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藏在我的身体里》 第1章 《它藏在我的身体里》作者:一渊【完结+番外】 简介: 最近,明慈发现锁骨长出一颗痣。 猩红、浑圆,像一滴血珠溅在雪白的皮肤上。 · 一开始他没在意,只是照镜子时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但过了段时间,那颗红痣在变大,像一滩血水向下流淌、蔓延……快要占据整片胸膛。 明慈觉得应该去做个检查。 就在去医院的前一天夜里,他起床途经镜子时,下意识地看了眼。 ——那抹猩红消失了。 明慈走到镜前,仔细观察锁骨和胸口,皮肤雪白干净。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去关灯,却瞥见后边一道模糊的身影。 · “明慈……” 它缓缓迫近,柔软的肢躯拉长,像交织的红绳拢住明慈的身体。 “不可以、抛弃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湿热的吐息裹缠他颤栗的肌肤,呢喃低语如此响起。 落在锁骨的红痣,最终长成猩红诡异的怪物,日日夜夜纠缠着他。 · 【阅读指南】 *人外,微克微恐,有点古怪。 *预警:明慈求生欲极强,前期对怪物比较恐惧,想摆脱它、杀死它,有大量过激抵抗行为。而怪物:不理解但贴贴求爱。 *后期双箭头,双方超爱,he。 * 内容标签:惊悚,,克苏鲁,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慈(受),小红(攻)┃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外,微克微恐,怪诞之爱 立意:冲破人生桎梏,获得成长和真爱 第01章 猩红 明慈刚洗完澡,浴室水雾弥漫。 他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伸手一抹,朦胧的镜面被擦掉水汽,映出他湿漉漉的模样。 苍白的皮肤被水浸透了,被灯光一照,泛出白瓷般的冰冷光泽。 水珠从乌黑的发梢坠落,顺着脖颈缓缓流淌,落进凹陷的锁骨窝,盈盈水泽里有一颗浑圆的红痣。 明慈静静地盯着这颗痣。 两个月前,他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无意间发现锁骨多了一个红点。 起初它只有针尖那么小,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清楚,因此他没有在意。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它逐渐从微小的红点变成小巧的血痣……再到现在,像一抹殷红的朱砂凝结在皮肤上。 如此鲜艳灼目,让他每次看到都想试试能不能用力擦掉。 明慈抬起手,指腹缓缓抚过锁骨红痣。 当然是擦不掉的,但触感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不像在抚摸自己的皮肤。 突然长痣并不是稀罕事,去网上一搜,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情况。可是痣慢慢变大真的正常吗?会不会得了什么皮肤病? 再等几天,要是红痣还在扩散,那他就该去医院看看了。 “喵~喵~” 猫在门外叫个不停,挠得门板刺啦作响。 明慈从沉思中回过神,呵斥一声:“小咪,别挠了。” 他扯过毛巾擦了擦身体,穿上衣服拉开了门。只见狸花猫蹲坐在门口,仰起圆乎乎的小脑袋看他,一副乖巧无辜的姿态。 明慈抬腿从它头顶跨过去,反手关紧门,往卧室走。小咪迈着轻快的步子跟在旁边,用毛茸茸的身子蹭他。 他无动于衷,前脚踏进卧室,后脚就要无情地关上门。 在房门合拢的前一秒,狸花猫敏捷一蹿,像轻盈的绒球落到床角。 明慈面无表情:“出去。” 小咪仿佛听不懂,大摇大摆地走到床头,在枕头边卧成一团。 明慈指着地板,微微加重语气:“不准睡床,下去,小咪。” 小咪躺着不动,明亮的圆眼睛望着他。 “……” 他抿住唇,两步走到床头边,伸出双手将它抱起来。 明慈对猫猫狗狗感觉一般,谈不上喜欢或讨厌,但小咪总归不一样,是母亲生前领养的流浪猫,母亲遗留给他的东西。 狸花猫被他养得很好,起码有九斤多重,抱起来沉甸甸的。 “小猪咪。” 明慈轻声嘲了句,小咪却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手掌。 爱撒娇的黏人猫。 他唇角浮现一丝笑意,把小咪放到软椅上,轻轻拍了下它的脑袋:“乖乖待着,不准跳上床。” 几分钟后,明慈熄灭床头灯,躺到床上。 他合上双眼,呼吸逐渐轻缓绵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夏天的深夜,温度足有二十八九度。小卧室里没有装空调,立式风扇对着床吹,扇叶旋转发出呜呜的轻响,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 狸花猫躺得四仰八叉,闭着眼打盹。明慈睡得很熟,胸膛随着心跳缓慢地起伏。 一阵阵微风吹过来,灌进旧t恤松散的领口,薄薄的白布随之浮动,隐约显露出一抹烙印般的殷红。 明慈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缩在胸前的右手抓了抓锁骨。 栖息在锁骨的红痣悄然扩散,犹如某种活着的生物,在黑暗中逐渐长大,像一滩浓稠的血水在光洁的肌肤肆意流淌。 昏暗中,细微粘黏的水声依稀响起。 明慈不太舒服地动了动,呼吸微微加重。 这时,打盹的狸花猫察觉到了什么,倏地掀开眼皮,一双幽暗的猫瞳直直望向床中央。 第2章 在它黑白灰的视野里,一个陌生又诡异的深色之物正在覆盖主人的身体。 狸花猫霎时浑身炸毛,龇牙弓背。 它不明白那是什么,但生存本能发出警报,恐惧一刹那支配身体,它瞬间跳下椅子,逃进墙角和杂物之间的隐蔽空隙里,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柔软又温热的猩红之物仿佛一块拉扯展开的血色丝绒,正缓缓裹缠住明慈。 “唔……” 他睡梦中若有所觉,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猩红蔓延到了脖颈,轻柔又怪异的触感如同猫舌舔舐皮肤。 好像有东西在舔,小咪吗? 明慈半睡半醒,朦胧间感觉温热的东西在舔自己的脸颊,闭着眼嘟囔:“小咪,走开……别乱舔……下去。” 然而它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得寸进尺,向微张的唇瓣蠕动。 “小咪,听话……小咪!” 明慈陡然清醒,下意识抬手在脸边挥了一下。 舔舐感消失了,手掌挥空,没拍到猫。 他呼出一口长气,就势按开床头灯,小卧室霎时亮了起来。 嗯?猫呢?吓跑了? 明慈微眯起眼睛,四下看了一圈,发现猫缩在堆放杂物的犄角旮旯里。 “小咪,出来。” 小咪蜷缩着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他。 呼唤不管用,明慈只好起床走到杂物堆前,将上面的塑料箱子搬下来,想把猫从角落里抱出来。但他的手刚伸到下面,小咪像惊吓过度应激似的,突然用力挠了他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它已经闪电般地窜出卧室,钻进客厅的沙发底下了。 “嘶……” 明慈轻轻吸了口气,垂眸看着左手背的抓伤,不由皱起眉头。 倒也不是很痛,只是他的皮肤白,红肿渗血的伤口显得触目惊心。 睡到半夜被弄醒,还被养了两年的猫挠到流血,明慈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差。 他冷着脸翻找酒精棉和创可贴,没有管躲进沙发底的小咪。 幸亏小咪打过狂犬疫苗,不用担心感染狂犬病,所以明慈只是简单处理了伤口,贴上创可贴。 然后他关紧卧室房门,熄了灯,重新躺回床上。 门窗紧闭,房间里安静极了,他合上双眼,却毫无睡意。 先前没感觉疼,此时被酒精浸染的伤口火烧火燎,疼痛中夹杂一阵阵明显的麻痒,像有许多小蚂蚁在伤口里爬来爬去,非常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吱哇—— 尖锐刺耳的开门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沉重迟缓的脚步落在客厅地板上。 老小区的旧楼房隔音不好,明慈在卧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三更半夜,明辉不知道在哪鬼混完回来了。 估计又喝酒了,醉醺醺地连路都走不稳,怎么不喝死在外面? 明慈无声睁开双眼,漠然地想。 噔、噔、噔……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卧室门外。 然后门把手被扭动,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惨白的灯光从门缝射进来。 明慈躺着没动,不用看都知道明辉站在门口,正探头往里张望。 “小慈?” 沙哑浑浊的嗓音响起,紧接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弥漫开来。 明慈置若罔闻,脸颊隐藏在阴影里,没有搭理他爸。 过了几秒,明辉见儿子一动不动,便拖拽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回客厅。 醉酒的人动作没轻没重,弄得一阵咣当砰咚,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明慈听着他爸忙活了好一会儿,片刻后终于消停了,慢腾腾地出了门。 这时他才转过脸,从门缝往外看,客厅的灯都没有关。 明慈磨了磨牙尖,起床去关灯。结果刚推开卧室房门,心里霎时一凉。 没关灯是小事,这老混蛋没关门! 枣红铁门大敞着,外面是黑漆漆的楼道。 原本躲在沙发底的小咪,早就趁机跑得没影了! 明慈没工夫生气,赶紧拿上手电筒和钥匙,出门去找猫。 小咪胆子大,出了门肯定会乱跑,要是在外时间久,跑出小区那就糟了。它是很常见的狸花猫,长得不显眼,到时候寻猫启事可能都没用。 “小咪。” “小咪。” 黑蒙蒙的楼梯道,呼唤声幽幽回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明慈打开手电筒,一边慢慢下台阶,一边四处观察找猫。 自从前年这栋楼加装电梯之后,就很少有人走楼梯了。这里被居民当成堆放杂物的地方,每层楼转角的平台,都堆着破旧家具、花盆鞋架之类的东西。 小动物要是躲进这些破烂杂物里,实在很难找到。 冷白光束驱散黑暗,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 晦暗不明的转角处,堆成山的破桌木椅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明慈放慢脚步,缓缓靠近,俯身往空隙里张望。 手电灯光一照,碧绿猫瞳森然反光,直勾勾对上他的视线。 瘦骨嶙峋的黑猫受惊弓腰,从破桌后面猛然往上一跳,将他握着的手电筒撞飞出去。 手电筒咣咣当当地往下滚,灯泡可能磕碎了,灯光完全熄灭。 周遭陷入黑暗,明慈心头浮现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摇摇欲坠的桌椅板凳纷纷倾倒,他急忙避让,不知绊到什么鬼东西,猝不及防从楼梯台阶摔下去。 第3章 很奇怪,一点也不疼。 仿佛摔进一滩沼泽淤泥里,潮湿、滑腻、柔软,似乎用力一按,指缝间就会沁出黏稠的浆液。 明慈伏趴着,乌黑瞳孔夸张放大,但视野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在失明状态下,其他感知变得灵敏且诡异。 心跳和呼吸声在耳中变调,成了陌生又古怪的窃窃私语。 涌进口中的空气逐渐浓稠,气流犹如凝成液体,拂过唇舌,滑入喉腔,向身体深处流动。 感知颠倒错乱,明慈大脑空白,无法吐出一点声音,浑身毛骨悚然。 分明只是摔了一跤,他却感觉坠入泥沼。 第02章 低语 鼻间依稀嗅到馥郁难辨的气息,浆液好像从颤抖的手指间溢了出来,漫过手掌,往上流淌。 不,是他在下坠。 坠进黑暗凝聚的沼泽里,由空气化作的淤泥将他淹没。 在这极其混乱的感知里,明慈无法度量时间,仿佛只过了短暂的一秒,又似乎是漫长的一小时。 直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一束手电白光斜斜照到身上,他才从诡异的错乱感中抽离出来。 “谁?”早起的女人吓了一跳,语气很紧张,“谁在那躺着?” 明慈扶着楼梯栏杆,慢慢爬起身。 触觉、听觉、嗅觉全都恢复了正常,水泥台阶冰冷坚硬,但他应该没有摔伤,暂时感觉不到疼痛。 明慈抬起头往上看,灯光照在脸上,脸庞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陈阿姨,是我,明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是明慈啊,吓死我了。”陈秀松了口气,快步走下来,仔细打量他,“这个点你怎么躺在楼梯里?你家咋了?是你爸回来了?” 陈秀知道明家的情况,明慈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们经常互相帮衬,既是熟邻也是朋友。 “他不在家。我刚才在找猫,小咪跑丢了。” 明慈客气地说:“陈阿姨,如果你看到了,帮忙知会我一声,谢谢。” “小咪丢了?行,我要是看到,一定跟你讲。找猫也不能夜里不睡觉啊,你看你这脸色,白得吓人!” 陈秀说到这里,转身去早餐车上拿吃的。她天天摆摊卖杂粮煎饼和八宝粥,现在没开火,只有杯装的粥能直接喝。 “你昨晚没吃饭吧?”她拿过一杯八宝粥递过去,“年轻人不能仗着身体好就不吃饭,看你瘦的。” 明慈立刻推拒:“不用了,陈阿姨,我吃过饭了。” 陈秀把粥硬塞进他手里:“拿着!我先出去摆摊了,你把粥喝了,赶紧回家睡觉吧。” “……谢谢。” 明慈僵硬地道谢,目送对方推车进了电梯。 八宝粥温热发烫,热得明慈手心冒汗,他游魂般地荡回家里,总感觉欠了债,脑子里想的是该怎么把粥还给陈秀。 还回去肯定被她追着念叨,想想就头皮发麻。 不如……明天早晨从小区东门出去,趁她不注意,悄悄扫早餐车上贴的二维码,把钱付了。 明慈想到这里,舒出一口长气,终于能心安理得地休息。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斜照的阳光从窗帘缝隙射进来,在陈旧的褐色木地板上映出一道明亮的光斑。 明慈摸过手机,按亮看了眼,锁屏显示14:22,8月13日。 距离大学报到的日期还有十几天。 明慈点开手机银行的账户,认真查看余额。 他高考成绩很好,学校发了荣誉证书和两万块的奖金。奖金已经到账了,大一的学费和生活费暂时不用发愁。 除了这张银行卡,他还有另一个账户,里面存着节假日兼职打杂赚的钱,零零散散,流进流出,还剩一千多块。 这两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指望过谁,也不需要别人来施舍。 像一株从花园里拔掉的兰花,移栽到野外荒漠,照样活了下来。 两顿饭没吃,明慈饿得肚子咕咕响。 之前买的挂面和鸡蛋,昨晚吃光了。现在家里的食物只有小咪的猫粮,以及陈秀给的那杯八宝粥。 他没有倔强到吃猫粮的地步,况且不是白拿人家的东西。 明慈撕掉薄膜封盖,大口大口地喝着粥。 八宝粥的米粒红枣和各种豆子全都熬化了,浓稠香甜,放了大半天,竟然还是温热的。 明慈没多想,以为天气热,粥凉得慢。 还剩一两口的时候,他侧过脸看向装猫粮的塑料桶,心想等会还得出门找猫,希望小咪没有跑出小区。 在他挪开视线的一刹那,杯子里剩下的深红色浓粥微微蠕动。 【明、慈。】 【我的、明慈……喂、食。】 明慈漫不经心地喝完最后一口,全然不知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喉管下滑,流进他的胃里。 他把空塑料杯扔进垃圾桶,出了门。 几个小时过去,太阳落山,黄昏降临。 天色黯淡,小区里还没亮路灯,绿化灌木丛里黑乎乎的,灰黑色的狸花猫躲在里面,明慈差一点没注意到。 他蹲在灌木丛边,打开一个猫罐头,小心翼翼地往里推了推。 “小咪,来,过来吃罐头。” 小咪缩在灌木深处,警惕地盯着他。 明慈声音放柔,耐心低唤:“小咪,过来,你闻闻,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罐头,小咪。” 第4章 等了大概几分钟,小咪可能实在饿极了,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小咪。” 他始终伸着手,等它过来嗅闻辨认。 小咪试探性地靠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等走到跟前,便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吃起罐头。 明慈屏住呼吸,想顺势摸摸它,谁知它猝然后退,仿佛碰到天敌般浑身炸毛,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 “小咪?”明慈不懂它为什么如此抗拒,往前探身想动手抓住它,“小咪,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不动还好,一动小咪越发惊恐,龇牙咧嘴凄厉尖叫,同时转身就跑。 “……” 明慈抿紧唇,看着它消失的方向,蹲在原地许久没动。 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跑出家门十几个小时就成了野猫,完全不认主人了吗? 明慈心情沉闷地回到家,拧开水龙头洗手。 手背粘着的创可贴沾了灰,被水打湿后更加脏兮兮,需要换个新的。 他揭掉创可贴的那一刻,当场愣住。 伤口消失了。 昨夜被抓伤的地方完好无损、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渍。 “怎么可能?”明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检查左手,“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无论怎么看、怎么摸,他都没有发现伤口的存在。而那片使用过的创可贴,贴肉的那一面也完全没有血污的痕迹。 明亮灯光下,一切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明慈难以置信,一时间脑子有些混乱,不禁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睡迷糊了,小咪压根没有挠伤他。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他分明记得伤口红肿渗血,擦过酒精之后一直疼痛麻痒,让他睡不着觉。 想到这里,明慈垂眸看向垃圾桶,昨天的垃圾还没扔。 噗通! 垃圾袋里的东西全都被倒出来,两团染血的棉球暴露在明慈的视线下。 他捏起棉球,瞳孔微微收缩。 果然,他没有记错,他确实被抓伤过。 然而才过一天,手背的伤口竟然痊愈了,甚至没有留下伤疤的痕迹。 这太离奇了,明慈没有像小说电影里的主角那样,发现自己可能拥有快速自愈的体质就欣喜万分。 相反,他只感觉某种未知的怪诞正在酝酿,悄然入侵他的世界。 寂静中,一股慑人的冷意缓缓爬上脊背,明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触电般地扔掉染血的棉球。 “……” 他无声吸了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抬起眼注视着镜中倒映的脸庞,心底冒出一个迫切的念头。 要试一试。 试试他是不是真的能快速痊愈。 半分钟后,明慈握着锃亮反光的水果刀,站在洗手间镜子前。 他本来想在手背上随便划一刀,但即将动手的时候,瞥见刀面映出的影子,突然改变主意。 解开扣子,敞开衣领,苍白的锁骨肌肤上,烙印般的红痣如此灼目。 明慈知道自己有点冲动,锁骨附近有很多血管,一不小心会戳破动脉。 但他看着这颗红痣,无法抑制蠢蠢欲动的念头。 锋利的刀刃紧贴皮肤对准红痣,要快,不能犹豫,又快又轻地削过去! “啊——” 明慈本能地痛呼出声,随即紧紧咬住嘴唇。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掌握不好度,刀刃往下掠过锁骨削掉了一大片肌肤,温热的鲜血流了满手。 可能因为太紧张,心脏怦怦乱跳,眼前一阵眩晕,强烈的耳鸣声中出现了幻听。 “明慈,明慈……” 飘忽而模糊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幽幽落进耳中。 咣当! 水果刀从明慈手中坠落到地上。 他一只手按住血肉裸露的伤口,另一手按在洗手台边缘。 殷红血水从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地落进瓷白洗手池里,镜子上也溅了几滴血,血珠缓缓地往下坠,镜面血迹斑斑地倒映出他的面孔。 “……明慈……” 宛如近在咫尺,有条湿热细长的舌头伸进耳廓,舔舐敏感的听觉神经,呢喃呓语。 一遍又一遍,用怪异的腔调喊他的名字。 明慈有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被强烈的疼痛感唤醒。 幻听悄然消失,他后背冷汗津津,眉眼漆黑湿润,脸颊冷白如雪,双唇被咬得红肿。 看起来糟糕极了。 尤其是白衣前襟被血染红,两手沾满鲜血,仿佛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明慈咬牙深呼吸,扔掉那片血淋淋的皮肉,脱掉脏衣服,先给胸前的伤口消毒包扎。 然后拧开水龙头,洗手洗衣服,收拾乱七八糟的现场。 等明慈忙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 他没有心情煮晚饭,出门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份包装盒饭,几分钟吃完。 回到家,避开伤口简单冲了澡,躺到床上发呆。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和酒精味,伤口灼烧般地疼痛,让人难以入眠。 真的有点冲动了。 要是没有非同寻常的快速自愈,伤口可能会发炎变烂,还得去医院处理。 不过,至少没有那枚让人心烦意乱的红痣了。 明慈默默地想着,无声合上双眼。 一片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的掌心有颗微小的红点,正在缓慢挪动。 第5章 从手心,到手臂,再到肩膀,最后回到胸口,栖息在血肉之中。 “不要……抛弃……我。” 电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天花板传来楼上拖椅子的动静,还有小区外汽车鸣笛的声音。 然而这些细碎的背景音像被抹除了,唯独缠绵又黏腻的低语越发清晰。 “明慈……” 犹如无孔不入的液体,顺着耳道流入身体内部,在每一根纤细的血管里汩汩流动。 明慈呼吸急促,猛然睁开眼睛。 第03章 裹缠 洗手间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 少顷,水声一停,明慈把脸埋进半盆凉水里。 幻听而已。 一定是因为这几天太累了,才会出现幻听。 明天就把兼职辞了,反正还有两周就要开学了,这段时间上网找找大一的学习资料,在家预习功课。 明慈慢慢冷静下来,心里定好计划,从水中抬起脸。 洗手间里没有开灯,他摸黑拿过毛巾,慢慢擦干水渍。 就在这时,客厅的铁门咯吱一声,从外打开。 明慈动作一顿,转过脸往外瞥了眼,发现明辉回来了。 这回倒是没喝酒,脚步很轻快,关了门就往里走。 明慈懒得跟他爸说话,默不作声地走出洗手间,想悄悄地回卧室。 谁知刚走出来,就见他爸停在卧室门口,慢慢推开门往里看,发现他不在里面,做贼似的溜了进去。 明慈微微皱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站在门边,看着明辉按亮书桌上的台灯,开始翻箱倒柜。 这是干什么?偷东西?夜里回来偷自己儿子的东西? 明慈感到荒谬又可笑,望着他爸的背影,伸手一按电灯开关。 明辉以为儿子不在家,进了儿子卧室刚找到想要的东西,突然啪的一声,天花板的灯亮了!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找什么?” 他动作一僵,回过头,只见儿子面无表情地看过来,黑沉沉的眼眸格外幽冷。 “小、小慈,你在家啊。” 明辉残留不多的羞耻心发作,尴尬地找借口:“我进来找东西,那个,那个,我那个打火机哪去了,你知道吗?” 明慈偏了偏头,视线往下一瞥,清晰地看见他僵住的手,以及手里拿着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 那是他为了上网课用奖学金买的电脑,才用了几个月,平时又很珍惜,表面干干净净,看起来跟崭新的一样。要是拿出去按二手货倒卖,起码能换三四千块钱。 明慈面沉如水,勉强压着火气:“把我的电脑放回去。” 明辉的脸庞涨成猪肝色,嘴唇剧烈抖动:“我只是……” “把我的电脑放回去,明辉。”明慈重复道。 这副居高临下、直呼其名的态度一下戳中明辉的雷点,他畏缩羞耻的神态一扫而空,布满红血丝的眼珠瞪得很大,嗓音猝然拔高:“明慈!你喊你爸什么?你个没规矩的臭小子,别以为长大了,我就不能教训你了——” “呵。”明慈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又恼羞成怒了?” 他走到他爸面前,语气仍旧平静:“偷我电脑还不让说。明辉,你想怎么教训我?像小时候那样打我一顿,还是让我去门外跪着?” 明辉气得脑子发懵:“你——” “拿我电脑干什么?换钱接着吃喝嫖赌?我妈出事故老板赔了几十万,全被你败光了,现在又来偷我的东西。明辉,我为什么不能喊你名字,你养过我吗?” 明慈每说一句,明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来,简直像一拳头砸在他老脸上。 明辉额头青筋直跳,习惯性地抬手就要挥巴掌,但下一秒胳膊被握住,动也动不了。 这两年他沉溺酒色赌博,身体大不如前,没想到竟然被刚成年的儿子制住。 明慈攥得很用力,手背青筋鼓胀,漆黑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渗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 明辉原地愣了两秒,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熟悉的儿子变得无比陌生,仿佛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脑中嗡嗡巨响,难以相信自己在明慈面前落了下风,立刻色厉内荏地吼起来:“明慈你反了天!我是你亲爹,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拿你东西怎么了?你什么东西不是我的?没有我,能有你吗!” 明慈提了提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说:“明辉,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看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狠话没来得及说完,左边墙壁突然砰砰作响,邻居敲墙大骂:“大半夜吵什么!让不让人睡觉,想吵滚出去吵!” 明辉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半晌没说话,只是剧烈地喘着粗气。 好歹还要点脸面,不想让左邻右舍听到这种丑事。 明慈看着他爸这副脸红脖子粗的怂样,一股烦躁的厌倦感浮上心头。 他甩开明辉的胳膊,顺势将笔记本电脑夺了过来,然后抱着电脑后退两步,眼神漠然地直视着明辉。 明辉不想承认,一时间他居然被单薄年轻的儿子镇住了。 气氛凝滞,过了足足几分钟,明辉才有动作。 咣当! 他摔门出去,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临走前踢翻了挡路的椅子。 第6章 滚吧,不要再回来了。 明慈眉眼沉郁,把电脑放到一边,往后倒在床上。 明辉每次回来,总是避免不了冲突、争吵甚至打骂。 每一次,明慈看到他那张脸,负面情绪就如野草般滋生蔓延,无法遏制内心阴暗又鬼祟的想法。 ——为什么两年前死的不是他?凭什么他还活得好好的? 明慈单手捂住双眼,深深呼吸了一下,竭力压抑满腔阴暗的情绪。 过了一小会儿,他放下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 之前和明辉对峙的时候,动作太大扯到伤处,现在胸膛伤口灼热麻痒,一阵阵地抽痛。 血腥气在鼻息间萦绕不散,听觉神经再次捕捉到飘忽的低语。 “明慈……” · 明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大亮。 他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早晨六点半。 昨晚的记忆在脑中纷至沓来,最后一幕是他躺在床上,抚摸发烫抽痛的伤口。 一想到伤口,明慈没有继续睡懒觉,立刻起床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拉开衣领,撕掉医用胶带,慢慢揭开纱布。 过了一夜,血肉裸露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其实已经凝血结痂,恢复状况良好。 明慈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结痂速度有点快,但至少不算离奇,暂时不用担心了。 早晨七点多,小区东门外,临近公交车站的早餐摊人来人往。 陈秀每天来得早,占据最好的位置,杂粮煎饼的味道好,卖得也不贵,因此生意总是很好。 她的早餐车前围了五六个人,全都等着拿煎饼,收款提示的声音接连响起。 明慈混在人群里,趁陈秀低头摊饼的时候,悄悄扫二维码,把钱付了。 付完账浑身轻松,他步子轻快地上了车。 八点多,明慈下了地铁,走进一家教育机构分校门店。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找到这份暑期自习辅导的兼职,一直做到现在。 见到门店校长,明慈开门见山:“校长,我带完今天的自习就不做了,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后面没时间做兼职,来找您辞职。” 暑期兼职工不稳定,校长听到这话并不惊讶,心平气和地说:“行,你等会找人事杨老师办离职吧。” 明慈:“谢谢校长,我自习下课找杨老师。” 校长点了点头,又问:“小明啊,你收到南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吗?” “收到了。” 通知书原件在家里放着,明慈拍过照片,便主动点开手机相册给她看。 “好,你把照片发给杨老师,我们得存档。” 校长说完正事,瞟见他衣领下贴着医用纱布,语气关切地问了句:“小明,你胸口怎么弄伤了?没事吧?” 明慈眼睫低垂,平静道:“不小心刮伤了,谢谢校长关心,我先去教室了。” 或许是因为被人注意到胸口的伤,整个白天,明慈心神不宁。 直到下班,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都没有消失。在他踏出大门那一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伤口不疼。 上午还是正常的,但吃过午饭之后,他几乎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 明慈停住脚步,忍不住抬起手,隔着纱布抓了下锁骨。 不疼。 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好像完全不存在。 明慈原地怔愣几秒,疾步走到大楼背面的角落,解开衣扣,揭掉纱布。 暮色浓重,手机灯光照亮眼前方寸之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肌肤光洁,没有一丝残缺。 更诡异的是,锁骨的红痣仍在那里,而且变得更大了,不能再称为痣,像猩红的烙印往下蔓延,几乎占据整片胸膛。 明慈不寒而栗,指尖缓缓抚过诡丽的猩红,脑中冒出各种各样的可怕猜测。 皮肤病?血管瘤?癌变? 不管是什么情况,他的身体肯定不正常了。 如果是重病……他治得起吗?治不起怎么办,等死吗? 明慈用力吸气,发泄般地狠狠抓过那片皮肤,尖锐的刺痛感随之袭来。 疼痛感让明慈勉强镇静下来,他一边点开手机网页,一边喃喃自语:“没事的,不能慌,也许只是常见病,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肯定有办法去除掉,没什么大不了……” 他在市医院的小程序里挂了号,随即系好衣扣,转身走向人来人往的大街。 晚上七点半,明慈回到家。 丝毫没有食欲,只觉得疲倦至极,身体仿佛被掏空,连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他匆匆洗了澡就躺到床上,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时间悄然流逝,夜色越发浓郁,怪影在黑暗中蔓延,涌动,不断长大。 柔软、温暖、湿润,宛如猩红血肉凝聚成形。 没有大脑却能思考,没有唇舌却能出声,没有眼睛却能注视,没有手掌却能抚摸。 “明慈。” 以扭曲古怪的腔调倾吐人语,唯一熟练的词语是宿主的名字。 “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言辞支离破碎,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音都流淌着强烈又灼热的独占欲。 猩红肢躯展开,血肉薄毯完全覆盖沉睡的宿主,感知他轻柔的呼吸、缓慢的心跳,凝视他潮红的脸颊、战栗的肌肤, 第7章 品尝他沁出的汗水、唇舌的津液。 直到宿主呼吸逐渐急促,心跳不断加速,被反复舔舐过的眼睫猝然掀开。 “滚开!” 明慈从梦中惊醒,意识凌乱地尖叫了一声。 好像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掉进无边沼泽,底下有怪物缠住他的腿脚,将他往下拖,他在黏稠的泥浆里一直往下陷,直到全身被吞没。 梦中可怕的沉溺感尚未褪去,明慈怔怔地望着昏暗的虚空,神志还不太清醒。 过了片刻,他缓过神来,发觉嗓子渴得要命,浑身格外燥热。 明慈按亮床头灯,起床去客厅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完。 然后他放下杯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潮红发热的脸庞被清凉的流水一冲,感觉脑子清醒多了。 明慈擦干脸颊,正要转身走出洗手间时,下意识地看了眼镜子——领口露出的锁骨白皙干净。 他睁大眼睛,两步走回镜子前,一把扯开衣襟。 胸膛肌肤雪白无瑕,那抹让他寝食难安的猩红完全消失了! 明慈仔仔细细地把全身检查了几遍,从头到脚没有发现红痣的痕迹。 真的消失了。 他舒了口气,唇边浮现笑容,眼睛都亮了几分。 明慈心情轻松地去关灯,指尖堪堪碰到开关,熟悉的低语从背后幽幽飘来。 “明慈……” 一种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浑身寒毛炸起,微微侧过脸颊,提心吊胆地瞥向镜面。 猩红的身影缓缓迫近,停在他身后。 柔软光滑的肢体不断分裂、拉长,分叉出更多的软肢,蠢蠢欲动地伸来。 “不可以、抛弃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湿热的触感滑过后颈,明慈瞳孔紧缩,浑身过电般发麻颤栗。 “是我的……不可以、分开……明慈,明慈……需要……我,要……明慈……是我的。” 数不清的软肢像红绳拢住他的身体,舔舐他的耳廓,反复呢喃低语。 怪物。 要被怪物吞掉了。 人在极度惊惧的情况下,身体会发软,喉咙会失声,甚至大脑都变得迟钝。 明慈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动起来,但双腿像混凝土浇筑钉死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冷汗簌簌而下,浸湿了衣衫和鬓发,恐惧的味道从每一个炸开的毛孔里散发出来。 猩红软肢从背后缠绕过来,抚触他乌黑的头发、苍白的脖颈。 根本无法分辨它到底有多大,只感觉整个人像飞虫陷在松脂里,从头到脚都被吞没,即将成为凝固的琥珀。 明慈浑身僵滞,嘴唇动了动,喉咙溢出一点呜咽般脆弱又可怜的声音。 “唔……” 这声音让怪物越发兴奋,它的一条软肢游移到他血色尽消的脸颊,末端分叉出细长的软指,碰触他微张的唇瓣,甚至试图入侵他的口腔。 第04章 怪物 “明慈,进去……饲养,长大。” 它用诡异的腔调模仿人类的声音,词句断断续续,语序颠三倒四。 “滚……” 滚开! 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滚开!” 强烈的求生欲一瞬间压过恐惧,明慈猛然爆发,挣脱裹住手臂的软肢,粗暴扯掉黏住脸颊的软膜,竭尽全力往前挣扎。 “呼……呼……” 心脏狂跳不止,喘息一声比一声重。 明慈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无暇顾及,混乱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 快逃,他要活着! 逃出洗手间那一秒,他用力推上门。 嘭!! 明慈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这么大,墙壁都跟着震了震。 “明慈?” 它原地溃散成一滩黏稠的液体,顺着地砖流淌,穿过门底缝隙,流到洗手间外面,眨眼间流满整个客厅地板。 幽冷月光从阳台泼洒进来,映亮一片浓郁的血色。 “明慈。” 脚下整片猩红血池在呼唤。 明慈希望这是噩梦、幻觉,但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真实到令人崩溃发疯。 他踉跄往后退,每一步都像踩在黏糊的淤泥里,举步难行。 “你,”他的牙齿在打颤,手心满是虚汗,几乎握不紧水果刀,“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想干什么?吃掉我吗?” “吃掉?吃……喂食,长大。” 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呢喃细语,猩红蠕动涌起,宛如血肉毡布往上拉伸,朝他迎面铺展开来。 “融合,孵化,吃掉。”它喋喋不休地念叨那些可怕的词语,中间夹杂他的名字,“长大,身体,明慈,我的,永远……在一起。” 这声音落在明慈耳中,无疑是恐怖的死亡宣告。 冷汗顺着他的下颌一滴滴滚落,坠进猩红之中,瞬间被它吸收。 极度紧张,濒临崩溃。 身体越是恐惧,思绪越是癫狂,不顾一切垂死反抗。 明慈咬紧牙关,右手攥着刀往上一抬,再竭力往下一划。 噗呲! 刀尖轻而易举地陷了进去,比想象中更容易,像刺入没有筋骨的血浆软肉里,刀锋往下划的时候几乎没有阻碍,直接将它展成薄片的躯体从中间划成两半! “唔?” 它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点茫然。 第8章 当宿主将它划破的躯体向两边扯开时,它没有反抗,而是发出一声绵长怪异的呻.吟。 明慈心惊胆战,手脚并用从中间挤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冲向铁门。 “明慈……” 低哑甜腻的声音如影随形,噗噗滋滋的怪声同时响起。 怪物没有死! 明慈急促喘息,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两半猩红的软躯像血色胶质挤压黏合,迅速恢复成完整的一大坨,在地板上蠕动着向他涌来。 这一幕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心跳骤停。 明慈仓促扑到铁门边,握紧门把手,用力一转,锁芯咔嗒弹动,沉重的铁门微微开了条缝。 然而来不及了。 怪物已经裹住他的双脚,不断往上蔓延,小腿、大腿、腰腹,眼见就要将他自下而上地吞没—— 明慈拼命挣扎,慌乱中摸到门边置物架上的打火机,想都没想就抓过来,按下打火开关。 幽蓝火苗蹿了出来,凌乱晃动,灼烧到猩红躯体的刹那,它猝然尖叫了一声。 这是它第一次切身品尝疼痛的滋味,小小的火焰顿时变得危险而恐怖,它惊慌又委屈地叫嚷起来,指望能让宿主扔掉那可怕的东西。 “明慈,扔掉!扔掉!坏、坏东西,扔掉!” 明慈没想到它这么怕火,霎时精神一振,手指紧紧按着打火机,将幽蓝火焰在它面前不停乱晃。 “滚开!滚远点,不然我就烧死你!” 拢住他腰部的软肢被火苗一碰,立刻畏缩散开,连连避让。 滋滋—— 血肉灼烧的气味弥漫开来。 它低哑诡谲的腔调染上哀戚的泣音,模仿人类的哭声:“呜呜……明慈,不要,不要……” 然而明慈无动于衷,漆黑的瞳孔深处泛着血色的冷光。 