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师尊强制救赎黑化徒弟后》 第1章 《反派师尊强制救赎黑化徒弟后》作者:醉狸贪月【完结】 简介: 温知寒意外被人夺舍,灵魂游荡三千世界之外,得知自己原来只是一本书的反派,而唯一的徒弟沈纵则是那个被反派处处针对的主角。 主角会被反派折磨,于逆境中黑化入魔,最终亲手诛杀反派师尊、报仇雪恨。 很经典的剧本。 甚至他这个师尊被人夺舍了,已经有其他人来完成他的反派戏份。 但是温知寒:“?” 当主角好苦,嫑。 我徒弟想修仙修仙,想休闲休闲。 他拼尽一切力量穿了回来,誓要做个溺爱孩子的家长,让自家徒弟躺平也能登仙! - 沈纵重生了。 他上一世,从全心全意信任师尊温知寒,到满怀期望却被温知寒折磨多年,直至最后心冷入魔,杀至温知寒面前——然后他重生了。 重生回到他还在温知寒门下受苦的那些年。 他决定借重生的优势诛杀仇敌,早日将对方斩于剑下。 可重生后的他还太年轻,不能和温知寒当面交手,只能等待时机。 好不容易等到温知寒在他面前睡着。 沈纵手中毒针还未刺出,未来的仇人含糊睁眼:“怎么还不睡?” 话落,袖口中还藏着毒针的他被温暖的怀抱裹住,动弹不得。 沈纵:“……?” - 温知寒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好,仿佛对他每一次的出手刺杀视若无睹。 沈纵越来越看不清这恶贯满盈之人的把戏。 他觉得这一定又是那人的陷阱。 直至他故意顺从上一世发生的一切,当着温知寒的面,因弃道修魔而遭人围剿、坠入悬崖。 却瞧见他的师尊义无反顾地随他一跃而下,将他揽入怀中,替他挡下无尽蚀骨罡风,以所有灵力换他平安无恙,自身却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沈纵浑身骨血冻僵,终于慌了。 【小剧场】 自从穿回来,温知寒就对徒儿竭尽全力的宠溺爱护,偏心偏到令人无语,纵容宠爱到众人没眼看。 最终,一不小心就宠过了头,把徒儿宠到寝榻上去,师徒情也不知不觉宠成了偏执的独占欲。 “师尊说过,无论徒儿变成什么样,都会待徒儿一如既往,绝不厌弃……” 心魔复发、双目暗红的沈纵将他至亲至敬的师尊困在秘境,仗着师尊的纵容无度,说着放肆任性的话语,双手却生怕人下一秒就会消失离去似的,死死攥着师尊不肯放手, “师尊,就算是徒儿这样大逆不道,您也说话算数吗?” 温知寒又震惊又慌乱,无措地低声唤他, “冷静一点,沈纵……你这样、这样的话,伤口会……” “不可以吗?” 他的爱徒自嘲地笑了一下,神情里骤然染上加倍的疯狂,将佩剑塞进师尊手中,架在自己的侧颈, “师尊若是觉得恶心,就一剑杀了徒儿吧。” 当啷一声,温知寒颓然垂首,长剑坠地。 他……怎么舍得。 疯批年下重生徒弟攻 x 反穿书宠坏徒弟爱而不自知师尊受 双向奔赴,缺爱白切黑攻与溺爱成瘾受的双向奔赴高甜组合!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师徒 救赎 主角 视角温知寒、互动沈纵 一句话简介:大逆不道又如何,我乐意宠 立意:命运要由自己掌握 第1章 回归 文/醉狸贪月 温知寒穿回来了。 他被一个外来者夺舍,失去了修炼多年的肉身与修为,险些魂飞魄散。 幸亏天不亡他,他的灵魂飘荡到了别的三千小世界中,阴差阳错下,不断历练厮杀,勉强保住了魂魄完,如此过了八年。 如今…… 他终于回来了!! 温知寒神魂动荡,灵肉合一,终于将那鸠占鹊巢的家伙赶出自己的躯体。 他凝聚了力量,即将碾碎那魂魄时,却听到了一串求饶声。 “不要杀我!我也是被迫来到这里的……” 温知寒神思微顿。 被迫?夺舍这种事还有被迫之说? “看在我也替你管教了沈纵几年,日日盼着他早些修炼得道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我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要不是我,他根本不可能这么早就突破筑基……” 夺舍者竟然提到了他的徒儿沈纵。 温知寒略一分神,刚想多问几句,那夺舍者的魂魄竟然猛地偷袭过来,爆发出奇异的力量,险些将他重伤。 好在他在八年里一直在异界厮杀,本能地反击了回去。 片息间,耳边响起夺舍者濒死的惨叫,气息尽数散去,他这才长出一口气。 也不知这夺舍者说的有几句真话,但来日方长,他可以亲自调查。 八年了。沈纵如何了? ——沈纵是他被魂穿前唯一收入门下的亲传弟子,字从渊,小名阿渊。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徒儿,身世有些可怜,但心性好得很,最是善良真诚。 温知寒心念闪过,缓缓睁开双眼,猝不及防便瞧见眼前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着一袭黑衣,鼻梁高挺,黝黑眼眸如夜色怀月,那出色浓烈的面容分明正是阔别已久的小徒儿。 第2章 他刚刚还念着的人居然就站在他的面前! 当年他刚把这孩子捡走时,阿渊还是个年仅六七岁的孤儿,在宗门里养了好些年,勤勉修炼,初显天赋,是他看着长大的。 直到他意外被歹人夺舍,神魂离体时,阿渊也才十几岁,还在长身体。 时隔八年未见,阿渊看上去……倒是比记忆中更成熟稳重了些。 温知寒心下一喜:“阿——” 阿渊二字还未出口。 突然间的刺痛打断思绪,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腹部竟有鲜血染开,豁然是个不浅的伤口。 刺痛叫人脚下发软,温知寒退了半步,捂着伤处跌坐在床榻上。 沈纵在他面前弯腰下去,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染血的刀,明显就是刺伤他的凶器。 ……什么? 他怎么受伤了? 哪儿来的刀? 他茫然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面前的少年。 他再次开口,却多了一份踌躇:“……阿渊?嘶——”说话间气息牵动腹部,伤口猛地传来撕裂痛楚。 沈纵还没什么反应,门外忽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峰主!” “温前辈!!” “仙尊——出什么事了?!” “怎么不开门?!” 温知寒顿时皱起眉头。 这些人是……门派内的后生弟子? 他的琼雾峰何时变得这样吵吵嚷嚷了,这些大呼小叫的又是谁?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出事了? “峰主!!” 他寝殿的大门终于被暴力推开,为首的一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其它的五六个人紧随其后。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果然来了这里!我就知道这小子屡教不改,没什么好心思!!” “温峰主!您怎么受了伤?!” 温知寒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我没有大碍,皮肉伤而已,你们……” 不等他说完,那个打头阵的小子突然没来由地指控起来,一口咬定道, “一定是沈纵这厮干的!!” “对!” “这可是戕害师长的重罪——” “快来人啊,把沈纵当场拿下!!” 说着,他们就更近一步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抓住沈纵,连拉带扯地押解着他往外走。 “等等!!” 一切发生得太快,温知寒连忙出声阻拦,“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温峰主不必担心!我们必然将这家伙顺利送到戒律堂,让他先好好闭门思过几天!!” “戒律堂?” 温知寒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那是犯了重罪的本门弟子问罪后去的地方,一旦进去绝对落不得好,“谁准许你们将他送入戒律堂的?!” 那几人脸上都出现了一瞬的停顿,忘了反驳,纷纷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起来,“温峰主这是怎么了?” ——温峰主是怎么了? 沈纵微微地歪了歪头,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眼底却是一片幽深,精致的面容如同瓷做的人偶。仿佛将要被定罪的不是他,一切都与他无关,全然没有一点十几岁少年应有的青涩与惊慌。 他不像是不久前还手握着利刃的凶手,更不像是一个被师尊庇护的年轻人。 那几个喽啰还在吵嚷,有人突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什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他如若罔闻,眼底显露出些意兴阑珊的意味来。 然而下一秒,他竟瞧见温知寒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叫那群聒噪的家伙“住嘴”。 他抬头望去,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出现了幻觉。 “你们无凭无据的,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温知寒怒极,痛也忘了,直接站起身来,“我的弟子如何,何时用得着他人置喙!以下犯上?我这个‘上’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就知道了?” 少年黝黑的眼眸微微睁大,脸上的震惊不带一丝虚假。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却又变得非常不一样了。 ……与上一世相比。 上一世,他自少年时便被温知寒这般阴狠小人百般折磨,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成了大乘期魔尊。 即将成功手刃温知寒报仇雪恨时,他却眼前一黑。 再睁眼,他竟然重生回了因“戕害师长”的重罪而入狱的这一天。 他记得这天,温知寒为他特意设了局,将他抓了个人赃俱获,名正言顺将他关进牢狱,种种刑罚加身,害得他根骨尽碎、心魔暴走,随后便将他逐出了师门。 意识到自己重生了,他立刻想补上一刀,直接在此手刃仇敌。 非常简单的……他拥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温知寒的薄弱之处,清楚如何趁其不备夺其命门…… 这个时期的温知寒还只有元婴初期修为,他可以毁掉对方肉身,悄悄捉住这个伪君子的神魂,然后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折磨——就像上辈子温知寒曾经对他那样。 杀意刚动时,温知寒却忽然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没有记忆中的戏谑嘲讽,没有充满厌恶鄙夷的目光,只是略带茫然和不确定地望着他,而后唤了他几乎遗忘掉的小名“阿渊”。 那是他年幼时,还被当做孩子宠爱才会听到的称呼,更是一度支撑着他度过日日煎熬的幻梦。 第3章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就因为这样一声呼唤,仅仅是怔愣的一瞬间,他就错过了最适合动手的机会。 真是可笑! ‘温知寒’还是这么善于玩弄人心,他早就知道的!上辈子的记忆还不够刻骨铭心吗?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在怀念着那些——那些他早已舍弃掉的东西。 那些支撑着他熬下来的,在一日日的折磨中,早已扭曲成一声声的嗤笑,嗤笑着他的软弱,嗤笑着他的无能。 他捏着指节,发出咯吱的声音,对自己的厌恶化为实质,从胃里翻涌上来。 一想到自己竟如此愚蠢,他便更难压抑动手的冲动,险些暴露底牌。 但是没关系,未来的日子还长,他既然有重生的优势,尽可以将前世遭受的种种……百十倍地、仔仔细细地回报给他亲爱的师尊,慢慢将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上一世,还是太急着杀人复仇了,实在有些可惜。这一次,他有最充足的耐心,布下最周密的局,慢慢品尝欣赏温知寒的绝望和痛苦…… 思绪只是一息间,沈纵重新审视着眼前的事态,觉出几分怪异。 所以,说好的定罪受罚、逐出师门呢? 这家伙疯了吗? 这是温知寒的新把戏,还是说,这个伪君子也……? 比沈纵更加震惊无措的,是那几个几秒前还嚣张无比、大放厥词的家伙。 三个外门弟子,一个到此做客的散修,还有隔壁宗门不成器的弟子,此刻都大眼瞪着小眼,就差把“咱们说好的不是这样啊”写在脸上了。 是啊,他们只知道要进来抓个沈纵以下犯上的现行,要像平时那样,找个由头狠狠地让这小子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既然听懂了就放开他!” 温知寒一声怒叱,无形之中元婴期修为威压倾泻而出,直接吓得那些人一个哆嗦,纷纷松开了手,膝盖发软,扑通扑通就跪了一地。 “温峰主息怒!” “我等……我等也是担忧峰主安危,一时心急,不知您是想亲自处置他。” 他们这样胆战心惊、一副怕极了的模样,好像自己随时就要杀人似的,温知寒发了一半的脾气反而被噎住,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们一眼。 他不过是动了怒,又不是要吃人。那夺舍者究竟用他的身份做了什么,竟让这些人怕成这样? 他皱眉,干脆一挥袖子,“还不快滚!” 那几人便如脱了缰的野狗般连滚带爬地争相夺门而去,全然没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昂,生怕慢了一步就走不掉了。 等寝殿大门重新被关严,温知寒才再次放松了身体,得以重新思索眼前的一切。 今日之事,恐怕是专门针对他家小徒弟设的局。 啧……他才离开八年,沈纵怎么就叫人欺负成了这样? 他抬头,还在微微发颤的手掩在袖口,已经恢复平静的目光投向沈纵,微微出神。 沈纵的身上已经没了钳制,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只是神色都掩在微乱的发丝阴影下,有些看不分明。 他还以为,孩子受了委屈,等外人都走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委屈地扑过来、求师尊为他出头的。 怎么如今……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些什么,瞧见小徒弟浑身紧绷的模样,又将话都咽了回去。 罢了,再好奇真相……也不急于这一时。 温知寒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手帕,抬手招呼沈纵,唤着他的小名道,“阿渊,来坐下吧,先把手擦干净。” 沈纵在沉默中抬起头来,缓缓走到榻边,将师尊的指尖与帕子一同握住。 无色无味的药粉早已被悄悄涂抹在掌心,随着动作被沾染上去,只要药粉接触到了伤口,就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人的经脉。 既然温知寒要玩师徒情深的戏码,他就奉陪到底。 “还是师尊的伤势要紧,伤口还在渗血,要早些处。” 说着,便伸出另只手来,轻轻拉开染血的衣襟,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血腥气。 他规矩而恭敬地微微欠身,近距离盯着温知寒的双眼,瘦削脸庞已经挂上乖巧的微笑,纯良、完美、捉摸不透。 这样的距离,就是他突然发难,一口咬断温知寒的喉骨,也是猝不及防的。 机会难得,他却没急着清创。 少年的嗓音早已蜕变,如清风吹竹、沉哑轻亮,说出口的话却仿佛裹着重雾,叫人心头一跳。 “师尊……不想问些什么吗?” 第2章 疗伤 文/醉狸贪月 师徒二人坐在床榻外沿,温知寒望着眼前的阿渊,昔日的小徒儿已经长大成人,眉眼长开了,褪去了少年的天真,脸颊也变得瘦削。 ……问什么?似乎确实有很多需要问的…… 温知寒刚醒来,属实一片茫然,茫然到一时之间挤不出问题来。 他漫无目的思忖着,双指已经从沈纵手中抽出那块手帕,为徒儿擦去了手上沾染到的鲜血。 这双手比他印象中修长消瘦了许多,俨然是一双常年握剑的手。 上头血迹淡去,少年人皎净指节如玉如竹,看得温知寒心神通畅,心中郁结稍缓。 他确实没什么要问的——有什么好问的嘛? 沈纵这么好的孩子,又不可能真的弑师。 第4章 事情的真相如何,自然是他这个做师父的要去调查清楚。 温知寒把手帕放到了一边,又取来了房间里仅有的一个铜盆,开始往里面倒水。 “为师现在只想知道,你方才为何不为自己辩驳?” 听到他的问题,沈纵眨了下眼睛,困惑似的微一歪头, “辩驳?” 他又低头忍下些笑意,“师尊说笑了,此处是您的仙府,有师尊明察秋毫,徒儿无须辩驳。”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乍一听就像是徒弟对师尊全然的信赖,天真地觉得只要有师尊在,自然会还他清白。 可那副笑容若是仔细看去,就能在过分完美的笑容中发现虚假的细节。 ——是啊,温知寒,我为什么不辩驳,您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温知寒听得却是一愣,“是吗?” 沈纵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隐忍着更加汹涌的怒意。 温知寒又在装君子了。 这样的反应太过不咸不淡,没能激怒这个小人,让沈纵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适感,他干脆沉默。 然而下一秒,沈纵就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一盆清水倒在铜盆里,竟当着他的面被温知寒烧热了。 他悄无声息蹭上了慢性毒药的纱布,也随之被扔在了沸水之中,完全浸没地煮着。 蒸腾温热的水汽顿时在两人之间散开,带着奇异的药香。 随着毒药的药效被高温烹煮到失去药性,沈纵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这毒药极为罕见,乃是魔宗秘辛,寻常人听说都难,温知寒怎会知道解法? “师尊,您……这是何意?” “哦,你说这个啊,是在高温消毒。” “?” 温知寒所当然地抬头,就差把‘这是常识’挂在脸上,随后才想起来,这是不属于这个位面的常识,沈纵不知道很正常。 在异界厮杀的八年里,他也遇到过些许相似遭遇的人,因此得知了许多不同位面的知识,医疗用品需要高温消毒就是其中之一。 温知寒决定简单解释一下, “纱布是会碰到伤口的,开水煮一下可以消毒,伤口好得更快。” 沈纵在心底冷笑。 有仙丹妙药不用,却突兀地煮一锅开水,怕不是已经发现了下毒的事,故意当着他的面让毒药失效的。 这算什么,挑衅?蔑视他的手段起不到分毫作用? 亦或是故意激怒他的小把戏? 沈纵仔细打量着温知寒的神情,却没能发现蛛丝马迹。 他将计就计, “这纱布太潮湿,反而对伤口不利吧,师尊,让徒儿为您烘干使用。” 说着,沈纵便朝着那盆水伸手过去。 “诶!等等!” 果然,温知寒一下就急了,一把将他拦住。 这才是他熟悉的‘好师尊’,是那个敏感多疑、狡诈猜忌的温知寒。 他才刚刚在纱布上下毒,纵然被发现了、未被立刻追究,按照‘温知寒’的性子,也是要留到秋后算账的。 就是让他留下了,又怎敢让他再接手任何疗伤的东西? 沈纵笑了,故意眨了一下眼,乖巧无辜道,“师尊,是徒儿做错了什么吗?徒儿只是想为师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报答师尊的相救之恩。” 他的手被拦在半途,热气蒸腾着熏潮了两人的衣袖,也不肯收回要‘帮忙’的手。 一想到温知寒也会被他的做作装乖恶心到,还不想点破,沈纵就觉得心里畅快,这点报复虽然小儿科,但也聊胜于无。 温知寒却只是捧着他的手,眼里带了些责怪,丝滑自然地嗔怪道,“急什么?是想把手烫伤吗?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为师又不是什么讲究愚孝之人。” 刚刚还沸腾着的水依然滚烫,若是他没及时拦着,小徒儿的手就要被烫红了。 虽说修仙之人也会炼体,身体素质总比凡人好上许多,这样的烫伤不用药也能自然好,但烫红了、疼了,总是要遭罪,不会好受的。 也就是那些老古董,思想守旧古板的人,才会觉得什么卧冰求鲤之类的二十四孝作态值得推崇,没必要。 沈纵以前不是这样的…… 温知寒拦下了他,面上不表现,心底却一声声叹气。 唉……生分了,他徒弟跟他生分了。 但阿渊还是关心他的,不能不给徒弟表现的机会。 他又取来更多的清水,将微微发凉的水倒进盆里降温,用手指试了试,然后看向沈纵,“好了,现在不烫了。” 沈纵一时间没动。 深黑的眼眸静静地盯着那一团乱了的纱布,一切思绪和疑虑都掩盖在平静无波的神情下,叫人丝毫看不出心底的动摇。 为什么? 看似是又一个做手脚的机会被主动抛到眼前,沈纵却高兴不起来。 他自诩最了解温知寒,连这人最受不了哪种酷刑、在什么样的折磨下最难以入睡都熟稔于心,此刻却感觉有什么正在一点点脱离掌控。 他方才只是想略作试探,才用了身上唯一带着的毒药。 看着药粉彻底失效,他才想起来,这种慢性毒药叫做【安魂散】。 阻止伤口愈合,影响经脉的正常运转,只是它最小的作用,但如果假以时日,日复一日、一点一点增加下毒的剂量,就能让中毒者逐渐变得精力匮乏,昏昏欲睡,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第5章 最终……变成一个只会呼吸、眨眼的活死人。 他在重生前曾经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试图用一切办法证明师尊并非是厌恶他了,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是没有具有说服力的痕迹,没有证据,哪怕是灵魂上都没有换过人的痕迹,但二十出头的他依然怀疑师尊遭人夺了舍。 偌大的仙门之中,没了证据,也就没有人愿意相信夺舍的说法。 本就是传说中的禁术,他一人之词,口说无凭。 但他接触到了鬼市,买到了这种药粉。 没人相信也没关系的,年轻的沈纵这样想着,有了这个,他就能替真正的师尊报仇,又不会伤害师尊的仙躯。 他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中逐渐生了执念,只将这样的药粉当做了唯一的救星。 沈纵无数次幻想过,计划成功的那一天,一切痛苦的事都会结束,他会把师尊带走,偷偷藏到三界最坚固、最好的秘境之中。 谁也不再能打扰他的师尊,他会奉上师尊本应拥有的一切,日日为师尊的仙躯补充灵力,令其千年不朽。 本该是这样的。 但后来,因为什么呢?他还是被迫放弃了这个美好的梦想。 重生前留在视野中的,只是满目血腥和扭曲断裂的白骨。 ‘温知寒’的神魂在他的眼前不堪折磨,主动抛弃了修炼多年的肉身,又被他彻底击溃,惨叫声犹然在耳。 鲜血早已灌满法阵,他大逆不道、引来天雷阵阵,却依然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师尊回来。 如果当真是被夺舍的身躯……哪怕原本的神魂已经投胎轮回、哪怕三魂只剩一魄,在献祭了这么多的法阵下,也应当有些动静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 脑海里似有声音在诅咒般的低吟。 【认命吧沈纵,什么待你极好疼爱你的师尊,不过是你发疯后的幻想。】 …… 是啊,他早就不是二十四岁的沈纵,没必要、也没这个耐心浪费大好时光投这种不致命的毒了。 沈纵的嘴角微动,很快又拉起一个上扬的弧度,默默将纱布从水中捞起,拧干,再以灵力烘干。 温知寒特意配合着徒弟的动作,只是将必要的伤药递过去。 腹部的伤很是难以处,起初他是抱着纵容安抚的心,希望沈纵能借此再放松些,哪怕包扎的不太好,要不要嫌弃。 但沈纵做得很好……甚至有些好过头了,纱布之后包裹绷带,动作力道都恰到好处,甚至有些太过熟练了。 是什么事情让沈纵对处外伤的手法这样熟练的? “阿渊。” 温知寒望着沉默不语,神色低沉的徒弟,轻唤了一声。 “……师尊?” 沈纵竟是恍惚了片刻般,慢了半拍才应他。 这幅样子,分明就是还有心事,更加让温知寒担心了。 看阿渊的状态,恐怕也是问不出什么,他干脆另觅他法,装作要调息疗伤,实则是在【问骨】。 【问骨】,顾名思义,是读取遗留在躯壳上记忆的仙术。 他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骨之术就是最快捷方便的办法。 于修仙者而言,无论道心、神魂、骨肉,都是特别修炼过的,不同凡人,他的神魂携道心离体,可以独立存在、承载记忆,修炼过有道行的骨肉,自然也保存了许多往事。 虽然问骨之术多用于死者或失去意识的身体,但他被夺舍过,按说通过问骨之术,也能看到这八年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阿渊,为我护法。” 第3章 心魔 文/醉狸贪月 沈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抬眼,温知寒已经在一旁端坐,双眸紧闭,气息平稳,显然是已然入定了。 一般的调息只是修士平日精进或休息的方法,但温知寒受了伤,此时若是入定了,则能够在疗伤的同时进行内视静修,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气息。 这是修仙者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只会让最亲近信任的人为自己护法。 可温知寒……竟然让他来护法?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比这更把人当笨蛋的陷阱吗? 就不怕他真的下手吗? “阿……渊……?” 温知寒竟然又开始叫他的乳名了,这又是什么玩笑? ‘温知寒’明明最讨厌小孩子了,连带着一切亲昵的称呼,都觉得恶心、矫情。 此刻又这样惺惺作态,他何尝不觉得恶心? 尤其是当他在梦中忘记一切糟糕的记忆,与虚假、温暖的师尊相拥,因为那一声飘渺的‘阿渊’而在熟睡中落泪时,最是令人作呕。 沈纵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唯有在这种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毫不遮掩自己充满恶意的目光,尽情地冒犯温知寒。 少年的脸庞绽开一个堪称癫狂的笑容,他俯身上前,抬起手,轻轻托起师尊耳侧的一缕发丝,用指腹轻轻碾磨。 他看着两根黑发,睁大的眼眸深处泛起了一缕不详的暗红,周身的气息也跟着躁动起来。 无数杂乱的、令人窒息的声音在脑海里直接响起,让他浑身的经脉都跟着刺痛不已。 熟悉而讥讽的声音在耳边嗤笑。 【瞧你这犯贱的模样!呵……】 【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动手……是谨慎、还是不敢?】 第6章 【还不动手是想再听师尊喊你阿渊吗?哈哈哈哈——】 【杀了他!!】 指甲一动,两根最细的发丝被他掐断,悄无声息地收入囊中。 “啧……” 是心魔。 由心而生,于魂扎根。 他好不容易重生一世,得到机会,可以将一切变得更好,偏偏重生的时候,将上一世折磨自己多年的心魔也带回来了。 早不发作不发作,偏偏这个时候开始难以控制了。 不甘地瞥了温知寒一眼,沈纵也竭力收敛气息,用阵法符咒护身后,在一旁端坐调息,开始全心压制心魔。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温知寒缓缓睁开双眼。 瞧见沈纵也在旁边调息静修,他并不意外。这孩子本身就有点伤,如果真是受了许多委屈,恐怕只有师尊在一旁时能安心疗养自己。 更何况,在仙府之内,本就足够安全了,无需什么护法,更何况他刚才并非是真的在疗伤,而是在借问骨之术探寻这八年间的往事。 但是很奇怪,他失败了,这具本就属于他的身躯之上没有残留下任何有用的记忆。 温知寒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思索片刻后,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除非肉身损坏程度过深,否则问骨之法不会失败。 像现在这样,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探寻不到,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 那就是……这段记忆的持有者正在阻止他的窥探。 那个夺舍者的神魂竟然还尚存? 怎么可能? 温知寒眉心微皱,种种可能性浮于心头。 顷刻间,元婴期的威压逸散而出,险些惊到一旁的徒弟。 他连忙收敛心神,从头思绪。 看来是他低估了那家伙的实力。 他本想等弄清这八年的情况,就将一切告诉沈纵的。 这样的话,为了稳妥起见,与沈纵坦诚相待、告知真相的计划……就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在那之前,无论夺舍者的残魂逃到了天涯海角……他都定会将其亲手揪出。 至于这几年发生的事,暂时先用其他方式调查便是。 温知寒略一沉思,心里有了主意,缓缓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沈纵也若有所感,跟着醒来了。 心魔已经暂时压制,但他并未急着睁眼,依然装作入定的模样,气息平稳。 温知寒原本让沈纵留在这里,也不是真的需要他护法,只当徒儿也有些不适,在自行调,并未惊扰。 他放轻了动作,慢手慢脚地从床榻离开,从旁边拿起新的衣袍穿戴齐。 在房间四周布下了只有自己和沈纵能进出的结界后,温知寒端起那一盆血水,缓缓走了出去,想着可以先去找来那几个外门弟子好好审问一番。 只是血水刚泼出去,温知寒一转身,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靠近,最初还在十丈外,转瞬间便站在他的面前。 来者面如冠玉,青衣白袖,一把白骨短笛挂在腰侧,正是戒律堂的堂主苏长老。 苏长老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了温知寒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后刚刚泼出去的血水,嘴角压了压,突兀地提醒了一句, “你又罚他了?” 他一愣,“什么?” “我在戒律堂没听到什么风声,还以为你转了性……罢了,我来只是提醒一句,你如果私自责罚徒弟弄出人命了,我可不保你。” 不等温知寒再有反应,苏长老说完这两句,掉头就走了。 竹林幽幽,微风拂过,温知寒独自站在原处,并未追上去解释什么。 很显然,苏长老误会了……错以为他丢出来的这盆血水,是沈纵受伤流的血。 而且还是那么习以为常的语气。 越是深想,越是心惊。 温知寒怒意堵在心口,掌心发冷,久久不能回神。 许多人对苏长老的印象是不苟言笑、冷肃寡言的,又恰好是戒律堂的堂主,极少与人开玩笑,大部分同门弟子都有些怕他。 但在温知寒的印象里,苏长老私下里其实是个外冷内热、心地善良的好人。 宗门内外门弟子加起来有数千余人,唯有苏长老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认出面前的人是不是门内的,又约莫是谁座下弟子。 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记忆模糊、以至于说错话,或是故意说瞎话的。 他的小徒儿沈纵叫人欺负了。 温知寒眉心皱起,稍稍冷静思绪,长袖轻收,脚下轻轻一踏便飞身而起,朝着琼雾峰东侧赶去。 山峰东侧有一院落,是专门供宗门内弟子居住的,温知寒记得沈纵也住在这里。 他想去问问同住的其他弟子们,知不知道沈纵总被责罚欺负的事。 然而他刚推门进来,却瞧见了先前那几个外门弟子。 不久前,就是这几人不分青红皂白,按头沈纵行凶、险些将人绑去戒律堂的。 眼下那几人正好在院内,坐没坐相、好不悠闲惬意地吃着瓜果零食,玩着骰子,满地垃圾,没有一丁点仙门弟子应有的模样。 他皱眉, “怎么是你们几个?” “温峰主……” “啊!峰主怎么来了?” 他们纷纷在脸上挂起讨好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站起身来。 他强压着怒气,直接问道,“你们是住在这儿了?” 第7章 “是啊是啊,多亏温峰主您特别准许,不然我们几个哪儿能住上这么好的地方。” “您问沈纵?” “他啊,他不是被您打发去柴房……磨炼身心了嘛!” 柴房。 沈纵竟然……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了? 他现在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温峰主……您看,咱们之前也都是按您说的,该做的都做了……” 咻的一声,温知寒单手掐诀,给他们用了禁言术,几个贼眉鼠眼的弟子纷纷睁大了眼,嘴巴紧闭,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温知寒收了他们的令牌,又从灵囊内取出十几根银针,手腕翻动、指尖一弹——将银针纷纷刺入这几人的穴位, “枉口诳舌、戕害同门、逾规越矩,你们心性卑劣,品行不端,不配为仙门弟子,我已封了你们的周身灵脉,将玄天宗弟子令牌作废,限你们六个时辰内搬离此地,永不再入宗门半步!” 那几人顿时慌了,个个面色灰败、惶恐而畏惧地跪了一地,却因禁言术呜呜说不出话来,连连磕头求饶。 温知寒却直接离去了,脚下生风,仿若依然带着怒气。 他甚至想直接出手处罚了这些人,但一想到这些人欺凌沈纵是在‘自己’的默许甚至诱导下做的,便又觉得拿这些小喽啰撒气实在无能。 ……他过去都做了什么,不、那个夺舍的混蛋究竟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他如果真的不是温知寒就好了。 似是为了靠疾走恢复冷静,温知寒没有动用灵力,也未御剑,只是在心底想着。 被迫流浪在异界的空间时,温知寒亲手杀过不少敌人,大部分甚至称不上是‘人’,为了活命,也为了维持不动摇的道心。 如果他不是温知寒,如果他还在异界的空间夹缝里挣扎求生,他大可以直接挥刀血刃,为一切不公画上句号。 但现在不行,这里是琼雾峰,这里是他的玄天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寝殿门前。 这里曾经种了不少桃花树,如今却都换成了柳树和槐树,春风拂过,泛着丝丝阴寒气息。 这风景也不似从前了…… 【温知寒——】 夺舍者的声音忽然响起。 温知寒猛地拔剑而出,刺向一旁枝繁叶茂、树干却扭曲似人形的槐树。 一道黑气散开,剑尖没入树干,竟溢出了一股黑血。 “是你?!” 这声音猖狂大笑着,温知寒立刻双手结印,试图封锁这道残魂,金光猛地朝树干拍去。 【哈哈哈哈哈——】 【你以为你在救他吗?!不,你害了他!他本是这世界的主角,天道气运加诸他身,你却毁了一切!你毁了一切!】 【只有我,只有我能引导他重回剧情、成为万人之上的仙界至尊!一统三界!】 【明明我才是他的引路人……!!你们都应该跪下来磕头感谢我!】 第4章 解魂 “找死。” 温知寒双指并拢并拢成剑指,往那魂魄上一点,瞬间金色丝线从地底升起,如灵蛇般将将一团灰雾缠绕锁紧。 那癫狂的声音也仿佛被攥住了喉咙,顿时气势大减。 “收!” 一声令下,金丝牢笼便逐渐收拢,挤压着里面的灰雾,直到其缩成绿豆大小。温知寒将其轻易捏在指尖,犹如捏着一只虫蚁。 那正是夺舍者藏匿于此的残魂碎片。 灰雾不断挣扎着,却被金丝牢牢锁住,仿若被燃烧般冒出阵阵青烟。 见其还在本能地挣扎,温知寒指尖发力,将那金丝的牢笼又缩小了一圈。 杀意在刹那间迸发,他几乎想立刻碾碎这个张狂可憎的碎片,但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无论这片残魂碎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陷阱,他都不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随着金丝的牢笼收拢到极限,【解魂】之术瞬间展开。 所谓【解魂】,正是以彻底毁灭神魂本源为代价,探知神魂一切秘密的残酷术法。 只不过他手中捉住的,只是一片残魂碎片,应该只能探查到很少的信息……那也聊胜于无。 恼怒的尖叫声在刹那间远去,模糊的画面随之展开。 浓雾弥漫,树冠遮蔽阳光的山野之间,一群长着獠牙的凶兽正凶性大发,正朝着只有五人的修者袭来。 这是凡间常见的凶兽,温知寒认得,但凶兽周深缠绕着紫黑色的瘴气,看起来极为不祥,似乎已经失去了智。 下一刻,一个消瘦的少年身影被推到了前方。 “此刻正是检验你修炼成果的时候,还不快去好好表现表现。” 温知寒感觉视角有点奇怪,仔细一看一听,说话的人就是‘自己’。 然后他看到那被推到凶兽面前的少年转过头来,最后望了一眼众人。 那是…… “快上啊,”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恶意满满的笑声, “沈纵。” 危险!! 那么多凶兽在前,不但是发了狂的,而且沈纵的修为此时根本不够抵抗。 这哪里是在磨练,分明就是在叫人去送死!! 温知寒看到那些凶兽瞬间靠近到少年面前,顿时紧张不已,急切地想要冲上前去。 第8章 可这是解魂而来的记忆,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他无法干预,只能看着。 嗡地一声,灵力充盈长剑,少年提剑而上,被迫以血肉之躯迎战光是体型就大出自己四五倍的凶兽。 沈纵迅速使出一道道法诀,长剑翻飞只余残影,两只凶兽被他挡在身前,可另一只却从后方来袭,一爪拍向他的后背。 凶兽的利爪在他后背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咳……” 沈纵的身体顿时被拍飞出去,撞在远处的树干上,重伤吐出一口鲜血。 再这样下去…… 温知寒胆战心惊地看着,一种莫名的、仿若有些熟悉的恐慌感浮上心间。 然而,就在凶兽即将夺去他性命之时,树干的震颤让树叶纷纷掉落一片,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同时坠落下来,正好砸在了一个扑过来的凶兽头顶。 那凶兽没有多少灵智,只当做是有人偷袭,凶狠地将那人头大的东西拍飞出去。 下一秒,不祥的嗡嗡声响起,一片活了的‘黑云’从被拍飞的黑团子里冲出,将凶兽包围起来。 “嗷呜——” 凄惨而愤怒的兽吼声惊动了山间野兽飞鸟,一只又一只凶兽因为只知攻击被那嗡嗡作响的‘黑云’包围。 只是几息之间,凶兽们便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这竟然是……嗜血魔蜂。 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厉害的修士碰到了都会变了脸色,因为哪怕能用阵法术法对付,也免不了一不小心就被咬上一口。 突然的嗜血魔蜂解决了那些凶兽,也阴差阳错救了沈纵的一条命,又因为都吃饱喝足,在凶兽的尸骨上留下了大量的金色【魔蜂刺】,是上好的炼丹原料。 “哈哈哈哈哈……” 见到此状,‘温知寒’却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了一场好戏,“奇迹啊,沈纵,你又大难不死了,哈哈哈哈……不愧是能克死一切的主、角、啊~” “师尊……” 沈纵还受着伤,似乎很是痛苦,冷汗津津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嘴角扯了一下,看不清是在笑还是什么, “师尊果然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弟子自愧不如。” “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是不服气么?” 没想到,沈纵的‘师尊’却并没有满足于这样的迎合之词,反而喜怒无常地教训了起来, “沈纵啊,你别忘了,师尊这可是为了你好!吃亏是福,我这么做,可是信任你、看重你的证明啊,你要懂得感恩才是。” “……” “说话啊!哑巴了吗?!” “……是,弟子谨遵教诲。” 画面的最后,一直畏惧着凶兽与嗜血魔蜂的几个陌生弟子走了出来,在‘温知寒’的吩咐下,将那些之前的蜂刺仔细都收集起来,进了他这个‘师尊’的口袋。 一片雾气弥漫开来,记忆的画面在此中断。 等到雾气再次散去后,温知寒发觉自己坐在寝殿之内,沈纵站在他的面前,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长约七寸,刀柄刻有云纹,正是不久前刺伤他腹部的那一把。 温知寒呼吸一滞,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一幕是……他刚刚穿回这里之前发生的事。 “你……是……” 沈纵艰涩地开口。 “呵……”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笑,张开双臂,脚下是一道幻术的阵法发出晦暗的光泽,“快点,动手吧,沈纵。” 话音落地,沈纵的双眸微微一颤,似是被夺去了心神,竟突然迸发出杀意,利落地向前刺出一刀。 献血迸溅的瞬间,阵法消失,沈纵的双眸猛然恢复清明,他身形一晃,下意识拔出了匕首后退一步。 …… 一阵眩晕感朝温知寒袭来,眼前的画面突然散去,解魂找到的记忆片段到此结束。 温知寒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 指尖处捕获的神魂如同纸在在燃烧,顷刻间便化为了飞灰。他愣愣地盯着那缭绕的飞灰,眼中却残留着沈纵鲜血淋漓的身影。 记忆片段里,面对凶兽时的沈纵和如今差不多的身量,年轻人个子尤其变化得快,季节也能对应的上,那应当就是近半年内发生的事。 然后就是刚才的事,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腹部那一刀的真相。 是夺舍者用幻术算计了重伤未愈的沈纵,又故意联手他人陷害。 毋庸置疑,也许沈纵不清楚真相,无法确定是不是师尊的手笔,但他这个‘当事人’怎么能不清楚呢? 怪不得他在摸脉的时候,沈纵会身体僵硬,怪不得他探查到这孩子身上有几处旧伤暗伤。 怪不得……他连一句辩解都无。 若是他能早些回来…… 若是他在一开始就反杀回去,叫那卑鄙的夺舍者魂飞魄散—— 修者大能的威压在刹那间外溢而出,一阵风打着旋从脚底盘升而起,切碎一片嫩叶残花,在温知寒周身猛地炸开。 刹那间,最柔软的花蕊也化作锋利尖刃,刺入远处的泥土与树木枝干。 索性他定力颇强,下一秒便风止。温知寒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了几下,半晌,才重新睁开双眼。 现在还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必须冷静下来。 他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第9章 解魂术不止能让他看到神魂的记忆,还能拆解神魂的一切构成、犹如将一个精密的器械逐个拆解成最细小的零件碎片,让一切秘密无所遁形。 所以他现在除了这段记忆,还知道了这个夺舍者的生辰八字、修为实力的大概情况,以及——幸存的其他神魂碎片所在方位。 以及最浅显的信息——本名。 白迟辛。 如果能将所有神魂的部分都集齐,逐个进行解魂之术,他还能知道更多、更精确的信息。 温知寒想着,从寝殿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块空白的卷轴,将自己这次查到的信息记录在上面,以免忘记。 虽然也有纸张可以用来写字记录,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这种布制品的卷轴比较牢固,不会遇水就碎了或者字迹模糊,也不容易被硬物损坏。 写下那些信息后,他沉思片刻,又在下方写下了一个关键词。 【主角】。 他起初以为那只是夺舍者白迟辛的胡言乱语,用来混淆他的视线,骗取一线生机,但看了记忆之后,他又不确定了。 为什么白迟辛会认为沈纵是主角?这个词的意思,似乎是说天道气运都在沈纵身上……既然他说的【主角】是认真的,那么自称【引路人】也是认真的吗? 沈纵是因为拥有这样的气运,才被这家伙缠上的?还是说这只是白迟辛的疯言疯语? “师尊。” 温知寒猛地转身,这才发觉沈纵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更不知是否看到了他写的东西。 他只当自己是想事情太过入神,没察觉到徒弟的气息。 “您染血的外衫有了破损,徒儿已为您处好了。” “阿渊,你……” 一看到徒弟的脸,温知寒便又想起他身受重伤的模样,当时的‘自己’只顾着将那些珍贵的蜂刺收集起来,根本无人会脱力的沈纵,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伤口有好好处吗,凶兽的利爪上多数是有毒的,可有好好服用解读药剂? 在那种时候被最信赖的师尊如此对待,他……是否已经寒了心? 第5章 识谎 温知寒露出担忧之色,又想到那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话到了嘴边,顿了顿,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般的低语, “抱歉。” 沈纵眨了下眼睛,似是没听清。 但他并不在意,很快扬起一个笑意,自顾自道,“师尊的床榻已经收拾好了,师尊可以随时休息,若是没什么事了的话,徒弟就先……” “沈纵。” 温知寒的声音比刚才又大了些,也更清晰了些,“先前……为师待你有些过于严苛了,还总是处处为难你,害得你受了许多苦。” 沈纵一愣。 “为师错了。” 温知寒微微垂着眸子,认真地望着他,眼底的心疼与懊悔不似作伪, “不该这样对你,也不该让你受这么多的伤,过这么委屈的日子,以后,类似的事都不会再发生了。” “……什么?” 温知寒的心其实跳得很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掌心,逼迫着自己不要退缩,勇敢地担起为人师的责任。 哪怕一切都是夺舍者做的,但他现在无凭无据、更没有完全的保证,若是现在说出真相,不但不能说服徒弟,看上去更会像是用骗小孩的传说推卸责任。 他也确实心底有愧。 如果不是他道行太浅,一时不察让歹人夺舍成功,若是他早些回来,他的徒弟就不会这样遭罪了。 这何尝不是他这个师尊的失职。 “我已经将那几个没规矩的外门弟子驱出宗门了,有我在,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温知寒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尽快说完, “你以后也不要住在柴房了,那地方并不利于修行,从今日起,你就与我同住在此处。” 见沈纵只是沉默,在最初的微微睁大眼睛、展露出一丝惊讶之后,便再没有表情的波动,温知寒突然心里有点没底。 他抬手,试探着捧起沈纵的小臂,放软了语气道, “阿渊,你若是生为师的气,不想与我同住,也可以选择一旁的偏殿。” 谁知,沈纵眨眼便甜甜地笑了起来,连忙抓住了这个接近温知寒的机会, “师尊别说傻话,我没有生您的气,也没有不愿意与您同住。 “方才只是……您突然这样说,徒儿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沈纵当然没有不愿意和他同住。 能够直接从偏远寒冷的柴房,直接搬到温知寒的寝殿居住,简直是主动送上来的好机会。 越是住得近,越方便他做些手脚,何乐而不为? 温知寒那样喜怒无常,他眼下不快些答应、反而犹犹豫豫怕陷阱什么的,只怕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也确实只是愣了一下。 谁让温知寒的演技这样令人意外呢? 有那样短暂的一瞬间,他确实想到了某个遥远的梦境。 不,准确来说,眼前的这一番场景,远比他最熟悉的梦境要更加荒诞离奇,以至于难以令人相信是现实。 沈纵眨了眨眼,第一个念头竟不是愤怒于温知寒的欺骗虚伪,而是有点想笑。 真不知道这厮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放下那么多害他、打压他、折辱他的法子都不去做,反而想起了玩这一出呢? 第10章 在他面前装善良、假装改过自新——也不照镜子看看,这样的话语说出来,他在梦里都不会信,温知寒就不怕说到一半笑场吗? 于是沈纵便真的笑了,他的笑容自然,眼眸弯弯,言语由衷,字字不作伪,像是极为坦诚。 “师尊,您愿意这样说……徒儿真的好高兴。” 温知寒无言凝望着徒弟的双眼,心里却没了底。 他的手轻轻搭在沈纵的小臂上,神识外放,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一刻的他有多么专注——用上了神魂之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探究着沈纵的呼吸、心跳、灵力的自然运转。 名为【识谎术】的罕见术法早在无意间施放,灵力如藤蔓从指尖探出,悄无声息攀上沈纵的手臂。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指尖若有若无地沿着腕脉向掌心轻挠,留下一道未被察觉的法印金光。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心话。” 月影宗,【识谎术】,能明辨真伪。 得到回答,温知寒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欣然地笑了。 太好了。 在他被夺舍离开后,他因为没有了原本的肉身,又不在此间,大部分仙家术法都无法使用了,唯独这一个——运用了神魂力量的仙家识谎术,依然被他用了八年。 在这八年里,他曾经数次将这个术法用在被逼问、审讯的敌人身上,用来在绝境里求得一线生机。 ……如今,还是第一次用在徒弟的身上。 “师尊在看什么?” 沈纵也在微笑,明知故问道。阴影遮蔽下,一双黑眸却含着明锐的亮光。 明明是笑着的视线,却像是能看穿一切。 温知寒心下一跳,下意识挣开沈纵的手,向后退了半步。 轻微的碰撞声响起,他的后背撞上了摆满陈旧物品的架子。 当啷。 放在架子高处的一本书忽然摆放不稳,砸向温知寒的肩膀。 沈纵反应极快的抬手,下意识接住了它,而后一愣,迟迟没有将手收回,像是不解自己怎么还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他向前迈了一步,若无其事地将掉落的书放了回去,将师尊堵在逼仄的空间里,顺势扶在架子的手臂挡住唯一的逃脱路径。 沈纵的影子就这样将师尊的身体笼罩在内,低垂的眸子将人紧紧定在原地。 阿渊…… 温知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记忆中那个青涩、瘦小的少年,已经在他离开时长高了,他要微微昂起头来,才能瞧见沈纵的眉眼。 那双眼在不笑的时候,竟是带了三份冷厉的。 他抿了抿唇,竭力露出师尊该有的温厚冷静,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阿渊长高了。” 他故作镇定,呼吸也只乱了一瞬,就恢复了平稳。 不能急。 温知寒在心底提醒自己,再如何心疼、如何担忧也不能操之过急。阿渊还不知道夺舍的事,他也还没有彻底除掉夺舍者白迟辛,一切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在过于静谧的环境里,两人的呼吸声也变得格外明显。 温知寒微微慌乱时,沈纵的呼吸也紧绷着,与他自然、放松的肢体和语调完全相反,精神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提起了全部的心力应对,直到“危机”过去,才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从温知寒身上感知到一丝接近杀意的凌寒,明明灵力威压并未泄露,他却本能地紧张了起来。 这是以前的温知寒没有的东西,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下一秒,一切又烟消云散,仿佛刚才的压迫感只是错觉。 沈纵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一切迹象都在告诉他……温知寒又说谎了。 一边用卑劣的术法【识谎】,一边又对他满口谎言,还真是他熟悉的‘温知寒’会做的事。 又是为了逼他发疯,动摇他的道心吗? 真可惜,他早已没有什么完的道心了,剩下的,只是难以摆脱的心魔。 要不是因为重生了一次,他甚至都无法察觉、辨别月影宗的术法。 好在这一次,躲在暗处掌握先机的人,是他。 “师尊今日才发觉么?” 沈纵微微歪头,笑意微冷,眼底深邃无波,“徒儿已经长大了,不是什么年幼的孩童,师尊还唤我乳名,难免听了叫人笑话。” “……” 温知寒怅然若失地垂下了头。 明明十五六岁时还不在意这个的。 “好吧,沈纵。” 说着,他干涩地说道。 他还没被夺舍时,沈纵已经长到十五六岁大小,在人前也是个身量拔高的少年了,那时候也未曾说过这种话。 不但如此,还会儒慕地望着他,眼睛透亮专注,说喜欢师尊私下里唤他乳名,别人要笑话是别人的事。 “倒是提醒我了,我去给你添置新床的时候,要备个大一些的了,免得伸不开腿脚。” 沈纵没有说话。 演得真像。 当年他刚刚被接到琼雾峰上时,师尊也是如今天这样,为他考虑打点了一切,有人听说温知寒收了个孤儿当徒弟,好奇地过来看看,还要笑话上两句,说他不像是捡了个徒弟,简直是捡了个儿子。 温知寒脾气极好,也笑着应下,“这么说也没问题,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阿渊要是我儿子,你们就是他伯伯、姑姑。” 第11章 他逗弄着年幼的沈从渊,忍着笑道,“还不快叫一声二伯。” 沈纵那时还不太明事,分不清别人说的话是认真还是玩笑,真就仰着头,乖乖地喊了声“二伯”。 偏偏对面的‘二伯’也是个严肃正经的人,比他还不懂什么是开玩笑,认真地纠正道“是师叔,不是二伯”。 “知道了,二师叔。”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那时候不明白哪里好笑,脑子里迷茫一片,只觉得这里好热闹,师尊笑起来真好看,大家都好开心。 所以他也开心地笑了。 眨眼间,温知寒已经安排好了寝殿的布局,有灵力仙法的助力,从远处弄新的床榻过来,也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忙活了一阵,温知寒的心情也重新好了,笑着招呼沈纵来看看满不满意,就提出了接下来去一处灵泉泡一泡。 “不如就去玄玉苍,那里的灵水纯净温和,有九天玄水的美称。” 泡灵泉是次要,他提出这个,主要目的还是借机为沈纵疗伤,顺便稳定一下自己的神魂。 先前他遭遇夺舍,此时又夺回肉身,无论是这一来一回、还是这八年间的厮杀,都对他的神魂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他唯一记得的,是这次回来必定会失去一部分记忆,只有通过疗养神魂、让灵肉再度合一的方式才能恢复。 这里面说不定就有与沈纵有关的记忆……不然,他若是对徒弟的处境一无所知,又为何要甘愿付出巨大的代价回来? 他已经错过了徒弟年少时光的太多年,这种感觉并不好,如今只想再快一点补上这八年的空白。 白迟辛神魂剩下的部分在西北方,玄玉苍也在西北,正好是一个方向。 他对此人的许多事还是未知,也为防止再度被夺舍,他更要仔细调养神魂。 “玄玉苍?” 沈纵知道这里。 那是一片被白雪和冰霜覆盖的高原,远远望去雾气朦胧,白雪连天,就像是一片被羊脂玉遮蔽的苍穹,故而得名。 沈纵若有所思,这也是他打算去一趟的地方。 虽然他早会修魔弃道,但眼下还不是时机,这种等级的灵泉正好能压制他的心魔。 可是,温知寒去玄玉苍做什么? 灵泉无论对修为低阶、根骨不佳的人,或是对于身负重伤、药石难医的人都有极高的价值,但温知寒修为已达元婴,那点外伤以修者大能的体质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好全了,又从来不曾有心魔,为何要去泡灵泉? 还是说……温知寒发现了什么? 第6章 安眠 他应下了与师尊同行的事,与温知寒一同登上了云舟。 琼雾峰与陆地在脚下远去,云舟冲到高空后,沈纵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阳光下,温知寒站在船舵前的背影。 “路途遥远,沈纵,先进去船舱睡一觉吧,醒了就到了。”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温知寒没有回头,忽然说道,“舱里有助眠安神的熏香,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你都可以随意用。” 