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第1章

    《惘然劫》作者：温暮生【完结】
    简介：
    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见着院门外边忽然转出到挺拔的身影。
    愣了愣，我回头冲司命道：“你同月老打这个赌，恐怕最后输的会是你。”
    司命表情怅然，不明所以。
    那人与我隔了三丈距离，双手抱拳，微笑行礼。
    “在下千炀，见过流音上仙。”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正剧
    主角视角 流音 互动千炀
    其它：温暮生，耽美，古代
    一句话简介：狗血文，慎入。
    第1章第一章
    司命星君与我说，天帝诏书已于卯日星君出门当值前颁下，赐婚他那青女三公主下嫁诛邪神将千炀，时辰定在明日九凤朝阳之时，顺道也一并定下了我的去处。我从司命手中接过那仙气氤氲的黄皮纸卷，展开，但见最下边一行用朱砂小篆写着，伏羲宫流音上仙忤逆天帝，有悖天道，其恶不赦，着神雷蚀骨、万箭穿心之刑。
    这困仙笼内别的没有，视野倒还算宽敞。我看向东方那一片七彩祥云缭绕的处刑台，“忤逆天帝，其恶不赦——这罪名定得果真十分可笑，天帝青女这对父女一个狼心一个狗肺便罢了，偏生要给我安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罪名，也不怕给众仙家落了笑柄。”
    司命叹道：“四下只有你和我，你便这么说说也不打紧，但明日天兵来提你时可再别妄加开口，免得又要多受些皮肉之苦。青女公主如今已入主伏羲宫，下的第一道令便是烧了你的琴房，多位星君在场看了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笑了笑，“千炀呢？”
    “千炀神将只道三公主有伤在身，终日陪伴左右，不曾离开半步。今晨听闻天帝赐婚，还特地携了三公主入殿长跪谢恩。”司命说到此处，便也停了。我与他相交并非一夕一旦，知晓他怕我心中悲戚，便道：“你放宽心，我流音即为上仙，当也有颗磐石般的仙心，你但说无妨。”
    他看我一眼，“我看千炀神将他，是真将关于你的种种前尘给彻底忘了，如今他望着三公主的眼神，就如同之前望着你一般，做不得假。”
    纵使我当真仙心如磐石，听见司命这么说，也觉元神一晃，险些露出丑态。
    我现在才明白，三公主她为了对付我自是早有打算，可悲我却毫无防人之心。身为掌乐司音的上仙，最大的错处便是将伏羲琴胡乱借予别人，如今却是要自食恶果，果真是报应。
    三公主有伤在身，乃是拜我所赐，而我与千炀那些纠葛，若细算下来，委实只能说是一段孽缘。
    当年昆仑玉虚宫元始天尊一场法会，邀我师尊伏羲大神前去吃茶。师尊怕我一介个性顽劣的仙童单独留下会捅出什么娄子，便也携我一道去了。我于伏羲宫中侍候近千年，当属头次出远门，免不了得意忘形一番，是以前脚随师尊入了昆仑，后脚便趁着师尊与元始天尊嗑瓜子的当儿脚底抹油溜个干净。
    昆仑玉虚宫为仙家圣地，又逢天尊法会，前院广场早被各路神仙挤得水深火热。我甚为无聊，骑着头九色鹿一路晃到后山，忽然闻见山下边的莲花池旁传来好几声清脆的铿锵。我心下好奇，让小鹿缓缓靠下去，待隔着十棵八棵菩提树，才将眼前场景给望了个通透。
    那便是我第一次瞧见千炀。
    彼时他不过是个瘦如干柴的小仙童，却遭四五个昆仑道童御着法器一路追打，头破血流十分狼狈。我躲在树后，心道这小子被打得这般惨便也罢了，手里还舞着把桃木剑偏生太趣味了些，以木剑对法器，实不知这孩子是天性愚钝还是天真烂漫。
    恃强凌弱这种事放眼四海寰宇简直数之不尽，我本不欲管这闲事，走开两步后，又忽然想到我难得出趟远门，既然撞上了袖手旁观也对不住头顶上这伏羲弟子的名号，便从树后转了出来。
