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守寡失败以后》 第1章 《当守寡失败以后》作者:祈幽【完结】 简介︰ 容璟穿到了古代,被哥嫂用五十两银子卖给黎家哥儿,成了黎家哥儿入赘的病秧子夫郎 入赘他不反对,但他反对盲婚哑嫁 ·· 黎家经营着一家不错的酒楼,不说日进斗金,也是宾客盈门 黎掌柜膝下只有一个尚未婚配的哥儿,他撒手人寰后酒楼被无良亲戚盯上,要娶了小哥儿霸占黎家家业。 黎未虽然是个哥儿,但做事果断,他干脆给了街角容家一笔钱入赘了那家的病秧子书生 按照大齐律,夫郎死后当了寡夫的哥儿可以自立门户,黎未就盼着药罐子早点死,这样就没人能够打他家的主意 可是容璟撑着病体爬起来摸进了小厨房,做了一道清汤面,如饿死鬼投胎一样吃饱了后挺过来了 头一日他做了清汤面,次日一大早他就开始煲汤于晚食喝上了美美的鸡汤 第三天他蹲在灶门口看了一天的火,听到动静,病秧子拖着自己孱弱的身子找到了黎未 他看到了一身素服、眉眼精致、把闹事的亲戚训得跟孙子一样的小哥儿 容璟想:盲婚哑嫁也不是不行。 旁人都说黎未太要强,做个清闲的当家夫人有什么不好,偏偏选了了病秧子入赘后自己撑起家业 黎未虽然想要做个寡夫,但没有亏待了容瑾,相处的长了他更是不愿意容瑾死掉,好吃好药喂了下去就不信治不好! ·· 后来,黎家酒楼生意越来越红火,口味鸡、一品锅、三丝豆腐等等更是成了老饕们耳熟能详的招牌菜,比黎家小哥儿更担心他家夫郎身体的人出现了,但凡听到大厨容璟咳嗽一声,安睡在家的食客们都要抖三抖。 内容标签:生子天作之合种田文美食轻松 一句话简介:美食、甜文、先后爱 立意:不忘初心,坚守使命,为了美好生活而奋斗 第一章 入赘的男人 “水。” 容瑾虚弱地喊着。 没过多久,有人扶起了他,把几乎凉透的水送到他嘴边。 管不了热的冷的,容瑾大口喝了起来,把一大碗水喝光了他才终于有了力气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个年近三十岁的男人,五官分开来长得都不错,但组合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去的丑,容瑾楞楞地看着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巴,混沌的脑袋反应过来了,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男人眼熟,是因为他的脸上有自己的影子。 “二郎,别怪哥哥狠心,实在是家里面日子过不下去了,只能够收了黎家的钱让你入赘。” 男人说到难过的地方,抹起了眼泪,“以前爹娘在的时候家里面供你读书已经很不容易,爹娘没了,哥哥没本事,没办法让你继续读书也没办法养好你的身体,这能够怪哥哥吗,只能够怪你生在了咱这种穷苦人家。” 容瑾张张嘴,疼得欲裂的脑袋让他喘不过来气。 但守在床边的男人兀自嘚吧嘚吧哭诉着自己的不容易,他劝容瑾,“虽然你入赘了黎家,但黎家厚道,不会亏待了你,你就不要寻死觅活、不吃不喝了,这传出去岂不是说黎家刻薄。黎家门户大,不能够担这种名声。” 容瑾喘着粗气,静静地消化着脑子里的信息。 消化完之后,他不由地苦笑,自己开夜路去收老乡家养的猪,不过是避让了一条蹿出来的大黄狗,怎么就车毁人亡穿越了啊。 穿就穿吧,穿成了刚刚入赘到黎家的病秧子。 原主爹妈一心想要让小儿子出人头地,起早贪黑磨豆腐送儿子读书,长年累月熬下来把身子骨熬坏了,老两口五年前走了,原主性子执拗,认为是自己拖累了父母自此一蹶不振,人郁郁寡欢,身体也跟着垮掉,成了远近闻名的药罐子。 前不久,开酒楼的黎家找到了家中,想要原主入赘,原主哥哥不问缘由直接答应,“狮子大开口”要了五十两就把病秧子弟弟打包到了黎家。 原主想不开啊,到了黎家之后就闹绝食,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着如果自己是个心胸开阔、头脑聪慧的人是不是命运就不同了。 随后就换了同名同姓的容瑾过来。 容瑾忍着耳边嗡嗡嗡跟苍蝇叫唤一样的声音,“哥,你不用劝了。” 容大郎眉头皱了起来,“二郎,你怎么就不为家里想想,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啊。黎家说的,你要是死了,我要把钱还过去。” 容瑾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容大郎吓得要死,连忙扶着他给他顺胸口。 “噗。” 容瑾喷出一口血,喷了容大郎一脸。 吐出来后闷闷的胸口终于松开了,他松了一口气,“哥,你少说两句,吵死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会好好地在黎家做个入赘夫郎。” 容瑾也发现了,自己穿的这个世界有点不一样,那就是普通男女两个性别外多了个哥儿。 哥儿拥有男人的身子、女人的内在,胸口上有胎里带出的孕痣,但到底不是真女人,有孕艰难不说、生产更是九死一生。 黎家是经营酒楼的,生意红红火火,黎老板就一个哥儿,视为掌上明珠。可半个月前,黎老板出门见客,拉车的马突然惊怒开始狂奔,车厢被甩了出去。等那处种田的农人到地里的时候才发现倒在沟渠里奄奄一息的黎老板。 第2章 黎老板被送回了家,未能多叮嘱哥儿就带着浓浓的遗憾离世。 黎家毕竟家大业大的,黎老板走了后家业全都落到了黎小哥儿的身上,犹如小儿抱玉,谁娶了黎小哥儿谁就相当于一夜暴富,被无数人惦记。 黎小哥儿也是个狠人,他为了打消那些恶鬼亲戚的贪念,直接花钱买了个病秧子当赘婿,赶着热孝完婚。 因在孝中,一切仪式精简到几乎没有,原主是被一顶软轿抬进的黎家,进了黎家后就一直卧床不起,食水不进。 黎家不想落下苛待赘婿的名声,就请了原主的哥哥进府劝说原主。 黎家要的是赘婿可以死,但最好病死不是饿死。 一脸血的容大郎嘴角哆嗦,他怔怔地看着嘴角流着血道子的弟弟,颤抖着嘴唇说:“二郎啊,你想通了” 舒服多了的容瑾说,“是啊,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啊……” 喷出一口血的容瑾脸上亦带着血,因为绝食脸上那点肉刮个干净,凹陷的眼眶里黑洞洞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容大郎,“给家里挣点钱,嘿嘿。” 容大郎吓得扔开弟弟,他一个没坐稳,重重地跌在了脚踏上。 容瑾,“……” 这么禁不住吓,怎么做出亏心事的 他挣扎着坐起来,垂着视线看容大郎,“哪有娘家人待这么久的,哥哥不用顾着家里面的豆腐摊子” 容大郎干干地笑了两声,他埋着头一点也不敢看容瑾,“时间不早了,我回去,这就回去,你好好养身体,不要瞎想八想的啊。” “知道了。” 容大郎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脚步匆匆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当场吓得瞪大了眼睛。 目送哥哥出门的容瑾勾起嘴角朝着容大郎挥挥手。 容大郎倒吸一口气凉气,头也不回地跑了。 守在门口的小厮迭声喊着,“舅老爷,舅老爷,给你准备的东西还没拿啊。” 黎老板刚刚入土,黎家上下布满缟素,容大郎一路走一路看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就算是给他九条命都不敢在这儿多待,东西那是更加不敢要了。 小厮转身进了屋子,嘀咕地说,“奇了怪了,来一趟恨不得刮走地皮的人竟然连东西都不拿就跑了。” 他看到床边有血,忙跑过去,“郎君,郎君” 不会死了吧! 容瑾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痛苦地说:“饿。” 真饿,快饿死了,烧心挠肝的饿啊。 这身体五天没吃没喝,把自己熬死了,现在换了芯子,感觉要是不来点续命要接着饿死了。 冬子吓了一跳,不过没容大郎那种做贼心虚,他说:“郎君,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容瑾气若游丝地说:“快。” “哎哎哎,马上就来。” 冬子去端粥。 因为容瑾闹绝食,威逼利诱都不肯吃,黎家没法子就弄了个炉子放在厢房,上面煨着粥,容瑾什么时候想吃了就随时都有。 冬子端来了粥,坐到床边扶起容瑾喝粥。 入口温度刚刚好,容瑾感动,开始小口小口喝了起来,身体上有了点力气就自己抱着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喝。 “郎君你慢点,别着急,炉子上还有。” 冬子看起来十三四,还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少年人,被管家分来照顾入赘的郎君,他一开始还挺高兴,毕竟从厨房里的烧火小子变成了行走内宅的小厮,身为家生子,这就是一步登天啊,说出去都体面。 但郎君绝食,他的好日子就成了沸水油锅了,没一刻不焦心的。 还被管家三天两头的骂,冬子又难过又烦躁,一会儿狠狠地想着郎君死了算了,一会儿又求着郎君好歹吃一口。 现在看郎君似乎是想通了,冬子那叫一个高兴啊,少年人敦实的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等郎君终于吃完了,他腾地就把郎君抱了起来安置在窗边长塌上,用一张被子把郎君裹着。 “郎君,你好生在这儿坐着,我给你打水洗洗脸,我再把床收拾好。” 容瑾,“……” 裹着被子的时候他脑子还是懵的,他竟然被个小学生抱起来了! 冬子手脚勤快,很快就打了水来给容瑾搽脸,但他毕竟不是接受内务培训的,以前烧火更是养出了一身力气,给容瑾擦脸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脸皮被刮掉一层,火辣辣疼。 容瑾顶着红彤彤的脸皮,裹着被子看冬子干活,感叹现代当小皇帝的年纪的冬子手脚真是利落啊,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上下被子给换了,顺带擦了脚踏、拖了地。 “冬子,多大了” 提着水的冬子说:“十一。” 容瑾,“竟然比我想的还要小点,我以为你十三四了。” 冬子咧嘴憨憨地笑着,“就因为我个子高、力气大、看着大,才被管家挑中来照顾郎君的。郎君,可还要水啊” “要!” 这下冬子更高兴了,多好的郎君啊,以前怎么就想不开呢。 这身子骨毕竟虚得很,稍微折腾就出了一身虚汗,容瑾一开始是拒绝再被冬子抱回床上的,但身体实在是撑不住,只能够忍着成年人被公主抱的羞耻再次享受了一把腾空。回到床上,他脑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半下午,错过了午饭,上午喝的那锅粥也早就消耗得一干二净。 第3章 冬子真的是一直守着郎君,见他醒了就忙过来扶他坐起,在他身后塞了个大靠枕。 被人这么用心地伺候,容瑾都不好意思一直病着。 没想到冬子转身出去,回来时手上端着汤药,“郎君,你睡着的时候管家请了大夫来给你把脉,大夫说了你是什么郁郁在心、胸什么难解,主要是心病,其它没大病,要你想开点,多吃吃多喝喝,就会好的。” 容瑾点头,原主就是郁郁寡欢、终日闷闷不乐,精神气被掏空了。 “大夫开的药,我一直温在炉子上,我扶你喝。” “我身上有点力气了,我自己来。” 容瑾伸出手后,他看到自己露出来的腕子细得吓人,关节都因为消瘦怪异地膨大,如果照镜子估计和骨头架子差不多。 汤药入口,温度也是刚好合适的,他仰头一口喝干,来不及咽下的药顺着嘴角往下滑落。 拿来手巾的冬子感叹,“郎君,你看着真好看。” “我这么瘦,还好看啊”容瑾逗着小孩。 冬子肯定地点头,“对啊,也好看,不过养出点肉就更好了。诶诶诶,公子你干嘛,你还虚着不能够下床啊。” “不能躺着了,再躺我更加没力气了。” 容璟坐在床边,他有种力量正慢慢充盈身体的感觉,这身体底子其实挺好的,不然一个病秧子熬不了五天水米不进,早就嗝屁了。 “而且我饿了,我想弄点吃的。” 冬子不赞成地鼓着脸颊,“我可以给郎君端粥。” “我不要喝粥,本来嘴巴里就淡,再喝粥嘴巴里要淡出鸟了。” 冬天挠头,“那咋办” “扶我去厨房,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冬子毕竟是个小孩子,经不住容瑾的忽悠,两三句就带跑偏了。他给容瑾拿了衣服,本来合身的衣服现在穿起来空落落的,容瑾只能够扎紧了裤腰带,不然动两下就要掉□□了。 在冬子的搀扶下,他试着慢慢走,容瑾很肯定,他的确在康复,大概这就是穿越大神给的恩赐,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康健,而不是缠绵病榻做个药罐子。 那个苦药汤子,是真特么难喝。 “大厨房远着呢,郎君我扶你去小厨房。” “成。” 黎家一片清素,骤然没了当家人,整个家就和被抽调了精神气一样,空荡荡的。五月明明是开花的季节,种在院墙边的茶花已经颓靡,可正当季的月季竟然也跟着蔫哒哒的,真是物似主人型啊。 容瑾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湛蓝的天,流云丝丝缕缕。 他在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纯天然的没有尾气的空气,含氧量是真的高,他真的穿越了啊。 “你家公子在家吗” 容瑾问。 冬子摇头,“不晓得呢,我是郎君的小厮,不太知道正院的事儿。不过老爷没了,现在少爷掌家,他肯定是忙的,得味楼关了三个月也要挑个良辰吉日重新开门。” 虽然黎老爷没了,但这个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要吃饭,签短契的可以另谋生路,像他们这些家生子,与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爷没了后一直惶惶不安,直到少爷成亲后开始掌家才慢慢安定了下来。 不管如何,最起码有了个盼头。 容瑾点头,“那是要忙的,你帮我留意留意,要是少爷回来了,你和我说一声。” “嗯” 容瑾笑着说,“我想见见他,和他谈谈。” 总不能真的当个游手好闲、被豢养的赘婿吧。 容大郎卖弟弟了竟然只要了五十两,对于他那种升斗小民来说那是巨款,逮到黎家这种大户贪都贪不到点子上,容瑾失笑,也幸好是五十两,要是五百五千,他想要还清不知道需要花费多久呢。 黎家是干酒楼的,正好专业对口,容瑾想好了等他身体好了就给黎少爷打工,还完五十两就自请下堂。 黎少爷想要个病死的赘婿,而他是不想死的。 容瑾摸了摸胸口,原主死志坚定,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黎少爷娶赘婿目的是什么,就选择成全了黎少爷,赘婿死了黎少爷理所当然成了寡夫,按照大齐律,寡夫可顶门立户不受钳制,到时候黎少爷掌管黎家能够更加得心应手,而不受哥儿的身份束缚。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容瑾可不想死,他想好好好地活着,还了钱下堂是最好的选择。 冬子不疑有他,他还高兴于主家夫妻能够见面呢,最好和和美美的,那照顾郎君的他更得体面。 小厨房不远,只因容瑾身子弱,所以走得慢。 到的时候,厨房就一个大娘在打瞌睡。 不午不晚的,主家又有孝,厨房跟着清冷,最近做的不是清粥小菜、就是小菜清粥,厨娘毫无用武之地。 打瞌睡的刘大娘听到脚步声揉着眼睛看过去,看到东子扶着个清瘦的男人,她忙站起来迎过去,“什么风把郎君给送来了啊,郎君可大好。” 容瑾笑着说:“挺好的,劳您挂念。” 不用半日,厨房里也知道他醒了、身体在康复,可见他这个赘婿并不是不受待见的人物。 刘大娘说:“那就好那就好啊,郎君可要好好保重身子,为咱黎家开枝散叶。” 容瑾嘴角抽了抽,这说的好像能生的是他! 他干笑,转了视线看着厨房,“刘妈妈,厨房里有什么现成能吃的吗” 第4章 “粥。” 容瑾,“……” 不,他不要喝粥。 容瑾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把擀好的细面,“面条能煮吗” “能是能,但只能够清汤面,在孝中,厨房里没有备荤汤。我原本打算着中午做了给奶奶吃的,但奶奶觉得心口疼,胃里面堵得慌,不想吃东西,面条就放在那儿了。” 说完,厨娘叹了口气。 容瑾撸着袖子说,“那就清汤面,我要吃面。” “诶诶,郎君使不得,我来做吧。” 厨娘挡住了容瑾,她去做面。 灶膛里的火是一直压着火星子的,捅开后往里面吹吹气,再塞上一把干草就能够引燃,引燃后放上干柴,火就起来了。锅里面有水,水没开厨娘就准备把面条放进去,容瑾立刻阻止。 刘妈妈茫然,“怎么了” “刘妈妈,还是我自己来做吧。”容瑾强硬地挤开刘妈妈,自己的饭还是自己做主,他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经营着一家有口皆碑的餐馆,对饮食质量需求很高,不仅是给客人吃,也是满足自己的口味需求。 手擀面上有防粘的手粉,就这么把面下进去,就成一锅诨汤了。虽说原汤化原食,但他不是面当主食的北方人,他是一个吃着浇头盖面的南方人,对面汤的要求是不浑浊、清亮干净,碗底蒯一点点猪油,放上一丢丢白糖、一小戳盐和两勺酱油,开水浇进去,煮熟的面条在清水里飞快过一道后窝进酱油汤里,就是最最普通但味道一点也不普通的酱油清汤面。 最后面上面放上一个荷包蛋,几根烫熟的绿叶子菜,就更加完美了。 此地为东洲府,地处长江以南,鱼米之乡,米为主粮,麦子是稻收完后种上越冬的,是大米之外的补充调剂之物,吃的并不多,刘妈妈只是擅长擀面,不擅长做面,看着容瑾行云流水的动作,她眼睛都看直了。 不过是一碗清汤素面,怎么经过郎君之手就变得格外好吃了呢 “我做了两碗。”容瑾有些腼腆地说:“不知道黎太太要不要吃” “要的要的。”刘妈妈忙洗干净了手去端面,放进食盒就喊人来拿好送去太太那边。“这个面啊,我看着就好吃,难怪郎君做另一碗的时候放的素油,真是有心了。” 不管太太吃不吃,刘妈妈都准备替容瑾把这份心意传达出去。 黎家遭逢巨变,想要黎家安定下来,那黎家新一代的话事人一定要立起来,少爷和郎君只要和和美美的,再生下小小少爷,他们做下人的感觉也有指望了。 “谢谢刘妈妈了。” 容瑾笑眯眯的,他到了这地了肯定要好好拜个山头,拍拍黎太太的马屁。 不管对方吃不吃,心意要到的。 端起面,容瑾喝了一口,油亮荤香的猪油,普通酿造却够醇香的酱油,一点点鲜嫩碧绿的葱花,当真是抚慰着饥肠辘辘的肠胃。 冬子在旁边挝耳挠腮的,容瑾叼着面条含糊地问,“干嘛” 冬子指着门外,“少爷,少爷。” 容瑾愣了下,他忙放下面碗追了出去,这身子骨还未彻底恢复有点拖后腿了,等他追出去只看到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第二章 看起来特能活咋办 大病初愈,身子骨终究还虚,急急跑两步容瑾就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恨不得心肝脾肺肾都搅成一团。 追上来的冬子给容瑾又是拍胸口又是拍背,“郎君别急,少爷回来了你哪能见不到的,我等等就去找少爷身边的春夏哥,托他给少爷递个话。” 容瑾捂着心口呼哧呼哧喘息,他说话夹带着气音,“咳咳,好,好的。” 待要走回厨房,从月洞门外走进来个十四五岁的小哥儿,身板秀气,长相也秀气,说话客客气气的,“郎君。” “春夏哥。”冬子眼前一亮,“郎君,这就是少爷身边的贴身侍从春夏,春夏哥,我家郎君能起了,还吃了一大碗面。” 容瑾微笑,努力把自己的胳臂从冬子的手上抽出来,小子你别太激动,你手劲儿太大了! 春夏见容瑾面带笑容,整个人是由内而外地舒朗了不少,提着的心又是高兴又是纠结,情绪带到脸上笑容跟着变得干巴。 “春夏哥,郎君想见少爷咧。”冬子快言快语。 春夏暗地里叹了口气,他说:“少爷知道郎君身体好了不少,让小的来就是叮嘱郎君好好养着,不用急着见面。少爷还说,以后是一家人,什么时候见都可以的,不用急于一时。郎君好好修养。” 容瑾脸上的笑容大了不少,要不是情况不对他都要哈哈哈了,小春夏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纠结了,看他能够直挺挺站着,一方面挺高兴,赘婿进门几天没把他养死了,黎家名声无碍;另一方面,找个病秧子入赘就是盼着他早点死…… “烦劳春夏小哥和少爷带个好,我今天就不去烦劳他了。” 春夏走时又看了一眼站在院中的男子。 容秀才少年得志,初次下场就得了秀才功名,不是那四五十岁还在当童生的能比的,可谓是颇有才名、未来可期。 但容秀才清高自傲、目下无尘,考中秀才后竟然辱骂了府台大人,得罪了现管当然吃不到啥好果子,被府学排挤那是轻的,春夏听少爷的意思,他们这位郎君想要继续科考连个保举的人都没有。 第5章 传闻中容秀才气量狭小,心高气傲却命比纸薄,爱钻牛角尖,不是个长寿之相……事实也的确如此,一过门就闹绝食,生生要把自己饿死。 可,春夏再次看向郎君。 心头浮现上疑惑,明明郎君看起来是个挺开朗明净的人啊,虽然清瘦,但长身玉立、温雅可亲,要是、要是这样,和少爷在一起也未尝不是好事儿。 触及到容瑾看过来的视线,春夏连忙转头,可是心里面又不服气,他怕赘婿做什么,于是又看了过去,可惜郎君视线已经移走,和冬子转身去厨房了。 回到厨房,面已经有点坨,但不妨碍吃。 这可是细粮,搁古代是最金贵吃食了。 容瑾吃了一大碗面,在冬子搀扶下溜达回去,刚好消食,倒头就能够睡觉。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睡觉最能够补充能量,一觉醒来便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容瑾伸了个懒腰,明显感觉身体比昨日好了不少。 “冬子。” “来了郎君,我给你端了水,你洗漱呀。” 趿拉着拖鞋的容瑾站在面盆前,他披着的内衫敞开露出了单薄的胸膛和瘦得凹陷的肚子,下半身穿着一条亵裤,肥肥大大,下面是两条麻杆一条的腿。 对此,容瑾自己很不满意,但饭不是一顿吃完的,肉不是一天长出来的。 需要时间。 冬子说,“郎君啊,你瞧着比昨天好了不是一星半点,看着更俊朗了。” 容瑾哈哈笑着,心想他这个小厮怕不是个容吹了,他不管圆扁都是好的。 “郎君啊,早晨喝粥吗” 刷着牙的容瑾点头,他拿着的牙刷很是精巧,完全不亚于现代的工艺,沾的是洁牙粉,有淡淡的薄荷香。 刷了牙,漱了口,再把自己穿利落了,容瑾就着小菜喝了一大碗粥。 这也是细粮,搁寻常庶民之家吃不到的好东西,也就是黎家家大业大,能够养得起病人。 容瑾感慨之余,就有点坐不住,又带着冬子去了厨房。 小厨房的人比昨儿个见到的多,容瑾还看到刘妈妈在处理一只鸡。 刘妈妈说:“郎君,少爷说让你进点荤食养身体,问你愿不愿意吃” 容瑾刚要说不是在孝中吗,脑子里就翻出了相应的知识。 还好没问出来,不然读书人的人设要崩了。 按照守孝的仪制,亲生子女服的是斩衰,孝期三年;赘婿从妻,服齐衰,一年。但这种丧仪达官贵人或者有意做官的读书人家会服从,麻衣丧服、哀恸三年,老百姓日子不过喽,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黎少爷孝期一年,身为赘婿的容瑾孝期三个月便可。 如果容瑾是原主,有意官场,以他教条板正的性格,这只鸡绝对不碰,黎少爷把鸡放到他跟前,他更会心生恼怒,自己去生闷气。 现在的容瑾可不是,他看到鸡两只眼睛就差冒绿光了。 “愿意愿意,多大的小公鸡” 愿意那就好。 刘妈妈高兴得眉眼都扬起了,“不大,半年都不到,正嫩着呢,炖汤给郎君喝。” “好好好。” 容瑾搓搓手,看着刘妈妈把洗净的整鸡放铁锅里炖…… “等等。”容瑾大喊。 刘妈妈吓了一跳,“咋啦咋啦” “刘妈妈,你放开那只鸡。” 刘妈妈,“……” “取个砂锅来,再拿个小炉子。” 容瑾撸袖子,这文人雅士居家穿的道袍实在是太麻烦了,宽袖薄带是为风雅,但走路的时他觉得自己时时刻刻要捞袖子,干活更是不便。 刘妈妈见他忙忙叨叨和袖子过不去,瞧着没了文化人高居云端的清雅,毛毛躁躁的一下子没了距离感,“郎君别忙了,你说,我来做。” 容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松开袖子,抱着双手说:“刘妈妈你用滚水浇淋鸡皮一遍,然后再放进砂锅里,砂锅里放姜三片即可。” “不需要放葱吗”刘妈妈询问。 “不需要,这只鸡新鲜,放了葱反而添了杂味,汤味不美。” 刘妈妈若有所思,她说:“老爷以前好像也这么跟我说过。” 她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人说没就没了。 刘妈妈收拾了心情,开始按照容瑾说的做,等鸡下锅了,容瑾就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炉子旁边,他反正没什么事情,还不如守着这口锅,时不时看一眼炉子里的火,需要添碳了就添一个,又惬意又打发时间。 厨房里其他人暗暗打量着这位赘婿,听刘妈妈说是一回事儿,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儿。 当真是和传闻的不大一样。 读书人不都拽那个“君子远庖厨”,表姑少爷就是,自从老爷故去,时不时来家中骚扰少爷,见少爷进了厨房,就嘀咕了这么一句之后站在外面等,怕油烟伤了他自己的风雅。 家里穷得表面光,恨不得外面绸子、里面补丁这样过日子了,还搬出那副样子,看了真真恶心。 “表姑奶奶天天来找咱们家奶奶,想结亲。” “表姑少爷不也是嘛,跑过来献殷勤。” “少爷都要烦死了,每次都说不在家,但表姑少爷就和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知道少爷成亲了,他才不来的。” “哈哈哈了,说什么呢,表姑少爷是苍蝇,那咱黎府、咱少爷是什么。” 第6章 “嘿,我打嘴打嘴,总之表姑少爷不是个好的,老爷在的时候他们看起来不错,老爷一走当真是什么面孔都摆出来了。” 厨房是消息集散地,容瑾态度亲和,始终笑模样、没什么架子,拉着刘妈妈开始聊天后就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说着东家长、西家短,拉拉杂杂的消息灌了一耳朵,容瑾对黎府的了解也更加多。 一句话概括黎家,祖上阔过,家道中落,到黎老爷这儿又起来了,但就起来了他这么一支独苗苗,族里面依旧穷。 黎老爷在的时候尚能压制住族里那些贪婪的家伙,等黎老爷一走,魑魅魍魉都跑出来了。 一开始打着给黎老爷治丧的名头,要入主黎家,被黎少爷的舅家给赶了出去。 后来说黎老爷这一支不能无后,要让黎太太从族里面过继一个孩子。 “算盘珠子都快蹦我脸上了。”说话的管事妈妈歪歪嘴,一脸嫌弃地说:“挑出送来的孩子,不是族长的孙子就是族长他弟的孙子,他们那一支想要霸占家产的心已经写在脸上了。” “后来呢,送来的孩子还在”容瑾追问。 “怎么可能,咱少爷可不是那等任人拿捏的小哥儿,他们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就用马车把孩子全送回去了,哈哈,听拉车的说他们到乡下的时候,那些大人还没到家呢。” “咱少爷是有主见,但架不住是个哥儿,要是男子,怎么会出这么多乱子。” “找人入赘一样,要是赘婿死了,哥儿当了寡夫名正言顺地顶门立户……” 说话的妈妈立刻闭上了嘴巴,讪讪地笑笑。 赘婿·容瑾笑了笑,抓起一把炒胡豆跟大家一起卡蹦卡蹦吃豆子。 炒豆子里面约莫放了一点大料、香叶等辛香料,豆子虽然干,但越嚼越香,越吃越上头,这就是大齐的瓜子啊,不知道向日葵传进国内了吗 “妈妈说的没什么错处,未婚哥儿和女子一样想要掌家实在是太难了。”容瑾安抚地朝着那位妈妈笑笑,随后唏嘘地说。 那位妈妈是园子里负责洒扫的,闻言立刻找到了知音,觉得入赘的这个书生是个敞亮人,和他那个哥哥完全不一样,那个哥哥来一趟走到时候园子里开的好的花都要摘一朵走。 “郎君莫怪,我是个粗人,说话糙了点直了点。”张妈妈说。 容瑾笑着摇头,完全不怪,他更欣赏黎家的小哥儿,有胆量有魄力走这条艰难之路,很不容易的。 “郎君看着身体大好,那请一定要继续好下去。”张妈妈走出来对着容瑾福身行礼,“老爷不在,太太忧心太过一直病着,哥儿既要操办丧事,又要照顾家中,还要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已经非常劳心了。请郎君日后好好待咱家哥儿,寡夫这条路太难走了,我们都盼着哥儿能够夫妻和睦,有个人能够帮到哥儿。” 刘妈妈和其他几个妈妈看了看彼此,也跟着朝容瑾行礼。 她们都是黎家的老家人了,有跟着黎太太来的陪嫁,有黎老爷起家后买来的,无论是谁都绑在了黎家这条大船上。她们是看着哥儿出生,看着哥儿长大的,也盼着哥儿日后能够好好的,就如张妈妈说的,寡夫这条路太难走,她们更盼着哥儿能够找个体己人,一路和和美美走下去。 换容瑾麻爪了,他连忙把这些妈妈扶起来。 “各位妈妈,我容瑾保证,只要我在一天,就好好待少爷一天,绝无虚言。” 几位妈妈满意地笑了。 容瑾虚虚地叹口气,真是姜还是老的辣,他以为自己东拉西扯打探黎府消息,未尝不是这些妈妈故意透出来的口风让他知道。 现在把他架起来,真是不答应都不成。 容瑾看着炉火笑了起来,不管这些人私心里是什么,但大面上就是为了黎少爷好,有这样的下人,未尝不是黎家之幸吧。 鸡是临近中午炖的,午饭肯定吃不上,就随便在大厨房吃了一口。 送去主院的饭菜几乎没动又给端了回来,刘妈妈忧心忡忡,“太太又是只吃了几口,唉,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 这就不是容瑾能够插话的了。 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黎太太骤然失去丈夫,整个人都垮了,只有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鸡汤炖了半下午,香味从小厨房往外飘,勾得人肚子里馋虫叫唤。 待在厨房里,味道就更加浓郁了,冬子跟小狗一样蹲在容瑾身边不挪窝,眼巴巴地看着锅子,“好香啊,郎君你真会做。” 容瑾可不敢居功,“哪能是我的功劳,是这只鸡新鲜,是刘妈妈处理得好。” 他嗅着空气中馥郁的鸡汤香气,真的好久没有闻到这么好的鸡汤味了。 现代市面上能够见到的大多数长得快、肉量多的白羽鸡,四十多天就可以出栏了,老品种的家养鸡这个时候还叫做童子鸡呢。 速成鸡无论是味道还是肉感,都下降了不少,没办法满足容瑾自己和餐厅里老饕客们的舌头,他采买的是竹黎走地鸡、山里跑山鸡……一只长成的鸡两三百,味道和速成鸡比是好了不少,但不知道为何就是少了股幼时味道,始终是容瑾心中的缺憾。 现在他知道了,变的不是鸡的味道,是心境啊。 要不是身体虚、肠胃弱,鸡汤上面那层晶莹透亮的黄色油脂,容瑾一定不会撇掉! 喝了一口鸡汤,容瑾满足地微闭上眼睛。 第7章 “舒服啊。” 煮好后的鸡汤撒上细盐,就是如此美味~ 啃着鸡腿的冬子不住点头,“好吃好吃。” 在厨房的,多少都分到了鸡汤和鸡肉,要不是情况不对,真的是每个人都要喜笑颜开了。 吃饱喝足,容瑾再次溜溜达达从厨房走回他所在的菡萏院。 “冬子,我觉得自己好了不少。” 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容瑾说。 冬子睡在脚踏上守夜,“是的呀,郎君,晚上回来你都没怎么让我扶,差不多是自己走回来的,好不少了。” “就是走回来出了一身虚汗,还是要养养。” “肯定的啦,郎君,毕竟小病一场。” 容瑾翻了个身,够着脑袋看了一眼躺在脚踏上的冬子。 睡的这张床是他在博物馆里才见过的千工床,一个床就相当于一个小房间,脚踏也大,冬子铺了床被子又盖了一床,五月的天气不会太冷,更大的千工床里头是床,外面还有专为值夜的丫头准备的小卧榻。 让这么大的孩子睡地上值夜,作为现代人的容瑾做不出来,几次开口让冬子回去睡,他不需要人守着睡觉,但拗不过冬子,冬子说了,等郎君大好了他就不值夜了,现在可不大放心郎君一个人睡,晚上要吃的喝的尽管开口。 容瑾躺了回去,不一会儿旁边就传来了冬子小小的鼾声。 年轻的身体就是好,沾枕头就睡。 他脑子里思绪多多,一会儿想着穿越了,以后日子咋过;一会儿又想着黎家少爷,想怎么和他开口。 想着想着,容瑾也睡着了。 ··· 一身素淡的黎未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站在月洞门外,两侧修剪得宜的月季花在风中摇曳生姿,碗口大的花被灯笼里晕黄的光照着依旧不减明艳。 大概是心境不同,以前他觉得树好看、花好看、院子好看、夜色也是美极了,而现在,黎未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母亲吃不下饭,他忧心;得味楼重开三天,生意萧条,他忧心……太多的事情压在这个十七岁小哥儿的肩头,失去父亲的悲伤好像就那么茫茫然然过去了。 看到院中梧桐树下的秋千,黎未愣了好久。 “少爷。”春夏小声地喊着。 黎未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擦了擦眼泪,走到了秋千旁边扶着上面的绳索,耳边似传来了父亲殷殷暖语。 “爹爹的小哥儿长大了,爹都推不动你了。” “怎么办啊,爹的小猪竟然要嫁人的年纪了,爹真是舍不得。” “爹会给小猪找个天底下最好的男儿,让他疼你爱你,他要是对你不好,爹就打断他的腿。” 坐在秋千上,黎未惨淡地笑了,“容家那人怎么样了” 春夏忧心地看了一眼少爷,“大概是容家大郎说了什么让他想通了,容大郎走后,郎君就愿意吃饭,还连着两天去了小厨房,也愿意进了荤菜。” 黎未淡淡地点头,不过三个月,他就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容貌更显,却淡得有些尖锐,他小小年纪又身为哥儿,掌一个家、管一个酒楼,真的很难。 “今天郎君在小厨房里待了大半天,和几位管事妈妈拉家常,打听府里面的事情,几位妈妈都是知道分寸的,就说了该说的。” 春夏待在府里,跟在管家身边学习理事,府里面发生的事情不说桩桩件件都知道,但也大差不差。 “我下午的时候和黎叔也去过小厨房,没进去打扰,就在外面看了会儿,听郎君说说话。” 黎未因为疲累木木的表情动了动,有了点兴趣,“怎么样” “黎叔都称赞郎君说话做事极有条理,他虽然在套话,但不会让人觉得肚里藏奸,给人感觉很舒适,就愿意和他聊下去,黎叔待了会儿就说郎君不会是个甘为人下的,给他机会,迟早能够高飞。” “黎叔少小就跟着父亲打拼,有三十多年了,他看人准,容家郎君那就不是个池中物。”黎未蹙眉,和媒婆说的完全不一样,媒婆说了,容家二郎目下无尘、气量小,待人处事皆带着读书人的清贵和傲慢,那种人,是走不进厨房,更别说和下人打成一片问东问西了。 黎未捏了捏眉间,脑子里想得太多,实在是头疼。 “先看着吧,总之入赘我们黎家,就不会亏待了他。” 黎未做事做人有底线,他找个病秧子入赘,是要他自然病死的,不是受到黎家亏待逼死的。 后者,他的目的达成了他也不会心安。 春夏张张嘴。 “要说什么” “少爷啊,我瞅着郎君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了,和刚进府时的短命相完全不一样,现在瞅着特别能活,他要是死不了咋办” 黎未呆住,这,他没想过啊。 “那怎么办”黎未喃喃自语,那是自己完全没有想过的未来。 ··· 身体稍微好点,那镶在灵魂里的生物钟就该死作祟了,容瑾卯时也就是约莫六点多钟就醒了,他一有动静,睡在脚踏上值夜的冬子就翻身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卷了铺盖出去,估计是去准备洗漱用品和朝食了。 容瑾砸吧嘴巴,实在是不想喝粥。 他上辈子其实很少喝粥,清粥寡淡,咸粥失了米香,甜粥又粘稠,他喜欢早晨吃各种包子、烧麦、面包等配咖啡,双倍萃取的冰拿铁,一喝一个不吱声,当然,这些都是他在小区里空腹跑步五公里后的标配。 第8章 现在别想咖啡了,晨练等着身体养好再说吧。 冬子再进来,容瑾就掀开被子爬起来说,“冬子,今天不要喝粥。” “郎君想吃什么” “有什么啊” 冬子皱眉想了半天,干巴地说:“粥。” 容瑾笑了,“早晨我能去厨房吧,我想弄点韭菜鸡蛋的馅饼配粥吃。” “可以啊,我和刘妈妈说一声让她做。” “我手痒了,想自己做。” 冬子当然是听郎君的,轻快地应了,“可以呀。” 冬子提前让院外的小子去小厨房支应了一声,等容瑾洗漱完走到厨房,东西都是备好的。 黎家是干酒楼的,招的赘婿喜欢做饭这件事,刘妈妈很乐见其成,还觉得理所当然,晚上家去和家里那口子说了,觉得郎君不仅人长得好、又和气,对吃的也有研究,不愧是少爷找的赘婿。 台面上放了面和韭菜、鸡蛋,容瑾想做韭菜鸡蛋馅儿的软馅饼,这个饼的含水量大,一碗面一碗水的那种,新手很难掌握,往往做成了烂面糊糊,但在容瑾手里,那面和开后里面面筋张开,就和活物一样跟着容瑾拿着的筷子来,想怎么团就怎么团。 面弄好后放在一边醒,会更有筋性。 容瑾去拿旁边的韭菜,发现刘妈妈已经把韭菜切了,鸡蛋打散后放进油锅做成了鸡蛋碎。 容瑾笑着把两样东西和在一起,放了盐调味,可惜了现在调味料少,没有味精鸡粉之类的,不然味道更好点,只能够借新鲜韭菜本身之鲜、鸡蛋之鲜、芝麻油之鲜了。 芝麻油既能够提鲜,又起到了给韭菜碎锁水的作用。 包在软面团里,软塌塌的面团按进油锅,不过须臾,一张软面馅饼就做好了。 “吃一个。”容瑾招呼着刘妈妈和冬子吃上。 冬子想吃,吞咽着口水去看刘妈妈,不敢造次的。 刘妈妈双手搓着围裙,推拒着说:“那怎么行,哪有郎君做饭,下人吃的道理。” “妈妈吃吧,就当帮我试菜,黎老爷在世的时候肯定也找了不少人试菜的吧。” 刘妈妈:“那还真是,老爷只要想出一道新菜,我们也跟着享口福。” 不再推辞,刘妈妈和冬子一人一半。 馅饼很软,馅料很香,特别是用油煎的,把韭菜的鲜味都给逼出来似的。 “这个饼太软了!” 刘妈妈揉着手上的饼,惊讶得不可思议。 她完全没法想象,这饼是刚才那坨烂面做出来的,她都打算好了,郎君做不出饼她就用那面做面疙瘩,总之不会浪费粮食。 没料到,竟然真的做了出来,比她吃过的任何一款馅饼都要柔软。 “郎君,你这一手绝了。” 容瑾笑而不语,这哪跟哪的,也就是打了个信息差,南人不擅长做面食,现在更比不上信息爆炸的时代,想吃什么网上搜搜菜谱也能够做出个七七八八,现在是一张方子便是一个传家宝。 一连做了十五六张,把刘妈妈给准备的面和馅料做完了,容瑾才吃了一口,他说:“有粉条就好了。” “粉条”刘妈妈听到了。 “妈妈,东洲府有土豆和红薯吗”容瑾不太抱希望,他记得这些东西传入华夏都是<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的事儿,所以这些作物又有个带番的名字。 可大齐又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 别说朝代了,他熟知的世界没有哥儿啊。 刘妈妈想了想,“郎君说的可是番芋、番薯” 容瑾惊呆,“真的有” “郎君忘了吗,朝廷去年张榜,招农人试种番芋和番薯,给愿意种的庄子农家分派了种子和种植方法啊,咱黎家的庄子上也有种,我听送菜的庄子管事说,倒是很容易种活,但个头很小,跟一串葡萄似的,老爷就让做了一些尝尝味道,其它留种今年再种,还让庄户们找找种植的方法。” 容瑾收起了惊呆的下巴,这里的确不是他熟知的那个世界了,但同时高兴了起来,有土豆和地瓜,证明大齐作物更加丰富,做菜的局限就小了不少。 “郎君要吗厨房里还有一些晒干的片。” 容瑾笑呵呵地说:“不用不用,我就好奇问问。对了,冬子啊,我让你留意的呢” 冬子擦擦嘴,“郎君你等等,我去问问。” 噔噔噔出去,又哒哒哒很快回来,冬子说:“郎君,少爷还没出门,不过……” “不过什么” “族里面又有人来了,大清早的,真是找事儿。” 刘妈妈皱了眉,“谁啊,大清早的来找晦气。” “隔房的一个堂哥。” 容瑾拿起了食盒,里面装了他做的饼,“在哪里,前院花厅吗我去看看。” 刘妈妈想了想没阻止,有个人帮着少爷,应该好点吧。 就是…… 刘妈妈看着郎君窄窄的身板,心里面不由得忧心起来他顶得住族里面那些庄稼汉一拳头吗 第三章 “那小脾气,好带劲儿啊。”…… “郎君,那个堂哥我知道,没脸没皮的破落户,老爷刚走他们家就冒头要住进来,说是太太寡妇带哥儿不安全,他不放心要进来陪着一起住。” 冬子呸了一声,恨不得直接啐那个堂哥脸上。 “后来喊过继喊得最凶的也是他,他们家那个儿子七八岁了还挂着大长鼻涕呢,竟然好意思说聪明,是神童,已经识得几个字,再过几年就可以帮着少爷掌家管账。” 第9章 容瑾扶着墙走得不快,背上出了一层虚汗。 “不知道这次来干嘛可以直接不让他们进门啊,眼不见心不烦的。” “所以才说是没脸没皮的破落户,不让他们进,他们在门外又哭又闹的,恨不得解了裤腰带吊死在咱家门口。” 容瑾抽抽嘴角,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走到前院,还未到花厅,容瑾就听到个干净温和的声音口齿清楚、不卑不亢地说:“族爷爷,我家夫郎虽然身子不好,但有秀才功名,是个妥妥帖帖的读书人,容不得你们言语欺辱,一口一个病秧子、早死鬼,我听不得。” “他活着,是我的入赘夫郎。他死了,我就给他守寡。” “黎家的家业不能后继无人!”老头提高了声音,就和被掐着脖子的公鸡似的。 “族爷爷,今天我的话就撂这儿了,你们再来我家,我就断了供应族中族学的费用,收回五十亩祭田。” 容瑾竖起手指在嘴边,示意冬子别出声。 “你敢!” “族爷爷,今天我尊敬你为长辈喊你一声爷爷,我不仅敢,我还已经做了,从下半年起给族学的费用减半,有里正、族中三位长辈做见证,这是契书。” 黎未从管家手上拿过一张纸在族长和隔房堂哥面前虚晃了一下。 “你们再来,我就还减半。” 族长和一个黑脸的庄稼汉子脸色变得很难看。 “一个哥儿,一个哥儿,真是翻了天了,要不是当年给你爹那块饼,你爹早死了,哪里来的你,啊!” 老头气得哆嗦,枯枝似的手指头指着黎未的鼻子。 “你不孝不悌,都是你爹没教好,祖坟那块好地方他不配!” “威胁我”黎未嘲讽地轻笑,“祖坟都是我家花钱打理的,我停了出资,你猜老祖宗会不会半夜爬起来趴你床边问你好。族爷爷,你年纪大了,应该好好养身子,族里面的事情又多又杂,不能让你受累了。” 意思很明显,他有钱,他要让族里面换族长。 一块准备喂狗的馊饼喊了二三十年了,够了。 他爹抹不开情面,还念着族里面一些人的好,这么多年一直接济,那是爹亲缘重,可他不是! “目无尊长啊,真是狗东西,我要去衙门告你不孝。”老头色厉内荏地喊着。 黎未轻笑,“族爷爷,我爹一直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天我就报恩,黎叔,把东西给族爷爷抬上来。一块馊饼劳您惦记二十多年,是我们不应该,我今天一百倍报答你。” 两个小厮端来了一箩筐的饼子,又重又沉。 黎家做事终究没有做绝,不然直接把饼子给塞他们嘴里现吃下去才得劲。 听得容瑾两只眼睛睁大,觉得太特么痛快了,难怪能做出找个病秧子夫郎入赘的事儿。 他扶着月洞门走了进去,眼中划过茫然,怎么就一个干吧老头、一个矮黑的庄稼汉子和一个五大三粗但明显把好衣服穿出来的年轻男人,他们被一群小厮围着。 院子里就是不见刚才还在说话的黎少爷。 “少爷呢”容瑾问。 容瑾发出声音,站在院中的众人才发现门口有人。 是个清俊的书生,身量高,长得极好,那扫过去的眼神清清淡淡的,仿佛看的是路边无关紧要、懒得搭理的野狗。 族长和隔房堂哥带来的年轻男人一下子瑟缩了肩膀,埋着头羞得不敢抬起来。 “回郎君,少爷要出门了,现在约莫在套车。” 一个有眼力见的小子赶紧上前回。 容瑾敛眉,“知道了。” 他看向气哼哼的老头,清瘦的脸上浮现出客套的笑容,“这位我不知道如何称呼,我就是你口中的痨病鬼,很抱歉了,我还挺能活的,嘿嘿。” “病秧子,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堂哥现在耍起威风,想要重新找回场子。 容瑾看着快要指到自己鼻子的手指,笑着说:“我是秀才,你这么对我不客气是要打板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容瑾吓唬人呢,感觉秀才身份真好用。 堂哥吓得立刻缩回了手,凶悍的表情下尽是畏惧,他嘴硬,“我可什么都没做。” 容瑾不搭理他们了,扶着冬子的手催他赶紧带自己去找黎少爷,晚了一步,他就要出门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侧面处看到了即将出去的马车。 容瑾喘着粗气沙哑着嗓子喊,“等等。” 靠他能拦得住才怪,关键时刻还要靠年轻人,冬子小跑过去拦下了马车。 容瑾扶着腰,呼哧呼哧地走了过去。 马车的门帘子掀开,黎未探出了头。 他看到瘦弱的容瑾呼吸不稳地站在车边,对着他说,“我做了馅饼,趁热尝尝。” “还有,我想和你谈谈。” 心脏砰咚砰咚。 容瑾轻抚胸口,心里面说:淡定啊,帅哥美女又不是没见过……但脾气、容貌如此好的,当真好少啊! 第四章 “我手艺很好的,你试试。”…… 黎未下意识接住了递过来的食盒,他说:“谢谢,等我回来谈。” “现在谈也可以。” 容瑾挤上了马车,坐在了靠门口的地方。 黎未抿抿嘴,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和陌生男子同乘一辆车黎未有些不自在,他缩紧了双腿,抱着食盒,垂着眼睛。 第10章 容瑾把门帘子挂上,看到了挤开车夫坐在了车前的冬子,他眉眼弯了弯,能够明显感觉到黎未不那么紧张了。 侧门的门坎卸了下来,车夫甩起鞭子,鞭尾抽动空气发出啪的脆响,马儿动了起来,青布小马车慢慢离开了黎府。 初次出府,容瑾对什么都很好奇。 黄泥地杨着轻尘,空气中隐隐有着杂味,街两边商铺黎立,挂起来的幌子很是乍眼。 东洲府地处南方但不似江南水秀之地那样河网纵横,以船行代替车马。 这里有点像容瑾的老家,河道多、桥多,平整夯实的土地更多。 也不像古装剧那样每条路都铺着青石板,处处都是精致风景。 黎府在的这一片算中上人家的居所,出了柳溪弄,便见到了更多市井。 “我做的韭菜鸡蛋馅的软面饼,不知道你吃不吃韭菜啊,我就贸贸然拿过来了。” 以食物作为谈话的开端,是个不尴尬的开始。 黎未打开了食盒,看到里面表面金黄诱人的饼子,的确很引人食欲。 “没想到你还会做吃食。” 黎未教养好,更兼之在容瑾期待的目光中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而且气氛窘迫的时候,真的要弄点事情做做分散下注意力的。 他拿了一张饼子吃,心中微惊,味道竟然出奇的不错,并不是绣花枕头。 “虽然不是鲜嫩的春韭,但这把韭菜是刘妈妈大早晨新鲜割下来的,味道也很鲜嫩。” 黎未不知不觉吃完了一张软面饼,忽然就觉得面上有点烧红,他力持镇定地说,“你放宽心在府中住着,好好修养,我不会为难你。如果你……” 他有点难以启齿。 他花了银子让容瑾入赘,本就初心不良,当着容瑾的面实属说不出口。 “我与你谈的就是这件事,我短期内肯定死不掉,你是没法做寡夫的。” 黎未抬起头,目的被戳破的窘态写在了脸上。 他看到瘦弱的容璟虽然单薄,但眉眼舒朗,显然已经想通了什么,心无郁结。 情绪带到脸上,笑容毫无勉强。 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面,那个心如死灰的秀才与现在的容瑾简直判若两人。 “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努力健康地活着,咳咳咳。” 容瑾无语,刚说完身体怎么就抗议上了。 好不容易咳嗽完了,他面上那么点血色变成了病态的胀红。 对面坐着的黎未手足无措,“这里有水,你喝一口。” 喝了水润润嗓子,容瑾长吁一口气,哑着嗓子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没这么容易好。” “你好好养着,我家和我都不会亏待你。” 黎未视线落在车外,薄唇轻抿。 “谢谢少爷,在我当赘婿的这段时间内,我保证不会做出让黎家为难的事情。黎少爷给了我哥五十两银子做聘礼,我暂时拿不出这个钱,等我攒够了钱还完了,就自请下堂,不耽误黎少爷花信。” “你!” 黎未猛地看向容瑾,脸上愠怒。 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得味楼到了。 马车是直接开进了得味楼里面,后面院落挺大,有储藏食材的、有堆放柴草的,还有一个很大的厨房和给伙计住的通铺。 马车刚停稳黎未就站了起来走出去,容瑾追着还想说要在店里面打工。 黎未站在前车板上猛地站住,容瑾剎住不及时直接撞在了黎未的背上。 气哼哼的黎未向前扑倒,腰间忽然多了一条手臂抱住了自己。 容瑾忙把黎未扶稳,不过是扶个人身体就受不了了,呼哧呼哧喘气。 黎未一腔愤懑就和被吹走蒲公英一样聚不拢了,他闷闷地说:“你是秀才,让你入赘的确是耽误了,聘礼不用你还,等你养好了,我们随时和离。” “我不去科举。” 黎未纳闷地看向容瑾。 “我给你掌勺啊。” 黎未,“……” 不是他看不起容瑾,别以为会做个软面饼就自觉厨艺好了。 知道锅铲多重吗 知道厨房烟熏火燎,受得了吗 “我手艺很好的,你试试”容瑾期待。 黎未跳下马车,“郎君你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就让马车送你回去。” 容瑾虚,扶着冬子的肩膀从马车上挪了下来,他一路跟随黎未。 “我口说无凭,你给我一眼灶,指定个菜让我做,煎炒烹炸烤,我都略懂。” 他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在苍蝇馆子里洗碗、在高档餐厅切配、在鲁菜馆里做九转大肠、在粤菜馆里雕冬瓜…… 二十五岁这年和朋友合伙开了自己的餐厅,不大,但因为手艺不错、用料也好吸引了一些忠实的拥趸。 要不是去收猪出车祸,他都打算翻修餐厅,扩大经营规模了。 黎未站定认真地看着容瑾,“郎君。” “在!” “得味楼现在空闲得很,你想做就做吧。”黎未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无奈和无力。 得味楼前楼后院,位于整个东洲府最热闹的长平街,站在三楼可看到波光粼粼、春景满溢的南湖。 以前得味楼门庭若市,谁家请客吃饭不在这儿定一桌排面都没有。 黎老爷意外过世,食客唏嘘不已,自发去黎府吊唁的人很多。 第11章 三个月后,得味楼重新开业,来捧场的也不少。 但也就这样了。 走过冷冷清清的后院包房,来到前楼,只有小猫两三只。 “我爹不在,他的大徒弟也走了,得味楼味道不在,怎么得味。” 和开业当天比,得味楼生意断崖式下降,冷清得黎未觉得冷。 “我去京城不过半年,回来得味楼竟然变天了。” 仅有的一桌的客人,坐主位的那个惋惜摇头,“那道水晶酿豆腐,我惦记了半年竟然已经是绝唱。” “黎老爷的大弟子何广生去了天仙阁,我在那边吃到了酿豆腐,虽然逊色于他师父做的,但聊胜于无吧。”陪坐的说。 “算了,明日再去,既然来了就点菜吃上一顿,不好吃无所谓,当全了一场朋友之义。”主位的客人喊,“小二,点菜。” 第五章 “以后他跪着求来,也不原谅他…… 小二记了客人点的菜就往后堂走,走到柜台那边看到了黎未。 “少爷。” “点的菜我都听到了,你忙去吧,我和后厨说。” 小二点头,他好奇地看了容瑾。 “少爷的郎君。”冬子站出来主动介绍。 小二会意,立刻喊着,“郎君好。” 他们说话期间又有几人联袂走了进来,见到窗边坐着那两个人,连忙打招呼。 “吴老板,哪阵风把你从京城吹回来了” “这不是陈老板,多日不见,一切安好。”吴老板就是那个点酿豆腐的。 交谈间他们决定一起吃这顿饭,窗边小桌肯定是不合适了,小二立刻过去给他们换了大桌,这搁以前面子不大和黎老爷没点私交绝对做不到,得味楼的位置多抢手啊,现在那是随便换、随便坐。 “那就是黎家小哥儿吧。” “我在老黎的葬礼上见过,就是他,可惜了这么标致一孩子没了亲爹保护,我听闻他找了个赘婿。” “现在靠他掌家,一个哥儿抛头露面,混迹在男人堆里,不招个赘婿也无人敢要了。” 几个老爷们坐下来也嚼舌根子。 黎未听得太多了,淡着一张脸转身回后厨,容瑾赶紧追过去,“别听那些胡言乱语,不管是哥儿、女儿,没有哪点输给男子的,你看看普天之下,哪个男的骤逢巨变能够像你一样挺过来,那些瞎话你别往心里去。” 黎未弯起起了嘴角,好像自爹爹出事后费心安慰自己的只有他。 “我没事。” 容瑾说,“有事也不要紧,不用强撑,我这么多年悟出来的,焦虑忧心无用,船到桥头自然直。” “唉,怕是直不起来,他们主要点的那个酿豆腐,后厨现在没人能做好的。” 容瑾随黎未往里面走。 “我爹带了四个徒弟,有三个能够出师了,他们刚才说的何广生是大徒弟。除了一些大日子和宴请,平时都是何广生带着另外三个做菜,我爹负责把关。” “何广生为什么走”站在厨房门口,容瑾问。 “他要娶我,我不肯。”黎未笑了笑,笑不及眼底,“他三十六了,已经有妻子儿女,他说为了我可以休妻再娶。” 容瑾,“靠,老皮茄子真不要脸。” “我不同意,他就带着后厨五六个人一起去了天仙阁,天仙阁就在不远处,来的路上不知道你注意到了吗” 容瑾摇头,没太在意这个。 “你爹这是收了个劣徒,他品性不好是他的错,不是你们的问题。有机会锤他,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八只眼,以后就算是滚钉板过来求也不要搭理他。”容瑾看向厨房里头,问着:“出师的不是还有两人” 黎未没把容瑾的话放在心上,得味楼和黎家能不能过的眼前难关都不知道,他介绍,“我爹的二徒弟白塘,承袭我爹的白案手艺。” 站在案头的一个三十多岁男子朝着容瑾点点头,不是很热情,但手上正在做的糕点非常仔细。 “三徒弟随我爹一起出事的,他摔断了腿,恐以后没法站在灶前了。” “我是师父的小徒弟。” 从刚才黎未介绍的时候就走近了一个人站在旁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浓眉大眼挺周正。 “周元亮。” “容瑾。” 周元亮恍然,“原来是郎君,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容瑾心中大笑,大家都让他好好保重身体,殊不知你们少爷要个早死的啊。 听了黎未报的菜单,周元亮皱起了眉头,“其它都好说,水晶酿豆腐我只看过师父师兄做过,,只能够试试了。” 黎未就知道是如此,他强撑着笑容说,“周师兄你好好琢磨下,我记得我爹在的时候你是有上手过的啊。” “是上手过,就掏了个豆腐。”周元亮苦笑。 以前总觉得师父在,他可以慢慢学,没成想变故这么大。 “我可以用这眼灶吗”容瑾指着靠外的一口锅。 周元亮看向黎未,黎未点头说,“郎君说他会做菜,想试试。” 既然是主家愿意哄着入赘的夫郎玩,周元亮没什么意见。 容瑾穿的衣服不大合适,他看周元亮身高与自己相仿,只是更壮一些,就问他借了一身衣服。 换上了藏青色裋褐,又用网兜包了头,裤腰带多绕了几圈免得裤子往下掉的容瑾自觉自己精神了不少。 第12章 伺候他穿衣服的冬子已经第五次看容瑾了,一脸的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 “郎君啊,你怎么说出了自请下堂的话,这不是让少爷伤心难过嘛。” 容瑾说,“傻小子,你还小,不懂。” “我娘不想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么哄我的。” “哈哈,以后你就知道了。” 容瑾到脸盆边用清水好好洗了手,他看着自己修长无老茧的手指,当真是一双先生手,容家仔细养着,没干过任何粗活。 “走了。” 冬子跟上,“郎君,等等我啊,我扶着你,你走路还喘呢。” 容瑾,“……” 不,他已经好多了! 进了厨房,无论是切墩的师傅还是做菜的师傅,都聚在桌子前看着什么。容瑾凑过去,发现他们在看一本手札,手札上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很显然是主人随身带着记点什么的笔记。 “我爹的手札,上面有写水晶豆腐怎么做。” 黎未解释。 容瑾问:“那个天仙阁不就有水晶豆腐,你差人买来一份让大家看看尝尝。” “啊”黎未茫然地眨眨眼。 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不好吧。 “犹豫什么呀,他开馆子卖菜,我们是食客买菜的,有什么问题吗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做菜这一行就是你抄抄我、我抄抄你的,真没有太大的秘密,主要看做的人、放的料、用的心。有个模板,看看啥样子,以大家的经验,做出大差不差的味道应该不难。” “我觉得你是真的会做菜了。”黎未说,“但来的是老食客,口味很刁钻。” “那就让这位客人品鉴品鉴。” 黎未差人去天仙阁买水晶豆腐。 水晶豆腐那是雅称,其实就是成块的豆腐掏空了做成豆腐箱子,里面塞上调好的肉馅儿,这是黎老爷的招牌菜,他做到了用嫩豆腐做豆腐盒子,没有豆腐腥味,全都保留了其香,肉馅不抢豆腐风头,这个更加难得。 这是一道蒸菜,出锅后淋上薄薄的玻璃芡,便成了水晶模样。 当然,现在玻璃不大众,琉璃是高端奢侈品。 菜很快买来了。 小小的四块豆腐,五两银子。 容瑾仗着自己是黎家赘婿的身份尝了一块,砸吧了下嘴巴后说:“挺好吃。” 黎未收回了期待的小眼神,觉得容瑾靠不住。 第六章 “我就说我可以的吧。”…… “就是太少了点。” 容瑾大拇指掐着食指比了个一咪咪的动作,“没品味出什么来就吃完了。” 黎未看向去采买的小厮。 小厮急急忙忙回,“少爷,我在街上找了个人去天仙阁买的,天仙阁不要脸,水晶酿豆腐一桌只能够点一盘,我赶紧另找一个去买,天仙阁说当日五十份卖完了,想吃明儿请早。” “以前师父在,那么热闹也没做过限量,天仙阁真是不要脸。”周元亮愤愤不平,他生气地扔了筷子,“味道与师父做的差远了,口感还发粘,什么玩意儿。” 白塘情绪要稳定许多,他放下筷子说,“少爷,何师兄做的水晶豆腐师父点评过。” “我爹怎么说”黎未急问。 “火候已到,形色俱佳,唯在调味上欠缺了一点。” 黎未握紧了手,无力地笑了下。 “调味上欠缺了一点”容瑾问,“可有细说是什么” 白塘看了一眼赘婿,见他是在认真询问而非满足好奇,就说:“师父没说,让师兄自己悟。” “是去年上元节那天说的吗,我依稀有点印象,何师兄之后好像很不高兴,认为师父吹毛求疵。” 周元亮也有点印象了。 白塘叹了口气,“是啊,师兄认为是师父怕‘教了徒弟,饿死师父’,所以教什么东西都留了一手,已经心生不满。师父没出事,他也会离开得味楼的 ,时间早晚的问题。” 旧事先放一放,先把眼前的难关多了再说。 现在后厨的大师傅里,能够起锅热灶做水晶酿豆腐的只有周元亮,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这让他压力有点大。 但根本没法回绝。 只能够拿了豆腐挖箱子。 老豆腐切块掏洞多容易,可黎老爷自创的水晶酿豆腐妙就妙在用的是水磨豆腐,嫩的提不起来,稍微碰碰就碎给你看。 周元亮跟厨五年,切配三年、烧火两年,他能够把黄瓜切成蓑衣黄瓜丝毫不费功夫,要小火不给大火、要大火绝对够旺……但豆腐雕花这种精细的雕琢,他,没有完全掌握啊。 师父总说他不够细心、耐心不足,才做不了这些精细活。 周元亮不服,明明自己大夏天蹲在灶门口一天可以不挪窝,哪里没有耐心。 现在,他多少有点领悟了。 当废了第三块豆腐后。 周元亮丧气地坍缩了肩膀,迟迟没有继续动手。 太急躁不行,他得稳稳。 “少爷,我再试试,已经找到点诀窍了。” 但没有得到响应,周元亮扭头看过去,发现大家都在中间桌子那边围着,不断发出“好厉害啊”“没看出来”“估计能成”等等。 周元亮愣住,他放下刀子挤开人群走了进去,看到黎少爷的赘婿在调肉馅,他看了一眼后随即看向了桌子上放着的水盆。 第13章 敦实的水盆里,十块掏空的水豆腐安静得就和小金鱼似的。 “试试味,肉馅调成这样行吗” 容瑾把馅料往周元亮那边送送。 周元亮傻傻地伸出手在肉馅里沾了一下后送到嘴边舔,舌尖尝出了肉味、盐味。 打进去的葱姜水去腥提味,水润的肉馅还带着淡淡的粉。 “好像可以。” “那我填进去试试。” 容瑾到处找勺子,一个勺子递到了眼前。 容瑾朝着黎未弯了弯嘴角,“我是不是说过我可以” 黎未点头,神色复杂。 容瑾笑着用勺子蒯了点肉馅,另一手成勺子状把豆腐箱子捞出来,颤巍巍的豆腐箱子没有了水的托起,四边开始内缩,他把肉馅塞进去,好吧,成功弄坏了一个。 周元亮提着的心彻底死了。 “再给我一把勺子。” 黎未抓了一把勺子等候在旁边。 容瑾看到后说:“不用这么如临大敌的,失败乃成功的妈妈,我觉得第二个我可以。” 容瑾拿着勺子沾了沾水,然后才去蒯肉馅。 因为有水做润滑,肉馅扒不足勺子,掉进了掏空的豆腐里。 围观的众人发出压抑的惊呼。 周元亮死掉的心又活了。 容瑾如法炮制,又把剩下的全塞满了,放进蒸笼里蒸。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勾芡。 这才是这道菜真正的灵魂啊。 黎未看着容瑾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期待。 容瑾说,“你想想,你吃过的水晶豆腐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黎未拧眉,“包裹豆腐的芡汁是咸香的,爹爹说这道菜要热吃。” 容瑾顿了下,“天仙阁弄来的和你趁热吃的有什么区别” 黎未正色起来,他知道容瑾为什么这么问了。 第七章 “竟然还有他的一份。”…… “那个勾芡浓稠了不少,没有我爹做的水晶酿豆腐剔透。” 黎未仔细回忆后,竟然觉得看似一样的东西差别越来越大。 以前他很少来得味楼,这里的后厨更是从未踏足。下厨的机会仅仅是在家里面,逢年过节的时候给爹爹打下手,他喜欢书画、喜欢刻章,不喜欢厨房里的烟熏火燎,爹爹也就不勉强他去接触。 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口中苦涩,他以为的长长久久竟成了水中花、镜中月。 在容瑾的引导下,黎未想到的细节越来越多,却也越发的茫然。 “不急,好饭不怕晚,让外面的客人等等。” 黎未恼极笑了,“然后就走了。” “那就是他们的损失。” 容瑾抓了抓碗中的芡汁,开始试着给锅里面的肉汤勾芡。 蒸笼里豆腐箱子还没有熟透,他没有用蒸出来的汤汁勾芡,而是舀了一勺厨房里常备的猪骨高汤做底汤,勾芡用的豌豆粉,出来的芡颜色奶白、透明度低。 “你可真自信。” 黎未叹了口气,看着容瑾勾的芡,无力地说,“不对,这个颜色太厚了,根本就不是水晶的透明。” “可天仙阁买的就是这种。” 黎未霎时愣住。 对啊,刚才那四小块豆腐可不就是这种奶白色的芡。 “他做的不对!” “何广生其实未尝没有说错,你爹的确藏了一手。” 黎未抿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眼灶旁边就他们两个,说什么声音都掩盖在了后厨烟火气息满满的嘈杂声音中。 “觉得你爹不够光明磊落了” 黎未被戳破了心事,瞬间眼睛低落地看着地面。 “你这么想,你爹要是全盘托出了,以何广生的为人,现在得味楼更被挤兑得生存空间全无。” 黎未抹了把脸,“唉,我就是想想,我不觉得我爹做错了。他是我爹,他不管干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支持他。” “真好,你真护短。” 容瑾眼睛亮了亮,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全力支持和信赖,真好啊。 “现在,我们翻找下厨房的小秘密。” 容瑾朝着黎未眨眨眼。 黎未瞬间有点红了面颊,这男人怎么可以当众调戏于他! 真是可恶! 容瑾要是知道黎未心里面想什么肯定大呼冤枉,他忘记了黎未哥儿的身份啊! 发动了所有人在厨房找东西,要找什么呢 一口袋淀粉,或者一罐子淀粉。 不管是什么容器,总之是什么粉类。 以容瑾多年后厨掌勺的经验,黎老爷勾芡用的是土豆淀粉,想要那种剔透干净的犹如水晶一般的芡汁,豌豆粉不行、小麦淀粉也不行,在所有淀粉中,唯有土豆淀粉最佳,而现在大齐是有土豆种植的。 刘妈妈的小厨房里还有土豆干。 众人还未行动,周元亮就在橱柜的第一层里找到一罐子淀粉,“是这个吗” “这不就是普通的麦粉”周元亮抱着这灌粉出来的时候如此说。 容瑾接过来打开后看了看,粉质挺细腻的,闻起来当然没什么特殊气味。 “你爹藏了点但没全藏住。” 只要有点心思,就能够记住师父做了什么。 可惜了,那个何广生已经心生嫌隙,自认为三十大几的自己年富力强,完全能够出师的年纪却始终被师父压着一头,看不到师父寻常动作中藏着的小心机。 第14章 黎老爷希望徒弟静心悟。 但徒弟已经不想静心。 容瑾把罐子交给黎未,赞叹地说:“你爹好厉害,是个敢于创新的人。” 黎未抱着罐子,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先别哭,把水晶酿豆腐做出来挽留住客人后再喜极而泣,今儿个我们让那位老板成为我们的自来水先锋。” “你在说什么啊”黎未抽抽鼻子,觉得入赘的夫郎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胡言乱语得很。 容瑾笑了下,完全没有解释和掩藏自己。 他做自己做了二三十年,秉性在那儿摆着了,不可能改的,隐藏自己多累啊。 “走起。” “这个我懂。” 黎未拿起了小厮递过来的围裙给自己围上,“我给你打下手。” “那大抵是没什么能让你做的了。” 容瑾把蒸好肉饼端出来,用的瓦罐蒸的汤,肉饼用的是刚才拌的馅料,出来的肉汤颜色鲜亮干净。 把肉汤倒出来放进锅里,容瑾抓了抓土豆的淀粉水,淋进了肉汤中。 二者碰撞,渐渐粘稠,他拿着汤勺观察了下,芡汁在汤勺上微微挂旗,薄厚程度刚刚好。 对一个经营馆子多年的大厨来说,勾个芡实在是太容易了,基本功。 别人不是没有掌握芡汁的火候,缺的是原材料。 说的就是何广生。 而黎老爷恰好有敏锐的眼睛和勇于尝试的态度,他竟然在官府推行种植土豆、红薯的初始就掌握了土豆淀粉的用法。 高手。 容瑾给蒸好的豆腐箱子黎上芡汁,不厚不薄刚刚好的一层芡汁包裹,普通的嫩豆腐立刻就像是上了一层滤镜,成了粉面娇嫩的瓷娃娃。 容瑾还是给了黎未活儿的,让黎未给豆腐装扮上枸杞。 红艳的枸杞立刻给清素的豆腐以装点,就像是少女额间的花钿。 能够帮上忙,黎未打心底觉得美滋滋,但一抬头就对上了容瑾笑眯眯的模样,他心里面不得劲,像是被当做小孩子哄了。 水晶酿豆腐要趁着新鲜劲儿吃,后厨立刻传菜,前楼的小二接了菜立刻就给端上了桌。 走到桌面,小二眼睛微动,毕竟是做的迎来送往的活儿,眼力见是有的,脸上并没有带出什么情绪,始终笑意盈盈。 “水晶酿豆腐,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水晶酿豆腐放到桌上,桌子上赫然已经有了一盘水晶酿豆腐。 两盘菜放在一块儿,一种滑稽的喜感。 围坐的客人有人装作不在意,有人却忍不住笑了。 “得味楼的水晶酿豆腐,还多了点。” 最起码,得味楼从数量上碾压了对手,天仙阁就四块,小气吧啦的,得味楼大气,直接翻倍。 后厨。 容瑾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个小碟子,“尝尝看。” 黎未惊讶,看着小碟子里面的水晶酿豆腐,竟然有他的一份在。 第八章 “那我可以来掌勺了吗” “趁热吃。” 容瑾催促。 黎未心情复杂地接过了水晶酿豆腐,“谢谢。” “怎么了,情绪不高” “想我爹了,我爹也经常让我试菜,他说我舌头灵。” “我以后做了好吃的,你也帮我试菜,我想法多,说不定各种料搭一块,味道杂会不好吃,你可别嫌弃。” 他在宽慰自己呢,黎未领情,他笑了笑说,“只要不是太难吃的,我都吃得下。” 黎未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酿豆腐送入口中,惊讶得眉毛抬起,“怎么会和我爹做的完全一样!” “嘿,这在你这儿绝对是最大的夸赞。” 前楼。 一桌子人看着那两盘子豆腐。 天仙阁的豆腐是陈有才差人买来的,一日售卖五十份,一桌仅能买一份,不早点订了压根就吃不上。水晶酿豆腐是得味楼的招牌菜,黎老爷刚走,天仙阁就这么做真是赤|裸裸地打脸,但两家店竞争了多年,之前天仙阁被得味楼挤兑得已经没了立足之地,现在天仙阁打压得味楼,也无可厚非。 不过是应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昔日之天仙阁,未尝不可以是今日之得味楼。 天仙阁堂而皇之地售卖得味楼的招牌菜,不过是被人私底下说两句“欺人太胜”,明面上该吃吃该喝喝,不耽误。 陈有才为了讨好吴勇托人高价买来了天仙阁的酿豆腐,刚刚出锅便小跑着送了过来,结果上桌后吴勇叹了口气摇摇头,连筷子都没有沾一下! 他不吃,其他人自然不会去碰。 吴家手上有六十多条船,可谓是漕运的半壁江山,所以吴家的当家人吴勇又被叫做吴半山,想要巴结的人实在是太多。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陈有才大度地笑着,心里面却十分腻歪,觉得不过是几块豆腐,哪里不同。 小二端上了得味楼的水晶酿豆腐,陈有才左看看右瞧瞧,觉得与天仙阁的没什么区别啊。 却见吴勇脸色变了变。 “吴老板,你是老饕客了,看看得味楼的水晶酿豆腐做的如何” 有人怕场面太冷,借着豆腐打开话题。 吴勇迟疑了下,他端起水晶酿豆腐仔细看了看,得出个结论,“观其行,和老黎做的别无二致,天仙阁那份连形都没有,差远了。” 第15章 陈有才心里面冷笑,黎庸都埋进棺材了,还想着给老朋友撑场面呢。 “我瞧着没什么区别啊,天仙阁的何广生是黎老板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我记得黎老板生前说过,何广生尽得他的真传,怎么会差别那么大。” “你们看。” 事实胜于雄辩,吴勇把两份豆腐放在一块,“对比太明显,一目了然。酿豆腐许多馆子会做,可水晶二字极为难得,从去年老黎做出这道菜后,风头一时无两,水晶酿豆腐重在水晶二字,外面这层芡汁一定要干净、剔透,嫩豆腐犹如被白水晶包裹,浑然天成。但你们看天仙阁的。” 他把天仙阁的豆腐往外推了推,“哪里凸显水晶二字了” 像吴勇这么爱吃、好吃的且钻研的不多,他如数家珍的东西旁人听了只觉得厉害但自己不懂。 虽说不懂吧,放在一起对比还是能够看出区别的。 天仙阁的酿豆腐就和效颦的东施一样。 “快尝尝,水晶酿豆腐一定要趁热吃。” 吴勇既期待又忐忑地拿起了其中一把汤勺。 不得不说做菜的师傅有着巧思,他把每块豆腐都安置在了白瓷汤勺内,不会出现夹一筷子稀里糊啦的狼狈模样。 放入口中,咸鲜香的滋味就被芡汁送入口中,紧接着就是豆腐。嫩豆腐不需要舌头去咀嚼,稍微碰一下就碎在了嘴里,里面的嫩肉馅就如含羞带怯的少女初露娇容。 味道是复杂的,不能仅用一字一句概括,但东洲府人自有自己对美味的极致评价。 黎未说,“鲜!” “有没有让小二留意前楼客人的反应” “有的。” 黎未放下了提着的心,他看向容瑾的目光全是感激,“我道歉,是我小瞧你了,你不仅读书厉害,做菜的手艺也不容小觑。” 容瑾现在问,“我可以来给你掌勺不” 面对容瑾从容淡然的笑意,黎未有些羞涩地回避了目光,他说,“按照得味楼的规矩,掌勺的大厨有三个月的短契,合格后改为长契,如若做的好,可得得味楼的一分干股。” 容瑾懂了,这是有三个月的试用期。 “那我明儿个可就来得味楼上班了。” “上班”黎未不解。 “就是来得味楼工作了,东家,可要手下留情。” 黎未弯弯眉眼,笑了起来。 这是自他爹出事后,他第一次这么轻松的笑。 恰在此时,守在前面的小二火急火燎地跑来了,“少爷,用餐的吴老板想见做水晶酿豆腐的师傅。” 黎未,“他可有说什么” 小二摇头,“他们一开始吃得挺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吴老板突然不高兴了起来,就说要见做菜的师傅。” “别急,我出去便是。”容瑾拍了拍黎未的肩膀。 第九章 “你以后要好好吃饭,更要好好…… 客人见主厨这种事情不少见。 要么好吃,当面给出夸赞; 要么太难吃了,要说几点意见。 总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因为难吃打人吧。 容瑾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摘了围裙走了出去,却没有见到要见他的人。 “人呢” 黎未问小二。 小二也懵了,急切地解释,“我绝对没有听错,刚才都在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黎少爷。”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客气礼貌地笑着,“我是吴老板的长随,我们东家有急事先回去了,留我在这儿等。” 黎未当即表示没什么的,斟酌地问,“敢问小哥,吴老板吃了我家的菜后有什么说的吗” “东家很喜欢,他留我下来就是要定个雅间,定下六日后也就是初六那天的午宴,东家要设宴款待京城来的贵客。” 黎未看向了容瑾,恰好容瑾也看向了他。 黎未追问,“请问小哥,宴席多少人,有什么要求” 旁边小二识趣,已经拿来了纸笔。 小厮说:“来吃饭的一共六个人,其中三位是从京城来的,没什么要求,就想尝尝咱东洲的本地特色。” 黎未记下后心下有点为难。 指名道姓需要什么的容易,开放题最难。 在一旁的容瑾知道黎未为什么面露难色。 小厮留下了一锭银子作为定金就走了,黎未拿着这锭银子觉得真是烫手。 “还有六天时间,咱慢慢想,琢磨下菜单。” 黎未蹙眉说,“吴老板愿意在咱这儿定宴席肯定是很满意你做的那道水晶酿豆腐。” “我看不仅如此。” 黎未疑惑。 “我做的酿豆腐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留下贵客,面子大的是你爹,吴老板在帮衬你呢。” 黎未张张嘴,喉头酸涩,他艰涩地说:“你说得对,是我以前太不通事务了,以前爹爹让我学着一些,我嫌弃这些事情俗。” “那就以后慢慢学。” 得味楼的掌柜一直站在旁边,他和管家黎叔一样都是跟着黎庸的老人了,冷眼看了多日发现少爷是真心踏实地想学着掌管得味楼,他心中既感慨又伤怀,当下收拾了下心情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少爷,店里一些老食客的口味和用膳习惯我这里都有记。” 黎未眼睛亮了亮,“阿良叔,书给我看看。” 掌柜的笑着把书递了过来,他瞧了一眼赘婿,见他眼神清正,没有瞟书册,最起码看起来不是那种急着夺家产的,有点满意赘婿了。 第16章 “咳咳咳。” 容瑾想说话,但嗓子眼里像是呛到了风开始猛烈咳嗽。 “你脸怎么这么红!!” 黎未看着容瑾,惊得顾不上身份之别,上手摸了摸容瑾的额头,“好烫,你发烧了。” “没有吧,我觉得自己很精神啊。”容瑾咧嘴傻笑了一下。 “你都快傻了!” 黎未收起了书,拉着容瑾坐下,喊小二去请了大夫。 容瑾扶着黎未的手缓缓坐下,他都看到两个黎未了。 “你怎么还笑啊!”黎未急。 容瑾乐呵呵地说,“总不能哭吧,不行了,我晕,我睡一睡,马上就好了。” “这里别睡啊。” 黎未的声音越来越远,容瑾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眼睛时看着黑暗,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郎君,你醒啦!” 冬子的声音。 容瑾感觉身体懒洋洋得不想动弹,“嗯,醒了,我睡了多久” “郎君,现在都半夜了。” 冬子声音带着哭腔,“你睡这么久,一直在发烧,呜呜呜,我怕你又像之前那样了。” “没事,命大着呢,黑白无常不会来收。”容瑾安抚着。 “胡说,不准说胡话!” 冬子让开,黎未出现在了床边,他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真正看到容瑾醒了眼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一些。 “大夫说你久病未愈,身体乏虚,亏空太过,需要好好休养,不然……” “你说吧,我撑得住。” 黎未抿了抿嘴,“恐不长久,是我不对,不应该让你跟着我去得味楼的。” “要是我不去,水晶酿豆腐怎么办” 容瑾笑着看他,脸上虽有倦怠,但精神头不错。 黎未嘴唇翕动,讷讷地道歉,“对不起。” “哎呦,别说对不起了啦,冬子扶我起来,弄点东西给我吃,我还想喝水。” 黎未没有让开,他伸出了手。 容瑾看了一眼,没有避让开,但怕黎未扶不动自己,他手撑着床面多加了不少力气,稍微运动他就明显感觉身上出了虚汗,这身子骨的确被糟践得不行嘞,唉。 黎未微微喘气,“我让刘妈妈在灶上温了鸡茸粥,你吃点,以后不允许不吃饭,更要好好休息。” “好。” 容瑾应得那么自然,反倒弄得黎未脸红了起来。 鸡茸粥很快就来了,里面放了温补的药材,容瑾身体太亏,吃太补的东西反而不好,虚不受补。在黎未的注视下把一小碗鸡茸粥喝完了,容瑾更觉得身上黏腻,心里面想洗澡但知道现在的条件可不是热水器开着就有热水冒出来的。 古代风寒轻易就能夺人性命,他还是忍忍吧。 准备继续躺下,砰砰砰的砸门声从正门直达后院,寂静的夜如炸雷一般。 紧随其后就是匆匆的脚步声,披着衣衫就过来的黎叔喘着气推开了门,“少爷,得味楼那边来信说,老汤坏了。” 第十章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救命稻…… 每家店铺都有点独门秘技,得味楼对外津津乐道的好味道之一就是这锅老汤,卤制出来的食材是食客们反复回味的美味。 听到老汤坏了,黎未的神色先是惊讶,随即沉默了下来,仿佛老早就预设过这种可能,现在只不过是想象变成了现实。 心里有了准备,好像觉得没那么糟糕。 黎叔瞧了少爷一眼,发现他脸色不大对,立刻绞尽脑汁地安慰。 “现在只是个说法,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样子,少爷别急。我跟着老爷风风雨雨几十年走过来,遇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竞争对手使绊子的手段层出不穷,得味楼始终挺了过来,而那些使绊子的早没了。” 黎未深吸了一口气,“黎叔,我没事。” “我们先去得味楼看看具体情况。” 容瑾在冬子的帮助下已经穿好了衣服。 “仔细着你的身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容瑾安抚地拍了拍黎未的肩膀,“我睡了一觉好多了,你独自去我也不放心啊。” “有黎叔……”黎未脱口而出。 “家里不能没个主事的,后方不能乱。” 幽幽烛火下,狼狈的黎未看向容瑾,在对方安抚的笑容渐渐找回了自己平稳的心态。 他点头,“有任何不适你跟我说。” “好,我绝对不逞强。” 黎未让黎叔好好看家后,就当带着容瑾上了马车,在马车上,黎未介绍了这锅老汤的由来,“娘亲怀我的时候害喜严重,什么都吃不下,爹爹想方设法给娘亲做好吃的,最后就研究出了这锅卤汤,我多大,这锅汤就有多久了。爹爹用来卤制各种肉类、蔬菜还有海鲜,曾经对我说过,要养好一锅老汤不是往里面放的食材有多贵重,也不能够杂,而是平等地对待每一样食材,他说能把寻常菜做成美味更难得。” “你爹说得对,他的招牌菜水晶酿豆腐就没有用任何鲍参翅肚,照样让食客惦念。” 说话间得味楼到了。 大齐正处在四海升平的向上阶段,除了一些边境偏远或者贫瘠之地有宵禁外,膏腴之地夜晚是畅通无阻的,湖边一些勾栏瓦子彻夜点灯,歌舞笑闹声直到天明。 夜晚行人几乎没有,速度比白天快了不少。 得味楼后门的门坎卸下,马车径直走了进去。 第17章 黎未收拾了下自己,他朝着容瑾笑了笑,“我现在是黎家的当家人,更加不能乱。” 有些走神的容瑾愣住,随即笑了起来,“当家的,加油。” “加油” “你说了老汤的事儿,我说说加油的典故,就是有个地方的父母官重视科举,自掏腰包给熬夜看书的学生加灯油,加灯油的更夫会说一句大人给你加灯油了,久而久之勉励他人就说是加油。” “原来如此。”黎未好奇追问,“什么地方的” “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黎未没有继续追问,他提着衣袍下摆弯腰从车厢内走了出去,有了容瑾的宽慰,他的心态的确好了不少。 外面火把燃起,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适应了光亮后他看到了一张张忐忑的、紧张的、期待的脸。 得味楼发生了大事,他们六神无主,需要一个主事的人,现在他不能够慌、不能乱,因为他表现出慌乱那就失了人心。 “加油。” 身后的人小声地鼓励着。 黎未莞尔,扶着春夏的手走下了马车。 掌柜的迎了过来,细细地说了经过。 得味楼有巡夜的人,检查各处有无明火、门栓是否上牢,特别是厨房灶膛里的火是否压灭,巡夜的人就听到了异响,他走进厨房一看,地窖的门竟然掀开了,冷幽幽的空气刺激得他浑身发毛。 巡夜的不敢有丝毫耽误,连忙举着油灯查看,发现存在地窖的老汤竟然开着盖,空气中有臭咸鱼的味道。 “少爷,巡夜的就是他。” 容瑾看到一张熟脸,是白日在前楼见到过的小二刘子。 刘子走上前说,“少爷,我只是听到了响动,我没看到人。” 黎未点点头,又看向了掌柜的,“袁叔,留宿的都有谁” 掌柜袁叔经验老道,他住的也离得味楼近,得到消息后从家中赶来就稳住了局面,让一排站着的六个人尽数给黎未看,包括了巡夜的小二刘子。 那几个人高矮胖瘦不一一细说,黎未没能从他们惶恐不安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袁叔,我从家里带了一些护院,先检查得味楼的院墙。” 袁叔心中赞许,“听从少爷安排。” 黎未料理事情的时候容瑾去看了那锅主角老汤。 老汤的基地是咸鲜香,能够闻出一些常见香料的的味道,卤出来的食物肯定比不上后世常见的麻辣口更带劲儿,但素菜有五香的毛豆、豆干、藕片等等,荤菜有五香的猪肝、猪心等等,都是下酒、配饭的好料。 容瑾用汤勺在老汤里捞了捞,在里面捞出了一条翻白眼的臭咸鱼。 已经彻底混了这锅老汤。 老汤 容瑾沾了一点汤在冬子劝阻下塞进了嘴里。 “呸呸呸。” “我就说吃不得,都坏了。”冬子忙去马车上找水囊,给容瑾漱口。 漱口的容瑾眉头已经松开,他心里面有了个底。 等黎未转了一圈回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到马车旁边交流发现的情况。 黎未说:“所有的墙都查看过了,没有翻墙的痕迹,门栓门锁都完好。” 容瑾说:“那条咸鱼是鲫鱼腌的。” 黎未,“鲫鱼” 容瑾摸了摸下巴,真相只有一个,“熟人作案。”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六个中有人扔了那条咸鱼进去。袁叔带人翻了他们睡的通铺,没有鱼腥味。” “他们手上身上呢” “没办法以此来断定谁作案的,因为他们手上身上都有,按刘子说的,他们发现老汤坏了心里面慌了神,慌乱之下都去碰了锅,是他们把老汤从地窖里抬出来的。” 黎未觉得身上有点冷,当然也有可能是心里面冷。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我告诉你一个事实。” 黎未,“嗯” “老汤是老但没有那么老。”容瑾凑近了一些凑到黎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黎未顿住,“你确定” “当然啊,我确定。”容瑾说:“你问下后厨的人,你爹在的时候是怎么保养那锅老汤的。” “已经去请白塘和周元亮了。” 喊曹操曹操就到,几乎前后脚的,白塘和周元亮了来了。 周元亮脸颊上带着睡痕,头发随便拢了拢就匆匆赶来,看到黎未、容瑾和白塘站在马车边说话,他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老汤坏了” 黎未点头,示意白塘继续说。 白塘管着白案,沉默不爱说话,但黎爹让他做了厨房管事。 白塘刚才说老汤每半个月师父就会带回家调理一次,现在接着说:“师父曾经说过老汤要养,不是每天往里面放肉、骨头这些就敷衍过去的,那样时间长了一锅汤就混了,卤再多山珍海味都美味不了。” 容瑾在旁边点点头。 周元亮一脸懵,“师父有说过这些” “你的性子轴,师父让你切配就是在磨你的性子,看来你还没长耳朵。” 周元亮涨红了脸,讷讷地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那些和自己无关,他只要安心做好师父交给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让切菜就切菜,让烧火就烧火,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容瑾有了个想法,拉了拉黎未。 黎未,“你说。” 第18章 “店里这锅老汤坏了,明儿个就把家里那锅端来吧。” 黎未心中动了动,点头说:“好。” 风起,把他们简单的对话带到了所有人耳中。 把几个留守的小子训得和孙子一样的袁叔念了声阿弥陀佛,“还是老黎有法子,多做了一手准备。” 着急上火的周元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唯有白塘深深地看了一眼黎未和容瑾,没有言语。 后院众人神色各异、想法不同,黎未和容瑾站在一块儿,冷眼看着一切。 “袁叔,得味楼明天照常开业。” 袁叔说:“晓得了,少爷。” 等上了车,黎未挺直的背垮了下来,“折腾了一晚上,抓不到内鬼。” “往好处想,知道了有内鬼存在,想办法抓出来就是了。” 黎未问,“你让我那么说,是想到怎么抓内鬼了” 容瑾笑,“你不一样吗,故意没有处置那六个人。” 黎未,“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晚上调一锅卤汤,就装成你爹弄的带去店里,看看晚上会不会有动静。” “守株待兔。”黎未想的差不多,可他想的更多。“店里现在生意萧条,也就靠着这锅卤汤勉强有几个生意,现在汤没了,连那么点生意也保不住了。我爹的书房里留有许多他研究做菜的心得,库房里收着许多他收罗来的宝贝食材,一头的干鲍、十数年的花胶、陈年的花雕和陈皮。” “我听出了那么一点小味道来。”容瑾打趣。 “嗯,我在放饵,引你上钩,但我不确定这个饵是否符合你的心意,我家除了这些做菜的东西,没有大儒经典、也没有大家的书画,但你想要,我也想办法为你收罗来。” 黎未没有回避容瑾的视线。 眼前的男人,是他的救命稻草。 第十一章 “给他披上斗篷像投怀送抱似…… “我说过,我给你掌勺。” 火烛摇曳,容瑾微笑的脸上光影明明暗暗,他目光清朗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黎未,黎未的表情藏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唯有眨眼时候颤抖的睫毛泄漏了心中的紧张和忐忑。 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话,却让黎未心里面五味杂陈。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他只是叹息般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 “拜托你了。” 黎未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说出口后就和那声“谢谢”一样显得苍白。 可他不知道,有了这一层关系,仿佛在容瑾这抹异世来的浮萍灵魂上拴上了锚,让灵魂有了重量。 大概这就是被信任和托付的力量。 初来乍到的容瑾心里面是安定不少的。 时间宝贵,不能耽搁,很快马车就到了黎家,直达了二门才停下,还未停稳黎未和容瑾就下了车。 夜风尚且寒凉,风呼呼来一下,吹得容瑾狠狠地哆嗦。 黎未转身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想要给容瑾披上却发现瘦削的容瑾哪怕佝偻着身体依旧很高,他微微垫着脚给容瑾披上斗篷的话很容易就显得投怀送抱。 他抿抿嘴,把斗篷交给了冬子,“给郎君披上。” 冬子忙上前接过斗篷,他还小,是垫着脚都没办法把斗篷给容瑾围上的。 容瑾当然是自力更生,围上了斗篷后,身体上暖和了不少,“继续马车上说的,你真能够确定那锅卤汤有十多年了” “我不知道。” 风中,黎未的鬓发轻扬,衬得他一张小脸格外苍白脆弱,但他眼神坚韧,走过爬着春藤的院墙时,仿佛把自家的院落走成了战场,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休想靠近。 “我说过我以前对得味楼和下厨并不上心,你容我回忆回忆,我等等去书房翻查下数据,爹爹有记录的习惯,关于卤汤的应该也有。” 容瑾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是心动的,他听到自己说:“据我了解,一锅汤可放不了十多年,常说的百年老汤,差不多是配方不变,不是汤留了一百年,对外的说法不过是个噱头。” 按照现代冰箱冰柜零度保鲜等等储藏条件,把一锅汤存个十来年也不现实,更何况是各项条件简陋的古代。 得味楼有地窖,有储冰的习惯,条件虽说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一锅卤汤,拿出来用的时候沸煮,添上新料,滋味变得浓郁,每百毫升大肠杆菌的含量肯定也在与日俱增,做餐饮的最忌讳的就是把人吃了上吐下泻,那名声就臭掉了。 容瑾曾经在一个地方喝过号称百年老汤的羊汤,他偷摸问过老板:汤真的有一百年 老板嘻嘻哈哈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一百年前我们国家在遭受什么 别说一百年有多少变故了,就是五年十年的,变化也很大啊。 黎未不懂做菜,但他懂道理,闻言后陷入了思索。 “我去厨房,试着调一锅卤汤出来,你去书房找找你的爹留下的手札,我们分工协作。” “你注意着身体,切莫劳累。” 容瑾笑了,“你也是。” 走到挂着秋千的梧桐树的那儿时二人分头行动,容瑾带着冬子去了厨房,不是刘妈妈管着的小厨房,而是黎家的大厨房,这里佐料菜蔬更加齐全,还挖有一个小地窖里面存着冬天时候码放进去的冰。 很显然厨房里早就得到了指示,不仅是下人在,管家黎叔也在。 第19章 今天注定是黎家的不眠夜了。 黎未在得味楼下了封口令,老汤毁掉的事情能晚一点传出去就晚一点。 人多口杂的,不可能完全做到铜墙铁壁那样一丝消息都传不出去。 内鬼是谁 谁在针对得味楼、针对黎家 容瑾摇摇头,把纷乱的思绪抹平,自己来的时日尚短,所有嫌疑人、证据摆在面前他也捉摸不透的,还不如琢磨琢磨卤汤,破解下黎爹留下来的谜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磨搓着斗篷的边缘,斗篷上有淡淡的幽香,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香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淡雅的、干净的又一点柔软的香气,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了黎未的脸。 还未见到他舒心爽朗的笑过,黎家的事情太多,他的笑容背后藏着紧绷。 不应该是这样的。 容瑾解下了斗篷交给冬子让他收好,自己挽起衣袖开始分解卤汤。 老汤已经带了回来,那条臭咸鱼捞出来了也放在不远处。 汤锅坐在炉子上,只等他一声令下,守着灶膛口的小厮就可以烧火。 容瑾舀了一点汤到小碟子里,他先是闻味,不得不说,臭咸鱼的味道是霸道蛮横的,被这味道掩盖,普通人再难闻到其它。 但容瑾不普通,而且他发现现在的身体是有点牛逼在身上的,无论是嗅觉还是味觉,都比现代的自己还要灵敏。 现代的时候,他那条舌头已经被好友戏谑为皇帝舌,尝啥都能够轻易分辨出来。 那现在这舌头,绝对是皇帝plus。 不过…… 容瑾摸了摸头,一定要牢记身处的环境不同了,一些话可千万不能说,谨记祸从口出。 按个大帽子在脑袋上,连夜扛条船出海都来不及。 “八角、桂皮、香叶、胡椒。” 容瑾把尝出来的味道写在纸上。 “丁香、肉桂、白芷、陈皮、草果。” 这些是最容易尝出来,也是个万能卤肉配方,可仅仅用这些大路货万全没办法成为招牌菜。 卤汤在舌尖滚动,他尝出了咸、辛之外还有什么…… 有小厮打了个哈欠,立刻遭到了黎叔的眼刀,他以眼神扫视了一圈,谁要是这时候发出声音吵到了郎君,谁就滚出去。 黎叔满脸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子,一时间眼前有些恍惚,那专注的模样竟然与老爷有了神奇地重迭。 黎叔十一岁的时候遇到了在码头扛包的十二岁少年,他们是打小一起闯荡的交情。黎叔知道老爷四五岁就没了父母,一个孩子是守不住地、房子和房子里的锅碗瓢盆的,那些东西陆陆续续没有了后,吃百家饭勉强度日的黎爹也就彻底没了价值,亲戚周济了他一些盘缠,他就勒紧裤腰带出去闯荡,那时不过十岁,精瘦精瘦。 幼年的黎叔遇到老爷时,他已经在码头扛包扛了两年,也就是这两年入了做酱菜的林家的眼,觉得这小家伙机灵、肯吃苦就收了做小厮,后来发现他聪明好学,慢慢就开始传授了手艺……后来娶了酱园林的小闺女,生了小哥儿。 一眨眼的,二十多年过去了。 黎叔背过身擦了擦酸涩的眼睛。 时间过太快,命运太无情了。 “烧火,把卤汤煮热。” 站在灶边的容瑾忽然发话。 等得打瞌睡的小厮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他忙不迭开始烧火。 咕噜噜。 不久后卤汤烧热了开始冒泡泡。 刺鼻的咸鱼腥臭味压制住了卤汤原本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厨房,有人忍不住呕了。 对味道更加敏感的容瑾直面冲击,他强忍着恶心,舀了一点卤汤,在冬子紧张的目光中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哕。” 容瑾有点想吐,还好冬子及时递来了盐津梅子。 他对着冬子比了个大拇指,却发现旁边站着的不是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黎未,梅子也是他递来的。 含着一颗梅子,容瑾说话有点含糊,他说:“我觉得你爹在卤汤里放了梅子。” “我翻到了爹爹留下的笔记。” 黎未打开一杯手札,上面鬼画符似的,“可惜,勉强看懂了一点点。” 忘了说,黎爹摸爬滚打着长大,学读写是后来到了酱菜园的事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的,字迹和鸡爪子一样。 这字迹在得味楼那本手札上,容瑾已经领教了到了点,但不多,现在黎未拿出来的,容瑾才觉得什么叫做暴击。 第十二章 “白天就只能够知道对不对了…… 留在得味楼那本手札,估计想着授业解惑的,所以黎爹写的时候特意注意了字迹工整。 而在家里面的,随性而为,既留着不少涂改,又有不少涂鸦。 容瑾看了眼黎未,觉得佩服至极。 “难为你发现这里写的是卤味了。” 黎未有点被逗笑了,他清了清喉咙,才没有笑出声来,但眉眼弯弯,足见此刻心情不错。 “我只能够勉强认出来一些字,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容瑾的手指在字上移动,他默数,“首先一个好消息,我们知道了卤汤里有一十六味材料。” 算是个坏消息里的好消息了。 黎未挫败,塌下的肩膀很快就直了起来,“你说得对,这个是个好消息。” 第20章 容瑾莞尔,舌尖顶着盐津梅子一点点吸吮着里面的滋味,入口咸、酸,过后梅子的甜便显得更加浓郁而有滋味。 他提起笔,在纸上下了一味——梅子。 “我们试着调一个卤汤。” 黎未不懂调鼎之道,但父亲有专才、外祖家亦是经营着大酱园,所以对容瑾说的“试”他有着万般耐心去配合。 容瑾起了锅,用酱大骨为基底去调制这锅卤汤。 骨边肉最香,啃骨头会激发血脉里的原始满足,容瑾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的店里始终有一道经典菜——酱骨头。 用的不是筒子骨,而是棒骨的两段,带着点筋膜,煮的时候骨髓油进了汤里,卤汤又浸入了骨肉,吃着那叫一个香。 大骨头用葱姜料酒焯水去掉了多余的血水和腥味,锅中加少许底油把焯过水的骨头放进去微微煎一下捞出,底油用竹制的漏勺过一遍去掉了渣滓,随后加入了糖,这是炒糖色。 放水,放大骨头,放各种料。 修长的只有手指头上有一点点薄茧的属于读书人的手随性地捻着草果、桂皮、胡椒等等,他没有去弄个小称量重,仿佛随意地抓一把,不管是多是少就扔进了纱布中。 把纱布扎紧后扔进了汤里。 “酱给我。” 一直守在旁边的黎未把一壶酱送到了容瑾的手边。 东洲地处南方,甚少做豆酱、不吃蘸酱菜,但会拿麦酱做酱瓜,那种小个头的小瓜剖开后填入豆子、花生等等用细棉绳扎紧了埋进麦酱里,经过时间的发酵,拿出来吃就有独特的味道,是送粥送菜的好料。 当然,精加工一下,也可以炒个毛豆、黄豆、肉末之类的,便是一道菜了。 黎家的厨房里就有,酱瓜不是今天的主角,酱才是。 容瑾手上拿的这坛表面泛着油光的酱又叫做秋酱,豆粕和小麦经过风霜雨露终于在秋日里迎来了收获,吃起来咸、香、鲜,回口是微甜。 加入了卤汤里,卤汤的颜色瞬间就变了。 “留个人守着这口锅,用文火慢煮,把骨头的髓油煮进汤里。” 容瑾打了个哈欠,这身体单薄,稍微熬熬夜,脑袋就有些昏沉了。 他脚下踉跄,手下意识去扶灶台,却发现自己的胳臂被扶住了,他侧头就看到了黎未关切的目光,他笑了笑,“白天就能够尝尝,味道对不对。” “你应该休息了。” 黎未见容瑾面露疲惫,眼皮子耷拉着只是勉强睁着,显得很脆弱,他的心没来由地狠狠疼了一下。 不愿意容瑾再劳神劳力,他强制性地拽着容瑾去休息。 明明这么高的一个人,拽起来那么轻松,黎未心里面不是滋味,他垂眸说:“你绝食一次就可以了,以后不允许再这么做。” “嗯。” 容瑾任由黎未拽着自己,闭着眼睛,似个游魂一样。 大厨房旁的厢房里备有床、被,容瑾就被安置在里头,黎未让冬子好好看着他。 父亲也经常废寝忘食地研究美食,母亲怕他休息不好,就在厢房里备好了一切,让他随时能够合上眼睛休息。 黎未在床边站了会儿,于黯淡的烛光中看着这个昨天还是陌生人,今天就成了救命稻草的男人,心里面茫茫然的就和长了一大把杂草一样,说不清各种滋味。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掐灭烛火后退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弯月挂在枝头,有星星无数,是个晴好的天气,明日肯定是个大太阳。 黎叔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 黎未揉了揉脸,他笑着说:“黎叔,店里发生这种事儿,肯定还会有后手,我虽然下了封口令,但我怕,明天得味楼老汤坏了的事情就传遍街巷了。” “少爷,我刚才和老袁商量了下,要不要请余洲的季师傅出山帮忙为得味楼渡过难关,他和老爷年轻时便认识,交情颇深,有他坐镇,能够挽回一些得味楼的声名。” “治标不治本,季伯伯不可能一直在得味楼,他从任上退了后回老家是颐养天年的,还是不打扰了。” 黎未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他又说:“更何况,季伯伯做的是北菜,并不一定受东洲食客的欢迎,于河道上南来北往的商客来此也是想吃南方菜的细致清雅。” 黎叔发现他的少爷想事情周到细致,渐渐褪去了以前的天真。 这于黎家于得味楼来说是好事,但这种被迫的成长,不是老爷、也不是他们这些老伙计愿意看到的啊。 一主一仆站在院中,星月之下,是淡淡的寂寥亦是努力的坚守。 “味道更香了。” 黎未看向了厨房的方向,忽然说。 黎叔抽了抽鼻子,“好像有点那么个意思了。” 他竟然觉得荒唐中有那么一点庆幸,难不成黎家的转机真的落在了赘婿身上! 第十三章 (捉虫) “是他让自己的脸红…… 黎未静静地在厨房站了好大一会儿,就看着红泥砂锅底下跳动的火舌发呆,直到梆子声传来才惊觉已经夜半。 他叮嘱小厮好好看着火,春夏劝了又劝才把他哄回去睡觉。 但黎未心里藏着事,根本就睡不踏实,鸡叫三遍就翻身爬了起来。 “不要这件。” 看到春夏拿了一件宽袖的素衫,洗着脸的黎未说,“给我挑一件窄袖的。” 第21章 “少爷,瓦松绿这件呢” 春夏转身从箱笼里找出了一件春衫,又翻出了一件褙子,“搭一件滚白边的嫩绿褙子,现在穿也不冷。” “就这么穿。” 黎未心思不在穿上,匆忙穿上后让春夏简单梳了个头就往大厨房走。 天边只有一点鱼肚白,天空大体是鸭蛋青的颜色,月儿还悬于天际。 早晨有点冷,初春的风鼓进外衫里,黎未想到自己那件斗篷在容瑾那儿,昨晚没有在意的细节跃入脑海,高大的青年男子披着自己的斗篷显得有点滑稽。 那人眉眼好像一直带着淡淡笑意,从昏迷中醒来后像是转了性子,眉宇间没了那股子化不开的苦大仇深。 黎未不喜欢忧愁的人,他喜欢现在的容瑾身上自带的舒朗气息。 喜欢…… 早晨的凉风中黎未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抬起双手捂住面颊,想着用微凉的手心给脸降温,却有点被脸颊的温度小小的吓了一下。 “少爷!” 春夏拔高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黎未激灵灵地有点做贼心虚地埋怨,“这么大声音作甚!” 春夏吓了一跳,讷讷地有点委屈,他声音明明不大啊。 “少爷,你要撞树了。” 黎未干干地扯了扯嘴角,“哦,我看着路呢。” 有了这么个打岔,脸上温度渐渐恢复了正常。 不大一会儿就走到了厨房,却在厨房的案台边看到了让自己面颊烧红的“罪魁祸首”,黎未有点不大自在地挪走了目光。 “早呀。” 容瑾听到脚步声,笑着抬起头打招呼。 “早。” 容瑾脑袋里缓缓冒出个问号,“” 怎么觉得有点小别扭呢。 大概是起太早了,他没太大放在心上,只觉得穿着青衫的黎未似过了水的青葱一般,衬得白净的脸更加莹白。 “我在做面疙瘩,喜欢吗”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的。” 黎未左右看着,觉得厨房里是不是少了什么。 “我起来后让小厮把火灭了,卤肉不是要一直煮的,关火焖才能够更加入味。” 黎未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是不懂,但他不会外行人去指点内行人。 他又看向容瑾手上做的,觉得有点奇怪,“我爹是用面糊挑的面疙瘩。” 容瑾搅和着面絮,闻言解释着说:“我这是北方做法。” 现在的南北差异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现在做的的确是跟一个北方朋友学的。 面粉里面浅浅的滴水,把面粉搅成指甲盖大的面絮,下到提前做好的汤里面煮开后淋点香油、放一把切碎的香菜就可以了。 不爱吃香菜,体会不到这个快乐,嘿嘿。 还有种做法,是多加水,把面粉搅拌成带稠劲的面糊,然后用筷子夹出一个个面疙瘩。面糊跟着筷子走,就像是在挑一样,故而叫做挑疙瘩。 前者吃起来稠厚,后者更汤一点。 都好吃的。 容瑾用切碎到青菜和鸡蛋打的汤,出锅的时候还可以根据口味加点醋。 黎未捧着疙瘩汤的时候,心里面有点热。 浅浅地喝了一口汤,是香的。 “我还切了个小瓜,你外公家做的酱菜味道真不错。” 容瑾还在厨房里找到了宝塔菜、什锦菜、嫩姜等等这些酱菜,味道都是咸中带着甘甜,符合这片土地上一贯的味觉习惯。 “外公年轻时候就做,有五十六年了,是家传的手艺。” 小瓜是所有酱菜中最华丽的一款,因为小瓜肚子里塞了豆子、花生这些东西,瓜吃起来有点咸了,但里面的豆子、花生是脆中带香,越吃越香。 两个人就站在厨房里各吃了一碗面疙瘩,胃填满了,身子也跟着热热的。 容瑾做的多,余出来的冬子端到了外头,和春夏几个一起分吃了。 他们几个一致表示,郎君手艺真不错。 “郎君脑子好,会读书,没想到手艺也这么好,会做菜。” 冬子用手背抹嘴,“那是,我们郎君会的可多了。” 春夏嫌弃,拽下帕子扔冬子怀里。 冬子傻笑,“春夏哥,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要了,送你,你跟在郎君身边也要学着讲究点,你现在不是厨房里烧火的小厮了,别给郎君给少爷丢脸。” 冬至忙不迭点头,心里面提醒着自个儿不能够大咧咧做一些糙事儿了。 吃完了早饭,容瑾和黎未的注意力就放到了那锅酱骨头上。 或者说,是酱骨头能否成就出一锅美味的卤汤。 更进一步说,这锅卤汤是否与黎爹做的老汤一样。 黎未有些紧张地攥着手。 容瑾自我解嘲地说:“就算是不一样,但我做的酱骨头味道肯定是好吃的。” 第十四章 “和我爹做的一样好吃”…… 容瑾做的酱骨头是真的好吃,那是食客们有口皆碑的反馈。 好吃在哪里 让到店吃饭的顾客说,不一定能够说出一二三点来。 但点餐的时候要是没点上,那真是抓耳挠腮的不舒服,总觉得这一顿少了什么。 关键是,他并不拘泥于固定调料,卤汤根据时令经常有所调整。 那细微的变化,老饕来了会心一笑,然后吃的更多。 第22章 今天这锅卤汤,结合了容瑾个人经验和黎爹老汤的滋味调配出来的,容瑾有种感觉,自己对味道的掌握好像打破了一层桎梏,有了更多更深刻的了解,这种感觉很微妙。 冬子自告奋勇地去烧火,毕竟是烧火小厮出生,容瑾要小火他绝对不给大火,火舌舔着锅底,很快经过了一夜焖煮的大骨头散发出了馥郁的浓香。 等烧开了,容瑾舀出一点卤汤放碟子里尝了尝,却慢慢收紧了眉头。 时刻注意着的黎未忍不住问,“怎么样” 容瑾摇摇头,下意识地把碟子让出去示意黎未尝尝。 刚做完他就惊觉这一举动不太妥当,连忙收回小碟子重新弄了一份递给黎未,“我觉得少了什么。” 黎未是看着容瑾的一番动作的,心里面忽悠悠的有点不知所措,他接过了碟子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水润的红唇轻抿着白瓷的边,酱色的卤汤微微润了唇,黎未尝了尝,有些心虚地看向容瑾。 “我没有尝出什么不同来。” “哈哈。” 容瑾也有些心虚地目光躲闪,他刚才盯着黎未看了好久。 “让我来说,就都是好吃的。” 容瑾看向黎未,两个人眼神接触的瞬间又飞快错开,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些不好意思。 烧火的冬子想问郎君还需要烧多久啊,忽然脑门就被拍了一下。 冬至委屈地看向春夏。 春夏在嘴边竖着一根手指示意夯货冬子别说话。 没看到少爷和郎君之间有点那么个意思嘛。 虽说当初少爷找容家的病秧子二郎入赘是想着他死了做个寡夫,他们这些体己的下人也是支持的,但少爷要是能够找到一个好的依靠,才是他们更愿意看到的呀。 郎君现下是看着真的不错。 长得俊,又会做菜,能够传袭老爷的衣钵。 用黎叔的话说,这上门哥婿除了身子骨不咋地,其它都是找对了。 还是容瑾打破了渐渐显得暧昧局面,他说:“送去得味楼吧,这锅卤汤的作用更多的是骗过幕后之人,钓对方出来,不是用来对外售卖的。” “我觉得你酱的大骨头和我爹做的一样好吃。”黎未羞恼地说,他垂着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容瑾咧嘴笑,“有你背书,那肯定错不了。” 黎爹能够把得味楼经营成东洲数一数二的馆子,其手艺那是行业翘楚的存在,自小吃着的黎未对美食的要求门坎绝对高,他认可的好吃自然不会差。 而这一句“和我爹做的一样”绝对是最高的赞誉了。 容瑾心头就和被羽毛扫过一样麻痒,他兴致格外高,“我给你做点卤的素食吧,还有鸡子。” 黎未眨眨眼。 容瑾微笑着温声说:“虽然身在孝中,但营养还是要跟上的,你爹可不想看到自己的掌上珠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啊,不吃荤食,但可以吃素鸡蛋。” 素鸡蛋,没有受精、不会孵出小鸡的鸡蛋。 黎未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原来他都注意到了,水晶酿豆腐他就吃了一点豆腐边,剩下的给了春夏,卤汤他也吃了一点点。想爹爹了。 “谢谢。” “不用和我客气。” 舀出了一大碗汤,剩下的连骨头带汤的一大锅让人送去得味楼,黎未特意嘱咐了让白塘、周元亮和店里面几个老师傅尝尝酱骨头滋味如何,至于店里面的其它事儿交给了掌柜袁叔,他自有安排。 今天,黎未不想去店里了。 跟着容瑾一起在大厨房做吃的,鸡蛋洗干净了先放水里煮,容瑾原打算做成溏心蛋,忽然一想到要是煮不熟有什么沙门氏菌咋整,缺少抗生素的时代还是能吃熟的就吃熟的。 “煮过素菜的卤汤就不能要了,渗了水,容易坏。” 容瑾切了莴笋、萝卜、嫩笋放在旁边控干水分,老豆腐切大块备用。 还切了三角块的豆腐干,容瑾发现了一个商机,现在竟然没有兰花干等等花样多样的豆腐制品,等什么时候他给做出来,未来可是把豆制品玩出花来了,现在还是欠缺了不少创意。 备料结束后就是把这些按照易熟程度放卤汤里,像莴笋就吃个鲜脆,要是煮时间长了筷子一夹就烂,就没法吃了。 黎未出去了会儿,再进来时脸上是果然如此的嘲讽。 容瑾看过去。 黎未说:“市井里果然有得味楼老汤臭了的传闻,快到中午饭点,前几日还有个几桌生意,今天彻底门可罗雀了。” 他想到了幕后之人会有此后手,所以不着急,只是觉得讽刺。 爹爹在的时候,一派锦绣,仿佛所有人都是好人。 等爹爹不在了,就露出了另外一副面孔。 容瑾朝着放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口砂锅努努嘴,“他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怎么样,愿不愿意让得味楼名声更‘臭’一点。” “愿闻其详。” “臭豆腐,了解一下。” 第十五章 “臭豆腐了解一下” “什么味道这么臭” 打街上走过的人捂着鼻子,左右张望找着臭味的来源。 这臭,有点像什么东西馊了,又像是吊在瓦檐下面的臭咸鱼。 “其实也不是那么臭吧。” 有脚夫迟疑地说。 旁边人纷纷侧目。 说不臭的那人尴尬地摸摸鼻子,“感觉臭香臭香的,又臭又香,味道好像从得味楼那边传来的。” 第23章 茶水摊子下面,几个商客打扮的人听到了脚夫的话,其中一个摇头晃脑地说:“听说了嘛,得味楼里的老汤坏掉了,难不成是那锅老汤的味道” “我这回跟船来东洲,本想到得味楼点一份卤味带走回家吃的,上次带回去的肉孩子们可喜欢了。” “得味楼的东家没了,留下寡妇哥儿,估计撑不下去喽。” “臭味是不是越来越浓了” 几个商客伸长了脖子往味道传来的方向看,发现不是味道变大了,是味道变近了。 依旧是那个拿着扁担、麻绳在茶水摊子旁的大槐树下歇脚的脚夫,他手上捧着一个荷叶包,荷叶包是敞口的,臭香臭香的味道就是从他手上传来。 无论是坐在茶水摊里的商客,还是同在槐树下歇脚的脚夫,皆看向了荷叶包。 捧着荷叶包的脚夫被看得有些局促,“蛮好吃的,得味楼说这玩意儿是臭豆腐,豆腐炸得外焦里嫩,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这一份只要一个子儿,有六块豆腐,还有萝卜干呢。” “只要一文钱” 其他脚夫惊讶了。 把一块刚出锅还烫呼的臭豆腐包入嘴里,烫得哈舌头,但丝毫不舍得吐出来。 脚夫含糊地说:“好吃,斯哈斯哈,太烫了,香。” 东洲处于大青江沿岸,码头宽阔,溯江而上两日便可到京都,顺水而下,一日便是入海口。 大齐立国不到五十载,太祖马上得的天下,高祖厉兵秣马收回了北凉三州,将鞑子驱赶到草原腹地,现在是永和五年,皇帝刚刚及冠,他重经济教育,大青江的漕运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沿海晒有海盐,江南多茶山、茶庄,又有种桑养蚕的习惯,东洲出产的锦缎很受南来北往的商客欢迎。 商客多了,东洲府内做各种小买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周围村镇的汉子农闲之时就到府城做脚夫力工,口袋里有点余钱,也愿意宽松一下自己的嘴。 更何况,就一文钱! 要是让容瑾来说,一文钱六块臭豆腐,要啥自行车啊。 见同伴吃的香,其他脚夫就有些坐不住了。 大家看看彼此,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我也去看看。” “闻起来是臭香臭香的。” “老三吃得多香啊,要是不好吃,他能这么护着” 脚夫们结伴出去,很快各捧了一个荷叶包回来,刚出锅拿在手里烫手,吃在嘴里烫嘴,可看着炸得金黄鼓起的豆腐和豆腐上浇着的卤水,就舍不得松手,卤水里面还有肉糜子呢! 一文钱,六块豆腐,还能够吃到肉,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五六个脚夫吃着臭豆腐,臭香臭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人嘛,都有好奇心。 坐在茶水摊里的商客就有些坐不住了,其中一个站起来说,“我去看看,说不定挺好吃的。” “帮我带一份!” 商客姓贾,他可做不起茶、绸这些大买卖,他就是弄点家乡的笋干到东洲卖掉,然后在东洲买点海鱼干、紫菜、海带之类的带回去卖掉,算个小倒爷。 贾重循着味道走到了得味楼的拴马石这块,不远处就是得味楼的牌楼和金字大招牌,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真是不行喽。 但拴马石这里,乌央乌央地围了大几十号人。 贾重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睁开后发现的确有几十号人顶着臭味闹哄哄站着,这个说“快点啊,我要赶路”,另一个说“谁踩我脚了”。 贾重凭着自己多年走商的经验,觉得臭豆腐肯定好吃,一猛子扎进了人群里,还没等他钻进去就听到巡街的差人大吼着让不要闹、让排队。 排队啊,嘿,真新鲜。 贾重心里面这么想着可一点也不耽误他在排队的时候抢有利位置,直接从外围变成了第三,歪歪头就能够看到拴马石旁边的摊子,一口大油锅、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豆腐筐子、卤水坛子,还有一碗切碎的黄萝卜干。 抽抽鼻子,是真臭。 但看守着摊子炸豆腐的小哥娴熟地把卤水浇在刚出锅的豆腐上,贾重的喉头微动,嘴巴里下意识分泌出口水。 正好轮到贾重了,他大声说:“我要五份!” 后面的抗议,“你一个人要这么多,后面的轮不到了怎么办” 贾重面露歉意,但行动上一点也不让,“抱歉抱歉,咱人多,好不容易来一趟东洲就想弄点特色的吃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重又笑得低眉顺眼的,后面的人只能够嘴巴里叨叨两句。 还是旁边帮忙维持秩序的小哥笑着说:“店里面准备了很多的,做起来快,很快大家都能吃上。” 炸豆腐的刘子用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他可是一点也不敢松懈,不停地炸豆腐、浇卤汁、递给客人。 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厮小跑着从得味楼出来,很快就到了拴马石这儿把篮子放在桌子上。 刘子木着一张脸看过去,冬子说:“刚削好的竹签子,少爷说了,每一份一根竹签子,方便客人们吃豆腐。” 刘子点头,手上动作一点也没敢停。 他知道经过昨晚老汤坏掉的事儿,他和另外几个宿夜的人身上都有嫌疑,要是东家心狠点,直接把他们几个送官,那他就是张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的。 他是巡夜的,他是第一个发现卤汤坏掉的。 第24章 店里其他人看他的目光也带着怀疑,他是最有可能把咸鱼扔进老汤里然后贼还捉贼的。 刘子心焦但不敢做什么,只能够硬着头皮早晨起来后继续上工,他站在空落落的大堂里难过地想说不定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儿了。 然后 然后发生的事情,真是让刘子脑瓜子反应不过来,他一个跑堂的竟然被少爷点了到拴马石这儿炸豆腐。 油锅很热,豆腐看起来有点怪,炸的时候不臭,但煮着的卤水是真的好臭,臭得刘子觉得这是少爷对他的报复,呜呜。 这样的豆腐能有人吃吗 还真有,一个说书先生是最先来的,然后是脚夫、拉车的、摆摊的……后面他就记不清了,只觉得豆腐炸不完啊根本就炸不完。 起先说好了今天不来店里的,但臭豆腐的过墙梯提上来之后,黎未就让下人套了车带着容瑾来到了得味楼。 得味楼更加萧条,后厨的众人吃了酱骨头,嘴巴里甜、心里面苦,一张张拉长的苦瓜脸,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萧条之气。 转机就是臭豆腐了。 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越排越长的退伍,黎未欲言又止地看向容瑾。 容瑾摸摸脸,“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你真会做生意。”黎未感叹。 容瑾愣了愣,他笑了起来,“这哪跟哪儿啊,不过是一些粗浅手段,我不会做生意,我只会做吃食。” 找托这种事情,不是现代人的专利,找人来当气氛组这事儿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容瑾只不过加了一点点小小的创意,比如找差人过来维持秩序,不过是给一些茶水钱,却能够看起来更加正规、有序,在止步不前观望的人群身后推一把——有官府背书,臭豆腐肯定错不了。 豆腐是<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时淮南王刘安发明,臭豆腐发明者是谁,容瑾不知道,他向身边的人打听过了,东洲没有当街叫卖臭豆腐的事情,家里面的豆腐坏了,就点一些酱油、放上一些葱花当小凉菜吃,肥腻腻的,很下饭。 老人常说,豆腐放不坏,坏了也能吃。 这片土地上的人勤劳肯吃苦,舍不得浪费一点粮食,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容瑾猜度,没有卖炸臭豆腐的摊子那是因为起个油锅就很奢侈,那么多油呢,谁家舍得啊。 那锅臭掉的卤水,经过他多次品尝,心里面就转悠着一个大胆的想法——放芡水熬得稠厚一点做成臭卤,和炸豆腐不就是绝配。 那条臭咸鱼他观察过了,没有坏,臭是因为长时间腌制蛋白质变性了,那种臭是咸鱼独特的味道,就和臭鳜鱼一样,烹调之后臭香臭香的,蒜瓣肉谁不想尝一筷子。 做臭豆腐有三种办法,一种是把豆腐浸泡进配置好的卤水里,时间长了,味道吃透,豆腐变黑,做出来那味道冲天灵盖;二是利用温度,把豆腐放坏了,拿起豆腐时会拉丝,馊掉的样子,洗干净后吃,那味道也挺考验人;第三种,就是容瑾现在安排的这种,豆腐是新鲜度,炸好了之后浇上臭臭的卤水汁,人的接受度就能够高上不少。 现在到拴马石那儿闻闻,是不是味道就不臭了。 那是因为,容瑾让人停了火,不再加热那锅臭卤水。 温在那儿的卤水,味道自然就降低了。 “这个就卖这一天。”容瑾说。 黎未眉头微微蹙着,看向容瑾时的目光带上了疑惑,“是因为卤水没了嘛” “不是,别人问起,就让小厮们说那是季节限定,做起来不易,是为了回馈老顾客特意低价销售的,就卖这一天,想要吃就要等明年。” 炸臭豆腐不过小吃,豆包是干粮,油炸臭豆腐不能当正餐啊,他们得味楼做的酒楼生意,不能够在小吃上下太多功夫,不能够本末倒置。 “把酒楼的生意做起来,才是正途。” 容瑾的话,好似给黎未打开了新的大门,他有种拨云见日的豁然感觉。 原来生意可以这么做! 黎未看着捧着两条袖子毫无风雅仪态的容瑾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第十六章 “多少年独自一个的,第一次…… 得味楼后院,穿着广袖儒衫的说书先生拿着菜叶子逗着鸡笼里的小公鸡,小公鸡砸吧着黑豆眼,对那根菜叶子没任何兴趣,它在笼子里缓缓踱步,优哉游哉的。 得味楼的生意走上了下坡路之后,采买来的鸡鸭鹅卖不出去,养在笼子里也成了问题,每天要消耗不少吃食。 别说鸡鸭了,馆子里面干活的也多无所事事。 没事干,人心就浮动,与外面的人眉来眼去就容易养内贼。 工钱虽然照发,但得味楼眼见着是没什么前途了,不少人就想着另谋出路,得味楼重新开业前刚走了一批,留下了一些观望的,得味楼重新开张后明显没有好转,又有一些人想走。 说书先生站在后院这么一小会儿,就看到几个后厨的人小声耳语,他耳力好,很轻易就听到某某馆子招工,他们要不要去试试。 说书先生听到脚步声,他弯起了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点。 “老王,好久不见!” 容瑾走过去就握住王有礼的手上下摇摆,“上次见你还是上次,你看起来更加壮了。” 绝对超过一米九的黑壮汉子和固有形象中的清雅说书先生完全不搭噶,王有礼冷着脸像是上门打架的,笑着脸像是准备打架的。 第25章 容瑾感慨,这个在学馆里认识到朋友当真是干游侠的好料子。 王有礼脑袋里缓缓冒出一堆疑惑,任由容瑾晃着自己的手。 “你是容瑾” “是我是我。” 王有礼眼睛瞪得更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们不过两三年没有见面,要不是你说自己是容瑾,我都不敢认。” “中间有点变故。”容瑾苦笑,他也不想这么瘦啊,原主心思重、食睡不正常,愣生生把本没几两肉的身体熬干了。 “里面请,有事情请你帮忙。” “好说好说,当年在学馆里多亏了你教我,我才能够通过县学考试成为童生,但我脑子转不过,秀才肯定是屡试不中的,就不在此道钻营了。” 容瑾带着说书先生到了雅间,让小二上了茶水和点心,去年的明前茶,冲泡后白茶盏内叶片缓缓舒展,两叶嫩芽亭亭玉立,茶汤清透,是上好的绿茶,配着味甜的枣泥酥,搭配刚好。 王有礼心下满意,觉得二人多年没见,情分没变,自己如今就是个说书先生依旧没有被慢待。 “得味楼的事情,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我现在入赘进了黎家,自然想为黎家解困,你帮我个忙。” 容瑾没有客套,上了茶点后直接说明用意。 嘴巴里炸臭豆腐的味道刚刚被茶水、茶点冲淡,吃人嘴软,王有礼没有一口拒绝的道理。 “你说,但凡我能够做到的,自然帮忙。” “帮我讲个故事。” 王有礼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细说说。” “这样,我先给你讲个故事,然后你以这个故事为蓝本讲故事,我保证你的故事觉得卖座。” 王有礼的大爪子激动地来回搓搓,他看着容瑾的两片薄唇上下张合,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发了。 容瑾讲的故事就是黎未亲爹的经历,死命往黎爹一生经历里面添加各种元素,这就是个草根废材逆袭成为大酒楼东家,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只是个爽文。 黎爹过世后,给这个“故事”增加了更多的悲情色彩,众叛亲离之、腹背受敌之、死因成谜之……悲情色彩中又增加了奇幻悬疑元素,特别是一些斗智斗勇的情节,特别激发人的肾上腺素。 市井里各种演义的话本子一点不少,但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老本子,一点新意都没有。随着四海太平,也有不少读书人下场写话本,但多是才子佳人那一套,带着一点不得意落地书生的臆想和愤愤不平。 用王有礼的话说,就是酸,真是酸。 像容瑾这样以一个小人物成长为故事主线的,王有礼可以说平生仅见啊。 黎爹毕竟是草根出生,更能够得到广大市井百姓的共鸣。 “就这样,你再增加点黎爹与歹人斗智斗勇的内容,一定要写的妙趣横生。”容瑾说的口干舌燥,当下端起茶水咕嘟咕嘟牛饮。 放下茶杯就看到黑壮的王有礼一双崇拜的含情脉脉的眼睛,他顿时恶寒,“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怕晚上做梦。” “容瑾,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屈才了。” 容瑾笑着摆手,不是他谦虚,他是真没有这个文笔,“我现在志不在此,不想读书科举。” 四书五经在脑子里打结,原主倒背如流的那些只是记忆没有内化成他容瑾自身的知识储备,首先下场后破题他就不会。 “也不想做书案工作。” 写话本其实不挣钱,原主以前抄过书,在书局里面听闻过一些,真正挣钱的是教材,那又不是他一个小书生能够碰的。 “我做菜手艺还行,臭豆腐你也吃了,觉得如何” “很有新意,味道因人而异吧,我不是很喜欢,但别人喜欢。” “哈哈,那是,各花入个眼,钱还有人视之如粪土呢。”容瑾笑着说:“我就想以此谋生,给……”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黎未的样子,他说:“给我们东家掌勺。” 王有礼摇头晃脑地说:“可,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又不是读书科举入仕一条出路。” 他记忆力不错,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让小二提供了纸笔当下就记下了些重点。 “回去我就写,写完了拿过来给你看,我在东洲码头那儿的茶馆说书,那家掌柜的是我隔壁邻居的二叔,我有好的本子说能够招徕顾客,他也很乐意支持的。” 王有礼看着笔下勾勒出来的人物,他喃喃地说:“我有预感,这个故事绝对能够火遍大江南北的。” 吃着枣泥酥的容瑾惊讶,他的目的是给得味楼造势,没有这么大的企图和野望啊。 但看王有礼眼睛旺旺亮的样子,他说着应景的话,“那再好不过。” 送走了王有礼,容瑾提着衣服下摆去后院找黎未,推开门看到黎未在桌案边忙碌,他故意加重了步子。 埋首于书本上的黎未下意识抬起头,看到是黎未,他说:“忙完了” “嗯,刚把人送走,王有礼是我在学馆里的同窗,他人不错,脑子也活,只是不是读书的料。” 不读书也有别的出路,据容瑾了解他在码头那边说书名头很响,能够把书里面人物说活了,最常说的是前朝写的《<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演义》。 原主去码头送人的时候见到了如众星捧月一般受到欢迎的王有礼,他一方面瞧不起好好的读书人不做了,竟然混迹市井;另一方面又暗暗羡慕他的受欢迎。 第26章 原主是个很容易陷入内耗的人,内耗之后不是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是逃避,他再去码头会下意识绕开茶馆,与王有礼两三年不曾碰过面。 两个人交情是真的不错,两三年不见,再见面一点隔阂都没有,王有礼就欣然愿意帮忙。 给臭豆腐找托儿,容瑾就下意识想到了这位,当然也恰好是站在得味楼二楼的时候看到了在茶摊喝茶的王有礼,故而产生了更多的想法。 “把你的爹的生平事迹用说书的方式说出来,肯定会有非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容瑾给黎未打预防针,免得日后听到各种是是非非后悔今日的选择。 黎未摇头,“你当我是什么人,一旦行事,肯定不会后悔。而且我爹从乡间走出来,沿路乞讨过,码头上扛过包,做过苦力,最难的时候恨不得去偷去抢,他跟我说过,人活于世,无愧于心,不怕人非议长短。我愿意让更多人知道他的不易,他的智慧,他的成就,一旦故事传扬出去,他能够在口耳相传中‘活得’更久。” 容瑾心中情绪激荡。 说完后黎未脸上浮现出薄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容瑾,见容瑾一脸的赞赏和支持,他心里面那么点忐忑竟然烟消云散了。 “对了,你随我来。” “什么事情” “差点忘记了,锦绣裁缝铺的裁缝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让他们在茶水间等。” “找裁缝做什么” 容瑾个子高,步伐大,他刻意放慢了步子等着黎未,和黎未并排走着。 “是我疏忽了,今天让裁缝过来给你做几身衣裳,你带来的衣服就那么几身……都是宽袖的,我看你走路的时候一直抱着,多有不便。” 黎未小小的懊恼了下,他怕这话说出来像是嫌弃容瑾以前多穷似的,硬生生做了补充。 他还记得容瑾刚刚踏入家门时疏离孤傲的样子,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了,所以容瑾一进家门后就安置他在小院里。 毕竟黎未只要他的身份,不需要他格外做什么。 “我也在想这个事情,袖子太大,我一直抱着捞着,太麻烦了,总不能一直借别人的衣服穿,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不反感就好。” 黎未都不知道自己是笑着的,他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 “为我考虑,我反感什么。” 站在台阶上,长身玉立的容瑾笑得温暖,多少年独自一个,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他很开心。 黎未落后了一步,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容瑾脸上的笑。 第十七章 不赶紧来一份,说不定就没有…… 裁缝等了有一会儿了,待在茶水间里安静地坐着,他们出入大户人家的懂得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除非摆到自己跟前了,不聋不瞎只能够又看又听。 瞧瞧,在门口温情脉脉地看着彼此的小夫妻看着多登对。 他们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裁缝是站起来不是坐下也不是。 等黎家哥儿和他的夫郎走进来了,半抬着屁股的裁缝才终于站了起来,他向二位问好。 黎未说:“师傅好,劳您久等了。” “不妨事。”年过四旬的裁缝拿着尺子,他知道自己今儿个是来给黎家入赘的夫郎做衣服。 容家做豆腐的,做完了豆腐就挑着胆子沿街叫卖,他家大郎街坊邻居都管他叫豆腐郎。豆腐郎的弟弟长得俊,会读书,年年在学馆里占着头筹,头回下场就得到了秀才功名,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那时候大家就打趣豆腐郎“以后要有个官老爷当弟弟喽,就不用受做豆腐卖豆腐的苦喽”。 此话还在耳边呢,转眼间容家二郎竟然入赘进了黎家。 裁缝心里面思绪百转千回的,但手上动作很麻利,丝毫没有耽搁。 容瑾张开手站着,他穿着宽袖的石青色道袍,是以前的旧衣衫,经常摩擦的后领口和衣襟已经起了毛边,长极曳地的地方也是,哪怕每次洗得都很用力,那些吃进布里面的污渍就是洗不掉。 现如今用的染料固色能力不佳,经过多次浆洗,他身上这件本来是黑色的道袍就褪色成了石青。 宽松的衣服就和挂在木头架子上一样,黎未看得心惊,知道容瑾大病初愈后瘦弱,但头一次这么真切地察觉到。 他眼中划过隐痛,心中暗暗决定要让容瑾多吃点,找大夫再来开点汤药。 “春衫四身,夏衫四身。” 黎未交代,“这些都做成窄袖的圆领袍,不需要额外的刺绣装点,那样反而落了下乘,显得小家子气了。再每季度做三身裋褐,对了,额外配一条玉石扣的腰带、一条革带,鞋子不要软底的,站时间长了会脚疼,做个六双,还有什么师傅你想想,缺了都给我补上。” 容瑾扭着头够着眼睛看着黎未翻看裁缝带来的料子,身子没法动,裁缝正在量体呢,现在量腰了,腰带那么一扎,嘿,真应了那四个字“盈盈一握”了,再瘦下去就要空心了。 黎未也看到了,他抿了抿嘴唇,“以后要长胖的,不要紧身了。” 裁缝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叆叇,玳瑁色叆叇镜框散发着矜持的光,“做的时候我把布收在里面,等郎君长胖了,可以拆掉缝线放宽。” 容瑾脚指头微微抠地,总感觉裁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戏谑。 第27章 不过转念一想,他有人关心诶,有什么害臊的,开心还来不及。 挺胸抬头,容瑾目视前方,觉得院子里阳光真好。 等量体结束,裁缝就给二人推荐布料,他不仅带来了成匹的布,还带了许多布头,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布料的质感、色泽、搭配等等。 容瑾看了个新奇,以前总觉得古人生活很原始,等穿来了才觉得脸有点疼,古人只是科技上不发达,不是脑子不聪明,该有的都有,这种钉成一本一本的样布和现代选窗帘一模一样的。 “这是京城新传来的时新料子,用的是棉,手感摸着厚实点,但水洗几次越洗越柔软,做贴身的小衣很是不错。” 容瑾上手去摸了摸,“确实不错。” “师傅你回去后差人给我府上送个五匹棉布来。” 黎未算了算,让府里面的妈妈给容瑾赶制几套贴身的小衣、袜子等等绝对够了,余下的可以收进库房里以后再用。 推销出去一些布料,裁缝蛮高兴,越发觉得容家二郎入赘进了黎府不是坏事。 四邻的闲言碎语多的哦,他一个埋头干活的老裁缝都听到了不少,有说豆腐郎卖弟弟的,有说荣二郎入赘进去就是等死的。 他回去再听到别人说嘴就反驳,人家小夫妻明明和和美美的,黎家家大业大就一个哥儿的找个俊俏郎君入赘稀松平常的事儿,怎么能让碎嘴子乱说。 让冬子送送裁缝,春夏又出去拿水了,茶水间就剩下黎未和容瑾,一时间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 一声短促的鸡叫打破了平静,黎未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就这么傻呆呆地待了好一会儿,红晕自耳廓晕染上脸颊,他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容瑾,发现他的目光也恰好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及离,黎未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慢慢扬起,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好意思就行。 “我打算在拴马石那儿支个摊子,卖各种便宜的吃食。” 谈正事容瑾就不慌了,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之前说炸臭豆腐不登大雅之堂,的确,它进不了得味楼,就和寻常的贩夫走卒一样不会到得味楼吃饭一样,得味楼的菜价对他们来说太高了。” 黎未以前被爹娘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间疾苦,这几个月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让他肩膀上的担子变重了,思路也变得完全不同,他再也不会去做一些强说愁的诗词了。 “得味楼现在没有生意,可街上来往的人一点不少,他们不会走进得味楼,那我让得味楼走出去,怎么样” 第一次做出生意决策,哪怕黎未已经在脑子里反复想过很多很多次,但还是忐忑地看向容瑾寻求着建议。 容瑾却是一愣,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得味楼走的是高端局,受众面本来就窄,黎爹这个金字招牌没了后,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顷刻间就投去他处,他们讲排场、讲局面重过吃食本身——黎爹是府城拔尖的厨子、得味楼的一桌宴席难定。 现在得味楼遇到了困局,为什么还要高高在上的去维持这些虚头巴脑的 “你想的真好,我都没有想到。” 黎未笑着说:“才没有,这也是你给我的灵感。得味楼门坎太尬,让人望而却步,我就在旁边支个得味小摊,小摊经营和楼里分开,不会降低了楼里的格调。小摊就卖一些寻常的、新奇的吃食。你不知道,后厨又有些人向我提出要走,我允了,人心动了之后留不住,但不能任其发展,现在的低谷期过后得味楼能回到以前那样的,我不能够让所有老人都离开,我要给他们找事情做。” 说完后,他再次看向了容瑾,下意识寻求着支持。 黎未的眼睛很好看,是偏狭长的杏眼,看人的时候水水润润,乍看柔弱,细看自带坚韧神采。 容瑾拢着袖子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他说:“你想的很棒,那就不让小厮明天说不卖臭豆腐了” “不,还是不卖了。”黎未摇头,“臭豆腐味道太重,卖了它就没办法卖其它了,可以卖卤味、卖清明果,马上就要清明了,用艾草做清明果卖,以前得味楼的清明果卖得很好。” “还可以卖鸡汤串,荤的消费不起,我们卖素的用鸡汤烫过的蔬菜。” 两个人越说越投机,等春夏回来立刻就被黎未支出去拿纸笔,记下他们讨论时提到的吃食。 容瑾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他说:“而且不用拘泥于一个摊子,可以多摆几个,拴马石那边空地大,可以像茶水摊子那样,再放一些桌椅。摊子多个,桌椅共享,这个卖铁板豆腐、这个卖卤味,旁边的卖下水等等,做成小吃街。” “小吃街” “哈哈,说不定能够吸引来更多人来摆摊呢。” 得味楼开在长平街上,这是其一。这条东西走向的长街横贯整个东洲府不假,热闹归热闹,但热闹的不是摆摊、集市,是东边南湖码头分散出来的车马、行人,怕堵塞交通,官府不允许长平街两侧占道经营。 得味楼西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路,叫做三猴子路,因为尽头处有个小道观,道观的墙上挂着三只猴子木雕而得名。得味楼的拴马石就在那儿。这条路两侧种着樟树,早已成荫,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地上星星点点的,茶水摊子也在那儿,高大的槐树也在那边,是多么天然的一条小吃街啊。 第28章 容瑾脑子里甚至有画面了。 当然,能不能把得味楼的小吃摊生意做起来,还要看实际操作和现实情况了。 容瑾看着开朗乐天,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做什么事情首先与预测最坏的结果,然后再去做。他会想着,最坏的结果也就那样,只要比最坏好他就赢了。 心理上更好接受。 “我们试试,最坏就是一点生意都没有。” “得味楼现在门可罗雀的,再坏能够坏到哪里去。” 容瑾,“对,我们已至谷底,该走上坡路了。” ··· 拴马石那块儿。 冬子炸豆腐已经炸到麻木了,幸好有人来替替他,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能够喝口水缓缓。 他看向一眼看不头的队伍不免咋舌,怎么这么多人啊 “炸臭豆腐真这么好吃” 冬子嘀咕,他是吃过的,感觉怪怪的呀。 视线落在那锅卤汁上,他的口中自然分泌出口水,怪,但好像还想来一口。 容瑾这锅卤汁做的其实一点也不普通,他拿七分肥三分瘦的肉末炒了个肉糜子,足有五斤,但这五斤肉做成卤汁后每一份炸豆腐浇上两勺子,就没有多少了,吃是能够吃出肉末来,但吃着不过瘾。 没有辣椒,他放了茱萸、放了花椒,取其辛辣麻的口感。 豆腐不稀奇,但只有逢年过节才支起油锅的普通庶民来说,炸豆腐就很稀奇了。 这么一份臭豆腐吃完后,心里面就和有只小爪子不断挠啊挠,脑子里有个小声音说:反正就一文钱,再买一份吃吃吧,自己不吃也可以带回家给浑家孩子吃啊。 另外一个声音虚弱地反驳:一文钱也是钱啊。 那个诱人的小声音说:一文钱而已,你多挑一担不就来了,可一文钱的炸臭豆腐明天说不定就没有喽~ 第十八章 香味翻过了墙头 “少爷让我替你,你休息个一刻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喝点水润润嗓子,然后再来炸豆腐。” 刘老虎也就是刘子木着一张脸点头,不敢有丝毫埋怨。 他觉得这肯定是少爷给他的考验,只要他通过了,就不会被赶出得味楼、不会被抓去官府。 刘子个头不高,瘦条条的就和窄柳叶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虎头虎脑、壮壮实实,喊他老虎,真老虎都要生气。他家里穷,就指着他在得味楼的工钱过日子。 不能被赶走,我要好好干。 刘子在心里面给自己打气。 一份臭豆腐出现在了眼前。 刘子疑惑地抬头,看到替他的人说:“你炸了小半天了还没吃过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是个什么滋味吧,尝尝,垫垫肚子。” 刘子知道这人是府里面来的,年纪小小却已经是郎君的贴身侍从,非常得体面。 冬子咧嘴笑,“你吃着,我去干活了,呦呦呦,人好多好多啊。” 冬子开始炸豆腐,别看他年级小,干活是相当的麻利,把豆腐贴着锅沿顺进油锅里,白嫩的豆腐周围瞬间冒起了泡泡,用的菜籽油炸的,油看起来发乌、烟气还大,但炸出来的豆腐金黄。 用剪子给豆腐剪出一道口子再浇上卤子,撒上一勺萝卜干和炸黄豆,放上一根竹签子,在干荷叶的包裹下,卖相极佳。 又多了一味炸黄豆,吃起来酥脆。 刘子嘀咕,“谁说我没有吃的,我是吃过的。” 他用签字插了一块豆腐到嘴里,最先感受的就是茱萸和花椒的辛香。 有点怪,再吃一口。 从得味楼后院出来的脚夫季老三时不时抬起手去摸揣在怀里的一串钱,就怕不小心这串他藏在里衣里面贴身放着的钱掉出来。走到拴马石这块,恰好看到之前炸豆腐的得味楼伙计在树荫底下大口大口地吃着油炸臭豆腐,他嘴巴里不自觉就流出了口水。 有了这份额外的收入,今天就不用继续去出工了,可以提前回家,家里面媳妇孩子都不知道炸臭豆腐是什么东西。 这么想着,季老三脚不自觉走到了了队伍末尾,不过眨眨眼的功夫他后面又多了七八人。 刘子吃完了炸臭豆腐抹抹嘴,不敢再偷闲,主动去替了冬子继续干活。冬子揉揉自己的爪子,走进得味楼里面没过多久又扛着一块木板出来了。 他把木板放在摊位的前面,有识得字的念出来:诚惠顾客,豆腐一文,今日售罄,明日便无。 “什么意思” “明天就不卖了” 人群哗然,有一些观望的竟然也排进了队伍里。 得味楼后厨,大家围在一处说的也是炸臭豆腐的事儿。 何广生带着一批人走后,店里又陆陆续续走了一些人,现在后厨就白案师傅白塘、切墩师傅周元亮、凉菜师傅等等七个人,和偌大的厨房比起来,这七个人站在里面显得那么空旷。 “臭豆腐,不登大雅之堂啊。”有人说。 周元亮吃着排队买来的炸抽臭豆腐说:“所以容瑾让在拴马石那边支个摊子卖,以后也让我们出去练摊,让我们想想摆摊卖什么,张师傅可以卖凉菜,白师兄可以卖面点,我卖啥” 白塘说,“谁说我要卖面点” “我也是,我也不打算卖凉菜。” 周元亮看着他两,“那你们准备卖什么” “不知道,少爷说了准备两天,两天后告知他,我在想。”凉菜师傅说,他长得敦厚,一双大手摸着稀薄的头发又带下来两根,“小红和小黄离我而去了。” 第29章 周元亮,“……节哀,你给头发取名字的习惯真不好。” 凉菜师傅无所谓地耸肩,“是郎君说的,又不是我的习惯,他说我的每一根头发都弥足珍贵,需要好好爱护。” 上午的时候他抓下了三四根头发,容瑾说大一大二大三离家出走喽。 凉菜师傅顿时感觉心被忽悠悠敲了一下,寻到了知音,就冲这点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得味楼的。 “可惜了,臭豆腐就卖一天的。”周元亮哀叹。 “不可惜,以后可以复刻的,好这一口的客人还会吃到。” 容瑾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从锦绣裁缝铺买来的成衣,衣服拿来的时候有点短和宽松,裁缝当下就拆了缝线进行了调整,改合身了之后容瑾就穿上了新衣裳,是一件黛绿的窄袖圆领袍,配了一根革带,革带上的腰扣是泥金色的。 黑色的幞头包头后,他身上就再无任何配饰,整体看起来却格外显得不俗,一是料子好,二就是人好了。 原主偏爱风雅的宽袍大袖,风荡起衣袖,飘渺如仙。 但身板太过瘦弱,那样打扮不像是人穿衣服,反而是衣服架在人的身上。 现在换了一身利落的打扮,后厨里的几人看过来,觉得眼前一亮。 容瑾问,“我让杀的鸡收拾出来了吗鸡架子炖汤了吗” 周元亮说,“做了。” 说完后嘬了嘬牙花子,他怎么就那么听话,一个初来乍到的门外汉而已,怎么就有种在灶台间浸淫十多年的泰然自若 他弄不懂啊,总不能是因为多看书,书里啥都有吧。 听都准备好了,容瑾点头,“放哪里了” “都在那。” 周元亮指了个方向。 按照容瑾要求的,杀了两只鸡,取鸡架子熬汤,剩下的鸡肉、鸡皮分开,鸡油也搁汤里面煮了,小火煨着的鸡汤汤面上浮着一层油汪汪的黄色油花,非常漂亮。 容瑾洗了手,把鸡皮、鸡肉切成小块之后用竹签子串上。 又拿了备在一边的蔬菜、豆腐节、豆泡等等串上,直弄了一簸箩才停手。 做完了才发现厨房里非常安静,扭头一看周元亮几人都站在自己身后看他做事。 终于注意到我们了,周元亮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鸡汁烫菜,正好了,周元亮你帮忙把这些蔬菜先用清水烫煮一边。” 去掉蔬菜中的涩味,烫熟蔬菜,水里面要放一撮盐、放点油,绿叶子菜才不会发黄。 等这些烫熟了再放到鸡汤里煮,鸡汤的味道才能够更容易吃进去,如果出去摆摊卖这个,就不会耗费更多薪柴。 周元亮左右看看,凭什么就点他的名字啊。 他挫败地发现,好像只有自己比较好支使,只能够认命地去烫菜。 等周元亮烫菜的时候,容瑾又把早晨送来的那锅卤汤端了出来,直接就放在火上开始煮,烧火的是冬子,给了旺火,不出一会儿卤汤就滚沸起来,浓郁的味道充盈整个厨房。 “还好家里这锅老汤没事,这回可要看好了。” 白塘拧眉,“放在店里吗,要是再出事可就没有备份了。” 容瑾无奈苦笑,“那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带着来去,这样做老汤会坏的。” “我住店里看着。”白塘看着容瑾的眼睛说。 容瑾心思百转,有一抹了然在眼中划过,“你在店里守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嫂子会不乐意的。这样吧,我先让冬子在店里面守着,先守个几天,等想到更好的的办法后再说。” “啊……” 烧火的冬子没想到还有自个儿的事情,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郎君,但郎君心硬如铁,压根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冬子知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他不愿意也得做,“知道了郎君,郎君可要尽快想到办法啊,你身边没人照顾可不行。” 灶膛后面的冬子巴巴地抬头看着就和雨天里湿漉漉的小狗似的,浑身都委屈地写着: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容瑾忍着笑意,“你放心,不会让你多待的。” “我会好好看着老汤的,绝对不让它出差错。” 冬子拍着胸口。 周元亮那儿的烫菜已经弄好,容瑾把它们分了两份分别放到卤汤和鸡汤里,看到他这么操作,白塘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我们试试菜,看摆摊的时候卖这个如何。” 等菜入味的时候,容瑾随手拿了个萝卜开始雕花。 他是野路子出身,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慢慢摸索到了自己的风格,集百家之长、融各路精髓,所以他的店里什么菜都有,不拘泥于一格,主打的就是一个好吃就行。做菜三要素,调味、火候、刀工他前两者都不错,唯独在刀工上欠缺了点。 曾经拜访过一个淮扬菜的师傅,那位师傅能够把水豆腐切成头发细丝,往针鼻子穿十来根,他让容瑾多练,没什么快捷方式,唯手熟尔。 所以容瑾闲下来就喜欢刻萝卜,把水萝卜雕刻成了小狗、小猫、小鱼儿、小兔子……随手就扔进了卤汤里煮。 这一手直看得白塘脑门上青筋噗突噗突跳。 “白师兄,你也想刻萝卜” 白塘哼了一声,生硬地说,“不要。” 容瑾,“” 不要就不要,生什么气啊。 随着两只锅子的炖煮,厨房里味道越发浓郁。 第30章 鸡汤的香味其实很霸道,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面都能够使出“绵绵拳”,以低调的姿态四两拨千斤地显出自己的独特来,所以浓香的卤汤味道里总能够捕捉到鸡汤的香。 厨房靠着三猴子路的,香味就翻过墙头到了外面。 来往路人无不驻足闻一闻,问一问,“得味楼在做什么啊” 第十九章 被认可的感觉很棒的 香味持续了有半个钟,味道是散去了,在人们的心中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得味楼后厨里,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不至于被卤汤的味道香迷糊,但捞出来的萝卜块味道那么好是大家绝对没有料到的。 “以前怎么就没有想过卤萝卜啊” 周元亮看着酱色的萝卜块非常不解,他分到的萝卜雕刻成了兔子,兔子耳朵没有竖起来,而是垂落到身后贴在圆乎乎的脑袋上,也不是常见的卧兔,这是一只前爪抬起来就用厚墩墩的屁股坐着的胖兔子。 染上了酱色后,整只兔子支着两颗大门牙仿佛憋着坏一样憨态可掬。 “做成这样,应当能吸引不少小孩子。” 周元亮附和地点头,觉得白师兄说的没错,“我觉得肯定招姑娘家和小哥儿的喜欢,毕竟长得都挺可爱。师兄,你碗里的是啥,头呢” 白塘面无表情地说:“是一头站着的熊,爪子雕得单薄,已经掉锅里了。” 周元亮,“……” 为什么听起来如此惊悚。 炖煮得酥烂的萝卜轻轻用筷子一夹就能夹碎,吃一口,吸满了浓香的汤汁,萝卜本身的苦味、涩味已经消失,当真是入口即化,牙口嫩的小娃娃或者牙口不好的老人家都能够吃。 挨个坐在条凳上的众人吃完萝卜后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了两口锅,一口卤香、一口鲜香。 真的,他们真不缺这口吃的。 就没有见过饿死的厨子。 在得味楼干活,上到鲍参翅肚,下到咸菜疙瘩,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容瑾做的这两锅吃食充满了诱惑力,想再尝尝、再吃吃。 “怎么样” 容瑾怀揣着一点忐忑的问。 对自己手艺自信是一方面,能不能迎合现在人的口味需求是另一方面,他还是没有自信到膨胀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的。 “很好吃,卤汤里的鸡皮尤其好吃,肥嫩肥嫩的。”凉菜师傅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明明是萝卜更好吃,吸满了卤汤和肉香,造型也好看,我都舍不得咬兔子脑袋,是从屁股开始吃的。”周元亮紧随其后,他一个那么喜欢吃肉的人竟然觉得萝卜才是卤汤锅里面的精髓,真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卤汤的要比鸡汤的好吃。”白塘说。 大家畅所欲言,容瑾一一记下了,还真是应了白塘的这句话,大家更偏向于味道浓厚的卤汤锅,鸡汤的是好吃,但味淡,没办法像卤汤那样刺激味蕾。 后世的各种小吃,麻辣鲜香也的确生意更加好。 只可惜了,容瑾翻遍了得味楼和黎家的厨房,都没有见到西红柿、辣椒的踪影,不知道有没有传入到大齐,小吃摊三巨头只有土豆露出了含羞带怯的小模样。 要是有辣椒,直接就用下水做火锅,在码头那边支个九宫格的火锅摊子,绝对能够让那些码头工人感到到头天吃嘴巴疼、第二天屁股疼的酸爽,但疼过之后还想吃! 容瑾无奈地摇摇头,提着食盒去找黎未。 金乌西垂,天边云霞灿烂如火,紫罗兰色的云如仙女随风而动的披帛,明天绝对是个好天气。 季老三走进巷子的时候再一次摸了摸怀里,指尖触及到坚硬才放下心。几个孩子吵吵闹闹地从旁边跑过,听到爹妈扯着嗓门喊着才一边说知道了一边和小伙伴比划着拳脚。 季老三继续往里面走,看到一个石墩子的时候就快要到家了。他和媳妇是从周边村子里搬到了府城,别人都说他疯了,好好的地不种竟然学城里人做小买卖,他的小买卖没做成,还差点被人坑了更多的钱,只能够带着妻儿与人合租了巷子里的老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住了一个小间。 走进院子里就看到妻子就着天光缝补衣服,她的手艺很好,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就能够挣到几日家用,但这也熬眼睛,垂着脖子一直干活,猛地抬起头来还眼花头晕。 听到脚步声,惠娘抬起头,忙手扶着旁边的小矮桌缓缓,等这阵子头晕眼花过去了眼前才变得清明。 “你回来了,今天好早,我还没做饭呢。” 季老三忙上前扶着妻子,引着她的手按在自己怀里。 惠娘眨眨眼,手指微微动着。 “嘘。” 惠娘压低了声音问,“哪里来的” “意外得到的,我给得味楼做了次托,东家给的,有一串。” 季老三同样声音小小的。 夫妻两个靠在一块儿,分享着这笔意外之财的喜悦。 他们孩子还小,咿咿呀呀地在床上舞动着小手小脚,季老三目光穿过门框落到了孩子的身上,“我还带了吃的回来,随便闷点饭就可以了。” “什么吃的”惠娘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季老三,“稍微弄到点就大手大脚的。” 季老三憨笑,“就花了两个子,很便宜的,你看。” 他打开了荷叶包给妻子看。“刚出锅的时候豆腐是脆的,更好吃。” 第31章 惠娘忙捂着鼻子往后退,“什么呀,这么臭。” “不是坏的,它就是这个味道,炸臭豆腐。” 季老三把在手心里攥了一路的竹签子拿出来递给惠娘,期待地看着她说:“尝尝。” 惠娘看看臭豆腐,又看看满脸希翼的季老三,她咬咬牙想吃吃算了,大不了坏肚子。 拿过竹签子扎了一个臭豆腐到嘴边,惠娘有点迟疑但季老三忍着笑说:“哈哈,真的没有坏,我吃了一份肚子还是好好的,吃吧,很多第一次吃的人都有点不敢的。” 都这么说了,惠娘还能怎么办,豁出去了把豆腐包入了口中,冷掉的卤子和有点软榻的豆腐,不是想象中的难吃。 “好吃吧,我就说了是好吃的。” 惠娘小小的哼了一下,她站起来说:“我去闷点豆粥,晚上就用炸豆腐下饭。” “再给孩子炖个蛋。” 惠娘笑着回头说:“好呀。” ·· 得味楼那儿,黎未把萝卜刻的胖小猪放在手边一直没动,在容瑾的建议下,先吃了鸡汤的烫菜,然后才吃的卤味的烫菜。 就和容瑾说的一样,鸡汤是香的,但卤汤的滋味更加浓郁。 “两个一起卖的话,鸡汤估计卖不大出去,卤汤滋味更重,吃起来也更好吃。” 黎未双手握着装小猪的碗,点头说:“对,那就不卖鸡汤烫菜,就卖卤味的还方便。鸡汤的烫菜可以上得味楼的菜单,这种签子的吃法很是有趣,完全可以用一个大的竹节盛了鸡汤和烫菜上桌,鸡汤里融入了竹子的清香,还能够解腻。” “竹子上再雕刻一点花纹,看起来还风雅。” 自己的想法被说了出来,黎未有些羞恼,但心里面隐隐又有种被理解的认可,他笑着点头,“对的。” 他把书案上的几张纸推到容瑾跟前,“按照你说的,我找来木匠设计了这些,你看看哪种合适” 容瑾咦了下,工作效率真么高,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请人设计好的。 他拿过纸张看,挑出了一张比较合心意的,“你看这个如何” 黎未挪了挪凳子,坐得靠近了一些,“这款比较大气,但操作台是不是小了一些” “那就让木匠做的时候放宽,我主要看上这个顶棚,可以遮风避雨,还可以悬挂一些招牌、菜单,方便顾客选用。” 黎未抬头,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了一声闷哼,他连忙向后退又退得太急了凳子不稳开始摇晃,他感受到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上扶了一把。 容瑾个子高,手大,按在黎未纤细的腰肢上好似一下子握住了整个腰。 “没事吧。” 容瑾捂着下巴问。 黎未坐稳后说:“我没事,你没事吧” 容瑾揉揉下巴,“没事,哈哈,还好不是说话的时候撞的,不然就咬舌头了。” “别笑,咬到舌头很疼的。” 黎未认真地端详了下容瑾的下巴,没有大碍。 耳朵微微发红,他故作镇定地说:“就按照你说的,选这个样式的,春夏,你让人送去木匠那边,让他赶工先做出两个出来。” 春夏走进来,“好的,少爷。” 黎未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家吧。” 容瑾揉着下巴,早就不疼了,他就是下意识揉揉,“萝卜还没吃呢。” 黎未抿嘴,小声嘀咕说:“这么可爱,有点不舍得。” “放到肚子里更加可爱。” 黎未暗暗瞪了一眼容瑾,“我属猪。” 容瑾结巴,有时候一个人穿到古代真的很无助,他下意识去摸口袋,结果连口袋带手机都是不可能摸到的。 好想上某度问:这种情况怎么办,在线等,很急的。 他干巴巴地说:“我以后给你雕别的。” 黎未噗嗤笑了,明明那么机灵一个人,怎么现在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我只是舍不得,又没说不吃。” 筷子夹了小猪的脑袋,黎未说,“你说,晚上会有小毛贼来吗“ 第二十章 相似的场景只不过人物换成了…… 容瑾说:“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是啊,背后之人要是收手了,那抓他真是麻烦。”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无奈。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这个隐患一日不除就一日睡不了安稳觉。 “我们观察几天,如果他不动手,就把那日宿夜的几人全都辞退。”容瑾冷笑了一下,“还可以做得更狠点,直接送去官府。” “弄坏一锅卤汤的事儿,估计府衙里不愿意为此劳神找出是谁做的。” 黎未吃掉了萝卜雕刻的小猪,用帕子擦拭着嘴角,见容瑾给自己递来了清茶他小声说了声谢谢。 清茶入口,白菊与枸杞泡出来的茶自带清新的甜,他看了一眼敛眉的容瑾,垂眸又喝了一口清茶,感觉更甜了一分。 曾经在书房见到过类似的场景,娘亲就是这么给爹爹递水的,画面一转,相似的场景人物却换成了他和容瑾。 “那就使点银子,把这些人送去牢里面关一阵子。” 容瑾淡淡地笑了一下。 黎未缓缓瞪大了眼睛,无垢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竟然可以这么做”的情绪,他是惊讶的,但没有厌恶和对手段的不屑。 “原来可以这么做……” 第32章 他喃喃自语。 父母把黎未保护得很好,他看不到人世间的阴暗面,但这不代表他就天真到以为世界上没有手段和诡计,他看书读史的。只不过知道是一方面,怎么学会去操作是另一方面,容瑾这话不亚于点拨。 “使银子,那倒是方便,只是需要使银子的门路,我什么时候讨教下舅舅们,他们经商日久,知道的多。” 现在轮到容瑾惊讶了,他不会把好孩子教坏了吧。 知道用手段,总比被被人欺负了强,以后他要是离开了,黎未也不会被人欺负。 这想法不过是刚起,容瑾便有些排斥地皱眉,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罢了。 ··· 春夏拿着信封走到门外,信封里装着的就是设计图,他招了个专门出门办差的小厮让他跑腿送去木匠那边。转头就看到冬子垂头丧气地就靠在柱子上,一张嘴巴噘着都可以挂油壶了。 春夏走过去抬起脚尖踹了踹冬子,“高兴点,丧着个脸给谁看啊。郎君是个好性儿,不说你什么,但让管事妈妈看见了,仔细着自己的皮。” 冬子忙站直了,手揉揉脸,给出了个笑脸说,“春夏哥,我不敢了。” “郎君让你晚上守在这儿,是对你的倚重,可不要嫌东嫌西的。” “我知道的,就是突然离开郎君离开府里,有点心里没底。” 十岁出头的毛孩子个头还没张开,抬着头看春夏,委屈巴巴的样子就和湿漉漉的小狗子一样,春夏揉揉“小狗头”,“不怕啊,得味楼也是自家产业,你是家生子,除了主子没人敢欺负你,你只要把卤汤守好了就好。” “嗯嗯,有我在,旁人别想靠近卤汤。” 冬子拍着胸口,把胸口拍得邦邦响,太用力了,咳咳咳起来。 听到屋里面郎君温柔的声音问:“怎么了” 冬子忙说:“郎君,我没事儿。” 他吐了吐舌头,小声和春夏说:“刚才郎君和少爷靠在一块儿,他们肯定亲嘴了。” 春夏脸上臊了下,抬起手不客气地打着冬子的后脑勺,“瞎说什么。” 在八卦主子这件事儿上,大家其实差不多,春夏也觉得少爷和郎君之间气氛暧昧,但他能和一个毛孩子说这事儿吗! 冬子揉着后脑勺,嘀嘀咕咕说:“我不小了。” 春夏脸上烧红,“去去去,到一边去,就不应该安慰你。” 他挥着手就和赶苍蝇一样,小狗子冬子傻不愣登地站在那儿,怎么了啊,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呀亲亲小嘴,怎么了嘛,娘亲还亲他额头夸他烧火厉害呢。 其实吧,他只是不小,但还没长大。 处理完得味楼的事情,黎未和容瑾就联袂离开,留下冬子在得味楼看着那锅卤汤。他是个死心眼子,说要看着卤汤就真的不错眼地看着,晚上直接用两张条凳并在一起,铺了一床被子在上面,他就在厨房里睡了。 冬子是守夜守习惯了的,觉得这没啥大不了,甚至为自己这个精妙的想法心里面感到美滋滋。 但在得味楼宿夜的几个小子觉得冬子大小有点毛病,他们凑在一起说小话,说着说着就开始猜究竟是谁往之前那锅老汤里扔了臭咸鱼。 “究竟是我们中的谁啊” 借着月色,睡在通铺中间的吴尾挤眉弄眼地就看向了通铺靠墙的角落。 睡他左右的李大、王火会意地笑了起来。 “还能有谁,谁最先发生的就是谁呗。” “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做了就赶紧承认,别带累我们一起遭人白眼。” 宿夜的依旧是昨天的那六个,袁掌柜特意交代的,让他们这四五日都留在得味楼宿夜,其用意不言则明。 都是十六七岁的大小子,心里面有怨气,自然不会忍着不发作。 明明都是嫌疑人,凭什么刘老虎能够得到少爷青眼白日的时候出去炸臭豆腐,他们却在楼里面受人闲话。要他们说,真正犯事儿的就是刘老虎,他是什么老虎哦,明明是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贼喊捉贼,我小时候就不玩这一套了。” “就是就是。” 他们三个越说越上头,火气堆积在心里面就和没开口的烤栗子一样,轻轻碰一下就要炸了。 刘子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他不敢吭声,怕被打。 但他忘了,现在的他仅仅是存在就是个错误。 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吴尾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尾哥”李大跟着半坐起身子。 吴尾冷笑着说:“我怕臭虫弄脏了床铺,来不来,把臭虫赶出去。” “好啊,我也受不了。” “我也来。” 清冷的月光照进了室内,刘子抱着被子有苦难言,他一个人根本就打不过他们五个,没怎么反抗就被扔了出去。碍于楼里面的规矩,他们没动手打人,刘子抱着被子苦中作乐地想,最起码没挨打。 他在门口踟蹰了下,慢吞吞走去了厨房。 “谁!” 月色下,刘子被举着刀的冬子吓了一跳。 他讷讷地说:“你怎么还拿着刀啊” “我人小,要是有人偷摸过来,打不过啊,但砍人应该能砍一下。”冬子见是刘老虎,心里面不知道是失望呢还是庆幸地重新睡下,“大半夜不睡的,你怎么来这里” “被赶出来了,我能够一起在厨房睡觉吗” 第33章 “行啊,条凳那么多,你自己弄。” 冬子之前没敢睡实,眼睛都没敢怎么闭,一怕人二怕鬼,厨房里影影绰绰的,角角落落里好像藏着魑魅魍魉。 有个人陪着,冬子巴不得,但他表现得很淡漠,那样子竟然有几分容瑾的影子,他有意无意地学到了几分郎君的办事风格。 “谢谢。” 没被拒绝,刘老虎很高兴,他搬了两张条凳放到冬子旁边,铺上自己的被子睡下。 黑暗里,刘老虎小声问:“冬子,你睡了吗” “没。” “会有人来吗” “最好来,我给他一刀。” “我也想他来,那样我就清白了。” 黎府,睡下的黎未和容瑾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但心里面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们:不会有人来的。 换做是他们,也不会安排连续两个晚上来搞破坏。 除非那人脑子里有包,且包很大。 果然如此,连着两天都非常安静,容瑾看着冬子眼睛下面挂着的两抹青黑,安慰着说:“再坚持两个晚上,要是还没什么动静我们就撤。” 冬子眨巴着因为熬夜红彤彤的眼睛,“好的,郎君,我可以的。” 容瑾抚摸“小狗头”,“加油。” 因为他常说,黎府和得味楼上下都知道加油是什么意思了。 “嗯嗯。” 冬子握拳,眼睛里熊熊战火在燃烧,他一定要抓住那个贼。 ·· 得味楼后院,新做好的两台小餐车散发着漆料的味道,它的造型侧面看起来像一张带顶棚的折迭椅,操作台宽大,下面是两格的通仓可以塞不少东西,和现代那种不锈钢的小餐车很像,底下都有小轱辘方便推动。 顶棚是竹编的席子,四边用蓝印花布滚了边,整体都是桐油的颜色,清漆涂面后看起来很光亮。 竹篾编得细密,上了漆之后完全可以防雨。 容瑾上手推了推,他惊讶地发现底下还做了固定扣,脚踩一下固定扣就抬了起来,小餐车可以移动,再踩一下把固定扣落下,小餐车就纹丝不动了。 他不过是给了一个建议,木匠拿着简易的图纸就做出了这么精妙的小餐车,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立刻给木匠师傅比了个大拇指。 木匠师傅有些拘束地笑了笑,他两只粗糙的大手握在一块儿,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歉意地看着黎未,“黎东家,这餐车紧赶慢赶也要两个木匠做两天才赶得出来。“ 第二十一章 石头饼 黎未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那个小餐车,如果父亲还在,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哥儿,铁定围绕着小餐车上下看个不停,还会叽叽喳喳地询问这是什么、那个有什么用处。 现在他是得味楼的东家,没办法小孩子作态,那么多人看着呢。 他收回了看着餐车的目光,笑容大度包容,显得很克制。 却正好对上了容瑾的视线,他眼中闪过疑惑。 容瑾面上是笑的,忽然他皱起了眉头,似遇到了难题,“我不太懂这些,你来看看。” “我……”更不懂。 黎未刚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了,他心中微动,迎向了容瑾含着笑意的目光竟然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制造机会让自己过去看看。 黎未喉头轻动,手脚竟然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靠近了餐车,能够闻到漆料的味道和木头的原香。 上手摸了摸,打磨得很细致。 加大力道推动着,固定扣放下后小餐车纹丝不动的。 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都很细腻、实在,一些细节处理得很到位,完全是容瑾形容中的样子,他试着去踩了踩那个固定扣,机括收起来后固定扣抬起,小餐车就可以移动了,但因为用料很实在,推的时候需要点力气。 黎未推着小餐车走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啊,真是一点也不稳重,不符合一个当家人的作派。 他立刻僵硬着手脚杵在那儿,脑袋里绞尽脑汁地想着应该说什么。 容瑾温润声音在身边响起,黎未没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听到容瑾说:“按照计划,明天要出两个摊的。” 黎未颔首,敛容说道:“辛苦毛师傅了,小餐车做得很细致稳当。” 守在一旁两只粗糙的大手交握在一起的木匠师傅抬眸看了看漂漂亮亮的小哥儿,他卖苦地说:“用了最好的柳木做的,木质结实抗造,打磨起来也麻烦。东家提出了一些细节,以前从未做过,我们调整了很多次才做成功,就做出这么一台,实在是对不住,没能够完成东家的单子。” 黎未脸上露出为难,“虽然为难,但毛师傅拿了定钱,一开始拍着胸脯说一定可以交出两台出来的。” 一招鲜吃遍天,毛师傅这儿是一句麻烦顶一切。 “实在是做起来太麻烦了。” 黎未抿嘴,他不擅长和这些滚刀肉打交道。 容瑾站他旁边,轻声地笑了一下,“毛师傅是做惯了活计的,这么说小餐车肯定是很难做,可我们又紧着要,阿黎要不这样,另外找个木匠师傅做吧,省得麻烦了毛师傅。” 黎未顺势说道:“嗯,郎君说得有理,就这么……” 毛师傅扯了扯嘴角,“全东洲府可没有比我手艺好的。” 黎未骨子里倔强,见此反而铁了心要换了,“那就多找几个师傅过来参详,我们赶着要的,春夏。” 第34章 春夏应声。 黎未说,“再去多找几个木匠师傅来,就说毛师傅做不了,要请他们帮……” “东家。”毛师傅出言打断,他沉声说:“做生不如做熟,交给别人做又要摸索个一段时间,我已经吃透了这个小餐车的做法,第一台做起来麻烦,后面一天就能够出一台的,绝不会误了东家的正事。” 刚才还一脸诉苦的毛师傅一口唾沫一个钉似地做着保证,那摸样仿佛黎未敢说换人做他立刻就在得味楼抹脖子。黎未咋舌不易,面上却不显,“毛师傅不用为难。” “不为难,东家今天要是找了旁人来做,才叫我没法在东洲立足。” 毛师傅提起了木匠箱子,他眯着眼睛扫了下站在黎东家旁边的男人,清瘦、温吞,真是个狠角色,三言两语就堵住了自己的进退之路,他不过是想趁机拿捏了面嫩的小哥儿,抬抬价格。 啧,黎家找这么个人入赘,小心以后被吃绝户。 容瑾注意到到了毛木匠的视线,他回以温和的笑容。 ··· 送走了毛师傅,黎未和容瑾走去厨房,黎未说:“差点就被毛师傅架在那儿了,还好有你在。” “我又没做什么。” 黎未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容瑾从旁提点,站在旁边给自己勇气让自己觉得不是孤身奋战,说不定就真的被毛师傅弄得左右为难了。 进了厨房,看到周元亮围着白塘跳脚。 周元亮,“你不是说好了,想不出来弄什么摆摊的吗,现在是啥!” 那语气、那表情,颇有种被抛弃的哀怨。 白塘不动如山,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昨晚刚想出来的,没来得及和你说。” 白塘手上捏着面面片,用的当然不是白面,谁家路边摊用白面平头百姓消费得起的,他用的杂面,一份面粉两份麦麸五份荞麦粉加两份的高粱面,这三样掺和在一块儿和成面团,然后揪出小面团,稍微抻一抻就成了厚面饼。 大铁锅里面是炒热的石头,石头特意挑拣过,大小个头都差不多的黑色小石头,是河滩上捡来的。 洗干净晾干了放到锅里面炒热,中间拨开,把厚面片放进去再把推开的小石头堆到面片上,上下一起加热,不消一会儿面饼就焙干了,散发出了朴实的麦香和葱香。 白塘把刚出锅的面片放到小簸箩里面递给容瑾和黎未。 他说:“石头饼,胜在一个新奇,我以前在码头送人的时候听一个北来的船夫说的,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做什么。我想着,出去摆摊一定要新奇有特色,才能让人驻足,我一个面点师傅,以前一直做的是细点,恐怕没几个人买得起。” 容瑾拿起一个石头饼,巴掌大的饼很硬实,两面都是小石子儿按出来的洞洞眼,吃一口,有嚼劲儿、干香、管饱。 “我放的葱油,没放葱叶。” “挺好吃的 ,就是有点干。”容瑾实话实说。 白塘苦笑了下,“那我想想别的招儿。” “没说不可以啊,阿黎你说呢” 黎未把嘴巴里的石头饼咽下去,他说:“石头都捡来了,卖着试试,要是没人买,那就再说,我们初初摆摊,肯定没办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一切都是摸索阶段。” 周元亮像是在宣泄不满又像是自我厌恶那样大口吃着石头饼,“我就会切菜,我不会做什么。” 凉菜师傅张师傅早就说了,他老家那儿有一道用鱼杂做的锅子,摆摊卖正合适。 “那给我帮忙切豆腐。” 周元亮咬着下唇看向容瑾,觉得他看不起自己。 “郎君,铁匠铺子里把打好的铁板送来了。” 容瑾转过身说:“豆腐花样多着呢,卤味里面再加豆结、百叶包肉、兰花干,除此之外,我还想买铁板豆腐。” 第二十二章 铁板豆腐 容瑾琢磨了蛮久,也在这两天出去溜达过,发现东洲的路边摊经济蛮丰富的。 东洲府倚水而建,大青江的支脉汇聚成万顷碧波——南湖。因为南湖水深,吃水线深的海船入江后就到了南湖泊岸,船上的货物卸下后转到沙船上。沙船船头扁平,适合在浅滩上停泊,船只较海船要小,顺风时扬帆而起,一去便是二三十里,也更加适合入京后过水门进城。 因此,南湖码头上船家、力工、纤夫等等不知凡几,非常热闹,在那儿各色小餐馆、路边摊、茶馆子应有尽有,云集了南北吃食。 容瑾前天站在码头边,看着热闹非凡的景象,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当然,他过去主要是考察市场的,发现吃食丰富却也单一,无外乎重口味的碳水类、扛饿的肉类——正板的豆腐直接吸溜、咸的甜的烧饼就着茶水顺下去……再好点的就是烂糊的猪头肉,沥干了猪油的炸肉,或者和黄豆一起焖煮的杂鱼等等,夹在大烧饼、杂粮馒头里面,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咸味冲脑,瞬间补充身体里流失的能量。 他看了一路就吃了一路,心里面也在飞快地转着想法。 得味楼的格调太高,在三猴子路那边支摊子已经在降逼格了,不能够再在码头上打着得味楼的招牌摆摊。 等以后得味楼生意再起来了,码头上弄个摊子还能说是一件风雅事。 现在是绝对不行的,哪怕强撑也要维持了体面,他就忽然理解了《红楼梦》里面那些煊赫之家明明拆东墙补西墙了还好维持排场,因为敬人先敬衣,维持着那个场面在,对手在出手时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第35章 那天他站在豆腐摊子旁边,看着老板娴熟地切下豆腐用手长的小板子托住,颤巍巍的大块豆腐送到客人的手里,这么一大块也就两文钱,老板还贴心地提供了调味料,随去随吃,不额外收钱。 许多码头工人选择吃豆腐当饭,直接托着木板吃。 酱油色黑,给寡淡的豆腐添加了咸味。 脍不厌精、食不厌细,是有钱人的享受,平头老百姓要的是量大管饱便宜。 赤着胸膛被太阳晒得油黑的男人吃完了豆腐从他身边走过,一个提着针线筐的妇人在不远处询问要不要缝补衣服,容瑾刚收回视线就被一个不到他腰高的小孩子撞了个满怀。 那孩子抬起头,羞涩腼腆地抿唇笑着。 容瑾也笑着,“别摸了,没带钱。” 小家伙立刻就变了脸色,像是滑不留手的小鱼儿一样从他怀里钻了出去,容瑾隐隐听到小孩子嘀咕了一句穷酸书生。 回到黎府后,那板豆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慢慢的另一种现代常见的小吃摊美味推开了寡淡的豆腐,黝黑烧热的铁板上,一块块码放整齐的豆腐两面煎出微微的硬壳,撒上各种重口味的调料,最后撒上葱花。 铁板豆腐就是这么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其实非常的朴实无华。 要说多好吃,那真是不见得,吃的时候觉得调味料浮在表面,豆腐里面依旧是豆腐味。但过段时间见到了,竟然会有点想念。 可惜了,容瑾心想没有辣椒的日子真是限制了发挥。 他是南方人,餐厅里卖的本地菜以突出一个鲜字的本味为主,用辣椒的次数其实不多,浓油赤酱多得是办法让菜有滋有味。 但越是没什么,就越是惦记什么,拿着猪肥油擦着铁板的容瑾怨愤地想着。 他现在这步是开锅,正式用之前总要有个仪式感。 这就是铁锅的开机仪式。 咄咄咄。 周元亮在旁边切豆腐。 他毕竟是干切墩的,豆腐每一片都切得恰到好处,就是切得气不顺。他不像白塘那样沉得住气,也不像张师傅那样乐呵呵地就倒戈到了容瑾那儿,周元亮始终不服,哪怕容瑾漏的几手都证明了他是有真本事的。 那咄咄咄的声音,明显是在发泄,仿佛把菜板子切出了火星子。 黎未有心去安抚一二,却被容瑾扯住了衣袖。 容瑾朝着黎未摇摇头,有些事儿不是说了就有效果的,不是有句话叫做口服心不服。 周元亮啪地把菜刀插在了菜板子上,“好了。” 他斜睨了眼容瑾,见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弄着他那块铁板,就忍不住歪歪嘴。 “我这边也好了。” 新开锅的铁板将迎来它人生中第一次考验。 容瑾在上面淋了油,涂抹均匀后把豆腐一块一块码放了上去。他手上拿着两个小铲子,肯定没有现代的不锈钢铲子白亮,但铁匠手艺不错,打出来的两片铲子榫进了木柄手里大小刚好可用。 他左右手协作,很快就给豆腐们翻了个身。 等待的时间,容瑾没有闲着,而是随手抓着几味料放在一起。后厨里众人都围在一处看着容瑾做铁板豆腐,张师傅看到容瑾这一手是摇头晃脑地赞叹,“厉害啊,随手抓的料就刚刚好。” 旁边的白塘不吭声,至于周元亮…… 罢了罢了,张师傅不指望这小子和自己产生共鸣。 容瑾对调味的掌握,才是张师傅倒戈的真正的原因,这是身为一个凉菜师傅的自觉好吧。 又给豆腐翻了个面,容瑾开始撒料了,要拿出撒盐哥那种造作拿捏的态度,至于动作要有农村老太太往地里撒肥料的精准大气。 嗖嗖嗖。 调料就遍布了豆腐。 他又去拿葱花,却摸了个空。 容瑾,“” 他四处找,刚刚还放在这儿的葱花怎么不见了 “在这里。” 要帮忙却好像帮了个倒忙的黎未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地把葱花递了过去。 “谢谢。” 黎未很矜持地点点头,“不客气。” 他眼睛亮晶晶的,挺翘圆润的鼻头渗出一点点细密的汗水。他从小娇生惯养,父母对他没什么强求,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是有些放纵的,换别人早就成了嚣张跋扈的霸道性格,可是他克制可爱,这么近的距离容瑾发现黎未右耳边边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左边眉尾里面也有一颗。 怎么会有人长痣也这么可爱会挑地方长。 容瑾悠悠地收回了视线,修长的手指捏了一把葱花散了上去,顿时遍布红色调味料的上面点缀了绿色。 他用铲子弄出一块放在盘子里,递送到黎未面前,“尝尝看。” 容瑾看到一直守在旁边的黎未克制地点点头,轻声地说着:“谢谢。” 他的眼睛明亮,眼底深处溢出了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喜悦。 “郎君,就管这个叫铁板豆腐吗”有人问。 还有人大口吃了一块豆腐,“嘶,好麻,上面红色的是什么” 上面红色的是什么 在三猴子路上歇脚的人也在这么想。 昨天试完菜得到众人的一致好评后,第二天得味楼的摆摊之路就正式开启了。可没什么开张仪式,就摆了两个造型奇特的小餐车。对,人的潜能就像海绵里的水,逼一□□师傅不就当夜做出了第二台,巴巴地踩着晨露就给送到了得味楼,是又守了一夜的冬子接下的。 第36章 摆上了摊,点上了炭火,架上了铁盘,周元亮拿着两把铲子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可真是傻。 为什么容瑾激自己两句,他就跟鱼儿上钩似的答应来卖铁板豆腐 回过神来后,觉得自己傻得冒烟了,要不是顾及着摆摊要笑脸迎人,他肯定把脸拉成老黄瓜样子。 他的左边,白塘在案板上揉揉捏捏,一个个成型的面饼放进了烧热的石子儿里。 右边,张师傅守着一个大砂锅,砂锅里面的鱼杂咕嘟咕嘟,鱼泡自带胶质,鱼杂锅看起来有些粘稠。 周元亮心里面嘀咕,肯定没人来买。 太尴尬了,得味楼后厨的三个大厨竟然出来摆摊!!!说出去真是要笑掉同行的大牙! 东家为什么会答应容瑾提出来的蠢主意 等守了一天摊位什么都没有卖出去,东家就知道摆摊是不可以的。 瞅瞅瞅瞅,旁边人走来走去,就没人对他们仨卖的东西感兴趣。 “那个啥,这豆腐臭吗”有个老头儿拄着拐子磨蹭了过来,他浑黄的眼珠子对着铁板豆腐转了一圈,问出了一个让周元亮觉得是在骂人的话。 周元亮硬邦邦地说:“不臭。” 老头儿脸上挂满遗憾,“怎么就不臭啊,你们两天不出来卖豆腐,我可是眼巴巴地过来看了两天。” 老头看周元亮的目光带着谴责,仿佛是在看翘家两年的不孝子。 周元亮呃,他说:“得味楼一直开着,大爷你可以进来啊,在外面看什么” 老头砸吧着嘴巴,“得味楼门坎太高,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敢迈进去。” 这话竟然得到了周围人的共鸣,不少人点着头。 第二十三章 路边摊 在老头打趣的目光中,周元亮面色窘迫,他进进出出得味楼习惯了,并不觉得这家酒楼的门坎有多高,有时候甚至埋怨工作太多、休息太少、油烟味太重等等等。 等得味楼萧条下来后,他趴在二楼看着街上来往不绝的行人会忍不住想他们为什么不进得味楼吃饭 现在发现想这些的自己多么天真。 得味楼的工钱待遇很好,他身为东家的小徒弟自然更好,浑然忘了过去他也是泥巴里打滚长大的,一家子一块咸菜疙瘩要端出端进半旬。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恍惚间想起多年前十来岁的自己站在得味楼的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临窗的八仙桌上的菜,看得不断往肚子里吞咽着口水。 他是随着父母给得味楼送菜来的,因缘际会拜入了师父门下。如果不是这番际遇,他也会像许多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对得味楼望而却步吧,毕竟太贵了,最便宜的一桌席面也要五两银子,说不定会等他成家的时候咬咬牙到这儿摆一桌宴请亲友。 周元亮深深地吁一口气,把胸肺里的污浊之气尽数吐尽。 他扬着笑脸问,“大爷,炸臭豆腐的卤子是特制的,就卖那么一天。” 大爷垮下脸,“和那天的小伙子说的一样,我六十多了,有多少老头老太太能活到我这把年纪的,想吃口好吃点咋这么难的。” 他杵着拐棍往小餐车前面站着,“我就想在死之前吃口炸臭豆腐怎么这么难。” 周元亮嘴角抽了抽,“大爷,不至于这样吧。” 大爷瞅了眼周元亮。 周元亮,“……” 他抹了把脸,脸上堆起笑容说:“铁板豆腐也好吃的啊,试试看,说不定吃过了之后就觉得臭豆腐不好吃了。” 大爷用眼睛夹了夹铁板豆腐,很无奈地说,“行吧,来两份。” 终于开张了。 周元亮心里面欢呼,手上小铲子乱飞,很快干荷叶上就多了两块红艳艳的豆腐。容瑾往上面撒的红色粉末,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用什么做的,颜色是真的好看,吃起来没味。 老头接过的豆腐之后想直接吃,但他腿脚不灵便,放开拐棍就要摇摇摆摆了,可是带回去又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这是他吃第二份炸臭豆腐时得到的经验。 “要是这儿有桌椅就好了。” 老头嘀咕。 让站在周元亮身后观察情况的冬子听到了,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后扭身跑了回去,不消片刻得味楼的后门打开,有几个年轻后生抬着桌子、扛着条凳走了出来。 桌椅放到了小餐车对面的樟树底下,正好是得味楼的拴马石旁边。 以前这儿半条街都停着来得味楼吃饭的客人的车马,现在空落落的只有大块的拴马石说着老子好寂寞,给老子一匹马。 桌椅放在那儿正好了。 老头好的那条腿跺跺地,“早应该这么做了,害老子纠结这么久。” 他拄着拐慢慢挪了过去,挑了个里面的位置坐下,看起来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金戈铁马的事情,他往那儿岔着双腿坐着就有股行军打仗的味道。 就他坐过去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得味楼的几个伙计又进去了两趟,总共搬出来了三张八仙桌和配套的长凳,都是楼里面搬出来的,反正里头没什么客人,桌椅寂寞,拿出来用刚好了。 老头吃了一口铁板豆腐,他眯着眼睛琢磨了下,“嗯,还成。” “有臭豆腐好吃吗” 旁边斜插过来一个声音。 老头说,“比那个差点,味道不重啊,我就喜欢那股子臭劲儿。” 第37章 “不臭,不臭那好啊,要不我也去买一份” 小餐车上挂的牌子上写了,铁板豆腐1文一片、石头饼2文一个、鱼杂锅10文一大碗,价格不贵,码头上一块白豆腐2文,但那个没味道啊,这个铁板豆腐两面焦焦的,撒了那么多料,一看就不便宜竟然卖这么便宜。 得味楼众人闭门苦修,压根不知道自那天臭豆腐引发的后续,市井关于得味楼有多少传说,完全压过了老汤臭掉的传闻,或者说有心人想要制造的话题根本就没有形成热度。 那天队伍排的长,但和整个东洲府的体量来说,真正吃过见过炸臭豆腐的人就那么一小撮。 但炸臭豆腐的名声却远播非常。 别小看古代八卦的传播速度,科技不发达的时代,谁家稍微有点震惊人的消息就和长了翅膀一样飞快散播,大概让容瑾来形容的话就是自来水的力量。 这两天吃过炸臭豆腐的就和香饽饽似的,在没吃过的面前绘声绘色地形容。 当没吃过的人去到得味楼旁边想一探究竟的时候,结果是臭豆腐的影子都没有,问了周围的人都说臭豆腐就卖那么一天,过期不候喽。 好气,更好奇,想尝尝。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容瑾算是玩了一手的好营销。 等得味楼摆出了小餐车,其实明的暗的早就有人盯上了,只是没人带头,大家就有点露怯。 那可是得味楼欸,传错几块小豆腐能够卖出五两银子的地方,他们这些一年就挣这么多的平头老百姓怎么好意思靠近。 老头慢吞吞吃完了两片铁板豆腐,年纪大了,嘴巴里没味,牙齿还松动,就喜欢吃一些味道重的又柔软的,这豆腐真是完美地卡进了心里面。 “还是没有臭豆腐好吃。” 旁边众人,“……”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您老是吃过臭豆腐的人。 老头拿过搁在一旁的拐棍,站起来从桌子后面挪了出去,吃完的他竟然没有走,而是又慢慢挪到了小餐车那儿,朝着周元亮竖起了两根手指,“再来两块。” 他又嘀咕,“要是有酒就好了。” 说完了眼睛飞快地左右扫了扫,这回酒可没有像桌椅那样变出来。 围观的:“!!!”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不过眨眨眼的功夫小餐车那儿就围满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喊着。 “我要一片。” “我要俩。” “给我十片。” “日,哪个龟儿子要这么多,后面人还要吃呢。” “买完的赶紧走啊,给后面人腾地方。” 周元亮懵逼。 后背被白塘狠狠怼了一下,他才激灵灵反应了过来,“大家一个个来,一个一个来啊,先来后到,豆腐很多,都有都有。” 两把小铲子舞出了火星子,周元亮心里面想着: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哈哈哈哈哈,都是冲我来的。 得味楼后门口,一直藏在门口紧张看着外面情况的黎未见小餐车终于有了人气,他提着的心狠狠放下。 “你又找托了吗” 黎未问。 他的身后,容瑾个子高挑修长,能够完美地包裹住纤细的黎未,黎未站直身体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贴紧了容瑾的胸膛。 他他他……他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 黎未在小哥儿里头算个子高的,总有人打趣他说不像个哥儿倒像个男子。 有那等不怀好意地就喜欢奚落他,谁家哥儿长这么高大啊,男子会不喜欢的。 他听到那些话心里面就腻歪,要你们说,要男人喜欢,他爹娘可把他宝贝得劲。 爹爹说了,男子嫌弃哥儿长得高,那是因为他们太矮,自己是个矮冬瓜才会酸溜溜地贬低别人。咱家小狗儿要找就找伟岸大丈夫。 想到了爹爹,黎未心里面有点泛上酸楚,但容瑾说话带动了胸腔的震动,震动又通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了他的这儿,他整个人好像跟着在动。 肉眼可见的,黎未手脚僵硬在了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没有,就暂时没有,要是到了中午还没人光顾,就找一些人来营造氛围,这可不是托,是请他们吃饭。” 容瑾声音带笑。 他嗓音温润,说话时不疾不徐,有时候听着甚至有些温吞,但温柔得格外有力量。 第二十四章 (捉虫) 牛奶燕窝炖百合…… 容瑾低头就看到黎未露在乌发外红到滴血的耳廓,像是一朵绽放在幽夜中的玫瑰。 贴在自己胸前的后背温婉细致,淡淡的香自黎未的身上传来,钻入容瑾的鼻腔直达肺腑,他的耳蜗里传来了心脏打鼓的声音,分辨不清楚是黎未的还是自己的,或者渐渐同频的都在欢快跳动的心跳声的融合。 他是个小哥儿,是能够孕子的哥儿。 容瑾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他意识到自己鲁莽了。穿来了好几天依旧没有把思维调整过来,哥儿外表看起来与男子没什么两样,只是身材更纤细些、容貌更细致些,他走在街上就分辨不了二者的区别……他遵循着过去的思维只是把黎未看成了尚未长开男孩子。 呼。 容瑾轻轻吐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胸前的温柔骤然消失,有着他没有意识到的不舍和缱绻地挽留,此时此刻盈满鲁莽和迷蒙的心腔里歉意站了上风,他敲了敲脑袋,明明嘴巴上说以后和离、让黎未自由嫁娶,怎么潜意识里忽视了他哥儿的身份啊,看把他羞臊的,没有转身甩自己一巴掌、责骂他是登徒子肯定是黎未教养好,做不出。 