见他依然没动,温知寒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带着沈纵一起打开了船舱门。 徒弟这才乖乖跟着进去了。 温知寒笑了一声,忽然道,“你初来琼雾峰时,也是这样黏人的。” 沈纵脚步一顿,在他身后皱起眉头,不解这人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硬把他的防备说成‘黏人’。 云层之上有些冷风,偏这里燃着暖炉,令人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些。 船内有床榻,各紧靠着不透风的窗口,中间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风。 温知寒在一侧的床榻坐下,望着窗外的云迹出神。 助眠香静静燃烧着,令人一阵目眩。明明是特意为徒弟准备的东西,他反倒先扛不住疲惫的困意了。 许是神魂尚未恢复,精神又紧绷太久,温知寒打了几个哈欠,便眼皮沉沉地睡去了。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年的身影缓缓走到他的榻边。 “师尊?”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呼吸声。 暖炉散发着热气,金边白衣的外袍与蓝金腰封一起,随意地挂在一边,入睡的温知寒躺在榻上,毫无防备。 沈纵朝着他俯身凑近,一手撑在枕边,近距离盯着温知寒的睡颜。 竟然是真的睡着了。 嘴角勾起,冰寒的杀意取代了乖巧的笑容,沈纵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右手一抬,便以灵力勾动,让外袍衣兜内的金疮药飞入掌心。 只要在这里面混入毒药,就能看着温知寒一日复一日地‘主动’服毒…… 可惜了,走得匆忙,他现在只有一种毒药带在身上。 他又取出身上藏着的毒药,小小的一堆,用纸包着,比灰尘还轻。 粉末被小心从瓶口倒入,混在金疮药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沉沉的叹息声忽然响起,榻上本该熟睡的人翻了个身, “……阿渊。” 沈纵连忙摸向腰侧短剑。 温知寒刚从睡梦中幽幽转醒,干涩的双眼缓缓眨了眨,并未看清沈纵的动作。 他只是凭借气息确认了站在塌边的人,便再次放松了身体,甚至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命门大敞,毫不设防。 这幅懒散的模样,在沈纵看来有些刺眼。 凭什么温知寒能做到对自己如此不设防? 第12章 难道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吗? “阿渊……” 温知寒坐起身来,扶着额头恢复清醒,“我做梦了……?” 他好像梦到了什么很严重的事,但不知为何,醒来一睁眼就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记得里面有沈纵。 “是的,” 沈纵微微笑着点头, “方才师尊似乎还做了噩梦,徒儿有些担忧才过来看看,既然没事,徒儿这就去午睡了。” 他忽然感到有些索然无味,转身就走。 下毒差点被抓了现行,他原本是极度紧张的。 可当温知寒当真没有一点察觉时,沈纵却反而有些惋惜,他的剑已经许久没有出鞘,装模作样的尊师重道戏码也快腻了。 “等等。” 沈纵脚步一顿,警惕地微微侧脸,用余光向后瞥去。 被发现了? “这屋里点了暖炉,但还是不够暖和,我去给你拿个薄被来。” 沈纵背对着他坐到榻上,自鼻腔轻嗤。 昨日还要睡柴房,连床都没有的人,今日倒是连午睡都要暖炉薄被了。要不是他重生了一次,恐怕此时已经受宠若惊、又被骗过去了。 为了糊弄过去,他假装乖巧地躺下入睡。 没想到,温知寒给他盖了薄被还不满足,竟然就在他身旁坐下不走了,硬是要看他入眠。 沈纵紧闭着双眼,心底有些摇摆不定。 也许温知寒比他想得更加心思深沉,早就发现他动的手脚了,只是在装傻? 方才还要用仙术看他是否说了谎,现在要试探是不是真的放心入睡…… 他将计就计,干脆闭上眼睛,调呼吸,伪装成已经困乏到了极点,慢慢入睡的模样。 “睡吧。” 温知寒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放轻了声音,垂眸望着徒弟的睡颜,笑着说道,“等你睡醒,我们就到了。” 沈纵没有说话,继续维持着轻缓的呼吸。 他的身体和精神紧绷着,温知寒却只觉得放松惬意,就这样坐在他的身旁,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下雪了。” 温知寒的声音很低沉,并不会赶走人的睡意,反而融入了蜡烛燃烧、风雪吹过窗棱的细微声响,让人更加困倦。 他似是知道自己这样缓缓低语的效果,就这样在沈纵耳边一句一句地自言自语起来,像是许多年前给不满十岁的从渊讲睡前故事一样,不知疲倦。 “当年初次遇到你的时候,也是下了一场很大、很漫长的雪。 “从天上看雪,和走在漫天大雪中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纵听得烦躁不已。 他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抠在掌心,竭力忍耐。 不要说了!! 偏偏温知寒毫无察觉,听不到徒儿心底的叫喊,兀自陷入回忆。 他逐渐地想起来,方才就是梦到了那一年的事。 当年他们初次相遇时,他就是一眼在人群中瞧见了这个孩子。 彼时有漫天的风雪,死伤无数,天灾面前,纵是修仙者也有力不能及。他神识外散,在数不清的横死尸身中寻找生还者,然后瞧见了蜷缩成了一团的阿渊。 年仅八岁的孩童,个子却瘦小到像是只有五岁,弱小的身躯无法抵抗风雪与饥饿,已经昏昏欲睡,却将柴火的温暖与怀中最后一块食物让给了一只小猫。 温知寒连忙渡真气为孩子续命,待人有了说话的力气,好奇询问,却听这孩子说道: “我只记得自己姓沈……字,从渊。” “猫?” 孩子恍惚着,好像是忘了这回事,许久才说,“它挺可爱的,比我可爱,也比我更容易活下去。” 他偶然与其对视,便为这双眼底的光亮吸引。 步入绝境,却不颓丧认命,性命垂危,却依然愿意给予他者生机。 是一双能成为修者的眼神。 如今,温知寒再次望着沈纵出神,缓缓绽开一个带了些微苦涩的笑意,而后将指尖悬在沈纵的额头上方,无声划出一道安眠的符印。 身体紧绷成这样…… 他哪里会分不清真睡和假睡? 真是比当初更加闷葫芦了,睡不着也不知道撒个娇让他帮帮忙。 符印生效,眼看少年身体逐渐放松、真正地睡下了,他终于也跟着舒展了眉头。 “阿渊,你记得吗,年幼的时候,你并不擅长撒娇卖乖,总是怕自己不够懂事,只有在偶尔几个电闪雷鸣的夜色中找借口黏人。” 温知寒说着说着,眼底的笑意也更深了, “你会很乖巧地拉着我的袖子,央求我再讲一次如何在茫茫大雪里一眼瞧见你的故事,有时还要我补充细节,多大的小猫,什么花色,我走了多远才瞧见你,那时的屋檐什么样子……” 这些,都是只有温知寒与沈纵才知道的细节,只有哄着孩子好好入睡的师尊,和不断重温人生中最幸运瞬间的徒弟才会在意的东西。 被落下符印,已经陷入深眠的沈纵自然是听不见师尊的这番话语,只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心都皱着。 温知寒叹了口气,将掌心放在徒儿的丹田处,徐缓地将灵气注入,一点点治疗经脉肺腑的内伤。 直到沈纵不再皱眉、脉息平稳了许多,温知寒的额头也渗出薄汗,他才缓缓停手,给自己也服下了一颗补气血、促进外伤痊愈的药丸。 第13章 没过多久,云舟就到了地方。 温知寒走出船舱,层云在眼前渐次淡去,下方绵延的雪山映照天光,笼入深雾横亘千里。唯有一峰独矗入云,奇崛峭立,山顶白皑皑积雪终年不化,一潭暖泉就在这极寒之地不眠不休得蒸腾着薄雾。 他没舍得吵醒沈纵,在云舟附近落下保护的禁制,与门童交代了一声,奉上借用灵池需要的灵石与礼物,便先独自前去灵池了。 …… 沈纵做了噩梦。 梦境中,师尊面目冷厉、浑身散发出化神期的大能威压,正在屋内训斥他。 而他,跪在床边,腿边是他偷偷藏起的血衣,上面属于温知寒的鲜血还未干透,又被别的污渍弄脏了。 温知寒上身并未穿衣,只有绷带护体,师尊端正威严地坐着,用蔑视的目光居高临下望着他。 而他的目光落在白玉的肌肤,和那斑驳的青紫淤痕上。 那是温知寒,但不是他想杀死的那个。 而是他的……师尊。 没有他熟悉的虚伪、阴湿与嫉恨,反而平白带着冰冷的、来自长者的严厉,是纯粹直白的怒意。 若是他真正的‘师尊’还活着,又见到了他如今的模样,恐怕就是这幅样子了。 “你不是我的阿渊,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师尊,我就在这里。” “不,” 温知寒盯着他,眉心拧起,目光充满审视,“阿渊很乖,不会修魔,也不会偷藏师尊的衣服。” 他被一脚踹倒在地,师尊俯视着他,犹如瞧着一只肮脏的蝼蚁。 这样的怒叱,这样的语调远比任何一次温柔甜蜜的美梦更加真实。 他心神惧怕,却在那一条修长的腿踹来时不躲不闪,连疼痛都能令他兴奋战栗,欣喜不已,又为此感到无地自容。他自责地爬起来、重新跪好,膝行着靠近视野里的那双脚,下意识丈量着尺寸,思索多大的镣铐能将其牢牢锁住。 可他抬起头,又看到他怀念的、奢望已久的师尊直视他的双眼,看破他的一切肮脏心念,说: “沈纵,你太令人失望了。” 第7章 神魂 沈纵从噩梦中惊醒。 他认为这应当算是噩梦,可真正睁眼时,心脏却涌出灼热的温度。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手也在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噩梦带来的恐惧。 他连忙朝着屏风另一侧看去,昏暗的烛光下,只有空荡荡的床榻。 还好,温知寒已经不知何时出去了,此刻船舱内只剩下他一人。 沈纵微微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 弄脏了? 朦胧睡眼只闪过一瞬的迷茫,随即便被清醒后的厌恶取代。 他竟然……! 趁着没人,他连忙起身稍作收拾,将身上和衣服都清干净。 准备好一切,再次推开舱门时,沈纵才发觉外面已是黄昏时分,云舟也已经落在玄玉苍的停泊港。 一个带着些微灵力的纸条缓缓飘落,悬停在他的面前,是温知寒留下的口信。 【徒儿若是醒了,来最顶峰的灵泉天池,这里的灵泉水最是纯净,适合修养身体,你来了就多泡一泡。】 “呵……” 沈纵嗤笑一声,快步离开了云舟,一路寻到了灵泉天池边上。 四周空无一人,静谧得怪异,他脚步一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放出神识探查,而后朝着看去。 热气蒸腾下,某一角落的光线有着不寻常的扭曲。 他快步走了过去,眼神扫视一圈,便精准找到了几块过分光滑圆润的石头,一脚踢开。 阵眼被破的瞬间,一个泡在水中的身影逐渐在池水边显现。 沈纵的第一反应是无聊的试探。 泡温泉就泡温泉,躲在池水的角落里布置障眼阵法有什么意义?还是这样拙劣的石头阵,那些石头一看就是被泉水冲刷多年的,太容易看穿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阵法是破了,他找到温知寒了,可这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模样,分明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又是这样一幅不设防的样子。 还没演够? “师尊。” 沈纵不以为然地出声唤他,不耐烦道,“别装了,温知寒。” 面色苍白的青年坐在水中一动不动,浑身肌肤只被披散的长发遮掩些许,胸口以下都浸没在冒着热气的灵泉水中,没有任何反应。 【杀了他,杀了他!!】 【为什么迟迟不动手,难道是不舍得吗?!】 【懦弱!!胆小!!哪怕是演出来的也让你觉得眷恋难舍,你根本就是把他的一时兴起当做美梦了……】 【你希望他继续扮演你的好师尊,享受他假惺惺的关爱!哈哈哈哈哈!!!】 “闭嘴……” 瞧着他这幅模样,沈纵的心底一阵烦躁,心魔也在一瞬挣脱了压制。眨眼间,便失控地出手了,右手如鹰爪般猛地掐向那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的眼眸深处泛着不祥的暗红光彩,牙齿紧咬着,被恨意夺去全部心智,“闭嘴!!!” “噗——” 指尖还未碰到人,蒸腾的水雾却被染上了鲜红。 温知寒猛地吐出了一口血,面色苍白地倒在了池水中。 “……” 沈纵愣了一下,缓缓走入了池水之中。 第14章 怎么回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 水很浅,温知寒在边沿的石头靠着,即便昏迷也没有被淹没口鼻,只是脸色太过苍白,胸口也没什么起伏,看上去就像是死了。 可温知寒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沈纵都觉得这个假设太荒谬了——温知寒怎么可以有被他杀死之外的出路呢?他抬起手指,因心魔躁动而微微颤抖着,缓缓靠近了温知寒的脖子,然后按向颈侧的动脉。 ……死了? 心脏似是一空,刹那间,躁动许久的心魔竟然就这么消退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温知寒却突然动了,他撩开眼前的发丝,若无其事地重新从池水中坐起身,随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心跳、脉搏,也仿佛在这一刻恢复了全部的活力,甚至变得比先前更加健康有力了。 “师尊?” 沈纵早已收回手,单膝跪在池边的石头上,试探着喊了一声。 温知寒双目幽幽,一言不发地凝望着他,眼角滑落一滴清澈的水珠。 就像是哭了。 可温知寒怎么会哭呢,那一定是不小心弄到脸上的灵泉水。 沈纵愣神时,他的师尊已经转过脸不再看他,用手背蹭去了唇上的鲜血。 温知寒再一次闭上双眼,内视识海,确认了自己的神魂已经更好地与肉身融合。 和他想的一样,浸泡此处的灵泉水有助于稳固他的神魂,他因此找回了不少记忆。 ……也正是因为那些记忆,他才会一时气血攻心,吐出一口淤血。 但是没关系,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起身,定定地望向沈纵,哑声道, “已经没事了。” ………… 两个时辰之前,温知寒刚刚抵达灵泉。 玄玉苍的灵泉水晶莹剔透,在白雪的衬托下泛着如玉般的淡绿色,天然的热气蒸腾,哪怕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泡上一泡,都能疗愈疾病、延年益寿。 离开云舟后,温知寒便在池水中调息疗养,在灵泉水的影响下,他终于通体舒畅了不少,但距离能够恢复还有很远。 要继续泡上七七四十九天的话,或许就足够了,但他根本不想浪费这么多时间…… 那便只剩下一个最快捷、最不惊动他人的方法了。 温知寒站在池水中央,缓缓睁开双眼,下定了决心。 他单手成诀,凝于身前,灵力灌注全身,令脑后墨发无风自动,在及腰的池水中迈着独特的步法,依次踩中各个方向的点位,嘴中念念有词。 “天道无常,胎光冥冥。” “地母慈悲,素灵其渊。” “我命昭昭,幽精自在。” “……起!”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温知寒剑指上挑,一方覆盖个灵池的金色阵法自他脚下升起,照亮了正片清澈池水。 暖风平地而起,池水也瞬间一改之前的平静,卷起汹涌的旋涡,携带着万千的净化灵力涌入温知寒的丹田识海。 他微微皱眉,盘坐入定,忍着头痛欲裂,稳稳运化池水中的力量。 阵法是他自创,但其存在也不是什么秘密,能够将他运化灵泉力量、修复神魂的速度加快数倍,但也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负荷。 随着灵光笼罩全身,池水也逐渐变得浑浊。 温知寒气息微沉,感知到一阵温暖快意,本因为这八年经而残破不已的神魂得到滋养,飞速地修补起来。 一幕幕本已被遗忘的记忆也随之浮上水面,飞快地滑过他的眼前。 他想起来了。 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八年前,他的神魂意外被挤出五行之外,险些魂飞魄散之时,是一道无法解释的力量突然降临,将他救下。 那声音自称【系统】,专门在位面时空的间隙中打捞像他这样的无主之魂,选择优秀强韧的个体进行绑定,好做一些【交易】。 也是因为这个系统,温知寒才没有就此消散。 早在初次绑定时,系统便问过他。 【你有什么心愿?】 【我要回去。】 【许多魂魄在死后最想要的都是回去,但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因为90%的人最终都改变了主意。】 系统将他带到新的空间,一边教他如何靠厮杀与争斗赚取积分,一边将一本小说的内容作为奖励,一天一章的连载给他看了。 那本小说名为《归途》,是一本修仙题材的升级逆袭文。 小说的主角姓沈,名纵,字从渊。 温知寒越看越是心惊,终于通过里面种种熟悉的情节和设定意识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竟然只是一本书。 而他的徒弟沈纵,正是这本书的主角。 【不,准确来说,你所在的原生位面是由一本小说作为本源,逐渐演化而来。】 系统对他解释着。 【当然,你要这样解也没问题,你看,你在书中也不过是个促成主角成长登顶的反派,你急着回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结局皆已注定,善恶有报,皆大欢喜。】 【温知寒,你何必要回到这么无趣的位面呢?不如多攒一些积分,万千位面、何愁无归处?】 温知寒只是盯着那本小说,摇了摇头, “不,我要回去。” 《归途》的正文里提到了沈纵,也提到了琼雾峰,提到了师尊‘温知寒’,但那里面的温知寒不是他,是一个【穿书者】,是一个自诩穿越、比古代人更优越的现代反派。 第15章 那个人顶替了他的身份,他的修为,他的脸,依仗着徒弟沈纵的信赖儒慕,多次抢夺其主角气运,对其辱骂凌虐不止,最终逼得沈纵道心破碎,生了心魔,弃道修魔了。 用小说里的文字来说,就是【黑化】了。 那个夺舍者……正在霸凌、虐待他的徒儿,虐待了好久好久,做了好多过分的事。 系统却在他耳边不以为然。 【作为主角,这是他必须经历的磨炼,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反派师尊,他才能黑化变强,被激发出无穷的斗志和潜力啊,他的结局这样光明万丈,你不为他高兴吗?】 温知寒不高兴。 小说里轻描淡写着所谓主角受到欺辱背叛,让沈纵的一生充满坎坷的悲剧,亲近之人皆为他铺路然后死去,敌对的反派与炮灰无穷无尽。 说是主角,却每一天都活得好艰难,好痛苦。 温知寒高兴不起来。 虽然主角失去了一切,但至少他变成了三界的最强者啊,虽然主角一次次经历绝望,在生死一线中徘徊,可他遇强则强、永远被天道眷顾、永远都能逆风翻盘啊。 只要结局是好的,就可以原谅一切了吗? 若是给沈纵一个选择的权力……他的徒儿,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天命吗? 第8章 记忆 异界漂泊仅八年,温知寒却觉得比百年还要漫长难熬。 一想到他多耽搁一天,他的徒儿就要过上一天孤立无援的凄苦日子,他便耐心全无。 系统安慰他,小说的开头虽然虐了点,但都是为了激发主角的潜力,是先抑后扬,是为了铺垫日后的逆袭与复仇。 终有一日,阅尽千帆的主角沈纵会被折磨到黑化,一跃成为无人能敌的至尊,过去那些瞧不起他、欺辱背叛他的,都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系统说,这就是【爽文】。 可温知寒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只看到那个冒名顶替的反派师尊一边伤害沈纵,一边洗白着自我,倒打一耙说主角沈纵应该感谢他的栽培和信任。 他看到‘温知寒’成了懦弱无能、只会逃跑和推卸责任的怂包,却又虚伪的、高高在上地称沈纵是被天道眷顾的人。 沈纵冷笑着,一剑打飞了‘温知寒’的武器,“既然天道如此肤浅低贱,我便先灭师门,后弑天道!” …… 温知寒看完小说的章节,转头就继续投入厮杀之中,怒意与不甘皆化为刺骨的杀意,连最凶残的恶鬼都为之胆寒。 短短数年,双手染上的鲜血恶灵的数量已经远超过去百年。他的剑术与杀技也因此磨炼得越发娴熟。 他完成任务、赚取积分的速度之快,不知何时已经打破了系统的记录。 他是厮杀邪祟怪物时最不手软、最不畏伤痛与生死的,也是异界厮杀者之中最慈悲也最冷漠的,没有像其它人那样陷入疯狂或迷失自我。 系统常常因他灵魂的坚韧而高兴,又惋惜他有如此的能力,却不愿在此间停留更久,积攒更多积分去实现更庞大艰难的心愿。 反而拘泥于他的来处,毫无贪欲和野心,总想着回到那么狭隘、普通的位面。 那样又有什么意思? 系统不能解,本源是一本小说的世界如此狭隘,对它的宿主是如何产生致命的吸引力的,又怎么会孕育出如此坚韧强大、不可动摇的灵魂。 温知寒懒得解释。 他只是不愿认命罢了。 主角也好,天道也罢,他只知道,他想回去,小徒儿需要他,在梦里才敢抓着师尊的衣角诉说委屈。 可就算这样,沈从渊也是坚韧的、心性通透的。 正如他初次遇到沈从渊时那样。 小小的幼童冻得皮肤发青,面色灰败,他摸着孩子的头,耐心询问孩子的意愿, “你愿意跟我走吗?从此远离尘嚣,一心向道。” “如果跟您走,我就能活命吗?” “不一定,” 温知寒坦诚地告诉他,“你今天一定会活下来,就算不跟我走,我也会将你送到医馆救助,你会有温暖的食物和住处,有领养你的家庭,然后长大成家。 “但跟我走,就要拜我为师,从此六亲缘尽,从此与享乐无缘,修行路上还会遇到无数妖魔孽障,不一定会长命百岁,却很可能身受重伤、甚至牺牲性命。” 孩子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温知寒的眉眼,“我想跟您走,我不怕苦。” “好孩子。” “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神仙,救更多还留在红尘中的人。” 温知寒的同行道友还曾笑话他,那么好的根骨天赋,不拜师修道可就浪费了,干嘛用尘世里的好处诱惑那孩子,万一人家不拜师了多亏啊。 他听了,只是笑笑,继续拿路边的糖葫芦逗孩子,只要不拜师就有吃不完的糖葫芦哦。 气得小小的沈从渊赌气半天没吃东西,非要表决心,险些又饿晕过去了。 ……他的阿渊是世上最好的徒弟。 那么好的孩子,那么天赋卓绝的修道者,怀揣着那样的一颗赤子之心,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救世的仙。 本能踏上坦途、意气风发。 而不是像书中那样—— 结束了一场厮杀的温知寒不知第几次站在血海尸山,原地唤出绑定的系统,用积分兑换小说《归途》的几章原文: 第16章 【第八十章 黑化的沈纵 …… ……重重迷障的阵法内,沈纵已战至力竭。 走投无路下,机缘从天而降,只需血祭数十人,便能破局而出。 “我不能……师尊若是见到我这副模样,会不高兴的。” 沈纵挣扎着持剑爬起,几乎将身体一半的重量依靠在剑身上,“就算是死……我也不能、不能让师门蒙羞!” “可是……” 在他的脚下,赤红的血泊中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那影子如同活了一般,张口吐露模糊不清、令人精神恍惚的谵妄,露出讥讽的笑容。 他在和自己的倒影说话,明明是一连串模糊而扭曲的音节,却在他的耳中组成了极具蛊惑力的劝说。 “三界五行……魂飞魄散……” 沈纵喃喃着,只偶尔重复其中的几个词语,仿佛在衡量揣测身陨此地的下场。 赤红的影子继续说着,仔细听来,竟与沈纵自己的声线一致,只是更加轻佻、疯狂。 “……报仇。” 沈纵再次抬起头,眼底那明亮而倔强的光彩终于变得黯淡,重伤让他再也无力维持清明的神志,反而被诱导着和自己的倒影说得有来有回, “谁来报仇……” 谵妄的声音逐渐与他同步,直接从沈纵的喉咙深处传出,仿若不祥的诅咒, “杀了温知寒……杀了……他们……” 沈纵缓缓站起身,凶戾可怖的杀意自他剑锋迸发。 那些不知死活的炮灰们却还在谩骂攻击着他,嫌弃他的无能、连这样的阵都破不开,推卸责任到他身上,骂他太过晦气才害得众人沦落此地,算计他的价值,想要在新的危机来临前把他推出去抵挡片刻。 瞧见他突然拔剑,那些人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纷纷露出惊恐或厌恨的目光。 “他从刚才开始就在自言自语什么?” “我看他是疯了——” “他已经……” “沈纵,你……” 若是放在以往,他总能冷静处置,口头冒犯不算死罪,贪生怕死不算死罪,沉默旁观不算死罪,都不能成为他们葬身此地的由。 可也只是一眨眼,世界便安静了。 沈纵的双眸赤红,不带温度地看着前方,恢复神志时,脚下的血祭已经完成。 阵破,他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走了出去,明明遍体鳞伤,却仿若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 这一刻,沈纵的内心感觉到久违的宁静,就像是灵魂深处的一部分自我终于达成殉葬的仪式,得以拥抱永恒的安眠。 …… 未完待续】 明知这是尚未发生的剧情,温知寒却仿若瞧见了一幕幕发生在眼前。 看着沈纵孤立无援,看着徒儿一步步迈入绝望,成为众矢之的,看着他逐渐万劫不复—— 他看到了,他的徒儿那么不甘心、那么竭力地抵抗过命运,若是有的选,沈纵定然不会愿意成为这副模样。 如果他还徒儿的身边就好了。 如果他还在,阿渊就不会落得如此…… 哪怕是陌生的异界之人,都能在他的身边得到一个安详的死亡,他的徒儿在濒死的绝境挣扎时却只能得到恶言恶语。 思及此处,温知寒顿时急火攻心、浑身经脉都刺痛痉挛,腿下一软,脱力地单膝跪在地上。 这边是他的徒儿注定背负的命运吗。 “不该是这样……” 他在口中喃喃自语,鲜红的锐色爬上他的魂体,如同绽放的红莲, “天道……错了。” 于是,他的道心破碎,又在新的执念中重塑,凝结为更加无坚不摧的神魂之力。 他手中的剑,更冷、更利了。 不久后,他终于杀出一条血路。 …… 阿渊…… 对不起。 刹那间,温知寒被记忆中的欲念所伤,神魂激荡,登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师尊?” 耳边的一声呼唤瞬间拉回了他的神志,他睁开眼,对上沈纵惊疑无措的目光。 他原本不想让沈纵看到这一幕,才特意在徒儿身上下了安睡的符印,又在周围布下障眼法的。 但沈纵还是找来了,挣脱了他落下的安睡符印,远比他预想中更早地找了过来。 恢复大半记忆之后,温知寒再度看到沈纵复杂的视线,这才察觉到徒儿的那三分紧绷是出于戒备。 沈纵长大了,也长高了,却因为过得不好,看起来仿若只有20岁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因不确定情况而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如此,沈纵也没有选择趁机远离他,从他身边逃走。 沈纵还愿意认他这个师尊的。 意识到这一点,温知寒却并未觉得有多欣喜,反而自心底泛上细细密密的酸涩,心疼极了。 还好。 那些将沈纵逼疯、用一个个绝望处境害他修魔的剧情尚未发生,只是未定的未来,他还能亲手阻止。 ……来得及。 他已经知晓了原作,那诸多种种的可怕悲剧绝不会发生了,他会改写一切,不再让沈纵经历道心破碎,又被迫修魔的结局。 他会好好呵护、弥补,重燃阿渊眼底的光,让徒儿自由地走下去。 温知寒静静望着沈纵,没忍住伸手,说:“已经没事了。” 第17章 他想如从前一样,把徒弟抱进怀中安抚。 少年却蓦地抬手一挡,眉头紧皱,不安疑惑地望着他。 温知寒一愣, “沈纵,你……在怕我?” 第9章 清创 “沈纵,你……在怕我?” 面对温知寒的突然示好与碰触,沈纵有着本能的抗拒。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明显的嫌恶还能被解读成【怕了】。 怕? 开什么玩笑! 沈纵几乎条件反射地以为这是一句挑衅,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方才露出了破绽。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温知寒身上的气息变得陌生又熟悉,在他的记忆之中,‘温知寒’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明白这不过是故意迷惑他的虚假面具。 倒是温知寒——究竟将他当成了什么人,居然觉得他会害怕? 短暂的怒意自心底升腾,很快让沈纵将一闪而过的违和感抛之脑后,不再追究温知寒身上的怪异之处。 他强撑出一个温驯无害的笑容,借口说道,“怎么会呢?师尊多虑了,徒儿只是看雪地寒重,师尊身上……” ……温知寒身上笼着一层水汽,面色苍白得接近透明,唯有唇中还残留着一抹过于鲜艳的血色。 看上去,就像是不属于阳间的幽魂。 话说了一半,沈纵触及温知寒这样的目光,竟一时哑然,唐突地忘了说词。 温知寒那是什么表情?怎么……好像谁欺负了他似的,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竟连苦肉计都用上了,简直—— 简直无耻!! “没关系。” 白迟辛用他的身体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怕他也是应该的。反而是他,作为师尊……不该太心急了。 借口拙劣,温知寒也当做没发现,若无其事敛去了面上神情,转身去岸边取自己叠好的衣衫。 “这处灵池暂时不会恢复,稍后我们直接去另一处灵泉,距离自己很近,走几步就能到。” 说话时,他背对着沈纵,浸水的墨色长发挡住纤瘦背脊,发尾恰好停留在尾骨,淌下的水渍尽数被窄腰上的白色绷带吸去,软哒哒挂在胯骨,要掉不掉。 修长有力的苍白手指从后颈撩起墨发,用一根木色的簪子高高束起,手掌握住马尾用力一震,灵力激荡下,有些沉甸甸的长发便干了大半。 “是,师尊。” 沈纵恭敬应下,目光却肆无忌惮地审视着。 放在前世,他还没叛出师门时,时常因为‘温知寒’的喜怒无常而被打骂泄愤,有几次便是他只不过站在暗处多看了几眼,便因为‘目无尊长’被罚跪许久。 所以他总是低着头的,要么便是带着屈辱愤恨瞪视。 但今天,温知寒好似真转了性子。 “破。” 不知何时,温知寒已经重新穿上一袭单薄白衣,简单用一浅蓝腰带系住,重新站在灵泉边上。 随着一字落下,空气中似有无形的波动震荡散开,原本清亮如玉的池水刹那间变了样子。 沈纵只感觉自己眼前闪了一下,那一池的灵泉水便瞬间干涸,只剩下池底薄薄的一片小水坑,池边的几根灵草也瞬间枯萎。 不,这是……刚刚撤掉的障眼法。 池水恐怕早就干涸了,只是方才为止一直被假象覆盖着,如今阵破才…… 温知寒竟然在周身设立了两重障眼阵法,而他疏忽大意,竟然没有察觉。 这家伙究竟做了些什么?! 沈纵的心跳倏然加快,说不上是震惊警惕,还是兴奋。 竟然直接耗干了这么大的一池灵泉,唯一的可能,就是温知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 如果只是腹部的刀伤,绝对不至于这么严重。 终于,一切的违和与反常都有了合的解释,温知寒突然待他这样好,还扮演成他师尊原本的模样,恐怕就是因为这不为人知的伤势。 因为想隐瞒伤势,所以要用他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当借口,因为怕他不肯配合、怕他趁机做手脚,所以采用了怀柔的计策,还这样卖弄苦肉计。 恐怕,又是为了与他有关的某个机缘。 为了逼他将能救命、能助人修炼的机缘拱手相让,为了骗他卖命,好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罢了。 虽然有些事情变得和重生前不一样了,但大体的走向依然没差多少。 一切都是新的计谋。 想通了这一点,沈纵便觉得心底更加踏实了,那隐隐的不安似是得到了极大安抚,不再会导致心魔的躁动。 心魔不喜欢他杀意动摇的样子,他自己也不喜欢。 “抱歉。” 温知寒似是对着池水道了句歉,随后将一封加密的书信留在原地,术法加持下,书信周身萦绕着丝丝缕缕的荧光,显眼地悬停在半空中。 书信是留给玄玉苍的掌事人的,有且只有三大家的九名负责人能打开,解释了一番灵泉是被他透支的,事出突然,抱歉非常。 见沈纵还一动不动站在后方,温知寒像是读懂了他的疑问,主动解释道, “半年后,灵泉自会恢复原样,至于这期间的损失,让玄玉苍的人来琼雾峰与我商谈便可。” 至于为什么借助阵法透支了一个灵泉池水,他现在还没法解释太多,恐怕只能将疗伤当借口。 第18章 然而他等了片刻,见沈纵也没问的意思。 徒弟不问,他应当省事了,高兴才对,此刻却偏偏又想起沈纵抗拒自己碰触的模样。 温知寒眉眼微肃,短短叹出口气。 “……” 想起原著的内容后,他再也不能一厢情愿地认为徒弟对自己心无芥蒂。 沈纵经历的事,比他想象中更复杂、更危险。 但现在还不是坦白一切的时候。 他已经窥探天机,系统送他回来之前,也叮嘱过,不能轻易吐露夺舍之事。 还好他及时想起来了,没在一无所知时冲动冒险、表明身份。 否则……如今天道还是站在白迟辛、也就是穿书者那一边的,一旦他说了太多,最差也是一道雷再把他劈死一遍。 抛开天道不论,温知寒自己也没做好心准备。 沈纵的命数里本就有道心破碎的这一劫难。 他身为师尊,本就该是给徒弟提供依靠与退路的人,又怎能厚着脸皮和沈纵诉说自己经历了多少艰险,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价? 难不成还要反过来,从年少的辈身上索取担忧、安慰吗? 比起这样倒反天罡,温知寒更希望沈纵能再放松一些,像个真正受宠的徒儿那样,再多任性妄为一些。 而不是把一切压抑在心底。 “走吧。” 阵法已破,温知寒的面上也显露几分疲色。 神魂逐渐修复的感觉并不难受,却让他很是困倦,哪怕察觉到了徒弟那不自然的注视,也装作不知道。 近处还有灵泉,温知寒便没有穿戴齐,身上也带着水汽,一滴落网之水珠顺着发簪滴落,啪地砸在行走间露出衣摆的小腿上。 因为有灵气御体,他在雪地上赤脚行走也不觉得寒冷,只是在身后留下一串白雪被踩实后迅速结冰的脚印。 沈纵的目光顺着水珠一同坠落,短暂停留在脚印上,便很快挪开,抬脚跟了上去,一前一后走着。 他缓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从灵囊中取出了一包红色的果实。 那是他从云舟下来,来这里的路上顺手采摘的寒灯果。 这种果子只生长在极寒之地,本也不算罕见,只因为它往往结在树梢最高处,所以采摘困难。 而最喜欢这种果实的,则是这处雪山上昼伏夜出的凶兽。 玄玉苍的掌事人们并不愿驱逐它们,只立下了规矩,让人不得在夜外出,好避开这些凶兽。 唯有这些果子。 对普通修士来说,这些寒灯果又酸又涩,但对凶兽来说却散发着致命的芬芳香气,只要有这些,就能将本在酣睡的附近凶兽引出洞来。 等到真的打起来,他便能知道温知寒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影响了几成实力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沈纵又在果实的表层涂抹了灵药粉末,让吃掉它的凶兽战斗力再增强几分。 直到两人终于走到下一处灵池旁。 灵泉温热、充盈着纯净的灵气,令人仅仅是靠近便感到舒适。 “师尊,您的绷带松了。” 沈纵趁机从身后走近,将沾染了红色汁水的手搭在师尊的后腰,“不用更换吗?” 柔顺的发丝滑过他的掌心,沈纵如同捧着一块豆腐般轻轻握住,将更多的寒灯果气味染上,确保万无一失。 “嗯?绷带……” 温知寒忽然一愣,他正站在池边,不必回头,便能瞧见徒弟站在自己身后的水中倒影。 那身影映照在灵泉中,有些模糊,与他举止亲密,竟像是寻常师徒一般。 他笑了笑,“不碍事,等离开灵泉时再换吧。” 比起这些,他还有其他更担心的事,“沈纵,先别管我,你快下水来,顺便让为师看看你身上的伤。” 话语刚落下,上一秒还在关心他绷带乱不乱的沈纵又和他拉开了距离。 “师尊不必费心。” “……” 温知寒无奈叹息,耐心地保证,“我只看看,不乱动。” 按照原著剧情,沈纵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他的敌人,就算没有白迟辛,也有数不清不长脑子的人,对沈纵抱有莫名其妙的恶意和偏见。 沈纵是无辜的,但在原著之中,他也是因为常年身带伤病,才显得格外好欺负。 他伸手就去拉沈纵,“如果要泡灵泉,总要先确定外伤有多严重,若是还没结痂,就先清再泡不是更好?” 不好。 将后背与伤口暴露给敌人,是最愚蠢至极的事情。 但这个敌人是温知寒,是他名义上的师尊。 沈纵的面色隐隐沉了下去,缓缓背过身去,手中却悄然握住了巴掌大的短刃,以防万一。 “……” 在他转过去的瞬间,温知寒的神情便软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脱下沈纵的层层衣衫,露出满背的狰狞伤痕。 果然……这些伤口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已经有些恶化了。 虽然表面已经结痂,但内里的毒素尚存,他必须把伤口重新割开,仔细清洗干净。 一定会很疼很疼的。 “别怕,” 温知寒轻轻按着他的肩膀,“我现在就给你清创,不然伤口再过一个月也不会好的。” 清创? 沈纵回忆自己上辈子是怎么熬过的,似乎是直接被问罪,受了更多的鞭刑,反而皮肉开裂的厉害,以毒攻毒了就觉得可笑。 第19章 说是清创,或许又是温知寒折磨他、享受他痛苦模样的把戏。 但他不在意。 哪怕温知寒自己没带匕首,直接从他手中摸出了刀片,什么都没问的直接用了,他也不在意。 说不定就是暗自用刀片防备的动作被发现,温知寒才要这样罚他。 结痂的伤口重新割裂并不算太疼,比不上伤口恶化发炎,但熬过这阵后,温知寒又拿出了清创真正要用的药水。 “等会儿会很疼,如果忍不住,就咬着我,没关系的。” 温知寒扶着他坐下,将自己的左手手臂递了过去。 像是怕被拒绝,他没给沈纵反应的时间,便直接将一瓶消毒的药水倒了下去。 到有些太深的地方,他便用纱布浸透药水,扒开伤口塞进去擦拭、重复冲洗。 灼热如火烧腐蚀版的刺痛顿时击中了沈纵,身体摇晃了一下,他不愿在温知寒面前惨叫出声,真的用力咬了下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清创终于结束了,师尊的小臂也被咬得鲜血淋漓。 温知寒放下消毒的药水,静静望着沈纵冷汗津津的模样,小心翼翼将伤重的少年揽入怀中,避开伤口虚虚地抱着,一下下轻轻地摸头安抚。 第10章 维护 修行之人多要下山历练,面对种种陷阱,受伤中毒都是常见的事。 但就算如此,各山门也从来不乏灵丹妙药,鲜少有人的伤势能恶化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还是凶兽留下的伤口,不比利器所伤,血肉的边缘并不平,温知寒不得不一边冲洗,一边将皮肉翻开。 好不容易结痂的口子,里面残留着带毒的黑血,伤处也比看上去要深很多。 温知寒几乎是屏着呼吸,一点点重复着冲洗、翻开皮肉的过程,他数次侧头去看沈纵的表情,却只瞧见对方被发丝遮挡的脸颊和后脑勺。 若是这些伤能早日得到救治,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样的想法再次冒出,温知寒摇摇头,尽量不去多想,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最细微的动作中去。 他的动作太大,就会让伤口更疼,撕扯出不必要的出血,如果动作太小,又会导致应当清到的腐肉与毒血残留,只会让沈纵遭受的罪更多,哪怕是一丝丝的手抖,都会造成不知多少的痛苦。 温知寒不敢放松,也必须将全部情绪与杂念压下,好在,修行之人本就需要经常修心入定,这并非是太难的事。 但在瞧着黑血汩汩流出,仔细用银针挑开,却瞧见了深处的白骨时,他的呼吸还是乱了。 他几乎后悔了。 温知寒咬着牙,用力将睫羽间的汗珠眨下去,从未感到过集中精神是这么难的事,关心则乱的道他早就知道——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这样。 等到满背的狰狞都处完毕,最后一次用药水冲洗,他已经出了许多紧张的虚汗。 药水不但要给伤口做清洗,还要消除凶兽的毒素、沾染的魔气……这才是最疼的一步。 这些都是‘师尊温知寒’造成的。 系统曾对他说,回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没有人会因他的回归得到更好的命数,没有人欢迎他的回归,是他执意要回来的。 从清到现在,沈纵都没有发出哪怕一声痛呼,但垂眸一看,大腿处死死攥着衣摆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泛白。 是在忍耐吧。 温知寒故意将左手递了过去。 他知道,这时候如果不咬着点什么,是会忍不住的,也很清楚,就算忍不住也不会怎样。 但他就是想这么做。 沈纵无论小时还是现在,遭受了委屈都总是忍着、憋着,在外人看来太过懂事了。 哪怕是借题发挥也好,趁机报复也好,人总要发泄发泄,心里才能舒服点的。 这一次,他用了更烈、也更加药力充足的药水浇灌,没再手下留情。 沈纵也流了很多冷汗,几乎只犹豫了一瞬,就用力咬住了他。 小臂传来刺痛,很快就流出血来,他能感觉到沈纵尖锐的两颗虎牙,感受到口腔里湿湿热热的气息,连同沈纵的呼吸一起喷在骤然敏锐起来的皮肤上,在用力的同时,哪怕是齿关都有瞬间的颤抖。 疼痛不总是坏事,温知寒想着。 因长时间紧绷而恍惚的神经,终于也被迫清醒了大半,他小心地靠近徒儿,试着像小时候那样让他依靠在自己怀里。 这一次,总算成功了。 温知寒不敢太惊动他,极为小心地轻抚着他的后脑,一下、又一下,沈纵似乎是愣了一下,感受到了他的动作,而后就咬人咬得更狠了。 已经长高许多的徒儿低垂着头,如同一头受伤的小狼崽,到现在也不吭一声,但是……毛茸茸的。 温知寒缓缓闭上了眼睛,宁愿他再发泄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失而复得、久别重逢……这是他终于回到这里、重新做回温知寒之后,与徒儿的第一个拥抱。 许是真实的情绪终于顺着裂口流露,许是终于没被抗拒接近,隐隐的距离感也在此时消弭了些许。 只是咬个皮外伤而已,温知寒并不是不能忍住,过去比这严重许多的、险些让人死掉的重伤多了去了,根本不算什么。 直到他沉溺片刻后,听到雪地里传来些许怪异的响动。 那不是常年修行之人会有的脚步声,温知寒下意识回头看去。 第20章 那是……? 灰白色的厚实皮毛,有人脑袋大的肉掌,粗长狼头尖锐獠牙、虎豹般的宽肩蜂腰、两条象征了灵性的豹尾…… ——双尾雪豺! 温知寒反应极快,在它们扑过来的瞬间,一把将怀中还在忍痛的沈纵推了出去,同时抬起一掌,挥出一股磅礴灵力,将那三只击退。 扑通一声,沈纵就掉进了温热的灵泉水中。 “别出来!这几只不太对劲!” 温知寒说着,刚要唤出佩剑,又顿了一下,脚下轻点掠出数十尺距离,引得那几只凶兽跟了过去。 双尾雪豺不会爬树,但也不会水,这样就安全许多了。 这凶兽到了一定年龄,是会有些灵性的,或许是平日里喜欢偷吃灵草仙丹,打起来也会带着些灵力胡乱使用,比寻常野兽要危险很多,但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是对人不太友好,并不会吃人。 这也是玄玉苍一直没有驱赶它们的原因。 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反常了,太阳还没落山,它们就突然窜了出来。 温知寒并不想在这时候杀生——放在平日也就算了,玄玉苍都不杀的灵兽,他刚刚用光了人家一个灵池,实在不适合直接下杀手。 他右手成剑指,迅速在空中画出一个镇字,金色丝线悬在半空,被他一掌拍出,暂时锁住了那三只的四肢。 下一秒,却又窜出了两只双尾雪豺,连同先前的那三只一起,竟猛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挣脱了他的镇压符。 温知寒微微蹙眉,正要拔剑,却见远处枝丫后方有人影掠过。 他连忙后退几步,御剑而起,那五只凶兽也猛地刨了几下地面,朝着他的方向高高跳起,然后重重落在地上。 凶兽袭击不成,大声咆哮着,纷纷对他张开血盆大口,一团暗蓝色的灵光从喉咙深处汇聚,朝着他发射出几道冰寒的攻击。 温知寒的衣袖一挥,便阻挡化解,只是袖口处结了一小片难以察觉的冰晶。 也是此时,一身玄衣、腰带有红色云纹的修者及时赶到,迅速对着那五只凶兽飞出了五支银针,又洒出去一把红色果子,便将它们熟练地打发走了。 “啧。” 他御剑而来,又迅速旋身轻功落地,将一把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宽厚大剑立在身前,扶剑而立,皱眉道, “这群畜生,又没到发情期,大白天的乱出来吓唬什么人?” 末了,看看它们夹着屁股抢夺果子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还都是公的!要我说,阉了算了!也不知道成天乱吃了什么东西,躁动成这样!” “……” 温知寒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朝着自己的背后看了一眼,轻轻一摆手,衣服与发带上的淡红痕迹便都被抹去了。 “还有你,温知寒!” 温知寒连忙转回头,略一抬手打了招呼,“陈非绝,好久不见。” “谁跟你好久不见?” 那人说话时脾气冲,眉眼也明艳飞扬,稍稍一挑眉,便瞧那剑眉仿若要飞入额角, “不是前些日子才见过吗?忘性这么大,是故意的吧,我不是早就说了,温知寒与狗不得入内!!你还偏要来,活该被这群二虎子追着挠!!” “咳……” 温知寒迅速回忆,试图借用原著的剧情,想起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对了,好像也是和那些蜂刺有关……白迟辛在利用沈纵对付了那些凶兽之后,收集了一批极为珍贵的魔蜂刺,但因为被污染过不能直接卖钱。 净化的方式有很多,但最便宜、也最暴殄天物的方法,就是来这里,用灵泉水来净化—— 糟了。 “……你上次祸害了我一池子的灵泉水还不够吗?!喂,你走神什么,我跟你说话呢!” 陈非绝脚下一踢大剑的剑神,那看着就不知有几十上百斤重、比巴掌还宽的剑神被他一把甩起,随即覆上一层冰甲,被他抗在肩上, “我怀疑这东西是被你做了手脚的,喂,温知寒,你该不会故意给它们下药、好碰瓷我玄玉苍免了你的罚款吧??” 他说着,就朝温知寒走了过来,上手就去拉扯他胳膊,眉头紧皱着,大有不检查一番不会放过他的架势。 “没事。” 温知寒却按住了他的手臂,微笑着说道,“赔偿我一分也不会少给的,今天应当只是个意外,既然凶兽不太安宁,那我们先行离开就是了。” “我们?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陈非绝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朝着四周环视一圈,这才惊讶地睁大那双桃花眼, “你徒弟……” “他受了点伤,需要养养身体。” “我说呢。” 陈非绝这才松开他,但脚步刚挪,又猛地急转弯回来,一把打向他的面门。 空气中灵力激荡,温知寒抬手应招,陈非绝没用剑,他也只赤手相迎,动作迅疾如风,眨眼间便过了十几招。 而后双方才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倒是没有退步,怎的灵气反而跟不上动作?” 陈非绝低头,看向他有些凌乱、还有些湿润的衣摆, “受伤了……还穿成这样乱转,简直不成体统。” “嗯?我是来泡灵泉的,自然不会穿戴齐。” 温知寒微微疑惑,“小伤。” 他把右手背在身后,袖口的冰晶也迅速融化,消弭了痕迹。 第21章 陈非绝却表情怪异,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头蹙得更深了,“你……没别的想说的了?” 温知寒愣了愣,从灵囊里摸索了一番,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上好的宝珠。 那宝珠里禁锢着一只极为珍贵、能令人修为大进的灵兽内丹,看成色便是买不来的东西。 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却还是笑道,“今日倒是大方了。” “我今日确实用了此处的一汪灵泉,连同上次的,一起赔给你。” “……就这样?” 温知寒大部分时间都很好说话,脾气也好,但他也知道,白迟辛占用他身体的时候,约莫不是这幅样子。 陈非绝捏着那宝珠看了看,确定里面的金色灵光并无作伪,更加奇怪了,“你……没别的事了?” “没有了。” 陈非绝忍不住朝着旁边的灵泉,还有那泉水中神色淡漠的沈纵看了一眼,又狐疑地看了看眼前的温知寒,忽然嗤笑了一声, “这样更好。” “……” “我还以为,你要说是你那十几岁的徒儿又要害你,捅了你一刀,又设计陷害,才导致你被凶手袭击,连同今天和之前的泉水也要算在他头上呢,” 陈非绝掉头缓步离开,临走远时,又意有所指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但是之前的话我不会收回的,我不管其他两家怎么说,但我陈家不欢迎你来玄玉苍,今日之内离开此地,我就不跟你计较。” “等一下。” 温知寒上前一步,追问道,“那沈纵呢?他是否可以在此处多停留两日?” “……装模作样。” 陈非绝双手挥舞大剑,灵气御剑而起,跳了上去,“随你。” 玄玉苍掌事人之一就这样离开了。 沈纵缓缓起身,从灵泉中走出,被走过来的温知寒按住肩膀,柔声劝道,“你的伤势在灵泉中会更快恢复,再泡一会儿吧。” 沈纵只是看着他,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直到温知寒转过身去,说话算话地擦干身上水分,穿好衣服要离开此处,他才看清了。 先前留在温知寒后腰与发带上的果实痕迹,已经被尽数抹去了。 ……被温知寒亲自抹去的? 一旁,温知寒已经坐在干燥处,取出了可以替换的干燥纱布与绷带,正在自己给自己换药。 那瓶药粉里,还有他留下的毒粉。 下意识地,沈纵出声叫住了他, “师尊。” 第11章 禁术 温知寒的手中拿着一瓶伤药的药粉,盖子刚刚打开。 他身上的绷带已经被水浸湿,全都拆了下来,露出腹部粉红色的刀伤,经过灵泉水的浸泡,那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皮肉无需缝线,就有了愈合的趋势。 原本用灵力和灵药处,也需要十几天看不见的伤口,这下恐怕只要七天就能不影响活动了。 他刚准备将药粉倒出来,就听到徒儿在叫他。 “怎么了?” 温知寒回头,看到沈纵正站在泉水边缘,小腿还没在水中,似是想说什么。 从刚才开始吹拂的风忽然停了。 沈纵微微蹙眉,隐去眼底的懊恼,转口道,“……没什么。” 方才的一时冲动像是错觉,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见他吞吞吐吐不再说话,温知寒也只是笑了笑。 突然异常袭击人的凶兽也好,隐约的寒灯果痕迹也好,他并非毫无察觉,但依然选择了在陈非绝面前隐瞒了一切。 原因很简单。 ……他不能让任何人以任何罪名带走沈纵。 陈非绝并不是什么品行不端的人,只是脾气炸了点,但在原著中,他也会成为围剿沈纵的一员。 也许是误会,也许人们都不知道沈纵的无奈,但在那一瞬间,温知寒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面对徒弟的欲言又止,他只是一笑而过,装作无事发生,“还有几个时辰太阳才落山,陈……陈仙尊的事你不必在意,” “……是。” 沈纵背过身去,却瞧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倒影中的他扬起一抹诡异的笑,眼底是如恶鬼般的暗红色。 明明已经竭力压制了,又有灵泉相助,他的心魔却还是更频繁地复发了。 【杀了他……你在犹豫什么?】 【你知道他该死。】 【就因为他给了你一点甜头……你就变得软弱了?】 不……不是的。 他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心魔干扰,尖锐的疼痛就像是又细又长的针突然刺入脑海,比后背伤口的隐痛更甚,让沈纵险些痛呼出声。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捂着脑袋低头,扶着灵泉旁的石头才没在水中滑倒。 “阿渊?!” 不远处,温知寒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心底一慌,连给自己换药也顾不得了,迅速跑了过来, “怎么了?哪里疼了?” 沈纵连忙闪躲,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有了心魔,捂着眼睛弯腰避开, “没事。” “快让我看看。” 温知寒关心则乱,连他故意躲闪抗拒的动作也顾不上了,直接抓着他的手臂拽开,“是……是眼睛里进东西了吗?” 第22章 “……嗯。” 沈纵只好装作是眼睛不适,感觉到心魔又平复了下去,缓缓睁开眼睛,摇摇头, “已经没事了。” “真的?可是……” 可是你刚才看起来明明很痛苦。 温知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除了有些进水之外,确实没有别的问题。 他只好暂时不再追问。 沈纵侧过头,看向一旁,神情微愣。 温知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的药瓶静静地倒在雪地上,是方才他着急过来时,失手碰掉的。 现在药粉已经洒出了大半,和粉末似的白雪混在一起。 他以为沈纵是在担忧,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云舟上还有,我回去再换药吧。” “……” 沈纵没有再说话。 若是他再主动提出,希望能帮师尊处伤口,或是干脆说自己身上还有伤药可以用,就能再下一次的毒了。 很简单,不一定会被发现,几句话、一点小动作的功夫而已。 但他忽然懒得张口了,只是点头沉默。 “你在这里多休息会儿。” 温知寒又交代了几句,便提上衣服,穿戴好后转身走远了。 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到云舟等候,而是中途换了方向,转道去了临近的一个偏僻山峰。 这也是玄玉苍境内,但这处山峰没有灵泉,山体高耸而陡峭,常年都少有人去打。 也正是因此,在原著中的某个剧情里,这座山发生了雪崩,将途经此地的沈纵一行人埋在了雪下。 他们都是修为不高的弟子,遇到雪崩这样的大灾祸,也只是比普通凡人能坚持更久。 那时,恰好有修为较高的修者路过此地,救起了其中一人,并询问了其他遇难者还有多少。 然后除了沈纵之外的七人都获救了,唯独没有人提到沈纵。 他被排挤了。 温知寒不记得那些人为何要排挤沈纵,也许是因为嫉妒他的天赋,也许是因为同为筑基期,沈纵却比他们年轻了几十岁,也许是因为看准了他没有师尊的庇护看重、欺负了也没有代价。 他只记得年轻的沈纵被压在厚重的白雪下面,浑身冰冷,听到了远处似有人声、想要呼救,想伸出一只手来告诉别人自己在这里,声音却太小无人发觉。 如果不在太阳落山前自救,他就会白白冻死在这里。 沈纵竭力运转起全部灵力来御寒,在绝境的逼迫之下竟然顿悟,突破了筑基中期,进阶到了筑基后期的境界,靠着突然爆发的灵力,才冲开了身上的积雪。 此时,温知寒来到这座山峰面前,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白雪,一步步朝着山上走去。 在那之前,他会先找到这里会发生雪崩的根源。 【离人树】。 一种常年被白雪覆盖,根系可遍布个山峰,树枝部分却很矮小,和成年人一样高,常常会化作人形的灵树,因为孤僻、不喜欢人,所以尝尝会故意扮作干尸吓跑行人。 原著中会出现雪崩,就是因为惊醒了雪中的这棵树,它动了起来,根系在地下震颤引起雪崩。 雪崩之后,沈纵得救的第一时间不是逃跑,而是去搜寻同行者的下落,想把其它人也救出来。 也正是因为此次化险为夷,那离人树在五百年来第一次主动向人开口搭话,劝说沈纵弃道修魔。 【你倒是心地善良,自己险些死了还想着救人,但他们早就得救离开了,根本没人提到要救你一把。】 【只要你肯修魔,我便将自己五百年的功力传与你,还替你弄死那几个人。】 沈纵没有听信离人树的劝说,只是反问道,“我对修魔没有兴趣,既然你想帮我,不如帮我另外一件事。” 于是,离人树将一个能召唤亡者的禁术传授给了沈纵。 …… 这棵树根系太发达,若是不除掉全部的树根,就不会死去,更无法避免雪崩的出现。 温知寒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和这棵树谈谈。 起码,不能让沈纵再接触这种害人的禁术。 …… 另一边,在确认温知寒离开之后,沈纵也没有在灵泉中多留恋。 他从泉水中离开,感觉身上的不适已经缓解了大半,穿戴好之后朝着山下走去。 他原本想直接离开这里,用灵泉做借口,找一处隐秘的地方修炼,恢复些许实力。 要想快速提升修为境界的话,还可以再捉几个无人在意的魔物杀死,夺珍宝,炼化魔丹。 