    这年头劝架不易，我嘴皮子又不佳，实已存了英雄救美的打算。怎料那几个小道童见了我，居然忙不迭地匍匐在地，嘴里大呼“拜见上仙”，一个个抖得如风中落叶。
    我朝身下瞅了瞅，方明白过来，屁股下这九色鹿乃师尊伏羲所赠，在他看来不稀奇，却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神兽，衬上我这一身金光灿灿的袍子，是容易让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道童看走眼。
    当下我便不再客气，学着师尊平日里数落人的模样，手指连点将这几个顽童细细说了一通，末了，又朝那干柴仙童招招手。他仍是个头破血流的形容，我施个术将他伤治了，又问他名字，他踟蹰半晌，方抿嘴道了声“千炀”。
    孽缘便由此正正开了个头。
    后来我才晓得，那日千炀乃是去昆仑山拜师学艺，而那几个道童不过是元始天尊给他定下的一个考验，却遭我横插一手而彻底搅黄。一时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好歹娄子捅下了尚有师尊为我善后，得伏羲大神出面一言，元始天尊便爽快地收了那千炀当徒弟，我也因没坏了人家的终身大事而好过了些。
    再往后，我便随师尊回了伏羲宫，将昆仑山上这档子破烂事彻底抛到脑后。近十万年的日子过去，是以师尊羽化鸿蒙归为混沌，我承师命接管伏羲宫与伏羲琴，成了天庭掌乐司音的流音上仙，着实是想不到与那千炀还能有再见面的时候。
    西王母蟠桃盛会，我承了拜帖前往，却叫一众神将拦在了瑶池外。本上仙虽已不是个年轻气盛的年纪，好歹也有上仙的架子，祭出法器来正欲对这些个不识好歹的天兵一通好打，忽然一个气宇轩昂的将军人物自后边转了出来，笑盈盈与我道：“多年不见，流音上仙可还安康。”

 第2章

    诚然十万年来我识人无数，但能感慨变化如此之大的，唯只千炀一人。恐怕就算师尊在世，定也想不到当年的干柴小儿如今会长得如此出息。
    我暗自估摸着，兴许男子英俊到了极致，便也就是他这么个模样了。顶着这张脸，在女仙泛滥的昆仑山，这孩子估计吃过不少苦头。
    一时间我不胜唏嘘，摇头叹气。
    第2章第二章
    天才蒙蒙亮，天庭两大神将七杀与贪狼便来了困仙笼，说是奉天帝之命，押我前去处刑台。贪狼因早年欠了我一顿茶水钱，便有心无心地带来个司命没告诉我的消息，天帝为他那三女儿与千炀选的大婚之地，就在处刑台对面的千顷云海。
    我干笑两声，天帝当真很会物尽其用，莫不成他存了心思要将我当做那大喜日子里拿来宰了宴客的牲口。
    天帝脑子里装了什么东东，我自没心思去揣度，只道他年纪不大，糊涂事办得还挺多。即位三万年来，单是气走的天后娘娘就有两位。他的三个闺女，大公主因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天兵玩私奔，被他扫地出门扬言永不相见。二公主痴恋一个凡人书生，在自家宫殿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手段用尽，还是动摇不了天帝要将她配给北斗星君的决心，心灰意冷之下去了西方梵境遁入空门，再不问世事。
    至于他那三公主青女，却不是天后所出，而是天帝在外边留下的荒唐债，本没有什么地位，然而在她的大姐二姐连遭情劫之后，这位天帝最后的女儿，身份被迅速扶正，一时风头无极。
    如今看来，兴许天帝是吃了他前两个女儿的教训，才决心要为他的三女儿寻个好归宿，而四海八荒俊杰无数，青女独独瞧上的是千炀，偏偏那时天庭里传得最盛的一条八卦，就是千炀神将与流音上仙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奸-情。我好死不死撞在这个枪口上，除了背时，真没别的可说。
