗤笑,认命地点了点头:“你下个月的零花钱没了,我会跟周姨说,谁也不准给你钱。真是饱暖思淫-欲,给我好好修身养性一个月。” “你能不能不 要这么专制!”谈艺尖叫着叫嚣跺脚。 可惜无济于事,很快就被张姨劝走了。 室内安静下来,其余人都走了,方霓孤军奋战,有种想哭的冲动。 眼见谈稷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欲哭无泪,决定坦白从宽:“真的不是故意去的,到了那边艺艺才跟我说是按摩会所。” 声音小到细弱蚊呐,她抿了下唇,悄悄抬眼看他,“真的!” 谈稷似笑非笑的,没作回应。 方霓绞了绞手指更加心虚,剥葱似的手下意识互相扒拉着。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主动认错:“下次不敢了。” 声音软糯得不行,偷偷又抬眼看他。 谈稷眼神逐渐和缓,倒也没一昧地指责她:“下不为例。” 方霓望着他去往书房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 雪满长京 第61节 就这样蒙混过关了? - 谈稷似乎很忙,一回来就去了书房,方霓走到门口还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视频通话的声音。 她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了,免得进去打扰他工作。 气象预报显示明日有雨,她想了想决定去一趟超市。 [去一下超市,一会儿就回来,谈先生一会儿再见 ^^] 她给谈稷留了纸条。 其实楼下就有会所和超市,但东西很有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小区用户定位的缘故,里面的东西都是进口的,非常贵,一个罐头要28,方霓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 另一个较大型的商超在小区门口出去往东、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方霓到了后,随不大的人流进入,在一个个货架间穿行。 明明也没买什么,但是逛了不到两个货架,推车里就满满当当了,推得相当吃力。 ——早知道等谈稷一块儿来了,她心道。 “霓霓。”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好似一块石头径直投入湖里,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难以忽视的涟漪。 方霓的脚步生生停在那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动弹,只是下意识攥紧了推车冰冷生锈的把手。 鼻息间好似还能闻到莫名的铁锈味,耳边原本还算喧闹的人声也有些淡了。 这确实是不太好的回忆,哪怕已经走出来,她偶尔想起还是会感觉很难堪,忍不住陷入内耗。 过了会儿,她才深吸口气回过头,跟他笑一下:“好巧。” 宗政也礼貌地笑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闪动了一下。 跟一年前比,她确实是变了很多。 最直观的表现在穿衣打扮上,以前喜欢扎高马尾辫、穿搭也比较幼稚,现在感觉文艺知性了不少,头发剪短了发尾微蜷,衣着简约通勤,以奶茶色和米色为主,大方很多。 也比以前更加美丽了,虽不到从容自若的程度,明显也舒展自信了很多。 也就刚刚面对面那一刻她眼底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消弭了,她主动对他笑了一下。 似乎已经完全从过去走出来了。 宗政不知道要说什么,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其实两人以前在一起时也会吵架,热恋期的时候方霓最幼稚,特别粘人,他有时候也发火,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吵架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不耐烦,觉得她太烦人了,也懒得解释什么。 有一次两人去看电影,她非要看一部爱情片,他陪她看到一半睡着了,她走出电影院门口时就不太开心,默默喝着一杯奶茶。 两人莫名其妙吵了架,他把她丢在电影院门口负气走了。 车刚开出电影院他又后悔了,车都没来及停好,心急火燎地折返回去寻她。 一场电影正好结束,入口人来人往,穿梭而过的都是过客。 他们说说笑笑,热情四溢,仿佛整座城市都在颤动。 可他再也没能在人海中找到她。 …… 选择骆晓辰无疑是对他日后的发展最有利的。 作为当事人他最清楚了,过往那些人对自己也不过是表面客气,他在家中同辈中从来不是受重视的那个,可和骆晓辰结婚后,那帮人像是转了性子一样堪比变色龙,他说话的分量都提高了不知道几个度。 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有些东西不是你有能力就能得到,圈层壁垒、资源分配……有些东西已经固化在那边。 他们这种生长在红旗大院脚下的子弟,外表光鲜亮丽,其实能选择的不多。 他绝对不甘心成为一颗粉饰家族的弃子。 他多想在那个从来看不起自己的父亲面前挺直腰板? 旁人可能无法理解。 他的上位手段不算光彩,但确实翻了身,婚后很快跻身集团高层,那些原本处处跟他唱反调的所谓元老也不敢明着跟他作对。 …… “阿政——”两人对视时,侧边货架有人过来。 这种僵局才被打破。 方霓循声望去,看到了推着推车的刘骏。 不知怎么想起那日在会所时的情景,不打招呼不太礼貌,但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交流的关系。 她还犹豫着,宗政抬手为她介绍:“刘骏,我朋友,你以前见过的。” 方霓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和宗政在一起的时光似乎已经非常遥远,不确定是远远见过还是打过照面,闻言只能尴尬地笑笑,模棱两可地附和上一句“是吗”。 刘骏倒无别的表情,撇开了目光,好似不认识她一般,兀自将推车推到宗政身边,示意他自己推。 “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事,走了。”方霓对他们笑笑,实在不想待在这儿。 宗政也笑,温和道:“好。” 目送她纤瘦的背影远去,宗政道:“你干嘛呢?” 刘骏:“什么干嘛?” 宗政这才正儿八经回头端详他,不太理解的表情:“别跟我装蒜,我问你,你针对她干嘛?” 他向来是客气的,尤其对待圈里人,八面玲珑得很,从不轻易开罪,鲜少这么凌厉直白,那种较真的平静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刘骏惊讶多过于其他。 他知道方霓对他来说重要,但没想到这么重要。 后来的周晋鹏一条胳膊搭在宗政肩上,哈哈笑:“说你一根筋你是真的一根筋,分手了那也是跟过他的,他能不关心?你以后见着她还是客气点儿,咱们宗少不开心了。” 宗政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这么一插科打诨,也没了追问的心情,推着推车一个人往前去了。 周晋鹏这才收了笑,拨了根烟给刘骏。 他没抽,只捏在指尖微微捻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宗政的背影。 也没谢他这救场,心情还蛮沉重的。 “早跟你说过,感情这种事儿说不清。你替人家出头,人家还嫌你多管闲事呢。方霓的事儿,你别管了,也别掺和。”周晋鹏扯一下嘴角,说。 刘骏冷笑:“真上赶着找不自在。” 早晚会知道的,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就那么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真是上赶着找不痛快,没准人还当他挑拨离间呢。 不知道这位宗大少爷看到自己郑重其事介绍到圈里人尽皆知、当眼珠子宝贝的前女友现在被自己最好的兄弟给撬了,是个什么反应? “现在宗家和谈家是什么情况啊?”周晋鹏状似无意地问起。 “不清楚,看吧。”刘骏皱眉,无意多说。 忌讳着呢。 周晋鹏瞥他紧绷的脸一眼,唇角有了一丝笑纹。 第33章 000 挂在了他身上 递交了留学申请后, 方霓有些后悔。 斜阳里,她略有些惆怅地拄着下巴靠在窗台上,庭院里落英缤纷, 早换了适合时令的花木。 谈公子不但衣着考究,所居之地一年四季都要更换花木。 他尤其喜欢红豆杉,听魏书白说,他儿时在南京住过的一处别馆栽满大株的极品红豆杉, 称为“红豆山庄 ”。 方霓觉得自己更喜欢常绿不掉叶子的花木, 回头问谈稷。 他将纸上的最后一笔添上, 搁了钢笔,双手执着在手里端详了会儿。 隔着宣纸, 方霓看不到他的表情,皱眉:“你不喜欢吗?” “四季常绿未免过于单调, 相比于常开不败, 我更喜欢花开花谢。” 方霓皱皱鼻子,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谈先生不相信常开不败?” “盛极而衰,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方霓诧异于他谈稷这种事情时的坦荡,回头看他。 谈稷眉目舒朗, 细究眼底,甚至有些看惯繁华的凉薄。 她托着下颌认真问他:“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公子哥儿,是不是早就厌倦了这一套?没准也想着去体验一下穷人的生活?” 也是, 从小到大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 所以看什么都是那副表情, 见惯不惯。 带她出去吃饭, 对那些珍馐美食毫无兴趣,吃两口就搁了,反倒乐衷于开看她胡吃海吃的表情。 有时候还会故意用手机拍下来, 气得她东西都不吃了,跳起来跟他争抢。 面对这样带着明显攻击意味的问题,谈稷选择了无视。 他垂眸继续看自己的资料,偶尔做一下笔记。 “有这么忙吗?一个礼拜出差三四次,七天里有五天都有饭局。再这样下去,分手算了。”她扑过去,蛮横地从他宽大的掌心里抢走了笔。 谈稷看过来,她还娴熟地转着笔,将笔插在了发鬓上。 雪满长京 第62节 这动作她驾轻就熟,不是第一次了。 谈稷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也不跟她讲道理,只是略略摊开手掌,招了招手。 方霓不情不愿地将钢笔拔下来,递过去:“以势压人。” 他并未生气,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欺负你,有问题?谁让你弱?” 方霓张大的嘴巴可以塞下一颗鸡蛋,滑稽又可爱。 谈稷随手拿了颗手边洗净的枣子塞入了她嘴里。 方霓的眼睛睁得更大,艰难将枣子咀嚼下去,忿忿地瞪着他,见他低头继续工作了,又不好打扰,只能一个人蹲去旁边生闷气了。 谈稷下午要去见香港那边来的采访团,拧眉接了个电话,淡着应了句就在方霓诧异的目光里捞了外套起身,要往外走。 “要走了吗?” “嗯。” 两人目光对上,她虽然没有说什么,表情微闪,明显有失落和委屈。 后来垂下头继续啃一颗枣子,眼底噙着泪。 谈稷原本要走的脚步顿住,心里好似被什么拉扯,一反常态地折返回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如山岳般覆压下来,方霓才恍然回神,抬头朝他望去。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去而复返。 “不好意思,最近集团人事变动频繁,各方面的关系都要协调,我也比较忙。这个礼拜六,我带你去攀岩吧。”谈稷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方霓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眸光忽闪,好似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过一会儿才像是断电的电器忽然恢复了供电,兴奋地跳起来,小姑娘张开双臂一跃而起,挂在了他身上。 - 两日后,天气晴朗,方霓一早就起来了。 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反过来去催谈稷,发现他已经穿戴齐整,微微仰着头,站在落地窗前翻袖口。 身姿高大笔挺,略宽松熨帖的白衬衣勾勒出修长劲挺的身形。 方霓嘟哝:“不是要去滑雪和攀岩吗?你穿这么正式?” “到了那边会换衣服。”谈稷垂下手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方霓觉得自己问了蠢问题。 谈稷原本要自己开车,因为司机放假了,方霓毛遂自荐:“我来开。” 谈稷有略微的迟疑。 她叫嚣:“不相信我的技术?!” 谈稷只好应承下来。 真的上路后,他手勾住头顶的吊环,面上虽云淡风轻,可肢体动作明晃晃写着“不信任”。 方霓心里郁闷。 路一开始就有些堵,到了万柳那边更是寸步难行。 谈稷起初的担忧完全不存在了,她之后开得走走停停如蜗牛爬,原本准备的“开慢点”也没了开口机会。 他牢牢扣着吊环的手不由放下,按了两个键,车里流淌出一首有些年代感的粤语歌。 方霓好奇问:“你会说粤语吗?” “嗯,刚毕业那会儿去港澳那边待过两年。” “两年就能说得那么流利吗?” “可能我学语言比较有天赋吧。”他不经意地弯了下唇角。 方霓朝天翻了一眼,暗啐一声。 发现他有时候还真挺自恋。 这次去的还是同一个滑雪场,山顶有酒店,他们先去酒店下榻。 前脚刚到方霓就接到了谈艺的电话,问她在哪儿,声音像小鸟似的叽叽喳喳,火急火燎,还说她带了很多帅哥。 方霓捂着电话走到窗边:“小声点儿,你哥在呢。” 那边立刻哑了火。 方霓挂了电话,也有几分心虚,回头见谈稷低头在发消息,没空关注这边的样子,悄悄松一口气。 后面他们在山顶餐厅会面,谈艺非常乖巧地只带了顾子明和赖志泽。 方霓朝她身后逡巡了好久都没发现有陌生脸孔,对“帅哥”一事存疑。 当然,不排除她畏惧谈稷的淫威半道将人遣散了。 又过了会儿,陈兴贤和魏书白几人也到了,纷纷在空位上落座。 “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拿?”他们似乎有事要聊,方霓很识趣地起身。 谈稷笑着说:“你看着拿。” 方霓“嗯”一声走了。 其余人也相继离开。 “中信cc是不是退了?你们中源创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魏书白问。 “市场变动而已,正常。”谈稷长睫微垂,面孔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太看得真切,直觉得疏懒得很,并不是很有所谓的样子。 中信cc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是中源创业十大流通股之一,之前持有的股份就占中源创业流通股的19.86%,一会后竟然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各方消息蛮得严实,他不确定是否是内部操作,不然太过不寻常,这才多问一句。 他与谈稷的利益深刻绑定,并非单纯的朋友关系,作为投资者对这些风向极为敏感,自然关注。 若是小事他也不会多问。 不止中源创业,现在市场经济不好,业内好几个公司都出现了负营收,与中源创业有过长期合作的大康前段时间暴雷,负债2000亿资不抵债已进入资产拍卖阶段,几个负责人和高层不是入狱就是潜逃,外面一片唱衰。 中源创业是不可能倒的,真出了问题上面也不会不管,否则一定引起大规模的动荡,且以谈稷的背景和在投资圈的人脉,他不可能稳不住局面。 可魏书白心里还是不踏实。 追问了会儿,谈稷终于受不了他,蘸了清水的手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又悄然抹去。 魏书白看到了,神色微变,之后不再多问。 取餐区距离用餐区不远,因此处座椅之间空旷,人往来较少,稍微来个生人就很明显。 当骆晓辰挽着宗政的胳膊出现在大厅时,不少人都投去注目礼。 只因骆晓辰穿得太过隆重。 大冷天居然穿着露肩小礼裙,幽蓝色配银色重工针织半裙,白皙纤细的长腿一览无余。 虽然餐厅里有暖气,可她是从底下雪场过来的。 隔壁桌的谈艺啧啧称其:“要风度不要温度啊,回头别冻得要去截肢啊?” “猪,人家穿了光腿神器你没看出来?要冷也就冷一下肩膀,问题不大。”旁边一女性友人道。 “作弊啊!不讲武德!” 她们这边聊得起劲,另一边却显得冷清。 方霓手里端着的一个盘子已经装满了,回头时,和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好久不见啊。”骆晓辰对她一笑,倒不似之前几次那样明显充满敌意。 只是,方霓总感觉她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似乎意有所指。 方霓感觉不太 舒服,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 宗政喊住她:“你的沙拉酱忘拿了。” 方霓回身,在骆晓辰黑着脸的注视下,宗政无甚情绪地将桌边的一碟沙拉酱搁到了她盘里。 “谢谢。”方霓走了。 宗政欲言又止。 “还看?人家名花有主了。”骆晓辰阴阳怪气,“你还不知道她现在跟谁在一起了吧?” 宗政根本懒得理她,当她空气,撇下她就要走。 “宗政你这个混蛋!”骆晓辰气得半死,“要不是我爸你能进华阳董事局?你现在是打算过河拆桥了是吧?!” 她音量不可谓不小,显然气到极点。 不止方霓从远处回头,零零散散几个客人都朝这边望来。 宗政驻足,脸上终于有了几分不堪忍受的怒意。 骆晓辰到底是惧怕他,微微后撤,但脸上仍是不甘和愤恨。 从出生到现在她没被人这么忽视过。 她原以为婚后就会变好,方霓那种女人就是过去式,他们圈里玩玩就是玩玩,不会当真。 她那堂弟之前也是要死要活非要娶一个女明星,被他爸赶出家门一个月就老实了,真断了经济来源被圈里人孤立,怎么受得了?过惯锦衣玉食的人根本不可能回到普通生活。 他们这种人看着高高在上,备受普通人羡慕,实则也最脆弱,最害怕失去权势。 方霓回到座位上,发现魏书白和陈兴贤都在看她,眨了下眼睛,先笑了一下:“我脸上有花?” 又不确定地去看谈稷,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刚才和宗政打了一个照面。 不过,隔那么远不至于吧? 谈稷低垂着眼帘在发消息,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雪满长京 第63节 “随便拿的,你不喜欢我再去拿别的。”她把盘子放到他面前。 谈稷这才抬头:“挺好的。” 方霓看他什么异色都没有,觉得自己想多了,又换了个空盘子去拿自己的。 “阿政都来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在这儿喝茶,我真佩服你。脸皮之厚,无人能比。”陈兴贤衔着烟,从喉咙里发出嗤笑。 魏书白拼命忍着才没有笑场。 谈稷都懒得给他们眼神。 - 方霓和谈稷说话时,宗政和骆晓辰也看到了。 她就坐在谈稷身边,身体下意识倾向他,亲昵的姿态一览无余。 以宗政对方霓的了解,她对不熟悉的男性都很有边界感,甚至有些防备,不可能如此。 有一些事情,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他想起了上次在超市见面时,方霓面对他时尴尬又疏远的态度。 …… “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堵车。”宗政在谈稷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陈兴贤和魏书白几人都下意识抬了下头,看向他。 “怎么,这个位置有人吗?”宗政失笑,目光落在手边的一个白瓷杯上。 杯子里盛了半杯奶茶。 在众多纯色的白瓷杯中,只有这只印有拙劣的卡通兔子头像,看上去滑稽又可爱。 他就那么一直看,看了很久。 正常人看到杯子也知道这个位置上有人,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坐下来,在场几人还看不出他的意图? 宗家和谈家最近的关系不太好,虽然只是在上一辈层面,有意控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也远远达不到全面开火的程度,底下小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利益冲突、互相倾轧,有时候只需要点点滴滴的小事积累,就能水滴石穿。有什么感情能经得起这么猜忌消磨? 就算他们不受影响,身边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时不时撺掇,时间久了,关系再好也会生出隔阂。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两个平日关系尚可的兄弟,这会儿的关系有些微妙。 没有一个人说话应答,气氛尴尬又古怪。 后来还是谈稷开口:“没事儿,你坐吧,我让她换个位置。” 宗政掀起眼帘望向他,就那么看着。 四周更加安静,谈稷没抬头,也没什么表示。 第34章 000 有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 方霓拿着装满的盘子回到座位上时, 才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宗政占了。 “你坐这儿。”谈稷在她停顿时就替她抻开了自己另一侧的椅子。 方霓垂着眸子很乖巧地坐下,也没多问什么。 她似乎已经从古怪的气氛里察觉到什么。 谈稷桌上也没跟她说什么,只偶尔和魏书白聊两句。若是往常, 他会主动跟她说话的。 方霓实在坐不下去了,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在外面洗手时,有人站在了她身边:“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方霓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骆晓辰嫉恨又厌恶的眼神。 方霓不知该如何回答, 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溯回, 像黑暗里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忽然被漫天飞舞的冰冷雪花扑面袭来。 她深吸一口气,自嘲一笑:“你不想看到我, 难道我就想看到你吗?” 她确信和骆晓辰之间无话可说。 方霓转身要走,骆晓辰忽然攥住她的腕子, 力道之大, 吓了方霓一跳。 “放开——” 两人目光对上, 骆晓辰充满不甘的眼底噙着泪,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过一会儿,她又切齿地瞪着她。 手里的力道却松了。 望着方霓离去的背影, 骆晓辰心情复杂。 她一直都很讨厌方霓,也看不起对方的出身,过去连和对方说话都不愿意, 觉得是自降身价。 准备和宗政结婚之前她就知道他身边有这么个“女伴”, 不过无所谓, 甚至笑嘻嘻地挂在他爸脖子上撒娇, 说她能搞定。 家里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宗政算不上得势,身边还有这种桃花, 后来她还是说服了自己父母。 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也相信自己对男人的了解。 再忘不掉也是一时的,何况简单的情感根本不长久,只有深层次的利益绑定的婚姻才是永恒的。 婚后她也有意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温柔小意,也没乱发脾气,顶多和几个小姐妹是逛街旅游刷卡发泄。刚结婚那段时间,他从来不跟她发火,温文客气居多,大多时候待在他的书房办公,她就算冲进去捣乱他也顶多是好声好气地说他要忙,请她出去。 久而久之她觉得他就像戴着假面。 她有一次终于忍无可忍,拿出一沓不知道从哪儿翻出的照片扔到他的书桌上。 在他沉默的时候,疯了一样跑出去拿了打火机,一张一张点燃。 宗政第一次跟她争吵,从她手里夺过那些合照:“你发什么疯?!” “是啊,我是疯了,你不喜欢我干嘛跟我结婚?!”她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没有我爸你能进华阳董事局吗?” 他比她想象中要平静,点一下头:“你说的没错,你爸帮衬了我很多。不过,我就没有反哺你们吗?我帮你们做了多少你爸不方便做的事?你们家在政界厉害,却需要一颗我这样的棋子打入其他圈子斡旋。大家互利互惠,别再说得自己是我的再生父母似的。谁比谁干净?” 两人关系彻底破裂,只人前维持着夫妻恩爱的假象。 - 这边的住房是一栋栋独立在山上的高脚木屋,参差错落,像点缀在皑皑雪色里的一朵朵浅褐色蘑菇。 方霓和谈稷住一间房,去的路上,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任由自己的小手被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像个摇摇晃晃的不倒翁:“早知道乘缆车了。” 他身高腿长,每迈出一步她都要迈一步半,跌跌撞撞很难才跟上,又嘟哝“你慢点儿”。 谈稷好笑地回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 的,方霓吓得惊呼一声,牢牢勾住他的脖子。 记得年前那晚,他看完父母就回来看她了,开着车在雪夜里带她兜风,方霓吓得瘫在副驾座上,手牢牢攥着安全带:“谈先生,谈公子,求求你了,我还要学习还要考试,还有大好的年华,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谈稷忍俊不禁,后来将车停在路边。 方霓下来,迎着冷风搓了搓冻红的小手,用力在雪地里跳了跳。 笨重的雪地靴在洁白的雪地里踱出了两个小脚丫,煞是可爱。 “你也来!”她回头,红扑扑的小脸希冀地望着他。 谈稷皱着眉:“不来。” “为什么啊?” “幼稚。” 耳边没话声了。 谈稷噙着笑回头,果然看到她闷闷不乐地蹲在一盏路灯下玩雪。 两只小手冻得红彤彤的,捏来捏去也没捏出什么花样,雪人的身体都难以成形。 “需要我帮忙吗?”他在她身边蹲下,蛮诚恳的。 小姑娘来脾气了:“不要!” 她团了个雪球,趁他不备朝他砸去。 雪球正中他肩膀,在他肩上炸开一道雪花。 谈稷很配合地“啊”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方霓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拍他:“你没事儿吧?我没用力啊……” 却见他笑着睁开眼睛,气得她转身就走,不搭理他了。 谈稷从后面牵住她的手,她甩开一次,他又牵上,甩开两次又捏住,第三次她没甩开,气也消了。 两人手牵着手在路边走时,方霓轻轻地依偎在他怀里,满满的依赖。 谈稷偶尔低头跟她说点儿趣事,惹来她咯咯的笑声。 墨蓝色的穹顶下,两人在覆满深雪的长安街上一直走了很远。 直到快午夜,一辆奥迪车悄无声息地从前面路口径直穿过来,停在了他们前面不远处。 方霓惊讶是因为这车的牌照很特殊,以及,竟然可以这样无视交通规则直接开过来,前面的交警似乎没看到,直接忽视了。 虽然是在凌晨,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但一般人估计也不敢这样,估计是什么特殊部门的车吧。 望着黑魆魆的车窗,她莫名感到有几分紧张,往谈稷身后躲去。 谈稷紧了紧手里的力道,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其次才走上前去交流。 方霓觉得车里人应该有些来头,因为车窗降下后,谈稷弯腰在车窗口跟对方说着什么,他面上带着笑容,显得很谦逊。 她隐约听到他唤对方一声“钟叔叔”,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什么姓钟的大人物,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些紧张但不是很紧张地跟个愣头青似的杵在那边。 事后她知道了那人的具体身份,才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当时凑上去喊“领导”,人家顶多就是点点头,不会放心上。 雪满长京 第64节 不是一个圈子一个层面上的人真没必要往上凑,别人怎么样都不会拿你当回事,更遑论将手里的资源分给你了。 彼时她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后来离开谈稷后,她为了成功一开始总是参加各种饭局,结果什么都没捞到,只是被别人当酒桌上的一盘菜而已。 谈稷说的没错,资源从来不是靠别人施舍的,都是互利互惠,自己先强大起来才能在交际中拿到资源,不然都是上赶着自取其辱。 …… 谈稷臂力惊人,方霓被他抱了一路也没感觉他有什么疲累。 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要不放我下来?” “自己走?” 她点头。 谈稷又重复了一遍,微微扬起的语调:“当真?” 方霓烦他了:“这还有假?” 谈稷将她放下地后,她往前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牵住了他的手。 天边有灰蓝色的小颗粒悬浮,像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近处很安静,只能听到偶尔间歇的风雪声,还有脚踏在积雪上塌陷的声音。 方霓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和谈稷十指相扣。 抬头时,心里百转千回,笑容越抿越深。 谈稷只瞥了眼就看到了,问了句:“你笑得那么傻干嘛?” 方霓:“……”这人可真会煞风景。 她只好说:“你不说要带我来攀岩吗?你都没教我。” 谈稷:“你这几天不是在练习吗?没什么成效?” “努力练习中。”只是收效甚微。 她踮起脚尖又挂他身上,双臂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全身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了,还故意往下坠。 谈稷单手捞起她的腰,方霓惊呼一声趴在了他肩上,差点往前摔个倒栽葱。 好在她马上稳住了自己,侧头瞪他:“以后不准这么吓我!” 他作势要把她丢下去,惹来她的惊叫,双臂更紧地缠着他。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了山巅,不远处是三栋呈品字形排列的阿尔卑斯风格木屋,深褐色的木条和巨石垒就,屋顶覆着一层洁白的雪,融入苍茫的雪地里浑然天成,别有原始自然的味道。 鼻息间的空气似乎都被洗涤干净,方霓趴在谈稷肩头放松地深呼吸。 目光瞥到一道人影,表情略有些凝滞,几乎是本能地从谈稷身上跳了下来。 谈稷此刻也看到了宗政。 时间似乎都静止了,三个人的背景,空旷而沉寂。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方霓很难说清自己那一刻的心虚和尴尬。 归根究底,她一开始接受谈稷的目的并不单纯,好感有之,利用也有之。 这一点谈稷也清楚,但谈稷这样成熟又通透的人,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很明白这世上没有完全纯粹的情感,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时是适合又快乐的就行。 但这一点当着另一个当事人的面直白地暴露出来时,到底还是不那么让人舒心的。 尤其是对于谈稷这么骄傲的人。 人都是如此,理智上觉得自己不会在意,不会像小孩子那么计较,实际上真碰上了、面对面时,多少还是会介意的吧? 那么宗政呢? 换位思考一下,方霓只觉得更加地尴尬难言。 曾几何时,他笑着带她去见谈稷,那时,她依偎在宗政怀里,和他形影不离……难保他不会觉得,自己是为了报复他才和谈稷在一起? 方霓觉得自己此刻还是不要说话得好。 有一些事只会越描越黑。 而且,她一开始似乎也有这种潜意识,尽管不是出于本心。 “聊聊?”宗政这话是对谈稷说的。 “好。”谈稷拍了拍方霓的肩膀,将房卡塞进她的口袋里,低声说,“你先回去。” 方霓点点头,在宗政冷漠的目光里,垂着头飞快从一旁离开了。 可走出很远,身后依然有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 第35章 000 你懂什么是爱,你懂什么是恨吗…… 方霓在酒店房间里坐立难安, 一会儿看看微信,一会儿刷刷谈稷的定位,心里那根弦时刻紧绷着, 濒临断裂。 她是不想将这种事情告诉其他人的,但心里总归是忐忑,想了想,在群里找到魏书白的微信点了添加。 几分钟后, 魏书白通过了, 给她发了个[?] 方霓没有和他废话, 直接打了视频通话给他。 “你和谈稷在一起吗?” 魏书白在那边沉吟了会儿,声音里带笑:“他不是和你形影不离吗?” 这种好整以暇带着点儿看好戏的口吻, 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方霓当然没有他这么气定神闲,急道:“刚才我和阿稷回来时碰到了宗政。” “所以呢?” “他把阿稷喊走了!”她很急, 真的很急。 可是, 另一边那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势:“放心, 出不了乱子。他俩都是有身份的,这会所我们常来,都是熟人, 要真闹出什么多难看?放心啊,有分寸的。” 听着似乎是这个道理。 可他的语气太闲散,给人一种敷衍的味道。 两人算不上熟悉, 她自然不好对他说什么, 只能暗着急:“好的, 谢谢你。” 要挂电话了, 魏书白笑道:“算了,我帮 你去看一下吧。” “没打起来的话,一会儿给你发消息。” “……好, 谢谢。” 怎么觉得他倒希望两人打起来似的?一定是错觉吧。 - 他们没去山顶最大的餐厅,而是去了一家法式花园餐厅。 环形的玻璃建筑,好似融入夜色里。夜幕降临后,一串串晶莹闪亮的小灯泡像点缀在夜空中的繁星,照亮苍茫的雪地。 餐厅味道还挺地道,蜗牛鲜嫩入味,红酒也不是凡品。 只是,两人餐盘子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 宗政从入座开始就抄着手靠在椅背里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谈稷终于被他看得有点受不了,放下手里的酒杯,对宗政说:“哥们儿,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宗政笑了笑,微微歪头:“只是好像今天才认识你,忍不住多看两眼。” 餐厅里本就安静,此言一出,更是落针可闻。 人对于气氛里莫名充释的攻击意味是非常敏锐的,对桌有对小情侣中的女生就忍不住放下刀叉,朝两人望来。 原以为是两男抢一女、争风吃醋的狗血戏码,一看到这两人的长相都愣住了。 都是大高个,器宇不凡,不说长相气度,就这一身不俗的行头都感觉不是什么一般人。 就这还需要抢女人? 以至于她都有些不自信自己是不是想岔了。 随着时间推移,谈稷唇角的社交式笑容也变淡了:“阿政,我不想跟你吵架。” 虽算不上语重心长,也带着几分疲累。 两人从坐下到现在,僵了快有半个小时了。 谈稷是个讲究效率的人,如果对面是别人,他早就甩手走人了。 当然也有别的缘故。 ——这件事确实也是他理亏。 其实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也很好理解,人一旦拥有太多,在两性从属关系上都很难平等。 圈外那些姑娘甚至圈里面的一些,有太多想从他们身上谋取利益的,欲望直白而浓烈,司空见惯见怪不怪,所以他们也很少把那些女孩当回事。 方霓是宗政第一个带来玉泉山见他的姑娘。 那时他病了,在他爷爷那儿疗养,一般人都见不到。 宗政在电话里央求说,他那儿清净,他女朋友是学设计的,还在念书,需要清心静气,能不能寄放在他那儿两天。 谈稷彼时耐心听他说完,然后一口回绝,理由是不方便。 倒也不是虚言,那地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进出的,一来二去各种报告、走程序都很繁琐,麻烦得很。宗政的女朋友又不是宗政,他才懒得管。 一般这种时候宗政都会知难而退,他看着开朗实则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谈稷较他年长,宗政习惯迁就,其实大多时候他们是互相迁就。 那天他一反常态,在电话里又跟他说,他要出差一段时间,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京。 “什么天仙,还怕被人抢了去?”谈稷嗤笑,唇边衔一丝笑意,“哪个女朋友?我见过吗?” 意思是先通个气,免得到时候见了面他叫错名儿就尴尬了。 宗政骂了一声,没好气:“哥们儿,我就这一个女朋友!” 雪满长京 第65节 他轻笑着应允下来。 翌日,他亲自去门口接她,远远在杏花疏影里望见她。 纤细窈窕的背影,皮肤很白,自带一种清冷易碎的气质。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她明显有一点儿拘谨,但还是缓缓对他提起一个笑容:“你好,我是方霓。” 日光落在她脸上,一片明媚的斑驳。 方霓的气质,初看时很像清晨凝结在枝叶上的花露,摇摇欲坠,却倔强地不肯坠落。 谈稷轻抬了下眼皮,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目光在她面上有短暂的驻留。 他虽然没说话,方霓从他微微歪头的动作里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不太自在地去摸脸:“……我脸上有花吗?” “不是。”谈稷失笑,从她的眼神里判断出这第二次见面,她确实完全将他给忘了。 也没多作解释,他转身给她引路:“走吧,我先带你参观一下。” …… 宗政不为所动:“我很想跟你吵架?” 他清俊的脸庞倒映着竹影,比往常还要安静,眼神冷静到冷漠,冷漠到近乎破碎。 眼底的执拗,超出了他自己都可以忍受的极限。 谈稷和宗秉良在中源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都没有匀出半个眼神。没想到,两人如今会以这种形式面对面坐在这里。 多年的交情不是假的,怎能不动容? 谈稷不忍再看,终究是别过脸去:“抱歉。” 宗政需要这种道歉吗? 站在他的角度,这种道歉更像是施舍,毫无意义。 “为什么偏偏是霓霓?” 谈稷没有回答。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袅袅茶香如腾起的轻烟,隔绝了视线,朦胧模糊如蒙上一层纱雾。 有时候看得不那么清晰也是件好事,起到一个缓冲效果。 “你知道我有多在乎她。”宗政的目光就那么紧紧贴在他脸上,似一柄利剑要剖开他,看看他到底存的什么居心。 此刻似乎也不掸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 谈稷很少这么受制于人,说到底还是理亏,敛着眸移开目光,不和宗政对视。 他深吸口气,还是不作回答。 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除了火上浇油没一点用处。 他知道,他一开口两人就要吵架。 可他不开口,宗政就不会更生气吗? 他觉得被背叛,哪怕看到方霓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他都不会这么难以接受。 “我拿你当兄弟,跟你分享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你在背后笑话我,拿我珍视的人来玩耍?!”宗政认命般点着头,微微抬眉,笑眯眯睨着他,“你可真行!” 谈稷知道他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空气都凝固起来。 谈稷避开他戾气满满的双眸,无意再跟他争执:“抱歉。” 他的忍让,却让宗政心头的那把火越烧越旺。 荒诞到极致,他反而笑起来,往后一靠。 “小时候,我刚到大院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只有你和阿浩把我当朋友。”他自嘲一笑,“7岁以前,我跟我妈住在最破烂的老城区,有一顿没一顿,她一天打三份工养活我。回到北京后,我爸天天骂我,邓芳没给过我一个好脸,可我还得叫他们爸妈,你说可不可笑?” “可我要在那个院里生存下去,我就得对他们笑脸相迎,我最讨厌的人,我也得忍着。你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压抑吗?” “跟霓霓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也最害怕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家里的事,怕她知道其实我只是一个外表光鲜的可怜虫。” “你跟我不一样,你爷爷是元勋,你父母都位高权重,你舅舅是封疆大吏……你出生于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权贵家庭,你喜欢什么都有人捧到你手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身边都是‘好人’,就连你的继母都对你温柔亲善、百般呵护……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忽然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抑。 谈稷依旧沉默。 “你懂什么是爱,你懂什么是恨吗?” “当然了,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懂,因为你拥有的太多了,你从来都没有失去过。所以我坐在这里,我说了这么多,骂得这么难听,你也可以什么表情都没有。你甚至连愤怒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我在骂你,你凭什么可以一脸无所谓地坐在这里?!” “哐当”一声,被掷出的杯子砸在谈稷手边的桌角,又有无数碎片裂开,像崩裂的火花。 巨响之后,便是漫长的沉寂。 暴怒使他英俊的脸庞扭曲变形,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宗政觉得自己如此恨他。 如此地恨一个人。 - 方霓半小时后收到了魏书白的来电。 电话里,他说他们很好,附了照片给她。 她翻开看,两人坐在花园餐厅的一角,面对面,桌上摆了些吃食,表情也都很平静,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好像打翻了什么东西,一个服务生低头在旁边打扫。 “阿稷什么时候回来?你帮我问一下好吗?”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餐厅里这个点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四周过于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就非常明显。 魏书白下意识回头,宗政面无表情,谈稷眉目含笑平和,并无什么不妥。 “好。”魏书白将电话挂了。 他确实有点待不下去了,这诡异的气氛。 略斟酌了会儿说:“阿稷,走吧。” 目光却落在宗政身上。 他垂眼讽刺地捻一根烟,也不点,更没有说话。 “今天太晚了,有时间再聊。”谈稷起身告辞,跟魏书白一道出去。 到了门口魏书白才摇了摇头,同情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没事儿吧?” “我像有事的样子吗?”谈稷掸开他的手,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 真的很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情绪外露。 魏书白由此判断,他是真的吃了瘪。 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被人下了脸面还一声不吭,除非心虚。 魏书白细想一下也觉得好笑。 以前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打算就这么僵着?”沿着雪道走了会儿,魏书白才开口。 谈稷本不想回答,雪地里反射出的月光印着他清冷的眉眼,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从未有一刻这么无奈。 “这两天我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免得他看到我就来气。” “你躲着他让着他,他恐怕更气,觉得你瞧不上他,私心里没把他当对手。”魏书白保证自己并不想火上浇油,只是陈述事实,但说完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 谈稷淡漠道:“那我也没办法。” 他就这么微垂着眼帘冷淡地走在小道上,也不开口,就这么静默走着。 这人平日一副眼高于顶的自矜模样,从不低头,难得如此失意。 魏书白: “在想什么?” 谈稷默了半晌:“宗政的话。” 魏书白微抬眼帘,回头:“他跟你说了什么?” “谈公子不向来都当别人的话是放屁?只遵循自己那套?” 谈稷皱眉:“能别挖苦我了吗?” “烦着呢。” 魏书白微耸肩膀,闭上了嘴巴。 半晌,谈稷才幽长的一声叹:“看出来了,这一次,他真恨上我了。” 魏书白讶然:“不至于吧?” “你让他发两天疯,过段时间就好了。” 谈稷沉默。 魏书白看他一眼,半开玩笑:“那你别跟宗禀良争了。” “公是公私是私,这是两回事。” 魏书白不轻不重地搭了下他的肩膀:“顺其自然吧。” 谈稷没应,无意望去,墨蓝色的夜空中只悬着一颗遥远的星子。夜风吹在身上,钢刀刮骨般麻木的冷。 第36章 000 疯魔而崩溃 清明节之前, 业内出了几件大事。 先是中源集团内部又查处了一批高层的贪腐问题,包括中源置地、中源金融、中源医疗等几家旗舰公司和附属公司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整顿。 雪满长京 第66节 其次是谈稷升任中源创业的主席,连着多日, 方霓也见不到他,能看见也是在鲜少的一些正规报道上。 方霓不懂这些,但从一些主流媒体的报道中瞥见寥寥几语,也忍不住将一些部门看似不相干的人员调动、改革和中源此次的整顿挂钩, 总感觉扑朔迷离, 息息相关。 她再笨也知道这气氛不对, 最近没敢打扰谈稷。 不过这些事儿再大也局限于业内,没有哪家媒体大肆报道, 就算提到也非常克制,大多是一笔带过, 难以描述的默契。 一般人也不会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 大多和看报纸时的心态一样, 看过就忘了,不会深究。 但方霓忍不住关注,在一则报纸寥寥无几、讳莫如深的叙述中找到“宗xx”的名, 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怅惘。 谈稷和宗政,终究是以这样的方式逐渐走向陌路。 后来想想,这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也许很久很久以前, 早在她不曾关注到的层面, 两人间的裂痕便如蛛网般在玻璃上蔓延, 只等分崩离析的那一刻。 时间问题罢了。 方霓不愿意去回忆过去三年里,他们三个人的共同回忆。 那会让她锥心刺骨的难受。 好比你明明知道握不住手里的沙,越努力, 它从指缝里流失得越快。 三个人之中,只有她在一厢情愿地刻舟求剑。 人很难明确地将自己的情感归纳于哪一类,就像宗政之于她,就算不再是爱人,也是非常重要的亲友,她很难真的去诅咒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也许曾经有过不甘和怨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归于平淡,不会真的希望对方不好。 那个月她收到了来自小姨蔺静秋的来信,说这个礼拜天会来北京看她。 她在这边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大型的建筑公司当工程师。 “你身体吃得消吗?”方霓在电话里关切地询问,还想劝她休养。 话一出口就被她给骂了:“还休养?你养我吗?” 以前她肯定被怼得说不出话来,这一次小姑娘还真斟酌了一下,小声逼逼:“也不是不行,我参加了国内两个大品牌的设计大赛,应该可以拿奖,兼职也攒了不少钱。” 蔺静秋真的愣了一下:“你真拿奖了?” 方霓有点生气:“之前都说好几次拿奖了,你都不听,都当耳边风!” 蔺静秋:“不是,我……” 在她的印象里方霓一直不怎么聪明,是靠勤奋才考上北京的大学,小时候天资也很一般,跟她妈妈没法比。 除了遗传到了几分蔺静云的美貌,其余根本不像蔺静云。 蔺静云的性格,就是第一首长站她面前也不带怯场的,方霓好像是她的另一个面。 方霓从她之后的沉默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小姨虽然关心她,一直对她没什么信心。 不像谈稷,会鼓励她,说她很厉害,哄人也不像是假的,情绪价值拉满。 其实她也没那么笨,知道谈稷有时候就是哄她,但他哄得很用心,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他夸她衣服设计得好不会只说一句“漂亮”,而是会从面料、呈现的感觉等各方面来夸。 “你什么时候来?我来接你。”她后来说。 “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你住哪儿?” 方霓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地址。 果然,蔺静秋听到她住钓鱼台那边语气就不对了:“我生病你就又乱来?” “你是不是又谈什么乱七八糟的男朋友了?你怎么住得起那儿?” 方霓不止长得漂亮,她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特别吸引人,看狗都很深情,她跟你说一句话,对你笑一下,就有一种被温柔以待的真诚感。 上中学那会儿,她身边就围着数之不尽的男生,都被蔺静秋赶走。 她这么说方霓就有情绪和逆反了:“什么叫乱七八糟的男朋友啊?我男朋友很好的,有正经工作。” “我去找你。”蔺静秋把电话掐了。 方霓心里还别扭着,觉得她不可理喻。 可她从小顺从惯了,而且她身体不好,她一般都不跟她争吵。 但这一次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之外了。 那天蔺静秋拖着行李过来,门开,她先在门口冷冷地扫了她几眼,那种冷涔涔的目光看得方霓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捏紧冒着汗的手心,搓一下,勉强镇定住往后退,弯腰给她找拖鞋。 “不用了, 别弄脏了你的鞋。”她语气里的讽刺深深刺痛了方霓。 好像,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祸事一样。 明明她也没做错什么。 “小姨……” 蔺静秋没听她解释,径直越过她在屋子里转了转。 几分钟后,她走马观花似的参观完了这栋屋子,还是没要拖鞋,就光着脚站门口跟她对视,眼里的失望让方霓觉得惶恐又难受。 “你还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她没有骂她,可冷淡的表情让方霓更加难过。 她支吾着说不出话,本就不是个善于辩解的人,她只能徒劳地说:“他对我很好……” “忘了你妈的下场了?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觉得别人能对你多真心,这种男人,身边的女孩不知道换了多少,他会为了你放弃他手里的那些东西?能不能醒醒?” 好像被一鞭子抽中,方霓脸上火辣辣的,讷讷的说不出反驳的话。 蔺静秋走了,方霓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直到谈稷回来。 “怎么坐在地上?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照顾自己?”谈稷将公文袋搁到一边,折起衣袖,走到近前将她抱到了沙发上。 方霓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想说点儿什么,喉咙里又好似堵着什么。 他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不想说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谈稷总是很包容,能从她的情绪感知到她的不开心,从她的表情读懂她的意思。 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动容,那一刻,心底堵塞的酸意化开,如滴落的墨汁一丝一缕散化在水中。 方霓扑入他怀里,脑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蹭了蹭。 谈稷笑着搂住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一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我先去开会,晚点陪你?” 她难得耍起小性子:“不要。” 整个人就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得亏她体重够轻。 谈稷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单手捞着她,单手拿文件进书房、打开电脑。 他将屏幕对准她:“确定要跟我一起开会入镜?先说明,我不保证你明天会不会上社会新闻哦。” 吓得她立刻松开他闪到了一边。 他按住椅背转过来坐下,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方霓望着他,后知后觉地意会过来,他在耍自己。 她盯着他的侧影看了会儿,赶在他开会之前,立正、举手。 谈稷盯着她那只堪堪戳到太阳穴上的小手,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 她笑嘻嘻:“好的,太君。” 谈稷气极反笑,伸手作势要抽她,她飞快溜了出去。 会议已经开始,对面人等着,有些不确定是否要马上开始。 谈稷低下头翻传真过来的文件,笑容收敛,沉声道:“开始吧。” …… 等待的时候,方霓系上围裙去厨房做晚饭。 她炒了个茭白肉丝,还有一个笋干炒豆,色香味俱全。 拍了照,发到朋友圈。 有人给她点赞。 方霓看一下,沉默。 是宗政。 清明节之前方璞和找过她一次,方霓不想搭理他,是宗政带她出的留园。 那日斜风细雨,路不好走,将她送到后他将自己的伞借给她。 是一把劳斯莱斯伞,价值不菲,她一直还没来得及送还他。 只好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打算挑个适当的时机。 之前他没问她为什么拉黑他,如今也没提为什么将他从黑名单放出来。 方霓自然也不会提。 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反而尴尬难堪。 而且如今她发现,也不是非要拉黑他不可。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她如今已经可以坦然面对。 确实也没有非拉黑他不可的必要了。 她变得更加坚强、勇敢。 也学会了潜水和攀岩,只是目前技术还很一般。 她能潜到的最深深度就是水下五十米。 以前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喜欢这种危险的运动,直到亲身经历。 有时候,安静绚美的水下世界确实能安抚人内心的悲怆与伤痛。 谈稷能潜到水下270米的深度,有过九顿天窗、扎金索斯岛、帕劳蓝角等多地潜水和水下洞潜记录,在世界各地的潜水圈子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雪满长京 第67节 顾子明名下的潜水俱乐部就是为他的兴趣爱好组建的,加入条件非常苛刻。 这个俱乐部也是他名下唯一不限制圈层身份的组织,只要有实力都能加入,吸纳了各地的洞潜高手,不少打听到、想跟谈稷攀上关系的人都苦练洞潜,想以此为媒介接近他。 不过这是高危、高难度的极限运动,很少有人能成功,甚至还有把命都搭上的。 洞潜的危险性非常高,死亡率高达20%,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丢命。 手机里也时常有人组织潜水,邀她一同前往。 方霓都不敢应承,她很惜命。 当然,谈稷也不允许。 他发起火来是非常可怕的,严肃板正、咄咄逼人的模样吓死她。 “想什么呢?”身后覆下山岳般伟岸的阴影。 正百无聊赖摘菜的方霓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手里的淘菜盆。 谈稷替她抄住了,稳稳当当放回盥洗台上,空出的另一只手把住了她的腰。 方霓微微站直,皮肤上冒起细小的疙瘩,像是过电似的。 谈稷的呼吸喷在她的后脖颈,继而往上,火热的唇含住她的耳垂。 猝不及防的亲热让她的大脑短暂地失去了思考,方霓木木的,纤薄的身躯被他轻巧抱起,搁到台面上。 直到他的唇又压在她的唇上,她才恍然惊醒,红着耳揽住他弯下来的肩膀。 他坚硬的手臂缠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方霓觉得自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严重缺氧。 那种高原反应般不自主的窒息感,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其实这种时候方霓喜欢谈稷跟她说说话,但他其实更多时候更喜欢跟她实打实的交流。比如探索她口腔里的深度,舌尖探进去,探索完不忘品尝般舔舐一下她柔嫩的唇角。 分开,方霓眼睛亮亮的,湿漉漉的。 两人对视,一时没话了。 过一会儿他才扯开衬衣的领口,再一次狠狠吻上她。 方霓这一次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凌乱了,但也迷迷糊糊的,因为她自己也很乱,脑袋处于一种半空白状态。 春夜的北京没有暖气,入夜后,干燥的空气里难得有了湿润的气息,随风入夜,混杂在紧促的呼吸里。 整个世界仿佛都无比安静,能听到雨丝刮擦玻璃窗发出的细微沙沙轻响。 方霓想起自己第一次潜水闭气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谈稷像一个老道的教练,带她一道探索此前不曾探索过的区域。 她有过一次和他共潜的经历,中途引导绳脱落,那种急速心跳加快、濒死的恐惧让人毕生难忘。好在后来他们又回到了地面,那次真是九死一生…… 厨房的灯早关了,四周一片黑暗,和窗外沉寂的夜色融为一体。 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点映着繁忙的街道,整个世界像忽然通电的游乐场,鲜活起来。 隔着一扇玻璃,方霓的手肘抵在冰冷的台面上,凌乱的思绪才稍稍收回、矫正,可到来的颠簸又再次加剧了这种晕眩感。 “会不会被看到?”她第三次忧心忡忡地开口,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人。 “不会,这个高度底下是看不到上面的,这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捋起她散落的发丝,莹白的肩膀瑟缩了一下,蝴蝶骨纤薄可见,漂 亮到令人叹惋。 谈稷将她推到上面,原本遮掩在波浪裙摆下的风光,好似被灯火通照般一览无余。 白色的裙摆垒叠到了腰际,像盛开的花。 方霓脱力地蜷缩到狭窄的台子上,捂住自己的脸蛋。 此举颇有欲盖弥彰的效果。 谈稷笑了笑,将她捞起。 方霓下意识将脑袋埋到他怀里:“有人会看到……” “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谁能看到?” 话这样说,她累了就不想动,被他捞着人还是恹恹的,像只偷完腥餍足的猫,连敷衍一下都嫌多余。 就这么懒洋洋地攀在他身上不想动了,弄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谈稷低头吻了下她的耳垂,她怕痒躲开,堪堪只捕捉磕碰到一丝,唇上酥酥麻麻,如被软香凝脂玉碾过,衔着幽幽的香。 到了夜晚,天气更凉,不如深冬室内暖气充足的舒适。 方霓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手攀在他身上。 谈稷去了趟洗手间。 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就醒了,百无聊赖翻到他床头的手机,因为录过她指纹,随手一翻就翻开了。 和她想象中一样,谈稷的朋友圈非常干净,近一年只有一条动态。 屏幕上淡淡的白光落入她眼底,方霓捏着手机,目光久久地驻留在上面。 那是半年前他发的一条动态,一张雪山图。 状态显示——仅她可见。 方霓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酸涩中带甜,胸腔里好似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堵满。 那是她最难过的时候,极度怀疑自己,甚至拒绝所有来自异性的好意,不敢再谈恋爱。 这种状态蔓延到刚和谈稷在一起时,她始终有种游离的迷茫。 关了手机,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不经意间已经泪流满面。 - 谈稷第二天5点就走了,去青岛那边出差。 上飞机前他还给她发了消息,说去两天就回来。 方霓:[路上小心。] 谈稷没有再回复了,方霓想,他可能是上飞机了,或者是和随行的工作人员在交谈,没再管了。 另一边。 谈稷放下手机,抬头去看玻璃幕墙外沉寂的蓝天白云。 这样明朗的天气,视野里却仍像蒙着一层颗粒滤镜。 风卷起街边的树木,枝干纷纷折弯,玻璃窗内却一片风平浪静。 窗外的风有多大,无从得知。 他略弯下一点身子,长腿撑住地面,犹豫一下翻开了陈泰发给他的链接。 下面还有陈泰发的消息:[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时过境迁,不能作为什么依据。] 他从来只听命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实在例外。 可能也觉得谈稷看到这些东西不会开心。 谈稷没理,目光平静地下移。 方霓的博客内容停留在半年前,在此之前,主页上还有几篇洋洋洒洒的篇章,或者是活动现场的照片,或者是她参加一些比赛、做志愿者的心得,语气轻快、明媚。 文笔算不上太好,但朴实自在,字里行间透着雀跃和鲜活,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能从跃动的文字间呼之欲出,穿透时光,朝他扑面而来。 猝不及防映入他眼帘的是最新的一篇,情绪急转直下,字里行间都是哀怨自艾,和前面的几篇博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本该读到这里就不再看下去,可后来还是不甘心,还是忍不住往下读。 不信邪,偏要往下看。 “其实他们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开始想,其实谈稷也好,至少可以让我忘记……” “终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再像的人都有不一样的地方。努力过了,但是好难,从来不想主动发消息给他,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忍不住会去关注他的吧,可是和阿稷在一起,真的没有这种感觉……”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卑劣,把他当止痛的良药。我想,他应该也是知道的,他那么聪明。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穿的好,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跟他,其实更适合当朋友,可是,总是抗拒不了他的好……” “都是以前的事了……”见他许久不开口,陈泰说。 谈稷没应,指腹刮过屏幕边缘。 一字一句透着女孩的疑问、纠结,很多不经意的发自内心的句子,如钢刀,扎得人血肉模糊。 有时候觉得她很心软,有时候又觉得她有种天真的残忍。 以前觉得自己残忍,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残忍不是利益纠葛时的不择手段、冷血果断,而是不经意就能戳到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打碎别人引以为傲的自尊和骄傲。 把别人一颗真心,踩在脚底,碾为齑粉,不屑一顾。 你甚至没有办法指责她,因为她本意并不想伤害别人,她只是没那么爱而已。 将链接删掉,他面上意外的平静。 不痛吗?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有多么疯魔而崩溃。 深吸一口气,心口蓦的仿佛结痂的伤口被再次扯开,淌出鲜活的血。良久良久,他都没说话。 第37章 000 方小姐搬走了 方霓提交完作业, 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中旬。 那段时间她挺忙的,复试完后,和钟眉结伴去了佛山。 这段时间, 她和台里闹翻了,一开始从记者转主持人没成功,现在去拍戏了。 虽然是个糊咖,挣的比以前多, 也比较自由, 除了累一点没坏处。 方霓由衷替她开心。 “等我以后红了, 我要穿你设计的礼服走红毯。”她开玩笑。 雪满长京 第68节 “哈哈那我先在这儿谢谢大明星了。” 下飞机时司机早就等在候机大厅了,下来替她们放行李、开车门,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你现在也是发达了。”钟眉拍着她的肩膀,感慨。 方霓哭笑不得:“男朋友的车。” 垂头佯似看资料, 不愿意多提。 谈稷的身份不是可以随便拿出来说道的, 搁哪儿懂门道的都觉得是重磅炸弹。 她每次跟他出差, 哪怕事先不放出任何消息,一落地必然有数不尽的名流政要过来拜谒,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谈稷似乎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他爸一次, 跟旁人也没什么区别,很多时候话还要秘书传递。有时候也觉得难怪,养成了这种自我又独立的性格。 来接她们的是一辆宾利慕尚, 车前吊三个车牌, 两黑一白。 方霓上车时还多看了一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一辆车挂三个车牌的呢。 “挂三个牌大喇喇上街, 我还是第一次呢。”钟眉打趣她,“跟着你这个大款长长见识。” 方霓当时没懂,后来才知道这牌照不能随便办的, 要各种手续,要求很高。 不过跟谈稷在一起久了,阈值提高,很多以前觉得惊世骇俗的事情都见惯不惯,稀松平常了。 她们没去酒店,而是住在顺德那边的一处大宅里。 白墙灰瓦,雕梁画栋,典型的徽派建筑,有些年头了。 庭前有一池鲤鱼,方霓喜欢搬一把椅子,坐在靠窗的檐廊下观赏。 钟眉替她喂养了会儿就觉得无聊了:“贵妇生活也不怎么样嘛,无聊得很。” 头一天她们去参加活动,由本地知名的财主王一怀领着。 早有人给他打过招呼,他对两人殷勤备至,尤其是方霓,就差供起来了,介绍起风土人情来不遗余力,甚至发动自己的人脉带她去各种大牌的工作室现场学习。 字里行间旁敲侧击,要她回头在谈二公子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弄得她哭笑不得。 年过半百的人了,身段还如此软,给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伏低做小,方霓再次直观地感受到钱权阶层下不可逾越的差距。 有些观念,根深入人的骨子里,不是喊两句口号就能消弭的。 这种感觉让人又好笑又无力。 原本她打算在佛山待一个礼拜,除了学习也想出去散散 心。 礼拜天晚上却接到了陈泰的来电,说谈稷出了事。 方霓听完就挂了电话,连夜赶回来了北京。 办公室里只有陈泰在收拾资料。 “他人呢?怎么了啊?”方霓一颗心不住地跳,七上八下,手心都是汗。 平复了一些,她才意识过来似的,回身将门堪堪关上。 陈泰的表情有些为难,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对她和盘托出。 “告诉我!”方霓急促道。 她面上是有些生气的,恨他这种时候还不肯说实话,恨谈稷遇到事情还要让人瞒着她。 不过私心里也觉得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向来都很厉害的,什么事儿都能摆平,做事也干净利落不留什么话柄。 不过这次她失算了。 听完陈泰的话,她脸色苍白,像跟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方霓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他出事的时候她一点儿都帮不上。 陈泰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好告诉她是因为方璞和。 没有等他开口,方霓已经夺门而出。 陈泰忙喊住她:“哎,你往哪儿呢?不是那边……他不在公司!” “我去找方璞和!”风里传来小姑娘气愤又脆生生的声音。 - 方霓一出门就碰到了邹弘济,忙唤一声:“邹叔。” 邹弘济和蔼地应一声,问她这是上哪儿啊。 他笑得和煦,不像是火烧眉毛的样子,方霓在油锅里煎炸的心稍稍捞起来一会儿。 看到他眼里的鼓励,方霓才说了:“陈泰跟我说,他被人举报了。” 邹弘济了然一笑:“不是大事儿,老郑给压下来了。方璞和信口开河,回头报到首长那儿,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善了的。不过到底只是小事,他也没想闹大,阿稷只是在写一份检讨,内部解决,过两天风浪平息就好。” 方霓怔了一下:“可是我听说……” “你听错了。”邹弘济安抚似的拍了下她的肩膀,“他人现在在景山,这样吧,我让人领你去。你见他一面,也能安心。” 方霓忙道谢。 目送她离开,邹弘济才敛了笑,深深叹一声进了办公室。 “邹秘书。”陈泰忙道,手里的资料下意识放下,笑着摆出聆听姿态。 邹弘济跟过谈远山,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不是他们这样的年轻后生可以企及的。 “你说他闹这出干嘛?非要刺激方璞和。”邹弘济直摇头。 陈泰只能干笑。 谈稷做事,必然有他的考量,他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种被动的局面。 虽然事先他没跟自己沟通,陈泰其实并不慌。 写份检讨而已,既然没越过老郑,意味着方璞和没想着要闹大,只是想警告谈稷。 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影响,终究也只是内部矛盾,各方重新谈判博弈的由头而已,闹不出什么大风浪。 这种小事,邹弘济估计都不会上报给谈远山。 - 午后一直下雨,窗前堆满摇落的梨花瓣。 还未入夜,天色已经暗沉浓稠到好似沁着墨汁。 有一滴墨自笔尖晕开,又一张纸废了,浪费已经写满大半张洋洋洒洒的墨宝。 “心这么乱,怎么写检讨?”耳边传来一声轻哂,带几分戏谑调弄。 陈兴贤回头,撑在一侧乌木高几上笑觑他。 “怎么看出我心乱的?”谈稷眉目云淡风轻,辨不清喜怒,夹着钢笔悠然调试了一下手边的台灯。 陈兴贤并不作答,走到窗边听了会儿雨声。 他不笑的时候,要严肃很多,分明是一双多情目,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样的颜值在他们部门蛮少见的,好在他气质蛮正派,不至于叫人拿住这个做文章。 “你怎么得罪姓方的了?他竟然敢触你的霉头?”陈兴贤觉得不可思议。 谈稷从桌角摸了包烟,低头拨一根:“谷阳平和宗家的利益息息相关,没有他在背后支持,方璞和不会轻举妄动。