他扯过挂在置物架上的抹布,打火机点燃干燥的棉布,火焰呼呼地燃烧起来。 “去死,怪物。” 话音未落,他手指一松,任由这团熊熊燃烧的抹布往下坠,落进一片猩红之中。 “呜呜呜——” 怪物发出凄惨的哀鸣,接触火焰的部位瑟缩避让,明慈趁机挣脱双腿,推开铁门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楼道的灯早就坏了,深夜里一片昏暗,明慈踉跄跑了两步,忽地撞到什么半人高的东西,猝不及防摔了一跤。 哔哔哔的警报声炸响,他才知道撞到的是电瓶车。 明慈无声骂了句脏话,紧张地回头望向家门。 幸好,怪物没有追出来。 哀鸣声似乎消失了,难道它从阳台逃走了?还是……躲在家里? 电瓶车警笛声尖锐刺耳,响彻整栋楼层,不少人从梦中惊醒。 隔壁邻居经常把电瓶车停在楼道里,也不管会不会挡住别人的路,现在被吵醒了,反而怒气冲冲。 生怕抓不到人撒气,男人一骨碌翻身起床,快步走到门口,咣当一声拉开大门,指着明慈就破口大喝:“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跑什么跑!” 明慈爬起身:“我——” 男人气呼呼地打断他:“先前我就听见动静,大半夜你搞什么砰砰咚咚的,还跑出来撞我车!你不想睡觉别人还要睡,要跑去大马路上跑!” 明慈抬起头:“谭叔叔。” 男人家大门敞开,客厅明亮的灯光射进楼道里,他一眼瞥见明慈那张白森森的脸,不由愣了一下,呵斥的话音戛然而止。 不对劲。 这小子肯定遇到事了。 明慈的脸颊被汗水浸透,苍白幽冷犹似鬼魅,而黑沉沉的眼睛透出一种瘆人的戾气,与平时内敛沉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男人还没张口问,只见他伸出手,急声道:“谭叔叔,我家里进了怪东西,能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吗?我要报警。” “报警?” 男人的目光投向楼道尽头,隐约能看到明慈家的铁门半敞着,里面没开灯。 “怪东西,”他咽了口唾液,狐疑地问,“什么怪东西?现在就在你家里?” 明慈惊魂未定,说话带着不明显的颤音:“我不知道。它可能躲在屋子里,也可能从阳台逃走了,不管怎么样,得赶紧报警。” 男人:“什么东西值得警察跑一趟,你不要少见多怪,我去你家看看得了。” “是怪物,比人还大的怪物!”明慈顿了顿,上前一步急迫道,“来不及多说了,先报警,我跟警察说。” 比人还大的怪物? 真的假的? 男人将信将疑,掏出手机拨了110,接通之后递给明慈:“你自己说,要是让警察跑了个空,可不关我的事。” “你好,我这里是三里河街道阳光新城小区,6号楼502室,我在家里发现了怪物……” 明慈尽量克制惊慌失措的情绪,冷静叙述: “对,我从来没见过那种、那种生物,它浑身血红,没有骨头和牙齿,是软体动物,能自由变换形状。它还会说人话……我确定不是幻听,就是它在说话。” “……它怕火,我逃出来了,现在不知道它藏在哪里……它的攻击方式?可能是缠绕、释放毒素之类的……我没有受伤,暂时没有。” 电话那头,辖区派出所的接线员问完关键问题,最后安抚道:“不要惊慌,就近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我们很快过来。” 第9章 · 三里河派出所离小区很近,因此出警速度很快。 片刻后,两个民警带着电棍、喷火.枪、铁笼子等东西上门。 对于报警人描述的怪物,他们没有信以为真。 人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会被大脑欺骗,出现以假乱真的幻觉和幻听,甚至是偏执的妄想。 这样的例子他们见多了。 闯进报警人家里的东西,99.9%是某种少见的动物,或者人为恶作剧。 两个民警把铁笼子放在门口,强光手电往门内一照,先往客厅扫视一圈。 确认客厅安全,再将铁门完全拉开,拿着电棍和喷火.枪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民警在检查房屋,明慈听话地站在楼道里,暴脾气的邻居凑近过来,好奇地往里张望。 男人点了根香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问:“明慈,你真碰见怪物了?” 明慈眼睫低垂,出神地望着客厅的地板,没有出声。 “我说,明慈你真碰见怪物了?”他高声重复。 明慈仿佛才听清,低沉地“嗯”了声。 男人眯起眼睛,探头往他家里看。 只见民警把各个房间检查了好几遍,别说红色怪物了,连一滴红水、一根红毛都没发现。 “逃跑了吗?” 明慈喃喃自语,有点不太相信,抬脚走进屋里。 地板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怪物存在过的痕迹。 但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它不会轻易离开,一定就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还会伺机找上门的。 两个民警白跑一趟,倒也没有生气,他们没有直接否定明慈的说法,而是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回去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看看有没有奇怪的动物出没。另外,你回忆回忆,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会不会是人为恶作剧?” 他们不相信有怪物。 明慈意识到这点,心底一沉,抬眸直视民警的眼睛:“我确定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幻觉。” 两个民警对视一眼,表情有点微妙,但没有反驳明慈。 “好,我们先回去,有新进展我们会短信或者电话通知你,你有任何紧急情况随时报案。” 说话的梁警官加重了“紧急情况”四个字眼。 明慈环视客厅,果断说:“梁警官,我今晚想去派出所过夜。” 梁警官扬起浓眉:“你一个人在家害怕?有没有亲朋好友住在附近,先去住几天。” 明慈摇了摇头,瞳孔微微压紧,轻声道:“我怀疑它会来找我,它在我家潜伏过几天,对我的气味很熟悉。” 梁警官沉吟几秒,点点头:“行,你拿上手机和身份证,跟我们回去吧。” 从小区东门出去,到派出所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坐警车几分钟就到了。 明慈跟在两个民警后面,垂眉敛目,一言不发,沉默地走进派出所里。 做完登记,梁警官找了间空着的小房间,又倒了杯温水,让明慈进去待着。 “只能待到早上六点啊。”他看明慈年纪轻,又忍不住问,“你爸妈呢?发生这种事,怎么不叫他们回家?” “我妈两年前去世了。我爸,”明慈顿了顿,平静地说,“他一向不管我死活。” 梁警官皱起眉头:“那怎么行,你爸手机号码多少,我打试试。” 明慈:“我已经成年了,可以为自己负责,不需要监护人。” “……”梁警官盯着他欲言又止,少顷叹了口气,“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先休息吧,我在隔壁办公室里值班,你有事直接找我。” 明慈提起唇角,淡淡笑了笑:“谢谢你,梁警官。” 门轻轻地合拢了。 小房间陷入寂静,明慈坐在椅子里,沉默地垂下眼睫。 时间无声流逝,天花板的中央空调吹着冷气,濡湿的鬓发和衣服慢慢变干,桌上的温水逐渐凉透。 “明慈……” 哀戚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近在咫尺。 明慈悚然一惊,倏地抬起眼。 “明慈……呜呜呜……不要、抛弃我。” 熟悉的低语环绕身周,仿佛穿过耳膜,直抵大脑深处。 怪物,它竟然跟过来了。 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进了这个房间! 一丝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明慈呼吸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第05章 疼痛 “明慈,不要,我,身体……坏东西,难受,为、什么?” 分明是人类的语言,但每一个字音都怪异到了极点,刻意模仿出委屈与不解的语气,听起来却越发诡谲可怕。 明慈没法形容这一瞬间的感受,大脑一阵嗡鸣,在强烈的耳鸣声中,它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 “救……” 他发颤的唇瓣动了动,吐出的声音轻不可闻。 但是它听清楚了,是一个陌生的词语。 于是它一字一顿地重复:“救、命?” 怦、怦、怦……心脏喧嚣狂跳,明慈咬紧牙关,猛然站起身! 被带翻的椅子砸在地上,咣当一声震响,动静传了出去。 隔壁办公室里,梁警官听到声音,快步走过来,一把拉开门:“明慈?” 只见明慈站在办公桌边,旁边的椅子翻倒在地,而桌面上水杯倾倒,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第10章 梁警官走进房间:“明慈,发生了什么?” “它在这里。” 明慈回过头,漆黑的眼睛睁得很大,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惧。 “它跟过来了,就藏在这个房间里!” “啊?”梁警官愣了下,“你说的是怪物?” 小房间里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空空荡荡,连只老鼠都藏不了,怎么能藏比人还大的怪物呢? 他扫视房间,从天花板看到墙角,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是怪物,我听到它的声音了,可我找不到它在哪,它一定、一定就藏在这里。” 明慈脸色苍白,嘴唇咬得通红,话音带着神经质的慌乱:“你没听见吗?它在说话啊,就在房间里,离我很近!” 梁警官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走近几步,直视着他的双眼:“明慈,你确定你听到声音了吗?” “你……你听不见?”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犹如被无形的怪物扼住喉咙,他的声音虚弱下去:“我确定,是它在说话,现在就在说话。” 梁警官:“它在说什么?” “它在喊我的名字,总是在喊我的名字。”明慈喉结微微滑动,试图模仿它的腔调,“明慈……明慈……” 梁警官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出声打断:“好了!你冷静一点!” 明慈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迅速消失,所有恐慌的情绪都被压进幽暗的眼底。 “你不相信我。” 他一步步往后退,直到缩进墙角里,脊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虚无的安全感。 见明慈这个样子,梁警官心里一咯噔,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弯腰扶起椅子,拿起湿淋淋的纸杯捏在手里,然后沉声道:“明慈,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看看这个房间,哪里能藏怪物呢?就是一只耗子、蟑螂,也藏不了啊。” 明慈一言不发。 梁警官顿了顿,接着说:“这样吧,这房间里有摄像头,你来办公室,我放监控录像给你看看。” 办公室灯火通明,梁警官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处,朝跟在后面的明慈招了招手。 等明慈走近了,他点开监控录像,稍微让开身位,让对方一起看电脑屏幕上的录像回放。 “你看,从你进房间开始,到我们刚刚出来,总共43分钟左右。我用2倍速放一下,你仔细看仔细听。” 录像是高清画质,收音也很清楚,2倍速播放,各种细节依旧十分清晰。 明慈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俊秀的侧脸没什么表情,齿尖却暗自压进红肿的唇肉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录像里始终没有怪物的踪迹,更没有他听见的那道声音。 他的齿尖不自觉地用力,将唇瓣内侧咬破了皮,一丝腥甜的血味在唇齿间蔓延。 “明慈,血,流血。” 它的语气听起来垂涎欲滴。 明慈抿紧唇,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 他被小咪抓伤的那晚,想必怪物就藏在家里,所以小咪才会应激逃跑。用过的酒精棉球第二天突然没了血渍,大概是被它吸掉了。 录像已经播放到尾声,画面里的他神经质地说着‘你没听见吗?它在说话啊……’。 然而现实是,不仅梁警官听不见,监控摄像头也听不见,录像里除了两个人类的交谈声,再无其他话音。 更令人绝望的是,此时此地,怪物的声音依然在他耳中萦绕不散。 “血,明慈、的、血,想要……吃掉,让我,喜欢,明慈、的、身体。” 断续颠倒的词句流露出强烈的贪婪渴望。 ——它想将我吸干吞尽。 明慈一想到这点,就没法保持冷静,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攥紧,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到底藏在哪里? 难道它会隐形? 真的只有他能听见它的声音? 录像播放结束,梁警官一摊手,语气平和道:“你看,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什么怪物。” 明慈闭了闭眼,而后站直身,扫视整间办公室,目光缓缓掠过几个值班民警和接线员的脸庞。 他们如此镇定,偶尔向他投来一瞥,神情也是司空见惯的平静。 果然,除了他,没有人听见。 明慈心中一片冰凉。 “你啊,年纪还小,没有见过大风大浪,一时被吓到了就胡思乱想。时间也不早了,等会我拿个折叠床给你,你什么也别想,在我们所里好好睡一觉。等天一亮,我跟换班的同事说说,让他们借一只警犬过来,再去你家检查检查。” 梁警官说到这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愣着了,走吧。” “好。” 明慈轻轻地应了声,脸颊低垂,跟在他身后。 几分钟后,梁警官撑开一张蓝布折叠床,稳稳地放到墙边。 “好了,你先休息吧。” 这话说完,他走出小房间,随手关紧了门。 明慈抱膝坐在折叠床上,下巴抵着膝盖,出神地看着雪白的瓷砖地面。 灯光照在地上亮得刺眼,一切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静默许久之后,明慈突然出声:“你不是想吃掉我吗?来啊,别隐形了,现身来吃我啊。” 话音未落,他提起唇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舌尖舔了舔唇瓣破口溢出的血丝,哑声道:“来啊,怪物,你不是想喝我的血吗?” 第11章 它听见了。 并且只听懂关键词,只理解字面意思。 来、喝、血! 它立刻兴奋起来,这是宿主第一次主动让它做这种事! 一颗红痣从明慈的胸口往上游动,滑过微凸的喉骨,掠过白皙的下颌,毫不犹豫地游进他的唇内,栖息在破皮的唇肉上。 融散、变大,犹如一抹殷红血迹。 虚张声势的挑衅放出去,迟迟没有回应,连喋喋不休的声音也消失了。 明慈吸了口气,松开攥得生疼的拳头,心中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既害怕怪物出现,又害怕怪物不出现。 前者是对死亡的恐惧,而后者是对未知的恐惧。 很难说,哪种恐惧更折磨人。 明慈将脸埋进胳膊里,抿了抿唇,突然发觉嘴唇的破口有点不对劲。 不疼。 不仅已经痊愈,而且好像多长了一层薄薄的肉膜,舌尖舔过的触感很奇怪,有明显的异物感。 房间里没有镜子,于是他掏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对着屏幕微微扯开下唇。 只见肉粉色的唇瓣内侧有一小片殷红刺眼的薄膜。 明慈眼皮一跳,用指尖试探性地掐了掐。 在他警惕的注视下,这片轻薄的红膜缓慢地蜷曲起来,似乎要顺势裹住他的指尖。 “明慈。” 它低低地唤了声。 明慈霎时瞳孔紧缩,触电般缩回手指。 旋即他屏住呼吸,稍微凑近几分,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里照出的画面——那片殷红薄膜迅速摊平,紧紧贴着唇肉。 咣! 手机从他掌中滑落在地,磕碰到侧边按键,屏幕顿时暗了下去。 明慈没心思去捡手机,整个人像雕塑一样僵在原地。 仿佛当空一道惊雷劈进脑中,曾经出现的种种异样纷纷浮出脑海,蛛丝马迹相互勾连,拼接成一个怪诞可怕的真相。 不断长大的红痣、突然的快速自愈、如影随形的耳语……直到昨晚,他身上的猩红完全消失,紧接着怪物就现身了。 所以怎么都找不到它的踪迹。 所以只有他能听见它的声音。 所以听起来离得这么、这么近。 ——因为它就藏在他的身体里啊。 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嘴唇上。 “……” 明慈浑身寒毛炸开,张了张嘴却难以吐出话音,喉咙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忍不住干咳起来。 胃里空空荡荡,他咳不出任何东西,连苦涩的胆水都没有。 无法言喻的恐慌如黑暗潮水涌向心底,四面八方的空气变得无比凝滞,整个房间如同沉浸在幽静的深水之下,令他有种沉溺的窒息感。 扑通! 明慈从折叠床上摔了下去,跪伏在冰冷地面上,一下一下地深呼吸,隐在阴影里的脸庞布满阴霾。 他发狠地咬住手臂,直到齿尖刺破皮肤,舌尖尝到腥甜的血味。 “唔?明慈,血,吃?” 它果然被引诱了,从他的唇瓣滑到手臂的伤口里,贪婪地舔舐溢出的鲜血。 明慈抬起脸,注视着手臂的咬伤,定定地看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拉开门,径直走到隔壁办公室。 “梁警官。”明慈轻声喊。 梁警官正坐在办公位上打盹,听见声音,撩起眼皮看他,慢吞吞地问:“明慈,又怎么了?” “我想借一下打火机。” “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明慈眼也不眨地说:“睡不着,想抽烟。” 闻言梁警官眉心一跳,没料到眼前这个白净俊秀的学生仔竟然会吸烟。 不过考虑到对方目前的精神状态,想吸根烟也没什么。 “行吧。”他犹豫几秒,从怀里掏出打火机,“不准在我们所里吸烟,出去吸知道不?” 明慈受伤的左臂贴在身侧,用右手接了过来:“我明白,谢谢梁警官。” 他正要转身,梁警官忽地又说:“哎,你等等,我没见你带烟进来啊。” 明慈:“嗯,没带,我去附近便利店买。” “别买了,年轻人少吸烟。”梁警官从裤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偶尔一根可以,别整包地吸啊。” 明慈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接过来:“我知道了,谢谢梁警官。” 三更半夜,派出所大门外的街道空空荡荡,寂静无人。 明慈站在路灯下,按下打火机,点燃香烟。 淡淡的轻烟随着夜风飘散,他垂眸看着手臂的咬伤,将烧红的烟头按了上去。 滋—— 血肉灼烧的疼痛感瞬间袭来,明慈的手臂一阵痉挛,但他没有停止,如愿以偿地听到它的惊叫。 “啊!扔掉!难受……明慈,我、难受……呜呜呜……” “怪物,这叫疼痛,你感觉到痛了是不是?” 他眼底闪烁着炽烈的快意,扔掉熄灭的香烟,直接用打火机的火焰灼烧伤口。 “你很痛吧,出来啊,从我身体里滚出来!” 第06章 变故 “从我身体里滚、出、来。” 明慈面容冰冷,一字一顿地重复。 “不要……不要、出来……明慈、身体。” 它呜呜咽咽地说着,忍痛从烧焦的伤口里蠕动出来,顺着手臂往上游移,缩回锁骨上。 第12章 其实它完全可以游到明慈的右手,扩散变大,伸出触肢打掉他握着的打火机。 但这只在明慈身体里长大的怪物,似乎没有反抗宿主的意识,无论他做什么,它都全盘接受。 顶多在疼痛的时候,模仿人语委屈哭诉,再缩成一枚红痣躲起来罢了。 然而在明慈眼中,这诡异又狡猾的怪物,以他的身体为巢穴,觊觎他的血肉,如同潜伏在体内的毒瘤、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 明慈手指用力按住锁骨,恨不得将它从皮肤里彻底揪出来。 恐慌、焦躁、憎恶各种负面情绪如山崩海啸,汹涌翻腾,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你这怪物还会怕疼?你躲什么?你躲什么啊?!” “呜呜呜……明慈……” “不要叫我名字!怪物你不准——”明慈颈侧的淡青筋络都鼓了起来,但发颤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刺耳鸣笛声骤然响起,一束耀眼白光照在他身上。 明慈缓慢地转过脸,只见道路尽头一辆黑色汽车由远及近,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马路上了。 他仓促后退几步,汽车从眼前呼啸而过,一句骂声从半开的车窗里飘出来:“草,神经病。” 明慈扶着路灯站稳,微微垂下脸颊,凌乱的额发遮蔽眼睛,剧烈地喘着气。 冷静……要冷静下来! 发疯没有用,只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必须保持冷静。 他把打火机紧紧攥在手心,一下一下地深呼吸,试图将呼啸翻涌的情绪压回去,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你努力学习考上名校,兼职打工赚生活费,尽量忍受明辉那个混蛋,不是为了快上大学的时候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的! 你要活着,要正常地、好好地活下去。 明慈闭上眼睛,平复急促的心跳,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 直到暴戾焦灼的情绪慢慢沉淀下去,怪物阴魂不散的耳语逐渐消停。 他蹲下身捡起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朝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走去。 片刻后,明慈回到派出所,一路走进办公室,停在梁警官座位旁。 梁警官抬眼:“回来了?” “嗯,心情好多了。”明慈停顿一下,垂在身侧的左手蜷缩握紧,“刚才我仔细想了想,可能真的是我弄错了。最近看了不少恐怖片,睡觉做噩梦,半夜惊醒了一时发懵。” “你能缓过来神就行。我看你是这届高考生对吧?高三学习压力大,精神一直是紧张状态,高考完还没缓过来,受了点刺激就容易胡思乱想,这都是正常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不要看那些恐怖的电影视频了。” 明慈点点头,把打火机和刚买的一包香烟放到桌面上,面色沉静道:“梁警官,那我就不麻烦你了,现在回家。” 这话说完,他转身走人。 “哎,明慈你等等!”梁警官一把抓起香烟,起身两步追上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收回去!” 明慈:“还给你的香烟。” “一根还一包?赶紧收回去,我跟你讲,这是违反组织纪律的!你不要搞这出!” 明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点无所适从,小声回道:“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梁警官凶巴巴地打断他,把香烟往他手里塞,“我不要,拿走拿走!” 明慈被迫接了回来,脸颊微烫地走出大门,想了想,还是把香烟放到了门口的石墩上。 经过这一夜折腾,明慈和它都很疲倦。 回家的路上,它默不作声,像是陷入了沉眠,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上午九点,明慈在床上醒来,起床洗漱换衣服,准备出门。 昨天他在小程序里挂了号,当时以为胸口蔓延开的猩红是生理疾病,预约了皮肤科的专家问诊。 现在虽然他知道那不是疾病而是怪物,但还是决定去医院做检查。 明慈想知道医疗手段能不能查出什么异常。 到医院后,明慈先去皮肤科问诊,做了外科检查,然后又去做血常规、核磁共振,结束后在医院等了半个小时,拿到血检报告单。 血常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异常值。 核磁共振最快下午出结果,中午他去医院附近的小餐馆吃了碗肉丝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饿到抽搐的胃总算舒适了。 下午四点半,他拿到核磁结果,依旧没有异常。 在诊室里,医生看着明慈的各项检查结果,不紧不慢地说:“你的身体很健康,不用担心……至于你胸口的这个红痣,它不是病理性的,你可以放心。要是你想去掉它,也可以做激光。” 明慈提起唇角,礼貌性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院没法检查出异样,甚至把这个沉睡的怪物当成普通的斑痣。 激光? 他不需要激光,直接用刀都能将红痣削掉,但之后它又会在他的血肉里滋生长大。 他转身走出诊室,将检查报告撕碎,扔进电梯间旁的垃圾桶里。 离开医院之后,明慈坐公交回小区,刚踏进大门,就听见怪物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明慈。” 即使听了很多遍,他依旧没有习惯它低哑古怪的腔调,一听到这声音就神经紧绷,皮肤发麻。 第13章 “睡,我、不痛,现在。” 它吐出的每一个字音,都让明慈产生强烈的感知错乱,像温热黏腻的液体流进耳廓,直抵大脑深处。 “明慈,变好,很快。” 在相对冷静且清醒的状态下,明慈其实能察觉它蠕动游移、舔舐□□,以及钻进伤口的感觉。 他垂眸往下一瞥,红痣果然滑行到左手臂,从创可贴边缘钻了进去,在烧伤的血肉间微微蠕动。 一阵熟悉的发热麻痒感越来越明显,就像之前几次那样,它在促使他的伤口快速愈合,同时吮吸他溢出的血液。 明慈:“……”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第一,这怪物的智商可能不高,记吃不记打。 第二,它应该还没长大,所以对巢穴缝缝补补,没有直接将他吞噬殆尽。 如果是这样…… 想到这里,明慈的肾上腺素悄无声息地飙了起来,心跳顿时加快,一个危险又疯狂的念头涌进脑中。 明慈屏住呼吸,思绪被突如其来的狂念占据,黑白分明的眼睛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直到有人迎面走过来,扬声喊他:“明慈!” 他蓦然回神,抬眸一看,是陈秀。 “明慈啊,我正想去找你呢。” 陈秀快步走到他面前,喜笑颜开地说:“我抓到你家小咪了!上午我收摊回家的时候,正好在小区里看见它,我就拿了根火腿肠把它引过来,一下子就逮住它了。它还挺乖的咧,在我家里也不乱闹。” 陈秀语速快,说话风风火火。还没等明慈吱声,她收敛笑意接着问:“明慈,昨天夜里你家出事了?半夜一点多我听见动静,今天听人说是警察上门了。咋回事啊?你刚从派出所回来?” “陈阿姨。”明慈客客气气地叫了人,镇定回答,“没出事,只是我以为家里进了怪东西,吓了一跳,冲动地报警了。” “怪东西?什么东西啊?” 明慈摇头道:“晚上光线暗,是我看错了,其实什么都没有。” “哦哦,那就好。”陈秀表情舒展,“我还以为是你爸惹出什么大麻烦,被警察找上门了呢。” 明慈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脚步不停,一起走进楼栋里,停在电梯前等待。 “上个星期,我碰见你爸在烧烤摊上跟人喝酒聊天,说你今年高考成绩好,马上要去外地读大学了对吧?” 明慈嗯了声。 陈秀:“那你家小咪打算怎么办啊?大学宿舍里不准养猫吧?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你爸是个不靠谱的,要是放家里指望他养,那小咪得活生生地饿死。” 明慈的眼神暗了下去,一时没有回应,蜷起的手指不自觉地掐住手心。 小咪见过怪物,已经对他产生应激,不可能乖乖地待在他身边了。 当然也不能指望明辉养猫,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小咪找个领养。 电梯门开了,陈秀先一步进门,等明慈进来,她按了关门键,继续说:“依我看不如这样,我替你养几年,等你读完大学要是想要它,我就还给你。你别多想,这可不是帮你哦。我家里老是闹耗子,早就想养只猫了,刚好我挺喜欢小咪的。” 明慈沉默一瞬,旋即轻声回道:“好,谢谢陈阿姨。” “谢什么啊,你这孩子真是,”陈秀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好了。正好你现在回来了,我们把小咪用的那个猫砂、猫粮拿去我家?” 明慈点了点头。 几秒后,电梯停在五楼,合金门向两侧滑开,两人依次走出电梯。 陈秀走了两步,瞥见明慈家大门敞开着,脚步一停:“哟,你家门开着啊,看来你爸在家。” 明辉吃喝嫖赌的德性远近闻名,楼里的邻居都不怎么待见他。 这点明慈心知肚明,转过脸直接对陈秀说:“陈阿姨,你先回家吧,等会我拿了东西送到你家。” 陈秀没推脱,转身按了电梯:“行,那我先回家做饭,你等会过来吃晚饭呗。” 他没回这话,从昏暗的楼道走了过去。 明辉的钥匙串还留在敞开的铁门上,明慈顺手拔掉,结果刚踏进家门,就听见陌生男人在骂骂咧咧。 “草!大哥,明辉耍我们玩呢,就这些破烂还想抵债!我看他把房子卖了还差不多!” 说话的男人烫着卷毛,穿着黑t恤和大裤衩,身材很壮实,粗脖子上挂了一圈金项链。 “这间房怎么还锁上了?” 他站在明慈卧室门前,拨弄两下门把手,硬拧不开就抬起脚狠狠一踹! 嘭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 另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客厅里抽烟,皱着眉毛说:“你当我没想过啊,这房子户主不是明辉,他连个房本都没有。” 明慈不认识踹门的男人,但他知道抽烟的人是谁。 半年前,这人上门找过明辉,当时明辉吓得脸都白了,点头哈腰地说些恭维话。 他在卧室里写作业,听得清清楚楚。 吴老板,明辉的债主。 “哦,回来了。” 吴老板眼一瞟,看见明慈站在门口,笑着打了个招呼,“你爸让我们来拿点东西。” 明慈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握紧,视线越过吴老板,看向被强行踹开的卧室。 吴老板抖了抖烟灰,盯着明慈,略微提高声音:“阿金,明辉儿子回来了。” 第14章 “啥?”常子金从门口探出头,往这边一看,上下打量明慈,“这是明辉儿子?长得不像啊。明辉长得跟头猪一样,怎么他儿子还挺,” 他停顿一下,目光停在明慈俊秀的脸上,不怀好意地说:“不是亲生的吧?” “瞎说什么,当然是亲父子。”吴老板悠悠地吐着烟圈,“以后要是明辉人没了,父债子还,我们得经常跟人家打交道。你说是不是啊,小明同学?” 明慈盯着他们,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潮水般的黑暗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不会给明辉还债。” 他压着怒火一步步走近,字句清晰:“我不会继承他的遗产,也不对他的债务负责,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无关。” “大哥,你看这个。”常子金从卧室书架抽出一张显眼的硬纸,递给吴老板,“南州大学录取通知书!这小子牛逼啊,以后肯定能挣大钱。” 吴老板捏着录取通知书,笑眯眯地看了几秒。然后他随手一扔,任由通知书落到地板的烟灰上。 “阿金,你跟小明同学聊聊,什么叫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在酒吧等你。” 他说着话,抬脚踩了过去,走向门外。 砰! 铁门被他顺手关上了。 明慈低着头,漆黑的眼珠盯着被踩出脚印的通知书,一瞬间耳中嗡嗡轰鸣。 “小、明、同、学。” 常子金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手指一推,雪亮的刀体从柄部滑了出来。 “老师没教过你要孝顺吗?”他右手握着折叠刀,左手拿着笔记本电脑,“有钱买电脑,没钱还债啊?” 明慈无声咬住牙关,蹲下身将通知书捡了起来,弹了弹沾染的烟灰,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喂,我跟你说话,你聋了吗?”常子金走到他面前,表情蛮横凶狠,“你小子真是——” “把电脑还给我。”明慈冷冷打断他。 “哈?你说什么?” 明慈对锋利反光的刀刃视若无睹,伸手去夺笔记本电脑。 “我草!你这小子想找死啊!” 常子金怒骂一声,没想到眼前这个文秀弱气的学生仔竟敢跟他硬着来。 他平时跟着吴老板混,靠彪悍壮实的身材就能暴揍别人,掏刀子纯粹是为了吓唬人。他要是拳打脚踢,还不得把这小子活生生打残了,反倒会误事。 谁知这小子跟疯子一样,竟然直接来硬的! 明慈一言不发,眼眸冰冷幽暗地看着他,动手就抢电脑。 两人目光相碰,常子金的凶性被勾了出来,甩手将电脑摔出去,而后钳住明慈肩膀就要动手揍人:“我看你是真想死!” 明慈握拳冲他脸狠狠砸过去。 这一拳头可不轻,常子金顿时火冒三丈:“我草你大爷的,你还挺辣啊!” 他一时怒火冲顶,右手紧紧抓住明慈,左手握着刀胡乱往前一刺! 噗! 先是刀刃捅进血肉的闷响,紧接着一片浓郁的猩红在眼前绽开! 常子金愣了下,迟钝地往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捅了人。 他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里全是飙散的温热猩红。 这么多、这么多的血,明慈一定会死! 他杀人了! 常子金慌得昏了头,手中的刀怦然坠地,想都没想就往外逃。 拉开铁门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明慈浑身血色,似乎往后踉跄了一步。 而黏稠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流淌落地,顺着地板迅速往前涌来。 第07章 饲养 明慈的视线被蔓延的猩红遮挡,看不见常子金,只听到折叠刀咣当落地,以及对方急匆匆往外跑的动静。 怪物瞬间被激怒,发出难以形容的恐怖嘶鸣。 它极力展开柔软的肢躯,试图将宿主完全保护起来,同时又忍不住向逃跑的人类蠕动。 它要吞掉那个坏人类,皮毛、骨骼、血肉、内脏,一点一滴都不会剩下! “吞掉,吞掉,坏人……” 尖锐的嘶鸣声中夹杂着人语,每一个字音都透出暴戾的杀意,如同沸腾的滚水汩汩流进明慈的耳中。 脑髓犹如被尖刺穿透,嘶鸣与嗡响贯穿耳膜,明慈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 “停下来!”他极力呵斥,嗓音几乎变调破音,“停下来!” 满地蠕动的猩红软肢齐齐一顿。 明慈头晕眼花,视线失焦,眼前全是模糊浓郁的红色,身体陷在黏稠温热的“软泥”里。 他心惊胆战,本能地害怕这个怪物,但此时只能强行克制恐惧,拼命阻止它:“不准乱叫,停住,回来!” 嘶鸣声骤然一停,已经涌到门边的黏稠猩红调转回头,向明慈脚边涌来。 “坏人,跑掉,想吃……”它的话音无比阴森幽冷,宛如死神的手指抚过耳廓,“明慈……坏人类,我要,吞掉……” 明慈靠坐在它的肢体间,额头沁出细密的虚汗,嗓音沙哑地说:“不准吃,你停下来,别发疯,我、我给你。” 话音未落,他挣扎着往前爬,摸到那把折叠刀,又快又狠地往手心划了一刀。 腥热的鲜血霎时从伤口涌出来,汇聚成流,沿着他苍白的手指滑落坠地。 “吃吧,怪物。” 第15章 明慈躺在兴奋蠕动的猩红里,心底满是憎恶,声音倦怠而轻柔。 “吃吧,我才是你的宿主,你的巢穴,你的饲养者。不准吃别人。” · 常子金在黑暗的楼梯里往下跑,心如擂鼓,气喘如牛,一步也不敢停。 他惊慌失措到了极点,冲出楼道的时候迎面撞到居民,把人撞得摔了一跤。 “喂,你搞什么?” 被撞的居民一把扯住常子金,想讨个说法,却被他狠狠一推:“滚!滚开!” 完蛋!被看到了! 血,他身上肯定都是血,被人发现了,警察肯定马上就来抓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常子金脑子一片混乱,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打电话给大哥。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绿化树丛里,缩在黑漆漆的角落,掏出手机,手指发颤地拨了几次,终于拨通吴老板的电话。 “阿金,你完事了?” 常子金听见熟悉的声音,惊慌的情绪稍微减轻一点,张口就说:“大哥,我、我杀人了,我把明慈那小子捅死了!” “什么?你——”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来惹我,我一不小心就、就捅了他,他流了好多好多血,肯定活不成了。大哥,我是替你办事的,你得想办法救救我啊!” “常子金你个蠢货!你怎么能真捅死——” 电话那头,吴老板话音戛然而止,匆匆走了几步路,避开人群,压低声音继续道:“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阿金我问你,你确定把明慈捅死了?你现在在哪?在他家里吗?” “我……我跑出来了,在小区里。”常子金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液,“我不知道他现在死了没,但他流的血太多,肯定活不了。” “有没有人看见你跑出他家?” 到了这个时刻,常子金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跑出来,应该留在现场,毁尸灭迹。 “有,我刚刚撞到人了。” “你……”吴老板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行了,阿金,事已至此,你跑不掉的。要是想少判几年,现在就赶紧回他家,看看他还有没有气,有气就赶紧做急救,叫救护车。要是没气了,就报警吧,自首能少判几年。” 这话说完,电话挂断。 常子金握着手机喘气,眼珠神经质地乱转,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没有血。 他愣了下,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衣服,出乎意料,身上没有一丝血腥痕迹。 怎么回事? 明慈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溅到他身上? 常子金心里乱糟糟,想到吴老板的话,犹豫十几秒后,咬牙起身往回跑。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在昏暗的楼道间回响。 越是靠近,常子金越是紧张,最后几步路,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直到停在502门口。 见鬼,门怎么锁上了! 常子金握着门把手,怎么用力都拧不开,浑身急得直冒汗。 更要命的是,隔壁邻居听见动静,突然开门探头看他。 “你谁啊?”邻居男人嘴里叼着烟,声音含糊地问,“找明辉,还是明慈?” 常子金神经紧绷,心里慌得不行,却满脸凶戾地吼:“关你屁事!” 暴脾气的邻居吐掉烟,声音大了起来:“你骂个屁啊,火气挺大。” 要是平时,常子金肯定二话不说就跟这人打起来了,但现在他心慌意乱,只想赶紧确认明慈到底有没有死。 “切。” 男人低嗤一声,目光越过他,看向楼道尽头,不高不低地喊了声:“明慈。” 明慈? 常子金僵着脖子扭头,只见一道削瘦的身影从昏暗的阴影里走出来,停在两步之外。 对方穿着白t恤、牛仔裤,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白净俊秀的面庞没什么表情,显得冷淡又沉静。 这活脱脱和半个小时前的明慈重合了! 常子金大脑停转,难以置信地盯着明慈:“你、你、你不是……” 明慈先是看了眼邻居,礼貌喊人:“谭叔叔。” 然后将目光投向常子金,平静地说:“原来你在这里,我刚才去找你了。” 不对,不对啊! 他明明捅到明慈了,流了满地板的血,对方怎么可能好好地出现在这? 还去找他?! 常子金完全无法理解,平日里看过的各种鬼故事纷纷浮现脑海,眼前晦暗不明的光影,以及对方那张白森森的脸庞,全都变得诡异可怕起来。 “你……”他后退到墙边,毛骨悚然地吐出一句话,“你是人是鬼?” 明慈走到他面前:“你把我的电脑摔坏了,要赔给我。” “你的伤口呢?你不是被我捅死了吗?好多好多的血!” 常子金避无可避,心脏狂跳,扭头看向邻居男人,忍不住吼叫起来:“你看他啊,我明明捅死他了!他怎么可能好好的?!这不对!” 男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撇嘴嘲道:“哈,你把明慈捅死了,他变成鬼来找你了。” 明慈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把我的电脑弄坏了,就要赔给我,装疯卖傻没有用。” 