    虽然流言刚传出那会，我却并不把我与千炀的关系当奸-情，撑死了算一个追与被追的局面，只是后来真发展成个奸-情，着实不是我能预料到的。
    瑶池再会，千炀扯了我直言要上伏羲宫小坐叙旧，我不好推辞，只得允了，心里却七上八下得很。我虽挂着个上仙的名号，却不常出门，更别提会有什么人来这里串门子，因此宫内宫外十分缺乏打理。尤记得千炀前脚跨进门开，见着满室灰尘，万水千山看我一眼，竟直接捋了袖管，与我索来笤帚一言不发地开始在殿内大干特干。我端茶立于一边满脸羞愧，便也取了笤帚过来与他同干。都闻诸天神将统领天兵繁忙非常，他居然有那个闲暇与我打扫了一下午。完事后他依旧神清气爽地出言告辞，我则腰酸背痛坐着直喘气。
    自那日起，每隔三五日，千炀便会过来一趟，来了后就抡起笤帚干活，场面诡异得很。
    我心道或许是千炀有洁癖受不得灰尘，但此情景若是被外人看见，少不了会传言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我手里，而我则厚颜无耻地用这把柄要挟来了个免费苦力。我流音一世英名，万不可被传言毁了风骨，阻了他几次，见不怎么成功，只好转而求次期待这情景别被外人看见得好。
    奈何命理轮回你怕什么偏要来什么。
    八千年前南斗真君下界除妖，因那妖孽与九凤有些渊源，懂得浴火重生的把戏，便要借我的宝贝辟火珠一用。南斗真君借东西不还的臭名昭彰天庭，我本不愿相借，但他指天画地发了通毒誓，且降妖除魔本就是仙家本分，最终我还是给他了。八千年过去，我早已没存了能将宝贝要回来的心思，结果这一日，我正与千炀高挽着袖子面对面打扫得热火朝天，殿门忽然就开了，南斗真君握着我的辟火珠，站在门口笑得满脸淫-荡。
    那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千炀在各路神仙之中会如此出名。
    “元始天尊弟子无数，但能得天尊亲口称赞的，古往今来，也就只千炀一人罢了，你整天窝在伏羲宫里不问世事，又怎知道当年千炀年纪轻轻得封诛邪神将时是怎样的轰动。”这番话是八卦传出来后，司命亲口所言，他素来耿直不说谎，我才了解到当年的干柴小孩起变化的也并不是只有这张脸。
    托那南斗真君的福，“千炀神将与流音上仙甜蜜共执笤帚”的流言横扫天庭后，我那院门口多了不少前来看八卦的小仙，我本以为我和千炀清清白白，他们爱看边看，可惜我着实低估了这帮家伙的想象力。
    在“共执笤帚”后边没几天的功夫，又传出一条“千炀神将神清气爽离开伏羲宫，流音上仙腰酸背痛娇羞送行”的新八卦，我十分佩服撰写这些东西的一众小仙，这么一句话，说的是我俩扫完地后的狼狈样，看起来偏生桃花味十足。
    这样下去着实很不妙。
    我找来千炀，将这事一五一十与他摊开了说，直言道他若是喜欢我这殿里的笤帚，我送予他也不妨事，只是莫要给那些小仙八卦的借口，凭白污了名声。千炀却道，“让他们传下去也无妨，反正这事总得见人。”又道“你给我笤帚作甚，这伏羲宫里我喜欢的可不是笤帚。”见我一脸痴呆相，他忽然摸了摸我的脸，表情十分哀怨，“流音，我本以为这些日子来你能看出我的心思。”
    当年我渡劫飞升上仙，三重九霄神雷灌顶，也不比现今这般震撼。
    “阿音。”千炀伸手过来搂了我的肩，“我不过是一直想与你呆在一处罢了。”

 第3章

    除了师尊，八荒六合四海九州，他是第二个唤我作阿音的人。
    第3章第三章
    我即为伏羲弟子，又为掌乐司音的上仙，本事自是不弱，天帝怕我闹事，便与了贪狼神将一根捆仙索，好缚住我的修为。
    因此困仙笼到处刑台这段，只能走着去，免不了要多看些伤眼的场面。
    处刑台对面的千顷云海此时正是个热闹非凡的形容，各路仙女衣袂飘飘穿梭无极，神兽仙禽驮着大盘鲜果美酒勤于布置，顶上更是有八十二只七彩锦凰盘旋高啼，端的是气派非常。
    只是没到时辰，见不着一个宾客，自然也见不着大婚的两位主角。
    我也巴不得不见那两位主角。