第38章 这么想着,容瑾心底警告自己要保持分寸。 “我去看看卤汤怎么样了。” 容瑾想出了个干巴巴的借口扭身跑了。 听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僵硬不动的黎未吁了一口气,不用抬手去摸,他就知道自己脸蛋红红的,整个人都在发烫。 他怎么能够靠那么近啊…… 宽阔高大的怀抱没有了,不知道自何处而来的风忽悠悠地拍着后背,一时间他有些怅然若失。 黎未嘟嘟嘴,小声地嘀咕,“太瘦了。” “少爷。” 春夏的声音突然出现吓得黎未惊跳,他语气不好地问,“干啊” 有种小哥儿心事被拆穿的羞恼,他别着头,不让春夏看到自己又红了一分的脸颊。 春夏捂嘴偷笑,他说:“少爷,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地无银三百两,黎未转身轻轻拧着春夏的耳朵,“不准说!” “少爷,郎君挺好的。”春夏捂着耳朵,悄咪咪说。 黎未抿唇。 “除了身子骨弱点,长相、身高、人品、涵养都挺好,手艺也好,我经常看到他在试菜,为了小吃摊的生意,为了吴老板定的宴席。” 春夏斟酌着字句夸奖着容瑾。 当寡夫是没办法的办法,府中上下谁愿意看到心尖尖上的小哥儿去当小寡夫啊。 “他要是以后对少爷不好,不过是个上门郎婿,还不是任由我们柔软捏扁的。”春夏握着小拳头气哼哼地说,好似容瑾做事不地道,他就把拳头贴郎君脑袋上,锤爆他的脑袋。 “他挺好的。”黎未松开了春夏的耳朵,改为揉揉,“就是……” 就是什么呀 春夏眨眨眼睛,他看向少爷,发现少爷双眼茫然,没有了下文。 他好像没有根的蒲公英,风一吹,就随处可去、随处可依,不受拘束。 黎未撇下春夏走去厨房,站在厨房的门口,里面暗,他眯了眯眼睛才适应了里头的光线,看到了那个在灶上忙碌颀长瘦削的身影,好单薄,仿佛没有扎根的随风摇摆。 他心下收紧,急匆匆地一步跨了进去。 听到了动静,容瑾笑着转身,“我炖了鲜奶燕窝炖百合,刚好出锅了。” “好。” 黎未迎着容瑾的笑容走了过去,然后定定地站在了他的跟前,就和一棵迎着阳光生长的白杨树一样,青葱坚韧,他鼓足勇气对容瑾说:“你也吃,胖起来。” 胖起来就会扎根的。 “我爹在院子里开了一块菜畦,撒了小毛菜的种子,长了许多嫩芽,爹爹在的时候说等芽片长肥了,根就扎得更深、更稳。你多吃点,我……我们黎家供得起。” 容瑾脑门上缓缓打出了个问号,但看黎未微微鼓起了脸颊,他怕自己问了,鼓起的勇气就缩回去了。 只能够点头说,“好,我会胖起来的。” 牛奶甘平、燕窝温补、百合润肺,容瑾注意到黎未有点干咳,就做了这个,开盖隔水炖的,没有放额外的水,梨块是最后放的,吃起来尤带脆劲儿。 “忘记放两粒枸杞增色了。” “放的冰糖吗”黎未喝了一口问。 容瑾点头,大齐的饮食比自己想的还要丰富,有雪花一样的绵白糖、有了块状的冰糖、有压实紧密的红片糖等等,当然价格也很美丽,属于普通人消费不起的那种,但黎家开酒楼的,做的就是达官贵人的生意,这些自然是常备的。 就是没有辣椒、西红柿…… “你在豆腐上撒的红色粉末是什么”黎未问完就懊恼地皱皱鼻子,怕是秘方,他问了不该问的。 容瑾生活的时代信息爆炸,网上分享菜谱的不要太多,所以他没有现如今一张菜谱传家的敝帚自珍心态,“红鸡蛋知道怎么做的吧,用的苏木染色,我提前在家里用苏木水泡了糯米,染色的糯米晾干了磨成粉,然后放烧热的锅里面焙干,各种调味料拌在里面撒在豆腐上好看。” “哦哦。” 黎未说,“看着就喜庆。” “哈哈哈,可不,要是有辣椒和西红柿就好了。” 他对辣椒的爱好是源自于夏天吃麻辣小龙虾,吮手指当真是快乐。对西红柿那是顶顶的热爱,他爱西红柿一家门、爱它衍生出来的一切。 因为现在弄不到,才穿来几天功夫就成了执念。 黎未默默记下了这两个名字,找人多打听打听,容瑾读书比他多多了,肯定是书里面看到的。 两个人靠在灶台上吃完了炖燕窝,口腔里满满的甜蜜,就和初春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一样,萦绕在二人周围,带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甜蜜花香。 卤水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泡泡,不甘示弱地提醒着自己的存在,容瑾接过黎未手上的汤盅放到水盆里去,他用葫芦瓢舀了一点水洗洗手,上手去拿手巾时手巾已经递到了跟前,他笑了起来,黎未很喜欢递东西,像是个可爱的哆唻a梦,需要什么就送上来什么。 “谢谢。” 容瑾擦干净手之后拿起小汤匙舀了一点卤水到小碟子里,递给黎未尝尝,“尝一尝,是不是和你爹做的一样了。” 黎未睁着好奇的眼睛,他接过了小碟子的时候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他小声说,“其实,之前的那锅卤水,我就觉得没有差别。” 他羞赧地抠抠脸,身为东洲府厨艺大家的小哥儿,自己却分辨不出区别来,“我是不是显得没有用啊,” 第39章 “怎么这么说啊,人各有专长,你经营酒楼做得很好,做菜交给我就是了。你爹娘生你出来又不是让你有用的,是让你生活快乐的。” “经营酒楼我也做不好。” 黎未憋了很久了,现在终于说了出来,他垂眸看着酱色的卤汤,面对困局、面对得味楼的颓势,他有时候会在心里面无力地大叫,晚上会睡不着,可又希望夜晚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样就不用面对白天的烦恼。 “不要妄自菲薄,你做得很好,黎家和得味楼全靠你撑着,它们没有散、没有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很多人走了。” “这就是老天爷在帮你筛选无用和有用之人,那些人走了,日后自有后悔。” 一直绷紧在心里面的大石头好像松脱了不少,黎未说:“谢谢,和你说完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他抿了下卤汤,咦了下。 “好像是有不同,这个尝起来汤水好像口感更加丝滑。” “哈哈,还说自己尝不出,这不就尝出来了,我在里面加了豆豉和酒酿,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味道会有细微的差别,你爹那个笔记我都快翻烂,却找不到蛛丝马迹,还是张师傅做鱼杂锅给了我灵感,他为了去腥在里面加了黑豆豉,我忽然就想到了老汤里那个咸的细微不同是什么了,放酒酿也纯属是巧合,早晨刘妈妈用酒酿发面做包子我看到了。” 谈到吃的,容瑾话就很多,眼睛很亮,他破解了一个秘方仿佛学子攻克了一道难题,非常有成就感。 看着这样的容瑾,黎未忽然就知道了怎么给这朵蒲公英施肥养根了。 “吴老板定的那个宴席,我和白塘、袁叔商量过了,定下八凉八热两汤两甜品两主食,合计二十二道菜,卤水拼盘就是其一,要让外人知道,我们的老汤一如既往的好,拼盘用鹅掌、鹅肝、鹅翅等来做。” “这些你们定,定好了菜单与我说,就立刻送去吴府请吴老板过目。” 事情是一件一件做的,但不是做完一件才去做另外一件的,那样工作效率太低了,这两日捉摸着小吃摊的事情容瑾也没忘了拟菜单,吴老板是贵客,他的那桌宴席说不定就是他们的翻身仗。 正说着话呢,刘老虎也就是小二刘子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郎君,少爷,外面豆腐快卖完了,周大厨让后厨快点准备豆腐送出去。” 黎未和容缙面面相觑。 他们准备了二百多块豆腐,这么快卖完了 第二十五章 鱼杂锅 后厨的时候黎未放手给容瑾做主,他不仅是嘴巴上说说,更是实际行动上支持,此刻他就看向了容瑾。 容瑾是在店里做主习惯的,以前他和朋友合作开店,后厨就是他的一言堂,他发号施令惯了,在黎未有意无意地放任下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过度就全权接手了得味楼的厨房。 当然,得味楼后厨的话语权这么容易让他拿到,也和现在得味楼的情况有关。 容瑾点了两个人立刻开始切豆腐,他说,“看来生意不错,刘子,其它卖的如何” 被点到名的二人暗暗看了看东家,发现东家没有反对,他们没有二话地开始切豆腐。计算过了,一板豆腐能够切出二百零二片豆腐,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今个儿从豆腐坊进了两板豆腐做预备的,感觉有点不够,容瑾又让跑腿的小厮去豆腐坊定豆腐。 刘子没有任何停顿,很显然提前做好了功课来的,“回郎君,回东家,豆腐卖得极好,连带着鱼杂锅也开始卖动了,一锅已经见底,第二锅快要炖煮好了。石头饼卖的一般,客人反应太硬了,他们牙口不好,想吃软乎的。咱的摊子旁边来了个卖烧饼的,吃鱼杂锅的会去那边买两张饼子,我听客人说有饭就更好了。” 容瑾挑挑眉,“说得很有条理啊。” 刘子嘿嘿笑着,讨喜地说,“郎君,我在前楼做小二的,观察客人们的喜好习惯了。” 他眉头稍微皱了皱,一脸的欲言又止。 容瑾不动声色地用胳臂肘碰了碰黎未,黎未用眼角余光疑惑地看向容瑾,看到容瑾鼓励的神色,他恍然大悟,立刻笑着看向刘子,“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刘子感激地朝着黎未作揖,“东家,我就是看到一些吃鱼杂锅的客人说天气冷,鱼盛在碗里面没多久就冷了,会腥气。” “好的,我知道了,你做得挺好,继续过去看着吧,有什么需要的及时过来说。”黎未鼓励地说。 刘子忙答应了下来,他心中提振了下,更加卖力地干活。 这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只要用心干活就能够得到东家的赞赏,一些心思活络又肯上进的心里面动了动。 现在还看不出,但这种事儿讲个长远,现在有一个刘子这样善于观察、肯动心思的,那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黎未看向容瑾,发现他摸着鼻子眼神定定地看着一处,这人心思细腻、也不居功,还明里暗里教导自己做事。 黎未嘴角溢出点笑容,心里面暖暖的。 他顺着容瑾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看着角落的一些红泥小炉。 身为东洲府数一数二的酒楼,得味楼占地面积大,分前楼后院,鼎盛时期,这些大大小小的包间、座位是能够坐满的,且翻台率很高,那自然各种家伙事儿备得齐全。 现在初春时节,清明未到,早晚寒凉,中午太阳晒着才热,要穿一件厚衣或者像黎未这样外面再搭一件褙子。 第40章 这种天气,小风嗖嗖的肤感挺惬意,但对于一道菜来说有点不相宜了。 肉出锅遇冷后凝固,鱼冷了变腥。 这要是在得味楼里面吃饭,抬菜送菜有保温的食盒,屋子里面又暖和,问题不大。 可现在摆的是路边摊,从迎合阳春白雪到惠及下里巴人,宽敞的街道上可没有好条件。 那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容瑾眼睛里划过笑意,他说:“刘子给我提了醒,我们还可以卖锅子。” 黎未脸上缓缓出现不解。 吃的不卖了改卖锅了 等等…… 他敲了敲脑袋,反应过来容瑾说的锅子是什么了。 “好,这些你决定就好。” 容瑾点头,“李大、吴尾,你们两个刷洗十个小砂锅备着,王火,你拿十个红泥小炉出去放好。” 他撸撸袖子,准备给锅子增添点新鲜花样。 贪多嚼不烂,就再加一个卤水锅吧,动员起后厨剩余的人切菜削签子串菜,务必每个人都有活儿干。 有活干才没那么多花花心思。 提了井水刷小砂锅的吴尾不满地嘀咕,“就他话多,就他会看是吧,郎君也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刘子说啥他就信啥了啊,自己的脑子都没有。” 小砂锅用的红泥做的,质地略粗糙却非常密实,小火煨汤、炖菜,保温保水的效果就很好。那相应的,手感也重,刷洗起来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吴尾叽叽歪歪一堆话,和他一起干活的李大表情讪讪的。 吴尾撩起眼皮阴阳怪气地看了一眼李大, “怎么的,看着刘子得了东家的青眼,你想去攀他那根高枝了” “哪能的。”李大屁股蠕动,“我就是看不上他那副小人得志的脸,明明身上背着和我们一样的嫌疑呢,怎么东家和郎君就格外看重他了,咱以前都是小二,我们还是雅间里伺候的,他一个跑堂的怎么就越过了尾哥你,不应该啊,老东家在世的时候,更加看好尾哥你的。” 吴尾绷紧了下巴,脸上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不是有句老话,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讨好了郎君,咱赶不上趟了。” 楼里面人心浮动,黎未是知晓的,他一开始还为此焦虑,心里面琢磨着这些人会怎么看自己、会怎么想得味楼等等,但经过容瑾开解,他忽然就想通了,该走的留不住,那就放他们走,无用之人,不要留。 他得父母宠爱,本就不是内耗纠结之人,想通之后做事也更加得心应手。 黎未看着容瑾调汤,他帮不上什么忙,待在后厨还碍手碍脚的,索性走了出去,再度来到了后门口,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情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哇,好多人!” 春夏也在看,他喊出了黎未的心声。 主仆两个都有点被外面围着的人吓到了。 黎未忙吩咐,“去和巡吏打声招呼,多注意些这边的秩序,人太多了,我怕惹出事端来。” 春夏应下,立刻去找出门办差的小厮去联络。 东洲府大,码头货多船多,南来北往的人云集于此。人多事杂,没了秩序很容易出乱子,因此府衙组织了大量的人手编成了巡吏,穿着统一的青布衣衫,身前身后都有字,分别是“巡”“吏”,有人负责在拥堵路段指挥交通,有人负责巡视街上情况。 容瑾看到的时候说实话是有点小震惊,震惊过后就为自己浅薄道歉,古代人只是科技不发达,不是原始人。国家那么大,秦汉两代就开始修建直道、设立驿站,凭什么就认为古人就是混乱和无序的代名词,老祖宗牛掰的多着呢,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巡吏不是府衙的正式工,用容瑾的理解就是他们没有编制,是合同工。 不过巡吏也吃国家饭,能够穿上这身衣服是很多人的骄傲,毛成就是这么想的,他时长平路和三猴子解这儿的巡吏,与他一组的还有五人,前几天得味楼突然在拴马石那儿卖炸臭豆腐就是他们来维持的秩序,督促人们排队。 嘿,排队多新鲜啊,从拴马石一直排到了绸缎庄子那边。 长龙一条,看着就显出了他们巡吏的本事来。 原本吧,街上乱,他们围在外面看着没有生事就好,是得味楼使了点茶水孝敬,他们才拔了腿、吆喝着帮忙的。 事后他们不仅得到了茶水孝敬,还一人得到一大块酱骨头。 带回家,和青菜、粉丝再烩了一锅汤,全家人吃得嘴巴油汪汪。过了几天了,那滋味还在舌尖滚动呢。至于臭豆腐,毛成也尝了,还行吧,他不是很喜欢,但有个同僚爱惨了那味道,一想到日后得味楼都不卖了,他躲被窝里都能哭出来。 毛成再度站在三猴子街上,看到了得味楼里那个相熟的小厮,他要是此时此刻照镜子绝对能够看到自己脸上笑容大大的。 “那是自然,咱管的就是这个,让东家放心好了,有我们在绝对不会出岔子。” 得味楼的小厮谢过了,他状似亲昵地拍拍毛成的胳臂感谢他,实则毛成觉得手上重了重,他背过手捏了捏那个红封,脸上的笑容就给更大了。 得味楼出手,就是没有小气的。 三猴子街上可热闹了。 人一来是从众的,二来是好奇的,当一个地方人越聚越多,那后脚就会有更多的人挤了进去。林思河是来找他老子的,那老头腿脚不灵便还喜欢出来瞎逛,着实让他们这些当儿女的烦心,好不容易找来了三猴子街,他爹喜欢和最里面那家道观的观主下棋。 第41章 谁料到,这里人多的,他以为是摆了什么集市。 挤进去后才发现,人头攒动竟然是因为得味楼摆出来的几个小摊位,那摊位看着稀奇,那个鱼杂锅,看着真好吃。 张师傅揭开了新煮好的一锅鱼杂吆喝着说:“新的一锅做好喽,刚才排队的一个个来,都有哈。” 第二十六章 卤汤串串 张师傅长得壮,力气大,有句话是这么说:脸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容瑾第一次见到张师傅的时候脑袋里就咻地冒出这句话,他长得太符合伙夫的标准了,体大高胖,一张肉肉的脸上堆着吃饱喝足的愉快笑容。 没有饿死的厨子,在得味楼后厨干活不会亏嘴,张师傅就是典型代表。他大手揪着砂锅的两只大耳朵,两条腿打开,两只脚形成八字,下盘站稳后往下蹲,腰腹使力,哟呵一声,一只连锅带里面汤汤水水的大砂锅拔地而起。 这一锅足有二十来斤,他揪着砂锅的两只大耳朵就把砂锅举起了起来平移到了小餐车的旁边。 这么大号一只砂锅小餐车能承受得住,但没必要放在上头,不然高度太高了,难不成盛个鱼杂锅还要踩高跷 人群发出喝彩。 张师傅翘起了嘴角,在后厨做饭可没多少人欣赏他这一手,真有点寂寞。 他转过身继续用刷新干净的大砂锅继续做鱼杂锅,没料到啊,这么多人捧场,他还担心没人愿意吃这些呢。 张师傅不是本地人,是随着家人到这儿讨生活的。背井离乡,在东洲府码头扛包的日子又非常枯燥,为了缓解这些压抑的情绪那时候还是小张的张师傅借了个锅捡了鱼摊不要的鱼肠子这些做了一锅家乡口味鱼杂锅。 已经成长为得味楼凉菜扛把子的张师傅把鱼杂倒进砂锅的时候不禁感慨,当年他就是靠着这锅鱼杂吸引来了老东家,入了老东家眼成了他半个弟子。 所以容瑾让他们想拿出什么菜摆摊的时候,他率先想到了鱼杂锅。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哦,张师傅往锅里面放炒香的黑豆豉,仿佛生活的点点滴滴皆竹筒倒豆子一样滚了进去。 做鱼杂锅要选用大鱼的肚里货,码头上市鱼的摊位张师傅有熟人,提前打好招呼把鱼杂留给他,不然那些鱼杂他们不是扔了就是喂猫或者送人,自己偶尔才吃一点,天天闻鱼腥味,吃不动了。 鱼泡鱼肠鱼肝鱼籽,摘洗干净后备用。 水产有腥味,鱼杂更是,为了去腥,里头不仅放了葱姜蒜,还放了茱萸、苏子叶、胡椒粒,灵魂便是黑豆豉,鱼杂锅吃起来便是肥腻、滑嫩,没有半点腥味,丝毫不输鱼肉。 拿着大勺子往碗里面盛分鱼杂的是白塘,他不茍言笑的脸上难掩郁卒,但太忙了,现在没工夫让他伤春悲秋。 从得味楼后门抬出来了一堆红泥小炉和红泥小砂锅,围观的人群纳罕,纷纷猜测得味楼又弄出了什么新花样。 围观看热闹的总比真正花钱吃东西的多,但有人围观好啊,站在小餐车旁边闻着味儿,不怕你不惦记。 冬子灵巧地分开人群,“让让,让让。” 他走到小餐车的跟前,垫着脚把一块墨迹未干的牌子挂了上去,老的那块摘了。 现在人的识字率其实还可以,朝廷设置有地方学正,学正会定期派人下到坊市、乡村传播最浅显的知识,当然这和地方财政紧密相连,没得钱的地方是养不起这些人的,自然政策落实不到位。但东洲府啥地方啊,靠着码头、漕运、盐茶丝绸等等富裕起来的地方,不说人人富有,可总体富足,这些朝廷的政策就能够落实到位。 当即就有人读出了上面的字,“大份二十文,锅装。小份十文,碗装。” “哈哈,显摆你能了,斗大的字认识了一箩筐,砂字让你吃了啊,上面写着大份用砂锅装。” 解密了,难怪从后门拿出了那么多小炉子和锅子。 “我要大份!” 一个声音响亮地出现。 林思和挤开人群走到了最靠前,他抖搂了下身上宽松的道袍,扶正头上帽子。 “林先生也来凑热闹啊。” “林先生是风雅人,怎么会出来凑热闹,肯定是来找老林的。林先生,你爹坐拴马石旁边那张桌子呢,吃了好几块豆腐,现在囔囔着要喝酒。” 林思和眉头动了动,“我正找着呢,麻烦给我送那桌。” 竟然敢出来偷摸喝酒,逮到了老爹他肯定要唠叨几句。 砂锅口小但肚大,能够装两碗多点的鱼杂,放在小泥炉子上面,两块烧红的炭煨着,鱼杂锅始终就保持着热滚的温度。小二端来了鱼杂锅,林思和也停止了在老爹耳根边说教,老林头垂眉耷眼的,一脸的不高兴,鱼杂锅上来后他不客气地先动手,他是老子,先吃应该的,吃得汤水滴答,故意给他儿子看。 林思和眉头皱了皱,他拿出两张刚买的烧饼,快中午了,父子两个吃鱼杂锅就当午饭了。 吃了一口,林思和眉头挑一下;吃第二口,他筷子的速度比老爹快了起来。 “一起坐成不” 有个外来商客模样的人问。 林思和边吃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砂锅上,一根根竹签子串着肉蛋蔬菜,卤汤滚动冒着热气,丝丝缕缕的香味直扑鼻腔。 刚才还觉得鱼杂锅好吃,现在他觉得没吃过的卤汤锅更香。 第42章 “爹” 老林摸了摸肚子,松松裤腰带还能吃,“点!” “你可悠着点。” 老林嗤了一声,“老子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一个人干掉五个拳头大的馒头,不过是一点肉菜,能占什么地方。” “……那个时候还没我呢。” 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啊! 劝是劝了,但行动上一点没输,立刻去点了卤汤锅。 得味楼后院,一直观察着外面情况的黎未组织了人手又搬了三张桌子和配套的条凳出去,整个三猴子路热热闹闹的,仿佛得味楼以前的盛景回来了。 一个白天,特别是饭点的时候,三猴子路的人流量几乎没少过,小餐车旁边又多了馄饨摊,黎未让春夏出去买了两碗馄饨,和容瑾在屋檐对坐一处吃掉的,青菜粉丝鸡蛋馅儿的大馄饨,味道清淡,刚好冲淡了待在后厨烟熏火燎的浓烈。 夜色来临,落日余晖中,三猴子路的热闹渐渐散去。 馄饨摊的小夫妻早就收拾完了,打了个招呼先走了,随后走的是烧饼摊的老板。 得味楼的两辆小餐车慢吞吞挪动着往后院走。周元亮站了一天,干活的时候两条胳臂翻飞,歇下来后他觉得自己不行了,浑身上下像是被张师傅的大拳头狠狠打了一遍,过门坎时踉跄了一下,要不是容瑾眼捷手快扶了一把,他差点就摔了个狗啃屎。 “我没事。” 周元亮嘴硬地说,“不就是做豆腐嘛,我还能干。” 白塘,“……” 他半抱半扶地终于把人扛了进去。 后院里点了火把,桌椅随便放着,大家挤挤挨挨地坐在一处,视线聚集在一处方向,在那儿,容瑾和黎未并肩站着,一个清瘦颀长、一个气质温文,往那儿站着真是一对璧人。 这对璧人还发钱,累得打蔫的大家瞬间精神了不少。 第二十七章 面点 没想到还有额外的酬劳,拿着红封的时候不少人犹在梦中。 “你打我一下。” 周元亮把脸伸给白塘,他累得傻笑,两条胳臂抬不起来。 白塘推开他的大头,郁郁寡欢地拿起了自己的挎包收拾东西回家。踩着夜色,走在人迹寥寥的长平街上,他有些怅然又有些失落,石头饼比预料之中的还要难卖,围观的客人更多的在乎那新奇的做法,对石头饼本身兴趣缺缺。 干硬的吃食远没有铁板豆腐和鱼杂锅吸引人。 他紧了紧自己的背包,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调整。他跟着师傅学的白案,擅长做各种细点,面粉、猪油、糖、豆馅儿……他能够擀出银丝细面、能够捏出漂亮的枣仁酥核桃酥荷花酥、能够做出以假乱真花馍。 所有会的东西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划过,竟没有一样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拿得出手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 “师兄。” 白塘加快了步子,不想周元亮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师兄,白师兄,白塘!” 周元亮扯着嗓门喊,嗓子都喊劈叉了,喉咙里嘶啦嘶啦地发出喘气声。 白塘无奈地停了下来,“别喊了,把巡吏招来。” 周元亮拖拉着脚步走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那你不等我。” 白塘等着周元亮走过来后拿过了他拖在地上的包,两家住得不远,刚好顺路回去。 周元朗抠了下面颊,几次看向白塘的侧脸。 白塘的表情一向乏善可陈,他不喜欢笑,不喜欢做夸张的面部动作,但不代表他是个面瘫,不高兴了他也会耷拉着眉眼。 “想说什么就说,别总是看我。” “师兄你别苦恼啊,容瑾刚才不是说了,什么场景卖什么东西,石头饼现下没有受众,但未来说不定能够派上用处,让你不要灰心。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啊,而且今天人多的有点离谱,说不定明天热闹劲儿过去了,咱生意就又平淡无奇了。” “盼点好的吧。” “哈哈哈,对,当然是生意兴隆。” 周元亮捏着怀里面的红封,很厚,里面钱很多,在失落的白塘跟前他不敢有太兴奋的表现,但真的很为这笔浮财高兴,他娘子有身子了,未来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现在租住的地方还太小,要攒钱换个更大的地方,要买自己的房子。 小吃摊的生意火爆,给了周元亮更多的畅想。 得味楼沉寂太久,周元亮顶着生活的压力在楼里面坚持,现在看来他的坚持是对的。 得味楼未来会更好的。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容瑾带来的。 青布马车上,门帘子掀开,两侧的窗户也开着,专门在外行走办差的小厮郭秋和春夏一左一右夹着驾车的师傅坐着,郭秋年龄不及二十,一张埋在人堆里就直接不见了的普通面孔,他说:“府令给一些大商行发了帖子,邀请他们于下月下旬到东洲府商量事宜,具体日期我没有打探出来,但此消息准确无误,知道风声的一些小商户已经开始行动,提前来到东洲府。” 容瑾明白了,这是东洲府府尹以官方的名义召开了一个商会,商会具体内容不知道,不是买买买、就是卖卖卖吧,于江南地区甚至更远地域的商户来说都不是小事。 闻听到消息的小商户提前行动起来,他们吃不到肉,但能够喝到点汤。 难怪前两天容瑾去码头的时候觉得人好多,操持着各种口音,“十里不同音,隔河听不懂”,有太多方言他听不明白,他只是觉得稀奇,没有往深处想,还以为南湖码头每天都这么热闹呢。 第43章 “我问了一些小商客,是一个北来的小倒爷率先起的头,吆喝着大家到咱这儿来吃饭,他说前两天吃了炸臭豆腐又香又独特,别的地方少见。停留在码头上没事,那些小商客就往这儿来了,带动了咱的生意。” “那个商客打听出来是谁了吗” 黎未问。 郭秋说,“有人给我指了,下次见到我能够认得出。” “好,明儿个你看着,要是他再来,你邀请他来见我。” “好的,少爷。” 郭秋应下了,他坐直了身体,看着前方,不再打扰车内的二人。 “应该好好谢谢那位小商客。” 黎未坐在马车的正位,累极了,他就靠在车上,身后垫了一个小的引枕,交握的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腿上,整个人显得很乖巧可爱。撑着头,懒散地靠坐在黎未左侧的容瑾这么想着。 他懒洋洋地说:“是该谢谢,但也不用太刻意吧,省得他像是咱请的托一样,让外人瞧见了有想法。” 明明是自来水行为,一旦收受了得味楼的钱财礼物,反而落了下乘。 黎未拧眉,“你说得对,但……” “别太有心理负担,得味楼值得的。” 黎未点着头,他笑着说,“多亏了你想出了这个点子。” “我只是提供了个点子,真正安排实行的是你,你合该谢谢自己。” 黎未半张着嘴,他没料到容瑾会这么说,触手可及的男子歪着头看着窗外,外面已经天黑,唯有马车上的气死风灯路过后扫出了的亮处,街景没什么特别,可他看得那么专注,嘴角含着浅笑的他像是下一刻就会背起行囊、踏足远方。 一想到此,黎未的心头跳了一下,他喊着,“容瑾。” 容瑾收回了视线,“嗯” 黎未抓住了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不愿意容瑾飞走。可是面对男人温柔询问的目光,他又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鼓了鼓脸颊他置气似地说:“喊喊你。” 生自己的气。 容瑾下意识抬手揉了下黎未的脑袋,“小孩子似的。” 马蹄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车轱辘黏着地面,风自窗外进来,撩动了黎未散落在鬓边的发丝,以及容瑾悬空的手。 “抱歉。”容瑾似摸了火塘一样猛地抽回手。 黎未蚊蚋似的声音说,“没事。” 两个人都闹了大红脸。 第二十八章 多吃点 “哪家的,大晚上的还在路上闲逛。” 火把映照下,容瑾挑开门帘子看向外面,大概十二三人的巡吏编队,有持火把的、有拿刀甲的,为首之人触及到容瑾的目光,他淡淡地看了过来,朝着容瑾颔首。 容瑾微笑,轻声对黎未说:“我同学。” 这么大的阵仗黎未主仆几个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黎未听说那个吏目是容瑾同窗后提着的心落了落,让郭秋答复。 其间其实没多少耽搁,不会让巡吏等得失去耐心。 郭秋从马车上跳下来,作揖说,“大人,我们是得味楼黎家的,店里忙乱收工的晚到这个点才归去。” 吏目点点头,告诫着, “往后月余东洲府人多事杂,晚上尽量不要在外逗留。” “知道了,多谢大人提点。” 巡吏让开,让马车走,交会的时候容瑾的头探出车窗说,“好久不见。” 吏目点头,一张冷肃的脸上终于带上了点笑容,“清瘦了许多,我听王有礼说你和他有联系了。” “有些事情拜托他,今天不便,改日你得空了来得味楼找我,请你吃饭。” “好。”纪言明点头。 刚才是职责所在,不能多言,现在作为同窗兼朋友,他就多说两句。 谴退左右,他走近了马车一些,“府令在朝廷支持下于下月召开商会,谈的是大事,藉此会有更多人涌入东洲,得味楼可早做准备。还有,城内上下会有收紧,府令发话了,闹事的从严。” 容瑾正色,他拱手说,“多谢提点。” 他们在三猴子街上摆摊,人多且杂,稍微弄不好就有可能酿成口角,严重者就被扣个寻衅滋事的罪名,得味楼是一家酒楼可遭不住这个。 “不客气。”纪言明皱眉,“你还是多注意自身吧,你……”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车内,于暗处端坐的小哥儿就是黎家的新东家,也就是招容瑾入赘的人啊,是个看起来骄矜端方的,应该不难相处。 “算了,你向来主意正,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好了,就是别再钻牛角尖了,多思无用。” “好,我知道了。” 容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在记忆中原主觉得自己孤僻,旁人都是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没有朋友、没有关心。 心中松快了一点,是残留在身体中的执念消失了吗 其实你是有朋友的。 与纪言明道别后,马车继续行驶,空气中已经没了刚才的暧昧因子,忙了一个白天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渐渐的只有车轱辘撵着地面的声音在碌碌地响。 靠着引枕的黎未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没过多久身体就软软的往旁边靠,兀自看着外面的容瑾忽然觉得腿上多了个柔软的身体,他看到黎未眼下的青黑,准备拍醒黎未的手悬在半空后收了回去。 等到了黎家,侧门和内院二门的门坎卸了,马车直接行驶到了黎未的院子前。 第44章 春夏从车上跳了下来,准备接少爷下车,却发现容瑾抱着睡熟的少爷弯腰走了出来。 容瑾的下巴朝着马车底下点了点。 看到这一幕的春夏愣了愣,忙去接过脚踏放在了马车旁。他看着郎君瘦削的身板,真怕郎君一不留神连自己带横抱在怀里的少爷一起滚下马车。 春夏像老母鸡护着小崽子一样在旁边张开了手臂,容瑾看到这一幕直气得差点笑出声,对他也太不信任了,虽说自己身体瘦、身子骨弱,但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力量他还是有的,黎未又不重,纤瘦苗条,合该多吃点养养肉。 春夏一路在旁边胆战心惊地护送,院子里的下人看到自己的小主人被郎君抱着送进来,亦是反应惊讶,纷纷轻手轻脚地行动了起来,掌灯的掌灯、开门的开门、铺床的铺床……秩序井然。 容瑾轻轻地放到床上,小声地说:“你们照顾好少爷,我回去了。” 春夏忙跟着出去,“郎君,冬子留在店里,你身边没个人照顾不行,我找个人去伺候你。” “不用不用。”容瑾摆摆手,他一个人挺自由自在的,不要别人来照顾。 挥手的时候微微呲牙,胳臂真酸,搁现代的自己抱着黎未参加马拉松都行,现在才走几步路啊,就两条胳臂脱力了。 注意到了郎君的表情,春夏忍笑,“郎君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莫要客气,您是主子,我们伺候您是应当应分的。” 容瑾再度摆手,他改变不了世界,但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剥削他人照顾自己啊。不知道别人穿越后会怎么干,他是没办法做到的。 回到了自己那处院子,容瑾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睡时脑子里在想身体必须强健起来,不然黎未都抱不动了。 府里面随着主人的回来渐渐恢复了安静,得味楼这儿,冬子依旧在厨房里守着,他捅了捅炉膛,把里面堆积的草木灰清理出来,用簸箕接着放好,都是柴草烧成的灰,干干净净的,收集起来可以清理一些下水、也可以用来洗碗洗锅,猪胰子皂厨房里也有,但那玩意儿可比草木灰贵多了。 郎君说了,该省省该花花,能省的咱不能够浪费不是。 听到门口传来了动静,冬子看过去,看到刘老虎抱着一床湿哒哒的被子狼狈地站在门边。 “又欺负你了” “嗯。”刘子的脸藏在暗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冬子拍拍自己身边,“夜里凉,灶膛边还是暖和的,过来坐坐。” 被子湿透,自己身上挨了拳脚,更甚至,言语的辱骂不及被孤立无视的万分之一。抱着被子站在后厨门口的刘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码放整齐的菜刀,清冷月色下它们泛着诱人的寒光,刘子寻常的态度和关切的话一下子把他从黑暗里捞了出来。 “等等,我把被子挂起来。” “明天白天晒晒就干了,我被子够大,郎君怕我冷给我备的厚被子,两个人盖也可以。” 刘子把被子挂到晾衣绳上后转身进了厨房,坐在灶膛边和冬子安静地待着,他不想说话,那冬子就陪着好了, 直到月上三竿,冬子的脑袋猛地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揉着眼睛向外看,最靠外放着卤汤的灶边有个黑漆漆的身影,他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身边没人。 第二十九章 (加一点) 皮蛋瘦肉粥…… 没了冬子照顾,容瑾没觉得哪里不方便,他以前一个人生活惯了的,自理能力很强。习惯了古代的生活后,容瑾渐渐如鱼得水起来,早晨起来院子里伺候的人听到动静就给他准备好了热水,他们知道他不喜外人进屋子,只会把暖壶放在门外,容瑾打开房门就能够看到。 他起得很早,外面刚有天光,大约六点多。 有晨起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屋脊上飞落到树上,树叶婆娑。 小风微寒,院外隐隐传来扫地碌碌声,很惬意。 容瑾提起了暖壶,笑着和守在门边的人说了声谢谢。 大家已经习惯了郎君的客气,头一次听“谢谢”的时候真是受宠若惊,听多了依旧觉得心里面暖暖的,下人们不会表达,就是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好像得到了认可。 “和刘妈妈说一声,淘米煮上一锅粥,准备一些青菜、皮蛋和瘦肉,我要做皮蛋瘦肉粥。” “好的,郎君。” 转身走进屋内,容瑾打开暖壶盖子倒水。 这暖壶和现代的没太大区别,就是保温效果没有现代的好,屋内的放一夜到早晨喝就凉了。不知道内胆有没有涂层,整体应该是陶瓷做的,外面缠上了一圈藤绳,粗看粗糙,细看非常考究。 洗漱完之后容瑾就穿戴整齐出门,他没有立刻去后厨,而是先在院子里散步,这身子骨需要养、需要练,原主是个书生,读书为重,疏于锻炼,后来又郁结于心、忧思过重,本就清瘦的身体更是清减,现在这身体是容瑾的了,自然要好好对待,循序渐进地锻炼。 “郎君。” 扫地的健妇喊着。 容瑾笑着点点头,“早。” 往各处院子送热水的丫头喊着,“郎君。” 容瑾照样回复,“早。” 十二三的小姑娘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容瑾,被旁边的大丫头拽走了。 待她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容瑾断断续续的能够听到一些对话。 第45章 “姐姐,郎君看起来好和气呀。” “看看就好,莫要有别的心思。” “姐姐说什么呢,我还小!” “不小了,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脑子里拎拎清楚,我们不是黎家的家生子,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没老子娘给你求情。” 估计是小姑娘臊着脸扑腾了几下,容瑾听到一串低低的笑声。他绕过种在墙角的茶花,手指弹了一下含苞待放的花朵,嘴角喊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走进了后厨,他啊,是不是以后要和府里面的丫头小哥儿保持距离 后厨里,刘妈妈得知容瑾要做皮蛋瘦肉粥,当下就做好了准备,等容瑾来到厨房面对的就是青菜碎、皮蛋碎和瘦肉末,刘妈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帮厨。 “郎君啊。” 容瑾疑惑地“嗯” “昨儿个你做的三鲜小馄饨太太多吃了两口。” 容瑾笑着说:“太太喜欢就好,她身体好些了吗” 待会儿皮蛋瘦肉粥多做点。 “好多了,能够撑着坐起来了。”刘妈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当家太太一直病着,府里面上下说话做事都小心谨慎,生怕恼了病中的女主人。 皮蛋瘦肉粥简单,粥底做好了把青菜、皮蛋和肉末放进去就好,出锅时按照个人喜好点些香油、胡椒粉、香菜碎等,不用怕吃不饱,等黎未走进厨房时就闻到了属于咸粥的香味。吃着大包子的容瑾抬起手,笑着招手,“我做了皮蛋瘦肉粥,不用怕吃不饱,刘妈妈包了三丁包子,香。” 黎未脸微红,他收着下巴矜持地点点头。 早晨他从春夏那儿听说了,自己是被容瑾抱回屋的。 刘妈妈做的三丁包放了酱肉、笋丁、香菇丁,容瑾敞开了肚子连着吃了两个手掌大的包子又喝了一大碗粥,身边有个吃饭超级香的人不知不觉自己也会被带动起来,等黎未掩唇打了个嗝才反应过来自己吃多了。 “不准笑。” 黎未打了个嗝。 “我没笑啊。”容瑾翘着嘴角。 黎未哼了一声往外走,边走边打嗝,旁边递过来水囊他推走,又递过来又推走。 再一次推过来,黎未站定了说,“嗝,不喝水,嗝,吃不下去了。” 容瑾担忧上了,“要不要弄点山楂丸吃吃” “不行,也吃不下了。” 黎未鼓了鼓脸颊,下次绝对绝对不跟着容瑾吃这么多了。 走到二门上了马车,即将面对门外的世界,黎未隐隐地又开始有点担忧,“你说,今天生意会好吗” “得味楼口碑在这儿,我想,就算是差也不会太差的。” “行吧,没有得到太多安慰。”黎未叹了口气,他以手支颐看着外面,出来的早,只有一些赶早的村人挑着担子沿街市货,水灵的蔬菜和沾着泥巴的根茎,看着都很新鲜。 容瑾觉得穿来的每一天都很新奇,每天出门都觉得世界又有不同,其实黎未一样,他是家中独子,但身为哥儿不可能到处走动,像现在这般每天出门那更是不可能的。车轮滚动,很快就把二人带到了得味楼,马车没有直接开进去,黎未和容瑾在后门外就下了车,下车后他们没有着急进得味楼而是沿着路沿走着。 昨晚巡吏的话尚在耳边,他们得味楼可经不住磋磨,一些安全上的事情必须抓紧。 观察观察地形,看看能不能规划下。 三猴子路两侧种着樟树,树木高大,两侧树冠相接已经成荫,黎未听爹爹说过前前前…任府令是个雅致人,上任之后花了五年改造建设了东洲府,清挖了下水的沟渠,种下了成行的树木,这些施政方案后来一直沿袭。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待到现在,东洲府越发整洁漂亮。 整个东洲府有三纵三横的大河及许多小河,沟渠与之联通,下雨蓄水后直排河流。容瑾听黎未细细讲着,脑袋里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便内化成了自己的知识。他看着沟渠里随水而动的青青水草,以及水草内时隐时现的乌龟,乌龟能够吃水草,起到了清理沟渠的作用。 搁现代,这样一条街就能够成为带动一整个城市的旅游景点,各平台推荐,无数人前来打卡。 而现在,这只是东洲府稀松平常的一条街。 黎未懊恼地抿下唇,“我和你说这些干嘛,本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 黎未声音清越,言辞雅俗结合,娓娓道来非常好听。 容瑾说,“我很喜欢。” 反而弄得黎未脸红红了起来。 二人在树下慢行,走过了拴马石,走过了正在摆着桌椅、支起棚顶的茶摊,茶摊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丈夫娴熟地摆放着桌椅,那么重的八仙桌他嘿哟一声就抬了起来;荆钗布裙的妻子在煮茶,用的肯定不是上好的茶叶,就是几文一斤的碎茶,里面混有茶梗,任谁都能够喝得起,想要喝好茶她这儿也有,浓浓的酽茶一盏喝不惯人能翻白眼。 “黎掌柜,今儿个你们还出摊吗” 这家的男主人沉默寡言,眼巴巴瞅着黎未和容瑾从旁边走过,嘴唇嚅动几下都没有吭声。女主人与他相反,是个外向人,笑着问。 黎未受宠若惊,他下意识看向容瑾,得到容瑾安抚的目光后,他客气地说:“嬢嬢,今天出摊的。” 东洲府喊年长的妇人会喊嬢嬢。 妇人欣喜,“那就好那就好,昨儿个东家你们店里出摊连带着我们这儿生意也好了许多许多,我们原打算到店里来谢谢你们的。” 第46章 但高门大户的,他们早晨提着东西在门口徘徊了会儿也没敢靠近。 黎未惊讶,“我还担忧你们会觉得烦乱。” “哪能啊,有钱挣,再乱点我们也高兴。” 妇人忙把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又擦,她提着一个篮子从茶摊后面走了出来,一把将篮子送到容瑾的跟前。 “家里自己做的熏鱼,黎掌柜你们可一定要收下。” 黎未慌乱地推拒,“别别别。” “别客气别客气。”妇人大咧咧地揪住容瑾的手把篮子塞了进去,“好吃的,我家做的腊鱼用茶叶熏过,与旁人家的不同,味道很好的,一定要尝尝。” 见黎未还要推辞,妇人直接撒手没,退回了自家茶摊。 黎未只能够作揖感谢。 二人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又遇到了昨儿个在小吃摊旁边卖烧饼的男人,他今天还把自家的浑家带来了,浑家手上提着两尾鲜鱼,二话不说地塞给了他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道观,小道观没什么名字,墙上挂着三只活灵活现的木雕猴子,在门口扫地的小道士看到二人,扔掉扫把往里面跑,边跑边喊着,“阿爷,阿爷啊,得味楼黎家的带着他的郎君来了。” 黎未疑惑。 容瑾耸肩,“别看我,我不认识啊。” 他额头上有着细汗,左手提了三个篮子,里面分别是自家做的熏鱼、晒的菜干、捡的鲜笋,右手提了两条黑鱼、一只缩头缩脚王八、用草编的小提篓里是扭来扭去的黄鳝,他肩膀还挂着两条长形的小南瓜,用草绳捆着,压着肩头。 黎未手上,是一小兜鸡蛋,他有些尴尬地用脚蹭了蹭地面,“我来拿。” “不用,我当锻炼身体了。” 道观里小道士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道士,道士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粗犷又野性,和身上仙风道骨的蓝袍又奇怪地很搭,像是持刀入世能砍人的狂道爷。 道爷先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容瑾,随后看向黎未,高深莫测地说:“有需要随时派人来道观说一声,我必来。” 容瑾和黎未脑袋上同时冒出问号。 道爷勾起嘴角,讳莫如深地说:“人也鬼也,皆在人心。” 道爷在那儿装深沉,小道士唧唧咋咋地问:“黎掌柜,你家什么时候再卖臭豆腐啊,我家阿爷可喜……唔唔唔……” 道爷捂住了小道士的嘴巴,脸上高深的表情有点皲裂。 小道士眨巴眨巴眼睛,很可爱。 容瑾莞尔,笑着说,“道长喜欢,和店里面小二说一声,我们为你单独做。” 他眼中藏着隐忧,难不成晚上他们不在的时候店里出了什么事情 很显然,黎未也想到了这个。 两个人不再有闲情逸致,和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告别之后就往店里去。 黎未反而安慰着容瑾说:“肯定没有大事,要是出了大事袁叔会立刻派人去府里面说的,绝不会由我们出来闲逛。” 话是这么说,但没有亲眼见过、亲耳听了,始终不放心。 和之前不同,回去的时候二人脚步匆匆,等回到得味楼具气喘吁吁,站在院内,便看到窝在袁叔怀里面的冬子,和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厮。 袁叔扭头看了过来,脸上表情又古怪又带着一丝害怕,“冬子见鬼了。” 容瑾看着袁叔,总觉得他的表情中隐隐的还有兴奋 “卤汤又坏了。” 袁叔说。 第三十章 豆腐丸子 容瑾和黎未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袁叔跟前那锅卤汤上,黑色的陶翁、没有盖盖子。 容瑾挡在黎未跟前,“别看。” 黎未抿了抿唇,“我看到了,我不怕。” 背后之人大抵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扔咸鱼反而让容瑾调制出臭卤水、做了臭豆腐,这回来了一把狠的,扔了一条超大只的啮齿动物进去。 事情昨晚就发生了,袁叔得知后披了衣衫就赶到了店里,将事情先料理了之后他没让人去府里面通报,而是等第二天黎未来了再说。 “袁叔,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叔安抚地拍拍冬子,冬子抬起了小脸,容瑾嘶了一声,这才发现一个晚上不见,活泼开朗、精神头十足的冬子竟然变得憔悴瑟缩。 注意到容瑾的目光,冬子当下瘪瘪嘴,眼眶红了起来,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滚动。 袁叔先遣散了那群抱团站在一块儿的小子,那群人一开始犹犹豫豫不敢走,被袁叔瞪了一眼才散去干活。 等人走干净了,袁叔才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他抬起手按着冬子的肩膀上,勾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冬子昨晚见鬼了。” 容瑾心中一动,这不就和小道观的道爷说的应上了。 “冬子,你来说自己见到了什么。” 冬子嘴唇抖动,期期艾艾不敢说。 “怕什么,大早晨的,朗朗乾坤,我们又都在这里,不用怕,大胆地说出来,说出来就不害怕了。” 袁叔身上有种走江湖的匪气,做了多年得味楼的掌柜迎来送往的整天笑呵呵,他都快忘了年轻时候跟着老东家芦苇荡里当水匪的日子。 有他在一旁看着,冬子又看了看郎君和少爷,看到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鼓励和温暖的。 冬子深吸一口气,就说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第47章 时间倒回昨晚。 窝在灶膛口陪着刘老虎的冬子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抬头看到靠外的灶台边有个黑漆漆的身影,那身影不高,背佝偻得厉害,月色朦胧中似把什么扔进了卤汤里,噗通,很轻微的声音,那人扔的很小心,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 但冬子知道,那人在破坏卤汤。 他当即要去抓贼,却被身后之人捂住了嘴巴。 刘老虎在他耳边发出轻微的嘘,让他别吭声。 两个人紧贴着,冬子能够感受到刘子在打摆子,他很害怕。 一个贼有什么怕的! 但很快冬子就嘴巴硬不了了,因为那个身影嗖地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容瑾正站在灶边,原先这儿放着卤汤锅的。 他手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嗖的消失不见的动作。 冬子重重点头,“对啊,一下子就消失了。刘子比我先醒,他看到的更多,他说那个人是嗖的一下子出现。郎君,我们待在厨房里窗门都是紧闭的,这里也没天窗,会是得味楼闹鬼了吗” 他立刻捂住嘴巴,摇着头声音模模糊糊地说,“不会的,不会的,老东家保佑,他老人家现在也是鬼了,不会让其它小鬼来得味楼作乱的。哎呦。” 冬子眼睛水汪汪地捂着脑袋。 “瞎说,让少爷听见了,要难过的。” 冬子忙点头,“我以后不说了。” 容瑾蹲下来在灶边查看,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在他们来之前,这边已经人来人往走过很多次了,真有什么线索留下来也被破坏了现场。 算不算“密室投毒案” “那真相只有一个了。” 冬子瞪大了眼睛,“郎君,你发现了什么” 容瑾失笑,“没有。” 他只是想到了万年小学生的经典台词而已。 几步走到床边,容瑾推开窗户查看,可惜了没有点亮破案天赋,他就只是个厨子。但托几百集柯南的福,他大概猜测是有人在外面操作了什么类似于皮影的东西在装神弄鬼,应该会有鱼线留下的痕迹在窗框或者房梁上。 窗框上没有发现,容瑾撸了撸袖子说:“刘子帮我,你扶着凳子,我爬上去看看。” “郎君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就看看。”容瑾踩着凳子爬了上去,厨房的层高很高,房梁他是够不着的,但能够勉强看到上面窗框,“好像看到了什么,刘子你抱着我的腿,我调整下角度。” 容瑾的动作太危险,冬子有点后悔答应郎君让他踩高踩低了,他用力地吧抱着郎君的两条腿,用身体的重量当秤砣。 “在这里。” “问到了,是人为。”黎未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额头上有种细汗,气息微喘,看到容缙上半身扒着窗框,脚上踩着的凳子有两条腿几乎离地。他立刻屏息,不敢吭声惊扰容瑾。 容瑾低头,笑着说,“肯定是人为,我找到证据了。” “你先下来,下来再说。” “没事的。”容瑾晃悠。 黎未脸色都变了,“春夏,拿梯子过来。” 容瑾一跃而下,跳到黎未的跟前,“哈哈哈,骗你的,我真没事,这才多高。” “你……”黎未不高兴地嘟囔,“幼稚。” 多大人了,竟然这样吓自己。 “对不起嘛。” 容瑾哄着。 “谁跟你道歉来道歉去,说正事,难怪刚才去道观燕巳道长他神神叨叨地说那些话,原来他昨晚睡不着出来闲逛看到有人打开了后院的门进去,他偷偷跟在身后看到了那人做了一套把戏。” “我在上面窗框上看到了细绳拉扯木头的痕迹。” 两下对照下,的确是有人闹事,而非鬼怪作乱。 “袁叔知道”想到袁叔脸上的笑,容瑾心中一动问。 “嗯,袁叔年轻的时候和爹爹走江湖,一眼就识破了这套把戏,他让刘子去告官了,待会儿说不定有差役过来查看。” 人证物证具在,扔咸鱼和扔老鼠的性质完全不同,后者传扬出去轻则说得味楼饮食不卫生,重则就是有毒了,坊间传闻最爱离谱阴私的,传来传去会更加不象话,还不如报官,比秘而不宣让背后之人作祟强。 “赞成。”容瑾说,“这边就空出来等差役过来看看,我先做卤汤,中午要用的,今儿个,还做点别的。” 黎未好奇,他忙着料理“人影”的事情,对外还宣称说卤汤家里有备份,让春夏去拿,报官和障眼法一起做,忙乱中差点忽视了中午出摊的事情,幸好有容瑾在厨房坐镇。 “豆腐丸子。” 黎未了然地说,“你家卖豆腐的,你还真喜欢做各种豆腐。” 炸臭豆腐,铁板豆腐,现在又来了个豆腐丸子,还有最开始容瑾漏了一手的水晶酿豆腐,都和豆腐有着不解的渊源。 反倒是容瑾愣了下,原身的哥哥久未登门,他都忘了这号人的存在了。 想做豆腐丸子,是因为刚才旁人给了两条南瓜,他就想在外面支起油锅炸素丸子、豆腐丸子,也给白塘找点事情做,让他炸麻叶。 第三十一章 酸菜鱼 人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老早起来就要把提前泡好的豆子磨起来,和现代不同,机器嗡嗡嗡一打,豆浆是豆浆,豆渣都豆渣了,容瑾的记忆里容家爹妈推着那台老石磨,在小小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磨好的浆子要用纱布过滤,过滤出来的生豆浆要煮,煮好了要点,鲜嫩的豆花一勺勺舀出来放到模子上压出水。 第48章 嫩豆腐经不住放,有人定做了才会专门去做,容家一般做老豆腐,提的是甜井水,做出来的豆腐豆腥味小、韧而不老,远近闻名,拉扯大了两个儿子,大儿子顺利成家生子,小儿子成了秀才。 容瑾吐出心中一口浊气,原主深陷在浓浓的自责和自我厌弃中可以理解。 旁边锅里面已经倒上了油,炸东西要宽油,出来的炸物才好吃,菜籽油杂质没有去除干净、烟点大,颜色发乌,远看浓浓一锅黑水,可炸出来的东西金黄油亮,自带香气。容瑾把豆腐捏碎,里面放了猪油后剩下的油梭子,切碎的油梭子、胡萝卜、青萝卜碎和粉条碎,就是这个豆腐丸子里面的配角。 豆腐的包容性很强,存在感可以很低,但绝对不能够少。 它是整个丸子的骨架。 而且为了疏松的口感,里面要适量地放淀粉。 修长有力的手在清水里沾过,随后抓了和好的馅料,馅料就像是会听懂人话指挥的史莱姆在容瑾的手上灵活自如,手指张合,于虎口处挤出一颗颗大小均匀的丸子。 放进油锅里面,八成热的油温随着冷丸子的加入还略有降温,需要火时刻跟紧。 后厨烧火的是个老把式,一个人负责了三个灶眼,丝毫不乱,容瑾要多大的火就有多大的火,头一锅丸子炸到熟透,放到簸箩里面晾晾。 “尝尝看。” 容瑾拿过抹布边擦手边转身,看到身后一圈人吓了一跳。 他以眼神询问黎未,黎未给他介绍,“府衙里面的王铺头,过来查案的。” 容瑾恍然大悟,之前说过的。 “刚才专注着做丸子,没有看到王铺头和各位差人,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新做出来的豆腐丸子,大家赏光尝尝。” 王铺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容瑾,这小子他知道,在书院当众顶撞府令、落了大人的面子,府令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但下面人自然有办法让这小子长长记性,听说是驱逐出了书院,再后来就听不到消息了,没料到这小子另辟蹊径,成了得味楼黎家的上门哥婿。 他心思百转,面上没显露出分毫,府衙里面打转的,心思灵巧着呢,轻易不会得罪人。 “闻着就香,今儿个我们就老老面皮在得味楼吃点好东西了。” 既然这么说,当然不会只让王铺头及随行的差人吃豆腐丸子,鱼杂锅、卤汤串串肯定少不了的,铁板豆腐要吃多少有多少,容瑾看后院阴凉处摆的那一桌,准备给他们做个大的。 他收回目光就开始料理两条黑鱼。 开膛破肚清洗这些事情自然有人做,他拿到手的就是去掉脊骨的两片鱼。 容瑾拿了刀贴着鱼肉开始片鱼,两片鱼肉中间不切断为一组,打开就是“蝴蝶片”。 黎未在他身边小声地说,“你刚才在炸丸子没注意到,他们进来后就直扑了那口灶,上下都看了,也扛了梯子看了上面窗框。” 挺认真的,容瑾点头,继续听。 “燕巳道长愿意当人证,小道士偷偷和我说了,他阿爷惦记臭豆腐。” “改日专门给道长做,谢谢他的仗义相助。” 黎未点头,他继续说:“道长做证王火就是投放老鼠的人。” “王火”容瑾顿住了,这个名字熟,但人脸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是个存在感不高的少年,宿夜的几个人中他们怀疑过吴尾、李大、刘老虎还有别人,可就没有怀疑过王火。 印象里那好像是个任劳任怨的人,让干什么从来没有怨言。 “瞧我,忙来忙去竟然忘了和你说最关键的,昨儿个晚上道长尾随的人就是王火,袁叔赶来时王火心虚已经趁不注意跑了,刘子知道他家在哪里,报官后还去王火家看过,他不敢打草惊蛇,就没问他家人,只是在外面守着,守了半天没瞧见王火的踪影。” 黎未说得口干舌燥,早晨来几乎就没有停过,吃的馒头和皮蛋瘦肉粥已经消化干净,此刻肚子噜噜叫,他丢弃了以往的矜持,自己拿了碗去簸箩里捡了一碗炸丸子吃。 后厨里忙中有序,丸子被他人接手继续在做,豆腐丸子的基本味道容瑾已经调好了,继续做就行,另一头在给萝卜、南瓜擦丝,准备做素丸子的。 空气中是食物的馥郁香气,因为压在心头的大事解决,黎未整个人都通透惬意。 他边吃丸子边说话,口齿有些含糊,搁以前他绝对不会这么做,闺阁小哥儿要文静、要娴雅、要守礼……他现在这样要是让其他府邸里面的小哥儿、千金看见了肯定说他粗鄙。 但黎未顾不上这么多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想尽快倾诉。 他眼睛亮亮的,神采飞扬。 “你也觉得不可能对吧,那六个我们一直观察,就没有觉得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王火会是内贼,为人尖酸的吴尾、巡夜的刘子,都比他像。” 黎未吃得腮帮子微微鼓起,面孔上出现疑惑又有些气馁,得味楼待他们不薄,从来不会随便打骂,工钱不会拖欠,厨房用不完的肉菜蛋时常分给他们带回家。黎未自认自己和老爹都是厚道人,为什么要背叛得味楼 “人心思易变,出了事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容瑾在片好的鱼片上打了个鸡蛋清,轻柔地抓拌之后放在一旁备用。 敞口陶锅里面鱼骨熬的汤已经浓白,他往里头放了片好的酸菜。 第49章 酸菜不是北方用大白菜积的酸菜,而是用雪里蕻做的,颜色已经褪去了植物的青绿变得发黄,揪一块吃酸味十足,是做酸菜鱼必不可少的原料。 没有辣椒,就选用花椒、茱萸、胡椒。 风味上有点区别,但这个世界是允许不吃辣的人存在的,所以不辣但辛香酸爽的酸菜鱼同样地道。 闻着味儿,黎未就觉得口腔里在分泌口水了。 不光是黎未,当酸味激发出来的时候厨房里安静了片刻,不管是手上做着什么,视线都往陶锅的方向看去。 真香。 容大郎站在厨房门口时,闻着味道的那一刻,都忘了自己来干啥的了。 第三十二章 (捉虫) 海苔麻花还是紫菜…… 酸, 真的非常开胃。 更何况,那味道不仅仅是酸,还复合了其它——辛香麻鲜, 简直是要了亲命了。 在后院单开一桌的王捕头等人正在喝酒吹牛。 纵使王捕头不是一个喜欢听阿谀奉承的人,但手底下这几个孩子个顶个的会吹捧,他听着亦是飘飘然,心里面不断告诫自己, 谦虚谦虚、克制克制,嘴角依旧挂着笑意。 “再吃个一刻钟, 不能多耽搁。”王捕头不轻不重地训斥着。 几个差役忙应下。 “卤汤串串里面的豆泡子真好吃。” “难怪我家邻居买了一竹筒得味楼的串串,回家后跟我炫耀了半天,味道是真的不差。” “这可是得味楼欸。” 对啊,这里可是得味楼欸,只有达官贵人、富裕之家才敢登门的地方,他们这些普通的差役一年到头才拿几个子儿, 又要养家糊口的, 连得味楼的门头都不敢看一眼,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单开一桌吃饭。 “什么味道” “得味楼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香啊, 口水都勾出来了。” 大家纷纷停了筷子,往味道飘过来的方向看,连眯着小酒的王捕头也睁开了眼睛看了过去,他是来过不少次得味楼的, 与得味楼的老东家是点头之交。但得味楼做菜偏好清雅, 他是个糙人,就喜欢吃点重口味的东西,所以旁人把得味楼夸出一朵花来,他是不以为然的。 这个味道真是对他脾气。 王捕头放下小酒杯, 酒杯里琥珀色的黄酒中一颗梅子忽悠悠晃动。 一股子酸香擦着鼻子飘过,王力学王捕头坐直了身体,视线垂落在一大海碗的鱼片上,汤色金黄油亮,白嫩的鱼片与玉黄的酸菜片相映成趣,透明的粉皮和脆爽的豆芽从汤面上隐隐冒头,一粒粒青绿的花椒点缀。 盛放鱼片的碗也好看,波浪起伏似荷叶边,很大一个月白色的瓷碗。 “这是什么” 王捕头已经顾不上端着身份,直白地问。 这么一大碗徒手端过来是要有点本事的,容瑾办不到,是得味楼的小二吴尾干的,出了王火的事儿,吴尾像是夹着尾巴的小狗敛去了一切捻酸掐尖,抢着干活,抢着在主家跟前表现。 容瑾说,“金汤酸菜鱼。” 汤面上的金不是油水糊面,那样稍微冷了就容易结皮;也不是来自于酸菜,酸菜可做不到这么黄。 容瑾用碾碎的南瓜蓉与鱼汤调和,做成了金汤。 看着好看,菜名报出来也响亮。 “用的黑鱼,鱼骨鱼刺已经去掉了,里面只有鲜嫩的鱼肉,各位慢用。” 容瑾就是过来露个脸,介绍下菜谱的,介绍完转身就要走,王捕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原以为是过来有事相求,他都已经做好了说几句敞亮的场面话,怎料就这么走了。 王捕头笑了笑,当即拿了筷子伸向金汤酸菜鱼。 这一筷子又有鱼片又有酸菜,他一口吃了,顿时觉得酸麻感直冲天灵盖,舌头上适应了那股子麻劲儿,鱼肉和酸菜的回甘就慢慢品出来了,一口绝对不过瘾,他飞快地开始吃第二口,等他吃得额头冒汗、大汗淋漓的时候,才招呼着其他人一起用。 早就等得口水快要流出来的几个差人连假客气的话都没有说两句,直接甩动膀子开始吃。 斯哈斯哈。 被花椒麻到了。 但吃鱼的速度一点也不敢慢,生怕慢一点自己就少吃了一口。 现代调味品丰富,厨子已经不满足追求一菜一味,而是想要更多复合的感受,让多种味道纷呈上场又不浑浊,容瑾就做得不错,他调出来的酸菜鱼重酸重麻,以茱萸、花椒、白胡椒和少许的苏子暂代没有辣椒、泡椒的遗憾。 不吃鱼,光喝汤就觉得浑身暖洋洋,暖意从胃袋流淌到四肢百骸。 容瑾又做了一锅,给黎未用酸汤烫了豆芽、豆腐和粉丝,粉丝代替面条成为主食,黎未吃上几口,辘辘的饥肠总算不叫唤了。 “你吃着,我去问问我哥来做什么。” 容瑾用抹布擦手。 黎未有些踟蹰,“我也应该去见见你哥哥吧。” “刚才不是见礼过了,有些事儿你在旁边他反而不好开口。” 黎未点头,他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好。” 容瑾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容大郎此番来必有所求。 见面是在后院的茶水间,容大郎被带过来后就有些气愤,那么好的鱼也不说给自家哥哥端上一碗,见面不咸不淡地叫一声大哥,呵呵,攀上了黎家的高枝儿就不搭理穷亲戚了,要不是他牵线搭桥的,二郎那个小王八蛋能够入赘到黎家 第50章 越想越气,容大郎看向自己带来的两块豆腐,早晨没卖掉的豆腐自己特意带过来的,二郎小时候最喜欢吃豆腐,淋点酱油就能够就着吃下一大碗粥。 小小的二郎会追在自己身后喊哥哥,哥哥等等我,哥哥我饿了,哥哥…… 容大郎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口气后屁股坐实了回去。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入赘到黎家断了考学之路,心里面肯定有怨的。谁让家里面日子难过,他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进了黎家,二郎好吃好喝的病弱的身子也能够养好。 房门无声推开,容大郎下意识看了过去,站在门口的男人瘦弱却高大,背着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容大郎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居高临下的俯视。 这种感觉让容大郎很不喜欢,他绷直了身体坐着,拿出了长兄如父的态度来张口就是训斥,“进了黎家的门,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要不是爹娘一磨一磨的磨豆腐,要不是我一担子一担子卖豆腐,你能够进学堂读书吗要不是你,爹娘也不会累得直不起腰,也不会这么早走。” “大哥,你一直与我强调这些,一遍又一遍说,是想让我念着你的付出和不容易。” “你报答我们是应该的。” 容大郎屁股动了动,心底深处涌现出些许不安。 容瑾弯起了嘴角,坐到了容大郎的对面。 “哥。” 容大郎看向容瑾,只觉得现在的容瑾陌生得厉害。 家里面供二郎一个人读书,他心里面有怨有恨,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弟弟。等弟弟书读多了,穿着澜衫的他从书院回来,贵气得仿佛不属于那个家、不属于那个街巷,大郎心里面又有了卑怯,为了维持长兄的地位,他一遍遍地说着那些话,每当他说的时候弟弟的眼睛就会慢慢失去光彩。 他心中有着快意,好像把飞上云端的风筝给拽了下来。 容大郎不自在地说:“干嘛” “哥,你就说吧,你这次来做什么” 容瑾看着容大郎的脸,忽然就没了质问他有没有真心待弟弟过一次的心思,觉得真没意思,问清楚了又何妨,“容瑾”早就心死,已经不在乎答案了。 “你……” 容大郎竖起眉头准备摆出长兄的款来,但触及到容瑾淡淡的目光他突然没了底气。 他嘀咕着,“攀上高枝了,连哥哥也看不上眼了。” 不好拿捏了…… “得味楼豆腐卖那么好,那个炸臭豆腐我听人说了,特别好吃。家里面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豆腐是街坊邻居都喜欢,要是再卖炸臭豆腐生意肯定会更好的,你让黎少爷把方子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多读点书连黎家的大门也可以进,你总不愿意看到侄子侄女和我一样继续做豆腐卖豆腐吧,我想攒点钱,送他们去读书,和爹娘当初做的一样。” 容瑾没吭声打断,容大郎也不敢停,叨叨地说了许多许多。 “谁让你来的” 容瑾忽然问。 “还不是……”容大郎猛地住口,他讪讪地笑了笑,“还有谁,当然是你嫂子让我来的,我们也是为了家里面好,不得已放下脸皮子来求你。” “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思,别说臭豆腐怎么做,还有许多其它的豆腐制品我都可以交给你,算报答容家的生养之情。但是,如果是有人来让你要的,你就歇了这份心吧。” 容瑾站了起来,垂着眼睛看容大郎,直把容大郎看得梗住脖子才继续开口,“你想想清楚,想清楚了再来回我。我希望下次你来,是来告诉我谁指使你的。” 前者是长远的,后者就是短期小利益。 容瑾在想容大郎会怎么选 他不是原主,不会受制于亲情桎梏,容大郎绑架不了自己。 “呼。” 撇下容大郎,容瑾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他吐出一口浊气,面对黎未投来的关切的目光,他摇了摇头。 他虚弱地说:“我没事,我哥就是那么个人,我已经习惯了。” 黎未走了过来,垂在身侧的手终究还是简单地拍了拍容瑾的肩膀。 很想去拍拍他的头,容瑾此刻情绪低落,黎未脑袋里联想到了落水的大狗狗,好像也是这么低落难过的。 “唉。” “没事的没事的。”黎未柔声安慰。 容瑾有点不忍心骗他了,刚要笑着说什么就听到后面重重的脚步声,原来是容大郎提着豆腐走了,还顺带抢走了冬至手上准备的礼,每次来黎家他是不会空手而回的。 黎家下人背地里都说容大郎卖弟弟,也有点闲言碎语灌进容瑾耳朵里,内心不强大的话得难过死。 “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成家立业,自立门户的。”黎未绞尽脑汁地安慰,他怕多说了触及到容瑾的伤心处,语气非常柔和,“不用太把兄长的态度放在心上,你刚才还劝慰我不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呢,你怎么就自己钻了牛角尖。放宽心,从他那边得不到亲情,你还有其他人。” “比如” 容瑾追问。 “比如、比如……”黎未臊得慌,他抬起头就看到容瑾脸上的笑,生气地咬了咬下唇,“比如冬子。” 转身就跑开了,后厨已经准备好,小餐车可以摆出去了。 容瑾展开了嘴角,要是有镜子,应该让他照照看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 第51章 旁边冬子一头雾水,“郎君,什么比如我啊。” “没你什么事儿。” 冬子,“……” “小孩,昨晚吓到了吧,拍拍胸口,回家找娘亲抱抱,就没事了。” “郎君,我是大人了!!!” “哦,小大人,不怕不怕啊。”容瑾哄着。 冬至气结,不想搭理郎君了。 逗弄了真正的小朋友之后,容瑾又去了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做的。 今天三猴子街上情况会如何,他心里面没底,黎未同样如此,是不是能够借东洲府要举办商会的东风把得味楼盘起来,他们都不敢打包票。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二人很像,都是悲观主义者,先把最坏的预想一遍,然后努力去做,一旦失败最糟糕也莫过如此了吧。 还有漕运老板吴有才吴老板的宴席,菜单子已经送了过去,还未得到吴府的答复,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这心就吊在这儿不上不下的。 ··· 推开窗子,入眼的就是香樟树的叶子,伸伸手就能够碰到。 “贾重,看什么呢,就等你了。” 贾重把被子甩在窗户上,摊开后晾晒。树冠太大,他赁的这间屋子是西屋,中午往后有些许阳光穿过叶子照进来,晒晒被子也好的。 地段好、朝向好的房子,租房子的时候不是没看过,一个月一吊钱的价格让他舍不得下手,现在住的地方和几个小商户一起合租,他这间一个月两百文,完全能够承受,富余的钱可以拿出来吃吃喝喝。 贾重,就是那天排队买臭豆腐的小倒爷,已经把自己带来的货全部出手,得到的钱从相熟的商家那边以低价买了绸子、茶叶、一些海鲜干货,正准备返程时听说了东洲府要举办商会的消息。 多亏了那天排队买臭豆腐,让他无意间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赌一赌,搏一搏,贾重权衡再三后决定留下,他还劝说了与他一道来的朋友们,但朋友觉得这太冒险了,不说消息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大商贾的事儿,与他们这些小商贩有什么干系,没的逗留在东洲府冒险。 劝说没成,贾重决定把自己的货托朋友带回去给家人,他留下等。 说不忐忑是假的,但又托了得味楼排队的福,他吃铁板豆腐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商家在说商会的事情,他冒昧地凑上去打听,竟然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还新交了几个朋友,这一栋靠着三猴子路的民居就是和他们一起租赁下来的。 “今天早点去,我要多买点那个卤汤串串,吃一把真是不过瘾。” 贾重点头,“里面的鸡皮好吃。” “不知道得味楼咋想出来的 ,一只鸡分那么多块卖,鸡肉、鸡翅、鸡腿、鸡皮、鸡杂……我喜欢吃鸡胗,嚼起来有感觉。” 现在物资不发达,富裕之地如东洲府也不可能拆鸡零售的,市面上多是整鸡卖。当坊间传闻某某贵人为了吃一道绘鱼羹,竟然要百来白鱼的腮边肉来做,奢侈如此,肯定是贪得无厌之辈。为了吃个鸡胗串串要啥好几只鸡,想都不敢想。 “我想吃铁板豆腐,再点一个鱼杂锅,到旁边的木桶饭那儿要一碗杂豆饭,中午就这么吃了。” “卤汤串串里面的面饼子也好吃。” 昨天白塘的石头饼销路太差,但和的面要用掉的,绝对不能浪费。 那是死面,没有放老面酵头。 想要用它发面是不可能了,容瑾想了个办法,把它们做成死面饼然后泡汤里面去,越煮越入味,像首都的卤煮。 为了一口吃的,贾重他们特地租住在了三猴子路上,早晨走上一段距离就到得味楼拴马石那儿吃上一碗馄饨或者豆粥,店家会送咸的小杂鱼或者小咸菜,吃饱了就在东洲府溜达溜达,昨天午饭后在南湖泛舟钓鱼,今儿个准备去爬临湖山。 东洲地平,最高的山就那一座了,正好登高望远。 “不用太着急,我们来的早,说不定得味楼还未出摊。” 贾重说完后感慨万千,以前得味楼那就是屁股沾沾的地方,都不敢坐踏实了,为了做生意咬牙置办了一桌酒席请人吃酒,当真是涨了见识,那次生意谈成了,酒席散的时候他带着七分的醉意打包了卤味。 他踉踉跄跄出门,撞在了得味楼老东家的身上,是老东家搀扶了他一把,对他说小心,还找来了小二扶他出门。 出门在外,这么被人关切少有,贾重一直记在心里,想着下次来东洲府再进得味楼,谢谢老东家。 物是人非哦。 “我就说早点来!” 朋友大叫唤回了贾重的注意力,他定睛一看,跟着吓了一跳。 和他们想法一致的大有人在,三猴子路上已经人头攒动,他们只能够看到一个个背影,小餐车前面水泄不通,压根看不到今儿个卖什么,只能够闻到香味。 贾重和朋友对视一眼后迅速行动,拿出了抢货的架势钻进了人群里。 终于见到了小餐车的真容了,今天增加了一辆小餐车,车上摆了两个大簸箩,上面小山一样堆着金灿灿的丸子。贾重垫着脚看到餐车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素丸子,两个一文、四个两文、七个三文;豆腐荤丸子,一个一文、三个两文、五个三文。 “店家会不会算数啊。” “就是就是。” 贾重也暗暗点头,素丸子两个一文钱,两文钱应该买四个,三文钱是六个,得味楼倒好,两文钱坑人、三文钱吃亏,不知道图什么。 第52章 “素丸子一个才多大,来两个三文钱的。” 贾重听到旁边有人小声地说:“三文钱划算,我们就买三文钱的。” “不是说好了尝尝,花一两文就可以了。” “但是三文钱的划算啊,来都来了,稍微花点吧,还可以带回家给孩子尝尝。” 妇人拍了丈夫一下,“你儿子牙都没长呢。” 季老三憨厚地笑着,他在人群中护着妻子,不让她被挤到,“让他舔舔,然后我们吃。” 福灵心至,贾重忽然就明白了店家的用意。 简言之就一句话啊,三文钱更加划算。 “我也要三文钱的素丸子,三文钱的豆腐丸子。” 贾重如此说,他觉得学到了点什么。 小吃摊前实在是太挤了,刚一开张就人满为患,后来来的索性也不往里面挤,就待在外面等顺便看看出来的人手上都捧了什么。 有了炸臭豆腐和昨天铁板豆腐的预热,今天三猴子路的人更加多,有昨天来过的,有昨天没来但身边有人来过的,还有听了一耳朵三猴子街的热闹要过来看热闹的。四字真言“来都来了”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处,好吃不贵,那就来点,只要是围观了小吃摊的热闹的,手上或多或少端上了点东西。 老角色铁板豆腐一定要尝尝的,新出的丸子要来点,那个鱼杂锅吃不起的话就单买卤汤串串,素串串一文钱一个串、荤串串两文钱,十文钱手上就能抓一捧,但吃过的推荐买二十文的串串。 既然出来下馆子了就对自己好一点,二十文的串串有个竹筒装的,可以让得味楼的伙计往里面加满卤汤。 串串吃完了那个卤汤一定不能够扔,回家下面条或者做个炖菜,香得咧,隔辈的小孩馋哭了,直囔囔让爹出去买。这个时候吃着炖菜的自己孩子大口吃饭,儿媳妇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儿。 钱是花了,但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 人群中传来欢呼,好不容易买了丸子和炸豆腐,顺带抢到一个大份的鱼杂锅的贾重趁着大家都在围观抢到了个两个位置,准备等鱼杂锅来了和朋友在这里坐着吃饭。 树下摆了六张桌子,但人多啊,位置紧俏,不提前占座待会儿吃鱼杂锅就要站着吃了。 听到欢呼声,贾重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这高度哪跟哪儿的,根本就不够。他屁股离开凳子,半站半蹲地看,看到朋友踮着脚站在人群后面不断鼓掌欢呼。 “七宝,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朋友七宝忙着自己看了,而且声音吵闹,压根顾不上贾重的。 贾重自认自己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可是经过“七个三文钱”之后他对得味楼的好奇心不断攀升,有种错过了什么自己就会抱憾终生的顶级错觉。 他看了看,位置还挺多,自己看一眼就飞快回来,肯定还能够抢到位置。 “就一会会儿。” 贾重自言自语,他站起来跑了出去,垫着脚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里面。 “哇。” 他不紧发出赞叹的声音,一根面条两端捏在一块儿简单一搓就成了麻花,扔进油锅里面开始炸。 炸麻花有什么好看得嘛,逢年过节谁家不做。 可就是忍不住看啊。 白塘的手很巧,搓麻花简直可以用艺术来形容,每一条大小都均匀,比模子刻的还要精准。 麻花贵点,三文一条,但这是细点,偶尔吃一下、过个嘴瘾没事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这么安慰自己的人多了,销路就上来了。 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的最后放挤到了小餐车的最里头,再挤出来的时候手上的干荷叶就抱着两根麻花,麻花有成年男子手那么长呢,三文钱一根的油炸的点心是一点也不贵。 七宝说,“海苔麻花,闻所未闻,我喊的快,不然第一锅准没我们。” 七宝没有把麻花递给贾重,还烫手呢肯定也烫嘴,他们可以吃午饭的时候慢慢吃。 贾重看着麻花,他心里面感慨,得味楼就和一个大宝库似的,不仅是做生意的巧思多,从未吃过的吃食也多。 “海苔为何物海苔麻花是咸口的还是甜口的” 贾重的疑惑,初初听到的时候白塘也有。 当白塘听到东家安排他守一辆新的小餐车时,他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说让他炸麻叶时,眼下挂着乌青的他终于有了点反应。 那时候白塘说:“我不同意,炸麻叶是北方的面点是吧,我会做,做起来也简单方便,面片扔到油锅里面翻卷也好看,你们是想通过这个来吸引人是吧。” 说话时,他看的是容瑾,小东家已经将厨房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容瑾,这个男人他看不明白,说是秀才,却甘于在锅碗瓢盆周围打交道;说是赘婿,却一点争管财权的意思都没有,账本不看,采买不管;说是“君子远庖厨”,但一道道菜被他做了出来。 白塘深深地看了一眼容瑾,得到的是对方平和的微笑响应,他对挑衅、敌视不回避、不退缩、也不反击。 对,白塘讨厌容瑾,他不像周元亮那样一开始就把不满挂在了嘴边,他甚至是配合容瑾的诸多举动的,可就是对这个目的不明、来历不清的男人不信任。 师父已经去了,大师兄竟然判出师门,剩下小少爷苦苦支撑得味楼。 第53章 那他们更要为黎家、为得味楼的长远计。 少爷怎么能够轻信容瑾!! “白师兄有什么好的想法,不用顾忌什么,畅所欲言,只要好的建议我们都会采纳的。” 白塘心里面冷笑,表情淡淡的脸上却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做麻花。” “什么口味” 白塘愣了一下,神情晦涩地看着容瑾,觉得对方步步紧逼是在挑衅。 “红糖芝麻。” “大众口味,你拿什么吸引人来买” 白塘抿嘴,“过节时候,这款麻花卖得最好。” “你也是说逢年过节了,大家手头上都有余钱,愿意花钱去采买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回家。现在不年不节的,手头上的闲钱,你愿意买个新奇,还是买个寻常” 白塘陷入了茫然,他能够守着案板做上一天的细点,可是做生意他真的不太行。 听到容瑾的质疑,他的不开心已经带到了脸上,赌气地问,“那你说做什么” “海苔麻花,做咸口的。” “海苔” 别说白塘,当时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海苔是何物 海苔是紫菜啊。 这是个舶来词,来自于隔辈的岛国。 如果真要给两者做个细分的话也可以,直接从海边石头上采下来的紫菜一饼一饼晾晒好,就是最常见的紫菜,掰一块用鸡蛋打个汤,鲜美。把紫菜和盐、鸡粉等等调味料拌匀后烤熟,那就是海苔,海苔就是加工过的紫菜。 海苔就是紫菜的“秘密”容瑾就和白塘说了,白塘心里面五味杂陈,一方面照旧抵触容瑾掌管后厨,另一方面又有得知秘方的被信任。 两种情绪交织,白塘就在冷脸做麻花。 站在得味楼二楼边角俯瞰全局的容瑾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 容瑾摇摇头,“没事啊,估计有人念我。” “我看你脸怎么红起来了”黎未不放心。 “太阳晒的啊。”容瑾抬手摸摸额头,“不烫,挺好的。” 黎未示意春夏去找大夫,旁边的回春堂是本府最好的医馆,之前给容瑾把脉的就是那边的坐馆大夫,容瑾现在每天吃一帖那个大夫开的补药,吃了快七天了,是应该把把脉看需不需要换方子。 看黎未的动作,容瑾就垮了脸,“别了吧,药难喝死了。” 补药里面不知道放了啥,汤还有点稠,苦中带甜、甜中有涩,喝完之后糊舌头,要灌许多水下去舌头才能够恢复对味道的敏感度。 这对一个厨子来说是致命的啊。 容瑾哭丧着脸,“好少爷,能不能不喝苦药了啊” “你把自己养胖养健康了就可以不喝了。” 黎未忍着才没有破功,脸上表情才可以一如既往的严肃。 容瑾叹了口气,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臂,没少吃没少穿的,怎么就不长肉呢。 “你的脸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红了。”黎未开始紧张了起来,他顾不上许多,“你弯腰,快弯腰。” 容瑾,“嗯作甚” “我摸摸你的额头,我感觉你有热度了,你站在我旁边犹如一个小火炉似的。” 容瑾惊讶,自己热辐射这么厉害 他又摸了摸额头,好像是有点了热度了,忙在黎未跟前蹲下了点,“你摸摸看。” 黎未抬起左手放在容瑾的额头上,他敛眉。 “摸出热度了吗”容瑾抬着眼睛,能够看到黎未掌根处竟然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形状饱满,颜色像最好的水蜜桃向阳上色的那一面,红艳艳、粉嘟嘟,于饱满圆润的掌根处长着,那么可爱。 黎未抬起右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两相比较,他垂眸便与容瑾的视线对上,发现容瑾的眸色比常人要浅许多,阳光下,里面像盛放一个世界。 “没。” 黎未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慢慢转身看向楼下,慢慢耳廓开始发红,慢慢的红晕蔓延上脸颊……这一刻,他比容瑾还要烫。 “那边怎么了” 黎未忽然指着楼下一处说。 容瑾已经站了起来,温柔的眸光从黎未的身上收了回来,看向了楼下,“哪里” “就那边。” 容瑾顺着黎未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人好像是贾重。” “对。” 一开始黎未打算请贾重到店里感谢的,他想了想容瑾说的话,觉得有道理,本来的自发行为被他感谢后就变味了。人可以不当面感谢,但小商人长什么样子他想知道,还让郭秋去打听了一下。 楼下贾重拿着红泥小炉,七宝两只手都满当当的,他们旁边还跟着一个得味楼的小二,小二手上端着鱼杂锅。 前者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里,后者无可奈何地跟着。 没位置了啊! 六张桌子,连一个位置都没有了!没!有!了! “要不端回去吃吃完了把砂锅和小炉子送回来了”贾重提议。 七宝摇头,不是很愿意,他们住在三猴子路的另外一头,要走好远的路的,走到住的地方都没胃口也没兴致吃东西了。 “二位,可是没有位置坐” 刘子凑过来,笑着问。 七宝现在心情不好,翻了个白眼说:“这不是废话。” “你们在外面摆放的桌椅太少了,让我们点鱼杂锅的根本没地方坐着吃饭的。” 第54章 贾重也无奈地抱怨。 刘子的脸上笑意丝毫不变,干小二的,就是要笑脸迎人,郎君说了要有唾面自干的觉悟。 “两位客人莫要急,旁边不就是咱得味楼的大堂,门是敞开的,里面桌椅齐备,还能够遮太阳挡风,二位可以去那边吃。” 贾重和七宝看了看彼此。 七宝面露狐疑,“真的可以去那边吃你一个小二能够做主吗” “就是东家让我们出来的迎客的,得味楼敞开门做生意的,客人们当然可以去店里面吃。” 同样的对话还在其它地方进行,有人迟疑,有人当即行动。 绕到得味楼正门口,发现果然大门敞开,里面井然有序、桌椅齐备,他们试探着走了进去,被笑着的小二们安置到座位上。 坐在得味楼的大堂里,看着大方简单却又古朴雅致的大堂,一些这辈子就没想过会走进这里的人觉得身在梦中。 得味楼的二楼,容瑾对黎未说,“阿黎,得味楼的大门一旦敞开后,风格可就变了,那些达官贵人会觉得与贩夫走卒一起吃饭辱没了自己身份,从此更不会踏足得味楼。” 黎未笑了起来,笑容明朗和气,他没有看容瑾,而是看着的楼下,“容瑾,虽然自我有记忆以来,得味楼就高居云端,做的都是有钱有权之人的生意,但我听爹爹说过他创立得味楼的过程,一开始的‘得味’二字不过是挂在犹如小餐车一般的小摊位上罢了。” 第三十三章 蔬菜拼盘,萝卜南瓜绿叶子…… 得味楼作为一家高档酒楼, 受众面其实很狭窄,那门坎太高,把普通人挡在了外面, 而芸芸众生恰好就是这些普通人。抱残守缺,支着高高的架子还不下云端的话,只会把路越走越窄,走到后面就没有退路了。 三猴子路上的小吃摊, 看起来是一次妥协,未尝不是一种尝试。 “希望爹爹别怪我。”黎未做决定的时候干净果断, 心里面不是没有忐忑不安的,也预估好了最坏的结果,他抬起手揉了揉腮帮子上的软肉,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做都做了,就不后悔。” “不会的,你爹看到你为了振兴得味楼不断努力, 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刚才不是说了, 你爹是从挑着担子卖吃食开始的, 那现在得味楼就是一个大点的担子。” 黎未被逗笑了, “和你说说,我心里面就没那么紧张了。” “既然开门迎客人,那得味楼可以打造成平价餐厅。” 黎未投来问询的目光,示意容瑾继续说下去。 容瑾笑着说, “等得味楼有起色了, 账面上资金富余,那就在南湖附近弄个庄子搞高档餐饮,有钱人不就是要个排场、氛围,我们给。庄子可以叫做得味庄, 最好能够直接赏湖景,既让他们有吃有喝,又有玩闹打发时间的娱乐设施。” 高情商就是高档会所。 低情商就是农家乐。 容瑾自己就是做餐饮的,去过几次农家乐,知道这里面水深着呢,真以为有些人就是奔着田野趣事、山间野味驱车几十公里去吃个饭啊。 “不过这也要操作得宜,弄不好知道了阴私事情,容易把自己搭进去。”黎未敛眉,他觉得容瑾的建议不错,但他这里可没有靠山。 “那是未来,还远着呢,展望一下,最主要的还是弄好当下。” 黎未点头,“当然。还有你,不要逃避,大夫快来了要给你把脉。” 容瑾垮了脸,“行吧,逃不掉,逃不掉,唉。” “不过是一些药啦。” “……很难喝。” “良药苦口。” ·· 得味楼大堂里,陆陆续续已经坐满了一般,不少人形容拘谨,但美味当前,慢慢的也就忘了那份不自在,甚至心里面还生出一些满足来。 不过是吃了一碗十文钱的鱼杂锅,竟然就坐进了得味楼,回家后要好好说说。 “应该把孩子带来的。” 惠娘摸着水曲柳木打的桌子,刷了漆,摸起来相当结实。 因为有些年头了,桌椅上难免有些磕碰,可就是这些留下的痕迹让得味楼看起来更加厚重有味道。 季老三也是左右打量着,他说:“他才多大啊,不记事的年纪,以后长大了让他有本事了自己来。好不容易你娘过来照顾孩子两天,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惠娘嗔怪,“没脸没皮的,在外头说什么呢。” “嘿嘿。”季老三摸着后脑勺,看着妻子脸上的笑意,觉得停一天工出来走走当真没有做错。 惠娘吃不惯鱼杂,觉得腥味太重,所以他们点了卤汤锅,点这个锅子附赠一篮子蔬菜拼盘的,价格上是比鱼杂锅略贵了一些,但一篮子的菜很多,光吃菜就能够吃饱,许多吃不惯鱼杂的咬咬牙也就点上了。 他们还买了素丸子和豆腐丸子,自己捧着带了进来,等卤汤锅上来的时候先吃这些垫垫肚子。 得味楼的上菜速度很快,更何况卤汤锅这种类似于火锅的,那速度就更快了。 惠娘和季老三刚各吃了一个素丸子,就有一个小二先来了,他把红泥小炉放到桌子上,拿了火钳子从提篮里夹了三块烧红的碳放到炉子底下。 “客人,我放碳了,小心烫。” 小二放的时候如此说。 季老三有点蒙,他们就要了一个小锅,他看了旁人吃是没有炉子加热的,蔬菜拼盘是店里面直接烫熟好放进碗里面的,不像点大锅的可以自己动手烫菜。 第55章 难不成变了 他有点拘束地想,没敢喊住小二。 过了会儿,又一个小二端着锅子来了。 一个大份的卤汤锅,送的蔬菜拼盘里面有几样绿叶子菜、切片的萝卜和南瓜,还有几朵木耳。 “客人,请慢用。” “等等。” 季老三喊。 小二看了过来。 季老三下意识绷紧了下巴,从未进过店,被小二这么看着他有点发憷。 “上错了,我们没点大份。” 刘子笑着说,“没错,东家特意吩咐的,二位慢用。” 季老三茫然地看向妻子,看到了妻子好奇懵懂的目光,他咽了咽唾沫,没想到他不过是那天给得味楼做了一次托,得味楼竟然还记得他。 “吃吧。” 妻子小声问,“不要紧吧。” “没事的,惠娘,以后听到谁说得味楼说黎家的坏话,我们一定骂回去。”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贾重那儿。 他一勺子放进鱼杂锅里面就觉得不太对劲,分量比昨天多了不少。 七宝没发现,他还伸长了脖子观察小二,等着卤汤串串来,到店里面坐着吃他就想敞开肚子好好吃一顿了,得知坐店后还可以点菜,当即追加了一份串串,他要了二十文的竹筒装串串,没要卤汤锅,有个鱼杂锅就可以了。 “来了来了。” 七宝兴奋地差点站起来迎接。 等上桌了,他就开始吃。 贾重说:“慢着!” 七宝叼着一串鸡皮,差点因为贾重声音太大把鸡皮呛嗓子眼里。 “怎么了,怎么了” “数量是不是不对啊” “少了”这是七宝的第一反应,但定睛一看,他心里面喊了一声娘咧,“多了不少,不会是上错了吧。” 贾重眉头皱了起来,“鱼杂锅分量也不对,多了好多。” 七宝还要了两碗饭。 刚才端串串的小二去而复返,把饭送了过来,“二位慢用。” “稍等一下。”贾重喊住要离开的小二。 小二停步。 贾重避免旁人误会什么,招来小二低声问,“是不是上错了,东西多给了。” 小二说,“没错,东家特意吩咐的,客官放心慢用,不够再添。” 说完小二就走了,徒留贾重和七宝面面相觑。 七宝低声,“你认识得味楼的东家” “别瞎说,得味楼的东家是个小哥儿,我一个外男怎么能认识的。” “那这些” 贾重心中有疑虑,但没带到脸上,“给了就吃,凉了味道就不正了。” 后院。 茶水间里。 医馆的老大夫正在给容瑾搭脉,他说:“换只手。” 容瑾把右手收回来换成了左手。 老大夫自给容瑾搭脉后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宛若一本厚厚的医书正在疯狂翻动,翻不到就准备给容瑾单开一页了。 “上次诊脉就与郎君说过的,你这身子骨不大好。” “大夫上次没说透彻,这次不妨就直白说吧,我承受得住。” 老大夫抬起眉头瞅了一眼容瑾,见到目光郎朗、眉眼舒展,不是郁愤纠结之人,就直说了,“郎君的身体亏空太过,恐不是寿久之相。” 第三十四章 外卖 芯子换了, 好像没办法彻底改变壳子的问题。 对大夫说的,容瑾早有准备,身体怎么样, 只有自己知道啊。原先自己早晨腾地一下子就能够起床,喝口水就下楼沿着河边跑道跑五公里,现在呢,早晨起来后先是感受到一阵头重脚轻, 等缓慢适应之后慢慢坐起来,眼前就是一阵黑一阵白的, 他估计自己这身体还贫血,现在别说跑五公里了,每天晨起在院子里走走就气喘吁吁。 当事人平静接受了这件事情,容瑾笑着点头,“要是能够活十年,我赚到了。” 车子被天外飞过来的大石头砸中那一刻容瑾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没料到会有穿越的际遇, 那从自己醒过来开始后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 老大夫摸着无须的下巴, 一言不吭。 “不会吧大夫, 十年都没了” “不是不是,有你这好心态好好养养活到儿子成年没问题。”大夫失笑,他知道自己的态度令对方误会了,“在你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心境, 老夫佩服,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看不透生死,学医初期见到一些垂死老人心中惶惶不安了好几天……害,年纪大了,变得啰嗦, 我说这些干嘛。” “我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琢磨出了一些罢了。” 原主绝食气绝时给诊脉的大夫也是回春堂的医生,老大夫从同僚口中知道一些黎家赘婿的事情,以为容瑾说的就是绝食后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大彻大悟了。 “我是土埋半截的人了,痴长你们这么多岁,就倚老卖老说一两句。” “先生年长,历经世事,您说的于我们这些晚辈肯定大有裨益。”容瑾做认真听讲状。 “遇事切忌忧心烦躁,郁结伤肝、忧思伤肾,我活这么大年纪就悟出一个道理。” 容瑾说:“请指教。” “少管闲事。” 容瑾愣了愣,他差点问老大夫有没有一个孙子叫小明。 “考虑到郎君的身体,方子要调整,这帖药先吃三天,三天后找我把脉换药。” 第56章 “麻烦大夫了。”黎未接过了墨迹未干的药方交给春夏,让春夏给侯在外面的郭秋随大夫回去抓药。 老大夫年纪大了,有药童搀扶着一起来的,他踏出茶水间闻到空气里的酸香就走不动道了,年纪大有一点好,那就说话做事已经没什么顾虑,开心过好每一天就成。 “这是什么味儿,让我小老头口水分泌的。” “金汤酸菜鱼,先生要不要在得味楼吃了午饭再走” 老大夫被外面的阳光扎了一下眼睛,他眯着眼睛说,“不行咧,今儿个其他大夫去码头那边义诊了,回春堂就我一个坐堂大夫在,没办法离开太久。” “那我做好了让人送来。” “那可以。” 容瑾莞尔,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活二十年没问题。 他一路把大夫送出了门,回身就对上了黎未来不及收回的忧虑神色,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甚至带上了些许悲伤。 “没事的,大夫说亏空太过,以前忧思太重,以后我好好吃好好养,绝对不忧思忧虑。” 黎未抿嘴,“你应该多休息。” “我做完给老大夫的酸菜鱼就去休息,吃点饭睡一觉,可成。” “好。”黎未叹了口气,现在后厨少不了容瑾,但他心里面暗暗决定以后自己会好好看着容瑾的,确保他一定好吃好睡。 这儿正说着话呢,那边吃饱喝足、松了两次裤腰带的王捕头慢悠悠踱步了过来,“多谢黎老板款待,虚的就不多说了,那个在店里面作奸犯科的王火我们一定尽早缉拿归纳,还得味楼清白公正。” 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今天吃了得味楼的好酒好菜,王捕头吃高兴了,自然就放下了那些虚头巴脑的,鼎力帮助得味楼抓捕逃跑的伙计,按寻常套路说,这种事情就和小偷小摸一样走个过场就是了,能破案就破,破不了就以逃奴结案,追问就是衙门办案、闲人少管。 王捕头答应下来好好彻查,那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得味楼和黎家没有什么雄厚的背景和壮实的人脉,能够做成东洲府第一酒楼那靠的是黎爹的手艺和谋略,如果他还在,继续干十年二十年,自身就能够成长为“人脉”,可惜他不在了,留给黎未的是继续打拼。 黎未谢了又谢,还准备了茶水孝敬。 王捕头捏着口袋里的红封,喝高兴的脸上笑意更甚了。 送走了王捕头,容瑾就进了厨房做酸菜鱼,酸香味道再起,充斥着整个厨房,黎未进厨房的时候正看到容缙在和面。 那个身影瘦削却高大,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映照出棱角分明的脸。他愣了一下,记忆中那个佝偻着背、灰败着脸的容家二郎越发陌生,而容瑾只是眼前这个人。 “用酸汤下面吃,怎么样”容瑾问。 “好。” ··· 小二提着食盒走出了得味楼,他动作小心,速度却一点也不慢,他从人群中走过,从食盒里溜达出来的味道勾着不少行人看了过去。 “什么味道啊” “不知道,闻着像酸菜,但比酸菜更香啊,我觉得酸菜一股子臭脚丫子味道,难吃死了。” “那是你家抠门,不会做,你用肉炒酸菜试试。” “谁家天天吃肉,有钱烧得慌。那是谁家的小二” “小二不认识,食盒上不是有字,得味楼!” 吴尾挺直了胸膛、收着下巴,这趟差事儿是他和刘子抢过来的,凭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做东家和郎君首先想到的就是刘子,他吴尾一点也不差的好不好,也就是和王火走得近了点。他有点心虚,绝不不是做了坏事的心虚,而是和王火私底下说了一堆闲话的心虚。 他说的又没错,刘子的确嫌疑很大啊。 没想到是王火…… 吴尾肚子里窝火,就更加卖力干活,这份工作体面、工钱也不错,爹妈在外面说起来也长脸,要是丢了工作,老爹会打死他的。 心里面胡思乱想着,回春堂到了。 吴尾走了进去,把得味楼的外卖送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 红烧狮子头 回春堂的大夫去了码头那边义诊, 留下的老大夫也不清闲,刚从得味楼给那家的赘婿把脉开药,回来就有个腿摔断的等他正骨。 药童说:“阿爷, 得味楼的餐送来了。” 老大夫忙出一身汗,老胳膊老腿的差点就散架了,闻言烦躁地说:“放一边去。” “好的,阿爷。” 病人哎呦哎喂地喊, 老大夫撸袖子继续干,好在最难的正骨已经做好了, 剩下的不过是上药、绑腿,他可以指点学徒来做。 等一切弄完,老大夫在药童的搀扶下走到座位上坐下,他看到一个食盒,下意识说:“家里送来的” 有点嫌弃的口吻。 药童说,“阿爷, 你忘了啊, 得味楼送来的餐啊。” 老大夫拍拍头, “年纪大喽, 真给忘了,快拿出来看看凉了没,要是凉了怪可惜的,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爷, 凉了我就放锅里热一下” “不行喽, 复热的鱼也不好吃,要是凉了就你们吃吧,我年纪大了,可消受不起。” 药童打开提盒, 用手摸了摸里面的瓷瓮,发现白瓷的大碗还是热的。 “阿爷,竟然还是热的。” 老大夫缓过劲儿来了,当下说:“快拿出来瞅瞅,忙到现在,错过饭点,饭都没有吃上一口。” 第57章 “还不是阿爷嫌弃家里面的东西清汤寡水的不好吃,现在好了吧,不送了,店里面忙就没顾得上出去吃。” “就你话多。”老大夫笑骂。 药童把白瓷大汤碗拿出来了,很厚实,有盖子的,看着就不便宜,难怪小二说过一个时辰会过来取。= “难是热的,下面有碳一直温着。” “有心了啊。”老大夫五脏六腑都叫唤着要吃东西,忙说,“快打开看看,饿死老头子我了。” 药童打开盖子,立刻一股子酸香味道冒了出来。 在旁边哎呦喂的病人好像也停顿了下叫唤。 “香。”老头搬了椅子坐过去吃,发现是一大海碗的自己根本就吃不掉,就让药童分出去一大碗,自己少吃点就行。 吃着吃着,老大夫就后悔了,实在是太好吃了,太美味了,太意想不到了,也太开胃了啊!!! 一碗饭根本就不够吃的,要再添一碗。 剩下的鱼片根本就不够吃的,需要再来一碗! 老大夫不时看向小猪刨食一样的药童,药童挪了挪。 再看,药童再挪。 老大夫气笑了,“不孝子!” “阿爷,家里面特意叮嘱我不能让你多吃,年纪大了不消化。” “老头子还有几天活了,吃一口怎么了!!!” “不行。”药童护着碗。 “哼。”老大夫不去看了,继续吃,连最后一点汤水也不放过。 他是大夫,讲个养生,从不贪吃喝酒……才怪,大夫也是人,也有欲望和执念,他没啥特殊的喜好就好吃 一一大一小忙着吃的时候,病人的妻子走了过来,“大夫,你们吃的什么啊我家那口子就爱吃酸,闻到味道觉得腿都没那么疼了。” “得味楼的酸菜鱼。” “多谢。我这就去买,我男人托二位照顾了。” 说时迟那时快呢,过来收碗筷的吴尾来了,他一开始在门外看老大夫还在吃就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等,现在听到妇人这么说就现身了,“客官,我是得味楼的店小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说,我回去让后厨做好了送来。” 妇人不放心自家男人,也的确抽不开身,她觉得这样甚好,“要一样的酸菜鱼,再来一份饭,我也饿了,有没有狮子头,我要两个大狮子头,红烧的。定钱给你,夫家姓张,槐花巷子张家,不会让你白走这一趟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会点了餐就赖账的。 “娘子说笑了。”吴尾用心记下。 “小伙子你先回去,我们还没吃完呢,吃完了你再来取提盒。”老大夫如此说。 ··· 得味楼后厨,容瑾听到回春堂的病人家属点了酸菜鱼和红烧狮子头之后开始感兴趣了,这不就是外卖嘛,拓展业务了啊。 “做得不错。”容瑾觉得这是意外之喜。 吴尾得到了赞许,挑衅地看了看在后厨的冬子,他知道冬子和刘老虎关系好,肯定一直背后说自己小话,现在让你们看看,究竟谁厉害。 冬子压根没接收到他的眼神,正在卖力干活呢,他在削竹签子,外面的需求量大增。 正经会做饭的厨子都在外面小餐车那儿,现在能够空出手来接单的只有容瑾,他要了肉丁开始调馅儿。狮子头要好吃,不能够用肉糜,要用三肥七瘦的肉丁来做,加入葱姜水去腥,里面放点切碎的荸荠增加口感,中间包个咸蛋黄,拳头大的一个狮子头做好了。 有两种定型方式,放水里或者用油炸,得知会有个骨折病人吃自己做的狮子头,容瑾就选择不那么油腻的做法,用水煮。这么做,虽然口感上没有油炸的紧实,但胜在简单、去掉了荤腥,吃起来更加爽口。 定型后就是红烧慢炖了,水煮没有全煮熟,现在红烧就要做到全熟。 黎未找人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竟然在厨房里找到了容瑾,他有些生气又有一些无奈。 等容瑾做完了两道菜就压着他去睡觉。 容瑾睡下后吴尾把两道菜送去了回春堂,拿回老大夫用的那个食盒和大汤碗。 “不能收,东家特意叮嘱过,绝对不能收大夫的钱。” 吴尾没跑掉,被药童抓住了胳臂挣脱不开。 药童要塞钱,吴尾不肯要,两个人在药堂里面拉扯不好看,老大夫就做主说:“今天就让我得了个便宜,真是谢谢黎老板了,真是和他爹爹一样和气。钱可以不收,这个拿着,我调的枸杞茶,给你们郎君喝,就说……” 吴尾带着茶回到得味楼,转述老大夫的话时候有些支支吾吾。 休息了半个时辰的容瑾刚好走了出来,站在黎未身边好奇地问,“老大夫说了什么,直言便是了。” 吴尾抬起眼皮飞快地瞅了一眼容瑾,他含混地说,“大夫说,让你多喝点枸杞茶,补肾养精,身体太亏,不然以后不好生孩子。” 容瑾,“……” 平静的外表下是土拨鼠大叫的内心啊,啊啊啊,早知道就不问了,他这么亏吗、这么虚的吗,合成小蝌蚪的吧蛋白质总有的啊。 捏着手上的茶包,容瑾笑得咬牙切齿,“知道了,真是多谢大夫的美意了。” 第三十六章 粉蒸肉 “天气挺好的, 我去前面看看。”黎未说。 容瑾,“……我去厨房看看。” 谁都没有提及刚才那个话题,容瑾捏着那包大夫特调的茶放哪里都不是, 索性拆开了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壮阳补肾嘛,哪个男人能够逃掉的话题,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 第58章 打开之后容瑾挺放心, 都是偏温补的,大夫真的挺用心的。 他抓了一点泡水喝, 正惬意的时候冬子一阵风地冲了进来,“郎君,吴老板家的送回音来了。” 冬子奉上一个藏青色的素笺,“送来回信儿的小厮特意说了管家明儿个来店里试菜,请我们务必做好准备。” “和少爷说了吗” “说了,素笺少爷已经拆开看过了, 特意让我送来给郎君过目。” 容瑾点头, 拆开后发现说的也是过来试菜的事情, 还有随附的菜单, 划掉的三道菜:葱烩鲟龙筋、清蒸龙趸鱼、九天翅捞饭,外加一道甜品:水晶燕窝炖雪蛤,让增加肉菜和肉的主食。 他揣测吴老板宴请的那位客人应该是一位年轻男士、正值壮年、喜好吃肉。 “可有说新加的菜要送去吴家过目吗” “说了,对方说不用, 明儿个管家来尝了再予定夺。”冬子说话没喘气, 嘴皮子利索的继续说道:“少爷说了,让郎君全权负责,他不会干涉,需要什么只管和他说, 他会去差人采买。” “好。” 容瑾让冬子掌柜袁叔、周元亮、白塘和张师傅都请进来。 吴老板对这桌宴席的要求是东洲特色、力求简单,并不需铺张浪费上鲍参翅肚这些昂贵的菜,划掉的三道菜和甜品就是这个类目的。招待客人不用昂贵的食材,要么对方身份不配备,吴老板不需要破费;要么就是好东西天天见,鱼翅熊掌已经吃腻歪的人物,只想弄点咸菜窝窝头吃吃体会下民间疾苦。 “我认为是前者,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师父走后得味楼没有了镇楼的厨子,已经大不如前,吴老板真要看重那位客人,应该大费周章地去他处或者直接请了厨子去家里面宴客,以吴老板的身价,他什么拿不出来啊。” 周元亮是个沉不住气的,立刻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还提供了一道肉菜,“红焖肘子吧,大块的肉,吃得人两眼冒光。” 其他人没发表意见,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全都看向了容瑾。 容瑾提笔写下几个字后把纸条推给众人。 周元亮念了出来,“东坡肉、粉蒸排骨、鲍鱼红烧肉,主食是梅菜肉锅盔。” 字他都认识,为什么组合在一起他愣是不知道写了个啥啊。 “师兄,你见多识广的,知道这些事什么吗” 白塘摇头,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明儿个要最好的五花肉,五花三层,肥肉均匀,一点也不能够有差错。” 这是容瑾对采买的要求。 白塘神色复杂地看向容瑾。 难不成多读书真的有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还有大厨房吗,你们读书人不仅会读书,还读读书就会做菜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容瑾没有多做解释,等做出来自然分晓。 翌日一早容瑾和黎未就来了得味楼,主要负责得味楼采买的正是袁叔,他是不会做菜,但谁家的肉好、谁家的鱼好、谁家地里面种的蔬菜新鲜、谁家有上好的咸货等等他如数家珍,和老东家黎爹打配合,多年来一直合作默契且愉快。 容瑾也感受到了一把高级采买投喂的快乐,他拿起了五花肉看着鲜明的纹理那叫一个高兴啊。当即就开始做起了准备。 没什么比大口吃肉更快乐的事情,如果有,就当容瑾没说。 容瑾给五花肉改刀,东坡肉切四方块,红烧肉切小块,用小火煨煮,把料汁煮进肉中、让肉释放出香味,交给时间。至于粉蒸排骨,搁在现代的时候他也不喜欢用预制的料来做,喜欢自己用焙干的大米加上调味料用破壁机打碎后裹上排骨,现在没有破壁机但有手动的小石磨,碾碎的粉末嗦嗦落到碗里面,与排骨交汇后码放到南瓜上。 最后放到锅里面蒸,粉蒸排骨除了备料麻烦点,是其中最简单的一道菜了。 中午就要过来试菜,后厨都在忙碌,甚至有种比顶峰时期还要忙碌的错觉,外面的小餐车要顾着,里面试菜的准备要做,灶眼全都用了起来,做着荷花酥的白塘甚至于有点恍惚,觉得得味楼那股子向上的劲儿又回来。 “师兄,你做什么呢,胚子都要让你擀破酥了。” 白塘低头一看,发现不是“快要”是已经破酥了,只能够弃之一边不用。 “师兄啊,这不是你会的犯错误,你有点不对劲儿啊。” 白塘笑了下,摇摇头说:“是我以前想多了,好好干活,难不成让郎君催你。” 周元亮心思不够细腻没有察觉出白塘的细微变化,他赶紧去干活,还有许多要切备的呢。 “白塘,过来看下梅菜肉锅盔怎么做,这个交给你来弄。” 容瑾说。 白塘放下做了一半的荷花酥,应了一声后就去看。 得味楼的白案是白糖负责的,那容瑾就没有抢走的意思,更何况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撑起得味楼的后厨不可能就靠他一个,更需要大家的配合。容瑾没有敝帚自珍的臭毛病,他很详细地介绍了梅菜肉饼的做法,这种在后事随处可见的小吃食在现如今还没人见过、尝过。 梅菜肉饼做起来简单,把馅料包进去、把面团擀长就行,可是要保证薄且脆又不破,需要点技巧。 白塘是个白案老手,看容瑾做了一遍他就掌握了要领。 “成了,你比我厉害多了,我第一次做这个的时候饼就是擀不开,做出来的饼子不是薄了就是破了。梅菜肉饼交给你了,我去看看其它菜准备的如何。” 第59章 说完容瑾就彻底放手了,很显然非常信任白塘。 白塘垂眸看着手上的面团,心里面就和打翻了调料罐一样各种滋味都有。 第三十七章 好饭好药补补补,求神保佑…… 后厨的情况春夏时不时来报, 黎未虽然人不在场,但掌握了那边的大体动向,知道东坡肉已经上锅、知道粉蒸排骨已经上笼、知道菜单上大菜都在紧锣密鼓的制作。 当局者迷, 局外者清,身在后厨只能够感受到忙碌和快速的节奏,察觉不出其它,但于外的黎未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容瑾对后厨大方向的掌控和小细节的把握, 丝毫不乱、张弛有序,大到每道菜的制作顺序, 小到油盐酱醋、杯盘碗碟的调配使用,他都了然于心。 这种居中调停的能力,无论去做什么都能够成的。 黎未侧头看向花窗隔板外的大堂,人比昨日更多了点,容瑾说这叫做用小吃摊给得味楼引流,他深以为然, 得味楼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见到楼里面人多, 一些外地商客不去挤人多的三猴子街, 直接就进了楼里点餐, 便带动了酒水的销售。 后厨忙的,不仅仅是吴家的试菜,还有小吃摊和大堂里的买卖。 黎未轻轻呼出一口气。 二楼的这个小书房他以前常来,隔着花窗的镂空缝隙看向大堂里形形色色的人是他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他趴在花窗处看, 爹爹就在桌案这儿做事, 有时候娘亲也会来,她会拿着个针线筐做一些里衣、鞋袜。 爹爹总说这边光线暗,让娘亲仔细着眼睛,不要做针线活了。 娘亲说她不看也能够做。 爹爹就耍赖地抢走娘亲手上的针线筐, 娘亲笑着去打。 他呢,就在一旁笑着看。 “少爷。” 春夏小声地喊着。 黎未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后厨有事” “不是的少爷,我就喊喊你。” 面对春夏担忧的眼睛,黎未扯了扯嘴角想一笑了之,但嘴角没有牵动起来。 他轻悠悠地叹了口气,放下笔的同时视线落在了纸面上。 容瑾 容瑾 容瑾 …… 黎未的心重一下轻一下地跳着渐渐连成了一片。 黎未第一反应就是抓了纸张团成一团后攥在手心里,扔哪里好像都不妥。 抬起头就对上了春夏担忧的目光,两个人一起长大,春夏还比黎未大上两岁,自小就是在照顾少爷的,是主仆、亦是玩伴。 黎未有些气馁地把纸团扔在了桌子上。 春夏,“少爷,此前我觉得郎君人品相貌都挺好,是个良配,但现在我觉得他不好了。” “说什么呢。”黎未逃避。 “少爷,大夫说他身体不好,寿命不长,你就别把自己一颗心落在他的身上了。”春夏苦着脸劝着,他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可不说又怕少爷一脚踩进坑里。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黎未小声地说。 春夏耷拉着肩膀,“我都想打之前的自己了。” 黎未抿嘴,有些回避春夏的目光。 他现在对容瑾的情感很复杂,不过是找来入赘的病弱夫郎,等他死了自己就寡夫独居,谁都别想打得味楼、黎家的主意,可随着相处,他不想他死了,最好健健康康、长长久久活着,活到他们一起死的那一天。 “少爷,感情的事儿我也不懂,可是看夫人那样,老爷去了后,她就和没了半条命一样,太苦了。少爷还年轻,没必要把自己栓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少爷看着温柔,其实倔着呢,老爷就说自己的小狗儿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旦容二郎没了,春夏怕陷进去的少爷会跟着一起去,他的性格比夫人还要刚烈。 “不会的。” 听少爷这么说,春夏忧虑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只要少爷还能够冷静看待和容二郎的关系就行了君。 “好吃好喝好药养着,把亏空的补回来,他能够活得久的,大夫说了他不长寿又不是短命鬼。” 春夏心中哀嚎,完了完了,少爷已经陷进去了。 “回去后,把库房里一些进补的药材拿出来,你列个单子,问问老大夫他能不能吃。” 春夏张了张嘴,把话憋了回去,他深知自己这时候不能劝,越劝少爷越上头。 决定了,食补药补抓的同时,他要多给老爷上两炷香,求他保佑病秧子长命百岁。 ·· 吴家的二管家姓王,是跟着吴老板走南闯北最多的一个,甫一走进得味楼他就不动声色地观察,外面都传遍了,得味楼普通人也能够吃得起了,百闻不如一见,还真是贩夫走卒,形形色色什么都有。 小二忙碌地迎来送往。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王管家把惊讶敛在笑容之下,跟着他来的小厮有点不满地嘀咕,“和泥腿子一起用饭,太不雅了。” “你说什么”王管家笑眯眯地问。 小厮觉得面皮紧了紧,低着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个屁,还泥腿子,你老子娘投来吴家的时候还不如这些泥腿子呢。” 王管家跟着吴老板走南闯北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见过,最记牢的就是逢人三分笑,不要得罪人,得罪了达官贵人也许脱层皮、尚且还有转圜余地,得罪了市井小民也许当场就没了命。 光脚的不怕穿鞋,就是这么个理。 第60章 接待王管家的是得味楼的袁掌柜,两个人之前没见过,现在好得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成年人虚伪的长场面,大家的那个度拿捏得都不错。 袁掌柜把王管家往后面的包间里领。 走出大堂往雅间,入目的就是个小荷塘,阳光落在水面上,有粼粼的波光,四围长着兰草,还未到季节,没有荷花的影子,却有一对鸳鸯在水面嬉戏。 走过荷塘边的回廊就进入了雅间,雅间以四季区别大小,冬季的布局最紧凑,夏季的院落最宽敞。 王管家看了一遍选了个叫做冬梅的雅间,离着前楼也最远,推开窗,院墙外高大香樟树冠挡住了大部分天空,攀援在墙上的月季带着花苞,还挺清雅幽静的。 包间内的布置也不繁冗,王管家暗暗点头。 他们要请的那位爷什么好的没见过,此番来东洲就想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 落座后自然是上菜,试菜才是本次的主要目的。 等候在门口的刘老虎听了吩咐,赶紧向后面跑,到了雅间与后厨相连的月洞门那儿,刘子快速地对候在那边的李大说:“可以上菜了。” 李大点头,扭身就往后厨跑。 得味楼有一套自己的流水线工程,前楼、雅间、后院三套伙计的班子套成了一个体系,互相配合又互不干扰,只是现在伙计走了不少,人手不够,就在各处抽调,刘子来回窜,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他和李大说完了就赶紧回到“冬梅”门口,垂手而立,静静等待后厨传菜。 后厨那儿,站在第一眼灶旁边的容瑾系着围裙,他的语调缓慢有力,声音不疾不徐,“先上凉菜,热菜从龙井虾仁开始上。” 第三十八章 试菜——先上冷菜“鹅六珍…… 按东洲府这儿的规矩, 客人落座之前凉菜就应该已经摆上桌了。 今天情况特殊,王管家先确定的地方,后上的凉菜。 容瑾看着凉菜分装到两个描金刻花、重工重料的大食盒里面, 检查无一丝错漏,便说,“送过去吧。” 食盒很大,非一人能提动。 这种重工大提盒配同料的棍子, 需要两个人稳稳地抬起。 看着大食盒离开后院,步入月洞门, 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后容瑾才收回了视线。 吴家的管家来试菜是大事,但对容瑾来说是职业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对每道菜都发自内心地喜欢,那么给食客呈现出来的每一道菜都是他能够提供的完美,接下来就是希望食客欢心品尝。 之前和黎未确定菜单的时候说过,卤味拼盘肯定是要有的, 用的养了两年的大白鹅卤制, 取鹅颈、鹅翅、鹅胗、鹅肠及肋前那两块肉为“鹅五宝”, 这道菜是从昨晚就开始准备的, 闷放了一晚,咸鲜回甘的卤汁就完全浸透到了每一丝的肉里面。 东洲府人喜欢双数,上“五”肯定不行,第六味的鹅肝, 当容瑾看到新鲜粉肝时有了别的想法, 在原有卤汁的基础上增加了更多的酒味,做成了酒香鹅肝。 上述合为“六珍”,放在一个“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特殊造型盘中。 在正式试菜之前,王管家和气的脸上笑意收了三分, 他是个说话做事都自带和气生财气质的中年人,笑意稍微收敛点后又显出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事故威严。 “老袁,我家老爷宴请的可不是一般贵客,不容有半点马虎。” 袁掌柜点头,深知这是为后面的不留情面做铺垫呢。 “我待会儿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你们多担待。” 王管家又说。 “试菜当然请王管家畅所欲言。” 王管家点头,袁掌柜挥挥手,刘子才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把上下迭了六层的荷叶盘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鲜卤鹅六珍。” 如果客人有所需,雅间的小厮有负责介绍菜肴的责任。 刘子今天穿着簇新的衣裳,靛青色窄袖裋褐,简单地包着头,他的视线微微垂落显得谦顺又不卑微,他心里面反复记着郎君说的话:你们是得味楼的脸面,要顺而不卑,勿要弄出一副小人作态,矮了得味楼的身段;勿要目中无人,恼了客人雅兴。 他反复琢磨,无人的时候对着墙壁不断练习仪态。 “这道菜挺有趣,盘子造型有趣,六珍取的亦有趣。” 王管家伸出手指按在转台上小幅度地濑户移动,仔细端详着这道菜。 “鲜卤鹅六珍”,盛放它的莲叶盘由六个大小不同的莲叶形状盘子组成,最上面的“莲叶”做小、最下的最大,最上面是鹅胗六片、次之是鹅颈六段……最小是酒香鹅肝九片。 容瑾是懂摆盘的。 最最好看的盘子放最少的料,务必看起来高级、雅致、吃不饱。 袁掌柜察言观色的能力极为出色,见王管家很感兴趣的样子,就给刘子使了个眼色,刘子当场会意,开始介绍这道菜的用料、做法、味道。 为了让他说出来的味道都是发自肺腑的,郎君每道菜都让他尝了尝,让他用自己的话说了一遍。 刘子读书少,识字不多,说来说去就是好吃、很香、眼色好看。 那时他窘迫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郎君和东家却没有笑话他也没有恼怒,郎君直接拿出了纸笔开始写,写出来的字句让他背下。 刘子现在说的,就是东家和郎君斟酌了字句写出来的,介绍到酒香鹅肝他顿了顿,那丰腴肥嫩的口感仿佛一下子在舌尖复现,刘子怕出洋相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鹅肝入口肥腴粉糯,入口鲜美,淡淡的酒香去除了鹅肝本身的腥,又不抢夺鹅肝的味美,回味甘甜。” 第61章 “这孩子不错,口齿伶俐,说的我都馋了。” 王管家一开始没仔细看这些在雅间里伺候的小厮,现在听刘子介绍了一番后他正眼看了,见这个小厮很有点看人眉眼高低的眼力见,态度不卑不亢,口齿清晰、言语有条有理,对比下自己调教出来的小子,真是有点气。 袁掌柜嘴角弯着,显然也很满意,不过是听了郎君的几句提点刘子变化就这么大,真是不错。 “王管家尝尝看,觉得我们这道鲜卤鹅六珍可好。” “正有此意,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哈哈哈。” 别看王管家只是吴府的二管家,宰相门前三品官呢,吴府掌着漕运,生意很大,没办法直接巴结吴老板的当然从他身边人入手,王管家在外面很有几分体面的。 走出去,寻常庶民看了都以为他是哪家的大老爷。 王管家不拘于小节,直接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最让他心动鹅肝来吃,舌尖传递到心里面的味觉感受当下就有点让他惊艳。 当吃到美味的时候人是没有太多形容词的,王管家矜持地说:“好吃。” 再吃其它,他摇了摇头,“和鹅肝比起来,其它逊色许多。” 袁掌柜记下了,外面听壁脚的也记下了,很快就传到了后厨。 黎未已经从大堂二楼的书房来到了厨房,听到传话后他拧了眉头,“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喜欢还是不喜欢,好吃还是不好吃” 他连说三个“是……还是……”,有些郁卒地捏捏手指。 “莫慌,这才刚开始呢。” 黎未看向容瑾,看到他端着茶壶大口喝水,灶头热,把没什么血色的脸烤出了健康的红润。容瑾不慌不乱,做事从容,有自己的节奏,不仅影响了后厨的其他人,亦感染到了自己,黎未深吸一口气,紧绷的心脏慢慢松开。 “嗯,才刚开始。” 鲜卤鹅六珍之后,是咸瓜炒毛豆、蜜汁金带鱼、油爆元宝虾、牡丹酥海蜇、炝拌鲜笋、时蔬包银和最后一道不算在甜品上的甜菜,糖枣莲。 盘子造型各异,但都是老窑口出的白瓷,质地厚重温润,有玉质的光泽。 王管家心中揣摩着那位主子的喜好和老爷的要求,一一打量这八道凉菜。 吃也吃了,介绍也听了,他心里面对得味楼的新厨子产生了好奇。 “带鱼一定要选用鱼腹那块脂香肥厚的,鲜笋只要笋尖那一点就可以,我看了菜单,热菜里有龙井虾仁,汤菜里有腌笃鲜,食材上是不是和凉菜的重复了” “油爆元宝虾用的海虾,龙井虾仁用的是南湖的白虾。炝拌鲜笋是春笋,腌笃鲜里面用的冬笋。” 袁掌柜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但看着重复,等试完热菜后再说。” 袁掌柜点头,把刚才王管家说的都一一记下。 “白瓷清雅温润,但不够精致。” 袁掌柜说:“得味楼有其它瓷器,待会儿拿出来给王管家一一过目。” “不必了,届时府里面会全套的碗碟送过来。等确定了菜品所需的食材你们列个单子,府里面会采买好送来。” 袁掌柜心中微动,他觉得那日容瑾对客人身份提出的两种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宴请的客人身份尊贵,什么好的都见过了,此番到东洲来就是体会下“寻常百姓”的生活。 侯在门外听话的李大拔腿跑回了后厨转述给了容瑾。 容瑾点头表示知道了。 “食材、碗筷都由吴府准备,得味楼就提供了手艺和场地。”黎未在一旁重复了一遍,好似在想得味楼应该拿出什么标准来接待。 “吴老板对客人好重视啊。”周元亮惊讶,“那干嘛来得味楼吃饭,自家宴请客人不是更加周道吗” “好好做你手上的事情,客人的事情少打听,以前师父是怎么教你的。”白塘看了周元亮一眼。 周元亮缩了缩脖子,没有师父时不时收收笼头,他现在有点飞了。 “知道了,我干活。” 凉菜送了上去,那就要开始上热菜。 八道热菜以龙井虾仁开头,剥好的南湖产白虾虾仁在锅里面滑炒几下就变了颜色,新鲜的虾仁肉质鲜甜脆嫩,明前的新叶似带着雨水的潮气和清香,与虾仁同烩,吃上一口眼前展现出来的便是淫雨霏霏中南湖畔茶园的画卷。 先清淡,后浓墨。 所以龙井虾仁之后的上菜顺序是醋溜小黄鱼、紫菜狮子头、松鼠鳜鱼、东坡肉、粉蒸排骨、鲍鱼红烧肉。 一味的把味蕾感受向上推会后到了鼎峰就开始极速疲惫,需要清雅收尾,这时候清淡的菌菇,与细嫩元贝搭配,辅以青绿的薄腌雪里蕻,非常解腻,所以收尾菜是竹荪炝元贝。 王管家合上菜单的功夫,第一道龙井虾仁就摆到了跟前。 后厨那头。 一小碗豆米炒饭出现在了黎未手上。 豆米,就是毛豆。 现在不是毛豆上市的季节,得味楼用的毛豆是去年的冻货,赶在下市前剥好了冻在了冰窖里,味道和口感肯定和新鲜的不能比,但能够拿出毛豆和切碎的咸瓜炒的小凉菜就很低调地传递出一个信息——得味楼底蕴还在。 “我用虾头熬出了虾头油炒的,那边试菜,我们也别误了饭点。” 第三十九章 焦糖布丁,甜甜滴…… 下意识接过炒饭, 黎未想说一声谢谢的时候发现容瑾已经走远,正端着碗边吃边盯着周元亮处理小黄鱼。 第62章 沿江而上不到两个时辰海边新鲜的海产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东洲,码头边有人接应, 以快马送到得味楼。在碎冰里的小黄鱼颜色明艳,眼睛干净,鱼鳃红亮,很是很鲜, 做成醋溜小黄鱼绝对可口,周元亮现在就在处理小黄鱼。 他是得味楼的切墩, 各种切切剁剁的活儿接触的不少,可师父拿手的拆鱼头他不会、整鸡脱骨和整鸭脱骨他也没学精,被容瑾盯着处理小黄鱼,他是越弄越力不从心,软丢丢的小黄鱼好像瞪着死鱼眼睛在控诉他,说它死了还要把它弄这么疼。 “用手轻轻地拽掉鱼头, 鱼肠就跟着一起出来了, 你别犹犹豫豫、拖泥带水, 直接拽。” 容瑾扒拉着炒饭, 他以前可没这么三餐定时的养生,忙起来的时候什么吃的喝的全然不顾,等想起来的时候早就错过了饭点,胃里面饿得没有感觉。一个厨子有胃病, 说出去都有点好笑, 可这就是事实。 现在可不行了,这身子骨,养生是头等大事。 “嚼嚼嚼……手轻点,不是自家……嚼嚼嚼……吃, 端上桌的……嚼嚼……必须好看……嚼……” 周元亮扭头,木然地盯着容瑾看。 容瑾,“……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挺好看。” 他腮帮子微动,虾油炒饭里面放了毛豆,鸡蛋碎就和金屑一样均匀地和米饭融合,在他的不断努力下,已经快要见底。 周元亮气馁,低头继续和黄鱼奋斗。 站在墙角的黎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垂下眼眸把笑意尽数藏了下来。整个厨房都在忙碌,大家接替着扒拉口饭,他待在厨房里显得有点碍事,就尽可能站在边角不影响他人,这种热闹很鲜活,就和碗里面的炒饭一样热闹。 他吃了两口,筷子头在碗里面很明显地触碰到了什么。 黎未不动声色地用筷子拨弄了一下,露出两只开背的大虾,只有新鲜紧实的大虾才能够在烹煮后缩卷出最漂亮的圆形。 他抬头看向已经吃完了炒饭的容瑾,这个男人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他的温柔和细心。尚在孝期,吃用都尽量素简,清素归清素,能吃还是要吃点的,避着点、藏着点……黎未又用筷子拨弄了一下,把虾仁藏在了金黄的米粒之下,心里面暖暖的,像是捧着一碗阳光。 当弄坏了第二条小黄鱼后,周元亮又是气馁又是自厌,“我不弄了。” “再弄一条,要是还不行,我来弄。” “哪里不行了,我弄第二条的时候就是力道没有掌握好,手法对的。” 周元亮稍微激一下就不服气。 “行吧,那就再让你弄一条,事不过三,你最后的机会了。” 周元亮看了眼容瑾,他眼睛里冒火,大有大吼“你行你上啊”的架势,可心里面清楚,容瑾还真能上,他一旦让出砧板,切墩的活儿就干不稳了。 容瑾不是师父,被师父骂两句,他可以埋头继续干,直到干好为止。 现在干不好,那么多只眼睛盯着呢,在得味楼的后厨就立不住脚了。 周元亮吸了一口气,属于海鲜的腥味钻入了鼻腔,小黄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蓄满了嘲讽,仿佛在说:你拆不好老子,老子死给你看。 他扯了扯嘴角,耳畔似再度回响着容瑾的话: ——不要用蛮力,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鱼头,用手腕的巧劲儿蹬掉鱼头。 ——打开鱼腹后刀刃卡着脊骨,不要一点点往下拉,那样鱼肉会碎,要一气呵成地滑下去。 ——在尾端干脆利落地斩断,顺带刮掉鱼腹两侧的黑膜。 在这些指点下,周元亮专心致志地做。 笃。 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干脆利落。 周元亮看着自己拆出来的黄鱼肉,就两个字,完整。 “做的不错,我要三条。” 周元亮调高了眉头,不满地嘟囔。 就这就这! 师父还会说两句:小亮干得好,未来可期。 容瑾怎么就就一句“做的不错”把他打发了啊 “知道啦,容大厨,再给你整两条出来。” 周元亮美滋滋地又抓了两条小黄鱼放在砧板上,他看不见,此刻他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多么灿烂。 也没看到,旁边人投来的目光,或羡慕或暗暗嫉妒…… 白塘垂下眸子,更加用力地揉着面团,团成圆的又按成扁的,脑海里是容瑾拆字一样一撇一捺的指点,好似自己听了一遍也会去拆小黄鱼了。 “三条,容大厨来检查检查。” 白塘细微而又无奈地摇摇头,眼神中或多或少流露出的情绪是羡慕,只有他这个朝夕相处的师兄知道,周元亮喊的那声“容大厨”不是调侃。 “嗯,松鼠鳜鱼的蒜瓣肉会切吧我那天做的时候手法注意了吗” 容瑾接过小黄鱼的时候问。 周元亮心头尴尬,原来容瑾知道他做菜的时候自己有偷看,偷师最要不得,肯定会被讨厌吧。 抬起头去找容瑾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单纯的询问,没有谴责。没有厌恶……周元亮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诚恳地说:“注意到了,没学会。“ 容瑾点头,“待会儿我做的时候你再仔细看看,切墩没有快捷方式,就是多练多看,唯手熟尔。” “嗯,”周元亮点头,虚心受教了,不过他有疑问,“你定菜单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松鼠鳜鱼是哪里的菜” 第63章 定菜单的时候他听容瑾形容过这道菜的造型、口味,后来容瑾做过也让大家尝了尝。可是疑惑一直盘绕在心头,跟着师父做过、吃过、见过的菜那么多,这松鼠鳜鱼究竟为何物,竟然闻所未闻。 难怪师父总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眼界还是太窄太浅了,像容瑾这样多读书果然有用。 容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以后就是本地菜了。” 他没细说,直接起油锅把三条小黄鱼炸得定型——两头微微翘起,似弯月,又似翩跹的蝴蝶。 然后就是调汁,醋溜,顾名思义就是以酸为主调,甜咸辅之,吃的是浓稠汤汁里面小黄鱼外壳的酥脆、白嫩鱼肉的细嫩,所以炸的定型的时候要用八成热的油温下锅,一次性炸透。 深盘里面铺满汤汁,三条“飞跃”的小黄鱼落在其上,再轻柔地淋上剩下的汤汁。 容瑾吩咐,“送过去吧。” 雅间里。 王管家眼前呈现出来的就是这么一道菜,酸香的味道勾人。 龙井虾仁清雅,虾仁鲜甜,好看有余,对王管家来说好吃不足,他跟着老爷到处走的,口味较重,鲜甜清淡的食物吃的有点没滋没味,但那道菜他承认,是好吃的。 “王管家,先喝茶。” 旁边小茶炉煮着,茶香极淡,却丝毫不容忽视。 袁掌柜执起茶壶,絮絮地把白瓷盏装满。 口杯不大,慢慢品,两口的事儿。 袁掌柜比了个请的手势,王管家微微让了一下就拿了口杯抿了一口,“嗯,有些年头的老君茶了吧” “王管家厉害,六年的茶饼了,六年前春天雨多,做的茶味道更清幽。” 多年藏的白茶口感绵柔细腻、甘醇清冽,越煮越香,能够很平和地冲淡口中的杂味,试菜的时候配这个正相宜。 王管家表情愉悦,被重视谁会不开心呢。 那就继续试菜,小黄鱼油炸的,放久了可不好吃。 酸香开胃,新嫩鲜香。 这是王管家对这道菜的评价。 “小黄鱼油炸的,分菜的时候怕是不方便。” 袁掌柜点头,提出了解决方法,“正式宴请的时候一人一盘,吃起来也方便。” “这个可行。” 又是一杯老君茶,紫菜狮子头上来了。 用的头水紫菜,紫菜吃起来口感更加肥厚,海的鲜与肉的鲜搭配在一起是个奇妙的组合,王管家点点头,他越发期待后面的菜了。 可是端上来的不是松鼠鳜鱼,而是一道小甜点。 “这是” 王管家一个中年男人,外头行走的,面皮肯定细嫩不到哪里去,肤色也深。他此刻端着一个白色大盘子,大盘子上半个鸡蛋那么大的小东西,那是个小圆柱,黄色豆腐似的,顶部有一层焦糖色的脆壳,闻起来就甜,看起来更巧。 更配小女儿家或者小哥儿吃,他一个老男人拿着有点滑稽。 王管家不是个笨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菜单上写的。 “焦糖布丁” 袁掌柜笑着点头,眼角却有点抽抽。 盘子那么大,你就给那么一点点布丁,显得忒抠门。 但容缙坚持说,这样高级。 袁掌柜看了眼盘子,布丁旁边用糖浆斜斜地画出了两道,顺带落了两个点,与大片的留白呼应,他有点承认,是好看的。 “原来这就是布丁,我还以为是补丁呢,这个小甜点从没见过。” “不瞒王管家的,我也是,头回吃的时候,还闹出了一点笑话。” 王管家感兴趣了。 袁掌柜无奈地摇头,“我以为是烫的,吹了吹。” 王管家微微睁开眼,他其实、差点,就这么做了。 “哈哈哈。” 两个老男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后厨。 黎未也有属于自己的小点心,雅间那边是随餐的小点心的话,那他是餐后的。小盘子里晃着小蛮腰的焦糖布丁透着诱人的香甜,他吃过一次就爱上了,但他没说,没想到容瑾记住了,今天试菜又给他准备了一份。 亦或者,不是看出他的喜好,只是做的时候顺带给他也安排上。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很美好。 黎未看着容瑾处理鳜鱼,明明身板瘦削,可拿着刀的手臂到手腕到手指都蕴藏着精微的力量,低头认真专注的样子很好看。 容瑾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黎未看了过去。 黎未小鹿一样的眼睛慌乱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了迎上了容瑾的视线,腼腆里自带倔强和认真。 容瑾笑了,有人正在欣赏自己干活。 做厨子,是容瑾的职业。烹调美味,是容瑾赖以生存的手段。一个没什么学历的小子能做的工作不多,厨房里的忙碌是他糊口的能力,慢慢就培养了成了兴趣,找美味、寻美食,成了生命惯性延续的一部分,谈不上多少高级,容瑾有时候想起来,觉得也就那样。 而现在,有人用欣赏的目光认真专注地看着自己,那滋味真不赖。 第四十章 松鼠鳜鱼 容瑾第一次吃到松鼠鳜鱼是在老板儿子结婚的宴席上, 他那时候刚进入社会没多久,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囊中羞涩就随了两百块的礼, 把肚子吃到撑。 那个年纪是真的能吃,一条松鼠鳜鱼大半条进了他的肚子。那条鱼其实做的一般,糖放多了,甜味盖住了桂鱼的鲜美, 炸得也过火,远没有后来名家出品的好吃, 可在容瑾的味觉记忆里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64章 那是窘困人生中最甜美的滋味。 桂鱼头切下来后备用。 容瑾有心教导,边做边说:“鱼头后颈的这个地方剁一刀,鱼头就能够站起来。剔掉鱼骨,尾巴相连,鱼肉翻过来朝上,下刀的时候注意力道, 切肉的时候确保鱼皮不破。” 鱼皮不破, 形似松鼠, 汤汁浇上去吱吱作响, 这就是松鼠鳜鱼的特色。 周元亮在旁边用心记,其他人手上的动作似也有停顿。 能学多少全靠自己,容瑾没带过徒弟也不喜欢带徒弟,他就是做的时候顺带说两句, 是不是能学会就靠自己悟。 伸手试了试, 油温差不多六成热了,容瑾把裹了土豆淀粉的鱼头先放了进去,滋滋的声音中,他拎着鱼身慢慢浸入热油中, 定型后松手,整条鱼落进了滚烫的热油里。 连在鱼皮上的鱼柳似蒜瓣一样分开,在油温的作用下又像是一朵盛放的□□。 没有西红柿酱,容瑾就自己调糖醋汁,酱汁淋在摆好造型的鱼身上,吱吱作响,顿时就穿上了红衣,撒上几颗松子。 “送过去。” 好菜要及时吃。 传菜的伙计丝毫不敢耽误,手脚麻利地抬着提盒小跑着去了雅间,把这道松鼠鳜鱼呈现在食客跟前。 王管家眼睛亮了亮,筷子伸了过去。 “甜酸适口啊,我家的小丫头肯定喜欢。” 袁掌柜笑了笑,酸甜香气他光闻着就有点流口水了。 松鼠鳜鱼后面上了一道汤菜——烧三鲜,炸肉丸、肉皮和文蛤相会,里面放了几根小青菜,汤味很鲜。 王管家喝了一口就说了一个字,“鲜。” 后面就是重头菜,东坡肉、粉蒸排骨、鲍鱼红烧肉,道道不离肉,让人大快朵颐。 吃完之后一碗清鸽汤,漱漱口。 “鸽子汤一般了。” 王管家摇摇头,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打嗝,嘴上是挑刺的,心里面是满足的,今儿个肉吃了、海鲜吃了、河鲜也吃了,天上飞禽、地上走兽、水中游鱼,样样俱全。 “竹荪炝元贝。”、 收尾的菜来了。 声音温润好听,不是刚才那个小二,王管家没太留意,他暗暗松了松裤腰带,视线轻轻地落在了炝元贝上面,但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刚才吃过的梅干菜锅盔。如果不是肚子快装不下了,他是真的会再吃一张锅盔的。 “平淡了些,不如之前的惊艳。” 意思地吃了一口竹荪,王管家就放下了筷子。 “收尾的菜了,清素一些吃着才舒服。” 王管家觉得有道理,他点点头说:“菜大体上不错,有几分黎老爷在世时的样子。这样吧,我说的不算,家去后和我家老爷说了,老爷自由定夺的,成与不成,都会给贵店说一声。” “麻烦王管家多美言几句。” 王管家一脸笑意,“哪里需要我多说几句,老爷在京中的时候就念叨着得味楼的水晶酿豆腐,回来后吃上了高兴了好几天,我们这些做下人就跟着高兴。老袁,我家老爷宴请的可是京中的贵客,但凡事情促成了,你们在招待上可要尽心尽力。” 袁掌柜握了握拳头,他知道王管家这么说那事情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尽管放心,得味楼在这上面从未出过错。”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王管家感觉肚子舒坦多了,于是站起来准备走,他从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不自觉停了一下,看着面生,看穿衣打扮不像是得味楼的伙计。 “这位是” 他看向了袁掌柜。 “在下容瑾。” 容瑾笑着说。 王管家点点头,心里面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在哪里听过,“年轻人一表人才。” 他随意说了一句就带着小厮走了出去,一直走出了得味楼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容瑾那不是得味楼的入赘哥婿嘛,一个胆大狂妄的书生,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府令大人,有勇气无计谋。 “刚才那个年轻人看着咋样” 小厮回忆了下说,“挺温和的一个人,爷爷和袁掌柜坐那儿说话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听着,我还当他是来替换雅间里伺候的那些伙计的。” “嗯” “后来发现那些伙计很尊重他,王爷爷,那人谁呀” “得味楼的赘婿。” “哦哦。”小厮不知道容瑾的事迹,只觉得抱上了大腿真不错啊,怎么就没有人找他去入赘! 王管家没留下准信儿就走了,但坐下商量的容瑾、黎未和袁叔觉得这事差不多成了。 桌上的菜已经撤了,容瑾一一看过去知道什么受欢迎、什么反响平平,不过这是王管家一个人的口味需求,做不得准数。 容瑾还要说什么,黎未打断了他,“时间差不多了,你从昨天忙到现在,应该去好好休息。” “这哪跟哪儿啊,我不累。”刚说完,容瑾就打了个哈欠。 在黎未的注视下,他缓缓投降了,“好好,我去睡一觉。” 黎未展颜笑了,这还差不多。 茶水间旁边专门收拾了一间让容瑾在此休息,里面就简单地摆了一张榻、一张桌子、并两百椅子,箱笼里放了他的衣服。躺在榻上,容瑾一时间有点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和房梁。身体很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东西很多,却理不清头绪。 第65章 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一缕苦药味道,他对味道敏感,轻易间就察觉出苦涩中微带着一点点甜腻,新换的药方里面有桑葚、鹿角霜、酸枣仁……药名在脑海里一个个蹦跶过去,就和数小羊一样催眠,眼皮变得越发重了。 外面,守着药炉的黎未打开了一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豆渣 “少爷, 你去休息,我来看着吧。” 春夏手上拿着一个小圆凳走过来,放到了小药炉的另一侧准备坐下。 “不困, 春夏你给我拿个算盘来,我算算这笔开销好像不太对。” 春夏屁股没沾凳子就站起来去拿算盘,等回来时发现少爷手上那本账册又往后翻了好几页,他看得快也看得准, 发现不对的地方就把那页折个小角。 少爷是家中独子,没有跟着老爷学厨, 但自小跟着夫人学着掌家,不仅账册看得好,算盘打得也好。 接过了算盘,黎未就放在膝盖上算了起来。 “笔墨也拿过来,这笔账就是不对,请袁叔和账房过来。” 春夏应着, 过去喊袁叔来。 黎未算着账也顾着药壶里面的汤药, 文火煨煮着慢慢煎, 苦苦的药香里有淡淡的甜, 他拨弄算盘珠子的思绪竟然有点飘忽,晃悠悠的想着一个人。 “少爷,你喊我。” 黎未被惊醒,忙收敛了思绪和袁叔对账。 说的不好听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得味楼的生意没有过往景气了,但每天的收支依旧是不小的数字。 管账房的也来了。 春夏搬了凳子来,让大家坐下谈。 账目越盘越清、数字越对越明,这笔中药材的支出在录入的时候记错了一笔, 后面就对不上了。药材不是黎未正在煎的药汤,容瑾的药走的是府里面的公账,得味楼采买的药材是后厨用来炖肉的,白芷、豆蔻、丁香、山楂……买了多少、用了多少,后厨的账本拿过来能够对应上。 “日后还是要记清楚些。” 黎未口干,喉头轻动,嗓子眼的干哑稍稍得到缓解。 干涩的声音始终柔柔和和的,可袁叔和账房就是不敢多吭声。 袁叔一直力挺黎未掌家,主动让权让位,给黎未顺利接下得味楼提供了许多助力,可不是得味楼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趁势欺负他一个小哥儿、使绊子的大有人在,大弟子何广生带走一拨人在前,后又有老账房趁乱做空账本。 桩桩件件,着实令黎未头疼了很久。 夜半的时候会想着退缩,想着白天永远不要来。但真的到了白天,黎未又投入了得味楼的整顿中,店里面近三年的账本他都梳理了过去,远的不再追究,近的一概不放过。 新提上来的账房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一眼黎未后视线就移走,他还记得老账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呢。 十六七岁的小哥儿冷冷地站在堂上,任由老账房又哭又叫,没有心软也没有手软。 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老东家待手底下的人宽厚,他倒好,竟然欺负小东家年幼,偷盗店里面的存银,用假货换了库房里真的海参、干鲍、鱼翅等等。被东家抓到了现行,还要拖账房里的其他人下水,送出官府打板子都是轻的,据说偷盗的太多,判了流刑,那么大年纪了要去岭南喂蚊子。 “嗯” 黎未淡淡地开口。 账房心里面一凛,忙说,“知道了东家,下次……不不,是没有下次,以后入账登记一定记清楚、看明白,不出错漏。” 黎未点点头,开始对下一笔。 他眼角余光扫着药壶,见春夏看顾着就放心不少。 “三碗水煎成一碗,可别煎没了。” “知道了。” 声音不是春夏的,黎未匆匆看过去容瑾不知何时醒了,代替了春夏坐在了小炉子旁边。 长手长脚的男人坐在小圆凳上根本就伸展不开手脚,他收着双腿坐着也不显乖巧,慵懒随性的模样尤带惺忪的睡意,当容瑾抬起头来时,黎未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侧脸上压出来的睡痕没有消失,一双清明的眸子里带着刚睡醒的倦怠,看过来的眼眸深且黑像是一团缱绻温柔的潭水把人卷了进去。 “喝点水,润润嗓子。” 容瑾倒了一杯水,在幽幽药香里送了过去。 黎未接过来,嘴角溢出笑容。 “这一笔……” ··· 粉邬弄,长长的巷子狭窄,地上有些潮湿,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长满了青苔。 有个老太拄着拐从一户人家里出来,她挽在手臂上的篮子来的时候是空的,出来时已经装满了豆渣。 豆渣和面做成饼,锅里面淋一点油,把豆渣饼煎得两面金黄,味道就不错。油金贵,细面是细粮更加金贵,可是放惨了麦麸的粗面进去做豆渣饼,拉嗓子,咽都咽不下去,所以豆渣饼不常吃。旁人来了容家买豆渣回去,会和酸菜一起炒,豆渣比豆腐便宜,还管饱。 容家的豆腐不愁卖,豆渣也不愁,零卖卖不掉,容大郎就会攒上三四天的豆渣,挑着豆渣走十来里路卖给一家养猪户,那家人用豆渣喂猪,喂出来的猪又壮又肥。 豆子已经泡上了,李娘子把担子放下,又合上了井盖,用这口甜水井做出来的豆腐好吃,是容家做豆腐的秘诀。 “这边还剩点豆腐,你再装一大碗豆渣,再去一次得味楼。”李娘子朝着里屋说。 第66章 “去个屁,二郎出息了,不认家里面穷亲戚了,我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做不到,不去。”容大郎在堂屋竹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一次。 “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家里面的生计重要。” “不是有五十两银子。” “眼皮子浅的,五十两银子能够干啥,儿子要去读书、闺女要添置新衣裳、我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个啥,家里面眼见着要多一张嘴了,光靠你卖豆腐,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去。” 容大郎发急地坐起来,“当初我们商量好的要五十两,现在嫌弃少了。那是我弟弟,再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我是给他找个好归宿,不是真的卖弟弟,五十两够了够了。” 他大声地说服着妻子,又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李娘子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 “我觉得二弟说得对,有了方子我们支摊子卖臭豆腐那是长久的买卖,那就是下金蛋的鸡能一直下蛋。那个人跑来一趟张张嘴就没影子了,我觉得不靠谱。” “那怎么办得味楼我不想去了,他应该回来主动孝敬我们的,哪里有做哥哥的一直过去巴结他,不去。” “你不去,我去。” 李娘子拿起收拾的篮子,里面放了豆腐、豆渣,还有一碗炒胡豆,都是二郎最爱吃的东西。 第四十二章 药 “阿爷, 容郎君说了,让你什么时候想吃臭豆腐与他说一声,他做给你吃, 你怎么还来这儿挤啊。” 小道士人小,牢牢地抓着师父的大手不放,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 道士燕巳伸手把小徒弟举到肩膀上坐下,小道士发出呀的惊呼, 牢牢地抱着师父的脑袋坐稳,“嘿嘿, 阿爷往左边,左边有人在捏泥猴子,我要一个。” 燕巳反手在小道士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敢指挥你阿爷了。” 小道士讨好地笑,他师父压根就看不到呀。 嘴巴上嫌弃,燕巳挤开人群往左边走, 他边走边说, “等我新做的酒能喝了就和容瑾说, 一口豆腐一口酒, 赛过活神仙矣。大嫂,小心了。” 路过一个怀孕的妇人,燕巳虚扶了一把,那个妇人好像说了声谢谢, 没太听清, 他也不甚在意,人太多,转眼间那妇人就挤不见了身影。 小道士捏鼻子,“臭豆腐好难闻, 阿爷尽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个小东西懂什么哦。” 他们说说笑笑的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没过多久,小道士手上就多了个泥猴子、一张甜烧饼,燕巳手上多了一把卤汤串串,意犹未尽地继续逛。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容大郎的媳妇李娘子,她怀着身子,护着肚子在人群里躲来躲去,篮子里的豆腐快晃悠散架了。她一脑门的官司,实在是弄不懂,上次来三猴子路上连一只猫都没有,现在怎么全是人,好不容易挤到了得味楼的后门口,她扶着门框喘气,从门里出来的伙计差一点点就撞到她。 “这里不是休息的地儿,随时有人进进出出的,再撞到你。” “我是你们郎君的嫂子,我要见他。” 伙计瞅了瞅李娘子,放下新片好的豆腐后跑过来,“娘子你等着,我进去说一声。” 后院的屋檐下面,药汤已经煎好了,倒出了一小碗的汤药,阳光下药不是酱油色的,看起来是酱紫色,桑葚的作用,甜味也来自于它。容瑾苦着一张脸,带着奇怪甜味的药汤还不如纯苦呢,喝着扒拉嗓子。 “良药苦口,你一口闷,吃完了有蜜饯吃。” 黎未控了控药壶,壶嘴那儿又有一滴汤药滴答地落进了碗里,是一滴也不能少。 容瑾看了头大,“好了好了,一点两点的不要紧。” “那是药汤的精华。” 容瑾,“……” 黎未看了看容瑾的面色,苦哈哈的仿佛吃了三斤黄连,丝毫没有在厨房里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勾着嘴角无声地笑着。 把汤药往容瑾跟前送了送,黎未严格得如同学堂里的老夫子,一丝不茍地盯着学生完成课业——把哭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了。 容瑾喉头动了动,求饶地说:“不用这么多。” 他眼眸里有笑意,不是真的不想喝药。 “三碗水煎成一碗,今儿个煎时间长了,连一碗都没有满。” 容瑾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了手,碰到汤药碗的同时,指尖碰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指。 两个人的视线于空中短暂的接触。 他们同时收回了手。 入手的汤药温度刚好,容瑾嘴上说着不想喝,但动作没有半点拖沓,仰面一口干了,喉结上下滑动,两三口喝干,喝得太急太快,没来得及咽下的药汤溢出嘴角顺着下巴向下落。 黎未看着容瑾喝药,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那滴药即将落下的时候他下意识用拿着帕子的手按了上去。 两个人的眼神又轻碰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黎未只觉得后背发麻,他局促地收回了手,帕子还捏在手上,他抿了抿唇,把手帕扔到了容瑾的怀里,“擦擦。” “谢谢,洗干净了还给你。” 容瑾拿着帕子轻擦嘴角,一缕幽香就钻进了鼻腔。 “沾了药味,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介意吗” “没事。”黎未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吩咐春夏把药罐子洗了收好。“药渣别忘了倒。” 第67章 “放心吧少爷,绝对不会忘。” 春夏把少爷和郎君的互动看在了眼里,心动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决定把药渣倒得味楼后面的巷子口,最近来的人多,多让人踩踩,踩百病、去百疫,郎君一定要长命百岁。 出去倒药渣的春夏见到了个怀孕的妇人,他认识这个娘子,是郎君的大嫂。容大郎从不走空的话,那他媳妇比他会做人多了,吉祥话一车一车的说完之后才拿了东西走,是个会做场面的人。 “亲家娘子。” “春夏小哥。”李娘子正愁没人领自己进得味楼后院呢,刚才那个伙计撂下话就跑了再也没有回来,她等在门口等得腿肚子转筋,终于盼来了一个认识的人。高门大户啊,当真不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可以攀上的,要不是二郎入赘进了黎家,她李翠翠这辈子都进不了黎府的大门。 “亲家娘子你等等,我倒完药就领你进去。” “麻烦春夏小哥了。” 李娘子稍微等了等,春夏就拿着空的药壶走了过来。她问:“还要春夏小哥亲自倒药渣子啊。” “我就一下人,药渣子怎么不能倒了,亲家娘子怎么有空过来,前两天容大爷才刚来过。” 那声大爷,叫得李娘子骨头有点酥,攀上了黎家做亲家,他们也能做个爷了。 “过来看看二郎,给他带点家里面做的豆腐。” “好像上次容大爷带来过。” 李娘子表情有点讪讪,心中暗骂丈夫不会做人,生气归生气,怎么还把送礼的豆腐给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春夏抬了抬手上的药壶,“娘子就不问问谁喝的药。” “谁啊” “郎君喝的,他身子骨不好,天天汤药不断。” “多亏了二郎进了黎家,要是还在自己家,连汤药都抓不起。”李娘子连连说着讨喜话,不管是出自于真关心容瑾、感谢黎家,还是出自于私心,最起码表面功夫做到家了令人听着就说不出错来。 不一会儿春夏就带着李娘子见到了靠在墙上晒着太阳的郎君,少爷去忙了,只有郎君一个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他不好好坐,两条长腿伸长了交迭在一起,半眯着眼睛,嘴巴里含着一颗蜜枣,枣核儿抵在腮边凸起来一块。 听到脚步声,容瑾睁开了眼睛,眼睛一直对着阳光猛然睁开后看东西有瞬间的暗,适应后他看到了李娘子。 “大嫂。”他喊着。 重生后第一次见,容瑾给了笑脸。 李翠翠却有点陌生地停住了脚,那笑脸她从来没在二郎脸上见到过。 第四十三章 奶白的鲫鱼汤 “大嫂。” 容瑾又喊了一声, 李翠翠对上那双温煦的眸子,觉得后脊有点发凉,她干笑了两下, “来看看你,你进了黎家之后我就来看过你一次。” “嫂嫂怀着孩子,行动不方便的,你这里坐。”容瑾看身边都是小凳子, 怀孕的人坐这么矮的不方便,对着冬子说:“冬子, 搬高凳来。嫂嫂,坐屋檐下行吗,现在天气好,不冷不热的,晒着太阳正合适。我去端点茶水点心来,你坐下后有什么话咱慢慢说。” 冬子去茶水间搬高凳了, 春夏阻了容瑾, 他去端点心和茶水。 看着周到细心的小叔子, 李翠翠愣了愣, 心里面蓦然有点酸楚。 怀个孩子罢了,没人觉得她与不怀孕的时候有什么不同。生大儿子的前一刻她还在挑水,生女儿当天她推磨推到腰酸腿软,破水后完全没感觉, 孩子差一点憋死在腹中, 现在第三个更加觉得稀松平常。 谁家女人、哥儿不生孩子,谁家金贵了…… 李翠翠按了按酸涩的眼角,笑着在高凳上坐下,“没多少路, 走几步就到了。” 春夏把水和点心放在手边,她忙说,“多谢春夏小哥。” 春夏抿唇笑,别管亲家大嫂来干嘛的,她客客气气的就比容大郎招人喜欢。 坐下后李翠翠好好看着容二郎,心中怪异的感觉又起,她嫁到容家五年,说实话与小叔子不熟。他一开始读书,常住书院,后来公婆没了,小叔子身子骨一下子垮掉,他从书院的舍间搬到了小院屋内的床上,容家的豆腐味道里掺上了药味的苦,那张好看的脸再也没出现过笑容,阴沉沉的,李翠翠都怕看到他,怕多看一眼就沾染上了死人味道。 “大嫂。” “二郎。” 容瑾笑了笑,“大嫂,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翠翠在对方清亮眸子的注视下,那些东拉西扯的话反而说不出口,她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二郎,你大哥前两天过来,你也知道的,他脾气急,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其实他是关心你的,只是说不出口。” 容瑾但笑不语。 李翠翠心中涌上了一股浓烈的无力感。 “二郎,那天有个脸上长了个黑痣的男人找过来,和大郎说了许多,只要大郎从得得味楼弄到了臭豆腐的方子,他就给我们一百两。” 她索性直接说了,指了指嘴唇的下方,“就这个地方,那颗痣有豆粒那么大,还长了三根黑毛,特别明显。” 容瑾记下了,这个特征非常明显,找起人来很容易。 “那天大哥来的时候我问他了,选哪条路。” 李翠翠点头,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有些局促地说:“我要方子。” 说完后,她觉得自己太急了。 第68章 “我要和少爷说一声才行。” “应当的,应当的,毕竟是得味楼的东西,你要方子肯定挺为难的。”李翠翠摸了摸我肚子,面上流露出些怅然,“家里面的日子勉强能够过得下午,豆腐很好卖,从爹娘那儿开始到现在做了有三十多年了,街坊邻居买豆腐首先就想到咱容家豆腐,但豆腐能卖几个钱,也就凑合过日子,想要送大宝去读书、想要妞妞以后嫁个好人家,还有我肚子里这个……” 容瑾安静地听着,觉得和容大郎比起来,李翠翠更加踏实。 “我想要的不多,就想着几个孩子能够过得比我好。”李翠翠忽然站了起来,她看着容瑾,“二郎,我以后会和你哥哥说,让他不要来打扰你。你在黎家好好过日子,好好养身体。让你入赘黎家,是我们对不住你。” 容瑾站了起来,他没有资格选择原谅还是不原谅的,他不是本人。 李翠翠留下东西后就走了,没有多留,走到门口看到春夏手上提着的东西她脸上觉得臊得慌,肚子里面孩子动了动,再臊东西也要拿。 走出得味楼,穿过人群,李翠翠扭头看向了人群遮掩下的那扇后门。那张笑脸再次浮现在眼前,明明很温和,回想起来李翠翠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她甚至想喊出来,那是谁啊 父母在世时候的二郎也没有那样发自内心暖洋洋的笑容。 急匆匆走回家,踏进家门,李翠翠才觉得安全,她看到容大郎在给浸泡的豆子换水,这个男人做事窝囊、没什么肚量,但好在是个顾家的。 “他咋说” “我把那个人的长相告诉他了,我要方子。” “那可是一百两!”容大郎瞪大了眼睛。 李翠翠勾着嘴角嘲讽地笑了笑,“咋地,空口白话的我说一千两也可以啊,有方子重要嘛,那是不断下蛋的鸡。” 容大郎生气地逼逼叨叨,“要不是我们做主,他能够入赘到黎家过好日子吗” 李翠翠忽然停住了,她声音艰涩地说,“以后别提了,我觉得……” “啥” “我觉得那不是二郎,以后别大小事情都去黎家找他,麻烦多了亲情就没有了,等大宝读书上遇到麻烦想要去求他说不定就求不上了。” “他敢,他是我弟弟,什么不是二郎的,入赘到黎家攀上高枝就不姓容了吗” 容大郎边干活边骂骂咧咧的, · 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在得味楼后面那边响起。 “又做好吃的了,一天天的,这不是馋我们嘛。” “谁说不是呢,卤汤串串吃着都没意思了。” 后厨里容瑾正在炖鱼汤。 从昨天开始就忙着吴家试菜的事情,菜是做了很多,但自己正儿八经地一顿好饭也没吃,容瑾决定用鱼做晚饭。 早晨新送来了一筐活蹦乱跳的鲫鱼,比巴掌长,青背白腹,两腮很干净,这鱼做汤很鲜,放荷包蛋和白萝卜丝,炖出一锅奶白色的汤,就是鱼刺太多,稍不留神就卡喉咙了。 容瑾就把这些鱼炒碎后放水炖汤,炖出奶白色的汤用纱布把鱼肉、鱼刺全都过滤出来。 “本来想做鱼汤面的,但想想我们正经饭都没好好吃,不吃饭就像没吃饭一样。” 后院屋檐下摆了一张小桌子,趁着天光还在,容瑾和黎未吃晚饭。 “我也想吃饭了。” 黎未喝了一口鱼汤。 “好喝吗” “好鲜啊,还有点萝卜的甜。” “用来泡饭也不错。”容瑾给黎未的空碗又填满了汤。 “你想与我说什么” “很明显吗” 两个人视线于空中对视,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容瑾说,“我想把怎么做臭豆腐的方法交给大哥大嫂。” “听你的,你愿意如何就如何。” 容瑾,“谢谢。” 黎未说:“谢我做什么,本来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你要是不和我说就直接交给你大嫂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容瑾闻言有些皱眉头,他们两个人中间好像忽然竖起了一道高墙,但黎未说得也没有错。 “我……”黎未抬起眉眼轻轻地看了眼容瑾,“你能够问我一声,我还是很高兴的。” 容瑾眉头舒展,仿佛踩着梯子即将翻过高墙,“我不会一个人贸贸然做决定的,有什么事情肯定和你说一声。” “嗯。” 容瑾吹了吹鱼汤,看着奶白色的汤水泛起波澜,心里面那点牵挂彻底烟消云散了,他再想起容大郎和大嫂时情绪平淡,就是身边眼熟的陌生人。 原主的牵挂,他来完成。 第四十四章 草鞋饼 东洲府水系发达, 倚靠南湖,鱼虾蟹肥美。 清晨,吴老六把昨晚放下的渔网收起来, 入手就觉得渔网沉甸甸的,肯定网了不少好东西。提起了网子,他嘿一声笑了,竟然网到一只大王八。 团鱼被网子困住后缩起了手脚, 就一个脑袋半透在外面。与鳖同网的有几条鲫鱼、黄辣丁、一只水蟹和不少虾,吴老六把螃蟹扔回了水里, 这个季节螃蟹不长肉,不好吃,他又把小鱼小虾捡出来扔回水里,没什么肉的吃起来还麻烦,等以后长大了再捞。 吴老六检查了下渔网,发现不少破洞, 索性收了渔网回家让家里面那口子补补, 明天再来下网。他撑船上岸, 在岸边见到了自家那口子, 一个小哥儿比男人还爷们,抢着把昨晚下筒子抓的黄鳝送到卖家跟前。 第69章 离着老远,吴老六就听到自家那口子响亮的声音,“我还摸了许多田螺, 清明前的田螺还不到甩子的时候吃起来最肥, 容郎君要不要收点,和韭菜炒着最鲜了。” “个头是很大,我要了。” 温朗的声音每次听着都觉得耳朵舒服,吴家那口子笑得灿烂, 觉得眼前的男子真是世界上顶顶好看的男人,不仅好看,还爽快,只要看中的鱼获不会和你不断压价就会收下,不像一些酒楼里采买的,明明看中了还要出言不断贬低挑刺,说这个太瘦那个不新鲜,想着方法地压低价收。 吴家那口子把田螺全都倒进了容瑾跟前的木桶里,他边倒边问,“郎君,最近田螺肥,明儿个还要不要要的话,我晚上多捡点。” “要的,店里面正好添一道时令菜。” 大清早来南湖向水驳船口收鱼获的正是容瑾,他当然不是一个来的,还带了冬子和得味楼几个采买的伙计。 因着三猴子路摆摊的生意红火,给得味楼本店引来了不少生意,店里面已经重新开始做起了堂食,菜单慢慢丰富了起来,鱼虾肯定是少不了的,这是容瑾第三次出来收鱼虾,和驳船口一些经常市货的慢慢熟悉了起来。 吴家那口子听了当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没去看旁人的目光,买卖是自己抢过来的嫉妒无用,全看谁手脚快、嘴皮子谁利落。他站起来下意识往水边看,看到了自家那口子提着桶上岸了,他高兴地摆手,“老六,今天抓到什么” “有一条大团鱼。” 容瑾听了感兴趣,“给我看看。” 吴家那口子赶紧催着丈夫麻溜点。 大概夫妻间是互补的,他做事风风火火的,老六慢慢吞吞,都说了让快点让快点,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围着卖鱼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走近。 吴老六亮出提桶给容瑾看,容瑾见桶里面那条甲鱼竟然叼着一条小鱼在吃,他哈哈笑了两声,“这条甲鱼我也要了。” 带回去斩件炖汤,裙边拆出来给黎未补补身子。 吴老六两口子卖掉了大部分收获,拿了钱走心满意足。容瑾买到了不少新鲜的水产,心里面盘算着今天给得味楼上什么菜单、给黎未做什么好吃的,一样的心满意足。 向水驳岸口是整个南湖码头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真正见了南湖码头的忙碌、见到停泊在深水区的巨大海船时会有一种时空交错的错觉。只有浅水区的驳岸口有鱼虾能够买到,深水区的码头停泊的海船上下来的不是北方的山珍就是南边的香料。 听说大齐的船队多次下南洋,得到了许多奇珍。 那时候原主埋头读书,没有来码头看热闹,据那些围观的人说起过盛况,比人还要高的红珊瑚、三四个成年男子合抱的原木、穿着打扮怪异的岛人……容瑾期盼早一日有洋柿子登陆大齐,他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脑海里思绪不断,不多时就到了如意茶馆,就是同窗王有礼说书的那家。 大清早的,茶馆已经开门营业了,里面坐了不少人,操持着不同口音的人从天南地北聚集到此处,喝着茶、吃着早饭。 容瑾在旁边的烧饼摊里要了几十张咸烧饼,分给跟着他的伙计之后自己带着冬子进了茶馆,他手上也拿着一张刚刚出炉的烧饼,这种烧饼长条形,远看就和草鞋似的,又叫做草鞋饼,饼里面裹了拌着葱花的油酥,外面沾了芝麻,吃起来葱香咸香的,味道不错。 “有礼。” 容瑾喊。 王有礼还没开嗓呢,他现在在做准备,等太阳徐徐升空,到了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就是他的主场。 “容瑾!” 王有礼和旁边伺候的小子说了两句之后站起来去迎接容瑾。 “你怎么来了” “出来收点水产,正好来了就来看看你。” 王有礼笑了起来,这话从容瑾口中说出来真是要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了。 “你来了蓬荜生辉,外面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你和我来后堂。” 容瑾点点头,随着王有礼去了后堂。 进了后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刚落座王有礼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得味传奇》我才说了一回,反向还真不错。” 吴家试菜后的次日王有礼就把自己写的本子送来了得味楼,合六十多回,二十万字不到点,容瑾抽出一个时辰看完了觉得不够离谱,就动手做了一点删改,自然效率不会那么高,四天过去了,他就改出了三回。 送出去第二回的时候,王有礼试着在店里面开讲第一回的故事——孤小子吃百家饭,恶叔婶馊饭记恩情。 黎未看了第一回后,那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就挺一言难尽,他觉得除了“得味”二字和得味楼有一点关系外,其它已经和他爹和得味楼半毛钱关系没有了。 但他信任容瑾,决定让他试试。 王有礼拍着大腿说:“你不知道啊,我第一回刚讲完,听书的差点要把扛着茶馆里面的条凳去捶那个恶毒婶娘,今天一开店就有人向伙计打听恶毒叔叔和婶婶住在哪里,他们要去骂人。你改得好啊,改得太妙了,不愧是咱书院里面的魁首,四书五经学得好,话本子也写得好。改到第几回了,我准备两天讲一次,你可得抓紧啊。” 容瑾,“……” 汗颜,怎么催更催到他一个厨子脑袋上了。 第70章 “再弄了,再写了。” “改到哪里了” 容瑾眼神有点游移,“挺多了,改一回就给你送一回来。” 第四十五章 春韭炒螺肉 这地方是没法待了, 王有礼三句不离催更、五句不离“新章节送过来后如何如何”,容瑾几乎是逃出了茶馆,用的还是特别蹩脚的理由:买的鱼虾放久了不新鲜。 那些鱼虾养在水里, 活蹦乱跳的,别提多新鲜了。 从茶馆出来后没有多逗留就回了得味楼。 黎未在翻看最近入库和出库的账目,眼前就多了一张烧饼。 他率先看到的是拿着烧饼的修长手指,顺着手指向上看, 抬着头就看到了容瑾的笑脸。 容瑾无论去了哪里,回来时总会带上一些东西, 或是吃食或是小玩具。大多数时候是吃食,黎未有时候想想就会笑出来,爹爹在时就会这么做,爹爹走了竟然换个人继续这么干了。 “码头边的草鞋饼,我试过了,凉的也好吃。”容瑾一屁股在旁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光, “还去了一次茶馆, 和王有礼见了一面。” 说起王有礼, 他有些心虚,“趁着现在不忙,我就改点吧。” 黎未弯了弯嘴角,“那桌子分你一半, 我看账本你改话本。” “行。” 容瑾拿出笔墨纸砚开始改话本, 他有原主的文学基础、有现代各种狗血剧小说的熏陶,改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字写得也不赖。 刷刷刷的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时间就飞快过去, 等门口传来动静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他沉浸式改话本改了这么久,完成了三回,三回够王有礼用六天的,仿佛一下子多了许多存稿,容瑾又开始不着急了,后面可以慢慢做。 “我还没和你说王有礼那边的情况,那边……”容瑾的视线触及到黎未的脸,忽然心中一动,“你知道了” “嗯,我让人去听过看过,茶馆里有挺多人的,第一回就有不少人喜欢。” 容瑾恍然大悟,毕竟是讲的黎未爹爹故事,他多关心才是正常,“才第一回,估计产生不了多少连带效应,后续观察观察情况。对了,冬子你来干嘛” 冬子进来后见少爷和郎君在说话,就没有吭声。 现在郎君问起了,他脆生生地说:“郎君,周边好几个商户点菜让送过去。” 容瑾坐直了身体,“具体几个” “五家。” 容瑾看向黎未,黎未的目光也恰好看过去,两个人的视线与空中轻轻碰了一下,身体很有默契地同时站了起来。 “出去看看。” 黎未点头。 外卖这事儿还要从回春堂老大夫说起。 回春堂是本府开的时间最长的医馆,少说有个五六十年了,店主家三代行医,医资深厚,很得本府人信任。老大夫在回春堂当供奉有小二十年了,是回春堂资历最老的大夫,拿到的酬金当然也是最多的,他生平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一个吃。 家里面那口子做饭实在是不咋地,儿子娶了媳妇,儿媳妇做饭同样不咋地,等孙媳妇进门了,也是一样,老少三代就从来不麻烦自家夫人多劳累,他们出门就都外食,老大夫上了年纪后要求饮食清淡,才慢慢让家里面做准备。 可那是真难吃啊。 有人私底下议论,就觉得老大夫家的婆娘、哥儿故意做这么难吃的吧,就为了少点厨房围着锅台转的事情。 老大夫拒绝了带饭后,因着得味楼酸菜鱼的事儿,他动了心思,次日让药童又去得味楼点餐,问明是否可以再送上门,得到可以的答复后,老大夫就成了得味楼外送的常客。 有老大夫珠玉在前,现在外送竟然有了一定的规模。 容瑾看着手上的单子,目前收到五家的订单,回春堂点的最多要了六道菜。 点单率最高的就是春韭炒田螺肉。 早晨买的田螺养在水里已经小半天,吐出了不少泥沙,可以捞出来煮熟后挑出螺肉,螺肉与春韭同炒,正如吴家那口子说的那样,是季节限定的美味。 容瑾把送去回春堂的单子做出来,一道道菜码放进提盒里,吴尾正要拿起提盒去送。黎未带着春夏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赶出来五件,剪了布简单地锁锁边。” 春夏把一件青色的马甲递给吴尾,吴尾有些纳闷,他看了看郎君又看了看东家,手上打开那件马甲,看到衣服前后都有“得味楼”的大字。 “穿上,走出去就没人不知道是我们得味楼了。”容瑾说。 吴尾嘴唇蠕动,眼眶有点酸涩,“嗯。” 他用力地点头,抖开马甲穿上的瞬间,他可以肯定从伙伴们的眼中看到了羡慕。 提着食盒走的时候,吴尾正眼都没瞧一下刘老虎,切,你那么努力有什么用,不断在少爷、郎君跟前凑合又有什么用,少爷和郎君更看重的是能力,他吴尾稍微认真点就得到两位的认可,刘老虎就是个病猫。 “看着是那么个样子,待会儿你们送餐的时候也这么穿。” 其他人被点了名字负责送餐的伙计脸上按捺不住的兴奋。 那马甲虽然丑了点,因为赶工做出来的,看起来还很粗陋,但招牌亮出来,走在人群里面就是最显眼的存在。 “是不是太显眼了”黎未面上带出了一点忧虑。 “故事讲了,马甲穿上,咱得味楼就是整个东洲府最显眼包的存在,不怕,酒香就怕巷子深,不做点宣传,谁人还记得味楼。”容瑾安慰。 第71章 黎未笑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到你这儿竟然成了就怕了。” “东家,你认为有理不” 黎未点头,“得味楼位居闹市,前段时间照样萧条,要是深居幽巷,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有一堆人靠着得味楼生活,得味楼的好坏事关他们的生计。 这么一想,黎未放下了心中那么点芥蒂,认真思考起了如何在宣扬得味楼上做更多的文章。 要是容瑾知道黎未在想什么,说不定就提议去发传单了。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现如今纸张可不像后世那般唾手可得,读书人看书习字尚且不敢随便用纸,发传单是被那些读圣贤书的人追着骂的。 被说一句“有辱斯文”,那还好些,要是写一两首诗或者一两篇文章就此事诋毁下得味楼,那得味楼估摸着就没法翻身了。 容瑾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脑后。 今儿个点时令菜韭菜炒螺肉的特别多,容瑾炒了一盘又一盘,心里面盘旋着后厨的员工数量,觉得这样把自己死锁在锅灶间不行,需要招个炒菜师傅。 白塘精通白案,张师傅精通凉菜,周元亮切配还行,火候和调味还要练,得味楼现在缺人手啊。 “郎君,又添了三个外送的单子。”冬子兴匆匆过来说。 容瑾,“知道了。” 打定主意了,晚上回家的路上要和黎未说招人的事儿。 第四十六章 家常菜 回春堂的东家姓易, 如果容瑾看到的话肯定能够认得出来,是他刚刚在这个世界醒过来时见到过的大夫,回春堂传到他手上已经第三代, 年近不惑的大夫修眉长目、儒雅端方,很符合世人对世代行医家族的想象。 易大夫刚从府衙那边回来,府令大人偏头风犯了,让他去扎几针。 在后堂放下药箱, 易大夫走去前堂看看,刚踏出后堂, 他就闻到空气中饭菜的香味。 易大夫失笑地摇头,肯定是几位坐堂大夫聚在一起吃饭了。 这几位大夫大的已经年过七旬,小的刚过五十,请来在回春堂坐堂肯定是提供饭菜的,但这几位嫌弃回春堂的饭菜吃着苦香。 说来也怪,后堂的那口灶从来没有碰过药材, 做出来的饭菜却总是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药味。 别说坐堂的大夫, 就连易大夫本人也不怎么喜欢店里面做的饭菜。 厨娘黑着脸走过去, 见到了易大夫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东家你看看哪,这些没良心的老头子,我做的饭菜碰都不碰了,净点外面的吃食, 外面卖的能够有家里面做的干净好吃吗我说两句, 竟然还不高兴。” 易大夫耐心地听着,但没吭声,按照他的经验,吭声了绝对叨叨叨说更多。 “就让我闷个饭, 菜全让得味楼送来。得味楼也真是的,店里面生意做不完不成,竟然让伙计送菜出来,伙计穿着那个青马甲,猛地看到我还以为街上巡吏呢,唬我一跳,还以为咱药堂出了啥问题。” 易大夫嗯嗯点头。 “你也和他们说说,别总是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实惠,有我做的东西好吃吗。他们要是再这么点,我天天就焖一锅饭得了。东家雇我来就闷一锅饭,这象话吗!” 易大夫点头。 厨娘不高兴了,提高了点声音,“东家” “不象话不象话,我说说他们。” 厨娘满意了,“东家,你要吃啥,我给你做。” “那个,再说再说,在府令大人那边吃了点心的。” 厨娘说够了,满意离开,没人后易大夫怂怂地松了松肩膀,他绕进过道那儿,顿觉过堂风轻悠悠来又轻悠悠吹过去,是个舒服的地儿。几个坐堂大夫支着小桌子上,桌子上摆了几样家常菜,春韭炒螺肉、醋溜鱼片、木须肉、红烧鸡块、油爆虾,还有一个卤汤串串的锅子。 老大夫姓白,他年纪最长,大家都尊称一声白老。 见到了东家,白大夫高兴的挥手招呼他一起吃。 几个人挪了挪位置,又有人搬来一张小凳子让东家坐下。 “去了一趟府衙回来,怎么怏怏的” 这话也就白大夫能说,他不仅是回春堂的供奉,与易家还是通家之好。 易大夫苦笑了下,“府令大人偏头风犯了,就很难脾气好的。” “啧。”白大夫摇摇头,他很烦那个惺惺作态的府台。“算了算了,那是大人,忍着点、顺着点,别和……呃。” 白大夫总不能嘴上吃着别人做的菜,言语间再嘀咕那人吧。 年轻人沉不住气,竟然当众下府令大人的脸,断了前程多不划算。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适合官场亦在别的地方一展所长,得味楼重开后没去吃过吧,快尝尝,味道和老黎在的时候没差,好吃着呢。” 易大夫笑着说:“刚才婶子和我抱怨你们不吃她做的菜。” 他拿了一根签子,看上面串是三块鸡皮与三块鸡肉,染上了卤汁的酱色,闻着味道就很是不错。易大夫吃了一口气,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那个姓容的书生做的” “卤汤串串是他想出来的,是不是他亲自做的不知道,这几道炒菜应该都是他做的。”白大夫显得很了解的样子,毕竟他已经算是得味楼的常客,伙计送菜的时候他就拉着伙计说上两句,就了解了不少。 易大夫点点头,他又夹了一只虾吃。 第72章 东洲府靠水,鱼虾是不缺的,清水里面放上葱姜,把虾倒进去煮到发红捞出,水煮虾蟹是水边人家最常吃的做法,鱼虾一定要新鲜,吃起来肉质紧实鲜甜。鱼虾要是放久了,再这么煮鲜味就成了腥,吃起来就是一股子土腥味。 寻常人家少调料,只能够吃水煮的。 真就是只有下馆子才能够吃到浓油赤酱的好味道。 指头长的白虾开了背,去了虾线,滑入油锅里面炸到蜷紧,再倒进调好的酱汁里面翻炒两下,这道酱烧的油爆大虾就做好了。 是道快手菜,味道不说多特别,主要胜在虾子的新鲜弹嫩能与酱汁恰到好处地结合。 黎家入赘的夫郎体弱,易大夫去看过两次,第一次看见了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死志已明,委婉地让黎家那个清俊的小哥儿给夫郎准备后事吧,他那时候想着不出五天,必是要听到消息的。 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黎家小夫郎一心求死,易大夫的药只能够治病救不了命啊。 怎料没过五日黎家又来请了,再次见到那个年轻人,易大夫吓了一跳,不是被他的形容枯槁吓到,而是那双亮堂堂的眼睛,里面求生欲望非常强烈,和几日前见到的判若两人。 易大夫不知道是什么让那个年轻人有了求生意志,能够救人一命终究是好事。 “好吃啊。” 口中赞叹的易大夫有些唏嘘,盼着容瑾能够好好的吧。 “哈哈,我就说吧,比家里面的饭菜好吃多了。人生一世,就不能太亏待自己,以后我就在得味楼常订餐了。” 易大夫刚要点头,一想到厨娘的唠叨,他就有点耷拉眉眼,“厨娘有意见了。” “让她来找我。” 易大夫苦笑,说得轻松,娘的唠叨可是会冲着自己来的。 ··· 回家的路上,容瑾摸着额头上的鼓包也在苦笑,上车后不久他就睡着了,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倒在了黎未的腿上。 马车碾了一块石头,整辆车搁楞地跳了一下,他连带着黎未滚做了一团。 “少爷,没事吧”春夏赶紧掀开车帘问里面情况,看到里面少爷被郎君护在怀里、郎君垫在下面当了肉垫子,他短促地呀了一声,肩膀向后缩了缩后反应过来不对,现在不是避险的时候,连忙钻进马车里把少爷扶了起来。 没有黎未压着,容瑾能够自己动弹了,手撑着马车坐了起来,动作间牵扯到了额头上的伤口,他嘶了一下。 黎未推开春夏的手,扭身去查看容瑾的情况,“别动,额头上碰到了。” 容瑾稍微按了按,“这下撞的有点狠啊,立刻就起了个包。” “少爷,没事吧” 驾车的是府里面的老把式了,他站在外面局促不安地问。 黎未脸色有点不好看,下巴绷紧,说话就有点生硬,“我没事,郎君碰到头了。” 驾车的师傅不安地啊着。 “没事,就碰到一下。”容瑾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刚才的颠簸发生得太突然,等黎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容瑾牢牢地护在怀里了。 天边最有一缕光没入云层,气死风灯的光线局限,加之这条路是走熟的,驾车的师傅就松懈了,没及时发现路上的大石头,车轱辘直接就碾了上去,好在车速不快,不然这一下的颠簸马车现在说不定侧翻了。 黎爹就是翻车出的事情,黎未铁青的脸色不仅仅来自于容瑾的伤口,更有严重的心里阴影。风灯照亮了黎未的小半张脸,他微垂的双眸轻微颤抖,姣好的面庞上显出紧咬的线条。 “黎未。” 黎未恍惚间听到了喊自己的声音,他轻颤的眼睛抬起,落入到了一双沉黑坚韧的眸子里。 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容瑾轻触自己手背的手,掌心中的大手修长有力、掌心干燥温暖。 容瑾回握,“没事了。” 黎未绷紧如弓的背忽然就卸了力道弯折了下去,他嗯着,不肯抬头,容瑾却感觉到有灼热的眼泪落在了手上,他抬起另外一只手,犹豫片刻后还是落了下去。 那只手按在黎未的肩膀上,用力的、温柔的、有节律地拍动着。 “车轮没事吧”容瑾问。 蹲在车门边的春夏忙说,“刚才王师傅检查过了,稍微磕到点,行走起来会颠簸。” “嗯。” 容瑾应了一下,他能够明显察觉到当说起“颠簸”二字的时候黎未身体的僵硬。 离家里面也就一里路,容瑾嘴角掀动,眉眼间流露出点点笑意,“阿黎,我们走回去吧。” 第四十七章 夜 马车碌碌地跟在身后, 迎着晚风走在路上,不冷不热的天气适合晚归。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也没有怎么交流, 却又像是说了许多许多。 回到住处,在秋千那边分开,黎未看着瘦削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站了许久。 “少爷, 今天二位舅奶奶来过,陪着太太说了说话。” 黎未来到母亲的住处, 听照顾母亲的仆妇轻声说话。 “太太今天气色好了不少,中午就着郎君准备的小菜吃了一碗小米粥,午睡醒来后我扶着在院子里稍微走了走。” 黎未放心了不少,“娘亲现在睡了我就进去吵她了,你们好好照顾着,需要什么与我说。对了, 舅妈她们来说了什么” 第73章 “就说了说家常, 她们看太太精神不济, 没有说什么劳神的事情。”仆妇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有丝毫隐瞒。 黎未点头,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听着屋内轻浅的呼吸声,哪怕只是听着他依旧觉得安心。 准备悄悄离开时, 屋子里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虚弱的声音说着:“是宝儿吗” “娘。” 黎未喊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进来呀,我本来等你回来的,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守夜的丫头连忙点灯,室内亮起了一角, 黎未走进去就看到母亲在丫头的帮助下坐了起来,他加快了速度,拿过一个大引枕放到娘亲身后。 “娘天天吃药的,屋子里是不是不好闻” 林娘子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黎未坐在床边,靠在娘亲的身上,“才不难闻。” “就喜欢说好话逗你娘,你啊,我瞧着都瘦了。” “我吃得不错,容瑾经常做好吃的给我吃,只是看着瘦,其实还长肉了。”黎未不愿意娘亲劳神,光捡着快乐开心的给她听。 林娘子的手轻轻拍扶着儿子背,她瘦得厉害,但气质始终温婉娴静,眼底深处依旧有着悲伤,丈夫骤然离世带走了她的精气神,可儿子在呢,她哪怕吊着一口气也要活着。 听到儿子说容瑾,她笑了起来,“那是个好孩子,调的小菜也好吃,知道我嘴巴里没味,还特意做的味道重了一些,你舅母今天来尝了一口那个腌萝卜还想着问问他怎么做的。” “舅妈真是的,家里面那么多咸菜还不够卖的,还惦记着我家的。” 林娘子笑得大声了些,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黎未赶紧坐起来给她拍拍顺顺气。 “娘,喝点水。” 就着儿子的手,林娘子抿了一点温水,“那是容瑾做的,娘才不会傻着让容瑾把方子给别人,你舅母心底是好的,就是小利上贪了点,你别放心上。” “知道的啦,我就是说说,不是讨厌他们。” 家里面遭逢变故,族里面不断有人来找麻烦,都是舅舅舅妈来撑的场面,才让他度过了最开始的难关,黎未感激他们。 “宝儿。” 黎未,“嗯” “和容瑾相处得好吗” 黎未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马车上那一幕,滚作一团时他下意识护着自己,自己磕了脑袋就闷哼了一声。 黎未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 “娘知道了,那个孩子挺贴心的,我从刘妈妈她们几个嘴里知道了不少他的趣事,就是身体差了点。” “在喝药,我也督促着他多吃点东西……”注意到母亲打趣的目光,黎未闭口不再说话,别过头看向了别处。 “那就让他多吃点。” 黎未耳尖微微泛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娘子终究是病体未复的身体,说了会儿话就有些乏累了,黎未扶着她睡下后离开。 走出院子,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容瑾那里,院门口守着的小厮看到是少爷,献殷勤地说:“少爷,郎君屋子里点着灯,没睡呢。” “你进去说一声,就说我来了。” 安静的夜里声音能传很远,再说了院子也不大,在屋内的容瑾听到声音了,他把衣服穿好就开门走了出来。 二人的目光隔着一个小院的距离碰撞在了一起。 夜色虫鸣里,噗通噗通的是自己的心跳。 容瑾率先笑了起来,“ 正在让冬子热敷呢,包不大,散淤就好了,别担心。” “嗯,那你早点睡。” “好。” 等黎未走了,容瑾的房门关上,守门的小厮挠头,心里面盘旋的疑惑是少爷和郎君这是闹哪出啊 星子明亮,苍穹高悬,有枭鸟叫了几声,声音远远的、空空的,好像一下子就把白天叫来了。 晨起去得味楼的路上,黎未大大方方地看着容瑾,额头上的伤口,撞出来的包果然看不大出,就是有点青淤未消。 “我就说了没事。” 黎未点头,“当然要没事,招人的告示已经张贴了出去,估计会有人来应聘,试试他的厨艺如何,好的就招下,厨房不能总让你一个人掌勺。” “听你安排的。” 第四十八章 三套鸭 “下雨了。” 掀开车帘, 容瑾伸出手接住几滴雨水。 刚说完,豆大的雨点子就滴滴答答地砸在了车顶上。 “好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今天店里面生意不会太好。” 容瑾准备安慰, 就听到黎未接着说:“正好让大家歇一歇,要是有人来应聘就更好了。” 容瑾莞尔,“嗯。” 春夏在外面撑起了雨伞,厚实的桐油伞在风雨中显得尤为笨重, 他一个小哥儿两只手抓着都觉得吃力控制不住,风大雨大, 他快要被风吹走了。容瑾紧走两步出去接住了雨伞,春夏松了一口气,“郎君,就麻烦你了。”说完就抬起手挡住脑袋飞快地跑开。 桐油伞笨重厚实,伞面很大,容瑾倾斜着伞等黎未出来。坐在车内的黎未看向外, 细密雨帘中瘦高的青年仰头看着自己, 他眉眼舒朗, 弯弯的眼角在眼下压出浅浅的纹, 也许是等得有点久青年脸上流露出疑惑,他眼中微凝的疑惑在伸出手时如雨过天晴一般散开。 