一股阴寒彻骨的冷意从脚底往上盘旋,常子金浑身战栗,后背冷汗直流。 他猝然伸手推开明慈,连滚带爬地往楼道里跑。 第16章 “我没有!别找我……要找就找老吴,他让我教训你……别找我!” 惊恐万分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 邻居双手抱臂,皱眉问:“明慈,那人谁啊?” 明慈一边开门,一边回道:“我爸的债主,上门要债,把我的电脑摔坏之后就跑了。” “哦,他说捅死你了,怎么回事?” “不清楚。”明慈顿了顿,悄然握紧结痂的手掌,轻声说,“可能是妄想症,神经病吧。” 咯吱—— 铁门被关紧了。 明慈背靠着门,脸颊低垂。 “明慈……嘿嘿……明慈……” 梦呓般的低语出现在他脑中,腔调仍旧低哑古怪,但缠绵甜腻的语气足以反映怪物此时心情愉悦。 他按亮客厅的灯,缓缓张开左手,凝视着掌心凝血结痂的伤疤。 现在怪物正栖息在伤口里,促使伤口快速痊愈。 因为第一次得到宿主正面的回应,而且一口气吃得太多,它陷入了人类醉酒般的迷糊状态,黏黏糊糊地叫着宿主的名字。 并且无意识地分泌出特殊的物质。 气味分子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明慈隐约嗅到一丝馥郁又奇特的香气。 淡而不散,若有若无,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明慈习惯了怪物导致的感知错乱,并没有把这丝气味放在心上。 今晚他还有件事要做,小咪的猫粮、猫砂和猫用具要送到陈秀家里。 片刻后,明慈拎着大包小包,来到303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陈秀的小女儿听见动静,哒哒哒地跑过来开门,好奇地仰头看他。 厨房里油烟机嗡嗡作响,陈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探头一看,笑容满面地说:“明慈来了,快进来!正巧我刚炒完菜,留下来吃晚饭。兰兰,快叫哥哥。” 小女孩脆生生地喊:“哥哥。” 明慈踏进一步,弯腰把东西都放到门厅,婉拒道:“不用了,陈阿姨,我等会还有事情。” “吃个饭又不耽误时间,你这孩子,别总是这么客气啊。”陈秀解掉围裙走出来,“行,我不勉强你了,兰兰,去把小咪抱过来给哥哥看看。” 听了这话,小女孩转身往卧室里跑,很快就见她双手抱着毛茸茸的狸花猫,慢腾腾地走出来。 “哥哥,看小咪。” 明慈垂眸看向小咪,手指轻微地动了动,想伸手抚摸又生生忍住了。 然而只是近距离地看了一眼,原本乖巧懒散的小咪突然弓背炸毛,从小女孩的怀里跳出来,窜进卧室的床底。 小女孩愣了愣,手足无措地说:“妈妈,小咪跑走了!” “小咪一整天都挺乖的,怎么现在不听话了。”陈秀也很诧异,摆了下手,“兰兰,让它待在床底吧。” 明慈很清楚小咪是怎么回事,他收回视线,退出门外。 “陈阿姨,小咪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以后猫粮吃完,你可以按这个牌子去网上买。平时人吃的饭菜最好别给它吃,猫吃不了太多盐,会掉毛,还可能肾衰竭……对了,还得封窗,猫喜欢跳窗,开着窗户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唇,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麻烦你了,陈阿姨。” 陈秀一边拾掇门厅的东西,一边说:“有什么麻烦的,以后小咪就是我家的猫了,你放心,我铁定好好养它。” “谢谢陈阿姨。” 明慈说完,替她关上门,转身离开。 晚上十点,明慈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把玩着那把折叠刀。 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在脑中轮次重现,他眼神幽暗地注视着刀锋,心底溢出一丝冰冷的戾气。 明辉居然让债主直接上门搬东西,是彻底把他当空气了吗? 整天和那些人打交道,分明知道他们不是善茬,还往家里引……有这样的爸爸吗? “明慈?” 怪物突然叫了他一声。 明慈思绪一停,随即将刀扔到床头柜上,关了灯。 算了,现在没精力想明辉的烂事,当务之急是处理这只怪物。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怪物自顾自地说起话:“明慈、为什么、饲养、小咪?” “小咪,猫、明慈、饲养?明慈,摸它,抱它,喂它,为什么?” 明慈心烦意乱,冷冷地回一句:“因为我喜欢。” 这又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怪物陷入了更大的迷惑,于是追问:“喜欢?明慈,喜欢……喜欢,是什么?” 明慈没有再搭理它,无声合上了双眼。 黑暗里,怪物反复呢喃着:“饲养……喜欢……明慈……” 馥郁而浅淡的气味逐渐盈满整个房间。 第08章 喂食 明慈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这两天实在太累,在怪物栖身的情况下,他依旧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夜里发生过什么。 门窗紧闭的狭小卧室里,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 明慈的嗅觉很敏感,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隐约捕捉到那缕稍纵即逝的气味。 淡得几乎辨别不出来,但他却本能地察觉到异样,联想到某些糟糕的画面。 怪物以他的血肉为食,连沁出的汗水也不放过,在他睡着的时候,很难说它有没有汲取过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东西。 第17章 明慈单手捂住脸,瞳孔微微震颤。 希望是他想多了,否则那简直是比噩梦更惊悚的场景。 这时,他另一只搭在床沿的手掌,忽然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细软的绒球主动在拱他的手心。 明慈放下捂脸的手,微微转过头。 一只形态像猫的血红毛绒物蹲在床边,红通通的圆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 明慈惊得手一抖,身体猛缩了一下。 紧接着,就见它张开嘴,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喵——” 这猫叫声是明慈有生以来听过的,最阴森恐怖的猫叫,让他不寒而栗。 “喵、喵……喵呜……” 它拉长声调,一声比一声凄厉,同时迈着软塌塌的四足,往床中央蠕动。 这显然不是猫,是怪物在拙劣地模仿猫的样子。 明慈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心头泛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忍不住抓起枕头向它砸过去。 “喵?”它迷惑地叫了一声,而后切换成人话,“明慈,饲养,小咪,喜欢,我是,小咪。” 明慈仓促起床,赤脚站在地板上,咬牙切齿地怒斥:“你不是小咪,怪物,你不准变成这副怪样子!” “唔……” 怪物想了想,当着他的面软成一滩猩红黏液,迅速流向床边,噗嗤落地。 明慈浑身紧绷,几乎想拔腿就跑,但他知道逃跑是无用功,只是徒增狼狈罢了。 下一刻,只见这滩猩红拔地而起,像被无形巨手捏来捏去的橡皮泥,奇形怪状地变幻体形,眨眼间,变出一道熟悉的娇小身影。 小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蓬松的及膝裙,站在他腿边,扬起头来:“哥哥。” “……” 明慈霎时瞳孔紧缩,猝然后退一步,整个人被吓得不轻。 怪物变成的小女孩,比一般电影里的惊悚角色还要吓人。 面目轮廓清晰,身形完美拟真,但从头到脚都像覆了层凝固的血浆,而刻意模仿的童音,比平时的腔调更诡异。 活脱脱就是血腥片里的恐怖鬼怪。 “哥哥。”它仰着脸,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扯了扯明慈的衣角,“哥哥,我是,兰兰。” 兰兰是陈秀的小女儿。 大概一周前,明慈随手给过她几颗水果糖。 当时它默默地看在眼里,将这个无意之举当成了“饲养”行为。 “别碰我!”明慈狠狠挥开它的手,又后退了一步,脊背抵着衣柜。 他难以忍受地盯着怪物,嗓音异常干涩:“你究竟想干什么?恐吓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怪物往前迈了一步,柔软无骨的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笨拙地解释着:“明慈,饲养,兰兰,我是,兰兰。” 它张嘴的时候,明慈清楚地看见,它口腔里没有舌头和牙齿,全是蠕动的细软红须。 “喜欢,我,明慈,饲养,我。” 伴随尖细诡异的童音,细软浓密的红须探出口腔,蠢蠢欲动地舔舐着他的腿肉。 这一秒,明慈的呼吸都停滞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尖叫。 不要碰我……滚开滚开滚开! “变、回、去。”明慈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虚软无力得几乎听不清,“不准模仿人类的模样,不准这样碰我。” 话说一半,他吸了口气,指甲用力掐住手心,强压着惊恐抗拒的情绪:“现在,回到我的身体里。这样、这样我才会饲养你。” 其实压根没有好多少。 怪物用可怖的形貌碰触他、舔舐他,还是缩成看似无害的红痣蛰伏在皮肤上,本质都是一样的,令他难以忍受,提心吊胆。 但非要选的话,他选择后者,至少心理冲击没有那么大。 “明慈,饲养,喜欢。” 它念念叨叨地说着,变回一滩温热滑腻的黏液,从明慈的裤腿里钻了进去,顺着冰凉颤栗的皮肤往上流淌,回到胸膛,缩成一颗殷红灼目的小痣。 明慈虚脱地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牙齿咬住唇瓣。 静默许久之后,他慢慢地爬起身,表情是极度压抑过的平静。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崩溃,不能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生活的齿轮照常运转,今天还有事要做,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摔坏了,他要拿出去维修。 中午十二点,明慈把收据折好放进背包里,走出电子维修店大门。 电脑原来的屏幕修不了,只能直接换新屏幕,店主收了钱,让他过两天来取。 回家的路上,地铁中途停靠会展中心站,车门一开涌进来很多人,明慈被挤到车厢角落里,几乎没法动弹。 虽然开着空调,但这节车厢冷气不足,人一多,温度逐渐升了上来。 站在明慈旁边的乘客喷了很浓的香水,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令他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窒息感。 明慈的脑子越转越慢,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喂!喂喂!你怎么了?” “这边有人晕倒了……快叫乘管员!” “怎么回事啊?是低血糖吧?先给他吃颗糖……” 外界纷杂的声音仿佛隔着深水传来,模模糊糊听不分明。意识朦胧间,明慈只感觉自己的嘴唇被捏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挤进唇内。 第18章 “我的,喂食,明慈……吃,我的……” 只有它的声音无比清晰,仿佛直抵大脑深处。 明慈有种莫名的心慌感,仓惶无力地挣扎起来,苍白的手掌往空中抓去。 你要给我吃什么东西? 不要,我不要……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一片浓重的红色笼罩过来,于是他伸出的手像折断的花枝骤然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块柔软的东西在口中融化,馥郁而独特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睁大眼睛,唇瓣轻轻动了动:“不……” “你说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周围嘈杂的声音逐渐变清,明慈听见有人在耳边大声问。 紧接着视线恢复焦距,他抬起脸,只见眼前围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殷红的连衣长裙。 穿着红裙的女乘客微微弯腰,从挎包里掏出两颗糖递给他,关切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先吃颗糖缓缓。” 明慈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他抬眸看了眼车厢尽头的报站屏幕,发现他眩晕的时间很短,地铁还没抵达下一站。 “你还是吃颗糖吧。”女乘客把糖放到他并拢的大腿上,“你脸色不太好,小心又晕了。” 明慈抓起糖想还给她:“谢谢,但我刚才吃过一颗软糖了,已经缓过,” 说到一半,他话音戛然而止,手指用力地捏了捏包装完好的糖果——硬的,这是硬糖。 “我没看见你吃糖啊?”女乘客扬了扬眉梢,“就两颗糖而已,你拿着吧。” 话音未落,地铁已经到站,她抬脚下了车,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明慈僵在座位上,恍然想起他晕倒的时候,头好像始终垂着,并没有人来碰触他的脸颊,或者嘴唇。 所以融化在他口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馥郁而奇特的味道隐约从喉腔深处泛了上来。 明慈终于意识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尖叫,想将手指伸进喉咙里把那玩意抠出来。 “唔……” 他难以控制地干呕了一声,然后紧紧捂住了嘴。 这时地铁减速停稳,报站声响起:“环球商城到了,请到站的乘客……” 车门一开,明慈起身冲了出去。 他一路冲进站台尽头的洗手间,进了最里面的隔间,对着马桶不停地干呕。 “咳咳……” 他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而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玩意已经顺着食道进入他的身体内部了。 “我,喂养,明慈。”怪物心满意足地说,“明慈,饲养,我。” 明慈的呼吸很沉,手背青筋暴起,一时间甚至想和它同归于尽。 这冲动的念头在脑中转瞬即逝,他盯着灰白的门板,低声数自己的心跳,直到心跳平缓如常。 等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明慈走出隔间,停在洗手台前。 他望着因干咳而变红的脸颊,拧开水龙头,捧起哗哗清水洗了把脸。 “哎?明慈?” 熟悉的男中音从门口传来,明慈抬脸一看,只见是穿着便服的梁警官站在门外。 他扯了下唇角:“梁警官。” “今天出来玩啊?” 梁警官走进洗手间,朝隔间那边抬了抬下巴,笑着说:“我白天休息,陪儿子来环球商城看电影,那什么《异种入侵》,等会儿两点的场。” 明慈擦水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我看过前一部,讲的是异种混入人类社会肆意屠杀的故事。它们起初只是胚胎,被坏人植入主角的身体里,然后吸取营养发育长大,最后破体而出。” 梁警官无奈道:“是啊,我都不懂你们年轻人为什么喜欢看这种血腥恐怖片。” “梁警官,要是现实里,你发现有人被异种寄生了,”明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问,“你会怎么办?” 第09章 诱控 梁警官正要张口,这时他儿子推开隔间,走过来接话:“当然是速速上报了。” “被异种寄生的人已经不算单纯的人类了,而是孕育怪物的怪物。像电影里那样对他们心慈手软,只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男生说到这里,义愤填膺:“按我说,一旦发现就该速战速决,斩草除根!对吧,老爸?” 梁警官懒得跟儿子争辩这种不切实际的话题,敷衍道:“嗯,你说得对。” 接着他朝明慈摆了摆手,“电影快开场了,我们先走了。” 明慈神情不变,目送他们走出洗手间。 少顷,他转过脸看向镜子,注视衣领里隐约显露的红痣,轻声自语:“我猜也是。” 在他的视线下,红痣缓慢蠕动,抽出几根血色的细线往上蔓延,宛如掠食者的触须摄取猎物鲜美的汁液,这些细如发丝的血线在脖颈上游移不定,将残留的水渍舔舐干净。 如此贪婪的作态,让明慈越发不适。 他垂下眼睫,抬手拢紧衣领,转身走了出去。 人类复杂敏感的心情,怪物很难理解或者共情。 在宿主心生厌恶的时刻,它却心满意足,收回血线之后,安然地栖息在他的锁骨里,无忧无虑地发问:“明慈,什么,也是?” 明慈微微抿唇,没有回答它。 在地铁上它的喂食行为,让他反感得想吐,现在一个字也不想跟它说。 第19章 从地铁站出来之后,明慈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蔬菜、鸡蛋和挂面。 正是下午两点,太阳高悬,地面被晒得发烫,空气格外燥热。 他犹豫了一下,又从冷柜里拿了瓶冰可乐。 结了账走出大门,明慈拧开可乐,边走边喝。 冰爽冒气的饮料滑入喉腔,把那丝若隐若现的滋味压了下去。只要他不去想,就能假装没吃过那玩意。 明慈刚走进小区,下一秒停在东门外的黑色轿车就动了,司机轻踩油门,缓缓地跟了进去。 常子金坐在副驾位上,低垂着脑袋,神经质地低声念叨着。 “阿金,你自己看看。”后座的吴老板悠悠开口,从车窗看着明慈的侧影,“明慈活生生地在太阳底下走路、喝可乐,哪里像鬼?别念经了!你抬起头看看。” 念经声一停,常子金屏住呼吸,慢慢抬起脸往前看去。 的确是明慈。 他记忆里那张苍白冰冷、鬼气森森的脸庞,此刻被太阳晒得泛着红晕,充满活人的生机血气。 常子金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慈的侧脸。 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他昏了头,记忆错乱疑神疑鬼?其实他压根没有捅伤明慈? 没错,他慌慌张张逃回家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血迹。 想到这里,常子金从惊恐不安的泥沼里挣脱出来,眼神都亮了几分。 他松开攥在手心的玉佛,斩钉截铁地说:“大哥,你说得对,我压根没有捅死这小子!就是我看错了,胡思乱想而已。” 吴老板:“脑子清醒了?” 常子金连连点头:“清醒了,清醒了。” “好。”吴老板点了点头,吩咐司机,“停车,我们去跟明慈聊几句。” 哔—— 明慈正要进楼,身后突然响起汽车鸣笛声。他脚步一顿,转过脸,只见七八米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后车门打开,一道眼熟的身影跨出车外,朝他招了招手。 仔细一看,是吴老板。 “小明同学,”吴老板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挺和气,“这是出门买菜去了?” 他走到明慈跟前,看了眼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扬起眉毛:“哟,没有肉啊,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光吃青菜鸡蛋可不行。” 明慈面无表情地说:“你来找明辉?他不在家。” 吴老板微微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他不在家,你爸这两天玩失踪,你知道吗?” 明慈脸色纹丝不动,似乎完全不关心他爸的消息。 他冷漠回道:“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们之间的债务还是恩怨,都与我无关。” 吴老板笑容消失,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明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父子血缘,不是你说无关就无关的。你——” “你那个小弟也过来了,”明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看向越走越近的常子金,“正好。” 吴老板:“什么正好?” 常子金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一靠近明慈,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复苏。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停在台阶下。 “吞掉,坏人类……他想,明慈,死掉……我想,杀掉,坏人类……” 它在明慈耳中喋喋不休,声音分外阴冷。 明慈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常子金:“你把我的电脑屏幕摔坏了,我拿去换屏花了一千块,这钱你必须赔给我。” 一提到这事,常子金就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个片段,摔到地上的电脑,手中握着的刀—— 血,又红又黏的血,好多好多的血,一下子喷溅出来! 不对,不对不对……明慈好好地站在这里,他没有捅过! 吴老板听常子金不吱声,扭头一看,就见他表情有些不对劲,不由皱起眉头,沉声唤道:“阿金!” 常子金猛然抖了一下,恍恍惚惚地回答:“好,好。” 他掏出手机,看架势是想立刻转账。 “阿金?”吴老板面沉如水,伸手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在搞什么?” 明慈从背包里拿出收据,在两人眼前展开,冷冷道:“看清楚,一千块,没有讹你们。” 这话说完,他点开手机收款二维码,等待常子金付账。 当着外人的面,吴老板一般不骂小弟,但此刻实在忍不住,扬声呵斥:“常子金!你脑子还没好?” 话音未落,常子金已经把钱付了。 “他老子欠了我二十万,你给他钱?”吴老板都被气笑了,指着常子金鼻子骂,“你真是有病!神经!” 他骂了两句就停住了,阴恻恻地盯了明慈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我只是想把这事结了,”常子金想辩解,但吴老板已经疾步走远,“大哥,大哥!” 他刚要抬腿去追,就听明慈说道:“你丢在我家的东西可以拿走了。” “啊?” “我没空给你送下来,你跟我上楼拿。” 常子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跟着明慈进了电梯。 在这个封闭狭小的空间里,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慌感,完全不敢看身边的人,眼睛紧紧地盯着楼层显示屏。 短短几秒简直是度秒如年,电梯门一开,他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第20章 他究竟为什么要跟着明慈上楼? 他明明…… 常子金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害怕这个弱不禁风的学生。 简直莫名其妙,已经反复确认过了,他压根没有捅过人,明慈不是鬼,有什么可怕的! 咯吱—— 铁门打开的声响分外刺耳,像某种濒死的禽鸟在嘶鸣。 常子金站在门口,漆红的木地板映入眼帘,顿时让他联想到暗沉凝结的血。 “……” 他咽了口唾液,呼吸一点一点地变沉。 明慈走了过来,朝他递出一把熟悉的东西。 是折叠刀……他捅过明慈的那把刀! 明慈站得很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常子金的瞳孔剧烈收缩,握住刀柄的手掌止不住地痉挛,拇指鬼使神差地一推,银灰雪亮的刀身顿时显露出来。 啊……他想起来了,他就是这么握着刀,往前一送,捅死明慈的。 没错,已经死掉的人,怎么还能活着? 那不是太恐怖了吗? 明慈仿佛对常子金的情绪波动毫无反应,面容平静冷淡,浑身上下却暗自绷紧。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常子金,然后慢慢地拉动铁门。 铁门刚刚推进半寸,只听噗次一声闷响! 刀尖刺破薄薄的衣料,碰到明慈肌肤的一刹那,猩红如洪水决堤般扩散奔涌,瞬间裹住折叠刀,连带着吞没了常子金的手掌。 常子金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整个人被明慈往后一推,跌坐在地上。 紧接着铁门嘭地关紧,隔绝了他的视线。 过了足足半分钟,常子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他往下一看,右手像被滚水浇透,皮肉溃烂消融,几乎见骨。 “啊……啊啊啊!” 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向楼梯。 门内。 怪物逐渐变大,焦躁与暴戾伴随翻涌的猩红血色充斥整个房间。 “明慈!我要,吞掉他,杀死他!” 它将明慈牢牢地裹缠起来,嘶叫声异常可怕。 “我说过,不准吃别人……” 明慈的心跳很快,勉强从唇间挤出的话音断断续续。 “想让我饲养你,就必须听我的……很想发疯,对吗?” “他想,杀死你!我要,杀死他!我要杀死他!” 它愤怒又狂躁,无数蠕动的软肢相互纠缠撕扯,毫不掩饰地展露出狰狞血腥的形态。 “怪物,我再教你一个,新的词语。”明慈用力攥住它的一根软肢,瞳孔微微颤栗。 “忍耐。” 第10章 驯化 “忍耐。” 怪物嘶哑地重复一遍。 忍耐是什么? 为什么要忍耐? 怪物不懂。 此时此刻,它只有一个念头。 “明慈……不能杀掉……我的,是我的……不能夺走。” 无法宣泄的愤怒像翻涌的炽热岩浆,自内而外地灼烧着它的灵魂与躯体,将懵懂简单的思绪烧成沸腾的血海。 而非人的物种天性就在血海深处中苏醒,滋长,显露端倪。 “明慈,我要长大,长大……吞没,吞没,吞没……所有的……” 怪物理所应当地滋生出贪婪的欲望,全然不知对人类而言,它的念头有多么恐怖。 数不清的软肢断裂又融合,层层叠叠,蠕动簇拥着明慈,几乎将他从头到脚完全淹没。 铁门严丝合缝地关着,于是它裹挟着明慈往阳台移动,想从窗户挤到外面的世界。 明慈艰难地扒开覆盖脸庞的猩红软膜,漆黑的眼珠轻轻转动,看到它此时不计后果的愚蠢行为,心脏顿时一阵紧缩。 以往的经验证明,简单的言语压根无法控制这只怪物,要想阻止它,只能用血肉为诱饵。 但他不想用这种错误的捷径方式了,在驯化过程中,它想违逆宿主的时候,不该用食物奖励,而是用威吓、惩罚才对。 明慈被缠得无法动弹,浑身肌肤发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摩擦红肿的唇瓣微微张开。 “怪物,你不明白忍耐是什么,但你一定知道什么是死亡。” 他的嗓音沙哑,吐息沉重灼热。 “你现在这副样子跑到外面,让其他人类看见,你会被杀死,我也会被杀死。彻底死亡,永远消失。” 死亡,这个残酷而冰冷的词语从宿主的口中说出来,像一个可怕的魔咒落地。 怪物停了下来:“杀死……彻底、死亡……永远、消失?” “现在,只要你从这里出去,我们都会死。” 惶恐不安的情绪开始侵蚀怪物的思绪,就像极寒的暴风雪席卷而来,让炽热沸腾的冲动与暴怒逐渐冷却。 “不要,不要……”它紧张地缠拢明慈,恐慌大叫,“不要、死亡消失!” 明慈眼底闪动着异样的神色,语气加重:“知道人类会用什么东西对付你吗?用火,火的滋味你已经尝过了,很痛对不对?” “当然,你可以逃回我的身体里。然后人类会直接用烈火烧我,直到我们变成一捧灰烬。” 怪物被他的话吓住,僵在原地。 明慈合上双眼,潮湿浓密的睫毛像黑蝶栖息在鼻梁两侧,轻轻颤动着。 “你和我,都会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死去。” 第21章 噗滋。 膨胀巨大的诡异软躯直接原地融化,变成一滩温热殷红的黏液。犹如鲜血汩汩倒流,它顺着明慈的双腿往上流淌,在胸口汇聚、缩小,变回一枚隐藏在衣领内的红痣。 “不要火,不要死……” 它仓惶失措,喋喋不休地念叨:“不要死,不要……明慈和我,永远、在一起,不能死掉……” 明慈置若罔闻,仰面躺在阳台的地面上,胸膛一起一伏,不停地深呼吸。 窗外传来响亮的蝉鸣,缓了片刻,他慢慢睁开眼睛。 蔚蓝的天空透过窗户映入眼帘,远处有片乌云缓缓飘近,闷热的夏风吹了进来,一只灰黑的飞虫落在窗沿。 要下雨了。 明慈默然地想,顿了顿,思绪转回正事。 还好它停下来了,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深渊走钢丝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需要进行服从性训练。 它不是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是非常危险的未知物种,觊觎他血肉的怪物,蛰伏在体内的不定时炸弹。 企图驯化它,可能会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明慈仰望着乌云迫近的天空,心头一片沉郁凝重。 啪、啪、啪…… 豆大的雨珠砸在窗台上,顷刻间,天色暗了下来,哗啦啦的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斜斜地飞进阳台,不停地溅到明慈身上。 他没有动,而是再次闭上眼睛,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发烫发红的肌肤上,借此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压根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能继续犹豫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应该试一试……怪物的智商不高,而且对他有雏鸟情结,也许真的能驯化它。 这个念头在明慈脑中盘旋已久,此刻终于下定决心。 他哑声吐出两个字:“小红。” 喋喋不休的呢喃耳语停了下来,只听它迷惑重复:“小红?” “你的名字。”他解释,“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小红。” 这话说完,明慈心情紧张地等待它的回应。 怪物会接受吗? 会认同他随意起的名字吗? “名字,小红。” 它的语速很慢,古怪的腔调听不出喜怒:“小红,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小红……我是小红?” 明慈单手捂住半张脸,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然后他扬起唇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对,你是小红。” “我是小红。” 怪物的语气发生变化,似乎有些雀跃。 “我是,明慈饲养,的,小红。”它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一句接一句地说,“明慈喜欢,饲养小咪,明慈饲养小红,喜欢我!” “……”明慈默然几秒,抿唇挤出一声,“嗯。” 按怪物的逻辑,饲养和喜欢是等号,都是喂食的意思。 他这么想着,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情况。 怪物说话的语序和连贯性在改善,表达能力明显比前两天好多了。 这意味着,它并不会一直蠢笨,而会通过模仿和学习,变得越来越聪明。 明慈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情况,因为他本身就是它的知识库,它每时每刻都可以观察他的言行举止。 窗外雨势变弱,飘进阳台的雨丝渐渐少了。 明慈屈膝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下巴抵着膝盖,闭目沉思片刻,突然喊了声:“小红。” “小红在这里。” 它立刻应道,有些躁动地变大了一圈,大概有手掌那么大,开始从明慈的心口往上蠕动。 温热、柔软、滑腻。 软体薄膜掠过肌肤的触感,类似人类的舌头舔过掌心,明慈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理智只能压制恐惧,不能消除抗拒,所以当它掠过脖颈咽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怪物生怕明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迅速蠕动到他的侧脸,从平整的薄膜中探出细细的触须,碰触他的眼睫。 紧接着又说了一遍:“小红在这里。” 明慈倏地撩开眼皮,那几根细软的血色触须差点碰到眼珠。 他想都没想就抬手一抓,将它整片从脸颊上撕了下来,甩到地上。 “唔?” 怪物躺在地面的积水里,像一只色泽艳丽的水母,猩红的触须在水中轻轻晃动。 做完一连串的动作,明慈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表情僵硬地转过头看它。 怪物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立刻兴奋地游动起来,从积水中游到他的脚边,将又软又薄的身体覆盖在他苍白的脚背上。 “小红在这里。” 它再次重复,同时收缩变小,像一抹朱砂颜料印在皮肤上。 明慈微微敛眸,镇定回道:“嗯,我知道了。” 随即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驯化的步骤之一:如果怪物听话地回应了呼唤,要给予奖励,建立正面反馈。 明慈拿过水果刀,用磨刀石细致地磨了十几下,再用酒精棉擦拭刀身。 待酒精完全挥发,他蹲下身,将锋利的刀刃抵在脚背上。 “明慈?”怪物的语气隐隐透出期待,“刀,流血?” 明慈稍微施力,刀锋在轻薄的皮肤上快速一划,瞬间切出一条血线。 第22章 这次的划伤比较浅,过了一秒,伤口才缓慢地溢出殷红的血珠。 怪物蠢蠢欲动,只听它垂涎欲滴地说:“血,明慈,我想吃。” “吃吧,小红。” 他话音一落,就见它迫不及待地挪动伸长,宛如一条新的血痕覆盖住真正的伤口。 明慈坐在椅子上,垂眸注视着它贪婪舔食鲜血的模样,心情竟然如死水般冷静。 他已经看透了这个怪物的本性。 ——宿主即巢穴、食物,它不能忍受别人伤害他,但乐于见到他受伤流血。 无论是一触即怒的疯狂保护,还是看似温顺的听话回应,都只是遮掩非人本性的面纱罢了。 怪物对宿主的想法全然不知,吃得心满意足,缠绵又眷恋地呢喃:“明慈……喜欢明慈……” 明慈看着它,眼底深处流露出嘲讽的冷意。 “小红,”他的话音很平静,右手食指点了点左手腕,“来手腕这里待着。” 手腕是他随时能看见但又不显眼的位置,他希望怪物可以栖息在这里。 它恋恋不舍地离开脚背,往上游移,几秒后,停在他的手腕。 “你现在的体形会被人注意到,再变小一点。” 它慢吞吞地收缩,变成了樱桃大小的圆形,宛如一枚猩红灼目的烙印。 明慈语气变沉:“像之前那样,缩到最小。” 怪物愣了愣,而后兴奋地说:“现在,最小,是这么小。” 它的语气让明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它说:“明慈,我在长大!” 第11章 贪婪 怪物长大的速度在变快。 这是一个让明慈提心吊胆的坏消息。 他当然知道怪物会日渐成长,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它缩小的极限会变。 现在最小的形态就这么显眼了,要是再过一个月,很难预测它会长成什么样。 一想到这点,明慈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虑,有种被死亡倒计时追逐的紧迫感。 “小红。” 他垂眸盯着手腕的烙印,低声问:“你以后会长到多大?” “唔……” 怪物迟钝地思考了一会儿,少顷回答:“小红不知道。” 明慈微微抿唇,右手指尖摩挲烙印,感受它平滑但异样的触感。 怪物兴奋的情绪尚未退却,忍不住探出细密的触须,黏黏糊糊地舔舐他的指尖,连指甲缝隙也没有错过。 “……” 明慈霎时头皮发麻,一下子缩回手指。 “明慈,我想吃……喜欢喂食……再给我一些……明慈……” 它的腔调越发黏糊诡异,说出的话语让明慈神经紧绷,毛骨悚然。 每当他有放松警惕的倾向,怪物的言行就会提醒他。 ——它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危险物,贪婪的掠食者。 明慈整个下午心绪不宁,晚上煮了鸡蛋面,拿着筷子却毫无食欲。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最后真的没法在缠绵不休的背景音下吃饭,又将碗端回厨房。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拢住脸颊,沉默了片刻,轻声呵斥:“别叫了,小红。” “能不能安静一小会儿?” 怪物并没有那么听话,犹如一只不知满足的野兽,尝到一点肉味之后就想索取更多。 它用低哑诡异的腔调,模仿小咪撒娇时的声调,哼哼唧唧,又擅自从明慈的手腕挪到掌心,冒出细密温热的触须,贪婪地舔他的脸颊。 明慈触电般地甩开手,一时间脸色分外难看。 他皱起眉角,注视着掌心里的红色“小毛刷”,非常想按住打火机对着它烧。 这个冲动的念头很快被明慈压了下去。 他暗自磨了磨牙尖,沉声道:“小红,不准到处乱跑,只能待在我指定的位置,明白吗?” “指定的位置,”怪物慢吞吞地重复,而后问,“哪里?” 明慈耐着性子,指了指手腕:“现在是这里。还有,你的这些触须收回去,不要总是舔我。” 怪物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因此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明慈一字一顿地回道,“我、讨、厌、被、舔。” “讨厌?” 怪物第一次从明慈口中听到这个词语,顿时陌生又好奇:“讨厌是什么?” “讨厌的意思是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这话刚说完,明慈想到它对喜欢的理解也不对,立刻又补充:“就是你对火的感觉。” 怪物对被火灼烧的疼痛感记忆犹新,此刻恍然大悟,原来它对火的感觉又叫做讨厌。 但是,为什么明慈讨厌被舔? 小咪经常舔他,他没有禁止,还喜欢小咪,饲养小咪呢。 怪物想来想去都不明白,直线型的简单思维乱成一团。它迷惑不解地问:“小咪舔明慈,明慈喜欢小咪。我舔明慈,为什么讨厌?” “明慈喜欢我,饲养我,被舔,为什么讨厌?” 明慈神情微微一变。 怪物不仅从他这里汲取知识,还在模仿他身边的人和动物。它竟然以为模仿小咪,可以得到同等的待遇。 该怎么解释? 难道能告诉怪物,小咪是无害又可爱的宠物猫,而你是危险又恐怖的怪物? 恐怕解释半天只是白费口舌,因为怪物压根不会共情,难以理解人类对它的天然恐惧,也就无法明白这种双标的潜在原因。 第23章 想到这里,明慈避重就轻,狡猾地回答:“因为小咪很乖很听话,所以我不讨厌它舔我,但是你不乖,总是乱跑,我当然会讨厌你。” “很乖很听话……”怪物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大声反驳,“小咪现在不乖,它不听明慈的话!” 明慈:“你说得对,它现在不听话,所以被我送走了。你也想被我送走吗?” 怪物立刻回道:“不想!我和明慈在一起,不要走。” 话音未落,他掌心的“小毛刷”倏地变回平滑的小烙印,迅速回到手腕内侧,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动了。 明慈悄然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把冷掉的鸡蛋面端了出来。 耳边终于清静了,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急不缓地吃完晚饭。 这天夜里,怪物一直没有吱声,让明慈少有地睡了个好觉。 直到次日早晨,他自然醒来,才听见它在喃喃低语。 “明慈讨厌……但是我听话……很乖很听话,明慈不讨厌……所以我可以……” 明慈听得眼皮直跳,冷不丁出声:“小红,你在说什么?” 怪物似乎完全没有隐藏想法的习惯,只要明慈问了,它就坦率回答。 “小红在说,明慈不讨厌,所以,我可以舔,也可以进去。” 一丝莫名的危机感浮现心头,明慈腾地坐起身,翻过手腕,警惕地盯着怪物:“什么进去?进去哪里?” 猩红欲滴的烙印开始发烫,就像昨天下午尝过血的那个时候,它的话音变得格外甜腻黏糊:“想进明慈的……吃掉明慈的……”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所以最关键的词它没有说出来。 