这样做多少有些邪门歪道,但他原本就带了心魔一起重生,日后也早要修魔,不需要考虑太多副作用。 但还没到山脚,沈纵就忽然脚下一绊,趔趄了一下。 回头看去,竟是一根不知从何而来,蜿蜒盘错的丑陋树根。 沈纵装作没发现,掉头就走,并不想会它。 【别走,你不想变厉害吗?】 【我替你弄死你那讨厌的师尊,作为交换,你干脆拜我为师,我教你修魔——】 “滚。” 话音还没落地,便听得长剑嗡鸣声,锋利修长的剑身已深深刺入那树根,几乎将其斩断。 似乎是知道这样杀不死它,沈纵的手腕又微微一转,似是要给那一节树根剥皮似的,向上挑开一道长长的豁口。 第23章 噗呲一声,棕色树根的汁液喷溅而出,竟是鲜艳的红色。 【啊!你这混小子!!不知好歹的家伙——】 不待沈纵再做什么,那表皮粗糙的根茎已经如同蟒蛇般灵活地钻入土地深处。 “希望你记住,能杀死他的人,只有我。” 沈纵阴沉沉地说着,仿佛能瞧见树根的活动路径般,再次一剑深深刺入土地,不知是伤到了树根的哪个部位,就又有赤红色染红了泥土与白雪,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难道没有想要实现的心愿吗?!你……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这样暴力!】 【既然不想我替你报仇杀人,也不要修魔,那你总有那么一两个想复活的亡魂吧?总有迫切想知道的秘密吧?】 【这么好的天赋啊,这么好的根骨,非要去当什么仙修简直是浪费、浪费啊!!】 “哦,是你啊。” 沈纵像是这才想起来突然跟他搭话的是什么物种,轻笑了一声,竟是抬起头来,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仿佛透过云雾看到了它的本体, “离人树,我差点把你给忘了……” 传闻中只有有缘人或是倒大霉的人才能遇到,会扮作人形,却不怎么通人性的一种精怪,大部分人不知道这种孤僻树精的本领,但沈纵却曾听它夸下海口,说自己活得足够久,天下就没有它不知道的秘法。 当初,就是这个喜欢扮人样、说人话的树给了他希望,传授给了他能召唤亡者的禁术。 他曾以为,只要修成了这种禁术,就能证明师尊是被夺舍的,就能唤回师尊故去的神魂。 ……但因为最后一无所获,他很快就把这次奇遇抛在脑后了。 现在想来,这棵树虽然脑子不好使,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样吧,我确实有个心愿。” 沈纵破有耐心地用附近的白雪擦拭了剑身,将其重新收拢入鞘后,缓缓说道, “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我要的,是能让人假死脱身的秘法。” 【你要用假死来逃离你师尊的掌控?】 “不,恰恰相反。” 沈纵微笑着说道,“我要让世人都坚信温知寒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无论搜魂还是卜算都找不到他活着的痕迹。” 【……?】 “离人树,你能办到吗?” 第12章 雪崩 不远处的雪山上,温知寒以原著为线索,很快就找到了离人树的本体。 按照原著中的描述,这离人树知道的秘密很多,但是不知道穿书者的存在,所以单纯地把‘温知寒’当做了一个会欺负徒弟的坏人。 温知寒不打算早早就暴露自己被夺舍,现在自己又回归,赶走了夺舍者的事,面对可能到来的敌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他特意用了术法,隐匿自身气息和声响,就是怕一不小心惊动了离人树,会还没来得及交谈就被赶走。 但远远地看到那树影后,直到他走到近前时,这个离人树都没有故意吓走他、或是自己把腿拔出来换个地方站的意思。 这样倒是方便了。 见离人树不打算跑,温知寒也收了准备好的符纸,转而拿出了一个碧色的玉净瓶。 他也想过,要不要直接除掉这个生了灵智的离人树。 但这树并非寻常的精怪,根系蔓延的范围太广,若是没有彻底杀死每一条根系,但凡落了一条,它就能慢慢长回来。 到那时就后患无穷了。 所以温知寒还是优先采用了友好的方式。 他注意到那人形的‘枯树’像是被风吹过一样晃了晃,但依然没有搭自己的意思,将手中的玉净瓶晃了晃, “这是一瓶上好的玉甘霖,离人树,你若是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玉甘霖】。 这东西算是修仙界的一种奢侈品了。 哪怕是在凡人的眼中,这也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比美酒更香醇,却不醉人,在月色下如同星汉银河般会闪耀着点点微光,白日里又像是金子化作的丝绸,仔细摸去,又会化作浓稠的液体。 有传闻,这是龙的血液酿造而成,也有古籍提到,这是成仙的始祖为解决人间灭世灾祸时降下的甘霖,能让枯木逢春。 这种液体比灵泉更珍贵,也更神秘,无论人、鬼、精怪,哪怕是魔修喝了,都能品尝到前所未有的奇妙滋味,而饮用之后,更是能在短时间内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甚至天赋好的还能自此勘破命数劫难。 温知寒倒是没有尝过这东西,单纯觉得虽然看似珍贵,还有些巧妙的效果,但对于修行路上的长远追求,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反而会让许多人为此茶饭不思,实在没必要。 但他赌对了,离人树对这种稀罕又神奇的东西很感兴趣。 粗糙的斑驳树皮幻化出了人的五官,朝着他的方向一点点低头过来。 因为是树,它现在的身量还比温知寒要高出一尺来,这样带着满头的枯枝靠近时,在他身上投落了一小片蛛网般的阴影。 【人,这个闻起来很香,你在诱惑我吗?】 【你把这个拿到我面前来,是有求于我吗?】 “我确有一事相求。” 温知寒没有畏惧离人树故意笼罩过来、要在他面前彰显强大体格的模样,依然笑得从容,“为我做事吧,离人树。” 第24章 【好狂妄的口气……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有很强大的力量,无尽的寿数,是天地所化的灵物,既然如此,你难道不想被万世称颂,享无尽供奉吗?” 温知寒向前靠近了一步,为了降低离人树的警惕,甚至将自己的佩剑解了下来,丢在一边。 无数如怪物手臂般的枯枝动了起来,迅速缠绕住那一柄银色的长剑,层层包裹起来,令他就算是用出剑诀也无法将其拔出。 更多的枝丫也朝着温知寒伸了过来,像是要把他困在这里一般,些许枝丫不断生长,化作藤蔓般的细长茎叶,将温知寒的双脚也一圈圈缠绕起来,死死抓在地面。 【你就不怕我现在先把你杀了吃了,眼前的好处这么大,总好过你们人类那张善于欺骗的嘴巴!】 “那就试试看吧,是你先把我杀了,还是这瓶水先流干。” 温知寒依然不慌不忙,抬手直接将那一瓶珍贵无比的玉甘霖倒在了雪地上。 他手中的瓶口只倾泻了一半的角度,金灿灿的、散发着香气的液体化作细细的一小股向下流淌,砸在松软的雪地上,源源不断地浪费着。 离人树立刻就急了,好几个树根从地面拔出,焦急地在下面接着,向上又缠绕上瓶口,捉住他的手臂,试图阻止他继续倾倒。 【住手!你打击报复我吗,快住手啊你这个暴殄天物的混蛋!!!】 它暴躁的喊着,可温知寒的手臂依然纹丝不动,一根又一跟树枝与根茎缠绕在他的手腕、手臂上,几乎要将他个人拉拽着吊起来,可充盈的灵力汇聚在温知寒的身体,那样粗壮的植物竟奈何不了他。 只是犹豫片刻的功夫,一瓶珍贵的玉甘霖就这样被温知寒倒光了。 “离人树,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换,你冷静一点,” 与他的行为不同,温知寒说话时的语气很是平和柔缓,“这样的雨甘霖还有很多,只需要你帮我两件事……” 很显然,冷静并没有那么容易。 【啊啊啊啊奸诈狡猾卑鄙小人无耻之徒啊啊啊啊!!!】 离人树破口大骂,棵树拔地而起,顿时化作几层楼高的参天大树,无数枝丫从四面八方朝着温知寒刺去。 轰隆一声巨响,白雪如爆炸般飞溅开来。 雪雾散去后,却见一道满是冰寒杀气的黑色身影挡在前方,手持一把黑光闪烁的利剑,将一大片树枝拦腰砍断,就连那前方那粗大的树干都有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在他身后,是完好无损站在原处的温知寒,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成法诀,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将身后的树枝也尽数抵挡。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无数树枝与根茎掉落在雪地上,那些碰触不到温知寒的部分也仿若触电了一般,瞬间失去了生命力。 温知寒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震惊地愣了一下,“沈纵?你不是……” 沈纵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长剑直指面前那人形的大树。 一时间,离人树也沉默了下来。 糟了啊。 离人树心底惊慌,它它它、它和这俩人分别谈着呢,虽然刚才冲动了点,那也是一时冲动啊! 这要是让这师徒俩对上号儿了,它两头谈判的事就暴露了,说不定双输! 短暂的沉寂之后,离人树迅速将棵树缩进了地里,只露出一个树枝尖尖。 跑了。 沈纵一声不吭,抬脚就追了上去。 然而没过多远,刚拉开点距离到了两边都看不到的地方,小树苗就停下了。 不但停下了,还立刻说上了好话。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 沈纵恨不得一剑再把这个苗砍了,但这样根本没有意义,只能压着怒意说道,“我想我已经说过了,他是我的,只能我杀,不准你出手,你刚才又想做什么?!” 【我……我就是一时冲动,谁让他气我了。】 【你要是太关心他了,不想他死你就直说啊,我寻思不弄死就行嘛……】 “闭嘴。” 沈纵捂住额角,怒道,“别说这种恶心的话!也别做多余的事!” 这离人树虽然看着力量深不可测,知道许多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秘密、失传的秘法,但看起来脑子实在不太好使,不像是活了五百年的,倒像是个五岁的。 沈纵实在不愿看它坏自己的好事。 【好好好——假死脱身的秘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照做就是,但别忘了要把我的分枝带在身边,我会辅助你完成这件事。】 【你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离人树晃了晃头顶的小树芽,连忙把话题转回正事。 …… 另一边,温知寒抬手要追人,但脚下一紧,险些摔倒,低头看去,离人树的树根还抓着他呢。 “你干什么?” 【没什么,把碍事的人引开而已,我就吓唬吓唬你,他可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啊!】 温知寒的脑海里下意识闪过一个词:活该。 他话头一转,“离人树,你想好了吗?” 一个绿色的嫩芽果然破冰而出,来到他的面前,很是不服气道。 【都这么狼狈了,还要跟我谈条件吗?】 【我可是上古灵树,我爷爷的爷爷可是一万年前就存在的……我跟你说这个干嘛!!】 第25章 温知寒有点被它逗笑了, “我还有很多这样的好东西,你如果现在后悔了,就仔细听听我的要求吧。” 【……你说话算话?】 “我是琼雾峰的一峰之主,说话自然算话。” 温知寒缓缓说道,“长话短说,我需要你为我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帮我寻找一个残魂的下落,大概方位我知道了。” 【哦,这个好说,我的植物朋友都会留意的,第二个呢?】 “第二件事,是离我的徒弟沈纵远一点。” 温知寒说着,语调却骤然冷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离人树的叶片颤了颤,感觉到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不要试图引诱他做任何事。” 【这个简单!】 …… 另一边,沈纵同时冷声道, “离温知寒远一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插手我和他的事。” 离人树的叶片晃了晃,明明没有人的五官,却有种无语的气息传出。 【你们师徒两个……】 “怎么。” 【是不是有病啊。】 第13章 元婴 不久后,两边都已经谈妥,沈纵也迅速回到了温知寒身侧。 由于离人树在两边都表现得不错,谁都没有起疑。 温知寒脚下已经没有根茎缠绕,恢复了自由,佩剑也回到了身侧,正在原地等他。 “师尊,您受伤了。” 沈纵看似关心地提醒道,“此处还不安全,我们先回云舟上去吧。” “好。” 温知寒点点头,并随口编了个由道,“这棵树名为离人树,看着是凶了点,不喜欢外人接近它,所以才会有方才的一幕,方才我已经与它解释过了,它不会再动手。” 沈纵面无表情地听着,点点头, “哦。那师尊为何不直接除了它?” 离人树:?!?! “……这是灵树,天地所化,” 温知寒本想说这东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想着当着人家面这样说不太好,换了个由劝说, “而且它其实很好说话的,方才在雪下也帮了不少忙,它跟我说,想另寻一处风水宝地、种下它新的种子,希望我们能带着它走一段路。” “哦。那就把它砍了带走吧。” 离人树:!!! “按照它的意思,好像带一颗种子,一个苗……就行了。” 温知寒愣了愣,感觉到沈纵语气里的敌意,再联想到沈纵突然出现、挡在面前的身影,会心一笑,摇摇头,“沈纵,莫要意气用事。” “?” 谁意气用事了! 沈纵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心底微恼,转过头去不置可否。 离人树:…… 【所以,走吗?】 两人终于将目光都落在它身上了。 须臾,温知寒端着一个巴掌大的花盆回了云舟。 花盆不大,里面装着的是松软的土壤,正中央冒出一颗手指长的绿芽,看起来是一共只有三片叶子的小草,看起来比雪地里那个枯槁的树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离人树原本不想跟着他们的,毕竟在双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同时和这两人达成了交易关系,一不小心很容易露馅。 但是没办法。 它的本体太大了,要想一路生长根系、一路在地里钻土跟着,实在太累,它又不想把自己拔出来,便提议由自己的【分枝】跟着二位走。 这个分枝,就是存有它本体精魄的一部分,相当于修行者到了某个厉害的时期也能修炼出来的【分神】,虽然没有它本体那么强大的力量,但继承了一部分本领,也和它本体的意识相通。 要用这个小花盆带着走,表面也是为了沈纵的事,使用秘术要它盯着才顺利,实际上是舍不得温知寒答应的玉甘霖。 反正分枝和本体区别不大,只是强弱不同,但跟着温知寒,就能随时随地、最快时间地尝到那滋味。 两人一草再次上了云舟,即将启程回琼雾峰时,一支穿云箭远远地射了过来。 速度不快,也不用躲,箭直接钉在了云舟的船头上,摇摇晃晃。 温知寒拔了下来,发现上面挂着一小瓶治疗外伤的药粉,再倒过来一看,瓶子底部果然印了一个【陈】字。 “哎……”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药瓶收下了,短箭也好好擦干净,用旧布包裹起来,放在了船舱内的某个匣子里收好。 一番折腾下来,温知寒因动作太大,腹部的伤口又有些开裂了,小臂上也多了个带血的牙印儿。 他脱下衣服打算处一番,看到牙印上的两颗虎牙痕迹,还有些忍俊不禁。 倒是早就不怎么疼了,但还是简单处一下会更好,不然让旁人瞧见了,指不定…… 【哎呀,这谁咬得?真带劲。】 下一秒,沈纵随手拿起一块破抹布,把花盆个盖住了。 树苗安静了。 温知寒迅速处好了身上的伤口,又帮沈纵在背后敷了药,在回程时打坐调息了一路。 回到琼雾峰,两人也没多做停留。 温知寒只是处了一些杂事,又从自己的库房取出了留给陈家的赔偿,便暂时歇下。 期间,戒律堂的苏长老又来了一次,但并未过多停留,似乎是看到沈纵确实脸色不错,两人都相安无事,便放心离去了。 第26章 “对了,” 临走时,苏长老随口提醒道,“近些时日,几大宗门都先后出现了秘宝被盗、被看重的弟子遭遇邪术残骸的事,许多人都在追查此事。” 温知寒略微思考,看似在回忆,实则是想起了原著中的剧情,略一点头, “确有听闻。不知现在如何了?” “听闻,是有内贼,若是温峰主也有线索,” 苏长老话语顿了顿,继续说道,“还请第一时间告知我。” 温知寒点头应下,将苏长老送了出去。 他很快想起了原著《归途》中对应的剧情。 起初,是只有个别心思不正的修者,经常犯下杀人夺宝、偷鸡摸狗的罪行——并非每个开始修行的人都是为了得道成仙、或普度众生,也有许多人只是求个长生,能比凡人厉害一些、多活及时上百年便是赚了,也正是这类人总在犯事、屡禁不止,杀也杀不绝。 所以,这一部分人常常因为缺乏澄澈道心、总是搞歪门邪道而被称为邪修。 若仅仅是这样,这类邪修是不能成气候的。 但在原著中,穿书者白迟辛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白迟辛本就不是这方天地的人,因为知晓天命安排,行为常常无所顾忌、毫无底线原则。 不像是什么修行中人,倒像是个不信因果报应、善恶是非的亡命徒。 白迟辛依靠着这身琼雾峰峰主温知寒的皮囊,与许多心思不正的邪修里应外合,短短几年就搜罗了大量秘宝灵丹,光靠着药物堆积、法宝加持,就维持了一个修为了得、实力深不可测的人设。 反倒是如何修行、如何调息打坐,如何使用种种仙术剑法、结印布阵——一概没学。 看到原著内容的时候,原文常常称这是什么咸鱼人设,温知寒却只感觉到了不学无术、投机取巧、贪婪无度、不择手段。 温知寒不太能解为何如此自私自利、虚伪无耻的角色还能得到天道的授意。 若是他还不回来,白迟辛就会在捞完好处、坏事做尽后,将全部罪行都栽赃嫁祸到沈纵的头上。 恰好那时沈纵得了一千年难逢的奇遇,在修行上顿悟颇深,修为也突飞猛进,他又无法解释奇遇的来由——百口莫辩,就这样在众人和‘师尊’的陷害下百口莫辩。 最终,导致了几大宗门都来兴师问罪,围剿罪人沈纵。 走投无路之下,沈纵深知只有师尊能为自己证明清白,却依然被白迟辛逼到归天崖边,最终重伤坠崖。 再回归时……已是元婴期魔修。 温知寒想到此处,心便沉甸甸的,神色也不由得冷肃起来。 但既然他已经回来了,就不会坐视不。 “离人树……” 【你要不还是叫我树树吧。】 “别总想着占人便宜,”温知寒没有心思和它开玩笑,站起身来,将看似不起眼的花盆从窗外拿了进来, “我让你帮我找的东西,找得如何了?” 【这才过去不到一天啊!】 “那你要几天时间?” 【一年吧!】 “……那就一年后再给你报酬。” 【好好好,算你厉害!那我三天就给你点线索好吧!】 温知寒这才满意了。 想解决白迟辛留下的烂摊子,说到底还要把白迟辛的残魂捉到手,最好是活捉的。 这样一来,他才好把剩下的琐事办妥。 他关上正堂的房门,随意坐在了桌案之后,面对着绘画着山水仙鹤的屏风,缓缓入定。 元婴期之所以被称为元婴期,便是这个境界的修士能从体内炼化出一个小小的【元婴】来,无论外形、意念,都与本体高度一致,只是通体呈现透明的白色,大小也如同婴儿一般。 温知寒的元婴逐渐在丹田显化,全身元气汇聚,一点点离体而出,以一模一样的姿态端坐在一莲花宝座之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此刻,端坐于台上的温知寒也同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元婴离体是一件危险的事,对大多数修者来说,若不是遇到了生死攸关的事,大部分修者大能都不会冒险这样做。 但温知寒连神魂都与肉身分离过了,早已不再畏惧这样的风险。 他有不得不做的由。 元婴汇聚了他几乎九成的力量,但却有非凡的本领,因脱离了肉身的束缚、又兼具灵力修为的强度,只要不被敌人发现,便能迅速做到许多事。 眨眼间,温知寒已经感觉到眼前天地变幻——他分明还坐在室内,却通过元婴的五感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他要用最短的时间、搜寻最多的线索,找到所有原著中提到过的、与白迟辛有关的邪修身份和罪证。 他要尽全力将会陷沈纵于不义、牵扯其中最关键的几人提前揪出。 仅仅是一炷香的时间,温知寒已经进入了神游太虚的状态,随着元婴飞天遁地的功夫,一个又一个关键的罪证被他取走,被一道道印有金色符文的黄纸包裹,陆陆续续从远处飞来。 他这样一忙,便是三天时间过去了。 第三天的中午,沈纵静静推开了正堂的门,走到温知寒的面前。 “师尊。” 温知寒抬头看向他,因为元婴离体已经三天,气息与灵力都有些弱,仿佛只是个寻常的修士。 他淡淡一笑,像个寻常的师尊一样关心道,“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这几天有没有好好修炼?” 第27章 “已经好多了,不再疼了。” 沈纵在他面前表现得恭恭敬敬,目光却向下挪去,停留在温知的腰上, “师尊的伤口已经两日没换药了吧,让徒儿为您一下。” 温知寒点点头,并未拒绝。 这三天时间,沈纵也没有闲着,但并非是如温知寒吩咐的那样,在勤加修炼,而是在研究离人树赠与他的秘法。 那秘法有些麻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光时辰、地点要对,还要提前准备,最后才是人的配合,所以急不得。 研究这令人假死的秘法之余,沈纵才抽空做了些额外的事。 比如处一些上辈子就暗算过他的家伙。 不比温知寒,能够直接元婴显化离体,做什么都很快,沈纵忙碌了这两天,也只是凭借着上辈子的记忆,捉来了几个本领脑子还行的魔修,强行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烙印,用性命威胁他们为自己去四处奔走做事。 这些魔修很是好用,在他重生前,就是第一批为他做事的家伙,不必担心会背叛的问题。 而他,只需要继续在琼雾峰扮演他的乖乖徒弟,每天等着下达新的吩咐,收来最新的讯息。 到了第三天,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人和他一样,也盯上了这一群邪修,但目的却有些不同,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他想弄死的邪修们一个个惊慌失措、戒备深重。 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数,他想杀的人只得手了一半,许多都及时逃了。 最近的一次行动,他手下的魔修们得了他的指示,特意守株待兔,与暗中做手脚的第三人打了起来。 沈纵今天过来,也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凝神静气的熏香在一旁缓缓燃烧着,屋内光线昏暗温暖,静谧一片,只能听到沈纵动作轻缓为师尊更衣、伤药纱布的声音。 随着最后一件里衣被褪去,沈纵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那里多了一小片青紫的淤痕。 在温知寒瞧不见的角度里,沈纵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死死盯着那一处。 今日坏他好事的家伙,就是这个地方被他的人偷袭砸伤了。 据他所知,那些魔修动手时并未看清对方面容,但依稀瞧见并非是个寻常修者,而是便体透明的元婴化身。 元婴离体,可是个非常危险的事……因为在这期间,肉身与元婴的力量并不共享,伤痛、生死和神识却是相通的。 这一片淤痕,已经足以证明白日里妨碍他的家伙,就是温知寒分离出的元婴。 偏偏是温知寒。 确认这一点的瞬间,心魔骤然复发,猩红色充斥了沈纵的双眼,杀意险些夺走他的智。 但也只是差一点。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需要冷静。 可是……为什么? 温知寒冒着这样的风险,让元婴离体,甚至恰好碰上他控制的魔修受了伤,就是为了吓唬那几个人? 这太不像是那个温知寒的做事风格了。 好在,他派去的魔修都还没暴露底细。 沈纵脸上的笑意不变,只是眼底染上暗红,轻声道, “师尊,您这里怎么受伤了?” 温知寒不觉有他,头也没回地敷衍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扭伤的,不必在意。” 一听就是随口找的借口。 沈纵没再急着试探,只提出要为他检查一番,将温知寒的手臂抬起,调着角度,直到发觉条左臂的活动都受了影响,才重新放下。 徒儿动作轻柔,像是在极其认真地对待自己敬爱的师尊,态度、力道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距离却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他近乎贴在温知寒的后背,垂落的发丝滑落在温知寒的肩头,凑到了耳边低语, “这样下去会肿起来的,让徒儿为您正骨吧。” 温知寒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千里之外的元婴之上,否则若是此刻回头看去,便能瞧见徒儿眼底异样的暗红,那是心魔隐隐发作的迹象。 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么近,在元婴离体、在他的防备最脆弱的时刻,下意识地便将徒儿沈纵当成了最信赖亲近的人。 他甚至放松了上半身,朝着沈纵的方向靠了靠,略有些疲惫一般、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就拜托你了。” 温知寒确实是有些累的。 从八年前开始,从孤身一人在全然陌生的时空间隙厮杀开始,他就一直紧绷着全部的神经,当所有活人都是利益的竞争者,只有永恒的敌人,也只有临时的队友时,他几乎没有一刻能够真正的放松。 可如今,他回来了,应对白迟辛和天道的计划顺利进行着,最在意的徒儿裹着一身的暖香凑到他的身后,傍的霞光从窗边落了一地…… 一切都看起来太过美好,温知寒的斗志都有些摇摇欲坠了,恨不得直接将小徒儿揽入怀中,先饱饱地睡上一觉。 他闭上眼睛,哪怕隐约想起沈纵还未与自己相认,也懒得计较了。 沈纵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肩膀皮肤上,轻轻按揉、放松着附近的肌肉。 他的手指有点凉,手掌心有着常年持剑的薄茧,若有若无地蹭过青紫的伤痛处,又泛起浅浅的痒意。 肩膀、锁骨、侧颈……只要再靠近几寸,便能钳制温知寒这句肉身的名门。 但温知寒依然没有躲闪。 第28章 他像是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不设防,将多么严重的弱点展露在最想杀死他的人面前。 沈纵也依仗着他的放纵,毫不遮掩眼底早已扭曲的恶意,他像是在为将来的秘术做练习一般,寻找着几个将来会用到的穴位——只要刺入这几处,就能完成假死秘术的最后一步。 但他也没有忘记正事。 有力的手臂握住温知寒的肩膀,手臂,调着恰到好处的角度,然后以极迅捷的巧劲儿与速度,咔的一声。 肩膀扭伤的筋骨就此归位。 温知寒缓缓舒出一口气,身上微微起了一层薄汗,嗓音微哑地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 沈纵没有说话,转而处他腹部的伤口,绷带从腰腹缠绕到背后,一点点勒紧。 他抓着绷带的两端,眼神却有了些微的怔愣,一扎不住地盯着温知寒的侧脸,还有那直挺单薄的背脊。温知寒身上的绷带在此刻就像是某种绳索一般,将人一层层捆住,被他抓在手中,无处可逃。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底升腾,像是热酒蒸腾而起的香气,一点点、不着痕迹地熏烤着沈纵的心脏。 他出神地望着双目紧闭、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温知寒,目光顺着青紫的肩胛下落,又停留在那处自己留下的牙印上。 须臾,他继续缠绕绷带的动作。 【很好看吧?】 【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你刚才在想象他完全落入你手中的模样,对不对?我都看到了。】 【温知寒这种东西,还是半死不活、说不出话的时候最好了。】 心魔在他耳边笑出了声,沈纵却悄悄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强行用疼痛将一切压制回去。 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又不是没见过‘温知寒’落难受伤的样子,又不是没有用种种刑罚折磨过‘温知寒’,为什么如今反而会有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饥饿感与餍□□替着出现。 沈纵重新好了绷带,抬头看向依然毫无察觉的温知寒,眉头一点点紧蹙。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第14章 托梦 “沈纵?怎么了?” 直到温知寒睁开双眼,询问出声,沈纵才如梦初醒,心跳如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连忙告退,匆忙离开了这里。 过了不知多久,温知寒手头的事情也暂时告一段落,他收回了离体三天的元婴,踏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寝殿。 在那里,有一张属于他的床榻,还有一张他为沈纵特意安置的床。 沈纵看起来已经躺下休息了。 离人树被摆放在了窗口,它嫌屋内太热,不肯进来。 见温知寒也打算睡下了,离人树才从花盆伸出一截细细小小的枝丫,缠上温知寒的发丝说话。 【你要的线索有了。】 温知寒连忙要问,又被树打断了即将出口的声音。 【嘘,别出声,你徒弟没睡熟呢,会听到的。】 “……” 【你要找的残魂,确实伤得很重,不成气候。】 【虽然具体在哪儿不知道,但我找到了一点他活动的痕迹,最近似乎在进行鬼修……但他魂魄不全嘛!想修炼弥补也不太可能,所以我按照你跟我说的,故意放了个鱼饵出去。】 温知寒点了点头。 之前离人树和他抱怨找那个‘白迟辛’太麻烦,天地之心,搜寻一个残魂简直如大海捞针,于是他就提出了钓鱼。 白迟辛这家伙自私自利,最怕的就是死,温知寒便让离人树故意在外界放出消息,说是有一上古的灵药,可修复神魂,助鬼修重塑肉身,万年才出世一次。 这正是此刻的白迟辛最需要的东西。 温知寒并不怕他不上钩,因为这样的宝贝本就是他虚构出来的,他在这个世界修炼已有百年,又通读了原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能为鬼修修补神魂、重塑肉身的法宝根本不存在。 若是单单提出其中的一个条件,比如重塑肉身,自然可以做到。 偏偏要同时做到这几件事,却是最不可能的,既然修了鬼道,就没有任何东西能为其重塑肉身了,只剩下原装的身体可以用,而若是为了重塑肉身而放弃修鬼,则不可能再修补神魂的残缺。 鬼修、肉身、修补神魂,对于一个靠着夺舍来到此间的白迟辛来说,是不可能兼得的三样东西。 但白迟辛身处绝境,恐怕很难看清这一点。 按照离人树的消息来看,那家伙确实为了延续自我成了鬼修,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 这确实是从他的杀招下苟且偷生的唯一办法。 果然,刚刚过去两日,白迟辛就开始四处打听、寻找这灵药了。 第三日,为了增加真实性,温知寒取了原著中提到过的一个词,名为【镜莲】,声称那灵药的其中一味药引子便是此物。 传说中,有一肉身成圣的前辈便是凭借此物,起死回生,重塑了肉身。 【接下来就和你说的一样了,温知寒。】 那离人树一边说着最新的消息,一边还觉得有点可怕,抖了抖身上的叶片。 【有了谣言放出,已经开始有人为莫须有的东西起了争执,那残魂突然就想起了我的存在,似乎是觉得我知道天地间所有的秘密,已经开始找我了。】 【怎么样,接下来要去守株待兔吗?】 第29章 温知寒摇了摇头,用最小的声音说道, “再等等。” 他要的不是抓住白迟辛的残魂这么简单。 残魂,他要抓,真相,他也要公之于众,他要让白迟辛的罪行都无所遁形,让众仙门知道是这家伙夺舍了自己,又如何虐待、抹黑了他的徒弟沈纵。 他要天下人知道,沈纵在这八年里经历的种种,都是欲加之罪,是无端之苦。 …… 温知寒睡着了。 他依然睡得不太安稳,却不是因为神魂动荡,而是因为他又想起了许多被遗忘的记忆。 在异界厮杀之时,他也曾动摇过道心,曾经在生死的边缘试想过——如果接受自己的死亡,以神魂为本体修炼,成为鬼修的话,他的力量一定会变得更强大。 成为鬼修,便不会因为神魂离体、没有肉身而用不出全力,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险些魂飞魄散,让他的神魂遭受创伤。 可是,就这样成为鬼修妥协的话……也许就真的回不去了。 成为鬼的前提,是接纳死亡。 他还不想死。 他想用活人的身躯,一如分离之日那般,站在阳光下,带着体温、心跳、呼吸,回到他的琼雾峰,光明正大地站在徒弟面前。 温知寒在梦中又想起了那时的彷徨和不安,一边是更强大的实力、意味着能更快赚取足够的积分,另一边却是回去后让一切回到正轨的美好图景。 但最终,直到他的道心破碎,温知寒也没有成为鬼修。 他害怕斩断自己与肉身的最后一丝联系,就再也无法证明自己才是温知寒了。 好在,他挺了过来。 温知寒的积分越赚越多,即便艰难,也比大多数人的情况好了很多。 直到某一次,他超常发挥完成了又一个任务时,系统告诉他,他赢得了一次【额外奖励】的机会。 这样的奖励,不会消耗他的积分,但可以满足他一个小小的心愿。 只要那个心愿耗费的原积分小于一万,就能免费实现。 温知寒的心愿很简单,就是回去,除此之外的心愿他没想过,第一次遇到这种【额外奖励】的时候,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他无力改变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一万的积分太小,大部分人拿到的时候都用来为自己谋福利,换好处了。 可他真正想要的,都远远比一万积分多了太多,仅仅一万,他甚至无法为远在另一个位面的沈纵治愈一个伤口。 他想不出来,系统也不催促他,只是在漫无边际的空间里摆放一个倒计时,如果时间归零,就视为他放弃了这次的奖励机会。 到时间只剩最后十秒时,温知寒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心愿】。 他问系统,“可以托梦吗?” 倒计时暂停,系统立刻出现。 【当然可以,但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 温知寒没有想到真的可以,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久违地有了心跳加速的期待感。 他……可以见到他的徒儿了。 哪怕是在梦里。 温知寒期待极了,甚至因为太过紧张,许久都没能成功睡着,脑海里不断想了许多许多想和沈纵说的话。 但等到真正入梦时,他看到徒儿的背影静静站在不远处,却忽然哑了。 他能说什么呢? 温知寒只是安静地对徒儿笑着,配合着梦中的场景,装作不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最寻常不过的陪徒儿下了一局棋。 梦中的棋子甚至都是模糊不清的,看不出下到了哪里,算不清输赢。 他们一同坐在午后的树荫下,一如过去许多天的日常。 仅仅是听着阿渊叫他一声“师尊”,似乎就已经足够让人满足了。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快要结束,温知寒站起身来,深深地望着沈纵的脸,轻轻说了一声, “那……我出门了。” 他在梦中踏上了一艘云舟远行,沈纵站在院落地门口,直到他醒来都没再说话。 温知寒醒来后久久不能回神,许久,才苦笑一声。 他方才怎么会觉得一炷香的时间足够呢? 系统不解地问他, 【既然这么担心那个位面的主角,你为什么不趁着托梦多说一些?】 温知寒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可是我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啊……我能说什么呢?” 温知寒坐在角落里,一点点低下了头颅,将脸埋在了臂弯里,嗓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告诉他,我还活着,那个师尊不是我……然后在这里魂飞魄散,再让他等我一辈子吗?” 【……】 【抱歉。】 床榻边。 沈纵没有睡。 他站在温知寒的床头,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凝视着那张睡颜,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窗边的盆栽都发出【鬼啊你】的声音,久到温知寒似乎呢喃了梦话。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淬毒的银针,可以见血封喉,虽然杀不死有了元婴的修士,但也能回到肉身。 他的眼底是岩浆翻滚般热烈的赤红色,他越是想听清温知寒梦中呢喃的内容,心魔便越是大声在他耳边咒骂,让他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方才借着休息,强行修炼了前世习得的秘传心法,将修为用蛮力提升到了筑基后期,眼下终于遭到了心魔的反噬。 第30章 他本该躲起来,将自己生了心魔的弱点死死藏住,而不是站在温知寒的床前,几乎压在人的身上,只为听清几句梦呓。 沈纵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了,但又同时感到大脑的清醒,一切思维都清晰极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只是有了一点点的失控,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完全可以承受。 不知前世从哪里听说过,如果人在睡梦中被另一个人的视线盯着看,而不能醒来的话,就会做噩梦。 这听起来就是无端的传言,骗小孩的故事。 但沈纵突然就想起了这个说法,忍不住地盯着温知寒看了许久,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杀心萌动了。 然后他瞧见了,温知寒果然开始做梦,看上去也很是不安稳。 沈纵忍不住好奇起来,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噩梦吗? 被他这个徒弟凌迟的噩梦吗? 还是罪行曝光于天下、身败名裂的噩梦? 或者,仅仅是即将死亡的噩梦? 这都是他认识的那个伪君子‘温知寒’会做的噩梦,可他又觉得,看温知寒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以及眼前这睡不安稳的样子,倒不像是这种风格的噩梦了。 他凑到近处看着,忍不住在心魔的怂恿下产生幻想,若是能将师尊在噩梦中同步杀死,会是多么大的惊喜。 他死死攥着毒针的时候,却忽然借着月色,瞧见了…… ……温知寒,哭了? 因为做梦? 从未有过震惊感击中了沈纵,因为那样的一滴泪水,他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就连骂个不停的心魔都罕见地同步被镇住了,他冰冷的手指下意识摸了过去,碰触到温知寒鬓角处的湿润触感。 “……” 温知寒又在梦呓了。 下一秒,还在做梦的人却睫毛颤动,眯着眼睛、瞳孔涣散地望了过来。 “阿渊……” 这一声呢喃,终于被沈纵听清了。 “嗯……快睡吧。” 温知寒的眼皮很是沉重,不做思考地一把将床边的身影拉入怀中,被子一掀,就将好大一只沈纵个裹了进去,用力抱紧。 右手还在他身上哄睡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 什么? 沈纵浑身僵硬,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彻底愣住了。 绵长沉静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滚烫而湿润,比任何一道定身法都强而有力地控制住了他的全身。 “师……尊?” 温知寒已经再次陷入熟睡,没有任何回应。 几息过去,沈纵聒噪了许久的心魔也奇迹般的安静了。 第15章 遗物 也许是因为刚刚重生不久,沈纵对于现在这具身体其实了解不深。 他依然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精力很好,不应该犯困,也不该觉得疲惫。 所以当他感到突然的眩晕时,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而是“难道温知寒对他下了什么药”,下意识地就要抓紧什么防身的东西。 最终,还没等他来得及做什么,便如图断了线般昏睡过去。 这具身体到底只有筑基的水平,又受伤严重,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原本让他习惯了。 但突然间伤口不疼了,处处都得到治疗后,积攒已久的疲惫反而一股脑涌了上来。 再次睁眼时,沈纵一时间感觉不到自己睡了多久。 也许是一夜,也许已经很久很久,四周到静得过分。 仿佛回到了他做魔尊的时候,无论他是日上三竿醒来,还是早早地睁眼,只要他没动,殿内的下属们便无人敢出声。 他是最强的魔尊,无人惊扰,也无人会不带虚假、亦无畏惧地看他一眼,他好像只是魔尊,再也不是沈纵。 可沈纵又觉得,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朦胧的梦。 他也习惯了多梦的睡眠,甚至能不做噩梦、也没有频繁惊醒,反而像这样沉沉地睡到天亮,只是做了一个梦的感觉已经很久违了。 他似乎在梦中回到了年少时。 那时的他还很小,个子也瘦小,刚刚被师尊带回来不久,因为生了一场大病,被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每每熬得困倦,又身上酸痛难忍、无法入睡时,师尊便会轻轻将他搂在怀中,将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他的经脉,缓解他的不适。 年幼的身体经脉薄弱,丹田也仿佛一个大大的漏斗,无论注入多少灵力都留存不住,只要师尊的掌心离开了,他便会继续难受地皱起眉来。 于是那一,师尊的灵力都从未中断。 许是做了这样的梦,又在梦里被师尊哄骗着吃下了苦涩难闻的药丸,醒来后的沈纵竟然觉得神清气爽,从头到脚都舒坦自在了许多。 就像是……师尊真的短暂地回来过一样。 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沈纵推开门,瞧见了在院中舞剑的温知寒。 不大的院落里,错落着几个贴着黄色符纸的木桩,是专门用来修炼辅助的,不会轻易被剑锋破坏,如今看去,上面那些符纸已经尽数碎裂,风一吹,便散落成了一地碎片。 温知寒见他来了,便收剑入鞘,缓缓呼出一口气,走到一边的石桌旁,倒了两杯尚且温热的清茶。 在茶壶的旁边,是种着离人树分枝的小花盆。 “醒了?” 温知寒微笑着将另一杯推到他面前,“感觉如何了?” 第31章 沈纵看着那一盏清亮的茶水,意识到这是在问他伤势,“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 温知寒顺势坐下,一口将那茶饮尽了,“玄天宗有些事要召集各峰峰主前去议事,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先放心地去了。” “……?” “侧殿有一些我下山买来的吃食,你若是需要就随意吃点,伤势还没好全,这几日就别急着修炼了。” 温知寒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用练剑打发时间,只为等他醒来交代一两句话的,没等沈纵反应过来什么叫做他醒了就“放心”了,温知寒已经御剑远去。 哪怕是演的,这样的情景也太过不真实,沈纵站在原地,长久地没有说话,最终还是桌上花盆里的离人树苗打破了沉寂。 【你再不喝,茶就凉了。】 凉了又如何? 沈纵凉凉的视线落在一个树苗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似乎很想给它来上一刀。 离人树仗着这不是自己的本体,毫无畏惧,一边借着小风摇晃,一边说闲话。 【你这师尊当真奇怪,一边害得你如此狼狈,浑身是伤,一边又待你这样好,一夜都为你输送灵力、消耗精元地为你疗伤,你也是奇怪,这茶又没毒,你……】 话没说完,那杯快凉了的茶水就被沈纵拿起,给小苗苗当头浇了下去。 【哎哟!我不爱喝这个!!】 沈纵却不他,掉头就走。 后山密林里,几个完成了任务的魔修正隐匿身形,在那附近待命。 沈纵刚要走进林子,便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落石,院落的围墙,而后伸出手,轻轻触碰了院门。 一道隐隐的、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符文金光在他的掌心下流淌。 “安居阵……” 他喃喃出声,似是有些讶异,眉心却微微蹙着,神情复杂地看着被落在仙府四周的阵法。 直到确认这当真是温知寒的气息所留,也没有动过任何别的手脚,沈纵眼底的困惑更深了。 安居阵,属于仙术阵法里最寻常、也最基础的阵法之一,但也因为其普通,鲜少被众多修者使用。 原因就是它无法困住任何人,也难以阻挡大多数人。 说是叫【安居】阵法,在阵法的作用里,是能保护阵内的人不被外界打扰,任何外来者想要闯入都会被阻拦。 但它也有极大的弱点,一是硬闯难以抵挡,二是只要阵法内的人主动开门邀请,那么阵外的人便能轻松进入,而不破坏此阵。 温知寒闲得没事,在自己家附近布这样没意义的阵法做什么? 沈纵觉得有些好笑。 总不能真是为了让他能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 温知寒是玄天宗最后一个到场的峰主。 除了玄天宗的九大峰峰主外,还有其它的几个宗门前来议事。 议事的地点选在了玄天宗的主峰皈阳殿,其顶金光普照,内里大气恢弘,穹顶极高,能容数百人。 温知寒一进门,便瞧见了齐齐摆在地上,铺着白布的十二具尸体。 “温峰主,这边坐吧。” 正前方的太师椅上,玄天宗的宗主对着他挥挥手,那是个看起来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者,眉目清明不乏威严。 温知寒对着各宗主逐一问好行礼,便过去宗主身旁的太师椅坐下。 戒律堂的堂主苏长老正坐在宗主的另一侧,期间也只是和他眼神交汇了片息,便沉默地挪开了。 或许是因为死了人,皈阳殿内的气氛很是沉肃压抑,四周也布了蔽音的禁制,防止任何人在门外窗外偷听。 “近些日子,许多人的宗门中都遭遇了令人悲痛的事件……” ……他记得这部分剧情,在原著中也发生过。 也许是因为他的干涉,也许是因为种种巧合或是天意,原本应当在一年后才发生的剧情,竟然提前到了今天。 在《归途》的原著之中,各大宗门也因为种种事件,召集各门开了这样的一个会。 温知寒一边听着各宗门前辈们的议论探讨,一边回忆着原著中的细节。 这些罪行,原本是白迟辛作为‘反派师尊’与各宗门中的邪修勾结犯下的,在发现瞒不下去时,便一股脑都栽赃嫁祸给了沈纵。 也是这次的栽赃,让沈纵百口莫辩,直接导致了后来被逼坠崖、最终黑化修魔的剧情。 如今,他穿回来了,为了避免沈纵被冤枉栽赃,他已经用三天的事件搜集了邪修们大量的罪证,只等抓住白迟辛的残魂,就能让真相大白。 温知寒的精神始终紧绷着,生怕在众人圈定嫌疑人时听到徒弟的名字,从始至终都有些沉默寡言,直到散会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匆忙离去。 温知寒回到了琼雾峰,却没在院内屋内见到人。 走着走着,却瞧见了被放在外面晒太阳的离人树。 他敲敲花盆,“沈纵呢?” 离人树依然只有两个叶片,小小的苗苗看起来弱不禁风,满了半拍才晃晃叶片醒了。 【哦,你徒弟啊。】 【他应该是去了后山的演武场。】 演武场。 这是专门给修士锻炼身法的地方,布置了些许阵法作为辅助。 温知寒前脚赶到了演武场,沈纵后脚回到了院内,敲了敲花盆。 第32章 “温知寒呢?” 【嘿,他刚回来不久!】 【我骗他说你去演武场了,够不够意思?你现在可以过去圆一下谎。】 “以后别做多余的事。” 【啥?!?!我这可是在帮你啊!你怎么这么不知好赖!】 沈纵直接进屋,把花盆也随手捎上了。 【怎么,东西都找全了?】 “差不离。” 在离人树的帮助下,沈纵又有重生的优势,几乎只用了三天便找回了最需要的本名法器,令其成功认主,距离恢复重生前的实力也只差一个契机。 这一次,他冒险在琼雾峰上和魔修见面,却是为了另一件东西。 一个秘药。 那本是一味慢性毒药,剂量不足时不会有任何症状,但若是提前让温知寒吃下,便能确保秘法更顺利的进行——离人树是这样说的。 沈纵担心被骗,也在这两日查了许多古籍,确认秘药的作用。 为了万无一失,他还特意找了人试探这味药的效果,到今天,才算是真正验证了和离人树说得一致。 【不是我说,你也太谨小慎微了,说好听点是谨慎,难听点简直疑心病严重。】 离人树见他如此信不过自己,还要找人来试药,顿时和温知寒的那边对比成伤害了。 【不像你师尊,我说什么都能信。】 “我不是让你少跟他接触吗。” 沈纵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没有啊!我是说那什么,我骗他我要跟着你们的事啊!】 【你你你,跟你真是没话说!】 小苗自闭了。 温知寒也回来了。 一回来,就带着沈纵出了门。 温知寒想也没想,拿过沈纵手中的茶杯,就将里面温度适宜的茶水一饮而尽,润了嗓子才开口道, “宗门有令,要下山去调查一些魔修作乱的事,沈纵,你可愿意随我一同下山?” 沈纵自然是应下了。 他们简单收拾了些东西便走,上云舟时,温知寒才想起来告诉他,这次要去的是哀龙谷。 哀龙谷的位置在南方,位置距离几个有名的仙家宗门都不远,一直以来,都因为不适合凡人生存而有些荒凉,又因为灵气充裕,吸引了大量的妖修、散修停驻。 也成了这次邪修作乱后受影响较为严重的区域。 温知寒告知他此行或有风险,要多带些防身的东西,沈纵便多带了一柄轻便的佩剑。 见到那剑鞘时,他便是一愣, “怎么拿了个这么老旧的剑鞘?正好顺路,再买个好点的吧?” 沈纵小心用柔软的布料将那剑鞘一层层包裹保护起来,却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上一世,他曾经因遭遇危难不小心毁掉了这个剑鞘,如今失而复得,特意带在身边,也只是为了找个能工巧匠帮忙加固,根本不打算换掉。 温知寒会嫌弃他的这个剑鞘老旧破烂,他也早就习惯了。 见沈纵不愿换掉,温知寒也不好坚持,只是有些困惑,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句, “嗯……这么念旧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给小徒儿的剑鞘呢。 那时的沈纵个子小,却执意要用长而锋利的剑,不愿意用专门为孩子打造的短剑。 结果就是,手短短,经常拔不出来。 温知寒看他窘迫,憋着笑,给他亲手打造了一个侧面有几寸开口的剑鞘,解决了这个小小的问题。 后来沈纵长高一点了,十几岁时,也得了新的佩剑,旧的剑在一次打斗中断裂,就没再见他拿出来过了。 他还以为是扔了,原来……竟是留到了现在。 见到徒儿喜欢自己送的东西,要说心里不高兴是假的。 但看沈纵拿着剑鞘包裹起来的神情,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欣喜的神情,温知寒又有些不确定了。 另一边,离人树却在趁机和沈纵说悄悄话。 【喂,喂,你为啥捧着个破烂啊?】 沈纵起初没它。 等到离人树无聊的快睡着了,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自己时,沈纵却闷闷的开口了。 “不是破烂,是……遗物。” 第16章 魔修 沈纵没有会离人树。 此行路途稍远,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抵达,期间温知寒将此行的任务简单说了一遍。 几大宗门发现了那几个尸体,便立刻着手调查,结果凶手没找到,反倒顺藤摸瓜,发现了诸多邪修作恶的事件。 一切都和沈纵猜想的差不多,他害死的那几人成了受害者,还没有被查出他们也是邪修。 如今,幸存的那几个邪修恐怕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又怕被正道的人查出罪名来,又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被杀的。 “但我们此行,并非是为调查邪修作恶一事,而是要追拿几个魔修。” “魔修?” 听到这个词,沈纵倒是有些意外了。 温知寒并未察觉到徒弟异样的眼神,只是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有人将修魔的秘法散播到了民间。” “哦?” 沈纵听着倒是来了兴趣,“也是那些邪修做的?” “也许是,” 温知寒沉吟道,“我认为……或许正是那些邪修中的主谋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分散各宗门的精力,拖延时间。” 第33章 邪修多是在修仙界作乱,要么杀人夺宝、要么为了力量修炼禁术等等,行事多神秘低调,只为利益,除了作恶太多、无法渡劫成仙外,和寻常修士无异。 而魔修则要可怕得多,他们做出任何恶行都不会让人惊讶,行为多狂妄,大多数性格古怪,喜怒无常,一旦闹出大动静,都能危害一方。 如今,因为修魔的秘法传播开来,各地都陆陆续续出现了不知哪儿来的魔修。 若是这样放任下去,不光修者,就连一辈子都与仙道无缘的寻常凡人都会遭殃。 这样的事,过去从未出现过。 沈纵回忆起重生前的种种,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虽然自己修魔,却并不希望魔修的数量越来越多……人多了,蠢货也会变多。 但真的要说的话,能想到出此下策的,也只有‘温知寒’了。 呵。 贼喊捉贼么? 温知寒交代完了此行目的,便让沈纵好好休息,自己也去一旁打坐修炼去了。 入定会让时间变得很快,温知寒再次睁眼时,他们已经到了。 云舟开始准备停泊,他走到甲板上,看到了一片雾气缭绕、灯火明灭的石头瓦房,能看出这里还有人居住。 两人下了云舟,温知寒便拿出了一个罗盘,确定了大概方位后,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穿过了一片破挖房、一片竹林,眼前再次豁然开朗时,出现了一个还算干净精致的院落。 到了这里,两人便都感觉到了一股杂乱无章的魔气从屋内透出。 然而,就算是感觉不到这里浓郁的魔气,寻常人也能看出这里的不祥之处。 哀龙谷空气潮湿,四季并不鲜明,大部分时候只有长长的春秋两季,极热和极寒的夏冬很少出现。 而如今正是春季,下了云舟便能瞧见大片绿色与各色鲜花,石阶上也遍布苔藓。 唯有这一处院落,竟寒冷刺骨,飘着鹅毛大雪。 温知寒站在院门口,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指着院内的门窗,“你看。” 沈纵顺着看过去,发现那上面竟然还挂着红红的灯笼,贴着大红色喜庆的窗花和对联,俨然是过春节的样子。 距离春节还早得很,但这幅装扮,倒是和飞扬的大雪很是应景。 小小的院落里还能瞧见落了白雪的木柴,石磨,一颗颗大白菜放在外面,已经有些冻上了。 虽然简陋,却显得有些温馨,院门也大敞着,没有任何结界阻拦他们的进入。 在两人踏入院门的瞬间,就能听到隐隐的说笑声从房屋内传出。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魔修使用的低级幻术。 沈纵看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将手放在了剑柄上,“要活捉,还是?” 他的神情淡漠,将天然仇视魔修的仙门弟子演了个十成十,正如一般仙门众人一样,不会顾念人情,只想除魔卫道。 温知寒却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不急。” 沈纵的神情微微困惑,却也没说什么。 片刻后,温知寒猜在绵软的雪地里,一步步朝着大门走去,叩响了那不时传出说笑声的木门。 然而,里面的人刚一瞧见他的仙者装扮,脸色就唰地一下白了,匆忙和屋内的家人说了两句什么,就在屋外把门关上了。 