    青女三公主瞧千炀很上眼，此事我早就已经知晓，不过并未往深处想，只道千炀这样这样的人，被人喜欢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脸蛋完美，身材完美。至于品性，他待人是真的很好。每日清晨唤我起床，晚上安抚我入睡，闲时带我出去四处踏青，还会做一些精巧的小玩意送给我。虽然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我亦是觉得心口满当当。
    可笑的是至今我还理不清自己与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愫，反正那时着他言语一激，我春心一荡，便同他处在一处了。冷清了十万年的伏羲宫，也顺理成章的在师尊羽化之后，多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委实有些复杂，待我想想，便从青女找我借伏羲琴这段开始说起。
    自盘古以盘古斧开天地，东皇太一以东皇钟定乾坤，伏羲以河图固日月星辰，女娲以神石补苍天裂痕，轩辕氏以轩辕神剑诛天魔荡群妖，这天地间便有了无数关于宝贝神器的传说。后来上古神祗纷纷应劫消失，宝贝却留下了，笼统说来总共十样，便是盛名远播的太古十大神器——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
    伏羲琴，便是我师尊伏羲大神留下的太古神器之一，十万年来一直由我掌管。
    宝贝之所以称为宝贝，便是有它特殊的功效，与其他神器比起来，伏羲琴或许没那么大的破坏力，但真就能力的特殊性，伏羲琴当属典范，因为它有着操纵心灵的力量。
    往白了说，掌控了伏羲琴，就好比掌控了千军万马，你想让一个人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正因为这力量太特殊，师尊曾千叮咛万嘱咐，伏羲琴万不可落于他手。
    可惜有时候我脑子就是欠抽。
    从青女闲得发慌带着一众婢女来伏羲宫小坐开始，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果然三句话没说完，她便翘着小指道要借我的伏羲琴一用。
    彼时我尚不知她存的什么打算，自然是不能相借，但她一时道天帝最近事务繁忙，难以安寝。又道自己身为女儿，见着父亲的模样亦是寝食难安，想以伏羲琴凝神静心的功效助天帝安眠。说到动情处还是个两泪涟涟的形容，一屋子婢女也跟着哭得嘤嘤不止。我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耳根子软，看她肿着双□□眼，心口一热，便将头点了。
    若我知道后边会发生的事情，将脑袋砍了这头我也不会点。
    伏羲琴借出去的当天下午，千炀本与我说了要来带我去东海采珍珠，可我收拾停当坐在门槛上由烈日当空一路等得皓月高悬，连他半个影子都未瞧见。我天真烂漫地以为他或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便去他那诛邪殿寻他，怎料还未走到殿门口，就瞧见盈盈月光下，那抱成一团的俊男美女。
    若不是亲眼看见，我至死都不信千炀会将青女搂在怀里，还是个满眼爱慕柔情似水的表情。
    我涩涩唤他一声：“千炀。”
    他转过脸来瞧我，疏离道：“你是谁？”
    什么叫天崩地裂，便也就是我那时的心情了。
    青女略施小计，从我这里骗得伏羲琴，原来不是助天帝安什么眠，而是洗去了千炀脑子里关于我的全部记忆，好让自己取而代之。
    她窝在千炀怀里，对我咧嘴一笑：“流音上仙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做了次等亏心事还能笑得出来，我倒是低估了这青女的面皮。可我好歹身为上仙，被这么摆上一道，却也不能大发脾气，还是压了声音：“你若是让千炀立刻恢复，我全然当做此事没发生过。”
