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种稻笔记》 第1章 [穿越重生] 《种田种稻笔记》作者:风灵夏【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云纱穿越了,还是带着她的农作物实验室穿越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别人穿越是风光女主,她却是个空有美貌,实则草包的庶女,不但当众向心上人表白被拒,还被贪财的家人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人生整个一大写的emo。 结婚当夜,这位便宜夫君醒了,云纱庆幸自己终于不用一来就当寡妇了。 婆婆:你搬到偏院去住吧。 云纱:…… 偏院冷锅冷灶,没人管她,连吃饭都要自己动手。 不过也好,她没事就在实验室里研究如何改良稻种以及其他蔬菜种子,顺便在偏院开了两畦地实践出真知,也乐得清闲。 但命运就是这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原本和便宜婆婆约定,照顾她儿子杨白羽一日便可得白银一两,一年后她拿着钱与和离书走人。 谁知几个月后突遇变故,她不得不提前离开了杨府,临走前顺便将自己种在院子里的番茄以“高价”卖给了自己的便宜公公。 好,有了钱,还有了自由。天地广阔,何乐而不为。 云纱买了良田,开始研究种植新型水稻,并将所有成果无偿交给了朝廷,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给这个陌生时代的百姓带来了真正的丰收。 朝廷嘉奖,名利双收,向她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但—— 她总忍不住想起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 想起那个体弱单薄的身影,眼尾红红地抵在她肩窝处,低声道:“云纱,我好喜欢你。” 【注】 *he,男主是有点小奶狗的属性 *真·种田,有涉及水稻培育方面 *有美食部分,但不是女主所擅长的 *完全架空哈,关于有什么蔬菜没有什么蔬菜,全凭作者私设~ (种田剧情会参考部分资料,但为了剧情服务会有金手指和夸张化处理,作者也不是农学专业的,请各位读者朋友权作休闲娱乐看待哈~~~比心) *章节有修改是改错字,不用管,不是修文 祝阅读开心! 第1章 第 1 章 云纱醒了,但没法睁开眼,她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眼皮也好似重千斤。 她脑海中记忆一片混沌,只记得那个闯红灯的大货车刺耳的鸣笛声,这声音现在反覆在她耳边响起,炸的她脑瓜子嗡嗡。 门外似乎有哭喊声与争吵声,隐隐约约的,她还没弄明白,很快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吵闹声被无限放大。 “四姑娘自己做出了这么丢人的事,就不用人说了吧?如今死了倒也干净,省得传出去,外头风言风语的,其他姑娘少爷怎么做人呢?” “……我跟了老爷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指望,如今我可怎么活啊!”尖锐的哭声,听起来撕心裂肺。 柳姨娘看着坐在地上拍大腿哭闹的张姨娘,冷笑几声。 “如今老爷不在家,太太又常年病着,没空理会这些事,都是交由我管着,这你是知道的,咱们都是姐妹,也别说我苛待你,未嫁的姑娘死了是入不了祖坟的,如今天热,趁早打了棺材送出去,你还能领一笔银子,别闹了出去让云家没脸,恐怕连你都没法在云家呆了。” “唉哟——我可怜的姑娘哦,我这辈子就指着你了,怎么你就想不开呢……”张姨娘哭得伤心,声泪俱下,“那杨家公子虽然是个残废,可大富大贵的,嫁进去还能委屈你吗?你何苦想不开呢?” 柳姨娘不屑:“四姑娘哪里是想不开,她心气可高得很,一心想嫁给王举人,未来做个官太太呢,可人家又不是个傻子,能看上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吗?全良州都快知道四姑娘的‘美名’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咬牙切齿:“连累我的二姑娘三姑娘都羞在家里没脸见人了!” 云纱费力睁开眼,因为不适应光线眯了眯眼。 这些话她全然不落的听了进去,觉得津津有味的。 不知道哪个病床在放电视剧呢,还挺有意思。 然而还不等她看清楚想明白为什么房顶不是天花板而是古色古香的纱帐时,就感觉一个人突然扑到了自己身上,压得她差点叫出声。 但她叫不出声,她喉咙火辣辣的,不知为什么,短暂失声了。 “四姑娘!我的四姑娘啊——”刚才那熟悉的声音这会儿就在耳边,还带喘气的。 ……?! 云纱猛地吓清醒了,试图推开她。 “啊——”张姨娘更是被她吓一跳,失色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看她。 “你叫什么呢?”柳姨娘走进里间,“啊——” 又多了一声尖叫。 云纱坐在床上,同样惊恐地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两人。 啊——她也想叫一声,但喉咙好痛。 “四姑娘——我的四姑娘欸!”张姨娘反应过来,再次欣喜若狂地扑上去抱住了她,力气之大,云纱推不开。 她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一股陌生的记忆却忽然涌进脑海。 云纱,一个商贾之家的庶出四姑娘。 性格乖张,头脑简单,空有美貌,实则草包。 云家生意做的大,家主云海年初就离家了。 家中只有一个正房太太王氏和两个小妾柳氏与张氏。 第2章 太太身体不好,常年卧病。 家中大小琐事便交给柳氏掌管。 大少爷是正房嫡出,年初跟着老爷出门经商去了,二姑娘与三姑娘皆是柳姨娘所生,养在自己膝下,在云家颇有些脸面。 四姑娘是个蠢货,同张姨娘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十四岁的人了,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琴棋书画与女红。 作为良州最大的粮商,云家常年为春熙楼供应粮食,两家关系倒也不错。 春熙楼是良州最大的酒楼,其分店甚至开到了京城,财富自不必说,甚至在良州,连知府大人都是常客,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可惜春熙楼的老板杨文春风得意什么都好,独第三子杨白羽自生来就体弱多病,小心养到五岁时,又因为意外双腿残疾,大夫说再站起来的可能很小。 眼看着杨白羽到了适婚年纪,杨文为其婚姻愁白了发,下等人家他看不上,门当户对的人家又没谁愿意嫁姑娘 为了儿子的婚事,杨家甚至将聘礼提高到了一个任谁看了都心动的程度。 柳姨娘听说了这事,第一反应就是将四姑娘这个草包嫁出去。 老爷不在,其实此事也简单,只要太太同意,张姨娘不闹就能顺利办成了。 奈何四姑娘眼高于顶,外出踏青时意外瞧见了俊朗的王举人,便说非他不嫁,要不是云影云烟拦着,差点当众闹出笑话。 不过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些风言风语的在外面流传。 历来群众最爱议论有钱人家的事,这事才有点苗头变成燎原之势,没多久几乎传遍了整个良州。 她每次出门被别家的娘子调侃玩笑几句,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盘算着与杨家这事的柳姨娘将这事和张姨娘商量了一回,谁想张姨娘立刻同意了,不过要求聘礼她独占一半,剩下的再上交。 柳姨娘虽然鄙夷她这卖女儿的行为,却也乐于见成。 太太不管这些小事,聘礼到手,给不给她一半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柳姨娘瞒着四姑娘请媒婆去了趟杨家,本也没绝对把握,谁知杨家竟然答应了,还热情地派人来云家商量婚期事宜。 四姑娘得知了这事,杨家人刚走便寻死觅活地说绝对不嫁,要嫁就嫁给王举人,还让丫鬟配合她在房梁上吊了白绫,威胁说要悬梁自尽。 柳姨娘量她没这个胆子,转身就走了。 谁知道云纱本来只是装一装的却玩过火了,丫鬟没配合好,直接吊没气了。 人放下来匆忙请了大夫来看,大夫都直摇头说没救了。 失去了指望的张姨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才有了云纱刚醒时听到的声音。 捋清了陌生的记忆,身为二十一世纪高材生的云纱只想翻白眼吐白沫。 好家伙,这defuff叠满了属实是。 与云纱对视好一会儿,柳氏算是确定了云纱还活着这一事实,不由干笑了几声:“四姑娘还真是命大啊,只是下次可别做这种丢人的事了,你丢人没关系,你的两个姐姐可还要嫁人呢。” 丢人,的确丢人,这点云纱十分同意。 张氏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四姑娘什么事都没有,杨家的婚事还算数吧?” 云纱有些咂舌地看了她一眼,这可是原身的亲生母亲啊。 柳氏道:“幸好发生这事时杨家人已经走了,只要杨家人不知道这一出,应该是没事的。” 她白了云纱母女一眼:“那就好生准备着吧,我同太太商量去。” 为了防止云纱再生事端,她被关在了房间半个月,连吃饭和上厕所都有丫鬟看着。 张姨娘每天都来她面前苦口婆心地说一遍,教她“御夫之道”,让她眼光长远一点,不要老想着王举人张举人的,杨家公子才是最好的,因为他铁定命短活不长,到时候生个孩子一分家,那份丰厚的家产就全是她的。 那时再把张姨娘接过去,她娘俩就可以后半辈子享清福了。 张氏想的是挺好,这份算计里,唯独没有亲女儿的幸福。 不过这也不重要,因为她亲女儿早已一命归西,此云纱非彼云纱了。 这半月来,云纱总算接受了她穿越这个事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魔幻的事情。 她前世就读于农业大学,不知道为什么,她穿越之后,竟然把她的实验室带了过来。 这个事情她花了足足五天才接受,确认那个脑海里的实验室是真的可以进去,并且她用于做实验研究的种子都好端端地在实验室放着,甚至用来研究种子的机器和一块肥沃的试验田也一并存在。 这个事情她没法描述,就好像存在于她的意识之中,一睁眼一闭眼就能来去自如。 但这不是坏事,并且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好事,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这大概就是她生存的资本。 半个月后,她被放出来了,然而还来不及观察一下这个世界,转眼就被直接通知,她要嫁人了。 “嫁人?”云纱惊住。 半个月时间,搁现代也没这么快吧?何况流程这么繁琐的古代。 柳氏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告诉她具体原因。 很快,杨家的花轿上门了。 云纱被强行套上婚服梳上发髻塞进了花轿里送到了杨家。 下了花轿,跨了火盆,听了吉利话,进了大院子,她幻想中古装剧的拜堂却没有出现。 第3章 她被直接送入了洞房。 云纱:“……” 古代人也这么直接吗? 事实证明她实在太单纯了。 一群人拥着她进入婚房,一进去,她身为这场婚礼的主人公却被排斥在了人群之外。 云纱:“?” 完全状况之外的她被挤在角落里无人问津,于是她自顾掀开了盖头,同众人一起看起热闹来。 “大夫,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冲喜也冲过了,这病怎么不见好呢?”杨夫人哭得双眼红肿。 好家伙,原来她是冲喜来了。 云纱站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只瞥见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床沿边垂了下来。 感谢收藏新书《死去的白月光重生为替身》—— 文案: 整个夜京都知道,嘉画郡主最爱的人是将军府的秦淮书。两人青梅竹马,自小订亲,是夜京人人羡慕的一对。 可偏偏,全夜京最耀眼的少年将军在连战告捷后,为冷箭所伤,死于他们婚期的前一日。 那一日,嘉画抱着秦淮书的尸首枯坐了一夜。 秦淮书去世半年后,向来温柔的嘉画郡主好似变了一个人,变得骄奢淫逸,常强掳不同的男子进府放纵无度,整个夜京都摇头叹息,视如敝屣。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这些男子的长相气度都与秦淮书有几分相似,才知郡主到底深情。 自秦淮书死后,嘉画疯了一样企图在他人身上寻他的影子,可找到的每个人都不是他,不如他。 直到那日—— 好友向酒楼窗外的街上随意一瞥,惊呼道:“嘉画,那人与秦淮书简直一模一样!” 嘉画满身酒气双眼迷濛,望着眼前与秦淮书几乎完全相似的那张脸,呢喃着另一个名字。 男子抚着她纤细的脖颈,俯身于她耳边道:“我叫宋序。” 嘉画泪眼婆娑:“秦淮书——” 男子弯腰将她抱起,眸子越发暗沉:“你喜欢,那就把我当成他吧。” 嘉画大概不知道,对她冷漠疏离,无比讨厌自己被当成替身的宋序,曾在无数个梦里不可控地肖想她。 所以在梦外,他也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决定成为他,然后替代他。 听她在爱欲无限时,喊的是“宋序”。 第2章 第 2 章 “公子从小体内病气郁结,正逢初夏,暑气滋生,这一病来势汹汹,着实难好啊。”大夫叹了口气,又道,“老夫只能开几贴药,给公子服下,若今晚能退去高烧,后面就没多大事了。” 若是高烧不退呢? 人群后面看热闹的云纱心里发出疑问,难道她就要成为寡妇了吗? 见鬼了真是。 大好年华,恋爱都没谈过就嫁人了。 人家穿越都是配个王爷将军,自己却连便宜夫君的面都没见着。 杨文握住大夫的手,双眼含泪。 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沉声:“李大夫,可全靠您了啊……” 杨夫人用帕子捂着脸啜泣,让丫鬟拿了大夫开的方子赶紧去抓药了。 云纱看见另一个小厮端着托盘跟自己擦肩而过,托盘上足足摆了三锭黄金,看的她眼都直了。 实在不怪她没出息,她的确活了一世都没见过这个份量的黄金。 只听杨文道:“李大夫,羽儿的病情一直是您照管的,这点心意您拿着,若是羽儿度过这关,还有重谢。” 从春熙楼大老板杨文嘴里说出来的“重谢”两个字份量有多重,想必在场的人都知道,光是见到那三锭黄金都已足够让一般人发疯了。 这且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连日常见惯了杨家出手阔绰的李大夫都忍不住干咽了下喉咙,才勉强稳住姿态,没有给祖师爷丢脸。 “杨老爷,治病救人是老夫分内之事……岂敢……” 李大夫不敢说太满,他的医术虽然不错,到底也就是个凡人,杨白羽这次病情急转直下,他也没几分把握,只能靠天收了。 祖师爷保佑的话,他晚年就发达了,还能挣个美名。 要是杨白羽渡不过这关……虽说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可到底是一条人命的事,他治了一辈子病,到老了却送走这样年轻的一条命,他恐怕只能关门闭馆了。 杨文巧妙地拦下了他的话:“我儿几次病危,都靠您一手绝妙医术从鬼门关拉回来,何况这次还有婚约冲喜,想必一定没事的。” 他的语气重重的,十分肯定。 李大夫额头渗了汗,只能跟着点头:“杨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最多几日就能醒转。” 杨文听了这话略宽了心。 杨夫人站起来道:“其余流程皆免了,大家都散了吧,去前厅喝喜酒去,这里有我照顾就是。” 听了这话,丫鬟婆子还有喜事人都散去了,李大夫也被杨文请去前厅喝喜酒去了,只有杨夫人和几个丫鬟还留在房内。 还有云纱。 杨夫人视线移了过来,与云纱大眼瞪小眼。 半晌,她忽然问:“你就是云家来的新娘子吧?你叫……” “云纱。” 云纱抓着手上的红盖头,尴尬一笑。 新娘子都进家门了,竟然还不知道姓名,她心里直呼好家伙。 杨夫人瞧她了几眼,眼里闪过的不屑与嫌弃被云纱精准捕捉到了。 第4章 谁让她的情绪这么赤/裸/裸呢—— “你是……云家庶女?” “是。” 明晃晃的嫌弃又加深了一分。 杨夫人摆了摆手,似乎失去了同她说话的欲望,扭头对丫鬟道:“隔壁屋子收拾一下,送她过去吧,等少爷醒了再说。” “是。”丫鬟应声。 初月走近了云纱,笑意盈盈:“姑娘请跟我来。” 姑娘? 云纱皱了皱眉,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嫁进杨家了,应该是夫人娘子什么的吧? 她倒没时间多想,如今人在屋檐下,她不想多生是非,乖乖地跟着丫鬟去了隔壁屋子。 隔壁屋子也算大,虽然比不上刚才的婚房。 初月站在门口,指挥着几个婆子洒扫铺床。 云纱忍不住问:“我不和…夫君住一起吗?” 初月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脸色挂了几分嘲笑。 “姑娘开什么玩笑?” 开玩笑? 她这算开玩笑? 云纱保持礼貌:“我不是嫁给杨三公子了吗?” 初月淡淡地笑:“听说云姑娘不会女红,也不识字,身为家中庶女,整日只会吃玩,更在一次踏青中对新晋举人王晖公子高调示爱,甚至为了他差点自尽。” 云纱:“……” 说的倒是事实。 可都不是她本人做的,不好反驳也没法承认。 “那……”她好奇地问,“为什么杨家还要答应这门婚事?” 初月道:“对于云家,好歹是知根知底的。” “哦——”云纱拉长了尾音。 她觉得初月说的逻辑上是对的。 “云姑娘住在这里,算是给少爷冲喜,等少爷醒了,姑娘去留再凭少爷定夺吧。”初月说。 真直接啊——云纱感叹。 “那如果……”她没问出来。 那如果少爷醒不了呢? 初月一下就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当即对她横眉冷竖,轻喝:“云家收了杨家两千两,几乎算是将姑娘卖进了这里,之后如何,杨家自有安排,劝姑娘一声,安分守己!” —— 云纱坐在床铺上颠了颠,还行,比云家那个房间的床要软不少。 杨家虽然不待见她这个少夫人,但架不住太有钱了,所以东西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也没人来跟她说个话什么的,实在有点无聊。 那就找点有意思的事做。 她再次进入自己的实验室,一头扎了进去。 出事之前,她跟在研究生学长后面打下手,为自己的论文积累内容。 学长和教授主一直醉心研究抗旱稻种,已经颇具成果,最新研究成果t026号稻种已经进入了试种阶段,她就是负责观察记录稻种培育状况的那个人。 每天蹲在实验室按照不同的条件控制种子发育环境的湿度温度还有土壤的营养度等,再把所有的数据记录整理。 虽然干的事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很耗费心力,云纱是个既细心又耐心的人,还有天赋,在实验室目前为止几乎没有出过错,教授夸过她好几次,想让她直接考他的研究生。 对于这件事,云纱自然是很开心的,谁知道眼看着准备考研了,一场车祸给她送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不过,不管怎么样,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她的实验室还在,只是教授和学长都不在了,她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虽然不知道继续研究下来还有没有用,但总归让她在这个世界还有事干。再说了,如果杨家真把她扫地出门了,说不定她还能凭借这个找找活路。 拉开实验室资料柜最下面的抽屉,一堆文件倒了出来,哗啦堆了一地。 云纱忙上手整理,眼尖从一堆文件里发现了代号为t开头的资料。 不会是…… 她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关于t026号稻种发芽与栽培技术“三要素”》 她欣喜地几乎拿不住文件,竟然是稻种的培育资料! 要知道这种资料,前世她是完全没有资格接触的,本来她已经做好从0开始的准备了,没想到这样一份天大的礼物直接送到了她面前。 粗略翻了翻,她找来记号笔先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做了标记。 正打算细看时,房间里进来了人。 云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夕阳余晖斜斜照进窗棂,投在窗前一株绿色的盆栽上。 原来一下午时间都过去了。 “吃饭了。” 是个脸生的小丫鬟,看着年纪不大,最多十二三岁。 圆脸,大眼,怪水灵的。 云纱心情大好,她在桌子旁落座,看了眼饭菜。 荤素搭配,看起来还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红云。”丫鬟脆生生答。 “哦——”云纱点头。 好像也没什么话题可聊的。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藕放进嘴里。 嚼了嚼,不脆,也不鲜。 有些索然无味。 她又夹起一块红烧鸡,咬了一口,嚼一嚼咽下了。 倒了杯水喝,没有再动筷子的欲望。 “难道不好吃吗?”红云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也不是不好吃,就是……没有灵魂。”云纱勉强解释。 第5章 单说这个鸡肉吧,肉质不错,纯天然不是喂饲料长大的。 但这种做法……有一种浪费食材的感觉。 她说:“做这道鸡的时候,可以放点酒。” “放酒?为什么要放酒?你真奇怪。” 小丫鬟说话一点不委婉,还带有一丝天真,“难道还要鸡喝醉了才好吃?” 云纱被她逗乐了,掩面笑出了声。 “不是说喝醉……那辣椒呢?为什么连辣椒也不放?” “辣椒是什么?我只知道花椒,花椒是放了的。” “花椒主要是麻……辣椒是辣。”云纱说着停了下来。 不知道辣椒,难道这里连辣椒也没有? 红云听她说的煞有其事,好奇问:“你也会做菜吗?” 云纱道:“鄙人,不善于烹调。” 就是吃多了,惯出来的。 “那你还吃不吃了?” “吃,饭还是要吃的。” 云纱讪笑几声,索然无味地干了一碗饭。 整整一天了,这是她进的第一粒米。 饥饿buff加成,也忍不住嫌弃了一秒略生硬的大米。 红云收拾着碗筷走了。 夕阳渐落,天黑了下来。 夏天夜色来的晚,也总归是要来的。 云纱找遍了房间,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了古代生火的打火机。 可惜,她不会用。 她出了门,站在屋子门口随便招呼了个婆子过来。 “劳驾,替我点个灯呗。”她笑说。 “连灯都不会点。”婆子接过火折子翻了个白眼。 第3章 第 3 章 夜……温如水。 云纱一身的汗黏糊糊的,下了床,走到门口院子里透口气,这天实在有点闷热。 恐怕是要下雨了。 院子里有丫鬟和婆子站在廊下,大半夜她没弄出什么动静,她们也就没注意到她。 她看见她们靠在廊下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索性睡不着,云纱闲得无聊,看着一直点着灯的主屋,有点想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说这位杨公子能不能挺过去今晚很关键,即便让她当寡妇,起码也要给机会知道长什么样吧。 云纱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守门的丫鬟立即注意到了她。 “姑娘不睡觉要做什么?”语气有些不耐。 云纱算是发现了,虽然她明媒正娶嫁进来,但好像杨家人全家上下没一个人能瞧得上她的。 “哦,我想看看杨公子情况怎么样了,照顾照顾。”她说。 “有我们在呢,姑娘不必操心了。” “这样啊。”云纱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不是指望我冲喜吗?我到现在碰都没碰到杨公子,冲得到吗?” 丫鬟犹豫了,轻轻开了门进去,貌似同谁商量了下,又出来了。 “那你进来吧,小声点,不要吵到公子。” 云纱心道人一天就没醒过,真给吵醒了不是功德一件吗?吵都吵不醒问题才大。 “哦。”她点头。 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大红绸缎还没撤,甚至房内还燃起了龙凤花烛。 另一个丫鬟引着她来到床边,偌大的床,只睡了一个人。 云纱侧身,视线绕过面前的丫鬟,落在那人脸上。 她盯着看了有半分钟,直到丫鬟再次挡住她的视线。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心里却感叹,这副模样实在生得好,要是就这么病死了,蛮可惜的。 丫鬟对她说:“公子喝药时间到了。” “怎么着?我喂吗?” “姑娘既进来了,难不成这么干站着?” “有道理,药呢?”云纱撸了撸袖子,伸手,“给我吧。” 不就喂个药,多大点事。 墨竹皱了皱眉,瞧着眼前这位“不拘一格”的新夫人,她站在烛光下,容貌艳艳,奈何丝毫没有端庄气质,撸起袖子露出两只雪白的胳膊,就这么大咧咧地伸到她面前。 墨竹轻哼了声,转身从桌子上端起药碗递给她。 “注意药温,别凉了。” 云纱笑:“这都夏天了,还怕凉不凉的。” 墨竹瞪大了眼神,即将说什么反驳的话,云纱却点头:“是,你说得对,肯定不让药凉了。” 云纱端起药碗走到床边,朝墨竹抬了抬下巴:“你就站在边上监督我。” 墨竹心里升起一股闷气,说不上来。 云纱舀了舀汤匙:“哇,银的?” 墨竹道:“当然,难道还是铁的?” “不能这么说,也有可能是不锈钢嘛……当然,应该是不太可能。” 云纱在墨竹的注视下,舀了一勺汤药就要往杨白羽嘴里喂,墨竹立刻出声阻止:“你连照顾人都不会吗?那么多会呛着公子的,要一点点喂。” 云纱将药碗朝她一捧:“你来。” 墨竹一怔:“……” 云纱看她没动,又收回来,点头:“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再试试。” 墨竹:“?”她没说相信两个字吧。 云纱舀了一小勺,黑色的汤药散发着难闻的苦味,在银色的汤匙里对比强烈黑白分明,她皱了皱眉,被这味道冲到,想也知道不好喝。 她习惯性地将汤碗放在一边,一只手捏住杨白羽的脸,让他的嘴被迫嘟起,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就把汤药灌了进去。 第6章 她扭头朝墨竹笑:“一点没洒。” 墨竹瞪大了眼,呼吸略微急促。 “你……太粗俗了!” 她几步上前推开云纱,自己坐到了床边,朝她瞪着眼:“还是我来好了。” 云纱耸耸肩,将手里的汤匙递给她:“行吧。” “夫人。”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 旋即门开了,杨夫人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竹怕被责怪,将她先前说的冲喜的理论抢先解释了一番。 杨夫人神色略微缓和:“倒也有理,羽儿怎么样了?” 墨竹恭敬答:“正在喂公子喝药,不过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 “果真?”杨夫人眼神一亮,她忙坐到床边,用手背量了量杨白羽的额头,又吩咐继续拿毛巾来湿敷。 “好像烧是退了些。”她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云纱与她视线对上。 她眼底有深深的淤青,看来是很久没睡好了。 鬓边的白发也有些明显,整个人充满了疲态。 一个为儿子担忧不已的老母亲,云纱心里生出同情。 “既然冲喜,那今晚你就留下来,陪到天亮吧。”杨夫人说。 同情减淡了几分。 “那我不睡了吗?”她顺口问。 “我儿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情睡觉?”杨夫人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怒极反笑的情绪,似乎她的问题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你儿子危在旦夕,又不是我儿子危在旦夕。 何况,她天不亮就被迫起床化妆什么的,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 云纱强撑起精神。 “不睡了。”她叹了口气。 杨夫人看着墨竹喂完了药,又吩咐有什么情况立刻向她和李大夫汇报才离开房间。 云纱想了想,倚靠着床下面坐着,眼皮忍不住打架。 她揉了揉眼睛,迎上墨竹略带嫌弃的眼神,倒也不在意,就找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你不困?” “不困。”墨竹轻哼了声,“守夜是常有的事。” “哦……那,杨白羽……” 第二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截住话头。 “姑娘不该直呼公子名讳。” 云纱愣了愣,觉得有点好笑,于是笑了声。 杨白羽杨白羽杨白羽杨白羽,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她才出了气似的开口。 “他得了什么病?” “公子不足月出生,自小体弱……” 那就是免疫力低下。 “刚入夏,天气反覆,李大夫说着了暑气……” 一道光亮在屋内极速闪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道震耳的惊雷。 轰隆隆—— “啊……”墨竹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耳朵,下一秒反应过来捂住嘴。 云纱倒是淡定的很,嗯,的确是天气反覆。 她瞄了眼杨白羽,他苍白的脸庞在烛光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羸弱,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扇形阴影。 大概就是普通感冒,不过他免疫力太低所以变得严重了,高烧不退。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确实还蛮致命的。 大雨倾盆而下,砸在屋檐上,像玻璃珠子落下。 哗啦啦的,倒是天然白噪音。 更加助眠了。 云纱过了那一阵困劲,反而睡不着了。 她心里想起许多事来,走马灯似的不停。 捱到后半夜,说着守夜守习惯的墨竹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云纱真怕她一不小心栽个跟头。 她拍了下她的肩膀,拉着迷迷糊糊的她坐到了脚榻上,让她靠着床睡。 外面下着雨,里面就闷得不行,因为门窗关得严实。 云纱走到窗边,推开了一点点缝隙,让凉爽的空气吹进来。 风很给面子地卷了进来。 顺道灭了蜡烛。 她在黑暗里摸索了下,好容易才找到火折子重新点了烛火。 她看着跳跃的烛火。 倒是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她的实验室里,好像有一盒退烧药。 人吃五谷杂粮,免不了生病,她常年泡在实验室里,便买了个小药箱,常用药都备了点。 她没记错的话,还在。 意识与现实奇妙的交汇了下,不知什么原理。 她低头去看。 手上正握着一板胶囊。 退烧药,应该是吃不死人的吧。 屋外的雷声已经远了,雨倒依然很大。 云纱走到床边,拿下已经快干了的毛巾放到一边,摸了摸杨白羽的额头,依然滚烫。 高烧烧的他嘴唇干燥,起满了皮,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 她下定决心,扣下一粒胶囊塞进了他的嘴里。 然后起身去桌子上倒了杯茶水。 她的动作很轻,怕吵醒了墨竹。 不是她贴心,她怕墨竹以为她在投毒。 那她可能救人反成杀人,小命不保了。 捏住杨白羽的脸,茶水硬灌了进去。 杨白羽昏迷中紧皱起眉头,呛得咳了几声。 云纱握着茶杯呆呆站着,有点心虚。 她着实不会照顾人,这点墨竹说的没错。 她赶紧放下茶杯,帮他顺顺胸口。 鬓边的青丝滑落,垂了下来,落在杨白羽的耳边。 第7章 云纱随意用手挽了下,不期然对上一双如墨的眼。 三秒,她呆了三秒,一秒不差。 她终于回过神:“你醒啦?” 乍然在屋里见到一张陌生的脸,杨白羽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喑哑:“你是谁?” 修长的手圈了一圈还多一大截,云纱纤细的手腕被他这样握着,仿佛一用力就会断。 云纱伸脚碰了碰墨竹。 墨竹惊醒,转惊为喜:“公子……公子!公子醒了!” 她转身就跑出去通知人。 杨白羽盯着云纱不放,手上却没有力气,渐渐松开。 云纱笑了下:“醒了看来就不会死了。” 她很欣慰地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好好活着呀。” —— 云纱好好补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揉了揉眼坐起来,还是困得很。 昨晚几乎算是一夜没睡。 墨竹通知杨白羽醒来的消息后,很快杨文杨夫人李大夫什么的都来了,挤满了一屋子。 也没谁管她,她干脆回去补觉去了。 这样睡到下午了,好像确实没人管她。 她怪饿的。 一连错过了早饭和午饭。 云纱穿好外衣拉开门一看,早已放晴,下午的阳光很烈,她不由地抬起手背放在眼睛上遮光。 院子里有人看了她一眼,跑开了。 她也没注意到。 很快,初月领着红云直接进了屋里。 红云手上拎着食盒,里头是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一碗饭。 她将饭菜摆好,云纱早饿得不行,见此也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初月道:“云姑娘,公子昨夜醒了又昏睡过去,不过烧已经退了大半,李大夫说这次病没有太大的危险了。” 云纱往嘴里夹了块鸡。 “那很好啊。” 初月:“夫人说冲喜还是有用的。” 云纱嚼着萝卜,有些脆,还不错。 “可能吧。” 初月:“但冲喜的作用已经过去了。” 云纱喝了口汤,是老鸭汤,味道还行,就是淡了点。 “所以呢?” 初月:“请姑娘另居别院。” 云纱扒了口饭,看了她一眼。 她说:“这是夫人的意思。” 云纱点了点头:“也行,管饭就行。” 然后继续吃饭。 初月怔住了。 她以为云纱会闹一场,毕竟她在云家时的脾气,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那是只是一个庶女尚且如此,如今嫁入杨家为妻,气焰该更嚣张才是。 是转了性子,还是传闻不可信? 亦或是,知道杨家非云家可比,所以不敢闹? 她不知道的是,云纱倒巴不得低调一点,最好做个隐形人。 让她做杨家什么少夫人,她反而做不来。 初月不说话,看着云纱吃饭,她吃得很香,虽然不雅,却很勾人食欲。 等她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继续说:“红云是服侍你的丫头。” 红云脸上的表情显然不太情愿。 云纱笑了下:“换个人吧,换个新来的,年纪小的。” 强扭的瓜不甜。 初月一怔,红云也一怔。 她本以为自己前途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 不过云纱这话反而让她生出了几分不服的情绪。 “为什么呢?姑娘是嫌弃我服侍不好?” 云纱干脆端起碗将汤全部喝完。 碗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她咧嘴笑了下。 “你别多想,你要自愿跟我,我其实无所谓的,你自己选。” 红云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 初月的办事效率很快,半个时辰之后,她就已经住进了杨府最偏远的院子,离杨白羽杨夫人的住处都很远。 她求之不得。 一个面相不善的婆子领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来,怯生生的模样,身量瘦小,还不足云纱肩膀高。 唯有一双眼又黑又亮,滴溜溜转着。 婆子淡淡道:“府上新买的丫头,名字都没取,给姑娘领来了,以后就跟在姑娘身边服侍。” 婆子说完就走了,对此处丝毫没有留恋之意,仿佛慢走一步就沾了晦气。 云纱看着怯生生像只受惊幼兽般的小丫头,朝她和善地伸出双手:“欢迎你呀。” 第4章 第 4 章 “叫什么名呢?” 云纱问。 小丫头跪在地上,咬着干燥的唇,声若蚊蚋:“回…回夫人的话,进了府还没取名字。” 云纱忙给人拉起来:“站着说吧,你以前的名呢?” “娘在时叫我丫头,爹叫我赔钱货。” “你娘不在了?” “娘死了,爹就把我卖了。”小丫头低着头,怯生生的。 云纱微怔了下,涌出一阵不适感。 她来这里来得猝不及防,小丫头这话响在她耳边,算是第一次惊醒她,这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时代了。 她道:“以前名不好,那重取个名吧,你愿意叫什么?” “我……我不识字,请夫人赐个名字吧。” 她说着又要跪。 云纱及时伸手托住她:“怎么动不动就要跪?” “奴婢进府时,府上妈妈教过我们几天,说跟主子回话,跪着总没错。” 第8章 “你多大?” “十二岁了。” 云纱忍不住瞧了她几眼,看起来才七八岁模样,大概是营养不足了。 “那就叫春草吧。”她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生命力顽强,也算个好寓意。 春草欢喜着要跪,在云纱的眼神下站住了。 “谢夫人赐名!” 云纱笑道:“称呼改改,别叫我夫人,这府上有夫人呢,省得给你我惹麻烦,你跟她们一样,就叫我姑娘吧。” “是。” 府上的人以为云纱搬进了偏院算是遭了难,大约早晚会被休出府。 毕竟明明是个正经娶回来的少夫人,却不受待见,府上丫头连声少夫人也不稀罕喊,皆以姑娘相称。 但这些话不入云纱的耳。 这偏院虽说条件远不如她住了一晚上的那个院子,睡觉的地方总是有的,不耽误她休息。 且远离这群古人,她一时还少些心理压力。 翌日,她起了大早,站在房门口,眼底有些淤青。 春草天不亮就起了,比她还早,正在院子洒扫。 “姑娘。”她拿着笤帚,慌忙行礼。 云纱瞧着她,打了个哈欠问:“春草,你昨晚睡得好吗?” “奴婢睡得挺好的。” 云纱不信,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她,又拉着她的胳膊查看了番。 笑道:“被蚊子咬了这些包,还说睡得好?” 春草见她这样和善近人,一时也忘了那些规矩,挠了挠手臂:“姑娘是因为蚊子没睡好,才起这么早吗?” “是啊。” 云纱撩开衣袖,多了好些红点点,“我与你同病相怜呢。” 不行,这事得解决了才行。 整宿听着蚊子叫,实在折磨人。 她想了想,道:“你可认识这府上管家的人?问问能不能拿两个纱帐过来。” 春草小声说:“我去找孙妈妈。” 孙妈妈就是那日黑着脸领她过来的婆子,她并不是这府上管事的人,但她只认得她一个。 这府上的人惯会拜高踩低,春草去了连人都没见到,下房只有两个今日不当值的婆子在睡觉,听见她敲门,开了门就是一通没好气的骂骂咧咧。 “小贱蹄子哪来的,大清早的就吵人睡觉,信不信明儿就找人牙子发买了你!” 春草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红了眼不敢说话。 周妈妈揪着她的耳朵喝问:“你哪个院里的?” 春草疼得掉眼泪,忙抓住她手腕,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云纱住的那个院子太偏僻,连个院名都没有,府上也不准称少夫人。 于是她便哭着道:“是姑娘,是姑娘……” “哪个姑娘?这府里何时有姑娘了?”周妈妈冷笑,“大姑娘都出阁三四年了,你还跟我这儿胡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春草疼得直哭,好容易婆子撒开了手,她的脸已被掐得红红的,吓得噗通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是昨日进门的姑娘……” 周妈妈顿住。 她想起来了,是来冲喜的那位。 不过这喜事来得着急,府上连红绸都没挂,唯有公子的院里布置了下,所以她差点忘了这事。 听说公子一醒她就被夫人赶到偏院去了,并不是什么正经主儿。 她放了心,捏着绣了纹样的袖口,轻笑一声。 “我当是哪位姑娘呢…她叫你来的?” 春草头也不敢抬,啜泣道:“姑娘晚上被蚊子咬得睡不好,叫我来问问有没有纱帐。” “纱帐?纱帐有啊,外面铺子里多的是纱,且叫她自己织去呢。” “我倒不会织,你教我吗?” 云纱提着沾了清晨露水的裙摆,跨进了院子。 春草一见她来,立刻委屈缩到她身后小声哭。 “姑娘……” 周妈妈一见云纱,愣了愣,回过神来笑道:“哟,姑娘这话说笑了。” 云纱认真道:“我没跟你说笑,我真不会织,也确实被蚊子咬,如果你这里没有的话,那我等会儿去找杨夫人问问吧。” 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格外真挚。 这让周妈妈反而哽住了,原先准备好的阴阳怪气的话竟忘了吐出来。 “有的,有的,这就叫人给姑娘拿。” 罗妈妈披了件外衣就推门出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姑娘也不用同我们做下人的为难,实在是你住的地儿太偏,我们一时照顾不到,你且回去,一会儿就让人给送过去。” 云纱点头,拉着春草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身,伸出两根手指。 “要两顶。” 人走了,周妈妈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不愉。 “夫人买来冲喜的,还真当自己是少夫人了?跟我们神气什么?” 她不满看向罗妈妈。 “你也是,你这会儿跟她拿好,还指望着以后巴结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蠢的,她要真闹到夫人那儿,你能讨得了好?” 罗妈妈紧了紧轻薄的外衣,初夏大清早的,还有些凉。 她转身回房:“她在府里一日,只要夫人没发话,那也不是咱们随便踩脸的,何况……” 她站在门口轻叹:“到底也算个可怜人呐。” 云纱若听了这话,大约也认同。 第9章 她也觉得自己怪可怜的。 在现代时,虽要为了论文焦头烂额,几乎住在实验室里,可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春草跟着她回到偏院,正要跪下请罪,云纱忽然指着院内两侧:“你看这地儿怎么样?” 春草一愣,一时忘了动作。 “啊?” 云纱环顾了眼,虽是偏院,院子却大,推开院门是一条青石板铺陈的小路,直到主屋与两间堂屋,三间小屋以回廊相连。 其余地方因无人打理,长了些杂草,估计十天半月才有人进来简单清理下。 如今已入了夏,草长得快,已没过脚腕了。 怪不得蚊子这样多。 不过她倒是有些兴奋起来,望着已经悬在天上的太阳。 太阳虽不高,却因院子位置不好,已照进院内小半了。 云纱估摸着日照时间短不了,这样的地方人住得热,植物却住得好。 她冲春草笑道:“日照十分充足,咱们可以试试。” 春草愣了愣:“试什么?” “锄草,种菜。” 第5章 第 5 章 云纱在院子里跑了一圈,用脚丈量了下大概面积,惊起一堆草里的小飞虫。 她又兴奋地跑回来。 “我觉得可以试试……对不起,我忘了,哎,你这脸,我看看。” 她这才注意到春草耳朵和脸都红了一片,忙道歉。 春草一怔,受宠若惊地连连退了下,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奴婢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我看看吧,先进屋,外面怪热的。” 云纱拉住她的手腕进了屋子,找来毛巾湿了冷水递给她。 “冰一下好受些。” 春草接过,嘴角向下一撇,忍不住落了两行泪珠。 “你受委屈了,下次这样的事我去吧。” 云纱叹了口气。 春草慌忙摇头,眼泪甩在空气里:“都是奴婢的错,主子吩咐这点事都做不好,奴婢不委屈。” 云纱瞧她这瘦小的身躯站在屋中,显得单薄如纸。 一双黑亮的眼像浸了水的宝石,被阳光一照,泛着水光。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而已。 她心里有些柔软 “这样,有什么事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就是了。” 春草红着眼看她。 她苦笑道:“你看我,说不定早晚要被赶出府,她们说得不错,我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你跟着我,也不是什么福气,以后有机会我让她们把你调走。” 春草扑通一声跪下来就磕了头。 “奴婢不走。” 云纱吓了一跳。 “干什么这…怎么又跪!” 她真是要折寿了。 春草哽咽道:“虽然刚跟姑娘,但姑娘是个好人,对奴婢也好,要是姑娘不嫌弃,就留下我吧。” “那我要离府呢?” “我也跟姑娘去,求姑娘给一口吃的就好。” * 云纱有心将院内的草锄一锄,奈何找不到工具,在院内翻完了也只有一把生锈的铲子,大约是谁曾经种花用的。 她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去附近转转,杨府家大业大,有的是没有住人的院子,或许能找着。 再不济就只能还去找周婆子等人问问了。 “姑娘,这是罗妈妈叫拿来的两顶纱帐。” 有人冷不丁出声。 云纱回头,被骄阳刺地眯了眯眼,看清眼前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 她接过笑了笑。 “谢谢啦。” 小丫鬟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主子会跟自己道谢。 她略羞涩地回了笑。 “姑娘客气了。” 云纱问:“你可知哪里有锄头和铲子吗?” 丫鬟指着方向:“出了院子,从这条小路穿过去,沿着水池边走,是一个林子,由刘妈妈和她女儿管的,她们那儿应该有,姑娘可去问问。” 哇—— 云纱眼一亮:“好。” 她拿了纱帐回去,与春草抖落了开,欲装在床铺上。 春草“呀”了声。 “姑娘,这里破了个洞!” 她着急:“一定是她们故意的!” 云纱检查了一番,两顶纱帐都有破洞,不过一个大一个小些。 她用手摸了摸那个洞,大约是她手掌一半大。 “这个像老鼠咬的。” 但另一个大口子显然是扯出来的,就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了。 春草咬着嘴唇,涨红了脸。 “我去找她们换吧。” “不用,补补用吧。”云纱道。 她收拾屋里的时候,看见里屋抽屉里有盒针线来着。 她进去翻找了出来,犯了难。 “不过我不太会。” 春草立刻道:“我会,我娘以前替人家补衣裳绣花呢,她教过我。” 云纱惊讶了下,笑:“那你很厉害啊,比我厉害,我跟你学吧。” 春草脸红,声音小了下来:“奴婢没这本事……” 云纱笑道:“反正也没事,找点事做嘛,你先放着,等我回来一起弄吧。” 春草点头。 云纱进了里屋,又翻找了一会儿,找了把蒲扇出来,在门框上敲了敲。 细小的灰尘浮在空气里,折出点点金光。 出来的时候春草正蹲在院里拔草。 第10章 她笑道:“拔要拔到什么时候?还得用锄头。” 春草道:“拔起来也快呢。” 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总想找些事做。 “根拔不干净,到时候种菜还得要锄头。”云纱摇了摇蒲扇,遮着阴看眼太阳,“我出去一趟,待会儿有人送午饭来了,你且先吃。” “我同姑娘一块去。”她站起来,手在身上拍了拍,有些紧张。 “不用,院子里总要留人呢。” 她将扇子举着搁在头顶,朝那小丫鬟指的林子方向去了。 杨府院子大,比云家要大得多,云家勉强算良州最大的粮商,但春熙楼不仅只是良州最大的酒楼,在其他城市也有分店。 杨家的大公子正是替杨家经营着京城那边,所以并不在良州。 云纱在大太阳下转着,好在没有迷路,找到了那片林子。 是片桃林。 初夏,桃子尚未熟,个个挂满枝头青翠欲滴。 这样管着林子的下人每到桃子熟了的时候,按照份量分给府上各位主子,剩下的或自己吃,或悄悄拿出去买了藏私,主人家也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有不少油水可捞。 或许快要晌午了,云纱来时桃林附近并没有见到人。 她等了一会儿,在一棵桃树下寻了个矮脚凳坐下歇了会儿。 才刚坐下,就来了人。 她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个穿着蓝布衫的男子,身量较高,不算帅,但气质温和,像个秀才。 那男子见了她,也讶异了下,朝她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打扰姑娘了。” “不打扰,您是?”云纱站起来,礼貌轻笑。 “在下祁洛川,是跟着家师过来的,家师姓李,经常来府上给杨三公子看病。”他微微欠身,“家师在为公子熬药,缺了味新鲜桃胶作药引,便让我来此看看。” “原来如此。”云纱点头,想起明灭的烛光下那个孱弱苍白的少年,问,“杨……公子情况还好吗?” “暂无大碍了。”祁洛川问她,“姑娘是管着桃林之人吗?不知可否容我进去寻一寻?” “哦,您请便。”云纱忙道。 这人大概是将她当作看管桃林的人了,她也没多说。 祁洛川行了个礼,撩着衣袍弯腰走进桃林,认真一棵棵树查看起来。 云纱犹豫是继续留在这里等一会儿,还是过会儿再来。 正巧管林子的丫鬟金雀儿吃过了饭来了。 她一见云纱是个脸生的,便有些不高兴。 快步走来,摆了脸子喝问。 “你是哪处的丫头?怎么偷偷摸摸到这儿来?这桃儿还没熟呢你就惦记上了,改明儿是不是熟了之后,要你先尝了,夫人老爷公子才能吃啊?” 云纱皱了皱眉,她还没说话呢,就给她定罪了。 她耐住了性子。 “我是来借东西的,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 金雀儿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赖我偷懒吗?” 云纱有些无语,心道这样的情况估计人家有工具也不会借她了,便侧身绕过她就要走。 金雀儿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桃林中走出来个陌生男子,她登时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了云纱的胳膊。 “好啊你!你……偷男人!”她冷笑,“我说大中午的偷偷摸摸趁人不在的时候来这里干嘛来了,原来是偷情来了,我要告诉我妈去!” 云纱猝不及防被她抓得生疼,立刻挣脱开。 “别乱说。” 祁洛川忙走了过来,一手还拿着桃胶,尚未开口解释,金雀儿就怒目喝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汉子,看这样也不是府里的人,难道是她偷偷放你进来的?” 祁洛川急声解释:“在下是个大夫,跟着家师李大夫进府给杨公子诊治,因缺一味桃胶入药,故而让我来此摘采,不知姑娘误会了什么?” 听见这话,金雀儿怔了怔。 尴尬之下又不愿服软,便找补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算了,这次就饶过你,你快走吧。” 祁洛川拱了拱手,又朝云纱歉意地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云纱也打算离开,金雀儿却一步踏出张开手拦在她面前。 “你不能走。” “为什么?” “我要检查一下,你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云纱有些没了耐心,伸手用蒲扇拨开她。 “你若将我当成小偷,尽管找人去我院里抓我,我住在……” 她临时编了个名字:“稻香院。” “府里哪有什么稻香院?” 云纱指着来时的路:“自己打听去。” 说罢她将蒲扇举过头顶遮阳,走了。 金雀儿跺了跺脚,坐到矮脚凳上自顾生闷气。 * 祁洛川回了扶光院,穿过满院的药香走进了熬药的小厨房。 “师父。”他道。 李大夫转身,瞧他正默不作声地打水清洗采回来的桃胶。 便问:“怎么了?遇上事了?” 祁洛川微微一顿,苦笑:“是,差点惹上官司说不清了。” 他将事情简单说了下,叹了口气。 “只怕没有连累那位姑娘才好。” 李大夫摇头:“大户人家就是如此,连带着丫鬟都比别人家气焰高几分,能避就避,别给自己惹麻烦。” 第11章 他将熬好的药小心倒进碗里,放在托盘上。 “送去吧。” 祁洛川点头,端着药去了。 才进了拱门,便见四个丫鬟站在主屋门口脸色为难地杵着。 墨竹上前低声道:“小大夫,公子心情不好,不愿我们进去呢,只能麻烦你试试了。” 祁洛川迟疑了下,走进屋内。 穿着白色中衣的少年慵懒地倚靠在床边,羸弱苍白,乌发未束,如雪白宣纸上晕开的墨迹。 听到动静只微微掀了眼皮。 “滚,不喝。” 第6章 第 6 章 祁洛川皱了皱眉,将药放在桌上,耐心道:“杨公子,不喝药病就不容易好,你……” “说了不喝。” 杨白羽躺下来,用被子盖住脸。 祁洛川踌躇片刻,走了出去。 墨竹忙问:“公子喝药了吗?” 他摇头。 “我与杨公子不相熟,劝也无用,我让师父过来吧。” “好。” 李大夫匆匆赶来时,墨竹已等的有些焦急了。 她拉住李大夫:“您再不来,药都凉了。” 李大夫问:“杨夫人呢?” “公子醒了后夫人一大早就去郊外金光寺还愿去了,不到明日回不来。” 李大夫有些为难,花白胡子颤着。 “他性子你们都知道,我可劝不动,只能先进去试试。” 他给杨白羽看病不是一日两日了,说话半分不管用,有时候还有反作用。 比如这次,他进去尚未开口,被子下就传来虚弱但冷漠的声音。 “能不能别来烦我。” 李大夫见状叹了声。 “小公子,这天气这样捂着被子会生病的。” 本来病就没好,再出点什么事,他真要关门大吉了。 杨白羽的身子一直是他照看诊治,他其实再清楚不过,可治病一道,须得病人配合,否则神医降世也没得法子。 床上人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 他知道自己劝不了,便出去朝墨竹招了招手。 “昨夜是你喂药的?” 墨竹犹豫了下,点头。 “那还得你来,老夫只能治病,不能治心,小公子不愿喝药,须亲近之人劝解才是。” 墨竹咬了咬唇,只好进了屋,端着药走到床边,将药碗轻轻搁下。 “公子。” “出去。” 墨竹红了眼,跪在地上:“公子不愿喝药,夫人回来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半晌没有动静。 她抬眼瞧了下,杨白羽掀了被子,墨发从床沿垂落下来,衬得他脸上更无血色。 “不是你。” “……什么?” “前晚上谁进了我屋子?”他问。 墨竹心微惊了下。 公子自小就不喜人多,更讨厌别人进屋子,若非前段时间病情凶险一直昏睡着,大约是决计不同意冲喜这一法子的。 不过昨夜他醒了之后,又很快昏睡了过去,那些龙凤烛等都被撤了下来,短短时间,杨府便如从未有过喜事一样。 她低着头不知如何答话。 杨白羽淡淡道:“你以后不要在扶光院了。” 墨竹大惊,忙磕头解释:“……是云家三姑娘,云纱,公子病得严重,夫人做主用了冲喜的法子,那晚正是她与奴婢一起守了半夜。” 她哭道:“奴婢自小服侍公子,求公子不要赶奴婢走。” 杨白羽道:“把她叫过来。” “现下?” 杨白羽未说话,侧身朝里躺着。 墨竹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泪,略整理了下形容,到院子里吩咐:“云姑娘如今在哪个院子?快差人将她叫来。” * 云纱正将送来的食盒揭开看。 两菜一汤,都是素的。 都快下午一点了,才有人送午饭过来,她也是有些无奈,看来日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春草将饭菜摆好。 云纱道:“坐下一起吃吧。” 春草一慌:“奴婢不敢。” “关起门来没人知道,我坐着你站着,我也吃不香。”云纱无奈笑了下,“不过若你觉得很不自在的话,我也不勉强你的。” 春草点头,端了饭坐到小凳子上去了。 过了会儿,她小心抬眼瞧了瞧云纱,见她食欲不佳的样子,便站起来问:“姑娘,饭菜不可口吗?” 云纱回过神:“哦,你吃你的。” 她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其实这院里也有小灶台,只是没人用落了灰,锅也生了锈,若能自己做就好了。 而且她的确吃不惯,她比较爱吃辣,可这里的菜只有荤菜才会放点生姜花椒去腥,米饭也有些生硬。 不过问题同样,她得有柴和食材,这些比工具还难得。 “由奢入俭难啊。”她叹了口气。 发达的文明社会,便利与舒适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她虽从小农村长大,可家里没有地要种,只是奶奶在院子里种了蔬菜自给自足,她会帮忙。 直到上了大学之后,选了农学专业,从大二开始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最累也就是大热天跟着导师和学长照顾实验室后面的那片试验田。 那会儿她觉得已经很累很吃苦了。 可她来这儿才几天,便觉得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第12章 现在她可是连吃饭都成了难事。 春草探头朝外看了眼:“姑娘,有人来了。” “谁来了?”云纱随口问。 来人是个穿着较为得体的姑娘,腰上系着淡绿色带子,春草认得出,这是府上的二等丫鬟。 她有些紧张,端着碗就迎上去问:“找谁?” “自然是找云姑娘。” 紫苏轻笑着瞥了她一眼,便再没看她。 春草脸色涨红,她的确问了个很笨的问题。 云纱站在门口:“什么事?” 紫苏行礼。 “墨竹姑娘说,请姑娘往扶光院一趟,公子要见你呢。” 云纱略怔。 杨白羽要见她? “哦。”她点头,“那走吧。” 正好她也有事。 春草忙要跟上去,紫苏道:“学点规矩,主家并未叫你时,你只守着便是。” 春草讷讷站立。 云纱笑了笑:“没事,你好好吃饭就是,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 从稻香院到扶光院的路她走过一回儿,但这次走了小路,穿过了一片花园,花团锦簇,花瓣上洒了阳光,很是惹眼。 身上沾了花香,还有只白色的菜粉蝶轻盈地落在她肩头。 她一路记着府上的路,大约一刻钟便到了扶光院, 进了院门,当即就有人上来催促:“怎么才来!” 她定睛一看,是墨竹。 好歹晚上一起待了会儿,她有印象。 “杨白羽找我什么事吗?”云纱问。 墨竹不悦:“说了,姑娘不该直呼公子名讳。” 就喊就喊,杨白羽杨白羽杨白羽。 云纱嘴上:“哦,好。” 墨竹皱眉,拉着她低声道:“公子尚未喝药,已重新温过送来了,就在屋内,若你有法子,还请劝一劝。” 云纱挑眉,不置可否。 她走到门口,转身问:“你不进来吗?” 墨竹:“公子没叫我。” 云纱便不再说什么,自顾进了房内。 拨开帘子,云纱撞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 “你好。”她点头。 第7章 第 7 章 杨白羽半靠在床头,手搭在枕头上,墨发从他身前垂下来,衬着雪白的里衣,宛如晕开的水墨画。 “你便是给我……”他不愿说那两个字,便换了说法,“你便是嫁进我们家的那个人?” “昂。”云纱点头,寻了个凳子坐下来,“理论上没错。” “理论上?” “理论上,我们缔结了婚契,官府盖了章,所以是合法夫妻,但你我互不认识,所以我心里不认。” 杨白羽望着她,她便也望回来。 他的眼瞳很黑,如宝石一般,显得十分澄澈。 云纱心里赞赏了下,昨晚太昏暗一时没看清,如今细细打量,实在是个病弱美少年。 她的眼神让杨白羽有些许不适,他垂下眸。 “我也不认。” “理解,其实我们可以和离的,但我不知道你们这儿要和离的话需要什么条件。” “未满一年,不得和离。” “啊?”云纱语气有些遗憾。 杨白羽轻轻抬眸:“但我可以休了你。” 云纱怔了怔,笑:“也行。” 她朝窗边书桌看了眼:“那边有纸笔吗?需要我给你拿吗?” 她这样积极地甚至有几分热情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不快,他问:“你难道不知道被休是一件不好的事吗?” “知道。” 云纱反问,“你不也知道吗?但你还是这样做了,说明你不尊重我,既然如此,咱们早些分手,对我来说是好事。” 杨府有钱,主子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她享受不到。 何必要在这里看人眼色过日子。 何况,杨白羽好像也就十七岁。 而她表面虽是刚及笄的样子,却已是二十岁的灵魂了。 年下,不可。 未成年,更不可。 “我不写。”杨白羽黑曜石般的眼透着几分倔强与逆反。 “随便你吧。”云纱道。 屋内陷入诡异中透着一丝尴尬的沉默。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屋内有几分闷热之感。 她瞧了眼放在床边的药碗,一点没动。 “不喝药吗?” “不喝。” 杨白羽不看她,脸微侧过去。 只余下半张苍白的脸,鬓角处已被冷汗打湿了。 “多大的人了,还怕苦吗?” 云纱轻笑了声。 “谁说我是因为怕苦?” “不怕苦,那为什么不喝?” “不喝。” 杨白羽喊了声,“墨竹,进来。” 墨竹急匆匆进来了。 他道:“把药倒了。” 墨竹一愣,看向云纱,眼中忍不住露出嗔怪之意。 云纱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杨白羽分明是个小孩子嘛,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 她朝墨竹道:“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墨竹刚要说话,云纱看向她,眼神坚定。 墨竹怔了怔,下意识竟按她说的做了。 杨白羽皱眉:“你要做什么?” “喝药。”云纱道。 “不喝。” 云纱干脆坐到床边,见他额上全是冷汗,嘴唇干燥苍白,显然这会儿并不好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耍性子。 第13章 她伸手将他被子掀了。 “你——”杨白羽微惊。 “太热了,你再盖这么厚的被子,就要中暑了。” 云纱伸手欲摸一摸他的额头,被他握住手腕,冷声:“别碰我。” 云纱瞧了眼他的手,几乎很轻松地就掰开他的手指。 他这会儿色厉内荏,其实根本没有力气。 “杨白羽。”她认真问,“你是故意不想病好吗?” 杨白羽眼尾晕出淡淡胭色,侧眸不语。 云纱端起药碗闻了闻,不禁皱起眉。 好苦涩的气味,很冲鼻子。 她用勺子舀了舀:“怪不得你不愿喝,这么难闻,若我是你,也不愿喝。” “你不愿喝药我能理解,但你若病重晕过去,大夫还是会掰开你的嘴把药灌进去的,那会儿可就由不得你了,你愿意被人强迫着做事?” 云纱笑了声,揶揄道,“哦,那天晚上我就这么做了。” 杨白羽眸子微张,瞪着她,湖面上掀起波澜,涌动着窘迫与恼怒之色。 “别这么看着我,事实已经发生,并且你再这么看下去,很可能发生第二次。”云纱哂笑,“我不介意再掰开你的嘴,直接灌下去省事。” 少年总是急于维护自己的自尊,所以激将法常常管用。 没出意外,他的视线落在药碗上。 云纱递到他面前:“喏。” 杨白羽轻抬下颌:“我从不自己喝药。” 什么意思?要她喂吗? 生在富贵之家就是娇贵。 云纱端着碗的手收了回来。 “我去给你叫墨竹。” 杨白羽盯着她不语。 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出她的身影。 云纱懂了。 “要我喂你是吧?” 她笑了声,将碗“咚”地一声放在床边。 “爱喝不喝。” 她又不是伺候人的丫鬟。 杨白羽哼了声,伸手扯过被子蒙头,声音闷闷地透出来。 “不喝了……” 云纱啧了声,欲将他被子扯开,却被他抓住。 “杨白羽,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怕苦,所以故意找借口。” 杨白羽猛地掀开被子,面色冷淡。 他的手臂瘦弱苍白,从被子里伸出来,单手端起药碗。 乌黑的眸子略带恼火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纱,将一碗苦涩的药一滴不剩地全喝完了。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将空碗学着云纱那样,“咚”地一声放在桌上。 微掀的眼皮含着几分挑衅和证明自己的意味。 云纱眨了眨眼,笑了。 “这不是会自己喝药吗?早这样不就好了。” 空气里弥漫着药的苦涩气味,似乎呼吸都是苦的。 虽他面不改色,可云纱仍注意到他眉尖微微蹙起。 “外面桌上有蜜饯,我给你拿来?” “不要。”杨白羽冷声,“这算什么苦,我从小喝的药比这苦的多得是。” “话虽如此,但苦就是苦,不能因为你习惯了,它就不苦了。” 云纱转身出去倒了杯水进来,“清清口,喝了药就睡一会儿吧。” 这会儿他倒是没有继续闹别扭,接了喝了,那隐约蹙起的眉尖松了下来。 杨白羽身子弱,病尚未好,又折腾了这么久,确实有些犯困,便半倚在软枕上,墨黑的发如乌云般散了下来。 “我不想睡。”他敛着眸,轻声说。 云纱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 “大中午的,你不想睡我都想睡了,不然我先回去?” 她刚说完又想起自己来前的目的。 她转头问:“对了,你能帮我个忙吗?” 说话间伏在软枕上的少年已阖上眼,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云纱微微一怔。 第8章 第 8 章 云纱轻轻碰了碰他额头,仍有些发热,不过比那天晚上要好得多了。 再加上这个天气,刚入夏,有些闷热难当,确实容易感冒。 她端着药碗放在外面的桌上,墨竹一直守在门口,听到动静便出声问:“公子怎么样了?” “你进来吧。” 门开了。 墨竹轻声跨进来,云纱歪头示意了她一下,碗是空的。 她露出纳罕之色。 “公子愿意喝药了?” “总不能是我喝了栽赃嫁祸给他吧?” “……”墨竹噎了下,表情有些不愉,“我没这么说,喝了就好。” 云纱在桌边坐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墨竹皱眉:“你干嘛?” “我还有事要办呢。”云纱道,“我替你们劝他喝药,难道就白白辛苦不成?总要有些回报。” 墨竹有些鄙夷。 “难不成你还找我要钱?” “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么?”她补充道。 “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丫鬟,也不算你们家的少夫人,何况你们丫鬟也有月钱的吧,我却要白出力,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纱挑眉,将鄙夷的神色还了回去,“除非偏在你们杨家有这样的抠抠搜搜的道理。” “你——”墨竹一抬声又赶紧捂住嘴,拨开帘子瞧了眼,见公子睡着便安心了些,按住不满的神色示意云纱出去说。 云纱起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当着她的面将桌上的蜜饯盒子盖上,一起端了出去。 第14章 墨竹忍住气,小心关上门,两人到了廊上,她才忍无可忍。 “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纱笑:“你们公子说给我的。” “胡说!” “你不信?好啊,我们一起进去问他。” 云纱说着就要再度推门而入,被墨竹赶紧拉住制止了。 她竖眉愠声:“公子好容易喝了药才睡下,这会儿你再吵他是何居心?” “你也知道此事不容易,说不定下回你还得找我帮忙呢。” 云纱淡笑了声,“所以我有个要求。” “我可没钱给你啊。”墨竹脸色微变。 “那就不用钱。” 云纱打量着她,她上身藕粉色对衫,里面是件绣着荷花的交领里衣,下裙则是浅蓝色罩纱长裙,腰上要系着水红色的腰带,系成了个蝴蝶的模样。 “墨竹姑娘,你在府上应该有些话语权吧?” “那是自然。” “那派人给我送些东西,我那院子太简陋,实在什么都没有。” 墨竹有些不悦:“你要什么?总不能还要我给你搬些古董摆件过去吧?” “那倒不必,我要锄头,铲子,洒水壶,锅碗瓢盆两套,再送些米面粮油调料给我。” 墨竹一愣。 “你要自己做饭?” “没错,难道府上不允许?” “那倒也不是。”墨竹道。 各主子院里几乎都有小厨房,不过一般都从大厨房做了送来,小厨房偶尔做些粥或者药膳之类的才会用,毕竟条件有限。 或是在冬日方便烧些热水等。 例如扶光院的小厨房只有熬药的时候才用,其余吃食皆从大厨房出,再给各院送去。 墨竹迟疑道:“要求虽不过分,但吃食上,只能从公中给你按照每院定量送些米面粮油,至于菜品则要从你自己的月钱里扣了,否则无法归账。” 毕竟府里人多,云纱不算正经主子,又不算丫鬟,身份多少有些尴尬。 “按照什么量?” “按照……或许按照府上之前分给姨娘的量。” 姨娘…… 云纱在心里吐槽了下。 “好。”她道,“那我有多少月钱?” 难道也按什么姨娘来? “这个我要问一下夫人身边的初月姐姐。” “行。” * 云纱回到院里时,春草一碗饭都还没吃完。 她讶异:“怎么了?” 春草眼圈泛红。 “姑娘不回来,奴婢怎么吃得下饭?” “这有什么?”云纱将装有蜜饯果子的食盒放在桌上,笑着指了指,“天热没食欲正好,先吃点开胃的。” 春草用袖子擦了擦眼:“是公子赏的吗?” 她惊喜。 “不是,是我自己拿的。”云纱笑了声,“他不吃,我就拿回来了,反正有人知道,又不是偷的。” 她将蜜饯分了分,杏干,梅子干,糖腌姜片等,种类倒不少。 “给。”她将一份推到春草面前。 春草诚惶诚恐:“姑娘还没吃呢。” 云纱捏了块杏干丢在嘴里,微酸在舌尖弥漫开。 “我吃了。” 她指了指凳子:“坐嘛。” 春草犹豫了下,这才坐了半边。 云纱托着脸,笑了笑。 “春草,你是真想跟我一块吗?” 春草立刻站起来就要跪。 云纱:“不许跪,站着。” 春草讷讷,眼里水汽氤氲:“当然,奴婢本就没有家人,要是回了家,无非是被爹再卖一次,还不如死了呢。” “好。” 云纱点头,神情认真,“既然咱们以后会常在一块,那么相处模式要改一改,你须得按照我的习惯来,可以吗?” 春草连连点头。 “请姑娘说。” “第一,不许动不动便跪,我不喜欢。” “好吧,奴婢知道了。” 她等了半天,没听到个“第二”,不由抬起头看向云纱,云纱眸子亮亮的,抬着下巴示意她面前的蜜饯:“第二,先吃了再说。” 春草低下头,慢慢地坐在凳子上,捡起一块姜片小小咬了口,眼泪啪嗒掉下来,落在手背上。 “怎么哭了?”云纱一怔,寻思自己刚才语气不好? 春草摇头,哽咽:“姑娘对奴婢太好了……” 原来是感动的啊。 云纱失笑:“这就算好啊?” 她将饭菜盛了过来,加了凉开水扒拉了两口。 “咱们吃饭吧,等会儿你教我补帐子,再装起来,晚上就能好好睡觉了,明天或许就有人给咱们送锄草种菜的工具来了。” 春草鼓起勇气问:“姑娘,为啥不种花呢?奴婢看别人的院子都种的花。” “我不会打理啊,我以前只种过菜。”云纱道,“种花只能看,种菜还能吃呢。” 最重要的是,她的实验室里有一些其他专业的学长学姐送的苗和种,大家都是农学专业,各有各的研究课题,基本都是农作物,所以平时会互送一些研究成果。 大土豆,大红薯,还有改良过的尖椒圆椒水果椒,不种出来怪可惜的。 何况,菜也能开花,也好看。 下午吃过饭后,春草将食盒等送回了厨房。 两人在屋内睡了会儿,才起来将纱帐弄好了。 第15章 不过云纱最大的作用就是穿针,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脚,春草看不下去,又拆了重缝了。 云纱摸着平滑的接口,不吝啬夸赞:“太厉害了!” 春草羞涩,双颊染了红霞。 这一晚总算睡得还不错,没有蚊虫骚扰了。 睡前云纱又进了一趟实验室。 她之前跟在导师和学长之后研究的水稻不是耳熟能详的杂交水稻,而是为了抗旱和改良品质研究的一种籼稻,这种稻子对于日照要求很高,同时又不能缺水,虽然吃起来不错,但产量不高,所以价格偏贵,买的人不算多,种的人也不多。 导师除了在农大当教授,自己也有个公司,他认为这种稻子很有市场潜力,所以这个项目他自己也是有参与投资的。 她原先发现了实验室的文件还觉得挺兴奋,现在一想,问题实在有些大,如果那些稻种育苗之后只能种在试验田,那对她来说则是毫无作用。 试验田的最终目的是培育出成熟的稳定品种,推广种植的。 那么,也就是说,她若想要靠种田独立,至少她得在现实中有良田。 难如登天,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 墨竹果然派人给她送东西来了。 云纱见到两个婆子和三个小丫鬟,先后送了锄头等过来,后又送了米面粮油并一些简单的调味料。 孙妈妈道:“老身好心提醒一句,只有这些是做不了饭的,但若要蔬菜的话,要么姑娘自己出去买,要么从月钱里扣,要什么菜就按照什么价来,每日卯时二刻,广明街的王二就会送菜过来,等厨房的管事收了菜,姑娘可去问问。” 卯时二刻……云纱垂在袖中的手指掰着算了算。 早上五点半。 她不由戴上了痛苦面具。 站在后头的罗妈妈以为她是为了月钱一事忧愁,便上前一步缓声道:“姑娘身份虽有些尴尬,但到底也不同我们这些人一样,夫人心慈,还是会善待姑娘的。” 云纱抿嘴,敷衍地笑了笑。 * 墨竹顶着大中午的烈日踏进杨夫人所在的宁栖院,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进了廊下掏出帕子擦了擦。 初月正好出来,瞧见了她,忙小声问:“你怎么来了?可是公子有事?” 墨竹低声:“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她看了眼门口的帘子:“夫人午睡吗?” “刚睡,夫人昨日在金光寺祈福了一整天,今儿一回来就叫我们问公子的情况,到这会儿才休息。” 初月问,“你来是为着什么事?” 墨竹迟疑了下:“云姑娘你知道吧?” “怎么问她?”初月讶异。 墨竹拉她到一旁:“我问一句,这位姑娘在咱们府上可怎么算的?算姑娘还是丫鬟呢?夫人可有给过准话?” 第9章 第 9 章 “都不算吧。” 初月皱眉,“你傻的,夫人这几日为了公子的身子担忧不已,哪有时间思虑这些?” “可人在府上住着,虽挪去了偏院,她那边的花费也一并算在府内的账面上,总不能不清不楚的,什么都不知道吧?” 初月瞧了她几眼,哂笑:“哟,我竟不知墨竹姑娘不做丫鬟,要做账房先生了啊?” 墨竹拿着帕子甩了她一下,嗔道:“少来,我实话告诉你吧,昨日公子怎么都不愿吃药,李大夫师徒劝了都无用,我才说两句,公子就发了脾气要赶我出院子……” “你别委屈了,公子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连夫人说话他都不听,夫人也没办法的。”初月叹了口气,又问,“后来呢?” “后来,公子说要见那位云姑娘,偏要我去叫了来。” “……竟有此事?”初月愣住。 “她关了门,就与公子两人待在屋内,不知怎样劝的,公子竟乖乖喝药了。” “这……” “她说不做没有回报的事,伺候公子不是她的本分,她找我要钱,我说没有,她便找我要了其他东西……” 墨竹将月钱的事提了遍,于是问,“你说我如今怎么做?” “岂有此理。” 初月脸色不快,“伺候公子自然是她的本分,咱们家既花钱买了她,自然她就是杨家的人了,还能由得她么?” 她用手指戳了戳墨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也是扶光院的一等丫鬟,何至于被她要挟?若公子之后不吃药,偏要她来,她还敢不来么?总归在府上,她能翻了天?” 墨竹犹疑:“那……此事我就此不管了?” “你照顾好公子就是,月钱什么的我来同夫人说。” “那就谢谢初月姐姐了。”墨竹笑着行了个礼。 * “春草。”云纱扛着锄头喊道。 “欸,奴婢在。” 春草匆匆跑出来应声。 “把奴婢两字去了,就说‘在呢’。” “啊?” “再来一遍,春草!”云纱将锄头放下来立在脚边,笑着又喊了一遍。 “欸……在呢。” “对了!” 云纱笑道:“我要锄草了,就拜托你去打水洗锅咯,院子后面有一口井,你会用吗?” “奴…会用呢,以前我家里也有一口井。” “真棒!”云纱竖起大拇指,扛着锄头沿着墙根站着,打算先将荫处的杂草锄了。 第16章 春草高兴地拎着木桶出去了。 种菜是个技术活,但锄草妥妥是个体力活,云纱这具身体不过十几岁,从前也没干过什么体力活,所以一会儿就累得不行了。 云纱将锄头靠墙放着,自己则去屋内倒了杯水喝。 春草打了水回来,则在厨房忙活起来,云纱瞧了瞧大日头,便找了块儿毛巾,在井水里浸湿了,拧了几把,盖在了头上。 “看我。”她双手抓着毛巾两侧,只露出一张粉白的脸,笑道,“这样就很凉快了,除了有些不好看。” 可惜没有草帽,不然遮阳更有效。 春草眨了眨眼:“姑娘怎么样都好看的。“ 云纱叉腰:“我也觉得。” 她转身出去了,继续锄草。 早晚两顿还是去大厨房要的吃食,一直忙到了傍晚,厨房总算弄的七七八八了,春草很能干,虽然看着瘦瘦小小的,但小小年纪已吃过不少苦,云纱自问比不上她。 天擦黑,初月来了院前。 “云姑娘。”她走进院中,讶异地打量着被翻的乱七八糟的院子,杂草一半乱乱被堆在一处,黑土翻出来,如地面起了皴,被大太阳一晒,独特的泥土气味儿便弥漫在空气里。 她皱了皱眉,不想弄脏鞋子,就干脆不进去,站在院门口抬高声音喊了声。 云纱从主屋走出来,手上身上还有不少灰尘。 发髻也乱乱的尚未重新打理,素面朝天,未施粉黛,额前碎发汗湿了,被胡乱地拨在两侧。 初月不禁皱起眉。 “姑娘这是?……” “什么事?”云纱直接问,“我这儿忙着呢。” 初月忍住不悦,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钱袋。 “我来给姑娘送月钱的,似我们这般一等丫鬟一月的月钱是二两,夫人仁慈,叫给姑娘三两,姑娘若愿意自己开灶做饭,尽可用月钱去厨房买菜,夫人说不干涉你,只希望姑娘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云纱踩着枯掉的杂草,走到她面前,不客气地接过。 “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 “夫人已知晓昨日姑娘擅自去扶光院一事了。” “那不是杨白羽请我去的吗?” 初月轻喝了声。 “姑娘是被云家两千两卖进来的,其实与我们这等人也并无甚分别,劝姑娘早些认清自己,大家都好。” 云纱呵笑了几声。 不置可否。 初月一刻也不想呆了。 “天快黑了,我就回宁栖院了,姑娘自便吧。” “等一下。” “还有何事?” 云纱忽然问:“良州的一亩良田大约多少钱?” 初月怔了怔:“我怎么知道?” “哦。” 云纱点头,“不送,路上走好。” 初月胸中憋闷,哼了声,转身离了院子。 等进了宁栖院时,院内已亮起了灯火。 她打起帘子走进屋内,正有丫鬟将晚膳送了进来。 另有小丫鬟打过水来,她净了净手,将桌上的吃食按照往日的习惯摆开,准备着伺候杨夫人吃饭。 杨夫人从屋内的小佛堂出来,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一旁,行动间淡淡的檀香味飘散,与饭菜香味相互纠缠着。 “怎么样?”她接过初月递过来的毛巾擦手。 初月道:“奴婢去时,她将院子里的杂草锄了一半,大约是愿意安生待在偏院。” “那就好。” 杨夫人生得美,即便年过四十也不显老,原先因为担心儿子的病情所以憔悴得很,如今杨白羽苏醒过来,她心情也纾解了不少。 “从来没有哪家不满一年就休妻的道理,且留她在府上住着,等到了一年,便写了和离书送回云家就是。”她道,“只希望她聪明些,不要给我惹麻烦。” 初月应了声:“奴婢会看着这事的。” 杨夫人放下筷子:“羽儿晚膳用过了吗?” “送去了,但听墨竹说,仍是只动了一点点。” 初月低声,“许是公子连日吃药吃的,没什么食欲。” 杨夫人皱眉:“那就让厨房多想想办法,做些羽儿爱吃的东西送去,再多去李大夫那儿问问。” 初月忙道:“是。” “还有,你说昨日羽儿不肯吃药,是云家那姑娘劝成的?” 初月微顿,低声:“墨竹是这样说的。” “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会儿墨竹她们都在门外进不去,所以并不知里头的情形。” 杨夫人沉吟了下:“等用了晚膳我去扶光院一趟。” 扶光院点的烛火不多,因为杨白羽不喜欢太亮的夜晚。 他的屋子里只有外面留着一盏小灯,里屋则没有。 晴朗的夜晚,月光会如同水银一般倾泻进来,在窗边透出波浪似的影子。 他有时候靠在床边静静望着月光,能看好久。 烛光亮了起来,墨竹在窗前轻声说:“公子,夫人来了。” “嗯。”窗内透出一个淡淡的字。 墨竹走到门前,为杨夫人轻轻推开门,初月和墨竹则识相地留在了外面。 杨夫人走进略显昏暗的里屋,在床边坐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见烧已退了,便放了放心。 “羽儿,听说晚饭又没怎么吃,这样可怎么好?是没胃口,还是身子不舒服?” 第17章 杨白羽侧身躺着,闭上眼:“我要休息了。” 杨夫人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儿子一直如此,性子从小就冷。 五岁那年冬天,他意外落水,生了一场大病,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却冻坏了一双腿。 此后,便更不愿言语了。 唯有女儿未出阁时,她这个做姐姐的同他还亲近些。 可女儿嫁去京城已快四年了。 “羽儿,你知道,娘真的心疼你……” 杨夫人红了眼,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 “我知道你气娘不经过你同意便给你娶了媳妇,但你若不喜欢就当眼里没这人就是,娘已让她搬到偏院去了,决计打扰不到你,等到了一年时间,再将她送回云家。” 杨白羽睁了半眼,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清晰的阴影。 “娘。” “欸——” “为什么一定要我活着呢?”他问。 声音极轻,仿佛只是一片羽毛拂过脸颊。 落在杨夫人耳朵里,却仿佛惊雷炸响。 她愣住,脸上好似失了颜色。 握着帕子的手几乎拿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羽儿,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不想活。”他重新阖上眼,像梦呓般。 微弱的烛光透过屏风隐约照了进来,混着月光一道,照在杨夫人身上,她好似凝固的雕像,一动也不动。 烛光与月光将她拉出了两道影子,好似鬼魅附在耳畔,于黑暗中静静窥探。 她浑身冰冷,握着手帕捂脸,终于双肩颤着哭了出声。 “不准,不准说这样的话!……你要让娘心里活活疼死吗?” 第10章 第 10 章 云纱醒来的时候外面早已艳阳高照了。 她揉了揉眼,在纱帐里头坐起来待了会,才撩开帘子下床。 这个没有闹钟的年代,她实在五点半起不来。 春草探了半个头进来,高兴道:“姑娘,洗脸水已打好了,菜也买好了,饭也做好了。” “啊?——”云纱懵了懵。 她穿好鞋子,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用脸盆里清凉的井水洗了洗脸。 彻底清醒了。 随手将长发扎了个马尾,略有些兴奋地跑去厨房:“我去看看你买了啥菜。” 春草赶紧跟上去。 二人一先一后进了厨房,原先还落满了灰的陈旧小厨房如今几乎焕然一新,锅里煮着米,旁边放着菜。 因灶膛里的炭火还未全熄,白色的热气从木质锅盖下缓缓升起来。 “哇——” 云纱激动地握住春草的手,“你不是春草,你简直就是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是谁啊?”春草听不明白。 “就是特别能干的一个姑娘,但你比她还厉害。” “姑娘老是夸我。”春草羞涩低头,“我没那么厉害的。” 她挪去一旁的竹筐边上:“天热我怕菜放不住,就只买了一点点,晨起那给府上送菜的人来时,奴婢…我站那儿瞧了好一会儿,萝卜,土豆,大白菜都有,但他说肉不新鲜,我听见了,便没买,又说明儿西市那个屠夫家会现宰一头猪,到时候给府上送来,府上的赵管家特别嘱咐他,要两只猪蹄,给公子炖了补身子呢。” “杨白羽估计没什么胃口,这猪蹄到时候还不知喂了谁。”云纱啧了声。 又问:“这些菜多少钱呢。” “十文钱。” “十文钱?”云纱讶异。 心算了下,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她一个月有三两银子,也就是三千文,一个月的话,除去买菜买米,应该还能剩。 春草小声道:“我也有月钱,一个月五百文呢。” 云纱回过神笑:“你好好收着就是。” 春草乖巧点头:“那我先存着,等姑娘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云纱笑了笑,没说啥。 转身去瞧灶上热着的菜。 一个炒白菜,一个炒萝卜。 春草有些局促:“娘生病时,就教我做饭,不过我们家只有一点点油和盐,其他的调料我并不会放,大约不好吃。” 云纱拿着筷子尝了一口,的确有些淡而无味。 她扫了眼丫鬟婆子那次送来的调料,不过也只有些生姜大蒜,还有一罐盐,一小包糖。 “晚饭我来做,我教你。”云纱笑道,“不过我厨艺是真的烂,希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会做饭,但仅限于能吃的水平,素菜一般,荤菜做得很差。 这主要是因为她掌握不好火候和调料用量,虽然每次做菜前都会用手机找了教程放在一边,但就是做不好。 就跟很多人对着手机地图找路却仍分不清方向,是一个道理。 春草有个十分突出的优点,那就是学什么都很快。 且充满了“知之”的热情。 云纱坚定认为,若春草长在现代春风里,必定是个学霸。 至少比她厉害。 例如她数学比较烂,每次做实验时,最令她头疼的便是实验数据的整理与分析,但春草对于每种菜的价格记得很清楚,并能准确地记住菜价的起伏,还会给她算吃食上的账。 但她不认字,所以通常都是她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她听得云里雾里,偶尔要打断一下:“什么什么……哪里多了七十六文?” 第18章 于是春草停下来再重复几遍,次数多了后,偶尔她会跺跺脚,差点急哭:“是五日前和三日前的肉钱!姑娘是不是故意打趣我呢,这里已说了好几遍了……” 云纱讪笑几声,咬着自制的鹅毛笔杆:“抱歉,抱歉,再说一遍嘛。” 主要是这几文几贯几两的,她总要换算一下才能反应过来。 半月之后,云纱做了个决定。 “春草,我教你认字吧?” “啊?——”春草懵了下,下意识捏着衣角,“可是我很笨的……” “不笨不笨,你可聪明了,我都算不明白的账,你一下就记住了。” “我也就这些小事上记得住,可不会做那些大学问。” 云纱笑道:“认字嘛,离做学问可远着呢,我也不会做学问,但咱又不考状元,只做一些简单的事。” “姑娘,认字是不是很难啊?” “不难,不过鉴于你是稻香院的首席财务官,所以我觉得应该先教你阿拉伯数字和乘法口诀。” “啊?”这话春草已听懵了,一个字也不明白。 “慢慢来,不着急。” 天气闷热异常,好久都没下雨了。 直到下午,忽然起了风,天上乌云滚滚,呈压城之势。 春草赶紧将衣服都收了起来,抬头见云纱高兴地站在廊下,长发在风里狂舞。 “姑娘,风这么大,估计要下大雨,不进去吗?” “屋里热,等雨下下来再进去。” 直到云间银蛇游走,雷声轰隆隆于天地间回响,她才转身回了屋。 “终于下雨了。”她松了口气。 她锄了草之后,在院里划了两畦地,但一直不下雨,地被大太阳晒了半月,几乎要干裂了,这样的情况,半根苗也种不下去。 她养在实验室里的辣椒苗都老高了,再不移栽就麻烦了。 原本她想过,干脆就种在实验室好了,反正她和春草两个吃的话,也不需要太多。 但她转念一想,如果这样她要怎么解释凭空出现的辣椒呢? 至于苗,她早有了说辞。 反正春草也不知这是什么菜,就说她叫小厮帮她从外面买回来的就是,她也的确买了一些新鲜的土豆,就用催芽栽种。 雨越下越大,云纱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雨。 雨水砸在地面上,溅起的水雾像一层白烟。 春草将衣服收好,也搬了小凳子坐过来。 “姑娘是在看雨吗?” “是啊,这雨多好啊,今天下一晚上,到明天估计就停了,土里吸满了水,就可以种菜了。” “是种那些土豆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噢。” 春草刚应了声,又立刻站起来,惊道:“姑娘,好像有人来了,我刚才听见了敲门声。” “这么大雨,谁来?”云纱诧异。 雨声很大,辟里啪啦地落下来,像玻璃弹珠似的。 但透过雨声间隙,她好似也听见了敲门声。 云纱回身去屋里拿伞:“我去看看。” 等她拿着伞出来,春草已冒雨开了门,迎着人进来了。 来人是墨竹,衣裳鞋袜俱湿,头发也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她瑟缩了下,来不及收伞,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在地上落了一滩。 “姑娘,快跟我去一趟扶光院。” “怎么了?”云纱立刻问。 墨竹道:“公子情况不太好。” 从昨日起,杨白羽就吐了好几次,无论喝粥还是喝药,几乎都吐了,杨夫人急得不行,连夜请了李大夫来。 李大夫虽开了药,可也喂不进去,到了后半夜,又隐隐有些烧起来。 杨文前段日子去了京城,如今不在家,府上只有杨夫人,杨夫人如同失了主心骨一样,只能求神告佛,以泪洗面。 云纱撑着伞走在雨里,风大,雨也大,将雨吹得斜斜的,伞几乎撑不住,背上都洇湿了一片,泛着丝丝凉意。 她的声音费力穿过雨声落在墨竹耳朵里。 “我又不是大夫,我去有什么用啊?” 墨竹道:“夫人说上次姑娘冲喜很有效果,所以一定要姑娘在边上待着。” 云纱几乎一个踉跄。 ……封建迷信不可取。 扶光院出现在云纱视线中时,全然笼罩在雨雾之中,如梦似幻,令人看不真切。 云纱忽然有些错觉,仿佛她此刻身在梦中一般,一个烟雨落江南的梦。 亭台楼阁,九曲长廊,高墙大院。 桩桩件件,如露似电。 墨竹停了步子,回头催促:“请姑娘快些吧,夫人可等着呢!” 云纱的视线重新在她脸上聚焦,从朦胧渐清晰。 “哦。”她握紧了伞骨。 在廊下收了伞,有小丫鬟送来干净帕子,让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她走进去,杨夫人正坐在外间榻上,闭着眼念佛。 “杨夫人。”她点头。 杨夫人手中念珠一停,睁开了眼。 她脸色憔悴,眼底也有淤青,显然一夜都没睡好。 “来了?”她开口有些嘶哑,便清了清嗓子,“坐吧,就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大夫的药熬好了,你来喂。” “我?”云纱微怔。 原来叫她来喂药的,她以为纯当吉祥物的呢。 第19章 “你。”杨夫人目光如炬,有些审视的意味。 “听说上次羽儿不愿喝药,就是你劝的。” 云纱抿了抿嘴。 杨夫人问:“告诉我,你怎么劝的?”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道:“我说他不喝药定是怕苦,他为了证明给我看,就喝了。” 话还是要挑委婉的说。 杨夫人神色微动,颇为诧异。 显然有些不信,她竟然三言两语就奏了效。 “这段日子,在偏院过得如何?” 这是要跟她闲聊吗? 云纱答:“挺好。” 还没聊第二句,便有人亲自端了药送过来。 云纱转身看去,见到来人,不由讶异。 “咦,是你啊?” 祁洛川也是一怔,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他自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在此时不适合,他只是礼貌地点了下头。 杨夫人问:“你们还认识?” 她微抬眼皮,又压住眼里的惊异。 云纱解释道:“不认识,那次他在西苑桃林摘桃胶,我正好在附近。” 杨夫人便不再问。 云纱心里叹了口气,安慰自己就当是为了三两银子的工资给资本家打工了。 于是朝祁洛川伸出手:“药给我吧。” 祁洛川顿了下,看向杨夫人。 杨夫人点头:“让她去伺候羽儿。” 祁洛川将药碗端给云纱,束手行礼。 “我帮忙吧,扶着小公子坐起来吃药,免得呛到了。” “去吧。”杨夫人说着,又闭上眼,捻起那串佛珠来。 显然她此刻内心不像她面上这般平静。 云纱看了祁洛川一眼,他打起帘子,让她进了里屋。 随后自己才进去,转身将帘子放下,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 云纱瞧着他小心扶起杨白羽靠在自己肩上,便在床边凳子上坐了下来,舀了舀黑色的汤药。 银勺子拨动间散发出难闻的苦味。 “杨白羽还好吗?”云纱压着嗓子,用气声发出声音。 祁洛川怔了怔,同样低声答:“他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因为他不喝药吗?” “岂止。”祁洛川摇头,“他完全没想过让病好。” “……为什么?”云纱舀勺的手一顿,讶异。 “心病还须心药医。” 祁洛川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道,“药不烫了,可以喂了,少喂些,待会儿我和师父要观察一下情况,看是否再吐了。” “哦。” 云纱应着。 “咳咳咳咳……”杨白羽皱起眉头,剧烈咳了起来,人却未清醒,只是眉头皱得紧,呼吸也急促了些。 祁洛川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杨夫人着急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祁洛川答:“夫人不必着急,药苦了些,这会儿倒是没吐了。” 云纱奇怪地小小道了声:“杨夫人竟然没进来看看。” “小公子与夫人常闹别扭,夫人不愿刺激到他。” 云纱怔了下,目光落在杨白羽疲弱的脸上。 小屁孩。 “药还喂吗?”她问。 才刚喂了两口就咳成这样。 “暂时先不喂了。”祁洛川扶着杨白羽躺下,替他盖了薄被。 “他吃了药全吐了是因为他自身抗拒吃药,强迫是没用的,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府上没人劝得动他,杨夫人心内焦灼,却也暂时没有办法。” “原来如此。”云纱点头,干笑,“怪不得找我来。” 原来是死马当活马医呢。 “……特意找你来的?”祁洛川讶异。 “我就是之前嫁给杨家给杨白羽冲喜的那个人。” 云纱道。 祁洛川愣住。 两人从里屋出来,祁洛川向杨夫人简单说明了杨白羽如今的情况,歉疚道:“暂时没有大碍,等到晚上再来观察一番,我与师父需要重新斟酌用药了。” “不过无论什么药,仍须小公子愿意配合才是,否则大夫也很为难。”祁洛川叹道,“还请夫人谅解。” 杨夫人缓缓吐了口气,眼圈红了一半。 点头:“你先去吧。” 祁洛川作揖,接过墨竹递来的伞,转身步入雨中。 云纱瞧了杨夫人眼。 心道自己大概也能走了吧。 杨夫人却道:“你就在此处,什么时候羽儿醒了,愿意吃药了,病好得差不多了,你再回去。” “……?” 云纱呼吸一滞。 第11章 第 11 章 “我要一直待在这里?” 云纱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杨夫人道:“我想我说清楚了。” 救命…… 云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说:“可我不是大夫,照顾人也不是很擅长,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我不管你有什么用,你就得留在这里,你上次不是劝羽儿喝药了吗?这回一样,我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你以为你是凭什么嫁到我们杨家来的呢?”杨夫人冷笑一声,“凭你这个大字不识,又在外面丢人现眼的小庶女吗?”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呢。 云纱叹了口气。 “行,但我能不能提要求?” 第20章 初月忍不住道:“夫人心慈,你可别得寸进尺……” 杨夫人抬手:“让她说。” 云纱望着外面哗哗大雨。 “我来时跟春草说很快就回去,烦请派人去稻香院告知她一声。” 原来就这点要求,初月神色缓和,当即应道:“没问题。” “我还没说完。” “……” 云纱忽然问:“杨夫人,您知道良州一亩良田大约多少钱吗?” 杨夫人奇怪地觑了她一眼。 “具体不清楚,总不低于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她三个多月的月钱,除去平日花销,还不知存多久才能买一亩。 这样算的话,现在还不能离开杨家,离开了真就没法生活了,毕竟不是她原先生活的世界了。 除非存够钱。 有钱在哪里都好过一些。 “还有问题吗?”杨夫人问。 “如果杨…公子醒了,也愿意吃药,我能得到赏钱吗?” 初月眉头一皱,便想打断她,被杨夫人制止了。 “你要多少?” “五…五十两?”云纱试探。 杨夫人:“没问题。” 云纱:“……行。” 哦豁,要少了。 杨夫人爱子如命的话,再加五十两说不定都愿意给。 她忘不了杨文给李大夫抬手就送了三锭黄金的那一幕。 这些钱大约会成为她未来独立成活的本钱。 她可半点没想留在杨府做什么少夫人,以杨家人的态度,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云家她也回不去,回去了必定是被逼着二次嫁人。 以她两世的记忆分析,她在云家没有地位,也没有价值。 所以即便想也知道未来举步维艰,那么只能从现在开始未雨绸缪。 傍晚的时候,雨小了下来,转成了淅淅沥沥之势。 墨竹表情复杂地给她送来了晚膳,比她在偏院时丰富多了,有荤有素,但她还是想吃春草做的饭,至少自在一些。 屋内点起了烛火,有些闷热,只有里屋没点。 云纱翻了火折子,准备自己去点,被墨竹拦住。 “姑娘留在这里,便要懂这里的规矩,公子不喜里屋点灯。” 云纱垂眸望着手里的火折子,将之塞到墨竹手里。 “那给你吧。” 不点也好,点了还热呢。 她掀了帘子进里屋,将紧闭的窗户推开。 外面一股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在屋里丝丝缕缕地转了一圈,带走了些闷热。 墨竹又赶着进来,着急去关窗。 “公子体弱,吹风会着凉的……真不知为何夫人偏要让你来照顾公子。” 云纱钳住她关窗的手腕:“既然杨夫人说让我照顾他,你就别操心了,他若病重了,也是怪我,你出去打些水来,我要洗脸。” “你——”墨竹眼一瞪。 怎么倒指使起她来了?又不是这府上的主子。 云纱与她对视,扛住她的眼神,却叫她没了底气,略含气性地出去了。 没多久,就有其他的丫鬟送了水去净房,她洗漱了才出来。 杨夫人让她照顾病人,她自然不能去睡觉,何况这里也没有她卧榻之所。 她便倚靠着脚榻坐下来,让意识进入实验室,打理了一番她的“花花草草”。 原本顺利的话,她明日就能在院子里移植了,可如今…… 她睁开眼。 墨竹端了药进来,轻轻放在小桌上。 “等药凉一会儿再喂,若有情况及时喊我,李大夫他们如今就住在府上呢。”她放低了声音。 云纱“嗯”了声,墨竹看了她好几下,还是没说什么出去了。 屋内闷热逐渐散去,她起身将窗户关小了点。 发现雨停了。 被灯笼晃着的廊下,聚集着成群结队的小蚊虫。 云纱想了想,将杨白羽床上的纱帐放了下来,又替他换了退热的帕子。 他不知何时睁眼看她,黑曜石般的眼像深渊。 “醒了?”云纱问,“难受吗?哪儿不舒服?” 杨白羽并不说话,又重新闭上眼,不知是否睡过去。 云纱轻拍了他下。 “醒了就暂时别睡了,吃点东西,听她们说你从昨天开始一直没怎么进食,吃进去都吐了,肚子肯定是饿的,越饿只会越困,身体营养不足的话,病也难好啊。” 杨白羽好似没听见,只是微微瑟缩了下。 云纱皱眉,提起薄被盖得上了些。 “你是冷吗?我去让她们叫大夫来。” “别去。”杨白羽忽然出声。 喑哑无力,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倔强。 云纱步子一顿:“好,那就先不去了。” 她在床边坐下来,一只蚊子落在她手臂上,被她啪得一声超度了。 “霍,好多血,什么时候吸的啊。” “还是你好啊,有纱帐,我却要在这里陪你喂一晚上蚊子。”她无奈。 “谁叫你来的?” “除了你娘,还能有谁?” “你可以回去。” “我不能回去,我收了钱的,收了钱就要办事。” 云纱想起那五十两,心里就热起来。 “见钱眼开。”杨白羽语气刻薄。 “什么?!你说我见钱眼开?!” 第21章 云纱拿捏着夸张的语气,夸张的表情,又在下一秒转成笑容,“嘿,还真给你说着了。” 她用手撑大自己的眼,笑道:“五十两呢,眼睛瞪的大不大?” 杨白羽:“……” 他此刻该说什么。 云纱放下手问道:“你饿不饿?” “不吃。” 不吃,不是不饿。 懂了。 她端起药碗,杨白羽冷冷瞧她:“不喝。” 她笑了下:“我知道,但味太苦了,我放外面去,免得熏着你。” 杨白羽微怔。 他从小喝药长大,怎么可能会熏着,分明就是她怕自己熏着。 于是他道:“就放在这里。” 放在这里? 云纱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为了五十两。 “我娘让你做什么?” “让我等你醒了,劝你喝药,让你吃饭。” “做梦。” 云纱笑了声,他这语气和叛逆少年没什么区别。 “你笑什么?” “你就这么不愿喝药啊?” “你懂什么。”杨白羽侧躺着,鸦羽般的睫毛遮着黑眸,“懒得解释。” 云纱摇头晃脑地笑:“子非我,安知我不知?” 杨白羽抬眼看她,等她继续说。 云纱“啪”一声又拍死了一只蚊子,瞅了他一眼:“你床这么大,我能上去待一会儿吗?” 蚊子太多了,快打不过来了。 “不行。” “小气。”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没说要碰你啊。”云纱挑眉。 “离我太近也不行。” “ok。”云纱比了个手势,在房内走来走去,外间烛光照进来,她的影子来回扯动,像晾在风中的被单。 “别乱动。”杨白羽道。 云纱脚步一顿,咧着不屑的嘴角站到他床前,让自己的影子如黑纱一样裹在他身上。 “那我活该被蚊子咬呗?” 光源被挡了,逆着光杨白羽看不清她的眼神。 “谁叫你见钱……唯利是图。” 得,还换个成语骂她。 云纱敷衍着:“啊对对对……”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掀开纱帐坐到了床尾,脱掉鞋子盘膝坐下,将纱帐掖好,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 杨白羽反应过来,咬牙:“你干嘛?!” 云纱厚着脸皮:“躲蚊子啊。” 她调整了姿势,并膝坐着,托腮看向他笑:“你在床头,我在床尾,我可离你十万八千里远呢。” “哪有女子往男子床上钻,不知羞耻。” “这话说的,我们现在不是名义上的夫妻吗?就算是同床共枕说出去也不违法吧?” “谁跟你是夫妻?”少年苍白的脸似乎因气恼晕了一丝红。 “可是我们有婚契啊。” 云纱托着脸,心平气和,“你也别委屈,按道理我才是委屈的那个,好端端一大姑娘突然就被迫嫁人了,你知道我在嫁给你之前,还差点上吊死了吗?” 杨白羽不语,显然他并不知道。 云纱说:“我那会儿有心上人,所以不想嫁人,但是我爹不疼娘不爱的,据说你们家花了两千两给我家两个姨娘,我就被塞上花轿,送到这里来了。” “你以死相逼怎么还是进了杨家?”杨白羽压着声音轻哼了声,“显然你说得并不全是真话。” “哦,这个是因为……” 云纱组织了下语言,“因为我不是真的想死,活就好好活着嘛,这天下每个人不都在努力的活,譬如我,也譬如你。” 杨白羽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用力抓紧了被子的一角。 不该譬如他。 他并不想活。 可所有人都不如他所愿,他们只是在逼他活。 第12章 第 12 章 云纱打了个哈欠,眸子半垂了下来,难掩眼中的倦色。 “我能躺下来眯一会儿吗?床很大,我睡觉也挺安生的,保证不碰到你。” 杨白羽压低声:“……得寸进尺!” “你睡了一天了,当然不困,但我很早就起来了,在大太阳下辛苦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下雨了,却又被拉到这里来陪你,拜托,我是个人,不是个铁人。” 云纱顿了顿,“铁人肯定也困。” “我说了你可以走。” “我也说了,我走了就没有五十两了。”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杨白羽颇有些愠色,“既想要钱,又不想办事。” 这话让云纱笑了几声。 “我就问你全天下谁不是这样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希望躺在家里,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那这些人都跟你一样,见钱眼开,唯利是图。” 杨白羽下了论断。 云纱挪着离他近了点,他微惊:“你做什么?” 她轻笑:“哦,我发现了一件事。” “你是不是因为双腿不利于行,所以整天宅在家里,才养成了这样又天真又别扭的性子啊?” 杨白羽冷冷地盯着她,然后咬牙切齿:“……下去!” “下去就下去。” 云纱撩开纱帐穿好鞋子。 的确不能在床上待,一上去就忍不住犯困。 但杨夫人承诺的五十两,是让她照顾病号的,不存在病人醒着,她却睡着了这种事,万一叫墨竹看见了,恐怕五十两要泡汤。 第22章 “出去。”他又道。 “不能出去,五十两……” 她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杨白羽道:“我若不让娘付钱,她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云纱愣了愣,点头:“也对,大概率听你的。” 她嗤了声:“不过你为什么这样做呢?就因为我的话刺痛你了?我说你双腿不利于行?” 杨白羽盯着她,越发有些恼火。 云纱驱赶着蚊子,影子像在跳舞。 “其实我已经说的很委婉了,我嫁进来之前,他们都说杨三公子是个残废。” 杨白羽将被子扔了出去,手指在床沿上扣得紧紧的,因用力而发白。 “……滚出去。” 墨竹听到动静匆匆赶了进来,见状大惊失色,欲伸手将一旁的云纱推开,却被云纱让了下,推了个空,险些摔跤。 她捡起被子,朝她喝道:“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云纱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杨白羽。 耸了耸肩:“要我将刚才的话对她重复一遍吗?” “滚出去。” “听到了没有,公子叫你……” “我是让你滚出去。” “我?……”墨竹呆住,瞬间红了眼,眼中泛起水光。 她低头忍住,小声道:“是。” 然后将被子塞在云纱手里,红着眼瞪了她,才委屈又气恼地走了。 云纱抱着被子站着,望着杨白羽不说话。 他支起左胳膊撑着上半身,右手抓住床沿,烛光昏暗也能见手背上隆起的青筋。 他侧躺着,胸膛因生气而起伏着,此刻亦盯着她。 因为被子被扔了,他一双腿便展露无疑。 云纱的视线移过去,他的腿很长,如果能站起来的话,应该很高。 十七岁的少年,本该朝气蓬勃。 他却只能躺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他能见到的未来是十年如一日,晦暗无光,也无颜色。 云纱将被子抖落开,温柔盖在他身上,遮住了那双修长却无力的腿。 “杨白羽,别人怎么说都无妨,一切在于你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白羽眉梢露出讥诮,“也妄想说什么大道理?” “是,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劝你什么。”云纱叹道,“但你可以试试,试试另一种活法,至少你衣食无忧,比那些挣扎在苦难中的人要幸运多了,譬如我。” 她半敛着眸子,眼中缓缓弥漫了一层淡淡的悲伤,很浅,好似山间薄雾,远观如丝带缠绕,近之却看不真切。 这份淡淡的情绪落不经意间落在杨白羽的眼里,让他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好像她蓦地一下子离他很远很远。 她分明站得近,近到他触手可及,但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她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他们的视线有了短暂的交汇。 但很快她又移开。 在那交汇的片刻,她眼里似乎看见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所代表的什么,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原先欲苛责的话忘在了嘴边。 云纱浅浅笑了下:“当然,人嘛,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说这话时,她又拍了下胳膊,翻开手掌,懊恼不已。 “我去,竟然没打到!” 这句话好似施了魔咒一样,顷刻将她拉回到了现实,她背着光与蚊子作战,整个人忽然间鲜活了过来,仿佛从遥远的空间被瞬间拉倒了他的面前。 刚才那个瞬间对于杨白羽来说,就好像只是幻觉。 他有些怔然。 “看什么呢?”云纱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垂了垂眸:“没什么。” 他常有大把的时间去观察细微的东西,所以他比旁人要敏感的多,他不认为刚才的奇怪感觉只是他的错觉。 “我饿了。”他说。 云纱笑道:“你也会饿啊,我以为你是铁人呢。” 杨白羽翻身在床上平躺下来,轻轻闭上眼。 “我要吃饭。” “喝点粥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吃饭不利于消化。” “我要吃饭!”杨白羽有些愠色。 这个人为什么总要自以为是。 云纱掀开帘子走出去。 她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墨竹,你家公子要喝粥呢。” “……”杨白羽咬了咬牙。 不一会儿,好几人的脚步乱乱响起。 墨竹端着粥走进来,有小丫鬟替她掀起帘子,云纱则跟在后面,最后一个走进来。 墨竹露出喜色:“公子,奴婢喂你吧。” “让她来。”杨白羽没看云纱。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墨竹一愣,眼又红了,一股委屈之意油然而生。 不禁问道:“公子是嫌弃奴婢了吗?” 杨白羽皱眉:“你好啰嗦。” “公子……” 墨竹声音发颤。 她不敢再说什么,立刻将粥放在一边,朝杨白羽行了个礼,也没看云纱。 “请姑娘好生照顾公子吧。” 她快速道了句,就领着小丫鬟走了。 云纱看着杨白羽,杨白羽看着她。 他们视线交汇,像原力对波,谁先挪开谁先认输。 云纱嗤道:“手又没坏,自己不能吃?” 第23章 杨白羽不甘示弱地反问:“五十两白拿不做事?” 行,五十两,她就不该把这事告诉杨白羽,她真想有个记忆消除器,给他“嘀”一下,把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都给他从脑海里删掉。 云纱端起粥碗,低头看他。 “要吃饭的话自己坐起来吧,我的大少爷,哦……不会饿到没力气,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吧?” “谁说的?” 杨白羽皱眉盯着她,眼神很是不悦。 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过枕头靠在身后,然后仰头望着她,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云纱觉得有些好笑,少年就是少年,激将法永远管用。 看来杨白羽体内独属于少年的热血并未因残缺而被全部消磨掉,只是没有人注意这一点,或者说在意。 云纱舀了舀白粥,又闻了闻。 “只是白粥啊?没什么味道吧。” “药喝多了,吃什么都是苦的,有没有味道根本不重要。” “好可怜哦。”云纱道。 虽这样说着,但她嘴角却是忍不住笑。 杨白羽眉头皱得更深,这女子真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也就算了,还缺乏最基本的同情心。 一点也不善良。 云纱凶道:“愣什么呢,张嘴!” 杨白羽回过神,哼了声。 “哼什么哼,喝不喝啊?” 云纱挑眉,“这么大人了,一天天的,哪有那么矫情?” “……” 他深吸一口气,沉着脸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像覆了一层霜。 但令云纱意外的是,他乖乖地把粥全喝完了。 看来是真饿了。 她心道。 见了底,她端着碗欲出去,杨白羽道:“我要用帕子擦嘴。” 云纱步子一顿,又回头从一旁柜子上找了块帕子扔给他。 “事真多啊!” “等一下!”他喊道。 云纱掀帘子的手再次一顿,耐住性子转身。 “又怎么了?” 杨白羽沉默了会儿,在云纱等的有些不耐烦时。 他才问:“你是要去找我娘讨赏了吗?” 这会儿? 云纱看了眼天色,黑洞洞的,夜都深了。 杨夫人也不知有没有睡了,不行明天她差人送来也行,总不至于这点钱她还要赖账吧。 她迟疑之色落在杨白羽眼里,好似在斟酌他话中的可行性。 他指了指一旁早已凉掉的药碗。 “但我还没有喝药,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云纱:“……” 她咬牙:“我谢谢你提醒啊。” “不客气。”杨白羽第一次笑了。 不过怎么看都是吝啬善意的笑。 他将刚才掀开的纱帐重新拢好,隔着一层朦胧的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快把碗送出去,再回来继续喂蚊子。” “喂你大爷!” 第13章 第 13 章 云纱出去的时候,墨竹正倚在门边抹眼泪。 屋前的灯笼照着,她背影纤瘦,颇有一副美人图的感觉。 她将碗放在桌上,也没走过去,就站在原地开口问了句。 “是因为杨白羽说的话你才哭的吗?” 墨竹双肩一缩,显然刚才没注意云纱来了,这会儿忽然听到声音还有些悄惊。 她用帕子擦干了眼泪,转过身来看她。 灯笼朦胧的光在她背后照着,括出一个弧形的光晕。 她深吸着气,双眼微红:“像我们这样的奴婢怎么敢因为主子的话闹情绪呢?我不过是见公子醒了,又愿意吃饭,心里高兴罢了。” 云纱笑了声。 墨竹用帕子揉了揉眼。 “有什么好笑的?” 云纱道:“我本来觉得杨白羽那样说你,你生气是应该的,但你又这样说了,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觉得你可能被老板pua了。” “披什么……你是故意说我听不懂的话来骂我么?” “不是,你不能觉得但凡你听不懂,就是别人在骂你,你这叫被害妄想症。” “被害……什么?”墨竹感到憋屈。 怎么又是她听不懂的词? 云纱抬眼,似笑非笑:“你是因为对不起我,所以心虚觉得我说什么都在骂你是吧?” 她摇头:“要是这样的话,你得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墨竹道:“我有什么可对不起你的?” “那你有什么可心虚的?” “我那是因为……” 墨竹正要解释,忽然反应过来,小声跺脚,“我什么时候心虚了?你可不要胡言。” “对了,杨夫人回去了吗?” 云纱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这么晚了,夫人当然回去了。” 墨竹甩着帕子驱赶飞过来的蚊虫,“不过扶光院的消息一早就送去宁栖院了,夫人也知道公子醒了,愿意吃饭了。” 她瞥了云纱一眼,去一旁取了驱蚊草做成的香料,用小勺子盛了一点出来,放在小盘子里。 “你可得意吧,明儿就能得夫人赏了。” 她语气有些吃味。 但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将香料点着。 袅袅青烟上升,屋内很快弥漫了一阵特殊的香气。 云纱走过去,弯腰凑近看了看:“这个有用吗?” 第24章 “当然了,不然我点了做什么?” “我是说,用了就没蚊子了?” “那必然不可能,蚊子那么多,个个长了翅膀,岂能赶得尽?” 这话说得十分有理。 云纱点头:“千年后的世界也没谁消灭了蚊子,夏天也要罩蚊帐点蚊香,我夏天又特招蚊子,烦得很。” 墨竹忍不住:“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 好像都听得懂,连起来却莫名其妙。 “闲聊两句而已。”云纱笑,“姑妄听之。” “行了,你守着外面吧,我去里屋了。” 墨竹朝她离开的方向瞅了几眼,不知为何看她好像顺眼了些。 云纱一进去里屋,杨白羽就问:“我听见你在外面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云纱眨了眨眼,有些好笑。 没多久之前还一脸臭屁的样,如今才一碗粥下肚,却好像变得话多了起来,她想起那日“冲喜”时杨白羽的样子,简直要怀疑他是回光返照了。 “想知道啊?把药喝了。” “已经凉了。” “没变质不就行了,祁大夫告诉你不能凉着喝吗?如果没有的话,就没事。” “你先告诉我,我再喝。” “行,说好了,谁不喝谁是小狗。” 杨白羽不屑:“……行。” 屋里有些闷,云纱走到窗边透口气。 “也没什么,就是安慰了墨竹几句。”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她被你气哭了呗。” 杨白羽没有说话,表情更是有些不屑。 “行了,我说完了,喝药吧。”云纱将窗户关起来,免得更多的蚊虫进来。 少年默不作声,靠在软枕上假寐。 她走过去晃晃纱帐,逗弄道:“小狗,喝药了。” “不要。” 杨白羽眯着眼隔着纱帐瞧着昏暗光线下的人影,“凉了就更苦了。” “不知道哪只小狗跟我逞能说从小喝到大喝惯了,所以不怕苦呢。” 云纱笑了声。 杨白羽低头,将被子扯上来攫住:“李大夫的药开得一次比一次苦,每次喝都觉得恶心反胃,今日尤甚。” 云纱皱了皱眉,有些恍然。 看来祁洛川说得不准确,杨白羽不愿喝药也不全是因为不听话,而是药太苦了。 “你有跟李大夫说过这个问题吗?” 他沉默。 “看来是没说过,怎么,觉得怕苦丢人啊?” 云纱笑道,“没什么丢人的,我也怕苦啊,谁都怕苦的,你身为病人,就应该及时反馈嘛,不然大夫怎么斟酌用药呢?” “不是因为怕苦。” 杨白羽微恼,抬起眼盯着她,语气坚定地纠正她的说法,“是苦到让人恶心反胃,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哦……” 云纱点头,正应着,外面传来声音。 她连忙去外面看了眼,是李大夫来了。 祁洛川背着药箱跟在后面,墨竹客气地替他们引路。 见到云纱还在这里,祁洛川似乎有些惊讶,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李大夫本以为云纱只是扶光院的丫头而已,忽见祁洛川的反应,他讶异问了句:“怎么,你们还认识啊?” 祁洛川道:“上次在桃林见了一次。” 他这么一说李大夫就立刻懂了,他点头,问一旁的墨竹:“小公子现在什么情况?药喝了吗?” 墨竹瞧了眼云纱。 “李先生,请问她吧,都是她在照顾公子呢。” “哦?——” 李大夫显得更诧异了,这会儿视线才正式落在云纱身上。 见她模样清秀可爱,不过穿着打扮十分寻常,倒看不出来是个贵人。 他捋着胡子笑道:“你这个小丫鬟倒挺厉害,小公子这般性子竟能被你劝得动,不简单啊。” 云纱扯了个不失礼貌的笑。 “过奖了。”她没解释什么。 倒是墨竹说了句:“她可不是咱们扶光院的丫鬟呢,是云家的四姑娘。” “云家……” 李大夫忽然想了起来,那不是冲喜…… 他再望向云纱时,心中不禁升起一道淡淡的同情,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被家里的姨娘嫁给一个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冲喜。 看来在家里也是过得不好。 好在那日杨白羽保住了一条命,否则她大好年纪真要折在这深宅大院里了。 他这样想着,连带着眼神也染了些悲切的意味。 云纱敏锐的捕捉到了,心道这位李大夫看起来人倒是不错。 但她不太适应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 便主动转移话题。 “杨白羽醒来之后只是喝了一碗粥,还没喝药,不过这会儿看着精神不错,您二位快进去看看吧。” “好。”李大夫点头,掀开帘子进去了。 祁洛川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再次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云纱回了个笑。 跟着进去了。 墨竹犹豫了番,仍是守在外间。 大约不听话的病人对大夫都没什么好感,杨白羽听见李大夫二人来了,便躺下来面向里侧。 李大夫再熟悉不过他的性子,十分有耐心地撩开纱帐,在床边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上。 “小公子,该把脉还是要把脉的,不然可不是老夫唠叨你了,令堂想必要亲自过来。” 第25章 祁洛川则走过去端起那碗药闻了闻。 “已经凉了,药性会减弱,待会儿只能重新熬一份。” 云纱忙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换种药?” 祁洛川怔了怔:“换一种?姑娘也懂医吗?” “不不不,我不懂医,也不会用药,但这药太苦了,实在让人受罪,如果不是必须要喝的话,我觉得或许可以换一副,或者改进一下。” 李大夫有些欣赏她,笑道:“丫头不错,不但细心,还懂得心疼人。” 云纱干笑几声。 李大夫道:“这药乃麻黄汤,麻黄苦辛性温,用之发汗,可解卫气闭郁,小公子自小体弱,此值夏初,本就容易外感风寒,一个不慎就被风寒邪气侵入肌表,使经脉闭塞,营阴郁滞,故而恶寒,发热,无食欲,严重时伴随呕吐,昏睡无力,若不配合用药,病去如抽丝,只会遭更多罪。” 云纱听得云里雾里,但第一句她听懂了,外感风寒,就是伤风性感冒。 她的实验室小药箱里有好几种感冒药,无论是胶囊还是冲剂,总比这闻着就发苦的汤药容易接受一点。 祁洛川认真问:“可改为桂枝加芍药汤吗?” 李大夫道:“病人不好好吃饭,故而脾胃虚弱,桂枝加芍药汤虽也为解表剂,但伤脾胃,脾胃虚弱者不宜用。” 祁洛川点头,忙道了声:“记住了,师父。” 李大夫转头看着杨白羽。 “小公子,可否伸出手来,让老夫号一号脉?” 杨白羽不动,也不吭声。 好似睡着了。 云纱皱了皱眉,走过去抓起他的手臂:“杨——” 杨白羽仿佛被烛火烫了一般,立刻抽回来,转身微愠。 “你干嘛?” 云纱:“大夫给你号脉呢。” 她笑了下,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小狗。” 杨白羽冷哼了声,心情差了起来,但也没闹。 而是躺好了,将被子蒙到头上,露出一只手在外面。 “看完快走。” 李大夫意外地看了云纱一眼,祁洛川也很诧异地看着她。 两人都清楚杨白羽的性子,通常要闹一会儿,才会勉强同意大夫看病,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两人的眼神让云纱不禁尴尬笑道:“号脉吧,李大夫。” 李大夫搭上其苍白的手腕,见其脉浮紧。 又问:“头痛吗?” 过了一小会儿,云纱几乎没有耐心了,薄被下面才传来声淡淡的:“有点。” 李大夫道:“嘴巴张开,我看看。” 杨白羽有些不耐。 “李大夫,你真的好烦。” 云纱站一旁有些汗颜,却见李大夫镇定自若道:“嫌我烦就配合些,看完了我便可以早些走了,就不用烦你了。” 杨白羽烦躁地掀开被子,发丝乱乱地被风带到脸上,他抬手心烦意乱地拨弄开,才张开嘴。 李大夫瞧了眼祁洛川,祁洛川心领神会,站在床边看得清楚。 “舌苔薄白。” 李大夫点头:“还想吐吗?” 杨白羽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过那碗汤药:“现在就有点儿。” “只要你愿意喝药,换个汤方也不是不成。” 李大夫无奈叹了口气,朝祁洛川道,“先换成降逆止呃汤,用丁香、柿蒂、麦冬、甘草和枇杷叶各一钱半,旋复花、竹茹、太子参各两钱,陈皮三钱,代赭石四钱半,以上用水煎服。” 他说着,祁洛川已熟练地打开药箱,拿笔写了方子。 李大夫问:“写好了吗?” 祁洛川点头,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好了。” “那就拿出去吧,给墨竹姑娘,让她明早抓药。” “好。”祁洛川拿着方子走出去。 云纱忙问了句。 “这个药苦吗?” 杨白羽看向她,又挪开视线。 李大夫笑道:“姑娘不必担心,这药中加了甘草,不怎么苦。” “那就好。” 李大夫整理好药箱,挎在背上,云纱送他出去。 到了门口,他温声道:“杨夫人把小公子看得眼珠子一样,也是他从小病弱可怜,双腿又不能行走,所以格外心疼些,但也养成了他谁都不喜的性子,平日难伺候得很,你若能让他青睐,对你也是好事一桩。” 云纱微怔,没想到李大夫会忽然和她说这些。 但他这是好意,她立即行了个礼。 “多谢您的提点。” 李大夫走了几步,又转身对她道:“对了,小公子这病主要是体弱引起的,俗语道人如城池,体弱则城墙残破,那么邪气必然容易入侵,且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最好不要吃药。” “不吃药?”云纱一愣。 “人食五谷杂粮,都会生病,想要身体强健,可从平日饮食上注意起,益气补血,固本培元,另保持心情畅快,少忧思,否则郁气于内……”他指了指心脏,又指了指大脑,“忧思成疾,再好的药也治不了了。” 云纱听懂个大概,点了点头。 “多谢李大夫。” 李大夫摆摆手,等祁洛川从廊下过来,才对她道:“不用谢我,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祁洛川好奇又诧异地看了眼云纱,但没问什么,和李大夫赶着夜色离开了扶光院,跟着小丫鬟往府上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去了。 第26章 云纱回了里屋。 经过这么折腾一番,她倦意又重新泛了起来,不禁打了个哈欠,眸中泪光涟涟。 杨白羽忽然冷冷地问:“你是不是拿了五十两就不会来扶光院了?” -------------------- 所有医学知识包括方子,皆来自网络,请小可爱们万勿当真~ 第14章 第 14 章 云纱天还没亮就回了稻香院,昨天下了大雨,早上起来还有些凉意,她搓着胳膊敲了敲院门,竟然一推就开。 春草顶着一双黑眼圈跑出来。 “姑娘!” 云纱愣了愣:“你没睡啊这是?” 春草表情有些委屈。 “姑娘一晚上不回,我睡不着。” “我不是让她们跟你说一声吗?她们没说?” “说了,但没告诉我因为什么事,我担心姑娘。” 云纱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傻丫头,去补觉吧,反正也没事。” “这会儿几点了?” “几点什么?” “哦……我是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 云纱点头:“那等会儿我去买菜吧,买完菜回来我也睡一会儿,中午我们再吃。”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 昨夜睡得很差,好在她关了窗之后,蚊虫就进不来了,墨竹又在外间燃了驱蚊草,所以蚊子便也没怎么再嚣张。 送走李大夫之后,杨白羽也不知道哪根筋搭的不对,好端端的就态度变了,他那会儿问她是不是拿了五十两之后就不会来扶光院了。 她答的是。 杨夫人让她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她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这句话就跟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样,杨白羽再也不说一句话,朝向里侧睡着。 云纱见他情绪不对,问他他也不说话,但她那会儿太困了,也就没继续问,便靠在脚榻上浅浅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的,也睡不安生。 天尚未亮时,她听见外头院子的小丫头们起来忙了,便不再睡。 起身瞧了眼杨白羽,他呼吸均匀,不知何时睡着的。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和墨竹又提了下五十两的事,自顾回了。 这会儿好说歹说,劝了春草去补觉,她自己拿了钱去了杨府的后门,送菜的人每日都会推着车到这里来等。 没一会儿,厨房的管事也来了,见到云纱略有些讶异。 旋即他反应过来,浅浅朝她行了个礼。 云纱也礼貌地回了下。 他却摇手笑道:“姑娘算是主子,可不能给我行礼。” 云纱微怔,笑道:“我不是什么主子,不过住在偏院的客人而已,同你们都是一样的。” 管事笑笑,问起:“今日怎么是姑娘亲自来了,春草姑娘呢?” “她一晚上没睡,我让她补觉去了,正好我自己也想看看平日都有哪些菜。” 云纱找话闲聊着,“您平日外出多吗?” “也算多,春熙楼忙的时候我也会去帮厨。”他道,“在杨家做管事之前,我在江州做厨子。” 云纱眼一亮:“那能向您讨教做菜吗?” 管事笑道:“姑娘可叫春草有空来厨房打打下手,很多看看就会个七八了。” 云纱颔首:“行。” 正说着,便有人推着板车停在了后门口,那人是个黑黝黝的汉子,看着约三十多,面相朴实。 “王管事。” 管事道:“王二,上次你说的羊排几天了我都没见着,就你这办事效率,差事还要不要干了?” 王二揭开板车上的几大筐菜:“嗨呀,王管事,这您可就误会了,是那西街的刘屠户家宰的都是病羊我才没要的,不然我早送来了。” “真的假的,别是你偷懒不想跑那么远吧。”王管事道,“你小子爱偷懒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王二道:“怎么说咱们都是本家,我还能蒙您吗?要是不好的羊肉送来了,吃了也不好啊,我这也是为了小公子的身子考虑。” 王管事笑骂:“放屁,公子可从不吃那膻羊肉,别胡说八道了,我看看今日送来些什么菜。” “欸。”王二应了声,跟他介绍了起来,“也没多少新样,前段时间一直不下雨,许多庄户田里的菜蔫耷了,好容易昨日下了场雨,过两天给您送新鲜的豌豆毛豆豇豆来。” 云纱一直听着也没说话,这会儿凑近了去瞧。 见筐里菜也不少,土豆白菜茄子黄瓜,还有丝瓜和蒜薹,另外就是一大块新鲜的猪肉,和两个猪蹄。 王管事朝她招了下手:“姑娘要的不多,先挑些给他结了账,我好算。” 云纱点头,买了两根黄瓜和一把蒜薹,院子还有土豆白菜,暂时倒不需要。 她掏钱的时候犹豫了下:“我可以要一小块肉吗?” 王二问:“姑娘要多少?” “半斤。” “行。” 他做顺了手的,从板车底下抽出一把刀,一个砧板,手起刀落就切了一块,又拿了一杆秤量了。 “正正好,半斤。”他放下秤,将那块肉连同菜一起放进她挎着的篮子里。 “肉十五文,加上这些菜一起二十一文,给姑娘抹个零头,就给二十文吧。” “给。”云纱从小钱袋取了铜钱给他。 王管事见她拿好了,便道:“剩下也不多,我都要了,还是老规矩,我给你开个条子,你自己去账房领钱。” 第27章 王二咧嘴笑:“我知道。” 王管事安排厨房一些人帮着王二一起将菜运进去,转身见云纱还没有回去,便主动上前问:“姑娘还有事?” 云纱笑:“我是想问问您,猪肉一般怎么做?” 之前春草买回来猪肉,她都是按照自己的经验,切成小块用姜蒜和黄酒腌制了,再放入油大火烧热,先炒,再加盐,酱油,少许红糖,然后加水炖一会儿,直到香味出来,转小火把水煮干。 管事笑道:“那做法可就多了,有复杂的有简单的,你想听哪一种?” 简单的估计大同小异。 她道:“复杂的。” “那就简单介绍一种做法,你先将锅烧热,倒入丁香,八角,香叶,还有花椒,小茴香,将其炒香,盛出来,然后加盐捣碎,再将这五花肉去皮,切块,洗干净,用刚才炒的香料腌制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再拿出来。” 管事道,“不过天热了,要小心走味,腌制的时候要冰在井水里,第二日将猪肉取出焯水,放入砂锅中,用纱包装入广皮、甘草、桂皮、肉果、丁香、肉桂、官桂、砂仁和蔻仁,再将这香料纱包放入砂锅中,同时加入葱姜蒜,一定量的酱油和黄酒,最后加入清水大概没到砂锅口下方,一直熬煮,等猪肉完全煮烂,取出切成薄片,装入盘中,用之前猪肉的汤汁往上一淋就成了。” 云纱听得目瞪口呆:“太复杂了吧。” 管事呵笑:“复杂倒不复杂,就是香料准备的多些,话说回来,这道苏造肉也算是春熙楼的特色。” “那有机会一定去尝尝。”她礼貌笑道。 回了稻香院,她将菜放好,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去。 本来是想睡一会儿的,但又忍不住去了自己的实验室。 实验室育苗已经育的挺好了,为了减缓辣椒苗等生长速度,还特意控制了实验室的温度,以至于她一进去就感觉凉丝丝的。 索性这会儿睡不着,她坐起来,看向地面,已多了一堆新鲜的秧苗,还带着实验室的泥土,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还有她手中的一盒感冒药颗粒。 她将药盒塞入枕头下面,趁着这会儿春草在睡觉,赶紧搂了秧苗出去。 院中的泥土湿湿的,有充足的水分,实在很适合种菜。 且她之前就翻好了土,将院子两边分了两畦地,还去府上的水池边上捡了鹅卵石来固边。 她已规划好了,一边种西红柿和土豆,另一边种辣椒,选了两种,分别是半辣的长角椒和辛辣的羊角椒,羊角椒和朝天椒差不多,适合拿来做干辣椒,磨辣椒粉,做辣椒酱都是必不可少的,而羊角椒耐旱还喜光照,实在是天选之菜! 最重要的是,她实验室也就这些了。 还有一些红薯四季豆什么的,其他就没了。 都是隔壁实验室的学长学姐们送的,每当他们研究出一定成果时,总会先给学院的人优先分享。 他们也是,不过她的实验室全是各种稻种,会将种出来的大米分些出去。 她的导师研究水稻很多年了,还曾去听过两次袁老的课,一直引以为傲,常对他们提起这事,她和学长跟在他后面做实验的时候,已经快要将他那两次经历背下来了。 导师每每说完,总要自嘲一句,说心怀天下,完全将个人利益抛却身后的人都具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伟大品格,比如同样是研究水稻的,他初心也是想有一番作为,可最后还是向利益妥协,改去研究经济价值更高的t026籼稻了。 云纱通常不在这时候发表评论,她自问还没入门,也没什么资格,倒是学长,总会说一句:“老师,反正现在我们国家又饿不死人了,改良口味不也是市场所需吗?” 导师也总是被说服。 “对,挣钱并不可耻,要是现在很多人还吃不饱饭,我也去研究超级稻去。” “你说呢?云纱。” 被cue到的云纱只能接一句:“老师说得对。” 但其实她真的没那么多想法。 她只是在认真完成毕业论文而已。 至于毕业后要不要继续读研或者工作了是否要继续这个专业相关,她那会儿都没想好。 种菜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 等云纱将长角椒的苗栽种好,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金灿灿的阳光照下来,院子里像是个蒸笼。 这才入夏不到一个月,竟然这么热了。 云纱放下铲子,回去喝了口水。 春草也起来了,揉了揉眼睛。 “姑娘,你没睡吗?” “没有,我睡不着,种菜呢。” 云纱想起枕头下的那盒感冒药,朝外看了眼,对她道,“菜放在厨房了,你先做午饭,我出去一下。” “姑娘要去哪儿啊?” “扶光院。” -------------------- 食谱是网上搜的,不保证好不好吃哈~ 第15章 第 15 章 云纱出门之后就有点后悔了,不懂为什么自己非要挑一个大太阳的时候出门,但转念一想,今天一天都是大太阳,想要凉快一点恐怕只能等天黑了。 而天黑之后又没路灯,只有几间院子里面才挂起灯笼,其他地方除了守夜的人,都关起门来睡觉了。 然后她又想到遮阳伞,想到防晒霜……越想越多,等来到扶光院门前时,她叹了口气。 第28章 觉得穿越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明明就是来受苦的。 