那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的凡人,穿着古旧的布艺,三四十的年纪。 屋门关上后,那人便直接对着温知寒扑通跪下了。 “仙尊饶命!” 温知寒连忙错开了,不想被他跪,“你先起来说话。” 那人并无战意,也不是故意装作可怜试图偷袭,被扶着站起身后,便眼含着热泪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他确实修了魔,但并不是鬼迷心窍想害人,而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后来仇家都被他杀死了,妻儿撞见他残暴的力量吓得大病一场,他才幡然醒悟,决定在这里带着全家隐居,做一个普通的农夫,了此残生。 温知寒便问他,在修魔之前是哪里人。 结果那农夫只是木讷地表示,自己在修魔之前,也只是个寻常的老百姓,未曾踏入仙门。 至于院落中的幻术,是为了欺骗他的妻子。 自从被他杀人如麻的模样吓晕过去,生病之后,他妻子就高烧不退,最后是他求助于其他魔修,才得到了一枚仙丹,给妻子服下保住了性命。 只是性命虽保,妻子的脑子却有些糊涂了,忘记了很多很多事,记忆始终停留在那一年的春节,短期的记忆也只能记住七天,过了七天,便又会循环往复。 他不忍妻子再受刺激,或是发现生病的事,便用幻术伪造了这一切。 竟是个可怜人。 此时,沈纵也出于好奇在院落中四处走动起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最终站在了唯一的水井前。 他低头看去,只见井水幽幽,深不见底。 “仙尊,求求您放过我们一家吧……我虽修了魔,却没有什么实力修为,再过二三十年,寿数便到头了,我……” “修魔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面对着他的不断哀求,温知寒也叹了口气, “将修魔秘法交给你的人,只告诉你修魔的好处,可他有没有告诉你,修魔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我、我已经付出很多代价了啊……” 第34章 那农夫愣了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果然……” 温知寒垂下眸子,眉眼间透出几分悲悯,“常人只瞧见,修仙之路艰难险阻,必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也不一定能有所进益,修魔却迅捷而简单,只需用对方法,或献祭他人、或恶事做尽,便能轻易得到巨大的力量。” 农夫低下头来。 他便是这样变强大的。 靠着杀人,靠着变得不像个人样,他终于有了让所有人害怕的力量。 “但是,修魔之所以能看起来如此……轻松,正是因为透支了自己的一切。” 温知寒缓声说道,将一切真相告知面前的农夫, “透支过去,放弃累世积攒的所有福德和祖先荫蔽,透支未来,放弃死后百十次轮回的宿命与本应属于你的一切可能性。从此,再无罪业也无福报,死了便是死了,不入轮回,不见阎罗,神魂不为三界五行所接纳,永恒徘徊于虚空的间隙之中。” 那农夫就连下地狱赎罪都是怕的,哪里听过这样的事,顿时呆在了原地。 “凡人咽气,那才是死了,仙修死了,是陨落,但魔修若是死了,一般称之为——湮灭。” 温知寒由衷为这样的结局和这巨大的代价感到痛心,却依然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将全部真相说出,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同为魔修,人和人之间的实力、破坏力却有高下之分?” 那农夫后退一步,浑身打着寒颤,慢吞吞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能透支的代价也是不同的。” 温知寒说着,视线的余光瞧瞧注意着一旁沈纵的身影,又很快收回注意力, “他们原本的命数也不相同,若是没有修魔,他们有的人原本攒了许多阴德,死后可任职于阎罗殿,或成为一方城隍,有的人原本还有数次轮回,早已被安排下一世投胎到大富大贵的人家去,有的人命里有仙缘,只是要经受些磨难……但修了魔,这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尽数兑换成了魔修的力量。” “我……我……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 那农夫听着听着,终于怕了,他再次扑通跪下,苦苦哀求,但温知寒也对此无能为力。 他又询问了些修魔秘法的来处,得到了些许线索后,在农夫身上留下了一道不得再杀生的法印镣铐,便离开了这户人家。 走到院门时,沈纵又回头看了一眼。 充满温馨气息的幻术不知何时已经破了,那房屋内没有灯火,没有农夫的妻儿,只剩下死寂一片,和挂在门口无言的丧事白帆。 大大的一个奠字写在门口,与漫天的大雪有着相同的白色。 “沈纵。” 温知寒见他在看,低声解释道, “那个农夫早就疯了,修魔会扭曲他的心智,他以为自己在哄妻儿开心,才设了幻术,实际上他的妻儿早就死了,院内的那一口古井深处,更是堆满了人的白骨。” 沈纵收回视线,不温不凉地看向他,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师尊是想用修魔的下场告诫徒儿,以此来避免徒儿误入歧途吗?” 温知寒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沈纵一眼。 “师尊说得没错,修魔之人都作恶多端,不得好死。” 沈纵的面上挂起乖巧的甜笑,眉眼弯弯, “徒儿倒觉得,害得他如此地步的并非是修魔,而是愚蠢,因为太愚蠢,所以想不到把修魔秘法卖出去换更多好处,不卖给亡命徒还钱、也不卖给仙门换灵丹妙药,因为愚蠢,所以修魔让他付出了千百倍的代价,最后却只得到了不足一成的好处。” 他说着,朝着师尊靠近一步,眼底的笑意也变得复杂了三分,“就连师尊这样好心把真相告知于他,他都不思索如何弥补,反而轻易地就崩溃了、疯了,实在是辜负了师尊的一番好意。” “沈纵……” “师尊,” 沈纵打断他,“您是觉得魔修可怜呢,还是可恨?” 温知寒对上他的视线,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都不是。” “……为何?” “世人凄苦,有如此多的人被逼无奈,竟选择修魔,是我等正道仙修的失职。” 温知寒说着,缓缓垂下眼帘,拉过沈纵的手,带着他朝院落外走去, “我只是一届修者,不能评判他人是可怜还是可恨。但只要我还能动,就会尽全力阻止更多人踏上不归路。” 沈纵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心中烦躁不已,却不知这种烦躁从何而来。 不知何时,大雪已经停了。 厚重的积雪只将这很小的一方院落染成白色,将院落四周的竹子压弯了腰。他站在一片竹林前,心中微微怅然。 温知寒望着竹子被积雪压弯,几乎贴到地面的样子,不经意地伸出手去,扶着竹枝轻轻摇晃。 大块大块的积雪被摇晃着砸落下来,重负得释的竹子抖落了一身的白雪,眨眼间便再次抬起了腰杆,直挺挺地伫立在雪地之上,迎接久违的阳光。 白雪化作一阵冰雾,扑了温知寒满头满身,他抬头望着如动物抖毛般还在微微摇晃的绿竹,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站在竹林便蓦然回首,“沈纵,等这桩事了了,便一起去一趟永静洲吧,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第35章 噗通。 心脏忽然重重砸在胸腔,沈纵眼眸幽暗,一眨不眨望着前方的人影,骤然泛起了阵阵耳鸣。 心魔在他的脑海里发出声响,像是在歇斯底里地大笑,又像是在哭。 第17章 共饮 哀龙谷看着一眼便能望到头,但实际面积很大,颇有一种望山跑死马的空旷。 温知寒接连几日都在追查藏匿的魔修,沈纵也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就这样跟在他的身旁,需要打的时候帮帮忙,不需要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着。 每一次抓完一个魔修,无论对方是被封印、战死、或是直接废了全部修为,温知寒都会带着徒弟就近找个地方歇一歇。 每到这个时候,沈纵便从沉默寡言的挂件,变回了那个温驯乖巧的徒弟,尽心尽力地为师尊泡上一壶好茶,在附近找些果子、蔬菜做了果腹。 他的手艺很不错,随身又带了美味的香料、椒盐,哪怕是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菜叶,也能烹饪得有滋有味。 茶叶也是特意从琼雾峰和玄玉苍带来的两种,白天喝琼雾峰的,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让疲惫一扫而空,上喝玄玉苍的,如暖炉入怀,安抚心神,格外能助眠。 他的手法也很不错,每每借着浓郁的香料或是茶香掩盖,都能将每日需要的慢性药剂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杯碗之中,找到温知寒最疲惫也最放松的时机,用令人注意力分散的闲聊做掩盖。 沈纵总会专注地盯着他,一口又一口将自己准备的一切吞咽下去,也许是计划太过顺利,那目光看上去竟有些罕见的柔和——犹如看到猎物乖乖走入圈套的欣然满足。 温知寒自然是完全没看懂,只是回视一笑。 他捧着温热的茶水,沉寂多年的口腹之欲也被唤醒,五感通畅,欢欣都来得轻易简单。 顿时生出一股无忧无虑的温馨感。 放在几年前,他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吃上徒弟亲手做的饮食,茶水化作暖流充盈着他的胃袋,全身都生出倦懒。 窗外正是黄昏,在漫山遍野洒落粉红的余晖,温知寒看得心中高兴,手中的茶水轻轻摇晃,半晌没继续喝。 “阿渊。” 沈纵心头一跳,险些以为下药的事被他发现了。 但温知寒只是夸赞景色宜人,笑着说道,“我很庆幸能有今天。” 庆幸他执意选择了回到这里,庆幸他没有放弃,也没有死在异乡。 他以为自己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会释怀,却没成想,只是度过了几日师徒二人的平和日常,只是像这样一起坐着欣赏美景,便已经感受到了莫大的欣喜。 他已经品尝过今日的温馨,再不会有遗憾了。 “再过两日,我们就能回去了。” “嗯。” 温知寒的目光从美景上垂落。 他说谎了。 他还是不那么习惯对徒弟说谎的感觉。 但这也是必要的一环——为了能抓住白迟辛、为了扭转徒弟的命运、为了逆天改命——他必须这样做。 他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功亏一篑,大不了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回归他原本的结局去,他本就死过一次了,何须畏惧。 但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赴死! 他是温知寒,是沈纵的师尊,是一峰之主,是修炼百年的仙尊,他的道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韧——就算是死,他也要拖着那白迟辛的残魂一同散去,要让天道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不过是与天争、与命赌,把握小了点,风险大了点,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温知寒轻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将茶水喝出了美酒的韵味。 离人树能够带来外界的消息,他盯了几日,已经确认再过不久,众人就会发现幕后主谋的存在。 白迟辛的残魂在暗中搞鬼,故意要引得众人误解——要么误以为他是主谋,要么沈纵是主谋。 然后,沈纵便会和原著中一般,身陷围剿。 早些时候,他已经暗中在哀龙谷四周落下结界。 很快,众人就会集结大批人马来找他们,结界会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而白迟辛……若是没有算错,也会混入其中,亲自确认一切的顺利进行。 温知寒打定了主意,若是来不及活捉白迟辛的残魂,便先替沈纵顶下这个罪名。 他手头已经有足够多的罪证,足以翻案了。 温知寒提起一旁的茶壶,为沈纵也续了一杯茶水,微微笑着看他喝下。 歉意也好,愧疚也罢,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会慢慢偿还的。 但不是现在。 对于现在的他,最重要的是确保沈纵喝下足够多的符水。 符水是温知寒特意提前准备的。 这水无色无味,不易被察觉,也没有副作用,是温知寒因缘际会得来的方子。 符水只以咒言施加效果,而非下药,方便之处就在于,效果随心而动。 若是温知寒不想,甚至可以永远不触发。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会将沈纵提前藏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用世间最好的办法保护起来。 到那时……沈纵只需要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再次醒来时,便已是雨过天晴了。 简单休息后,温知寒追查到了哀龙谷藏匿的最后一名魔修,这一次,那魔修步入绝境,死在了沈纵的剑下。 第36章 温知寒处好了尸体,带着沈纵去休息,原本还有些担忧,但沈纵很快就恢复了精神,非常积极地去准备吃食了。 咔哒一声,房门隔绝视线。 沈纵站在门外,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 从方才开始,心魔便有些压制不住了,耳边的聒噪声音一刻不停,让他不得不死死攥着一枚小巧的刀片来维持清醒。 杀死了那个魔修,也不过是借题发挥……接触到鲜血、结束这等软弱无能之人的性命,方才避免了心魔彻底失控被发现。 他还不能现在就失控。 他借口准备食物,实则努力静心,但还是有些烦躁。 偏偏这个时候,离人树暗中通知他,外面的那些蠢货们开始行动了。 温知寒这次故意带他来这里,这几日还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恐怕就是为了方便让他做替罪羊,直接被正道仙众活捉。 但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陷入被动。 手指微动,沈纵的眼神渐渐冷下来,他蛰伏已久,做了万全的准备。 到那时,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温知寒,然后重回巅峰。 头疼欲裂,沈纵微微呼出一口浊气,他被心魔影响,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幕幕的前世记忆。 他也曾一次次试图证明夺舍之事,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证据。 他一次次求助他人,一次次试图证明‘温知寒’不是当年的师尊,他想要唤回师尊真正的灵魂,想要找到这天底下的第二个人相信自己的话语。 他的师尊救他性命,带他入仙门,养育他长大成人,亦师亦父。在他的心目中,师尊便是真正的谪仙,又比谪仙更温暖真实,容不得旁人半点诋毁。最初瞧见师尊因贪念而生歹心时,他固执地认定,那不可能是他的师尊。 然而,没有人相信温知寒被夺舍的推论,人们只知道温峰主修炼出了问题,性情大变。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对‘温知寒’感到失望,恼怒,识破那伪君子的面孔,好友决裂、亲朋离散,他的琼雾峰上不再有四季如春,只剩下狐朋狗友,阴谋诡计。 他听见尖笑声呼啸而起,心魔的阴影终于将他完全隐没,而真正的他却变得透明而稀薄,飘出了身体之外。 心魔将师尊留下的剑鞘深深钉入泥坑里,宛如见不得光的罪证。 【安息吧,师尊。】 直到这世上的所有人都遗忘温知寒原本的品行模样,直到温知寒唯一的徒弟也放弃找回他。 沈纵意识到,他的师尊,在这一刻才是真的死了。 【……哈。】 【去恨吧,沈纵。】 心魔在耳边发出蛊惑的声音,让沈纵从回忆中再次清醒。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准备了一壶好酒。 以酒代茶……也是可以的。 外面那些前来问罪围剿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当是告别。 这会是他与‘温知寒’之间的最后一次共饮。 看到他端着酒水而非茶水推门进来时,温知寒的脸上闪过讶异,但很快从容地接受了今天的小惊喜。 他笑着招呼沈纵坐下,“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沈纵刚要为他斟酒,闻言动作一顿,“师尊又在说笑了,是您在徒儿成年时教的。” “……嗯,哦。” 温知寒算了算时间,多半又是白迟辛干的好事,“忘了。” 他刚举起酒杯,手指忽然一晃,洒了半杯出来。 结界……动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 让他和沈纵喝完这杯重逢的酒,再去面对天道留下的劫难吧。 “师尊?” “没事。” 温知寒不动声色地与他碰杯,“沈纵,若是有一日你发现……师尊有事瞒着你,还不止一件,你……” “师尊深谋远虑,就算是有事欺瞒,自然是用心良苦,徒儿又怎么能反过来怪罪师尊呢?” 明明是最完美的答案,温知寒却觉得并没有放松多少。 他沉默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倒是师尊。” 沈纵立刻为他再倒上一杯,笑意盈盈地说道,“徒儿能有今天的出息,都是师尊的功劳,若是哪一日师尊不肯再教导、也不肯责骂一二了,徒儿反而担心自己会不习惯呢。” 温知寒一愣,心底微微泛着酸楚,面上却以从容的笑意遮掩,“不会的。”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只要他没有神魂俱灭,就不会不管沈纵的。 但是…… 他似有千言万语在怀,却又无法言说,只是感到今日的酒格外醉人,喃喃道,“阿渊,你自幼便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你想得道成仙,便没人能拦得住你。你年级尚小,未来的路还很长,为师相信,就算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凭你自己一人,也一定能仙途坦荡,不会有问题的。” “……是吗?” 沈纵一杯接着一杯给师尊灌下美酒,眉眼柔和之时,竟如同从前一般纯良无害,只是那双眼朦胧地望过来,明明落在身上,却又好似在望着别处的什么人, “如果真有那一日,世人都会知道,我的师尊是琼雾峰峰主,是这世上最好、最仁善的仙尊——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这不重要。” 温知寒摇头失笑。 “……” 不,恰恰相反,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37章 沈纵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温知寒深深地凝望着他,看着徒儿已经褪去稚嫩的面容,仿佛透过他瞧见了当年那个未经风雨的孩童,又仿佛瞧见了借系统托梦之时站在他面前流泪的少年。 他喉咙滞涩,声线微微暗哑, “……阿渊,你要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师尊都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 轰隆隆。 天际之处,众宗门仙者大能合力唤来雷击,打破了层层结界。 “那邪修果然就在此处!众道友随我前去,当面问个清楚!” 第18章 围剿 一道惊雷响彻天空。 前一刻还是半天朱霞的美景, 眨眼间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结界碎裂, 黑沉沉低压的阴云瞬间覆盖了哀龙谷上空。 无数电光在云层中压抑着闪烁,那是来自修仙界各宗门长老的威压与震慑之力,只要他们心念一动,雷霆便会随时劈下。 刹那间,正片山谷的飞禽走兽尽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息声藏匿于各处, 本能地畏惧着那不同寻常的雷云。 仔细看去,天边还有一大片御剑踏云、身着法衣之人,气势汹汹破结界而来, 正是各大宗门派来围剿的仙者大能。 然后自天边传来了一道似男非女、忽老忽少,如图种种声线彼此叠合在一处的复杂人声。 “孽障沈纵,还不速速出来认罪受罚!” 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如洪钟般响亮而刺耳,叫人脑袋嗡嗡作响, 一道道的波纹也接踵而至。 嗡地一声轻响, 温知寒起身拔出本命宝剑, 一道剑气化作九九八十一道,破窗而去,将那无形的威压尽数抵挡。 他回头看向沈纵, 心念一动,轻轻说道, “别怕,这其中只是有些误会,他们抓错人了。师尊这就去和他们解释清楚, 很快就会没事了。” “误会?” 众仙门前来围剿,沈纵也并不惊讶,听到这话,却微微挑起眉梢,“师尊怎知这是误会?” “因为我知道真凶是谁。” 温知寒说得笃定。 时间紧迫,无暇多言,他匆忙将现状告知沈纵,便低声念出最后一道咒言, “无妄无执,自守清静,形神具安——合!” “你……!” 突然听得咒言,沈纵眼皮一跳,瞳孔骤缩,却未来得及做出任何挣扎,便感觉神魂一轻,失去意识。 温知寒抬手接住徒弟陷入昏睡的身体,小心掰开他的嘴,将一枚红色玉石制成的法宝放入他的口中,以此在天地间隐匿他的身形。 “离人树。”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树木根系刺破木质地板,层层叠叠将沈纵昏睡的身体包裹其中,裹成蚕茧般模样朝着地下深处拖拽而去。 前后不过用了几句话的时间,温知寒便将人藏匿去了。 但天边的千军万马并不会傻傻等待,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作为名门正派,仙道宗门向来是先礼后兵的,他们似乎也猜到沈纵不会直接出来认罪,喊话没得到回应,便表示可以动手了。 顷刻间,无数道雷电便劈向地面,最多的十几道雷电更是直接劈向温知寒所在的小阁楼。 他连忙巨剑抵挡,一时间狂风大作,耳边轰鸣不已,雷电散去后,阁楼已经彻底倾塌,只有他借助灵力高悬于半空之中,耳边被震得一片嗡鸣,许久都听不见其他声响。 “温峰主!” 那声音隐隐带着愠怒,朝他喊话,“沈纵身在何处?他身负诸多重罪,今日必须捉拿!” 温知寒抬头看去,确认了众人已经瞧见自己身影,御剑也一同来到高处, “他不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他便又听到层层叠叠诵经声。 各大宗门见他竟然现身抵挡,纷纷摆阵,顷刻间,天际便显现一道道金色的巨大仙界法身,祂们如巍峨的大山一般,屹立于四面八方,通体透明而威光慑人,叫人只是抬头直视便会落下泪来。 每一道金色法身,都是集一大宗门众仙之力召唤而出,由千百年功德加持,天道庇佑、威力无穷。 各宗门道祖法身显灵在此,依然堵死了他与沈纵出逃的可能性。 温知寒却依然从容镇定,朗声问道,“不知我徒犯了什么重罪,让前辈们如此大动干戈?” “温峰主何必装傻。” 这一次出来说话的,是月影宗的门主, “沈纵品行不端、贪婪无度,与邪修里应外合、杀人夺宝,与魔修勾结作恶,散布修魔之法于民间,这些还不够吗?!” “我们知道沈纵是你唯一的徒弟,但大局当前,还请温峰主不要徇私枉法,” 另一个仙尊在人群中出声说道, “你到底将他藏到了何处?快快交他出来,这事便与你无关!” “这其中必有误会。” 正如原著中的发展一样,这世间无主的一系列罪名,最终还是安在了沈纵的头上。 温知寒微微皱眉,依然竭力为徒弟辩驳着, “我知道这些罪行背后的主谋真凶是谁,沈纵是被栽赃嫁祸的!” 直到这时,他们终于知道,是温知寒这个师尊为了庇护自己的徒弟,将人用什么秘法藏了起来。 乌云厚重,雷鸣不断,本应跟随法诀中的生辰八字自动锁定目标,却因为失去了沈纵的气息方位,只是胡乱地一下下劈向山谷之间。 第38章 雷声太大了,遮掩了藏匿在土地深处的异样声响。 一边是仅比云层山峦低了些许的高空之上,温知寒以孤身与众仙门辩驳。 另一边,是离人树以枝干包裹守护,无边无际的泥土乱石之中,沈纵身中咒言陷入沉睡,周身却并未沾染上一点脏污。 下一秒,他的呼吸却变得急促沉重,猛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眸。 离人树一惊,下意识收紧枝干。 【你你你、你怎么醒了?!这玩意这么快就失效的吗?!】 沈纵没有它。 他的面色阴沉,眼底仿若淬了最冰寒的毒,浑身上下的气质都变了人一般,深深萦绕着纯然的怨恨杀意。 【喂……你别乱动啊,你乖乖在这儿呆着,就、就一定会安安全全的,你师尊……】 离人树的话没说完,数十条树根变齐齐断裂了。 它发出无声惊叫,却怎么也阻挡不住沈纵。 他们原本在地面之下数百米,这样的深度还是它好不容易才钻下来的,废了离人树好一番功夫。 如今,沈纵却醒了。 ……准确来说,【醒来】的那一个,并不是沈纵。 而是他的心魔。 符水确实生效了,沈纵本人的神识被压制着,陷入了久违的沉睡,光怪陆离的梦境缠绕着他,比层层的树根更加难以挣脱。 只可惜,温知寒只知压制沈纵的神识,隐匿他的气息,却不知他身上还有心魔。 “沈纵”睡着了,心魔便彻底失去了控制。 他一言不发,周身的气息外放,仅仅是失控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灵气。 离人树想阻拦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灵力充裕的树根,他的双眸赤红,比棺材还小的活动空间完全无法限制他,直接一章拍在树根之上,便自行运转起前世修来的秘法,如湖底的漩涡般疯狂夺取吞噬离人树的力量。 他只是吞噬着灵力,但他的丹田却好似无底洞一般无法填满,离人树慌了,树根一个接一个的枯萎——那并不是本体,却让它的本体也感到了恐惧。 片刻功夫,沈纵的修为便原地突破,半步金丹。 雷劫在距离他很远很远的泥土上方轰隆作响,混杂在围剿他的雷鸣之中,无人注意。 他却依然没有停下,一手抓着离人树的分枝,一手在泥土中挖掘起来。 他就像是地下的漩涡,像是抱有无尽怨恨的厉鬼,不知疲惫、不知疼痛,一下下用毫无章法的灵力和蛮力向上放攀爬挖掘,他的双手破了皮,指甲碎裂,又随着灵力的充盈飞速愈合。 离人树不敢说话了,它只是个灵物,不是人类,不懂人类,但却知道怕鬼,虚弱地想找办法逃走,最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树苗,被一把关进沈纵的灵囊里。 泥土松动,天雷轰隆,终于,一只脏污的右手从地面钻了出来,左右拨开泥土,然后是左手。 心魔操控着沈纵的身体,负面的怨恨让他看起来更加不似活人了,他披头散发地从泥土里钻出,比尸体更冰冷阴,比魔修更疯狂偏执。 却也是境界突破,正在结丹的天之骄子。 他终于重新站在长空之下。 刹那间,渡劫的天雷、围剿他的层层雷罚同时盯上了他。 他却没有在意那些将至的雷。 心魔只是抬起头,如鹰隼的眼眸穿过万丈高空,死死盯着正与众仙门辩驳的师尊。 “温、知、寒。” 杀了温知寒。 让三界失去这个人。 长剑出鞘。 温知寒顺着雷鸣集中的方向低头看去,在瞧见那道狼狈却挣扎爬出的身影时,心脏几乎停跳。 不要。 身体是比想法更快一步动起来的。 雷霆万钧,转瞬即至,凌厉迅疾,当叫人粉身碎骨。 师尊的剑却比雷霆更快。 时间在那一刻都仿若变慢了,万籁俱寂,一道道雷电瀑布般落下,尽数被半空中的一道剑光劈砍挡下。 又是几道雷光纠缠,犹如叶脉汇聚而下,温知寒人剑合一,灵力汇聚,狂风大作下,巨大的虚空剑影化作银龙出水,鸣啸着迎紫色雷击而去,银紫光芒相撞,在头顶炸裂开来。 天地都被这一瞬的威光照亮。 新的结界随之落下,将沈纵护持其中。 温知寒半边身体都随之麻痹,险些直接坠落,他丹田的灵力几乎为了抗下雷劫而被掏空,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然而,这却只是第一批降临的十几道雷击。 以一人之力,与雷劫、与无数宗门大能降下的雷罚对抗,就算是元婴期的温知寒也有些吃力。 然而还没等他喘一口气,雷云未停,遍布四方的金光法身却先动了。 他听到了嗡嗡唱经声。 是《太上妙法逐恶咒》,寻常时间,这咒言单独使用,威力便已能驱邪除恶,如今更是直接驱使了四面八方的金光法身——祂们齐划一地睁开眼眸,数十道金色锁链自虚空降下,全部都直冲沈纵而去。 温知寒慌忙回头,想要阻挡,却又有雷霆落下,分`身乏术。 他刚刚落下的结界,就这样轻易被束魔的纯阳锁链击碎。 顷刻间,金色的锁链便当众将沈纵的四肢驱赶束缚,逼迫着他当众跪下。 一根根锁链咬紧沈纵的四肢关节,每一条都由宗门金身牵引,有千钧之力,心魔还没来得及用那一把长剑做什么,便右手一松,连剑柄都抓不住了。 第39章 锁链自虚空而生,长度看不见尽头,在其束缚之下,沈纵的身体每挣扎一次,那锁链便缠绕得更紧一分,直到他动弹不得。 心魔愤恨不服,抬头想要咒骂,却又被一条较细的金色锁链绕过口鼻,当的一声,就叫他咬在锁链上。 鲜血顿时从嘴角、手腕流淌下来。 心魔却感觉不到疼,越是疼痛,他便越是力量无穷,哪怕说不出话来,也不断挣扎着,甚至抬头看向那群高高在上的仙众,眼底满是恶意与讥讽,疯了般大笑起来。 这般不知死活的挑衅举动,仿佛更加印证了他们抓对了人,刹那间,念咒的声音更加重了。 脖子上也缠上了锁链,沈纵被迫低下头去。 眼看着他们还要继续动手,乌云密布中又有新的雷罚正在成型,温知寒心慌意乱,连忙高声叫喊, “住手!!”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亲眼看着沈纵睡下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沈纵明明知道这里等着他的是什么! ……他就是担心沈纵不肯相信自己,就是怕沈纵不愿意就这样接受他的庇护,才硬要将人藏起来的。 离人树这个废物!! 奈何他不顾一切阻挡雷霆的举动已经落入众人眼中,前来围剿的众人被他激怒,有人发话怒叱道, “温知寒!你想死吗?!” “沈纵冤枉的,你们抓错人了!我有证据!!” 眼看着出了变数,温知寒再也不敢耽搁,直接抛出杀手锏,“我能证明他没有与邪修共同作恶!修魔之法也不是他散布出去的!他不是什么恶徒!!” 温知寒原本不想这么早就把证据拿出来的。 今日众仙家来围剿,他便知道白迟辛一定也会现身——按照原著中那缺乏耐心的样子,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下,白迟辛一定会忍不住亲自来确认一切顺利进行。 只要沈纵不在,众人是不会直接对他用刑的,只要再等等,只要白迟辛露出马脚,他就能当众揭露真相。 但现在来不及了。 温知寒迫不得已,只好直接用了下策,提前将前些日子搜集来的种种罪证抛出。 他高声念出每一个邪修共犯的名字与罪行,拿出一个个与‘自己’相关,却与沈纵无关的证明和推论。 围剿依然发生了,天道意志的影响如此强烈,但他绝不会让沈纵如原著中那样陷入绝望。 “证据都在这里了,” 温知寒高声说道,“所以,幕后主导这一切的真凶从来不是沈纵,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也不是他,而是——我。” 他暂时没有提被夺舍的事,若是说了,恐怕更加难以取信于人。 但作为缓兵之计,他必须代替过去八年里的那个人认下罪名。 这样就好了。 至少,这样一来,就证明沈纵是无辜的了。 他的徒儿不会喊冤入魔,不会万念俱灰,之后的种种便都能挽回了。 “今日要抓之人,应当是我。” 雷声终于小了一些。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这次围剿的领头人却不耐地打断了他。 “温知寒,你果然执迷不悟。” “……什么?” “你以为我等毫不知情吗?” 那声音听着便令人隐隐头疼,此刻还带上了几分无奈, “早早便已有人告知,若是我们直接捉拿沈纵,你便会想法设法替他顶罪,好保全徒弟。” “他是这么说的?” 温知寒一听,急忙问道,“是谁这样和你们说的?!他人在哪儿?!” 高空上的声音并不回答,“这与你无关,温知寒。” 温知寒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白迟辛果然在这里! 他不但亲自来了,还生怕他保下沈纵,提前做了手脚,硬生生要把他揭露真相的话语按头成【顶罪】。 好一出将计就计。 “证据在前,你们依然不愿相信……” 温知寒死死攥着长剑,不明白白迟辛给众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事到如今,唯有将那厮的残魂亲手抓出,方能证明一切了。 他能感觉到残魂就在附近,只差一点,最后只差一点点的线索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相信自己? 心口刺痛着,温知寒不愿想起,却还是想起了原著之中对这场围剿的描写。 名门正派不像正道,修仙的宗门暗藏龌龊,他们是虚伪的,从里面腐烂的,没有人在乎真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为一切负责的罪人。 是乌合之众,是无能之辈,是人多势众,所以他们可以定义何为真相,他们向沈纵一遍遍地证明这个世界的无药可救。 温知寒从不愿相信这样片面的描写。 他自幼修仙,在玄天宗成长修炼多年,个修仙界确实并非完美,凡人毕竟是凡人,但这是他的世界,修仙界到底有没有救,他能不知道吗? 难道真就如那书中写的一般,人都是会变的,哪怕是持有道心的众人也不能免俗,在利益面前对证据视而不见…… 温知寒手中的剑越发锐利逼人,他缓缓抬起剑尖,喉咙深处隐隐冒出腥甜。 “温知寒,你冷静一点。” 忽然间,玄天宗的一人走了出来,突然出声打断其他人的兴师问罪后,对着宗主与这次的领头人请命, 第40章 “请诸位仙尊给我一点时间,温峰主并非蛮横不讲之人,让我去与他解释一番。” 其他人见有人自发愿意当这个‘说客’,自然省事许多,看在玄天宗的面子上,都点头应允了。 温知寒抬头看去,竟是苏长老。 苏长老依然是那副模样,声线冷淡,他提着剑走出,一身的肃杀, “沈纵诡计多端,不知用了什么计谋,说服胁迫你为他顶罪,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别忘了,你不光是沈纵的徒弟,还是一峰之主。” 长风起,人后至,苏长老身着青衣,御剑来到他的面前,到了近处,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 “我知道不是沈纵做的,但是你现在说真话已经没人信了,主动为了徒弟去认罪实在不像是一个邪修会做的事。” 他一愣。 苏长老竟然原因信他? 不……苏长老一直都知道沈纵的处境。 “既然你不肯承认,非要讲证据。” 苏长老说着,长剑举起,直指温知寒,“便让众人都看看你被沈纵胁迫的证据。” “什么?” 苏长老的身上并无敌意,他的剑尖刺过来时,温知寒下意识躲闪,身上并未受伤分毫,衣衫却忽然被挑破了。 一层层白色的绷带暴露在空气之中。 腹部的绷带,手臂上的绷带……原本缠绕得好好的,此刻也自行散开,露出了尚未来得及彻底痊愈的伤痕。 “温峰主,只要我拿出罗盘,即刻便能证明你身上的伤口都是沈纵留下的。” 苏长老收起长剑,直接问道, “还需要我做到这个地步吗?还是说,你还有什么新的解释说法,能证明沈纵这逆徒从未胁迫你、从未以下犯上。” 温知寒一把捂住了小臂上的牙印,被这突发的情况扰乱,险些忘了该如何应对。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纵。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人抓走。 缓缓地,温知寒松开了捂在伤口上的手掌,粉红色的牙印暴露在空气中, “我能证明。” 就在此刻,沈纵却更加用力挣扎了起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竟然险些让他挣脱。 说话间,最后一道金丹期突破的雷劫即将落下。 温知寒转身要冲过去为他抵挡。 苏长老却忽然闪身挡在他面前,两把长剑彼此碰撞,互不相让,他的声线语调在瞬间变得严厉, “温知寒!你的智呢?!” 智? 我一直很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一切的真相,我—— “你难道认为你能为他挡下一切吗?” 苏长老总是冷静的,他仿佛无法被任何事牵动情绪,是天生的无情道,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免俗地流露出了一丝焦急, 竟是焦急,而非怒意。 他像是在阻拦温知寒抵挡徒弟的雷劫,又像是不止在说雷劫。 恍惚间,温知寒似乎又听到了残魂的声音。 自负的、狂妄的、高高在上,认为这个位面的一切都不过如此,认为一己之身能代表天道。 他忽然想起那个声音说过,沈纵是不会死的。 天道不会让沈纵死。 原来如此…… 白迟辛的一切计划、一切诡计,都是建立在对【天道】的信赖之上的。 明明自居穿书者,藐视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却比任何一个在这里诞生的人更加笃信天道的力量,将【命运】视为不可违逆的正确答案。 哈……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温知寒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以己度人的时候。 他下意识以为白迟辛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谋害沈纵,因为那残魂的恶意是如此明显。 但实际上,白迟辛或许并没有那么在意沈纵,谋害、围剿、栽赃嫁祸,对这个书中的【反派师尊】来说,只是必须进行的原著剧情之一。 他忘了去深思白迟辛真正想要的东西。 趁着此时的乱子,白迟辛究竟是为了什么特意来到这里,混入人群? 他是温知寒,是沈纵的师尊,他——才是白迟辛真正的目标。 不是沈纵,是名为温知寒的这个身份。 苏长老提醒他了。 温知寒自己并不知道白迟辛是如何混进去的,但苏长老知道白迟辛在哪里,知道这个突然出现混入人群的家伙有问题,所以特意借着游说的这一会儿过来提醒他。 他骤然间冷静下来,思维重新变得清晰。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雷劫,他若是真的想救沈纵,便不能自乱阵脚,反而给了白迟辛可乘之机。 “温知寒,你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 苏长老站在他的面前,再次提醒他。 他点了点头,视线交汇间,苏长老眼底的紧张终于褪去。 温知寒手指微动,将离人树的分枝从沈纵身上唤出。 雷声轰鸣而至,刹那间,无数植物的根系从土壤中钻出,如鸟笼般抵挡雷击。 离人树的许多枝干都被劈得焦黑,哇哇大叫起来。 【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 【温知寒你这个混蛋,这是额外的帮忙!报酬要加倍!加倍!!】 温知寒也将计就计,装作与苏长老谈崩了,长剑猛地挥出,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与昔日的同门大打出手。 第41章 他再次想起了在原著中看到的剧情,干脆便学着其中的语调,装作道心不稳的模样,无章法地不断出剑,同时怒喊出几句愤世嫉俗之言,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尔等日日潜心修炼,便是为了仗着人多势众,颠倒黑白吗?!” 他这话骂得不留余地,一下激怒了更多人,然而温知寒却并不管,只与苏长老打得难舍难分,越发接近那一群高高在上的仙众。 “呵……仙修又如何?不是照样道貌岸然,作恶多端?魔修又如何?倒是比你们这般虚伪模样要活得光明磊落!!” “温知寒!你休得胡言!” 当啷一声,长剑相击,玄天宗中有人看不下去了,再次走出一人,恳请道友前辈们莫要出手,将温知寒闹出的乱子交给他们自己处。 琴音猛然响起,温知寒身形一顿,被苏长老击退少许。 音修…… 这招数可影响人心智神魂,以此达到退敌的效果。 温知寒立刻顺势而为,眼神微微失焦,装作神魂不稳、道心破碎的模样,偷偷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 “温峰主……” 愣是苏长老见他这样,也不忍打下去了,下意识要伸手搀扶。 “我说过……我才是那个幕后主使,你们、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认罪,你们凭什么不抓我?!” 温知寒脸色惨白,跪在剑上,在高空中俨然是一副摇摇欲坠模样,倒不像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应有的水准,他抬头望着乌云般黑压压的人群,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白迟辛盼着这一刻,想必已经判了很久了。 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一道纤细脆弱的神识终于趁此机会瞧瞧爬了过来,犹如菟丝花的嫩芽一般缠上温知寒的肢体。 温知寒低垂着头,装作并未察觉,半合的眼帘下却是一片清明。 上钩了。 温知寒周身灵力猛然爆发,神识反向吞噬,死死攥住那残魂的气息绝不放开,同时掐指作诀,灵气凝实成锋锐剑锋,猛然刺向自己。 灵剑瞬间贯穿肉身,鲜血喷溅,剑身消散。 同一瞬间,前来围剿的仙众之间,一道陌生的修者身影同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 “白迟辛!” 温知寒忍耐着伤重的疼痛,竟有了笑意,“找到你了。” 白迟辛贪心不足,只想着要趁机再次夺舍,却不知在神魂相连的那一瞬间,便被他发觉了。 他是故意冒险,让白迟辛的残魂与自己的肉身产生联系的,唯有这样,他这具身体受的重伤才能同步影响到白迟辛的残魂。 凭借着伤口的同步,他才在数以千计的修者之中准确找到了白迟辛藏匿的身影,才能在所有人的面前证明【夺舍】这一禁术的存在。 白迟辛自觉夺舍失败,当即便要逃走。 “抓住他!” 温知寒立即喊道,“那是个鬼修!方才对我用了夺舍之术!” 偏偏此刻,几道惊雷凭空落下,让白迟辛得以趁机逃走。 众人就是反应再慢,疑问再多,也不会看不出败露的鬼修,此刻也纷纷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有人拔剑而出。 温知寒身受重伤,神识的力量却依然不减,死死抓着白迟辛的残魂不放,也提剑追杀而去。 只要距离没有被拉远,白迟辛便已是逃不掉的了。 天际边靠众人合力维持的金色法身终于散了,那一道道锁在沈纵身上的链条也终于消失。 心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疼痛的身体,捡起地上的长剑,仰头寻找温知寒的身影,随后也御剑追了过去。 那白迟辛虽然是个实力不强的鬼修,却不知为何身怀绝技,明明被众宗门高手围剿,却频频甩出无数天材地宝,每每有人即将把他活捉了,却总是在只差一点时不慎失手。 温知寒咬牙追上,不顾同门其他人的阻拦担忧,唤出九九八十道剑影朝着白迟辛刺去。 下一秒,却见半空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奇怪的传送阵法,白迟辛仓皇逃窜进去,便消失不见了。 有人紧随其后踏入阵法追查,温知寒也紧跟其后。 “等等,不要都去,留些人与我守在此处。” 苏长老拦住了几个同门和其他宗门之人,冷静说道,“恐怕有诈。” 然而下一秒,就又有一道黑影越过所有人,在阵法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瞬冲了过去。 苏长老讶然回头,“沈纵?!” “不碍事。” 白发苍苍的玄天宗门主拍拍他说道,“依我看,沈纵那孩子很快便能洗清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了,随他去吧。” …… 温知寒被阵法传送离开,只觉得眼前景色猛然变幻,再看去时,眼前已经没了什么鬼修白迟辛的影子。 今天前来围剿的仙修多达数千人,跟着他一起追拿白迟辛的有数百人,而阵法传送过后,和他一样站在这里的,却只有几十人了。 温知寒微微蹙眉,不敢相信这样都能叫这人逃了。 在他身后,修士们小声地议论起来。 “那鬼修呢?” “不见了。”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就在此处等前辈们接应吧。” “这都能跟丢?” “怎么也没人拦着点温峰主……刚才真吓人。” “看来是不唯一的传送阵法,” 第42章 他听到有人分析道,“温峰主不必担忧,必然有其他道友和那鬼修传送到了同一处,必然不会叫他真的逃了。” “……” “倒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及时处一下吧。” 温知寒并不认得那几人,无言地摇摇头,心底的不安还是无法散去。 忽然间,又一个人影被传送了过来。 他若有所感,回头望去,眼睛微微睁大了。 “沈纵……” 其他人也纷纷看去。 “啊……所以,这个沈纵到底……” “怎么让他也跟过来了?” “这对师徒,诶呀……” 沈纵浑身都是伤口,眸色幽深晦暗,提着一柄长剑,一步步朝着温知寒走去。 混乱之中,他已经成功渡劫,跃升成为一名年轻的金丹期修士。 他方才经历那样的变故,没人怀疑他的道心是否稳固,没人认为沈纵现在看起来气场阴沉有什么不对——换了谁被这样冤枉一番,都不会心情好的。 如果他确实是被冤枉的话。 “师尊。” 被心魔控制着的沈纵声音有些沙哑,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周围的修士们逐渐有些担忧,下意识地都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将这师徒二人的围在中间。 关于谁才是那些邪修的主谋,尚且还没有定论,一旦鬼修跟丢了,众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又隐隐带了些怀疑。 当所有修者聚在一起,只听命于前辈时,只要他们的师尊、长老、宗主没有发话,他们便不会多想。 但如今,不过几十人站在这里,人们便不禁有了动摇,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相信沈纵是无辜的。 毕竟他看起来太狼狈、太可怜了。 温知寒望着徒弟,也当他是太委屈了,“别怕,你不会被定罪的,为师知道,你是无辜的。” 那些原本就同情沈纵,认为他确实无辜的人顿时在人群中点头,“是啊,沈纵,你也别太激动了,你如果真的清清白白,就不必畏惧宗门的审问。” “为什么?” 沈纵却轻笑了一声,提起长剑,直指刚才说话的人,“我凭什么要被抓去审问?谁不知道一旦进去了,就由不得我了?” “不会的。” 温知寒上前一步,连忙挡在那人面前,轻轻挡住沈纵的剑,“我会……” “师尊!” 沈纵却突然激烈地打断他,“您之前对我做的还不够多吗?!” “……!” 温知寒被他的眼神一刺,张了张嘴,“不是……” “邪修又如何?你何必事到如今了还反过来装作好心的模样?!” 沈纵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很善良、很伟大吗?温知寒,你还要傻到什么时候?!” “沈纵——” “人是我杀的,可他们该死!我杀了又有什么错?!” 沈纵再次打断他,当众叫骂道,“和魔修勾结又怎么了?我若是不与魔修勾结,恐怕早就死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沈纵……认罪了! “少在我面前做好人,我不需要你来为我顶罪!” 沈纵长剑一挥,绕开面前的温知寒,灵力汇聚,猛然朝着众人发难刺去。 “小心!” 众人原以为他刚刚突破,不过是金丹初期修为,没想到一剑挥出去,便是金丹末期的巨大威压,措手不及,竟真的被他打伤。 沈纵冷笑一声,调转剑锋,直接对着温知寒的命门刺去。 当的一声,温知寒的本名宝剑自行出鞘,挡住了这一下。 “不……” 温知寒浑身冒出一层冷汗,“不是这样的。” 有哪里不对。 强烈的违和感浮上心头,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沈纵要故意说这些话,他明明已经竭力澄清了,为何还是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要认罪? 被冤枉、被泼脏水、被逐出师门……不是原著中最大的意难平吗?如今有了翻案的希望,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要在众人前故意做出目无尊长的模样? 那根本不是沈纵会说的话。 温知寒心底慌乱极了,脑海里混乱一片,试图从无数的信息中找出答案,找出沈纵突然这样的原因,可沈纵的攻势来得更加迅猛,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温知寒!!” 沈纵目眦欲裂,暴涨的灵力汹涌而来,将他向后击退,“你故意将我困在哀龙谷,不就是为了将我活捉吗?!” “我不是为了这个!” 温知寒不愿反击,不愿与徒弟战斗,手中握着长剑,一招一式却都是防守。 他一边挡住沈纵的剑,一边注意着四周,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插手,怕他们伤到沈纵。 他不允许原著中沈纵被众人打伤的情景复现! “沈纵!你先住手!!” 温知寒朝着远处躲闪,可徒弟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 他们二人缠斗着越来越远,一不留神,已经离开了这片树林。 看到林木外的风景,温知寒的心顿时一沉。 他终于认出了这个地方…… “归天崖……” 是原著中沈纵被围剿时身受重伤,绝望中摔落的那个悬崖。 按照《归途》中的剧情,沈纵便是从这里坠崖后彻底黑化的。 第43章 心魔也认出了这个地方,但他只是低笑着。 上一世,沈纵就是在这个归天崖被‘杀死’,这一次,他要反杀回去。 沈纵的剑再次刺向温知寒。 杀了他。 此时此刻,杀意却成了心魔唯一的念头。 脑海的最深处,属于沈纵本人的强烈意愿化作耳边的嘶喊,在这一刻与心魔的意念达成一致。 他会杀死温知寒,会认下所有罪行,他不在乎。 既然这个‘温知寒’早会变质发臭,变成一个令人作呕的卑鄙小人,那不如在今天就【死】在他的手中,然后以最好的模样,被所有人、被这个世界永远缅怀。 这样,便不会走前世的路重蹈覆辙,便不必再看着所有人一点点遗忘师尊原本的模样了。 第19章 坠崖 …… 温知寒一直在力证众人抓错了人, 一系列的幕后主使不是沈纵。 当他发现自己亲自顶罪,也无法扭转形势时, 便意识到了证明自己、取信他人根本没用。 换了别人,或许真的会从此对个世界失望、对所有仙门失望,但温知寒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毛头小子,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 真相没用,是因为宗门的众人并不着急,只要抓了人, 真相如何交给负责审问的人就可以了——他们信任着各自的宗门,信任长老与前辈们的分辨力。 所以,他其实已经让很多人动摇了, 已经有很多人相信沈纵的无辜冤枉的了,只是这份【相信】并不能改变局势。 但眼下,沈纵突然失控打了起来, 反而坐实了之前仙门的判断——或许沈纵并不一定是罪人,但必须先把他抓起来问个清楚。 真相也好, 审问也罢, 都离众人很远, 但挥舞在面前的剑锋距离所有人都很近,危机很近,迫使在场的每个人做出应对。 这便是局势。 见他被亲徒弟这样拔剑相对, 还一味地护短,不让其他人插手、生怕别人伤着沈纵,在场的修士终于看不下去了。 “温峰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您的徒弟,却对您拔剑相向,您还这么护着他有什么用!温峰主我们这是在帮您!” “前辈身上还有伤未痊愈, 还请退到我等身后!!” 温知寒当然不可能听他们的。 如果连他也退了,如果连他也将沈纵当做罪人,沈纵便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而且……沈纵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劲。 是中了什么幻术?还是在渡劫结丹时出了什么差错? 他不怕沈纵的剑,也不畏惧那毫无章法的敌意,他只知道他的徒儿浑身是血、双眸失神,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开口,“沈纵不是孽徒,他没有罪大恶极。” “温峰主!!” 他再度为沈纵挡下一剑,神色语调却比任何时候更加坚定, “这是我玄天宗琼雾峰的私事,还请诸位不要插手。” “前辈自可单方面不追究以下犯上之罪,但我等宗门中也没有路见不平却袖手旁观的规矩。” 另一个蓝衣修者也站了出来,强硬、却不肯退让地朝着温知寒一拱手。 紧接着,那蓝衣修者便一声令下,与其他十几人结成了剑阵。 他们若是直接动武,无法做到在不伤及温知寒的情况下捉拿沈纵,但若是结成阵法,便能直接困住沈纵。 就像是不久之前,用各宗门之力压制沈纵一样。 ……不能让他们真的抓住沈纵。 这是温知寒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他当即变了对策,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 果然,沈纵立刻旋身向前,一剑刺了过来。温知寒狼狈后退,装作慌张伤口加重,一时不察被挑飞了手中长剑。 沈纵果然趁势追击,长剑嗡鸣,直指心口。 温知寒侧身躲闪,徒手捏住了剑身,同时错身避开了要害。 那是一柄只有两指多宽、坚韧锋利的长剑,剑锋处锋利无比,剑脊却并未经过太多打磨、略显粗糙,呈现出月光般的白色。 若是沈纵今日用的不是这一把,温知寒便会从剑身的反光处瞧见自己如今的模样,瞧见他看向沈纵的眼神,仿若是此时此刻失手了、当真被徒弟一剑划破喉咙也无所谓。 但他并未发觉这些,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沈纵的身上,灵力相撞,同时一掌拍向沈纵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长剑直接击飞出去。 沈纵似是一愣,下意识看向被夺的长剑,口中喃喃了什么。 温知寒没有听清。 下一秒,沈纵便徒手抓向他。 剑阵即将成型,温知寒直接捂着身上的伤口向后退去,放弃了抵抗。 “我……” 那心魔控制着沈纵的身体,仿若一只刚刚从捕兽夹挣脱而出的野狼般扑了过去,死死扣住了温知寒的脖颈, “我不需要……你来……顶罪。” 那一刻,温知寒却终于听清了他口中的呢喃。 模糊的话语犹如尖刺,让他心脏重重地撞在胸膛。 后背摔倒在地,温知寒几乎承接了沈纵的全部体重,浑身都被压制在地。 他本想再躲闪一些的,至少离这个不祥的悬崖远一点,再远一点,却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阿渊。” 温知寒仿佛感觉不到被扼住咽喉的痛苦,勉强呼唤出徒弟的乳名,然后张开双臂,将人抱在了怀中,轻柔地安抚。 第44章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好在,他的计谋很有效果。 眼见他已经被沈纵压制挟持,为了不伤及到他,那些人明明已经结成剑阵,却迟迟不敢继续动作。 各宗门门主没有发令,无人敢对一峰之主下手。 温知寒松了口气,重新看向沈纵。 “师……” 明明是袭击他人、浑身戾气的那一个,沈纵却面露痛苦,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师尊……我、不准你……诋毁他!!” 他快要醒了。 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时,沈纵便隐隐有些慌乱,神识的挣扎也越发厉害。 虽然还没有恢复清醒,但他仍然记得,绝对不能放任心魔。 绝对不能。 心魔是只懂得遵循本能做事的,是毫无智、任性妄为的,他竭力压制过的一切冲动、情绪、欲念,都会成为心魔的养料。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可偏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心魔像是感觉到了久违的不满足,忽然低头下去,一口咬住了温知寒的锁骨。 