既然他想看我出糗,那就如他所愿。与其一直提防,我给他这个机会,省得暗地里再搞些别的小动作,烦得很。” 陈兴贤回头,抬高眉梢:“讲点道理,你搞人家女儿,人家只是举你个作风问题,写个检讨算便宜你了,老郑还是护着你。” 谈稷也不见动怒,只是点燃了烟,吁一口,在烟雾缭绕中沉默地笑了。 他不想解释他和方霓的事,言语攻讦是最无聊的,他也不会为这种流言蜚语所累。 陈兴贤的目光平淡地落在他脸上,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以为很了解谈稷,此刻才觉得不然。 既然早知道方璞和和谷家的计划,为什么还乖乖往下跳?要是方璞和不顾忌着他爸、不顾忌着老郑,也不顾忌影响非要玉石俱焚,他能全身而退? 如此冒险,不像谈稷的作风。 这会儿有人进来汇报,说宗先生到了,来谈事情。 谈稷掐灭了烟,笑道:“让他进来。” 宗政踏着瓷砖地进来,皮鞋上的水渍在地面上洇出不太明显的痕迹。 陈兴贤无意再留,笑着告辞:“你们聊。”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宗政看了他会儿,在沙发里坐下:“好久不见。” 谈稷阖着眼皮,半晌,唇边扯出一丝讽意。 宗政也笑了,两人现在这个关系,确实也没什么寒暄的必要。 “你这么不遗余力地把宗秉良剔除中源董事局,只是因为他挡了你的路吗?” “说起自己的老子时,你就是这样的语气?看来你们家也不怎么团结。”谈稷慵懒侧头,似笑非笑地望回去。 宗政的脸色很冷,可以淬毒。 “急了?害怕了?我以为你天地不怕呢,原来也有怕的时候。”谈稷失望地摇头,“你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跟骆家闹成这样,谁还会愿意帮你啊?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跟骆晓辰闹翻。” 他点了点太阳穴,轻飘飘道,“太蠢了。” 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最狠的话,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宗政眯眼,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从未有过的难堪。 “觉得很难堪是吗?实话就是这么难听。”谈稷低笑。 宗政就这么凝神盯着他,半晌,反而慢悠悠地喝了口手边的茶:“阿稷,你怎么了?” 谈稷面无表情,又点一根烟,火星子在他指尖冒起来,明灭不定:“想说什么?” 语气冷淡到没有什么语气。 雪满长京 第69节 空气里似乎也裹挟着窗外灌入的水汽,朦胧晦暗,有一种黏腻的阴湿,不断渗入人的骨髓。 宗政却笑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细想过,两家争斗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把宗秉良踢出中源也不需要那么大动作,你握着周念,手里应该也有很多东西吧?只是碍着影响,一直没有爆出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是什么让你这么破防,不惜两败俱伤拖自己下水,也要玉石俱焚?” 谈稷一言不发,只嘲讽地望着他。 …… 方霓抵达,叩门、推开办公门时,明显感觉室内的气氛不一般。 谈稷端坐在办公桌后,宗政却坐在沙发里,两人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 方霓像被点了穴,停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她只敢探进一颗脑袋,扒拉着门板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谈稷神情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下一秒冁然笑道:“怎么不进来?” 像冰雪消融,丝毫看不到上一刻脸上结了冰似的肃穆。 方霓看看他,又看看宗政,这才犹豫着跨了进去。 “女朋友来看我了,要我送你吗?”谈稷抬起手表在宗政面前比了比。 宗政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座。 擦肩而过,他都没看她一眼。 方霓惶惶地站在那边,差点忘了自己来的初衷。 “看到老情人,这么激动?”谈稷失笑,眉梢不着痕迹地微挑,面孔沉浸在阴影里。 方霓一开始只是怔了一下,并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那天来之前,她的情绪还没在他出事的焦急中,满脑子都是这个,没有余力去想别的。 以至于听到他嘲讽的话语,只有怔松。 可渐渐的,身体又有些发冷。 她的沉默点燃了谈稷心底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 ,“哐当”一声,一个茶杯从斜角飞来,径直碎在她脚边。 方霓下意识退了一步,裤腿被茶水沾湿,黏腻得难受。 还有一些茶水渗入鞋子,逐渐蔓延到整个脚掌。 一开始的温热,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冰冷,灌了铅一样沉重地拖着她的脚往下坠去。 方霓讷讷地杵在那边,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知道他被方璞和恶意举报,那么担心他,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看他,结果他这样对她。 那一刻,她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明白,不理解,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方霓夺门而出,漫长昏暗的走廊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走廊里没有亮灯,好像误入了某种生物的肠道。 暗沉的天色晕染加重了这种沉重无力感,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后来几乎成了跑。 像是要逃离什么。 - 雨滴砸在玻璃窗上。 室内太静,“啪嗒”的一声如钟鸣响起。 谈稷震了一下,恍然回神。 回头望去时,门口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谈稷像是暂停久了忽然启动的机器,匆忙拿出手机拨电话给她。 一遍又一遍,却只是得到忙音。 后来他不打了,叫来陈泰,吩咐:“让门口的警卫跟着她,到她回家为止。” 陈泰望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孔,欲言又止。 后来陈泰离开,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又只剩他一个人。 冰冷的玻璃上布满蜿蜒的水痕,像千疮百孔的心房。 他额头青筋暴起,时间久了,脸上的表情淡了。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这样挫败憋屈过。 认识三年了,拿她当朋友,当珍视的人,甚至不介意她那些小九九,她拿他当什么?都不问一句,转身就走,看着软软的,从来没有一次对他低过头。 像她自己博文里写的那样,从来不会想到去主动联系他,没那个动力,说白了就是无所谓,他就是个她无聊时聊以慰藉的工具。 他什么时候这么上赶着过?觉得没意思得很。 其实他的脾气算不上好,看着平和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不需要动怒,甚至不需要递眼色,身边那群人就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舒心,绝不敢跟他对着干。当然,更多时候是他无所谓,他什么都有,没什么需要去特别关注争取的。 她倒好,偏偏就有本事让他怒火中烧。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钓鱼台。 灯光亮起,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先生。”阿姨忙放下手里的洒扫工具,叠着手过来。 谈稷连应一声都无,表情冷漠地站在门口,扫视屋子。 最直观的就是客厅里那个很大的人台没了,显得极为空荡,让人不太适应。 她入驻这里后就如蝗虫过境,屋子里的每一个空间都布满了她的痕迹。 如今人去楼空,东西也搬没了。 “她人呢?”谈稷的语气像结了冰。 阿姨怔了一下,不明就里。 她上岗不到两天,对这些事知之甚少。 谈稷不耐重复:“方霓。” 阿姨恍然,忙恭敬回:“方小姐搬走了,她说考上了,读研要去住校。” 谈稷都笑了,眼底有些嘲讽。 真当他舔上瘾了,什么都随着她? 第38章 000 好像人已经被掏空 那日方霓离开时, 雨已经停了。 她先到钓鱼台收拾了行李,然后打了电话给钟眉:“……嗯,我先去你那边吧。” 钟眉没说什么, 甚至没有多问,只说帮她收拾出来房间。 陶晶晶和周思菱工作后就搬走了,现在那地方只有钟眉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合租,原本她的房间钟眉拿来堆放杂物了。 收拾不花什么时间, 半小时后方霓也到了。 门打开的那一刻, 她怔愣地拖着行李站在门口, 心里有种空荡荡的茫然。 气温降得太快,连带着扑入室内的还有她身上携着的冷气。 并没有因为稍高的室温得以舒缓。 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路上走得快, 雨伞被吹断了伞骨,她半边肩膀都是湿的, 几撇额发狼狈地卷成绺, 贴在苍白的额头。 “怎么了这是?”钟眉忙把她让进来, 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方霓没说什么,只苦涩地笑笑。 回到房间后她就感觉脱力了,坐在那边半晌都没动作。 钟眉原本不想来打扰, 过一会儿到底是担心,来叩了门。 方霓飞快抹一下眼睛,努力扬起笑脸:“进来吧。” 钟眉才端着一杯柠檬水进来, 给她:“喝点儿水吧。” 方霓接过, 低声说“谢谢”。 声音压得很低, 委实也提不起什么心力。 当然也怕声音太大暴露声音里的哽咽。 她一直垂着头, 不用说话也是一副风吹雨打后焉哒哒的模样。 钟眉既心疼又感慨,后来坐在床边浅问一句:“吵架了?” 方霓一开始不肯说,后来还是没忍住, 噙着泪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被人家嫌了。” 钟眉:“……不至于吧?谈公子对你挺好的啊。” 而且前几天不还挺好的吗? 她不理解。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公子哥儿阴晴不定的,实在很难伺候。 方霓这种小呆瓜,指不定就惹到了他。 “别想那么多了。”倒头来钟眉也只能这样安慰她。 雪满长京 第70节 到外面,她给陈兴贤打去电话,简略说了一下这事儿。 他略沉吟,说:“成,我回头帮你问问阿稷。” “麻烦你。” “这么客气?”他语气里噙一丝笑意。 钟眉也笑,却没说什么。 他俩关系一直都是不对外公开的,各有各的生活,各取所需。 虽然是蛮正常的男女关系,他那种家世身份,说出去难保不被人在背后说道。 陈兴贤结过一次婚,和前妻早就分开多年,不过女方有点神经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方霓在床边坐了会儿,又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一些。 她去洗了个澡就躺下了,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干别的,好像人已经被掏空。 心里始终空荡荡的,抱着被子缩在被窝里也没觉得多暖和。 她心里很矛盾,有那么一瞬竟然萌生出后悔的感觉。 她想,是不是那时候她低个头就不会弄成这样。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摒弃了。 她是多么贱的人吗? 人家都让她滚了,还死皮赖脸赖着? 不管有什么理由他太过分了。 根本不尊重别人。 或者在他心底里,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存在。 只是过去被甜言蜜语掩盖了而已。 一旦发生矛盾,他某些态度就直观地掩盖不住了。 她原本拿出手机将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复又拉黑。 过了会儿,又将他放了出去。 没必要,算了,就这样吧。 不要再去格外关注他,难过的只是她自己。 她在这里顾影自怜地内耗,人家也许都没看手机一眼。 - 那天之后,方霓就和钟眉一道在出租屋住了。 虞荞听说之后也搬了过来。 她和钟眉不熟,但都是大大方方的性格,三两下就熟悉了。 “先恭喜你考研上岸。”虞荞开了一罐青梅酒,给她满上。 “少点儿,喝不了多少。”方霓忙伸手去拦。 “没事儿,喝一点没事,开心嘛。” 方霓只好随她去了。 过了几天,那种郁闷的心情淡了很多,加上报考成功的喜悦,她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丧了。 方霓所读的这个专业,发展方向很有限,她也想过 出国,后来还是作罢。 综合考虑了一下,决定朝面料研究和工学这个方向发展。 她读的这个专业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更重要的是和朝阳那边的一所研究中心有深度合作,对她以后的路更有利。 她之前查过,那个研究中心对外投资了不少企业,都是重量级,且现在的负责人和她现在要就读学院的院长是一脉的,因为这个专业缺人,进去就等于和那几家企业绑定,达到一个人才对内输送的效果,至少她毕业后不愁一份好的工作。 什么都是虚的,这年头工作稳定、能挣到钱才是真的。 这个专业虽然累,工资是可观的。 方霓不怕累不怕辛苦,就怕未来迷茫、看不到希望。 她宁愿选择稳妥一点、看上去风险较小的路。 希望一步一个脚印,稳中求进就心满意足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也让她深刻明白了一件事,什么事在人为?那都是属于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能人,或者是像谈稷那样天生就自带光环的,不属于她这样的普通人。 做人还是要实际一点。 她和谈稷,到底是不一样的。 有些小习惯、爱好……确实能说到一起,相处也比较融洽,但本质出身、经历南辕北辙,价值观也差别很大。 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也要达到他心里最好的目标。 对于他这样出身高门大户的子弟来说,从小耳濡目染,受家族荫蔽,只要报出名儿没有几个敢不给面子的。从小众星捧月习惯了被追捧,他潜意识里觉得没有什么难的。很多她穷极一生都很难得到的东西,他唾手可得。 所以同样一件事,他不会觉得有多难。 这种底气,源于两人截然不同的出身经历和眼界,无法用简单的努力与否来衡量。 那是她无论多努力、都无法企及的一道天堑,谈何跨越? 喝了两口青梅酒,一开始觉得没有多上头,慢慢的脸开始红透,又过了大概半小时,她脸色发白,难受到只能靠在沙发里了。 虞荞和钟眉都吓了一跳,要送她去医院。 方霓摇头,虚弱地抱着自己:“我靠会儿就好。” 有些东西是有滞后性的,这酒喝的时候,她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上头? 入学前的那段时间,她慢慢平复了心境,有时还是去朝阳门外那边打工。 车子驰过高桥,cbd商务区高楼林立,底下沉寂的那个园区相对来说并不多么繁华,门口照例有巡逻的岗哨,境界森严,外面人不能随便进入。 中源创业的深蓝色主楼像独立一隅,距离她很遥远。 谈稷在干什么? 脑子里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左右。 她摇摇头,根本不敢去多想,心里的悲戚像水流漫过一样不断在她心里流淌。 也许他身边早换了人。 他向来是个高效的人,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散,走心时对你很好,离开时绝不留步。 只有她困在过去,要费不知道多少努力才能忘却这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时间辗转到7月底,天气炎热到像一个蒸笼。 方霓衣柜里的衣服都来不及换成夏装,只挑拣了两件压在秋装之外,当做备用置换。 钟眉最近演了一部小成本网剧爆火,开始得到了公司的资源倾斜,经纪人也换了,这两天她刚接一部滑雪剧,搭档当红小生,在小汤山那边取景。 “来吗?”钟眉给她发消息。 左右她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应承下来。 临出门前,她却接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电话。 - 留园仿照苏州留园而建,是市重点项目,如今已基本建成,位于西城区东南部,背靠一处天然湿地公园,是个纳凉避暑的圣地。 轿车驰入景区,沿着单向车道缓缓驰行,车里一片寂静。 方霓坐在车后座默不作声。 刘琦偶尔跟她搭两句话,斟酌着想说点儿什么,她都是置若罔闻,只“嗯”或者“哦”一下,弄得刘琦非常尴尬。 “……你爸其实也很关心你,前段时间,为了你的事还闹去中源了……” 乍然提到中源两个字,方霓脑海里应激般想起那个人,波澜不动的脸还是有了裂痕。 像承受不住、开始裂开的冰面。 她都不想提这件事了,为什么这些人偏偏还要她想起来。 方霓只觉得荒诞。 其实真的很想问一句方璞和,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车开进留园,兜兜转转停在一处湖心亭边。 前头只有一座直径不到2米的小桥,车辆过不去了。 方霓下来,步行过了桥面。 两面大开的木制雕花门内,茶香袅袅,风格雅致,除了方璞和另有两个客人落座在蒲团上。 方璞和将沏好的茶分别奉给这一男一女,抬手笑着先请。 只是,两人显然不怎么领情。 计秀心瞟一眼,冷冷地将茶盏掼在桌面上:“你少在这儿卖好!如果不是我接到消息,你们俩是不是到现在还想瞒着我?那个小贱人呢?!让她出来见我!” “方璞和,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是你帮着他遮掩?!这些年,你把那个死丫头认在自己名下,当是你女儿。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方璞和尴尬不已,老好人的面孔快要维持不下去,求助地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宗智明。 宗智明一言不发,拿了根雪茄去了窗边。 计秀心气不过,过去一把抢走他的雪茄狠狠摔在地上:“你们还真是哥俩好啊,瞒得我真苦!怎么,觉得我比邓芳大度是吧?!邓芳不让她回来,你现在倒是想把你女儿认回来了?!觉得我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门儿都没有!” 宗智明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喝道:“有完没完了?!一天天的除了发疯你还会干嘛?!” 这些年他一直忍,结果有人拿客气当福气。 雪满长京 第71节 他这两年发展得不错,可以说是步步高升稳中求进,才终于能在宗家站稳脚跟,早不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可以随意拿捏的养子了。 计秀心被他骂懵了,神色怔忡地站在那。 虽然他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也没像这次这样骂过她。 可见那个贱人和小贱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了。 当年他羽翼未丰不敢将人领回来,便让好友方璞和帮着遮掩,转头应家里牵线娶了她。她心里却是清楚,那个女孩就是他和那个女明星的骨肉。 当时既然他不打算将人认回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只一眼,没想到现在他“高山仰止”,要一意孤行,连她父亲恐怕都难以威慑他了。 前两天她哭着回娘家,母亲竟然劝她忍耐,反正对外那丫头也称作是她的女儿,不损她的颜面,犯不着为这种事情跟宗智明闹翻,到时候宗计两家都难看。 计秀心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怨愤难平,激动起来:“你为了她,竟然要得罪谈家!我看你们两个是疯了!那谈家是吃素的吗?得罪了谈家,大家一块儿玩完!” 方璞和赔着笑递给她一杯水:“嫂子,多想了。谈家不会接纳丫头的,只是长辈们自持身份不好出面,我出面,他们还乐见其成呢。” 计秀心一把挥开他,茶水顿时洒了满地。 她仍觉得不解气,唾沫星子快喷方璞和脸上:“你说的轻巧!你俩前几天导的一手好戏,想让谈二知难而退!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谈家自己不管,任由你们出头?那谈二是那么好相与的吗?他老子都管不了他,你们俩能管得到?小心偷鸡不着蚀把米,反将人得罪狠了!” “宗秉良那个窝囊废,三两下被个小年轻给夺了权!你们俩跟他半斤八两,光是嘴上功夫,真刀真枪的不一定干得过谈二,懂吗?” 她侄子和弟弟还在中源管理层呢,没得被他们拖累死 ! 等他们大概谈完,方霓才迈上台阶。 听到这样惊人的大瓜,她内心倒是事不关己,毫无震动。 主要是觉得生父不管是方璞和还是宗智明,都没什么所谓。反正,她对他们都毫无感情。 “霓霓来了,快做。”看到她那一刻,方璞和的表情甚至有些感激。 颇有些脱离苦海的味道。 屋子里有四个人,方霓倒还给他体面,唤了一声“方老师”。 得知他不是她生父的那一刻,过往所有的怨恨似乎都随风而散了。 计秀心不想再留,劈手夺过自己的包,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第一次,方霓和这位素未蒙面的生父打了个照面。 宗智明外貌俊秀,高高瘦瘦的,凛有威仪,看得出年轻时相貌应是非常不错的。 只是,不笑时显得严肃很多,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审度,并不算友好。 “坐。”宗智明紧绷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意,叫人给她倒茶。 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方霓坐下后一言不发,也不喝茶,只是捧着茶杯转头眺望窗外的湖心亭。 天边下起小雨,在晦暗的天幕下织起一张灰色的小网,视野里朦胧沉闷,色调不甚清晰。 夏日湖面上本该是莲叶田田的勃勃生气,如今却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方霓深吸一口气,凉气入鼻,呼吸意外的顺畅。 “别再跟谈老二来往。”宗智明说,“谈家那样的门楣,你高攀不上的。” 他惯常冷淡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无奈。 方霓仍是呆滞漠然的脸,不回应,也不反驳。 宗智明皱起眉,平日工作上那副面孔就不由带上了:“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方霓被吓了一跳,握茶杯的手一抖,才抬头望过来。 宗智明心里有些懊悔,看到她的脸,又愣住了。 她脸上虽然平静,透出来的只有冷漠,似乎看着一个陌生人。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火气也被瞬间浇灭。 与此同时升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他的身影颤了颤,眼底泛起一丝浑浊,老半晌才重新站直,只是,语气里多少是失去了刚才的意气:“知道你恨我。不过,当年我自己都自身难保,谈何保护你跟你母亲?我不想说我这些年有多么艰辛,你不认我这个爸也罢,但有一点,跟谈家那位保持距离吧,这是为你好。” 说起这四九城里的世家大族,谷家、宗家、邓家……一个两个似乎都能排上,都为外人津津乐道。可那些墙外人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差距? 光是谈远山那样的高位,翻遍这几个世家都找不出第二个。 斗也斗,都想着压制谈家继续往上,可哪里压得住?也不敢得罪狠了,不过是小辈间的小打小闹,都闹不到上一辈那儿。 他也算看清了,谷家加上宗家、刘家都不可能对抗谈家,所以早早申请了外放,避开这旋涡。 谈家那种门楣,不是一般人可以够得上的,何况如今宗家和谈家的关系也算不上好,未来发生什么,犹未可知。 到底是自己的闺女,他不可能让她涉险。 “你以为你妈妈真的是自杀吗?” “霓霓,听一句劝,拿点好处就收手吧,你跟他,不可能的。” 方霓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原是被窗外飘进的冷雨猝不及防砸中。 第39章 000 心里像冷风吹过压倒一片的芦苇…… 方霓赶到小汤山那边的滑雪场已经是傍晚了。 云收雨霁, 天边悬着一道彩虹,在将暮未暮的黄昏里格外绚烂。 拍摄地点在一处较为平缓的斜坡上,裹得像小企鹅的钟眉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张开双臂, 猛地朝下方冲下去,一头栽进雪堆里。 随着导演喊一声“卡”,一堆人忙将她从雪堆里“拔”了出来。 冷得瑟瑟发抖,她还还在笑, 眉梢眼角都是过往没有的明媚。 方霓托着腮坐在上方望着她, 觉得很不可思议。 钟眉是很独立大方的那种性格, 以前做记者时走南闯北到处跑,是个老江湖, 姐感很重,总是习惯性地照顾别人。 方霓一直都觉得她很独立, 性格也很爽朗, 直到那日她听到她躲在洗手间冲电话那头吼:“我的工资都给你们了, 都给你们了,你还想要怎么样?要我去死吗?!你心里只有国栋,我是什么?!我不是你们女儿吗?!” 电话被砸在墙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四周陷入死寂,继而是她压抑绝望的啜泣声。 方霓的脚步在门口堪堪停住,默了会儿, 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她想, 彼时的钟眉一定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这么落魄无助的一刻。 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 总有那么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不过之后她也没敢离开太远, 怕她想不开,那晚一直在客厅里坐着听动静,焦虑极了, 又不敢去打扰。 好在钟眉之后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再也没提那晚的事。 现在都过去了。 钟眉后来有一次跟她说,她和陈兴贤在一起了。 还说他身份敏感,这是秘密,让她别往外面说,只告诉她一个人。 方霓自然应下。 她说话时努力压制笑意、但嘴角弧度忍不住上扬,俨然回到了少女怀春的模样,让方霓觉得很不可思议。 钟眉是那种比较成熟理智的性格,虽然之前谈过两段恋爱,都没有很投入,抽身时不留余地,甚至都没怎么伤心就过去了。 和陈兴贤……两人年龄差还挺大的,不过站一起竟然没什么违和感。 而且,钟眉跟陈兴贤在一起时明显很开心,话都变多了。 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时大多是一副“莫挨老娘”的拽样。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啊?”钟眉拍完走过来,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头顶的两只兔耳朵随风招展,煞是可爱。 方霓还无法适应她在甜美和飒爽之间的风格转换,抱着膝盖盯着她看愣了会儿。 直到她的手隔着厚手套拍在她脑袋上。 她恍然回神,捂着脑袋说:“别打,拍傻了。” “吃饭去吧。”拽了她去了山顶的餐厅。 - 谈稷离开静谷时,天上下过一场阵雨,夹道两旁的灌木里满是水汽。 他走得快,衣摆上尽数沾湿。 邹泓济紧赶慢赶替他打伞,稍慢一步就要追不上他:“慢点儿,脸上表情收收,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情不好?” 谈稷深吸一口气,镇定住情绪,司机远远从盘山公路上来,驾驶着一辆牌照特殊的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 他没过去,眯着眼望着天边逐渐暗淡的云霞,默然不语。 邹泓济压低了声音劝:“干什么不好非要跟你爸对着干,还是在这个节骨眼。算我求你了,祖宗,安分点儿吧,等这阵过去再说。” “富贵险中求,我做的不对吗?不都是正向反馈?”他满不在乎地勾了下唇角,蛮讽刺。 “他年纪大了,站得高了,就开始畏首畏尾。” 邹泓济吓得一个激灵,忙回头,见浦长平和汤向南都没跟过来,才拍着胸口舒一口气,惯常圆滑的性子都有些受不了他:“消停点吧你!过犹不及,小心阴沟里翻船。宗家不是那些乱七八糟没什么根基的小家族,真撕破脸,指不定就来个鱼死网破,大家都讨不到好,犯不着。” 怕遇到别的什么重量级的人节外生枝,邹泓济连拖带拽把他拉上了车。 原本回的玉渊潭,路上接到魏书白电话,谈稷吩咐司机:“去小汤山。” 说完这句他就闭上了眼,肉眼可见的疲惫 和烦。 最近他脾气暴躁,有时候好端端的都会忍不住发火,原本有些蠢下属一些还能忍、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的举动,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 “哥,你是不是内分泌失调啊?”前几天,谈艺还弯腰将脑袋凑过来,盯着他瞧。 雪满长京 第72节 问完她抬头朝四周看,哪壶不开提哪壶:“霓霓呢?不在吗?” 谈稷手里的2b铅笔“咔嚓”一下折断。 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谈艺捂着嘴,似乎意识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虽然不明白他跟方霓之间发生了什么,端看他的神色都能猜出个大概了。 她眼睛乱瞄,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了话题,脚底抹油溜了。 谈稷抵达滑雪场,魏书白和顾子明已经在场内驰骋。 无数白茫茫的雪道从山巅上蜿蜒而下,游客如织,尖叫声、打闹声不绝于耳,场面蔚为壮观。 谈稷在花园餐厅外的露台上坐下,陈兴贤起身替他添水:“终于有空出来了,大忙人,还以为你要修炼飞升了。” 谈稷都不想搭理他,端过茶水抿了口。 这处餐厅位置特殊,占地极好,坐在露台上可以纵览大半个雪场的风光。 平时不对外开放,今天露台上也就几个人,都是熟面孔。 谈稷的出现引起不少注目,不过除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上来打个招呼,没不识趣的凑过来讨没趣。 他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也没旁的女伴,圈里之前的那个传闻似乎显得真了些。 据说谈二公子和那个小姑娘掰了,把人家轰走了。 还有住一个小区的说看见小姑娘大雨天拖着行李在外面走,别提多可怜了。 这种公子哥儿没什么常性,大家不免生出同情。 知道方霓和宗政那点儿事的忍不住吐槽谈稷,还有传他早在方霓和宗政在一起时就暗搓搓挖墙脚,现在玩腻了又把人给甩了,做的事没眼看。 他一律装聋作哑,不作回应。 这帮人议论了几天又没动静了,奔下一个八卦去了。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收一收,一副别人欠你八百万的样子。”陈兴贤拨给他一根烟,拍了下他肩膀,“你这样,别人都会觉得你是在无能狂怒。” 谈稷撩起眼帘冷笑,觑他一眼,都懒得说什么。 可哪怕他恹恹的很平静,了解他的身边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差。 路过的狗吠两声都会被他踹一脚那种差。 陈兴贤心情好,所以一点也不想照顾他心情,捻了根烟拢着点着,心情舒畅地喷一口:“感情这种事情,别太较真,喜欢就在一起,不能合得来就分了。哪怕找过去吵一架都比你在这儿无能狂怒的强,是不?” “能把你这张臭嘴闭上吗?轮得到你来教育我?!”谈稷扔了烟,起身离座。 他毫无预兆地翻脸,携着一身冷气出了餐厅。 坐得近的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发憷。 只有陈兴贤还在忍笑,没什么诚意地给他发了条道歉短信。 谈稷没理他。 外面山顶更冷,底下欢声笑语不断,谈稷更觉得烦,点根烟夹着低头看消息。 有个穿红色冲锋衣的姑娘从底下冲上来,差点撞到他。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摘下护目镜跟他道歉,目光一落到他脸上,语声迟钝两秒,意外地热情起来,“没撞到你吧?要不要去医护室看看?” “没事,玩你的吧。”谈稷避开了她的手,肉眼可见的冷淡。 她嘟嘟嘴巴,悻悻地离开了。 应该是年纪不大的大学生,没一会儿又和小伙伴玩闹到一起了,很快忘了刚才被帅哥拒绝的不快。 谈稷不经意地抬眸,意外发现跟她一道嬉戏的人群里有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她穿着白色和蓝色渐变的羽绒服,脖颈上还挂着白围巾,脑袋上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可谓全副武装,像只笨重的小企鹅。 别人都在滑,只有她在原地扭腰摆屁股,一眼到底的笨拙,一看就是不太娴熟只能混混气氛的模样。 谈稷不太瞧得上。 目光移开后,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回来在她身上定格。 她瞧着,心情似乎还不错。 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滑到她身边,双手比划着跟她说着什么,她咯咯地笑起来,张开双臂平衡着踩到了那个男生的滑板上。 两人一道试着朝前面滑出去,结果摔了个人仰马翻。 男生犹豫着将手递给她,脸颊驼红,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地方的冷风吹的。 他嘲讽地牵动唇角,转身就走,没去看她的反应。 犯不着,真犯不着。 感情这种事情,太强求就没意思。 回到玉渊潭,都晚上7点了,他秘书临时还接到个电话,听完为难地回头:“老刘的电话。戴川那边那个项目,有两处风力发电装置出了问题,之前派出的那个专家病了,现在就是没人主持,老刘让我问你拿个主意。” 黑魆魆的庭院里,只有草坪中亮着一盏昏寐地灯。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夏夜的燥热和烦闷。 谈稷默了会儿,拨过手边的烟灰缸,将香烟揿灭在里面:“联系张先德,让他先把手里的工作放放,戴川那边的最要紧。” “要不要拨队人过去?要是人手不够,到时候来来回回又耽搁时间。” “不用,先这样吧,大会在即,也抽调不开了。” 邹弘济应一声,回电过去。 耳边是中年人含蓄带笑的委婉劝词,早已习惯的打交道方式。 以前不觉得,现在却觉得千篇一律得很。 仿佛无数飞虫在炙热的灯罩上狂乱地扑腾飞舞,嗡嗡不绝。 谈稷疲累地阖上眼。 谈艺晚上8点过来,一米七的身高,打扮得却像个初中生,水手服、高马尾,头发还挑染成了粉色。 “好看吗?”她笑嘻嘻地转着手里的一搓粉毛。 谈稷淡淡地说了句:“好看。” 她眉毛还没挑高两秒,他已经面不改色地泼她凉水:“像只粉毛狗。” 小姑娘一张明媚的笑脸顿时垮下来,托着腮凑他跟前,跟他大眼瞪小眼:“二哥,你嘴巴能别那么毒吗?活该你跑了老婆。” 他握笔的手一顿,略眯缝着眼,朝她睨来。 这一眼凛凛的,叫人发憷。 谈艺非常怂包地往后一撤:“说实话你别不爱听啊,这唯我独尊的性格什么时候改改?女孩子要哄。” 谈稷发笑,撂下笔又点一根烟。 烟雾缭绕里,他一张脸分外清冷淡漠,浅笑着掸一下烟灰:“这么说,您是情感大师?” “不敢不敢,我只是觉得,你还喜欢她。” 谈稷夹烟的手顿住,面上一闪而过的惘然。 与此同时,心上蓦的被扯了下,像已然冻结的湖面上,有人拿一块锋利的石子划过,留下明显的刮痕。 他再难维持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一根刚刚点起的烟再次被掐了。 不知怎么想起来,她皱着鼻子故意大声咳嗽,说讨厌烟味。 每每此刻,他都笑而不语,将烟掐了。 她说,屡教不改。 他好脾气地点一下头,温文道,没办法,工作挺烦的。 “你不快乐。”她信誓旦旦。 他夹烟的指尖一停,古怪又好笑地看向她。 方霓:“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他再自然不过地轻蔑低笑:“毕业后就是一标准社畜,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气得她抄起手边的抱枕打他,气呼呼地说,是啊,我是丫鬟,替你这个资本家主子操心!我犯贱! …… 思绪从繁芜中回笼,他站在窗边良久。 心里像冷风吹过压倒一片的芦苇荡,空荡荡的。 第40章 000 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过两天, 方霓意外接到谈艺的电话。 小姑娘好像喝多了,大着舌头在那边嘟哝着要找手机,但是怎么都找不到。 “……没手机你拿什么给我打的电话?”方霓懵了。 她哈哈一笑, 一拍脑袋:“对哦,我手里拿着呢。” 方霓:“……”是真喝多了。 她担心她出事,关切了几句,得 知她身边没有熟人, 犹豫一下还是打了车去找她。 谈艺去的地方是个还算高端的场所, 却比不上那些老牌会所, 缺乏圆滑周到的沉淀。 方霓在门口被盘问很久,白皙的脸上浮起难堪的红晕, 有种想一走了之的冲动。 此刻竟然连带着谈艺也埋怨起来。 雪满长京 第73节 但这种情结一升起又被她抛弃,自嘲一笑, 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责任感让她不能一走了之。 关心则乱, 全然忘记了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狡猾如狐的小姑娘怎么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她此举, 别有用心。 等待的时刻,一辆宾利低调地靠边停在胡同口的梧桐树下。 车门打开,谈稷长腿迈出, 面无表情地从里面下来。 “谈先生。”经理一秒撇下她,笑脸相迎地凑过去。 拜高踩低地浑然天成,毫无心理压力。 被他一个蹙眉的微表情又劝止回来。 中年人讪讪地又往后退, 识趣地和他保持应有的社交距离。 方霓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看见他, 猝不及防, 如触礁的游轮, 顷刻间轰然倾翻。 他的目光冷淡地扫来时,她下意识错开了。 她想,他应该不会跟她说话吧。 其实大堂入口的人不算多, 高档地方,总有一些门槛的。 人来人往的是敞开的大门外,不时有汽车刺耳的鸣笛,隔着高墙大院隐约传来,刺激着人的鼓膜。 在四九城的夜晚,这份喧嚣和浮华不独有。 方霓却觉得恍然隔世。 她明明可以转身就走的,余光里看到他朝她走来,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不能动弹分毫。 于是,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毫不客气地逼近,旁若无人地走到她面前。 他尚且没有说什么,甚至连表情都是平淡的,她已经非常怯场地往后退了一步。 谈稷的眼底浮起一丝嘲讽,像是在说,就这点儿出息。 方霓咬住唇,面上火烧火燎的,却倔强地不肯出声。 有段时间没见了,却好似还在昨天。 他和记忆里一样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熨帖的烟灰色西装工整挺括,衣冠楚楚,禁欲到冷淡。 她到底是有点害怕他的,底气不足地跟他对视着,其实目光已经摇摇欲坠,恨不得立刻垂下。 也就那点儿微妙的倔强坚持着。 分明大堂里宽敞,她却觉得视野里只剩下了他,尽数被他清冷的气息填满。 他就这么近距离看着她,目光轻飘飘的,带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 却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久而久之,她眼里生理性地泛起泪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人。 她只能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 心里也生出些许愤恨,不觉脱口而出:“我以为您是体面人。” 至少不会因为分手这种事情为难人。 “什么?”他眸光微敛,露出个词不达意的微妙笑容。 又或者,是她悟性太低没有领悟。 方霓曾经很迷恋他身上这份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永远的俯瞰众生。 但此刻这个对象变成了自己,就不那么美妙了。 一句简单的反问,她都觉得被压得抬不起头。 “是我傻,谈艺这样的大小姐能出什么事?” 谈稷何许人也,一个照面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明白了谈艺为什么打电话给自己。 不过,这样的偶遇对目前的情况并不能起到什么根本性作用。 谈稷明白自己和方霓之间的症结所在,他只是难得任性地不想去低头。 凭什么她不能说一声他比宗政重要,是最重要的呢? 他一直都是一个物欲很淡的人,很少计较细枝末节,因为太容易得到物质层面的东西了。 但高自尊,他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根本的博弈中败下阵来。 至于她错误地将谈艺的行为理解为自己指使,他也懒得多解释一句。 谈稷的目光在她面上描摹,眸光转为平淡,语气倒也没有不友善:“确定要跟我在这大门口叨嗑?” 方霓眸光微闪,面上窘迫,被他说中心事。 这个人总能知道她的软肋所在。 无声的寂静更像是谁也不服输的交锋。 天空中划过闪电,毫无预兆的电闪雷鸣,闷沉炸响,好似就在耳边。 她吓得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朝他钻去。 几乎是条件反射,谈稷将她拥入怀里,肌肉记忆远远快过思考。 方霓颤了颤,从他炙热的怀抱里抬起头。 很难相信,这么温热坚实的怀抱,主人的眼睛是如此冷漠。 那种寂静的注视,如幽沉蔓延的无边黑夜,于那无声之处,将人吞噬、蚕食。 她的目光闪了闪,本能地想要逃离,却更加激怒了他。 他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强硬地一把将她压到面前,她心如擂鼓,如被擒住的小鸟似的,想要挣扎。 压在她后脑的那只大手跟铁钳似的,任凭她如何惊悸挣扎也挣脱不开。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眼神几乎是转瞬狠厉,阴鸷之极,眼底的寒意似乎要穿透她的皮肤:“非要跟我对着干?觉得我很好脾气是吗?” 方霓不自觉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摇头,噙着泪,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 又生出说不出的委屈。 她习惯了他对她温柔小意,尽管知道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本能地将他归为那一类。 乍然翻脸,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委屈。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一旦习惯对方的好,哪怕理智上清楚他没义务那样,一旦他不那样屈尊,她就觉得难以适应。 又忍不住回溯过去的点点滴滴,然后又陷入自怨自艾和贪恋的怪圈。 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说话。”他一点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打算。 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过分,怎么可以如此恶劣? 可他心底被一团阴郁的浓雾笼罩,生不出丝毫怜悯之心。 另一种沉冷的东西在他心里灼烧,让他的坏心情没有任何纾解的趋向。 方霓觉得他的眼神和外面的闪电一样触目惊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罪了他。 越是想,心里的难受和不解更如跗骨之蛆一样啃噬着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一样不讲道理的人。 触及她眼底的晶莹,谈稷的目光有所缓和。 像沉入地平线的骄阳,不再那么强势逼摄、灼灼耀目。 可那样清寂的凝视,仍给她一种侵蚀、令人迷惘的力量。 “谈稷……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她终于哭了出来。 被他给逼哭的。 他顿了下,脱下自己的西装替她挡在头顶遮住倾盆而下的雨。 秘书早很有眼力见地将车开了过来。 方霓就这样,轻轻啜泣着被他抱上了车,在他后座蜷缩成一团。 大雨滂沱而下,雨刮器在急速运转。 又遇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在一簇簇尾灯里排起了长龙。 司机开开停停,不时从后视镜打量后座人的脸色。 谈稷倒无明显不耐,双腿交叠,只闭目按揉着眉心。 方霓抱着他的西装蜷缩在角落里,哪怕身体蜷得极为难受,也不向他靠近。 两人之间,如楚汉河界一样泾渭分明。 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戴着和往常一样的温文假面,沉默又慵懒地靠在后座。 她不主动找茬,他自然也不会寻她晦气。 过一会儿,他转过来看她。 没有逼视也没有过分的压迫,过一会儿,他伸手抚摸她的眉眼。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他的手落了空。 气氛就这么复又尴尬起来。 谈稷脸上晦暗难明,过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眼底逐渐浮起嘲讽。 他闭口不再言语,似乎已经失去了跟她掰扯的心情。 方霓心里的那面镜子再次破碎,裂成更多的裂纹,如蛛网一样蔓延。 雪满长京 第74节 一小时后,车到了。 谈稷 淡声道:“下去吧。” 方霓根本不敢回去去看他,仿佛只要回一次头,就会溃不成军。 她勉力坐起来,手按上门把手。 冰冷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镇定住。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车。 结果发现车门根本打不开——原来他根本没有开后座的安全锁。 她怔一下,回头。 正对一双冰冷讥诮的长眸。 他是在笑,只是,神色十分冷漠。 这人永远是这么高高在上,蛮横无理到让人惊叹。 可她不能对他指摘什么,因为他的眼神直白地告诉她,她还不够格。 就如他此刻用这样的一件小事告诉她,要走要留,决定权在他。 似乎觉得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很好玩,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而易举捏住她的下巴。 “觉得我很过分,是吗?”他衔着笑,语气缱绻而轻佻,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么想,说明你的觉悟还不够高。” 方霓的牙关都在轻轻地颤:“你……你混蛋。” 踯躅半天,竟然只骂了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 谈稷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神色由轻蔑转为好笑。 更像是被气笑的。 他似乎没有之前那样的坏心情了,也不再刁难她,只吩咐司机将车往前停。 雨势已经收了,方霓才发现这不是她和同伴的住处,而是回了玉渊潭。 车挺稳后,谈稷绕到另一侧开门,语气淡而从容:“下来。” 方霓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清丽倔强的一张小脸,被门口的夜灯照得更加雪白,唇不染自艳,一种花瓣般翕合的靡丽。 谈稷本不想再逗弄她,被这样清澈又愚蠢地瞧着,忍不住哂然一笑。 他俯身逼近,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按住她身后的椅背,将她困在了自己和狭窄的车厢内。 也很没有同情心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转为惊惧。 “下来。” “要我再重复一遍?” 她咬唇,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了句让他发笑让自己更难堪的话:“不去。” “禁锢人身自由,你这是犯法!” 他先是微愕,继而闷笑出声:“那你报警。” 他还贴心地将手机竖到了她面前,微微一摇。 示意她快点报。 方霓真的敌不过他:“混蛋!” 他哑然失笑,无语地将她上下打量个遍:“方霓,你怎么这么可爱。” “卑鄙!”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 “无耻!” “没完没了了是吧?”他禁不住莞尔。 耐心也告罄了,他微一抬眉,正色:“还不出来?” 方霓最怕他板着脸严肃的时候,想继续负隅顽抗,实际上却非常怂包地低头慢吞吞爬了出来。 谈稷站在一旁,单手插兜,无声无息地望着她。眼神里,有爱怜,无奈更多。 小姑娘上楼时绷着脸,抱紧身上的衣服。 他熨帖合身的西装,套在她身上很滑稽,空出老大老大,空荡荡的,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 电梯还在不断下降,她看了会儿光亮的镜面,又百无聊赖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等得烦了,娇憨地吸吸鼻子,不太站得住地一下一下踮着脚尖。 谈稷侧目望着她:“还跟我置气?” 她不理他。 他不哄她还好,一说软话她觉得更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欺身靠近,双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不给任何反应余地,已然低头吻上了她花瓣般的红唇。 第41章 000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吻她 方霓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吻她, 眼睛微微睁大。 难以置信,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强势、不容置疑地撬开她的唇, 探进来,和她厮磨。 太陌生的感觉了,像过去很久很久,与僵直的身躯相悖, 她的心跳得格外火热, 这要命的生理本能。 她怔愣地杵在那边, 化成了一滩水。 因为身高差距,只能被迫在他怀里仰着头, 脚尖踮得艰难。 终于等他退开,她涨红着脸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谈稷……”她发出呜咽如小兽般的声音, 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 他爱怜地伸手替她抚去, 一双眼, 冰冷又炙热,像滚入冰块的伏特加,让人血液澎湃。 坚硬的脸庞, 错觉般在黑暗里变得柔和些许。 “看看你,多会说谎。不喜欢我了?想离开我?问问你自己答应不?” 方霓冷不丁撞入他漆黑冷寂的眼底,羞耻感蔓延到脸上。 才有所失守的心再次筑起高墙, 她咬唇:“你别太过分!” “就欺负你。”谈稷不轻不重地捏一下她的脸, 语气温和里带着亲昵, “你又能怎么办?” 方霓对不上话来。 谈稷敛了笑, 不再逗她。 电梯到了,他宽大的手掌在她腰间轻轻一推,就将她推入了门内。 光亮的镜面映照出她无所遁形的模样, 窘迫中带着尴尬。 她抬头望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寥解尴尬。 只希望快一点,这样密闭的空间,呼吸都只能和他共享,对她而言太过难熬。 余光看到他在镜面中的倒影,人高腿长,眉目俱是浓黑,很是从容,依然和以前一样气势逼人。 再对比一下她自己忐忑张望的表情,确实对比鲜明。 她有些泄气。 电梯到了,谈稷先她一步跨出去,回身替她挡住电梯门。 方霓的脚步在原地踯躅了片刻,到底还是迈了出去。 谈稷解了指纹锁,进门后,给她倒了一杯水。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宽敞明亮,少了她以前摆放的人台和一些杂物,空旷许多。 谈稷替她拿了双拖鞋,弯腰摆到她脚边。 “穿鞋。”见她迟迟不动,他提醒。 方霓只好脱下脚上的鞋子,将一双脚纳入拖鞋里。 鞋子大很多,她的脚后跟空出了一大截,像小孩偷穿大人鞋子。 “之前的被保洁收走了,换了新的。”谈稷简单解释。 省略了他气头上让人都扔了的此类话。 谈稷扶额,觉得自己没救了,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虽他只字不提,方霓心里也有计较,目光犹豫一下又清凌凌地落在他脸上。 谈稷不禁哂笑,反问:“不信?” 方霓摇摇头。 就算他当时真打算轰她走、都扔了,那又怎么样? 谈公子心情好了让人留,心情差了让人滚,不是天经地义? 方霓调整好了心态,感觉没有一开始那么难以面对了。 她在沙发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他。 屋子里太安静,茶杯里冒出的袅袅热气反倒吸引了她的眼球。 她双膝并拢捧住杯子,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手里的温度。 像握着一块即将冷却的炭。 雪满长京 第75节 窗外有滴答的声音,方霓抬头一看,是雨停后积攒挂壁在窗檐上的雨滑落了。 她说不清什么心情,胸腔里填充着一种难以道明的情绪。 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洗涤人心的冷香,是他身上自然携带的。 像木质香,但方霓以前问过一嘴,他皱着眉头说他不用香,这是墨的味道。 他签文件或者书写多了,身上就带了这种味道。 在四周无孔不入,像入侵。 方霓深吸一口气,往后靠在沙发椅背里,默不作声。 很努力才能将自己从这种裹缚的情绪中抽离,心理防线一再溃退。 谈稷接到一个电话,撇下她去了窗边。 “是的,最近比较忙。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过段时间我去看您……”他温文笑着,游刃有余地跟人打着官腔。 甭管上一秒是一张什么面孔,下一秒也能收放自如。 有时候方霓觉得自己是了解他的,有时候又觉得他这样的人和自己很不一样。 “最近还好吗?”谈稷挂断电话,走到她身边。 见她没动,他示意她给他挪开些地方。 方霓才往旁边挪了 挪。 很久没有跟他这样肩挨着肩坐了,以前有段时间,除了开视频会议,他工作时她也要挨着他。 谈稷夹着烟,笑称她是毛还没长齐的小孩,这么粘人。 往事不堪回首,方霓此刻垂着头,乖得很。 一种礼貌而客气的生疏。 谈稷的眸光转淡,垂眸道:“这么讨厌跟我待在一起?” 方霓没有抬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过一会儿,她抬头望向他:“那么你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态度呢?” “喜欢的时候招过来,不喜欢的时候就轰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难道没有自尊吗?你可能习惯了这样对别人,但我习惯不了,谈公子。” 一鼓作气说完,她才像是泄了力气。 后知后觉的,又觉得羞耻。 早就知道他什么样的人了,一开始也是她要自甘沉溺的。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他们这样的人,坐拥着旁人没有的财富和权势,身边女人趋之若鹜,甚至男人也不能免俗,只渴望得到那边点儿资源。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本就不该寄希望于他们有什么真心。 终究是她不自量力了。 女孩子总觉得自己在他们心里是特别的,其实,那么多女孩走马观花的,对他们而言都差不多吧。 想通了这一点,那种沉冷的感觉扑面而来,沿着筋络朝四肢百骸蔓延。 方霓觉得浑身发冷,又无比清醒。 她不是多聪明的女孩子,也不是多么清醒的女孩子。 她也会做梦,贪恋他对她的那点儿好。 也会患得患失也会难受。 不像他,永远那么云淡风轻收放自如。 她那么喜欢他,可她甚至不敢说一句“我爱你”,怕徒惹人笑话。 方霓眼睫轻颤,捏紧了掌心,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谈稷的目光复又落在她脸上,多了一种柔软的东西。 他想伸手触摸她,她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的手,自然也就这样落空了。 悬了片刻,谈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小时候是跟我爷爷一起住的,在玉泉山那边,后来等我稍大点,又跟着我舅舅去了南京,直到高中才回来。那时候,我爸在一个很关键的时期,我妈是他的左膀右臂,帮他在外面斡旋。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解决问题的,他们基本不会过问,因为我有分寸。” “我确实比别人拥有更多,有别人没有的资源和人脉,习惯了他们对我的逢迎。我见识太多迎高踩低的嘴脸了,他们接近我也只是为了好处而已,虽然是人之常情,我确实很难瞧得上这样的人。不过,我并不是像你以为的那样总是俯视别人。什么样的人,我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不会一概而论。霓霓,我们认识三年了,在一起之前,我也一直拿你当朋友的。难道我以前不够尊重你吗?” 方霓眸光微闪,侧目看向他。 她眼睛里有一种晶莹的东西,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跟一个人这么坦诚: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如果我真把你当那种女人,你跟阿政分手的时候我就会出手。” “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坐在灯影里娓娓道来,说到最后,略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方霓有些震动,心底寂静无声。 她安静坐在那边,清丽的面孔稍显木讷迟钝,似乎还在消化他的话。 双膝也有些拘谨地并拢着,摆在那边。 她一想事情,就会慢几拍。 谈稷笑笑,不再逼迫。 窗外有伶仃敲窗的细雨声,并不吵闹,倒像是舒缓的白噪音。 细想了一下这段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无厘头得很。 想不明白自己干嘛要跟这种一根筋的小丫头置气,真幼稚。 这段时间,他用工作麻痹自己,一点小事就动辄发怒,严谨到近乎严苛的地步。 加上前夕日子集团内的动荡,不少人人人自危,觉得他是不是要故意搞什么大动作,这是故意发难,还有人旁敲侧击地探听到邹泓济这儿。 邹泓济虽一应打了圆场,有次到底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谈稷也觉得自己过了,虽然有借题发挥铲除异己的意思,多少也掺杂了一些平日没有的个人情绪。 室外的黑暗衬得室内更加光亮如昼,她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肩上,如上好发量的黑色锦缎。 谈稷情不自禁地伸手掬起一绺,置于鼻下轻嗅。 方霓迟疑地看向他,眼神很像迷失在森林中的麋鹿。 谈稷握住了她细瘦的肩膀,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吻她的冲动。 他的欲望来得突然又汹涌澎湃,在她茫然的目光里,低头吻住了她。 几乎是带点儿力量的压制,将她抵按在沙发里。 方霓没有任何防备,已经被他压住了,他撬开她紧闭的唇,厮磨着、入侵,很没有道理地将携着他的气息一股脑儿灌入她的脑海。 感觉到大脑缺氧,她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 可他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好半晌才放开她,又深埋入她的脖颈中,逗弄般含了下她的耳垂。 方霓怕痒,脸涨得通红,微微战栗着。 谈稷吻人的时候太有章法,轻重缓急,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一颗心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很快就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就这点儿本事,还要跟我叫嚣?”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她,撑在她上方盯着她,“还闹吗?” 方霓摇摇头,难得反驳他:“没闹。” 她低垂着脑袋,虽然看着势弱,但语气很坚定:“是你先不尊重人。” “我不管你对别人怎么样,你不能这么对我,开心了就招招手让我过来,不开心了就让我滚,回头再哄一下就想让我回来,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抬头望定他,很认真:“谈稷,我说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有些东西她可以迁就,有些事儿不能。 她不觉得这是小问题。 就算是和宗政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骂过她。 灯光映照在她雪白的脸上,眸光清澈,倔强中带着笃定。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汇,谈稷含笑的神色有了些许细微的改变,表情也变得郑重,一瞬不瞬望着她,意有所指道:“我也一样。霓霓,我也不是一个上赶着的人。” 他话里有话,引导着她自己去发现问题。 方霓略有些怔松,回过味儿来,联想到他那日忽然翻脸前的事。 难道是…… 方霓觉得荒诞,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像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 “我和阿政早就过去了。” “解释都这么敷衍。”谈稷撤回目光,轻轻一笑,“觉得我这么大度?” 方霓点头,印象里他待人一直彬彬有礼,至少面上是这样的,他很理智也很通透,看问题能直接看到本质,不是困囿于表象的人。 她和宗政,根本不可能了,不管外在环境还是心理上。 他有什么好纠结的? 她困惑的表情似乎是真的不能理解。 谈稷抬手敲在她脑袋上,那么不轻不重的一弹。 方霓连忙捂住脑袋:“干嘛?” 雪满长京 第76节 谈稷往后一靠,深邃的面孔浸入阴影里。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略有些无语的声音:“你是真把我当圣人了。” 方霓默了好一会儿,不可思议地小声说:“所以——你是在吃醋吗?” 谈稷被噎了一下。 沉默在寂静中蔓延。 方霓抿着唇,季礼想要压制,可嘴角的弧度却在不断往上勾挑。 此情此景,她有点替他尴尬了。 可目光不经意触及他凉淡的目光,又很识趣地缩住,佯装不懂地朝别处飘忽开。 第42章 000 冲冠一怒为红颜 方霓在浴室里洗了很久, 温热的水流滑过身体,所有毛孔都有种舒张的感觉。 约过了半小时,谈稷过来叩门:“霓霓, 洗好了吗?” 她应一 声:“一会儿就好。” 他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她没事,闻言一笑:“还以为你掉里面了,那么久没反应。” 脚步声远去,约莫是回房间了。 方霓洗完后用浴巾将自己裹起来, 头发也包了包, 可出去后就散了, 一头半干不湿的乌黑发丝垂落下来。 她懊恼地弯腰去捡掉落的毛巾。 谈稷先她一步将毛巾捡起,绕到她身后替她擦头发。 方霓坐在床边, 目光望着窗外流淌的月色发呆,过一会儿她看一下手机,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不知不觉跟他聊着聊着就这么晚了。 其实以前也会谈心, 他俩聊起来几个小时不带停的。 不过谈稷很忙, 这样的机会不多。 谈稷不是个喜欢煲电话粥的人,但她打过去他也会陪她聊天…… 方霓的思绪有些乱,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回头抱住他劲瘦的腰, 把脸贴了上去。 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谈稷略怔松地低头,将宽大的手掌贴合着她的脸颊,轻轻托住。 京城的夏夜, 蝉鸣声聒噪, 院子里都是婆娑摇曳的树影。 一抬头, 斑驳的影子在窗台上曳动。 室内却更加安静, 仿佛能听到彼此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声。 “谈稷,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方霓的声音细若蚊讷, 但很较真,“不过,这不是可以随意挥霍的。” 她的威胁算不上多郑重,听着也没什么底气。 谈稷却觉得,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她这个人,看着温温软软,狠起来比谁都心狠。 他没应,眸色转为深沉,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脑袋。 后来他拿来了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方霓实在累了,一直低头刷着手机,任由他操作。 吹到一半眼皮沉沉的往下坠去,她往后一靠,倒在了他身上。 谈稷没好气,把她推正:“坚持一下,吹完就能睡觉了,不吹干小心以后老了头疼。” “你不要危言耸听。”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冷不防面前有黑影压下来,猝不及防的,她睁开眼,脸颊上已经被他亲了一口。 原来他关了吹风机,弯下腰来亲她的脸颊了。 方霓茫然地望着他,还没从困倦中反应过来。 谈稷很没好气地掰过她的脸,继续吻她红嘟嘟的嘴唇。 方霓才回过神,躲闪:“困了。” “没事儿,反正已经晚了。”还能干点儿别的。 他扣着她的腰,不由分说吻着她,由浅入深缓缓抵着她的舌尖纠缠,任凭她怎么躲闪,呼吸都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感觉腰喘不过起来了,他才松开她,方霓低喘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睛润润的。 等她缓过来,他又从边角开始吮着她的唇,一遍遍描摹着她唇形的轮廓,再由浅入深地吞没她。 好似一曲不断重复的乐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再来。 “……好了没?”她有点烦躁了。 耳边是他低靡的笑声,体己地替她拨好滑落的发丝:“哪儿跟哪儿呢?宝贝,现在才刚刚开始。” - 到了8月底,方霓已经准备入学。 盛夏的暑热还未褪去,但北京入秋后气温向来降得很快,她不确定是要多带夏装还是多装冬装。 方霓弯着腰,往敞开的行李箱里放衣物。 这种事情她向来不假手于人,阿姨只能叠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忐忑地望向东南角客桌上办公的谈稷。 主人家头也未抬,手里专注地握着一支钢笔,不时书写着什么。 眉眼间,一派不为外物世俗打扰的出尘清霁。 “要住校吗?”过一会儿,谈稷签完一份文件揉着眉心问她。 语气蛮闲适的,揉完搁了笔侧头慵懒望她。 方霓的注意力还在手里的行李上,脑袋一团乱呢,根本没有多余的闲工夫搭理他。 她头都没回,屁股对着他,嘴里还嘟哝:“你不要跟我说话好不好?!我都忘了什么东西放了什么没放了!好烦啊你……” 谈稷无声地笑了笑,过去蹲下帮她一起整理:“你要不先列个单子?什么东西放了什么没放?这样不是一目了然?” “我就是懒得列啊……”声音变小了,偷偷看他,底气不足。 谈稷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活该她整理到一半不记得。 什么脑子就什么脑子的做事法则。 不过这话他没说,不然她肯定不开心了,还得她自己哄。 到中午了,整理工作告一段落,方霓起身看了下表,揉了揉空空的肚子。 “饿了?有个朋友在官房胡同那边新开了一家中餐馆,邀我过去品鉴。怎么样,方小姐要不要赏个脸?” 方霓无语地撇开目光:“谈公子盛情相邀,免费蹭吃蹭喝,傻了才不去?!” 谈稷伸手过来捏她的脸,被她机灵地躲开了。 谈稷笑过后吩咐一旁侯立的秘书:“去备车。” - 车在胡同里兜了会儿,前面过不去了,一侧路都被停满的汽车堵住。 谈稷只好带着方霓下来,步行过去。 司机诚惶诚恐:“对不起二公子,是我事先没有查好路线。” 他初被调来服务这位,还不清楚他的脾性。 谈稷骄横霸道的名声在外,难免让不熟悉他的人忐忑。 听到这个称呼,谈稷多看了他一眼:“你之前在哪儿工作?” 得知是他那个四叔后,他风波不动地笑说了句:“以后在外面不要这样称呼我。” “是的,谈先生。”司机从善如流。 擦肩而过时,谈稷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了个嘉许的眼神。 回头却见方霓一直望着他,谈稷揽了她的腰:“你这是什么眼神?” 方霓贴在他耳边,努力踮起脚尖:“谈公子平时都这么pua别人的?” “什么pua?太难听了。” “那叫什么?”她有心调侃他,认真看着他。 他侧目看她,一本正经:“驭下之术。” 换来她一个白眼。 谈稷笑了,牵着她进了四合院。 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假山檐廊,流水潺潺,大院子里还有小院子。 方霓在门口停住脚步,谈稷自然也停了下来,递出个询问眼神。 “很多人吗?” “你都认识的。” 倒也不是怯场,她只是不太习惯那种有太多陌生人的饭局,总吃不自在。 听他这样说,一颗心才放下去。 两人一道出现在院门口,喧闹的室内立刻如沸水中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安静下来。 雪满长京 第77节 谈稷说在座都是熟人,方霓匆匆一瞥,还是有两三人她不怎么熟悉,比如仅有过两面之缘的裴诗诗,还有点头之交的周晋鹏。 尴尬的是,他们都见证过她和宗政在一起时的样子。 不过都是人精,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裴诗诗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周晋鹏也蛮客气,跟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霓霓?” 方霓到底做不到像他们这样收放自如,便只是礼貌笑笑,在谈稷身边坐下。 