扶光院的门开着,她上了台阶,站在门口的荫处往里看了几眼,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来很冒失。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感冒药,想到那天晚上之所以能给杨白羽吃是因为他昏迷了不知道,但现在她好端端地过去拿一盒奇怪的药让他喝,是个人都会觉得她脑子坏了吧。 树上的蝉吱哇乱叫,叫得她心烦。 她来回踱步几下,决定干脆回去吧,有李大夫和祁洛川管着,难道杨白羽还能病死不成? 还没下台阶,她就被人叫住了。 “云姑娘。”一个鹅黄衣衫的丫鬟穿过烈日跑来,朝她行了个礼,“姑娘是来找墨竹姐姐的么?” 云纱犹豫怎么回答。 丫鬟道:“奴婢叫蜜合,墨竹姐姐这会儿不在院中,半个时辰前公子叫墨竹姐姐找了轮椅,推着他出了院子,往莲花池那边去了。” “这样啊……”云纱道,“我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吧。” “云姑娘。” 蜜合叫住她,迟疑道,“我同墨竹姐姐一样,都是夫人拨来这里,服侍公子的丫鬟,在扶光院已许多年了,公子一年都不愿出几次院子,原先小姐在时,公子开朗些,可小姐出阁之后,公子便不怎么说话了,平时吃药吃饭都很少,连夫人也不怎么劝得动,老爷又常年往京城跑,不在家,所以夫人常为公子忧心,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也瞧着心疼。” 云纱听得认真,但她觉得忽然跟她说这些还挺奇怪的。 蜜合继续道:“如今姑娘不过进府几日,但我们却瞧得出,姑娘对公子是有些法子的,姑娘一来,公子便愿意喝药吃饭了。” 云纱礼貌不失尴尬地笑了下。 “太看得起我了。” 蜜合摇头,拉了拉她的手,认真道。 “夫人不太喜欢姑娘一是因为出身,姑娘原先在外头名声有些不太好,即便我们在这后宅的丫头都听说过,二是夫人怕姑娘伤到公子,公子双腿有疾,身子弱,性子又偏冷,夫人怕姑娘打心眼里觉得公子不好相处,会因故说些难听的话,这才早早让姑娘搬到了偏院去。” 云纱:“嗯。” 这样说她也能理解。 按照云纱原身的性格,大约是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在她那接收到的走马灯般的记忆里,云纱得知自己要嫁给杨白羽之后,曾在家里对杨白羽破口大骂,还诅咒他早死…… 她想到这点,不禁汗颜,幸好这些话没有流传出去,不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姑娘。” 蜜合浅叹,“也算我一点私心,李大夫曾说过,公子身子弱,大抵都是不愿吃药也不好好吃饭引起的,但无论是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还是夫人老爷,都对此没有法子,常不明白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现下公子愿让姑娘接近,姑娘便替我们照顾照顾公子吧。” 云纱瞧她满眼真诚,一时还有些不忍拒绝,但她也不敢答应什么,便轻声道:“我也做不了太多,而且杨夫人不喜欢我,我早晚是要出府的,我不过是个外人,他对我或许只是图一时新鲜,才愿听我说几句罢了,你们指望我实在太不靠谱了。” 蜜合眼尾红了红,低下头,额头上的薄汗流到白皙的脖子上,清晰可见。 “公子五岁那年,意外跌入结了冰的池子,好久才被人发现,险些丧命,救回来之后,双腿因为冻伤一直无法站起来,后来夫人让人在池子里种满了荷花,冬天也不许折掉枯荷,派专人每日查看,今日公子让墨竹姐姐推他出了院子,去的正是那处伤心地。” 云纱微怔。 “他去那里做什么?你们不跟着吗?只有墨竹在?” 蜜合忙道:“非是我们不跟,而是公子发了脾气,说谁跟着就不必留在扶光院,若非墨竹姐姐说替公子推轮椅,公子也是不愿让她跟着的,夫人今日去了春熙楼,不在府上,我们只好找了几个小厮暗中保护。” “有人跟着就行,总不至于他自己往荷花池跳吧。”云纱皱了皱眉,“不过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是要我过去吗?” 蜜合忽然弯下腰朝她行礼。 声音有些许哽咽。 “我们瞧着公子这样,却什么也做不了,亦是伤心,若姑娘能劝解公子打开心结,便是我们的造化了。” “我?” 云纱讪笑,“我何德何能啊,我又不是学心理学的。” “心理学是什么?对公子的情况会有所助益吗?” 云纱抿了抿唇:“你就当我没说,我回院了。” 蜜合拉住她:“姑娘,我知道姑娘缺钱。” 她取下腰间的小荷包塞入云纱手中。 “这里头是五两银子,是我攒的,余下的我送家里去了,也不多,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云纱愣了下。 将荷包还给她:“你留着吧。” 蜜合红着眼圈:“姑娘……” “荷花池在哪个方向?我去看看好了。” 云纱问。 蜜合一怔,忙喜笑颜开,亲自领她过去。 杨府的荷花池很大,拥有这样大的荷花池,堪比公园了。 远远见到的时候,蜜合就站住了脚:“姑娘,我不能过去,你且去吧。” 云纱略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第29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她念叨着这句诗,想起上次看荷花,还是去大学城不远处的一座公园,那儿荷花池没这个大,但花开得很好,品种各异,颜色各异,常有很多人去看。 有一次开了并蒂莲,还上了本地热搜,结果云纱还没来得及跟室友去看,就不知道被哪位没素质的游客趁着天黑偷偷采走了。 后来公园荷花池旁贴了公告,说采荷花就罚五十,但依然有人顶风作案,也不知道罚没罚。 骄阳烈日,晒得她头昏眼花。 昨晚没睡好,早午饭又没吃,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答应蜜合过来简直就是纯纯的大冤种。 有人拉了她一下,将她拉到柳树荫处。 墨竹问道:“姑娘怎么找来这里了?” 云纱顿了顿,抬手拭了拭额头上滚落的汗。 “蜜合让我来的。” 她实话实说。 “蜜合?”墨竹怔了怔,旋即便有些明白的意思,拉着她朝荷花池的石舫下指了指,“公子在那儿呢,早起只吃了半碗粥,昨夜李大夫吩咐的新汤药熬了也没喝,天这样热,又到了午膳时辰了,你若有办法,替我劝劝公子回扶光院去吧。” 云纱用手扇了扇风:“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有这个本事呢?” 墨竹道:“你且试试,不成再说。” 许是知道云纱的性子,她又补了一句。 “等夫人回来,我会跟初月姐姐说的,那五十两尽快给你送过去,若之后还有这样的事,姑娘尽可给夫人开口。” 云纱眨了眨眼,很难拒绝这样的条件。 那都是钱啊,钱就是未来安身立命的资本。 这样一想,她忽然觉得杨白羽不是杨白羽,分明就是个招财猫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杨夫人或者杨老爷想必是不会不舍得这点钱的,只要她能做到,说不定还能提些其他要求。 比如在她离府时,帮她置办住处,田产什么的,有了春熙楼这一层关系,或许她日子会好过些。 如此说来,她在杨府住着时,就算不能与杨老爷杨夫人搞好关系,也必然不能得罪他们。 “我去看看。” 她有了动力,便抬脚往石舫方向走。 杨白羽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面朝着荷花池方向。 背影纤弱单薄,乌黑的长发垂在背后,衬着白色中衣,宛如水墨画中的远山。 云纱自己早将长发盘了起来,既符合这里的规矩,又方便平时活动。 所以她这会儿瞧着杨白羽这一头长发披散着,自己倒忍不住汗水涔涔,走过去开口便问:“你不热吗?” 语气自然地如同他们相熟已久,随意打招呼。 “你来干什么?”杨白羽转头看她一眼,又继续看向荷花池,面无波澜,如同他的语气。 云纱在他旁边落座,见这样的天气,他却一点汗没出,不由暗暗羡慕,忽又转念一想,这也不太正常,恐怕是什么体寒之类的,她又压下这个念头。 “中午还没吃啊?”她问。 杨白羽淡淡道:“不关你的事。” “我没管你,就是随口一问。” 云纱想了想,又问,“这里离我那稻香院也不远,不如我勉为其难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你做的?” 杨白羽侧眸,似有些诧异。 “不是,我出门时跟春草说,让她先做好饭等我,这会儿恐怕已经差不多了,等我们过去,应该能直接吃。” 杨白羽不语,双手放在腿上,修长的手指交合在一起。 云纱轻轻碰了碰他胳膊,道:“欸,你怎么不问我出门去哪儿呢?” “不问。” 云纱不生气,耐着性子自己答:“我是去找你呢。” “找我?”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终于有了些微光泽。 “你不是说以后不来扶光院了吗?” 怎么有些赌气的感觉。 云纱笑道:“的确不能随便去,我这是照顾你娘的心情,不过我若不去的话,谁跟你说话呢,你不无聊吗?” 他露出不屑的表情。 “我无聊什么。” “是,我无聊成了吧,我就想找你说话呢大少爷。” 云纱拿腔作调地说这句话,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但杨白羽反而不生气,主动问起:“你找我做什么?” 云纱将手上的感冒药拿给他看。 “我跟你说个秘密,但你要保证不能泄露出去。” “哦。” “口说无凭。”她伸出手,勾了勾小拇指,“拉个勾。” 杨白羽微怔,垂眸看向她伸在自己眼前的手,纤细白皙,看起来小小的。 他犹豫了下,手动了动,又放了回去。 云纱却瞅准时机一下子勾住他的小拇指。 虽是夏天,他的手却冰冰凉凉的。 云纱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出去谁就是小狗。” 第16章 第 16 章 云纱拉完勾将手指抽离。 杨白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方才的温热还留有余温。 有些……特殊的感觉。 “嘿,发什么呆呢?” 云纱晃了晃感冒药,袋装包装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看这个。” “这是什么?” 第30章 云纱本来想说,忽然狡黠笑道:“你认识上面的字吗?” 杨白羽盯着看,黑色的眸子十分专注。 半晌,他拧起好看的眉梢。 “很奇怪的字体。” 他伸手摸了摸盒子光滑的表面:“有些像纸,但又不像,其上字也不似墨水印上去的。” “嗯哼~”云纱发出一声得意的哼声,“独门秘方。” 她当着杨白羽的面打开盒子,取出一包冲剂,摇了摇,里面是颗粒撞击的声音。 “是沙子?” “不,是药,感冒药……风寒药。” 云纱递到他手里:“再摸摸这个,材质更特殊。” 杨白羽捻搓了下,表面光滑反光,似绸缎,但防水的感觉,说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总之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虽不出门,可家中富裕,不但饱读诗书,更是见过不少好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见。 短短时间,面前的这个女孩给他看的,竟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不由十分新奇。 “这是什么?” “塑料。” “塑料?”杨白羽检索着记忆,“未曾听过。” 云纱得意扬眉:“没听说过就对了,所以才是秘密啊。” 她歪着头冲他一笑。 “怎么样,这个秘密不亏吧?” “……不过如此。”他淡淡道。 但眸中的光泽出卖了他。 云纱嗤笑:“傲娇什么。” 她又将感冒冲剂重新塞入盒中,解释道:“这个是专治风寒的,药性非常温和,最重要的是,不苦,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 对这种奇奇怪怪的包装和材质,他的语气充满着不信。 “好吧。” 云纱点头,有几分可惜,不过也在其意料之中。 “那留着,下次你要再感染风寒了,你来找我,虽然也不能说完全不苦,但绝对比李大夫的药味道好很多。” “当然,如果你不信,那就算了。” 她抬着手,用拇指掐着小指,“我也就提个小小的建议而已。” “我饿了。”杨白羽看着她,乌黑的眼映着满湖的碧色。 “那我让墨竹送你回去?” 杨白羽眸色一沉,冷着脸撇过去。 “哦。” 欸? 云纱怔了,忽然笑了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生气啦?” “没有。” 杨白羽面无表情,声音却持续结冰,“现在就让墨竹送我回去。” “我拒绝,今天这顿饭我必须请你吃。” 云纱绕到他身后,将感冒药放在他腿上,“帮忙拿一下,没手了。” “你干嘛?”他别扭的要命。 “我替你推轮椅啊,杨大公子,您就赏脸大驾光临寒舍一次吧!” 云纱轻笑着,笑意似清晨的薄雾,被风吹开。 杨白羽哼了声:“不去,送我回扶光院。” 云纱半倚在轮椅靠背上,俯身笑了下,笑意婉转,温热的气息盘旋在他耳边,吹出一片红晕。 “欸呀,求求你啦~” “……推稳点。” “好的,大少爷。” 她推了轮椅在石舫上转了个向,墨竹一直观察着这边,见状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欲言又止。 云纱朝她笑着挥手:“墨竹,你先回去吧!今天你们家小公子的午饭我请了。” 杨白羽小声“切”了下。 “刚还大少爷,这会儿就小公子了。” 不过云纱没听到。 墨竹走近了些,站在大太阳下,整个人好似镀了层金。 “云姑娘,这是要带公子去哪儿?” “去我的住处。” “可是……” “闭嘴。”杨白羽冷冷道,“啰嗦。” 墨竹一怔,微微垂首。 云纱皱了皱眉,迳直朝她跑了过去,拉着她走到树荫下。 “别放在心上,他什么性子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这里离稻香院很近,吃了午饭我就送他回来,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墨竹低声道:“罢了,公子是嫌弃我们这样的笨丫头,还是不去碍眼了,烦请姑娘照顾好公子吧,我这就回了。” “欸——” 云纱余下的话还留在嘴边,但见墨竹已转身走了。 她只好穿过太阳跑回来,一来一回,又不禁出了好些汗。 “太热了吧。”她扇了扇风。 杨白羽抬了抬眸。 “谁叫你多管闲事,那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云纱看了他几眼,也没说什么。 心道时代的鸿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跨越的。 这会儿好不容易把小狗哄好了,还是不招惹他了。 “你等我一下。” 她越过他身边,往荷花池边跑去。 “你又做什么?”杨白羽问。 “采两个荷叶遮太阳。” 云纱的声音从他身后荷花池传来。 他抓住轮椅扶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借力扭着头,却看不见云纱。 她处在他的视野盲区。 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闭上眼,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某些事情。 闷热的空气将他裹挟着,他额上却出了冷汗,仿佛置身数九寒冬,那彻骨的寒冷让他忍不住这样的日子里也打起了冷战。 第31章 “杨白羽。”少女独有的甜美嗓音一下将他从某种状态里拉了出来。 他抬头望她,她背着阳光站着,影子落在他身上。 刺眼的光在绕过她之后,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她眨着眼,似乎在用眼神询问着他的状况。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一下子变得很差?” 云纱欲抬手,又放了回去,取出一方帕子给他,“别中暑了吧。” “我没事。”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正常,刚才的事对他来说,说出去很丢人。 她左手拿着两支大荷叶,将其中一支荷叶递到他面前。 “给,等会儿遮阳,虽然离稻香院不远,但也要走一会儿。” 杨白羽犹豫了下才接着,荷叶根茎上的小刺摩擦着他的手掌。 云纱将自己手中的荷叶掐去了叶柄,倒过来盖在头上,然后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出了石舫。 一步入烈日中便觉得闷热难当,云纱尽量加快了速度,却不忘跟他闲聊。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我和春草平日吃的菜都做的特别简单,肯定比不上你家大厨房做的那些,色香味俱全什么的。” “随便。” “那完蛋了,我不会做‘随便’这道菜啊,不过我吃过一款叫随便的雪糕,味道很不错。” 云纱提起便禁不住嘴馋,惋惜道,“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雪糕又是什么?” “雪糕就是冰棒啊。” “……那冰棒是?” “冰棒就是雪糕啊。” “……”杨白羽咬牙切齿。 云纱笑了几声:“开玩笑的,以后有机会看能不能复原出来吧,若能做出来,第一个请你吃。” “……” “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信。” “不信什么?不信我能做出来,还是不信我第一个请你吃?” “都不信。” “不信拉倒。” 推着杨白羽进了稻香院的门,他略显诧异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两侧土明显被翻过,有些秧苗蔫耷在地上,还有些已经种了下去。 云纱惊呼一声。 “遭了!把苗忘了!欸呀!” 她放开轮椅赶紧跑了进去,头上的荷叶随着她跑动掉在了地上,她又折返捡了,顺手扔进了屋内。 然后将那些秧苗抱到了廊下,又赶紧去厨房舀了水洒在上面降温保湿。 她用剩余的水冲了下手上的灰尘,将杨白羽的轮椅推到廊下。 屋内有门槛,她没法推进去。 杨白羽问:“你这种的什么花?” “不是花,是菜。” 他顿了顿:“难道我们家连菜也买不起了么?还需要自己种了吃。” “纯天然,无公害。”云纱眨眼笑,“千金难买我乐意。” 她将春草从厨房叫出来,春草一见杨白羽,当即惊了惊。 “姑娘……” “这是杨白羽。” 春草紧张,着急忙慌地给他跪下磕头。 “奴婢见过公子。” “欸——快起来!” 云纱反应过来将她拉起来,“别管这个,他就是来蹭饭的,咱们去屋里把小桌子凳子搬出来,今儿午饭就在廊下吃。” 春草瞪大眼睛:“……公子要和我们一起吗?” “对啊。” 云纱笑道,看向杨白羽,“不然他来干嘛?” “可、可是……”春草紧张地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也不敢看他。 “别紧张,他很平易近人的,就跟我一样。” 杨白羽微冷的眸子掀了掀:“?” 平易近人这个词他第一次听见别人放在他身上。 云纱拉着春草去屋内搬了桌子凳子出来,又让她去厨房了,免得她在杨白羽面前十分不自在。 春草逃也似的去了。 “姑娘,饭快好了……我去看看!” 云纱坐在桌边,手托着脸。 “欸,杨白羽,你可不要小瞧我院里种的菜,你一定没吃过。” 杨白羽闻言与她对视,眸色颇有些高傲。 “春熙楼是良州最大的酒楼,什么菜品都有。” “我知道。” 云纱不甘示弱地对视回去,也学着他那高傲的样子,轻哼道,“但这个你就是没吃过,你们全家都没吃过。” 欸,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像骂人呢? 她换了个说法,却是夸大了范围:“全天下人都没吃过。” 第17章 第 17 章 饭做好的时候,云纱去厨房端菜。 春草局促问:“姑娘,我能不能就在厨房吃啊?” 云纱看出她在杨白羽面前不自在,倒也没有勉强。 毕竟尊卑有别的思想不是她三两句话就能改变的,她也没有这个大愿,时代自有其发展规律。 春草在她面前放松是她们相处久了,她的行事风格她了解,可对于杨白羽来说,他就是身处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可能一下子接受春草在他面前同他拥有平等的人格。 她替杨白羽盛了一小碗饭,菜不多,是她早上买的,一碟凉拌黄瓜,一盘炒蒜薹和一盘土豆丝。 土豆丝甚至是临时加上去的。 平日她们两个人吃两个菜就够了。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云纱捧着碗坐下来,早就饿了,扒拉了一大口饭,边吃边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第32章 杨白羽没有回答她的话,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米饭,对于桌上的三盘菜,偶尔只夹了一点土豆丝放进碗里。 他安静吃东西的样子,让云纱想起了她朋友家养的一只猫。 那只猫是只绝了育的母猫,脾气温和,吃猫粮时不像其他猫一样争抢,而是一粒一粒地衔进嘴里,吃完了才会吃下一粒。 和朋友家另一只风卷残云的大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此刻,云纱低头看了眼只剩下一半的饭,不禁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杨白羽的对照组,他是那只母猫,她却成了那只大橘。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云纱也没再说话,等她吃完了,她就将碗筷送去了厨房,过了会儿出来,见杨白羽细嚼慢咽地吃完了。 他看向她,黑色的眼睛泛着光泽。 “食不言。” 云纱问:“味道怎么样?” “一般。”他评价道。 这是实话,他纵然身子弱,有许多忌口,却也吃过数不清的美食。 云纱收拾着桌子,嘀咕道:“请你吃饭还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话。” 杨白羽微仰下巴:“一般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云纱将碗垒在一起,托着碗底,抿唇看他,小小的白了他一眼,才回了厨房。 下午日头越发烈,纵然在廊下,也热得很。 蝉在树上疯狂地求偶,生怕浪费自己短暂的人生,吱哇的声音叫得人心里头略有些烦躁。 云纱低头问:“送你回去?” “不要。” 杨白羽靠在椅背上,轻轻阖上眼,“我要睡一会儿,不要打扰我。” “你在这儿睡?” “我不热。” 云纱见他的确没怎么出汗,便也随他去了。 她自己则是抓紧时间将那些未来得及种下的菜苗都种下去。 好在昨天下了大雨,土壤湿度还不错,不用她额外再将水浇得透透的。 她同样用毛巾浸了井水,拧干盖在头上,蹲下身子用小铲子一点点翻着土,时不时打扰到几条蚯蚓兄台的美梦。 她做起这样的事来也不能说熟练,理论知识要多于实践,对于是否能将菜种好,她信心实则并不充足。 杨白羽安安静静地坐在廊下的阴影处,半垂着眼看她忙得自得其乐,多少感到有些奇怪。 虽说她在云家时只是不怎么受宠的庶女,却也没有沦落到要自己种菜的程度,如何会无师自通这些事呢。 且她的性子同他打听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样,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若非再三确认没有错,他甚至怀疑这场荒唐婚事的主角被调了包。 说起来云纱于他,的确很有吸引力,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他时而有种远在天边的感觉,一个转瞬再看,又觉得平平无奇。 大约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像她这样的人,猝不及防地闯入他无聊又漫长的人生,对他来说,似是黑白山水画中的异色。 他决定,他要在选择终结生命之前,将她身上的秘密曝晒在太阳下。 这像是场独属于他的探险游戏,新奇,刺激,还可能充满惊喜。 少年,就需要这样的惊喜作为奔腾热血的源动力。 云纱并不知道他脑子里在转什么九曲十八弯的中二想法,她栽了大半的菜苗,站起来活动了下酸不拉几的腰肢。 春草忙完了厨房的事,也想过来帮她。 她将食指竖在唇前,轻“嘘”了声。 “他好像睡着了,小声点。” 春草一脸紧张地点点头。 云纱往杨白羽那边看了眼,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瞧他在廊下的阴凉处歇着,头轻轻歪在一侧,双眸紧闭,瀑布般的乌发垂下来。 与他醒着的时候相比,此刻倒是乖巧多了。 她笑了下,与春草一起将剩下的菜苗都种完了。 又去厨房洗了洗手,出来时,杨白羽仍然睡着。 日头已经逐渐偏西,不再直射院中,反而一抹金色的阳光照进了廊下,丁达尔效应变得尤为明显,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像是旋转的星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浪漫。 少年枕着阳光安静小憩的模样,像极了她曾经上网时随手保存的一张壁纸。 也是一条长廊,廊下长着芭蕉叶,阳光透过碧绿的芭蕉叶间隙落在廊下人身上。 廊下少年趴在石桌上睡着,桌上是弄乱的了棋盘,脚下还散落着几颗黑白棋子。 一个清秀可爱的绿衣少女正在长廊的另一端探头笑看着他。 云纱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中衣外罩着浅蓝色短衫,下面因为穿裙子不方便劳作故而换成了宽大的墨绿色长裤,种菜时她将两个裤脚都挽到了小腿,用绳子扎住了,此刻脚下和小腿都还有些干了的泥土。 杨白羽是画中的少年,她却不是画中的少女。 在这样的时代,她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无论哪方面。 许是阳光正好落在少年身上着实有些刺眼,少年睁开眼,那双黑曜石的眸子露了一半。 在金色的阳光下,他原先白皙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莹了层光泽,好似一座白玉雕像掺杂了些金粉。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忽然问。 云纱弯眼笑着:“因为你好看啊。” 她的夸赞直白又真诚,让杨白羽眉梢那抹下意识的小得意没来得及掩藏。 第33章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恢复成淡定的样子。 “哦。”他平静道。 “这会儿太阳也不烈了,我送你回去吧。” 云纱活动了下身体,意图驱逐疲倦,“过会儿你娘大概就要回来了,要是让她知道你在我这里……” 她没继续说。 杨白羽抬眸:“那又怎样?” “你是不会怎样,我却要平白无故挨一顿说,我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云纱道,“何况我这人一向尊老爱幼,又不会吵架,一吵架就输,输了又气,气了又睡不着,睡不着就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发挥好,好想再来一遍,但下次跟人吵架,还是输。” 杨白羽扬了扬嘴角,笑意散开。 云纱挑眉:“你笑什么?我自揭短处你还笑,真是太没有同情心了。” 杨白羽收起笑意,轻哼了声:“上次我说药喝多了,吃什么都苦,你也笑了,谁没有同情心啊?” 云纱怔了怔,咂舌。 “你还记仇?这都多久的事了。” “就昨晚!”少年有些动气。 “好吧。”云纱耸了耸肩。 墨竹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稻香院门前,先是朝杨白羽行了个礼,才朝云纱道:“姑娘,夫人回了,说请姑娘去一趟宁栖院。” 云纱朝杨白羽抛了个眼神。 “你看我说着了吧?我这就要去挨说了。” 杨白羽冷着脸,对墨竹道:“我也去。” 墨竹一怔。 公子几乎从未主动去过宁栖院。 如今忽然提出,是为了云姑娘? 云纱问:“干嘛?你去替我撑腰啊?” 杨白羽:“我去看你笑话。” 云纱笑道:“小狗,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你才小狗。” 墨竹怔愣地看着自家公子与云纱斗嘴,好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少年,那份阴郁冷淡的气息似是置于室外的冰,被太阳一照,就化成了一滩水,水纵然凉,却是柔和的。 她说不出来这种变化,但她感觉得很明显。 出于自己的考量,云纱道:“你不许去。” “你说不许就不许?”杨白羽侧过脸,高挺的鼻梁展现着十分优秀的曲线。 “我偏要去。” 云纱摆摆手,似无奈:“欸行,你去吧去吧去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故意找借口,说是去看我笑话,其实就是关心我。” “不去了!” 杨白羽冷声,朝墨竹抬了抬嗓音,“送我回去。” 墨竹没反应过来:“去宁栖院?” “扶光院!”少年咬牙。 墨竹忙应声跑过来推着他离开,出院门时,杨白羽侧眸瞥了眼,似乎见到少女立于阳光下,脸上挂着抹一闪而逝的得逞笑意。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曲了曲…… 仿佛哪里不太对,他是不是上套了? 目送二人走了,云纱转身回了屋子。 “春草,帮我打盆水来,我换个衣服洗个脸。” 春草欸了声,从里屋跑出来:“姑娘这会子换衣服做什么?” “杨夫人要我去一趟呢,总不能太失礼。” 见春草有些担心,云纱眨眼一笑。 “招财猫来过,所以这次是去发财的。” 第18章 第 18 章 云纱踏入宁栖院时正好夕阳垂暮,两三片光从云后穿透出来,将云层晕染成极富有层次的胭脂色。 她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衫裙,头发也重新挽过,只挽了一半,剩下的垂在身后,走动间晃出上衣浅蓝色的料子。 杨夫人不是很在意她是否将自己当成出嫁女挽发,因此她比较随性,通常时候她将长发挽起来实在是因为干活不方便,且披散着太热,扎马尾又不合适。 但今天傍晚,她藉着落日余晖梳头时,自然光柔和了她的眉眼,她忽然觉得自己美翻了,于是就自恋了一番,将一半的头发挽了个精巧的发髻,还插了一根珊瑚簪子。 人的性子总会很奇怪地受穿着影响,于是打扮如此“淑女”的云纱,今日跨进宁栖院的大门时,不由作出了一番款款姿态。 初月引她进屋时,也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宁栖院陆陆续续地开始上灯,但屋内还未全黑,藉着傍晚的余光,她亭亭玉立地站在杨夫人面前,杨夫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位高门贵女。 当然,如果她不是一开口就那样失礼的话。 “杨夫人,说好的五十两怎么一直没有送给我呢?您杨家这高门大户的,也不缺这点钱吧。” 杨夫人顺着的一口气还未下去,不由被这话顶了下,呛进了肺里。 她用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初月立刻倒了温茶给她,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真是失礼,夫人面前还未行礼,张口便是五十两。” 她横眉冷对,“又不会缺了你的。” 真是奇怪,无论什么年代,欠钱的永远更趾高气扬一点。 云纱等杨夫人喝了茶水,不那么咳嗽了,才开口道:“我并非杨家的主人,也不算杨家的客人,失了哪方的礼呢?杨夫人,您与我,更像是生意伙伴,您给钱,我办事而已,如今事已办成,钱却未到账,我想来问一声,不算什么失礼吧。” 杨夫人用帕子擦着唇边的茶水。 “给她。” 第34章 初月皱了皱眉,不好说什么,转身从里屋拿了两包银子出来,均用大手帕包着,沉甸甸的坠出形状。 云纱也不想表现地太过明显,但她的确有些控制不住的双眼放光。 她前世也不是个有钱人,更是没有见过如此份量的银子。 初月走近,她便伸手来接。 初月冷笑了声,将银子放进她怀里,阴阳怪气地提醒了句。 “姑娘小心,可拿稳了,莫让银子掉下来砸了脚。” 五十两是个什么概念,该有五斤重了。 五斤的份量一下子压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短时不觉什么,一想到要走那么长的路,还是有些吃力的。 不过她乐意吃这份力。 于是她眉开眼笑,装作听不懂初月话中的意思。 “不会砸脚的,你放心。” 初月心里发气,好赖话都听不懂,真不知是个极聪明的,还是真愚笨至此。 杨夫人坐在榻上,有小丫头进来挑了烛芯,其中一盏落在榻上的小桌上,杨夫人凑近了,用油勺轻轻拨着烛台。 烛火摇晃,她身后的影子随之飘动,云纱不知道怎么想到了海草。 初月在杨夫人脚边落座,替她脱去鞋袜,手法熟稔地按摩着脚底。 杨夫人搁下手中物件,以手撑着头,似乎漫不经心地看向云纱。 “既得了钱,还站在这做什么?” 云纱问:“您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五十两?” 杨夫人没说话,但显然是这个意思。 云纱皱了皱眉,感受着已有些发酸的手臂,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这府里真是难呆,一点也不自在。 宁栖院和稻香院几乎是府上相距最远的两个院子,天又黑了,她顶着夜色从宁栖院走回去,即便看得清路,也要走上一刻多钟。 初月见她沉吟不动,问了声。 “姑娘还不回,是想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云纱将五十两搁在地上。 “也不是不可以。” 她有意无意地说道:“今天中午的饭煮少了,给杨公子盛了,就不够我吃了,这会儿还真有些饿。” 听了前半句正要发作的初月,此刻怔了怔。 倒是杨夫人率先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羽儿今日中午在你那儿用了饭?” “是啊,听墨竹说,他早上几乎没怎么吃,这几日除了喝点粥,就没怎么进食了,这样下去可不好。” 杨夫人目光惊愕,又转为欣喜。 她忙起身子,姿势有些绷直:“将今日的事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情况,你同羽儿说了什么,他才肯听你的?一个字不许漏。” 她的眼神虽掩饰不住惊喜,口吻却严厉,这让云纱多少有些反感。 她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直白道:“杨夫人,我在府上住着算什么?若是主人,那不该谁都能对我不礼貌,若是客人,就更不该住在那偏远小院,凡事自己动手了。” 烛火在杨夫人的目光中轻轻跳动了下。 “你的意思是?” 就等这句话了。 云纱道:“还是与我先前说的那样,是交易,我出身商贾,杨家也是,所以做生意对你我是最清晰最方便的合作模式,我对于杨白羽来说,并非他的妻子,所以没有义务伺候他的一饮一食,因此您需要我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应该给钱。” 初月脸色气得发白。 “姑娘也太放肆了。” “不放肆,我收费不贵,对于杨家来说完全洒洒水的事,能花这么点钱就能哄自己儿子乖乖吃饭,难道对于杨夫人来说,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吗?” 杨夫人坐在榻上垂眸看她,她的头发散了一半,从肩膀前落下,逆着光,云纱看不清她的眼神,她的双眼漆黑好似幽深的洞穴。 她忽然想,杨白羽的这双眼大约就是遗传她的了。 但很奇怪,在杨白羽脸上,这双眼就如黑曜石般澄澈纯真,但在杨夫人脸上,尤其是现在这样看着她时,她好似被妖魅暗中盯着。 “你是说——” 杨夫人终于出声,她往后稍挪了下,光重新打在她的脸上,“你要与我做生意?” “是,内容我不再重复,若夫人同意,具体怎么实施,还有价格多少,我们可以再谈。” 云纱抿了抿嘴。 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再深邃幽暗,里头映上了烛火,添了些温度。 她笑了声:“若你真有这么大本事,能让羽儿愿意乖乖吃饭喝药,将身子养好,我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云纱眸子微亮。 杨夫人道:“不过内容我来定。” 她搁在桌面上的手指敲了敲,发出“咚咚”两声。 “准你住在扶光院,羽儿只要一日乖乖吃药吃饭,我就给你一两银子,一年为限,但你需要同我签个契书,一年后你自请休书,我签字同意,之后天高任你飞,你与杨家再无干系。” “如何?” 如何?简直太好了。 一天就能赚三分之一个月的工资,很难不令人心动。 至于休书,她更是求之不得,她也不想被锁在高墙之后,过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 若她来到这里一定要做些什么,那么她想,她实验室存在的本身也许就是在向她证明,那些稻种是有意义的。 而水稻一定要走出实验室试验田才能拥有价值。 第35章 “好。” 云纱仰头,“我答应,不过扶光院就不住了,我仍住在原处。” 杨夫人颇有些讶异,对于她这般果断。 眼前这个女子眼中亮着微弱的光,那似乎不是烛火映照出来的,而是她眼底深处在期待什么,积攒着什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中小小地迸发了出来。 这与她之前对于她所有的了解都大相迳庭。 她忽然想,那些娘子们在外头传的乱七八糟的话,也许不完全是真的。 譬如她当年刚嫁给杨文时,也曾遭受过非议。 回过神,杨夫人侧眸:“初月,拿笔墨纸来。” . 杨夫人还不全然昧了良心,总算是派了个小厮替她拿那五十两,还有个小丫头替她提灯照路。 踏入稻香院时,头顶夜空已如摆满了黑白棋子的棋盘了。 她各给了一贯钱作小费,也就是一百文。 二人欢天喜地地接了,道了谢才回。 那小丫鬟将灯笼留给了她,她提着灯笼一路走到廊下,两边种下的菜苗在夜空下排队立着,让她充满了成就感。 春草早做好了饭,奈何云纱一直未回,于是她又重新生了灶,藉着几块炭的余温将饭菜热了热。 云纱去厨房笑着唤她进屋。 瞧着满桌的银两,春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虽然她知道杨夫人答应给姑娘五十两,但她从未亲眼见过这么多钱,实在没有概念,知道和见到果真是两回事。 云纱戳了戳她的脸蛋:“这下好了,我们一下子就有钱了。” 春草吸了吸鼻子,眼红了红。 “姑娘也很不容易,还要为了钱去争,哪家的少夫人也不这样啊。” 云纱笑道:“我不是少夫人,好端端地我才不要嫁人呢,杨夫人答应我,以后我劝杨白羽好好吃饭,她就会每天给我一两银子。” 她伸出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一年下来就有三百多两了!” 春草高兴不已,捂着嘴笑,笑意从圆溜溜的大眼睛地漏出来。 不过没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什么,有些忸怩不安。 “姑娘,能借我一两银子,过两日再准我能告个假么?” “怎么?” “我娘的忌日要到了,我想去给她修修坟。” 她红着眼圈,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去年见过一次,已经塌了,如今怕是不成样了。” 云纱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没问题,我陪你一起去。” -------------------- 设定:一两黄金等于10两白银等于100贯等于10000文 为了方便计算,半斤等于五两,而非古代的八两哈~ 第19章 第 19 章 黑夜里,云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她想了很多事,但主要还是在想“外面”。 对于她来说,她一睁眼就从她熟悉的世界来到了这里,尚未足够了解时,便被关起来塞进花轿,从一座院子送进了另一座院子。 她对这个世界最多的了解来自于云纱原身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对她来说仍然有些陌生,她没法很好地融合它们,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只是看了一部电影,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见了一个女孩十五年的人生。 她仍然是作为她自己而存在,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格格不入的外人。 她不是个很有胆量的人,虽然总与春草说着,以后准备出府,可外面的世界具体是什么样的,她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傍晚她答应春草,要陪她一起去她母亲的坟前看看,那就意味着,她将第一次走出杨府大门,走入一个真正的异世界。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杨府就好像是丧尸世界里的一座安全屋,纵然生活的不算舒适,但胜在安全。 她对外面的世界既恐惧又向往,在这样矛盾的纠结中,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醒来,已是大亮。 不过时辰还很早,她问了,才辰时一刻。 她发现她来这里之后几乎没有做过梦,什么梦也没有,以前她明明是个很容易做梦的人。 起来坐了一会儿,她找来纸笔,用捡的鹅毛沾着墨水在纸上写字。 春草坐在边上,一边摘菜一边看。 “姑娘在写什么?” “写个便条。”云纱随口答。 抬眼见她看得认真,便将写好的纸挪到她面前:“认得么?” 她不会写繁体字,写的都是简体。 所以她教春草认字的时候都是用的这个世界的字,鉴于她自己的水平,她也没教太多,除了阿拉伯数字。 春草虽认字慢,记阿拉伯数字和乘法表倒很快。 “不认识。”她摇头。 “没事,等会儿你有空,替我送去扶光院。” 云纱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加速水分蒸发。 “给公子吗?” “给谁都行,她们肯定给杨白羽了。” 云纱想了想,“你去的时候略等一会儿,他可能有话问你,我写的是要同你一道出府一趟,一日就回,问你有什么事,你实话实说就是。” 春草不解:“姑娘出府需要公子允准吗?” 云纱笑了:“那倒不是,我只是给他一份尊重,若我平白无故消失了一整日,他一定跟我生闷气。” 春草笑道:“姑娘好厉害,什么都能想的透透的,怪不得公子那么听姑娘的话。” 第36章 云纱摇头。 “他不是听我的话,而是我在听他说什么。” “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 云纱慢慢解释,“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因为怜他、宠他或怕他、敬他而对他无条件服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那院子里那么多丫鬟,一个也不敢跟他顶嘴,包括杨夫人,也对他时刻有求必应,将他当成宝贝,含在嘴里捧在手里的。” 春草越发迷惑了。 “这样不好吗?” 云纱笑了笑。 “短时间或许还好,时间长了就难受了,尤其对于杨白羽来说。” 因为少年身有残疾,血管里涌动的热血就被迫冷寂下来,但不是消失了。 而这样的环境带给他的,宛如温水煮青蛙,让他连发泄都找不到借口,无论说什么,身边人总用好话托底,久而久之,他自然不愿说话了。 “虽然不太明白,但姑娘说得很厉害的样子。”春草一脸崇拜。 云纱忙摆手。 “也没有,瞎猜猜。” 她没有学过心理学,说不出什么专业名词,也拿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她只是很善于共情。 或许是因为,她来自一个人人都敢于释放自己天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些人心里埋着事,也能在网上找到倾诉口。 她看过很多,所以只是更容易理解而已。 很快春草将便条送去了扶光院,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看得出她很紧张,进了稻香院才放松下来,拍着胸脯。 “扶光院真是比咱们这里气派好看多了,我去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道:“公子身边的墨竹姐姐问我出府做什么,我实话说了,她转身进去了一会儿,然后又出来问我,为什么姑娘也要去,我说姑娘可怜我,要陪我一起,于是墨竹姐姐赏了我一两银子。”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旧的荷包递给云纱。 “姑娘,给。” “给你你就好好收着。” 云纱笑道,“杨白羽没有说什么吗?” “我没有见到公子呢。” “他知道这事就行了。” 云纱道。 两日后清晨,云纱和春草出了门,出门时特意与后门的小厮说了,可能会晚点回,让他注意一下动静,还给了小厮五十文。 这两日她都没有去扶光院,杨白羽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她细细想了下,要是每日看着杨白羽吃饭喝药什么的,他反而会生出逆反心理,就和小孩子一样,最好就是用不经意的态度对他,但暗暗上心,例如她可以抽空找墨竹问问情况。 杨府位于良州十分好的位置,可以说是市中心,离繁华的几条街都很近,但偏偏又都不紧挨着,外面的喧闹声灌不进来,是一个闹中取静绝佳之处。 云纱努力调出自己原身的记忆,但发现不管什么用,原身也很少在外面乱跑,大多都是在家里跟两位姐姐吵来吵去,偶尔加上个张姨娘和柳姨娘掺和进来,而太太是个病秧子,常年不怎么管事。 只要不闹出天大的事,她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因此,云家勉强是柳姨娘说了算。 有柳姨娘在,她自然偏向自己的两个女儿,拉偏架是常有的事,于是按照云纱原本火爆的性子,是个禁不起挑拨的炸药桶,一点就爆,经常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等过年过节时,云家家主云海一回来,柳姨娘就跟倒豆子一样将她的事添油加醋说一遍,云海便对自己这个草包女儿没什么好感了。 何况她本来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既不读书,也不学做生意,更不会绣花弹琴什么的,因此在云海面前没有得到一丝好感。 今年清明时,她与云影云烟两位姐姐一道出门踏青,也是他们撺掇着她去见王举人,结果她被随便一激,就猪油蒙了心一样,真以为自己能嫁给王举人当官太太了,竟干出当众表白这种事。 云影云烟都没想到她来真的,慌忙拉住她,又羞又怒地回了。 这事算是个大笑话,很快就传遍了良州。 毕竟是云家的事,云家在良州还是有些声望的。 而百姓更乐于议论有钱人家的八卦。 云纱每次要在睡觉前放空自己才能入睡,否则一想到原身干的那些事,她就脚趾抠地的睡不着,反覆在脑海里社死。 虽然不是她本人干的,但她“与有荣焉”。 好在古代没有信息网络,她就算走在大街上,也几乎没人认识她,所以她不用担心自己被人指指点点。 与春草出了后门,转了一条小巷,喧闹声便轰地一声入了耳,震得她心脏怦怦跳。 这种感觉并非是因为街上太嘈杂,而是一个截然不同世界的生活气息铺天盖地地朝她席卷而来时,她因为震撼而几乎站不稳,仿佛置身于惊涛之中。 “姑娘,怎么了?”春草见她发呆。 云纱回过神,手垂在袖中,指甲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没事,走吧,前面有一家租马车的对吧,我们尽快出城。” 疼痛感清晰地传来,让她脑袋越发清醒。 她飞快瞥了眼掌心几道月牙形的印记,心道这不是梦。 春草点点头,挎紧了肩上的包袱。 春草的家不住在良州城,而是在城外一个叫做米南的村庄。 第37章 庄上大约百来户人家,平时靠种田为生。 马车平稳地出了城,走上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车身开始颠簸起来,从不晕车的云纱第一次感觉晃得想吐。 她只能掀起帘子趴在窗口透透气,出了城之后外面是大片的荒地,之后才是农田,交错其间,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现在是夏天,正是水稻抽穗杨花的季节,一眼望去绿油油一片,偶尔有人戴着斗笠穿梭其中。 这让她想起她跟着导师去乡间下田考察的时候。 她那会儿刚跟实验,第一次去考察还充满了兴奋,为了防止自己晒黑甚至特意带了防晒喷雾,打算过段时间就给自己喷一喷。 但去了之后,原本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的导师便钻入田间,一下子就变身成了农民,不开口时半分没有搞学术的气质。 他戴着斗笠,肩膀上搭着条湿毛巾,走在田埂间,一颗颗扒着稻穗查看,看它们的授粉情况。 那次学长正好有事没能去,只有云纱跟在导师后面做记录,大热的天,她几乎被晒晕了,防晒喷雾也不敢当着导师的面拿出来。 刚来时的兴奋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来考察,会像个科学家一样,受到热情接待。 可她的虚荣心很快就被毒日头给晒化了。 导师却神情自若,汗湿透了也没有任何抱怨的样子。 许是见惯了如云纱这般新生的态度,导师严肃地说了句:“搞水稻研究绝不是待在实验室就能搞出来的,下地是最基本的,你要想好,做好吃苦的准备。” 云纱点了点头,脸晒得通红,硬是没有说什么。 她彼时满脑子只是在想,这个导师学术上很厉害很有名,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在他后面搞研究,千万不能半途而废了,就算不考导师的研究生,要是能拿到导师的推荐信,也更好就业一点。 何况她现在半途而废也来不及了,除非转专业。 马车压进泥坑,剧烈摇晃感让云纱的思维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此刻她望着城外大片的农田,忽然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第20章 第 20 章 颠簸的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时值上午,村口倒没有多少人,唯有一棵大树底下趴着几条狗,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 云纱下了马车,觉得胃里很不舒服,用手揉了揉,才压住那股翻涌之感。 春草看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让云纱暗自羡慕。 今日多云,还起了风,偶尔风将云吹散,才会让太阳露出一角,大多数时阳光并不强烈,但热依然很热。 脚下地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看起来很久没有修过了,布满了车辙印,有些干涸的车辙印里还躺着干巴的蚯蚓。 春草路上告诉她,她娘是去年初去世的,她爹叫王二贵,娘死了之后他就把剩的二两银子全部赔在了赌桌上,所以没有钱买棺材,就用草席卷了埋在了村后头。 她不过十一岁,骤然失去娘亲,哭闹不止,村里人看不过去,纷纷指责王二贵不是人,连个棺材都不愿意买,但王二贵摆烂,干脆一拍屁股走了,根本不管别人说什么。 小小的春草守在娘亲坟前哭到昏厥,又冷又饿,里正是个好人,实在看不过去,便自己出了钱,让棺材铺的人打了一口薄棺,村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出力,勉强为这口薄棺修了个坟茔。 虽说修坟一事完成了,可王二贵一直不归家,小春草要怎么处理成了里正的头疼事,总不能他平白无故养她一辈子,添一张嘴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一段时间后,王二贵又摸黑回来了,将春草直接带走了。 路上王二贵骗春草说要让她去有钱人家帮工,却转手将她卖给了人牙子,那人牙子凶得很,租了一间土房,关了好几个小丫头,都是被家里卖的,平时对她们非打即骂,也不怎么给她们饭吃。 每过几日就会带一个小丫头离开,有时候没见带回来,应该是卖出去了,有时候却又送了回来,可见没有做成生意,于是他就更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天都不给她们吃饭。 春草长得还算可爱,只是黑了点,瘦了点,看着太显小,终于轮到春草被人牙子带出去时,她害怕极了,一路上眼泪流个不停。 人牙子冷笑:“你命好,那可是个秀才人家,不比卖到窑子里强?有什么好哭的。”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的确是个秀才,可已经五十多岁了,还仍然是个秀才,平时自视甚高,不愿做些卖力气的活计,全家人只靠妻子种田卖菜为生。 不知哪日出门喝酒,听得谁提了一句,读书人就该买个丫鬟来伺候,他便忍不住做起了红袖添香的美梦,从妻子那儿用借口骗了二两银子,找人牙子买了丫鬟,也就是春草。 谁知这事刚成就被秀才妻子知道,闹了起来,找人牙子要退钱,人牙子不愿,她性子泼辣,便发狠揪着春草的头发说去报官,人牙子骂骂咧咧地退了钱,才领着春草走了。 回去之后春草便挨了一顿打,还饿了两天,不停地被骂晦气,说从来没有哪次生意做成了,还把钱全退回去的。 大约上天也看不过去了,第二年春末,杨府也开始采买起了丫头,人牙子通过小小打点,将杨府采买的人请到家里来,让她挑选。 春草第二年长开了不少,一双圆眼煞是可爱,再加上人牙子又怕春草砸在手里,便出了很低的价,有差价便有油水可捞,春草就被卖进杨府了。 第38章 原先她只是被分派在管柴房的郑婶子手里,但没多久就被孙妈妈送去了偏院,说要去伺候“贵人”。 春草告诉云纱,那会儿她有些害怕,觉得肯定轮不到她伺候贵人,那个贵人一定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没想到姑娘还真是个贵人。”她高兴道。 云纱叹道:“我哪算什么贵人。” 不过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春草无论怎样都愿意跟着她了。 这世道真是艰难,人口贩卖这样的事在这里竟是这样寻常。 看着春草亮晶晶的眼睛,她忽然感到一股压力。 她自己尚不知前路如何走,更不知如何护住春草了。 她甚至庆幸自己穿越到一个不愁吃喝的人家,虽然看着受气,实则已是走了顶级大运了,若她沦落到命运不由己,恐怕她的下场不会比春草还好。 刚进村没多久,迎面走来一位妇人,粗布短打,模样三十左右,挑着扁担,坠着两个装了粪水的木桶。 或许是很少见到外人,云纱与春草刚出现在她视野中时,她就忍不住一直瞧一直瞧,直到走近了些,才忽然叫起来。 “哎呀!小妮儿!是小妮儿吗?!” 云纱并不意外,这是春草从小生活的村子,能认出她来也不是难事。 倒是春草,有些不愿意承认的模样,但在妇人的目光下,红着脸喊了声:“乐乐婶……我现在不叫小妮儿,我叫春草。” 妇人将木桶搁在地上,这样的天气,桶中粪水一摇晃,便发出刺鼻的气味,云纱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口鼻。 妇人却浑然不觉,好似已经习惯了,她将扁担竖在地上搭着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大腿,笑道:“我就说我没认错!小妮儿,你爹给你送哪儿去了?……这个小娘子又是谁?” 她虽然是对春草说话,但视线从一开始就从未离开过云纱。 见云纱上身穿着嫩黄色里衣,领口袖口都绣着小花,外面罩一件半透明的浅粉色上襦,下裙是粉蓝间色褶裙,裙摆也同样绣着小花。 是什么料子她虽说不上来,但这样的打扮必定是非富即贵。 春草忙道:“这是我们家姑娘。” “姑娘?”妇人拿眼瞅着,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 云纱出门为了方便梳着妇人头,长发都盘上去用簪子固定住了。 见状云纱礼貌笑道:“春草是我买的丫头,这样称呼我惯了,我姓云,婶子叫我云娘子就行。” 乐乐婶问:“小娘子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 说着还有些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云纱袖口的布料。 云纱皱了皱眉,下意识避让开了,她不太习惯被陌生人近距离的触碰。 乐乐婶见此缩回了手,有些不悦,看向春草:“你如今过好日子啦,怎么不早点回来看看?你那爹病了好段日子,连药也吃不起,怕是快病死了。” 春草有些吃惊,随即看了云纱一眼,又小声道:“我这次来不是要回家的。” “不回家?那你做什么的?” “替我娘把坟修一修。” “你爹虽然混账,可就你一个姑娘,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啊。”乐乐婶说着,口水几乎要飞溅出来,“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婶也不跟你说虚话,爹生娘养都是恩情,你要记在心里才是。” 春草低着头,红了眼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云纱拉了她一下,将她揽在身后,笑了笑。 “这位婶子,我们这次来也不知她爹病了,这样吧,我们要先去找泥瓦匠去替春草母亲办成修坟一事,之后就去她家看看,该找大夫找大夫就是,时辰不早了,我看您应该要去地里施肥是吧?您也快些去吧,我们就不耽误您的事了。” 乐乐婶干笑两声,才重新担起扁担走了。 难闻的气味逐渐散开,空气重新变得清澈,只剩下些泥土草木的味道。 云纱对春草道:“走吧,你先带我去找你们村的里正,我们尽快把事情办完。” 春草小声问:“姑娘,我爹……” “这个看你意思,你愿意替他请大夫我就替你出钱,你不愿意,那我们办完一件事就走。” 她搓着衣角,有些无措。 “我也不知道……” 云纱叹了口气,知道这种事她也不好说。 “先去找里正。” 里正家坐落在村子中段,门前不远处还有条小河。 云纱一路走来,见大多数人家都是三两间土房,唯有里正家是白墙黑瓦的小院子,她们小心从铺在小河浅水区的大石头上走过去,石头浸没在水里的部分长满了青苔,河水清澈潺潺,偶见小鱼游过,附近绿荫森森,环境实在很好。 她在现代时,即便是在乡下老家,也没有多少这样纯天然的景色了,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重建了小楼,村里也全修的水泥马路,路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荒草,就连她小时候经常钓鱼的小池塘也污染的严重,她后来回去看,水已经发腥发绿了。 村里原先也有一条河,她听奶奶说,她们年轻那会儿没有路,去镇上买东西都要从这条河里划船过去,要划一个多小时,否则就只能徒步一上午走去,但因那条河水道连着一条江,总在夏天发大水,便被截流了,成了一条死水河。 她们来的凑巧,里正正好在家。 里正着一身长绸袍子,头上戴着方巾,从屋内出来时,看见院前站着两个小姑娘有些诧异,他回头朝屋内喊了声,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忙从屋内出来,手上还拿着正在缝补的衣裳。 第39章 “谁啊?”顾氏先开口问。 里正走近了,眯眼细瞧:“你是小妮儿?” 春草忙点头应着:“我是,但我现在叫春草呢。” 又介绍道:“这是我家云娘子,我现在给她当丫头呢。” 这是云纱路上跟她说的。 云纱行礼,顾氏忙扶她:“小娘子看着年轻,是来有什么事吗?” 第21章 第 21 章 云纱还未答,便被里正请去屋里坐,顾氏叫小女儿端了茶来,厨房响起一声清脆的应声,很快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丫头便提着刚烧好的茶水来,替云纱倒了。 云纱道了谢,将此番目的说了。 因为春草的娘亲属于村子里的人,要动坟的话确实需要让里正知道,一般这样的村子都很重视阴宅风水格局这种事,那村后头本就埋了好些村子里的先人。 这是云纱前世的经验,那时他们村子要迁祖坟,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她放学回来时,几乎总能见到有人站在村长家门口为这事吵架。 但后来还是统一迁坟了,换了一处地方,统一修了二十座新墓,需要重置坟茔的则抽签,日后若村里谁再去世,就不需要抽签,只要按照顺序来。 且即便没有这种讲究,她身为一个异乡人,春草年纪又小,她也确实不知该去哪儿找泥瓦匠,又怎么出钱之类的。 听了云纱的话,里正点头。 “难得小……春草有这份孝心,如今又遇见云娘子这样的贵人,咱们米南村的老王头就会这个手艺,过会儿我引你们去他家,你们把需要跟他说一声就行。” 云纱道:“只是我们出门匆忙,不能久留,之后的修缮事宜还烦请您盯一盯了。” 她说着放了三两银子在桌上。 顾氏忙道:“哎呀,云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请您二位办事自然不能无端受累,何况春草与我说过,她娘去时,也是您家出的棺材钱,春草这丫头甚得我心,我了她一桩恩情倒也无妨。” “可这……太多了。”顾氏为难,拿胳膊肘捣了里正一下。 里正叹了叹:“我那时也是见春草娘可怜,都是一个村子知根知底的,王二贵太不是个东西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赌,不过他现在……” 他话头一止,本想说遭了报应,但春草好歹也是王二贵的女儿,就没说了。 云纱道:“我们来时遇见了一位婶子,她说春草爹病了,烦请您再请个大夫照看一二吧。” 顾氏拉着春草的手拍了拍:“春草啊,实话跟你说,你爹那情况我们也去看过,估计大夫也看不好,这钱花了就等于是扔了……” 里正道:“说什么呢当着春草面。” 顾氏白了他一眼,没继续说了。 云纱瞧了瞧春草,春草低着头,也不知说什么。 云纱起身:“若方便的话,现在我们就去泥瓦匠家吧。” 里正亲自领着云纱二人去了泥瓦匠家,商量了一番价格,又一起去了村后头,春草娘的坟当时是草草挖坑掩埋的,埋的不深也没加固,所以经过几次大雨,已露了一般棺材角,经太阳一晒,已有些开裂了。 春草哽咽起来,跑到她娘坟前跪着。 里正细心,托人去棺材铺买了些香烛纸钱过来,云纱给春草让她在坟前烧了。 火舌燃起,似乎将空气都扭曲变形了,热气腾腾,春草却丝毫不觉得,只是跪在那儿边哭边烧纸钱,汗水泪水全混在一块儿。 云纱不欲打扰她,就没有同她一起烧,而是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来。 村后头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泊对面是大片良田,全部种的稻子,稻田里开了沟渠,将湖水引到了稻田里进行灌溉。 时值夏天,稻子长得绿油油的,风一吹就摇摆着,仿佛绿色的波浪。 云纱抬手遮着阳光,眯着眼看,隐约可见插在稻田里的稻草人,和水田里时而落下时而飞起的白鹭。 云纱问:“请问对面的田是村里的吗?” 里正说:“不是,是替庄子上的人种的,那都是顶好的良田,种下的也都是良种,一亩能收获近二百斤呢,不是我们平时种的稻子能比的。” 他说村里也有很多田,不过村里人种田大约两成自己收着吃,八成卖给粮行,每到打稻子的季节,就会有人来村里收,不需要他们费力运去良州城内。 “那一般的稻子亩产多少?” “差一点一百五十斤,好一点一百八十斤左右吧。” 里正说,“要是遇上水灾旱灾蝗灾,那可就惨了,颗粒无收都是有可能的。” 云纱顿了顿,问:“这样的灾年多吗?” 里正笑笑:“当然不多,不然良州为什么叫良州,还是有原因的,通那个‘粮’字,发大水时,咱们这边大部分良田地势较高淹不到,损失不会太大,且咱们这边的良种品质好,种出来的稻子亩产高,我听说外面有些地方甚至一亩稻子一百斤都收不到呢。” “一百斤都收不到?怎么会呢?” 云纱诧异了下。 “看小娘子这样子,必然出身大户人家,所以不懂这些也是常理。”里正说,“稻子可娇贵得很呐,除了天灾,还有虫害,还有各种叶病,鸟来吃,鼠来偷,有时候看着好好的,一场大风大雨过后,全伏在地上了,稻粒能掉一大半。” 云纱皱了皱眉。 第40章 想到前世教材里也有写过,各种原因会引起水稻大面积减产,可很多问题都被现代手段轻松解决了,所以根本不是个事。 再普通的稻种,亩产三四百斤是很正常的,而专家们研究出来的杂交水稻根本不会低于六百斤,更有超级杂交水稻,超过一千斤都已实现了。 至于水灾旱灾等天灾,人力难为,但也有政府组织应对,该补贴补贴,水灾泄洪,旱灾引水,平时施肥沃土,撒药治病,尽力将亩产损失降到最低。 她把这些当成了理所当然。 但在这儿,一切几乎都是最原始的手段。 她忽然有些悲戚感。 仿佛那一瞬间自己成了晋惠帝,有些何不食肉糜。 她整理了下情绪,又问:“那良田一般多少钱一亩?” “良田价钱不等,好的三十两银子一亩都有可能,差的四五两就能买到,不过差的买了也没啥可种的。” “几乎差十倍?”云纱再次被震惊了。 她没有田地买卖的经验,田地属于国家,农民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在她小时候,老家也有三亩地,但后来奶奶年事已高,父母又不在家务农,田没人种,就依法转让出去了。 里正似无奈地笑笑。 “这里头门道多着呢,一般来说田价是由官府统一控制的,不过天高皇帝远,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云纱便不再问,略明白了些。 她不是真的十五岁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是从信息爆炸的时代过来的,虽然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她胜在知识面较广。 见春草那么快要烧完了,火星子渐渐缩小直至熄灭了下去,云纱走过去朝着坟茔鞠了鞠躬。 眼看着到了中午,里正邀请她们去家里吃饭,云纱推辞不过,便带着云纱去厚脸皮蹭了顿饭。 桌上顾氏闲聊问她:“云娘子姓云,难道是那个云家?” 她说的自然是云纱原身的本家,粮商云家。 良州的粮商数云家最大,来良州城外收的稻子也最多,雇人种的良田也最大,他们只要是种水稻的,几乎没有不知道云氏米行的。 云纱道:“是虽是,只是沾亲带故,实在攀不上门楣,也就过年过节去走一趟。” 顾氏恍然:“原来这样。” 她立即就信了这话,心道若是云家本家的姑娘,也不至于这样大热天出来抛头露面的为了一个丫头帮忙。 “那嫁人了?”她笑问。 云纱盘的是妇人头。 “是啊,嫁人了,夫君身子不好,所以通常外面的事我来打理。” “哦哟——”她拖长了尾音,“那你可受累了,这么年纪轻轻的,你家人怎么舍得你嫁给一个病秧子?” 里正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 顾氏道:“你别怪婶子心直口快,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这天撑不起来,地怎么受得了?你现在年纪还小,模样又俊,若他走得早,你还能早些嫁人,若他一直拖着,那你辛苦点钱,可就全砸在药罐子里了,你得累死累活地伺候他一辈子。” 云纱忍笑辛苦,为了不表现得过于明显,便低头吃饭。 含糊道:“嗯嗯……家里安排的,我没办法。” 春草数次想说什么,云纱在桌下朝她摆摆手,她只得强憋着了。 顾氏叹了口气。 “咱们女人就是这点不好,一辈子全指着一个男人了,但凡嫁的不好,就等于是来受罪的。” 里正阁下筷子:“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哪来那么多话呢。” 顾氏瞪眼,朝云纱道:“你看见没,动不动就不高兴,男人真难伺候。” 云纱忙打圆场,半真半假地笑道:“不是,他家挺有钱的,我也不太辛苦。” 顾氏恍然:“也是,不然也买不起丫头了。” 说到这儿,她对春草道:“好好服侍你家娘子,以后还能让她给你看个好人家。” 春草脸涨得通红。 捧着碗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只说了句:“我要一直跟着姑娘。” “傻丫头,急起来称呼也乱叫!”顾氏嗔了一句,又笑道:“这丫头嘴笨,但人却实诚,小娘子可别嫌她。” 云纱知道顾氏虽心直口快,却有好心,便回笑:“怎么会呢,春草很聪明的。” 正说着,里正门口忽有人大闹起来,吵吵嚷嚷的。 里正一听声音脸色微变。 “王二贵?” 第22章 第 22 章 里正小院门口围了好些人,还有的人捧着碗边吃边看热闹,甚至于有些年轻人伸长着脖子往里看,听说村里来了位贵人小娘子,就想看看长什么样。 顾氏有些不高兴,对里正道:“你快出去看看怎么回事,那王二贵闹什么呢?” 里正放下筷子就去了,春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了出去。 云纱正想起身,顾氏拉住她:“别去,那王二贵就是个泼皮无赖,一天到晚好吃懒做,如今得了痨病,早晚是要死的。” 痨病? 云纱往外看了一眼,隐约见到很多人围在外面往里看。 当中一人扒着院门,朝里头骂骂咧咧大喊着,夹杂着咳嗽声。 她皱了皱眉。 顾氏道:“指定是你们进村的时候给人看见了,所以有人嘴碎,抬脚就去告诉王二贵了,他这人掉在钱眼里出不来,你若出去,他一见你这打扮,不从你身上捞点油水他绝不走。” 第41章 云纱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着,有些为难。 “春草出去了,我总不能不管她。” “你先等等,不行再说。”顾氏叮嘱,“记好了,不管他问你要多少钱,你都说没钱,一文钱也没有,他如今这个境地是活该。” 云纱点头,也没什么食欲了,便几口吃完了碗里的饭,站在屋内窗边,透着窗缝看。 里正站在院门外喝道:“王二贵,你到我这里吵什么呢!” 王二贵刚要说话,忽地喉咙巨痒,扶着院墙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面带几分嫌弃地退后了些,生怕被他传染到。 王二贵好容易停住,吐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脸色涨红。 他上前踉跄了几步一把扼住了春草的手腕,春草吓一跳猛地往里正背后躲。 里正赶紧伸手拉住春草另一只胳膊,朝王二贵喝道:“王二贵,你干什么呢?还不放手!” 王二贵瞪眼:“我是她老子!” 春草哭喊起来,手不停往回缩着。 “你已经把我卖了!还找我做什么!” 村里人恍然,王二贵一直说春草送去别人家帮工了,没想到是被这黑了良心的人给卖了,于是纷纷出言谴责。 “你连你亲闺女都卖了,怪不得人家不认你!” “就是!烂赌鬼!活该!” “小妮儿娘跟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 王二贵听着这些话,扭头就朝人家吐口水,吓得人家跳起来后退。 他脸干瘦的脸上眼眶已深陷了下去,皮肤黑黄,皱皱巴巴地紧贴在骨架子上。 “关你们屁事!”他啐道,“老子的闺女老子想怎么弄怎么弄!” “小赔钱货!咋回村不回家?过得好了故意显摆,气你重病的老子是不是?”他扼住春草手腕的手愈发用力。 春草疼地哭了起来,里正也不敢反方向使劲,便喊道:“别在这里耍横,你当初怎么对她娘俩的村里人都知道,她有孝心,回来是给她娘修坟的,也没说不回家,你闹什么呢?再闹就把你拉到官府去!” “修坟?人死了你有孝心有个屁用啊,她还能活过来?你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不知道孝心了呢!” 王二贵气道,又要把春草往回拉,谁知岔了气,又是一阵咳嗽,手上忽然松了力,春草趁机手一缩,躲在里正身后去了,小脸上挂满了泪痕。 云纱实在看不下去了,跑了出来,将春草护在身后,检查她的手腕。 只见她手腕上一圈通红的痕迹,估计一晚上过去就会发青发紫了。 这个王二贵还真是没轻没重,她脸色微沉。 “姑娘……”春草抽泣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手疼……” “春草,你还认他吗?”云纱轻声问。 春草哭着摇头,泪珠甩在空气里。 “好春草,没事。”云纱用帕子替她擦泪。 “你——”王二贵锤锤胸口,总算停了下来,嗓子都咳得嘶哑了。 他上前一步,指着云纱:“你就是买我闺女的小娘子?” “不错。” “那好,她到你们家当丫头总有月钱吧?不消多,先给我支半年的使使,她老子病的要死了,她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她没有月钱。” “没有月钱?你蒙鬼呢!”王二贵冷笑,“使唤我闺女当丫头还不给月钱,我去官府告你!” 云纱道:“你尽管去告,我家住在四新街乌茶巷,我姓云,云氏米行是我的本家,我夫家姓杨,与春熙楼杨老板沾亲带故,那日春草刚到我家来时,失手打碎了我夫君的一只汝窑茶盏,夫君心善,没有责骂,只让她摁了手契,以月钱抵扣。” 她柳眉轻蹙,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 “那茶盏可是孤品,也是夫君心爱之物,价值连城,按照春草的月钱来抵扣的话,大约二十年才能还清。” 王二贵懵了懵:“你什么意思?她要给你们家白当二十年丫鬟呗?” “没错,算你还有脑子。”云纱讥笑,“如果你要去告官,那正好咱们到县衙理论理论,既然春草还不起,不如就你这个当爹的替她还钱好了,你说呢?” 王二贵脸色一变。 “胡说八道!她欠的债我凭什么还?我没钱!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一文钱都不孝敬她老子,这有天理吗?” 云纱愠色:“春草的卖身钱不是你拿着?从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属于你了,如今她的卖身契就在我家里,即便你告到官府,县大人也不会判你有理。” 王二贵被她说愣了,脸色变幻不定。 里正高声道:“王二贵,你还听不明白吗?这位小娘子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你能讹上的,你卖闺女本就犯法,还敢到官府?真到了官府咱们街坊邻居的都能给春草作证,说你好赌成性,抛妻弃子,你看官府不打你二十大板!”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顿时场面无比喧闹,云纱感觉无数道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略有些不舒服。 硬的不行来软的。 王二贵嘶哑着叫嚷起来:“怎么说我都是她老子,现在我病得这样了,她连看都不回来看我一眼,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他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起来,边哭边咳。 第42章 “我去赌也是为了翻本……咳咳……拿翻本的钱给她娘治病,那赔了也不是我愿意的,那些人找我……咳咳咳……追债,说我不还钱就把小妮儿卖到窑子里去……咳咳咳咳咳……与其让他们卖,不如我自己卖呢,这有什么不对?” “若不是……咳……我那日把春草卖了,能有她现在的好日子吗?你们看看她身上穿的,都够她老子买几副药了咳咳咳……”他哭得越发大声,咳嗽也一阵大过一阵,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往地上连啐了几口,血洇到土里,有些刺眼。 他这副样子看着实在可怜,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大家的口风隐隐有些变了,看他的目光带了些同情。 “是啊,小妮儿,你听婶子说一句,你爹虽千般万般不好,总归是你爹,他把你拉扯大了也不容易,现在你爹得了痨病,也没几年了,你真能撒手不管?爹生娘养都是恩情,你能花钱给你娘修坟,就没钱给你爹请个大夫?” 云纱看向说话之人,正是她们在村口遇见的乐乐婶,她是吃饭时捧着碗过来的,如今吃完了,右手拿着空碗筷,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抬起胳膊,露出缺了口的碗底。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春草欲张口,云纱抢先道:“抱歉,我再说一遍,春草没有钱,给她娘修坟也并不是她的钱,是我借她的。” 乐乐婶皮笑肉不笑:“春草有福气啊,给大户人家当丫头,还愿意借钱给她,真是遇见个贵人了,春草啊,你不如好好求求你家小娘子,求她再借你点钱给你爹请大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爹遭罪吧?” 顾氏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倚着门笑道:“哟,乐乐娘,你这么热心肠,怎么不借钱给王二贵看病啊?你家男人不是也挺会赚钱的吗?” 乐乐婶立刻脸色一变,气道:“我为什么要借钱?又不是我家亲戚。顾娘子,你这话真说的没道理,我……”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从人群外面钻进来的少年打断。 “娘,爹喊你回去。” 少年小麦色肌肤,模样清俊,虽然年少,身量却已很高了,手臂上隐约可见漂亮的肌肉线条,可见平时做了不少力气活。 “你爹喊我作甚?” “不知道,有事呢。” “遭瘟的,家里屁事都不能离了我。”乐乐婶骂骂咧咧地朝家赶去。 少年回头看了眼云纱,很快脸红地移开了。 又看向春草,朝她摆了摆手:“下次来我家玩。” 春草有些不好意思,忙点了点头。 “好哦,乐乐哥。” 刚应声又想起她不能随便离开杨府,不禁看向云纱,云纱笑了笑,没说话。 她想到了什么,朝里正耳语。 里正点头,对王二贵道:“你也别在这里嚎了,小娘子心善,愿意给你半两银子。” 王二贵头猛地一抬,喜色还未消失,又听里正道:“但你要当着街坊邻居的面保证,你跟春草以后都没关系,还要摁手印,拿到官府面前都是有效的。” 王二贵脸色不悦:“就半两?” 云纱冷笑:“再犹豫半两也没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只黢黑的手伸到云纱面前:“那现在就给。” 第23章 第 23 章 云纱并没有直接拿出钱袋,反而拉着春草后退了半步。 里正挡在她们面前,隔开了王二贵的视线。 “云娘子把钱暂时交给我了,要拿从我这里拿,不过先写文书摁手印,否则你一文钱也别想要。” 王二贵低声骂了一句,喊道:“什么破文书,我又不识几个字,你赶紧写了我摁就是。” 云纱道:“你等着,我给你写。” 她拉着春草转身进了屋子,顾氏也跟了进去,低声问她:“真要便宜他半两啊?这可不是少数。” 云纱笑了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顾氏不太明白,云纱没再解释,问她是否可以提供纸笔,她扯着嗓子让小女儿拿了纸笔过来。 好在里正平时有些文书的需要,否则一般人家还真没有文墨工具。 云纱在偏院的时候闲来也练过毛笔字,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炼成的,她还是习惯用鹅毛笔,不过现下也不方便,便只能提笔尽量端正的一笔一画地写了起来,待搁笔之时,整张纸已被她写的歪歪扭扭。 顾氏讶异地看了她几眼,心道人真是不可貌相,都说字如其人,这样好模样的小娘子却写了一手/狗爬。 她虽不认识多少字,但她平日看丈夫写,基本审美还是有的。 她这话虽然没说出口,但眼神已表明了一切了。 云纱尴尬地耳朵红了,脚趾紧紧扣着鞋底。 “我先拿出去。”她说。 “哎,把这印泥拿着,等会儿拿什么摁手印呢?”顾氏忙提醒。 “哦好。” 云纱再次尴尬了下,接过印泥,让春草留在屋内,自己走了出去。 里正拿着那张文书看了眼,也不禁露出与顾氏同样的表情,若有若无地看了云纱一眼,这让云纱的尴尬又加深了。 不过里正什么也没说,将文书立在王二贵面前,又从怀里摸出五贯铜钱,用绳子串好的。 铜钱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迷醉的声音。 王二贵的眼神不加掩饰地火热起来。 第43章 他一把扯过文书,看也不看就在印泥沾了沾,十个指头都摁了个遍。 然后迫不及待地伸手:“这下钱能给我了吧?” 里正扫了眼他鲜红的双手,将五贯钱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王二贵舔了下嘴唇,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跑了,像是被狗追一样。 “王…王二贵!你要是敢拿钱去赌,你就是彻底找死了!” 里正跟在后头走了几步的喊声被他远远抛在脑后,眼见着他熟练地淌过溪水没影了。 里正摇了摇头,转身望着云纱。 云纱将文书小心折叠起来收好,对着里正行了个礼。 “多谢您相助。” 里正叹息:“……他这样活不长了。” 云纱抬头看了眼天色,云层遮住了太阳,不刺眼。 “不早了,我和春草这就先进城了,怕晚了城门关了。”她诚恳道,“春草娘亲修坟一事还请您和顾娘子多费心了,等中元节时,我会与春草再来祭祀的。” 里正瞧眼前这小娘子年纪轻轻,虽出身大户人家却半点没有架子,说话行事都十分有礼,不禁心内暗自点头。 “请小娘子放心,老夫会看着的。” . 来的时候坐的马车,回去却是在村口租的牛车。 牛车慢慢悠悠,反倒比马车舒服多了,不像那样颠簸。 春草趴在窗口发呆地望着逐渐远去的村庄,沉默了一路。 云纱没有打扰她,她也在想自己的一些事。 半晌,春草转身坐好,对她说:“姑娘这次花了好些钱了,姑娘对我太好,春草报答不起。” 说着她声音开始哽咽,眼眶里也蓄起了泪水,轻一眨眼,落化作珠子挂在腮边。 云纱笑道:“你既是要一直跟着我的,我自然不能看你有麻烦,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你真心待我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春草立即起身就要在车里跪下,正好车颠了下,春草踉跄,差点撞在了车内壁,好在云纱及时扶了她一下。 赶车的大叔问了声:“没事吧?姑娘们坐稳些,下面的路不太好走。” 云纱回:“没事没事。” 她扶着春草坐好:“我是不是说过,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春草流泪点头:“嗯……” “这虽然是礼节,在其他人面前你可以遵守,但在我面前不必这样,好么?” “好,我都听姑娘的。”她吸了吸鼻子,保证道。 “这就对了。”云纱笑笑。 牛车赶在日落之前进了城,速度比马车慢多了,一路上摇摇晃晃,云纱被晃得昏昏欲睡,才刚眯上眼,又被颠醒了。 她便在这反覆中被拉扯了一下午。 牛车进了城便停了,赶车的大叔还要急着回去,于是云纱只好换成马车回杨家,好在进了城马车便好租了。 她同春草下了车,双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耳边叫卖嬉笑怒骂不绝于耳,疲倦感涌了上来,让她不禁恍惚了片刻。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好像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 原身的记忆她逐渐熟悉,但又不足够熟悉,介于两者之间时,她恍惚有种置身于清明梦中的错觉。 “馄饨~新鲜的小馄饨勒~” “来看看,现宰小羊羔咯~” “冰糖葫芦要不要?来一串,就剩几串了,卖完回家!” “……” “姑娘,你怎么了?” 春草的声音与那些声音一样,由远及近,好似从梦里传到了现实中。 云纱回过神,长长地吐了口气。 “没事。” “是不是累了?” “还好。”她揉了揉脸,重振精神,朝她笑,“来都来了,索性把这条街逛一下,刚好那租赁马车的地方在街尾,走走走……” 好在这里没有宵禁,常常日夜灯火通明,相比之下,住在深宅大院的那些人早早就睡下了,反而完全不比外头的普通百姓,拥有丰富的夜生活。 太阳一落山,勾栏瓦舍就会张灯结彩,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开唱,婉转悠扬的唱词随风钻到每一个角落。 还有变戏法的,耍把式的,耍猴耍蛇的,让人眼花缭乱,各种小食更不必说,数不胜数。 云纱慢悠悠走在街面上,朦胧的夜色与昏暗的灯光反倒让她生出安全感,行人的容颜好似笼在烟里雾里,非要到近前才能看清,若在远处乍一看,竟有些像现代的小吃街。 “老板,馄饨怎么卖?”她停下来,笑吟吟问。 老板打眼一瞧,灯笼下立着个美人,不由生出好感。 开起了玩笑:“哟,我晃眼以为是仙女下凡来了呢,还想仙女原来也吃我们家的馄饨啊,可见我们家的馄饨就是香。” 云纱笑道:“我虽不是仙女,但也是被你家的馄饨勾着来的。” 她指了指挂在一旁的幡:“香飘十里,并无虚言呐。” 老板乐道:“小娘子倒是个妙人,且坐一会儿,两碗馄饨很快上来。” 春草本有些局促,云纱拉着她坐下,同她闲聊了会儿她也就放松了下来。 “姑娘,咱们真要在这儿吃吗?”她小声问。 “怎么了?”云纱同样小声反问。 “我怕被杨夫人知道了,要怪姑娘失了礼数呢。” 第44章 “不过吃碗馄饨而已,失什么礼数。”云纱不在意地笑笑,“知州大人不也吃路边摊吗?” “真的啊?”春草惊呆。 “对啊,应该是有这么回事。” 云纱搜刮着自己原身的记忆,隐约听云海同别人聊天时提过那么一嘴。 很快馄饨上来了。 “二位小娘子慢用。”老板道。 香味直直钻入人的五脏六腑,实在诱人。 云纱深吸了口气,用瓷勺舀了口汤喝,鲜美可口,让她食欲大增。 “真好吃。”春草忍不住说。 “我也觉得。”云纱说着朝老板喊道,“老板,请问一下,您这馄饨可以外带吗?” “当然可以,您家住哪儿,我差小子给您送去。” “不了,我自己提回去就好。” 云纱见春草不解,便解释道,“这馄饨好吃,又容易消化,带一份回去给杨白羽尝尝。” 春草睁圆了眼:“公子这会儿肯定吃过晚膳了吧,而且他会吃我们在外面买的东西吗?” “管他呢,他不吃我们就当夜宵。” 等云纱春草吃完付了钱,提着打包好的馄饨欲走时,忽迎面来了三四个人,看样子也是朝馄饨铺这边过来。 她本没在意,下意识站到一旁让了路。 不料其中一人看了她几眼,从她身边路过竟又退了回来。 “啧,这不是云家四姑娘吗?” 他这话让云纱微怔了下,转头看他。 那些人纷纷站住了脚,朝她看来,先前说话那人拥着一人笑道:“春荣兄,这不是清明那日当众向你表白心意的云家姑娘吗?” 这话云纱听得真切,再仔细一看,竟也从原身记忆中辨认出那站在人群中间的人来。 王晖,字春荣,正是原身当众表白的王举人,让她一不小心成了良州城的笑话。 甚至在云家也是几次为了他要死要活的,最后真吊死了,才让她穿了过来。 真是缘分呐。 云纱感慨。 那王晖听了几位同窗好友的调侃,反有些愠色。 “不过一不知羞耻,举止无礼的商女罢了,与王某绝无半点关系,此玩笑开不得!” 第24章 第 24 章 这话很直白,也很刺耳。 云纱摇摇头,半句未言,先轻蔑地笑了声。 原先说话那人道:“你笑什么?难道春荣兄说得不对?你云英未嫁,却不顾礼义廉耻,当众向男子表白,恐怕也只有商家之女才做得出了。” 春草气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 云纱却不生气,反倒按捺住她。 她笑道:“诸位倒是清高,既与王举人同行,想必都是孔孟子弟了吧?教出了你们这样的学生,那我真是要替孔夫子孟夫子羞愧了。” 王晖脸色冷冽。 “你满口胡言什么?你大字不识,也配说孔孟?” 云纱嗤道:“翻遍《论语》《孟子》,字里行间都写着‘仁义礼智信’几字,你们当街拦下我一弱女子,上来便劈头盖脸的一顿恶言,不知哪一点遵了,且清明踏青允许男女同游既有律法允准,又有传统背书,我当众表明心意乃是我个人勇气,王举人接不接受与我无关,更与你们无关,我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背后嚼舌根我听不见倒也罢了,当着我的面却没有立场与资格置喙,这只显得你们心胸狭隘。而几位又贵为读书人,将来若进士及第,官场有名,真是一大可悲之事。” “你——”几人脸色一变,均有怒色。 王晖更是一甩袖子,怒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1】,孔夫子说的果然不错,”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云纱走到馄饨摊位前,倒了碗热水猝不及防往那群人面前一泼,他们猛然一惊,当即不顾形象地连连后退。 “……你做什么?!” 除去早已在围观的食客,更有路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凑了过来看起了热闹。 云纱虽有些不适应很多人的目光,但相比于她,绝对是这群以读书人自诩并拥有极强优越感的人更丢脸。 她将碗还给老板,道了个歉,老板笑着摆摆手。 她道:“我是女子,却不是小人,你们也不是君子,君子义以为上,有勇而无义为乱【2】,当众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呢?” 有人回怼道:“分明是你痴心春荣兄作出丑事在先,反空口白牙地诬赖人?” 云纱优雅地挽起鬓边垂落的发丝。 “清明到如今不过月余,我若痴心王举人,怎么嫁作他人妇呢?” 她眼中有着明晃晃的嘲笑,让几人脸色难堪起来。 他们竟然没有注意到她已是妇人打扮了。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讨论也开始了,几人脸色沉如水,只得拨开人群走了,那王晖临走时还怨怒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是结下梁子了。 云纱拉着春草,低声:“我们也走吧。” 这一段不过是个插曲,等云纱在杨府后门下了车时,已经不太在意了。 她懊恼了声:“早知道不跟他们耗时间了,馄饨都快冷了。” 春草还是缓不过神来,气得眼发红。 “我真想打他们一顿出气!” 云纱笑了笑:“那你可得好好吃饭,才能快点长高,不然打不过他们的。” 第45章 春草以为然:“没错!我要努力保护姑娘!” 说着又崇拜道:“不过姑娘好厉害啊,把他们说的哑口无言的,姑娘还说不会吵架呢,明明就很会!” 云纱笑道:“那是因为有人围观,他们做不出当众吵架的事,不然引经据典什么的,我也搜刮不出多少墨水来,而且吵文明架和情绪架是不一样的,后者巴拉巴拉跟机关枪似的输出,各种词汇金句冒个不停,遇上那种人我完全就是一败涂地。”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啊?”春草似懂非懂,“姑娘,机关枪是什么呢?” 云纱咳了声,跨过后门的门槛,朝守门的小厮道谢:“小余,多谢你留门。” 小厮挠挠头,有些憨厚地笑了下。 云纱让春草先回院,自己去一趟扶光院,春草说什么都不愿意,就只好让她跟着了。 来到院前,院门已关了,唯有两只灯笼高悬着。 春草小声道:“公子可能已经睡了,要不要我去敲门?” 云纱点头:“去敲一敲,睡了我们就回去。” 敲门声响了两下,很快就有脚步声靠近,有人贴着门问:“谁?” 春草小声应着:“我们姑娘来了。” 蜜合微微一怔,府里能称姑娘的也就那一位了。 她立刻将门开了,侧身挤出来。 “听说姑娘今日出府了,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纱拎了拎手上的馄饨。 “路过馄饨铺子,觉得好吃,特意给杨白羽带了一份。” 蜜合犹豫了下,走近她,低声:“公子今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这会儿也早睡下了,姑娘可能白来一趟了。” 云纱眨眼笑。 “不会,小……小公子肯定没有睡着,你不信去问一声,就说我来了。” 蜜合迟疑下,还是点了点头,礼貌道:“请姑娘稍等。” 春草不解:“姑娘为什么这样肯定呢?” 云纱:“因为小狗也想出去玩,出不去才生闷气的。” “小狗?”春草刚开口就掩嘴,又忍不住问,“是说公子吗?” 云纱笑问:“难道你觉得他不像吗?” 春草双手捂住嘴。 她可不敢议论公子。 很快蜜合出来了,后头还跟着墨竹。 墨竹走近了些,忙道:“公子是还未睡,但姑娘这馄饨还是免了,外头的食物不干净,万一吃出好歹来,叫夫人知道了,我们都有麻烦,若公子喜欢,吩咐厨房做来就是了。” 云纱也不反驳,只道:“好,那我自己吃吧。” 但她拎着馄饨跟着墨竹进了院子,墨竹与蜜合对视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看着云纱进了屋子。 春草则守在院中等云纱出来。 蜜合用团扇扇着风,边打发时间边与她闲聊:“你们出府了一日,可有发生什么新鲜事?我可是小半年没回过家了。” 春草想了想,开始说起米南村的事。 这边云纱径直进了里屋,却见杨白羽靠在软枕上,头朝里侧安静歪着,似乎睡着了一样。 云纱将馄饨搁在床边小桌上,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脚榻。 “别装睡了,小狗,看我给你带礼物来了。” 杨白羽皱了皱眉,缓缓睁眼。 “你才小狗。” “什么礼物?”他又问。 云纱内心忍俊不禁,但面上没显露出来。 “晚上吃的什么?” “无非寻常膳食。” “药吃了吗?” “吃的人嘴里发苦。”杨白羽轻哼了声,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话语倒有几分委屈之意。 云纱坐在床边,将馄饨打开,已经凉了些,香味不如刚做出来的香,但仍然很勾人食欲。 “吃馄饨吗?特意给你带的。” “特意?” “当然,我回来时已有些晚了,街上便闻见馄饨香味,忍不住留下来对付了晚膳,没想到十分合我胃口,我立刻就想到你了。”云纱表情十二分真诚,“我想欸呀我们家小杨晚上不知道吃的什么,这么好吃的馄饨我一定要带回去给他尝尝。” “我已经吃过了。” 杨白羽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被子一角,扬了扬下巴,不领情,“且我从不吃外头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带回去当夜宵啦。” 云纱故意叹了口气,充分表达出惋惜之情,“可怜我为了给你买馄饨,还被人好一顿羞辱呢。” “羞辱?”小狗的眼神立即专注了起来,“那老板难道不给外带?” “那倒不是,是我为了外带耽搁了一会儿,恰巧遇见了一个人。” “谁?” “那个王举人。”云纱坐在床边,垂首抠了抠手,“我清明那日还跟他当众表白来着,虽然被他拒了,大家好聚好散也就罢了,他偏要又骂我一顿。” “他骂你什么?” “他骂我不知羞耻,举止无礼,还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类的话。” 杨白羽忽然充满期待地问:“我听说你不识字,那你是不是听不懂最后那句话他骂你什么?” 我当然听得懂,你才不识字。 云纱心里翻了个白眼。 但嘴上委委屈屈叹了口气:“是啊。” 自己大方就当给小狗一个表现的机会。 杨白羽坐直了身子:“后面还有一句,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说女子和小人一样难相处,亲近他们就不被他们尊敬,疏远他们又会被他们怨恨。” 第46章 云纱:“哦。” 杨白羽皱眉:“你怎么这般反应?他可是在骂你。” 云纱淡定道:“没事,我骂回去了。” “你还会骂人?” 云纱嗤了声,笑:“怎么?你也想找骂?” 杨白羽:“……” 他抱臂哼了声:“看你可怜,好心给你解释一句罢了。”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云纱站起来,垂眸看着他,影子在光下拉长,“你不领情就算了,那我走。” 她说着准备重新去把馄饨收起来。 杨白羽看着她动作,终是没忍住。 “……我又没说不吃。” “你没说,小狗说的。” “……”他抿了抿嘴,死不承认,“反正我没说。” “你现在要吃,我还不给了,反正我买的,我花了钱,累了一天还巴巴给你送来,你不站在我这边却丝毫没有同情心。” 云纱挑眉,“杨白羽,我可生气了。” -------------------- 【1】【2】出自论语 第25章 第 25 章 杨白羽愣了愣,然后冷冷道:“生气就生气,那你走。” “好。”云纱冷哼一声,拎着馄饨走了。 见到云纱这么快就出来,守在门外的墨竹有些意外。 “怎么了?”她拉着云纱悄声问。 云纱耸了耸肩。 “惯得他。” 她抬手轻晃了下馄饨:“你吃吗?” 墨竹见她又完好无损的拎出来的,心道刚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道云姑娘一意孤行,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 她道:“姑娘客气了,我已吃过晚饭了,这会子也不饿。” 蜜合与春草一起从廊下快步而来,她从云纱手里夺过馄饨,笑道:“那姑娘赏我吧,我晚饭还没吃饱呢。” 云纱笑着点了下头。 春草跺跺脚,躲着蚊子,问:“姑娘,我们回去吗?” “走吧。”云纱跟墨竹蜜合摆了摆手,拉着春草出了扶光院。 回去的路上,春草忍不住问:“姑娘说馄饨是送公子吃的,为什么又提出来了呢?” “因为他不吃呗。”云纱将事情简单说了遍。 “……姑娘不生气吗?” “不生气啊,我那样说不过是逗他罢了。” 云纱心情不错,甚至哼起了歌,庭院小径虽无灯,天上一轮圆月却亮得漂亮,宛如银川倾泻在莲池中。 春草又问:“可是姑娘不是要哄公子高兴么?” “杨白羽身边缺哄他的人吗?”云纱笑了笑,“徐徐图之便是。” 夜间有风,云纱开着窗,风晃着纱帐,将白日的热意都吹散了,她侧躺在凉席上,双手做枕垫在脑袋下面,有些睡不着。 明明奔波了一日身子已经乏透了,但精神却很亢奋似的。 她脑海里不停闪回着今日在米南村看见的湖对面那一大片良田,那个地界真好,位于山南水北,光照充足,土壤肥沃,里面的稻子也比出了城看见的那些长势好不少,很适合用来做试验田。 至少是她目前见到的最合适的了。 她实验室的稻种是导师和学长留下来的t026号籼稻,她如果要按照文件报告中的注意事项开始浸种催芽的话,现在却已过了播种长苗插秧的时节了。 按照现在这个气温,白日里最热时能达到30°,那么土壤温度大约在40°左右,田里灌的水温度还会更高,因为水能蓄热,所以有可能会出现烫死幼苗的情况。 最好的情况是等明年开春,如果她有一片田…… 云纱翻了个身,朝着外面,望着窗户漏进来的月光出神。 她若是想在明年开春播下稻种,则必须要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积累足够的钱,然后离开杨府,顺利买下田。 她现在唯一想到的收入就是杨夫人承诺她的那三百两银子,可能不能全部拿到现在也不好说,而且她若要明天开春之前离开杨府的话,也就凑不够一年时间了,顶多不过半年,三百两一下打了个对折,按照三四十两一亩良田的价,根本不够花。 她叹了口气。 该想想怎么赚钱才行。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 农历六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云纱不得不大清早起来,与春草一起打上满满的井水,然后拎着桶和瓢,将院子里外用水浇了个透。 日头很毒,防止她种在地里的菜蔫了,也为了给土壤降温,她也得早晚浇水,除此之外还要水洗漱做饭,因此一天下来须得跑好几趟,浑身仿佛浸在汗水里似的。 午时几刻,正是热得不行的时候,云纱与春草拿了两把躺椅躺在屋后乘凉午睡,一人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脚边还放着一盆水,云纱偶尔会用扇子沾沾水再扇风,会比单纯扇出来的风要凉快些。 知了疯狂在树上叫着,她拿开芭蕉扇,眸中映满了盛夏的绿意。 “姑娘是吵得睡不着么?不如我去拿竿子把那些知了打了吧。” 春草说着便要起身。 云纱摇摇扇子,声音懒洋洋的:“不用,倒不是因为这个,单纯是太热了,身子黏糊糊的难受。” 春草说:“今年好像是比往年要热一些。” 云纱慢悠悠道:“以前都说古代没现代热,因为没有温室效应,其实这个理论是片面的,温室效应固然有影响,但也主要集中在城市区,整体温度还是受控于地球温度的周期变化,很多很多年以前,北极都是一片海洋呢。” 第47章 春草眨巴眼,她常听不懂姑娘的话,有时候姑娘会给她解释,但有时候解释了她也听不懂,于是索性不问了,只静静听着,能记住的就默默记在心里。 云纱也知道她们有时代的鸿沟,但她就是憋不住要说出来,有时候甚至自言自语,不过一般只在春草面前才会毫无顾忌。 在其他人面前时,她还是掌握分寸的。 轻盈的脚步声从廊下响起,穿过聒噪的蝉鸣停在屋后不远处。 春草立即翻身起来行礼。 “蜜合姐姐。” 云纱懒得动弹:“大热天你怎么跑来了?你们家公子中午没吃?” 这段日子她很少往扶光院跑,但却和扶光院的丫鬟们混熟了,尤其是蜜合和墨竹。 她们心里满满装着少主子,自然对她这位能“降得住”杨白羽的人也有好感,常希望她多去扶光院。 但天越来越热,她实在懒得去,且杨白羽最近身子不错,没什么头疼脑热的,除了胃口依然差点,吃饭还是愿意吃的。 云纱很放心,只要杨白羽愿意乖乖吃饭,那么杨夫人就得给她算钱。 于是她跟蜜合墨竹打了招呼,若杨白羽哪日又闹脾气不吃饭了,再来找她就是。 蜜合浑身香汗淋漓,蹲下来用帕子沾了水擦脸。 “吃了,不过少些而已。” 云纱懒懒道:“这天气正常,我也吃不下饭。” 蜜合抬头笑道:“我知道,所以是来给姑娘送冰酪的,早起吩咐了厨房的人去冰窖取冰,让过了晌午给公子送一份冰酪去,这会儿正好厨房在做,他们那些粗侍笨手笨脚的,平日菜做得精细,却偏做不好这些小甜点,我便亲自去盯了,做好之后让他们给扶光院送去了,我想着离你这儿也近,便也拿了份亲自送了过来,就搁在里屋呢。” “冰酪?” 云纱立刻眼亮了,翻身坐起来笑,“是冰淇淋那种吗?” 蜜合起身,用湿帕子覆在脖子上降温。 “我不知你说的名,你去看看便是。” 云纱将芭蕉扇塞在她手里:“给你扇凉,我去看看。” 同时招呼了声春草。 她怕冰块化了,小跑去了里屋,屋内比屋后闷热,窗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中型瓷碗,碗里是被碾的碎碎的冰,与牛奶混在一起,上面摆着切成小块的西瓜和桃肉,还贴心的放了一个小勺子。 “哇!” 云纱掩不住惊喜的表情。 春草震惊:“夏天哪来的冰呢?” 蜜合摇着芭蕉扇走进来,笑道:“傻春草,夏天当然没冰,是冬天的时候去湖里挖的厚厚的冰,然后放在冰窖里存起来,等天热了就拿出来用,咱们春熙楼还有个专门的大冰窖呢,比府上的要大多了,我有一回随初月姐姐跟着夫人后头见过。” 杨夫人白日基本都待在春熙楼料理事务,只到了晚上才回府里歇息,早出晚归的,云纱从那次达成交易之后一次都没与她碰着面。 春草还是很震惊:“竟然能存那么久吗?不会化吗?” 云纱笑道:“要是化了你眼前见的是什么,快去再拿个勺子来。” 春草高兴地应了声立即去了。 云纱拿着勺子尝了一口牛奶冰沙,微甜,看颜色不是纯白色的,应当里面加了些红糖。 冰沙在口中融化,冰冰凉凉的寒气顺着喉咙滑了下去,游遍全身,她几乎打了个寒颤。 “好吃,也好凉快。” 蜜合道:“公子不爱吃甜的,所以没额外加糖,只有些果甜,这份是特意给你加的。” 云纱一脸感动地道谢。 春草拿着勺子跑了回来,云纱将碗让给她,蜜合拉着她走到旁边小声笑道:“我这次来还有件事要同你讲呢。” “什么?” “良州有位叫王春荣的举人,姑娘可记得?” “记得,那是想忘也忘不掉啊。” 云纱忍不住觑她,“你故意提他是为了打趣我?” 她清明时当众表白王举人被拒那件丑事几乎传遍了良州,她们当然也知道。 蜜合道:“我可没那么坏,拿这事打趣你,前一阵子我听说他让人扔水里了,差点淹死,好在给路过的人救上来了。” “啊?”云纱眨了眨眼,忙双手对天作揖,“恶有恶报,感谢老天爷替我出气。” 蜜合被她这样乐到了,用芭蕉扇轻拍了她一下。 “是有人故意推他下水的,不过天黑,他没看清是谁,告官都告不了呢,只能吃这哑巴亏,听说还吓到了,小病了一场。” 云纱听她语气忽然琢磨出了些味道。 “你知道是谁推他下水的?” 蜜合眨眼笑道:“是咱们春熙楼的人。” “啊?——” 云纱惊了下,“你们也跟他有仇啊?” “那倒不是,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 蜜合用芭蕉扇作掩附在她耳边低声,“是公子吩咐人做的。” 第26章 第 26 章 云纱怔了会儿,好奇问:“王举人得罪过杨白羽吗?” 蜜合道:“自然没有,公子近几年都未离开过宅子,只怕连那王举人的模样都未见过呢。” 她笑着打趣云纱:“我跟墨竹私下论过这件事,都猜恐怕是公子对姑娘心生好感了,故而不待见那王举人,此谓之——吃醋,连夫人都过问了这件事呢,不过听说人没什么大碍,夫人便不在意了。” 第48章 云纱忍俊不禁。 “你们是真看得起我啊,讲真,我自己都没这么自恋的。” 她可以确定墨竹蜜合都不知她那日街上偶遇王举人一事,她们思维还停留在她向王举人表白被拒这件事上。 蜜合露出八卦的表情。 “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仍喜欢那王举人吗?” 云纱扶额。 “你刚没听到我都谢老天替我报仇的话?阿弥陀佛,听到这个人我都觉得晦气。” 蜜合用芭蕉扇掩面,眸子泛出笑意。 “难不成你这是因爱生恨?像话本里那样,得不到就要毁了他。” “我可谢谢您,就当我那天脑子坏了成吗?” “那敢情好啊,你既不喜欢王举人,就好生与我们公子日久生情嘛。”蜜合道,“咱们这般熟稔,感情也到位了,我可不愿再换位娇生惯养的少夫人来,想必墨竹姐姐也这样想。” 云纱干笑了几声。 “这话你跟我说没用,家里是杨夫人做主。” “谁说跟你说没用?”蜜合道,“你别瞧公子看着不好相处,实则性子却很单纯,他这些年除了已出阁的大小姐外,也就待你不同,但我瞧着你对公子却全然没有那个意思,这红线一头可是牵不起来的。” 她用芭蕉扇拍了拍云纱的胳膊:“你若有意留下来,只要公子向夫人开口,夫人必不会违拗公子的意愿,我只怕到时候想走的反而是你。” 云纱沉默了会儿。 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她想走的意思还挺明显的,连蜜合都看出来了。 “再说吧。”她道。 “别再说呀。” 蜜合忍不住有些着急,“你想想,公子这样的性子若心悦于你,你却对他无意,他恐怕会伤心得很,公子体弱,若再得什么相思病,可还得了?若你执意要走,不如早些断了公子的念头。” 云纱实在讶异地多看了她几眼。 蜜合心思细腻,竟想到这样一层了。 她皱了皱眉,为难。 她与杨夫人有约定,若她刻意疏远杨白羽,那她的收入就没有了,到时候拿什么资本出府? 她揉了揉脸:“许是你多想了,你就这么肯定杨白羽能喜欢我?” 蜜合走了之后,云纱同春草面对坐着,一人一口的冰酪吃着,消着暑热。 春草与她相处久了,也愈发不再她面前拘束了。 “春草,你说……杨白羽会不会是喜欢我?” 云纱还是没忍住,道,“我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其实他喜欢我也很正常。” 春草笑道:“姑娘真自恋。” 云纱顿了顿:“……有吗?” “平日里我夸姑娘倒还好,都是真心话,可听姑娘自夸,难免觉得有些怪怪的。”春草咬着勺子,认真想了想,“姑娘同公子日常相处,我可看不出来公子喜欢姑娘,否则为何公子老对姑娘说些不中听的话呢?我听人说,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对她百般好的。” 云纱道:“可能杨白羽太年轻了,没到这层境界,他还停留在喜欢一个人就喜欢欺负她的层面上。” “姑娘这是已经笃定公子喜欢上姑娘了吗?” “哦……那倒也不是。” 云纱托着腮有些郁闷,“我就是觉得蜜合说得对,这万一……”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万一真是她太自恋了呢。 她凭什么觉得杨白羽是因为喜欢她才去暗中教训王举人的,又凭什么认为杨白羽会为她得相思病。 她这些想法若让杨白羽知道,恐怕小狗的自尊心会碎一地。 即便是为了维护一个少年的自尊心,她也不能让他看出她认为他喜欢她。 不管怎么样,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的。 她唯一擅长的就是水稻研究种植,还莫名其妙地携了实验室一起穿越,若从此安心当个金丝雀,囿于后宅方寸地,仰人鼻息,她才真瞧不起自己。 春草忽然问:“姑娘不喜欢公子吗?” 云纱扯了个笑。 “他才十七岁,不合适。” “姑娘不才十五吗?” 不是十五,是二十,她的生日在冬天,过了生日就是二十一周岁了,若按她们老家算法,虚两岁,她现在应该算是二十二了。 “不行不行。”云纱摇摇勺子,“我都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了,他还是个未成年,我没这个想法。” 这天到了傍晚,令她意外的是蜜合再次登门。 “不吃饭?”云纱问,“因为什么呢?” 蜜合感到为难。 “公子说,他要吃‘雪糕’和‘冰棒’,咱们全府都打听过了,也派人去了外面几家大的小食铺子问,也没人听过这两样,可公子闹起性子来,我们也没法子,只能找你劝一劝了。” 雪糕,冰棒…… 云纱真想给自己掌嘴,非要提那么一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中午还跟我说……” “好姑娘,暂且别管那些话了,先将眼下这关过了,否则夫人回来了,我们又要罚月钱。” 提到钱云纱就清醒了,拉着蜜合往外。 “走走走……” 她可也指望杨夫人的钱呢。 人为财死……呸。 进了扶光院的门,云纱没立刻进去,墨竹催她:“你要做什么?公子可是晚膳都没动呢,这会儿也不早了,夫人恐怕快回来了。” 第49章 云纱悄声朝她说了几句话。 墨竹愣了愣,点头吩咐人去办了。 很快有小厮端着冰鉴来,里面是刚从冰窖里采出来的冰块,捧在手里很冻手。 冰鉴相当于小型冰箱,可以冰瓜果甜品,是古人的智慧,但不是一般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墨竹又让人拿了乳酪来,特意按照云纱说的,用小杯子分装着,放在冰鉴里持续降温。 蜜合好奇:“这是做什么呢?” “做冰棒呢。” 如果这也算的话,云纱心想。 反正杨白羽没见过,忽悠过去就完事了。 她端着冰鉴进了屋子,又重又冰,急匆匆地冲进里间放在小桌上,双手在脖子脸上敷了敷,散了些热意。 “呼——”她长出了口气。 杨白羽冷冷地斜睨她,一言未发。 见她看过来,他将眼神挪开,自顾看着手中的古籍。 “哟,看书呐?” 云纱笑道,“用不用我把烛火放近点,别近视了。” 某人不答,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云纱笑了声:“真是奇了怪了,我惹你了吗?你哼啊哼的,哼什么呢。” 杨白羽又哼了声。 云纱看着他烛光下略显苍白的脸,想到王举人落水那事,忽然就看他看顺眼了。 她耐住脾气在床边坐下来,双手突然在他面前拍了一下。 “啪!” 他们视线交汇时,小狗忽然炸毛。 “你来干什么?不是不来了?” “我打蚊子。” 她收回手,慢悠悠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来了?” “你是没说,你就是这样做的。” 云纱挑眉:“所以你是希望我来?” 坏了,不会真喜欢她吧。 杨白羽将书卷成一管握在手里。 “不希望,你快些走,别打扰我看书。” 云纱探头:“看的什么?” “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又不识字。” “谁说我不识字……”云纱说了半句忽然口风一转,“虽然我不识字,但你可以教我啊。” “抱歉,我没那份雅兴。” “你是怕自己学识不高教不好吧?” 话不能激,一激就上套。 果然,杨白羽咬了咬牙,摊开手中书卷,封面是小篆写的两个字。 《左传》。 很简单,云纱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她没读过,好像上学时也就学过其中一篇文言文《郑伯克段于鄢》,核心思想大概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难为她还记得。 瞧她眼神,杨白羽冷笑了声,道:“左传,你回去将这二字抄写个一千遍就能记住了。” 云纱冷不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杨白羽一愣,不屑地打量她。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 “无才无貌无礼,找不到半分长处。” 云纱沉默了。 杨白羽见她不说话,便哼了声:“你承认了?。” 云纱对上那双黑曜石眸子。 笑眯眯:“我怕我一开口你就会喜欢上我。” 杨白羽气得耳朵通红。 “……你胡言什么?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果真?”云纱用怀疑的语气问。 “当然,若我喜欢你,我就从那莲池跳下去。”他咬牙切齿,几个字似乎从喉间蹦出来的。 云纱笑了笑,她就是故意激他说出这话来的。 以少年的自尊心,即便真喜欢她,有这话在先,估计也不会承认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相思病了。 她起身指了指冰鉴,心情舒畅,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所以……吃冰棒吗?” -------------------- 专栏有完结文→《将军夫人她是巫女》善良理智小天师x少年热血将军 奇幻文《黄泉渡》在黄泉开客栈的又美又飒老板娘x高冷少言的修仙天才 免费文《我的心上人来自现代》古代病弱娇小姐x现代中二大学生 * 以及还有很多精彩预收,可以戳专栏看看鸭~~ 《女官与匪》白切黑女县令x少年山匪 《策马入江南》青梅竹马小甜文 《为首辅大人掌灯》穿书救赎向 总有一款适合你~咳咳~ 第27章 第 27 章 “这不是冰棒,你骗我。” 杨白羽看着被打开的冒着冷气的冰鉴,语气似乎比冷气还要冷上几分,“这是冰酪。” 云纱抿了抿嘴。 “其实……你也可以这么叫它,当然,这的确不是真正的冰棒。” 她本想圆个谎,但接触到杨白羽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便改了话风。 “我这不是听蜜合说,你晚上没吃饭所以急急忙忙赶来嘛,所以没有时间准备。” 杨白羽冷冷道:“我吃不吃饭,与你何干。” 又来了。 小狗真得很爱生气。 她垂眸想了下,决定说实话。 “我那日与你说冰棒雪糕,你说你想吃,凭春熙楼的实力却也找不到那是什么,你不觉得好奇吗?我也是良州人,为何独我知道呢?” “……所以你是编造名字诓我?” “不是。”云纱笑笑,忽然语气变得神秘,“上次我给你那盒感冒药,那材质与字体你不是也未曾见过吗?你就没细想过?” 第50章 杨白羽盯着她,露出沉思。 他当然细想过,还找来一些纸进行过比对,但没有头绪,那样奇怪的材质,好似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样,他每次回想起那种触感,都生出一股强烈的违和感,那种感觉……和云纱偶尔给他感觉很像。 “想听听我的秘密吗?” 云纱重新坐下来,压着他被子的一侧,烛光照在她脸上,将她眉眼勾勒的十分温和。 无貌的评价还是有失偏颇的。 杨白羽心里蓦地冒出这么个念头,又在意识到时赶紧压了下去。 “你说吧。”他道。 “吃饭好吗?吃饱了才有精力听故事。” 云纱温声笑。 杨白羽伸出手,修长苍白的手指在她面前屈了屈:“拿份冰酪给我。” “不,空腹不宜吃冷的,这可以当你的饭后甜品。” 杨白羽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望着云纱。 可云纱的眼神寸步不让,十分坚定。 他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那喝半碗粥。” 云纱放下了心,墨竹很快端了粥来。 刚热的粥还有些烫,杨白羽坐在床上,身后垫着软枕,安静地捧着碗一勺一勺地舀起,轻轻吹了吹,再缓慢送入口中。 他咀嚼时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云纱对他的印象再次加深了。 这分明是一只优雅的波斯猫。 屋内陷入了安静,只有外头偶尔的说话声会传进来,其次便只剩下了聒噪的蛙鸣。 晚风习习,从窗户溜进来,拂动纱帐。 待杨白羽用帕子轻轻擦了嘴,视线再次落在她脸上时。 她开口便道:“其实我来自未来。” 空气沉默了一瞬后,杨白羽笑出了声。 “什么?你来自未来?” “昂。” 云纱摊手,“你看你这个态度,我说了你不信,我们很难沟通。” “你继续说。” 杨白羽饶有兴致,方才生气的表情全不见了,这会儿的眼神里写满着——我看你还能怎么编。 云纱目光闪烁了下,半真半假地说:“其实我是仙女,我以前住在天上,后来犯了错被玉帝贬下凡尘,在离现在千年后的时代转世,那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比你们这里物质丰富太多了,所以有很多我知道但你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东西。” “后来呢?你又怎么到良州来了?” “后来我在人间历练的时间已满,就回到天上去了,但玉帝这个人小心眼,问我服不服气,那我当然说不服气啊,所以他一抬手又给我贬到了人间,到了良州,这次不是转世的,是附身。” “附身……就像妖鬼附身在人身上那样?” 杨白羽很认真地问。 “对,差不多吧,但严格意义上我应该算是借尸还魂。” 云纱更认真地说,“原来的云纱已经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仙女云纱。” 杨白羽的视线与她交错着,半晌,他败下阵来,后仰靠在软枕上,将手中卷起来的书重新打开盖在脸上,双肩因为笑意而颤抖。 “哎哎——” 云纱扯他被子,“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杨白羽更是忍不住,少年清越的笑声从书卷下流淌出来,化作蝴蝶飞在室内每一处一角落。 “杨白羽!” 云纱用力拍了下被子,“别笑了!” 杨白羽拿开遮脸的《左传》,露出如画的少年眉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 他的脸侧在软枕上,因为笑意染了些驼色,此刻一眨不眨地望着云纱,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覆了层薄雾的黑眸。 是很好骗。 云纱喊道:“当然不是,我说的句句实话,一点没骗你!” 杨白羽:“你既是仙女,使个法术让我瞧瞧?” 云纱叹了口气,手紧紧攥成拳。 “想我当年在天上腾云驾雾时何等风光,如今一朝沦为凡人,简直就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我恨!” “所以你是没办法证明你说的话咯?” 杨白羽嗤笑,“编谎话都不像样。” “我再强调一遍,我编的不是谎话,不是……我说的不是谎话。”云纱瓢了嘴,立正改口,“虽然我现在是凡人,没有法术,但我还有个小本事,可以凭空变物,你信不信?” “不信。”杨白羽回答地干脆。 云纱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摆了摆:“你看好了,现在我手里没东西是吧?欸——不要眨眼。” 她将手握起来,闭上眼,意识极快地进入了实验室,又出来了。 睁开眼时,她神秘一笑,朝少年摊开手心,手上静静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这不是她买的,是学长买的,买了一袋子,塞在了柜子最后面,她前两天无意中翻了出来。 小狗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充满着不可置信。 “……怎会?” “嘿!” 云纱得意挑眉,将大白兔奶糖的糖衣剥开,拿到他面前,“张嘴。” 杨白羽紧抿着嘴,甚至有些没回过神的紧张。 云纱拿着糖戳了戳他的唇,他才下意识张嘴,就被她趁机将糖塞入了口中。 甜甜的奶香味在舌尖化开时,小狗睁圆了他的眼睛。 “糖?” 第51章 “当然是糖,不然是毒药啊?” 云纱笑,“怎么样,现在相信我是仙女了吗?” 征服中二少年第一步,让他感到好奇,第二步,让他产生崇拜。 杨白羽久久无语,他只是好奇又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少女,方才看见的事就好像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云纱将糖衣放在他手上:“再看看这个材质,是不是又没见过?” 杨白羽怔怔低头,手指轻轻搓捻了下。 “……是纸。” 但不知是什么纸,上好的纸他用过许多,画画的练字的印书的,甚至是用来包小食的牛皮纸,都不是这种触感。 云纱眨眼一笑。 “这个糖衣就作为小礼物送给你,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杨白羽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但他也有疑问。 “你既是仙女,为何会嫁到我家来呢?你不是不愿吗?你应该有办法逃走的吧。” “有以下几点原因。” 云纱伸出几根手指,“一,我现在只是凡人,不会法术,凭空变物这种小本事并不能帮我做什么。” “二,我也没想逃。” “为何不想逃?” “因为你啊。”云纱笑道,“玉帝派我下凡的时候跟我说,为了让我弥补在天上犯下的过错,还给我特意安排了一个任务——拯救文曲星。” 征服中二少年第三步,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那个。 杨白羽听得发怔,连糖都忘记咀嚼,任凭在唇齿间融化成甜甜的奶香。 “他说你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也是来人间历练的,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苦,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后面的不会背了,意思就是苦难加诸于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变得更加强大,但你小小的心灵……” 云纱隔空碰了下他心脏的位置,浅笑,“尚不够强大,时不时就不愿吃饭不愿喝药的,为了不让你成为文曲星之前先把自己霍霍了,就让我来拯救你。” 杨白羽听得一愣一愣的。 “文曲星?” “难道不是?”云纱道,“我曾听墨竹说过,你四岁就会吟诗作对写文章了,这简直就是天纵奇才,不是文曲星还能是谁?” 可惜到了五岁忽遭意外,好似一颗明星从此黯淡了下来。 云纱正是想起这一段,才借由临时发挥后面这部分。 杨白羽沉默着,一句话未说。 他垂着眸坐在那儿,好似垂头丧气的小狗。 云纱忽然俯身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下。 “小狗,别耷拉着耳朵。” 杨白羽抬眸望她,眼尾晕出微红。 “……我不是文曲星。” “仙女可不说谎哦。” 杨白羽声音低低的。 “看来你不明白,我朝不允许残疾人参加科考。” 云纱怔了怔。 她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或许她刚才的话反而伤到了他。 杨白羽拿了个枕头放在身前抱着,下巴抵在上面,如墨的发丝从肩膀两侧倾泻而下,愈发衬得他纤瘦单薄。 他抬眸,眼尾泛红,黑曜石上却似点了星光,充满着希冀。 他轻声问:“仙女是不是就能治好我的腿呢?” 第28章 第 28 章 云纱语滞了。 她为了安慰他而抛出了一个希望,可当他充满期待地问她时,她却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覆。 因为这个回答注定是否定的。 她不是仙女,她是个骗子。 她什么也做不了。 廊下的窗外,杨夫人用帕子捂住嘴,双眼通红,压抑着细碎的哭声。 她肩膀微微颤着,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在窗下站稳。 初月红着眼低声唤了句:“夫人……” 杨夫人摆摆手,快步离开了原地。 在扶光院的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初月:“小祁大夫来了吗?” 初月点头:“刚回来时我问了,小祁大夫已在路上了。” 杨夫人低喃了几声:“好……好……” 强稳住身形走着,身影没入了夜色中。 祁洛川提着药箱走进屋内的时候,看见云纱也在,不由愣了下,只得在原地站着束手行礼。 但他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隐约知道云纱在杨家的处境,他与师父来杨家这么多次,却极少在扶光院见过云纱,他偶尔谈到会生出些同情之心,师父却告诫他话可以放在心里,不要讲出来,以免祸从口出。 “您请。” 云纱忙道,“我先出去。” 她看出祁洛川有些不自在,毕竟时代不同,她很能理解。 她朝墨竹蜜合点了点头,便朝外走。 杨白羽的视线追随着她,却并未出声说什么。 他侧躺在床榻之上,苍白羸弱的脸埋在黑发之中。 云纱走到门外在廊下透了透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好像一直以来有些自以为是了。 她骤然来到异世,惊慌彷徨,紧张害怕,都是基于自己的处境以及对未来的担忧,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她并未有过足够的思考。 她看似与他们相处地很放松很自然,敢说敢为,实则不过在潜意识中将他们当作了npc,她总没能将他们完全当作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真实的人,或者说她没将自己跟他们当作一样的人。 第52章 她还和春草吹嘘自己善于共情,看来她真是太过自大了。 她算什么善于共情。 她并没有本事治好杨白羽的腿,又凭什么要告诉他,“你应该坚强”“你要勇敢”“你要好好活着”,有时候这些真是屁话。 有人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如今去想,这句话真是真理。 想来在杨白羽这十二年的时光里,这种破话他已经听了太多次,大约每一个人都在这样告诉他,“没了双腿也能活着”“这世上遭罪的人很多,他们都能好好活着呢”。 这世上遭受苦难的人的确多,但其他人只能看见他们在苦难中绽放出的花朵,却看不见花朵下的苦涩土壤。 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知其味,有资格评价自己苦难的人,只能是自己。 她头倚靠在廊下的柱子上,脑子里纷乱如麻。 蜜合不知何时出来,用团扇给她扇着风。 “这是怎么了?我一出来就见你在这儿叹气。” 云纱回过神,低声道:“我在想,我大概帮不到他什么,是我太高看自己了。” 蜜合笑道:“就为这事?今日你若不来,公子怕是连半碗粥都吃不下去呢。” 云纱苦笑:“我也就能做这点事了。” “怎么会呢,自从你来了府上,我们这里有趣多了,你总有些新奇的点子,性格又好,我们都爱找你玩呢。”蜜合笑了笑,“公子不也喜欢跟你说话吗?每次你来,公子心情都很好,以前可从未有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又道:“李大夫替公子看了好些年的病了,他说公子最大的病其实是心病,忧郁不去,郁结于心,所以才衍生出许多病来,若他心情好了,很多病自然就好了。” “为了让公子开心,夫人和老爷都想过很多办法,例如请戏班子来唱戏什么的,可公子都不喜欢,原先公子很喜欢吃甜食的,夫人说甜食吃太多对公子身子不好,只是劝了几句,公子之后便再也不吃甜食了,看似公子听夫人的话,实则夫人心里也明白,这是公子在跟他较劲呢。” “还有公子小时候就很喜欢读书,夫人为了让公子高兴,特意托人寻了好些孤本古籍送来扶光院,谁知公子反而叫人将所有的书和笔墨纸砚都锁进箱子里,从此再也不看书了,也就近两年才又开始看一点。” 蜜合叹了口气:“所以啊,夫人真是为公子操碎了心,可常常适得其反,夫人也难过得紧,不知该做些什么,以为公子不喜见到自己,倒是很少来扶光院,每次都悄悄在窗下看几眼就走了。” 云纱问:“那杨老爷呢?” “老爷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京城,京城那边生意做得更大,大公子一个人料理不过来,而且大小姐三年前也是嫁去了京城,所以那边事也不少,但良州与京城相隔遥远,陆路水路连着转,单程就要耗去月余时间呢,这一来一回就去了两个月,所以良州这边没什么大事的话,老爷通常很少回来,平日里都是写信。” “那杨夫人与杨老爷岂不一直分居两地了?” “是啊,多年前夫人就想带着公子小姐一起去京城,可李大夫说公子身子弱,路上又太颠簸,不建议去,正好小姐还未出阁,夫人就想着再等等,后来老爷为小姐在京城寻了个人家,定了亲事,小姐远嫁走了,良州这大宅子便只剩下了夫人与公子。” “公子这些年身子不但不见好,还越发弱了起来,常常连床也下不得,发烧生病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公子自己也总不愿吃饭喝药的,夫人就更无法带着公子去京城了,于是为了公子留在了这里。” 云纱皱眉听着,心想会不会因为这样,杨白羽觉得自己拖累了娘亲,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没有了求生意志呢。 蜜合笑着用团扇碰了碰她。 “但你来了就不一样了,公子愿听你的,这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夫人想必也是看在眼里的,今日你在屋内同公子说话时,夫人就站在廊下听呢。” “啊?” 云纱惊讶了下,“你说杨夫人就站在外面听?” 完了,不会听到她瞎编的那一段了吧? 不过她倒是不担心杨夫人说她怪力乱神要把她抓起来烧死什么,她又没去公开传教什么的,古人还不至于如此降智,否则鬼怪话本怎么那么流行呢。 “杨夫人有说什么吗?” 蜜合摇头:“没有,但夫人眼圈红了,想来是既伤心又欣慰的。” 说话间,祁洛川提着药箱出来,怔了下,朝蜜合和云纱点了点头。 蜜合见此忙对云纱道:“我先进去了。” 云纱点了点头。 见祁洛川要走,她忙喊道:“请等一下。” 祁洛川站住脚步回身望去,见灯笼下的少女眉眼清秀柔和,被夜色与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如烟似雾。 他垂了眼睫,不敢再看。 脚步声轻盈急促,在他面前停下。 “祁大夫,我想问问,杨白羽的腿疾是否还有痊愈的可能。” 祁洛川微怔,再次抬起眼眸,瞳孔中映入纤细窈窕的身影。 “有。” 他说的这样肯定,反叫云纱愣住了,欣喜跃上眸子。 “真的?” “嗯。”祁洛川点头,“但很难。” 他说:“小公子五岁时坠入冰湖时间太久,寒气侵体,冻伤了双腿,但实则并未失去站立行走功能。” 第53章 “……那为何?”云纱不明白。 祁洛川摇头:“我和师父都不知为何,只能推测是心病所致,人或惊悸或悲恸或长期处于抑郁之下,会使邪气侵入心肺,致人肝气不通,忧思恍惚,无喜易怒,性情也愈发冷淡,更有甚者心存死志,对这样的病,病情为表,心志为里,但我与师父不是神仙,只能治表,至于心病,实在药石难寻。” 云纱算是听明白了。 大约是心理阴影导致了他始终无法站起来,并非是病情所致。 祁洛川道:“小公子寒气积聚双腿,每逢连日阴雨或者天冷时分,总会疼痛难忍,若双腿失去功能,则不会再有此感知,这也是佐证之一,为了祛除寒气,减轻他的痛苦,我与师父每月会来施针一次,平日里每隔三五日则让府上的丫鬟们用艾草温水替小公子浸一浸双腿,也能起到缓解之效。” “多谢您的实言告知。”云纱认真行礼。 祁洛川忙拱手。 “姑……呃……客气了。” 云纱笑笑:“叫我云姑娘就好了,府上人都这么喊我。” 祁洛川微微一怔。 云纱回到室内时,墨竹正在替杨白羽扇扇子,他已伏在软枕上睡着了,额头上满是薄汗,几乎洇湿了枕头。 “睡着了?”她轻声问。 墨竹点头,给她解释:“公子每次针灸后会十分疲累,人也不舒服。” 顿了顿,她道:“好在你劝他晚上喝了半碗粥,否则这一觉睡醒,难免伤到脾胃。” 云纱去一旁打开冰鉴,端了一小杯冰酪递给她。 “瞧你一身汗,我来替你扇一会儿吧。” 墨竹愣了愣,也没拒绝。 “你今日不回稻香院了吗?”她坐在脚榻上,轻声问。 云纱用湿帕子替杨白羽擦汗。 “嗯,过会就回。” 过了会儿,墨竹又问了句:“为何你不愿搬到扶光院来呢?或者搬近些也行,那偏院着实太远了些。” 第29章 第 29 章 “哦,我……住习惯了。” “那随便你吧,你这人很古怪,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墨竹说着顿了下,“不过我不讨厌你。” 云纱笑了:“那我谢谢你。” * 日子总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天气热到了极点。 自从入伏以来,几乎没有下过雨,好在扶光院经常会送来冰,让云纱得以在良州的夏天有喘息之机。 不过她偶尔会听厨房管事和后门小厮小余提起良州的旱情。 良州地处南方,夏季本该多雨,可今年除了在刚入夏时下了几场雨,之后几乎没再下过,庄稼受了很大的影响。 良州紧挨着澜江,属于临朝最大的江——源江的支流,从澜江分化而出的河道四通八达,水系孜孜不倦地灌溉着良州的良田。 由于入夏来高温无雨,澜江有些浅的地方甚至干的露出了河床,引水入田也格外艰难了起来。 稻子这种作物很娇弱,温度超过临界值,就会大面积减产,且其根系泡在水中,水被烈日长时间照射着,温度降不下来,很容易“煮死”根系,所以为了降温,就需要不断引入活水,才能勉强保证稻子健康地抽穗杨花。 可澜江水位降低了很多,这便导致引水成了一大难事。 澜江长度有一千多公里,沿岸灌溉了许多农田,但有些区域是官府明令禁止不允许挖渠引水的,以免引起堤坝不稳,在夏季多雨时形成洪涝,淹没良田。 今年为了引水一事,有不少人偷偷的挖渠,官府已抓了好些人了。 不过抓人也不顶用,农民们心疼庄稼,也舍不得看几十上百亩的稻子就这么枯死在田里,于是铤而走险的人不在少数。 良州,汝州,真州,陈州,蔡州还有孟州,这六州隶属于颖昌府管辖,颖昌府地界旱情已经是相对没那么严重的,隔壁的襄阳府比颖昌府地界更大,历来也是水稻种植大区,今年深受旱情影响,听说州府大人已准备向朝廷递折子申请延税减税了。 云家是良州最大的粮商,良州四分之一的良田都是云家的,逢上这次旱情,免不了蒙受巨大的损失。 不过云纱自从被嫁入杨家,就再也没回过云家,也从没有人来看过她。 但今日,晌午刚过,就有丫鬟来告诉云纱,说有人找她。 “谁?”云纱用芭蕉扇遮阳,费力眯眼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她认识,之前就是她给送的纱帐和指了桃林的方向。 兰儿道:“她说是姑娘的娘家人,罗妈妈让我来问姑娘一声,若认识就将人引进来,若不认识,就打发她走了。” 娘家人? 云家? 云纱想了下:“你等一下,我跟你出去见。” 不知道是谁来了,她不想把人带进自己的小院。 她跟春草说了声,用芭蕉扇遮着太阳跟着兰儿从侧门出,见到了廊下等着的妇人。 