在听到师尊发出倒吸冷气的忍痛声时,那犹如烈火般躁动的灼烧感,才稍稍得到了缓解。 几乎是瞬间,沈纵便感觉到鲜血的味道。 ……心魔在怀念温知寒的血腥味,于是就这么咬下去了。 温知寒却一动不动,不推开他,反而将他抱紧了,手掌一下下在后背安抚,另一手悄悄地捏出了一张清心静神、排除杂念的符纸。 符纸汇聚了灵力,在碰触到沈纵的瞬间变发出耀眼的光,驱逐着一切杂念。 便是这一张清心符,短暂地影响到了心魔。 脖子和锁骨处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沈纵眨了眨眼,冒出一身的冷汗,抬头看向温知寒。 “咳咳……” 温知寒得以喘息,却还不太能顺利说话,炼体多年,仅仅是被掐住脖子并不能杀死他,但却并不好受, “阿渊……没事了。” 心魔哪里肯就此服输。 灵力幻化出一条黑色的薄纱,在沈纵恢复意识的瞬间遮住了他的双眼双耳。 “沈纵!!” 温知寒当即察觉到了异常,连忙抬手想要扯掉他面上的黑纱。 手指向前捉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隔着半透明的黑纱,沈纵再次张开了双眸,瞳孔却无法聚焦,仿若梦游一般看向虚空。 “师尊……” 果然…… 温知寒以为是自己用的清心符没有作用,连忙又双手掐出法诀,试图驱散沈纵身上的幻术。 一支短箭却从一旁飞射而来,刺穿了沈纵的肩膀,金光闪烁、势不可挡,竟直接将沈纵个人都向后击飞。 金色短箭贯穿到后方的肩胛骨,几乎废了他一条手臂,沈纵脚下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没有就此倒下。 “温知寒,你是不是傻?!” 不等温知寒看向来人,放箭的修士就破口大骂,还是那熟悉的暴脾气, “你徒弟都他大爷的魔障了,要不是我赶过来了,你是打算让他把你活吃了吗?!” “多谢陈道友出手相救,但是,还请不要插手我琼雾峰的私事。” 温知寒一手撑着身体,也重新站起,他身体晃了一晃,脸上却没有往日的温和,“我还没有弱到能被自己的徒弟杀死。” “你……?!” 陈非绝一下就气坏了,好在被其他几个道友前后左右的拦住,才没气得加入沈纵一起暴打温知寒。 “他不是故意伤我的。” 看着沈纵肩膀溢出的鲜血,温知寒的心底越发焦急,话语中都有了几分愠怒, “沈纵只是遭人陷害才会这样,他中了幻术——你们看不见吗?!” 陈非绝倒是愣了一下。 确实,沈纵眼神不对劲,脸上也好像若有若无蒙着雾气般的黑纱。 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场面太混乱了?或是这幻术太过隐蔽? “喂,还不快换个剑阵!” 陈非绝跺脚,“管他什么幻术,先给我上个最牛逼的破术阵法,给他清醒了再抓啊!!不然你们抓个疯子有什么用?!” 陈非绝到底是玄玉苍的掌事人,脾气性格再怪,威严地位在这里,很快就让众人听了他的指挥,重新结成剑阵。 温知寒连忙再次掐诀,试图助力破解幻术,下一秒,周身经脉却出现了一瞬的阻塞之感。 糟了,这种关键时候,身体却…… 他四肢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呼吸沉重。 温知寒抬头看向沈纵,却剑他再次捡起了自己的长剑。 他连忙抬手,用腰侧的剑鞘挡下一击。 又是一支金色的短箭从身后射来,正好打在沈纵的剑身之上,将他击退。 温知寒连忙回头阻拦,“别对他动手!!” 陈非绝平日里都是用重剑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换上弓箭,但温知寒比谁都清楚,弓箭看似小巧,落在陈非绝的手中,却并不比那宽大的重剑威力更小。 沈纵抬头,已然身陷幻术,再次挥动长剑。 “陈非绝!我让你住手!!” 温知寒右手一抬,直接拔出了藏在腰间的本命宝剑——拂月剑。 剑身柔软灵巧,平日里可藏于腰间,银光闪烁、薄如蝉翼,然而当灵力灌注剑身,便会坚固非常,可劈山穿石。 第45章 他竭尽全力在地面划出一剑,在地面落下一层结界,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了结界之外。 陈非绝气炸了,“我不管你了!!” “陈……陈仙尊,真、真不管了吗?” “你们继续啊!!跟我学什么!破幻术啊!” 陈非绝跳脚,“别傻愣着啊!你、还有你,跟我学啊,能破解一切幻术大力出奇迹的剑阵就这么一个!还不快点!!等会不知道他俩谁就先死了啊!!!” “……多谢。” 温知寒低声道。 在他身后,沈纵已经深深陷入了心魔为他打造的幻境。 心魔之所以是心魔,正是因其害人害己,对修士而言,心魔与道心的作用截然相反。 道心若稳固,便仙途坦荡,悟道精进都得心应手。 心魔若初生,便执迷不悟,运功修炼都事倍功半。 几乎没人能在心魔不除的情况下表现如常,修为还能有进益,更别说带着心魔抗下雷劫、突破结丹的了。 这样反常识的事情,也只有被天道眷顾的沈纵能做到。 这也导致谁都没有把他的异常和心魔联系在一起。 凡人尚且能因一时糊涂而害了自己,心魔在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编织的幻境,恰恰是沈纵重生前的亲身经历。 悬崖之上,寒风凛冽,灵气如洪涛奔涌不休,轰隆一声,惊起山中飞鸟。 沈纵看到了前来围剿自己的千军万马,看到了每个人看向自己时的厌恶,仿佛他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恶人。 所有人都想让他认罪伏诛,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他又看向了他的师尊。 温知寒横眉立目、对他拔剑相向,用诸多罪行声声质问他。 ……他的师尊也想让他死。 不知战了多久,他浑身是伤,狼狈不已。 师尊的拂月剑缓缓抬起,长剑带着杀意与他相撞,锋锐的剑身几乎擦出电光。 他心中一片疲惫,忽然觉得这样打下去也没有意义,赢了或是输了,死在这里,或是苟活下去,都没了区别。 这不是他的师尊。 沈纵提起长剑,最后一次挣扎,然而温知寒却毫不留情,直接将他的佩剑斩断。 剑,断了?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断剑,再次后退了一步。 他看到‘温知寒’神情冰冷,眼底还盛着点不耐烦,似乎他因为被围剿、被抛弃背叛而生的痛苦绝望都是令人厌恶的麻烦事。 他听到‘温知寒’如他前世那般将他一步步逼到悬崖边沿,对他低声威胁, “不然呢?沈纵,这么多的人死了、疯了,这么多的宗门被冒犯了,所有证据都在这里,如果这些不是你做的,难不成……还能是我吗?” 沈纵猝不及防地显露出惊慌之色,“不……” “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琼雾峰峰主温知寒虽然修行多年、受人敬仰又救人无数,但其实私下里不过是个自私的伪君子,平日里做好人只是装的?” ‘温知寒’像是早就看穿了他,深深厌恶着他这个徒弟心底的珍重儒慕,又要忍着恶心、利用这份少年人尚且懵懂的心思,小声地威胁逼迫, “你觉得,有谁会喜欢这样的【真相】呢?让你师尊我来替你顶罪……你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鄙夷或怜悯,带着天下人的同情,从此前路坦荡、幸福顺遂了吗?” 沈纵心神俱震,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紧绷了多年的弦骤然崩断,他用力喘了一口气,试图压制住什么,却猛地喷出一口热血。 “啧,真脏。” 沈纵低垂着头,终于将手中的断剑也扔了,肩膀微微发颤,忽然笑出了声。 “师尊啊,师尊……”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难道只有徒儿死了,您才会满意么?” 【不是的。】 真正的温知寒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想要拉住他,沈纵却一步步向后退去。 幻术阻隔了他的声音,伪造了他的言行举止,他不知道沈纵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明白为何他只是挡下了一剑,沈纵便丢掉了手中的长剑,面露绝望。 温知寒呼吸一滞,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沈纵望着他,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沿,战意散尽,那双尚且青涩的眼眸也没了丁点光亮,只剩下空洞的暗色。 他望着前方,视线却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仿若只是喃喃自语,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沈纵的命是您救的,如今,便还给师尊,从此,两不相欠。” “不要!!” 站在崖边的少年终于闭上双眼,绝望地向后退了半步,轻飘飘向后坠去。 “剑阵已成!!” 不远处的后方,一道金光从二十七人组成的剑阵之中迸发而出,如流星般冲向他们。 障眼的黑纱随环境消散,就连心魔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削减了一半,沈纵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却已经失去平衡,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像是要抓住些什么。 “阿渊!!” 温知寒连忙朝他冲了过去,冰冷的指尖却恰好错过了,最终只碰到一缕发丝,眼睁睁见着爱徒坠向深渊,头脑瞬间空白一片。 【来不及了,温知寒。】 与此同时,不知藏了多久的残魂再次出现,藏在他的影子中,发出诅咒般的低语。 第46章 白迟辛就像是等待生命流逝食用腐肉的秃鹫,兴奋而期待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天命不可违。】 不。 不可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都被放慢,他无暇多想、奋力向前追去,随徒儿一同跳下悬崖。 “温知寒!!” 在他身后,似是有什么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喊,连声线都破音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失重感令人心脏紧缩,情急之下,温知寒连灵力都忘了用,只本能地一把抓住沈纵的手臂,用力拽进怀中抱住,在半空紧急翻了个身,将自己垫在他的下方。 “别怕,” 不知是吓得还是被冷风吹得,温知寒紧紧拥着他,浑身都在发抖,口中却吃力说着安抚的话语,“阿渊、别怕……有为师在,你不会……不会有事的。” 紧张地坠落中,温知寒来不及注意太多细节,更没发现怀里的人僵了一瞬。 远去的悬崖之上,阵法金光笼罩了一切,活捉了那险些夺舍成功的白迟辛残魂。 温知寒感应到了这个变数,听到了陈非绝的怒骂,又瞧见了一把把长剑也冲出了悬崖,飞速朝着他们坠落的身影追来,妄图追上两人坠落的速度。 这是《归途》的原文中绝对不会出现的场景。 在那原著中,归天崖是千百年来都有去无回的深渊,无数修士大能都曾经在此处陨落,没有人知道这个悬崖究竟有多深,崖底又藏着什么,只知道这是有来无回的死地。 没有人会试图拯救一个坠入归天崖的人,没有人会试图与这样既定的命运抗衡。 但是他做到了。 他及时抓住沈纵了,他成功让众人与他一起与天命抗衡,他终于证明了仙门众人并非是冷酷无情的乌合之众。 他可以改变这一切。 温知寒顿时心中一松,忽然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阿渊,其实我……” 话语未尽,沈纵却感觉身体被猛地向后一推,一道温和的灵力似乎将他托举了一瞬。 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尘土飞扬。 温知寒浑身是血,重重摔落在地,没了声息。 第20章 崖底 人体坠落发出的撞击声并不大, 却停留在沈纵的耳边嗡鸣着。 对比前世坠崖的那次,他几乎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 就连心魔都彻底沉静了下来。 脸上似乎有些温热的液体在流淌,沈纵抬手一摸,是血。 不是他的血,是温知寒的,在坠落的那一瞬间,从身上的伤口迸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只不过眨眼间, 那些血就冷了。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触碰温知寒身上的血。 手指刚刚碰到鲜血时还是热的,但很快, 也在崖底的阴风吹拂下迅速变冷。 “……” 沈纵想要像过去那样,用嘲讽的语调唤醒温知寒,叫他别再装了,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竟然震惊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也太可笑了。 不过是温知寒的新把戏而已, 他装死苦肉计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吗。 沈纵扯了下嘴角,竭力从混乱一团的思绪中找出新的推断,找出‘温知寒’做到这一步的由, 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脑海唯独回响着耳边最后听到的低语。 【别怕。】 【阿渊,别怕。】 【有为师在……你不会有事的。】 【其实我……】 沈纵大口喘着气,心跳快如擂鼓,噗通一声跪在了一动不动的温知寒身前, 他低头看着满目的血迹,明明什么都没有思考,没有推论、没有证据、没有求证任何事,心脏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其实什么? 温知寒把他竭力推开的时候,到底想说什么? “喂……”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不过是最想杀死的人倒在了面前,他有什么不如意的,发出的声音又怎会这样沙哑。 他伸手,推了推双眸紧闭的人,好像温知寒本来就惯会演戏,只要他这样做,就能叫醒这个人。 就像在温泉边时,他只是伸手喊了声师尊,就把人叫醒了。 可温知寒依然没有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纵咬紧牙关,感到无端恼怒——仿佛温知寒是故意要把话说一半,然后去死,然后逼他不得不在这时拼尽全力留住人的一口气。 他甚至来不及发觉自己的怨怒怪罪温知寒的借口有多荒唐,多么的令人发笑,若是心魔还醒着、还留存了一丁点意识,定然会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地大肆嘲笑他。 也许是这一幕的冲击太大,也许是身体也受了不小的冲击,沈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手掌贴在了温知寒的胸口,泄愤一般地将一股股灵力拼命送进他的经脉肺腑。 他的记忆都在这短短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变得断断续续,他满头冷汗地想停止做这种傻事时,却瞧见了掉落一地的药瓶。 止血的、疗伤的、补血的药粉被胡乱洒在温知寒的伤口上,丹药不知何时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可温知寒牙关紧闭,怎么都不肯吞下去。 仅仅是为了把人叫醒,然后问清楚那句话的后半句。 真是疯了……疯了。 “铛啷啷。” 第47章 金属坠落的碰撞声在身旁响起,惊得沈纵猛然回头望去。 是那些前来救人,却只救下了他这个叛徒的长剑。 被修士常年带在身边,已经认主的佩剑们往往都有些灵性,与修士意念合一,自带些许灵气,也被称为灵剑。 如今,这些灵剑们完成了要做的事,却没有应其剑主的召唤,回到悬崖上去,而是仿若死了一般纷纷坠落,变回了一动不动、气息全无的死物。 就像是摔落下来的温知寒一样。 因为在它们逃离归天崖之前,剑身上的灵力就耗尽了。 归天崖高万丈,灵气稀薄,是一处有来无回的埋骨地,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修者大能,也无人能从这里逃离。 除了沈纵。 上一世,他不幸坠落归天崖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好在最终得遇机缘,才成了从归天崖活着回来的第一人。 也正是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归天崖能埋葬无数人、叫修者大能都有来无回的原因。 ——这地方会吞噬灵气。 再厉害的修士,在灵气稀薄的地方尚且吃力,而这里更像是个无底洞般,哪怕是自带灵力的修士掉下来,也会迅速被掏空丹田仅存的灵气,更何况是摔下悬崖后必然带了伤的修士。 越是挣扎着要出去,就死得越快。 就像是这些变成废铁的灵剑,就像是曾经死在这里的遇难者们,就像是曾经的他。 ……还有现在的温知寒。 这里寸草不生,哀骨遍野,唯一的声响,就是过去死在这里、死了以后也无法逃脱的孤魂野鬼们发出的哀鸣。 灵气逃不出,神魂也逃不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往今来死在此处的生灵们不得轮回、不得超度,早已化作数不清的厉鬼邪祟,在无边无际的岁月中扭曲疯狂。 隐隐的黑色雾气正在一点点将两人围拢,犹如野兽围猎走投无路的膏药,那些便是会让一切雪上加霜的邪祟们。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最终混而为一,不分你我,被人们统称为邪祟。 活人的血肉、修者身上的灵力,无一不像是至高无上的美味,散发着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沈纵立刻抛出了几张符纸,单薄柔软的黄纸在他手中瞬间绷直,犹如几把飞刀一般,弹射向四面八方。 红光骤起,符纸悬浮在半空,驱散了试图靠近他们的邪祟,尖锐刺耳的鬼哭声让他一阵头疼。 符纸虽然有用,但依靠灵力也只是饮鸩止渴,只能管用一时半刻。 温知寒一定还没死。 他无端地想着,浑身又有了力气,在想起这些邪祟的存在后,头脑也迅速恢复冷静,从血泊中爬起来,开始辨认崖底的方向。 他记得,这附近是有一处天然的山洞的,那会是一个方便休息养伤的好去处,也是唯一能帮助他们撑过三天的地方。 无论如何……温知寒不能死在这里。 这和他想要的根本不一样。 沈纵试着将温知寒搀扶起来,把人背起或者抱起来,但刚动了一下,脸色就变了。 坏掉了。 温知寒的肋骨断了,手臂也断了,后脑都是血,颅骨可能也裂开了。 他把师尊的身体弄坏了。 直接抱起来带走的话,会坏得更彻底的。 沈纵的表情一片空白,望着师尊伤痕累累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茫然无措的神情。 怎么办? 一阵清风从他的身后轻轻拂过,竟然不同于崖底的阴冷寒风,沈纵瞳孔一震,瞬间转身向后看去。 前世时,他也曾在绝境中感受到一缕春风。 他的师尊修炼的是万物生,因为修此道者会更频繁地下山历练、接触凡人,也被人间称为救世道。 在模糊、久远的记忆里,那是他见过最温柔的剑法,灵力讲究外放而非内敛。 每当师尊动用灵力时,周身便会自带令人如沐春风的气场,脚下所过之处、皆冰雪消融、枯木逢春,哪怕是寻常的行走于山林之间,也会引得飞鸟衔枝来。 后来,那冒牌货来了,他就再也没见过此番美景。 直到他在某一年步入绝境,崩溃地跪在无边荒野,放任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师尊,质问天道。 奇迹般的,一阵春风忽然拂过他身边,恍惚间,沈纵几乎以为那是师尊温柔的轻抚。 生机断绝的冬日荒野上,就这样绽开了一朵朵暖黄色的野花。 就像是师尊悄然经过他的身旁,为他无声地挥出一剑,斩断了一缕荒野死气。 “……师尊?” 如今,沈纵回头望去,喃喃出声。 崖底的乱石堆上,回应他的,只有崖底枯枝轻轻随风摆动。 没有瞧见师尊的‘显灵’,沈纵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那一堆乱石之中却猛地拔出一株嫩绿的树芽。 沈纵猛地睁大了双眼。 【嗨!】 “……” 【沈纵,你怎么看上去傻傻的?摔到脑子了吗?】 离人树在他面前伸展枝叶,毫无自觉地嘚瑟起来。 【诶?你终于把你师尊杀啦?】 “他没死。” 沈纵面无表情地挥出一剑,直接斩断了离人树最粗的茎叶,“离人树,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吗?” 【额……】 第48章 【此地不宜久留,我看他好像伤得挺重,先帮你给他送到……送到……】 “山洞。他身上骨头断了很多……直接平托起来,不准再弄坏,山洞的位置跟我走。” 【哦哦好好!】 有了离人树用木头编织的‘担架’,沈纵终于顺利将温知寒的身体平安带到了山洞中。 在山洞门口设立结界,阻止邪祟的进入,比在外面用符咒阻挡要省力很多。 离人树被他浑身阴沉可怕的杀气弄得非常紧张,连忙为自己辩驳。 【你的心愿不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温知寒死了,然后一个人把他藏起来嘛……】 【你看,虽然过程有点凌乱,结果不是一样嘛……】 【你就说这事成没成吧!】 【再过两天,玄天宗就要给你俩办丧事了,说不定连墓碑都会挨着摆,可喜可贺呀!】 第21章 师尊 离人树分别答应过沈纵和温知寒两件事。 其中最重要的已经都圆满完成——它自己认定的圆满——让天下人都开始为温知寒哭丧, 同时捉住了温知寒要捉拿的某个残魂。 如今残魂的状况虽然不太好,但好歹是捉住了。 天知道, 为了同时从这两个人手中拿好处,离人树作为一个不太通人性的树,花费了多大的心思。 结果好不容易办成了,这两个雇主却没有一个搭它的。 不但如此,它两头吃的事儿也快瞒不住了。 好在沈纵现在顾不上和它算账,到了归天崖底这种地方,更是有点自身难保。 山洞深处, 灵气全无,阴气与死气占了上风,于修士而言更是如鱼离水, 寸步难行。 在这样的环境里,伤口也恢复得很慢,即便是沈纵将大量灵力输送给了温知寒, 也只是试图填满一个无底的窟窿。 他的额头尽是冷汗,为了给温知寒接骨, 长时间集中的注意力已经消耗了太多。 离人树看不懂他的行为。 明明是最恨的仇人, 干什么这么拼命把人救回来? 它本体不在这里, 也不怕死,想到了也就问了。 【这样不是正好吗?】 沈纵抬起头,阴沉的眼眸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开口的树苗, 仿佛在看从哪里开始点火能把它变成一堆木炭。 【你、你别这样,怪渗人的。】 离人树默默和他拉远距离, 【我可是好心安慰你啊!你看啊,现在没人知道你们还活着,温知寒还受伤, 这条命这个人都是你的了,你终于能随心所欲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干嘛还拉着个脸?】 “滚……” 沈纵似乎很想打它一顿,但还是忍住了,最终只是一拳垂在岩壁上,“我之前叫你离他远点,你根本没有照做,对吧。” 【额……这也是事出有因的。】 “你果然和温知寒也做了交易。” 沈纵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只是还没有证据,瞧见离人树这心虚的模样,立即确定了, “那你现在应该知道,如果他就此死了,你的报酬也会泡汤。” 【哦,这个不会啦。】 离人树摆摆树叶,下意识就高兴起来。 【他这人还算言而有信啦,因为可能会死掉,所以提前把应付的报酬都给交给我啦!】 什么? 沈纵又感到了一阵头晕。 但他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发问,声线到声调无一不清晰冷静,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 【这不是当然的吗?你可是被十几个宗门围剿啊!】 “所以他提前给了你报酬……” 沈纵喃喃道,“还提前……搜集了那么多证据,温知寒、他……他还做了什么?” 离人树摇了摇枝叶,表示没有了。 没有了? 沈纵一把拽过它,将树根都从地里拔出来,“怎么会没有了?” 离人树怪叫挣扎。 【你威胁我我也不能给你变出个新的遗言来啊!】 “他没死……” 一人一树的动作太大,拉长的影子也随着火光跳动,沈纵连忙放下了它,转身去照看温知寒身旁的长明灯。 三盏灯被摆放在简易的稻草床旁边,分别位于温知寒的头顶和身侧,配合着阵法,以及被放进温知寒口中的一块白灵珠,守住了一线生机。 如今,其中的两盏灯却忽然火光摇曳了起来,若是就此熄灭,便再也难点燃了。 沈纵用双手护住最弱的火苗,半晌,等火舌不再乱跳,才放松了身体。 他已经为温知寒接骨,止血,上药,可若是不及时离开这地方,温知寒依然可能会死。 他亲自坠过崖,知道这有多疼,要靠自己活下来有多难。 前世,他有机缘傍身,命不该绝,但温知寒不一样。 若是温知寒没有在最后一刻推开他,而是竭力自保呢? 若是那时,他下的药没有恰好生效,让温知寒可以运转灵力护体呢? 若是他没有打飞拂月剑,没有被心魔控制呢? 但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温知寒……” 他一遍遍地念着,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响着离人树无心说的‘安慰之语’。 ——这样不是正好吗? 是啊。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温知寒’落在他的手中,无人支援,而他却没受多少伤,这有什么不好的? 第49章 就算是灵力枯竭也没关系,他修魔的契机就在这崖底,他知道该怎么做,他随时可以弃道修魔,这崖底的环境就再也拦不住他。 沈纵艰难地回忆起之前的一系列计划和设想。 坠崖之后,他甚至不需要伪造温知寒的尸体,他可以直接让这具身体变成没有神魂的空壳,他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上一世来不及做的事…… 他可以把仇人的神魂拘束起来,无穷无尽地折磨下去。 但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肯动手? 山洞的洞口有离人树守着,暂时不必担心邪祟的侵入,更看不出山洞外的日夜变幻,看着长明灯燃烧的模样,分明没过去多久,沈纵却生出了度日如年之感。 他望着温知寒苍白的面容,自言自语, “你究竟是……谁……” 放在以往,只要他的心念出现一丝动摇,心魔便会冒出来,大肆嘲笑他,讥讽他,杀意和疯狂会左右他的思绪,占据他的大脑。 可现在,心魔却一声不吭。 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躲藏到了识海深处,不给他推卸责任的由,不给他逃避现实的机会,逼迫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身为沈纵的心魔、明明只剩下本能,却比任何人都深知在此时此刻该如何将他逼入新的绝境。 名为现实的绝境。 心魔不再用蛊惑人心的话语在他耳边低语,不再一遍遍告诉他【这就是你的仇人】,不再质问他【为什么在这时候动摇】,不再嘲笑他是【天真的懦夫】,一遍遍告诉他【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还活着,他已经死透了,魂飞魄散!】 明明不久之前,心魔还猖狂极了。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师尊回不来了!】 偏偏此刻只有那该死的离人树,贱兮兮地一无所知地询问他、提醒他。 【沈纵,你怎么这个表情,是在害怕吗?】 怕? 沈纵垂头,看到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的四肢冰冷,气血逆行,几乎要用不出更多灵力了,静心符也瞬间燃烧殆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在温知寒发冷的身体上摸索,试图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温知寒只是温知寒。 在处伤口时,他几乎把温知寒的衣衫都撕坏了,破破烂烂的勉强蔽体,如今摸索起来,也只有一个小小的灵囊。 灵囊大多有简单的禁制,但也只是防范小偷和夺宝之人,温知寒的这一个,很简单就能打开了。 里面放着的东西很普通,只有几个药瓶,一些绷带等常用的物品。 沈纵又翻了翻,一个小小的卷轴。 他愣了愣。 这个卷轴他见过,前几日在琼雾峰时,温知寒曾经偷偷在这上面写过什么东西,当时他没来得及看清。 卷轴被他轻轻展开,几行熟悉的笔迹落入眼帘。 【八年】 【夺舍之人】 【白迟辛】【目的未知】 【残魂碎片,西北方】 【玄玉苍√ 】 【主角——】【白迟辛曾说主角是不会死的】【可能有利益驱使】 【沈纵】 【天道】 …… 【邪修会栽赃阿渊,罪证……】 【何人散布了修魔之法?白迟辛?同伙?】 【哀龙谷】 【围剿】 沈纵没有看到最后,手指轻颤,卷轴掉落在地。 大脑的思维变得艰涩,他几乎无法将这一系列词语联系在一起,但那上面的字迹已经昭示了一切。 那是……师尊才有的笔迹。 身份可以冒充,灵魂可以夺舍,但笔迹不会骗人。 他第一次怀疑师尊换了人,便是瞧见那家伙写下的字开始的。 师尊的字清秀如竹,柔中带刚,尤其在写‘渊’字时,最后一个竖总是写的更长一些,收尾时锋锐而轻盈,犹如长剑垂落。 在写‘人’字时,师尊又习惯写得方正大气,曾几何时,还一边写一边与他说,人如其字,要身正方能无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师尊的字了。 他以为自己会忘记的细节,竟然还是记忆犹新的。 他原来从未忘记。 【别怕……】 【有为师在……】 【阿渊。】 耳边忽然出现了幻听,沈纵跪倒在地,像是缺氧般大口地呼吸起来,他死死捂着耳朵,那熟悉的、微微战栗的低语却依然萦绕在耳边。 【阿渊……你不会有事的……】 【你要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师尊都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不。 【为师相信,就算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凭你自己一人,也一定能仙途坦荡,不会有问题的。】 不对。 【沈纵,若是有一日你发现……师尊有事瞒着你……】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阿渊。我很庆幸能有今天。】 不可能—— 【沈纵,等这桩事了了,便一起去一趟永静洲吧,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沈纵的眼前一片黑暗,隐约听到了什么人的痛苦嘶喊声。 【你这师尊当真奇怪,一边害得你如此狼狈,浑身是伤,一边又待你这样好,一夜都为你输送灵力、消耗精元地为你疗伤……】 第50章 离人树也在耳边低语,一波未平,心魔曾经的话语也在耳边回放。 【温知寒这种东西,还是半死不活、说不出话的时候最好了。】 这不对…… 【阿渊。】 最终,他又听到了温知寒的声音。 【已经没事了。】 往日诸多种种,如雪崩般将他淹没,是温知寒的一言一行、欲言又止,是一个又一个被有意或无意忽略的违和。 沈纵像是死死抓住了什么,发了疯地一般诘问、歇斯底里。 那东西反将他推开,叫他别乱发脾气。 【对对就是白迟辛!他就是让我找一个叫白迟辛的残魂,这不是已经抓住了嘛!!】 【关我什么事啊!不想他死了你就救人呗发什么神经!!】 救人? 沈纵这才松开了离人树,黑暗眩晕的视线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沙哑着嗓音,喉头一片腥甜,低声询问, “怎么……怎么救人?” 离人树嘿嘿一笑,坏心眼地搓搓叶片。 【你答应过我的嘛,等我办成了你要的事,就乖乖修魔。】 【只要你修了魔,自然会实力强上百倍,吊住一个修士的命根本不在话下,到那时候,我就带你们两个出去,怎么样,很划算吧?】 “……修魔。” 听到这两个字,沈纵的表情却变了,他怔愣在原地,竟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慌乱地回头看了眼温知寒昏迷中的脸。 像是被听到干坏事似的。 “不行……” 他下意识反驳道,“师尊不喜欢……” 大悲大喜的冲击之下,他的气血倒转、经脉逆行,双耳双眼中都流出鲜血,自己却浑然不知,只是为了看清东西将眼睛睁得更大了,在惨白的面色衬托下犹如从地狱爬回来的厉鬼。 离人树被他吓得向后躲了躲,沈纵却只是跪着挪了两步,抓住了师尊的衣袖,“他会失望的。” 【但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君子一言,怎能反悔?你不修魔,可是救不了温知寒这条命的哦?】 沈纵捂着疼痛欲裂的头,浑身的经脉都仿佛随时要断裂。 离人树依然在他耳边劝说着。 【你看,就算你不修魔,就算不管温知寒了,也是自身难保啊。】 【道心动摇的这么厉害,我都感觉到了,现在只有修魔能救得了你,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 【而且那什么,】离人树绞尽树汁寻找更多由劝他, 【你不是还想洗白温知寒的罪名吗?你修了魔,这罪名才算是坐实了,不然就算他死了,也不一定死得清白啊!】 “不对……” 沈纵眉头紧锁,忍耐着痛苦,死死攥住了离人树,“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夺舍的事,你知道师尊在做什么,但你从不肯承认,你明明知道……” 【沈纵,我也没办法。】 【这是天道的安排,你们斗不过天道的。】 第22章 殉道 天道。 修仙者没有人不知道天道, 但对于沈纵来说,会用这种口吻、这样的句子提起天道的, 除了记忆中的‘温知寒’,离人树是第二个。 旁人总说天道无情,说修炼要顺应天道,但只有这种时候——天道听起来就像是个蛮不讲的人。 是人,就会有私心。 ‘温知寒’曾对他笑着说,天道的私心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可是…… 沈纵抬起头,眼底的红光若隐若现, 是心魔即将苏醒的标志。 但这一次,只是瞬息的时间,心魔便又沉寂了下去。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天道?” 有那么一瞬间,离人树以为他终于彻底疯了。 “哈……” 沈纵似乎笑得厉害,颓然跪在温知寒的身边, 肩膀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眼眸在长明灯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亮得惊人, “天道算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 一道响雷在悬崖上空惊起,轰隆作响。 离人树被吓了一跳,立刻躲到山洞洞口处, 生怕被他牵连。 【哇!!慎言啊!慎言!】 上一世,沈纵在崖底险些丧命,他遇到的机缘告诉他,归天崖是天道的垃圾场,被命运抛弃的生灵才会沦落此地, 想要逆天而行,唯一的办法就是修魔。 可后来他才明白,天道就是要让他修魔,就是要断了他的仙途。 他以为的反抗,本就是天道为他安排好的剧本。 如今,离人树又来告诉他,他必须修魔,这是天道的意思。 那他的重生又算什么? 师尊的回归算什么,他亲手将师尊害得命悬一线又算什么? 沈纵大笑了几声,突然拿出一柄短刀,用力刺破了自己的肚子。 鲜血飞溅出来,离人树惊叫出声,想要靠近,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了。 【喂!你别想不开啊!】 沈纵一言不发,忍耐着疼痛,用鲜血在脚下一点一点绘出禁忌的阵法。 阵眼是他,阵纹连向了温知寒,仅有的灵力流淌,将两人短暂相连。 一道耀眼的金光从他的伤口处流泻而出,将鲜血汇成的阵法镀上一层金色。 “师尊……” 刹那间,沈纵似乎感知到了师尊的识海。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脚下是一片宁静无波的碧蓝之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第51章 他的师尊站在水面之上,抬头望着星河,发丝随风而起,像是随时都会被吹散。 那果然是他的师尊。 将两人连在一处的阵法生效,沈纵也只是短暂地窥见了师尊的识海一角,便迅速恢复清醒。 这个阵法,他只见过一次,而且是在重生前见过的,此时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极佳的气运才完美地复刻了。 【住手啊!你这是要把自己献祭了吗?!】 离人树吓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这样倒是不怕你师尊生气了啊?他好不容易把你的命救下来!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前世,是前辈高人将毕生寿元、千年修为传与他时用的禁阵,名为【归元】阵。 今生,则成了为师尊续命的阵法。 那前辈在用了这个阵法之后,便咽了气。 沈纵看着金色的血液不断从体内流向师尊的经脉,痛苦之际倒也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自己会不会也在这之后死去。 天道让他活,让温知寒死……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轰隆隆—— 山洞之外,又有雷声在闷响了。 离人树吓得钻进地底,沈纵却不肯停下阵法。 他的寿元是有限的,金丹刚成,身上的灵力也所剩无几。 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死。 随着肉身的溃败,沈纵逐渐连坐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撑着眼皮抬头望去,却瞧见师尊遍体鳞伤的肉身终于在他的献祭下飞速愈合,骨头也因重新长到一处而发出咔咔的声响,苍白的脸逐渐恢复些许血色。 然而,就在意识要陷入昏迷之前,温知寒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啪的一声,阵,破了。 沈纵被阵法反噬,身体向后被击飞出去,倒在地上,修为因献祭而飞速倒退,早已没有招架之力。 他却顾不得自己如何,惊慌抬头看向师尊,生怕对方突然醒来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还好,还没醒。 这是献祭的阵法,原本是无法中断的,如今却被温知寒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打断了。 长剑嗡鸣声响起,沈纵这才看清,是拂月剑感应到了剑主的心意,强行劈断了阵纹。 一时之间,沈纵怔愣着,竟分不清这是天道在阻拦他去死,还是师尊不愿看他如此。 但他果然还活着…… 沈纵原地休息了许久,直到恢复了一些力气,才了自己一番,包扎好伤口,朝着师尊跪下,磕了三个头。 第一次磕头,是感谢师尊的舍身相救之恩。 第二下,是愧对师尊的养育之恩,自知罪孽深重。 第三下,是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提前向师尊告罪。 做完后,他站起身来,仔细将地上鲜血构成的阵法抹去,确认了师尊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后,提着剑一步步向山洞外走去。 【你去哪里?】 离人树只露出一片叶子问他。 “去看看,我的命究竟有多硬。” 沈纵并未说笑。 山洞之外,邪祟横行,它们不会放过任何活人,没有智、没有思想,只剩下吞噬一切的本能。 但它们原本也是寻常的鬼。 沈纵记得,自己上一世坠落此地时受了不小的惊吓,不是怕鬼,而是害怕自己也变成这副模样。 也是为了对付这些邪祟,为了离开这里,他接纳了那个隐藏的机缘,堕入魔道。 堕魔的第一时间,沈纵就将这些邪祟清了七七八八。 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完全相同的路。 黑暗的、浓稠而压抑的影子向他围拢而来,无数亡灵不分彼此地合力吞噬他的力量,贪婪地吸食着沈纵身上的灵气、生气,他腹部流出的鲜血在半空便在晦暗死气的蒸腾下化作红雾散去,他的每一步步履维艰。 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却逐渐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直到他一步步地走向前方,终于来到了隐藏机缘的所在之地。 如图上一世般,存于此地的上古修者将自我的意识和毕生绝学封存此地,只待他这个有缘人前来继承。 沈纵站立不稳,单膝跪下,身上缠绕着的万千邪祟如有山峦般沉重,让他连抬头都变得困难。 “不必……” 他艰难地说着,“我不要。” 【什么?!】 那机缘老头的意识惊讶极了。 【我给你离开这里的机会,给你毕生绝学,让你成为人上人,你竟然不心动?!】 “不。” 沈纵再次否认,即便浑身冷汗,也依然口齿清晰, “前辈力量这么强。何必浪费给我,反正我又不会死。” 【你……你疯了吗?你不想活下去?你还那么年轻——】 “前辈给我这些好处的前提,难道不是让我转修魔道,拜您为师吗。” 沈纵笑了一下,“可我已经有师尊了,不可再另拜他人为师。” 【说吧,既然你不肯修魔,又不肯拜我为师。】 【那么,你前来将我从封印中唤醒,又是为何?】 “辈有一事相求。” 沈纵用长剑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完全倒下,艰难地说道, “还请……前辈,借我之身,殉道捐躯,舍身消灾,换取一方和平。” 【……你说什么?】 沈纵缓缓抬起眼帘,黑沉沉的眼眸如夜幕中的星辰,直直看向浓雾中的虚影,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第52章 “请前辈于千年后再一次出山,以魔道修为,辈肉身为媒,殉道给这归天崖底的万千冤魂……度化他们。” 轰隆隆—— 雷声更加响亮了。 但就在天雷即将劈下,阻拦沈纵的行为时,又有一道金光破云而落,恰好穿过层层迷障,圣洁地笼罩在沈纵的周身。 那是自愿殉道的圣人才能修来的功德金光。 被封印的前辈意识没有再反驳他,配合着沈纵,将毕生修为之力送了过去。 浑身的经脉在这一刻被猛烈冲击着,仿若千万人的齐齐诵经声在耳边响起,时远时近,度化邪祟的术法化作无数个金色符文悬浮在半空,钩织成巨大的金色莲花,托举着沈纵浮向半空。 莲花落,万魂哭,鬼门大开,忘川河流淌而来,前来迎接被困于此处不知多久的无数邪祟冤魂。 每当一个早已迷失自我、不成人形的冤魂被度化过河,沈纵身上的生气便被抽走一分,前辈的力量便会随之赶上。 他的经脉逐渐承受不住这样的负担,寸寸断裂,他的□□凡躯逐渐被死气浸染,浑身冰冷,但他依然没有停下。 他不会死,却感觉随时都会死去。 千百年来,没有人会做这样的傻事,没有人会选择放弃生的希望,放弃天大的好处和离开的希望,却反过来换取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万千邪祟的解脱。 无数人坠入归天崖,但人们只想逃离这里。 唯有沈纵,选择了改变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纵浑身都像是从水里捞出,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仅仅是呼吸都觉得疼痛不已时,鬼门终于重新关闭了,忘川的影子也逐渐消失。 那前辈还只剩最后一点力量,叫醒了沈纵。 【年轻人,就算你将这崖底的所有邪祟都度化了,这里也依然是灵气全无的干涸之地,你也要死了。】 沈纵闭着眼睛,进气少出气多,扯了下嘴角,再睁眼时,双眸已然是猩红一片。 心魔不畏疼痛,轻松坐起身来,“谁说我要死了?” 【你……!你竟然已经生了心魔?!】 “真以为我不拜你为师,就没法修魔了吗?” 沈纵的心魔朝着那前辈的虚影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那身影中仅剩的魔道修为,一口便吞了下去,随后舔舔嘴, “聊胜于无啊。” 被封印的前辈意识终于彻底消散了。 与此同时,沈纵的丹田之处却是冰火两重天,魔气暴涨,与仙者道心冲撞在了一处。 心魔脚踩莲花,哈哈大笑了起来。 舍身殉道、超度邪祟,无私道心令仙者尚且赞叹,令万千功德加诸他身,距离肉身成圣仅一步之遥,金光普照下,功德圆满。 然而,他依靠魔道修为化险为夷,没能死于殉道,心魔得势而起,令其执迷不悟,心存嗔痴妄念,邪心私欲大盛,自甘堕落、不知悔改,全然是罪大恶极的魔修之相。 魔气鼎盛,堕魔后沈纵全身伤势自愈,不过一炷香时间,便飞升至半步渡劫的修为。 若是换了常人,便已经是个魔修了,偏偏他身上的功德是现世善报,无怨无悔的殉道之下,道心澄明坚固、仙道修为更是有增无减。 沈纵脚下显化的莲花也因此而动摇不止,仿佛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象征仙者圣人的莲座震颤了半天,也若隐若现,最终化作了一朵黑莲,才放弃挣扎地隐去了。 心魔回到山洞之中,直冲着温知寒而去。 虽然身上的骨头已经长好,但这人的伤势还是太重了,只有魔修的力量才能救。 他身为心魔,却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感觉到沈纵本体的意识尚未沉睡,心魔轻笑了一声,“就算是师尊又如何?温知寒还是师尊,我却不再是当年的沈纵了。” 哗啦一声,心魔将温知寒周身摆放的阵法、长明灯通通掀翻在地,摔得到处都是。 既然已经堕魔,就意味着道心才是这具身体里多余的东西了——至少前世是这样的。 心魔等这一天等了许久,想要畅快地活着,不留余地地去恨、去报复。 但这一天终于来临时,却发觉体内的道心竟然未死,不但没有死,还看上去比过去更加坚固明亮了。 这让心魔很不爽,很不痛快,但没有什么办法。 修者不可有二心,道魔双修这种事更是闻所未闻,这种情况肯定只是暂时的。 早有一天,沈纵还是会变回前世的模样,接纳心魔,不再抗拒心底深处的恶念邪念,不再克制自我的欲望,到那时,便没有【沈纵】和【心魔】这样的主次之分了。 早有一天……沈纵会想明白的。 什么修仙还是修魔,什么离开崖底的生活,都不重要。 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归天崖很好,他们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就这样永远在崖底相伴一生很好。 被心魔控制的沈纵只要想到这样的未来,就感到一阵餍足,他爬上简陋的稻草床,一点点解开温知寒的衣衫,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师尊的心口用血画出魔修的术法。 魔修的术法、力量,在寻常仙修看来往往意味着不祥、邪恶。 但沈纵不在乎,心魔也不在乎,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师尊还活着更重要。 紫黑色的魔气逸散在手指之间,术法逐渐成型,锁住了温知寒体内的生命力,胸口的血迹也隐匿于无形。 第53章 “师尊……” 他低头,任由发丝落在温知寒的肌肤上,像是儿时那般,将自己挤在师尊的身边,亲昵地枕着师尊的肩膀,侧躺着一起睡下了, “归天崖底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人能将您夺去了。” 心魔像是暂时得到了满足,终于沉沉睡去,连带着沈纵的神识也逐渐变得沉重。 沈纵再次睁开眼,却是不敢再挤着师尊,动作小心地从床上挪了下来,在稻草床下方重新休息,身子下面只垫了一层旧布,像是被领回家的小狗一样坐着睡在了床头。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这才第一次得到了放松,眨眼间,沈纵便沉入了久违的美梦。 他前世也曾做过不少次美梦,往往都是与师尊相关的。 无论现实中的温知寒如何待他恶劣冷漠,到了美梦之中,他便能与昔日的师尊重逢。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从这样的梦境醒来。 睡梦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哪怕他只是在师尊的教导下修炼剑法,或是寻常的一起喝茶赏月,都感觉幸福极了,短暂的美梦能让他回味许久。 后来,他逐渐在梦中也能思维清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仗着是在梦里,年轻的沈纵越发不管不顾起来,开始肆意对师尊倾诉,任性地拉着师尊的手,求他不要走。 “师尊……” 他像是回到了当年的梦境,心底委屈极了,却想不起来在委屈什么。 而无论他是为何不高兴,师尊都总是耐心极好地摸着他的头,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低声念他的乳名。 掌心的温度也像是真的,耳边的低语也像是真的,偏偏是梦境。 “阿渊,难过就哭出来,师尊在呢,没关系的。” 师尊不会嫌弃他长不大,不会嫌弃他的眼泪弄脏了衣衫,不会怪罪他的蛮不讲。 哪怕他害怕极了,怕下一次梦不到师尊了,抱着师尊的腰不撒手,直接喊着不要醒来,师尊也只是无奈地望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叹息。 师尊会难过地说,“对不起,阿渊。” 不。 师尊何错之有? 前世的坠崖那一日,沈纵在昏迷之中也梦到了真正的师尊。 那时的他,还没有早早放弃寻找师尊的神魂踪迹。 他在梦中见到师尊,想要痛哭不已,却害怕被发现心底的所思所想,试着强颜欢笑。 可梦中的师尊还是看出了他的难过。 他本来想假装平静的,嘴角也微笑得很是完美,他不知道怎么就被师尊看出来了。 他的演技那么好,骗过了所有人,却在师尊忽然将他抱在怀中安抚时撑不住了。 他控制不住巨大的悲恸,只是死死抓着师尊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撒手,直到醒来。 直到醒来,沈纵摔得粉身碎骨的身体躺在山洞中,对着黑暗喃喃自语。 “师尊。” “我死之后,这世间,便再也无人记得您了。” “我也能如同您一般魂飞魄散吗?” 他忍不住在梦中也抓着师尊的手,发泄般的哀求, “带我走吧,师尊……不要丢下徒儿一个人。” 可师尊没有答应他。 “对不起,阿渊。” 可他不想听对不起。 他要的不是这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要什么,又能对着一个死人要什么。 直到他人不人鬼不鬼地从归天崖爬出来,直到他以魔修的身份重新站在琼雾峰下。 沈纵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冒牌货,不明白同一张脸怎么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模样,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可他刺出的剑,却悬停在了那张脸的前方,没有再进一步。 他想起了梦中的师尊。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 他只是犹豫了一瞬,那冒牌的‘温知寒’便侥幸留了一命。 其他人前来助战时,‘温知寒’躲在所有人的身后,眼底满是嫌恶地瞪着他,仿佛巴不得他立刻死去。 沈纵听到那冒牌货说,“别用这种龌龊的眼神看我,恶心死了。” 就像是过去的每一次,他仅仅是望着那张脸思念自己的师尊,便会迎来‘温知寒’最恶毒的咒骂或毒打。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哪里值得被这样厌恨。 他只是太思念师尊了,他想靠得再近一些,想守在师尊的床榻边入眠,想时时刻刻望着师尊的背影,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哪怕师尊永远不认自己也无所谓。 可是不行。 哪怕只是眼神,只是借冒牌货的身躯怀念师尊,也是被禁止的。 心魔对他说,那就去恨吧。 神奇的是……当他用全然的怨恨瞪视那冒牌货时,‘温知寒’反而笑得高兴多了,不骂他【恶心】了,改骂他软弱无能。 沈纵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他再一次回到了梦里,再一次瞧见师尊的身影。 他忘了这是梦境,高兴地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以为自己回到了16岁的中秋节,他高兴地坐在师尊身边,与他一同斟酒。 “小孩子不能喝酒。” 沈纵便小声抗议,“可是师尊,我已经长大了,虚岁17,在仙门中已经算大人。” “那也不行,你还在长身体。” “就一口,一口也不行吗师尊?” 第54章 “……好吧,说好了,不能再多了。” 沈纵高兴地举起酒杯,和师尊的那一杯轻轻相碰。 师尊抬头望着明月,他坐在一旁望着师尊,许是因为喝了酒,心跳都微微加快。 鬼使神差的,他悄悄抬手,捡走了师尊发丝挂上的花瓣。 师尊似乎被他弄痒了,笑着朝他看了过来,嘴唇上染着湿润粉红色,朝着他低头说话时飘来桂花的酒香, “淘气什么呢?” “徒儿想……” 沈纵鼓起勇气,顺应着本心请求,“……我许久没和师尊一起抵足而眠了,今夜是中秋,可不可以……?” “你啊……” 温热的手掌落在他头上,揉乱了发丝,“真拿你没办法。” 沈纵只觉得轻飘飘的,不够,还是不够。 那一次的梦境很是漫长,也很是荒唐,他醒来后都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他浑身是汗的起床,无意间瞧见了一边的铜镜。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写满了欲念与情愫的脸,眼底是令人心惊的渴求。 惊慌中,他猛然后退,打碎了铜镜。 还好是梦。 还好……那只是个荒唐的梦。 沈纵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梦境不算什么,也不能证明任何事,他不能胡思乱想。 可那一夜之后,不知为何,他许久都没再梦到师尊。 他的房间藏满了师尊的画像,他连续多日都下意识不敢踏入,却又在第七日突然推门进去,在师尊画像的大腿处加了一颗痣。 然后又是十几天不曾踏入。 ……只是梦罢了。 沈纵从梦中醒来。 这次是真的醒了。 山洞里,稻草床边,他听到了师尊昏迷中的喃喃,连忙起身,轻轻握住了师尊的手。 “……唔。” 师尊眉头紧皱,眼睫也颤动着,幽幽转醒。 “师……” “阿渊!” 温知寒却是从噩梦中惊醒的,他一把将人拽入怀中、用力抱紧。 “阿渊!” 些许哽咽的、失而复得般微微发颤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阿渊……太好了,你还活着。” 许是刚从噩梦中苏醒,又或许光线太昏暗、灵气稀薄,温知寒尚且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完全没察觉到怀中少年的异样。 半晌,温知寒才将他放开,紧张而担忧地检查起他的伤势。 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一切,掌心冰冷单薄的触感,无一不在挑动着温知寒的神经,让他仅仅是看清了血渍便有些手忙脚乱,不敢再轻易乱碰了。 这孩子伤得这样重,他刚刚却动作鲁莽,有没有把人弄疼? 这里就是归天崖底……他们二人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他的徒儿有没有吓坏?此刻还是那样心存死志吗? 昏迷太久,温知寒对坠崖前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下意识想到的都是在原著中看到的种种,下意识担忧极了。 火柴在不远处燃烧着,噼啪作响,此刻因为木柴不够,火光已经逐渐缩小,周围变得更黑了,隐匿了沈纵脸上的不自然。 “师尊。” 沈纵低着头,竭力藏起了嗓音中的哽咽,为了不被发现自己异样的情绪,指甲都用力掐在掌心里, “您……忘了吗,是您护着徒儿……在坠崖时以命相抵,徒儿没有受伤,反倒是您……” 这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终于醒了……他完全可以扑过去抱头痛哭,与师尊相认。 