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看不到的角落,不免在心底哂一声。 周晋鹏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谁也不得罪。 他和刘骏、宗政的关系似乎非常好,但也从来不落谈稷的饭局。 宗政和谈稷闹成那样,圈里谁还不知道? 不过也在情理中,犯不着为个失势的宗政得罪谈稷。 不过,当面不说私底下还是有人八卦。 有两人去开放区的洗手间时碰上,边洗手边聊着:“不说掰了吗?怎么又这么高调地带来吃饭?” “掰什么啊?宝贝着呢。你什么时候见 他这样上头过?”微不可查的一声哂,“宣誓主权呢。” "可惜了。这么漂亮,要真分了我也弄来玩玩……" “喂!”朋友拍他肩膀,“别乱说,别叫人听见传到他耳朵里!不想混了?” 此人只是笑,每当回事儿。 两人一道回头时,迎面撞上了方霓。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表情却很冷。 头顶的白炽灯照在她清丽的脸上,如罩着一层寒霜。 这两人先是一怔,见她没有计较的意思,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懒散神色。 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回头,有些轻佻地冲她递:“我很欣赏方小姐,这是我名片,有机会……” “有本事就当着谈稷的面儿给。”身后一道清冽讥诮的嗓音。 声音有点耳熟,方霓回头。 是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不像其他人一样衣着正式,只穿了套白色的连帽卫衣,袖口卷到了手肘上,小臂结实修长。 方霓是见过他的,应该很少有人能忘记这样一张俊到有些秀气的脸孔。 只是,他表情冰冷,似乎平等地讨厌在座的每一个人。 “刘骏,这跟你没有关系吧?还是,宗政玩过的女人你都要管?还是觉得宗政不行了,打算弃暗投明跟谈稷修好?”说话的男人挑高眉梢,挑衅意味十足。 显然也不是个怕事的主儿。 刘骏瞟他一眼:“不劳费心。” 场面眼看就压一发不可收拾,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对峙的局面:“怎么不去吃饭,在这儿聊天?饭菜不合胃口?” 方霓还未回头,腰肢已经被一只宽大的手掌从后面揽住。 被带得微微后退一步,她跌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她今天穿的鞋跟只有3cm,脑袋正好磕在谈稷肩头,耳尖擦过他衬衣微敞的胸膛,微微发烫。 谈稷兀自帮她理了理弄乱的头发,才抬头。 他看的不是刘骏,而是对面的秦朗和邵立辉,脸色阴沉。 两人的神色都变了。 过一会儿,邵立辉先尴尬地开口打圆场:“开个玩笑,别当真。” 谈稷没理他,弯腰拾起掉落地上的那张名片。 ——应该是刚才争执时不经意掉的。 他用手轻飘飘地掸了掸,竖起来放眼前似模似样地端详,念出来:“显达建材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什么来头?我怎么没听过啊?” 他一摊手,回头问其他人。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闻言,围观人群里爆出一连串的笑声。 也就唬唬方霓这种外行人,这种野鸡破公司他们人手都能注册百八十个。 秦朗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都暴起了,但没敢吭声。 几人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也有高低位次。 “对不起。”他认怂得非常干脆。 几乎是一秒低头。 “你他妈跟谁道歉呢?”谈稷把名片甩到他脸上,一点面子也没给。 四周原本还在喧闹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死一样寂静。 谈二公子发这么大的火,闻所未闻。 原本他们还以为他只是有点生气,想奚落一下秦朗。毕竟,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别说他的背景,他本人也不跟这帮事业无所建树的纨绔在一个层面了。 真的发难,多少有点自降身价的味道。 而且谈稷虽然年少时比较骄横,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待人也都是一副温文世故的面孔,大家都快忘了他本来的脾性了。 众目睽睽,秦朗难堪到极点,但还是咬牙转头跟方霓弯腰道歉:“对不起,方小姐,是我喝多了脑子抽筋,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还有呢?”谈稷冷笑。 秦朗抬手一巴掌甩到自己脸上,结结实实,不带一丝含糊的:“对不起!” 被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围观,方霓实在不适应。 她悄悄从后面扯谈稷的衣袖:“算了。” 谈稷这才带着她离开现场。 第43章 000 方霓入住新校区后 夏季过后, 气温果然降得很快。 昨夜一场大雨驱散了空气里残存的燠热,仿佛一下子浇灭了此起彼伏的聒噪蝉鸣。 方霓入住新校区后,很快就和几个舍友打成一片。 研究生宿舍比之前住的宿舍条件都要好, 三室一厅,空间上就不显逼仄。 厨房是公用的,不是她们仨没人愿意煮饭,平时大多还是吃食堂或者外卖居多。 也就最近外卖平台暴雷、食品安全再次成为热点, 使用厨房的频率才变高。 谈稷的工作有了新的调整, 他在中源董事局的分量日益加重, 这些日子的工作也很繁忙,鲜少来看她, 两人只在夜深人静时打电话来寥解相思。 有一次她跟他煲电话粥到深夜,舍不得挂掉, 边听边往客厅走, 冷不防和出来上洗手间的舍友撞到一起, 对方都被她吓了一跳。 挂断后,方霓脸上红彤彤的。 舍友陈嘉鱼递个理解的眼神,回头涮火锅时打趣她:“怪不得陈系草追了你那么久, 又帮忙拿东西又帮你拖行李的你都不应,原来是有了。” 说得方霓尴尬不已。 陈清和她考到了一所学校,以后也打算进一个研究所。 方霓也看出来他对自己有点想法了, 不过要说他为了自己专门考一样的学校, 她是不信的。 她没那么大魅力。 这年头, 谁会为了虚无缥缈、可能完全没回应的另一个人而赌上自己的前途? 这种学生时代的喜欢, 敌不过前途、金钱等等任何一个因素的考验。 上午有辅料研究和设备交流的课程,方霓和舍友陈嘉鱼乘车去附近的一个研究中心,快12点了才回校。 这个点一楼食堂都没什么人了, 只剩一些残羹剩菜。 “报告明天再写吧,一点头绪都没有。”陈嘉鱼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小青菜,心情烦闷。 方霓好脾气地把自己盘子里的蒜蓉大虾分给她:“那就明天写,也不急。” 反正时间还宽裕,火急火燎的反而办不成事。 质量比速度更加重要。 “霓霓你真好。食堂是不是换师傅了?手艺好了很多……”陈嘉鱼嘟哝着吃起来。 方霓轻轻一笑,也用勺子挖了一小勺饭。 这个时间段学生不多,但路过的人都会回头看她,露出惊艳的神情。 陈嘉鱼只觉得如芒在背:“要不下次你戴个口罩再出门,大美女?我不想上哪儿都被围观。” 今天去研究中心,那边接待的学长对她们非常热情。 缺根筋的陈嘉鱼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几个学长又是要请她们吃饭,问了他们不是本地人后,又是要带她们参观景点……夸张得不得了。 陈嘉鱼终于回过味来,他们都想追方霓,她就是个顺带沾光的。 她算是明白了雄性有多么以貌取人,喜欢起女孩子来有多么夸张。 跟拍电视剧似的,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什么矜持什么克制?不存在的。 如果克制,肯定是不够喜欢。 不过方霓都礼貌地一一拒绝了,说她有男朋友,不方便跟异性出去玩。 看几人悻悻离开,陈嘉鱼感慨:“也别拒绝地那么干脆啊,我看那个刘学长长得还不错啊,人也挺好的。反正你又没男朋友,可以给人家一个机会的。” 谁知方霓说:“我真有男朋友了。” 雪满长京 第78节 “啊?”陈嘉鱼愣住,睁大眼睛,“真的假的啊?也在学校里吗?我见过吗?” 方霓摇摇头,抿着一丝笑:“他已经工作了。” 陈嘉鱼也没多问,但看她笑意都快漫溢出来的眼神,大开眼界。 方霓平日挺温柔的,气质偏清冷,不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有距离感,想不到坠入爱河的时候这么甜。 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做不了假的。 吃到一半,陈清过来:“我可以跟你们拼桌吗?” “当然可以了。”陈嘉鱼是自来熟,笑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陈清犹豫一下,在方霓身边坐下了。 陈嘉鱼点的方向模棱两可,本来就是随便一点的,倒也不会因为他不坐自己旁边而生气。 只是,看到陈清的举动她还是微微眨了眨眼睛,一脸八卦的样子,默默往嘴里塞了两颗花 生米。 “霓霓,好久不见。”陈清坐下半天,只挤出这么一句。 方霓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陈嘉鱼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陈清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她连忙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结果越描越黑,气氛更加尴尬。 趁着陈嘉鱼去打饭加菜的功夫,方霓郑重地对陈清说:“陈同学,我有男朋友了。” 之前不这样说是因为他没跟她表白过,自己贸然提出会跟冒昧,甚至会有点自作多情。 陈清对她的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这句话说完,方霓感觉如释重负。 陈清的脸却涨红了,期期艾艾:“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也说不上来,也许,他只要能看着她就好了。 没想到这层窗户纸会被她捅破。 直到陈嘉鱼回来之前,陈清垂着头,都没有再跟她说话。 眼见她要走了,他似是终于鼓起勇气:“霓霓……” “霓霓——”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陈清的声音清越而稍显稚嫩,有种迟钝的澄澈。 另一个声音稳重许多,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就压过了他。 陈清和方霓一道回头望去,视线里出现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方霓微微睁大眼睛。 谈稷今天穿得实在让人眼前一亮,不是往日惯常的行政夹克,也不是西装革履那么正式,白色粗线毛衣搭配卡其色外套、米色高腰裤,浅灰色围巾随意垂在领前,马丁靴踩得很时髦。 他臂弯里挽着一条水貂领的浅蓝色女士外套,走到近前,并不避讳地替方霓披上,弯腰时,微微握住她的肩膀:“跟同学吃饭?” 方霓点一点通,很乖巧地“嗯”了一声。 陈清和陈嘉鱼再傻也看出两人关系了,陈嘉鱼忙找了个借口走了,不忘拖走陈清。 只是,男生还一步三回头,眼神肉眼可见的落寞。 “……只是同学。”方霓忙解释。 “这么心虚?”谈稷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哪儿跟哪儿啊?”她佯装负气走了。 谈稷笑着,不紧不慢跟上,走出餐厅时揽住她的肩膀:“逗你的。” 温热的呼吸猝不及防地扑到她耳边。 方霓的耳朵有些热,想要挣脱:“别这样,有同学会看到的。” “又不是小学生了,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同学还要报告给老师,体罚你?”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还带有一丝不经意的调侃。 方霓:“别这样,我不想被议论。” 谈稷才松开她,没勉强,只是神色也有些淡了。 两人沉默走了段路,方霓才觉得自己有些应激了,抬头朝他望去。 “……你生气了吗?” 他说的也没错,她有时候确实过分在意别人的看法。 都读研了,难道还怕人看到恋爱对象? 只是,她骨子里不习惯这样高调和张扬,怕被人瞧见了非议。 他的身份,若有认出来的,必然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对前路充满了未知。 虽然和好了,方霓其实有些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 是谈稷的主动、迁就,这段关系才有一个假性复合的平缓期。 扪心自问,她真的对未来充满信心吗?答案是否定的。 若是他生气,也能理解,她有时候确实挺别扭。 “生气什么?我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那种还没走出校门的稚嫩男生,举止拙劣,动机明显。 他一个照面就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威胁性。 就算他真想要做什么,他也只会付之一笑,不会当回事。 方霓看了他会儿,确定他真的没有生气才舒一口气。 他这人阴晴不定的,她真搞不懂他。 有时候看着随和得很,有时候能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教学楼后面就是园区和科研中心,加上今日有个参观日,学校里也有不少外来人员,他们混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并不显眼。 “你今天没事儿吗?”方霓好奇。 “没什么大事,陪陪你。”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让方霓怔住,无所适从起来。 像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寂静的涟漪。 其实回首过去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虽然每次都是他来找她,但主导权其实在他。 她从来不敢打扰他,尤其是他出差的时候,总害怕他在忙。 这种观点潜移默化地镌刻在她心底里,根深蒂固。 每次想他的时候,心底也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呐喊,克制住她想打电话给他的心。 “阿稷,我可以这么喊你吗?”她脸有些红,出口时耳尖都有些发烫。 垂着头,神色非常地不自然。 一些原本应该是很自然的举动,放在面对他这样的人时就有些不自然。 归根究底,他对她而言还是太过高山仰止。 有些观念不是嘴里喊一喊就能改变的。 “当然可以啊。”他微微一笑,侧目宠溺地看她。 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轻嗽一声,抬头笑道:“其实这样喊也怪怪的,您比我大那么多。” “嫌我老?”他一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她忙摇头打圆场:“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您是一个让人忍不住不尊重的人。” “别酸溜溜的,有话好好说。”谈稷无语。 方霓狡黠一笑,挨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他们先去逛了雍和宫,又去了北海公园划船。 午后日光正好,微风拂动,头顶枝叶罅隙间筛下片片碎金般的光斑,铺满石板路。 脚踩在上面,影子也被拉得很长,像踏着时光。 夏末初秋的时候,池塘里已经没有了荷花,只余一些逐渐枯败的荷叶。 空气里有一种凉爽的气息,混着不知道打哪儿飘来的桂花香。 方霓看到前面有小卖部,过去买了两顶遮阳帽,回来时分了一顶给谈稷。 他皱着眉头接过来,用充满审视的目光在手里翻转了一下,没往头上戴。 已经戴完的方霓脸上有点挂不住:“谈公子,你嫌弃的表情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 “是有点丑。可以不戴吗?” 方霓:“……” 他冁然:“逗你的。”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湖岸边逛了会儿,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手心有一些薄薄的汗。 方霓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他。 戴着这么一顶滑稽的草帽也没有封印他的颜值,倒比平日随和自若得多,不总像戴着面具凛凛的样子。 她见过他在主席台上开会的样子,底下人侧耳聆听,不敢有丝毫懈怠。 雪满长京 第79节 那时的他,那样严肃凛然,叫人不敢冒犯。 一般也无人会像她这样直勾勾打量他的。 “看什么?”谈稷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目露征询。 很简单的一个反问的眼神,他甚至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她已经飞快缩回了目光。 受惊似的,活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试探性地复又望回去。 目光不经意撞入他含笑的眼底,很包容。 她脸上的红晕慢慢化开,别扭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别别扭扭,患得患失? 既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他,又害怕失了分寸、表现出自己的过于在意? 怎么看都像是在矫情拿乔啊?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若是哪一天防线彻底崩溃,岂不是又落得一个被人嗤笑的下场? 所以和他在一起时,她才尽量客气客观,只偶尔忍不住才会显得有些逾越。 比如趁他办公时抢他的笔,喝醉时假装亲他……仔细想来,确实是很像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幼稚小孩。 “在想什么?”谈稷垂眸看她,乌黑的眸子在日光下是很浅很浅的琥珀色,比平日还要格外的温柔。 方霓并拢了双膝杵在那边,不能动。 真像是跌入了琥珀色的糖罐里 ,寸步难行。 头顶逐渐覆盖下一片阴影,方霓略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谈稷……” “嘘——”他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 摇晃的树影里,他缓缓吻上她的唇。 方霓觉得呼吸都要融化了,不由屏住,任由他肆虐般逐渐加深这个让人窒息的吻。 秋风灌进两人间的间隙,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她推开了他,红着脸踉跄后退两步,伸手捋了下发丝,有些嗔怪的口吻:“大庭广众的,您也不怕被人拍了去。” 谈稷玩世不恭地笑望着她:“那正好,我还没上过社会新闻呢。” 方霓翻他一眼,有点无语。 谁敢报道他啊?就算真被拍到,人家也只会装聋作哑。 没哪个傻子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那天他们逛得很累才回去,方霓在车上就睡着了。 再普通不过的轿车行驶在夜色掩映中,谈稷交叠着腿,靠在后座若有所思,偶尔抬头望向车窗外璀璨浪漫的街景。 司机安静地开着车,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打扰他。 方霓翻了个身,似乎觉得不够舒服,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不由心惊。 谈稷目不斜视,只是轻柔地放下腿,将她的脑袋往腿上放了放。 - 之后一段时间,谈稷都很忙,中源内部人事变动频繁,局势瞬息万变,他尚且能控制局面,但也觉得身心俱疲。 不过他对外都是一副面孔,绝不叫人看出他的真实状态。 十一月初下了一场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好像一瞬间过渡到了凛冬。 这日开完会,他从会议室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侯在走廊里的浦长平。 谈稷神色如常,打发走几个随行的高管,跟他一道往办公室的地方走,沉声道:“什么事?” “首长要见你。”浦长平开门见山,平铺直叙。 谈稷步伐微顿,敛眸看向他:“我爸怎么会突然召我?” 他眉眼深刻,气质冷峻,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时,给人的压迫感很强。 浦长平早习惯了,眉梢都没抬一下,语气古板又平和:“夫人从南京那边过来了。” “我妈?”谈稷曈孔一缩,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陈泰迟疑地从远处过来,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们:“要备车吗?” 谈稷翻折了一下袖口,目不斜视,淡道:“去吧。” “都三堂会审了。这鸿门宴,不去是不行了。” 也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浦长平还在,陈泰尴尬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后来也只得边点头边后撤,马不停蹄备车去了。 第44章 000 鸿门宴 半小时后, 车在二环东面一处不起眼的胡同口停下来。 谈远山难得回一趟老家,自然非比寻常。 谈稷到时,明显感觉到整条胡同都格外安静, 身后往日热闹的街面上也不见人声。 谈稷下了车,略整理了一下仪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胡同。尽头有一棵老槐树,往里纵深看不见了, 入口和里面隐约都有巡逻警戒的, 瞥见他, 目光敏锐地射来。 因不喜欢劳师动众,谈远山很少回这种地方, 往日就算出门也是回大院。 这条胡同虽被列入重点文物保护对象,往日并不隔绝游客, 经常有路过的行人在高墙外拍照, 今日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谈稷接受了两轮盘问才抵达目的地, 一处四合院前。 这屋子往常只有他奶奶住,平日不接待外人。 谈稷是熟脸,还是停下被盘问了一番。领路的把他引到西院, 院周回廊环绕,往里摆着一块造型奇特的太湖石。 他没往里,循着隐约的说笑声进了回廊勾连中间的宴客厅。 老爷子没到, 只有他妈言笑晏晏地在招待客人。 谈稷略环视一圈, 也不见继母周韵容, 估计是暂避叶女士的锋芒。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过去打了几个招呼, 得一片客套式的赞誉,也有几个老爷子的老战友、他爸从前的同僚问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儿,谈稷面不改色地糊弄过去。 叶清辞目光扫过他, 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很像是小女生用的那种香氛,略挑了下眉,但她没说什么。 过一会儿,一身便装的谈远山从跨院过来。 身侧跟着贴身秘书汤向南。 屋子里原本安坐的几人都站起来,包括几个蛮有身份的老爷子。 背景、祖上荫蔽这种东西终归是虚的,虽都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如今站在什么位置上的才是实打实的,何况其中不少人早远离权力中心很久了,各家一半都在走下坡路,不过是人在情分在罢了。 谈远山很客气,请他们都坐下,让人再添茶。 “阿稷都这么大了?刚才远远看着我还没敢认,真是一表人才。”说话的是谈老爷子的老战友陈丹秋。 他是几人里看着精神最矍铄的,鹤发红颜,精气神儿很足。 据说雅擅丹青,是北京书法协会的泰山人物。 谈远山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别夸他,一夸就尾巴翘上天,成天在外面乱来。” “过分的谦虚就是炫耀了,谁不知道阿稷最近多厉害。他做的那几项大刀斧阔的改革,哪一项不是成效颇丰?” “刘老,您编外人员还管这个呢?” “什么叫管?名声太响亮,我也是听我侄子说的。” …… 夸赞接踵而来,不少是奉承场面话,但也不乏发自内心。 谈远山一一听着,始终和颜悦色,偶尔附和一句“您太过誉了”,可了解他的就知道这些都不过耳,他也没当回事。 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绿茶,他目光淡然。 谈稷再出色也只是在年轻一辈里凤毛麟角,真往上跨一个度,还有的历练。 在谈远山看来,小辈们之间的都是小打小闹。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谈稷一直在往上跨越,已经逐渐跻身更上的圈层,脱离了倚仗父辈荫蔽的二代圈子,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建树。 至于大儿子,那是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 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能力,放眼东北都找不到第二个。 和几个叔伯、老爷子交谈过后,谈稷在叶清辞身旁从容坐下,喝口茶,不再开口。 随着时间推移,厅里的人逐渐散去,从高朋满座到寂寥无声,好像只是一瞬间。 过会儿他们又开始听戏。 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演员上了场,一开口就知道是行家。 这倒非谈远山的爱好,而是叶清辞的。 叶清辞年轻时能唱也喜欢听,和谈远山闹离婚那会儿,曾豪掷千金包下北京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剧团,让人日日给她唱。 两人是政治联姻,谈远山外温内刚,叶清辞性格强势不肯让步,这段传为佳话的婚姻最终惨淡收场。 可私底下闹得再过,面上也是一股绳,叶谈两家同舟共济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才有她哥哥后来的青云直上、谈远山的位高显赫。 后来低调公布离婚时,两人其实已经离婚两年了。 彼时硝烟尽散,连怨愤都淡了。 谈远山为人谨慎,喜节俭,私生活如一张白纸,叶清辞则完全相反。 雪满长京 第80节 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有过最恨对方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执拗,随着时间推移,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 “听得出是什么戏吗?”叶清辞抬高细眉朝戏台上望去,笑着开口。 一口正宗的吴侬软语,酥软到人心坎里。 她年轻时以美貌著称,艳冠金陵,如今除了微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一丝很浅的细纹,也几乎看不出岁月蹉跎的痕迹,仍如盛放的牡丹花,有着年轻女孩没有的丰韵和绝代风华。 和温婉端庄的周韵容截然相反,她一挑眉谈远山就知道她揣着什么坏水儿。 生于苏州,长于南京,从小在父兄呵护下长大,叶家鼎盛时,就是谈家也要避其锋芒。 她发脾气不需要理 由,有时候甚至不讲道理。 结婚那几年,她闯下的祸不计其数,谈远山都是皱着眉头替她擦屁股。 对于谈远山来说,她美则美矣,性格让人无法忍受。 刻薄、势力、刁钻……简直数之不尽的缺点。 他也算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面对这个疯女人时,仍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深深无力。 他面色平淡:“我不懂戏曲。” “真可惜。”叶清辞收回目光,笑容像假面,有些讽刺。 “谈伯父,叶伯母。”钟清卓送完客从外面回来,大方地跟他们打招呼,又对谈稷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大院长大的,也有些浅薄交情,谈稷客气回应:“好久不见。” “清卓来了啊。”叶清辞招呼她坐下,让人给她添茶。 “不了,我坐一下就走了。这趟过来,主要是替我爸带这份资料给谈伯父。”她拿起手边的文件袋,笑着呈上。 谈远山接过,只翻了两页递给了身后的汤向南。 钟清卓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起身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把时间留给他们。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假山自动循环的水声潺潺传来。 淡白色的干冰在角落里氤氲着。 “你先出去。”谈远山这话是对叶清辞说的。 他平日小事上迁就她,或者说不跟她计较,严肃起来还是很怵人的。 叶清辞起身准备离开,擦肩而过时,拍了下谈稷的肩膀,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谈稷哑然失笑。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谈远山脸上的表情尽数收敛。 一双犀利深邃的眼睛,和他如出一撤,丝毫不见浑浊,缓缓定格在他脸上,似乎要把他研究个透彻。 这种深不见底的沉冷凝视,换个人早就受不了了。 谈稷却面不改色,过去替他空了一半的茶杯里倒上茶,笑道:“大会在即,您怎么有空见我?” 谈远山没喝,曲指轻叩桌面:“你呢?工作忙成这样,内忧外患的,还有时间搞女人?” “什么叫搞女人?工作忙就不能谈恋爱了?我什么时候乱来过?”谈稷在他对面坐下,端杯呷一口茶,面色如常,“您是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谁这么看得起我?这种小事儿也犯得着往您这儿报?” “少来。”谈远山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谈稷脸上的笑容淡了,垂眸不语,过一会儿才抬眼跟他对视:“我不会娶钟清卓的。” “也没人逼着你娶她。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什么时候逼过你?不还是要你点头?”他神色恢复了往常一样的淡然平和,不辨喜怒的一张面孔。 论容色,年轻时的谈远山不算多出众,胜在清瘦有气质,上了年纪更多了几分儒雅。 他军旅出身,身板挺直,数十年如一日的劲瘦修长,没有一点肚子。 “不一样。”谈稷深吸一口气,太阳穴都鼓了鼓,“爸,我不想像你跟妈一样。” 谈远山一言不发,脸色已经是铁青了。 半晌,他才极力忍耐怒火,语重心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谈稷刚要开口,他一个严厉的眼神禁止他:“够了。” “长辈的事情,也是你可以议论的?” 谈稷的脸色也沉下来,算不上多和煦了。 他面带讥诮地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一言不发。 父子俩杠上,在一旁负责添茶的邹弘济额冒冷汗,忙寻了个借口出去搬救兵了。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为什么您可以跟我妈离婚娶周姨,我就不行?论出身,周姨再普通不过,可以说是一点儿背景都没有。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怎能让人信服?” 谈远山不怒反笑,没有第一时间呵斥他。 他虽然只穿着再简单不过的常服,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足以震慑任何人。 他不再以势压人,而是跟他讲道理:“我那时是什么位置?你现在又是什么位置?拿我类比的时候先问一下自己,现在的你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不需要靠任何人吗?我跟你妈离婚也是担着极大风险的。而且,我们时候虽然离婚了,两家还是拧成一股绳,没有对外公布。你呢?直接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你这个年纪,能力再强,到这个位置都是顶天了。到了这一步,往上一步都是堪比登天,不进则退。你又四处树敌,真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那么大动作,不惜把宗家往死里得罪,不就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拿到更多的话语权吗?” “为了一个女人,为了那么虚渺的情情爱爱,把自己架在炭火上,值得吗?” 谈稷没有说话,面如寒霜,没有丝毫动容。 这样难以劝说,谈远山也皱了皱眉:“你当真要一意孤行吗?” 到底是年轻,还转不过弯来。等再经历些就明白了,所谓情爱,不过是过眼云烟。哪有实打实握在手里的江山实权来得要紧? 何况这个儿子也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心性,自小就有野心、有远大抱负。 怎么可能甘心困宥于一寸天地? 谈远山经历过太多太多了,三起三落,鼎盛时也是意气风发,跌入谷底时,曾经的朋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老爷子虽然人还在,对他的事儿是插不上手的,到了这个位置上,能借助的人脉也非常稀薄。 他现在这样执拗,无非是没有品尝过失去权势、一脚踏空的滋味。届时西面楚歌,他就知道厉害了。 他从小钟鸣鼎食,所求无不应,到底是太顺风顺水了,觉得自己能坐拥江山美人。 殊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再喜欢的人若是日日相处,也不免两看相厌。 有些人只适合做君子之交不远不近的知己,真的成为夫妻反而互生怨怼。 “清卓是个好孩子,她的智慧和能力手腕,都对你大有裨益,也能多个人在身旁提点规劝你。你这种性子,难保日后不行差踏错得罪人。”说到最后,谈远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大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你是个聪明人,自己想想吧。” 谈稷心口冷沉,垂着眸,没应。 冷风从窗外不经意灌入,刺激到神经末梢,他才惊觉自己坐久了,略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脊背。 不一会儿,叶清辞袅袅婷婷地走进来:“还没聊完?” 虽早就离婚,她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谈远山身后的椅背上,暴露了两人私底下的亲密关系。 室内很安静,倒也看不出气氛不睦。 只是,这个向来能说会道的儿子如此缄默,就不太对劲。 “我跟你爸都听说了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英雄事迹,蛮好奇的。”她笑得妩媚。 谈稷不无讽刺地牵了下唇角,说:“你们两位,倒是难得的同仇敌忾。” 谈远山装作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嘲讽,面容略有缓和,好笑地“嗯”一声,端过茶杯润了润嗓子。 叶清辞却笑得花枝乱颤,半边身子软软斜倚在他身上,侧目看谈稷:“阿稷,玩玩可以,别当真,带到家里来就没分寸了。在这个问题上,我跟你爸是一样的,没的让步。就算是你周姨、你舅舅、你爷爷……也没人会这么拎不清地在这种事情上向着你。” 说到后面她眉眼清冷肃穆,已无半点儿调笑,走到近前,食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肩膀,“闻闻你这一身的劣质香气,打哪个野鸡窝里出来的。不嫌跌份儿?!” …… 钟清卓那日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去了东院拜访谈艺。 这座小楼在偌大的四合院里较为偏僻简陋,倒是不太符合谈艺的性格。 进门时,钟清卓抬手在半开的门板上叩了两下。 门内正玩牌的谈艺抬头,惊喜地招呼她:“清卓姐,快进来——” 钟清卓这 才笑着过去,将手里的一个小礼盒放到她手边:“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别嫌弃。” 拆开一看却发现是一枚造型非常别致古朴的胸针。 谈艺一个照面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普通东西,上面嵌着的几颗珍珠颗颗饱满圆润,都是天然的野生黑珍珠。 不过她对这种东西兴趣不大,再珍贵也不过是从什么皇室某个女王公主手里收来的,她又不缺这种物质上的东西。 “那就谢谢清卓姐了。”谈艺大方地收下。 真正算得上荣辱不惊的大家千金气度,既没有推脱忸怩,也没有瞧不上,只当收了件最普通不过的礼物。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点头之交而已。 话没说两句,钟清卓就知道这个看着大大咧咧的小妮子没那么容易糊弄对付。 原本到嘴的询问又不动声色咽了回去,转而问她:“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跟你取取经。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最近创立了一个新品牌,班底是从国外收购的一个老牌潮牌转的,现在要转型……” 两人聊到很晚,谈艺送她出来:“成,那我回头把意见发给你。” “发你邮箱吗?” “对,邮箱就是我的扣扣。” 暮色四合,夕阳悬挂到天边,只剩残阳映照老树昏鸦。 落叶铺满庭前的石阶,可谓萧索之极。 两人走到跨院门口停下步子,因为谈稷站在不远处。 雪满长京 第81节 不知是在想什么,他目光凛凛地望着庭院中的一池锦鲤出神,肩上沾了几片花瓣也未可知。 钟清卓一直都觉得谈稷身上有种莫名不屈的强大意志,专注性很强。 他是个极负野心的人,并非淡泊名利,可又奇异地私人情感浓烈,与她这样权欲心重、爱恨极淡甚至内心有些冷感的人不同。 强大自爱的本能和对环境的对抗,挣扎出血肉模糊的矛盾性。 那种孤注一掷的强烈的生命力,和追逐欲望的本能,让他如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炬一样光芒万丈。 靠近他,似乎就能感觉到靠近火焰般的炙热。 让一颗习惯了寒冷孤寂的心,也能感受到温暖。 - 谈稷回来时,夜已经深了。 方霓等他等到很晚,靠在餐桌上睡了过去。 粉嫩的脸颊被胳膊肘承托得圆滚滚的,比平日涨大了一圈,说不出的可爱。 他将外套脱下挂到一旁,脱了鞋子缓步走到她身后,宽大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脑袋上。 她皱了下眉,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阿稷,你回来了——”她跳起来抱住他,似乎心情很不错,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 谈稷笑起来,手掌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她的脑袋。 “你还没吃饭吧?”方霓拉着他坐下,又跑去厨房给他拿她自己做的包子,“尝尝。” 包子硬邦邦的,口感真不怎么样。 他皱一下眉,看她:“没发酵吗?” 她有点难为情,替自己挽尊:“忘记了。除了这点,其他还是不错的吧?” 他轻轻一笑,低头继续吃,不再纠集这个话题。 方霓望着他清冷缄默的侧脸,笑容有些淡了,下意识攥紧了汤勺。 不知为何,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霓霓。”不知过了多久,谈稷垂着眸子笑问她,“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方霓微怔,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 谈稷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微微抬眸,面上带若有所思的神情,似是追忆:“记得那会儿,你说我外表儒雅和煦,总是喜欢以势压人,骨子里很坏,是吧?” 具体他不记得了,但就是这个意思。 方霓觉得今晚的他很反常,似乎要比往常更加多情惆怅。 他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 她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算了。随便问问,吃吧。”谈稷垂眸夹菜,似模似样,“嗯,咸菜不错。” 第45章 000 穷途末路 圣诞节之前, 方霓抽空去看了一趟蔺静秋。 她在新公司做得很好,身体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不怎么搭理她,倒也没把她扫地出门, 虽摆着冷脸,离开前还捎了一点蔬菜给她,说是她外婆种的,她一个人吃不完。 方霓眼含热泪, 张开双臂笨拙地抱住了她。 “行了, 别肉麻了, 真受不了你。”蔺静秋把她推开。 又亲自送她到了地铁站,一直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回到玉渊潭, 她用指纹解锁屋门,去厨房洗了一盘草莓。 谈稷还在公司处理紧急事务, 礼拜天也没有休息。 她捧着草莓坐在沙发里, 无聊时打开电视机。 没什么好看的, 翻来翻去后来转到了新闻频道,手里刚刚拿起的草莓顿住,又放了下来。 新闻报道的是今早7点的一则新闻, 地点在耳熟能详的三环闹市区,知名女星因不知名原因跳楼自杀,调查后背后牵扯出巨大的灰色利益关系网, 某些大人物也被牵扯其中……报道不算清晰, 陈姓女星脸部也打了码。 她觉得心惊肉跳, 中途换了台, 等心神不宁想要换回来时,那档节目不知为何撤掉了,变成了暂时没有节目播报的条纹图案。 显示当前频道此刻属于停播状态。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方霓回头,发现玻璃上一片蜿蜒狼藉的雨痕。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雨。 室内暖气充足,因晦暗的天色仍给人一种阴湿冰冷的错觉。 好似有什么无形中侵入皮肤组织,顺着血液在四肢百骸逆流,让人遍体生寒。 她想起了那日宗智明跟她说过的话,关于她母亲的死因。 真相到底如何,犹未可知,也许如埋入地底的尘埃,永远也不见天日。 也许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也许她挡了别人的路,也许是被人当做弃子抛出去牺牲掉了……她不敢往下细想。 在巨大的齿轮碰撞碾压下,她、周念都是微不足道的。 那天快到晚上7点了,谈稷还没回来。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打电话给他。 那边“嘟嘟嘟”的忙音没有回应,她又急急忙忙打给他的秘书陈泰。 结果一样杳无音讯。 方霓从未感觉自己有这么惶恐过,也意识到自己有时候真的一点也忙不到他,只能成为负累。 在他遇到事情、需要人搭一把手时,自己连打听消息都做不到。 方霓冒着雨打车去了他公司。 因为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她只得回去。 这样焦虑了三天,她终于接到了陈秘书的电话。 电话里语焉不详的,只说谈稷无大碍,等这边的事儿处理完了就会给她回电。 “他在哪?”方霓扑在座机旁,心急如焚,只觉得心力交瘁,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陈泰停顿了一下,似是回头请示。 过一会儿他才开口,让她这日下午三点到公司来。 方霓连忙打了车,2点不到就赶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毫厘都是煎熬。 她时不时看一下表,结果发现时间只比刚才转过去几秒。 她心灰意冷、六神无主地在台阶上走来走去时,皮鞋落地的声音从大堂拐角传来。 方霓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被几个高管模样簇拥着的谈稷,身边还跟着个律师模样的人。 三天没见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谈稷清瘦了一些,下颌有一圈淡青色的胡渣,气度仍风雅自持,不见落魄。 方霓忍着没有哭着跑过去抱住他,等他打发完身边几人,她才冲上去扑入他怀里。 因为情绪太激动,她甚至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抽抽噎噎的。 公司门口不方便说话,谈稷捞着她去了车里,吩咐司机回玉渊潭。 司机应一声,车辆启动。 四周的景物不断往后撤退,方霓颤动惊惧的心却安稳了不 少。 她仍攥着谈稷的手,生怕自己松了他就放手了。 “我……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谈稷刮一下她鼻子,失笑:“我能出什么事儿?” 方霓望着他,低头趴在了他膝盖上。 谈稷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脑袋,目光冷沉地凝视窗外混沌的夜景。 这一场风波似乎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方霓很快就发现,是自己一厢情愿。 三天后,当从钟眉嘴里得知宗秉贤和周念的事扯上关系时,她脑海里一些杂乱的、没有办法串连起来的线索,似乎都串连了起来。 在这场无声的硝烟里,原本摘得桂冠的宗家猝不及防被惹上了一身腥。作为宗家的顶梁柱,宗秉贤的地位何其重要? 如树倒猢狲散,原本和宗家有往来的几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牵扯进去,一些重要部门也趁机洗牌……不过短短半月,方霓已经窥到了大厦将倾的景象。 唯有宗智明,前些日子申请外放的调令早就下来,不日就要调去南京,一早就将自己撇得干净。 他非宗家嫡系不过一个养子,无人在意他的去留。 且此番他也是脱了一层皮,几乎将旧班底抛了个干净,前路犹未可知。 年前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方霓早上起来,视野里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街道上交通严重堵塞,泥泞难行,门口有一些人自发在铲雪。 快递到了,她将拆过的包装盒扔到了门口,五颜六色的雪夹子凌乱地摆放在台阶上,都是爱心型的。 下单时心心念念,期盼赶上下雪日派上用场,真到了这种时候,又索然无味了。 雪满长京 第82节 她拢着大衣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不时搓一下冰凉的小手,眼神放空。 “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也不怕着凉?”谈稷从后面将她抱起来。 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她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挣扎,却被他收得更紧,钢铁般的胳膊牢牢禁锢着她。 她小小的身子被他抱在怀里,轻轻一提就落地到了最上面的台阶。 他身上穿的还是薄款的毛衣,从室内出来,身上携着烈酒蒸腾般的热气,精壮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着她。 方霓感觉压迫很强,呼吸微滞,像一瓶沸腾的液体被堵住了出口。 她迟疑回头,情不自禁抬手抚摸他刚毅冷淡的眉眼,眼神里带着质疑、不解、探究。 不过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谈稷失笑一声撂下她的手,转而攥在手里。 那样不轻不重捏着,已经能源源不断传递给她力量。 方霓回头凝视他,他背脊宽阔,巍峨如高山,眉眼平和坦荡,气度依然风华翩翩,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 云淡风轻到似乎只是主导了一场戏。 方霓始知自己太天真,在那样的家庭成长起来的人,怎能随意任人拿捏? 谈稷从来都不是弱者,他此前的种种步步退让都是为了麻痹对方,寻觅机会给对手致命一击。 她以为他要对付的是宗政,其实他要的是从宗家的顶梁柱下手,釜底抽薪,真正半点儿退路不留给自己和对方。 以后再见,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方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没办法指摘什么,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三人一起去滑雪,宗政手把手在雪场里教她、谈稷在上方闲散观看的情形似乎还在昨天。 “这是你买的?”谈稷似乎也觉得气氛凝滞,弯腰主动拿起一个粉色的雪夹子,在掌心翻看了会儿,问她,“怎么用?” 方霓也拿了一个柠檬黄的,夹了雪后打开给他看。 夹子里的雪已经被积压成爱心的形状。 谈稷接过,抬手将它挂在了门口的腊梅树上。 腊梅树树梢较软,立刻被挂得弯了腰。 微风拂过,硕大的爱心摇摇欲坠。 方霓忍不住伸出双手在底下虚空垫托着。 可摇晃了很久,雪爱心都没有掉下。 “这雪夹子压得还挺结实。”谈稷笑道,又帮她压了好几个。 有大有小,尺寸不一,都挂上了枝头,远远望去像悬挂着的一盏盏小灯笼。 他站在树下,平抬的手掌倏忽滑过爱心尖。 那颗爱心掉了下来,似是不堪重负,摔在台阶上,成了四分五裂的齑粉。 他眼神微变,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方霓尴尬地打圆场:“可能是我没压结实。” - 大年夜,方霓没什么事,结束课业后就待在别墅里烘暖气。 窗外风雪弥漫,风刮在玻璃窗上发出簌簌声响。 吃完早饭,她看向阿姨:“他还在忙吗?” 阿姨道:“书房呢。” 她坐在座位上一会儿,起身上了楼。 书房的门半阖着,门缝里透出淡淡昏黄的光芒。 她走到门口,这个视角望去,正好看到棕色的实木办公桌一角,桌面上幽幽亮着一盏复古台灯。 谈稷翻看着手边的报纸,和手机里收到的一核对,并没有明确关于宗政的消息。 沉默中,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垂眼将报纸合上。 灰白色的烟雾朦胧了他的轮廓,面孔变得逐渐模糊。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他瞥一眼,揿了烟接起,那边是虚无的沉默。 “哪位?” 没有人回答。 谈稷轻舒一口气,剑眉微挑,徐徐合上了手边的文件,老朋友问候的口吻:“阿政,是你吗?” “你说呢?”那边终于开口。 宗政的声音冰冷死寂,是一腔平和如死水般的音调,只是,尾调微妙地带着嘲讽。 谈稷眼帘微垂,微微后抵着椅背,面容陷入一团昏寐的幽暗中,笑了声:“最近还好吗?” “托你的福。” 谈稷:“这非我本意。” 宗政笑了。 谈稷没有应。 听见他说:“阿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伪了?” 谈稷漫不经心:“到底是朋友一场。” 宗政笑:“朋友你这么害我?” “彼此彼此。”谈稷也笑,面不改色地回敬他,“方璞和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吗?我入驻中源董事局,那么多反对我的声音,背后没有你的手笔?推波助澜了多少次,没跟你算而已。” “那么现在恭喜你,江山在手,得偿所愿。只是,拿那么多无辜的人当垫脚石,你良心安吗?你不惜拉整个宗家下水,就因为我爸挡了你的道?” “阿政,只要入局,没有谁是无辜的。” 宗政只是冷笑。 “躲躲藏藏的日子不好过吧?想不想回来看看?” 那边沉默,游子被说中心事。 流浪漂泊的人,无处可依,在这样漫长寒冷的冬季是最难熬的,也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 但他也只是一瞬恍惚便清醒了,宗政冷笑:“怎么,想赶尽杀绝?” 谈稷含笑,似乎没有被拆穿后的尴尬: “我只是关心你。” 那边是一阵冗长的忙音。 谈稷阴着脸将电话挂回座机。 几分钟后另一个电话接踵而至,是陈泰,遗憾地跟他汇报:“那边说,时间太短了,定位不到他的踪迹。” “我知道了。”谈稷不露声色地挂了电话。 - 谈稷下楼时方霓坐在沙发里发呆。 壁炉里映出的彤彤火光映照着她清丽的面颊,不知为何仍有些苍白,仿佛哈一口气就能化去的雪。 “怎么坐这儿啊?”谈稷从阿姨手里接过毛毯,过去帮她披盖上。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无意触碰她的皮肤,方霓打了个寒噤,往后缩了一下。 谈稷低头凝视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拥她入怀:“我下午没什么事,我们去逛街吧。” 方霓点点头。 “有心事?”谈稷看出她的反常,握住她皙白的手指。 方霓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天气不好吧,心情也好不起来。” 谈稷的视线投到窗外,天空铅云低垂,大雪纷飞,城市被笼罩在一 片阴霾中,能见度很低。 好似蒙上了一层颗粒质感浓郁的滤镜,更远的地方就看不清了。 “算了吧,路况也不好。”方霓后来说,有些意兴阑珊。 谈稷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大抵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她没说。 他默了会儿,眉眼舒展地笑道:“那包饺子吧。” “你不是说,今年过年要给我包饺子吃吗?” 方霓迟钝思索的时候,他弯下腰来,捧起她的脸颊亲吻她。 方霓心尖震颤,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吻得用力,她只能被迫往后弯折,被他压到沙发里。 第46章 000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 谈稷的吻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她紧紧裹在其中。 她感觉快不能呼吸了,手攥住他的衣襟,挣扎着, 他才稍稍放开她。 宽大的手掌仍托着她纤薄的脊背。 方霓清瘦,蝴蝶骨和脊椎骨都很明显,后腰有明显的曲线。 毛衣被他往上推,他呼吸紧促地探入衣摆, 贴合着纤弱的肌理往上摸索, 一点一点点火, 被她红着脸抓出来:“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撩开她额前垂落的发丝。 雪满长京 第83节 方霓脸蛋更红,缩在他怀里小声道:“生理期。” “真的假的?”他剑眉微挑, 黑眸含笑盯着她,似有浮沉的情绪。 分明说的是真话, 方霓那一瞬却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 她抿着唇:“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谎的?” “不信的话, 你……” “不信怎么样?”他俯身欺近,修长的手臂牢牢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沙发和他的怀抱中。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窗外雪又下大了, 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户。 混着凛冽风声,倒显得室内更加安静,似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谈稷单手解了她牛仔裤的搭扣, 指尖捻住最里面的一点儿棉质的边儿, 轻轻扯了下, 调戏意味十足:“还让检查吗?” 方霓没想到他还可以这样, 红着脸别开头。 谈稷似乎觉得她这副模样很可爱,挨近舌尖裹了下她的耳垂。 如过电般的感觉,方霓浑身紧绷, 好似身体的某个开关被按了一下。 完全,由不得自己的意志做主了。 毛衣再次被推了上去。室内暖气足,她只穿了件贴身的羊绒衫,倒是方便了作乱的人。 肌肤在白昼般的灯光下呈现一种牛奶白。 分明室内也不冷,恒温二十几度,方霓还是紧张不已,皮肤表层呈现一片细小的颗粒。 谈稷下移,改而裹住那一点儿,手里虚虚握托着揉弄。 方霓受不了,白皙的脸上染上红晕。 “……别撩拨我。”她呼吸急促,推开他侧过去,背脊如蜷曲的小虾米一样弯曲起来,柔软度极好。 双手合抱放在身前,是个防卫的姿势。 谈稷看得好笑,撑起身子:“不逗你了。” 他们之后去逛了skp。 老牌的奢侈商场,客流却并不稀少。方霓每次来都会感慨,北京从来不缺有钱人。 她驻足从货架上挑了一盒酸奶,又踯躅着放了回去,改换了蓝莓味的。 目光又投向草莓味。 “每种都挑一样不就行了?”谈稷把原味、草莓味和蓝莓味都挑了一盒,放入推车中。 方霓:“……吃不完,浪费。” “你纠结的时间,都比浪费的酸奶值钱。” “我的时间没那么值钱。”她泄气地说。 谈稷侧头望去,她圆润的小脑袋在他视野下方,乌发茂盛,因为天冷披散着头发,拢入毛茸茸的兜帽中。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 方霓愣怔抬头,目露不解。 谈稷笑了,也没解释什么,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逛了一圈她还是觉得这地方东西太贵,付完账后,又拉着他去了附近便宜的超市。 回去后,她自己和了馅料准备包饺子。 “要帮忙吗?”谈稷交接完工作,从楼上下来。 年前雪下得很大,交通不便,闹市区时常一堵就是几个小时。 兼之路面霜冻难行,为了安全起见,他前些日子下发了公文,这段日子公司里的人都居家办公。 他也有更多时间陪陪她。 方霓的心情不好,他都能感觉到。 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像水上的泡沫,一触就碎,会消失在他面前。 “我包的好像不好看……”她的嘀咕声传来,带点儿懊恼。 谈稷过去,从她身后俯下望去,正好将她环在怀里。 她包的确实不好看,歪歪扭扭,不少肉馅还从皮子里挤压出来了。 “是怎么做到每一只都包得不一样的?”谈稷两根手指捻起一只饺子,正儿八经地放她面前晃了晃。 方霓撇过脸,劈手抢过了饺子。 又取笑她。 谈稷笑着揽过她:“不至于吧?开个玩笑。” 方霓推开了他,低头认真看视频,继续研究怎么把饺子包好。 侧对着他的小脸微微绷着,是真的动怒了。 谈稷花了好长时间才哄好。 那年冬天,因为大雪封路的缘故,他留在家里陪了她整整一个礼拜。 方霓是典型的南方人,在北京之前没怎么见过雪,何况是这样连绵不绝的大雪。 摒弃被影响的正常活动,于视觉观赏上实在绝佳。 屋内暖气十足,她时常开着窗户趴在窗户上往外面望,或者捏雪团子玩,总是被迎面刮来的风吹得瑟瑟,或者呛进一口楼上屋檐上坠落的雪,却乐此不疲。 谈稷有时候觉得她像个孩子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谈稷也想问一下她儿时的事情,不过权衡后还是选择三缄其口。 蔺静云的死,当年在圈子里也是件为莫如深的事。 歌、影、视三栖巨星,红遍大江南北,在事业如此鼎盛的事情却选择了自杀,实在匪夷所思。 有内幕消息称她得罪了人,还有人说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又不愿妥协,被人灭口……真相扑朔迷离,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得而知。 方霓从不提起自己的母亲,那是一道不愿揭开的伤疤。 谈稷接完一个电话,推开窗户,指腹搭香烟上往下一掸,烟灰混着旋转的雪花飞远了。 他吸一口,胸腔里冰冷和灼烫两种气息互相纠缠,似乎至死方休才能分出胜负。 电话这时又响了。 谈稷看一眼,瞳孔微微收缩。 回头去看方霓,她还很开心地趴在窗框上自娱自乐,窗户上堆了两个迷你版的小雪人。 他夹烟的手拿着手机,去到楼上:“什么事?” 邹弘济压低了声音:“在廊坊那边发现了宗政的踪迹。” 谈稷顿了顿,不屑嗤笑:“也是虎落平阳,他和赵志兴不是水火不容吗?竟然想到躲去那儿,我还以为他出国了呢。” “关口那么严,怎么出去?” “盯紧了,必要时,把消息卖给刘家。” 那边默了好一阵。 “有话就说。”谈稷语声沉冷,“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邹弘济才踯躅开口:“其实,宗秉贤才是最要紧的,他栽了,如脊梁塌陷,宗家安能有复起之日?宗家少爷就算走了,也碍不着我们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再往下说就不大好听。 谈稷疏懒一笑,四周安静地如一滩黑暗黏腻的沼泽,要将一切吞没。 邹弘济无声无息地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你是不是想说,我做得太绝?”走廊里漆黑一片,他低头撑眉骨,似乎很遗憾,“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谁让他是宗禀良的儿子,只能怪他自己。” 他甚至懒得解释,穷图匕现。 最毒的地方,是要借刘骏之手把宗政逼到绝路。 刘家和宗家的关系一直不错,此番宗 家落难,如被捆绑的沉船,刘家急于做出点儿什么来切割,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谈稷给了这个机会,做不做,在刘自己。 邹弘济其实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恨宗政。 仅仅因为中源的话事权之争? 总感觉不是这么简单。 以前多好的朋友啊,一朝撕破脸皮,竟比一般的竞争对手更希望对方万劫不复。 而且,以谈稷对宗政的了解,真的要对付起宗政来才是可怕。 雪到了晚间终于停歇。 方霓挥去手上捏雪人时沾染的一些雪,莫名惆怅。 窗外夜色浓郁,明月高悬,凄冷生冷的月色映照在孤零零的小路上。 小区里偶尔有车驰过,覆满积雪的规整路面上被翻开两道泥印子,露出纯白底色下的真相。 她哈一口气,想往回走了,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第一次时方霓没有在意,看一眼,是个陌生的外地号码,显示来自河北。 只响了两声就挂了。 她没有在河北的朋友,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有去管。 晚上,谈稷亲自给她下厨,厨房里缭绕着淡白色的雾气,原来是他在煮面。 方霓很少将他和厨房这类字眼联系起来,他是个宁愿饿肚子也不会自己下厨的人。 雪满长京 第84节 一年到头仅有的几次纡尊降贵的进厨房——也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 他从来不留刘海,完全露出的五官立体到冷漠,侧脸从鼻尖到鼻梁形成笔直的一道直线,不比料峭的山壁和缓,从眉峰走势就能看出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骄横危险的少年长大后,是喜怒难辨、愈加扑朔迷离的男人。 方霓盯着他看了会儿,翻开手边的一个相册。 是谈稷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他穿着小军装敬礼的照片,头顶上一颗红星闪闪发耀。 方霓一直以为他年少时也是个内敛的人,结果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他笑起来很开朗,活泼可爱、心无城府,颊边有一个小梨涡,望着镜子的目光清澈又大方。 又往下翻了一会儿,大多是他和一些小伙伴在玩耍的照片,鲜少有个人独照。 看来他并不是不合群的人,只是工作缘故、步入社会后愈加谨慎内敛,情绪不怎么外露罢了。 方霓戳一下照片上男孩奶白圆润的脸,心里如涟漪荡开。 谈稷回头看到她的举动,挑眉一笑:“这么好看?” “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她由衷夸赞。 细白的手指轻轻覆盖在年幼的谈稷脸上,似乎能透过时空,感受到那份热情和纯稚。 看了会儿抬头,正对他专注凝视她的目光,她脸上泛起红晕,撇开目光:“煎你的蛋!” 声音娇俏里带着一丝温软,越到后面越没气势。 还是底气不足,没有把蛮横贯彻到底。 “遵命。”他含笑回身。 窗外风声又变大,方霓转头望去,又开始下雪了。 还是雪里夹着冰雹,颗粒“嘣蹦蹦”地敲在玻璃窗上,让人心惊肉跳。 方霓端了杯水去楼上,手机里又打来一个电话。 是刚才那个响了两声就挂断的号码,她顿了下,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将门关上,方霓搁下水杯,皱着眉接通:“哪位?” 那边是一阵冗长的沉寂,隐约传来飒飒风声,似乎是在室外。 风声里混杂着远处车辆的鸣笛声,声声入耳,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催人柔肠百结。 方霓冷淡的表情逐渐敛去,眉梢不自禁跳了跳,试探着开口:“阿政,是你吗?” 声音里也不禁带上一丝哽咽。 也许不仅仅为了他此刻的境遇,还有她与宗家之间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让人顿生唇亡齿寒、世事无常之感。 哪怕他已经变成了记忆里一个生冷微妙的故人。 每每想起那些已经在记忆里模糊的美好,一去不复返的往昔,还是会感觉遗憾和失落。 而且,他和谈稷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和她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哪怕不是主因,她心里始终存有一种难以诉之于口的愧疚感。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你还好吗?”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她最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第47章 000 就算他昏了头带她回老家,也没…… 宗政很多年没来过这座城市了, 印象里,只是北方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城市。相比于北上广这种现代化大都市,名声不显, 却是座拥有悠久历史底蕴的文化古都。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较早,几乎与首都同步。 从北京大兴国际机场返回时,他身上已经沾满了风雪。 站在逼仄的出租屋门口,融化的雪水将地毯染出了一片深红色。 屋子里空荡荡的, 暖气热得犹如还在初夏。 依稀记得离开北京前夜, 宗禀良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嘴里又抱怨又怒骂,咒天咒地个不停, 甚至还寄希望和谈家修和。 继母邓芳在旁边劝:“你别这样,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你只会说事已至此!”他气不打一处来, 指着她鼻子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们邓家不是挺能的吗?平时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怎么一朝出事你爸跟你哥就跟死了一样,吭都不敢吭一声?!” 往日神气活现的邓芳理亏,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邓家父子个塞个的人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为了她和谈家交恶? 宗禀良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此刻他得有个由头发泄心里的恐惧和绝望。 后来他骂得狠了, 邓芳受不了回了两句嘴, 两人厮打起来。 宗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像看一出闹剧。 宗禀良甫一瞥见他的神情,顿时怒不可遏:“要不是你这个不孝子,怎么会招来这样的祸患……” 他怨天怨地习惯了, 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谈稷入驻中源董事局时,直接威胁到的是他,彼时他也是力主压制对方的。 如今斗不过,又换了一副嘴脸。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后悔药。 宗政觉得无趣得很,冒着风雪出了门。 他没有再回去。 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如以点破面,偌大家族土崩瓦解。除了一早就去南京避风头、另觅靠山的三叔宗智明,其余人都不好过。 之后他陆续打过两个电话回家,一开始无人接听,后来是他一个远房婶婶接的,让他不要再打来了,也不要再回来。 再之后,电话就打不通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太好,这段时间的经历才明白,什么叫做“过得不好”。 吃不好穿不暖,一个人整日浑浑噩噩地蜗居在不到三十平的老旧出租屋里,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出门,只是望着混沌的窗外发呆。 往昔的朋友全都断了联系,一开始出事那会儿他还会打电话给他们,那边不是推脱两句挂掉就是干脆不接。 态度鲜明到让人分明感觉——连粉饰都不需要。 可这种节骨眼,不踩上两脚就算不错的了。 除了刘骏没有落井下石甚至拒绝了谈稷的提议,其余人恨不得帮着围剿。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年前的某一天,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时,忍不住拨了个电话出去。 等想要挂断已经来不及了,那边传来一个温柔轻缓的声音:“哪位?” 记忆的匣子就此被打开,往昔时光扑面而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一刻,他仿佛穿过时间的长河,还在昨日,在她追问的下一句出口后,眼泪终究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强忍着哽咽,没有发出声音让她听到。 声筒里一片沉默。 方霓默了很久,终究再次开口:“阿政,是你吗?” 他眼底蓄满的泪水再也兜不住,滚落下去。 - 过两天,方霓去见钟眉。 钟眉前些日子拍骑马戏时摔断了腿,还打着石膏,现在住在二环东面的一处老四合院里,据说是陈兴贤姥姥留下的宅子。 院子很大,三进三出的规格,风格较为传统,用钟眉的话来说就是“土”。 “对,是土,土院子配你这个土人不是很恰当?”有次,陈兴贤搬着把椅子坐在台阶上嗑瓜子,漫不经心道。 钟眉摘了手边的一颗橙子,径直朝他扔去。 陈兴贤扬手就给接住了,在手里掂了掂,淡笑着徒手剥开,分了一瓤给方霓。 方霓刚要去接,一旁的谈稷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陈兴贤笑着将橙子收了回去,塞入自己嘴里。 “这么严防死守?怕我魅力无边拐走你的小女友?”他打趣谈稷。 谈稷眼都没抬,笑了下说:“怕你身上的老人味熏到她,年纪一大把了,没个正经。” “你他妈——就你年轻!”陈兴贤把橙子朝他扔去。 谈稷轻松地一抬手就接住了。 …… “你现在也是过上贵妇生活了,这么大院子。”