妇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保养甚好,容貌娇美,只是不知是否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此刻站在门口的荫处歇息时,汩汩流淌的汗水使得她看起来异常狼狈,风韵也减了五分,徒有美貌,却无气质。 张姨娘,果然是她。 云纱皱了皱眉,虽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对张姨娘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她为了银子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出去冲喜,可见一颗真心也捧不出几瓣。 第54章 “四姑娘!哎哟……我的四姑娘!” 张姨娘一见她就好似见到了亲人,上来就拉着她嚎,汗水从她脸上流下来,将她妆容花的乱七八糟,有几分滑稽的样子。 见门后有几个丫鬟婆子在看热闹,她便领着张姨娘往外走。 张姨娘紧紧攥住她,脚下生了根。 悄声问:“你是不是在府上过得不怎么样?我看那些下人很没眼力见的样子,是不是杨夫人给你气受了?不让你当正头娘子?” 她手心汗涔涔的,握着云纱的手甚至有些滑溜黏腻感。 云纱皱了皱眉,手缩了回来,在裙子上蹭了蹭。 “姨娘,这附近街上有家茶饮铺子,有什么话我们去说,站在这儿实在太热了些。” 张姨娘踮起脚往门后瞅了眼,瞥见几双眼在往外瞧,便有些不屑地哼了几声,跟着云纱去了茶饮铺子。 两人在避光的窗边坐下来,云纱招呼要了两杯杨梅冰沙。 茶饮上得很快,很快两碗冒着冷气的冰沙就摆在了二人面前。 云纱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这才问:“找我什么事?” 张姨娘用帕子擦擦汗,也大口吃了冰沙,被冰得颤了颤。 “四姑娘,你嫁入杨府之后,怎么一次不回来看看我?还要我冒着暑热来找你,你可真没良心,我好歹也是你亲娘,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如今你捡了高枝飞了,难道就把我忘了不成?” 云纱叹了口气。 “你开什么玩笑?你当初和柳姨娘收了杨家的银子把我嫁进去冲喜,这会子却说我捡高枝?” 张姨娘瞬间变了脸色,啐了口。 “那个贱人!——就给了我五十两银子!真是吃了煤炭,黑了良心!” “那她总共拿了多少你知道吗?” “杨家一共给了一千两呢!”张姨娘气得不行,“她自己独吞了八百两,又拿一百五十两去孝敬太太去了,就给我五十两,呸,遭了瘟的贱人!” 如果云纱没记错的话,杨家一共给了两千两。 看来柳姨娘胃口不小,连总数都要故意混淆。 她故作淡定地问:“你就没找她要说法?” “我当然找她要说法了,可这事怎么说?这个贱人她偏不承认,就说没这回事,我再问就明晃晃地问我是不是卖女儿,那我哪能承认呢?我去找太太,偏她收了贱人的好处,一再拿身子不好推脱不见我,一转眼都好几个月了,我的钱还是没要回来呢。” 张姨娘说着委屈万分,甚至红了眼圈,“我连告官都告不了,你说我在云家这过的什么日子啊。” 她说得真情实感,可惜云纱只觉得可笑。 她问:“那你这回来找我是做什么?指望我帮你要钱?” 张姨娘瞪她。 “你好歹是我亲生的姑娘,我就不能单纯来看看你?” 云纱指了指外面炎热的几乎起火的天。 “看我何必在这个时辰来。” 张姨娘有些不高兴。 “那不管怎么时辰,我都是来看你嘛,你亲娘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有个好夫家,就不能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难不成还回去找柳姨娘对峙?” “杨家这样的泼天富贵,你在杨家就没捞到一点好处?”张姨娘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就算你嫁进来不是正头娘子,可杨家这小病秧子又没有其他妾室,你还不是头一个吗?你随便卖卖可怜,那杨夫人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你我花了。” 云纱低头吃着冰沙,内心和冰沙一样冰冰凉凉的。 那是原身记忆带给她的直观感受。 “我一个月就三两银子月钱,你找错人了。” “这杨家怎么这么小气。” 张姨娘嘀咕了声,“我的月钱都不止三两了。” 她凑近了盯着云纱:“四姑娘,你实话跟我说,你就没其他银子进账了?不是你故意跟我装穷吧?就为了我让你嫁进杨家这事你跟我生气?” 云纱看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张姨娘有些着急了,忙道:“我当初都跟你说好了呀,你嫁进去,等病秧子一死,你就是杨家的遗孀,一定是有头脸的,就算你没有儿子杨家也不会苛待你的,当然最好就是你抓紧机会怀上,到时候生出个儿子来,杨家这座金山有一半都是你的。” 她越说越激动,自己给自己画了一张大饼,开始展望起了美好的未来。 “如果杨白羽没了,那杨夫人未必留在良州,听说春熙楼在京城的产业更大,她若去了京城那更好,你就找个托辞留在良州,杨家这大宅子都是你一个人的,到时候你再把我接过来,咱娘俩下半生的好日子就来了,我就再也不用在云家受那个贱人的气了!” 云纱将冰沙吃完,笑了几声。 只是这笑声不含感情,倒让张姨娘听出几分讥讽。 “四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姨娘脸色一沉,“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倒好,一句话不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嫁了人就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云纱望着她道:“你歇了这些心思吧,我早晚是要离开杨家的,最多明年就走了。” “什么?!” 张姨娘愕然,猛地站了起来,“什么意思?” 她的喊声引来了其他食客的视线,她立即脸色难看地又坐了下来,放低了声音:“你脑子进水了不成?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离开杨家?你难道不知道杨家多有钱?” 第55章 云纱耸了耸肩。 “杨夫人买我只是为了给杨白羽冲喜,如今杨白羽不再病危,她自然是要让我和离让位的,你想算计杨家,未免想法太天真了些,杨夫人是能独自经营春熙楼的人,她还看不穿这些小把戏?” 张姨娘愣了半晌,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我真是好苦的命呐——” 第30章 第 30 章 “别嚎。” 云纱皱眉,耐住性子“那么多人看着呢。” 张姨娘后悔地恨不得拍断大腿,一想起那么多钱就心里憋得慌。 “早知道是这样子,我当初就不该信了那贱人的话,要是你还在云家,好歹咱们娘俩还能说说话做做伴,也不至于就我一个人天天受气。” “你……你先别哭,听我说。” 云纱慢条斯理地说道,“不如这样,我找柳姨娘谈一谈,你能约她出来见我吗?” 张姨娘哭势一顿,愣住。 “你见她干嘛?你帮我要钱啊?” 云纱点头:“你毕竟是我亲娘嘛,我也不可能完全放任此事不管,我去找她聊聊,她如果不愿意还钱,那我就威胁说要去官府告她,说我当初不愿意嫁人,是家中姨娘仗着父亲不在,太太病弱,自作主张强逼我嫁人,看她敢不敢吃官司。” 张姨娘十分心动,却又担忧地问。 “官司能打赢吗?” 云纱无语了片刻,再次耐住性子。 “目的不是为了打官司,而是为了逼她还钱给你,毕竟她理亏在先,为了名声,也不敢让我闹出去。” 张姨娘连连点头,喜笑颜开。 “对对对,反正一哭二闹这事你得我真传。” 云纱:“……” 差点一口气噎住。 张姨娘道:“不过那贱人肯定不会听我的出来见你的,你初七去那脂月铺子,那儿快到一批时兴的胭脂水粉,柳氏肯定去买,你早早的,铁定能堵着她。” 脂月铺子在良州还算有名,价格昂贵,每有新品,还需提前预约,若以现代的化妆品作比较的话,大约也算是小奢品牌了, 这是云纱结合原身记忆得出的结果,准不准确她说不好,因为她也没用过什么昂贵的化妆品。 “我知道了。”她说。 回到院子,她收了伞,将快要融化的杨梅冰沙给春草,一刻钟的路走得她浑身冒汗,仿佛身在火炉之中。 方才杨梅冰沙带来的凉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春草讶异:“姑娘这是出门去了?” “去前街见了个人,花掉了我三十文钱呢。” 云纱有些心梗,于是走到廊下,瞧着已经开始发红的西红柿,心里的燥热才散了些。 “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了。”她高兴道。 土豆也差不多能挖了,辣椒要晚些,花才谢了一半,估计要到下个月才能收获了。 一想到辣椒的味道,她隐隐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今天初几?是初五吗?” “是初五没错。”春草坐在门口的矮凳上乖巧地吃着冰沙,“姑娘算日子做什么?” “初七我要出一趟门。” “我也要去。”春草毫不犹豫。 云纱笑了笑:“没说不带你。” “对了,你前些天不是说去找谁学那什么挽发髻的手艺,学的怎么样了?” “找红云学的,我学得还好,就是她人不太好说话。” 红云…… 云纱:“这名字听着耳熟,她是不是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 “是呢,姑娘也见过她?”春草惊讶。 云纱想起来了,笑道:“当初本来她要给我做丫鬟的,结果一听说我要搬到这偏院来,她就吓退了。” 春草怔了下,忽然后怕,双手合十开始还愿。 “老天爷保佑,还好她吓退了,不然我就遇不着姑娘这样好的人了。” 初七一大早,云纱正蹲在西红柿面前,仔细检查每一个果实,也不多,目前结的西红柿就九个,其中两个还很小,一个两天前就快全红了,其他的都半青不熟的。 西红柿种植需要搭架子,当初开始结果的时候,她就为了这个架子费了一番事,好在春草去找罗妈妈问搭架子的材料时,罗妈妈听说了这件事,直接就过来帮忙了。 她来了没一会儿,那个因为纱帐为难过春草和云纱的周妈妈也来帮忙来了,她来时尴尬地冲云纱笑了笑,云纱眼神颇有些玩味。 好在她什么也没说,等二位妈妈帮她用竹条把架子搭起来了之后,还各给了她们一贯钱。 倒是春草瞧不起她这样的,全程没给周妈妈好脸色。 “上次我经过她们值房时听了一耳朵,她们说姑娘得了小公子喜欢,夫人又很宠溺小公子,保不齐哪天就搬去扶光院,做正式的少夫人去了,所以她们才想来暗里讨好姑娘的。” 云纱笑道:“春草,你现在胆子倒大了许多了,上次还被她欺负的哭呢。” “为了保护姑娘,我也要胆大起来。”春草气鼓鼓,“姑娘可别信她们是真心来帮忙的,尤其那周妈妈,最会看人眼色,兰儿跟我说,她背地里还说过姑娘坏话呢。” “说我什么?” “说姑娘不知用的什么狐媚手段勾引的小公子。” 春草复述的时候眼圈一红,气哭了,“这样难听的话我真不该拿来糟践姑娘的耳朵。” 第56章 “好了好了,咱不气。”云纱拍拍她的肩膀,不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随她们说去吧,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大早上的,发什么呆呢?” 蜜合出声将云纱猝不及防吓一跳,忙从西红柿架子下钻出来。 “你属猫的吗?怎么没出个声的。”云纱拍着胸脯,“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蜜合喊道:“哎,你还怪我呢,我喊你好几声了,是你不知神游哪儿去了,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见云纱手里握着个红色的果子,便好奇问。 “常见你侍弄这些菜,你手里这个我倒从没见过,是什么果子?” “西红柿,也叫番茄,你们这里没有吗?” “不知道,可能有,只是我未见过吧。” 蜜合摇摇头。 云纱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低头去看。 “是什么?” 蜜合抿嘴一笑,拉着云纱进了屋,将篮子打开给她看。 “针线?” 云纱有些惊讶。 有打了一半的络子,还有已经绣好的帕子。 蜜合道:“你真是糊涂过日子,忘了今儿是什么了吗?” “七月初七,七夕嘛,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云纱笑道,“莫非你是来跟我过情人节的?” “什么情人节,又胡言乱语了,真不害臊。” 蜜合用团扇敲敲她,笑道,“是乞巧节啊,到了晚上,摆上香案,将针线绣品放在供桌上,向织女许愿拥有一双巧手,我知道你这里没有这些,所以特意给你送过来了。” 也对,古代的七夕好像不是情人节。 真难为现代人,把所有的节日都过成了情人节。 每年到了七夕,她晚上都不用出门的,外面餐厅电影院都人满为患,街上人多到连车都打不到,皆是成双入对,唯有她和朋友互相以单身狗调侃。 “多谢多谢啦。” 云纱笑了笑,“杨白羽起来了吗?我今儿要出门一趟,你替我告诉他一声。” 蜜合摇着扇子。 “你好些日子没去扶光院了,不如你自己去说吧,公子睡眠不好,一向醒得早,早就起了。” 云纱看了眼手里的西红柿,沉吟:“也好。” 她去扶光院的时候,杨白羽正坐在窗下看书,墨竹特意散了内院的丫鬟,让她们不去打扰到他。 这样一大清早,太阳还不是很烈,但天气依然闷热,她握着西红柿过来,步入院中才感到了一阵凉意。 扶光院内种了很多竹子,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在廊下投出一片绿影。 蜜合站在门口,同看过来的墨竹打了个手势示意了下。 她们极有默契,很快墨竹悄声走了出来,将内院留给云纱与杨白羽独处。 杨白羽似乎沉浸在书中,没有注意到云纱的到来。 云纱也没特意出声,而是在廊下站了会儿。 直到手一滑,西红柿差点掉在地上,她惊呼出声,及时伸手接住,才虚惊一场。 杨白羽抬起头看过来,似乎怔了一会儿。 “你怎么来了?”他问。 “你不乐意看见我还是乐意看见我啊?” 云纱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栏杆上坐下来。 裙子拖在地上,她伸手往上拽了拽,调整了下坐姿。 杨白羽注意到她裙摆沾满了灰尘,随即视线又落在她手上的红果子上。 “这是什么?” “你猜。” “是你变出来的吗?” 云纱一愣,忍不住放声大笑了几声。 “……这是我种出来的。” 看来杨白羽真得很信她上次说的话,而且十分入戏。 “是上次我去的时候,你摆弄的那些菜?” “是,悄悄告诉你,那些菜苗也是我变出来的。”云纱压低声音,笑意如小溪在眸中流淌,“这个叫西红柿,这是第一个成熟的,我特意拿来送你。” “直接吃吗?” “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做菜做汤。”云纱道,“不过味道有点酸,也许你不喜欢。” 杨白羽说:“你拿回去吧,我既没见过,想必他们也不会做,我可以尝尝你做的。” 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她,眼神映着绿意,宛如澄澈的湖水。 云纱很难拒绝这样的眼神。 她点头:“好,那等明天。” “为何不是今天?” “因为今天我要出门。” “你又出去做什么?” 云纱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骗钱,你信不信?” 第31章 第 31 章 在柳姨娘张姨娘这件事上,云纱没有隐瞒任何,把她知道的事都告诉了杨白羽。 她忍不住感叹:“两千两啊,怎么说也是卖我换来的钱,我怎么就一文钱没得到呢。” 刚开始从初月口中听到这个数她丝毫没有心理波动,因为没有具体概念,但现在有了,再加上张姨娘来这么一趟,她便心热得不行。 杨白羽淡淡不屑。 “区区两千两而已,你很缺钱吗?” “很缺。”云纱认真点头,眼里的渴望若隐若现。 她期待杨白羽能做点什么,比如像言情小说的霸总一样,忽然对她挥金如土,潇洒地扔出一沓银票,风轻云淡地说。 第57章 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可他没有,他只是“哦”了声,问她:“你在府上吃住不用花钱,还有月钱,为什么缺钱呢?” 啊哦—— 云纱心里叹了口气,白天果然不适合做梦。 她耸了耸肩:“谁都喜欢钱嘛,我也不例外。” “你不是仙女吗?” “仙女怎么了?” “神仙都是无欲无求的。” 云纱噗嗤笑了。 “谁告诉你的?那都是话本里瞎传的,你看织女还为了爱情下凡呢,要是无欲无求,人间就没有七夕了。” 杨白羽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话,然后表达了认同。 “我觉得你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我觉得你的觉得也很有道理。” 一个时辰后,云纱与春草从后门出,坐上了杨府的马车。 车夫问了地点后,扬鞭轻抽马臀,马车便慢悠悠地朝街上驶去。 车内春草不停打量着云纱,双眼几乎放光。 “这衣裙也着实太好看了,穿在姑娘身上真是合身。” 云纱摸着袖口精致的绣花:“是挺合身的。” 这是杨白羽姐姐的衣裳,意外与她身量差不多。 她将今日要做的事统统告诉了杨白羽,杨白羽便反问她:“凭你如此打扮,不觉着很难让人信服吗?”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她从善如流。 杨白羽喊来墨竹:“去摇光院,帮她挑一件衣裳。” 墨竹微怔。 “那不是大小姐的闺阁吗?夫人吩咐我们不许乱动大小姐的东西……” 杨白羽眼神冷淡地打断了她。 “聒噪。” 墨竹顿了顿,垂眸低声:“……知道了。” 云纱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这不是个好场合。 此时她坐在车内回过神,目光再次落在裙摆的刺绣上,捞在手上摸了摸,感叹:“有钱果然在什么时代都很重要。” 春草替她将滑落的披帛整理好,高兴道:“姑娘本该是这般打扮才配呢,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云纱道:“杨白羽也这么说过。” “公子也夸姑娘吗?” “不,他那是名词,你这是形容词。” 春草懵了:“啊?” 云纱眨眼笑笑,故意不解释。 脂月铺子位于南街盛容巷,整个良州的成衣铺子,胭脂铺子,首饰铺子等,都开在这里,所以很多姑娘夫人都爱逛。 车夫将车停在巷口阴凉处:“姑娘大约多少时辰回?” 云纱想了想。 “一个时辰就回。” 她取出五十文钱给车夫,没想到车夫摆摆手拒绝了。 他笑道:“出门的时候扶光院的蜜合姑娘吩咐过,说不让要姑娘的钱。” “这是为何?”云纱不解。 “我也不知。”车夫取下脖子上的汗巾擦着脸,“姑娘且去吧,我就去对面茶饮铺子略坐坐。” “好。”云纱抱着长长的裙摆跳下了马车,春草忙去扶着她。 云纱还有些不适应,春草却小声说:“姑娘,你看其他小姐也是有丫头跟着的,你说咱们在自己的小院里可以随意,但到了外头还是要给姑娘做足了面子的。” 云纱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她笑了下。 春草将她裙摆披帛都整理好,替她撑着遮阳伞,二人朝脂月铺子走去。 脂月铺子在盛容巷的中段,需要过一段小小的石桥,石桥下是来往穿梭的乌篷船,河两岸则是林林总总的各色铺子,充满着江南水乡的韵味。 只是由于天气太热,街面上的人不太多,几乎都是行色匆匆,迳直去到该去的铺子里,闲逛的人几乎没有。 云纱穿着这比平时繁复多了的衣裙,也感觉很热,头顶的太阳灼烧着,即便有伞面遮挡,也好似要在她头顶着起火来。 她与春草加快了步子,走进脂月铺子。 那脂月铺子门口撑起了大大的伞遮阴,门口放了纱帘,站在外面是无法直接看见里面的,有专门的小厮站在门口替过来的客人掀帘。 云纱朝那边过来时,已见好几位妇人打扮的客人走了进去。 她来到门口,春草收了伞,小厮立刻有眼力见地伸出双手,笑道:“请姑娘将伞给我吧,替姑娘保管着,等姑娘出来时再还给姑娘,也方便些。” 云纱道了谢,那小厮将帘子一掀开,一股凉气飘了出来,驱散了周遭的闷热。 云纱深吸一口气,恍惚以为自己进了开着空调的商场。 走进来,身后的纱帘又被放了下来,那纱帘之后还有一层竹帘,其上编著精巧的竹叶纹路,外面的光穿过帘子,在里面投下一片晃动的竹影,很是巧妙。 里面自然也不是开了空调,而是在各个角落都摆上了一桶冰,冰桶之后放置了摇风,那是一种需要人工转动的风扇,每架摇风旁边都站着两个穿得好看的小丫鬟,轮流换着扇风。 便是这股风力将冰冒出的冷气吹到铺子每一个角落的,不得不说,效果的确绝佳,尤其在这炎热的夏季。 因此铺子里已聚集了许多人,男女都有,但以女子为主。 云纱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着,容色各异的小娘子们挑选着不同的胭脂水粉,宜喜宜嗔,喧闹声灌入耳朵,让她生出些奇妙的感受。 第58章 这场景仿佛同现代也没什么区别,在炎热的夏天,大家聚在开了空调的大商场里逛着,也一样欢笑喧闹。 她忽然就明白了那句“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张若虚这几句真是道尽了时间与空间的纵深感,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来说,往前推千年,或许在同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人在做着差不多的事。 千年后,仍是如此。 那他们,你们,与我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娘子,不知打算买些什么?” 一声礼貌的询问打断了云纱的沉思。 她回过神,眼前正站着一位小娘子,看似不过二十出头,却盘着精致的发髻,穿着考究,最吸睛的莫过于她脸上那精致的妆容。 烟灰色勾勒出宛如水墨的远山眉,微微上挑的凤眼晕了恰到好处的胭脂红,好似天边晚霞,唇上覆了层如樱桃般水嫩的口脂。 再加上眉心一朵莲花钿,将夏日美好尽皆聚集于一点,叫人挪不开眼。 “妾身程舫,娘子是第一次来脂月吗?”她温柔笑着,“或许可以跟我说说想要什么,我可以代为参考。” 这大约就是古代的化妆品导购了。 她礼貌回了笑:“听说贵店来了一批时兴的胭脂,今日就到,不知我是否能看看?” “您说的可是风花雪月?”程舫道,“由于这批胭脂是从潭州运来的,走的全是水路,在这样的天气实属不易,所以数量有限,购买需提前预订才可。” “已经到了吗?” “已经到了,铺子正在整理归类,您瞧这铺子里许多贵人,若不是为了这胭脂,她们也不必在这样的天气亲自出门了。” 程舫笑笑,有些歉意。 “没关系,那我随意看看就是。”云纱点头。 程舫再次表达了歉意,转身去接待其他客人。 春草有些郁闷。 “姑娘,看来咱们买不到了。” 云纱笑道:“就算买得到我也不舍得花这份冤枉钱,听说一份光订金就要五两银子,尾款大约十五两,咱们可没那个财力。” 春草小小惊呼了声。 “这么贵!……怎么那么多人买啊?” “这世上无论何时,总不缺有钱人的。”云纱摇了摇头,盯着人群中那两张熟悉的脸庞,穿过略显拥挤的人群朝那边走去。 “姨娘,二姐姐,好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云纱在一处口脂货架前站定,礼貌却疏离地问候了声。 柳氏见到来人,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四姑娘?” 云影更是遮不住讶色。 “你是云纱?” 云纱笑道:“怎么,才几月不见,姨娘和二姐姐就把我忘了吗?” “云纱?”云烟听到柳氏和云影的声音忙转过身走过来,也有些不敢认,“……你怎么不太像你了?” 真是奇怪的感觉。 云影与云烟对视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疑惑与惊讶。 柳氏反应过来,挂起了笑。 “四姑娘,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也是来买风花雪月的?” 云纱淡淡地笑。 “不是,我可舍不得这么多钱,比不得姨娘,忽然就发了一笔横财,自然是财大气粗些。” 柳氏脸色微变,盯着云纱的眼神惊疑不定,好歹勉强维持住了笑。 “四姑娘这是说什么呢,哪来的横财,不过平时老爷太太赏点零花。” 云纱也不想继续兜圈子,便道:“这外头有家茶饮铺子,叫做陈留茶坊,我去那里等姨娘。” “等我?” “是啊。”云纱笑了下,“两千两呢,可不是小数目,我如今和杨夫人学了管账的本事,也该把账都记清楚的,否则丢了忘了对不上了,总不至于闹到官府去,您说呢?” 第32章 第 32 章 云纱坐在陈留茶坊里,人不算很多,她特意选了个靠里面的位置,稍微阴凉些。 并非所有的铺子都如脂月铺子一样财大气粗,店里放几桶冰几架摇风,好在可以点冰沙,吃起来也算凉快。 云纱从春草手中接过绢丝团扇,扫了眼上面的扑蝶图。 “这是出门时蜜合给你的吗?” “不,是墨竹姐姐拿给我的。” 云纱点了下头,快速地摇着,扇出几阵风,拂动着发丝。 “姑娘,那个程娘子的妆容可真好看啊,你瞧见了吗?”春草一脸艳羡,“她怎么手那么巧呢,那眉毛画的精致极了。” 云纱笑道:“要不人家怎么在脂月铺子做事呢,她若告诉你她用的是哪一支眉笔,你会不想买?” “不想,因为买不起。” 春草笑嘻嘻。 “买得起就想了。”云纱自己也有些心动,在铺子里的时候瞄到那些货架上古色古香的包装,视线很难不被吸引。 这可是完全没有化学添加剂的纯天然古法化妆品啊。 她好歹秉着目的而来,便也没让自己多看。 春草往外瞧:“姑娘,咱们都在这里坐了小半时辰了,她们还没来,不会不来了吧?” “不会,肯定会来的。” 云纱这话音刚落下,就听见老板招呼客人的声音,抬头一看,柳氏果然携着云影云烟来了。 第59章 春草赶紧起身站到了云纱身后,束手而立。 云纱向老板要了二楼一间雅室。 三人在她面前落座时,看向她的眼神依然充满着惊疑。 云烟率先耐不住。 “你真是云纱?” 她边说边起身快步走到云纱身边,伸手去扯她的脸皮,但被春草拦了下来。 “姑娘放尊重些。”她竖眉道。 “这是你的丫鬟?”云烟打量了下春草,又道,“……你真是小四?你除了跟原来长得一模一样,其余什么都不一样。” 云影也按捺不住好奇,伸手捉了云纱裙角,摸了摸料子,挪不开眼:“姨娘,这料子好像是霞烟绫。” “果真?” 柳氏眼一热,也欲上手去摸,口中喃喃说着,“霞烟绫可是价值不菲啊……” 云纱咻地一下将裙角从云影手中抽走了。 “的确是霞烟绫。” 她也不认识,反正就这么说吧。 云烟冷笑:“小四,你还真飞上枝头变凤凰啦?如今都能穿得起霞烟绫了。” 这话阴阳怪气不是关键,核心思想是酸,云纱听出来了。 于是她装作不在意地笑笑。 “霞烟绫算什么?这裙子上的刺绣可是专门从京城请的绣娘所绣,她曾经也是给京城里的贵人们绣过花的,比霞烟绫还贵重呢。” 在她的印象里,柳氏就是土生土长的良州人,一辈子都未去过京城,云影云烟自然也是一样,长这么大她们甚至没有离开过良州地界。 所以她胡扯一番是行得通的。 果然,柳氏立刻问:“是杨夫人专门请人替你做的?” 云纱道:“是啊,不然怎会如此合身?” 云影云烟对视一眼,皆瞧见对方眼中难以掩饰的嫉妒和火热。 柳氏却仍有些不信。 “杨夫人当初让你过门不就是为了冲喜吗?” 又怎么会忽然重视这样一个头脑简单大字不识的庶女?杨夫人莫非脑子坏掉了不成? 云纱道:“是冲喜没错,但我嫁进去当晚杨公子就醒了,后来身子也慢慢好转了起来,杨夫人说我是福星,所以认可我做了杨家少夫人,还亲自教我管账,教我认字读书,说是希望我可以帮她一起打理春熙楼呢。” “打理春熙楼?” 柳氏震惊地叫出来,几乎破了音,“难道她还要让你做东家不成?!” 云纱神情古怪。 “姨娘这话说的,我是杨三公子正室娘子,杨家的财产有他的份就算有我的份,可杨三公子自来体弱,哪有精力管酒楼的事,所以未来春熙楼自然是交给我的。” 云烟忍不住喊道:“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小四,那你岂不是发大财了?” 云影却摇头:“不对,我听说杨家还有位大公子的,要是杨三公子病死了,春熙楼怎么也落不到你手上吧?你白日发梦呢?” “杨白羽是有一个哥哥,可他已经成了家,在京城住下了,杨家在京城那边的生意做的比良州还大,也许你们也有耳闻,杨夫人跟我说,杨白羽身子弱无法长途奔波前往京城,所以等我能独立经营春熙楼之后,就将春熙楼完全交给我,她则是要去京城与杨老爷一起的。” 云纱说得有理有据,态度格外认真,“否则我岂会随意穿上这么好的料子呢?那是因为杨夫人说做春熙楼的掌柜娘子是一定要撑得起场面的。” 她说完,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柳氏伸手拿茶喝,端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那你……” 她将口中的茶水咽下,“那你在脂月铺子说的两千两是什么意思?” 难道杨夫人给了她钱,如今又想赖账? 云影立刻说:“我姨娘也是给了张姨娘钱的,这事难道张姨娘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了,正是张姨娘来找我,我才记起这事。” 云纱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 柳氏心内有些忐忑,这一笔钱可是除了她们几人外谁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少的,连云夫人和张姨娘也不知道,所以她才能胆大地吞下去,入了自己的私账, 发了这样一笔巨财,柳姨娘才舍得财大气粗地给她们三人每人订了一份风花雪月的胭脂套盒。 不得不说,她对女儿还是很大方的。 三人紧张的情绪清清楚楚地映入云纱眼帘,等她们再次底气不足地开口问时,她才慢悠悠地笑了下。 “姨娘和姐姐们不要紧张,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送钱的。” “送钱?” 柳氏一愣,“什么意思?” 云烟惊喜地跳起来:“好啊小四,你果然变了,脑子变聪明了,知道在杨家发财了还没忘记给我们一起花呢!” 云影拉着她坐下,略鄙夷地动了动口型。 “蠢货。” 只不过没出声,云湮没注意到,而云纱就坐她对面,看见地一清二楚。 她垂眸笑了声。 “是这样,杨夫人不是说未来要将春熙楼全交予我管理嘛,但我又担心我年纪小没经验管不住人,等杨夫人去了京城,我没个长辈依仗,肯定是经营不好的,可我思来想去,长辈唯有爹爹并太太姨娘四人,只是爹爹有自家生意要管,太太常年病着,我姨娘是个大字不识头脑简单的人,都不是合适人选,唯有柳姨娘您……” 第60章 她叹了口气,露出为难的神情,“我知道此事有些麻烦姨娘了,但我也没办法。” 云湮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你是要我姨娘替你白白做事吗?” “闭嘴吧你,这都没听明白啊。” 云影翻了个白眼,“小四的意思是让姨娘帮她管理春熙楼。” 云烟叫道:“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柳氏眼神闪烁了几下,有些掩饰不住眸底的欲望。 “四姑娘,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你将话再说清楚些。” 云纱开门见山。 “春熙楼的商股杨夫人有七成,她送了两成给我,如果姨娘愿意以后事事帮我的话,我愿意拿出一成来给姨娘,只需要两千两银子,姨娘就可以得到春熙楼的一成商股,成为春熙楼的东家之一,日后每月都可以坐分利银。” 这番话直接说得柳氏心跳的飞快,恨不得从嗓子眼直接跳出来。 她如果没听错的话,云纱说什么? 成为春熙楼的东家? 那可是全良州最大的酒楼啊,那可是听说知州大人都是常客的春熙楼啊……她还听说,春熙楼每日光扔掉的那些吃不完的肉菜价值都得有一二两了。 何况每月的流水,她实在不敢想—— 平时想一想倒无所谓,可把这份利益忽然大喇喇地摆在她面前,好似她伸伸手就能碰到时,她反而想也不敢想,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战栗,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里起舞的感觉。 柳氏还在屏住呼吸不知如何回应时,云影先开口问了。 “小四,你说的每月坐分利银,能分多少啊?” “我还未见过春熙楼的账本,不过估摸着不低于三百两银子。” 云烟几乎激动地尖叫。 “你说的是每月三百两吗?!” “是啊,这只是平时,若逢节气,或休沐,或良州哪个大户人家举办宴席等,则要翻倍。” “姨娘!你听见了吗?我们要发大财了!” 云烟拉着柳姨娘的手臂摇晃着,激动不已,“你快点答应她!你快点答应她!” 看得出来,云影也有些激动,但到底是姐姐,比云烟要好得多。 她深吸一口气问:“小四,我不信我们平时关系这般差,你还要好心对我们呢。” 这话说得柳氏也冷静了下来。 没错,她平时可没少拉偏架,每次几个姑娘吵闹起来,她都是帮自己女儿的。 “两千两可不是小数目,我拿不出来。” 她讪笑,“四姑娘,你如今真是发迹了,张口就是几千两,我又不是傻子,平白无故相信天上忽然掉了个馅饼下来,哪有这样的好事,你说你在杨家过好日子,我之前可不是这样听说的……” 她听说云纱在杨家不受待见,搬去了偏院。 云纱没急着回话,而是慢悠悠地将茶喝完。 “姨娘和两位姐姐今日一见我就说我与从前大不同了,可离我出嫁尚不过三个月,若非杨夫人全力栽培我,我又怎会脱胎换骨呢?若是杨夫人不待见我,我身上的霞烟绫又是从何而来呢?诚然,两千两不是小数目,姨娘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但我身在杨家,若没有娘家人帮衬,即便杨夫人将春熙楼交给我,我也是很难站稳脚跟的,毕竟春熙楼的东家不仅仅只有杨家人。” 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施然起身,微微一笑,“姨娘不妨考虑考虑,我一时也不着急,若姨娘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做生意自然你情我愿之事,我也是可以寻求其他法子的。” 柳氏捂住心口,正要说什么,老板在外面敲了敲门。 “里面可是杨府的云少夫人?” 云纱怔怔,极快反应过来。 “何事?” 老板轻轻打开门,礼貌笑道:“春熙楼的赵掌柜来了,说有事要您拿主意。” 柳氏瞬间瞪大了眼。 第33章 第 33 章 云纱有些不解,但尽力稳住了表情。 她随铺子老板出去,走到一楼,已有一位中年人等在那里。 中年男子衣着精致,浓眉深目,长着一副很是精明的面相。 他见云纱过来,先是拱手朝她行了个礼。 云纱也还了个礼。 然后两人互相望着,似乎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片刻,赵掌柜忍不住了,示意她:“您可以说了。” 云纱懵了。 “啊?” 她说什么? 赵掌柜愣住:“公子不是有话拜托姑娘转达给我吗?” “啊?”云纱茫然。 公子?有话?让她转达? 杨白羽有什么话……没跟她说啊,他这是唱的哪出啊,竟然都不提前预告一下。 赵掌柜见她神情不对,疑惑。 “难不成弄错了?” 不管了,瞎编吧。 云纱缓了缓神,故作恍然地开口。 “啊……我想起来了,公子的确有话让我转达来说,我差点忘了。” 赵掌柜脸色一肃:“您说。” 云纱问:“春熙楼有西红柿炒蛋吗?” “啊?”这下轮到赵掌柜懵了,“什么炒蛋?” “西红柿,也就是番茄。” “……是什么新鲜菜式吗?还是某菜的别名?” 云纱眨了下眼。 哦,看来是没有了。 “没事,公子在书里看见这道菜,忽然有了兴趣,正巧我今日出门,就托我顺便问问您。” 第61章 赵掌柜有些难以置信:“就为此事?” “嗯……”云纱认真点了点头,尽力遮住眼里的心虚。 看得出来赵掌柜很无语,这样大热天,特意让他跑一趟,就为了一道菜名,最令他郁闷的是,杨白羽还是派院里的丫鬟来说的,可丫鬟为什么不能在春熙楼直接问他呢? 难不成故意消遣他? 罢了罢了,就当少儿稚气。 他心里转了几道弯,给自己说服了,憋着一股闷气走了。 云纱仰头,二楼凭栏处,柳氏与云影云烟正往下探头望。 她重新回了二楼,在楼梯处柳氏就迫不及待问她。 “我方才听见他问你什么菜?” 云纱道:“对,春熙楼有一样新菜式不太确定,赵掌柜特意找我拿主意呢。” 云影惊问:“如今你都能做得了春熙楼的主了?” 云纱还未答,云烟就抢着回:“一看就是啊,否则春熙楼的大掌柜怎么这样大热天还特意跑一趟!” 云纱瞥了她一眼,忍住笑意,只是点了点头。 柳氏拉着她手,悄声:“四姑娘,咱们进去说。” * 马车摇摇晃晃,朝着杨府的方向驶去。 春草一脸崇拜地看着云纱。 “姑娘好厉害,竟然还懂做生意。” “我不懂啊。” “姑娘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 “全是瞎编的。”云纱笑弯了眼,“每一个字都是假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春熙楼什么有多少商股,更不知道杨夫人占几成。” 春草惊呆了:“那月利呢?” “当然也是假的啊,我都没去过春熙楼,哪里知道春熙楼一个月有多少盈利。”云纱掩面笑,“傻春草,莫非你真信了啊?” 春草“啊”了声,仍有些没回过神来:“可是姑娘说得好认真,我真信了,姑娘的姨娘和姐姐们看起来也都信了。” “因为她们也不懂,我说了一大堆,她们可能只听见了‘钱’‘银子’‘月利’。” 云纱从怀中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反覆看了看,忍不住心潮澎湃。 还要多亏赵掌柜来这么一趟,柳姨娘真信了她胡说八道的话,同意她的建议,用两千两买一成商股,做着成为春熙楼东家的梦。 但是她说她一下子也拿不出两千两,云纱便顺势说可以先付一半定金,届时等另外一千两银子有了,她们在正式签订商股转让契书。 柳氏一口答应了。 毫不夸张地说,她拿出一千两银票的那一瞬间,云纱的心跳也差点跳出嗓子眼。 马车停在后门,云纱跳下马车,浑身都是汗。 “春草,你先回去,我去一趟扶光院。” 她提着裙摆不顾形象地跑开。 “杨白羽杨白羽杨白羽……” 云纱激动地跑进扶光院,才进门就忍不住喊了起来。 蜜合从廊下过来一把捉住她:“发生什么要紧事了?你这样大呼小叫的。” 云纱喘着气,大汗淋漓,却很高兴。 “晚点再告诉你,你们公子呢?” 墨竹站在廊下荫处。 “公子起得早,这会儿午睡还没醒呢。” “这都未时末了,还没醒吗?” 云纱快速钻到廊下阴凉处,用手扇着风,“他中午可吃饭了?” “吃了半碗粥。” “又只吃了半碗粥?”云纱皱了皱眉。 粥只是容易消化,其实不能养胃,常常吃粥反而容易减弱胃的消化功能,而且吃这么少,也没营养。 “你进去等吧,公子想必不会觉得打扰的,里面放了小桶冰,你也能凉快下。” 蜜合小声说着,顺手将手中团扇塞给了她,“先给你用,春草出门时我已给了一个给她。” “我知道,实在要谢谢你。”云纱笑道。 墨竹在旁出声问:“赵掌柜可有找你?” 云纱讶异:“你怎么知道?” 墨竹却不解释,只是往里看了一眼,示意这事是杨白羽的吩咐。 云纱冲她笑了下,摇着扇子走进屋内。 屋内比外面凉快多了,云纱走进里屋瞧了眼,又去外间卸了披帛外衣,才走进去。 纱帐被放了下来,她只能隐约见到杨白羽朝里睡着,身上搭着薄被,乌发铺满了软枕。 云纱将那小桶冰搬到床下,自己坐在脚榻上抱着冰降温。 没多久,她似乎听见纱帐内传到微弱的动静,她以为杨白羽醒了,伸长脖子转头看了下,杨白羽缩成一团,似乎很冷的样子,却并没有醒。 云纱愣了愣,看了眼冰桶,赶紧放远了。 但杨白羽依然瑟缩着,呼吸略有些急促。 “杨白羽?……” 云纱拨开纱帐,轻声唤着。 杨白羽满头冷汗,紧闭双眼锁着眉头,脸色也有些苍白,似乎陷入了梦魇中。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枕头的一角,另一只手捏成拳,用力之深,似乎指甲都要抠进手心里。 她也顾不得许多,忙握住他的手,俯身过去,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拍他肩膀。 “杨白羽……没事了……” 不知是否她的声音起到了安抚作用,杨白羽渐渐放松了下来,攥成拳的手松开,手心全是冷汗。 他轻轻掀了掀眼皮,但似乎没有完全清醒,只是转了个身面朝外侧。 第62章 云纱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替他擦着手心的汗,他却一下抓住了她的手,仿佛处于惊惧当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云纱怔了下,轻声问:“……是做噩梦了吗?” 杨白羽梦呓般地应了声。 云纱顺势坐在了床边,低低哼起了歌,也不拘哪首,想到哪首哼哪首,反正她一般都记不住歌词。 大约过了两刻,少年才又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露出幽深的宛如黑曜石般的眸子。 云纱冲他笑了笑。 “醒啦?” 杨白羽愣了愣,睡眼惺忪:“你怎么在这里?” 云纱淡定地抽回手。 “为了第一时间跟你分享战果。” 少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方才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你成功了?” 云纱眨了眨眼,拿出一千两银票给他看。 “没错!” 笑容宛如溪水般潺潺流淌,杨白羽拿着银票晃了晃:“看来你那位姨娘真是好骗。” “不过应该是两千两,怎么只有一半呢?”他问。 云纱将事情经过丝毫不隐瞒地复述了遍,心跳又因为激动而加速起来,她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气。 “能拿回一千两是一千两吧,还要多亏了你让那位赵掌柜找我一趟,否则也不会那么顺利。” 云纱挑眉:“不过你应该跟我说一声,我要是没反应过来,不就露馅了?” 杨白羽轻哼了声,望着她。 “若你连这都应付不来,那你也太逊了,不过这里面既有我的功劳,这一千两银票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呢?” “……”云纱怔了下,“你不缺钱吧?”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战利品,怎能一样?” 小狗的眼里泛起一丝骄傲。 “也对。” 云纱深吸口气,虽然难免肉疼,但这事多亏了杨白羽,这是应该的。 “你有五百两银票吗?我跟你换一张。” “先放在你这里吧。” 杨白羽翻身仰面躺好,双手枕在脑下,嘴角勾起笑,“没想到骗人这么有意思。” “不是骗人有意思,是做成一件事有意思,这件事若非柳姨娘有错在先,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云纱说,“现在即便这么做了,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愧疚的。” 杨白羽瞥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愧疚的?她又不是什么好人。” “两回事,算了,反正做都做了。” 云纱说,“不过柳姨娘发现被我骗了肯定不会轻易算了的。” “她难道还能告官?又没证据。” “的确没有证据。”云纱忍不住道,“不过我怕我哪天出门被她给找人暗杀了。” 杨白羽嗤笑了声。 “你胆子不是大得很吗?” “谁说我胆子大了?” “你胆子不大还敢当街跟王晖结仇?难道你就不怕他报复你?比起柳氏这样的深闺妇人,那位王举人才更危险吧?” 云纱愣了下,忽然道:“没事,我听说有一位躲在暗中的大侠悄悄帮我出气了。” “大侠?”杨白羽明知故问,语气却不禁微微上扬。 “对,不知是谁,只听说王举人晚上走夜路被人丢水里了,受了惊吓还病了一场呢。” 云纱故作星星眼,十分崇拜地道,“虽不知是谁,但一定是一位正义凛然,行侠仗义,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超级大侠!我如果见到他,一定……” “一定什么?”小狗迫不及待地问。 第34章 第 34 章 “一定……没想好。” 云纱托着腮轻笑,“万一人家大侠根本不在乎这个呢。” 杨白羽立即说:“他在不在乎是他的事,你还不还情是你的事。” “你说的也对,那你帮我参考一下,如果你是那位大侠的话,你会想我怎么报恩?” “如果是我嘛——” 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就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什么事现下没想好,就是留一个承诺在这里。” “那不行,如果我随便答应了,他万一让我办我办不到的事呢,比如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什么的。” “又不是小姑娘,要什么星星月亮。”杨白羽皱眉看她,有些被冒犯的不悦。 云纱笑吟吟。 “你怎么知道不是小姑娘,万一是位女侠呢,再说了谁说不是小姑娘就不能要星星月亮了。” “反正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好吧,就算我答应他,他现在也不知在哪儿呢,或许他给王举人丢水里只是无意之举,跟我完全没有关系,就算是为了我,那他或许也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现在可能去浪迹江湖了。” “浪迹江湖?跟话本里写的那样吗?” “你也看过话本?” 云纱有些意外。 “没有,府里演过皮影戏。” “哦。” 杨白羽望着她,认真道:“我猜那位大侠你还会见到的。” “是吗?你打电话问过他?” 杨白羽呆愣:“……什么?” 云纱低头笑个不停,俯下身子轻轻捶了捶床沿。 杨白羽反应过来,追着她要解释。 第63章 云纱说这是她上辈子投胎做人的事,那个时代有一种东西叫电话,可以千里传音,即便远隔天涯,也能随时听见对方的声音。 杨白羽听得有趣,追问地很细致,云纱也尽量一一做了解释。 “我越来越要信你说的话了。”他道。 “你本来就该相信。” 云纱在脚榻上坐下来,胳膊搁在床沿上,下巴垫在胳膊上趴着看他,低声道,“像这样怪力乱神的话,万一给别人知道了,说不定将我当成妖魔鬼怪抓起来烧了,所以我只告诉你了。” “为什么?因为我上辈子跟你一样是天上的神仙?”杨白羽眼神亮亮,问得很认真。 云纱将头埋进臂弯里,笑得花枝乱颤。 “嗯嗯嗯……” “你笑什么?” 杨白羽戳她肩膀,气恼,“你不会在骗我吧?” “没有没有。” 云纱忍住不笑,给他手里塞了一颗大白兔,“吃糖。” “第四颗。” 杨白羽将糖衣剥下来折叠好放在枕头下面压着。 “你还有很多吗?”他问。 云纱道:“也不是很多,但我对吃糖一般般,你喜欢我就给你吃嘛。” “那你不准给别人。” “所有人都不行?哇,小狗,你也太霸道了,多大了还护食啊。” “那你给别人去吧。” 他摸出枕头下面四张糖纸塞进云纱手里,闭上眼冷冷道,“我以后也不要了。” “给你给你,只给你。” 云纱说,“除了给过春草,只给你吃糖,春草觉得这个太腻了,就没吃了,另外我若是给其他人,可不好解释糖纸的事,那岂不是暴露了我是个仙女的事了?” 杨白羽没回应,闭着眼的眼皮却颤动着。 云纱把玩着糖纸,折了个爱心,惊呼一声。 “杨白羽,快看,是爱心耶!” 杨白羽悄悄睁开一只眼,哼了两声。 云纱又折了一个爱心,然后把两个爱心放进他手里,哼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杨白羽握了握手心里的两颗糖纸爱心,蓦地问:“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唱歌?” “没错,不好听吗?” 有点好听。 杨白羽:“一般。” “切,我朋友以前都说我唱歌好听来着。”云纱道。 她以前得过校园歌手大赛一等奖呢。 “我不信。” “我打个电话给你证实一下。” 云纱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放在耳朵和嘴边,“喂,请问是xx农大吗?学生会……嗯嗯没错,请帮我查查第三十四届校园歌手大赛谁第一名,叫什么?哦哦,云纱是吧……好的,谢谢。” 她挂了电话:“你看吧,人家也这么说了。” 这回换杨白羽笑个不停,白皙的脸埋在墨发里。 云纱学他那样戳了戳他肩膀。 “你笑什么,我又没骗你。” 杨白羽抬眸看她,发丝凌乱地遮在脸上,云纱帮他拂开,顺手戳了下他的脸。 他脸上浮现了一小块红红的印子。 云纱“呀”了声:“不好意思。” 杨白羽不在意,眸子亮起星辰。 “你们那打电话是这个手势吗?” “是啊,来,我教你。” 云纱伸出大拇指与小指,“要打给别人需要独一无二的电话号码,那人才能接到,咱们就两个人,编一个简单点的,以后你的号码就是666,我的号码就是888,记住了吗?” 杨白羽点点头。 云纱左手在右手上虚按:“666,滴~滴~滴~喂——” 她将手放在耳朵上,并示意杨白羽学着她的样子做同样的动作。 杨白羽照做了。 云纱对着电话笑道:“请问,是杨白羽杨公子吗?” “……是我。”杨白羽在云纱的示意下学着回应。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今天中午只吃了半碗粥,请问是没有胃口呢,还是不舒服呢?” “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胃口。” “原来如此,请问我可以为您提供什么帮助呢?” “或许,我可以尝一尝番茄炒蛋。”越发熟练。 “没问题呢,那么您看,这边安排在晚膳的时候怎么样?” “勉强可以。” “好的,感谢您的咨询,欢迎下次来电。” 云纱:“滴,挂了。” 杨白羽脸上写满了惊喜。 笑问:“你怎么经常能想出这么多新奇的点子?” 云纱得意地挑了挑眉。 * 用热水烫一烫西红柿,就可以比较容易地去掉外皮。 再切成小块,放在碗里备好。 接着将四个鸡蛋打散,充分搅拌成均匀的鸡蛋液。 等油热将鸡蛋液倒入油锅中,然后用筷子快速搅拌,将鸡蛋液散成小块,成型了再盛出来。 重新倒入油,油热放入西红柿,加入适量酱油,适量盐,适量白糖,翻炒一会儿,再放入鸡蛋碎。 炒一会儿再加水焖一会儿。 水收半干,撒入葱花。 盛出来。 十分简单的番茄炒蛋,但超级无敌下饭。 平时云纱会放一点蚝油,但这里没有,就算了。 春草从灶间跑过来,闻了闻:“哇,好香啊,原来这个菜是这样做的。” 第64章 “记住了吗?”云纱眨眼,“那下次你来吧。” 春草兴奋点头:“记住了!” 她很喜欢做菜,已跟在府上大厨房后面偷了不少师了,只是她们的小厨房并没有多少条件去复刻大厨房绝大部分菜的做法。 但每每云纱教她的菜却都十分简单,容易学,也容易做。 云纱端着菜出去时,夕阳斜在云后,晕出一片红霞,端的无限美丽。 杨白羽坐在廊下的轮椅上,双臂乖巧地搁在小桌上,安静地等着干饭。 云纱将番茄炒蛋放在他面前,递筷子给他。 “饭还没好,你先尝尝,番茄本身是酸的,但我加了一点糖。” 杨白羽夹起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怎么样?”云纱有些期待。 “还不错。”酸酸甜甜,还有鸡蛋的香味。 云纱托腮:“你说,如果我把这道菜介绍给你娘,她会考虑跟我谈合作吗?” “合作?” 杨白羽讶异,“你要卖给她?可是光有菜谱是不够的,春熙楼每日需求的菜份量很大,你这些远远不够。” 他的视线落在小院中,看着那番茄架子, “还是说,你打算卖苗?” “我相信番茄一定会有市场,但首先我需要确定这里到底有没有这道菜,亦或者说,是否只是良州的人没见过。” 云纱道,“如果证明这是一个新品种,那么就需要大量培育和种植才能满足供求,你们这里的人见都没有见过,自然不会种植,这一切得从起点开始。” 万事开头难。 引进一个全新的品种需要人力物力,也需要时间,她这段时间一直有在认真考虑,如何能靠番茄获利。 如今番茄不过只长在她的小院,她连外面的田地是否适合大面积种植番茄都不知道。 杨白羽认真问:“我不明白,为何你要做这件事?” “为了赚钱你信不信?” 云纱哂笑,“……怎么说呢,其实这是一件‘我能做的事’,我不知你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做她能做而别人不容易做的事,利用她的优势,发挥她的价值,会让她有一种安全感,否则她总难与这个世界融合在一起,她找不到任何归属感。 她总在潜意识想,要在这个世界多多留下点自己的痕迹。 “做一个菜农?或者商人?” “你可以试着透过事物的表面往里看。” 墨竹出现在院外,快步走进来。 “公子,方才夫人送消息回来,说老爷几日后就回良州了。” 杨白羽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墨竹迟疑了下:“听说……梁老爷和梁二公子这次会同老爷一道从京城回来。” 杨白羽垂下眸,周遭的气息似乎冷了几分。 云纱微讶了下,看向墨竹,墨竹轻轻皱了皱眉,似乎不知如何解释。 第35章 第 35 章 云纱找了个机会与墨竹私聊。 “梁老爷和梁二公子是谁?” 墨竹犹豫半晌,低声道:“也不是谁,梁家原先也在良州开酒楼,与咱们既是竞争关系也是合作关系,总之老爷与梁老爷关系还不错,后来梁家先一步前往京城去了,便放弃了良州这边。” “那梁二公子呢?既是来往多,那他们应该从小就认识吧?” “是,梁老爷与我们老爷关系不错,大公子也与梁家大公子交情颇深,但小公子与梁二公子却怎么都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从小见面就吵,还会动手。” “动手?” 云纱汗颜,“凭杨白羽娇弱的身体还能打架?” 墨竹拍了她一下:“不许这么说公子,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公子坠湖伤腿之后一年多,梁家就搬去京城了,公子与这位梁二公子便也没什么往来。” 云纱笑了声。 “那你方才进来说这消息时小心翼翼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合计不过是五六岁之前发生的事。” 她说罢顿了顿,想到杨白羽刚才的神情,难道这点小时候的打闹他记仇记到现在? 墨竹无奈:“公子记性过人,这些事绝没有忘的,而且……” “什么?”云纱道,“你不要说话吞吞吐吐的嘛。” 墨竹叹了口气,揪着手中的帕子。 “咱们公子从小天资聪颖,那梁二公子读书方面是远远不及的,但公子伤了腿之后却无法再参加科举,而那梁二公子反倒在去年中了举人。” “他也是举人?”云纱下意识想到了王晖。 墨竹立即明白她话中指的是谁。 “梁二公子可比王举人年轻多了,尚不足十九呢,我也不知梁二公子如今什么脾性,若照小时候的性子来看,他说不定会在公子面前炫耀一番。” “他们回良州要住到府上来?” “嗯。”墨竹点了点头,“梁家在良州也只剩下个祖宅,十年无人打理早就无法住人了,夫人将消息早早递进来,也是为了吩咐人去收拾一间院子出来。” “那他们这次回来做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 云纱以为杨老爷他们回到良州恐怕是中元节之后的事了,没想到七月十三那日他们就到了,赶在城门关之前进了城。 天黑了下来,一行两辆马车并一队镖局护送着一直到了杨府后街。 第65章 云纱正托后门的小余替她去西街买了许多香烛纸钱,满满提了两大袋子回来。 小余换班,后门暂时还无人在,她才刚从后门走进去,忽然有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给她吓了一跳。 两大袋子的香烛纸钱跌在地上,散落了一滩。 “谁?”云纱惊呼了声,警惕地后退几步,盯着眼前人。 “你是这府里的小丫头?长得倒是不错。” 来人声音藏着戏谑,不往前走,只站在后门灯笼刚好照不到的阴影处。 “你是谁?” 云纱稳住神色,威胁道,“我喊人了啊!” “我姓梁,是你们家公子的至交好友,他现在住哪个院子?” 梁? 云纱瞬间反应过来,蹲下身子去捡纸钱元宝,冷笑了声,“梁上君子的梁吗?你既是府上客人,怎么不走正门,要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来,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什么好人。” 梁程走上前一步,身形落在灯光里。 “你这小丫头真是牙尖嘴利,你若觉得我不像好人,那你去报官吧,我等着你。” 云纱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见他面容俊秀,身着一身紫衣,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把折扇,此刻正于胸前轻轻摇着,颇有些风流才子的气质。 她收拾好纸钱,重新提在手中。 “你找我们公子做什么?” “与你无关的事,你只需要给我指路便是。” 梁程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微笑,“我问你一些问题,若你能如实回答,这就是你的了。” 云纱眼神闪烁:“五两。” 梁程:“……” 他挑了挑眉,重新打量起了云纱。 “你掉钱眼里啦?”他问。 “爱给不给。”云纱作势欲走,“你去找别人吧。” “站住,我今天偏要问你了。” 梁程生出逆反心理,挪了几步拦住她,“五两就五两,小爷又不是没钱。” 云纱放下一袋纸钱,伸出手:“先给钱。” “不愧是杨家的丫鬟,真是令人一如既往的讨厌。” 梁程冷笑几声,还是给了她五两银子。 “你问吧。”云纱将银子收好。 梁程:“杨白羽住哪儿?” 云纱指了个方向:“扶光院。” “他平日里做些什么?” “公子有腿疾,通常在屋内休息,不出来,我也不知他做些什么,最多不过看看书之类的。” “看书?” 梁程欠揍地笑了声,“看书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参考科举。” “还有要问的吗?”云纱有些没好脸色,但在夜里不太明显。 “我来时听说……” 梁程摇了摇折扇,露出个不明意味的笑,“杨家为了给杨白羽治病,特意给他取了个小娘子冲喜?可有这事。” 云纱答:“没错。” “那她也住在扶光院?” “不,与公子两院分居。” “哦——” 梁程啧了声,“看来杨白羽这小娘子娶的不怎么样啊,他应该是不喜欢,莫非是五大三粗,脸大如盘的肥女?” 他略带嘲讽:“民间不都说这样的女子看起来有福相吗?” 云纱淡定地问:“还有问题吗?” 梁程摇摇扇子,心情很好,语气却似惋惜。 “不用了,欸呀,杨白羽啊杨白羽,如今真是半分比不上我了。” “既然没有问题了的话……” 云纱忽然大声喊起来,“来人呐!有小偷!快来人!” 梁程错愕一瞬,脸色难看极了。 “你怎么……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他转身有些惊慌失措地往正厅的方向逃走。 他虽不是歹人,可杨府里又没有人认识他,万一真将他当作小偷抓起来,就丢人丢大了,连带着父亲也会没面子。 云纱鄙夷地望着他背影消失,现在有点明白墨竹所说的话了。 此时正厅那边,杨文四下望了望,问:“梁程呢?” 梁集左右瞧瞧,问身边的小厮:“公子又到哪里去了?” 小厮道:“公子说老爷和杨老爷想必有话说,他就先去府上随便逛逛。” “真是胡闹,没规矩。” 梁集皱眉,“他以为还像小时候那样呢?” 杨文笑道:“本来也没多大,弱冠都有几年呢,他确实许多年没回过良州了,既然人在府上,那就丢不了,随他去好了。” 杨夫人在一旁听着,悄悄对初月耳语。 “去看看羽儿,别让那个小混账跑去扶光院了。” 初月忙点头去了。 杨白羽靠在床上握着一卷书在看,但看了许久也没有翻页。 他丢下书本,闭眼躺了会儿,心情有些烦躁。 咚咚—— 窗户被轻轻敲了两声。 他幽幽睁开眼,露出一双黑色的眸子。 梁程推开窗,将扇子插在腰间,正要翻窗进来。 忽有一双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窗棂。 墨竹冷着脸:“梁二公子不走正门,却要翻窗?我还以为府上遭贼了呢。” 梁程愣了片刻,散开笑意。 “你是墨竹?” 他站在窗外,取出扇子扇了扇,轻笑:“墨竹姑娘,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呢,还是这么……无趣。” 第66章 墨竹面无表情:“公子已经睡了,梁公子若有事情明日再来,请走正门。” “这么早就睡了?” 梁程故意抬高了声音,“小病秧子这些年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哪里像十七岁的人啊,分明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嘛。” “梁公子!” 墨竹喝道,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眼,“你再如此失礼的话,我就请你离开了。” 梁程清了清嗓子。 “那好吧,本举人就先回去看书去了,毕竟还要准备大考呢,你跟你们家公子说,他若是有什么文章诗书上不懂的地方,可以跟我请教,我一定知无不言。” 墨竹立即将窗户关上。 轻声走到床边瞧了眼,见杨白羽安安静静朝里躺着,地上是一卷散落的书籍。 她皱了皱眉,小心将书捡起来放在桌上,便出去了。 - 稻香院,春草与云纱相对坐着,点着一支蜡烛,正对着光剪白花。 买回来的两大袋子香烛纸钱并不全是成品,有一部分需要捻搓裁剪,春草说她会这个,她娘教过她。 “我遇见那个梁二公子了。”云纱随口聊。 “啊?”春草懵了懵,才反应过来,“是跟着杨老爷他们一起回良州的那位梁二公子吗?” “没错。” 云纱嗤笑了声,“这个人也很幼稚,偷偷摸摸地不知怎么溜到后门来,还找我打听有关杨白羽的消息。” 春草放下手中剪刀:“那姑娘想必没有告诉他吧,这人听起来不像好人,好人才不会偷偷摸摸的呢。” “我都说了,还从他那儿得了五两银子。” 春草再次愣住,手中的白纸险些滑落。 “啊?……” 云纱低头在叠好的白纸条上剪了个小三角,打开就是个菱形花纹。 她吹了吹散落的小纸屑:“他还向我打听嫁给杨白羽冲喜的那位小娘子什么样,他不知道是我,还当着我的面猜我一定长得又肥又丑。” “这位公子也太失礼了!”春草有些生气,“怎么这样说话?” 云纱却无所谓,将五两银子放在她面前。 “收好记账,咱们的攒钱大计又多了一点。” 第36章 第 36 章 春草去床底下摸了个木盒子出来,拿出收好的钥匙打开,把五两银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接着又拿出账本记了一笔。 她高兴道:“姑娘,我们攒了不少钱了呢。” 云纱问:“多少?” “一千零三十七两!” 云纱点头,跟她心里想的差不多,她没有记过账,只有个预估的数,钱都放心大胆地交给了春草去管,春草比她还要谨慎仔细。 刚开始甚至每天都要摸着存钱的木盒才敢睡觉,云纱让她不要那么紧张,渐渐才好了。 “姑娘,你说梁家回良州是做什么呢?” “不知道,既然赶在中元节之前,或许是为了祭祖吧。” 云纱算了下时间,“不早了,明天再弄,睡觉吧。” * 梁老爷和梁程昨夜被安排在了万南苑,离杨夫人所在的宁栖院不远。 一大早梁老爷就与杨老爷杨夫人出门去了。 梁程则自己在院里睡到大早上才起来。 他洗漱后,推开窗户趴着往外看,问被拨来伺候的小丫鬟。 “你们府上何时多了个荷花池啊?原先我记得是没有的。” 红云答道:“一直都有啊,奴婢进府的时候就有了。” “你何时进府的?” “有四年了。” 梁程打开折扇笑笑:“看来杨白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原先这池子里是地下水,澄澈得很,如今种了荷花倒是俗得要命。” 红云没说话。 梁程问她:“欸,我问你,你们府上那位小娘子你可见过?” “见过啊。”红云立即答,“她刚进府的时候还是我给她送的饭呢。” 梁程扇子一顿,眼里透出戏谑的笑。 “你实话告诉我,她是不是长得很难看?五大三粗脸大如盘那种?” “没有啊。”红云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我觉得这位云姑娘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梁程有些讶异:“你们府上的规矩连声少夫人都不喊啊?” “又不是我不喊,她本来就不算少夫人嘛。” “怎么说?” 红云极快地看了他几眼,捂了捂嘴。 “奴婢可不能乱说。” 梁程轻笑了声,忽地牵起她手摸了摸,红云浑身一颤,脸立即红透了。 梁程只是在她手上放了一两银子。 “别误会,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只是随便问问,以前我跟你们家公子关系很要好的,他如今都娶了小娘子了,我都不知道,故而有些好奇罢了。” 红云脸红的滴血,眼睛抬也不敢抬。 声如蚊呐:“这位娘子只是给公子冲喜的,公子好了以后,夫人就让她搬去偏院了,虽没说她不是少夫人,但少夫人肯定不是这个待遇,我们私下都猜她何时会被休出去呢。” “原来如此。” 梁程拂了拂袖子:“我出门逛逛去。” 又转身对红云笑道:“你别跟着我,留在这里等我就是。” 红云被他一眼看的,脸更红了,忙站住脚步,连连点头。 “奴婢准备好午膳,等公子回来用。” 第67章 梁程轻笑一声,出了院子。 扶光院。 蜜合站在廊下朝墨竹招了招手,低声问:“公子还没起吗?” “早上醒的倒早,只是又躺下了。”墨竹皱眉,“一定是那位梁公子昨夜胡乱闯进来闹的,公子心情不好呢,早上的药膳都没吃。” 明知道公子双腿不利于行,还故意不走正门要翻窗,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蜜合气道:“这个人真坏,还是什么举人呢,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墨竹提醒:“小点声,别让公子听见了,昨晚初月姐姐不是过来说了吗?叫我们多防备一些,少让这位梁公子跟公子接触。” 她沉着脸:“我在府上的时间比你早,小时候就见过这人,他那会儿就讨厌的很,特别爱捉弄人,还自以为很风趣。” “说我坏话,小爷可全听见了!” 梁程大步踏进扶光院的门,怀里还抱着一堆荷花荷叶。 蜜合立刻拦住他。 “梁公子,你来做什么呢?” 梁程微微一笑。 “你也是扶光院的丫鬟?我小时候来好像没见过你,你什么时候来杨府的?” 蜜合忍不住想发作,又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 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而梁程是客人。 “奴婢进府不过七八年,公子自然是没见过我的。” “你长得倒是清秀,叫什么名字?” 蜜合眉头一竖,眼中略有些恼怒。 梁程却是哈哈一笑,将那一束荷叶荷花塞进她怀中。 “去,找个瓶子插起来。” 墨竹拉住蜜合的胳膊,朝梁程行了个礼。 “不知梁公子有何贵干?公子还在休息,不便待客。” “休息?这都快中午了,他还没起来?” 梁程露出惊讶的表情,“难不成是因为知道我来了,所以昨晚高兴地睡不着?” 墨竹与蜜合脸色皆有些不悦,但都不便发作。 “我看是讨厌的睡不着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院门处传来,高昂明亮,宛如冬日刺破云层的阳光。 蜜合脸色一喜,忙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墨竹一起行礼。 “云……少夫人。” 墨竹怔愣了下,没喊出口,只是行了个礼。 梁程眯了眯眼,仔细分辨着朝他款款走来的姑娘,见她着粉色衣裳,长发随意挽着,在鬓边垂下两缕碎发。 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肤色白皙,体态匀称 她的手腕上披着条浅绿色的披帛,红绿相映却并不俗气,反而清新淡雅,宛如初绽的小荷。 听见“少夫人”三字,他微怔了下。 视线毫不避嫌地直直打量了云纱一番。 原来这就是杨白羽娶的小娘子,虽不算什么大美人,倒也清丽脱俗,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不过——他总觉得看她有些眼熟。 “看什么呢?” 云纱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举人啊,非礼勿视三个字书本里没学过吗?” 梁程反应过来,瞳孔微张,用扇头指着她。 “哦!我认出来了,你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小丫鬟!” 墨竹与蜜合对视一眼。 云纱微微一笑。 “梁公子,我听说你住在万南苑,而我住在稻香院,在最西边,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咱们昨晚见过?” 梁程挑眉:“你——” 但他还偏偏不能直接认了下来,他堂堂七尺男儿,年轻举人,富商少爷,翩翩才子,被一个小丫头坑了五两银子还灰溜溜地逃了是一件说出去很丢人的事。 他皮笑肉不笑:“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吧,毕竟像你这样毫无特点的长相的丫头实在太多了,我记不住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那我就原谅你了,毕竟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却记性不好的人实在太少了,我还是很同情的。” 蜜合与墨竹在其身后掩面窃笑。 梁程咬牙切齿。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随即冷哼:“不过小爷看你也就嘴皮子厉害了,否则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却被家里卖掉呢?现在怎样?不但住在最西边的偏院,府上的人都还叫你姑娘?真是一大奇事。” 云纱叉腰挑衅地笑:“叫我姑娘显得我年轻,我乐意,难道你家住海边啊?” “……什么意思?” “管这么宽。” “……” 梁程气恼不已,几步跑到廊下,对着窗子喊:“杨白羽,你娶的什么小娘子啊,分明就是个泼妇,无才无貌无礼无德,你等着看我娶个比你好百倍的小娘子!” 云纱傻眼了下,忍不住瞪他。 “你有毛病吧?” “有毛病的是你。”梁程恼道,“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不错。” 云纱冷笑:“你们读书人是不是就会这么一句?这话你怎么不对你娘亲去说?” “我不跟你个小姑娘吵,简直跌了小爷的身份。” 梁程打开扇子狂扇着风,垂下来的发丝被风吹得乱舞。 他转身对蜜合道了声:“荷花记得插瓶。” 然后抬脚走了。 蜜合噗嗤笑出了声。 “你真是厉害,竟敢那样跟他吵。” 墨竹有些担心。 “他若告到老爷夫人面前,你可怎么办?” 第68章 “多大的人了,还告家长?” 云纱露出鄙夷之色,耸了耸肩,一副摆烂的样子,“别管他,我就是一小姑娘,杨老爷杨夫人能把我怎么样?” 墨竹皱眉:“罢了,我先去准备公子的午膳了,你既来了,就晚些再走吧,看着公子用了饭。” 蜜合也忙点头:“墨竹说得对,公子心情不好,我们可都劝不来。” 云纱揽了揽滑落的披帛,又索性将其取下团在手中。 “好。” 她就是因为昨晚遇见了梁程,得知他是这么个脾性,才大上午地来扶光院看一眼的。 毕竟小狗可怜兮兮的,可不能随便让人欺负了去。 杨白羽面朝里躺在床上,纱帐笼着,云纱站在屏风边上也看不清,她悄声走进了,透过纱帐见杨白羽背后汗湿了一片。 她想了想,将披帛放在桌上,站在床边朝耳边比手势。 “666,滴——喂,请问,杨白羽先生醒了吗?” 没有动静。 云纱也很有耐心,等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两次。 杨白羽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声音有些喑哑。 “……醒了。” “感谢您的接听,我是仙女云纱,不知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呢?需要陪伴请按一,需要安静请按二。” 沉默了片刻,小狗委屈道:“三,我想吃糖。” 第37章 第 37 章 云纱笑了笑,伸手撩开纱帐,递给他一颗奶糖。 杨白羽转身看着她,眼尾有些发红。 他默默接过,剥开糖衣,将糖慢慢放进口中。 云纱隔着朦胧的纱帐道:“那个梁程,我狠狠骂了他,把他骂跑了,哼哼,谁叫他欺负你呢。” 杨白羽抱着被子微蜷着,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云纱见他似乎没有兴致,便也没有继续开口,时值中午,有些热了起来,她转身打算出去寻个团扇。 杨白羽忽然叫住她。 “别走。” “嗯?” 他望着他,比着打电话的手势放在耳边。 “一。” 云纱怔了怔,一是什么来着? 她随口说的话,有些记不住。 杨白羽见她似乎没有应允,有些着急:“你还没挂,我说一自然算数。” 云纱眨了眨眼。 她想起来了,一是陪伴。 “对,算数。”她用手扇了扇风,又指了指外面,“我就是有些热,去外面拿把扇子进来。” “你放心,我不走。”她又补充了句,“我给你当守护神。” 杨白羽趴在枕头上低低“嗯”了声。 云纱重新拿了扇子进来,蜜合也叫人拿了冰过来,里屋很快就凉快了下来。 “把纱帐挂起来吧。”杨白羽说。 糖吃完了,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奶香味儿。 云纱将纱帐挂起来,低头看清他的模样,笑了笑。 “你是不是被气到偷偷哭了?” “没有。” 他抿嘴,“我不会哭的。” “在我面前做什么都不丢人,我要是想哭,也不会在你面前伪装的。” 云纱在床边坐下来,确保自己摇扇子,他也能扇到风。 “真的?” “当然,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说出去别人会信吗?不会,但你信了,我也不能辜负你这份信任啊。” “可我一开始也不信,是你变出了糖我才信的。” “我若在别人面前变,他们一半认为我不过是个变戏法的,另一半会认为我是个妖女,前者不屑我,后者要杀我,而不会有人相信我。” 云纱眨了下眼,放轻了声音,“……是个仙女。” 杨白羽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云纱道:“所以你大可也信任我,你若跟我分享秘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杨白羽垂下眸子,蝶翼般的睫毛遮住了那双黑曜石眸子。 他沉默了会儿,将被子掀了,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五岁那年,梁程跟我打了个赌,他说我读书纵然比他厉害百倍也没用,身子却弱不禁风,还不如小姑娘,除非我敢在冰天雪地的冬日跳下冷池,证明给他看,他就服我,认我做大哥。” 云纱有点傻眼。 “……所以你真跳了?” “嗯……”杨白羽眼尾泛红,“他老那样说,我很生气,我从小就喝药,他很少叫我名字,都唤我小病秧子或者小药罐子,我想让他闭嘴!” “嗯……他很坏。”云纱表情复杂,只能说了这么句。 说实话,她第一反应是这个故事幼稚到她甚至不知如何评价。 不过转念一想,杨白羽当时才五岁,他能成熟到哪里去?五岁干出这种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她努力回想自己五岁的时候干过什么事,却好像连五岁的记忆都不太清楚了。 “那你……当时就不知道早点上来?”她语气尽量缓和。 杨白羽小声说着。 “当时下起了雪,岸边湿滑,周围没有人,我刚下水就上不来了,梁程说我若认输喊他一声大哥,他就拉我上来,我不愿意,后来他就走了,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云纱同情的目光下,是有些想笑的表情。 这不纯纯大冤种嘛。 为了所谓的面子,连生命安全都不管不顾了。 第69章 有时候男人幼稚起来是真幼稚,何况男孩。 加倍! “那你——” 云纱顿了顿,她本来想问,‘你后悔吗?’,但一接触到杨白羽的眼神,就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还很白痴。 于是转了话头:“那你赢了,他应该服你,叫你一声大哥。” “……我赢了?” “是啊,他只赌你敢不敢冬日下水,又没说要你毫发无伤地出来,看来这么多年,这个混蛋都没有履行赌约。”云纱哼了声,“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追债,不管怎么说,咱赢了就是赢了。” 杨白羽低声笑了下,脸埋在枕头里。 心里紧绷了很久的弦蓦然松了松。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不但没有嘲讽他当初的幼稚,还很坚定地站在他这边,用同样幼稚的方式替他说话。 他人只道他是意外落水,他从未提过。 梁程因为他出了事,所以也不敢提及这件事的真正原因。 这个幼时极其幼稚的赌约,长辈是不会理解的,他们只会责骂或者无意义的安慰,若杨夫人借此闹到梁家去,不但影响两家关系,还会让此事为外人所知,成为别人的笑谈。 对于梁程来说,告诉家长则代表他杨白羽输不起。 云纱揉了揉脸,凑近了些,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我小时候也干过很多糗事,到现在都在受影响,很正常的。” “……你?” “我很小的时候跟小伙伴一起在一个水坑旁边玩,那个水坑上面有一截烂木头,他们非要说看谁敢踩在上面走过去,走到水坑的另一边,我头脑一热就自告奋勇做了第一个,结果不小心脚一滑掉进去了,一脚踩在烂泥里,裤子鞋子全湿了,又臭又脏,还好水不深,他们拉我上来我还嘴硬说‘不要不要,我自己上来’,明明心里紧张死了,却装作没事,后来散了以后,他们各自回家,我不敢回去,怕我奶奶骂我,就自己跑去池塘边洗裤子,洗不干净还不停滴水,就更不敢回家了,一直在池塘边坐到天黑,把我奶奶吓死了,她以为我出什么意外了。” “那你挨骂了吗?” “当然啦。”云纱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被骂得很惨,主要是太臭了!你难以想像的臭!我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回去臭水坑旁边玩,我看是我脑袋进臭水了!” 杨白羽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云纱继续道:“但被骂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以后他们再玩类似的游戏,我都不敢上了,但我呢又不愿表现出来,就各种找借口推脱,时间长了人家也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于是他们叫我‘胆小鬼’。”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大家慢慢长大,又有新的游戏取代了之前的,再之后上学工作,天各一方,也就过年回来的时候才能见个面,不过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每个人都有新的生活新的记忆,根本不记得当年发生的这件小事,只有我这样因为死要面子活受罪而吃了大亏的人才走不出来。” 杨白羽眼神黯然。 “……我也不愿意记着。” 可他的腿站不起来,他即便想忘也不可能忘了。 他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双腿残废,他体弱多病,他这不能去,那不能吃。 他就好像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废物,活在世上对谁都没有意义。 可他原是个三岁就能吟诗作对的天之骄子,是神童,是天才。 这样巨大的落差感,仿佛从云端一瞬跌落崖底。 他摔得遍体鳞伤,经脉寸断,再也起不来了。 他是困在了自己的心魇里。 这个心魇,是他自己编织的,但周围所有人秉着将他拉出来的目的却给了他更多的束缚,他们每一句关心和安慰都好似蛛丝,将他缠绕地越来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唯独云纱不一样,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原先就想,这个姑娘有些奇怪,就好似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总有些格格不入。 他原以为这些不过是他的无聊幻想,谁知竟是真的。 她丝毫没有隐瞒地向他将秘密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心激动地飞了起来。 她待他,就好像对待一个寻常朋友,既没有同情与怜悯的眼神,也没有无奈和惋惜的神情。 她跟他正常说话,正常吵架,一点也不怕惹他生气,不像其他人,好似时时刻刻都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着,生怕哪个字让他不高兴。 这种过分的关心,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会吃人的怪物。 只有在云纱面前,他才轻松自如,好像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云纱朝他笑了笑,亮晶晶的眼眸仿佛汇聚了星辰。 “没什么的,杨白羽,我听祁洛川说了,你的腿一直都有知觉,并未失去功能,所以,总有一天你会站起来的,你信我吗?” “我可以吗?”他抬眸,眼里满是渴望。 “当然可以。” 云纱定声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永远信我。” 杨白羽朝她伸出手,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又瘦弱纤细。 “云纱。”他唤了她一声。 云纱怔了下,握住了那只手。 “能不能不要走?”杨白羽望着她一字字问道。 “嗯……那我中午就在这里蹭饭咯。” 第70章 她晃晃他的手,笑道。 “云纱。” 杨白羽眼尾泛了红,紧紧拉住她的手,眸底好似漾着哀求之色,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能不能……永远不要走?” 第38章 第 38 章 清晨,一辆马车从后门驶离街面,往城外而去。 没多久,又有两辆马车从侧门转出来,朝城北的墓园驶去。 云纱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又清点了遍香烛纸钱的数量。 “我也不太懂你们这边祭奠的规矩,总之能买的都买了,到时候缺什么的话就找里正想想办法。” 春草眼圈泛红,吸着鼻子。 “姑娘……” “哭什么呢,傻丫头。” “姑娘……” 春草凑过去,抱住云纱,靠在她怀里,“姑娘一点也不像主子,倒像是春草的亲姐姐。” “那你就把我当姐姐好了,别当什么主子。” 云纱笑了笑。 马车很快出了城,云纱掀开车帘,遥望着逐渐成熟的稻田。 因为持续的高温,稻田的水稻长势十分不好,她虽然不能仔细下车查看,却也能大致看得出来,水稻出现了大面积的早衰现象。 植株发育缓慢,茎秆低矮,且叶片早衰,会严重影响到光合作用,进来减少“光合产物”,灌浆效率低下,谷粒就不饱满。 她皱了皱眉,有些忧心。 马车停在了米南村口,还是原来那个位置,不过这次的马车是杨家的,所以车夫留在车上等着,云纱给了他五十文钱,让他中午自己去村里买点吃食。 米南村其实很大,春草土生土长的这个村子只属于米南村的一个小村,周围有七八个村子,整个都被叫做米南村。 这里原先叫做小王村,后来七八个村子都划成了一片,隔壁姓庄,再隔壁姓谭,没法统一,于是官府重新定了米南村这个名字,主要是因为村子的南边,是大片大片的稻田。 去里正家的路云纱走过一遍算是比较熟悉了,幸运的是,这次半路上没再碰见那位乐乐婶。 不过在小溪边见到了她的儿子。 春草高兴地扬手打招呼:“乐乐哥!” “哎!” 王辰乐听见声音忙从小溪边起身,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少年略带羞涩的脸上张开一抹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春草拎着一袋子香烛纸钱跑过去:“你在做什么呢?” “捉小虾小蟹呢,回去给我娘做酱。” 王辰乐视线越过春草往后看了眼,如一片羽毛般拂过云纱又赶紧收了回来,略有些不自在,“你们家夫人也来了?” “是啊。”春草笑道,“我们姑娘不来我也来不了啊,你看,我们是来祭拜我娘的,不知我娘的坟修好没有。” “修好了,修的可漂亮了,我还去看过一眼,就你娘的坟最气派了。” “真的?”春草眼一亮。 “当然,不过——”少年脸色为难,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云纱慢悠悠地走近了。 王辰乐不好意思看她,视线仍然集中在春草脸上。 “你爹没了。” 春草愣住。 云纱也怔了怔,有些意外。 这么快?距离她们上次来不到半月。 她看向春草,春草咬了咬唇,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她摇了摇头,对云纱道:“姑娘,我们先去找里正大叔吧。” 少年笨拙地安慰。 “你爹那病本来就治不好了,他还拿钱出去赌,而且他对你和你娘都不好,他死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春草咬着唇不说话。 云纱对他友善地点了下头。 “多谢你的安慰,我会帮春草处理好这件事的。” “她现在改名叫春草了?” “是啊,好听吗?” “好听,比原来好听多了,王春草,王春草,有名有姓,听起来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王辰乐咧着嘴笑。 春草被他逗笑了,瞪着他道。 “才不是呢!我们姑娘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就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而已!” “不是你们家夫人吗?为什么叫姑娘?” “随便怎么叫吧。” 云纱笑笑,带春草踩着青石上,越过小溪去了里正家。 小院里里正的女儿正在扫着门口的台阶。 “嗨!”云纱摇了摇手。 小丫头听见动静直起身子看她,手中竹扫帚顿了顿,立刻喊道:“我去叫我娘!” 她扔下扫帚飞奔进屋,很快顾氏就匆匆忙忙地出来了,腰间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高兴道:“欸呀,就知道小娘子今天会来,我特意买了菜呢,赶紧进屋坐坐,她爹刚出去了,过会儿回来。” 云纱笑了笑,礼貌地行礼,跟着小丫头进了屋,将带来的一盒点心放在桌上。 顾氏锅里还烧着菜,便没跟着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云纱问。 “王娟儿。”小丫头歪着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云纱打开点心盒子,这是她出城前特意下车买的,各色果子都有一份,看起来很精致,但她没尝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尝尝。”她笑了下,将点心盒子推到王娟面前。 王娟儿看向她,又看向春草。 第71章 眨了眨眼,站着没动。 云纱拉着春草坐下,又拉着她坐下。 “别拘束,有些人家规矩是多得很,但我不在意那个。” 春草连连点头:“没错,我们姑娘人特别特别好!” 王娟儿这才坐下,礼貌问:“我可以拿一个吃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你娘在做饭,所以不能吃太多,等会饭就吃不下了。” “那我只吃一个。” “好。” 云纱站起身:“你们俩聊聊,我去厨房帮你娘。” 她在这里,总归小丫头拘束着。 云纱一走,果然王娟儿就放松了许多。 她拿起一块粉色的桃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春草,你爹没了,你知道了吗?” 春草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伤心吗?” “我好像一点也不伤心。”春草有些出神,喃喃道。 云纱走进厨房,厨房弥漫着油烟。 顾氏立刻道:“快去外面坐着,这种地方,又热又脏,你个贵人小娘子不合适进来。” 云纱挽起袖子笑了笑。 她今日特意打扮地清凉方便。 “我在家也常做饭。” 顾氏有一瞬的讶异:“你们家这么有钱了,都不给配个烧饭的丫头婆子什么的?那春草呢?她不干活?” “不是……”云纱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笑道,“就当我觉得做饭有趣吧。” 顾氏摇了摇头:“你们有钱人家我真是搞不懂。” 做饭还能当有趣。 云纱撩起裙摆坐在小凳子上,帮她剥着毛豆。 “我听说春草的爹已经去世了。” 顾氏愣了下,叹口气。 “我还说等等再说呢,没成想你已经知道了。” 她道:“是啊,都好些日子了,你们那次走了两天后,有人大早上看见王二贵栽在田边的水沟里淹死了,身上臭烘烘的,全是酒味,十有八/九拿着上次那钱去赌光了,又喝了酒,脑子不清不楚的,一头跌进了沟里,一下子没起来,人就过去了。” 她说着放低了声音。 “哎,我听我家男人说,你上次是故意诓着王二贵签的那个契书是吧?” 她挤眉弄眼地笑:“我说你非要给他钱做什么,你脑子转得倒快,这有钱人家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精明!” 云纱讪笑了下。 这话听着不知是夸她还是损她。 她当时的确坑了一道,那回给王二贵签的契书不是什么“跟春草断绝关系”的内容,而是王二贵死后一切田产房产皆归春草所有的保证书。 也可以算是遗书吧。 云纱当时考虑到王二贵这个情况大抵是活不长了,听说他是有两亩田的,只是懒得种,荒在那里了,还有个老房子。 因为春草只是个小丫头,万一王二贵忽然死了,这剩下的财产合乎情理就该归春草,但她不在米南村住,云纱怕王二贵生前欠了赌债,到时候追债的人直接把这些夺走抵债去了。 她也算是突发奇想来的这么一招,那份契书是她亲手所写,里正是看清了内容的,但是他没有说什么,所以云纱当时跟他道谢。 顾氏忽然又问:“小娘子,你是住在四新街乌茶巷吗?” 云纱:“什么?” 顾氏将一条洗干净腌好的草鱼放进油锅,顿时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油烟升腾了起来。 她在云雾缭绕中道:“你是信口胡诌的吧?王二贵死了之后,我男人托人往城里给你捎信,结果人家说乌茶巷没有姓杨的人家。” 云纱尴尬地笑了声。 “……嗯,瞎说的。” 顾氏笑道:“不然怎么说你们有钱人家的人脑子就是转得快呢,几句话就把王二贵给骗了,不过骗得好骗得妙,对付王二贵这种泼皮无赖,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这话说得云纱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默默剥着豆子。 王娟儿跑到厨房门口来。 “姐姐,乐乐哥刚来了,他说王二贵家来了好几个人,正在吵架呢,还说我爹也在那里,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 云纱惊讶,“王二贵家?” 她下意识问顾氏:“他们家还有人吗?” 顾氏手中锅铲一顿,仰头想了想,叫了声。 “哦!——还真有,王二贵有个兄弟,叫王大贵,不住在咱们小王村,住成谭村,兄弟俩好像十来年都没有来往了,不说我都忘了,不会是他兄弟来了吧?” 云纱皱眉。 来做什么?分家? 第39章 第 39 章 云纱没有贸然带着春草去王二贵家,那边也不知什么情况,但她正好有了那份契书在手上,就算是春草的什么亲戚真来分家,她也是不怕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氏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对。 “瞧王二贵那个鬼样子,他兄弟指定也是差不多的人,都说小鬼难缠,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可别去吃了亏,有什么事什么话就让他们到我家来说,让我男人给你做主,反正你不是有那个契书吗?” 云纱笑笑,道了谢,继续帮她摘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氏虽然有时候心直口快地让人分不清是夸还是损,但心地确实很好的。 临近中午,菜已经炒的差不多了,有鱼有肉,还有两个素菜,一个汤。 第72章 蔬菜是顾氏自己家种的,蒸茄子和炒冬瓜,一块肉分成了两份,一份毛豆炒肉丝,一份做了肉丸汤,还有一盘红烧的大草鱼,和云纱认知中的做法略有些不同,但闻起来一样的香。 顾氏将菜都端上桌,吩咐王娟儿道:“快去瞧瞧你爹在王二贵家干啥呢,怎么还不回来?饭总要吃吧,难道还让云娘子等着?” 王娟儿抹抹嘴巴边的糕点碎屑,立刻跑去了。 顾氏嘟囔了两句贪吃,将糕点盒子收起来,坐在桌上问起云纱家里的事。 “你男人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吧?” 八卦真的是人的天性。 云纱看了春草一眼,春草抱着香烛纸钱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有些发呆的样子。 她道:“还好。” 顾氏拍了拍她的手。 “婶子为你好,一定要劝你一句,如果你男人身子不行,你现在年轻又没孩子,一定要为自己将来打算,最好悄悄存点积蓄,有些有钱人家很精明的,翻脸不认人的情况也不少,虽然你说云氏米行是你本家,但这事你娘家其实也帮不了你太多,你还是得自己留个心眼。” 云纱有些想笑,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来圆。 但事到如今,她也说不了什么,只能点头。 顾氏这话让云纱想起杨白羽,那日他可怜兮兮地问她,能不能永远留下来。 她当时愣了一下,先是莫名心虚地装傻。 “什么意思啊?” 杨白羽很敏锐,似乎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逃避的情绪,缓缓松了她的手,有些失落地蜷缩起来。 “我就知道你有些事情是在骗我。” “我骗……我骗你什么了?” 云纱抿了抿嘴,她在杨白羽面前没有主观恶意上撒谎过。 除了那个仙女下凡和小时候半编半真的糗事。 “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杨白羽声音低哑地问。 云纱目光落在他墨发映衬下的苍白的侧脸上,似乎瞧见眼尾晕出的一片绯红。 “怎么会呢?” “你说,你之所以留在这里,是为了我,你是为我而来,对吗?” 云纱此刻哑然。 她编了那个仙女下凡拯救文曲星的谎话,现在却开不了口。 杨白羽伸手拉着被子蒙上。 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我就知你是骗我,既为我而来,就不可能弃我而去。” 云纱蹲在脚榻上,趴在床头轻拽着被子。 “我何时说我要弃你而去?” 被子下少年不说话。 云纱叹了口气,柔声道:“就算我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会离开杨府,但离开杨府和丢弃你并不是一回事啊。” 小狗因这话瑟缩了下,沉默半晌,气道:“……你走吧,反正早晚要走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云纱当时完全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日听闻梁程跟着梁老爷出门去了,没时间去打扰杨白羽,她便也没去,抓紧时间和春草将纸钱串子剪好了。 今日又是一大早就出了门,所以更是没去扶光院看一眼。 不过她想,既然墨竹和蜜合都没来找她,想必杨白羽是没事的。 “云娘子,你在想什么呢?” 顾氏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云纱道:“我在想王二贵他们家的事。” 顾氏啧了声。 “你也别太着急,不是有王二贵亲手写的契书吗?就算告到官府去,也能把这个理说清的。” 云纱点了点头。 没多久里正跟着王娟儿回来了,大汗淋漓的模样,一进门顾氏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里正来不及跟云纱打招呼,先是咕噜咕噜将一碗水灌下肚,才松了口气。 “云娘子,王二贵家你就别去了,他们听说王二贵有一封契书把地契房子都留给春草,正闹呢,说春草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按道理来说也该由他们做长辈的代为照顾,等她嫁了人了再还给她,做嫁妆什么的。” 顾氏立即发作:“去他娘的鬼!这话听着谁信啊?不过是仗着春草年纪小,他们好拿捏吗?王二贵虽穷,好歹没把地契当了,这地契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他们还会还给春草?我看这话就是说给鬼听,鬼都不会信!” 里正脸色一变。 “说什么鬼不鬼的,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顾氏张了张嘴,也有些忌讳,忙凭空对着大门作了作揖。 “各路祖宗和野祖宗都勿怪,不是说你们。” 里正见春草愣愣的,便问:“春草,你怎么想的啊?” 春草有些茫然,随即道:“我听我们家姑娘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里正看向云纱。 “云娘子,这事你倒不用担心,王二贵的契书还在我手里,地契也是我收着的,到时候可以一并给你,你避着王二贵那兄弟点,我瞧他们一家人不好惹的样子,今年这天气,本也有些收成不好,估计他们家过得也艰难,听说王二贵没了,就想着捞点小财回去。” 云纱立即道了谢。 “我知道,不会主动去招惹起冲突的,容我多问一句,春草的爹被埋在何处?” “自然还是村后那片地,就埋在春草娘边上,不过坟可就小多了。” 里正苦笑,“你对春草好,春草娘的坟就修得气派,王二贵的那座坟则是我先垫了点钱,自然也不能尽善尽美,还望娘子勿怪。” 第73章 “不会不会,您垫了多少,我现在就还给您。” “不多,就两贯钱而已。” 云纱立刻拿出五贯钱放在桌上。 “我先前并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快……所以这次的祭祀品也只准备了春草娘一份的,若您方便,还请托人帮我买些回来。” 她看向春草,轻声说:“虽然他不配当爹,但人已逝,就不多说什么了,今日中元,还是让春草尽份孝心。” 顾氏拉着她手,感叹:“欸呀,小娘子年纪轻轻,模样又好心地又好,真是一等一的好姑娘了,怎么偏偏婚事不好,我跟你说,我们隔壁村有个瞎子,算命可准了,你要是不急着回去,我领你去算上一命,看看你的姻缘要怎么走。” 这份瞎编的婚事在顾氏这儿好似绕不过去了似的。 云纱讪笑:“……多谢您好意,今日不好太晚回去。” 顾氏恍然:“瞧我,话赶话说起来,又忘了今天的日子了,也是,先赶紧吃中饭吧,吃完了你和春草去她娘坟前把纸钱烧了,早些回去,别等太阳下山了再走,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家。” 云纱应了声,招呼着春草一起。 饭后里正翻箱倒柜,将王二贵的地契和房契取了给她。 因为王二贵死的突然,所以丧事算是他一手操办的,简单买了棺材收敛就给他出殡了,他在他家里找到的地契房契自然也是自己收了起来。 午后云纱和春草拎着大袋准备好的纸钱去春草娘坟前。 里正和顾氏也忙着准备晚上的祭祖事情,就没跟过去。 谁知云纱和春草前脚才刚到,后脚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四个人,三男一女,看起来一脸凶相,将她们拦了下来。 当先的男人大约五十岁,胡子拉碴着,头发隐约有些花白了。 一身粗布短打,手上布满了老茧,眼窝有些许凹陷,看起来面色阴沉。 他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缓缓扫过云纱和春草,云纱往前走了半步,将春草挡在身后。 那人的目光便自然定格在她身上。 “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别人告诉我的,买我弟女儿当丫头的小娘子?” 云纱不动声色。 “没错,我姓云,春草是我……” “我不管你姓什么。”王大贵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云纱皱眉。 那王大贵旁边站着的矮胖女人就立即接了话头,上来就是指责:“春草当了你家丫头不丫头我们管不着,但王二贵没了,他的田产房产跟你可没关系吧?你却跟那个里正里应外合,想独占了去?这分明是我们王家的事,跟你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少做大梦!” 她的声音有些尖细,听起来让人耳朵有些不舒服。 云纱愠声:“王二贵的遗产自然跟我没关系,但都属于春草的,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有王二贵摁了手印的契书为证,我自然不会要。” “你少假惺惺的了,春草年纪小,她懂什么啊?她跟你做丫头,还不是三言两语你就能哄她去?” 谭氏冷笑着,声音越发大,“真是想不到啊,看你模样也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竟连区区两亩良田都要侵占,真当这世道没有王法了啊?!” 第40章 第 40 章 “你不要胡说八道,你……” 云纱刚要反驳又被另一男子打断,那男人看起来年轻一些,大约四十岁左右,下巴上长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三角眼,看起来很不好惹。 他旁边站着的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二十来岁,与这男人有些相似,大约是他的儿子。 “你少在这里叽叽歪歪的,要么赶紧把地契交给我姐夫,要么跟我们去衙门评评理!” 谭富高声道,“你们这些有钱人惯会欺负我么这些没钱没势的,现在连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田产都要故意侵占,简直没有良心!” “我没……”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谭氏又一次打断她,冷笑,“哪有谁家的小娘子年纪轻轻的为了一个丫头抛头露面的啊?真是笑死人了,怕不是被夫家赶出来了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吧?哦!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要不然怎么不见你家出来个男人?要你个丫头片子出来顶事?难道你家男人都死光啦?” 春草将纸钱袋子往地上一扔,猛地冲出去用力一推,谭氏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便被狠狠推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闭嘴闭嘴闭嘴!叫你说我们家姑娘!”她气极了。 “哎哟——” 谭氏面露痛楚,“我的腰啊。” 其他人愣了下,反应过来。 “姐!”谭富和儿子一左一右立刻把谭氏扶了起来。 那王大贵则是一把按住春草,将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攫住。 怒道:“死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了!长辈都敢打!” 春草吃痛地叫了声。 云纱惊了惊,也立刻将手里东西放下,企图去掰开王大贵的手,但谭富的儿子在姑姑教唆下把她拦住了。 谭氏怒气冲冲:“别让她动!春草这丫头是二贵的女儿,怎么说也轮不到外人来管,天大地大还能大过父母吗?二贵没了就由我们来管!好好教教这死丫头尊重长辈的规矩!” 云纱气得要命,但她不会骂人是真的,她只会跟讲道理的人分辨斗嘴,却不会撒泼吵架。 第74章 此刻怒气一冲,她脑子里剩下的那点道理也全变空白了。 “放开春草!快放开!” 她大喊着,却被谭明一把抓住胳膊。 庄稼人向来不缺力气,他又是个青壮小伙,力气更大。 云纱只觉得他那双手就像老虎钳似的,死死扣在她胳膊上,她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春草红着眼哭喊:“别碰我们家姑娘!你们这群坏人!……姑娘别管我,姑娘别管我了!” 谭氏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小贱货!刚刚还推我!” 春草叫了声,被打懵了,脸上出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巴掌印,一片通红。 “春草!”云纱眼发红。 谭氏叫道:“小明,快搜搜她身,地契一定在她身上呢!里正肯定偷偷把地契给她了!” 谭明点头,看向云纱的眼神有些奇怪的欲念。 云纱心头一紧。 他把云纱的两只手腕用一只大手抓住,另一只手就要去摸云纱的腰间。 云纱感到无比恶心,抬脚狠狠朝他裆部踢了一脚。 “别碰我!” 一股剧痛袭来,谭明吃痛叫起来,手上的力气松了松。 云纱趁机挣脱开来,抓起地上一把土朝他脸上扔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跑,盘好的青丝散落下来。 这举动却惹恼了谭明,许是她那一脚没踢到关键处,或者不够重。 他几个步子一跨,就抓到了云纱的头发。 用力往后一扯,云纱头被带的被迫往后一仰,紧接着就被他一只手扣住了后脖颈。 他的手宽大粗糙,且很用力,箍住云纱纤细的脖子,手指圈了一圈直接按在了她的喉咙处。 力道之下,她喉咙又痒又痛,却咳不出来,同时也感到窒息。 “姑娘!姑娘!” 春草哭喊着,用力挣扎,却被王大贵死死按在地上,扑腾了一身的土。 “你们干什么?快放手!” 一个少年冲了出来,抓住谭明的胳膊,怒声道,“这里又不是你们成潭村!” 是王辰乐。 谭明正要踢他,里正带着一群人匆匆赶到。 “还敢动手!快去报官!” “报官?报什么官!” 谭氏尖声,“我们可什么也没干!” 这么多人跑过来,谭明心里发楚,立刻甩开王辰乐,且松开了云纱。 云纱失力地跌在地上,被顾氏赶紧跑过来接住。 春草也挣扎逃开,跑过来扶着云纱。 “姑娘对不起!……”她哭得颤抖。 云纱摆了摆手,艰难地咳了几声,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下来。 被抓住头发掐住脖子的那一刻她是有些恐惧的,但现在更难受的是喉咙处火辣辣的疼痛感。 顾氏骂道:“草你娘的!跑到我们小王村来撒野!还有没有王法了?嘴上跟我男人说着要去官衙好好分辨,转头却偷偷跑到坟头来截人下黑手!良心被狗吃了啊?” 王辰乐道:“就是!幸好被我看见了!” 他家有一畦菜地离这里不算远,浇水的时候正好遥遥见到春草和云纱过来,再一抬头,又看见她们被一群人拦了下来,他就赶紧去叫里正去了。 乐乐婶脸色一变,把自己儿子拉到身边,小声责备。 “就你事多!” 里正怒道:“王大贵,你们又不是我们村的人,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关于地契房契一事我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清楚了,王二贵死之前是有遗书的,这些东西都属于春草,春草现在是云娘子的丫头,她也有契书,若春草愿意跟你们生活……” 还没说完春草就大声道:“我不愿意!” 里正抬手按了按,继续道:“若春草愿意跟你们生活,那你们也要准备钱先去找云娘子把春草赎出来,但你们现在这样做,不就是明抢吗?按照我朝律法,哼,抢劫可是要坐牢的,何况你们还敢动手打人!” “哪里打人了?哪里打人了?” 谭氏的声音又拔高了几个度,“我倒是被这死丫头一把推在地上,差点没把腰摔断了!报官?我都还没报官呢!哎哟,疼死我了。” 王大贵道:“没错,我婆娘被春草一把推在地上,这样没规矩,眼里没长辈,我身为她大伯,难道还不能管了吗?” 顾氏起身指着他们反唇相讥:“呸!真不要脸,她们就两个小姑娘,你们几个大男人,还能让春草动得了手?张大你们的眼看看,春草爹娘的坟可就在后头呢!今天中元,他们就站在坟头看你们欺负他女儿!你就不怕他晚上来把你带走!” 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迷信的。 今天又的确是个特殊的日子,若是往四周一瞧,开阔的田野间,已处处有烟雾燃起,那是有的人家早早开始祭祀的痕迹。 不知何时起了风,云被风吹着遮了太阳。 方才还是刺眼的阳光,好似转瞬就阴了下来,为这日子更是平添了几分诡谲气息。 王大贵下意识回头往王二贵新修的坟头处瞧了眼,谭氏也不再大声说话了,脸色有些忌讳。 她骂骂咧咧了声,叫人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王大贵道:“少说这些唬人,这既然是我弟弟的遗产,就不能交给外人来管,今天我们也要赶回去祭祖去,过几日我就去衙门递诉状,我看这良州到底有没有王法。” 第75章 里正气道:“你最好去,别说空话,来这里吓唬人,真当我们小王村泥捏的啊?” 王大贵阴沉着脸瞪了众人几眼,带着谭氏等人匆匆穿过田间走了。 云纱被春草搀扶着站在一旁,喉咙还是有些火辣辣的,不知是不是谭明太用力的缘故,她总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再加上天气热,这大太阳一照,竟有些头昏眼花的。 春草哭成个泪人儿,一直跟她道歉。 云纱定住神,尽力忍住喉间的不适感。 “我……” 她一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比方才哑了不少。 “我没事,回去喝点水就好了。”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顾氏气愤道:“云娘子,你别急,他们说去告衙门那就让他们告好了,这本来也是你占理。” 云纱忙给她和里正等人道了谢,提醒春草:“时辰不早了,赶紧把那些纸钱给你爹娘烧了吧。” 春草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点头捡起地上的袋子,跪到坟前去了。 里正道:“他们走了应该也不会再来了,时辰确实不早了,你和春草祭拜完就早些回去,别等晚了城门关了回不去。” 云纱忙答应着。 顾氏又问了几声:“没事吧?可有伤在哪里?” 云纱抿嘴扯了个笑,只是摇头。 顾氏又骂了几句王大贵一群人,才和里正回去了,他们也要准备祭祀的事。 他们走了,其他零星几位看热闹的村民便也散了。 王辰乐甩开娘亲的手,先是跑到云纱面前低头道了个歉,说他应该脚程更快点,不然就能阻止她们被欺负了。 然后又跑去春草面前跟春草道了个歉。 春草连忙跟他道谢,两个人在春草娘坟前歉来谢去,互相弯腰行礼。 乐乐婶有些看不下去,喊道:“乐乐,田里水还没浇完呐,等会儿家里也要摆饭了,你赶紧跟我回去。” 王辰乐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 人一下散了,云纱缓缓呼了口气,弯腰寻到方才掉落的发簪,捡起来重新将头发挽起,同春草一起在坟前烧着纸钱。 春草低着头,眼泪啪嗒嗒掉。 第41章 第 41 章 “没事,春草,地契和房契还在我这里,他们没有抢走,咱不委屈。” 云纱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安慰她。 春草抽泣:“我是为姑娘委屈,又讨厌我自己没用,要不是为了我,姑娘何必遭这一趟罪。” 她的眼泪落下来,被火焰蒸发了。 火焰的高温炙烤着,二人的汗水都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已有些分不清泪水和汗水。 云纱放低了声音:“你不是说我像你姐姐吗?姐姐为了妹妹做这些是应该的。” 她从袋子里取出几个小碗小酒杯,在春草娘坟前摆好,又将早些准备好的点心放了上去,倒了一点酒在酒杯里。 然后整理了下裙子,同春草并排跪了下来,朝墓碑磕了三个头。 “春草娘亲,虽然我从未与您见过面,但春草与我有缘,既跟我在一起生活,那我一定拿她当妹妹好生对待,请您放心。” 春草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跟着她一起磕头。 等二人回到村口,车夫见到她们时大吃了一惊。 原本体面的两个姑娘,这会儿都灰头土脸,发髻散乱的模样,尤其是春草,左边脸还红肿了起来。 云纱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苦笑着说两人不小心跌了一跤。 车夫也不好多问,驱着马车回了杨府。 云纱与春草从后门进时,小余刚要打招呼,也被吓了一跳。 “……云娘子,你们怎么?” 云纱摆了摆手,刚要开口,又觉得喉咙处撕裂的疼,只能尽量降低声音。 “没事。” 她们快步回了稻香院,好在小院离后门很近。 云纱回到院里第一件事便是用毛巾浸了井水,先给春草冷敷,然后倒了杯水喝,因为人不在,也就没有烧热水。 冷水滑过火辣辣的喉咙,云纱觉得稍微缓解了下些。 太阳已经落山了,余热逐渐褪去。 她换了衣服走到廊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快步走到西红柿架子处,片刻后瞪大了眼,心跳几乎漏拍。 所有的西红柿……都没了!包括即将成熟的几个和完全青色的未成熟果。 只剩下很小的,和开着花还没有结果的还在。 她刚刚和春草回来时因为着急,所以没有注意,这会儿才发现。 谁……采了她的西红柿?!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着,尽力平复着情绪。 她出门的时候一向是不关院门的,因为关与不关根本没有什么所谓,这是在别人家里,别人若想进,其实来去自由。 她涌起一股愤怒和无力感,还有些憋屈。 “啊,你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一天都不在。” 蜜合提着裙摆快步进了院门。 云纱望向她,蜜合刚要说话却话语一滞。 她瞧着她发红的眼眶,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云纱深吸口气,指了指番茄架。 蜜合一下就明白了,上面结的果子全没了。 她立刻解释:“正要跟你说这个呢,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下午的时候那个梁二公子意外瞧见了你院里的这果子,就采了去问夫人,夫人说没见过,大约不是府里的东西,梁二公子说就是在府里采的,然后说京城最大的酒楼——嵊楼,有一道名菜就是这种果子做的,听说是域外传进来的,只独家供应。” 第76章 “这话叫我们老爷和梁老爷都听见了,一起过来看,老爷和梁老爷都说没错,就是嵊楼那道名菜所用的菜,然后就问梁二公子是哪里采的,梁二公子就说是这里,夫人身边的初月姐姐一听就明白了,说是你的院子,应该就是你种的,但你人不在,他们都不知你去哪儿了,初月姐姐知道我和你关系好,就来问我,可我也不知道,只能来你这里瞧了几回了,可巧见你这会儿回来了。” 云纱哑着嗓子问:“为什么……都采了?” 有些还没熟。 蜜合皱着眉:“我也不知道,我都没见到他们采,这些还是初月姐姐告诉我的,我就知道你会生气,他们都没告诉你,就动了你的东西。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这事老爷夫人都蛮重视的,你也知我们杨家和梁家都在京城开着酒楼,难免与嵊楼有竞争关系,所以你千万不要当着他们面闹起来,那样对你没什么好处。” 云纱闭了闭眼,她现在的确很难受。 身体与心理双重难受。 喉咙火辣辣的,头皮也有些隐隐作痛,再加上不告而取了她的番茄,她现在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糟糕的心情。 她的目光转了转,落在辣椒上。 好在辣椒还没有结果,没有遭了毒手。 蜜合抚着她肩膀。 “你状态很不好,是不是出门热到了?晚饭用了吗?” 云纱摇头。 蜜合道:“正好,你随我去扶光院用吧,今日不是中元吗?老爷夫人和梁老爷晚上去春熙楼摆宴了,那个讨人厌的梁二公子也去了,府里只有小公子在,他昨日与今日也不知怎么,虽好好吃饭,可一句话都不说,瞧着也不太对,你就算替我帮个忙,略陪一下他,可以吗?” 云纱叹了口气。 轻点了下头。 蜜合道:“我喊春草一起,她就与我和墨竹姐姐一起吃。” 才喊了一声,春草就赶紧跑出来。 蜜合被她红肿的脸惊道:“这是怎么了?” 春草被她这么一问,又有些委屈,眼里立刻闪着泪花,不知从何说起。 蜜合忙拉着她手,仔细瞧着她脸。 “正好,祁大夫今日过来替公子施针,叫她给你一并瞧瞧吧。” 春草哽咽道:“……给姑娘瞧瞧吧,我没事。” 蜜合讶道:“姑娘怎么了?” 她才注意到云纱一直没怎么说话,唯一说了句嗓子还哑得怕人。 云纱摸了摸喉咙,苦笑了声。 是应该看看大夫,否则说不定一觉起来短暂失声就完蛋了。 进了扶光院后,春草跟着蜜合去了。 墨竹走过来对云纱道:“你院里那事我也知道了,你别着急,等明日看看老爷夫人他们怎么说,你之前不是一直说缺钱吗?不如好好想想,把你院里那个菜卖给他们。” 不等云纱说话,她忙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尤其别让初月姐姐知道,否则她肯定要说我胳膊肘往外拐了。” 云纱弯了下嘴角,有些暖心。 之前那些愤怒消散了些。 墨竹道:“你先去屋里,等会儿叫人把晚膳给你送过去,要不了多久小祁大夫就来了,施针这事你也知道,于公子而言不是一件易事,大约公子就是因为这个这两日都不高兴,你若可以,劝慰劝慰吧。” 云纱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站在里屋那道屏风后,她有些脚步迟疑。 上次她与杨白羽算是不欢而散,因为她没法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如今经历了今日的事,她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住在杨府的小院子里,那么在院里种什么都会被理所应当地视为杨家的财产,所以他们取之完全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 她也没什么底气与他们谈生意,如果做起生意,那完全无公平可言,如果在外面,至少还有自由。 世道虽艰难,女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活。 她放轻脚步走了进去,杨白羽正在看书,听到她来,并没有看她。 大约从她进来开始,他就知道她来了,但他偏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云纱喉咙难受,也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 她在窗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有些出神。 因为杨白羽要看书,所以有一盏烛火放在了他的床头小桌上。 窗边反而落下了一片阴影。 云纱就在那阴影里坐着,沉默地仿佛一尊雕像。 杨白羽赌着气,想等她先说话,按照云纱的性子,一定是会先说话的。 可云纱一直没有出声,让他忍不住放下书卷。 “咳——” 他弄出了点动静。 云纱还在想着米南村和番茄的事,没有太注意到。 杨白羽却皱了皱眉,将书卷故意翻出很大的声音。 云纱看了他一眼,见他在看书,就依然没说什么。 杨白羽终于忍不住。 “你为什么不说话?” 云纱:“……嗯?” “……你为什么坐那么远?” 云纱有些发怔,也没有为什么,因为这里刚好有个凳子而已。 她起身坐在床边的脚榻上,靠着床,有些疲倦。 杨白羽俯下床看她,墨发垂在了地上。 “云纱,你怎么了?” 云纱摇了摇头。 杨白羽追问:“你心情不好?你今日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77章 云纱不说话。 小狗开始哼哼唧唧:“你还说你有什么话都会告诉我,不会在我面前伪装的,果然是在骗我。” 云纱叹了口气,起身坐在床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嗓子,疼。” 杨白羽愣住了。 “为什么?” 云纱还没开口,他道:“那你先别说话。” 他朝外喊了声,墨竹很快进来了。 他问:“祁洛川怎么这么慢!” 墨竹愣了愣,一般要施针的时候杨白羽都是很抗拒祁大夫来的,今日怎么还催促起来了。 杨白羽冷喝道:“快叫人去催他!” 墨竹忙应声去了。 杨白羽不复刚才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云纱。 “……你等一会儿,让祁洛川给你看看。” 云纱不禁笑了下。 朝他伸出手——一颗大白兔奶糖。 第42章 第 42 章 杨白羽怔了下,小欣喜盈上眉尖。 他轻轻拿起那颗糖,却没吃,而是收了起来。 云纱用眼神表达讶异。 他撇了下嘴角:“今日祁洛川过来施针,施针之前要吃药膳,苦得很,留着之后吃。” 云纱笑了下。 祁洛川过来时,他们已经吃过饭了。 云纱嗓子有些干疼,虽然饿,却只喝了点粥。 而杨白羽则吃了份药膳,是加了药材和牛骨熬制出来的,药味儿很大。 看他吃饭时紧锁的眉头,也知味道想必不大好。 但是杨白羽一点也没矫情,默默吃完了,令墨竹很是惊讶。 从前小公子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要闹一闹,或者让人哄着才会吃一点,也从没吃完过。 她看了眼云纱,看来她真是公子命中天降的救星。 祁洛川来的时候一见到云纱,便不禁浮现讶色。 他来杨府的次数多,却并不怎么碰见她。 前几次与她说话,他总觉得她是个略特殊的女子,不过只是感觉,具体说不上来。 云纱给他让了位置。 祁洛川朝她点了下头,坐下来打开针包。 杨白羽说:“先给她看。” 祁洛川手一顿,再度看向云纱。 云纱有些意外,但也没拒绝,伸长了脖子给他看。 “今日被人掐了下,从后面……” 她简单演示了一遍,“手指用力扣在了喉结处……说话有些疼。” “有人掐你脖子!”杨白羽惊怒,“是谁干的?” 祁洛川也很吃惊,凑近了仔细瞧了瞧,并用手轻轻触碰了下她的喉咙处:“这样痛不痛?” 云纱颤了下,咳道:“……有点。” 杨白羽拉住祁洛川的袖子往后面拽了拽,声音冷淡。 “祁洛川你眼睛不好吗?不用凑那么近。” 祁洛川和云纱双双怔住。 蓦然两人相视一笑,祁洛川起身去翻找了药箱,从里面拿了一份用小河蚌装的药膏递给她。 “我师父研制的药膏,活血化瘀消肿都管用。” 云纱心念一动,问的更清楚了点。 “脸上被人打了,肿了起来,也可以吗?” 杨白羽愠声:“谁打了谁?” 云纱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以后再说。 “可以。” 祁洛川回答这话时,视线忍不住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平滑白皙,并没有红肿。 “可以用冷水浸湿毛巾敷一敷再涂药膏。”他补充说明。 云纱点头道谢,又轻声道:“祁大夫,你开始吧,我出去等。” 杨白羽立刻喊:“云纱。” 云纱站住回头看他。 他苍白的脸上跳跃着烛火,亮晶晶的眸子却好似蒙了层白雾。 他什么也没说。 云纱却明白了,笑着比口型:“我不走。” 杨白羽放松了下来,在床上乖乖躺好。 云纱则拿着药膏走出去找春草。 过了会儿她见时辰差不多了才进去,祁洛川正在收拾药箱。 云纱声音极轻。 “怎么样?” 祁洛川同样低声回:“施针难免疼痛……大约睡着了。” 云纱点头,目送他出去,自己则是坐在床边,用一旁的帕子湿了水拧干,替杨白羽擦着汗。 “云纱……”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和精神俱是疲惫不堪。 “没睡着吗?” “很困,但是……”小狗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怕你骗我,怕你走了。” 云纱微怔,心有些柔软地化开。 “我就在这里陪你。” 杨白羽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不要骗我。” “嗯。” 云纱替他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疼吗?” “你不在的时候有点疼。”他梦呓般,“听你说话就不疼。” 云纱手顿了下,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 也许她的努力一开始就是错的,因为杨白羽如今已经信任她,依赖她,可她没办法一直留在这里,除非让她抛却作为二十一世纪云纱的那部分自我。 可她似乎没有那么伟大。 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连适应尚自艰难,不能护住自己,又何谈去救赎别人。 “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像羽毛轻拂过。 第78章 杨白羽费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阴影。 “那明天也不走吗?” “不走。” “后天呢?” “不走。” “嗯……” 云纱再看他时,他已呼吸均匀,睡着了。 这一夜,云纱躺在稻香院的床上,有些难以入眠。 脖子虽涂了药膏,但难受不减,药膏也没那么快就发挥作用的。 她脑子里乱乱的,走马灯似的,掠过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许久,她抱着被子蜷缩着,双肩轻颤,一边叹气一边淌泪。 委屈吗? 能不委屈吗? 从前,她生活在熟悉地令她充满安全感的世界,她身前身后站着无数人,父母,老师,朋友,还有健全的社会秩序和完善的法律。 但在这里,只有她自己去面对一切。 她甚至没什么准备。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难道她在前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吗?所以才将她从那个熟悉的世界剥离,被抛弃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令她慌张的地方。 她从小到大偶尔会想,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儿呢? 是阴曹地府还是得道成仙?这世上有平行世界吗?还是说,她会轮回转世,从一个婴儿开始一个全新的人生。 她注定得不到答案。 但无论何种结果,在那刺耳的大货车鸣笛响起的时候,都没想过是眼下遇见的这种。 她不知何时睡着的,但这一觉睡得不好,乱梦频发。 以至于她很早就醒了,头疼得有些难受,像是有根神经绷得很紧,时不时跳跃一下,仿佛闪电从脑子里劈过去。 昨夜涂了药膏,但一觉起来嗓子反而更难受了。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脖子上那一圈淤青似乎淡了点,但她喉咙软骨处,仍是干涩的疼。 春草也起得早,她推开云纱的房门,给她打来洗漱的井水,讶异地看见云纱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发呆。 “姑娘怎么起这么早?” 云纱艰难吞咽了下,一开口声音却比昨日更哑了。 “我看看你的脸怎么样了。” 春草一听她的声音眼圈就红了。 云纱忙起身过去抱了抱她,笑道:“大早上的别哭。” 春草抬手拭眼睛,哽咽道:“嗯……姑娘,什么东西对嗓子好?我出门去买些回来。” 云纱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什么大事。” 早上喝了清粥,云纱特意将粥放在凉水里冰了一会儿,虽然对胃不好,但嗓子被冰一冰,确实舒服得多。 她拦不住春草,早饭过后,春草就出门买对嗓子好的东西去了,说是挨个找药铺打听打听再说。 没一会儿,便有个伶俐的小厮过来传话。 “云姑娘,老爷夫人在花厅议事,请你过去一趟。” 云纱问:“还有其他人吗?” “梁老爷也在。” “梁二公子呢?” “我来时没有瞧见,许是没有起来。” 云纱不再多问,略收拾了一番跟着小厮出了门。 都说冤家路窄,路过荷塘时,正巧遇见梁程拿着把扇子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从她另一边穿过回廊过来。 “这么巧啊。” 梁程眼中噙着笑意,仿佛全然忘了上次在扶光院被云纱怼的狼狈。 “大早上的去哪儿啊?” 云纱皱了皱眉,不想理他。 小厮代为答道:“老爷夫人请云姑娘过去议事。” “云~姑~娘~” 梁程有些阴阳怪气地念着咬着重音,笑了声,“嫁了人还是姑娘啊?这府里的人怎么不称呼少夫人呢?” 他故意朝小厮说了句:“没规矩。” 小厮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云纱抬脚就走,梁程却身子一转,跟她并排而行。 “不是去花厅议事吗?想必是为了阳璃果的事吧,那我也去。”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云纱就来气。 她站住脚步,抬头冷眼盯着他。 她的眼神似乎有刺,梁程不悦:“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云纱忍不住没出息地红了眼。 “为什么……偷我的番茄?” “番茄?你取的名字?” 梁程挑眉,有些好奇,“我还想问你,你是从哪里移栽来的?听说只有域外才有,但在京城,那阳璃果的幼苗都被嵊楼独占了。” 他不在意的态度让云纱突然来气,双手一推,将他推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她声音因愤怒和委屈而抑制不住地颤抖。 “小偷!……偷我的东西!” 梁程扇子一收,正要生气回击,撞进云纱微红的眸子,忽然怔了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挪开眼神。 “我……我也不知道是你的啊。” 云纱深吸几口气,再也不想跟他说话,大步匆匆地往前走。 梁程忙追上去:“喂,你哭了吗?” 云纱装作没听见,越走越快。 梁程:“不就是采几个果子吗?我又不知道是你的,再说了,现在知道了,我大不了赔你钱就是了,有什么好哭的?” 云纱猛地站住脚步,咬牙瞪他。 “梁程,你真令人讨厌!” 梁程愣住,再回神,云纱已经走远。 云纱步入花厅时,杨文与梁集在喝茶,相谈甚欢的样子,并没有见到杨夫人。 第79章 她开口问:“找我吗?” 杨文先是微怔了下,旋即板着脸,端着长辈的架子。 “你在家里时,长辈不教你规矩吗?见到我和梁老爷,怎么不知道行礼?” 第43章 第 43 章 梁集打圆场:“哎呀,小姑娘嘛,算了算了。” “嫁了人了还是小姑娘家?小商户出来的女儿,怎么连规矩都不教教。” 杨文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梁集道,“当时羽儿……我夫人也是一时着急,什么法子都信了。” 梁集点头:“我理解,父母之爱子,可生亦可死,何况病急乱投医呢。” 云纱听他们聊着天,其实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她其实心态还不错,如果只是言语上被别人轻飘飘说几句,她不太会放在心上,只要不直接触碰她的原则。 只是杨文口中的小商户,是良州最大的粮商。 如果云氏米行在杨家眼里只是“小商户”的话,那倒让她对杨家的财富更加深了一步认知。 她站在厅堂中央,脊背挺直,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遍。 “请问杨老爷梁老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杨文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 “你叫我什么?” 梁集也有些意外,脸上略略尴尬,不过更多的是掩藏在眼底看笑话的眸色。 “杨老爷不必明知故问了,我这人比较直接,便开门见山了吧,想必二位将我叫来,是为了我院中种的番茄对吗?” 杨文冷着脸。 “你倒是聪明,可惜聪明没用在正道上,既然你自己提到,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是从何处弄来的幼苗?又为何只种在偏院却不告其他人知晓?” 梁集插话问了句。 “你叫它番茄?这是你自己取的名字还是卖你幼苗的人告诉你的?” 显然他们都不认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们坚定地相信,这样的事背后一定有十分复杂的逻辑,一定有人指使又或者隐藏了什么阴谋,牵扯了什么利益。 云纱自然解释不了从何处弄来的番茄幼苗。 但她,可以编。 不过编之前,她也有些气性。 “杨老爷,您是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呢?” “你觉得我在以什么样的身份?”杨文哼了声,脸上的肌肉跳跃了下,在极力忍耐他即将失去的耐心。 显然他认为云纱从进门开始的一切行为都在挑衅他。 之前分明听说这是个大字不识也不会女红的草包庶女,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精明了?难道与背后送她幼苗的人有关? 若她进门不知行礼,称呼也十分生硬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小门小户,不知规矩的话,那么她现在这样明晃晃的质问就已经在试图将她自己摆上与他们平等的地位了。 过于荒谬。 真不知一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到底哪来的底气。 大约像他这样成熟的商人总能在一瞬间想到方方面面,梁集应该也差不多,所以在云纱问出这句话时,他们对视了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云纱察觉到了,但没法看出他们在想什么。 她真的只是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好像她明明在问今天吃什么,被问的人却在怀疑她是否在准备一个毁灭全人类的饥荒计划。 杨文脸色严肃了起来,缓声:“既然如此,不如开诚布公,你现下是代表你背后之人在与我们交易?” 云纱呆:“……啊?” 梁集笑道:“小姑娘,别紧张,如果真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说出来。” 云纱:“……” 他们在说什么东西? 又要她说什么东西? 她怎么感觉就像看电视剧中间漏了一集,所以剧情一下子接不上了。 恰巧这会儿梁程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梁集忙道:“你来得正好,我问你,那阳璃果是你在她院子里发现的吧?” 梁程看了眼云纱,又移开。 “是啊。” “有几棵苗?” “六棵。” 梁集与杨文交耳了下,不知说了什么。 杨文沉声问云纱。 “这六棵苗都是你种活的?” “当然了。”云纱皱眉。 “那如果移栽的话,有多大的存活率?” “移栽?”云纱道,“我没想要移栽。” “好,就算不移栽,那你可还有幼苗?又或者种子?” “杨老爷,你什么意思能不能直说?” 云纱视线扫过他们三个人,“不要打哑谜了。” 