黎未看向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手掌宽厚、手指修长,他的掌纹很干净明晰, 像是春日里漂亮的梧桐树叶。 第74章 “想什么呢”容瑾笑着问。 黎未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潮湿的水汽中,这人掌心的温度真高。 “没什么。” 容瑾用了点力气把黎未从马车上带了出来。 马车高,不知道是下人疏忽了还是自己站在车边不方便,脚踏没有送来。 容瑾索性展开胳臂, 轻松地就把黎未抱下了马车,“太轻了,最近看你清减了不少。” 黎未人是落地了,但一颗心忽悠悠还在空中,他嘟囔着,“才没有瘦,我都胖了一点了。” 容瑾把伞面倾斜,自己肩头落到了一点雨,他浑然不在意,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样絮叨叨地说:“胖点才好,长点肉才健康。” 黎未噗嗤就笑了起来。 容瑾挠头,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黎未掩唇轻笑,“走吧,待在雨里作甚。” “嗯。” 雨大,才下了一会儿,后院低矮的地方就开始积水,雨水里跳进来一只背着小崽的大蟾蜍,再蹦跶一下就进了墙边的花丛里,往年种下的春兰已经抽叶,青绿绿的厚密叶子被雨水打得弯下了腰。 容瑾和黎未进了厨房,春夏用帕子拍打黎未身上溅到的雨珠,黎未扭头就看到容瑾肩头湿了很大一块,他今天穿着豆青色的箭袖圆领袍,肩头湿掉的那一块显得颜色更深。 “冬子,给郎君拿一身干爽的衣服来换上。”黎未指着容瑾的肩膀,“湿了很大一块。” “没事,我凑到灶门口用火烤烤就行。” “不行,湿气会浸到身体里的。” 旁边冬子认真点头,他拿起挂起来的蓑衣披在身上,像兔子似的冲出门冲进了雨水里,店里面容瑾小憩的地方放着干爽的换洗衣服,有需要就可以换。 后厨人手已经来了七七八八,桌子上放了一大口锅,锅里有热气往外冒,是一锅白塘做的杂粮面,谁来了就自己盛一碗面,锅旁边放着肉臊子炒萝卜干的浇头。要不是说得味楼待遇好呢,一天早中两顿干的,晚上闭店后要是有吃食剩下,放不住的就会让伙计们分分带回家去。 见到黎未和容瑾来了,伙计们纷纷打招呼。 白塘做的手擀面很劲道,两掺的杂粮面颜色偏黑,比白面吃起来的肯定粗糙,胜在便宜、管饱、扛饿。人多口多,顿顿吃白面,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 视线扫了一圈,容瑾看到了一张生面孔。 注意到容瑾的视线,那个蹲在地上吸溜面条的年轻人不拘小节地用手背擦了擦嘴,朝着容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容瑾脑袋里缓缓冒出个问号,这谁啊。 白塘前来解惑,“看了我们的招人告示,大清早就蹲在门口等的。” “我姓季,单名一个宁字,粗人一个无字,直接喊我季宁就可以了。”吃面条的年轻人麻溜站起来,他手上端着的面盛了满满的汤,可他手很稳,汤面随着走路几乎没动。“今年二十一,从小跟着爷爷学厨,擅长做红肉。厨房里可备有羊肉,我做的红烧羊肉就连我爷爷也赞不绝口。” 羊肉性燥,东洲府人会在秋冬的时候吃,用来进补。 黎未心头微动,“季仲杰是你什么人” 季宁笑得灿烂,“我爷爷。” 他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爷爷就是季仲杰,不介意生活在长辈的荣光之下。 “季伯伯竟然是你爷爷,你怎么来了” “那个再说啦,先试菜行不看我能不能在得味楼当个厨子。”季宁看着黎未年轻姣好的面孔,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垮掉了,他嘴唇翕动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喊着,“黎小叔。” 黎未尴尬无措地看了一眼容瑾,他比季宁小,这声小叔被叫得好尴尬呀。 容瑾脑袋里的问号没有消失,季仲杰是谁看起来很家学渊源的样子。 准备待会儿私下里问问黎未。 “羊肉还不到季节,店里面没有备下,有猪肉、鸡鸭鹅这些,季小公子你看做什么”容瑾化解了弥漫在季宁、黎未之间的尴尬,他眯了眯眼睛,同时做自我介绍,“我姓容,单名一个瑾,还未及冠,无字,现任得味楼主厨,你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我让人给你准备。” 季宁眨眨眼睛,“直接喊我季宁就可以,我知道你,入赘黎家的书生,我听别人说起过你。” 看起来很寻常嘛,就是个子高点、长得好看了点,白面书生一个,怎么就在得味楼掌厨了估摸着入赘后要夺权,爷爷担心的没错啊,他得帮黎爷爷看着点。 季宁眼中的打量和戒备未加修饰,直白地透露给了容瑾。 容瑾笑容没变。 季宁,“我要鸡鸭各一只,鸽子有吗、鸽蛋有吗” 他看了容瑾一眼,隐隐有着挑衅。 无关情感,是在挑衅容瑾在后厨的地位。 容瑾淡淡微笑,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初来乍到的竟然就来挑衅他在后厨的权威了。 “你要做三套鸭” 季宁面条不吃了,小年轻被容瑾淡淡的表情刺激到了,斗志昂扬。 “对。” “周元亮,去杀两只鸭子,一只鸡、一只鸽子。” “一只鸭子就够了。”季宁扭头看着周元亮。 容瑾也看过去,“今天下雨,吃点好的,我做八宝葫芦鸭让大家试试菜,看能不能上菜单。” 周元亮,“……” 第75章 怎么感觉肩头格外有压力。 外面传来鸡鸭的叫声,隔着雨帘有点失真,在角落里换了衣服的容瑾被水汽激着脑袋有点清醒了,他上什么头啊,和季宁一争高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鸭子肯定要做的。 第四十九章 葫芦八宝鸭 “哎呦, 郎君别摸我的头,头发乱糟糟的了。” 给容瑾张开布帘子换衣裳的冬子嘟囔着抗议,他收起布帘, 迭放整齐了放到柜子里面去。 “多大点孩子就顾着发型了。” 容瑾系好最上面的带子,把带子尾巴塞进领子里,他穿的交领,盘扣和系带都在内侧。 “郎君, 我十一了,不小了。” “对了, 我教你的字学会了吗有没有复习,有没有会写,过两天我要抽查的。” 冬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要检查啊。” “对啊,不然怎么知道你学的怎么样。” 冬子讷讷,小声说:“我会用心的。” 容瑾再一次揉了一把冬子的脑袋, “加油吧少年, 去给我倒杯水来, 我润润嗓子。” 这时周元亮提着杀好的鸡鸭鸽子进来, 身上裹着的水汽尤带血腥味,他瞧见容瑾看过来了就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示意弄好了,容瑾点点头。 “让我瞅瞅,鸭子挺肥, 是清水麻鸭吧鸡也不错, 是新门三黄□□鸽子我看看肉质很嫩嘛,是沂州的白羽鸽嘛” 季宁走过来,口中赞美之词不断,可就是让人听着不舒服。周元亮脸颊肉抖了抖, 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本地麻鸭,本地三黄鸡,本地鸽子。” “哦哦,那没事,凑合着用用。” 周元亮无力地收了收肩膀,新来的这个小子竟然是季仲杰的孙子。容瑾不知道季仲杰是谁,周元亮很清楚那位的江湖地位,三十岁时就成为名动京都的御膳房主厨,每日要做的是为帝后做菜,王公贵族对他做的几道菜推崇备至,先帝万寿的时候更是以灌汤寿桃得到先帝“天下第一厨”的赞誉。 季仲杰擅长做北菜,尤其擅长各种精致的好克化的细点,先帝牙口不好,就喜欢吃细软的东西。 没想到季仲杰的孙子跑得味楼做厨子,季仲杰回到故里后开的酒楼短时间内就成了老饕心目中的圣地,明明可以在自家酒楼做,偏偏跑来得味楼凑热闹。 周元亮心里面有一肚子的苦水和酸水在冒泡泡,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蒜,大半心思却不在蒜上而是季宁那边。 今天大雨,小餐车直接没出,三猴子路上人迹萧条。 别说三猴子路了,本店今天有多少生意都不好说。 后厨没什么活儿,大家的注意力或多或少放在了季宁那处。 三套鸭并非北菜,是东洲至京城一带的名菜,正如季宁说的,选用清水的麻鸭、新门的三黄鸡和沂州的白羽菜鸽,去骨的鸡塞入去骨的麻鸭内,去骨的菜鸽填入鸡内,又取三枚鸽蛋放入鸽子内,连环套一般,所以叫做三套鸭。 这是一道蒸菜,大火闷到酥烂,麻鸭的喷香、三黄鸡的肥嫩、鸽肉的细酥完美融合在一处,鸽蛋更是吸收了三者的精华,滋味格外美好。 这道菜,一考验刀工,二考验火候,对调味反而不那么注重了。 季宁先给鸭子去骨,尖刀比在食指上从鸭子的喉咙开口处进入,刀尖如指,一点点剥离胸骨与皮肉。 “我做的不好,剔骨的时候必须盯着看,稍不留神就弄破了。” 季宁嘴上这么说,但手上游刃有余得很,不过须臾鸭子的骨头就从屁股那边的洞口出来了。 一张完整的鸭子摊开在桌子上,骨头放在旁边。 “这回我做的不错,没有破,大家都看着我还挺紧张的。” 周元亮嘴巴动了动,埋头没吭声,他才是那个整鸭脱骨做不好的人,师父在时候没少骂他,说他不细心、不专注。 他那时候还不服气,呛师父说:他是年纪小,练练就好了。 现在来了个年纪更小的…… 周元亮抿了抿嘴,忽然听到喧哗声,他下意识地皱着眉头,当厨房什么地方这么吵闹,他朝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看,发现是容瑾那边。 怎么又有一只脱骨的鸭子放在桌子上 “怎么回事” “让你好好看,你怎么走神了!” 面对白塘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周元亮愣了愣,他说:“季宁又脱骨了一只鸭子” “是郎君做的。” 周元亮脑子里嗡了一下,他承认郎君厉害,调味、火候控制得很不错,他归结为天赋,有些人就是捏一撮盐就知道咸淡了。没怎么见过容瑾动刀子,他猜测是功夫不到家,毕竟那需要不断地练习…… “怎么做到的!” 周元亮挤开旁人,凑到桌边看左右看着两只被脱骨的鸭子。 怎么说呢,看季宁做的时候觉得他很厉害了,但对比下来,容瑾剔下来的鸭骨头更加干净,鸭子看起来更加完整和皮肉均匀。 季宁眼眸亮了亮,“不错呀,你要做八宝葫芦鸭可是糯米填鸭我在京城吃过,里面的糯米饭很好吃,但葫芦是什么意思” “做出来就知道了。” 季宁不断点头,催促着,“你快做。” 他连自己手上的事情都不弄了。 “你不做了”容瑾挑眉。 季宁想挠头,刚刚抬起来就顿住了,手上脏来着。 第76章 “我去剔骨,你稍微等等,等我弄好了你再做行吗我不白要你的配方,我会的菜里面你挑一个,我做给你看。” 季宁怕耽搁时间去给鸡脱骨,和鸭子没甚区别。 轮到鸽子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越小越需要一些精巧的劲儿,季宁抿在是食指上的刀子呲一声从鸽子胸那块探出了个尖尖。 破了。 “周元亮,再杀一只鸽子来。”容瑾说。 季宁忙点头,“对对对,重新来过。” 季宁心态好,没觉得当众把鸽子捅破了是什么值得丢人的事情,等待周元亮处理鸽子的时候,他犹如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容瑾的身后,看着他拿出了香菇、栗子、海米、瑶柱干、火方、春笋、莲子、肉丁放到一边备用,淘洗好的糯米放在另外一边。 他忆起上次吃糯米八宝鸭,里面的八宝不是容瑾拿的这些,里面糯米松散软糯,吸收了肥鸭的油脂,比鸭子本身还要好吃。 从老家赶过来,路上没顾上吃一口好的,早晨吃的那碗面条也格外的简单,季宁看着容瑾拌馅,肚子有点不争气地叫唤了。 没任何依据,就凭一个厨子的直觉,季宁觉得眼前这个入赘书生做的葫芦八宝鸭肯定好吃。 第五十章 蜜汁火方 八宝鸭, 顾名思义,就是有八种料与糯米混合填入鸭肚子里。 这料不拘泥于种类,有什么放什么, 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容瑾心血来潮想做八宝鸭的,就厨房里有什么用什么,干香菇洗干净后泡水,他拿了五花肉切丁后放入油锅煸炒出多余的油脂, 锅里面留有底油,把泡水沥干的海米、瑶族干过油炒一炒。 他拿起火方, 咦了下。 “感觉不是很好吗”在一边看着的黎未见到容瑾停了下来,他问道。 容瑾摇头笑着说:“不是的,这么好的火方用来做蜜汁火方更好,拌馅可惜了,我换一个。” 火方最好的部位是火腿的上方,这块就是, 用上好的绍酒蒸后淋上调好的料汁, 那味道咸甜酥软, 才是对这块火方最好的敬意。切丁后拌馅, 太过浪费。 “只要做的好吃,做成什么样子都是好的。”黎未认真地说。 容瑾莞尔,“那可不行,我会心疼的, 索性这块今天就做成蜜汁火方得了, 就是中午来不及吃了,做好了得等到晚上才能够享用。” “随你。” 容瑾笑了笑,他取用了火腿的其它部位切成小丁后放入刚才那口锅里面煸炒出香味。 秋天收的板栗储存得当没有生虫霉变,去壳后取肉, 小圆的板栗颜色金黄,切成小丁备用。 备料完成,容瑾吧它们与糯米混合均匀,抓取了填入了脱骨的鸭腹内。 “馅料在蒸熟后会膨胀变大,所以填料不能够太多,多了在蒸的时候会撑破鸭子,当然少了也不行,会看起来干瘪,外形不好看。” 容瑾把碗里面的八成料填入了鸭肚子里,用手按了按鸭腹,这量差不多了。 “因为鸭子大小不同,填多少没办法量化,做多了心中便有了个数,大家可以上手来摸一摸,现在这个质感就差不多正好。” “我来摸一下。” 季宁丝毫不客气,他光看容瑾做菜了,新处理好的鸽子放在案板上也不急着去脱骨,听到容瑾说可以上手去摸,他当仁不让,几步蹿到容瑾旁边伸出手去摸。 生鸭胚的触感光滑细嫩,手指指腹按下去后有微微抵抗的阻力,那是填入鸭腹中的糯米不肯“让步”。 怎么说呢,季宁觉得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受,他的手指感受到了、心里面有一点明悟,可让他用嘴巴去说,不好意思,他形容不出来。 季宁扭头看向青年,舒展的眉眼尚存一点青涩和稚嫩,平静文雅、从容端方的气质,他好像不是在烟熏火燎的厨房,而是墨香浓浓的书堂里。 “你在教大家怎么做八宝葫芦鸭吗” 季宁心中微动,忽然惊愕地问。 容瑾点头,“对啊,不过我不包会,学多学少全靠自己。” 季宁收回了手,他心中咚咚咚荡起波浪,喃喃地说:“怎么会……” 容瑾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年轻书生,怎么会有爷爷的胸襟爷爷就不似其他人那样藏着掖着、敝帚自珍,他无论做什么菜、调什么料都光明正大、做在人前,季宁曾经不解地问过爷爷,就不怕别人学了去吗,爷爷说能不能学会全靠自己悟,和容瑾说的异曲同工。 “你就不怕别人学会了,然后、然后……” 季宁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字眼了,欺师灭祖还是什么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就是不肯好好读书,所以现在说话都不利索了。 “学就学了去,能够学会是他的本事,至于我这里。”容瑾笑得从容自信,“还有很多。” 季宁大受震撼,退到自己那边,垂眸看着白条鸽,心里面五味杂陈的。 “大家别拘泥,有心的都可以洗净手后来摸一摸。” 其他人将季宁和容瑾的对话听在了耳朵里,特别是容瑾的回答,平淡的声音却如洪钟一样捶在耳畔。众人沉默的时间不长,很快有志于此的人就自发洗手去摸了摸鸭子,至于能够从中悟出什么来,那真是就靠自己了。 老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周元亮作为黎源东黎爹在生前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有师父日日教导,他的切配学的还不咋样呢,做菜更是马马虎虎,属于高于普通人但完全没办法在一家酒楼掌勺的程度。 第77章 今儿个容瑾的话,对他的触动更大更深,活泼多话的一个人瞬间就沉默了下来,惹得白塘看了他好几次。 等四下无人的时候,白塘关切地询问了周元亮几句,周元亮眼睛却立刻红了,“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师父在时,我什么都没学会……” “怎么会,你切配上做的还可以。” “但我整鸭脱骨还不如季宁。” 周元亮不好意思点容瑾了,他看不透容瑾,甚至很疑惑,难不成圣贤书里面还教做菜的 不都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嘛,为什么容瑾这个书生会这么多!!! “郎君说得对,刀工就是多练,你基本功有,还是缺练。” 哒哒的脚步声。 白塘当即住口看了过去,和周元亮同时看到了容瑾。 容瑾摸摸鼻子。 他们两个说体己话的地方是去厕所的必经之地,换个地方肯定就遇不到容瑾了。 面面相觑,有点尴尬啊。 “你们忙,我也去忙。” “郎君。” 周元亮大喊。 容瑾吓了一跳,“啊” 他就是路过听了一点点而已,不用恼羞成怒上来打他吧!! 周元亮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容瑾下意识后退一步,正想着这时候反击肯定算正当防卫时周元亮的腰就和被人猛击一样打了对折,朝他深深地鞠躬。 周元亮,“谢谢郎君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用比来时还要快的动作走远。 容瑾,“……” 容瑾和白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塘心中感慨,周元亮不是不聪明就是太懒怠,要是不聪明、没天赋,师父也不会收他当正式弟子,可惜周元亮以前领悟不透,等领悟到的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了。 “谢谢郎君。” 容瑾被谢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做什么。” 他的做法相当于明厨亮灶,让外行看个热闹、看个放心,内行愿意看个门道就看。在他生活的时代,什么菜肴的做法在网上搜不到,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的,至于同样的步骤、同样的食材为什么做出的味道不同,那才是做菜的最神奇最神秘的地方。 容瑾觉得没什么,可放在今时今日,却已经是许多人心中的半个老师。 之所以是半个,未敬茶、未磕头、未入门就不是正经弟子,不敢妄称老师。 容瑾小解完回来,觉得厨房里感觉有点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呢。 他问了问黎未。 黎未沉吟了会儿说:“尊重吧。” 容瑾心中微动,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年月里非常懂长幼尊卑、懂江湖地位……他明白了,他算是彻底在得味楼的后厨立足了。 不是没有感慨,只是想想便放在了脑后,于他立威弄权毫无意义,重来一世,只想洒脱随性地活着。 蒸笼上气了,细微的滚水沸腾声音中,门外的雨好像不会停。 店里面生意的确萧索,几个小二站在过道里聊天,刘老虎也在里面,他努力挤在大家一起,一开始被排斥得厉害,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干什么说什么带上他成了理所当然,就是吴尾依旧有点看不惯刘老虎的作派,总是凑到东家和郎君跟前去,真讨厌,还和郎君的侍从冬子称兄道弟的,昨儿个吴尾见到刘老虎从家里带了吃的给冬子,肯定是在讨好。 “郎君在教冬子读书。”刘老虎羡慕地说。 “真好啊。” 其他人也羡慕。 虽说东洲府向学氛围浓厚,庶民或多或少也识得几个字,没有当睁眼瞎,可认识几个字和系统学习是完全不同了,许多人成年后忙于生计渐渐就会遗忘幼时所学。 众人东拉西扯聊天呢,袁掌柜从旁边路过,大家就和见到猫的耗子一样乖乖站好不敢再说什么。 袁掌柜说:“都在这边说话,大堂那边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一个个的,给我绷紧点皮。” 大家讷讷地不敢多说什么,忙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袁掌柜训完人后心满意足走了。 小东家年轻,手段不够狠辣,有时候没办法完全沉下脸,他这个老东西就做黑脸,从旁帮衬着震慑住手底下这些小子,真是稍微不管就想着上房揭瓦了。 袁掌柜溜溜达达站到柳曲木的老柜台后面,摊开一本书假装对账似地认真看,要是谁从旁边路过认真看上一眼就会发现他看的是市面上新出的话本子《得味传》,讲的是一个叫做黎东的孤苦少年从伶仃儿到厨神的故事。 作为话本里面比重蛮大的配角,袁掌柜很期待自己戏份的到来。 但如意茶馆那边讲的不多呢,自然同步出的话本子也不会长。 三两下就看完了新的的章回,袁掌柜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又抓心挠肝地等待下一章地到来,出的也太慢了。 “二位里面请。” 袁掌柜抬眸看向门口,看到吴尾领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们身后随行着几个扈从,看行头打扮、出行规模,是两个贵家公子没错了。 第五十一章 窝窝头 袁掌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垂落的目光恰好落在吴家送来的纸条上,上面写了宴客推迟,后面有需要会提前告知让贵店做准备。 客人定餐推迟延期或者干脆取消, 是很正常的行为,袁掌柜在得味楼这么多年了,早就对此习惯。 第78章 可今时不同往日,得味楼急需要一场提振士气的宴席开启新的局面。 袁掌柜真的很有冲动去吴家打探, 为什么会推迟、推迟到什么时候 但他抑制住了自己这种冲动,把所有焦虑、隐忧和烦恼全都按捺了下去。 就如同郎君安慰小东家时说的, 顺其自然。 幸得味楼现在生意有了点起色,靠着三猴子路那儿的小餐车带动了本店不少生意。生意不分贵贱,达官贵人是招待、贩夫走卒上门亦是客,袁掌柜是跟着老东家从一穷二白打拼过来的,这点心态上很是看得开。 大堂那儿,吴尾靠近两位公子, 被随从挡了一下, 他是有眼力见儿的, 当下就不再靠近,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引着几位往雅座过去。 穿着青衣、头戴玉冠的公子看了眼窗户边说,“坐那边。” “公子,今儿个下雨,窗边潮气大。”吴尾有些为难, 因为雨大, 窗户都没支开。 玉冠公子瞧着二十三四的样子,闻言后笑着说,“我要临窗观雨。” 他瞧着挺客气,可说出去的话不容置疑。 随从有心劝说一二, 风大雨大的的确对身体不好,可也不敢扰了主子的雅兴,就为难地看向了另外一位年长些的公子。 公玊良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有没有便于观景赏雨又干燥清爽的位置” 他是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位小主子一点的,便只能够顺着他的意思找个折中的法子。 玉冠公子补充,“还要在此处大堂,不要包间。” 他目光清正、步履从容,言语之间透着平易近人,可表面涵养没办法彻底掩盖住矜贵雍容的底色,打量得味楼的目光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施与。 离得不远不近的吴尾直觉觉得最好满足这行人所有的要求,可实在是想不出得味楼什么地方在大雨天中是干爽清净的。 雨大潮气中,连衣衫发丝里都感觉水唧唧的,哪里有干爽处。 他踟躇不语,惹得公诉良有点不耐烦,可架不住小主子就是对得味楼感兴趣,只能够耐着性子准备再问。 袁掌柜是这时候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吴尾,自己亲自招待二位公子,“楼上临窗的雅间赏雨正合适,地方又干爽,支开窗子近能够看到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远可以隐约看到南湖。” “那不错。” 玉冠公子收回了目光。 这位小主子发话了,公玊良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一行人就在袁掌柜的引领下上了三楼,推开三楼雅间的门扉,烤得干燥的室内散发着淡雅的味道,窗户开着,窗边的雨链带着雨水哗啦啦向下流淌。、 大雨朦胧中,能够看到远处的南湖水面有水浪缓缓起伏。 收起风帆的大船依次停泊在岸边,随水上下晃动。 只有在水上岸边讨生活的人才知道那风浪有多大,可站在高处远远看着,是风雨大作中的静态美,恰似一幅烟雨画卷。 火盆提前把雅间烤得干透,放在角落里的熏笼放了香片,香味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释放,玉冠公子直面窗户坐着,浅抿清茶,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玊良不敢打扰,就拉着袁掌柜在一旁小声吩咐,“菜不需要奢侈昂贵,百姓吃什么便给我们上什么。” 袁掌柜面上点头,心里面真是老大不乐意了,真上百姓吃的你们这些公子哥下得去筷子才怪呢。糙米饭、杂粮面,吃稻糠、麸皮就当饱腹了,要是吃到小石子儿也能够卡蹦卡蹦咬碎了吞进去……青黄不接的时候,树皮、野菜、观音土。 “是不是有窝窝头,咸菜疙瘩这些,做好吃了送来。”公玊良想了想,把自己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民间吃食说了出来,最好不要太难吃了,他给了袁掌柜一个眼神,其中的度作为得味楼的掌柜可要好好掌握。 袁掌柜脸上皮肉轻轻动了一下,他能怎么办只能够点头了。 等到了楼下,把雅间里的要求一说,黎未脸上流露出无奈,“这些是什么要求,贵家公子来体验民间疾苦吗” “真这么上,我们说不定吃挂落。”袁掌柜说。 不知道那两位的来历深浅,总归是他们小小酒楼得罪不起的,想吃糠咽菜只能够尽量满足又不那么满足。 袁掌柜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容瑾,很好奇这位郎君会做些什么来满足特殊客人的要求。 “东洲府地处南地江边,我们的主食也不是窝窝头啊。”容瑾说。 “豆饭麦饭谷饭,咸菜咸鱼虾酱蟹酱。”黎未看向容瑾,在容瑾从容淡然的目光中心里面那点烦躁被轻而易举地抚平。 容瑾有种魅力,无论多大的事儿到他跟前都是毛毛雨、洒洒水的小事儿。 黎未渐渐受到感染,不再纠结烦恼,他想了想说:“楼上的客人对民间百姓的想象很局限,他们想吃窝窝头就给他们做吧。” “做菜窝窝,配上几样咸菜、酱肉丝、烤的小咸鱼柳,额外做几张薄饼放在一旁。” 忆苦思甜饭又不是真的就要粗硬到拉嗓子,他穿来前的时代吃杂粮是减肥健康的风尚。把杂粮野菜做好吃了一点也不难,容瑾来到后厨就让伙计们忙碌起来,取出杂面再细细碾磨、过筛再碾磨,得到的杂面再与细白面混合。 春天万物萌生,吃新嫩的野菜很容易,容瑾挑选了最新嫩的荠菜切碎后放入碾磨几次的杂面里面混合,捏成鸡蛋大小的团子,底下中间按出个洞,放到笼屉里面蒸,保证好东西吃多了的两位公子吃上这一口乡间野味就会爱上。 第79章 咸菜首推就是咸瓜炒毛豆了,本地家常菜,到了豆子上市的季节桌子上绝对少不了,端进端出的。可两位公子绝对不知道现在还不是毛豆上市的季节,想要吃到这一口野趣需要去年的储藏。 挖几勺毛虾酱放到料碟里,吃的时候筷头沾一点吃吃,非常下饭。 烤好的咸鱼变得干硬,用小锤捶松了鱼肉之后手撕出一条条的鱼柳,吃上一条,很是咸香。 百姓家这些就是一桌子的菜了,但在得味楼端上桌的只可能组成一道菜,就和京酱肉丝夹饼子、黑椒牛肉与杂面窝头一样,都只是一道菜而已。 “真想就给两位公子上这些得了。”容瑾打着鸡蛋液的动作不变。 “我也想。”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当然不可能的啦。 但也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拟定的菜单都是寻常家常菜,昂贵藏在细枝末节的角落里,比如容瑾现在做的蛋羹,南湖里的银鱼白虾用来炖蛋最好不过。如若两位公子提前预定了,得味楼可以提前订购海鲜,蛤蜊蒸蛋味道更美。 容瑾和黎未这里其乐融融的,季宁就是一脑门官司了,案板边已经堆了五只去骨失败的鸽子,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巧合,鸽子头方向一致地对着季宁,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不自量力。 季宁已经顾不上手上的油腥了,烦躁地揉了揉鼻子。 爷爷让他来得味楼帮忙,出门时一再嘱咐他收起在家时的散漫,在得味楼一定要听黎家的话,要是性子不磨磨好,没有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点小名堂来,就休想回家。季宁一出门就扁扁嘴,觉得爷爷看不起自己,到了得味楼就有心在这儿立威。 据他所知得味楼正在艰难时刻,他稍微露一手就能够震慑住他们。 他做三套鸭完全是炫技的。 可不成想,容瑾的八宝葫芦鸭已经在蒸笼里面静候熟透,他的三套鸭惨败在鸽子剔骨上。 明明在家里做得不错……行吧,他承认是还可以,连“不错”都未达成。 季宁郁卒地承认,自己炫技炫失败了。 第五十二章 鸽肉姜丝粥 “笼子就剩下一只鸽子了。” 杀了一上午的鸽子, 周元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鸽子血里,天气不好,味道散不掉, 他觉得自己难闻死了。 季宁毕竟原来是客,还有季仲杰这层关系护着,周元亮不好意思当面呛他,但可以私底下和白塘蛐蛐。 “他要是再弄不好, 就没有鸽子给他剔骨了。还季仲杰的孙子呢,也就这点本事。” 白塘斜睨了一眼周元亮,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说别人前先看看自己。 周元亮梗着脖子,小声说:“我就说说风凉话,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塘,“……” “我就是说说。”周元亮声音更小了。 “我还以为你朝着郎君弯腰,是真的要沉下心来做自己的。” 周元亮缩了缩脖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容瑾, 看到他拿了一个细目的竹筛子在过滤蛋液, 金黄的蛋液穿过细孔, 丝滑地落入碗中。 “师兄, 你说郎君会教我吗” “不会。” 周元亮啊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会得到鼓舞的,没想到是这么大一盆凉水。 “他做什么从来不避人,你想学就认真看, 他不教却也教了。” 周元亮点头, “郎君的胸襟没得说。” “是啊。” ··· 蛋液过一遍筛,蒸出来的水蒸蛋更好看更细嫩,放上银鱼和虾仁,蒸熟后拿出来淋上秋油就算是做成了。秋油是酱油, 出产于林家酱菜园,立秋那天用黄豆、麦子、麸皮日晒夜露到深秋,做成的第一缸酱油才能够叫做秋油,林家做出来自家吃或者送亲友的,不对外销售,他家的酱菜好吃和酱油是自制的也有很大的关系。 秋油淋上后效果和生抽差不多,颜色不深,却鲜。 蒸鸡蛋的功夫,容瑾又炒了几个菜和做了一锅圆麦碴子粥。 不是想吃百姓味道嘛,那就给他们准备妥妥的忆苦思甜饭,就不知道那些金贵的公子肠胃能不能受得了。 说是这么说,容瑾可不敢真的这么干,做的菜虽然粗野,却丝毫不粗糙,有种返璞归真的田园野趣,他想这应该就是贵公子需要的百姓味道吧。 “上菜吧。” 容瑾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落在季宁那边,笼子里最后一只鸽子终究没有看到明天的太阳,成了季宁案板上的白条鸽。鸽子是好鸽子,季宁却迟迟不敢动手了,盯着鸽子仿佛要把鸽子盯出两个大洞来,旁边捅破的鸽子无声地宣告了他装逼失败。 容瑾不擅长安慰人,当然,季宁那隐藏在嬉笑表情下骄傲的自尊也不容容瑾去安慰,他绕过季宁把那些捅破的鸽子收走。 “没用了吧,我拿走了。” 季宁茫然地看过去,目光愣愣的。 “拆下的骨头炖汤,鸽肉去皮放多点姜丝做个肉粥。” 季宁神魂还在游离,他就是下意识地点着头。 鸽子民间有说法大补,所以吃鸽子大多数是用来炖汤,放虫草、放红枣或者和淮山药这些滋补养生的东西一起炖汤。容瑾不热衷于喝老火靓汤,他个人认为汤里面不是脂肪就是嘌呤的,所以以前他开的餐馆里很少有荤汤。 他认为更养生更滋补的方式是吃肉,鸽子肉去皮后切小块放入鸡油里面略略煸炒,他切了整整一个大姜块的姜丝与鸽肉同炒,炒好的姜丝鸽肉放到粥锅里,出锅时他会撒上白胡椒粉的。 第80章 雨天潮气重,吃点姜丝能够祛湿。 倒是季宁那边反应过来了,他把刀放下,鸽子推到一边,很有点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整鸽脱骨了。” 越做越错,连最拿手的开皮都在慌乱中混乱了。 一连捅破了五只鸽子,把得味楼的活鸽嚯嚯完了,他那点面子早就□□稀碎,谈不上维护不维护,还不如直接撕下脸皮承认自己不行,比把最后一只鸽子都捅破了三套鸭做不成强。 “我看了,你每次捅破的地方都大差不差的。” 容瑾走过去把砧板上的鸽子翻了过来,露出鸽背,“这块肉薄,你何不换成大的菜刀顺过去,不要用小尖刀一点点划拉。” “啊”季宁脸上是浓浓的茫然,“我爷爷都是用小刀的。” “就算是给你爷爷剪刀、砍刀、柴刀,他都可以完整地给鸽子脱骨。”容瑾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你是你爷爷吗,你可以学他的手法,但不要照猫画虎,你画不出那份筋骨。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会使用工具,小刀划割做不好,你就换大菜刀披肉。” 中式大菜刀看着大、凶、笨重,能够流传那么多年,是经过老祖宗严选的结果。无论是斩件、劈肉、砍骨、拍蒜、开罐头等等,都能够轻松掌握,真以为工具越小越好用吗,小代表精巧,需要更细腻的手法,容瑾怀疑季仲杰甚至能用手撕剥。 他已经私底下问过黎未了,知道了季仲杰是何许人也,可以说是他们这一行的巅峰所在。 御厨啊,被皇帝誉为天下第一厨的御厨。 哪怕暗地里哔哔皇帝一人的口味代表不了芸芸众生,但皇帝给的逼格在,谁不想要这个殊荣,青史留名也。 季宁快要散黄的脑浆子忽然蹦地被重锤砸了一下,他隐隐有了一些感觉,但云雾太厚,他没能彻底拨开。 他喃喃地说:“我试试,试试。” 容瑾点到为止,转回去就去看小碗的水蒸蛋。 黎未刚巧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才随着上菜的伙计一起去了前店,到底是不太放心给两位不知来历和底细的贵公子吃忆苦思甜饭,他在那边守了会儿,见没有反馈就回来了。 没有反馈就是最好的反应。 回来时他身上带了一身的水汽,但神色不错,嘴角弯着,眼睛里是轻松的笑意。 “大雨天的,店里面有四五桌客人,比我预想的要好。” 容瑾看了眼外面,“小点了。” “比刚才小多了。”黎未说。 容瑾打开蒸笼,垫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把水蒸蛋拿了出来,淋上秋油,澄黄的鸡蛋羹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酱色,他又拿了油壶点了一些清油,酱油上飘着大大小小的油花看着更加有食。 “刚才没有淋油啊。”黎未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容瑾笑而不语,“忆苦思甜嘛,就清减一点,他们不缺油水。” 黎未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无奈地点点头,“行吧。” “别担心,味道一样的,你品鉴一下。” 黎未就知道水蒸蛋有自己的一份,但心里面知道和实际看到是两回事儿,此刻看着水蒸蛋,他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就是满足和喜悦。 “一起吃。” “中午吃鸽肉姜丝粥,水蒸蛋,窝窝头我也留了几个,吃这些。” “好,要不要临窗观雨”黎未打趣。 容瑾有些意动啊,“我们也风雅风雅。” 得味楼地方空得很,开个后院的小包间,用火稍微烤烤,把里面的潮气和清冷烤掉。推开窗,能够看到屋檐一角垂下的雨帘,有嗦嗦水流声,雨链最下是绽放的铁莲花,被冲刷得亮闪闪。 雨没那么大了,打在蔷薇花墙上,风吹进屋子里,带着潮湿的雨水气息,有点清凉。 看着灰蒙的天空,有些泛白泛亮了,也许午后就会停雨。 粥用小炉子煮着,不会冷掉。 他们还温了一壶黄酒,抿上两口,黎未的脸就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容瑾收回了视线,眼角眉梢透露出淡淡的笑意。 前店三楼,公玊良看小主子多吃了几口,很显然对得味楼上的菜很满意,他跟着就开心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手撕咸鱼鲞 窗外雨停了, 雨水顺着瓦檐向下落,滴滴答答。 空气中除了雨水的清透湿润之气,还有饭菜的香, 清素的时蔬、简单的炒肉、结皮的粥米、咸香的酱菜……这是一桌简单的、不见浓油的餐食,菜窝窝越嚼越香,点一些虾酱,颇有些越吃越想吃的劲头, 还有刷了清油、撒了芝麻、撕成一条一条的鱼鲞,微咸, 吃着干香。 最后一茬冬笋片与肥厚的木耳、脆嫩的山药片同炒,一碗皮肚汤里放了几只小河虾和几个荠菜肉丸子、油炸肉丸子。 赵昀又喝了一碗汤之后放下了筷子,脸上的郁色扫去了不少,眼底的不快散尽。也许是因为饭菜很合口味,也许是因为外面的风雨停了,青天已现, 隐隐有阳光出现, 天气变好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桌上杯碟撤去, 站在一旁伺候的公玊良打开了茶盖, 舀出清透的茶汤。 “六爷,得味楼的茶差了一些,下次出门我们自己带着茶叶出来。” 澄澈的茶水盛在小盏里,盏是东洲府本地窑口出的茶盏, 釉色清晰、触手有玉质感, 得味楼总不会用太差的东西,特别是楼上雅间和后院的包厢,东西不说顶好,但也不差, 被公玊良嫌弃的茶是南湖边小茶园摘的小叶绿茶,茶树是新栽的名种,茶园没什么名气。 第81章 今年的还没上市,去年的便是新茶。 两片小小的芽叶在茶盏里面轻轻转身,像灵动的精灵,水是大早晨打来的南湖湖心水,干净、透亮,清爽、绵柔,用来煮茶最好不过。 赵昀心情好了不少,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笑意,“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要在东洲府待上一月,凡事低调,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 公玊良忙说,“喏。” “得味楼的饭菜不错。” 公玊良一口没吃,哪里知道饭菜是好是孬。 得味楼不是分餐而食、分席而坐,身为曲凌侯的次子他可没有和皇子龙孙平起平坐的资格,换他爹今时今日在这儿或者他的长兄曲凌侯世子,坐下一起用餐再自然不过,他一个顶着荫封虚衔的次子,坐下也不踏实。 盖因为,身份不到,还不熟。 公玊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好好在京城当自己的纨绔,每天早晨溜溜达达去部里面点个卯,然后喝茶聊天看看邸报,到点了就收拾东西回家吃饭,晚饭的时候老爹曲凌侯再训他几句、老娘再维护上两下,前有优秀的兄长,他无须多做任何事情。 就他这种德行,不是看不起自己,实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怎么就被先帝六皇子、当今圣上的胞弟宁亲王看上,带来东洲府走一趟的。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啊。 公玊良自觉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还不是经商的料子,东洲府开商会,宁亲王带他干嘛 要是不带他,他现在应该在畅春园里面听曲儿,染上一身脂粉味道回家被媳妇指着鼻子骂纨绔子。 “看起来很不错,清素简单,是百姓的寻常饮食。” 赵昀面上掠过浅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味道清爽微涩,入口有回甘,不是顶尖的名品良种茶,但也没有公玊良说的那么不堪。 “下次坐下一起用餐。” 公玊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好像是抱怨没能坐下一样。 “六爷,我可没有旁的意思,就、就随便那么一说。”公玊良挫败地耷拉下肩膀,他脑子不好,玩不转那么多心眼子啊,出门前老爹和哥哥怎么叮嘱来着 “无妨,知道你的为人。”赵昀转动着手上的茶盏,随性肆意地说:“带你出来了,自然不是来为难你的,随意就好,不必拘谨。” 不过浅谈细语却带着上位者的低调雍容,这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堆砌出来的气质,亦有着公玊良不敢反驳的强势,他只能够点头,心里想的是下次可以坐下好好吃饭了。 “得味楼上的可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 闻言,公玊良明白,这是在反驳自己刚才说的呢。 他也没吃过真正百姓吃的东西啊,但顺水而下走了一天多,中间停靠了两次,在岸边看到过一家人吃东西,野菜糊糊里面半粒米都瞧不见,筷子头沾沾咸菜疙瘩就算是添了点咸味,那应当才是百姓吃的。 可那东西,是绝对不能够给六爷吃的。 要是让容瑾知道楼上雅间里两人的心目中真正该吃的东西,肯定无奈失笑。那的确是有些穷苦百姓吃的,但不是全部,东洲府生活不错,不富裕却也不到揭不开锅的穷困,最起码在青黄不接的时挖点野菜做汤能有一碗杂粮饭果腹。 穷的地方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如何提高底层人民的生活水平那是上位者需要考虑的事情,容瑾没那么悲天悯人,只能够在时机允许的情况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后院雅间那儿,容瑾问,“鸭子好吃吗” 八宝葫芦鸭出锅后他用土豆淀粉给鸭子淋上了薄薄的芡汁,现在桌子上有半只鸭子,另外半只留在后厨让大家尝尝,一个厨子只有吃过了才知道自己做菜要做成什么样子。 避开了人,黎未在吃食上就宽松了不少,吃着八宝葫芦鸭肚子里面的糯米饭,浸润了鸭油之后,松散软糯的糯米饭吃着格外香。 “好吃,这道菜能不能上菜单” “自然可以的,做起来也不麻烦,提上菜单后,整鸭去骨的活儿就交个周元亮做,正好锻炼锻炼他,拆坏的鸭子就用来做红烧的,绝不浪费。” 一个好厨子的刀功是不断用各种食材喂出来的,唯手熟尔就是这么个简单朴素直白的道理。 想要做的好,就练,不断练,像周元亮那种性格,就要往死里练才行。 为了减轻自己在后厨的压力,容瑾决定好好锻炼手下这几个人,包括季宁,季宁留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总不能季仲杰让孙子来帮忙,他们再把人赶出去吧。 “季宁基本功很扎实,掌勺完全可以胜任,就是傲气了点,三套鸭没做成,估计打击不小。” 黎未咽下口中的糯米,“刚才看到蔫蔫的,有点躲人,不知道愿不愿意留下不愿意不打紧,贴出去的告示没有撕掉,我们继续招人。” “的确还要招一个红案师傅,不然忙不过来。” 黎未看了眼八宝鸭肚子里的糯米饭,手指动了动,他没有克制自己,又去挖了一勺,糯叽叽的又咸香油润,真的很好吃。 “有种得味楼重振旗鼓的感觉了。” “哈哈,也许不是感觉,是事实,看账本了吗” 说到这个,黎未的眼眸亮了亮,“是你的功劳,账面上很好看,和爹爹在时最清冷的时节差不多了。” 容瑾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最清冷的时候啊。” 第82章 巅峰时期的得味楼是怪物吗,这么会搂钱。 “嗯。”黎未给了容瑾一个抱歉的眼神,“你别太有压力,现在已经很好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有了三猴子路那儿的小餐车带动,现在是挺热闹的,但做的生意是小买卖……” 他没有多说,但以容瑾的聪慧肯定明白的。 “我懂了,以前的客户群豪掷千金,的确没法比。”容瑾握了握拳头,还挺有拼搏的劲头。 嘟嘟。 门外有人敲了两下。 黎未说:“进来。” 进来的是刘老虎,他说:“东家,郎君,楼上雅间两位客人结账走了。” “可有说什么” “没留下什么话。” 黎未点头,“知道了。” 还是那句话,不说什么比说什么要强。 公玊良缀在赵昀身后下楼,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大堂里有三四桌客人在,有两桌客人的桌子上放了个小炉子,炉子上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长着翅膀一样就钻进了他的鼻腔,他肚子咕噜噜叫了一下。 第五十四章 酿瓜 外面雨停了,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掉,砸在地上,啪嗒啪嗒。 就这么会儿功夫, 又进来了四五个人,分成了两桌坐下,很显然不是一起的。 其中一个男人问上来招呼的伙计,“雨停了, 三猴子路那边不摆摊了” 吴尾机灵地说,“今儿个下雨, 雨停了地上潮气也重,就暂时没有出摊。” 他没把话说死,说定待会儿小餐车就推出去了。 客人笑着收下了他模棱两可的话,问着,“今儿个有什么菜” 报菜名是店小二的必须技能,当下吴尾就嘎嘣脆地报起了菜名。 东洲府向学, 百姓识字率尚可, 尚可的定义是斗大的字攒攒能有一箩筐, 代表着墙上挂着的菜单未必全认识, 小二不能把菜单倒背如流的话,是没办法胜任这项工作的。 报菜名是一门学问,相声里还有一段贯口呢。得味楼的菜单根据时令、采买变化,每日略有不同, 今天就多了鸽肉姜丝粥、红烧姜丝鸭、焖炖鹅肉、油淋鸡……原因嘛, 季宁没做成的三套鸭分拆了,就有了这几道菜。 “听到姜丝我身上就暖烘烘的了,来个粥、再来一盘姜丝鸭,卤汤串串来一个大份的。我就点这几个, 你们呢” 同桌的人说:“想吃的都让你点了,再来个主食。” “粥还不是主食啊” “大中午吃粥能吃饱嘛,我就当汤喝,是不是有个鸡油炒疙瘩”后面这个是问吴尾的,吴尾说有,客人说:“那就再添个鸡油炒疙瘩,一碟酿瓜。” “出门了,你不吃点好的。” “没办法,我就好这一口,改不掉了。” 吴尾端着一张笑脸,小小地奉承了一下客人,“客官真会点,今儿个下雨,潮气重,吃点带姜丝的东西祛湿,那个鸽肉粥别提多香了,配上林家酱园的酿瓜,能连吃好几碗。” 林家酱园做的酿瓜可比普通咸瓜更花费功夫,把老黄瓜剖开去掉瓜瓤,填入均切成丝的生姜、陈皮、薄荷、紫苏,还有与这些馅料拌匀的炒砂仁、小茴香和白糖,酿好的老黄瓜用绳子扎紧埋入麦酱缸里,麦酱的咸、甜和酿馅的复合味道内外施力,慢慢渗入到瓜肉内。 吃的时候只需要把酿瓜稍微洗洗晾干后切碎就可以,不需要任何额外的作料便能够端上桌。 吃起来,那味道叫一个丰富而具有层次感。属于陈皮的橘油香、属于紫苏的辛香、属于薄荷的麻凉等等在舌尖精彩呈现,配普通的白粥可以把白粥的味道提升一个层次,别说是鲜美的鸽肉粥了。 那简直是鲜得眉飞色舞。 旁边桌的听了,跟着点了差不多的,就卤汤串串换成了鱼杂锅。 像鱼杂锅、卤汤串串、鸽肉粥是厨房里提前就做好备着的,客人点餐后很快就能够上桌,需要费点功夫的就是煎炒之类的,比如炒饭,那些简单,完全不需要容瑾出手,其他人就能够搞定。 幸好今儿个的几桌客人是卤汤锅和鱼杂锅的忠实爱好者,没有点复杂的炒菜,容瑾得以清闲。 小二端着鱼杂锅从身边走过,那锅子仿佛是擦着公玊良的鼻子过去,小二是走远了,但味道留在了身后,不断往公玊良的鼻子里钻。 走在前头的赵昀轻轻挑眉,“饿了就留下再吃点。” 肚子咕噜噜的叫声,隔着几步远他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公玊良讪笑,“不饿不饿。” “真不饿我可想着在城里面转转的,不想立刻去住的地方。” 公玊良揉了揉肚子,耳边是老爹的谆谆教导,让他一定要先主子后自己,收敛懒散的本性,好好伺候王爷。 他微微抬头打量宁亲王,这人自打出生便是天潢贵胄,哪怕言语再随和依旧流露出久居上位的威严,无论待在哪里都令人不敢忤逆和忽视。 咕噜噜。 肚子又叫了一下。 公玊良闭了闭眼睛,他决定了,“多谢六爷体贴,我留下再吃点。” 说的好像刚才吃过一样。 “就坐堂上。”赵昀眼中划过一道愉悦的光。 “嗯嗯。” 赵昀让几个随侍在旁边开了一桌,“出门在外,不必拘泥。” 坐他对面的公玊良挪了挪屁股,一点也不敢坐踏实了,要是让家中老父亲知道他出门后竟然坐在宁亲王对面吃饭了,还是王爷看着他吃饭,绝对绝对要吹胡子瞪眼的。 第83章 可随着鱼杂锅的上桌,他那些不安忐忑全都抛到了脑后,鱼籽鱼泡味道真不错。 “爷,我吃了啊。”仅存的一点理性在排山倒海一般的饥饿感中摇摇欲坠,趁着还有点脑子,公玊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赵昀。 赵昀颔首,“吃吧。” “谢六爷。” ··· “又坐下吃了” 回到后厨,听到前堂小二说的,容瑾惊讶之余竟然觉得意料之中,因为从三楼雅间撤回的饭菜并未吃完,每道菜的量可不大。 来汇报情况的刘老虎点头,“那位戴玉冠的公子没动筷子,其他人坐下吃的。” “那是客人的事情,别表现得太刻意,和对待其他客人一样。”容瑾叮嘱着。 刘老虎忙点头,“我就在门口透头看了一眼,在那儿伺候的是吴尾。”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他做得挺好的,没刻意去打量。” 容瑾笑了,伙计们的矛盾他略知道一点,之前刘老虎是毁掉卤汤锅的重点嫌疑人,不断受到排挤一事,甚至有他和黎未的有意为之。那时候他和黎未也不确定真正的下手之人是谁,为了逼那人自乱阵脚,他们就树立了一个靶子,有意重用了刘老虎,听冬子说那段时间刘老虎被欺负得挺狠。 现在再看这个年轻人,心性很坚韧,不但挺了过来,业务能力还加强了不少,现在还为吴尾说话。 “好好干,前段时间委屈你了。” 刘老虎愣了愣,“没什么没什么,那天小的当值,是小的应该受的。” 话是这么说,可得到了郎君的一句安慰,他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容瑾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刘老虎又想笑又想哭,赶紧跑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收拾下心情。 容瑾走出后厨,是因为看到黎未和季宁进了茶水间,茶水间门开着,季宁好像拿出一封信给黎未。 “郎君,小心阶梯。” 容瑾应着,结果走的时候差点绊一下,还好冬子扶了扶。 站稳后,容瑾失笑地摇摇头。 第五十五章 刀鱼 季宁交给黎未的是他爷爷季仲杰的亲笔信。 “我出门的时候爷爷给的, 我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我可没拆开看。” 黎未淡淡地看了眼季宁,这一眼把季宁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掩饰性地摸摸鼻子,觉得解释吧显得自己心虚似的,不解释吧好像自己真的会做出偷看的事儿来。 索性假装喝水。 早知道他不多嘴什么了。 喝水的间隙,视线不可避免地就落在了黎未身上, 觉得他和在厨房时显得不同。在厨房时,跟在容瑾的左右, 他身上尚有小哥儿的娇俏可人,两个人互动,他一个外人看来就是一个人宠着、一个人受着,他心里面一度认为得味楼就靠这么一位娇娇怯怯的小哥儿撑着,估计迟早要完。 现在呢,季宁觉得黎未身上有种疏离的冷静, 明明比自己年纪小上一些, 被他眼眸淡淡扫过去, 心里面有点发憷。 季宁有点忧虑地把视线的落在茶碗里。 季家和黎家不同, 得味楼传承简单,黎源东一走所有重担都交到了黎未肩头上。季家人丁兴旺,季老爷子一妻三妾生有九个子女,光儿子就有六个, 季宁是长房长孙, 在爷爷那边分量不同,不少人奉承地说以后季家的产业肯定是长房继承,那不就是他季宁的。 季宁深以为然,觉得自己身为长孙, 自然而然会承继一切。 可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还差点让他摔个大跟头彻底起不来。 爷爷把他赶出季家,表面上看是恼了他的张狂,实际上未尝没有保护他的意思。 两三张信纸而已,怎么看这么久啊。 季宁屁股上长钉子似的动来动去,因为心里面烦躁,他坐不住了。 黎未合上信纸,“季伯伯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可以留在得味楼,待遇和周元亮一样,每月算你工钱。家里面有客院,我着人去收拾,你住过去。” 黎源东和季仲杰是在京城认识的,二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多,但很投缘,是忘年交。 季宁哦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接下来对自己的安排,他又嗯了嗯,“全凭东家安排。” 经过变故,更因为三套鸭炫技没炫成,他自觉没脸,骄傲的性质收敛了不少。 “你也不用担忧,先在得味楼安心做着,得味楼情况有了不少好转,正是用人之际。容瑾说了,你的基本功很扎实,沉下心来慢慢练、仔细琢磨,会有成长的,得味楼的生意也要靠你们帮忙。” “不用客气,你就当我是个寻常伙计那么用。” 黎未笑着点头。 “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你也可以和我说。” “我孤身来的,带了一箱行李,后面有什么需要的不会客气。” 毕竟是大御厨的长孙,季宁骨子里就带着骄矜,说话是客气却绝对不怯弱退缩。 谈的很简单,下午的时候黎未也找了容瑾说了这事儿,还把信给了容瑾看。 对于黎未对自己的信任,容瑾嘴上没说,心里面却是高兴的,他打开信快速地看了过去,感慨地说:“是一位长辈对儿孙的拳拳爱护之心。” 季家家大业大的,纷争也多,而且有一点很现实的是,御厨还乡在地方上的分量并不重,有人和季家庶子合谋想要霸占季家产业,钻的空子就是季宁。季宁岁数长了,心智没长,就差么一点点掉进了别人的口袋,季仲杰赶孙子出门,一是让他锻炼,二就是让他远离是非之地。 第84章 季宁留下也不错,后厨多个帮手。 但回家的路上,挤在同一个小车厢里,容瑾就觉得没那么好了。 季宁坐在马车门口,大概是感受到了容瑾隐隐的不爽气息,他手脚收拢,整个人透着无措的尴尬,从车上下来才好了不少。初次登门,当然要拜见长辈,考虑到黎家太太在病重,季宁在门口说了两句话,就算是拜见过了。 躺在松软的床被上,看着陌生的帐顶,季宁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睡着了起来时又觉得脑袋好重,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他打着哈欠出门,黎家派来伺候他的小厮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季宁揉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季少爷。” “哦,你们家少爷和郎君起来了吗”季宁打了个哈欠,觉得时间还早,他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出门的时候喊我一声,我要一起走的。” “季少爷,我家少爷和郎君天不亮就出门了。少爷吩咐了,不用打扰季少爷,等季少爷什么时候醒了就什么时候用膳,用完早膳再去得味楼。” 小厮礼貌地说完了,他语气平和、态度恭顺,可言语之间季宁觉得被大榔头当头砸了一下,他不是来黎家做客人的,他是给得味楼打工来的,东家早早出门了他还在睡大头觉…… 张大了打哈欠的嘴巴僵硬在那儿,过了几个呼吸季宁才合拢了。 “把早膳端来吧,我吃完了就出门去得味楼。” 他心里面告诫自己,明天一定要早点起来,跟着一起出门。 “你们家少爷怎么起这么早” 小厮说,“听伺候郎君的冬子说,他们去码头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鱼虾。” “哦哦。”季宁点头,爷爷也有这个习惯,早起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时蔬、鱼虾等等。 向水码头那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水面,黎未觉得心旷神怡。 晨风很清凉,有白色的大鸟从水面掠过,远处的渔夫抛开大网,网张开一个圆形落入水中,片刻后收起网子,看起来是网到了大鱼。 “容瑾,你看你看,那边抓到大鱼了。” 容瑾左右张望,“哪里” “那边。” 容瑾顺着黎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看到大网啊,我看到了鱼鹰捕鱼。” “那边!”黎未又指了指。 容瑾左右看,就是说看不到。 黎未气呼呼地扭头,看到容瑾脸上的笑,他还有啥不明白的,“好啊你,唬我呢,明明就看到了。” “哈哈,一开始真没有看到。” 有大点的渔船靠岸,容瑾拉了黎未一下,两个人躲开了一些。 这不是湖里面捞鱼的小船,是从南湖离开进入大青江拉网的大船,也是他们等的船。 从船上放下两条踏板,等候在岸边的力工趁势上去,不久后就抬着箩筐下船,筐子里的鱼获丰富,竟然有手臂长的刀鱼。 不说未来禁渔了,就是不禁止,江里面也打捞不出刀鱼,说实话,这是容瑾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刀鱼长什么样子。 第五十六章 清蒸刀鱼 早晨的码头, 从江上捞鱼回来的船不时进港靠岸,渔船普遍不大,甲板上堆着鱼虾。没有制冰的年代, 打捞出水的鱼必须尽快送到市场上消化,大头被各种酒家、府邸等等采买走,少部分会流入到市场里。 得味楼负责才买的也在这儿。 挤开人群,负责采买的兴高采烈地给小东家和郎君看自己抢到的新鲜鱼获, 最好的当属在最上面的三条刀鱼。 刀鱼形体窄长、鳞片闪亮,轻轻松松就可以长到一尺来长, 味道想当鲜美。 容瑾弯腰提起刀鱼看了看,鱼鳃鲜亮,鱼眼清澈,刚出水没多久的鲜鱼啊。 “尽快送回去,和袁叔说一声,今天买到三条刀鱼, 就挂两个菜名出去。” 容瑾老早就想试试刀鱼的滋味了, 可惜过度捕捞后野生江刀已经所剩无几, 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他捧着钱也吃不到。而且他身处的时代,野生的江鱼滋味其实并不好,他味觉灵敏,总觉得江里面捞出来的鱼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柴油味。 菜单都是根据时令和当日采买调整的, 临时加两道菜很正常的事儿, 伙计知道后厨现在是郎君说了算,他看了眼小东家,就认真听郎君准备加什么菜,好回去后和袁掌柜说, 让袁掌柜在竹牌上写了挂到墙上去。 “用刀鱼做菜吗” “嗯。” 黎未做菜不在行,但在吃上面从来没有亏欠过,有什么好吃的爹爹总是首先想到家人。 “刀鱼不用多处理,简单清蒸就很鲜美,就是鱼刺太多了。” 表面简单地抹一点盐粒,放到锅里面清蒸,刀鱼本身的油脂在热力的作用下慢慢融化渗透到鱼肉当中,能够吃出又嫩又滑的鲜美口感,是大自然对人类味蕾最极致的褒奖,那是能够媲美秋日里最肥美膏满的蟹肉的存在。 鲜美,清甜,足以让人忽视掉多刺的这个缺点。 “加一道清蒸刀鱼,再加一道酿炙刀鱼。” 黎未好奇,“那是什么” “中午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黎未莞尔,“就三条鱼,你还两种做法。” “三种亦可,看挂牌出去后有没有人买下,要是没人,我们自己吃。” “哈哈,你就打这个主意吧。” “糟糕,被你发现了。” 第85章 伙计先趁着鱼虾新鲜把它们尽快送到店里面去,时间还早,远不到开店的时候,容瑾就带着黎未南湖码头那边的如意茶馆。 小哥儿外貌比男子更纤细,容瑾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长了,慢慢也能够分辨出来了。在码头上,更加好区分,干得热火朝天的汉子脱掉外衫、赤裸胸膛,挽起来的裤腿露出两条与胸膛一样黑的双腿。 哥儿和女子一样,哪怕再热,也不会脱掉衣服。 码头上,主要是男人的主场,来讨生活的女人和小哥儿不多。 黎未长这么大,就到这儿坐过一次船,马车上下来直接就踩上了甲板,不像是现在,有容瑾护着他能够走在人群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摊位。 卖水的茶摊上聚集了很多人,喝一碗茶叶梗子煮出来的粗茶,喝完了还可以再续上一碗;从炉子边走过,热气熏腾,一张张烧饼生胚放进去,没过多久一张张烤熟的就拿了出来……很多人,很多事,黎未看着觉得又新鲜又热闹。 坐进如意茶馆里,黎未脸上尤带着一路走过来时的兴奋,不时左右看着茶馆里的一切,注意到容瑾看着自己实现,他率先不好意思了起来。不过黎未从不扭捏,温温柔柔的性质里有着清爽大气,他脸上带着一点薄红,眼睛亮亮地说:“出来走一走很有趣,码头上人真多,那个海船我上次见的时候大概十一二岁,那时候就觉得船好大。现在长大了,再见海船,没想到它还是那么大。” “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那么大。” 全木质的海船,停靠在港口庞大的像个沉默的怪物,容瑾感慨在没有钢铁水泥的时代造出这样的船实在是太伟大太了不起了。 如意茶馆做的是南来北往的商客的生意,上的茶和茶点上了不少档次。向日葵还没引入栽种,磕的是南瓜子、吊瓜子和炒胡豆,炒胡豆吃起来嘎嘣响,点心他们点了咸的,茶馆里还提供面条、馄饨和菜团子的早饭,容瑾要了四碗馄饨,让冬子和春夏也坐下吃,出来的早,出门时没有胃口,早饭就弄到了现在。 “书接上回,黎东掀翻了婶娘家锅灶,揭露了他们家面慈心苦的嘴脸,不顾族人的反对,年纪小小的毅然走了出去……” 黎未和容瑾对视一眼。 王有礼开始说书了,说的是《得味传》。 黎未听着熟悉又陌生的故事,心脏咚咚跳着连带着脸跟着发热,和先前好奇地打量不同,他这回刻意而仔细地注意着别人听故事时的反应,心里面紧张,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痉挛蜷缩起了手指。 感受到手背上的轻拍,黎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大家很喜欢这个故事,别担心。” “我就是瞎担心,也不想……”黎未嘴唇轻抿,是更不想听到不好的反馈,不想听到骂主角的、骂故事的、骂笔者的……感觉听到任何一个,他的心就会揪一下难受。 “我懂,各花入个眼,肯定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好的,不好的咱不听就是了。” “你可真宽心。” 容瑾无奈地笑了笑,谁让他经历过一次生死,才会看开了许多,变得豁达通透。 “得味传,和那个得味楼有什么关系” “得味楼的老东家叫黎源东,故事的主角叫黎东,你说有什么关系。” “妈呀,这讲的岂不是得味楼老东家的故事,他年轻时候经历那么多啊,真是不容易。” “可不,明明苦尽甘来了,没料到天降横祸,可惜了。” 听到这话的人不由得点头。 “黎源东走后,得味楼的生意可真是一落千丈,我上次去看到门都关了。” “你多久没来东洲了啊,现在得味楼生意少了不少,当然没法和黎源东在的时候比,但也不差了啦。” “反正我们中午也要找个地方吃饭,去得味楼咋样” “太贵了……” “得味楼旁边的三猴子街上有卖便宜的,去那边吃,和店里面一样的味道。” 黎未看了眼容瑾,眼眸里的惊讶藏不住,最后这句话是容瑾说的,容瑾回以安抚的笑容,适当的做一点自我营销很正常的啦。 旁边人听了,觉得这个注意不错。 “三猴子街上的热闹我听同乡贾重说过,他住东洲府了,就等着商会开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捡漏。” “那中午就去那边看看,不错的就在那边吃。” 第五十七章 酿炙刀鱼 听到这样的对话, 黎未和容瑾对视一眼,黎未心中微动,脑海中飞快闪过的想法他没有错过, 抓紧后仔细琢磨。陷入到思考中,他的神情就有些怔愣,机械地端着茶水轻抿,目光是落在容瑾的身上, 这人吧会做的菜层出不穷,像是个只是开了一条缝的宝箱, 只是简单漏出一点点的就令人惊艳。 “看我做什么”容瑾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含着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容,包容而大气,在人声喧腾的茶馆里他显得非常平和,待在他的身边就会受到感染,慢慢沉淀下浮躁的心绪。 黎未单手支颌, 思绪还没有从思考中拔出来, “你的很多想法真的好神奇, 让我知道生意还能够这么做, 我以前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够好,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你和我说酒香也要不断吆喝。又像是现在,你只是说了一句话, 就引着大家的思路跑了, 我想应该让冬子立刻回去一趟。” 第86章 容瑾清幽的目光流露出了淡淡的疑惑。 “做好迎客的准备。” 说不定会有挺多人去吃饭的。 容瑾笑了,“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 黎未眨了眨眼睛,有些怔愣的目光恢复了灵动,他是个不错的学生, 学习到了方法很快就能够举一反三,慢慢掌握成自己的内容。 他双手握着杯子,精致漂亮的指尖对齐,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因为用力压出淡淡的白,像是莹润的贝壳,“嗯。” 他们听完了故事,准备走的时候如意茶馆的小厮请他们到后堂坐坐。 这次来没有知会王有礼,王有礼却在台上看到了他们,等故事讲完,立刻就让人请容瑾和黎未到后堂。容瑾和黎未到后堂,看到王有礼正在喝薄荷水,这是王有礼的习惯,故事讲罢弄点清凉微温的薄荷水喝下去,用多了变得干涸的嗓子慢慢得到滋润,他喝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了下去,看到容瑾和黎未并肩走进来,他赶紧放下茶杯笑着迎上去。 “在台上就看到你们两个有说有笑的。” 远远瞅着就是一对璧人。 起先他是不看好这一对的,容瑾性情高傲又敏感多思,让他断了前程去入赘,和杀了他差不了,那可是个能够顶着重重压力当众斥责府令大人昏聩的人,叔叔评价容瑾过刚易折,入赘黎家只会成为一对怨偶。今天瞧着,二人有说有笑的,周身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柔情氛围。 “来了你这里听故事,难不成苦大仇深的啊。”容瑾笑着打趣。 “哈哈哈,那我可就要哭了。” 两个人说笑着,黎未站在一旁没有插话,他饶有兴味地听着。看时间不早,容瑾提出了离开。 王有礼挠头,“东拉西扯的都忘记和你说正经事情了。” 容瑾挑眉,“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我叔叔有意买断你的故事。” 容瑾摆手,“故事是你写的,我是在你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微末的修改,你讲故事为得味楼带来了人气,咱已经互惠互利。” 王有礼嘿嘿笑了一下,“你真是太谦虚了,哪里是微末的修改。” 叔叔说在商言商,故事的蓝本是得味楼的、是容瑾的,容瑾现在能够把蓝本交给他,那么改日就可以交给别人。叔叔浸淫说书行业几十年,《得味传》这个故事容瑾修改之后叔叔就觉得会很有市场,等真正开始讲之后,果然反馈极好,容瑾那头为了增加人气,又去书局印书,这才让叔叔有了危机感。 房门笃笃了两声,大家看了出去。 王有礼,“叔叔。” 进来的是如意茶馆的老板,王有礼的叔叔,他瞧着斯文儒雅,穿戴都偏向于读书人,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混迹市井的茶馆老板。 “打扰你们说话了。” 容瑾温和地说,“无碍的。” 王叔叔进来后落座,他说话做事非常爽利,“我听到有礼和你们说的了,他的说的就是我的意思,容先生考虑得如何” “我与有礼是同窗,王老板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那还喊我什么老板,我就厚了脸皮,给容瑾当回长辈。”王叔叔眼眸中的笑意加深,觉得容瑾的行事作风非常对自己的胃口,也是个豪爽的人。只要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臭脾气,那办起来事情来就容易直接了许多了,他又说起了买断的想法。“别推辞,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小容你想想这可是你自己的营生。” 王叔的话已经非常敞亮了,这是你自己的营生,那就是立身的根本。赘婿不好做,什么都要看妻子的脸色,手上不握点属于自己的东西,腰杆子都挺不起来。 “我已经借了茶馆的平台宣传得味楼,这再要钱,贪得无厌了。” 王叔察觉出容瑾的态度有些松动,他笑着说:“小容啊,得味楼的生意回到以前那样后,难不成你就不想再续《得味传》了吗” 尴尬,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容瑾其实有那么一咪咪想法,王有礼写的本子中规中矩的,他每次修改的时候约等于重写一遍,工作量太大,他每每落笔都有想断更或者烂尾的冲动。 “不会吧,你真有这想法!”王有礼咋呼。 容瑾干笑,“不会的,不会的。” 王叔庆幸自己让王有礼说买断的事儿了,没有压力,这年轻人就没有动力了啊。 “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心里不安,我也不提买断了,这样吧,每当有礼讲《得味传》的时候,我就分当天的茶馆茶水钱三成给你。” “王叔使不得,这我太占便宜了。” 容瑾没想到能够让利到这种程度,买断就是一锤子买卖,给三成是长久的收入。 双方拉扯了一番后,达成了“一成”的口头协议,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而且王叔当场就结算了前几场说书的钱。 拿着三十多两银子离开了如意茶馆,上马车后容瑾苦笑连连。 “难道不是好事吗”黎未不解。 容瑾抛着手上的荷包,沉甸甸的分量啊,“这可比买断恨多了,我是不想写也要写了。” 如意茶馆里,王有礼同样不解,“叔,你怎么越给越多了” “傻小子,你那个同窗就是时运不济,不然哪里会落到写话本、做厨子的地步。” ·· 虽然身上多了个“更新”的重任,容瑾于做菜才是真正地热爱,回去后就得知三条刀鱼都定出去了,一条做成清蒸、两条做成酿炙刀鱼。 第87章 “那现在就做了,周元亮,杀一只鸭子。” 周元亮响亮地应了,出去杀鸭子。 进入后厨的容瑾不知道,前店里有几个客人把袁掌柜围住了。 “刚才不是有两道刀鱼的菜牌子上墙的呢,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 “那个什么酿炙的,我也要吃。” “老袁啊,街坊领居这么多年了,你给我给加一个酿刀鱼。” 第五十八章 栗粉糕 得味楼能够红火, 立足根本就是好味道。 因为好味道,就有着不少拥趸。 黎爹走后,不少人觉得属于得味楼的好味道也随之而去了, 一部分人失望地离开,一部分人选择稍作停留。 还好选择了停留,他们发现了新的宝藏。 其中一些人成为了小餐车的忠实用户,只要条件允许, 每天都要吃上一吃,就发现了一些得味楼现在的小秘密, 上墙的菜单有隐藏款,不快点下手菜牌很快就会取下。 今天就是,李威是对面成衣店的掌柜,看到得味楼开门了就溜达过来瞅瞅菜牌有没有变化,发现果然有。 他站在菜单墙前面,“清蒸刀鱼挺寻常的, 没什么特殊, 这个酿炙刀鱼是什么东西老袁啊, 你知道不” 袁掌柜收起了竹竿, 他刚刚把墨迹未干的菜牌挂上去。 “郎君差人回来说的,具体做法,我一个看店的小老头不懂,但肯定是用刀鱼做的。” “你这个滑不留手的老头。” “今天买到了三条刀鱼, 尺把长的, 我看过了,很很鲜,你要不要来一条” 李威瞅了瞅菜牌上的价格,酿炙刀鱼不便宜啊, 竟然要五两银子。得味楼的价格不便宜,但五两银子开一桌普通的席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现在花五两银子买一道菜,哪怕是当掌柜的,李威依旧觉得肉疼,他的视线挪动,落到了下面的八宝糯米鸭上,这道菜便宜,一整只鸭才两百文,再配个素菜、要个汤,中午就能够吃得不错。 “算了算了,吃不起哦,家里那口子一个月就我那么一丁点的,总不能吃一条鱼就用了,太贵太贵,吃不起。”李威直白地说自己吃不起,这话可把袁掌柜弄笑了,李威的成衣店生意多好啊整个东洲府有目共睹,那可是府令大人家的产业,占据了整个东洲府最好的地段,作为府令大人家放出来的家生子,李威是一点也不差钱的。 心里面这么想,袁掌柜可一点也不会表露在脸上,他一张老好人的和气脸,记录下了李威的点单,问道:“要不要给你送店里面去” “送,中午就不溜达过来了,店里面人多,我觉得挤得慌。” 李威点完后也没有立刻走,坐下喝着得味楼伙计上的茶水点心,点心看起来挺寻常,他没有多在意,吃了一口之后却发现格外好吃啊,“点心不错啊。” “还是李掌柜舌头好,这是用去年秋天收的栗子磨成粉,和藕粉、蜂蜜几样东西反复蒸四次做的栗粉糕。栗粉糕甜,和绿茶一起吃刚刚好。”袁掌柜忙着记下别人的点单时,不忘和李威聊上两句,他是不懂做菜,可在得味楼当了这么多年的掌柜,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点点了,更何况他还特意询问了下白塘栗粉糕怎么做的,为的就是现在这个场合卖弄一下。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就有别人坐下吃起了糕点。 现在得味楼提供的糕点是免费的,坐下吃的难免有不吃白不吃的想法,再结合菜牌看看,栗粉糕一份要五十文啊,那免费的吃起来滋味更好了。 每个人就分到那么一小块,吃完之后意犹未尽矣,有个别的就开始心动,想着待会儿正餐了点一份当餐后小点,或者干脆买一份带回去下午时分边喝茶边吃。 “抱歉抱歉,今儿个就买到了三条刀鱼,已经全都定掉了。” 慢悠悠吃栗粉糕的李威猛地抬头,他不敢置信地挠挠耳朵,袁掌柜说刀鱼全都卖光了 “再去采买就是了,每日靠码头的船那么多,还能够少了刀鱼。” “我们从如意茶馆那边赶过来,就图一口好吃点,不管价钱多少,你随便上,我们买得起。” “就当支持老黎东家了。” 这一波的七八号人竟然都是从码头那边赶来的,他们走商的,谁口袋里没有几个钱的,在外做生意不容易,吃吃喝喝不亏待自己怎么了,所以他们用钱非常爽快,吵着让袁掌柜快加量。 李威的心突突跳两下,他忽然有种好东西从指尖溜走的不爽。 前店袁掌柜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后厨容瑾看时间差不多了,距离饭点没长时间,可以开始午市。他已经询问过季宁会做什么,再一次发现不愧是“天下第一厨”的孙子,基本功相当扎实,煎炸烹煮焖炖蒸等等他竟然都略有掌握,特别是炒菜,有了这么号助力哪有不用的道理,容瑾当下就把炒菜的事情分到了季宁的脑袋上,且恭维地说:“年纪轻轻的就会做这么多,真是了不起。” 季宁很受用,要不是昨天三套鸭失败在前,他稍微收敛了不少,不然尾巴都翘起来了。 “交给我放心好了。” “那肯定放心的。”容瑾说。 旁边的白塘冷静地把面团放到一遍醒发,暗暗地给季宁投去了怜悯的目光,小年轻啊不懂自己即将被当成牲口用。 那肯定不会的,咳咳,容瑾吧心里面有度,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给季宁的肩头加加担子。 第88章 季宁的锅铲翻出了火星子的时候,容瑾的戒尺啪地打在了周元亮的手背上,给鸭子脱骨的周元亮抿抿嘴,赶紧调整姿势,一只鸭子凄凄惨惨地出现在他的手底下,破了好多洞,好歹骨头是出来了。 “自己琢磨琢磨哪里有问题,一刻钟后再脱骨。” 周元亮点头,他知道容瑾是需要鸭肉用,不是成心在教导自己,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要珍惜教导的机会,站在案板前不懂,他在脑海里复盘刚才整鸭脱骨的步骤,琢磨着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哪里需要改进。 刀鱼吃法很多,不拘泥于清蒸。清蒸是为了吃它的原汁原味,不浪费一丁点来之不易的鱼肉,现在和后世不同,刀鱼远没有绝迹于江河湖海之中,那吃它就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三条刀鱼已经全都订了出去,不过不用惋惜自己吃不到,因为回来的时候容瑾他们又恰好遇到了靠岸的渔船,挤开人群抢到了一条刀鱼,容瑾准备同样做成酿炙刀鱼来吃,做好了生意又不亏待了自己,这是他的准则。 酿炙刀鱼需要鸭肉,周元亮脱骨脱得惨兮兮的鸭子不适合做八宝糯米鸭,但切出鸭肉与酱瓜一起切碎那是完全没有影响的。 这道菜,容瑾只在书上见到过,且只用白鱼做过,用刀鱼是头一次。 殊途同归,白鱼能够做得好吃,刀鱼肯定没有差的。 切碎的鸭肉和酱瓜拌上姜蓉、陈皮丝、豉汁等等,拌匀的馅料酿入刀鱼腹内。 这是一道烧烤菜,酿好后用荷叶包着放到已经准备好的炭炉上就行。期间不能够缺人,炭火的温度不好掌握,稍不留神就容易烤糊了。 烤好打开荷叶,荷叶的清香掩盖掉了淡水鱼那么一点腥味,无须任何其它操作,刀鱼本身的油脂浸润了出来,便是最好的。 当酿炙刀鱼端上桌的时候,新来吃饭的人不明就里,只觉得挺香,看看价格反正是自己吃不起的,就没什么想法了。 可与之交臂的李威难过得捶胸顿足,他也不懂自己改变主意留下来吃饭图了个什么!!! 大概就是想看看酿制刀鱼究竟是什么菜。 现在看到了,好了吧,他觉得点的菜已经食之无味了。 第五十九章 醪糟鸡蛋 “老爷, 所有京城来的船都打探过了,没有公玊家的人。” 推开门的王管家垂眸没随意打量,没有主人的允许, 他站在门边恭敬地说完。 良久,室内的人说:“知道了,继续盯着。” 吴佑才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 他点了点桌子,“找个机灵谨慎的随船去京城打听下情况。” 王管家正要应下, 又听到老爷叮嘱着说:“悄悄地做,不要得罪了京中的权贵。等等,不要另外派人了,你去一趟,还是你做事我放心,让底下那些毛手毛脚的孩子做, 我不放心。” 王管家含笑应下, “老爷, 总要让那些孩子有个锻炼的机会。” “那也要换个时候, 你明天就去,务必打听清楚公玊小公子什么时候出发来东洲府。” 王管家说是,不敢有丝毫耽误地去收拾行李。 这里是南湖码头吴家仓库,现如今的当家吴佑才走到窗边, 支开窗子就能够看到如意茶馆, 茶馆里面坐不下了,就有不少人坐在门口、倚靠窗边,清明未到,天气还不到热的时候, 拥坐在台阶上的码头工人却大多赤膊,露出精瘦黝黑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 茶馆里面的说书先生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抑扬顿挫,本就精彩的故事经过他的演绎更是抓人耳目,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加场讲的《得味传》,一个破落孤儿白手起家的故事。 不是所有人发家都像黎源东那样从一穷二白开始的,最起码吴佑才不是,他们家经营大青江漕运几十年,从前朝末年战乱不休时期的水匪开始做起,家业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隐藏在繁华锦绣下的纰漏也越来越多,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成了祸害。 吴佑才捏了捏鼻梁,好不容易搭上了京城的公侯,与曲凌侯公玊家的次子结交,此番邀请他来东洲府,一为进一步拉拢关系,二就是为了即将召开的商会。 吴佑才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可这次商会消息却捂得死紧,竟然打听不到是为了什么而召开。 事出反常必有妖,吴佑才估计着商会的“彩头”绝对不会小,要是能够夺得彩头,那他们吴家还能够更上一步…… 外面传来了喝彩声,把吴佑才纷乱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想一笑了之,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却带着苦涩,要是他像黎源东那样突然撒手没了,他家那些不孝子能够像黎未那样撑起家业吗 吴佑才连想都不敢想。 被吴佑才惦记的公玊良正小心翼翼地陪坐在赵昀的右手位,他可不敢坐在这位小主子的对面了,晚上躺床上他是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大咧咧坐小主子对面吃完了一大锅的鱼杂! 看小主子杯子中的茶水没了,公玊良赶紧小狗腿似得地给续上。 “南湖绿芽,喝着蛮清爽的。” 赵昀坚持要在大堂里吃饭,他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别样的烟火气,从京城里就压抑在心头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不少。他笑了笑,温和沉静的表象下是说一不二的霸道,“午后去哪里,南湖码头还是更远一点的茶园” 公玊良扯扯嘴角,心里面大喊我的老天爷,这是他能够做主选的吗他硬着头皮说,“去南湖码头吧,近点。” 第89章 但不做选择,小主子又不高兴,他真是难做。 “左右没什么大事要做,就当踏青了,去茶园看看。” “是。” 话音刚落,小二就把酿炙刀鱼段上来了,粗瓷鱼盘上面一个烤得表面有点焦糊的荷叶包,看起来其貌不扬。 “酿炙刀鱼,需要现在给二位打开吗” “我来弄,我来弄。” 虽然菜是小二端来的,可公玊良可不敢让小二继续去碰食物,免得小主子厌弃。他上手准备解开荷叶包,却发现无从下手,“怎么弄” 小二脸上的笑容恭顺,没有丝毫其它情绪外漏,“客官,小的这里有刀,划开就可以了。” 公玊良心头一跳,还好自己抢着做了,竟然有刀。 “我来我来。” 接过了小二递过来的小刀,公玊良看了下发现刀口挺炖的,划荷叶包可以,划人够呛,他笨拙地打开了荷叶包,一股鲜美的味道随着热气悠悠地就冒了出来,他停顿了一下,觉得香得好离谱啊。把口子打开大一点,就看到了里面的鱼肉,公玊良在家里也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何曾做过这些事儿,笨手笨脚地给小主子布菜,他觉得真是煎熬。 鱼肉特么的太香了吧! 闻到鱼味的成衣店老板李威难过揪心后悔,吃不到鱼肉的公玊良不断咕涌着喉咙咽口水,得味楼后厨的其他人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太太幸福了,竟然得到了半条酿炙刀鱼,他们这么多人吧,半条鱼肯定是不够的,每个人就能够分到那么一小口,可一小口就足以让人回味良久。 季宁仗着自己半个客人的身份,抢到了鱼尾巴,他嗦着鱼尾,觉得好吃两个字太过单薄,应该用惊人美味来形容。 他眼睛动了动,被爷爷压着脑袋留在得味楼的不甘不愿淡了许多。 “郎君每天都做好吃点的分给大家吗” 周元亮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他又不是专门做给我们吃的。” “我们蹭点。” 周元亮呃了下,觉得这话妥妥的没毛病。 的确有好吃的,容瑾用鸡蛋、酒酿、小圆子做了醪糟鸡蛋。 “拖着碗底,有点烫。” “呼呼。”黎未放下刚碗,鼓着腮帮子吹了吹指尖。 “摸摸耳垂就不烫了。”容瑾说。 黎未点头,精致的指尖捏着耳垂,他好奇地看着醪糟鸡蛋,里面放了枸杞、红糖,金黄色的蛋花冲得很均匀,散发着淡淡的酒酿甜香。 “我吃过酒酿小丸子,第一次知道还可以冲鸡蛋。” “蛮补的,吃了暖暖身子,我早晨的时候摸到你的手,太冷了。” 他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廖糟鸡蛋属于饭后甜点,一碗里面就放了四个措得很小的糯米小圆子,美美地喝下去一碗,不会占肚子。 “没有酒味了。”等凉了一些,黎未捧着碗浅浅地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没有一丝酒的冲劲儿。 他的视线擦过碗沿落在了容瑾的身上,被碗挡住的嘴角勾着一个漂亮的弧度。 “我在三猴子路上看到你嫂子了。” 容瑾说,“也差不多该他们出摊了,没想到来了三猴子这儿摆摊,不要紧吧” “这有什么打紧的,需要照应下吗” 容瑾想了想摇头,“算了,他们自己立起来更好。” 只要容大郎一家富足了,就不会时不时上门来打秋风,那样大家相安无事,对彼此都好。 第六十章 油墩子 “你上午出去过了” 容瑾来了店里后就待在厨房没出去, 外面发生了什么还真黎未清楚。 黎未摇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外面人挺多的, 我没出去,站在二楼看了下,刚好看到你嫂子在对面摆摊,就她一个。” 容瑾仰头几口喝光了廖糟鸡蛋, 咕嘟咕嘟,喝完之后真是从嗓子眼那儿暖和到了胃里, 喝完了他利落地站了起来,起来太猛,身子猛地前后打摆子,眼前黑了一瞬间。他苦笑,这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差。等适应了,他说, “我上楼看看。” “你别起那么猛。” “嗯嗯,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说是这么说, 容瑾却有着活了二十多年的生活惯性, 只能够慢慢来、慢慢调整了。他说干就干,先是凑到后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看,看到外面人头攒动的, 他不免咋舌, 怎么人又多出了不少透过人群是没办法看到大嫂的,他就往楼上走。 遇到了在楼梯口等着的黎未,容瑾说:“一起上去看看,人真多。” “好像蛮多是在茶馆听了故事的。”黎未分享自己得到的消息。 容瑾摸了摸下巴, 觉得自己收下分成有点心虚啊,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的多,既有了钱又有了人流量。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黎未嗔笑着说:“你要是推拒,王老板睡觉都不安稳。” 容瑾,“嗯” “你写出了一篇好文章。”黎未看过来的目光奇异的有种崇拜。 “不过一个话本……”容瑾的不过在心里面打了个突,他认为很普通的一个话本在如今可是一笔不小的文化财产,哪怕话本在正经读书人看来是不入流的东西,远不如诗词歌赋赞誉高,可不高是相对而言的,一些好的故事传唱度高、认可度高、民间认可度高……这些都是无形的财富。 要是容瑾走仕途,官运亨通,那未来拿出来说说就是美谈。 第90章 还是那句话,现在和未来不同,菜谱是各家私藏的秘方,写文章是一些小众人士才能够从事的高雅行为。 要是容瑾死活推拒了如意茶馆王老板的要求,王老板半夜坐起来也要琢磨下容瑾究竟意欲何为,是嫌弃分的不够还是想要把《得味传》另给他人,要是后者,他得哭。 容瑾想明白其中关键之后,有些哭笑不得挠头,“虽说如此,依旧压力山大,我现在晚上回去就点灯写上一些。” 王有礼写的故事只能够说是还可以,中规中矩不够有戏剧冲突,以容瑾看小说、电视剧等等多年的经验来看,太平淡了,他几乎是在王有礼的蓝本上重写……一个厨子写小说,象话吗!!! 容瑾保证,这是他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小说,唯一地。 登上楼,俯瞰三猴子路,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人流量。 “也太多了吧。” “店里面也坐满了,你看看,楼上雅间也是。”黎未脸上带着笑意,得味楼和整个黎家的重担都在他的身上,得味楼的生意变好,连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他看了眼身边高挺清瘦的男人,眉宇间的笑意更甚,他指着一个方向,“你看,大嫂就在那边。” “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容瑾说。 “你大哥他没过来帮忙,是在家做豆腐吧。” 容瑾敛了敛唇边的笑容,“毕竟在得味楼旁边摆摊,我那个哥哥估计觉得不好意思。” 他说的客气,其实是容大郎觉得在这边摆摊丢不起这个人。 大嫂李翠翠得到的不仅是容瑾给的方子,更有一辆得味楼同款小餐车,她得到了这些东西后喜不自胜,立刻就着手开始做臭豆腐。容瑾告诉她的方法是把豆腐发酵起来,蛋白质变性后自然产生的臭味经过油炸就有了独特的芳香物质,浇上容瑾秘制的卤汁,味道和一开始得味楼摆摊卖的略有不同,但一样的好吃,如果有辣椒,更具风味。 今儿个早晨打开看,豆腐已经“臭”了,她是一刻也不想耽误,收拾了东西就推着簇新的小餐车准备摆摊。 “去哪里摆摊”准备挑了担子出去卖豆腐的容大郎问。 李翠翠很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说:“三猴子那边,人多,豆腐才卖得出去。” 容大郎的脸色沉了下来,“得味楼也在那边,你就让二郎看着你卖豆腐啧,他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嫂子在外面顶着太阳卖豆腐。” “少阴阳怪气的,各凭本事挣钱,有本事你让哪家哥儿看中了招赘去,我肯定二话不说和你和离。” 容大郎被怼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你不要脸我还要,不准去。” “呸,你不帮忙就算了,竟然还让我不准去,咋地,在家里放着钱会自己跑来吗”李翠翠一想到至今还有人惦记着得味楼的臭豆腐,她就心头火热,只要能够挣钱,她立刻就送大儿子去读书。 还是读书人,懂道理,人也变得斯文,就算是入赘也找这样的。 “随便你,反正我是不会来帮忙的。”夫妻多年,容大郎知道自己吵不过李翠翠,索性不说了,扔下一句话就挑着担跑了。 李翠翠哼了一声,兀自推着小餐车来到了三猴子路。这儿还要插嘴一句,一路上她推着车,吸引了无数目光,这是李翠翠这辈子头一遭被这么多人看着,那种感觉,起初她浑身僵硬、脸皮发红,几度想要调转了头回去,后来慢慢习惯了,她发现那些目光与其说是看自己还不如说是看小餐车的。 路上遇到熟人,她聊了几句,熟人的羡慕之情已经掩盖不住。 李翠翠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更加坚定了去三猴子路摆摊的决心。 到了三猴子路,来摆摊的已经有了固定位置,她被赶了好几次终于在一个边角站好了。固定了小餐车,李翠翠就开始支起油锅开始炸臭豆腐,彼时时间还早,路上人不是很多,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始炸臭豆腐的,既怕臭豆腐过时了卖不出去,又怕自己做的不好。 卤汁是在家里面提前做好的,咬咬牙割了一大块肉切成肉末熬出了肉油,卤子里面还放了笋丁、香菇碎……准备了萝卜干、炒好的豆粒…… 炸臭豆腐那股特殊味道逸散开来时,李翠翠可以发誓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绝对绝对看到街上的人都忘自己这儿看了一眼。 很神奇的感觉,她知道自己的生意肯定错不了。 事实果然如此。 忙碌的李翠翠看了眼排起来的长队,忙碌疲惫的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站在高处的容瑾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感慨女人的韧性就是比男人强。 “咦,那边有卖油墩子的,要不要吃”容瑾眼睛尖,看到一个小角落里支着小小的油锅,是个阿婆在卖油墩子,记忆中的味道冒了出来,他期盼地看着黎未。 黎未摸了摸肚子,犹豫地说:“我们刚吃完午饭。” “哈哈,等午睡起来去买,可以吗” 消化得差不多了,正好当下午小零嘴。 “好呀,我和春夏说一声,到时候让下人买好了我们吃。” “我带你出去走走。”容瑾朝着黎未眨了眨眼,“季宁来了后我轻松多了,好久没有出去走动过,趁着热闹我们去逛街,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黎未心动,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第六十一章 蟹黄豆腐 第91章 入夜后, 东洲府内加强了巡夜,虽说没什么明确的禁令,但深夜在外面逗留要接受多次盘查, 渐渐的,天色擦黑就没有多少人在外面待在了。 黎府已经关门落锁,健壮的仆妇掌灯,黎未走在灯光明亮处, 旁边跟着春夏,身前身后又有几人, 各处巡视一遍后他就可以回去休息,以前都是爹爹做的,娘亲会陪他一起走,有时候黎未会跟着走一趟,可大多数时候他懒得动弹。 黎府人口简单,宅院不大, 巡视就是看看各处门锁是否挂严, 守夜的是否到位, 让众人小心火烛。 走到容瑾所在的院落, 隔着墙上的镂空花窗能够看到里面灯火通明。 春夏打趣地说:“少爷,晚上已经着人多给郎君那儿送烛火了,保证不会伤了他的眼睛。” 黎未抬起手就精准地捉住了春夏脸颊上的暖肉,轻轻地向外扯, “说太多了, 小心我毒哑你。” 春夏的声音有点变形,“那少爷要先找到哑药,武侠故事里那种不好找。” 他好奇地眨眨眼,“少爷, 你们下午去了哪里啊” “就在三猴子路上走了走,其它地方都没去。” “哦哦。” 