可是他没有。 沈纵怔愣了片刻,便将一切忍耐了下来。 他的师尊还是师尊,是他错了,是他被心魔迷惑了心智,才这么认出师尊,做了这么多的错事。 是他愧对师尊。 温知寒还是他的师尊……放在前世,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可他,却不再是师尊记忆中的阿渊了。 都是他害得。 “师尊……” 他勉力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小心地问道,“身上……还疼吗?” 疼? 温知寒眨了眨眼间,过于激动的心情逐渐缓和下来,这才慢了几拍感受到身体的状况。 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糟糕,但已经比他预想得好多了。 疼痛而已,是他最习惯的事情,不算什么。 温知寒活动了几下手臂,在沈纵的搀扶下缓缓躺了回去,“没什么大碍,为师到底有元婴期修为,就算是这幅肉身彻底毁坏了也不会真的死,元婴但在,修为不灭。” 他说这话,本是想安抚沈纵,让他别把肉身的伤势看得太重的,再存了那么一点点私心,想无形中强调一下修仙的好处。 可是话刚说完,沈纵本来还挂着笑的脸就低沉了下去,个人都肉眼可见的蔫儿了。 诶? 元婴在,肉身还能重塑这不是修仙界共识吗?怎么说了反而不高兴的? 温知寒连忙继续哄,“真的没事的,我……” 沈纵抬起头来,眼眶都有点红了,一下把温知寒接下来的话都堵了回去。 但下一秒,他却又挂上了乖巧微笑,点头道,“师尊说得对。” 温知寒点点头。 “可是师尊,这里是归天崖。” 沈纵继续说道,小声提醒,故意没有提什么邪祟的事,“我们现在在崖底,徒儿已经探查过了,四周都非常危险,灵气全无,师尊,就算您有元婴……也不是全然无事的。” 第55章 别说是元婴期了。 到了归天崖这样的地方,谁都耗不起……渡劫、化神,再高的修为也逃不出去的,只有油尽灯枯的结局。 更何况他的师尊防备不及,那时恰好还被他下了药,无力自保。 可就算他师尊神通广大又如何? 难道他就要看着师尊的肉身被一群邪祟啃食殆尽吗?还是看着师尊呼吸脉搏全无,浑身冰冷,只剩下小小的元婴续命?! 沈纵不着痕迹地按捺住浮躁的心虚,尽可能让气息保持平稳,咬着牙没再说话。 温知寒倒是很快想起来些事了。 是啊,归天崖。 他好像确实伤得很重,现在却好多了……他没有昏迷太久吧?沈纵有没有为了救治他付出不应有的代价? 沈纵装作对眼下情况完全不知情,低头道,“师尊是因为徒儿才会沦落此地、受此重伤的,还请师尊责罚。” 温知寒望着他请罪的模样,心底却一阵酸楚。 他微微叹息,“你何错之有?” 带着隐隐的担忧,温知寒轻轻拉过沈纵的手臂,偷偷摸着徒儿的腕脉,想要确认他还没有修魔,并很快在确认了金丹稳固后松了口气。 他想起原著中种种,不禁出言安慰道, “天无绝人之路,不必担心,师尊很快就会带你离开此地的。” “师尊,我没有担心这个。” 沈纵却抬起头,微微笑着朝他看来,“徒儿并不急着离开此地,还请师尊先耐心把伤养好,其他的从长再议吧。” 第23章 摸头 温知寒昏迷不醒时, 一直在担心沈纵的情况。 担心他是否也伤得很重,也担心徒弟会钻牛角尖, 会道心不稳,他反反复复地想要干脆元婴出窍——直接舍弃肉身换神智清明算了,却又反复感觉到体内被灌入的灵药和灵力。 这想必是徒儿还没放弃救他,他若是反而舍弃了肉身,便会浪费了徒儿一番好意。 只是神魂回到识海领养时,又不免有些焦急,很想阻拦沈纵。 他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 寻常状况下都是神魂不灭的,沈纵又何必在毫无灵气的归天崖底救他?就算是肉身湮灭,只要能离开这里, 他依然能借助天材地宝重塑,根本算不得要紧。 于是当他终于醒来,听到沈纵让他安心养伤, 不急着出去时,他反而眉心拧紧了。 不要命的伤而已, 哪有赶紧出去重要? 温知寒下意识便想反驳劝说, 可他还未开口, 便对上了沈纵专注地望向自己的双眼。 那是一双幽深的、仿若暗夜中无声潮涌般的眼眸,令人想起无边黑水,在静寂中悄然蔓延, 温柔地将一切都淹没席卷。 那双眼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于是被盯上的人也绝无可能先一步移开视线。 怎、怎么了? 是因为山洞内环境闭塞,火光又太过摇曳不定吗? 明明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眼眸,温知寒却莫名被看得心头一跳,把要说的话都忘了。 “……好。” 他只得暂且应下。 听到他答应了, 沈纵立时绽开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仿佛温知寒答应的不是身体要紧先养伤,而是得到了什么期望已久的奖赏。 温知寒隐约直觉哪里不对劲,可瞧见沈纵的笑容,满腹的狐疑都烟消云散了,心脏都变得暖洋洋的。 太好了……阿渊还是那个阿渊,没有万念俱灰,没有自暴自弃。 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他躺回简陋但柔软的稻草床,看着沈纵在一旁忙碌的身影,一会儿为火堆添柴,一会儿将不知哪儿来的清水烧热,煮了闻起来便苦涩不已的汤药,再次感觉沈纵果然是长大了不少。 他一个为人师的,反倒让年少的徒弟贴身照顾起来了。 温知寒感觉喉咙里干涩发痒,咳嗽了几声,震得肋骨刺痛,又放慢呼吸,还没说什么,沈纵便已经端着温热的清水过来, “师尊,喝点水润润嗓子。” 温知寒抬手要接过水杯,手指却忽然不听使唤,颓然落下,眼看着水杯要摔下去,被沈纵一把接住了。 只是里面的水也洒了许多出来,弄湿了他的衣服。 他一愣,看着自己缠上层层绷带的右手,没想到这次竟然伤得这样重了,连个杯子都拿不稳。 温知寒只是神色恍惚了一瞬,就听噗通一声——沈纵端着杯子就给他跪下了。 “阿y……沈纵,快起来,你这是……咳咳……” 这是做什么? “我……” 沈纵似是忍耐着什么,最终只是咬了咬牙,将水杯重新接上温水,双手举着, “是弟子无能,连累了师尊受此重伤,如今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请师尊责罚。” 这又是什么道? 温知寒想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桡骨却一阵疼痛,便只是垂眸望着他,心口仿佛被什么堵着一般难受。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鼻尖酸涩。 “沈纵,我现在才是那个拖累。” 他重新运力,从沈纵的双手中拿过小小的水杯,心想着,若不是自己也摔了下来,沈纵恐怕已经遇到了那个机缘,而后修魔离开这鬼地方了。 是他非要阻拦天道,非要改写沈纵的命。 ——可这番话若是坦白讲出来,也只会让沈纵更加惶恐不安吧。 第56章 水杯很小,却仿佛比平时重多了,没有了灵力的加持,肉身的虚弱更加明显,温知寒却仿若感觉不到一般,忍耐着刺痛、坚持着发力,独自拿起了那杯水,低头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沈纵无措地抬头,伸手想要帮忙,却被无形的威压拦住了。 师尊不想连这种小事都要他亲手帮忙。 师尊不让他碰了。 他连忙否认,“师尊不是拖累。是我不好。” 是他害了师尊。 是他愚钝不堪,竟迟迟认不出师尊,还处处提防算计,给师尊下药影响了灵力运转…… 如果不是他,师尊绝对不会伤得这样重,更不会为救他而坠崖。 温知寒将水杯稳稳放下了,额头因为太辛苦而微微出了虚汗,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这样不言不语,沈纵反而更加心慌了,抬头看去时,眼眶都有些泛红。 这是他熟悉的那个师尊,喜怒并不强烈,很容易心软不忍,所以也尝尝不舍得训斥责骂他,只会像现在这样,缓缓将面上的暖意和笑容都收敛……可正是因此,他怕极了师尊的沉默。 “师尊,徒儿知错了。” 他错上加错了,不但害了师尊,还在师尊刚醒来时就做些惹人不高兴的事。 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不安中,只顾着自己心里难受就要跪下请罪,只是不敢相信师尊真的回来了,便神思恍惚到一杯水都拿不稳。 ……害得师尊连口水都没喝好,就要开口安慰他、教导他。 沈纵眼中越发酸涩发胀,干脆低垂着头,生生忍住了心底的波涛。 温知寒依然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调着微乱的呼吸,摇头道,“沈纵,现在不是道歉自责的时候。” 他不想听什么谁对谁错,也不想看沈纵慌乱的模样,不需要责罚,也不需要徒儿的下跪和懂事。 他只觉得很疼很疼。 骨肉在疼痛,心底也在酸疼不已,万千句话语萦绕在脑海里,可以说的大道那么多,又那么苍白无力。 仿佛这一刻才恍然觉察,沈纵的心思,比他以为得还要沉。 “你瞧,为师自己也能喝水,还没成废人。” 温知寒缓缓说道,“但是你帮忙准备了温水,还递过来,就是帮了忙,这样已经很好了。所以,不必道歉。” “……是。徒儿知道了。” 沈纵脑海里也仿佛空白一片,听不太明白,师尊不让他道歉,他便把嘴闭上,成了个闷葫芦一般,一言不发地擦拭榻上的水渍,擦拭师尊被弄湿的衣服。 可是绷带也湿了,他抬头,明亮的眼眸写着试探问询,望着师尊,想要重新给伤口敷药包扎。 瞧着他这幅模样,温知寒就知道沈纵什么也没明白,但也更没脾气了。 还是得慢慢来。 他点头,主动摊开手臂和身体,配合他让他动作。 见师尊还是让他碰的,不是嫌恶他了,沈纵又如蒙大赦,放松了肩膀,手脚麻利地开始处纱布。 他看着沈纵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拉起嘴角笑了笑,安抚道, “这杯水准备得不错,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看到你人没事,还能喝到这样的一杯水,为师心里很高兴。” 沈纵愣住了,张了张嘴,喉咙深处却酸涩到发痛,没能发出声音。 “以后……不要再道歉,也不要自责了。” 温知寒咳嗽几声,气息虚弱地说道,“师尊给你兜底,又不是为了看你自责的……笑一笑,让我知道有帮到你,就足够了。” 沈纵睁大了眼睛,一点都不敢眨眼间,竟是哽咽了半晌。 师尊想让他笑一笑呢。 不是在做梦。 他胸膛起伏着,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笑一下,嘴角刚扯出个笑容,泪水却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 沈纵慌忙低头去擦,笑得比哭还难看,“多谢、谢师尊……还好、还好有您在。” “好了,没事了,不就是闹了点误会,让人看了点笑话,然后一起受了点伤吗?为师相信你是无辜的,真相很快就要大白了。” 温知寒见他这样,也有点笑不出来,“再过上二百年,谁还记得这些破事。” 沈纵眨眼逗趣,“师尊,要二百年这么久呢?” “嗯……一百多年应该也差不多了。” 沈纵低头,嘴角又撇了下去。 一百年……他们还能有一百年吗? 若是知道了一切真相,师尊还会愿意他吗? 别说多少年了,只要离开归天崖,师尊很快就会知道一切了吧。 会发现他确实与魔修勾结,会发现他不但生了心魔,还做了仙魔道双修的事,会发现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沈纵了。 除非他们一百年都不从这里出去…… 温知寒见徒儿还是有些没精神,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沈纵的头。 头顶被温热的掌心轻轻碰到了,沈纵动作一顿,全身都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手中纱布掉了下去,浪费了一大片。 温知寒许久没有这样摸摸头了,人们常说孩子长大了,是大人了,就不喜欢被长辈摸头了,会长不高,只是他现在伤得太重,一时间又忘了,又把沈纵当做是十几岁了。 果然吓到徒儿了,纱布都弄掉了。 他想起来沈纵长大了,想起来上次伸手靠近时,沈纵满心戒备、连忙躲开他的触碰时的模样,便要将手收回来。 第57章 可沈纵却没有借着捡纱布的动作躲开他。 他的徒儿分明身体僵了一下,却反而抬起头,扶着他的手掌,将他的手拉了回来,微微歪着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沈纵像十几岁时一样,垂着眼眸,享受着他的触碰和体温,低声轻唤, “师尊……” 好乖。 就像小时候一样。 温知寒心底一片柔软,竟有些感动了,方才的担忧也被安抚了许多。 见师尊总算眉眼舒展,沈纵便知道做对了,暗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凑到更近处去,低伏着身子,肩膀处垂落的发丝都铺在师尊的胸膛,央求似的问道, “师尊,若是我们再也出不去了,就在这无人的崖底了此一生,您……会怪我吗?” “当然不会怪你。” 温知寒无声笑了,柔和而笃定地说道,“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沈纵猛地闭上眼睛,低头让发丝遮掩面容。 心魔发作带来尖锐的耳鸣声,心脏狂跳着,让他的体温都跟着微微攀升。 他听到脑海里有细碎的呢喃,犹如诅咒嗡嗡作响。 【你会再次失去他的。】 【师尊以为你和前世一样无辜。】 【你只会让师尊失望透顶……】 【除非……】 不。 【你明明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 不行! 沈纵一阵头晕,眼前发黑,竭力将心魔重新压制下去。 第24章 祭奠 “沈纵?你怎么了, 别吓我……沈纵?!” 仙道与魔道双修,本就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换了常人做这样冒险的事,早已七窍流血、经脉寸断而死。 但他是沈纵,天赋体质异于常人,天道更是不准他死。 只是这也不代表不会痛苦。 身体的负担太大,沈纵为了等师尊醒来,强撑着忍耐了很久,如今心魔只是轻微的躁动了一下, 便有些承受不住。 师尊焦急的声音逐渐在耳边远去了,沈纵脑袋里一片混沌,不知不觉陷入了迷雾般的幻境。 心魔刚刚诞生时, 他就经常做梦,大部分是噩梦,会让他醒来时满身戾气。 于是这一次,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此处不是现实。 噩梦大多是心魔编织而成的,映照出他内心伸出的阴暗或恐惧。 但这一次, 他在心魔编织的幻境之中, 却只瞧见了一个简陋却温馨的木屋。 他推门而入, 瞧见了许多熟悉的东西。 床,衣服,大大小小的药瓶, 灵宝,书籍,暖炉…… 都是他亲自一一挑选的。 他走到床榻边,伸手掀开了棉被,露出了里面正在熟睡的人。 “师尊……” 他的师尊还是一如当初的模样, 因驻颜术而停留在二十七八的面容,眉眼柔和,唇色柔软,只是一头黑发已经变得雪白。 听到他的声音,师尊缓缓睁开眼,朝着他看过来,却没有说话。 他心底忽然一阵恐慌。 师尊的头发怎么会白了?为什么看起来神色如此忧愁? “师尊,你的伤是不是严重了?快让我看看……” “沈纵,你又糊涂了。” 师尊缓缓坐起身来,露出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的身子,一眼望过去,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 “我的伤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痊愈了,只是落下了一点病根,咳咳……” “几十年前……” 沈纵恍惚了片刻,被师尊带着在床榻坐下。 “是啊。” 温知寒轻轻揽过他的肩膀,伸手为他有些凌乱了的发丝,“我们离不开归天崖,便只能在此相依为命几十年,沈纵,若不是你发现了双修的法门,我的伤势也不会这么快就好起来。” “双……” 沈纵浑身一僵。 他已经暴露了双修的事了?! “今天又到了时日了吧?” 温知寒笑着说道,竟主动伸手解开了腰带,朝着他张开手臂,是邀请他拥抱过来的姿势, “都做过这么多次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沈纵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压了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处说的【双修】竟是另一种含义的…… “师尊,我……” 我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 但下一秒,师尊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隐忍地泄露出几声轻哼。 沈纵顿时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要忘记了。 “师尊……你、不恨我吗?” 温知寒的面颊微微发热,抬起手来,捂住他的双眼,“别看我。” “师尊,对不起……” “我恨你做什么?又不是你想这样的。” 师尊摇了摇头,忍耐着不雅的声线,缓慢说道, “所有人都当我们是死人了……这地方与世隔绝,道德、伦又有何意义?这也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我……我不怪你。” 沈纵感觉到一个温暖又舒适的拥抱,他的师尊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将一切都交给了他,死死抓着他的后背,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浮木无法放手。 他的师尊再也不会离他而去了。 与世隔绝有什么不好,他的师尊从此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巨大的满足感让心脏都轻飘飘的,几乎让人沉沦其中。 第58章 但是…… 沈纵闭上眼睛,却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对不起。” 师尊眨了眨眼睛,安抚地说道,“不要道歉,沈纵。” 沈纵只是摇了摇头,周身的魔气陡然间充盈。 他将怀中的师尊缓缓推开,不肯睁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师尊的亵渎。 “徒儿……徒儿不孝,竟对师尊存了这样的邪念……” 他喃喃自语着,不去听幻境之中师尊的安抚之语。 下一秒,幻境终于出现裂痕,一切虚假的画面都被定格在了原地。 他听到了心魔的声音。 【这样不好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沈纵重新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双眸淡然。 【只要你不说,温知寒永远发现不了离开崖底的办法,永远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可以将自己的恶劣行径隐瞒一辈子。】 【师尊会永远爱你,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什么都不会怪你的。】 “不。” 沈纵想起师尊的一头银白发丝,难过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这只是逃避现实、逃避责任的下策,是自欺欺人。” 【你总是这么天真,明明修了魔。】 【你知道的吧,一旦修魔了,我早会取代你。】 沈纵却只是看着黑暗,从容不迫地反驳道, “但你也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以为有了功德加身,就能道心永存么?!】 “被吞噬的不会是我,是你。” 沈纵眼底的光芒瞬间变得锐利,困住他神识的黑暗也越发摇摇欲坠,“你能编织出这种幻境骗我,就应该知道,这不会是师尊想要的未来。” 【啧。】 “我师尊光风霁月、仙风道骨,原就应当到天下去弘扬道法,受万人敬仰,而不是因为一个逆徒的私情就被困于此地,被磨去全部的光彩,蹉跎一生。” 道心明亮,灵气充盈流转着,沈纵的神识也在黑暗中隐隐绽放出纯白的荧光, “他已经被歹人夺舍了这么久,难道还要再被我夺走余生吗?就算是离开这里,师尊厌弃我了,将我逐出师门,从此不认我这个徒弟,难道不是我自找的吗?” 【你倒是清高无私,你倒是装得正人君子模样了!】 【哈哈哈哈哈……】 “我师尊……他不是什么人的陪衬。” 沈纵微微低下头去,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微微发抖,“与其看着师尊……精气神都变得黯淡,变成要靠着徒弟才能续命的模样,倒不如……不如让他早日恨透了我。” “我……是我对不起师尊。” 幻境终于彻底散去了。 在这一轮的较量中,澄澈的道心更胜一筹,暂时压制了心魔。 沈纵知道,若是不想哪一天走火入魔自爆而死,光是这样还不够,他还没有彻底让道心与心魔彼此相容,合二为一。 但暂时的压制,也终于让他好过了些,身体陷入更深的、无梦的睡眠,他终于不再能被幻听般的心魔低语所困扰,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温知寒的怀里,不远处的火堆已经不知熄灭多久了,山洞之内无日月,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均匀的呼吸带着温热感落在头顶,沈纵抬起头,瞧见了师尊安稳的睡颜,纤细的发丝垂落在身上。 仔细一看,他的手中竟然还死死攥着师尊的衣襟不放,布料都被他抓得皱了。 他轻轻松开手掌,又抬起头,担心把师尊的手臂压麻了,但还没怎么动弹,就感觉师尊的呼吸一沉,有些醒来的趋势。 “……阿渊?醒了?感觉还好吗?” 温知寒半睁着眼,自然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还难受吗?” “……” 沈纵下意识屏住呼吸,怔愣着没动,喃喃说道,“没有了。” 他心魔突然发作,就这么晕了,师尊……不先问问是什么情况吗? 不怕他隐瞒了什么秘密吗? “那就好。” 温知寒看他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便放松地笑了,只字未提之前的事, “你还未正式辟谷,就直接结丹了,身体恐怕还不适应,虽然说是饿不死,但你还是太瘦了,为师找了些吃的,你看看,可能味道不是很好,要不要凑合吃点?” 沈纵缓缓起身,看见了摆在不远处石头上的一盘糕点。 “糕点?” 他不解地询问师尊,“这些糕点是……” “咳,这个嘛,是我捡的。” 温知寒也缓缓坐起身了,修士的身体恢复速度比常人快一些,只是动作还很迟缓,力气也有些不够,就这么靠坐在一边, “外面……有很多别人扔下来的东西,糕点,酒瓶,纸钱什么的……” 沈纵:“……” 温知寒:“……也没说是给我的还是给你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有人来归天崖边祭奠他们,顺便扔下来的。 恰好这时,安静了很久的离人树冒出头来,弱弱地伸出一片叶子邀功。 【要不是我及时兜住了,这些点心早就摔得粉碎没法吃啦。】 “嗯,多谢你。” 沈纵猛地看向那树叶子,眼神冰冷。 他好像早就说过,让这家伙离师尊远一点。 第59章 他低声警告,“师尊身体尚未痊愈,不要总引诱他去危险的地方。” 【啧!我好心给你保护了吃的没摔碎,你还凶我!真是坏透了!!你连一声谢谢都不说,小心我明天不给你保护糕点了!】 沈纵咬牙,默默转过头来,满脸无辜、有苦也忍耐不说的委屈模样望着师尊,然后无声地垂下眼来,脸色惨淡的不说话了。 温知寒一下就不能忍了。 “离人树,你先出去一会儿吧,不要在这里烦人。” 【???我?烦人?!】 【没天了!!】 【啊啊啊这个两面三刀的小鬼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沈纵从师尊的肩膀处探头,一双幽暗的眼睛盯着离人树,那两片叶子立刻噤了声,不见了。 “一个不通人性的东西,别把它的话放在心上。” 温知寒还以为徒弟真的委屈了,连忙心疼地哄他,说话时的声线都比和离人树说话时柔和了好几度,哄小孩儿似的摸摸头, “它也就是嘴上厉害,为了有酒喝,不会不帮忙的,就算不帮忙,不是还有我么。” “……嗯。” 沈纵听着听着,耳朵都红了。 他在师尊的眼中是有多小孩子气?真就把他当成因为几口糕点就闹脾气的人了。 温知寒笑了笑,“对了,除了糕点,还有别的好消息。” “……好消息?” “是啊。” 他点头,将糕点拿出一块记忆中沈纵爱吃的牛舌饼,放进沈纵手里,继续说道, “之前听闻这地方有许多邪祟盘踞,我刚才出去,竟然一个都没看到,这样一来,只要能积攒足够多的灵力,送个信出去,我们就有救了。” “邪祟……” 沈纵自然知道为什么崖底没有邪祟了,但还是装作高兴的笑了,“太好了。” “咳咳……” 温知寒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脸色又白了些,缓了缓才继续道,“在出去之前,还有一件事,我想……提前和你坦白,是关于……咳咳、关于我的。” 沈纵低头,咬下一口牛舌饼,没有说话。 “不急,你先填饱肚子,吃完我们再说。” 话到了嘴边,温知寒心跳微微加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坦然从容,甚至有点紧张了。 不是怕天道的反噬,而是,担心沈纵有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的事。 但由他这个师尊来亲口告知,总比离开归天崖后,让外人来公之于众好一些。 第25章 教诲 牛舌饼是椒盐味道的。 沈纵被温知寒捡走, 还没行拜师礼,也没回玄天宗时, 第一次吃到了这个糕点。 面皮酥脆干燥,易于储存,上面用红色的料汁画着图案,写了个福字,里面的馅儿也是硬邦邦的,但是有盐味儿,很好吃。 灾害遍地的时候, 盐是很宝贵的东西,反而是糖,在沈纵流浪时, 还能去树林里吃点花蜜、或是冒着被蛰的风险偷蜂蜜吃,所以在他这个孤儿的心目中,咸味儿的东西最好。 那时候的沈纵只有八岁, 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盐味儿了,温知寒给他随手去镇里买的糕点, 他吃得津津有味, 一点碎渣都不舍得落下。 于是从那日起, 温知寒就以为他是最喜欢吃这个,他也从不反驳。 他也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朴素的糕点了。 前世,他早早就辟谷, 后来入了魔,再后来更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随随便便的吃食,都是烤全羊、香辣花甲之类。 他很快就没了多少口腹之欲,便将这些久远的记忆都忘了。 他忘了, 可师尊都记得。 沈纵本是为了遮掩神情中的不自然,才故意低头匆忙地咬了两口,但尝到滋味时,眼眶便有些热热的。 真的是师尊。 虽然已经认出来了,也早就确认了,但每一次察觉到又一个证明眼前的温知寒就是师尊的细节时,依然会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做过太多次师尊回到身边的美梦,也醒来过太多次了,他不想被人发现这个秘密,就连成为魔尊后,都从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寝殿。 这次却是真的。 他知道……师尊这是想和他坦白身份了。 温知寒坐在一边,因为伤势还在,趁着徒弟吃糕点的功夫,拿出几个灵药服下。 没有灵气的地方,他只能靠这样的丹药来疗伤,用能补充灵力的灵药来维持经络运转。 虽然没法治本,但也聊胜于无。 沈纵将一个糕点吃得慢吞吞,细嚼慢咽,见师尊在吃药,又从自己身上也拿出了药瓶递过去。 “你也受了很多伤,留着自己用。” 沈纵摇摇头,又拿起另一个糕点开始吃。 祭品虽然是祭品,但不影响它的味道,想来是前往山崖处祭奠的人用了好东西。 他吃得细嚼慢咽,脑海里却忍不住想,糕点这么多,这么精致,这个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希望他的师尊死去。 在他偷偷享受着独占师尊的幸福时,还有许多人在为师尊哀悼,他们这样大闹了一场,相关的不相关的人还在为一切收尾,处肆虐的魔修泛滥的禁术功法,调查一切的真相…… 沈纵原本不会考虑这些,尤其是上一世被所有人唾骂冤枉时,更不会去想。 但师尊会。 第60章 温知寒看似平静淡然地坐在一边,一举一动都收敛着全身的气息,瞧不出定点浮躁焦虑之感,但身上的外衫衣袍都齐齐,发丝在醒来后便梳得一丝不苟。 他端坐着,眉眼舒展,闲下来便仔细反复擦拭那一柄柄属于道友们的佩剑——那些跟随着他们一同重下悬崖,到最后都没有放弃他们的友人之剑。 那些被沈纵吃过的糕点包装纸,也被他一一收起来叠齐,放在一边,偶尔看到一个特别的绳子打结方式,还会莞尔一笑,低声说这一看就不是买来的,是宗门中自己做的。 温知寒的八年,沈纵的一世,都仿佛在这一刻不再重要,留不下任何痕迹,他们仿佛只是坐在琼雾峰的院落树下,过着最平和普通的日常,谈论着宗门内外的道友,那些也仿佛不是什么祭奠他们的糕点,而是朋友送来的礼物。 温知寒要将这些都一一记下,欣然感谢着每一个人的善意,好在日后慢慢的返还回去。 那是随时准备离开眼前困境、早已规划好未来之人才会有的举动。 ——他的双眼本就是望着苍生的,所以能瞧见每个人的好,也自然能瞧见人们的付出。 透过师尊的双眼,沈纵恍然瞧见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修者,想到了在心魔用无尽怨恨不甘占据他的内心时,在他们被困于归天崖底时,其他人也都在努力做着最正确的事。 那是他口中咸鲜可口的糕点,是师尊手中受赠他人的丹药,是一柄柄曾经托举他的佩剑,也是众宗门的围剿,是如今为他们洒落、过去也为其他同门的死洒落的纸钱,是他与师尊在哀龙谷压制的一个个误入歧途的魔修。 天下都在等待有人为灾祸负责,无数人都在为温知寒悲恸,但他的师尊……仅在此时此刻,眼中只盛了他一人的身影。 “沈纵?” 似乎是感觉到那如有实质、过于灼热的目光,温知寒笑着抬手,在徒弟的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吃好了吗?” “……嗯。” 心魔沉寂后,沈纵却更加分明地察觉到,他确实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直直地凝望着师尊,仿佛像现在这样美好的时光会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他再舍不得,也不能真的这样自私。 道心的稳固让沈纵的智更胜一筹,他逐渐恢复了几分丢失许久的清明平静,心底却并不好受。 “不够吃也不要担心,” 温知寒恰好开口,“崖底与世隔绝,好东西总是少些的,物质上差了一点,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什么?” 沈纵抬眼,没想到师尊也认为这地方有可取之处。 他以为只有自己喜欢这里…… 温知寒眼底的笑意却有些复杂,他顿了片刻,着思绪,思索着如何慢慢将自己的身份、被夺舍的前后讲清楚,下意识便将谈话的过程拉长、放缓了许多。 甚至,连温知寒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忐忑什么,担心什么,只要离开崖底,他自有证据证明身份,原本不必紧张的。 但他还是慢慢地铺垫着,“崖底与世隔绝,足够安静,反而离外界的纷纷扰扰都远了,没有流言蜚语,也不必在意与任何人的恩怨纠葛,孰是孰非,一切过往都没了意义。” 他望着沈纵少年气的面容,望进那双比同龄人更加沉静了几分的眼底,缓缓说道, “在这里,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有任何顾虑、任何后果,是这种感觉吧。” 沈纵一怔。 他缓缓道,“是。” 是这样的。 只有在这里,在归天崖,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能被原谅。 反正落入此地的人,不知还能活多久,不知是否还能有未来。 这本是极隐秘、极消极不负责的心思,就这样被师尊三言两语道出来,沈纵不禁有些羞愧。 “没关系的,我也这样认为。” 温知寒将他神色都看在眼里,却牵着沈纵的手,温言安抚着, “谁会喜欢麻烦事呢?一想到要是能直接做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拉着我徒儿去谁也找不见的地方逍遥快活——哪怕是为师,也会忍不住笑出声的。” 沈纵微微睁大了眼睛。 温知寒说着,当真就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了。 他这话可没说谎,在系统为他兑换心愿时,就这样问过他了。 【要花费这么多积分和力量,回到一个并不肯接纳他的位面有什么好?不如直接换更少的积分,把你那徒儿从糟糕的世界抢出来,直接拐走,到更好的天地去。】 【这样又简单又轻松,宿主不考虑一下吗?】 温知寒第一次听说这种提议时,也是被震惊到了的。 震惊到,如今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躺着,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畅想若是当初听了系统的提议,他与徒儿如今是否已经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他还是没有选择这样做。 沈纵是天道的选择,是气运之子,他夺走了沈纵,便会有下一个和沈纵一样的可怜人背负如此这般命运,他们走了、轻松了,便会有更多人付出更多代价替他们偿还。 温知寒垂下眼,“是人,就有私心,为师也是如此的,谁不喜欢轻松的活法呢?只不过……” “……” 沈纵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到师尊想说的话了。 第61章 但他还是认真听着,哪怕猜到,也很想听下去,一个字都不舍得漏掉。 他已经许久许久、太久没有聆听过师尊的教诲了,他在修炼的路上自己摸索前进、如入迷雾,唯有师尊曾给他指引。 “只不过,” 温知寒缓缓叹了口气,“做正确的事,原本就是艰难、繁重的,正如修炼之途本就是坎坷辛苦的,我这个做师尊的要是怕苦怕麻烦,还怎么有资格要求亲徒弟按时修炼、打好基础?” 他缓缓说着,即是在说自己,也是在说沈纵。 若是说得太直白了,担心沈纵会觉得被责备了,听不进去,说得太委婉了,又担心徒儿听不明白。 人们常说,十几二十出头的小子最是骨头硬,最是喜欢和长辈对着干,温知寒没怎么感觉过这一点,但也不敢不小心。 好在,沈纵望着他,眼底丝毫没有抗拒之色,反而点点头, “师尊教导得是。” “啊……” “若是能早日离开归天崖,徒儿定当不畏艰险。” 这也太乖了。 乖得他都感觉不太真切了。 温知寒原本想着,在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前,先帮忙沈纵缓解一下对围剿之事的阴影,不要对出崖这件事太紧张,便耐心说了许多。 他还准备了许多说辞,担心沈纵不愿意,担心沈纵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不肯面对现实,或是心态过于颓丧、自暴自弃,悲观厌世。 结果全都没用上。 他反而有点没主意了。 诶……这么、这么乖的吗? 温知寒点点头,按照脑子里的说辞,最后补充道,“为师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那些人把很多莫须有的罪名栽赃给了你,此时此刻,想必真凶已经被抓住,审问了一遍了,只要我们从这儿出去,就能瞧见真相大白,徒儿你的冤屈也能洗刷干净了。” “……嗯。” 沈纵微微低头,不置可否,“师尊说得对……做正确的事,本就不应追求轻松快活。就像是修行之路,也是如此。 “师尊早就说过,修行之人,既已选择了这条比凡人更艰难的路,就要做好心准备,徒儿不该忘记。” 修仙是艰难的,堕魔是轻松的。 坚持原则、救世济民是艰难的,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冤屈便滥杀无辜是轻松的。 珍惜眼前、肩负责任是艰难的,逃避现实、沉溺苦痛一味厌世是轻松的…… 只要堕魔,付出未来当做代价,变强何其容易,只要一味强调自己的委屈,见到忤逆自己的就重罚或杀之多容易。 沈纵想起最后那几年,他作为魔尊独坐高台的日子,才更加明白,在这一切轻松的终点,是无边无际的折磨。 他将那‘温知寒’凌迟,又因为日日梦到师尊的音容笑貌而在噩梦中惊醒,闻不到温知寒的鲜血气味,他便彻夜难眠,勉强给那半死不活的身子吊命,又反复梦见师尊回来了、却回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身躯里…… 他终于把一切的仇怨报净了,自己却也成了一具空壳,心魔吞噬了一切占据主导,没仇可报的他如同行尸走肉。 说来容易,却是自食恶果。 到个修真界被他这个魔尊称霸、面目全非时,到他将师尊的一切教导都抛之脑后,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丁点“温知寒亲传弟子”的影子后——他的师尊,在这世界上又死了一次。 他怎能忘了呢? 沈纵低垂着头,眼帘遮掩住隐隐失焦、变得赤红的瞳孔,低声地说道, “师尊……徒儿、知错了。” 温知寒只是怕他不愿面对外界,没想到刚说了两句,徒儿就自责愧疚到了这种程度,立刻心疼极了。 心脏深处也是真的一阵抽痛,像是被什么一下下刺着,让鼻头发酸。 他连忙将人拉入怀中安抚,温热手掌在单薄的后背慢慢顺着气,慌忙说道, “没事,没关系的,师尊没有怪你,阿渊不必自责……你又不是故意的,阿渊已经很努力做得很好很好了,我都看到了,真的很好……” “嗯……” 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发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听得温知寒心都软了,一切担忧和脾气都抛在脑后了,他生怕又把沈纵惹哭了,哄得更是没有原则,不但抱着摸着后背,还把脑袋按在自己颈窝处,揉乱了头发, “虽然……当初我是说过,修行之人要不畏难,但光靠自己的意志也总有极限,到了这种时候,就应当多求助、依赖一下身边的人,而不是只和自己较劲嘛。” 温知寒一边哄着,一边循循善诱,试着逗他笑,“阿渊还年轻,从今往后,可以试着多依靠依靠你师尊,为师我啊还没老呢,再让你靠个几百年不成问题。” 沈纵顺势就死死抱紧了他,动作太过亲昵,嘴唇不小心碰到了温热光滑的颈侧皮肤,陡然间便脑袋一片空白,身子也不敢动了。 他默默抿住嘴唇,小心翼翼嗅到了师尊衣领处残留的皂角香气,心虚地别开了头。 师尊待他真好。 可他要让师尊失望了…… 沈纵无声地再次道歉,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缓缓松开了师尊的怀抱。 不够,当然不够,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放手,恨不得长在师尊的身上,可是不行。 他根本不是师尊以为的那副模样。 第62章 他不是全然无辜的,他没有彻底坚守道心,他还是修魔了,他还是贪图了轻松了路—— 等到出崖那一日,师尊必然就会知道一切真相了。 沈纵的心缓缓沉下去,脸上却不显露丝毫的颓色,扬起一个标准而完美的、最乖巧温和的笑容, “多谢师尊。” 温知寒看他脸色雨过天晴,也松了一大口气,终于说到了正题, “那就好。”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个真凶如今是个鬼修,本名白迟辛,但在这之前的八年里,他一直使用的是另一个身份。” 第26章 出崖 温知寒用着尽量轻松平常的语调, 将白迟辛夺舍了自己长达八年,自己又夺回一切、调查真相的事告诉了沈纵。 预想中的天道阻拦并未到来, 而是停留在归天崖上空轰隆作响。 倒不是因为放过了他,不再计较泄露天机之事,而是白迟辛已经被他的同门捉住,审问了个干干净净。 夺舍之事,虽然听起来像无稽之谈,但此时此刻终于证据确凿。 温知寒猜到了这一点,也就免去了被天道反噬之苦。 他现在坦白身份, 等他们出了归天崖,面对白迟辛的审问结果,以及诸多真相时, 沈纵也就能更好面对了。 温知寒说得忐忑,但面上依然是镇定的,他想过沈纵也许会不信, 想过这样的真相会过于冲击,需要时间让徒弟慢慢消化。 但他全部说完后, 沈纵只是点点头, 全然接受了他的说辞。 这样的反应, 反而在温知寒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犹豫道, “你……全都信了?” 沈纵点了点头。 温知寒微微睁大眼睛,“可是我还没给你看证据……” 他原本在此时也是拿不出多少证据的,真正的证据是白迟辛被捉住的残魂,是各大宗门审问的结果,这些都要离开归天崖才能亲眼看到。 他甚至想过, 拿不出证据,沈纵不信他都没关系,至少这样的话,沈纵哪怕是为了确认证据,也会更想离开这里的。 结果沈纵根本不在乎。 昏暗光线下,少年睁着一双幽深而明亮的黑眸,朝着师尊莞尔一笑, “当然,师尊所说之事固然离奇惊险,但恰好能解释徒儿这些年来心中的疑惑,今日能得知这番真相,也算是解开了一桩心事。” 礼貌,规矩,得体——堪称完美的满分回答,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嗯……”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回应太完美了,温知寒反而觉得有些怪异,一时竟也无言。 “而且,” 沈纵说着,微微前倾着身体,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掌覆在了师尊的手臂上,状若关切地继续说道, “师尊能在这样的遭遇下幸存,实属不易,徒儿高兴还来不及,又怎能再有质疑。” 温知寒缓缓眨了眨眼睛,微微开口,比方才还更怔愣了些,“高兴……吗?” 沈纵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眸色像是融入了四周的昏暗黑影,能将一切笼罩。 他的眼眸微微弯起,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啊,师尊回来了,徒儿心里……非常高兴。” “……” 不知怎的,温知寒下意识垂眸,下意识回避了这个话头。 这么多日以来,他想着白迟辛,想着违逆天道的事,想着该如何向所有人证明,想着沈纵的命运……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有人单纯的因为他的回来而高兴。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就好,等我们出去了,你就能见到那个害你被冤枉的人了,这些年……” 温知寒下意识想说,这些年委屈你了。 他想到沈纵八年来的经历,遭受的不公与折磨,经历的伤心与绝望,如今终于要当面和沈纵提起,他依然觉得心中刺痛。 沈纵却哑着声线,直接接过了他的话茬问道,“这些年,师尊又是如何度过的?” “……什么?” “师尊说,您离开了八年,又找到了办法回来。” 沈纵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一眨不眨地望着,像是不想错过师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幻,他轻声问道, “师尊……当真厉害,在这样危险可怕的逆境下,都能做到常人所不能之事。” 温知寒没想到话题会再度回到自己身上,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片刻间,他的脸上显露出了些许迷茫——这些问题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也没想过要告诉沈纵。 “八年而已,对修士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我……有了一些奇遇,机缘巧合下便回来了,也没有很难。” 他试图含糊地敷衍过去,笑了一下,“运气好罢了,哎,不说这个……” “所以您在这八年里一直都清醒着。” 沈纵敏锐地捉住了他话中隐藏的信息,放在师尊胳膊上的手微微收拢握紧,呼吸微微地紧绷, “师尊您、其实是为此努力尝试了八年……对吗?是不是……在徒儿不知道的时候,您其实从未放弃过。” 温知寒抬头,对上了沈纵格外炙热的注视,想要打哈哈敷衍过去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他的嘴角一点点被苦涩沾染,眼瞳因动摇而微微颤动着,无数被刻意忽略的、想要忘记的过往记忆翻涌而上,噎在喉咙深处,变得滚烫而僵硬。 是啊,原来他做了这样的事。 第63章 透过徒弟专注凝望的目光,温知寒瞧见自己的身影映照其中,仿若第一次停下了忙碌的脚步,蓦然回首。 “师尊……” 沈纵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距离师尊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想要触碰师尊,哪怕只是冰冷纤细的发丝,哪怕只是碰到衣衫的边角, 他的师尊有时真的并不擅长说谎骗人,说话时语速变快了,语调也乱了很多。 他明明没有问很具体的问题,师尊却已经欲盖弥彰、故意澄清地说着什么不难,什么运气好,想要避过不谈。 那便说明这八年其实已经艰难到无法言说,若非有运气在,师尊甚至可能真的就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回来了。 “……还好您回来了,不然……” “哎,说什么傻话。” 温知寒笑得难看,揉了一把徒弟的脑袋,“没有什么不然,没有否则,不要假设别的。” 沈纵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关,像是在忍耐什么。 人的眼睛或许真的能说话吧。 温知寒越是被他这样看着,心底就越是慌乱,呼吸都微微起伏不定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一点修为都没掉,完全不影响今后的修炼,也没落下什么问题。” 沈纵的眼底更是仿若被刺痛一般。 ……原来师尊还经历了可能会损伤修为、落下病根的磨难的。 他都不知道,师尊也不打算说。 他从未见过师尊这般模样。 若非今日听着师尊坦白身份,意外发觉师尊故意对某些部分含糊其辞……他甚至没有想到,师尊为了与夺舍者对抗,付出了多少代价。 如今,他依然不知道,却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真的……” 温知寒手足无措,轻轻拍拍沈纵的肩膀后背,“真的没事啊,你别乱想……我要真有事,还能和你好好地、坐在这儿么……” 说到后面,温知寒才想起来其实自己摔得浑身是伤,声音都变得没了底气。 偏偏徒弟很给他面子,也不戳穿,也不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用依然专注的目光静静望着他, “嗯。徒儿明白的。” “……没事。” 不,根本不对。 温知寒顿时泄了气,知道自己没能敷衍成功。 不但没敷衍好,还被猜出了这些年的狼狈。 他忍不住避开了沈纵的视线,藏起心中的动摇与混乱。 温知寒的语调越发动摇,竟有了一丝颓然,“真的……没什么。” 不过是漂泊不定的八年,失去一切,只剩残魂在挣扎而已。 不过是不知日月的厮杀与挣扎,经历些神魂的动荡,生死的考验罢了。 孤身一人没什么,看不到希望也没什么,一直杀下去也不是做不到。 他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八年也好,十年也好,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自怜,没有痛恨过自己的命运,也不曾在绝望中怨恨谁。 他只是一味地挥剑,一味地向前,不知多久没有停下来。 突如其来的关心却打乱了他的节奏,也打散了他竭力维持多日的可靠温和的面容。 温知寒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再笑一下,避免让徒儿太过担心,他垂下头,却连呼吸都乱了。 沈纵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师尊的手,将温和微弱的灵力偷偷输送进去,起码为师尊身体上的伤痛尽一份绵薄之力。 记忆中的师尊总是那么的可靠,要么是温和而有力,要么是严格却明智的,就连动怒时都只让人敬畏。 师尊仿佛生来就应当留给他一个干净的、永不动摇的背影,让他用一生去追逐。 而如今,在这归天崖下,他却瞧见了师尊伤痕累累的身躯,瞧见仅仅是突如其来的一份关心,便让师尊慌张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他瞧见了师尊的动摇。 是他让师尊动摇的……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心底又酸痛难过,又生出温热越矩的浪潮,想要再做点什么。 “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咳咳……” 温知寒一着急,反而牵动了身上的伤势,脸色煞白地咳嗽了几声。 忽然间,沈纵向前贴近了他,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小腹,一股温暖、柔和的灵力被送了进来,及时缓解了久久没有好转的伤势。 “等等……沈纵,别浪费灵力。” “师尊为何认为这是浪费?” 沈纵微微歪头,黝黑的眼眸在温知寒的视野里放大,避无所避, “是因为……在师尊的心目中,徒儿还太弱小,只能被师尊庇护吗?” 温知寒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 “没关系的,师尊。” 沈纵将更多、更加源源不断的灵力一股脑送入温知寒的经脉,微微收拢手臂,将师尊的身体拢入怀中,怕人躲避推开他似的,扣紧了温知寒的肩膀, “徒儿这就带您离开这地方,您的伤势……很快就会痊愈的。” “什么?你怎么……唔……” 温知寒只觉得内府一阵发热,压抑了许久的伤痛突然缓和太多,积累的疲惫感一下子涌了上来,竟有了瞬间的困倦之意。 他竭力维持清醒,觉得哪里不对劲,“沈纵,你难道……已经有办法出去了?不对……” 怎么可能呢? 第64章 温知寒反复确认,沈纵明明还道心稳固,还有一身灵力,他这段时间一直看着沈纵,不可能去接触过这崖底的机缘…… “等等,沈纵。” 温知寒感觉到沈纵的神色中透着决然,心底的不安再次扩大。 但是这一次,向来乖顺听话的徒弟,却没有听他的话。 黑暗的、不祥的魔气瞬间爆发,重开了山洞内的层层禁制。 ———— 归天崖上,几个身着仙修道袍,头戴白色发带的仙修正站在崖边,望着云层中滚滚翻涌、却迟迟没落下的雷劫微微蹙眉。 其中一人气势凛然,此刻却显露出几分伤怀神色。 他望着悬崖下的层层雾海,喃喃说道, “陈道友,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还活着?” 旁边被他称为陈道友的人不说话,直接丢了几个剑鞘下去。 他转头望去,“你丢剑鞘干什么。” 陈道友没好气地回答, “你的左脚鞋子要是丢了,难道还留着右脚的鞋子继续穿吗?” 乍一听还挺噎人的,但他转头就见陈非绝眼眶红红的,分明在自己来之前偷偷哭过,声音也比平时暗哑,便不和他斗嘴了。 “混蛋!” 陈非绝又丢了几个石头下去,“真没劲!一个两个的没劲透了!!” “……” “苏道友你也是!你说句话呀!” “嗯。” 苏长老点头算是认了,“我确实不如温峰主能言会道。” 陈非绝差点没被气得又哭起来,“你提他干嘛?!” “……可是,”他微微困惑,“我们不是正在祭拜他吗?” “……” 下一刻,轰隆一声,一道惊雷般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第27章 跪好 归天崖上寒风凛冽, 荒凉破败,在多了一堆黄纸白烛之后, 更显萧瑟。 突然的巨响打破了这份只有风声的空寂感,也打断了两个前来祭拜之人的谈话。 冲天的灵气与魔气激荡着,自下而上卷起令人站立不稳的狂风。 巨响出现时,陈非绝正在朝着崖底倒酒,在这猛烈的罡风之下,就连酒水都被吹得朝天空倒流。 陈非绝惊得一把扔了杯子,直接拔剑——还是一把平平无奇的佩剑, 临时买的。 他双眼都瞪大了, “什么情况?!归天崖炸了?!” “是崖底的禁制……” 相比之下,苏长老倒是还算镇定, 但也浑身紧绷,“禁制,被强行打破了。” “什么禁制?等等……有人……” 话音刚落, 就见两道人影亲昵地搀扶着彼此,从崖底缓缓飞了上来。 苏长老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沈纵……等一下!唔……咳咳咳……” 那两个人影同时落地, 其中一个脚下虚浮无力, 刚站稳就弯着腰咳嗽起来, 其换气声沉闷沙哑,如老旧破损的风箱。 “师……” “咳……别说话。” 风卷着尘土散去时,温知寒和沈纵狼狈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温、知寒……”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陈非绝, 他的眉眼好像都要飞扬起来,惊喜地叫出了声,“你还活着?!” 当啷一声,他就把手里的所有东西都扔了。 酒气挥洒地到处都是,香味扑鼻, 那一叠黄白相间的纸钱瞬间随风飞扬,充斥每个人的视野。 沈纵:“……” 温知寒:“……” 苏长老上前一步,朝着温知寒伸手,却停在了半空,“温知寒?” 他的眼瞳微微收缩着,像是感到难以置信,视线又从他身上挪到了一旁的沈纵身上,“你们……” 下意识地,温知寒紧张地一抬手,将明显身体状态比他强了几倍的徒弟挡在身后,拒绝了两人的靠近, “是我。” 他缓和了片刻,已经不再呛咳不止,“我们破除了崖底的禁制,所以在耗尽灵力前上来了。” 沈纵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低垂着头颅,仿若把外界都隔绝在外一般没了反应。 “回来就好。” 对于这两人身上的异样,苏长老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解释道,“你们看起来伤势很重,先回宗门吧——不必担心问罪的事,温峰主之前提到的鬼修已经被捉住了,基本可以确定许多事都是他犯下的。” 他以为温知寒因为他们的靠近紧张,是在担心他们又要把沈纵当罪人捉走,哪怕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也迅速解释了一遍,试图让他们安心。 “草,居然是真的!你们居然真的活着上来了!!” 陈非绝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眼眶瞬间憋得通红,但还是死死忍住没有露出(自认为)丢人的表情,忍着有点哽咽的声音大跨步上前,一把抓住温知寒的手臂, “受伤这么重还站着干什么?!我……” “冷静点,陈道友。” 苏长老看他动作太大,连忙拉住他,“我已经送信回玄天宗了,很快就会派就近的云舟来接应……温峰主,可还站得住?如果骨头没有大问题,就先坐下休息,我为你把脉看看。” 陈非绝瞥他一眼,不信道, “你还会医术?” “我经常接触些不愿认罪便寻死觅活之人,用刑时也需要考虑别把人弄死。” 第65章 “……你好恐怖。” 两人还争执着,温知寒已经有些‘晕气’了。 他在崖底毫无灵气的绝境里停留太久,突然出来了,丹田便下意识迅速吸收着周遭灵气,周身经脉在海量灵气的冲击下,竟有些眩晕之感。 沈纵直接将那两人抓着师尊的手都推开了,兀自将师尊扶着打横抱起,不知丢下了一大堆什么东西,直接御剑就飞走了。 速度还挺快的。 “诶?!他那徒弟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血……” 苏长老低头看向方才那两人站的位置,神情一肃,立刻御剑而起, “我去追上他们。” 陈非绝也看了过去,瞧见了地面石头上呈点射状的新鲜血迹,猛地一愣——温知寒看着还没事人似的,竟然咳血了,难道已经伤重到危在旦夕?! 然后就发现了掉在地上的东西。 他的剑。 他刚把剑鞘扔下悬崖,在口头和心底里都做过了告别的大宝剑。 “草!!!” 陈非绝也御剑追了上去,“沈纵他摔悬崖把嗓子摔哑巴了吗?!” 伤也好剑也好,就不能提醒一句啊! 远远地听着道友的骂声,温知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直接当众被徒弟这么抱着飞走,他还是有点面子上过不去的,但身体确实混沌虚弱,也就没力气挣扎了。 沈纵当然不是哑巴了……是被他在出崖的过程中紧急下了一个禁言术,封了徒弟的口。 