杨文道:“意思很简单,我们打算收购你所有的阳璃果,无论是幼苗还是成株亦或者种子更好,你需要开个价,并且将种植方法一应告知,如果你做不了这个主,就让你背后之人来。” “背后之人?” 云纱懵了下,下意识往后看,目光穿过门,惊讶地发现花厅对面的长廊下,墨竹正推着杨白羽的轮椅朝这边过来。 杨白羽一直望着这边,看见云纱看过来,他立刻高兴地抬手挥了下。 云纱弯着眉眼笑笑,干脆走出门,抬手也朝他示意了下,放在耳边打了个电话。 “滴滴滴,在吗?” “在。” “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 他的声音随着距离缩短越来越清晰。 第80章 杨文和梁集都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梁集回过神捋着胡子,低笑:“这小姑娘还真有点手段,能哄羽儿高兴,看来你们都小看她了。” 杨文哼了声:“你管好你儿子,别惹我儿子不高兴就好,其他事你别管。” 梁集啧了声。 “我儿子中了举,是个大人了,我也管不了。” 杨文翻了个白眼。 梁程同样出了门,跟云纱站得不远,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盘旋了下,问:“你们在干嘛?” 奇奇怪怪的手势,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 云纱当作没听见。 杨白羽停在门前,黑曜石般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干净:“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梁程嗤道,“我只知道你们家改天然清池为荷塘,真是俗不可耐,不过嘛……花开的倒是不错,你去看过吗?” 杨白羽盯着他。 云纱接话:“看了啊,虽不是接天莲叶无穷碧,但也风景旖旎,都说见心见性,所以我和杨白羽眼中皆是美景,而你觉得俗不可耐那是因为你自己俗不可耐。” 说着她朝杨白羽默契地扬了扬下巴,杨白羽勾起唇角,露出得意之色。 “你才俗不可耐。” 梁程不悦,又仔细打量他们二人,“你们关系很好吗?那怎么你连个名分都没有呢?” 他作出恍然的样子,讥笑:“哦,我知道了,你这是怕自己被休出府,所以故意讨好杨白羽是吧?” 杨白羽竖眉。 “我们从来关系很好。” “没错,你孤家寡人一个倒也不用嫉妒。” 云纱蹲下来握住杨白羽略有些凉意的手,望着梁程眼神挑衅的笑,“你也不用做梦娶个多好的小娘子了,以你这种讨人厌的性格,既懦弱胆小,又不守信用,还偷鸡摸狗,所以是不会有哪家的姑娘喜欢你的。” 梁集与杨文一直听着的,听到这里梁集愠声:“这小丫头片子说什么……” 杨文却心情很好地拦下他。 “做什么?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的怎么了?你不会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替你儿子出头吧?怎么?这会儿你儿子就不是举人不是大人了?” 梁集气得胸口憋闷,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梁程气恼。 “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偷鸡摸狗,何时不守信用了?你才懦弱胆小呢。” “还有你也是。”他朝杨白羽不屑地哼了声,“蜜蜂和蚯蚓都不敢抓的小病秧子。” 杨白羽立刻委屈地看向云纱。 云纱安抚地拍了拍杨白羽的手,阴阳怪气地对梁程笑。 “哟,您怕不是光长年岁不长脑子吧?那年冬天,你和杨白羽之间的事我可全知道了,某人输了赌约,却不敢愿赌服输,躲了十年了,这不是懦弱胆小是什么?不是不守信用是什么?偷鸡摸狗就更不用我说了。” 她摇头叹息,“多亏我们家小羽大度,欠了十年的赌债都不急着讨还,这世道真奇怪,欠钱的人反倒是大爷。” 梁程太阳穴跳了几下。 咬牙:“你在说什么?什么赌债?我什么时候欠钱了?” “你看看,我都说了是那年冬天的事了,你却还是想不起来,我没说错吧,某人光长年岁不长脑子。” 云纱朝屋内看了眼,两个年逾半百的中年大叔正偷偷听着他们聊天。 她放低了声音,冷笑:“我们小羽的腿疾若论起来到底谁是罪魁祸首,难道你心里没点数?若不想长辈掺和到这件事来,我们就私下好好论论,不过那个赌约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输的人要心悦诚服地叫对方一声‘大哥’。” 大哥? 梁程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 好像也许可能……当年是有那么一回事。 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怎么会有人拿出来现在说? 幼不幼稚?! 太幼稚了! “你——你们——” 他既鄙夷又气恼,“要是这么说的话,当年应该是我赢了吧?” “输不起是不是?” 云纱挑眉,“你要跟我论输赢,我就在这里好好跟你论。” 梁程侧眸看向杨文与梁集,二人见他看过来,立刻尴尬地咳了声,装作在议事的样子。 于是梁程低声哼道:“没问题,有本事去荷塘石舫那边啊,当年的事当然要在当年的地点。” “你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什么地点都没用。” 云纱站到杨白羽身后,推着他的轮椅,“走,现在就走,谁不去谁乌龟王八蛋。” 第44章 第 44 章 三位少年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杨文和梁集在屋内干坐发怔。 梁集不悦:“你这便宜儿媳果然没什么规矩,这三言两语便撺掇两个孩子不知道去哪儿了,羽儿这么听话的孩子怎么也跟着她瞎闹。” 杨文呵笑:“我怎么看着梁程也毫不犹豫地跟她走了呢?羽儿单纯,难道这考中了举人的脑子也容易受人忽悠?” 这老混球,一天到晚把举人挂在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儿子中了举,这次回良州祭祖,也是有这样的目的,衣锦还乡嘛,这同行的一路上,杨文耳根子都给他磨出茧了。 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集先是尴尬了下,很快又找到话说。 第81章 “梁程虽书读得好,但是年纪尚小,又未娶妻,平时也不眠花宿柳,和姑娘相处的不多而已……话说,这小丫头都走了,你我今日找她的事都还没说完呢。” 他转移话题的狼狈叫杨文鄙视,他瞥他:“那你刚才怎么不拦着她呢?” “这是你家,那是你儿媳,你问我怎么不拦着?”梁集瞪眼。 “你也知道是我家啊。”杨文双手叉起腰,“你有客人的自觉吗?” - 等云纱三人来到石舫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这天气闷热得很,她记得早上出门时,见火烧了半边天。 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大约旱了这些日子,总算快下雨了。 云纱从怀中取了块帕子递给杨白羽。 “热吗?” 杨白羽接过,却笑:“不热。” 他心情很好。 云纱自己用袖子擦了擦汗:“恐怕会下雨。” “你说下雨就下雨?你是雷公电母啊?” 梁程没好气,心里又燥又热,一手扇子摇出残影。 “来来来,睁大你的眼睛往那看。” 云纱冷笑,指着水边,“看见那些低飞的蜻蜓了吗?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它们飞得那么低吧?” “我当然知道。” “那你说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云纱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句我都知道的话,难道你却不知道?哟,你不是举人吗?啊?” “这叫什么,杨白羽?”她转头问。 杨白羽:“不懂装懂。” 梁程气道:“你才不懂装懂呢!蜻蜓低飞,不就是要下雨吗?” 云纱嗤了声。 “你在这猜答案呢?你真懂就说清楚,为什么蜻蜓低飞代表要下雨。” “我不知道行了吧!”梁程倚栏坐下来,“你知道你说啊?我不知道杨白羽肯定也不知道,你怎么不问他呢?” “切,两句话就原形毕露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又不丢人,撒谎才丢人呢,这是人品问题,对吧,杨白羽?” 杨白羽清脆应声:“对!” 笑意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漾开,宛如荷花落了片花瓣在水面上,拨出一圈圈涟漪。 “你!你——” 梁程咬牙切齿,“有本事你把这个问题讲清楚,小爷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云纱在杨白羽旁边坐下来,有些慵懒地靠在他椅背上,笑笑:“这还不简单?那我先问你,你觉得今天闷吗?” “废话。” “那为什么闷呢?” “还能为什么,因为要下雨了呗。”梁程翻白眼,“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话?” 杨白羽慢悠悠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1】 “梁程,你都已经中举了,想必书读了不少,怎么一句都不会用呢?”杨白羽傲气地扬起下巴,“格物致知的道理都不懂。” 云纱怔了下,旋即笑出了声。 她捏了捏杨白羽的肩膀,故意道:“欸呀,我们小羽真是天才,出口就能成章。” 梁程冷笑:“天才可不是靠嘴说说,背几句文章的,我朝自有科举体制,我乡试时主考官可是出身翰林,写文作诗都是经过审阅的。” 杨白羽搁在双腿上的手下意识握了握。 “你作诗难道比李白还要好吗?李白可也没参加过科举。” 云纱反问,“真正的天才总是要经历苦难,火炼真金,才不在乎什么举人的虚名呢。” 梁程气得几乎跳脚。 “真是伶牙俐齿,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这就急眼了?这点气性都没有吗?” 云纱起身拍了拍手,“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在我就勉为其难当一回你的老师,教一教你这逆徒。” “下雨前感到闷是因为空气中水蒸气含量大,空气潮湿,导致气压低,又因为空气潮湿所以蚊子等有翅膀的昆虫翅膀沾了水汽飞行困难,飞也飞不高,所以蜻蜓低飞一则也是受到空气湿度的影响,二则是为了方便吃蚊子等小虫子,现在你听明白了?” 云纱边说边已走到荷塘边,欲趴在围栏上伸手采荷花。 杨白羽说:“那朵不好看,你采旁边那朵。” “哪朵?” “那个莲蓬旁边的。” “哦,看到了。”云纱一手抓住柱子,另一只手使劲往前伸,好似差点就要掉下去了。 梁程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赶紧后退了回来,哼了几声。 “什么水蒸气什么气压,都是你胡诌的吧。” 云纱顺利摘了一朵好看的荷花上来,闻了下,清香悠远。 她没有回梁程的话,而是递给杨白羽。 “给我?”杨白羽有些意外。 “给你。”云纱冲他俏皮地眨了下眼。 “喂!” 梁程恼起来,“你们过分了吧?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杨白羽拿着荷花,表情得意的要命。 “有本事你也娶个小娘子啊。” “早晚的事!” 梁程摇着扇子背过身去,望向荷花池方向。 第82章 云纱不急不慢地坐下来,托着腮:“梁程,你别忘了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来了,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梁程没好气:“早该说了,是你一直在说废话,还胡编乱造。” “不能你不懂的事就说我胡编乱造。” “就你懂,你这么懂你怎么不去科考啊?让我朝出个女状元好了。” 云纱将厚脸皮贯彻到底。 “我倒是想啊,可惜不让女子报名啊,你要是能让我光明正大进考场,我就敢给你考个女状元。” 梁程转身望她,难以置信。 “你真敢说。” “要是你这样的都能中举,那我为什么不能中状元呢?” “你——” 梁程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还说不说正事了?不说小爷走了,不想跟你个小女子在这儿废话。” “好啊。” 云纱咳了两声,本来嗓子好了些,说了这么多话,又感觉有点难受了。 她道:“杨白羽五岁时你们打赌,他若敢寒冬腊月入冰池,就是他赢,反之则是你赢,输的人要喊一声大哥,十二年了,你难道还要继续赖账吗?” “没错,的确有这回事,但小爷可没输!” 梁程嘴硬,“我们说的是下水一刻钟就上来,杨白羽做到了吗?” 云纱眼神一冷。 “我原以为你只是小人,没想到你还是坏人,你明明知道杨白羽体弱,却跟他打这样的赌,还不及时救他上来导致他双腿冻伤,你毫无愧疚之意吗?” 梁程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他眼神垂了下来,心虚地看向其他地方,手上的折扇也不自然地摇着。 “打赌是你情我愿的事,也是他自己不上来,又不是我害的。” 他虽在辩解,可显然底气不足。 杨白羽低垂眼睫,眼尾有些发红。 云纱捧起他的脸。 “杨白羽,抬起头来,你可是胜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梁程忍不住侧眸。 “那都是五六岁的事了,现在拿出来说,岂非太幼稚可笑了?” “你五六岁的时候就不是人了吗?” 云纱盯着他背影,“幼稚归幼稚,那都是自己做过的事,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杨白羽看向她,她注意到,收回视线接住他的眼神。 温声:“你又没做错什么,相反,你五六岁就证明了自己很勇敢,很坚毅。” “不像有的人。” 云纱语气一转,“有的人在五六岁的时候丢了品格,这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梁程停住了手中摇扇的动作,背对着他们,脚下生了根一般站定着,缓缓深呼吸。 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像今日这样羞辱。 “云纱。” 杨白羽红了眼圈,声音略有些喑哑。 诚然,他们都已不是小孩子了,正常情况下,大约谁都不会再提起孩童时发生的事,那只会成为他自己羞于启齿的梦魇,连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幼稚的不值一提的梦魇。 可有一个人不但不觉得幼稚,还正经严肃地陪他一起幼稚,替他撑腰,替他出头,强势地将他从那梦魇中拉出来。 “好!” 梁程猛地转身,收了扇子,高声道,“杨白羽,那个赌是我输了,我要告诉你,小爷并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而已,现在就把赌债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他将身上的玉坠,扇子一一取出来放在栏台上。 然后站了上去。 “……大哥!” 他口齿清晰地唤了声,语罢朝着荷花池跳了下去。 -------------------- 【1】:出自<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戴圣《礼记·大学》 第45章 第 45 章 云纱有些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梁程会跳下去,忙快步趴在围栏上往下看。 梁程从水底钻出来,一身狼狈。 所幸水不深,他站在水里,上半身也够探出水面。 长发往下滴水,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云纱把杨白羽推过来一起看热闹。 她明知故问:“梁程,水冷吗?” 梁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对杨白羽喊道:“小爷已经把欠你的还你了,你能不能管管你娘子?” 杨白羽眨了眨无辜的狗狗眼。 “不能。” 梁程咬牙切齿。 云纱笑道:“杨白羽冬天入水,你夏天入水算便宜你了,怎么样?还能上来吗?用不用我拉你一把?” “不用了,谢谢你。”他咬牙切齿地说这话。 “不用谢,我就是客气一下。” 梁程哼了声,转身淌着水往相反的方向走。 云纱拢着手喊道:“慢点走,别踩坏了荷花荷叶。” 梁程背影顿了一下,故意伸手折了一把荷叶,报复似的地往后面一扔,然后加快速度穿过荷花池去另一边狼狈地上岸了。 云纱趴在围栏下,啧啧了两声。 “杨白羽,我们损失了好多好看的荷叶和荷花。” 杨白羽语气轻松:“没关系,它们明年还会长起来的。” 云纱转身望着他,逐渐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笑。 “说得对,明年它们还会长起来的。” 杨白羽眸中散开浅浅笑意。 云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笑道:“笑起来多好,多可爱。” 第83章 “我不要可爱,我是男人,可爱是形容姑娘的。” 杨白羽用皱着的眉头表达着不满。 这个神情实在太可爱了。 云纱干脆两只手揉搓着他的脸,笑道:“就说就说。” “那我要生气了。” “嗯哼?” “骗你的,我不生气。” 杨白羽眼睛亮晶晶的,“我特别高兴,云纱,谢谢你。” 云纱轻笑:“嗯。” 墨竹从远处跑来,匆匆进了亭子将梁程的扇子玉佩等收起来。 “梁二公子真是……”她表情有些精彩,没把话说完。 “你要给他送过去吗?” “自然,希望梁二公子不会将此事告到老爷那儿去。” 杨白羽道:“那又如何。” 墨竹迟疑:“老爷自然不会责怪公子,但姑娘大约免不了一场训斥。” “训斥我?……” 云纱耸了耸肩,“随便吧。” 杨白羽将荷花递给她。 “你不会被训斥的,我现在去找父亲。” 他看向墨竹,语气微冷。 “以后不允许叫姑娘。” 墨竹一怔。 “要叫少夫人。” 两个人发怔。 * 也不知那天杨白羽是否去找杨文说了什么,总之杨文两天没来找她。 从那天傍晚开始下起了大雨,不过雨来得快结束的也快,没下到一个时辰就停了,晚上云纱听着虫鸣,再一次失眠了。 她身上如今缠着好几件麻烦事,一桩是柳姨娘的两千两,一桩是关于米南村的王大贵,现在又多了番茄事件还悬而未决。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果然麻烦很快找上了门。 柳姨娘派人来了,不过走的后门,托人悄悄给她递消息,让她出去一聚。 不用说,一定是为了云纱上次编的那个谎话。 已过去好些日子,柳姨娘不知是否改变了想法。 要么她是来找云纱要回一千两的,要么她是来给她送另外的一千两的。 云纱有些没底,万一柳氏琢磨几天回过神来了怎么办? 她要是不出去,一千两一定保住了,她笃定柳氏不敢将事情闹出来,只能吃闷亏。 但她也有可能错过了另外的一千两。 这可绝不是少数。 没有人能轻易抵挡金钱的诱惑,云纱还是决定出门。 她悄悄去扶光院跟杨白羽说了,本来希望杨白羽指派两个小厮跟着她后头,也有些保障,但被爱翻窗听墙角的梁程听见了。 “我陪你去,小爷这身份跟你去演戏肯定让人信服。” 梁程站在窗外,兴趣盎然地摇着扇子。 云纱望着他十分无语。 不得不说,她很佩服这人的脸皮,认输跳水,狼狈逃离才过去两天,他就好像没事人一样。 杨白羽立即拒绝。 “不要,云纱是来找我帮忙的。” “我知道,但你不是不能走路不能出门吗?派两个小厮顶什么用啊?”梁程一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欠揍表情,“我好歹是个举人,虽不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但是骗人嘛,我最在行了。” 云纱鄙夷一笑。 “梁程,你脸皮都能筑墙了吧?” “小爷这叫大度,你懂个屁。” 梁程挺直腰杆,“梁家虽搬离良州许多年,但名声还是有的,再则我是他们家的客人,我想要几个小厮陪着出门不比杨白羽开口来得容易吗?他又不出门,忽然派两个小厮,他爹娘肯定都要查个清楚才放心。” 这倒是实话。 杨白羽一举一动杨夫人都十分关心,上次让人暗中将王晖扔进水里,杨夫人也是调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大事才没追问到底的,不过也不需要追问,云纱对王晖当众表白被拒这件丑事,杨夫人一清二楚。 “你有这好心?” 云纱觑他,表示怀疑,“别是为了暗中搞破坏吧。” “爱信不信。”梁程道,“但你不能再质疑我的人品。” “那你有什么想法?你若跟我一起去,你打算以什么身份?” 云纱忽然问。 这算是答应了? 梁程神色一动,露出微笑。 “山人自有妙计,现在告诉你就没有意思了,你放心,我至少肯定不去破坏你的事。” 杨白羽抿嘴,眸色倔强地拉住云纱的手。 “他去的话,我也要去。” 杨白羽要出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至少杨夫人绝不会同意。 所以此事须趁杨夫人不在家的时候办,但无论蜜合还是墨竹都不敢担责,公子体弱,许多年未出过门,万一有些什么意外,她们万死难辞其咎。 杨白羽很生气,饭都不愿意吃。 云纱过来的时候,他仰着微红的眸子对她道。 “反正梁程不能跟你单独出去。” 这难道算是吃醋?还是男人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云纱觉得有些好笑。 梁程不知何时又从窗外冒出来,趴在窗边笑道:“那我若是有办法帮你出去呢?” 杨白羽眸中的光亮一闪而过。 “我不信。” “你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但我绝没说假话。” 梁程有些贱兮兮,“你若是喊我一声大哥,我可以发誓,保证能带你一起出门去。” 第84章 原来是为这个找场子来了,云纱鄙视地白了他一眼。 “杨白羽,咱不出去就不出去嘛,别让他得逞。” “云纱,可我很想跟你一起。” 小狗有些委屈。 云纱往前踏了一步,用手中团扇敲了敲梁程搁在窗框上的手臂。 “那我替他喊行不行?” 梁程笑得更欢。 “行啊,那你得喊两次。” “少得寸进尺。” “各退一步吧,你喊一次就行,但得大声一点。” “……”云纱酝酿了下,“大哥!” 梁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纱:“你真的有病!” 杨白羽:“大……” 第二个字还没出口,就被云纱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你干嘛?还买一送一啊?” 杨白羽闷声道:“我跟你一起。” 云纱挪开手,轻敲他的头,笑道:“好啦,我知道,不过不用,我喊他又不会委屈。” 梁程翻了个白眼,躁得慌。 “你们有完没完,当着外人面能不能注意一点分寸。” 梁程的办法很简单,他说邓园有个诗会,他打算去参加,并邀请杨白羽一起。 邓园的上一任主人是个退休的阁老,很厉害,不过现在是他的后人接管,虽未入仕,也算饱读诗书,平日会邀请一些有才华的青年才俊于园中聚会,以文会友也好,附庸风雅也好,总之在良州还是很有名气的。 杨夫人一听梁程也去,便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可杨白羽说他想去,并拿了一封请帖给她瞧。 那是邓园主人亲手写的请帖,梁程特意去要来的。 杨夫人拿着那份请帖眼圈都红了,她没想到羽儿有一日终于愿意走出宅子,这在几年前都是她不敢想的事,她常常在夜里想到这些事不禁以泪洗面。 “好好……好……” 杨夫人哽咽着笑了笑,“出去走走也好,多交些朋友……” 不过她虽欣慰却仍放心不下杨白羽的身体,初月小声提议道:“不如让云姑娘跟着照顾,我瞧着公子实在很欢喜她。” 杨夫人犹豫一番还是同意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本来只是梁程随意找的借口,现在三人却能光明正大地一起出行。 小厮将杨白羽抱上马车,马车里铺了软软的褥子,坐起来很舒服。 云纱被杨夫人叫去单独嘱咐了好一番才坐进马车里。 她与杨白羽对视着,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既欢快又有些小得意。 梁程不愿坐马车,自己骑了匹马走在马车一侧。 谁知马车刚驶离长街没多久,天上乌云迅速积聚,在风中海浪一样翻涌着。 他无奈只得弃马坐车。 刚坐进另一辆马车里,大雨轰地一声砸了下来,似乎银河为之倒灌。 第46章 第 46 章 行至半途,雨越下越大,天上雷声时而炸响,这样的天气里驾驶马车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 于是车夫将马车暂时赶到街边屋檐下避雨,等雷雨小一点再继续走。 梁程耐不住寂寞,早跳下马车不知钻入哪个铺子里去了,云纱和杨白羽就留在车内没有下来。 闪电时不时从马车外亮起又熄灭,若非雷声紧跟其后轰隆隆在天边传来,便像极了有人开着闪光灯在拍照。 云纱思维发散回来,见杨白羽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杨白羽头轻轻靠着马车壁。 “云纱,你怕不怕打雷?” 云纱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小时候会有点怕,那会儿一打雷就需要我们把所有电器都拔了,也不能打电话,后来就不怕了,科技进步很快,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她自顾说着,停下来望向他。 “你怕打雷吗?” 杨白羽低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扫着眼睑。 “还好……” 他声音很轻。 很奇怪,云纱有时觉得他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又有时候觉得他更像一只傲娇又优雅的小猫。 他话音刚落,一道刺眼闪电掠过,紧接着雷声仿佛在头顶炸响。 他阖上眼,轻颤了下。 云纱怔了怔,坐到他身边。 “别怕,我陪着你。” 杨白羽声音极低:“……我能不能靠着你?” 他声音低到几乎被雨声盖过去,云纱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但她还没有再问一遍,少年便缓缓枕在了自己肩膀上,如墨的长发丝绸般滑落下来,称得他越发白璧无瑕。 云纱身子微僵,又松弛下来。 “是我的疏忽,不该在今日这样的天气里带你出门,下次挑个晴天。” 杨白羽低笑:“邓园下的帖子是赏雨,若是晴天我们就露馅了。” “那就让他再写份赏太阳的帖子来。” “哪有人赏太阳啊。”这话逗笑了少年。 “观日出日落的人可多了,有些人会专门提前一天上山,就为了找最好的角度,拍下最美的日出。”云纱笑了声,“当然,这跟我说的赏太阳还是不一样的。” “你喜欢看日出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但很少会看,因为早上起不来。” 少年笑起来,气息在她脖颈处萦绕,让她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第85章 “你回答每次都让人出乎意料。”他说。 “因为你们睡得早,天黑了就准备睡觉了,在我们那儿城市里永远灯火通明,熬夜通宵的大有人在,我以前一直觉得十二点之前……哦,也就是子时四刻之前,睡觉就是浪费人生。” “你总和我说起你们那儿。” “你不喜欢吗?我下次可以少说点。” “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说什么都很有趣。” 小狗在云纱肩上调整了下姿势,微妙的触觉让云纱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云纱……” “嗯?” “你上次喊我小羽,以后就这么喊好不好?”慵懒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 云纱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喊过了,不过很快想起来,他说的大约是在荷花池畔,她说‘我们家小羽’什么的,但其实那只是顺嘴说,她要真这么喊,多少有些奇怪。 就好像……他们还没那么熟一样。 没听到云纱的回答,小狗有些不开心,他抬起头幽深的眸子望着她,闪电在窗外划过,亮光映在他脸上,也好似有人于深渊之底打了一束强力手电。 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表情有些生气和委屈,云纱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好似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样,竟然有些愧疚。 她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了声。 长得好看果然很有优势。 轰隆隆—— 雷声又响了起来。 杨白羽低垂下眼睫,转过身背对着云纱靠在马车的角落里,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们家小羽是生气了吗?”云纱轻笑的声音响起。 “嗯,一点点。” 杨白羽闷声道,“你刚才犹豫了很久。” “要听实话吗?”云纱问。 “你说便是。” “转过来。” 杨白羽僵持了一会儿,乖乖直起身子转身看她。 云纱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真是太可爱了。 她认真道:“我觉得,只有长辈才会叫你的小名,同龄人之间一般不这么喊。” 有些暧昧和亲昵。 她虽和杨白羽关系越来越近,但大多都是她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总不太愿意越过某条线,让他们的关系从类似于玩伴转向另一种风格。 但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有错,因为她如果不选择那样接近他,让他信任和依赖,或许也不会有其他事发生,但此事难两全。 杨白羽唇抿成一条线,眼尾微红。 “你不愿意同我太过亲近。” “你不喜欢我。” “你还是想离开。” 三句话连续砸过来,像小山,又像冷水。 云纱一瞬间感觉自己没有坐在马车里,她在被外面的大雨浇灌。 因为她说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去伤害他,又不愿意去欺骗他。 她上次已经说过这个答案了,但他们好像在那之后选择了回避,谁也没有提起。 她应该怎么回答? 我的确不愿意同你太过亲近? 我不喜欢你?还是我一定会离开? 她对杨白羽的感觉很难说清,但男女之间的爱情大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活了二十多年的她,还从未对哪个男生动过心思,地地道道的出生既单身。 爱情对她来说,具体是什么样的,她说不清楚,那是一种好似很清晰,但细想又朦胧的感觉,像清晨的山间云雾。 那么对于杨白羽来说呢? 他才十七岁,他明白什么是爱情吗?或许她不能随意下论断,认为他就是不懂,但对于她自己来说,一种止步于好感阶段的感情,远远不够有说服力。 “云纱。” 小狗红着眼,语气认真又倔强,“可是我们成亲了,我们有婚书的,如果你要跟我和离,我不愿意。” “云纱,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他手动了动,却没能伸过去,他想抓住些什么,却好像没什么用,沙子握得再紧也是会一点点流逝的,他握不住。 云纱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马车陷入了沉默,只有雷声雨声交织。 半晌,他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在这里不开心,如果这样的话……我不应该希望你留下来。” “喂!” 梁程猛地掀开马车帘子,脸在小窗快速放大。 “你们在车里坐着不闷吗?聊天很好玩吗?聊什么?” 杨白羽往角落里挪了挪,隐藏在阴影里,自顾整理着自己的情绪。 云纱伸手把帘子撩开一点;“是有点,透透气吧。” “下来透气啊,谁知道这雨要下多久。” “夏天的雷阵雨,下不了多久的,你透你自己的气吧。” 梁程哼道:“小爷真是闲的!” 他努力把头探进来。 “杨白羽呢?你下来吗?” 杨白羽没理他。 梁程鼻腔发出一声嗤声。 “小爷就不该帮你出来。” 云纱:“是你主动要跟着我出来的。” “没错,那你跟那谁到底约在哪儿了?约的什么时辰啊?你都不告诉我,咱俩一点也不像盟友。” “咱俩本就不算盟友,不告诉你是怕你生出什么坏心思。” 梁程气得龇牙。 “警告你,别一天到晚怀疑小爷的人品!我帮你一次就是要证明给你看,我是个如清风明月般的正人君子,温润如玉。” 第86章 “这话是该拿来自夸的吗?”云纱不屑地咧了下嘴角。 “我……” 梁程话还未说完,杨白羽忽然伸出一只手将车帘放了下来,挡住了他的脸。 “雷小了,雨也小了,可以继续走了。” 他平静地说。 云纱微怔,望着他,他却阖上眼,有些疲倦地靠在马车里,似乎失去了交流的兴趣。 “切,小气。”梁程在窗外道了声,钻进后头的马车,让车夫继续往邓园的方向而去。 云纱给柳姨娘派的小厮回话,就是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邓园附近的一条长街上,那儿有一座临江的酒楼,名为风月楼,有四层楼高,听说也很有名,不过云纱并没有去过,她只是从原身的记忆中翻出来的。 良州不算大,但马车不比现代的交通工具,又为了照顾车内人的体验,便行驶地更加平稳缓慢,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这漫长的两小时里,云纱试图与杨白羽建立起有效沟通,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即便她“打电话”,他也不接。 再平稳的马车也有些颠簸,因为路不平,与现代的马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坐久了云纱也有些犯恶心,遑论杨白羽了。 他脸色更加苍白了些,闭着眼眉头紧锁,整个人陷在软枕里,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不知是否睡着了。 云纱取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轻轻放进他的手心。 少年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些。 “你没睡着吗?”云纱忙问。 杨白羽握紧手中的糖,又拿到身前看了一眼,嗓音很低。 “云纱,你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不高兴时,你就哄一下,其实我们是有婚约的,在你离开之前,你应该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第47章 第 47 章 马车要穿过沿江的那条长街才能抵达邓园,而风月楼就在长街之上,所以云纱先下了马车。 梁程指了两个小厮跟着她后头,一个是梁家自己的小厮,一个是杨家的。 “机灵点儿,别给小爷我丢人。” 他对那个小厮说,又悄声吩咐,“杨家的小厮丢人没关系,你别丢人就行了。” 这话刚巧落在云纱耳中,她颇为无语。 不过她也没心思跟梁程斗嘴,严肃道:“梁程,你带杨白羽去邓园一定要把人给我照顾好了,千万千万不能离开他左右。” 梁程不悦。 “我又不是他仆人,怎么还得左右侍奉呢。” “我又没说你是仆人,你……” “行了,我还能把人弄丢了不成?话这么多,你长了几张嘴啊。” 云纱深吸一口气,狠声道:“你要是对他生出什么坏心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的人品写成大字报,贴满全良州!” “这么恶毒!” “我还能更恶毒呢,你要不要听听?” “你省省吧,小爷光明磊落,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最好是这样。” 云纱说着又将身子探进马车里,刚下了雨,马车里又闷又潮,随着她撩开车帘带进一阵湿湿的风。 “杨白羽。”她喊。 杨白羽并不应。 她顿了下,道:“小羽,你跟梁程一起去邓园,等我这边的事结束了,我去邓园门口接你。” 梁程欠揍地问:“你怎么不进去?我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我又没请帖,当然进不去。” “买一张不就行了。” “你的请帖是买的?”云纱瞪大了眼。 梁程嗤笑:“当然,不然你以为请帖这么容易得来啊?那邓园的主人既不入仕生意又做得不怎么样,只能守着祖产过日子,每个月不知举办多少次这样的雅会,没有收到请帖的花钱就能买一张,也是生财之道。” 邓园占地极大,其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水榭长廊,可谓一步一景,更有奇花异草,古玩珍宝等不轻易得见之物可以赏玩,再加上邓园上一任主人邓阁老的名声,一般人都无论收不收得到请帖,都愿意花钱进去游玩一趟的,何况一日下来风景都逛不完十分之一,去数次更是常事。 邓阁老的子孙们靠着这个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还能结识良州很多有钱人。 基本上他的请帖都是发给有官职在身的人,其他人则是花钱买。 梁程这么一解释云纱就明白了。 什么诗会请帖,说得这么高大上,其实不就是门票嘛。 “一张请帖多少钱?” “不贵,二十两。” “二十两!” 二十两还不贵?开什么玩笑呢。 墨竹蜜合她们的月例银子也只有二两,这区区一张游园门票就需要她们十个月的月钱。 果然不同阶层之间有着巨大的难以跨越的差距。 云纱觉得自己的消费观很难和梁程等人拉到一条线上去。 “我没钱。”她如实道。 “我借你?你回去还我就是。”梁程不在意,“园内风景不错,值得一观。” “我没钱还。” 云纱摊了摊手,“不用了,我就在门口等你们,如果你们出来得早,就在门口等我好了。” “那随你吧。” 梁程显然不太相信她没钱的说法。 云纱又嘱咐了跟着杨白羽的所有的杨家家丁一遍,才带着两个小厮前往风月楼。 第87章 这次出来她没有带春草,一个是因为带春草出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一个原因是经过小番茄事件,春草自告奋勇要留下来替她看家,她想想也好,省得出什么事,她自顾不暇照顾不到她,毕竟她年岁还小,遇见事总不能让她出头。 进了风月楼,云纱举目四顾,一股空旷悠然之感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空间的纵深感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的奇妙感受。 她望着那古色古香的一砖一瓦,雕梁画栋,竟有些热泪盈眶。 身旁时有人走来走去,目之所及不少人落座对饮,谈天说地,仔细听还有丝竹管弦之声从楼上隐约传来。 风月楼有四层,每层消费水准都不一样,是层层递进的,每一层根据看见的风景不同,也是分为不同的区域,消费也有一定差距。 不过这种同一层之间的差距往往不大,只是视野最佳的雅间和位置需要提前预订,十分抢手。 由于风月楼立于澜江边上,所以风景绝佳,这方面连良州最大酒楼——春熙楼也比不上,是独一份的天时地利之美景。 云纱去柜台问了声。 “可有位姓柳的娘子来过?我姓云。” 柜台后面的掌柜礼貌笑笑,取出一沓厚厚的册子来查看。 “有,这位柳娘子说在等一位云娘子,就在二楼的风铃间,您稍后,我让人引您上去。” 说罢他唤来一位白衣侍女,引着云纱等人上了二楼。 云纱走得很慢,在仔细观察这家酒楼的内在布局,不得不说,与现代酒楼是截然不同的风格,这令她着实新奇。 侍女引着她在一间雅间外停下,她注意到门上挂了一个小木牌,写了“风铃”二字。 侍女恭敬退下,云纱让两位小厮在门外空位置略坐坐,然后敲了敲门。 是云烟开的门,门一打开,三双眼睛便朝云纱望了过来。 云烟探头看了看:“小四,你今天怎么不带丫鬟了?” 她打量了一番:“嗯,也没穿霞烟绫了,你穿的料子和花样都过时了,连我们都不穿这个了,你怎么还穿?” 云纱:“……” 她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上次是借穿的杨家大小姐的衣服,那自然是不能比的。 杨家又没给她买衣服,她拿着那三两月钱银子和春草两个人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衣裳自然能穿就行,还讲究什么料子和花样呢。 “为了低调行事。”她压低声线,营造了一种交易的严肃感。 云影出声:“对啊,身上带着那么多银子,还穿得那么花哨,万一被坏人盯上了怎么办?小四真是比以前聪明多了。” 云烟撇撇嘴,让云纱进来。 柳姨娘仔细观察着她,给她倒了杯茶,热情抬手:“四姑娘,快坐下。” 云纱用余光四顾了下,在柳姨娘面前从容落座。 云影和云烟则是坐在她们娘亲左右两侧。 “姨娘,您这次让我来,是准备好另外一千两银子,要跟我商量签契书的事吗?” “是啊。” 柳姨娘笑得满面春风,从怀中钱袋子里摸出一张折叠的银票,在她面前小心打开,缓缓抚平,放在了桌面上。 “四姑娘,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我觉得是十分可行的,只要杨家夫人疼你,等杨二公子……不管他身子如何,大约是没有精力管到春熙楼的,我也找人打听了,的确听说杨家有意要搬去京城,那么春熙楼自然就需要人管着,你若跟着杨夫人学得好,这天大的好事必定是落在你的头上。” 她摸着云纱的手,“你说你需要长辈帮衬,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你不过及笄,哪里能做那么多事?确实需要一位长辈替你掌眼。姨娘以前呢,对你有些严厉,那都是误会,因你年岁小,又不听话,所以难免训斥了你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你说的这事达成,姨娘可就跟你一条船上的人了,咱们一条心,你就跟姨娘的亲女儿是一样的。” 云烟跟着附和。 “没错没错,小四,只要你让我和二姐每个月都能分到钱,我们也不欺负你了,把你当亲妹妹一样。” 云影白了她一眼。 “说什么呢,小四本来就是我们亲妹妹。” 云纱保持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是自然,姨娘,以前确实是我不懂事,现在在杨夫人的亲自教导下,已明了许多道理,过去的事都不用放在心上了。” 她端起茶杯:“我就以茶代酒,敬姨娘一杯吧。” 柳姨娘笑没了眼,忙端起茶杯。 “好好,四姑娘真是完全变了样了,如此聪明懂事,看来这杨夫人还真是会教导人。” 两盏茶杯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都一饮而尽。 云纱心跳微微加速起来。 “姨娘,可以签订契书了吧?让掌柜送一份笔墨纸砚过来,我写给你。” 柳姨娘却摇头。 “不用,这事须得严谨些,我不懂这个,你虽得杨夫人教导,毕竟年岁小,我怕有什么错漏,所以特意请了一位官差大人过来代写,他是官家人,也能给我们做个证明,将来万一……” 她眼里有些精明:“四姑娘,别怪姨娘把丑话说在前头哈,万一咱们生意做着做着产生了矛盾,有了纠纷,那可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掰扯清楚的,涉及的一分一厘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让官差老爷来写,我放心,你也放心。” 第88章 云纱心理咯登一下。 糟糕。 什么契书本就是她胡诌的,她本来打算胡编乱造一份的,谁想到柳姨娘也不好糊弄。 她心里一时有些纷乱如云,听见柳姨娘对云影说:“你去楼下请一下官差大人过来。” 云影站起来就往外走去。 第48章 第 48 章 不过片刻,便有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进来了,云影跟在他身后。 柳姨娘起身笑着招呼:“严大人。” 男子坐在柳氏给他让的位置上,给自己倒起了茶水。 “柳娘子,正好我今日休沐,否则还赶不及帮你办这趟差,你有事赶紧说,我还有其他事要忙,留不了太久的。” 柳姨娘忙道:“晓得晓得,公爷平日都忙得很嘛,今日也没有什么难事,就是托您替我跟我们家四姑娘起草一份酒楼转利文书,我没经验,没办过这事,就怕出什么纰漏,您放心,不会让您辛苦受累的。” 云纱已经起身站在了一边,双手因为有些紧张而不自然地捏在一起。 严永盛瞅了她一眼,抹了把络腮胡笑道:“你跟这个小女娃签转利文书?她看起来怕不是尚未及笄吧。” “这是我们云家的四姑娘,已经出阁了,如今是杨家的少夫人呢,嫁给了杨家的二公子,深得杨夫人喜欢,您也知道春熙楼吧,杨夫人要培养她将来接管春熙楼呢,所以从自己的股利中划了一份给她,四姑娘怕自己年岁小压不住人,所以找娘家人帮忙。” “杨家?”严永盛不信,“你怕不是胡说,杨家那样的人家结亲是大事吧?怎么未曾听说?何况你们云家也不是小商铺,难道成个亲还要偷偷摸摸?” “公爷有所不知,那杨家二公子从小病弱,又双腿残疾下不来床,所以这事就简单办了下,您也知道,像杨家那样的人家不愿意外扬家丑的。” 云纱忍不住插话:“这算什么家丑。” 柳姨娘抓住她手拍了拍,示意她不要乱插嘴。 严永盛点头:“如此倒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我也不推辞了,签订转利文书倒也简单,只需要准备让利之人的认利商契,也就是当初杨夫人给你转利的那份文书,还有双方的户籍凭证就行,其他的准备好纸笔,写完你二人各签字就是。” 柳姨娘立刻用力拉了下云纱的手。 “四姑娘,你带了吗?” 云纱立刻装作一副失措的样子。 “姨娘,怎么办?我没带……那个文书在春熙楼呢,我要现在去取吗?” “你没带啊……” 柳氏显然有些不高兴了,放开她手,“我就说你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还好请了衙门的大人来作证,不然我们签也白签。” 云纱连连点头。 “还是姨娘想得周到,我的确没什么经验,上次杨夫人给我转利时,也是她将事全部包揽了,只要我签名摁手印就是,这样吧,我与姨娘再约定个时间,我回头准备好了,带着文书和户籍凭证来,如何?” “那也只能如此了。” 柳姨娘对严永盛赔笑,“严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了,让你白跑一趟,不过这风月楼的酒水还不错,您不如尝一尝,算我请客赔罪了。” 严永盛丝毫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没事,正好我也早就想尝尝这风月楼上好的花雕了,让掌柜先给我上一壶,下次你们再找我提前说明就是。” 瞧他这样子,柳氏心知肚明大约他今日是要在风月楼胡吃海塞宰她一顿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忍不住嗔怪地瞥了云纱一眼,云纱立刻配合地露出愧疚委屈之色。 不过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算是蒙混过关了。 云纱也没闲聊的心思,正打算离开时,门一拉开就被一人猛的扼住手腕,拽地差点一个踉跄。 “好啊,果然没看错!”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还有些耳熟。 云纱勉强稳住身影,才看清面前放大的一张脸。 正是王大贵的妻子——谭氏。 她惊了下,将手腕抽了回来。 “你做什么?” 谭氏叉着腰高声喊。 “你那天不是说得有底气的很吗?什么尽管让我们去报官,怎么还留个假名字假地址,害我们报官都找不到人!要不是今日恰巧在街上瞧了一眼,我们差点真要被你这小贱人糊弄过去了!呸,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拉你一起去见官,你别想走!” 这番动静自然惹得不少人来看,柳氏和严永盛也忙出来。 柳氏不明就里。 “这是怎么了?” 谭氏一把拽住柳氏的袖口,被柳氏嫌弃地推开了。 “哪里来的乡野村妇,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谭氏冷笑:“哟,看来你就是这小贱蹄子的家中长辈是吧?那正好,我倒有话问你,你是怎么教导她的?教她在外面霸占田产,欺压穷人是不是?呸,真不要脸!” 柳氏脸色难看极了。 “你说什么鬼话呢,我又不认识你,你谁啊?” 云纱表情冷漠。 “我已说过了,王二贵的田产都是春草应得的,跟你们没有关系,当然跟我也没有关系,就算去官府我也不怕,不过今日不是时候……” 谭氏听到这句话立刻打断了她。 “你少来这一套!谁知道你转头跑了我要到哪里去找啊?天可怜见,让我今天意外逮到你了,必须跟我去一趟衙门,把这事掰扯清楚,否则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第89章 说着她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鬼哭狼嚎起来。 “唉哟——我命苦哦!一辈子嫁了个不中用的男人,生了个不中用的儿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辛辛苦苦种点田,偏又遇上这贼老天几月不下雨,把我地里的稻子都旱死了……” 风月楼的人听到动静过来赶人。 “不要在这里闹,你这样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再闹我就报官了啊。” “你报啊你报啊!” 谭氏大声喊,“我就不走,要么报官让官差来抓我,我要去衙门哭冤,要么你就把我打死在这里,反正我的田产被这小贱蹄子霸占了,要不回来我也不想活了。” 严永盛沉着声音。 “我就是衙门的人,有什么事你好好说,不要打扰人家做生意,不然就算你有天大的冤情,也免不了一顿赔偿。” 一听到赔偿谭氏立马收声了,抹抹眼泪,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地站了起来:“我可没打扰生意啊,别想坑我什么赔偿。” 柳氏眼里掠过一丝不屑,这等做派,果真是乡野村妇。 她问云纱:“四姑娘,这怎么回事?” 云烟插嘴:“不是说小四抢了她家的田产吗?” 云影翻了个白眼:“这你也信,小四好端端的要田产做什么?咱们家有万亩良田呢。” 云纱心里略有些烦躁,耐着性子简单解释了下。 “我有个丫头叫春草,前些日子她父亲去世了,留下两亩良田的遗产给她。” 谭氏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她,几乎怼她跟前。 “你满口烂话!春草才多大?又是你的丫头,不是三言两语就教你哄骗了去?” 严永盛道:“这样吧,这事的确听信一家之词也没用,还是去衙门里走一趟吧,柳娘子,你要跟着去吗?” 柳氏忙摆手:“我去做什么?不去不去。” 又对云纱道:“四姑娘,这种小事你就自己解决吧,为着个丫鬟也能闹成这样,不就两亩田嘛,早些给她算了。” 云纱道:“那是春草的财产,我无权处置。” 谭氏又要吵,被严永盛制止了。 他一锤定音:“都少废话,跟我去衙门一趟。” 云纱皱眉:“请问公爷,去衙门一趟大约多少时辰才能回来?” “那我哪知道?衙门离这不近,来回也要耗掉一个时辰了,解决的快的话,顶多三五个时辰就放你回来了。” “那岂不是要天黑了?” 云纱忙道,“今日我还有事,能不能改日?” 谭氏机关枪似的输出:“说今日今日就是今日!改天谁知道你人跑到哪里去了!你有急事我还有急事呢,那么晚关了城门我出不了城都不说什么,我看你就是心虚了,要早借口溜掉!这位公差大人,你可不要被她骗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严永盛不高兴,“公门之人岂能那么容易骗的?云娘子,今日你高低跟我走一趟,否则有官司在身,你和柳娘子这事怕也受影响。” 柳氏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忙催促云纱快跟着严永盛去。 云纱实在没法,只好答应。 走之前她留了一个杨府的小厮,吩咐梁家的那个小厮去邓园外等待,告诉杨白羽和梁程,不用等她了,她今天晚些自己回去。 小厮应声走了。 云纱跟着严永盛下了楼,刚走没多久天上乌云又再次积聚了起来,顷刻间便是瓢泼大雨,几人都执了伞,在大雨中狼狈赶路。 邓园这边,梁程与杨白羽正立于一处烟雨长廊之上,望着屋檐下如珍珠垂落般的雨帘,眼前是一片很大的锦鲤池,雨在池面上砸下一个个水坑,那池中的锦鲤却不惧雨水,在水面处游来游去。 “快中午了,你饿吗?” 梁程无聊抛弄着手中的鱼食,方才这阵雨下来之前,他正在喂养池中锦鲤,听说这锦鲤养了有十几年了,池底还有个一百多岁的老龟,都快成精了,只是轻易不上来。 杨白羽不回应,只是望着雨幕。 “你做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梁程将鱼食放在栏杆上,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看好戏般笑道,“莫不是你跟云纱吵架啦?” 第49章 第 49 章 见杨白羽不理他,梁程也有些无趣。 他摇着扇子,奚落:“你知道为什么你从小没朋友吗?就是因为你太沉闷。” 杨白羽眼皮微掀。 “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大还没姑娘喜欢你吗?就是因为你太聒噪。” “你说什么呢?谁没有姑娘喜欢了?我……我在京城的时候,那花月楼,怡红院,秦云阁,哪家的头牌姑娘不知道我?”梁程跳脚,“你没去过京城,说了你也不懂。” 杨白羽不语。 梁程道:“那也难怪,你这身娇体弱的估计坚持不到京城,别半路上就出个好歹。” 杨白羽看向他。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你怎么在云纱面前不会这么凶神恶煞呢?这会儿倒是跟我顶嘴一身的劲。” 梁程扇子一收,恍然,“我知道了,你故意在她面前装作容易被我欺负的样子,她才会帮你骂我对不对?杨白羽,你真是奸诈狡猾之人。” 杨白羽将轮椅转向,朝长廊另一头而去。 梁程紧追几步。 “喂,邓园提供的午膳在那边,你真不吃?” 第90章 杨白羽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梁程气道:“拉倒,我自己去。”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转个弯再穿过垂花拱门,拿起墙边放的几把桐油伞中的一把,很快不见了身影。 杨白羽则转了个弯停在了长廊一端的入口处,那里需要下几节台阶,他没办法一个人办到这样的事。 邓园入园需要请帖,所以客人所带侍女小厮等皆不能入内,园中自有安排的侍女随处候立,可以及时给客人提供帮助。 见杨白羽的轮椅停在台阶上,不远处便有侍女小跑过来。 “这位公子,需要帮忙吗?” 杨白羽垂了垂眸。 “不需要。” “已到了午膳的时辰,公子可用过了?奴婢可以推您过去。” “不需要。” 侍女神情有些讪讪,便没再说话,到一边去了。 杨白羽独自缩在长廊一隅,凉风夹着水汽时而拂过,洇湿了他的发丝,有些凉意。 过了一会儿,他摊开右手,手心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他慢慢剥掉糖衣,将奶糖放在嘴里。 不知道云纱午膳吃的什么。 - 云纱觉得自己今天真不应该出门,或许天气预报和黄历她总该看一个,至少也不会这么狼狈。 她撑着伞跟在严永盛后面走,硬是走了一个小时。 好在天上只下雨不打雷,不过这雨也是下了蛮久的,虽然不算特别大,但坏在有风,一旦有风,就给伞造成了很大的阻力,不但举步维艰,还遮不住飘落的雨丝,等她堪堪停在衙门门口时,浑身上下早已湿透。 腹中的饥饿感提醒她,她中午还没来得及吃饭,却走了一个小时的路,脚已经酸胀得不行了,如果没有感觉错的话,她的右脚小脚趾和左脚后脚跟分别磨出了一个水泡。 确实有些诸事不顺。 谭氏是走惯了路的,每次进城有条件的或借或租个牛车驴车,但多数情况下都是靠走的,走一上午进城完全是常有的事。 所以走半个时辰到衙门,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事,而且她中午溜进风月楼堵云纱之前,也吃过饼充饥了。 严永盛对二人道:“在门口稍微等一会儿,叫你们进去再进去。” 谭氏与云纱大眼瞪小眼,谭氏哼了声,冷笑:“你等着吧,我不信地契还能归你,就算春草是你丫头,那春草也是我嫡亲的侄女,你没道理拿她的田产。” 云纱没精力跟她吵架,她只想赶紧结束这边的事早些回去,去风月楼之前她跟杨白羽说,她会去邓园外等他,如他这般性子应当是往心里去了的,若她没去,他应该会很失望吧。 也不知那梁程的小厮有没有把话带到。 她朝另一个小厮招了招手,他走进了些。 “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也辛苦了,中午想必没来得及用膳吧。” 云纱从腰间荷包摸出十文钱给他,“去买点什么吃吧。” 小厮接过,有些愣:“那姑娘呢?” “如果有什么饼之类的,你可以给我捎一个回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厮忙拿着钱走了。 不过云纱还未等到他拿着饼回来,就被喊去衙门里了,小厮回来时被拦在外面进不去,无法只能在外面干等着。 这是云纱第一次走进州衙,不算大,但还蛮威严。 在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进州衙的经验,如果州衙算是市公安局的话,那对于云纱两世来说,依然是第一次。 她有些忐忑地站在堂下,看得出来谭氏比她还要紧张,她更没有进过这种地方,在她的意识里,这就是个让人伸冤喊冤的地方。 云纱深呼吸了两次就不怎么紧张了。 很快一位身着官服,面有长髯的中年男子从后堂走了出来,谭氏跪下便拜了起来:“州府大人,青天大老爷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云纱怔了下,只是弯腰行了个礼。 严永盛的声音响起。 “不要胡喊,这不是州府大人,这是县丞赵大人,州府大人日理万机,就你们这点小事,也见不着州府大人。” 云纱抬起头,见严永盛不知何时也换了衣服,大约是之前的长袍湿了,穿在身上不舒服。 只见他在公堂一侧坐下来,面前铺纸,手中提笔。 然后对赵大人说:“大人,此二人是卑职临时起意带回衙门受理的,所以还未有诉状,我是否需要现写一份?” 赵县丞有些漫不经心地落座。 “我先问吧,边问师爷边写就是。” “好的。”严永盛点头。 云纱有些讶异,这满脸络腮胡的严永盛,竟是个师爷,她属实没有料到,原以为他是个班头牢头之类的呢,果然人不可貌相,怪不得他那么会写文书。 啪—— 赵县丞拍了惊堂木。 谭氏与云纱俱是一惊,齐齐望向主位之人。 赵县丞沉声道:“堂下二人,有何纠纷,一一说来,若虚言诓瞒或恶意诋毁者,领二十板子,可知晓了?” 云纱垂首:“是。” 谭氏大惊,忙道:“大人,我可没有说假话啊,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男人,还有我弟我侄子……” “闭嘴!” 赵县丞没好气:“本官还不知何事呢,你就吵吵嚷嚷的,现在开始陈述你们二人身份户籍和纠纷细节,由严师爷记录在案,若有假话,定打不饶!从你开始,一方陈述时,另一方不可打断不可插嘴。” 第91章 他指了指云纱。 云纱松了口气,开始冷静清晰地说起整件事。 * “春荣兄,方才那篇文章写得真是精彩啊,许久未见这样绝妙的佳作了!” “没错,连邓老爷也是赞不绝口,可不厉害嘛!” “看来就等会试,春荣兄去那京城一鸣惊人了!到时候衣锦还乡,可别忘了咱们的同窗之谊啊!” “哈哈哈哈……哪里的话,现在还为时尚早,说不定诸位兄台比我厉害,到时候反倒是我求各位兄台提携了。” 这些话由远及近灌入杨白羽耳中,他抬起眸子左边看,见一行人正打着伞穿过庭院走来,说说笑笑,当中那人一脸得意的样子。 几人上了台阶,见门口一肤色苍白的羸弱少年,坐于轮椅之上,不由有些讶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很快,他们也不在意,自顾收了伞。 王晖收伞的时候动作不知有意无意,稍微大了些,伞面上的水珠飞溅,落在杨白羽身上脸上。 他蹙起眉,盯着他。 王晖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啊,没注意,不如这样,这位小公子,您告诉我家住在哪儿,我赔您一套衣服就是。” “春荣兄,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几滴雨水吗?谁还在意这个,你说呢,小兄弟?” “就是,要不是他坐在这儿挡人的去路,也不会溅在他身上。” “……” 杨白羽眼神微冷。 “我的衣服,你赔不起。” 王晖脸色微沉,又扯了点笑。 “不过一套衣服而已,杨二公子如此盛气凌人,有些过了吧?” 杨二公子…… 在场的其他人怔了怔,忽然望了眼,窃窃私语起来。 “是那个三四岁就名动良州的神童?” “嗤,什么神童,伤仲永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那篇《良禾赋》你我四岁时能写得出来?” “那倒也是,我四岁字都没认识几个呢……” “那又怎么样,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也没听说这位神童再有什么文章诗作,可见天纵奇才毕竟罕见。” 文人之间的名气总是通过文章诗作等流传开来的。 当年杨白羽三岁就会写诗做文章,着实让杨文大大长了脸,以杨家本身在良州的名气,杨白羽“天才”“神童”的名头就轻易传遍了良州。 杨文与《伤仲永》那位父亲差不多,外出赴宴也时常带着小杨白羽,不过谁也没想到他五岁时会有那场意外,从此性子大变,连说话都很少,遑论什么写文作诗。 当年王晖这批人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正值意气风发,谁也不服谁的时候,突然出现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压在他们头上,他们当然不爽,便要了这位“神童”的诗作文章来传阅批判。 其他诗作倒还好,唯有一篇《良禾赋》写得甚妙,以他的年纪,确实无甚可指摘的。 后来杨白羽不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原先几年常有议论猜测的,或惋惜或奚落,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不再被人提起,仿佛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可如今这传说中的主人公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倒让这群人不禁生出些奇幻之感。 杨白羽搭在双腿上的手微微蜷起,盯着王晖,嗓音冷淡。 “我不过说实话而已,王举人。” 第50章 第 50 章 王晖微眯了下眼,望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 但他居高临下的眼神让杨白羽很不爽,他冷冷抬眸:“有事吗?” 王晖脸上重新挂了笑。 “你认识我?” 杨白羽轻撇了下嘴,不屑于回答。 方才他们走过来时,喊了他的字,又说什么将来会试,他当然就知道了,这并不是什么难思考的点。 “我问你,你就是当年写《良禾赋》那个小娃娃吗?” 有人问。 杨白羽看过去,见是一身形精瘦的男子,穿着一身蓝色长袍。 《良禾赋》……他都快忘了,那是他四岁的时候写的,那时跟着父亲去赴宴,宴会上来的都是跟杨家有生意往来的人,粮商、菜商、冰商等,不知哪位在席间谈起了当年的收成,说禾苗如何选种,如何培育,如何移栽,又说选出优良的稻种是一件极难的事,就算交给有经验的农民在肥沃的良田上去播种,最后收成什么样还是看天。 即便再优良的品种也不一定就能收获丰满的稻谷,遇上干旱或洪涝又或者蝗灾,都可能颗粒无收,甚至禾苗还会患各种谷病,用各种办法也难治好,秋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株株稻穗秕粒【1】。 他听得起劲,所以当父亲让他写篇文章的时候,他顺手就写了《良禾赋》,以华丽的辞藻描绘了一副稻子高植株,大稻粒,满收获的愿景。 用云纱的话来说,那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涂鸦了一副描写童话故事的儿童画。 虽然得到了在场长辈们的一致赞赏,但于如今的他来说,那不过是一篇华而不实堆砌辞藻的文章而已。 “问你话为何不答?狂妄什么呢?” 那男子十分不满。 有人劝道:“承秋兄,不必动怒,想来杨小公子不足弱冠,又双腿残废不利于行,这些年都没出过院子,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礼仪也实属正常。” 严承秋一甩袖子。 “谁知道呢,杨家纵然有钱,商贾也不过低等,杨老板十多年前把他幼子捧的什么一样,全良州谁人不知啊?还以为杨家这就要出个状元了,谁知十多年过去了,也不过就作了一篇赋而已。” 第92章 王晖微微一笑。 “我曾听闻七贤中的向秀曾着有《庄子注》,但他死后,有位叫做郭象的人也写了一本新的《庄子注》,世人还以为这郭象乃向秀之后的奇才,谁知他不过是杂糅了前人的作品,东拼西凑了几篇文章罢了。” “春荣兄,你这意思是说杨白羽那篇赋乃剽窃所得?” “我可没这样说,没证据的事不能定论。” 王晖缓缓摇头,“王某不过好奇罢了,杨小公子三四岁就能吟诗作赋了,乃我全良州读书人的榜样,虽年岁较小,但三人行必有我师,王某当时还想着有机会去杨府拜访小公子呢,谁知那年过了年至今,就再也未曾拜读过小公子的佳作了,不知是何缘故?” 严承秋嗤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杨家为了做生意搞噱头,特意造了个‘天才’出来,不知哪里请人东拼西凑了文章,硬是安在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身上,四处随杨老板赴宴长脸,谁知出了什么意外,变成了不能走路的残废,再也不能出门了,于是‘天才’的名头继续不下去了,自然也就没有‘佳作’了呗。” 他低头望着脸色苍白的杨白羽,面带讥讽。 “否则双腿残废跟你吟诗作赋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要学曹植,走七步才能成诗?” 这话逗笑了其他几位,且他们深以为然。 “承秋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自古以来身陷囹圄而志愈高昂者不在少数,例如孙膑,例如司马迁,可见身残并不会影响才华,若他真是天纵奇才,有真才实学,又何至于此。” 杨白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诋毁着自己,不过三言两语便不容置疑地给他定下了死罪。 他未曾辩驳一句,只是被袖子遮掩住的手背青筋毕现。 他本就做不了什么。 难道要他现场吟诗作赋去向他们可怜兮兮地证明自己吗? 他不屑于此。 只是他这副沉默的样子惹得几人更为不快。 当一群人奚落一人时,只有那人的反应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才会让他们感到兴奋,否则便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绵软无力。 严承秋抬起一脚狠狠踢在杨白羽的轮椅上。 “小残废,你嘴也残废了吗?” 杨白羽受惊般抬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倒映着几人令人讨厌的表情。 王晖立刻拦住严承秋,打圆场般地劝。 “承秋兄,不要生气,跟个少年计较什么。” “我等文人最厌恶的便是剽窃沽名,春荣兄,你不生气?我就问各位谁能不生气?” 王晖尴尬道:“都是咱们猜测罢了,算不得真,杨公子,你自己说,你那篇《良禾赋》是剽窃所得?” 杨白羽盯着他,并不说话。 “那……是有人代写?” 得到的依然是沉默。 严承秋怒道:“你看,他自己已经默认了!” 有人提议:“正好我们今日在此遇见,不如让杨公子现场作诗一首,是真是假,有几分功力,想必各位同窗也能分辨出来了。” 王晖当即抚掌。 “好!咱们都是文人书生,自然是以文道见真章,杨公子,你看如何?” 杨白羽面无表情,淡淡道:“没兴趣,随你们怎么想。” 王晖当即表情讪讪。 有人惋惜道:“罢了罢了,再晚些就过了午膳的时辰了,我们先走吧。” 其余几人也附和了声,这会儿确实都饿了。 王晖意味深长地看了杨白羽一眼,招呼着众人往长廊另一端走去。 严承秋却心中有气,有些愤愤不平,穿过那道垂花门时,他摸了摸腰间:“我方才腰佩好像掉了。” 有人道:“一定是你刚才那一脚踢掉了,快回去看看。” 他道:“那你们先去吧,我马上过来。” 严承秋转身快步回到原处,杨白羽见他去而复返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视线只是轻飘飘在他身上一掠而过。 “哼,拽什么?” 这眼神令严承秋心生反感,他走到杨白羽身后,双手搭上他的椅背,冷笑道,“正好今日邓公请帖是为赏雨,在这里瞧着多没意思,自然该感受天人合一之境,才能生出灵感。” 他稍一用力,将杨白羽的轮椅顺着台阶推了下去,暴露在雨中,雨丝顷刻间便打湿了杨白羽一袭墨发,雨水又打湿了他本就苍白的脸庞,顺着脖颈淌进领口。 丝丝入骨的凉意使他轻颤了下,脸色更是苍白。 他隔着雨雾遥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严承秋。 严承秋得意地笑:“好好赏雨,期待你靠自己本事作一篇《赏雨赋》出来。” 言罢,他转身离开。 * 云纱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但这场官司还没有结束,赵县丞说三日后要求云纱带着春草再来一趟,谭氏也需要带着王大贵一起来,才能把这官司彻底了结了。 云纱几乎一天没吃饭,身上的湿衣服早已被体温烘干了,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并不舒服。 刚走出衙门大门,谭氏就扑上来抓住她头发:“小贱蹄子,在县大人面前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使什么狐媚手段呢,理都被你占了……” 云纱一肚子火,抬手拔下发间簪子抵住谭氏脖颈,双眼发红:“放手!” 谭氏实则是个欺软怕硬之人,云纱一直看起来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才叫她得寸进尺,如今这身娇体软的小娘子忽然化身修罗,她就怂了。 第93章 松了手,云纱顺势用力将她推开,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才要叫起来,云纱便欺身上前用簪子指着她,狠声:“你这泼妇,少来这一套!” 一直等在不远处的小厮跑了过来,拦在云纱面前。 “敢动我们家姑娘,找死啊你!” 谭氏爬起来拍拍屁股,随便撂了两句狠话就跑没影了。 云纱泄了劲,只觉饥肠辘辘,又浑身酸胀。 小厮不好意思地递给她两个冷掉的馒头。 “姑娘,已经冷了,要不去外面铺子里吃吧。” 云纱接过冷硬的馒头咬了一口,吸了吸鼻子。 “不吃了,我们得雇个马车赶紧回邓园。” 雨已经停了。 她一路催着车夫加速,惹得车夫叫苦不迭:“小娘子,天黑路滑,再快容易出事的!” 云纱只好忍着不催了。 才到邓园,她就心急如焚地跳下马车,敲开侧门,问守门的小厮:“杨家来的人还在园中吗?” 小厮答:“闭园了,园中的客人大约都走了,此时不走的大约就是留宿的。” 杨白羽自然不会留宿,云纱又爬上马车,对车夫道:“请快些,去杨府。” 马车在夜色里行走有些缓慢,到了杨府都已经很晚了。 云纱敲开后门,满身狼狈。 正好今日是小余当值,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赶紧拉着云纱走到阴影下,低声道:“云姑娘,你有大麻烦了!” -------------------- 【1】秕(bi三声)粒:空的或不饱满的谷粒 第51章 第 51 章 云纱连自己院子都没回,就提着裙摆朝扶光院跑去。 她满脑子都是小余说的话。 “公子在邓园出事了。” “不知什么情况,好像挺严重的。” “李大夫和祁大夫连夜赶来了。” “夫人和老爷都守在扶光院呢。” 出事?杨白羽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那梁程呢?他不是也在吗? 难道又与他有关? 她脑子乱的很,快成一团浆糊了。 因为下了雨,院里小路湿滑得很,她跑得又急,几乎是摔了两次才见到了扶光院的大门,身上手上蹭得都是泥土,简直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她已全然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地朝扶光院奔去。 她没能进去。 扶光院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灯都点了起来,院门处守了三四个仆从。 云纱刚踏上台阶就被猝不及防地按住了肩膀。 管家沉声道:“抱歉了云姑娘,你不能进去。” 云纱有些懵。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因为姑娘失责,使得公子淋雨高烧不退,如今情况十分危险,夫人和老爷大发雷霆,说若姑娘回来就将姑娘暂时看管起来明日审问,若姑娘畏罪潜逃,明日便报官。” “……什么?” 云纱大脑一片空白,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身体不受控地想往院子里去:“你们让我进去看一眼,我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得罪了。” 管家一挥手,“关进祠堂。” 很快,云纱被粗暴地压着,扔进了杨府的旧祠堂中。 啪嗒——是落锁的声音。 云纱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方才她是被推进来的,跌坐在地上。 鸦雀无声,黑暗阴森。 树影斑驳如同鬼爪,倒映在庭前因为凉风摇晃着。 整个祠堂只有两支蜡烛幽幽燃着细小的火焰,整个祠堂几乎都笼罩在黑暗里。 她扫了眼,正中央摆了能有几十个牌位,有些不知是因为陈旧还是光照不到,显得颜色暗沉,几乎全黑,两只小小的蜡烛只能照亮三分之一的地方,所亮之处也好似蒙了层纱,叫人看不清楚。 烛光将牌位的影子拉得老长,又挤在一起,好似有几十个身着黑袍的鬼躲在暗中,不声不响地窥伺着她。 她不敢踏进去,便缩在外面院子里,坐在台阶上。 真是奇怪,外面那样闷热潮湿的天气,这里却好似开了空调一般,凉嗖嗖的。 云纱搓着手臂,在这种丝丝入骨的凉意里反倒愈发清醒。 若是往常,她一定害怕得很,虽然鬼神之说她未曾亲眼见过,但害怕是人的生理本能。 可现在,这种害怕被焦虑冲淡了不少。 她满脑子都是杨白羽,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淋雨。 她真是后悔,不该任性地带他出来,若有下次,除非她能保证守在他身边,否则绝不会这样做。 她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尖锐的疼痛感提醒她,她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是有多没脑子才放心把杨白羽交给梁程?! 杨白羽很多年没有离开过内宅了,他与外面的世界本就有些脱节,再加上他脆弱敏感的性子……她就好像将一尊易碎的琉璃花瓶放在了人行道上,还让一个曾经打碎过琉璃的人看管。 黑沉沉的夜空中,乌云逐渐散去,三分月光从云后漏了出来,洒在庭前,映在积水上,将此方天地折射地更加清冷。 高高的围墙上似乎传来细微的动静,在这样极度安静的环境,云纱立刻就捕捉到了。 第94章 她瞬间侧眸盯着那处,只见一个黑色的头颅从墙后冒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一根树枝,紧紧握住,人往柱子后面躲了躲。 “云纱?云纱?……你在里面吗?” 有人喊她,但极小声,她不太听得清,只知道声音有些耳熟。 “难道人不在?” 那人嘀咕了声。 云纱认出来了,她瞬间气血直涌脑门,扬起手中树枝就砸了过去,只不过失了准头,砸歪了,树枝从围墙后面掉了下去。 “梁!程!” 云纱望着围墙上的人,双眼通红,声音发颤,“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我发誓,今天这事真跟我没关系!” 梁程吓一跳,又赶紧压低声音,“你这个人真没良心,我就是想着来告诉你,你还砸我,你要是不想听那我走了。” “你他妈给我站住!” 云纱遏制不住怒气因而爆了粗口。 “你小点声行不行!有人听见就完了。” 梁程也气道,“而且我都说了这事跟我绝对没关系,你别朝我撒泼啊。” 云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她感觉她几乎快要爆炸了,这一天的事情多到她头痛欲裂。 “你说。”她听见自己沉声道。 “是这样的,到了午膳时间我问杨白羽去不去吃午膳,他说不去,我就自己去了,那会儿他在烟雨长廊那儿独自赏雨,我想着吃完回来找他……” 他还没说完就被云纱打断:“你留他一个人?” “我又不是他贴身丫鬟!” 梁程争辩,“何况邓园到处都有侍女,也不算留他一个人,再说了他不吃饭难道我也陪着他不吃饭啊?” 云纱忍住想发火的冲动。 “……你继续,我等你说完。” “我真没什么要说的,等我回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淋了雨,浑身都湿透了,那会儿有个侍女在给他打伞,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也不知道,没看着。” “杨白羽也没说吗?” “没有,他一个字都没说,我见他状态不对,赶紧带他回家了。” 回家以后杨白羽就发起了高烧,把墨竹蜜合等人吓坏了,连忙派人去春熙楼告知了杨夫人,后来杨文和梁集听说之后也抛下酒局匆匆回府。 梁程道:“那会儿周姨发火可吓人了,我都不敢看她,但她没说我什么,就问跟着去的小厮,你为什么没有回来,还问你是不是一直陪在杨白羽身边……那会儿我心想,你完了,回来肯定被罚。” 云纱捏了捏眉心。 “我这边出了点意外……我让你的小厮回去告诉你一声,你没见到?” “他又进不来,等我们这边出事的时候,我急匆匆上车回去,更是顾不上听什么小厮说话了。” 梁程咂舌,“真是可惜,我打算用过午膳抽空去风月楼悄悄看一眼的,谁知意外总是先到一步。” “你还在可惜这种事?……你真是没救了。” 云纱深吸一口气,“杨夫人要拿我是问我也认了,本来也有我的责任,我只希望杨白羽不要出事才好。” “应该不会出事吧,只是淋了雨而已……” 梁程在云纱冷怒的眼神下噤了声,又忍不住道,“这事我也算是有一点责任,可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不知道他有多气人,正常人根本无法跟他待在一起。” 他趴着墙头又上了一点,郁闷:“我也很倒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去吃了个饭而已,回来就这样了,虽然我大了又是客人周姨没说我什么,可我爹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还说三个月都不给我零花银子,喂,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云纱当然没在听他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仰头问:“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去扶光院吗?” “让你离开这里可以,去扶光院恐怕不行,周姨和杨叔一直守在那儿,你到门口了也进不去啊。” 云纱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思绪比头发更要凌乱。 “你能帮我把墨竹或者蜜合叫过来一趟吗?” “那恐怕也不行,她俩都被周姨骂了,寸步不离地照顾杨白羽,一刻也走不开。” “那那那……” 云纱使劲按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冷静点。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啊?小爷就在你面前不能帮你吗?非要找别人?”梁程有些不服。 “有……” 云纱灵光一闪,“来的大夫有两个,那个老大夫姓李,年轻一点的是他徒弟,叫做祁洛川,你跟祁洛川说,就说……就说我想见一见杨白羽,求他帮忙。” “祁洛川?” 梁程好奇,“为什么他会帮你?你们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你……” “梁程!” 云纱忽然冷喝了声,使得他怔了怔。 她神色无比严肃:“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如果你帮我这个忙,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需要,你可以找我还回来。” 梁程撇了撇嘴:“你能帮我什么忙……算了,你也挺倒霉的,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小爷就帮你这一次好了,别再质疑小爷的人品了。” 他翻下墙头走了。 云纱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之感,忙撑着墙缓了缓。 她早上出门之后,除了啃了两口冷掉的馒头外,再没吃过什么东西,来回奔波,淋过雨又着急上火,体力早就有些透支了,此刻眼前一阵发黑。 第95章 她靠着墙根站着,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乱乱的脚步声想起,随即祠堂的门锁被打开。 几个影子从黑暗中走出来,是杨府的小厮,也是把她压过来的人。 其中一人道:“云姑娘,夫人让我们带你去扶光院一趟。” 云纱怔了片刻,提起脏污的裙摆就朝门外冲了出去。 第52章 第 52 章 “站住。” 云纱刚奔进扶光院,便听到一声冷喝。 杨夫人站在廊下的光影处,周遭散发着寒气,仿佛一尊冰雕。 “你跟我来。”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去了厢房。 云纱心跳开始加速,赶紧跟了过去。 刚进去,便听有人一声怒喝。 “跪下!” 云纱愣了愣,望向前方。 杨夫人坐在榻上,屋内点着一盏油灯,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气氛凝重的仿佛弥漫着肃杀之气。 初月站在一侧怒道:“云姑娘,你还不跪下认错!今日之事若不是你失职,公子岂会如此?若公子有个好歹,你必然该以命相抵。” 云纱低下头:“是我的错,我认了。” 但她跪不下来,二十多年的现代教育让她无法像封建王朝的人一样卑躬屈膝,或许这并不算羞辱,但对她来说,是一道心里的坎。 “跪下回话!”初月色变。 “罢了,不跪便不跪,我同她并没有关系,她跪我我还怕受不起。” 杨夫人冷冷道,“你今日去哪儿了?” 云纱如实道:“去见了下我娘家人,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去了一趟衙门,这才没能及时赶回邓园。” 她犹豫着若杨夫人再问,她是否选择如实相告。 谁知杨夫人并不关心所有关于她的事。 她只是道:“这么说,你今日一直不在邓园?不在羽儿身边?” 云纱缓缓点头。 杨夫人沉默了好久,烛光在她脸上跳跃着。 半晌,她冷声道:“你原先过门是为冲喜不错,所以心中有怨气我也能理解,但你不该对羽儿如此不上心,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亦或常说他爱听的话,总之他对你倒十分上心,但你利用他单纯的心思去伤害他的话,我也必定会让你见识见识有什么后果。” 她抬起下巴,烛光跳跃在她眸子里。 “胆敢伤害我儿子的人,我一定不会教她好过!” 云纱惊了下,欲言又止,但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便垂眸轻声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不好。” 短短两个字杨夫人说起来格外艰难,她望向云纱的眼神宛如刀子,“无论今日是何缘故,我也不能留你了,祁大夫同我说,羽儿今夜情况危急,他在昏迷中曾叫了你的名字,那我且留你一日,你去羽儿榻前伺候,若羽儿平安渡过此劫,我给你三百两银子,你拿着和离书自行离府,若是……” 她终是说不出那样的假设,“那你有什么话就去大牢里说吧。” 云纱眼圈泛红,一个字都没说。 杨夫人声音里也是充满了疲倦。 “初月,带她去洗漱一下吧,这般狼狈别脏了羽儿的屋子。” - 云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发因为洗了没干就干脆简单散着,长长地垂在身后。 她进屋的时候,碰巧墨竹与蜜合都红肿了眼,端着水出来。 她刚要打招呼,墨竹却只是瞪了她一眼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蜜合看她的眼神也很复杂,倒是在她面前停了停。 她低声道:“从前我觉得你对公子是真心,如今……”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云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只是苦笑一声,不知如何解释。 明面上的确她是因为杨夫人让她去照顾杨白羽才与他一起出门的,谁知她却抛下了他。 而蜜合和墨竹都与杨白羽感情深厚,难免会对云纱产生怨气。 云纱轻轻地来到里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李大夫正在给杨白羽施针,祁洛川则在一旁协助。 云纱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站在屏风一侧,视线穿过二人的身影,落在躺在床上的人脸上。 她看不清,但她知道他应该很不好。 她手放在心口,这里有些揪得疼。 过了许久,李大夫才满头大汗地停了手,祁洛川忙递上了帕子,他接过擦了擦额头的汗,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云姑娘?……” 李大夫注意到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云纱犹疑着走了过去。 “很担心吧?”李大夫语气很和善。 云纱望向杨白羽,他面无血色,额头上都是冷汗,眉头因施针的疼痛而蹙起。 她眼眶泛了红,点了点头。 “李大夫……怎么样?” 李大夫说:“我方才施针将他体内寒气逼出了些,他今晚大约好过一些,不过不能松懈,若过了今晚烧有些退下去的迹象,便算是渡了一劫了,他身子到底比别人弱得多,淋雨对他来说是很严重的事。” 云纱点头,睫毛挂了晶莹的泪珠。 祁洛川轻声安慰:“别着急,一定会没事的。” 云纱低声:“谢谢……祁大夫,谢谢你帮我过来一趟。” 祁洛川怔了下,摇头:“医者本分,或许你在这里的确对病人有好处。” 第96章 李大夫道:“小姑娘,我已让丫头熬了药,不过这药不能现在喂,要等下半夜,你可守得住?” “没问题。” “唉。”李大夫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今晚我们就在府里过夜,你守在此处,帮他及时更换冷敷的帕子,在额头、手腕、小腿处都敷一敷,帮助退热,若流汗太多,你就喂一些水。其他若有什么事,及时让人叫我就是。” “谢谢您,李大夫。”云纱连忙行礼,“我都记住了。” 李大夫不再说什么,收拾了药箱走了。 祁洛川欲言又止,也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里屋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陪着杨白羽。 她浑身酸痛,瘫坐在脚榻之上,身子支在床边,轻轻握了握杨白羽的手。 他的手很凉。 在她的印象里,他的手似乎从来没有暖过,不过都比不上这次的凉。 他额头因为高烧滚烫,手却这样凉。 她谨记李大夫的话,一直帮他更换冷敷的帕子,又替他及时擦汗。 但喂水时他却紧咬牙关,潜意识不愿意配合。 云纱皱了皱眉,轻声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 “小羽,我是云纱,小羽……” 不知过了多久,杨白羽梦呓般地喊了声:“云纱……” 云纱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了,听到杨白羽唤她立刻清醒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回应着:“小羽,小羽……” “云纱……” “我在呢,我在这里陪着你。” 云纱眼圈微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没事了。” 杨白羽似乎安心了些,又沉沉睡去。 或者说,他本就没有清醒过。 云纱站起来舒展了下四肢,双腿打颤勉强才站住,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 她强忍不适咬牙走了几步,找回了些感觉,然后看了下时辰,差不多可以喝药了。 她将送来放在外间的药端进来,轻轻坐在床边,将杨白羽扶起靠在自己怀里,自己则抱着他用小勺子舀起汤药喂他。 杨白羽咳了起来,不知是否呛到了。 云纱赶紧将药碗放下,替他拍着背。 杨白羽缩在她怀里发抖。 “冷……” 云纱忙将被子拉上来裹住他,自己则是脱了鞋坐在床上,蜷起腿,让他侧躺在自己的腿上,然后隔着被子抱着他。 “会不会好一点?”她柔声问。 无人回她。 杨白羽眉头紧锁,躺在她怀里,云纱能感觉到他因为发烧浑身滚烫。 她皱了皱眉,这样不行,必须要把烧退了才行。 她闭了闭眼,重新将实验室的退烧药拿了出来。 退烧药是胶囊状的,杨白羽这样肯定是吃不了的,她只得小心将他扶着躺到床上,然后用桌上的茶杯加水化了胶囊里面的颗粒,再给他服用下去。 她一走开,杨白羽就轻哼了几声,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仿佛一只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小狗。 云纱将茶杯放在一边,将那些冷敷的帕子捡起来,再哄着他喝药。 “不想喝……”他迷迷糊糊地呢喃着。 “喝了病才会好,小羽听话,好不好?” 好说歹说,才将药喂了进去,云纱终于松了半口气。 杨白羽轻咳了两声,闭着眼眉头锁得更深了。 “云纱……” “嗯?” “苦……”他眼尾泛红。 云纱心里愧疚得要命,抓了一把奶糖放在他枕头底下,轻声:“我给你好多糖,吃了糖就不苦了。” 她缓缓扯开被子,让他乖乖躺好,再将帕子重新湿了水放在额头上冷敷。 杨白羽呼吸均匀,睡得比之前看起来稍微好一些。 不知何时,云纱忽然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她竟然睡了过去。 她心跳砰砰跳起来,拍了拍脸,往窗外看去。 这会天仍然黑着,月光隐在云后十分朦胧。 看来还早,她松了口气,伸手去探杨白羽的额头和脸。 烧退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热了。 不知是否是她的动作惊醒了杨白羽,她替他换了个帕子过来时,杨白羽正睁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着她。 只是宝石少了些往日的光泽,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幽深。 她怔了怔,忙凑过去问:“感觉怎么样?” 杨白羽眨了眨眼,朝她伸出手。 云纱不明所以,只是试探性地握住。 杨白羽抓住她的手扯回身前,然后闭上眼再次睡去。 云纱愣了半天。 所以这是没醒啊? 她试着将手往回扯了扯,但他抓得紧紧的,似乎这样才安心。 云纱便放弃了。 她单手将帕子叠好放在他额上,然后趴在床边小睡了会儿。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微亮了。 她一睁开眼便见墨竹不善地盯着她。 “叫你照顾公子,你倒好,自己睡着了。” 第53章 第 53 章 “我,我没……” 云纱揉了揉眼,刚想解释。 墨竹端起药碗,很生气,却又压低着声音:“你连药都没给公子喝?你怎么照顾人的?!” “我……” 云纱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法解释这件事。 因为她觉得喂了退烧药了,再喂一份药不太好,就放着没管。 第97章 “素日觉得你是个好人,原来是我们瞎了眼了。” 墨竹眼睛红了。 蜜合匆匆走进来,裙摆撩着清晨的雾气。 “老爷夫人还有梁老爷都往这边来了。” 墨竹眼疾手快地将那碗冷掉的药倒在了窗台下的盆栽里。 云纱微怔,道了声谢。 墨竹不看她,只对蜜合说话:“我是为了不让你连累我们。” 蜜合皱了皱眉,显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云纱没有给杨白羽及时喝药。 她有些不理解地看了她一眼,也有些生气,不过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杨夫人等人就来了。 “怎么样了?我看看。” 杨夫人显然一晚上都没睡好,脸色憔悴得很,眼底的淤青也很明显。 杨老爷和梁老爷跟了进来,再加上李大夫和祁洛川也赶了过来,还有一众丫鬟,这小小的屋子里站了很多人,云纱被挤到一个角落无人问津。 她听见杨夫人道:“阿弥陀佛,好像是退了些,李大夫,您快来看看。” 云纱也松了口气,从屏风后面绕了出去,站在廊下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太阳还没升起来,朝霞很漂亮,大约下午又要下雨。 她想到昨日刮了很大的风,怕是田里的禾苗都遭殃了。 前期数月干旱必然会造成稻子发棵不足,生长瘦弱,在这种情况下,一场大风雨只会造成严重的倒伏现象,纤细的稻秆是撑不住的。 想着想着,梁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干嘛?”云纱回过神,皱眉问。 “你这人为什么总对我态度这么差啊?我欠你的了吗?” 梁程不满,“我就算欠杨白羽的赌不也还给他了嘛,难道他腿这事你真要算在我头上啊?” 云纱默默地看着他,眼神盯得他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觉得,但凡一个思想道德正常的人,在遇见这种事时,是一定会愧疚和自责的,无非程度高低,像你这样视他人痛苦为无物之人,也挺少见的。” 梁程跳脚:“你在骂我?” 云纱摇了摇头。 “我不会骂人,我不是欠你一个人情吗?你说,要我怎么还?” “……也对,小爷还没想好,下次吧,反正我短时间内又不会离开良州。” “你要留在这里?”云纱挑眉,“那你爹呢?” “我爹自然要回京城的,我们家生意都在京城,只是我再有两年就会试了,我爹非说京城一帮狐朋狗友的给我带坏了,要让我留在良州老家安心准备考试。” “住在杨府?” “当然不,我打算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租赁个宅子,地点我都选好了,出了城有座锦嵩山,山上有座道观,那里的环境倒是清幽,鸟语花香,甚妙甚妙。” 屋内传出些动静,云纱隔着窗往里看了眼,看不清是个什么情况。 梁程问:“你怎么不进去?” “我守了一夜了,刚出来。”云纱反问,“你怎么不进去?” “我进去干嘛?我又不是大夫,看两眼就能治病。” 云纱:“……” “那你起挺早是闲的。”她说。 “你以为我想起这么早啊?我都困死了,是我爹非得让我起来,天还没亮就逮着我骂一顿,我也没办法,我真是不明……” 他打着哈欠,絮絮叨叨说着,还没说完,云纱就瞅到祁洛川往侧院去,应当是去小厨房煎药的,她忙抬脚跟了上去。 梁程一脸懵:“喂,我还没说完呢——” 云纱追上祁洛川。 “祁大夫,请等一下。” 祁洛川抓着药包,朝她点了下头。 “云姑娘,早。” “祁大夫,您刚才从里面出来,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姑娘不必担心,情况已好转了,虽然烧仍未退,但比昨晚要好一些,师父说看来昨晚配制的方子效果不错,让我再去熬一副来。”他扬了扬手中的药包。 云纱犹豫着:“何时喂药?” “熬药需一个时辰,喂药约莫要辰时三刻了。” “那……那我能求您帮个忙吗?” “姑娘请说。” “我来喂吧。”云纱低声,“实不相瞒,杨白羽这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总要做些什么心里才能少些歉疚。” 祁洛川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关于细节他没问什么。 便道:“我会试着跟杨夫人沟通此事的。” “如此,便多谢您了。” “客气了。” * 云纱满身疲惫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看见春草正倚在门框上打瞌睡,便上前拍了拍她肩膀。 “怎么睡在这儿?回屋去睡吧,这会儿还早。” 春草愣了愣,瞪大了眼,一下扑到云纱怀里,嗷嗷哭了出来。 “姑娘……姑娘……”她哽咽道,“吓死我了。” “怎么了?” “昨晚我见前院公子他们的马车回来了,却不见姑娘,又听说公子出事了,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就担心得要命,后来等到很晚都不见姑娘回院,我去后门等,小余告诉我姑娘去了扶光院,我又去扶光院找,却不见姑娘,没人告诉我姑娘在哪儿,也不让我进去呜呜呜,我就只能回来了,后来我听罗妈妈说,姑娘被夫人关进祠堂了。” 第98章 她边哭边说,“我又去祠堂敲门,里面也没有人应我,那个祠堂那么吓人,我怕姑娘出什么事了。” “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云纱歉疚,“对不起啊春草,我应该找机会告诉你一声的。” 她拉着春草坐下来:“我昨晚在扶光院照顾杨白羽。” “公子出什么事了吗?”春草吸着鼻子。 “我也不知具体什么事,不过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云纱深吸口气,“我们可能要提前离开杨府了。” 春草愣住,随即点头。 “没关系,不管在哪儿,反正我跟着姑娘一起走。” 云纱笑了笑:“你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啊,我们出去以后吃住就可都没现在好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那又怎样?跟着姑娘就行。”春草不在乎,“不过姑娘,我们要去哪儿?” “这个还没想好,实在不行,我们就先去米南村吧。” 云纱脑海里又浮现米南村村后那一大片肥沃的良田,她真是很心动,如果有机会,她想试着买几亩试种实验室的稻种。 不出意外,那将是她未来傍身的资本。 她目光落在院子里的菜身上,又有了新念头。 番茄她不打算带走了,她决定跟杨老爷梁老爷谈个价,反正他们不是认为她背后有人吗?那正好,她借由这个神秘人的名头,可以肆无忌惮地狮子大开口,去试探他们的底线,总之能卖多少钱是多少钱。 土豆她也不带走了,辣椒是一定要带走的,辣椒已经开花了,要不了多久就会长辣椒。 关于怎么带走,她只能悄悄进行。 她试验过了,存在于她意识中的实验室有一定的限制,例如可以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却不可以将外面的东西送进去,否则她真的可以轻松搬家了,反正东西可以丢进去,就像玄幻小说里的空间戒指一样。 但很可惜并不行,不过出自于实验室的东西却可以送回去,否则她之前将感冒药或者大白兔奶糖拿出来就塞不回去了。 同理,辣椒也可以。 “春草,我有个秘密,也许没法跟你解释,但你可以帮我保守吗?” “当然可以。” “我还没说呢。”云纱笑笑,指着那一片长得茂盛的辣椒,“当初是我变出来的,现在我要把它变回去,等我们到了米南村,买了田,我再把它变出来,你信吗?” “信,姑娘说什么我都信,姑娘不说我就不问,姑娘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就不告诉别人。” 云纱感慨。 “好春草,真是谢谢你了。” 她是等春草去做早饭的时候快速将辣椒移植进实验室的,实验室外面有块小小的试验田,可以暂时容纳这些辣椒。 实验室还有个好处,因为这是个“异维空间”,云纱虽不知其原理,却发现里面放的东西是不会经过时间流逝的,除非人为干预。 例如她主动育苗,那么幼苗就会开始生长,但当她不做什么事,实验室就会一直保持原有的状态,并不会发生丝毫改变。 这样有个好处,就是移植进实验室的辣椒就不会因为土壤环境发生突然改变而出现衰败枯萎等现象,它们会一直保持着移植时的状态。 但云纱如果再次从实验室将其取出,移植在外面的话,大约仍是个挑战。 等她将这活干完,院子里看起来空了许多,春草也做好了早饭,她估算了下时辰,匆匆吃了饭就又去扶光院了。 这次院外守着的小厮没有拦她。 但她刚进去,就撞见了正要出来的杨老爷。 杨老爷步子一顿,看着她:“对了,那个……你,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说罢也不等云纱同不同意,就转身朝一侧的厢房去了。 第54章 第 54 章 “听说羽儿病重与你有关?” 杨文开门见山,语气愠怒,“你怎么回事?真把自己当成我杨家的少夫人了?胆大包天,为所欲为,岂有此理!” 云纱抬头望着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杨老爷,不如我们谈一谈番茄的价格吧,你不是要买我的苗吗?” 杨文一愣,正积蓄的满腔怒火生生歇了半拉。 “你要卖给我?” “您不感兴趣的话,我卖给别人也行,反正我已打算离开杨府,既然带不走,那我也不能白白让它落在别人手里。” 杨文刚想说什么,又听云纱继续道,“当然,你也不用听了这话生出什么心思,番茄的培育和种植方法在我这里,否则你即便白得了我院中的苗,也注定无法扩大种植。” “你是说,你打算连同育种方法一起告诉我?”杨文心动了。 “没错,但这是桩生意,也不是我全然做得了主的,如您猜测的那样,的确是有人故意将苗送给我,大约就是为了促成您做这桩生意,不过买家不止您一家,听那位姓时的先生说,价高者得,所以看您诚意了。” “石先生?” 杨文挑眉,若有所思。 云纱估了下时辰,长话短说。 “您先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给我答覆就成。” 她说罢也不管杨文什么表情,直接离开了。 反正都要走了,人也变得豪横了起来,所以在杨老爷面前说谎说的也格外有自信,什么时先生都是她顺口编出来的。 第99章 她导师倒是姓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无中生有。 祁洛川从侧院小厨房出来,手上用托盘端着药。 两人刚好撞见,他怔了下,点了点头。 云纱忙低声问:“你跟杨夫人说过了吗?” “说过了,但杨夫人不置可否,她如今正在里屋,或许你可以直接去跟她提。” “好。” 杨夫人不在里屋,杨夫人就在堂屋榻上坐着,初月隔着一盆冰在给她扇风纳凉。 祁洛川端着药进去以后,云纱才走到门口,犹豫了下,她朝杨夫人行了个礼。 杨夫人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不必给我行礼,我受不起你这尊大佛。” 云纱也不尴尬,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此刻也就不必忍气吞声了,她行礼不过是为着他是杨白羽的母亲,而她对杨白羽这事心有愧疚。 “杨夫人,我愿意负责,照顾杨白羽直到他醒转,若他出事,您要打要罚,我甘愿领受。” 杨夫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轻笑了声。 “你倒是打得好主意,等羽儿醒了,还能愿意放你离开?” “难道您儿子不愿意我走,您就会留下我吗?您做不了您儿子的主?” 初月冷喝:“放肆,什么话!” 杨夫人抬手,示意初月闭嘴。 她道:“今日我就把话放这里,不管你使什么手段,也没资格再留在这里了,你回娘家还是哪儿我管不着,但你必须消失在羽儿面前,少去祸害他,你也不必指望羽儿留下你,我决定的事这个家没人能更改。” “好,等杨白羽情况好一些我会离开的,还请杨夫人您说话算话,将和离书与三百两准备好。” 杨夫人深深望了她一眼,不知在思量什么。 云纱则不惧她的眼神,与她对视着。 杨夫人抬手示意了下初月,初月点头,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了三张叠好的一百两银票。 “和离书暂时写不了,但我可以给你写个字据,保证婚事满一年后,我给你的是和离书而非休书。” 云纱接过银票,轻笑:“没问题。” * 云纱将放在床边桌上的药轻轻吹凉。 她在想,如何有效又不失礼貌地让祁洛川出去。 没错,祁洛川先是坐在床边给杨白羽针灸了一番,当云纱以为他要离开时,他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了针灸包,然后坐在桌子旁不知写着什么。 云纱有些纠结,她固然不怀疑李大夫的医术,但显然对于这种急症,就是特效退烧药更管用些,汤药更适合之后的调理。 可祁洛川一直不出去,她不好换药,便只能装模作样地吹一吹,以便拖延时间。 “祁大夫。”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云姑娘,何事?” 祁洛川笔尖微微一顿,认真倾听的样子。 “没事,我就是想问,您在写什么呢?” “在写医案,每次遇见不同的病症或者不同的病人,都是需要记录下来的。” “哦——” 云纱拖长了尾音。 她实在不好开口赶人。 祁洛川道:“云姑娘,药不烫的话,你可以喂了,若等药凉了,药性就会减弱,且伤脾胃。” 云纱纠结半天,还是直接说了。 “我不太习惯有人在这里。” 祁洛川一愣,忙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收拾纸笔药箱。 “抱歉,是我冒犯了,我这就去厢房写。” “没事没事,是我不好意思。”云纱讪笑。 虽然有些不道德,但很有效。 果然有些话需要直接表达。 云纱松了口气,没管那药,赶紧将退烧药拨开胶囊化了颗粒,与上次一样喂杨白羽服了下去。 苦涩使得他眉尖蹙起,咳了几声。 云纱替他抚抚背,又给他喂了些温水。 这个退烧药说明书上写着,一日三次,一次一粒。 她希望尽量做到,又不让人发觉,只能如此了。 她趴在床边,见杨白羽昏睡着,自己无事则意识进了实验室。 原本她想今年是没什么机会了,要离开也是明天开春离开,正好赶上育种移栽水稻秧苗,但生活永远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她现在就离开,还能顺利买了良田的话,那么她是否可以……种双季稻呢? 稻子一般分为单季稻和双季稻,单季稻就是一年在一片土地上只收获一次,双季稻则是两次,分别在农历六月下旬收获一次,紧接着翻耕水田,播种晚稻秧苗,通常需要赶在立秋之前完成插种,然后在农历十月收割第二次。 但现在立秋已经过了,不过尚在七月,实验室育苗很快,如果八月之前就能将全部秧苗插下去,或许还有机会收获一季晚稻。 如果失败了,也正常,毕竟实验就是有风险,她也需要知道,经过现代很多年杂交育种筛选后的稻种,是否能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存活。 手心传来一些痒痒的触感。 她意识瞬间出来,睁开双眼,撞进一双黑曜石眸子里,眸子上的光泽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的身影。 “杨白羽?你醒啦。”她绽开笑。 杨白羽握着她的手松开抽了回去,表情有些淡淡。 云纱敏锐捕捉到了他略消沉的情绪。 便主动地小心将手伸了过去,手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 第100章 “小羽,现在感觉怎么样?” 杨白羽紧锁的眉尖松了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疼。” 他声音喑哑。 “哪里疼?”云纱紧张起来。 “全身都疼……” 他趴在软枕上,墨发散落着,越发称得他面无血色,他嘴唇也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整个人都很虚弱。 云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在烧着,只是比昨天晚上好得多。 发高烧确实会带来疼痛感。 杨白羽抓住她手放在脸上蹭了蹭。 “你手凉凉的,很舒服。” 云纱微怔,便没拿开,轻轻摩挲了下他苍白的脸庞。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要……已经睡很久了。” “我想喝水,很渴。”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云纱忙起身将倒了水来:“给。” “没力气。”他鼻音很重地哼着,“云纱,我头好疼啊。” 云纱将水先放在一边,扶着他肩膀坐起来。 “我喂你。” 她拿了软枕在他身后,他却浑身无力几乎靠不起来。 云纱干脆坐到床上,揽着他靠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可她没说完,杨白羽就靠在她肩膀上轻轻蹭了下她脖颈。 “云纱,你不是别人。” 云纱愣了愣,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游遍全身,酥酥麻麻的,不知是否是因为她敏感的脖子被他头发蹭到的缘故。 她回过神,端起水慢慢喂他。 “慢点喝。” 他就着云纱的手安静地喝着水,如一只优雅的波斯猫。 等水喝完了,云纱问:“还要吗?” 他闭着眼,轻声道:“不要了。” 云纱将空茶杯放在一边,犹豫着是否要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但杨白羽安静地靠在她肩上,气息均匀地扫着她的脖子,她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杨白羽蓦地出声。 “云纱,不要问我邓园的事,好不好?” 云纱怔然。 “为什么?” “我不想说。” “好,我不问。”云纱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让我知道谁欺负了你,我是一定会记仇的。” 沉默片刻,他低声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真得相信我是文曲星吗?还是编出来哄我高兴的?” “我们家小羽可是天才,我当然信啊。” 云纱笑道,“三岁就能吟诗作对,四岁写一手好文章,虽然我没读过,但我知道肯定写得很好,你看梁程那么嘴欠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对吗?” “……嗯。” “所以啊,如果这都不是文曲星,还有谁是文曲星呢?” “如果有人质疑我的文章诗作是剽窃呢?” “那就让他滚蛋,因为他一定是嫉妒。” 第55章 第 55 章 杨白羽的眼眸亮了起来,似有星辰。 他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信你。” 云纱心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过细节她猜不出来,也不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但邓园那是一群自诩文人的人爱去的地方,杨白羽年少成名,所谓文人相轻,难免遭人妒忌,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你知道如果有人欺负我我会怎么办吗?” “怎么办呢?” “尽量当场报复回去,如果做不到那就换个方法,只要对方惹到我的是原则性问题,我难免咽不下这口气。” 云纱张牙舞爪地说道,“你知道上次我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弄的吗?一直没跟你具体说。” 她简单同杨白羽说了一遍米南村发生的事,然后恶狠狠道:“我当时一脚踢过去,正中他痛处!虽然他当时好像不怎么严重,回去怎么着也得难受个三五天,甚至更久。” “真厉害!云纱,不过我觉得还不够重,他们敢那样对你,就应该受到惩罚,你不是说上次有个无名大侠帮你吗?说不定他还会出现的。” 云纱眨眼笑了下:“是吗?那我很期待咯。” “你昨日与你家那位姨娘情况如何?拿到钱了吗?” “当然!” 云纱故作骄傲之色,“我可是仙女,仙女出马,一个顶俩。” 杨白羽扯了扯嘴角,又垂下眸子。 见他不说话了,云纱轻轻调整了下姿势,以便让自己肩膀受力更均衡些。 “怎么了?” “你存那么多钱,是为了离开做准备是不是?” 云纱沉默了下,叹了口气。 “是。” 她扶起杨白羽的肩膀,自己挪了下位置,以便望着他的眼睛。 她十分真诚道:“我一个字也不想骗你,也不会敷衍你,所以我要告诉你,即便我离开杨府,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努力来到你身边。但我也希望,我虽然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却不应成为你的全部,你可以把每一日过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天开心,能答应我吗?” 杨白羽抿唇,眼神委屈。 “……可你还会遇见其他人,他们四肢健全,身体康健,可以陪你一起做很多事,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忘记的。” “不会。” 云纱定声道,“不管我未来会认识谁,你都很重要。” 第101章 他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眼里逐渐泛起水光。 “云纱,我们的婚约脆如纸张,你不心悦我,你离开以后,总有一日,你会心悦他人,嫁给他人的,你会更喜欢你的夫君,他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到那时我就失去你了。” 云纱怔了下,哑然失笑。 “不会。”她道。 小狗眼中升起希冀。 云纱想了想,道:“我并不打算嫁人,也没有心悦之人,真正的嫁人对我来说,是一件遥不可及之事。” “可你之前还心悦王举人。” “那是之前那个云纱做的,我是借尸还魂的仙女云纱,我可看不上王晖那种人,举人又如何,梁程不也是举人?不稀奇,又不是状元,状元嘛我还勉强考虑一下。” “你想要嫁给状元?” “……我说笑的,在话本里,状元都是娶贵女或者公主的。” 她笑了笑,扶着他坐好,剥了一颗奶糖放进他嘴里。 “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她取出实验室的一盒退烧药和一盒感冒药放在他面前,“这是我们那个世界的药,对于发烧咳嗽类的小病很管用,详细用法我会用小纸条再写一遍给你,你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她碰碰他的脸:“你之所以体弱多病是因为免疫力底下,容易感染风寒,你要记住,多吃饭,吃水果蔬菜肉蛋奶,补充营养,不许挑食,等你身体变好了,自然就不容易生病了。” “我在杨府的这些日子,见你生了太多次病了,每次我都很担心,你又不爱吃饭,动不动没胃口,也不爱喝药,因为要很苦。” 她在他枕头下摸了摸,把好多颗糖塞在他手里,“嫌苦可以吃糖,糖吃完了就吃蜜饯,要保持心情愉快,不可以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好吗?” “云纱……” 杨白羽眼尾泛红,轻轻抱住她,靠在她肩膀上,低声请求,“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也这么好。” 云纱笑问:“别人是所有人吗?你这么霸道啊。” “那……” 他顿了顿,低声,“你可以对女子好,男子都不行。” “谁都不行吗?” “不行。” 云纱忍不住笑,伸手帮他整理凌乱的发丝。 “好啊,你答应我的事能到,我答应你的事就能做到。” 杨白羽抬手,勾了勾小指。 “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杨白羽道:“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他转身朝床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坠子给她。 其上坠着一块雕琢精致的白玉牌,质地温润,光泽柔和,触手生温,中无杂色,纵使云纱不识玉,也知其价值不菲。 “送我?” “嗯,这是我四岁随父亲赴宴时,一位大人物给我的,他说就算是提前给我高中的贺礼,我已忘了他是谁了,但坠子很好看,我便一直留着,现下送你。” “过于贵重了。” “贵重才要送你。” “那我会好好收着的。” 云纱笑了下,将其收好。 离开这事一旦他们说开了,便就不会产生隔阂,云纱也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她离开时记得将凉掉的那碗药倒了,墨竹见她出来,便赶紧去里面探了眼,见公子醒了,又立即通知杨夫人去了。 蜜合在扶光院门口拉住她。 “虽然我不知你与公子昨日发生了何事,但我想了许久,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想着向你道歉。” 云纱怔忡,旋即笑道:“不需要道歉。” “初月姐姐已跟我们说了,你很快就走了,不瞒你说,我很是舍不得你走。”蜜合眼眶逐渐红了,“真不能再找夫人求求情吗?” “你知我本就想走的。” 蜜合叹了口气,不再说了,只叮嘱道:“你不要忘了我罢。” 等云纱打算继续回扶光院收拾东西时,才踏进院门,便意外地见杨文,梁集都挤在她的小院子里围观番茄植株。 梁程也在。 他见她回来,当即问:“你去哪儿了?” 云纱:“跟你没关系。” 梁程一滞,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 春草在廊下十分拘束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这会儿见她回来了,才小步跑到她面前:“姑娘。” 杨文背着手,弯腰打量着番茄植株,也没看她,语气随意。 “你不是要做生意吗?怎么开价的?说来听听。” 云纱:“两万。” 梁集眉心突突直跳。 “你疯了啊!” 杨文站直身子,转过身冷笑:“你可真敢开口啊。” 看来远远超出他们心理阈值了。 云纱说:“我也没办法,时先生说这番茄只有域外才有,京城的全被嵊楼垄断了,基本有市无价,所以他也出不准价。” 杨文道:“他要张口两万,那还不如明抢,这生意没得谈。” “杨老爷,梁老爷,我就问一句,我这番茄是否比嵊楼大得多,品质优良的多?” 杨梁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的确,嵊楼那番茄只有这一半大,通常切了装盘用作点缀或者做开胃小菜,不过图个新鲜,偏偏达官贵人尤爱这种独一无二的新鲜,乐意追着送钱。 加上嵊楼做生意的确有手段,通过这阳璃果做了许多噱头,成功压榨了其他酒楼的生存空间。 第102章 可若阳璃果不再是嵊楼独有,便不会那么稀奇了,京城的市场自然也能让他们挤进来分一分。 杨梁二人虽是竞争对手,也是多年老友,熟知彼此脾性,他们聪明选择地联合对外,团结合作,毕竟都是良州迁过去的产业,与京城本地的酒楼竞争还是有很大难度的,先报团取暖,真正站稳脚跟才是正道。 云纱见他们眼神交流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自信道:“我这番茄不是域外那种品质可比的,无论是个体大小,还是结实率,亦或者抗病抗虫方面,就连植株存活率都远远大于其他品种,你们拿这种番茄去京城竞争,必然有极大胜算。” 梁集皱眉:“纵然你说得天花乱坠,这仍然是笔大风险买卖,两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不是轻易拿得出来的,且这个数目只是买下一种用作配菜的菜的话,对我们而言并不划算。” “配菜?” 云纱笑了,“谁说只能做配菜的?真把它当成水果了?” 杨文心念一动,催促:“仔细说说。” “我可以提供两份番茄菜谱,均是作为正常菜品的做法,算是额外赠送的。” “……小姑娘,是你自己研究会的?” “这就是我的事了,你们还是考虑一下价格方面吧。” 云纱道,“因为是你们两个人都要买,所以一份价格两人平摊,实际也不至于无法承受不是吗?” 杨文:“哼,说得轻松,就好像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梁集朝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杨文皱了皱眉,又舒展开。 梁集点头,杨文摇头,诸如回合打了几次。 似乎才定了下来。 梁集朝云纱道:“我说个价,三千两。” 云纱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但她稳住了。 砍得有点多,一定是留了上升空间的。 第56章 第 56 章 “这不可能。” 云纱一口否决了,“或许您二位认为两万价格过高,但也不能砍得这么多。” 梁集问:“不如这样,让我们直接与你背后之人见面如何?” “不行,这位先生不愿暴露身份,否则也不会让我一个小姑娘来办事了,因为看起来越不靠谱越有利于他隐藏身份。” “那你继续报价。”杨文道。 “一万五。” “不行,价格决计上不了万数。” “您二位不如报个能接受的最高价给我,我会联系时先生,看他意思。” “给我个期限。” “今日。” “今日?”杨文惊。 云纱从容道:“杨夫人让我搬离杨府,我同意了,时先生也认为,做生意需要魄力,无须拖沓,若二位真愿意成交,今日之内也必然会下定决心,等我将钱交给时先生之后,他就会给我支付报酬,我继续苟于人屋檐之下,便也无甚意义。” 杨文沉吟。 “你这意思……这位先生与你云氏米行无关?” “自然无关,据我所知,我父亲云海与我长兄云泽尚未回到良州,此事完全为我个人意愿,与云家无关。” 云纱整了整袖子,“二位老爷商量一下吧,我要去做饭了。” 她信步走到番茄架旁,摘了两个番茄,与春草一起去厨房了,看得杨梁二人一脸肉疼。 梁集皱眉低声:“怎么回事?我这路上怎么听你说你家这位冲喜的姑娘,是个蠢的?你看她这样子,一分一毫都难让利,像是个蠢的吗?我看她少年老成,城府深得很。” 一旁的梁程听见了,不禁插话:“爹,太夸张了吧?” “你懂个屁!” 梁程露出吃瘪的表情。 杨文为难:“我也不知啊,我之前听我夫人是这么说的,从前跟云海做生意时,总不能还天天闲话他家子女吧?” 梁集无语良久。 “那这事你到底怎么想?” 杨文搭着他肩膀低声:“我有个消息……你知道泗州阁的老板是谁吗?” 泗州阁原先在京城与嵊楼齐名,后来嵊楼菜色推陈出新,便渐渐落了下风。 “谁?不是金扳指?” “不是,金扳指后面的老板姓石。” 杨文神神秘秘。 “石?” 梁集吃惊,“你是说这事有幕后推手?是泗州阁为了打压嵊楼做的局?可是嵊楼背后有太子,他们疯了吧敢私底下这么干?” 杨文声低不可闻:“这位石老板是…府里的人。” 他没说出那个名字,但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皇子。 梁集心跳加速。 这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若真如此,那我们更不应该掺和进来了。”他紧张道。 “不,老梁,福祸相依,唯有豪赌,且这事我们又不知道,表面上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生意而已。” 杨文一把紧紧抓住梁集的手,像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云纱自是不知他们的头脑风暴,或许在有些人的眼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复杂,不复杂才是不正常,例如一种千金难求的蔬菜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一个小姑娘手里,这背后一定是有大阴谋的。 可她只是碰巧说了个同音字,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简单,且不符合一般性逻辑。 总之,等她端着一盘西红柿炒蛋出来的时候,杨梁二人看表情应当已经商量出了一个结果了。 第103章 她淡定地坐在屋内吃饭,杨文大步走进来,聚焦于她的番茄炒蛋上。 “这就是你说的做法?” “嗯。”云纱扒了口饭,“很下饭。” 梁集站在门口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云纱轻笑了声。 “梁老爷,恕我直言,如果你能把它扩大化种植,让家家户户都吃得起,才是你的生财之道,而不是将其做成唯有富人消费得起的菜品,若是这样,已经有一个嵊楼了,你有什么竞争力?” 梁集微怔,瞧了杨文一眼,杨文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他道:“一口价,六千,愿意做成生意就做,不愿意就不做。” 云纱放下碗筷,装模作样地往里屋去。 “等我一会儿。” 过了片刻她才出来,清了清嗓子。 “时先生说可以,不过交易契书你们拟定吧,由我代签,这里的番茄我不带走,种植和育种方法我也准备好了,当场交给你们。” 杨文挑眉,露出愠色。 “你藏了个人在里面?!” 云纱大大方方地摊手:“不信您进去看,谣言止于智者,您不做智者,也不必做个传播谣言的人。” 杨文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或许是怕云纱后悔,契书签订倒是很快,之后杨文也派人取了六千两银票交到云纱手中,云纱拿到手的一瞬间,手差点抖了抖,好在稳住了。 “杨老爷,梁老爷,交易愉快。” 她微微一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随意,我要准备收拾东西离府了。” 杨文走出小院之前,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做我杨家的儿媳妇还真是屈才了,我们杨家这座小庙的确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看来云海也是走了眼,没料到自己的小女儿还有如此本事。” 云纱以为他只是说这层交易,但杨文的意思唯有梁集明白,他是在说,云纱年纪轻轻竟成了二皇子阵营的人,实在令人细思极恐。 云纱只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这态度落在杨文眼里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他带着三分忌惮五分谨慎地离开了。 梁程跟着二位长辈走了,但很快去而复返,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溜进来的。 “你说得都是真的吗?”他迫不及待地问,“你背后有位高人?是什么人?你们怎么遇见的?你跟杨叔叔还有我爹做交易时那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吗?” 云纱:“……” 这人简直缺心眼吧。 为了打发他走,她随便敷衍了几句,惹得梁程十分不满。 “你就算是编谎话骗我也好歹编得像一点吧?” “你瞧着,早晚小爷能查出你的秘密。” 他摇着扇子自信满满地走了。 搬家之前看着东西一点不多,但真收拾起来,两个人都收拾到了太阳下山。 到了傍晚,天一下就阴了下来,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将小院里翻开的泥土冲得泥泞狼狈。 云纱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更改了。 第二日天刚亮,她就带着春草雇了马车走了,十分利索,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整个稻香院随着她的离开重新恢复了冷清的样子。 蜜合来了一次,望着空荡荡的小院发呆。 云纱走得真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好似杨府不存在她这个人儿似的。 她离府之后,杨夫人也下令不许扶光院的人在公子面前提她。 她原以为杨白羽会跟她闹一番,但他却好似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初月笑道:“可见咱们公子不过是寂寞了找个玩伴,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夫人也就不必为此烦心了。” 杨夫人斜倚在榻上,捏了捏眉心。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按照羽儿的性子,绝不会一句话不说的。” 杨白羽倒也并非一句话未说,他得知云纱离开之后,对墨竹道:“将我的书搬出来,明日全部晒一遍。” 云纱这边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城,她还有个官司没有解决,若出城了离得太远实在麻烦,也不过就是明日的事了。 况且她还打算回家一趟,见一见原身的生母张姨娘。 于是她带着春草选了一家客栈暂时落脚。 简单安顿了之后,她就带着春草坐车去了云氏米行的本宅,位于南街安田巷。 云家的院子也很大,只是与杨家没法比。 最大的粮商这个名头不代表最多的财富,甚至这个名头都有些岌岌可危了。云海经常带着云泽出门说是做生意,实则去各处选育优良稻种去了。 对云纱来说,万幸的是,柳姨娘与张姨娘不怎么对付,所以院子离得也不算近,云纱凭着原身的记忆敲了侧门进去,大中午的,除了开门的小厮,没有惊动其他人,她轻车熟路地去了张姨娘的清风苑。 张姨娘刚回院里不久,正满身火气。 她先前让丫鬟蓝贝给她从厨房额外拿了一份冰酪来,因为厨房不给,她亲自杀去厨房吵了一顿,正巧太太院里的人过来,见状让厨房给了她一份冰酪,还说天热暑气盛,不要惊动太太。 张姨娘狂扇着手里的团扇,骂道:“那青松院里的人怎么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区区下人也教训起我来了,什么‘不要惊动太太’,我呸!我跟了老爷那么多年,还给她生了个女儿,天这么热吃个冰酪怎么了?还偏要我自己去,那柳狐狸精怎么就一天两碗呢?……” 第104章 “姨娘又在生什么气?” 云纱颇为悠闲地穿过庭院,站在廊下浅笑。 张姨娘看了她一眼,瞪大了眼,又看了几眼。 “娘哎,我莫不是热出幻觉了吧!” 蓝贝忙道:“姨娘没有看花眼,就是咱们四姑娘回来了。” 张姨娘立刻冲过来抓住云纱的胳膊给她拽进屋,吓得春草赶紧从后面扶着她。 “四姑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就跟个小丫头?杨家没派人送你?难道——” 她忽然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那杨家公子没了?!” 第57章 第 57 章 云纱脸色一变,喝道:“姨娘慎言!” 她从前算是个唯物主义者,其实如今对口头上的话语也并不忌讳,若这种不吉利的话放在自己或旁人身上倒也罢了,姑妄听之。 但她一听从张姨娘口中说出关于杨白羽的话来,就控制不住地升起了一团火。 张姨娘被她这骤然的态度唬住了。 愣了半天,她摸了摸胸口:“四姑娘,你吓我一跳,你这是做什么?那小病秧子还说不得了?你嫁给他真当他是你男人啦?” 云纱沉声。 “若姨娘不会好好说话,那接下来的事我也不便再说了,春草,我们走。” “欸——” 张姨娘一把拽住她,竖眉,“四姑娘,翅膀硬了就不要你姨娘了是不是?你又不是养在太太膝下的,从小我一把屎一把尿给你拉扯大,就是让你长大了嫁了人了,不给我享福却反过来对我大呼小叫蹬鼻子上脸的?” 她说着委屈,涌出泪来。 “我真是好苦的命呐——” 云纱甩开她的手,皱眉。 “我还是那句话,你好好说话我才会好好说话。” 张姨娘的哭声一顿。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古话一点不错,这才多久啊,不说回来看我一次,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胳膊肘往外拐,我不过随口说两句,你就这样发脾气,你眼里早已没了我这亲娘了。” “你当初哭着闹着甚至上吊都不要嫁给那杨家公子,在家里骂得难听得很,如今又不认了?你看中人家什么了?看中人家钱了吧?也难怪,杨家的宅子多大啊,又是上好的地段,你在那享了福了,自然心气儿就高了呗。” 张姨娘一边阴阳怪气,一边擦着眼泪。 “也就我命苦,养出个女儿是个白眼狼。” 云纱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耐住性子转移话题:“上次你来找我,不是提及柳姨娘私藏钱一事吗?” 她尚未说完,张姨娘又激动。 “你还提上次!上次跟你说了之后你不是跟我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吗?怎么后头又没动静了呢?难不成你是把钱拿回来了想独吞,不想给我了?” “你先别激动,我便是为了此事来的,柳氏此人很是精明,她咬死了说只有二百五十两,她拿了大头给太太,剩下的与你一人一半,并未贪墨——对,你别生气,先听我说。” 她按住又要忍不住骂人的张姨娘。 “我想了很久,即便你从她手里将钱要了回来,其实也没什么用,万一她因此记恨了你,在爹爹面前扮柔弱装可怜说你坏话,你也讨不了什么好,爹爹一定会怪你卖女求财的。” 张姨娘一愣,琢磨了下,是这个理。 这事本就趁着云海不在家,太太不管事才办的,她和柳氏再闹,也不会闹到明面上来,不然她只能比柳氏更理亏。 “姨娘,你听我说,如今爹将管家权交在她手上,你是占不了便宜的,为今之计,只有让爹爹重新重视你,见到你的价值。” “什么意思?”张姨娘云里雾里的,但觉得很高深的样子。 云纱低声:“姨娘比那柳氏貌美得多,也比她晚进门,为何如今她却比姨娘更受宠呢?” “那是你爹眼瞎……” “不,其实是爹爹更喜欢聪明的女子,即便姨娘貌美,可岁月流逝,终有红颜老去的一日,而智慧却会随岁月沉淀。