    谁用伏羲琴施的术，也只有谁能解。
    她却道：“上仙说的话，我怎的听不明白？”
    其实以我的心性，若不是气急了忍无可忍，我对谁也不会动手，但那时的情形却是，我手中现出宝剑来，一剑将青女穿胸而过，千炀也祭出他的方天画戟，一戟刺穿了我的肩胛骨。
    血雾爆出时，千炀表情似乎愣了愣，我看着他，伤口不觉得疼，只心灰意冷，趁他分神施术将他定了，扯着奄奄一息的青女，倒提宝剑直杀上了天帝的凌霄宫。
    我要让天帝看看，这便是他好生调教的女儿。
    凌霄宫外守备天将见我来者不善，齐齐来阻。我杀红了眼，一人一剑连破天兵三道阵法，待冲入凌霄殿时已快要站不稳，还是将青女用力摔进天帝怀里，嘴唇微颤，却未说出一个字，只记得司命扑上来将我扶住，直叹道：“流音，你好糊涂！”
    我只想说，若不是对千炀在乎得紧了，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流音的宝剑上也会沾染血腥。
    昏过去之前，我扯着司命道：“你知不知，当年师尊羽化，我也未曾这般难受过。”

 第4章

    司命表情戚戚然：“你大抵是心碎了一场罢。”
    第4章第四章
    这些往事，回忆起来就没个尽头。醒来之后，我便发现自己躺在困仙笼里，相熟的神仙中只有司命常来看我，我也能从他嘴里知晓些外边的事情。例如青女受了我那一剑差点丢掉小命；例如千炀渡了一半修为给青女保住了他那条小命；例如天帝将伏羲宫与伏羲琴一并赐给了青女；再例如，这次轰轰烈烈的大婚。
    司命与我心底都明白，青女若没有天帝在背后撑腰，尚没那个胆子与我这伏羲弟子耍花腔，我正中下怀大闹一通，反倒给了他们除掉我的理由。
    整件事细算下来，倒让我明白两件真理，其一，没后台容易被人欺。其二，青女有个好爹。
    处刑台正中有一参天石柱，高达百丈，历来被惩处的仙人们都是绑于其上，之后诸刑加身。我瞧着石柱上的血迹，半开玩笑对贪狼道：“恐怕这玩意自立起来那一刻，就没被刷洗过。”
    贪狼忽然与我附耳轻言：“流音，大婚开始之后，你便寻个机会逃了吧。”
    此时我才察觉捆着自己的捆仙索开了个小口，正欲询问，贪狼又道：“我承过你的情，便也助你一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若没了，便什么也没了。”
    诚然这是我这段日子听到过的最好的话。
    身子被绑在石柱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得很。只微微一望，我便见着了千炀。
    他穿着只有天将统领才配穿的华光铠，正在云海边上同几位天将说话，挺拔俊逸一如往昔，只眉眼望上去有些憔悴，大抵是因为渡了一半修为给青女的缘故——不知怎的，见着他的模样，我却忽然有些后悔刺青女那一剑。
    跟着出现的是青女，凤袍玉冠金步摇，由二十四名仙娥护着，排场斐然，尽显帝家风范。
    路过处刑台时，她停了步，转而走向我，仰头带笑道：“流音上仙可还安康？”
    我早已提不起与她斗嘴的兴致，只道了句：“天道轮回，谁做过什么事，欠过什么情，命格子里全记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青女你好自为之，记住我说的这番话。”
    她脸色一白，匆匆走了。
    没过多久，鸾凤和鸣，大婚开始。
    我原以为见着千炀的大婚，我会十分伤心难过，但事实是当千炀挽着青女的手拜倒在天帝面前时，我甚至都没流什么眼泪，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哀莫大于心死。
    我松开捆仙索，自石柱上落下。