这语焉不详的话落在明慈耳中,无疑是血淋淋的宣告。 一股阴冷瘆人的寒意猝然窜上脊背,他喉结轻轻一滑,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声音:“进我的什么?吃掉我的什么?” “唔……”怪物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解释,“进明慈的,身体里面,吃掉……里面的……唔……” 明慈用力吸了口气,咬牙道:“我知道了。” 他颈侧的淡青筋络绷得略微凸起,过了十几秒,实在压不住情绪,指尖紧紧掐住烙印,接着问:“我给的血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进我的身体里吃?” 怪物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因为长大,所以要吃。” 明慈不知道它的意思是吃了才能长大,还是长大了就得吃。 反正两者的结果都一样:单纯的血液喂食已经无法满足怪物了,它想钻进他的身体里面,从内到外地吃掉他。 危机迫在眉睫,有那么一瞬间,明慈甚至想跑到警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捅自己一刀。 但他也很清楚,自爆身份压根不是自救,结局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明慈胸口,里面的,”怪物话音卡住,思考了好几秒,磕磕绊绊地表达意思,“心又变快了,血变热了,很香。” 明慈明白它在说什么。 只要情绪过分激动,心跳就会加速,血液流速随之变快,体温也略微上升……在它的感知里,就是变得更“香”,更好吃了吧? “香,”明慈眼神晦暗,语气带着嘲讽,“原来你还知道香这个字。” 怪物当然知道,这两个月它栖息在明慈身上,听见过人类说食物很香,说花树很香,说喷过香水的衣服很香。 “香,就是,让人想要。” 它肯定地说。 明慈无声地垂下眼睫,齿尖抵住唇瓣。 怦、怦、怦…… 他视线虚虚地落在床角,默数自己的心跳,直到心率逐渐降低,情绪勉强冷静下来。 怪物寄生在明慈身上,对他生理反应的变化一清二楚,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跳趋于平缓、血流稍微变慢、体温恢复正常。 “现在变慢了。” 它好奇地问:“明慈的心,总是变快,又变慢,为什么?” 明慈完全不想搭理怪物,但它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追问,让他脑子都快炸了。 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回了句:“因为我开心,现在你可以闭嘴了吧。” 开心? 怪物回顾以往所有记忆,很快找出与这个词语有关的片段。 “没良心的兔崽子,非等到你老子死了,你就开心了是吧!”那个叫明辉的人类大声问。 然后明慈浑身都变得很热、很香,用它描述不出来的声音回答:“是啊,只要你从我面前彻底消失,我就开心了。” 所以,明慈开心就会变热、变香……开心是很好的感觉。 怪物默默地想。 嗡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陌生号码来电。 明慈黑沉沉的眼珠往旁边一瞥,就这么看着它震动了几十秒,最后自动挂断。 但是很快,陌生号码又锲而不舍地拨过来,手机一直嗡嗡震动。 明慈掐了掐太阳穴,伸手拿过手机,点了接听:“请问哪位?” 第12章 意外 “是我啊,小慈。”电话里传出熟悉的嗓音,语气听起来很紧张,“小慈,家里的门锁怎么换了?我在门口,你快给我开门啊!” 明辉? 让债主上门搬东西,自己当缩头乌龟玩失踪,现在知道回来了? 明慈的心理状态本来就岌岌可危,此时一听到这老混蛋的声音,堪堪平复的情绪再次动荡,话音顿时结冰:“我不在家。” 第24章 “现在才六点多,你怎么可能不在家?” 明辉害怕惊动楼里邻居,不敢大张旗鼓地拍门,只能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恳求。 “算老爸求你了啊,小慈,开开门,我进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小慈,我……” 没等他说完,明慈直接挂断了电话。 中午十二点。 明慈提着垃圾袋,打开门,只见楼道里空无一人。 也是,明辉在躲债,害怕遇到熟人,怎么可能在家门口干等半天。 明慈锁好门,不慌不忙地下了楼。他扔了垃圾,在旁边的洗手池洗干净手,准备去小区附近的面馆吃午饭。 刚走几步路,小道旁的绿化丛荫里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小慈!”明辉鬼鬼祟祟地冒出头,低声喊他,“小慈,是我。” 明慈有点意外,没想到明辉还没走人,而是在小区里蹲守。就见他四处张望一圈,确定周围没有熟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等明辉走近了,明慈才看清楚他此刻的模样。 眼珠通红,胡子拉碴,衣服不太干净,浑身弥漫着浓重的烟酒气,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狼狈。 明慈一看到他,心底火气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小慈,你别走啊!”明辉急忙跟上,挡住他的路,“你等等。” 明慈冷冷道:“你回来拿什么?你不是让债主把东西都搬走吗?还有什么可拿的?” “我……”明辉倍感难堪,却软着声调说话,“小慈,老爸这几天没办法,被人追着要债,只能躲起来。你不知道那些人,狠起来什么都敢干,我实在没办法。” 明慈不接话,神情漠然地看着他。 “小慈,你手里,”明辉咽了口唾液,嗫嗫嚅嚅,“你手里有没有钱?借给老爸一点。” 明慈呼吸微顿,漆黑的眼瞳直视着他的双眼:“所以,你回家只是为了找我要钱?” “小慈,算我借你的好不好,我知道你们学校发了奖金——” “我很好奇。”明慈打断他,“之前你把债主引上门,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会打我?要是把我一刀捅死了,你现在找谁要钱?” “……”明辉僵了几秒,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哑声辩驳,“吴老板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不敢真动刀子。” 他顿了顿,一把抓住明慈的手臂:“小慈,算老爸求求你,我知道你手里起码有两万块,借给我去外地避避风头。等我以后去南州打工,保证把钱都给你,好不好?” 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麻木。 明慈听了他爸的话,心情没有很大的起伏,只觉得可笑。 “你不用想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这话说完,他狠狠甩开明辉的手,转身就走。 “小慈,小慈……” 明辉这几天喝闷酒又熬夜,身体虚得不行,在后面跟得很吃力,说话直喘气:“小慈!算老爸求求你了,明慈!” 明慈置若罔闻,快步走出小区侧门。 “明慈!”明辉见他越走越快,忍不住气喘吁吁地骂起来,“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要逼死你亲爹啊?!” 明慈不想和他在外面吵架,因此一言不发,也不回头,趁绿灯还有三秒,跑步穿过马路。 “你给我等等,我求你了还不行吗!明慈!” 眼见路灯转红,明辉又急又怒,直接跨过花坛,横穿车道抄近路。他憋着一口气,硬是拖着虚胖的身体追上了明慈,一下拽住他衣服。 这还在十字路口上,明慈霎时心脏紧缩,厉声呵斥:“放手!” “我是你亲爹,你不能不管我!”明辉死死攥着他的衣领,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非得等到我被人逼死,你就开心了是吧!” 刺啦!! 明辉的话音被刹车轰鸣声盖过,一切发生非常快,大货车司机瞥见两人侧影,惊得猛按喇叭、急踩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眨眼间就要压过去—— 这一秒,假如明辉能反应过来,就地一滚,也许可以躲过车轮。 然而就在眼前,一只血红巨手突然从明慈胸口伸了出来,犹如索命亡灵探出的血腥鬼掌,吓得他浑身一软,踉跄跌倒。 耳边车鸣呼啸而来,但明辉脑子停转,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到明慈被巨手拢住上半身,往后倒进花坛里。 紧接着,咔嚓—— 沉重的车轮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十字路口,鸣笛声此起彼伏,往来车流逐渐阻塞,只见触目惊心的血迹拖出几十米远。 大货车终于停了下来,明辉被吨级重压碾得不成人形,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明慈跌坐在路边的花坛里,猩红巨手早已变回小小的烙印,蛰伏在他胸口。由于站位导致的视线和监控死角,除了明辉之外,没有任何人看见刚才那一幕。 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映入眼帘,明慈的大脑近乎空白,心里一片茫然。 他扶着旁边的栏杆想站起来,身体却软得离奇,没有一点力气。 “怎么搞的,前面怎么搞的?” “大货车撞死人了,赶紧打110!你们别堵在路口啊!” “人都被压成几截了,吓死……交警过来了……” 乱糟糟的喧哗嘈杂声混成一片,明慈只感觉周围的动静像隔着深水传来,遥远又模糊,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第25章 他睁大双眼,缓缓看向那截连着头颅的断躯,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明辉……死了? 此时此刻,明慈脑中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直白的念头。他浑身僵滞,握着栏杆的手指绷到发白,迟迟没有动作。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到场的警察迅速拉开隔离带,有人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明慈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 “喂,你感觉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说句话啊?” 交警在他耳边大声问,见他没反应,立刻朝急救医生招手:“这边!不知道有没有撞伤,赶紧给他检查一下。” “我没事……”明慈的眼睛仍旧看着路面,声音轻得发飘,“我没事。” “没事?你真的没事吗?先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万一内脏破裂……” “我躲开了,没有被车碰到。” 明慈挣开他的手,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了,一步步往血迹斑斑的车道走去。 “这是事故现场,你不能过来,退出去,退出去!” 明慈仿佛什么听不见,行尸走肉般地往前走,视线直直地落在那截触目惊心的残躯上。 “明慈,他死了。” 唯独怪物的话音直抵大脑,清清楚楚。 “明慈,你的心,又变快了。”它的语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雀跃,甚至很兴奋,“你在变热,好香啊!” 明慈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掌攥紧,挣扎狂跳,而喉咙深处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视野的东西全都变成斑驳扭曲的色块。 “……”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咬紧的齿缝间溢出一点变调模糊的声音。 就在这时,有个男人突然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同时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整个人往后拖。 “别过去!别看了,明慈,听我的,别看!” 男人紧紧挟住明慈,话音乍一听严厉镇定,其实尾音止不住地发颤。 不远处维持秩序的交警扭头看见他们,立刻厉声大喝:“这里是事故现场!无关人员不准进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赶紧出去!” 作为邻居,男人虽然讨厌明辉,但亲眼看见熟人的惨烈死状,心理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况且他本来就是暴脾气,此时被交警责备,想也不想地吼道:“谁是无关人员,你们搞清楚没啊?那边的是他爸!亲爸都那样了,儿子想看一眼怎么了?犯法吗?!” 交警一愣,语气稍缓:“现在要保护现场痕迹,勘察取证,家属也不能随意进来。你们先去警车那边等——” “知道了!”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交警,挟着明慈走到隔离带外面。 他松开明慈的肩膀,把人按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自己先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对明慈说:“你想哭就哭,不要憋着,憋坏了。” 明慈慢慢抬起头,脸庞毫无血色。 “谭叔叔。”他的眼瞳异常暗沉,没有一丝亮光,“我没事。” 两人目光相碰,男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不由自主地错开视线。 他掏出香烟点了一根,眼睛望着不远处停着的警车,一边抽烟,一边说:“你爸这个人呢,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说句难听话,他死了不是坏事。” 明慈喉结滚动,却深深地低下脸,牙齿用力咬住手指,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完全无法掩饰。 男人大概也意识到,无论明辉生前有多渣,在这个场合对明慈说这种话,实在有点不是人了。 他扔掉烟头,拍了拍明慈的肩膀:“你以后的人生还长,往前看。别太伤心了,看开点吧。” 明慈一言不发,齿尖将手指咬出血痕也没有松开半分。 他不想失控,不想露出狼狈又无助的姿态,更不想为明辉流一滴眼泪。 他反复地在脑子里想,反复地告诉自己: 对,说得对,明辉死了不是坏事……就是个老混蛋,死了不是坏事……清醒一点,不准难过,不准…… 偏偏这时候,怪物又来问他:“明慈,什么是伤心?” “为什么,这个人类说,你伤心?” 第13章 失控 弹簧被压到底就会反弹,气球被吹得太大就会爆炸。 明慈的情绪像被逐渐吹大的气球,此刻已经快要盈满到炸裂,偏偏怪物还来用针刺一下。 “明慈,你伤心?”它又问一遍,“什么是伤心?” 明慈松开咬出血的手指,转而捂住了脸,沉重的呼吸声闷在掌心里。 “我不伤心……”他的声音轻哑模糊,除了怪物没人听清,“我一点都不伤心。” 明慈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而怪物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它的注意力被他手指沁出的血珠吸引了。 它迫不及待地移到他的掌心,蠢蠢欲动,想要品尝腥甜甘美的鲜血。 在准备悄悄挪到那根手指的时候,它突然发觉明慈手心湿漉漉的。 温热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尾缓缓流出来,沾湿了脸颊和手掌。 一滴热泪晕染到它身上时,它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明慈在干什么? 怪物愣了愣,开始搜寻以往的记忆,很快从见过的相似画面里找到了答案——这是哭泣、流泪。 明慈在哭。 紧接着,它产生新的疑问:明慈为什么会哭? 第26章 在它有限的记忆里,是看到人类孩童摔破腿皮,眼泪直流哇哇大叫,不停地说痛。 然后旁边的人类摸了摸他,将他抱起来,说:“不哭,不哭,宝宝乖,宝宝最勇敢了,不怕痛哦……” 所以,明慈现在很痛吗? 一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忽然搅乱怪物的思绪,让它忘记了鲜血,只想展开身体,将明慈轻柔地裹缠起来。 但它记得明慈说过,不可以在外面展开身体,要是被其他人类发现,会烧死他们。 它只能在他掌心稍微蔓延,像一片柔软的红丝绒,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覆盖他潮湿的眼睫。 明慈却像被烧红的烙铁猝然烫到,猛地捏住这片薄丝绒,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这种时候……这种时候它居然还……就这么急迫,这么贪婪吗? 他睁开双眼,垂眸盯着握紧的拳头,一字一顿:“滚、回、去。” 怪物有些迟钝地动了动,从拳头指缝里挤出一丝猩红,望着明慈湿润而乌黑的眼瞳,迷茫地喊了声:“明慈。” 它的举动简直像点燃引线的火星,明慈感觉脑中仿佛有颗炸弹,轰隆一声爆炸了! 旁边正好有个姓杨的警察过来,一眼瞥见他指缝间的猩红,张口就说:“你的手流血了,是擦伤了吗?” 杨警官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想将明慈拉起来:“先去那边让医生给你——” 啪! 明慈重重挥开杨警官的手,犹如应激炸毛的野猫一下子躲得老远。 “不要碰我!” 他脱口而出,起身踉跄后退几步,嘴里喃喃自语:“滚,我让你滚回去啊!” 周围几个人都愣住了,杨警官脸色微凝,站在原地说:“你不要激动,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帮你处理伤口,然后作为家属和事故目击者,你还得跟我们回警局。”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亲和:“我能理解,你现在一定很难过,这种事情无论落在谁身上,一时半会都无法接受,我们只是想帮你。” “不……你们谁都不能理解……” 明慈嘶哑的话音含混不清,腔调似哭似笑。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只是想、想正常地活下去而已……” 杨警官上前一步,神情诚恳地看着他:“明慈,你听我说。” 在刚才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已经核实了遇难者的身份信息,以及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 “虽然今天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但你才十八岁,一生还很长,你考上了南州大学,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试探性地伸出手:“明慈,不要怕,我们会帮你,不要怕。” 明慈低垂着头,指骨关节握到发白。 “你们不懂,压根没有人会帮我……”他哽咽呢喃,“没有人能帮我。” 杨警官一把揽住他,将他的脸颊按进自己的肩窝,安抚性地拍着他的后背:“好了,没事了,不要激动,不要怕,没事了……” 明慈牙关紧咬,胸膛不断起伏,一下又一下地深呼吸。 露在警察肩窝外的那双黑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看着摊开的手掌。 这个角度,只有他能看到,那抹灼目的猩红滑出掌心,贴着手臂内侧的肌肤,迅速滑进衣服里。 它在两秒之内回到胸口,悄无声息地蛰伏下来。 “没事了啊……明慈,让我看看你的手。” 杨警官还在安抚他,顺带拉过他的手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擦伤,只是食指中间被咬破皮,有些渗血而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自己走路吗?” 明慈额发凌乱,脸色白得惊人,薄薄的眼皮泛着淡红,眼尾残留着湿润的泪意。 他浑身绷得很紧,慢慢推开对方,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在他走向警车的时候,怪物窃窃私语:“明慈,我滚回去了。” “明慈……” 它隐隐感到不安,忍不住小声说:“我很乖很听话。” 明慈对怪物的声音毫无反应,脚步不停,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 “明慈……明慈……” 怪物越发不安,一遍又一遍地喊他。 久久得不到回应,它开始发烫、蠕动,像一块融化的软糖沿着胸口往下蜿蜒,企图引起明慈的注意。 明慈弯腰跨进警车,沉默地坐到后排,脑子里却充斥着混乱而冲动的念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忽然抬手按住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服,指尖用力抵住蔓延流淌的猩红。 “小红,你想出来吗?” 他的嗓音又轻又哑,被汽车行驶的嗡鸣声掩盖,前排的两个警察压根听不见。 怪物停住,迟疑地回答:“小红不想出来,明慈说滚回去。” 明慈的嘴唇微微颤抖,语气怪异:“出来,我现在让你出来。” 三秒后,怪物缩成一片硬币大小的薄膜,滑落到他的手心。 “明慈。” 它探出几根细细的触须,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明慈捏起这片柔软的薄膜,眼底深处映出晦暗的血色,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情。 怪物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自然而然地问:“明慈,要干什么?” 第27章 就在这时,警车开始降速,坐在副驾的杨警官扭过头:“明慈,前面就到了,你还好吗?” 明慈呼吸微顿,缓缓抬起头来,对上杨警官的目光,迟钝地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无声收拢,将怪物握在手里。 “唔……” 怪物想了想,决定乖乖待着不动。 几分钟后,警车徐徐停稳。 “对了,你还没吃过饭吧?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吃不下。” 杨警官从收纳盒里摸出几颗糖,下了车,递给明慈:“喏,吃点糖。不能什么都不吃,人会垮的。” 明慈摇了摇头。 “你这脸色看着实在不行,人死不能复生,你再伤心也不能弄坏身体啊。” 明慈低声道:“我没事。” 杨警官又不能把糖硬塞进他嘴里,只好叹了口气,将糖装进自己口袋里。 明慈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个警察身后,而藏在他手心的怪物却忍不住说话:“明慈,人类又说你伤心,伤心是什么?” 明慈沉默不言,它又接着问:“伤心,会弄坏身体?明慈伤心,身体会坏掉?” 等待了一小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它陷入沉思,企图自己找到答案。 一路上怪物想了又想,终于用简单的思维弄明白一个道理。 ——伤心是一件坏事,是很坏的感觉,所以才会让身体跟着坏掉!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那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再次入侵怪物的思绪,让它分外难受。 此刻它渴望裹住明慈,或者像人类那样,轻柔地抚摸他。 “明慈,不要伤心。”它贴着明慈的指腹,微微动了动,“不要伤心。” 明慈抿着唇,始终没有出声,只是垂在身侧的左手握得更紧。 在即将踏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住脚步:“我想去趟洗手间。” 杨警官转过身,点了点头:“可以啊,我带你去吧。” 洗手间离得很近,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杨警官站在门口等,明慈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关上了门。 明慈摊开左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怪物。 此时,它已经变成了一只手掌的形状,软软地贴着他的掌心,细长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以这种十指交扣的姿势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明慈,不要伤心,不要怕,没事了……不要伤心……” 它甚至在刻板地模仿人类,说着那些安慰的话语。 明慈一动不动地看了它五分钟,直到杨警官在外面高声问:“明慈,你好了吗?” 他闭了闭眼,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键,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对怪物说:“缩到最小,回到我的胸口。” 第14章 动摇 当天,明辉的遗体被警察收敛拉走。 法医出了尸检报告,按照规定,如果明慈和货车司机都没有异议,三天后就可以火化了。 接下来的三天,明慈过得浑浑噩噩。 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家里,除了警局,哪里都不去。 明辉是独生子,父母前几年就去世了,老婆也去世了,如今唯一的直系亲属只有明慈。 所以警察只能找他。 明辉生前的做派太差,正常的远房亲戚早就断绝来往,明慈也没有为他操办葬礼的念头,因此火化当天冷冷清清。 明慈早早地到了火葬场,两手空空,连束菊花都没有买。 没必要。 人死灯灭,一把火烧成灰,什么都没了,花有什么用?况且明辉讨厌菊花。 他坐在等候室里,无声地想。 墙壁上的电子屏跳出一行红字:【明辉火化中】 明慈注视着那行红字,压抑沉积的情绪渐渐涌了上来。 很奇怪,明辉活着的时候,他恨他恨得要命,希望他死在外面别回来了。然而现在,明辉真的死了,他竟然感觉难过。 他竟然为这个不配做父亲的混蛋难过。 太狼狈,太难看,太荒谬了。 明慈抿紧唇,起身走到挨着火化间的走廊里,盯着那扇关紧的大门。 炽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充斥着火焰与灰烬的味道。 在这让人燥热不安的环境下,怪物突然出声:“他彻底消失了,明慈开心吗?” 它的话像一根钩子,将沉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片段勾了出来。 “只要你从我面前彻底消失,我就开心了。” 吵架的时候,他确实对明辉说过这句话。 开心……他很少体会到开心的感觉,总是活在灰暗的阴影里。 明辉曾经是他煎熬难受的罪魁祸首之一,如今人死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像一根系着风筝的线就此断掉,随风飘荡的空茫感占据着他的内心。 一片静默中,只听怪物又问:“明慈,为什么,没有开心?” 它记得明慈说过的每一句话,按照它的直线逻辑,明辉彻底消失,明慈就会开心,那他的心跳应该会变快,浑身会变热变香才对。 但是现在明慈的生理反应并不是这样,让它陷入了迷惑。 明慈本可以继续沉默,或者随意敷衍一句,但他却一反常态,认真回答了它的问题:“因为人类就是这样,开心、伤心、喜欢、讨厌,都是复杂多变的感情。” “前一秒欣喜若狂,后一秒悲痛欲绝,前一天爱得要命,后一天恨之入骨。甚至有时候,人类可以同时开心又伤心,喜欢又讨厌。” 第28章 怪物更迷惑了,直白地说:“明慈,我听不懂。为什么,开心又伤心,喜欢又讨厌?” 明慈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在笑,随即就听它继续说:“伤心是坏的,讨厌是坏的,我想要明慈,只有开心,只有喜欢。” 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慢慢在心底发酵,他垂下脸颊,指尖挑开衣领,看着这抹栖息在胸口的猩红。 这一秒,他居然对这个看似无害实则危险的怪物,产生了一丝类似怜悯的感觉。 他轻轻地喊了声:“小红。” “小红在这里。” 怪物条件反射地回道。 “只要你脱离我的身体,离我远远的,我就会开心,而且喜欢你。” 明慈的嗓音罕见地柔和:“小红,离开我,好不好?” 怪物愣了愣,呆呆地重复:“离、开?” 而后它猛然反应过来,一瞬间像爆掉的炸弹,情绪非常激动:“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小红不离开,小红和明慈,永远在一起!” “明慈,不要抛弃我,不要,不要——” 它的声音越发尖锐扭曲,近乎嘶吼哀鸣,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明慈的脑髓仿佛被尖刺贯穿,眼前一阵眩晕,视线失去焦距,只能依稀感觉到它在肌肤上蠕动蔓延。 那丝柔和微妙的感情荡然无存,他心惊肉跳地按住胸口:“停下来,小红,停下来!” “我不抛弃你,小红,听话……乖乖回去。” 在可怕的嘶鸣声中,明慈没法思考太多,只能尽量安抚怪物。 “你不想离开就不用离开,我不会抛弃你,快点停下来。小红,你很乖,对不对?” “呜呜呜……对,小红很乖……” 怪物终于稍微平静,嘶叫声变成哽咽的泣音。 “小红听话,乖乖回去,明慈不能离开,要在一起……” 明慈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手背绷到青筋微凸。 少顷,他颓然地捂住脸,为自己那一刻的动摇感到挫败。 怪物不可能放过他。 所以,他不能产生任何天真又多余的想法,只能按计划进行下去。 · 上午十点,明慈领到骨灰盒,步行去附近的墓园,将骨灰入土安葬。 他孤零零地站在坟前,没有磕头,也没有流泪。 默然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之后明慈又去了趟警局,车祸相关的各种事宜,都需要他这个直系亲属现场确认。 这一天格外漫长,直到太阳落山,他才回到家里。 就在这天晚上,吴老板得到明辉车祸去世的消息,连忙赶来一探究竟。 常子金这几天神神叨叨地躲在家里,死活不愿意出门,他只好另找两个小弟陪着过来。 吴老板正要抬手敲门,小弟献殷勤,抬脚就踹,把铁门踹得咣咣震响。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有动静。 小弟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皱眉说:“大哥,他家里没人!是不是跑路了?” 话音未落,铁门突然被拉开了。 小弟吓了一跳,抬眼就见屋里一片漆黑,有道晦暗的人影幽幽地站在门边。 “我草!什么鬼!” 他惊得连连后退。 “让开!” 吴老板胆子大,伸手推开小弟,走进门内,啪地按下电灯开关。 刺眼白光照亮整个客厅,只见门边的人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眸幽深暗沉,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吴老板不太自然地避开对方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明慈,我听说你爸出事了。” 明慈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珠微微转动,依次扫视三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吴老板脸上:“明辉欠你多少钱?” 这话一出,吴老板也懒得绕弯子了,直接回道:“到这个月为止,连本带利十九万零八千,分三次借的,借条写得清清楚楚,有他本人签字和红手印。” 明慈:“等车祸赔偿到账,我会转给你,留一下账户信息。” 这么干脆利落? 吴老板狐疑地报了账户信息,眼珠转了转,忍不住问:“明辉的车祸是怎么回事?纯意外?对方得赔不少吧?” 这次事故明辉是主要责任人,货车司机基本不用赔,主要是保险公司赔钱,还债差不多够了。 这些事,明慈没必要和吴老板细说,因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冰冰地说:“与你无关,现在你可以走了。” 旁边小弟立马横眉竖眼,指着明慈:“你什么态度?啊?怎么说话的!我大哥问你——” “行了。”吴老板打断他,笑眯眯地看着明慈,“好,那我等着你打钱了。快开学了吧,去南州大学之前,能到账吗?” 明慈听懂了这是暗示,对方知道他在哪里上学,让他别想跑路。 “没有那么快。大概三个月内,钱一到账,我就会给你转过去。你不用天天找我,我不会跑路。” 南州大学的学历可比二十万值钱,这小子确实不可能辍学跑路。 吴老板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那我就等着了。” 这话说完,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对方忽然问:“你的那个小弟,阿金,怎么没来?” 吴老板脚步一顿,扭头看向明慈:“小明同学,你还挺关心阿金,想跟他交朋友啊?” 没想到,明慈竟然弯唇笑了笑,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看来他没有跟你说。” 第29章 什么?没有跟我说什么? 吴老板心里一咯噔,后背莫名其妙地沁出几滴冷汗。 还没等到他张口问,就听明慈接着说:“谋杀未遂,他那天想捅我,没捅成就跑了。” 吴老板的表情霎时就变了,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恨不得立刻把常子金暴揍一顿。 真是个脑子进水的大神经!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的蠢货! “我没有声张,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找麻烦。”明慈盯着吴老板的眼睛,“但如果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报警。” 吴老板笑容消失,顿时面沉如水。 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有点不干净,压根经不住细查,真要是闹到警局,那麻烦事就来了。 “都是误会,阿金脑子有问题,是个神经病,别跟他计较。放心,他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了。” 这话说完,他朝两个小弟摆了下手,抬脚就走。 咯吱—— 明慈将门关紧,神情冰冷而平静。 “明慈。” 外人一走,怪物就黏糊糊地唤他,希望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明慈关了灯,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怪物从他手心悄然坠落,变成软乎乎的一团,蜷缩在他腿上。 “摸摸我,明慈。”它迫不及待地说。 明慈指尖轻微地颤栗了一下,然后像抚摸小动物那样,慢慢地抚摸它。 第15章 渴望 晚上七点。 明慈坐在电脑前,点开文档《新生入学指引》,认真浏览每一页的内容。 直到看完所有页面,他视线偏移,习惯性地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日期时间。 8月24日。 距离大学报到的时间不到一周。 明慈感觉虚空中仿佛有把铡刀悬在头顶,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逼近他命运的终点。 然而他的焦虑不安,罪魁祸首却全然不知。 它自顾自地从衣领里冒出来,凝结成柔软猩红的手掌,非常自然地握住了他的脖子,感受他呼吸时喉骨轻微的颤动。 这是怪物最近的新乐趣,将身躯变成人类肢体的形状,碰触明慈的各个部位,感受他每一次生理反应的细微变化。 不知怎么回事,它格外喜欢变成手掌,沉迷于抚摸、交握这些动作。 如果不是明慈总是阻止,它可以整天二十四小时这么做。 “小红。” 明慈合上笔记本电脑,抬手抓住这只滑腻温热的软手,将它从颈侧扯了下来。 怪物温顺地伏在他手上,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明慈,今天也要,摸摸和握手。” 灯光下,只见明慈微微垂眸,浓黑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的阴影,雪白脖颈泛着一抹薄红,染着浅粉的喉结轻轻滑动:“先完成今天的训练,然后我会给你奖励。” “奖励……小红喜欢奖励。” 怪物倏地立起两根手指,左右晃了晃,兴奋地问:“训练是什么?要怎么完成?” 明慈注视着这只古怪的猩红软手,眼神晦暗不明,嗓音却很柔和:“首先,放开我的手,落到地板上。” 怪物乖乖照做,坠落在他脚边。 “去厨房给我拿个橙子。” “橙子?” 怪物认识橙子,但是厨房距离卧室好几米远,而且橙子放在冰箱里,它还要打开冰箱才能拿到。 它不想离开明慈的气息范围,于是打算原地蔓延,伸出长长的触肢去拿。但下一秒就听明慈说:“不要变大,用你现在的形态去拿,像人类一样用、手、拿。” 怪物有些犹豫,迟迟没动。 明慈提醒:“完成训练就可以得到奖励,你不想要我的奖励吗?” “想要明慈的奖励。” 怪物立刻回答,从他脚边慢吞吞地往外挪,离开他视线范围之后,速度猛然加快。它一秒内冲到冰箱前,滋溜一下窜到上面,拉开冰箱门,拿起一个橙子就往回跑。 “明慈,橙子!” 它跳到明慈大腿上,举起橙子给他看。 “不错。” 明慈接过橙子放到桌上,没等它高兴,又说:“你忘记关冰箱门了,现在过去关好。” 怪物愣了下。刚才离开明慈一小会儿,已经让它本能抗拒,感到难受了。 “听话,快去。”明慈催促。 “唔……” 它不太情愿,但还是去了。 两秒后,怪物停在明慈脚边,几根手指紧紧圈住他的脚踝,大声说:“明慈,我关好了!” “很好,现在把水果刀拿给我。” 明慈再次吩咐。 “水果刀。”怪物的话音变了调,流露出焦躁不安的情绪,“明慈,我在这里拿。” 它的手指仍旧握着明慈的脚踝,手腕却开始变形,源源不断地溢出血色的黏液,向门外蜿蜒流淌。 明慈冷酷否决:“不行,今天的训练你都要保持手掌的形态,不可以这样拿。” 怪物几乎要哭了,可怜兮兮地说:“明慈,我这样可以拿。” “不行,这样拿就没有奖励。” “呜呜呜……想要奖励。” 怪物哽咽着收回黏液,迅速跑到客厅,从茶几上拿到水果刀,飞快返回卧室。 它爬到明慈的腿上,将水果刀放到他手里,急迫道:“我拿过来了!明慈的奖励!” 明慈扯了扯唇角,握着刀切开橙子,递给它一块:“奖励。” 第30章 “?” 怪物呆呆地接过,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地说:“不要这个,想要明慈的,这不是,不是明慈的奖励。” 在它的认知里,明慈的奖励必须是独属明慈的东西,血肉、体.液、气息……碰触、抚摸、拥抱……这些东西才对。 它已经乖乖完成训练了,如果许诺的奖励没有给它,那么它会自己去拿。 怪物扔掉橙子,躯体膨胀变大,像一只巨大而畸形的手掌。它拢住明慈的上半身,躁动不满地嘀咕:“我要明慈的东西,明慈的奖励……” 明慈心跳略微加快,没想到它虽然天真无知,但并不好糊弄。 “我开玩笑的。”他偏了下头,避开快要压到下颌的猩红手指,“我现在给你真正的奖励,好了,放开我吧。” 怪物迟疑片刻,还是听话地松开了,专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明慈猜它现在最想要的无非就是血肉,喂食是最好的奖励。 次—— 锋利的刀刃划过手臂,伤口迅速溢出鲜血,殷红血水汇聚成流,滴滴答答地落到桌面上。 “小红,喝吧,把桌子清理干净。” 明慈顿了顿,站起身接着说:“然后我们进行下一项训练。” 怪物将桌面上的血一扫而空,对他手臂的伤口蠢蠢欲动:“什么下一项训练?” “先做个小测试,你待在这里别动。” 这话说完,明慈抬脚往外走。 怪物立刻就想追,只听明慈沉声呵斥:“别动,待在卧室里。” “明慈……” “听话,小红。”明慈关上房门,“我们只是隔着门而已。” 客厅没有开灯,卧室的灯光从门缝泄露出来,看这丝光线就能判断它有没有从门底溜出来。 “明慈,我讨厌这样,明慈……” 怪物焦躁不安,不停地喊他。 “小红,不要动,这只是测试、训练,我没有离开你。” 明慈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 直至退到铁门边,他瞥见卧室门底缝的光消失了——它忍不住从门底往外流动了。 