柳姨娘出身不高贵,但幼时家里未遭难前也是念过书的,自然在爹爹面前更得脸些,连带着两位姐姐也比我更得父亲喜爱,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姨娘愣住了,震惊地望着云纱。 “四姑娘,你是我的四姑娘吗?……你怕不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了吧?怎么一下子脑子变得这么聪明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都是杨夫人教的。”云纱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用这个借口。 “啧啧,这个杨夫人还真厉害呢,连我们家里的情况她都搞得一清二楚,还能教你说这样的话,那她还说了什么?要我们娘俩干什么?总不能现在叫我去念书吧?” “杨夫人说,价值不一定体现在读书写字上,你想柳姨娘就算识字,也不过是替爹爹收着账本,又不会吟诗作对。” “吟诗作对?”张姨娘发出了声不屑的轻笑。 云纱没管,继续说:“姨娘,如果你能凭自己本事赚钱,有额外的收入,不仅未来无须在意那一千两,更能与爹爹拥有共同话题,即便日后你想跟我出去住,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张姨娘那张风韵犹存的美人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 “四姑娘,你这话说着有什么意义,我要是有生财之道,我当初就不会随意答应把你嫁到杨家去了。” 第105章 “我有啊。” 云纱狡黠一笑,“我们家是做什么的?” “米行啊。” “没错,所以最不缺的就是良田,而杨家经营着良州最大的酒楼,除了大米之外还需要各色菜品,恰巧这段时间杨老爷的世交梁老爷和梁公子一起从京城回了良州,就在杨府下榻,他们从京城带来了各种蔬菜种子,都是良州没有的,杨夫人说,如果我有这个能力,她可以给我一份种子,我们自己买良田雇人种菜,到时候再直接供给春熙楼,中间的利润就不需要云家经手,白花花的银子完全流进姨娘你自己的口袋了。” 张姨娘听得心动:“真的假的?那杨夫人怎么对你那么好?我上次去不是听说她挺为难你的吗?” “没有为难我,只是考验我是否有这个忍耐力而已。” 云纱道,“姨娘不也说了,我如今判若两人吗?若不是杨夫人亲手教导,我也不会进步如此神速了。” 张姨娘捂着胸口,这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赶紧让蓝贝倒了茶来喝,又大方地将冰酪让给云纱。 “大热天的,一路来也不容易,快些吃了消消暑气。” 云纱浅笑,并不拒绝,果真慢慢吃完了,人也凉快了许多,思路更清晰了。 张姨娘迫不及待地问:“那蔬菜种子什么的给你了吗?” “给我了,就在我这里,只要我有良田,就可以种。”云纱目光微闪,“姨娘在家里这么多年,总不能手里没有一分私产吧?我听云影云烟说过,柳姨娘手里可有好几张爹爹送的田契。” “我当然也有了!” 张姨娘一挥手,得意地摇着团扇,“你父亲当年不知被我迷得多深,送了我好些田契,有些怕是那贱人都不知道的,估计约莫得有百亩吧,都是一顶一的好田,你当我平日里只靠月钱活呢?那我可连脂月铺子的门槛都不敢进了。” 只是可惜那些田契张姨娘并不能私自处理,不过逢年过节的时候会从庄子上送来些孝敬银子罢了,柳氏那边亦是如此。 不能卖,但能用。 张姨娘忙道:“我叫那两处庄子上的人改种什么蔬菜就好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可不行,种菜是一门技术活,又是特意从京城带来的蔬菜种子,这事须得我亲自盯着。” 云纱取出二十两银子给她,“姨娘,我这段时间也攒了些银钱,先孝敬一些给你,你放心,等我们日后发了财,脂月铺子的新品随意买。” 张姨娘热泪盈眶。 “我的四姑娘,果然心里是有我这个生母的,不枉我疼你一场,你要多少亩田?” “若这几处不在一个方位,我也分身乏术,须得姨娘给我介绍一番我才能做决定,趁着秋寒来临之前就可以赶紧将种子种下去了。” “好,你跟我到里头来。” 张姨娘赶紧拉着云纱去了房间里面,将门关起来,又让蓝贝和春草守在外面不许偷听。 然后她从床下面拖出一个大箱子,里面塞了很多衣服被子,最底下是个上锁的小箱子,里面正是那几张田契。 云纱自己拿起来看,上面皆有地点和大小,不熟悉的方位会结合张姨娘的话作个大致判断。 “米南村?” 她拿起最后一张。 张姨娘道:“这里只有二十亩,但是估价最贵的一块地,说是依山傍水,难得的良田,每年稻子都比其他田高产些。” 说着她又悄摸摸地笑:“我跟你说,这可是当年怀上你的时候,你父亲给我的呢,说是生儿子就给我,但最后生了女儿,他问我要几次我没给,最后就留我手里头了。” 田契没能定位到精确的地点,又或者说云纱自己对上面写的地名也不足够了解,但她脑海中自然浮现出米南村村后面那隔着湖的另一边,那边的稻子确实长势要更优良一些。 里正跟她说过,基本那边一大片都是给云氏米行种的稻子,到了秋收时,他们会上门来收,没想到还真是云家的田。 “就这个了。” 云纱道,“土壤肥沃,更容易种植。” 且对她来说,二十亩完全够了。 张姨娘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田契交到云纱手里。 “四姑娘,别种坏了,到时候过年要少收几十两银子的。” “放心吧姨娘。” 云纱从她手里扯了过来,折好收下。 心里微松了口气。 她原本来找张姨娘的目的是通过张姨娘的关系买下米南村湖对面那片田,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一分钱没花。 她既兴奋又有些心虚。 与张姨娘闲聊了一番,简单介绍了一番种蔬菜的细节,她才打算离去。 离开前她嘱咐道:“姨娘,这段时间不用去云家找我,也不用跟柳姨娘发生矛盾,你就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发财的事最忌讳炫耀,一旦被人知道,财运就会流失的,到时候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58章 第 58 章 春草跟在云纱后面从客栈里出来,客栈门前停了一辆她昨日就租赁好的马车,上车之前,云纱车夫道:“去州衙。” 车夫问:“旧州衙还是新州衙啊?” “旧州衙。” 原先的良州衙门就在云纱上次与谭氏打官司的那个地方,几年前良州几位富商一起另择良地给州府大人修了个新衙门,又敞亮又气派,一众衙门班子自然就搬了过去。 第106章 不过原先的衙门并没有拆,还是留著作为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通常就由那位赵县丞管着,严永盛原先还没能力当这个师爷,是原先衙门正式的师爷跟着搬去新衙门了,于是严永盛这个曾经的落第秀才,就被破格提拔为了“小师爷”,跟在赵县丞后面帮他处理一般的官司。 察觉到春草有些紧张,云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放松,没什么大事,一定是我们赢。” 春草噘着嘴:“就算屋子和田契给他们也没什么,我就是不想给姑娘惹麻烦。” “不给,凭什么给,是你的你就一定要争取,咱们不惹麻烦,但也不要怕麻烦,记住了?” “记住了。” 云纱点头,摸了摸腰间的银两,她此行除了必要的文书,是带足了银两的,不过藏得比较深。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防止谭氏从中作梗,用银子贿赂衙门中人。 她虽很讨厌用钱换来的正义,但更讨厌别人用钱剥夺她的正义。 她们抵达衙门门口时还挺早的,衙门虽开了,可门口却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她探头进侧门喊了几声才有人出来。 “一大早吵什么呢?” “公爷您好,我之前有一件官司尚未处理完成,赵大人让我今日准备好所需的文书再来,我已经准备好了。”云纱保持着礼貌。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礼数让衙役的态度好了很多。 “云纱。” “跟我进来吧。” 她们被衙役领着去了偏厅,衙役道:“赵大人还没来,你们先在这里等等吧,人都到了会叫你们的。” 云纱道了谢,只得先在此处落座。 城门开了没多久,按照路程算,即便谭氏守在城门处,一开门就进来,大约这会儿也赶不到这里。 她就是希望在她之前到,以便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尽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等了大约两刻钟,她与春草检查了一遍文书,又帮她演练了一遍可能会在公堂上说的话,便见严永盛从偏厅门口走了过去。 他脚步匆匆,只是往里面瞥了一眼,就离开了,不知有没有看见云纱。 云纱皱了皱眉,忍不住跟了上去。 严永盛是本案的师爷,他的记录自然是至关重要的。 按道理来说,谭氏没什么太大可能找到靠山去改变此案的结果,但她很担心这种情况发生。 毕竟她从未打过官司。 她站在门框后面瞧着,严永盛也没走多远,只是去了后堂。 云纱索性也朝那边走了过去,脚步放慢。 在树叶的阴影下,她瞧见严永盛对面站着个年轻男子,跟他眉眼略有相似,大约是他儿子。 只听严永盛发火:“……你一天不给我惹事就一天不痛快是不是?” 原来只是教训儿子。 云纱放了心。 正打算离开,却忽听那男子提到了杨家。 杨家? 她顿在了原地。 “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看见了?谁能作证啊?” 那男子一脸不服气,“再说了,您就是衙门中人,那杨家再有钱,终归是民,民能与官斗么?” 严永盛恨铁不成钢,喝骂。 “严承秋,你她娘的一天天读书都读到这些地方去了是吧?什么民不与官斗,是你该说的话吗?你少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出去混了,乡试都落榜两次了,你自己不丢人你老子都丢人!” “你懂什么?邓园那可是文人显贵都会去的地方,再说了我那群朋友怎么到你嘴里就是狐朋狗友了?那王晖王春荣可是实打实的举人,全良州能出几个举人啊?” 严承秋不高兴,“您少指望我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我随您,您四十多了才是个秀才,我起码二十多就考上了,咱们家就没这传承,还不如早早结交未来可能发达的好友,到时候人家当了大官了,怎么也念着同窗之谊提携提携我,连带着爹您不也能沾光吗?” 严永盛气得眼发晕。 “你他娘的就这点出息,我还累死累活的供你读书……” “别说了爹,天下的出路不止一条,就算是读书也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啊,您看看天底下多少失意的读书人,一辈子了还在穷困潦倒,倒不如想点其他办法。” 严承秋嗤笑,“这方面您就不如那些商人有头脑,人家杨老板在儿子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给他东拼西凑搞些什么文章诗作帮他造势了,藉机打出名气结交权贵,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听说连上任州府大人都亲自夸奖他了呢,虽然现在的杨白羽就是个狗屁不是的残废,但春熙楼可成了良州第一大酒楼,都借了人脉开去京城了。” 严永盛黑着脸,喝道:“怎么?你这么羡慕,你去给人家当儿子啊。” “那不至于,杨家再有钱,到底没入仕,钱财积累再多,也不过官府安个名头一句话的事。” 严承秋笑了笑,“就像现在,我就欺负了他儿子,有爹罩着我,他又能拿我怎么办?” 严永盛摆了摆手,心情烦躁。 “你少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虽然杨家也有些人脉,但只要杨白羽不自己诉讼你,就好办,就算杨家有猜测,也找不到你头上,你不是说当时没人看见吗?” “没人,那时侍女在换班,不过我一开始也没想做什么,就是顺手的事,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知道读书一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装腔作势的。” 第107章 “好了好了,您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给我一贯钱。” 严承秋说着说着忽然转了话题,伸出手来。 “做什么?” “当然是买笔墨纸砚嘛,还能做什么。” “要是让我知道你又去跟那群人喝酒,你就等着死吧!” 严永盛骂骂咧咧的,还是从腰间摸了一两银子。 结果刚拿出来就被严承秋抢在手里。 “全给我吧,到时候剩了还你。” 他得意地笑着从后堂跑了出来,刚好撞见云纱准备匆匆离开。 皱了皱眉,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喝道:“站住!” 云纱深吸一口气,转身微笑:“公子好。” 严承秋眼前一亮,好生貌美的小娘子。 他不复刚才的语气,而是执了书生之礼,斯文道:“在下有礼了,不知娘子是?” “我是来衙门等赵大人处理官司的诉主,因来得早,所以随处逛逛,若打扰了公子还请海涵。” “原来如此,不打扰不打扰,若娘子缺讼师的话,在下饱读律法,可以代为效劳。” “不用了,多谢公子,我这起官司证据分明,我相信赵大人秉公执法,会还我公义的。” 云纱垂眸,手垂在袖间忍不住捏成了拳头,“方才无意听见公子提到举人,可是今年良州新出的那位王举人?” “娘子也认识春荣兄?” “不认识,只是我略识得几个字,不由仰慕读书人罢了。” 云纱摆出一副羞涩的浅笑,“还有邓园,是那位阁老的府邸吗?” “正是,正是——” 严承秋尚未说完,严永盛从后堂走出来,见状喝道,“说什么呢?还不快走。” 严承秋不满地撇了下嘴,朝云纱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衙门。 严永盛视线落在云纱身上。 “你怎么来这么早?” 云纱:“离得近便来得早些。” “刚才你可听见了什么?” “我只见那位公子抢了您钱……” 云纱犹豫道,“他是您儿子吗?” 严永盛哼了声,语气却松了下来。 “逆子,就知道天天气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贴心得多。” 他挥手:“随我来吧,去把今日官司所需文书整理一下。” 云纱点头。 这场官司倒也简单,谭氏和王大贵一起满头大汗地来了衙门之后,赵大人没多久也到了。 春草是王二贵的亲生女儿,又有他亲手写的文书作证,只要按照正常流程走,其实结果是毫无疑问的。 但因为中途王大贵试图贿赂赵大人,不知因数额太小还是太过明显才失败,总之反被训斥了一顿,于是谭氏干脆破罐子破摔躺在公堂之上满地撒泼打滚,直到被衙役扔出去。 耽误了好些时间,等赵大人发下签子,宣布田契与老屋归春草所有之后,云纱心间的大石头才正式落了地。 她带着春草出来时,谭氏坐在衙门门口大哭。 王大贵沉着脸站在一边,眼神充满恶意地瞪了云纱一眼。 又对春草凶道:“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不配做我们家的人。” 春草红着眼睛瞪了回去。 “我还不稀罕做你们家的人呢!我是姑娘的人!” “王大贵,白纸黑字的公文,你看好了!” 云纱扬了扬手中的纸,疾言厉色,“你自己可也是按了手印的,若以后再借此找事,也别怪我让你再吃一次官司。” 第59章 第 59 章 从衙门回去的路上,春草的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姑娘真是厉害,我看见县官大人都吓死了,姑娘竟然一点也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老虎。” 云纱笑笑,在马车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姑娘,现下还早,我们下午就出城吗?” 云纱认真想了想。 “还是明天吧,来良州都没有好好逛过,出了城可就没有夜市了。” “姑娘以前也没有逛过吗?” “……哈,自从嫁了人就没逛过了,下午咱们去吃顿好的,然后晚上好好逛一逛,再回客栈洗个热水澡,美美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再出城去。” “好欸,都听姑娘的,明日咱们去米南村吗?” “算是吧。”云纱道。 住处她已经问清楚了,张姨娘那片良田附近是有个庄子的,不过没人住,因为那些田承包给周围村子的村民了,人家都早出晚归住家,于是那小庄子就荒了。 所以若是今天下午过去,是来不及收拾住人的,又没电灯,摸黑了很难办,倒不如明天白天早些去,花钱雇人好好打扫一番。 午饭她们就在下榻的客栈里叫小二去外面买的吃食,吃过之后睡了一觉,等太阳快落山时,才收拾好从客栈里出来。 云纱特意将长发放了下来,簪了发饰又描眉点唇,在暮色中婉约动人。 春草高兴道:“姑娘还是作姑娘打扮更好看。” 云纱手指绕着发尾笑:“本来就是姑娘啊。” 她拉着春草的手:“走,咱们去消遣消遣。” “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二人抵达目的地时,春草仰望着拔地而起三四丈高的富丽大酒楼,不由掩面惊呼。 只见那高楼之上挂满了灯笼,流光溢彩,将这整条街都映照地恍如白昼,四开的紫檀大门之上挂着一个游龙走凤的牌匾,其上书写着“春熙楼”三个打字,用纯金錾刻,在灯火的映照下金碧辉煌。 第108章 春草瞪大了眼,眼中满是那璀璨的繁华街景。 “春熙楼——” 她小声道:“姑娘,很贵吧……” “没事,有钱呢。” 云纱笑笑,“何况未来咱们还会赚钱的,又不是日日奢靡,就当是庆祝了。” “庆祝?” “庆祝新生活的开始。” 云纱笑了声,用团扇轻敲了下春草的脑袋,“抬头挺胸,咱们可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 “上帝是什么?”春草快乐地跟上去。 “上帝就是上清大帝,灵宝天尊,天上的大神仙。” “姑娘懂得可真多。” 春草眼里充满了崇拜。 酒楼里的装修也是十分豪奢,与云纱想像想像中那种充满古意的装修不太一样,可能是这本就是古代,所以那种装修反而不稀奇了。 酒楼总共有三层,后面还连着一栋两层的楼,大约是厨房和仓库之类的,听说到了晚上,酒楼的客人才是最多的,因为人大多在日间劳作,夜间放纵。 云纱要了一间二楼雅间,从雅间的窗户往下看,还能见到一楼进进出出的人。 小厮很快奉上菜单,云纱看了眼,因为没有配图只有文字,且文字有些取的与原材无关,她也看不出来是哪些菜,便让小厮简单介绍了下。 “苏造肉请一定来一份。”云纱听到这个熟悉的菜名。 这正是当初杨府厨房管事教她做的那道菜,没想到今日就能尝到。 小厮一一记下走了,之后又有人送来了一份茶水和简单的点心。 春草拿着荷花糕咬了一口,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有些紧张。 “姑娘,我们不会遇见夫人吧?” “不会,杨夫人这个时辰基本已经回去了,就算还在,这里这么多人,遇见的概率很小的。” 春草默默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看了几眼云纱。 云纱笑:“干嘛?有话就说嘛。” “我觉得姑娘离了府很开心,但又有些不开心。” “怎么说呢?”云纱托着腮,饶有兴趣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公子很喜欢姑娘,姑娘也很喜欢公子的,虽然夫人和老爷都比较凶,但公子对姑娘挺好的。” “怎么就看出来他对我挺好了?” 云纱笑道,“因为他偷偷派人帮我教训王举人吗?” 她很多事都没有瞒着春草,平时两人总会闲聊,这件事也提过。 春草点头:“对呀,我娘说,有的人做了但不说,有的人爱说但从来都不做,公子不是没有跟姑娘邀功吗?说明他不是做样子给姑娘看的。” 云纱讶异地笑。 “可以啊春草,你现在都开始当情感分析大师了。” 春草问:“姑娘以后还会回来看公子吗?” “应该会吧,如果有必要的话。” 云纱拈起一块荷花糕咬了一小口,“不过高墙环绕,庭院深深,其实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了。” 对她来说,杨白羽是她来这个世界很亲近的人。 但在情感方面,她也没有完全理清她对杨白羽的感觉。 大约不是爱情,别人总说爱情使人盲目,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性占据上风。 “上菜咯——” 小厮欢快的嗓音响起,推门进来放下第一盘菜,“舟扬清波。” 很诗意的名字,云纱也正因此点的。 但用能听得懂的话来说就是——鸡丝黄瓜。 黄瓜被雕刻成了小舟的模样,下面是撕得很细的鸡丝,再以一片绿叶菜托底,宛如碧绿水面,鸡丝摆成了水波纹的样子,其上淋了一层秘制酱料,酱料是半透明的,不知怎样做的。 第二道菜是——蓬莱仙境。 其实是莲蓬豆腐,莲蓬是嫩莲蓬,大约是刚脱落荷花瓣的状态,其中的莲子完全没有成型,周围以高汤炖的豆腐相佐,热气与雪白的豆腐,营造出雾气朦胧之感,那莲蓬自然就成了雾中仙岛。 第三道菜就是苏造肉,这也是云纱觉得最名副其实的一道菜了,起码名字里有肉,还真的有肉。 趁着小厮没走,云纱指了指那道蓬莱仙境,讪笑:“这道菜全素吗?” 可是价格却是最贵的,差不多五百多文。 小厮解释:“不是全素,高汤是用精选的羊骨和牛骨再加以许多名贵药材熬制几个时辰才熬制出来的,美味又大补。” 云纱笑了几声,没再问什么,小厮行了个礼出去了。 她看着眼前这几道菜,拿起筷子却不知如何下手。 春草尝了一口鸡丝,砸吧下嘴。 “姑娘,味道挺鲜的。” 于是云纱也尝了下。 “还行,但我更喜欢你炖的土豆鸡块。” 估计这些菜一半价格花在了摆造型上了。 也对,正常人谁会没事跑到大酒楼里吃家常便饭。 一般都是请客摆宴之类的,这些菜一摆上去十分有排场,贵不贵不说,起码色香味俱全。 三道菜她都尝了,那蓬莱仙境的豆腐浸泡在高汤里确实很香,但她不是美食家,也吃不出更好的味道了,只觉得豆腐还是豆腐。 她是个俗人,更爱吃肉。 所以她最喜欢的就是那道苏造肉。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了一块块的薄片,酱料的味道完全融入了进去,放进嘴里,几乎有一种入口即化的错觉,甜而不腻,回味有一些香料的清香,由于上菜前还特意用冰鉴降了温,所以口感还有些冰冰凉凉的,实在很开胃。 第109章 能将肉食做成这样,确实有几分实力。 “姑娘,快看,那个不是讨厌的王举人吗?” 春草忽然压低了声音,往下指给她看。 云纱放下筷子,探头看了眼,还真是王晖,一行大约五个人,有两个略有些眼熟,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夜市买馄饨的时候也在。 还有一个就更眼熟了。 严承秋。 早上才见过面。 云纱一见严承秋就想起早上在衙门后堂听到的那些话,她中午回去细琢磨了下,大致还原出来了那日他是怎么欺负杨白羽的,便越想越气。 现今乍一见他,她真想拿桌上那壶热茶朝楼下给他浇下去,让他也感受感受什么叫“淋雨”。 王晖等人并没有上楼,而是在一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窗外不是人来人往的街市,是天井,中间挖了一口井,以假山造了景进行修饰,冷气便从井口不断冒出,驱散着楼内的炎热。 她这个雅间选的视野可以,春草坐的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群人。 云纱想了想,对春草道:“你留意着那个严承秋,如果他离开座位你就告诉我一声,我有话问他。” 春草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 没多久春草就喊道:“姑娘,他一个人往柜台那里去了。” 云纱二话不说就下了楼,几乎是小跑着下的楼梯,但最后几阶漏视野的地方赶紧放慢了步子,摆出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 “真是巧呢,严公子。” 云纱浅浅笑着,眸中似映着璀璨灯火,“怎么在这里又遇见你了。” 严承秋几乎有一瞬看痴了。 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失礼,忙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是你啊,上午还未来得及问候,不知如何称呼,姑娘还是……娘子?” 上午云纱是盘着头发的,大多数人默认出嫁女子会将头发盘起作妇人头,而未出阁的姑娘才会青丝垂髫。 云纱道:“我姓云,早上与公子偶遇时,因怕炎热故而盘起长发,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原来如此,姑娘客气了,我等读书人自然随性,不拘泥于死板礼节,姑娘不必拘束。” 云纱眼眸微亮,莞尔一笑:“公子真是洒脱,不知现下可有时间,早上与公子谈及邓园,还未及相询,我一直想去邓园一游,只是没有机会,若公子能与我说一说,便是我的荣幸了。” 第60章 第 60 章 严承秋满口答应了下来。 “自然可以,不过请姑娘稍等,我与几位好友说一声。” 说罢他拱拱手,朝王晖那边走去。 云纱怕王晖等人瞧见自己,便赶紧背过身走进了视野盲区。 她轻轻敲了敲柜台,掌柜的抬起头:“何事?” “我想见一见你们赵掌柜,不知他在不在?” “赵掌柜在的,你找他有事?” “自然是有事,您可以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姓云,是杨白羽公子让我有话向他传达。” “这样啊……那你等一下。” … 赵掌柜急匆匆从后面那栋楼过来时,心里认为自己定是冤种,不知这小公子又想出什么耍弄人的招数来寻乐子。 跟上次脂月铺子一样,大热天让他跑那么远一趟,就为着让人问有没有什么什么炒蛋。 不过他在春熙楼工作很多年了,与杨家一家人都很熟悉,杨白羽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骄纵便骄纵些吧。 他走到前厅时,见到果然是那个姑娘,她正跟一位年轻男子行了行礼,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赵掌柜,我们又见面了。”云纱笑道。 赵掌柜拢了拢袖子,倒是没什么高兴的表情。 “小公子又让姑娘带什么话?” 身为春熙楼的大掌柜,他对杨府内宅的事也略知一二。 虽不知云纱已经离府,但知道她的少夫人身份实则并不被杨夫人认可,便对她也不甚在意,没以少夫人之礼相待。 云纱不在意这些,跟他示意了下站在远处的严承秋,严承秋正好一直看着这边,见状礼貌笑了下,云纱也回了个礼貌性假笑。 “小公子上次去邓园淋雨一事赵掌柜可知?” “略知一二。” “据我判断,与他有关。” “这话你应该告诉夫人,夫人会报官的。”赵掌柜皱眉,“这是很严重的事,差点闹出人命来。” “但我没有证据。”云纱两手一摊,“我有个办法惩罚他,但需要掌柜您配合,不管成与不成,您往我头上一推就是了,但希望您不要说是与邓园有关,因为杨白羽不希望这件事被说出来,若是杨夫人问起,您就说我跟他有仇,您不知情。” 赵掌柜看她的神情颇有些惊奇。 - 云纱走到严承秋身边道了个歉。 “实在抱歉严公子,耽误了一些时间。” “无妨,姑娘不必多礼。” 云纱摇了摇头:“严公子,请原谅我擅自做主,方才我是趁着你去找友人时,同春熙楼掌柜问了声你们这桌花销银钱,我想,严公子既然以诚待我,我自然该回报些什么,好在我家境殷实,颇有些钱财,愿助公子请这一顿,公子不必拿普通花酿,喜欢什么好酒尽管叫上就是。” 严承秋表情从惊讶到震惊。 第110章 “姑娘……不必如此……” 云纱心里有些不屑。 她完全看得出来,严承秋嘴上拒绝,眼神中的心动却忍不住。 于是她笑了下,随手取出了一张百两银票:“区区些酒水钱,我还不放在眼里,公子愿与我分享邓园见闻,我也不愿让公子白白受累。” 严承秋的视线几次从银票上不经意掠过,在极力的克制下才忍住不看。 “既如此,那先多谢姑娘好意了。” 他连二次推辞都没有,便直接道谢了,然后去柜台同掌柜要了好些上好的酒菜,吩咐酒楼给王晖那桌送去,当然,是以他自己的名义。 说完之后,他才满脸笑容地回来。 “姑娘姓云,莫非是云氏米行的人?” 云纱道:“公子请二楼说话。” 春草一直看着下方的动静,见姑娘将严承秋带了上来,便赶紧收拾了一番,作出乖巧丫鬟的模样,侍立一侧,为二人伺候茶水。 云纱没有问太多,只旁敲侧击了一些那日邓园的事,可严承秋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愿仔细说他对杨白羽做了什么。 她便故意好奇地提起杨白羽:“杨公子?是那位少年天才吗?我曾听家中兄长提过一次,听说他三岁便能吟诗作对了。” 严承秋面带嘲讽。 “姑娘切莫信了这些荒唐言论,那杨家公子我见过,是个双腿残废之人,从五岁开始,便再无写出任何作品,若是仔细分析他的前作,其实不过是前人的拙劣模仿罢了,若真是天才,何至于十几年过去,却什么文章诗作都没有呢?” 云纱忍住胸中怒火,低头喝茶掩饰。 “……原来如此。” “姑娘不知也正常,那些商人精明,惯会作势。”严承秋侃侃而谈,似乎忘了云纱跟他营造的商女身份。 云纱无心再聊,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再次道了谢,说天色已晚打算与侍女回去了。 严承秋见状忙问:“姑娘住在哪里,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公子留步,我家里住的不远,外面车夫等着,我自己回去便是。” 云纱点头行礼,款款下了楼。 又故意去柜台走了一圈,仿佛是去结账了。 赵掌柜知道严承秋在看,也尽力配合着他的表演。 等云纱出了门,心跳才开始慢慢加速。 她拉着春草往闹市而去,璀璨灯火在眸中跳跃着。 “快跑快跑!”她忍不住大笑着。 春草跟着后面小跑,跑到人多的地方才停下来。 她拍了拍胸脯,一脸崇拜:“姑娘,你唬人的本事可真厉害,我看那个严公子被姑娘迷得晕头转向的,什么话也不怀疑。” 云纱也有些激动,笑了几声。 “今晚过后,他怕是要视我为蛇蝎了。” 严承秋这边,云纱走后仍有些回味无穷,不禁为自身魅力感到自信不已。 但严谨起见,他特意去了柜台问了一声。 “方才那位姑娘结账了吗?” 赵掌柜道:“没有,她说你们文人雅士大抵风流,酒喝一夜才能尽欢,便留了些银钱在这里,到时候一并结。” 严承秋内心狂喜,想到那张随手拿出来的一百两银票,眼神逐渐火热起来。 这样一个单纯好骗有钱还大方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他仿佛瞬间有了几倍的底气,回到王晖那桌时,腰板都比平日挺直了几分。 有人见状笑道:“承秋兄,在哪儿发财了这是?今晚请我们喝这样好的酒!” 王晖也惊讶,敲了敲那精致的酒壶。 “这壶桑落可要一两多银子一壶,你别是喝醉了装富,到时候没钱给可就丢人了。” 严承秋此人最不能被激,王晖这话一说,他大喇喇坐下,一挥袖子,高声道:“钱有的是,春荣兄可别小瞧了人,我朋友已将钱付了。” 有人低笑:“方才瞧了眼,只见到个背影,是哪位佳人竟能为你一掷千金?” “那你别管,你只管喝酒就是。” 严承秋心情畅快无比,“来来来,喝个够,我请客。”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一群自诩风流的文人推杯换盏,从朝政谈到经商,从天文谈到地理,各自吹嘘着自己光明的未来,又互相吹捧着对方的不可量的前途。 直到后半夜,几人才醉醺醺的摆摆手,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严承秋打了个酒嗝,脸色驼红,拍着桌子让小二来结账。 小二小跑着过来,算了一下。 “一共八十三两。” “才八十三两,那十七两能退给我吗?” 严承秋眯着醉眼问。 小二怔愣:“什么十七两?” “去把你们掌柜叫来,就说我已经付过一百两了!……银票!”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小二挠头:“您是不是弄错了,就是我们掌柜的叫我来收钱的啊。” “嗯?” 严承秋酒醒了几分。 瞧着几人不解的醉眼,他忙摆摆手:“你们先走,想必是他们弄错了,钱我已经付过了。” 王晖等人便一个个勾肩搭背的出了门。 严承秋按了按晕沉沉的额头,扑到柜台前。 “掌柜的,那个姑娘……不是替我付了钱吗?” “哪位姑娘?” 第111章 严承秋不耐烦:“我拿酒前你还说她留了银钱在这里。” 赵掌柜沉声。 “严公子,你怕不是跟我开玩笑?那位姑娘可没说替你们结账啊,她是留了钱,就留了五十文钱,刚够一壶茶水钱,你们这一共喝了八十三两的酒!” 五十文钱?…… 严承秋用力甩了甩头,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一百两!我看见了的!” “你怕不是故意昧下我的钱吧?”严承秋闹起来,狠狠一脚踢在了柜台上,响声在酒楼回荡着。 好在后半夜几乎已经没什么客人了,便也没有引起围观。 赵掌柜脸色阴沉地走出来查看。 “这可是上好的海南黄花梨,一整块极为珍贵,给你踢出个印子来,找人修复恐怕都要花上百两银子。” 说罢他顿了顿,“严公子,这账你打算怎么结?若一时没带够银钱,那便立个字据,那酒水单子可都给您留着了,您回去取钱也可。” 严承秋脑袋一片空白。 “不可能!你讹我!……我要报官,把你们这黑店封了!” “好啊,您不报官我们还要报官呢!” 赵掌柜冷哼了一声,“看来你是想赖账了,来人,把人扣下,等明儿一早送去官府!” 第61章 第 61 章 当这场由云纱导演的好戏刚开演时,云纱就与春草坐着马车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出了良州城门。 从出了良州的那一刻开始,视野一下就变得无比开阔,一眼望去,是绵延不尽的金黄色稻田。 云纱坐在马车门那边打起帘子与车夫闲聊了一番。 得知今年收成锐减了至少四成。 良州还算好的,周围几个州情况还要严重一些。 云纱默然许久,当马车从路边驶过,她仔细凝望着路边的稻子,有些成片倒伏,干涸的稻田里撒满了一地金黄。 但若仔细去看,那些落地的稻谷还有很多都是空壳。 马车一路颠簸,绕过了小王村,继续往前走。 云纱趴在马车窗间,遥望着即将要抵达的目的地。 南方多平原,山大多不高,良州城外离得近的有一座泽麓山,山下有一片湖,正是云纱之前看见的那片湖,位于小王村的后面。 山与湖之间看似很近,实则有些距离。 那二十亩田正是位于这山水之间,山之南水之北,土壤肥沃,日照充足,是难得的好地段。 泽麓山再远一些,则是锦嵩山,那座山比泽麓山高许多。 车夫告诉她,泽麓山算是野山,顶多只有采药砍柴的人上去,但锦嵩山不一样,山上风景秀丽,还有瀑布湍流。 前朝时,有人在山上修建了一座道观,一直到现在约有六十多年了,道观香火依然未断,每逢佳节,都会有人去山上烧香求神,所以山脚下村子的村民有些也会做香烛生意。 由于乡间没有修路,所以马车停在了田间,云纱与春草只能下车在走一段路才能过去。 车夫大叔很热心,主动帮忙扛了很多包袱,云纱十分不好意思,便额外给了份钱。 她是考虑到这边的情况大约不太乐观,买东西也不容易,所以从杨府出来的时候有些能带就带走了,不能带的也在良州城内买齐了再出发的。 她和春草一人挎着三四个大包裹,车夫连夹带抱有五个包袱,几乎要淹没在了行李中。 三人顶着中午的大太阳走了差不多两刻钟才到了庄子上的那间小院。 这个庄子很大,周围约有几千亩田,原先有一半是一位不知名富商的,很多年前,他派人守在这间小院管着手下的佃户,后来富商远走他乡,这片田被云家收了,帮云家管事的就是附近村里找的能干的村民,不用守在这里,所以这间小院自然就没人住了。 云纱将包袱放下,整个手臂肩膀都是酸的,也热得不行,汗如雨下,碎发都黏在脖子上,湿漉漉的难受。 她上前推开已经褪色的院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在阳光中旋转起舞。 她挥了挥手,咳了几声,视线穿过大门落在院里。 满院杂草丛生,蜂飞蝶舞,杂草甚至已经长得没过了膝盖。 遇上旱情,地里的粮食不长,这些杂草的生命力倒是格外旺盛。 这是一座一进院落,一间正房加上东西厢房固合起一个封闭的庭院,外侧则是一圈较高的围墙,不过由于年久失修,许多地方有些塌陷,杂草顽强地从每个缝隙里长了出来。 车夫上前检查了门锁,摇头。 “云娘子,这锁都锈蚀了,不能用了,到时候得全换才行。” 他看着院里又道:“这草锄起来也快,这个不用担心,主要就是不知道房间里面怎么样,要是房梁被虫蛀了,那一时半刻就不能住人了,太危险了。” 云纱擦了擦汗。 “先进去看看吧。” 车夫叹了口气。 “你这样年轻的娘子,夫家人怎么就这么狠心,让你就带着个小妹住到这种地方,来之前也不说给你打扫一下。” 云纱表面苦笑不语。 心内更是苦笑,还是自己经验不足自找的。 为了合理化她和春草住在这里的理由,她路上跟车夫闲聊时编了个故事,说自己家道中落,带着小妹投奔了父亲曾经的富商好友,因为与好友之子定下过娃娃亲,所以嫁给了这位富商之子,只是后几年不育,被夫家找借口休了,但出于愧疚,补偿了她二十亩良田和一座荒废的小院子,她带着妹妹,无处可去,只得来这里住。 第112章 她还说高了自己的年龄,说自己十六嫁人,现在已十九了。 车夫大叔是个热心的好人,对她的遭遇很是同情。 包裹暂时放在了院门口的台阶上,车夫大叔在前面开路,云纱和春草跟在后面,惊起一堆飞虫蜜蜂之后,终于推开了主屋的大门。 “都还好,能住人。” 车夫大叔点头,“这些木料都是上了大漆的,虫子都不咬。” 屋子里还有一些家具,积了一层灰,走进去一步一个脚印,只能等正式清理的时候再检查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车夫大叔道:“云娘子,你们这两个人收拾的话,没个几天也收拾不完的,干脆去村里喊人来帮你,你出个辛苦钱,现在收成不好,大家想必没有不愿意的。” 云纱忙道:“正有此意,只是我和妹妹人生地不熟的,不知怎样请人来,这里是五十文钱,辛苦您替我们叫个人吧,然后叫人的价格您说,我来出钱就是。” 车夫也没客气,接过钱之后犹豫了下,好心提醒。 “等叫人来,我会提前跟他们把钱说好,你把钱给我,我先给,之后他们再要,你就说没有了,你们两个小姑娘在外面,钱财不可外露。” 云纱心里一惊,忙连声道谢。 的确,这不是法治清明的现代都市,在这里被明抢了,报官都难。 也不知车夫大叔如何叫人的,总之不到半个时辰,他喊了七个人,五个男人,两个女人,都是附近村里的人。 几人都是带着工具来的,锄草收拾大扫什么的,开始忙活了起来。 车夫大叔将云纱叫到一边,叮嘱道:“我跟他们说,你是那个云氏米行的管事娘子,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你妹妹是你的丫头,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看情形,你这边起码要收拾两天才能差不多,我开的价是每人一百五十文钱,七个人一共是一两银子并五十文钱,我已经尽数付过了,这是剩的。” 他将剩下的二两多银子给了云纱,云纱十分感激,本打算将这些钱给他,但车夫不要,说太多了,最终推辞不过,答应收下了几十文钱的零头。 车夫大叔没多久就走了,云纱和春草也一起开始忙着打扫内屋。 主要是需要打扫干净一个今天晚上就能住的地方来。 有了车夫大叔的提醒,她也长了个心眼,将放钱的袋子贴身收着的,其他的碎银子没法收,只能放在春草那个小箱子里锁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样一来,人多了反而没人会偷偷摸摸过来拿。 人是愿意群居,喜爱热闹的,帮着过来收拾的村民很快开始边干活边闲聊了起来。 其中两位娘子,一位姓王,一位姓李,而那几位汉子,都姓庄,是辛庄村的。 那位王娘子许是回村探亲的时候听过什么,一听云纱姓云,忙碌间隙便忍不住过来问云纱:“你是那位去过我们小王村帮王二贵他媳妇修坟的云娘子吗?” 云纱见状,只得点头。 “是我。” 正巧春草从湖里打了水过来,王娘子一见,多看了几眼,讶异:“呀,这不就是王二贵他姑娘吗?这长大变样了我都没认出来。” 那李娘子不认识,赶紧问了起来,于是庄娘子跟李娘子一边扫地一边唠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当事人就在现场。 云纱感到无奈又好笑,但也没什么办法。 她挽着袖子,和春草一起将里屋的两张床板认认真真从里到外擦拭了一边,然后请人搬去院子里晒干,再搬回来铺上床褥,竹席。 她还特意将杨府的两床蚊帐带过来了,装蚊帐的时候,两位娘子都过来帮忙,用手搓着,有些羡慕。 “这多少钱啊?” “我也不知道,是从家里拿过来的。”云纱笑笑。 李娘子感叹。 “我小孙子被蚊子咬得睡不着,改明儿让他娘去城里的时候也买一顶回来。” “我家也有,用了好几年,后来给老鼠咬个大洞,补也不好补,只能将就用着,比不用好。”王娘子说。 她们又唠了起来。 云纱叹了口气,无奈笑着摇头。 太阳西斜,等晚霞漫天时,院里的草已被锄完了,东西两侧厢房都还没收拾,只有正房简单打扫了一遍,勉强能睡觉。 几人都各自回了,说明日一早就来。 夜幕逐渐降临。 院门门锁锈蚀,很难从外面锁上,但从里面是可以插门栓的,人一走云纱就和春草一起将门栓插了上去,添了一丝安全感。 厨房没有打扫好,也无法生火,所以只能吃在城内买的干粮,还有一些便于携带的糕点之类的。 喝水倒没有什么问题,这院内是有一口井的,白日打了湖水倒进去引水上来成功了,现在是可以正常抽水的。 简单洗漱过后,云纱就和春草早早躺到了床上,因为暂时只收拾了一间房,所以她就让春草先和她一起睡。 许是太累了,春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云纱虽然身体很疲倦,但心里藏了太多事,所以反而有些睡不着。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不知想了什么,一直到深夜才浅浅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声。 云纱睡眠浅,立刻被惊醒了。 第62章 第 62 章 响声并不是出自院内,而是在门外。 第113章 云纱小心披衣走出房门,隔着庭院遥望着那扇年久失修的大门,心跳开始加速。 蛙鸣此起彼伏,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大门外传来的响声不算特别大,但很突兀。 就好像有人想推开门,但又不敢太用力,怕发出太大声响。 云纱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用力一掷。 咚—— 正好砸在了门上,发出一声很大的清脆响声。 门外的人好像吓了一跳,安静了久久一阵。 云纱轻轻靠近门边,隐约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她微松了口气,但心里仍然沉重。 两个有钱的小姑娘独自居住僻壤,难免让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她仰头望向天空,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月光薄如白纱倾泻而下,万物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快进入八月下旬了,天上的月亮已不圆了。 她攥了攥手,才惊觉手心早已布满冷汗。 - 小院经过两日的打扫总算恢复了基本的干净,能住人,但很多地方需要修缮。 因为门锁坏了,所以云纱不方便直接出门,便找王娘子私下给了些钱,托她找位可靠的泥瓦匠来。 王娘子拿了钱满口答应了。 “没问题,我兄弟就是干这个的,他会!” 王娘子的兄弟就是小王村的人,是个有些黑瘦的中年人,云纱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之前为了给春草娘修坟,也是找的他。 因为见过云纱,他态度还挺和善。 干活也利索细致,很快就将围墙补好了。 大门的锁他说锈蚀了就没用了,只能找铁匠重新打一把。 云纱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小王村一趟,除了找铁匠,小王村还有行走的货郎,专门方便村里人买些城里才有的东西,另外,她还想找一下里正。 她同春草将那箱银钱藏在了烟囱下面,又将银票贴身收着,同泥瓦匠王庆水一起穿过田间小路,去了小王村。 先是找铁匠说明了要求,付了定金,之后她才带着春草去找了里正。 里正夫妇见到她既惊又喜,顾氏拉着她问:“我听说了,那王大贵一家吃了官司,可是跟你有关?” 云纱无奈笑道:“是,这事可算是结了。” “那真是青天大人有眼,哼哼,我一看王大贵那个老婆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里正问起来意,云纱半编半实的说了。 顾氏拍着大腿:“噢哟,我就说吧,那种人家指定不可靠的,如今你男人还好好的呢,他们就找理由赶你出来了,真没有良心啊。” 又问:“你娘家人呢?怎么说?” 云纱叹了口气。 “我家中姐妹众多,怕是顾不上我。” 顾氏也跟着叹了口气:“这大户人家也不好,生这么多孩子养得过来吗?” 里正问:“那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云纱道:“好在婆家有些良心,给了我二十亩良田,还有个荒废的宅子,我已叫人收拾了两日,已差不多能住人了,到时候我就带着春草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吧,说来您也知道,就在后村那片湖的对面,不远,所以过来跟您二位打声招呼。” “原来在那里。”里正有些惊讶,“那可是片良田啊。” 顾氏哼道:“什么良田不良田的,也不看看她们才多大,再好的田也不是自己就能长出粮食的,可怜的姑娘,还不知往后要遭多少罪。” 云纱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故事算是编的,但辛苦是可见的,她过惯了现代的生活,在杨府的日子都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更别说现在又从零开始。 里正一家人很热心,走时夫妻俩都说跟她一起过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帮忙的。 云纱本不好意思,但一想到昨晚的情况,便同意了。 路上她说了这件事,顾氏道:“你捡条狗来养,要是有人爬墙头,那狗一叫起来,他就不敢了。” 春草点点头:“对,咱们村好些人家也养狗呢,乐乐哥家就有狗,我去找他问一声吧。” 顾氏道:“春草,你别去,他娘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找他儿子她不知要说什么话呢,我回头去一趟。” 再回了小院,云纱忙上前检查了下院门,见没有被打开的痕迹才放了心。 里正看了下围墙屋顶还有灶台一些情况,顾氏则是四下看了看。 “云娘子,你这厨房我看倒是能生火,只是你平时要辛苦些,多捡一些柴火备着,现下已过了立秋,天冷之前你要把那柴房都堆满了柴火才行,不然冬天是难熬的,你要是舍得花钱也行,提前去城里叫人给你送炭来备冬。” 顾氏叮嘱着,“还有平时吃的菜啊,这个好办,这周围哪家都种着菜,你不想自己种可以买一点,肉的话我们村北就有一个杀猪匠,不过平时不怎么杀猪,也就中秋和过年才杀猪,到时候我跟你说,你买多少提前订下来就是。” 里正从外面走进来:“我刚刚看了这二十亩田,是不错的,比我们自家田种的稻子长势要好,等月底收了稻,你留一亩田出来种些菜,还有那些稻子别都卖了,也留些下来自己吃。” 云纱心头发热,连连应声并道谢。 顾氏笑道:“别说春草就是我们村的人,总要帮衬着点,就你,我也看着特别投缘,我要有你这么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儿,也不知多高兴。” 第114章 转眼到了下午,里正夫妇有事先回去了。 到了傍晚,看着凉快了些,云纱正打算出门查看那二十亩田,里正的女儿王娟儿和王辰乐一起过来了,王辰乐扛着个袋子,王娟儿怀里抱着个小奶狗,两人都是满头大汗的样子。 “云娘子。” 王娟儿比上次见她活泼了些,主动喊道。 春草听到动静跑出来,高兴不已:“你们怎么来了?” 王辰乐放下肩上的袋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顾婶让送来的一些米面油还有菜。” 王娟儿上前将小奶狗塞进春草怀里。 “给,我娘说你们要养狗。” “这是我家的大黄和村口王大叔家的小黄生的。”王辰乐邀功似的笑,“生了一窝呢,这只最漂亮,我挑的。” 云纱笑笑,让他们赶紧进去歇一会儿。 春草抱着小奶狗招待着他们,云纱则去收拾袋子里的东西。 一斤米,一斤面,小罐猪油,小罐盐,还有一些自家种的蔬菜。 云纱心下感动,眼眶不禁微红。 善意真是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王娟儿伸手摸摸春草怀中哼哼唧唧的小奶狗。 “春草,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不住在村里呢?” 春草道:“因为我跟我们家姑娘一起啊。” 王辰乐说:“这里不是更好吗?又不远,而且房子大了好多,看起来是大户人家才能住的,比你家房子还大呢。” 王娟儿点头。 “是比我家房子还大,不过有些旧,春草真成了大户人家了。” 春草得意:“而且外面那一大片田都是我们家姑娘的呢,月底就能收稻子了。” 王辰乐说:“那我帮我家收完稻子后来给你们帮忙。” 王娟儿问:“春草,你们还会进城里吗?” “会啊。 “那下次能带我一起吗?我长这么大就去过两次城里呢,都没逛过。” “这个要问我们家姑娘。”春草摸摸小奶狗,它趴在怀里安静地睡着了,“不过我们姑娘是好人,她应该会答应的。” 此时云纱已沿着水稻田埂慢慢走着,金黄色的稻子在风中垂着头,一眼望去,恰似一片黄金海。 “这稻子长得不错,今年那么久不下雨,其他地方的稻子都长得不好,后来又刮大风,稻子都刮倒了。” 云纱抬起头,稻穗掩映间,一位看起来约五六十岁的农民坐在田埂上看着稻田。 她左右看了下,没人,应该是跟她说话。 “是啊,这里算好的,但不够好。”她道。 “什么不够好?” “稻种不够好,种植方法也不够好,应该从前期分蘖开始就出现了问题,后面抽穗杨花也乏力。” 云纱认真道,“水稻细杆,无法抗倒伏,且易患病,秕粒多,有些浪费了这块良田。” 那人讶异地抬头看她。 “你这小女娃倒是大言不惭,照你这么说,怕是得神仙给你稻种,神仙来给你种田,才能不浪费这块地了。” “我不是大言不惭,我是感到可惜。” 云纱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继续认真道,“我之前问过,说是一亩田好的情况下亩产还不到两百斤,差的时候颗粒无收,可今年不算完全的大旱,只一两个月没下雨,也没有闹蝗灾,不该收成锐减至此,可见除去稻种本身产量不高,种植方法也有问题,最大的可能是秧苗在前期就患了病,穗小结实率又低,而且我查看了落在地里的稻子,大多都是秕粒,这些就算没有落粒,也打不出多少米。” 那人没有说话,神情有些变化,望着云纱的眸色严肃了些。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知道种稻子这些事?谁告诉你的,家里人吗?” “算是吧。” “那依你看来,有什么好的建议?” “最好当然是培育更优良的植株,筛选更优质的种子。” 那人哼笑了下,摇头。 “话说得容易,你可知比起其他粮食,水稻是最难出现优良变种的?” “我当然知道。” 第63章 第 63 章 那中年人站起来,双手自然地背于身后,显出一种不符合他外形的气质来。 “那你知道即使我们找到了优良的稻种,也种不出一亩优良的稻子吗?”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例如一亩良田里有一株稻子长势特别突出,植株高大秸秆粗壮,穗大饱满,结实率高,但把它的稻种种下去来年长出的稻子很大概率还是和之前一样。” “你知道的还挺多。” 中年人惊奇地瞥了云纱一眼,“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人一直在寻找更优良的稻子,但最终发现,水稻大约天生就如此生长,非人力所能改变,只能通过浇水施肥育种等一些办法去提高亩产。” “有办法的。” 中年人皱眉:“小姑娘,你简单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努力都否定了,还不算大言不惭?” 云纱忙道:“我并非否定前辈们的努力,相反,我所有的关于水稻方面的知识正是来源于无数先人的经验积累,我不过是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孩童而已。” 她诚恳的态度让中年人神色缓和,看向云纱的眼神更好奇了。 “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第115章 云纱道:“水稻之所以无法通过异株筛选出稳定性状的后代,是因为水稻是雌雄同株,自花授粉,其自身基因表达稳定,我的前辈们都曾因为这个难以攻克这个问题止步不前,从理论上来说,若想让水稻改变基因表达,便需要在其受精时,破坏掉原有的基因组合,让雌蕊有机会和其他雄蕊结合,即‘去雄’,这样才有更多的可能,但实践起来是极难极难的事。” 她自顾说完,才惊觉说了一番“超时代”的话,忙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带着些不解,又有些惊奇。 “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他缓声问,态度却很礼貌,“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云纱有些尴尬,一时还真不知如何解释。 她想了想,只能犹豫道:“那我只能给您举个例子,希望您不要介意……” “你说。”中年人眼中似乎有光。 云纱道:“您若是不止种过水稻,应该知道很多蔬菜瓜果其实都可以通过筛选去改变其品质,因为所有的植物与人一样,都有雌雄之分,只有雌雄配对才能生育后代,也就是——结果,很多植物的雌花和雄花是分开的,被蜜蜂等昆虫传粉时,可能会将百里之外一株长势很好的雄花的花粉带来给这里的雌花,那么它们结合之后,结出的种子就会表达出那种长势很好的植株的性状。” 中年人试图去理解。 “也就是说,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从百里之外赶过来娶了一个不错的女人,所以生的孩子也不错。” “对,完全可以这么理解。” 云纱点头,“而水稻,就好像天生就是夫妻一体,不会分开,所以生的孩子一直都是一个模样,不会发生什么改变,除非杀掉丈夫,换个更高大更强壮的丈夫与妻子配对,那么它们生出的孩子才有可能变得不一样。” 中年人神情略有些尴尬。 云纱立即注意到,也有些尴尬。 她讪笑:“抱歉,我只是举个例子,觉得这样说会比较容易懂,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个时代她若将这些话公开宣扬出去,怕是会被口诛笔伐,一则满口男女之事显得不忠,二则杀掉丈夫的言论显得不仁。 其实她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但第一次有个人能和她讨论到她的专业上来,她便有些忘我。 中年人摆摆手。 “别介意,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些话你别在他人面前说就是了。” 云纱点点头。 中年人重新仔细打量着云纱,又忍不住问:“这些话都是你家人教你的?” “不是,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了一个和平盛世,那里风禾尽起,盈车嘉穗,一年能种两季稻子,即便再差的稻种亩产也不会低于五百斤,人人都能吃得起饭。” 云纱开始发挥她越发熟练的编故事能力。 中年人笑了笑。 “你说的是所有人向往的世界,也许那正是神仙才能居住的地方,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是神仙教你怎么种稻子?” 云纱垂眸。 “或许我这样说您不会相信,但的确如此,否则我也不知如何解释,有一日我一觉醒来,这些事情就忽然出现在我脑海里了。” 中年人不知信了没信。 太阳下山得很快,天已隐隐擦黑。 云纱看向远处,有好几个光点正在向这里移动,那显然是有群人提着灯走近。 中年人问:“你就住在附近吗?” “这片田是我的。” “是你的?你来这里多久了?” “刚来,连房子都没修缮好。” 云纱笑笑。 中年人道:“时间不早了,小姑娘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了,明日我还来这里找你,今日聊的时间太短了。” 云纱有些惊讶,不过心中约莫猜到这个人不是普通的村民,便没拒绝。 看着中年人身影没入田间,她也赶紧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回了院子。 晚间,春草抱着睡着的小奶狗坐在灯下。 “姑娘,你说我们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云纱摸了摸它柔软顺滑的毛发,这小奶狗虽是被叫做“大黄”和“小黄”的狗生的,但却不是黄色,颜色更偏向于棕黑。 “我们起个厉害一点的名字,叫小狼怎么样?” 春草笑道:“把一条狗怎么叫做狼啊?” 云纱眨眼。 “这就是我对它的期望,小朋友就是得有点压力。” “它今天晚上睡在哪里呢?” “我想想……睡在簸箕里吧,给小狼铺一点干草。” 云纱望着春草将小狗抱去门边的簸箕里睡觉,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杨白羽。 嗯……她把杨白羽称作小狗,却把小狗称作小狼,不知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 春熙楼把严承秋送去官府这事闹得不大不小,对于杨家来说,还不需要太在乎严承秋的父亲,一个小小的旧衙门师爷,所以他们是直接将人送去了新衙门。 好在严永盛就是衙门中人,消息灵通,赶紧跑去了新衙门,一顿拉下脸四处求情,又找春熙楼的赵掌柜私下和解,试图将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最后还是州府大人出面,春熙楼卖了这个面子,没有继续上诉,只要求赔偿酒钱了事。 但八十三两可是巨款,严永盛月俸也就一两,这些年再通过其他一些外快也不过攒了二百两银子,还要留着给严承秋将来娶媳妇和自己养老用。 第116章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春熙楼同意分次结清。 严永盛先给了二十两银子,并承诺剩下的钱会在三年内还清,才得以将自己儿子从牢里接了出来。 接回去首先是一顿毒打,他恨铁不成钢,拿着竹条一遍遍抽在严承秋身上时,几乎咬碎了牙。 严承秋哀嚎着,严永盛眼泪也跟着流,但手上却丝毫未停,一直打到自己儿子背上满是血痕才住手。 他就是要让自己儿子好好记住这次教训,回回装阔少去跟那些朋友们喝酒,十有六七都是他请客,也不知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到底是跟谁学的,当了冤大头都不自知。 严承秋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爹,我是被人做局坑了!” “春熙楼坑你?”严永盛喝道,“那些酒不是你那些鬼朋友点的,他们还能硬塞你们手里吗?” “不是,是个女的!” 严承秋满眼恨意,“就是那日来过衙门的,您也见过。” 严永盛眉头一皱。 …… 杨文走进扶光院。 站在廊下的墨竹连忙行礼。 “老爷,公子在屋里看书,吩咐我们不得进去打扰。” 杨文脚步不停:“我进去看看。” “羽儿——” 杨文才走进里屋,便惊了下。 杨白羽跌坐在地上,有些狼狈的样子。 他赶紧伸手去扶,杨白羽却避开他的手,自己抓住床沿,用力将身体托了起来,爬上了床。 “你这是做什么?”杨文叹了口气,在一旁落座,“你有什么需要你就喊人嘛,你这院子最不缺的就是丫鬟,要是用得不顺心,我再给你换。” 杨白羽沉默不语,拿起一旁的书认真看了起来。 杨文咳了声,主动找话题。 “听他们说,你最近很爱看书?” “……” “看书好,看书好啊,这个……陶冶情操嘛。”杨文讪笑,“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很爱看书,刚会说话就能背诵了。” “……”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让杨文有些尴尬,也有些不悦。 “羽儿,爹跟你说话呢,现在怎么这么没礼貌了。” 杨白羽淡淡道:“我听着呢。” “……”杨文噎了下,只好说明来意,“我跟你说一下,我这两日就要启程和你梁叔叔回京城了,你要好生听你娘的话,知道吗?不要耍小性子不喝药什么的,你这样不止你娘伤心,还有你大哥,二姐也担心得很啊。你以前不是跟你姐姐关系很好吗?她说了,过年之前会找机会回良州一趟的,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了。” 杨白羽终于有了反应。 “好。” 杨文皱眉:“你不会是在怪我和你娘把那小姑娘赶出府了吧?” 第64章 第 64 章 杨白羽只字不言,只是轻轻看了父亲一眼。 杨文沉声道:“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估计云海自己都不知道养了个什么样的女儿!她把那阳璃果卖给我和你梁叔叔时,与人勾结,巧舌如簧,我们甚至在怀疑她是否自作聪明地涉入权利中去了。” “还有,你娘没告诉你吗?你以为她对你好是喜欢你?其实都是有目的地接近你而已!你娘跟我说,当初她答应照顾你陪你玩闹,是因为你娘答应每日给她一两银子!这个小姑娘没几分真心,满眼都是利益,我们趁早离她远些,她若再留下来,我们一家人恐怕都要被她连累。” 杨白羽抿着苍白的唇,轻声道:“她不是。” 杨文气到了,站起来叉着腰来回踱步。 “我就不懂了,你看上她什么了?论长相,长得漂亮的姑娘还不好找吗?她又不是那什么美若天仙,仙女下凡。论家世,十个云家也比不过咱们杨家!论才华就更不必说了,虽说对女子来说咱们也不太看重这个,但都说她大字不识,胸无点墨,跟你肯定聊不到一块去,反正现在人也走了,你就当没这个人吧。” “我不。”杨白羽眼神清冷地垂下,“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杨文拍了下脑门,无奈又气恼。 “儿子,她这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你在这里大喊大叫什么呢?” 杨夫人眼神不善地走进来,落在杨文身上,“有什么火气出去发。” 杨文怔了下,忙给夫人捏了捏肩。 “我没发火,没发火啊,我只是跟羽儿聊聊天,我就说不知道那个云纱给羽儿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剩下的话在杨夫人眼神里消了音。 “跟我出去,让羽儿好好看书。” “是是是,走走走。” 杨文忙跟着杨夫人出去了。 一出院子杨夫人就按捺不住火气。 “杨文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都说了不要在羽儿面前提她你偏要提是几个意思?” 杨文吓了一跳。 “不是,夫人,我没想提的,我,我就顺口一提,羽儿不知道怎么心里还记着她,我就跟他说那个姑娘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信,他……” “羽儿那个记性,恐怕一岁的事还记着呢,你强迫他忘了一个刚走没多久的人,你有毛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杨夫人冷哼,“何况人都离开了,你操什么心?有这个时间你多关心关心你京城的那位红颜知己吧。” “红颜……什么红颜知己?!哪来的红颜知己?”杨文顿时魂飞魄散,“夫人,话可不能乱说,你听谁说的这话?这完全是污蔑!污蔑!” 第117章 “是不是污蔑我不知道,反正我也去不得京城,你离了我天高任鸟飞,我管也管不到,你自快活去吧,别让一双儿女难堪就是。” 杨夫人丢下一声冷笑,拂袖而去。 “他娘的!”杨文跺了跺脚,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奔梁集所在院子去了。 * 云纱戴着斗笠穿梭在稻穗之间,时不时会停下来剥开稻穗看一眼。 没多久,熟悉的声音响起 。 “小姑娘,你怎么称呼?” 云纱抬头,汗珠从脸颊划过,滴落下来。 她笑道:“我姓云。” “你已嫁过人了?” 昨晚没看清,今日才注意到她是妇人头。 “嗯,不过已和离了。” 云纱跳过这个话题,礼貌问,“先生贵姓?” “林,你就叫我林先生好了。” 中年男人捋了下胡须,和善地笑笑。 云纱行了个礼。 “林先生。” 林阳鸿打量着她,见她被太阳晒得满头大汗,却丝毫没有娇气的作派,如那些最普通最常见的农民一样,将这当作理所应当的事。 他越发有些好奇,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模样好皮肤白嫩,怎么看也不像是吃得了劳作之苦的人。 若说是装个样子,没有下过地的人是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见她手纤细白皙,又不禁皱了皱眉。 真下过地的人,手上布满老茧才是常态,绝非如此养尊处优的样子。 这般自相矛盾,怎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着实令他想不通。 “昨日关于水稻方面,你的见解让我耳目一新,也让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今日时辰尚早,可否请你再详细说说呢?” 云纱显得犹疑。 林阳鸿:“怎么?” 云纱道:“林先生,我这些水稻知识来源于一个梦境,并非本朝所有,我一旦说出来难免显得有些惊世骇俗,我不知可否信任你。” 林阳鸿沉吟一番,定声:“云姑娘,你完全可以信任我,说实话我若想调查你的来历易如反掌,但我暂时还不想那么做,我希望能与你坦诚相交,我年长你许多,若按岁数来说,做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了,你若愿意,喊我一声林叔也是可以的。” 见云纱仍有些顾虑的样子。 林阳鸿取出一块玉佩,翻开玉佩的背面给她看,有一小块印记。 “这是官府独有的印记。” “您是官府的人?” “不错。” 云纱见他那块玉佩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但云纱对眼前这位一身正气的中年人感到信任,看他气度必定不是个芝麻官,但身居高位竟仍能亲自下地,且不吝身份,向晚辈请教,大概率是将民生百姓装在心里的好官。 她便也没继续追问。 “好,但关于水稻方面的知识实在太过庞杂,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学习就更不是件容易的事,您确定有这么多时间听我说吗?” 林阳鸿坦诚道:“我的确没那么多时间,快要月底了,月底就要正式秋收了,今年的收成肉眼可见的损失惨重,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忙起来,官府也不例外,所以我时间有限,只能听你讲重点,治病要治本,我主要关心的还是育种方面。” 水稻育种方面,必然要涉及到袁老毕生研究的杂交水稻理论,云纱虽然是农学专业的,但跟在教授后面研究的主要课题却不是杂交水稻,术业有专攻,所以她只懂一些基础理论而已。 两人去到路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 云纱将自己所学的内容按照自己的理解向林阳鸿转述的时候,尽量表达的既严谨又通俗,尽管只是一些基础的理论,但林阳鸿仍然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停下来问几句,将她的意思弄明白。 时间过得很快,腹中饥饿感提醒云纱,已到了中午了。 她站起来笑道:“先生若不嫌弃,不如去我家用饭吧,人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林阳鸿望了眼太阳,摇头笑道:“你说的这些内容太引人入胜,我都忘了时间了,也好,那就叨扰一顿,下次有机会我请你。” 刚走进院中,云纱就闻到了饭菜香。 果不其然,春草已将午饭做好了。 通常她们会将晚饭一起煮了,所以骤然多一个人吃,也是够的。 云纱请林阳鸿进屋坐,给他倒了杯水,自己则去了厨房与春草说了声,并帮忙将饭菜端上了桌。 有外人在,春草便没有盛饭,而是站着伺候。 林阳鸿问:“这是你的丫鬟?” 云纱:“亲如姐妹。” 他便笑道:“那一起坐下来吃啊,我是个蹭饭的客人,反而让主人家站着像什么话,坐吧,也没什么虚礼。” 春草无措地看向云纱,云纱笑着拉她一起坐下。 饭后林阳鸿走到廊下,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遍,查看了东西厢房。 “你这里怕是许久没有住过人了吧?” “是,瞒不过您。” “可有缺什么?我别的本事没有,帮你置办套家具倒还能办到。” 云纱略感惊喜:“真的吗?” 这小院除了床板之外,几乎没什么完好的家具,荒废这些年,但凡好的桌椅板凳早就被别人搬空了,就连她们吃饭的桌椅都是凑合的。 第118章 桌子缺了个脚,拿石头垫着的。 凳子有两个是厨房后面搬过来的破木桶,还有一个是院外搬进来的青石。 她进屋拿纸笔列了个单子,递给林阳鸿。 “您若真能帮忙运送的话,实在太感谢了,当然,我会如数付钱的。” 林阳鸿看着那张列的密密麻麻的单子笑了笑。 “没问题,最迟不过五六日,我让人采买起了送过来,不过这单子上的东西太多,我怕是付不起,只能替你付一套桌椅板凳的钱。” “不用,银钱我还有一些,这些家具也不必买好的,只要能用就行,不拘什么样式材质。” “既然如此,我也不说什么了,水稻这事算我欠你的人情,日后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律法道义,我会尽量帮你的。” 林阳鸿捻了下胡须。 虽不知此人身份,但对此人来说,想必这种承诺不会轻易许下,因此云纱忙应声道谢。 林阳鸿穿过庭院走到门口,遥望着一片片金黄色的稻浪,感慨。 “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民以食为天啊。” 云纱站在其后,眸中倒映着那一片金黄,静默不语。 林阳鸿忽然问:“你这片田秋收之后,打算种什么?” 云纱毫不犹豫:“种稻子。” 第65章 第 65 章 下午云纱并没有同林阳鸿聊很久,因为有人寻了过来,站在田埂间等他。 她还记得那会儿当他听见她说要继续种稻子时,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还能继续种稻子?入秋之后天冷,稻子如何生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八月底种,稻子长得快,不到十一月就能收,那会儿还不算很冷。” “以前不是没有人试过,但得不偿失,稻子不长。” “是,日照短,温度低,确实不利于水稻生长。” “你却有信心?” 云纱只是说:“我试试。” 即便失败也没什么,因为失败是必然且常见的。 失败了就从明年开春播种,重新来,她可以比别人早一个月收稻子,也就能早一个月种二季稻,成功率就会大大增加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初步设想。 下午的时候云纱和春草一起在院子里锄杂草翻土,她不打算从二十亩良田分出种菜的地,她和春草只有两个人,一片院子足矣。 因为她不打算在种菜上投入过多精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像之前种番茄,最开始也不过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以及,找点事做。 太阳还没落山,天就忽然阴了下来,不一会儿闷雷滚滚。 春草忙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收了起来。 “姑娘,快进屋吧,等会儿要下雨了。” 云纱应声,进屋找来抹布将门槛擦了擦,坐在门槛上,看着雨几乎是转眼间就从天而降。 很大的雨,被风吹的洋洋洒洒,毫无章法。 闪电不是很明显,雷声却滚滚,大约是从远处炸响,一路传到了这里来。 她托着腮想,不知怕打雷的小狗此时在做什么。 扶光院。 蜜合走到墨竹身边轻轻拍了她一下,她却吓了一跳,下意识先捂住耳朵:“怎么了?” 蜜合笑道:“你这样怕打雷,那我替你守着吧,你回房休息一会儿。” 墨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廊下的杨白羽身上,他安静地坐在那儿,安静地看著书。 “这样大的雷,公子怎么还能有心思看书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子从不怕打雷。” 蜜合拍拍她,“快回去吧,你站这儿提心吊胆的,也当不好值。” 墨竹点头走了。 蜜合守在廊下,时不时安排院里的小丫鬟们做些小事,偶尔也会低声闲聊几句。 但余光一直注意着杨白羽那边,以防有什么吩咐。 于是杨白羽书卷一放下,她的视线就挪过去了。 “过来。”杨白羽道。 “欸。” 蜜合应了声,忙走过去,“公子要做什么?” “你们在聊什么?” “打扰到公子了,奴婢错了。” 杨白羽皱眉:“我听见了,你们提到了春熙楼,还有严公子,什么事?” 蜜合迟疑:“也不过闲话几句,前几日偶尔听春熙楼回来的小厮说,那日王举人一群人在春熙楼喝了一夜的美酒,酒钱高达几十两,是该其中一位姓严的公子付钱的,偏他拿不出钱来,还说是春熙楼合伙做局骗钱,于是闹到官府去了。” “事实是什么?” “说是一位姑娘同那位严公子有仇,骗他说已经付了酒钱,让他们随便喝,但这是咱们酒楼里的人说法,外面只说这位严公子喝醉了闹事,耍无赖不给钱,他父亲是衙门中人,夫人让春熙楼让了一步,只分次结清酒钱就好,听说那位严公子被他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如今在家里羞愧地不敢出门呢。” 蜜合说着笑起来,“不知什么样的姑娘竟这般记仇,倒让人有些痛快。” “春熙楼的人都不认识那个姑娘?” “说是都没注意,大家都忙着,也没记着谁说了什么,或许赵掌柜还能记得,小厮说那位姑娘是同他说了好几次话的。” “让赵掌柜来府里一趟。” 蜜合惊诧。 第119章 “公子可是要打听那姑娘?” 她瞬间就明白了:“公子觉得那是云纱姑娘?” 她忙弯下腰放低了声音。 “若真是云姑娘,公子反而不能见赵掌柜,否则夫人必然知晓,公子何必同夫人闹得不愉快呢。” 杨白羽声音冷淡了些。 “你还不能替我做主。” 蜜合一见杨白羽不高兴,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悄悄去打听一番,不必公子出面。” “愚蠢,你是扶光院的人,赵掌柜自然认得你。” 蜜合讪讪。 她真是犯蠢了,扶光院的一切动静基本逃不过夫人的眼睛。 雷声阵阵,逐渐远去。 雨也小了不少。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空气有些湿湿凉凉,蜜合低声道:“公子进屋吧,别在外面吹了凉风。” 杨白羽恍若未闻,望着廊下垂落的雨帘不知在沉思什么。 蜜合知道他的脾气,便没有继续出声,而是等了一会儿,正当她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时,杨白羽忽然抬起眸子来。 “我要出府。” 蜜合怔然,旋即面露惊骇。 上次公子出府去邓园,淋雨生了场大病,到现在都找不到原因,夫人为此耿耿于怀。 是万不可能再让公子出府的。 同样的事情她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因为风险是她无法承受的。 她们做丫鬟的就更不敢承受了。 杨白羽道:“不是现在。” 蜜合松了口气,又好像没松。 不是现在,那还是早晚的事,结果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她怔怔想着,公子果然是极喜欢云纱的,便是她没问也知,出府必然是为了找她。 可夫人,大约是不会让她与公子在一起的。 杨白羽说出这个决定之后反而轻松起来。 他说:“去帮我把梁程叫来。” * 云纱望着落了新锁的院门很是高兴,铁匠很靠谱,除了帮她重打了一把锁,还用铁钉铁片将整个院门都加固了一遍。 当然,她也是给足了钱的。 没几日后,更让她感到惊喜的是,那位林先生真的让人将她需要的家具运了过来,浩浩汤汤的,拉了好几车,停在田边小路上,靠人一次次搬进来的。 不知因她买的多,还是因为林先生的身份不一般,这些桌椅板凳说是二手的,却很坚固耐用,桐油也像是新刷过一遍,不但价格给的很优惠,还额外送了些矮凳子和小箱子。 云纱一一结了钱,拿钱的人也客客气气地走了,甚至还主动问她要不要还个价,弄得云纱反而不好意思。 她本想见到林先生当面道谢的,但他一直都没来。 秋收农忙已逐渐开始了,估计的确要忙很一阵了。 这几日几乎每天下午都会下一会儿雨,要不了一个时辰又停了,虽然夏末的雨来去匆匆,气温也没怎么降,但到底让人能提前察觉到秋天逐渐临近的脚步。 这天大早,云纱抱着一盆衣服去到湖边,远远就见到一个人正在湖里沉浮,似乎落水了。 她放下盆赶紧跑了过去,在湖边捡起一根树枝递上去,喊道:“快抓着!” 那人十分狼狈地抓住了树枝,藉着云纱的力慢慢靠近了岸边爬了上来。 “多谢云姑娘。” 那人咳了几声,连声给她道谢。 “咦?……” 云纱定睛,瞪大了眼,“祁大夫?怎么是你啊?” 他上了岸,浑身湿透,不停地往下滴水,只能卷起衣摆和袖子用力拧干。 “我也没想到,再见到姑娘是如此狼狈情态。” 祁洛川苦笑,“我是去泽麓山采药的,下山的时候跌了一跤,这几天下雨,山路泥泞,弄脏了衣服,本打算来湖边洗一洗的,谁知岸边湿滑,没站稳又跌了下去,好在湖边水不算深。” 说罢他站直身子,拱手行了大礼。 “祁某多谢云姑娘救命之恩,此生必定设法报答。” 云纱笑着摆摆手。 “别这样,我不过举手之劳,就算我刚刚不在,你其实也能上来的。” 寻常人落水多半因为慌乱挣扎,姿势不对越飘越远,越沉越下,再加上腿受冷水一刺激就容易抽筋,更容易让人无法冷静,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而她过来时,没听到祁洛川的呼救声,到了近处也没见他胡乱扑腾,反而十分冷静地任由身体在水中慢慢漂浮,双手慢慢划水借力往岸边逐渐靠近。 祁洛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大夫,多少知道些自救办法。” “不过,云姑娘你怎会出现在此处?”他问。 云纱朝那小院指了指。 “以后那就是我家了,我住在那儿。” 祁洛川讶异:“你离开杨府了吗?” “嗯。”云纱笑笑,没有多谈,跑回来的方向端了洗衣盆过来,蹲在岸边洗衣服。 祁洛川的药篓放在岸边树下,他捡起来背在身上。 “云姑娘,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认识一个大夫也不是坏事。 云纱点头。 “好,不过祁大夫,你就这样走吗?湿漉漉的不怕感……染风寒?” 她抓着衣服在清澈的湖水中浣洗了几遍,客气地道:“不如去我院中生火烤一烤吧。” 第120章 虽然她觉得祁洛川这样的状态的确容易感冒,但她发出邀请也的确只是客气客气。 身为大夫的话,应该再清楚不过会不会感冒以及如何治疗的,哪里需要她来关心,她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他们并不相熟。 但祁洛川或许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他正色拱手行礼。 “多谢云姑娘,那在下就冒昧打扰了。” 第66章 第 66 章 云纱低眸,掩去眼中的尴尬,将衣服洗好拧了拧水,放进木盆,又客气地笑笑。 “不打扰。” 其实她倒也不怕被人看见了说闲话,因为这附近通常没有多少人来,最近的小王村在湖对面,过来的话还需要穿过田间绕路走。 进院时春草瞧见祁洛川也很惊讶,她费劲才辨认出。 “你不是杨府的大夫吗?” 祁洛川解释:“我不是杨府的大夫,只是跟着师父偶尔去杨府替杨公子问诊而已。” 春草:“那不就是杨府的大夫嘛。” 祁洛川面色一滞。 云纱将木盆递给春草,忍笑:“去晾了吧。” 她引着祁洛川去厨房,春草已经将灶下的火生起来了,大热天的简直让人难以靠近。 “祁大夫,你去那坐着吧,热归热,衣服干的倒快。” 祁洛川忙道:“姑娘自忙去,不用管我。” 云纱点头,洗了洗早起从别人家买的菜,开始准备午饭。 一把豇豆掐头去尾,洗干净用刀切成段,焯水盛出放在凉水里过一遍。 锅里下油烧热,放入蒜末,再将豇豆放进去清炒一遍。 然后揭开一旁的小水缸,从里头捞了一块嫩豆腐,用刀拍了几下,就碎成了好几块,再将豆腐放进去,锅铲随意炒两下就散了。 差不多熟的时候放入适量的调味料,最后加一筷子猪油,香味就飘出来了。 简单的家常菜。 云纱不善于烹饪,但会做几道小菜,只是好不好吃随缘,因为她常常拿捏不准调料该放多少,或者火候如何掌控。 但春草在这方面就很有天赋,于是做饭的事通常她来做,云纱只是偶尔上手。 祁洛川从灶后探着头瞧着,目不转睛,也没说话。 等云纱将锅盖盖上打算焖一下时,下意识对他说了句:“火小一点。” 他才出声问:“怎么弄?” 云纱愣了下,旋即笑道:“抱歉,我把你当作春草了,我来吧。” 祁洛川起身让到一边,抖抖衣摆。 “已半干了。” “那就好。” 云纱抽了两根柴放在下面灶洞的草木灰里熄了,只留了两根烧得差不多的,火就小了。 她转头瞧见祁洛川满身大汗的样子,笑道:“祁大夫,你这半干剩下的水是汗吧。” 祁洛川怔了下,忙用袖子擦汗。 “失态了。” “今天是阴天,还有风,不必一直待在这里烤火了,院里让风吹吹就干了。” “好,我这就去。” 直到春草进来接手了厨房,云纱才出去,见祁洛川蹲在廊下整理药篓里采的草药。 她好奇地走过去问了句。 “草药可以卖钱吗?” 祁洛川忙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寻常人难以分辨草药和杂草,而且去山上采药不安全,蛇蚁蚊虫甚是常见,若是姑娘想要采药换钱,可以等我下次去时结伴而行。” 云纱笑道:“我只是问问。” 她没有这么多时间,何况目前也不太缺钱。 她从屋里端来两个小凳子,递给他一个。 “祁大夫,最近你有去杨府吗?不知杨白羽情况如何?” 祁洛川顿了下,道:“杨公子一切安好,饮食起居都较从前容易了不少,性子也安静了许多,我去替他针灸时,他也十分配合我。” 云纱放心了许多。 看来杨白羽还是很听劝的,有在乖乖照顾好自己。 祁洛川沉默了会儿,低声:“有个问题,不知是否有些冒昧……” 云纱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道:“我主动离开杨府的,和杨白羽无关。” 祁洛川迟疑:“你们是……和离了吗?” “算是吧,不满一年尚不能和离,但杨夫人答应我一年后给我和离书。” “恕我直言,这实在很过分。” 祁洛川面露愠色,“我本以为他们让你嫁给杨公子冲喜,又不给你少夫人的位分,已实属过分了,未曾想还将你赶出府……” “离开挺好的,至少我现在感到自由。” 云纱笑笑,“日子虽难点,但总不是不能过了,好过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生活。” 祁洛川望着她良久,忽然感叹。 “云姑娘,你的心性真与你年龄不相匹配,我不止一次听府上丫鬟说……算了,总归不是些好话。” “我知道,我以前是做过很多荒唐事,名声不太好,她们也不算说错,只是人总要成长的嘛。” 云纱问,“祁大夫,时辰不早了,你要留下来用饭吗?” “不了,这些新鲜草药经不起耽搁,我要早些回去炮制了,何况师父也在药堂等着我呢。” 祁洛川将药草整理好,拎着药篓起身,“云姑娘,你若下次进城,可去南风堂寻我,那是我师父开的药堂。” 第121章 “好,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 云纱点头。 等祁洛川走了,春草从春草探出头来看着她笑。 云纱:“坏丫头,又有什么想法呢?” 春草拿着锅铲晃了晃,笑道:“姑娘,我瞧这位祁大夫对你很有好感呢,不然他一个大男人哪能说进来就进来了。” “他是大夫,不怕人说闲话。” “那可不一定。” 春草问,“姑娘已经离了杨家了,难道将来还不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吗?” 云纱走过去,倚在门框上笑了声。 “暂时不考虑这个事。”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月底了,家家户户开始农忙。 放眼望去,一片金黄的稻海如今满是忙碌的村民身影。 之前云纱就一直在想,她这二十亩田也是有佃户在照管的,只是她来之后还没有见过。 一直到农忙正式开始,组织收稻子的人见了这边荒废的小院有人住了,才过来问。 其中有个领头的精瘦男子,一看就是这边管事的,敲院门的态度很是不好,梆梆作响,直到云纱开了门,他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态度才缓和下来。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住在这里?”牛竹问道。 云纱早料到会有人来,取出准备好的田契给他看。 “我姓云,日后这二十亩田归我管了。” 听到云纱这么说,牛竹着实愣住了。 姓云他可以理解,毕竟这本就属于云氏米行的田,但归她管是什么意思?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要来种田? “你家男人呢?”他问。 “没有,就是我管,不是旁人。” 云纱将田契收回来,“劳烦您将二十亩田粮食打完之后,给我留下二百斤大米,其余的再归入云家仓库,这些田我已算了,大约有三千斤稻子,能出一千八百斤大米。” 牛竹惊讶住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只暗暗佩服,不愧是云氏米行出来的人,果然对于这些就是精通。 他道:“成,田契反正我也看了,没问题,等这些稻子收完了,这些佃户我就安排去其他地方了,娘子若需要人帮忙,可以自己重新找人来,那两百斤米我暂时还做不了主,需要等收米的人来了,再行请示一番。” “没问题。” 云纱点头。 今年收成较往年少了许多,米价必定会涨,她打听过了,原先一升米大约1.5文,今年或许翻倍,也就是三文,一升米按照重量称的话,大约1.5斤左右,也就是说,今年米价大约在两文钱一斤。 这二十亩的稻子按照她的估算没错的话,市价在三十六两白银左右,对于普通庄户来说,全家一年有这个收入,都算是奔小康了。 但这些良田属于云氏米行,那些佃户只是受雇种田而已,拿的只是工钱。 至于其他例如小王村的人,自家田里种出来的粮食卖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钱,不过她不知收购价是否也在这个价位。 她毕竟不是商人,只能浅算一下,并不懂做生意。 二十亩稻子割起来并不快,这不是用机器收割的现代,在这里,都是靠人一镰刀一镰刀的挥舞,顶着骄阳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滴在稻田里,芒刺扎进手心里。 五个人收割二十亩田的稻子,每日几乎不带停的,从天濛濛亮到天完全黑下来,也用了五天的时间才全部收割完,成捆成捆的稻子被扎起来堆在稻田里,堆得高高的,每日都会有人拉着牛车过来运走。 期间王辰乐还偷偷摸摸拿着家里的镰刀过来,说要帮她们割稻子。 春草骄傲地指着稻田。 “看,都已经快割完了,不需要我和姑娘动手。” 云纱笑道:“多谢你啊,下次可能真要麻烦你帮忙了,到时候你来,我给你付工钱。” 王辰乐脸红了:“我是来帮忙的,不是要工钱的……” “帮忙也能要工钱,辛苦付出值得回报嘛。” 王辰乐低着头看着局促不安的脚。 “那下次需要我帮忙,让春草去叫我。” 春草立即答应。 “没问题,乐乐哥!” 秋风乍起,裹挟着一丝凄凉刺耳的唢呐声,远远飘了过来。 云纱抬起头望向远方。 “……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春草奇怪:“我也听见了。” 她踮起脚努力越过高高的谷堆,想看得更远。 “我知道。”王辰乐说,“成潭村有人死了,今天出棺呢。” “谁啊?”春草随口问。 王辰乐:“春草,是你亲戚呀。” “我哪有亲戚?” “就是上次带人来咱们村闹事那个女人,还对你们动手呢。” 云纱惊了惊:“是王大贵的媳妇?” “对,前天吊死了。” 第67章 第 67 章 云纱的身体顿时滑过一丝凉意…… “怎么回事?”她问。 王辰乐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听我娘说的。” 云纱皱眉,总不至于因为输了官司就去自杀了吧? 春草有些害怕,靠近云纱站着,望着远方,听着刺耳尖锐的唢呐声越走越远。 晚上,春草抱着枕头从自己房间跑过来。 “姑娘……今晚我能跟你一块儿睡么?” 第122章 云纱卷起纱帐:“快过来。” 她立刻钻进床里。 云纱问:“因为白天的事害怕吗?” 春草点头,在昏暗的夜色里睁大了圆圆的眼。 小声道:“姑娘,你说她为什么要吊死啊?会不会跟咱们有关啊?那她会变成鬼来找咱们吗?” 云纱道:“不怕,我们问心无愧。” 虽然她也觉得这事有些太突然了,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第二日她特意去了一趟里正家,里正和顾娘子都不在,只有他们的小女儿蹲在厨房门口择菜。 “娟儿。”云纱喊,“你爹娘呢?” 王娟儿见她来了很是高兴,忙拍了拍手,拉着她去屋里坐下。 “我爹娘都去田里了,还没回来呢,收稻的人今天轮到我们家了。” 云纱了然。 “那我等一会儿。” 王娟儿想去择菜,又想跟她说话,想了想,便将菜篮子端了进来,搁在桌上。 “云娘子,我能跟着春草喊你姑娘吗?” 云纱笑问:“为什么想这么喊?” “觉得亲近些。” “你不是我的丫头,不必这么喊,但你可以叫我云姐姐。” 王娟儿惊喜:“你要当我姐姐吗?那我愿意!” “我以前也有姐姐,后来姐姐掉水里淹死了。” “啊?”云纱惊到了。 “我娘说的,但我那会儿太小了,没印象。”王娟儿热情地挽着云纱的胳膊,“但现在我又有姐姐了,你又漂亮又有钱,我喜欢你。” 云纱笑了笑:“好吧。” 没多久顾娘子就回来了。 “娟儿,你怎么把菜篮子端上桌?搞得脏死了!” 王娟儿吓一跳,忙将菜篮子端走了,顾氏拿来一块抹布擦了擦桌子,对云纱笑笑:“袖子别搁在桌子上,等我擦一下。” “没事。” 云纱道:“我来是想问您,王大贵的媳妇谭氏怎么……” “嗐,这个事啊,我就知道你想问。” 顾氏坐下来,将抹布在手里翻折,“不干你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听说是她儿子跟人打架,打瞎了别人一只眼,没钱赔让别人闹到官府,把她儿子抓走了,本来是想卖了稻子得了钱把儿子捞出来的,结果不知是不是活该他们家倒霉,米行的人不收他们家的稻子,大前天晚上那谭氏和王大贵不知为了什么吵了一架,在气头上想不开跑到河边树下吊死了,第二天一早才被人发现的。” 顾氏叹了口气:“你说她这人也的确活着没指望,好好的人不见了一宿,男人都不说出去找一下的,就管自己喝了酒呼呼大睡。” 云纱沉默不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理说她和谭氏也算是结仇了,她也很不喜欢她的为人,但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同样也做不到落井下石。 顾氏说:“成谭村的人跟我说,王大贵他一家都靠他媳妇撑着,王大贵啥也不干,成日里喝酒,跟王二贵简直一样,真不愧是亲兄弟,他那儿子有样学样,打架闹事,混混一个,以前谭氏还咬牙花钱送他去过学堂了,结果没几天就被学堂先生给送回家了,不收。” 她摇头:“这样的日子,谁能过得下去啊。” 云纱喟叹了声,她也不好说什么。 但她有一点不太明白。 “为什么米行不收她家的稻子?”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得罪了什么人……”说到这儿,顾氏若有所思地望着云纱,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你跟家里头打了招呼?” 云纱忙摇手:“我没有,我要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跟谭氏打官司了,我娘家人在云家说不上话的。” “也对。”顾氏点头,“我就随便问问,你别放心里。” 王娟儿探头笑道:“娘,让云姐姐留下来吃饭呗。” 顾氏一愣:“死丫头,没规矩,乱喊什么呢……” 云纱笑道:“我让她这么叫的,本来我年纪不大,这么叫也可以。” “这多不好意思。”顾氏热情道,“留下来吃饭?我去做。” “不用了,春草已经在做饭了。” 云纱推辞,又寒暄了几句,才回了小院。 刚回去就见院子里堆着两大袋米。 牛竹拿着本账本在看,听见动静,抬头笑道:“云娘子,这米给你送来了,不少,两百斤,按理应该是送封了五两孝敬银子去云家的,如今田契在你这里,我们也就不用跑一趟了。” “请示过了?” “问了,没错,是府里出来的田契。” 牛竹从胸口摸出个小袋子,“这里头还有三两银子。” 云纱接过,想了想,自己往里头添了二两,还是作五两,还给牛竹。 “给云家的赵姨娘送去吧。” 牛竹怔了怔,也没多问,自顾接过。 云纱想到什么,忽然问:“你们去成谭村收稻子了吗?” “去了,这一大片几乎都是云家的田,自然是云氏米行的人收。” “成谭村有一家人,男的叫王大贵,女的姓谭,不知叫什么名字,我听说咱们米行独独没有要他们家的稻子,是为什么?” 牛竹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本来就没几亩田,不收也不损失多少,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听说是行里的掌柜打了个招呼,让少收一家的。” 第123章 牛竹知道的也不多,说了几句就走了。 云纱琢磨这事,越发感到不解。 云氏米行怎么会和王大贵家有冲突呢?春草这事她从头到尾都没跟赵姨娘说过,除了赵姨娘还有谁有动机帮她? 难道不是因为她?一切都是巧合? 她甩了甩脑袋,想不通暂时就不想这件事,稻子已经收完,接下来有她要忙的了。 她和春草把两百斤米分了袋子装,找了口大缸放在里面,盖上盖子,又压了重重的青石,就怕老鼠偷吃。 原先这里荒废老鼠可能没什么吃的,但最近她和春草都见过两三次老鼠了,好在她们都不怕,白日里还满院子寻老鼠洞来着,小狼特别积极,摇着尾巴跟在他们脚边打转,还用爪子去扒拉老鼠洞。 下午的时候,王辰乐过来找春草玩,云纱就让他们一起提了二十斤大米送给里正家,还给了王辰乐五文钱,他本来不要,云纱硬塞到他手里。 少年黢黑的脸庞透了红晕。 云纱的时间则大部分留给了实验室。 她每晚都会在睡前去实验室忙碌一阵子,她在实验室浸种,催芽,育苗,都是为了即将种下去的二季稻。 她选的稻种是她最熟悉也是一直在跟着导师后面打下手的t026籼稻,这种稻种有个特性,那就是相对于普通稻种来说耐寒,因为导师是北方人,他本就想将稻种培育出来以后引入北方广袤的平原。 籼稻萌发成苗的最低温度是14度,当温度在16度以上,可以在一星期内顺利出苗。 云纱是在稻子开始收割的时候在实验室播种的,实验室可以控制室内温度,一星期后,稻种开始出苗,且幼苗生长状况不错。 一般来说,30度左右是最适宜秧苗生长的,但t026籼稻耐寒的属性让其在20度至40度之间,生长状况都十分良好。 云纱托里正的关系,在村里雇了人帮她耕地,将才收过稻子的二十亩良田又全部翻了一遍,接着开始灌溉。 他们都不理解,因为其他人已经开始忙着种其他可以在冬天长的作物了,例如土豆,但云纱却重新灌溉良田。 里正也不明白,问了她几次,她一开始没说,等田全部犁好,才让人从院子里搬出幼苗,往田里开始插秧。 村里人都惊呆了,以为云纱真是疯了,或者说是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想当然呢。 里正摇头:“云娘子,你不要乱来,这二十亩良田别糟蹋了啊,你现在种稻子,等秋雨一下,天冷了下来,稻子是不会结实的,你到时候不都亏了吗?” 云纱苦笑了几声,她真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好。 这事其实也没法解释,因为确实有些反其道而行之,在别人眼里自然看她就很傻了。 云纱只好道:“这是我娘家送来的新稻种,据说可以在秋天生长,成与不成总归种种看,拿这二十亩良田权当下个赌注了。” 里正不理解,但也不再劝。 村民们也不过拿钱办事,自然该做还得做,但难免有些话比较难听,说她娇滴滴的娘子,果然不知夏令秋时,全凭自己喜好竟然拿良田来糟蹋。 云纱也没解释,只挽起裤脚,抓着秧苗亲自下了田,没多久便干净利索地插好了一排秧,秧苗整齐又漂亮,令他们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她直起酸胀的腰,对众人笑道:“或许大家不理解,但我绝不是来糟蹋良田的,大家难道不想看这新型稻种会长出什么样的稻子吗?” 村民们或好奇或不屑,但拿钱办事效率还是有的,不出三天就把秧苗全部插了下去。 云纱也没闲着,天天顶着大太阳下地。 一双腿陷在泥水里,皮肤也晒得发红,汗水像雨水一样浸泡着她。 等累得不行了上岸歇一会儿时,才尖叫着发现一双腿竟爬了三四只蚂蟥。 第68章 第 68 章 云纱几乎是跳起来的,忍不住叫着朝顾娘子跑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顾娘子!顾娘子!我腿上有蚂蟥!” 旁边的人都看热闹的在笑。 顾娘子将她拉住,也忍不住笑道:“别慌,我替你弄。” 云纱闭着眼不敢看,腿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紧张到落泪。 顾娘子随身携带着小盐粒,往蚂蟥上撒了撒,蚂蟥身体就缩了起来,她眼疾手快地在吸住的位置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蚂蟥就掉了下来,被她踩在脚下。 “好了。”她道。 “好了吗?”云纱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顾娘子怔了怔,笑道:“往日里你做事稳重成熟,今日才像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怕虫子也哭鼻子。” 王娟儿声音清脆:“我也怕啊,云姐姐怕不丢人。” 云纱赶紧擦了擦眼泪,觉得有点丢人:“不落在我身上我是不怕的。” 前世和农田打交道也不少,免不了遇见各种虫子,但蚂蟥直接吸在腿上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这谁受得了。 她看了下腿,被蚂蟥吸过的地方还在往外流血。 顾娘子嘱咐道:“用干净的水洗一洗,过会儿就能血就不流了,没几天就好了,一般没事。” 云纱心有余悸地点头。 不管怎么说,秧是插完了,暂时不需要再下田了。 晚上,云纱将院门关上,天很快全黑了下来,虽然是晴天,但天上的月亮细如狼牙,实在照不亮乡下的夜晚。 第124章 没一会儿,她隐约听见有人敲了敲门,在只有虫鸣哇叫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第一天晚上的记忆又浮现出来,她心跳加快起来。 轻轻走到院子里,敲门声再次响起,急促而激烈,仿佛敲门的人很暴躁。 小狼卧在廊下被吵醒,朝着大门叫着。 “谁?” 云纱喊道。 敲门声戛然而止。 小狼也不叫了。 夜更静了,静得诡异。 云纱没有开门,也没有再问。 当她打算回屋时,春草从屋里跑出来,一脸惊恐:“姑娘,刚刚有人敲我窗户!” 云纱猛的一惊,难道有人声东击西潜进院子了?否则围墙围着,是不可能碰到窗户的。 她搓了搓胳膊,秋初的夜晚,闷热潮湿,她却汗毛倒竖。 她立刻取了厨房的烧火棍,小心翼翼地进屋检查了一圈,没有人。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仿佛骤然敲在了云纱的心脏上。 春草忽然惊叫了声,扑进她怀里:“姑娘,有鬼!” 云纱吓了一跳:“哪里?” 春草指着墙外瑟瑟发抖:“刚刚有个人飘过去了!我看见了!” 云纱不再管什么敲门声,赶紧拉着春草回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别怕,春草,这世上没有鬼,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这世上的人总是比鬼还要可怕的多。 她唤来跟着进来卧在门边的小狼,让它睡在床下,安抚着春草去床上睡觉。 春草完全睡不着,害怕得声音颤抖。 “姑娘,我好像认识那个鬼……” 云纱一怔:“什么意思?” “她穿的衣服就是那个姓谭的女人穿的衣服,她从墙上一下就飘过去了,但是我看见了!”春草缩在床里头,害怕的紧,“姑娘,她是不是变成了鬼来找咱们算账呢。” 云纱哼道:“她当人的时候本就没理,当鬼了还能算什么账?她要真敢来,我明天就去找道士收了她。”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只不过打赢了一场官司,若那谭氏真成了鬼来找她,她也绝不会害怕。 怕就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人心如深渊,最是深不可测。 这一晚,云纱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开始敲门声还偶尔响起,到后半夜就没动静了。 万籁俱寂,连小狼都睡熟了。 云纱顶着一双熊猫眼,天一亮就爬起来,打开了大门,她蹲下身子几乎是仔仔细细地看,发现门外的杂草的确是有被新踩踏的痕迹。 她又去了春草屋子的窗外,窗户有被砸的痕迹,她还在窗外找到几颗可疑的小石子。 果然是人。 有人在装神弄鬼。 是谁呢……王大贵一家?不然春草怎么会看见疑似谭氏的身影? 咚咚咚——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云纱蹭一下火气冒了上来,立即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冲到门口。 “云姑娘,你这是……” 祁洛川呆住。 云纱怔了怔,缓缓放下手里的石头,随手扔到墙根下。 她拍了拍手,像没事人一样。 “祁大夫,你怎么一大早来了?” 祁洛川眼中惊色尚未褪去,注意到云纱的黑眼圈,他忙问:“没睡好吗?” “嗯。”云纱揉了揉太阳穴,一晚上没睡,现在满心都是莫名的火气。 祁洛川从随身携带的药篓里拿了两个药香囊:“这里面是我配的药材,挂在床头,可安神助眠。” 云纱揉了揉眼:“多少钱?” 祁洛川愣住:“不要钱。” “不要钱我不要,不能白拿你的。” “……真的不要钱,我要去山上采药,想到你可能会用上,所以给你带来了。” 祁洛川有些局促,“云姑娘,我们也算相识,你不必如此见外的。” 云纱此刻很想去补个觉,她的脑袋转得有些慢。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祁大夫,你也不容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还是花钱买吧,如果你有其他什么清淤止血的药膏,防蚊驱虫的药粉什么的,也可以下次采药时顺道给我,我想买。” 祁洛川忙问:“你受伤了?” 云纱撩起小腿给他看:“昨天被蚂蟥咬了,有点肿起来了。” “怎么这么严重?” 祁洛川立刻蹲下来查看,“没有及时用水清洗吗?” 他的手刚碰到云纱的小腿,云纱就赶紧后退几步缩了回去。 祁洛川手僵在空中顿了顿,十分不安地与她道歉。 “在下就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大夫嘛,这是我的问题,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云纱尴尬地笑笑,取了一两银子给他,“香囊给我吧。” 祁洛川皱眉:“银子太多了,这……” “没关系祁大夫,下次你来顺道送药的时候,我就不用再给了,反正折算在这一两银子里面嘛。” “……好。” 祁洛川缓声,将香囊给她,并收下了一两银子。 云纱晃晃香囊,朝他笑了下:“那就不打扰你了祁大夫,我一晚上没睡好,托你的福,我去补个觉。” 祁洛川点了点头,又低声嘱咐道:“最好吃一点粥再睡,否则一觉贪睡,胃中无物,易有损伤。” 第125章 “好的,谢谢。” 祁洛川的香囊还挺管用,云纱这一觉直接睡过了中午,也没怎么做梦。 只在快醒来时做了一个梦,她还记得一点内容。 她梦见自己种下的稻子熟了,一片金黄,茎粗穗大,颗粒饱满,纵然狂风也难摧折,稻子反而迎风起舞,仿佛金色浪花。 直到醒来她还有点回味这个梦。 傍晚太阳下山之后,天气凉快了下来。 她沿着田间圩埂慢悠悠走着,巡视了一圈秧苗的情况,还顺手折了跟狗尾巴草拿在手里,小狼摇动着欢快的尾巴,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脚边,像只小兔子。 “云姑娘。”有人高声喊她。 云纱听着熟悉,转身一看,是祁洛川。 他正站在农田外围的小道上朝她招手。 云纱赶紧走了过去,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由问:“祁大夫,你这怎么弄的?怎么这么晚?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这会儿太阳都下山了,你赶不上进城了吧。” 祁洛川随手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取下背上的药篓,在里面翻找了下,拿出几株草药给她。 “云姑娘,这是三七,你回去用水煎服,或者捣碎敷在伤口处,可化瘀止血。” 云纱有些讶异,她没想到祁洛川还挺有心的。 “多谢,这个你就按照正常药材的价格给我吧,还从那一两银子里扣,什么时候钱不够了,你跟我说。”她没有推辞。 祁洛川点头。 “好,我过两日便给你送些需要的药来。” 云纱笑:“你不忙吗?来一趟挺远的。” “这些日子不算忙,南风堂有师父师娘,近些日子杨公子不在府上,所以暂时也不必去问诊针灸了。” “不在府上?” 云纱愣住,“那他去哪儿了?” 祁洛川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云纱皱了皱眉,以杨夫人的性子,会允许杨白羽出府? 不过也说不好,杨白羽的性子也同样很执拗。 两个执拗的人碰到一起,多半还是爱子深切的杨夫人妥协。 祁洛川道:“云姑娘……那我,我就先走了。” “城门已关,你今晚要在哪住呢?” “我去城门外棚子下将就一晚就好,很多为了赶在一大早进城的人都在那儿,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既如此,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天黑的很快,你小心些。” 祁洛川点头,背起药篓逐渐走远,消失在暮色中。 远处的乡间小路上正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是从锦嵩山的方向来的,只是马车无法驶进田间,便停在了路边。 一只手掀开了车帘,遥遥望着云纱那边。 第69章 第 69 章 梁程趴在窗户上,望着那边笑。 “杨白羽,你的小娘子要被别人抢了,她刚刚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 杨白羽淡淡:“这么远你都能听见?” 梁程回头,嘴角玩味:“他们挨得那么近说话,还能说什么?” 他啧了声。 “你要我配合你费了那么大劲说服了周姨,同意你出来,却看见这样一副令人伤心的场面,我真为你感到不值得,依我看,她根本就不喜欢你,离开了这么久,别说回来看看你,就是连封信都没有,她住在哪儿还是你自己找人打听出来的,这女人可真无情啊,原来是转头就有了新欢,忘了你这个旧爱了。” 杨白羽瞥了他一眼。 “我们又没和离。” “两地分居,到期一年不就能和离了?”梁程摇头,“我看到时候她会迫不及待的拿着和离书去你家找你签字的,保不齐她已经有了更适合的男子了,也难怪,人家能跑能跳,还能帮助她,保护她,她估计是嫌弃你了。” 杨白羽沉默了会儿,问:“你如此挑拨我与云纱的关系,难道是因为你也喜欢上云纱了吗?” 梁程跳脚:“你有病啊杨白羽?我喜欢她?” “那你是因为没人爱,所以嫉妒?” “……”梁程咬牙切齿,“你才没人爱呢!小爷在京城不知多少红颜知己!” “梁叔叔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爹知道什么?我去哪里又不告诉他……” “你光明正大的话,为什么不敢告诉梁叔叔?所以……” 杨白羽把玩着手中的书卷,淡淡道,“真相是没人喜欢你,你死要面子还硬要编出这种事,我更同情你了。” “你同情……你同情我?!” 梁程气得两眼发黑,从马车跳下来,高声道,“杨白羽,你有本事自己过去吧,小爷不伺候了!” 杨白羽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只有这一辆马车,你要自己走回去吗?” “我就是走回去,也不跟你这种人为伍!” “随你。” 梁程摇着扇子,大步流星地往来路去,走了一截路,不知想到什么,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我想了下,凭什么啊?我凭什么要走回去?你要留下你你自己留,我坐马车回去!” 杨白羽打起帘子:“你帮我把书搬过去。” “让你小厮搬,小爷给你当苦力的?” “人手不够,你要是想坐马车回去,就只能等我离开马车了。” 梁程黑着脸抱着一摞书往云纱小院的方向走。 第126章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个小厮在前面背着包袱拿着灯照路,还有一个小厮背着杨白羽,另有一人搬着轮椅。 梁程的声音充满怨念。 “这种地方你也愿意住,换我给钱都不来。” “也没有人欢迎你来。” “……哼,说不定呢,云纱也不欢迎你。” 云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小狼冲出来蹲在她脚边叫着,春草虽然害怕,却还是待在她身边,拿着烧火棍。 云纱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天,天刚黑没多久,村里还有很多人没睡呢,这个点就迫不及待来吓她了,也未免太愚蠢了。 她走到门后厉声道:“敲什么敲?少装神弄鬼!以为我不敢报官吗?” 门外的敲门声忽然停了。 有人的低笑和说话声,只是隔着大门云纱听不真切。 云纱皱了皱眉。 好像不是昨晚那个情况。 她问:“谁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纱。” 云纱表情震惊。 要命,她怎么幻听了……杨白羽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在门外响起? 春草跑过来,害怕得紧。 “姑娘,莫不是真有鬼吧……我听说鬼会学人说话。” 云纱犹豫了下,忽然从门后猛拍了下门。 “快走开!我是不会开门的!” 门外。 梁程表情精彩,望着杨白羽嗤笑:“看我说什么来着?她根本不欢迎你,这才多久啊,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或者是她听出来了,但就是不想给你开门。” 杨白羽的神情笼罩在朦胧夜色里,看不真切。 这次他没有说话。 小厮再次敲门。 “云姑娘,我们是杨府的人,我们公子和梁公子来了。” 云纱这回听清楚了。 她愣了愣。 与春草对视了一眼,她们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云纱从缝隙里果然瞥见梁程那从一摞书后凑过来的贱兮兮的笑脸。 云纱赶紧将门打开,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们疯了?!” 梁程道:“是他疯了,不是我疯了,你搞搞清楚。” 杨白羽低咳了两声,云纱立刻从门后过去,喝道:“杨白羽,你在搞什么?这么远,还这么晚,你不要命了?!” 杨白羽趴在小厮背上,眼尾微红:“云纱,你不想见到我。” 云纱又急又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她赶紧让他们都进去,将他们迎到堂屋客厅。 小厮杨白羽放在榻上,他低垂着眸,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春草也惊得说不出话来,赶紧跑去厨房生火烧水。 小厮们将东西一一放下,梁程逗弄着小奶狗。 “云纱,你怎么这个打扮?真要当农妇啊?” 云纱懒得理他,坐在杨白羽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有哪里不舒服吗?” 杨白羽轻轻摇头,却没有说话。 梁程问:“你见到我们难道不惊喜吗?门都不开。” “我惊喜个屁,我是惊吓!” 云纱没好气,“我怀疑你们简直疯了,想一出是一出。” 梁程:“你这破地方那么难找,小爷还不稀答来呢!” “那最好你趁早走,我也不欢迎你,这里地方太小,没有地方给你们住。” “我倒愿意走,可这大晚上路都看不清,你快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小爷今天晚上就勉为其难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梁程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云纱气极反笑,“这可是我家,你在我家最好收起你的少爷作派,不然小心我把你赶出去。” 梁程的贴身小厮出声。 “公子,我们马车还停在外面路上呢。” 梁程往椅子上一坐。 “那你提着灯先回去,小爷是走不动了,明天你驾马车过来接我。” 小厮犹豫了下,只得同意,提着灯匆匆走了。 云纱望向另外两个小厮。 “那你们呢?” “云姑娘,我们是杨府的人,自然要跟着公子的,公子不走我们就不会走。” 云纱看向杨白羽,他安静坐在那儿,油灯将他孱弱的身躯拉出一道单薄的影子。 云纱叹了口气。 “那你们两个今晚就住西厢房吧,有床,但是没有被子,好在天热,我等会给你们拿条床单,将就盖一下吧。” “谢谢云姑娘!”小厮松了口气,立刻躬身。 梁程不把自己当外人。 “那我呢?” “你去东厢房呗。” 云纱顺手拿起榻上一条小毯子扔在他身上,“自己去收拾吧,我可不伺候你。” 梁程脸色不悦。 “那杨白羽呢?我们难道要挤一晚?不行。” “他睡我房间,我去跟春草睡。” 云纱不客气道,“明天一早,你们最好都给我离开,有病治病。” 梁程刚要嗤笑,云纱瞪他:“我是说你有病,脑子有病!” …… 晚上,云纱将主屋的门轻轻关上。 春草轻声问:“姑娘,你现在过来睡觉吗?” 云纱望了自己房间一眼,低声:“你先睡吧,我去跟杨白羽聊聊。” 春草点点头。 第127章 云纱端起桌上的碗走了进去,碗里是棕色的汤药。 她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桌上,杨白羽从书后抬眸望她。 云纱将灯挪近了点。 “太暗了伤眼睛,先不要看了,把这个喝了。” 杨白羽抿了抿唇。 “不要喝药。” “不是药。” 云纱端起碗浅尝了一口,“甜的。” 在门口她听见杨白羽低咳了两声,就想着从实验室拿了包板蓝根泡了给他。 杨白羽端起碗全喝了。 然后有些委屈地望着她。 云纱笑了笑,有些无奈。 “为什么来?” “云纱,你不想见到我吗?” “这不是一回事,我这里条件简陋,与杨府不可同日而语,你在这里怎么行?” 杨白羽直言不讳:“可是我很想你。” 云纱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跳似乎停了下。 她顿了顿,道:“我不是说过,有机会会去见你吗?你想见我可以托人捎信来,我进城找你。” “但是,是我想见你,不是你想见我,所以应当我来找你。” 云纱笑了声。 “……好吧,那就不说这个了,你见也见到我了,明日就回去吧。” “云纱,你不欢迎我来,是不是?” “当然不是。” 云纱叹了口气,“杨白羽,你对你的身体状况应该要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在这里你万一有什么头疼脑热,我连大夫都没法给你找,在杨府你衣食住一应有人照应,便是如此,你都经常生病,何况在这里呢?诚然,我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 “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当然关心你了,想什么呢。” 云纱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笑道。 “因为我们是夫妻吗?”杨白羽认真问。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夜色却显得明亮。 第70章 第 70 章 云纱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实话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从没有将她与杨白羽的婚约放在心上过。 但他是当真了的。 她与他不一样,她是突然闯进这个世界,被“安排”了一个夫君,这对她来说像一场戏剧。 而对杨白羽来说,这是最真实的生活。 云纱赶了一下蚊子,自然地挪开视线,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说?” 杨白羽道:“云纱,你坐到床上来吧,好多蚊子。” 云纱怔了下,笑道:“这是我的床欸。” 她脱去鞋子,坐到床上,赶紧将蚊帐放好。 裤腿自然往上收缩,露出了有些肿胀的小腿。 杨白羽立刻注意到了。 “怎么回事?” “蚂蟥咬的。”云纱不太在意,“祁大夫已经给我药草了,我还没敷,等会儿睡觉的时候敷。” 杨白羽轻轻碰了碰她伤口周围,像一片羽毛扫过她的肌肤。 “疼吗?”他问。 “不怎么疼,有点点痒。” 云纱看了看,“主要是比较吓人,我从田里插秧上来看见蚂蟥趴在我腿上的时候,我直接吓哭了,当时好多人,可丢人了。” “你自己下田插秧的吗?” “对呀。” “为什么不叫别人去做呢?” 云纱托着腮认真道:“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啊,能做的事就自己去做,何况插秧是为了种稻,种稻是为了收米,收米是为了吃饭,如果这世上没有人种稻子,那所有人都要饿死了,所以种稻子是很辛苦却很伟大的事。” 杨白羽也认真问:“你很喜欢做这样的事吗?” 在杨府的时候,云纱就在院子里自己种菜了。 云纱想了想:“算是喜欢吧……其实我有时候会想,人存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我给我自己的答案就是想要通过什么证明自己,留下属于我的价值,无论什么方面的,所以自然愿意去做我擅长做的事。” “种菜对我来说算是爱好,种得好不好其实不怎么重要,但种水稻对我来说算是事业,我的老师曾跟我们说,我们将来要从事的并不是一份单纯的工作,而是造福万民的功德,那会儿我们都觉得很好笑,因为我们觉得自己远达不到这样的格局,有些人选这个专业甚至只是调剂进来的,真正喜欢这个并且毕业以后继续从事相关研究的人是很少的,这个行业有一眼就能看见的天花板……” 云纱说着,一抬头发现杨白羽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她才忽然发现自顾说着却没有管杨白羽听没听懂。 “抱歉,我说过头了。” “我有些虽听不懂,却明白你的意思,也很喜欢听你说话。” 杨白羽说,“正因为这件事很辛苦,所以热爱的人才少是吗?” “是啊,辛苦的事总是高付出而低回报的,只有真正热爱的人才能坚持下去。”云纱轻声道,“原先在我的世界,少我一个不是损失,可我忽然到了这里,我发觉我的作用被放大了,其实这只是我的自我认知,因为没有人知道并且强迫我去做,但我莫名就觉得有一份责任落在了我身上,可我能力很弱,我只能尽力去试试。” “你能明白吗?”她顿了顿。 杨白羽认真点头:“能明白的。” 云纱笑:“真的假的,我觉得我说的话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很容易理解。” 第128章 “意会即可,云纱,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你心里装着天下百姓。” 云纱笑道:“你一下拔高了我的格局,我可不敢承受。” 杨白羽忽然拉住她的手,眸子亮晶晶的。 “那我跟你一起承受。” 云纱微怔。 眼前少年真挚的眼神,微凉的手温,让她有一瞬间触电的感觉。 “你要怎么跟我一起承受啊?” 她笑着,试图抽回手,但杨白羽没放开她。 “云纱,我想参加科考。” 这话他说得极认真,一字一顿,仿佛是在郑重许一个承诺。 云纱怔然。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杨白羽放开她的手,慢慢将自己裤脚卷起来,露出好几处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云纱忙问。 “好几次我想试试站起来,但都没有做到。” 杨白羽垂眸,眼尾晕染出微红,“跌在地上,有一点疼。” 云纱内心有极大的震动。 她没想到杨白羽会突破心里那道坎,开始努力自我救赎了。 她眼眶立刻红了。 笑道:“我们家小羽真得很棒。” “云纱。” 小狗委屈,“可是我都没有做到。” “不要紧,慢慢来,一定可以的。” 杨白羽望着她,轻轻伸出手臂:“云纱,可以抱一下吗?” 云纱凑近了些。 杨白羽轻轻抱住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如墨的青丝垂下来,冰冰凉凉地贴着云纱的脖颈。 “云纱,我真的很想你。”他声音低低的,像是梦呓。 云纱没有回答。 杨白羽低声道:“梁程说,你会更喜欢一个健全之人,可以帮你,护你,照顾你,而不是像我一样,反而可能成为你的累赘。” 云纱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哽咽。 她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你从不是累赘,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放松的时候,所以我才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了,因为我知道你会信我。”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以后会嫁给别人吗?” 云纱笑道:“你考虑的太遥远了,我自己都没想过嫁人的事,至于你说什么健全之人,别听梁程这个人胡说八道,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杨白羽道:“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让你愿意嫁给我。” 云纱莞尔:“其实我们现在还有合法的夫妻关系。” “不一样,你那时并不情愿嫁给我,而我在昏睡,人事不知,也没有拜堂。” 杨白羽十分认真地望着她,“云纱,我希望你是真正愿意嫁给我。” 云纱玩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证,万一有很多人喜欢我,我看上别人了呢。” 杨白羽抿了抿唇,略有些委屈,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狗。 “好啦好啦,快睡吧,也不早了。” 云纱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解开纱帐下床,“我先回去睡觉了。” 她穿好鞋打算出去时,杨白羽喊住她。 她回头看他,他以打电话的手势朝她笑:“滴滴滴——云纱,好梦安眠。” 云纱也笑了下,比起手势。 “收到。” 她关好门出去时,隐约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便拉开门瞧了瞧,却见梁程在廊下踱步。 她无语地探头问。 “……你在干什么?梦游?” 梁程没好气。 “蚊子都咬死了,睡都睡不着,我倒宁愿梦游一会儿。” 云纱走出去,抱臂浅笑:“那你就打算这么走一晚上?” “我宁愿走一晚上,也不愿意让蚊子咬!” 云纱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在夜色中突兀至极,仿佛密集的雨点敲打窗棂。 又来了。 云纱心跳加速。 这两天她要被敲门声搞得ptsd了。 梁程也吓了一跳:“什么人?” 小狼在屋内叫着,云纱推开门缝让它出来了,免得吵到杨白羽和春草。 “别开。” 云纱语气微冷,“有人装神弄鬼地吓我呢。” 敲门声响了一阵,又戛然而止,好似音乐的休止符。 敲门声一停,小狼就不叫了。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呼啸。 氛围感倒是拿捏到位了。 若不是云纱确定了是有人捣鬼,还真有些渗人。 她抬手示意梁程盯着围墙看。 他眉心一跳,见围墙上似有人影快速飘过。 “看见了吗?”她低声问。 “什么玩意儿?” 梁程皱了皱眉,环顾了下,从廊下找了根晾衣服的竹竿,悄然走到围墙下。 等那人影再次飘过的时候,他眼疾手快用竹竿狠狠一敲,那人影猛地飘落了下来。 围墙外面的人似乎受到了惊吓,脚步声匆匆远去。 他用竹竿挑起那物,扔在廊下光亮处。 是一件衣服。 云纱垂首辨认了一番,果然是谭氏穿的衣服。 不是她记性好,而是谭氏在小王村那次和第二次去官府时,都穿的这件衣服,灰色粗布交领,洗的发白,袖口和下摆都有明显的磨损,显然穿了很久了。 梁程不理解。 第129章 “那人干什么呢?怎么拿一件衣服吓人?” 云纱道:“因为这衣服的主人已经死了。” 梁程愣了下,后退几步,嫌弃道:“真是晦气!” “是你的仇人?”他问。 “是隔壁成谭村的人,我与她因为春草的事有些摩擦,算不上仇人,人也是自己吊死的,据说是因为米行不收她家的稻子,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吓我。” “或许是为了敲诈你。”梁程下了结论。 “敲诈倒好,就怕还有别的目的。” “你不怕吗?” “还好,你今晚反击了那一下,或许明晚他不会再来了。” 云纱瞥了他一眼,转身进屋给他拿了一把芭蕉扇,“给,赶赶蚊子,早点睡吧,将就一晚,明日早些走就不用晚上喂蚊子了。” 梁程拿着芭蕉扇有些发怔。 这与他的形象不太相符,他可是潇洒的梁家少爷。 云纱可不管他想什么,她转身唤了小狼进屋,将门关上,进里屋去了。 睡前将三七捣碎敷在了伤口处,第二日起来果真消肿了不少。 她一打开堂屋的门,梁程就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充满怨念的站在门外。 “我想起来了,那成谭村的是不是叫王大贵?” 第71章 第 71 章 云纱一下就清醒了。 “你怎么知道?” 梁程打了个哈欠。 “你不是说你家米行不收她家稻子嘛,这事就我干的。” “蛤?” “杨白羽指使的,你应该怪他。” 梁程赶紧道,“是他说你被那家人欺负了,要教训回去,但是他又不愿意让周姨知道,就让我以我梁家的名义去给你家米行掌柜打了个招呼呗。” 云纱傻眼。 梁程似乎等着看一场精彩好戏,顶着一脸没睡好的样子问:“怎么样?是不是忽然就认清他的真面目了?他就喜欢在你面前装的无辜无害,其实蔫坏着呢。” 云纱白了他一眼。 “你还不走?等着我请你吃早饭吗?” 梁程无语。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好歹我昨晚还帮了你,请我吃个早饭怎么了?难道你还要我饿着肚子回去吗?” “那你等等吧,火都没烧呢。” 云纱转身进屋,被梁程喊住,“你是不是找杨白羽对峙去?我能旁听吗?” “你有病就去治!” 云纱指挥小狼,“咬他!” 小狼扑上去摇尾巴。 梁程蹲下来挠着它肚皮,摇头:“你这人还没一条小狗有良心呢。” 云纱懒得理他,轻轻敲了敲杨白羽的门。 门开了,是他的贴身小厮。 他神情有些犯难。 云纱问:“怎么了?” “姑娘,公子嫌我愚笨呢,往日里在家都是墨竹姑娘和蜜合姑娘服侍公子的。” 云纱示意他出去,自己进了屋。 “睡得好吗?” “特别好。” 杨白羽好似一点没有起床气,笑得明朗。 他身上披着一件衣裳,靠在梆硬的床头。 云纱从柜子里抱了床被子放在他身后。 “我的床可硬多了,床上铺的还是凉席,也没有软枕给你靠,晚上不能熏香助眠,哪里就特别好了。” “你在这里,所以特别好。” 杨白羽的目光追随着她,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消散过。 云纱忍不住笑。 “杨白羽,你怎么回事,你现在跟谁学的这一套一套的。” 杨白羽笑了笑。 “没有。” 云纱坐在床边,语气轻松地问:“早上想吃些什么?” 杨白羽似乎有些意外,他主动说起:“我听见梁程说的话了,你怎么不问我?” “管他呢。” 云纱道,“这个事不是你的错,若真要追根溯源,你是为了替我出气,那应该是我的错。” 杨白羽眸子亮起。 “云纱,我好喜欢你。” 云纱:“……” 老脸一红。 少年的喜欢太热烈而直白了,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我去端水过来给你洗漱吧。” 她欲逃走。 杨白羽拉住她的手,仰着头:“云纱,我试给你看。” “什么?” 杨白羽掀开被子,靠着腰腹的力量将双腿挪到床下,他于床边坐着,似乎酝酿着勇气。 云纱有些莫名紧张,那一刻屏气凝神,甚至忘了呼吸。 杨白羽试着站起来,他的双脚落在地面上,双手扶着床沿,用力撑起自己的身子。 当上半身的力量开始落在双腿上时,他的额间渗出了薄汗。 他咬着牙,脸色有些苍白。 将将要站起来,身子便一个摇晃,往地上跌去。 云纱一惊,忙扑上去抱着他,两人都跌在地上。 杨白羽落在她怀里,瘫坐在地上,眉宇间满是挫败感。 “云纱,我又失败了。” 云纱笑了笑。 “哪里失败了,成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就好,不急在一时。” 她替他揉了揉膝盖,温声问:“疼不疼?” “不疼。” 她扶着他重新坐回床上,挽起他的裤脚去看,小腿上到膝盖是有很多出淤青的,昨晚没看的仔细,如今一瞧,叫她有些心疼。 第130章 “怎么不上药?”她问。 “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低声说,“我唯独不想瞒你。” 云纱一瞬间就理解了他的心思。 旁人若知道他的行为会怎么想呢?墨竹等丫鬟大约会很紧张,每次都要守在旁边,就怕他跌到哪里。 杨夫人也许会又心疼又难过,劝他就算站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他健康常乐,她便心满意足了。 再往外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又可能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说杨家那个残疾的小公子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真是可怜。 云纱道:“我等会儿去里正家问问,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膏。” 杨白羽眨眼。 “云纱,你不赶我走吗?” 云纱无奈。 “我哪有那么无情,不过你最多只能留一段时间,过段日子天凉了,你必须回去,答应吗?” “好。” 梁程愣是厚着脸皮蹭了顿饭才离开,离开之前他道:“我现在不住在杨府,就在你这座山后面那座山,锦嵩山的灵清观,你有事记得去那里找我。” “我没事找你。”云纱道。 “……”梁程,“切,说不定你有事要找我帮忙呢,到时候小爷就等着你作揖赔礼!” 饭后云纱让小厮们帮忙收拾了下房间,把杨白羽带来的一些东西规整规整,还有书,都放在房间他方便拿到的地方。 他如今存了科考的心思,云纱自然一万个支持。 她则去里正家讨了些药酒。 顾娘子十分热情,一听她家来了人,忙问个不停。 谎话要编圆了,她只好道:“是我那病弱的夫君。” 顾娘子拍着大腿:“嗨呀,你男人还有些良心,看来是舍不得你才追了过来,你可不能立即答应他跟他回去,否则你那狠心的婆婆还得瞧不起你。” 云纱忍笑:“好。” 顾娘子让王娟儿从床底下抱了一坛子药酒出来,酒是黄酒,里头泡了三条蜈蚣,一打开就是一股很浓的味道。 她拿小瓶给她装了一点,说这个对跌打损伤很管用,擦擦就好了。 云纱谢过,拿回去帮杨白羽擦了擦腿,也给自己伤口外围的淤青擦了擦,擦过之后有些热热的感觉,身上全部沾的酒味,也不知管不管用。 下午云纱在小院里犁地,她打算把小院整一整,一边种花,一边种菜。 如今田里秧苗已经种了下去,也是时候把辣椒搬出来了。 杨白羽在廊下轮椅上坐着安安静静地看书。 翻了一会儿土,她刚要休息一会儿,小厮就积极地过来接手。 “云姑娘,我来帮你吧。” 云纱愣了愣,笑道:“好啊。” 她把锄头交给他。 有人帮忙效率就是高很多。 杨白羽带来的这两个小厮,一个叫秋冬,一个叫夏鸣,都是杨夫人精挑细选跟在杨白羽身边的。 帮她锄地的是秋冬,夏鸣去帮春草打扫庭院,和收拾厨房去了。 云纱进屋倒了杯水喝,又端了杯水出来,递给杨白羽。 “在外面热吗?” “不热。”他接过水杯,小口啜饮。 小狼从廊下阴凉处睡醒翻身,摇着尾巴欢快地过来蹭脚。 云纱蹲下来逗它:“小狼真乖。” 杨白羽问:“它为什么叫小狼?” 云纱抬眸笑:“因为小狗是你啊。” 夜幕降临后,云纱留意着今晚的动静。 她不确定经过昨晚的事之后,那人有没有歇了心思。 秋冬和夏鸣轮流守夜,让她早些休息。 云纱怔然,心道果然家里有了人才有安全感。 她和春草两个小姑娘,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于一道铁片加固的院门,若有人强闯了进来,她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一夜无事。 云纱本以为那人应当没有了装神弄鬼的心思,谁知刚过晌午,便有一群人找上门来,四个男人,有三个都是她眼熟的。 分别是王大贵,王大贵的妻弟谭富,以及谭富的儿子谭明。 至于另一个稍显年轻的,眉眼间与王大贵有几分相似,她若猜得不错,大概就是王大贵的儿子了。 “就是你!” 王耀大声道,“就是你害死了我娘!” 云纱还没搞清楚状况,那谭富也大声喊起来:“不得了了,侵占田地还要报复杀人啦!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晌午后,周围田间还有些农忙的人,听到动静忍不住抬头望向这边。 云纱皱眉喝道:“你们做什么呢?” 谁知他们根本不理会她,自顾叫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一边叫着一边朝小王村去,看样子是从成谭村这么一路喊过来的。 春草和秋冬夏鸣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 “他们干什么啊姑娘?” “他们在散播舆论。” 云纱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蹙起眉头,心里有些不安的感觉。 