方霓坐在廊下晒太阳、嗑瓜子,腿踢一踢对面人的椅子腿。 钟眉好笑地看着她:“我这叫贵妇生活的话,你这叫什么?谈公子亲自帮你举办时装展,陈令仪、周旋、方文波……多少时尚圈望尘莫及的泰山北斗,都来给你站台,这排面谁比得上?” 那次时装展,钟眉也去了,以嘉宾名义帮方霓走了一场秀,同台的都是超模。 那些平日眼高于顶的时尚圈大能,个个和颜悦色,丝毫不吝啬对她的夸赞。 “哪又怎么样,他们不是冲我。”方霓淡淡一笑。 心里心知肚明,那帮人都是冲谈稷的面子。 他甚至不需要出面,那些人都会趋之若鹜,或想攀上这把登云梯,或不敢得罪他只能硬着头皮来给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站台。 无论哪种,都非出自他们本心,她一个初出茅庐还未展露头角的学生,哪里有这种面子和实力? 方霓不太喜欢那样,却也不好拂他的好意。 谈稷希望她有高配得感,不过她一直没有这种自觉。 这也是两人哪怕在一起久了、再亲密有时也有些格格不入的原因。 雪满长京 第85节 “你跟陈公子呢,有什么打算?”方霓有些迟疑地看向她。 圈里有人在传,陈兴贤可能要和他老婆复婚。 空穴来风必然事出有因。 不过,钟眉似乎没什么异样,挺洒脱的。 “有什么打算,船到桥头自然直,真到了那一步,分开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抓一把鱼食,走到池边开始投喂。 她一直都是个清醒又洒脱的人,之前也谈过好几次恋爱,就算这次吹了,应该也不会影响很大。 方霓看着她冷淡的侧脸好一会儿,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她又不是自己,不至于那么心软踯躅,剪不断理还乱。 明明知道没有未来,还是有种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的味道,沉溺着,不愿意醒来。 看出她心情不好,钟眉拍去手上残余的鱼食:“要不回去睡觉吧,大过年的让你来陪我,辛苦你了。” “不,今晚我要跟你睡。” 钟眉笑了:“行啊,只要你不嫌弃我打呼噜。” 方霓也笑了,娇娇地扬起眉毛:“你打呼噜我就把你踹下去。” 钟眉一瞪眼:“这是我家!倒反天罡啊你!” 惹来她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 洗漱过后,方霓换上睡衣从洗手间出来,爬进了钟眉给她铺好的被窝。 两人抵足而眠,一开始钟眉只亮着一盏小夜灯,方霓窝在她身边听着她给自己讲故事。 后来钟眉累了:“快睡吧。” 方霓“嗯”一声,闭上了眼睛。 意识却莫名地很清醒,好似陷入了一种怪圈。 等钟眉睡着后,她又睁开了眼睛,去捞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她有两个未接来电。 方霓去了洗手间拨回,响两声,那边就被人接起了,谈稷温柔的声音徐徐传来:“还没睡?” “睡了,又醒了。”她闷闷地说。 “那我吵醒你了?”他歉意一笑。 他们是昨天告别的,过年了,他要回家见父母,走访亲戚。那种场合自然不方便带着她,不然要怎么跟那帮亲友介绍她? 方霓试想了一下,心里有些微妙的羞耻,忍不住攥了攥掌心。 她似乎一直都独立在他的交际圈、生活圈之外。 看似亲密的关系,哪怕他对外宣告了她是他的男朋友,她依然无法融入他的生活。 这种场合,不匹配的身份关系一览无余。 就算他昏了头带她回老家,也没人会认可吧? 估计连侮辱她一句“痴心妄想”都没有人,他们大概率只会用看跳梁小丑的目光望着她,甚至连讥诮都嫌多余。 似乎察觉出她异样的沉默,谈稷下一句说:“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没事儿,你忙吧,一年就一次,我这边很好,有钟眉陪我,明天我还要出门。” “出门?去哪儿?” “去看我小姨,还有一些朋友。” “需要我给你派车吗?” “不用啦。”方霓无奈地说,“不要这么劳师动众的,我自己去就好。” “那好,注意安全,我会担心的。”谈稷浅浅一笑。他温柔起来时,问候关切,可以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可越是如此,越给人镜花水月一场空的虚渺和绝望。 只有梦境才这么美好,美好到她不愿意去打碎。 方霓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握着手机老半晌,才挂了电话。 她望着洁白的墙壁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 “跟谁打电话呢,二哥?一脸腻死人的样子。”谈艺从梧桐树后面蹿出来,神出鬼没地凑过来。 谈稷面不改色地收起了手机,淡淡瞟她一眼:“不去收压岁钱,倒在这儿乱窜?你是地里的猹吗?” 说起这个她就生气,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她今年少了多少压岁钱。 谈稷耐心听完,轻描淡写回了句:“知足吧,也不看看你今年几岁了,能有几个人送都是看在家里的面子。” 谈艺差点跳起来,要来夺他的手机,谈稷反手一翻就收了,给一记警告的眼神。 他严肃起来,谈艺立刻歇菜,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迈步走远。 “你哥最近是不是很忙?大过年的都没在院里看见他。”钟清卓拜谒完长辈,从东跨院过来。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长大衣,随意裹着卡其色的披帛,看上去简约又温婉知性,长发半披,鬓边微蜷,一张脸素面朝天,不带什么攻击性,很像韩剧里的女主角。 谈艺讳莫如深地噙着一丝笑,徐徐回望她:“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一直都这么自负,很少搭理我的,他工作的事儿也不跟我说啊。” 小姑娘一直古灵精怪滑不溜手,套话比登天还难。 偏偏外表一副稚嫩纯真模样,让人无可指摘。 钟清卓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跟她打了声招呼又离开了。 “你干嘛得罪她?徐永安下去了,最要可能进工作部的就是她爸。”好友陈之华从后面挽住她的胳膊,嬉笑。 虽这样说,语气里调侃居多,并无畏惧。 大家一个圈子里混的,谁比谁厉害?就算有点差距,也是毫厘之差。 而且陈之华并不喜欢钟清卓,她觉得这人装得很。 从小到大,钟清卓算是长辈嘴里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经常被拿来教育自家不争气的子孙。 陈之华的性格比较跳脱爱玩,和谈艺是一类人,对钟清卓这种人有本 能的排斥。 而且陈之华觉得她这人不够“落地”,无时无刻都端着一股范儿。 “还别说,她跟你哥还挺配的,一类人。”都八百个心眼子。 没点儿手段的女人,还真玩不过谈稷。 谈艺笑而不语,拆开一包瓜子开始嗑。 陈之华挑眉,忽的想起最近的传闻:“你哥身边是不是还养了一个?总不会是来真的吧?” “说不好。”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他的事,我向来插不上话的。” 陈之华笑道:“你爸妈总得管吧?” 话一出口才想起来,她跟谈稷不是一个妈,不由面上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圆场。 谈艺却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被冒犯:“也不一定管得到。我哥什么人啊?主意大得很,除非他自己愿意,没人逼得了他。” 陈之华撇撇嘴,一屁股抓着绳子坐到了秋千上,嗤之以鼻:“我们这样的家庭,谁会那么拎不清?” 一出生她就知道了,以后大概要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婚姻是用来巩固筹码的,是交换,也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后若是行差踏错不至于没人帮扶一把。 况且在那个阶层呆惯了,要往下兼容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往上走。 没有人会愿意往下,那比死更加可怕。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去反抗父母反抗家族?反抗不了一点。 那是反抗吗?是在断送自己的前路。 他们这种家庭的人,比一般人更懂得取舍之道,能有多凉薄就有多凉薄,家族在你身上投资,如果你失控不能再给家里带来利益,就成了弃子,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任何资源。 好苗子多得是,扒拉一下家里遍地都是等着嗷嗷待哺的。 再厉害的人,到了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没有家族荫蔽,没有过去的人脉资源积累,做什么都寸步难行。 且对于习惯了高高在上、畅通无阻过绿灯的人,完全不能接受后面这种,会崩溃的。 陈之华年少时也有过叛逆期,想要反抗一把,后来步入社会就清醒了。 连她这种纨绔都尚且如此,何况是谈稷这种头脑理智的人。 - 大年夜前后三天,北地多市红色预警,气象预告和各大软件纷纷提示减少出行。 方霓那天还是出来了。 因为路况缘故,只有火车是通行的。 她很多年没有坐过绿皮火车了,环境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但还是鱼龙混杂,空气里充释着一股泡面混杂着辣条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将包包抱在身前,神经高度警惕。 到站时间比她想象中要早,凌晨3点,她抵达了车站。 大厅里只有寥寥几人,不少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座椅上,疲累到了极点。 方霓害怕陌生的环境,抱着包包四处张望了会儿。 她每次刻意去找人时,是永远都找不到对方的,就像个盲人。 相隔不到半米,宗政隔着几排座椅静静地望着她,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雪满长京 第86节 他不想打扰,也不敢出声打断,唯恐这是幻觉。 以前在一起时,他一个电话给她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她也会来找他。 那时候,他也是像这样远远看着她焦急地寻找他的身影。 他喜欢这种被她全心全意爱着、被关注着的感觉,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和价值。 可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也没有脸再见她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还是方霓察觉到似的回头,准确地在人群里找到了他。 说来也怪,她找人就等于半个盲人,以前是不可能在人海里找到他的。 “阿政……”有段时间没见了,她辨认了会儿才小心开口。 他的嘴紧紧抿成一线,手都在微微颤抖。 第48章 000 你扪心自问,你心里面最在乎的…… 他们在车站附近找了一个偏僻的茶楼。 此地人烟稀少, 老板只做熟客生意,从来不对外宣传,兼之雪天路滑难行, 偌大茶馆内很是寂寥萧索。 连接大堂和内馆的廊桥高高架在水面上,偶有飞鸟从池面上掠过,风景不比湿地公园差。 这样大雪封城的天气里还有飞鸟,实是奇观, 平添几分盎然生机。 “以前来过一次, 觉得这地方风景不错, 一直都想带你来的。可惜,后来没机会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宗政涮过茶具,接过侍者递来的几罐茶叶, 从中择选了一款黄芽。 茶水煮沸, 叶片在水面上起伏翻滚, 茶水变成了浅黄色。 方霓从窗外收回视线,低头捻一块龙井茶糕吃。 咬一口,又从嘴里拿出来, 皱着眉头。 “不好吃?” “不是正宗的龙井茶糕。”方霓道。 不过她还是将那块咬了一口的茶糕慢条斯理地吃了。 她没有浪费的习惯。 不过这茶糕干硬,吃在嘴里有些如嚼糠般的感觉,实在实难下咽。 “算了, 不想吃别吃了。”宗政从她手里接过那半块糕点。 方霓的手下意识往后缩去。 其实他没有碰到她分毫, 也不打算逾越, 可她本能躲闪的动作还是让宗政怔了下。 气氛有种微妙的凝滞。 宗政定定地望着手里半块掉渣的糕点, 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与之而来,是喷薄而出的戾气,他禁不住冷笑:“你以为谈稷有多在乎你吗?你是他驰骋对抗父母的工具, 是他赢过我的战利品,是他的疆土和赖以炫耀的东西……” “不要再说了!”方霓急促打断他,手里握着自己的手包,“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一秒又归于落寂。 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回光返照,是最后的一丝残存的骄傲。 像烟火燃烧后漆黑静默的夜空,再无回响。 其实他有点后悔。 “我不应该来见你的。”宗政说。 “别这样说。” 他苦笑一声,兀自道:“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只是让你看到了我最狼狈的样子。” 方霓垂着头闷闷的:“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她见过他喝醉酒发疯的样子,跟个小孩子一样,也见过他跟父母吵架离家出走后一个人坐在网吧里发呆的德行……在别人眼里也许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宗政而已。 宗政似乎读懂了她笑容里的潜台词,莞尔一笑。 那点儿尴尬如烟在空中散去,了无痕迹。 两人相顾无言。 冷风从窗外灌进来,荡过他因冰冷而麻木的脸。 一丝微妙的痛楚,在皮肤表层裂开。 此时此刻,他心尖上才后知后觉地传来撕裂般的痛。 偏偏没有办法诉之于口。 他想笑一下的,可后来也只是机械地扯了下嘴角:“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该见你,理智上不应该,但真的很想见你一面,因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你别这样说。”她有些听不下去了,低下头,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你以后会更好的。” 同理心让她说不出更难听的话。 这次来见他,其实心里也隐隐有一种感觉,可能以后不会再见了。 但这样的话她不会当着他的面儿说的,她做不到。 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落井下石的一个人。 方霓永远记得他曾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帮助过自己,拉她出泥潭。 “别安慰我了,我都这样了……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不会安慰人吗?”他自嘲一笑。 方霓干巴巴地抿了下唇,笑容勉强。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感觉说什么都是错。 她喝了口茶,润润干涩的嗓子,后来也只能干涩又徒劳地问一句:“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耸耸肩:“就这样吧,能过一天就一天,反正也没有更糟糕的了。” 反正,他也回不去了。 虽然谈稷不见得那么无聊会盯着他,那些在旁边等着机会帮忙踩一脚的人可不少,防不胜防。 而且他也不想回去看那帮人的嘴脸。 方霓想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推过去给他。 宗政没接,表情肉眼可见的抽了抽:“什么意思?” 方霓尴尬 道:“没什么意思,你以前也帮过我的,算是还你人情吧。” 他一开始只是冷着脸不肯接,后来才像是是被她伤到了似的,瞪着她:“我还不至于要靠女人施舍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自己好像下了一步臭棋。 这人那么骄傲,能拉下脸来愿意见她一面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只能道:“对不起。” 宗政终究是别过脸去:“我彻底输了是吧,方霓?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可怜虫,谈稷他赢了,方方面面都赢了。” 他成功地毁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窗外微风荡漾,吹过湖边已然枯萎的芦苇荡。 宗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怕自己一开口,是更加难堪的局面。 以前他就斗不过谈稷,只是心底觉得察觉也没那么大。 后来彻底撕破脸,他算是见识到了谈稷真正的手段。 他这样的人,永远知道怎么打击人才是最伤的。 沉默中,方霓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没有回头,余光里看到她慌慌张张地拿着手机站到窗边,又觉得不太好,去了外面走廊里接听:“喂——” 窗户开大了,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 “不好意思,是个亲戚。”约过了几分钟,方霓回来。 宗政不置可否。 他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尴尬。 虽然知道是欲盖弥彰,但他不回应,让她的欲盖弥彰显得更加拙劣。 方霓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但来都来了,她只能做到底:“以后要保重。” 宗政扯了下嘴角:“谢谢。” 方霓要走了,拎起包包到门口,又驻足回头。 宗政绷不下去了,噙着泪仓皇地唤了她一声“霓霓”。 似乎此去再无相见之日。 方霓嘴唇嗫嚅,狠心攥紧包包回头离开。 还没到门口,包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破开,进来道修长高大的身影:“阿政你约我女朋友出来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呢,是不是不够朋友?” 宗政瞳孔收缩,扑到窗口就要越窗而下,手抓到窗框上却生生刹住。 底下也守了人,都是便衣,里三层外三层把这地方给围了。 不知道那么短的时间从哪儿调来的人。 谈稷一身烟灰色西装,外面套了件同色的大衣,脸孔和窗外和风雪一样冷寂,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边走边摘手套,递给一旁的随从,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他的随从一板一眼地对宗政说:“宗先生,你可让我们好找。” 雪满长京 第87节 宗政知道大势已去,也不给面子,重新落座:“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难为你们主子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我。怎么,没把北边翻个底朝天?” 谈稷含笑不语,涮了杯子,兀自给自己斟了杯新茶:“关局是老陈的老同学,这件事我也牵扯其中自然不能摘干净,提供一些信息是应该的,举手之劳罢了。” 三言两语把自己撇得干净,宗政只是冷笑。 对自己的去留最关心的人非他莫属。 他的目光沉缓地落在方霓身上,没有开口。他的眼神分明是失望、难以置信以及自嘲。 方霓如遭雷击,不知道该说什么,背脊有些僵硬。 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刚才的那通电话,放宗政眼里似乎成了她通风报信最好的佐证,可那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话。 谈稷打来时,她还以为他在北京。 电话里他语气如常,询问她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她心虚,徒劳编着理由,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谈稷早就知道她去干什么了,他将计就计,不过是利用她找到宗政而已。 他说他要去拜年,可能要好些日子不回来,让她勿念。 仔细想来,这话难道就没有什么诱导? 或许,还有别的考量。 比如让她亲眼来看一看,宗政此刻狼狈的模样,绝了她的心。 她好像第一天认识他。 谈稷却没看她,低头喝一口茶:“聊聊?” 宗政泰然自若地笑了笑:“我还有的选吗?” 方霓被谈稷身边那个脸很生的随从给“请”了出去。 门在她面前无情地关上,门内最后的画面是两人隔着桌对坐的画面。 两人表情都很平淡,仿佛回到从前。 他们喜欢一起喝茶、下棋、聊天,无所不谈,有时候还会互相损上两句。 那时候,她杵在一边才像个融不进去的陌生人。 - “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过得可好?”谈稷替他斟茶,茶壶高高拎起,水流准确无误成线状灌入杯内,没有溅出一滴。 宗政似笑非笑地望着逐渐被灌满的杯子:“劳您关心了。” 两杯相碰撞,谈稷收回,低头饮了:“跟我回去吧。我也是关心你,在外面朝不保夕的,多少人想整死你啊。” “最想整死我的不是你吗?” “说笑了哥们儿。” 宗政冷笑,并不想跟他虚与委蛇:“虽然你赢了,但你也输了。” “怎么说?”他不动声色地抬眸,跟他对视。 “你费那么大功夫,把她都算计了进去,不就是想让她看看我现在有多落魄吗?好厉害的心计。她看到了,我在她心里的形象是毁了,你在她心里的印象就能好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谈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那茶杯不咸不淡地撂到了桌上。 他起身,随从拿来大衣给他披上,谈稷都要转身离开了,复又回头,略翻折着袖口反问了他一句:“倒是你,还这么在意,难道还想着和她复合吗?” “多么不切实际的事。”谈稷留下微淡的一声轻嘲,扬长而去。 外面又开心下雪,木桥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 方霓搓着手在原地等着,不远处一群人马严阵以待,巍然肃穆,不像是一般的便衣。 到底是她太笨了。 她垂着头在风雪中站了很久,陈泰将伞撑在她头顶,低声劝:“先去车上吧,方小姐。” “我连累你吹风了。”她低声说,“你把伞给我吧,你自己去车上吹暖气。” 陈泰尴尬一笑,在原地没有动。 过了会儿,谈稷从大门口出来,接过了陈泰递来的伞,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吧。” 方霓抬头望着他,没有动。 谈稷无悲无喜,平静道:“有什么回去再说。” “为什么要骗我?” 气氛略有些凝滞,耳边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响,雪粒子打在她脸上如粗粝的风沙过面,生生的疼。 谈稷一开始波澜不惊,被她看久了,撩起眼帘瞥她一眼:“你呢,霓霓?” “他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冒这么大的雪过来,冷不冷?”他抬抬下巴,伸手替她拂去肩上沾染的雪,掌心向下,微微压在她的肩头。 是有些沉重的握着的力道。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方霓顿觉无话可说,简直不可理喻。 谈稷点点头,手垂回身侧,轻松地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不想这样,被他逼到退无可退,忍不住抬起头直视他:“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 “好!”他眼神转瞬一厉,跟刀刃似的,抵着她不放,“你扪心自问,你心里面最在乎的是谁?!” 方霓难以置信,耳边风雪俱静。 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眼底,只有他阴狠中带着不甘不愿的神情,目光如冰雪般严寒刺骨,还有一丝压抑的癫狂。 可他终究是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我才是后来的对不对?” 方霓心脏抽紧,却说不出什么。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他缓缓抹去了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僵硬地站了会儿,之后以更快的速度迈入了纷飞的大雪中。 方霓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走远。 毅然决然的背影,顷刻便模糊不清。 第49章 000 你总不会也离开我吧? 年后那段时间, 方霓一直住在学校宿舍,一次都没 回过。 谈稷也没有找她,似乎已经遗忘了她这个人。 在繁忙的课业之余, 方霓有时也会忍不住打开朋友圈,意料之中,空空如也。 印象里他从来不发朋友圈动态,除非别有用意。 以前有次吵架, 他隔一天就会发一条动态, 或是简单的出差照片, 或是搁在桌上的一沓资料和一杯咖啡,以这样一种隐晦的方式传递出他在干什么, 给她安全感。 让她在看不到他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仓皇无措。 也传递出想要复合的信号。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已经气消得差不多了。 这次不一样。 这不是一般的吵架, 方霓由衷地感到心累。 谈稷有些时候会让步, 大多数事情上都很迁就包容她,但有些东西,他是不会改变的, 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定,他只会一条路走到底。 哪怕是错的,他也要走到底。 别说是她, 他那两位久居高台的父母都不能影响他。 开春前, 岳平良从南京赶来看过她一次:“你爸在南京发展得挺好的, 不用挂念。” 方霓默然不语, 坐在实验室的座椅上望着窗外的蓝天发白,好像置若罔闻。 她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岳平良望着她紧绷倔强的脸, 在心底深叹口气:“别怨你爸,他也是情非得已。” 宗智明只是一个养子,当年在宗家谨小慎微不能出一点差错,寒冬腊月还被同龄几个子弟欺负光着腚站在大院里……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但当时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公开他和蔺静云的关系。 如果想要弥补一点,可惜女儿根本不认他。 如果说,方霓对曾经的“父亲”方璞和还有几分怨恨的话,在她漫长年少岁月里几乎缺失的宗智明——就是一个陌生人。 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又谈何爱恨? 所以,不管岳平良跟她说什么,她都难以代入,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小姑娘稚嫩漠然的脸,像一束强光,刺痛了岳平良的眼睛。 说不上是怅惘还是难过,他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些告诉宗智明得好。 私心作祟吧,宗智明毕竟是他跟了十多年的人。 旁的虚话他也不说了:“有时间想去南京玩的话,可以联系我,岳叔帮你安排。” “好的,谢谢您。”方霓说。 岳平良走了,方霓才低头给钟眉回了条消息:[挺好的,这个礼拜六要去联创那边参加一个机械制造的交流活动,抽不出时间,礼拜天聚聚吧。] “好。”钟眉对她笑笑,情绪却似乎不是很高。 “……跟男朋友吵架了?”隔壁桌的许文惠踯躅问她。 “没什么。”方霓只是笑笑,却有种哭都哭不出来的抑郁感,像乌云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 谈稷最近很忙,除了忙着接手中源内部的几个大项目、处理一些高层的人事变动外,还要平息宗政事件后的一系列风波,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 雪满长京 第88节 三月前,静谷那边来了两通电话,都是问他这件事的。 浦长平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大有问责的意思。 他的意思,基本就是谈远山的意思。 谈稷态度强硬,双方聊了两句就不欢而散。 陈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别说插话,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 这日处理完工作回住处,时间已经趋近凌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影。 到了闹市区,车流才逐渐汇聚。 一扇玻璃之隔,车内暖气很足,热得他有些烦躁。 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辆飞驰擦过的跑车在视野里一闪而过,留给他一脸尾气。 谈稷面无表情,深吸口气重新摇上车窗。 人倒霉起来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回到住处,深夜一点。 偌大的屋子很空荡,少了某人喜欢到处摆的一些小玩意,整体显得很萧条。 阿姨知道他喜欢简约,很少会自作主张在屋子里添置摆设。 谈稷在玄关处站了会儿,弯腰换掉了鞋子。 “叮”一声,屋内的灯带亮起两圈,客厅和过道的窗帘向两侧徐徐推开。 高楼外,霓虹闪烁,更远的街区灯火辉煌,人像站在从天流淌而下的银河另一端,虚幻到不真实。 谈稷无甚情绪地去了洗手间洗漱。 洗漱完后,他拿吹风机吹头发,陈兴贤拎着一篮子草莓过来看他了。 谈稷将门朝里打开些,一只手将毛巾挂在了脖子上,转身回屋。 陈兴贤进来笑道:“什么表情啊,看到我一副死人脸?我欠你钱了?” 反手替他将门关上。 谈稷大喇喇靠入沙发里,脚架到茶几上:“帮我倒杯水。” “谁是客人?”话这么说,他还是帮他倒了杯水,过来拍他面前。 谈稷笑:“谢了。” 长臂一伸,捞过来喝了。 陈兴贤盯他半晌,冷不防问了句:“掰了?” 谈稷喝水的动作一滞,撩起眼帘,回以更冷淡的审视。 陈兴贤举起手:“哎,别这么看着我。” “瞧瞧你这屋子,一点儿人气都没有。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边、那边……到处都是小姑娘的东西。” 谈稷被他说得烦了:“管好你自己吧。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团糟,还来管我?” 陈兴贤一副“开了天眼”的震惊样:“好心当成驴肝肺。得,我不管您。” 谈稷一点也不领情,懒懒地拨开了打火机。 指尖蹿起的火苗映红了他波澜无痕的眉目,跟他的语气一样冷淡:“你呢,真打算跟岑依复婚?” 说起这件事,陈兴贤陷入良久的沉默。 谈稷缓缓回望他,眸底讥诮,讳莫如深:“不告诉钟小姐?” 陈兴贤答:“她未必不知道。” 谈稷挑眉,朝他勾勾手。 陈兴贤无语凝噎地把手边的烟灰缸推他身边,看着他往里掸了下烟灰。 “专程来看你,还得伺候您,大少爷?!”他没好气。 谈稷:“你自找的,我可没让你来看我。” 陈兴贤气笑,认命地点点头,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看你爸妈那边是不会松口的,你只有跟他们杠到底了。” 谈稷垂眸吸一口烟,扔掉打火机:“再说吧。” 他的压力也很大,烦得很。 陈兴贤抱着头往后一靠,学着他的样儿架起腿:“船到桥头自然直。” “大不了就分开吧。” “舍得?”谈稷看他一眼,蛮讽刺。 陈兴贤玩世不恭地笑道:“没什么舍不得的。感情这种事情,你觉得很重要,时间一长也就那样了。谁没谁不能过啊?” “就说岑依吧,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受不了她那个脾气。” “再说你爸妈,你觉得你爸不喜欢你妈吗?她那么美艳那么有脾气,哪个男人不喜欢?可惜太难驾驭了,搁身边天天给自己气受呢?你爸那样的人,更需要一个凡事以他为中心的贤内助,所以娶了周姨。不过,这和他喜欢你妈也不冲突,是不?她遇到事情,只要开口,你爸不都会帮忙?” 谈稷了然地点点头,失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决定和岑依复婚,你心里还是喜欢钟眉的?只是觉得岑依更适合?” “就算跟钟眉在一起,也不是不喜欢岑依?岑依找你帮忙,你也会帮她?大情圣,你有够博爱的。” 陈兴贤没在意他话里的嘲讽,笑道:“没你那么专一,这就是我的作风,不行?哪来那么多要死要活的情情爱爱,人生在世,多的是委曲求全和将就,没有什么是圆满的,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开。你以为钟眉是那么死脑筋的人?她比你的宝贝清醒。” “但愿你以后不要后悔。”谈稷掐了烟,起身捞过自己的外套。 “去哪儿?”陈兴贤诧异道。 “烦,出去兜兜风。”他反手将外套勾在肩头。 陈兴贤笑着起身: “那一道吧。” 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逛的,随意聊了两句便在路边的大排档坐下。 老板一眼看出两人气度不凡,撇下其余人过来招呼。 “不用招待,随便上吧,荤的素的都来几样。”陈兴贤大手一挥,很是豪迈。 老板眼睛立刻亮了,应一声手脚麻利地帮忙去拿东西。 谈稷挑了挑眉,睨他:“这暴发户气质能不能改改?” “嫌丢人啊?嫌丢人别跟我一起出来。院里那么多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没一个比你矫情,怪不得钟妹妹受不了你。” “打住。”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单手开一罐黑啤,漫不经心地灌了口,“私人事情,请有点儿边界感。” “装吧你,人真跑了就知道后悔了。”陈兴贤真想翻他一个白眼。 谈稷笑着反问他:“你呢?” “我什么?” “你和钟小姐。” “我无所谓啊,顺其自然。”他笑得也是混蛋得很,双手一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倒是你,真不在乎?” 谈稷敛眸望向遥远沉寂的夜空,一时没话说了。 似乎所有的戾气和义愤难平都在这一刻消失。 喉咙里泛起酸涩,一种陌生低落的情绪填满他的胸腔,提不起精气神。 老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喝完捏扁的易拉罐朝远处掷去。 “咣当”一声,易拉罐没入垃圾桶,惊到了正趴在草丛里觅食的小野猫。 小猫“喵呜”一声跑远,警惕回头,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又迟疑地钻了回来,继续舔舐地上的垃圾。 那么瘦弱又胆怯的一只。 谈稷心里扯过一丝莫名的隐痛,像玻璃上一掠而过的刮痕。 烤串来了,陈兴贤低头咬一块羊肉:“这羊肉不错……阿稷……” 身边无人应答,他诧异抬头,发现谈稷走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旁,弯腰抱起了一只脏兮兮的猫,嘴里的肉差点掉下来。 谈稷的动作很快,那猫原本要跑走,却被他抓到了手里。值得一提的是,他也被咬了一口。 陈兴贤乐了:“得,一会儿还得陪你去打破伤风。你说你,想养猫去猫舍挑不就行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是啊,我就是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养不熟的小家伙。”他抚摸着猫的脑袋,眼眸转深,含笑道。 后来两人去了兽医所,给小猫做简单的检查,陈兴贤又陪谈稷去了军总医院。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养猫了?”老人家的眉头可以皱成一个“川”字。 “路上捡的,看着可怜,就养了。”谈稷清浅一笑。 “做过检查了吗?别是有什么传染病。” “做过了。”谈稷觉得烦,岔开话题,“您老最近不错啊,听说又得了个什么奖?” “别提了,几个老家伙弄出来的东西,非要让我领这个虚衔,风口浪尖的,多少人非议?还推不掉……” 凌晨,谈稷抱着小猫回到住处。 骤然亮起来的灯光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小猫一开始落地还有些胆怯,在客气转了一圈又跑了回来,蜷缩在谈稷脚边。 刚才还挠人,现在倒知道谁是主子了,审时度势的本事不错。 谈稷把它抱起来,低头,唇边含一缕笑:“你总不会也离开我吧?” 无人回应,空旷的屋室内只剩下沉默。 第50章 000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开这个…… 雪满长京 第89节 方霓那个礼拜天依约去见了钟眉。 两人先去附近的电影院看了一部爱情片, 出来时,对视一眼眼底都是苦笑。 恰在此时,有两个迎面出来的女生吐槽道:“什么鬼东西?剧情一坨, 演技稀烂,宣传得天花乱坠结果是这么个玩意儿?浪费我三十六块钱!能不能退啊?!” 同伴义愤填膺:“就是!陈家树怎么接了这种东西啊?要不是为了陈家树,我才不会来看呢!” “这个陈家树很有名吗?”待两人走远,方霓不解地舔了口冰淇淋, 问钟眉。 “新晋顶流。你不知道?演少年嬴政的那个。”钟眉一副不可思议的嫌弃模样, “你个脱离社会大众的老古板。” 方霓很无辜:“我哪有时间看剧啊?作业课题多到爆炸!” 她们之后去了后海划船, 玩累了,在附近寻了一座茶楼坐下。 选这地方的原因很简单, 在丛林掩映的深处,除了路口一个荫蔽的标识很难找到, 人不是很多。 进去后, 她们在二楼随意挑了一个包间, 点了些点心和茶水。 方霓咬一口龙井茶糕,皱着眉放下。 “不好吃?”钟眉笑道。 “味道是很一般。” “你跟谈公子在一起久了,嘴巴也变得这么挑剔。”钟眉打趣她。 方霓抿着唇回以渺茫的微笑, 含笑不语。 钟眉怔了下,忙道:“不好意思。” “没什么。”方霓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水,双手轻轻捧住杯子。 支摘窗外正对波光粼粼的湖面, 碧绿湖水上, 微波荡漾, 莲叶田田, 夏日快到了。 见她如此平和,钟眉反而有些担忧:“……我不知道你们……是又吵架了吗?” 方霓低垂着眼帘望着杯子里起伏的茶叶,半晌, 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 这算是吵架吗? 她心里波澜无痕,似乎已经耗尽了挣扎的力气。 如今人像浮在水面上漂泊,只凭着本身的重力悬浮着,不想再徒劳努力。 因为没有希望,看不到前路。 宗政的事情,不过是加剧了这一切罢了。 独自冷静的这段时间里,她的心境由彷徨逐渐转为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平和。 可能学业太繁忙了,她甚至抽不出什么心力再去悲伤。 只有夜深人静时偶然醒来,一个人坐在宿舍床上发呆,望着四面坚硬漆黑的墙壁,坐着坐着忽然就泪流满面了。 可她还不敢发出声音,怕吵到其他人。 她们坐了会儿就离开了,走到楼梯转角处时有个扑着厚粉的年轻姑娘扭着腰过来,身上的香水味像是腌了好几天似的。 楼道狭窄,方霓和钟眉默默往旁边退了退,让她先过。 谁知她朝两人默默翻了个白眼,过去了。 钟眉都无语了,刚要说什么,方霓扯了她一下,摇摇头。 “就是她——”两人还来不及下楼梯,迎面楼下冲上来四五个人,有男有女,一拥而上把那个女生团团围住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一人拽着她头发把她提溜起来,其中一个还在拍视频:“看镜头啊,□□——还敢不敢勾引别人老公了?!” 方霓和钟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楞在那里都没动。 一人回头驱赶她们:“小姑娘,跟你们没关系,走——” 两人走出楼道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要报警。 之后回到学校,方霓没两天就在校论坛刷到了一个帖子,帖子里绘声绘色描绘了xx校区x系某江姓女生勾人人老公的事迹,没两天她的小视频各个群里乱飞。 除了挨打的,还有大尺度的视频,关于那学生的住址、家庭关系什么都被爆料得一干二净。那女生很快就退了学,再无声息了。 但是,男方的消息却捂得严严实实,窥不到丝毫。 相关帖子讨论地如火如荼,说是男方老婆干的,也有人说是男方根本没结婚,那是男方亲友,说男女双方差距悬殊,用这种方式逼那女的离开…… 她翻了几页就关掉了,心率快得不正常。 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 那段日子,她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眠,不断梦到那个女生挨打的画面,她的头发被拽起来时,正对镜头的却是自己的脸。 谈稷以后会不会也和门当户对的女生定亲、结婚? 到时候,她会不会也成为别人嘴里所谓的“小三”? 春去夏来,四季在悄无声息中不断变换。方霓起早对着窗外明媚的日光发呆,好像白雪皑皑的寂静冬景还在昨天。 “霓霓。”去实验室的路上,陈清背着单肩包从后面骑自行车过来,问要不要载她一程。 “不用了,走两步就到了。”她对他笑笑,不太提得起兴致。 陈清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看你最近都恹恹的。” “没什么。”方霓闭口不言。 他只好不再问,慢悠悠骑着车跟在了她身侧。 微风拂过面颊,青年男女并行走在铺满阳光的校园小道上,远远望去倒是般配得很。 谈稷的车远远停在林荫岔道里,司机忐忑地回头:“还要往前开吗?” 谈稷漠然地摇上车窗:“回去吧。” 摇曳的树影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 方霓是在一个风雨潇潇的夏日午后接到钟眉经纪人的电话的。 一开始,那边声音嘈杂,她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会儿才稍微安静些,似乎是换了个地方。 “我是钟眉的经纪人,她出了一点事情,现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你能来看看她吗?你是她的好朋友吧?我在她的顶置里只看到了你。” 方霓心急火燎地赶到了三环那边。 记者长枪短炮将小区围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地方进去。 方霓先找到了钟眉的经纪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昨天,钟眉在录制一档综艺时直播现场忽然出现了几个妇女,说她破坏别人家庭,直播被强行打断,但内容已经传到了各大网站。 关于“钟眉小三”的词条在各大平台的搜索量居高不下,她的工作也被迫叫停,被品牌方纷纷退货,代言和接的剧都掉没了。 发酵得太快,像是预谋好的似的。 “她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经纪人肖红问她。 方霓答不上来,彼时她也一头雾水。 记者太多,她只好先回去。 路上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对方似乎有备而来,手段一套接一套,不但打得钟眉措手不及,连让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坐在出租车上时,她心里惴惴不安,焦虑得一颗心像是在火里炙烤。 后来她像是如梦初醒,颤抖着手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没有人接,她等不及继续,对司机说:“师傅,改道去三环!” 进了大楼,她直奔楼上,等电梯的看到她这个架势都吓了一跳,纷纷往旁边退开。 走廊尽头的办公门紧闭着,方霓敲了一下。 因为急,敲两下没人开,她已经等不及地破门而入。 屋子里很安静,穿正装的谈稷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后翻着文件,几个高管模样的人在汇报,闻声都朝门口望来,多少人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方霓的理智回来,脸上火烧火燎的,站在那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谈稷目光淡淡扫过她,不动声色合上文件,对其余人道:“都出去。” 人流散去,屋子里归于平静。 他在逆光里点了一根烟,半边身子都没在阴影里。 烟雾缭绕中,方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探究的目光讳莫如深地在她身上逡巡。 一肚子的话,忽然就难以为继了。 他也没有催促,指尖夹着烟,漫不经心整理着另一沓厚厚的资料。 方霓终于忍不住开口:“阿稷……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谈稷抬眸掸了掸烟灰,用嗤笑回应她:“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开这个口,合适吗?” 一股冷流滑过方霓的心尖,像是兜头的一盆凉水。 她攥紧了掌心,忽然觉得无所适从。 她不太习惯谈稷的冷脸。 他对旁人再恶劣,对她总是温言细语较多。 羞耻感灼烧着她的心,以至于她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白炽灯将人照得一览无余,像剥光了扔到满是强光的舞台上供人欣赏。 “不好意思,打扰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在他面前关上,她真的一步都没有停。 谈稷忽然觉得无比倦怠,他摘下眼镜揉按眉心,手都在微微发抖。 满桌文件顷刻间被他扫了一地。 雪满长京 第90节 陈泰闻声进来,只看一眼就默默垂下头,一言不发弯着腰帮忙收拾。 “我错了吗?不该那么计较?”他呓语一般,“我跟个阶下囚较什么劲?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陈泰头皮发麻,没敢吭声。 他恨方霓,心脏都在微微扭曲,恨到做出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一些在身边人看来没有意义、完全不符合他行为逻辑的事情。 他无比地厌弃这样的自己,恨不得将那血肉模糊的另一半剥离出去,脱离他的躯壳,做回以前那个理性的谈稷。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谈稷终于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强迫自己不去想。 翻开一沓资料,他努力找回工作时的状态。 …… 太阳底下,方霓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化开了。 钟眉的电话这时却拨了过来。 “霓霓,我没事。不好意思,之前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她声音沙哑,但听着似乎没什么大碍,“我在后海那边。” 她给她发了地址。 “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看你。” - 钟眉脸色憔悴,穿着一套白色的棒球服,帽檐压得很低。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边,身边站着刘骏。 原来她在路上晕倒,是刘骏救了她,不过她死活不肯去医院,就把她送到这了。 “既然你朋友到了,那我走了。”他勾起车钥匙转身就走。 “你等一下。”方霓送他到外面,由衷感谢,“谢谢你。” “不用,是个人都不会见死不救。”他仍是那副淡漠口吻。 方霓从树影里他同样淡漠的脸辨认出,他确实不待见自己。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 也许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看来,她就是红颜祸水,祸害了宗政。 不过不是多深交的关系,他也懒得指责什么。 送到门口,方霓看着他上了车离去。 树影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回到楼上包间,见钟眉还愣愣坐在那边,方霓过去给她倒了点热水:“你没事儿吧?” “没事,只是有点中暑。”她虚弱地笑了笑。 方霓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一片,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握不暖。 “放心,真的没事儿。只是,更加清楚地认清了一些事情。”钟眉神情漠然,却似乎又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从她出事到现在,陈兴贤根本没有出面,连通慰问的电话都没有。 她永远都记得,那日她录完节目回家,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他的电话、结果都是忙音,最后接起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声的情形。 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生疏的客套,隐隐含几分漫不经心的不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岑依,是陈兴贤的前妻……哦,对了,现在是妻子,我们已经打算复婚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月末。” “所以,你现在是小三,懂了吗?希望你记住这次的教训,别再犯错误。” “对了,现在网上流传的只是你的挨打视频,我这边还有别的料,是关于你和我老公的。你想看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以后成为艳照门女主角。” 钟眉发着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崩溃:“陈兴贤呢,你让他听电话!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 “体面一点吧钟小姐。” 钟眉好似听不到她的声音,复读机似的:“陈兴贤呢,你让他听电话!让他听电话!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这样胡搅蛮缠,无非是不相信陈兴贤就在旁边,觉得这都是岑依的阴谋。 女人往往这么自欺欺人,直到岑依受不了了,对一旁怒喝道:“陈兴贤你死了啊?!你来接电 话!” 话筒扔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死一样的寂静。 很久,陈兴贤才接起,似乎是叹息,似乎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钟眉,我们分手吧。” “我会补偿你的,你说吧,想要什么。” 电话这一头,钟眉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摆在她面前。 钟眉和陈兴贤在一起时,曾经在他的房间里翻到过他和岑依的照片。 岑依很美,但一看就是带刺玫瑰,傲慢到骨子里那种女人。 照片上她和陈兴贤拍得非常敷衍,连笑容都很假,陈兴贤也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像是两个被拉来走过场的人。 对于他生命里曾经另一个有过重要地位的女人,钟眉其实挺微妙的。好奇有,嫉妒也有……她也旁敲侧击问过他关于岑依的事,陈兴贤总是不愿多提的样子,说起来也是“一个脾气很差的大小姐”。 她一开始以为他不喜欢岑依,也这么催眠自己,但是相处久了,其实从很多蛛丝马迹中都能看出他对岑依的感情不一般。 有时候她回故意说一些刺激他的话,他也不上道,绝口不提他和岑依的往事,被她弄烦了,有一次直接发了火:“有完没完了?” 不耐烦地推开她,他提着自己的外套转身就走了。 她曾经以为她和岑依是他心里的红白玫瑰,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还赢过她一头。 如今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一颗米饭粒。 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卑微,在一个男人情感的天平里求得一点微薄的倾斜? …… “你的意思是,你的……”方霓顿了一下,连忙换了个说辞,“你有‘把柄’在她手上?她这是犯法啊?!如果传播出去的话。” “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吗?如果传出去,我就算还能做人,也在圈里混不下去了。虽然我现在也不见得能继续混下去,不过,她还没做得那么绝。我想,她只是给我一个警告,只要我以后不再跟陈兴贤来往。”钟眉无所谓道。 方霓很担心她这个自暴自弃的状态:“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拿回来。” 这种东西被对方捏在手里就是个定时炸弹,曝不曝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 关心钟眉之余,方霓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总感觉,钟眉的今日可能就是自己的明天。 谈稷家里人懒得找自己,无非是觉得她构不成什么威胁,若是有朝一日,真的闹到那一步呢?究竟是谁妥协? 陈兴贤的态度,是否也可以以小见大?代表他们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的态度? 曾经她也以为他很爱钟眉,结果不过尔尔。 他甚至成为一把刀,比岑依更狠地扎在钟眉的心口上。 没有什么比所爱之人的背叛、伤害来得更加深切。 第51章 000 你逼我的 黯淡的路灯下, 光影稀薄,微风吹动婆娑的树影,枝叶间沙沙作响。 方霓踩着油柏路在林荫间穿行, 好一会儿才抵达宿舍楼下。 四周黑魆魆的没什么亮光,总感觉身后有什么在跟着她。 她下意识回头,一只黑猫“喵呜”一声从草丛里蹿出,她才失笑着拍了拍胸口, 松一口气。 上楼时取出钥匙串, 低头找着大门口那一枚。 身后忽的一股大力按住她的肩膀, 方霓吓了一跳,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人已被轻易翻过,深深抵在门板上。 她胸口剧烈起伏, 惊魂未定地望着眼睛人。 谈稷面无表情地近距离望着她, 半晌, 弯腰将钥匙帮她捡起,递过去。 方霓瞳孔微缩,过一会儿才接过来, 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不开门?”谈稷提醒她。 方霓攥紧了掌心,无意识间牢牢攥紧,怕松了就丧失了力气。 谈稷也一言不发, 熟悉的面孔蛰伏在阴影里, 深邃而平静, 甚至有些漠然。 可他只要风波不动地站在那边, 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就让她难以喘息。 后来她终于败下阵来,迟钝地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 门打开,他在入口站了会儿, 目光几个来回摸清了室内的摆设。 “地方小,您将就一下。”方霓给他拿了鞋套,又倒了茶。 研究生宿舍,虽然比大学宿舍好点儿,也就三室一厅,现在是她和两个同学在住,另外一间空着,厨房和客厅都是公用的。 茶水用一次性杯子盛放着,谈稷只瞥了一眼,没喝。 方霓之后就一直干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谈稷沉吟片刻:“一定要这么倔吗?” 目光平静温柔,方霓满面懵懂错愕,好一会儿,别过头去不看他。 回过神来,她抹一下脸,心脏在酸涩地收缩。 就这一句简单的询问,她觉得自己已经站不稳,不能再看他,怕自己又动摇。 想的总比做的简单,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明明心里已经决定,看见他绝对不再搭理他。 “真的不理我?”身后响起谈稷冷淡的嗓音。 雪满长京 第91节 他站起来,勾起扔在桌上的车钥匙:“那我走了。” 她脸色苍白如纸,低垂的眉眼看上去很平静,但仔细看又带着一种不屈的倔强。 身后没有声音了,他应该是走了。 方霓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感觉情绪也被一团翻涌的暗沉云雾压住,有点喘不过气来。 转身准备去收拾茶具,被迎面压来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背脊抵上了餐桌。 一截纤腰被他握住,轻轻一提就按到了桌边沿。 方霓的手也被他捏在掌心,心跳不规律地狂跳起来,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 “我不低头,你就不会低头是吗?”他定定望着她,唇角浮起一绺若有似无的浅弧,“霓霓,你真的很没良心。” 方霓心头巨震,酸涩难言。 其实她也是想他的,可她实在不愿让他知道,流露一分,那些藏不住的脆弱就会濒临崩塌。 不知不觉她似乎已经在他怀里了,那种失重感,不随自己的意志左右,好像有一只手在把她往他怀里推。 可一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摇着头,又推开了他。 “你不愿意放手,只是觉得不能输给宗政,也不会跟你父母低头,你只是想证明自己。你喜欢迎难而上,征服一切,我是你对抗父母的工具,是你的战利品……你那么孜孜不倦破釜沉舟,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我吗?你要置宗政于死地,仅仅是因为我吗?阿稷,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你甚至不惜利用我为饵来诱阿政出面。” “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陈兴贤一样的局面,你会牺牲我成全自己的前路吗?” 谈稷微滞。 方霓捕捉到了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犹豫,心脏瑟缩,一种钝痛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 其实也没有指望他在这个问题上站在她这边,不过他的反应也太让她失望了。 一股悄无声息的微妙气流在两人间缓缓淌过,像过境的冷风,瞬间浇灭了温情的火苗。 他如今如此执着,只是还没到抉择的时候。 到了那一步,他会如何选?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他甚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如今再在一起,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喝了慢性毒-药等着延缓发作而已。 他家里人不会接受她的。 曾经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各取所需,聊以慰藉,只是后来逐渐失了心,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感情这种事情,一旦入局就很难全身而退。 很快谈稷恢复如常神色:“我不会放弃你的,霓霓。” 方霓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额角的青筋都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深吸一口 气,瞳孔都是死灰般的浑浊:“别人觉得我出身高,走到哪儿都给我三分面子,可哪有那么容易?我爸是一座高山,可以遮风挡雨,也是难以逾越压在我肩上的巨石。你知道我要多么努力才能摆脱他的桎梏吗?我大伯一退,宗秉良和那些老家伙天天扯我后腿,我稍微犯点儿错,多少人看笑话?宗家不倒,我没有办法控制中源,更没有出头之日。” “我没有那么无坚不摧,我也会彷徨,也会焦虑,我只能努力地往上走。我现在没有办法作出任何承诺,因为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你不能和我一起面对吗?” 方霓沉默,心里迷茫而混沌。 这就是一场豪赌,还是看似没有什么胜算的赌博。 输了她就万劫不复,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钟眉一样。 方霓脑中乍然划过一道闪电,清醒了,她哽咽着摇头:“对不起,就当是我对不住你吧。” 她慌乱到甚至已经不敢去看他。 只能感觉到他死死盯着她,高大的身影都有些颤抖。 方霓已经没有勇气抬头,只是像只鸵鸟一样缩在那里。 老半晌,他松开了她,不再打感情牌,转而用一种平和镇定的口吻道:“岑家不会放过钟眉的。她的存在,对两家联姻就是一个隐患,哪怕她从这个圈子消失。” 方霓如遭雷击,倏然抬头望向他。 谈稷兀自点了一根烟,漫不经心地望着袅袅腾空的烟雾:“我出面,可以解决这件事,至少帮你朋友拿回那卷录像。” “你威胁我?”方霓难以置信,心口好像被毒针狠狠蛰了一下。 他回头,目光漠然地定格在她脸上:“你逼我的。” 方霓浑身冰凉,好像陷入冰窖里。 谈稷走前,将一张房卡扔在茶几上:“这两天有个重要会议,我住国康宾馆,地址在房卡背面,想通了就来找我。” 门在她面前关上,方霓才回过神,跌坐在沙发里。 - 翌日起来,方霓顶着两个很大的黑眼圈。 昨晚睡得不好,好不容易入眠,夜半时还被噩梦惊醒了。 她对着镜子扑了很久的粉,总感觉还有印记。 晨起的温度还很低,不知不觉又入秋了。 她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挑着吃了快半个小时,面汤都冷透了还没吃完,后来只能倒掉。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快中午时,她打车去见了钟眉。 她早换了住处,在四环那边的一处旧小区。 钟眉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清冷飒爽的大姐姐。只是,人比以前要沉默一些,笑起来时都感觉眉眼间透着股忧郁。 方霓知道,她还没有走出来,只是装作云淡风轻罢了。 钟眉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个海鲜炒饭,还烧了番茄蛋花汤,汤鲜味美,香味扑鼻。 方霓捧着热气腾腾的小碗舀一口饭吃,讷讷的:“……应该我照顾你才是,没想到到头来是你做饭给我吃。” 以前合租的时候就是钟眉照顾她居多,出去跑业务还会拍照给她,每次出去都会问她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她生病也是她帮她去买药的。 “说这些干什么?”钟眉都笑了,“喜欢就多吃些。知道你能吃,我特意烧了三个人的份儿。” 方霓尴尬地转眼珠:“倒也不必吧……” 钟眉放松地笑起来。 后来方霓帮着她一起涮碗,不小心打碎了她最喜欢的一只碗,她也只是笑笑,反过来安慰她:“碎碎平安啦。” 目光掠过那只碎成三瓣的粉红色小猪碗,目光还是会有些呆滞。 方霓脑中闪过一个片段,忽然想起来这是陈兴贤送给她的。 “对不起……”她无措极了,暗恼自己这么不小心。 “没事儿,碎了也好,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偏要送的。”她笑了下,若无其事地垂眸将碎片叠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日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有些白。 沉默到——有那么会儿好像一阵就能把她吹倒。 方霓欲言又止,好几次想开口,话又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心里一阵阵泛着酸,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怕说错话更勾起她的伤心事,后来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 那两天方霓都在出租屋里陪着她,怕她想不开。 第52章 000 不会的话,我不介意教教你。…… 风吹在脸上寒涔涔的, 分明不过是早秋的风。 方霓握着手机,抬头看一眼面前灰蓝色的建筑,踟蹰不前。 “方小姐, 请吧。”邹泓济压低了声催促。 态度是客气的,但放在此情此景,方霓总感觉自己是被押解的死刑犯。 她想要徒劳挣扎一下的,但想起了无生趣的钟眉, 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楼。 进电梯、上楼, 像既定设置好的程序。 一切都按照她想象中那样平稳运行着。 不多久就到了门口。 “谈先生还在开会, 您先坐一下吧。”接待她的秘书小姐姐温柔大方,给她泡了水又端上点心水果, 又贴心地告知了洗手间的方向。 总之,一切可能遇到的状况都跟她说了, 约莫是看出她不是很擅长交际, 免了她开口。 “多谢。”方霓捧着茶杯跟她点点头。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她不是没有感动的。 秘书小姐姐回以微笑,转身出去了,不忘替她将办公门掖好。 办公室内陷入了长久长久的安静。 可能是她心境缘故吧, 每一分钟都觉得无比缓慢,分外煎熬。 她不是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但每一次来, 看似大同小异实则景致和摆设都有变化。 可能和他的家庭关系、工作环境有关, 总体是低调偏古朴的中式风格。 办公区和会客区用竖条子实木做了隔断, 不至于显得格外空旷, 角落里和桌面上随意放了些应景的盆栽,都是随着四季更替的。 方霓起身到一旁的书架旁驻足观看,手拂过一本本书籍。 经济的、政治的、人文和教育的, 挺丰富,但都不是她感兴趣的类型。 方霓看了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准备回去。 办公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打开。 雪满长京 第92节 她受惊似的,微微僵硬了会儿,才回头。 谈稷逆着光,面孔有些看不真切,相比于她的如临大敌,他神色和往常一样平和,脱了外套勾挂到一旁,回身时像是客套一样随意问了她一句:“等很久了?” 方霓一时分不清他是客套,还是讥诮。 他看不惯一个人时,是惯常用云淡风轻的口吻来折辱人的。 像她这样脑子短路半拍的人,有时候被他戏弄了可能还反应不过来。 所以 ,她此刻的表情非常警惕,自然也没有回答他。 谈稷也不在意,抻开办公椅落座,悠然翻文件。 他似乎真的只是客套一句,没再搭理她,助理已经伏低了在一旁汇报了。 钢笔划过纸页,很清晰的沙沙声。 四周更加寂静,方霓心里很乱。 等了会儿,她抬头去看谈稷。 他坐在一团昏暗里,签完一份公文,单手调亮了一下手边的台灯。 “……你什么时候忙完?”她咬唇。 屋子里不止他,办公桌边围着的除了助理还有两个高管模样的人,闻言都朝她看来。 加之谈稷眉梢微挑了一下,眸底溢出几分笑,方霓更觉得无所适从的尴尬。 “你有话要跟我说?”他偏头对她笑了下,手抵在下颌。 这话真的 很像“您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的味道,调侃十足。 方霓没吭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到底是公众场合,谈稷敛了笑,语调公事公办:“稍等一下。” 方霓“哦”了一声,坐回去。 本来也就是想得个确切的回音,本就没打算真让他优待她。 之后的时间他都在办公,方霓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一开始的焦急心态,反而渐渐趋于平和。 过一会儿坐累了,她拿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说她中午不回去吃了。 再看一眼手机,已经是中午12:15分了。 “抱歉,事情有点多。”头顶传来温淡有礼的声音。 方霓神色复杂地抬头,一言不发地凝视他许久。 他大大方方地被她看着,居高临下,平静和她对视。 无形的对峙让室内的气愤有些古怪,低头做笔记的两个高管也不由抬头朝这边望来。 谈稷头也没回:“你们先回去。” 两人应一声,连带着助理一道出去了。 谈稷在她对面翩然坐下。 他不说话,方霓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眼神静静端详着他,好似要将他看穿。 这种像是赌气般的行为,很像小女孩的倔强,没有实际威慑作用,也没什么意义,只起到发泄的效果。 任由她看了会儿,谈稷终于有些烦了,微哂一声:“看够了?” “没看够。” “那您继续。”他淡道。 刚才的是气话,她不是来跟他吵架的。 方霓深吸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心里的那份郁闷。 她再次告诫自己,沉住气,可以算得上是低声下气:“我是找你有事。” “哦,有事才找我。”他懒洋洋地拿过一侧闲置的报纸,悠然打开。 方霓:“……能好好说话吗?” “你要跟我好好说话吗?”他抬眸,无波无澜,只微微歪头递了个反问的表情。 方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点她,是她先开始不想好好说话的,她是咎由自取。 吵架是吵不过他的。 方霓憋着口气,低垂眼帘:“对不起。” 谈稷失笑,语气和缓:“难得跟我第一次头,还是我逼你的。” 是句调侃的话,倒听不出讽刺的味道,反而噙着一丝说不出的感慨和无奈。 方霓头皮发麻,不太想的,耳尖还是有些红。 她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边,迟疑了一下,郑重地望向他的眼睛。 谈稷避开了她的目光,起身:“先去吃饭,有什么吃完再说。” 他已经朝门口走去,方霓怔了下,只好跟上去。 - 谈稷带她去的是附近一家云南菜馆,菜肴酸鲜可口,很开胃。 方霓的食欲却不是很高,吃了两口就有些食难下咽。 “多吃点,我看你瘦了。”谈稷把手边的南瓜例汤推到她面前。 他看她手边的那份已经吃完了,别的倒没怎么动。 方霓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把那份南瓜例汤喝完了。 比较浓稠的例汤,喝着方便,也能果腹。 他似乎也不急着跟她聊正事儿,只是劝酒、劝菜。 她不打算喝酒的,后来还是喝了点。 可能是心情抑郁的缘故,喝了一点点她就觉得有些头晕。 方霓放下杯子,窗外的柳树光秃秃的,湖岸边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捞枯叶。 秋景已经显露萧条的颓势。 秋风从窗外灌入,吹在脸上微微的凉。 谈稷沉默与她对桌,目光在她温柔又萧索的面孔上逡巡。 看不得她的悲伤,他移开视线。 过一会儿经理模样的女人又过来,大方地说店里有新品,消费满四位数赠送烤乳鸽一只,请他们品鉴。 谈稷笑了下:“端上来。” 女人双手在空中一拍,服务员就推着餐车进来了,两人合力将一只包裹着锡纸的盘子端上了桌,又用工具将锡纸剥离开,扑鼻的香气顿时填满包间。 “尝尝。”谈稷用公筷夹起一开服务员已经帮忙剃下的肉。 “我饱了。” “尝尝。”谈稷置若罔闻,简单地重复了一遍,径直将那块肉放到她碗里。 他眉眼间云淡风轻,似乎只是一句寻常话。 