黎未被春夏浅浅的两个音弄得耳朵有点烧红,他们真的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但三猴子路上人太多了,挤来挤去,容瑾遵守了诺言,他一直把他护在怀里。 院子里的灯光在暗夜中那么明亮,黎未努力压下了翘起的嘴角,沉声说:“继续巡夜,走完一遍了就回去休息。” 夜里风静,后面几天开始起风,白日大点、夜里小点,往往休息一夜起来,就看到地上落了一地树叶树枝,下人们打扫院落,容瑾走在风中,风鼓进了他的衣袍看起来整个人都大了一圈。上了马车,两个人见面说个早、问声好,客套中好像又有什么不同了。 季宁不在车上,他跟了三四天后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人了,要求另外给他套了一辆小车,这点黎家完全能够满足。季宁提出来后,总觉得容瑾看自己的目光都温柔了几分。 过两日就是清明,这是黎源东过世后第一个清明节,有孝在身,就不出去踏青游玩了,要准备祭奠之用。这是其一,其二是得味楼要做清明果,就是用新鲜的艾叶揉进面里做成的青团,往年都会准备两个口味,红豆沙的和雪菜肉末笋的,一甜一咸,受众略有不同,但销路都还不错。 “今年情况不同,清明果就少备一些,做一半就好了。还有一些人家在这段时间要出去踏青、去庙里面上香,往年都会来店里打包一些卤味、糕饼带着,我们也可以做一些准备。” 容瑾点头,店里面经营的事情他从不插手,需要做什么,黎未和他说一声,后厨自然准备。 说话间就到了得味楼了,下车的时候容瑾下意识往三猴子路尽头的道观看了一眼,燕巳道士对臭豆腐那真是真爱,几乎天天能够看到他去大嫂李翠翠的摊位那边排队买臭豆腐。 虽说如此,燕巳道士明确表示了,等他的酒娘好了,容瑾的臭豆腐可一定不能缺席,他吃李翠翠做的臭豆腐只是解馋。 “看什么呢”黎未好奇地朝着容瑾看的方向看。 容瑾笑笑,没什么。 店里面照常忙碌,但到中午的时候出现了变故。 前店里,一个北来的商客黑着脸粗声粗气地说:“我千里迢迢来到东洲府,进你们得味楼,是为了吃你们楼里面的招牌菜,你就用墙上这些寻常菜色打发我” 袁掌柜微微向后挪了一点,不想被喷了一脸口水,“客官,墙上挂的菜牌,都是得味楼的拿手菜,特别是今日强推的两道菜,银鱼蒸蛋和清蒸鲈鱼,今儿个新鲜采买来的,吃起来原汁原味。” 商客冷哼,“你们这些开馆子的一张嘴瞎咧咧,我可听说了,得味楼的招牌菜是蟹黄豆腐。” 旁边看热闹的客人嗡的一声炸开了锅了。 “我要给得味楼辩解一声了,看看现在几月份啊,才四月,哪里来的蟹黄做豆腐。” “吃螃蟹要中秋来,虽说面托蟹用六月黄味道也还可以,但肉太嫩,没有中秋时候的螃蟹那么膏满黄肥,我喜欢吃公蟹,全是膏。” “别在这边胡搅蛮缠了,打扰店里面做生意。” 商客黝黑的脸更难看了,他冷笑,“你们都是本地人,欺负外地人罢了,我朋友上次来,就在春天吃到了蟹黄豆腐。” “成心来闹事的吧。” “不懂装懂,啧。” 议论纷纷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黎源东在的时候,就是在螃蟹未肥的时候做过一阵子蟹黄豆腐,吃起来鲜香肥美,你们许多人没吃过。” 这人声音清晰亮堂,力压一众,当下就有不少人不吭声了,以前得味楼门坎高,他们压根没机会进来,哪里知道有什么招牌菜。 袁掌柜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他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但没有找到说话的人。 的确有这道赛螃蟹,可做的方法没几个人会,袁掌柜已经差人去后厨问了,到目前都没有得到答复,他不好贸然答应商客的要求,只能够安抚客人的情绪。商客被大家说得犹豫不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记错了,可心里面有个声音在说绝对没错,同乡回去绘声绘色的形容勾起了他对南方水乡的幻想,好不容易来到了东洲府,要是吃不到蟹黄豆腐,他回去也是带着遗憾的,现在有人给自己支持,商客立刻就挺直了腰杆,他耍赖地说:“今儿个要是吃不到,你们得味楼就是浪得虚名。” 第92章 北来的商客一起响应,在外靠朋友,大家很团结的。 看热闹的自然有,有嫌弃热闹不够大的就开始起哄。 “得味楼的名声哦。” “真的有蟹黄豆腐这道菜” “肯定有,我好像有个朋友的邻居就吃过。” “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啊。” “估计难,黎源东没了,得味楼能做菜的有几个。” 情绪是很容易被煽动的,刚才一边倒地支持得味楼,现在风向一变,又开始不断贬损了。 袁掌柜心里面急,表面没有带出来丝毫,他知道自己此刻慌乱了,就落了下成,进了别人张起的口袋。 刘老虎小跑着过来,在袁掌柜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袁掌柜略略点头,他笑着安抚那个商客说:“客人勿扰,刚才没有立刻答应你是后厨去采买了,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把东西采买来,故而没办法把话说定了。” “现在买来了”商客狐疑,觉得对方说不定在驴自己,以退为进,先把自己安抚了,再另做打算。 不少人这么想的,说不定等情绪安抚了,就把叫嚣的商客请到后面去,用钱安抚对方,让他别闹了。 怎料袁掌柜直接点头了,他说:“买来了,今儿个添个新菜——蟹黄豆腐,愿意尝鲜的,大家可以点来试试。” 第六十二章 蟹黄豆腐青春版…… 话说之前, 商客提出要求后,袁掌柜看商客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会淡化了之,就招来了刘老虎到后厨传话去。现在得到后厨的肯定答复, 刚才处于被动状态的袁掌柜立刻就转了态度,从容笑着让大家点菜。 口说无凭,他让刘老虎到柳曲木的大柜台那儿拿来了竹牌,他执笔在竹牌上写下:蟹黄豆腐, 五十文。 墨迹未干,袁掌柜就小心翼翼地用竹竿挑起, 挂到了最上面。 得味楼东边有一面墙,墙上钉了许多钉子,用来悬挂菜牌,菜牌两侧是一副对联:四海宾朋,来往食客尽在此;八方美味,四季风味烩一锅。横批:山珍海错。说不上多少风雅, 胜在简单易懂、朗朗上口。 现在最上面挂上了新菜——蟹黄豆腐。 大堂里静默了片刻后开始讨论了。 “五十文, 这么便宜!” “我记得天仙阁的蟹黄豆腐要半吊钱才吃得到。” “写错了吧, 我记得得味楼以前卖的也不这么便宜。” “五十文……” 有些人心里面嘀咕后, 朗声问袁掌柜,“袁掌柜,限量吗” 袁掌柜笑眯眯说:“不限量,采买来的够多, 大家想吃的都可以点。” “我要一份。” “哈哈, 我这里也来一份,尝尝鲜,四月里吃蟹黄,真是头一遭的。” “今天来对了啊, 来一个来一个。” 当然,也有不少人对视了一眼,眼中有着疑惑和不甘,只能够稍安勿躁,看得味楼最后能够拿出什么东西来。 后厨。 容瑾把鸭蛋黄倒入油锅有,用锅铲碾碎。 “就一点咸蛋黄、几块豆腐,能够做出蟹黄的味道来”季宁家乡不在水边,不吃螃蟹,在他的记忆里螃蟹不仅腥气、壳子还硬,废了老鼻子劲儿了就吃到一点点肉,一言以蔽之:不好吃。 现在见容瑾就拿出几个咸蛋黄和豆腐,他左右张望,也没见到什么秘密武器啊。 “小东家,是不是有什么窖藏的腌蟹黄” 黎未看了眼季宁,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季宁没什么城府,长子嫡孙,自小被宠爱长大的,也没养生什么心机,说话就直白干脆。要是换个人这么问,黎未就要怀疑下这个人的目的了,换成季宁,他就笑了笑说,“容瑾做什么不藏私,你尽管看着就是了,别问。” 季宁缩了缩脖子,他有点怕黎未,明明是个小哥儿,不笑的样子严肃得像个会抽人手掌心的老夫子。 “你的鸽子脱骨怎么样了” 季宁,“……我、我会努力的。” 黎未颔首,重新把目光放到了容瑾的身上,攥着书的手渐渐松开,他知道容瑾是会做这道菜的且游刃有余,完全不需要看爹爹的手札。想到了什么,黎未微微地翘起了嘴角,爹爹那字就和鸡爪子刨的一样,容瑾每每翻看手札都抓耳挠腮的,需要自己从旁翻译。 他心下做了决定,抽空把爹爹笔记一点一点整理出来,方便容瑾看。 容瑾那儿,豆腐已经滑入了锅中,白嫩的水豆腐在金黄的汤汁包围下渐渐入味,出锅的时候他拿起了一样东西淋了上去。 “那是什么”季宁不敢招惹黎未去了,他蹦跶到周元亮那边,在后厨待了这么几天他知道容瑾看似好相处,整天笑呵呵的,实则骨子里带着疏离淡漠,轻易不和人交心;白塘是面冷心热,精通白案,红案问他他很多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师傅是个凉菜师傅,味道拿捏精准,但太滑头,问他他大多时候说不知道啊。 只有周元亮,能够讨论讨论。 周元亮脸色挺复杂,“那是醋。” “醋” “吃螃蟹你不蘸醋”周元亮看傻子似的看季宁。 季宁哼,“我们那边不吃螃蟹,很多人都不知道蟹黄是啥味道。” 周元亮抬起手来摸他的头,“蘸醋吃能去腥,这是我们本地的甜醋,没那么酸,吃皮蛋也可以蘸这个醋,你什么时候试试。” 季宁先是哦了一下,随即觉得不对,他支棱起眼睛气呼呼地看向周元亮,可周元亮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容瑾那边,完全不搭理他,哼,把他当小狗摸呢,真是讨厌。 第93章 容瑾那头,蟹黄豆腐已经出锅,最后点的醋那是点睛之笔。 形似味似,虽无蟹黄,可有蟹味。 点这道菜的不只是一桌,容瑾又开始起锅做,锅够大,一次可以做出五份,等最后一盘客人点的蟹黄豆腐端走后,厨房里还留下了两盘子。盛蟹黄豆腐用的深盘,表面略略点缀葱花,看起来形色俱全,“大家尝尝。” 大的一份是给大家尝尝鲜的,小的那份是他和黎未的午饭。 “我再做一个菜和一个汤。” “不用麻烦了。” 容瑾脑袋里蹦出了个问号,“怎么了” “我让郭秋买了张记的麻油鸭,中午吃这个。” “我就提了一句,你就记住了。” 昨天听说张记的麻油鸭是做了二三十年的老店了,鸭子用的都是三年以上的老鸭,放到秘制的卤水里住先煮后焖,要焖上一夜才拿出来售卖,是连骨缝里都能够嗦出香味的。一只鸭不便宜,没有半吊钱吃不上,就算是如此日日售罄,不早点去买,是吃不到的。 容瑾就提了一句什么时候尝试下那个鸭子,黎未就记在心里面了,今儿个还未出门就嘱咐春夏和郭秋说,去买鸭子。 麻油鸭口感微甜,正好下饭了。 两个人胃口都挺好,吃掉了半只鸭子和一份蟹黄豆腐。 他们吃饭的时候,殊不知店里面一阵盖过一阵的热闹,都因蟹黄豆腐而来。 “还真是螃蟹的味道。” “不是季节啊,怎么买到螃蟹的” 吃到的人都说好,想要闹事的人只能够歇了心思。 最开始引起事端的商客尝了一口,再尝一口,接着又吃了一口。 “怎么样啊”朋友那叫一个急,“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以前没尝过,不知道正宗的啥味道,但这个挺好吃的,你尝尝。” 朋友看了眼盘子,呵呵笑了两声,“还有我下勺子的地方吗” 商客一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吃掉了大半盘子,他恼羞成怒地嘟囔,“我这么吃肯定是因为好吃啊,不然我吃这么多干嘛,又不是吃不起,就五十文,再来一份。” 他直接把盘子划拉到自己跟前,“这份就我吃独食了,再上的你吃,别和我抢。” 容瑾本来是有肚子再和麻油鸭来个亲密接触的,可冬子急匆匆过来说,“郎君,又多了许多份蟹黄豆腐要做,厨房里让你过去。” “这么畅销!” 何止是畅销了,简直是每桌必点菜,五十文,囊中羞涩的咬咬牙就点了,宽裕的直接就点了,在热闹的氛围里很难有人能够把持住的。 别说店里面了,就是周边让送餐的,都赶上来凑个热闹。 第六十三章 青团 大清早的, 得味楼的门刚开,就有人走了进来,看着东墙上的菜牌, 觉得不大对头啊。 “老袁,今儿个菜怎么这么少” 在柜台后面用鸡毛掸子扫着看不见灰尘的袁掌柜撩起眼皮,见到是成衣店的李威,“今儿个我家郎君不在店里, 就这么点菜。” “哪里去了没事吧”李威几步走到柜台边,关切地问着。 袁掌柜, “……你问这么多作甚。” 热情得不大对头啊。 李威讪讪,他摸了摸鼻子,又觉得自己关心下得味楼的当家厨子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好吧,毕竟自己一个过来吃饭的,关心下饭菜有什么问题。 “关心下咋啦,不关心你老袁才要跳脚呢, 哪里会这么安定地用掸子扫来扫去, 别扫了, 没什么灰都让你扬出灰来了。” 袁掌柜放下了鸡毛掸子, 翘起来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行行行,不弄了。” “瞧你那个得意的样子,啧啧啧。”李威又瞄了一眼东墙, 嘀咕着说:“今儿个没什么能吃的了啊, 你们家郎君干啥去了” 他心里面嘀咕,真是让黎家捡到宝了,一个病恹恹的赘婿竟然做得了一手好菜,没有成为拖累, 反而帮着得味楼度过难怪。 “明儿个就是清明,你说呢。我们小东家要回老家扫墓,郎君自然要跟着一起回去。”袁掌柜把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去。 李威拍着脑门,“成日里太忙,日子都过得稀里胡涂的,明儿个就是清明啊。” 他有点唏嘘,得味楼的一砖一瓦没变,可物是人非啊。 不愿意提不开心的事情,他话锋一转说着,“难怪得味楼开始上清明果了,甜咸的给我给来十盒,打包好了给我送去店里。” “成。”袁掌柜把单子记下。 新鲜采摘的艾草过滚水焯烫,揉进面里,蒸熟后就有了碧青的颜色。得味楼的清明果做的并不是最出彩的,但在用料、味道上很有诚意,甜的那款用的红豆每一颗都是精心挑选,颗粒大而饱满,熬出来的豆沙吃起来非常甜蜜;咸的那款用的都是春笋的嫩尖,和雪菜、肉末翻炒均匀后还要放上一点芝麻油,用油封住不会流失水分,吃的时候又不会腻。 应该没人能够拒绝嘴巴寂寞的时候吃上一个清明果。 李威就是如此。 得味楼的青团一送来,他就拆了一盒,是甜的那个。 青团是刚出锅的,还热着,拿出一个咬开,皮子软软糯糯,有点黏上牙膛,但糯叽叽的东西吃起来就是要这种粘牙的感觉。因为是热的,内馅儿还是半流淌的状态,李威吸溜了一口,眼睛先是微微眯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大,“吃起来怎么有奶香啊。” 第94章 “啥奶香青团怎么有奶香了”旁边小厮凑过来。 李威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把这两盒拆开的给大家伙儿分分,得味楼今年的青团味道不一般。” 咸的那个他也留了一个,吃完甜的正好用咸的解解腻。 相较于甜的,咸的就中规中矩了。 “是有奶味。” “奶味原来是这样的。” “你刚来的,以后在咱店里好好干,好吃好喝的不会少你。” “以前得味楼的清明果,掌柜的也分给我们吃过,我还是觉得老味道好吃,这个有点腻。” “我觉得现在的好吃,奶香奶香的。” 伙计们分吃青团,各有说法,有嘴巴上嫌弃的,但也没看到有青团剩下。 去黎家村的路上,从东洲府出来后,要先走一段官道,然后拐入乡村小道才能够到黎家村。 官道有官府养护,两侧种了高高的树木,每十里有个亭,不是说说的那种,是真的亭子,八角形制,青瓦红柱,供来往路人歇脚用。 容瑾翻了翻记忆找到了相关的知识,这些亭子有官方出资修建的,也有地方富户、乡绅出资,后者能够得到冠名权,自古以来,大家都把这套玩得很明白。 容瑾穿来这个世界后,大多数是黎府、得味楼两点一线,最远去到过南湖码头,南湖边的那座山、一些庄子、茶园都还没机会亲身探访过。第一次出远门,昨晚有点兴奋得睡不着,早晨差点就起不来,容瑾坐在车夫的旁边,看着官道两侧高高的楸树,树上“结”了一个个小灯笼,颜色很浅,还不到红透的季节。 十里亭常常伴随着茶摊、烧饼摊子等等,还有一些路边村子里挑着应季的瓜果出来卖。东洲府因着船运便利,附近城镇的货物就会拉到府内运送,官道自然很是热闹,骡马等大牲口一点也不讲究,走着走着就屙一坨大的,新鲜的落地没多久就会有人捡了去。 容瑾还看到了大水牛,青黑的皮毛、缓慢的步伐和慢吞吞摇摆的尾巴,拖着板车走得很慢很稳。 这真是个鲜活的世界啊。 黎未陪着母亲坐在车里面。 母亲日日在家好好养着已经恢复了不少,已经能够在健妇的搀扶下在院子里走动,只要注意点,能够出远门了。 母亲拍了拍黎未的手,目光温和地落在容瑾的身上。 “娘,要不要把门帘子放下来” 今儿个出门用的是大车,后面跟了两辆青布小车和三辆货车,跟了不少人一同去村里。 “阿瑾坐在车门口挡着风,风进不来,我看看外面的风景挺好的。”黎未娘亲看容瑾是越发满意,她是不同意儿子找个病弱的夫郎入赘后当寡夫的,可拗不过儿子,身体不好也没有能力和精力去阻止。 冷眼瞧着,她发现容瑾样样都妥帖,身子虽说不大好,但也慢慢养了起来。 丈母娘看毛脚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黎未依偎在阿娘身边,在她善意的打趣目光中不自在的红了脸,“还要许久才到地方。” “娘知道的。”林芙蓉笑着弯了弯眼睛,她刚过四十,姿容极好,因为丈夫骤然过世,一并带走她的精气神,整个人消瘦极了,现在人挺了过来,人是瘦,可双眼明亮。“阿瑾,外面迎着风的太冷了。” 容瑾微微侧身说:“我裹了一件斗篷,无碍的太太。” 他还没改口。 “那等觉得冷了就立刻进来坐。” 容瑾笑着点头,“嗯。” 林芙蓉抬起手戳了戳儿子的面颊,她是看着儿子的小脸一日比一日丰润的,实在是说不出他为了得味楼日夜奔忙都瘦了的话,有人替她照顾着他呢。 心中感慨,林芙蓉想,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第六十四章 猪肝粥 楸树上的小灯笼随风轻轻摆动, 一簇一簇的聚在枝头。当经过第四个十里亭的时候,马车拐进了小道。村道不窄,却不平坦, 养护肯定是比不上官道的,驾车的师傅是个老把式,吃了上次的教训又想想被扣掉的一个月月钱,丝毫不敢马虎, 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路边,仔细避开各个坑洼。 可是路面不平整的太多。 车轮碾过, 难免搁楞搁楞,容瑾坐在车上,牢牢地抓着车门,好几次觉得自己要被甩出去了。 他竟然要被甩出去了! 这个事实让容瑾磨牙。 “阿黎,你和太太在里面怎么样”容瑾关切地问。 黎未说,“我们在里面还好。” 话是这么说, 事实是一点也不轻松, 为防母亲颠簸受累, 他护着娘亲的头, 让春夏护着娘亲的腿,身下垫了三床被子,可是走在不平整的农村小道上只能够说可有可无。黎未摸了摸娘亲紧闭着双眸的脸,心疼地小声说:“娘, 再忍忍, 很快就到了。” 林芙蓉虚弱地笑了笑,“娘没事,就是想到一些事情,心里面不太爽利。” 走在熟悉的路上体会到熟悉的颠簸, 难免想到旧人。十多年前刚成婚的时候,黎源东带着她回老家给公婆上香,马车行驶在这条乡村土路上同样的颠簸。那时新婚不久,面子薄,两个人隔得老远,车子颠来颠去,人在车里颠来颠去,她记得自己紧紧地抓着车子,紧闭着眼睛忍着胃里面的不适。 车轮碾到一个小坑的时候猛地跳了一下,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随即身后紧贴着一个热源,坚实宽阔的胸膛,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心跳,砰砰砰,有力也急促。 第95章 他双臂展开,护着她。 两个人没说话,林芙蓉尤记得自己低垂了头,看到了自己羞涩地拧在一起的手指。 下车时,她下意识看了眼新婚的丈夫,见他笑容灿烂,故作镇定的脸上,红晕蔓到了脖子。 骗子,说好了一辈子的。 林芙蓉偷偷地按着眼角,把泪意擦掉。孩子在身边护着自己呢,不能让他忧心难过。 路上难捱,还好不是太久,黎家村很快就到了,早有人等在了村外。来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看这行人的穿着打扮,尤其是为首之人,都挺不错,面貌也精神,想来是村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容瑾扫视了一圈,没见到之前在黎府时见到的村长。 “六伯。”黎未从车里探出个头,“见过各位长辈,母亲身体有点不适,容我没办法下车与各位见礼了,等到家中再与各位长辈赔个不是。” 黎大柱忙说:“路上时间太长了吧,快点带你母亲回去休息,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他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坐在车门边的容瑾,心中先是有点惊疑,不是传信回来说是个要死的病秧子,现在看起来怎么健健康康的等看到容瑾脸上的笑容后,他连忙收起惊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只能够尴尬地笑笑。 容瑾觉得这人比之前见到的村长好打交道。 没耽误时间在路上客套,黎大柱等人让开了道儿让马车过去。 黎源东发达后回来翻修过老宅,三间茅草房改成了三间瓦房,在村子不说是头一份,那也是能论前五的存在。进了村子后,容瑾四处看了看,发现黎家村村风不错,没人藏头露尾、探头探脑的,听到动静好奇,那就从家里走出来,正大光明地看。见到马车,就猜到是什么人家回来了,吆三喝六的,很快马车后面就跟着一串人了。 “他六叔,东子家的回来了” 黎大柱无奈地扯扯嘴角,“你不是看到了吗,还问。” “嘿嘿,就问问,就问问。”说话的男人朝着一个方向努努嘴,“大堂伯病着呢,东子家的会不会过去探望啊。” 黎大柱脸色难看了下,他低声哼着说:“别在我跟前挑事儿,你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给我长长脑子,在心里面过一过。别怪我没提前说一声,谁要是不长眼的惹到了黎未和东子家那口子不高兴了,我就让他不高兴。” 男人缩了缩脖子,讪笑地往后退,退到人群里不敢瞎说不到的。 他们可不想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了黎未,减了祭田和提供给村塾的份例。 黎源东发达后前后买了两百亩上田作为给村中的祭田,祭田的产出是给公中的,公中又会给各家分点,这么多年来,黎家村谁家没受到点黎源东的照顾。后来又给村中开设了村塾,这可是有利于全村的大事儿,不仅仅是姓黎的人家才能够享受到的福利。 村中孩子上学不用给束修,养夫子的钱由祭田出。 只要能读书,考不上功名,以后去镇子上做个账房先生也好的。 村长联合黎家一些痴心妄想的人去黎府闹,企图吃绝户,彻底得罪了黎未,减了祭田的数量,没少让人牙痒痒的,明里暗里说闹事的人,村长这才“病”了。 真病假病,大家不晓得,只求着黎未消消气。 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容瑾不清楚,他从马车上下来后帮黎未照顾他娘,送去了房中休息。看着黎未在里面安置,他就退了出来,府里面带来的人打扫各处,卸下行李做好安置。 他不需要插手,就溜达去厨房看看。 “这位……”黎大柱抓了抓头,不知道如何称呼。 容瑾看到喊自己是黎大柱,“六伯。” 他跟着黎未称呼。 “我名唤容瑾,六伯直接喊我名字就成。” “那我就不客气了。”黎大柱有些局促地笑笑,“村里面跟来的人我都让他们散了,免得打扰你们休息。屋子里都是提前打扫好的,厨房里放了些吃的,你放心,菜是早晨新鲜从地里面摘的,对了,还有肉,昨儿个杀的猪,新鲜的很,就吊在井里面。” 容瑾眼睛亮了亮,“真是麻烦你们想得周到。” 井里面凉,东西吊里面就是天然的冰箱,容瑾在里面发现半块猪肝,心里面动了动决定做个猪肝粥,补铁补血。当然,怕太太不想吃荤腥,他再做点蔬菜粥。 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容瑾,黎大柱茫然了,他张开的下巴收不回来。 读书人做饭这么溜的? 第六十五章 米花红糖水 供奉在村中的那个村塾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 年过四旬,儿子也大了,他就歇了继续的下场的心思, 专心教书育人。黎大柱就见那位老秀才在家万事不沾,双手细嫩得比村中未出嫁的姑娘还要白净。 黎大柱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儿,见容瑾不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会做菜。 “莫不是黎源东不放心孩子, 在天上选了这么一个书生入赘”黎大柱感慨了会儿,听到身后动静, 他扭头看过去,发现驱散的村人又聚集了过来。 见里面有些人辈分比他高,他一个小辈在他们面前说话有时候也不大顶用。 黎大柱头疼,紧走几步过去,“各位叔叔伯伯,黎未他带着他娘刚来, 东哥家的身子不大好你们是知道的, 他们现在正在安置, 还抽不出空和大家见面说话。” 第96章 其中一个山羊须的老头胡子胡子气得翘起来, “我们这些老棺材板是不值得见见,谁让我们都要看他脸色过日子。” 旁边几个人也阴阳怪气地笑笑。 黎大柱赔笑脸,急切地安抚着众人的情绪,“三叔, 你这是哪里话, 都是族人,没谁看着谁的脸色过日子。” “祭田说削减就削减,这还不是看脸色过日子。”有人嘀咕。 黎大柱一下子沉下脸,“为什么会削减还没弄明白吗” “黎大柱, 还没做族长呢,你在我们跟前耍什么威风” 黎大柱气得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些老东西还以为是黎源东活着的时候吗,仗着自己是长辈就摆架子,也不看看现在黎府是谁在当家!黎源东与族人、与黎家村有香火情在,能够睁只眼闭只眼,容忍族中长辈的不知好歹,黎未可没有,他生在东洲、长在东洲,与族人本就没有生活过,没什么情分在,更何况前段时间村长带着人几次三番到黎府闹事,已经惹恼了他。 别说削减一点祭田了,他还能够再削! 黎大柱打量着聚在这里的人,这些人面对他的目光有些闪躲。 他算是明白了,不是不懂,是想试探黎未的态度来了。 黎大柱很是无力,想要拿捏谁不好,偏偏选择了强硬的黎未。 正当双方在门口僵持的时候,从厨房那边出来几个下人,他们端着茶出来了,又有一些人端来了小桌子小椅子,放在院子里。一个年轻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面带从容笑意,步履不疾不徐,在他略带审视的清冷视线中,站在门口的那群人下意识就缩起了肩膀、回避着目光。 说白了,以辈分压人、欺软怕硬罢了。 他们不知道容瑾的深浅,看他的相貌仪态在那儿,就不敢动。 “各位长辈上门,哪里有让你们在门口站着的道理,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会说我们不知礼数的。各位请坐,吃茶。” 被黎大柱喊做三叔的是比村长小点的黎家族老,他询问般地看了看黎大柱,见后者竟然不看自己,小老头子吹吹胡子,看向了容瑾,“那个,你……” 不知道怎么称呼。 容瑾很善解人意,笑着自我介绍,“我名唤容瑾,是黎未的夫郎。” 人群里嗡了一声,有些人矮下去的肩膀又抬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入赘到黎家的男人,矮人一辈的,耍什么威风。 “区区不才,永和三年初初下场就得中秀才,身为读书人,更应知礼守礼,还请族中长辈坐。” 抬起来的肩膀又统统缩了回去。 乡里人,没见过什么大官,乡绅土财主是他们见识的天花板,作为平头小百姓,秀才就是大老爷。 “不是说黎未找的赘婿是个病秧子吗” “说快死了啊。” “大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家小声嘀咕,还拿眼睛去看黎大柱,黎大柱脸皮子抽抽,他知道个哪门子东西,他又不是最族长。 “要问二叔。” 黎大柱没好气地低声说。 二叔就是黎家村的村长,他从黎府回来就病了,不是假病,是真的病了,又气又急,那么大年纪了,急火攻心,可不就病了。躺床上又听说祭田被削减,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被削减,村长他就更不好了,一口气没顶上来差点就去见老祖宗。现在半边身子动不了,口歪眼斜,天天在床上骂人,骂黎源东死鬼、骂黎未不知好歹……这些他们家人自然不会宣扬出去,也阻止了所有人探望。 与村长同去的那户人家,有痴心豹子胆想要贪图黎府的财富却没胆子回老家说东说西,祭田削减与他们也有关,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日子着实难过,前段时间当家的男人出去做工,女的收拾收拾回娘家去了。 黎府及黎未的事情,村子里就只知一点,不知全貌。 在容瑾的邀请下众人坐下,秀才大老爷与他们同坐,他们屁股都不敢坐踏实了。容瑾笑了笑,亲切地问起了三爷爷和大柱叔村子里面的事情。 按照辈分,那个三叔是黎源东嫡亲的三叔,最上面还有一个大伯,那老头去岁没了,村子里面现在辈分最大的就是村长和眼前的羊胡子三叔,黎未要管他叫一声三爷爷,容瑾自然随黎未的。 黎大柱是那个大伯的儿子,和黎源东是同房的堂兄弟,黎源东大,黎未要管黎大柱叫叔,容瑾就跟着喊大柱叔。 黎家村是大村,大部分姓黎,村子里还有旁姓。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大家既是街坊领居,又是亲戚朋友了,关系乱得很,同房的亲近点,隔房的亲缘关系远点,黎大柱给容瑾介绍了一圈,他愣是没记住,只记得黎爹这一支最大。 容瑾以前经常下乡收农家自己养的猪、鸡鸭鹅等等,和农村人打交道很多,可现代的农村和现在很不一样,最起码他那边的农村没这么浓重和紧密的宗族关系,能够同族续到几十个兄弟姐妹的。 难怪上课的时候老师介绍诗人,某某某诗人排行二十七,又叫做二十七郎,这宗族里面续,三四十很容易。 容瑾与村里的老人打交道算是有点经验,又迭加了身份,很快就和三爷爷还有其他几位长辈说到了一块儿去。黎大柱在旁边看得瞠目,他坐下之前心里面盘旋的是如何化解彼此的矛盾,给彼此保有颜面,现在他想是容瑾比自己更适合当黎氏的族长。 第97章 村长不一定出自于黎家,族长肯定是,而黎大柱是板上钉钉的继任族长,他说话在村里有几分分量,又听到三爷爷在诉苦,说日子难过,说当年日子更难过的时候给黎源东一口吃。黎大柱就知道要坏,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看容瑾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黎大柱就知道不太好。 容瑾淡淡地翘了翘嘴角,“爹知道村里面的日子不容易,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年纪小小的就出去闯荡。因为知道不易,他才置下了田产,给族中当祭田,供村人读书识字。但,爹这一去,得味楼生意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你们生活在村子里面吃喝都有田里供应,那是不知道城里面菜价有多贵,肉价更是。” “是啊,村子不用买菜,省了很多。”有人接话。 容瑾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点,但眼睛里情绪冷冷的,毫无笑意,“日子太难过了,阿黎支撑起来实在是太难,我们曾商量过是不是要卖掉一些田产,好让得味楼周转起来,毕竟得味楼才是咱的根基。”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呢。 黎大柱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强忍着才没动,他看向三叔,发现三叔长辈的款拿捏不下去了,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未小子他一个小哥儿的主意!”三爷爷沙哑的声音粗哑,像是从喉咙深处刨出来。 黎大柱用手轻轻碰三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他又要说黎未一个屁事不懂的哥儿知道男人什么事儿。 “黎未现在当家,他要考虑那么多。”黎大柱边说边看三爷爷,让他憋着别说。 容瑾端起茶喝了一口,把茶里面的米花嚼着吃完才点头说:“咱家当然是阿黎当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他的。” “你一个入赘的,拿哪门子主意。”有人嘀咕,容瑾全当没听到,这话也没错,他的确是入赘的。 容瑾吹了吹茶,有点烫了。 待客用的不是清茶,是米花红糖水,生大米放到有热河沙的锅里面炒,噼里啪啦就发生了神奇膨大效果,成了一粒粒白胖的米花,抓一把放到汤水里,有些浮在表面,有些吸了水沉到底下,红糖水里还放了红枣和干桂圆粒。所以叫做吃茶,不是喝茶,一人还得一双筷子,把碗底的红糖搅散。 在现在,这一碗大补,在村里是待客最高礼仪了。 容瑾好整以暇地吃着茶,他的意思很明白,不信这些精明的老头儿听不懂,他就是明摆着用祭田威胁,你们再瞎逼逼,那就继续削减祭田。 在利益面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不是事关一个人的,是一个集体的利益,这个集体各个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三爷爷脸色变了又变,他不敢拿容瑾怎么办,就瞪着黎大柱。 “得味楼是根基,田地也是根基,容瑾你还年轻不知道,地是咱的根,一点也不能动的。”三爷爷开口,听起来就和气多了。 房里,这外面的种种看在眼里的黎未眼中满是笑意,他冲着林芙蓉撒娇,“娘,不用我出去说什么了。” 林芙蓉笑着点头,她的笑容中还有着别的情绪,比如对容瑾的满意。 第六十六章 蔬菜咸粥 黎未在娘亲温婉宽慰的目光中渐渐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 他屁股就沾了一点床边,这么一动差点没留神掉到床下去。好悬稳住了身子,也就破解了刚才的羞臊, 林芙蓉嗔怪,“多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摔一跤小心屁股疼。” “我稳住了。”黎未从春夏手中接过了从家里带来的大引枕给娘亲放到身后让她靠着, “我就是没注意,不要紧的。” 林芙蓉抬起手戳了戳儿子的脸颊。 “娘啊, 老家人真讨厌,总是要这要那的,烦死了。” 林芙蓉改戳为捏,捏着儿子脸颊上的软肉拉得变形,“这话不兴说,在家说说就罢了, 哪里有到老家说的道理, 你要是一不留神说顺了嘴, 在老家人面前流露出一二, 更加不得安生了。你爹在老家躺着呢,还要这些老家人多多照看。” 黎未噘嘴,他知道是这么理,可真的好讨厌, “我管得住自己的嘴, 他们要这要那,爹不是都给了,又是百亩祭田的,又是延请了教书先生开办村塾, 在村子里修桥铺路,每年还请了大夫到村子里问诊开药,给的够多了,可他们呢,恨不得得味楼是他们的,全都搬到咱家来住,我不喜欢他们。” 他抿嘴,眼睛里阴阴的,还有王八蛋竟然开口要娶他,仿佛他没人要了,那副嘴脸,施舍一般。 把霸占田产、家业说得大义凛然,把一己私利说得悲天悯人。 黎未看透了这些亲戚的嘴脸,要不是要给他爹上坟,他私心里是不愿意回来的。 厌恶的心态非常丑陋,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不想被容瑾看到。 “我的宝宝,对不起,都是娘没好好保护你。”林芙蓉放开了儿子的脸,咳嗽了起来。 “娘,你别动气啊,情绪起伏不利于养生。”黎未嘴唇嚅动,不满地说:“我都这么大了,别喊宝宝了。” “你爹从小没爹没娘,多亏了亲戚的帮忙才能够长大。” “一碗搜饭。”黎未哼。 “是真的,亲戚有好有坏,别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你爹被黎大柱家,还有其他几个伯伯家接过去住过,要不是他们照顾,你爹早没了,哪里会有你。”林芙蓉拍拍儿子的头,让他收敛起怨怼,“坏的记在心里,让自己不要当个任人拿捏的老好人。好的也要记在心里,报答回去,让自己心地温善。娘没说过吧,我到了嫁龄的时候,你外公择选了许多才俊,是我最后看中了你爹,不单单是因为他踏实努力,更因为他很有分寸。” 第98章 黎未疑惑地眨眨眼。 林芙蓉笑着小声说:“你爹以为是他足够努力得到你外公的赏识,随后认识了我。其实是我先知道你爹,和外公说了,外公才看到了你爹。你外公可不喜欢这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腿赶出去。” “和我知道的完全不一样。”黎未咋舌。 林芙蓉怅然,“你爹都不知道,我原想着等我们老了,我就打趣他……” 她的笑眼中有着泪意,声音也悠长飘忽了许多,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岁月,见到了停留下来的人。“你爹不甘于做个酱园里的伙计,他白天在酱园里干活,清晨和傍晚到码头摆摊,带着袁大眼和黎猴子。” 袁大眼就是袁掌柜,黎猴子就是管家黎叔,是他们年轻时候的诨名,就和黎东源年轻时候叫黎大东一样,大名都是后来改的。 “我知道爹爹年轻时候的经历,我和容瑾说了,写成了话本在如意茶馆说书。” 林芙蓉此前身体不康健,精力不济,黎未给她送来的话本只是翻看了几页,没有深看。 “就是容瑾改的有些胡扯了,为了戏剧性,写爹在码头摆摊的时候总是打架……” “那是真的。”林芙蓉说。 黎未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惊讶的啊了一下,在他心目中爹爹温吞老好人,只会做饭,被老家人蹬鼻子上脸就说和气生财。所以容瑾把爹爹经历改成故事后,写爹爹大杀四方的,他是有点内疚的,觉得破坏了爹爹的形象,给娘亲送话本的时候还解释了下。 “你爹在酱园的时候,老老实实,看起来就是个乡下穷小子,什么都不懂。在码头,带着大眼和猴子在码头打了一遍,把所有人都打服了,他们在码头摆摊才更加容易。” “娘,你怎么知道的”黎未震惊得嘴巴没有合拢过,“爹说的吗” “他才没有,他一直在我面前装老好人,生怕我讨厌他,其实我都知道,我那时候经常穿了男装跟着你二舅在外面玩……”林芙蓉咬了咬舌头,瞧了一眼黎未,讪讪地说:“这个,我没有和你爹说过,他不知道。” 黎未,“……” 他恍惚地说:“哦。” “宝宝,你爹不是任人欺负的老好人,他修桥铺路、捐资修建十里亭、防护堤……他做这些,一方面是为了积善行德,另一方面……” 黎未抿了抿嘴,他知道娘亲为什么停顿,是引导他思考,他心思机敏,一点就透,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是树立形象,以立典范。” “历朝历代都重孝道,你爹善待乡里,是不想授人以柄。” 娘亲不大的声音却如鸣钟一般在耳边回响,黎未从未像此刻这般懂父亲的良苦用心。 “娘,我懂了。”黎未嘴唇翕动,他真的懂了。 外面的笑语声传进了室内,林芙蓉笑着摸摸儿子的脑袋,“你看看容瑾,他刚刚笑着用祭田威胁村中老少,几句话的功夫又哄得那些老头眉开眼笑的,是个灵醒的孩子,知进退、守尺度、懂分寸,你与他,日后日子好好过。” “嗯。” 外间院子里,容瑾叮嘱过冬子他们,看谁碗里面的茶水没了就麻溜添上,万万不可在小事情上面显得小家子气,添的不是白开水,而是红糖水,保管在座的各位嘴巴里甜丝丝的。 “十里开外有个云亭寺啊,我好像听说过。” “灵着呢,你们明天扫墓完了就可以去那边看看,寺里面有厢房可以住,请寺里面的大师傅给大东念念经。”有长辈说。 容瑾点头了,他觉得这么做可以有,刚才听谁说了那边景色也不错,正好可以踏踏青。 一旦有老头儿想把话题扯到祭田上面,容瑾就拉着人扯别的,现场人多,又有黎大柱打配合,扯偏话题非常容易。等日落西垂,有炊烟袅袅的时候,才惊觉大家伙儿竟然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了,有孩童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大概率是看看爷爷\爹爹什么时候回去吃饭、要不要回去吃饭。 “怪我,怪我,竟然光顾着拉着各位长辈说话了,都没谈什么正事,三爷爷、大柱叔还有各位爷爷叔叔伯伯,留下来吃晚饭吧,咱边吃边说。” 是个懂礼数的,三爷爷全程被捧得很高,当即就想点头,他忽然打了个嗝。老人家感觉迟钝,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肚子喝得又涨又饱,还立刻想去茅厕。 就没有几个肚子是空的能够再吃下东西。 “明天清明,事儿多着呢,大家都要回去忙,饭就不吃了。”黎大柱哈哈笑着帮大家找台阶拒绝。 多门善解人意啊,黎大柱当即获得几个人赞赏的目光。 三爷爷又打了个嗝,“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大家先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去。” 辈分最大的发话了,就没有人敢反对。 容瑾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了门,看着他们走出门后就火急火燎的,有人甚至直接就在路边解开裤腰带了…… 他无奈笑着摇摇头,收回视线转身回去。 容瑾看到黎未站在院子里,笑盈盈地笑着自己。 “太太怎么样了”容瑾快走几步,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温度,“我做了两种粥,给太太准备的是蔬菜咸粥,吃点垫垫肚子再休息。” 黎未也不说话,就笑着看容瑾。 容瑾挠头,跟着笑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网油卷 第99章 黎家村村后面, 挑着担的村民踩过泥坑,抱怨着,“昨天天气不错, 还以为今年清明不下雨了,我就想着今天能好受不少,没成想后半夜就开始下,你看看我身上这条裤子, 全是你。” “清明不太明,老祖宗留下话的准没错, 回去洗洗。鞋呢” “没穿,草鞋我也要编一阵的,可舍不得。” “谁家在这边铺了稻草” 两个人左右张望,看到了从里处走出来的一行人,哪怕地上铺了稻草,踩多了就陷进了泥水里, 只是相较于其它地面稍微好点。 “是城里黎家的。” “老黎家祖坟上冒青烟, 得了个有出息的。好人不长命哦, 黎源东那么好的一个大善人, 说没就没了,我记得还没到五十吧。” “是啊,可惜了。” “你听说了吗” “什么” “你没去码头搬东西啊,我在那边的茶馆听到说书的……” 从里处走出的是容瑾、黎未一行人, 黎未表情有点讪讪, 容瑾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郁卒。 “我现在身体养得还不错。”容瑾嘟囔着说。 黎未解释,“我胖了不少,你背不动,下雨天, 路滑……” “是我不自量力了。”容瑾赌气地说。 地上的泥巴下雨后又被反复踩了,成了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里面不舒服,容瑾就提出背黎未,被黎未没有任何犹豫地一口回绝,容瑾一口老血闷在心口。 “别这么说,把你压到了你会不舒服的,天气潮湿,回去你要喝姜汤,昨天的汤药你都没喝。”黎未底气不足的声音立刻就不虚了,他不满地睨着容瑾,“你不会故意的吧” 容瑾吃的药一帖煎两次,上下午各要吃一次,昨日的药熬好了灌到水囊里,黎未让冬子管好,到时间温热了给容瑾喝,容瑾接过来说自己来管。 怎料,今天一看,没喝! 容瑾眼神飘忽,“偶尔一次不喝不要紧。” “大夫说了,最好是连续喝。” 容瑾嘴硬,“我身体好差不多了,最近都没哪里不舒服,咳咳。” 容瑾,“……” 喉咙里干痒,一连咳嗽了好几声,生理性的泪水挂在眼角要掉不掉,脸颊晕染上不正常的红晕。 黎未赶紧上前给容瑾拍拍,下意识摸摸他的额头,“村里面不知道有没有郎中,还好不烫,不应该让你冒雨过来的。坟地里阴气重,你底子差,冲到什么就不好了,回去后先喝姜汤,再喝药。” 柔软的掌心温度合宜,容瑾蹭了蹭,“嗯,听你的。” 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跟着他们的下人交换下眼神,露出了欣慰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冬子拽拽春夏的袖子,“春夏哥,他们在笑什么啊” 春夏敷衍地摆摆手,“你还小,不懂。” 冬子不高兴地噘嘴,“我都十好几了,最近个子往上蹿了半个头,是大人了。” “好好好,十一岁的大人。” 冬子张嘴就要喊郎君,被春夏反手捂住嘴巴。 冬子眨眨眼。 “闭嘴吧臭小子,敢打扰了少爷和郎君,我抽你屁股。” 冬子忙捂住屁股,他是大孩子了,被老子娘抽屁股都害臊,更别提是被春夏了,但他心里面盘悬着疑问,一路上都挂着纠结的面孔看着郎君的后背,等到了住处,打了热水伺候郎君洗脚的时候,他终于把疑惑问了出来,“郎君,他们为什么要那么笑啊” “什么” 容瑾洗脚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 清明不冷不热的季节,可雨水泡了脚就是感觉不舒服,现在泡点热水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 冬子把刚才的事儿说了。 容瑾一脚丫子踩进了热水里,烫得有点哆嗦。 他嘴角抖动了一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什么嘛,都这么说,讨厌,我十一了,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少爷和郎君好,等出了孝,少爷和郎君就能够生宝宝。” 容瑾扶额,要不是脚在水里,他一定站起来给冬子一个毛栗子,“臭小子毛都没长齐了,知道个什么生孩子。” 冬子听成了“你知道怎么生孩子吗”,他得意地说:“我知道,亲嘴子就能有宝宝。” 容瑾,“……” 他傻了,和一个孩子说这些。 冬子说完自己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笑着跑出去,“郎君,我去给你煎药,少爷说了,让我以后盯着你吃药,你要是忘了一顿,就罚我一个月的月钱,还要打我手板子。” 容瑾呃了声后无力地说:“知道了。” 黎未这招狠哪,这么来,他都不好意思赖掉不喝了。 视线穿过门框落在院子里,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他们并不会在老家多逗留,中午宴请好村中老人,下午就离开,他和黎未商量好了不回城里而是绕道去云亭寺,借住于寺中厢房,正好踏踏青、游玩游玩,也好让黎未娘亲散散心。因着祭扫的缘故,她早晨又哭了一遭,失去了丈夫对她的打击特别特别大。 他心中思绪飘忽不定,虚无缥缈的游山玩水好像越来越模糊,得味楼的烟火气越来越真实,黎未的身影越发明晰。 “你眼睛直愣愣地看什么呢”黎未走进来的时候纳闷地扭头看身后,院子里没什么啊。 容瑾眼睛眨动了几下,笑着说:“没什么,发呆呢。太太好点了吗” 第100章 “喝了一碗安神茶,正睡着,看起来面色好多了。” 黎未没让母亲跟着去坟地里,免得她伤心太过,回来他就去看了,发现娘亲还没醒。 “嗯,那就早点离开这里,我和村子里的人聊天的时候问了,那个云亭寺挺大的,香火也不错,周遭有几处风景,正好去看看。” “好呀,一年到头难得出来的,借此机会踏踏春,挺好的。” “猪杀了吗” “杀好了,血腥味好重,看起来真吓人,还好没盯着看杀猪,那么大牲口杀的时候心里面真不好受。”黎未在旁边坐下,视线刚好落到容瑾的脚上,他说:“别泡太久,脚都通红了。” 泡泡脚,后背心冒汗,整个人暖和了不少。 容瑾知道不能贪图舒服就一直泡,抬起脚开始擦脚,“那么血腥的接受不了就别看,中午宴请村中老人的时候你会陪着坐坐吗” “我一个小哥儿,过去敬敬酒就是了,陪他们一起吃喝干啥,他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我让黎叔陪着的。” 府里面的管家祭扫也是跟来的。 “嗯,那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点。” “什么” 容瑾没有卖关子,“网油卷。” 黎未似懂非懂地点头,本来有点烦躁的心情和容瑾说说话就平缓多了。 第六十八章 油封肉 黎未是按照往年的习惯来做的, 问村人买两头猪,杀了给村里每户人家分肉,还会置办宴席, 宴请村中六十岁往上的老年人和族里面的长辈。他爹怎么做的,他就怎么做,哪怕心里面再不高兴。 “没事。”容瑾按着黎未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花钱买个好名声, 就当花钱建了一个十里亭。” “已经建了。”黎未就是到容瑾这儿才把不高兴挂在脸上,他知道分寸, 也把娘亲说的细细在心中想了想。 他坐着,身体靠着椅背,微微仰着头。 “还真有十里亭啊。” 黎未点头,“在二十里外的那个,名字就叫做得味亭,五年前爹爹捐资修建的。” 容瑾越发觉得黎源东是个能人了, 流落街头、白手起家、行业魁首、惠及乡里……不管哪一个, 拿出来都能够津津乐道, 他集齐了所有, 现在意外身故,真是令人唏嘘,可不得不说,这给他精彩的一生又带了很多戏剧化的变故。 看黎未眼睛下面带着的青黑, 容瑾觉得生活不需要戏剧化、也不需要跌宕起伏, 活着的黎源东比躺在那边的更被需要。 他脸上大概流露出来了太多的心疼,黎未看到了,他惫懒地撑着头,歪头笑着说:“身体不是很累, 就是有些心累。” “嗯,我帮不上什么忙,这就给你做好吃的去。” “等等。”黎未抬起手按住容瑾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把头靠在容瑾的手臂上,“先陪我坐坐,就坐坐,不用说什么,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好。” 黎未莞尔,“你好像什么都顺着我。” “你要是说杀人放火,我肯定不顺着。一些小事而已,我肯定顺着你。” “哈哈,肯定不会去杀人放火的,我没那个胆子。” 被老家人闹到门上,闹得最凶的时候,黎未有想过极端的,可不会真的去实施啊,人之常情。 两个人在房里坐了坐,春夏来请黎未去祠堂那边,人差不多来齐了,他势必去露露面。容瑾作为赘婿,在村里走动的时候没少受人打量,他没有资格去祠堂,不去就不去,他唯一怕的就是黎未被欺负,其它的一点也不关心。 黎未走了,容瑾没闲着,他特意让杀猪的把整张网油撕剥下来。网油是猪腹部的网状油脂,中间有薄膜相连,包裹食材后油炸,带着馥郁的油脂香气。油炸的东西好吃,动物油脂更是比植物油香,吃着格外满足。 取三肥七瘦的前腿肉细细地跺成肉糜,乡下没找到荸荠,但有山药,切碎的山药混入肉糜,吃的时候会有脆脆的口感。 开了油锅了,容瑾没有做完网油卷就停手,而是炸了许多巴掌大的肉方,炸好的方肉放进坛子里,用油封住,等油凉透变得成了白色的油脂,就能够储存很长时间。可以带回东洲去,他也是小气的,不想将这些没分完的肉再度送人。 黎未回来时脸色尚可,吃着容瑾递来的网油卷夸赞地点头。 午饭后,没有多逗留,黎未就吩咐收拾东西他们出发。 套车时黎大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他在车子旁边慌手慌脚地阻止,“别啊,别啊,怎么才来就要走,往年不都是住上四五天的。” 黎未从车上探头说:“大柱叔,以后有机会再在村中住上几日,这次就不了,恐母亲触景生情,心中伤怀。我们准备去云亭寺游玩,带母亲散散心,现在走,正好可以投宿在寺里面。” “云亭寺距离村子不到二十里,过一个多时辰再走也可以,村中长辈想和你们夫妻说说话呢。”黎大柱心中无奈加剧,他粉饰着那些老头说的话。 历代历代皆重孝道,本朝不似前朝那般可以推举孝廉,但先帝大孝,以身作则,当今登基时就说要效法先帝为君之道,一个孝字压下来,重愈千斤。 但话又说回来,黎源东为乡里修桥铺路、送医送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善人,他故去后黎未继承父遗志,清明回来,村中老少又吃又拿,未减分毫。 第101章 那些老头仗着自己年长、辈分高,说话老大不客气了,指着他的鼻子命令黎未和赘婿夫郎去祠堂,他们要问削减祭田之罪。这些村中老人以长辈身份欺压一个新丧父的小哥儿和孱弱的寡妇,传扬出去是好听的吗! 黎大柱劝了又劝,劝说不动,只能够到黎未这儿走一趟呢。 “清明烧香踏青,寺里面恐厢房不够,我们说不定还要去镇子上投宿,早点去更好。”容瑾是从车子后面走出来的,他刚才在弄放在车后头的箱笼。 他拱了拱手,歉意地说:“还请大柱叔代我们和村中长辈告罪,以后我们回来再亲自请罪。” “没这么严重,什么请罪告罪的。”黎大柱不敢和容瑾多说话,这人看着瘦弱,可冷冷的气势实在是太强,昨晚在院子里吃茶他就看出来了,容瑾就不是个一个好相处的,他愿意对着你笑,你能够得到个笑脸;他要是不愿意,你耍猴卖傻、跪下求着都没有用。这样的人不能轻易得罪,得罪了就会结下解不开的仇。 容瑾跳上了车在车夫旁边坐稳,“大柱叔,时间不等人,就不耽误了,我们先走了。” “好,好。”黎大柱无可奈何,只能够让开。 他打心眼里也不想黎未夫妻去祠堂,想想那些老头嘴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免得彻底得罪了黎未和容瑾,继续削减祭田的份额。 “大柱哥,长辈们在祠堂等着,你放他们走,这下怎么办”同来的人问。 黎大柱掸了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不就是挨几句骂,没事。” 他看着黎未他们离开的方向,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年长了一些,但岁数能当饭吃吗,以后要拎拎清楚,别在什么人面前都摆着长辈的款,当不起这个长辈。” “肯定不会,我可不敢,刚才在祠堂,三叔刚起了个头,黎未就蹭地站了起来,脸上笑模样一下子就没了,我看了心里面直打鼓。还有那个容瑾,我可听说了他拎着刀在村里面转悠了一圈,笑眯眯地和人打招呼,那刀是刚刚杀完猪的,冒着血光呢。这对夫妻就是笑面虎,手上捏着祭田,谁脑子有病才和他们作对。” 黎大柱不断点头,非常认可。 ·· 从黎家村去云亭寺,走小路距离短、速度更快,但马车在上面太颠簸了,他们出来的早,不赶时间,索性出村后直奔官道,绕点远路去云亭寺。 容瑾感觉肩膀被戳了下,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拿着刀在村里面走了一圈” “没一圈。” 黎未没吭声,等下文。 容瑾吐掉了咬在嘴里的草茎,笑着说:“我找找村子里有什么好吃的,就绕着咱的老宅子走了走,路上遇到人打了打招呼。” 他让冬子留意着祠堂那边的情况,一旦有什么变化就准备过去给黎未帮忙,他好歹有个秀才的身份在呢,所以他拿着刀是直奔祠堂过去的。后来又听到说黎未已经处理好了,震慑住了那些人,他就半路折返回去了。 第六十九章 云亭寺素面 “哈哈, 吓死他们。” 黎未在车里面笑得乐不可支。 “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容瑾受黎未感染,眼角眉梢也染上了笑意。举着滴血的杀猪刀在村子里走上一圈,震慑效果是有一点的, 是最简单直接暴力的做法,但他看来也是最快捷高效的办法。“要不是你让春夏出来说没事了,我就拎着刀进祠堂了。” “没的脏了秀才公的手,那些老头不过是想旧事重提, 我在他们吭声之前堵回去了,就没有那个脸继续说。” 黎未的笑容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阴晦, 他实在是不想让容瑾看到自己耍心机的样子。他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爹爹的日夜教导,爹爹给他讲的故事、说的道理、举的例子…… 在现在一一让他运用在现实中,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娴静柔和,就是个会钻营使诈的人。 “阴在阳之内,而非阳之背, 又不是鬼祟伎俩, 不用想太多。” 容瑾扭头, 正好捕捉到黎未的视线, 他朝着黎未眨眨眼,“我听说云亭寺斋菜很有名,我们要是能够在寺里面的厢房住下,就多住几天吧, 吃吃素, 清清肠胃。” 黎未愣愣地点头,他有太多想问,问容瑾是不是走到了祠堂、是不是听到了他在祠堂说的话、是不是知道他买通了里正……话到舌尖又顺势给咽了回去,答案好像没什么意义, 容瑾已经明确地表示支持了,他是在告诉自己:维护自己的利益,没什么内疚自责的。 心中堆积的郁气烟消云散,眼底深处的晦涩彻底消失。 “嗯,云亭寺外面也多有客栈,寺里面住不了,住外面也可以。” 马车碌碌前行,车轮滚动,不断向前。午后天空放晴,蓬松的云又大又厚,堆积在天边似拱卫大地,清风徐徐,卷着楸树上的“小灯笼”飘在空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那颗“小灯笼”,捏着它送去了身后,手的主人正是容瑾,他说:“走了快有二十里路了,得味亭还没到吗” “我也没来过。”黎未疑惑地看着路边,没有十里亭的踪迹。 “郎君估错了,没二十里呢,估摸着还有一里多路。”车夫说。 容瑾恍然,“原来这样,我还想着差不多了。” “哈哈哈。”车夫爽朗地笑着,他朝着前面努努嘴,“看前面,人多的地方,肯定是亭子。” 第102章 随着马车的靠近,遮掩的树木“散开”,一个亭子出现在眼前。 “主人,郎君,需要下车看看吗”车夫问。 黎未惊讶,“王叔,你喊我什么” 车夫王师傅憨笑,还没等他解释,车厢内传来了林芙蓉的声音,“是我让他们改口的,你是一家之主,不能再延续以前的叫法了。” “娘。”黎未声音有点急。 林芙蓉靠在在车子的最里面,光线昏暗,脸上表情看不大清楚,声音是平顺的,亦略带怅然,“早该改的,娘精神不济也没注意到,未儿,家里面的担子重,做什么事情要干脆利落,切勿手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走的时候村里那些人还要纠缠,就是你做事还不狠,想想你爹平时的教导。” 黎未敛容,点头说:“嗯,儿子知道了。” “容瑾。” “在的。” “你读书多,又有功名在身,以后劳你多帮衬着点未儿。” “我一定会的太太。” 林芙蓉轻笑,没有强迫容瑾改口。 得味亭也和其它的十里亭一样形制,没有特殊的地方,他们没有下车只是在旁边看了看就继续赶路。因着是清明节,许多人祭扫结束返家,亭子内外坐着不少人歇脚,又有茶摊提供茶水,看着很热闹。 绕远路去云亭寺,一路走的就都是大道,从官道出去,过三重石雕牌坊就是距离云亭寺最近的翻花镇,镇上出过两位进士、数位举人,还有本朝初年动荡不安时出过许多抗击倭寇的义士,牌楼就是赞翻花镇文气斐然、忠勇过人嘉奖的。 因人杰地灵,不少读书人在此地赁了房屋读书备考,希望沾沾进士和举人家的福气。 云亭寺是普贤菩萨的道场,不少学子的家人去寺里面烧香礼佛,当然,寺里面也接给亡者做法事、念经的事儿。管家林叔跟着寺里面的和尚忙碌了一番后,终于敲定了最后一个小院的三间厢房他们来住,最近做法事的人家多,要排到后日才能做。 安置的时候,林叔喝着水润了嗓子之后说,“使了点钱,让寺里面的和尚在后日上午加了一场,不然要等到十日后。” “那太久了,我们不能够离开得味楼那么长时间,林叔辛苦了。” “没事没事,我应该做的。”林叔又说了寺里面斋菜的开斋时间。 寺里面就吃两顿,一顿早晨四五点就开始了,吃完后师傅们要做早课,一顿下午的两三点,容瑾不用掐指算就知道不符合自己的生物钟,不过林叔又说了,住在寺里面的普通香客时间会通融许多。 “云亭寺的素面很好吃,我可以去香积厨端一点素面浇头回来,咱自己可以在院子里下面吃,也很方便。” 黎未赞同这个,“林叔你看着办,有什么好的斋菜一并端来。” 马车上颠簸乏累,厢房平素都有打扫的,只要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好就行,母亲林芙蓉难得有精神和兴致,黎未就扶着她厢房边的小竹林走走,容瑾陪着,竹林旁边就是寺里面的菜地,菜畦整齐,种下的菜有住在寺里面的居士打理。 远处吟诵的声音传来,寺里面竟然已经开始做晚课。 很幽静惬意的感觉,在这儿走走远离浮华烟云,心跟着静了。 黎未扶着林芙蓉在竹林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到容瑾已经走到远处和一个翻地的中年居士在说话。 “宝宝,等出了孝,娘就安排你和容瑾的婚事。” “娘!”黎未不高兴地喊着,哪里有在外面说这些的。 “害臊啥,还不允许娘说了,热孝期间容瑾进的门,一切从简,约等于什么都没有。这是我儿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我不允许就这么马马虎虎地过去,等一年孝期满,就重新办,就这么定了,你不允许反对。” 黎未只有在娘亲跟前还有点小哥儿的闺阁姿态,他抱着林芙蓉的胳臂,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远处容瑾从军事的手中得到一篮子的空心菜,和冬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黎未说:“都听娘的安排。” 第七十章 奶香绿豆糕 “我问居士要到一篮子空心菜, 都是嫩头,下面条的时候可以放进去,很鲜嫩的。”容瑾提了提手上的篮子, 笑着说:“我和那位居士打听了下,寺里面来了一位京都来的高僧,五日后要办一场法会,会在寺里面传颂经文, 要住到那个时候吗”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三日后上午做好法事, 下午就启程出发返回东洲。 林芙蓉有些心动,自从丈夫以意外过世后她就开始信佛,身体稍微好点就在病榻之上抄写经书,寻生命寄托、求来生相遇……同船共度需十年修得,共枕而眠需万千功德,今生已经难再聚首, 她求来生共事炊烟、再续伉俪情深。 可家中不可一日无主, 得味楼的生意更是要看顾。 她没有显露出想要留下的情绪, 只是笑容多了些怅然。 “五日后回去, 我们离开得味楼的时间就太长了。”黎未为难。 “是我没想到。”容瑾这么说脸上笑意却丝毫不减,也没有思虑不周的歉意,他看了眼竹林内的小径,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厢房, “太阳落山开始降温了, 先回去休息,其它的再说。” 黎未看了眼容瑾,扶着娘亲站起来往厢房过去。 晚上吃的素面,寺里面用黄花菜、香菇、白笋片等等吊的素高汤, 里面还有豆泡和素鸡蛋,食材用的清素简单,味道却丝毫不减。 第103章 此鲜来自于菌菇之鲜、山野之鲜、菜蔬之鲜,融汇一处,杂而不乱,相得益彰,容瑾觉得里面的黄花菜是点睛之笔,食之竟然有肉味。 居士给的新嫩空心菜味道也甘美,寺里面不吃蒜韭等辛辣之物,不然拍个一头大蒜炒空心菜口感会非常肥腻。 容瑾一下子没忍住,吃了一大碗面,初初没觉得胃里面饱胀,等他站起来想消消食的时候觉得晚饭已经到嗓子眼儿了。他打了个一个嗝,在院子里慢慢溜达消食,黎未坐在一旁说:“吃多了积食,有带山楂丸来的,要不要吃一个” “不用,嗝。”容瑾说:“我稍微走走就好了。” 黎未点头,他眉宇间情绪微凝,“京城来的高僧是谁” “我听那位居士说是空寂大师。” “竟然是京都大佛寺的空寂大师。” 容瑾,“你知道他” 原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沉浸式读书典范,对外面的各项见闻不多。 黎未点头,“知道,他有名的不是对佛家经意的释解,他擅长丹青,于壁上作大幅的佛家故事。” 他烦躁地揉揉额头,嗔怒地瞪了一眼容瑾,“娘亲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她想要听空寂大师讲经。怪你,你要是不说五日后的法会,就没事了。” “别恼啊。” 黎未看容瑾气定神闲的,刚才他心中就有怀疑,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空寂大师已经在云亭寺了!” 他语气很笃定。 容瑾点头,坐到黎未的身边倾身过去说,“不然我也不会提起,那位居士说空寂大师机每日下午会有一场讲经,小范围的,就十来个,主要是给香积厨做饭的居士一个聆听佛法的机会。那个居士母亲喜好甜食,他知道我是得味楼来的,就想吃得味楼最近新出的奶香青团,他母亲满意,就带我进入香积厨做饭,应该有机会选中去小法会听经。” 黎未默默消化着容瑾这段话。 “不过他有个要求,她母亲年纪大了,吃糯米的东西不好消化,而且对粘牙的东西也不喜欢,她爱吃是青团里面的馅料。” 得味楼的青团一甜一咸两个馅料,甜的那个是蜂蜜红豆沙的,大粒的红豆熬到软烂出沙,过一遍细筛之后就留下绵软的豆沙,豆沙里面继续拌入白砂糖,带颗粒的白塘会在蒸的时候微微融化一点,但成品吃起来依旧是有颗粒感的。 蜜香糖香豆香,吃起来就是一个字,甜。 甜得容瑾觉得牙疼,需要和胰岛素搭配食用。 可这是现如今东洲市面上的青团的固定搭配,得味楼在此基础上略作修改可改的不多,胜在用料上优质,所以味道上稍微胜出。 以前有黎源东的金字招牌在,得味楼的青团不管做成啥样都有人买单,有得味楼的礼盒加包装在就是送礼体面过人。 今年不同往年,黎源东不在后,容瑾和黎未对青团的销售量都不大报期待,所以备料不多。容瑾还在原方子上做了修改,减了糖量,加了黄油添加奶香,用牛奶提炼黄油不难,难的是东洲府的奶制品来源有限,毕竟不是北地有畜牧的基础。 牛奶的来源略有波折,不做赘述,可做了修改的青团甜味悠然、豆香绵长,就着清茶吃,口腔中的甜蜜压根不会抢走茶香,意外的很搭。 容瑾说:“老太太最近还有点上火,我打算用青团的馅料做一道红豆馅的绿豆糕。” “等等。” 容瑾,“嗯” “你说的让我消化一下,就是你和那个空心菜居士聊天之后得知可以通过香积厨做饭的方式参加空寂大师组织的小法会,前提是你给那位空心菜居士的母亲做她喜欢吃的奶香红豆馅的甜点。” “哈哈,空心菜居士,让柳居士听到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黎未嗔怪地说:“我就和你说,又不会说出去,柳居士的母亲喜欢青团里面的红豆馅,我们店里的青团卖得很好嘛” 二人面面相觑。 容瑾,“不知道啊。” 黎未,“那应该是柳居士偶尔得到吧,我觉得应该卖得一般,店里面没有备多少料。” “嗯,白塘稳重,青团亦是他负责,有什么变化他会随机应变的。” 黎未点头,想想白塘寻常做事又稳重又妥帖,的确不需要他担心。 ··· 东洲府得味楼,闭店之后后厨火光没灭。 袁掌柜急忙推开门,没站稳就对里面说:“牛乳弄到了,十斤。” “十斤太少了,还需要更多。”白塘的声音从蒸汽后面传出来。 袁掌柜擦着额头上的汗说:“目前就这么多,那个村子好多户养牛的,都已经打好招呼了,明天应该有三十斤牛乳。” 白塘无奈点头,“只能先这样了,季宁,别偷懒,搅打牛奶不能停。” 磨洋工的季宁被“抽”一下又开始咕噜咕噜搅打牛奶,“容瑾和黎未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下午传来消息他们去了云亭寺给老东家做法事,最迟大后天就能回来。” “……”季宁拉长了脸搅打牛奶,觉得自己一身的牛膻味。 后厨忙碌的众人谁都没有想到,这款清甜奶香口的青团会打败重甜重香的红豆馅和雪菜的咸口馅,成为这段时间得味楼的招牌。 第七十一章 山药糕 梆子声邦邦, 寅时三刻,寺里面传来了钟鸣,于日夜交替时分提醒寺中色僧人可以起床了。 第104章 容瑾轻声地推开了门, 走到院外才放声打了个哈欠,他不只是六根不净当不了和尚,更没法适应这个起床时间。 寅时起床做第一遍早课,集体诵念早经后于卯时两刻吃饭, 吃完饭自行做早课,晨昏昏而太阳未出, 容瑾路过大殿时听到吟诵的声音,双手合十朝着大殿拜了拜。前朝末年有妖僧作乱,蛊惑末帝追求长生之道,到了本朝初年,帝临大宝之后就开始让各州府清查寺院,驱赶了许多不法僧人、扩出许多田地产业, 同时规定僧人必须清规戒律、戒掉声色享受。 原主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书本读得精深且广, 经常抄写书院里面的藏书, 丰富的阅读量给容瑾带来了前所有未有的享受,看到什么脑子里都有对应的知识储备的感觉非常妙。 此时应该吟诗一首…… “谁!” 容瑾猛地向身后看,看到是谁之后紧绷的后背肌肉松开。 虽说是佛门寺院,黑灯瞎火地走在院子里, 影影绰绰, 时不时有被风声带得失真的声音于周遭响起,就很容易联想到各种诡异恐怖故事,听到追赶的脚步声,他当场吓出一身白毛汗。 “这么早, 怎么起来了啊” 赶来的是黎未,腰间丝绦甩动,额间有细密的汗水,“让你喊我一声的,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太早了。”容瑾递出了帕子,既然来了,他可不会把人赶走,那多扫兴。等黎未气喘匀了,他兴致勃勃地带着黎未走了回头路,拨开一个草丛轻声说:“刚才发现的,可不可爱” 黎未也不是扫兴的人,问容瑾干嘛走回头路他不说,就跟着一起过来,探头看到树丛里一窝小猫警惕地朝着他们两个“庞然大物”龇牙咧嘴,他会心一笑,“好可爱啊,它们娘亲去哪里了,留它们自己在这儿。” 四五只小猫迭在一起,估计一个月都不到,眼睛上的蓝膜还未褪去,小小的尖牙吓不退任何敌人。 “也许找食物去了吧,要是喜欢可以和寺里面说一声,给一袋糖带走一两只。” 黎未心动了一下下就摇头拒绝了,“算了算了,没时间照顾,而且家里面婆子是有养猫的,抓老鼠用。” “哦,难怪夜间的时候我听到猫叫很近。” “走吧走吧,别错过了和柳居士约定的时间。” 他们两个是自行出来的,没带冬子和春夏。 香积厨就是寺院里面做饭的地方,又称之为大寮,来给僧人们做饭的有寺里面的僧人、雇来的厨子和香客、居士,做的饭菜也简单,今儿个早晨是南瓜粥、清炒笋片、清炒空心菜等,都是新鲜的时令菜,皆出自于寺里面的田地。 容瑾和黎未沿着竹林边的小路走到香积厨的时候,柳居士已经在里面忙碌,他和另外几位居士在摘空心菜。 容瑾忙走几步,“柳居士,抱歉,让你等了。” “还没到约定时间,是我一向来的早。” 柳居士是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面庞无须,眉间一道竖纹,瞧着严肃。他的目光只是在黎未身上停驻了一下,就礼貌地挪开。 他也不拘泥于礼节,只是站了起来迎了迎,手上的空心菜没有松开。 容瑾介绍说:“我家哥儿黎未,随我过来一起帮帮忙的。” 柳居士点头,他说:“你需要的红豆、牛乳已经放在里面了,我和管香积厨僧人说了借这里的东西用用。” “好的,我这就去做。” 柳居士的娘七十多了,柳居士是随母亲在云亭寺礼佛,清明祭扫亦未回去,很是虔诚。老太太脾胃虚弱,亦有点上火,年老后口中无味,最近茶饭用的极少,这可把柳居士紧张坏了,直到前日吃到了得味楼的青团,红豆馅深得老母亲的喜欢。 柳居士已经差人去东洲府买青团,哪里会料到会在云亭寺遇到得味楼的东家。 有种奇妙的缘分在里面。 一同摘菜的居士好奇地问了两句,柳居士没有隐瞒,直接说了。 旁边的居士念了声佛,“肯定是佛祖知道你一片孝心。” 柳居士笑笑,哪怕心里面这么想,他嘴巴上也不能这么说呀。 厨房里面,早就备好了泡水的绿豆、红豆,整坛的牛乳、一罐子的蜂蜜等等,容瑾听到柳居士说他母亲上火且脾胃弱,心中微动就有了一点想法,他看到旁边有山药,就让黎未找人问了问能不能用,得到的答案是能用后,就拿来了切块放到锅里面蒸,绿豆糕清火,但对老人来说也不能多吃,山药温补健脾,刚好可以做成山药红豆糕。 绿豆不是去皮绿豆,去皮这步费了一点小功夫外,其它事情容瑾都是做顺手的,除了花费点时间,并没有觉得哪里艰难。 反倒是寺里面今天的早饭南瓜粥让他惊艳了一小把。 云亭寺种的南瓜没有丝,很沙口,甜甜的南瓜香和米粒充分融合,甜味取自天然,返璞归真。 吃上一碗,肚子里面暖暖的。 天边已经有弧光,太阳出来了,令天空有了一抹神奇的蓝色,待日头彻底出来,那神奇的蓝色已经消失却印在了脑海里。 “感觉好幽静。”黎未收回了看着日出的目光,笑着对容瑾说:“早起的馈赠。” “东方既白,咱做的糕点也可以出锅了。” 两道糕点出锅,放到碟子里朴实无华,并无什么荧光闪闪的效果,容瑾把一个圆形带盖的木碗一并交给柳居士。 第105章 柳居士接过,“这是” “豆馅。” 柳居士揭开盖子,看到里面细腻的红豆馅,能够闻到香甜的奶香和柔和的豆香,他心中感慨容瑾实在是太细心了,做了两味红豆的糕点之后竟然还额外准备了豆馅。母亲爱吃青团,爱的就是里面的豆馅。 “容郎真是有心了,刚才管香积厨的师傅与我说了,今日晚上你就可以来香积厨做饭。”柳居士飞快地看了眼容瑾,容瑾会意,身体向前倾了一下,靠近后柳居士轻声说:“空寂大师会用香积厨做的晚膳,他性喜竹子。” 容瑾知道这是提点,当下和黎未表示了感谢。 只要他的东西入了空寂大师的眼,寺里面自然会安排他们提前进入小法会听经。 柳居士得到两味糕点和豆馅之后就回了住所,看到母亲也刚好做完了早课,正在闭目休息。 伺候母亲的老仆说:“大人,老夫人没什么胃口,早膳就进了两口南瓜粥,她说嘴里没味。” 柳居士皱了皱眉,嘴间流露出一丝叹息,他赴任江南道刺史之后,老母亲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跟着一起顺江东来,只因当年父亲最早为官就是在江南道东洲府当县尉,故地重游,是在思念。 可母亲年迈,身体大不如前,最近更是食水减少,他担心死了。 “娘。” 老太太睁开眼就看到儿子眼中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担忧,她笑着说:“今儿个弄来什么好吃的” “儿子不是说了遇到了得味楼的东家和东家的郎君,他们两口子意外的年轻,做的吃食却格外的好,我让他做了糕点。” “我嘴里没味,刚好弄点甜的吃吃。”老夫人不只是嘴里没味,更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不过是安慰儿子儿媳的心。 她拿了一块白色的糕点,准备意思意思吃上一小口,糕点入口,外面那层松散,很容易就咬开了,不需要牙齿多费劲儿,里面清甜的豆馅几乎是流淌进了嘴巴里。 不知不觉,老夫人在柳居士欣喜的目光里吃掉了一块山药糕,吃完之后老太太还意犹未尽。 “味道当真是不错,和那日吃的青团差不多。” “就是用的青团一样的豆馅。” “难怪了,怪好吃的,你别看着,一起吃。”老太太招呼着儿子儿媳一起吃,不要只是顾着她一个土埋脖子的老太婆。 糕点不禁放,要不然见母亲这么喜欢吃,柳居士是万万不会让别人碰的,自己也不可以。 第七十二章 煨鲜笋 膳堂就在香积厨的旁边, 做完糕点后就无事做的容瑾和黎未往外走的时候正好路过,看到僧人们安静地吃着早膳,他们对所食之物并没有变现出偏好喜爱。 “师傅们吃得很虔诚。”黎未感慨。 容瑾说:“感谢碗里面的每一样东西, 感谢自然馈赠。柳居士给了提醒,空寂大师喜竹,你说他是喜竹之君子坚韧,还是喜欢竹之清雅脱俗可以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 “肉可不吃,竹香可以入菜。”黎未往旁边走了两步, 轻抚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棵竹子,指尖感受着竹子清凉光滑的触感,“柳居士不会无的放矢,对你说的喜竹肯定是入菜用的,现在没有冬笋,只有鲜嫩的春笋, 或者笋干, 我爹爹做的油焖笋是一绝, 但我觉得笋子纤维多、丝头重, 与肉同煮更好好吃。” “腌笃鲜,笋炒肉,笋干红烧肉,酸笋鸡汤。”容瑾不用动脑子就能够报出一堆菜名, 他抬起手指在空中轻点, 赞同地说:“我与君想的一样,笋就应该和肉搭配,笋之鲜可以解肉之腻,肉之香可以丰富笋的寡淡, 相辅相成,类似于汤药方子里面的君臣佐使,可惜了,老和尚不吃肉。”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柳居士给的消息准确无误的话,空寂大师肯定吃过许多与竹有关的菜,等闲的入不了他的眼。” 容瑾性子一向豁达,绝不内耗纠结,既然短时间内想不到合适的,那就去走走散散心,“我们去竹林里面走走。” “啊” 容瑾兴致勃勃地招手,“走走走,回去收拾点吃食、带点毡布,去野炊。” 受容瑾情绪感染,黎未开始期待起了接下来的野外行动,他看了眼天色,“现在时辰还早,竹林里面湿气重,不太适合进林子,而且你我穿的鞋子是薄底的,林子里面肯定有坚硬厚实之物,会扎脚的。” “嗯,回去再换鞋换衣服,厢房旁边的竹林就很大,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午膳野炊可以出林子,在竹林旁边用。” 两个人边说边走,对接下来的野营兴趣极高,黎未从小生活在城里,鲜少有机会接触亲近野地野趣,容瑾以前忙于工作,去乡间收东西是奔着生意去的没心思欣赏自然,他们都错过了许多,自然不愿意再错过。 临湖靠江的地方,地势平坦,没有名山让云亭寺建造,可有大片竹林让云亭寺半隐其中。竹子生命力旺盛,生长极快,昨儿个见到笋子冒头,今天就蹿到小腿高了,见到笋子长到了院子里,一定要刨开地面,把竹鞭连根挖出来,不然这房子将来没法住人了。 “还没回来,我出去找找。”冬子坐不住了,站起来要往外走。 “再等等。”春夏拦住了急躁躁的冬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别着急,你要是在寺里面丢了,我还要去找你。” 冬子不服气,“我不会丢的。” 第106章 “哪里是东” “小瞧人,那边!”冬子指了方向,随即脑袋就被拍了一下。他挠挠头,不太自信地挪动了手指,“这边” 连忙双手捂住脑袋,“不准打了,打头会傻的。” “不打也傻了,离开熟悉的地方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你上哪里去找人,等会儿别掉沟里面喂了狼。” “啊,有狼……” 春夏神秘兮兮地说:“你晚上没听到狼的叫声吗” “没、没有。”冬子缩了缩脖子,春夏旁边凑了凑,紧张地看着左右,“不会是狼外婆来叼人了吧,寺里面怎么会有狼翻花镇偏了点,可、可也在大道旁边,怎么会有狼啊” “哈哈,春夏你别吓孩子了,瞧冬子的脸都吓白了。”黎叔在旁边一直听着,见冬子快被吓哭了,就出声施以援手,“冬子快,拍拍胸口,晚上和娘亲睡,就不怕不怕了。” 冬子,“……” 他跺跺脚,“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我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对对对,咱冬子不是小孩子了,快去屋里面收拾东西去,我带你们去竹林里面逛逛,一定要带一块厚实点的毡布。” 容瑾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抬起手胳臂挡住了眼睛往天空看,太阳彻底出来了,普照四野,天空看起来越发湛蓝,蓬松的云朵很大,看起来又白又亮,“是个好天气,今儿个天热,不用穿太厚,给少爷带个轻薄的斗篷挡挡风。” 冬子,“还是郎君护我!” 他笑嘻嘻地扭头往屋子里面跑,跑了几步停下来,犹犹豫豫地问:“郎君,没有狼吧” “傻子小子,吓唬你的,没有狼,就算是有狼,也翻不进死里面,放心好了,只要你跟着我们不迷路,就不会丢。” 冬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跑进屋子里收拾东西去,春夏也去。 换了衣服,黎未和娘亲说了几句,又叮嘱黎叔在厢房这儿守着。安置妥当了一切之后,他们带着东西出发。 走进旁边的林子,自然不是随便踩着野地走,路上草叶子的遮掩下有僧人踩过的小道,蜿蜒着向内。竹林里面幽静,风吹过,嗦嗦的声音就蔓延开来。 走走停停,并不敢偏离了小道真正地深入竹林。 容瑾嘴上说了有寺院的高墙挡着,在竹林里面走来走去不会有事儿,但带着黎未和冬子、春夏呢,他不敢继续往里面深入。 “我们挖几颗笋子,这些笋子新嫩,我做一道最最清简的竹子吃法,给你们尝尝。” “什么”黎未问,他眼眸一扫,就看到了好几颗笋。 “卖个关子。”容瑾指挥着,“冬子,你去捡一些干叶子来。” “好的,郎君。” 大家分头行动。 挖笋这事儿挺有趣也解压,黎未挖起来就有点上头,一连撅了十七八个还不想停,他擦着额头上的汗,脸上擦了几条印子也毫不在意,他嘴角弯着,克制着说:“这么多肯定够了,春夏,我们停手吧,再多的吃不掉,撅在这儿了也浪费。” “好的,少爷。”春夏拍拍嘴,“太太让我们改口的,主人,我知道了。” “没事,叫什么都可以。”黎未高兴,抱着笋去找容瑾。 容瑾带着冬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坑里面铺上了干干的枯竹叶。 “竹笋带来了,怎么吃” “煨。” 黎未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小火苗舔着锅底,“野地里怎么做” “来,我来弄。” 现挖的笋子放到枯叶上,上面再盖上竹叶,容瑾打开火折子,吹了吹火星子闪动就冒出了小火苗,他点燃了枯叶,看情况在火上再添上枯叶。 “竹子里面有虫子的,剥笋子的时候可要注意哦。” “莫要吓我,竹子里面怎么会有虫。” “没骗你。”容瑾又抓了一把叶子扔进火种,火焰在他的双眼中跳动,“竹虫,油炸着味道亦不错。” 黎未抽了抽嘴角,“真有啊,虫子也可以吃” “能啊,炸知了亦是美味。” 黎未摆手,推拒着说:“算了算了,不要吃。” 第七十三章 胜肉 黎未抓了一把叶子往火里面扔, 炎炎跳动的火焰带着竹笋里面的水分蒸发出来,带出了泥土的味道和笋壳的气息,他鼻翼翕动, 没闻到什么惊为天人的味道,眼中划过一抹失望。 “就是吃个清简自然,要是有什么特殊的香气,那就奇了怪哉了。” 黎未腼腆地摸了摸鼻子, “好像是哦。” 听到了容瑾的闷笑声,他纳闷地抬头, “我只是那么想了一下下,煨的就算是天上仙竹,也不可能有肉味。当然啦,我有想过这竹子长在寺里面,说不定吸收了梵音香火,会有檀香味。” “檀香味没有, 小花猫有一只。”容瑾指了指黎未的鼻子, “春夏, 给少爷擦擦脸。” “啊, 很脏!”黎未摸向怀里肯定是摸个一手空的,为了出行方便,连个帕子都没有带。 “几道小印子,不难看。” 黎未, “……” 拉着春夏给自己擦脸, 他看春夏的脸颊上也沾着泥巴,大概率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别笑我了,你脸上也都是泥印子。” 他从春夏的手里面拿过帕子,给春夏擦脸, 擦来擦去发现擦不太掉。 第107章 “少爷,好像要水洗才行。” 黎未木木地点头。 主仆两个顶着大花脸正不知道是立刻回去擦洗呢还是路上看看有没有水塘的,听到旁边传来了冬子的大呼小叫,他们齐刷刷看过去,立刻就笑了起来。 容瑾咧嘴笑着说:“我也给冬子擦擦。” 冬至噘嘴,用手背也擦不干净自己的脸,索性就任由脸上的泥印子在那边了,“才不是咧,是郎君怕少爷尴尬,故意用沾了泥巴的手擦我的脸。” 容瑾尴尬地放下手,“哪有。” 他僵硬地转移着话题,“笋子应该煨好了,我看看能不能吃了。” “我也来看看。”黎未说。 两个人头碰头地看笋子,渐渐压下去的火苗给空气带来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春夏悄悄挪到冬子的旁边,恨铁不成钢地拧着冬子的胳臂,冬子疼得刚要叫起来又看到胳臂被揉了揉,他委屈,“春夏哥,干嘛吗” “我刚想骂你的时候想想你算是帮了忙。” 不大的冬子脑袋里冒出很多小小疑惑。 春夏看着相对无言却胜过说了千言万语的少爷和郎君,他拿出了一贯糊弄小孩的说法,“等你长大就懂了。” 这话冬子已经听麻木了,他哼唧了一声,“哼,我娘说我年底再长一岁就懂更多了,现在的事儿等我长大了我就要都弄明白。郎君,我也要尝尝。” 用土压灭了柴堆,放到一旁的煨笋子也好入手,容瑾拿起来一个,指尖烫烫的尚且能够接受,剥开后一缕蒸汽冒了出来,伴随着淡淡的竹香,“尝尝。” 黎未也在剥,但他剥得不得法,剥的笋子就露出一个小口。接过容瑾给的,他咬了一口,发出呃了一声之后很勉强地说:“好吃。” “不好吃。”容瑾苦笑,“还有点儿苦涩,不用安慰我,我做的东西也不都是好吃的。” 黎未轻笑,又咬了一口,其实仔细品尝里面有着最自然的醇香,嫩笋尖不就是这种味道,没有掺杂任何其它东西。 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在林间出现,容瑾和黎未都看了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僧人走近,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眉眼间自然地流露出舒朗之气,未语先带三分笑意,望之亲切。 走近后彼此打了招呼,但和尚未做自我介绍,那容瑾说起他们自己来也是有所保留。 “老远就听到了你们的说笑声,好奇就走过来了,这个是煨竹笋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山野的吃法了。” “师傅要不要尝尝,很清素的味道。”容瑾说。 和尚很自然地说了声谢谢,在旁边半蹲下就开始剥笋,倒显得容瑾想太多,人家说不定就是个自来熟的性格。 “沾一点盐就更好了。” 容瑾笑着说:“的确,如果有个咸菜佐之,味道更佳。” 和尚吃得很细致,把整个笋子吃完之后道了一声谢谢,他顺势问容瑾一行人是单纯浏览还是在竹林里面找什么,容瑾心中微动,看着白袍和尚,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你们要讨好空寂大师”和尚有着意料之内的惊讶,他上上下下看着容瑾,忽然笑了起来,“你倒是磊落,很多人哪怕是要讨好空寂大师也不会这么直白干脆地说了出来。” 容瑾耸肩,“遮遮掩掩地询问以师傅的灵透肯定也容易猜出来,索性道明来意吧,当然,哪怕知道空寂大师喜欢吃的,我也未必能够说服管香积厨师傅就按照我的意愿来做。” 柳居士推荐他在香积厨做餐点,香积厨准备什么膳食那是管事的师傅决定,容瑾未必能够让那位掌事的师傅更改。 “你还这么认真准备” “事情一步步来准备,不做无准备之事,说不定后面会有转机。” “了然,想吃肉吧。” 容瑾定定地看了一眼白袍僧人,一时间无语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一个大和尚开口就说想吃肉,象话吗 “我听闻有种说法,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再说了,空寂不是自小为僧,多年茹素后,想吃肉实属正常,如果食素与吃肉能够兼容就更好了。”白袍僧人有感而发。 容瑾,“也不是不可以。” 白袍僧人眼眸很明显地亮了一下,“我那儿有小厨房,你可以做吗不瞒你说,我就是来找你们的,我从柳居士那儿过来,吃了你给老夫人做的山药糕,深得我心,我闻听柳居士说你们是东洲府得味楼来的,就特地寻来,但去了你们的住所,那位管家说你们到竹林里踏青。” 容瑾看了眼黎未,恰好看到黎未征询的目光,他点点头,从容轻快地说:“可以啊,就是食材够吗” “若有缺少食材,可以去大厨房要。”白袍僧人笑起来时候露出两个酒窝,竟然显露出了几分腼腆局促,“惹你们笑话了,实在是贪图那么点口腹之欲,实乃罪过。” “师傅你刚才不是说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祖不会怪罪,他老人家旷达,只会包容地笑笑。”容瑾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说,“我做胜肉吧,有肉味却没有丁点荤腥,里面还要用到竹笋,我觉得,也会让空寂大师喜欢的。” “尝过便知。” 白袍师傅是个行动派,当下在前面带路,他博古通今,说起各种佛家典故是信手拈来,一路上一颗小石子儿或者一棵小竹子经由他说都有了非同一般的意蕴,别说黎未听得专心,就连冬子也沉浸在了他说的各种小故事中。 第108章 只不过容瑾有些走神,他看着逐渐逼近的小院,摇头笑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雕花梅饼 林中小道用水中捡拾的鹅卵石铺就, 间有莲花图案。通幽小路尽头是个竹屋,四周竹海,清幽之外更添了一些寂寥空静, 有个七八岁的小僧人在扫地,嘴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落叶好多啊,怎么扫都扫不干净。” 听到了脚步声,小沙弥扔掉了大扫把跑了过来, “师傅,不扫了行吗, 刚扫完叶子就又掉了,扫不干净啦。” “莫要偷懒,安心扫地。我带你来云亭寺,你已经追赶了五次狗,拔了方丈大师新栽种的茉莉,差点烧了香积厨旁边的柴垛……” “啊啊啊。”小沙弥捂住耳朵跺脚, 脸蛋耳朵已经通红, “不听不听, 才不是那样呢, 追狗是因为坏狗狗欺负小猫,刚刚出生的小猫猫叫得好可怜的。” “茉莉呢” “我在拔草。”小沙弥脚丫子划拉地面,师父和方丈说话,他等在旁边很无聊的嘛, 看到地上都是杂草杂树就开始拔, 没想到那是方丈种的茉莉。 “柴垛” 小沙弥哼地别过头,“我说了很多遍了,我那是救火的,不知道哪里的火星子掉柴垛上, 还好我发现了,不然早就烧掉了。师父,你不相信我吗” 小沙弥沮丧得垂头,脑袋上传来了熟悉的抚摸,他刚要灿烂地笑起来,却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了师父的声音,“信你,但更要管束你,云亭寺不比家中。” “哦。”小沙弥不咋高兴,这说来说去就是不允许自己离开小院嘛。他的视线落在了师父的身后,第一次见到生人来到小院,他不怕生,就大大方方看着,“师父,他们谁呀” “是师父刚结识的朋友,他们是……”白袍僧人摸着小徒儿光滑的脑袋,神色自然地看着容瑾一行人,好似刚才隐去身份结交是根本没有的事儿,“我带着小徒弟自京中来,法号空寂,你们直唤我名便可。” “东洲府得味楼容瑾,外子黎未。” 容瑾笑了笑,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是入赘的,按照《大齐婚事录》他是黎未的内人。 彼此的笑意中皆有种了然于心之感。 方才空寂说了他馋肉了,但又不想真的吃荤腥,容瑾说了可以做胜肉,豆腐、香菇、笋类还有面筋,可谓是撑起了素食荤做的全部江山,容瑾说的胜肉原料中没有肉吃起来却要比肉还要香,秘诀就是用到了笋、蘑菇、松子。 容瑾走进小院的厨房看了看,“没有松子。” “小凡。”空寂喊。 小沙弥小凡赶紧跳着跑过来,“师父是让我去大厨房吗我这就去,需要什么,我立刻取过来。” “松子。”空寂失笑摇头,小凡正是性子跳脱的时候,不可能真的压制住他的天性变得稳重,“还要些什么,我让小凡一并取来。” 这话是问容瑾的。 容瑾说:“小院厨房内的东西尚算齐全,再要两味香料就可以了,一味香叶,一味八角。” “我记下了,我这就去。” 小凡捏捏手指帮助记忆,丝毫不做停顿地向外跑,他在竹林深处的小院待够了,见不到人,连狗狗和小猫都不愿意到这边来,完全弄不懂师父为什么要住到鲜少见到阳光的竹屋小院。 小凡走没多久,容瑾发现小厨房这儿面粉受潮发霉,不能用了,就让冬子追上小凡,去寺中大厨房再要一小口袋面粉来。 “此地太潮湿了,糟践了食物。”空寂拿着那袋面粉有些惋惜。 “住时间长了,对人也不好。”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是空寂。”空寂微微挑眉,他面相柔和清贵,做这个动作丝毫不见轻浮,坦荡磊落得仿佛是在和人讨论经文奥意。 “猜的。”容瑾真的是猜测,没想到就这么容易猜中了,“我和黎未说空寂大师应该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年和尚,老成持重,德高望重。” 黎未在一旁点头。 “空寂擅长丹青画壁,不擅长讲经释文,云亭寺请我来就是后山大壁上作画的,我在京中待得无聊苦闷,接到邀请就马不停蹄赶来。”空寂苦笑一下,没料到云亭寺打着他的名号对外说京中高僧来了,引来众多香客入住,清明祭扫也未曾离开。 这些就不便多说了,他不是喜欢在背后非议他人的人,哪怕云亭寺这出的确做的很不地道。 “空担了大师名号,就要行大师之举了,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多读经书典籍,在法会上为香客讲经。” 空寂用清茶招待,还有梅饼,去年的青梅雕花为饼,佐以白塘腌制,吃起来酸酸甜甜的。空寂说自己只是个画匠,没什么灵透心思,可与黎未说起绘画心得来切中要害,容瑾这才知道黎未很喜欢作画,家中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能够入他画中,不像空寂那样挥毫拨墨,却自有自己的小小天地。 遭逢变故,他收起了自己的小爱好,全心投入到得味楼的经营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笔了,难怪容瑾都不知道。 容瑾看着因为说起喜好而眉眼飞扬的黎未,他拿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不再介入话题,只是做个旁听的听众。 不过没过多久,小凡和冬子就回来了,不是普普通通回来的,回来得惊天动地。一路被几条大狗撵回来,小凡大叫,“师父救命啊,师父救命啊……”冬子拿着树枝边赶狗边跑。 第109章 容瑾忙站起来去帮忙,几条狗见到了大人,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 容瑾沉声吼道:“滚。” 冬子连滚带爬地躲到郎君的身后,容瑾反手接过了冬子手上的棍子,横扫几下,他到乡下收东西遇到狗子一点也不稀奇,算是拥有了丰富的赶狗经验。 赶狗,他可是专业的。 几条狗子夹着尾巴呜咽着跑走,强撑的小凡腿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是上次追的几条狗,它们竟然记仇,见到我就一窝蜂上来了。” 空寂嘴巴上教训着小凡,行动上不放心得很,把孩子拽起来仔仔细细看了。 “师父,没受伤。”小凡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看来是不能放你出去了。” 小凡大叫,“是它们追我的。” “郎君,你真厉害。”冬子随着容瑾去厨房。 “经验而已。” 容瑾着手开始做胜肉,笋子、蘑菇切丁和松子拌匀,几种香料油炸后取料油、酱油放入馅料中,面粉加水揉成面团,分成六个小剂子包入馅料。锅里面倒入薄油开始煎烙,两面金黄就可以吃了。 淡淡的面香融入了笋菇的香味,容瑾放的松子不多,不小心咬到了松子的话,坚果油脂的甘香融汇其中,合力塑造出了胜肉的滋味。 第七十五章 竹筒饭 小小的松子微微裂开一条缝隙, 寺里面没有现成的松子仁,容瑾嫌弃剥起来麻烦,这才做了六个素馅觖儿, 就是素馅的大饺子。