她转身见杨白羽在廊下望着她,便加快脚步走过去。 “没事,别担心。” “是因为我让米行不收他家米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从我跟春草不让他们侵占两亩地开始,梁子就结下了。” 云纱说着,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王大贵一家怎么又会装神弄鬼又散播谣言?他们有这么多计谋? 第131章 万一她是一般的小姑娘,胆小又敏感,岂不是真就被他们吓到,从此落人口实吗? 别人会说,如果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怕谭氏的鬼魂? 偏她根本不怕。 所以他们开始散播谣言? 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第二日顾娘子就匆匆忙忙来找她。 “不得了了,现在都说那谭氏是你害死的,还说王大贵一家已经报了官,到底怎么回事啊?” 第72章 第 72 章 云纱沉默了下,问:“顾娘子,你信这些话吗?” “我当然不信了,那谭氏在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他们村里的人也知道,原先都说她自己吊死了,现在这风言风语一起来,又传些乱七八糟的话。” 顾氏拍拍她的手,“我虽信你可也无用啊,我一张嘴也解释不出什么来,人家都说我得了你的好处,所以偏袒你呢。” 云纱道:“你信我就好,她的死与我无关,我也问心无愧,哪怕对簿公堂。” 就算收稻的事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在此之前骆驼也早已不堪重负了,错不在那根稻草。 顾氏道:“没有证据的事,就算打官司也不怕,可人言可畏啊。” “嘴长在人身上,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澄清,王大贵一家在村里住了几十年,我不过是个外来人,人家自然信他不信我。” 云纱想了想,“且再看看。” 她并不住在村里,所以流言蜚语暂时也影响不到她。 顾氏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站在门口往屋里张望,悄声问:“你丈夫就在屋里?” “啊……对,他是在屋里。” 她也没说进去,只是往院子里看了看,正好瞧见夏鸣出来,夏鸣个子高,模样也不错。 顾氏立刻迎着笑:“你就是云娘子的男人吧?我看长得真精神啊,没看出来身体不好啊,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夏鸣:“……” 慌道:“我不是我不是!我只是公子身边的小厮。” 云纱忍不住笑:“顾娘子,他在屋里呢。” 顾娘子整理了下衣裙:“我方便进去打个招呼?” “啊?” “你们年轻可能不懂,他娘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还不清楚吗?我去嘱咐他几句,教他回去以后怎么跟他娘把你们之间的事处理好。” “欸,顾娘子……” 云纱跟在后面喊着,顾氏已经进屋了。 杨白羽正坐在榻上读书,见一妇人闯了进来,在他面前站着,有些不明所以。 他视线越过顾氏看向云纱。 云纱冲他讪笑,介绍道:“这是顾娘子,就住在小王村,一直都帮我很多忙。” 杨白羽礼貌点头:“顾娘子好。” 顾氏打量他几眼,颇有些不悦:“不是我说,原先我未见过你,还想你是个怎样的人,如今才知模样虽好,却原来不过是个家里宠坏的小魔王,跟长辈说话都不知道站起来,你坐着,还要我这个长辈站着听你说吗?家里人真就没教过你规矩,还是说你自诩富贵人家所以不把我这个村妇放在眼里。” 杨白羽被说懵了,求助地望向云纱。 顾氏皱眉道:“我跟你说话,你看谁呢?” “顾娘子!” 云纱立刻上前拦在她与杨白羽之间:“不是他失礼,实乃有腿疾,不方便站起来。” “腿疾?”顾氏愣了愣,脸色缓和了下来,但仍然没有给他好脸色,对云纱道,“我是看出来了,你心里欢喜他,所以这么护着他,想必就因为这样,所以常常在夫家看婆婆脸色吧?” 云纱尴尬,赶紧推她出去:“顾娘子,这事我回头跟你细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氏在门口站住,朝屋内道:“好好待你娘子,知道了吗?” “好好好,他会的。”云纱讪笑着将她送出院子。 她知道顾氏这是不把她当外人了,所以说话才毫不客气。 但她还没来得及跟杨白羽串个供,怕杨白羽给她说露馅了。 将人客气送走,云纱回屋映着杨白羽的目光,脚趾有些尴尬地抠地。 “那个……是这样的,我……” 她还没说完,杨白羽便笑道:“我会的。” “啊?” “顾娘子说你是我娘子,让我好好待你。” “这不是编个谎话给她听嘛。” “哪有,不是谎话。” 杨白羽道,“不过这位顾娘子好凶。” 云纱笑了笑,过去与他坐在一起。 “这个谎话里,她以为你对我始乱终弃。” “这个的确是谎话。” 杨白羽望着她的眼睛,眸子澄澈。 白日的事让云纱脑子乱乱的,春草心思单纯,心里不会藏事,到了晚上很快就酣睡入梦了,云纱却辗转反侧。 院外开始刮风,风呼啸着发出极大的声响,沉重的院门都发出了震颤的声音。 紧接着闪电划过夜空,疾风骤雨随之而来,辟里啪啦砸在瓦片上,像谁家的鞭炮声。 当第一个雷炸响的时候,春草也被惊醒了。 她呢喃了几句,把枕头压在脑袋上捂住耳朵继续睡觉。 云纱披衣点灯,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 风卷着水汽从窗缝里渗透进来,凉意像蛇一样顺着袖子裤脚往身体里钻。 油灯摇晃着十分不稳,扯着她变形的影子仿佛跳舞。 第132章 她开了房门,穿过堂屋,轻轻敲了敲杨白羽的门。 她记得他怕打雷。 还没有听到屋内人应声,耀目的闪电与雷声几乎同时出现。 那一刻,天地万物似乎齐齐发出轰鸣。 她不再想,推开门赶紧走了进去。 风熄灭了她手中的灯盏。 闪电映照在杨白羽苍白的侧脸上,他抱着被子坐着,瘦弱的身躯单薄的像个纸片人。 云纱快步走过去,重新点了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别怕。” 杨白羽望向她的时候露出委屈之色,似一只瑟缩的小狗。 云纱最见不得他这样的眼神,她瞬间就心软了。 “没事,等雷声小了我再走。” 杨白羽拨开蚊帐,朝她伸出手。 “云纱,快上来,外面都是蚊子。” 云纱怔了下,脱了鞋坐到床上,将蚊帐重新掖好。 “我的床比较小,两个人会挤。” 杨白羽舍弃被子,轻轻抱住她,他喜欢靠在她肩膀上。 “不是,是我的床太大了。” 云纱有些怔愣,一时没动。 出奇的是,她一向不喜与异性的肢体接触,独独对杨白羽是个例外。 可她还是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源于什么感情。 灯焰晃动着,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好似融为了一体,映在身后的墙上,分不出你我。 理智让云纱想要推开他。 “很晚了,你躺下睡吧,我陪你等雷声过去。” 杨白羽低声道:“云纱,疼得睡不着。” “哪里疼?” “……腿疼。” 云纱这才注意到他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蹙着眉,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彰显著他此刻承受的疼痛。 “像虫子钻……”他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扣着大腿。 云纱忽然想起祁洛川的话。 他说杨白羽的双腿受了寒气,每逢阴雨或天凉时,总会疼痛难忍。 所以他会每月来施针,府上丫鬟也会用艾草温水给他泡脚。 可这里,没有大夫,也没有艾草。 她着急下床:“厨房还有热水,我替你端过来。” 杨白羽拉住她,声音很轻。 “没有用……云纱,你在这里陪陪我就好了。” “可我也不是止痛药……” 对了,止痛药! 云纱眸子亮了下,快速从实验室拿了一盒布洛芬缓释胶囊,那是她曾经姨妈痛的时候买的,穿进这具身体里,反而没有这个困扰,便再也没用过,一直留在她的小药箱里。 雷声还在持续,云纱端来茶水,将一粒胶囊放在杨白羽手上。 “半个小时就能起作用。” 杨白羽毫不犹豫地就水吞了下去,脸色依然苍白,像一尊没有上色的雕塑。 他额前的发被冷汗浸湿,紧紧抱着枕头,几乎蜷缩成一团。 云纱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儿?” 杨白羽阖着眸子,调整了下姿势:“嗯。” 云纱柔声:”明日我送你回去吧,府上有人时刻照顾你,还有大夫。” “云纱,你又想赶我走。”他仿佛呓语。 “我不是赶你走,我是担心你。” “可是……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他在她肩窝处轻轻蹭了蹭,“云纱,我好喜欢你。” “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杨白羽感到委屈,低声,“因为你不喜欢我。” 云纱垂眸,望着他苍白的侧脸。 “我应该……也有点喜欢你。” 第73章 第 73 章 云纱说得很轻很轻,轻到话语散在夜色里,完全被雷声淹没。 杨白羽不知听没听见,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怀中,大约睡着了。 云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想很多事情,她发现她总是控制不住地给自己徒添烦恼。 雷声,雨声,风声,化作白噪音,让并不安静的夜反而呈现另一种静谧。 杨白羽的呼吸声在她耳边逐渐均匀,平和。 她内心的焦虑也逐渐平静下来。 她有时候会在睡不着的时候审视自己的内心,从前世最早的记忆开始,像是播放默片。 她怕她来这里久了,便忘了来路。 其实有时候,她从梦中醒来,总会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两世的记忆会在梦中错乱,交融,以至于她醒来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古代的云纱拥有了现代的记忆,还是现代的云纱来到了古代。 于是想到感情,她总要逃避。 感情是束缚住人的东西,在她的心没有完全安定下来时,她不敢入尘网。 - 翌日一早,雨早停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上,很快就蒸发了地上残余的水分。 若非院子里新翻的地水分充足,云纱还以为昨晚那场雨是幻觉。 她趁着没人将辣椒取出来都搁在后院,带着实验室新鲜的泥土。 喊春草过来帮忙搬到院子里时,春草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云纱稀奇:“怎么了?” 春草忍不住了,小声问:“姑娘,你昨晚是去了公子房里吗?” 云纱一怔,旋即笑道:“是虽是,你可别多想,杨白羽怕打雷,我去陪陪他。” 第133章 她还以为春草要问辣椒是怎么来的呢,不过春草记着云纱之前的嘱咐,对于这样的事,她半点不问,也不好奇。 “姑娘,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打雷还要你陪啊,我看是姑娘心里心疼公子,一直记挂着他,所以才要去陪的。” “不是小孩也可以怕打雷啊。” “我也怕打雷,姑娘怎么不陪我呢。” “打雷都没能把你吵醒,耳朵一捂就又睡着了,需要我陪吗?” 春草道:“我半夜想喝水,见姑娘不在,还出去找了呢,后来见公子屋里亮着灯,我才想着姑娘在里面,就回去睡了,不过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我回来睡觉啊。”云纱点点她额头,“拜托啦春草,你在想什么呢。” 一畦地辣椒移栽了半畦,就有两个官兵上门来。 “谁是云纱?”官兵高声喊道。 云纱皱眉:“我就是。” “有人报官,指控你逼死人,我们特意来带你去府衙,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什么?” 春草脸色大变,拦在云纱面前:“你们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官兵:“到底有没有回府衙再说,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云纱怒声:“没有证据就可以乱抓人吗?” “谁说没有证据,一个村子都是人证,赵大人特意派我们来调查了,严师爷说人证足够多就是民意,民意就是天意,可不是无缘无故就抓人的。” 云纱心一沉,原来利用舆论还可以当作抓人的证据,难道王大贵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闲话少说了,赶紧收拾一下随我们回府衙一趟,这大老远的,再晚点就进不去城了。” 春草被云纱拦在了家里。 她低声嘱咐:“你跟我去没用,留下来照应,没证据的事不能仅凭舆论断案。” 她不信县大人会无缘无故的偏帮王大贵一家,若说贿赂,她更有钱,她特意拿了一百两银票在身上,以防这种情况。 春草抬袖擦拭眼眶:“公子怎么办?” 云纱皱了皱眉:“我去说”。 可她还没开口,杨白羽就道:“我不走,你把夏鸣带着,若有情况,让他去我家找人帮忙。” 他坐在榻上,握著书卷,眼尾红红的。 阳光透过窗棂从侧面打过来,照在他身上,仿佛为纯白的雕塑镀了一层金色。 云纱在他澄澈的黑色眸子里望见了自己略显无措的神情。 她坐到他旁边:“没关系的,别担心。” 她轻声说:“其实我是想要让你回去的,不过我想想也不放心,你便留在这里吧,最好让秋冬把梁程叫过来,他虽不靠谱,却还顶用。” “云纱,我送你的玉坠还在吗?” “在,怎么?” “把它带着。” 云纱怔了怔,听到门外官兵已在催促,她赶紧进屋将那坠子翻找出来随时携带,其余的话还来不及问,就匆匆被唤出了门。 二位官兵来时走路,回程租了个牛车,钱却算在云纱头上。 云纱心下生气,只尽力克制住了。 牛车无遮,这一路路过村子和农田时,米南村有许多人都瞧见了,一传十十传百,不知传成了什么样。 她试图在路上打听一些更详细的信息,可两位官兵并不会理会她,反而言语轻薄无状,云纱只得藉故身体不适,缩在牛车一角闭目休息,听着他二位闲聊。 或许是当着云纱的面,他们没聊什么关于案件的事,都是一些喝酒吹牛的家常琐事。 抵达县衙时,已日头偏西。 云纱以为会见到赵县丞,谁知根本无人接待她。 那两位官兵将她送到之后就下值了,县衙里空荡荡的,只有堂屋坠着两个不怎么亮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云纱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正犹豫能不能试试离开县衙时,忽然来了人。 眼前人身形中等,逆着光而站,叫人看不真切,只觉略有些眼熟。 “谁?” 云纱立刻站起来,问道。 “不认识我了?” 严承秋往前走了两步,眼神怨恨地落在她身上。 云纱心里一颤。 严承秋?…… “骗我是吧?坑了我八十六两银子,害得我吃官司,名声尽毁,你真是好恶毒啊,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果然就是你这般的蛇蝎!” 严承秋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才多少日子不见,不会把我忘了吧?” 云纱心底厌恶,偏头后退,甩开他的手。 “严公子请自重。” “自重?” 严承秋冷笑,“那我自重给你看看。” 云纱慌张绕着桌子跑开:“你要做什么?!” 她试图跑出县衙,可刚跨出大堂,就听见县衙大门关上并落锁的声音。 守门的衙役从黑暗中出来:“小严兄弟,师爷今天没来?” “我爹有事,今天我替他值班。” 衙役扫了眼云纱,心领神会地笑了声:“既然有人犯,那肯定往地牢里丢啊。” 他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扔给他:“给你,明儿还我吧。” 云纱三两步冲上去抓住他,疾言厉色:“这位官差,严承秋并不属于衙署内人,怎可掺手衙内事务?我要见县丞大人!” 第134章 衙役抽掉袖子:“县丞大人明日才来,今儿已下值了,你有冤情明日再诉吧。” 说罢他背着双手到后堂休息去了。 云纱没再说话,心沉到谷底。 下一刻就听严承秋讥笑:“你继续说啊,你不是很能说吗?巧舌如簧,这次怎么就没骗到别人帮你呢?” 云纱靠着廊柱盯着他,放轻了声音。 “严公子,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不记得我们有仇。” “还装!” 严承秋一把伸手抓住她的头发,拽得生疼,扯得云纱朝他怀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还在装模作样,难道真以为我喜欢你这张脸,就继续被你骗?我倒是想问你,你既然跟我没仇,为何要设计害我?” “你放手放手放手……” 云纱抓住头发,因疼痛脸色涨红,“有话我都告诉你就是,你不是读书人吗?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算什么君子?” “哼,君子值几个钱?这里又没人看见,装什么伪君子呢。” 严承秋松开她的头发,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连拉带拽地将她扔进了地牢。 阴暗,潮湿,闷热,腐臭。 这是云纱的第一感受,污浊的空气被她吸进肺里,连空荡荡的胃都在翻涌。 她被粗暴地推在地上,身下的干草有些黏腻的恶心感,她撑着地面打算站起来,却惊醒了干草下蛰伏的蟑螂,一下爬上她的手背,吓得她尖叫一声,将手上的蟑螂甩了出去。 旧州衙的地牢关的都是些市井流氓,地痞无赖,好色之徒,这些人或打架斗殴,或抢劫盗窃,或调戏良女,家里有人有钱的,早拿钱接出去了,剩下些没人又没钱的无赖,每日在地牢里吃些白食,有些已瘦到脱相了,眼眶里坠着黑色的眼珠,看起来很吓人。 此刻听到年轻女人的叫喊声,都一股脑趴在牢门上看热闹。 口哨声,嘿笑声,还有些污言秽语,齐齐涌了出来,让着昏暗的地牢仿佛化作了恶鬼咆哮的地狱。 云纱头晕目眩,感到大脑充血,只得靠坐在牢门边上。 “严承秋……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衙门中人,你无权关我。” 严承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还真幼稚……” 他跨进牢门之内,欲伸手拨云纱的衣服,云纱打了个冷颤,立刻惊醒,猛地站起来后退到墙边。 “严承秋!我云家在良州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与州府大人也是有交情的!你可不要找死!” 牢内聒噪更甚。 严承秋暴躁地踹了一下牢门。 砰—— “都他娘给我安静点!” 第74章 第 74 章 地牢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云纱偏头望着牢里的那些人,不知严承秋平时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们因为严承秋发火竟有些忌惮之色。 严承秋因发怒而脸上涨红,将云纱逼到角落,粗暴地扯她的衣裳。 云纱惊恐至极,疯狂挣扎,尖叫着推开他,在他脖子上划了几道血印子。 有东西掉下来。 严承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摸了摸脖子,冷笑:“我根本不需要碰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云纱缩在角落,双目通红流着眼泪。 她此时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一瞬间的恐慌让她对眼前之人充满恨意。 严承秋弯腰捡起掉落的东西,是个钱袋子和一个玉坠。 “我的东西!” 云纱大喊。 严承秋瞥了他一眼,自顾检查起来。 钱袋子里有七八两的碎银子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双眼放光,突然顿住。 “就是你那天拿出来骗我的那一百两是吧?不错。” 他站起身,阴影投在云纱身上,将她笼在黑暗中。 “算你欠我的。” 他把钱袋子里的碎银子一并倒出来,塞进胸口处,钱袋子随手扔在地上。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玉坠上。 官印…… 玉坠的背面有官府的印记,说明这玉坠乃是其主人所得朝廷赏赐之物,只有官制工坊,才会在器物之上烙下官印,以区分民间和官方。 官方代表的是身份和荣耀。 严承秋谨慎问:“这是哪来的?你云家区区米行,怎么可能得到官家的器物?” 他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从小跟在父亲身后在旧州衙长大,见得听得也不少。 云纱抑制不住的颤抖:“……自是你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 小王村村后隔着湖的那座小院外又来了一波人。 七八之数,皆穿着较好,料子打眼一瞧就不是寻常粗布麻衣。 为首一人是位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其身后之人反而年岁较长,皆有四五十岁了。 年轻男子见院门紧闭便上前敲了敲门,略等了一会儿,见一小姑娘开了门,白净的小脸被门缝框在轮廓里。 “谁?!” 小姑娘语气不善。 林乔微怔,但仍端了礼。 “请问这里是一位云娘子的家吗?” 春草眼眶忽然红了,喊道:“你们想干什么?姑娘不在家!” 林乔下意识抵住要被春草关上的门。 “小姑娘,发生何事了?” 春草门关不上,急得一下子掉了眼泪。 第135章 “青/天/白日的抓人还不够,还要上门打劫吗?!” “春草。” 杨白羽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春草哽咽:“公子……” 她转身,给杨白羽让出了视线,杨白羽坐在轮椅上,目光与林乔相接。 他眸中若有敌意。 “官府的人?” 林乔皱了皱眉:“不错,你是?” “我是云纱的夫君。” - 旧州衙的门被激烈地拍着。 “谁啊谁啊?”本该守门的衙役从后院披着衣服匆匆跑出来,“大晚上的做什么?有什么事明儿再来不行吗?” 门一开。 衙役赔笑。 “牢头大人,怎么这会儿来?” 牢头原先就是州衙的牢头,后来修建了新州衙,牢头就去了那边,旧州衙这边的地牢没有牢头,本就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关押些无关紧要的地痞流氓,所以便是还留在这边的衙役轮流看管着,十分松懈。 牢头有些不爽。 “你这里晚上关了个女子?” “是啊。”衙役道,“小严兄弟在地牢里亲自审问呢。” “我呸!这哪根葱,还敢私自审问,快把人放了,她家人来赎人来了!” 牢头脸色难看,“我看你也不想干了。” 衙役一慌,摊手:“这跟我可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罢赶紧开了门,让牢头等人进来。 牢头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女子是个美貌妇人,男子只是随从模样。 一行人不由分说匆匆进了地牢。 严承秋正要往地牢外走,还没几步,见迎面几人匆匆而来。 他不禁怔愣:“……做什么的?” “滚滚滚……”牢头烦躁,“快把门开了!” 地牢昏暗,严承秋还没看清来人,正要发火,那牢头却一下欺身上前:“严永盛的儿子?少废话,叫你开门你就开门。” “开、开什么门啊?”严承秋有些懵,他认出了牢头的衣服,心中凛了凛。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听不懂人话?跟我这儿装傻充愣呢?” 牢头不耐烦,直接上手从他身上摸出了钥匙,打开云纱的牢门。 云纱一直没出声,见状才缓缓贴着墙站起来。 “……什么人?” 那妇人走上前,风韵犹存的脸露在光影下。 “我。” “杨夫人?”云纱呆住。 杨夫人打量了她,见她衣裳有扯坏的痕迹,那严承秋脖子的抓痕也很是明显,不由皱眉:“先出去。” 她转身不知往那牢头怀里塞了什么数目的银票。 “人我带走了,劳烦大人夜里走这一趟。” “不烦不烦。”牢头喜笑颜开,把银票揣好,“走吧走吧。” “不能走!” 严承秋忽然高声,“这女子是吃了官司的,涉嫌杀人的大案子!” 牢头一怔。 “你说什么?” “昨日有人控告她杀人!逼死了米南村王大贵的妻子!我爹已采集了人证,按照衙门规定,是符合羁押流程的。” 牢头脸色难看,揣银票的手又顿了顿。 “杀人?” 杨夫人凝声。 “荒唐,一个小女子怎么会杀人?” 严承秋冷哼:“妇人之见!三四岁的孩童都能杀人,何况十几岁的女子!牢头大哥,这可是涉嫌杀人的案子,你真敢做主把人放了?” 牢头脸色沉沉。 “……杀人的案子你们旧州衙敢处理?为什么不送往新州衙去?” “人是在这里报案的,在没有审讯之前,自然先关在这里。” “没有审讯就敢用刑?” “不要胡说,我可没用刑。” 严承秋色变。 牢头冷声:“我看严永盛这区区师爷是干到头了,在州衙熬了一辈子,到老让他儿子给坑了。” 杨夫人问:“人我能不能带走?” 牢头将钱还了一半回去。 “对不住了杨夫人,万一这案子是真的,可是要上报的,我可不敢担责。” 说罢他对站在旁边的其他衙役道:“派两个人跟我把人立即送到新州衙去。” 严承秋反应过来,立即问:“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话?” 牢头敷衍了下,又干脆无视了他,对云纱说,“你先出来。” 云纱从牢里出来,头发散乱,眼眶通红,有些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位大人,严承秋既不属于衙门中人,却无证指控,无审羁押,还抢走我的财物,这难道就是衙门一贯的规矩吗?” “谁告诉你这是衙门的一贯的规矩的?” 牢头不高兴,盯着严承秋,“你拿人家什么东西了?” 严承秋哪里承认。 “……你听这女人信口雌黄!” “一张百两银票和七两碎银子,还有一个白玉坠子!” “快点拿出来!”牢头失去耐心,喝道,“我看你是想自己蹲一蹲地牢!” 严承秋终于绷不住表情,僵硬地从怀中摸出那些东西。 “不过保管而已……” 杨夫人眸子一凝,直接从他手中夺走了玉坠,压在云纱耳边问:“羽儿给你的?” 云纱抿了抿唇,点头。 牢头将那些钱拿了都还给云纱,又扫了坠子一眼,但没瞧见坠子后面的官印,便也没在意。 第136章 “杨夫人,十分抱歉,人你暂时是带不走了,我现在要把她带到州衙去。” 杨夫人沉默片刻道:“好,请容我出去问她一些话。” 旧州衙门外的街道上,安静无人,唯有晚风轻拂。 云纱贪婪地呼吸着这清新无比的空气,才勉强将翻涌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杨夫人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牢头,拉着云纱低声问:“羽儿去找你了?” “是。” “羽儿……” 杨夫人那双幽深的眸子在夜色中更显冷意,“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不惜跟他最讨厌的梁程联手做戏骗我!” 云纱望着她,不发一言。 “他说要去锦嵩山住一段时间,那儿空气好,利于养身子。” 杨夫人低声说着,又忽然质问,“羽儿不在锦嵩山……在哪儿?” “在米南村。”云纱深吸口气,“杨白羽就在我住的院子里,你可以派人把他接回去,但我希望你不要强迫他。” 杨夫人盯着她好一会儿,后退了半步。 “杀人是怎么回事?” “与我无关。” “你若不是与羽儿尚有婚约,我管你入不入地牢,陷不陷官司。” 杨夫人语气冷淡,“不过现在你还是安分一点,等你去新州衙,最好什么话也不要乱说,州衙内有几位与杨家有些交情,包括这位牢头在内,你若聪明,就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云纱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她只问了句:“玉坠还我吗?” 杨夫人低喝:“……无知!你可知这玉坠的原主人是谁?” “不知,但这是杨白羽给我的。” “羽儿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你却与我听清楚,这玉坠之后系着一位我们杨家得罪不起的大人,玉坠若留在你手里,只会招致祸端。” 云纱抬眸。 “什么祸端?” 第75章 第 75 章 在云纱被带去新州衙的这个晚上,杨夫人就连夜出了城找去了云纱住的那个小院。 城门虽然早就关了,但对杨家来说,出个城却不是难事。 规则永远对一些人没有绝对的约束作用。 但杨夫人跑了空。 艰难在夜色中辨认方向,穿过蚊林虫雨,终于找到了云纱的小院。 可小院只剩下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抱着一只棕色的小奶狗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杨夫人喘着气,眸子却冷冽:“公子呢?” 春草有些怕她,颤声道:“公子随人走了……” “走了?……什么人?” “我不知道,公子没告诉我,只让我留下来等姑娘回来。” 春草的眼泪掉下来,忍不住跪在了地上,“夫人,能救姑娘回来吗?” “起来。” 杨夫人语气简短急促,“我问你答。” “公子跟谁走了?那人是何模样,为何公子要跟他走?” “那人跟着好几个人一起来的,听说都是行商的,为首那位公子模样年轻,看着二十出头,他说他是来找姑娘的,姓林,我也不知为何公子要跟他走,公子什么都没告诉我,不过应该是跟姑娘的事有关。” “她认识什么林姓男子?” “不认识。”春草忙道,“我一直跟在姑娘身边,从未见过此人,而且他是打听过来的,说明他来之前确实没有与姑娘见过面,夫人可不要误会姑娘。” 杨夫人一声冷笑:“误会?我还能误会什么?” 她若非与羽儿还有一纸婚书系着,她才不会管她的事。 只如今她缠上官司,还是人命官司,州衙但凡查一查,都能知道她与杨家的关系。 杨家身为良州首富,虽为商,却有不小的影响力。 连州府大人都要卖杨家几分面子。 若蒙上丑闻,就不会是什么小问题。 “夫人,我家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春草着急问。 杨夫人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亦或者着急知道杨白羽的下落,转身又带着许多提灯随从破开静谧的夜色,很快远去。 回了小路,杨夫人坐进马车,手顿了顿,拨开帘子吩咐。 “不回城,去锦嵩山灵清观一趟。” “夫人,这会儿已深夜了,去山上不安全,且道观大约早关门了。” 杨夫人有些头疼,捏了捏眉心。 “……我倒忘了,先回城,派人去道观一趟,敲不开门就一直敲,让梁程给我滚回来一趟。” “是。” …… 杨白羽的视线全然落在眼前这位男子的身上。 “有消息了吗?” 这是一间客栈,离州衙最近的客栈。 男子自称林乔,乃汝州真州两大商会的会长,主要负责的就是土地买卖和粮食买卖。 跟着他来的,正是汝州和真州几家米行的老板。 今年收成不好,水稻减产严重,其他地方已经出现了旱灾,旱灾过后就意味着粮食涨价,随之而来的就是饥荒。 对于粮食主产地颖昌府来说,良州的情况是最好的,真州的情况是最差的,汝州次之。 林乔说自己的父亲极为关心粮食的事,前段时间偶遇云娘子,在水稻种植方面,与她相谈甚欢,且受益良多,听说她正在种二季稻,父亲事情繁忙抽不开身,便让林乔领着几位大米行老板过来瞧瞧。 第137章 谁知云纱刚好不在。 对于他的话,杨白羽只信了一半,他其实不太关心真假,他只关心云纱。 林乔说,他这次从汝州赶来,就是为了见云娘子一面,所以是绝不能白来的,虽然不知云纱有什么麻烦,但他会尽力帮忙的。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杨白羽立刻问:“能帮我见她吗?” 林乔当即点头:“可以。” 于是杨白羽就与林乔一起进了城,几人在新州衙附近的客栈落脚,林乔很快就派人去打听云纱的下落。 林乔转过身,身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派去打听的人说州衙并没有一位姓云的娘子进去。” 杨白羽皱了皱眉。 “去旧州衙问。” “旧州衙?”林乔讶异,“你们良州还有两个州衙?” “多年前我家出资协助州府大人建了一座新官署,原先的州衙未拆,仍在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两座州衙便以新旧之称来区分。” 林乔怔了怔,笑着拱手:“原来你就是杨家的二公子啊,幸会。” “你认识我?” 杨白羽抬眸。 “杨家乃良州首富,自然听过,杨二公子天纵奇才,更是闻名,对了,你那篇《良禾赋》我还拜读过呢,听说是你四岁所作,在下叹为观止,自愧弗如。” 杨白羽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掩住了眼中情绪,他放在腿上的手微蜷了下。 见杨白羽忽然兴致不高的样子,林乔眉心微蹙,望着他纤瘦的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隐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没再问,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唯余清凉夜晚风声灌耳。 没过多久,林乔派出去的人匆匆回来,对其耳语几句。 林乔这才重新出声对杨白羽道:“人已找到了,现又出现在了新州衙,不过夜深,你我且安心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如何?” 杨白羽问道:“此刻能否?” - 云纱抱着膝盖坐在铺满干草的地牢床上。 相比于旧州衙,新州衙的地牢的空气要好一些,但依然是浑浊不堪的。 这里关押的犯人也要好很多,至少他们没有大声喧哗,让她得以在安静的环境下去思考些什么。 已经是后半夜了。 初秋,空气开始夹杂着丝丝凉意。 云纱紧紧抱着膝盖,长发散下来披在身上锁住了一丝暖意。 她奔波了一日,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所以这会儿稍微有些松弛,困意便如潮水般来袭。 但她实在不想睡,不过一个时辰,她露在外面的四肢就被咬了十几个蚊子包了。 蟑螂时不时从她脚上爬过,黑暗中还有老鼠吱吱的细小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的意识即将陷入混沌当中时,一阵锁链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她惊了惊,立刻揉了揉脸让自己保持清醒,望向地牢的入口。 那里扫进来一片火光,显然有人点亮了甬道两侧的灯烛。 “人我先带出去,你可放心?” “瞧您说的,小的有什么不放心的……” “劳烦了,那先替我开门吧。” “没问题没问题,这就开了……” 云纱听到这一阵不太清晰的对话,便见牢头走进来,从腰间解下钥匙开了她的门,然后望着她。 “你可以出去了,外面有人等你。” 他看向云纱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是羡慕还是惊讶,亦或者感叹。 云纱低声问了句:“是什么人?” “总不是害你的人,你出去不就见到了吗?”牢头道,“难不成还想留在这里继续坐牢?” 云纱不再言语,快步走了出去。 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是个陌生男子,她完全不认识。 这让她意外,因为她以为她会见到杨家的人或者云家的人,再不济也是梁程。 “你是?……” 牢头跟着后面走出来,赔笑:“林大人,人你带走吧,这么晚了让您亲自过来一趟,实在受累了。” “我且问你,这位云娘子已经定罪了吗?” “没有没有,官司都还没审呢。” “那为何未审关押?” “……不是关押!”牢头慌忙解释,“只是有嫌疑在身,又无处安顿,便临时让她住一下。” 林乔声音沉下来。 “原来你们良州的州衙是这个做派啊。” 牢头脸色一变,不敢说话,只是唯唯诺诺了句:“误会误会……” “你是谁?”云纱又问了一遍。 她觉得思路有些混乱,或许是倦意的冲击,让她更加无法清晰的思考。 “云娘子,先跟我出去吧,我路上跟你解释。” 林乔轻声笑了下。 回客栈的路上,林乔告诉云纱,他是两州商会会长,他父亲是曾与她聊过水稻培育的那位林先生,这次让他过来,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她说的二季稻。 云纱松了口气。 “哦,原来是林先生的儿子。” 她之前就猜测这位林先生一定身份不一般,没想到他的儿子还是两州商会会长,那这位林先生难道是上任会长? 不太对,商会会长有这么大权力可以把她从地牢直接带走吗? 她不清楚本朝的律法体系,所以也分析不出来。 第138章 他们路上并没有聊太多,因为没多久就到了下榻的客栈。 林乔道:“云娘子,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夫君也来了,他在房内等你。” “夫君?”云纱揉了揉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云纱。” 杨白羽拉开门,屋内的烛光映照他苍白的脸上,添了一丝暖色。 “杨白羽!” 云纱瞪大眼,猛地清醒了。 她回头去看林乔,他已进了自己的屋休息去了。 她赶紧三两步走到门口,推着杨白羽的轮椅进去,将门关上,然后蹲下来柔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人带你来的吗?” 杨白羽眸光柔和清浅,落在她脸上。 他问:“云纱,你有没有受委屈?” 云纱怔了怔,忽然眼眶一红。 第76章 第 76 章 在杨白羽说这句话之前,云纱都觉得还好。 可当他问出这句话,她忽然生生涌出一股委屈。 想到今天晚上的遭遇,她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地掉下来,像珠子一样。 杨白羽有些慌:“云纱,云纱……” 他伸出手,为她轻柔地拨开乱发,拭去眼泪。 云纱抹了下眼泪,笑道:“没事,就是有些累而已,我身上很脏,你别碰了。” “不会。” 杨白羽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低声道,“云纱,没事了。” 云纱长叹了口气,轻抚他背:“好,我先去洗漱,你先去睡觉。” 杨白羽松开她,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林乔很细心,早安排人准备了换洗衣物,云纱拿着衣服走进净房,里面有打好的水。 杨白羽听着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靠在轮椅上,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闭上眼,眼尾晕出一片淡红色。 等云纱出来的时候,杨白羽已靠在轮椅上睡着了。 他的头歪向一侧,安静的像一只小猫。 云纱用毛巾擦了擦滴水的头发,看向窗外,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没多久就要天亮了,还不知天亮后又是怎样的麻烦要应付。 她走到杨白羽旁边,轻轻唤他:“去床上睡吧。” 杨白羽睁开迷濛的眸子:“云纱,你去床上睡吧,这里只有一张床,我就在这里靠一会儿就好了。” 云纱摸摸他的手,很凉。 她皱起眉头,摸了摸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她松了口气。 “小羽,听话。” 云纱将他推到床边,扶着他躺到床上。 杨白羽拉着她,声音沙哑:“云纱,你要休息的。” “我头发还没干,等会儿再睡,你先睡吧。” 杨白羽却不睡,倔强地睁着眼望着她,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周围布满了红血色。 几乎一天一夜没睡,对寻常人都是个巨大的负担,何况对于杨白羽来说。 云纱叹了口气,用毛巾搓了搓头发,坐到床上去,将蚊帐放下来。 “快睡觉。” 杨白羽握紧云纱的手,红着眼眶。 “云纱,对不起。” 云纱愣了愣。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我没有帮到你。” 云纱怔然。 初秋的后半夜凉意丝丝入扣,她洗完澡身上水分开始蒸发,更迅速地带走所剩不多的热量。 但杨白羽的手比她更凉。 她将薄被给他盖好,也轻轻躺下来,就躺在他旁边。 原本不太困,可一沾枕头倦意就一阵阵涌了起来。 她在他耳边呢喃:“不要说对不起。” 不知是否是太累的缘故,云纱并没有做梦,但她潜意识惦记着官司这件事,所以早上是惊醒的。 醒来时,天已亮了,但尚未日出。 她坐起来看了一眼安静睡着的杨白羽,紧绷的神经不由放松了些。 她揉了揉脸,脑子里有些乱。 虽说是特殊情况,但她竟然和异性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还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这件事。 在这个世界,他们是夫妻,合法的。 但—— 云纱狠狠捏了下自己的脸,低低吃痛了声。 想这么多完全是在自我折磨。 在别人包括杨白羽眼里,他们本就是夫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么她过不去的只是自己心里那道二十几年教育下的道德底线。 可他们又没做什么,她不该用这种思想把自己裹住。 “云纱。” 杨白羽睡眠很浅,只是因为云纱在身边,所以感到安心。 此刻他侧了个身,眸中还残留着疲倦的痕迹,低声沙哑。 云纱强制自己抛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忙应了声。 “把你吵醒了吗?” 杨白羽轻轻握住她的手,掀开纤长的眼睫:“云纱,你怎么不睡了。” 云纱犹豫了下,伸手轻轻抚摸着他微红的眼尾。 “小羽,不要把我看的比你自己重要。” 他的睫毛仿佛蝴蝶翅膀似的抖动了几下,眸子渐渐恢复了清明。 - 林乔推开门刚要下楼,便见云纱站在楼下大堂出神。 他忙快步下来。 “云娘子。” 云纱回过神:“林公子。” 她笑了下,先是道了谢,又问:“昨夜没来得及问,不知与我有关的这案子到底要如何解决?” 第139章 林乔正色:“云娘子,朝廷有朝廷律法,如何解决自然按照司法程序走,虽然我还并不了解你身上背着什么官司,但我可以向你应允,官司会得到它该有的公正。” “那就够了。” 云纱行礼,“多谢林公子。” “那……请允许我冒昧问一下,这官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来话长,林公子,不过官司不难,我是清白的,只要律法公正,我自然很快就能脱身。” 云纱温声道,“等此事解决,林公子需要了解的水稻知识,我会言无不尽的,包括令尊想了解的二季稻,就在我小院周围的二十亩田里,不知林公子是否有瞧见。” “瞧见了,只是未及细看。” 林乔神色一动,原来那稻田里的是水稻。 他来时只见绿幽幽一片,没想到水稻已经这么快插下去了,更没想到父亲口中吹嘘的神乎其神的老师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父亲告诉他时没说这位云娘子多少岁,他下意识以为定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所以才有如此丰富的水稻种植经验。 昨夜他想了许久,仍是有些难以相信,这位云纱云娘子就是父亲要他找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像。 大约是瞧出了林乔流于表面的心思。 云纱问:“林公子可用过早饭了?” “不曾。” “这家客栈提供早饭吗?” “有清粥。” “那我要两份,请小二替我送到房里去吧。” 林乔点头,招来小厮吩咐了几声。 云纱在粥端过眼前时扫了一眼。 林乔道:“这粥用的是良州小优籼,米粒细长,煮熟之后口感偏硬,不过香甜有嚼劲,颗粒分明,但用来做粥的话比不上北方的粳米。” 云纱略有些惊异地望了他一眼,笑道:“林公子果然是行家。” “不敢不敢,略知一二。” “等十月过,或许可以请林公子尝一尝我那二十亩稻子,是改良的籼稻品种,口感必定更好。” 林乔惊讶于云纱的自信,眼亮了下。 “那是在下的荣幸。” 云纱感受着身体的倦意,歉道。 “衙署巳时才开门,我回房休息一会儿,等晚些时候再过去。” 林乔道:“不急,届时我与你一起。” 云纱笑了笑,朝他行了个礼,回了房。 杨白羽坐在轮椅上,在窗前发呆,两碗清粥摆在桌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听到云纱进来,他整个人仿佛明亮了起来。 朝她笑道:“云纱。” 云纱抬眸,正巧朝阳初升,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杨白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逆着光,侧脸纤毫毕现。 云纱在桌边落座,笑道:“快来吃饭啦。” 两碗清粥,两碟小菜。 小菜是腌豇豆和腌咸菜。 她拿起筷子尝了尝腌豇豆,摇头:“果然,没有辣椒就是没有灵魂,只剩下咸味了。” 杨白羽尝了一点点:“辣椒是什么?” “是我院子里准备种的那个,不过呢,希望年前能顺利做出辣椒酱,辣椒粉,干辣椒还有辣椒油来。” 她托着腮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很好吃吗?”杨白羽好奇。 “一般不是单独吃的,可以制作辣酱,也可以炒菜的时候作为调料放。” 云纱笑道,“到时候第一个请你尝好不好?” “好。”杨白羽毫不犹豫答应。 “……不行,你应该不能吃辣。” “我可以。” “不可以,我得问问祁洛川。” 杨白羽眉头忽地一皱。 “云纱,你喜欢他吗?” “啊?”云纱眨眼,“喜欢啊,祁大夫为人诚恳,医术精湛,是个很不错的人。” “那你……” 杨白羽缓声问,“也有给他吃过糖吗?” “没有啊。” 云纱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喂,杨白羽,想什么呢。” “那你不可以给他先尝辣椒。” “我不是给他先尝,我是问问他你能不能吃。” 云纱弯着眼,“杨白羽,你不要告诉我,你在吃醋。” 杨白羽瞬间由阴转晴,十分理直气壮。 “没错!” 饭后,云纱想起一事。 “昨夜我见到你娘亲了,杨夫人是来救我出去的,只是没办成,我很感谢她,对了,你送我的玉坠我给她了,本想着让她转交给你,没想到我先遇见了你。” 说着她忽又想起,问:“你在这里杨家知道吗?” 杨白羽道:“昨晚不知,今早我已让秋冬去府上报信了。” 云纱瞧着他好一会儿,杨白羽同她对视着,不解:“怎么了?” 云纱笑道:“你性子变了好些,原先不像个会往家里报信的人。” 杨白羽神色傲娇。 “谁说的,我一向是个虑事周全之人,只是寻常不做罢了。” “那好吧,我信你咯~” “云纱,你为什么想把玉坠还给我?” 杨白羽声音低了下来,情绪也随之稍稍消沉。 云纱这么说,本是为了避免让杨白羽知道她与杨夫人小小的摩擦,她本身没想将玉坠交还。 因此这会儿杨白羽这么问,她足足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个合适的理由。 第140章 “这是别人送你的,再转送不太好,下次你换个自己的东西送我就是了。”云纱笑道,“我不是要退还你的东西。” 第77章 第 77 章 良州的州衙坐落于留福街,街道宽广整洁,较之其他的街道,要崭新一些。 多年前,良州的富商们纷纷出钱资助了州府建新州衙,也是在那时顺便翻新和拓宽了街道。 “留福”之名,还是当时在任的州府大人命名的,不过这位大人第二年就升官走了,至于这条街道原先的名字便也无人惦记。 云纱没到巳时便来了,林乔同她一起来的。 路上他告诉云纱,今年的旱情虽不算特别严重,但仍造成了好几万百姓没有饭吃,包括颖昌府在内的各大州府,都或多或少的接收了一些走投无路的饥民,但这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只要粮食问题一日没解决,便年年如此,没有尽头。 对于朝廷来说,这些年边境和平稳定没有战争,与周围国家还互有往来通商,经济发展不错,国库相对充盈,才及时拨了赈灾银子给到受灾的各州县。 可战争是很难说准的事,万一哪年天灾肆虐又遇上战争,那将真是人间惨状了,一旦百姓流离失所,走投无路,就意味着朝廷根基动摇。 因此,对于朝廷来说,也是十分重视粮食这一块。 从林乔的话中,云纱听出那位林先生正是为了旱情一事在奔忙,虽未言明身份,但她大致可以猜到应该是颖昌府职位较高的官员。 既然人家没说,她便也没问,只将话题维持在水稻方面。 不过云纱的确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学专业学生,所知有限,虽然她没事就会钻到实验室去恶补那些专业书籍和文献资料,但闭门造车是一件难事。 即便如此,林乔对她说的一些话也感到讶异。 两人站在州衙门口等开门时,他说:“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娘子话中似乎将亩产几百斤视作寻常,可据我所知,全国并没有哪处地方能有如此高产,根据记录,水稻亩产最多的一次在七年前,襄阳府的随州,有一亩田达到了近四百斤产量,当时上报朝廷时,几乎朝野为之震动,种出这么高产量的那人说是以自己研究出来的秘法浇灌,又精心挑选了优良稻种,才有如此成果,户部直接派人寻到随州,认真记录了他种植这亩水稻过程中的所有细节,如法炮制之后,第二年却并没有收到同样的成果,不过较之前提高了一点点罢了,但过程耗费的精力与提高的亩产相比,反而不划算,便没能大面积推广。如今这位大人已经成了随州州府,还仍然保持每年亲自下田的习惯。” 云纱有些惊讶。 “有四百斤吗?” “是,若我是你,有人忽然告诉我这个数字,我会震惊不已,但你似乎只是略微惊讶,仿佛司空见惯似的。” 云纱轻笑了下。 “不算司空见惯,但我的确佩服古人的能力。” 她要惊讶也是惊讶于亩产的低量。但对于不能理解水稻培育原理的古人来说,单靠筛选稻种,种植灌溉,就能达到这个亩产,其实是很难也很了不起的事。 “古人?”林乔愣了愣。 “我是说……” 云纱未及解释,州衙的门开了。 她的目光穿过大门落在大堂上方悬挂的金灿灿的牌匾上——明镜高悬。 - 此刻旧州衙,王大贵与其妻弟谭富,其子王耀,正畏畏缩缩地挨训,不敢高声说话,甚至不敢抬头看。 严永盛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严承秋神情不悦。 “爹,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那谭氏的死说白了本就跟她有关系,就算是诬告,也顶多打板子赶出去……” 听到这话王大贵立刻忍不住插话:“什么?要挨板子?……” 严承秋喝道:“闭嘴吧,有你们说话的份吗?当初来是你们自己来衙门门口鬼鬼祟祟的想告她一顿,又不是我绑你进来的,如果你是诬告,那后果自然你们自己承担。” 谭富一慌:“大人,我姐其实更有可能是被我姐夫气死的,我可没告,来衙门是我姐夫来的,告也是他告,跟我应该没关系吧?” 王大贵狠狠剐了他一眼:“孬种!” 王耀不爽:“舅舅,你这话也太不地道了,那会儿想的是有钱人家都怕官司,还没打就想花钱摆平,到时候咱们从这个女人身上得了钱,你不也要分吗?怎么这会儿又把自己摘出去?” 谭富哼了声。 “那钱呢?现在人家有了靠山了,还想讹钱?简直做梦!这是你们出的馊主意,我该帮的忙也帮了,现在一文钱没得还要挨板子,想要我跟你们一起?门都没有!” “都给我闭嘴!” 严永盛喝了一声,眼中满是怒火。 几人立刻抖如糠筛,不敢说话。 严永盛瞪着严承秋。 “你也就知道嘴上厉害,一点用没有。” 严承秋不服:“我怎么了?那女人坑咱八十两银子,难道爹你咽的下这口气?” “哼,那不是你在外面沾花惹草,不然人家为什么坑你?” “我都不认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了,消停点吧。” 严永盛脸色难看,“新州衙那边牢头半夜过来提人,想必是杨家的关系,杨家花钱打点了,有杨家在,就很难办。” 第141章 “爹,杨家就一个商贾……” “你懂个屁!” 严永盛高声道,“你一天天书都读傻了?天天士农工商挂在嘴上,觉得自己考中秀才就了不起了,上等人了,瞧不起商贾了是不是?难道你不知道,世上钱永远是最好用的?以杨家的财力,当年州衙都是杨家主要出钱修建的,州府大人都得卖个面子,他家不算什么,那你算老几?我又算老几?” 严永盛恨铁不成钢:“有本事你中个举再中个进士,你去当官,那你就可以不把杨家放在眼里,你有这个本事吗?” 严承秋不说话了,脸色很难看。 严永盛走到王大贵身边,伸手揪着他的领子,低声道:“听我说,如果州府大人问你为何会有人证,你就说全村人都知道那云娘子与你妻子不合,你妻子因为云氏米行故意刁难愤愤而死,所以你一怒之下,来州衙指控她逼死了你妻子,因为不熟悉律法才来了旧州衙,我是因为同情你错信了你的话,故而派人把那云娘子抓到了州衙来的。” “这……这么说?” “就这么说,若你有胆子,就一口咬定你妻子的死与那女人有关,若你没胆子,就去哭闹一番,说不告了,最多不过吃顿板子,可你要胡说八道的话,你的小命就到头了。” 他威胁的语气让王大贵谭富以及王耀心头均一颤。 谭富忙道:“大人,这事跟我没关系,真跟我没关系啊……姐夫,姐夫,等会儿新州衙那边你就自己去,我先回村了。” 王耀一把抱住谭富胳膊不松手。 咬牙切齿道:“要挨板子就一起!舅舅别想自己跑了。” “你放开!” 两人拉扯到一起。 严永盛用力推搡了王耀一把,两人一起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不敢言语。 他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怎么说,这事不能攀扯到我,我儿子,以及赵大人身上,否则就不是挨一顿板子那么简单了。” 严承秋感到憋屈。 “爹,就这么忌惮杨家吗?杨家帮她不过看在云家的面子上,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严永盛皱眉:“听新州衙那边的兄弟提了一嘴,好像杨家那病秧子已经娶亲,娶的就是云家庶女,是不是这一位不好说,但若两家已经结亲,那关系自然不同之前。” 他瞪着严承秋:“你上次欺负杨家那小病秧子,保不齐这女子就是为了这事才算计你的,你最好小心点,别给我再惹事了,我还想顺顺利利干到退休呢,就凭你这点出息,我要是不顾着点你,我看你怎么办!” 严承秋不说话。 严永盛又问:“这段时间,你那些朋友不来找你了?” “爹不是不喜欢我跟他们一起吗?” “我不喜欢是一回事,你看你刚缠上个官司,那些人立刻沾都不沾你了,承秋啊,你长点心吧,那八十三两的酒都是谁喝了啊?是你喝的吗?你才喝了多少?人家喝你酒的时候给你称兄道弟的,拍拍屁股转身就不认人了,就你是个傻子。” “您不懂,王春荣是个举人,自然要顾着点名声,他也托人给我递过话问候我的,还主动问我那坑我的女子是谁,他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严永盛背着手冷笑:“那他帮了吗?帮你什么了?你也知道人家是个举人,那人家凭什么瞧得起你?” 严承秋气道:“我看是你瞧不起我,才要处处贬低我,行,我也不在这儿碍您的眼。” 他朝王大贵等人喝道:“走吧,去新州衙,我送你们过去。” 严永盛道:“你去做什么!” “那女人坑我骗我可是事实,难道我不能告她吗?” 严承秋眼神怨毒,“她搞我的名声,害得我见不得人,难道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让她身败名裂,她要是没嫁人,正好没人敢要她,她要是嫁了人,那就让她被夫家扫地出门!” 第78章 第 78 章 啪—— 惊堂木敲响。 “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云纱挺直背脊,不卑不亢答道:“民女云纱,受人诬告,特来当堂分辩。” 柳州府不找痕迹地瞥了了一眼站在堂外那群围观百姓中的林乔。 “既然尚未定罪,便起来回话。” “多谢大人。”云纱缓缓起身。 望向一旁的王大贵三人。 王大贵跪在前面,后面跪着谭富和王耀二人。 听闻此言,他们也要起身,忽地惊堂木一声惊响,将他们吓得一颤,忙俯下身子,几乎贴到了地上。 柳州府看了眼一侧记录案卷的师爷,清了清嗓子,高声问:“堂下王大贵,所为何事,所告何人,一一说来,敢有隐瞒,定不饶恕!” 师爷补问:“可有诉状?” 王大贵一抖:“诉状在严师爷手里呢,不过不是我写的,是我说,他代我写的。” “严师爷?哪个严师爷?” 柳州府问。 师爷从旁解释:“是旧州衙那位严永盛。” 柳州府了然,不过旧州衙不算正式班底,自然师爷也不等同于州衙正式的师爷了。 他喝道:“胡闹,岂有师爷替诉主写诉状之理?” 王大贵不敢说话。 柳州府继续道:“既没有诉状,便陈述吧。” 王大贵紧张不已,将事情大概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第142章 然后指着云纱大喊:“王耀他娘不是被她逼死的还有谁!” 云纱冷声:“血口喷人。” “你有本事你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杀人啊!”王耀附和其父。 “谁主张,谁举证,只证有,不证无。” 王大贵与王耀对视一眼,都没听明白,望向谭富,谭富也一脸懵:“大概就是她没证据证明自己没杀人的意思吧。” 柳州府拍惊堂木:“肃静!” 他道:“她说得对,你们指控她逼死谭氏,就要拿出证据来,而不是她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无罪,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 王大贵喊道:“……证据就是我婆娘是因为云氏米行不收我们家的稻子,辛辛苦苦种了半年的稻子,好不容易打完了,结果就不收我们家的,她气不过就吊死了,这个女人也姓云,跟云氏米行肯定是一家,难道这能说跟她没关系吗?” 柳州府望向云纱。 “云氏,对此你有何话说?” 云纱仰头:“大人,首先一家之言并不能作为凭证,杀人是大案子,岂可如此儿戏?其次,我虽是云家人,却在云家并无话语权,也无法命人针对他们,如果谭氏因为此事自尽,那也与我无关。第三,王大贵一家因为明抢田契不成与我结下了梁子,此案在旧州衙已经判决,有档可查,想来他们不服律法,心生怨恨,才故意诬告于我,请大人明察。” “王大贵,你们可听见了?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云氏米行行事与云氏有关?” 王大贵高声道:“这个小女子说话一套一套的,当初我弟田契那事那个赵大人就是被她这么忽悠的,大人你可不能信她!” 啪—— 猛地安静了下来。 柳州府脸色沉沉:“荒唐,一码归一码,本官不知你们上桩案子,这也不在本案的讨论范围,你既说你妻子为自尽,那么本来就无凶手,案件陈述又全是主观臆断,半点拿不出实质证据,本官实不知旧州衙那边是如何立案抓人的。” “大人!我们村都这么说,他们都知道我娘是她逼死的!” “那你们可能请到村民为你们作人证?至少十人之数,才可作为口供采纳。” 十人? 王大贵几人懵了,以他们在村里的名声,跟哪家也不交好啊,何况谁也不愿意平白跟官司有牵扯,所以别说十个人了,就算一个人他们也拉不来啊。 柳州府道:“看来一无实证二无人证,那你们可承认此为诬告?” 王大贵三人垂着头唯唯诺诺。 柳州府哼了声,丢出一根火签令。 “捏造事实,随意诬告,触犯我朝律法地一百九十六条,按律各打二十大板,立刻执行!” 三人当即吓得惊慌失色,连连磕头求饶。 一阵洪亮的“威武”声响起,杀威棒齐齐点地,与地面形成共振。 三人被衙役架起,往外拖去。 谭富吓得小便失禁,疾呼道:“这事跟我没关系啊大人!都是我姐夫想贪钱受人指使干的!……别打我别打我!” 王大贵脸色煞白,王耀则早已不敢作声。 柳州府神情一动,不着痕迹地看向人群。 林乔轻轻抬了下手。 柳州府喝道:“先暂各打五大板,再来回话!” 云纱也转身望人群里看了一眼,她方才感觉有道不善的视线盯着自己。 此刻回头,正好见到隐匿在人群之后的严承秋,她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严承秋望她的眼神颇为不善,紧盯着她,像一条疯狗。 他似乎想要拨开人群上来说什么,但及时被人拉住,往后一拽,就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林乔注意到了云纱的视线,有些讶异,悄悄往人群外退了几步,见州衙大门外的围墙下,正有两人起了争执。 “……杨家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买通柳大人的……她坑骗我这事本来就是真的……有什么不敢告?” “……难道柳大人会为了一个商女无视法律?” “爹……你就是太卑怯!” “……” “你要全良州丢脸才够吗?!”严永盛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斥道,“闹狠了你后年的乡试还有资格报吗?” 只有这句话林乔听得最清楚。 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其他人则没有注意到这边,因为王大贵三人的惨叫声更吸引人。 严承秋不耐烦:“那难道这事我们真就吃这个哑巴亏了吗?我咽不下这口气,就算闹起来又怎么样?她勾引我在先,欺骗我在后,这样的蛇蝎女人才更丢脸吧?她是个女人,跟我比起来,名声只会更重要!” 他顶多是在那群同窗好友面前丢脸而已,大不了乡试把户籍暂时落到隔壁襄阳府,在那参加。 严永盛攥住他的手腕,低声喝道:“万一那女人把你欺辱杨家那小病秧子的事说出来怎么办?他可是差点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现在杨家只是卖个面子给云家,没有要跟咱们作对的意思,万一这事捅出来,春熙楼老板铁定跟咱们不死不休!” 严承秋一愣,半晌不知如何辩驳。 严永盛拉着他又走远了些,声音更低。 “眼下先看王大贵这事如何发展,不过我估计顶多斥我一顿失职,其他先推脱不知,等此事结束再说,至于这个云纱,你咽不下这口气就私底下找其他办法。” 第143章 - 此案结束的倒也快,因为本就算无厘头闹剧。 王大贵几人被打了一顿板子之后,没有被放走,而是临时关在了州衙的地牢内,应该又牵扯其他事,不过这事暂时跟她没关系了。 她也猜到王大贵等人百分百是受严永盛父子撺掇的,但严永盛父子想来也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凭他们几句话就给自己扣上杀人犯的罪名。 严承秋完全就是想以这个由头把她拘到旧州衙地牢,私下泄愤而已,再坏她名声,让她无法立足。 但他没料到杨夫人带着牢头连夜将她接了出去,因为他此前根本不知道云纱嫁进了杨家。 杨家这场婚事是为冲喜,而柳姨娘那边又算“卖女”,所以两家都不敢声张,良州城便也没什么人知晓此事。 且云纱与杨白羽的婚约文书也是去新州衙结契存档的,旧州衙这边查不到。 对于云纱来说,这场闹剧是没有结束的,就算案子结束了,米南村那边的流言蜚语也不会立即消失。 众口铄金,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是伤人的利器,并不是她不在意就可以无所谓的,她必须要想办法将影响降到最低。 离开州衙后,她很快回了客栈。 将州衙发生的事事无钜细地告诉了杨白羽。 杨白羽皱着眉,认真想了想。 “云纱,我有个办法,但可能是个坏办法,你要不要听?” “你说。” “谣言靠解释是没有用的,但如果有一个比这更值得信服的谣言,别人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 云纱眨了眨眼:“再造一个谣言?” “你之前跟我说,顾娘子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半仙,能掐会算对吗?” “是啊。” 云纱笑道,“她那会儿想带我去算算姻缘呢。” 杨白羽望着她,轻哼了声:“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可不信他是什么半仙,我也不信他能算什么姻缘,但让他算一算谭氏的死,再胡诌几句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让别人知道谭氏其实是王大贵自己害死的,我觉得他还是能做到的。” 云纱悟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似乎是个很管用的办法。 且越想越可行。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一个详细的计划。 杨白羽眼神亮晶晶的。 “云纱,我跟你一起去见那个半仙怎么样?” “你不是不信吗?” 云纱学他说话,摇头晃脑,“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是不语,又不是不信。” 杨白羽笑起来,“要是你带我去的话,我也可以信。” 第79章 第 79 章 云纱还在考虑要不要同意杨白羽的请求,杨夫人就亲自找来了客栈。 杨白羽要与自己母亲单独聊聊之前,她认真与杨白羽说:“能答应我,不跟你娘吵架吗?” 杨白羽只是望着她。 云纱叹了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娘是太关心你了,如果我是她,我可能做的事也差不多。” 杨白羽垂眸:“反正我是不会这么回去的。” “那你好好跟她说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去找那半仙。” “果真?” “拉勾。” 云纱笑着勾住他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你是小狗。” 不知杨白羽那天与杨夫人说了什么,杨夫人居然破天荒地同意杨白羽暂住云纱那个小院,不过冬天之前必须要回去,也就是说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杨夫人离开客栈之前站在廊下望了一眼云纱,云纱也望回去,视线碰撞间,她只觉杨夫人的眼神很是复杂,但杨夫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杨夫人离开了,但把秋冬和夏鸣留下了,那晚也是多亏了夏鸣及时通知杨夫人,云纱才得以半夜被从旧州衙地牢提出去。 否则云纱还不敢想像她落到严承秋这种人手里一晚上会是什么结果。 但她没有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杨白羽,正如杨白羽也没有说那个雨天发生的事。 云纱和杨白羽回到了米南村小院,临走前林乔说晚两天再去拜访,新州衙这边有些事他可能要处理一下,云纱便没再问。 令她没想到的事,小院里竟然又多了两个人。 墨竹和蜜合。 一个将院子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一个已做好了一桌的饭菜。 云纱怔住了。 杨白羽倒是皱了皱眉,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蜜合跟云纱独处的时候跟她玩笑:“到你这儿可真是让我和墨竹姐姐吃了苦了,我们在扶光院时洒扫做饭这事可无需劳累我们。” 墨竹也道:“我们受累倒也罢了,公子却跟着在这种地方受罪。” 云纱抱臂靠在廊下悠闲道:“欸,那我可没办法,这是杨白羽自己追过来的,总不能怪到我身上吧?” 她笑了下:“若你们有本事把他劝回去,我倒不介意。” 蜜合用手里的团扇拍了她一下。 “你这话说得不好,公子巴巴想要跟你一起,你却无所谓的样子,叫公子知道了多难受呀。” 墨竹翻了个白眼。 “咱们公子真是着了你的邪了。” 云纱道:“我可是好意啊,这里条件远比不上杨府,衣食住行都要降几个档次,且不方便随时请大夫,我可是为了你们和杨白羽考虑。” 第144章 “谁说不方便请大夫了?” 蜜合眨了眨眼,笑,“难道你不知夫人花了大价钱把小祁大夫请到附近的村里住了?” “啊?”云纱愣了愣。 墨竹叹了口气。 “咱们夫人真是为了公子操碎了心。” 蜜合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因为傍晚时分,祁洛川提着个药箱来了。 云纱着实为此事惊讶,向他确认了一遍。 祁洛川点头承认了。 “云姑娘,确有此事,如今我在辛庄村落了住处,在杨公子回府之前,我除了偶尔回城里南风堂一趟,基本是不回去的,你有事都可以找我。” 云纱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另——杨夫人是真有钱。 她领着祁洛川进屋给杨白羽例行诊脉。 杨白羽眼神淡淡地扫过他。 “能让李大夫来吗?” 祁洛川怔了怔,缓声道:“师父年事也高,无法奔波劳累。” 杨白羽不再说话,但兴致缺缺地闭上眼,靠在床上假寐。 祁洛川望了云纱一眼,云纱讪笑了下,示意他诊脉。 祁洛川点点头,这才缓缓坐在床边,替杨白羽诊了脉,说晚些时辰再替他针灸。 云纱点头:“好,祁大夫你用过晚膳了吗?” “尚未……” “你这个时辰来是故意蹭饭么?”杨白羽忽然睁眼问。 祁洛川面露尴尬,有些无所适从。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 云纱摆摆手:“他玩笑话呢,祁大夫你别当真,正好我们也都没有用晚膳,一起吧。” 杨白羽抬眸问云纱:“买米不花钱吗?你一直跟我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都是假的吗?” 云纱皱了皱眉:“杨白羽,你怎么回事?” 杨白羽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祁洛川忙道:“其实我可以回去自己做饭的……” 云纱抬手:“祁大夫,咱们出去说吧。” 祁洛川愣了下,看了眼杨白羽,杨白羽的眼神仿佛在黄昏的光线中褪了颜色,失去了光亮。 但他什么也没说。 云纱转身出门,祁洛川立刻提着药箱跟了出去。 “云姑娘,我还是……” “祁大夫,你听我说。” 云纱打断他追出来要说的话,“这会儿已经傍晚了,你等会儿要给杨白羽针灸,如果你现在回去做饭,吃完了再回来,就不知要耽误多少时辰,完全没有必要。” 祁洛川有些窘迫。 “那我可以不吃饭,先等你们用完晚饭再针灸……云姑娘,我这里跟你稍微解释一下,因为针灸之后很累,基本杨公子会没什么精气神和胃口,只想睡觉,但胃中空空又伤脾胃,所以我才要等杨公子用完膳后再行针灸的,并非故意蹭饭。” 云纱笑了笑。 “就算你是故意要蹭饭我觉得也没什么,不过一顿饭而已。” 她往厨房的方向张望了下,正好春草从厨房出来,她便招了招手。 春草立刻过来:“姑娘,祁大夫,晚饭好了。” 云纱道:“春草,你和蜜合帮忙安排一下祁大夫的晚饭吧,杨白羽那份让墨竹准备好了给我,我端进去给他。” 春草亮亮的眼睛弯了下。 “好哦。” 天刚暗下来墨竹就把内屋的灯点上了,但仍显得有些昏暗。 云纱端着煲好的排骨汤站在门口时,墨竹从里头轻轻出来。 她对云纱低声道:“公子好像睡着了。” “饭还没吃就睡着了?” 云纱讶异了下,低声道,“没事,我进去看看吧。” 她放轻脚步走进屋内,见杨白羽背对着她朝里躺着,乌黑的发在床上散落,显得有些凌乱。 她将汤放好,在床边轻轻坐下来,咳了一声。 但少年并无反应。 云纱笑着低声唤道:“小狗?……小狗睡着了吗?” 半晌,床里侧闷闷地传来一声。 “你才是小狗。” 云纱轻笑了声。 “小狗爱生气,我不爱生气,所以我可不是小狗。” “谁生气了?” “你没生气为什么不转过来?” “我想睡觉,你出去吧,别打扰我。” “今日不看书了?” “不看,那本都能倒背如流了。” “才看了几天你就倒背如流了?”云纱惊讶,“那换一本嘛。” 杨白羽扯了被子蒙在头上,闷闷道:“不看。” 云纱隔着被子拍了拍他。 “小狗还说没生气?快起来喝汤,黄豆排骨汤哦~就算要睡觉也不要饿着肚子睡觉。” “你出去关心祁洛川吃饭吧,干嘛管我。” “哦——” 云纱恍然,挑了挑眉,“原来你是为这个。” 她直起身子道:“人家辛辛苦苦来为你针灸的,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与他过不去,留他吃顿晚饭又怎样?你若是为一顿饭生气,那我属实不太理解,就算帮亲不帮理,也不能完全站在你这边。” 杨白羽忽然往下扯了被子,露出一张充满少年气的容颜。 “云纱,你说谁是亲是谁理呢?” “自然你是亲,他是理咯。” 杨白羽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嘴角,眼神重新恢复的神采。 “嗯……那就勉勉强强留他吃一顿饭吧。” 第145章 云纱怔然,旋即摇头失笑。 - 用过晚饭之后,云纱从厨房出来,祁洛川就在院中等她。 她便过去问道:“针灸这会儿开始吗?” 祁洛川没回这个问题,反而轻声问:“云姑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院里有秋冬和夏鸣在忙活守夜的事。 “那到后院来吧。”云纱点头。 绕到后院,祁洛川从随身背的药箱里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 “这里面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和蚊虫叮咬的药膏,我都用纸条写了,贴在上面了,姑娘这般聪明,应该看了就会用了。” 云纱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祁洛川又拿出一个包装极为精致的小瓷瓶。 他犹豫又紧张,似乎不知如何措辞。 云纱有些不解。 刚要问,见他手指摩挲着瓶身,递到云纱面前。 “这……这是脂月铺子的清颜膏,听说对女子的肌肤很好。” 脂月铺子? 云纱着实惊到了,脂月铺子算是良州的品牌店了,这可不便宜。 “对不起祁大夫,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云姑娘,你、你别误会,其实是这样的……” 祁洛川因紧张而喉结滑动着,“我有个堂妹前段时间结亲,我打算买了送她的,谁知她那里出了些变故,亲事告终了,这便留在手里送不出去了,我想着,我也没有其他认识的女子,便……便只能送你了。” 第80章 第 80 章 一大清早杨白羽被墨竹推着到廊下时,云纱已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了。 她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嘴里哼着歌,手里还折了几枝桂花。 小狼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地进来,欢快地摇着尾巴。 蜜合鼻尖,闻到香味就出来看。 “呀,桂花已经开了吗?” “早桂,不算很香,是顾娘子家的,我特意去她家折了来。” 云纱笑道,“先前去她家时就盯上了她家后院那棵大桂树,可算是开花了。” 春草很兴奋跑过来:“给我给我,姑娘,我去插瓶!” “喏。”云纱递过去。 秋冬从拆房扛着锄头出来问:“云姑娘,这院子里的杂草我已清过一遍了,田里的需要帮忙吗?” 云纱笑道:“今天就不用了,过几天咱们一起吧。” 墨竹轻咳一声,将云纱的视线成功吸引到杨白羽这边来。 某人故意装作不看她,来表达被她忽略了的那份不爽的心情。 云纱走过去问:“早上吃饭了吗?厨房有粥。” “公子说没胃口。”墨竹道。 “怎么天天没胃口?” 云纱凑近少年帅气的脸庞,霸道地说,“没胃口也得吃,吃完咱们出门。” 杨白羽仰起下巴:“去哪儿?” “去半仙儿那啊,顾娘子已经帮我打好招呼了。” 云纱笑,“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谁想去了?我是因为你去我才去的。” “天呐,杨公子,你人好好哦,我好好感动哦。”云纱故意逗着他。 墨竹出声:“你托我做的糕点我昨晚便做好了,就在厨房的柜子里放着。” “行,辛苦了,等会儿我出门再装吧。” 云纱将手搭在杨白羽的轮椅上,笑道,“走,咱们去后院歇歇,等你吃完早饭再出门。” 没一会儿墨竹端着红豆莲子粥过来放在后院的石桌上就走了,云纱有些发懒地半趴在桌面上,勉强支着头,看杨白羽像小猫一样吃饭。 “你身上有香味。”杨白羽忽然抬眸望她。 “嗯?” 云纱低头闻了闻自己,没察觉异常,“桂花吗?” “不是,淡淡的,和你身上之前的味道不一样。” “哦——” 云纱想起来了,摸了摸脸,“今天早上用了清颜膏,是有股淡淡的花香。” “清颜膏是什么?” 云纱随口道:“是脂月铺子的一种护肤品,昨天祁洛川带过来的。” 杨白羽握着汤匙的手一顿,垂下眼睫。 “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纱眉头一挑:“你这话什么意思?” “祁洛川那样的穷大夫,应该买不起太好的胭脂水粉。” “到底是有钱人家出身,说话就是阔绰,可这天下黄金有价心意无价,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必得用什么几十两上百两的银子供着。” 云纱忍不住讽刺了几句,站起身来欲走。 “云纱。” 杨白羽喊住她,有些委屈,“你生气了吗?” 云纱望着他不作声。 杨白羽抿了抿唇。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喜欢他。”他头偏向一侧,侧脸的神情倔强。 “人家又没得罪你,你不喜欢他总有一个理由吧。” 云纱道,“你总不能告诉我是因为吃醋?” 杨白羽迅速望了她眼,又垂下眸子,像只耷拉耳朵的小狗。 “不是。”他嘴硬。 云纱叹了口气,再次坐下来。 有些无奈又好笑地转移了话题。 “腿怎么样?昨晚不是针灸了吗?” “疼。”他再次看着云纱,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湿漉漉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以前李大夫针灸就不会这样疼。” 第146章 “我不问时你就不疼?” “我只是习惯了才忍着的。” 云纱起身绕了过去,轻轻按了按他的腿:“具体是哪里疼?要是疼得厉害的话我让春草把祁大夫叫过来检查一下。” “一会儿就好了,不必叫他来。” 云纱伸手弹了他个脑瓜崩。 杨白羽捂着额头,委屈地望她。 “疼吗?”云纱问。 “不疼。” 云纱笑了笑,目光像是看穿了他。 她挽起袖子,朝他伸出手:“来,再试一次?” 杨白羽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几乎一有机会她就会帮他一起尝试站起来,他自己大约也试过很多次,所以云纱经常在他膝盖上发现新的淤青。 这次杨白羽显得有些迟疑。 “怎么了?” “云纱——” 杨白羽脸色微白,“要是我就是站不起来怎么办?”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无可能。” “那你想怎么办?” “云纱,我要是一辈子都残疾,你就嫁给别人吧,我不能拖累你。” 云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嗤”笑出声。 “杨白羽,你在多愁善感什么啊?我嫁不嫁人还不一定呢。” “来吧,再试一次。” 她再次伸出手。 这次杨白羽提起勇气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撑住,借用腰部和手臂一起发力,有些摇摇晃晃艰难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我放手了啊。” 云纱慢慢松开手。 骤然失去一个支点,显然站立变得更费劲。 杨白羽用手撑着桌面,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脸色显得愈发苍白。 他的身子轻颤着,似乎随时可能倒下。 云纱道:“杨白羽,试一试,放开桌面,自己站起来。” “云纱,我不行的……” “没事,我就在你旁边。” 这话让杨白羽似乎获得了力量,他咬着牙,缓缓松开扶着桌子的手,双手悬空离开一切支点。 就这样站了几秒钟。 几秒钟之后,他腿部失去力量,向下跌落,被云纱紧紧抱住。 “太棒了小羽!……” 云纱柔声笑,“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 他重新坐回轮椅上,眼尾红红的。 “云纱……我的手和腿都在发颤。” 云纱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搓了搓。 “你很勇敢,很坚毅。” - 顾娘子口中的这位半仙不是米南村的人,本家姓李,听说是年轻时逃难来的,便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他平日也不住在村里,而是住在泽麓山的山脚下,搭了个茅草屋,修修补补很多次,一下雨就漏水。 后来里正见他可怜,就找了村里人一起给他把房子加固了一遍,总算是勉强能住人。 这一住竟也十几年了。 李半仙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虽能视物,但模糊不清,光线稍微差一点,几乎就和全盲没什么区别。 都说瞎子算命准,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给村里人算命的,算的竟然还不错,十成有七八成能说对,于是附近的人都来找他问问。 有时候甚至其他村的人听说了也有特意赶来的。 因为他住的地方很偏,前天晚上下了雨,路上泥泞不好走,杨白羽坐着轮椅也不方便过去,顾娘子便将人叫来了自己家中,云纱和杨白羽打算过来在她家等着。 杨白羽进村的时候很多人瞧他,窃窃私语,令他很是不自在。 夏鸣推着他的轮椅,眼睛瞪着那些人,虽凶巴巴的,却年轻镇不住人。 墨竹是跟着过来的,但她显得比杨白羽还不自在,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大早上一群喂过鸡鸭没什么事干的婶子和大叔就各自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了,婶子们端着小板凳坐在村里的大树下,大叔们则或站或坐地在另一头。 两拨人谈论的话题各不一样,从家长里短,到官家之事。 若有人仔细分辨就知道,无论是八卦还是传闻,他们口中的内容几乎都是道听途说,没什么真实性。 但他们聊得很起劲,这大概是娱乐活动不足的时代最大的乐子了。 云纱等人入村时,显然是与村里人完全不一样的画风。 虽然云纱平时也会来,但她已有经验避开那些人的窥视,也不在路上做过多的停留。 这次不一样,村里的路不好走,几个人一起也很显眼。 于是无论是聊八卦的阿姨,还是吹牛皮的大叔,通通停下了他们原本的话题,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 尽管只是窃窃私语,但一些不大不小的声音还是随风吹进了耳朵。 “那就是云娘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听说是个厉害角色!把成谭村王大贵他媳妇活生生逼死了!” “……可不是嘛,前天下雨打雷,还正好劈中了王大贵媳妇吊死的那棵树!你说巧不巧?吓死人了!要是没有冤情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看着也就是个小姑娘,没想到这么坏。” “……那坐轮椅的是她男人吗?他旁边是他妹子?” “什么妹子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有钱人家都有丫鬟的!咱们村的春草不就是那云娘子的丫鬟吗?” 第147章 “丫鬟穿得跟个小姐一样,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啊……” “她男人是个残疾吗?……那这云娘子命也不好啊。” “人家有钱啊,命再不好比得上咱不好?” “欸,我怎么听说前几天王大贵报官把她抓走了,这怎么又回来了呢?”有人奇怪地问,“这事不闹得挺大吗?” 有人叹了口气。 “有钱人都这样,只要钱给够了,官老爷也不管的,咱们穷人命苦,可没人能为咱们做主,摊上事只能自求多福了。” 云纱脚步一顿,俯身在杨白羽耳边轻声说。 “当作没听见,都是些无稽之谈。” 第81章 第 81 章 云纱虽这样劝着杨白羽,自己内心倒是气愤,忍不住低头四下看,恨不得捡起一把石子砸在他们身上。 “哎?那不是李半仙吗?……”有人高声指着进村的方向。 云纱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骨瘦如柴,但却看着硬朗。 他手中住着一根旧木棍,一只眼浑浊,眼珠失去焦点般乱晃着,另一只眼微微眯起,目视着前方。 听顾娘子说,他也不过五十来岁,但看起来头发花白,皱纹满脸,远比云纱概念中的五十岁要老,不过他步伐沉稳,也不像他外表年纪那般老态。 他右肩挎着一个旧的布袋子,一步一步往众人这边走来。 “李半仙,你来做什么?” 有人问。 李半仙站住,哼了声。 “我没事就不能来了?” 那些人笑了一阵,都知道这人古怪,所以有人拿他开玩笑,却没有人会当真生气。 “能啊,你能掐会算的,肯定是有好处才来呗。” “哼,王小天,你最近注意点肩膀,可别过几天连米袋都扛不了了。” 那男人笑容一滞:“什么意思?我这两天肩膀确实比以前酸沉,睡一觉起来总有点抬不起来的感觉,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哪来的不干净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的,我话都指点你了,你最好找大夫瞧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众人惊异,赶紧七嘴八舌地问起自己的事。 李半仙摆摆手,眼珠在垂下的眼眶中无序的颤着。 “泄露天机要遭天谴的!别问我,问了就要给钱化煞,否则我白折寿可划不来。” 众人嘘了几声,有理解的,也有挖苦讽刺的,还有迎上来要悄悄问的。 李半仙像没听见似的,通通不领情。 云纱不想去顾娘子家却在半道上就遇见了这位李半仙,着实有些意外,但她还没开口,李半仙就看向了她这边。 那只勉强能看清的眼睛盯着她,像是在审视什么。 “呀,小姑娘,你最近厄运缠身啊!”他忽然道,语气神神秘秘的,完美契合云纱印象中不靠谱的算命先生的模样。 村民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不是嘛,人命官司背在身上几个人不倒霉的?” “非也非也。” 李半仙捻着山羊胡子,缓声道,“我瞧这小姑娘印堂略绕灰气,想必最近遭遇小人,不过小姑娘面带贵气,想来是性格坚毅之人,一生虽诸多坎坷,却都能逢凶化吉,所求皆得,是个顶好的贵人命。” 云纱笑道:“先生是观面相吗?” “当然,当然。” “李半仙,你说得好听,是不是就看人家有钱,指望人家给你钱啊?还看面相,你不是每次都要生辰八字的吗?这次就不要了?” “就是,他那一对招子跟瞎了没区别的,真能看得清吗?” “当然看得清。” 李半仙哼道,“你们不懂就不要在那大放厥词,所谓五行八卦,四柱八字,都是环环相扣的,里面的门道可大了去了,这看风水,算阴阳,观面相,摸骨相都能将一个人的事断的七七八八,只是八字是落在命格上,要看的更准一些,我虽未探八字,却也能通过面相观得这小姑娘乃贵人命,未来必然不同凡响。” “她就一姑娘家能怎么不同凡响?难不成以后能当上官太太?” “那不是说她男人命好吗?……娘咧,这不是瞎讲,哪里有残废当官的道理?” “……” 一块土被砸在了说话那人身上,那女人吓一跳弹跳了起来掸灰。 随即对云纱怒目相视。 “你干嘛!” 云纱拍拍手,神色不善:“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不要看我年纪小就好欺负。” 她目光扫过众人:“不都说我有钱,所以仗势欺人吗?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王大贵一家去州衙诬告我,已被州府大人打了板子,现在关在地牢里,不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姑娘,要是欺负我,我一定会还回来,只要不打死,打伤打残我也敢,反正都是赔钱嘛,我就是有钱啊。” “当然,嘴长在你们身上,我管不到,但你们要是当着我面胡说八道,我就不客气了。” “哎呦呦,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呢?” 顾氏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王娟儿见了云纱,立刻跑到她身边呆着,她喜欢粘着她。 有人阴阳怪气道:“这小姑娘厉害咧,在这里威胁我们。” 顾氏瞪眼:“这叫威胁吗?王连他娘,我现在要是当着你面骂你,你能不还嘴吗?你能吗?你要是能,这个歉我立刻让云娘子给你道了。” 第148章 那人一脸悻悻。 顾氏拍拍云纱:“走,我饭快做好了,你们去我家吃。” 又对李半仙道:“你也来,别站在这里了。” 李半仙显得很高兴,轻车熟路地率先朝顾氏家去。 路上,顾氏对杨白羽道:“你别听那些人说话,他们也就是嘴碎,其实人并不坏。” 墨竹忍不住道:“这还不坏?在我们家,妄议主人是非是会被打脸子的。” 顾氏觑了她一眼。 “有钱人家的丫头就是不一样,说话也拿腔作调的,可是我们米南村也不是你们家里,村里人也没谁给人家当丫鬟的,说几句话还是能说的。” 墨竹有些生气,当即横眉冷对要辩驳什么,被云纱及时阻止了。 她拍了拍她的手,用眼神安抚她。 墨竹皱了皱眉,不再说什么,自顾生着闷气。 进了院子,里正不在家,去其他村子了,要晚些回来。 顾氏则赶紧去厨房忙活。 而李半仙熟练地在院子里的旧竹椅上一靠,开始闭目假寐起来。 王娟儿偷偷瞧了杨白羽好几眼,趴在云纱耳边害羞的问:“云姐姐,这是你夫君吗?” “算是吧。”云纱笑了下。 “他长得可真好看。” 这话让杨白羽听见了,他的视线轻轻移过来,王娟儿害羞地跑去厨房帮忙了。 云纱站在廊下,朝李半仙道:“先生,中秋了,我给您带了月饼。” 墨竹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两份点心,个个精致极了,不仅颜色好看,味道也不错。 一份是给顾娘子的,一份自然是给李半仙的。 李半仙立刻从竹椅上起身,有些意外的样子。 他进来看了看那份点心,竟一时有些感动失语。 “给我的?”半晌,他再次确认地问。 “当然,有件事需要请您帮忙……” “不用说,我都知道,王大贵他媳妇的死跟你没关系。” 云纱讶异。 李半仙说:“她死之前悄悄来找我算过,问她儿子几时能成才,我问她儿子最近是否有牢狱之灾,她说对,儿子把人家眼睛打瞎了,人家告官把儿子抓走了,稻子卖不出去,没钱赎他,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借钱,才把儿子捞了出来,现在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我算出他儿子不久之后还会有牢狱之灾,跟她说了,他坐在我家门口大哭了一顿,问我有没有什么化解之法,我说让你男人和儿子少惹事,这灾因你男人起的,谁知她回去之后和她男人大吵了一架,想不开吊死了。” 云纱听后沉默了一阵。 她现在倒不怎么恨谭氏,反而有些感慨。 李半仙露出笑容。 “至于你的事,都是小事一桩,我替你说说就好了,顾娘子答应给我半斤米,半斤面和半斤豆子。” 他拍了拍空空的口袋。 墨竹道:“哦——原来你是为了好处才来的。” “这话说的,天下千千万人,谁不是为了好处才办事啊?你虽是个丫鬟,要是主人家不给你月钱,你还能忠心干活?” 李半仙几句话说得墨竹脸色青白不定,他自己倒是心安理得,“拿钱办事才是阴阳平衡,所谓一来一回,一得一失,天道无不在其中。” 他把那份月饼装进口袋。 “小姑娘,你还有什么想算的?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可以免费替你看看。” 云纱也没想好。 杨白羽却忽然饶有兴趣地问。 “能算姻缘吗?” “能啊。” “墨竹,夏鸣,你们先去外面等着。” 等他们出去了,杨白羽才继续道:“那我想问问,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个答案。” 云纱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李半仙道:“你须得将生辰八字报给我听,我来给你推算。” 杨白羽说了之后,李半仙还真认真坐下来,开始掐手指,又在桌上比比划划。 半晌,他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小公子,你算姻缘不如算仕途。” 云纱心念一动,忙道:“那就算仕途吧。” “就要算姻缘……唔……” 杨白羽还没倔强的说完就被云纱捂住了嘴,笑道,“还是算仕途吧。” 李半仙捻了捻胡子,像是惊叹不已。 他摇头晃脑道:“好风借力,贵人相助,天纵之才,文曲相照,大运啊!大运!” “哇,真的假的!”云纱眼都亮了。 杨白羽不屑又傲娇:“这还用你说?我自己都知道,所以我只想问我不知道的事。” 云纱笑道:“你好狂哦。” 第82章 第 82 章 云纱没有在顾娘子家吃饭,因为她们人多,不太方便,且顾娘子又不愿意收她的钱,她便留下糕点走了,没让顾娘子留住,反而云纱邀请她有空的时候可以来自己家吃饭,她答应下来了。 回去的路上,杨白羽对云纱说:“什么半仙啊,什么都没有算出来。” “他不是算你未来能青云直上吗?” “这算什么,我自己也知道。” 他有些生闷气,“可我自己想问的你不让我问。” “一次只能算一件事,自然捡要紧的事咯。” “我那个才要紧。” 云纱笑笑没说话。 第149章 回去先是给辣椒浇了水,又去地里看了看。 几天时间,地里除了绿油油的幼苗之外,已经冒出了不少小杂草,她需要勤快锄草,否则会跟稻子争营养。 只是二十亩地很是麻烦,介于小王村和成谭村的风言风语,她都是去其他村子雇人帮忙的,如今农忙时节已过,村民们还是很乐意多赚一份钱。 太阳渐渐偏西时,春草跑来,站在田间大声喊她:“姑娘——” 云纱从田埂上起身,手里还拿着一个杂草编织的环。 她过来随手将草环戴在春草头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小清新。 “怎么了?” 春草兴奋地双眼发光。 “好多胭脂水粉!都是脂月铺子的!摆了满满一桌子,那些装的盒子罐子可好看了,我都不用打开都闻到香味了,而且还是脂月铺子的人亲自送过来的!” 她拽着云纱的胳膊:“姑娘快回去看!” “啊?” 云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春草拉回了小院。 刚进去就撞见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出来,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行动时风将她身上的香味带到云纱面前。 “咦?这位娘子来过我们脂月铺子哦。”程舫十分礼貌地朝她笑了下,“不知娘子可还记得了?” 云纱怔了下,笑道:“记得。” 这个年轻女子的妆容画得很是精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她是去脂月铺子找柳姨娘的,脂月铺子的东西琳琅满目,但她手头紧,所以一件都没买。 今日的程舫妆容较之前不同,褪去了艳丽,多了一份恬淡柔和,眼妆以淡粉色晕染,宛如雨后天边的晚霞,在眼角处手绘了几朵桂花作为点缀,恰到好处的鹅黄,叫人挪不开眼。 她笑道:“原来娘子竟是杨府少夫人,杨夫人在我家买胭脂买的不少,下次可以直接派人来说一声,有新品到了第一时间派人给你送过来。” 云纱委婉道:“不必了,我平时用的不多。” “娘子不施粉黛宛如出水芙蓉,确实清丽动人,只是咱们女子胭脂水粉是必不可少的,即便平时不描眉点唇,也需要一些珍珠粉啊,清颜膏啊来使我们的皮肤更水嫩,如此才可长葆青春。” 程舫笑问,“娘子不如猜猜我年龄多少。” 她这番介绍让云纱宛如见到了前世那些商场的柜姐,听她问,便讶异:“不过二十多吧。” “我下个月过完生辰便三十二了。” 云纱怔了怔。 程舫笑了笑,说要赶时间回城,便没再多说,领着三个小厮匆匆走了。 云纱进了主屋,主屋原先吃饭的桌上此刻摆满了瓶瓶罐罐,有些甚至还在盒子里没有拿出来。 各种好闻的花香混合在一起,从那些瓶瓶罐罐中散发出来,冲击着她的嗅觉。 墨竹和蜜合进来,听蜜合惊叹道:“还没真见公子这么上过心,这里怕是要花上几百两吧。” 墨竹望了云纱一眼:“只怕姑娘还不领情。” 春草忙道:“怎么会呢,姑娘也很高兴啊。” 云纱回过神,除了震惊外倒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她环顾了下:“杨白羽呢?” 蜜合道:“后院。” 云纱点头,先进自己房间看了眼,心道果然,然后出门绕到了后院。 杨白羽正在暮色中小憩,余晖落在他身上,像是山水画被上了一半颜色。 阴影挡住了夕阳,投在他脸上。 他睁开眼,望见云纱背着光朝他伸出手:“还给我。” 杨白羽抿了抿唇。 “不要。” 云纱叉腰,竖眉:“杨白羽,你钱多烧得慌是不是,买那么多我八辈子也用不完,我劝你最好把那些都退了,然后把我的清颜膏还给我。” “不退。”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云纱。” 眼前的少年忽然目光一黯:“你为什么愿意收祁洛川的礼物,却不愿收我的呢?我买的那些都比清颜膏贵。” “这是一回事吗?” 云纱伸手捏住他脸,将他的委屈在脸上拉长。 “我没有收他的礼物,那是我花钱从他这里买下来的,他说他原本送给他妹妹做新婚贺礼的,结果妹妹婚事暂停,所以转送给我,我想我们非亲非故,这也价值不菲,于是花钱买了下来,二两银子呢。” 欢喜如夜幕降临时跳跃的星光跃然于眼眸之上。 “真的?” “当然了。”云纱松开手,在他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个红印子,“所以你现在可以退了吗?” “为什么要退呢?用不完就慢慢用,不喜欢扔掉也可以,这些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杨、白、羽。” 云纱一字一顿喊他的名字,严肃道,“纵然有钱,也不该挥霍无度,奢靡浪费,我希望你能把钱用在有价值的事上。” “云纱,你不喜欢吗?” “是的,我不喜欢。” “我知道了。” 他挺直脊背,却垂下眼眸,神情在暮色中分外落寞。 半晌,他小声问:“这次可以不退吗?第一次买就退了,很丢杨家的面子的。” 云纱叹了口气。 “好吧,那下次别买了。” “……好。”持续低气压。 见他这般,云纱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 第150章 “好啦,准备吃晚饭啦。” - 云纱整理了这批胭脂水粉,光口脂就有八盒,颜色虽都算是红色,但有区别,与现代的口红类似。 除此之外,还有眉石眉粉,各色胭脂,还有珍珠粉,清颜膏,花香露,以及洗发洗澡的小香球和类似于身体乳的东西,是涂在身上可以持续散发若有若无的花香的。 还真是齐全,看来有钱在哪个朝代都很享受。 因为杨白羽扔掉了祁洛川那瓶清颜膏,又死活不说扔哪儿了,她便只能又挑了一瓶清颜膏放在梳妆台上用,其余的让春草墨竹蜜合都挑了一件,剩下的暂时让春草收了起来,下次可以留着送人,或者去城里时找机会当了。 转眼即中秋,墨竹让夏鸣去附近村里买了好几盆菊花摆在院子里,雅致又芳香。 云纱则托顾娘子打听打听,有没有卖螃蟹的,打算多买一些,自己在家做了,也算过节应个景。 顾氏效率挺高,很快就给她带来了消息,说隔壁庄子有几个大鱼塘,是城里大户人家的,今年虽然因为天气炎热,螃蟹不如往年多,但除去给城里雇主家送去的固定份量外,还是有一些剩余的,这些往往就属于他们自己的“好处”了,可以卖也可以自己吃,如果云纱打算买的话,可以去碰碰运气。 云纱还蛮高兴的,当即拉着蜜合就去了,倒也算顺利,回来的时候一人手里提着十斤左右的青蟹,还都是活蹦乱跳的,花了七两多。 刚进院子,就见梁程在廊下躺椅上靠着,拿折扇盖着脸,十分悠闲的样子。 云纱哼了声:“你倒是赶着好时机来。” “什么好时机?” 梁程拿下折扇,视线立刻顿在她和蜜合手中的螃蟹上,当即笑眯眯道,“啊,还真是来着了,不过我也不是空手来的,这不是中秋嘛,中秋团圆之日,杨白羽又不回去,周姨一个人怪孤单的,我替她来见见她这不省心的儿子。” 杨白羽从屋里丢了个橘子,差点砸在梁程身上,但被他及时避让开了。 “搞偷袭啊你?” 云纱把螃蟹交给蜜合,拍了拍手,问:“你不是空手来的,那带了什么?” “酒啊!” 梁程眉飞色舞,“好酒!整个良州都难得一见的新丰酒和菊花酒。” “菊花酒很少见吗?”云纱挑眉。 “这你就不懂了,这菊花酒可是以去年第一场露水加十分珍贵的小云菊酿制而成的,而且出自酿酒大师孙老之手,是我专门托人费了好大周折才弄来的。” 云纱不置可否,她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不过这里也没什么饮料,确实可以尝尝酒,反正度数也低。 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梁程跳脚:“螃蟹就是要佐酒才有灵魂,难道你不知道?” 云纱瞥他一眼,淡笑:“你就非得给蹭吃找个好听的借口吗?” 说罢,她摇摇头朝厨房走去。 梁程冲着她背影喊:“谁蹭吃了?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我又不知道你买了螃蟹!” 杨白羽推着轮椅从屋内的阴影中出来。 梁程没好气地对他道:“管管你女人!” 杨白羽本来要说什么,忽被这句话扰乱了思绪,笑意在眸中散开,看梁程的眼神都友善了许多。 “欢迎下次也来蹭吃。”他十分大度地道。 第83章 第 83 章 “螃蟹怎么做好吃?” 云纱抛出了一个问题。 墨竹与蜜合面面相觑。 “螃蟹性寒,公子从不吃螃蟹,所以我们扶光院的小厨房也从未做过,我和墨竹都不会。” 她们会的最多的还是一些药膳或者各种汤和粥。 还有些好看又精致的点心。 春草撸起袖子自告奋勇。 “我来!” 墨竹不太相信:“你行吗?” “行啊,我在府上的时候,跟大厨房管家学过好些菜呢,螃蟹虽没做过,但他说过。”春草充满了自信。 云纱笑着拍了拍春草的肩膀:“那就交给你了,春草大厨,我给你打下手。” 事实证明,春草的确是个在做菜和记账上天赋双高的人。 她说螃蟹不难做,只要蒸熟了就好,难的是调酱汁,看着她用酱油黄酒葱蒜等调出了几碗酱汁,云纱感觉也不难。 墨竹认真瞧着:“虽不难,但多点少点便全然不是一个味道了,须得记住才真不难。” 云纱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下午王娟儿送来了好些自己家做的糯米粑粑,圆圆的,软软的,白色的糯米沾在外面一层粉,宛如一轮圆月。 王娟儿道:“有红豆的,芝麻的,还有咸菜馅儿的呢。” “那你喜欢哪个馅儿?”云纱笑问。 “我喜欢芝麻馅儿的,我娘喜欢红豆馅儿的,我爹喜欢咸菜馅儿的。”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云纱让春草将准备好的五只螃蟹端了过来给她,小孩不会无用的客套,欢欢喜喜地拿回家了。 除了螃蟹,还做了好些菜,荤素都有,大多都是春草做的,云纱等人给她打下手。 自从杨夫人让墨竹和蜜合过来这里之后,日常的吃食开销大多都是杨府出的钱,云纱和春草原先吃饭不怎么讲究,随便炒两个菜吃饱就好。 但杨白羽吃食被墨竹和蜜合伺候的十分精细,每一餐基本都是按照大夫的嘱咐严格遵守的,时不时还会单独做药膳或者熬汤药给他。 第151章 只是他很是排斥药味儿,常常偷偷倒在窗外,被云纱抓到了几次。 云纱问他是不是之前就这么干,杨白羽承认了。 云纱叹了口气,说怪不得你身子弱,恢复得又慢呢,原来根本就没吃什么营养。 杨白羽可怜兮兮:“因为太难吃了。” 夜幕降临之后,云纱让秋冬和夏鸣将院子里的灯挂了起来。 天上明月皎皎,月光倾泻如水。 原本吃饭的大桌子被搬到了院子里,摆满了各种佳肴,中间是才热过的螃蟹,和调好的酱汁。 云纱还将桂花摆在了不远处,今晚月色正好,晚风习习,幽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云纱,杨白羽,梁程还有云纱让春草去请过来一起过节的祁洛川围坐在桌旁,墨竹等人原本要伺候在侧,在云纱的坚持下,让他们搬一张小桌子出来,在旁边吃自己的,不必管他们。 但他们还是不习惯与主人一个场合用膳,便干脆去后院坐了。 祁洛川有些局促不安,低声道:“云姑娘,不如我还是先回去吧……” “祁大夫,今天过节,别这么拘束嘛。” 云纱温声,“你是为了小羽留在这里的,连中秋都没法赶回去与师父师娘团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过节呢。” 杨白羽淡淡“嗯”了声,算是十分大度了。 梁程啧道:“没想到今年的中秋我竟然跟你们一起过。” 云纱:“爱过过不过出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梁程挑眉,但也不生气,反而给她倒了杯酒,“过节也不说了,一杯泯恩仇算了。” “怎么样?敢喝吗?”他有几分挑衅。 “我酒量很小的。”云纱故意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云纱,你可以不用理会他。” 梁程笑得贱兮兮:“那就别喝呗,认输咯,叫我一声大哥就算了。” 祁洛川迟疑了下,道:“云姑娘,不如我替你喝吧。” 梁程一下不高兴了。 “祁大夫,你还要英雄救美啊?事也不是你这么干的啊。” 祁洛川讪讪。 杨白羽直接伸手去拿云纱那杯酒,被云纱阻止了。 她似有有些无奈,望着梁程。 “……真要这样吗?” “对啊,你上次不是说欠我一个人情吗?我现在想好了,就这个,你要么喝酒,要么认输喊我大哥,从此要尊敬兄长,不能再对我出言不逊,怎样?” “那我赢了呢?” “赢?” “你要是喝醉了,我却没醉,我不就赢了嘛。” “绝无可能!” 梁程斩钉截铁,当即拍板道,“你要是把我喝倒,我叫你大哥都成!” 他补充道:“我在京城那可是天天喝酒的,人送外号‘梁千杯’!” 云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夹了几口菜吃,然后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了下:“中秋快乐。” 随即一饮而尽。 入口微苦,回味却是淡淡的菊花清香,还不错。 梁程挑了挑眉,不甘落后一连喝了两杯。 男人的胜负欲一旦被激发,就很难停下来。 当云纱面不改色地喝完一坛酒后,梁程满脸潮红地打了个酒嗝,双目已经开始迷离了。 云纱:“醉了吗?” “没醉,我是不可能醉的。”梁程抓起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里头剩余的酒全部仰头滴落入口,随即呵笑了声,“值此中秋佳节,听我给你们吟诗一首啊,听好了——”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1】 抑扬顿挫,饱含情感,边吟边走心,吟完之后双泪滑落,抱着酒壶放声哭道:“……京城那些秦楼楚馆的花魁娘子昨天还与我谈论风月,互为知己,今天就对那什么狗屁赵公子宋公子投怀送抱了,呜呜呜……她们难道只在乎我的钱吗?为什么一点真心都没有……我好孤单啊!” 云纱夹了口菜,忍不住笑出声。 杨白羽满脸鄙夷,而祁洛川则有些尴尬。 “看来梁公子是醉了。”他道。 云纱遗憾没有手机能给他录下来,不然就可以第二天反覆放给他看。 她让梁程的小厮先送他回去,出门时,梁程还迷濛地问她:“花娘子,你怎么也来了?” 云纱道:“我不是花娘子。” “那你是谁?” “我是你大哥。” - 走了一个梁程,顿时清静了不少,云纱举杯碰了下祁洛川的酒杯。 “祁大夫,中秋节快乐。” 祁洛川有些迟疑:“云姑娘,你喝了好多酒,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看我像醉了么?”云纱笑笑。 他望着云纱,见少女月下双目清澈皎洁,倒映着明月,竟比明月还要璀璨,像夜空下两汪发光的湖。 “云姑娘酒量真是不错……杨公子,菊花酒寒凉,切忌不可饮!” 云纱立刻转头看向杨白羽,他放下酒壶,端起小小的酒杯。 “不要你管。” “小羽——”云纱按住他手。 “云纱。”他注视着她,却没有说其他话。 云纱微怔,一瞬间竟在他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她问祁洛川:“一点点可以吗?” 第152章 祁洛川认真思考片刻,点头。 “那就喝新丰酒吧,饮之前将酒温一温。” 杨白羽低声道:“罢了,不喝了。” 他转着轮椅,往屋内去。 祁洛川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歉意地对云纱道:“杨公子不喜欢我在这里,我不该来的。” “祁大夫,你又不是低人一等。” “什么……” 这话随着一阵桂花味的晚风拂过他,让他怔然。 师父一直告诉他行医者自当悬壶济世,对病人失去耐心就是大夫的原罪。 他似乎也习惯了容忍每一位病人的脾气和性格。 诚然,病人的性子大多都是不好的。 但他似乎觉得本该如此,所以从不觉什么不对。 云纱去厨房拿了个小篮子过来,装了几只螃蟹。 “祁大夫,是我邀请你来的,你来没有错,杨白羽就是爱耍性子,他身为你的病患,你可以对他有耐心,但不要归罪于自己。” 她将篮子递给他,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明日你再来一趟诊脉吧,另外我也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祁洛川双手拎着篮子,有些动容。 “云姑娘……” 送走了祁洛川之后,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她寻思着等会儿收拾了。 更衣回来之后,却见杨白羽不知何时自己出来了,安安静静地呆在桌边。 “对不起,云纱……我没有在故意耍性子,我只是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他微仰着头,眸子红红的,“我也没有把他当作低人一等。” 云纱走过来在桌旁坐下,轻笑了声。 “还想喝酒吗?” “……嗯。”小狗点头。 “那就喝一点吧。” 一刻钟之后,云纱就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她没想到会有人只需要一杯酒,就可以醉倒。 但她也同样没想到,有人喝醉了只是面色驼红,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云纱凑近了低声问:“杨白羽,你……醉了?” 少年忽然抱住她,伏在她肩上,温热的淡淡的酒气在她耳边萦绕了一圈。 “云纱,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他重复喃喃着这句话。 -------------------- 【1】晏殊《中秋月》 第84章 第 84 章 中秋之后连着下了两场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好像转眼间就从夏天变成了冬天。 早晚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原先的薄纱袖子也换成了棉织的。 因为气温骤降,所以换季的时候人很容易感冒,小院里的墨竹和春草就都感冒了,于是墨竹在病好之前就不在杨白羽身边伺候了,索性回了杨府一趟。 春草也为了不感染云纱,就在屋内另置小榻,晚上睡在榻上。 令云纱比较放心的是,杨白羽虽然也有些咳嗽,但症状不太严重,也没有像往年一样发热。 除了板蓝根,云纱还用祁洛川拿来的一些药膳的方子熬了,半逼半劝的每天都让杨白羽乖乖吃完,一日三餐须得在她监督下吃,药膳再难吃也不准偷偷倒了,好在杨白羽很听她的话。 还有件喜事。 辣椒熟了。 青青的辣椒挂在枝头,让她一天看几回都看不够。 有两种,一种是羊角椒,小小尖尖的,和朝天椒差不多,还有一种就是长角椒,基本不辣,很适合炒菜。 因为数量不多,所以她打算不采羊角椒了,等它红了熟透了,再晒干,一部分留做平时炒菜的香料,另一部分加长角椒一起,磨成辣椒粉。 至于辣椒酱,应该也够做一瓶的,看院子里辣椒的生长情况还是不错的,结实率应该挺高,开花的时候也比较满。 在这件事上,云纱充满了期待,甚至于想到辣椒的味道,就已经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但也有件不太好的事,连续的低温让水稻秧苗隐隐出现了青枯的趋势,这让云纱有些担心。 按道理来说,t026号籼稻是具备良好的抗寒能力的,这些天虽然因为下雨而气温骤降,但到底也没有低破10度,夜间最低大约在13度左右,白天最高温度也有17度,所以不该出现青枯现象。 温度是云纱从实验室拿出来的测温计测出来的,或许存在一定的误差,但不会太大,按照t026号籼稻秧苗在实验室里的表现,哪怕10度左右,也只是生长缓慢,而不会轻易的烂苗烂根。 其实水稻受低温影响的情况很普遍,早稻会遇见“倒春寒”,烂根烂苗,晚稻会遇见“寒露风”,影响抽穗结实。 所以研究抗旱稻种一直都是她们专业的大课题。 对于她的导师来说,他更注重的是市场商业部分,所以在抗寒的基础上培育的t026号籼稻实际上产量一般,但口感绝佳。 云纱和学长有幸尝过试验田收获的第一批大米,虽然还不是真正成功的t026号水稻,但口感已相差无几了,她当时还寄了一些回家,后来家人给她发消息,还问她这米哪里能买着,说家里买的普通大米跟这种没法比。 云纱则回复说,过个两年差不多应该能向市场推出去,因为导师就是这么计划的,在稻种尚未培育出来前,导师就已经凭借自己的人脉找好了推广合作的渠道了。 谁知道世事难料,云纱莫名其妙地带着实验室来了一个陌生的封建王朝,也不知道还在现代的实验室是否依然完好无损。 第153章 云纱蹲在田间望着秧苗发呆,忽听见杨白羽喊了她一声,她愣了下,猛地起身,结果脚麻了没站稳,一脚踩在淤泥里,狼狈不堪。 “云纱!你没事吧?” 杨白羽惊道。 他正坐在轮椅上,在稻田不远处,再往前十分泥泞,就过不来了,他见云纱踉跄了下,差点摔倒,不由着急。 云纱一脸窘迫地把脚从田里拔出来,还好没有踩到秧苗。 只是裤腿上全是淤泥,气味实在不好闻。 “我没事!”怕杨白羽担心,她大声回应着。 说罢她脱了鞋子,一瘸一拐地沿着田埂往回走。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是真倒霉,刚走几步,又一个脚滑,“吧唧”一下整个人趴在泥地里,甚至嘴里都充满了泥土与青草的味道。 “云纱——” 杨白羽声音急切地响起。 “没事没事——” 云纱刚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下一秒就愣住了。 杨白羽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就这么隔着没多远的田间小路望着她,神情焦急,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云纱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朝他伸出手:“小羽……过来。” 这话像是惊梦的鸡鸣声,杨白羽仿佛一下子才梦里惊醒般,紧张又惶恐地往自己双腿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感觉自己双腿的力量在迅速的被抽离。 “云纱,我……我……”他神色无助,像一个害怕的小孩。 云纱朝他慢慢走去,带着满身狼狈,却满眼笑意。 “你就站在那里吧,等我走过来……你什么都不要想,看着我的眼睛就好。” 她的话对杨白羽来说总有种不知名的魔力,杨白羽就这么望着她的眼睛,沉醉在其中的善意与笑意里,如春风细雨般柔和,令他的紧张迅速消弭。 那一刻,他也忘了那被抽离力量的双腿,是那样脆弱。 直到云纱站在了杨白羽面前。 她一双好看的眼弯成了月牙,在满是泥点子的脸上是那样清澈。 “恭喜你。” 杨白羽怔了半晌,清明的意识让他再次注意到他正在做什么。 不过一瞬间,双腿就失去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 他重新跌回轮椅里,像个努力学习却仍没考到一百分的小孩,眼眶泛红地望着云纱。 “我——” 云纱也有些感动,此刻她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她浑身都是泥,不愿弄脏了他的衣裳。 “你很棒。”她笑道。 杨白羽无比相信她这话完全出自真心。 但他垂下了眸子,因为眼眶里弥漫了一层雾气。 云纱蹲下来,望着他泛红的眸。 “我永远相信你,总之,没有期限。” “云娘子!” 有人高声喊道。 云纱起身循声望去,见三人正在王辰乐的带领下,穿过田间小道,朝这边走来。 “林公子!” 云纱有些惊喜,朝他招了招手。 四人由远及近,很快到了跟前。 王辰乐高兴地同云纱打了招呼:“云纱姐!他们说是来找你的,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自从他知道王娟儿喊她喊姐姐之后,没多久也跟着改口了,像小孩子之间的赌气或者比赛一样,原先他还不好意思,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林乔身后一中年男子摸出一贯钱给他。 “小孩,赏你的领路钱,拿去买糖吃吧。” 王辰乐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云纱朝林乔笑了笑:“原先还想你什么时候来,没想到过了中秋就来了,只是我这样子失礼了。” 林乔朝杨白羽点了点头,才回道:“为一些事耽误了,不知娘子可有兴趣听一听王大贵那件案子?” 第85章 第 85 章 林乔说,王大贵他们不过是普通村民,心里起了贪念,想要藉机讹云纱一把,因为他们认为有钱人都怕官司缠身,愿意花钱消灾。 毕竟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打官司耗费的时间精力以及对名声的影响,都很不划算。 但他们想错了,云纱并不算有钱人,相比起那些,她当然更在乎公道。 其实普通老百姓也怕府衙,民怕官,也怕见官,所以他们到了门口就露怯了。 王大贵三人在这方面的勇气甚至远远比不上谭氏一介女流。 只是他们刚好遇上了从旧州衙出来的严承秋。 严承秋顺口问了声他们的来意,他们一一说了,严承秋便领他们去见了严永盛,严永盛不但问清楚了来龙去脉,还十分热情地帮他们写了诉状。 由于没有起诉理由,严永盛正苦于怎么编,谁知严承秋出了个好主意,也就是利用舆论造势,一旦流言纷纷,闹大了,这案子就自然而然成立了。 说到这里,林乔道:“这严家父子还真是热心肠。” “热心肠?”云纱感到好笑,又问,“后来呢?” 林乔说,他是在云纱州衙受审那日,意外听到了严家父子的谈话,才知道这事还不简单。 其实他本来没想管太多,但他想到父亲嘱咐他的话,便替云纱尽了一份力,算是卖她一个人情。 他让州府先把那三人以造谣诬告的罪名关起来,再分开审问了一遍,又把严永盛单独带走问话,关了好些天。 第154章 等严承秋忐忑到极点时,再把严承秋带到州衙问了遍话 “你猜我问到了什么?”林乔含笑。 云纱弯腰借沟渠的水打湿了手帕,慢慢擦着脸上的泥土。 “他说跟我有仇?” “他说你是个骗子,他要告你,且已写好了诉状。” “所以,我又要跑一趟官府?” 云纱自己都觉得无奈。 “不,他最后没写。” “总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了,姑且认为他这般人没有良心。” 林乔笑了几声。 “云娘子说话还真是风趣,是我问他,你有证据吗?没证据你算是诬告,若你输了官司,你便不能再参加科考,他权衡片刻,便放弃了,但看他模样,想必是很不服气。” “原来如此。” “但我认为他没撒谎。” 林乔话锋一转,眼神温和却藏着微芒。 “真话不代表就是对的。” 杨白羽平静道,“事实往往藏于两面。” 林乔微笑了下。 “我也这么认为的。” 云纱望了他们一眼,又问林乔:“所以这事已经结束了吗?” 林乔说:“严永盛严重渎职又默许非严承秋多次以非官身插手官府事务,并罚之下免去了他师爷的职务,现在他不是州衙的人了,至于严承秋,干涉官府之事,还对人私刑,领了十五板子,要在牢里关个两个月才能出来,至于王大贵他们,罚也没钱罚,各自领了板子之后,命他们回村将真相和盘托出,还你清白,并向你登门道歉,届时请里正作为见证。” 云纱露出惊讶之色。 “什么时候?” “大约过几天。” 林乔没说错,两天后,王大贵等人还真狼狈登门了,三人皆失去了精气神,比她之前见时还要瘦削颓废,身上的衣裳大约许久没换过,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他们的登门道歉引来许多人看热闹,皆围在不远处。 云纱对他们这种人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只想远离,且她也知道,他们本性如此,贪婪又愚蠢,就算这次道歉也绝非诚心。 即便没有这次道歉,她当时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李半仙的忽悠大法很好,云纱偶尔从其他村民的闲聊中,已经发现他们把矛盾点转移到王大贵等人身上了。 因为李半仙特意去了一趟河边,看了那棵吊死谭氏后又被雷击中的树,李半仙说正是因为谭氏真正恨的人没有受到报应,才会怨气积聚引来天雷,其实这事跟云纱没有关系,都是王大贵的错,他吃喝嫖赌,败尽家财,无事生非,导致儿子有样学样也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谭氏实在气不过才想不开的。 不得不说,李半仙说话还是很让人信服的,或许是因为他真算准过很多次,总之这之后,基本没什么人说云纱才是害死谭氏的人了。 王大贵这次登门道歉之后,也不提要回王二贵那几亩田的事了,不过云纱反而当着许多村民的面,提出要把那几亩田租给他,让他在田里种菜,她会看在春草的面子上,租金减半。 他没应。 王大贵和儿子王耀都不是会种田的人,家里的田只有谭氏一个人照管,她没了,家就垮了,何况经过这次的事,也没脸在村里待下去了,打算带着儿子进城找点活干。 云纱知道他不会答应,她只不过做个面子罢了。 也是在暗戳戳告诉其他人,她这里还有田可以租出去。 果然王大贵等人离开之后,就有人来悄悄问云纱,那二亩地能不能给他家种,哪怕租金不减半也行。 云纱望着眼前说话这人,笑道:“乐乐婶,你们家离那二亩地很近是吧?” “是啊。” 乐乐婶捻搓着袖子,讪笑,“就在我家地旁边,种起来不费事,空着也是空着,多浪费。” 见云纱不说话,她忙低声道:“你可别怨婶子之前说话难听,那都是瞎说两句,不是认真道 ,上次你去村里,他们说你什么的,我可不在,我要是在,肯定帮你说话,哪里还轮到李瞎子啊。” 她说着又揪王辰乐过来到云纱面前。 “快跟云娘子说说好话。” 王辰乐脸色涨红,觉得很丢脸,一句话也不愿说,反而生闷气跑了。 云纱道:“这样吧,看在乐乐的面子上,我也不要你的租金了,你让他时时到我这里帮忙吧,我拿他的工钱抵,我这里确实也需要人。” “那感情好啊。” 乐乐婶喜笑颜开。 这事算勉强告一段落,云纱也松了口气。 有一件事既在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这两天林乔也在附近赁了房子住下来,仔细勘察云纱这二十亩田里的水稻,他带来的两人都是这个时代的水稻专家,三人一整天都待在水稻田里,一直到日落才会找云纱,问这一天勘察之后积累的问题。 云纱并不吝啬分享,但她苦恼如何表达,有些完全是术语,她甚至不知该怎么找词替换。 林乔则是个很聪明的人,像他的父亲一样出色,在云纱遇见这种表达难题时,常能及时领悟她的意思,并重新准确地表述出来。 但语言的表达仍然是匮乏的,抽像的,他们虽能理解云纱的意思,但难以真正相信。 同时,云纱也在努力从他们这里学到了很多,例如对于肥料的应用。 第155章 她原先对于古代肥料没什么了解,只是略知道一点,但林乔等人给她介绍了十几种肥料的制作和使用以及相应的效果,让她受益匪浅。 这段时间,要么小雨,要么阴天,气温和光照的条件对于秧苗生长都不是很有利,秧苗隐约有青枯现象,叶片叶鞘细长柔软,她在考虑“夜灌日排”,提高土壤温度。 但是道理虽然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这里没有抽水机,无论是引渠灌溉还是抽水排干,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是一亩,是二十亩,就更难了。 林乔建议她如果仅仅是为了实践想法,管理二十亩田是完全划不来的,不如只余两三亩作试验。 因为目前为止,没有人二季稻种成功过,即便在更南更温暖的地方,也会由于产量不足而不划算,不如种其他粮食。 现在云纱第一次尝试,就种了这么大面积,若失败,则会承担巨大的损失。 云纱犹豫了半天,决定采取一部分他的建议,选三亩田用作试验田,其他十七亩算是对照组,不放弃,只按照正常方法管理。 而那三亩田则进行特异化管理,根据t026号籼稻在这片土地上的适应状况,进行针对性的培育。 她把这个想法简单地与林乔几人提了一下,得到了他们的赞同,并提出了一些他们的建议,云纱也深以为然。 这天晚上,她拿着纸笔伏案写实验计划,蜜合敲了敲她的门。 她没听见,是春草开的门。 蜜合走进来她才注意到,忙从油灯下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 “什么时辰了?还没睡?” 蜜合低声道:“这些天天气差得很,不见太阳,总是下雨,这里条件不比府里,炉子都生不起来,房里总是湿湿的,公子常犯腿疼,他虽不说,我却瞧得出来,再则你总有自己的事要忙,也顾不上公子,不如劝公子回家住吧。” 云纱怔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 蜜合离开之后,她端着油灯轻轻去了杨白羽的屋子。 他已睡了,但蜷缩在薄被下,双手下意识放在膝盖上,睡得很不安稳,大约是膝盖不舒服。 云纱搓热双手,轻轻放在他手背上。 他的手很凉。 “云纱。”他睁开眼,有些迷濛。 “吵醒你了?” “……你在我的梦里吗?” 因为风寒还未好,他说话时仍带着鼻音。 “不是梦,我就在这里。”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映着温暖的烛光逐渐清明了起来,他眨了下眼,问她:“你怎么还没睡啊?” “写一些关于水稻的东西忘记时辰了。” 云纱轻轻搓搓他的手背,“冷吗?” “不冷。” “那手这么凉。” “没关系,总是这样。” 云纱静默片刻,低声问:“回杨府,可以吗?” 第86章 第 86 章 “云纱。” 杨白羽抬着乌黑的眸,望着她轻声说,“今天是我的生辰。” 云纱怔了怔。 “蜜合怎么不告诉我?” “我让她不要说的。”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子时已经过了吗?” 云纱估算了下:“还没,刚到子时。” “那能不能陪我一会儿?如果你希望我明日离开,至少让我在生辰这天与你待在一起。” “如果你早点跟我说……” “云纱,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打扰你。” 杨白羽的眼神格外清亮,“你有自己喜欢的事做,我希望你开心。” 云纱望着他的眼,他将话说的这样简单直白,让她竟一时语塞。 “我,我从未觉得你打扰我,我……我是……” “若你一边忙碌一边忧心我,那就是一种打扰,我不希望我的存在对你是一种困扰,你会讨厌我的。” “我不会。” 云纱忙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没有人会一直喜欢一个累赘。” 杨白羽垂眸,声音轻的像一片落在水面上的羽毛,“即便是我的母亲,心里也难免有怨念,许多事是我拖累了她,她本该去京城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要独自蹉跎在良州,一边照顾我,一边还要经营春熙楼,为了我,她已许多年没有见到大哥和姐姐了。” “你大约不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每年生辰的心愿是早些解脱。” 云纱为这话感到震惊。 “……但我今年的生辰愿是好好活着,常能见你。” 他这话让云纱红了眼眶,她心间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感。 于是她伸手温和地轻轻地拥住了他。 “你的愿望会实现。” 翌日杨白羽离开米南村回良州城时,云纱没有相送,是他主动拒绝了。 大约是不想面对正式的离别。 只是离开小院时,他充满期待地问:“云纱,你何时来见我呢?” 云纱想了想,说了个浪漫的日子。 “当良州落下第一场雪时。” “一言为定。” 林乔来找她,恰见此幕。 有些好奇地问:“云娘子,你既是杨家的少夫人,缘何独居此处呢?” 云纱浅笑:“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 她没有多聊这个话题:“林先生,我明日要进城一趟,你不必来小院找我。” 第156章 “当日回么?” “对,只是采买些物件。” 天冷了,小院越冬的柴火炭火都不足,被子也都不够厚,还有冬衣也都没有,之前从杨府离开时,没带太多东西。 好在在杨府度过了春天,春秋二季温度是差不多的。 需要买的东西有很多,她特意列了个清单,打算买齐了。 毕竟进城一趟不容易。 王娟儿来小院玩的时候她还特意让她回去问问顾氏,有没有什么要帮带的,顾氏不太好意思,只让买些布料,说给王娟儿做衣裳。 王娟儿听说云纱要进城,便求她娘说想跟着云纱一道去,顾氏本不同意,不想麻烦云纱,但王娟儿哭得不行,她便同意了,只能多番嘱咐女儿要好好听云纱的话,不能乱跑,否则走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云纱原想着没什么,听到这话忽然有了些压力。 杨白羽回去后,蜜合等人自然也跟着回去了,他原本想留下夏鸣的,但云纱考虑到人言可畏,就让他回去了。 实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这次进城,她是和春草一起,本就都是姑娘家,不免有些担心照顾王娟儿不到位,毕竟这也不是法治清明的现代社会。 她想开口让王娟儿留下来,但一看她听说能进城高兴的什么似的,又不忍心开口了。 傍晚时候,王辰乐从王娟儿口中听说了这事,也巴巴跑来院前,探头探脑了几次都不好意思进来。 还是春草看见他,主动跑出去问。 他才小声问:“能不能问问云纱姐,进城也带我一个可以不?” 春草问:“你有什么东西要买吗?不如告诉我,我帮你买。” “我……我就想进城看看,我只进城过一次,还是好几年前了。” 于是春草去跟云纱说,云纱不禁再次头疼起来。 她忽然感觉自己像小学老师,领着三个小学生秋游。 王辰乐拍着胸脯保证。 “云纱姐,我力气很大的,能帮你提很多东西,而且我自己带干粮,还有我绝不会乱跑,一定时时跟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少年黑亮真诚的眸子充满了希冀,实在叫人没法拒绝。 出发前,云纱特意将小狼送去了里正家照顾一下。 然后领着三个小孩坐着牛车慢悠悠地进城了。 一路上王娟儿和王辰乐都兴奋的不行,叽叽喳喳的说着关于进城的事。 春草相比之下反而显得成熟多了,还跟他们说一些进城的注意事项,不过言语之间又有些显摆劲儿的得意,让云纱有些哭笑不得。 王娟儿激动地用手比划着:“听我爹说良州城内有一个大酒楼,叫春熙楼,里面就跟皇宫一样,可大可好看了,随便一盘菜就要上百两银子!” 春草得意:“春熙楼我去过!” 王辰乐双眼放光:“春草,那儿真的像皇宫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见过皇宫。” “皇宫在哪儿呢?” “笨啊,这都不知道,皇宫在京城!那可是皇上住的房子!一个房间就有咱们米南村这么大!”王娟儿说。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过!” “我爹说的,我爹年轻时候去过京城,他说皇宫比年画上画的仙宫还要气派呢。” 云纱好奇:“娟儿,你爹去过京城啊?” “对啊,我爹说以前去京城考试,但是没有考上。” 春草插话:“乐乐哥,你怎么不去上学呢?男人都可以去考试的,要是你考上了,以后就能当大官!” 王辰乐耸耸肩:“又不一定能考上,学费还贵,我家也没钱,我娘说明年让我跟着铁匠叔学打铁,以后进城开一家铁匠铺子。” 云纱问:“那你自己想读书考试,还是打铁呢?” 王辰乐认真想了想。 “其实有一点点想读书,要是考中秀才,也可以当个教书先生,或者等娟儿爹死了,我就能当下一个里正了。” 王娟儿翻白眼:“你爹才死了呢。” 王辰乐立刻道歉:“娟儿,我不是咒你爹。” 云纱道:“那我教你认字吧。” 王辰乐兴高采烈的:“云纱姐,你真厉害,什么都会!” - 牛车进了城,在南街停下。 南街的盛容巷是良州城内的夫人小姐最爱逛的去处,因为这条巷子里都是卖成衣首饰,胭脂水粉等。 云纱他们去了南街另一条巷子,不过说是巷子,更像是一个集市,这里铺子不多算,很多人在沿街叫卖,几乎什么都可以从这里找到。 人很多,几乎摩肩擦踵,云纱让他们几个走在自己眼前,以保证始终位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几人一路上不停叽叽喳喳,兴奋得很,看见什么都想停下来看看,看见那些小吃也馋的不行,虽然没说,但眼睛已经长在上面了。 于是云纱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他们先去了布料铺子,铺子不算大,已有好几个人在里面挑选,显得有些拥挤。 大约花了半个时辰,云纱才把需要的布料买齐,用粗布装着,裹了一个大包袱,王辰乐接过,轻轻松松地抗在肩上。 “云纱姐,一点都不重,还没一袋米重呢。” 之后又去了柴火店,预订了柴火和炭,老板让她留了个地址,说下个月会安排人送过去。 第157章 除此之外,还买了好些东西,例如茶叶茶具,盐油糖等调味料,针线用具等,还买了一套笔墨纸砚。 直到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她停住了脚步,目光停留在一家铺子门口。 云氏米行。 云氏米行在良州有好几个店铺,其中最大的一个就在这条街上。 城外的稻子上个月都已经收完了,今年的收成不太好,于是米价也涨了不少,上次她听林乔提了一下,好些人买不起米,一顿变作三顿吃,捞起来都是米汤。 颖昌府这边已经算好的了,其他地方米价已经贵的吓人,吃不起饭的百姓有一部分成了流民,路上常能见到面黄肌瘦倒下的人。 “朝廷不管吗?”她问。 “管不过来。”林乔叹了口气。 “春草。” 她的视线从云氏米行招牌上收回来,拿出两贯钱给她,“你们几个就去我们刚刚路过的那家小茶舍坐一坐,吃个午饭,我有事要离开一下,晚点过来找你们。” 春草忙道:“姑娘你去哪儿?我也要去。” 云纱摇头。 “我回家一趟而已。” 春草看了看王辰乐和王娟儿,泄气道:“好吧,姑娘,那我们等你回来。” 云纱走进了云氏米行。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自己家的店铺。 这个时代的云纱的记忆是全须全尾地被她接收了。 她原先有过一段迷茫期,那时候她的梦境很乱,偶尔清醒的时候也会发呆,忽然从发呆中回过神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不得不承认,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幸好她意识中那个实验室的存在,让她逐步清晰地认知到,她的灵魂仍是属于那个来自21世纪的自己。 