明慈眼疾手快地打开铁门,一脚跨出去,反手将门砰地关紧。 虽然只是测试,但这一瞬间的逃脱感让他心脏狂跳。 “明慈!” 它的尖叫声让人心惊胆寒,眨眼间近在咫尺。 明慈很想拔腿逃跑,但他知道只要现在一跑,就会彻底丧失怪物的信任,让它从此警惕起来。 关紧的铁门严丝合缝,它却从四边接合的地方溢了出来。犹如一根无比纤细的血线,向明慈延伸而来。 明慈无声吸了口气,主动朝它伸出左手:“我说了,这只是测试,我就在这里,没有离开你。” 血线缠绕住他的每一根手指,迫不及待地嵌进皮肤里。 昏暗夜色下,这只苍白修长的手掌,仿佛是一件遍布血色裂纹的白瓷,诡艳到令人心悸的地步。 明慈左手垂在身侧,右手从裤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明慈,我讨厌这个测试,不要这样,我很难受……” 它还没缓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呜呜咽咽地诉苦。 明慈不清楚怪物离他过远,会不会有什么生理性的损伤,此刻听它这么说,顿时心中一动。 他关好门,按亮电灯,注视着左手问:“你哪里难受?是感觉到痛吗?” 血色细线在他皮肤里缓缓蠕动,逐渐往手臂汇聚。 “不是痛,我不知道……就是难受……” 怪物茫然又委屈,它也不明白哪里难受,反正就是说不出来的难受,比疼痛更难受。 明慈抬起手,指尖从它身上轻轻划过,点了点渗血的伤口:“来这里吧。” 怪物栖息到伤口里,舔舐着新鲜甘美的血液,但仍旧觉得不满足。 灵魂深处仿佛破了一个空洞,宿主的血肉压根无法填补,需要另一种更珍稀的东西才能满足。 它想找明慈索取,但它甚至不明白那是什么。 除了那神秘的灵魂渴望之外,它对宿主的本能欲望也在日益增强,迫切希望进行更深入的接触。 怪物离开结痂的伤口,滑到明慈的肩膀,凝结出柔软宽大的手掌,指尖碰触他的唇瓣,试探性地往里戳了下。 “你干什么!”明慈触电般地抖了一下,用力挥开它的手指,然后捂住嘴唇。 它直白地回答:“想要喂食。” 喂食?不是刚刚才喂过血吗? 难道还不够吗? 明慈神情冷凝,正要说话,就听怪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喂明慈,给你吃,吃掉我的血肉。” 被吃掉,是进入身体内部的另一种形式。 虽然被吞掉的血肉会丧失活性,但只要看着明慈吞下它的一部分,躁动不安的空虚感就会暂时消退,让它感到心满意足。 明慈瞳孔微缩,捂着嘴冰冷道:“我不吃!不准碰我的嘴唇!” 他停顿一下,语气稍微缓和:“小红,我是人类,不能乱吃奇怪的东西,更不能吃你的血肉,明白吗?以后不要尝试喂我。” 怪物不明白,明明之前喂过两次,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 况且在它的认知里,寄生种反哺宿主,是天性本能、理所应当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它问。 “因为我是人类,你是怪物,不能就是不能。” 第31章 “可是之前——” 明慈打断它,咬牙切齿:“不准、喂、我,听懂了吗?” “听懂了。” 怪物温顺地回道。 心理需求无法满足,生理渴望就会躁动。 既然不能以喂食的形式进入,那么另一种进入的欲望就会成倍增长。 明慈还不知道,怪物即将迎来生长期的第一次特殊变化。 晚上九点,明慈正在上网查资料,怪物乖巧地栖息在他手腕上。 “明慈……” 它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腔调缠绵甜腻。 明慈被喊得浑身发麻,翻过左手看它:“干什么?” 第16章 沉溺 它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某种古怪的状态,只会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 “明慈,明慈,明慈……” 这两个字仿佛是丰美多汁的血肉美食,让它不停地咀嚼品尝,以满足永不停息的饥渴欲望。 明慈浑身毛孔炸开,盯着栖息在左手腕的怪物:“小红,别喊了。” 怪物仿佛听不到,甚至开始发烫。 它的体温肯定在四十度以上,仅仅半分钟的时间,就将他手腕烫到泛红。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明慈犹豫几秒,用指尖戳了戳滚烫的猩红烙印。 “小红,你怎么了?” “明慈……小红在这里……明慈……” 毫无意义的回答,还在用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远超人类体温的高热侵染肌肤,从手腕到手臂,再到全身。似乎就在几秒之内,黏腻的热意已经由外而内,从皮肤侵染到每一根纤细敏感的神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油然而生,让明慈开始心慌意乱。 他用力地掐住那片烙印,企图将它从皮肤里扯出来,然而非但没有成功,还被它伸出的触须卷住指尖,急迫地舔舐了几下。 “明慈……” 伴随这声甜腻而污浊的低唤,一丝馥郁的气味逐渐弥漫开来。 明慈的体温不知不觉地升高,原本苍白冰冷的脸颊,此刻微微发烫,染上艳丽的潮红。 他费劲地捋开那些细密的触须,收回右手,紧接着快步走进浴室,直接拧开花洒。 哗哗凉水当头浇下,明慈脱掉所有衣服,一丝.不挂地冲了几分钟的凉水,却没有驱散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 这个过程中,他依稀嗅到一丝独特而馥郁的香气,这气味似曾相识,但越来越迷糊的大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闻到过。 不对劲……怎么回事? 感觉好像发高烧,被它传染了吗? 等等,怪物也会发烧? 明慈混乱地想着,手掌按在湿漉漉的磨砂玻璃门上,努力支撑虚软无力的身体。 “小红,你出来……快点出来。” 他一出声,嗓音很不对劲,是和怪物如出一辙的黏腻低哑。 “明慈……明慈。” 它热切地回应,从他的手腕坠落到潮湿的地面上。 明慈滑坐到地上,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凉的玻璃,试图汲取一丝冷意,缓解难以忍受的燥热。 然而在他身下,猩红扩散,如同汩汩涌动的血色温泉,逐渐没过他的脚踝、膝盖,最终停在他的肩膀。 明慈的眼眸有些失焦,视野里只有一片晃动的猩红。 他的大脑快要停转,几乎没法思考,鼻息间嗅到的馥郁气息却越发浓郁,让他晕乎乎地向猩红低下头,似乎要彻底沉溺进去。 噗。 非常轻柔的沉坠。 温热的血泉并非液体,而是无数交织蠕动的软肢,急迫又轻柔地接住了明慈。 在这种特殊的时期,它下意识恢复成原始形态。 躯体已经大到溢出浴室,像庞大的血肉藤蔓,茂密纠缠的根系簇拥在浴室里,数不清的枝蔓挤出门外,在天花板、墙壁和地面蔓延铺展。 而这株血肉藤蔓的根系深处,裹缠着珍贵的人类宿主。 怪物已经进入成长的第二阶段,源于天性的渴望如此强烈,催促着它做些理所应当的事情,好从宿主那里汲取到更多的营养。 “明慈……” 它一遍又一遍地唤他,舔舐他合拢的眼睫,迫切地想要他睁开眼睛注视自己。 其实没关系,即使宿主看不见,也照样可以进行下去。 但这种时刻,它就是想要明慈看着它。 明慈的意识颠倒迷乱,神志模糊间听到它的呼唤,慢慢地掀开眼皮,但迷蒙的黑瞳完全看不清楚。 “……” 他的唇瓣动了动,没能吐出一点声音。 迟钝的大脑像生锈的齿轮,缓慢又阻塞地转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唤醒一点神智。 好热……想冲凉水。 红色,是怪物……它在干什么? 视线朦朦胧胧,明慈想揉眼睛,却压根动不了,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即使意识还不太清醒,但他也知道他又被怪物裹缠了,只能竭力吐出几个字:“小红……怪物,放开我。” 轻哑又甜腻的声音一出口,让他自己都感到怪异。 混沌的意识陷在沉醉而迷乱的沼泽里,而身体却对异种入侵无比抗拒,求生本能一直在哀鸣。 明慈用力咬了下舌尖,疼痛让脑子稍微清明,涣散的视线缓慢聚焦,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 第32章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被裹挟着带出狭小的浴室,而在客厅……他一时难以确定这是客厅。 这片宽敞的地方完全被它占据,四面八方全是蠕动的猩红之物,犹如血色藤蔓肆意铺展。 而繁茂纠缠的根系源头,是他。 明慈一瞬间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瞳孔急剧收缩。 “不……不……”他浑身止不住地痉挛,嘴唇在发颤,“你……你在干什么?你现在就要吃掉我吗?” 怪物分叉出更加细长的软肢,抚摸他冷汗津津的脸颊。 “明慈,我想进你的身体。”它直白地说着污浊又可怕的话语,“里面,我想进去。” “不行……” 明慈心惊胆战,惊恐的大脑拼命思考,该怎么说才能逃过一劫。 “你会弄死我,你会弄死我的!”他急促地说,“怪物,你还没有完全长大,你还需要我这个宿主,对不对?” “需要……我需要明慈。” “对,你需要我,所以你不能把我吸干吃尽,不能让我死掉。”明慈尽量说简单的词句,以防它听不懂,“我现在很难受,很痛,你明白痛是什么感觉,如果你进、进我的身体里面,我真的会死。” 怪物迫切而狂热的情绪稍微冷却,不解地问:“痛?没有火,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痛?” 为什么痛? 其实明慈现在没有生理意义的疼痛,而是被恐惧压迫心神,整个人快要窒息晕厥了。 “因为人类很脆弱,很多东西都会让我痛。比如你,你现在就让我很痛,痛得要死。” 说到这里,明慈强压惊惧,极力让嗓音变得柔和:“小红,你需要我活着,对不对?” “我需要明慈,活着……明慈是我的,想要……明慈……” 它的情绪混乱至极,急不可耐的本能渴望与失去宿主的恐惧心理来回拉扯。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馥郁气息在明慈鼻尖浮动,拖着不堪重负的意识往下沉溺。 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再次感觉目眩神迷,连思维都变得软弱无力。 不……不能晕……醒过来…… 灵魂坠入甜腻而迷醉的深渊,最后一个浮现的念头如水滴融在海里。 天光幽微,室内光影昏暗,隐约映出一片浓重的血色。 宛如血肉之树的怪物盘踞在这套房子里,主干扎根在客厅,无数交缠的枝蔓挤进各个房间,占据了所有角落。 它甚至细心地关了灯,拉好了窗帘,再隔着遮光布料紧紧压住推拉门和窗户。 最后一丝光线彻底消失,这里完全变成了黑暗而封闭的巢。 在怪物看来,这只是个简陋的临时巢穴。 它还没有真正长大,展开的身躯太小了,无法占领大片空间,无法将宿主永远圈养起来。 想到这一点,怪物难免感到焦躁,拢住明慈的软肢又开始蠕动,几乎克制不了那股灼热难耐的渴望。 它来来回回地磨蹭明慈的身体,分叉的末端蹂躏他的唇瓣,却始终没有挤进去。 它怕明慈真的死掉。 人类很脆弱,如果它直接进入,也许他真的受不了。 “不行……不行……明慈会死,不可以……忍耐……” “明慈……想要……” 低沉扭曲的话音在黑暗中流淌,无休无止,仿佛化为实质抚过明慈的每一寸肌肤,从外到内,浸透到骨血里。 明慈无意识地呜咽几声,发抖的身体想要蜷缩,却只能困在温热柔软的猩红里。 太热了,他瓷白的肌肤泛着潮红,漆黑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侧,浑身沁出的细密汗珠被尽数舔舐,然而火热难耐的感觉挥之不去。 意识陷在朦胧的深渊,但身体诚实地起了反应。 “明慈……”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发出一声贪得无厌的喑哑低唤。 次日。 窗外天色大亮,室内一片昏暗,明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眼皮很沉重,身体也不太舒服,脑子还是混沌的。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上方。 现在什么时间了? 这是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然后迟钝的大脑回想起昏睡前的记忆片段。 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慈,你醒了。” 明慈呼吸骤停,完全清醒过来,那些凌乱又可怕的画面在脑中依次浮现。 “你睡了好久。” 伴随它的话音,黑暗中响起细微的动静,像滑腻的爬行动物窸窸窣窣地掠过地面。 明慈不寒而栗,勉强唤了声:“小红。” “明慈,你饿不饿?” 怪物的语气并不平静,充斥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热切:“我给你喂食,好不好?” 第17章 长大 怦、怦、怦…… 明慈的心跳逐渐加快,嗓音干涩地回答:“我不饿,不需要喂食。” 说话的同时,他轻轻动了动,发觉身体没有被束缚,便竭力往前爬。 怪物没有阻止他,反而扫开路障,让他摸黑爬到了墙边。 碰触到的地方全都湿滑柔软,墙壁也是这样,明慈掌心一按下去,就传出噗呲噗呲的怪声。 他心底一凉,胡乱摸索了几下,意识到怪物的身体仍旧覆盖着整个房间。 “……小红。” 明慈沙哑地唤它,随即深深吸了口气,鼻尖嗅到一丝残留的馥郁气味,敏感的神经霎时一跳。 第33章 就是这个味道,让他神志不清,意识迷乱。 他不敢再深呼吸,只想快点解除这个黑暗封闭的空间。 “小红,把你的身体变小一点。”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明慈知道周围是怎样可怕的场景,他很想保持冷静,可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你现在太大了,这样容易、容易被人类发现。”他顿了顿,强迫自己抚摸它,“小红,听话,缩小成之前那样。” 尽管他的手指在颤抖,但怪物仍然为这虚假的亲昵感到愉悦。 它没有乖乖变小,而是问道:“明慈,真的不需要我喂食吗?” “为什么不需要?” 随着它固执又热切的话音落下,柔软的地面长出几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脚踝。 “明慈的肚子应该很饿吧?” 两条手臂从墙壁上伸了出来,扣住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腹部。 “我之前喂食过两次,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所以,明慈可以吃我。” 黑暗中,又一条手臂冒了出来,细腻的指尖摩挲着他的唇瓣,蠢蠢欲动地往里探。 明慈鬓发间沁出虚汗,抬手握住这只碰触嘴唇的软手。 “小红,你答应过我的。”他强压慌乱,试图阻止它,“还记得吗?不能喂我,你答应过的。” 怪物迷惑地唔了一声,顺势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以十指交扣的姿势攥紧他的右手。 “我记得,你说‘不准喂我,听懂了吗?’,我说‘听懂了。’” 它温顺地回答,没等明慈松口气,就继续道:“我听懂了,但没有答应啊。” 明慈呼吸停滞,浑身僵硬。 一股悚然的冷意从心底蔓延开来,他终于发觉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么短的时间里,怪物不仅身体长大了,思维也发生了质变,不再是任他糊弄的傻瓜了。 “明慈,我要喂你。” 不加掩饰的狂热渴望,从每一个字音里流淌出来。 心理抗拒在这一瞬间抵达高峰,明慈喉腔隐隐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犹如黑夜里落入蜘蛛网的小飞虫,他心惊肉跳,不自量力地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它的束缚。 “明慈,不要怕。” 怪物极度兴奋。 “别怕,我不会直接进去,只是死掉的血肉而已,你不会有事的。” 为了安抚身为人类的宿主,它捏出了更多的手臂,用数不清的手掌触摸明慈,将人牢牢困住。 明慈不能说话,只要咬紧的牙齿一松开,抵在唇间的软物就会进入口中。 他明知现在逃不掉,但实在没法顺从地接受这一切,拼命地反抗着。仓促间,他摸到什么东西,啪的一声,一丝煞白的灯光从上方洒落,微微照亮室内。 此刻眼前的场景比昨夜更加惊悚,明慈瞳孔收缩,甚至以为自己是在荒诞的噩梦中。 怪物完全舒展的躯体交织蠕动,捏出各种各样的人类肢体,向他簇拥而来。 这一幕就像血肉沼泽里,爬出无数血淋淋的残肢断臂。 明慈的心跳都停住了,一时间大脑空白。 “明慈。” 怪物兴奋地叫他。 明慈闭上眼睛,松开牙关,沉重地喘息了一声。 抵住唇瓣的软物顺势挤入口中,迅速融化,流入喉腔深处,独特醇厚的滋味在唇舌间蔓延。 居然意外的……好吃。 明慈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越发难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吃掉了。现在,你可以听话变小了吧。” “缩到最小,然后回到我的手腕上。” 怪物发出一声甜腻低缓的长吟,仿佛由衷地感到快乐。 “明慈喜欢我的味道吗?” 它一边收缩身体,一边在明慈耳边问。 “很香,我和你一样好吃,对不对?以后,每天我们都要喂食……” 明慈没有搭理它,只有心跳格外急促。 “明慈的心好快,是在开心吗?” 怪物按住他胸口,感受他心跳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明慈的神经绷到极致,字字紧压:“我不喜欢,也不开心。如果你现在不缩小回来,以后都不用喂食了。” “呃……”怪物犹豫地说,“可是我长大了,不能一下子变得很小,现在最小就是这样。” 这一秒,明慈心中的惊愕压倒恐惧。 他倏地掀开眼皮,只见怪物已经收回奇形怪状的软肢,但收缩后的躯体仍然比成年人体型还大几倍,占据了客厅的三分之一。 明慈脑中响起嗡嗡蜂鸣,从齿缝间逼出话音:“什么叫最小就是这样?你现在的体型,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而且,”他停顿一下,咽了口唾液,“这样你就不能再回到我身上了。” 听了这话,怪物迟疑地问:“我可以试试?” “试试我会不会死,是吗?”明慈沉声反问。 怪物哑口无言。 毕竟人类那么脆弱,它试一试可能真的会弄坏明慈的身体。 这个形态真是太讨厌了。 不大不小的,既不能将明慈安全地圈养起来,也不能回到他身上。 这么想着,它努力缩了缩,想让硕大的身躯再变小一点。 在明慈的注视下,这一大团猩红之物终于又缩小了一点点。 第34章 “明慈,我还可以变小。”它有点忧郁地说,“但是需要时间。” 简直是天赐良机,明慈顿时想到了逃跑。 或者放火! 直接关门放火,把它烧成灰?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一掠而过,立刻又被他否决了。 不行,火势小了压根没用,火势大了会被消防员控制住,可能还没烧死它,火就灭了。况且这里是居民楼,放火是犯法的。 不能做得不偿失的蠢事。 逃跑……如果他现在逃跑,以它的速度,三秒之内就能追上来。 一旦它陷入恐慌或暴怒,会不会当场钻进他的身体里? 想到这里,明慈激荡的思绪稍稍冷却,勉强压下冲动的念头。 “你待着别乱动。” 在意志力的强迫之下,他的声音异常稳定,神情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我现在不太舒服,去洗个澡穿衣服,你乖乖在客厅等我。” 然而怪物的温顺是选择性的,现在没法回到宿主身上,它就越发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它没有乖乖待着,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明慈身后,从客厅到卧房再到浴室,最后压在磨砂玻璃上,直白地注视着他。 温水喷洒,水雾弥漫。 哗哗的水声中,怪物忍不住推开玻璃门,用刚捏好的手掌握住明慈的小腿。 明慈战栗了一下,被湿发遮挡的脸颊低垂着,黑沉沉的眼瞳没有一丝亮光。 “小红,松开。”他哑着嗓子说,“我要洗澡。” “这样可以洗。” 它握着不放,温热的掌心紧贴着他的肌肤,简直像要嵌进皮肉里似的。 明慈知道暂时妥协才是正确的做法,但还是忍不住踢了它一脚。 “嗯?”怪物顺势握住他的脚,愉快地问,“明慈想跟我玩吗?” “……” 明慈沉默一秒,正要说话,客厅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浴室的门开着,外面的说话声穿过客厅,闷闷地传了过来:“有人在家吗?” “明慈,你在家吗?” 是陈秀的声音。 怪物往隔间里挤了挤,小声问:“有人类,要是她发现我,我就把她杀死吞掉?” 明慈心跳停了一拍:“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说过不能被人类发现,我吞掉她,吞得干干净净,就没有人发现了。” 明慈按住它靠过来的躯体,缓缓道:“我还说过不准吃别人。我是你的饲养者,是你唯一能吃的人类。碰见其他人,你要藏起来,而不是杀掉他们,记住了吗?” “唔……” 怪物支支吾吾,不太情愿地应道:“记住了。” “明慈,你在不在家啊?” 陈秀把铁门敲得砰砰响,很快,隔壁男邻居的声音也传了进来:“他在家吧,刚才我还听见动静呢,不知道在搞什么。” 明慈用力地捏了捏它:“让开,再不去开门,他们要起疑心了。” “你这次必须乖乖藏好,待在里面不准出来。” 怪物犹豫地松开明慈,缩着身子挤在浴室里,看着他用浴巾擦了擦身体,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反手关上门。 明慈走到客厅门口,轻轻呼了口气,然后握住门把手。 开门之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浴室的方向。 怪物果然没有那么听话,悄无声息地扭开了浴室的门,正透过狭窄的门缝窥视他。 第18章 抉择 陈秀两手提着东西站在门口,姓谭的男邻居靠着墙吸烟。铁门一开,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明慈身上。 男邻居悠悠地吐出烟圈,抬了抬下巴:“喏,我就说他在家吧。” “陈阿姨,谭叔叔,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慈神态如常地问。 “我没事,路过随便看看。” 男邻居叼着香烟,往门里瞥了一眼,抬脚走向电梯。 陈秀左手提了袋水果,右手拎了箱纯牛奶,二话没说先踏进门。 “陈阿姨?”明慈连走两步,挡在陈秀面前,“你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我想着你快开学了吧,就过来看看,水果和牛奶给你放这哈。” 她把东西放在地上,捋了捋衣襟,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明慈,你这几天还行吗?你爸的事,处理得咋样啊?要是有什么能帮忙的,你说一声,别一个人闷着难过。” 明慈眼睫低垂,平静回道:“谢谢陈阿姨,我挺好的,我爸的后事都办好了。” “唉。”陈秀叹了口长气,“你这孩子,真是内向又倔强。这几天又没好好吃饭吧?看你这脸色白的!中午去我家吃饭,正好我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她说着话,随意地走动了几步,眼见就要面朝浴室方向了,明慈不动声色地挡住她。 “陈阿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中午有点事情,抽不开身,不去吃饭了。” 说话间,明慈悄悄瞟了眼浴室门缝,看见一丝暗沉的猩红。 怪物第一次和他分开这么长时间,已经开始焦躁难耐,蠢蠢欲动。 陈秀毫无所觉,全然不知几米外藏着多么可怖的异种怪物。 她听了明慈的话,撇了下嘴,劝道:“什么事情也不能耽误吃饭啊,你吃完再干呗,听阿姨的。” 与此同时,怪物忍不住说话:“明慈……明慈,我想出来。” 第35章 明慈心底一沉,生怕它忍到失控,直接这么冲出来。 他勉强笑了笑,找了个借口:“陈阿姨,我在听网课,下次再聊吧。” “水果和牛奶你拿回去给兰兰吃,我很快就去南州了,路上带不了这么多东西。”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东西拎到门外。 “哎!明慈你干啥啊?买来给你的,你怎么还往外拿!” 陈秀的音量高了上去,她连忙走出门外,想把东西拎进来,但明慈堵在门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真的不用了,陈阿姨。” “我要去听课了,抱歉。” 这话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关紧门。 下一刻,猩红涌到身后,紧紧缠住他的腰。 “明慈,我讨厌分开,讨厌离你这么远。” 它的声音落在耳畔,怪异的腔调流露出令人心悸的偏执。 明慈站着没动,额头抵着冰凉的铁门,湿漉漉的黑发挡住侧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我知道。” 他的语气很轻飘,像在回应它,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讨厌那个人类,不用吃她的饭,我可以喂养你。” 怪物捏出几只手,用拥抱的姿势从背后拢住他。 “而且她说得不对,你没有一个人闷着难过。我在陪你,一直和你在一起,让你开心……” 这些话在明慈耳中,简直荒谬到可笑的程度。 这些天,他所有的精神折磨都是拜它所赐……一度被逼到失控发疯,再这样下去,离崩溃也不远了吧? 即使被理性和意志力逼迫到冷静,看到它的模样,听到它的声音,还是会害怕。 害怕死亡,更害怕被它潜移默化——刚刚吃它血肉的时候,他居然感觉好吃,居然想要更多。 明慈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小红,你让我很开心。” 虽然怪物的智商显著提高,但它的思维仍旧和人类相差很大,也不知道什么是谎言,对明慈说的一切都信以为真。 它感到心满意足,黏黏糊糊地蹭他,掌心贴着他的脖子,感受他说话时喉骨的颤动。 明慈仰起脸,长长地吸了口气,推了推怪物:“让开。” 怪物顺从地松开他,跟着他走进厨房,看着他打开燃气灶。 幽蓝的火焰冒了出来,明慈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 怪物讨厌火,有点瑟缩地避开几寸,见明慈久久不动,疑惑地喊了声:“明慈?” 明慈置若罔闻,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任由炽热火焰灼烧掌心。 “明慈!” 怪物惊慌失措,第一反应是伸出软肢包住明慈的手,被火苗燎到的一瞬间,它猛然缩了缩,下意识裹住明慈往后退。 明慈被怪物拖出厨房,耳边是它委屈的话音:“好痛啊……明慈,被火烧得很痛……” 他垂眸凝视着发红的掌心,嗓音很轻地应道:“嗯,很痛。” “明慈不要再玩火了,火很可怕,会烧死我们的。” “我、们。” 他慢慢重复这两个字,顿了顿,唇边挑起一抹微笑:“小红,要是燃起大火,你可以自己跑掉,不用来救我。你跑得那么快,根本不会被烧死。” 怪物愣住,而后怔怔地说:“可是,可是明慈怎么办?” “你会被烧死,还会很痛,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让你痛,只想让你开心。” 现在他是怪物的巢穴和饲养者,它当然不想让他死。等它不再需要他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慈想得很明白,对它的话毫无动容。 他笑着问:“为什么想让我开心呢?” “因为这样明慈——” “因为我的心跳会加速,体温会变高,血液会变香。”明慈打断它,满含嘲意道,“因为你喜欢更香的血。” “呃……” 怪物觉得明慈的说法不太对劲,又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只能笨拙地解释:“我喜欢明慈的血,想让你开心,开心是很好的感觉,即使血没有变香,也想让你开心。” “呵。”明慈笑了出声,话锋一转,“每次给你喂血,我都要划开皮肤,这个过程我很痛。如果不想让我痛,就不能吃我的血肉。” “所以,你还想让我喂食吗?” 怪物从来没想过这点,一下子懵了。 “明慈……很痛?” “给我喂食……划开皮肤会很痛……” “人类很脆弱……火会让他痛,伤口也会让他痛……” 怪物的思绪乱七八糟,一直在喃喃自语。 直到晚上,它才终于想清楚,它渴望的东西和它厌恶的事情紧密相连,无法调和。 如果它想继续长大,就要摄取明慈的血肉.体.液。明慈必须划伤身体,才能给它鲜血,但这样会让他很痛。 它的成长建立在明慈的疼痛之上。 怪物还没有完全通晓人性,就开始面临这种残酷的抉择。 在它煎熬纠结的时候,明慈握住了刀。 刀锋抵在手臂,他眼也不眨,微微用力一划。 温热鲜血从伤口里溢出来,顺着苍白的肌肤缓缓流淌,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狭小的空间里充满诱惑的气味,甘美而醇厚,勾引着怪物饥渴的原始本能。 明慈伸出沾满血迹的手,一滴殷红血珠从指尖坠落。 第36章 噗。 血珠轻轻落在它身上,眨眼间消融殆尽。 明慈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道:“喝吧,把血舔干净。” 在这种极致诱惑下,怪物压根没法思考,等它反应过来时,已经将明慈的整条手臂都裹住了。 它无法控制地摄取了每一滴血,甚至探出细密的触须侵入明慈的伤口。 恍然清醒的那一刻,怪物像是被灼烧了似的,全身猛缩了一下,迅速收回贪婪的触须。 它喝了明慈的血……明慈受伤了……明慈现在很痛。 怪物想到这点,顿时仓惶不安,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而明慈心底一片冰冷。 怪物就是怪物,即使知道他会痛,也根本不可能放弃掠食。 他的潜意识里竟然还存在不切实际的期待,真是太软弱了。 “明慈,怎么办?你是不是很痛?我很快缩小,回到你身上,让伤口消失……明慈……明慈……” 怪物的老毛病,得不到回应就会反复地呼唤明慈的名字,直到他搭理它为止。 “好。” 明慈敷衍地应了声,捏着酒精棉按进伤口里,火烧火燎的痛楚瞬间袭来,伤口附近的皮肉止不住地痉挛。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做完消毒,他点开手机购物app,搜索“酒精”,加购、下单、付款,一气呵成。 晚上九点,怪物终于勉强缩小到能够寄生的程度。它栖息在明慈肌肤上,几乎占据他大半个身体。 它治愈明慈伤口的速度更快了,堪堪半个小时,他的手臂就光洁如初。 “明慈,没事了,现在不痛了……明慈,你饿不饿?我切掉血肉不会痛,再给你吃一点,好不好?” 明慈躺在床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过了几分钟才出声:“你以后会长到多大?” 他之前问过这个问题,怪物的回答是不知道。 现在,怪物进入成长期第二阶段,大概明白了自己的物种特性,自然知道答案。 “很大很大。”怪物想了想,找了个日常见过的参照物,“比这个小区大很多。” “我可以一直长大,藏在没有人类的地方,把明慈养在我的身体里!” 它的声音充斥着迫不及待的狂热。 明慈呼吸一顿,脑中浮现出可怕的场景。 被怪物圈养在体内……绝对不能沦落到那种境地。 第19章 大火 8月27日。 明慈在网上买的高浓度酒精送到了,桶装2.5升,足有六桶,被他装进大行李箱里。 箱子立在墙边,明慈坐在书桌前,先是写了封简短的电子邮件,设置为8月29日上午九点发送。然后合上笔记本电脑,抽出一张草稿纸,握笔写字。 怪物不识字,默默地注视着他写满整张纸。 明慈写完最后一个字,便放下笔,起身走到客厅,将草稿纸放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用空瓷杯压住。 万一回不来,这封信就是他留给警方的遗书。 今天最高气温有三十度,明慈出门时却穿着长袖长裤。 因为怪物没法控制住形态,已经蔓延到胳膊和小腿。 “明慈,今天出门干什么?” 怪物问。 明慈面无表情地回答:“郊游,带你出门玩。”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小区,等了几分钟,坐上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开到荒凉的郊区,缓缓速降,在一片破败的烂尾楼附近停稳。 司机按导航开车,此时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心里有些瘆得慌,忍不住问:“小伙子,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明慈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头也不抬地说:“拍视频。” “拍视频?这地方有什么好拍的?都是没盖好的破楼。” “就拍这些破楼,发到网上,有人爱看。” 明慈付完款,抬脚跨出车门,把行李箱从车后备箱里搬下来,拉着箱子走向杂草丛生的建筑工地。 片刻后,他在一排活动板房前停了下来。 这些废弃的板房是工地常见的钢板集装箱,只有窄小的栅栏窗和一扇门。 经年累月风吹雨打,很多板房已经掉漆生锈,他拿石头用力砸了几下,发现钢板仍然结实。 怪物以为明慈来这里,是为了玩石头砸墙的游戏,正想出来陪他一块玩,只见他放下石头,转身走到半人高的野草丛里。 “不玩石头了吗?明慈?”它问。 明慈低着头捡枯草,嗓音平和:“不玩石头,玩点别的。” 盛夏烈日当空,正常人顶着大太阳做事,早该热得汗流浃背了。但明慈的衣服没有一点潮湿的痕迹,始终干爽。 因为他身上沁出的汗水被怪物尽数舔舐,没有接触衣服的机会。 枯草被太阳晒得焦黄,干燥易燃,围着一个钢板房堆成圈。 钢板房里面也铺了草,还堆了一些经得住烧的枯枝木头。出气孔和窗户特意留出来,要保证空气流通,内外相接,只能从外面架上树枝。 明慈布置这些东西的时候,神情非常冷静,似乎只是在做稀松平常的家务活。 怪物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明慈,你的心脏跳得好快啊。” 明慈动作微顿,没有接话。 “你现在很开心吗?”它语气轻快地问。 明慈打开行李箱,目光落在整整齐齐的六桶酒精上,回道:“我在紧张。” 第37章 “紧张?”怪物听过这个词语,但不太理解它代表的情绪含义,“紧张也会让人类心跳变快?明慈为什么会紧张?” 心脏在胸膛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明慈慢慢呼了口气,漆黑眼瞳直勾勾地盯着酒精。 “因为我担心我要做的事会失败。” 他的话音乍一听很平静,然而仔细听来,分明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 怪物明白失败的意思,接着追问:“你要做什么事?” “等会你就知道了。” 这话说完,明慈拎起酒精,拧开瓶盖,沿着枯草堆缓缓浇过去。 几分钟后,刺鼻的酒精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 因为言行举止都在怪物的视线之下,明慈怕它起疑,没有带打火机,特地买了火柴。 他摸到口袋里的火柴盒,手指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 还不到点火的时候。 明慈走进钢板房内,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小刀,对怪物说:“小红,我给你喂血,然后我们玩个游戏,如果你听话,结束之后还会有奖励。” 刀刃刚刚碰到手背,猩红就陡然窜了出来,将小刀击落在地。 明慈猝不及防,一瞬间心脏紧缩,甚至以为怪物猜到了他的真实目的。 然而下一秒,只听它急声道:“不要!我不要明慈喂血!” 明慈浑身紧绷到发颤,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调:“为什么不要?” 怪物完全从他身上出来了,猩红的身躯盘踞在满地的枯草树枝上,认真地回答:“因为明慈被划伤会很痛,我不想让你很痛。” “你是脆弱的人类,不要用会痛的方法喂我,这次不要,以后也不要!” 明慈的表情变了,喉咙像塞着酸涩的硬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慈要开心。”怪物捏出一只手掌,轻柔抚摸他的脸颊,“不用给我血,我也想和你玩游戏。” 怪物不会说谎,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它最真实的想法。 明慈很清楚这点,但他宁愿它会说谎,那么此刻他就不会有丝毫犹豫了。 还没点火,但这里仿佛已经燃起炽烈的火焰,正灼烧着他的灵魂。 明慈垂下眼睫,语气很轻地问:“不吃我的血肉,你靠什么长大呢?你不是想一直长大,然后把我圈养起来吗?” “我可以吃别的,只要是明慈的东西,都可以让我长大。” 怪物一边说话,一边将猩红指尖探进他唇内,摄取了些许津液。 “等我的身体长到很大,就能把你圈养起来了。” 明慈抬手拉开它的手指,勾起唇角:“好啊,现在我们来玩游戏吧。” 怪物蹲在他面前:“什么游戏?怎么玩?” “这个游戏叫捉迷藏。”明慈垂眸看着浇过酒精的枯草堆,声音低柔缓慢,“玩法很简单,你躲在这个房间里,我走到外面。你什么都不用干,乖乖等着就可以了。” 怪物听了这话,不太情愿地问:“又要分开?我们可不可以,一起躲在房间里?” “不可以,这个游戏必须这么玩。你躲在房间里,我就在门外,很快会进来找你的。” 怪物低落地应道:“好吧,那你要快一点。” 明慈闭了闭眼,转身走出去,关紧门,用铁丝拧住门锁。 怪物从窗口栅栏和树枝的空隙间往外看他,急迫地问:“明慈,你要进来了吗?” “不要乱动。你会数数吗?从一数到十,我就进来了。” “我会,一、二……” “看不见我再开始数。”明慈打断怪物,乌黑眼眸深深地望着它,“今天我还要教你一个新东西。” 怪物愣了下:“什么?” “谎言,我对你说谎了。” 明慈轻声道。 “谎言?”怪物隐约感到,分外急躁不安,“谎言是什么意思?” 明慈没有回答它,而是路过窗口,从它视野里消失。 怪物只想快点结束这个游戏,立刻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明慈掏出火柴盒,抽出两根火柴微微用力一擦,燃起小小的火苗。 “五、六、七……” 燃烧的火柴落在酒精浸透的引线上,火焰迅速蔓延,点燃整圈枯草。 “八、九、十!” 怪物话音未落,熊熊烈火从栅栏窗和通气孔冲进钢板房里,高浓度酒精一点即燃,所有枯草树枝都烧了起来,整个房间霎时变成一片炽烈火海! 明慈往后退了几步,沉默地看着烘烘燃烧的大火,眼瞳被火光映得发红。 “啊啊啊!” 怪物在哀嚎,凄厉的嘶叫声在他耳边回荡,让他无法控制地心悸起来。 “明慈……有火,到处都是火,好痛!” 与外界相接的出口全都充斥着烈火,它压根不能靠近,房间里的火势更大,无处可逃。 “明慈!!” 尖锐又凄惨的嘶喊声贯穿耳膜,明慈齿尖抵住唇瓣,不知不觉咬出了血。 他手掌紧握成拳,手背淡青色的筋络鼓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别喊我了。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了。 可是怪物还在喊他,腔调扭曲到不像人话,听上去更加凶戾恐怖。 “明慈!” “不要进来!跑掉!快跑掉!” 第38章 明慈转身的动作一顿,瞳孔放大,大脑几乎空白。 ——它在说什么啊? “明慈快跑,不要进来,好多火……好痛呜呜呜……” 也许快要烧成灰烬了,它的声音逐渐变弱。 ——它在说快跑,让我快跑。 明慈的眼瞳微微颤动,呼吸一点一点地变沉,喘息间带着满腔的血腥气。 过了十几秒,他猝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笑又像哭。而后用力地捂住了脸,将齿缝间溢出的声音闷在掌心里。 “明慈……” 最后一声呼唤像微风拂过耳尖,轻得几乎听不清。 明慈从掌心抬起脸,踉踉跄跄地走到栅栏窗前。 钢板房里,酒精、枯草和细树枝全都烧光了,只剩一些耐烧的木头还在燃着火焰。 明慈望着满地灰烬,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神情有种木然的平静。 大火烧掉了危险和恐惧,同时将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东西烧成灰烬。他丝毫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心中只剩一种虚飘无力的空洞感。 沉默良久之后,明慈哑声说道:“这就是谎言。” “小红,我在骗你,这不是玩游戏。即使你数到十,我也不会进来。” 一阵闷热的夏风吹过,窗口的灰烬纷纷扬扬,深黑的微尘在空气中浮动,缓缓飘落到眼前。 他伸出手,凝视着掌心沾染的灰烬。 “永别。” 第20章 红痣 下午六点, 明慈回到家。 进门先是打开电脑,撤销定时邮件,点击删除。接着撕掉那张写满字的草稿纸,用马桶冲走。然后用手机登录铁路app, 买好去南州的高铁票。 一切尘埃落定, 平静的新生活近在眼前。 