容瑾掐了麦穗的边,油煎过后,松子儿受热释放出油脂润泽了笋子和香菇,吃起来自然有了胜肉的感觉, 更逞论是出家人,常年茹素, 舌头对油脂早就敏感,吃素馅觖儿感觉更胜。 “刚出锅的烫。” 容瑾拿了素馅觖儿撕开一个小口子放在碟子上交给黎未,自己也拿起了一个,不过是分成了两份,递给了冬子和春夏,所做不多, 当然是紧着主人的需要, 至于他自己, 吃不吃的都无所谓。 接过小碟子, 黎未用筷子分成两半,意思很明显就是和容瑾一人一半。黎未安静吃着,一反常态的没有夸奖,这弄得容瑾有点忐忑, “不好吃吗” 黎未摇摇头, “太危险了。” 容瑾疑惑的嗯了一声,没弄懂危险何在,素馅没有相克之物啊。 “狗,我说你冲出去赶狗太危险了。我知道, 那种情况境地下,你不出击,那些狗子不会离开,但……你每次都这样,你不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儿吗”黎未说完后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说的太重了。” 拿起素馅觖儿咬了一口,刚好吃到了松子仁,舌尖抵着这颗小小的松子仁儿,黎未觉得有些挫败,又觉得自己不是在多管闲事。心思好乱,比打翻的调料碟还要五味繁杂。 “是我莽撞了,以后改。” 黎未猛地看向容瑾。 容瑾讨好地笑着。 他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遇事自己不往前冲谁给你出头,因为没有顾虑,所以行为做事很疯,朋友说他只是在遵纪守法。穿越于他而言接受起来不难,也是因为他在现代没什么牵挂。 容瑾低低地笑了,缱绻温柔的声音让黎未耳廓发痒,他恼羞成怒地说:“有什么好笑的,快点出去,我听到空寂大师好像在喊你。” “不愧是声名远扬的得味楼,不过一个素馅觖儿味道竟然如此动人,容瑾,你的手艺真不错。”空寂吃到好吃的一改先前的稳重,蹦跶到厨房门口,兴致勃勃地说:“我与云亭寺的掌事说一声,晚上让你掌勺如何小凡听冬子说,你们是不是后日要做法事” 他故作神秘地说:“需不需要帮忙” 容瑾与黎未对视一眼。 后日的法事是黎叔使了银子,插进去做的,难免安排上有些匆匆。准备匆忙倒无事,就怕敷衍了事。如果空寂和寺里面打个招呼,效果自然不一样。寺庙亦在红尘万丈里,出家人同样离不开红尘之中事。 容瑾拱手行礼,“那就麻烦空寂大师了。” “我就是一个假大师,能借空名帮你们行个方便,那‘大师’二字没有枉费了。” ·· 说好了出来野餐的,自然不会空耗大好时光,只是人数略有变化,加上了空寂大师和小凡。容瑾算是知道小凡为什么会这么性子跳脱,完完全全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有他们加入后野餐变得有趣起来。 寺中竹林野餐,又多了两个方外之人,荤菜没有,各种蔬菜水果管够,容瑾现场取材,砍了一棵竹子,取了长短合适的竹筒做器皿。 淘洗干净的米塞进竹筒里,竹筒搁在火上,中午吃竹筒饭。 “可惜了,现在月份不对,我听寺里面的人说,每逢六月林子有竹荪生长的,那种菌菇煮汤极鲜。”空寂挽着袖子蹲在容瑾旁边看他忙碌,时不时说上一些自己在京中的见闻,期间提到了好多次得味楼。 东洲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里的消息不会闭塞,在东洲府远近闻名的得味楼自然声名传扬到各地,特别是京城。空寂在京城就时不时听说得味楼上了什么新菜,只可惜他没有借口离京,此番云亭寺邀请他作画,他同意邀约,未尝没有去东洲府一探究竟的意思。 能够在云亭寺就遇到得味楼的人,当真是意外之喜。 容瑾的手艺就这么好了,那位首创得味楼的人岂不是更加了得。 只可惜,那位已经往生极乐了。 第110章 “小厨房里有晒干的,煮汤亦可,我让冬子和春夏去挖荠菜了,待会儿用荠菜、豆腐做个素丸子,与竹荪干煮汤。” 黎未在一旁帮忙。 小院太过潮湿,面粉能够生潮,竹荪干亦然,黎未挑拣了下,发现两袋子一袋好的一袋发霉了,空寂看到后连声罪过,他准备让寺里面不要给他送吃食堆放在小厨房了,在云亭寺这段时间,中午这一顿他也去寺中膳堂吃饭。 竹筒放一切,有了竹香之后味道尤为不同。 当然也和心境有关,大家说说笑笑的,半日光阴就这么过去。 有了空寂的引荐,容瑾顺利做了这两日香积厨的掌勺,因着这份功劳,当空寂说提高法事的规格待遇后,云亭寺这方面就没有半点闲言碎语。 时间总是匆忙,做法事的当日下午,容瑾一行人就启程赶回东洲城。 东洲府内,得味楼里,袁掌柜被逼问得一个头两个大,“放心放心,我家东家和郎君今日就会东洲了,明日郎君就会回来掌勺,李掌柜稍安勿躁。” 成衣店的李掌柜李威说:“我也不是要为难你老袁,只是最近换季,我吃什么都不对劲,就惦记着你家郎君的手艺。他再不回来,我都要饿瘦了。” 袁掌柜上上下下看着,丝毫没从李威的双下巴上看出清减二字。 “明天,明天肯定回来。” 李威无可奈何地点头,“行吧,明天我再来。” 刚应付完李威,袁掌柜喝点水润润喉就又看到别人进门来,他忙矮下身子躲到柜台后面去,招呼刘老虎说:“刘子,要是有人问起我来,就说我不在。” 刘老虎懂的,给了袁掌柜一个放心的眼神。 来的是公玊良,他就来问问,不纠缠。 “六爷,得味楼里的伙计说了,人还没回来。”公玊良出去后与赵昀说,赵昀坐在车上,有些遗憾但是不多。 正欲离开,坐在车上视野极佳的赵昀看到一抹身影拐进了得味楼,“公玊,你再去问问,人是否回来了。” 公玊良已经被差遣习惯了,要是换做他人他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但面对赵昀,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甘愿去做。转身他进了得味楼,好巧不巧看到了站在柜台旁边的容瑾,他几步上前捉住容瑾的手,“你可算是回来了!” 容瑾一脑袋雾水。 认识 不认识啊! “我认识你便好。”公玊良说:“我要预订晚膳。” 第七十六章 煿金煮玉 “我们刚从外地回来, 先送一些东西来店里的,我今日没有掌勺的打算。” 容瑾挣脱出自己的胳臂,看着眼前人觉得熟悉, 可他来到东洲后认识的人有限,翻了一遍没有对上号的,所以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他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就和说的一样, 从云亭寺赶回来,坐车坐得腰酸腿乏, 实在是不想进厨房做饭,只想回去闷头睡上一觉,等精神抖擞了再来干活。 “只要做你的拿手菜即可,不需要多,不需要复杂。”公玊良又想去捉容瑾的手腕子,再次被躲开后也不恼怒。搁以前在京城绝对赏几鞭子, 谁人竟然敢驳他公玊良的面子, 只不过最近跟着宁亲王时间长了, 性质被磨了许多, 竟然愿意耐着性质和人周旋,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说性子被磨得好了不少,公玊良底子里依旧是那个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实乃没有多少好性儿求着个平头百姓办事儿。 他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下, “我给十倍的定钱。” 直接拿了银锭放在柜台上, “楼上雅间,要四菜一汤,主食是粥。” 容瑾看了银锭一眼,他明白了, 这是通知不是请求。 抬手按在那颗银锭上,掌心的冰凉有点咯手,“客人放心,一定安排到位。” 果然,财帛动人心,公玊良摆摆手觉得真是无趣,“行了,自安排去。” 公玊良出去请赵昀下车,柜台边的容瑾拿起那枚银锭子抛了抛,按手感来说足两的,“冬子,你让人回去一趟和少爷说一声,我们闭店的时候再回。” 冬子应下,忙走出去找随行一同来的人回去。 容瑾往后厨走,袁掌柜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奶香红豆青团卖这么好!”容瑾惊讶。 袁掌柜点头,“是啊,属实没想到,昨儿个定的最多,定出去一百六十多盒,白塘领人熬了一晚上的豆馅儿,赶早做完了给送了出去。我已经挂出牌子,说清明已过,不再做青团,往年也是如此,不会一直供应下去。” “辛苦大家了,袁叔麻烦你统计下,明儿个给阿黎看了,就给大家发赏钱。” 袁掌柜笑弯了眉眼,就知道会如此,他早就准备好了账目和铜钱,就等着东家回来过目后发下去。 有钱拿,大家才有干劲儿。 袁掌柜又说了一些,换来了容瑾更大的惊讶,“竟然有这么多人盼着我回来” “成衣店的李掌柜,回春堂的白大夫,他们一天要来好几次。还有你那个同窗王有礼,来了两次问后文有没有写好,今儿个上午来的时候说让你务必不要忘记写书。” 容瑾,“……” 他抑制了几次才没有仰天长叹,怎么给自己找了个动笔的活儿。 把王有礼的事儿放到一边,其他人因他的厨艺而找来,着实让容瑾又惊又喜,惊讶的他来得味楼掌勺没多久竟然拥有了拥趸,喜是一样的原因,这是对他手艺的肯定,犹如三伏天吃了一个冰镇过后的大西瓜,从头爽到脚。 第111章 后厨里,每天固定给两只鸽子脱骨的季宁感觉自己用刀有了一点心得,他甚至不再墨守成规,固定模范爷爷的做法,换了剪刀来剔骨,发现事半功倍,成功率大大提升,小小的鸽子在他手上非常听话,仿佛话本里那些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侠高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成了!” 季宁激动地大叫,这是他今天成功脱骨的第二只鸽子。 “恭喜。” 季宁扭头刚巧看到容瑾自外面走了进来,他傲娇且矜持地点头,“不过小计,多练几遍就完全掌握了。” “禽类脱骨你已经完全掌握,得空我教你拆鱼头。” 季宁顾不得矜持了,忙扔了剪刀说:“把一个五六斤的大鱼头拆去骨头,只剩鱼肉我听爷爷说过,这是黎爷爷的拿手绝活。” 他狐疑地看着容瑾,“你也会” 不是不相信容瑾,这段时间的相处季宁已经相当佩服容瑾的手艺,有些人靠努力、有些人靠天赋,他每每感慨容瑾就是那种天赋绝佳的人,弃笔从厨后竟然什么都是一点就透,看几眼黎源东留下的笔记就学会融会贯通。 天赋一道,真是没话说。 可再有天赋,一些技巧也需要通过不断的练习来累计经验啊,季宁就从未见过容瑾练刀工。难不成是在黎家的小厨房里 别说季宁,其他人听到容瑾说要教季宁做拆鱼头时候,表情同样的精彩。 周元亮盯着手上的肉,心里面的小人左右博弈,把一颗心打得鼻青脸肿,他看容瑾系上围裙,关注点即将放到其它上面,他顾不上那么多了,“郎君,我也要学!” 靛青色的围裙系在腰上,容瑾正拿着皂胰子洗手,这种用猪胰脏做的老皂打不出多少泡沫,也无甚香味,用起来肤感有点涩,大体感觉上还行。周元亮一声大吼几乎在耳边炸响,他差点把手上的皂胰子扔出去,容瑾侧头往旁边躲了躲,“我这么说当然是会,不会谈何教。”这是回季宁的,至于周元亮,他说:“我做的时候不避人,想学的自己看。” 包括季宁,大家都一样。 容瑾始终没有带徒弟心思,他做的时候谁愿意学就看,至于学到多少就看自己领悟了。 包教,不包会。 听了这话,大家心里面想什么,容瑾管不着,但觉得每个人做事好像更加有干劲儿了,仿佛注入了新的灵魂。 容瑾笑了笑,他要做刚才那位客人丰富的四菜一汤一粥。 路上听袁掌柜说的,他已经想起来那人是谁了,那对一看就有些身份来历的主仆,很大可能是来自于官家。民不与官斗,商户就不与之硬刚了,容瑾很明智地选择做,不过是四菜一汤一粥,简单。 “把我带回来的竹笋拿过来。”容瑾拿起刀用大拇指抿了抿,日常保养没有落下,“做点新鲜的给那对主仆吃,煿金和煮玉。” 第七十七章 橘味糕团 细长的鲜笋剥开外衣后一分为二, 给笋来一刀,笋尖做成煿金,余下的笋茎做成煮玉。名字看起来君子气度十足, 非常风雅,其实说白了煿金就是油煎笋,煮玉就是笋煮粥。 笋按照季节分成冬笋、春笋,冬笋是毛竹未冒出头的笋芽, 肉质肥厚细腻,清明已过, 冬笋已经下市。现在是吃春笋的季节,春笋按照竹子种类分就太多了,光云亭寺就栽种了七八种竹子,容瑾带回来的这种口感鲜嫩,味道最佳。 切片的笋茎焯水后除去了苦涩之味,放到滚沸的白粥里面便成煮玉。砂堡里面煨煮, 粥水冒着细密的泡泡。盐乃百味之首, 容瑾捏了一小撮细盐撒进去, 给这锅清汤寡水的煮玉添一些滋味。 从白塘手上接过了调好的面糊, 容瑾用筷子搅了搅就知道将与面有关的事情交给白塘最为放心,面糊稠厚适中,里面放了碾碎的花椒和盐,笋尖放进去就裹了一层面衣, 放到荤油里面炸过。 这道煿金, 又可以称之为面托笋了。 做菜的时候容瑾听白塘说起这几日后厨的情况,袁掌柜说的是经营是生意,白塘说的是生产是工作。 容瑾听完后点头,“这几日辛苦大家了。” “辛苦倒还好, 仿若回到过去。”白塘感慨,过去有师父在的得味楼就是如此忙碌的,时移世易,忙碌中竟然又找回了过去的感觉,身为得味楼的老人,他们真的是体悟良多。“对了,有一件事情袁叔与你说了吗” “什么事” “那就是没说了。”白塘说:“王火找到了!” “什么”容瑾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那个往卤汤里面下料,一次不成又来一次,并且用江湖伎俩装神弄鬼的伙计。“竟然抓到了,袁叔还未和我说,估计是想着等明天阿黎来了一同说。” 白塘表情缺缺的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尴尬,容瑾假装没看见,也不甚在意,袁叔不与他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挂在心上。白塘因何尴尬,就是怕自己挑起了不该挑起的话题,引得容瑾和黎未离心,现在看容瑾神色如常,丝毫不往心里面去,他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既然已经提起,就没有刚开了个头就止住了的道理。 白塘说:“王火并未逃离东洲,捕快们在距离南湖码头最近的桥下发现了他,他的尸体。” “死了” 容瑾眉头微蹙,印象里那个小伙计很机灵,多的就想不起来了,连面貌在脑海中也非常模糊。 第112章 “嗯,仵作验尸后说是吓死的。尸体在河岸边,发现时已经死了有近十日。”白塘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说:“面目已经模糊,有老鼠啃咬的痕迹,让他家人和店里面去认尸的,我带着吴尾过去,的确是王火。他身上还带着五百钱,公廨做主当补偿给了店里。王火家人知他是犯了事,不愿意收敛尸体,我和吴尾买了一卷草席将他裹了,送去城外的泽园了。” 泽园,是东洲府收殓无家可归之人的墓园。 “总比曝尸荒野强,你们做得很好。王火一死,谁人指使就成了个迷,那人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容瑾双手未停,又做了三道菜及一个汤菜。 蒸菜需要时间,快炒速度很快,大火猛炒,勺子癫几下就能够出锅。 “可要做什么应对” 容瑾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他沉吟后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得味楼一切还照旧,努力恢复往日之荣光,其它的便随机应变。” 白塘点头,他不是主事之人,轮不到他出主意。 做完那对主仆需要的饭菜后,容瑾没等闭店就先走了,家去后就与黎未说了店里面的事情,黎未听到说王火死了,很是惊讶,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他甚是唏嘘,却也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情去慰问王火家人之类的事情,没去找麻烦,将这件事情淡化处理,已经可以了。 “我想着店里面加强巡夜,家里面亦然,虽说不用杞人忧天、日日戒备,但该做的防备不能少,我想请几个武师在家里,怎么样” “可以啊,我都听你的。” 黎未嗔怪地瞪了容瑾一眼。 容瑾茫然,干嘛瞪他 “你都说的对。”这么说,应该没毛病。 黎未,“……” ··· 清明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有农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自家种的瓜果,橘子、杏子、干枣,大自然好像一下子解锁了瓜果密码,吃食立刻丰富了起来。这些瓜农果农天未明就摘好了果子从家里出发,待到府城门口,交上几个子儿的进门税就能够在城里面叫卖。 摘下了自家的门板,得味楼也开始做生意。 当然,得味楼不卖早点,卖的午食和晚食,上午这大好光阴也免得浪费,可以进来喝点茶水、用点点心,顺带像成衣店掌柜李威那样看看今日之菜谱,定下今天吃什么,很是美哉。 “橘子,橘子,个头又大又甜的青橘子。” 从得味楼里跑出个小二,喊住了那个卖橘子的。 稍后,挑着担儿的农人就把两筐橘子搬进了得味楼,袁掌柜和他结算了钱,农人粗糙的大手捏着钱高兴得合不拢嘴,要不是遇到大主顾,他这两大筐青桔子要叫卖一天,未必能够卖完。谢了又谢之后,农人带着箩筐扁担走了,倒出来的青桔子像小山一样堆在地上,一并还有用来垫橘子的青叶子,都留了下来。 袁掌柜说:“老虎、吴尾,你们两个捡出二十来个橘子送到后厨去,对了,叶子一定要带过去,郎君有用。” 他自己拿了一个青桔子剥开,还没吃呢,嘴巴里就分泌了口水。 橘子新鲜,皮紧而果肉厚实,吃一瓣橘肉,甜是真甜,那个农人说的不假,但也酸,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袁掌柜的招呼店里面的客人吃橘子。 李威离得近,他是老主顾了,又和袁掌柜相熟,就不客气了,拿了个橘子吃:“你家郎君要做什么啊,橘子留下给我们吃了,橘子叶拿走。” “不知道啊,郎君嘱咐我见到卖橘子的,就买下来,没说要做什么。” “你就知道吃。” 袁掌柜乐呵呵地说:“我要是知道做,你现在能在这儿看到我” 后厨里,橘子分给大家吃了,容瑾要的就是橘子叶。 叶片洗干净榨汁,他要用青叶汁做一道带着橘香的糕团。 抬起脚尖踹了踹季宁的屁股,蹲在地上的季宁懒洋洋地没有挪窝。容瑾说:“把橘子叶洗干净去,不就是没有买到五六斤往上的鱼头嘛,急什么吗,好饭不晚,总能够买到的,张师傅叶让他同乡留意了。” 季宁懒洋洋说,“哦,我去洗。” 第七十八章 酒香假蛤蜊 橘熟洞庭香。 容瑾念叨着这句诗的时候, 洗干净的橘子叶已经炸出青汁,用青汁和糯米粉,里面同时放了蜜糖增加甜蜜香气, 和好的糯米团呈现出淡淡的青草团的颜色,掐出铜钱大小用一张橘子叶夹着,码放到蒸笼里面,翠绿与草绿相间, 十分漂亮。 开火,蒸。 水汽上涌, 厨房里皆是橘香。 没有饿死的厨子,无论啥时候,厨房里做了什么,第一个吃的肯定是厨子,美其名曰试菜。 容瑾不顾烫地拿了一个出来,揭开已经蒸软的橘子叶, 露出里面深绿的糕团, 经过蒸的过程, 它的颜色已经大变了模样。 直接一口一个, 口感柔韧又带着蜜的清甜,散发着温和的柑橘香气。 “当茶点味道不够甜,但配餐的时候正合适。” 容瑾话音刚落,黎未匆匆从外面从了进来, 进了厨房不等站定, 带着喘息地说:“州府派了人来。” 容瑾吃糕团的动作顿住。 那个府令不会这么小气吧,原主顶撞府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他现在入赘黎家等于断了科考的路子,考举人的时候嫌少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赘婿保举的, 更何况是一个得罪了府令大人的书生,更没人愿意在有可能得罪府令的前提下为容瑾作保。容瑾绝了“前路”,府令大人还不满意 第113章 一瞬间,容瑾脑子里想了许多许多,就怕自己的事儿影响到黎家和得味楼。 “公廨已经张榜,正式通知于四月二十八召开商会,届时将有六大商户、四大商行及诸多大小商人参加,人数不会少于两百人。商会前后会有十日,涵盖了端午,端午三天会举行龙舟赛、水戏、游园会,正日子那天南湖边会有长桌宴,州府和商会共同出资宴请东洲府百姓。” “别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容瑾把水杯塞进了黎未的手里,“难不成和我们有关” 正在喝水的黎未点头,咽下口中水之后说:“对,大大有关,州府给府城内排得上号的酒楼都下了帖子,召集掌事人于后日到州府,我问了送帖子的差役,那人是有一日我们晚归时遇到的你的那个同窗的手下,他给我透露了一些信息。” 容瑾点头,静听后文。 黎未刚才匆匆走进来动静就很大,他们两个说话也没避着什么人,现在白糖、周元亮、张师傅并季宁都围拢了过来。 黎未看了眼众人后说,“州府会弄个选拔宴,从众多酒楼中选出三家负责商会举办期间商户们的餐食,和端午那天的长桌宴。” “这是大事啊,如果我们得味楼被选上,有了州府背书,就没人敢质疑得味楼了。”白糖左手握拳落在右手掌心里,他轻咬下唇,有些话点到即止但大家心里面都清楚。 自动黎源东过世后,得味楼先是经历了经营惨淡,后面复开后用的是三猴子路小餐车的路子,广开大门,自降门坎,吸引八方来客。 开门迎客,本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可就是有些人笑话得味楼不如昨夕。 得味楼生意红火,可和过去比显而易见的就是,大堂和楼上雅间的上座率高,后面的雅间几乎无人登门。 现实就是这么直白。 得味楼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就能够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告诉同行,告诉东洲府的那些名流贵客,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地,得味楼始终如一、独占鳌头。 期待是美好的,怎么去完成需要商榷。 要看后日到州廨,府令大人如何说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做好万全准备,尽自己努力即可,别先忧心忡忡上,要是为此吃不好、睡不好、焦虑辗转,后日怎么应对。” 黎未皱起的眉头因容瑾的安慰抚平,但笑容依旧有些紧绷,他吁了一口气,慢慢说:“我知道,万事等后天就知道了。” “东家,我们都会全力以赴的。”张师傅率先说道。 周元亮慢半拍地点头,“对,老张说的是,全力以赴,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会记录到地方志里面,说不定就会给我们一点笔墨,那可是会传扬到后世的。” 没有人会拒绝族谱给自己打开一页,换言之,没人会拒绝地方志上有自己的微末笔墨,传承后世啊,想想就激动万分。 “我也会拿出全力帮忙。”季宁觉得自己要是帮着得味楼拔得头筹,那就有脸回到老家,让那些算计自己的亲戚看看,谁才是真的厉害。 “得到大家的这话,我就放心了!”重大事情宣布结束,黎未嗅嗅空气,“有橘子香。” “做了橘味的糕团,尝尝看。” “嗯,那是必须吃的。”黎未跟着容瑾走向蒸笼那边,他说:“我又看到那对主仆了,他们竟然成了得味楼的常客。” “还没到午膳时分呢。” “我看他们风尘仆仆的,像是从城外过来,远远看着脸上就带疲惫。” 毕竟身份值得揣摩,开店的不敢得罪任何一位客人,更何况是含金量大的客人,生怕就为经营埋下隐患。袁叔在掌店的时候就多多留意,看到主仆二人出现就立刻告知了黎未,黎未没去套近乎,既不想这么做,亦不能这么做,就远远打量了。 容瑾点头,“不知道中午会点什么。” “估摸着菜单会来了。” 黎未料想不错,头一批预先下的菜单已经来了。 “酒香假蛤蜊” 黎未不记得今天有买到蛤蜊,店里倒有晒干的蛤蜊肉。 随着天气变热,新鲜海产运到东洲府更难了,哪怕加了冰。成本提高,不利于售卖,只有有客人提前定了,店里面才会提前和市鱼的人说。 更何况这道菜有个“假”,这个字就有意思了。 “鯚鱼假做蛤蜊。” 对黎未,容瑾几乎不卖关子。 鯚鱼不是难得的食材,今天就采买来不少新鲜的鯚鱼。看到鱼时,容瑾正喝着道士燕巳送来的酒,口中有酒香,眼前有鲜鱼,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一道劝酒菜——酒香假蛤蜊肉。 “你爹的笔记中记载,鯚鱼肉白而嫩,用酒喷过,有海鲜味。” 第七十九章 黄豆焖猪脚 “对你有用就好。” 黎未嘴上说得满不在乎, 脸上表情却出卖了他,弯起来的眉眼都明晃晃写着他很在意,只是一直没问也一直没说。他最近一直在整理父亲留下的笔记, 父亲自学读写,字写得犹如天书,但内容记载甚广,他整理好一册就交给容瑾一册。 现在听到正面反馈, 黎未矜持地点点头,“鯚鱼这段, 我隐约记得内容,是记在劝酒篇那一册上的,同篇里还有酸甜的樱桃肉、辛香的桃子果腹……” 那一篇记的是黎源东参加的曲水流觞宴,酒菜随水而下,于落英缤纷中沉浸于山水之乐、丝竹之雅、美酒之醇、美味之佳,他回来后就将席上见到的吃到的种种记载下来, 就有了黎未整理、容瑾看到的劝酒篇。 第114章 篇章中共记录了十一种酒, 下箸的菜肴合计一百五十碟, 容瑾是晚上看到的, 饥肠辘辘是当时就有的。 当时嘴巴上就一直感慨古人真会吃,也真会玩。 “今天采买的送来活蹦乱跳的鯚鱼,郎君当时就指着鯚鱼说蛤蜊肉,我们差点以为他魔怔了, 怎么指着鱼说贝。”冬子笑嘻嘻地说, 结果脑袋就轻轻地挨了一下。 收回了打冬子的手,容瑾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中午一并做。” “没有其它,我也想尝尝这个鯚鱼做的蛤蜊肉。” “好。” 鯚鱼, 又叫做鯚花鱼,因鱼身上花纹而得名,它的肉质细嫩,切成小片后放到水里面自然卷曲成泛白的小卷,口感嫩而滑。 在旁边盯着看的季宁拧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不解,同样是片鱼片,怎么容瑾做的就能够让鱼片进入水中后自然卷曲。他不是吴下阿蒙,更不是外行人看个热闹,他可以很肯定容容瑾片鱼时的刀法大有讲究。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就算是容瑾大大方方当着所有人的面做,看的人依旧一脑袋雾水。季宁挫败地耷拉下肩膀,大概天才就是如此,嫉妒之心都生不起来。 季宁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茫然,可没人好意思开口让容瑾讲解一二。 要么是张不开口,要么就是压根就没有看出来。 “郎君,你的刀法上有什么特殊的讲究吗” “类似于切蝴蝶片,我在两刀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刀,鱼片入水后能够更自然地舒展。” 听到询问,容瑾没有藏私,竟然三言两语把窍门说了。 季宁心里面五味杂陈,甚至有点抓狂,听了也没有听懂啊。 “郎君,能够再演示一遍吗” 季宁猛地看向周元亮,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好意思站出来让郎君再展示一遍! 容瑾心下点头,比那些半瓶醋哐当哐当不懂装懂的比起来,他更喜欢直白了当问出来的,不懂就问嘛,他又不是吝啬地什么都不说。他没有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更希望周元亮他们能够快点学会,他掏出来多少就学会多少,这样妥妥地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 “行,再去杀一条鯚鱼,去皮取肉后给我。” 其余人面面相觑,竟然能够这样! 季宁噔噔噔走出去,“我来杀。” “我来,我来,别和我抢。”周元亮碾过去。 两个人肩并肩,互不相让,推挤着出门去杀鱼。 滚水烫熟的鱼片捞出来,容瑾仔细端详着,“是不是看着和蛤蜊肉一样” “非常形似,然后喷上酒” 容瑾朝着黎未挤挤眼睛,笑着说:“我就先试试刀工的,看能不能成,菜具体不是这么做的。” 说完,他把小碟子放到一边,正式开始做这道菜。可他伸出去的手没有伸向鱼肉,反而偏了偏,拿起了旁边的虾。河虾掰开头,剥下虾肉,反而留下一盘子厨余似的虾头虾壳。黎未在旁边看了微微蹙眉,他是整理笔记的,自然是想起了笔记中写的做法,可简单呆板的步骤对于他这个不会做菜的人来说比道士炼丹还难。 只有看着容瑾的动作,再结合笔记上写的,那些僵硬的文字忽然就变得具象化,立刻生动活泼了起来。 留下虾头虾壳是用来熬汤的。 煮好的虾汤备用,容瑾在鱼肉里面加了葱姜水、盐、酒水和胡椒粉抓匀,微微腌制后把鱼肉放进了虾汤里。 鱼肉犹如破茧蝴蝶一般,在微微泛红的虾汤里面舒展摇曳,卷曲出美丽的形状,似从贝壳里刚刚取出来的蛤蜊肉,一颗颗饱满、肥嫩。 捞出来放置在青色的盘子里,旁边点缀上一朵小花。 “看着寡淡了一些。”黎未说。 容瑾点头,“上面撒点什么就好了。” “芝麻” “黑芝麻吧。”容瑾抓了一点炒熟的黑芝麻洒在鱼肉上,视觉上顿时就舒服了不少。 不过啊,说白了这是一道劝酒菜,是小碟盘,和今天的主打菜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许多。主打菜是猪脚炖黄豆,放了足足的黄酒和姜一起炖的,一做一大锅,前期准备是麻烦了些,可架不住做好了上菜快啊,焖烂的黄豆裹满了浓稠的汤汁,肥丢丢的猪脚码放在盘子里颤巍巍的,吃肉的快乐从来不需要任何炫技,真材实料就足够惊艳世人。 “师父,鱼肉取来了。”季宁匆匆跑过来。 容瑾挑眉,“你叫我什么” 季宁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呃,他激动之下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喊都喊了,他闭了闭眼睛,索性大声喊着,“我喊师父了,一字师也是师,更何况你教我了那么多,喊你一声,那是对你的尊重。” “哦,这样啊。可我不收徒弟。” 季宁恼怒抬眼,眼眸中闪烁着懊恼,“我就是喊喊,你当我师父还不够格。” 容瑾轻笑,别看季宁年纪大,比冬子还不经逗呢。 他要是再多说两句,季宁准跳脚。 收起了打趣的笑容,容瑾又开始调理鱼肉,今儿个的挂牌菜,价格又不贵,点的人蛮多的,还带动了店里面酒水的供应,温煮的黄酒里面扔一颗小小的梅子,一口鱼肉一口酒,再嗦块猪蹄,是对一天忙碌最好的慰藉。 伴随着刀刃轻击砧板的声音,一日三餐又经历了两个轮回,转眼就到了后日,黎未从州府公廨里回来,没来记得喝一口水就召集了众人在茶水间旁边的小厅议事。 第115章 “公廨里举办了三场比赛,比赛胜出的三家酒楼承办端午宴。” 待人齐了,黎未没做任何停顿,直接就说了今日在公廨得到的消息。 这个消息重大,直接把众人砸得懵了会儿。 “此乃东洲府历来第一次美食比赛活动,参赛者众。” 容瑾问,“比赛议程是什么?” 第八十章 蛋糕 旁边安静的春夏这时候打开随身背负的挎包, 从里面拿出了一卷册子交给黎未,黎未抽了绳子,把册子打开摊平在桌子上。 所有人围拢上前。 州府这次是要把活动办大办好, 单从发放的册子上就可以看出其用心和野心。册子上写明了此次“端午宴·东洲商会”举办缘由、时间、议程安排、活动地点等等,所列之详细,一目了然。 此其一,其二是针对各家酒楼食肆的, 算是为端午宴预热。 在场并不是所有人都通文墨,比如张师傅, 识得一些字,会签字画押,没有完全当个睁眼瞎,但大量的文字阅读对他而言有些难。容瑾招来冬子,“冬子,你读给大家听。” 冬子抿抿嘴, 没有抗拒, 他大声地读了起来, 略有磕绊, 但大体是顺畅地读下来了,最近学习成果不错,此举也化解了在场一些人的尴尬。 在冬子郎朗的读书声中,大家时不时交头接耳一下, 等读完了说话声就彻底大了起来。 府城内受邀和自愿报名的酒楼食肆在后面的半个月内将展开三场江较量, 第一场就在两天后,胜出者进入四月十二日的第二场比赛,再胜出的进入四月二十日的最终评选。终选获胜者,承办端午宴及商会期间所有的大小宴席。 后日也就是四月八日, 首场采用的是盲评,参赛的酒楼食肆把自家做的菜送到公廨里,由公廨推选出来的九位理事品尝,获优者来到四月十二日,这一日的活动是公选,所有获优的酒楼食肆挂上府衙给的牌子进行营业,以当日卖出去多少餐食为评选标准,胜出的来到四月二十日。 这一日的活动采用公开制作佳肴、现场评选的形式,册子上说了比赛规则会在前一日的告知。 容瑾看到比赛流程的时候,差点以为有老乡一同穿越来了大齐,仔细询问过后才从黎未口中得知,以前采用类似形式评选出过最美花卉、锦鲤、瓷器等等,于美食一道才是第一次。 民间还会准备相应的盘口,押哪家获胜。 容瑾问,“可知参加者有多少家” “州廨发出的邀请函共有二十五张,但参赛者绝不止二十五,府衙鼓励小商户参赛。” “坑人嘛,参与者需要缴纳五千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容瑾听到季宁一惊一乍的声音,他疑惑地看向黎未。 “册子最下面有写,凡参与者缴纳五千钱,冬子没读到。”黎未说。 容瑾看了眼冬子,冬子啊了下又是吐舌头又是挠头。 “休做怪相,下次让你读什么,连小字也不能够漏掉。” 冬子收起毛躁的样子,老老实实说知道了。 “五千钱不是小数目,但于得味楼而言不算是什么。”黎未站直了身体,他看着前方,目光郎朗、表情跃跃欲试,“容瑾,拜托你了,我们一定要赢得最后的承办权,这对得味楼来说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我会全力以赴的。” 评选的事宜已经告知众人,黎未对大家说了些勉励鼓舞的话,就让大家想想四月八日拿什么菜去参加盲评。 “八宝葫芦鸭,又好吃又好看!”季宁率先说:“点的客人特别多,我现在做整鸭脱骨是闭着眼睛都可以做出来了。” “不好,菜送到公廨,又有公廨里选出来的九位理事品尝,不知道要等多久,等吃到的时候都凉透了。”白塘反驳。 “怕热菜变凉,那就上凉菜啊,做个凉拌素什锦。”张师傅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太简单,没有心意。” 被白塘反驳后,张师傅也不恼,他本就是随便凑合着说说,作为一个专职做凉菜的师傅,他的意见在后厨本来就不大。 “师父的招牌菜水晶酿豆腐,一看就知道是咱得味楼出来的,郎君做得也不错。” 白塘想也没想的摇头否决,“水晶酿豆腐更是要趁热吃,比八宝葫芦鸭更加不靠谱。” 周元亮气得瞪眼睛,他们提出来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白塘否决掉,“我们提出来的都不行,那你想做什么面条,饺子,花卷,包子,各种糕点” 白塘再次摇头,“我没有好主意。” 其他人:“……” 所有人看向容瑾和黎未,特别是容瑾。 后厨现在是容瑾说了算,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亦经过得味楼从衰败到复活的过程,这是容瑾的功劳。遇事,大家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他,寻求着他的建议。 黎未同样如此。 他不懂厨艺,但他懂用人。 从大家讨论开始,容瑾就眉头微微蹙着。 在没有有效保温的当下,盲评送需要趁热吃的菜,那绝对是找死。很多炒菜、炖菜等等,对出锅的时间和热度都有要求,随着时间流逝,口感大打折扣。这点,他们能够想到,别的酒楼食肆自然不会错过,冷菜冷盘糕饼等肯定出现率很高。 做这些是不犯错,可太过雷同就不出彩。 求稳,还是求进。 第116章 “立刻拿出注意来太难,大家回去后再想想,有什么想法都与我说,四月八是两日后,包括今日下午,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好好想想,仔细琢磨。” 众人点头,纷纷散去。 厅内就留下黎未和容瑾。 容瑾找了张椅子坐下,用手捏住了鼻梁。 “怎么了” “感觉脑仁疼,太阳穴一胀一胀的难受。” 黎未绕到的身后,“昨日睡晚了还是被风吹了受寒我让郭秋去回春堂请白大夫出堂,来给你把把脉,最近天气变化大,早晚冷、中午又很热,风寒的人很多,今天去公廨,我就听到不少人在咳嗽,就连府令大人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大好。” “不用麻烦大夫,我昨天写话本的时间太久了,熬了夜,今天早点睡就是了。”容瑾感觉到纤柔的手指按压在了自己太阳穴上,力度刚刚好,按的时候很难受,松开的那瞬间又很舒服,反复的按压让他龇牙咧嘴的。 “按按舒服些没” 容瑾说:“行,还行。” 按了会儿,容瑾觉得自己舒服多了,真当沉浸在享受中时候他突然想起来,“烤炉里的蛋糕,我去看看,要是再不看怕是要糊了。” 第八十一章 烤鸡蛋 砖砌的柴窑门挡打开, 一股子不太美好的焦糊味率先冒了出来。容瑾用火钳子把铸铁锅勾了出来,表面焦炭似的戚风拨开云雾露出了真容,果然没有合适的模具不行吗。或者说, 炉温不好控制 容瑾看了眼柴窑内部,里面暖隆隆的,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里面还可以烘烤点别的。 “周元亮, 洗几个鸡蛋放到柴窑里面烤,烤鸡蛋要比煮鸡蛋好吃。” 说话的功夫, 焦糊的戚风蛋糕已经被容瑾拿了出来,最里面质地还是蓬松柔软的,有着浓郁的蛋奶香气。 “你为什么执着于做这个,已经做坏五次了。”随着容瑾一起来厨房的黎未掐了一点蛋糕放入口中,他眼眸亮了亮,味道是真的不错。 容瑾让伙计把铸铁锅泡到水里面去, 要浸泡一段时间才好清洗。焦糊的蛋糕扔给鸡吃, 容不得一点浪费。他琢磨着应该怎么说, 试做戚风蛋糕是想给黎未做一个生日蛋糕的, 戚风做低、奶油抹面,点缀上鲜果和鲜花,做个漂亮的蛋糕,庆祝黎未生辰快乐。 试做几次都没做成, 店里面原本用来烤肉的柴窑温度不可控、找铁匠做的模具不好用。 等黎未生日, 他怕是只能够做寿桃和做长寿面了。 “没什么,就是想……” 容瑾看着黎未清亮的目光,遮掩过去的话到了舌尖竟然说不出口了。 惊喜惊喜,到生日那天给的是惊喜。可如果, 他是说如果,他提前告诉黎未生日那天会有礼物,渐渐积累的期待值到生日那天攀升到最高处,这个积累的过程也会很快乐。 更何况准备的期间,他总要在厨房试做的,总不能次次黎未问起来都敷衍过去。 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总是不美。 不过须臾的功夫,容瑾心思百转,他不吝啬笑容地说:“你是四月十八的生辰,我想做个新奇的吃食为你庆生。”他视线飘过那个黑乌龟一样的戚风,苦笑地说:“屡战屡败。” “为我、为我做的”黎未看到伙计提溜着那个失败品准备拿出去喂鸡,他差点就喊住了伙计,让别扔出去喂鸡了。 虽然焦糊,但内心的部分还能够吃。 “总做得不好。” “蛮好的,里面很蓬松、很甜,我尝出了鸡子牛乳的香味。” “嗯,糟践了好东西,放了好几个鸡蛋呢。”容瑾真觉得自己暴殄天物啊,以前轻松就能够做成的戚风蛋糕,现在竟然成了一道迈步过去的坎儿,以前蛋白打发不好,要么裂成东非大裂谷、要么成了蘑菇顶,等放凉了,蛋糕体回缩,勉强还是能用的。 现在好嘛,焦糊。 果然科技改变生活。 “没事,我早就和账房和袁叔说过了,你想尝试做任何东西都可以,损耗咱得味楼承担得起。” 容瑾轻笑。 黎未恼怒抬眼,“笑什么笑,不准笑。” 容瑾抬起手轻掩唇,“嗯,我不笑。” 柴窑里面重新填入了鸡蛋,容瑾看着洗干净的铸铁锅,忽然心中萌发了一个想法,既然戚风做不成,可以做别的口味的蛋糕啊。小蛋糕的种类很多,脆底的蜂蜜小蛋糕、红枣紫米小蛋糕等等,明明有那么多好吃点,他没必要和戚风死磕。 不对…… 容瑾猛地看向了那个柴窑,“还是要掌握好这个柴窑的温度,我揉个面团放进去。” 有了目标,容瑾就特别有干劲儿,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有着做戚风失败的经验,容瑾直接蹲在烤炉旁边守着,记录好柴火的用料、放进去的时间、不同位置的烘烤程度等等。炉子里温度高,他不可能用手去试,用大小一致的面团去试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黎未,就这么让他去试炉子的温度,不想着四月八那天送去盲评的菜了”白塘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鲜活的表情,他满面纠结。 说不了容瑾一点,他希望黎未能够劝劝,一切以大事为重。 黎未说:“容瑾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你们也好好想想啊,刚才在西厅说了给大家一晚上时间想想,明日上工后再议,不能把重担都压在容瑾一个人身上。” 第117章 黎未这么说完,白塘却没了后话。 黎未心中好奇,他疑惑地看向白塘。 白塘感慨良多地笑着,哪怕他只是浅浅地弯了弯嘴角,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个笑容。 “我只是在感慨,师父走后你为了撑起家业想出招婿的法子,说实话,我是不赞成的,你还年轻,怕你一个人太苦。”白塘幽幽地叹了口气,师父收了他们几个徒弟,除了最先入门的那个,他和周元亮,还有半个徒弟张英俊,都成不了气候,撑不了门面,枉费师父教导他们这么多年。 站在现在的时间节点,黎未回看过去几个月发生的种种,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想绽出一个笑容,宽慰白塘也是安慰自己,想轻描淡写地说事情都过去了,可笑容在嘴角凝固,怎么都笑不灿烂。 “郎君人品手艺都很好,我很佩服。”白塘说这话时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大石落地的声音,他犹豫再三没有把大师兄何广生来找自己的事情说出来,那人背叛师门的同时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人事物,没的提到他让黎未恼怒,一句话,犯不着。“我们会好好想想做什么的,哈哈,要是盲评都过不了,我们还有啥脸面在得味楼待下去。” “言重了。” “一点也不重。”白塘郑重地说:“让得味楼恢复到往昔之荣光,是我,是周元亮,是张英俊,是我们的执念。” 黎未被白塘郑重的口吻惊了一下,却也觉得他说是自己意料之中的话。 把得味楼好好经营下去,何尝不是他所想的。 “烤鸡蛋好好吃啊!” 黎未抬头看到季宁手上夸张地掂着一颗烤得炸裂开来的鸡蛋,白气从鸡蛋壳的碎裂缝中冒出来,裸露出来的蛋白呈现出略微泛黄的颜色。 “少吃点,你都吃了两个了,给大家留点!”周元亮扒拉开季宁去抢鸡蛋,手按在鸡蛋上他嗷呜一声弹开,“烫烫烫,你怎么拿得住的。” “你是猪吗,一下子按上去,烫死你。” 周元亮扑到季宁身上挠他的头发,“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我们是平辈,哪里来的长辈!” “我师父你叫爷爷。”周元亮得意洋洋地说。 季宁一脸怨念,化悲愤为食量,继续吃。 他们俩像小孩子似的吵吵闹闹,有他们两个插科打诨,后厨紧绷的氛围被搅散,大家又恢复到了轻松的嬉闹氛围中。 不过有个人没受影响,那就是容瑾,他往烤炉下面添了一根柴,撑着头看着跳动的火苗…… 第八十二章 蜂蜜小面包 铸铁锅的导热性太好, 材质不利于面糊爬升,做戚风蛋糕不行,做乡村欧包完全可以。表面贼硬, 气孔很大,吃起来浓郁麦香的欧包……容瑾之所以没做,是因为现在人们并不追求这种“健康的”“原生态的”味道,与欧包比, 喧软的馒头更有性价比。 蜂蜜小面包没那么娇气,铸铁锅就可以, 容瑾让铁匠做了个圆的也做了个长方形的深盘,这个深盘刚好可以用。 容瑾守在灶口,橘色火焰的跳动伴随着柴火哔哩啪啦的“叫声”,用的是普通的桑木根,没有特殊的气味。东洲府多种桑养蚕,淘汰的桑树就撅起, 规整的打箱子、做凳子, 根晒干了烧火, 得味楼的柴房里就堆了不少桑树根, 耐烧,一根可以燃烧很久。 容瑾就对着火焰发呆。 不,说他发呆的吧,他还时不时拿起笔记下点什么。 说他没发呆吧,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火焰, 眼神却是空洞的。 没人敢打扰他,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容瑾放下纸笔要站起来,才发现一个姿势时间长了,身体僵硬得没法动。在冬子的搀扶下他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左腿过电一样发麻,他抬起了右手。 “麻了啊,跺跺脚。”白塘看到后说。 容瑾摇头,“不行啊,腿麻的时候不能猛地跺脚,对血管不好。” 白塘脑袋里划过疑惑,血管是何物 双腿恢复了血液循环,容瑾能走路了,他让冬子去倒水他要洗手,“白塘,帮我准备面粉、蜂蜜、糖、鸡蛋、芝麻……” 他连着说了好几样材料。 为了丰富味道,他还要了牛乳、黄油。 自从上次青团豆沙馅里加了黄油,使得红豆馅更具风味之后,得味楼就和附近养牛户达成了协作。那户养牛的养的是大水牛,母牛产崽,正是产乳的时候,送来的水牛奶用不喜欢牛乳的人来说就是又腥又膻,可打出来的黄油味道馥郁香浓,用来做各种点心最好不过,仿佛给白塘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点心还可以这么做! 当然,养牛户也被打开了大门,发现养牛还可以卖牛乳! 后来养牛户增加了养殖数量,成了得味楼四季供应牛乳的奶农,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还说现在,容瑾弄了个盆开始发面,为了加快面的发酵速度,他把面盆放在了柴窑附近。发面看起来容易,又是个娇气活儿,温度低了发不起来,温度高了酵母就死给你看,可掌握了其中诀窍,酵母就像是温顺的小狗,任人揉圆捏扁。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容瑾的动向,每当他尝试新菜式的时候,不说店里面卖得多好,首先大家都有口福。 更何况,偷师偷得光明正大的。 郎君说过,他做什么都不会藏着掖着,只要你悟性高、领悟能力强,那就学了去。反之,他没什么耐性去手把手教导。 第118章 不过,面点啊,擅长红案的季宁和周元亮几个都不太感兴趣,只有白塘和跟着白塘的人在不断看。 白塘几次都想开口问,可生怕打断容瑾的思路就只要憋着。 等容瑾把铸铁深盘推进柴窑里面的时候,白塘恋恋不舍的目光才从白胖可爱面团身上挪到了容瑾身上,他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容瑾,仿佛眼前的不是高大瘦削的男人,而是曼妙的佳人。被他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容瑾觉得自己抖掉了二十斤的鸡皮疙瘩,“有什么要问的快点问,别看了。” 白塘僵硬的脸上皮肉抖动,像是羞涩,他说:“你做的是什么” “蜂蜜脆底小面包。” “面包面包为何物” “唔,用面做的包子,烤包子。” “烤的包子。”白塘喃喃自语,他做的面点大多数以蒸、炸为主,压根用不少烤这个字。 “嗯,有着焦脆甜香的底,表面又是柔软蓬松的,等烤出来大家一起尝尝。” 之前戚风蛋糕的失败,容瑾还归纳出一点失败原因,就是自己没有看在旁边,现在他要寸步不离。 烤面包的香气是很浓郁的,容瑾觉得比吃起来还要浓郁,他更喜欢闻这种甜蜜的香味,吃上面是一般般的,闻着会有一种特殊的幸福感,特别是在家里面做的时候。 不像是烤箱有玻璃门可以及时观察里面的情况,柴窑的门是木头制作的,容瑾就时不时打开看一下,并根据小面包的膨胀情况换下深盘在柴窑里面的位置。 柴窑是得味楼砌出来烤肉用的,秋季进补的时候,东洲人喜欢吃羊,红烧的、烤的,比羊汤更惹人喜爱,所以得味楼弄了这么一口柴窑,专门用来烤羊肉、羊排、羊腿等等,容瑾听黎未说过,还会在院子里堆起火堆直接烤全羊。 柴窑在容瑾打开之前已经许久未用,在里面烤了橘子去去味,才没有了阴湿的杂味。 现在嘛,只有面包的甜香了。 把深盘从炉子里面拿出来,黄油在焦糖色的面包上面滋滋冒着细密的小泡泡。 容瑾拿了个大盘子,盖在深盘上,手腕拧了一下,二者上下颠倒,蜂蜜小面包顺势就落在了白色的大瓷盘内,展现出了自己焦脆的底部,上面还有许多白色的芝麻,更添食欲。 大家围拢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 “看起来好好吃。” “能不好吃嘛,郎君用了那么多糖、面粉、鸡蛋、牛乳,搁普通人家谁用得起。” “也就咱得味楼了。” “郎君真巧思啊。” “大家别围着看了,都尝尝看。”容瑾用刀把小面包分开,分成一个个的,让大家方便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先动手。 还是周元亮眼睛一转,他说:“谁去喊东家来,郎君做了新奇吃食应该让东家先尝的。” “我去。”冬子自告奋勇。 去喊黎未、黎未再走过来是需要时间的,大家总不要一直围在这里看着小面包等,就先散开了做事去。说实话,这是对众人的一种考验,因为那甜蜜的滋味一直在鼻尖萦绕、在心头徘徊,视线就总忍不住桌子上的小面包飘,仿佛那些小面包长着小手,小手在不断摇摆。 听到脚步声,众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黎未抬起来跨进厨房的脚顿住,那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点压力又有点纳闷。 他看到了摆在桌子上散发着热气和甜香的小面包,心中划过了然。 “闻着好香,看起来也好看。” 每个小面包的底部都有简单的螺旋纹,容瑾一共做了三十六个,就是三十六个璇儿,组合在一起煞是好看。 容瑾说:“我怕有点甜了,给你倒杯茶备着。” “好呀。” 黎未拿起一个小面包,指尖传来了油润感,离得近了,甜香味更浓。 第八十三章 梅干菜扣肉 在容瑾的问询的目光中、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 黎未咽下了第一口蜂蜜脆底小面包。 黎未的人生中,不缺少甜食,各种糕点、糖果他唾手可得, 他吃过比蜂蜜小面包还要甜的蜜三刀,也吃过比小面包焦脆的底还要脆的酥糖,吃过全是芝麻的芝麻糕,吃过的蜂蜜种类也很多, 常见的槐花蜜、百花蜜,亦或者少见的崖蜜。 不会做的他能够在短时间列举出许多甜品。 却没有一样如蜂蜜小面包一样, 集中了多种美味与口感于一身。 不是说它有多么无与伦比的好吃,而是特别。 做法特别、样式特别、味道特别…… 脑海中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黎未茫茫然地睁着眼睛。 “怎么了”容瑾关切地问。 他拿起了一个蜂蜜小面包吃了一口,味道挺正常的啊,这回他在旁边老老实实守着,时不时观察、挪动, 总算是掌握了最佳的烘烤温度和时间, 做出来的小面包没有烤焦, 一切都刚刚好。 黎未摇摇头, “就是刚才想到了什么,想要说出来的时候却忘记了,我这脑子。” “别急,你缓缓, 说不定过会儿突然福临心至就想起来了。” 黎未点头, 他说:“小面包挺好吃的,大家……” 他眼皮抬起,视线与一众期待的目光不期而遇,“你、你们吃啊, 不用等我。” 众人羞涩,哪里有东家没动“口”,他们先吃的道理。 第119章 现在,既然东家说了,他们就不客气了。 期待的小甜点送入口中,有种说不出的好吃,又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大概是期待的过程对甜蜜有着加成作用,大家纷纷表示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甜点。 “原来糕点可以如此做……” 其中白塘的心情最复杂,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学师父之所传,又自己深耕白案,不说把面点玩出花来,亦能够说是行业翘楚的存在。可容瑾的出现,一次又一次打破了他的固有观念。 白塘抬头看向与黎未正在说话的容瑾,一时间竟然觉得口中的蜂蜜小面包甜到苦涩。 · 这一炉出了三十六个小面包,分完之后还剩下六个,容瑾就让后厨的人分了。这点小事,不用他劳神劳力的分配。 大事就是大家群策群力,想想第一道送去盲评的,究竟选用什么菜才好。 容瑾有所不知,最后这六个余下的小面包全让白塘带了回去。白塘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哪怕过的不多,就三十冒了个尖尖,已经是三十往上数的人了,自诩自己已经年近不惑,需要更稳重、更稳妥、更周全……可包里面揣着的六个小面包,似沉甸甸地告诉自己,他也没那么稳重。 白塘从爷爷辈就是东洲本地人,拥有府城内民宅,爷爷在府城辖属下一个县的县尉任中去世,父辈不是读书的料子,到了他这辈可谓是家道中落,兄弟几个就属在得味楼当厨子的白塘混得最好。 他们兄弟几个已经分家,房子中间砌墙,各自开了朝外的门。白塘到家时,暮色刚好四合,只有厨房的火跳跃着橙色的光。妻子站在灶边翻炒着什么,七岁的大儿子灶膛口烧火,三岁的小闺女在哥哥旁边蹦蹦跳跳。 “爹,爹回来了。”小姑娘知道是爹爹回来的时辰了,时不时看向门口,一见到推门进来的爹爹,她就喊了起来。 “爹!”儿子跟着喊了起来。 做饭的妻子笑着说:“回来了。” “嗯,我来做。” 白塘洗了手就换了妻子,他来做饭,妻子站在一旁看着。 白塘在得味楼是做白案的不假,普通炒菜在耳濡目染之下也会做,做的自然没有正经大厨做的好吃,却也远超许多普通人。他今儿个不仅带来了六个蜂蜜脆底小面包,还带回来了一碗扣肉。 “我包里有肉和小面包,面包你和孩子们分着吃了,扣肉放到炉子上热一下,我这边再炒一个青菜就可以吃了。” “面包是什么”妻子从包里翻出了荷叶包,打开之后是有点变形的褐色小面点,已经凉透了,却依旧能够闻到些甜香。 “是烤炉做的点心。” 妻子知道白塘的脾气,她要是抠抠巴巴地拿出一个分给两个孩子,自己不吃,白塘绝对会冷着脸不高兴,次数多了她也知道了好赖。白塘经常有东西带回来,不需要她这么节省。 各给眼巴巴等着孩子们拿了一个,妻子自己也拿了一个。 烤的点心 又叫做面包。 这个词从未听过,她嫁给白塘后真是吃了许多在娘家从未吃到过见到过的东西。 “好吃!” “好好吃呀。” 两个孩子不会想那么多,拿到手了就开始吃,夸张地口气引来了他们娘亲的好奇,她也吃了一口,“好松软,的确很好吃。” “凉了还这么好吃”白塘笑着问,回到家,他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脸上竟然多了不少细致的表情。 妻子点头,“嗯。” 白塘心中微动,对妻子说:“掰一块我尝尝。” 妻子嗔怪,“带回来给我们吃的,你怎么还要分。” 嘴上是这么说,她行动上可没半点迟疑,掰下来一大块塞进了丈夫的口中。甜甜的滋味蔓延在舌尖,拒绝的时候独属于烘焙类面点的滋味在口腔中扩散,白塘思绪开始飘散,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妻子推开他,把快要焦的青菜盛了出来。 梅干菜扣肉已经蒸热了,端上桌,一家四口直接在厨房吃。 扣肉不是容瑾做的,是出自于周元亮之手,中规中矩中上之味,只要认真地做,肉就没有不好吃的。只是今儿个却有点吃不动,等白塘回过神来时发现,不仅妻子没怎么动扣肉,就连两个吵着要吃肉的孩子也没有动。 白塘问:“怎么不吃啊” “我们忍不住把剩下的小面包吃了。”妻子不好意思地说。 实在是没忍住,小面包的滋味明显要比时不时能吃到的肉好吃。 “小面包好吃。”小闺女脆生生地说,“爹爹,以后还有的吃吗” “嗯嗯。”儿子同时看向了白塘。 白塘心里面泛起的涟漪激荡成了旋涡,他已经明确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了。 翌日。 白塘一看到容瑾就说:“容瑾,盲评用蜂蜜小面包吧。” 容瑾刚到店里,就迎面得到这句话,他愣住,“那就是个零嘴。” “盲评未说一定要菜,不管是零嘴,还是茶点、糕点,亦可以。”白塘坚持,他说:“蜂蜜小面包放凉之后味道没变,风味俱佳,而且样式新颖,送去盲评,最合适不过。” 第八十四章 鸡蛋糕 “白掌事说的有道理啊, 我现在还想着小面包的味道呢。” “回家后和我爹娘说起小面包,他们还不信有烤的包子。” “送去盲评,我看准行。” 第120章 “我怎么没想到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渐渐围拢了过来。 回去的一晚,后厨主事的几人脑子里不断想着做什么菜去参与盲评。 送去盲评的,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轮到他们送的上桌,趁热吃的菜绝对不能送。 “我想了一晚上, 也有意送蜂蜜小面包去参加盲评。”众人议论纷纷后,黎未才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小面包冷热不太影响口感和味道,就和白师兄说的一样,它的做法新颖独特,可以说全东洲独一份的存在,味道甜蜜、口感松软。想想看参与盲评的理事,肯定是地方上名流权贵, 他们什么好的没吃过见过, 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 味道是其一, 样式是其二。” 犹豫不决的容瑾在黎未的劝说下,似拨开了眼前的迷雾,豁然开朗。 “不一定非要蜂蜜小面包,我再做点类似的小面包, 大家试试看, 再说可不可以。” 容瑾撸起袖子就开始干,基础的面粉、糖、黄油、鸡蛋、老面准备好,剩下的自由发挥,各种小餐包、小蛋糕, 他做起来信手拈来的。 想当年,买了第一台烤箱之后他就疯狂沉迷过一段时间的烘焙,对制作各种餐包、吐司、蛋糕,糖油类混合物是个小王八蛋,好吃、迷恋、麸制类上瘾……为了追求健康,他把糖换成了代糖,把黄油换成了椰子油,把面粉换成了燕麦粉……从高油高糖变成了四片小曲奇的热量不高于一个苹果的健康。 健康得骗骗自己。 糖与油的碰撞,在他的精美配合下,身边人胖了一圈。 再这么胖下去不行,朋友同事邻居且他们的家人等等不断劝阻他少做点吧,容瑾的热情才减退。 一旦退热,容瑾就没有了做的兴趣,模具们束之高阁,小烤箱放到海鲜市场卖了二手,因为他在店里面装了容量更大、功率更高的商用烤箱啊! 脑子里思维发散远了,容瑾给慢慢拉扯了回来。 他决定做松软的鸡蛋糕、香甜的红豆小餐包和蜂蜜脆底小面包。此外,他抓了一把葡萄干做了葡萄干曲奇饼。 高手不拘泥于原材料的限制,高粉、中粉、低粉,只要不是对气孔和延展性等等特别高要求的,容瑾觉得的都可以用普通面粉来做。 他制作的过程中心无旁骛,后厨的指挥权就暂时交给了白塘。 事情都是惯常的那些,并无特殊需要对待的,惯性做下去即可。 伴随着烘烤的甜香味出来,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放下了自己手上的事情,转而看向了柴窑的方向。 柴窑位于后厨的东侧,当初砌窑的时候请了经年的老师傅,用了密封性极好的黄泥,做的严丝合缝,白塘记得砌完后那个老师傅说用上个三四十年完全没有问题。白塘的目光有点恍惚之际,柴窑的炉门开了,本来只是浅浅的甜香味忽然霸道浓郁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人的鼻孔里钻。 好像,比昨天的蜂蜜小蛋糕闻起来还要香。 第一炉出来的是鸡蛋糕。 容瑾上小学的时候,见过同学的妈妈拿着鸡蛋、油、面粉领着同学去学校旁边的人家加工鸡蛋糕,他那时候家庭还是圆满的,就回家吵着妈妈也去加工,妈妈说他是小馋猫,转头就拿着东西领着他也去了。 加工鸡蛋糕的店是个老作坊,夫妻两个经营。 鸡蛋、面糊、糖、油掺在一块儿,搅拌成糊,倒入模子里,送入热烘烘的烤箱。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好闻的味道却深深的镌刻在了记忆里。 后来,他无论吃过多少鸡蛋糕,都不如幼年时吃到的好吃,哪怕是自己做,也做不出那个独属于回忆的味道。 看着刚出炉的鸡蛋糕,容瑾心里面百味杂陈。 “看起来和小面包不一样,这个更加松软些。” 容瑾细微的情绪变化没有让黎未察觉到,他笑着说:“尝尝。” 黎未当然要尝,还招呼白塘等几人一起来尝,事关到送去盲评的吃食,容不得半点马虎。 容瑾说:“你们先吃,先别说吃起来如何,等吃完了所有的再说。冬子。” “唉。”在门外的冬子噔噔噔走了进来,“郎君。” 他手上拿着书,正在看呢。 “拿纸笔过来分给少爷和白掌事他们。”对冬子吩咐完之后,容瑾说:“你们也做一回评委,每吃一样打个分,最后看看哪个能够拿出去参加盲评。” “这个点子好,我们是又有的吃又做了个比赛的理事。”张师傅首先拿了份纸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对鸡蛋糕的认可度。 容瑾笑了笑,他去做红豆小餐包啦,还搓了点酥粒撒在面包上,口感会更好。 相较于鸡蛋糕的松软,红豆小餐包就更注重内馅儿了,做这些的时候容瑾不忘做曲奇的饼干料。 今天一锅一锅的出,颇有种当年痴迷烘焙的热闹劲儿。 容瑾做得很畅快,后厨众人也很喜欢,谁不喜欢甜甜蜜蜜的味道,这是一种洋溢着兴奋的感受。 后厨众人是开心了,味道传出去,闻得着吃不到的人就难过了。 “得味楼又做了什么好吃点。” “我进了店看过,听小二报了菜名,今儿个没有新菜啊。” “说不定你走了之后又上的。” 三猴子路这儿热闹程度比之一开始的时候降低了不少,毕竟不年不节的,一开始的新鲜劲头过去了之后,冷清下来非常正常。要是一直都人头攒动、摩肩擦踵,那才要引起警觉了……路上的人闻到了味道,等去了正店问小二,小二一头雾水地说:“今儿个没有新品。” 第121章 “可是我们闻到了味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拿出来卖啊,别你们自己人吃。” 小二被一群人围着,逃也逃不掉,他毕竟年轻,还没锻炼出老油子的态度来,不断求救地看向袁掌柜。 “店里面出什么新品一定会挂上菜牌子的,没有挂出来肯定是还没有准备好。”袁掌柜朗声说。 客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走,小二趁着这个功夫,溜走了。 第八十五章 黄油曲奇 要是这个时候把小面包、鸡蛋糕拿出去卖, 参加盲评就没有了意义。前店派人来问后,黎未想都没想的直接就做下了决定。 后厨诸人进行了议论试吃,也到了拿出决定的时候。 黎未手上拿着大家写的试吃感受, 他感慨地说:“真是应了那句众口难调,我想喜欢鸡蛋糕的松软,白塘觉得红豆餐包上面的酥粒很好吃,张师傅一如既往地热爱蜂蜜小面包。” 他把手上的单子都放了下来, 不由得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用什么去参加盲评了。” “怎么不说我们了”季宁用胳臂肘碰了碰周元亮。 周元亮嘟囔,“闭嘴, 听东家说啦。” 季宁瘪嘴,“应该有我们的。” 周元亮侧头瞪了季宁一眼,季宁老实地闭嘴。 “小饼干大家一致都很喜欢,季宁和周元亮极力推崇。”黎未的视线扫过几张纸,声音中戴上了笑意,季宁写了许多溢美之词, 恨不得立刻拍板送小饼干去参加盲评。 “曲奇饼干” 容瑾咦了下, 他越过黎未拿起了那些小纸张一张一张看过去, 果然, 三种小面包各有拥趸,唯独曲奇软饼得到了了众人的一致喜欢。他的做的软曲奇,和现代花里胡哨的口味相比,只是放了葡萄干的原味曲奇显得非常朴实无华, 没想到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 真是峰回路转, 意想不到。 “现在有些难办了”黎未揶揄地笑着,本来是推选小面包的,现在小面包多了强劲的对手。 容瑾无奈地挠挠头,幞头裹着脑袋, 他体会到了隔靴搔痒的滋味。做曲奇不过是一时技痒,没料到啊万万没料到,竟然造成了现在的后果。 “其实也好办,大家既然一致喜欢,那就改用曲奇饼干去参加盲评。”张师傅捏起一块有他小半个巴掌大的饼干吃了起来,浓郁的黄油在口舌尖跳舞,入口化渣。他见容瑾在做的时候提前用梅子酒浸泡了葡萄干,但成品吃不出一点酒味,每吃到一次葡萄干都让人从心底由衷地释放出喜悦。 在过去,容瑾做的时候会用朗姆酒提前泡葡萄干,因为干的葡萄干进入湿料之后就吸收里面的水分,做出来的饼干或面包或吐司就不好吃了。梅子酒可以说是容瑾的口粮酒,每逢青梅上市的时候他就会买来泡上许多,看着玻璃罐里面的青梅慢慢变色,是个很治愈的过程。 “你上下嘴皮子碰碰就成了,盲评这么重大的事情。”周元亮忍不住抱怨。 张师傅是个心大的,闻言又吃了一片饼干。 “其实老丈说的未尝不可啊,无论是面包还是曲奇,都是新颖独特的存在。”白塘说话时看向了容瑾,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容瑾这么轻易地就能够拿出一种又一种奇特的吃食,还都很美味 容瑾再次挠头,这时候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饼干吧。”黎未拿起了一片软曲奇,脸上笑容从容,“小面包们不错,但我更喜欢饼干,容瑾,能不能把它们做更好看点” 容瑾神色微变。 黎未歪着头,显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俏皮,“以自己好恶来定,是不是显得草率了毕竟是这等事关到得味楼前程的大事儿。” “没有。” 黎未脸上浮现出疑惑。 “我觉得这样很好,自信淡然,理当如此。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既然饼干胜出,那我就重新做一次,刚才实属有点草率了。” 黎未,“好。” 重新做,自然就精益求精。 虽然容瑾鼓励黎未自信淡然、不内耗不纠结,但轮到自己做事的时候,势必要妥善做到最佳。“和刚才做的不一样了。” 一旁,跟着白塘的人小声地讨论着,他们几个都是专做白案的,看容瑾炖肉煮鱼没半点兴趣,可看他这几两天接二连三拿出了饼干、小面包等等,那恨不得把眼珠子扔到案板上,就盯着容瑾的每一个步骤。 “刚才那个饼干料粉多点,他直接抓出面团放到烤盘上,不像是现在,他为啥要剪个布袋子出来为什么要把湿料放到布袋子里面” 大家看着容瑾的动作,脑袋里都是一团雾水。 容瑾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弄个简单的裱花袋,涌来挤黄油曲奇的,葡萄干软曲奇外,他这回又多做了一种黄油曲奇,口感偏酥脆,吃起来一口一个奶香浓郁。挤出来的曲奇拥有三层裙边,烤出来之后颜色嫩黄……这个颜色,容瑾有点头疼,柴窑的温度这事儿必须掌控好了,不然曲奇的颜色就染上了焦黄,不好看啊。 等黄油曲奇出炉,得到的好评比软曲奇还要多。 看黎未爱吃,容瑾觉得自己自己的尝试没有错。 ··· 盲评的日子。 得味楼赶着时间把准备好的餐盒送去了公廨,黎未是看着府衙里面的差人给换了盒子、贴上了封条之后离开的。 之后就是等。 等待最为焦心。 第122章 “今天觉得好漫长,怎么才吃完午饭啊。”黎未抱怨着。 “别急,说不定很快结果就送来了。”容瑾安慰着。 黎未笑了笑,笑容很紧绷,“我的心跳很快,要是不过怎么办” “得味楼经历过最低谷的时候了,还怕吗” 黎未愣住,随即释然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没什么好担忧的。” 公家办事,不能指望速度,直到这一天结束都没有任何消息传递过来,黎未让人盯着其它酒楼,见他们也没有收到消息,那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又过了两日,依旧没有消息,黎未都快怀疑端午宴的时候是不是不办的时候,抽冷子地得到了个消息,“天仙阁收到府衙给的帖子了,他们进入了第二场。” 黎未嚯地站了起来。 后面又传来了消息,是别家店收到了。 “东家啊没事,不参加端午宴,得味楼照样红火。”袁叔安慰着。 黎未想笑,但嘴角怎么也没办法弯起来。 忽然,刘老虎蹬蹬蹬跑过来,边跑边说:“东家,府衙的人来了。” “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稳重点。”袁叔嗔怪,老脸上的笑容是越发的大了。 第八十六章 芥末虾球 帖子是差役敲锣打鼓送来的, 得味楼如其它酒楼一样放了一挂鞭炮,给几名差役包了红包,袁叔出面请他们留下吃酒, 差役推说还要给别家送帖子,没有留下。虽说没有留下,但他们的笑脸,对兜里的红封绝对满意。 鞭炮的红衣落了一地, 空气中的味道还未散去。 听到热闹的人们聚了过来,有在得味楼里面的, 有外面街上的。 “恭喜恭喜。” “得味楼旗开得胜。” 黎未笑着对人群团团作揖,盲评通过后就正式拥有了角逐端午宴的资格,该开心的。 人群中也有一头雾水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又是官差敲锣打鼓的,又是放鞭炮的,我还以为得味楼有人高中了呢。” “端午都没到,关科考什么事儿。是端午宴。” “端午宴” 一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完全不知端午宴为何物。 解说的人眼中闪过兴奋, 很显然被众人的反应取悦到了, 他开始解释何为端午宴以及府城负责召开的商会。 “这不就是厨子们的科举考试嘛。” 这么说也没毛病。 府城牵头举办的端午宴, 的确是东洲府诸多酒楼食肆的科考。 和大家伙儿打了一圈招呼,黎未想办法抽身的时候被人喊住,那人说:“黎老板,你们用什么菜肴去参加盲评的, 也让我等尝尝看啊。人家天仙阁送去盲评的是荔枝虾球, 已经做出来供人品尝了。” “荔枝虾球” “听着就怪好吃的,我要去尝尝看。” 黎未闻言顿足,天仙阁三个字没让他脸色有任何变化,哪怕这道荔枝虾球是爹爹做出来哄他玩的, 这道菜从未出现在得味楼里售卖过,但爹爹曾经在后厨做过,没有避着任何人。 他的眼睛稍微眯了眯,“诸位等等,后厨已经烤上了,大家可以到店里喝着茶水等等。” 半下午的,不到饭点,听闻能够吃到得味楼送去盲评的菜肴,围观的人纷纷走进了店内,点上一壶清茶,就等着吃了。当然,亦有人对别家的菜肴感兴趣,跑去天仙阁的、三原居的、食香楼的,那就随意。 等人群散去了不少,黎未找来了郭秋,“去天仙阁买一份荔枝虾球来。” 郭秋点头,立刻去办了。 厨房里皆是烤饼干的香味。 送去盲评的曲奇饼干是一个曲奇盒子,里面有五种口味两种样式的曲奇饼——黄油曲奇、黄油提子曲奇、核桃曲奇,这三种以酥脆为主的曲奇饼;黑芝麻软曲奇、抹茶软曲奇,这两种以松软为主的曲奇饼。 一个曲奇盒子,打开就是各种香甜。 “荔枝虾球你爹的手札上有提到过,酸酸甜甜的酱汁裹着炸得脆嫩的虾仁。” 外面脆壳包裹住能够减缓降温,当然,这道菜依旧是刚刚出锅时候最好吃,脆甜酸,撒上芝麻,用来哄孩子就很合适。 开背的大虾经过宽油的洗涤,虾肉蜷缩成荔枝大小,又因着酸甜的滋味,故而称之为荔枝虾球。黎爹的手札上专门写了,这道菜他做出来就是为了哄儿子开心的。 在外人面前不显露情绪的黎未此刻不高兴地敛眉,“那个欺师背祖、数典忘宗的东西。” 他性子平和,从小的教养,骂出这两个词已经到了极限,是连骂人都不会的。 “狗东西,等在比赛中遇到了,看我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黎未,“……” 他哈哈哈笑了起来,“嗯,让他知道背叛师门的下场。” “好。” 曲奇饼干第一炉出来了,每种捡两片到盘子里送到客人手中。 随着曲奇饼干的粉墨登场,本来热热闹闹的得味楼大堂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是何物” 不知道谁率先提出了疑惑,就和往油锅里洒水似的顿时爆沸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询问端上来的东西是什么。 茶点无异了。 可第一次见到这种茶点啊。 而且好几种口味,那吃起来是不是不同的味道。 小二们被拉住问东问西,好在大家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面对询问并不怯场,有条有理地介绍了起来。 第123章 “竟然是牛乳做成,当真稀奇。” 说话的人拿起一片送入口中,酥松的黄油曲奇入口即化,美妙的奶香味在口腔里甜甜地散开。 容瑾改了配方了,增加了糖和蜂蜜的比例,让饼干吃起来更甜,也更加符合现在人的口吻,用来配茶喝更好不过。 袁掌柜笑眯眯地把店里面发生的种种看在了眼里,他放下笔,待竹牌上面的字迹干透后让人挂到菜单墙上去。一次性挂了五六个,有曲奇饼干的,亦有蜂蜜小蛋糕的,这些都属于得味楼新推出来的糕点,接受预定。 “当天每样限量二十份,欲购从速。” 随着竹牌挂上的还有一张红纸,横贴在这些糕点下方,用小一号的字写的。 当下客人们看看彼此,垂下的视线,仿佛没人在意,可只有袁掌柜知道自己收了多少预定的单子。 一个时辰后郭秋才匆匆回来,“主人,天仙阁卖了六十多份荔枝虾球就不再售卖,我高价从他人手中买来了三颗。天仙阁一份六个售卖五百钱,我三个买了六百钱。” “六个虾球卖五百钱,天仙阁怎么不去抢。”周元亮顿时惊呼。 天仙阁东西卖的贵,和过去的得味楼一样走的高端路线。郭秋顺手抄来了现在天仙阁的价格,黎未拿来一看后就顺手给了白塘他们,大家看后瞠目结舌。 “天仙阁这是卖神仙佳肴了嘛,比之过去价格翻了一番。” 荔枝虾球在其中算便宜的了。 他们争相传阅菜单的时候,容瑾夹了一个荔枝虾,外面裹着的酱汁已经微微凝固,不再是漂亮的琥珀色,看起来有点脏了。筷子头传来的触感是硬实的,没有那一种夹到酥脆炸物的微妙感觉。容瑾眉头动了动,他没有轻易地下什么结论,而是把这一颗虾球送入口中,咬下一半,细细拒绝,他看着剩下半颗虾球的断面,他嘴角擒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剩下的半颗,他没吃,放下了。 “味道不好吗”黎未小声地问,他的视线落在虾球上,别人做的,找不出任何熟悉的感觉,哪怕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虾球。 容瑾侧头轻声地说:“味道还行,酸甜调和得很均衡。虾仁处理得不错,肉质紧实弹韧。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制作的人太过追求完美了,味道反而没那么好了。” “说的神神叨叨的。” 容瑾吓了一跳,“你从哪里蹿出来的” 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季宁嬉皮笑脸地说:“门外蹿进来的,刚好听到你说话,什么叫做完美了反而味道不好了” “你可以尝尝。” 季宁挑眉,他也不吃独食,用刀把一颗新的虾球切成了四份,自己吃了其中之一。不知道是不是容瑾的话在先,他吃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硬要让他说的话,的确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吃,不值得五百钱。 黎未也吃了,其他人一样。 黎未说:“没有我爹做的好吃。” “我做个肯定比荔枝虾球好吃的虾球来。”容瑾的视线落在新鲜的山葵身上,心中有了些许想法,他想做芥末虾球。 第八十七章 鱼脍 东洲处于水边, 吃新鲜鱼生的大有人在,切成薄片的剔透鱼片称之为鱼脍,辅之以辛辣的山葵酱和甜醋, 是时下文人雅士钟爱的美食。生食的有寄生虫,海水鱼只是比淡水鱼少那么一点点,不管何种,现代时候容瑾不吃, 更别说是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了,肯定更加不碰, 要是寄生虫入脑,痛不欲生。 不吃生鱼片不代表不喜欢芥末,芥末味道的坚果容瑾就很喜欢,还有芥末籽制作而成的蛋黄酱,用来涂抹面包绝对一绝。芥末与蛋黄酱搅匀,做成辛香甜蜜的芥末虾球是容瑾的拿手好菜, 哄小朋友无往不利。 现在手上没有芥末, 山葵不是不可以取而代之。小小一根山葵看起来像幼态版的莴笋, 但和莴笋比, “脸”上长了更多麻麻赖赖,用擦子细细碾磨出山葵酱,它的味道不像是芥末酱那么冲和刺激,辛辣感消散得很快, 回味是香甜、清爽的。 蛋黄酱制作起来也容易, 容瑾拿出鸡蛋和植物油,二者疯狂搅拌就成了蛋黄酱。淡黄色的蛋黄酱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平平淡淡的一坨,其实是潜藏的热量刺客, 吃一口就是在吃油,可是好吃啊,又不是天天吃,偶尔来一次,容瑾觉得无伤大雅,更何况古代又有几乎人家肚子里不缺油水的,那么点现代人恐惧的热量是古代人梦寐以求的美味。 剥好的大虾两个两个抱在一起,挂上细细的面糊之后放入宽油中炸,先炸到七分熟捞出,再放到油锅里炸到全熟,最后和调和好的山葵蛋黄酱充分拌匀。 容瑾的随性制作,呈现出来的就是令人大开眼界的美味。 “算是荔枝虾球基础上的改良版,大家尝尝看。” 众人已经迫不及待,筷子闪过,一大盘子的芥末虾球就没了踪影。 季宁腮帮子隆起,拒绝的时候不免和刚才天仙阁的荔枝虾球做对比。不比不知道,一比才明白容瑾为什么说荔枝虾球的味道没那么好了。 天仙阁的荔枝虾球,酱料和虾球是各有各的好吃,合二为一却没有达到大于二的效果,它们彼此争宠、互不相让,在品尝者的舌头上打架,一出混战。 而容瑾做的芥末虾球,是抱团出战,各有欠缺,比如挂的糊不够脆薄、比如山葵蛋黄酱辛辣味道不够突出,可组合在一起是在品尝者的味蕾上融为一体。 第124章 普通食客也许不大吃的出来,或者吃出来却说不出来,亦或者根本就不在意。可作为从业者,季宁的脑子里发散出许多许多,看着容瑾的目光不免多了许多思量。 可以追求完美是错; 敷衍了事更是错。 季宁咬着筷子,觉得当个好厨子真是任重道远。 “干嘛呢,这么凝重着脸”周元亮问。 “我在想十二日那天公选,郎君会拟定什么菜单。” 周元亮纳罕。 季宁被他上上下下的目光看得跳脚,“你干嘛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啧啧。”周元亮摇头。 季宁,“……” 周元亮,“难得见你这么认真的考虑啊,难得难得。” “呔,讨打。”季宁扑上去就是一顿打闹。 府衙敲锣打鼓送来的,还有一块牌子,上书:端午宴公选。 好似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就到了四月十二日,挂牌的商家公选这一日。 从开门迎客开始算,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闭店,择这一日所有店铺中招待客人最多的前五进入四月二十日公开制作佳肴。 在这段时间里,府城早就在城内各处张榜,各家酒肆、茶楼、茶馆竞相宣传,到了正日子,可以说东洲府的老少都出来了,比之过年过节一点也不差,挂牌的几家店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府衙里所有巡吏都上街维持秩序,就怕出现骚乱,还好这一日下来,一切都在可控之中。 得味楼有三猴子街打前站,拥有了应对客流高峰的经验,而且降低门坎之后生意一直不错,以卖出去多少餐碟、招待了多少客人为评选标准的话,绝对轻松上榜。 结果也果然如此,经过统计,得味楼在这一日的比赛中拔得头筹,成为进入决赛的五分之一。 可令人不解的是,走高端路线的天仙阁竟然也跻身其中。 “里面有猫腻吧,天仙阁卖的那么贵,有几个普通人能够吃得起的。” “我看也是,说不定给官府塞了一堆银子。” 得味楼的后厨,大家聚在一起讨论,绕不开的就是进入决赛的几家店。 天仙阁、三原居、张家海鲜坊、无尘居,最后一家就是得味楼了。 天仙阁众人最熟悉,何广生去的就是那里,同一条街上的酒楼,从黎源东在的时候彼此就是劲敌,现在更是稳稳地压着得味楼。 “会使银子就是强,就让他们使好了,等四月二十那日,绝对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哈哈,那天又不是一决高下、一决雌雄、有我没他的,五选三,我们赢面挺大。” 四月二十日那天,要公开场合做三道菜,第一道指定食材、第二道指定主题、第三道随意发挥,关键就是最后一道菜了。 众人讨论半天,却发现最关键的人不在。 “郎君和东家呢” 大家东张西望,完全没有找到一开始在这儿待着人,白塘站出来说:“郎君让我等商量商量,决赛那日谁跟他一起去,按照官府要求,每家店只能够有三人上场。” 彼此互相看看,有人退缩地垂下了头,有人勇敢地站了出来。 周元亮说:“我想去。” “我也想。” 有人带头之后,气氛就踊跃了起来,白塘不断点头却也没有定下人选,最后落锤的是容瑾。 容瑾和黎未哪里去了 人不在得味楼里,而是在外。 坐在马车上,黎未频频向后看。 “说好了出来游玩的,就把诸事抛在脑后。” 黎未笑了笑,总觉得自己这放心不下的,那也记挂在心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多大年纪,弄得苦大仇深,应当出来放松下。”容瑾驾车,今儿个就他们两个,谁都没带。 “我就是个小生日,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过,店里面吃一碗面就是了。” “就当是陪我,我还没有出来玩过呢。” 闻听此言,黎未总算放松了不少,随着二十那日的逼近,他的神经越发紧绷,其实如容瑾所说,他是应该放松下了。 第88章 叫花兔 南湖很大, 不是只有码头,还有各种果园、茶园、桑园,产出极为丰富。湖边山不高, 不足以俯瞰全景,但登高望远,观水天一色、波光粼粼,自然成趣,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 马车停在山下,容瑾和黎未沿着前人踩出来的台阶向上。不像是现代各种景区,山中有台阶、有栏杆;有维护、有打理,现在有石头铺设的台阶、有踩平夯实的泥土路,已经不错了,沿着石阶向上有个八角凉亭, 站在亭子里就能够看到二十那天举办活动的地方, 毕竟离着没几天了, 岸边已经搭起了彩棚, 届时会有不少人前来观赛。 南湖上有画舫扬起了风帆,随风漫无目的的漂泊,隐隐的有歌声从船上传到岸边来,似伴随着阵阵香风。 容瑾这身子骨养得挺不错, 可爬五十多丈高的山竟然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黎未在旁边看着紧张得很,就怕他呼哧呼哧的心肺给撑炸了。 “喝点水,缓缓。”黎未没说早知道不爬山之类的话, 只是暗暗想着还需要进补,各种汤药、补品不能够断。 容瑾看黎未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口中顿时蔓延出汤药的苦涩味,脸色更加苦巴巴了,可没办法啊,谁让他身子骨不行。真是的,有朝一日竟然和“不行”两个字画上了等号,容瑾心里苦,有苦说不出,只能够默默受着。 第125章 “休息休息就行,缓过来了感觉登山后浑身舒泰。” 黎未莞尔,他扭身眺望远方,风撩起他鬓边的发丝,“很久没这么轻松惬意了,看着远处,觉得心境跟着悠扬畅快,和在云亭寺截然不同的感觉。” “登高望远。” “端午宴那天会有水戏,前年也有,那个荡水秋千最精彩刺激,表演的船娘越荡越高,到达极处时忽然松手,在空中翻转身子后落入水里,溅起漂亮的水花。” “今年端午宴我们要忙了,不知道能不能抽开身去看水戏。” 黎未刚要点头,忽觉容瑾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一定能够赢得二十日那天的比赛,承接端午宴。 “如果真是如此,我宁愿不看水戏。水戏常有,承接端午宴的机会可不常有,说不定只此一次。” “为什么这么说” 黎未左右张望了下看没人,挪动了下步子凑近了说:“我也是刚听说不就,袁叔打听到的, ”你猜为什么要召开商会东洲府牵头,有京城贵人来压阵,召集南北各大商户前来参加,可不是为了把大家召集过来吃顿饭。” 容瑾配合着挪动步子,侧耳倾听。 “商讨的是盐引之事。” 容瑾心中微动,本事管家全面控制的,现在放开于部分民间,难怪弄这么大的排场,的确是个大事儿。 “不过……”黎未笑了笑,“这种大事儿与我等小商户小老百姓无关,他们分肉吃,汤渣滓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去碰的。” 拿到盐引获利多少,那可以用泼天富贵来形容。 可有钱挣也要有命花啊。 “那是他们的事情,东洲会因此更加繁荣,这与我们做餐饮的息息相关。” “嗯,你看南湖边那些地方。” 容瑾顺着黎未的手指眺望远方,“开始圈地盖园子了。” “以后许多景致没办法任意观看了。” 南湖边本来就有许多私家园林,占地甚广,现在又开始圈地造园,只会更多。容瑾想说,未来只要出点门票都可以进,但想想这些调侃的话没说,未来远着呢,看看当下就得了。随着日头升高,站在山上又迎着风不舒服,他们没待多久就下去了,下山的时候遇到一行人,彼此看了看,没什么交流,毕竟不认识不熟,没必要寒暄。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赵昀和公玊良,随行侍从若干,他们逗留东洲有段时间了,等商会结束就会离开。 “真到了商会召开那天再去吗我看东洲府的官员每日都去码头等待,就为了接到殿下。” 赵昀笑笑,“他们约莫着已经派人去京城打听了,肯定知道我不在京城,你猜,他们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在码头等” “我猜不到。”公玊良直白地说,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和身边这位爷玩心眼子还不如和垂髫小儿去玩泥巴,最起码后者他玩得过。 赵昀嘴角弯了弯,很显然公玊良的坦白取悦了他,他说:“做给我看的罢了。” “显得他们重视了,亦告诉爷您随便玩,他们不会来打扰。” 赵昀挑眉,“你不是很懂吗” “就懂一点点,跟在爷身边学到的。”公玊良掐着指尖,比出了那么一点点,这不是瞎话,他的心眼子就是最近才长出来的,就是为了应付身边这位,在家的时候压根不需要动脑子。 赵昀朗声笑了起来。 笑声传不到山脚,容瑾和黎未相携去了附近的茶园,采茶的茶农不是诗情画意中描绘的妙龄少女哥儿,而是上了岁数的妇人,她们手劲儿巧,顶着日头采下今日最后一茬嫩叶,送回去交给男人们杀青、炒青……茶园里面有兔子,容瑾买了两只,给钱让逮兔子的人帮忙剥皮杀了,处理干净,在岸边的树下找了个阴凉地方刨坑。 玩泥巴的确很开心,黎未就挖得很上头。 “这样可以了吗” 容瑾瞅了一眼,“可以了,干得很棒。” “挖个坑而已,你还夸奖上了。”黎未嗔怪,眉眼染上笑意。 新鲜摘的大叶子,问采茶的姨,她说叫做大茶叶,有茶叶香气,清苦,可以吃的,但不咋好吃,容瑾揉了一点到嘴里吃了,微苦发发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他吐掉之后用这个叶子裹了兔子,又在兔子外面裹上泥巴。 兔子已经提前抹了调料,肚子里填了泡过水的土地片。 放到坑里面,坑里面已经提前燃起了干草,再在上面放上干柴,叫花鸡的鸡换成了兔子,兔子是野外捕捉的,这算不算吃野味 第八十九章 没有盐 敲开烤干的泥巴, 香味就冒了出来。在湖边钓鱼的黎未不用喊就放下了渔具走了过来,他是一条鱼没有钓到,饵料扔下去不少, 肉眼就能够看到鱼在钓钩旁边游来游去,可就是不上钩,还噘嘴朝着水面吐泡泡。 扔掉钓鱼竿眼不见为净,黎未转身来到了容瑾身边, 提着衣袍在旁边席地坐下。 “有小马扎,别坐地上。”撕兔子的容瑾头也没抬地说。 黎未弯了弯嘴角, 撑着地站起来,走到马车上去拿小马扎,靠着树支开了坐下。不仅拿了小马扎,他还拿出了折迭桌子撑开,布置上碗筷,从火堆里夹了木炭放进小泥炉里温酒。盐渍的小梅子扔进黄酒里, 去掉黄酒的苦浊, 留下甘醇。 容瑾把撕开的兔子放在盘子里, 自己自去湖边洗手。手上油腻, 他是在路上捡了两三个皂角树上掉的果子,沾了水后放在手心上揉搓,细细小小的泡泡在手心里出现,带去了油腻。他站起来,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 湖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悠哉,美哉。 第126章 “快来吃啊,肉放凉了就悠腥味了。” 容瑾笑着说:“来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湖上的蓝天白云, 嘴角上弯着惬意的弧度转身。 他们这一行走到哪儿玩到哪儿,没有去谈任何烦心事儿,图的就是一个抛开外物和烦恼,擦着宵禁的边回到家,二人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笑意,亦看到了坦荡。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努力过了。 ··· 湖边的彩棚搭得极大极高,东洲府第一次美食比赛吸引的可不只是外客,还有许多本地人。有能力财力的沿着湖边搭起了私人棚子,没有这个财力的就弄块布,在阴凉的地方铺好,放上从家里带来的瓜果。 随着天气转暖,青黄不接的日子走开,地里面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树上结的瓜果也越来越多,人们的餐桌丰富了不少,再也不是简单的咸菜疙瘩就菜粥这般胡乱地吃了。 “哇。” 孩子们聚在岸边,看到湖里面表演水戏的人笔直地落进水里,齐齐发出赞叹的声音。 还未到端午,但表演水戏的班子已经来到了东洲,装点得热闹的船停靠在码头。今儿个应邀来表演,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小伙子面颊上点着红、头上扎着画,在船头的秋千上荡,越荡越高,幅度越来越大,岸边看的人随着摇摆的弧度发出惊叹。 只见荡秋千的小姑娘松开了手,整个人被抛飞了出去,裙摆在空中绽放,犹如一朵娇艳的花。 正当所有人震惊于这一幕的时候,盛放的花朵落入水中,转瞬即逝。 看到人,赞叹的声音中有着转瞬即逝的惋惜。 “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啥味道人这么多,人味吗,哈哈。” “爹爹,有味道,香香的。” “我们过去啦,娘亲,那边做好吃的。” “彩棚那边开始比赛了” “老早开始了吧,成品会给外面的人尝尝,我还想等出锅的时候去吃吃。” “现在就去占位置啊,等真出锅了,我们汤汁都尝不到。” 听的人点点头,说的人眼睛转了转,“不过还早呢,水戏没结束,又开始了。” 没人是傻子,左右看看,谁不是脚尖调转,拖家带口地往彩棚那边走,一群个子高点的男孩子推推挤挤地率先向前跑,嘴上喊着,“爹娘,我去占位置。” 湖上表演水戏正热闹的戏班子看到这一幕,直接傻眼了。 “班主,这是咋啦” 班主用力地吸了一口旱烟,“还能咋地,是你们不够卖力。” 有人歪歪嘴,有些讪笑,有人反驳说:“是彩棚那边的好菜上桌了。” “班主,反正看到人都走光了,我们也靠岸去看看吧。” 班主皱眉,有点不大高兴。 “在岸上吃饱了肚子,咱自己就不用开火了。”说话的人是个做丑角打扮的,显然很懂班主心里面想的。 “行行,都心野了,放你们半天假,去岸上玩玩吧。”班主不情不愿地说。 大家伙儿欢呼,自下去换衣服,各凭本事到岸边觅食去。 彩棚里。 别看是临时搭建的灶台,却一点也不简陋。 彩棚中间围出的场地内,划出来五个小区域,分别是五家不同的店——东南方向的得味楼、西北方向的天仙阁、东北方向的彩蝶轩、西南方向的五味居以及正南方向的大通饭馆,灶台旁边都竖着旗杆,杆子上是各家店的幌子迎风招展。 得味楼这儿,冬子擦了火舌点燃了灶膛内的干柴,他开始烧火,锅上坐着个三屉的蒸笼,待会儿做蒸菜的。 另一边,张师傅正在舂蒜,他的旁边周元亮来来回回走。 张师傅忍不住了,“我说行走的,能不能别转来转去了,转得我都头晕。” 周元亮停了下来,站了会儿又开始忍不住走。 张师傅无奈,“行了行了,你没看大家或多或少都缺东西吗咱没了盐,天仙阁没有油、彩蝶轩没有面、五味居的柴不干、大通饭馆没有蒸笼,大家伙儿都遇到了问题难保不是组织者故意的,等郎君回来就一切明了了。” 第三场比赛,规定每家店只能够出三个做菜的师傅并一个烧火的小厮,得味楼这儿就是容瑾、善调味的张师傅、刀工长进的周元亮和曾经的烧火小子冬子。 每家店只出人,出菜谱,其它都由主办方提供。 甫一入场,容瑾就察觉出不对,他们这儿没有盐啊! 如果只是他们没有盐,那就是有人针对,但各家店各遇到问题,那很有可能如张师傅说的那样故意为之。 当局者迷,周元亮经过张师傅提醒一下子恍然大悟,“还真有可能这样,刚才郎君问差人要盐,那个差人态度和善,可话里话外处处机锋,就是不肯给盐,没有盐我们拿什么做菜” 张师傅看了眼远处的天仙阁,见到个面色有点苍白的中年男人靠在灶台上闭目养神,那就是他们的老东家的大徒弟何广生。 顺着张师傅的视线,周元亮看到了何广生,他冷哼,声音丝毫没有压低地说:“小人。” 大抵是风把声音送到了何广生耳边,闭目养神的何广生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周元亮的视线,周元亮下意识躲闪,仿佛曾经那个害怕被大师兄骂的小师弟,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刚刚别过头他就硬生生打住,强迫自己的视线迎接了过去,还扯着嘴角冷冷笑了笑。 第127章 “天仙阁还没有油呢。”张师傅淡淡地说。 “他们有猪肉。” 张师傅继续捣蒜,“郎君不是说了我们有海蜇。” “有海蜇皮子和盐有什么关系”周元亮气馁。 张师傅这时候站直了身子,他看着越走越近的容瑾,看着对方自信淡然的笑容,那笑容很有感染力,不知不觉的张师傅心里面那点忐忑跟着消失。 他笑着说:“郎君说有,那就是有。” 第九十章 为自己煮盐 春夏灵巧地躲开人, 又走上几步终于到了黎未的身边,他凑到黎未耳边小声说:“少爷放宽心,郎君让郭秋带话说场子里无事, 他能够应付。” “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原因” 黎未垂下的手捏着一个荷包,荷包扁平平的,看起来没什么分量,实则里面是迭好的银票, 从五两银子一张的到两百两一张的,他准备了五百两, 就是准备应付突发情况,用来疏通关系。 春夏知道自家主人的准备,自然小声地说:“郎君让我们看着就好,无需多做什么。场子里各家都少了一样东西,不是可以针对咱们。” 黎未的眼睛微动,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有些事情是春夏不知道的, 他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府令大人觉得就是看人做菜没意思, 应当增加点乐趣…… 他闭了闭眼睛,上有所好,下必行焉,自然就有了现在的“乐子”。 “知道了, 你和郭秋说一声, 让他随时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刻告知于我。” “知道了,少爷。” 春夏退下,离开彩棚自去找郭秋。 彩棚搭得坚固牢靠, 站在最高处能够俯瞰全景,黎未没有过去,他站在下层,遥遥看着得味楼的方向,看到那抹挺拔的身影。 “我估摸着天仙阁、大通饭馆和五味居能赢,大通饭馆的草扎肉香得咧,手掌长的一条肉用一条稻草扎着,煮得又烂又透,盖在饭上,我能够连吃三碗饭。” “天仙阁没去过,太贵了。” “等会儿咱说不定能抢到,机灵点,动作利索点,那可是一碟子豆腐卖五百个钱的地方,你猜碟子里豆腐有几块” “几块” “就三四块,真是天杀的,王母娘娘家的豆腐不成,这么贵!” “五味居的茴香豆下酒。” 周围人的话不断进入黎未的耳朵,他听到最多的就是议论天仙阁的,说它贵、说它精致、说它好吃、说要为了它努力一搏……谈及大通饭馆的也很多。 以前名不见经传的饭馆,突然在此次角逐中脱颖而出,肯定引来无数关注。那是家开在官道上的小馆子,与茶铺并邻,进城的商户、脚夫等等饥肠辘辘就会在那边吃上一顿。大通饭馆做的不是细点,各种菜码子没有任何精致之处,甚至可以用粗陋来形容,大碗的糙米饭、大块肉的加上与肉一同炖的豆角,还有免费赠送的咸菜疙瘩,简直能够吃到人的心坎里面去。 老将稳坐钓鱼台,又有异军突起,唯独得味楼缺少了许多议论。 黎未暗暗有些着急,却又觉得这样不声不响、不温不火得挺好。 心里面的想法还没落地呢,他就敏锐地捕捉到“得味楼”三个字。 原来不是不够引人注目,而是大家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现如今的得味楼。 “找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来当主厨,我一直不知道咋说得味楼。” “你好久没去得味楼吃过饭了吧,容郎君擅长调鼎之道,所做美食味道不错的。” “君子远庖厨,他一介书生就应该高居庙堂,怎么能够围着锅台转,没出息。” “迂腐,读书人难不成就不能够做菜了他一个人读书人做得还不错呢,我觉得这回得味楼就很有很大的胜出可能嘛。” “五选三,又不是五选一,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你笑这么奇怪干嘛” “你们是不知道容瑾那小子曾经做过什么吧。” “什么” 八卦谁都爱听,立刻不少人竖起耳朵。 “他公然顶撞府令大人,堵住了读书的路子才入赘的黎家,还真以为他不想科举了啊,那是没办法。” 大家交换的眼神暧昧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府令大人才不会小人之心,但……”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不要太多。 所以啊,得味楼能够成为三分之一的可能性急速下降。 黎未说:“不会的。” “什么”旁边的人听到了,下意识接话。 黎未笑了起来,他不需要向别人苦口婆心去解释什么,正如容瑾自己说的那样,落选了又如何,能够站在决赛台上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实力。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输了,也不必气馁难过。 看向场上,那个男人不就是气定神闲的嘛。 ·· 场上,周元亮端来处理完海蜇的水。 “郎君,这个咸水要了作甚做菜的时候淋上去会有怪味的,一股子腥气。” “倒进锅里,煮盐。”容瑾回答得言简意赅。 没有盐,没事,有海产品就行。 凉拌海蜇丝是他们准备的两道凉菜之一,决赛需要做三道热菜、两道凉菜、一道汤品、一道主食以及一个甜点,他们的凉菜一则是凉拌海蜇丝、一则为糖醋木耳,要不是选了海蜇,他们现在还没法子煮盐呢。 第128章 海蜇水分大,捞上岸不及时处理很快就烂成水了,加盐腌制后才能够长时间保存。浸泡海蜇的盐卤水放入锅中熬煮,随着水分蒸发,锅底开始凝结白霜。 “盐!”冬子沉不住气,就差吼出来了。 周元亮同样惊讶,“这样也行啊。” 张师傅笑而不语了,他就知道郎君可以的。 “这盐没法用,倒入清水里面和草木灰拌匀了,放着沉淀会儿,取上面的清液再熬一遍才可以,味道会好很多,没得办法的办法喽。” 容瑾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耽误手上做的事儿。 时间不等人,大家知道盐有着落了就开始井然有序地做其它。 第九十一章 南湖肉羹 彩棚视野高, 场上发生的一切,皆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当容瑾面前黑色的大铁锅里面凝出白霜的时候,围观的众人先是震惊, 随后就沸腾了起来。 “他怎么用清水弄出盐的” “他做了什么!” “莫不是神迹……” 时下,像煮盐之法不是普遍知道的小常识,哪怕生活在盐运发达的东洲城。 容瑾这一手,和施法降下神迹差不多。 彩棚的南面阴影处, 响起来两个声音。 “你确定那是盐” “小的确定了,那就是盐, 他用泡过海蜇的盐水煮出了盐。” “算他运气好。” “要小的做些什么吗在他的干柴里面放点什么,或者菜里面下点料……” “下作,岂能脏了大人们的眼。” 另一个声音顿了顿,发出了谄媚讨好的笑声。 “这样吧,你就在旁边看着就行。” 另一个人心领神会,就看着, 需要什么都不给, 敷衍了事便可。 “小的明白了, 还是您厉害。那小的篮子里的东西……” “给, 当然要给,缺了他们每家一样东西,再给他们添一样东西,理所当然的事儿。我都说了, 不要在大面子上使下作手段, 怎么拎不清呢。” “是小的蠢笨。” 稍倾,从阴影处走出个提着主编篮子的小厮,篮子里装着一些大馒头,是容瑾点名要的。 还是那句话,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府令大人不过说了一句“单调了些”,下面立刻就调整了比赛的形式。小厮走后,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又有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个脸上长着一颗黑色痦子的男人,男人个头不高,精瘦精瘦的,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如果容瑾在这儿会发现这就是容家大嫂说的那个人。 痦子男登上了彩棚,在小厮面前趾高气昂的他到了这儿也只是小厮而已,他是州府里面的门子,不甚重要的职位,却经手了不少事情。他敏锐地捕捉到管家扫过来的眼神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管家表情未变,好似就是平常地扫了一眼。 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儿。 彩棚里丝毫不拥挤,有桌椅摆放,能煮茶品茗。顶棚是细竹篾的,又挡阳光又通风,瞧着还很简朴雅致。正拿着牛皮柄茶刀切着茶砖的男人年近五旬,留着漂亮的长髯,人瞧着瘦削,穿着燕居道袍的样子十分仙风道骨。 “日头刚出时取的湖心水,用来煮茶再好不过。”放下茶刀的男人正是东洲府的府令,为人清雅自居。 “去岁冬我藏了一坛梅落雪,前段时间兴致来了拿出来煮茶。”与之坐在一处的是东洲府的守备,武将,亦好风雅。 “哦”府令感兴趣地抬眉。 守备说,“浊水不堪喝啊。” “哈哈,那是你没有保存好,下次煮茶还是用南湖的湖心水,简单易得。” 守备笑着点头,他眼神微微闪动了下,看着府令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些怜悯,但这种情绪很快就散去,如果有人注意到了肯定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一城守备耳,不过是个有点兵权的武将,怎么盖得过全权州府事的府令。 彩棚外不是传来喧闹声,府令摸着的自己顺滑黑亮的胡须,表情欣慰,“与民同乐真是不错,理当多办一些这样的活动。” 他的目光很容易就被场上一个青年男子吸引,那个男人拿着刀在砧板上切着什么,手法干净利落,刀刃过去,留下根根须发似的东西,仔细瞧着,那是一堆豆腐丝啊,单论刀工,绝对是其中翘楚了。 府令的嘴角不知不觉往下压了一下,实在是青年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就算是过了许久当时发生的种种依旧历历在目。 不过是一介书生,就敢对州府内的施政方案指手画脚,口出狂言。 真是不知所谓,不知好歹,厌恶至极。 府令的厌恶没有刻意隐藏,不过是个平庸迂腐的书生,不值得他动什么脑筋、花什么心思。 “得味楼掌勺的原来是府城书院的魁首吧。” “算不得什么魁首,就是会死读书,治的《大学》,于上面有点小成就。年轻,沉不住气,稍微有点名声就飘了,人啊,要有自知之明,要谦虚自守,不然命数承受不住。” “竟然入赘进了商贾之家。” “还周转在灶台之间,有辱斯文哦。” “这就是他的命。” 旁边有人小声说着话,府令听到了,眼角眉梢自然带上了愉悦。 “大人,心情不错呀。”守备打趣。 “看到歌舞升平之景,当然心情极好。” 第129章 场上的容瑾可不知道自己被上上下下点评了一番,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是老黄历老思想了,他可是长在春风里、生在国旗下的优秀青年,读书科考于他而言不是桎梏,识文断字是通达晓事的,不然传承下来的菜谱都看不懂。 切的豆腐丝是用来“牛肉羹”的,还是西湖牛肉羹。 容瑾将切号的豆腐丝放入清水碗里面,就开始调其它,碾碎的白胡椒已经在旁边备用,他看到假作牛肉的鸡胸肉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西湖牛肉羹,妥妥的南湖鸡肉羹,所以他给这道菜改名了,就叫做南湖肉羹。 这作为要求的三热两冷一汤一甜一主食中的汤,三热已经有两道在锅里面了,其一为得味楼现在的招牌菜八宝葫芦鸭,其二亦是一道蒸菜,且不能久煮要看好时间来做的菜——清蒸鲈鱼。 第九十二章 牛肉 大齐有律法, 不能随意宰杀牛。 牛作为大型牲畜,担当着耕地的重任,谁家有头耕牛, 那是很气派的事情,在村中地位都要高上一等,纵使在地方经济富裕的东洲府,亦是如此。 但想吃牛肉还是有的, 谁家牲口老了、残了、死了,找里正, 获批之后就可以在田间地头直接宰杀分手。 容瑾想弄到牛肉,有办法。 可惜,想在比赛中拥有牛肉,这个不在主办方的提供范围内。 退而求其次,用鸡胸肉茸、猪肉米放上淀粉抓拌,代替牛肉未尝不可。 自此, 就是他容瑾的南湖肉羹了。 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在水中荡开, 宛若洁白的芙蓉花在风中绽放, 甚美。 蒸笼里已经上汽, 八宝葫芦鸭酝酿着芬芳。 不知道是如何决定的,大概是遵照了养生的古训——吃饭先喝汤,所以按照要求第一道呈上的是汤菜。 “请。” 容瑾做了个手势,请侯在此处的小厮把汤端走。 “就让做这么一份汤, 不是说了会给一些现场围观的百姓吃, 怎么分啊”看着被端走的白瓷大汤碗,周元亮忽然问。 容瑾愣了一下。 “管他呢,那是官家需要考虑的事儿,我们只管做好菜就是了。”张师傅满不在意地说。 “不会是让别人吃他们官老爷吃剩下的吧”周元亮一脸嫌恶。 “剩下的也没事, 搁我们那儿,穷得叮当响,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只能够出去找活儿干,能够吃到官老爷吃剩下的东西也很好了。他们分盛到碗里面去的,又不会在拿着筷子在汤碗里面搅来搅去。”张师傅埋头切着海蜇丝,嘴上满不在乎地说着。 周元亮歪歪嘴,依旧不认可。 容瑾没对此说什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别多想了。” 周元亮和张师傅纷纷应是。 多说无益,说了也是白说,在场上又不是在自家店里,说不定就有只言词组落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可不美。再说了,自家店里又如何,尚且有一句“隔墙有耳”呢。 容瑾向前看,看着面南的那边彩棚,五家店的汤都送了过去,高居在上的官老爷也走了下来,对着汤“指指点点”。 色香味形意,要让一道菜成为五边形战士,自然要下苦工,这是针对做的人,吃的人更是要不吝啬自己的口耳眼鼻心。 容瑾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和一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他淡淡点了点头,那人同样。 容瑾敛眉,“何广生一直这个样子吗” 死气沉沉的,像是活人多口气。 “哦,他啊,一直这样,不是病歪歪的,是没个活人气。”周元亮说。 容瑾点头,“原来如此。” “但他很肯下功夫的,钻研心很重,师父曾经感慨何广生天赋极佳、又肯勤下功夫,假以时日,肯定会超过他。”周元亮有些感慨,往昔的相处历历在目,没料到物是人非。 “他才不是个好东西。” 容瑾看向冬子。 冬子往灶膛里扔了一根干柴,这种柴干、大,烧起来火不仅旺,还能够烧很久。 “他那副死样子,在老爷走了后,竟然提出那等要求,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周元亮刚才还在感慨师兄弟情谊,现在听到这话,就觉得尴尴尬尬的,他咧咧嘴,“猪油蒙了心吧,以前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些,而且,他和小东家年纪差那么多……” 周元亮猛地止住话题看向容瑾。 容瑾收紧了拳头,焙干的馒头片嗦嗦从拳心处落下碎屑,“我知道。” 周元亮看着那拳头,干笑了下,这不仅仅是知道啊,还知道挺多。 “场上不允许打人。” 容瑾奇怪地看了眼周元亮,“谁说我要光天化日之下打人的。” 所以你还真想过打人! 周元亮咋舌,不在白天打,晚上可以打的意思吗 容瑾笑了笑,“不过是是痴心妄想,他打的不是阿黎的主意,醉翁之意在得味楼。” 不管何广生真正的目的是啥,现在、未来,他只能也只是为了得味楼。 容瑾在笑,但笑不及眼底。 仿佛是听到了容瑾的话,隔着挺长距离的何广生突然扭头看了容瑾一眼。 那一眼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只是容瑾没有闲工夫去关注外人,何广生得不到什么响应。 天仙阁上的汤菜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汤,应该称之为滋补品,在天仙阁卖得极佳,燕窝炖鸽蛋,用的鸽子汤慢炖两个时辰才能够出锅,今儿个短短时间内就能够送上前,乃是因为提前疏通过关系,场上提供的就是发好的燕窝、炖好的鸽子汤,二者融为一体,放到汤盅里面煨煮便可,上菜时点缀上鲜艳的枸杞、软烂的莲子。 第130章 何广生并不好看这道菜,也劝说过店主,让换一道清雅的,或者直接燕窝莲子羹,不要辅之以鸽汤。 可惜,在得味楼说一不二的他,到了天仙阁不过是一个小厨子。 何广生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划过自嘲。 “何广生,去杀鱼。”天仙阁的主厨指使着。 何广生放下淘洗的米,去木盆里抓活鱼。 主厨哼了一声,“真是个活死人,闷声不吭的。” “他就那样,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旁边有人附和。 “随便他。”主厨说。 蹲在木盆旁边捉鱼的何广生听到了这些,依旧不言不语。 第九十三章 加量 “何广生在天仙阁不是掌勺的” 离得远不代表远得看不到, 何广生被指使去杀鱼的一幕刚好落在了容瑾的眼里,他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 “什么什么”周元亮嗷一下蹦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去看。 “别这么激动, 让外人看到了还以为咱得味楼沉不住气。”张师傅慢悠悠走到容瑾另一侧,跟着抻起脖子去看。 冬子不甘示弱,也挤在一旁。 容瑾,“……” 瞅瞅象话吗 像四只看热闹的吗喽。 “干活去, 都挤在这里干嘛!” 大家嘻嘻哈哈去干活了,当然也如愿看到了何广生在杀鱼。 周元亮重新蹲下来, 看着盆里面的鳜鱼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杀鱼的,他不觉得自己杀鱼有什么问题,自己在厨房干的一直是偏向于刀工的事儿,但那是何广生啊,在得味楼后厨仅此于师父的存在, 做的各种菜肴更是经过了老饕们的考验。 怎么就…… 怎么就跑去天仙阁只能够杀鱼了 明明是做主厨的料。 周元亮觉得后背被顶了一下, 他忙收敛情绪开始处理鳜鱼。 容瑾看似和气, 其实一点也不好糊弄, 周元亮可不敢耽误正事儿,一旦惹到容瑾生气……周元亮缩了缩脖子,他见过一次,那脸黑得, 整个后厨不敢有丝毫声音。 “好了。” 周元亮爽利地站起来把清理干净的鳜鱼放到容瑾面前的案板上。 这鱼处理得可有讲究, 是从鱼背那边打开,剖开后要去掉鱼肚子里面的黑膜,但又不能够把鱼肉细得发白。黑膜留下会有土腥味,洗得发白鱼肉则不鲜, 周元亮在容瑾的调|教下已经熟练掌握了鳜鱼的处理。 拿到了鳜鱼,容瑾没有立刻放到盘子里去蒸。 而是捏了一点细盐细致地抹在鱼身上。 多少算一点呢 是他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起的那么一点。 不用太多,多了鱼肉会咸;不能太少,少了达不到紧实鱼肉的效果。 这么一点点,是他从业多年掌握的经验。 抹好盐的鱼没有立刻放到蒸笼。 蒸笼里的八宝葫芦鸭刚好出锅,打开蒸笼,一股子温而不燥、香儿不腻、浓而不烈的味道随着蒸汽一同喧腾了出来。 香啊。 妙~ 吃过八宝葫芦鸭的人,嘴角弯起微妙的弧度。 “就是这个味道,吃着特别香。” 身边的人这时候会发出“啊”的声音,亦或者追问,让吃过的多说点。 这时候,那抹微妙的弧度会更加好看。 容瑾如之前送上南湖肉羹一样,对小厮说:“有劳了。” 小厮忍不住喉咙动了动,好闻的味道谁不喜欢啊。可再好闻、看起来再好吃又能如何,小厮看了眼容瑾,做得再好又如何,得罪了上官,只有落败的命。 小厮那一眼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容瑾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他有意要拉着小厮套套近乎,但小厮明显不想给这个机会,脑袋一垂避开了目光。 八宝葫芦鸭放进食盒里,垂着头的小厮扭身就往坐北朝南的彩棚那边走去,一路路过其它几家店,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时间呈上第一道热菜、被点评的第二道菜,不知不觉同样提着食盒的小厮就汇聚到了一块儿,大家齐齐往一个方向去。负责天仙阁的那个小厮明显要快上许多,负责得味楼的小厮暗地里歪歪嘴,肯定是私下里收了天仙阁的好处,才会表现得那么积极,真是现眼包。 得味楼不是没有暗暗递来过,但小厮心里面门清,得味楼是得罪了上官的命,他不太想和得味楼有太多牵扯,就拒了那个荷包。心里面是隐隐肉疼啊,那荷包看着挺厚实的。 瞎想八想间,小厮已经走到了台边。 两张八仙桌拼凑在一块儿,上面摆放了不少瓜果,前头还有彩色的绢布扎了一朵大花挂着,瞧着就很喜庆。 各家的提盒放到桌子上,小厮打眼看到之前上的汤菜还留在其上,瞧着少了一些,应当是取用过了。他不敢朝前看,怕被哪个大人看见了说他不知礼数,就埋着头退到一边去,准备和其他小厮一起回到灶台那边去,那边既能够闻到香味,时不时还能够偷摸吃点东西,别说,得味楼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可惜就可惜在让姓容的掌勺了。 小厮耳朵动了动,不是他想偷听的,听到不该听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实在是上头动静大,声音顺着风就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大人能够前来,蓬荜生辉,哪里会有不满,下官只有满心高兴的。” 小厮认识这个声音,是他们城的府令大人。 第131章 “商会是朝廷大事,我理应过来的,真是碰巧了,赶上东洲府办美食大赛,可能让我做个参谋。” 小厮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听前后,他想这个人肯定是个大官。 小厮年纪尚青,实在是做不到不好奇,就偷偷向上看了一眼,看到是个穿着绛紫圆领袍的男人,男人瞧着四十多岁,书卷气息很浓,是小厮这辈子见过最文雅的人,那通身的气派他形容不出来,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男人官比府令大人大。 的确大。 来人是江南道刺史柳源,要是容瑾垫着脚向远处眺望,肯定能够认出来,就是云亭寺那位为了母亲拜托他做菜的柳居士啊。 柳居士可以说是因公而来,又可以说因私而来。 因公,为了商会;因私…… 那暂且不好说喽。 柳源过来引起了小小的风波,只限于南向的彩棚那儿,大多数围观的百姓就议论纷纷了。 “不是说好了我们也会有吃的,在哪里呢” “这些当官的不干人事儿。” “嘘,年轻后生说话注意点,也不看看场面。” “难道我们吃不到了那我们来干嘛,就看看啊,吃吃太阳吃吃风” “我看悬,是没有我们的份了。” 议论的声音不断变大,已经引起了上官的注意。 不久后,走到一半的小厮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等等,慢点走。” 小厮们左右看看,应该是叫他们的,停住了脚步。 “与各家说了,每道菜都要按照五倍的量来做,所缺的食材会补上的。” 小厮懵懵懂懂地点头,把话记在心里面回到了得味楼旁边,说给容瑾听,“上官吩咐,每道菜要按照五倍的量来准备,所缺食材会马上补齐。” 容瑾没有半点迟疑和马虎,当即点头,豆腐的量够,鸡肉茸和猪肉糜也够,他二话不说开始做南湖肉羹。 第九十四章 青龙过江 “大量用大锅, 大锅锅气足。” 坐在小马扎上的冬子边烧火边念叨着顺口溜,他抽了抽鼻头,闻到了从头顶上飘下来的香香的味道, 蒸笼里面不断续上了八宝葫芦鸭,味道香香的,溢满了鼻头。 按照要求,要做二十只鸭, 周元亮不断在剔骨,砧板与刀仿佛摩擦出了火星子。 冬子抬头看了眼郎君, 心中美美地想,还是他家郎君厉害,遇到什么事儿都面不改色。 世间上怎么有这么厉害的郎君呢 又能读书,又能做菜。 擅长经营,亦长袖善舞。 冬子觉得自家郎君没一样不好、没一处不优,父母让他好好伺候郎君, 如若不是郎君, 他得不到识文断字的机会。如果是以前, 他一个烧火小子就识得那么一筐斗大的字儿, 现在他已经能够通读一本书了,家里面的小子没有不羡慕的他的,连带他父母也面上有光。 烧火不是个无脑的活儿。 冬子跟着容瑾待在厨房的时候就使劲儿在这上头下功夫,他深知自家郎君喜欢灶台边的活计, 他就愿意给郎君烧一辈子的火。冬子跟着得味楼后厨的老把式学, 回家后也琢磨,不同材质的木头、不同形状的柴火、不同材料的引火工具等等,他没办法拍着胸口说一定能够比老把式烧的火好,但肯定比后厨绝大多数人强, 能够跟着郎君进入比赛,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冬子,火小点。”容瑾说。 冬子哦地应了一声就撤掉了一些柴火,腾腾的火焰立刻就小了不少。 另一边按班上忙着剔骨的周元亮顾不上脑门上的汗,他专心致志地用刀尖挑开鸭子的皮肉、用刀刃斩断鸭子的关节……每一个细节他都在心里面默念,绝对不能够有错,因为鸭子数量是固定的,但凡剔骨剔破了一只都没有备用的鸭子可以用。 他不能有错。 周元亮忽然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亦在忙碌,没有如天仙阁、五味居的主厨那样巡视领地一般走来走去。 “呼。” 周元亮收了收心神继续干活。 张师傅理解周元亮,他也神经紧绷,不敢有任何差错。看着手上切成细丝的西葫芦,打死他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比赛郎君竟然会用这么朴实无华的一道凉菜,取的名字很霸气——青龙过江,其实就是码放整齐的西葫芦丝放在调制好的酱油里。 这道菜,说实话真的很不上台面。 但不知为何郎君和小东家一致推崇。 主家都这么想了,他一个给雇主做工的完全不用反驳……行吧,这是张师傅自暴自弃的想法,当容瑾提出要做简单易得刺身西葫芦丝的时候,张师傅差点气得和容瑾吵起来。 只是一边被黎未安抚,一边听着容瑾晓以大义的话,他捏着鼻子就认了。 认是认了,但他已经做好了被同行笑话一整年:看看哪,就是那个得味楼姓张的,在端午宴的比赛上做凉拌西葫芦丝。 笑话归被笑话,张师傅可以做凉拌西葫芦丝,但绝对不能做差,他觉得郎君之所以选这道菜,是因为用的酱油格外与众不同。 每家店只能够使用官家准备的食材不假,但可以额外带一样东西进场,得味楼带的就是这一味酱油。 黎未外祖家是做酱菜买卖的,做的酿造酱油自然顶好,什么秋酱、五味酱、五月酱等等有口皆碑,还分头道酱油、二道酱油、三道酱油等等,大多数是自家做酱菜消化掉了,剩下的也不会对外售卖,只会送给亲友。 第132章 这一回,得味楼带来的是林家做的五月酱。 顾名思义,只有端阳节左右时能够吃到的酱油。 味道鲜,颜色亮,不似老酱油那样点一点就红透一锅,这个五月酱纵放上一壶也没办法给食材上色,可味道是极好的,有股子五月粽叶特殊的清香,最适合做凉拌菜。 在此基础上,容瑾又略做了调味,加了一点芝麻油和一点点五味粉,让味道更加丰富一点。 张师傅就负责这个“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指甲盖挑一点呢,还是筷子头挑一点 是勺子蒯一点呢,还是直接拿着瓶子倒一点呢 为了找到这个味道的平衡点,在比赛前夕,张师傅没少去试,吃得嘴巴里的口条都快被酱油腌入味了。 目下,张师傅打开调料罐子,右手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抓了一些五味粉出来,大料花椒等五味融合做的调味粉。随即这一小撮的五味粉嗦嗦洒进了五月酱里,浮于表面,需要筷子搅动才可以融合。 随后倒入芝麻油。 不能多,真就是几滴那么倒。 不然味道太重了,容易抢走五月酱的鲜味。 用小勺子舀了一点到料碟里,张师傅就着料碟尝了一口,随即就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没有调好,味道远不如心中料想的那么恰到好处。 他急促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容瑾,心中暗暗着急,他怎么就不像天仙阁那个主厨那样走来走去啊,快别埋头干活了,快来尝尝我调的料汁!! 也许是另外三个人的心声实在是过于强烈,以至于容瑾感受到了,他放下了刀,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酸僵的脖子。 “大家不用太紧张,就和自家后厨一样,说说笑笑也可以的。” 冬子、周元亮、张师傅咧嘴,露出了干巴的笑容。 容瑾疑惑,“我们做的都是寻常菜,无须那么紧绷。冬子你注意好火候,水不要太沸,蒸笼里的鸭子可经不起水汽太足。周元亮你身体太紧了,放松下,这么下去,等放下刀你肯定抬不起手。还有张师傅……唔,你的意思是让我尝尝味道” 张师傅忙不迭点头,不是他不想说话,是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容瑾接过张师傅新打的料碟,浅尝了一口点头说:“合适的,直接打料放到盘子里即可上凉菜了。” 容瑾这儿的豆腐羹好做,豆腐、肉糜都非常易熟,放到锅里面跳两下就可以出锅了。 不一会儿,容瑾做好的南湖肉羹被抬去了观众区,张师傅做好的凉拌西葫芦丝,不对,是青龙过江送去评委席,等几位评委品鉴过后就可以分发到观众手中。 容瑾看向天仙阁那儿,嘴角浮现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天仙阁那儿,主厨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云淡风轻,他走来走去完全是在排解心里面的烦躁。 官家那处让加大量的指令下来,他直接就落入到了非常被动的状态。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们做的烫菜是燕窝,太昂贵了。 第九十五章 凉拌青瓜丝 “哪里弄那么多燕窝。” 场上的管事为难地看着天仙阁的大厨。 大厨吊梢着眉毛, 一副想要发火却不得不按捺住的样子,憋得整张脸格外的不好看。他在天仙阁待了三十多年了,一路从小徒弟干到主厨, 说起来他和得味楼现在掌勺的那位经历有点类似,也是入赘,现如今已经是天仙阁大半个东家。之所以不是整个,那是因为夫人掌管了采买、入库和账房, 他唯一能够施展的地方便是厨房。 在厨房里,他是天仙阁的天、是天仙阁的地、是天仙阁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的拿手菜很多, 天仙阁离开他就完全没得活。 “管事通融通融,帮我们想想办法。”大厨笑着往管事身边凑了凑,他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抖落到掌心,只要再往前点,就能够心照不宣地完成一次“交易”。 管事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往后走了一大步, “不是我不想给你想办法, 实在是场上能动用的费用有限, 要做出百来份的燕窝,真是杀掉我的头都弄不出来的。大师傅你就自个儿想想,天仙阁自己弄个章程出来,想出来了就与我说, 我去调用。” 真是摆明了不想通融和帮忙了。 这是能帮的吗 百来份的燕窝啊, 正如管事说的,那真是杀掉他的头也一下子拿不出来的。 就算是真的能够想办法弄来,管事的也不想给自己添如许多的麻烦。现在场上的官儿不是府令大人最大了,柳刺史正看着呢, 稍有不慎就要吃不了兜着走,管事的可不想因小失大,为了天仙阁的燕窝在上官那儿留下不好的污点。 天仙阁的大厨在管事的那儿碰了壁,回到自家那边的灶台处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不过些许就发现鼻子里起了豆大的火泡,一呼一吸间疼得抽抽,他抬头就看到慢悠悠往灶膛里塞臂粗的柴火,当下冷笑,“好歹以前是在得味楼做大师傅的,烧火都不懂,现在需要这么旺的货吗给我把柴火抽出来,真是屁事不顶用的玩意儿,癞□□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个德行,你和姓容的真是一点也比不上。” 何广生曾经以自己的去留作为要挟求娶黎未的事儿,在天仙阁掌事的人里不是秘密,大厨总是阴阳怪气地刺何广生几句,他是想到了自个儿,曾经也是如此拿捏过……大厨甩了甩头,烦躁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燕窝燕窝,他为什么一开始要定燕窝的菜,而不是弄一些平价易得的东西 第133章 现在好了! 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找到了大厨。 “怎么样,夫人同意开库房了吗”大厨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臂。 小厮扫了眼自己的胳臂,疼得咧了下嘴,“那个,师父,夫人说……” “吞吞吐吐个什么,快说!” 小厮果断闭上眼睛飞快地说:“夫人说,库房里只有二两血燕,那是留着孝敬府令大人的,不能挪用。夫人说你自个儿定的菜,就要自个儿想办法解决。” 小厮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面只有支支吾吾的蚊子声。 大厨气极反笑,松开了小厮的手说:“好,好,好,好一个夫妻情分。” “师父,那、那怎么办” 旁边等着开火的帮厨问。 大厨瞥了眼看台,勾起一抹笑容说:“看台上的吃什么吃,给刺史大人、府令大人做出来就成了,其他不管了。” 京城有酒楼的管事多次私底下找过他,他顾念着天仙阁、顾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没有答应,现在嘛,你不仁我不义,他是时候想着另谋高就了。收回的目光再一次看到兀自烧火的何广生,大厨心里面竟然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苍凉。 灶膛里跳动的火焰也没给何广生的脸上带去多少暖意。 大厨嘀咕,“真是死人多口气的。” 天仙阁这样的困境,在场的几家店,或多或少都有些一点。 彩蝶轩准备的刺参就没办法拿出百来根出来,只能够现有的材料切碎后烹煮,味道和口感自然大打折扣;五味居是没有什么昂贵的材料,金堂猪肚的汤品许多人亦是喜欢,但用时需久,大份难做。 唯有得味楼和大通饭馆,影响最小,或者说基本上不受影响。 容瑾和黎未在开赛前拟定菜单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否了周元亮等人提出来的金贵菜肴,做的就是廉价易得、味道又好的,现在看来此举非常明智。 至于大通饭馆,这家饭馆开在官道旁,和天仙阁、彩蝶轩、五味居、得味楼都不同,做的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意,扎肉是店里面的招牌,四方的肉块用稻草扎着,泡在浓香的酱汁里面,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满场香气。 “用这个酱汁泡饭,肯定很好吃。”容瑾笑着说。 周元亮被梗了一下,“咱是竞争对手,你怎么给对手长志气。” “五选三,你怕我们选不上”容瑾的笑容不变。 周元亮烦躁地双脚在原地糯动,“有点,不说天仙阁,彩蝶轩邻州最好的酒家,花雕鸡就剩一副骨头,嗦着就很香。五味居在东洲是仅此于咱和天仙阁的,别看它平时不声不响、不温不火,但它的这块招牌快有百年之久,与大齐朝同龄,在东洲家喻户晓,做的过江霸王,吃过一次就再难忘怀。” “你才是再给他人长志气。”烧火的冬子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津津乐道的周元亮喉咙里发出呼噜声,一下子就哑火了。 “过江霸王是甲鱼汤吧,五味居没做,等赛后我和东家去五味居尝尝,是否有你说的那版好吃。” 说话间,得味楼的八宝葫芦鸭出锅了,按照流程送上去。与之一同好的还有南湖肉羹,这不是送去府令那边的,而是送去看台,分给在场的看客。 南湖肉羹重的是鲜香,咸淡适口,老少皆宜,分到肉羹后品尝的众人赞不绝口,对后来送来的两道凉菜没有太多欢喜,凉拌海蜇丝谁家不会做,青龙过江名字取得好听,不就是凉拌青瓜丝。 “你不吃” 端着凉拌青瓜丝的人说:“不吃,青瓜有什么好吃的,在家都吃腻了。” “你不吃给我,我正好饿了。” “啧,饿死鬼投胎啊,还带了馒头过来。” “要不是米饭带着不方便,我就带饭了,馒头吃着有点不对味。” 送出青瓜丝的人看着旁边人一口青瓜丝、一口馒头,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就有点后悔,当看到对方拿着馒头去蘸里面的酱汁,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说兄弟不至于吧,不就是酱油水,你这都不放过” “哈哈。”吃馒头的人傻笑,“我就是饿了。” 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可一点也不慢,他盯着送青瓜的,就怕对方后悔了要回去。不过,要回去也木有用,他快吃完了。 “你给我吃一根。”送出去的那人被勾起了好奇心。 “没剩多少了。” “就一根,送给你了,难不成我还要回来,我看你吃的那么开心,就想尝尝看。” “行吧。” 碗递出去,送出去的那人一看,好家伙,里面当真是不剩多少了,连酱汁都快被馒头吸干了,他也不嫌弃,拿起硕果仅存的一根完整的青瓜丝吃了起来。 见已经拿走了,吃馒头的生怕送的后悔,连忙把碗收了回来,剩下的馒头一整个地放了进去,沾着酱汁唏哩呼噜吃完。 送出去的那人嚼着一根细细的青瓜,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没说,凉拌青瓜这么好吃啊! 彩棚最前方,府令有些坐立不安,他几次笑着想与刺史柳大人叙旧,两人一榜进士,可谓是颇有渊源,算是同窗之谊,能够说的有很多,可姓柳的不给他机会,不断与旁边的人说说笑笑,这让府令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是出自于京城柳家,关系硬、人脉广,这才让他坐到刺史之位,自己才干哪里逊色于他,却只能够屈居人下。 第134章 凉菜送来了。 府令看到两道家常到不能再家常的菜,当下冷笑,“这两道菜撤下去。” “且慢。” 府令连忙看过去,“师兄” “府令,我们正当差,还是称呼官职更可。”刺史说完之后招招手,让小厮把凉拌海蜇和凉拌青瓜丝送到自个儿跟前,“我就喜欢这些家常菜,味道清口不说,还便宜易得,很是下饭 第九十六章 曲奇底蛋挞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 国人皆饿死”。 府令好清雅格调,炖燕窝就是他的最爱。现下刺史说喜欢家常菜,其他人立刻就转了风向, 把普普通通的凉拌海蜇丝和凉拌青瓜丝吹上了天。 可是寻常的青瓜丝一入口,咦,当下脑子就有点愣住,牙齿上下咀嚼, 滋味在舌头上慢慢蔓延。 再定睛看下凉拌青瓜丝,清爽清口, 当真是不错,在吃多了山珍海味之后来上这么一道小凉菜当真是千金都不换。 “味道是不错。” “当属刺史大人会吃,我等俗人一开始真是不知这些清雅小菜的好来。” “这是哪家呈上来的” “王大人你错了,先评分。” “哈哈,是我的错,忘记了规矩。” 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下眼神, 能够混到这个位置的谁不是人精啊, 说好的“弥封誊录”, 但私底下就是开卷题, 没任何秘密可言。六班衙门的司库王大人为什么忽然这么提起来,原因没人知道,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心, 可管他呢……大家心思百转, “县官”的脉他们还没有号准,但“现管”的喜好他们是知道的……左右博弈,做人下属真是太难了,给得味楼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得了。 柳刺史的到来, 让原本平静的比赛变得波云诡谲,可一点也不影响赛事进行到了甜品阶段。 热菜、冷菜、汤品和主食上,容瑾是一点花活都没有玩,可甜品他有了一点小想法,上的是蛋挞。 现在没烤箱,没问题;没面包窑,也难不倒他。 他在热好的锅里面支了架子,把盛满了挞液的生胚放了上去,经过热力的烘烤,挞皮自然起酥,挞液鼓起了泡泡,不是透明的锅盖,这些变化只能够靠想象,容瑾闭上眼睛,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了这一幕幕的变化。 轮到甜品,赛事就进入了尾声。 周元亮几人打扫完卫生后就站在旁边一同等待蛋挞的出炉,他们没有去看别家店做的是什么,那不重要了。 “我好像闻到了香味。”冬子抽了抽鼻子说。 周元亮说:“不用好像了,我也闻到了,甜香甜香的。” “是幸福的味道啊。”张师傅如此说。 容瑾勾起嘴角笑着说:“味道的确不错,快可以出锅了。” 他忽然扭头看向了看台,嘴边的笑容越发灿烂。 看台上,黎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少爷,郎君在看你呢。”春夏抬起手捂着嘴,弯起的嘴角可以藏起来但声音里面的笑意藏不住。 被打趣了,黎未也不恼,他甚至抬起手臂朝着容瑾挥了挥。 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的长相变得模糊、嘴边的笑意看不分明,可黎未就是知道他看的是他。 旁边一阵喧哗,没等黎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消弭。 “天仙阁的那位少夫人是个狠人,完全不顾比赛,晾着场上的丈夫。” “那么多燕窝呢,换谁都拿不出来。” 不只是燕窝,天仙阁准备的菜色多是昂贵奢侈的,龙趸鱼、海参、燕窝、鱼翅等等,琳琅满目、花样百出,寻常百姓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些昂贵的东西谁家库房里也不会备上几十斤的。所以只有天仙阁没有分出或者分出极少的给在场的观众吃了,大家都在打趣天仙阁呢。 “等赛后,夫妻情分估计要散。” 有人感慨完,就有些发出了暧昧的笑声,“散了也好。” “兄台此话怎讲” “不散的话,赘婿要爬到脑袋上喽,吃绝户,三代还宗,你们信不信” “天仙阁的大厨” 爆料的人点头,小声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快把天仙阁搬空喽,天仙阁的那位少夫人借此机会休夫,还能够保住天仙阁的家业,不然什么都不剩了。” “啧……那个得味楼也是招赘的吧。” “嘘嘘嘘。” 八卦的人讪讪,得味楼的少东家在这儿呢。 春夏噘嘴,“我们郎君才不是那种人。” 黎未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面下想的一样,容瑾不是那种人,他的心似在飞,是自己用得味楼用自己栓住了他。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八卦的众人中有人歪歪嘴。 “日久见人心。”黎未说。 交给时间。 生活交给时间,蛋挞也是交给时间。 看台的人垫着脚,伸长了脖子看场上的情况,有眼尖的看到得味楼那儿打开了锅盖。 “肯定是甜品出来了,天仙阁的红豆糕味道真好,齿颊留香,不愧是天仙阁。” “大通饭馆的差了点,白糖糕有什么好吃的。” “你竟然说白糖糕不好吃。” “不就是个大馒头。” “别吵了,看得味楼锅里面拿出来的是何物。” 容瑾打开锅盖,沁人的蛋奶香气就冒了出来。有糖有奶有蛋的蛋挞,参赛前容瑾就在店里面做过给大家试吃,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他的不是酥皮蛋挞,而是曲奇底的蛋挞,里面水汪汪的澄黄挞液然染上了焦糖色,用的模具是黄铜的。 第135章 本来容瑾想做可露丽来着,那种小小的褐色精灵,但试做了几次不是空心就是涨不起来,只能够放弃。 蛋挞却是个皮实的孩子,曲奇底做起来也容易,不像是酥皮的多折迭多次开酥,开酥的过程对温度也有要求,稍有不慎酥皮底就毁了。 锅子够大,一锅出了32个,六个送去台上,其余切两刀分成四分给看客们送去。 容瑾开始做第二锅。 不是所有看客都能够得到试吃的机会,现场那么多人呢,各个都有的吃,容瑾就算是章鱼附体,做个人外大厨也没办法做出那个分量来。 所以试吃的要求是尽量做出靠近一百人能吃的分量,六七十勉强及格,七八十数量尚可,八|九十那就是满分答卷。 第九十七章 好果子 和正儿八经的蛋挞比, 现在制作的只能够叫做青春版。 容瑾抱臂站在锅灶前面,这么调侃地想着。 为避免锅子烧干,铁锅烧穿, 他是在锅里面加了水的,营造出的环境更加湿润,正经蛋挞可不需要水浴法来烤,所以这是不正经的蛋挞, 容瑾试过,味道是可以的。 物资不丰富的时代, 有蛋、有奶、有糖、有面粉,这已经够得上“此物只有天上有”喽,至于看台上那几位,吃的是独特、是有趣、是稀罕、是从未见过,味道反而成了其次。 在拿捏客人心理这点上,曾经混迹于市井又经营餐厅的容瑾可谓是其中翘楚。 正当他觉得可以等评点结果时, 方才送上去的蛋挞却原路送了回来。 容瑾纳闷, 放松下来的周元亮等人更是站了起来。 提着食盒, 把蛋挞退回来的小厮木着脸说:“上官说了, 得味楼已经淘汰,甜点不用送了。” “怎么可能,评都没有评,结果都没出来, 直接就淘汰了”冬子沉不住气, 直接囔囔起来。 小厮放下提盒,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木讷的,耷拉着眼皮, 视线不敢对上得味楼众人,“我就是个一个干活的,上官怎么吩咐我怎么做,你朝我囔囔没有用。” “哪个上官五进三的比赛,怎么就我们一家的甜点被退了回来,还有一家呢”周元亮抓紧问。 小厮不耐烦地扭身,他急着要走,“我不是说了,我就是个干活的,你问我这么多我咋知道,有本事自己去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别说得味楼这儿,其他几处也看了过来。 得味楼就这么被淘汰了 大通饭馆掌勺的就是他们东家,当即站起来要过去看看,他们副厨挡了一下,“东家,我听说得味楼的容瑾得罪过府令,在这等场合就算是府令大人不说什么,有的是小人作祟的,咱就少掺和点了,省得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大通饭馆的东家为人豪阔但不是傻子,能够把小小一家路边摊拉扯成官道旁最大酒楼的人就不可能是个傻子。 经此提醒,他立马就想通了其中关键。 正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想要媚上的“小鬼”不要太过。退一万步说,说不定真的是上头透了点意思出来呢,下面照章办事……想多了就深了,大通饭馆的东家眼睛动了动,他说:“我就说城里面的水深,还是待在外面做着小本生意开心。” “东家,咱的生意不小了,南来北往的人,谁不知道东洲城外的大通。” “哈哈。”大通饭馆的东家朗笑出声,随后就迈步走了出去。 “诶诶欸,东家你做啥” “过去看看。” 副厨急得跟上去,“东家,我那番话是白说喽。” “我就瞅瞅是个什么情况,见机行事,要是对我们不利肯定不吭声。”大通饭馆的老板看着不远处的容瑾,长身而立、君子端方,远远看着他脸上没什么焦急之色,只是看向了上官们所在的地方,那神情淡淡的,似嘲讽又似无畏。 “我是来评个高下的,要是得味楼不明不白的淘汰,我们大通饭馆胜之不武啊。” 副厨嘀咕,“说不定接下来淘汰的就是咱。” “啧,你这老小子专门给我倒台的。” “哪敢啊,我就是实话实说,怎么看我们大通都是野路子出身,和他们比,多少有点不够体面。”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能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定可以呢。” 二人还未真正走到得味楼那边,就看到容瑾抬起手按在食客上,手指下收,很轻巧地提起了食盒。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容瑾笑着说:“我自己去问问。” “什么!”小厮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了。 容瑾个子高,步子大,走得快,小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出老远。小厮跺跺脚,立刻小跑着跟上去,求爷爷告奶奶似地说:“我的个容大老爷诶,你这么做不是让小的为难嘛,到时候在上官那边,不只是你讨不到好,我更是要大麻烦的。” 容瑾说,“我要是不去,麻烦就已经是我的了。” 大通饭馆的老板站定没有再走,视线迎着容瑾慢慢靠近。 英雄相惜吧,二人错身而过时,容瑾点了点头。 待容瑾走后,大通饭馆的老板低下头看了看平整的地面,他低声笑了笑。 “东家啊,你这么笑,我心头毛毛的。” 大通饭馆的老板转身走了上去,“走,去凑凑热闹。” 第136章 副厨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就知道会这样,他都懒得说什么了。 其它三家看着大通饭馆的老板追上了容瑾,打头的容瑾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即笑着点头,他们肩并肩有说有笑地向前走。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五味居的主厨婉拒小厮,亲自拿起食盒跟了上去,随后是采蝶轩的主厨。 “疯了不成,大家都是厨子、商户,又不是有几个脑袋的,得罪了上官,以后有的是小鞋穿。”话是这么说,天仙阁的那位主厨竟然也跟了上去。他路过何广生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圆胖的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要是你遇到这事儿,会怎么做我猜,你就这么认下了,然后心里面盘算着找下家。” 一直死人脸的何广生笑了起来,“我们不是一样,你们能走的路,我难道走不得。” 他说的是入赘的事儿,天仙阁的大厨能够娶东家的闺女,入赘后慢慢掌控天仙阁,凭什么他就做不得。何广生自认自己看着黎未长大,知晓他的脾气、秉性,更知道如何带着得味楼越来越好……如果是他掌管着得味楼的后厨,压根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他不会和府令大人有任何冲突。 大厨嗤笑,“晚喽,没有如果来着。” 他是要找后路了,京城更大机会更多,去那边是个很好的选择。 何广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灰败的死气再度蔓延。 的确晚了。 ··· 走到彩棚那儿,容瑾一行人被拦住。 管事的不耐烦地说,“你闹什么闹,上面做下的决定,你们得味楼做的是什么玩意儿心里面没个数吗,竟然上什么青瓜丝、海蜇丝,你当是村子里面做事儿!去去去,落选了就别在这儿碍眼。” 容瑾没有半点退让,他直直地看着管事的眼睛,“管事,我准备大声喧哗了,如果上面怪罪,你我都吃不到好果子吃。” 第九十八章 退一步是万丈悬崖 管事上上下下地看着容瑾, 他脸上的黑色痦子在脸上越发的明显。说来他只是知府府上的小管事,只因为心思活路、手段多,被府令身边的管家赏识, 被府令大人接见过那么几次。 只是几次而已,却足以让小管事一步登天。 管家承诺了,等府令大人右迁,就把他带去任上。 府令大人厌恶什么, 便是他厌恶什么,比如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那年学里, 他大庭广众之下落了府令大人的面子,写的文章把府令大人到东洲后的仁政批得一无是处,小管事就知道自己来活了。 果不其然,管家在自个儿跟前抱怨了几句,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让府学众人排挤容瑾,是小小的开胃菜, 把他赶出府学也只是开始。他最知道这些读书人好什么, 面子呗, 散布一些闲言碎语就能够压垮他, 事情发展也如他所想的,容瑾自己想不开,日渐憔悴。 眼看着要死了,容大郎还把亲弟弟送去黎家入赘, 榨干弟弟的最后一分价值。 想到此, 小管事瞭了一眼容瑾,触及到容瑾清冷的目光,他心肝狠狠地颤了颤,那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知道自己如何在暗处使绊子……不不不,不会的,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书生罢了。 小管事安慰自己,但面上流露出一抹苦笑。 “嫁”进黎家的容瑾简直变了个人,不读书改掌勺了,而且身体越发强健,暗地里观察着容瑾的小管事见到容光焕发的容瑾时瞪大了双眼。 不能给他机会! 小管事咬紧后槽牙,要是给了容瑾翻盘的机会,自己就糟了。 想到此,小管事冷笑,“我顶不过是被训斥两下,而你不守规矩,带累的是得味楼。” 他警告地看着其他人,难道要为了得味楼坏了自己的前程 容瑾毫不退缩。 他看到小管事脸上的黑色痦子心中恍然大悟,一直藏在暗处和自己作对的究竟是谁了。今日不据理力争,等他的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一退再退的万劫不复了,他们不会给自己翻身的机会。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一切后果自然有我自己承担。” 容瑾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上面只有府令,他就算是闹得喊破嗓子都没有用,那人只会表面光地说两句宽慰的话,实则不会有任何改变。可现在不同,柳刺史在,曾经云亭寺的交集,给了容瑾一点底气! 说罢,容瑾就绕过小管事往上走。 小管事自然挡住。 容瑾伸手推人,小管事没有身高优势,一下子被容推到了周元亮等人那里,周元亮和张师傅不由分说地架住了小管事。 小管事跳脚,“容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这么对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知府府的门子,你得罪了爷爷,爷爷不会让你好过的。” 容瑾使了个脸色,冬子嘿嘿笑了下,他蹬掉了鞋子,拽下袜子要塞小管事嘴里。小管事哪里肯就范,自然闭嘴左右躲着。 容瑾上前两步,捏住小管事的腮帮子,小管事吃力张开嘴巴,冬子顺势就把袜子塞了进去。十来岁的小少年火气旺的很,脚也臭,臭袜子塞进嘴里的那一刻,小管事熏得翻白眼。 容瑾凑到小管事耳边低声说:“我哥嫂那儿,你登门拜访的可开心” 小管事心跳如擂鼓。 心里面叫嚣着,他知道、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第137章 这一幕是很解气,小管事没少仗着府令大人的势要这要那的,狐假虎威得很。可解气归解气,在场众人有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容瑾的,也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 大通饭馆的东家说:“容兄,这番举动可彻底得罪了他。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你太冲动了。” 知道大通饭馆的老板是好意,容瑾没有觉得被冒犯了,他笑容无奈地说:“我要到台上去,就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不差这一步了。” “唉,你心里面有数就好。” “多谢。” 容瑾说,“我不过一介厨子,平生愿望就是围着锅台转做出美味来,可有些事不得不为,今日豁出去了,说不定有别样造化,要是窝囊地认了,怎料等待我的不是万丈深渊呢。” 大家都是“匠”,听到这番话,颇有些物伤其类的,嘲讽的和等着看好戏的都收敛了表情,看向容瑾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一些钦佩。 容瑾的目光忽然擦着大通饭馆的东家过去,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后。容瑾脸上的笑容由微微的错愕变成了欣然的浅笑,笑容虽淡,却和对其他人的截然不同,是真挚的、安抚的。大通饭馆的东西不由得扭头看向身后,看到一个面带焦急的小哥儿被场上的巡吏挡着不能过来。小哥儿嘴巴一张一合,太远了,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大概是询问怎么了。 容瑾挥挥手,“冬子,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和少爷说了。” 冬子点头应下,小跑着过去。 冬子有容瑾叫到,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黎未明白之后就让冬子带话,等冬子回来后容瑾才开始行动。 冬子带来了黎未的话,黎未说:“悉听君便,放心去做。” 有他这句话够了! 容瑾提着食盒踩上了台阶。 忽然,身后一个大力把他掀到一边,容瑾要不是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彩棚,差点就被掀翻在地。定睛一看,一队七八个人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看身姿、看步履,绝对是当兵的,穿着便服丝毫不掩盖身上整齐划一的气度。 容瑾站定,忽然他看向了上方,眼里闪过浓浓的不可思议。 第九十九章 豆馅儿 容瑾的停顿让挣脱后赶上来的小管事追上了, 管事伸手用力地拽住容瑾的胳臂,眼冒凶光地说:“你自己不想得到好处,休要带累别人!!!” 容瑾垂头看了眼小管事。 小管事被看得莫名其妙的, 最讨厌这些读书人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别人都像是在蚂蚁,可怜蚂蚁的弱小、可怜蚂蚁的不知好歹……会读一些书有什么了不起,他也读了一些, 不过是一些圣人说的之乎者也,能用到生活上去吗 因为心里面的愤怒, 小管事脸上肌肉抖动,带着那颗鲜明的黑色痦子一起颤抖,他狞笑着说:“待会儿,没有你好果子吃。” “大概吧。”容瑾忽然叹了口气,挣脱开小管事的手。 小管事更加莫名其妙了,这是闹哪出 噔噔噔。 上面传来了脚步声, 小管事脸色变了变, 他收起了所有的凶相, 变得非常乖巧。 来的人是个生面孔, 小管事惊讶。 “还有哪家的甜点没有上”来人是个流着漂亮山羊长须的中年人,看着是个文雅之士。他眼眸扫了一圈,已经发现众人的剑拔弩张。 山羊胡嘴角含着一抹浅笑,问这话的时候看的是容瑾, 容瑾没有半点犹豫, 就把自家的提盒递了过去,“麻烦先生了。” 后面,另外一家也赶了过来,学着容瑾的样子说:“麻烦先生了。” 山羊胡伸出手拿过了两个提盒, “我家家主觉得东洲滨湖临海,物产丰富,当地更是人杰地灵,美味众多。诸位散了吧,回去后静候佳音。” 容瑾拱手,“多谢先生。”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生意场上混的,各个都是人精,不清楚那就不问,反正他们是寻常人家,上官为难不到他们。 于是纷纷学着容瑾的样子开始行礼。 山羊胡面带笑容的离开。 容瑾脸上也出现了一点笑意,他抬起手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我们走吧。” 周元亮几人欲言又止,很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瑾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周元亮点点头,拽着冬子往前走,小孩子家家的真是不知道轻重,刚才按住小管事的时候整个人扑了上去,崴到脚脖子了。 张师傅和容瑾并肩走在后面,所有比赛终于完了,卸下重担,属实没那么累。 “不知道咱能不能赢” 容瑾唔了一下。 “郎君,你竟然迟疑了”张师傅惊讶。 容瑾无奈地笑了一下,“毕竟评定的不是我,我也在同样等结果。不过,我觉得应该可以。” “肯定可以的。”张师傅安慰容瑾,同样是在宽慰自己。 付出了那么多,怎么不行呢。 更何况,得味楼能不能回到原先的位置,都要看这场比赛的结果。 容瑾侧头看了眼身后,那个高高的彩棚上,说不定是什么生死较量。 看台上,柳刺史看着跟前一字排开的甜点,笑着对左右说,“我素来不喜甜食,觉得这些是妇道人家佐茶之物,但清明那段时日我陪家母在云亭寺小住,吃到了一味好吃的青团,那个带着奶香味的豆馅儿,吃清茶的时候来上一个,当真是不错。” 第138章 他失笑着摇头,“是我之前想法左了。” 左右自然而然地陪着聊着。 唯有坐在一侧的府令屁股上长钉一样,他不时看向方才上了彩棚的几个男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且不是等闲军人,当是京城来的禁军,是隶属于大理寺还是刑部这些军汉来这里作甚 府令擦了把额头,不知不觉竟然渗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软软的像一摊泥。 左右肩膀上忽然施加了很大的力量一把将他拽了上去,不知何时两个军汉站在府令的两侧,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现在失态。 柳刺史吃着天仙阁做的桂花糕,点评地说:“里面豆馅儿甜而不腻,外皮透明软糯,上面点缀的金箔拟桂花之态,实乃巧思,不是寻常人可食矣。” 这是定调了。 天仙阁不论是汤品、炒菜,还是糕点、主食,用料太贵、成本太高,其实已经被比赛淘汰。 ··· 回到灶台那儿的容瑾让冬子压灭了灶膛里的火,只要等候结果便可。 周元亮拧着眉头走来走去,“郎君,不是我指责你什么,实在是太大胆了,就这么大咧咧冒犯了小管事,虽说那只是个小的管事,但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再小也是府令家的狗,打狗还要看主人。” “怕是得罪府令了。”张师傅叹口气。 周元亮跟着一起叹气,但叹气完说:“郎君之前就得罪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应该也没大事儿。” “我们收拾收拾,还是回家老老实实做吃食吧,说不定以后还能够围观下端午宴。”张师傅说。 容瑾:“为什么是围观” 周元亮和张师傅齐声啊了一下,他们很纳闷,为什么容瑾这么有自信。 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够盲目自信啊。 “小厮喊我们去彩棚那儿集合。”冬子高声喊。 容瑾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说:“走吧。” ··· 坐在自家的马车上,黎未看着手上的烫金名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反复看着,嘴巴上喃喃自语,“我这不是做梦吧,我们赢了比赛,得到了承办端午宴的机会” “是啊,你已经问了五遍了。” “可可可……”黎未扭头看向容瑾,他眉头皱着,眼底已经是化不开的疑惑,“对我们的评价并不高啊。” 点评各家的餐点的是柳刺史本人,他点评各家都是好坏皆说,提到得味楼时说的中规中矩。仅仅四个字,却已经概括了他们对得味楼的印象。 听到这四个字,场外的黎未是愤愤不平的,明明容瑾做的菜那么好吃。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黎未有种峰回路转之感。 因为被刺史评价极高的天仙阁和彩蝶轩淘汰了,反而是被评价中规中矩得味楼、普普通通大通饭馆、一般味道五味居获得了比赛的胜利,让他们承办接下来的端午宴。 “为什么我想不通,明明刺史对我们三家的评价都很一般。” “就因为一般。”容瑾狼吞虎咽地吃着黎未给他准备的菜炒饭,场上做了那么久的菜,他自己吃的却不多,饿到现在了。“你想想看,端午宴要给多少人做饭如果太好了,州府上要出多少钱把民脂民膏拿来吃,官场上是会被弹劾的。而且,我看咱们的州府要换人来当父母官了。” “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容瑾凑到黎未耳边轻声说:“我拿着提盒准备去面见上官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人,隐约听到一耳朵,查账。” 黎未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和容瑾捱那么近了,同样小声的说:“不会是贪腐” “说不定呢,那就不是我等升斗小民该知道的了,只要拿下端午宴,咱就是开了一个很好的头了。” 黎未觉得也是,换谁来当父母官与他们关系都不大,只要得味楼能够更上一层楼就行。 第一百章 拿号 一切尘埃落定, 忙忙碌碌了几个月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得味楼赢得了胜利,得到了承办端午宴的资格。 可是,夜半醒来, 躺在床上的容瑾看着朦胧的帐顶,觉得意兴阑珊。今夜的月很明,皎皎月光下看什么都有种光怪陆离的抽离感,容瑾翻了个身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多。 的确, 准备了那么久的比赛,结局有种草草收场的荒诞感。 也的确, 不过是上官几句话,就决定了结果…… “算了算了,想这么作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哪里都一样。上头没有张三,还有李四, 去了一个府令, 还会有一个新的来,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正如容瑾说的,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隔日,府衙没有送来端午宴的要求,而是传出了府令贪腐被押送京城的传闻,是连夜押走的, 今儿个人就不在府里面了。 府里面现在是副官和刺史府派来的人协同管理。 “那端午宴咋办没有人主持了啊。”有人问。 得味楼里人挺多。 比赛的确是个很好的宣传口子, 哪怕是过往对得味楼不感兴趣的人,也愿意走进来尝尝获奖的菜味道如何。 “那是府衙的事儿,与我们这等老百姓无关的啦,我就叫你快点, 现在好了吧,得味楼没位置了,咱要等了。” 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垫着脚朝里面看,店里面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第139章 踮脚的书生咋舌,“人也太多了吧,不过是吃一顿饭而已……” “是一顿受到刺史大人褒奖的饭,意义格外不同啊,总要尝尝才知道有什么独到之处。” “和我们一样想的人很多。” 旁边冒出来个人,看形容风尘仆仆的,这人拿着汗巾擦头,临近端午,天气已经热起来了。 “官道边的大通饭馆生意也好极了,我就想着来得味楼看看,没想到也这么多人。” “还有五味居来着,要不要去看看”书生建议。 “不用了,那儿我刚来。”又有人插话。 大家集体沉默了一瞬,今天想吃到一顿饭,估计挺难。 “各位可观别急,咱得味楼旁边的三猴子路上有小吃摊的,亦售卖各种小食、甜点,大家可以去尝尝。”小二笑眯眯地说:“各位要是想进楼里面坐着吃,可以拿号的,等轮到您了,我们会叫号,您来吃饭保证有妥妥帖帖的位置。” “叫号拿号”书生斟酌着字眼。 小二手上拿着一把竹签子,竹签一头写着得味楼三个字,另一头写着个数字,竹片上的墨迹未干,很显然是临时做好的。 “就是这个呢,客官拿一片,我们这儿会叫号的。”小二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他微微欠身,“为表歉意,咱楼里还为各位提供免费的茶水、点心,有桌椅在门口坐着等候。愿意去三猴子路逛逛的也不用怕错号了,我们会有人专门去那儿叫号的。” 书生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和同伴商量着,“怎么样,我们中午就在得味楼吃吧。” “可以,我倒要看看究竟味道好到哪里了。” 书生们拿了号,旁边围观的就有样学样。 愿意去三猴子路的,就去那儿溜达,人照样很多,但能够及时拿到吃的,又不占肚子,很多人乐意在这儿吃上一些。不愿意逛的也大把,坐在门口提供的桌椅处,吃着茶、就着小点心,有唱曲的看这儿热闹,就拿着二胡过来唱一曲,看客叫声好,唱曲的得到赏钱,大家都挺满意。 楼里面,雅座那儿。 公玊良也觉得很开心,终于不用伺候那位爷了,他现在自己是爷。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比赛时候所有的菜品都上一份,隔壁桌的一样,不能苦了跟着我出来的兄弟们。” 他手一挥,点了一大桌子。 他自己吃的,只用吃自己的,无须伺候别人。 竟然有点想掉泪,他容易嘛他。 “小爷,不去王爷身边照应着,可以啊”随侍问。 公玊良乐得笑起来,“当然可以,之前藏于民间,我们不得不一直跟在那位爷身边,现在东洲府的事情料理结束,他出面后哪里能够躲得了,身边乌央乌央一群人跟着,完全不需要咱的啦,把心放肚子里,放心吃。” “好咧。”随侍也挺开心,跟在王爷身边,他家小爷小心翼翼,他是更加提心吊胆。 得味楼这边热闹着,府衙那边同样热闹,没了府令,端午宴依旧在,只是换人主持了而已,知晓内情的人都在重新评估东洲商会的事儿,毕竟主持的人不是一洲长官,而是一位实权王爷,意义一下子就不同凡响了。 消息如纸片一样传了出去,一开始不打算参加东洲商会的,听闻后立马动身。 这些都暂且不说,毕竟离容瑾很远,容瑾最近忙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每一日得味楼都宾客盈门,每一日忙完都觉得手有千斤重,回家是倒头就睡,第二日都是府里面的小子伺候着爬起来穿衣洗漱,一把冷毛巾盖在脸上,他才会清醒、重振旗鼓。 这种忙碌的日子持续了小半个月才结束,等三家碰头说起这事儿时,是有笑有泪,笑是声名远播、日进斗金,泪是真的太累了。 “我们各家都拟了菜单提交了上去,不知道最后能够采纳多少。”大通饭馆的东家梁栋说。 第壹零壹章 端午宴伊始 容瑾活动着手腕, 频繁使用锅铲的情况下,快腱鞘炎了,“听上官吩咐即刻, 我等只要安心做菜。” 梁栋点头,他看向另外一家的代表,来了后就坐到了最远处,生怕与他们两个沾边似的。 梁栋朝着容瑾努努嘴, “那位是五味居的少东家,与我们这些后厨干活的不太一样, 怕是嫌弃我们身上有油烟气。” 容瑾:“!” 我们很熟吗 梁栋觉得他们是有共同奋战友谊的,自觉和容瑾亲近许多。 反观五味居的少东家,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用扇子挡着口鼻,一副味道污浊的样子,是个人看到了都要心里面哼哼两声, 梁栋只是和容瑾小声逼逼, 已经是有涵养的表现了。要知道, 和得味楼、五味居不同, 大通饭馆起于市井,接待的三教九流比五味居少东家见到的贵客要多得多。 要应对这些各色客人的要求,大通饭馆的东家势必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上能攀附达官显贵, 下能与地痞流氓称兄道弟, 得罪这种人没好处。 容瑾心思百转,他在穿越前也是从底层一点点摸爬滚打出来的,嗅得到梁栋身上同类的味道,大概梁栋也是同样如此。 他笑了笑, “不过是个小孩子,有点气性正常的。” 一句话就给少东家盖章了,小家子气也。 梁栋看了眼容瑾,暗暗地笑了下,这也不是个好人。 第140章 “你年纪也不大,竟然说他是孩子。” 容瑾故作沧桑地叹了口气,“话说梁老板怎么今儿个亲自来了” “我家那一大摊子事儿,还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副手帮忙。”梁栋很江湖气地摊手,“我还未婚配,林东家有兄弟姐妹吗找个贤内助,真是没有后顾之忧。” “……”不,容瑾不想和这种人做连襟,想想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的连襟,生活都累了。 容瑾和梁栋打机锋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看了眼屋子里面的情况,当下给五味居的少东家甩了个耳光。 容瑾和梁栋对视一眼。 “打他了,可不准打我,我可是会还手的。”梁栋开玩笑。 “是五味居的东家。” 比赛那日,容瑾在看台上见到过。 梁栋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有点眼熟。” 容瑾瞥了眼梁栋,你脸上的表情太夸张了,完全像是演的。 二人屁股坐着没挪窝,打完儿子的五味居东家杜云坤走了过来,朝着二人团团作揖,带着歉意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老父亲还有点无奈,“对住了二位,犬子不懂事,怠慢了。” “无妨,小孩子罢了。” 梁栋看向容瑾,偷偷地弯了弯嘴角,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让杜掌柜更加害臊了。 容瑾不是小气人,只是他来时听到了五味居少东家大放厥词,说的难听了些,他适当地回击过去罢了。 杜云坤抽动了脸皮,“见谅见谅,二位兄弟,可看到官家人过来” “还没。”梁栋实话实说。 三家友好客气地交换着意见,也试探着彼此的态度。杜掌柜借着拿起茶碗喝水的功夫暗暗打量容瑾和梁栋,梁栋他知道的,大通饭馆不是一日做大,他们彼此间打过交道,但是不熟。这个容瑾…… 书生模样,斯文儒雅里又带着世故,和梁栋这种混迹于市井的有几分相似。 传言得味楼招了个好的上门哥婿,此言不假啊。 三个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呢,外面有人通报王府长史与州府府丞来了。原府令押送去了京城,府令一职空缺,州府上下事务悉归府丞来管,大小事务一把抓,端午宴的宴席之事也跟着王府长史一同来了。 或者说,这事儿本就府丞来管,他派个州府的文书来做即刻,是因为王府长史来了,他才不得抽空过来一起看。 看到长史,容瑾发现自己见过,就是比赛中见到的那个文人。 “诸家拟定的菜单我都看过了,味道如何却不甚知道。端午宴面向的是天南海北来东洲府的人,本地尽地主之谊的同时亦要彰显东洲府的人杰地灵,这样吧,味道形容起来不够具体,你说好吃,我尝着却不美的。” 长史摸着胡子说:“这样吧,三位可否今日为府衙上下做午膳。” 容瑾三人面面相觑。 拒绝肯定是不会的,容瑾没有第一个表态,一来他在三位中年龄最小,二来他在三位中资历最浅,三来他就不是出头的性格。梁栋很显然和容瑾一样不想当出头鸟,两个人一起看向了杜云坤。 杜云坤,“……” 他谦恭地笑着说:“长史说的在理,味道一事众说纷纭的,不吃一口难以服众,只是我家不是我不是掌勺的大厨,还要派人去店里让大厨来。” 梁栋看了看容瑾,得到容瑾一个笑容,他摸了摸鼻子说:“我也需要一些人手。” 容瑾这才说:“我也是。” “这好办,让府衙派人去你们店里请人,需要什么一并说来。” 第一零二章 端午宴·试菜 “容兄, 你这就不地道了。”梁栋似笑非笑地看着容瑾。 容瑾双手拢在胸前,听到梁栋的话,有些惊讶, “梁兄此话怎讲我来了之后,可什么都么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听两位兄长的安排。” 他们经过一番友好的交锋后,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容瑾话锋一转, 义正言辞地说:“我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理应听两位哥哥的。” “哈哈。”梁栋忽然笑了起来, 隔空点了点容瑾,这话特么的他年轻的时候经常说,等年纪上来了、自己有了资历,就不好说出口罢了。 他们仨在府衙侧门等候,有门子送来了茶水点心,梁栋啐了一口茶叶沫子, 砸吧了一下味道, “我听闻得味楼做的茶点不错, 许多门口等候的客人吃了茶点的之后走时会额外打包走几份。” “都是一些寻常点心。”容瑾这么说。 容瑾说的时候, 五味居的父子俩也竖着耳朵在听,少东家被自己老爹教训过了,不敢表现出任何嫌弃,老实巴交地待在旁边, 他现在好奇地看了眼容瑾,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与自己父亲称兄道弟,真的如市井传闻那样会做很多特色的点心特色的菜 “寻常的可没有这么吸引人。” 容瑾斟酌了一下,上半身向前倾了一点,小声说:“我的秘诀挺简单的, 二位兄长听到了可别外传。” 梁栋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容瑾,觉得他不是那种能够把秘方说出来的傻子。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得味楼的秘技。”五味居的老板连连摆手。 容瑾笑了下,他长得面善,以前又是大门不出、埋头研究学问的读书人,看起来更是纯良无害,“无妨的,我说了就是寻常点心。改日你们到得味楼来,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第141章 杜云坤心里面哂笑了下,装什么大尾巴狼,得味楼的茶点开始在东洲风靡后他派人买来尝过了,里面自然有股甜香,与茶点相配非常得宜,一块点心、一杯茶,再听上一曲,简直是人生享受。 许多茶馆已经将得味楼的点心作为招牌售卖了。 据他所知,得味楼的茶点每日出售的数量有限,那些个茶楼为了抢到货,天刚擦亮就去那边门口排队,如若不是宵禁,通宵在那儿排的人都会有。 容瑾轻声说:“加的不只是糖,还有蜜,我做茶点惯用的是红豆馅和芸豆馅,这两种味道免密悠长,辅之以蜜糖,味道更别具一格。” 杜云坤和梁栋嘴巴里说着使不得,等容瑾真正说了身体却很诚实地凑了过来。听到是这么简单的答案,他们脸上难免出现一些失望的情绪。 “炒豆馅儿的时候还要加上牛乳制品,吃的时候边有奶香。” 容瑾可一点没藏私,他的馅料做得简单粗暴极了,和调味料充沛的现代比简直就是山顶洞人版本,主打的就是一个纯天然和真材实料,之所以能够征服许多人的味蕾,排队试吃是一方面,饥饿营销是另一方面,真当得味楼的茶点能够风靡东洲是靠口耳相传嘛靠的是营销啊。 臭豆腐那次的得利,容瑾看到了营销的一片蓝海,暗地里组织起来的营销团队每次用起来都是屡试不爽。 这些小秘密,他是不会说的。 好酒也怕巷子深哦。 其他两位不是五味居少东家那种初出茅庐的后生,自然能够品出容瑾口中的未尽之言,便也不再多问。 开始扯起了别的话题。 等了约莫一刻钟,离得最近的得味楼来人了,来的是周元亮,回去喊人的冬子也回来了,手上提着食盒、刀具盒等等。 容瑾当即站了起来,朝着另外几位拱手示意,带着冬子和周元亮走了进去。 府衙的后厨不大,真就是谁家先进来了谁家就占了先机,吃饭和唱歌不同,唱歌是后头的唱了完全忘记了前头唱了什么,吃饭是先尝的绝对霸占了味蕾记忆,后面再吃什么都会与之比较。 容瑾撸袖子后带上围裙,让冬子烧火,周元亮切配。 容瑾拿了锅铲后感慨,自己真是厚道啊,竟然就占了一口灶眼,给后来人留了足够的施展空间。 每家提交的菜单都是八冷八热两主食两甜点两汤,容瑾拿出了大学食堂的架势,准备了鱼香肉丝、木须肉、红烧鱼块、萝卜炖鸡、梅菜扣肉、爆炒肥肠、清朝豆芽菜、红烧肉闷蛋等等,主打的就是一个量大管饱、便宜易得、好看好吃。 而且,最关键的是一点是,不做难做的需要刀工的菜来为难自己,为难自己会不开心的。 容瑾开始做第一道菜,梅菜扣肉。 上好的五花肉肉皮那部分贴着烧热的锅烫一遍,皮肉收紧后用针毡子扎上看不见的小眼,涂上酱油上色,等风干的功夫做红烧肉,也是需要五花肉的菜,好吃的五花肉绝对是用五花肉做的,容瑾对此不接受任何反驳。 第一零三章 端午用·菜单外的菜…… 红烧肉是容瑾的强项, 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着瓮里面的红烧肉渐渐染上绚烂的红色,皮肉如水晶一般颤颤巍巍、莹润有光,用筷子夹出一块放入口中, 酱味中透着甜香,瘦肉软烂、入口即化,当即就想叉腰感慨一下自己真是红烧肉小天才。 用瓮底下煨出来的红烧肉汁盖饭。 吃过的都知道,那是人间美味。 他正做得热火朝天, 想象着揭开锅盖时的浓香四溢,外面匆匆走进来个小厮, 是王爷身边的随侍,他站在门口张望了下,看到被周元亮的挡着的容瑾,当即小步走了过去,“容大爷。”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实权王爷身边的贴身侍从, 人家客气谦逊, 容瑾可不能够当成理所当然, 当即拱手作揖, “茗香小哥。” 茗香脸上的笑容加深,他还挺喜欢得味楼的这位赘婿,有眼力、会看眼色,也不会表面上假装客气, 眼里面对他这种没了根的流露出轻视。 “王爷特意嘱咐了, 让得味楼呈送八宝葫芦鸭和抹香茶点。”茗香笑得格外客气,眼前的人可是在王爷那儿挂了号的,王爷最中意的就是得味楼的几样吃食,每天都要得味楼的茶点。他往前走了两步, 示意容瑾借一步说话。 容瑾当即会意,跟着往旁边走。 茗香压低了声音说:“容大爷,咱王爷金尊玉贵的,在京城什么好的没吃过,来了东洲后可就是得意得味楼的几样餐点,比如八宝葫芦鸭、香酥鱼、酱香肉丁、各种茶点这些,可莫要辜负了王爷的期待。” 容瑾一脸感激,当下连连作揖。 茗香扶着容瑾的手,让他莫要客气。也就这一刻,茗香觉得手上一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容瑾,笑容加深,“只要好好办差,王爷都会欢喜,搞一些杂七杂八的攀援手段、弄一些不务实际的虚花找,可是王爷的大忌。” 容瑾连连点头,觉得王爷离得虽远,但已经入了端午宴的这一句,肯定在王爷走之前好好表现,得到茗香小哥这几句话,刚才送出去的大玉佩值了。 茗香这是在指点他,王爷喜欢你家的八宝葫芦鸭、香酥鱼等,题眼是各色茶点,最好主动孝敬。 容瑾把茗香送出去门回来,不在乎旁人揣测的目光回到了灶台前。 第142章 得味楼不用刻意逢迎,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周元亮,杀一只鸭子,去骨后备用。”容瑾如此说。 周元亮不解,怎么做了菜单上没有的菜,却没有追问为什么,“知道了。” 自去外面杀鸭子。 他杀鸭子已经是熟练工,每天得味楼要消耗的鸭子在三十之多,光靠他一个人杀鸭子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有专门杀鸭子的帮厨在做,就算是如此周元亮没有疏于锻炼,现在闭着眼睛都可以摸清楚鸭子的每块骨头分布。 拆骨鸭更是信手拈来了,整牙脱骨之后把松囊囊的鸭子放在按班上,周元亮拿过抹布擦手。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讶地感慨,更是很好地取悦了他,哈哈,每日勤加锻炼,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显摆……不,不是,是为了更好地做好菜。 八宝葫芦鸭容瑾也是做惯了的,填塞到鸭肚子里的各种料早就浸泡备齐,味道调匀,填进鸭肚子里后在鸭子表面刷上酱油水。 等风干了送进蒸笼里。 一切都是做熟的,在得味楼后厨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容瑾是把步骤拆分成若干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有专人把控,流水线作业,哪怕单独一个人被别的店铺挖走了也不怕,因为他掌握不了全过程。 餐饮是最容易模仿的,形似味不似不要紧,形似味道也模仿了个七七八八也不要紧,关键的是要做出自己的牌子。 容瑾就不惧怕说出自己做茶点的方法,他之前对杜云坤、梁栋说的可不掺假。关键是要让顾客认准品牌,别人模仿得再好有什么用,不是得味楼出来的、不是他容瑾做的,就是差一成。 蒸笼上汽,菜肴的香味从窗户散到了屋外,随着风飘远。 厨房离府衙六班不远,府衙内干活的书吏、衙役等等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道,如此的香” “谁家做饭了” “想什么呢,附近人家做饭的味道也传不到咱这儿来,再说了,府衙附近也没有人家住啊。” “闻着饿了,我今儿个带了两个饼来,中午就着热水随便吃点好了。” “我家娘子给我送饭。” “知道了知道了,新婚燕尔自然不同,想当年我家娇俏的娘子也是这么给我送过饭的。” “后来为啥不送了” “老夫老妻了,给孩子们做好了饭菜就行,不用管我。” “听着有点艰难。” 府衙内不会提供午膳、点心等等,只有热水,茶也要自己带。这些书吏、衙役不属于朝廷招募,而是一地长官自行组建,有些职位更是世代相传,爷爷不干了老子干,老子不干了儿子干……上一任府令因贪腐被抓、押解京城,他们这些世代扎根在东洲城的小衙役没有紧张的,新官上任后,为了在地方上好干活,依旧会招募他们。 闻着好闻的味道,这些衙役各个都有些坐不住了。 第一零四章 端午宴·秘方 有人走了出去, 一探究竟,寻找着味道究竟是哪里传来的。脚步声去而复返,探寻的人带着一脸的兴奋回来了, “我知道味道哪里传来的了。” “哪里” “别憋着啊,倒是快说,闻着怪香的,舍了脸皮去讨要一口也认了。” “啊, 脸,要点。” 憋着一脸笑意的男人不到三十, 为人就比较活泼,他欣赏完了同僚们的表情后才慢慢悠悠地解惑,“是咱们的午饭,是王爷给咱准备的午膳!” “怎么回事” “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哎呦,真是急死人了,你不说我自己出去打听了。” 就在惹众怒前, 男人终于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 我打听到了, 今天是得味楼、五味居、大通饭馆三家店送菜单的日子,王爷便吩咐他们按照菜单做菜,让吾等找众人试菜。真是有口福了,我得赶紧找人回去说一声, 娘子不用给我送饭了。” “竟然有这种好事儿, 王爷恩情浩荡,我也回去说一声。” “不吃馒头了。” “不吃大饼了。” “不用饿肚子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回去干活,就等着中午吃一顿好的。 府衙里面的厨房是太小了,各家铺展不开, 就紧着花费时间长的比如蒸、炖先做好了交给时间,爆炒的后做,做的时候不忘观察观察旁边两家的手法、进度。做菜这事儿,懂门道的自然是看一眼就能够学到个七七八八,就能够个复刻得八|九不离十,关键是核心味道,比如大通饭馆的招牌菜把子肉,酱油、糖、盐这些大家都知道,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会在里面加一碗自己调的稠糊糊的酱。 酱里面就不知道了,就算是知道了有什么不知道比例也是抓瞎。 在保护秘方上,各家都有奇招。 五味居的小东家在后厨里不安生地走来走去,见到梁栋给需要慢炖的把子肉浇上独家秘方,他好奇地凑过去。 梁栋看了他一眼。 小东家不耐烦地回看。 梁栋似笑非笑了勾了勾嘴角。 五味居的东家杜云坤刚才在低头喝茶呢,见到儿子这样,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过去在儿子后脑勺抽了一下,“瞅什么瞅呢,没见你梁叔在用配方,是你能看的吗” 他连连表示歉意,“孩子不懂事,让我给惯坏了。” “没事,可以尝尝。”梁栋拿了两个小料碟出来,分别在上面倒了一小调羹的酱汁,“容瑾过来一并尝尝,看看我这配方需不需要改进改进,我靠着这一手起家的,做了有小十年了,身边听到的都是好吃、不错、美味的评价,夸得我那叫一个飘飘然,已经不知道他们是真说好呢,还是随便夸夸我的。” 第143章 容瑾笑着走过去,“那我就不客气了,借了少东家的光。” 杜云坤把孩子扯到身后,少东家像是顽劣不堪的孩子一样不甘不愿地躲到了老爹身后,只是他抬起头,视线擦着老爹的肩膀落在了那碟调料上。 真把人当傻子,那才是傻子呢。 容瑾脑子里浮现出这么一句话,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和他也没太大干系。 料碟凑到嘴边,轻轻吸一小口,味道在舌尖滚动,容瑾尝到了一些味道又觉得不太像。他眼睛亮了亮,这复合调味真的很符合他的口味和一贯做菜的技巧,他不喜欢做那些精工巧思、在视觉上有顶级享受的菜,也不喜欢做那些精工细作、在食材上用鲍参翅肚的菜,他更偏向于家常深耕。 在容瑾看来,能够把家常菜做好吃了,那才是臻至化境。 他还差得远了。 味碟拿远一些看色泽,拿近一些闻味道,又用食指沾了一点,食指和拇指搭在一起轻轻碾磨……容瑾眼中兴味更浓,他在心里面一点点说出了用料,八角、草果、丁香、豆蔻、豆瓣…… 老神在在,一脸无所谓的梁栋玩味的目光从五味居父子那儿移动,落到容瑾身上的时候,他的心忽然提了一下,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不对,太不对了。 当对上容瑾发亮的目光时,梁栋心里面是发凉的,他干笑了两声,“瞧我,耽误大家时间了上官等着我们上菜呢。” 容瑾放下料碟的时候,意犹未尽地点点头。 现如今和他来的未来还不通,有些调味料的是他没有接触过或者和未来是有区别的,他一直琢磨不出最关键的那个味道是什么。为什么说是最关键的,大概是做菜人的直觉。 有点可惜,又有点无所谓。 毕竟是人家吃饭的营生,能够让他这么容易就破解出来,梁栋的大通饭馆不会在官道旁边屹立不倒多年了。 梁栋的实现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容瑾放下的那个味碟上,真是觉得嘴巴里哭。 等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梁栋悄咪咪蹭到容瑾身边,小声说:“这可是哥哥吃饭的家伙,大通饭馆和我梁家上下几十口人可都指着它吃饭呢。” 容瑾点头,自然自然。 “所以……” 容瑾听得懂言下之意,他笑眯眯地小声说:“梁兄,你放心好了。” 梁栋眼巴巴看着容瑾,真是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绝不会透露出去,得味楼也不会出现一样的菜。” 梁栋盯着容瑾看了会儿,他忽然笑了。 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他之所以觉得容瑾近亲就是因为二人秉性中有相似的地方。 “容瑾,你这个兄弟我是交定了。” 容瑾笑着点头,在异地他乡给自己找了个臭味相投……不对,志趣相投的朋友也不错。 第一零五章 一对璧人 如流水一般的菜肴从厨房送了出去, 精致的食盒是送去给各位主官,大锅菜是送去了六班衙役。 厨房可那么多杯盘碗碟供大家伙儿使用。 不怕。 多的是人自备了碗筷,要是没有, 茶盏倒空了也能够装,折两根树枝就是筷子。 “诸位莫急,每个人都有。” 差役们看到几个眼生的小伙子,众人暗暗打量, 那些小伙子也不发憷,能够派来的最起码胆量是有的。冬子也慢慢锻炼了出来, 早就不是以前在厨房做的那个烧火小子了,他有维护队伍秩序的经验,笑着让众多差役排好队。 这些皂役衙在州府里面不算什么,但出去后在小老百姓跟前谁不是大爷,冬子是一概不管得罪的,弯着腰、给笑脸、说着好话。 如若有以前就认识冬子的人看到了, 绝对惊讶冬子的变化。 旁边, 大通饭馆和五味居派来的小子看到冬子这样, 也纷纷学了起来。 他们就是来旁边看着打菜的, 简单说就是来打小手的,真正宣布规则是王爷身边的差人,他冷眼旁观着现场的情况,看三家人没有趁机给自己宣扬名头、拉票。 差人暗暗点头, 没有说选上三家就万事大吉了, 王爷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随时随地撤掉一家或者两家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有一家店能够顶用就可以了。 裁撤于官家来说不过是一两句的事情,可至于店铺来说就是沉重的打击,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浑身上下长满心眼子的杜老板父子也不敢赌,叮嘱小厮的就是老实本分、夹紧尾巴。 王爷身边的差人看队伍排得差不多了,所有人就等着打菜,于是他朗声说:“王爷仁慈,特让比赛胜出的得味楼、大通饭馆和五味居为大家烹饪佳肴,这些菜中有些会选做端午宴上使用。现下,诸位尝过之后可以在纸上写下自己中意的菜名,投入到篮子里,选择多的便会出现在端午宴上。” 差人顿了顿,给众人窃窃私语的机会。 “竟然让我等选择。” “我们又不知道菜名,如何选” “我要吃那个、那个,可以每道菜都要吗还是只能够选择一两样啊” “要不是每道菜都尝过,怎么选择” “这么多菜吃下去,今天肚子肯定溜圆。” “平时都排不上得味楼的位置的,今儿个能够吃到真是幸运,要是能够带回去给妻子儿女吃就好了。” “是啊。” 第144章 “又不是不可以,没说一定要全都吃完啊,幸好我带了食盒。” “你的食盒里也是满的,家里带出来的倒了岂不是浪费” “哈哈,今儿个娘子惫懒,就用食盒给我带了一张胡饼。”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已经做下了决定。 至于不知道菜名 不需要担心。 差人拿来了纸笔,交给了三家店里来的伙计,让他们自己写下菜名。 五味居和大通饭馆的伙计面面相觑,冬子上前接过,“写上官。” 差人摆摆手,他倒是特意看了一眼冬子,认得几个字不算是稀奇,会读会写就很难得了。 冬子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跟在郎君身边,他潜移默化地学了很多,“我家郎君有秀才功名,我跟着郎君学了一些。” 差人了然,读书人的小子难怪不同了。 “你家郎君是哪家” “回上官,小子是来自于得味楼的,我家郎君是容瑾。”冬子按下心中的激动,老实巴交地说。 差人点点头,算是记在了心里。 其他两个人投去了羡慕的目光,既羡慕冬子跟了好郎君、有读书习字的机会,又羡慕得味楼在上官跟前拔了个头彩。 这点小插曲暂时放下,冬子开始写菜名,又讨来了浆糊,一一贴在了桶的前面。 排队打菜的人纷纷看着记下。 一时间,满院子的香味。 不仅是这里,府衙其它地方也上演着差不多的一幕,只是待遇更好、服务更加周到。 一个时辰后,差人走进了厨房。 等在后厨的容瑾等人忙站了起来。 差人宣布着手上的结果。 得味楼获选四道菜、 大通饭馆三道、五味居两道,合计九道菜。 端午宴的时候,还有东州久负盛名的糕饼云片糕作为甜点给每一位宾客奉上,便能够凑齐十道菜。 “恭喜恭喜。”梁栋对另外两人道贺。 杜老板按下心里面的酸楚,他笑得有点牵强,“恭喜二位了,我们技不如人,惭愧惭愧。” 容瑾忽视掉杜老板酸了吧唧的话,笑着说:“同喜同喜。” 自此,选菜环节结束。 众人记下差人说的详细要求之后,收拾了东西离开。 走到侧门,正和梁栋说话的容瑾眼睛亮了起来,他匆忙朝着梁栋拱手,“我先走了,改日一定要来得味楼。” “当然当然。” 梁栋奇怪他这么急干嘛,朝着门外看去,看到了一抹纤瘦清丽的背影。 随即,他看到容瑾走了出去,那道身影转了过来,朝着容瑾露出灿烂的笑容,笑容真挚。 “等了多久了”容瑾问。 黎未说,“刚来的,正打算找个地方坐坐呢,就听到说你们要出来了。” “嗯。”容瑾和黎未并肩往外走。 他笑着说得味楼获得了四道菜的制作、又说起了厨房发生的趣事,黎未认真听着,不时给着回应。 梁栋站在门口看,忽然就有些羡慕了。 西斜的阳光也挺美,一对璧人更是令人错不开眼。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