于是她不必再日日乱梦了,但她也无法割舍掉作为另一个云纱的那部分记忆和感情。 她走进云氏米行时,正好有个人从后堂出来,他们撞了个正面。 那人愣了下,然后盯住她,语气低沉。 “云纱?” 云纱打了个激灵,那个字在喉咙间徘徊了好几遍,才道出口。 “爹。” 第87章 第 87 章 云纱坐在椅子上,椅子很大,几乎把她圈进去。 她旁边有张小桌子,放着一杯沏好的茶水,茶色清凉,茶香怡人。 但她没什么品尝的心情。 一刻钟前,她没想到自己会与这位名义上的爹以这种方式这么快遇见。 那个瞬间,她脑海里关于原身云纱和父亲的记忆不受控地涌出来。 在云纱的记忆里,她对父亲又敬又爱又怕。 云海啜了口茶,放下茶杯的声音“咚”地一声,仿佛鼓槌敲在了云纱的心间,让她微颤了下。 “云纱,你嫁进杨府这事是谁做的主?” 云纱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睫。 她没说话。 云海道:“你柳姨娘,对吗?” 云纱依然没说话。 云海皱起眉。 “你虽然性子顽劣,也比你两个姐姐愚笨些,到底是我的女儿,怎么如此自甘下贱?随便嫁人?” 云纱目光顿了下。 “爹既然知道是柳姨娘做主,怎么说我自甘下贱?难道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吗?” “你若不愿,家里有谁能绑着你上花轿不成?若真如此,你就去官府告,我云海也不怕吃这个官司,还敬你有几分骨气。” 云海沉声,“有件事也是我回来才听说的,今年开春踏青,你见了那王举人一面,竟当众向他表白,简直把我云家的脸都丢尽了,转头又和你那贪钱的姨娘,商量着嫁进杨家给那病秧子冲喜,也不是做不出来。” “爹真是如此想的吗?” “我怎么想的还有用吗?木已成舟,你既已嫁进杨府,不管他们给你一个什么名分,嫁了人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也算少了我一件操心事。” 云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这大约是来自那份记忆的感受,与自己真切的同情。 抛却她与杨白羽之间的关系不谈,这则婚事对她来说,本就是一场悲剧。 但她的亲生母亲只在乎钱,她的亲生父亲也只在乎脸面。 云海问:“你现在在杨府住的怎么样?” 云纱从这话里听不出多少关心。 她敛眸答道:“我如今另居别院,不住在杨府。” “这是什么意思?杨家人将你赶出来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做妾也不至于扫地出门吧?” “……”云纱不知该说什么,她无力解释,“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荒唐,你有什么事要做?” 云海拍了下桌子,训斥道,“我说你嫁人后沉稳了不少,看来也没好到哪儿去,还是任由性子胡来,你别告诉我是你主动离开杨府的。” 云纱抬起头,眼眶微红。 “爹是在关心我,还是在责备我丢了云家的面子?” 云海冷笑:“我回来也有好几天了,听说此事派人去杨家问过,人家态度傲得很,让我回去问问我的好女儿,丝毫不给我面子,我云海的脸在良州都让你一个人丢光了,连责备都不能责备你了吗?” “既如此,就当您想的那样吧。” 云纱身子紧绷着,往后微微靠了下,失去了解释的欲望。 第158章 云海脸色难看。 “云纱,你是我的小女儿,怪我常年不在家,没好好管你,教你跟着你姨娘成了这副样子,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也不想完全推卸责任……罢了,先不说这个了,你哥哥也在家里,你现随我回去,今天就不要走了,留在家里住一晚,咱们一起吃个团圆饭,也算是补个中秋,明日你给我老老实实回杨家,该道歉道歉,不要再任性了。” 云纱起身:“饭可以吃,但不能留在家里住,我要赶着出城的。” “出城做什么?” “我离开杨家之后,住在城外米南村,这次进城,村里还有两个小孩跟着我一起来的,我得好好将他们送回去。” 云海愣了下,黑着脸气道:“你看看你现在,你都在做什么?一天天跟什么人为伍?我云海的女儿就这么不检点?抛头露面住在城外?跟一群村民住在一起?杨家不让你住你就不能回家?家里难道不让你进门?我……” 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指着她:“我不管你到底遭了什么邪,今日你若不回家,日后云家就当没有你这个人,我云海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重重哼了声,拂袖而去。 云纱揉了揉酸涩的眼,叹了口气。 忍不住感到一阵悲哀。 她离开云氏米行,找到春草她们,本想让他们先出城回村的,但她又不放心,于是便带他们去了南风堂。 南风堂是个不错的医馆,生意也很好,李大夫凭借一手医术,有着不错的口碑,云纱进门的时候,见墙上挂着些“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挂牌,大小不一,形制不一,一看便知是不同人送来的。 李大夫正在坐堂,他面前有一位病人咳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回答李大夫的问题。 药柜后面是个妇人,穿着朴素,但面相温和,待人接物时一直都带着笑意,让人心生好感。 云纱一进来她就看见了,招呼道:“娘子看病还是抓药的?” 云纱忙走过去问:“祁大夫在吗?” “你找洛川啊?”吕娘子笑了笑,眉眼温和,“他去杨府了,大约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是他朋友?” 她说着从药柜后走出来,拉着云纱的手,又看向春草几人。 “这是你的弟弟妹妹吗?” “是。” “快坐会儿吧。” 李大夫那边也写了方子,起身欲递给夫人抓药,忽怔了怔:“云姑娘?” 吕娘子讶异:“你也认识啊?” 李大夫低声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杨府的云姑娘。” 吕娘子立刻恍然大悟,看云纱的眼神立刻有些不一样了。 云纱讪笑了下,不知李大夫私下里说了她什么。 不过夫妻说私房话她觉得也正常。 李大夫问:“你找洛川的吗?” “不是,李大夫,我来是有件事麻烦您。” 云纱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回云家一趟,可能会耽误些时间,三个小孩我不放心让他们在外面待着,想起我与祁大夫算是认识,他也跟我说过他住在这里,就想托他照看一下。” “原来为这事,小事而已,不麻烦,你快些去吧,若要赶在天黑之前出城,最好还是别耽误太多时间,春草他们在这里没事的,我夫人很喜欢小孩。” 吕娘子笑道:“对对对,你忙你的。” 云纱忙道谢了几番,又嘱咐了春草等人一些事,便赶紧雇了马车去云家。 站在云家大门前,她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滋味。 原先她刚闯入这个世界时,她看一切都如游戏,人与物皆是虚拟,她与他们毫无感情。 但随着她与这个世界的链接加深,原身的记忆便也在影响着她,让她对这个世界,对原身的亲人,产生了一丝无法轻易割舍的微妙情感。 云家,在她的记忆深处,是又熟悉又陌生的“家”。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十五年的记忆让她对这个地方充满着依赖感。 甚至小到每一块砖,她都无比熟悉。 但这种熟悉夹杂着一种陌生的审视,那是来自21世纪云纱的视角。 21世纪的云纱告诉她,从理智上,这个地方实在不必过多亲近,他们不算合格的家人,也给不了她需要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感性与理性拉扯着她,让她最终站在了这里。 云纱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 大厅的气氛有些压抑,没有人说话。 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只有云海与云泽落座,但没有动筷。 柳姨娘和张姨娘随侍两侧,皆束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而云影云烟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柳姨娘旁边,互相以眼神交流着,乱动一下都不敢。 半晌,云海似乎想起什么,问:“给你母亲问安了吗?” 云泽答道:“去了,母亲喝了药已睡下了。” 云海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你娘身子不好,你好不容易回来,抽空多陪陪她。” “我知道。” 饭厅又陷入了压抑的安静。 没多久,管家来到院中说道:“老爷,四姑娘回来了。” 云海脸色紧绷着,朝柳姨娘几人道:“你们都坐。” 几人松了口气,正要落座,又听云海道:“你站着。” 张姨娘一愣:“老爷……” 第159章 “养出个好女儿,还好意思坐下来吃饭?!” 云海猛地砸了个杯子,暴喝了声。 那上好的青花瓷杯子正好砸在赶过来的云纱脚边,碎成了很多片。 碎片划过她的裙摆和脚背,让她停住了脚步。 张姨娘吓得肝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只是呜咽着,却说不出话来。 柳姨娘和云影云烟也被吓到了,很少见云海发这么大火。 一时不知该不该坐。 云海喝道:“叫你们坐就坐,还要我说几遍?” 她们这才赶紧坐下,只是低着头,半句话不敢说。 云纱站在门口,朝里面望着,目光还算镇定。 “爹是让我回来吃团圆饭的,这饭还能好好吃吗?” 云泽落在云纱身上的目光十分惊诧,大半年不见,自己这位头脑简单任性妄为的小妹,竟好似变了个人。 云海冷视着她,目光若炬。 “进来,跪下。” 第88章 第 88 章 云纱走了进来,但站得笔直。 “怎么?如今我的话是半点不管用了?” 云海的眼神冷得有些吓人。 云泽皱眉:“小四,跪下认错。” 张姨娘讷讷。 “四姑娘,快点跪下,给你爹磕头……” 云纱深呼吸,稳住了那份记忆涌动的情绪。 “父亲。” 她改了个相对生疏的称呼。 “这顿饭还能吃吗?” 云海看了眼张姨娘。 “你养的好女儿。” 张姨娘啜泣:“妾身的错……” “云纱,你姨娘就在这里跪着,你却丝毫不在乎,如今我说话,你哥哥说话,皆不管用了,看来,你嫁了人,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没有。” “没有?”云海怒极,猛地拍桌,将手边的一道凉菜震落,撒了一地,“当然没有!你也配!” “我云海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的女儿!” 云纱张张嘴,却连父亲二字也说不出口了。 “若不诚心愿我回来,那我便走了。” “站住,谁允许你走了?” 云海道,“你今日若敢迈出一步,我必定打断你的腿!出去丢人现眼,也丢老子的脸!听你姨娘说,你当初要嫁人之前还寻死觅活的,真不如当初就死了干净呢!” 柳姨娘十分想插嘴,又不敢,几番欲言又止。 云纱的视线慢慢扫过来,落在柳姨娘身上。 “不如问问姨娘,是怎样将我卖给杨家冲喜的。” 云海道:“你看她也没用,这事我已全知道了,所以我已告诉你,既然嫁了人你就安分守己,我也就罢了,谁知你离开杨府,去城外跟一群村民住在一起,这还不算自甘下贱?” 云纱觉得心累,实在无法沟通。 她欲转身离去,被云泽叫住。 她回过神,见云泽起身走近了些。 “小四,你既要走,就把钱留下吧,你用手段骗了姨娘的钱,说起来也不好听,爹也知道这事了。” “什么钱?” “你还好意思问什么钱?” 柳姨娘蹭一下火气就上来了,尖声叫着。 前段时间一直找不到云纱人,一想到她被坑的一千两,心就在滴血。 后来她琢磨明白了,云纱哪里是被杨夫人重用,要把春熙楼交给她,分明就是她胡说八道的,她自己在杨家待都待不下去了,故意来骗她的钱的。 “一千两!” 柳姨娘气得发抖,“那可是一千两啊!” 云纱看向云海。 “柳姨娘擅自做主答应杨家,要我嫁给杨白羽冲喜,收了杨夫人两千两,骗我姨娘说只收了一千两,给了太太一百五十两,给了姨娘五十两,自己却留了一千八百两,请问父亲,这钱与她有什么关系?” 云海沉声道:“这钱自然不能留在她这里,我云家哪怕立刻落魄了,也不至于就卖女求荣,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她做得不到位,我自有惩处,但你——” 他加重了语气,眼神也更锋利。 “你胆子大了,翅膀硬了,竟然学骗人那一套把戏,还用来对付家里人,真是出息得很呐!” 众人皆看着她。 云纱视线与他们一一相接,到张姨娘时她躲开了她的视线。 云纱收回眼神,垂了垂眸。 “所以吃饭是假,要钱才是真的?” 云泽低声道:“小四,爹在气头上,不过你也体谅一下家里的难处,今年收成不好,咱家生意赔本。”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云家在良州虽算小富,却无法与杨家相比。 “抱歉,钱已经花了。”云纱说。 “好,好,好啊,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云海冷笑了起来,喝道,“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去,今天一天不许给饭吃,也不许给水喝,我看看你到明天是不是还嘴硬!” - 祁洛川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蜜合叫住了他。 两人走到屋外长廊拐角处,蜜合问:“祁大夫,前些时候在米南村,公子都不让我和墨竹碰,回来了我才发觉他腿上有好几处淤青,这是怎么回事啊?” 祁洛川沉吟了声:“应该是磕碰所致,上药活血化瘀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第160章 “欸呀我不是问你严不严重,我就想问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犹豫了下,“不过,既然伤在腿上,大约是公子在尝试站立……却有些力不从心,所以跌倒所致。” 蜜合呆住。 祁洛川摇了摇头,提着药箱离开了。 “师父,师娘,我回来了。” 祁洛川走进南风堂,熟悉地将药箱放到桌子旁的架子上。 抬头见三双无辜的眼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望着自己。 他愣了愣。 “春草?还有……” “我叫王辰乐,她叫王娟儿。” “你们……” 祁洛川的眼神下意识开始寻找熟悉的身影,师娘边整理药材边道:“云姑娘来了一趟,托咱们暂时照看一下她的弟弟妹妹们,说晚些时候来接。” 李大夫从后堂出来:“洛川,回来了?今天去杨府还顺利吗?” “杨小公子挺配合的。” “那就好,他那个性子,无论说什么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祁洛川点头,又问,“云姑娘……是回杨府去了?” “不,她说回云家一趟。” 李大夫张望了眼天色,“眼瞅着傍晚了,怎么还不来呢,再晚些城门就要关了。” 祁洛川隐隐有些担心。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 云纱靠在柴火堆上,满脸疲倦。 她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更别说晚饭了。 目之所及是堆得满满当当的柴火,她寻了个相对能坐的地儿坐着,听着绝对安静下来的时候,柴火缝隙里老鼠窜动的声音。 她其实一点也不怕老鼠。 现在他们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缩在这小小的柴房,为一顿饱饭发愁。 等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之后,云影云烟偷偷摸摸来了一趟,她们各自拿着一个肉馅包子,站在柴房门外吃得很香。 云烟气恼:“小四,你竟敢骗我们,你知道一千两足够我们买多少好看的衣服和首饰吗?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云纱道:“吧唧嘴不礼貌。” 云影拍门。 “小四,你闻到香味了吗?要是你还钱,我们就求爹把你放了,还让你吃饭,今天的包子可是厨房包的,不是外面买的,特别特别好吃!” 云纱隔着门的缝隙望出去,藉着她们手提的灯光视线在她们发间扫了一圈。 “现今流行玉簪吗?” “对啊,这你都不知道吗?现在良州流行玉簪,可好看了,盛容巷的首饰铺子新进了好些样式……” “别说了,她说不定背着我们逛了无数次盛容巷了,她不是说一千两已经花了吗?” “你说得对,走吧,还是明天让爹教训她。” “……” 云纱平静地坐回原位。 柴房里没有灯,所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且这里位于院中偏僻处,所以连后院的灯光也透不过来。 深邃的黑暗像是要把人吞噬掉。 但她反而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暂时性的关闭了视觉,让她思绪开始清晰,她将原身的回忆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云家的院子构造在她脑海中宛如3d建模般构建了起来。 不知何时,门外再次传来了动静。 “四姑娘——” 声音很轻,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云纱睁开眼,烛光隐隐透过缝隙映进来,却驱不散柴房的黑暗。 张姨娘又喊了声,压低了声音。 “四姑娘,你睡着了吗?” 云纱的声音低低传出来:“姨娘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那我可不敢,你爹关的你,谁敢放你出去啊。” 张姨娘说,“四姑娘,不是我说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敢跟你你爹顶嘴了?以前你可不敢,你不是最怕你爹的吗?再任性也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如今遭了邪了?” 门内没有动静。 张姨娘贴在门上,语气充满怨念:“四姑娘,你真是没良心,得了那贱人的一千两都不告诉我,自己偷偷昧下来,亏我还给你那二十亩田呢,你爹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你虽将田给了我,今年秋收我还是让人将你的银子原封不动送了你,且那一千两银子是你卖女儿的钱,你真要跟我计较这个?” 张姨娘有些理亏。 “什么卖女儿,别说的这么难听,那杨家泼天的富贵,又不是什么坏去处……” “姨娘。” 云纱打断了她,趴在门上,透过缝隙递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算我孝敬你的。” 张姨娘一愣,看见那从缝隙里递出来的一张银票,心脏狂跳了起来,忙四下看看,眼疾手快地揣进了口袋。 “算你有良心,姨娘没白疼你。” “姨娘,我挽发的簪子断了,你头上的金簪可否借我用用,免得明日披头散发见父亲,更加失礼。” “我哪里舍得用什么金簪,这是铜的……” 张姨娘嘀咕了声,将铜簪拔下来塞进去,“你好好认个错,明天我再帮你说些好话,你爹肯定就不生气了。” “你快些走吧,被人发现了,肯定连你也要挨骂的。” “有道理,我得赶紧回去。” 柳姨娘提着灯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第161章 没多久,只听得“啪嗒”一声。 柴房的门锁开了。 第89章 第 89 章 云纱吹着夜晚的风,靠着云家的外墙闭眼站了一会儿。 在这秋天的夜,风凉得让人头脑清醒。 没多久,她睁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无论是原身的记忆执念,还是影响到如今的她作出的选择,现都已不重要了。 她可以与这个地方割席了。 所谓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有了云纱的记忆,但她不是那个云家的四姑娘。 她只是云纱。 在夜色中辨别方向有些艰难,但好在她的方向感还不错,偶尔遇见路边的商贩再问几声,便顺利找到了南风堂。 祁洛川在听见敲门声时,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几乎没有什么间隔,像是守在门后一般。 “云姑娘!”他喊道,“快进来。” “祁大夫,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别这么说,云姑娘,一点也不打扰。” 祁洛川提着灯将她引到后堂的客房,“春草她们等你等到睡着了,春草和王娟儿跟着我师娘睡,王辰乐在我房间呢。” 云纱点点头,放松下来,疲惫也跟着涌了上来。 昏暗的灯光将她笼罩起来,她在模糊的夜色中显得瘦弱单薄,令人怜惜。 祁洛川挪开目光,不敢再看。 他将烛台点了,挪近了些,问道:“云姑娘,还没吃饭吧?厨房还有些剩菜,我帮你热热吧。” 云纱很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但她现在确已饿得发慌,便没推辞。 不知多久,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是吕娘子叫醒她的。 她将一小碗热粥,和一碟小菜放在桌上,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太累了吧?”她语气轻柔。 云纱羞赧:“嗯,实在太麻烦您了,夫人。” “没关系,吃了洗漱一下再睡吧,这儿是客房,平日偶尔给不方便的病人住一住,你放心,打扫的很干净的,不必忌讳什么。” “您太客气了,夫人,我实在是……” “云姑娘。”吕娘子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吃饭,“不瞒你说,我相公跟我说过几次关于你的事,你也不容易,现在又孤身离了府,就带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在外面住,万事艰难,我们也不能帮你什么,不过提供顿饭,让你睡一觉罢了。” “您和李大夫都是心善之人。” “唉,说什么心善不善的,不过尽力帮一帮,他是个大夫,这是他的习惯,我跟他久了,也成了习惯了。”吕娘子笑笑,“人生在世,就没几个人是如意的,不过互帮互助才能过的容易些,说不定下次我们还需要找你帮忙呢。” “我乐意之至。” - “祁大夫,前面就是城门了,请留步吧。” 清晨,云纱站在马车边,同祁洛川道别。 祁洛川犹豫着,忍不住道:“云姑娘,等我有空了,我出城看你。” 云纱触到他的眼神,即便再迟钝,也明白了几分。 她礼貌笑了下:“等我生病了,我一定第一个找你。” “云姑娘,别说这样的话,即便是玩笑话。” 祁洛川态度认真,“身为大夫自然希望你平安康健。” “抱歉,下次不说这样的话了。” 云纱安排春草她们都在马车上坐好,自己也坐了上去,掀起帘子,“祁大夫,多谢你,有你这位好友是我的荣幸。” 祁洛川微怔了下,只是点了点头,同她道别。 然后看着马车出了城。 本来说好当天就能回来,却在城里过了一夜,乐乐婶担心得差点按捺不住要胡乱猜测,好在顾氏按住了她。 “我家娟儿还是个姑娘,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顾氏道,“就算是拐子,还不爱拐半大的小子呢。” 乐乐婶有些不乐意了。 “姑娘怎么跟儿子比?我儿子将来要娶媳妇给我养老的,姑娘养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人。” “哟,那可不一定。” 顾氏讽刺道,“那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家多了去了,谁知道儿子长大了是什么想法,将老娘赶出去的也不是没有,哪里比得上姑娘贴心。” “你少胡说,我……乐乐?乐乐!” 看见出现在村口,扛着大包小包的少年,乐乐婶眼都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将他身上的东西就要扯下来。 “别动,娘,我要给云纱姐送回去呢。” 王辰乐不悦,避开了。 “你个臭小子,为什么昨天不回来?我还以为把你卖了呢!” “不要乱说好吗?云纱姐跟我一起呢,有什么好担心呢。” 王娟儿道:“就是,我娘就不会说这种话。” 顾氏笑着帮云纱一起提东西。 “娟儿跟着云纱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有背后嚼舌头对不起人家的人,才会心虚呢。” 乐乐婶叉腰瞪眼就要反驳,云纱见王辰乐脸色难堪,赶紧打断了她们。 “都怪我,在城里耽误了时辰,见天色太晚了出城不方便,于是住了一晚上。” 王辰乐扛着大包小包往小院的方向直接跑走。 “云纱姐,我先帮你放回去!” “这臭小子!”乐乐婶嘀咕了声,转身看向云纱态度又好了起来,“云娘子,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别放在心里。” 第162章 顾氏哼了几声,把云纱手里提的包裹塞到乐乐婶手里:“少说话多出力就是阿弥陀佛了。” 买了太多的东西,全部堆在正屋的榻上和桌子上。 云纱挽起袖子,准备慢慢整理。 乐乐婶打量着院子和屋内,啧啧称奇。 这是她头一次走进里屋。 “要么说有钱就是好,就带着个小丫头,两人能住这么大院子,这重修估计花了不少银子吧。” 云纱道:“也没多少,您坐吧。” 她摇头:“不坐了,我赶着回去烧饭呢,乐乐,回去吧。” 王辰乐说:“我不,我今天还要跟云纱姐学认字呢。” “认字?你认什么字?” 乐乐婶一愣,有些不高兴,“学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咱们家可没钱供你念书,你不考试认几个字有什么用,打铁还要你用毛笔墨水么?” 顾氏插话:“娟儿,你要认字吗?娘可不反对你认字。” “我也不能考试呀,娘,我学认字没用。” “你看看你云姐姐,认字的人精气神就是不一样,往后假如你能嫁个好人家,这会认字也是个本事。” 顾氏道,“你没事就爱往你云姐姐这里跑,还不如跟她也学一学呢。” 云纱笑道:“自然可以。” 乐乐婶拽着王辰乐的手腕。 “咱先回家再说。” 王辰乐甩开,赌气:“我不,我就要跟云纱姐认字,我本来就不想打铁。” 乐乐婶气道:“回家等你爹收拾你!” 说罢自顾走了。 王辰乐垂头丧气,眼眶红了,看了眼云纱,又垂下头。 少年的自尊心摇摇欲坠。 云纱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林乔的声音忽在院里响起。 只见他在门口站定,半是玩笑:“我瞧这村里私塾是远了些,不如我就近开一个好了,聘你做女先生。” 第90章 第 90 章 “林公子,你这样说,我可就要当真了。” 林乔摊手,笑得洒脱。 “未尝不可。” 私塾开办须官府批准,个人不可私办,否则便是违法。 但林乔说这样的话,她丝毫不怀疑其力度。 他问:“昨日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吗?” “嗯,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好。” 林乔道,“若你现下有时间,可以跟我去稻田看看,或许你会高兴。” 二十亩的t026号籼稻如今经过一个多月的生长已进入了返青分蘖期,禾苗高过了人的膝盖,这也是禾苗进行营养生长的时期,决定了之后的抽穗数,穗粒发育的关键期。 前段时间持续的低温,让禾苗的返青情况不容乐观,这段时间天气晴朗,反而温度又升了上来,每日平均20度左右,是一个十分适宜的温度。 之前因为几场降雨导致气温降低,t026号籼稻没有表现出它该有的抗寒性,出现了青枯,让云纱一度十分担心,便打算“夜灌日排”,只是二十亩田操作起来几乎不太可能,于是和林乔等人商议一番之后,决定只划定三亩良田精心照管,其余皆平常管理。 云纱走到田间时,惊喜地发现那三亩最靠近湖的稻田,额外挖了两条条很适宜的沟渠,用来控制田里的水量。 一条地势较低,一条地势较高,控制水流进流出的走向。 当然,这两条沟渠能挖,也是取决于这三亩田的地理优势,那是得天独厚的,很难在随便一亩田里复刻出来。 “云娘子,你看可还满意?” 云纱看向说话的人,笑道:“赵先生,这定是您与孙先生的功劳了?” 他们就是当初跟着林乔一块来这里的,云纱不知他们的身份,他们自称是粮商,分别姓赵和孙,其余什么也没说。 不过云纱也有猜测过,他们应该跟林乔差不多,是有特殊官职的。 “不敢不敢,是你先提供了思路,我们不过照葫芦画瓢罢了,说来这排水渠的规划还是林公子的功劳,因为这地势虽好,却与湖太近,湖水连接着地下暗河,水位会在不同气候有所浮动,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握好的。” 林乔倒是很谦虚,没有提太多,只说了眼下的问题。 “如今青苗长势不错,你之前提到这段时期是生长关键时期,也就是需要施肥是吗?” “是,如果能提供营养物质的话,自然更好,只是……” 云纱皱了皱眉。 只是古代没有化肥,有的是有机肥料,例如人畜的粪便,或者腐烂过后的一些植物等,但和现代高效率的化肥还是差的远了,可以说完全不能比。 赵越道:“正常情况下,农户在开春插秧之前,都会用草木灰肥田,在云娘子眼里,草木灰不管用吗?” “不,草木灰自然是很有用的,只是不够。” 植物生长最需要的生长元素就是氮,磷,钾,草木灰属于钾肥的一种,只是含量有限。 最重要的还是氮肥,因为氮是合成蛋白质的重要组成部分,无法被其他元素取代,且对于农田系统来说,氮是很容易流失的元素,植物仅靠土壤、水以及空气获取的话,是很少的。 虽然现代人开始追求有机农业,追求绿色食品,对化肥什么一听就很抵触之类的,但那都是吃饱饭之后的更高追求,重质不重量,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追求这些简直天方夜谭。 第163章 化肥的确能在提高作物产量上发挥极大的作用,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就这一点,她与林乔等人商谈了很多次,始终没有一个良好的解决方案。 林乔等人跟她提出了很多种类的肥料,但他们对于肥料中元素的认知十分有限,只是经验之谈,而云纱又对古法肥料制作方法认知不够,所以双方沟通还存在一定的壁垒。 例如人畜粪便。 在她小时候,农村的厕所是那种用土砖搭建的小屋,里面有个装粪便的缸,和一个装尿的桶。 奶奶会定期将那些挪到另一个地方进行“堆肥”,放很长时间,自然发酵再稀释之后才会拿来施肥。 她以前不明白,还问过奶奶,为什么不能直接用,奶奶说,那会“烧根”。 她长大了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为没有经过发酵的人畜粪便会携带很多病原菌等有害物质,“堆肥”就是发酵,这个过程会产生高温,杀死这些有害病菌,从而减少了农作物病害,也不会让发酵产生的热量“烧死”幼嫩的秧苗。 但她对于古法肥料的制作了解也仅限于此了,现代社会已能大规模生产化肥,所以不需要这种“笨办法”,她也就了解的不太多。 还是跟林乔等人交谈之后,才受益匪浅。 云纱想到什么,问:“有豆科植物制作的肥料吗?” 林乔沉吟。 “有,你说的就是豆饼肥。” “豆饼?” 云纱怔了怔。 豆饼在她的认知中是大豆榨油之后的副产品,一般可以用来喂猪什么的。 不过她没在这里用过大豆油,她不是很清楚这边的榨油水平。 例如在良州采购米面粮油时,油以菜籽油和猪油为主,其他油她还没见过。 林乔解释道:“我曾在其他地区见过他们将大豆榨油,榨油之后剩下的油炸压城饼状,可以进行二次售卖,便有粮商买回来堆在一起像寻常那样发酵,再加足够的水,然后用肥水浇田。” “不过在咱们颖昌府,榨油主要靠油菜籽,豆饼肥是豆腐坊磨完豆腐之后剩下来的豆腐渣做成的,方法差不多,据我所知,效果也是差不多的。”他补充道。 云纱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真是受教了。” 林乔说有办法寻来豆饼肥,便带着赵越暂时离开了几天。 云纱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便没太在意这事。 林乔一走,田间暂时就没了事,云纱也不用日日去田间看,便在院子里打理打理菜以及逗逗小狼。 小狼长得很快,一个多月就已经长大了不少,每日在田野间撒丫子跑,到晚上才会回来,不知多快乐。 期间她还采了青椒,做了青椒炒肉丝,青椒炒蛋,虎皮青椒等,给春草露了几手,春草很喜欢,本着兴趣就是动力,她不但学会了,还会举一反三自己研究菜式。 日子貌似平静了下来,直到这日牛竹忽然带着人上门了。 之前这二十亩田算他管的,当时农忙收稻他还上门了,直到见了田契才罢休。 之后还按照云纱的要求给云纱送了大米来,态度也不错。 这次却一改常态,态度十分生硬。 “云娘子,咱们也是按要求办事,你虽有这二十亩的田契,但到底不属于你,上面也没改名,也没签字画押,你光拿着却是不行的,如今咱米行要把这二十亩田收回,还是老爷亲自下了命令,你体谅体谅,早些离开这儿吧。” 云纱心一沉,云海果然没有善罢甘休。 她那日从云家逃出来,还是狼狈地钻了狗洞才避开守门小厮的视线的,出来之后云家一直没找她,她心里却也知道,此事大概没有这么容易算了。 “如果我不呢?” “那就没办法了,这二十亩田米行打算跟其他田一样,种上小麦,算算时间,下个月就可以开始了,要是你不还,咱们只能撕破脸皮来硬的了,不管你田里种的什么,都只能拔了。” 云纱眼神淡漠。 “你知道这二十亩田现下种的什么吗?” “我管你种的什么,都不重要。” “那我告诉你,种的稻子。” “稻子?”牛竹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看云纱的眼神却似看一个傻子。 云纱道:“你大可去田里看看那些稻子的长势如何,就知我是不是疯了,你回去告诉云海,就说如果二季稻培育成功,那么就会出现一种一年能种两次的稻子,对于米行来说,收成就可以翻倍,你让他自己掂量掂量,这意味着什么。” 牛竹半信半疑地走了,去田里转了一圈,差点惊掉下巴。 这些稻子长势确实不错。 不过他仍是不信云纱口中的“二季稻”说法,种两次稻子一直都有人在尝试,但几乎无法成功。 入秋之后气温还算高,但很快会随着一场场秋雨降下来,到时候稻子根本就长不好的,种了就是白种。 只不过这二十亩田的稻子长势比他所见的要更好些罢了。 但想了想,他还是把这事如实带回了良州。 云纱也有些忐忑。 她在赌云海不会那么没有远见,但她又怕云海根本不信凭她能种什么二季稻,从而做事不管不顾,一心只想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 但她没想到,这事才过了两日,有一个人找到了这里。 第164章 小狼在门口冲着陌生男子狂叫,云纱闻声赶紧赶了出来,见到来人不禁怔了怔,忍不住皱起眉。 “云泽?” 云泽感到意外,又有几分不满,端着大哥架子板着脸道。 “怎么?小四,如今真要六亲不认了吗?连哥哥也不喊了。” 第91章 第 91 章 云纱没有理会这句话,也没有请他进去。 她站在院子门口,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是有什么事吗?” 云泽目光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会儿。 忽然笑了声。 “小四,你变化真大,若不是一模一样,我都怀疑我那个脑袋空空,任性妄为的四妹妹换了个人。” 云纱道:“人都是会变的。” “没错,都说女大十八变,确实有道理,但你两个姐姐似乎没有什么长进,我离家时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原先她们比你到底聪明些,现在你却沉稳多了。” 云泽感到奇怪,“难道是嫁了人的缘故?” “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小四,真不认哥哥了?” 云纱抿了抿唇,他怎么称呼上还过不去了。 避免浪费时间,她便重新道:“大哥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不请大哥进去坐坐?” 云纱犹豫了下,安抚脚边趴着的小狼,请他进了屋子。 春草去厨房拿了热水端过来,放在桌上。 云泽扫了眼:“怎么连像样的茶叶都没有?” “我这里没多少客人,我自己也不怎么喝茶。” 云泽打量着屋子:“我来时没想到你会住在这里,倒是比我想的要好些,至少这院子也算咱们家的,比直接住在村里同那些人混在一起要好。” “大哥是粮商,还瞧不上种稻的农民吗?” “我不是瞧不上,到底他们没有礼数,且你是个女孩子啊,小四。” 云泽严肃道,“你虽性子变了,骨子里的倔强倒没变,爹那个脾气向来如此,不过罚你一晚上,第二日你认个错便好了,你却连夜逃了出去,这下爹彻底气得很了。” 云纱沉默。 他吹了吹热水,喝了几口。 “我听牛竹说……那二十亩田种了稻子对吧?” 来时他也看见了,只是目前也看不出太多,只知这稻种应当是优良的稻种。 “没错。” “稻种哪里来的?” 云纱望着他。 云泽抬头:“稻种非良州所售品类,你从何处所得?” “京城。” 云纱目光闪烁了下,“杨三公子有一位儿时好友曾是良州人,后来举家迁去京城了,今年回乡祭祖,他对农桑之事有些兴趣,随身携了些稻种,巧合之下赠予我了。” “哪家?” “梁家。” “梁家……确实很多年前就离开了,曾经也是良州的大户。” 云泽点头,“我跟爹年初离家,去了北方一带,也是为寻些耐寒的稻种,但不尽人意,今年收成又不好,回来的一路听说好多大粮商都做不下去了,亏了许多钱,我们云家也不例外,较之上年亏损三成……” 他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在爹面前也劝了劝,爹说主要是气你任性妄为,嫁了人还抛头露面,不过既然你是为了种稻子,为了云家,也是为爹和我分忧,那也算是情有可原,不管你这二季稻成与不成,爹都不会继续生你的气,不过你是姑娘家,终究不适合跟那些乡野村妇一样,在乡间劳作,论种稻子,云家多得是懂的人,这段时间我会物色几位有经验的人替你照顾这二十亩田,你不必留在这里吃苦,早些回杨家去。” 云纱没忍住。 “你在说什么屁话?” 云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以为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我想我应该把话说清楚。” 云纱道,“首先,稻种是我的,我必然要等结实收获的时候才会放手,其次,这二十亩田是云家的,若你们不愿意让我白占,我愿意出钱租赁或者买下来,最后——” 她盯着云泽充满怒气的眼睛,直言不讳。 “云家已经算是把我卖了,何况对你们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本就是泼出去的水,真的不必再把我当成云家人。” 砰—— 云泽重重拍了下桌子,将桌上的热水震洒了出来。 “你简直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云纱看着眼前的云泽,几乎像是面对着云海。 这对父子有着相似的性情与相似的容貌,面对质疑,总是迫不及待地用怒火来维持自己的权威。 “我想我说的很清楚。” “我看你是脑子不清楚!” “……” 云纱叹了口气。 她发现这样的沟通方法是无效的,于是换了个说法。 “大哥,如果二季稻能种出来,云家会不因此收益吗?” 云泽依然生气,但没出声。 云纱道:“一年收两次稻子,即便产量低一点,只要不低于两百斤,就不亏。” “两百斤?”云泽呆了下,再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看云纱的眼神忍不住透着丝丝怜悯,像对一个疯子的怜悯,夹杂着家人的一些可有可无的温情。 第165章 云纱抿了抿嘴,她也能理解,毕竟平时亩产都很难两百斤,何况秋天的稻子受低温影响,肯定是要相应减产的。 能收获一百斤都算是不错了,不过若低于一百斤,就不划算了,所以二季稻不是完全种不出来,而是不符合商业利益。 云纱觉得解释起来很心累,但她和林乔等人解释时则充满了兴趣,面对云泽却只觉得不耐烦。 “大哥,不如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若能亩产两百斤,这二十亩田就彻底归我了,若不能,杨家给的那一千两我送回云家,如何?” “你真心如此?” “认真的。” “行啊。” 云泽弯了弯嘴角,有些轻蔑又有些期待,还有些优越感。 “小四,你真是出息了,我和爹从未教过你如何种稻子,你自学成才已是离谱,如今又要越过我们去了,难道我们云家要出一个天才不成?” 云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云泽坐了会儿起身往外走。 “……先带我去看看你的赌资。” -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云纱才送走了云泽。 关于t026籼稻的具体细节她并没有跟云泽说,只是简单介绍了下她培育稻子的一些思路。 云泽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云纱看得出来,他被她惊异到了。 临走时,云泽说:“小四,可惜你是个姑娘,要是个男人,我跟爹出去经商,就能把你带上了。” 云纱回道:“是啊,只可惜我在这里是个姑娘。” “不过也没关系,云家好,你也跟着沾光。” “……快走吧,城门要关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夕阳落入了云层之后,在云层中折射出万道霞光,染得整个西边天空都无比惊艳。 云纱站在田间,仰头欣赏晚霞。 心下可惜如此美景没能用手机拍下来。 说来她以前可是离不开手机的人,如今却快记不起手机拿在手里是什么感觉了,可见人是个适应性很强的动物,无论在什么环境下。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云娘子,白日来的是你家人?” 孙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云纱回神:“孙先生,你看见了?” “远远看见了,本想找你商谈些肥料的事,见有人在,就没过去。” 孙富习惯性地摸下唇边的八字胡,笑道,“若你这二季稻真有收获,那你云家想必不止是良州第一粮商了。” “t026籼稻本身在亩产上表现一般,主要是口感好。” 云纱说,“所以对于产量,其实我不抱太大希望。” 孙富神情微动。 “你方才说的是稻种的名字?” “……喔,算是吧。” 一时嘴快。 “你取的名?” “不是。”云纱如实道,“是我老师。” “总听你提起你老师,不知他现下何方呢?若能引见,此等人才想必高官厚禄是少不了的。” 云纱笑了笑。 “那怕是不能,他远在天边,我们失了联系。” “哦,那真是可惜了。” 孙富犹豫了下,“你这稻种名是意味着前面还有二十五种吗?” 云纱含糊。 “瞎取的瞎取的。” 稻种的品类命名也蛮复杂的,t026之前的稻种实验室也有一部分,但价值不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二日,离开好几天的林乔回来了,后来还跟着两个小厮,费力地拖着板车,上面堆着好几麻袋的肥料。 他让小厮将肥料卸了堆在田边,又吩咐其去村里找人,在田边搭建个茅屋,用来堆放这些肥料。 云纱得知这个消息,午饭都没吃,就跑来田间。 “这就是豆饼肥吗?” 她蹲下去就要解开麻袋。 林乔拦住了她。 “云娘子,这些都是污秽之物。” “什么?” 云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林乔正色道:“污秽之物不适合直接触碰,若手上有伤口则会导致严重的肿胀流脓,甚至危及性命,对于你这般的弱女子来说,更是需要注意些。” 哦……明白了。 这说的是细菌感染。 云纱缩回了手,没再坚持。 林乔这话是有道理的,毕竟这是个没有青霉素的年代,一旦伤口细菌感染发炎,确实足以致命。 他略等了会儿,对回来的一个小厮道:“取我手衣来。” 小厮忙跑回他在这里的居所,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将一副手套递给林乔。 云纱有些惊讶,这就是古代的手套啊。 和现代的手套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十个指头都做的细致贴合,手指可以很好的与触摸的东西隔绝开来。 林乔戴好手套,向云纱展示:“这是丝绸手衣,看起来很薄,其实有三层,中间用了一层特殊的丝,可以防水。” 他蹲下将装满豆饼肥的麻袋解开,一股酸腐味道弥漫了出来。 云纱不禁屏了屏呼吸。 林乔面色无异,从容地将豆饼肥倒了出来,在地上堆成了一个土坡,然后伸手搅弄了下,以便让其与空气接触的更充分。 云纱心下佩服,这人看着是个身份不凡的公子,做起这样的事来倒没有半分架子,而且看样子不是第一次了。 第166章 半晌,他起身将手套脱了交给小厮,吩咐拿去湖中清洗。 然后对云纱道。 “云娘子,我过几天可能还得离开,大约月余后方能回转。” 第92章 第 92 章 豆饼肥被均匀地施在了那三亩田里,其他的田里什么都没有加,只是维持着人工干预下的自然条件。 林乔这次来似乎只是为了送来肥料,他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不知去忙些什么。 他没说,云纱也没问,彼此心照不宣。 转眼便是半月,这半月天气不冷不热,也没有怎么下雨,只偶尔夜间下会小雨,早晨就干了,甚至地面上见不着雨水的痕迹。 不出云纱所料,施加了肥料的稻子果然长得更好,很快与其他稻子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t026号籼稻在良州的土地和气候下具备良好的生长优势,这是云纱得出的结论。 这个结论让她放了一半的心,至少将她老师培育出来的稻种进行正式栽种,也算是她的心愿之一。 夜间,她从昏暗的油灯下抬起头,用力按揉着酸胀的脖子,眼睛也有些干涩。 她将羽毛笔和那本记了厚厚笔记的本子收起来,放在梳妆台下的抽屉里,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春草轻轻敲了敲门。 云纱转身见她站在门口笑嘻嘻:“姑娘,我煮了面哦。” 自杨白羽走后,云纱就搬回了自己的屋子,夜间伏案写作更加专注,常常能到很晚,以至于油灯燃尽逐渐看不清才发觉夜已深。 春草是个很细心的小姑娘,见她常熬夜,便每到半夜就起来,悄悄过来看一下,若她还没睡,她就去准备夜宵送过来。 “好,让我尝尝你今天的手艺。” 云纱笑了笑。 春草没多会儿端了面进来,小狼摇着尾巴跟在她后面,许是闻见了香味。 春草:“今天就是很普通的清汤面,先把锅烧热,放点油,煎个鸡蛋,鸡蛋成型之后加水,等水煮沸再下入面条,碗里加小葱,盐,一点酱油,一勺猪油,等面煮好之后,就用面汤化开,然后先把鸡蛋放进去,面条捞出过一遍凉水,再放进去,更筋道。” 诚然,白色的汤汁飘撒着青色的葱花,被暖色的灯火一映,更显诱人,再加上直往人鼻子里钻的葱花和猪油的香味,云纱满足地深吸了口气,食欲简直顶了天。 “还有这个。” 春草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小瓷罐子打开,“姑娘瞧瞧是什么。” 云纱探身看了眼,惊喜:“辣椒酱?” 春草得意。 “没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制法……好吧,其实也有问过顾娘子腌咸菜的法子,但我保证,跟她的方法不完全一样!姑娘快尝尝!” “好!” 云纱咽了下口水,从罐子里舀了勺红彤彤的辣椒酱,这是新鲜辣椒做的,不是干辣椒,干辣椒前两天已经采了一批,但还没晒好,云纱一直等着那个,没想到春草已经提前给了她惊喜。 切的细碎的辣椒浸在油里,在烛光下泛着鲜亮,令她忍不住流口水。 红色,艳丽的红,这是一种让人喜欢的颜色,在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云纱将辣椒酱倒在面上,用筷子挑起一把沾满了辣椒酱的面,一大口嗦了进去,香气扑鼻的汤汁夹杂着辣椒的口感,微麻的触觉在她舌尖跳动着,直到整个舌苔都充满了这种令人愉悦的久违的触动。 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面条本身的味道,在这份夜宵里,面条自动成为了配角,只是承载辣椒的媒介,辣椒,才是主角。 咀嚼的次数不需要多,当全部咽下去时,云纱情不自禁发出了满意的赞叹,随之又迫不及待地吃下一口。 直到全部吃完,并且连汤都一并喝了干净,才心满意足地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个过程,她甚至没有同春草说一个字。 她只是在享受,一种久违的味觉,或者说,痛觉。 她想起她不怎么爱吃辣的学长曾发出感叹,他说,人真是一种变态生物,尤其是爱吃辣的人,因为辣味是辣椒素作用在舌头痛觉神经上的受体蛋白而产生的一种痛觉,竟然会有人喜欢疼痛,这令人难以理解。 云纱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正是因为产生了这种痛觉,人体才会分泌内咖肽来平衡它,内咖肽是一种令人感到愉悦的物质,可以让人心跳加速。” 当时导师路过,饶有兴趣地加入了这个话题。 “没错,心跳加速,体表出汗,人类奉为圭臬的爱情在巅峰时也是这种状态,可见这是一种绝妙的体验,不过这种感觉总要以开始的痛苦作为衬托,才能令愉悦值最大化。” 说完,他拍了拍学长的肩膀。 “多吃点辣吧。” 春草的声音令云纱从回忆中跳脱了出来。 “哇,姑娘,这么好吃吗?” 云纱发出感叹。 “春草,你真是个天才,你拯救了我,有你是我的福气。” 春草愣愣地问。 “就因为这个辣椒酱吗?” “不,它不止是辣椒酱,它是一种获得幸福的途径。” 春草稀里糊涂地听不明白,表情懵懵的。 “……啊?” 云纱擦了擦嘴,又喝了口水。 慢悠悠道:“相信我,几乎没有人能拒绝它,纵使最不喜欢吃辣的人,也无非是程度的问题。” 第167章 她的视线落在那瓶辣椒酱上。 “春草,明日我们进城一趟。” “好,姑娘你要买什么吗?” “不,我们去春熙楼。” “去见杨公子?” “去卖辣椒酱!” 云纱双眼充满了光亮,“还记得我卖了六千两的番茄吗?与辣椒相比,它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道菜……或许也有可能被制成酱,但用途不广,与辣椒相比,它的价值简直不值一提。” - 站在高大且繁华的春熙楼前,云纱心脏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她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罐春草做的辣椒酱,和新研磨的辣椒粉,油泼辣子,还有干辣椒。 她深吸口气,目光掠过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心想她手里拿的可能是即将改变这个朝代许多人饮食习惯的大杀器,从这里开始,人们的食谱上,辣酱将会成为不可或缺的东西。 这难免让人紧张与激动,同时更加期待。 她平缓了下呼吸,坚定地走了进去。 许是春熙楼的人都认得她了,小厮方一注意到,便立刻客客气气地过来打招呼。 “云姑娘,你是来找夫人的还是来找掌柜的?赵掌柜今天在呢。” 云纱心念一动:“杨夫人也在吗?” “在啊,今天正好巧了,不仅夫人在,公子也在,连梁公子都在呢。” “嗯?……” 云纱有些惊讶,“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昨日咱们云家的大小姐从京城回来了,今日夫人在楼上摆了家宴给小姐接风呢。” 第93章 第 93 章 “云姑娘,你且在此等一等,我去跟夫人说一声?” “啊,不用了,请赵掌柜过来就可以了。” “那好吧,稍候。” 云纱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了,白天酒楼里的人并不算多,通常在没有宵禁的夜晚,才是有钱人纸醉金迷的极乐夜。 她下意识往楼梯处看了眼,又收回了视线。 春草问:“姑娘,为什么不去见公子他们呢?” “以什么身份见?见了怪尴尬的。” 云纱道,“何况,和离是早晚的事。” “那姑娘是真的打算以后离开杨家再也不回去了吗?” 云纱笑了笑。 “你想回去吗?还没住够?” “哪有啊……”春草叹气,“唉,我就是觉得公子有点可怜,他很喜欢姑娘,要是就此分离了,肯定很伤心。”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学会接受离别是一件好事。” “那我可不想跟姑娘离别,我要一直跟姑娘在一起,以后不管姑娘嫁谁我都跟过去伺候。” 春草抱住云纱的臂弯,亲昵地靠着。 “云姑娘。” 赵掌柜脚步略显匆忙,显然对于云纱的到来感到意外,“是有什么事吗?” “有。” 云纱起身。 她沉吟着:“您已经知道……番茄了吧?” 赵掌柜眼神露出惊异之色,还有种说不出的考量。 “请坐,坐吧。” 云纱坐下来,手放在篮子上,赵掌柜扫了眼篮子,在她的对面撩袍坐下,因为篮子被布遮着,他看不出什么。 “这里面……是阳璃果…番茄?” “不是,但绝对比那价值高数十倍。” “哦?” 赵掌柜神情一动,“关于番茄的事我已听老爷说过,他说在京城,阳璃果因为独特的口味和稀缺性,很受追捧,甚至被送进宫做了御菜,皇上尝之后还亲口夸了。” 云纱有些惊讶,这事她倒不知道。 不过能被皇上夸,定是极高的赞誉了。 “那番茄的价格想必更上一层楼了吧?” “的确如此,目前在京城仍然只有嵊楼才有,我们杨家的那份种苗出于一些考量暂时不方便公开,不过这仍然算是一张底牌,所以说起来,还得感谢云姑娘和姑娘背后的高人啊。” 赵掌柜微笑着,不过却有些意味深长。 云纱没接话,转到正题上,揭开篮子上的蓝布介绍起来。 “这是辣椒,辣椒是一种蔬菜,有很明显的辣味,与姜蒜的辛辣,芥菜的呛辣,甚至茱萸那种带着些苦味的辣完全不同,它有很多个品种,果子从青到红都可以吃,辣味程度会有些变化,但区别主要还是体现在不同品种之间,青辣椒很适合用来炒菜,搭配一些肉类或者土豆鸡蛋什么的,都很好吃,熟透了之后适合用来调味,也可以采摘之后用盐腌制,或者晒干之后研磨成粉,不论是辣椒粉还是做成辣椒油都是一绝,总之用途多种多样,几乎任何一种菜都能用上它。” “哦?……任何一种菜都能用上?” 赵掌柜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很多菜并不需要增加辣味,我们用葱姜时,多数是为了去腥增香,辣味实际上是无关紧要的。” 云纱不禁抬高了声音立即反驳。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尝过真正的辣味!我相信没有什么人会不喜欢的!” 她说话时双方似乎泛着星光,兴奋和隐约的激动几乎从清亮的眸子里透出来,让人相信这话发自肺腑。 人的情绪是会互相传递的,自然也感染到了赵掌柜。 他笑了笑,吩咐小厮拿了双筷子过来。 “我看你这准备好了,是可以直接尝对吧?” 第168章 “可以,但建议没有吃过辣的人不要直接尝,你会get不到灵魂。” “该特什么……” 云纱摆手,看向春草。 春草意会,忙高兴道:“赵掌柜,我给您下碗面条吧!” “面条?”赵掌柜愣了愣,“你做吗?” “没错。” 云纱弯了弯眼,“春草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纱还是第一次走进春熙楼的厨房,厨房在这栋楼后面。 前面主楼是三层楼,从正面看恰好遮挡了后面那栋两层的楼,那栋楼面积很大,赵掌柜介绍说,一楼厨房,二楼仓库,存了三个月量的米面粮油,和一些适合长时间存放的东西,至于蔬菜都是当日有人送来,以确保都是最新鲜的。 赵掌柜:“夫人不喜欢不新鲜的东西,用不完的绝不会留在第二日。” “怎么处理?都扔掉吗?” “会跟菜贩子联系好,低价卖掉,也不至于浪费。” 云纱点头,就像面包店会在十二点后半价出售面包一样。 春草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小声惊叹,在云纱耳边嘀咕说,要是她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会在厨房里迷了路。 赵掌柜道:“你就用那边那处灶吧,正好这会儿里头还有热炭。” 春草兴奋去了,那边也有人帮她打下手。 赵掌柜有事先离开了,云纱则在后院随意逛了逛。 没多久,厨房门口出现熟悉的身影。 “我去,好香啊,在做什么呢?” 梁程不知何时摇着把折扇悠哉逛进了厨房,闻着味儿过去看见春草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 “春草?……你抛弃你们家云姑娘,到春熙楼来了?” 春草将葱花洒在碗里的面条上,热气蒸腾,将猪油和小葱的香味挥发的淋漓尽致,往人鼻腔里钻。 不过厨房还在做着其他的菜,除了梁程,倒都显得很淡定。 “我才没有呢。” 春草生气反驳,“我指定要一辈子跟着我们家姑娘的,梁公子,你可不要胡说。” “那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当烧火丫头……你这儿做的什么面啊?” “因为我也在。” 云纱在他身后冷不丁出声。 “我去!” 梁程被吓得一哆嗦,转头,“你属鬼的啊?” 云纱没理会他,示意春草将面条先端出去。 梁程摇摇扇子,云纱的鬓发在扇风下轻飘飘地拂动着。 “你是听说杨家大小姐回来了,所以故意来示好的么?” 他露出八卦的笑。 云纱瞥了他一眼,丝毫不掩饰鄙视之意。 梁程不爽,收了折扇,在掌心一敲。 “不然你来这儿做什么?做一碗面?” “你说对了,就是为了做一碗面。” 云纱心念一动,笑道,“虽然你说话总有些不太聪明,但味觉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想不想尝一尝我带来的酱料?” “你做的?” 问完梁程又倔强小声地补了一句,“你才不太聪明。” “算是吧。” “那杨白羽尝过吗?” “还没有。” “走走走……小爷今天尝定了!” 第94章 第 94 章 “你先等一下。” “怎么了?” “我不想多生事端,你不必告诉杨白羽我在这里。” 梁程轻笑。 “就算我不说,赵掌柜想必也第一时间告诉杨夫人去了。” “是,但她不会主动告诉杨白羽的。” 梁程挑了下眉,似乎没有意料到她这样说。 “为什么?” “因为……对她来说,我们自然少见面更好。” “我不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我也不想多余解释,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自然听我的没错。” 这话刚落下梁程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他的两条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 “大白天你在发什么梦呢?难道不是你叫我大哥?” 云纱刚想怼回去,忽见他表情不像耍无赖。便顿了下,似笑非笑:“中秋第二天你醒了酒,难道你的小厮告诉你,那天是你赢了?” “对啊,那不然呢?……” 梁程目露一丝惊恐,说话却好似失了底气。 难道事实是相反的?那天他比云纱先醉? 这不可能,他一个大男人…… “大白天你在发什么梦呢?” “……” 梁程忽然石化在原地,唯有眼珠子四下转了转,确保没有其他人听到这话,尤其是这春熙楼里的人。 “别在意,那天杨白羽也在,他本就知道这事。” 这话让梁程脸都绿了。 云纱目光同情:“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丢人只是暂时的。” 梁程推开折扇,下意识偏头遮面,声音低低传出来。 “……这事你别到处嚷嚷,说不定别人早就忘了。” “祁大夫自然不是长舌之人,至于杨白羽……他在你面前想必没提过这事吧?” “自那天之后,我跟他也就今天才见而已,只要吃完这顿饭我就赶紧溜回道观去,他又不出门,自然不能说给别人听。” 这话说服了他自己,他松了口气,像是自我勉励似的点了点头,喃喃,“对,没错。” 感受到他给自己说服了,放松了下来,云纱忽然笑道:“愿赌服输,梁公子是读书人,是君子,那就叫声大哥来听听吧。” 第169章 梁程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 “怎么?” 云纱故意抬高了声音,“中秋那天……” “行了行了——” 梁程赶紧压低声音阻止她,耳朵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下次,咳……下次一定,这里不合适。” “行。” 云纱爽快答应了,朝春草笑道,“走,咱们端着面出去吧。” 赵掌柜是和杨夫人一起等在外面的。 云纱从厨房出来时,见到两双眼睛一起盯着自己,倒一点也不意外。 “杨夫人你好。”她自然地点了点头。 杨夫人看她的眼神倒说不上多友善,但更多的是打量和探询。 “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您放心,不是为了见杨白羽,我也不知道今日贵府大小姐千里迢迢回娘家了,我单纯是——” 她将辣椒酱打开,用自带的勺子舀了一勺在清汤面上,白色的面条,清亮的汤汁,青绿的葱花,配上火红的辣椒,色彩在此刻极为鲜明地冲击着人们的视觉。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有点辣,尝尝。” 杨夫人动也没动,她是不屑于俯身做这种事了,尤其是面对云纱的请求。 赵掌柜见状神情微动,向前走了几步,拿起桌上的筷子。 “红色的蔬菜极为少见,上次的阳璃果算一份,如今这颜色更为夺目些,云姑娘你还真能给人带来惊喜啊。” 云纱淡淡笑了下。 她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就算辣椒一时半会难以被人们接受,那么它作为蔬菜而拥有的火红色也不会被人们拒绝的。 这是个吉利的颜色。 赵掌柜就这辣椒酱吃了一口面,咀嚼,吞咽…… 他的动作绝算不上快,大概是为了品尝辣椒的味道。 但他的表情很快变得复杂,他皱起了眉头,想忍但没忍住,嘴唇微微张开“嘶”了几声。 “好辣,怎么这么辣!” 他赶紧放下筷子倒水喝。 “辣椒不辣怎么能叫辣椒?” 云纱笑道,“但这是最纯正的辣味,你方才尝的那筷子辣椒酱羊角椒偏多,因为长角椒和羊角椒都很少,所以我干脆混着的,如果是单独的羊角椒会更辣,但长角椒就不算辣了,很适合普通人入门。” “入门?” 因为有杨夫人在场所以一直没插话的梁程忍不住道,“说得像练习什么技艺一样。” 杨夫人看向他。 梁程立刻读懂了她的眼神,是让他不要告诉杨白羽,他闭上嘴,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转到云纱身上,语气平静。 “不过一味调料罢了。” 云纱问:“你做餐饮的不知一味调料的重要性么?所谓酸甜苦辣咸,辣是五味之一,之前的辣味都是由姜蒜花椒茱萸等弄出来的,但辣味不纯,不适用于所有菜,唯有辣椒,才算得辣味的代表者,有了它以后,人们将彻底忘掉其他可以产生辣味的东西。” “你口气狂妄得很。” 杨夫人冷笑,“你开过酒楼还是做过御厨?” 云纱将辣椒酱盖子盖好。 “杨夫人,我之所以拿来春熙楼,一是因为杨白羽的关系,二是春熙楼规模最大,影响力也最大,但绝非除了此处无人慧眼,若您因私怨无法客观公正看待辣椒,我便另寻他家了。” 赵掌柜忙道:“云姑娘——” 话还未说完被杨夫人打断。 “让她去。” 云纱有些遗憾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梁程插话:“这碗面我能尝尝吗?” 云纱耸了耸肩。 “随意。” 梁程嫌弃地将赵掌柜用过的筷子挪远,又拿了双干净的筷子,并将赵掌柜刚才挑起的那一块单独挑出来放在一边。 然后跟云纱说:“那什么辣椒酱再来点,没多少了怎么尝?” 云纱弯了弯嘴角,给他弄了一勺才重新收拾。 梁程心满意足地嗦了一大口:“我就喜欢吃辣的。” 云纱本来打算离开的,但见他是真吃得香,便好奇观望了下,杨夫人却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去了,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事。 赵掌柜则趁杨夫人离开,低声道:“云姑娘,你且别忙走,我们再谈谈。” “杨夫人不要,春熙楼您能做主吗?” “我自然做不了全主,但我与夫人老爷共事多年,说话还有些份量的,就算老爷在这里,老爷也会留下姑娘谈谈的。” 说话间,梁程已经将整碗面吃完了,长呼了一口气,斯哈着说:“小春草,有点本事啊,这面绝了!小爷给你打包票,就算放到美食遍地的京城,也绝对有一席之地!” 春草雀跃,瞬间看梁程顺眼了起来:“真的吗?” “我堂堂一个少爷说谎哄你个小丫头高兴不成?” 春草嘻嘻笑了起来。 梁程的目光则移向了那瓶辣椒酱,又伸手去扒拉篮子里的其他东西,被春草立刻拦了下来。 “别动!” 梁程瞪眼:“看看不行啊?” 云纱道:“梁公子,你喜欢不如买了吧?反正你有钱,别家又买不到。” “这瓶辣椒酱吗?……你打算卖多少钱?” “五百两。” 第170章 “你怎么不去抢……咳!咳!!咳咳——” 说话一急就呛了起来,梁程立刻脸色通红,忙倒水喝。 云纱提醒道:“吃辣椒呛到有点难受,下次注意,不过死不了人,放心吧。” “咳咳!你……你你……咳咳……”梁程放弃说话,摆摆手继续喝水。 赵掌柜面露难色。 “云姑娘,你这五百两是玩笑话吧?” “春熙楼财大气粗,五百两更不在话下才对。”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可这是个新品种。” 赵掌柜眸子一凝,压低了声音。 “云姑娘,五百两是包括种子和栽种方法?” 云纱莞尔。 “不,只有一瓶辣椒酱,大概可以帮你做很多道菜,多到足够得到一个小范围的市场反馈。” “市场反馈?” 这词听起来有些新鲜,但能听懂,细想竟十分贴切。 赵掌柜看云纱的眼神更加惊异。 “不就五百两吗?”梁程终于不难受了,放下喝空的水壶,“小气什么。” “这么说,梁公子愿意出价?” 梁程道:“要是在京城,小爷眼也不眨一下,但在良州,老爷子走之前没给我留这么多钱。” 云纱颔首,将辣椒酱放进篮子里。 “赵掌柜,不早了我先走了。” 春草忙紧跟上。 赵掌柜望着云纱出了春熙楼,目光垂了垂,不知在想什么。 梁程有些惊讶。 “赵掌柜,你真不要那辣椒酱啊?” 赵掌柜问:“梁公子,你实话说,味道如何?” 梁程抚掌。 “真绝了!” 这话说得真心,难得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正经话,赵掌柜都有些意外。 他回味了下那一口味道,又多出了几分感受。 的确是至纯的辣味,不麻不腥也不苦,单纯的辣味。 春熙楼是良州最大的酒楼,他又是春熙楼十几年的掌柜了,自然舌头比旁人要灵得多。 他当即做了个决定,抬手招来小厮。 “去,找一间上等甜品铺子请云姑娘暂坐,我过会儿就去。” 第95章 第 95 章 杨夫人回到二楼最大的包间内,一个皮肤白皙,挽着妇人发髻,容颜略显温婉的女子笑吟吟抬起头道:“娘,不知来的是谁?” 杨夫人怔了下,道:“没有谁,一个闹事的客人,打发走了。” 杨月华似有些可惜。 “我还以为是我那便宜弟妹来了呢。” 一言不发的杨白羽此刻皱了皱眉。 “姐姐?” “是,我说错了,是你占了人家的便宜才对。” 杨白羽抿了抿嘴,眉头舒展开。 “本来就是。” 杨月华笑道:“可惜啊,她今天不在这儿,不然我可要好好敬她一杯,看看她是怎样一号人物,能让你如此在意。” 杨夫人语气微冷。 “提她做什么,左右也是要和离的,不是杨家的人。” “那,我总还是杨家人吧?” “你是我闺女,当然是杨家人,说什么呢。” 杨月华倒了杯温酒递到杨夫人手边。 笑道:“那娘就赏您闺女个面子,喝杯酒吧。” 杨夫人摇头笑笑。 “你这丫头,知道我不胜酒力,每次都要捉弄人,小羽就是被你带坏的。” 杨白羽道:“我从不喝酒,这是姐姐的主意,跟我没半点关系。” 杨月华捏住杨白羽的脸。 “小时候偷偷把娘房中的茶水换成酒水,可是你的主意!” 杨白羽偏头避让开,脸上多了一道明显的红印子。 他皱着眉传达不爽:“姐姐,这已不是小时候了。” 杨月华意外地笑了声。 “小羽长大了呀,不能被当小孩一样捏脸了。” 杨夫人将手中温酒喝完,放下酒杯问:“你回来的比你父亲说的要早许多,我以为至少入冬了你才回。” “早点比较好,太冷了路上不适应。” 杨月华说,“再冷些,水路就不好走了,陆路颠簸,我又走不了。” “姐姐身子不适?” 杨白羽敏锐的捕捉到她语气中的一丝异常,望向姐姐的眼神难掩紧张。 “不是。” 杨月华轻轻抚摸着小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是我怀孕了,我腹中有娘的外孙,也是你的小侄子哦,小羽。” 杨白羽愣住。 杨夫人则惊喜地叫出来,立刻起身坐到女儿身边,轻缓地抚摸女儿不显的小腹。 “呀!几个月了?你怎么不说?你爹知道吗?他为什么也不跟我说?” “爹还不知道。” 杨月华抿嘴笑,“我特意想先告诉您,所以这次出发早了些,已经快四个月了。” “真好,真好。” 杨夫人红了眼,“你出嫁后娘就不在你身边,甚少见上一面,如今你就要为人母了。” “娘。”杨月华柔声,“这是大喜事。” 杨白羽皱眉问:“姐姐怀有身孕,为何姐夫不随行照顾?放心让姐姐一人长途奔波吗?” “他忙于事务,官署事务繁杂,实在没法脱身请假陪我。” 杨月华摇头笑,“也不能怪他的,他原本不愿意我来,是我执意要来,我想着很久没有回良州看看了,虽然哥哥和爹都在京城,但我很想你和娘,就坚持回来了。” 第171章 杨夫人忙问:“那陈家说几时回去?” “过了年回去,冬天路上不好走。” “看来陈家主母是个宽厚之人。” 杨月华笑笑,没有过多解释。 - 当云纱出城时,原本装着辣椒酱的篮子已经换成了其他东西,包括一些调料和日常所需的杂物。 很重,她需要和春草换换才能提得动。 除此之外,她衣服里间的钱袋里,多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其实她从春熙楼离开时,还真没想好下一家去哪个酒楼,但赵掌柜很快就派人追了上来。 他们在一间甜点铺子坐下来诚恳地聊了聊,赵掌柜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自掏腰包买下了她篮子里所有的辣椒。 那会儿她对赵掌柜有些刮目相看,觉得他对自己所在的行业的确有几分信念感的。 而对于赵掌柜来说,阳璃果一事之后,他也不再纯粹将云纱当作一个普通无知的小姑娘了。 显然,不管她背后是有人指点还是什么,她表现出的冷静和说话条理,都足够与他进行平等对话。 回到小王村,马车停在村口,云纱让春草进村将王辰乐和王娟儿都叫过来,帮她搬东西。 她买了好些好吃的干果甜点,让王辰乐和王娟儿都拿回去了一些。 令她哭笑不得的事,这些事大约都落在村里其他人的眼里,他们在心里暗自计较着,也羡慕嫉妒得很。第二日云纱的小院里就跑了好几个小孩过来,都说要给她帮忙。 望着小孩或纯真或渴望的眼神,她知道,这背后都是有一群村民唆使的。 她觉得有些无奈,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让春草给他们都分了一些糖果打发走了。 然而之后,他们总是来,有时候甚至偷偷拔院子外的杂草,然后拿着杂草来“邀功”。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人性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便不再给那些主动“帮忙”的小孩糖果,只夸两句作罢。 王辰乐和王娟儿面对这群有些无赖的小玩伴,也产生了危机感,便来得更勤,还试图驱赶他们,于是好几次争吵了起来。小孩争吵打架,就会回去找家长,家长又会为小孩出头,闹出矛盾。 乐乐婶的战斗力一个顶几个,村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最后里正不得不出面调停,此事算是暂告一段落。 但云纱也算倒了霉了。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她原先还给孩子分分糖吃,如今直接拒之门外,让很多人心里难免生怨,便做一些故意恶心人的下作事。 例如在她院外扔烂菜叶子之类的。 这些倒也罢了,让她最终忍不了的是,有人趁着夜色,折了她几十根稻子,远远看去,那稻田像是缺了一角,十分突兀。 这些稻子甚至还没有成熟,只刚刚抽穗杨花,藉着几日天气好,有些微风,生长的势头还不错。 孙富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找到云纱,严肃道:“云娘子,此事并非小事,有一就有二,我本不该插手你的私事,只是涉及到稻子了,我也忍不住要问一声了,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云纱站在被毁的那小片稻子旁边,看着被暴力折断踩烂的稻子,眼都气红了:“这群混账——” “报官吗?我可代你走一趟。” 云纱摇头:“报官没用的,这里离良州官府本就远,本就鞭长莫及,何况这样的事对官府而言,根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富肃然:“自古民以食为天,粮食无小事,这是关系到朝廷与民生的大事。” 云纱叹了口气,道理不是人人能懂的。 不过,她还真想到个办法。 她让春草递了个消息给牛竹,言明利害,毕竟这里是云家的田产,又涉及到她和云海的一个赌约。 牛竹立刻就答应了。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大约是对这些事有十足的经验,牛竹直接派了人日夜轮流值守,并扬言,谁敢动这片田,来年就再也不必种云家的田了,稻子也不必卖给云氏米行,更不要想从云氏米行购买一粒米。 这话无疑是很管用的,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坏事,很快这事就消停了下来。 只是云纱望着那块“秃掉”的稻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半月后,天气再次冷了下来,前夜前半夜刮了一整夜的风,后半夜便开始下雨。 第二日云纱起床时,冷得打了个哆嗦。 春草给她拿来准备好的秋衣,她穿好第一件事就是往田里赶。 遇上低温,是她最不想却又最无法避免的情况。 何况还有大风。 赶到稻田后,她心比秋风还凉些。 原本挺立的稻子,倒伏了一大片。 孙富也随即赶来,望着眼前的情况,又上前细查了一番,反而比云纱乐观的多。 他点头:“这稻种着实优良,按照昨晚的大风与秋雨,我原以为这二十亩稻子已经不能看了,谁知有一半甚至都没有倒伏,若挺过了这次低温,等过些天天晴了,大约真能有收成了。” 云纱苦笑:“孙先生,您的要求还真是不高。” 孙富笑了笑:“云娘子,做事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尤其是第一次,更是要当作一个好的开始,因为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您说的对。” 云纱点头,长出了口气。 第172章 她想到当初种这二十亩稻子时,本也就想的做个试验而已,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明年提前一个月,重头再来就是。 只是现在随着在这片稻田投入的越来越多,她的负担也就越来越重,期待越来越高。 人总是不那么轻易迎接失败的。 但对于孙富这样常年与水稻打交道的人来说,见过太多次天灾意外,早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孙富撸了撸袖子。 “前段时间我从邻村弄了些细绳,正好将那些倒伏严重的稻子捆扎起来。” 云纱怔了怔:“您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吗?” “刮风下雨都是常事,老天爷的事谁说得准呢,备着总不错。” 孙富道,“云娘子,你对于水稻方面有许多独特的知识与见解,常令我震惊,但你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经验。” 第96章 第 96 章 云纱低头:“孙先生,在水稻一事上,我只是个刚入门的学生。” 孙富愣了愣:“不必这么说,以你的经验能做我的先生了,我说你缺乏经验也不是什么坏话。” “不,我并且妄自菲薄或者阴阳怪气。” 云纱语气诚恳,“我的确是一位刚入门的学生,所谓纸上谈兵不可取,我许多知识不过来自于书本,实践上是远不及的,但实践才能出真知。” “实践出真知?此话甚妙。” 孙富目光欣赏,“云娘子,难为你小小年纪想的通透,女儿家却又能吃苦,亦谦逊,若是男儿,定有一番大作为。” “男女都是天地自然的生灵,只是这时代造就了性别差异,实则女子少了很多机会,并非不如男子。” 云纱说,“例如我独居此处种田,已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唾弃我的道德了。” “女子是否比得上男子我不好说,但你云娘子定是比得上的,至少如我,赵先生,还有林公子,甚至林大人都十分欣赏你,当初也正是林大人安排林公子过来与你一见的,林大人当时向林公子保证,你会给他一个惊喜,想不到真是天大的惊喜。” 提到林大人,云纱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个中年人的模样,他的外貌平平无奇,当时顶着烈日坐在田间,与普通稻农无异,丝毫看不出是个大人物,只是之后与她交谈时,那谈吐气度却也掩藏不住。 时至今日她都不知,这位林大人的真实身份。 用了一天时间,她与孙富、春草以及牛竹派来周围巡视的那几个打手一起将倒伏严重的稻子5-8为一簇捆了起来,王辰乐和王娟儿也来帮忙,人多就做的很快。 好在只有半夜的风,看着并没有因为倒伏和降温就损失惨重的稻子,云纱对t026籼稻又重新恢复了信心,那一刻,她真是对导师佩服的五体投地。 - 除了时刻注意水稻抽穗杨花的情况,日子倒是过得波澜不惊。 这天顾氏上门给她送东西,云纱掀开她手中的篮子,“呀”了一声。 “柿子!” 顾氏笑道:“山上摘的,那山上好几颗柿子树,结的柿子又大又好,村里每年都有好些人去摘,摘了可以卖钱,好卖得很呢。” “不过这柿子有点不好,没熟的时候太涩,下不了嘴,熟了呢又容易烂在树上,还特别招鸟吃,所以只能半生不熟的时候摘下来,你回家在窗台上放放,晒晒太阳什么的,过些天就软了,软了可甜了。” 云纱谢过好意,在顾氏几番推辞下,硬给她塞了一碟点心才罢。 下午王辰乐和王娟儿过来,见春草将柿子一个个在太阳下摆出来,纷纷来帮忙。 云纱正好从田间转了一圈回来,听王娟儿说:“我就不喜欢吃柿子,又软又烂,适合没牙的老太太吃。” 王辰乐赞同:“我也不爱吃,我娘每年去山上摘的柿子都拿去卖了,只留几个放在家里,最后她自己吃。” 春草摆好一排排的柿子,托着腮:“我倒是挺喜欢的。” 可惜没吃过几次,她娘身体不好,没法跟别人去山上抢柿子,爹就更指望不上了。 云纱走过去笑道:“这么多要是都熟了,我和春草也吃不完,分成三份吧,一份拿来泡,一份自然熟,一份晒柿饼。” 王娟儿忙道:“我要吃我要吃!” 王辰乐撇嘴:“你知道云纱姐怎么做吗?就要吃要吃的。” “我云姐姐怎么做都好吃,而且都是我没见过的做法,我就是要吃,哼!” 王娟儿挽住云纱的胳膊,天真的问,“云姐姐,什么是泡柿子和晒柿饼呢?” 云纱若有所思,莫非这里的柿子也只有一种吃法? 她好些天没去城里了,不知道城里的干果店是否有柿饼,若是没有,她忍不住去想那又是一份商机…… 她回过神笑了笑,挽起袖子:“我教你们,春草,将厨房那个罐子搬出来吧。” 泡柿子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小时候奶奶常做的是用温水浸泡半生不熟的柿子,放点盐,等个三四天,柿子就会变得又脆又甜,削皮吃和苹果有点像,但比苹果好吃的多。 晒柿饼就更简单了,半生不熟的柿子削皮去蒂,摆在透气的竹篾上放在太阳底下晒就可以了,天气好的话晒上一周就差不多了。 柿子水分蒸发之后,甜味会变得更明显,表面覆上一层白霜,口感软糯香甜,真的很好吃。 等脆柿子和柿饼都做出来以后,她给王辰乐王娟儿等都拿回家了一份,又送去给孙富尝了尝。 第173章 在她满怀期待的眼神里,孙富说出了那句话:“这种柿子的做法我从未吃过,别说良州,大约整个颖昌府也是没有的。” 云纱的心脏狂跳了几下,不过随即冷静下来。 想要靠一种东西赚钱其实是很难的,就拿柿子来说,她真想赚钱,则需要考虑原料(柿子),加工,运输,以及销售等各种问题,在一个成熟的市场上,这些几乎都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若是那种自产自销的散户,便更辛苦些,也赚不了什么钱。 例如辣椒与番茄,她也并不能握在自己手里运营,只能做个“版权方”。 何况她现在除了稻子,旁的事也没什么精力。 另外她也不能确定,是否出了襄阳府,无论是泡柿子还是柿饼,其实早就很常见了,只是因地域差异不便流通罢了,就像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一般。 这事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说。 柿子这种东西性寒,不宜食用过多,她和春草只吃了几个,打算将剩下的柿饼都保存起来慢慢吃,毕竟柿饼还是可以长期保存的。 当然,柿子只不过是个小插曲,她最为重要的,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稻子。 在水稻抽穗杨花期间,云纱最担心的就是“寒露风”,就是冷空气南下,气温骤降持续三天以上。 不过寻常品种的稻子在低于23度之下的就会受到明显的影响,但t026号籼稻相比之下表现出了优良的耐低温能力,所以需要持续低于18度以下才会受到很大影响,否则只会放缓发育速度。 稻子的生长受温度影响很大,而且早稻晚稻都有此担心,因为春天也会出现长时间低温。 云纱记得书本上有个案例,曾经某年春种时,低温阴雨来得很早,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时间,稻农播下去的种芽不是烂种就是烂芽,即便长出来幼苗,也叶黄瘦弱,最后几乎全部冻死,那年全市都损失惨重。 好在t026籼稻耐寒,抽穗快,分蘖强,特殊关照的那三亩田的稻子,不过三四天时间就完成了全部抽穗,其他十几亩全部完成也没到十天。 抽穗之后就是开花,开花后就会开始授粉受精,等受精完成后,就到了灌浆结实期,这个过程是水稻子房经过变化形成谷粒。 而灌浆期正是决定产量的关键时期。 云纱和孙富经过一番仔细的讨论,定下了具体如何施肥的计划。 这期间她忍不住引用了书上好些知识点,常常说得起劲时,发现孙富一脸发怔的盯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不当,又赶紧纠正过来。 以至于整个计划定下来时,孙富再次震惊地问:“云娘子,你说的这些真是你做梦梦到的?” 云纱哑然,但厚着脸皮再次认下了。 孙富显然不信,但云纱不愿说,他也没继续问。 日盼夜盼,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终于,云纱等到水稻灌浆结实完成,进入了成熟收割的阶段。 林乔也在这个日子赶了回来。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但整个人显得精气神更足。 “云娘子,我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第97章 第 97 章 林乔这一趟的行程细节并没有告诉云纱,但他说,他路过襄阳唐州时,意外得知京城有一位户部的大人正在唐州办事,便去求见了一面,与那位大人谈及云纱这二十亩新稻子,那位大人表示有些兴趣,等唐州事毕,会特意过来一趟,要亲眼见见。 云纱有些发怔。 京城户部的大人,要来见她……的稻子? 林乔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 “云娘子,你是有些紧张吗?” “哦……我不,对,我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官,实在有些无所适从。”云纱掩饰地笑了笑,“不过这位大人想必是赶不上稻子收割了。” 林乔站在稻田边上,望着秋日金黄阳光洒落在金黄色的稻子上,随着桂花味的秋风吹出起伏的波浪,不禁胸腔一阵起伏,也有些红了眼眶。 “二季稻,真的能种出来啊。” 云纱语气轻缓却坚定。 “真的能。” 二季稻,宛如一颗惊雷,首先在良州的粮界炸开了,之后是州府,再之后就是颖昌府的府衙。 按云纱的理解,就是市政府。 在消息闭塞的古代传播这么快,当然要归功于云氏米行。 二十亩的稻子收割的很快,一共收了三千七百多斤的稻子。 那十七亩没有特异化照顾的稻子亩产较低,平均约一百八十斤,那三亩都超过了两百斤,在两百四左右。 这无疑是道惊雷。 消息有了口子之后,传起来是很快的,尤其是这样的民生大事,能在秋天种出并收获如此高产量的稻子,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在云纱刚开始的时候去尝试的时候,没有人相信她会成功,她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娘子,抱着天真的想法,烧着银子取乐罢了。 因为这样的事不稀罕,稀罕的是没有人成功过。 因此在水稻的成长过程中,除了云纱与林乔等人,也没多少人关注过水稻的生长情况。 此时已是深秋,云纱的稻子种的太晚了,别的田里稻子已经收完很久了,有些还没有种下其他粮食,所以在田间劳作的人本就少,何况这又偏僻,便更没多少人在乎。 但现在,稻子成熟了,高产了。 第174章 当然,是相对于这里的高产。 对于云纱来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稻子收完的第二天,冷空气就从北边侵袭了过来,一场持续三天的疾风骤雨让气温迅速降了下来。 云纱感到庆幸,若这场秋雨再早来个几天,她的稻子大约要减产三分之一。 这三千多斤的稻子云纱留了五十斤打了米,其他的打算完全交给林乔处理。 当然,不是无偿的。 但云纱还没想好该如何定价时,云泽来了。 “你赢了,妹妹,你真是让兄长刮目相看!” 那些稻子暂时存放在云家在附近的谷仓,云泽去那呆了半天后,迳直找来小院,望向云纱的眼神,宛如见到宝藏。 “爹说先前的事都无所谓,你到底是我云家的女儿,什么杨家,他们若敢将你休出门,我们云家立刻就去官府告他们,当然,若你打算和离,爹和哥哥也会帮你,日后再帮你相看更好的人家。” 云纱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试探问:“云家打算如何处理这些稻子呢?” “先留种,我方才捻了几粒米放在口中尝了尝,味道也是不错的,想必煮熟了会更好,这样能在晚秋成熟的大米,日后定多高的价格想必都会有人买,这将是我云家走出良州的绝世机遇。” 云泽难抑兴奋,“何况这样高的产量,若在来年开春种植,想必产量更高,到时候让云家几千亩田都换成这个品种,再继续买田,继续种,到时候云氏米行就不止是良州最大的粮商了。” 云纱道:“这么多稻种,兄长若卖给其他粮商,让大家都种起来,明年的颖昌府襄阳府之外,或许就会少一点人饿死。” 云泽摇头笑道:“小四,你果然是小女子心性,其他人饿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是朝廷该管的事,我们平民百姓逞什么英雄呢,只要向朝廷纳足了赋税,不故意搅乱粮价,朝廷便管不到我们。” 云纱不作声地望着他。 云泽语气放缓,解释道:“妹妹,你想想,今年旱了一两个月,明年想必不会,若明年收成好,那么稻子产量怕是翻倍,届时云家会一跃成为整个颖昌最大的粮商,到时候便可与朝廷合作,申请成为皇商,那云家整个身份地位就会不一样了,你我皆与有荣焉,到时候你身为云家的千金小姐,怕是求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 “再说,云家只要拥有足够的地,不一样可以种出足够多的稻子吗?到时候若你见不得那些灾民难民,哥哥便带你每月去城外设棚施粥,也算全你的善心。” 云纱问:“只是如此吗?想来,我们身为粮商,良心不该停在利益上面。” 云泽有些意外,不过他没那么说,他说:“当然了,做人都有基本的良心,何况我们粮商,事关民生大事,所谓民以食为天,不过……” 他望向云纱,笑了声:“我们也是民,我们的每一个铜板也都是要靠双手去赚的,例如今年年初,我和爹外出寻种,走遍了许多地方,其中艰难难以细说,有几次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却还是空手而归,而像这样的辛苦几乎是我们的常态,你再看替我们云家种田的稻农,他们不辛苦吗?当然辛苦,种稻子你自己体验过,也清楚,我们自然也要为他们负责,云家好了,也就有钱给他们发工钱,他们也是民,我们不也惠及他们了吗?所以,天将良种赐予我们云家,这是我们应得的。” “是我应得的。” 云纱在心里说了句。 她望着云泽眼里抑制的兴奋,知道这批稻子的所有权不会落在她手里了。 即便是她带来的稻种,也是她亲手种出来的,但她没有做主的权力。 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云泽走时提醒了一句。 “这片稻田不是我一人照看的。” 云泽转身:“我知道,还有几个男人,你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吗?” 云纱摇头。 云泽道:“他们都是粮商,不过不是良州的,我早就将他们的身份打听清楚了。” 云纱惊讶:“林乔也是吗?” “林乔?” 云泽沉思片刻,还是点头,“那个年轻的对吗?应该是吧,没有细查他。” “小四,难道……你跟他?” 虽然有些玩笑的口吻,但云泽问这话时,还是有些鄙夷。 云纱神情骤冷。 “慎言,若你还将我当作你妹妹,便不该以任何不堪的想法加在我身上。” 云泽从怔愣转为震惊,打量云纱的眼神带着一丝困惑不解。 “你真的是云纱吗?” - 云纱本以为林乔会因为稻子的事来找她,但他没有。 大约他知道,这稻子种出来她是没法做主的。 不知道林乔是否私下找去了云家,或与云海云泽说过什么,云泽再一次来到小院,是为了接云纱回去。 云纱拒绝了。 云泽有些意外,又好像不意外。 他低声问:“小四,那人是否与官府有什么关系?” “谁?” “还能是谁?” “林乔吗?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她真的不知道。 云泽盯着云纱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是否隐瞒了什么。 云纱淡定地坐在板凳上,摸着脚边趴着的小狼,任他打量。 第175章 云泽说:“官府派人找来米行了,我和爹一起谈的,那人也在,不过他没有表明身份,只是跟着州府的人一起。” “为了稻种吗?” “对,不过主要是为了你。” “我?”这话让云纱手一顿,抬起头。 “他们说,有良种不代表高收成,在种稻子一事上,你的经验超越了我们所有人,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 云泽转述着这话,表情和当时一样的难以置信。 “小四,你实话跟哥哥说,你到底哪里学来这些?我问过爹,他说没有教过你,难道你仅凭我们在家交谈时的只言片语就能自学成才举一反三?” “梦里学的。” 云纱笑了笑,语气有些随意,让云泽有些恼火。 “你跟家人都不肯说实话?” “就是实话,不然我从前没有学过,今年又嫁了人,去哪里学?” 云纱眸光幽深,“哥哥,有时候就是会有神迹,或许如你所说,就是上天赐予云家的机缘。” 鬼使神差般,云泽几乎相信了这个说法。 因为他确实调查了关于云纱身上发生的几乎所有事,也没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她既没有与什么奇怪的人有往来,也没有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只能解释为神迹。 这个解释反而让他潜意识更愿意相信,因为这大约代表着云家光明的未来。 结束了这个话题,他又跳回了眼前的问题。 “那你和杨家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 “嗯?” “你那样嫁去杨家,本就于你不公,我云家的女儿去给人家冲喜,实在荒谬,爹已经将柳氏和张氏狠狠责骂了一顿,连娘都没在爹跟前讨脸子,所幸这桩婚事办的低调,良州城内没多少人知道,你早些与杨家和离了回家来,爹和我会亲自为你挑选更好的亲事。” 云纱拍了拍小狼的头。 “先把年过完吧,未满一年也和离不了。” 第98章 第 98 章 云纱过了一个月左右十分平静的日子,这些天里,无论是林乔还是云家的人都没来找她。 她乐得清静,日日逮着王娟儿和王辰乐在小院里认字。 不过王娟儿实在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反倒是跟着春草算数很有热情,云纱便让春草也做了小老师,将那些王娟儿口中的“小虫子一样”的阿拉伯数字教给她。 对于王辰乐这边,云纱实则也不过教他认些字,因为她自己也不会那些四书五经,且也写不出一手好字来。 但王辰乐是有些天赋的,字记得很快,能把村里人的名字都写出来,还写得很工整。 而乐乐婶对于王辰乐的这些进步本来的态度是无所谓,因为王辰乐算是来这里做工的,学什么最后还是要去铁匠铺子打铁。 后来几次,她到小院来坐着,听云纱说和王辰乐说那些历史故事,心里便有了另外的计较。 不知她在心里计较了多久,最终和男人商量了,说拿今年卖稻子的钱凑一凑,让王辰乐去镇上的私塾试试,万一真考个秀才,那以后当个教书先生肯定比铁匠挣得多。 于是他们一合计就挑了个日子,来到小院,还拎着一些自己家腌制的小菜和新包的饺子做礼。 乐乐婶说决定送王辰乐去私塾读书,以后能不能就不来这里做工了。 至于租田的钱,能不能宽限一下,明年卖完稻子再给。 云纱留下了她送来的小菜和饺子,也答应了这个要求。 于是王辰乐很是不舍的收拾收拾回家了,临走时他高兴道:“云纱姐,我肯定在私塾好好学,以后考个功名当个官让你过上好日子。” 云纱忍不住笑了。 “你让我过上什么好日子,这话你应该跟你爹娘说啊。” “我爹娘自然是要过上好日子的,但我要单给你说一遍嘛,你教我认字,对我这么好,说是让我在你这里帮工,但我也没出什么力气,反倒一直吃春草做的好吃的,怪不好意思的。” 他说着挠挠头,羞涩的笑。 王娟儿努努嘴。 “你还是先考上再说吧,大话谁不会说啊。” 春草道:“乐乐哥,我相信你肯定行!” “谢谢春草!” 王辰乐咧嘴一笑,转身走了。 小院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云纱和两个小姑娘在这里。 收获的t026号籼稻已经在一月前就被云家的人运走了,好在云纱已经留了足够的稻种。 至于她和云泽的那个赌约,虽然没有每亩田都是二百斤以上,但那三亩田做到了,所以她算是赢了。 云泽也没有耍赖,在那些张姨娘给她的田契上重新签了字,这二十亩田以后彻底属于她了。 想到这点,她心情畅快了许多。 - 秋雨过后,气温降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回温,但始终回不到原先的温度,冬天几乎已经临近。 她闲着没事,便时常沿着田埂散步,小狼摇着尾巴跟在她后面。 剩下的时间她便留在实验室,将这些试种的所有全部记录整理了下来,归在原先的t026号籼稻文件一起。 有时候她在查阅实验室保存的那些浩如烟海的实验数据时,会感到挫败。 按照这个稻种的优良性,若在现代种出来,亩产不会低于五百斤,还是没有特殊培育的情况下,在她手下却不到两百斤。 第176章 经过这一次试验性种植,她可以确定这个稻种是个成熟的稻种,完全可以推广种植的那种,但在这里,她根本没有推广的念头,她觉得自己还挺丢人的。 所以对于云家把这些稻种留作自用的做法,其实也没那么生气。 不过这只是她的想法,林乔却不这么想。 这天她带着小狼从田间回到小院,看见门口的熟悉身影有些意外。 这是自从稻子收完之后,她头一次见林乔。 “云娘子。” 林乔嘴角含笑,拱手跟她行了个礼。 云纱回礼笑道:“林公子,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本来是想早些拜访的,不过有些事耽搁了。” 林乔说,“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位大人吗?” 大人? 云纱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林乔之前说襄阳唐州有位户部的京官在办事。 这事过去了这么久,他不说她都忘了。 “记得。”她点头。 “所以,云娘子不知可否与我同行一趟?” “我?” 云纱有些怔,“我去跟你见那位大人吗?” “正是,那位大人前不久才结束公事,但也没时间到良州来,你若愿意,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去见一见那位大人,毕竟在水稻农桑一事上,你的经验实在超出我许多。” 林乔语气诚恳,“且这次二季稻的成功虽在整个良州或者说颖昌府都传开了,但消息若不能上达天听亦是无用的,不能大面积种植,便无法对粮事起到什么大作用,可是口说无凭,这不过你我二人的小小实验罢了,我自认无法对此次稻子的了解远不如你,你若与我一起,我有信心让那位大人相信这个奇迹,甚至未来更大的奇迹。” 云纱沉默片刻,忽然问:“林公子,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林乔停顿片刻,缓声道:“在下不算官身,只是挂个闲职,日常无须供职,心思全在这些五谷农桑之上,不过家父乃颖昌府知府,我算是沾了他的光。”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时候摇头笑了笑,又道:“云娘子,实在抱歉,我没在一开始向你坦白,希望你不要介意。” 云纱确实有些惊讶。 那位林先生的身份她隐隐有猜测,但没想到这么高,而林乔的身份她更没有猜对了。 林乔解释:“户部下面有个司农处,这个机构都算是闲职,虽一样拿俸禄,但没有实权,只管农事,负责征收田税,掌控粮价等等,推广百姓种植相关之事也归他们管,后来我父亲向朝廷上书,申请在颖昌府也建一个司农处,鉴于颖昌府是粮收大府,朝廷便同意了这个请求,但——” 他顿了下,露出苦笑:“但司农处本就算个闲散的部门,分处又能正规到哪里去,颖昌府虽设立了司农处,却无人应职,所以目前只有我一个人,这也是我一开始没有向你直接介绍身份的原因之一,只因实难说清各中曲折。” 云纱抿了抿嘴,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个人的部门,确实…… 挺无力的。 看来朝廷对于农事只有态度,却无力度,当然也有可能是,当官的人完全不懂种田,而种田的人又没什么可能当官。 这样看来,林乔身为知府之子,妥妥的官二代,还真挺特别的。 “好。” 她道。 “什么?”林乔怔了下。 云纱道:“我说,我跟你一起去见那位大人。” 她也想试试,稻子还有没有更多的可能。 - 因为这次走得比较匆忙,所以她没让春草跟着,只让她留下来照顾小院和小狼。 她则拿着她的笔记本跟着林乔先坐马车到了良州,再出城经过陈州,蔡州,然后弃车坐船到了襄阳府,一路奔波,路上几乎没怎么停下来歇息,终于抵达了唐州。 路上足足花去了四天半的时间。 因为那位大人不能在唐州停留太久,他需要赶回京城述职。 又是坐马车又是坐船,云纱坐得晕头转向的,好在她身体还不错,抵达目的地之后,歇息了一晚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她跟着林乔在一家酒楼的包间里,拜见了这位户部的大人。 这位大人姓黎,名盛,四十出头,具体在户部任什么职位云纱不知,但为人看着挺和蔼,只是云纱察觉出他表面风度下的一丝不耐。 大约对方并没有将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放在眼里,也不觉得云纱就算种出了亩产两百斤的二季稻又能改变什么。 所以他的态度有些随意。 云纱还记得他仔细看了林乔带去的种子之后,只是轻笑一声,说:“我这次从天方岛那边经过,他们那边不但也种出了二季稻,甚至亩产已经稳定达到了二百斤以上,但这又有什么用?最南方的稻子无法在北方种出来,就像你的稻子,虽然看着还成,可颖昌府的气候条件本就适合稻子生长,你若再往北一些去种,便长不出来了,而且寻常的稻农也无法像你们这样伺候稻子,再加上各种病害、蝗虫、旱灾、水灾等等,这么一点产量的增长,实则改变不了什么。” 说罢他还补充了一句。 “当然,如你们这般热心农桑的年轻人,我还是很欣赏的,林乔,你父亲与我还有些交情呢,他挺不错,你可以向他多学学。” 林乔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第177章 这位黎大人的眼神很少在云纱身上停留,仅有的几次对视云纱也未察觉出他的欣赏,即便林乔几次主动提及她,也会被他岔开话题。 彼时云纱头脑一热,上前一步高声道:“若是亩产提高到了五百斤,还会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房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第一次,这位京城户部的黎大人将眼神正视了过来。 “你说什么,小姑娘?” 第99章 第 99 章 云纱再次回到良州,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她也没想到这次出行会耽误这么久,主要还是路途上的不便。 上次与林乔去见了那位黎大人,她一时热血上脑当着他的面立下了个flag,然后话刚说完,接触到黎盛眼神的那一刻,她就隐隐有些后悔了。 纵使站在前人先辈的肩上,她也不一定能走得更远。 她总是在这种事上,对自己缺乏信心。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当时那位黎大人几乎没有给她圆话反悔的机会。 他说:“好,这可是你说的,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虽出身粮商,我听林乔说你在水稻一事上颇有独特的见解,若你真能造出神迹,我黎盛今日将话放在这里,必然亲自为你面圣求名,建碑立着。” 他说罢停顿了片刻,轻笑了声,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请抿了一口。 “只怕,你心思不在此处。” 黎大人这话是在暗讽云纱大约是别有目的才走这一趟的,或许是为了其背后的云家,或许是为了其他。 但云纱是跟着林乔来的,他表面上说云纱,实则也在敲打林乔或者其父。 林乔面色微变,便要解释。 但云纱先开口道:“没问题,君子一言九鼎,希望大人届时莫要失信,再以我女子身份推诿。” 黎大人当即笑了声,解下腰间一杯刻有其名字的玉牌搁在桌上。 “若我失信,你拿此物去京州府告我。” - 寒风卷起枯叶,飘飘扬扬,落在窗框上。 云纱被一阵凉意拽回思绪。 她的目光从手中玉牌上收回,将其收了起来,起身将窗户关紧了些。 冬天已经到了。 昨天她起床,见客栈的院里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只是很快被初升的朝阳融化成了水珠,再消失不见。 “云娘子。” 林乔敲了敲门,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纱拉开门:“林公子。” “你何时出城?”林乔问。 云纱道:“已经收拾好了,过会儿走。” “不如再等一天?” “嗯?” 林乔笑了笑:“我们这趟行程我父亲也知道了,他特意差人送来一封信,想请云娘子你过去一叙。”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封递给云纱。 云纱有些意外,脑中又浮现出那位中年人的样子。 她接过信阅毕,有些感动。 虽然这位林先生贵为知府,又比她年长许多,是他长辈,但措辞恳切谦逊,几乎是平辈相交的口吻,称她为小友。 信中提了之前他们之前在稻田的两次交谈,林大人说他受益颇多,也见到了林乔带回来的二季稻种,惊叹不已,但还有许多问题尚未释惑,真诚希望云纱可以见面一叙。 云纱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君子邀请,便答应了,简单收拾了下包袱,同林乔一道出了良州,在良州与陈州交界的一家客栈见到了便衣出行的林先生。 林阳鸿身着洗的略有些发白的灰蓝色棉质长袍立在窗户前,目光透过窗户望着后院。 不知看什么太入神,以至于云纱跟着林乔进来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见过林大人。” 云纱躬身行礼。 林阳鸿乍然转身,脸上掠过一丝微讶,随即转为和善的笑。 “云小友,不必多礼,所谓达者为师,上次我们见面,你可是教了我许多,算半个老师都不为过,何必跟我行礼,我更喜欢你不卑不亢,眼里只有水稻的样子。” 云纱怔然,讪笑了下,不自禁看向林乔。 她既与林乔平辈相交,又怎能与其父也平辈相交呢……多少有些尴尬。 林乔与平时不同,在父亲面前显得有些拘谨,除了行礼之外并未出声,察觉到云纱的眼神,他只是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没说什么。 林阳鸿道:“你先出去,我与云娘子单独聊聊。” 林乔只是微顿了下,点头行礼出去了。 当屋里只剩下云纱与林阳鸿二人时,她仿佛见到的又是那个顶着烈日坐在田间,与普通农民无异的中年人。 林阳鸿收起了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朝云纱招了招手:“过来看。” 云纱快步上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到了一抹绿意。 她当即愣了愣,瞳孔微张。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电流般从头到脚走了一遍,让她鸡皮疙瘩都有些泛起。 甚至没有多想,她快步打开门来到后院,近距离观察着眼前这株被单独栽种在花盆里的——水稻。 林阳鸿亦跟着她后面缓步走了过来。 云纱转头看向他,眼眶微红。 “这是——” 林阳鸿微微一笑:“用你的话说,这是一株天然的雄性不育水稻。” 云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第178章 是的,这是一株病态的,有缺陷的,天然雄性不育株。 之前她曾和林阳鸿畅快地几乎毫无保留地交流过她所知的水稻知识,将水稻繁殖育种一事还举了一个大约在这个时代听起来羞耻又荒唐的例子,但林阳鸿立刻就明白了,并且没有任何鄙夷,甚至还提醒她不要跟其他人说。 云纱虽与林乔三人在水稻交流上也输出很多,但几乎都是围绕t026号籼稻的培育来的,没有提到过水稻杂交。 或许也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除了与林阳鸿的那次交流之后,她没有再毫无顾忌的表达过。 林阳鸿的视线也落在那株水稻上。 “你说水稻都是雌雄同株,自花授粉,所以很难有……性状上的改变,要想让其后代稳定表达,需要杀掉那个无能的丈夫,再找优秀的男人来配它,对吗?” 云纱赞叹:“大人的记性真不错。” “也就这点长处了。” 林阳鸿笑道,“那日从你那听闻这番惊世骇俗的理论之后,我整夜都没睡着,一直在脑中想这个问题。” 后来他几次去就近的田间观察,比对,记录,并找了很多位经验丰富的粮商和稻农讨论,越发认可云纱的理论是对的。 有些事或许只有一纸之隔,但没人点破,便宛如两个世界的壁垒,坚不可摧。 之后他反覆琢磨云纱的话,在繁忙之余挤出时间对着稻子画了详细的图解,并让人复刻印了好几分,利用身份之便散发到各大粮商和官府手中,让他们帮他寻找一株“特殊的稻子”。 “您与我交谈后就开始寻找雄性不育株了吗?” 云纱震惊。 林阳鸿点头。 “时间不等人呐,早一些开始便早一些希望,或许风禾尽起,盈车嘉穗不再是形容,你同我说过的,你梦中的那些金色浪花……总有一日也会照进现实。” 他微微眯着眼,似乎真的见到了云纱描绘的场景,有些陶醉的神情。 虽然当时各方不明白这位知府大人找一株稻子意欲何为,但发动群众的力量一定是最有效率的。 这株稻子还真给找到了。 不过不是在良州,甚至不在颖昌府。 在更南方的济州。 到了济州再往南,不到半个月就能抵达当时黎盛口中不但有二季稻甚至亩产稳定两百斤以上的天方岛了。 所以这也是一株晚稻,一路被加急运过来,送到了林阳鸿面前。 云纱望着这株有些营养不良的稻子,叶片的尖端和边缘有些发黄,已经在抽穗的阶段,但发育有些迟滞。 她站直身子,朝林阳鸿再次行了个礼。 “大人之真心,实令人钦佩。” “你不必钦佩我,这有一半的功劳是你的。” 林阳鸿摆手,笑道,“所以这写信邀你一叙,也是为了将此植株赠予你,我相信,只有在你手中,方可尽能事。” “我……” 令林阳鸿有些意外的是,云纱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而神情犹疑。 “怎么了?有难处?” 他道,“云小友,我忝为知府,想必还是能帮你许多,你有难处尽管开口。” “不是……” 云纱泄了气,是她自己的问题。 一株天然雄性不育株若在她导师手里,想必立即就能拿出十种方案来试验,可她呢,她算什么,她只是一个入门的学生。 她只有理论,连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她都站不稳。 她没办法信心满满地接过这个任务,她承担不起林大人的期望。 云纱嗫嚅着,说出了内心的忧虑。 她垂着眸,不敢看林阳鸿。 “大人,我没那么厉害,我会失败的,我会浪费您费尽心血找的这株稻子。” 林阳鸿耐心听完,只是淡淡一笑。 “我还以为什么事,失败是正常的,重头再来就是,天下既有这一株稻子被我找到,必然就有第二株,第三株……云小友,我年近半百之人都不惧浪费,你怕什么呢?” 云纱缓缓抬起头,林阳鸿则向她投来赞许与肯定的目光。 云纱忽然鼻头微酸,她仿佛在林阳鸿身上看见了自己导师的影子。 这一刻,有些许力量透过目光被灌注进来。 这此他们聊了很多,云纱发自内心地钦佩眼前这位将国计民生系于一心的父母官,且与他聊天时,无须太过顾忌,一时忘了时辰。 直到起了风,天阴了下来。 林阳鸿走到廊下,望着阴沉的天空。 “天冷了,今夜恐怕有雪。” 云纱立于他身后半步,望着天空沉默不语。 林阳鸿忽将话题一转。 “云小友,之前与你交谈,你说你已和离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否其中有些难处需要我帮忙?” 云纱回过神,忙摇头。 “林大人,能否帮我另一个忙呢?” “你说。” “我想连夜赶回良州。” 第100章 第 100 章 雪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不算大,但天亮之后,地面与屋顶都覆了一层白色。 云纱裹着就近在良州的成衣铺子买的棉衣与斗篷,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汽。 身前的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笑:“小余,好久不见。” 小余愣了半晌,惊喜:“云姑娘!怎么是你!” 第179章 云纱笑着点头:“是我。” 小余环顾见四周无人,与她到一侧低声道:“云姑娘,你是来找公子的吗?” “对。” “恐怕不行。”他搓搓有些发红的手,“公子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今日又下雪了,这样冷的天,肯定不会出来的。” “这些时日公子没有好好喝药吗?” “也不是,有大小姐盯着呢,何况李大夫和祁大夫时不时来照顾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子本就到了冬天更难捱些。”小余说,“云姑娘,你要进去找公子怕是也不成,大小姐为了照顾小公子,跟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呢。” “这样啊……” 云纱叹了口气,视线透过侧门落在里头,已经有下人将薄薄的积雪扫去,等太阳升起,屋顶的大约也见不着了。 她沉默片刻,道:“这样吧小余,可以拜托你去扶光院替我向蜜合传个话吗,不要惊扰其他人。” “应该可以。” 小余想了想,点头,“不过说什么呢?” “就说我来了。” - 云纱在墙根下站了约两刻,才见蜜合悄悄地从后门溜出来。 一见她,先是惊喜,随后红了眼眶嗔道。 “我只道你把我们都忘了,再也不来了,只来了,为何要这样见我,你仍是咱们家的少夫人,夫人也没道理不让你进门的。” 云纱道:“我既从这里离开,回来便无意义了,和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这样聪明的人难道不知,杨夫人是忌讳我再去招惹杨白羽么?” 蜜合忙道:“你还不知吧,现下大小姐回来了,她倒几次向我们问起你,我和墨竹都为你说好话,大小姐很喜欢你,若她向夫人求情,这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云纱没说话,只是淡笑看着她。 蜜合说不下去,叹了口气。 “我知道,是你自己不愿意回来。” 说罢又问:“可是你这次来,必不是为了见我的,对不对?” 云纱犹豫了下,点头。 “我曾经答应他,会在初雪这日来见他。” 她顿道:“不如这样,你替我与他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我的神仙呐,你可别这样。” 蜜合打断她,快速道,“去见一见公子吧,他昨夜还发了烧呢,虽喝了药,我早起探了一眼,公子还难受着,他的腿受了寒气,每到冬日里都疼痛难捱,即便针灸,泡药,也不全然管用,可怜的公子呀,年纪轻轻便受了这些罪,可惜我们这样粗笨的人在他眼前又说不上什么有用的话,夫人白日在酒楼忙,虽有个姐姐照顾,可大小姐说,公子大了,已不似小时候那般与她无话不谈了,他……” “等等。” 云纱制止了她喋喋不休的话头,哭笑不得,“杨白羽好歹有你们贴心照顾着,锦衣玉食的,你怎么就说得他可怜兮兮的。” “还说你是个通透的人呢,是故意与我装糊涂吗?” 蜜合瞪了她一眼,“你与我说的不是一回事,我就问你,去不去扶光院?” 云纱叹了口气。 “杨夫人在家吗?” 蜜合摇头:“早起就被叫走了,大约是酒楼里有事。” “那大小姐……” “大小姐不会拦你的。” 云纱垂在斗篷下的手握在一起搓了搓。 “好。” - 再次踏入杨家,一路走来,风景与旧时无异,叫云纱心底生出些感慨。 日子过得真快,她走时一池荷花开得正好,如今却枯荷满塘,多了几分萧瑟。 她与蜜合走进扶光院时,正撞见墨竹从主屋出来。 墨竹呆了片刻,眼睛瞬间瞪大了。 云纱摘下兜帽,朝她眨了下眼,没说什么。 蜜合上前拉住墨竹的手,悄声问:“公子醒了吗?” 墨竹回过神:“没有,她……” 她反应极快,没等蜜合解释便不急着追问,忙几步走到云纱跟前拉住她胳膊:“快些来吧,趁着大小姐这会儿还没起。” 云纱笑问:“杨白羽也没起吗?” “有什么关系,你怎样公子都不觉得冒犯。” 墨竹撇了撇嘴,打开门推她进去,“药热着呢,等会给你送来,你叫醒公子喝药吧。” 门被重新关上,拦住了屋外的寒气。 屋内熏着暖炉,整个屋子都热热的,一股暖意朝云纱包围了过来。 云纱解开斗篷,先去暖炉边上烤了烤,将手烤得暖暖的,驱除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才进到里间。 杨白羽安静睡着,略有些苍白的脸色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漆黑如墨的发丝有些散乱地搭在他的脸上,越发称得他肤色如雪。 云纱就这样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上前坐在床边,轻轻拂去他脸上的发丝,顺便摸了摸他额头。 温度正常,看来烧已经退了。 他睡眠向来浅,被触碰到便醒了,只是未睁眼,只嘶哑道:“姐姐,我想再睡会儿,早上不要喝药了。” 云纱轻笑了声。 “好,药那么苦,不喝就不喝了。” 杨白羽猛地睁开眼,望着眼前人,怔住了。 云纱弯腰凑近,笑容灿烂,眸子清亮。 “不是梦哦。” 杨白羽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他轻轻从被子里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朝云纱靠近,带着些胆怯般的试探。 第180章 云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另只手戳了戳他的脸,道:“好久不见,怎么又病了。” “云纱……” 杨白羽的眼眶泛了红,声音还是有些嘶哑。 云纱扶他坐起来,顺手自然地拿过旁边被暖炉熏得暖暖的鹤氅给他披着,宽大的鹤氅几乎将他整个人裹在里面,显得越发单薄羸弱。 “怎么好像瘦了?” 她担心地打量着他,“没好好吃饭吗?” 杨白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但眼眶却越来越红。 云纱莞尔一笑,伸出手臂拥住他。 “要感动哭了吗?……我说过初雪会来见你,自然不会食言。” 杨白羽轻颤了下,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亦伸出手紧紧抱着云纱,喑哑的音色携了丝哽咽。 “……今日下雪了吗?” “嗯,不过这会儿大约已经化了。” “下雪……很好。” 云纱想松开他,却被他抱着,便抚了抚他的背。 “好什么,天这样冷,我听蜜合说,你腿疼得厉害。” “原先有些疼,你来看我便不疼了。” “那我是灵丹妙药了。” “你是。” “我瞧瞧你的腿。” 云纱松开他,便要掀开一角被子去看,被杨白羽下意识拦了下。 云纱便望着他,他缩回手,乖乖任她检查。 云纱卷起他的裤腿,见到了许多淤青,不禁眉头一皱。 “这些是针灸留下的。”杨白羽忙道。 云纱不语,只是望着他。 他半垂眸子,小声:“有些是之前跌的……” 接着又解释道:“李大夫知道,愿意帮我瞒着,跟他们说是针灸留下的。” 云纱心里酸酸的,温柔地按摩着他的小腿。 “每天晚上都疼吗?” “只有下雨才格外疼,平时已习惯了。” 杨白羽委屈地望着她,“云纱,这样久了,我还是只能站一会儿,并不能走。” “没关系。” 她朝他笑,“我相信你。” 杨白羽眼尾微红,低下头,缓缓伸出手,握住云纱的手。 “若你每日都在,便好了。” 云纱微怔。 敲门声响起,她下意识将手抽回去,并帮他把被子重新掖好。 墨竹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 “公子,药放在这里了,姑娘问公子早膳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了与公子一起吃。” 杨白羽道:“让姐姐在自己屋里吃吧,就说我想好好休息。” “我知道了。” 墨竹应声,不久关门声响起。 云纱起身将外面的药端了进来,闻了下,皱了皱眉。 “好苦。” 杨白羽弯了弯嘴角。 “这种不算苦。” 她将药放在床头柜上。 “光吃药身体也不能好起来,是药三分毒,总归是有副作用的。” “云纱,你不用担心,我比之前好多了。” “不够。” 云纱亮晶晶的眸子倒映着他略无气血的脸,“你这样的年华,该是朝气蓬勃的样子,不应缠绵病榻。” 杨白羽眨了眨眼,真是奇怪,这话若旁人说,必定是刺耳的讽刺,可从云纱嘴里说出来,却让他热切相信,他也许真能成为那个样子。 “早睡早起,多吃水果蔬菜和肉蛋奶,积极锻炼。” “……嗯?” 云纱认真算了算:”早睡早起自是符合,你平时蔬菜吃的多吗?” 杨白羽愣了愣:“还好。” “水果呢?” “这倒是吃的少……” “肉,鸡蛋,还有牛奶。” 云纱道,“记住了吗?多吃这些有营养的东西,才能增强免疫力,不要天天吃什么药膳,什么粥,那都没有什么营养。” 杨白羽乖乖应着:“娘和姐姐经常会煲汤送来。” “汤里全是脂肪,要吃肉,不要喝汤,只喝汤没有什么营养。” “真的么?我倒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论调。” 一道女子声音含着笑意在窗外响起。 云纱惊了下,立刻站起来看过去,廊下站着一温婉女子,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身旁的丫鬟,正朝她笑着,厚厚的袄子也遮不住孕相。 “是我姐姐。”杨白羽有些紧张。 第101章 第 101 章 杨月华没让丫鬟扶,自己挺着肚子走进来。 但她没有走进里间,只是在外间坐下了。 云纱转头看了眼杨白羽,见他有些紧张,便笑了下,然后走了出去。 “杨小姐。” 云纱礼貌点头。 杨月华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笑了起来。 “你不是还没有与我家弟弟和离吗?怎么这般没有礼数?” 云纱:“姐姐?” “不必,倒像我逼你似的。” “和离是……” 云纱止住了,顾忌到杨白羽,只道,“哪里的话,你年长我,唤姐姐也应该的。” “这就对了,过来坐下。” 杨月华态度变了,笑得很友善,还招呼她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云纱坐了过去,刚要说什么,听她问:“你想留下来么?” 云纱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杨月华望了眼里间的方向,轻笑:“啊——” 第181章 她抬高了声音:“小羽,云姑娘说不想留下来,看来你的真心错付了呀。” 云纱一愣。 里间也沉默着。 杨月华对云纱道:“你既真心想和离,不想留在我们家,那为何又要回来呢?要断干脆就不要给人留念想,你们年纪小,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几年不见面,也就通通忘了,这样吊着小羽,算什么意思呢?” “姐姐——” “住嘴,现在是我在说话。” 杨月华突然严厉。 云纱站了起来,认真道:“我没有吊着杨白羽,也没有不喜欢他,我只是之前答应会在良州落下第一场雪时来见他,故而不想失信,至于我与他之间的选择,那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即便我与杨白羽未来和离陌路,也不代表我就要在今日成为一个失信之人。” “好伶牙俐齿。” 杨月华抬眸,“若你真不想失信,也有其他办法,例如递封信言明缘由,又何必走这一趟。” 云纱立即道:“因为我就想来见杨白羽。” 杨月华微怔。 云纱眼神坚定,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我就想来见他,而且我相信他也很想见我,所以我不想让他失望。” 杨月华冷笑。 “花言巧语!你既与小羽两情相悦,那为又要和离?你若因为我母亲的缘故,也不会答应地如此果断。” “因为我不想囿于后宅。” 云纱望着眼前这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这个道理很简单,杨夫人希望我成为杨白羽的附庸,那和贴身丫鬟没有区别,我不想,仅此而已,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杨白羽,我只是不喜欢这个时代的婚姻制度。” 杨月华有些怔然。 云纱继续道:“我不管我这番话在你听来什么感受,是可笑还是大逆不道,总之这就是我的选择,我选择和离也并非要再嫁,除非我的丈夫将我视作平等的另一半来尊重和爱护,否则,我只是我。” 杨月华皱了皱眉,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杨白羽出声:“姐姐,可否请你暂且离开,我有些话想和云纱说。” 杨月华欲言又止,却没说什么,深深望了云纱一眼,缓步离开了房间。 云纱站在原地深吸口气,才走进里面。 她迎上杨白羽的视线,在那黑曜石般的眸子上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我——” 她张口欲解释。 杨白羽道:“云纱,你不用说什么。” 他朝她轻轻笑了,眸子里似有光亮,放轻了声音,像小孩子说悄悄话一样。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是仙女吗?你又不是原来的那个云纱,你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生活,所见所闻与这里皆不同,当然有不同的思考,这是很正常的事。” “你……” 云纱从怔愣中回过神,坐在他身边,“你能理解我。” “我当然能理解你,你不是说,你只跟我说过你的秘密吗?” “对。” 云纱笑道,“只跟你说过。” 杨白羽露出希冀神情。 “那你说我以后有机会去见见你的世界吗?” “唔……回到原来的世界恐怕办不到,我目前也只能留在这里,不过你想听什么我可以跟你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杨白羽握住她的手。 “云纱,你跟我姐姐说的那些话,我一点也不生气,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要选择和离,我愿意答应,这段时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云纱眨了眨眼:“真的啊?” “真的,你留在我家,只会受委屈,我这般样子又难以护你,只会拖累你不能做你喜欢做的事。” 云纱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喜欢做什么呢?” “种稻子。”杨白羽认真道,“你喜欢乡间自由的生活,同时你也有自己的志向和心愿,如果你留在这里,那什么都办不成,你也不会开心。” 云纱真得惊讶到了,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那、那你呢?” 杨白羽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云纱挪了下,坐近了些,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柔声低语。 “我也喜欢你,你也很重要,我想要你健健康康,不要生病……你有什么喜欢的事吗?” “遇见你之前没有,遇见你之后,是你。” 杨白羽眼尾红红,亦低声回道。 - 云纱离开之后,杨月华才再次走进屋子,此刻杨白羽已穿戴整齐坐在轮椅边看书,见姐姐来,连声招呼都没打。 杨月华在旁边缓缓坐下,叹了声。 “小羽,你不会真生我气了吧?” 杨白羽没有说话。 杨月华忽然说:“其实我挺喜欢云姑娘的。” 杨白羽的眼皮掀了掀,又垂下。 “姐姐不必说谎哄我,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不过分开数载,你连姐姐真心假意都听不出来了吗?” 杨白羽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等她的下文。 杨月华道:“我拿话刺她,是在故意试探她,瞧她对你到底是个怎样的态度罢了,你从小到大,难得有喜欢的东西,姐姐岂会阻止?只不想让你受伤,你喜欢之人若真可靠,姐姐巴不得你与她在一起,见你开心,姐姐自然也开心。” 第182章 说罢她补充道:“娘也与我一样想法,只是将你看得太重,才会所行不妥,你也不要生娘的气。” “我不生气。” 杨白羽淡淡道。 杨月华低头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肚子,一时没再说话。 杨白羽也只是安静读书,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只有斑驳的日影透过窗棂微微晃动。 没一会儿便听丫鬟说夫人回来了,杨月华刚抬头,就见杨夫人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到门口,望了他们一眼,才走进来。 “倒是奇了,你们在一处竟不说话?” 她任由初月帮她脱去外袍,过去坐在榻上,靠着火炉熏了熏手。 初月见状拿着衣服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杨月华笑道:“刚才聊完,正想些事情呢。” 杨夫人问:“想什么?说与我听听,有些时日没从京城来信了,你丈夫是怎么回事?你怀着肚子远居良州,他就不担心吗?” 杨月华眸子黯淡了下,又强打笑意。 “不是,不是为这些事,娘可知今日谁来了?” “谁?” “那位叫云纱的姑娘,我可算见着她了。” 杨夫人脸色一冷,哼道:“她来做什么?” 她看了杨白羽一眼,又放缓了语气。 “没做什么吧?” 杨月华笑道:“娘,你平时跟我说的她好似多么刁钻,多么不懂礼数,我今日一见,印象反倒很好呢。” “哼,估计想回杨府来,所以装装样子,从你这里下功夫。” 杨夫人板起脸,“那是你没见到她同我们做生意的样子,丝毫没有将自己当作杨家妇,张口就是几千两,那精明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可气,绝不会认为她是个良善女子。” “可她不是来找我的,只是来见小羽的,正好我想见她,便与她聊了几句,她说——” 杨月华挑眉,“她说她是要和离的。” 杨夫人脸色一沉。 “和离是铁定的,就算她不愿意,也由不得她,不给她休书也算是看在我们与云家还有生意的份上,留个面子了。” 说到云家更有些可气,不知杨家从哪里得了一批新籼稻,口感比良州小优籼还要筋道,颗粒饱满分明,稻米也更加透明,煮出来十分漂亮,只是定价昂贵,还没有供货,只是提供了一份昂贵的试吃。 不愧是一家人,连做生意的方式都一样惹人生厌。 她想到云纱上次送来的辣椒,赵掌柜已经催过她很多次了,可她就是不愿意拉下脸找云纱谈一次,赵掌柜自己又无权做主,只能一拖再拖。 杨白羽冷不丁的声音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 “我也愿意和离。” 杨夫人和杨月华都讶异地看了过来。 杨月华还好,立刻就明白了杨白羽的想法。 但杨夫人错愕:“什么?” 杨白羽没说第二遍,只是神情表明他刚才的态度是认真的。 杨夫人露出笑容,又收了收。 杨白羽之前一直不同意和离,这突然的转变反而让她不知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了。 “那…那就好,那就好。”杨夫人讪笑了下。 杨月华倚在娘亲身上,垂眸低声:“若非有了孩子,我也想这般果断地和离。” 第102章 第 102 章 良州的冬天越来越冷。 雪也越下越大。 直到过年,云纱没再去过杨家,自然也没和杨白羽见过面。 那株珍贵的水稻云纱没有带回来,而是告诉了林阳鸿一些培育方法,后来等水稻顺利结了子,林大人便差人将十几粒稻子送了过来。 现实世界的东西无法带入实验室,外面这个季节又不满足催芽的条件,所以她只能等来年春天才能准备水稻杂交工作。 由于她之前没有尝试过,因此只能在春天到来之前,窝在实验室恶补资料学习。 春草见她长时间待在房间里,经常连饭都忘了吃,不由很是担心,但她知道云纱总有自己的事在做,所以除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进来催她吃饭之外,并不会打扰她。 云纱坐在桌前睁开眼,满眼的疲惫之色。 她实在不是个天才,她只是个还算努力的学生而已,因此将来的这些事对她而言,不亚于登天。 她伸了个懒腰,将刚才记好的厚厚的笔记放在桌上。 桌上放的饭菜已经凉了。 春草听到动静敲了敲门,然后进来,满脸的不开心。 叉腰皱眉道:“姑娘,为什么又不及时吃饭?!” 云纱讪笑着拿起筷子:“冬天凉得太快了而已,没耽搁太久。” “你骗人,我都热过一回了,又放凉了。” “那我赶紧吃。” “别吃了,我再去热一下,灶留着炭没熄呢。” 春草说,“好在咱们有钱,炭早就买得足足的。” 云纱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走到窗户边上轻轻打开窗户看了一眼。 “哇,雪什么时候下这么大了。”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色如琉璃。 皑皑白雪厚厚覆盖在田野间,纵目望去,一片茫然之色,天与地失去了界限。 春草赶紧过来将窗户关上:“屋子里热热的,别把冷气灌了进来,姑娘想看雪就将袄子穿好,到院里去看吧。” “行。” 第183章 云纱笑笑。 廊下的积雪被清理得很干净,云纱站在台阶上,侧着头瞧从院墙外伸展进来的梅花枝丫,零星开放着几朵红梅,仿佛是这纯白世界唯一的色彩。 春草走出来将一个汤婆子塞进她手里。 “姑娘可别冷着。” 云纱指着那梅花笑道:“快看,真美啊,像一幅古画。” “对呢,我前些天就一直等着它开花,没想到今日才开,可巧姑娘第一个就瞧见了。” 春草笑道,“要不怎么说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呢。” “哪里学的,说话就这么好听了。” “跟姑娘学的啊。” 顾氏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走到院门前,喊道:“可摔死我了,春草,给我开门咧。” 春草欸了声,赶紧跑下台阶,脚下一滑,也差点摔了,好在及时稳住,跑去开了门。 “顾大婶。”春草甜甜地笑。 顾氏手里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云纱见状打算过来迎,被顾氏喝止:“我的姑娘,你就别动了,要是摔了就不好了,春草扶着我过来就行。” 云纱看着她们二人慢慢走过来,无奈笑道:“说得我很娇贵一样。” 顾氏笑道:“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自然要娇贵得多。” “那我还不是种田做饭,一样呀。” “一码归一码。” 顾氏将篮子交给春草,在门外跺了跺脚上的雪,走进温暖的屋内。 她感叹:“真暖和啊,这……要烧不少炭吧。” 云纱道:“您家要缺炭跟我说,我给您拿过去。” “不用不用,托你的福,这个冬天好过多了。” 顾氏笑了笑。 云纱之前带王娟儿一起进城那次,采买了不少东西,替顾氏扯的做冬衣的那些布料最后也都没要钱,后来送来的炭也都分了他们一些,还有之前的米面粮油,都加倍还了回去。 “还有半月就过年了,这是家里腌的咸肉咸鱼,我等会教给春草怎么做,过两天让娟儿她爹给你送些磨好的豆腐和年糕过来。” 云纱笑着道谢,让春草收了,现在她和顾氏之间也不需要客套。 顾氏是个心地很好的人,经常给云纱送吃的过来,她手也巧,腌制了很多种小菜,有萝卜干,蒜头,嫩姜,白菜丝还有豆腐乳什么的。 云纱倒是不怎么挑,样样都吃得惯。 两人围着炉子坐下来闲聊了会儿,没一会儿王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顾氏起身朝院子里骂:“我一来你就要跟,这么大雪怎么不摔死你呢!” 王娟儿不怕骂,尤其是在云纱面前,还有靠山,于是嬉皮笑脸地钻进了屋子。 “娘,你来怎么不叫我!” “我来你都没起,叫你有什么用!” “太冷了嘛,要是你说来云姐姐这里,我肯定早起了。” 春草拿着瓜子过来跟她一起磕,小狼趴在几人脚下,乖巧地睡着。 顾氏教训了王娟儿几句,就不管她了。 “你住在这里除了有些出入不便外,倒也挺好,若住在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听了跟着操心都操心不过来。” 云纱淡淡一笑,不太在意。 她知道村里人都编排她什么杂七杂八的谣言,大约说她不检点,说她是被夫家赶出来的,还有人说她主动勾搭别的男人,怪不得夫家要赶她出来。 