然而他合眼躺在床上, 整夜睡不着觉, 恍惚中疑似听到熟悉的低语,猛然睁开双眼,黑暗里只有一片死寂。 明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睡着的。醒来时, 窗外天色暗沉,电闪雷鸣, 下着倾盆大雨。 脑子昏昏沉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坐起身, 垂眸看着手指上的烫伤。 通红的一小片皮肉, 火烧火燎的灼痛。 他怔怔地看了几分钟,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小红?” 两个字轻轻落下,许久都没有回应,昏暗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 怪物已经死了,完全烧成灰烬。 一切都结束了,不要再想它, 不要再想,不要再想……就当它从来没有出现过,彻底忘记它……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明慈下了床, 径自走到浴室,脱掉睡衣, 拧开花洒。 冰凉的清水哗哗而下,浇在温热的身体上,他打了个寒战,昏沉恍惚的脑子清醒过来。 少顷,水声一停,明慈走到洗手池前。 镜子里映出湿润的上半身,苍白的肌肤浸透了水,泛着朦胧的光泽。 令人寝食难安的猩红消失了,他的身体干干净净,从今往后,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逃出生天,安然无恙,多好啊。 明慈勾了勾唇角,血丝蔓延的眼珠盯着镜面,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 怪物消失的第二天。 厨房里。 锅还没放到灶台上,明慈先打开了燃气灶。幽蓝火焰呼呼燃烧,烘烤着室内的空气。 他漆黑的瞳孔映着晃动的火光,在逐渐逼近的热意中,伸出手指碰触火苗。 灼痛的知觉仿佛消失了,直到指腹被燎出明显的烧伤,他才迟钝地缩回手掌。 “好痛啊……明慈,被火烧得很痛……明慈不要再玩火了……” 熟悉的话音依稀在脑中回响,像大火燃尽后的一缕轻烟,从心底深处的灰烬里幽幽飘起。 被灼烧的痛感刹那间攀至顶峰,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明慈踉跄退了一步,后背抵着墙壁,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捧着烧伤的手指,呼吸急促,微颤的唇瓣溢出一点极轻的声音。 “好痛……” · 怪物消失的第三天。 下午四点,南州高铁站。 明慈拉着行李箱走出车站,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近处人潮涌动,远方车流如织。 他被人潮裹挟,抬脚往地铁口走去,片刻后登上开往南州大学站的地铁。 这两天是报到日,这趟地铁上有不少拖着行李的大学生。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满含兴奋和雀跃,左顾右盼,偶尔视线对上,忍不住互相搭话。 “你是哪个系的?我是土木工程的!” “我是工商管理,我看新生指南的地图,我们两个学院离得很近诶……” 站在明慈附近的女生哼着小调玩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动。一局游戏结束,她抬起脸扫视一圈,视线落在明慈身上。 “嗨。” 她打了个招呼,露出灿烂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同学,你也是新生吧?哪个学院啊?” 女生的上衣颜色很艳,殷红如血。明慈抬眸的那一刻,血色闯入眼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一下。 “同学?” 明慈回过神来,对上她的视线,低声回答:“物理系。” “哇,这不是巧了吗!”女生拖着箱子走近两步,“我也是物理系的。” 明慈很少和女生近距离接触,下意识地旁边避了避。 第39章 女生恍若未觉,满脸笑意地问:“你进新生年级群了吗?我在里面,哪个是你呀?” 她说着话,顺势点开年级群,点击查看更多群成员,将手机屏幕对着明慈:“喏,魏玉衡就是我,你叫什么?” 明慈错开视线,沉默了几秒,回道:“明慈。” “明慈——我看看,找到了,这个狸花猫的头像是你吧。” 魏玉衡的性格显然很开朗,非常自来熟,找到明慈的账号之后,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加个好友。”她神情坦然,扬了扬眉毛,“我也养猫,以后交流养猫心得哈。对了,你打帝王荣耀吗?有空一起玩?” 明慈眼睫低垂,视线虚虚落在地面上,语气平静轻缓:“抱歉,我不养猫,也不玩游戏。” “诶?”魏玉衡有些诧异,顿了顿,试探问,“你脸色好白,是不是不太舒服?低血糖吗?” “我带了可乐,给你,喝点糖水会好一点哦。” 她从背包里掏出瓶装可乐,递到他面前。 殷红的珠串手链陡然映入眼中,明慈浑身僵滞,瞳孔微微收缩。 微不可察的失态转瞬即逝,他迅速回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好吧。” 魏玉衡收回手,珠串在她手腕上滑动。 距离南州大学还有一站,她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看,最后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投向明慈。 她毫不掩饰地盯着明慈的侧颈,直到他不太自在地问:“怎么了?” “你这里,”魏玉衡点了点自己侧颈靠后的位置,“有颗很红的红痣,很好看。冒昧地问一下,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红痣。 这两个字落地的瞬间,明慈的呼吸都静止了。 身边女生的说话声、周围嘈杂的嬉笑交谈、地铁行进的嗡嗡轰鸣……各种喧嚣的背景音像隔着深水,全都听不清。 唯独心跳声格外鼓噪,一下又一下,从胸膛里清晰地传出来。 “我随便问问,不行就算了。明慈?” “南州大学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从右侧车门下车……” “明慈?到站了!” 魏玉衡见他站着不动,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犹如溺水者骤然浮出水面,明慈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抬手捂住脖颈,急匆匆地跨出车门。 他逆着人流方向,一路疾步走到站台尽头,进了洗手间。 隔间门一关,明慈掏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对着侧颈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颗猩红浑圆的小痣。 他指尖颤栗地按住颈侧红痣,嗓音干涩低哑:“是你吗?” “是不是你……小红?”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回应。 指尖碰到红痣的触感也很正常。 仿佛只是一颗普通的痣,是他肌肤的一部分,而非诡异的寄生物伪装。 “……” 明慈缓缓垂下了手掌。 怪物已经消失了,是他亲手放火烧死的。 明明知道这点,为什么还要心慌意乱?为什么总是疑神疑鬼?为什么忘不掉?为什么想着它? 明慈盯着煞白的墙面,竭力将那些血色的记忆压回脑海深处。 直到过快的心跳恢复平缓,情绪完全冷却下来,他才伸手拉开隔间的门,神色木然地走出去。 天花板的灯光泼洒而下,照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那颗猩红的小痣轻轻地滑动起来。 不知不觉中,红痣掠过他的侧颈,没入后颈衣领之内,顺着背部的脊椎骨迅速往下,最终停在清瘦的后腰中间。 它无声无息地拉长,像一根极细的红线,向两边延伸,末端在腹部交汇,就这样悄悄地把腰圈住。 明慈不知道自己的腰上多了圈细细的红线,他拉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离开地铁站。 新生报到的广场上人潮涌动,不仅有学生,还有家长,各个学院支的帐篷前围满了人。 明慈穿过人群,一路走到物理学院的帐篷附近,停下脚,看向写满黑字的白板,上面写的是报到第一天必须办的各种手续。 帐篷里,负责接引新生的学长瞥见他,连忙招手呼唤:“同学,同学!你是我们物理系的新生吧?先来这边签到!” 明慈走了过去,弯腰签字的时候,在花名册上看到了魏玉衡的名字。 签到、填表、领东西,然后就可以去提前分配好的寝室了。 从广场到宿舍区只有四百多米,一路立着很多指引牌,明慈顺利找到自己的寝室楼栋,乘电梯到6楼。 606寝室的门大敞着,他抬眸看去,只见里面四个床位,只有1床的室友到了,正哼哧哼哧地收拾东西。 明慈屈指扣了扣门板,男生动作一停,抬起脸来。 男生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眉清目秀,脸颊有两个酒窝,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很好相处的模样。 “你是606的?”他上下打量着明慈,露出爽朗的笑容,“我是1床苗念春,你是几床?” 明慈拎着箱子,抬脚走进去,言简意赅:“2床,借过一下。” “2床啊。” 苗念春站起身,将乱七八糟的行李往边上踢了踢,腾出过道来。 墙上贴着寝室床位对应的名单,他一来就看过了,几个室友的名字记得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又白又瘦的男生,叫明慈。 第40章 长得倒是不错,就算以直男的眼光来看,也是鹤立鸡群的外貌。看起来不像理工科的男生,而像艺术或者影视专业的人。 苗念春想到这里,笑呵呵地问:“明慈,你是哪里人啊?”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自报家门:“我是荆河人,全省第十二名进来的。唉,英语没考好,语文也拉后腿。你呢?” 明慈虽然内向,但情商并不算低,听得出来苗念春压根没有惋惜的语气,相反,有些隐晦的洋洋得意。 他低着头收拾东西,淡淡地回了三个字:“山北人。” “嗯,然后咧?” 明慈抽出酒精湿巾擦拭桌面,头也不抬:“什么然后?” 苗念春倚着衣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你是山北省第几名啊?” 明慈仿佛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擦着桌子。 “以后都是一个寝室的兄弟了,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吧?” 苗念春顿了顿,指着对面两张床位:“3床秦书亦,4床唐钰,这两人还没来,不过之前我就听说过他们的大名。秦书亦拿过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出国参加过全球大赛,是保送生。唐钰是兰川省的状元,我在网上看到过他的新闻。啧,两个牛逼大神。” 明慈没搭理他,弯腰打开大箱子,将里面的几套夏装拿出来,放进自己的衣柜里。 苗念春脸上的笑容淡了,腔调变得有些生硬:“别介意哈,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 明慈转过脸,撩起眼皮看他,平静回道:“我没拿过大奖,也不是状元,只是普通的高考生,过线录取,没什么值得说的。” 两人视线相碰一刹那,苗念春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 夕阳余晖穿过阳台的玻璃推拉门,泼洒在明慈踩着的地面上,他膝盖以下浸在金红暖光里,上身却因背光显得有些晦暗。 皮肤像夜里的积雪,一双漆黑的眼睛异常幽深。 苗念春微微一僵,下意识地避开明慈的目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啪嗒一声,他按亮电灯,又看了眼手机屏幕。 “怎么都六点了,我爸妈住在附近的酒店,叫我出去吃晚饭了,回头再聊。” 这话说完,他仓促走出寝室,才发觉自己后背冒了层冷汗。 明慈目送苗念春的背影消失,走到门口,将门轻轻合拢之后,便打量起整间寝室。 四个上床下桌带衣柜的床位,独立卫生间兼浴室,有个六平米左右的阳台,房间里还配了空调和电扇。 条件还不错,符合他对大学寝室的期待。 明慈收拾完东西,铺好床铺,已经快七点了。 该吃晚饭的时间,他却没什么食欲,只觉得疲倦,就想洗个澡,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 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的布局,由磨砂推拉门隔开,外面是洗手池和马桶,里面是装着电热水器的洗浴间。 明慈站在洗手池前,捏住衣角即将脱掉上衣的那一刻,腰间一圈红线骤然回缩,变成红痣,无声蛰伏在后腰中间。 明慈脱了衣服,习惯性地看了眼胸膛,然后揭掉左手食指的创可贴。 指腹深红的烧伤暴露在空气中,那一小片皮肉被烫脱皮,淡黄渗血的肉露出来。 这才是人类受伤后的正常状况,没有怪物寄生在伤口里,这片烧伤要好几天才能结痂,痊愈之后会留下肉眼可见的疤痕。 明慈直勾勾地注视着烧伤,犹如着魔了一样,左手缓缓抬高,指腹贴在唇边,张口咬了下尚未结痂的伤口。 腥咸微苦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强烈的疼痛随之袭来。 他如梦初醒,猝然放下左手,立刻拧开水龙头,俯身喝水漱口。 明慈接连漱了几口水,唇舌间的血腥味逐渐变淡,消失。 “……”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从洗手池里抬起头,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湿漉漉的、泛着绯红的面孔。 食指伤口破得更深,鲜血缓缓溢出,滴答滴答地落在瓷白台面上,留下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明慈直起身,垂眸看了一眼血迹,没有立刻清理,而是直接走进洗浴隔间,拉紧磨砂玻璃门。 狭小的浴室里,水汽氤氲弥漫。 十分钟后,他洗完澡穿上睡衣,便径自走了出去,好像忘记了瓷砖台面上的血迹。 寝室的灯关了,落地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暗沉寂。 明慈躺在床上,双眼合拢,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 他左手食指贴了新的创可贴,但伤口还没凝血,沁出的鲜血渐渐洇透创可贴,从边缘溢了出来。 腥甜、甘美、充满诱惑的血肉,是它现在最需要的养料。 更何况,这是来自宿主的血液,简直是滋养身躯的无上珍品。 明慈已经陷入了深眠,呼吸轻缓绵长。 红痣悄无声息地滑到左手,拉伸变大,探出细密的触须,接住他指尖即将坠落的血珠。 宛如水滴落入油锅,再次尝到明慈的味道,饥渴难耐的食欲霎时沸腾起来。 无法控制的本能渴望,如此焦灼迫切,让它几乎没办法思考,只能贪婪地摄取他的血液。 濒临失控的时候,它恨不得将他整个吞掉。 但是它注视着这张沉睡的面孔,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灵魂里翻涌,堪堪压住暴涨的本能食欲。 “明慈……你骗我……” 第41章 黑暗里,扭曲的话音流入明慈耳中。 “没有永别……我们永远不会分别……”它紧紧缠住他,“从今往后,哪怕是死,都不能分开。” · 夜里十点。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紧接着咔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了。 “诶?没人?” 苗念春站在门口,见寝室里一片漆黑,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以为明慈出去了。 他按亮电灯,无意间瞟见明慈坐在高高的床上,顿时吓了一跳。 “我擦!”他浑身寒毛炸开,语气不太好,“吓死我了,明慈,你怎么不吱声啊?” 明慈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意识还不太清明。他迟钝地偏过头,盯着苗念春看,眼神犹如在看陌生人,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苗念春松了口气,反手关上门,随口问:“才十点,这么早你就睡觉了?” 明慈没有回答,而是垂下脸,注视着自己的左手。 不疼,伤口一点也不疼。 他轻轻咬住牙关,一下子揭掉食指的创可贴。 指腹完好无损,干干净净,连伤疤都不存在。 明慈睁大眼睛,立即下床跑到洗手间。 雪亮灯光下,只见瓷白台面纤尘不染,没有一丝血污的痕迹。 这一刻,他呼吸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第21章 冲动 不是错觉, 怪物真的没有死! 明慈俯身靠近镜子,扭着头,试图找到侧颈的那颗红痣,然而那片肌肤苍白光洁, 丝毫没有它的痕迹。 这正好印证他的推测。 也许是不死之身, 也许是涅槃归来, 反正怪物没有消失, 此时就藏在他身体里,悄悄观察着一切。 明慈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心脏狂跳不止, 脸颊滚烫发红,脑子里乱七八糟。 过往的记忆在脑中纷乱重现, 它变幻捏造的种种模样、它恐怖可怕的原始形态、它笨拙可笑的话语……它凄厉无助的哀鸣。 在经历过驯化、欺骗、焚烧之后, 怪物还是回来了。 明慈抬起握紧成拳的手,牙齿咬住手背, 极力克制岌岌可危的情绪。 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怪物应该不会再信任他了, 躲着不愿意回应他。 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不能就这样等着,必须得…… “明慈,你好了没?我也要用——” 苗念春话音戛然而止,停在卫生间门口,惊诧地望着明慈。 明慈现在的神态和之前判若两人, 那股沉郁而冷漠的气场荡然无存。 他的眼神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炽烈燃烧的火焰,视线相碰一刹那, 苗念春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简直像只蓄势待发的精怪、野兽。 有那么一秒,苗念春甚至产生了荒谬的猜测, 怀疑眼前这个瘦削俊秀的男生磕了兴奋剂。 苗念春下意识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液,试探性地问:“明慈,你怎么了?” “……” 明慈牙关松开,转而捂住半张脸,沉沉地喘息一声。 接着,只见他慢慢放下手掌,唇角扬起明显的弧度,竟然笑了起来。 “我没事,只是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有点……紧张。” 他的眼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紧张?看起来分明更像兴奋。 苗念春默默地想。 明慈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卫生间,朝苗念春歪了下头:“抱歉,你是不是要用卫生间?” 苗念春犹如被摄魂一样,呆愣地回答:“呃,啊,对,是。” 明慈收回视线,拿起自己的背包,往门口走:“我出去一趟。” “等等,”苗念春缓过神来,冲着他的背影高声问,“那你今晚还回寝室吗?” “不知道。” “啊?不知道?”苗念春追出门外,只见他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银灰色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明慈抬脚走出电梯,离开宿舍楼。他一路步履不停,越走越快,穿过热闹的小吃街,往夜色笼罩的山林走去。 南州大学附近有个两百多米的小山,幽静秀美,绿意盎然,白天到处都是学生,到了晚上,山路出入口铁门紧锁,四处看不到一个人影。 除了官方修建的正经山路之外,山道侧面果然有陡峭的野路。 月光下,蓝底白字的告示牌清清楚楚:【此处危险,请勿攀爬】 明慈视若无睹,抓住横斜旁逸的藤蔓,努力抬高腿,艰难地爬上野路。 昏暗幽深的山林里,聒噪的虫鸣交织成一片,除此之外,只有他凌乱的脚步声。 大概二十分钟后,明慈在茂密的树林深处停了下来。 光线熹微,夜色浓重,周遭暗得什么也看不清。 黑暗中,他扶着树干喘气,剧烈运动后浑身发热,连鼻息都是滚烫的。 想必血也变得更“香”了吧。 明慈掏出手机点开闪光灯,照亮眼前方寸之地,然后他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把小巧的美工刀。 指尖轻轻一推,锃亮反光的刀片冒了出来,映出他漆黑发亮的眼睛。 “小红,你在看我吗?” 他话音有些紧迫,带着轻微的颤音:“我的血是不是很香?你想吃吗?” 锋利轻薄的刀刃抵住手臂,眼见就要切开皮肤,周围却忽然陷入了死寂。 第42章 虫鸣消失,鸦雀无声,真真正正的寂静。 明慈愣了下,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转过脸看,一片浓郁的暗影率先笼罩过来。 他被扑倒在地,手机和美工刀脱手而出,落到厚厚的枯叶里。手机闪光灯被遮住,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视野里一片深黑,在类似失明的状态下,听觉和触觉越发灵敏。他感觉自己好像摔进潮湿黏稠的沼泽里,温热滑腻的东西贴着皮肤蠕动,逐渐游移到颈侧。 “小红。” 明慈低低地喊了一声。 柔软的东西微微停顿,旋即拢住了他的脸颊。 明慈本以为自己会恐惧到说不出话,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大脑被冲动放纵的感情占据,他忘记了恐惧,没有畏缩逃避,反而仰起了头。 “你想做什么?要吃掉我吗?” 明慈的声音在寂静中无比清晰:“小红,你是不是想向我复仇?” 其实不该问这种话,如果怪物真的要复仇,这么一问就会戳破平静的假象,让情况变得更糟糕而已。 但冲动的情绪如海潮巨浪般袭来,裹挟他的思维,倾轧他的理性,让他没法克制言行。 黑暗并不影响怪物的视觉,它默然不语,直勾勾地盯着明慈的脸庞,阴暗浓烈的感情如岩浆翻涌。 有一瞬间,偏执狂热的念头几乎压过一切,它想彻底吞掉眼前这个人类,让他成为它的一部分。 以此达成永恒不变的结合,满足永无止境的渴望。 “小红,你被大火烧过之后,就不会说话了吗?” 明慈话音未落,就被滑腻柔软的触肢按住了嘴唇。 紧接着,这根触肢毫不留情地探进他的唇内,肆意摄取津液,越来越过分,细长的末端甚至挤入喉腔,向更深处蠕动。 这是明慈第一次被怪物侵犯到这种深度,他吐不出一个字,生存本能让他浑身战栗,忍不住挣扎起来。 喉咙很难受,喘不上气,濒临窒息,他只能发出微弱可怜的鼻音。 但怪物没有放过明慈,而是将他整个人紧紧裹住。 同时不自觉地散发出馥郁又奇特的香气,拖着他的意识往下沉坠。 明慈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很长时间,他浑身软了下去,一动不动了。 怪物猛然清醒过来,急忙抽回触肢,慌乱地喊他:“明慈?” 然而他毫无反应,心跳和呼吸那么轻缓微弱,似乎快要消失了。 怪物狂热暴烈的情绪瞬间冷却,小心翼翼地抱着明慈,一遍遍地呼唤。 “明慈……明慈……” 它知道人类很脆弱,但没想到只是这样就让他濒临死亡。 一声声急迫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怪物越来越焦急,直接切掉一块血肉,试图靠喂食救回他。 猩红软物入口即化,顺着明慈的喉管往下流淌,很快发挥作用。 他的心跳逐渐变重,呼吸猝然急促,犹如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十几秒,他的呼吸恢复平缓,像是陷入安稳的深眠。 怪物仍旧不放心,贴着明慈微微起伏的胸膛,整夜感受他心脏跳动的节奏。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天光洒进树林,它才无声缩小,默默蛰伏到他后腰。 半个小时后,明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天色刚亮,山林幽深静谧,偶尔几声鸟鸣传得很远。清凉的露水从树叶上滚落,滴到明慈额间,他不由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多了。 明慈扶着树干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依稀回想起昏睡前的记忆片段。 隐在黑暗中的怪物,无法挣脱的束缚……濒死的窒息感宛如噩梦残影,在心底挥之不散。 他抬起手,轻轻碰触脖颈喉骨,感到一阵后怕。 差一点被它弄死。 不过换位思考,怪物就算真的弄死他,也是理所应当。 喉咙可能被磨肿了,又热又痛,明慈张嘴尝试说话,不仅扯得咽喉痛,发出的声音还异常嘶哑。 他短促地吸了口气,拎起背包,缓缓站起身。 正要抬脚下山时,明慈忽然想起来,昨夜被怪物扑倒的时候,手机甩掉了,应该就落在附近。 明慈在一堆青黄交错的落叶里找到了手机,闪光灯还开着,电量只剩15%。 他关掉闪光灯,点开聊天app,只见物理系大群里冒出很多条消息,新生们整夜聊得热火朝天。 底栏通讯录亮着红点,他点开看了一眼,发现有三个人通过大群发来好友申请。 魏玉衡、苗念春,以及还没见过面的陌生室友:秦书亦。 明慈没有立即通过,而是返回聊天页面,查看昨晚辅导员发的通知。 明天是开学典礼,后天开始军训,今天要去领军训服。 大学生活已经开始了,如果他没法与怪物和平共处,那接下来的日子不堪设想。 然而现在,怪物差点弄死他,显然非常恨他。 蛰伏沉寂只是暂时的,等它恢复元气,估计就要报复了。 明慈一边顺着树林野路下山,一边沉思,完全没注意到附近的草丛里盘着一条青蛇。 这条蛇足有一米多长,贴着地面蜿蜒滑行,迅速向他靠近。 等明慈不经意间瞥见它时,它已经近在咫尺,蛇鳞森然反光。 第43章 明慈猝不及防,眼见青蛇要碰到小腿了,只能慌乱躲避。 就在这一刻,猩红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如同淤泥洪水将青蛇淹没。 滋啦! 这条蛇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转眼间消融得干干净净。 明慈跌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在他的注视下,猩红黏液快速汇聚成形,凝出几条长短不一的手臂,其中一只手掌用力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明慈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垂眸一看,小腿接近脚踝的位置有道刮破的伤口,正在流血。 他心跳停了一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热殷红的鲜血不断溢出来,顺着苍白光洁的肌肤往下流淌,落到握着脚踝的猩红手掌上。 极致的诱惑下,怪物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仅把流出来的鲜血吃得一干二净,还冒出细密的触须入侵伤口,贪婪地吮吸着血肉。 明慈忍不住缩了下腿,嗓音嘶哑地唤它:“小红。” 没想到这个畏缩的动作刺激到怪物,它攥得更紧,不让他乱动,同时将整个身躯都覆在他身上。 “我明白谎言的意思了。” 怪物终于跟他说话,腔调依旧扭曲古怪,但浓烈的感情毫不掩饰。 “明慈经常对我说谎,骗我。你不想饲养我,也不喜欢我,你只想烧死我。” 明慈呼吸微顿,一时无言。 怪物捏住他的脸颊,贴着他耳朵问:“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烧死我?” “到处都是火,我真的好痛,好痛啊……明慈,为什么?” 整整三天,每时每刻,哪怕是虚弱期,怪物都在思考。 当初它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宿主这么讨厌它,讨厌到要放火烧死它的程度? 明慈眼睫颤动,沉默数秒之后,哑声反问:“那你呢?明明是个生存至上的异种,被大火困住的时候,为什么让宿主独自逃跑?” 这几天,他总是在想这个问题,大火燃尽的烟尘仿佛从未飘远,裹挟着它凄厉的哀鸣,一直在心底缭绕盘旋。 “是因为你知道你不会死,之后还需要我这副身体?”明慈顿了顿,“还是别的原因?” 怪物的情商很低,无法分辨人类微妙的感情,也听不出宿主的话语里隐藏着隐晦的期待。 面对宿主的疑问,它不会撒谎,要么保持沉默,要么直白回答。 “因为我想让你活着。”怪物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我只是不想让你痛,也不想让你死。” 第22章 坦白 完全击中期待的回答。 明慈感觉心脏像被软物撞了一下, 冒出一股酸涩的热意,缓缓涌向四肢百骸。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竟然对怪物产生了感情。 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恐怖凶戾, 不懂人性, 不会共情, 将生存本能摆在首位的寄生异种, 居然在生死危急的时刻,让宿主独自逃跑。 如果它真的死了,以后宿主是死是活, 和它又有什么关系? 明慈控制不了自己的念头,内心变得无比柔软。 然而喉咙肿胀疼痛, 又让他无法忽略怪物施加的暴行。 他眼眶有些发热, 黑瞳定定地盯着怪物,问:“所以, 现在呢?你恨我吗?” 怪物伏在他身上, 凝视着这双逐渐湿润的眼睛:“恨?” 人类总有太多的情绪词语,让它弄不明白,分辨不清。 它不懂恨是什么感觉,此时此刻,它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明慈,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想烧死我?” 它再次问。 明慈闭上眼睛, 薄薄的眼皮泛着淡红,话音低哑而平静:“小红,我是人类, 你是怪物。从食物链上,我是你的猎物, 无论你怎么对待我,我都毫无反抗之力。对于人类而言,你的外形和天性很可怕,让我感到很恐惧,所以我不喜欢你,所以我想让你死。” “可怕?” 怪物不懂自己哪里可怕,分明是人类做出的种种事迹更可怕。 “没错,我很害怕你。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是个恐怖的怪物,等到你不再需要宿主的那天,就会杀死我。” 明慈说到这里,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继续道:“我以为把你烧成灰烬,一切就能结束,我可以重新过安稳的生活。” “我不可能杀死你!” 它的声音变了调,紧迫而急促:“我一点也不恐怖!我一直都很乖,你为什么要害怕我?” 明慈睁开双眼,轻轻地说:“可是几个小时前,你差点弄死我。” “我……我不会再那样做了!”怪物近乎祈求地说,“不要害怕我,不要讨厌我。” 明慈心口堵着酸涩的软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喃喃自语:“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怪物急切道:“你教我,我会听话的!明慈,教教我,让我明白那些不懂的事情,好不好?” 它想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获得他的喜爱,让他打消抛弃它的念头。 真是固执天真,不懂人心险恶的笨蛋怪物。 明慈这样想,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多么柔和,眼眸明亮泛光。 晨风吹过树林,枝叶哗哗作响。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树枝摇晃,光影斑驳。一束阳光落在脸侧,明慈眯起眼睛,推了推它:“我同意了,起来。” 第44章 怪物得到了安抚,乖乖地缩成红痣,栖息在他脚踝的伤口里。 片刻后,明慈穿出茂密的树林,从陡峭的斜坡爬了下去。他脚刚踩到水泥地,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喂!你干什么呢?” 明慈扭头一看,只见有个景区管理员快步走来,指着他气呼呼地喊:“这么大的警示牌你没看见?此处危险,请勿攀爬!” “你往前走几步就是大门,五点半就开门了,好好的山道不走,非要爬野路!” 明慈低下头:“对不起。” 管理员停在他面前,厉声道:“这树林里多危险啊,这么陡,摔一跤不得了!到时候昏迷了都没人发现!而且山上还有蛇知不知道?” 明慈不说话,连连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管理员见他态度良好,语气稍微缓和:“免费景区又不用买门票,想爬山就走修好的山道,不要乱钻树林,下回不能这样了啊。” “别害怕,明慈,不用听他的,”怪物窃窃私语,“我会保护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树林一点都不危险。” 明慈敛眉垂目,温顺地嗯了声,在管理员的视线中转身离开。 现在是大学集体生活,他很难找到大范围又没有监控的隐蔽场所,如果要释放怪物的原始形态,这片树林是唯一的选择。 他表面温顺听话,其实心里已经想好下次过来的时间了。 明慈回到寝室时,苗念春还没起床。 空调开了一夜,房间里凉飕飕的,苗念春卷着毛绒薄毯躺在床上,睡姿很差,一条腿斜搭在床沿上。 明慈脚步放慢,轻悄悄地路过,回到自己的位置,将背包放到桌上。 身上的衣服在树林里沾了泥灰,明慈从衣柜里拿出白t恤和蓝色长裤,轻手轻脚地换了身干净衣服。 随即他赤脚踩着椅子,微微弯腰,指尖碰触已经结痂的刮伤,无声往上一滑,示意红痣挪挪位置,藏在衣服里面。 就在这时,滚轮滑动的声响由远及近,两分钟前合拢的房门又被打开。 明慈放下脚,直起身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高个男生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碰,男生轮廓分明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明慈,果然是你。” 明慈对这人毫无印象,神情平静而冷淡。 男生抬腿走了进来,停在3号床的位置,放下沉重的行李箱。 “上一次来不及自我介绍,还好又见面了。”他走到明慈面前,伸出手,“我叫秦书亦。” 明慈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没有跟他握手,而是抬眸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忘了?”秦书亦摘掉眼镜,俯身靠近,“再看看,有没有一点眼熟?” 温热的呼吸清晰可闻,明慈下意识避开几分。 然而秦书亦毫无界限感,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低声问:“真的没印象吗?” 明慈还没说话,怪物先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明慈,我讨厌这个人类,讨厌他的眼睛和声音。” 这股怒火来得奇怪,秦书亦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明慈的举动,但它也不清楚为什么,就是非常讨厌这个人类。 想挖掉他的眼睛,融掉他的脸庞,这样他就不能这么近地看着明慈了。 明慈不知道怪物萌生出可怕的念头,手指隔着衣服安抚地摸了摸它。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他声线冷淡沙哑,随手拿起一本书,用书角抵住秦书亦的肩膀,将人往外推了推:“借过,我要出去。” 秦书亦听出明慈嗓音不对劲,侧开身的同时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他问话的语气好像他们很熟似的,明慈听得略微蹙眉,没有搭理他,径自走向门外。 “明慈!”秦书亦大步跟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他跟在明慈身侧,边走边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两年前丰华市,八省联赛决赛的时候我们见过面,想起来了吗?” 两人一路走到楼道尽头,明慈在电梯前停住脚,平淡回道:“抱歉,没印象。” 两年前,他确实去过丰华市参加物理竞赛,但是决赛前一天,他发生了意外。次日醒过来时,考试都结束了,他压根没去决赛考场。 电梯门一开,明慈走进去,秦书亦紧跟其后,抢先伸手按了一楼。 “就是决赛前一天,9月20日,在丰华大学的图书馆里。你当时在看《lectures on string theory》的翻译本,我问你能不能借给我看一下,然后我们就聊起来了。” 说到这里,秦书亦笑了笑:“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争论超弦理论的假说,谁也没法说服谁。大概晚上六点多的时候,你突然有事离开,笔记本还落在桌子上。” 明慈眉心一跳,抬起眼看他。 “那个笔记封面上写着【明慈】两个字。” 秦书亦顿了顿,接着说:“第二天我在考场签到时,看到名单上有你的名字,才知道你也是参加决赛的考生。可惜,直到考试结束,你都没有来。” 明慈注视着他的脸庞,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时,电梯下行到一楼,金属门向两侧滑开,明慈垂下眼睫,抬脚走了出去。 在他的记忆里,那天他的确在丰大图书馆里丢了一本笔记,但是他对眼前这人完全没印象,依稀记得他一整天都在独自看书。 第45章 如果真像秦书亦说的那样,他跟对方争论了几个小时的弦论,那应该记忆深刻才对,不可能才过两年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怀疑秦书亦在编故事,但又想不到对方有什么说谎的必要。 “我能问问,当时你为什么弃赛吗?” 秦书亦停顿一秒,声音低了下去:“是不是因为我和你争论的时候,说话太难听,打击到你了?” 怪物对他有种油然而生的厌恶和憎恨,忍不住跟明慈说:“他的眼睛、眼神很讨厌,声音也很讨厌,明慈不要理他,让他滚得远远的!” 明慈短促地叹了口气,终于停下脚步。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书亦:“你想多了。” 说话一多,喉咙就痛,因此他言简意赅:“首先,我不记得我们之前见过面,那天也没有和人聊过弦论。其次,我弃赛是因为意外,跟别人没有关系。” 秦书亦皱起眉头,不相信明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吧,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我记得。我在物理系新生群里看到【明慈】,就猜是你,给你发了好友申请。” 明慈抿着唇,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秦书亦沉默片刻,说:“你的那本笔记,我带过来了。虽然你现在可能用不到了,但等会还是还给你吧。” 明慈心想:估计秦书亦捡到他的笔记,在考场签到表里看到他的名字,昨天又发现他是室友,一连串的巧合下,开始编故事了。 逻辑链还挺通顺。 秦书亦往前走了一步,近距离地看着他:“抱歉,我翻过你的笔记本,想问问,为什么你后来没参加过竞赛了?” 明慈有点不耐烦了,尤其怪物还在窃窃私语,它的语气不太对劲,似乎对秦书亦异常憎恶,连带着让他也觉得这人挺讨厌的。 “这应该跟你无关吧。” 他冷漠地回道,转身走上台阶,越过花坛,径自穿过亮起绿灯的路口。 秦书亦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明慈领了军训服之后,在偌大的校园里逛到中午,吃过午饭才不紧不慢地回到寝室。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安安静静。 他走进房间,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棕色封面的旧本子,封面右下角写着两个小字【明慈】。 明慈心跳乱了一拍,突兀地感到难受。 其实他对这本笔记没什么深刻的印象,高中三年他写过那么多本笔记,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其中之一。 弄丢之后,他没有很在意,很快将它抛之脑后。 但奇怪的是,现在再次看到它,竟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明慈怔怔地拿起本子,一页页翻过去,上面都是他曾经写下的物理笔记,随着时间推移,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微微变浅。 “明慈。” 红痣滑移到他指尖,接触纸张边缘,像一滴猩红墨水缓缓晕开。 “我可以吃掉这个本子吗?” 明慈回过神,立刻蜷缩手指,将猩红从纸张上拖了回来:“你想吃纸?” “唔……想吞掉。”怪物小声道。 怎么会突然想吃纸?之前没发现它对纸张感兴趣啊? 明慈有点诧异,不由联想到乱吃纸巾、塑料袋的猫猫狗狗,开始担心怪物也有这种坏毛病。 他垂眸盯着指尖的猩红,回想起每次流血时它贪婪无度的模样,轻声问:“小红,为什么想吃纸?” “是不是因为我给的不够,所以你一直在忍饥挨饿,因为太饿就忍不住乱吃东西了?” 欲望永不停息,怪物从来没有吃饱的时候。 但它想要吞掉这个本子的原因不是饥饿,而是因为它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感觉十分难受,格外讨厌。 这股厌恶感跟见到那个人类的感觉差不多,如果不是明慈禁止它杀死人类,它一定会把那个秦书亦撕碎,吞掉,融得干干净净。 在怪物沉默的几秒钟里,明慈回想起前两次拿刀想划破皮肤,都被它及时制止。 它分明对他的鲜血垂涎欲滴,却不愿意再让他自残放血了。 仅仅摄取少量的体.液,压根没法满足需求吧,所以昨晚在树林里才会失控成那样。 其实它很乖,为了避免伤害他,总是在压抑物种天性。 明慈想到这里,心软得一塌糊涂,近乎怜惜地说:“不要乱吃东西,以后我会好好喂你的。” 怪物愣了一下。 它并不在意明慈说的前半句话,关注点全在“好好喂你”四个字上。 “可是明慈会受伤,会疼痛,会虚弱。” 怪物已经对人类的脆弱程度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因此惴惴不安。 “我可以不吃血,你不要弄伤自己。” 明慈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它,回道:“放心,我不会的。” 只要间隔足够长的时间,偶尔抽血应该没关系。 如果不够,还有体.液……它好像很喜欢摄取唾液,是因为活细胞含量比较高的缘故吗?还是需要特殊的生物酶? 算了,不能用人类科学推测它的食性。 明慈若有所思,随手将旧笔记本放回桌上,然后抬起左手抚摸自己的唇瓣。 食指轻轻探入唇间,指尖划过湿滑的舌面,沾染津液之后,他用这根湿漉漉的手指碰触右手的猩红。 第一次主动喂唾液给怪物,他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还在强装淡定:“给你。” 第46章 “明慈。” 怪物变得异常兴奋,瞬间裹住他的食指,将液体舔舐得干干净净。 “我很喜欢,我好开心,非常开心。” 它说话的同时,身躯变成手掌的形态,与他左手十指相扣,亲密无间地交握在一起。 明慈错开视线,望着雪白的墙面,忽然问:“你知道对人类来说,这种握手的姿势是什么意义吗?” 第23章 暗潮 怪物不懂这种姿势有什么深层的意义。 之前见过其他人类这么握手, 所以明慈伤心哭泣的那天,它下意识模仿了这个动作,想要安抚他。 没想到这个姿势让它格外喜欢,在脱离明慈身体时, 它总想这么做。 怪物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但我很喜欢。” 明慈垂下眼睛, 沉默片刻后, 轻声说:“这代表两个人非常亲密,彼此毫无防备。” “挚友、至亲、爱侣,一般只有这种关系, 才会这么亲密地握手。” 怪物并不明白这三种关系有多重要,但它听到这种姿势代表非常亲密, 顿时开心到灵魂都飘了起来。 在它有限的记忆里, 没有见过明慈和别人这样握手! 不过很快,怪物想到它诞生的时间很短, 在明慈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里, 说不定有人类已经用这种姿势握过明慈的手了。 怪物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仿佛怕明慈的手溜走似的,直到他轻嘶一声,说:“小红,你弄疼我了。” 它连忙放轻动作,有点愧疚, 又有点闷闷不乐:“明慈,你以前和别人这样握过手吗?” “没有。”明慈心情微妙地回道,“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 怪物心中充斥着强烈的喜悦, 声音变得无比甜腻黏糊:“我是你最亲密的——” 它话音卡顿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 便直接用明慈说过的关系词语:“挚友、至亲、爱侣!” 明慈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明慈脸上的笑意消失,低声吐出三个字:“藏起来。” 在不到一秒的短暂时间内,握着他左手的猩红手掌融化收缩,光速滑进他衣袖里。 紧接着,明慈侧过脸看向门口,只见秦书亦提着一袋超市零食,拉开门走进寝室。 他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坐到椅子里,伸手拿了本教材翻看。 室内安静极了,只有秦书亦翻塑料袋的轻响,滋滋啦啦,令人心烦。 少顷,明慈察觉他走到自己身侧,还没抬头,就听他说:“你的嗓子是不是哑了?这个润喉糖效果很好,你试试。” 明慈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摇头拒绝。 秦书亦叹了口气,把润喉糖放到桌子上:“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以后我们要做四年的室友和同学,还是说开比较好。” 明慈放下书,语气漠然地问:“你想说什么?” 他右手随意地搭在桌沿边,左手在桌下悄悄按住躁动的红痣。 “首先我道歉,不该在争论问题的时候,一上头就说你什么都不懂。” 秦书亦低头注视他,认真道:“是我固执己见,其实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第二天就想明白了。” 明慈:“……” “其次,我不该擅自翻你的笔记,对不起。”秦书亦顿了顿,“不过,这个我可以解释,因为当时在图书馆里,你把笔记本后面几页当草稿纸,主动让我用的,所以我后来梳理思路的时候才会翻开它。” 明慈听得眼皮直跳,冷冷道:“你说,我不但和你争论问题,还把笔记本给你当草稿纸?” “你真的不记得了?”秦书亦挑起眉角,瞟了眼桌子上的那本笔记,“我说的是真是假,你翻开看看就知道。” 明慈伸手拿过笔记,直接翻到最后面。 只见泛黄的纸面上,充满笔迹凌乱的公式推导、曲线图之类的草稿,更重要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交错,像在互相驳论。 明慈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盯着满页黑字。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书亦见他迟迟不说话,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旁边:“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明慈竭力回忆那一天,但因为相隔两年,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无论怎么回想,都只能朦朦胧胧地想起来,上午去了丰华大学图书馆,傍晚离开,期间发生过什么,完全记不清。 那为什么他会潜意识认为自己单独待了一整天? “明慈,我想杀了他,一定弄得干干净净,不会让其他人类发现的,好不好?” 怪物的声音传入耳中,明慈陡然回神,仓促起身,脱口而出:“别碰我!” 砰! 椅子翻倒在地,他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背部抵住墙壁。 秦书亦愣了愣,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过了几秒才垂下来。 他只是想拍一下明慈的肩膀而已,没料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秦书亦隐约听见明慈喃喃自语:“不行……不准……不可以……” “明慈,你说什么?” 他起身走近一步,对方却像受惊的野生动物一样,浑身炸毛,眼神戒备地盯着他。 空气凝滞,过了足足半分钟,明慈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 “抱歉,我不习惯别人碰我,有点应激。” 第47章 他哑着嗓子,语气冷硬地说:“至于你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反正都过去两年了,我不记得,你也没必要纠结,就这样吧。” 秦书亦显然是同龄男生里耐心较好的那一种,听了这话,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便冷静地接道:“好,我不碰你,但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明慈垂下眼睫,视线虚虚地落在地面上。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我想和你交朋友。”秦书亦停顿一瞬,淡淡地笑了笑,“其实我是个挺孤僻的人,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也几乎没什么朋友。两年前的那天,聊天也好,争论也罢,我第一次和陌生人聊得那么兴奋、投入。” “明慈,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吧,当你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突然碰见一个特别合拍的同龄人,就像在黑夜里看到一盏明灯,很难不去靠近他。” 秦书亦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意,直直地望着明慈。 “我找竞赛主办方的人问过,打听到你是哪所高中之后,我给你的学校打过电话,但又听说你转校了。” 明慈抬眸朝他一瞥。 两人视线相接,秦书亦笑着说:“还好我们有缘,如今不仅在一个大学,还成了室友。” 与他相反,明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那种感觉。”他冷漠地回道。 秦书亦的话音终于沉了下去:“明慈,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什么你——” “你弄错了。”明慈打断他,抬脚走回座位,“我和你不是同类,不要在我身上寄托无聊的幻想。我只是个普通学生,认真学习是为了拿奖学金,考好大学,有个好前途,仅此而已。” 与对方擦身而过的刹那间,明慈神经绷到极致,脊背沁出冷汗。 因为怪物在他攥紧的手心里,异常焦躁地蠕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跑出来大开杀戒了。 然而他表面不露端倪,用空着的右手,将那本摊开的笔记合上,塞进背包里,然后提起背包往门口走。 秦书亦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还遭遇冷脸。 他转过身,面沉如水地盯着明慈的背影。 怪物从明慈指缝间挤出一点细如发丝的猩红,阴冷地盯着秦书亦,同时跟明慈告状:“他还在看你,眼神很坏地看你,还是让我悄悄杀了他吧!” 明慈无声说了句“不准杀人”,而后伸手拉开房门。 “哎哟!” 门外的苗念春差点摔跤,扶着门框站稳之后,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 “哈哈,你们两个都在寝室啊。” 他显然是在门口偷听,被抓了个现行,但明慈看都没看他,侧身走了出去。 苗念春走进寝室,看向秦书亦,还想强行掩饰:“我才刚到,什么也没听见,你俩这是怎么了?” 秦书亦凉凉地瞟了他一眼,神情带着冷漠的倨傲,一言不发地走出门。 苗念春撇嘴看着他的背影,用鼻子轻嗤一声。 装逼犯,还同类人呢,同类个屁,人家明慈明显和你不是一路的好吗! 第24章 羞耻 下午, 明慈去了趟院里的辅导员办公室,申请换寝室。 辅导员以为他和室友闹矛盾,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了一会儿,希望能调解学生之间的关系, 最后发现没法说服他, 只得拿了份申请表给他。 明慈在办公室里填好表, 放到辅导员桌上, 礼貌道:“谢谢刘老师,我先走了。” 辅导员点点头:“今晚换不了,至少要等两三天, 安排好了我会发消息给你。” “明白了,谢谢刘老师。” 明慈走出院楼, 抬头看了眼天空。 天色暗沉, 乌云迫近,应该快要下雨了。 南方夏天的阵雨来得非常快, 他刚走几步路, 豆大的雨点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雨势很急,转眼间雨幕如织,他不得不回到院楼里避雨。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接着一道有些耳熟的话音响起:“下雨了?” 明慈还没转过头,那人率先发现了他,快步走过来, 随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明慈!” 明慈心底一惊,仓促退开两步,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睁大, 警惕地看向对方。 是在地铁上见过一面的女生,魏玉衡。 “吓到你了?抱歉。”魏玉衡眉眼带笑, 语气轻快,“你这个表情,好像我养的猫猫哦。” 明慈不太自在地偏过脸,望着门外的雨幕。 魏玉衡站在他身侧,笑吟吟地说:“真的像,我家猫猫经常蹲在飘窗看外面,每次我趁它不注意突然摸一下,它就是你刚才那个反应。” 明慈抿着唇,没有和她聊天的意思。 他刚才不是被吓到,而是怕怪物突然应激。 但魏玉衡对他的冷淡毫不介意,反倒觉得他挺可爱。 她看着他苍白俊秀的侧脸,忍不住问:“明慈,你是不是贫血啊?脸色一直很白的样子。” “我那里有补气血的茶饮,给你几包吧,用开水泡几分钟就行,特别方便。” 明慈不擅长应对这种自来熟又喜欢释放好意的人。不知道该回什么,如果直接生硬冷漠地拒绝,好像显得太过分。 至于接受——他压根不会想这个选项。 哗哗的雨声中,只听他低低地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身体很好。” 第48章 拒绝的时候,只要加上谢谢两个字,就显得柔和多了。 “呃……”魏玉衡对他所说的“身体很好”持怀疑态度,“那你自己注意点哦,后面有两周军训呢,小心晕倒。” 明慈轻轻地点了下头。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雨势变弱,乌云散去,天空由暗转明。 明慈无声舒了口气,正要抬脚离开,忽然听到魏玉衡问:“诶?你脖子上的红痣呢?” 他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脸,漆黑的眼瞳对上她的视线。 魏玉衡点了点自己的颈侧:“就是这个位置,现在怎么没了?” “那个不是痣。”明慈冷静回道,“是溅上去的红墨水,洗掉就没了。” 闻言,魏玉衡扬了扬眉,满含惋惜地说:“好可惜啊。你皮肤白,很适合长红痣,看起来可好看了。” 可惜没拍到照片,不然发到社交平台上,肯定会有很多点赞收藏。 在她惋惜的时候,殊不知那颗“被洗掉”的猩红,正栖息在明慈的心口。 “你听到了吗?”它对明慈说,“这个人类认为适合,我们很适合在一起。” 明慈扯了扯唇角,像是对身旁的女生笑,没人知道其实他是对一只诡异又危险的怪物微笑。 “再见。” 话音落地,他大步走下台阶,在魏玉衡的目光中离开。 大雨将燥热一扫而空,太阳落山,校园里的空气清新凉爽。 明慈坐在树荫掩映的凉亭里,拉开背包拉链,将那本旧笔记掏了出来。 四下无人,天光熹微,这里既安静又昏暗。 明慈将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暮色笼罩下,纸面上的字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然而白天看到过的内容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此刻历历在目。 当时看到陌生字迹的第一眼,他首先想到的是,秦书亦捡到笔记后擅自写了草稿。 可仔细看下去,他发现两种字迹穿插交错,按照内容逻辑是互相反驳的状态,因此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仅凭这些草稿,他就能设想到,两人是如何讨论辩驳,如何提笔写字的。 当然,字迹可以模仿、造假,但秦书亦有必要这么做吗?大费周章地造假、编故事,就是为了找理由和陌生室友交朋友? 太荒谬了。 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 更大的可能性是,对方说的是真话,只是他完全不记得了……他的记忆不知不觉中缺了一块。 悚然心惊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刹那间让明慈有种窒息的错觉。他触电般地战栗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中的笔记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本子落到潮湿的地面上。 明慈僵在原地,呼吸略微急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本子。 “明慈,我想吞掉它。” 怪物的声音清晰响起,明慈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浓郁暗影骤然涌现,瞬间掠过地面。 一眨眼的时间,怪物回到他身上,而那本笔记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慈黑森森的瞳孔盯着那片空地,半晌沙哑低缓道:“小红,这是在学校的绿化林里,随时可能有人出现,你不应该突然现身。” “……” “还有我说过,不要乱吃东西,你现在很饿吗?这么急?” 怪物小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明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摊开右手。 昏暗夜色中,以人类的视力,只能勉强看清手掌的轮廓,但他能感觉到它已经滑到掌心。 “明慈。” 怪物轻轻地喊他,想了想,找了句合适的话:“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这话说完,明慈闭上眼,低头抬手。 他张开双唇,柔软湿润的舌头慢慢舔过掌心,津液顺着软舌流下,水淋淋地粘在掌心。 “明慈……” 怪物发出甜腻而怪异的低吟,摄取着甘美的液体,在明慈即将撤离时,又贪婪地舔了下他的舌尖。 明慈呼吸微顿,猝然抬起头,手掌蜷缩攥紧。 他抿紧嘴唇,脸颊发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变态。 短暂的沉默中,明慈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快了。 他强装镇定,起身走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先给你这些,算是餐前点心,过两天给你正餐,不准再乱吃东西了。” 偏偏怪物还在呢喃低语,直白地说着那些让人羞耻的话:“明慈,我喜欢你这样喂我,好喜欢。” “你的心跳好快,你在开心吗?还是紧张?” “我们可以到没人的地方吗?明慈,我想摸摸你……用人类亲密的姿势摸你,好不好?” 校区里的街道格外热闹,两边店铺热火朝天,路上人来人往。明慈走在喧闹的人流中,耳中却尽是令人发麻的缠绵低语。 即使知道其他人听不到怪物的声音,他也难免有种大庭广众公开私密的羞耻感。 怪物光说话还不够,甚至在他身上微微蠕动扩散,像一只薄薄的手掌,握住他的侧腰。 “明慈,你的身体在变热,为什么还在颤抖?” 明慈走到拐角,倏地停住脚步,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别动。” 怪物立刻不动了,就这样黏在他腰间,接着问:“明慈,你说的正餐,我可以自己取吗?” 第49章 “别害怕,我之前取过,你不会疼,好像还很喜欢,是不是?” 明慈愣了下,恍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浑身僵硬。 “闭嘴。” 他用手捂住滚烫的脸颊,有气无力地呵斥。 第25章 醒悟 明慈回到寝室时, 房间里只有苗念春一个人。 苗念春戴着耳机,正专注地看高数网课视频,没有察觉到有人进门。 明慈轻轻关上门,默默从他背后走回2号床位, 将背包卸了下来。 那盒润喉糖还放在桌面上, 明慈拿起来, 走到3号床位旁边, 把糖放到秦书亦的桌子上。 苗念春略有所觉,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他缓过神, 合上笔记本电脑,摘掉耳机站起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神出鬼没啊。” 明慈波澜不惊:“刚到寝室, 我看你在学习,就没出声。” “害, 什么学习, 我随便看看视频,还没开课呢,学什么学。” 苗念春佯装懒散,笑呵呵地说:“等会儿打游戏吗?反正明天是开学典礼,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和朋友约了通宵开黑, 一起玩呗。” 明慈摇了摇头,打开衣柜,拿了两件衣服和毛巾叠好装进背包里, 然后又把笔记本电脑和充电器一并塞进去。 苗念春在一边看着,不由问:“你这是, 今晚又不住寝室啊?” “嗯。” “明慈,我能问问吗?你和秦书亦怎么回事啊?以前认识?闹翻了?你今晚外出,是不是因为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明慈拎起包,抬眸看他:“你不觉得你的好奇心太重了吗?” 苗念春耸了耸肩,眉清目秀的脸庞露出无害的笑容:“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是为了避开秦书亦,那你不用外出,因为他今晚不回寝室。” 明慈停下动作:“你确定?” “确定啊。”苗念春扬起眉毛,“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他不回寝室?” 明慈对此并不关心,什么也没说,将背包又放回桌上。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讨厌秦书亦,而是怪物不能和对方共处一室。 它对秦书亦的憎恶简直毫不掩饰,万一夜深人静他睡着了,它忍不住跑出来大开杀戒,那就糟了。 怪物的自控力虽然比以前好了一些,但人命关天,他不敢赌。 不过,既然秦书亦今晚不在,那就没必要浪费钱住宾馆了。 半个小时后,明慈洗完澡,坐到桌前,打开电脑。 他点开视频网站,找了一部经典的社科纪录片播放。 苗念春刚刚打开游戏,正在匹配中,等待的空闲时间里,他歪着身子探头看了看明慈的电脑屏幕。 没想到竟然在放《人生百态》。 “……” 他有点无语,这不是小学和初中老师经常放给学生看的纪录片吗? 苗念春收回视线,开始专心打游戏。 他戴的是头戴式耳机,隔音效果很好,基本听不到外界的动静,耳中全是刺激的游戏音效。 另一边,明慈松松地戴着单只蓝牙耳机,怪物栖息在他耳廓边,和他一起听纪录片中的声音。 “在宇宙亿万年的时间长河里,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如火花一闪,转瞬即逝……” “人是典型的群居性动物……精神需求和生存需求同样重要,亲人、朋友、伴侣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角色,亲情、友情、爱情是……” 旁白配音娓娓道来,开场白结束后,自然切入几个典型而真实的人生历程,讲述不同的人是如何在社会中成长、变化、终老。 这部纪录片长达四个多小时,明慈小学到初中看过三遍,没兴趣再看第四遍。 “小红,你先认真看,看完之后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 他低声跟怪物说,然后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怪物的智商比以前高多了,看这种入门级的社科片基本没有障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伴随对人类认知的加深,它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视频播放过半,它看到一个孤僻自闭的男生如何敞开心扉,如何结交朋友,如何认识女生开始恋爱,最后步入婚姻殿堂,组建三口之家…… 明慈也想这样吗? 仅仅是设想,它的思绪就开始沸腾,极端偏执的念头来回拉扯。有那么一瞬间,它简直想要不顾一切强行长大,将他藏在自己身躯的最深处。 这样无论多少年,明慈都只会和它在一起。 “怎么了?”明慈似有所觉,睁开眼睛轻声问,“是哪里看不懂吗?” “明慈,爱——爱情是很重要很美好的感觉吗?” 纪录片还在播放,声音却仿佛消失了,唯独它说的话一字字传入耳中,格外清晰,隐隐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你也会为了这种感觉,和其他人类在一起,进行最亲密的结合吗?” 明慈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它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一时间陷入沉默,怪物的话音却越发急迫,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明慈,你会不会为了爱情,和其他人类结合,达成那种身心合一的伴侣关系?你会吗?” 明慈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高考之前,光是生活和学习就耗费了他所有精力,他没有那些旖旎暧昧的幻想,也没有什么怦然心动的时刻。 第50章 而如今,他被怪物缠身,和其他人一律保持距离,怎么可能谈恋爱? “不会。”明慈轻缓地回答,“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可能,” 他顿了顿,眼底流露出一丝隐晦的沉郁,“我可能很难爱上别人。” 太好了。 明慈不会爱上人类,不会被别人抢走,只会和它非常亲密。 怪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沸腾焦灼的情绪恢复稳定,那些极端可怕的念头再次沉寂下去。 但是,爱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怪物想到这里,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什么,身体深处灼烧般地发烫,一种不同以往的强烈渴望从灵魂里滋生出来。 此时此刻它终于知道,比血肉.体.液更加令它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宿主发自内心的爱意。 “明慈,”怪物没有进行思考,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你不需要爱人类,你爱我吧,只爱我,好不好?” “……” 明慈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怪物从他耳垂边滑了下去,在桌面下的阴影里蠕动变大,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明慈,我想要你的爱。” 复杂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明慈张了张嘴,只能挤出一点轻飘软弱的声音:“你别这样。” 怪物无师自通,捏出犹如人类的形体,伏趴在他双腿上。它抬起猩红的面孔,低沉又缠绵地唤他:“明慈。” 明慈单手捂住了脸,将急促的呼吸闷在掌心里。 “我们是最亲密的,没有人类能超过我们,明慈,你爱我,好不好?” 在这间熄了灯的寝室里,仅仅隔着两个衣柜,就是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室友。 而现在,他的桌子底下,一个人形怪物亲密地趴在他身上,口口声声索求爱意。 这一幕实在太危险,太荒谬,太诡异了。 明慈垂下眼,漆黑瞳孔映出它怪异的模样。 理性与感性反复拉锯,作为人类的生存本能让他浑身颤栗,但心底涌动的感情又让他无法抗拒。 明慈竭力维持冷静,将自己从两种拉锯对抗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缓缓垂下右手,抚摸它的面庞。 怪物仰着头,侧脸在他掌心蹭了蹭,然后微微偏过脸颊,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手心,落下一个轻柔湿热、无比眷恋的吻。 “乖一点。”明慈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有别人在,你这样很危险,现在藏回到我身上。” “听话,小红。” · 已经临近十二点了。 纪录片仍在播放,昏暗中屏幕荧荧发光,明暗交织的光影笼罩着明慈,越发显得他脸颊冷白而眉眼浓黑,整个人透出鬼魅般的美丽。 苗念春结束三局游戏,扭头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作为纯种直男,他并没有产生任何旖旎的心思,但心跳却漏了半拍,神经末梢窜过一阵细微的电流,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对方坐在椅子里,脸庞被微光映照,身体被黑暗浸染,无端地让人联想到某些诡丽而惊悚的画面。 苗念春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液,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明慈?” 明慈慢慢侧过脸,对上他的目光:“干什么?” 视线相撞刹那间,苗念春头皮发麻,手心冒汗。 他还戴着耳机,听不到明慈的声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耳机摘掉。 “那个……”他嗫嗫嚅嚅,许久才憋出来两句话,“我打游戏没有影响到你吧?你什么时间睡觉?” “没影响。” “那就好,我再玩两局。” 话是这么说,但苗念春却没有收回视线,就这么看着明慈关掉视频,合上笔记本电脑。 “呃,你现在准备睡了?” 明慈鼻音很重地嗯了声,从两张床位中间的梯子爬到床上。 苗念春坐正身子,抬手用力搓了把脸。 寝室恢复安静,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慌感随之消散,他重新戴上耳机,开始第四局游戏。 “明慈,我这么听话,你应该给我奖励。” 明慈望着昏暗的天花板,轻不可闻地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爱,我要你的爱。” 明慈感觉它蔓延到了颈侧,湿热的触感明显到无法忽略。 “爱不是能够作为奖励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小红,你根本不明白爱是什么,就开始盲目地向我索求。” “我明白。” 它抚过他的脖颈,碰触他的脸颊,凝视他的双眼:“在被大火困住的时候,或者更早一点,在我诞生的那天,我就知道爱是什么感觉了。”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人类把那种感觉叫做爱。” 第26章 嫉妒 “现在我懂了, 我对你的感觉叫做爱。” 明慈怔住了,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脑中所有的思绪都飘了起来,像五彩斑斓的光束,裹挟着颤动的灵魂往猩红的深渊飘去。 犹如坠入迷醉而危险的梦境, 以往藏在潜意识里的隐晦期待, 如今全都轻飘飘地飞了出来。 这一瞬间浑身血液却在加速流动, 在无数根血管里汹涌奔腾, 猛烈地冲撞着心脏。 明慈许久都没有说话,模糊的身影融在昏暗夜色里,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睛仍然睁着, 瞳孔微微放大,无声无息地望着上空。 第51章 噗通噗通的巨响震耳欲聋, 过了几分钟, 他才恍惚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 “明慈。”怪物贴着他的侧脸,呢喃低语着, “明慈,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爱我?你教教我。” “……”明慈张了张口,几不可闻地吐出半句话,“可是我……” “可是什么?” “我,”他轻轻咬了下嘴唇,合上双眼,逃避似的说, “我要睡觉了。” 明慈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是出乎意料,他很快就陷入了熟睡, 次日早晨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 新生开学典礼在学校的大礼堂举办,九点准时开始。 校方提前将座位划分好了片区, 入场的新生们纷纷按院系落座。 明慈走进大礼堂时,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坐满了一大半。他走到物理系的位置,找了个旁边没人的角落座位,安安静静地坐着。 “明慈!” 魏玉衡一眼瞄见他,招了招手,扬声问:“这边还有空位,你要不要过来?这里视角比较好!” 明慈摇了摇头。 见状,魏玉衡放下手,转而掏出手机,指尖飞快点触屏幕。 过了一会儿,明慈拿起手机看时间,发现对方给他连发了几条私信。 【你和秦书亦一个寝室吧。】 【我昨晚跟苗念春打游戏,听他说,你和秦书亦有矛盾,怎么搞的?】 【你小心点哦,我和他一个市的,见过他两面,这人不好惹,可傲可狂了。】 【实在不行,就换寝室吧,别受气。】 明慈神色如常,礼貌性地回了一句:【谢谢提醒,我已经申请换寝室了。】 这句话刚发送过去,对方几乎秒回:【所以你和他真有仇啊?】 仇? 对于明慈而言,秦书亦和陌生人区别不大。 即使对方说的都是真话,在他记忆模糊的那天里,他们因缘际会,交流了几个小时,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唯一让他在意的是,怪物非常厌恶对方。 说来奇怪,他只见过怪物对两个人怀有如此强烈的恶意,一个是差点刺伤他的常子金,另一个就是秦书亦。 前者情有可原,后者莫名其妙。 他不明白,为什么怪物见到秦书亦的第一面,就憎恶到想杀掉的地步? 明慈垂眸沉思,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 这时,魏玉衡又发来一条:【快抬头看,他居然是今年的新生代表,啧,表情好装。】 明慈还没抬头,就听见怪物闷闷地问:“明慈,别人用文字跟你说了什么?” 它寄生在明慈身上,固然可以共享他所见所闻的一切,却无法感知他的思绪想法。 因为不认识人类文字,所以不知道两人究竟在聊些什么,这让它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神情看起来还那么专注。 “明慈,你在想什么?”怪物语气很沉,“你很在意那个人类的话?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 明慈话说一半,台上秦书亦的声音通过麦克风遥遥传了过来。 怪物此时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立即追问:“只是在想什么?” 或许是它的反应太明显了,明慈脑中灵光乍现,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怪物在嫉妒? 明慈抬起脸,瞥了眼台上正在演讲的秦书亦,旋即低下头,双手拢住半张脸,心情复杂地叹了口长气。 怪物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心情越发焦灼,忍不住滑到他掌心里:“明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很在意那个叫秦书亦的人类吗?” 明慈眸光微微闪动,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回道:“我在意的不是他,而是你。” 怪物一愣:“是我?” “小红,他明明没有伤害过我,可是你却这么讨厌他,甚至想杀死他,为什么?” “我……”怪物迟疑了一下。 明慈:“说出来。” “我讨厌他的眼睛,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好像要把你抢走一样。我讨厌他的声音,因为他对你说的话,是想和你变成亲密的关系。我还讨厌他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闻到就让我难受。” 怪物的情绪外露到了极点,无法宣泄的戾气让它的腔调扭曲阴冷。 “所以我想挖掉他的眼睛,掐断他的脖子,撕碎他的身体,让他永远在你面前消失。” 随着最后一句足以让人心惊胆寒的话语落下,它贴近了明慈的嘴唇,偏执又热切地说:“明慈,不要在意那些人类,不要喜欢他们,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真的忍不了。” 明慈眼睫低垂,神情看似平静,其实心跳已经乱了节拍。 他的牙齿抵着唇瓣,用齿尖咬住了它,半晌没有出声。 直到整个礼堂响起热烈的掌声,秦书亦结束演讲,从台上走了下来,穿过一排排座位,逐渐接近他的位置。 明慈松开牙齿,小小的红痣嵌在被咬红的唇肉内侧,毫不起眼。 “小红,”他声音低得若有似无,温热的吐息与它交融,“我不在意任何人,我只在意你这个小怪物,冷静一点,好吗?” “明慈……” “明慈。” 两重不同的声音在耳中重叠,明慈舌尖轻点了下唇瓣内侧的红痣,然后放下拢住脸颊的手掌,镇定自若地抬起头。 第52章 只见秦书亦走到近处,自顾自地在他身旁的空位落座。 数不清的目光投射而来,这个角落顿时成了众多视线的焦点,不少人都在悄悄观察他们。 秦书亦早就习惯了众人瞩目的感觉,因此毫不在意,坐下身后便歪着头,压低音量跟明慈说话:“为什么要换寝室?” 也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上来就问,姿态语气仿佛他们关系很好一样。 明慈略感无语,神色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偏过脸,遥遥看着台上的歌舞剧表演。 “我昨晚找辅导员申请外宿的时候,他提了一句,我才知道你下午去申请换寝室了。他还问我,你和哪个室友闹矛盾了。” 说到这里,秦书亦苦笑,注视着他的侧脸道:“我认为,我们的关系还谈不上闹矛盾吧?” 明慈闭口不言,舌尖暗自抵住蠢蠢欲动的红痣,默默安抚它。 “你对我就这么厌恶吗?”秦书亦略微倾身,“不仅要换寝室,连话都懒得跟我说?” 他手臂挨到明慈身体的那一刻,明慈像被突然电击似的,猛地缩了一下。 “离我远点。” 冰冷的话音落地,明慈站起身,从侧边狭窄的过道往门口走去。 秦书亦脸色难看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几秒,实在咽不下那口郁气,拔腿跟了上去。 他快步走出大礼堂,紧追着跑下台阶,转过拐角,很快绕到明慈前面,将人挡住。 明慈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极冷地问:“你是不是有毛病?” “大礼堂里那么多人,你随便找,能找到上百个愿意跟你做朋友的人,你非要缠着我?” 这话一出,秦书亦有再好的耐心都绷不住了,声音变得又急又重:“明慈,我不相信你对我完全没印象。如果你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刚见面就对我这么厌恶?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们必须把话说清楚!” 明慈漠然问:“不过是两年前见过一面而已,你在纠结什么?” “我想知道你弃赛的真正原因,是不是那天下午被我说得太狠,丧失信心了?不仅第二天没去考场,后来也没有再参加过竞赛——” “不是!” 明慈打断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光影斑驳的树荫下:“秦书亦,你的自我意识太强了。我说过我弃赛是意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不能不要臆测?” “臆、测。”秦书亦咬牙重复这两个字,盯着他的双眼,“那你对我的厌恶抗拒从何而来?” 