但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方霓嘴唇微颤,后来还是捡起那块肉吃了下去。 平心而论,味道是好的,但她味同嚼蜡。 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他对她的一场服从性测试。 方霓觉得他就是在报复自己。 她把那块乳鸽一口一口吃完了,咽得快,还有些噎住,哽咽道:“你满意了?” “觉得自己很委屈?”他看她的眼神,很像是看一个笑话,“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霓霓。你求过除我以外的人吗,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 方霓抿着唇抬头,跟他对视。 谈稷唇角勾起一丝弧度,陈述的口吻:“别人愿意帮你,无非是因为你能被他们利用。自古以来,利益互换才是道理,没有谁是大发善心的救世主。你能给他们提供什么便利?你的美貌?还是身段?说实话,这些吸引人但都不太值钱,大概只是一盘上了桌被吃完就端下去的菜,可能付出了,但什么都捞不到。外面坏人很多,不是谁都跟你讲道理。” 方霓脸色苍白,感觉到被莫大的羞辱。 “觉得难听?”他注视着她,并无嘲讽或折辱的神色,“可这就是事实。” 方霓听懂了,深吸口气:“谈先生,我求你。” 谈稷笑,目光停留在她鼻尖的小痣上,又幽幽转回:“态度还算端正。” 方霓噙着泪别过脸去,不该这么情绪化的,忍不住。 到底是他从前太惯着她了。 谈稷捻着烟蒂,没有点:“条件只有一个。” “请说。” 他略眯缝着狭长的眼:“别闹了,回来吧。” 方霓心里泛酸,忍不住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愿意,你会用强的吗?” “不会。”他夹烟的手,轻轻地按了下太阳穴,青筋还是突突地跳了下,到底按捺住,“但你要清楚,除了我,谁还愿意帮你?还有这个能力帮你?” - 方霓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雪满长京 第93节 不想和谈稷纠缠,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再次站在空旷的屋子里,熟悉又陌生。 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吧。 两个阿姨在帮她搬东西,方霓过去接过一个花瓶:“我自己来吧。” 她没什么东西好搬的,除了一个行李箱。 方霓把房间里的东西整理好,到院子里荡了会儿秋千。 快4点的时候,谈稷的秘书陈泰给了她电话。 半小时后,又把一个u盘交给了她。 “您自己处理吧,交还她本人或者销毁都可以。” 方霓没有打开电脑去看,直接销毁了。 她在微信里简单和钟眉说了一下情况,那边沉默很久,最后给她发了一个“谢谢”。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方霓的眼眶湿润了。 不仅仅是为了钟眉,她很容易把自己代入她和陈兴贤的这段感情,有种说不出的悲戚感。 作为旁观者,她太清楚两人过去有多么甜蜜和契合了,钟眉只有在陈兴贤面前才会流露出依赖小女人的一面,她原本以为他是治愈她的一道光,结果只是狠狠插了她一刀。 情浓时多深情,插刀时就有多么不留余地。 她想离开的心一直都在摇摆,那个时候却越来越清晰。 心里被一种无望的情绪所填满,像有一根绳子勒在脖颈上,慢慢窒息。 谈稷的所作所为,只是加剧了这种感觉。 快5点的时候,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方霓取出去看,发现是谈稷给她发来的:[晚点回来,在开会。] 附定位和一张桌面图。 大约是开会前拍的,桌面上除了文件和钢笔就是他惯用的那个保温瓶。 方霓:[不用给我发这些] 那边没有回音了。 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他也是好意。 不过,约8点时见到回来的谈稷,方霓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他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情内耗。 谈稷单手抱着她进了客厅,将她的鞋勾在另一边手里。 方霓抱他抱得很紧,因为这种姿势真的感觉随时会掉下来。 谈稷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方霓的耳尖还是有些发烫,头自然地往下埋。 谈稷抱她到沙发里,弯腰给她换了拖鞋。 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很像是柑橘香,他抬头,鼻梁抵着她的脖颈闭眼嗅了嗅,有点贪婪,有点沉迷:“什么香水?这么香?” 他身上热度太高,像是蒸腾的火炉,碰触中方霓往后缩了一下。 他伏在她颈侧睁开眼睛,就用那种想要把她拆吃入腹的眼神望着她,直勾勾的,意图明显。 方霓心跳得很快,一阵快过一阵,想躲开也没有地方躲,去路被他牢牢堵住。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将她微微颤抖的脸托起,让她看着他。 方霓嘴唇微启,被迫仰着头,羞耻心盖过了其他感官。 “怎么不说话?”谈稷定定地望着她,扣住了她的腰,轻轻一推她便倒入他怀里。 她忙伸手抵住他,偏头避开他无孔不入的入侵感,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 “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就这种态度?” “霓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要懂得知恩图报,嗯?” “不会的话,我不介意教教你。” 他每一句慢条斯理、云淡风轻的话,都像是巨石落在她心湖,溅起一圈圈涟漪。 由浅入深,不断攻破她的心理防线。 方霓觉得他很过分,她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但抵不住心里的心虚感。 她确实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他就是利用了这点。 所以不断提,反复提。 “说话啊。”他捧起她,眼中带一点儿厉色,双手缓缓没入她的发丝间。 指尖按在她后脑勺的那一点点施力,配合着他咄咄逼人、逐渐强势的眼神,如一张网一样紧紧缠住她。 方霓害怕起来,又觉得无处可逃,绝望地呜咽出声。 第53章 000 那一瞬间,方霓甚至觉得他是恨…… 那一瞬间, 方霓甚至觉得他是恨自己的。 因为他吻她的脖颈时,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像是要将尖牙刺入她皮肤的吸血鬼, 方霓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一下。 可是他环住她腰间的手牢牢控制住了她的去路,她退无可退。 方霓忍不住往前跌坐在他身上。 手短,撑不到沙发面儿,他讥笑地将她软下去的手提起来, 体己地放自己肩上:“搁这儿, 好吗, 宝贝儿?” 很像循循善诱的教练。 “你说你多笨,还要手把手教。” “接吻会吗?教过你的都忘到哪儿去了?” 方霓受不了他这么步步紧逼, 也咬了他一口。 谈稷闷哼一声,指尖擦过唇边, 放眼前看, 有一点儿洇出的血痕。 他慢条斯理地舔掉了。 方霓后怕地往后缩, 有点儿做贼心虚的害怕。 他没生气,只是侧头睨她:“就这点儿力气?再用力点啊。” 终究是耐心耗尽,他欺身而上, 狠狠压了上去,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就此长驱直入。 方霓被紧紧压在沙发里, 一开始很不适应, 呜咽着想要逃开, 可下巴被他紧紧扣住, 根本抵不住他的勾连挑逗,口腔里的每一寸似乎都被他肆虐侵袭过。 渐渐的,像是泉眼冒出般缓缓生出津液。 一开始她真的只是被迫承受, 口舌酸软,慢慢的确实在他锲而不舍的挑逗下渐渐不支,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尖绷到发白。 “怎么不出声儿?”他鼻尖抵着她,扫过锁骨往下。 手里也没闲着,从衣摆和皮肤粘连的缝隙中探进,沿着往上。 他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贴合时,让人酥软无力。 微微酥麻的感觉从皮肤上升起,像冒起鸡皮疙瘩,她胸口起伏的频率也在变大。 方霓咬着唇不肯吭声,皮肤上的温度却在渐次升高。 客厅的大灯早被他关了,三圈暖色的等待只剩下一圈最黯的,照在人身上有种氤氲朦胧的涩气。 方霓仰着头,白皙的颈子都泛起了粉色,有点不上不下被吊着的难受感。 他终于握住那一团,方霓一颤,心里仿佛有一个开关被打开了。 “叫啊,我当助兴。” 指尖按住那一点轻轻揉旋,他空着的手将她微微往上托起。 方霓感觉到一点痛感,觉得煎熬,他改了舌尖裹住,轻轻的扯,她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如果拷问有时间,这就是了。 漫长到她好像在一条温暖的长河里沉浮,偏偏到不了彼岸。 她终于像条溺水的鱼一样侧翻过去,背对着他像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徒劳地躲避。 可躲得了上面那一点躲不了接下来底下的。 谈稷的声音有些慵懒,还有些沙哑,手从后面绕过来掰住她的下颌,轻轻抬起:“出声儿啊,方霓。” “不喜欢吗?” 他捕捉到那一点,只需轻轻一掐,她已经彻底瘫软。 受不了了,她睫毛濡湿,像淋湿的鸦羽般轻轻地颤动起来:“谈稷你这个混蛋!” “这不是会说话吗?” 耳边传来他轻微而绵长的哂笑声,还有扬长而去的缓慢脚步声。 方霓泛滥成灾,眼泪也沾湿了坐垫,趴在沙发里不能平复。 夜深了,窗外开始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点儿还没开暖气,夜里的屋子严寒透骨,比冬日更加难熬。 最近降雨较多,一反往年的干燥。 方霓跟阿姨要了暖风机,坐在热烘烘的桌边开始吃夜宵。 一碗鲜虾面配两个现炒的小菜,暖人脾胃。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尽头的书房门缝里透出光亮,谈稷还在工作。 雪满长京 第94节 方霓低头继续吃自己的,反正他也没规定她要去做什么。 她只要不走,他也没限制她。 一碗面吃了快半个多小时,面汤都有些凉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吃完,手下意识在有些疼的胃部揉了揉。 “她吃冷的你也不管吗?我请你来就是打扫卫生的?”谈稷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掷地有声。 阿姨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放下手里的扫帚拘谨地抬头:“……对,对不起谈先生……” 方霓忍不住开口:“是我自己要吃的,你何必为难别人?” 阿姨的脸色更加紧张。 谈稷面无表情。 阿姨忙道:“我去给方小姐热一下。” 随着她快步离开,餐厅里陷入比刚才更加尴尬的安静。 谈稷单手抚着桌面到椅背,就着撑开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是虐待你了还是怎么样了,对我这么不满?”手指敲了下桌面,他漫不经心问。 方霓咬着唇,破罐子破摔:“非法拘禁!” 他好笑地望着她:“霓霓,你几岁了?” 方霓最讨厌他这种云淡风轻不当一回事儿的态度,好像她是在跟他开玩笑。 分明坐在逆光里,她却觉得他很耀眼,依然是习惯性俯视的姿态。 要说可恶也可恶得很,可却是她最向往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光芒万丈的模样。 方霓凝视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说过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摩挲着杯壁上繁复的花纹,“你做什么都行,但我要时刻看到你。” “是威胁?” “是一早就说好的条件。”他嗔怪地望向她,“霓霓,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方霓抿了下唇,他正中她的死穴。 尽管他是在 玩一种文字游戏和伪命题。 可她道德感太强,在这方面总容易被他拿捏。 “反正说不过你,也拗不过你。”半晌,她有些负气地回敬他。 谈稷好笑地牵起一抹笑纹,不跟她计较。 热好的面上来,他从阿姨手里接过,低头舀一勺,吹凉了送到她唇边:“吃吧。” 热过的面都成糊了,好在味道不错,方霓觉得尚且能忍受。 她劈手夺过勺子,不要他喂。 谈稷温声提醒:“慢点儿。” 方霓不领情,低头吃着,压根不搭理他。 他倒无所谓这种儿童方式的赌气,接过秘书递来的行程,就坐在旁边静等着她吃完,很有耐心。 方霓又吃了会儿,实在受不住被他一直这么看着。 她放下碗:“你还要看多久?” 谈稷微挑眉:“看也不行吗?我坐这儿影响到你了?” “看到你我气就不顺。” 他略支着下颌偏过头看她:“我这么让你讨厌?” 她顿了下,对着他含笑又舒朗的眉宇,实在不能违心:“你做的事儿让人讨厌。” 他点点头,拨了根烟在桌上抵了下,按下打火机:“那你只能忍忍了。” 方霓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震住,一时无言。 她的表情很有意思,杏眼圆睁,一副呆愣、不可思议的模样,有点傻模傻样。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别扭地收了表情,不让他看笑话。 但表情回收地太刻意,落谈稷这样洞察敏锐的人眼里,无非是掩耳盗铃。 方霓闷了会儿,心里郁闷。 这一碗面吃完,她觉得自己被拿捏得死死的,怼他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谈稷之后接了一个电话,她去花园里荡秋千。 北京昼夜温差大,入秋后气温的变化更加明显。在外面坐了会儿,方霓已经感觉浑身被寒意沁满。 肩上微微往下一沉,方霓回头,原来是谈稷打完电话出来看她,给她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谈稷弯下腰和她说话,目光是和她平视的:“外面不冷?” “冷啊。”她对他笑笑,“不过吹吹风也挺好。” “我抱你回去?”没等她回应,谈稷轻松抱起她回了屋子,一路穿行过长廊,搁到了窗幔飘曳的桌台前。 这间屋子很大,靠东南的地方是整面的落地窗,夜风扬起窗幔,婀娜翩跹,偶尔遮住视线不经意扑盖到脸上,如蒙上一层轻雾。 方霓伸手要去揭,手被人强硬地按到了桌上。 隔着一层纱,谈稷发狠地吻住了她。 她被挤压到一个热烫的怀抱里,毛衣褪下堆叠在腰间,成了拥挤的一团,上层的肌肤感受到夜风凉意,微微地瑟缩着。 窗外光线黯淡,唯有埋在花园里的一盏盏地灯散发微弱的光芒。 无数细小的飞虫漫天花雨般扑在浅黄色的灯光里。 方霓觉得桌面有些冷,躺着略有些不适,侧过去像翻滚的鱼儿一样要逃开。 谈稷的双手贴在她的蝴蝶骨上,微微下移,掐住了最柔软最纤细的一截。 她感觉不能呼吸了,又冷又热,摇着头,思想几乎就要崩溃。 “我关一下窗吧。”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谈稷欠身将窗户关上。 没有那么冷了,方霓却觉得还不如刚才,热意从尔后袭来,密实的吻带着黏腻的触感,沿着耳垂往下。 入口收得太紧窄,她的紧张更加加剧了这种收缩感。 谈稷轻笑一声,方霓耳尖都麻麻痒痒的。 人被她抱起来堪堪挂在他身上,明明什么都没说,轻微忍不住从喉间溢出的轻吟都让他屏住了呼吸。 谈稷一直紧绷,额头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手掌下压按住了她欲抬起的腿,往内游移时终是捻住了最敏感的点,他也带着惩罚兴致地在她唇上咬了下。 方霓受不住了往一侧歪倒,被他扶住:“坐好。” “就不能乖一点?”他的目光扫过她莹白的锁骨,她抬起双手遮住,脸泛起红晕。 是真的羞耻,不好意思被这样一览无余看着。 偏偏他不愿草草结束,视线在她身上游移,如品鉴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他低头吻吻她的脸颊,欲进不进的很是折磨人,以至于方霓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快天亮了。 她扭头去看窗外,天边泛起稀薄的鱼肚白。 这种悬吊在那儿不得解脱的感觉,实在是太难熬了。 后来她的目光多少带了点儿哀求,谈稷亲亲她的耳垂,抱她去了床边。 一触及被褥方霓已经扯了被子钻进去,把自己裹得像只粽子。 “睡了?”谈稷好笑地看她会儿,拍拍她的肩膀,“真睡着了?” 她没应声,可能想借此蒙混过去,岂料他掀开被子贴合着从后面钻入,就此揽住了她的腰。 贴得严丝合缝,皮肤的温度摩挲在一起生出微妙的电流感。 她不能装睡了,被他低头吻着眼睫时,她轻轻颤了颤,感觉睫毛都是湿润的。 他的指尖继续往下,按住柔软的圆晕微微打着圈时,她已经不敢睁开眼睛。 “继续装,方霓。” 她看不见,只觉得他的呼吸热热地扑在她脸上,恶意似的。 她脸上的温度还在持续升高中。 后来忍不住侧翻过来,又平躺在了那边,她呜咽着想要拿开他的手,可惜他如影随形,根本甩不掉。 谈稷跪在那边,仿佛是调试了一下,捋了捋又重新挤开。 他低头与她交颈,甚至有些贪婪和渴求的暴戾。 像一团氤氲热意的水汽,缓缓笼罩、吸附着她,方霓眼泪又从眼角沁出,不能自己。 喉咙里都生出一种痒意,方霓想要往后撤,腰被紧紧握着,根本无法逃离。 那种漫长的过程如何形容呢?时短时长,到底是不契合不能完全融入,他又退出去,改用指腹揉捏软化终于渐渐拨弄开。 因为她的逃避,他不忘浅浅吻着她,逐渐加重力道,空余的手死死钳制她一截软腰。 指尖感觉到的湿意越来越明显,他笑了下:“霓霓是水做的。” 方霓已经不想说话,在无法侧翻的情况下,她双手捂住了眼睛,胸口轻轻地起伏着。 这点变化再无法隐藏,好似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谈稷高大有力,纤长有型,撑在她一侧时可以看到劲瘦的手臂上紧致的肌理,没有一丝赘余,有汗从他额头滴落,滴在她的脸颊上,她偏头避开。 她挣扎着滚到了一边。脊背以下湿漉漉的,挣扎中被他的腿压住,他也沾染到了凉意。 雪满长京 第95节 他不让她躲,又从后面缠上来,强硬地掰过她的脸。 他指尖有腥味,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沾染到的,她嫌恶地皱起秀气的眉毛,朝一边躲避。 “躲什么?”他嗓音里带着浓郁的沙哑,眼神直勾勾的,倏忽沉沉的带点儿厉色,“我问你躲什么?!” 她受惊似的缩紧。 好似脑子里的某根弦绷紧,濒临崩断,谈稷的呼吸变得急促,频率高速中迸发出来,终于结束。 方霓的心跳很快,又有些麻木地瘫软在那边,望着天花板发呆。等他伏在她身上平复,她才后知后觉地抬手将眼角的湿润抹去。 谈稷坐了会儿,起身去了洗手间,边走边捋下那一层。 方霓不想说话,脑袋里还乱糟糟的,趴在那边只觉得眼皮都沉重得不行。 某个地方感觉还是酸胀,没有完全摆脱那种被强行撑开的感觉。 太不匹配了,边缘处还有拉扯过后的那种撕裂感。 手碰一下,微微的疼。 她翻了个身,无来由的有气,又不知道怎么发泄。 整个人像一朵被践踏枯萎的花,倒在那边没有声息了。 谈稷回来,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地趴在那边。 他抖开被子替她轻轻掖上,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过两天气温陡降,谈稷结束一日的工作回来,突发奇想地问她想不想去滑雪。 方霓原本在沙发里低头默默刷手机,闻言回头:“滑雪?” “嗯,最近都比较忙,都没时间陪你出去。” 方霓想了想,点头同意。 入冬前意外地下了一场小雪。 这场雪比往年都要来得早,不算大,却绵绵如飘絮般洒了一夜。翌日起来,整条街道上银装素裹,车辆有序而缓慢地在铲开的道路 上滑行挪动。 谈稷洗漱完,挽着自己的长外套从房间里出来,替她系上围巾:“怎么不多穿点儿?吉林那边很冷的。” 他们是坐高铁去的,到了那边换了辆军用吉普,驾驶座的人不苟言笑不跟他们说一句话。 谈稷只问了句:“我哥最近还好吗?” 对方一板一眼地答,一切都好。 进了大院他们在一幢深灰色办公大楼下等着。天气冷,方霓一直搓着手。 谈稷索性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又解开大衣捂住。 旁边还有巡逻的戍卫,方霓用力想要挣脱,可谈稷手里的力道纹丝不动,她后来只能放弃了。 雪花飘到脸上有些冷,她瑟缩了一下。 谈稷看到,终于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下表:“你们谈首长呢?” 对方和方才一样的口吻一样的表情,只说,还在开会,一会儿就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轰鸣声传来,街道尽头驰来一辆和方才一样的军用吉普。车门打开,下来个穿绿色军制的高大男人,外面搭一件黑色大衣,在个副官模样的年轻人陪同下到了近前。 “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谈稷哂笑。 谈骞没应,低头摘下皮手套,越过他进了楼。 谈稷拍拍方霓肩膀,示意发呆的她跟上。 因为走得急,她差点摔一跤,谈稷适时在她胳膊上扶了一把,她差点跌入他怀里。 抬头时,方霓看到他眼底隐晦的笑意,往后退了一下,被他半搂半抱着进了楼。 期间谈稷一直和谈骞在谈话,办公室很大,方霓在另一端的会客区休息,隐约可以看到两人面对面坐着的情形,似乎不太融洽。 巨大的绿植遮挡了她面前的部分视线,方霓捧住茶杯,轻轻垫在膝盖上。 茶香袅袅,氤氲得她面前好似也起了一层雾。 谈骞平静地望着面前不断冒着热气的茶水,略眯了眯眼,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说话?”谈稷开口。 谈骞终于抬眸,冷锐的眸子掠过他,暗含压迫,眸光精光凛然:“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都把人带我这儿来了?难不成你还想要我站在你这边帮你对抗爸?” “你会帮我吗?”谈稷看他。 谈骞说不可能,斩钉截铁,表情都没变一下。 说完端起茶水吹了吹,浅抿一口。 “你可是我亲哥哥。” “就因为是你亲哥哥!”他将茶杯撂在桌上,“才不能看着你一步错,步步错。” ……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大抵也能猜到。 方霓黯然垂下眼眸,攥紧掌心。 第54章 000 到此为止,祝你前程似锦…… 院内气氛森严,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雪落在巡卫肩头、脸上,像落在一尊尊不动的雕塑上。 墨绿色的窗帘收拢在一侧, 天光晦暗,室内亮着灯依然被窗外的森冷感染。 方霓有寒意悄然潜入室内的微妙感。 在会客沙发里坐了会儿,她回头去看办公门口。 门紧闭着,谈稷还没回来。 “说吧, 支开阿稷有什么要跟我说?”谈骞合上文件, 绕到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方霓不动声色打量他。 腰板挺直, 制式齐整,容貌和谈稷虽然有几分相似, 眉眼间更为冷感,不苟言笑到有凛凛之感。 一双和谈稷如出一辙的锐利凤眼。 方霓觉得他对自己不是很友好, 作风也有些让她无法适应。 “您觉得我跟谈稷合适吗?” 谈骞无波无澜:“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 油盐不进的一个人, 方霓胸口好像卡了块石头, 闭门羹吃了个十足。 他要走了,不打算跟她浪费时间,方霓急切开口:“我也觉得我跟他不适合!” 谈骞蓦的驻足, 讳莫如深地望着她。 “所以,你会帮我吗?”方霓徐徐抬头,视线跟他对上。 - 滞留这里的几天, 方霓大多时候和谈稷出去滑雪。 她的滑雪技术不佳, 常常一个人滑着滑着就摔倒了, 滚得满身雪。 谈稷就站在上面静静望着她, 逆光站着,面孔被风雪模糊得看不真切。 可她一抬头就知道他在看她,高大的身影巍峨如山峦, 心里莫名就有踏实的感觉,想笑了一下,可过一会儿,心里又被酸涩的气流生生填满。 呼吸间,到处是弥漫的白色雾气。 后来连她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 回去的路上,谈稷跟她说了很多,还给两人拍了合照。 方霓觉得自己好像度过了四季,沿途风景在加速往身后掠过。后来,她在回途中沉沉睡去了。 “霓霓,你看着这个……”谈稷低头想跟她说点儿什么,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他好笑地把她摇晃的脑袋搁到了自己肩上。 方霓醒来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 原来,已经回到北京了。 她推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在屋子里转了转。 谈稷给她留了纸条,说他去开会了,离开的这两天积压的工作很多。 之后那段时间,方霓都在住处和学校两地往返。 风平浪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时间就这样缓慢过去,久到她都觉得自己那日会错了意,谈骞那日根本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直到某日她去三里屯那边参加某个制衣集团的交流会,在几个展馆里转时,迎面有人撞到了她。 “对不起。”地方弯腰帮她捡东西。 方霓忙说没事,弯下腰一道捡。 “东西已经给你了,发在你的邮箱内附文件里。”对方简单说完,又道了歉离开。 方霓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到住处就翻手机邮箱。 她邮箱平日基本不用,一打开,里面几十封未读邮件,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则校招的。 至于为什么第一眼找到,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参加过这个。 后来翻到加密的附件,她细细读完。 是个交换生的名额,去另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具体的谈骞会让人帮她运作,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谈稷……方霓眼皮阖下。 1月底天气更冷,方霓完成了和在港的某品牌成衣制造的接洽,更多时间待在立裁室做自己的课业。 雪满长京 第96节 期间钟眉有找她,说她暂时准备退圈了。 “回哪儿?” “先回老家吧,反正我的合约也到期了。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吧,随缘。”她似乎豁达了很多,眉宇间不再如过去那样执着。 只是,又多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寂寥感。 “我送你。” 她走那天,方霓亲自送她到车站,交换了联系方式。 钟眉换了电话卡,把过去的一切斩断。 她说对过去没有什么留恋的。 “到了记得跟我保平安。”方霓抱了抱她。 “别送了。”钟眉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去。 列车到站后,她的身影汇入茫茫人海里,只一会儿就找不到了。 方霓在原地一直等,直到整辆列车在视野里消失,只剩下她自己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 - 那日谈稷下午4点就回来了,让人给她准备了新衣裳。 方霓抚摸着华丽的水貂领大衣,皱眉:“这是干什么?” “过两天有宴会。” “我也去?”方霓看向他。 谈稷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斟酌,后来还是开口:“兴贤和岑依的婚宴。” 气氛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方霓就那么看着他,一开始是难以理解,渐渐眼底竟然还多出了一种嘲讽的味道,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角:“谈公子还真是交友广泛。陈先生也是,二婚也要这么大阵仗吗?” 谈稷屏息静气,试图跟她讲道理:“霓霓,我知道你因为钟眉关系对陈兴贤不满,不过,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宴会而已。这只是人情往来,我们去走个过场就行了。” “陈兴贤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她咄咄逼人,盯着他。 谈稷抬眸,无悲无喜地和她对视:“我们这样的出身,以及,到了我们 这个层面上的人,很多交际不是简单用喜欢、讨厌就能衡量的。” 她嗤笑:“我意气用事,你顾全大局,我幼稚你理智,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霓转身就回了房间。 谈稷在外面叩门:“霓霓。” 没人理他,他只好去拿了钥匙过来打开。 方霓回头就发现他已经进门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做声了。 谈稷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后没继续靠近,只虚虚地将手搭在椅背上:“你生气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出席这个宴会是有我的考量的。你不想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吗?” 方霓回头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你总不能一直都这么躲着吧?有些东西,总是要面对的。” 方霓懂了。 可是,就算出席这种宴会,能真正站在他身边被其他人认识,他们就会真的认可她吗? 谈稷看出她的想法,道:“霓霓,我为了你跟我父母作对,被他人冷眼,你不能为了我勇敢一点吗?” 方霓到底还是参加了那个宴会。 说是婚宴,其实也不像第一次结婚时那样隆重,到更像是一个交友的宴会,将这件事昭告圈里人。 红毯从大厅一直延伸到花园里,月色下,喷池里水波漪漪,只有安静的水声。 厅内却欢声笑语不断。 方霓端着酒杯坐在喷池边,没有那个兴趣跟他们寒暄。 她生得貌美,身上穿着白色的收腰礼裙,纤腰不盈一握,实在是实打实的绝代佳人,领口垂挂着的绿钻项链也闪到晃人眼睛。 有对她好奇的,但也只是在远处驻足看她,没有上前来打招呼。 谈二公子第一次带异性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挺叫人惊讶的。 “不说和钟家那位在谈吗?”有人小声道。 “影响吗?他们这类人不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一人讽刺道。 这人咳嗽一声,没好意思应。 这倒也是实话,话糙理不糙。他们这样的人,婚姻哪里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就是灌了六斤黄汤也不敢这么胡来。 何况,谈家那样的门楣,乱来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 方霓不想这么被人评头论足,起身准备离开。 迎面却走来一个穿着奶白色挂脖裙的女人。 她和这厅中、花园里的千金名媛都不一样,穿得很休闲,有种毫不费力的松弛,身上有很淡的玫瑰花香气。 正是钟清卓。 方霓觉得她有点眼熟,不过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只好朝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就是方霓?”钟清卓身后蹿出个小姑娘,有点儿不屑地上下打量了她会儿。 “真真,不要这么没礼貌。”钟清卓低声呵斥道。 冯曦真撇撇嘴,没当回事儿,目光仍不太友善地盯着方霓。 方霓想起在哪儿见过她了,她见过她的照片,是中源内部的一个高层,以前在港的一家制衣集团担任ceo,是金字塔上层的那一类女性。 据说这位钟小姐的爷爷是元勋,父亲亦位居高台,家里极为显赫。 她似乎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听说了,谈家和钟家似乎有意在接洽。 至于接洽什么,不用细想便明白。 方霓觉得,自己像一个已经知道结局的人,却仍然割舍不了,等一个最后的宣判。 她垂着眼帘,声音很轻:“有事吗,钟小姐?” “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钟清卓浅浅一笑,很是温婉。 方霓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诧异地看向她。 钟清卓笑道:“能让谈稷力抗父母、不喜跟家里闹翻的女人,确实美丽。” 方霓不觉得这是夸奖,客套地提了下唇角:“您有话就说吧。” 一个“您”字,无形间拉远了两人的距离,不过,倒也没有多么不体面。 只是,眉眼间、神态间都透着不愿跟她多说的意图。 “你什么态度啊?”冯曦真怒道。 钟清卓加重了语气:“你再胡闹,我就让你妈把你接回芬兰。” 冯曦真立刻焉了。 钟清卓回头面对方霓时,又是另一副温婉和悦的面孔,几乎一秒转换:“不好意思方小姐,让你见笑了,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 方霓无声无息地望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钟清卓也在审判方霓。 她早听闻过谈稷身边这位,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见面前就有所猜测,能让谈稷这样的人魂牵梦萦的定是一位绝代佳人,见了面才就觉得自己低谷了她。 如果说,见面前她从未把方霓视作威胁,见面后却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方霓和她见过的任何美人都不一样,比她想象中还要迷人。 她的气质,乍一眼是温婉清冷的,不带有什么攻击性,可仔细看眉眼精致,过目难忘,那双如烟似雾的眼睛好似盈盈秋水,能望进人心里。 好美丽的一双眼睛。 这是钟清卓的第一感觉。 避开人群后,两人在后院的鹅卵石小径上走了段路。 方霓没问一句话,倒让钟清卓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你不问问我想跟你说什么吗?” “你想说的话,自己就会开口。”方霓平淡道。 她对钟清卓的情感很复杂,尽管此前两人并没有见过。 潜意识里,对方才是和谈稷家世相当的千金小姐,他们是一个阶层的,她的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隐射、提醒自己有多么不自量力。 她甚至有些讨厌对方,为什么可以赢得如此轻松随意。 她甚至嫉妒,想要质问她为什么要掺入她和谈稷之间……寒冷的夜风吹醒了她。 问这些都毫无意义,她和谈稷之间的症结并不在钟清卓,没了钟清卓还会有李清卓,王清卓。 可尽管如此,她没有办法用平常心来对待钟清卓,她就像一根刺,不断地提醒她她对这段感情有多么无力。 “你跟谈稷不合适。”钟清卓终于开口,却是开门见山。 她真的这样说了,方霓反而没那么紧绷了。 “不问为什么?”钟清卓嘉许地侧头,笑看着她。 方霓冷冷地回敬了她一眼:“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是我的长辈。” 钟清卓略抬了抬精致的下巴:“你好像对我很有敌意。” 雪满长京 第97节 “因为感觉你来者不善。”方霓看她。 “那你误会我了,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方霓没有应,只是看着她。 钟清卓才笑一笑,说:“其实你心里也明白,你跟谈稷根本就不合适。” “我以为钟家小姐是个不落俗套的人,原来也这么无聊。”方霓有些嘲讽地提了下唇角。 “说哪儿去了?你不会以为我要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谈稷吧?”她的表情可以说是云淡风轻,只是,眉眼间细微的玩味,比她生冷的讽刺更直击人心。 钟清卓有天然的优势,让方霓无可辩驳,气势上输了一截。 方霓不想再跟她虚与委蛇,两人天然的关系对立上就不可能成为朋友,对方也看不上自己,何必自取其辱:“不要再拐弯抹角,说吧。” 钟清卓说:“因为你,谈稷跟他爸关系紧张,被宗秉贤的旧部报复针对他爸也不闻不问,舆论风向对他很不利。你知道吗?你会毁了他的。我猜他没有告诉你,男人要面子,尤其是他这样的男人。他不会告诉你他有多难,但你要知道,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只是个拖油瓶。懂了吗?” 方霓心里那根敏感的神经再次被扯起。 夜风很冷,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抱歉,这他妈妈托我告诉你的, 非我本意。”钟清卓徐徐一笑,但也没有什么同情愧怍之色,只是有些可怜地看着她,“他妈没有来找你,只是觉得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也不愿自降身价来跟你谈。他家里人根本就看不上你,甚至不愿意跟你见上一面,你懂了吗?你这样继续赖着,闹到最后只会让大家脸上都很难看,识趣点吧。”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方霓其实穿得不是很多,逆着光站着,冷风一吹身上泛起了一层细密如针扎般的疼。 已经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因为别的。 “小姑娘,你的人生还很长,别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没有回报的人身上,自己想想吧。”钟清卓撂下话,看她在寒风里有些绷不住的表情,满意了,转身离开。 她确实没这个兴趣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也没把她视作对手过。 但谈稷公然带着她出席这种场合,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会看自己的笑话。 回到宴会现场,谈稷到处在找她:“去哪儿了?” 握住她的手才发现一片冰凉,他还要问,方霓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没事。” 余光里看到陈兴贤朝这边走来,心里的悲郁更加蔓延,连点儿客套的好脸色都提不起来了。 “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没有等谈稷回应,方霓转身离开。 喧嚣声在身后远去,渐渐的成了不太真切的浮音。 翌日起来看到桌上的婚宴礼盒,方霓看一眼,抄起来就扔进垃圾桶,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就是这样一个天气晴朗、没有什么预兆的早晨,她拿出手机给谈稷发了条消息,言简意赅:[我们分手吧,不用找我。] [到此为止,祝你前程似锦。] 第55章 000 给你机会,自己打给我,别逼我…… 谈稷那天没有去找方霓, 独自回了玉渊潭那边。 他清楚,她因为陈兴贤的事迁怒自己,打算这几天不去触霉头。 那天他起早就去开早会了, 10点半才结束,边脱外套边拿出手机,发现她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他满是惊喜地打开,结果就看到了这么两句:[我们分手吧, 不用找我。] [到此为止, 祝你前程似锦。] 谈稷握着手机没有动, 风吹起窗边的帘幔,面容陷入一团摇曳的阴影里。 窗外日头毒辣, 犹豫是冬季,照在身上反而有些恍然的冰冷。 屋子里的暖气似乎坏了, 空气里泛着阴湿潮冷的味道。 陈泰携着一沓待批的文件进来, 还未开口, 话已经生生堵了回去。 跟他那么久,陈泰太懂他的脸色变化了。 月光里瞥到他手机上的内容,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一下, 没敢吭声了。 谈稷直接回了国盛胡同,届时已经人去楼空,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她的踪影。 上次搬回来她就只拿了一个行李箱的东西, 搬走自然也轻易得很。 谈稷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出神, 忽然意识过来, 上次回来她是不是就没打算常住? 一出戏, 骗了他。 如今脚底抹油,没有一点儿留恋。 手机翻到聊天界面发消息给她,发现被她拉黑了, 打电话也打不通。 谈稷伸手问陈泰要手机。 陈泰忙将手机递给他,看着他拿自己的手机发消息给方霓。 这次发过去了:[你在哪?] [给你机会,自己打给我,别逼我找到你] 如石沉大海,再发连陈泰都被拉黑了。 谈稷眼神阴翳,如淬了毒似的。 将手机还给陈泰,谈稷冷静道:“打给陈侃,让他帮我找人……不,先打给她学校领导。” 陈泰忙应下,两通电话出去,马上找到话事人。 那边很客气,听了陈泰的话后沉寂了会儿,似乎是去查了。 查档案也要时间,约过了几分钟才回复,陈泰听完后禀道:“那边说,方小姐去法国交流了,具体交流生的名字……他们不方便透露。” 话如此,如果真的一点也不透露就不会直说她是去交流了,说白了还是不想把谈稷往死里得罪。 但帮她出国的人,他们估计也不能得罪,只能两头虚与。 谈稷也也没为难人的爱好,大致知道她的去向便作罢:“让陈侃去找。” 陈泰多看他一眼,见他还算镇定心里也松了口气。 可之后的两天,谈稷的脾气明显变差,有时候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就会发火。 陈泰都看出他心里的焦虑和烦躁,过去从未有过。 “要不要……”话没说完,谈稷已经合上公文,垂眸揉按太阳穴。 他一言不发,肉眼可见的烦闷。 陈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不能再吃褪黑素了,你这两天总是用这个助眠,是药三分毒,你这样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啊?” 他是真急了,跟了他这么多年没见他这样过。 “你出去。”谈稷闭目养神,不想跟他多言。 陈泰还要说什么,听得他喝道:“出去——” 门关上,谈稷才睁开眼,兀自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他在想他是不是过分了,所以她才要躲开。 也许不该带她去出席陈兴贤和岑依的婚礼,她和钟眉是什么关系?也许真恨屋及乌恨上了自己。 不过他更倾向于她只是生他的气,躲两天罢了。 可到了第三天,仍没有方霓的音讯,他再也不能忍耐,去找了宗政。 这地方戒备森严,他这样的身份也打了严密的报告才让进来,一路在便衣的指引下才得以入门。 门开的那一刻,骆晓辰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二……二哥?” 她本能地往他面前站了站,企图挡住自己身后的人。 心里有个声音在狂骂:谈稷这个瘟神怎么会过来?他来想干嘛?宗政都这样了,还不放过? 谈稷好似没看到她满是戒备的目光,和蔼地笑笑:“听说阿政病了,我特地来看看。” 来看宗政?他有这么好心?别开玩笑了。 宗政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害的。 这位谈二公子在外素来名声不错,被冠以儒雅、谦逊的名头,不显山不露水,可他最近的那一系列操作却叫人大跌眼镜,圈里过去不明就里才明白,他就不是什么善茬,真撕破了脸,绝不拖泥带水。 宗政还能有一口气留着,无非是宗智明还在南京,他不想做得太绝,免得真撕到没法挽回的余地。 况且宗家已经示弱,势力大抵退出中源,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他这次上门,就显得有点儿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找茬味道。 “二哥,您坐。”骆晓辰给他倒了杯水,时刻警惕地在沙发边坐下,看看他,又看看一直垂眸不语的宗政。 谈稷道了谢,端过茶杯抿了口,先润润嗓,喝完就这么隔空盯着宗政:“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找个专家来瞅瞅啊?” 宗政好似看不到他眼底的讥诮,仍是那副懒洋洋无所谓的模样。 他瘦了很多,形容憔悴,唇上都是细密的一层胡渣,哪里还有过去俊朗非凡、恣意恣睢的模样? 不过,他看向谈稷的目光同样冷漠寒峭,充释着浓浓的不屑:“都这副田地了,标标准准的阶下囚,哪能跟过去一样呢?您抬举了。倒是您,贵人事忙还大老远过来看哥们儿,哥哥感激得很。” 谈稷施施然一笑:“哥们儿,言重了。” 宗政冷眼看他。 气氛凝滞,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毫不相让的冷漠。 骆晓辰如坐针毡地坐在一旁,屁股只敢挨着一点儿沙发边。 她真担心宗政脑抽筋跟谈稷杠上,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真不想混了? 他现在还能好好呆在这,无非是谈稷觉得他没什么威胁,懒得再针对他。 不过,谈二公子这次上门显然别有目的。 骆晓辰觉得他不是那种无聊到专门赶过来奚落一下手下败将的人,又不敢轻易开口,怕真的惹恼他,只能 雪满长京 第98节 悄悄在底下扯宗政的袖子,让他不要再乱说了。 岂料宗政直接甩开她:“你先出去,我跟这位谈先生有话要说。” 骆晓辰抿着唇,脚下像生了根,倔强地不肯走。 “让你走就走!没听到吗?”宗政发了火。 骆晓辰倏忽站起,红着眼睛走了,匆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但仔细看,那门没完全合严实。 显然她还观望着情况。 屋内只剩下两个男人,两人面上的表情更加难以掩藏,目光交汇,好似利刃在空气里摩擦似的火光迸溅。 “人家对你多好啊,你非要跟人家离婚。看,离了婚还对你死心塌地的,现在除了她谁还愿意来看你?”谈稷悠悠道。 宗政只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小丑。 谈稷没这个耐心再陪他蘑菇,撂下茶杯开门见山道:“方霓在哪?” “什么?”宗政楞了一下,继而是听到一个笑话的表情。 他跟看白痴似的看了谈稷一眼,挑眉:“你没毛病吧哥们儿?你大费周章把人从我这儿抢走,天天防贼似的防着,现在倒来问我要人?你没毛病吧?!” 茶杯“哐当”一声被他砸碎在茶几上,谈稷豁然站起:“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他妈最好给我弄清楚!懂了吗?!” 骆晓辰闻声赶来,愣在当场。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狠暴戾的谈稷,目光咄咄,好似一把逼人的利剑。 骆晓辰缩在客厅和厨房的分界处根本不敢过来,完全吓坏了。 宗政一言不发,嘲讽地望着他。 “笑什么?”谈稷微微歪头,也讽刺地望着他。 宗政半步不让:“笑你可怜。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阿稷,有必要这么破防吗?你到底是有多在意?” “你说什么?”谈稷切齿。 “我说,我跟方霓的过去,你是有多在意?!” 谈稷上前一把就拽起了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成年后,两人再也没有像儿时这样不顾形象地撒泼打架了。 这情形看得骆晓辰和陈泰几人目瞪口呆,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可也根本不敢上去拦。 宗政完全无视了他暴怒暴戾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看一条可怜虫:“阿稷,你真该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发癫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儿过去谈二公子的风度啊?我这跟你录下来,明天就能在圈子里出名你信不信?” “宗政,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方霓在哪?”谈稷心里跟有一把火在烧。 “不知道。而且,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你也给我听清楚了,你不配!霓霓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你懂了吗?你就是个替代品!你要是对她好她会走吗?还有脸到这儿来发疯!” 谈稷从未如此愤怒过,恨不得撕了他。 宗政冷淡嘲讽的面孔像一根冰锥狠狠扎入他心里,把他引以为傲的骄傲和自信戳得稀巴烂。 一刻都不想再留,谈稷转身就走,回去的路上才回过味来觉得自己真是脑抽筋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刚才也确定跟宗政没有什么关系。 略一思索就能捋清了,方霓最近见过的人里,有那个能力帮她到如此的唯有那个人,旁人不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做到这样。 晚上,陈侃终于给他发来了消息。 - 来法国几天了,方霓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渐渐安定下来。 似乎,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唯一有些不适应的是巴黎多雨,一个礼拜一半时间都在下。和她合租的除了另一个留学生还有一堆中年夫妇,大家相处挺融洽,她有时候还会下厨邀他们一道吃。 “怎么想到来这边交流啊?”陈娅问她,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方霓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从北京那边带来的,懊恼自己该换两件衣服的。 她估计以为自己是什么背着家里出逃来体验人生的千金小姐了,尴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陈娅也不多问了。 礼拜天没什么事情,两个小姑娘相约去超市。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屋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咚咚咚”似用了十足的力。 合租的程先生咒骂一句“什么素质”,就黑着脸去开门了。 程夫人在后面劝:“没准又是那些意大利人,你和气些,别吵起来。” 门一开,程先生愣住。 门外站的一伙人确实来势汹汹,看外貌,却是一帮亚洲人,为首的地头蛇陈四他也认识,在本地的华人圈有些名号。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人,不由打起鼓来。 陈四却一改之前横行霸道的作风,客气地跟他勾肩搭背,拨了根烟给他,说他们没什么恶意,只想问他一些事情。 让了这帮凶神恶煞的人进客厅,程先生很快发现包括陈四在内,都是以最中间那个年轻人为首。 虽然他瞧着最年轻,气质却很沉稳,目光在屋内扫过便收回,径直在沙发里坐下。 程先生不明就里,莫名有些不安,客气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年轻人倒是比他想象中和气,指了指对面空位,“您坐。” 程先生迟疑地坐下。 “我妹妹跟家里闹翻了,我来把人带回去。” 程先生怔了下,目光落对方身上,看着很普通的衣着,感觉很有质感,因为有些身份。 再联想到那个女孩的衣着,已经信了几分。 他也不敢多问,也不想管这种闲事:“她跟朋友出去了。” “那我就在这儿等她吧,你们请便。” “……她们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没准中午都不回来吃饭……” “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谈稷眉眼平和,就那么安静垂眸坐在那边。 等待的时候,他在想,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找不到她吗?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还是,哪怕被发现她也要走,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想离开而已。 谈稷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合则聚不合则散。 可她离开的这三天里,他第一天品尝到锥心刺骨、焦虑到思维错乱的感觉。 他真的很想问她一句为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却极有耐心。 第56章 000 此后一别两欢,各自安好 回来的路上, 雨下得大了,原本方霓和陈娅并没有准备买伞,后来不得不在路边买了一把伞。 伞面不大, 两个女孩并肩笑着朝门口走来。 方霓将伞收起,抬手替她掸去肩上的水痕,上了台阶。 “也没什么好逛的,刚来那时候新鲜, 逛两天也就没意思了……”两人说笑着上楼。 门推开, 方霓诧异地发现屋子里很安静, 客厅桌面上还摆着一杯冷却的茶。 “有客人吗?”她笑着弯腰脱鞋子。 没有回音。 程先生夫妻都很热情,往常都会回应一二的。 方霓觉得奇怪, 猜测他们可能是出去了,刚要起身钥匙从口袋里掉出, “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伸手去捡, 手还未触及, 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已经不紧不慢地将钥匙串踩住。 这是一双成年男人的脚,西裤质料极好,自然地微微垂贴着鞋面。 方霓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绷了老半晌,才抬起头。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真正直面看到来人, 她还是紧张地缩了缩手指, 钥匙也不要了, 呆呆地蹲在那边。 谈稷站在阴影里, 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方霓心里的害怕压过苦涩,一颗心已经急聚跳动起来,下意识往后退去, 不慎跌坐在地上。 谈稷一言不发,弯腰替她拾起钥匙,递过来。 方霓没有伸手去接,仍愣愣地坐在那边,眼皮不断在跳。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是无处可逃,僵硬地好似忘记了脖子能转动。 陈娅从后面进来:“霓霓,你怎么……有客人?” 她也看到了谈稷,还有谈稷身边的陈泰。 方霓如梦初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她不愿让旁人看笑话,扯了丝笑容,低声道:“没什么,一个朋友。” 陈娅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劲:“那你们聊,我回房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方霓蠢蠢欲动,目光瞟向身后还留有一丝缝隙的房门。 陈泰手臂一伸替她关上了。 轻微的震动声,方霓一颗心又坠落下去,没了逃跑的余地。 “坐。”谈稷将她的钥匙丢到茶几上,在刚才的位置坐下。 方霓犹豫了会儿才过去,在距离他半米远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茶冷了,陈泰,你去泡两杯。”谈稷吩咐。 知道他是支开自己,陈泰识趣地应一声离开了。 雪满长京 第99节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坐着,她垂眸不语,两只手轻轻握成拳头搁在膝盖上,很倔强抵触的模样。 谈稷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就那样平静地望着她,也不见生气迹象,更像是一种审度。 方霓却觉得更加紧张,拳头松了又攥紧,攥紧了又松开,不断反复,连呼吸都有些滞塞。 她有想过被他发现的情景,以他的关系网络和能力,也许找到她只是迟早的事,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了。 到时候,木已成舟,也许他也早就和钟清卓喜结连理,没那个闲工夫来跟她计较。 她觉得他不愿放手无非是执念,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到时候再见,彼此应该也放下了。 而且,难道他真的不愿意娶钟清卓吗?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 她的存在才是羁绊,她一旦走了,没准他就有了恰当的理由顺势而为,这样不伤体面的分开,对大家都好。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方霓深吸一口气,有点无奈:“你何必呢?” 谈稷此前一直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至此才捻一根烟,指腹深深地嵌入烟蒂中。 却没点。 他不是来问责的,想跟她谈一谈:“为什么要走?” 方霓一开始不愿意聊这个,可在他长久的凝视中终于败下阵来:“不太合适,我觉得很痛苦。” 谈稷皱眉,深邃的眸子望着她,似乎不能理解:“你觉得跟我在一起痛苦?” 她木然地点头:“我们差距太大了,你家里人也不会接受我的。跟你在一起,就像知道自己得了病的病人,等着躺下的那一天,你懂那种感觉吗?你明白那种没有希望的感觉吗?你知道我每次跟你身边人在一起时的感觉吗?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难受。” 谈稷沉默,老半晌才嘶哑地开口:“你应该跟我说的。” “跟你说又怎么样,你那么忙,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照顾着我的想法吧。你有那么多精力吗?你能保证,你永远都那么有耐心吗?不止你累,我也累。本身就不兼容的两个人,何必呢?” 没有人能永远迁就另一个人。 性格这种东西,很难改变。 而且她也不想他为了她跟他家里人闹成那样,他树敌颇多,那样那次是自掘坟墓。 没有家族托底,他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栽跟头然后万劫不复。 他又是那种性格,到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反过来埋怨自己。 “我已经想清楚了,这次交流半年,这半年里我们不要再见了,彼此都冷静一下。你回去后想清楚,时间久了就能忘了我了,我也没那么好。” 谈稷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方霓难以维持,终究是别过了脸。 她心里的小船在波浪中翻涌,好似马上就要倾翻。 她咬住唇,好像在生着一场大病一样,忽冷忽热,连知觉都有些麻木了,更不敢抬头去看他。 半晌,谈稷说:“你无非是因为我家里的缘故,觉得我不足以信任是吗?我可以证明自己……” “你要证明什么?我真的不想你为了我这样!” “是不想,还是没那么爱?”谈稷嗤笑出声,眼底似淬了冰,“这都是你的说辞吧。归根究底,你没有那么爱,是我一厢情愿。” 方霓被他逼到悬崖边,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你就这样认为好了。” “方霓,你再说一遍。”他平静地望着她,眼神紧紧的。 “我要跟你分手。”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他仍旧平静,眼神却玄黑无底,幽沉到好似山雨欲来。 就那么平静又直直地盯着她。 “我说我没那么喜欢你,跟你在一起还要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所以我想跟你分手,听明白了吗?!”她也被激起了意气,义愤难平地望着他。 她想起了那些委屈的过往,无处诉说的苦闷,以及没有未来的绝望和压抑。 谈稷比她想象中要平静,点了点头,丢了那烟走到她面前。 方霓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他却只是轻轻地将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俯下身,略眯着锋锐的眸子盯着她:“方霓,你好得很,我真是重新认识了你。” 空气凝滞到无法流转,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方霓沉默地坐在那边,任由他冷峻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徘徊。 她一句话都没辩解,似乎觉得,他误会她也无所谓,她唯一的诉求就是要分手。 到了如此田地,谈稷觉得自己再死缠烂打实在是没意思了,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以想到要分开,心里就难以割舍。 为什么难以割舍?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认识三年了,他对她倾注的情感太难挽回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成为他过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好坏,都难以舍弃。 舍弃她是对自己的否定。 他不想让自己后悔,哪怕是颠覆过去的准则,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就该坏一点该狠一点,就该霸道一点。 可是她的眼神如此坚定,好像兜头凉水浇下来,让他清醒。 真的没有意思,没意思得很。 一段关系沦落到这种田地,已经穷途末路。 回到北京,天气已经进入最寒冷的时候。 屋子里很空荡,头顶的白炽灯挥洒下冷漠的光芒,清晰如白昼,让人在晦暗的天色下无所遁形。 方霓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行李,把一些没有拿走的东西都细致整理好。 她整理得很慢,跌跌撞撞的,似乎是想要快一点,但手忙脚乱的拿起一些可能就疏漏了一些。 有时候越想快一点就越快不起来。 “不跟我要点儿什么?白跟我这几年了。”他也没拦,就这么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拖着行李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方霓至此太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很平和,那种深切的痛苦似乎已经随风散去,不愿意再计较了。 此后一别两欢,各自安好。 她说:“你保重。” 谈稷紧紧地盯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擦肩而过时他倏忽握住她的手腕,方霓背着身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颤抖着抬起手,尔后坚定地拂开了他。 - 那个冬天,她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去看了小姨蔺静秋。 对于她的到来,蔺静秋当然没什么好脸色,嘟嘟囔囔着帮她整理东西,嘴里一通数落,不过看得出她很高兴,觉得方霓这个不长脑子的姑娘终于想通了。 “我过两天还是会搬走,住的地方已经找好了,就在你这儿暂住两天。”方霓不忍打击她,又有些害怕地缩缩脖子。 果然她翻了脸,说她没良心。 方霓双手合十求饶:“我也是怕打扰你,我真的不喜欢跟长辈一起住啊……” 说了老半天才说清楚,不由在心里松一口气。 笑着离开出租屋,一个人独自踩着夜色下的黯淡的灯影离去,凉风一吹,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像是积蓄了很久稍有触动,便自己掉下来了。 是他先来招惹她的。 每每这样想就觉得非常委屈。 可后来想通,纠结这种因果没有意义,她自己也心动了不是? 感情这种事情,没有先来后到也没有理由,一切酸甜苦涩都应该自己承受,何必怪这怪那。 在一起时是奔赴快乐,离开是保全体面和自我。 她不恨他也不怪自己了,不再追究过去。 第57章 000 你的存在就是他的污点 交流结束后回到北京的那半年, 是方霓最平静的半年。 她忙着学业、工作的铺垫,准备的事儿太多了,已经没有精力去管别的。 秋初时, 岳平良又从南京折返来见了她一次,说宗智明病了,希望她去看看他,被方霓拒绝。 倒也不算多么严词拒绝, 只说自己学业忙。 望着她平淡到漠然的小脸, 甚至连激烈的爱憎情绪都没有, 岳平良一腔说辞都憋在了心里。 那之后,她和谈稷好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谁也不关注彼此。 她偶尔看到他也是在一些冷僻的新闻里,或一张不甚高清的侧面照, 或者只言片语的时政描述。若非认识这个人, 很少去特意关注的那种。 可每每看到, 她心里还是有种蓦的被针扎一下的感觉。 自以为已经不在意了、忘记了的人,其实在她心里扎根很深。 谈稷确实做到了没有再打扰。 但他们也不算毫无交集。 十月底,方霓去参加一个交流活动, 帮着老师接洽和某制衣集团的技术对接,招待到场的客人。 期间遇到葛清,一开始两人还没打招呼, 约过了几分钟她撇下其余人过来拍她的肩膀, 试探着称呼:“霓霓?” 乍然遇到过去的故人, 记忆的匣子不可避免的被打开。 方霓一时还没调整脸上的笑容, 滞了下才生疏地笑道:“学姐。” “真是霓霓?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葛清比她大方多了。 雪满长京 第100节 还以为她是因为太久没见生疏了呢,反正方霓也是慢热的性格,太久不见难免如此, 没多想,转而问起她的近况。 方霓说一切都好。 聊天时不知怎么就聊起魏书白,说家里要给她和魏书白做媒,弄得她很无语,两人根本就合不来。 方霓只能干笑,聊到魏书白,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谈稷。 葛清也看出了她的异样,想起最近隐约听到的一些关于圈内的传闻,不说什么了。 方霓那天回到宿舍,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很久。 她那天情绪真的很差,所以,一开始接到那个陌生的电话时没有去在意。 直到电话第三次断续响起。 “……喂——哪位——”方霓握住手机,觉得不太对劲。 - “找我什么事?”谈稷跨进门时皱了下眉,这地方实在破百,从外观上看是个废弃的观景楼。 宗政站在台前,下面是一片澄亮透彻的湖水。 谈稷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加之这几日身心俱疲,都靠着褪黑素入眠,精神不是很好,实在不是很有耐心跟他车轱辘。 “有话就直说吧。” 随着时间推移,过去的恩怨似乎如泡久味淡的茶水,没有那么记忆犹新了。 谈稷现在也没有这个心情跟他计较。 宗政回身,近距离盯着他:“胜利者姿态能别摆那么明显吗?现在连搭理我都觉得浪费时间了?谈稷,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傲慢?” “如果你找我来是为了吵架,恕我没有时间奉陪。” 谈稷真的一点跟他计较的心力都没有,除了用工作麻痹自己他别无他法,私底下一旦卸下那种高度紧张的状态,整个人就会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累。 宗政此番找他吵架恐怕是找错人了,他根本没力气应付。 他要走,宗政发了狠,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谈稷,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现在沦为笑柄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是因为你?!凭什么你可以过得这么如意?!” 谈稷甫一和他的目光对上,才惊觉他眼底血红,精神状态不对劲。 他抬手就要甩开他,却瞥见他嘴角诡异的笑容,整个人忽然跌下平台,直直往下坠去。 电光火石间谈稷扑下去死死攥住他的手臂:“你他妈疯了?!” “阿政,抓紧——” 手臂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谈稷却不能松开分毫,像一种本能。 他原以为快要忘记的一些记忆,似乎又在脑海里重现,那一刻他想起年少时两人一块儿在后海游泳的时光,宗政把水泼他脸上,上岸时光着脚提着他的鞋子溜走了,害他光着脚在那边晾半天,回家还被爷爷骂…… 还有他在这里出事,自己脱不开的关系…… 千万般理由在心头如闪电掠过,他紧紧攥着宗政的手都在不停颤抖,额头青筋毕现,眼神狠厉起来:“别松手——” 可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陈泰的一声惊呼和方霓的声音。 他没听清,那一刻似乎失去了思考,脑中一片空白,手里攥着的人却狠狠挥开了他。 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宗政如破布麻袋一样摔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世界就此失去了声音,一片安静。 ……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xxx条的规定,被告谈稷因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 “为什么这么对我,方霓?!为什么?!”谈稷眼底都是血丝,濒临崩溃。 而她像一个木偶一样站在证人席…… 方霓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头都是冷汗。 她哆哆嗦嗦地拉开抽屉,从抽屉里翻出药瓶,抖出两颗服下。 然后就坐在那边望着天花板发呆。 搁在柜台上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她掩耳盗铃地将手机静音,抱着肩膀也不敢去看来电显示,脑中一片空白。 事情已经过去三天,那日的画面其实她已经忘记了,或者是自我保护的防卫机制作祟,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看清,不记得了……总之,她真的不记得了。 心里也有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发出这样的声音,让她不要去掺和这件事了。 她甚至不敢去搜新闻这件事后续到底怎么样了。 这几日好多人来找她,各方势力较劲、各怀鬼胎。 有心怀不轨的,也有单纯想要探听虚实的……她一个都不想见。 其实她自己也是一片混沌,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她怎么可能出庭指证谈稷呢?可内心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煎熬,是良心的谴责。 她只想忘记这件事,不想去面对,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沙丘里。 方霓都不知道自己那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心里只剩下麻木和空洞。 