    周遭神将最先察觉我脱身，齐齐来阻，我旧伤未复，应付起来难免吃力，匆匆挡了几剑，便捏个印决，驾云朝东方直逼。此番我已想得很好，东海之滨女娲宫沉雪上仙名义上算是我的师姐。天帝已经开罪伏羲宫，万不敢再动女娲宫，不然端了两个上古神祗的老窝，恐怕几位尚存于世的上古尊神都会离开清修之地来问他的不是。
    可惜的是伏羲琴，师尊留与我的东西，我却守它不住。
    驾云行了一段，终于甩脱了身后那些锲而不舍的追兵，我放得空闲停下来喘口气，头顶上却忽然雷云滚滚，云层分开，现身出大批的天将来。
    领头的人竟然是千炀。
    我才想起，天庭诸将唯有他最善追击，懂得如何用最好的路子最小的精力最快的速度截住逃犯，我又伤过他老婆，他来抓我是义不容辞。
    隔着约莫二十丈的距离，他遥遥盯着我，道前方的路已被重重阻隔，我无处可逃；又道我若是不俯首就擒，就在此处将我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这四个字一冒出来，连我都神觉得自己是不是当真那么十恶不赦。
    我闭上眼，死命去回忆他曾经对着我笑的模样，却发现以前明明记得十分清晰地表情，现在竟然变得陌生又不真不切。其实细算下来，我与他相处也不过几月功夫，我却中毒至深，如今他能忘却前尘淡然如风，我反倒被逼得狼狈如斯，因缘重重，也不知是谁先犯下的错。
    惨然一笑，三尺青峰渐渐在我身前现形。
    千炀他许是以为我又要负隅顽抗，神色立刻警惕，各路天兵亦高举长戟，列阵散开。
    我却紧握长剑，嘴角一笑，狠狠劈开身下云层。
    沉云翻滚，露出了其下遮掩的道道流转炫光。
    天庭之下，诸天之间，是为六道轮回之所，诸天仙神只需往里这么一条，立刻修为散尽，堕入轮回，将今生一切洗刷得干干净净。我凡事向来看得很开，我与他如今既已是这样的局面，神仙如何，畜生又如何，即便是叫我此刻就灰飞烟灭，也好过被千炀长戟所指，不死不休。
    我回头看他最后一眼，想要说话，末了，只幽幽叹一声：“千炀，之前的事，你忘了便忘了，我曾万分盼你记起，而此刻，却又盼你永不要再记起。”
    说完，望着那流光翻转的六道轮回，我纵身跳下。
    这天上曾发生的重重恩怨纠葛，是再与我无关了。
    第5章第五章
    我原以为六道轮回的力量足以泯灭一个神仙的一切，但是在我的躯体消失后，魂魄却未被吞噬，只在一片混沌中游荡漂浮，最后被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生生拽了出去。
    再睁开眼时，周遭的景致竟十分熟悉，半晌我才回神，此处是昆仑山。
    身前隐隐浮现出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影，他望着我道：“痴儿，你总算醒了，伏羲上神说得不错，你这一劫，倒应得十分惨烈。”

 第5章

    我连忙跪伏在地，道了声拜见天尊，惊觉自己只存了一抹孤魂。
    “你莫不是在奇怪六道轮回没有将你收了去？”元始天尊轻抚长须，缓缓道：“痴儿，你本就为千万年来伏羲琴元魂精魄吸取日月精华而幻化成的仙，乃神器本源，不属这三界六道中任何一道，你让六道轮回如何收你？”
    我似懂非懂。
    我只记事起就跟在师尊身边，也未曾探询过自己的来历。传言上古神器皆有灵智，经万载沉淀是可修为仙体，却不料自己竟是伏羲琴的化身。
    元始天尊轻抚我的头，语气无限感慨，“痴儿，若你非是伏羲琴灵魄幻化成的仙，又怎可为太古上神伏羲的弟子。”
    此刻我却没放大心思在思考自身上边，神情恍惚得很。天尊见我表情古怪，便道：“你莫不是在挂心千炀那小子。”
    我点头。
    他幽幽叹一声，拂尘轻摆，半空中现出水镜来，倒映的正是天上的情形。
    眼前场景看得我心中一颤。
    千炀浑身浴血，身上战铠近乎破碎殆尽，依旧是红着双眼，如被逼至绝境的凶兽，握紧长戟正与十万天兵遥遥对峙。