他原本也不想这样的,但意识到悬崖上方有人时,情急之下就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禁言术,再外加一个气息的遮掩术,将沈纵那一身魔气藏了起来,又怕他说漏嘴,让沈纵不可开口说话 也正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强行透支所剩无几的灵力、催动了内伤,才导致竟咳出血来,匆匆忙忙才用袖子擦了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沈纵会魔气缠身,又何时何地找到了破除崖底禁制,从归天崖离开的方法,更不知道沈纵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 但他们总算出来了。 总之,先回宗门再说。 眩晕感让温知寒的知觉都变得模糊,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还是头一歪,睡了过去。 沈纵垂头看向他,搂着师尊的手臂紧了紧。 ……他不会让师尊有事的。 沈纵修为飞涨,魔气和灵气浑着用,一时间竟连苏长老也没能立刻追上他的速度。 玄天宗到底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其中便有一峰专修医道,名为红杏峰,其中峰主的医道最为高深。 他直接闯入了红杏峰的主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师尊越发虚弱的身体放置到专门救治伤重之人的寒室。 ……苏长老与陈非绝赶过来时,红杏峰的任峰主已经解开了温知寒的衣衫,在他身上布针,周遭落了提阳气正气的阵法,一个又一个的药童都忙了起来,不是端热水药膏,就是在熬煮苦涩的药水。 苏长老悬着一颗心,想要问询些什么,却捉不住一个有空交谈的人。 陈非绝罕见地穿着一身素净寡淡的衣服,旁人险些没认出他来,被他捉住了才惶恐地行礼道了声“陈仙尊”。 “那小子人呢?沈纵。” “他已经离去了。” “跑了??” 苏长老注意到这边动静,按上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别乱说。” “啧。” 掐好这时,任峰主擦着额头的汗水,缓缓从寒室走了出来。 那是个乍一看其貌不扬,眉眼面容都平平无奇的人,只是多看一眼,便会察觉他面相柔和,眼神儒雅随和,气质出众,天然便带着一股令人心绪平稳、不再浮躁的安宁感。 他与苏长老、陈非绝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们冷静下来了,才缓缓开口道,“不必担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苏长老的肩膀总算放松了些,“有劳师弟费心了。” “但这个时间很巧。” 任峰主揣度着用词语句,语速也是慢悠悠地说道,“若是再半天……就不能送到我这里来了。” 此话一出,对面的两人又是面色一变。 纵观个修仙界,医道了得的仙尊只有那么几个,若是连专修医术的任道友都不行的话,岂不是…… “不过,就算是送来得了,也不一定会死,温知寒毕竟已是元婴期,肉身就算保不住,也不至于魂飞魄散,” 任峰主说着,话锋转了一下又转了一下, “但他若是真遭遇了夺舍之事,其中恐怕还会有变数,到那时恐怕……就要送到专修偏门之术的临沧宗看看,就能以毒攻毒、险中求胜,还是可以保他一命的。” “任峰主,你再【但是】、【不过】、【恐怕】下去,下一个该吃药的就是我了。” 陈非绝只觉得一颗心随着他一句句话忽上忽下的飘,没个准数,已经快要麻了,连忙求饶, “求求您别再拿这么严肃的事逗我们了,温……温知寒他确实没事了吧?” “没事。” “那就好……” “但也不是百分百没事,”任峰主依然笑眯眯的,瞧着两人的脸色变幻,毫不留情地继续玩弄道, “所以这不是让他徒弟跑腿去了?若是能赶上寻来那一味药,便能不留后患。” 第66章 陈非绝仰头望天,直接放松双腿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彻底投降了。 倒是苏长老,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他是被沈纵带出悬崖的,不知沈纵的伤势如何?” “沈纵啊。” 任峰主又笑了起来,但这次,只是摇摇头,叹叹气,有些答非所问,“他是心病,我啊,治不了。” 沈纵御剑离开时,甚至没有用蛮力破解师尊落在他身上的两道术法。 不过是禁言术而已,师尊都昏睡过去了,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效力,但他还是想等师尊醒来后亲自为他解开。 只要他不解开,就随时能感觉到师尊留下的气息。 禁言术这类的术法,都是最基础的……若是时间没到,或是没有强行破除的话,除非是施术者死了,否则不会因为距离而突然消失。 他按照任峰主所说的,开始寻找一味极其罕见珍贵的、八百年才会结果一次的灵药。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赶得上,若是赶不上,便去查找这灵果落到了谁的手里,然后买回来,对方不买,就抢,抢不来,就将人杀了。 沈纵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有些危险,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是他的师尊…… 是他选择将师尊带离归天崖的。 因为离开了,所以他用魔修的禁术落在师尊身上的、用来保命的秘法便在灵气冲击下自行溃散了。 那是魔修的术法,所以他是瞒着师尊落下的,师尊本人并不知情。 不知情,所以才会真的以为身上的伤势不太重。 那禁术能让时间在人的身上近乎凝滞,伤口不会恶化,但若是没有外力催动,也不会愈合,是极端的情况下才适合拿来续命的。 若是不出崖,这个禁术还能维持几年、几十年,等到他师尊发现时,也只会觉得身上的伤总是不好,有些苦恼。 但他还是决定出崖了。 停滞了多日的时间在温知寒的身体里重新转动,禁术的溃散、灵气的冲击、再加上强行动用灵力的透支,瞬间让师尊的身体急转直下。 他一刻都等不了。 沈纵的行动很快,甚至已经顾不上什么修魔的暴露,或是今后会如何被问罪,他再次招来了几个魔修,不惜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 若是那味灵药找不到,他就再用魔修的办法,用禁术,用会遭天谴的法子。 只要能治好师尊,到时候就算是被逐出师门……他也认了。 长剑出鞘。 沈纵再也顾不得更多,猩红的眸色在阳光下犹如燃着火焰,周身魔气越发浓郁,直接与看守灵药的凶兽打了起来。 一击毙命。 师尊…… …… “师尊……” 恍惚间,温知寒似乎听到了徒弟在呼唤自己。 他在睡梦中瞧见了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影,连忙向前伸手,想要将可怜的徒儿搀扶起来,想为他挡住头顶的瓢泼大雨,透明的魂体却穿透了一切,什么都碰触不到。 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残酷极了。 【你现在没有这么多的权限,不能干涉另一个位面的事。】 那我能做什么?我只能看着吗? 【或许你可以……做一些不至于破坏规则的事。】 【只要没到鬼魂显灵、也证明不了你的存在,不会引起那边世界意志的注意,就可以。】 好吧。 温知寒站在徒儿的身旁,心疼的伸出手,在虚空处摸了摸他的头。 他对系统说,这地方太荒凉、太破败了,让人看着就心情不好。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 就替我送去一阵春风吧。 让风吹过,让花盛开。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哪怕他如今已经做不到了。 “……师尊?” 少年突然抬起头,朝着面前盛开的花伸出手,喃喃着,“是您吗?” 温知寒逐渐想起来了。 他梦到了还没回来时候的事情,梦到了自己花费了一些积分,为现实中的沈纵带去了一阵风的事。 他本想让沮丧的徒儿开心一些,却没想到这阵风过后,小徒儿反而落下泪来。 哎……他还是太不会安慰人了。 “师尊……” 只是梦境到回忆的终点还未结束。 这一次,梦境中的沈纵朝着他伸出手来,竟是直接跨越了时空的隔阂,突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您生徒儿的气了吗?” 那双眼黑沉沉的,像是一切光亮都无法照进眼底,复又燃起了灰败的赤红,青涩的面容上多了岁月留下的颓然痕迹,又疯狂又陌生。 他被入了迷障的徒儿死死抓着,十指紧扣到发痛,狠狠将他从另一个时空拽出,神魂撕裂般疼痛,然后被按在荒草乱石上, “徒儿知错了……师尊……您生气了吗,不要徒儿了吗?不可以……” 没有。 不是这样的。 温知寒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干涩疼痛到像是在吞刀子。 他呼吸困难,胸口沉闷难受,几乎要憋死过去时,梦中发了疯的徒儿一口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尖锐的刺痛贯穿皮肉,鲜血淋漓泼洒出来,却反而为他堵塞的喉咙开了个口子,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里。 第67章 “师尊……” 他几欲落下泪来,艰难地呼吸着,摸上沈纵的后脑。 没有生气。 不是因为生气才离开的。 来得及,师尊已经回来了,一切都来得及。 温知寒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呼吸,紧接着用力咳嗽起来。 旁边有人候着,立刻为他端来痰盂,轻轻在他背后输送灵力,直到他咳出一个手指长短的血块,才扶着脱力的他重新躺下。 温知寒隐约瞧见了熟悉的人影,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一块浸透了药的湿润布子捂住嘴巴,堵住了他的话语。 “再睡一觉吧,然后就能好受很多了。” 任峰主将被子给他盖好,轻声说道,“你徒弟好着呢,什么事都没有,安心睡。” 温知寒这才沉沉闭上眼。 这回,总算是一夜无梦了。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是睡着了,还是又昏过去了。 他总觉得自己不应当睡这么久,明明在出崖前还能到处走走,怎么上来了,有人给疗伤了,反而和废了一样。 他似乎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不少响声,交谈说话的声音,吵闹的声音,甚至什么打翻了、摔碎一地,几乎像是打起来的声音。 他的身体时而轻飘飘的,时而不断向下坠落,忽冷忽热,不知又过了多久—— 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头脑清明,神志明晰。 他环顾四周。 自己似乎是彻底痊愈了,他人也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琼雾峰的寝殿,而非时刻要人照顾的红杏峰了。 屋内按沉沉的,只点了一盏灯,暖炉散发着安神的药香,到处都静悄悄的,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 奇怪的是,浓重的药香之下,似乎还掩盖着一层怪异的血腥气。 温知寒没急着起身,先是运气检查了一番周身经脉,奇异地发现确实痊愈了,才带着疑问坐起身,想要拿一杯茶水喝。 当啷一声,却不小心将水杯碰洒了。 滴答滴答的,黏腻的水声落了一地。 温知寒一挥袖子,将蜡烛又多点亮了几个,这才终于看清了自己寝殿如今的模样。 ——他并非是躺在床上,而是泡在一个硕大但舒适的浴盆里。 浴盆是木质的,里面垫了东西,躺着也很舒服温暖。 他的身上什么都没穿,个人脖子以下都泡在浴盆里,而那温暖粘稠的液体,并非什么寻常的药浴,而是散发着药味和铁锈味的深红色液体。 以他药浴的位置为中心,四周的地面用同样不祥的液体绘制了陌生的阵法,其中摆放了几个同样血淋漓的、心脏大小的肉球,新鲜的、还在淌血的,仿佛下一秒还会继续跳动。 到处都是挥之不去的浓郁魔气。 一时间,温知寒胃里一阵翻涌,险些想要呕吐出来,却因为已经太久没有进食进水,什么都没呕出。 似乎是被他发出的响动惊扰了,一个直到刚才为止都气息全无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到他的面前,低头跪在了阵法前。 “师尊,您终于醒了。” 那个人影似乎比昏迷前瞧见的更加修长瘦削了,双手捧着一件干净的衣衫,上面是一块叠放齐的毛巾,捧到了温知寒的面前。 “……沈纵。” 温知寒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不堪、因后怕而微微发颤,却再也没了中气不足的虚弱感, “你做了什么?” 听到他唤自己名字,沈纵缓缓抬起头,一双比梦境中更加幽深黑暗的眸子倒映出赤红的烛火,怔怔然望着会睁眼、会动、会说话的师尊, “我……师尊,您为何……为何不肯唤我阿渊了?” 他见师尊不肯接他手中的东西,也不肯捧他,急切地向前膝行了两步, “师尊,为什么不说话?您还有哪里疼吗?您……生气了吗?” 一声闷雷般的响声在寝殿外的远处响起。 温知寒抬头,循着声音皱眉望去,心底越发地感到不安。 这不像是打雷,倒像是什么结界……从外面被强行攻打的声音。 是什么人?他的琼雾峰,又在何时落下了什么结界? 是因为沈纵吗? 他的目光重新收回,谨慎而担忧地望着眼前的徒儿,某个猜想越发鲜明,一时没有说话。 “师尊,” 沈纵见他一直不出声,越发慌了,“是……我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求您责罚徒儿吧。” 温知寒终于站起身了。 他手指轻弹,便将身上的暗红水渍尽数清,重新套上了一身干净素雅的衣衫,一言不发朝着殿门走去。 蕴藏了深厚灵力的一掌拍向门扉,眨眼间,以这个寝殿为范围,落下了一圈新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做完这道保障,他才转回身来,看向屋子中央的沈纵,一挥手,将沈纵手中的东西都掀翻丢了出去,又抬手唤来沈纵腰间的佩剑,连剑带着剑鞘,重新放在沈纵的双手掌心上。 “沈纵,跪好。” 温知寒垂眸望着他,昏暗烛火隐匿了他眼底的神色, “把腰板挺直,举好你的剑,在我回来之前……都不准动一下,明白了吗?” “回……” 沈纵猛地抬头,因惊慌而瞳孔骤缩,“师尊您要去哪里?!” 温知寒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走出,将沈纵留在坚固的结界之内。 第68章 还能去哪儿呢? 亲徒弟惹了祸,当然是当师尊的来收拾残局。 第28章 赏罚 自从在沈纵的身上感知到魔气, 温知寒的神经就不可避免地紧绷着,要不是身体突然到了极限, 根本不会放徒弟出去见人。 温知寒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沈纵还是修了魔。 但沈纵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修魔的方式、气息,还是修魔的缘由……都是不一样的,和原著中即将成为魔尊、注定会大开杀戒的结局也会不一样。 所以温知寒决定先为沈纵瞒下这件事。 但如今,他再次醒来时,沈纵却已经做了无可挽回之事。 ……其实温知寒也不确定具体是什么,只是依稀根据周遭的魔气,和那明显就不寻常的阵法, 以及沈纵那上来就知错认罪的态度,大概推断出沈纵是用了什么修魔的秘法。 魔修的许多秘法,在仙门正派这边都被认为邪术、禁术, 沾了就是重罪,更遑论现场这么多的鲜血,简直证据确凿、人赃俱获。 温知寒推门而出, 一路向前走去,站在了自己位于琼雾峰峰顶的庭院入口, 亲自迎接前来找沈纵的一众人。 和他想的一样, 之前外面会发出那样的巨响, 果真是有十来个人找了过来,一个个武器都拿在手上,正竭力打破此处结界, 见他出来了,才纷纷停手迎了上来。 “温峰主!你这是……” 温知寒见自家玄天宗的宗主也在其中,当即将随身的拂月剑解下丢在一边,朝着门主单膝跪下,低首行礼, “师兄……不,宗主,温知寒特来请罪,还往诸位暂且停步,听我一言。” “温师弟,你先起来说话。” 宗主看起来是个老者,但与大多数峰主都是师兄弟的同辈关系,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里,都是以师兄弟相称。 温知寒以为再次发生这样的事,宗主师兄会倾向于在人前叫他温峰主…… 他愣了一下,却没有直接起来。 若是要再次保下沈纵,他是决不能轻易起身的。 更何况在场的不光有玄天宗人,还有几个眼熟的、来自于其他宗门的长老。 虽然只有十几人,已经比他坠崖前众人围剿沈纵的架势小了不知多少倍,但……气息并不轻松。 围剿时他还能说是沈纵无辜冤枉,这一次,他已经不能这样说了。 “宗主、各位道友,还请听我一言,” 温知寒不肯起来,抢在其他人开口前迅速说道,“温某自知教徒无方,让劣徒犯下了种种过错,若诸位是来捉拿沈纵问罪的,还请允许温某代为受过。” “温知寒你护短也护得太明目张胆了吧!” 这一行人里,除了面带怒容的几人,还有温知寒眼熟的友人,比如再不让他说话可能就要原地炸了的陈非绝,他直接大声斥责道, “你知道你徒弟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吗你就代他受过?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你——” “我知道!” 其实不那么知道,但温知寒垂着眼眸,没敢承认。 他深吸一口气,连忙继续说道, “沈纵固然有错在先,但无论他犯下了多少罪过,初衷都是为了我这个师尊而做的,他若是误入歧途,更是我身为师尊却没有及时阻拦、及时教导的失职。就算是要罚他,也请先责罚温某,再去问罪沈纵也不迟。” 他一番话说下来,发觉众人竟同时沉默了片刻,有些忐忑地抬起头来,担忧地放软了声线,“温某愿以自己做担保,从今日起,一定好好管教沈纵,再不会让他继续犯下错事。” 温知寒这样竭尽全力地求情,也知道想彻底保下沈纵,单靠他的三言两语是不行的。 他的目光一一略过在场的众人,哪怕呼吸间有些虚浮,想要咳嗽两声,也强行忍住。 直到宗主开口。 “师弟,你说沈纵是无辜的,我们已经查清,造成修魔禁术散播的、害了许多人的罪行,确实是那鬼修所犯下。你说他是为了你,为了离开归天崖才犯下错事,这个我们也知道。” 宗主摸着下巴的白色胡须,眉眼间写着慈悲,声线却不乏威严,缓缓说道, “但你恐怕还不知,在你昏迷期间,我们还查出了更多的事,早在你们师徒二人坠崖之前,他就已经勾结了诸多魔修,以那鬼修的恶行为遮掩,残害了数条人命。” 宗主说到这里,站在一旁的苏长老却是上前一步,低头补充了一句, “被沈纵所杀之人,正是最初那几个隐藏在各宗门之中的邪修,准确来说这并非杀戮之罪,而是枉顾礼法、私自用刑的罪名。” 玄天宗宗主停下话头,慢悠悠看了苏长老一眼,后者清了清嗓子,后退一步缩了回去。 宗主这才继续道,“温师弟,你眼中那个至善至纯、绝无坏心的可怜好徒儿,恐怕并没有你想得那样无辜。” “宗主师兄……” 宗主略一抬手,让他先别着急说话,继续道,“但是我们今日前来,也并非是为了那几个邪修的性命,实在是沈纵这几天的行径……太过明目张胆,若是偷偷修魔、动用禁术,也不至于惊扰了十几位道友前来询问。” 温知寒心中更是一惊。 他确实不知道……不知道沈纵才是杀死那些邪修的人。 他下意识地不去深想这其中的区别,不去想沈纵是什么时候瞒着他做了这些,又会有多少其他瞒着自己的事。 第69章 但他此刻只是沈纵的师尊。 “无论如何,那也是鬼修白迟辛数年来苛待沈纵,借我之身对沈纵极尽折磨、刻意引导的结果。” 温知寒坚持说道, “沈纵为了从归天崖救出我们师徒二人,也受了不少苦,若还是必须罚他,还请……至少再给他一些时间,延迟个一年半载的,等他的身体也完全恢复后,再行责罚也不迟。” “……” 宗主这回没有说话,其他人也只是被他这番不会退让的态度弄得有些无言。 “啧。” “……怎么办?” “总不能……” 明明只是春日的天气,只是起了些小风,温知寒跪在众人面前阻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竟也有些寒意了。 他的身形极微弱地晃了一下,神思恍惚地不由想到屋内的沈纵。 他当时真的是有点气了,也太过着急了,才让沈纵跪着等自己,想让徒儿太过发热的头脑也冷静冷静。 如今这么半天没有回去,温知寒心底却有些没底了。 沈纵……竟然早就与魔修勾结了?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点都没发现? “温知寒。” 宗主再次开口,“你说沈纵犯错,有一半的责任在他师尊身上,此话不假。但你忘了一件事。” 温知寒抬头看去。 “那鬼修若确认是夺舍了你八年之人,那么这一半的责任,也应当在他身上,而非由你来承担。” 温知寒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宗主,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啊!你就不能先起来说话吗?!” 陈非绝忍不了了,“还是你想跪到再死一次吗?然后再把你徒弟吓得满世界□□一次?!” “什……?!我……”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温知寒都惊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一股灵力托起,缓缓站起身来。 任峰主面上依然挂着笑,慢悠悠走过来,从一侧扶住了他,指腹自然摸上腕脉,眨了眨眼,点头, “禁术就是禁术,医死人肉白骨的功夫果然神奇,若是代价没这么血腥残暴就更好了。” “任峰主……你说的代价、是?” 任峰主只是笑笑,“你这么信任你那小徒弟,让他亲口告诉你不就是了?” “……” 温知寒再次垂眸,知道对方虽然仍然关心自己身体,但并不影响生气。 “温峰主,你也别太自责了。” 恰在此时,月影宗的一位长老也站了出来,神情中还带着怒容,但明显已经态度软化了不少,没在气头上了, “哎,能说了吧?我们来找沈纵,也不是专门来捉拿他问罪的,是……确实担忧他,也担忧你。” “是啊。温峰主,你紧张过度了,你徒弟也是,不过,看你这番样子,吾辈也算是明白你那徒儿谁都不的倔强劲儿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月影宗这次来了两人,一高一矮,第二个走出的人手中拿着一个折扇,明显是更好说话的一个, “你们二人是唯一能逃脱归天崖的幸存者,你的安危,大家都很关心,只是你前几日伤得太重,纵是任道友也不能有十足的把握治好你,把你徒儿给吓着了。” “是啊,” 大家看气氛稍微放松些了,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夺舍的事实在太耸人听闻了,没有你醒来亲自补全更多信息,我们反复审问那鬼修,也问不出更多东西,就等你醒来,偏偏你伤得这么重——” “重点是这个吗?!” 陈非绝急性子,等不下去了,打断跑偏的话题站出来说道, “重点是沈纵那小子修了魔以后脾气更古怪了!只要是能救你的、可能对你身体好的东西,就到处去找、去抢、抢不来就提剑去杀——尤其我那儿有个宝贝,我本想告诉他你要就拿走吧,他不听我说话!!非要抢走,怎么着魔怔了?抢来的比我送的好用吗??” “是啊是啊,要只是为了问罪,他那么明目张胆,又不打算逃跑躲藏,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们何须着急?” “重点就是你徒儿的状态不对劲,你昏迷着呢又被他连夜抱走……劫走了,谁都不让见,太吓人了。” “外面都开始传言你死了,尸体被接受不了现实的徒弟冻起来天天抱着哭了。” “这哪儿行啊,这必须不行,我们不管能行吗这个?” 陈非绝一跺脚,“还有你,你更气人,我以为你死了给你烧纸那么多天,结果你出来了活了,结果又听说你死了,你徒弟还不人不说话,更不让我见你一面,好不容易你出来了,我还没高兴呢——你居然以为我们是来兴师问罪的!!!温知寒,你眼里只有你徒弟是不是?!” 温知寒已经愣住了,眸光闪烁着,久久没有说话。 陈非绝上来抓他胳膊,到了近处,才能瞧出他眼睛都红了,“你命都差点没了,刚见面就给我们跪下,要不是宗主用眼神让我们先忍住听你说完,我——我特么的,非被你气死不可!” “……抱歉。” “温知寒,” 苏长老向来严肃,到此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过来将陈非绝先拉开,朝着温知寒摇了摇头, “大家并不在意失窃或被抢的东西,听闻是为了救你一命,后续赔偿一下便是了,更重要的是你,你的身体因遭遇太多,又是因魔修的禁术恢复,不检查不行。你徒弟的状态更是令人担忧,仿佛有些走火入魔了,如今恐怕只有你能劝劝他了。” 第70章 “温某……” 温知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还能感受到众道友的这番心意,一时也感动得险些落泪, “……先在此谢过诸位。今后若有任何需要琼雾峰的事,温某与沈纵定然全力以赴。” 他还想下跪行礼,却被苏长老和陈非绝一左一右架着,没能得逞。 温知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从灵囊内取出了一大批剑鞘,“对了,这些是当时诸位为了救我师徒二人损失的剑鞘……” 苏长老:“呵。失而复得,当真奇遇。” 陈非绝松手转身:“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宗主也摸着胡子终于露出笑意,“既然亲眼看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今日温峰主说的话,我也记下了。今天,我们就先回去,稍后温师弟你安顿好一切之后,再来玄天宗主峰来寻我,至于沈纵,在确保他情况不恶化的前提下,就在你的琼雾峰禁足半年,之后再论赏罚。” 玄天宗的人先离开了。 月影宗的兄弟二人走了过来,温知寒连忙送上了一袋灵石做赔偿,那两人都摇摇头,“不急不急,回头你们养好了,我们再跟你徒弟要赔偿。” 又是一个宗门的人走来,看起来脾气很好,说话却语出惊人,“叨扰温峰主了,我们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赔偿,今天亲眼确认您还活着,没有被亲徒儿做成傀儡,更没行大逆不道之事,也就放心了。” 温知寒眼皮狂跳着送人离开。 “温峰主啊,夺舍之事实在罕见,竟然当真存在,之后您若是要亲自审问那个鬼修,还请务必告知,让我们也来亲眼见证一番。” 又是一人走来,“私下里说一句,你徒儿还闯入狱中杀了十几个该死之人,里面就有我们师兄弟的仇人,虽然不合规矩不合程序……但也确实让许多人觉着解气,这方面你不用太担心。” “……多谢告知。” 几番交谈后,总算送走了众人。 温知寒刚要回去,却见到任峰主又中途折返回来,将两个药瓶塞进他手里。 “这是……?” “你的身体到底是借助禁术恢复的,大部分人只知道禁术是伤天害、罪大恶极的,却不知道其中的复杂,” 任峰主说得神神秘秘,笑得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副作用还不可知,但若是有什么糟糕的情况出现了,或许这瓶药能救个急——当然,你若是觉得用不着,也没关系。” 温知寒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明白这是在为自己考虑,担心自己的身体,便点头先收下了,还连连道谢。 直到他送走了所有人,推门回到院内,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恍惚。 大家……竟然真的将他今日的请求都应下了。 他竟然真的保下了沈纵。 众人竟然真的不是来问罪的,哪怕知道沈纵误入歧途,做了很多错事。 一切都远比那本原著中来得好太多了,温知寒依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他一步步缓缓走回寝殿,再次推开门时,才恢复了些智。 禁足半年——这才是宗主师兄真正的决定,也是唯一的机会。 众人的担忧和宽容出乎意料,但温知寒了解苏长老、也了解宗主师兄,这两人确实会考虑他的面子、情分,但并不代表他们会像自己一样一味包容。 苏长老是奖罚分明的,只不过在他的原则中,宗门的命令更为优先。 而宗主是顾全大局的,会比任何人都知道,今日的人们可以为人情不追究计较,但悠悠众口不是一句沈纵也有苦衷温峰主愿意代罚就能堵住。 宗主只是依靠这半年的期限,将沈纵之事交到了他的手里。 或许,宗主师兄也发觉了沈纵修魔的路子不同寻常,所以才愿意给出这个期限,也愿意破例让沈纵在自家禁足,而不是放到苏长老那边。 温知寒心中揣摩着,推门看到沈纵还跪在原地时,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屋内的血腥气很重,如今有了众人的告知,他终于知道沈纵做了些什么,也知道这一屋子的鲜血是从何而来。 果然是人血。 温知寒一步步走到沈纵面前,却没有急着将禁足半年的事告诉沈纵。 不光是宗主等人,他自己也对沈纵有很多疑问…… 为什么要杀那些邪修,而不是上报,为什么坠崖后修魔,如何修魔导致还能保存道心,为什么要不惜用禁术,为什么…… 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像是最初第一次回到这方天地、回到这具肉身时,温知寒只觉百感交集,万千言语到了嘴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沈纵。” “徒儿在。” 沈纵跪在血色的阵法前,将头埋得更低了,像是根本不敢抬头看师尊。 “……” 温知寒闭了闭眼,“外面的人已经走了。” 沈纵猛地抬头,露出些微的讶异。 “这些时日,你便留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 温知寒没有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沈纵,直觉现在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无论是众人并非前来问罪,还是他劝走众人的办法,都没有说。 他想着,沈纵这些日子趁他昏迷不醒、谁的话都不听,光是这一点,总是要罚的。 就罚关小黑屋,外加暂时不告诉徒儿全部真相好了,总感觉这样一来,阿渊还能更听话些。 第71章 唔,是有这种时候的。 温知寒忍不住想起沈纵的小时候,那时他就与师兄弟们就如何教导徒儿聊过天。 他的师兄弟们——包括苏长老在内,都认为他对沈纵太过溺爱了,什么好的都给徒儿留着,谁都知道这孩子得宠,容易长歪。 一直溺爱当然不好。 温知寒只好告诉他们,这当然不是一味溺爱,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教训徒儿,让孩子在众人的面前接受责罚。 私底下,无论是大事小事,只要是做错了,他还是会是非分明地罚沈纵的。 反正孩子还小,也闯不出大祸。 后来,因为温知寒的这套教徒方法被知道了,其他人就不怎么当众说沈纵了——只会到他这里来告小状。 倒也没什么大事,最多是与同门起了口角冲突,或是不小心弄坏了东西,到后来,每每沈纵做错了事,便根本不等其他人来笑眯眯的告状,一回来就主动给师尊跪下,问就是知错了,再问还不一定乐意改。 于是温知寒只要外出回来,发现琼雾峰静悄悄的,徒儿没欢喜地跑出来迎接自己,心里就会咯噔一下,然后瞧见跪在殿前主动来领罚的沈纵。 ——就像今天。 温知寒实际上只教导到沈纵16岁,在他的记忆里,沈纵上一次这样跪下,还是因为替人出头,结果下手重了些,算不得大事。 他瞧见沈纵这副模样,往往就生不起来气了,只会按照规矩让沈纵领罚。 别人罚沈纵,他徒儿总会不服气,但若是他这个师尊来,沈纵就会乖巧得很,一句废话和反驳都没有。 温知寒也觉得有些纳闷的,他自认并不会太严厉,但沈纵好像还是很怕他生气。 “师尊……?” 沈纵忐忑地抬起头,因为他的沉默而攥紧手指。 温知寒收回思绪,这才从回忆中冷静下来, “你修了魔,却同时保有道心,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早日拔除魔心,废了你身上的魔道修为。” 温知寒站在他的面前,神色沉肃,“沈纵,你可愿意?”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冒险的办法,从未有人这样做过,若是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毁掉一身的根骨,从此再也不能修炼。 若是成功,则能保住道心与金丹期修为,并免去修魔带来的诸多弊端。 但在这之外,温知寒还有一个底牌没用。 那是他回到这方天地时,用剩余的积分向系统兑换的一个金手指,可以实现一个有限范围内的愿望。 他原本想用这个金手指,带着他和沈纵离开归天崖,从此避开沈纵修魔的结局,为了这个,他甚至没有在肉身快要损毁时用掉这个机会。 没成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用,沈纵就已经修魔,带他出去了。 如今,倒是恰好用来帮助沈纵。 这样的金手指,是天外之物,是和他的回归一样,为天道所不容的,若是说出来了,恐怕会有变数。 温知寒问出声后,便觉得有些不妥,他不知道该怎么让沈纵相信自己,该如何告诉沈纵,他并非是想借拔除魔心来惩罚,或是故意毁了沈纵一身修为,而是真的可以做成。 “你放心,我……” 若是他努力解释了,沈纵不愿意、不肯相信,他也不会强求。 “徒儿明白了。” 沈纵却是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片息便再次垂眼,对着他磕了一个头, “能废除魔心,徒儿求之不得,请师尊动手。” “……” 总感觉,沈纵还是误会了。 温知寒有点头疼,在他面前蹲下,安抚地摸了摸沈纵的头。 “阿渊。” 他说, “为师知道,你是为了离开归天崖才修魔的,那地方有你的机缘,你别无选择,这一点,师尊不怪你。在这之后,你也是为了我的安危才做了更多事,不惜动用禁术,这一点,师尊也不怪你。 “天下人都可以怪你、罚你,唯独为师……没有这个资格,可我却不得不罚。 “是师尊对不起你。” “……不。” 沈纵跪了许久,身形却始终平稳,反而是师尊的三言两语让他晃了一下,“不是这样的。” “阿渊……我知道,你从来没有什么坏心的,如今那白迟辛已经抓住了,一切都过去了。” 只要再最后拔除魔道修为,他的好徒儿沈纵的命运就能改写完最后一笔,他的阿渊还是他的阿渊。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在好起来了。 一定可以的。 温知寒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沈纵,依稀透过那张自责惊慌的脸瞧见16岁的沈纵的影子,眼底的温情与信任几乎化为了执念。 他可以原谅一切、纵容一切,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这里,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碰触沈纵微凉的脸颊,口中喃喃, “没关系的,只是不小心杀了人、修魔了而已,师尊相信你是无辜的,师尊会处好的。” “师尊……我其实……” “沈纵。” 温知寒突然打断了他,站起身转身走开几步,“跪好。” “……师尊。” 沈纵望着他突然拉远的背影,手指微微颤抖着,向前抓住了师尊的衣摆,那柔顺光滑的布料却从他手心溜走了。 第72章 泛着金属银光的拂月剑嗡鸣出鞘,眨眼间灌入充盈灵力来到面前,直指沈纵。 温知寒垂眸望着他,忍下眼底的痛色,声线轻柔,“不要动,很快就好了。” 很快,他就能从万劫不复的魔道和万般恶意的天道手中,亲手夺回他的爱徒。 沈纵抬起头,怔怔地顺着长剑看向师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少年模样的人稳稳跪着,却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捏住修长锋锐的剑尖,将其对准自己的心口处,暗哑的嗓音响起时几乎带着缱绻, “师尊,魔心在这里,不要手下留情。” 温知寒手中的拂月剑却猛地轻颤,他下意识想收回剑身,剑身却纹丝不动。 第29章 逆徒 拂月剑直指沈纵的心口。 那是魔心所在。 道心往往位于修者的丹田处, 后期则能藏于金丹、元婴之内,并无实体, 如神如魂,却可因丹田损毁而乱道心。 魔心则完全不同,往往是存于心脏的。 历来修魔之人,都会先毁道心,再以魔心替之。 若是魔心破碎,则魔修也会爆体而亡,神魂俱灭, 正是因为心脏也只有一个。 但沈纵不同。 沈纵的体内是能感觉到道心存在的,温知寒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许沈纵自己也不清楚。 这就是沈纵的生机。 只要道心还在, 以沈纵金丹期的修为,就算是心脏损毁也能活命,甚至可以回归仙途。 ——可这一切都终究是论。 哪怕有系统赠与他的金手指, 哪怕确认有把握,哪怕一遍遍、一次次地在脑海中告诉自己没事的, 温知寒还是怕了。 当他与沈纵无畏生死的眸光相撞, 当拂月剑终究对准了徒儿的心脏, 温知寒几乎感觉不能呼吸了。 他在刹那间生出了退意,他的眼前不断闪回无数个沈纵身受重伤的画面,或是曾经出现在噩梦中的死状, 鲜血的气息充斥着鼻腔,那明明不是沈纵的血,却好像已经冰冻了他的四肢百骸。 逆天而行…… 他一直在逆天而行,如今更是违逆天意。 一声爆炸般的响雷几乎是在头顶发出巨响,眨眼间乌云密布, 随后是明亮到刺眼的闪电刺入寝殿。 那是天道的震怒吗?还是即将到来的天谴? “师尊,动手吧。” 沈纵低语着,面容在烛火摇曳下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为了催促师尊动手,心魔将他的双眼染上赤红,魔气不断从他周身逸散。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温知寒,跪在他面前的是误入歧途的魔修。 温知寒握着拂月剑,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紧泛白,那是他的本命剑,曾经能斩断病灶、刺破灾气的拂月剑,如今,却对准了沈纵的心脏。 他的剑似乎在颤抖,却被沈纵扶稳。 那双眼睛像是在祈求他的责罚,哪怕被他亲手夺走性命也不在意。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坚定,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当灵力裹挟拂月剑向前送去,剑锋刺破皮肉的触感却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只要魔心除了,沈纵就能得救…… 可他在做什么? 他真的……做对了吗? “师……尊……”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沈纵竟抬起苍白的面庞,对着他安抚般地轻笑了一下。 随后,他伸手握住剑身,身体主动向前迎去,直到鲜红的剑尖贯穿胸口。 “等……” 温知寒甚至来不及躲闪,他的徒儿便已下定决心。 他期待许久的信任,却成了这一剑的助力。 鲜血泉涌般迸溅开来,淅淅沥沥淌了一地,他的手迅速失去力气,仿若被斩断了生机般无力地微微垂头,几乎将上半身的重量都依靠在剑上。 “……” 温知寒发不出声音,仿若大梦初醒般急忙拔出长剑,向前扑去及时将脱力的少年拥入怀中。 拂月剑被丢在一边,鲜血迸溅在温知寒的脸上、身上,大片的猩红染上他的衣襟,滚烫到几乎能将人刺痛。他连忙为沈纵封上几处大穴,一掌将充裕的灵力送入丹田。 “别睡……阿渊,再坚持一下。” 淡淡的金光从他们的拥抱中逸散,那是和系统最后留给他的力量,与助他穿越位面夺回肉身时借助的力量同源,即便有这样的保障,温知寒仍旧止不住的心慌。 他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血,他以为自己会从此变得麻木,再也不因此起波澜。 可如今,他的手在发抖。 “对不起……” 智上再怎么清楚沈纵不会死,但记忆中的、噩梦里的一幕幕还是一股脑地冒出来,温知寒低着头,不停地喃喃自语着,说着道歉的话,也唤着徒儿的名字。 灵力似是不要命一般不断送入沈纵的经脉与丹田,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心底的恐惧得到缓解。 沈纵并未彻底昏迷,只是虚弱到难以动弹,意识到师尊的举动,竟撑起一丝力气,缓缓抓住了师尊的手臂。 他试着推开师尊,但那力道轻微到几乎可以忽视,只是还来了温知寒担忧的目光。 “阿渊。” 温知寒将伤药喂进他的嘴里,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要推开自己,“你会没事的。” 沈纵抓住了他的手。 魔心被毁,全身的经脉都跟着抽痛不止,因失血而苍白的手却缓缓抬起,轻轻抹去了师尊脸上的血渍。 第73章 他把师尊弄脏了。 食指抹去鲜红,手却没有停下来,缓缓向下,带着冰凉的温度轻触脸颊,拇指也借着此刻的碰触若有若无地来到唇角。 “师尊……” 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呼吸却好似随时会断开,噩梦般的场景让温知寒根本来不及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更加用力将他抱在怀中。 沈纵又笑了。 即便是在此刻,他的眼底也好似燃着涌动的火,暗暗为能够偷偷触碰到师尊而不被责骂窃喜着,师尊的嘴唇很软,上面因为沾染了泪水而变得湿润。 温知寒不断告诉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死的,但他也知道自己拿不出证据,他失态的模样让这些话听上去就像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但他一旦想到,沈纵明明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死,却依然这样迎剑而上,心底的刺痛便控制不住蔓延。 直到沈纵握住他的手。 “师尊……休息一会儿吧……再这样、你会……” 会被掏空的。 再厉害的大能,再高深的修为,也不是可以填满一个无底洞的,沈纵能感觉到涌入体内的灵力有多么充盈,充盈到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却依然有力量抬手、说话。 也许只要这股灵力停下来,他就会陷入濒死的昏迷,但比起这个,他好像更害怕师尊会力竭。 这地方的结界还没撤离,他师尊若是累出个好歹,有谁能发现呢…… “你不会有事的。” 温知寒只是回握住他的手,坚持到执拗的程度。 “师尊……” 为了能流畅地说出完的句子,沈纵的胸膛用力起伏,竭力保持着呼吸,小声说出方才的未尽之言, “其实徒儿……从一开始、就……骗了您。” “没关系。” 温知寒根本不想听。 他不知道沈纵要说什么,却下意识地回避着,仿佛只要听完这番话,有什么东西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于是他阻拦道,“别说话了……保留体力,阿渊。” 他的徒儿向来乖巧懂事的。 今日却突然怎么都不肯听他的话了。 “师尊,我……从一开始,就有了心魔……对不起。” 沈纵像是生怕此刻不说,就再也无法将真相说出口了。 若是今日的劫难他抗不过去,失去一个无药可救的逆徒,总比似了一个太过完美乖巧、前途无限的徒儿要好一些吧。 他拼上了全部力气,坚持说了下去, “徒儿其实……早就活过一次了,从您……离开的16岁,到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也许已经上百年了吧……然后,徒儿、睁眼醒来,便重生了,回到了师尊您离开的八年后。” “什……么?” 温知寒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好像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了。 “徒儿从一开始……从您、回来的那日起,就不是过去的沈从渊了,我……咳咳……重生了一世,带着心魔回来……从一开始就知道白迟辛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沈纵死死地攥住师尊的手,不敢卸力,也一刻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 “不是您记忆中的……沈从渊,是后来的……叛出玄天宗的逆徒,是魔尊、沈、纵,我……是为了复仇,才杀了……很多人,还想……想过要杀了……您。” 从一开始…… 温知寒只觉脑海里嗡地一声,周遭的声音与光线都仿佛变得遥远。 他的徒儿身受重伤,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对他诉说着,要解其中的含义却变得越发艰难了。 “师尊……徒儿骗了您。” “在崖底修魔,并非全然是……为了出去,我……知道那里的机缘在哪儿,也知道怎么出去……” “在您昏迷之时,徒儿便已经修魔了……” “是心魔在先,而后才……决定了修魔的,师尊,就算今日您为徒儿拔除了魔道修为……心魔也只是暂时的沉寂,您知道的……” “心魔是除不尽的……它根植于神魂之中,若是徒儿不死,早会随着年月复苏,到那时,徒儿一定会再次犯下错事……” 沈纵一句一句说着,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哪怕是性命垂危的此时,也很想再支撑起身体,对师尊跪下。 他骗了师尊,从头到尾,哪怕想过违逆天道,也做得很不好。 他让师尊失望了。 他是沈纵,却因重活一世,不断扮演着少年时期的自己。 沈纵自嘲地笑了两声,心虚起伏、气血翻涌下,脸色倏然变得更加惨白,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声音模糊,喉咙酸涩疼痛,低垂着头,不敢看师尊的脸,最后说道, “逆徒沈纵,早就无药可救了……不值得、让师尊浪费……浪费这么多的精力。” “师尊,即便是这样……您也、不肯停手吗?” 冰冷的手再次抓住温知寒的手臂,试图阻止他输送灵力。 温知寒低头,只觉得浑身麻木、如坠冰窖。 他错了。 望着爱徒血迹斑驳的身体,他恍惚地低头,为徒儿擦去唇边的鲜血。 他的徒儿……他的阿渊…… 竟从一开始,便被心魔纠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生的命运。 从一开始就已经经历过一切了…… 第74章 他喃喃,眼前的视野都变得模糊。 “我……还是来了……” 他至今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他迄今为止以命相抵做的一切,想要改写的一切,原来从最初的最初,便已经失败了。 他终究是被天道愚弄了,却以为成功阻挠了天道。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做到。 “不……” 温知寒的呼吸变得急促,头痛欲裂,“阿渊……” 迄今为止的一切违和感都有了答案,他却怎么也无法喜欢这样的真相。 “师尊,这样也不肯放弃徒儿吗?” “不……不放弃。” 沈纵明白,他的师尊脾气是有些难搞的,表面看上去有多温和,内里便有多执着,认定的事轻易不会动摇。 若是真正的、少年时的自己在这里,一定早就被这样的师尊感化,迷途知返了吧……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该如何守住道心,如何执拗地坚信什么东西。 他或许真的要死了。 但是能死在师尊的剑下,比面对师尊嫌恶的目光、作为魔修被逐出师门要好太多了。 “师尊……您总是这样……这样心软可不行。” 沈纵忍不住想道,他的师尊就是因为太容易心软了,才总是吃亏,就是因为这样,才根本不清楚魔尊沈纵意味着什么。 但是没关系,他暂时还活着,他可以告诉师尊。 冰冷的、浑身是血的沈纵忽然攀着温知寒的肩膀,将身体凑了过去,后者以为他是想要一个拥抱,下意识张开手臂扶稳,却瞧见徒儿苍白的脸在眼前放大。 “师尊……您知道,若是我们如今还在崖底……徒儿会对您做什么事吗?” “阿渊……” 沈纵染血的手掌按住了师尊的后脑,垂眸凑近,轻轻咬住了轻唤自己乳名的唇瓣。 像梦中的一样温暖。 第30章 逾矩 唇瓣被碰触的瞬间, 温知寒震惊得瞳孔微颤,个人都僵住了。 但是他没有躲。 夹杂着血腥味的、冰冷、潮湿的碰触就像是令人战栗的禁术, 夺走了温知寒的一切思绪和声音。 沈纵……在做什么? 温知寒像是落在了时间的后方,那双下意识扶着徒儿后背的手臂都忘了松开,反而成了方便他亲吻自己的助力。 ……吻? 为什么…… 这是梦吗? 温知寒下意识闭上眼睛,试图冷静下来,也希望重新睁眼时发现一切都是错觉。 直到下唇被轻咬,刺痛才提醒了温知寒,眼下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师尊……” 沈纵却轻轻碰触了他的侧颈, 若有若无的力道只能带起痒意,让师尊想要躲开。 他的眼神绝望又炙热,不停用触感确认着师尊的存在, “……看着我。” 温知寒被迫睁开了双眼。 他的徒儿,他的阿渊……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样的…… ……这样的冲动?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样不对。 但是…… “师尊, 不生气吗?” 沈纵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都做出了这样逾矩的事, 师尊竟还在纵容他。 唇间短暂的分离, 他垂眸细细地盯着, 瞧见师尊的嘴唇也被他的鲜血染红,看上去格外的……动人。 他的师尊向来清心寡欲,遵循着辟谷后的习惯, 除非是为了陪他这个徒儿,鲜少会让吃食或酒液弄湿嘴唇。 那总是微笑着朝他看来的薄唇,仿佛天生就是用来念诵经咒、劝诫众生的,不该被任何凡尘之物玷污。 如今却被他的血染湿了。 温知寒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近了, 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又怎么舍得生气呢? 明知该将人推开,但沈纵的身体只是晃了一下,温知寒便连忙将人抱紧了些,生怕这一丁点的晃动都会牵扯到伤口,让沈纵失血更多。 似是为了闪躲,他微微偏过头去,却将已经红透了的、微微发烫的耳朵暴露在沈纵的鼻尖。 沈纵便凑了过去,小狗一样轻轻用鼻尖蹭了蹭,用碰触让师尊的耳垂变得更红了。 “师尊……” 他哑着嗓子低喃,仿佛是委屈极了、忍着哭腔似的,硬生生让温知寒更加不敢动了,“徒儿……让您的努力都、白费了……对不起。” “……没有。” 温知寒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心底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崩断,却只是茫然地坐在原地,拥着沈纵,任由徒弟在他怀中乱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半边肩膀都跟着微微发麻,却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怔愣地反驳着,对沈纵说,也对自己说, “不要道歉。” 是他没能及时阻止一切,是他没有发现沈纵的异样…… 是他回来的太了,怎么能怪给徒儿呢? 他微微低头,空着的一只手轻轻安抚着沈纵的后背,满眼的鲜血夺走了他的智,也让他失了分寸。 就算是逾矩又如何呢?沈纵现在一定很伤心、很害怕,以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才会陷入混乱。 沈纵小时候也这样跟他撒娇过,只不过那时的沈纵还是半大的孩子,就算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颈窝里乱蹭,也像是被小动物亲昵地撒娇了一样,根本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第75章 没了双亲家人的孩子,想和师尊要一个拥抱,因为寂寞而缠着师尊的腰身或脖颈入睡,都只会让人觉得心疼。 可明明是相似的动作,却因为沈纵已经长大的身体、因为方才那一个血味的吻而变了味道。 温知寒心下懊恼,为自己莫名奇妙变得敏锐的感官,为自己的无措而感到慌乱。 他轻轻的按着沈纵的肩膀,那力道甚至称不上是在抗拒,反而让人在自己身上靠得更加舒服。 “沈纵……”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隐忍,明明是想要制止的低唤,听起来却像是在催促鼓励似的。 沈纵抬起头,再次堵住了师尊的唇。 不再是浅尝辄止、不再是温和的试探,他像是要将生命深处最后的力量都宣泄出去,像是在破罐破摔,故意要惹人生气,随着加深的吻,染血的手也撩开了师尊的衣襟,将还温热的血液蹭到师尊一尘不染、无瑕白玉般的腰背上,留下一道道的鲜红指痕。 哪怕是此刻,师尊的灵力也一刻也没有停下地灌入他的丹田。 所以哪怕是失血过多,哪怕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仍然有力气做出冒犯的举动,他能将身体的重量都欺身压过去,害得师尊失去平衡,不得不向后倒去,只用一条手臂支撑在布满血渍的地面,将那罪行斑斑的禁阵抹去。 “沈……” 他的膝盖将师尊的分开,大腿贴着大腿,滴滴答答的血液滴落声中,勉强用手臂支撑身体,俯视着被阴影笼罩的师尊,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伤的人渴望温暖那般渴望着师尊的体温和碰触。 沈纵的手也在颤抖,身体因透支着力量而忽冷忽热,额头冒出冷汗,他跪起一条腿,不稳的手指扯乱了师尊的衣衫,双眸湿润泛红,像是醉了。 他问道,“师尊,为什么……不推开我?” 他见温知寒不敢看自己,只是无措地躲闪,心底更加酸涩难受,“……为什么不生气?” 温知寒只是心疼地轻抚徒儿的头发,“小心伤口……” “为什么要……纵容徒儿、到这种地步……” 沈纵却捉住了师尊的手腕,用力将其扣在地面,拒绝了师尊的安抚,他低着头,想要嘶喊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咳着鲜血,压抑地一声声反问, “为什么不肯责罚我……师尊,这是您的怜悯吗?” 他的师尊温知寒,是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师尊。 他早就知道的。 温知寒摇头,从未这样心慌意乱过,他感受着身上的温度,推开也不是,纵容也不是,只一声声低唤着,试图靠言语让沈纵清醒过来。 可沈纵真的长大了,就连那里都…… 他的徒儿今日格外的不听话,无论他怎么劝都没有用。 “就算徒儿这样大逆不道……师尊也能容忍吗?” “阿渊……!” “师尊,您一定觉得……徒儿只是在胡闹吧。” 沈纵越发放肆了,可师尊的纵容却无法让他高兴起来,反而生出些赌气似的恼怒,破罐破摔地要将一切虚假都撕开扯烂才有快意, “不是的,徒儿想这样做……已经想了很久了。” 做……什么? 很久了是什么意思? 现实却不等他想明白。 细细密密的电流沿着脊背攀爬,温知寒猛地绷紧了身子,为这陌生的触感而失语,呼吸因此变得凌乱。 什么……? 他颤着嗓音唤道,“沈……纵?” “徒儿在。” 沈纵微微歪头,黑沉沉的眸子仿佛能将一切都吞吃殆尽一般,盯着师尊的面容,缓缓伸出猩红的舌尖,将唇瓣上的污渍卷入口中,轻笑间喉头一滚—— “……!!” 温知寒眼前一片模糊,几乎是失神了片刻,才缓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眉心终于拧起,仿佛想起了如何发怒,“沈纵!你这——” 指尖凝聚起了些微灵力,他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还能用术法控制住沈纵不要乱动了,可还没等他落下什么定身咒,一柄短刀便被塞进了手中。 沈纵握着他的手,让短刀被紧紧握住,然后带着那只手、用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身体。 温知寒的声音一噎。 他认出了这个刀柄,连忙向后撤去,生怕真的刺伤了徒儿。 他最初回来的那一日,便是被这一把刀子刺伤了腹部。 他没想到沈纵还随身带着这个。 可沈纵脸上的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是陌生的,仅仅是对视便令人心悸。 “师尊,” 沈纵盯着他的眼睛,“若是觉得恶心,便杀了徒儿吧。” 否则……他恐怕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会做出更多、更过分的事情。 