那个礼拜六,她如往常一样从工作间回来,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树荫里驰来,径直停在她面前。 下来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一板一眼地伸手:“方小姐,夫人要见你,聊聊吧。” 方霓的眼皮狠狠跳动了一下。 - 这是方霓第一次见谈稷的母亲叶清辞。 进门时,天上好巧不巧下了一场大雨,天空阴沉地像灌了铅,雨势顷刻间扑面而来。 她都快进门了,还是被砸了一脸,匆匆跑进门内时衣服湿了大半,形貌狼狈。 叶清辞坐在窗边喝茶,衣着比平时要朴素,中规中矩,妆容也很淡。 但仔细看,依然是浓颜系的美人,岁月不败。 可满是寒霜,不怎么笑。 方霓是真的畏惧,压根不敢上前。 直到她开口:“怎么不过来?怕我吃了你啊?” 方霓才挪着机械的步子过去坐下。 她全程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对方。 茶香袅袅,仿佛有一层雾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方霓根本不敢抬头。 可依然能感觉到对方锐利冷漠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 巡。 她快要受不住,垂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着。 “阿稷从小就备受瞩目,要什么有什么,他刚出生那会儿,局势不好,我跟他爸都很忙,不能陪在他身边。后来等他长大了想要再亲近,已经成了相敬如宾的模样。他有主意,也有主见,但一直都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所以我跟他爸都很放心,从来不插手他的事。” 方霓没有接话,因为不知道要接什么。 “可他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很执拗,一旦认定要去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我早就跟他说过,你们这样的,不合适,他偏不听,现在就是报应。” “报应”两个字像沉甸甸的巨石,死死压住了她。 方霓像被踩了一脚碾到地里的蝴蝶,拼命挣扎也扑腾不起来,连挣扎的声音都是微弱的。 叶清辞的目光冰冷彻骨:“你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的吗?就算最后洗清他的嫌疑,他一辈子都背着这个污点。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跟谈家有利益纠葛的人,都会以此为借口攻讦他。而你,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你毁了他,你知道吗?你的存在就是他的污点。” 没有比这更加诛心的。 方霓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好像被抽干了力气。 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雨天路滑,她不慎跌了一跤,坐在地上老半晌才感觉到痛感袭来。 抬头,街面上人来人往喧嚣不断,却没有人停下来慰问她。 过客匆匆,都是过客。 一种深深的愧疚在她心底蔓延,浓烈到她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 她甚至想,如果一开始她没有认识宗政也没有认识谈稷就好了,事情可能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淋了一场大雨,一颗心,从头到脚透心凉。 第58章 000 可事情的后续风波还在延续 方霓没有出庭, 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观点,可事情的后续风波还在延续。 她没有特地去关注,甚至有意屏蔽了这些。 那段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的, 像吃了一块黄连,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整个口腔里都是生涩的痛感,连神经都有些麻木。 钟眉听到风声从老家赶过来看过她一次, 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边发呆, 有时候小心翼翼拍她的肩膀, 她像是受惊似的猛地抬头,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可把钟眉吓得不轻。 可她也不敢多提那件事。 钟眉和蔺静秋带她去看了医生,开了一堆药, 以及建议她做康复训练。 方霓不太理解地坐在那边, 半晌才讷讷道:“我没病。” “不是说你有病, 我们的意思是……” 方霓拂开了她们,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在狭长而昏暗的走廊里不断奔跑,好像要逃离某种动物的肠道。 可是她一直跑一直跑,却感觉自己仍然停留在那里。 雪满长京 第101节 “霓霓——”钟眉后来在楼梯口抓住她, 免于她差点跌下去的命运。 方霓才感觉如梦初醒, 茫然地望着四周惨白的墙壁不发一言。 回到住处, 方霓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平复。 钟眉给她倒了杯水, 剥了块巧克力给她:“吃点儿东西吧。” “……谢谢。”方霓接过了巧克力,麻木地送入嘴里。 尝不到甜味,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苦涩。 人的一生还很漫长, 不应该如此困顿。可那段时间她身心疲惫,夜半时时常被噩梦惊醒,不能面对谈稷梦里的那张脸。 他一次次的拷问和声嘶力竭的控诉似乎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一遍遍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方霓抱着自己的脑袋,一瓶药翻得急了,倾翻在桌面上。 白色的药片跳跃着洒了一地。 窗外的鸟鸣声不断远去,似乎已经入冬了。 她后知后觉地抬眸,心里惘然。 快1点的时候,方霓才如梦惊醒地从床上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食堂打饭了。 随便扒了两口,出门时却发现骆晓辰在必经之路上等她。 一段时间没见,她形容憔悴,双眼通红,好似一个即将踏入地狱的女鬼,看见她就冲上来攥住她的手腕:“方霓——你为什么不出庭?你不是在现场吗?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他害死阿政的?!你说啊——你这样包庇杀人凶手,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方霓浑浑噩噩的看着她,刹那间耳朵好像失聪,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不断旋转。 她的梦境似乎成为了现实,良心饱受煎熬。 她相信谈稷吗? 她觉得她应该是相信的,他当然不是一个坏人。 可每当她这样想,谈稷和宗政闹翻后针对宗家的种种行径又在脑海里浮现,不断冲击她的认知。 他不是一个坏人……没有人生来是坏人的,可一个人被逼到一个境地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无从得知。 在那样的利益对峙中,谈稷是否想要把宗政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事又能说清呢? 唯一肯定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所以她真的不能肯定……脑中好像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让她相信谈稷,另一个在不断谴责她不应该不信任他…… “你干什么?”一股大力拽开她,将方霓护在身后。 时隔多日,方霓第一次看到谈稷。 他似乎和以前一样,可她似乎又觉得他有哪里变了。 她下意识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谈稷怔然地望着她,震惊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逝。 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极为古怪,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虚化了,只留下彼此。 骆晓辰被赶来的警卫拖走,谈稷带她离开了人群。 不过之后两人也没有说什么。 事后回忆起来,她甚至不记得那天的路线,只记得去了后海那边一家隐蔽的茶楼。 方霓垂着头坐在窗边,任由微风卷起树叶拂过她的脸颊。 等皮肤上传来些许刺痛的感觉,她才惊醒,伸手揭去。 “不好意思,给你带来了麻烦。我已经跟她父亲谈过了,她以后不会来骚扰你的。”谈稷给她斟茶,歉意地笑一笑。 方霓却笑不出来。 那是一条人命,是非曲直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 像一道深深的伤疤,横亘在两人之间,成为一道不可愈合的裂痕。 “我没有推他,你信吗?”谈稷问。 他脑海里中闪过她下意识闪避的动作,心中一紧。 方霓迟疑了一下,点头。 婆娑的树影曳动着飘扑在她脸上,时间仿佛都有些停滞。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有些木然,似乎只是一种肌肉记忆的点头。 谈稷最先捕捉到的是她眼底那一份迟疑,好似被尖细的针扎了一下,伤口不深,痛彻入骨。 有那么会儿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就算信任又怎么样,流言蜚语,众口铄金,他是别人嘴里依靠家族荫蔽脱罪的杀人犯,她是包庇他的拜金女……多可笑。 天大地大,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也许分开对彼此都好。 这种情境下再纠缠她,只会给别人留下更好的把柄,对彼此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事业刚刚起步的、还未步入社会的学生。 但凡她以后在时尚圈有点儿成就都会被人翻出来鞭挞,这就是抹不去的污点和烙印。 “以后打算怎么办?”谈稷问她。 方霓想了下,道:“读书、工作,已经接洽好毕业后要去的单位了。你呢?” “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的。” 方霓终究是抬头,不确定似的:“能处理好吗?”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看骆晓辰那个疯魔的样子,她至今心有余悸。 不止宗家的人不依不饶,还有那么多想对他落井下石的,可不得抓住这个把柄使劲踩他?迫于舆情,就算碍于他父亲,也没什么人敢和他沾边了吧? 方霓不敢去想他此刻的处境。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跟你没有关系,他 是自己想不开。”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谈稷开解道。 他替她倒茶续杯:“别去想这件事了,他也不一定不会醒过来。” 方霓沉默。 心里都觉得宗政醒来的机会微乎可微。 “稷哥,你也要保重自己。”方霓道。 谈稷不在意地对她一笑,倒是镇定,似乎并没有被眼前这种破败的局面影响:“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还担心我?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方霓有些无语,别开目光。 想笑一下,却很勉强。不知道这算不算苦中作乐? 但他身上那种永不折服、不屈不挠的意志,确实能感染别人。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会往前看。 “这两年我可能会调去武汉,或者南京暂避风头。如果有事情的话,你可以找魏书白解决,他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谈稷叮嘱。 方霓点头。 他又给她一张卡。 方霓刚要拒绝,他说:“只是应急用的,你也可以不用,收下我好安心。” 怕她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需要急用钱又告走无门。 方霓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垂着头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别跟我这么客气好吗?”谈稷心里酸楚,但还是笑了一下。 他还要再说什么,她干笑着打断他:“别说了,跟交代后事一样。我没那么脆弱,能照顾好自己的。” 只有自己知道笑容有多么勉强。 她侧过头不去看他,怕自己不争气地留下眼泪来。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对他的依恋已经深到这种程度。 她最难受、良心备受谴责的时候,外界的丝毫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压垮。可她一想到他,就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她总不能连这点儿事都撑不过去。 谈稷默了会儿,很轻地应了一声,果然不再说。 他真的不说后方霓心里又像空了一块。 也许,这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面。 可偏偏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好像话一到嘴边就被堵住,涩涩的像吞了一把黄连。 她坐在这里,和他一道坐在这里,似乎已经是一种原罪,不被世俗所容。 她可以想象他们的名字被摆放到一起时,在圈子里是怎样的一种名声。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说,到此为止吧,都是你的贪恋、他的执念,弄成如今这样的田地。 他们一开始就不合适,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 后来谈稷陪着她在湖岸边走了段路,方霓一直低头数着脚下的鹅卵石。 风吹在身上微微的凉,日光碎金般跳跃,从枝叶罅隙中穿过落在她脸上,微微的晃眼。 方霓伸手挡了一下,一片树叶拂过她的脸颊落在她肩头。 谈稷伸手帮她拂去了。 方霓微怔,看向他。 谈稷在逆光里望着她,高大巍峨,像一尊光芒万丈的神祇雕塑。 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他哪怕在最落魄、最憔悴的时候,哪怕心力交瘁被八方围剿,也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出失意的样子,他永远是她的依靠和港湾,撑起一片天地。 反而是她,患得患失不断给他压力,拖他的后腿。 雪满长京 第102节 纵然他也有不好的地方,可权力斗争、拍戏倾轧何其残酷,人在棋局中怎能置身事外?有时候他也情非得已,而且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 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哪怕以后只能做朋友,她也希望他能重整旗鼓冲破阴霾,但愿彼此都能过得更好吧。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一颗心酸涩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无声地垂落下眼泪。 “我是不是你的负担?” 谈稷宽厚的掌心抚上她的面颊,迎着晚风俯下身,轻柔地吻她的面颊。 他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一刻她真的泪流满面,再难自持。 “霓霓,你过得好我就会好。” “所以照顾好自己。” 第59章 000 两年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 圣诞节过后,过年的日子就紧锣密鼓地到来了。 每分每秒都像是在赶进度。 可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那些笑容洋溢的行人们,内心真的快乐吗? 国际关系和经济形势都不太好, 上个月东北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各方关系都很紧张,也许大家也需要一点儿过年的喜气来冲淡晦暗的心情。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 入夜后对面的高楼和园区次第亮起了灯火, 车灯如织, 璀璨如倾斜的银河。万千灯火点缀下, 北京的夜晚繁忙又萧索。 谈稷签完一份公文,面对落地玻璃站了很久。 屋子里漆黑一片, 格外安静。 窗外的世界像放映的默片,那种无声的老电影。 邹泓济等太久了, 终于忍不住来叩门:“老家那边来催了,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意思是别让所有人等他, 一是不礼貌,给其他人口诛笔伐的借口。 毕竟老爷子大寿,这京中多少大人物都要到场? 二是去晚了露怯, 对他的影响更不好。 之前因为宗政那件事儿,多少人对他落井下石,都在看他的笑话, 如今好不容易平息, 仍有不少声音在唱衰, 说他靠着家族荫蔽脱罪, 调去外面是心虚、避风头,以后再也不会起来了。 “礼物准备了吗?”谈稷问。 “都备好了。” 谈稷按了下眉心,捞起自己的外套:“走吧。” 车在东三环绕了一圈才抵达二环。 东面入口就有守卫, 今日的胡同里格外安静,看这阵仗谈稷便知道这次来的人不少,门前那棵槐树下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车,不乏特殊牌照。 平日都难得一见的今日像是走批发的。 叫个知情的来看上一遭,定能大跌眼镜。 谈稷进院时就遇上了汪尘,这位老爷子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人眉头紧皱,引着他进垂花门,往西边花厅走,压低了声音:“怎么来得这么晚?厅里都坐满了,就等你。” 一面打量他面上神色,倒松一口气。 谈稷并没有外面传的那样一脸颓丧,神色镇定沉稳,衣着形貌也得体。 谈稷笑道:“汪叔,我没事。” 这一句,汪尘一颗心就往下落回了。 厅里果然欢声笑语不断,老的少的欢聚一堂。只是,不知多少是真心多少是来看笑话的? 这京中形势向来是千变万化,起起落落见风使舵是常事。 好在谈父地位稳固,这些人面上倒真是真心来恭贺的。 谈稷进门,先唤一声“爷爷”,才挨个按辈分来称呼“叔伯”,无一错漏。 他记性好,往常琐事繁多但处理得井井有条,过目不忘。 原本热闹的厅内稍稍安静了些,各自怀有心思,但很快又如煮沸的水一样热闹起来。 谈稷无甚情听了会儿,虚与了几句就离开了,觉得无趣得很。 快9点的时候,汪尘来西跨院找他,说老爷子找。 谈稷应一声去了阁楼上。 二楼,老爷子在写字,谈远山坐在一旁替他研墨。 谈稷上楼时,父子俩对视一眼,谈远山将墨条递给了他。 老爷子未搁笔,只笑了一声:“让你磨个墨都惫懒,这些年站得越高,心气儿越大了。” “您哪儿的话。”谈远山道,“我给他这个机会。您跟他说说吧,我的话他不听。” 他退出去,谈骏年才直起身,将笔搁在砚台上,和煦笑道:“你爸的话也有些道理,你最近的事儿,传得太难听了,对他都有影响。”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没有办法。身正不怕影子歪,那些本就不对付的、看好戏的人,去解释人家也只会说你心虚,没那个必要。” “话是这么说,但你真不打算做什么来挽回一下影响?” “没必要,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目光笃定,并不像是虚张声势。 谈骏年端看他半晌,挥挥手:“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出去吧。” 这就是揭过了,全凭他自己做主。 谈稷默 了会儿,道了声些,由衷的。 看他终于卸下一身防备,老爷子没好气:“别跟只刺猬一样满身戒备,我跟你爸,归根究底还是希望你好的。你啊,脾气也收一收,成天气你爸,也就他不跟你计较。” 谈稷说:“您怎么越发矫情了?” 谈骏年抄起笔作势要抽他,谈稷才笑着闪开:“得咧,您赶我了,这就走了,不在这里碍您的眼。” 晚饭一家人一道吃的,都是自家人,道贺的那些早就走了。 餐桌上倒是难得平和,连叶清辞也没寻由头闹事。 谈稷吃完就搁了筷子道别,准备离开。 “吃完就走?你的规矩呢?”叶清辞喝道,终是冷了脸。 谈稷眉目如常地跟她道别,波澜无痕:“公司还有事儿。” 眼见他走远了,叶清辞心里郁卒,知道他跟自己闹别扭。 母子俩关系本就寡淡,她去找方霓的事儿到底是在他心里种了根刺,加深了这种隔阂。 - 谈稷吃完饭回到公司已经是深夜。 路上叶清辞给他来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心烦地将手机静音,扔到后座。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回到办公桌后继续看资料。 过一会儿邹泓济就为难地来禀告:“夫人来了,非要见你。” 谈稷皱眉:“让她上来。” 下一秒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叶清辞神色不善地在他对面抻了张椅子坐下,不阴不阳道:“当妈的想见你,还得禀告?谈董,好大的官威啊。” 谈稷微叹口气,低头继续整理资料,语气都没变一下:“您要心里有气,就绕着广场跑几趟,别来我这儿撒。我可不是爸,事儿还多着呢,没那个闲工夫迁就您,再不济就去找我舅,找傅叔。” 叶清辞怒不可遏:“好啊,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准备了一肚子虎口婆心的说辞没派上用场,她气得起身就要离开。 谈稷忽的出声唤住她:“您等一下。” 叶清辞冷冷转身。 却发现,谈稷的目光同样冰冷,平静眼底隐隐凝着狠厉。 她还未开口,一沓资料已经甩到她面前,横七竖八全散乱堆到她面前。 “什么东西?” “看看吧。”谈稷只是这样说,低头点一根烟。 叶清辞蹙着眉翻了会儿,气得将其中两张扔回去。 可纸张绵软纤薄,扔到半空就轻飘飘往下坠去。 “他可是你小舅舅啊……”叶清辞又惊又怒,“你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六亲不认了是吧?你竟然威胁我,你……” “未雨绸缪而已,您别怪我。”谈稷不像是要跟她吵架,只是吁了口烟,和气地说,“你要是碰我女人,我就弄死你弟,话就撂这儿了,您看着办吧。” 叶清辞老半晌才笑了声:“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既然你一意孤行,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懒得管了。你真以为你还能跟那丫头在一起呢?前途都不要了?” “我没这么想。”谈稷抬头问她,“您跟我爸是联姻,自然不懂。您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吗?亲近了害怕,离远了焦虑,看不到心里又想着,就算以后不再见,也希望她好。这种感觉您懂吗?” “如果你还当我是儿子,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这不是威胁,是请求。”说到最后,他已经像是脱力一般。 叶清辞直愣愣地望着他,老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她从未想过,自己眼高于顶、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 谈稷的调令下来后并没有对外宣扬,方霓还是从朋友圈的蛛丝马迹中得知。 光是谈艺一个人就连着发了三天相关动态,生怕她不知道似的。 字里行间也有打脸某些人的意思。 雪满长京 第103节 她哥是下放历练,才不是像某些人传的那样去坐冷板凳,去的这个地方这个岗位向来是个重要起跳的基石。 年后,谈艺还找她吃过饭:“你去送他吗?” 方霓拿咖啡的手停下,表情有些尴尬:“我去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啊?”她的表情天真无邪,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不能去送。 “我跟他分手了的。”方霓轻声跟她解释。 在谈艺的世界观里似乎没有什么是值得忌讳的。 “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吗?”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去送他一下怎么了?” “不合适。”方霓没办法跟一个世界观、性格迥异的姑娘解释那么清楚。 “好吧。”小姑娘颓丧地耸耸肩,“不能理解你们。” 方霓心道,我也不能理解您大小姐啊,永远那么豁达,或者说——没心没肺。 谈稷走的那天她也没去送,甚至没有打听他是坐哪一班车走的。 只是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去了一趟戒台寺,三跪九叩,替他上一炷香。 那日天清气朗,她挤在攒动的人群里如一叶扁舟,艰难前行。 走到一半也想放弃,那种置身于茫茫人海里不能进不能退的烦躁和无措感,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明白。 可她心里始终有种信念,催动着她努力挪动向前。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执着地做一件事,只为个渺茫的希望。 仿佛只有做成了,将那根细弱香插入香炉,就能庇佑他往后顺遂。 不管真与假,在这一刻,爱恨都尘埃落定。 她跪下虔诚地替他许了个愿望,为这半生漂泊划上终结。 - 时间过得很快。 开春后,方霓的工作也进入了正轨,她原本留京按照既定的行程按班就部。 那个三月发生了一件事。 h市某个基地的大坝因一场特大洪涝而坍塌,造成周边村庄相继程度的淹没,后来追责到承办方的工程部,一番操作下来,不太相干的边缘人士蔺静秋也被追责了。 方霓本想去找魏书白斡旋,后来还是没有去。 恰巧岳平良过来找她,双方打成了协定。 刚到南京工作的那段时间,方霓很不适应。 南京的气候和北京差别很大,雨水充沛,尤其是春夏季,梅雨季更是闷热到她受不了。 以前觉得北京太干燥,两相对比才觉得那种天气相对舒服一些。 在南京的那两年,她没有刻意去打听过谈稷的笑意,可有些事儿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她耳中。 他的风评在逐渐变好,从两年前的被人诋毁、低调离开到逐渐挽回局面和声誉,时间真的证明了很多。 对于那些攻讦他的言语,他从来不会去争吵,只是用行动证明。 事业上兢兢业业、人际关系处理得也不错,人一旦站得越来越高,身边自然少不和谐的声音。 方霓对此深有同感。 那两年她过得也挺顺遂,事业蒸蒸日上。 唯一不顺遂的就是宗智明给她定下的那门亲事。 对方姓赵,叫做赵庭越,她压根就没见过他,据说是个很不好相与的二世祖。 决定回京就在这两天,她颇有些心情复杂。 “确定是亲爹,就给你定了这么一门婚事?这个姓赵的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啊。”谈艺那天来找她,听完都震惊了。 “没事儿,反正迟早是要退的。”方霓对她笑笑,不是很在意。 隔壁桌却有声音传来,一人道:“你爸真给你定了这么一门婚事?我听说这个宗家小姐从小在乡下长大的,野蛮又粗鄙,什么礼仪规矩,通通没有的。而且性格还……” 后面的话讳莫如深,没往下说。 另一人却清淡笑着回应,漫不经心的慵懒调子:“性格怎么样?” 那种语气,真不太上心,只当是听相声似的。 方霓和谈艺一道回头,发现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侧对着他们,穿一身赛车服,肩宽背阔,闲散地坐着。 他眼帘微阖地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唇边衔着一点儿客套疏懒的笑意,既不太热衷也不显得过于敷衍。 明明是偏清俊斯文 的长相,可天生一张寡清的脸,好像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调子,一双眼睛却格外深邃,心思有些深沉。 方霓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因为这人的气质粗看和谈稷有些相似。 只是感觉更不羁一些,谈稷身上那种秩序性更强,年纪似乎也不到三十。 方霓和谈艺对视一眼,总感觉自己被内涵到了。 不过也无意掺和,总不好因为这种事较真的,她拿起服务生递来的咖啡就要走,路过时却被那桌的青年拦住。 “我的咖啡吗?怎么这么晚?”对方径直朝她伸来手。 方霓愣了下,才发现这家店的服务生没有统一制服,对方显然把她错认成服务员了。 “愣着干嘛?”陈锐志一瞪眼,招招手,示意她把咖啡给他。 方霓无语凝噎,刚要开口他已经劈手拿了过去,揭开盖子就喝了一口,皱着眉:“都说要多加糖了,怎么这么苦啊?给我换一杯吧,姑娘。” 方霓都无奈了,回身抓了几包糖就扔他面前:“加吧,您想加多少加多少。只是提醒您一句,吃太多糖容易秃头,尤其是年龄在三十以上的男性。” 陈锐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和谈艺相伴走远,两人脚步轻快。 “……我得罪她了?”陈锐志老半晌才看向对面的赵庭越,“现在的小姑娘脾气都这么大?还有,我看着怎么就三十以上了啊?有这么老吗?我过了年才三十!” 赵庭越低笑不语,眼神平静无波。 这是他第一次见方霓,算不上多么印象深刻,但她回眸时那点儿娇矜不屑的调调还是有点拿人。 晚上回北京,他先去大院那边看他爸。 赵崇德住的这地方,原先是个晚清时的营房,后来改建成这样,但规格总体没变,院里一排的垂杨柳,入秋后便是一片萧条光秃的枝丫。 两个后勤人员在树底下捡拾落叶,看到他纷纷笑着打招呼。 他也笑着点头回应,世家子弟的礼仪周到齐全,过后又敛了笑快步进了东边的一处小院。 他本不是个喜欢社交的人,除了需要客套的场合,很难摆出笑容。 “爸。”他叩门进去。 “怎么有空过来了?”赵崇德在看一份公文,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看到他合上笑了下,让秘书给他泡茶。 屋子里暖气高,他只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衫。 他爸上了年纪后关节时常痛,甭管是办公还是住的地方,入秋后就要开暖气。 “行了,您的这些茶我都喝不惯。”他兀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我来就是问您个事儿。” 父子俩关系融洽,私底下见面很随意。 “什么事儿?”赵崇德撇盖喝一口茶。 赵庭越说:“听说您给我定了门婚事。” 赵崇德“嗯”一声,头也没抬,等着他的下文。 赵庭越才道:“您这不是害我吗?宗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您比我清楚。” 赵崇德瞥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审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拜高踩低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宗智明是个人精,能在那种情况下独自在南京混出名堂来,能是什么善茬?你多跟他学学,没坏处。” “就这,您就把自己儿子卖了?” 赵崇德摘下老花镜,不屑:“什么卖不卖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过两天姑娘回京,你去见见,不满意就算了。” 赵庭越应一声:“就等您这句话呢。” 转身迈着步子出去了。 第60章 000 乱点鸳鸯谱 北京, 深秋。 方霓一下飞机才觉得自己穿少了,忙裹紧风衣。 手机里“叮叮咚咚”个不停,她看一眼, 都是刚才信号屏蔽时积压的消息,这会儿一股脑儿弹了出来。 往下拉,有宗以丹、钟眉这样好友发自内心的问候,也有裴诗诗那种出于礼貌的关切。 耐心回了两条方霓就有心无力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 来接她的人迟迟没到。 繁忙的人群在她面前鱼群般穿梭, 似乎只有她是静止的, 被隔绝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之外。有那么会儿,恍如隔世, 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走出大厅,方霓站在车流如梭的街道口好一会儿, 轻轻地吸了口气, 有种不太真切的归属感。 “您坐这儿吧, 方老师。”小助理赵芃芃笨拙地将行李箱推上前,一副想在领导面前表现又透着些许尴尬矜持的模样。 方霓笑笑,说谢谢, 也没什么架子地在行李箱上坐下。 她外表娴静,却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坐了会儿就有些耐不住性子, 在行李箱上左顾右盼, 眼神放空。 她穿一件卡其色的西装领风衣, 头发挽起, 白色的里衣搭配橙红色的丝巾,优雅又时尚,迎着光微微扬起脑袋时, 天鹅颈优美又迷人,娇矜、女人味十足。 眼睛却是很圆润娇倦的杏仁眼,懒洋洋地眯着时有些傲娇迷离,鼻子、嘴巴也都是小巧精致的,自带一种魅惑又疏离的文艺氛围。 远远望去,真的挺像一只娇贵犯懒的猫咪。 雪满长京 第104节 赵庭越从车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如诗如画的一副场景。 似乎察觉到被注视,她略有些迟钝地朝这边转动脑袋。 此时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腮帮子鼓鼓的,弯腰驼背毫无仪态,实在算不上好看。 也只有那张可甜可盐的脸比较亮眼了。 赵庭越用一种在动物园看猴子的目光,打量着她,不知怎么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巧。”心道这是什么缘分? 方霓也认出他了,干笑了声:“……好巧啊。” 赵庭越这人在外风评不怎么样,据说换姑娘比换衣服还快。她这趟回京,除了工作调动,就是要解决这桩婚事。 早高峰,京平线有些堵,窗外的车水马龙像按了暂缓键的传输带,映入她澄澈安静的眼底。 等红绿灯的时候,赵庭越不经意回头,发现她都在看窗外的风景,人很安静,跟之前在南京见的那次不太一样。 想起在京时听过她和谈、宗两家那二位的一些传闻,若有所思。 他不大爱管别人的闲事,车内便是两两静默的尴尬。 赵庭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率先开口:“以前是在南京工作的吗?” “算是吧。”她显然不太想交流。 他又问一句她才看向他,抿着唇忽而一笑:“我爸让你来接我的吧?跟盘问烦人似的。” 这攻击性很强的话,显然把他打成和宗智明一党的了。 他不上套,回以轻蔑的一哂:“只是顺路。” 就听见她平和地说:“其实他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找个中间人,我们不吵架的。” 说完目光眺到远处流光溢彩的车流中,半晌,又语带讥诮地说,“你跟一个没什么感情却被迫留在他身边喊他‘爸爸’的人,有什么好吵的?” 有那么会儿,赵庭越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些话的情景似乎可以通用。 曾几何时,方霓被冠以“祸水”、“交际花的女儿”时,他也曾用有色的眼睛看过她。 他们都说她父不详,不知是方家的女儿还是宗家的私生女,勾搭完宗政又搭上谈稷,把这个圈子里最鼎鼎有份儿的两个男人都玩得团团转,将她描绘成邪恶、妖艳的化身……如今见了本人似乎不是那样。 其实她就是一个有点小脾气、脆弱又故作坚强的女孩子而已,远没有那么妖魔化。 只是两人关系的开场不是很美好。 他亦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也就闭嘴不再多说。 半开的车窗外灌进冷风,他才回神,冷着脸摇上了窗。 之后,一路无话。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后来将她送到复兴路,赵庭越告辞。 “谢谢。”方霓在路口跟他道别。 岂料碰上宗智明的大秘岳平良从大院里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庭越,不进去 坐坐?劳你这么大老远的送霓霓过来。”岳平良一贯亲切的语气,没有丝毫架子,语调里却也难得透着几分客气小心。 “不了,家里还有事。”他只是浅笑,转身上车时也不带什么停留。 “走吧。”见她半晌没动,岳平良微叹口气,开口。 方霓才转身走向不远处挂着红星的大门,准备上岳平良准备在门口的车。 放哨的本要盘问,岳平良上前跟执勤人员客气寒暄了两句,报出宗智明的名号,对方神色略有松缓,简单查证了一下就放行了。 车辆行驶在安静的林荫道间,除了路过礼堂时门口泊有两辆车,沿途没看到有什么车辆。 过一会儿才抵达家属区,岳平良将车停在一栋冒出几株翠竹的宅院门口,先让她进去,自己回头去停车。 两年前,方霓回宗家时只来过这儿一次。 印象里高墙大院,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倒没有她想象中的隔阂疏离。直到喧闹的饭局里,闯入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那种戛然而止的诡异安静,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宗智明又把她安排到了香山那边。 今日是宗家老爷子大寿,来的人不少,院里都有聊天嗑瓜子的。 方霓进去时,一哥们差点把瓜子壳飞她身上,忙涨红着脸拾起来跟她道歉。 她笑笑说没事,转身提着包进了门。 “你们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人走远了,这哥们儿还盯着。 几人都静默着,石桌上一时没别人开口。 打破沉寂的是一声冷哼,不阴不阳的:“她你都不知道?京北一枝花,裙下臣无数,当年得罪谈家得罪狠了,被我三叔送南京去了,没想到还敢回来。” 说话的是宗家老二宗秉良的小女儿宗缇。 没人接话,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宗缇受不了他们这副挟势的样子,一提到谈家就个个装聋作哑,隔着十万八千里也小心翼翼不敢胡说:“出息!” “算她运气好,当年没被谈家整死。害人精一个,谁跟她沾边都没好下场!” “你这么恨她,无非是因为你爸从中源下台了吧?”有人看不过去,不咸不淡地插了句,“可当年你们宗家和谈家闹成那样,有没有她都一样。照我说你应该感谢她才对,怎么说也是那位正儿八经谈过的,人家没赶尽杀绝,也是看在她的情面上。” “情面?她能有什么情面?那会儿都闹成那样,满城风雨的,谈二的名声都毁在她手里了吧?当初被人指指点点那么久,没想到人现在越混越好,准是憋着口气打算报复她呢。我真佩服她,还敢厚着脸皮回来。”此人掩唇,纯属看好戏的口吻。 “你三叔呢?”也有人好奇,问宗缇。 “外面呢,说是要调回来,一直没个准信儿。” 众人应景地发出些许唏嘘之声,不知是真情还是敷衍。 宗家当年出事时方霓的父亲宗智明自请外放,这些年一直非常低调。 不过听说他这两年一直兢兢业业,有望调回京呢。 当初宗家弃车保帅,也算是明智之举。 真跟谈家彻底撕破脸,那就是两败俱伤,所以那场争斗到底还是在有意的控制下将影响降到了最低。 只是,两家原本还算不错的关系,现在算是彻底没戏了。 宗家的小辈跟谈家人碰到,难免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对眼睛。 但形势比人强,到底是不敢真跟谈家作对的。 - 祝过寿,礼节到了,方霓都没在这儿过夜,转而折返了香山。 进门时才发现门口多了两双皮鞋。 “霓霓,回来了?快来吃饭。”阿姨正将饭菜端出厨房,热情地招呼她。 “我先去楼上放行李。”方霓柔和笑笑,转身上楼。 下来时发现餐桌上已经坐了人。 宗智明一身常服 ,表情算不上严肃,但目光落到她身上时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怎么穿成这样?” 刚刚洗过澡,她身上换了一件比较性感的一字肩白毛衣,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 他向来不喜她穿得过于性感,可她总是阳奉阴违。 方霓在唯二的空位上坐下,没答,兀自端一碗汤喝。 阿姨和岳平良还在,宗智明觉得面上挂不住,摔了筷子:“你还有没有规矩了?长辈跟你说话,应都不应一声?哑巴了?!” 这两年里他大多时候待在南京那边,南京北京两地儿跑,但这个女儿一次都没有去那边的大院看过他这个爸。 如果不是岳平良跟他报备,他还以为她人间蒸发了呢 。 宗智明想起来就火冒三丈,可目光落她冷清又倔强的那张脸上,又说不出太重的话,那口气又散了。 方霓抿着唇,也没有动。 气氛就这么僵住了。 好在这时楼上有人下来,随意平淡的一句打破了僵局:“宗叔,我爸让我给您的。” 是一份资料,稳当地握在他手里,平直递出。 “哦,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宗智明不太自在地笑笑,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掩饰般拿起一旁的眼镜戴上,低头翻阅。 “你们吃吧。”方霓起身上楼,实在不想再待。 “不再吃点儿?”宗智明在后面一叠声唤她,语气里没有了方才的严厉苛刻,反而有些无可奈何。 “不好意思,小孩子脾气大,让你看笑话了。”他自嘲一笑,回头让人添了副碗筷,“吃些吧,我家这厨子手艺还不错,这道莴笋炒肉,你爸从前也爱吃……” …… 料峭寒夜,漫漫长冬,长安街上却是灯火通明。 北京这座不夜城,下雪时景色更佳。 而落雪后银装素裹的世界,搭配夜幕降临后次第亮起的灯火,汇聚成流光幻彩的童话世界。 电话里传来钟眉的声音,方霓将目光从落地窗外收回:“嗯,我在公司。” “玩什么?加班呢。” 她现在所在的公司是个国外知名的时尚品牌,方霓在国外深造时在校就获得了该公司创办的时装赛的冠军,一直发展得不错,不过在去年,公司被国内某集团收购了。 摆在她面前的是出去单干,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或者带着团队加入新公司。 双方谈过条件,后来她选择了后者。 可能是对方虽然实力雄厚,但一直走的都是大众化的成衣路线,急需一个有号召力的品牌来打开中高端市场吧? 也可能是看中了她手里的人脉和资源,觉得留下她更加划算,省了费力去开拓这方面的圈子。 雪满长京 第105节 国内时尚圈或者说任何圈子的显著特点,都是人脉和资源置换,没有这点寸步难行。 所以她也学会收敛了学校里那一套,往常也会花费一些功夫去处理各种人际关系,以前她都是最讨厌这些的。 不过她一直都记得那个人跟她说的话,少参加一些看似高端的饭局,没有筹码只是别人呼来喝去的一盘菜,一点用处都没有,没人把她当回事。 所以她在南京和国外时还是以参加比赛、和同龄有能力的朋友社交居多。 入驻新集团那一周,方霓挺忙碌的,忙到对回到故地这件事儿逐渐消敏。 在新同事眼里,她就是一个话不多、待人温文尔雅的领导。 有时也会遇到一些乱子,但她都能应对。 同事说到底也只比陌生人强一点,就算有什么纠纷过后也都忘了,并不会被她记在心上。 她没有回香山那边住,而是在cbd那边租了房子。 四千多的月租,条件自然不差。 只是,住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每天下班回到家朝窗外一望,视野里灯火璀璨,仿佛没有片刻可以休息。 “工作还顺利吗?”晚上钟眉在电话里问候她。 “挺好的。”方霓温柔笑笑,空出的另一只手泡一壶花茶。 清澈的壶中水逐渐变成澄亮的橘黄色。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她心里一片安静。 电视里在播报一则简单的新闻,细节一笔带过,方霓却看出了不同寻常的端倪。 事件的主人公是中源置地的前任骨干,与宗家有些关系,如今被牵扯入这种事情中,幕后的推手一目了然。 谈稷也许并不打算放过宗家,宗智明的复起许是又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向来是他的宗旨。 两年前,她小姨出事的时候,她曾去找过他的。 那天下一场滂沱大雨,她没有见到他,见到的是他妈妈身边的那个警卫。 对方眼神冷漠,但那 种讶异中透着不可思议的眼神,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方霓。 仿佛在说,怎么有人可以这么没脸没皮? 她几乎是冒着雨狼狈逃离的。 不管真相如何,她的存在在他父母、周边人眼里已经是不祥。 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根本无从改变。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终于狠下心删除了他,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她曾数次深潜入九顿天窗。 四周黑暗、孤独,只有她一个人,那种寂静的感觉却让她深深地着迷。 有一次回程时却遗落了引导绳,险些回不上来。 好在找到一处气穴,九死一生才被人救上来。 自此方知生命的可贵,再大的事儿,也没有自己过得好更重要。 只是,她好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再优秀的男人晃在她面前都像是鱼目珠子,内心兴不起一丝波澜。 她甚至想,就这么结婚也好,当完成任务,以后大家互不干涉。 门铃这时响了。 方霓过去开门,门开那一刻却愣住了。 “看到我很意外?”赵庭越拎着一箱大闸蟹进来,将箱子搁到餐桌上。 方霓有太多疑问了,竟无从问起。 后来还是赵庭越坐到那边笑道:“我在楼下看到你了。”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方霓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觉得他这一趟造访有些偶然,甚至是突兀。 她知道宗智明有想和赵家联姻的意思,这几天双方一直都在接洽,她本以为他本人应该极为反对才是。 他拍拍身边的沙发:“坐啊。” 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他才是主人,主客彻底颠倒了。 方霓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这类人,似乎骨子里都有那么点儿霸道,喜欢掌握主动权。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一改初衷答应了宗智明的联姻提议,最近频繁找她,更是让她觉得反常。 这人不缺绅士风度,但归根究底还是个薄情公子。 方霓知道他虽然是京籍,大多私产在港,从小跟着母亲那边的亲长长大,性格更是不受约束,据说在那边也是花边新闻满天飞,回到京城也并不收敛。 坐了会儿,赵庭越似乎也有些无聊,百无聊赖地起身,岂料这一起来就看到了她搁在桌上的手机,挑了挑眉,噙了一丝笑意。 方霓怔了下,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尴尬不已。 原来她刚才关消息时不小心按到了跳转,上面头条的主人公赫然是他,虽然打了码。 上面洋洋洒洒绘声绘色讲述了他昨夜赴港去给新欢小明星豪掷千金的事迹。 港媒报道这种向来没什么顾忌,但也没敢指名道姓他,只用“京圈权贵”来替代,标题直击眼球——新生代流量小花资源爆棚,疑似攀上京圈权贵。 方霓一看照片,女主人公二十上下,青春靓丽,是初恋脸,叫闵行雨,在一部大热都市剧里饰演女三出道,如今已经转战内地,某平台的受到力捧。 “媒体乱拍的。”赵庭越道,却不解释自己和闵行雨的关系。 方霓“嗯”一声:“我相信你。” 敷衍到他都笑了,抬眸时,眼神有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宗小姐真是大方。” 方霓好似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神色始终温柔平淡。 她不是不能理解他的窝火,这种公子哥儿都很自我,说白了有些自傲,她不为他的魅力倾倒、没有半点儿醋意好像不太符合常理。 怎么说说他们名义上也是快谈婚论嫁的关系。 尽管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可能他看她的目光太灼灼,她也被激起了几分不耐,起身道:“赵公子没事儿的话,请回吧,谢谢你的螃蟹。” 赵庭越起身却未离开,走到她身边,径直拿走她刚刚端起的茶杯。 方霓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按到座椅上。 他俯下身,单手撑在她一侧,是个禁锢的姿势。 方霓却有些反感,皱了皱眉。 “你很讨厌我?”他久久注视着他,眼底有几分玩世不恭。 “没有。”她语气平淡。 “那你为什么这么抗拒?”他伸手去掰她的脸。 方霓本能地推开他站起来,反应很大。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抬眸时,却和他冷漠中带着讥诮的目光对上。 赵庭越脸上没笑容了,那天抄起钥匙拂袖而去。 很莫名其妙的一次碰撞龃龉,方霓之后回忆起来也只能归咎于他公子哥儿脾气大。 初见时看着云淡风轻的,想不到气性儿这么大。 翌日早上有个会要开,她旁听,陪老郑去玉渊潭那边。 车上他大侃这两年的政策如何,公司又是如何不易,其余人皆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附和他,毫无表演痕迹,个塞个的真。 唯有方霓一言不发只微笑。 下车时老郑却单独留了她说话:“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带他们吗?刚来时朝气鲜活的,待久了都是一副模样,无趣得很。你就不一样,霓霓。” “可能我不善言辞吧。”方霓只能讪笑。 进了会场,她跟其他人一样谨慎小心,目不斜视,按铭牌辨认身份后,替老郑寻到了位置帮他拉开座椅,自己则在侧边寻个地方随便坐下。没有桌子,笔记和笔叠腿上。 这种会议等待领导是常态。 将近等到12点,整整两个小时,厚重的会议厅大门才被人推开。 先进来两个穿西装、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一人推门一人拿资料,但说话时都下意识侧身去看最中间的那个,焦点非常明显,包括后面跟着的几人,主次关系一目了然。 没有任何征兆,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眸。 如撞上坚硬的冰,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方霓忙收回目光不再乱看,捏紧手里的钢笔。 余光里看到他上了台,低声交代了身边人几句,喝一口水,调试了一下话筒。 记者、听众百十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闪光灯不断,定格的只有他不辨喜怒的面孔。虽算不上过分严肃,也不像是个好亲近的人,会议氛围总体还是比较正式的。 方霓总感觉他在看自己,但是,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她时又没有片刻停留,清淡到似乎毫不在意。 这会议开得她如坐针毡,奈何不能提早离场。 快6点,她才和老郑一道离开。 老郑路上遇到个同事就把她撇下了,此地距离公司还有四公里,步行过去显然不闲适。 一打车,显示排队人数在五十开外。 方霓直接在旁边台阶上坐下来,心里的烦躁在这一刻达到顶端。 手里的笔转了下飞了出去,她正弯腰去捡。 一只宽大修长的手帮她捡了起来,径直递过来。 雪满长京 第106节 她道了声谢,手已经握住那支笔,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刹那就凝结了。 大厅里熙熙攘攘的,还有人不断出来,她却只能看到眼前人,老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了声“多谢”。 谈稷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点了点头,目光深邃而平和。 其实之后回忆起来,他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跟她说什么,甚至连目光都是疏淡平静的,似乎她只是一个交情不深的故人。 身后同行的出来就跟其他人一道走了,徒留她一个人握着笔在那边应激反应了半天。 第61章 000 我有未婚夫了! 方霓准备离开去坐共享单车,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到她面前。 一个年轻的司机下来:“请问是方霓方小姐吗?” 方霓怔了下:“是我。” “请上车,我送您回去吧。” 方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他简单说了 一下:“是谈先生让我来的。” 方霓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拒绝, 对方已经替她打开车门:“我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要让我难做。” 她只好上了车,因为也确实不想骑行回去。 后半夜,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屋子里倒挺暖和, 方霓搬着把椅子坐在万丈高楼的落地窗前赏雪, 思绪幽远。 谈稷的电话就是在这样安静的深夜中毫无预兆地打来的。 是个陌生电话, 不过显示是北京本地号码,也没被标记为骚扰电话, 方霓就接了:“喂——” 那边有很久的沉寂。 安静到方霓都等得不安了,下意识又“喂”了一声:“有事儿吗?” 这一次的沉寂, 她不再追问, 那种紧迫感也消失了。 她良久地握着手机, 那一刻似乎已经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虽然一句话不说,这一刻却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一颗心一直在胸腔里扑腾跳跃, 以至于她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半晌却听见他低沉地笑了一声,努力平静的语调:“好久不见, 深夜造访, 冒昧了。” 方霓抿唇想笑一下, 似是本能, 因为不想让他怪怀。 可一想到他看不见,捂着嘴眼泪淌了下来。 她不敢出声,怕自己一出声就暴露了。 可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吧。 后来还是谈稷开了口:“在家?” 方霓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共享了地址。 恰巧那天他就在附近,告别了一个朋友就来看她了。 这个点儿,室外零下8°,方霓裹着厚厚的大衣站一会儿都冻得不行。 花坛里的小草焉哒哒的,枝叶上还挂着霜雾。 路面上的积雪被人工铲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泥泞不堪,留下被无数车轮碾过的污渍痕迹。 她抬起手哈一口气,朝两边张望,依然没有看见谈稷。 心里的焦虑和紧张在这一刻达到空前的高度。 她是想见到他,还是希望他临时有事不来了? 方霓自己也不知道。 更不明白他一句话她就眼巴巴下来了,吹了那么久的风,可真蠢。 可人生在世,总要干一些蠢事的,哪怕自己也知道很蠢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她想,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好,确定他过得不错。 不远处,谈稷在路灯下驻足站了会儿。 他在想她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 两年没见,她风采依旧,只是,少了点儿年少时的刁钻任性,眉眼间沉淀了不少,有时还有一闪而过的清冷脆弱。 她长得越来越像蔺静云了,气质是安静的,身段却很惹火,乌黑微卷的发丝衬着白皙的脸孔,艳光四射。 谈稷不太想打断这么美好的画面,可她终究是有所感应地朝这边望来。 四目相对,方霓终于看清了他所在的位置。 原来只是咫尺的距离,近到她一定睛就能看清他衣领上细微的纹路。 谈稷走近了,方霓的目光还静静停留在他身上。 今日他穿的是件藏蓝色的呢大衣,敞开的衣裳里露出灰色的折领子毛衣,很简单随性的穿搭,却不像是工作开会时的穿搭,像是出门前特别换过。 许是她认真打量的模样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抬手搓了一下:“可以上去聊吗?” 方霓很意外会在谈稷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是故意逗她笑似的,她抿了下唇,点点头。 上楼后,她给他倒了一杯水。 “菊花茶,只有这个。如果你不喝的话,我去给你换成白水。”她有些局促地将浅黄色的茶水端放到他面前。 她记得他不怎么喜欢喝菊花茶的。 谈稷将脱下的外套挂搭在一边,接过茶水喝了口。 方霓惊讶于他这样好说话。 他以前外表和善,有些事情上其实挑剔得很。 比如他不喝没有过滤过的水,一开始嘴上不说,只说他不渴,后来她自己摸到的真相。 可以想象他这几年在南京应该也是真的修身养性了,能强逼自己喝不喜欢的东西。 约莫是她的表情实在太过直观,谈稷很无奈:“这么久没见了,你就这样看着我?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方霓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怄。 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他怎么能这么镇定? 她一颗心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人的脑子混乱起来的时候,是不知道具体要说什么的,她抬头望着他,只倔强地望着。 “为什么说好不拉黑我的,后来又拉黑了我?”他敛了下眼皮,望向她。 方霓没料到他会这样问,顿时猝不及防。 他这样体面的人,不应该问这个。 窗外雪又下大了,漆黑的夜空里白毛纷飞,倒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方霓过了很久才意识过来自己还站着,真是太紧张了,连这种事情都忘记。 谈稷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她更觉得憋闷,她才是主人,真是倒反天罡。 可也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跟他怄气,安静坐下后,两两相望又是许久的沉默。 谈稷说:“怎么不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蛮实诚:“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 “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他品味着这句话里隐藏的含义,去了窗边,点一支烟。 她望着他孤立的背影有些彷徨,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任凭心里多着急,越着急越是乱中出错。 她收拾杯子时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身上地上都弄湿了。 “我来吧。”谈稷接过她手里的碎片。 “你小心手……”她嘴里的话她心里想的快。 一出口,两人都静了会儿。 谈稷先笑了下,低头说了一声“谢谢”。 窗外大雪纷飞,视野里都模糊不清,屋子里却挺暖和。 方霓坐在沙发里,看着谈稷有条不紊地替她将扫起来的垃圾倒入畚箕,清理完地面。 其实幻想过很多重逢后的场景,她甚至做过噩梦,梦到他在南京诸事不顺、事业也不断走下坡路,然后幡然悔悟觉得还是她害了自己,对她恨之入骨。 再见时,两人怨憎相对……只能说,人的脑补能力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看谈稷的模样,倒是比以前更加沉稳、历练有成了。 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还是瞒不过她。 他对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但两年未见,两人间始终有种生冷而微妙的陌生感。 加上她从旁人嘴里得知,宗智明和谈稷某些领域的碰撞、宗谈两家的旧怨……方霓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挂着一块巨石。 她尚且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和他叙旧。 “屋子不错,挺大的,也敞亮。不过,你以前不是不喜欢住那么大的屋子吗?”谈稷清扫完,回到沙发里坐下。 方霓低头拍了拍膝盖,笑道:“不是你一个人在进步,领导,我也要长大的。” “不叫‘太君’了?”他猝不及防的,开了她一个小玩笑。 雪满长京 第107节 方霓一时怔住,抬头看他。 正好撞入他含笑的眸底,乌黑的眼睛里,浮现她痴痴的模样。 他还没说什么,她先赧颜地别开脑袋。 依稀记得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两人还是热恋期,他要开会了,让她走,她淘气地立正敬了个礼,喊他“太君”,喊完就脚底抹油溜了,仗着他马上就要开视频会议来不及削她。 他事后说“鬼机灵”。 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为什么她觉得还在昨天? 心里有种酸胀难言的情绪在不断发酵。 方霓承认自己真是太矫情了,不愿意承认还是那么在乎他。 至于拉黑他…… “那时候觉得,还是不要再打扰你了。” 她也去找过他,得他母亲的冷眼和奚落 ,自尊被碾到脚底。 可最难过的莫过于别人都说,她在拖累他,她的存在就是他的污点。 是他顺遂人生里的拦路石。 “不用管她,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团糟。”谈稷轻描淡写带过。 方霓尴尬笑笑,不想插嘴他家里的事情。 窗外雪下得大了,她起身到窗边拨开窗帘看了会儿:“下好大了,你怎么回去啊?” 他没应,方霓诧异地回头。 谈稷端起茶杯:“我可以不回去。” 方霓就那么看着他,词穷了。 玻璃窗上发出大雪击打的沙沙声,她才有点儿回神。 那么看着他,竟也没有反驳,眼中有种温柔如水的情绪涟漪般荡漾。 她转身去收拾客房,很快铺好被褥,枕套什么也都换过。 谈稷站在门口看着她利落地忙活,过去握住她的手。 他实在高大,方霓不抬头就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手被一股温柔而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她一颗心不受控制地震荡起来。 她终是抬头望了他一眼。 有太多话想要说,可喉咙里一片干涩。 “这两年过得好吗?”谈稷问她。 “挺好的。” 他眉梢微抬:“实话?” 方霓抽回自己的手,笑道:“难不成还是假话?我像过得不好吗?” 她指了指四周,“这不挺好?衣食无忧工作也好,手底下一帮人等着我使唤,以前都是我使唤别人,现在他们都要叫我一声‘老师’。” 四周变得寂静,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我过得不好。” 方霓低垂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一下,像蝴蝶振翅,脆弱不堪。 他总能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叫她溃不成军。 方霓推开他,踉跄后退:“别这样,不合适。” 谈稷的目光在她狼狈的脸上掠过,笑容逐渐收敛。 他在她身后坐了,平静道:“哪儿不合适?” 这问题问得,方霓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总感觉他在故意找茬为难她。 慢半拍的她思索了会儿,咬唇道:“已经分手了。” 话到这里已经掉入思维误区,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回复他的,她想拒绝就拒绝。 可她在他面前总显得底气不足。 她渐渐的回过味儿来:“你凭什么这样?这是我家,我的地盘?你再动手动脚的,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你也不想我打电话给我爸吧?!” “你是说宗智明?”他略思忖了会儿,“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这话像是刺探。 方霓警惕地看着他,摸不准他的意思。 他和宗智明的关系也非常微妙,虽不似从前那样你死我活,可他最落魄的时候,可不就是以宗家为首的那帮人在落井下石? 如今扳回一局,怎么会不想着找回场子? 他可不是沉迷风月的人。 “跟你没有关系。”她说话硬邦邦的,因为感觉他来者不善。 当然,也许是她心里有鬼,怕他怕得紧。 再纠缠有什么意义?他家里人不可能接受她的。 宗家和谈家也不可能修和,越纠缠、越痛苦。 “我有未婚夫了!”她在他灼灼的目光里躲闪,仓皇地说。 谈稷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目光久久凝视着她。 “拿这种事儿骗我?” “没骗你!宗家小姐和赵家的事,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他叫赵庭越,在跟我议亲,家里很赞成。”她连珠炮似的蹦出这些话。 两人目光一直焦灼对视,谈稷忽的笑了:“霓霓,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谎的时候总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 方霓心里警铃大作。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一眼,竟然是赵庭越打来的。 谈稷也看到了,脸上表情尽数收敛,阴晴不定地坐在那儿,似乎是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实性。 方霓扑过去要拿手机,谈稷快了她一步,接起来去了窗边:“喂——” 赵庭越算不上一个情绪化的人,那天吃了闭门羹初时觉得窝火,一回去就后悔了,想想都觉得幼稚。 就算是为着两家的关系,他也不应该跟方霓一般见识。 且他过几天就去中源上任,离不开宗智明的支持。 这个电话就有几分求和的意思。 “这么晚了,在做什么?”他声音里沉沉的含着笑,似乎是喝多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四平八稳的男声:“不好意思,方霓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吗?一会儿我可以帮你转告她。” 赵庭越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回头看了下时针。 这个点儿还和她待在一起的男人。 很值得品味。 他倒也不是有那么在意,至少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在意。 但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直白的比较,被扫面子的感觉,还是让人非常恼火。 他没多问一句,把电话掐了。 谈稷看着手里忙音不断的电话,若有所思。 方霓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他面上徘徊,冷不防他缓慢回头,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干什么?”她心虚极了。 谈稷都笑了,将手机平直地递过去:“我都没说什么,你紧张什么?” 自此他确定她和这个什么赵庭越没什么关系。 哪有情侣会这样?大半夜女方跟陌生男人在一起,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挂了。 哪怕只是互有好感都不止于如此。 第62章 000 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嘛? 人一旦倒霉起来, 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方霓过两天接到通知,老郑有事出外勤去了,关于这次长河和中源那边的战略合作, 她和另外两个高层一道去。 这不是方霓第一次来国宾馆,却比之前几次都要紧张。 司机不是个认路的,还要她在一旁指挥。 “小方来过这儿?挺熟悉的。”后座一刘姓领导笑道。 他长一张和善的面孔,身材微胖, 对谁都是那副和气模样, 可上任第一天就处理掉了一个“钉子”, 还故意煽风点火引导两个项目部的负责人掐架,最后把那两人都踢走了麻溜换上自己的人, 可不是什么善茬。 方霓谦逊笑道:“来过两次,算不上熟悉。” 对方不问她肯定不想多废话, 可对方好像来了兴致, 另一位高层周文慧也笑道:“小方是见过大场面的。” 方霓跟他们虚与, 累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她借口去接洽招待中源那边的人,抱着资料一溜烟跑了。 这次中标实在是意外之喜, 因为长河在服侍布艺供应这方面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但品质在业内却是极为上乘的。 方霓为了这次的项目熬了几个通宵,虽觉得利润稀薄, 但能借此打开市场搭起桥梁也是个机会。 “大集团就是牛逼。”在招待处等了快两个小时, 同行的瞿秋忍不住吐槽。 这个招待大厅简陋就不说了, 大冷天暖气都没有, 冷得她们瑟瑟发抖。 入口处还有个缺口,冷风一直往里灌。 雪满长京 第108节 瞿秋从大衣夹层里掏出一个暖宝宝,贴她身上:“给你。” “这……” “没事儿, 我还有。” 一群人鱼贯而入时,两人正好在交换暖宝宝。 这尴尬一幕,就此定格。 谈稷走在最前头,边翻文件边抬头,脚步略顿了下,之后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翻看,一面去了会客室里面。 显然他这种层面上的人不是来接洽这种项目的,应该有别的事儿要忙。 方霓已经飞快将暖宝宝贴回了衣襟里。 这么冷,又不是她的错。 他视若无睹旁人自然不会拿这种小事做文章,安排长河此次项目负责人在此的周诚忙笑着说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情,让她们久等了,请她们坐下。 方霓和瞿秋忙说没有。 双方虚假寒暄过后才聊起正事儿,只是,这人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方霓觉得很不靠谱。 不过当时她 还没有察觉出什么,采购事宜洽谈之后这个周诚却愈发拖延,一会儿嫌弃这个制作进度太慢,过两天又嫌弃面料不好。 方霓憋着气在电话里笑着跟他解释,用作连锁酒店窗帘的布料不需要那么高级的。 潜台词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他们钱一开始就没给到。 