明慈:“天生气场不合。” 秦书亦差点气笑了,连连点头:“好,那你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 “怎么,又想说你不记得了?” 周遭并不安静,刺耳的蝉鸣一直在响,让人心烦意乱。 明慈闭了闭眼,不想再和对方拉扯下去,直接说了出来:“那天晚上我掉到丰大图书馆旁边的湖里,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秦书亦愣了下,分外诧异:“坠湖?” 他正要追问,眼见明慈转身就走,立刻跨了一大步,伸手去抓他胳膊:“等等!” 秦书亦指尖堪堪碰到明慈的手臂,树荫里的蝉鸣声忽地消失,周围一下子陷入怪异的寂静。 紧接着,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骤然浮上心头,生存本能疯狂预警,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 “不要碰我,离我远点。” 明慈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中午,一丝彻骨的寒意却猝然窜上脊背,秦书亦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退了几步。 空气宛如凝滞,无形的暗潮悄然涌动。 过了足足十几秒,秦书亦压着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勉强挤出声音:“抱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我很想和你成为朋友,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明慈沉默地站在树影里,一动不动。 “那时候我以为,你也很想和我交朋友,没想到再见面你会是这种反应。” 秦书亦短促地吸了口气,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前走,往事画面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中。 记忆中的少年点了点头,乌黑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轻声说:“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点道理,但你小声一点,这里是图书馆。” 对方将棕色封面的本子推到他手边。 “喏,你写一下推导过程。” 在他提笔写草稿时,明慈支肘托腮,目光盯着纸面,漫不经心地问:“你看过《异种入侵》吗?” “看过第一部。”他边写边说,“第二部前天在北美上映了,大陆还没引进,你想看?我有资源,可以分享给你。” 明慈不置可否,只是问他:“如果在现实里,你发现有人被异种寄生了,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陌生人,直接上报国家。但如果是我的亲人朋友,我肯定会想办法帮他隐瞒,把异种从他身体里弄出来,尽量保住他的命。” “你说得真是轻巧,很可能你会被连累,被异种弄死。” “那没办法,算我活该。” 他放下笔,将本子推回明慈面前。 明慈笑了起来,低头仔细看他写的草稿,伸手拿过笔。 第53章 …… 那天下午时间过得很快,直到傍晚,他们小声争论的时候,不小心把本子掉到地上。 他和明慈同时弯腰去捡,那一刹那指尖相碰,他还没回过神,只见明慈猛地站起身,拎起背包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有急事,先走了!” 两年过去,他以为有缘重逢他们能成为朋友,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盛夏耀眼的阳光照在脸上,秦书亦被刺得一阵目眩。 他走得很慢,希望背后能传来明慈的声音,喊住他,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但他走了几米远,对方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秦书亦脚步停顿,强压情绪,维持着自尊的脸面,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明慈,你不需要换寝室,这几天我外宿,之后我会换到实验楼附近的宿舍住。” 光影深浅斑驳的树荫下,明慈瞳孔放大,手掌紧紧按住嘴唇。 猩红如血的细丝从他指缝间溢出来,悄无声息地往下垂落,一丝一缕地汇聚。 完蛋了,怪物好像快要失控了。 明慈脑中嗡嗡轰鸣,压根没心思听秦书亦说的话,只希望对方快点走。 秦书亦等待了两秒,背后仍旧没有回应,他终于死心,疾步离开这里。 噗的一声。 明慈半跪在草地上,双手拢住它:“小红,小红!冷静一点!” 怪物在他的怀里凝聚成形,就这样缠拥着他。 “小红……不要失控。” 明慈深深地低着头,脸颊埋在它的怀抱里,浑身不停地发抖,以至于声音都在颤:“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明慈,我可以学习人类的知识,模仿人类的行为,可以变得像个人类。” 缠着他的柔软触肢尽数消融,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双肩。 噗通噗通的轻响从他侧脸紧贴的位置传了出来,像有节奏的心跳声。 “明慈,我可以学着像人类那样和你在一起。” 人形怪物将他的脸颊托了起来,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安抚的吻。 “不要害怕,好不好?” 被它发觉了。 明慈恍惚地想。 他真的很害怕。 怕它过强的独占欲催发出凶残的天性,肆无忌惮地残杀别人,酿成无法挽回的惨祸。 更怕它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遭遇难以忍受的折磨、无比残酷的杀害。 原来……刚才濒临失控的不是怪物,而是他。 第27章 人形 爱。 源于宿主内心的强烈爱意, 是促使怪物进入成熟期的核心关键。 血肉.体.液是滋养身躯的食物,但灵魂的空洞只能由宿主的爱意填补。 在进入成长期第二阶段的那个晚上,它贪婪摄取着明慈的鲜血与体.液,仍旧无法满足, 想找明慈索取某种更珍贵的东西。 当时它不明白那是什么, 灵魂始终空虚不安。 直到这一刻, 它感觉饥渴难耐的灵魂在暴食, 疯狂掠取着那掺杂恐惧的爱意。 明慈在害怕,同时也爱着它。 怪物意识到这点,从灵魂到身躯都开始发烫, 灼热到快要燃烧起来。 在这个短暂的蜕变过程中,它可能会灼伤他脆弱的肌肤, 不能留在他嘴唇里。 它从明慈的唇间挤了出来, 一丝一缕地坠落到草地上。 在满含恐惧的爱意狂潮中,发育、蜕变、成熟, 短短两秒之后, 它发觉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体了。 然而明慈缩在它的怀抱里,浑身都在颤抖,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你的外形和天性很可怕,让我感到很恐惧……” 它想起他说过的这句话。 当时它还不太聪明,一心想让明慈接受它的原始形态,接受它最真实的模样。 但是现在, 只要能安抚他,它可以克制无限增殖长大的天性,压抑圈养独占他的欲望。 它可以拟态成人类的外形, 以人类能接受的方式和他在一起。 “不要害怕,好不好?” 轻柔的吻落在额头, 明慈恍惚了一瞬,然后睁大眼睛,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没想到怪物能变出毫无破绽的人类外形。 如果说之前怪物变的人形像惊悚片里覆盖血浆的鬼怪,那现在它就是洗去血浆的俊秀青年。 明慈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它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可思议地唤了声:“小红?” “是我。” 它瞳孔深处泛起猩红光泽,专注地凝视着明慈——实际上,它从头到脚每一处,包括拟态出的衣服都在看着他。 “明慈,不要害怕,这个样子你喜欢吗?” 怪物没有张嘴,它不靠声带发音,而是以特殊的方式直接与明慈交流。 如果它混进人群,估计得装成哑巴,因为其他人类听不到它的声音。 明慈抬起手,指尖缓缓描绘它的五官轮廓,不答反问:“你的脸为什么这么像我?是故意按我的模样变的吗?” 当他指尖抚过它的唇角时,它张口含住了他的手指,瞳孔逐渐变成浓郁的猩红色,并且扩散至整个眼珠。 “不是故意,我什么都没想,就变出了这样的脸。” 怪物回答的同时,口腔内的软肉吮吸着他的手指,眼神仿佛想将他整个人吞下去一样。 天性.欲望可以压抑,但不会消失,它确实渴望把他藏在身体深处。 第54章 “你喜欢这个人类形态吗?”怪物靠得更近,唇角裂开,将他整只手都含了下去,“会更爱我吗?明慈?” 明慈:“……” 他用力缩回湿漉漉的手掌,看着眼前这张略微扭曲的熟悉面孔,太阳穴突突直跳。 怪物舔了舔嘴唇,轻而易举将明慈抱起来,然后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把他拢在怀中,双手在他腹部交叠扣紧。 “明慈,你怎么不说话?” 它扭着脖子,和明慈面对面,用猩红的眼珠蹭了蹭他的睫毛,问道:“我现在看起来很像人类吧?” 明慈表情空白:“小红,人类的脖子不能扭转一百八十度。” 怪物:“呃……一百八十、度?” 连字都不认识的文盲怪物,显然不熟悉角度单位。 明慈接着说:“还有,人类的眼珠很脆弱,不会到处乱蹭。” 怪物:“可是你的毛很软,而且本来就长在眼珠上面。” “……”明慈沉默几秒,忍不住抓住它的下巴,将这张脸从自己颈侧推开,“最重要的是,人类不会在外面随时随地啃别人。” “可我明明看到过两个人类互相啃,而且视频里也放过。” 明慈:“那个叫接吻,不是像你这样啃。” “接吻?”怪物扬起唇角,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好,那我们来接吻吧。” 明慈呼吸一顿,脸颊腾地红了起来,立即扭头避开怪物的嘴唇。 虽然之前用唾液喂怪物的时候,已经主动舔过它,但提到接吻,尤其对方现在是这副模样,那还是太刺激了。 “明慈,”怪物亲吻他滚烫的侧脸,“这样对不对?你的脸怎么变热了?” 明慈强装冷静,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了两个字:“不对。” 紧接着,他瞥见远处几道人影正在接近,连忙推了推它:“你伪装得太差了,会被别人看出问题的,快点藏起来。” 怪物此时心情非常愉快,乖乖地缩成红痣,蛰伏在他胸口。 第28章 尾声 九月, 初秋的南州依然炎热,高悬的烈日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 军训的新生们苦不堪言,热得汗流浃背,衣服半湿半干, 像一棵棵无精打采的小树立在太阳下。 苗念春站在明慈后面, 看着他干爽如初的上衣, 小声问:“明慈, 你不热吗?居然没流汗?” “谁在说话?”教官听见动静,立刻大声训斥,“站军姿不准说话!谁再说悄悄话, 全体加三分钟!” 苗念春只好闭上嘴,默默盯着明慈乌黑的后脑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众人又累又热, 又渴又饿,等待的过程简直度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 教官终于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解散!” 一阵有气无力的欢呼声响起,今天上午总算结束了。 这是军训的第五天,众人想到后面还有九天,真是心如死灰。 “明慈,我去东门那边买冰奶茶,你要不要?给你带一杯?” 苗念春一边说话, 一边走到明慈身侧,发现他脸颊被晒得微微发红,额头沁满细密的汗珠。 “不用了。” 明慈走到树荫底下, 不紧不慢地往宿舍区的方向走。 现在是饭点,军训结束的男生们基本没回寝室, 整栋楼静悄悄的。 明慈一路走回606寝室,进了房间,顺手将门关紧。 门锁咔嗒一声轻响,像某种释放信息的讯号,一滴猩红坠落在地,迅速扩散,凝结成高挑的人形。 明慈刚刚转过身,就被它迎面抱住了。 “明慈,现在是吃饭时间。” 怪物顺着他的额头往下舔,一点一滴都不放过,用柔软灵活的红舌将他的脸细致地“洗”了一遍。 明慈脸颊发烫,没有躲开。 接下来是互相喂食,他和它约定过的。 “明慈,把嘴张开。”怪物的唇舌贴着他的唇瓣,轻声低语,“别害怕,我不会进得很深,不会让你疼的。” 明慈垂下眼睫,犹豫了一秒,微微张开双唇。 下一瞬,唇舌交缠的深吻席卷所有感知,神经末梢窜起一阵酥麻的战栗,浑身毛孔炸开,心脏急剧收缩,血液呼啸涌动。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刺激,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反应。 我在和伪装成人形的怪物接吻。 他恍惚地想,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抓紧它的手臂。 怪物极其兴奋,将他紧紧按在怀里,狂热深吻的同时,还在反复问他:“你喜欢吗?我做得好不好?” 刚开始,它还能维持人类的口腔构造,但不到十秒,它口中就冒出了细密的触须,轻柔又急切地侵犯他的喉腔。 湿润的黏膜,甘美的津液,颤栗的肌肤……所有的所有,它都要贪得无厌地掠夺。 明慈发不出声音,鼻息炙热急促,雪白的脖颈泛起一层层潮红。 意识混乱间,一块馥郁湿滑的软物滑进他的喉腔,融化成温热的黏液,流入身体深处。 怪物终于稍稍分开半寸,与他耳鬓厮磨:“明慈,我做得怎么样?你喜欢吗?” “……”明慈脸颊绯红,呼吸凌乱,半晌没有说话。 “我很喜欢,明慈,我很喜欢这样喂你。” 怪物抬起手,掌心覆在他微凸的喉骨上,感受他每一次呼吸时的颤动。 第55章 “再来一次,”它低着头,亲了亲他微湿的睫毛,“明慈,再来一次,可以吗?” “不可以。” 明慈似乎还没缓过来,嗓音轻哑,带着不明显的鼻音:“今天的喂食结束了。” “好吧,那等明天。” 话是这样说,但怪物还是缠着他不放,就势将他抱起来,黏黏糊糊地问:“明慈你还没回答我,我做得怎么样?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明慈偏过脸,眼睛望着雪白的墙壁,用力推它:“别闹了,赶紧放开我,等会有人回来了。” “你先回答我。” 明慈抿住唇,一声不吭。 怪物认真道:“我还在学着当人类,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 明慈沉默了十几秒,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一般。” “只是一般?”怪物信以为真,有点低落,但很快振作起来,“明天我会做得更好,让你更舒服。” 它顿了顿,又问:“明慈,正常人类是怎么结合的?不能从喉咙进入你的身体,应该从哪里?怎么做会让你感到舒服?” 怪物没有人类的道德感和羞耻心,并不知道它的每一句话都在挑战明慈的心理承受力。 母胎单身十八年半,连色.情片都没看过,一恋爱就是这种尺度,实在有点太过了。 哪怕以前被怪物用原始形态缠住全身,他受到的心理冲击都没那么大。 因为当时在他眼中,怪物是掠食者,他是猎物,所有的肢体纠缠都是危险而残酷的猎食行为。 但是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扭曲成跨物种的恋爱。 强烈的背德感与放纵的爱欲交织,每一次亲密接触都让他心神震颤,对生理反应难以启齿。 一步步地沉沦,慢慢地让出底线,心甘情愿地被这只异种侵犯,对生存本能视而不见。 哪怕身体在颤抖,心脏在狂跳,依旧彻底沉溺下去。 明慈知道他真的完蛋了。 他可能已经成了变态。 “明慈,”怪物在他颈间落下轻柔的吻,“有人走到门口了,我先藏起来。” “嗯。” 明慈低低地应了声,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动静。 他转过脸看去,只见门一开,苗念春左手拎着凉面,右手拿着冰奶茶,抬脚走了进来。 苗念春歪头看了眼明慈,有些诧异:“屋里比外面凉快多了,你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开空调啊。” 他说着话,就把空调打开了,然后懒懒散散地坐到椅子上,准备吃午饭。 “你吃午饭了吗?” 苗念春夹着凉面随口一问,迟迟没听见回应,抬起头一看,明慈已经走到卫生间里了。 哗啦啦的水声隐约传来,苗念春咽了口面条,扬声道:“今天热死了,浑身是汗,我等会也冲个澡。” “我看天气预报,后面几天都是大晴天,要命啊!在线祈雨,老天爷快给我下雨吧,求求了!” 无论苗念春多么希望下雨,老天爷都没听他的,炎热的晴天一直持续到军训结束。 更可恨的是,正式开课之后,却开始下雨了。 “什么鬼天气,军训不下雨,现在下个不停。” 苗念春站在教学楼门口,恨恨地骂了两句,扭头问明慈:“你带伞了吗?我没带。” 明慈摇了摇头,正要直接走进雨幕中,一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明慈!苗念春!” 他侧过脸,看见魏玉衡和她室友并肩走过来,手里拿着折叠伞。 “你俩没带伞啊?”魏玉衡撑开雨伞,挑眉道,“我和露露都有伞,顺道带你们回去呗?” “呃……”苗念春迟疑了一下,慢腾腾地走到她身旁。 魏玉衡看向明慈:“那让露露带你一起走。” “不用了,谢谢。” 这话说完,明慈抬脚走出大门,背影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中。 门口三人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魏玉衡不由发出疑问:“难道他有皮肤接触恐惧症?” 被她这么一提,苗念春发现,他确实没见过明慈和别人肢体接触。 他恍然大悟,立刻附和:“没错,99%的可能性!” 两人并肩走进雨中,魏玉衡边走边说:“啧,破案了。那我们以后小心点,别碰到他皮肤,我听说这种病发作起来,生理反应很严重的……” 这场连绵的秋雨下到了九月底,国庆节前天空放晴,南州的天气又热了起来。 放假前一天晚上,明慈正在收拾东西,苗念春看着他问:“你国庆节有什么计划吗?我和几个同学约了去海边,你去不去?” 明慈头也不抬地说:“不去,我要回家。”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祝你们玩得愉快。” 苗念春神采飞扬地说:“那当然,我们这趟六个人里有两个妹子!” 在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物理系,结伴出行游玩,能达到1/3的女性占比可是非常值得骄傲的!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脱单呢……” 苗念春嘿嘿笑了两声,又盯着明慈问:“明慈,你谈恋爱了吗?” 问是这么问,但他猜明慈应该没谈过,毕竟有皮肤接触恐惧症,牵手、接吻什么的都不行,没法谈吧? “谈了。” “我就知道——啊?谈了?!” 苗念春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追问:“你居然谈了?不是,你怎么谈的?该不会是柏拉图吧?网恋吗?” 第56章 明慈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苗念春实在好奇,顶着他冰凉的目光,继续问:“不是网恋?对方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认识的啊?那个,你们,呃,做过没?”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在明慈冰冷的注视下,讪讪地闭上嘴。 “明慈,我想和你做。” 怪物旁若无人地说。 明慈呼吸停顿,一阵热意由内而外蔓延出来,耳垂染上薄红。 “我想和你结合,用你能承受的方式,进入你的身体。” 缠绵低语,迫切灼热的渴望毫不掩饰。 “我想让你快乐、舒服、兴奋。” 它连接吐出令人羞耻的话,最后以一个新学的词语结束:“高潮。” 明慈抿着唇,起身走到阳台,反手关紧推拉门。 “别说了。”他从齿缝间挤出话音,“有人在场,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怪物不解:“他听不到我的声音,只有你能听到。” 明慈咬着牙深深吸气,过了好一会儿,压着声音道:“反正就是不准。” “我想——” 它才说了两个字,就被他打断:“明天,明天到家之后。” “明天晚上,我教你。” 他缓缓地说。 次日晚上,九点半。 门窗紧闭的昏暗卧室里,笔记本电脑屏幕荧荧发光,正在播放一部限制级bl动漫。 明慈说了要教怪物,但是他自己也没有任何经验。 他想了想,干脆从网上找片子看,好不容易找到资源,一看真人封面,心里直犯怵,直接点击退出。 最后换成了动漫,二次元的画面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嗯,纸片人也是人,反正步骤对了就行。 明慈自我安慰,手指发颤地点开了视频。 很快,他就后悔了。 糟糕,非常糟糕,这个动漫的内容太过了,压根不是很好的教学片! 但已经来不及了,怪物完全兴奋起来。 它将他整个人禁锢在怀里、抵在墙壁上、压在地板上……正面、背面……各种姿势。 直到最后,明慈实在受不了,无意识地哭出来,怪物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它吻着他潮湿的眼睛,温柔地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哭了?” “我们换个姿势,这样会更舒服吗?” 与温柔的话语截然相反,它的动作非常凶狠。 灵肉合一的滋味,简直让怪物快乐到发疯。 灵魂在爱意狂潮中起伏,身体几乎控制不住形态,已经完全不像人类了,却还在结合。 放假第二天,明慈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躺在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直到太阳落山才勉强爬起身。 “明慈,今晚再来一次吧。”怪物亦步亦趋地跟着,黏黏糊糊地搂着他的腰,“今晚继续做,好不好?” “不好,今晚不做,别想了。” 明慈拉开它的手臂,拿着吸尘器,推开常年关着的小房间。 “一边待着,别妨碍我打扫卫生。” “那就明天晚上做。”怪物从他手中拿过嗡嗡作响的吸尘器,“我来打扫,你去休息。” 明慈倚着门框,看它握着吸尘器清理灰尘,发现它竟然干得还不错。 他正要转身出去,啪的一声,堆叠的杂物里掉出一个厚厚的小本子,落在地上。 明慈蹲下身去捡,手指还没碰到本子,中间摊开的纸面上,几行秀气的黑字映入眼帘。 ———— 8月25日 我发现小慈手心长了颗红痣,挺好看的。 · 8月29日 小慈最近有点不对劲,今天我摸了下他的脸,他好像很反感,一下就跑开了。 是因为到了青春期吗?下次我得注意点。 ———— 笔迹很熟悉,这显然是母亲的日记本。 明慈眼皮一跳,默不作声地将本子捡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抱歉,然后继续往后翻,匆匆扫视,目光只在提及他的文字那里稍作停留。 ———— 9月7日 小慈最近回家很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他就说在学校上晚自习。 好担心啊,我明天问问他班主任吧。 · 9月21日 吓死我了! 昨天小慈在丰华市掉到湖里了,还好人没事! 问他怎么掉进去的,他说不记得了,可能是天黑没看清,脚滑摔进去的。 · 9月23日 忘了说,前天我就发现小慈手心的红痣不见了,奇怪,我在网查了一下,好像不是什么稀罕事。 ———— “明慈,这是什么?” 怪物清完灰尘,凑到他旁边问。 明慈眼睫低垂,合上日记本,轻声说:“是我妈妈的遗物。” 他转过身,将本子塞进杂物箱的最底层。 对不起,妈妈。 那不是红痣,是个可怕的怪物。 我爱上了它。 我不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我很确定,我爱它,我想和它永远在一起。 原谅我,保佑我。 第29章 番外 过去与现在 1. 【过去】 两年前,9月20日。 明慈冲出丰大图书馆,在夜灯初亮的大路上狂奔。 第57章 他避开熙熙攘攘的人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一路往僻静昏暗的湖边小道跑去。 “明慈是我的,不能被人抢走……我要杀了他……” 嘶哑而扭曲的低语不断回响,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暴戾的杀意。 明慈竭力攥紧左手,想阻止它现身。 然而无济于事,一丝丝猩红正迅速从指缝间溢出来,扩散蔓延,眨眼间裹住整只左手。 “那个人类,要抢走明慈……我要撕碎他,吞掉他,杀掉他!” 明慈心脏狂跳,踉跄跌倒在湿滑的湖岸边。 “不要!”他揽住逐渐变大的猩红之物,拼命阻止,“不能杀人,停下来,停下来!” 它从明慈怀里挤了出来,短短几秒,变得比人还大,狰狞的身躯越发惊悚可怕。 “求求你,”明慈心惊胆战,浑身发抖,“别这样,不要杀人,不要出来,冷静一点,求求你……” “明慈对他笑,靠近,碰触……他碰到了明慈……亲密的碰触……” 怪物犹如彻底失控的疯狗,此时只想不顾一切撕咬敌人。 “我要长大……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所有抢走明慈的人类!” “没有,我没有被抢走!” 明慈毫无办法,勉强抱住一条柔软的触肢,声音带着变调的哭腔:“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快点停下来啊……” 但是怪物被暴怒和恐慌支配,简直像爆发喷涌的岩浆,这些话语压根不能安抚它沸腾的情绪。 明慈望着它恐怖的形态,心底充满绝望。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去山顶露营,如果没有伸手接住那个光点,如果它没有在体内孵化,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是没有如果。 他已经完全被这只怪物缠住了,被迫成为它的宿主,直到被它吞噬殆尽的那一天。 明慈脑中一片混乱,眼见要被怪物裹缠带走,想都没想就往后退。 扑通! 一声闷响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水里,僵硬的身体不断往下沉。 冰凉的湖水涌进口鼻,喉腔里呛了水,喘不上气,强烈的窒息感压过所有感知。 他虚弱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依稀听见哗啦震响,一片硕大的暗影出现在视野里,将他整个人卷了起来。 无法呼吸,濒临死亡,模糊的意识渐渐消散。 “明慈?” 怪物第一次遇到明慈这种状态,瞳孔暗沉涣散,全身一动不动,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明慈?”它狂暴的情绪迅速冷却,转而惊慌失措起来,“明慈!” 然而脆弱的人类宿主已经死去,没有给它任何回应。 怪物彻底慌了,紧紧地裹住明慈,不敢置信又惊惧至极,反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明慈……明慈……” 可是无论怎么呼唤,怎么抚摸碰触,他都没有醒过来。 “不可以死,不可以……不要死,活过来,明慈……” 它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成了绝望的哀鸣。 不要死,不要离开,活过来活过来活过来活过来—— 它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嘶鸣,灵魂连带着身躯都开始发烫,似乎被无形之物灼烧,燃尽,化成虚幻的光点。 光点没入明慈胸膛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缓慢地跳动起来。 “明慈。” 最后一声眷恋的低唤,轻轻消失在他的耳畔。 明慈躺在夜色笼罩的偏僻湖岸,一直到凌晨日出,才被早起钓鱼的人发现。 钓鱼大叔穿过茂密的草丛,无意间看到有人躺在岸边,吓了一跳,试探性地走近了。 他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人是死是活,壮着胆子蹲下身,探了探鼻息。 活的! 他松了口气,拍了拍明慈的肩膀,高声呼唤:“醒醒,喂,你醒醒!” 接连叫了好几声,钓鱼大叔见人昏迷不醒,正要报警,一眼瞟见有个黑色书包飘在湖边水草里,赶紧去捡了起来。 书包湿透了,里面的书都泡烂了,手机也坏了,按了好久都无法开机。幸好钱包里有身份证,还有个酒店的磁卡。 他用身份证的照片辨认了一下,大概确定就是这个昏迷的男生,连忙报了警。 下午四点。 明慈在医院的病床上醒了过来。 仿佛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忘得一干二净,那种残留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恍惚地望着天花板,泪水从眼尾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小慈,你醒了!” 旁边传来熟悉的话音,他迟钝地转过脸,只见母亲坐在床边,表情紧张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哪里难受?身上疼不疼?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明慈神智还不太清醒,乌黑的眼眸含着泪,呓语般地喃喃道:“我好像……做了梦……” “什么?”她没听清,探身靠近问:“小慈,你说什么?” “那个梦……我记不清了。” 母亲按了呼叫铃,然后抬手抚摸他的头发,柔声安抚:“没事,记不清就不想了,休息一会儿,等几分钟医生过来。” 明慈脑子昏沉发蒙,却下意识歪头避开她的手掌。 母亲愣了一下,慢慢收回手,脸上挤出笑容:“好好,我不摸,你长大了,我不摸头了。” 第58章 明慈微微抿唇,这种亲昵的肢体接触,让他莫名地感到心慌。 母亲站起身,一边给他冲温糖水,一边说话:“今天我接到警察电话,说你出事了,差点把我吓死!我连忙坐车来丰华,两点多才到医院里。医生说你有点炎症,可能会发高烧,今晚要留院观察一夜。” “小慈,你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吗?为什么跑到湖边,怎么会掉进湖里啊?” 明慈撑着床沿坐起身,视线落在雪白的被子上,神情有些茫然。 凌乱而模糊的记忆浮出脑海,他回答:“我昨天在图书馆里看书,一直在看书,直到晚上,晚上我跑到湖边。” 他话音停住,母亲等待了一会儿,追问道:“然后呢?怎么掉进湖里的?” “不记得了,可能是天黑,湖边很滑,不小心摔进去的。” 这话说完,明慈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心,怔怔地看了很久。 2. 【现在】 假期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到了10月6日。 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但直到今天,明慈都还没出家门。 整整六天,他走过最远的距离是卧室到浴室。 没出门的原因非常简单,怪物食髓知味,缠着他做过三次。 它丝毫不知节制,将他翻来覆去地吃,过度刺激时他总会咬住嘴唇,努力压抑声音。 而那种时候,怪物往往兴奋到维持不了人形,深深地吻他,将血肉喂给他,沉迷地看着他潮红喘息的模样。 一做一整夜,次日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被消磨光了。 下午三点,斜照的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在床边落下明亮的光斑。 床上,人形怪物伏在明慈身上,垂落的黑发触着他脸颊,让他感到一阵怪异的酥痒。 它在用头发舔他的肌肤。 “小红,”明慈察觉到了异样,疲倦地睁开眼,“你又在舔我?” 怪物贴得更近,深黑泛红的发丝滑到他脸侧,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明慈,午安。” 它出声的同时,轻柔地吻了下他的额头。 “嗯,别舔了。” 明慈拂开那缕黏在侧脸的头发,发丝泛红的光泽顿时暗了下去,变回看似平平无奇的纯粹黑色。 “起来。”他推了推它的胸膛,“别压着我,我要起床。” 怪物没有立刻让开,而是盯着他的双眼,提醒道:“明慈,今天你还没有吻我。” 明慈与它对视几秒,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然后伸手按住它的后颈,用力一压。 他张开红肿的唇瓣,主动吻住它的双唇,任由过分贪婪的长舌伸进口腔。 怪物眼底泛起血色的微光,细致地侵占着他每一寸敏感的软肉。 在唇舌纠缠的深吻中,它低沉的声音宛如流水,汩汩流入明慈耳中:“明慈,你是我的。” 他说不出话,只能用鼻音轻嗯一声。 “明慈,你不会喜欢别人,不会被别人抢走。” 他湿润的眼睫低低垂闭,像两片浓黑的蝶翼在颤动,喘息着再次回应:“嗯。” “明慈,你不会离开我,即使死亡,也不会丢下我。” 明慈用牙齿咬了下怪物的舌头,示意接吻结束了,接着松开它后颈,微微偏过脸。 他缓缓吸气,嗓音轻哑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在想什么?” “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怪物说。 明慈一怔,怪物也会做梦吗? “我梦见你死去,留下我独自活着。” 在那个可怕的噩梦里,他安静而冰冷,无声无息地躺在它的怀里。 “一直一直一直,太阳落下又升起,数不清的日夜。” 怪物瞳孔猩红,伸手捏住明慈的脸颊,凝视着他:“那种感觉很痛苦,直到我醒过来。” “……”明慈的心脏倏地缩紧,仿佛感同身受,那股巨大的痛苦从它的梦里涌进他心底,宛如黑暗冰冷的潮水蔓延开来。 “失去你,活着比死亡更痛苦。”怪物固执地说,“你要答应我,哪怕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没有永别。” 明慈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连呼吸都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手,尽管指尖还在颤抖,依旧坚定地抱住了它。 “我答应你。” 永远、永远在一起,无论生死。 第30章 番外2躁动与生日 3. 【躁动】 四年后,八月。 明慈已经保研了,这个暑假本来要留在学校跟着导师做实验,但怪物一年一度的躁动期又来了。 怪物每次躁动期都在八月份,时间或长或短,可能维持几天,也可能就一夜。 这期间,它克制不了本能欲望,会忍不住释放出原始形态,将他整个人都裹藏起来。 前两年还能在南州市郊的山林里解决,但是现在它的原始体型太大,必须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才足够安全。 所以,明慈跟导师请了一周的假,开车前往荒野无人区。 越野车在界碑附近停下来,再往前就是坑坑洼洼的戈壁滩,只能步行。 熄火后,怪物收好钥匙,拎起背包,扭头看向后座。 其实扭头的动作多此一举,它浑身上下都能看见,只不过历经四年,它已经习惯模仿人类的言行举止。 第59章 明慈昨晚通宵看论文,今天一上车就昏昏欲睡,躺在后座睡了一路,车停了还没醒过来。 “明慈?”怪物从驾驶座往后探身,轻轻抚摸他的侧脸,低声唤道,“我们该下车了。” “嗯……” 明慈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歪过头,将脸埋进它的手心里。 怪物垂眸看着他的发顶,眼瞳微微泛红,目光专注到可怕的地步。 它温热细腻的掌心贴着明慈的脸颊,指尖触到浓密的睫毛,很轻地拨动了一下。 “嗯?”他带着鼻音,含糊问,“小红?” “没事。” 怪物低低回应,身体以扭曲的姿势挤到后座,打开车门,将明慈整个人抱出车外。 夕阳在天边沉没,幽蓝的天空下,万物静默,只能听见凛冽的西风呼啸而过。 明慈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满含睡意地问:“到了吗?” “还没到,继续睡吧。” 怪物用猩红的血肉薄纱盖住他,然后抱着他走进无边无际的晦暗荒野。 直到月辉遍洒,星光闪烁。 怪物在乱石山峦间前进,身躯逐渐变形,冒出无数狰狞的触肢,下半身血肉蠕动,缓缓膨胀扩散。 上半身勉强维持着人样,只是多长了几条手臂,将明慈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俊美的面孔显露出渴望而狂热的神情。 明慈已经醒了,从血色薄纱中露出半张脸,目光望向前方的洞穴,心率渐渐升高。 “到了……”怪物的嗓音变得甜腻而浑浊,带着几分急切难耐,“明慈。” 冷白月光泼在洞口,洞穴内部幽暗深邃。 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了。 明慈的视野里一片漆黑,鼻尖嗅到浓重的馥郁香气,体温一点一点地攀升,呼吸开始变沉。 人类的视觉无法看透黑暗,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幽深宽阔的洞穴已经被猩红之物填满。 怪物的身躯完全展开,成千上万的触肢纠缠蠕动,宛如庞大的血肉枝蔓,铺天盖地,占据着每一块岩石、每一寸土地。 明慈陷在这片恐怖的血肉藤蔓之中,没有挣扎,等待着即将到来的…… …… 在这片黑暗而隐秘的空间,他是它独占的珍宝,从外到内,从身到心,完全被它俘虏。 洞外日升月落,洞内潮湿幽暗,明慈的感知濒临崩溃,混乱的意识再次绽开炫光,精疲力尽地喘着气。 怪物贪得无厌,不知满足,仍在细细地舔舐。 白天到来,但躁动期还没有结束。 等明慈休息几小时后,他们将开始下一轮。 4. 【生日】 今年寒潮来得早,12月31日,这个冬天的初雪悄然而至。 独立的单间宿舍里,明慈正在过他的23岁生日。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屋内温暖而明亮。 明慈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个奶油小蛋糕,上面插着两根数字蜡烛。 蛋糕是怪物用外卖软件下单买的,他回到宿舍才看见,第一反应是惊讶。 他一直以为它只是表面模仿人类,没想到它会关注这种带有仪式感的事情。 母亲过世之后,明慈就没有庆祝过生日了。 对他而言,这天只是公历年尾,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日子。 他从来没跟怪物提过生日,也不知道它怎么会想到买蛋糕庆祝。 可能是熟悉人类社会了? 毕竟四年半过去,它已经从不识字的文盲,进步成做中考试卷能及格的文化怪了。 怪物人模人样地站在旁边,点燃蜡烛,关掉电灯。 烛火摇曳,映照着明慈白皙的脸庞,五官轮廓朦胧优美,浓密黑睫微微低垂,神情很温柔。 “明慈,闭眼许愿,然后吹蜡烛。”怪物催促。 “嗯。” 他唇角浮现笑意,合上双眼,三秒之后,轻轻吹灭蜡烛。 怪物按亮电灯,露出与他分外相似的笑容:“生日快乐!我们吃蛋糕吧。” 明慈切了一小块给自己,剩下的直接推到它面前,看着它几口吃完。 片刻后,他洗漱上床,熄灯睡觉。 临近深夜,初雪落满大地,苍白的雪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隐约映出半边床榻。 怪物靠着床头半坐半躺,左手搂着沉睡的爱人,右手握着笔,在大腿间摊开的日记本上写字。 ———————— 12月31日 今天明慈笑了三次,三次都是对我笑。 第一次是早晨起床,我想帮他穿衣服,他说他不是小孩子。 我觉得我帮他穿,可以节省时间,让他多睡两分钟。 他听了我的话,突然笑了一下。 第二次是下午四点多,他从实验室里出来,天空下雪了,雪花落在我身上,他注视着我,什么话都没有说,静静地笑了起来。 我当时看呆了,也没有说话,看着他站在雪中,好像在发光。 可能过了几分钟我才回过神,急急忙忙撑开伞,问他冷不冷。 他笑着说不冷。 第三次是晚上十点,我给他过生日,他微笑着闭上眼,许愿。 我很想知道他许了什么愿,但是我没有问,因为我听说,许下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蜡烛熄灭的时候,我也悄悄许了愿。 希望他——不能写出来,否则就不灵了。 第60章 但此时此刻,他躺在我怀里睡觉,我又觉得什么都足够了,这样也很好。 —————————— 夜风拂过窗棂,传来一阵窸窣轻响。 明慈睡梦中似有所觉,呼吸略微加重,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怪物合上日记本,手掌变形延展,化作柔软的猩红丝绒,盖住他的身体,遮住他的耳朵。 万籁俱寂之中,明慈很快陷入沉静的深眠。 怪物凝视着他的睡脸,轻声低语:“晚安,明慈。”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