温知寒手上却猛地脱力,当啷一声,任由刀子掉落在地。 他颓然地垂眼,一颗热泪滚落而下,认命似的放松了身体。 他……他怎么舍得……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若是没有沈纵,他根本无法支撑下去,无法吊着一口气撑过无尽的厮杀。 他不在乎沈纵做错了多少事,迷途知返,为时未,他也不在乎沈纵是不是重生了一世,或是自己的一切努力从头到尾都是白费,没关系的,他还可以继续,他能忍耐。 如今却要他因为仅仅是不合规矩的事就下杀手…… 第76章 他怎么舍得呢? 绷紧的弦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温知寒闭上眼睛,逃避现实般抬起手臂,将衣衫不的徒儿拉入怀中,任由着那处抵着自己也不放手地拥抱。 他浑身的神经都在此刻变得敏锐,仿佛每一寸皮肤都随之发烫战栗,在沈纵再次凑近时第一次回应了那个吻。 只差一点了…… 温知寒轻轻换了姿势,掌心贴着沈纵的后腰,将最后的灵力也送入。 只差一点,沈纵因破除魔心而残留的伤势就能好转大半,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了。 他只要再坚持这么一会儿……就可以了。 只是今天,只是这样一小会儿的时间,看在他们都‘死’过一次的份上,暂且枉顾片刻的人伦常。 他低声地妥协、一次次让步、不断放低原则、模糊底线,只为了眼前早已偷偷长大的少年。 “沈纵……” 温知寒的嗓音变得隐忍而沙哑,带了三分泣音,“没关系的……我……我也……早就不是你心目中的……师尊了……” 他紧紧地抓住沈纵的发尾和衣衫,在他的后背留下抓痕,藏匿在灵魂最深处的黑暗像是随时会失控, “我的、阿渊……没有你的话……我就……活不下去了……” “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师尊……” 第31章 纵容 温知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紧紧拽着沈纵腰上的衣衫,灵力的透支让他更加难以抵挡, 脱口而出的冲动之言却叫身上的人呼吸一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滚烫了。 不知不觉间,沈纵心口的伤已经止血,莫名的力量让本该伤筋动骨的重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让身体也跟着变得燥热。 “师尊……” 原本包裹着浓厚而沉重的自厌之语,却在落入沈纵的耳朵里时变了一番滋味。 几乎是立刻的,他感觉到沈纵的身体再次起了变化, 温度升高,呼吸变沉,原本还有些克制、隐忍的冲动几乎冲破了最后的智。 这样也好。 温知寒几乎是退缩着逃避现实, 借助情欲藏起险些脱口而出的真相,原本违背伦常的禁忌之事,却在此刻巧妙地形成了保护, 让他得以‘被迫’沦陷进凡尘的欲海,淹溺其中, 被夺走一切思绪。 正如酗酒之人能借着醉意放空大脑——修仙之人难以维持在喝醉的状态, 却能借助双修让思绪变得空茫无物。 这几乎不是一个位居高位的仙尊该有的丑态, 但此时此刻,只要他遮住沈纵的双眼,闭上自己的双眼, 便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任何人知道。 哪怕只是这一刻也好。 ——他早已不是什么好师尊。 沈纵何尝没有在心底将他想得太过完美,才能几十上百年如一日地缅怀他。 如果他当真清白,当真至善至诚,便不会仅仅因为徒儿的一次碰触、一次亲吻而激起战栗。 他便不会连推开沈纵的勇气都没有,不会因为徒儿受伤失血而方寸大乱、智崩溃。 如果他当真生的出厌恶之心, 打心底里抗拒这样的事…… “师尊……” 温知寒低头不敢回应徒弟的呼唤,灵与神识的交融太过滚烫,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挣动几下。 清汗随着发丝被甩落在地,无法抑制的声音哪怕靠咬住衣服都无法忍耐,在冲动的欲念之下,所谓的克制与性都溃不成军,远离红尘的仙尊成了被本能鞭挞的罪人。 而那负罪感又叫他们更加无法停下来。 他隐约听到沈纵在耳边低喃,那不是年幼的、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会有的语调,而是属于被罪孽沾染数十年、最善于蛊惑人心的魔尊, “师尊,天道算什么东西,命运也不过玩笑……那所谓的伦常礼法,也大可不必会了吧。” “沈纵……” “是正、还是邪……是魔、是仙,难道能因徒儿爱慕师尊就改变么?” 鼻尖撒娇似的蹭在他胸前,唇瓣与呼吸随着言语带起战栗,沈纵的指尖似是带了淋漓流水般的鸩毒,每过一寸便有一寸的溃败。 他无法反驳,也无法思考,陌生的语调由本该最亲昵的徒儿吐露,反教他更加感到羞耻。 还有一点点的奇异的不安。 “阿渊……别……” “师尊……这个世界也离不开您……一日也不行,” 沈纵扣紧了师尊的膝窝,侧过头来,垂头亲吻紧绷的小腿肚,眼底却是暗沉一片、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压抑得越久、反噬时便有多失控,一切不被允许的言语在这一刻发泄般的倾吐, “这世上的一切……只要没有了师尊,就注定要沦为炼狱……只有您好好地、活在这里,徒儿才能忍住不毁掉一切。” “……唔……” “师尊,您从未有任何错……” 沈纵嘴角化开一抹冰凉的笑,“若一定有错,便是没有抓住刚才的机会,彻底除掉徒儿,除掉这世间最大的隐患……” “不是……” 即便如此,温知寒还是死死地拽着他,在朦胧恍惚的神思里反驳他,“你不是……” “……我是。” 沈纵俯身,抓着师尊的手向上,虚虚扣拢在自己的咽喉处轻笑, “若没有师尊的约束,徒儿的心魔早会复苏的,早会再次夺取徒儿的道心,为世间带来纷乱……” 第77章 他像是在蛊惑,又像是强行将选择抛在师尊的面前,要么杀了他,要么永远都不可以抛弃他。 温知寒轻轻触碰着他滚动的喉结,感受到指腹下重新变得有力的心跳,却并未因这样不讲的二选一感到苦恼, “阿渊不是隐患……” 充满暖意的、柔软有力的拥抱将沈纵包裹,正如无数次他的师尊接纳他的一切,哪怕这个怀抱仍在颤抖着、被他这个罪魁祸首折腾得言语破碎,也不曾放手。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阿渊……” 温知寒在他的耳边叹息,“人无完人……阿渊,在师尊面前……嗯……你可以……可以再多、任性……一点的……唔……”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布满水汽的眼眸因冲击而失神、微微涣散,几乎无法说出完的句子,却仍红着眼眶,竭力安抚着险些被绝望吞噬的爱徒, “没关系……我在呢……” 方才还挣扎着、被伦常与羞耻感折磨着想要逃避的心,在触及到徒儿眼底的悲伤时顷刻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温知寒终于短暂地忘却了是非对错,优先地安抚着沈纵的灵魂。 复仇时手段残忍了一点也罢、欺瞒了天下人也罢、勾结了魔修或是修魔了也罢。 与这些相比,不小心对师尊做了冒犯的事、以下犯上强行双修了的过错……也没有严重到哪里去。 对……就是这样的,没关系的,他不能崩溃,他若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徒儿只会更加绝望惊惧,万一明日便逃走了、又想不开了才是最糟糕的。 温知寒全然承纳着他,体力几乎透支,在沈纵眼瞳颤动、瞳孔微微收缩的怔愣下凑了过去,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然后便陷入了灵力与体力双重透支后的昏睡。 头痛欲裂。 睡梦中,温知寒仿若看到了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他看到了过去的事。 …… 往往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要么会从此一蹶不振,要么会变得更加冷静沉稳,温知寒以为自己会是后者。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险些丧命在异世了,也记不清多少次靠着要活着回去救徒儿的信念咬牙坚持下来,从回到熟悉的土地那一刻起,他就迫使自己尽可能将一切都忘记,只留下沈纵这一个念头就够了。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动摇,不会崩溃,就像每一个阅尽千帆的前辈一样,能够成为最可靠的人。 但在这一刻,被有意或无意封存的记忆却像是潮水一样涌来。 在离开地狱般的异界,终于能回到这里时,温知寒曾经主动将一部分不重要的记忆封存。 如今,系统残留的最后一点力量也消耗殆尽,全部用来治愈沈纵心口的致命伤,这一层微弱的封印也形同无物了。 那是一些哪怕想不起来也无妨,甚至不会被温知寒察觉到的记忆碎片。 是每一次,他在厮杀时濒临死亡,或是几乎无法支持下去时,用临时的碎片积分朝系统换取的奖励。 他隐约记得,在这八年里,他一刻都未停下对沈纵的关心,只是时间太久、无数个日日夜夜难以数清,几乎忘了都是如何关心的、都知道了些什么。 如今才全部想起来了。 神魂也会死亡,只不过神魂的死亡便是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从此再也无法挽回。 第一次支撑不下去时,系统出现在他的面前,询问他,难道不想再坚持一下吗?您是最有潜力的宿主。 温知寒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于是系统将异世的画面投映在温知寒的眼前。 就像是一道光打破了黑暗。 他瞧见了他的阿渊,孩子刚刚变声,还不到17岁,个头依然瘦小,脸颊被冻得发红,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跪在雪地里,浑身僵硬地低着头。 “阿渊……” 但这一幕只让他看了几秒。 他当时还没有看到原著《归途》的全文,没有看到沈纵的结局。 他只知道在他离开后,徒儿好像过得很不好。 温知寒央求系统让他多看一眼,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被告知那是额外的费用。 即便他已经快死了,系统还是这么一毛不拔。 他凭借着意志力再次站起,哪怕是断了的剑也能杀敌,活了下来。 再后来,他每次结束厮杀,系统都答应用积分攒出来的利息换取一点点异世的投影,让他看上一眼。 他离开时,沈纵年仅十六岁。 他一日复一日地挣扎着,厮杀着,身体断裂又重新接好,濒临绝望又强迫自己重新站起来,也一日日地【看】着年幼的沈纵在打骂、虐待、苛责中长大。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 有那么几次,他几乎想要放弃了。 系统知道他想要什么。 【宿主,您甘心就倒在这里吗?】 【这样也好,天道会给沈纵安排更好的命运,也许他无需您的拯救。】 “不……” “阿渊……他昨天还在哭着喊师尊,他还在等我,还在找我……” 他看到了,亲眼看到的——他的徒儿私下里偷偷搜寻着夺舍相关的古籍,暗中想要将真正的师尊找回来。 他的徒儿……需要他。 温知寒逐渐忘记了很多很多事。 他不再记得琼雾峰还有多少未尽之事,不再记得玄天宗还有什么样的剧情要走,他不太在乎那书中的仙魔之争了,也忘了对天下人的悲悯。 第78章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凭借着【徒弟还在等我】、【阿渊需要我】的念头,他一次又一次熬过了绝境、哪怕腿断了、胳膊折了、血液流干、神魂因受损而智崩坏,也一次次坚持了下去。 他的眼睛从未有一天离开沈纵。 他一次次借助梦境来到徒儿的身边,看到十几岁年纪刚刚长大的少年,饱含思念与怜惜地轻抚沈纵的头发。 他拼命地将一缕风送去,因为害怕徒儿会真的放弃。 他的道心不稳,破碎又重铸,行走在异世之中,一次又一次直面自己的力量之微薄,甚至无法救下一个并肩前行的队友时——他看向了沈纵。 他浑身上下只剩一条手臂能动,匍匐在血泊之中,看着满眼都是血色与死亡,被疲惫与绝望吞没时——他想起了沈纵。 一次又一次。 唯有信念坚定之人,才能在这样非人的厮杀中活到最后。 许多同行者疯了。 其他系统的宿主们议论,像温知寒这样的人,大概要过多久才会彻底疯掉。 温知寒没有疯。 他一次次结束关卡,洗去浑身的鲜血,治好伤势,疗愈神魂,重新穿戴齐,将发丝收拢梳好,然后为自己泡了不知第几杯浓茶,到唇齿留香时,合眼入睡。 因为他不能疯掉。 还有人在等他。 温知寒对着镜子,复习着过去的自己会露出的温和笑容,直到分毫不差时,在系统的帮助下开始又一次的托梦。 他站在十八岁的沈纵面前,轻轻摸着他的头,笑容清浅,“阿渊长高了。” “师尊!” 个头已经到他鼻子的少年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 “阿渊,新年快乐,恭喜你,又长一岁啦。” 温知寒再一次的,将眼底一切冰冷晦暗的压抑之色藏在深处,安抚着梦中的徒儿,真切地感受着爱徒的成长。 然后是第八年。 他再次站在沈纵的面前,个头已经超过他的少年却只是远远望着他,没有像去年时一样飞扑过来。 于是他主动走了过去,给了沈纵一个拥抱。 “师尊……” 他听到沈纵压抑的哭腔,连忙去看,却发现沈纵依然笑着。 “新年快乐,师尊,徒儿已经……已经二十四岁了。” 沈纵垂着眸子,虽然笑着,眼底却悲伤极了,“师尊……我又在做梦了吧?” “……” 温知寒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 “因为是梦里,您才会对我这么好,对不对?” “……不……” “我知道的,都知道。” 沈纵身体微微放松,低着头,靠在了师尊的肩膀,手臂圈住了他的身体, “既然是梦里……就让徒儿再放肆些吧。” 温知寒缓缓闭上眼睛,心疼地轻抚他的后背。 他一定会回来的。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能回来的。 托梦的时间结束时,沈纵依然没有醒来,依然抱着他在梦中残留的幻影,温知寒无法再看了。 他回到异界的关卡,活下去的信念不曾动摇。 只是这一次,生死的边沿逼近时,他的眼底也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他这样单方面地、一日日关注着徒弟的模样……真的还正常吗? 对杀戮的麻木还是正常人会有的吗? 越发流畅地落剑时,他眼底已经瞧不见剑下的亡魂了…… 他在想什么? ……阿渊。 沈纵已经长大了。 再过几年,或许就能将自己这个昔日的幻影忘记了。 系统说,天道眷顾着沈纵,会一步步推动其成为一方至尊的。 温知寒恍惚地挥剑,然后停下,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喃喃出声,“不行。” 【宿主?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啊!】 “不行……我不能以这幅样子回去见他。” 温知寒摇了摇头,“我错了……系统,是我搞错了……” 【您在说什么啊!】 “不是徒儿需要我……” 温知寒咬着牙,吐出一口血沫,自嘲地笑了一下,“是……三千世界,万万生灵……只有他还记得我、需要我了,能够被徒儿需要着、思念着……竟成了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他望着死亡逼近,近乎绝望,“多么可悲啊。” 【你精神值又跌破底线了啊!!救救!到手的积分啊宿主!!!】 情急之下,系统提前为他播放了来自未来的时空投影。 瞬息之间,温知寒仿佛看到了徒儿入魔的样子。 在心魔和负面情绪的折磨下,沈纵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明明痛苦极了,却还是一步步用剑身支撑着,膝行到一个纯白的墓碑前。 “师尊……” 沈纵流下血泪,低头下去,朝着写有【师尊温知寒】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徒儿……不孝。没能……没能维护您在这世上最后的清誉。” “师尊……” “您为何……为何再也不肯出现在徒儿梦里了?您……生气了吗?” 画面转瞬即逝。 温知寒深吸一口气,脑海终于恢复清明。 【好点了吧?系统优选强心剂!】 【就差最后一千积分了,打完这一仗,我就完成宿主的心愿!】 第79章 “好。” 他站起身来,赢下最后一笔积分。 即将穿梭时空时,最为混乱黑暗的记忆被一起封存。 温知寒在琼雾峰的寝殿内睁开双眼,脑海中隐隐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沈纵】。 第32章 事后 温知寒力竭昏睡过去之后, 便一直深陷在断断续续的噩梦里,睡得极不安稳。 好在他不要命送出去的灵力没有白费, 沈纵身上的伤好得奇快,不多时已经结痂了,连他自己都怔愣讶异了很久。 显然,抱着师尊一个劲儿放肆时,沈纵也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还活得这么彻底。 寝殿被全部收拾干净,将师尊的身体也清洁净后, 沈纵听到了师尊梦中的呓语。 他弯腰凑到近处去听,模糊不清的音节里,唤着的竟是他的名字。 “沈……纵……” “嗯……” 沈纵心头猛的一跳, 唰的一下站起身,望着师尊的睡颜,慢慢红透了一张脸。 …… 温知寒不知睡了多久后醒来, 喉咙干渴嘶哑,一时发不出声音。 他缓缓起身, 却看到沈纵正低头跪在床边。 “……” “师尊醒了?” 沈纵听到响声, 依然维持着跪姿, 端过来床头的托盘,上面摆放了一直温着的淡茶。 温知寒没有说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顿觉口中舒服了不少,温度也不冷不热正合适,一口气都喝了。 嗒地一声,空了的茶杯被放回托盘中。 沈纵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将托盘放了回去, 继续跪着。 “沈纵。” 温知寒开口,声线依然有点不自然,他声音一顿,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沈纵便立刻又倒了一杯茶,给他端到面前。 “……” 这一次,温知寒却迟迟没有接。 他望着沈纵这幅样子,本来还有的气性也消了大半。 缓缓地,温知寒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 “……师尊,您还没有责罚徒儿。” 沈纵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来,小声地说道,“徒儿昨对师尊……” “沈纵。” 温知寒连忙打断他,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急,缓了口气,微微尴尬地转过脸, “你重伤未愈,周身经脉与道心金丹都需时间修养,昨日我也已经与宗主等人商议过,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不会急着对你论罪处罚,这半年暂且禁足在此处,我会尽可能陪你一起……” 之前实在是来不及,温知寒睡了一大觉,才将之前与师兄们商量的结果一一告知。 他一开始想着,自己身为师尊,在为沈纵收拾残局的同时,也必然应当承担起教导徒弟的责任,让其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好引以为戒、从此不再犯才好。 结果就是……沈纵好像自责过了头,之间崩了。 温知寒在昏睡过去时就忍不住想过,是不是自己早点说清楚,让沈纵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就不至于两个人闹成这样? “……而且你如今魔心已除,等禁足时间到了,也不会再有后续的问题了。” 一旁,沈纵耐心听着最后的结果,乖顺沉默到温知寒以为他会直接一声不吭的全部应下。 然而他却抬头问道,“在这半年时间里,师尊会一直在这里看守徒儿吗?” “……?” 温知寒有点无奈了,“你又不傻,还用得着我来看守么?再说了,为师现在留在这里又不是怕你逃……” 还不是想趁机让徒弟养伤,自己在旁才能好好照顾一番。 而且徒弟怎么还是跪着不肯起来,他不是都说了暂时没事,只是先禁足半年了吗? “徒儿知道了。” 沈纵重新挂起微笑,“多谢师尊。” 温知寒微微蹙眉,声线微微收敛,“还不起身?想跪到什么时候去?” “我……” “昨情况特殊,你我都有些冲动了,言行有些失控,但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知寒在床榻上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灵力恢复后,修仙者的体质自然会助他恢复到完好如初,便下床慢慢穿戴齐。 他睡了一觉,虽然想起了不少事,但头脑也随之越发冷静下来。 如今他和沈纵都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今后还有无穷无尽的岁月要度过,总要回到正道上去的——他这么拼命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为师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会罚你、也不会厌恶你、赶你出去,今后你我还是师徒,所以……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 沈纵低着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闭上了双眸,似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沈纵。” 温知寒拧眉,最后一声低唤带上了三分严厉,已是少有的命令语气,“起来。” “……是。” 沈纵肩膀微微垂下,压在喉咙里的声音轻颤着艰难吐出,终于还是听话地站起身来。 见他不再倔强,温知寒才松了口气,衣袖轻甩,为他拂去了衣衫沾到的灰尘。 这样便好了。 温知寒后知后觉自己也紧张了片刻,竟为此感到后怕。 怕昨的事再也无可挽回,怕从此师徒间有了隔阂,也怕沈纵不肯答应他。 ……当徒弟的不懂事,分不清依赖执念与情爱,他这个做师尊的却不能不懂。 第80章 “对了,我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 温知寒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沈纵,离人树后来有跟着你吗?” “……谁?” “……” “……没有。” 温知寒轻笑,“该不会还在崖底吧。” “……” “不会吧。” 温知寒还是有点想去看看的,毕竟他给离人树的报酬虽然都给了,但离人树是跟着他们一起坠崖的,扔着不管不太合适。 不过,现在的归天崖已经不是原本的模样了,离人树也不是寻常精怪,应该也不急于这一时。 “回头有空了再去寻它吧。” “嗯。” 沈纵眼神流转,缓缓眨眼,与师尊想到了一处,最后那一点微薄的心虚也逐渐化为直气壮。 看沈纵暂时没事了,温知寒也终于能放松精神,找了些灵草灵药来,到炼丹炉处为徒弟简单炼一些疗伤、静心的丹药。 一时间,小小的琼雾峰仙府内飘起了浓郁的药向、烟火香。 沈纵亦步亦趋跟在师尊的身后,或是沉默不语,或是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见师尊守着炉子睡了,便在一旁默默地修炼打坐。 魔道的修为暂时去除得干净,心魔也不再困扰他的梦境,沈纵偶尔陷入胡思乱想,还要望着师尊的脸才能重获宁静。 像这样平静的、安然无事的日常竟然就这样到来了。 像梦一样。 沈纵的修为在道心稳固后又有了些许进益,他望着摇椅中午睡的师尊,望着望着,心头便微微躁动起来。 “师尊……” 他情不自禁地凑近,小心翼翼地捧起师尊鬓角的一缕发丝,捏在手中,而后俯身低头,无声亲吻着墨色发尾,心跳越发快了。 身为徒弟的眼神缓缓褪去,变幻为更为深沉复杂的模样,凝望着温知寒的脸。 “怎么办,师尊……我忘不掉。” 自从那一夜过去,沈纵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师尊,眼睁睁看着一切好似回到了正轨,却始终有种不真实感,仿佛这只是他成为魔尊后无数个绵长梦境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看着师尊当真恢复了记忆中的温和模样,教导他如何疗伤,如何修炼,每日检查他的腕脉气息,同吃同睡,正如最寻常的师徒一样与他相处。 就像是真的把那一忘了,真的能毫无影响地继续修炼生活,当真就……只是一时脑热下的失控。 沈纵压抑着,竭力忍耐着,生怕师尊不高兴,哪怕是望着师尊沐浴时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出神,也像是犯了错事,不敢让师尊发现。 可是师尊…… “您怎么就能如此心如止水呢?” 沈纵垂眼叹息,没了心魔的阻碍,好像装乖也好、演乖顺的徒弟也好,都不那么难了,他再也没有借口对着师尊胡闹。 可还是不甘心。 真是不公平……凭什么因为是师徒,就不能双修呢? 好像只有他被困在了那一的温存。 春风拂过,将一旁树梢上的花瓣吹落,一片片地飘落在温知寒的发丝、颈窝中。 花香混合着药浴后的药向,清香沁人。 灵光闪过。 沈纵微微屏息,低头凑近,小心将师尊身上的花瓣尽数摘去,合拢在掌心中收好。 …… 温知寒午休醒来时,沈纵竟罕见的没有守在身边,不知去了哪儿。 他倒是不担心沈纵会跑,只当徒儿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便先回了寝殿,简单收拾一下屋子。 寝殿之内,两个床榻依然放在房间两端,温知寒将自己的被褥晾晒在太阳下之后,想到了沈纵的也该晒晒了,便也去拿起,却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钥匙模样的金属片。 温知寒不疑有他,捡起收好后继续把被子拿去晾晒在外面,再把之前晒好了的那一床换回来。 院落中几棵树都开了粉红嫩黄的花,随着他的动作,微风拂过,掉落了一地的花瓣。 低头时,温知寒瞧见了一行脚印。 看起来像是沈纵的,他顺着脚印走向柴房,依然没瞧见人,却瞧见了放在角落的一个木匣。 木匣? 温知寒记得这里原本没有这个东西。 看起来还很新,很干净,上面没有落灰,但是若是放在这里,哪天不小心和柴火放在一起烧了,就糟了。 他拿出木匣,想着给换个更安全的地方存放,却想到了那一枚钥匙。 温知寒拿出钥匙,和木匣放在一起比对。 没有锁眼啊……应该是搞错了吧。 他摇摇头,端着木匣站起身,下一秒,却听咔哒一声,是锁眼转动的声音。 那一枚钥匙也不见了踪影。 诶。 温知寒一愣,意识到自己可能误触了木匣上以锁与钥匙作为伪装的禁制。 然而不等他抬手阻止,木匣已经打开了。 一件熟悉的、染血的衣衫出现在四四方方的木匣之中,衣衫上方,还有几片鲜嫩漂亮的花瓣。 温知寒怔怔地拿起,在上面闻到了……自己的气味。 约莫混杂着血气、药气、常年使用的皂角气味。 不知这匣子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里面的东西没有丝毫变质腐坏,仿若物品的时间都停止流动,永远定格在了某个时刻。 第81章 “当!” 身后突然传来物品掉落声,温知寒回头看去,沈纵站在柴房门外,身上的衣服刚换过,神色惊慌,木柴掉了一地。 “师、师尊……” 第33章 双修 温知寒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沈纵的方寸大乱已经出卖了他。 虽然不知道徒弟私藏自己的血衣和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也把未出口的那句抱歉咽了回去。 他装作什么都发现了, 有意诈徒儿一下,佯怒着将木匣往旁边一放,脸色微肃, “沈纵。” 温知寒脸色还没来得及冷下来,就见沈纵极其熟练地要给他跪下。 他这回有防范了,直接手指一弹推出一道灵力,拦住了沈纵的动作。 就知道跪! 温知寒还要说话, 却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境界高的仙尊总是五感敏锐的,尤其在自己的地盘上,来访者刚到门口, 温知寒便察觉到了。 沈纵也回头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只这一眼的功夫,来人已经从琼雾峰门口到了主殿去寻人。 沈纵脸色一变, 直接向前一步迈进柴房,将门在身后关闭, 眼疾手快贴了一张符咒在门上。 温知寒:? 这个木匣子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温知寒还是配合着保持了安静, 任由门外不断传来找寻他的喊声。 柴房里几乎堆满了干燥的木柴,还有一些制作完成的木炭,堆放得到处都是。沈纵关门站进来之后, 就显得更加拥挤逼仄了。 沈纵转过身来,无声地看着师尊时,两人直接只剩下半臂距离,几乎只要任何一个动一下,都会不可避免地有肢体接触。 温知寒听了听, 外面喊自己的声音有点耳熟,应该是同门的师兄,但听语气并没有什么正经事,便也暂时不管了。 他也微微抬头望着沈纵,眉心蹙着,将【我等你解释道歉】写在脸上。 倒不是温知寒突然转了性,变得有些蔫儿坏了,而是这几天的相处下来,这一招实在太过好用……一下子就习惯了。 沈纵跟在他身边,他一抬手,就端茶,一叹气,就专心打坐。 他若是揉了揉额头,沈纵就要过来摸他的脉象,自觉检查一遍当日的两人用药情况,再询问是否需要取用灵泉水。 他若是突然不带笑容地叫了沈纵全名,而非阿渊,那就不得了了。 沈纵会立刻对他单膝跪下,主动招了今日瞒着他做的所有事,包括但不限于一夜都在屋外吹风却骗他早上刚起,趁着他睡着饮酒破坏药效,假装噩梦让师尊抱着睡其实根本没做梦,或者站在床头看了师尊半上影响了师尊的睡眠质量。 其实温知寒什么都没察觉到。 其实只要沈纵不说,他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更不会在意。 但是实在太乖了,温知寒几乎有种无论何时都能从徒儿口中诈出新秘密的新鲜感。 他习惯了。 于是当两人躲在逼仄的柴房里,脚尖顶着脚尖,四目相对,木匣中朦胧的香气缓缓散出时,温知寒也习惯地等着沈纵的今日“自爆”。 沈纵脸上的紧张和心虚不像是装的。 哪怕知道眼前的沈纵只有壳子是24岁,实际上心智成熟心思深沉是做过魔尊的人了,温知寒还是会忍不住觉得他并未长大。 也从未戳穿过沈纵的卖乖。 他们的相处模式维持在双方都装聋作哑的平衡里,一日日品味着来之不易的恬淡日常。 唯有在这种的默契中,最真实的心思与情愫反而会没防备地暴露出来。 比如温知寒的控制欲,比如沈纵的紧张。 “这是……” 沈纵压低着嗓音,“徒儿思念师尊的假借之物……原本用不上了就打算扔掉的……” “思念?” 温知寒有点没有听懂,还想问,外面还在找他的人却走到了这个院落里。 “温知寒——” 隔着薄薄的木门,虽然两人气息被符咒遮掩,声音却依然清晰地传来, “奇怪,这里也没有?不是说最近不会外出吗……总不能师徒两个都过了中午还在床上吧?” 那人没找到人,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似乎非常肯定两人都在。 原本正常的一句话,却让沈纵的耳朵嗖的红了。 通红。 淡淡的,熟悉的香气从木匣里飘过来,加重了空气里的暧昧感。 师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沈纵的呼吸微微乱了。 那双眼眸像是要将人吞了一般死死注视着,阴影里背光的某色更显幽深,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做过的事,有过的想法都袒露出来。 他没有犹豫太久。 还是少年模样的人低头,趁着师尊也怕被人发现躲在这里会不好解释,轻轻地将师尊抱入怀中,下巴垫在肩膀上,右手摸索着找到了师尊颈椎骨轮廓。 他凑到师尊耳边,用只有两人此刻能听到的气音询问,“师尊想知道木匣子的用处吗?” 他还是头一次这样问,平时都是主动坦白的。 温知寒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来不及细想。 他太好奇了。 关于徒弟的事情,只要想到还有一件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心底便会空落落的无法安稳,他会夜不能眠,会无法忍受。 第82章 于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沈纵却不说话了。 搭在后颈的手指描画着脊椎骨的形状,一节一节地确认着,不轻不重地向下细数着骨头的数量。 温知寒几乎有些受不了了,他想要后退,后面却是齐的木柴,想要推开,但徒弟身后就是木门。 他忍耐着,直到皮肤上汗毛倒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沈纵的手轻轻碰触着,最终却落在了腰腹上。 那里原本有一个疤痕,最近才慢慢淡了,是最初的那一刀。 然后是手臂。 小臂上原本有个牙印,是沈纵留下的,也淡到看不出来了。 沈纵拥抱着师尊,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呼吸,闭着双眼。 温知寒轻轻地拍了拍他。 “阿渊,你……” 然后噤声。 温知寒在昏暗的柴房里被他堵住了嘴,微微睁大了眼睛。 “师尊。” 沈纵轻轻放开他,“徒儿不孝,仅仅是嗅闻到与您有关的气味儿,就会情难自已,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拉着师尊的手抱自己,触碰自己,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在温知寒失语的静默中,沈纵盯着他的眼睛,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目无尊长地坦言, “如果不能私底下发泄一番,恐怕白日里会更加忍不住,所以有了这个木匣。” 温知寒微微屏住了呼吸。 “师尊,您生气了吗?” 沈纵拦着他的腰,一低头便能再留下一个牙印的距离里,哑声对着师尊撒娇, “是徒儿污了师尊的眼,您若是觉得恶心,便……” 便什么? 温知寒眼睛微微睁大着,像是要看他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心想着要是他再说什么【那就杀了我吧】【丢掉我吧】【打我罚我】之类的话,就一把将人推出柴房的门然后生一天闷气。 “……便将今日的事,也当做、没发生过?” 沈纵也仿佛摸准了师尊的脾气,话锋及时地一转,进一步试探。 温知寒拧着眉看他,“为什么?” 虽然确实非常不合规矩,但沈纵再次以下犯上,还……亲了他,总不能就这么翻篇了,岂不是太过溺爱了点。 沈纵却没有开口,改用行动回答了他。 柴房太小,两人只能站着,温知寒避无可避,只能愠怒低声呵斥他,“沈纵你……住手!” 沈纵不听他的。 自打两人相认,他这小徒儿就一日比一日不听话了。 温知寒抵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人推开,灵力刚要用上,就发觉这徒弟一点不防备自保,又怕真把人伤了,连忙收回。 强劲灵力临时收拢很难,改了方向打出去,直接炸飞了柴房木门。 温知寒一阵心惊,汗毛都竖了起来,朝着外面看去,好在,来寻他的人见他不在已经走了。 “师尊……” 沈纵深深望着他,眉眼却带了一丝笑意,“徒儿伤势已经不会危及性命了,再挨上几掌也不碍事,说不定多疼几次,才能吃到教训呢。” “说什么傻话。” 温知寒呼吸不稳,“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糟蹋自己身体的吗?!” “徒儿知错了。” 他才没有知错。 温知寒脸色越来越红,脑子里天人交战着,一会儿想着应该把人推开,一会儿想着会伤到徒儿的,一会儿又冒出了沈纵那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等他犹豫完了,身体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他。 太糟糕了。 他为人师表,怎么能有这样的反应? 他怎么可以任由徒儿…… 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沈纵央求着抱着师尊不撒手,“求您了……再一次就好……师尊……” 可是…… 温知寒咬住嘴唇,脚下都微微发颤着。 “你……” “师尊……还是不肯睁眼看看徒儿吗?” 沈纵亲吻着他的颈窝,闷闷的声音却不像是在做坏事,倒像是委屈极了, “比起徒儿真实的模样,您果然还是更喜欢年少不懂事的沈从渊……闭着眼睛,是不想心目中那个完美爱徒的模样被改变吗?” “……不是的!” 温知寒心中一惊,连忙辩驳,“你不要胡思乱想!” “……师尊,眼角都泛红了。” 沈纵半真半假地骗了师尊睁眼,便低头去亲吻他的眼角,解开二人的衣衫,“好想画下来。” “……!!” 真是疯了。 温知寒还要骂他,却只是不住地大口呼吸。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因为现场过于凌乱,沈纵再次负责了事后的收拾。 温知寒也想‘收拾’,但除了把个柴房炸上天然后盖一个新的,并不想多动一根手指。 他在沐浴更衣后疲惫地睡去,再次醒来时,沈纵又乖乖跪在他床前请罪了。 温知寒盯着那黝黑的脑袋顶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下不为例。” 沈纵又乖了几天。 几天过后,沈纵的伤势又好了大半,不再需要每天让师尊渡灵力了,伤口也能见水了,只需要定期换药,再进行药浴。 温知寒重新启用了后山的天然池水,抽空之后,将从其他地方买来的灵泉水灌入。 他原本想和沈纵共浴,话到了嘴边,还是踟蹰了一下,随便用了个借口先支开了沈纵,自己泡完了,确认这灵泉没有问题,再提前擦干离开让沈纵来。 第83章 结果衣服刚褪去,泡了没一会儿,反复无法入定时,水池里又传来了声音。 温知寒抬眼,看到了已经进水的沈纵。 “师尊交代的事已经做完了,木柴都砍好了,院落也收拾干净,今日的练剑也完成了。” 沈纵自身后靠近,湿漉漉的手指撩起一捧灵泉水,浇在师尊的肩头,“师尊这里的牙印还没消去,要多泡一泡才好得快。” “……嗯。” 温知寒向前一步躲开,“我自己来。” “师尊,是对徒儿有嫌隙了?” “没有。” “那是对徒儿有了防备心,怕徒儿对师尊依然存有不轨之心?” “……没有。” “那就是讨厌徒儿了。” “都说了没有。” 再问下去温知寒良心都要痛了。 口头上明明说的好好的,不会再责罚,却不信任徒弟,实在是有些让人伤心的。 他心底很快动摇起来,担心沈纵一个不高兴又要在夜里做噩梦了。 沈纵却忽然向前,在水中搂住了他的腰。 轻笑声低沉响起,“怎么可以没有呢?徒儿确实是这样的人,师尊应当再警惕些才对。” “……什么?” “师尊明明知道,徒儿是重生回来的魔尊,心性、观念早已不同当初,根本不值得师尊信任,” 沈纵低头,手臂收拢着,用无法被挣脱的力道将师尊紧紧抱住,直到滚烫的温度变得硌人, “师尊,就算徒儿这样一次又一次不知好歹地一错再错,您也不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么?” 温知寒微微低头,捂着自己的嘴巴缓缓弯腰,激起一片水声。 “我可以在师尊面前扮演一辈子的好徒弟、乖徒弟,可是师尊,” 沈纵也弯腰贴上去,在后颈凸起的骨节上轻吻,“可是……越是这样,徒儿就越嫉妒那个过去的自己……凭什么能这么天真,凭什么就能享有师尊全部的信赖呢。” “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我要一直扮成他才能取悦师尊……” “……等等……沈……唔……” 温知寒的脑海被激昂的观感刺激着,有些难以思考,也难以争论什么。 他抓住沈纵的手臂,气喘着反驳,“沈纵……没关系的,就算是现在的你,为师也……” 他试图安抚沈纵,心疼地认为徒儿只是有些没有安全感,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索取唯一一个家人的关注,有些生不起气来。 结果就是又被得手了。 …… 水中做事还是太过耗费精力,也太容易让年轻气盛的徒弟不知节制。 温知寒累得手指都不想动,被抱到床榻后就迷糊地睡了个午觉。 再次睁眼,沈纵又在床前跪他。 又是这样! 温知寒扶着额头,叹气,翻身用后背对着人,不想说话。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沈纵就差把被师尊打骂就会很爽写在脸上。 他憋了半天,只好再次放过。 “……事不过三,再有下次,为师绝不会再轻饶。” 温知寒深呼吸,竭力恢复冷静,也竭力忽略身体的异样,重新躺好,“我乏了,今日剩下的功课你自己做吧。” “是……多谢师尊。” …… 又是半个月过去。 沈纵第四次主动跪下认错。 温知寒一掌拍在床榻上。 “沈纵!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跪上一跪、撒撒娇再哭一哭,为师就什么都能原谅!?” “……不是。” 沈纵将头低得更低了,嗓音哽咽,“师尊别气坏身子,您的腰还……” “闭嘴!!” 温知寒郁闷坏了,“看来是我这个师尊做得不够称职,才让你这么……” “师尊……” “……算了,不能怪你。” 温知寒怒到了极点,反而释然地躺平了,“是我先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接纳你的。” “师尊没有义务纵容徒弟。” “……我也没说这是义务。” 温知寒掀开被子,衣衫凌乱、眼神茫然地坐起身,“是我非要这么做的,是我想这样……不怪你,再怎么生气有什么用……是我确实拿你没办法,我……确实又想原谅你了。” 太糟糕了。 当师尊的怎么可以这么糟糕。 温知寒绝望地单手掩面,痛心疾首。 他好像确实快习惯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温知寒再次自己想开了。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笑着看向徒儿,“沈纵。” “徒儿在。” “你知道比师徒伦常更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师尊的安危。” “不。” 温知寒摸摸他的头,笑着回答,“是你的修炼进度。” “?” “这几日你似乎过得太舒服了,日都不知在想什么,入定也总是不专心,喝水练剑做功课都只知道偷看师尊,这样不好,既然你欲念如此重,怎么也不肯改正的话,干脆就……” 温知寒摸了摸自己的灵囊,将一本双修功法丢到沈纵的怀中, “就学一下怎么双修吧,早日突破到金丹后期,用你的实力向为师证明,你的仙途不会被情情爱爱耽误。” 第84章 第34章 正文完 归途 温知寒提出双修别耽误正事的时候, 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离谱。 和徒弟双修,怎么说出去都是开了个坏头, 有辱玄天宗的名望,也会让其它收了貌美弟子、或是拜入貌美师尊名下的普通人受到影响。 更何况,靠双修来有所进益,在玄天宗这样的名门正派眼中,多少沾了点歪门邪道、投机取巧的意思。 除非他们二人都足够强。 再如何药物堆砌、双修走捷径,都只能有一时的好,单靠这样的手段, 修行之路的天花板还是很低的。 而且若是沈纵能早日出师,便可以早日独立出去,以一峰之主、甚至某某仙尊的身份自居, 过上个一两百年,人们也就忘了他们曾是师徒了,到那时再被发现双修的过往, 人们也只会一笑而过,毕竟年轻时候谁没有脑袋糊涂过呢? 温知寒主动提出了双修, 即便动摇过, 但很快也在利弊权衡下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一来进行顺利, 便能免除一切烦恼,二来就算不顺利,也是他这个做师尊的行为不端, 引诱了徒弟误入歧途,他徒儿被虐待八年如此可怜,又遭遇了那么多横祸,没有人会舍得责怪的。 三来……这样的对策能暂时安抚住沈纵,让这孩子能有更多的时间考虑清楚、恢复冷静, 给沈纵留一条后路,到时候时间过去一些了,后悔了,也都来得及。 俗话说,堵不如疏,应该就是这个道吧。 师尊都同意了,沈纵更是没有拒绝双修的道。 少年总是灰沉沉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亮得吓人,个人都焕发出神采,总算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 虽然是因为双修。 在这之后的连续几日里,沈纵的用功程度、修为和剑法的进益也有目共睹,每当温知寒在一旁看着他练剑,都仿佛瞧见了徒弟个人闪闪发光的模样。 虽然是因为双修。 甚至在每个深夜里,沈纵做噩梦中途来找师尊撒娇求抱的次数都少了,个人仿佛都吃得很饱,睡得也越发香,甚至有时候精神头太好,能一夜都在调息打坐,丝毫不觉得累。 似乎也是因为双修。 但温知寒坚信,这只是暂时的。 他也没有一味地辅助沈纵,双修的功法对两人都有益处,他凝滞了许久的修为也隐隐松动,配合着几日的修炼,道心更加稳固了,也有了突破元婴后期的趋势。 先前总是心思沉重、动不动搞突袭的徒弟学乖了,即便总是隔几天就要双修,但一切的主动权交到了他这个师尊手里,生活的节奏也随之稳固,之后的日程计划都没再被打乱过。 除了身体有些异样,温知寒对此还算满意。 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沈纵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来到了金丹后期,即将渡劫突破,同样的日子,温知寒也头顶的劫云也隐隐要成型了。 玄天宗的同门们本来只记挂着宅了半年不出门的二人,结果也纷纷发现了琼雾峰上劫云密布,纷纷送来慰问。 一时之间,温知寒的主殿里就堆满了各式法宝灵药。 温知寒本是不想和沈纵一起渡劫的,他总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被天道针对,搞了这么多事,说不定要挑这个时候算总账。 但却怎么也无法说服沈纵和自己分开。 “天道不会让我死。” 沈纵是这样劝说他的,“有本事就连我一起劈死。” “……” 该说不说,总感觉沈纵的脾气越来越倔了。 温知寒无奈,只好应下,并偷偷做了二手准备。 到了快渡劫那日,离人树也不知道从哪儿摸了过来,偷偷在他们的院子里发芽。 沈纵看到的时候,提着剑就过去了。 但还是被温知寒给拦下来。 “你砍了它也死不了,不要白费力气。” 这两人双修的时候,早就通了气,沈纵早就知道了离人树吃里扒外……不,是两头吃的事情,对它生气已久,要不是看在本性不坏还有师尊作保,早就把它当柴火烧。 离人树嘿嘿一笑。 【看你俩要渡劫了,我也来凑个热闹。】 于是离人树也跟着一起蹭天雷。 倒不是它要渡劫,而是渡劫时候的雷劈在土地上,也劈不到它,但能让它有所进益。 人都是怕雷劈的,但劈不死树的雷,反而能除虫去病。 半年禁足的时间一过,温知寒与沈纵在空地上提前等好,成功迎来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许是真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在几个时辰过去后,两人都成功渡劫,只是身上也略显狼狈。 沈纵成功跨入元婴期,温知寒从元婴期迈入化神期,两人的周身气息神态都不同往日。 “师尊!” 沈纵也高兴不已,等劫云散去后,第一时间扑向了师尊,将人用力抱在怀里,两只手也到处乱摸,想确认师尊有没有伤到哪里。 “好了好了,” 温知寒好笑地接住他,因为力竭而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别胡闹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沈纵堵住了嘴唇。 吱呀一声,已经被雷劈烂了的院门被风一吹,轰然倒塌。 院内还拥吻的二人与院外前来贺喜的几个同门对上视线。 苏长老率先闭上眼睛,“非礼勿视。” 白发苍苍的宗主瞪圆了眼睛,而后被口水呛了嗓子。 第85章 任峰主笑盈盈地抬头看天,“哎呀,这天真蓝,这鸳鸯成双对真美好。” 唯一一个不隶属于玄天宗的陈非绝直接大剑出鞘,嗡的一声被他单臂举起,“温、温知寒你你你,你又被夺舍了?!” 温知寒默默把沈纵松开,挡在背后。 老宗主怒目圆睁,率先点了他的穴,“不准跪!不准替他顶罪!不准说都是你一个人的错!” 温知寒:“……” 诶,话都堵死了他说什么……等等,有点耳熟啊。 温知寒一愣,神色复杂起来,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变乖巧鹌鹑的沈纵,第一次怀疑了人生。 这乖徒弟……该不会是跟自己有样学样的吧。 头疼。 …… 看在两人刚渡劫完毕,沈纵也刚刚结束了禁足的份上,一家人还是关起门来说话了。 “所以。” “你们的意思是……” “你们是正经师徒,只是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生生死死了,所以离不开彼此,稍微亲密过头了点。” “一切只是为了修炼?” 热气腾腾的玄天宗主峰的内殿里,巨大的圆桌中央煮着一个鸳鸯火锅,宗主带头给突破成功的两人接风洗尘。 只是火锅里煮着的不是寻常食材,而是各种山参野菜,灵草灵芝灵花,专门能为透支灵力的人补身体,还能巩固一下两人的修为,关键是味道还很好,尤其是那个被雷劈过的灵芝,吃起来像鸡肉。 沈纵被温知寒施了禁言术,低头师尊给他夹什么吃什么,吃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温知寒在旁边清了清嗓子,点头应下,“还请诸位暂且为我们保密,在沈纵自立山头之前不要说出去。” “温知寒,这对劲吗?” 温知寒看过去,皱眉,“陈非绝,你什么时候改投玄天宗门下了?” “你……你管我呢!” 陈非绝气急一拍桌子,“我交过饭钱了!” “诶是吗?该不会是用我刚赔给你的灵石交的吧?” 温知寒笑着说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了,我赔给你的灵石里,有一半可不是我干的,是那冒牌货。” “温师弟,不要看陈道友天真烂漫就利用他转移话题,” 苏长老看不下去了,摇头放下筷子,“太明显了。” “……” 温知寒叹气,“那……要罚吗?” “……目前的门规中并没有禁止师徒双修,也没有相应的惩罚先例。” 苏长老认真回答,“所以应该不用。” 仁峰主:“呵呵……” 其他人低头吃饭,很想八卦但是不好意思问。 最后还是宗主出面,摆摆手,“你们好自为之吧,温师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想必很多事你心中自有分寸,我们就先当做今日什么都没看到。” “多谢宗主师兄。” 沈纵抬头,看向师尊,指了指自己的嘴边。 师尊,禁言术能解开了吗。 温知寒瞥他一眼,给他多夹了一筷子。 先吃你的。 “但是……” 说话间,仁峰主还是没有被忽悠过去,略带迷茫地微笑着问道,“只是双修的话,需要亲嘴吗?” “……” “……” “…………”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问错了吗?” 任峰主继续微笑,无辜歪头,“沈纵分明就是喜欢温师弟嘛,双修该不会只是借口吧?” 沈纵抬头,也跟着笑弯了眼睛,刚想点头,被师尊一把掐住了后颈皮,僵住不动了。 “先吃吧,等会儿凉了。” “嗯,这个不重要,之后再说。” “诶?这火锅还沸腾呢怎么会凉啊?” “陈非绝你少说两句吧。” 一顿宗门内部聚餐就这样在尴尬的沉默中收场。 吃完了饭,师徒两人在苏长老的带领下要去看还在戒律堂受罚的白迟辛残魂。 两人默默走在后方,沈纵也壮着胆子自己破解了禁言术,凑在师尊耳边小声说悄悄话。 “师尊,所以现在我们算是在……偷情吗?” 然后被施加了新的禁言术。 “不准胡闹。” 温知寒快步跟上了前面的苏长老,无人发现,他的耳根已经悄悄爬上绯红。 戒律堂规模不大,但有一个专门关押处置重刑犯的地下水牢,白迟辛的残魂就在那里。 在这半年时间里,温知寒和沈纵过得有多舒服,白迟辛的残魂就过得有多惨。 虽然只是残魂,但苏长老等人一日也没停下对他的刑讯逼供和处罚,在确保残魂不会灰飞烟灭的前提下,逼他说出夺舍的前后经过,招供所犯下的所有案件。 用宗主的话来说,直接弄死还是便宜他了。 他们特意将这个时间延续到了半年,就是为了能让沈纵这个最大受害者之一能亲自送他上路。 沈纵也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只是真的来临时,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了。 他恍然看着那一团被金线缠绕的残魂,忽然笑了。 便是这样的家伙,害得他一度活在绝望的仇恨中,险些与真正的幸福失之交臂。 便是这样一个愚蠢、自私、恶心的寻常魂魄,害得他师尊险些魂飞魄散。 原来只是个这样不起眼的东西。 第86章 “不用担心。” 苏长老刚一靠近,那个残魂就仿佛触发了什么心阴影,个魂儿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显然是被虐惨了, “为了防止他自杀,我这半年来都是用重塑的人偶盛放他的灵魂,再把□□的感官放大几倍后刑讯的,所以他的残魂现在还没有变脆。” 温知寒看了眼他,心说不愧是苏长老,在这方面还是太有办法了。 这是在让沈纵放心,要是手痒痒想亲自折磨不用担心吧? “这家伙的刑期是无期,不是几十年的意思,是永生永世,不过你们要是嫌他麻烦,也可以直接弄死。” 苏长老继续解释道,“毕竟他活该的,宗主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交代完毕后,苏长老就走了出去,将这里留给了这师徒二人。 沈纵看向了自己的师尊,“师尊觉得如何?” “为师觉得……” 温知寒微微一笑,摸了摸沈纵的头,“想他死的人,想他继续受刑,如坠炼狱的人,应当都是为了我们二人,否则,按照修仙界的规矩,只要确保他不会再作乱就足够了。” “是。” “为师很想彻底让他毁灭,因为一旦想到他曾经如何折磨你,便会深夜难寐。” 温知寒轻声说着,见沈纵的神色沉了下去,又继续道, “虽然你没有说,但为师也能猜到,你想让他死,也不过是为了我考虑,害怕他再次得到什么力量伤害到我。” “……师尊。” 沈纵听着,回忆起了曾经的不安,紧紧握住了师尊的手,十指交缠着贴在一起,仿佛这样就永远都不会重现曾经的梦魇。 “所以啊,沈纵,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性命。” 温热的手掌抚过沈纵的后脑,带着暖意直熨到心底,温知寒不顾残魂还在一旁‘看’着,轻轻将沈纵揽入怀中,慢慢安抚, “心善如你,如同门师兄们,总是在为了他人的安危而奋不顾身,却往往忽视了自己,但是为师希望,从今以后,我的徒儿沈纵能更多为自己考虑一些,这样才能成为无愧于心的一方仙君。” “……” “苏长老特意将这人残魂的处置权交给我们,便是早已看透了这一点。” 温知寒耐心地教导着,缓缓安抚沈纵的后背,温声说道,“他们也关心我们、替我们感到愤怒,但涉及到己身的怨恨、不甘、嗔怒……是不可以让他人来代替自己发泄报复的。” “沈纵,无论白迟辛对我做了什么,欠我什么,那都是我的事,要做了结,只能我自己来,同样的,他与你之间的恩怨,也只能你来想清楚。” “徒儿明白了。” 沈纵恍然抬头,一双曾经无数次阴云密布的眼眸,再一次在师尊的悉心教导下重新恢复了光彩。 道心中隐约的裂痕也在这一刻得以修复,变得不疑、不嗔、无有执迷。 片刻后,温知寒与沈纵离开了戒律堂,阴气浓郁的监牢中也少了一个日日咒骂发疯的残魂。 苏长老与他们暂且道别,罕见的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看样子,我可以按时休假了。” “那到时候我可要邀请苏长老一同游历一番才行。” “温峰主,” 苏长老目光含笑流转,“你养了一个很不错的徒弟,果然如你当初说的一样,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温知寒笑得眉眼弯弯,“是吧?其他人也这么说呢。” 他拉起沈纵的手,道别后一同离去。 “天色已,回家了,沈纵。” “是,师尊。” …… 百年后,琼雾峰温知寒座下弟子沈纵再次渡劫成功,成了名震一时的仙尊,而那只在梦里出现的心魔再也没有冒头。温知寒曾经破碎重塑的道心也越发坚固澄澈,在人间游历时除魔卫道、救死扶伤无数,重新成为人人称道的好仙尊。 师徒二人亲密无间,人间的种种凡尘观念也不同以往,两人也顺其自然结为道侣。 沈纵耐心地等了百年,终于用时间证明自己的心意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切长久的真挚爱意。 温知寒与沈纵在众人的见证下将交杯酒一饮而尽。 结契大典上,天边显出七彩霞光,仿若天地都为之祝福。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