越聊越觉得是草台班子,没事找事。 “这种大集团也这样?”这日,瞿秋跟她一道在办公室骂骂咧咧,核对采购名单,“这样下去不行啊,时间跟不上了。” “越大的公司,派系斗争越复杂,内部就越乱。” 中源下辖就有36个业务单元,实体企业四千多家,光是这一条采购线上的负责人成分就不知道有多复杂。 方霓并不敢贸然得罪对方,只是把事情禀告给了周文慧。 周文慧态度暧昧,并没有表示什么,直到三天后周诚那边忽然撕毁协议,说他们严重延误进度,中途要换项目合作人。 短短几天已经弄得一地鸡毛。 方霓这才渐渐回过味来,可能对方早有预谋,高价来招商招资,现在过河拆桥想换了自己人,长河这边就成了弃子。周文慧这几天面都不露,俨然是把她当做背锅侠了,也许早就察觉不对劲,但无力改变什么。 细想起来,她这几天具体的洽谈都推脱不出面,基本都推给她和瞿秋这两个算不上高层的去,本就不合理。 方霓不想坐以待毙,如果被以这种原因驱逐出长河,她只能单干,在业内对她的名声也是极大的影响。 翌日一早她就和瞿秋商量好,去了中源在京的总部。 - 电梯里逐层有人下去,谈稷看了眼表,距离下个会议还有二十分钟。 升到23层时进来三个男人,均西装革履。为首的却是个年轻俊朗的后生,一张冷峻矜持的脸,西服熨帖,颀长笔挺,有令女人神魂颠倒的资本。 谈稷打量他的时候,赵庭越也犀利地抬头。 面前人轮廓周正,是非常醒目的英俊浓颜,修长而清贵,风采俱佳。 电梯里五六人,都避着他靠边站着,不敢碰到他。 赵庭越客气点头,主动打了个招呼,听得身边的秘书给他介绍谈稷:“这是中源的谈董。” 赵庭越听过谈稷,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似乎挺和气。 双方握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不是一个派系一条线上的,也没什么矛盾,两人没多说什么。 到了45楼的办公室,赵庭越将门关上,问办公桌后的人:“那个谈稷,是谈家的那个谈稷吗?” 正低头写文件的仇忠海抬头笑道:“你怎么有闲心打听起他来了?你爸让你来这边,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别到处树敌。” “我就是问问,刚才在电梯里看见了,打了个招呼。是郑老那边的人?”他寻了个地方坐了,不动声色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谈稷对他有敌意。 不……不能算敌意,只是一种相斥的感觉。说不上来,分明对方神色平常雍容,他就是感觉到了不太兼容的气场。 可能是优秀的人都比较自我吧。 反观他自己,同龄中也不服谁。 “你可不要小看他,这个年纪混到这个位置上,不可能靠家里。之前那么大风波都没把他打垮,后生可畏啊。”仇忠海低头继续书写着什么,不在意地笑笑。 他点到即止,赵庭越却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打火机。 开会时,他入场较晚,挨着仇忠海坐。 虽然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会议,一点儿不怯场。 会一开始开得挺顺利,谈稷没有故意为难人,只是开到一半敲着份资料让人解释一项业务数据构成。 两个负责人开始互相推诿,局面就难看起来了。 他一言不发,没发表任何观点。 谈稷点到即止,两个负责人满头大汗越来越难以收拾时他轻飘飘一句结束了,一笔带过。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换来两人劫后余生的表情。 恩威并施是驭下的惯用伎俩,但用得这么纯熟还能不引人反感也是本事。 赵庭越在心里冷笑,跟其余人一道离开。 远处却有喧闹声,谈稷跟他一道停下,吩咐一旁的某高管,让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那高管很快回来,低声说了几句,约莫是长河那边的来闹事,说他们无故毁约,背信弃义。 周诚小跑着从远处跑过来,擦着汗,显然也没料到事情闹成这样。 “我会处理的。” 至于是如何处理的,后续所有人都看见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陈泰来谈稷这边禀告,说事情闹更大了。 谈稷在翻资料,声音低沉随意,似乎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有多大?” 陈泰滞塞了会儿,附耳过去跟他低声说了什么。 谈稷闷笑出声,合上资料:“罢了,你带她来见我。” 陈泰顿了下。 谈稷瞥他,陈泰才为难道:“这种事情您不该参与,容易得罪人,服饰布艺这方面的采购线一直都是一股绳,一致对外的。您贸然插手,会给人留话柄的。” 没准还有人猜测他想动点儿手脚,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呢,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去吧。”谈稷只是微笑。 - 方霓被陈泰领到办公室门口,不忘叮咛:“您这事儿闹大了,谈先生也保不了您。” “不用他保,就是要闹大,我没路走了。” 陈泰一时无言,被噎了个严严实实,只好替她开门。 方霓进门,办公室里很安静,谈稷坐在实木桌后书写一份档案,偶尔停下步抬头作思索状。 她来时气势汹汹的,真站到了这里,又什么心力都没有了。 “愣着干嘛?进来。” 方霓这才将门关上,慢慢挪了过去。 她抱着自己手里的资料,神情还蛮防备的,应该不知道他想和自己说什么。 但有一点,他应该不会帮自己,于公于私都不该。 何况他这人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公私分明,只维护公司的利益。 “刚刚不是挺神气,见到我又没话说了?”他将档案丢到一边,偏过头端详她,“就这点儿本事?” 方霓看着他没有吭声。 陈泰将门关上了,屋子里没有旁人,她才说:“我自己能解决,你非要插手。” “解决?怎么解决?你觉得周诚那种人会投鼠忌器?你知道他背后是谁吗?” 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强辩道:“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够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决?顾得了头能顾得了尾?我不让陈泰喊你过来,你还要继续闹,然后被拉进中源的黑名单吗?”他拧上钢笔,径直扔笔筒里。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很振聋发聩。 她不跟他吵了,别过脸不去看他。 “知道你聪明,但太固执认死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跟你讲道理的。” “那也是我的事,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儿教育我呢?你是我谁啊?!” 谈稷一时无言,目光定格在她微微发红的眼圈上。 在这种事情上讲道理果然没有用,她要听的不是对错,不是辩个是非曲直。 她都要走了,他从后面唤住她:“霓霓。” 方霓脚步顿了一下,迟缓地回头。 “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嘛?我们先去吃饭。”他起身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 因为刚才的争执,已经错过饭点了,他们去的另一个小食堂。 师傅已经在收拾工具,看见谈稷,忙站直了应一声,有些拘谨地问:“您还没吃饭呢?” 谈稷和悦地对他笑笑,如常地询问他还有什么。 雪满长京 第109节 “饭还有一些,菜只剩下西红柿炒鸡蛋和炒鸡块了。我给您再炒两个?” “不了,你给我炒个莴笋吧。” 师傅应一声去忙活了。 方霓眼神复杂地 看着他,她以前就喜欢吃莴笋,还喜欢吃冬笋炒肉。 这两样,有条件时她天天都要吃。 谈稷卷起毛衣袖子,给她拔筷子:“不是不帮你,中源内部的情况很复杂。你有没有想过,和周诚闹成这样等于得罪整条采购线上的人,以后都不合作了?” 他很少这么耐心地跟人把事情掰开了说、分析利弊,是不想她不知情地把人得罪死。 褪去刚才的情绪化,她能听进去话了,没应,即是默认。 “像这种事情,每个公司每个机构都有,不单单是这一例。” “那就要习惯吗?干坏事的多了就习以为常?”她说的是气话,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谈稷无言地笑笑,很无奈。 他替她摆好碗筷菜就上来了,谈稷又给她夹菜,被她拒了。 “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夺过筷子。 谈稷笑道:“看,这不就会自己吃了?不这样,你还要跟我杠。” 她低头吃着,闷闷的,半晌才出一句:“谁乐意跟你杠了?” 这话娇滴滴的,倒像是撒娇。 方霓说完自己都窘迫到闭紧嘴巴,她觉得自己要硬气一点,不能总是把过去的习惯带来。 可在他面前,她稍有不慎就会流露出依赖的样子。 谈稷又给她夹菜:“吃点儿肉吧,我们慢慢说。” 方霓没有去夹,说不吃,他替她卷起袖子,她才发现自己衣袖上也沾满了酱汁,懊恼得很。 在这样已经有些亲密的环节里,谈稷低头喝一口汤,轻描淡写地说:“两天前我被上级召唤,关于赣1.2的项目。” 方霓停下筷子,没有明白,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目光看向他,谈稷仍平淡地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帮她剥一只虾:“项目没什么问题,借题发挥罢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但他过去也不主动跟她提。 唯有方璞和那次,还是她自己询问后知道的。 方霓心里充释着莫名的担忧,再没什么龃龉了:“没事儿吧?” “可大可小。”他竟也没一昧安慰她,微叹了口气,忽的捉住她的手。 方霓仓皇地望着他,可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挣脱不开。 谈稷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如果我有事,你会担心我吗?” 第63章 000 方霓又挣了一下,压根挣不开…… 方霓又挣了一下, 压根挣不开。 她也不敢太大动作把别人的目光引来,只好“嗯”一声。 谈稷冁然,踌躇满志地松开了她。 之后他不逗她了, 视线跟她相交,认真地说:“周诚背后有人,连我都不能轻易动。这一整条线上的人利益共同,共进退, 不是那么容易就拔起来的。” “那你们内部是该反腐了。”她俏生生地说。 不知不觉已经不跟他抬杠了。 谈稷笑着点一下头:“对也不对。” “怎么不对?” “水至清则无鱼, 凡事有个拿捏的度, 而且宜缓不宜急。” 方霓说:“搞不懂。” “是搞不懂还是不想懂?你一直这么任性,还没吃大苦头, 看来宗智明把你养得不错。” 方霓皱了下眉。 谈稷目光掠过她,捕捉到了她这一丝抵触, 没再提这个人了。 也许, 她当初也不是自愿回到宗家的。 这一顿饭吃的不止是饭, 那天谈稷送她回去的。 回去后,方霓沉静多了,反过来安慰瞿秋。 天气太冷了, 室内反而愈加热。 她把外套脱了,只穿着羊绒衫都觉得背部都是汗。 快6点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忙着准备材料没看见, 去一趟洗手间回来才看到, 原来是谈稷发来的。 [晚上一起吃晚饭好吗?聊聊项目的事儿。] 这她没法拒绝。 方霓犹豫一下还是心虚地回了个“好”。 所谓自欺欺人也就如此了。 心里比谁都明白, 她还是想见他。 不过他先开了这个口而已。 也许她可以问问他那两年在南京过得好吗?是怎么发展得越来越好、如何扭转口碑的……这些也和她有关系的不是……也不算是单纯是只为了见他。 自己给自己洗脑只需要两秒钟,她很快就心安理得地镇定下来。 因为临时有个会议,她下班晚了一个多小时。 方霓抱着资料小跑着奔回工位上, 将东西一股脑儿胡乱往背包里一塞。 “怎么这么急啊,霓霓?男朋友来接吗?”有人打趣她。 她红了耳,没时间辩解,笑笑就飞快下楼了。 谈稷的车没停长河大楼大下,她一开始都没发现他,直到不远处有车亮了亮大灯。 方霓循着望去,手下意识抓紧了背包带。 傍晚时分,因为天色暗得早,昏黄的余晕只在天边独占一小片区域。谈稷背光站着,面孔陷入昏暗里。 风吹动他身后的树叶,一大团阴影在他肩膀上摇曳。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喷水池,透明的水波在霓虹折射下散发炫彩的光芒。 她像是木偶一样僵站在原地,脸热心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来多久了啊?”方霓问他。 谈稷抬手看了下表:“半个多小时吧。” 方霓有点被噎住了。 这种时候不该说他也没来多久吗? 可能是她的表情逗乐了他,谈稷说:“走吧。” 走出一段路方霓才跟他解释:“开会晚了,临时会议。” 谈稷点一下头,倒没有为这迟到的半个小时跟她计较。 有细碎的雪落在她乌黑的发丝间,在昏黄的路灯下不慎鲜明。 方霓却感觉到了湿润,伸手要去摸。 “别动。”谈稷先一步替她抹去了发梢上融化的落雪,抬头一看,暗沉的天幕中逐渐多了很多白亮的雪点。 很像小时候电视机上纷飞杂乱的雪花片。 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心境却很平和。 真想就这么跟她一起走下去。 方霓站了会儿回头,搓搓小手:“去哪儿?” 谈稷牵住她一只手,她还往后缩了一下,没躲开。 后来她就任由他牵着了。 今天他司机都没带,自己开的车,刚出广场的时候天色还好,过一会儿雪就大了,行驶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车里太安静了,百无聊赖的,方霓忍不住嘀咕:“怎么下这么大?不知道多久才到。” “你很赶时间?”谈稷笑着问。 “那倒没有。” “那就慢慢开。” 方霓看他一眼,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谈稷很有默契地回头,目光和她在空气里短暂对视。 方霓焦急道:“你看路啊——” 他才无声笑着回头:“放心,我惜命。” 也不会让她出事。 车在王府井那边停下,方霓跟着他在胡同里穿梭,后街这一带都是居民区,烟熏火燎,过年的喜气从高高的围墙里透出来,也传递给路人。 原以为他会带她去什么高档酒店吃,竟然只选了一处大排档。 但更有生活气息,两个人手牵着手穿行在大街小巷,玩累了就停下来看一下摊头的小物件,很放松。 雪满长京 第110节 她有多久没这么笑了? 挣开他的手跑开,逛了很久又像是想起他似的,拿着一个面具频频回首找他。 原以为很难找到,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他。 他一直就站在她身后。 “好看吗?”她避开他盯视她的目光,欲盖弥彰地将竖起的面具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尺寸刚刚好。” 谈稷抬手将面具摘了下去,手按在她后脑勺,让她跟自己对视。 方霓的心忽然跳得格外快。 身边是穿行不息的人流,只有两人安静对望。 “霓霓,在南京的这两年,我很想你。”他声音里有克制的低哑。 方霓极力忍着没有掉下眼泪来:“那你怎么不来看我?” “不敢。”看了就忍不住,就难以控制。 那会儿他深陷流言,事业面临极大 波折,琐事繁多,顶着极大的压力跟家里对着干,也差点支撑不住。 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个念想,再难,为了光鲜亮丽地看到她也要支撑下去。 如果看见了,就没有这种坚持了。 他胸腔里有一丝腥甜,难以诉说的苦闷。 再次凝神望向她,不由百感交集。 有太多太多的话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 “不要跟周诚起冲突了。”后来他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 方霓倒没反驳他:“那我就应该吃下这个哑巴亏?这个项目出了这么大纰漏,总有人要来背锅的,就算我不干了,离开也会背着这种污点,你又不帮我。” “谁说我不帮你?”他好笑地看着她。 方霓却不确定地看向他,“你会帮我吗?” “会。” “谈稷,我应该相信你吗?”她郑重地问他,目光希冀。 但眼神中的信任已经透露出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气息几乎纠缠在一起,不知是谁先跨出的那一步。 路边有鸣笛声,方霓如梦初醒般推开他,仓皇地往后撤了一步。 有些记忆就像是本能,快于大脑快于思考。 方霓懊恼极了。 可能是晚饭吃得少,走了段路又饿了。恰巧谈稷接到个电话,挂了询问她是否要去拼个桌。 方霓没多想,点头应允。 地方就在不远处的一处老胡同里,一个蛮老派的四合院,门口的青石砖都像是有些年头了。 老板亲自出来迎接,显然知道谈稷身份,分外热络。 可谈稷这号人是这么好攀交情的? 应的几句都很冷淡,公式化的客套,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陈老板,我二哥可不吃你这套,你不如奉承奉承我二嫂。”谈艺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挽住方霓的胳膊,从缝隙里歪着脑袋朝陈东来呵呵笑。 陈东来显然愣住,才正眼打量方霓。 这些公子哥儿身边有来去的姑娘正常得很,有几个真放心上? 刚才进门时他就觉得这位正经漂亮,但漂亮的多了去了,真没放心上,只当她是个陪客。 如今一打量,才觉得不太一般。 她和谈稷并肩走着,不落半步,面上也无什么奉承、讨好的意思。 穿得虽不奢华却很有质感,挽着头发,奶白色大衣搭藕粉色围巾,清雅大方,进门到现在双手还插在裤兜里,没搭理身边的谈稷一句。 要么是家世出众,要么是真受捧的祖宗。 谈艺这一开口,陈东来不由对她刮目相看,面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问她如何称呼,又热情地给她介绍他这饭店的典故、往来趣事。 方霓很吃不消地求助谈稷。 他递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给她,抬抬手,请她自便。 方霓:“……” 到了雅间方霓才有些不适。 原以为只是相熟的三四人,结果席间有不下十人。包间是独立的一个小院落,内外山水环绕,环境清幽,这些人也不全聚着,三三两两散落着,几乎各聊各的。 方霓的入场到底还是激起了一些波澜。 有人上来打招呼,还有想跟她握手的,都被谈稷挡了回去,简单的介绍替她化解了尴尬。 知道她不太适应和陌生人的交际,谈稷带她和谈艺去了偏僻的角落独坐。 陈东来亲自来招待,一一帮着介绍店里的特色菜。 “想吃什么?这里的梅菜扣肉不错,尝尝?”谈稷边翻菜谱边回头问她。 陈东来多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噎回了后面的话。 他是看在谈稷面上对这位方小姐另眼相待的,但此前也不觉得她在这位谈二公子心里多有地位,许是心血来潮那种猎艳心态。 这种“怜香惜玉”对这些公子哥儿来说,不过就是一时新鲜,过两天说翻脸就翻脸了,看他们心情,没多少尊重。 但看谈稷对她的郑重态度,显然不太符合这一种。 “方小姐吃得好,以后还请多光顾。”他笑着奉上张会员卡,说她来都给她打折,不忘捎上一干果礼盒,说是店里特色。 谈艺白他:“来就是给你脸,还打折?你这地方贵得离谱,免费我嫂子还考虑一下。” 陈东来尴尬不已。 方霓不善交际,但他们一言一语的来回中,她充当了这个被关注的中心,也不用费尽心思去维系交流,倒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胃口不好,席间都是谈稷在给她夹菜。 吃了两口她就吃不下了。 “再吃点儿吧。”谈稷劝道,“你现在都吃这么少?” “没有,平时吃的也不少,今天胃口一般。”她低声说,期间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里有人,方霓只好去了外面的。 谁知里面也有人,隐约传来交谈声:“谈二交女朋友了,没听过啊?” “真漂亮。” “从前不听说跟个女学生有来往,好像还为了她跟宗家闹翻了。” “这种事儿听听就算了,这种层面上的人,怎么可能为个女人闹出这种动静?利益纠纷,到头来都喜欢扯成这种桃色绯闻,没意思。” “就是,真这么痴情怎么还换人了?” “但肯定是为了这个女的,不说跟家里闹得也很僵吗?下放到南京,好在有他舅舅庇护他,自己也争气。不然还能回来?” “僵什么啊?那位就这两个儿子,宝贝得很。他和叶家那位虽说离了婚,利益深度绑定,怎么可能不管?” “你们说,谈二到底有没有……” “不至于吧?他看着一表人才啊,也很有风度。” “表面能看出什么?他们这类人,情感缺失,权力至上,感觉都不太正常。谈二话也不多,可谁敢说他不会交际?他可太会了。” “就是,他们这类人……” …… 方霓听不下去了,抬手敲了敲玻璃门板:“能不能快点儿?” 里面声音戛然而止。 过会儿,两男一女尴尬地出来,尤其是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方霓时,神色各异,都不太自在地走开了。 方霓没什么表情地进去洗手,抽面巾纸擦拭。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难过气愤。 谈稷看着过得也没多好,连这种人都能在背后蛐蛐他? 不知他是真不在意不放心上,还是足够强大从不她面前表现出来。 第64章 000 超出了目前两人的关系界限…… 方霓回到座位上时, 情绪明显比较低落。 谈稷也发现了,一开始没有询问,谈艺离座后才低声问她:“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一向很有耐心的。 方霓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还关心别人, 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他眉梢微动,眼底漾着光芒。 被他看太久了,方霓意识过来自己有些逾越了。 果然谈稷微妙地望着她笑了:“你关心我啊?” 她还挺倔的:“谁关心你?” 她只是心肠软,受不了别人因为她受累而已——她在心里这样道。 可他的目光望来时, 她下意识躲闪开了。 雪满长京 第111节 心里也知道自己对他的关心超出了目前两人的关系界限。 可他好像成了一个迟钝的人, 此刻, 就是那样毫无所觉地望着她,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方霓转开目光。 “你害怕被我看?”他问得真切。 这一句倒不像是是要逼迫她什么, 更像是心灵对心灵的交流。 方霓仓皇到像被沙堆里惊起的鸵鸟,急匆匆避开了目光。 可越是着急越显得心虚, 谈稷明白了, 也不再追问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很复杂, 就算她愿意勇敢往前垮 ,双方家长的态度始终阻隔在那儿,也不是她想要勇敢就能破除一切障碍的。 他也能理解, 所以这两年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工作上,让自己尽量有更多的话语权。 这两年,他和宗智明也有一些接触, 但私交不多, 尚且不清楚他的想法, 他不愿意太逼迫她。 免得给了希望又徒留失望。 可看到她之后, 心里又觉得欢喜,那份炽热的情感在理性的压抑下,也很难继续压抑, 似乎随时都要冲破桎梏,汹涌澎湃。 那天晚上他们算是聊了不少,他亲自送她回的住处。 他依旧没带自己,只开着自己上班时那辆车。 方霓上车时还围着车转了会儿,说他现在愈发低调了。 小姑娘围着车转时,像一只穿多了的小企鹅,只有脸是轻盈清瘦的。 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眉梢眼角带着几分调侃。 谈稷觉得好笑,不搭腔,只按了车钥匙。 方霓弯腰凑过来看,拉着他的手将钥匙放在眼下观摩。 昏暗的路灯下,钥匙圈挺古朴老旧,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模糊的字母——是以前他就用惯了的。 “这么旧了,也不换一个?”她嘀咕。 谈稷目光持久地望着她:“恋旧,舍不得。” 他分明是笑着的,但不掺杂任何玩世不恭的散漫。灯影下,他颀长的身影静静投射在青砖地上,若芝兰玉树,褪去白日久居高台的权贵气息,倒不似那么难以接近,反倒随和、斯文得很。 方霓握着他手腕的手有些颤抖,老半晌,执拗又不解地抬头。 盈盈秋水轻易蓄在了眼眶里,又倔强地不肯滴落。 她就那么探寻地望着他,似乎是在找答案,想问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撩拨她。 他似乎还是那个他,俊眉深目、很周正的那张脸,乍一看很斯文很温和,但仔细看就觉得如渊渟岳峙,难窥深浅。 和他对视久了,连目光都会被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吸入一般。 她后怕地想要后退,腰已经被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扣住。 他就那么温柔又有力地把她推到面前,她抬起双手要抗拒,结果只是不着力地抵住了他。 靠那么久,她呼吸都乱了。 分明是冬日,心田里却觉得被盛夏晚风吹过一般燥热。 这么多年了,也就他可以这么轻易扰乱她心扉。 两人身高差明显,方霓勉力抬头,盯着他薄薄的两片唇:“干嘛啊你?非要把我逼到这份上?” 不知是喜悦还是彷徨,她眼眶湿润了,完全是生理意义上的泪水溢出,不随她自己左右。 “没逼你,别哭。”谈稷徒劳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泪。 方霓一开始别开脸,他又擦,她才不躲闪了。 任由他粗糙的指腹细心地替她擦拭,又牵住她的手将她推上了车。 方霓抱着肩膀坐在副驾座,一直垂着头不吭声。 路不算长,她却觉得这条路格外遥远。 偶尔一抬头,恰巧对上他微风徐来般胶着的目光,她连忙逃也似的避开,不敢多看。 怕自己看久了,这点儿坚持都守不住。 再想又怎么样,难道她还能跟他继续在一起吗?不合适的。 她见过他妈妈了,往事历历在目。 她很清楚,他家里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不止是门第之见,还有他家人对她的误会和抵触。 在他们心里,她估计和那个圈子里某些人想的一样,都觉得她是“红颜祸水”,勾得他昏头,为了她和家里作对,非要去吃苦头。 她总不能,给他当外面偷偷摸摸那种吧,那真是连自尊和底线都不要了。 到了后,方霓还趴在那边,只想当只鸵鸟。 谈稷的声音迟缓响起,提醒她:“到了。” 方霓没地儿躲藏了,只好故作如梦初醒的模样,讶异一声道:“真到了?” 谈稷的俊脸在面前放大,无限拉近中,她已经被他抱了下来。 方霓下意识搂住他脖子。 谈稷就这样抱着她上了楼,他也就来过一次,却是轻车熟路,不但一下就认出单元楼,连左转右转几次都能清晰记得。 方霓觉得他的记忆力是真的很好,这些年比以前更加内敛,外表上倒更趋于平和了。 他在外也不会显露什么,待人似乎都是那副温文面孔。 她都快忘记他意气风发、横眉怒目的模样了。 尽管他在她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很斯文的,除了因为宗政冷战那时候。 她深深地刺痛了他。 思及此处,方霓不再开口,任由他抱着进门,问她要电梯卡。 她垂着头,声音很闷:“我兜里。” 他探手进去摸,方霓颤了一下。 “怎么,弄疼你了?”他故作惊讶。 方霓本来说了一句“没有”,但很快就回过味儿来不对,看向他,正好捕捉到他唇角藏不在的笑意。 短暂的茫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羞愤:“谈稷!” 他忙轻嗽一声道歉,认错态度非常好。 方霓觉得自己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奈何不了他。 这人平时一副清贵斯文的模样,真想捉弄人,只有层出不穷的法子,偏偏他厚脸皮到根本不觉得自己厚脸皮,颇为理所当然。 方霓窝在他怀里被抱上了楼,赶在电梯门开前下了地。 电梯门打开,两人有说有笑地出去,方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庭越。 谈稷的脚步自然停下。 赵庭越像有所觉似的回头。 隔着几米远,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交接,谁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赵庭越敛着眸子打量着对面两人。 方霓和谈稷并肩站着,像一对璧人,虽没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赵庭越仍非常敏感地感觉到,两人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否则,为什么大半夜一道出现在这里? 什么样的关系?合作?同事?方霓和谈稷的身份天然就有鸿沟,这显然不合理。 朋友? 她站在谈稷身边,眉宇间并没有旁人那种谦卑,反而看上去非常随和自在。 万千思绪在心里掠过,谈稷笑着上前了两步,跟他握手:“赵总怎么在这儿?” 很平常的一句问候,但仔细听,里面的意思深得很。 赵庭越微微眯眼,为被抢白了先机而感到懊恼。 但这些负面情绪也就在脑海里一掠而过而已。 “来看我未婚妻。”赵庭越冷淡道。 他到底没有谈稷这种功力,握了一下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谈稷神色不改,笑道:“太晚了,我送霓霓回来。之前在聊项目的事儿,她非要跟周诚硬来,我劝了她几句。” 看似在解释,字里行间他和方霓的亲密一览无余。 偏偏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来指摘,模棱两可引人遐思又没办法说出什么话柄。 方霓也觉得气氛古怪,低头开门,邀请他们两人都进门喝杯茶。 “不了。”赵庭越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都是跟自己过不去。 他转身走了,神色很冷,只要是眼睛没问题的都能看出他的不对付。 谈稷微一挑眉,看向方霓:“我是不是让人误会了?” 方霓很无语,开了门回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您不是故意的吗?” “怎么会?我随口一提罢了。”他玩世不恭地笑,挽着外套跟她一道进了门,潇洒又不失风度。 方霓从他云淡风轻的眉宇间看出愉悦。 他真的蛮开心的。 为自己三言两语就气走了一个情敌。 雪满长京 第112节 原本只是试探,结果对方这么容易就被激走。 这种初出茅庐的公子哥儿,从小被捧惯了,显然还没经历过风雨。能力有,为人处世上太欠缺。 他淡漠思索的模样让方霓心动,心尖儿颤了一下。 在他的目光敏锐地投射过来时,方霓忙躲开,不去看他,免得自己心神失守。 谈稷轻易掰过她的脸,在她耳边吹气:“倒是你,在老情人面前提新欢,是不是不太好?真不怕我吃醋啊?一把老骨头,不容易的。” 第65章 000 是你非要再次介 入我的生活!…… 头顶的白炽灯照得面前的一切都明晃晃的, 连谈稷的笑容都无比清晰,每一丝笑纹似乎都放大了,呈现在她面前。 方霓不想这么没出息的, 可心脏每一次的收缩都越来越剧烈。 她唯有躲避,推拒他。 可谈稷眼眸幽邃,扣在她后腰的手纹丝不动,似乎并不是她轻易推拒就能推开的。 他有他的坚持。 有时候他就是这样, 看似儒雅低调, 骨子里一贯的强硬,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方霓有些懊恼地揪住他的领带,在手里一直拧, 拧成麻花,直到他被迫挨到她面前, 英俊的面孔上满是无奈。 她反而恶声恶气, 借此掩盖心里的不安和彷徨:“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清楚。”他点头, 眸光澄澈见底。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可能不明白的。 “那为什么?”方霓嘴唇嗫嚅。 “不想放手。”他钳制她的力道丝毫不见放松,眼底有深深的隐痛, “方霓,我不想吗?我没有办法,是你一定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简单的一句话差点让她溃不成军。 她强忍着泪水, 摇头:“不, 是你非要再次介入我的生活!本来我过得挺好的, 工作顺遂、感情稳定,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感情稳定?你管这种盲婚哑嫁叫‘感情稳定’?”他双手没入她的发丝间,感受着她来自于头皮间细微的颤动,倏的发了狠, “说话啊?!哑巴了?” 简直是蛮不讲理。 方霓咬着唇,感觉气血上涌。 果然他就没变过,客气都是表象,或不熟时的客套或根本不想搭理你。 真不讲道理的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她又气愤又气短,确实没有跟他叫板的资本,便只是憋着气扭开了脑袋。 “方霓,说话!” 她只好开口:“盲婚哑嫁是真,但我和赵庭越也并不是没有感情,他人挺好的。” 谈稷盯着她倔强的脸,眼底平静,满是讥诮。 微凉的指腹顺着她的皮肤游走,后来停留在她丰润的唇瓣上,就这么玩味般地摩挲着,之后力道缓缓加重:“你再说一遍。” 方霓没辙了,憋半天:“你……你怎么这样?” “我难道是第一天这样?”他问了个蛮稀奇的问题。 四周很安静,方霓睁着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人在震惊的时候,是会忘记作出反应的。 谈稷很满意她的表情,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霓霓,我们来日方长。” - 那天谈稷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似乎只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并没有过于逼迫她的意思。 方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时,还是根本就睡不着。 大半夜的,她还发了条失眠动态。 发完又有些后悔,第一时间删除了。 窗外黑漆漆的,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有时候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失眠时是很无助的。 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裹紧自己,侧躺在那边合上眼,可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凌晨快1点了,谈稷还打了电话过来。 方霓看着在床头柜上持续震动的手机,心里烦躁,觉得跟催命符似的。 她有时候很害怕一些过于紧迫的事情,比如此时此刻。 总感觉接了这通电话就要答应他什么似的。 可后来她还是接起来了,因为谈稷太锲而不舍。 “连我的电话都不敢接了?”他开口就是一句戏谑。 约莫是在喝茶,有茶杯磕到桌面的轻微声响。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斜倚着桌台漫不经心跟她说话的模样,神情必然是疏懒的。 “这不是接了?”她冷冷而气闷地回复。 若非长河和中源还有合作,工作场合可能还要碰到,她估计不会给他好脸。 其实也不止是气愤,她心跳得很快,害怕有,紧张更有。 甚至连自己都理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还能越过电话线来抓她吗? 谈稷只是轻笑,没计较这种小龃龉,反问她:“为什么睡不着?” 方霓不想回答。 “是因为我吗?” “别太给自己脸上贴金。” “霓霓,你嘴巴永远那么硬。”他笑吟吟的,声线低沉动人,很有娓娓道来安抚人心的韵律,“是我的话,我先道歉。” 她的气势瞬间弱下来,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但我不后悔。”另一边,办公室里的灯火还亮着。 谈稷手上捏一根香烟,燃得差不多了才在烟灰缸里掸一掸:“你担心的无非是舆论、我爸妈,你爸,对吗?这些都可以解决的。” 方霓呼吸发热,紧紧扣着手机。 这对她而言是多大的诱惑? 可热血上头一秒就被凉水浇透,方霓握着手机,良久都没开口。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母亲对她说过的话。 还有宗政……那是一条人命,她做不到罔顾周边所有人的目光,更不想连累他继续被指指点点了。 如果一意孤行,将承受多大的压力?后果难以估量。 方霓的沉默似乎已经给了答案。 谈稷一颗心逐渐冷却。 “算了吧,稷哥,我们不是一路人。”她后来终于明确开口。 谈稷若有所思地静默了会儿,尔后在那边平声问她:“何以见得?” 方霓忍着哽咽:“凡事量力而行,强行在一起,会有多少风风雨雨?” “人生在世,什么时候不需要逆风而行?” “可我承受不了,也不想再去尝试了。”过去的经历太过惨痛。 虽然现在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期,可每每回忆起来,都像应激障碍一样,那种不堪回首的痛苦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靠他挡在前面的。 至少目前,仍然没有办法去面对。 “你谈个更好的吧。”她觉得没有话说了,挂了电话。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谈稷仍握着座机话筒,手微微垂搭到实木办公桌上。 陈泰在旁边侯着,后来忍不住借着给他倒水的功夫劝:“方小姐是重情重义之人,有些事儿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也是常理。” 宗政还那样躺着,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他再续前缘? 别人怎么说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何况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影响也不好。 前几天老郑还找他谈话,想给他再提一提,虽说这是私生活,弄得不好也会被有心人利用。 谈稷无动于衷,冷然地望着手里已经熄灭的香烟。 “你打电话给周诚,约个时间,说我想跟他聊一聊城寰项目的事儿。” 陈泰微不可察地愣住:“……那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老刘都不好说什么。” “他这样揪着长河不放,说白了还是手里头没项目了,没事儿也要找点事情,要拿长河那个项目来填窟窿补指标。我跟他谈一谈,大家都让一步,让他别老盯着长河那边,又没什么实际的效益。” 陈泰目光落在他脸上,欲言又止。 确定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陈泰叹声气:“何必?她未必领你的情。” 让了利出去,还平白给自己树敌。 “你不懂。”谈稷后面的话没有说,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茶叶沉浮的杯面。 - 雪满长京 第113节 礼拜六有团建活动。 因为和周诚的事儿还在扯皮,方霓原本并不想去,周文慧亲自来找她,说有上级领导 要过来视察,最好不要缺席。 话都到这份上了,她只能去参加。 屋漏偏逢连夜雨,早上6点她就醒了,感觉身体一阵阵发烫,去量了个体温——38.2摄氏度。 稍微咽了一片退烧药她就出门了。 地方在怀柔那边的一处户外大型攀岩场,山清水秀,山壁下有大片的河滩和草地。 方霓和其他人一道坐在河滩上搭起了帐篷野炊,远处传来吆喝声,大约是在攀岩比赛。 她循声望去,一眼就捕捉到了最上方的一道身影。 男人穿着迷彩背心,单手吊扣在岩壁上,高大健硕,宽肩窄腰,因为用力后背隐约透出的肌理有些紧绷,手臂上青筋暴起,光看都能感觉到他臂力惊人,平衡感和核心力量应该都很强。 竟然是谈稷。 下方持续不断传来喝彩声,有准备好水和毛巾等着接候的人。 “谈董今年几岁了?”有人问。 “不清楚,瞧着很年轻啊。” “特别阳光,工作时间外没见他黑过脸,不像我们部门那些,邋里邋遢精神面貌好差。” 方霓默默翻转着手里的烤串,任由彤彤火光映照到脸上,暖洋洋的。 好像沐浴在日光里。 “霓霓,你的串要烤糊了。”瞿秋提醒她。 方霓忙道谢,咬了一口在嘴里。 吃完饭有漂流活动,方霓和瞿秋一组。 在小竹筏上时瞿秋一直尖叫,一轮下来腿都软了,她只好另外组队。 “你跟我一组吧,我也没人。”赵庭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其余人都看着,方霓只好道:“好的,不过我技术不好,怕拖累您。” 赵庭越牵了下嘴角,不知是不是讽刺。 下水后,周遭的一切变得更加喧闹。 方霓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手里的船桨上,奈何水流阻力太大。 抬头时却发现赵庭越一直看着她,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跟那个谈稷,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倒也直接。 日光照在身上不算刺眼,但因是正午时分,不可避免地有些直晒,方霓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声音也有些冷了,并不避讳地跟他对视。 “字面意思。”他说。 其余人都忙着嬉戏打闹,倒没有注意两人间的龃龉。 赵庭越自视甚高,此刻多少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方霓特反感他这样:“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在这里问我这样的问题?” 赵庭越反倒带了几分微笑,语气和缓了一些:“未婚夫妻,不应该坦诚一点吗?哪怕是联姻。难道你想结那种各过各的?”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她戒备地望着他,“我都没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 意思是他没这个立场管她。 “那你现在是怎么一个意思?”赵庭越问,“是打算就这么溜着我?” “你呢,难道就非我不可吗?”方霓反唇相讥。 她的敌意过于明显。 赵庭越挑了挑眉:“你很讨厌我吗?” “讨厌算不上。”方霓轻嗤,“你们这类人,大同小异。” “我们这类……”他微顿了下,眸光闪烁,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这像是在拿我跟谁比呢?” 方霓卡壳。 一片喧嚣热闹中,两人间的气氛却愈发古怪。 赵庭越望着她的眼神,探究中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讥诮。 不时有透明的水花飞溅到脸上,微微发凉。 方霓良久才镇定下来,故作平和地挤出一丝笑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庭越一言不发,他并不想开这个口。 那日后他并非有意去打听方霓和谈稷的过去,但圈子就那么大,有时候不需要特意关注就能听到些内情。 别提还有陈锐志这个大嘴巴,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两人堪称传奇的过往。 他不算什么暴脾气,大多时候不待见一个人就是忽视,不会大动干戈,觉得那样挺掉价。 那天罕见发了火,让他闭嘴。 然后在陈锐志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拂袖而去。 良久不见他开口,方霓先开了这个口:“你并非多么喜欢我,你只是觉得不甘心而已。” 觉得言尽于此了,竹筏靠岸后,方霓没有要他扶,自己跨到了河滩上。 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发现谈稷在望着这里,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那一刻竟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别扭感,又回头去看赵庭越。 他同样的面无表情,日光照在俊朗的面孔上,只有冷漠的反光。 第66章 000 这么多年品味没见长,反倒返璞…… 方霓那天是落荒而逃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努力罗织理由的负心人,被发现后,慌不择路地想要离开。 东西寄存在酒店, 她到了那里就跟前台讨要钥匙,结果对方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她:“你朋友不是来拿过了吗?” 方霓脑袋“嗡嗡”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似有所觉地回头。 谈稷拖着一个小号的行李箱从走廊尽头走来, 亲自递交到她手里, 很是体己:“走吧。” 他拍了下她的肩膀, 尔后托着她的后背把她推上了车后座。 方霓心里生出恼怒又无力反抗。 回程的路上,一开始只是谈稷跟她说点儿什么, 她一句话都不说,后来坐得实在无聊了她才开口应和两句。 方霓捕捉到他唇角转瞬即逝的笑容, 也觉得自己幼稚。 此刻的她, 真的很像那种去上学一开始不配合、后来没有办法无聊了又开口的小孩。 这种无力的抗争其实没必要的。 就算真不想和他再有什么, 也没必要这么神经紧张。 “想吃点儿什么?” 她垂下眸子:“随便。” 谈稷也不在意她的不配合,带她去了五道营那边的一家中餐厅。 地方挺隐蔽,在一个东南角的四合院里, 门口栽种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古树,午后枝叶葳蕤,阴凉僻静。 老板和谈稷似乎是朋友, 很热情地亲自来招待, 目光落到方霓身上要跟她握手, 被谈稷拦了。 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谈稷替她布菜、斟茶。 “饮料不喝吧?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喝饮料,也不喜欢酒。” 方霓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你这样是因为不想吃饭呢,还是不想跟我一起吃?”他用湿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 语气低缓,“有病还陪你吃饭,只想让你开心,结果这么不给面子。” 她心里微微震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他,语气不可避免地带出几分紧张:“你有什么病?” 他淡淡的一抬眉,很笃定:“相思病。” 方霓:“……” 谈稷先她一步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在手心攥住,温柔又不失有力地将她拉回座椅:“开个玩笑,别这么较真。先吃饭,饭点不规律,容易得胃病。” 菜陆续开始上。 陈泰叩门进来,手里捧着个茶叶罐头。 谈稷一看见就皱起眉头,当没瞧见,低头继续给她剥虾。 陈泰脸色尴尬地看向方霓。 不明就里的方霓问:“怎么了,陈秘书?” 陈泰耸耸肩,说:“谈先生最近操劳,身体不好,这是陈老开的药,叮嘱了每日饭前吃。” “你真的病了啊?”她语气软和下来。 话一开口,又为自己的没原则无语凝噎。 在他的目光望来时,她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沉默地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 她的小动作都落入谈稷眼底,他伸手替她掬起一绺发丝。 方霓愣怔下望向他。 雪满长京 第114节 这样亲密的举动,很多年没有过了。 她心乱得很,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蛊惑她,要让她背叛自己,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谈稷也没多劝,只让人替她打包了一盒土豆饼。 路上她啃了两口,实在没胃口又搁了。 窗外灯影如浮光蜃楼,一幕幕飞快在眼前掠过。 浮 华城市的夜晚,热闹又寂寥。 闹市区人声鼎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无比生疏漠离,怪诞又合理。 方霓抱着自己蜷缩在椅背里,说不出话,心里好似有什么哽着。 “霓霓,醒醒,我们到了。”谈稷在车外摇晃她。 方霓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累得很,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叫嚣,皮肤表面都是滚烫的。 直到谈稷的手探到她的额头,语气很严肃:“你在发烧。别睡了,我送你去医院。” 一听到“医院”两个字,她本能地抵触起来。 漫长的排队、问诊,何况是大晚上过去,起码要耗费到凌晨。 “我不去医院!我没什么大碍。” “听话。”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 方霓推拒他,但丝毫使不上力气,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后座抱起。 后来那段路,谈稷是抱着她到的医院。 方霓那会儿还是迷迷糊糊的,简单问诊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抵抗力不足,给开了退烧的药和一些抗菌药就让回去了。 翌日谈稷还托关系让个认识的专家来给她问诊,方霓都觉得尴尬得很。 彼时她已经能下床了,意识也不再模糊,但还是像个病号似的躺在床上。 老人家推着老花镜,一副和蔼的样子,询问她一些日常的事宜。 方霓尴尬地回答着,忍不住看向谈稷。 他低头给她吹一碗小米粥,事不关己的淡静模样。 似乎料定了她拿这种老专家没办法。 “阿稷最近的药在吃吗?”陈修禀问了会儿,冷不防看向谈稷。 谈稷只是微怔,很快恢复了微笑:“在吃。” “工作忙,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您说的是。” “你爸也是,别太操劳了,我看他最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谈稷舀一勺粥递到方霓嘴边,眼也未抬:“您多虑了,他最注重养生。越是这个层面上的人,越是怕死,外表云淡风轻,心里越怕手里的权力没了。” 这话也太直白了,不止方霓尴尬,陈修禀也是噎住。 虽他不是外人,这种事儿还是不好议论的,何况是当着方霓的面儿。 他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只留了个药方,让她抓着吃,调理一下身体。 谈稷望着关上的房门,微不可察地牵了下唇角。 方霓从他面上品出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总感觉他是故意的。 “不这样说,他还要赖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谈稷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低头嗤笑。 方霓:“……讲点儿道理,你自己找人家帮忙的。” “你以为我没帮过他吗?” 方霓缄默。 他们这种人,没有无效的交际。 看似平和自然的往来,背后都蕴藏利益关系和人情世故。 谈稷身上有利可图,还不是一般的有利可图,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欠别人,因为别人必然会从他这儿索取到什么,哪怕只是跟他沾边,都是莫大的裨益。 方霓就没有这种底气。 最近事儿又多,她真的有点心累,每每和他待在一起,更加触景伤情。 她靠在沙发里闭目休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 谈稷也觉得没意思,起身说去给她倒水。 方霓余光里看到他走远,耳边又听得“叮”一声,抬头望去。 谈稷的手机遗落在沙发里,屏幕上亮起的片刻,一行行聊天消息闪现: [那我给您送去好吗?] [又不是工作时间,应该没有关系吧,领导~] 可能是哪个刚进公司的实习生吧。 她不由想起钟眉的话。 现在的小姑娘都很有手段,特来事,别说谈稷这种大领导了,这种大集团就是随便一个小领导身边都是围着一群,跟花蝴蝶似的,个塞个的厉害。 她没那个心力去了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方霓强令自己收回视线,不去看。 “怎么了?”谈稷回来时,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异常。 “没什么,谈先生贵人事忙。”方霓感慨。 已经极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平和些,但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 话一出口方霓都觉得自己语气奇怪,略怔了下,不再说话了。 谈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捞起手机准备看时间,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消息。 他眼也不抬地选择一键清除,解释:“不认识,公司里的实习生,好像是姓刘……” 方霓“嗯”了一声,没追问。 气氛古怪而僵持,谈稷也觉得待着没意思了:“那你好好休息。” 他捞起自己的车钥匙离开。 门在面前合上,方霓的情绪才像是被开了口的箱子,一下子泄了。 年前的事儿确实很多,方霓让自己忙碌起来,很快就忘了这个插曲。和中源关于项目的纠纷还在继续,但后续只是小打小闹了,长河在京分部换了大领导,这事儿成了很好的切入口。 新领导整顿公司,把这事作为了典型,抓了一批内部贪腐份子,周文慧和刘健也受到了牵连。 方霓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周文慧和周诚疑似还有亲属关系。 之前项目的事情扑朔迷离,到了这里似乎已经有了清晰的脉络,这实打实的就是一起仙人跳,只有她和瞿秋还乖乖往里跳。 没两天周文慧调走了,方霓的新上司换了人,叫曹华。 就这个项目的事情她找方霓和瞿秋谈过很多次了,了解了情况后,这日把她单独叫了出去。 车上,曹华对方霓笑,说清自己的用意:“要请人帮忙,自然要投其所好。” 说着将一个丝绸包裹的盒子塞到她手里,让她捧着带去给那边领导。 方霓不意外她这样做,他们这类人,做这些事都是惯了的。 而且这种东西不可能领导自己捧着,她自然当了这个马前卒。 可一想到她要找的是谈稷,方霓就觉得脸上烧,此情此景,自己像个小丑。 当你想要慢一点的时候,时间往往变得很快。 没一会儿地方就到了,不是去的中源,而是二环某老胡同深处的一家日式茶室。 移门推开时,谈稷和另一个中年人已经到了,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中年人话语不断,对他满是奉承,谈稷始终低眉敛目,心不在焉地烹煮着一壶清茶。 茶香袅袅,他的眉眼被模糊得看不真切,如山水画中云雾笼罩中的青山,疏淡、平和,墨香浓郁。 方霓深吸一口气,仍觉得滞塞。 心里也有个声音在叫嚣,她怎么就过来了? 还是在这样的场景里。 “不好意思,来迟了。”曹华非常热情,一阵寒暄不至于让气氛冷场。 可对面两人始终不冷不热,应话也是滴水不漏。 他们都入座了,方霓还站着,僵硬地捧着那个礼盒。 曹华自然不说是礼盒,说是朋友送她的一青瓷古董,想请人品鉴一下,二位都是行家,这就带过来了。 说着回头递个眼神。 方霓暗暗叫苦,半屈着将盒子拆开。 是一只冬青釉暗刻梅花纹细颈瓶,品相不错,色泽也很均匀。 方霓不懂,但应该是明清以前的物件。 曹华有求于他,自然是滔滔不绝极尽夸张,可介绍半天他眼也未抬,卯不对榫地问了句:“不是喜欢粉瓷吗,现在迷上这了?这么多年品味没见长,反倒返璞归真了。” 曹华愣半天,回头看向方霓。 方霓闷了会儿才抬头,看的谈稷,可他一眼都没有看她,眼底再无曾经的怜惜。 雪满长京 第115节 曾经,她只要掉一滴泪,他都会心疼好久。 第67章 000 你除了以势压人还会干什么?!…… 曹华也意识过来气氛的不对劲, 不明就里,只得打了个哈哈。 心里懊恼自己不 该带方霓,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 方霓却无所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布满水痕的狼狈的脸,她头一次生出退缩之感。 所谓剪不断理还乱,不过如此。 要走了,有人从外面进来, 方霓甫一抬头就愣住了, 人僵在那边, 连水龙头都忘了关。 直到“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明显,她如梦初醒, 回过神要去拧。 谈稷已经慢条斯理地将之拧上了。 杂音消失,世界里一片安静。 方霓定定杵在那边, 呼吸声均匀而笨重, 似乎将安静的室内填满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谈稷的目光平缓而又执着地在她面上流淌着、焦灼着。 方霓努力平复着呼吸:“让一让。” 她语气是平和的,眼神却不能抬起来看他。 谈稷也捕捉到了她这一丝迟疑,目光冷漠地落在她脸上, 人没动。 方霓停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我说你能不能让一下?!” 谈稷却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宁可她生气也比她漠视自己要好:“茶还没喝, 你怎么就要走?” 方霓被逼急了:“我是打工又不是卖身了, 我想走就走?!而且你又不是我领导!” 谈稷笑道:“你说的对。不过, 你们领导有让你走吗?” 他的意思是, 曹华有求于他,所以他不让她走,曹华也不会允许她私自离开的。 方霓气愤地望着他:“你除了以势压人还会干什么?!” 可对视久了, 她又败下阵来,因为他也不辩解,就那么望着她。 方霓好似被他的执着感染,情绪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本意也不是为了吵架,她移开目光,躲开他的注视。 那一阵意气过后,不免又势弱下来。 谈稷淡漠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面上,好似要将她看透。 看得她垂下头,几乎弯下腰。 她说:“别这么看着我了!” 谈稷的脚步声在她耳边远去,好一会儿,方霓才敢抬头。 那道身影果然消失在转角,她还直愣愣杵在原地,仓皇到无所适从。 后知后觉的捏了下掌心,她才发现掌心有一层细密的汗,像是黏住了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去。 方霓在原地平复了很久才回过神,攥紧的掌心慢慢松开,回到了包厢。 曹华还在跟谈稷、另一个严姓领导交谈,方霓兀自寻了个角落坐下。 他们不怎么聊工作,聊北京的风土人情,聊各自的所见所闻……但话匣子打开后,多少也涉及交际、利益往来。 只是个中曲直需要自己辨别。 方霓垂眸喝着一盏清茶,不发一言。 回到公司,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几乎一下午。 年前最后那几天是最忙碌的,事儿特别多。 蔺静秋打了电话来,说要跟她一起过,方霓笑着应承下来。谁知前一天她忽然又打电话说不能来了,方霓又笑着应下,心里却松一口气。 若是她知道自己还和谈稷有牵扯,不知道又要牵扯出怎样的风波来。 反倒是钟眉的到来给她沉寂的生活打来了不少改变。 “怎么想到来看我了?”方霓给她泡茶,觉得不可思议。 “不欢迎?”钟眉跟她开玩笑。 “怎么会?”方霓替她的茶水中加了几颗冰糖。 她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这样喝,且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跟她说,生活太苦了,她要多吃一点糖。 “不了,我现在不加糖了。”钟眉抬手阻止了她。 方霓诧异望她,发现她精气神很好,跟两年前大不一样了。 “最近有喜事?”方霓欠身将微微倒凉的茶水搁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轻微的一声响,钟眉低垂着眉眼静静望着茶面上漂浮舒展的叶片,心境也一片祥和。 她眉眼间真正有淡然的平和,随遇而安,不再困顿于过去。 “喜事也算不上,家里的房子拆迁了,后半辈子算是衣食无忧了吧。最近运气也不错,有了不少机会,大红与我无缘,但混口饭吃不成问题。有机会就拍点戏挣点钱,有钱了就去旅游。”她诉说着自己的规划,说自己也运营一个自媒体账号,倒不是为了挣钱,记录点日常,生活挺顺遂。 方霓由衷感到羡慕,感觉她真的从过去走出来了。 只有她,依然没有办法走出过去。 那像一个茧,将她紧紧缠绕。 就算她不说,钟眉也看出了她异于寻常的沉默,关切道:“你呢?还不能忘记过去的事情吗?” “忘不了。”她倒也坦诚。 笑过后,紧绷的神色渐渐趋于缓和,只是眼底仍有复杂。 宗政的事情是隔在她和谈稷之中的一道天堑,却也是一个莫名的纽带。 她此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了,虽然遍体鳞伤,但刻骨铭心。 钟眉定定望着她,半晌拍了拍她的手背:“总会过去的。” “谢谢。”方霓抬眸对她一笑。 “不过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钟眉问她。 方霓先是沉默思索,尔后抬眉一笑:“不想再继续了,可他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那你呢?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吗?” 方霓看向她。 钟眉正色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们情况不一样,至少谈公子心里只有你一个,没搞什么‘红白玫瑰’吧?” 说到最后,她讥诮地提了下唇角。 往事不堪回首,想不到自己也会陷入这种纷乱的三角关系里。 归根究底,原生家庭的伤害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 外表刚强自立的她,其实内心非常缺爱。以前都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经过这一遭,到是彻底认识了自己,愿意接受,才能和过去告别。 曾经她以为自己对陈兴贤来说是特别的,哪怕是分手之前、自己主动提出分手的时候,还在极力给他找借口,粉饰这件事。 如今已经想明白,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怎么会如此左右为难呢? 所谓红白玫瑰,只是不够爱。 这种爱,她也不需要了。 方霓无言地望着她,将她眉宇间细微的一些变化和挣扎都收入眼底,仿佛投射中看到自己,心里一阵发麻。 那段时间,她一直处于这样的挣扎中。 对前路的迷茫,踯躅不前。 钟眉走了,约了明日中午聚餐和下午逛街,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北京深冬的夜晚严寒刺骨,窗外,天空是墨蓝色,而非纯粹的黑。 六点不到,街道两旁纷纷亮起灯火,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方霓倚着玻璃墙站着,后知后觉才觉得手心传来凉意。 她撤回手,下意识摸了一下冰凉的手心。 - 翌日再次确认见面的地方,她比约定的早到。 这是仿明制的皇家园林,规格宏伟,入内布局却又穷极技巧,一路走来,一步一景,虽是在冬日,入目仍是绿意葱茏,能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气。 方霓入内才发现半开放的厅堂内有不少人。 她认出了赵庭越、陈锐志、刘骏和周晋鹏,还有见过一两面的余星瑶,其余几人不太熟悉。 “坐啊。”钟眉招呼她坐下,给她介绍身边一青年,“这是我搭档,陈家树。” 陈家树显得兴致缺缺,扫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 钟眉只介绍两人是合作关系,不过她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南瓜条扔给他了,他也没说什么,方霓觉得他俩关系不简单。 这桌上几人,有跟她熟悉的,也有关系微妙的……她低头喝着一碗杏仁酪,觉得少说话比较好。 期间都是他们在聊,她低头佯装工作。 她给钟眉发消息:[怎么这么多人?] 钟眉:[半路碰上的,就凑一桌了。] 赵庭越和陈锐志的关系是最铁的,跟其余人倒像是一个圈子里的点头之交。 陈家树和赵庭越倒是偶尔说两句话,只是方霓看不出他俩的具体关系。 雪满长京 第116节 这一锅乱粥。 “听说你在国外发展得挺好的,怎么又回国了?”菜一盘盘 端上来时,余星瑶忽然感兴趣似的问她。 方霓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先笑一下,道:“国外再好哪有国内好?” 余星瑶又说:“你还跟谈稷在一起吗?” 此言一出,席间都默了会儿。 方霓原本低头拿手指饼干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余星瑶还看着她,目光像灼灼烈日。 这样的场合,分明是给她难堪。 方霓掸去手上的碎屑,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回望过去:“这是我的私事。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问这样的问题不会觉得冒昧吗余小姐?” 余星瑶眉梢一挑,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 若不是碍着还有旁人在,她估计就要发作。 出了这种事,赵庭越也只是冷眼旁观。他这个席间蛮有分量的人,也只是任由事态发展,想看看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方霓估摸着他想探探她和谈稷的底。 也不知道这一出戏他主导了几成。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方霓起身离开。 “霓霓——”钟眉追了出去。 人走后,赵庭越垂着眸子没有动,眉目倦冷,没什么表情地捻着手里的一根烟。 “要么还有联系,拿你当大冤种。要么就是和谈二那段刻骨铭心,没把你放心上。就这样的女人,你还要试着谈?”余星瑶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烟,咬自己嘴里,回头跟陈锐志要打火机。 赵庭越缓缓抬眸,漆黑冷然的眸子,刀锋似的划刻到她脸上。 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她。 余星瑶下意识从嘴里拿下烟,后怕地捻了下,磕磕绊绊的:“……我没别的意思。” 第68章 000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走廊里很安静, 地毯踩在脚下绵软轻柔,好似踩在云朵上。 方霓实一脚虚一脚,始终无法踩实。 心里充释着一股难以泄出的气流, 闷闷地堵在胸口。 “我不知道你跟她有过节,我也不认识她的。”钟眉很是歉疚,亦步亦趋跟着她解释。 方霓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余星瑶。 初见时她就不怎么喜欢自己,当时以为是身份门第之见, 但应该也没什么过节, 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针对自己。 方霓倒无所谓她的针对, 只是再次被迫想起了不太想回忆的往事,心情受了影响。 其实刚才一番她已经摸清了大概原委, 只是觉得荒诞和不可思议。 赵庭越没有出来,陈家树到是追了上来, 一直和钟眉解释, 钟眉没给他好脸, 两人说着说着还吵了起来。 方霓在旁边听着,一开始还觉得烦,听着听着反而失笑。 乍一听是拌嘴, 再听倒像是打情骂俏。 她的心境逐渐平和下来。 转回走廊拐角时,另一行人正好从拐角另一侧过来。 路不宽,狭路相逢, 没法儿一道过去了。 方霓停下来, 甫一抬头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谈稷。 谁也不先让步, 气氛更加尴尬。 方霓到底还是退到一边, 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先过。 “我有话跟你说。”擦肩而过的时候,谈稷拍了下她的肩膀。 方霓停下脚步和他对了一眼, 察觉到其余人都用各异的目光望着自己,不想在这儿多停一秒,说了句“好”。 钟眉担忧地看向她:“可以吗?” 方霓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转身和谈稷拐入另一侧半开放的廊道。 方霓离开时又回了一下头,正好看到赵庭越出来。 他人站在阴影里,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像是磁铁,也像盛夏里的灼灼烈日。 她本能地想要摆脱这种不适感。 “还不走?”一只大手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肩上,一瞬将她从僵硬中解脱。 方霓神思回到现实,点点头,跟他一道离开。 赵庭越远远的冷笑了一声,折返厢房。 - 冷风拂面,带来微微的麻痒,吹久了倒没有那种挣扎般的刺痛感。 很多东西只要习惯,似乎就没有那么不适应了。 就像她现在也能平和地和谈稷站在一起聊天谈事了。 “就这么跟我出来,没问题?”他斜倚在栏杆上,双肘微微屈着,很是疏懒,俄而回头问了她这么一句。 不咸不淡的,观他眉眼间神色,不似关切,倒像是调侃。 方霓心里着恼,装没听懂,硬邦邦道:“有什么问题?” 他略挨近些,循循善诱:“当着未婚夫的面儿跟老情人出来。” 方霓无语了,他还真说呢。 她别开头不去看他,觉得跟他这样的人没办法沟通。 谈稷眼底的笑意如春风化开,渐渐的有浅浅的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 是动人的,可可恶得很,方霓懒得回头搭理他。 吹好久的冷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说她想回去了,转身准备离开,冷不防他正侧目望她,薄凉的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如蜻蜓点水。 她心里也泛起丝丝涟漪。 一切好像静止,方霓直愣愣地望着他。 近距离的,谈稷的眼神像一汪清泉,冷澈见底,能映照出她此刻所有的喜怒哀乐。 把她那点儿彷徨退缩,以及微妙的挣扎和不甘都映照出来。 方霓眼里好似起了雾,仓皇地避开了。 她以为他又要指责她什么,谁知他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反而有一种不确定的失落。 “你的脾气好像比以前好了。”她像是喃喃。 “我以前的脾气很差吗?”谈稷好笑地复又望向她,莞尔。 看着她抿着唇迟钝地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你比以前更懂得隐忍和隐藏了。” 谈稷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哦”一声:“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的脾气一直不怎么样,只是会装。” 方霓为他的直白尴尬不已,嗔怪地瞥他一眼,纠正:“人与人打交道,都要控制自己的。我是说,你比以前更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可见这些年过得也并不是非常如意,结果是正向的,但个中艰辛估计只有本人知道。 