    我尚不理解他怎的变成这副模样，去见着他干裂的嘴唇微张，仿佛自语般唤了声：“阿音……”
    我二人最亲密的时候，便是他搂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声唤着“阿音”。
    “你身为伏羲琴仙，遭劫身殒，他身上所中之术，自然也解了。”元始天尊摇头叹气，“千炀本就倔强，记忆恢复那一刻，正是你往六道轮回里跳的那一瞬，对他打击着实不小。”
    我已被镜中场面彻底摄去心神，七杀贪狼领着天兵将天帝青女团团护卫在后，而另一侧，仅是孤身一人的千炀。
    又两名天兵意图从后方接近他，被他长戟一挥，顿时切成两半，尸身洒下漫天鲜血堕下云层。
    天帝记得脸色涨红，七杀贪狼对视一眼，双双上前，似要将千炀擒住。我听见贪狼道：“流音出这样的事，着实不是我们所想，但如今你作乱犯上可是大罪过，还是立刻将兵器收了，君上他或许不会降大罪与你。”
    千炀仰天笑了两声，“现在即便是要我死了又有何妨，逼死流音的可是我！”
    我没见过千炀发怒，如今才知他怒发冲冠的模样委实骇人。
    青女自天帝身后探出头，怯怯唤了声：“夫君。”却被千炀狠狠一瞪，脑袋又乌龟般缩了回去，看得我心下大快，又不禁有些涩涩。
    他仰天长啸，字字撕心裂肺，“这天庭中本无什么我所在乎的东西，若非流音，我亦不会领这天将之职。十万年前我欠他一条命，十万年后又再欠上一条，本欲用一生一世来还，如今永生永世只怕都还不清了。”
    下一刻，千炀同我一般劈开身下云层。
    他嘴角似乎笑了笑，可我眼睛朦胧，看不真切，只辨别出他说了声“阿音，我来赎罪。”，之后丢开手中长戟，决然跃下，挺拔的身形瞬间淹没在七彩炫光中。
    画面至此凝固，水镜消失。
    我被他最后的动作吓得慌了神，磕磕巴巴扯住元始天尊的衣袖，嗓子哑了调：“天尊……他……他……”
    元始天尊拂开我的手，幽幽道：“我欠伏羲上神一个人情，他便托我在你应劫时多照拂与你，我才将你魂魄接来此处。其实你二人这几番纠葛，本是十万年前那通因缘，当年你与千炀相会，他承你的情入了我门下，便埋下了因，如今的重重恩怨，也不过是尝那时的果而已，因果相接，这是他的劫，是天道循环，命格子中的定数，我却救不得。”
    我涩然道：“那照天尊所言，那十万年前我若是不横插那一脚，今次种种劫数，是不是全然不会发生。”
    “若是这样，你二人，至今也会是陌路。”
    “我即已知晓了结局，此时此刻，倒巴不得我二人从一开始便是陌路。”我想了想，道：“天尊，流音斗胆，望借昆仑古镜一用。”
    元始天尊深深望我一眼，不说话，只摇头叹息。
    光晕流转间，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身处昆仑后山，屁股下是一头九色鹿，身上的道袍金光闪闪。隔着几棵小树苗，隐约能听见不远处的莲花池边传来铿锵的打斗声。
    我明白，在那里，有几个小道童正追打一个瘦弱干柴一般的男孩。
    我捏了捏九色鹿的耳朵，催着它往回走，铿锵声渐行渐远，回过头，透过树缝间隙，我仿佛能看见那男孩瘦削的肩膀，手中挥舞的桃木剑，还有嘴角紧抿着，永不认输似的倔强神情。
    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是元始天尊为男孩设下的一个考验，而十万年后，男孩必将成长为一代天将，潇洒卓绝，受万千人瞩目。
    然这些都将与我无关。
    从前往后，沧海桑田，我流音仅仅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路人。
    而已。
    第6章第六章
    这一日，司命星君邀我上他那处串门子。
    我与司命是老相识，是以经常过去蹭饭，但纵使我脸皮厚如城墙，白食吃多了也难免羞怯，因此这一次，我还顺道提上了两壶老酒。