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把自己失意艰难的一面展示于人前的。 当年闹成那样,跟家里几乎都闹翻了,谁还会给他提供便利?家族同辈里看笑话的都不在少数。 人都看结果。 那些编排他的、排挤他的,如今又有几个要仰仗他? 个个变脸如同变色龙。 “我当你夸我了。”他宽大的掌心托起她小巧的脸,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方霓被他眼底涤荡的笑意感染,赧颜地躲开。 谈稷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松开她。 冰凉的手指滑过她脸颊时,她微微地战栗了一下。 风过无痕,四周又安静下来。 - 过了几天,这一年的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曹华倒是对她格外关照,因为有两个主管离职、调到大区,一些杂事、交接的工作都是她在做,她现在倒是派了两个人将这部分工作接手了。 快1月底的时候,她终于放假了,原本打算和钟眉去逛街,置办点儿年货,搭伙过这个年。 出门前意外接到一个电话。 她看第一眼的时候不太想接,装作没有听见地塞回兜里。 抬头见钟眉直愣愣盯着她,脸上微赧:“骚扰电话。” 她若是脸不红心不跳,钟眉肯定不会多问,但她表情如此尴尬,钟眉出于礼貌又多问了一句:“谈公子?” “不是。”她抿着唇,又添了一句,“他秘书。” 钟眉“果然如此”的表情。 雪满长京 第117节 “你还是接吧。”她目光落她兜里。 还在震。 方霓有点无奈地接起来,声音闷闷的,带点儿埋怨:“喂——陈秘书,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知故问,陈泰找她,必然是因为谈稷的事儿。 果然听得陈泰苦笑一声, 却不在电话里说:“可以见面聊吗?” 他语气郑重。 方霓沉默了会儿,点头应允下来。 “对不起,我有点事情要离开一下,我……”方霓内疚地望向钟眉。 她却是一副了然模样:“去吧。” 方霓真切地从她眼底看到了尽在不言中的笑意,脸上更无言的烧。 和谈稷就像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怎么都分不开,主观上想分开,客观上也根本做不到。 钟眉曾对她说过,旁观者清,她瞧着并不像是放得下。 方霓沉默不语。 路上她乘的快车,因为路途难行还是花了不少时间,赶到中源楼下,已经是上午11点。 一路上想着陈泰跟她说的事,心里跟火油煎似的,脚下像踩了风火轮。 走廊里一片安静。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样的安静中被她撞开,火急火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谈稷——” 靠南一面的落地窗帘尽数放着,屋子里光线暗淡。 一身正装的谈稷坐在办公桌后,眉眼疏淡,肩上披着件同色的长外套,手里正翻一沓资料。几个下属侯在一旁汇报公事,气氛蛮严肃的,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地方,乍然被她打断,几人都朝她望来。 方霓如芒刺背,别说后退,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似乎都失去了。 她就那么无措地杵在那边,心里骂死陈泰了。 谈稷握拳抵在唇下咳嗽了一声,敛了眼皮继续书写,话却是对其余人说的:“今天就到这里吧。” 待他签完,陈泰上前把合上的文件接过来,准备拿去下面的部门。 人鱼贯出去,从方霓身边穿过。 她觉得他们像鱼群,自己是沉没在深海里的礁石,岿然不能动,脸皮上密密麻麻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几个认识自己? “在想什么?”谈稷沉声问她。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低头书写的剪影,看不清他眼帘遮挡下的情绪。 方霓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笑话:“陈泰跟我说,你病得很严重。” “所以你专程过来看我?”他笑,悠闲地合上文件后抬头,目光停留在她不满的小脸上。 方霓觉得自己中计了,脸僵得很。 她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咳嗽声。 她的脚步又生生停下,回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别又唬我!” “没唬你。”他放下手,脸上还有剧烈咳嗽后未曾褪去的红潮,倒显得脸色不太正常的病态。 眼底的戏谑淡去,才能窥见几分愁绪。 不过转瞬即逝,方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以前总觉得他心思多,但总有情绪外放的时候,如今反而更难揣测了。 从前意气风发、恣意恣睢的时刻,反倒少了。 那时候不需要他去计较,因为翻遍整个四九城都没几个人敢惹他,现在才是情势所迫,面向更残酷的人情往来和斗兽场,不能再做只需凭借心意来去的世家公子了。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抱病喊痛的。”谈稷伸手,将另一侧已经签完的文件和刚才的叠放到一起。 方霓眉梢微动,欲言又止。 “霓霓。”谈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语气和缓,“我有求过你什么吗?” 他离座缓步朝她走来。 方霓杵在原地,无处可去,直到手落入他宽厚的掌心,谈稷修长挺拔,如山岳一般,方霓需要勉力抬头才能跟他平视,手抽了一下也没抽开。 她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脸色僵硬:“松开!” 谈稷没有松开,仍平直望着她:“前日领导喊我,谈了三个多小时。” 方霓微怔,意气一下子散了,惊疑不定:“没事吧?” “周诚的事儿,有点儿麻烦。”他倒也没夸大其词。 方霓看他肃穆的神情,觉得更可信,一般的事儿陈泰也不会特地喊她过来。 余光里看到桌角还有一份冷透的快餐,她说:“你先吃饭吧,有什么一会儿再说。” 她语气挺别扭的,“不是胃不好吗?” “好,一会儿再说。霓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谈稷笑了笑。 方霓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耳尖发烫。 谈稷拿了快餐盒去往内置厨房热。 第69章 000 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内置厨房的门没有关, 有微波炉的声音传来。 安静中,格外分明。 方霓略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软软地协议着桌台, 头也没回问了句:“微波炉会破坏食物营养,谈先生这么讲究的人,不至于吧?蒸箱热一下,多几分钟而已。” “公务繁忙, 没那个美国时间。”他淡声低头, 悠闲地将时间又调回两分钟。 两分钟后, “叮”一声好了。 方霓这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着他将食盒从里面拿出来, 随便拔了双筷子就开始吃。 以前他怎么可能这么不讲究?可见真的忙到脚不沾地。 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 有时候觉得自己过得不顺心, 可跟他一比, 似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从高处往下适应低处的生活, 比由俭入奢难多了。 “这两年过得不好?”方霓问他。 语气挺平和的,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谈心。 谈稷讶异地侧眸望她,舀一口玉米粒吃:“这么关心我啊?” “说正经点的。” 他面上笑意不改, 半开玩笑:“还行吧。我要说过得惨,你肯定以为我在卖惨。” 方霓翻他一眼:“给你机会,你自己不说的, 算了。” “我真说了, 你会心疼我吗?”他端着食盒从里面出来, 身姿修长, 步履沉缓,就那么一步一步优容走向她。 方霓好似被点了穴,不能动弹。 岁月似乎只是在他身上滑翔而过, 剥去那份因地制宜的更沉溺的气质,骨子里还是自信又舒朗的一个人。和他待在一起,心境也会变得开阔。 方霓仔细想来,也许这就是她最喜欢谈稷的地步。 她是一个有些忧郁内耗、很容易困囿于一方天地的人,但她向往更广阔的天空。 但她其实不是很明白,谈稷为什么会喜欢她。 “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真的问了。 谈稷坐下来,低头舀饭吃:“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抬头朝她望来。 方霓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垂眸撩了一下发丝,往后倚靠在桌台边。 似乎借此就有能倚仗的力量和胆色。 谈稷的目光无声无息地在她面上流连,似乎要看清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原来我一直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方霓默了会儿:“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她微垂着眼帘,余光里只能瞥见他齐整的白衬衣,沿着喉结往上,是刚毅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掩不住清俊的风华。 她目光不再往上,也不敢往上了,语气里苦涩:“人的性格,有时候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不想那样,仍然没有办法摆脱。因为妈妈的事,有时候我也对什么都不太有安全感,总是不断地怀疑、彷徨,想到最坏的结果。我总是担忧,旁人用有色的眼睛看我……” 谈稷细心聆听,她难得跟他说这些。 其实有些事情她不说他也知道,只是,过去他不太能感同身受。 直到宗政的事情,他百口莫辩,也感受到被身边人口诛笔伐、被恶意揣测和排挤的种种。 若非他心性坚定而强大,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换位思考,她的担忧和踯躅也是情有可原,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坚强。 “你要我说为什么喜欢你,我可能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不过,那时候你是阿政的女朋友。” 那时候应该就有好感的吧? 可 雪满长京 第118节 若非宗政,那时候他也不会特别关注她。 美则美矣,可美丽的女孩太多了,她能逐渐走进他心里,和日积月累的相处分不开。 这种潜移默化的情感,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 方霓看着他:“不是见色起意?” 她问得直愣愣的,目光也是,谈稷无奈又好笑:“我至于?” 方霓也觉得好笑,自嘲地抿了下唇:“也是,谈公子阅女无数,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又编排我?我什么时候‘阅女无数’了?”谈稷的目光覆盖在她脸上。 方霓先心虚:“不知道……感觉你就是……” 后面的话不说了,不占理。 谈稷无语到先她一步笑了,认命地点一下头:“感觉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吧?方霓,你一开始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倒也不是。”她尴尬地笑笑。 她只是不确定。 毕竟,他那个阶层的人,与她而言太遥远了。 何况是谈稷这样金字塔顶端上的权贵公子。 人一旦拥有太多,就容易变坏,因为他有变坏的资本。 她本质上是不太相信一个人的道德约束的,很多人不作恶只是没那个资本而已,而不是道德有多么高尚。 所以,谈稷于她而言一直都是比较危险而未知的存在。 可这并不能阻挡她的心靠近他,某种意义上,她就是害怕又想要追求刺激。 “我觉得我人品还可以。”他吃完饭,低头剥一瓣橘子。 方霓诧异地望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然他不是一个坏人,可要说人品有多好……他这样的人,应该不能简单地用人品来衡量。 个中牵扯的利益太多太杂,他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局。 过去她觉得他九曲十八弯很难猜,如今更甚。 曾经一度她都觉得周念的事,因为时机太巧合,以一个支点就撬动了宗家和其背后的利益集团。以结果论来推断,背后可能有他的手笔,但他摘得太干净,叫人难窥真假,也不好直接问他。 对于他和宗政走到那样的地步,不是没有唏嘘的。 不过,也许他本人并不感到惋惜。 只有她那么感性吧,谈稷远比她想象中要理智和果决。 他们都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后来陈泰过来递交一份紧急文件,火急火燎的。 谈稷只是信手接过,翻了几页含笑不语。 那文件被他随手丢到桌角,很无所谓似的。他没觉得有什么,“啪”一声脆响,眼角余光瞥到关键的字样,方霓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郑董调走,您没有后盾了,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吧。”陈泰低声劝。 谈稷捻一根烟,抬眸时,唇边浮着笑:“躲就能躲过去吗?立场不同,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就碍着人家的道,退几步都没用。我要是退了,还有人愿意跟着我吗?人心都散了,到时候死得更快。” 陈泰忧心忡忡:“不能修和?” 谈稷很嘲弄地闷笑了一声,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他。 陈泰脸燥热,意识到自己孟浪了,将一切想的太简单。 “你先出去。”谈稷将人轰走,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方霓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话还是出了口。 谈稷垂下眼帘,抿一口茶,笑意清浅。 方霓更气:“笑什么?” 谈稷起身走到她身边,在方霓的屏息中,一条修长的胳膊越过她堪堪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就这样,将她半圈在了怀里。 方霓的脸颊逐渐涨红,声量却好像失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如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 谈稷低眸望着她,近距离的,似笑非笑:“看出来你很关心我了。” “滚!”她啐他。 谈稷捞起桌上另一杯茶水,递到她唇边:“喝点儿水,火气别这么大。” 那茶方霓没喝,仓皇地逃走了,已然忘记了自己来的初衷。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平静到让她心里更生出几分不安。 这日起来,天空中漂浮着几绺洁白的云丝,点缀着蔚蓝的天色,日光照不到地面,因为庭前几棵参天的古树。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枝叶连成一片巨大的伞盖。 方霓站在窗口朝外面望去,地面上一片巨大摇曳的阴影,像灌了铅的乌云压在她心头。 她致电过去,谈稷的电话关机,她只好又打给陈泰。 他一开始不愿意说,然后才说他是遇到点事情。 那边给了地址,她赶过去,在高墙大院外的露天廊椅上等候,手指不断地绞在一起。 方霓一直垂着头,午后的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明暗不定地在她脸上摇曳。 她极盛的容光,被照得斑驳黯淡。 一颗心揪在一起,像是沉浮在水中的泡沫,不上不下地悬着。 身后“吱呀”一声,她倏然抬头,看到谈稷跟两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打完招呼出来,外套挽在臂弯里,身形笔挺,脸色倒无异常。 方霓下意识站了起来。 谈稷也看到了她,迎面缓步走来。 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他的眸光是深邃的,好似要将她吸入。 方霓并不躲闪,这一刻担忧似乎超越了一切,都忘记了躲闪,也不想躲闪。 直到他走到近前,一只宽大的手掌虚虚托住她的后脑勺,尔后,一点点加重力道。她被迫被压到他胸膛上,抬头直面他炙热的目光,他就这么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压迫:“你来干什么?” 方霓心里酸涩难言,说不出话。 “……我……你没事儿吧?”最后竟也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她向来耻于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可水汪汪的一双眼,已经足够触动人心。 谈稷望着她,冰凉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方霓微微颤抖,双手举高了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谈稷如被触电一般。 第70章 000 方霓,你懂什么是强迫吗?…… 北京冬季的室外很冷, 昨日已经降到零下十几度,好在没有南方那种阴冷到骨子里的湿寒。风吹在脸上,像砂砾摩擦而过。 方霓低头望着自己树荫下的脚步, 走得很慢。 她来得匆忙,穿得不多,谈稷将自己挽在臂弯里的外套给她披上了,叮咛:“下次别穿这么点儿, 着凉了我会心疼的。” 他语气不太正经, 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他倜傥调侃的表情, 玩世不恭的模样。 她嘴里很硬:“担心你自己吧,大厦将倾了, 还有闲心关心我?” “大厦将倾?”他蛮稀奇地回头,“哪儿道听途说来的?你们是怎么谈论我的?方小姐, 愿闻其详。” 方霓恨他这种时候还不正经, 不知道是故意装作不在意, 不想让她担心,还是不想再她面前露出失意的神情,破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方霓觉得他包袱也挺重。 他在旁人面前很无所谓, 可在她面前,似乎就格外在意,事业上的负面情绪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展现。 说他要面子也罢, 大男子主义也好。 他就这么个人。 方霓忍不住回头, 瞥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沉郁和怅惘, 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讷讷的, 想说点儿什么安慰他,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到底是因为自己,赵庭越和仇忠海才格外针对他。 若非因为自己, 也不会把他牵扯进周诚和他背后的势力里。 “到底是我对你不住。”她坦诚道。 晚风吹过脸颊,微微的凉,心里却好似有什么打开泄出,反倒一身轻松,不似内心外冷内热如被火炉炙烤着。 谈稷的眼神,像擎在雾气里 ,他很疏懒又很宽容地望着她徐徐一笑:“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泰都跟我说了。”意思是不要瞒着她,不要拿她当小孩,她不傻。 她直勾勾望着他,挺执拗。 谈稷不偏不倚不躲闪,微微俯身倾向她。 他高大的身影如山岳压下,携着头顶扑面而来晃动的树影,着实吓了方霓一跳。 太猝不及防了,她呆愣地忘记了反应。 谈稷曲指的手指敲在她脑壳上,换来她一声惊呼。 方霓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小心地揉着脑袋:“你怎么打人啊?” 声音闷闷的,带点儿委屈。 雪满长京 第119节 谈稷反而笑了,说:“打的就是你,笨。” 关于和赵庭越之流的恩怨却不跟她说了,许是忌讳,又许是怕她知道太多被牵扯其中吧。 那天回去,方霓病了,原本她打算照顾谈稷的,结果成了谈稷照顾她。 谈稷现下里仍住在钓鱼台那边,门口配两个警卫。 虽然都穿着常服,神态站姿明显不是一般护卫,最差也是和向芷一个等级的吧。 方霓以前只在书里听过,没想到真的能在现实里见到。 “我爸那边抽调过来的,最近事儿多。”谈稷不想多说,那天进门时就跟她聊了这么一句。 “那你爸还是挺关心你的。”她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像是说什么机密一样。 谈稷觉得好笑:“当然,他只有两个儿子。” “可以跟我说说你爸的事情吗?”她踯躅良久才出声道。 谈稷诧异回眸:“我爸?” 方霓被他讶然的目光看得脸热,抿着唇,赧然地轻轻点一下头。 “为什么?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谈稷倏然一笑。 确实是蛮不解的。 他平日跟他爸话都不多,见了面也就寒暄一句。 他们这样的家庭,心思都放在社稷仕途上,都是过于理智的人,不会搞肉麻兮兮的那套,就算关心对方也鲜少诉之于口,以至于父子关系看上去非常冷淡。 但彼此还是心系对方的。 谈远山对他,其实比对谈骞更加钟爱。 只因谈骞是从小带在身边的,他小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许是报偿吧,谈远山总对他更多一份宽容。 否则两年前他就该给他大苦头吃的,结果自己回了金鸡山疗养,避而不见,却叫老郑托了关系寻人关照他,不然他到南京那边也不会那么顺利,哪怕有他舅舅那层关系。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还站在这里跟她谈笑风生。 方霓见他不开口,不确定是不是触碰了禁忌:“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什么忌讳的。”谈稷笑笑,“我刚刚是在想该捡什么跟你说。毕竟他那人,挺无聊的,能讲的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你应该不会感兴趣。” 方霓竖起耳朵,试探性的:“没什么花边新闻?” 这样的大人物。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才正常,越是高位的人,这方面愈加警醒自律,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 谈稷将她面上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也没揭穿她,之后说了些琐事,领她进去。 这地方方霓以前来过几次,摆设和从前大同小异。 谈稷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偌大的房子显得极为空旷,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她和他说这件事时,谈稷边倒水边跟她说:“总比和你一样好,空旷的时候总像是买东西装点,塞到塞不下了又后悔,不知道把东西扔哪儿去。” 方霓被噎得说不出什么话,跟他大眼瞪小眼。 谈稷眉眼轻挑,眼底携着几分压不住的笑意,将手里的水杯四平八稳地递给她。 方霓喝了那水,后半夜就感觉不舒服,翻来覆去起来后感觉自己额头很烫。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躺了回去,直到谈稷把她叫起来,给她量了体温又给她穿衣服。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情,睡一觉就好了。”她开始犯懒,往后倒去。 下一秒又被他给拖了起来。 “懒到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对你真是服气。” 可她真不想去医院。 但这种原则□□情上方霓向来是拗不过他的,谈稷轻飘飘的一句“我打电话给你爸”,她就立刻缴械投降。 她才不想联系宗智明,不管是什么事情。 谈稷就这样精准拿捏到了她的弱点。 在医院看了就回去了,没什么大碍,过两天谈稷说要带她去看专家,方霓提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本来只是一个感冒,你这样,是咒我得大病。我真的已经好了!” 谈稷望着面前鼓鼓的一个“小山包”,哭笑不得。 他勾着唇,隔着被子拍拍她:“那好吧,起来吃早饭。” 在起床吃早饭和去医院之间,方霓很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方霓做梦都没想过,谈稷会用那种四五岁宝宝用的硅胶餐盘给她盛早饭。 五只生煎包、一小碗水蒸蛋,还有一杯热牛奶和小份的葱油面。 真拿她当小孩啊? 在方霓难看古怪的脸色里,谈稷压着笑解释:“给小侄女买的,上次落这儿没拿走,索性就自己留着了。” “然后,索性就拿我当试验品了。”方霓把后面的话接下去了。 谈稷没反驳,手虚虚地揽在她腰里,空出的另一只手挑面给她吃。 方霓:“……” 那面她到底没真让他喂她,虽然别扭,还是用他小侄女的新餐具吃完了,又当一回宝宝。 这个年,方霓在谈稷这边过的。 她很诧异他为什么不回去。 这日午饭时旁敲侧击地问起,谈稷轻飘飘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回家看你爸?” 把方霓噎了个实实在在,再也不想问他问题了。 谈稷噙着笑抬头,漆黑的眼底都是化不开的春色。 看得出,他心情蛮不错的,慢条斯理喝一碗花生酪。 方霓瞥一眼他手里的碗,奶白色的酪皮上还洒了点玫瑰花瓣,她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你什么眼神?这不是我做的。”他食指叩一下桌面。 “那是谁做的啊?” “新来的阿姨。”谈稷头低下,继续用勺子舀,看不出喜欢也看不出不喜欢,“之前那个走了。” 方霓随口一问为什么,他说:“家里有事。” “是受不了你吧。”这话说得很小声。 谈稷搁下碗,目光瞟来,正儿八经地问她:“我很难相处吗?” 他微垂着眼帘,无波无澜,看不出生气。 当然也不可能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只是,他定定凝视她的目光还是含一丝摄人心魄的压迫。 并非故意针对她,他较真起来的时候就不免叫人感觉咄咄逼人。 久居高台的权贵,再落魄,那份经历沉淀下来的气质,是圈外人所不具备的。 方霓偷偷再看一眼他的脸色,确实是挺平和的,但就是让人感觉发憷。 “不难相处。”她抿一下唇,轻舒一口气,“但你如果要跟人过不去,有一万种办法让人难受,你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怕的就是这点,哪怕什么都没发生。 谈稷似笑非笑,抬手缓缓抹去她唇边沾染的水渍:“没良心的小混蛋。不管对您多好,说出来的话总能这么伤人感情。” 方霓拍开他的手,不吃这套:“别涮我了。” 早餐挺不错,但她吃不下了。 谈稷又替她倒半杯热牛奶:“牛奶喝了吧。” 她不想喝,于是在道德层面上下功夫,说:“你这是强迫人,违背公民主观意志。” 谈稷 很好笑地掀眼皮,投来清淡一眼:“这是强迫?方霓,你懂什么是强迫吗?” 他放大的俊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 挨得太近了,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方霓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酒杯,手指连带袖子一片濡湿,水流难堪地沿着裙摆往下滚,没入裤袜里。 “湿了啊。”他很抱歉地说,目光却耐人寻味,火热的掌心贴着腿线往下,她已经烧得面红耳赤。 气愤地推开他,方霓踱回了洗手间。 望着她娇俏的背影,谈稷笑而不语,将那剩下的小半杯牛奶喝了。 第71章 000 这个年,她在谈稷这…… 这个年方霓过得挺平淡。 她在谈稷这儿躲清净, 别说公司的人,宗家那边的人也没人敢来打扰。 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小年夜前一天宗缇打了电话来, 粗声粗气地问她人在哪儿。 方霓不太想搭理她,说“忙”,敷衍到自己都差点笑场,何况是宗缇这样的大小姐。哪怕虎落平阳, 宗大小姐的气势依然很足:“年夜饭不回来吃啊?!” 方霓心道, 也没什么人欢迎自己, 却还要摆出一家非要团聚的架势。 正不知道怎么搪塞,谈稷将烧好水的茶壶搁回桌上, 道:“霓霓,过来吃饭了。” 那边静了片刻, 宗缇不可思议中透着几分看好戏的揶揄:“你还不赖啊,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赵庭越可不是省油的灯, 别连累了家里。” 字面意思是关切,但她语气里幸灾乐祸的成分更多。 说话咋咋呼呼,让人啼笑皆非。 就算你真的很讨厌一个人, 但她若是蠢得出奇,蠢到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雪满长京 第120节 方霓想到这里, 禁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宗缇如被踩住尾巴的猫, 叫嚷起来。 “没什么。”方霓说, “我可能没办法回去, 工作挺忙的。” 说完她就给挂了,挺没意思的。 谈稷靠在不远处的中岛台旁喝一杯玉米核桃汁,全程围观, 等她挂了道:“你平时都这么敷衍人?” 方霓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兴味盎然的一瞧,面上不由生出红霞。 她回去吃自己的银耳羹,不搭理他。 谈稷笑而不语。 下午他们去了趟超市。 年前那几天,不管什么超市菜场都是人满为患,卖干货的店都供不应求。 他们去的不巧,恰好是最贵的时候,她弯着腰在那边挑拣了半天,老板都忍不住开口了:“姑娘,都是最好最新鲜的。” 方霓再不管都觉得他是在蒙自己,挑着根黄花菜问他:‘这是‘最新鲜’?’ 老板很无奈:“干货,要泡发的。” “是吗?”方霓半信半疑,她没做过这个。 谈稷一句话都没插,在一旁耐心等着,只中途接了两个电话。 方霓挑拣完望向他,说了句:“贵人事忙。” 不知是求他办事儿呢还是工作上的事情。 应该是后者,前者都是他秘书或助手接了,一般的电话到不了他这儿。 谈稷将电话挂了,见她提着个小袋子一直望着自己,迟迟不动,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这下她如梦初醒,捂着额头说:“干嘛打人?” “让你回回魂。” “我好得很。” 他也不在意她跟他顶嘴,蛮豁达的,两人肩并肩走出店铺,方霓随手将手里的两包干货塞给他。 谈稷顿了下,投来不可思议的一眼。 她得逞似的快走了两步,脚步轻快。 耳边有冷风吹来,擦过脸颊粗粝干冷,她搓了下手,微微发冷。 方霓停下脚步,忽的想起来自己的围巾好像忘了。 她茫然地摸摸光秃秃的脖子,怎么都想不起丢哪儿了,求助似的回头。 谈稷递来自己的围巾,黑眸里涤荡着化不开的笑意。 方霓有些别扭地接过系上,懊恼道:“围巾掉了。” 谈稷点一下头,说他看到了,语气惫懒。 也是,一条不知道十几块还是几十块的围巾,他并不在意。 方霓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找,忽的想起那条围巾好像是一个朋友送的,款式有点中性,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多了? 她忍不住多嘴解释一句。 谈稷点下头,也没别的表示。 方霓小心窥他一眼,觉得他神色和往常一样无波无澜,又有点懊恼自己是不是太上赶着了。 路上下了雪,视野里很快白茫茫的一片,洋洋洒洒如鹅毛挥洒柳絮翩飞。 方霓很快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路上随手捏起一个雪团子,觉得冷了又扔开。 路边不知道是谁堆的雪人,形状歪歪扭扭,倒有几分滑稽可爱,还有不知是谁用雪夹子夹了挂在树梢上的雪团,沉甸甸如挂满白霜的果实。 方霓伸手托住一颗,轻轻一掰,不慎将之扫落在地。 “蓬”的一声,雪团摔碎在地面上。 她懊恼极了,心里憋闷得很。 谈稷压着唇咳嗽一声:“失误失误。” “不用你说。”她脾气还挺硬,自己弯腰笨拙地捏了一颗,重新挂上枝头。 谈稷静静地望着她,莞尔。 她骨子里有种执拗劲儿,有时候,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他就这么拢着大衣静站在一旁,望着她低头忙活,一次次失败,终于忍不住开腔提醒:“捏小点儿,承重没那么强。” 她小小的背影凝滞了一下。 这么简单的道理,却因贪心,总是不愿意去付诸。 方霓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脑子短路,也没答谢他,偷偷将手里的雪团子掰掉了一半,捏了个小的。 回去后,她原本想用热水洗洗手,结果发现手很暖和。 “谈稷,我手很暖和。你说神奇不神奇,我刚刚玩了那么久的雪!”她回头将举起的双手展开在他面前。 谈稷噙着笑,抬手品鉴般捏了下她的小手。 柔软,如棉如绸。 她原本很兴奋,被他弄得不好意思了,偷偷将手藏到了背后:“干嘛啊?” “看看你的手是不是真的那么热。”他回答得还蛮正经,可疏懒上扬的语调,怎么听怎么玩世不恭。 月亮逐渐升高,今夜无云。 方霓洗完后用毛巾裹住头发,趴在窗边看了很久。 庭院里的几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芒,映照着院角的细竹一片青翠。 北京的竹子不太好种,这一簇却养得极好,枝叶茂盛均衡,比般的竹子更加细长,在日光下绿中带紫,不知是什么稀有的品种。 “喜欢?”谈稷从书房过来,走到她身后,弯腰撑在她一侧。 这个姿势,完全将她虚抱在怀中。 他臂膀宽阔有力,不实握着也给她很强的压迫。 方霓略不自在地回头,近距离望着他。 谈稷的睫毛比她还长,自然蜷曲上翘着,中和下,让这张棱角分明、秾丽非常的脸孔看上去不是那么冷硬。 他在柔和的月光下望着她,抬手摁灭了手边的夜灯。 方霓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扣着她的下颌吻住了她。 一个略带几分侵略性的吻,吻得太过猛烈,舌尖都泛起生涩的钝痛,她不适地躲闪了一下。 可惜没有躲开,谈稷的唇擦着她的脸颊滑过耳际。 方霓还未说什么,他倒是清浅低沉地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她有些懊恼的声音响起。 “不好笑不好笑。”谈稷嘴里这么说,将她捞起搁到了腿上。 床头柜边不知何时添置了一张懒人沙发,酒红色,在夜灯下愈加颜色深沉。 他在月光和夜灯的交织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单手撑在她一侧,方霓深刻感觉到沙发往下凹陷了一大块,心跳得无以复加。 他的目光,像是要在她身上烙印似的。 方霓受不住,躲开,脸颊又被他轻易捞回来。 他似乎根本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明天还要早起,别。”方霓摁住他作乱的 手。 她的毛衣是深蓝色,柔软轻柔,往上一翻卷就能折在手里,方便了他。 手从毛衣里抽出,好似还带着余温。 他抬起来捏一下她的脸颊,像是要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的温度似的。 方霓红着脸躲开,啐了一声,又骂一句“流氓”,换来他更嚣张的笑声。 她还红着脸,他突兀地按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她被迫往下压,直到所有体重都压在他身上,双腿不自觉分开,跌坐了下去。 低头,谈稷正望着她,四目相对,心脏的地方好似有一团火在炙烤。 方霓瞳仁都有些失焦,想往旁边躲,但一截软腰被他牢牢扣在掌心里。 在吻她的间隙中,谈稷时而离开询问她,蛮客气的:“霓霓,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很是警惕,一下子清醒几分:“我不是跟你回来了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谈稷轻叹,薄凉的唇轻轻印在她微微颤抖的嘴唇,“总要面对的。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去见我家里人吧?” 她下意识揪紧了手心,心里茫然又彷徨。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家人。 他妈妈并不喜欢她,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家里人对她的看法恐怕更加恶劣。 “那就等你愿意吧。”他能开这个口,自然是有把握,不会再叫她陷入那种两难中。 再不济,总不至于叫她难堪。 他又仰头吻了吻她的唇。 方霓趴在他身上动来动去也没躲开,反被他喝止了一句:“再动,火更旺了。”烧得她面红耳赤,更加不敢看他。 毛衣被丢到一边,乍然像是失去了束缚,她抱住身前,结果失去了支撑之力,整个人跌到了他身上。 雪满长京 第121节 换来他更深沉的笑声。 “坐稳了。”谈稷握住她的腰肢帮助她支撑。 方霓从他身上支起,不经意擦过他的胸膛。 谈稷禁不住“嘶”了一声,只觉得绵软水团般的触感滑过,忍不住双手捧起,轻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由下而上,慢慢聚焦到她脸上:“霓霓,这两年是不是经常吃木瓜?” 方霓被他语气里的调侃弄得浑身不自在:“下流!” 谈稷只无声地笑。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往上埋入,发根的地方有些硬硬的茬,擦过她的皮肤很痒,还有些微微生疼。 方霓涨红着脸,借着他闭眼的功夫偷偷看他。 由上往下望去,谈稷眉目英挺,鼻子尤其高而直,轮廓鲜明,作出这种陶醉神色丝毫不显下流,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倜傥。 可她不敢再看了,因为此刻的她实在一览无余。 她捂住脸,谈稷握着她的腰往上抬了抬:“霓霓,自己上来。” 方霓还有些冷,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也不好意思,只是硬邦邦地说她不会。 “看来我是劳碌命。” 见她有些发抖,谈稷扫了眼温控板,室温22°,暖气不算热,随手捞了件外套披在她肩头。 方霓想要躲开可他握着她的腰,她只能被迫参与,一开始还动了几下后来就干脆摆烂不愿意了,说她好累,累得趴到他身上。 她一开始还半蹲着,后来干脆坐实了,不肯动。 耍无赖的劲儿特别熟练。 谈稷恍惚中想起从前,刚在一起那会儿,她就是这样。 又娇气又疏懒,还理所当然。 这种时候从来都是他主动得多,当然也有体力差异的缘故。 后来还是改成了他由下往上的主动,快得像是在捣药。 方霓耻于发出声音,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她一只手攀住他的肩头,一只手捂住脸颊,嘤嘤啜泣不成声。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滩烂泥,随便他揉扁搓圆。 结束时方霓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被谈稷半托着起来,他才得以退出,湿泞的流了他一身。 谈稷平复了一下呼吸,摘掉束缚,因为操作失误他小腹上都是,像牛奶混了清透的蛋清。 她只瞥一眼就不敢再看,闭上眼睛倒在一旁。 味道不算好闻,鼻息间都感觉闷闷的,让她想起老家杀鱼时的味道。 而此刻,她就是那条鱼。 可怜的是鱼只需要被杀一次,她却要被摁着来不止一次。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他挺不可思议的语气,换了一只握着她的腰肢再推进去。 方霓捂着脸颊,烦闷又无助地嘤咛了一声,骂了他一句混蛋:“你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吗,谈稷?!” “没办法,我对你没什么自制力。”他的语气可不以为耻。 反而像是在调侃她、调戏她。 方霓又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堵塞得严严实实的饱胀感,舒服中带一点酸意,她略翻了个身,半仰起来,修长的脖颈如天鹅优美。 谈稷低咒一声,按着她的肩膀加快了。 若是方才是春风化雨,两年后第一次那般亲近,他尽量表现得随和,此刻就是疾风骤雨,零落成泥。 方霓觉得他真的是憋久了,好像要一次在她身上找补回来。 忽然有些后悔在他这儿躲清闲了,不如回去面对宗智明。 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等着她。 谈稷吁一口气,起身半靠在床头,余光里望去,方霓已经半侧着身瘫软在那边。 背脊光滑优美,如中世纪的雕像。 他克制住伸手触摸的欲望,去床头柜上捻一根烟。 方霓像是有所觉察,半趴着回头:“不要抽烟!抽烟你就滚出去!” “不抽,就摸一下。”他将烟掐在指尖捻了捻,好笑地望着她。 方霓盯着他看了会儿,确定他没有要抽的意思,才趴在他的枕头上沉沉睡去。 月光下,她侧脸柔美,好似蒙着一层朦胧的纱雾。 谈稷忍不住,弯腰吻了吻她的脸颊。 方霓皱起眉头,烦闷道:“累死了,我要睡觉。” “澡不洗了?这一身,舒服?”他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方霓气得睁开眼睛:“先躺一下不行吗?” 谈稷屈膝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下了地,抱着她去了洗手间。 那个澡是谈稷给她洗的,她全程没有动,舒服地靠在浴缸里。 洗完后他用浴巾将她包好,跟包粽子似的又抱了出来,放回窗台上。 方霓这会儿没有什么睡意了,拉拉他,惊喜地指着窗外说:“月亮好圆啊,谈稷——” 小姑娘声音俏生生的,像百灵鸟似的。 谈稷回眸望她,他对月亮没有兴趣,对夜景也没有丝毫兴趣,对她有。 抬手推开窗户,庭院里静悄悄的,几簇翠竹在夜灯和月色掩映下幽静伫立,夜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 方霓打了个喷嚏,谈稷忙将窗户又关上了。 “跟你说外面冷,你非要开。”他语气怪责,但担忧更多。 她皱皱鼻子,靠着他的臂膀说:“屋子里太暖和了,总给我一种外面也很暖和的错觉。” 傻里傻气的,谈稷却只觉得可爱。 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又低下头慢慢地吻着她,这一次如春雨润物,只含无穷的思念和怜惜。 可方霓还是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趁着他离开时连忙换气:“好了好了,我真的要睡了!” 她推开他一溜烟回了床上。 谈稷勾起嘴角,缓步走到床边拍拍她肩膀:“霓霓,我抱你睡好不好?” 第72章 000 这种事儿,清官难断…… 那天折腾到很晚。到了后来, 方霓累得不行却怎么都睡不着,脑袋疲累地搁在枕头上,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肢体。 这间房是尖顶, 不知谈稷按了什么,屋顶竟然 朝上方掀开,抬头就能瞧见漫天星辰,点缀在墨蓝色的夜空中。 四周万籁俱寂, 唯有稀稀寥寥的鸟鸣声。 她躺得久了, 觉得五感更加灵敏, 似乎能听见院子里的游鱼搅动水波的嬉戏声。 谈稷侧躺在她身边,问她:“冷不冷?” 她摇摇头:“还好。” 他哂了一声, 了然地说:“也是,剧烈运动过。” 方霓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嗔怒地瞪他一眼。 谈稷转而笑道:“过年想去哪儿玩?” 方霓抿着唇思索了会儿, 其实蛮忐忑的:“……你有时间吗?” 不管是工作上的琐事, 还是家里的琐事,过年这种时候,他得回去吧, 不能像她一样。 “回去吃顿饭就行了,没必要待上好几天。”谈稷浑不在意地说。 方霓看他,月色下他眉目倦冷, 没有什么多余的温度, 若非睫毛长长覆压住眼底深邃的光, 想必是一张寡清又冷硬到极点的脸。 他不笑也不想伪装的时候, 大抵就是这样吧。 高台上的公子哥儿,独立于红尘之外。 方霓不是第一次感觉他情感淡漠,许是不喜欢表达, 许是习惯了慎独克己。 他和他家里人的关系也是如此,所以不会有那种歇斯底里的决裂,就算意见不合就算闹到分崩离析,在外人看来也是云淡风轻的,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 这样的人确实让人望而却步,有时觉得虚无缥缈,但也叫人向往那份镇定和自若。 方霓贴着他的胳膊:“那去滑雪吧,我很久没有滑雪了。” “介不介意我多带几个人?”他低头对她一笑。 方霓心里一跳,有些不确定。 谈稷似乎能看出她的顾虑,笑着说:“你总要见见我的朋友吧。这些年,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去了就能消弭?” “至少不能怯场吧。有时候,越是逃避别人越是无端揣测。” 她仍有疑虑,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点头。 谈稷其实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因为总有很多人来烦他,他这样的身份,对这些事儿没必要全都摒弃的。 方霓其实有些害怕,担忧甚多,对于两人一道出现的场合终究还是有些顾虑。 但一想到他陪着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雪满长京 第122节 - 大年夜那天,谈稷回了趟老家。 二环的胡同深处,从百米外就开始戒严,平日车流不算稀疏的地方此刻并无闲杂人等,车辆都统一停在门前的空地上。 谈稷进门后先去看老爷子,进去后才发现书房里聚了不少人。 “阿稷来了。”有人道。 谈稷望过去,是一个堂系的婶婶。 不是什么相熟的关系,逢年过节也就见上两三次。 谈稷跟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稷最近是不是又升了?”婶婶问他,语气温和。 谈稷笑着谦了两句,但并不透露什么,对方笑笑也不再多问。 谈家父子,个塞个的精,不显山不露水但关键时候没掉过链子。谈远山在外低调,但那个圈层的人都知道,无人不敬畏。 谈稷当年闹出那么大乱子,没他在背后撑腰,还不被人往死里踩啊? 他到底还是那位心尖上的宝贝疙瘩,别看谈远山当时一副闭门谢客、不打算再管他的模样,暗地里不还是替他张罗铺路、让他在外面尽量走得平顺吗? 会客厅里人不少,相熟的却不多,还是三三两两各自为政。 能凑在谈家父子身边的人更少,仔细一瞧,最核心的围绕谈骏年、谈远山的都是家族里仕途平顺、青云直上的,其余人都只是散座在外围。 谈稷低眉顺目、谦恭地替谈骏年和谈远山上茶,时而弯腰笑着在他们耳边说上两句,气氛融洽。 “不说跟家里人闹翻了吗?”角落里,有人不解发问。 “这种话你也信?我舅就这两个儿子,尤其宝贝这个小儿子。别看面上不显,心里头关切着呢。二表哥小时候去平川那边出了事,差点叫人把那地方都翻过来,鸡飞狗跳的,区里市里的领导都来了。”另一人磕着瓜子道。 “前几天有人瞧见他跟个姑娘在一起,亲密着呢,人都住进他钓鱼台那边的院子了。” “他这种身份,身边有个人不是挺正常?也单这么多年了。” “真糊涂还是跟我装糊涂?那个!” “什么?” “方霓。” 简单两个字,不止对方双眼圆睁,身边三五人都竖起耳朵,气氛安静到诡异。 有那么会儿,瓜子也磕不下去了。 有人佩服谈稷的勇气:“为了一个女人,真要跟家里人闹翻?” “那倒也不至于。他家里这样的背景,还需要联姻?左右不过是面子工程,为了一个女人忤逆父亲忤逆长辈,谈书记能拉得下这个脸?” “看吧,看谁扭得过谁。” “昏头了,为了一个女人……” “就是,还是宗家的,这多难看啊,都闹成这样了。这要怎么重修旧好?” “宗智明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能登上这艘大船,抛弃一个姓氏算什么?乐都来不及。” “瞧你说的……” 这些闲言碎语,到底只是局限在一个小范围,不敢往谈稷谈远山身边传的。 谈稷也知道他们怎么看自己,无所谓别人如何说我。 “爸,爷爷,公司还有事儿,我得回一趟,晚点回来吃饭。”谈稷跟他们道别。 态度是谦逊恭谨到极点的,但掩不住来一会儿就要开溜的事实。 谈骏年垂眸盘串,尚且没有说什么,谈远山虚虚地撩了下眼皮,将手边的报纸扔到桌角:“这么急着走,我倒不知道你的事务有这么繁忙?” 语气也不算特别严厉,但久居高位的人,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都是极威严的。 泰山压顶般,凛然孤高不可侵。 好在从小耳濡目染,谈稷早习惯了,他老子真要发火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而且,他真发火和假发火的模样,他这个儿子再清楚不过。 谈稷平和从容地笑一笑,不和他争端:“公司确实有事。” 表情还特无奈。 谈远山简直气笑了:“搁我这儿打太极呢?” 他的这些伎俩,不还是从他这儿学的? 但确实是学以致用,让人无可指摘。 公务这种事情,能说忙那是绝对的忙,要说不忙那也可以不忙,弹性得很,他还真不能在这事儿上咬死了。没意义,也没办法咬死。 因为自己有时候也常拿这种事情来搪塞不想见的人。 “确实忙。”谈稷的态度是绝对端正的。 但话就是车轱辘这么一句。 谈远山哂笑了一声,低头继续吹茶盏里的浮沫,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谈稷躬身告退,快步出了厅堂。 “你就不管管?”叶清辞在旁边看得火冒三丈,又气又急。 “怎么管?”谈远山不咸不淡,“绑回来?还是威逼利诱撤了他的职位?真当你儿子是三岁半呢?还由着你揉扁搓圆?在地方和京中这些年都白混的?” 叶清辞哑然。 “算了吧。你要么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以后都别管了,要么就随他去。” 他说得实在轻巧,叶清辞切齿,当着众人面强压火气:“你不止一个儿子你当然无所谓!我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不说家世门第,当年他都被害成什么样了?!昏了头了他,还要跟那个方霓在一起?!” “都这样了还要跟她在一起,这代表什么?” 叶清辞不肯再说。 谈远山看她,阐述道理:“你儿子不听你的,你管不住他。小时候管不住,现在更管不住。这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是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你阻挠不了,不如各退一步体面点。” 叶清辞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她脸涨得通红,红了又发紫,有气没地撒,劈头盖脸冲他:“体面体面,你就知道体面?!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你的官声你的名望吗?真闹大了弄得满城风雨的,你肯定更受影响。你 是不想被你那群部下和同僚看笑话吧?!” 谈远山没答,算是默认。 叶清辞最讨厌他这副看似随和从容实则淡漠、凡事只权衡利弊的模样。 她咬牙:“他是我儿子,我不能由着他这样?!” 情绪上来,也不跟他废话,径直踱步走了。 “你就不能说两句软话?何苦总逆她的意?这么多年了,你跟韵容不也是分居着?”谈骏年略带几分怪责的声音响起。 老爷子头发大半花白,精神倒是矍铄,一盏清茶端得极稳。 这厅里多少人想替他上手,他都不让碰。 也没几个人敢往他身边凑,都跃跃欲试却望而却步。 到了这个层面,想套近乎也没几个真敢不管不顾往上凑的。 “我不顺着她她都蹬鼻子上脸,我再顺着她,谈家的房梁都要被她掀了。”说起这个前妻,谈远山是满脸的无奈。 再忙的公事,天塌下来,他都不会露出这种神情。 老爷子只是笑。 这种事儿,清官难断。 第73章 000 要抽烟就滚出去抽!…… 下午三点的时候, 谈稷打了电话来,说他在路上,一会儿就到。 方霓蛮诧异的:“……你不是回去吃饭了吗?” 心里还是不自禁冒出欣喜之情。 她握住手机, 因室内温度过高,掌心沁出了一层虚汗。 方霓略定了下心神,笑道:“吃你的晚饭吧。大过年的,那么多人都在, 你搞这么一出, 传出去又是我这个‘红颜祸水’的锅。” “就是你的锅, 赖也赖不掉。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荒唐?” 方霓无语:“那您赶紧回去, 别做这么荒唐的事儿。” “来都来了,没有回头路了。家宴上, 我已经跟我爷爷、我爸坦白从宽了。我就是来见你的, 就是故意开溜, 你躲也躲不掉,赖也赖不了。” 方霓将电话挂了,不跟他说了。 她都觉得他喝高了, 这么不着调。 窗外响起鞭炮声,她惊异之下朝窗外望去。 应该是相隔不远的院子里传来的。 北京三环内是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这两天还在抓典型, 这顶风作案的, 真牛逼。 她又走到另一侧去看街道, 车水马龙, 络绎不绝。 这样的年味不算浓厚,可到底是大都市,逢年过节街道上喜气浮华不减, 光是车流量就能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声色犬马。 可真的快乐吗?方霓觉得现在的年过得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了。 条件上来了,人心却变了。 越来越快的节奏和工作的高压力把人的活力都磨没了,年假就那么几天,哪有什么时间和精力来投入? 方霓坐在窗边,托着腮沉思,直到谈稷的到来。 “怎么郁郁寡欢的?看到我不开心?大过年的。”谈稷摸了摸她的头发。 雪满长京 第123节 方霓作势要咬他,谈稷无声笑着收回了手。 她叹了口气:“没意思。” “过年没意思?还是跟我过年没意思?” 她仰起头,非要挑衅他:“我要说,都没意思呢?” 谈稷直接抬手给她鼻子上来削了一下。 方霓皱起眉,尖叫着捂住鼻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我是无赖。”他脱下呢大衣,悠然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方霓看他神情自若,又是在他的地盘,竟拿他没有办法。 谈稷喝一口茶,点她:“你刚刚不是跟我说,过年没意思?来,你跟我说说,怎么没意思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蛮温和,什么都顺着她,以至于方霓差点忘了他的本性。 他总有不咸不淡就控场的能力,不需要放狠话,一言一行都是核心,一开口就让人忍不住围着他走。 很无奈,咬牙切齿又没什么办法。 方霓瞪着他。 谈稷低头点烟,打火机刚刚擦起来,她故意很大声地咳嗽了两声。 他好笑地偏头望过来,摇一摇手里的烟:“我还没点着呢。” “闻不惯烟味,条件反射!”她恶狠狠的,“要抽烟就滚出去抽!” “讲点儿道理,这是我房子。”他都气笑了。 “那我滚!” 谈稷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火气,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大抵不是生气而是焦虑。 大过年的,小姑娘只和他待在一起,和亲友绝缘,也能理解。 约过了几分钟,方霓的手机响了。 谈稷看一眼,是钟眉打来的,他犹豫一下替她接了。 钟眉本来兴致冲冲,听到他的声音就哑声了。 对于谈稷,钟眉所知不多。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若非方霓,两人连交集都不会有。加之陈兴贤的关系,钟眉对谈稷总有一种“物以类聚”的生冷排斥感。 只是她从来不在方霓面前表达出来而已。 各人事,各人命,她和方霓都有自己的选择。 寒暄了两句,谈稷将电话挂了,方霓出来时正好看到,诧异地过去拿过手机:“是钟眉打来的啊?” “嗯,喊你吃饭。”谈稷回答地简洁。 - 约饭那天,钟眉和她的新男朋友一起来的。 这人方霓也见过,乍然看到海怔了一下。 谈稷看她杵在那边挺尴尬的,接过她的挎包,推开座椅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下去。 方霓就这么结结实实被按到了座位上。 坐下后,她的目光还不可思议地盯着对面两人瞧。 “你别这么看着我呀。”钟眉受不了了,扔了瓜子。 方霓的表情还有些尴尬,替她尴尬的:“你不说,你俩是好哥们吗?” 她纤细的手指挑起来,点点她旁边的陈家树。 蛮年轻的小伙子,看着比赵庭越都要小,内双,高高瘦瘦的,不笑的时候挺文静,笑起来很阳光很清爽,不似赵庭越他们,一看就是大院子弟。 感觉他没什么架子,挺随性的。 “他啊?体育生,文化课垃圾到要死,所以就去拍戏了,我俩同年同月生……”钟眉拍着他肩膀说,捏他肌肉给方霓看,“别看挺瘦,他肌肉密度大。” 方霓都觉得尴尬,陈家树却浑不在意的样子,唇边只有无奈纵容的笑。 她后怕才知道他是谦虚,这人文化课可不垃圾,可他当时根本就没辩解一句,太沉得住。 期间他一直慢条斯理地给钟眉剥瓜子仁,任她在那边侃大山。 没一会儿她就喝高了,脸颊红扑扑的,开始胡言乱语。 陈家树也跟她喝一样的,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方霓直觉他酒量也不差的。 谈稷出去抽根烟,她借口去洗手间到走廊上寻他。 早上下过一场大雪,庭院里冬景极盛,皑皑雪色里盛开着一簇红梅,迎风招展,香意沁人。 谈稷斜倚在廊道上点烟,手法娴熟,低眉垂眼的捻了根一拢边点着了,无须旁人帮忙。 白雾里,他扬起一张秾丽的脸,表情却是寡淡的。 这种视觉冲击力,让人喟叹。 怎么说呢?不经意的帅气才是真的吸引人。 方霓走过去,扯了一下他的皮夹克:“越来越中老年味道了。” “什么叫中老年味道?这叫朴素、低调,公司里都这么穿。” 方霓最近喜欢上了跟他拌嘴,小嘴叭叭的也蛮流利:“那你现在又不在集团,干嘛不穿鲜亮点儿?” 谈稷的目光清淡地扫来,静待她后面的话。 “一会儿我陪你去逛街吧,买一件新衣服 。”她体己地揽住他的胳膊。 谈稷点一下头:“嗯,顺便给你自己买上十件。” “滚啊。”方霓捶了他一下,笑容不可抑制。 “对了,那个陈家树,你熟吗?” “不熟。” 方霓一想也是,那天瞧他跟赵庭越倒是挺熟悉的。 到底还是担心:“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靠得近,谈稷将烟掐了,扔进一旁的烟灰槽里。 方霓瞥他一眼,他谨慎得很,不随便谈论别人。 “你们一个圈子的,你不知道他什么样的人?我是怕钟眉又遇人不淑。” “什么叫‘又’?” “陈兴贤啊。”她跟他直接对视,眨了下眼睛,带点儿报复心似的,“怕她又遇到那样的渣渣。还是你觉得,脚踩两条船不算‘渣’?” “别给我挖坑。”谈稷好笑地回敬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的私人感情,咱们别置喙。” “你就是帮着他。”她嘀咕,带着点儿私人情感那种。 “帮倒也算不上。” 方霓多看了他一眼,和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时候相比,此刻的他显得有些冷漠,还未消散的白雾,将他的命苦笼罩在一片疏淡的阴郁里。 知道他懒得管闲事,也对钟眉无多余情感,方霓沉默了一瞬。 谈稷过一会儿偏头望她,很淡地笑了一声:“又不开心了?” “没有。” 他伸手欲替她撩起颊边滑落的一绺发丝,因指尖还有没散去的烟味,方霓侧头躲开。 他的手落空,尴尬地悬在那边。 方霓也有了几分尴尬,抬手自己捋到了耳后:“条件反射。” 他淡淡“嗯”,不动声色地收起。 见他没有追究,方霓才悄悄松一口气。 她岔开话题,可聊着聊着又兜了回来,谈稷只好说一句:“酒量挺好的。” “人呢?”方霓追问,非要他聊一聊陈家树。 “这应该去问你前未婚夫吧,说了我跟他不熟。”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他不想说的,她问死了也问不出,后来带点负气地要走。 谈稷从后面捞住她的小手,很无奈:“怕了你了。” 他说他真跟陈家树不熟,只知道他家里条件很好,不输给赵庭越,是独生子,父母关系也挺好的。 “家境好,家庭幸福,人又谦逊懂事,听着不错啊。”方霓评价。 谈稷只笑了一声,他们这类人,哪有简单的? 外表看着很乖很好说话的,也不见得简单。 不然能跟姓赵的做朋友? 能藏得住话的,外表人畜无害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钟眉事后跟方霓说了她和陈家树的事,说两人一开始很不对付,她跟他合作的一部戏她被他粉丝骂了快一年,现在算是出口恶气了。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言无不尽,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嘴巴没停过。 方霓一直沉默跟在她身边倾听,也觉得有意思得很。 谈稷没有明显异色,只沉默地跟在她们身边,神色冷淡。 雪满长京 第124节 钟眉东倒西歪地倒在方霓怀里,歪着脑袋看他,渐渐的回过味来,嘿嘿一笑:“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第74章 000 正文end 钟眉喝高的时候, 是天地不怕的。 说完,她还指着谈稷笑起来。 谈稷微微歪着头望回去,似乎挺佩服她的胆色。 方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拽着她飞快走了。 怕他脾气真上来了,毕竟被晾了一路,能忍到现在都是修养。 “她喝多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路上, 方霓劝。 谈稷都笑了:“我能怎么跟她一般见识?” 许是喝了些, 他的脸颊有些醉人的红, 眼波流转间恣意倜傥,实打实的公子哥儿气度。 方霓不跟他一般见识, 把头别开,耳朵上却染上几分绯红。 回去后谈稷跟她商量要去哪儿玩。 方霓将信将疑的:“你真要跟我去玩?” “不相信?” 她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 他站在她身后, 替她梳拢头发, 修长的双手轻轻按压在她肩头。 他弯下腰从镜子里望着她,良久,喟叹一声:“哪儿来的美人?绝代风华, 不过如此。” “少来。”方霓推开他,自己梳理头发。 唇边却噙着丝笑意。 女人大抵都吃这一套。 谈稷笑看她一眼,指尖卷了一绺她的发丝:“去滑雪。” “去哪儿滑雪啊?北京的滑雪场很多我都去过了, 大同小异。” “哈尔滨。”谈稷淡道。 方霓怔了一下, 手里的梳子都放下了, 抬头望向他。 “怎么, 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不想去?” 方霓摇头:“不是。不过,谈稷,你有时间吗?” “陪老婆, 怎么会没有时间?”他的笑意从眼底泛起,抬起她的手,轻轻抵在唇下。 方霓感觉一阵酥麻温热,他的话又让她耳朵烧红。 “谁是你老婆?”方霓声音都有些颤,垂下头。 清醒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微微攥紧了掌心。 “不信我会娶你?”谈稷握住她的手。 持续的温热不断传递到心脏,方霓心神震颤。 谈稷刮了下她的鼻子,拿出一页纸。 方霓惊讶地看着他在纸张上圈划书写:“你在干嘛?” “规划一下路线。” “这还用得着规划?”她每次和朋友出去都是直接去了。 当然,中途可能出现各种状况。 方霓见他规划得认真,弯腰伏在一旁望着他。 谈稷一手的好字,笔力遒劲,握笔时修长的指骨微微绷起,感觉很有力道。 “字写得不错。”方霓说,“你之前还送过我一支笔。” “还在?”他轻笑,半开玩笑。 “当然!”方霓瞪他。 他爷爷的笔,她也不敢丢啊,那种大人物……搁个识货的手里都得拿案台供起来。 - 他们是乘私人飞机去的,谈稷有架湾流g550,之前借给了魏书白,一直扔他那边。 出发的两天前,他忽然打了电话过去,让他把飞机还回来,自己要用。 魏书白问他要干什么。 谈稷说旅游。 魏书白:“滚!说人话。” 谈稷:“带方霓去旅游。” 魏书白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真去旅游啊?” “和好了?” 谈稷嫌他话多,让他快点把飞机还回来。 魏书白笑着应下,又说,本来他还打算飞一趟青岛。 谈稷让他滚。 出发那天,他人也来了,赖在飞机上不下去,说你们两个人去也是去,捎带上我呗。 放心,到了那边他一定不打扰他们。 看谈稷的脸已经黑了,他才闭上嘴巴。 飞机很大,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和他们隔着段距离,算不上打扰。 至少方霓觉得算不上打扰,她神情倒也自在,慢慢吃着空乘人员递来的切好的水果。 谈稷端了杯咖啡坐到她身旁,交叠起双腿:“你倒是挺自在。” 方霓笑笑:“怎么你看起来怨气冲天的?” 她嘴里还拿着一块木瓜,笑起来眉眼舒展,很是俏皮。 谈稷抬手在她鼻子上飞快刮了下,方霓瞪他一眼,把剩下的板块木瓜塞他嘴里。 “给我吃你吃剩下的?”谈稷好笑地将剩下的半块木瓜取出,却也并不嫌弃地又咬一口。 魏书白在不远处嚷嚷:“受不了你们,当着我这个单身汉的面儿打情骂俏,天理呢?” “没人让你上来,你现在就可以滚。”谈稷道。 “你让我从这上面跳下去?谋杀啊?!” “我可以借你一顶降落伞。” 魏书白直呼他没人性。 到了后,魏书白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他们在附近早就定好的酒店下榻。 住的是洞穴屋,屋内暖气融融,烛火映照着木屋木墙,屋外则是一望无垠的雪地,古朴而自然。 方霓以前没有住过这样的屋子,感觉非常温馨,有种置身于山林洞穴中的感觉。 此刻,她觉得自己化身成了一只正在冬眠的小动物。 看她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谈稷笑着摆好餐具:“过来吃东西。” 方霓屁颠颠过去, 在他对面的木桌上坐下。 伙食倒是挺简单的,水蒸蛋、沙拉、牛排意面和鹅肝,还有一杯果汁。 谈稷喝的威士忌,在方霓不断的“出来旅游还有喝酒”的碎碎念中,他只好放下杯子:“不喝了不喝了。” 方霓把自己喝了一口的黄瓜汁递过去,笑嘻嘻请他。 谈稷哭笑不得:“觉得难喝,所以丢给我?” “哪有啊?谈先生,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两人打闹了会儿就洗漱入睡了。 方霓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有点睡不着。 她枕着谈稷的胳膊,整个人都窝在了他怀里。谈稷身上很热,比她的体温要高出很多度,这样被抱着很有安全感,可保持同一个姿势睡久了又不是很舒服。 她微微侧了下身,又想从他怀里钻出来。 “现在想跑?晚了。”谈稷清淡的一声,对她报以轻嘲。 与此同时,他的唇印在了她的额头,跟标记似的。 后半夜她终于睡着,翌日起来到底还是晚了,吃完早饭都快9点了,很多要排队的项目都玩不了。 方霓的情绪很低落,坐在那边怏怏不乐的。 “就算你起早了也排不上号,放宽心吧,来过就好。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个冰雪游乐场,让你一个人玩。”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说出石破天惊的效果。 方霓扶着胸口:“可别,我是来玩的,玩就是要体验,一个人都没有和在自家玩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也亏他想得出。 谈稷摊摊手,表示既如此他就爱莫能助了。 和想象中的冰雪世界不同,现场人头攒动人山人海,连走路都成问题,他们走的贵宾通道,人还是不少。 方霓都有些绝望了,排队一个多小时玩了个摩天轮,她就不太想继续了。 谈稷后来带她去附近散步,两人沿着白雪皑皑的小道走了不断一段路。 路过一家猫咖,他们还进去点了两杯咖啡。 雪满长京 第125节 一只雪白的猫咪趴在方霓的腿上,她忍不住伸手揉它的小脑袋,小猫咪露出享受眯眼的表情。 方霓禁不住笑了,抬头望向对面人。 谈稷松弛地坐在沙发里,手边的咖啡没怎么动。 方霓知道他挑,嘀咕:“咖啡也要喝顶级的?” 谈稷肩膀微耸,笑了声:“那倒不是,口味比较固定,外面的喝不惯。” “那还不就是挑?”方霓损他。 谈稷不跟她一般见识了,转头去看窗外。 风雪已霁,洁白的雪道上留下了一行行杂乱的脚印,突然破坏了这份小镇安静的美。 落日熔金,谈稷半张面孔沉浸入金色的余晖中,方霓不经意抬头看到这一幕,忽的想起庙堂里的神像。 他有时端严得有种神性,那种不经意就俯瞰众生的松弛感,有些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 他的经历也非一般人可以有。 她目光如胶着一般黏在他身上,直到他莞尔回头:“看什么?” 她难得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托着腮继续望着他:“看帅哥。” 岂料他丝毫不显赧颜,似模似样地点一下头:“有眼光。” 方霓无语到白了他一眼。 谈稷笑着笑着,目光却逐渐深远起来。 他半拄着下颌凝视窗外行人,脸上的表情让人读不懂。 方霓坐在他对面刷手机,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落地窗外暮色已淡,天空像掺入墨汁的画布,逐渐暗沉下来。 桌角亮起一盏昏寐的台灯,将她的侧脸映照得极为柔美,有种古老胶卷的镜头感。 谈稷今日显得极为有耐心,目光悠远地一寸寸描摹她的轮廓,像是要将她深深地记在心里。 “喝你的咖啡!”方霓并不和他客气。 她决定不内耗自己,偶尔也要像他一样,有什么冲别人。 看他,过得多潇洒恣意。 她目光里的幽怨让谈稷失笑,他指骨有节律地叩一下桌面:“宗小姐,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别这么喊我,我不跟他姓。” 当时回去也是出于被胁迫,她不会改姓的。 虽然这两年过来,心境渐渐趋于平和,觉得没必要跟宗智明争那些,可终究是不愿让他事事顺心如意。 父女俩见面必吵,就算不想吵聊两句也会呛上,所以她宁愿留在谈稷这儿过年。 “前两天,我见过你爸。”谈稷低头斟了一杯茶给自己,语气如常,“猜猜我跟他聊了什么。” 简单一句话却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方霓心惊肉跳之下,防线差点失守,凝眉望向他,静等他后面的话。 “我说我喜欢你,想跟你结婚。”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一眼,将茶慢悠悠喝下。 方霓的表情五味杂陈,如打翻的颜料盘。 望着他英俊促狭的面庞,她心里没什么底,总感觉他又是在逗自己。 “他没把你打出门?” 谈稷没回答这个问题,叫来服务生结账,随手甩出两张毛爷爷轻描淡写一句“不用找了”,弯腰捞起自己的外套牵着她离开。 两人拾级而下,一大一小两行脚印清晰印在无人踏足的石阶上。 相比于远处的人生鼎沸,此处人迹稀寥,倒有世外桃源不被外物纷扰的静美。 方霓就这样被他牵着,手心渐渐沁出汗,低头望着两人一道踩出的脚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为何热泪盈眶。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谈稷偏头看到,抬手替她轻拭。 像很多年前他做的那样,再自然而然不过。 那种亲昵是镌刻在骨子里的。 方霓迎面被冷风吹着,却不觉得冷,心尖上好似铺开一条洒满阳光的鲜花大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跟我爸说了什么。”她避开了这个话题。 谈稷温柔地凝视着她,沉静的面容温柔绅士:“说实话不信。” 方霓觉得不可思议。 “……他真的没把你赶出门?” 风里只传来谈稷若有似无的一声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