    这酒有些来历，乃是上一次蟠桃盛会我从西王母娘娘处顺来的，一直藏在床脚舍不得入口，没想到今次却便宜了司命。他自是兴高采烈的将饭桌搬到了院子里，又置了两张长椅，与我边喝酒边唠嗑。

 第6章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天帝的三女儿青女身上。
    要说这青女，也着实很倒霉，一个月前带着婢女去东海遛弯，看上了女娲宫沉雪上仙的宠物碧血白鹤，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强带了回来。沉雪上仙乃是女娲上神的嫡系传人，绝不好相与的主。青女前一刻掳了人家的宝贝，后一刻人家竟然轮着盘古斧直杀上门，开天辟地一斧头将凌霄殿劈成了两半，顺道还将青女给劈了个魂飞魄散。
    青女在天庭上开罪过不少神仙，她这一命呜呼，拍手称快的人极多。只是为了避免天帝找麻烦，沉雪上仙还是找上我，让我顺手帮他一马。我便昧着良心，用伏羲琴将天帝的记忆改了改。
    苍天作证，我曾在师尊面前发下过毒誓，绝不胡乱动用伏羲琴，但今时不比往日。
    那日在处刑台上，我便规劝过青女善恶终有报，她自己不听，还要继续为恶，此番也不过是因果报应轮到她头上而已。
    哦，我倒是忘了，她是不会记得我那时对她说过的话的，因为她脑子里，根本就没存着那时的记忆。
    这些事说起来还有些复杂。
    我伤情跳下六道轮回后，魂魄被元始天尊接回昆仑玉虚宫，又目睹千炀跟着跳下殉情，于是痛定思痛，决心这一切根本就不该发生，坦然出言与天尊相借昆仑古镜。
    上古神器昆仑镜有着穿梭时空的能力，元始天尊禁不住我软磨硬泡，到底是给了。借着这力量，我魂魄回到十万年前，将自己与千炀的因缘纠葛彻底改上了一改。再回神时，我已好端端地躺在伏羲宫里，周遭一切正常，身上一点伤痕也无，伏羲琴依旧安安稳稳放置在琴房中。
    若不是脑子里承了如此多的记忆，我当真要以为之前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
    好歹，如今可以一切从头。
    我自是打听过有关千炀的事，我改了过去，却未影响到他，他依旧是天尊弟子，依旧是诛邪神将，前途无量，但他脑子里是再不会有流音这个名字了。
    我凡事向来看得开，一切当做一场梦也不为过，如今梦醒了，日子还得过。
    “流音，昨日我同月老打了一个赌。”司命红着双颊，忽然道：“你也明白，我即为司命星君，掌管万物命理，别人的命格如何，自然得我来安排，但是月老却偏要说，这姻缘线却不属于命格子里能操控的，你说荒不荒谬。”
    我眨眨眼，没听清。
    “就是说。”司命打了个酒嗝，“你也知道，一个人的命理如何，会碰上什么人，遭上什么劫，命格子里都会有他的定数。结果月老说，姻缘是一回事，命格子又是一回事，总之你命格子再怎么安排，该来的姻缘，一样会来。”司命咯咯笑道：“这未免太可笑，我身为掌控命格子的司命星君，还会输给他区区月老小仙？”
    我笑了笑，站起身“真正握着命格子的可是老天，你信心莫要太足，当心吃瘪，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
    他却扯了我的袖子，“等上一等，今日还有一位客人，我还需介绍他给你认识认识。”
    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见着院门外边忽然转出到挺拔的身影。
    愣了愣，我回头冲司命道：“你同月老打这个赌，恐怕最后输的会是你。”
    司命表情怅然，不明所以。
    那人与我隔了三丈距离，双手抱拳，微笑行礼。
    “在下千炀，见过流音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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