顾氏道:“你既有娘家人,怎么不接你回去呢?也就收稻子的时候见了一次,都不听你提,眼瞅过年了,一家人该团团圆圆的。” 云纱叹了口气。 “太复杂了顾娘子,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好,那我就不问了。” 顾氏闲坐了一会儿,拉着王娟儿回去了。 晌午刚过,王辰乐提着两篮子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云纱姐,我回来了!我还给你送东西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 春草惊喜:“乐乐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学堂先生给你假了吗?” “对啊,刚回,一个月的假呢,叫我过了正月十五再回去。” 王辰乐咧着白牙笑。 “哇,还给我带礼物了?” 云纱笑着走过去。 王辰乐迫不及待地打开,邀功似的:“这边是我娘做的小菜,可好吃了!还有红薯和玉米,烤着也特别好吃!这边是祁大夫让我送给你的。” “祁大夫?” 云纱愣了愣。 王辰乐解释,学堂放假前,先生带他们去过一次良州城,统一采买了一些笔墨纸砚让他们带回家做作业,他是在街上碰见祁大夫的,祁大夫认出他是当初跟着云纱来过医馆的,就问他能不能顺便帮他带些东西给云纱。 王辰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皱着脸:“好重啊,早知道先问清楚是哪些东西。” 云纱怔了怔,视线落在那些东西上,是一些已经配好的治疗风寒的草药,还有用来家到汤里面的滋补材料,另附了方子说明。 “还有一坛酒?” 云纱有些意外,打开闻了闻,还不错的样子。 王辰乐说:“祁大夫说这叫屠苏酒,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春草道:“乐乐哥,你好厉害呀,你才上了几个月学堂,都会吟诗了。” 王辰乐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第184章 “只学了一点点,先生还是主要在教《三字经》……不过我有基础,先生夸我学得快呢!其实都是云纱姐教得好!” 云纱一笑:“主要是你聪明。” “我说真的云纱姐,你要是去当先生,肯定比那个先生教得好!” 王辰乐高声抱怨,“他就知道叫我们一遍又一遍背,背不出来或者背错了都要狠狠打手板!还要罚抄!” 云纱敲了敲他的头。 “那你就好好学,争取不被先生罚。” 王辰乐泄气:“知道了。” - 到过年之前没再下雪,山野间的白雪皑皑逐渐化成水藏到了土壤之中,为来年的山花烂漫做铺垫。 期间趁着路好走,云泽和张姨娘来了一次。 原本是劝云纱回家过年的,但云纱不为所动,他们也没办法。 大约是因为二季稻的事,云泽如今高看云纱一眼,对她说话倒是不像之前那般自视甚高了,还以哥哥的名义关心了她几句。 不过临走前,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二季稻的事。 “这新稻种需要特殊种植方法吗?还是与平常稻子一样栽种就可以?” “一样即可。” “好,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及时告诉我。” 云纱没说话,云泽当她默认了。 他道:“我与父亲已经商议过了,等开春先将这批稻子试种五百亩,瞧瞧在春夏季节的产量与状态,之后紧接着种二季,若无太大问题,后年会开始大面积种植,小妹,我们云家有一片光明的前途,或许就从你开始的。” 云纱只是咧了咧嘴角,依然没说什么。 张姨娘则找准机会拉她到一边私下道:“四姑娘,你之前可跟我说,你在种蔬菜的,你怎么骗我,种的是稻子,还说杨夫人教你手艺,她都把你赶出来了……这些暂时不谈,不过四姑娘你现在真是出息了,你在你爹跟前得脸,连带他对我态度也好了不少,简直气死那贱人了!” 张姨娘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叫她之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耀武扬威的,现在她的威风杀灭了不少,要是你过年跟姨娘回去就好了,咱们过年要去一道看戏去呢,也叫你看看那贱人和她两个蠢姑娘的戏!” “什么意思?”云纱扬了扬眉。 “你还不知道吧,你爹跟我说,年底就要将二姑娘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你爹主要在考虑两家,他偷偷跟我讲的,要我先不要跟那贱人说,一家是云家在陈州的姨表亲,家里穷得要死,还有一家是良州开布行的,他家虽生意做的还成,可听说儿子长得又黑又矮,可难看了。” 张姨娘毫不掩饰地笑出声,“当初还笑我卖女儿给人家冲喜,那杨家好歹是良州首富呢,你嫁过去也是正经夫人,现在你两个姐姐还不如你呢!我真是迫不及待地瞧瞧那贱人知道真相后的嘴脸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云纱不是个爱八卦之人,对云影云烟这二位没有感情的姐姐的亲事实在不关心。 见云纱反应淡淡,张姨娘也就失去了分享的欲望。 她反覆看了云纱好几眼,也只得讷讷说了句。 “四姑娘啊,你好像长大了。” “姨娘,人都要长大的。” “四姑娘,快过年了,你身上有银子吗?” 云纱皱眉,叹了口气。 “姨娘,我住在这里,一饮一食都需要自己花钱,实在没有多余的给你了,你既住在云家,花销自然比我小,何况我头次回去见你给了你二十两,后来收了稻子又让牛竹给你送去五两,你难道又没银子用了么?” 张姨娘似怔了下,从腰间偷摸拿出个小钱袋子,塞到云纱手里。 “里头有五两碎银子,过年多买些吃食。” 云纱怔住了。 张姨娘道:“你是我身上掉出来的,你有出息我自然是高兴得很,你听你哥哥今日说的话,你爹说不定会让你跟他一起做生意呢,到时候咱娘俩手头就宽裕了,尤其是你,以后有钱了别忘了谁是你亲娘,别瞎了眼真把太太当作你娘了。” 她拍拍云纱五两银子的手。 “拿着吧,别说姨娘不疼你,天下哪有不疼女儿的娘,你又是我唯一一个女儿。” 云纱扯了扯嘴角。 有爱,但是不多。 - 这个年过得也算热闹,米南村好几个村子在搞各种祭祖拜神的活动,锣声鼓声成天响个不停。 云纱没有一直待在院子里,除夕那晚是带着春草和小狼一起去里正家守岁的,几人围着暖暖的炭盆围坐聊天。 旁边放着瓜子花生,还有顾娘子做的各种小菜,春草做的各种点心,厨房里的铁锅煮着茶叶蛋,这是云纱教的做法,这里原先没有煮茶叶蛋的习俗。 按照顾氏的话:“平时都舍不得吃个鸡蛋,煮这样一大锅,想都不敢想。” 茶叶是云纱离家杨家时带出来的,一直没喝,没想到就这样派上了用场。 里正因为明日天不亮就要去村口主持拜庙之事,便早早睡了。 云纱,顾氏,王娟儿,春草几人围坐在一起烤着火守着岁,小狼则乖巧地趴在地上睡着了。 时至深夜,春草和王娟儿也熬不住了,合衣卧在一旁的竹椅上睡了。 顾氏起身抱了被子给她们盖上,去厨房拿了四个煮好的茶叶蛋过来。 第185章 “尝尝,入味没有。” 云纱接过盘子搁在一边,剥了一个。 “入味了,很好吃。” “好吃再多吃一个。” 云纱“嗯”了声。 低着头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鸡蛋,只觉一时鼻头酸涩,眼泪难以抑制地涌了出来。 顾氏察觉:“怎么哭了?想家了?” 云纱吸了吸鼻子,抬头露出红红的眼睛。 “顾婶,今天过年。” “你啊,就是脾气太倔了,你家人找你你怎么不回去呢。” 云纱又低下头,慢慢摇了摇头。 顾氏便不再问。 “吃完两个鸡蛋去睡一会儿吧,天亮我叫你。” “不用,我不困。” 云纱透过半开的门望向门外黑沉沉的夜色,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 屋内烛火摇晃,满屋生春,屋外却是幽暗难明,寒风阵阵。 她的思绪不由在前世与现实中来回穿梭,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庄周梦蝶。 顾氏轻声道:“你其实比春草和我家娟儿大不了几岁,但她们还是小姑娘,你心思却已是大人了,你聪明又认字,比我想的都多,我有时候见你发呆,瞧你的眼神像是经过许多事的一样,心里还难免心疼,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不管在娘家还是夫家,应该被捧起来疼爱才对。” 云纱飘远的思绪被瞬间扯回,虚幻仿佛被击碎的镜片,让她激灵了下,又回到了眼前。 “哦,我……”她顿了下,不在意地笑了下,“都是天意吧。” “我有时候觉得人在命运面前,真得无比渺小,起点与终点都已经定好,且不由自主,唯有过程不可辜负。” 她想起一段话,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勇士轻声回应,我就是风暴。 但她不是勇士,也不是风暴,她无法抵抗命运的安排。 顾氏怔愣了下,笑:“我就说这读了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人呐,怎么舒坦怎么活,反正到头都是个死。” 云纱笑道:“大道至简,您这话才是真理。” -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年一过完,春天就到了。 去年下了一场大雪,百姓都相信瑞雪兆丰年,今年必是好收成的一年。 朝廷为了安抚颖昌,襄阳等地区去年因旱灾而受难的百姓,特意在今年发了新政策,少于两亩田的农户不必交税,低于十亩田的农户可以少缴五成税,十亩田以上,则有更加复杂的计算规则,不一一列举。 总之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云纱去良州城的时候,在茶馆喝茶时都能听见关于此事的议论,不少人十分感念朝廷,感念知府大人。 云纱也接到了林阳鸿大人送来的一封信,信中问她关于那棵水稻种子是如何计划的,还有她提过的杂交水稻,该如何落实操作,又是否需要特殊协助。 云纱想写封回信,洋洋洒洒写完了才发现没法寄。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就算交给驿站的信也不会被送到知府大人手中。 只好又将信收了起来。 - 还没有踏进云氏米行,云纱就被小厮眼尖发现了,然后告诉掌柜,掌柜又客客气气地放下手中的事迎她进去,问她来意。 云纱的视线在云氏米行宽阔却拥挤的店面巡视了一圈,问:“云家存有几种稻子的种子?” 掌柜愣了下,有些犯难。 “那可就太多了,有很多种子是劣种,舍弃之后就搁置仓库里,这些年即便没被虫蛀,也早发不出芽了。” 云纱抿了抿唇,水稻种子常温下一般也就保存两年左右,如果低温保存时间会长一些,但依然会大大降低种子的发芽率,缩短发育周期,良种都能变劣种。 “咱们种子一般如何保存?保存几年?” “一年在地窖中保存,最多保存三年,不过很少会有这种情况,基本上有价值的良种每年都会播种下去,秋天收完稻子就会更新种子的。” “那现在可用的良种有几种呢?” “今年原本要种下去的良种是三种,分别是良州小优籼,襄阳长稻,和宽叶碎玉,但今年多了龙凤籼,也就是小姐种出的二季稻。” “龙凤籼……” 云纱无语。 掌柜解释,因为这个稻子第一次在南北交界的良州就能种出两季,必然前途无限,所以要取个响亮且吉祥的名字。 以“龙凤呈祥”为寓意,也是为了将来完全掌握该稻子的培育方法后上报朝廷申请皇商资格时,博个好印象。 “如何成为皇商呢?” 云纱好奇。 掌柜简单解释,谁生意最大谁就能成为皇商,不过这个“最大”是朝廷户部评估的,生产为主的则以主营产量比较规模,例如米行之中,谁水稻产量最多谁就可以申请皇商资格,一项主营行业中,皇商只可有一家,直到变更。 皇商可减免多成赋税,且被准允在各地置办产业,每年过年时,还可赴京随百官一道立于东华门外,遥遥面圣,那是何等风光。 就算是当地州府大人,也会对皇商客客气气的。 掌柜道:“历年的皇商资格都落在南边的米行里,咱们差得远着呢,他们那早就种二季稻了。” 原来如此,云纱了然。 掌柜问:“姑娘要稻种的话,不如等少爷或老爷过来细问吧,要不了多久就来了。” 第186章 云纱点头,先去里面找了个角落窝着休息。 大约小半个时辰,云海和云泽一前一后进了米行,云海的脸色略有些难看,云泽也皱着眉,两人之间弥漫着低气压。 掌柜正要说话,云海则摆了摆手,跨着步子去了后堂。 云泽从小厮手里端来茶水先摆到父亲面前,才拿了一杯自己坐下来喝。 “爹,小四和杨家这亲事本来就成的莫名其妙的,断了也就断了吧,要是小四还是杨家的人,那这稻子的技术难道要让杨家占便宜?” “杨家要种稻技术有什么用?他们只是开酒楼的,说起来跟咱们还有生意上的来往,一码归一码,之前杨家在良州是首富,跟州府大人还有些关系,如今咱们也有底气了,不是非要任凭杨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难道您还想小四继续留在杨家?” 云泽讶异,“为的什么?等杨家那病弱的小公子没了让小四分家产不成?” “哼,杨夫人那个精明刻薄的人,跟她做生意都休想占到一丝便宜,你还指望小四能在她手底下分家产?你怕不是做梦?” 云海脸皮抽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扫了眼,怒气更甚,用力拍在了桌面上,茶水都被震得溅了出来。 “我只是生气这和离书凭什么杨家签了送过来?既是和离按理不该是两家坐一起商谈吗?如今和离却弄得像休妻一样,简直令人火大!” 云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和离书已经送过来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结缘不合,错配夫妇……” “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婚嫁自由,两生欢喜。” 云纱语气平静地念出最后一句话,“恐后无凭,立此约为证,立约人——杨白羽。” 春草双眼通红。 “姑娘,你不生气吗?” 云纱轻笑了声:“原来和离书是这样写的啊……” 她看向春草摇了摇头:“不生气,早有准备的事。” “可是公子明明就很喜欢你,难道都是假的吗?即便夫人要让你们和离,他就不能为了你去争取吗?” 春草又急又气,“一进门就让人住偏院,后又让人搬出来,过年也没有声问候,这年过完了倒好,直接一封和离书就送来了,这样的人家简直太绝情了!我为姑娘感到太不值了。” 云纱将和离书折起来收好,情绪却没什么低落的。 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从云氏米行走这一趟,她得来了五种相对优良的稻种,要一一开始准备催芽的工作了。 不成想没多少日子,有个意外的客人来访。 “赵掌柜?” 云纱讶异,“您怎么找到这来的?” 赵掌柜掏出帕子擦着汗。 “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云姑娘,我这次来是为了辣椒的事。” 云纱有些意外,挑眉:“杨夫人答应了?” “夫人一家已全搬去了京城,不过临走时与我商谈过,夫人没有拒绝,可见夫人早有此意。” “去京城?一家全去了?那……” 云纱怔住,“那春熙楼怎么办?” “春熙楼会盘给其他几位在春熙楼待了十数年的信得过的掌柜接手,我留下来将侍弄辣椒,等有了产量,再往京城运输。” “哦……那怎么不干脆去京城种植呢?” “京城势力盘根错杂,寸土寸金,万事都不太容易啊。” 赵掌柜叹了口气,“云姑娘,你我还是商谈一下辣椒的事吧,你可以出价。” 云纱有些没心思,先请赵掌柜进了屋子,她坐在榻上,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从前是因杨白羽的身子弱,杨夫人才留在良州的,如何这次一起去了京城呢?” “这事啊——那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云姑娘既然想听,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大年初一那晚,杨月华意外流产了。 大月份流产是极危险之事,差点连大人都没保住,好容易才救了回来。 后来杨月华夫家听说了这事,就派人来接,杨夫人不放心女儿离开,想要跟着路上照顾,但又放心不下杨白羽。 杨白羽便主动提出一起进京。 杨夫人当时便足足愣住了许久,泪水决堤。 从前杨白羽留在良州,一是因为身子弱,路上颠簸,二来是自己不愿去,他觉着若要死,便葬在从小长大的良州。 如今身子较之前好了许多,既有了好好活着的动力,又因为担心姐姐,便愿意去京城了。 听到这里云纱点了点头,轻声道:“也是好事,他家人都在京城,且京城繁华,名医也多。” “是啊,何况杨家主要的产业留在京城发展了,老爷夫人分隔两地也不能长久。” 赵掌柜感慨了声,“云姑娘,我们还是说一说辣椒苗的事吧,你上次卖给我的辣椒都是经过腌制或者炒熟的,无法催芽长出苗来,想必种子都在你自己手里吧?” 云纱淡笑:“你们试过?” “实不相瞒,试过。”赵掌柜苦笑。 云纱不意外,辣椒里面本身就有种子,若直接卖了,就算没有培育方法也并不难找到,种个两三次自然就摸索出来了。 所以她是留了准备的。 “上次的番茄杨老爷是出了六千,想必您也知道,以辣椒的用途之广,作用之甚,番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价格翻倍的话,应该很合理吧。” 第187章 “一万二?”赵掌柜脸色一动。 云纱点头。 赵掌柜当场同意,像是怕云纱反悔似的,立刻取出一共一万两千两数值的银票。 云纱呆了呆。 赵掌柜笑道:“上次听云姑娘说辣椒价值十倍之数,还怕姑娘要狮子大开口,如今这价格倒是很合理,希望合作愉快,也请姑娘放心,辣椒在我们春熙楼手里,必然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卖亏了。 不过云纱是个物欲不太高的人,尤其是在这个还是以生存为主的世界,所能花钱的地方并不多,相比那些奢靡的王公贵族的生活,她不爱听戏,也不爱山珍海味,有这些钱几乎是花都花不完了, - 云纱一心扑在水稻杂交之事上,时间就仿佛过得很快。 那株雄性不育株的十几粒种子,最终长出了七株秧苗,云纱小心翼翼呵护着这七株来之不易的秧苗,也不知其中有几株会与母体性状完全相似。 一场春雨之后,水稻开始分蘖。 为了这几株杂交水稻,云纱甚至没有管那二十亩稻田了,只留了一片做试验田,其他的交给云家的人代种。 云家的人自然乐意,因为原先的二季稻就是在这二十亩田种出来的,具有天然优势,不过谨慎的云泽还是亲自过来了一趟,问她留的这一片田,是打算种什么。 云纱直说,种稻子,但试试新方法。 云泽喜笑颜开:“好,好,若成了你再告诉我,小四,你真是云家的福星啊。” 云纱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 这段时间她在想,她带来的那实验室具有温室育种条件,但可惜无法带入现实中的种子,否则她的育种会更加容易。 因为良州并不算完全的南方,阳春三月天气依然算冷的,日照时长也一般,怪不得说皇商尽出南方,天方岛那些地方早就有二季稻了呢。 在水稻快要开始抽穗杨花时,林乔再次赶来了这里。 “许久不见,云娘子。”林乔朝她笑着。 “许久不见。” 云纱打招呼,“林大人还好吗?” “家父一切安好,正是他让我放下手中其他工作赶来的,他说如果你需要帮忙,那么我在这里应该是最有用的。” 云纱笑了笑:“林大人真是有心了,不过我还真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她嫁入杨家之后,户籍就落在了夫家,如今和离,户籍还没有来得及迁出来,何况她也实在懒得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此事容易,便包在我身上就是。” 林乔问,“是迁回云家,还是……” “独立成户。” “好。” - 雄性不育株七株秧苗最后只有五株维持了母本性状,也就是只有五株是雄性不育株,其他三株是可育的。 这样低的纯度让云纱不禁叹了口气。 这种事她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才深知走得艰难,甚至她已过了理论探索那一关,只需要“按图索骥”,却依然难如登天。 若要保证不育性百分百能够遗传下去,需要母本的纯度达到百分百,否则二代开始就会发生参差不齐的分离现象,失去了稳定育种的意义。 她想了一夜,决定将想法完全告诉了林乔,林乔震惊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云纱现在的工作方向和内容。 他望着云纱的眼神透着难以置信,又暗自敬佩。 “我真不知你这些胆大包天的奇思妙想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神仙告诉我的。”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动着,云纱心思全扑在了水稻上。 林乔也是,一直同她一起努力。 与云纱长时间相处让林乔明白,她所做的事,称之为逆天也不为过,但这注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他曾问:“我真是不明白,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坚韧的性子和心气呢?” 云纱耸了耸肩:“可能我只会干这个吧。” - 这天云纱坐在田埂边的大树底下望着绿幽幽的水稻,水稻随风起伏,宛如绿色波涛,令人赏心悦目。 冷不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可真悠闲啊。” 云纱吓了一跳,转头:“你怎么来了?” 梁程环顾一圈,啧啧称奇。 “你真成了农妇了?怎么不回云家过你的小姐日子去呢?云家比不上杨家富裕,也不至于让你种田吧?这多累啊。” “这是我的事。”云纱靠在树干上,懒洋洋的道。 “欸,你知道杨白羽回京城去了吗?” 梁程见四下无人,才席地而坐。 “知道啊。”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去京城吗?” “知道啊。” “你知道?” “对啊,因为他姐姐嘛。” 云纱说,“赵掌柜跟我说了,我觉得挺好的,京城繁华,比良州大多了,你之前不就一直叭叭京城多好多好嘛。” “切,杨姐姐确实是一个原因,但在此之前,他就决定去京城了。” “为什么?” “杨家的户籍随杨叔叔落在京城了,所以杨白羽若要科考,必定是要去京城的。” 云纱愣了下:“他要科考?” “是啊。” 梁程捶胸顿足,“小爷又多了一个劲敌。” 云纱笑道:“是劲敌吗?你们都不是一个水平上的吧。” 第188章 梁程炸毛:“不带这么侮辱人的吧,小爷可是一次中举!这次回良州也是认认真真在看书的。” “哦。” “你——” 梁程摆手,“算了,你又不读书,你懂什么,我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 “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云纱立即坐直,生气道:“说什么呢。” 梁程说:“我一路过来听见别人议论的,说有个男人跟你进出一道,吃住同行,我还想你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呢。” 第105章 第 105 章 “真没变心?” “……” “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那村民说的那个男人谁啊?” 梁程乱猜,“不会是那个大夫吧?你跟个大夫有什么前途啊?一辈子也挣不到几个钱啊。” “你看我像嫌贫爱富之人吗?” “不是吧……真是那个大夫啊?” “是你个大头鬼!” 云纱没好气,“别乱猜了,他们说的那个是林乔林公子,是颖昌府知府的公子,是司农处的领事,只是为了水稻一事与我一道研究而已。” 梁程感到震惊。 “天呐,怪道你瞧不上杨白羽,原来你傍上这么大官了。” “梁程你是不是有病?” “你别瞪我啊,我就是单纯替杨白羽不值,虽然我俩关系不咋地,但主要是小时候的矛盾,那都解决完了,现在我们大小也算君子之交吧,再者说我们家跟他们家关系也挺好,我于情于理,关注一下你俩的事也不过分吧?” 梁程起身抱臂,居高临下以不屑的眼神望着云纱,“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听说你嫁进杨家之前喜欢一个举人,还当众表白呢。” 云纱起身抓起地上一把泥土就朝他脸上呼了过去。 “有病吧!” 梁程被砸了一身的泥巴,气不打一处来。 “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明明就是你自己做过的事。” 云纱气笑了:“是啊,你说得都对,那我现在和离了,难道没有婚嫁自由?” 梁程语滞,只是“嘁”了声。 “云娘子,这位是你的朋友?” 林乔不知何时来的,云纱被梁程气到了,竟没注意到他的身影,她转身瞧林乔,他是从田间而来,丝毫不顾形象的赤着双脚,两只卷起的裤腿上沾满了泥土,身上脸上也都有些泥土。 梁程大约没有联想到他的身份,只高声道。 “现在已经不是了!” 幼稚至极。 云纱懒得搭理他,朝林乔点了个头。 “林公子。” “……什么?” 梁程傻眼,“你就是?” “嗯?”林乔不明所以。 云纱道:“林公子不必理会他,他是在附近备考的书生,之前我还在杨家时见过几面而已。” “原来如此,幸会。” 林乔颔首。 “你是官,我是民,我可幸不起会。” 梁程幽幽接了句,又对云纱道,“我今秋就准备进京,我肯定告诉他。” “爱告诉不告诉。”云纱翻了个白眼。 梁程咬牙切齿,气呼呼地走了。 林乔目送梁程远去的背影,忽然轻笑了声。 “是杨小公子的朋友?” 云纱略有些讶异。 林乔顿了下,突然略整仪容,朝她认真施了个礼。 云纱惊了下,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 “林公子,你做什么?” “虽说水稻农桑乃是国事,但你我只唯心,非唯令行事,因而背后遭受了诸多妄议,这是我林乔对不住云娘子你之处,我知你并不在意,但我却不能忽视,与我一个男子而言,这些无伤大雅,但对你清清白白的女子名声,却是平白的玷辱。” “这——” 云纱从怔然转为失笑。 不等她说什么,林乔神色肃然,再次正面转向她。 “云娘子,或许此时此刻有些突兀,但我想,这样的请求无论何时都不算完全合适,所以,此刻凭青稻为媒,天地为证,你我志趣相同,性子相似,你既已和离,我又尚无妻室,你可愿与我结为夫妇,从此一道承神农之遗志,筑后世之粮仓,我将敬你、护你,绝不禁你自由,绝不妒你能力,并尽一切所能助你实现理想,若有违,天可诛。” 云纱怔然。 风从稻田吹来,穿过她的发丝。 她听见波浪起伏的声音,和树叶摇晃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抱歉。” - 由“雄性不育株一号”培育的五株后代开始杨花,进度明显晚于正常的水稻,且这几株雄性不育株都是属于花粉败育型完全雄性不育,与母体一致。 她从云氏米行得来的五种稻子也都同时培育了出来,她用五株稻子的花粉分别给那五株不育株人工授粉。 若要筛选出稳定的“雄性不育系”,这注定是个不仅时间长,还极为耗费心血的事。 甚至以林乔目前的经验,并不能真正帮上她的忙。 云纱常常躺在床上进入实验室翻阅资料,出来的时候满心挫败。 即便前辈已经走了一遍这样的路,她却不能直接抵达终点,她最多只是少走一些弯路而已,但该走的路一步不能少,且离终点十万八千里,她甚至怀疑这辈子都看不到。 第189章 无数的前辈耗费了一生的心血,其中艰难险阻光看资料就让她无数次产生退却的念头。 有时她睡不着,辗转反侧之间在想,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这件事? 以她现在拥有的银两,在良州或者其他地方买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和春草二人足够生活一辈子了,吃这样的苦,何苦来由? 像林乔一样为了百姓,为了朝廷? 她又不是这里的人,她对这个甚至不存在她原本国家历史上的朝廷可以说毫无感情,又何况这里的百姓。 她所接触的,让她产生好印象的“百姓”,也无非只有几人而已。 或者是为了对林大人的承诺? 不,林大人并没有让她承诺什么。 那更不可能是为了和黎盛大人的赌约,她不是三岁孩童,犯不着因为这个置气。 人感到迷茫时,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无力感。 没有目标,就像小船失去了航向,要么原地打转,要么随波逐流。 - 春去夏至。 人工授粉的稻子成熟了,五株稻子,云纱一共收获了几百粒稻种。 但这几百粒稻种里面又有多少是理想株,是一件说不清,但云纱不抱太大希望的事。 她把这几百粒种子包好,交给林乔。 “林公子,水稻筛选的原理和人工授粉的方式你已全程参与,也都知晓了,这些便交给你吧。” 林乔没接,而是担忧地问:“云娘子,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自从水稻开始结种,你便仿佛再没了热情。” 云纱愣了下,长叹口气。 “是的,我觉得以你的身份和经验,现在完全足够做这种事了,不过此路艰难无比,你可能要做极其长远的准备,也许穷其一生也只能前进一小步,而我——” 她垂眸望着手中的稻种,“我似乎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林乔沉默片刻,问:“是因为我向你求亲这事扰了你的心绪吗?” “不。” 云纱望着他的眼,真诚道,“林公子,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但我觉得这是你我长期相处过程中,并肩作伴的友谊,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答应,并非因为你我身份云泥之别,更不是我对你有什么不满,而是我认为我对你没有半分私情,所以无法违心。” 她说到此处抬头望向远处,入眼一片金黄,上一次他们站在同样的地方,还是绿意盎然。 看吧,春天总是过去得很快。 “林公子,你是个心怀天下的人,我丝毫不怀疑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决心,我也相信你可以承神农遗志,筑后世粮仓,我对你,对令尊,实在敬佩的不得了,但是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我不伟大,也做不了伟大的人,我实在找不到我要牺牲一生奋斗这项事业的理由。” 林乔沉默了许久,他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接过了那包种子。 “那你……打算做什么?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云纱犹豫了下。 “前段时间我兄长来找我,他说他要往天方岛那边一趟,据说那边物产丰富,气候宜人,是良州不曾有的风景,我打算去看看,权当散心了。” “好,一路小心。” “多谢。” - 云纱强塞给顾氏一笔抚养费,才安心将小狼暂时寄养在他家,在同泪眼汪汪的王娟儿告别后,云纱带着春草同云氏米行的人一道,离开了良州,一路往南。 越往南水路越多,大多数时间都在船上,春草有些晕船,云纱却适应得很快,没事的时候就待在船舱里假寐,实则是躲在实验室里看书。 春草睡了一觉起来,有些懵懵地叫她。 云纱睁开眼,间她揉揉眼睛:“姑娘,云泽少爷在外面喊呢。” 云纱点头,拉开船舱门走出去。 江风迎面而来,将船舱的浊气一吹而尽。 云纱畅快地呼吸着,感受着潮湿的空气。 云泽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小四,你倒是越来越沉稳了。” 云纱笑了下,没说话。 云泽道:“你在米南村的那亩地种的什么稻子?我听掌柜说,你要了五种稻种去种,新方法有什么心得吗?” 云纱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 “哥哥,若这般容易的话,你跟爹爹走南闯北,早就带回二季稻了。” 云泽道:“这倒是,不过你一下子就种出了二季稻,让我对你的希望实在太高了,这次我们去天方岛,也是为了一种新稻种,我跟爹在那边结交过一位米行老板,他家祖父那代曾是皇商,不过被后起之秀取代了,之后就再没重现辉煌,在天方岛的地也逐年被侵占,我跟爹帮了他一些小忙,所以结下交情,这次是他写信送来,信中说,在他的稻田里,发现了几株异常高大的特殊植株,稻穗是寻常稻子的两至三倍大,他写信时尚未杨花,等我们过去大约已经结实了。” 天然变异植株……云纱心跳加快了下。 第106章 第 106 章 梁程闯进杨宅的后院,穿过垂花门,再穿过一条抄手游廊,然后毫不客气地敲开了院门。 “杨白羽,我回京前不是写信叫你去接我吗?你为什么要无视我的信?” 梁程带着十分不满,站在院门旁,视线穿过斑驳的竹影,落在竹影掩映下那白衣公子的身上。 第190章 杨白羽握著书卷头也不抬。 “你回京管我什么事?” “你到底看没看我的信?” “显然没看。” “那我在信里跟你说的关于云纱的事你也没看见了?” “没看。” 立于廊下的墨竹与蜜合对视了眼,蜜合没忍住,上前问:“梁公子,云姑娘怎么了?” 梁程打开折扇快速扇了几下,扇底疾风彰显了他的不爽。 “她变心了,傍上大官,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瞧不上你家商户出身的公子。” “啊——怎么会呢?”蜜合目光满是怀疑。 梁程合扇高声道:“有什么不会的?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杨白羽问:“云纱变心,你生什么气?” “对啊,我生什么气?”梁程憋屈,“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又不是跟我和离的,杨白羽,你怎么不生气?哦~小爷知道了,你好面子,表面毫不在意的,晚上指定躲起来捶胸顿足,以头抢地呢。” 杨白羽瞥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有病?” 梁程跳脚:“有病的是你吧?我又不天天喝药!” 墨竹呵斥:“梁公子!” 梁程似乎意识到不该这么说,找补:“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她也这么骂我。” “不过我骂回来了。”他又补充。 梁程又上前贱兮兮地坐到他对面:“杨白羽,你真不生气?你不是挺喜欢云纱的嘛?” “没空。” 杨白羽扬了扬手中的书,抬眸问,“还有几个月就开春科举了,你考得上吗?” “考不上也很正常啊,我一次中举已经很厉害了好吧,要是再一次上榜,那整个京城的王孙公子不得羞愧死。” 梁程自鸣得意,又道,“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马上就院试了,万一你考不上,多丢人啊,就算你考上了,还得等到明年才考乡试,假如你没中举,那你又得等,就算一次中举假如刚好赶上会试才结束,你还得等三年,啧啧……” 梁程摇头:“我都替你着急,你十年内大概都追不上我了。” 杨白羽眼神有一丝傲娇得意之色,又垂眸掩饰,语气平和:“那你要失望了,我不需要院试,今秋直接乡试,等我中举,明年我们就坐在同一个考场了。” 梁程愕然:“你……你跳试啊?” 本朝乡试以下都可以跳试,只需要在考试之前找到考试院报名,在考试院出的试卷上得高分即可,不过每人只有一次机会,且题目难度数倍。 本朝开考以来,每年跳试者寥寥无几。 梁程也试过,毫不意外没考过,只能乖乖一级级考。 “是啊,蛮简单的。” 杨白羽挑了挑眉,“你不会完全做不出来吧?” “你……你有毛病吧!” 梁程遭受了重击,但是嘴硬,“我跟你说,乡试可不像院试那么简单,不是随便就能考上的。” “我也没说随便考啊。” 杨白羽扶着轮椅两边慢慢站起来,略走了几步活动了下腿脚。 蜜合和墨竹赶紧过来要去扶他,被他拒绝了。 蜜合笑道:“公子走得越来越好了,可惜云姑娘没瞧见,要是知道,指不定多高兴呢。” 墨竹拿胳膊捣了她一下,低声:“哪壶不开提哪壶。” 蜜合却当做没听见,继续道:“云姑娘在时,比我们还关心公子,梁公子又不是不知道。” “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蜜合笑眯眯,“梁公子跳下荷塘那次,不就是云姑娘替我们公子出头吗?” 梁程转身就走。 “我回去了,你们家的人都没意思。” —— 竹影摇晃,斑驳了少年眉眼。 杨月华缓步行至庭院廊下,望着这一幕许久,直到杨白羽先发现了她。 “姐姐,来了为何不喊我?” 杨月华柔声笑道:“不想打扰你。” “怎么会打扰呢?” 杨白羽皱了皱眉,慢慢起身:“姐姐身子未愈,不便久立。” 杨月华踏上石阶,坐在廊台上,低笑:“小月子而已,没什么愈不愈的,早就过了。” “姐姐不是因为身子弱才……如今更大伤气血。”杨白羽眼眶微红,“我希望姐姐好好的。” “姐姐是好好的,你担心什么,像小时候一样爱哭吗?” 杨月华轻抚弟弟的肩头,低声,“姐姐是故意落胎的。” 杨白羽猛地抬眸,满眼震惊。 杨月华视线落在青翠的竹叶上:“一桩婚事若从开始便不幸福,那有了孩子则会一辈子都会因为那个孩子陷入泥淖,我原先是因为这个孩子下不了决心,可我那天和云纱聊天,她跟我说,她很喜欢你,但不想被困于后宅,所以才选择和离,她说得坚定又轻描淡写,仿佛前方没有什么阻碍,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子,和离出户之后,未来的生活有多难,可她却浑不在意。我想,那么我为什么不敢呢,我至少还有杨家可以依靠,我比她的选择应该更容易些才对。” 杨白羽望着姐姐,眼里情绪波涛汹涌。 “小羽,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对吗?” 杨白羽毫不犹豫地点头。 杨月华叹了口气。 “但你要知道,横亘在你们之间的不是杨家,不是母亲,甚至你们彼此心悦,也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她的选择,她想要的和咱们能给的不一样,所以,这很难。” 第191章 “我知道,所以我答应她和离。” 杨白羽说话的声音很轻,手中书卷不小心滑落在地。 他拒绝了姐姐的帮忙,先起身,再缓缓蹲下,将书卷捡了起来。 杨月华看着,眼神心疼。 “小羽,你不必这么逼自己,之前瞒着我和娘,是怕我们见不得你一次次摔跤吧,你现在又夜以继日地看书,身子一直就弱,这样怎么受得了。” 她想起当初母亲第一次看见小羽在她面前站起来的神情,她几乎浑身颤抖,片刻之后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的模样。 她也知道,母亲若早就知晓小羽有重新恢复的可能,是必不会眼睁睁瞧着他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站起来以至于遍体鳞伤的。 她心疼,她身为母亲,只会让儿子慢慢来,循序渐进。 杨白羽太了解母亲了,他不是不敢违拗母亲的执拗,是不忍违拗母亲的眼泪。 杨白羽额头微微渗出汗水,一只手拿著书卷,一只手按揉着膝盖。 “可惜走得还不好,进步太慢了,等金秋乡试开始,我必须要稳稳地走进考场,才有资格坐下来。” “小羽——” 杨月华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她知道弟弟的性子,极为要强。 杨白羽提起另一件事:“他们家还是不肯写和离书吗?” 杨月华蹙眉,隐有忧愁。 “是啊,这才是最麻烦的事,他们想给我一纸休书,可我并未犯七出之条。” 只是商与官,终究难斗得过。 不知她选择的路,到底要怎样走。 第107章 第 107 章 今年的乡试揭榜时,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杨白羽裹着厚厚的斗篷,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 腿上针扎般的疼痛让他的步子有些踉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但他尽量走得稳健。 杨老爷杨夫人和杨月华几乎是同一时间拥了上去。 杨老爷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杨夫人心疼地擦拭儿子额上的冷汗。 “先别着急说,咱们先回去。” 杨老爷忙道:“欸呀,都能走能站了,说句话的时间还是……” 后半句话被杨夫人的眼神截了回去。 只好讪笑:“夫人说得对,小羽啊,考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行咱明年再来。” 杨月华挽住弟弟的手臂,轻轻笑了下:“爹不用问,必是考中了。” 杨老爷惊喜地叫出声:“真的?!多少名?咱们杨家也出个举人了?!” 杨夫人按捺住激动,用袍子裹着杨白羽上了回程马车,又派人急忙去通知在酒楼忙得脱不开身的大儿子杨清辰准备摆宴事宜。 杨白羽在马车上始终闭眼假寐,一言未发,家人只当他累了,也未出声打扰他。 回家之后他径直回了房,迫不及待地坐在书桌前写了一封去良州的信。 心绪百转却难成字。 屡次提笔,废纸十数张,不过写成几行。 他在信上落了款,小心翼翼地用信封装好,又在信封中放入了一枚红色的香叶。 直到信封完全封好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才松弛了下来。 少年闻着墨香,伏于桌前,想着收信人将有的表情,不禁轻扬起了唇角。 窗外飘落的雪簌簌落下,倒映在少年墨色眸子上,好似白梅落入古井,幽然且悠然。 —— 良州,云家。 正在操办一场婚礼。 满眼的红色,映着狂风漫卷的鹅毛大雪,格外令人惊艳。 云纱站在门口,望着接云影的花轿远去,想着她成亲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 从天方岛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是云影的婚期。 她听张姨娘说,柳姨娘哭了好几次,不愿意女儿嫁到陈州去,但云海是说一不二的,即便面对柳姨娘的眼泪,也不为所动。 她曾顺口问过云泽一次:“她不愿意,为什么一定要她嫁过去呢?” 云泽不太在意地说道:“女子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双亲定下就成,难不成要她自己挑?” “不能自己挑吗?” 云泽嗤笑:“那天底下的女子怕都想挑皇上,进宫当娘娘呢。” 他见云纱不说话,又道:“小四,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已经嫁过人了,等明年开春三妹妹的亲事办完,你若想再嫁,父亲说可以让你自己挑,不过……” 他耸了耸肩:“良州内怕是没有什么人选。” 云纱不语。 良州城内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她曾经嫁到杨家又和离过,但真到议亲那一步,也是瞒不住的。 这个朝代,和离再嫁是律法赋予的正当权利,但架不住人喜欢自己戴上有色眼镜。 她道:“再说吧,上次在天方岛发现的稻种还没开始试种,我自己这些事都无暇顾及。” “也是,这样,等过了年,你将户口从杨家迁回云家吧,反正现在他们家人都迁走了。” 云纱不打算说实话,只随口应了声。 “再说吧。” 收到来自京城的那封信时,年已经过完了。 云纱今年是将春草和小狼接到云家宅子过的年。 今年雪下得格外大,听说山里的狼和野猪下来了,再住在那小院着实不安全,何况离着村子还有些距离,雪一大,田间小路就没了,进出都难。 第192章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就在她打算离开云家回小院的前夕,她收到了这封送到云氏米行给她的信。 米行掌柜见信封来自京城且未署名,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赶紧差人给云纱送了过去。 云纱拿到信的那一刻就了然一笑。 虽未署名,但她认得出杨白羽的字。 他的字非常好看,是她过目不忘的那种。 她将信封小心拆开,抽出信纸时,掉出了一片被压得平整的香叶,红得十分均匀,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有种别样的精致。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山川皆赤色,别与良州。 故人远道,遥赠一缕秋。 ——今科解元,杨白羽。” 还特意写了三个阿拉伯数字“8”,这是云纱教他的“电话号码”,也是他们曾经的暗号。 云纱反覆读了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忍不住欢呼了声,抱住脚边的小狼一顿揉搓,激动不已:“天呐,杨白羽考了第一名!” - 冬去春来,阳光和煦。 京城格外热闹。 梁程被父亲训完,垂头丧气地走出家门,刚出去便一扫愁容,心情大好地溜出去喝酒了。 他一次中进士,自然得意。 虽是最后一名,也不算辜负他苦学两年多的时光。 但他还没进花楼就被一人捉住了后领。 “梁程,胆子越发大了,现在大白天地就敢往这里钻?” 梁程刚惊的心放了一半,转身冲来人笑道:“杨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怎么抓你呢?” 梁程嬉皮笑脸:“杨大哥,你小心我告诉嫂子,不过除非你不告诉我爹,再给我二十两银子当零花钱,我就不说。” 头被敲了下,杨清辰道:“这趁机敲诈的本事真不该去官场屈才啊,你应该跟你爹去做生意才对。” “我一算账就头疼,做不了生意。” “心情这么好,看来是揭榜了?” “对啊,后四十位已经揭榜了,前十名明日才揭,小生不才,一次就中。” “那你得意什么?” 杨清辰笑道,“岂不是又落在我们家小羽后头了?” “杨大哥,不是我说,自古以来这解元落榜的也不在少数,县试乡试院试完全考得不是一套东西,短短时间是记不完的。” 梁程道,“杨大哥,要是杨白羽落榜了,你劝他不要太伤心,输给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去你的,少乌鸦嘴。” 杨清辰提溜着梁程的衣领愣是给他拽离了花楼,进了对面那条街的春熙楼,然后对小厮吩咐了句什么,小厮点头往后厨去。 梁程坐不住,被杨清辰强按住肩膀。 “我劝你还是安稳点,在吏部下发通知前,考中并不代表能做官。” 梁程喊道:“杨大哥,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我之前答应了花楼的……” “臭小子!” 有人一巴掌推在他后脑勺上,“又去喝花酒了?答应谁了?” 梁程当即僵直,瞬间乖巧了下来,讪讪:“哥……” 来人约三十,方脸浓眉,身材较为魁梧,正是梁程的兄长,梁回。 梁回与杨清辰对视了眼,杨清辰点了下头,没多久后厨端来好几道菜,纷纷摆上了桌子。 酒楼的房间里瞬间就飘满了饭菜的香味。 梁程“哇”了一声。 “全是辣椒炒的?” 梁回意外:“你在哪吃的?” “良州啊,这不是杨白羽的小娘子种的辣椒吗?她卖给春熙楼了吗?”梁程惊讶之余还有些兴奋,“正好,小爷在良州就吃了一次,早馋的不行了。” “辣椒也是她?” 这回轮到杨清辰意外,阳璃果他们经过一番波折不易,总算是成功在京城郊外种了几亩地了,趁着这波新春科考,很多人涌入京城之际,一炮打响了春熙楼和惠源楼在京城的名气,连独揽阳璃果的嵊楼都震惊不已。 而且春熙楼和惠源楼的阳璃果相比嵊楼的,更大更红,口感更好,做法大胆且多样,甚至不限量供应。 这让嵊楼震惊之余还有些措手不及,暗中找来了几次,要跟杨文梁集等谈一谈,甚至借助背后官场的势力施压。 但赶上科考,嵊楼也不敢有多大动作,再加上泗州阁嗅到了商机暗中相助,反而帮助春熙楼和惠源楼在京城彻底站稳了脚跟。 条件是,春熙楼的阳璃果要向泗州阁供应。 杨家答应了,因为他们有了新的筹码——辣椒。 这甚至不仅仅是一道新奇的菜品,这还是主调味料,他们甚至预想过,这将会在京城掀起多么大的浪潮。 梁回难以置信:“这云纱到底是何许人物,云家又是哪来的这些新奇蔬菜?” 梁程边吃边道:“据我判断,应该跟云家是没什么关系的,云纱跟他们家人关系都不怎么样。” 梁回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清辰一眼,笑道:“杨老弟,听说她和你家小弟和离了。” 杨清辰挑了下眉。 梁回视线一转,落在大快朵颐的梁程身上。 “臭小子,你都考上了,也是时候考虑成家的事了吧?” 梁程动作一僵。 “哥,你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梁回高声笑了几声,盯得梁程发毛。 第193章 “我觉得行,你虽平日没个正经,家境却算不错,模样也堪入眼,如今又有功名在身,去良州一趟,又跟那云纱姑娘成了相识,现在她和离待嫁,我看你可以试试。” 梁程猛地站起来,连连摇头:“哥,你饶了我吧,那是杨白羽喜欢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清辰听着有些不明所以,他只对这桩荒唐婚事略有耳闻,其他细节一慨不知,平时又与小羽甚少交流,所以不知真相。 便问:“小羽既喜欢,为何要和离呢?” 梁程哼道:“她喜欢上别人了呗。” 梁回愣了愣:“啊?谁啊?” “颖昌府知府之子,天天围着云纱身边献慇勤,八成这会儿两人都好上了呢,哥,你还是少想这些不靠谱的。” 梁回不以为意。 “这算什么?好女百家求嘛,既然这么好的人家都欣赏她,说明她是个好姑娘,那更值得求娶了,不过你小子配不上人家,还是算了。” 梁程:“……” 杨清辰啧了声。 “若是如此,我定要回去问问小羽了。” 梁回:“都和离了有什么好问的?说明人家眼光高,也没看上你家小弟呗。” “那可不一定,现在小羽双腿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若加这次金榜题名,这选择的权力怕是又到了杨家手中。” 梁回撇嘴坐下来,看了眼对面继续吃的梁程,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骂道:“你成天除了吃和喝花酒,还能干点什么?” “我都考中了。” 梁程委屈着放着筷子,“怎么还骂我啊?” “你什么时候正经成家,才什么时候不讨骂。” - 京城作为都城,是本朝最繁盛之地。 良州与之一比,如萤火与皓月。 京城的十二道城门也是修建地宽敞高大,可同时容纳四辆马车穿过,平日只开四道门,每逢节日,便大开六至八道城门。 因为没有宵禁,所以无论白日黑夜,出入的人流量都十分巨大。 云纱跳下马车,站在城门外时,已经黄昏时分了。 春草从瞧见京城巨大的轮廓开始,就一路惊叹,直到站在了巨大的城门之下,更是惊叹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就是京城啊。”云纱道。 林乔将马儿的缰绳交给侍从,笑着走过来:“云娘子,你好像真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 “别人第一次进京,都会惊叹京都繁华盛大,你却好似司空见惯一般。” 确实司空见惯了,云纱心道。 第108章 第 108 章 临朝最大的江,叫做源江,良州所依靠的澜江便是源江最大的支流,而京城位于源江环带中,且水系极为平稳的一段,是京城的天然屏障。 宽阔的水域也给京城带来了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夏季高温多雨,冬季温和少雨,气温常在0°以上,很少下雪。 云纱从良州出发前往京城时,良州的雪尚未融化,厚厚的雪堆积在道路两旁,除去地面上被马车压出的脏脏的泥水印,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琉璃世界。 一路往京城走,便是一路往南走,京城虽不算完全湿热的南方,到底比良州气候要暖。 离开良州时尚在冬天,到了京城,却已春暖花开了。 和煦春风拂面,云纱闭眼感受了下,笑道:“我们这一路,好似追着春天跑。” 原先还见不到春天的影子,紧赶慢赶,猛地在京城遇上了。 林乔安排官驿的人将他们带来的东西小心送进去,听见云纱说话,不由会心一笑。 “若更往南,日日皆春日。” 春草眨眼:“咱们家姑娘已经去过了,天方岛不就是吗?” 云纱笑着点头:“没错,那里的人连雪是什么样子都未曾见过。” 林乔道:“可见天下之大,风景各异。” 云纱看官驿的人将马车上放着的“盆栽”一趟趟送到他们住的后院,忙问道:“你可写信联系黎大人了?” 林乔摇头:“递了信,但没回音,明日我去户部一趟,若是方便,我先带你去司农处,看看历年水稻种植记录。” “好。” 云纱这次之所以进京,是为了杂交稻。 她之前虽云泽去天方岛,有幸见到了天然变异的雄性不育植株,而且还不止一株。 包括长在稻田里,已经被人驯化后的成熟稻种的变异植株,和天然野生海水稻中的雄性不育个体。 虽然这种结果令她无比惊喜,但用无数种优良稻种的基因去匹配不育株,再从成百上千株水稻中筛选出稳定个体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这不是靠她自己就可以完成的。 她从天方岛收集了稻种带回良州之后,还是主动联系上了林乔,说明了原由,林乔说京城的司农处保存有本朝最多种类的稻种和全国各地的水稻种植记录,若想全方面了解本朝的水稻情况,不得不前往京城一趟。 云纱想了一会儿,答应了与他一同前去。 她原本找不到做这些事的理由,可她真的停下来之后,反而比之前更迷茫,仿佛连某种意义都失去了。 第二日林乔去了户部,回来说黎大人出去办事去了,要大约五六日回来,司农处林乔可进,云纱却不得进,她身为一个平民女子,若要进去户部档案室,只能等黎大人回来帮忙了。 第194章 云纱闲着无事,便打算带着春草逛一逛京城。 相比良州,京城的确繁华得多。 宽阔的街道都铺设着青石板,不似良州,唯有主街才有,其他地方皆是泥路,一下雨路上全是泥泞和马粪。 京城繁华,地面也整洁,会有人定期打扫,是京城特有的职业——扫街人,薪水由官衙每月十五发放。 街道两侧高楼林立,各色叫卖不绝于耳,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从各家店铺中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云纱与春草站在一家铺子的屋檐下,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偶尔会有华丽的马车慢悠悠驶过,驴车牛车最为常见,也有商人牵着马路过,有时还能见到明显不同于中原人长相的异域人,让云纱觉得挺新鲜的。 虽然见过很多,但换个时空背景,又是一番新奇感受。 春草更是兴奋不已,一路上都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因为早饭吃过不久,所以她们都不是很想吃东西,便找了家胭脂铺子逛。 一进门春草就忍不住“哇”了声:“姑娘,比脂月铺子还大多了欸。” 云纱环视了下。 的确,到底是京城。 也没有人接待她们,她们便自己随意看看。 春草拿起一个就放下,拿起一个又放下,忍不住低声对云纱吐槽:“姑娘,这也太贵了吧……” 云纱看了看价格,基本都没有低于二两银子的,确实贵,哪怕她当时名义上还算是杨家的少夫人,也不过一月三两银子。 一个月工资买盒胭脂,实在有点奢侈。 “乡下来的吧?” 旁边有个同样拿起胭脂在看的女子偏头问了句。 云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春草不快:“我们是良州来的。” “良州?没听过,远吗?” 云纱:“挺远的。” “那不就是乡下了。”女子摇头,似感叹,“乡下人都喜欢往京城跑,没见过好东西,买又买不起,不过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春草欲反驳被云纱阻止了。 京城不似良州,这里遍地非富即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纱笑了下:“是啊。” 许是觉得云纱态度还不错,女子有了聊天的热情。 她说:“前段时间人更多呢,京城各家旅店都挤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纱想了想:“因为科考?” 女子意外:“这你都知道,看来你没那么愚昧嘛。” 云纱心念一动:“已经放榜了吗?” “当然,所以这几天人少了很多,没考上的人都离开京城了呗。” 她咂舌道,“这些天源江里都捞了七八具尸体了。” “啊?” “落榜后想不开,嗐,这样的人多得是,每次科考后都这样。” 她看云纱若有所思的样子,用手肘捣了捣她,“看你这样,应该嫁过人了吧?你不会也是千里寻夫的吧?” “千里寻夫?” “对啊,很多男人上京科考,得到功名之后就不会回去了,能留在京城的都会尽量选择留在京城,不管乡下的妻儿,另娶贵女,过自己的富贵日子,有良心一些的会将父母接过来,给妻子送去一袋银子和休书。” 女子嘲讽,“所以很多傻女人等不到自己丈夫回来,就会跋涉千里进京找人,其实根本没什么用,找也是找不到的,即便找到了,门都进不去,还是从哪来回哪去。” 原来是这样。 云纱道:“我不是。” “不是就对了,不要对男人太有信心,要是男人抛弃了你,你就过自己的日子去,不要试图挽回,没有用的。” 云纱莞尔:“听起来你很有经验一样。” “我当然没有,不过我有三个姐姐,姐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欸,不跟你说了,你自己逛吧,我要出去提前占位置了,等会状元巡游,去晚了就挤不到前面了。” “状元巡游?” 云纱拽住女子衣袖,“可否跟我说说?” 女子有些不悦地扯开衣袖,抚平整。 “状元巡游就是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骑马巡游嘛,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真是热闹得要命,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 春草激动:“姑娘,会不会公子也在里面?” 云纱心也怦怦跳。 之前她收到杨白羽的信,信中说他是解元,即乡试第一,后来没多久她就离开良州往京城来,这放榜又是没多久的事,即便杨白羽给她写了信,她也是收不到的。 “走走走,我们也去看。” 她拉着春草的手就往外去。 不仅是她们,才一会儿功夫,道路两旁几乎挤满了人,以年轻女子居多,且很多人手里都挎着个花篮,里面装满了鲜花。 云纱眼疾手快,带着春草费力挤到了前排,虽惹得周围人一阵不快,但云纱厚着脸皮充耳未闻,就稳稳站着不挪步。 只是面上看着不显,心里却还是紧张地很。 果然没多久,远处隐隐响起锣鼓与鞭炮声,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春草紧张地抓住云纱的胳膊:“姑娘,来了来了!” 状元巡游是本朝一直以来的习俗,每次科考选出前十,前十甲进宫面圣参加殿试,由皇帝本人亲自出题,再根据举子的表现钦点前三甲,即状元、榜眼和探花。 第195章 前三甲定下之后,会在第三日进行巡游,由宫中侍卫开道,内侍牵马,宫中礼乐敲鼓鸣锣,绕京城中心的主街巡游一周,真正是风光无限。 锣鼓声越发的近,震得云纱耳膜发颤。 人群开始欢呼起来,声音的浪潮几乎盖过锣鼓声。 她深呼吸着,踮起脚,努力伸长脖子同所有人一起往街头望去。 只见当前四人身着盔甲,面色肃然。 他们骑马开道,确保不会有人在街上乱跑,其后则是执着仪仗的宫人,伴着鞭炮与锣鼓声,威严风光。 状元、榜眼、探花三位郎君则身着红袍,头戴纱帽,端坐于白马之上,由内侍牵马,在众人的欢呼与注视下,从街心缓缓行过。 伴随着欢呼,人群开始扔出手中的鲜花,马蹄轻踏,芬芳飞溅。 春草激动大呼:“姑娘,你快看!第一个是公子!公子考上了状元!” 她的呼声转瞬被淹没在人群里。 但清晰地灌入云纱耳中,像是敲在她心脏上的鼓点。 云纱眼神注视着最前面那位意气风发,面若冠玉的状元郎,一刻也不曾挪开。 她激动地红了眼,并没有出声呼喊,只是在心里说了句。 好久不见,杨白羽。 第109章 第 109 章 目送着仪仗远去。 春草失望地放下挥酸了的手臂。 “可惜公子没瞧见咱们。” 云纱道:“这么多人呢。” “姑娘,公子如今都能骑马了,还考上状元,你能不能还跟他在一起啊?” 云纱失笑:“什么话呀,难道我当初是因为他双腿残疾,没有功名才选择和离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春草神情纠结,小声道,“有种亏了的感觉。” 云纱点了点她的鼻尖:“走,带你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吃饭。” 嵊楼一直以来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是无可争议的,哪怕是京城老牌的泗州阁都略输一筹。 自从春熙楼和惠源楼不知怎么突然崛起,竟然靠着嵊楼独家特色的阳璃果吸引了一大波眼球,随即春熙楼与惠源楼合并,改名为熙源楼,靠着背后不知名势力的支持,更是站稳了脚跟,在嵊楼的对面街道盘下一家酒楼,在状元巡游的这日正式开张。 人人都道新晋的状元郎正是这熙源楼老板的三公子,而另一位老板的二公子也榜上有名,是不折不扣的进士。 如此大喜,熙源楼张灯结彩,宣布前三天吃饭免费,之后一个月吃饭均半价,且阳璃果供应不限,对京城食客的吸引力直接拉满。 春草纠结:“姑娘,咱们真不去春熙楼啊?” “是熙源楼。”云纱笑道,“不去,人太多了,而且咱们在良州也吃过他们家菜不是吗?既然来京城了,便去嵊楼或者泗州阁试试。” 正好人不多,还不用等了。 泗州阁离她们比较远,就选了较近的嵊楼。 虽说因为熙源楼的缘故,生意冷清了许多,但到底是大酒楼,二楼的包间依然是坐了七七八八。 云纱问了价格,还是忍痛花了大价钱订了一间包间同春草一起吃,省得在外面不自在。 说来也巧,这包间的窗户打开,正好能看见熙源楼,三层的木质高楼平地起,整个露面都挂上了红绸与灯笼,端的是喜庆非常。 春草趴在窗户边上唉声叹气。 “姑娘,听说他们是靠咱们的番茄才将生意做大的,这一会子不知赚了多少钱呢,当初就给姑娘六千两,我又感觉亏了。” 云纱慢悠悠吃着菜,笑道:“你怎么老觉得亏了。” “可是,就是亏了啊。” 春草不高兴地坐回来,“我就是一想到当初杨夫人一家对姑娘不好,如今又凭着姑娘的番茄赚了大钱,觉得不公平,还有公子,原先多喜欢姑娘啊,还不是说和离就和离了,当初姑娘可照顾公子了,公子能重新站起来姑娘是头一等功劳,可公子考上解元,只写信跟姑娘说,却又不提其他事,我现在想想,觉得是炫耀一样,也可能是在气姑娘,说和姑娘和离之后,他过得多好多好,想看姑娘后悔呢。” “快吃吧,不许剩,三十多两银子呢。” 春草一惊,忙大口扒拉起来,又不服气,鼓着腮帮子问:“难道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云纱笑起来。 “挺对的,杨白羽写信跟我说他考上解元,就是有炫耀的心思,不过他性子如此,我倒觉得挺可爱的。” 春草吞咽下去口中的饭菜。 “姑娘,你满脑子只觉得公子好,又不与公子在一起,那怎么考虑别人呢?” “别人?” “林大人啊,我觉得就很好,人有学识性格还温柔,说话慢条斯理的,对姑娘很有耐心,而且还是个官,他爹更是个大官,对姑娘也很好,姑娘若嫁给他,肯定过得很好,也能继续做姑娘想做的事,我觉得林大人不仅不会阻止姑娘继续研究稻子,还会和姑娘一起,姑娘为什么就是不答应他呢?” “这个嘛……” 云纱认真答道,“因为我不喜欢他。” “他有什么不好的吗?” “不是不好,这里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也许我想要的生活他能给我,但我们只是合适,不是喜欢。” “姑娘喜欢公子?” 第196章 云纱想了想,点头笑:“大概是。” 春草托腮:“喜欢不能在一起,合适又不能在一起,姑娘要孤独终老罢?” “哈哈哈。” 云纱笑起来,“喜欢还是合适,都只是不同人的选择,我的选择就是二者不可兼得时,都不选。” 春草道:“那我陪姑娘一起孤独终老,这样姑娘就只‘终老’,不‘孤独’了。” - 一顿饭吃了许久,云纱才和春草从二楼下来。 用云纱的话说,这么贵肯定要细嚼慢咽才不算浪费。 春草深以为然,盘子都快舔干净了。 但吃完她的评价是:“看着好看,味道吃不惯。” 云纱也深以为然。 刚下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下乱哄哄的吵成一片,有人大声叫着。 “呛到了!呛到了!” 随即酒楼的人赶紧赶过去,围观的人也围了一圈,但是众人都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唯有几个男子用力拍打着被呛男子的背部,喊着他的名字。 还有人倒水递过来。 那位被呛到的男子双手交叉扣在脖子上,呼吸困难,双目暴睁,面色已开始发绀。 “救人救人!”有人疾呼。 但都不知怎么办。 云纱想也没想,快步冲过去,拉着其中一个男子道:“快,从后面抱着他!” “啊——什么?”被拉的男子一脸懵。 眼见男子就要窒息,云纱顾不得,当即推开众人,从后面抱住男子,一手握拳抵住起腹部柔软处,一手包住另一只手,用力快速朝上冲击其腹部。 不过七八次,男子猛地弯腰,将卡住喉管的异物吐了出来,大口呼吸并咳嗽着。 云纱松开手,后退几步松了口气。 “春荣兄,你没事吧!” “快坐下喝点水!” “……” 这熟悉的名字……云纱睁眼仔细一瞧。 真是冤家路窄,多少有些晦气。 她方才千钧一发没仔细看,原来救的人是王晖。 她立刻就要走,被人拉住问:“你刚才那什么法子?竟这般管用?” 云纱回头一看,是嵊楼的人,看打扮,大约是掌柜。 “海姆立克急救法,对被异物呛到的人很管用。” “小娘子,你莫急走,能否跟我细说,你方才那一顿饭我不收你钱,银子都退给你。” 云纱感觉到王晖等人的目光,很不舒服,忙道:“不要站在这里说。” 掌柜心领神会:“请小娘子跟我来。” - 等离开嵊楼时,已经是下午了,云纱也没了逛街的心情。 对于海姆立克急救法云纱没有藏私,从原理到方法是倾囊相授的,掌柜心悦诚服,表明要让嵊楼的人都学会,以应对客人这种突发情况。 他说酒楼开了这些年,见过被呛而死的客人没有数十也有十数,往往来不及救,人很快就过去了。 虽然这种事故与酒楼无关,但到底人命关天。 临走时,他将云纱吃饭的钱尽数退回,并封了二百两银票给她,还安排马车送她们回了官驿。 春草高兴道:“这嵊楼的掌柜态度还挺好的,没让姑娘白教呢,姑娘真厉害啊,什么都会!” 云纱叹了口气。 虽然救人一命,但一想到王晖得救后,见到是她,那种从震惊到惊疑的眼神,就让她有些不爽。 春草见她表情便明白了,皱着眉问:“姑娘,那个王举人会不会乱说啊?” “乱说什么?” “在良州的时候,咱们吃馄饨时他还找姑娘麻烦呢,后来是公子找人偷偷把他丢水里给姑娘出气的,这次姑娘虽然是救他,但当时那么多人看见了,他会不会把良州时姑娘跟他表白过的事说出去呢?” 云纱道:“在良州时,他全城有名,算个人物,在京城他算什么?他的话不管什么用的,且别人也不认识我,再加上还有嵊楼的人在场,他若乱说什么,才是真正跌了自己的脸。” 春草似懂非懂:“那就好。” 但事情发展超出了云纱的预期。 一女子在嵊楼使用神秘法子千钧一发救人性命这事不知为何在京城传开了,甚至引起了不少人的讨论。 云纱想了下便猜到,绝对是嵊楼的手笔。 嵊楼推波助澜,让这事持续发酵,并宣传这种法子的神奇之处,又表明已从神医娘子那里学得了该神仙之法,日后众人在嵊楼用餐大可放心,大赚了一波关注和好感。 好在事件中云纱和王晖的身份不太重要,也没有被嵊楼泄露出来,云纱被说成“神医娘子”,王晖则是“某举子”。 不过云纱多少有些汗颜。 之后几天没有再出门。 林乔虽也略有耳闻,但不知这事与云纱有关。 几天后,他来找云纱:“黎大人回来了,答应见我们一面。” 这让云纱感到振奋,拿着黎大人原先给的玉牌同林乔去见黎盛。 不知是巧合还是巧合,黎盛跟他们约在嵊楼。 当云纱看见嵊楼那巨大的牌匾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还好,她这回带着斗笠出门的,一直进了包厢才取下。 黎大人还没到,他们只能在包厢里等,顺便浅聊了几句关于稻种的事。 没多久,黎盛一身常服推门而入。 第197章 望向云纱,眼神含威:“我方才在门外听了几句,你说你有信心使得亩产在五百斤以上?” 谈到专业,云纱原先的敬畏化为自信。 她起身,坚定答道:“是。” 第110章 第 110 章 云纱与林乔恭敬送黎大人离开后。 林乔对她笑道:“既然已在这京城最大的酒楼,希望我有幸邀你吃一顿饭。” 云纱婉拒:“林公子,嵊楼的菜品昂贵。” 林乔道:“虽然家父为官清贫,但我尚好一些,不至于请你吃在嵊楼吃顿饭便穷了。” 云纱有些讶异,但他的眼神很诚恳,也很期待:“云纱,就当做是提前庆祝,可以吗?” 对于林乔突然的直呼其名,云纱怔了下。 “好。” 就在刚才,他们与黎大人聊了近半个时辰,黎大人准许她拿着他的玉牌随林乔出入司农处的文书库查阅所需,并答应替她在京城郊外调配一亩良田为她所用,条件是云纱答应他,会在三年内让他见到天方岛之外的地方,也有亩产五百斤以上的奇迹。 这无疑是个压力很大的事,至少在外人看来三年时间也太短了,对于作物的培育来说,几乎是远远不够。 甚至是林乔这般对云纱所掌握的知识体系有不少了解的,也很震惊于云纱在没和他商量的情况下,竟一口就答应下来这个极难完成的任务。 但云纱心里有数,若是有国家层面的大力协助,很多事情将比她与林乔等人一起时,容易太多。 这无疑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就算失败…… 她想起黎盛那笑意之后的一丝探究与冷然。 “若你小小女子信口雌黄,三年之后就是你的牢狱之期。” - 梁程满脸驼红地趴在窗边。 “哥……我不想喝了,你们自己喝吧。” 梁回亦是浑身酒气。 他高声道:“那怎么行,外头全是亲朋好友,还有各位商铺老板,你以为是冲着我们熙源楼来的吗?那不都是为了你和小羽来的?你不去像什么话!” 梁程打了个酒嗝,愤愤不平地指着对面房间。 “杨白羽一滴酒都没喝凭什么啊?他甚至面都没露!” “他是状元你是什么?你只是个进士,岂有状元陪酒之理?何况小羽本就不胜酒力,喝不了酒,若是喝出了事,后日还怎么入宫与会?岂非要在圣上面前失礼?” 梁程往榻上一躺,大声道:“合着咱家连进士都瞧不上了呗?你不看看有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投江自尽了!我!可是咱们梁家头一个进士!” “那小羽——” “小爷为什么非得!跟他比啊!” 梁程将手中扇面朝地上一砸。 梁回眼一瞪,火蹿了上来。 “你发什么脾气呢?给老子现在把扇子捡起来!” 梁程欲硬刚,但一接触到兄长的眼神,瞬间酒醒了一半,乖乖将扇子捡了起来,只是仍倔强地坐着不说话。 梁回语气缓和。 “算了,大好日子我也不说你,你不愿去就不愿去吧,自己在这休息会儿,前面我和清辰照应,其他事就交给爹和杨叔叔吧。” 梁程目送梁回走出去下了楼,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出去,毫不客气地推开对面的门。 “杨白羽,你赢了,小爷这回处处要低你一头了!” 杨白羽正伏案写信,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信纸揉成一团,侧眸看他。 “你在发什么酒疯?” 梁程弯腰从地上捡起另一个纸团。 “你又在干什么?” 杨白羽起身欲抢回,被梁程顺势一撞,跌在窗边,手肘撞得淤青。 梁程已快速扫完了纸上的内容,发出嘲笑。 “原来是给那女人写信啊!你怎么还不死心呢?都告诉过你,她移情别恋了。” 梁程仿佛找回了自信。 “说起女人,那小爷比你强多了,这京城里不知多少女子排着队倾慕于小爷,哪像你,你什么眼光啊?” “我什么眼光?” 杨白羽淡定回怼,“你这么招人喜欢,怎么不见梁伯伯去找哪家姑娘议亲?若你指的是风月女子,那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占有过她们的欢心,你只是一过客而已,她们之中,有谁愿意成为你的妻子吗?” 梁程暴跳如雷。 “小爷若要为谁赎身,谁还不是感激涕零,谁不愿意!” “梁伯伯答应吗?梁兄允许吗?” “那又如何?你倒是愿意和云纱在一起,还不是要乖乖听周姨的话跟她和离?” 杨白羽揉了揉手肘,缓步走到梁程面前拿回了废信。 “既如此,那我们半斤八两。” 梁程熄火了,怔了片刻,颓然陷在椅子里。 “真他娘的恶心人,考上功名这么大好事,偏偏事事要拿你跟我比较!”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1】。” “爱谁温谁温,小爷现在很生气,温不……嗯?” 梁程落在窗外的眼神忽然凝住了,用力眨了眨眼,满是不敢置信,瞬间弹起来趴在窗边探出身子看。 “杨白羽,过来看,那不是云纱?” 杨白羽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了一下。 第198章 “哪里?” “那儿啊!” 梁程指着对面嵊楼,露出坏笑,“小爷没骗你,你看她对面坐着谁?” 杨白羽缓步走到窗边,认真望了过去,只见云纱和林乔于窗边相对而坐,两人似乎有说有笑,很是愉快的样子。 梁程故意道:“她来京城都不找你,甚至不来熙源楼吃饭,摆明了是不想见到你了,也难怪,那个林乔可是颖昌府知府之子,你就算考上状元,这一辈子也未必能官居三品。” 杨白羽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梁程脸上挂起轻松的笑。 “考场得意,情场失意,看来人生果然不能事事如意,小爷考个进士也圆满了。” 杨白羽默默转身朝外走,梁程话一噎。 “……你去哪?” “嵊楼。” 杨白羽没能顺利在嵊楼见到云纱,他被拦在了楼下。 嵊楼的掌柜微笑盯着他,束手而立, “这不是咱们金科状元嘛,大驾光临敝店,有何贵干呐?” “来酒楼自然是吃饭。” 杨白羽无视周围逐渐聚集的目光,“请开地字三号包厢。” 掌柜大声道:“状元郎光临嵊楼,开地字三号包厢!请——” 杨白羽轻撩衣袍,有些费力地拾阶而上,纤瘦的背影在无数道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没入了包厢。 嵊楼瞬间沸反盈天。 即便紧闭的房门也挡不住楼下的喧闹之声。 “咦?这是怎么了?” 云纱放下筷子往下看,见不少人站在楼下抬头往上指指点点,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林乔也感到奇怪,他打开门,外面挤满的人让他吓了一跳,还有很多人站在楼梯口伸着脖子往上望,目光几乎都汇聚同一个房间。 从这七嘴八舌的热闹中云纱捕捉到了关键词,她难以置信,向林乔确定:“他们说,状元郎……在咱们隔壁?” 林乔皱眉:“好大的排场,不知这位金科状元是谁,吃顿饭还如此兴师动众的,我看连尚书大人来此也比不上。” 这话让云纱心里咯登一下,大官也是会来嵊楼的,但谁都是低调的来,天子脚下,谁敢有什么排场。 但目前这……显然是嵊楼有意为之的结果。 她的目光凝在隔壁紧闭的房门上,杨白羽在这里?他为什么会来嵊楼? 不过很快,嵊楼开始疏散人群,恢复秩序,掌柜亲自过来向二楼和三楼的某些大人赔罪,包括林乔这间:“打扰了大人雅兴,是在下的失职,请大人继续用餐便是。” 随即掌柜看见了云纱,当即一愣,喜道:“啊呀,这不是神医娘子嘛!” 云纱没接这个话题,故意表现出不悦。 “嵊楼身为京城第一酒楼,怎么吵吵闹闹,我们家大人吃个饭都没心情了。” 掌柜只好连连赔罪,不再多说其他。 林乔重新回到房间,好奇地问:“什么神医娘子?” 云纱一时不知如何解释,门忽然被敲了下。 林乔顺手打开门,望着门外站着的人愣住了。 云纱反应极快,伸手将屋外人拉进来并将门快速关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 杨白羽垂眸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林乔反应过来:“杨小公子?” 他讶异:“你怎么在这里……”他想到一种可能,眼里充满了震惊。 杨白羽的视线从云纱脸上移到林乔脸上,又移回来。 “我在对面看见你,想过来找你,于是就来了。” 望着杨白羽无辜的眼神,云纱失笑:“……估计这会儿对面炸了锅了。” 林乔拱手称赞。 “杨小公子果然不负天才之名,竟一举登科,蟾宫折桂!实在令人钦佩。” 杨白羽赌气不看他:“林公子也很厉害,出生即是三品大员的儿子。” “杨白羽!” 云纱轻斥一声。 林乔皱了皱眉,看向云纱。 云纱当即表示歉意:“林公子,能不能先回官驿等我,有些事我们回去再细说。” “那我先回了,你且忙。” 林乔没有多说什么,很快离开了。 当屋内只剩下她与杨白羽两人,云纱才放松下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眼前苍白羸弱的少年。 “你不该这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杨白羽蹙眉,垂眸道:“云纱,我能坐下吗?腿站得有些疼。” 云纱引他在窗边坐下。 “什么时候能走了?恢复得这样快。” 杨白羽望着她,黑曜石般的眸子充满了委屈。 “云纱,你为何来京城却不愿见我?” -------------------- 【1】《论语·季氏篇》 第111章 第 111 章 “我并没有不愿见你啊。” “你有,你分明可以来熙源楼吃饭的。” 云纱望着小狗红红的眼尾,笑道:“这么委屈吗?” “云纱——” “好吧,我跟你解释,我来京城没多少天,之前在嵊楼惹了些麻烦,后面几天便没出门,直到今日来见一位户部的大人,这位大人约在嵊楼的,所以我才来。” “你和林乔一起来见他吗?” “对呀,跟那位大人聊得还不错,所以林公子说我们吃顿饭算是庆祝一下。” 第199章 云纱倒了杯温酒,端起歪头笑了下,“我还有什么没解释清楚的吗?尊敬的状元郎大人?” 杨白羽被云纱逗笑了,瞬间一扫消极之色,眸子亮起来。 “云纱,你怎么知道我考上状元了?” “我又不是傻子,嵊楼这么多人围观呢。” “我今天正打算给你写信告诉你呢,但还没写成,就看见你了。” “其实我早知道了,那天你状元巡游,我就在路边的人群里,当时好多姑娘给你扔鲜花呢。” “你也在吗?” 杨白羽惊喜地站起来,“云纱,你怎么不喊我呢。” “我怎么喊你呢?那么多人。”云纱弯了弯眼,“不过我见到了,面如冠玉,意气风发的翩翩状元郎!” 杨白羽走到她面前,拂了下周身衣袍,兴奋地比划:“那天我穿的是宫中特制的状元服,帽子也是,既威风又好看!骑的马是皇上御赐的,还有内侍替我牵马,我当时想,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只想给你看。” “我看到了呀。”云纱笑看着他,“当时我身边站着的姑娘都在欢呼,她们说这届的状元郎是最年轻最好看的,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不知谁有这样的福气。” “云纱。” 杨白羽忽然期待地问,“你也会这么想吗?” 云纱只笑没说话。 杨白羽带着些气性,垂下眼睫。 “反正我肯定比林乔长得好看。” 云纱笑道:“林公子虽表白于我,但我拒绝了,他也是个君子,如今我们只是朋友。” 杨白羽抿了抿唇。 “那……” 云纱拉住他手臂:“不要瞎猜了,我心里没有别人。” “那……有一点点我吗?” “有啊。” 云纱眨眼一笑,拽他手臂过来,“坐下吧。” 杨白羽皱了皱眉,露出些吃痛的神情。 “怎么了?” 云纱一怔,掀开他的衣袖,发现刚才他手臂上有一块淤青,她方才不小心按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写信时,梁程偏要抢信纸看,推搡之下我撞到窗框上去了。”杨白羽委屈道。 “他竟敢推你?” 云纱愠色。 她轻轻按揉着他的手肘:“疼吗?下次我找机会给你报仇。” “你再揉揉就不疼了。” 云纱抬眼笑:“杨白羽,你如今越发会来事了。” 杨白羽垂眸注视着她,终是忍不住将她拥进怀中。 云纱只是微怔了下,并没有挣脱。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云纱,我真的很想你,见不到你时,我也很害怕。” “为何害怕?” “怕你见了更好的人,不喜欢我了。” “哪有什么更好的人。” “云纱,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云纱笑道,“虽然我们和离了,但用我们的话说,我觉得咱们一直在谈恋爱,只是异地,不常见面。” “那你还愿意嫁我吗?” “你什么时候娶我呢?” 杨白羽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我想立即娶你,云纱,我真一刻都不想见不到你。” 云纱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眼角,笑道:“我知道,我不想嫁人的,如果是你,我心里上是愿意的。” —— “姑娘,你回来啦?” 云纱一到官驿,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春草就迎了上去,小声问:“你和林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公子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心情还有些消沉的样子。” 云纱亦小声回:“我见到杨白羽啦。” “啊?啊!” 春草瞪大了眼,“林公子跟姑娘一起见到的吗?” “是啊。” “怪不得呢。”春草唉声,“姑娘既见了公子,那林公子肯定没戏了。” 云纱笑道:“什么话这是,爱情又不是你争我抢的。” “那公子跟姑娘说什么了?要重新娶姑娘回家吗?姑娘可不能轻易答应,杨夫人杨老爷没一个好相与的。” “没有呢,没这么着急。” “欸呀,要是姑娘和公子两情相悦,但又不结婚,那不就叫私会了吗?” 云纱啧了声:“好像是这个道理,这里谈恋爱不能光明正大。” 春草不高兴:“我是不愿意姑娘再进杨家受气的。” “不会的,我岂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云纱捏捏春草的脸蛋,笑道,“否则我们也不会从杨家搬出来了,不过我们要长居京城了,这两天就可以收拾东西搬家。” —— 黎大人批的这亩田,是归于户部名下的名义上用于培育各种良稻的良田,不是寻常用来种植普通作物的。 不过名义上是名义上,事实上,包括户部司农处那些名义上的官员,没几个真正种过田,更遑论精通。 因此,这亩田还是被普通农民普通地种了普通的作物。 不过好在仍是官府的名义,既是黎大人亲自批了,云纱就理所当然地接管了。 良田虽在郊外,却并非在城外,仍在京城之内,只是京城分为内外城,八成以上的人住在内城,只有两三成分散在外城,郊外算是地广人稀,不过条件是比米南村这种村子要强得多。 若是拿京城去类比现代的都市,从面积上自然是远远比不上的,因为生产力和人口发展远及不上,整个京城大约还没有上海的内环大,不过从闹市到郊外所用的时间却是差不多的,这也是因为道路和交通工具的限制,意外地造就了这种巧合,让云纱反而适应地很快。 第200章 林乔在京城有好友,他托好友的关系,帮云纱在郊外租赁了一座不错的小院子,离那亩田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而且离官府办事处很近,时常有官兵路过,也算安全。 而他自己则因临时有事,不得不先离开京城赶回了颖昌。 春草到哪儿都很开心,十分积极地将她们的新家收拾地干干净净,然后坐在门前望着澄净的天空感叹:“姑娘,我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来京城呢。” “现在来了,感觉如何?” “挺好的,主要是跟着姑娘,怎样都好。” 春草问,“那咱们以后还回良州吗?” “也许吧,至少先把我需要的一代稳定稻种培育出来,不然我得去吃牢饭。” 云纱在廊下搬了张木桌,正坐在桌前一边记着笔记,一边与春草搭话。 春草扭头望她,风吹拂着她面前的纸张,她搁下自制的羽毛笔,用手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发丝。 “姑娘,你真好看啊。” 云纱朝她眨了下眼:“我也觉得。” 春草笑起来:“姑娘,那院里可以交给我种菜吗?我跟着你学了好些本事,种稻子我帮不上你的忙,但种菜可以,每顿饭咱们都吃好的。” “好啊,那我可太幸福了。” 云纱在本子上奋笔疾书着什么,没多久又撕下来一页,折了一下压在桌角。 “过几日黎大人吩咐司农处给咱们安排帮忙的人应该能见到,我还不知有多少人呢,总不会还要咱们负责伙食吧?” 春草瞬间张大嘴:“啊……” 因为云纱和黎盛详细提了要求,她之所以需要黎盛帮忙,也是为了有朝廷做依靠,少很多后顾之忧,所以黎盛也很理解,表示会派一批人手协助她,等她自己安顿好了,拿着那块牌子直接去司农处就是了。 好在事情没有这么糟糕,第二日她很顺利地进了内城,雇了马车,进了司农处,虽然遭受了很长时间的盘查与等候,但到底凭着那块玉牌进了司农处的文书库,也被答应了会安排七八个人去替她做事。 春草进不去司农处,她便让春草拿着她给杨白羽的信去一趟熙源楼,还给了她银子,让她自己在城内随便逛逛。 春草拿着信找到熙源楼时,正巧和大摇大摆出门的梁程撞了个正着。 梁程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春草?” 春草则很惊喜:“是你啊,梁公子。” 梁程伸长脖子往她身后看:“你们家姑娘不会跟着来了吧?” “没有呢,我们家姑娘让我给公子送信来。” “什么信,给小爷瞅瞅。” 梁程伸出手。 “不行,要给杨公子的。” “我帮你转交不行吗?” “不行。”春草态度坚决。 梁程撇嘴:“他今天不在,大概晚上才回来呢,难道你今天不送了?” “那我就等到晚上。” 春草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十分耐得住性子。 梁程坐在她对面。 “我说你这个小丫头为什么这么轴呢?这样吧,我不看,你直接跟我说信的内容,我帮你转达可以吧?他今日进宫参加宫宴去了,回来恐怕天都黑了,你打算在这里等到多晚?难不成你家姑娘不担心你?” 春草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可是,我也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呀。” 梁程:“……” “你家姑娘呢?怎么不自己来?真有相好的了?要跟杨白羽划清界限?” 他说着来劲了,迫不及待地问,“这封信不会是什么决绝信吧?” “才不是呢,我们家姑娘跟公子好着呢。” 春草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梁程切了声:“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不知道信的内容吗?” “我是不知道啊,我又没看,但我们姑娘前天才在嵊楼跟公子见的面啊。” “那他们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梁公子,你为什么这么多问题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春草一脸鄙夷,“你想知道自己去问杨公子不就好啦。” 梁程斜靠墙坐着,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 “切,小爷跟他交情不好,才不问呢。” 春草圆圆的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梁公子,你不会也喜欢我们家姑娘吧?” 梁程一个激灵站起来,高声道:“你开什么玩笑,小爷会喜欢一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移情别恋的女子吗?这可是京城!京城!大街上随便一砖头拍下去,砸中四个里面能有三个是德才兼备的名门闺秀,还有一个是风华绝代的花魁娘子!” 第112章 第 112 章 “臣杨白羽参见——” 高大宽广的内殿外,杨白羽的身影在光洁地面倒映着纤长的影子。 他身着状元服,眉目轻垂,直立在殿外。 “不必多礼,快些过来。” 不等他行完礼,端坐于内殿中之人便给予了回应。 很快内侍出来将他恭恭敬敬地引了进去,随即轻声退出,将门关上。 杨白羽不敢抬眸,只挺立中央静候。 “怎么不说话?” 有些出乎意料,皇帝没有他上次见的那般威严,反而如同一个寻常的中年人一样,身着贴身常服,拿着一个竹筒状的器物,从旁侧走出。 第201章 杨白羽好奇地抬起头,见皇上自顾走到一旁的矮桌上,也不拘礼,随意撩了衣袍席地而坐。 见他发愣,皇帝还抬手朝他招了一下。 “过来坐。” 杨白羽微松了口气,走过去就这般坐在皇帝对面。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掀了下眼皮,笑道:“你年纪最小,却最不怯场,这份心性最难得。” 杨白羽抿了抿唇:“皇上过誉了,臣…也是有些紧张的。” “哈哈哈哈……” 皇帝朗声,“好,赤子心性,甚得朕心,可千万别被官场那一套污染了去。” 桌上的烛光映在少年洁净的脸庞上,他摇头:“不会的,臣心里有个人,她很善良,心里装着天下百姓,但她只是个小女子,臣便答应她,要跟她一起承担这份责任,所以臣才努力参加科举,为得是有能力与她并肩同行。” 皇帝露出纳罕与好奇之色。 “听你这么说,那小女子可不简单呐,朕倒是有些兴趣。” 他咳了声,故意问:“这小女子可定了人家了?” “定了……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杨白羽低声道:“……原先定了亲,如今和离了。” 皇帝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笑了几声。 “那你还有机会嘛。” 杨白羽瞬间挺直脊背,眼中神采奕奕:“是。” 皇帝拿起桌上的竹筒递给他,示意他打开来看。 “稻子?” 杨白羽有些意外。 皇帝被风霜浸染过的眉梢眼角有几分少年般的得意。 “没错,这是朕亲自种的稻子。” 他用手指缓缓拨弄那些饱满的稻种:“你那篇会试文章朕仔细看了,与其他学子的文章相比,行文虽稍显稚嫩,但胜在论点精巧,朕反覆看了几遍,大为受益,所以——这就是朕点你为状元的理由。” “您亲自阅的卷?” “朕亲自出的考题。” 皇上捻了几粒放在他手心上。 “朕这稻种,如何?” “皇上,其实臣不懂稻子。” “嗯?” “臣对稻子的理解,源于臣的心上人,也便是臣方才与皇上提及的小女子。” “哦?——” 皇帝的语调上扬,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朕很欣赏你在文章提及的关于水稻如何推广种植的构想,其中有‘杂交’一词甚妙,既大胆又合理,莫非也是她告诉你的?” “是,她说她小时候做过梦,梦里至一神仙世界,稻比人高,盈车嘉穗,谷仓丰满,天下再无饥荒,在梦里,神仙曾将很多关于水稻种植的理念传授给她,她便努力记住,说将来有机会定要造福我朝子民。” 皇帝怔了下,忽放声笑道:“杨白羽啊杨白羽,朕便知道,今日叫你来准没错,旁人若有这样的机会,早揽功于己,你倒好,将这些都干干净净地摘给他人。” “臣所言非虚,不敢欺君。” “好,按你所说,朕日后有机会,定要亲自见一见你口中的心怀天下的小女子。” - 司农处总算给云纱凑齐了七个人,安排他们来见她,给她打下手。 云纱望着眼前这参差不齐的七人,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有两人目测年过半百,身形已有些佝偻,有三人年纪轻轻,也就二十上下的模样,但气质稚嫩,看着不是很靠谱。 还有两人倒是三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一人大腹便便,像是过来凑个热闹,还有个人面庞黝黑,正有些不屑地朝她提出质问。 “请问这位娘子是司农处的人么?” “不算是。” “那是否有官职在身?” “无。” 两位中年人对视了眼,均冷笑了声。 那胖胖的中年人不满道:“早知如此,有什么好差事也不会派到咱头上来,叫咱来听个小女子吩咐,岂不是折辱人么。” 云纱当作没听见,咳了声,抬高嗓门。 “请问各位有种过田的吗?” 无人响应,她又问了一遍。 才有一老一少搭了话,一个说种田为生半辈子了,一个给家里帮忙也是同样插过秧割过稻子的。 “好,有经验就好办一些,司农处的人派大家来给我帮忙呢,主要的任务就是为了种稻子,这为了培育新型稻种,提高亩产,找到可以稳定推广种植的稻种,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云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现在不早了,详细情况明日再详议。” 她留下了自己现在的试验田地址,请大家明日前往集合,也不知几人听了进去。 等她真正从司农处离开,这里也只剩下了寥寥当值之人。 春草蹲在街对面的路边等她,见她出来立刻就兴奋地跑了过去。 “姑娘!” “什么时候在这等的?” “没多久,信刚送完。” “才送吗?” “是啊,我一直坐在熙源楼等,杨公子今天不在家,只见到了梁公子,一直找我说话,打听这打听那,还说替我转交信,我没给他,后来见着公子身边的蜜合姐姐,就将信给她,我便赶紧来找姑娘了。” 云纱笑了笑:“好久没见蜜合了,也不知她如今如何。” “蜜合姐姐见到我也很惊喜,还向我问姑娘的近况,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就说挺好的,见太阳都下山了,急着来找姑娘。” 第202章 “辛苦咱们春草了,走吧,回家了。” - 不出云纱所料,没几个人来集合。 一直等到吃午饭的时辰,也不过来了三个人,两个少年,一个昨日答话说种了半辈子田的老人。 两个少年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六岁,均形容精瘦,面庞黝黑,说话不多,云纱仔细问了几人的身份,才知这几人都是种官田的。 司农处的田都是租出去给人种,租田者又雇人来种,给的工钱不高,但胜在不拖欠,也算是一份稳定工作。 昨日那两个中年人便是承包良田的人,其他人则大部分是普通百姓。 老人也不算老,五十二岁,姓穆,年纪大了,正面临被辞退的风险,恰好听闻这个谁都不愿来的差事,就赶紧凑上了。 另外两个少年,大的姓赵,小的姓李,他们说云纱接管的这亩田原先是他们家人在种,现在给云纱接管了,自然就听云纱的吩咐。 云纱请他们三人吃了饭,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来了,就将三人召集到院里。 “你们谁认识字?” 三人面面相觑,均摇头。 云纱心底叹了口气,三人虽多多少少有种田的经验,但这么点经验完全不够的,他们需要胜任系统知识的学习。 穆伯迟疑开口:“小娘子,没听说种地还需要认字啊,话说回来,能认字的人也不会来种地的。” “万事万物都需要学习,没谁天生就会,而文字是知识最好的载体之一……” “云纱!” 门口响起一道熟悉清亮的声音。 云纱惊喜:“看见我给你的信了?” 信里有她的新住址。 杨白羽吩咐小厮看好门外的马车,只身走进来。 “看见了……这些人是谁?” “是司农处派给我帮忙的人,我等会跟你说。” 云纱给他们安排了落脚点,让他们先喝茶休息,自己则领着杨白羽去了后院,后院清静,是一方小池塘,视线越过小池塘,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 后院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其中栽种了长势不一的水稻秧苗。 每个瓶身上都用纸写了标签,字勉强算是清秀,一眼能认出是云纱的笔迹。 “……我昨日进宫赴宴,宴后皇上还招我单独去书房说话。” “真的?皇上长什么样子啊。” “嗯……方脸,有胡子,大概……这么长。” 杨白羽给他比划着,“穿着长衫,不开口时一点也不像皇上,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云纱笑道:“我还没见过皇帝呢,在我们那里没有皇帝,只在电视里见过。” “你一定想不到,皇上自己也种稻子,还拿稻种给我看,想听我的评价。” 云纱好奇:“那你怎么评价的?” “我实话实说的,我说我不了解稻子,我写的会试文章中,有关于水稻的部分,是一个小女子教我的。” “啊——” 云纱掩嘴,明亮的双眼露出意外的笑,“你不会在皇上面前提我了吧?” “对啊,皇上说,有机会一定要亲自见你,看看我口中心怀天下的小女子是个什么人物。” “哈哈……” 两人就此事聊了一番,云纱才问起:“如今你中了状元,是要去京城做官还是外地做官呢?” “状元不是官身,算是待选官,我朝还没有状元直接外派做官的先例,按照惯例,我大约是先进翰林院做六品修撰,不过在委任下来之前,我有十日休沐。” “翰林院修撰,是修书吗?” “算是。” 云纱想到什么,有些兴奋。 “那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第113章 第 113 章 杨白羽说他有十日的假期,但他这天离去后,再未来云纱这里。 云纱忙着自己的事,也没空去打听,只得让春草去打听一下。 春草去了熙源楼,但人家不认识她,见她打听自家私事,不但没有告知,还恶语相向地给她赶了出来。 但她又悄悄溜回去,从食客只言片语的八卦中听说好像是杨家曾经出嫁的姑娘出了事。 “杨月华?” 云纱只见过她一次,她挺着孕肚从外间走来,笑意盈盈。 那天是良州的第一场雪。 “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跟她夫家有关,说什么的都有。” 云纱想了想:“明日我去一趟熙源楼问问。” 熙源楼不知为何门前冷落,倒是对面的嵊楼生意又更上一筹了。 云纱穿过街道,正要往熙源楼去,路过巷口时猛地被人伸手一拽,攥着胳膊拉进了巷子里。 云纱吓得要命,差点叫出声,又被人捂住嘴压在墙面上。 她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眼前之人。 “真巧啊。” 王晖盯着她好一会儿,打完招呼才松开手。 云纱惊魂未定,脑袋空白了几秒钟,才勉强冷静下来。 “王晖?” 王晖轻拂衣袖,又作出一副正经样子:“别装这般惊讶,你不就是跟着我来京城的吗?我知道。” “?” 云纱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在良州时对我当众示爱你都能做得出来,追着我进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就这么喜欢我?” 第203章 “……” “我原本是瞧不上你这商女出身,不过鉴于你上次救了我,我不能无情无义,君子知恩图报,你也算走运。” “王举人,我想我们上次见,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已嫁人,你——” “还想骗我?哪家允许妻妾四处乱跑?” 他上下打量着云纱,问,“进京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你怎么出来的?偷跑出来的?如今住在哪儿?” 云纱十分无语,这算什么?古代的普信男? “王举人,你——” “以后别这么叫我,我年长你,就算不给你名分,也能将你当作妹妹照顾,京城离良州千里之遥,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以后就唤我一声王大哥。” “王晖,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纱挪着步子,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位站,“我们并不相熟吧。” 王晖看了眼巷口,没什么人过来,他才放心。 “诚然,我对你并不相熟,但你爱慕我之心我已知晓,否则,你怎么恰好在那个时机出现在嵊楼,又恰好救了我呢?那天,当着众多同窗好友的面,他们都看见了,你对我又搂又抱的,若我不要你,你的名声全毁了。” “可是…如果我那天不救你,你不就死了吗?” “若你不心悦我,又何必在乎我的生死呢?” “……” 云纱隐隐有些反胃,“拜托,人命关天,我那天根本就没看清楚是你,就算是阿猫阿狗我都会救的。” “你什么意思?” 王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那就是个意外,是个巧合——” “你真当我是傻子?” 王晖冷笑,“你能当众向我示爱,又跟我进京,然后恰好在嵊楼救了我?今日又恰好在巷口等我?云四姑娘,你若以为欲擒故纵是什么新把戏的话,你就错了,既然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就不该如此不识趣。” 云纱实在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废话,她提起裙摆就欲跑走,被王晖气急败坏地拽住胳膊往墙上一推,撞得她肩膀生疼。 “你干嘛!” 云纱忍无可忍,伸手推开他,喝道,“有病是不是!” 王晖眼神冷硬,压低声音:“我告诉你,那日在嵊楼的事已经传开了,只要你识相配合我,就是我的机会,也是你的福报。” 云纱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巷口又有两个男子探头,似乎认了一下才确定,嬉笑着打招呼。 “嗨呀,春荣兄!我差点以为认错了呢,你这是……” 他们盯着云纱,眼神有些孟浪。 云纱再次想走,被另一男子伸手拦住:“呀,这位小娘子好眼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春荣兄,不会你是在哪家红楼新认识的小娘子吧?” 王晖恢复了从容的表面君子做派。 “风花雪月亦是人生乐趣嘛。” “是极,是极!不过你何时换了口味,这小娘子模样清纯,年岁看着不大,不知是哪家的清倌人?” 云纱愠声:“别用那些龌龊的眼神看我,让开!” 拦住云纱的男子非但不让,反而轻推了云纱一下,嬉皮笑脸:“我就不让,你能怎么样?” “这可是京城,光天化日之下你——” “这小娘子还挺有性格啊,春荣兄,你从哪带出来的?” 一直装死的王晖这会儿才假惺惺地为她解释了一句。 “她与我乃是老乡,同为良州人,不是秦楼楚馆的姑娘。” “哦——老乡啊,跟着你一起过来的?” “算了,既然是你的人咱们就不碰了,一起带去喝酒?” “你们先去嵊楼等我。” 云纱见那两人转身,瞅准时机就要跑,再次王晖拽住手臂。 “放开我!我要去官府告你!” “我是举人,你闹到官府去也不会为了此事处罚我,何况你又不是京籍,更不会有人听你说话的,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比较好。” “我——” “干什么呢!” 一声轻喝由远及近,云纱还没看清来人,就感觉王晖手臂被什么一拍松了开,她赶紧后退好几步打算跑。 “跑什么呢?有小爷给你撑腰呢!” “梁程?” 云纱瞪大了眼,总算看清了面前这个锦衣束发的男子。 梁程帅气潇洒地推开扇面摇了摇。 “你谁啊?做什么的?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啊?在京城脚下,胆子不小!” “你又是谁?关你什么事?” “这事小爷就管定了怎么着?”梁程侧首问云纱,“他谁啊?你认识?” “良州王晖王举人。”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王举人啊?考上举人了不起啊?这次会试落榜了吧?落榜了还不灰溜溜回老家准备下一次,留在京城做什么?”梁程扬声,“告诉你,老子也是良州人,一次中举,又连中进士!像你这样的人渣,真给良州丢人!” 似乎戳到王晖痛处,他没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晦暗,若有所思地看了云纱几眼才离开。 离开巷子前还冷笑了句:“呵,你找男人的本事倒不少。” 云纱皱眉,仿佛吃了蛆一样恶心反胃。 梁程见到云纱有些尴尬,但鉴于刚才的事,又很好奇。 “我听说你在良州时曾跟人当众表白,就是他吗?” 第204章 云纱捂住胸口转身哕了一下。 梁程:“……” 熙源楼的二楼。 云纱给自己倒了杯茶,清冽的茶香才将刚才的反胃压了压。 “你跟我说说啊,小爷怎么说也算帮了你一回,满足一下好奇心不过分吧?你跟那个王晖真有什么关系?” “梁程你有病就去治可以吗? “……”梁程嘀咕,“这么嫌弃,看来没有关系。” 云纱直叙来意:“杨家出事了吗?” “……也算吧,你怎么知道?” “是杨白羽姐姐的事?” “你消息挺灵通啊——”梁程刚要废话,被云纱眼神打断了,他只好认真道,“好吧,我跟你说,跟月华姐的夫家有关。那陈家就不是个东西,还打女人!月华姐年前不是怀了孩子嘛,后来意外流产了,陈家人不等她身子好些就硬派人来接她回去,月华姐想和离他们也不同意,就这么耗着,后来杨白羽不是考上了状元吗?听我娘说,月华姐怕闹大了影响杨白羽的仕途,就忍了下来,谁知那日月华姐身边的丫头跑来熙源楼,说陈家那畜生对月华姐动了好几次手,这次更是下了重手,月华姐躺床上一天了都没醒,也不给找大夫,杨大哥听了当即就带人冲出去了……” 云纱听得心惊肉跳。 “然后呢?人怎么样?杨白羽也去了吗?” “他原先没去的,后来杨大哥找上门,陈家拒不开门,还报官来赶人,要把他们以闹事的由头抓到牢里去,杨白羽听说了就赶过去了。” 梁程叹道,“可惜我当时不在,不然——” 云纱打断他的感慨:“杨白羽赶过去然后呢?” “然后抬出官职压人呗,当时他的任命文书还没正式下发呢,只暂时给了拟命,但比陈家高半级,官府的人一看就撤了,于是杨白羽直接找人把陈家大门砸烂了,带人闯了进去,把月华姐接了回来。” 云纱忙着急问:“杨白羽现在在哪?” “在刑部大牢。” “什么?!!!” 云纱噌地站起来,惊得不行。 “别着急,不会定罪的,那陈寄壬又没死。” “什么…什么没死?” 梁程解释这段时脸皮也忍不住跳了几下。 “杨白羽是真狠呐,平时病恹恹的完全看不出来,那天他闯进陈家时,见月华姐被折磨地不成人样,他直接抽出陈寄壬的佩剑砍了他一刀……还好,还好人没什么大碍,只是事闹大了,杨白羽受了皇上训斥,扣下了任命文书,到刑部受审去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我的天。” 云纱坐在那儿听完,脸色发白。 “别着急啊,指定没有大事,他是金科状元,本朝没有给状元定罪的先例,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贬黜外地而已。” “而已?” “……那不是最严重的一次么?我这些天也为了这事奔波打听,基本可以断定了,那陈寄壬又没死,顶多失点血床上躺个把月,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你可以放心了。” “刑部大牢环境怎么样?” 梁程的话虽让云纱微微松口气,但并不能放心,“你知道杨白羽体质弱,别人能受得住的,他可不一定。”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进去过,那不给进,不过过两天他就能回来了。” 云纱立即道:“我把我地址留给你,若杨白羽回来了,你给我捎个信。” 收到梁程的信是在五日后,云纱这几日每天都在忙两件事,一是盆栽里的秧苗已到了分蘖期,她需要每日记录每棵植株的生长情况,二是抽空给司农处派来的那三人上课。 穆伯年纪稍大,不愿听,云纱每每说专业名词时,他摇摇头说完全听不明白,于是云纱放弃了。 她问剩下那两个年轻人愿不愿意,他们没拒绝,只是态度多少有些吊儿郎当。 接到梁程的信后,云纱立即去了熙源楼附近,梁程这次倒是靠谱,在外面等她,怕她又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纠缠。 “杨家宅子在深水巷,离这里也不算远,等会你上我家的马车过去,我让车夫给你送到门口。” “好。” 云纱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唤住了他,道了声谢。 她忽然诚恳的语气让梁程有些不适应,撇了撇嘴。 “算了吧,小爷这是看在杨家的面子上,跟你又没关系,跟杨白羽更没关系!” 云纱笑了声,没说话。 马车在杨家大宅后门停下,等云纱下了车,车夫扬起马鞭走了。 云纱望着杨家这高高的围墙,深吸了口气。 杨家在京城的宅子比之良州也没有大多少,甚至还小一些。 倒也是,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多少达官显贵,杨家可比不得身为良州首富那般的风光,以杨家的财力,来到京城根本算不上什么。 云纱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有些眼熟的小厮,大约是在良州带过来的。 小厮倒是好像认出她了。 “咦……姑娘是?云姑娘?” “是我,你们家公子回来了吗?” “你说三公子吗?已经回家了。” “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厮讪笑。 “我,我能进去吗?” 云纱有些没底气。 第205章 小厮倒是很友善:“我帮你通报一下。” 说完就飞奔进去了。 不一会儿就跟着人后头出来了,是个云纱认识的丫头。 杨夫人身边的初月。 初月的态度就很不友善了,她难以置信地打量了云纱一番。 几乎是质问的语气:“姑娘怎么会在京城?” 云纱懒得解释,便直接问:“你们家公子如何?能代为通传一下,说我来找他吗?” “姑娘已经与公子和离了,还来我们家作甚?何况公子如今是状元,马上要当官赴任的,怎么能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能见的。” 初月冷笑,“劝姑娘一句,还是要自尊自爱些,有些事不是后悔就可以肖想的,大家既然已经放开了手,那不如给自己留些脸面。” 云纱皱了皱眉,忽然问:“杨大小姐还好吗?” 初月脸色一变,喝道:“这与你何干?怎么什么都要问,姑娘还是快些走吧,省得闹得难看。” 云纱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大约是杨月华这事于外人看来终归不是好听的事,云纱此事问起就好像故意揭人伤疤似的。 世人总对女性格外严苛。 云纱叹了口气,沿着外街往回走。 或许是天意,她刚出街口时,正巧遇见了蜜合。 是蜜合先瞧见她的,她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拍她的肩膀,激动不已。 “我就知道是你,见你背影我也认得出来!” 蜜合红了眼眶,嗔怪她上次与杨白羽见面时,也不知给她带句话什么的,丢开了就丢开了,她们的情谊她竟半点也不放心上。 云纱连连道歉,又忍不住说起来意:“我听梁程说,杨白羽遭了牢狱之灾,如今怎么样了?” 蜜合笑道:“就知道你要问他,我方才故意不说,看你还是忍不住了,你心里既然记挂公子,为何不进去找他呢?” 云纱苦笑着跟她说了。 蜜合皱了皱眉。 “夫人先前为大小姐的事伤心自责,后来又为公子担惊受怕,也病了,初月姐姐这些天受累得很,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呢。” 她想了想,低声道:“我有办法带你进去。” 云纱换了宅子里丫鬟穿的衣服,跟在蜜合身后进了宅子,这京城里大多都不是良州那批下人,所以认得云纱的本就不多,一路上也没有人问,很顺利地进了杨白羽的院子。 蜜合扒著书房窗户悄悄瞧了眼,抿嘴一笑,朝云纱招了招手。 云纱刚过去就听见一阵咳声。 蜜合低声道:“你先进去吧,公子院里人不多,只有我和墨竹两个,外头值守的是秋冬和夏鸣,你也认识,别担心。” 云纱点头,感觉自己像做贼一样。 她轻轻推开了杨白羽的门走进去。 “我让你买的……咳咳……东西,你买来了吗?咳咳……” “买的什么?” 窗边少年的背影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回头。 “云纱?” 云纱倚在门边,盈盈一笑。 “嗯哼?” 杨白羽立刻站起来,还不待他开口说什么,便忍不住一阵咳嗽。 云纱赶紧倒了杯水递给他。 又替他拍了拍背。 “还好吗?” 杨白羽喝了口水:“我没事,不过…咳咳…” 他笑起来:“你怎么每次就像仙女一样,会突然出现呢。” “我见某人失约,只好亲自来逮人咯,找你算账来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是因为咳咳——” “逗你的,我已经知道了,梁程跟我说了。” 云纱眼神有些担忧,“大牢那种地方待过,很受罪,你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咳咳……有些受凉而已,咳几天就好了。” 少年脸上几无血色,又喝了口水才压制住咳意。 “我听梁程说,你用剑砍了那姓陈的?” 杨白羽眸子微震了下,半晌问。 “云纱,你会不会怕我?” “怕你什么?” “怕我变成一个行凶伤人的坏人。” 云纱怔了下:“怎么会呢,人之常情。” 杨白羽抬起右手,神色略有些有些怔忡。 “我当时气昏了,见我姐姐被这畜生折磨地这般虚弱,我……我就咳咳咳……我有时候回想起来,手会……咳咳……忍不住发抖,但我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那一剑我应该砍得更深一些才是!” 他咬牙切齿,眼尾发红。 云纱握住他的右手,温声道:“杨白羽,你做了件很勇敢的事。” 她拉着他在窗边坐下,注视着他,认真问:“现在我只想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后果。” “云纱——” “我先申明,不可以瞒我,这没有意义,你不告诉我,我只会胡思乱想,那样更担心,而且还是无谓的担心,无论怎样,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纵然我帮不到你,至少我也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白羽定定地望着她,乖乖应道:“明白了。” “好,说吧。” “刑部让我登门道歉,但我拒绝了,于是我的事暂时被搁下来了,呆了几天后他们就让我回家了,不过……咳咳……我的任命文书还被吏部扣着暂时没下来。” 第206章 “陈家这边怎么说?” “陈家打算去府衙告我,我也不怕他们告,正好趁这机会……让我姐姐和那混蛋和离了。” 云纱见他很放松的样子心里也放松了些。 “你姐姐现在怎么样?我听说你被皇上训斥又是怎么回事?” “我姐姐前几天醒了,在家里请大夫照顾着,她伤了元气,需要好好静养。” 杨白羽轻轻搓了搓云纱的手心,笑道,“皇上并没有训斥我,至少没有当我面,你忘了上次见面皇上还夸我来着。” 云纱手心痒痒的,低头笑了下,合起手掌抓住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你事事分明,我便放心。” 云纱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剩下的只能观望这事的后续发展。 她临走时,杨白羽给她送了一盒好吃的果子。 “先前无意中尝到的,很好吃,所以今天让蜜合特意去买的,本打算叫人送到你那里去。” 云纱没有推辞,只是拎着盒果子还没出了杨家的门,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 初月冷声:“姑娘好本事,竟做起了贼!” 她的眼神让云纱不舒服,只不待她解释,又听她道:“姑娘既来了,最好随我去见一见夫人。” “杨夫人不是病着么?” “这是夫人的意思。” 云纱犹豫了下,将手中的果子盒子放在门边的角落。 “走吧。” 第115章 第 115 章 云纱在院里架了一块平滑的石板,这是她特意找人搬来的,充当黑板。 而灶下的炭块便是手里的粉笔。 大学尚未毕业的她,竟有一天也当起了老师。 当然,她的学生只有两个。 “……这就是水稻扬花抽穗的过程,听明白了吗?” 两个少年均不说话,互相对视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知道了,云娘子。” “不想学就出去吧。” 云纱沉默了片刻冷了脸,将手中炭块一扔,指了指门口。 “我还算你们给我当雇工,月例你们照样去司农处领,不必跟着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赵言站起来,为难:“云娘子,不是我们不愿听,实在是听不懂,我们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学这些啊?” 李鹏跟腔:“就是啊,不就是种水稻吗?谁没种过似的,我们家三代佃农,都是种稻子的,怎么偏你个看着年岁跟我差不多的小姑娘整这么多花样呢?” 云纱深吸一口气,压着烦躁的情绪。 “道理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凡事都有很深的学问,话我已经说了,你们走吧,想好了再来。” 李鹏“切”了声:“走就走呗,反正月例也不是你给我们发。”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院门。 赵言年岁大些,更懂人情世故,尴尬笑着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怎么了这是?他们都是谁呀?”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云纱一抬头:“蜜合?” 蜜合擦着汗走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真叫我好找,还好公子给我仔细嘱咐了你的住址,喏,你上次东西忘了。” 她将食盒搁在院中石桌上。 云纱看了眼,有些讶异。 蜜合顿了下,皱眉问:“上次你来家里时,被夫人叫去了是不是?我已经听初月姐姐说了,不知夫人跟你说了什么,这些日子,你怎么连个音信也没有?公子很担心,只是事务繁忙一直脱不开身,不然早飞来了。” 春草抱着一束野花愉悦地进门:“咦!蜜合姐姐!怎么是你啊!” 蜜合转身招呼春草,笑道:“真是好久不见,春草你长高了好些,快将食盒拿进去吃吧,都是公子叫我今日买了送来的,我同你家姑娘说些话。” 春草看了眼云纱,才点头:“哦,好。” 云纱见春草进去,才道:“杨夫人没有同我说什么,说来说去那些内容,想必你这般聪明也猜得到。” 蜜合怔了下。 “夫人叫你不要来是不是?但公子喜欢你……” “蜜合,我无意挑拨杨白羽的家庭关系,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蜜合急声:“那我问你句准话,你打算怎么办?心里头从此就要将公子丢开吗?你和公子分明是情投意合,夫人那边也不是不能说情,说实话夫人并不能完全做得了公子的主,若夫人对你说了难听的话,你无须怪到公子头上的。” 云纱无奈地笑了下,拉着蜜合坐下。 “你不必着急,我没说迁怒于他呀,我只是无意给自己找麻烦。” 她说:“我与杨白羽已经和离了,上次冒然闯入杨宅本就于理不合,若我是杨夫人,我也不高兴,这事我本就没有生气。” 蜜合怔怔望着她,叹了口气。 “云姑娘,我跟你关系好,自然希望见你和公子复合,我日日见公子,也是知道公子心里在想什么,但我有时真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可以跟我说说心里话吗?” 云纱轻声:“蜜合,我不是为了杨白羽而活的,他也不是为我而活,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如果顺利,我们的生活有所重叠,那是幸运的事,若不是,也不必强求什么,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的。” 蜜合呆了呆,喃喃问:“老天爷,你真是要成佛了,你实话告诉我,别是有其他人入你法眼了吧。” 第207章 云纱扶额笑:“真没有。” 临走时,蜜合将一封信给她。 “你有什么要在信中说的,我替你带回去。” 云纱只是将信接过:“没有,让他注意身体,不要病了。” 春草自厨房探头:“姑娘,饭好了。” “好。” 见院中只剩下云纱一个人,她干脆出来了。 “姑娘,为什么不给公子回信呢?” 云纱已读完了那封信,见此折起来收好。 “回不回都一样。” 春草似懂非懂,但没说什么,反正姑娘怎么做都是对的。 她指了指石板:“这个怎么办?” 云纱注视着石板上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临朝字体。 “擦了吧。” - 杨清辰走进熙源楼,刚进门就被梁回拉住,粗声问:“现在算怎么个事?那陈家到底想做什么?我听说小羽的任职文书也一直没发?朝廷又是怎么个意思?” 杨清辰看着寥寥的客人,皱了皱眉:“上楼说吧。” 他一推开门,杨白羽正站在窗前。 杨清辰愣了下:“小羽,你怎么来了?” 杨白羽转身靠窗站着,光从他身后透出,他却像站在阴影里。 “兄长去州衙回来是不是?” 杨清辰有些哑口无言,也没再隐瞒。 “陈家诉的是婚约官司,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如今还是不要牵扯太多,以免影响仕途。” “陈家差点给你家妹子打出人命来,还敢诉状?” 梁回瞪眼。 坐在角落里的梁程冷不丁插嘴:“无赖什么不敢?” 杨白羽问:“状词写了吗?” “写了,找咏月巷那个讼师写的,已递上去了。” 梁程道:“这么一个大状元放在这里你不用,还找别人写状词啊?不然找我写也行啊。” “有你什么事,你给我闭嘴!”梁回斥了句,又对杨白羽道,“你哥说得对,这事你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插手,他陈家虽然有官职,但在京城,一个从七品的武官也不够看的,等你和梁程都任职,陈家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你现在不需要插手这件事,这样,你先回家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就乖乖等吏部的文书,你姐姐这事呢,我和你哥来处理,本来也是咱占理不是?指定不让你姐姐再回去受罪了。” 杨白羽不言。 杨清辰对自家弟弟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直接劝是没用的。 于是他转移话题:“娘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你正好还没去任职,有时间可以多陪陪她,也算是分担一下你嫂子的压力,毕竟她要照顾两个人,怪累的。” “不去。” 杨清辰皱眉:“闹什么性子?昨日我去看娘,她说你好几日没去她那儿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杨白羽移开视线。 “娘身子不适,所以我不想气她。”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气她?” 杨白羽不想解释。 “没什么。” 梁程插嘴:“我知道,肯定是因为云纱!” 云纱? 杨清辰愣了下:“怎么回事?” 杨白羽冷眼如刀:“就你长嘴了。” 梁程见杨白羽生气,反而来劲。 忙将事简单说了遍,听得杨清辰和梁回都一愣一愣的。 梁回懵问:“所以,跟小羽和离的那姑娘也来京城了?” “正是。” 杨清辰回过神:“算了,反正已经离了,不管娘跟她说了什么,也是为了你好,你跟她没必要再见面,而且这个女子,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杨白羽冷眼注视着他。 “兄长从未见过她,却在这里说三道四。” 杨白羽语气中的敌意十分尖锐,叫杨清辰心惊了下,他从未见一向还算乖巧的弟弟用如此眼神看他。 他有些不舒服。 “……我也没说什么,咳,昨天我听爹提起,这些日子来了好些媒人,偌大京城,适合你的女子千万,你——” 他终是没说完,因为杨白羽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回讪笑了声:“你这弟弟,看着乖巧,实则又是牛犊又是倔驴啊。” 杨清辰道:“他都敢拿剑砍人了,哪里就乖巧了。” 他无奈叹口气:“都是娘惯的,在良州给他惯坏了。” 梁回看向全程看热闹的梁程。 “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型,人家小羽天天有媒人上门来问,怎么不见媒人来咱家的?考上进士了都没人问,真丢人!” 梁程憋屈:“……” 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又绕到他身上了。 “我也走了。” 杨清辰唤住他:“等会。” “我问你,你也是见过那个云纱的对吗?你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所谓什么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真事还是假事?” 梁程转了下扇子。 “倒也不是这样——” 他想了想,又道:“其实别的挺好,就是性子不太好相处。” 云纱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春草立即道:“百岁百岁。” 云纱正解开套在每一株稻子上的袋子,给水稻“去雄”,在准备人工授粉。 春草是在一旁给她打打下手的。 闻言云纱轻笑:“哪里学的。” 春草道:“咱们隔壁的贺大娘就这么喊的,吉利话呢。” 第208章 “这么点时间,你就把左邻右舍关系都混熟了,真是厉害。”云纱称赞。 她自己忙着水稻杂交一事,都没时间和旁人打交道。 春草眨了下眼。 “姑娘,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呢。” “什么?” “贺大娘说她兄弟家的小儿子一表人才,还是个秀才,你要不要见一见。” 第116章 第 116 章 “……去雄,再人工授粉,意义就在于,让不同形状的水稻植株重组基因表达,因为水稻都是雌雄同株的,所以很少有变异个体出现,一种产量不高的水稻,种了几十年仍是那个产量,我们要改变的就是这个,只靠着丰沃的水土和肥料,上限很低。” 云纱搓了搓手背上沾的黑炭,“明白了吗?” 赵言点头:“好像听懂了一点点。” 云纱望着眼前两人:“你们想好了,要在我这上课,而不是只种种田就可以了?” 李鹏尴尬地红了脸。 “云娘子,上次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回去后我娘说,种稻无小事,如果你真能种出四五百斤的稻子来,那我跟着你就发达了。” 赵言忙道:“我可不是为了发达,我没这么肤浅。” “你不肤浅,你虚伪。” “……好了。” 云纱并不恼怒,反而微微笑道,“你们如果决心好了,那就是我的住手兼学生了,跟着我的步子来就是,贪图名利也很正常,肯定有的。” “云娘子,一亩田就能产那么多稻子,能成吗?” “能,因为我们走的不是一条未知的路,已经有先人开拓好了,我们踩着脚印就成了,而且我们要达到的目标只是人家的起点,更简单,只是我一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需要更多人帮忙,其实已经成功一半了。” 两人道:“好,那我们就跟着你。” 穆伯勾着背走进来,笑道:“也算我一个,我也听听课,看你这小娘子到底是哪路下凡的仙女,还有这等仙法。” 云纱不是仙女,只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蚂蚁。 之所以她敢说已经成功一半了,一方面是得益于实验室完整的知识体系可以让她时时学习和实践,另一方面,她来到这里开始培育稻子以来,遇见了不少贵人,包括林氏父子。 那次她随云泽去天方岛,云泽感兴趣的是正常稻子里天然变异的高大植株,而她的关注点全在野生海水稻以及天然不育株上,那简直就是神仙送到她面前的。 不过她没有跟云泽说,只是编了个托辞要将那十几株看似没用的稻子带回去,云泽觉得她莫名其妙,并以船舱比较小,带了其他稻子已经放不下杂草为由拒绝了。 那时是天方岛的那位粮商老板劝听了云泽,并私下找过云纱一次,说偶尔听到她漏过几句对稻子的看法,觉得很新颖,若是以后她培育出什么新种,希望她愿意写信将方法分享给他。 云纱答应了。 正因这几株稻子的基因和寻常稻子的差异过大,所以杂交成功后,可表达的性状更多,且有了更多的可供筛选项。 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呵护在瓶瓶罐罐里,已经初步筛选出了第二代到第三代植株,打算等秋收后,将一批收集到的种子种下去,看看效果,其余的则继续盆栽驯化。 对于赵李二人,她其实也能看出他们的心思,但她不太在意,这个阶段,她的确需要有人帮她,否则工作量太大了,她忙不过来。 且她第一次来京城,对所有事物都不熟悉,赵李二人虽然年轻,但家里一直是在司农处下务农的,所以办事多少比她方便些。 晚上她点着蜡烛在写笔记,春草披着衣服过来房间找她。 “姑娘,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云纱抬头,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冲她笑了下:“好啊,你先去睡,我把剩下的写完。” 等云纱写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她轻轻上床发现春草睁着眼睛看她。 “怎么还没睡?睡不着吗?” 春草睡在里侧,翻了个身对着她这边。 “姑娘,你说要是杨夫人不阻止你和公子在一块,你还愿意跟公子好吗?” 云纱愣了下,笑道:“也不一定。” “为什么呢?我特想知道那天杨夫人对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骂你了?我一想就气,又很心疼,今天隔壁贺大娘说,她兄弟家的小儿子已经定好人家了。” “为这个睡不着?” “不是,就是觉得姑娘一直都很累。” 春草伸手抱住云纱,轻声说,“姑娘,你为什么要这么累呢。” 云纱微怔,低声回应。 “我不觉得累,这世上有些事总有人去做,只要乐在其中就好了,而且——” 而且她这样一趟奇幻的遭遇,让她总觉得她就应该去做这样的事。 她问:“你还记得咱们从良州一路过来时路过的那些小村子小镇子吗?” “记得,好多人都在路边讨饭,我还以为只有少数地方会这样,没想到一路过来,每个城镇,不管大小都有人饿死。” “是啊,甚至就在京城脚下,离京城不过十几公里的地方,就聚集着无家可归的难民,可见这天底下吃不饱饭的人太多了。” “他们真可怜啊。” “没错,有一次你还把买的早饭悄悄塞给了一对母女,对吧?” 第209章 “嗯,我就是觉得那小女孩太可怜了,比我还可怜,我小时候也吃不饱饭,但我娘对我很好,自己舍不得吃还给我吃呢,幸好我被卖进了杨家,又遇见了姑娘,姑娘待我真真极好。” “所以我跟你是一样的,也见不得别人苦,我也想有能力帮他们,你要知道,很多人之所以吃不起饭,是因为米价太贵,而根本原因是生产的粮食太少,各大粮商奇货可居,若大米多到吃不完,那自然卖不了高价了,到时候很多人就能吃得起,国家粮仓富足,也能更快去帮助那些受灾的地方,不叫他们被迫逃荒。” “原来姑娘想的这么远,那这样是做大好事,为什么那些官不帮姑娘呢?派这些没用的人来,还没我愿意听姑娘讲课呢,真是敷衍极了。” “因为他们不信,等他们看到,他们就信了。” “今年就能看到吗?” “今年就能,今年秋末,可以完成一个小目标。” “好想快点看到!” “睡觉吧,一觉起来,就近了一天啦。” “好!姑娘好梦哦~” 烛火熄灭,人声沉寂。 春草已经睡熟,云纱却没睡着。 春草提起杨夫人那天与她说话一事,让她又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她那日一进门,杨夫人竟给她噗通一声跪下了,用有些恨意的眼神求她放过杨白羽,不要这么阴魂不散。 云纱足足懵了一会儿,才打算去扶她。 她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不知道我杨家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娶你进门是给过彩礼的,给的和离书也不是休书,且和离是你自己提的,你嫌弃我儿子双腿残废偏要和离,如今他状元及第,恢复康健,你又偏在这个时候追到京城来,还恬不知耻地直接闯入我杨家私宅,叫小羽又惦记起你,你心思就这么歹毒么,你可知有七八家贵女想要与我杨家结亲,若他与你的事在京城传开,你这是在毁了他的未来!” 云纱静静听她说完,望着眼泪从她苍白的脸上划过去。 她才慢条斯理地道:“杨夫人,你先起来吧,我下次不来了,不过我要说清楚,我来京城不是为了杨白羽,我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如果你不希望他和我接触,那你这番话要对他说,而不是我,因为我不是你的女儿,你的说教对我没有约束力,我也不必顾及你的情绪,就好像你如此毫无尊严地跪在我一个晚辈面前,不会让我心疼,只会让我想笑,毕竟你方才这番话,站着也能说。” 她临走时仿佛想起什么,回头问了句:“还是说,你想在杨白羽面前塑造我是个恶毒女子,逼得他母亲下跪呢?”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去管杨夫人在她身后是个什么表情,以至于放在门口的食盒也忘了拿。 出了门才想起,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惜,但又不好意思回去拿。 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想,杨白羽特意要送她的食盒,里面的点心是什么味道。 至于杨夫人的所言所行,她也不是完全心无波澜,还是有些气性的。 只是想想,又觉得很有意思,她就好像那些电视剧里偷偷背着男主要赶走女主的富家太太,只是少拿了张支票。 当然,要是她真拿出来,云纱还得纠结一下合不合法,能不能要。 临入梦乡前,她回味了下蜜合后来特意给她送来的点心才满足入睡。 “确实不错,还好尝到了。” —— 杨白羽走进吏部大门,这是他第一次来。 与他同为前三的榜眼探花早已领了任职文书,经过了吏部选试,各处去上任了,只有他,到现在为止,都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知道今日,他才接到通知,让他来吏部候职。 吏部有许多部门,职位不同,但大多数在同一栋屋子办公,因而进进出出的人员很多很乱,他只身而来,也无人领路,只得从人群穿梭而过,走进了正中的堂屋。 大大小小很多身着官服的人从他身边路过,向他投来几缕目光,又窃窃私语几句,不知说些什么。 杨白羽一直鲜少出现在人多的场合,在此处呆的不适应。 好在没多久就有人过来道:“状元郎,这边请跟我来。” 第117章 第 117 章 “是什么?司农处?” 梁集问完杨文后,看了眼自家儿子梁程,问,“这个是什么官?几品官?” 就在不久前,杨白羽从吏部回来后,吏部的正式任职文书也下来了。 杨老爷一直眼巴巴地等着杨白羽选官,便赶紧追着问。 但杨白羽没跟他解释,只是将文书随手丢给他看了下,便坐马车出门了。 杨文只好来熙源楼,打算问问大儿子,但大儿子不在家,只有梁氏父子在。 梁程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像是不敢置信。 杨文心一揪:“怎么了?不是个好差事?” 梁程纠结:“……怎么说呢,杨叔叔,这个司农处是户部门下的部门,专管农事,长令为最高品级,只有从六品,杨白羽为从令,是七品。” “七品……还是管什么农事的……” 杨文一屁股坐下来,面如死灰,“从没听说哪个状元捞这个差事了,这传出去我杨家不知要被多少人背后笑掉大牙了。” 他老泪纵横,喃喃:“我就说让他老老实实去跟人陈家道个歉不就好了,陈家在京城这么多年,肯定有靠山有人脉,现在好了,全完了,叫人告一状,告成个七品的什么司农……” 第210章 梁集见老友如此,一时不知说什么。 梁程也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说道:“杨叔叔,只要是京官,都有升迁的机会,司农处虽说是个不起眼的部门,但农事事关百姓,若是遇上个丰收年,也算是立功的。” “那灾年岂不还要立罪?再说能有几年丰年,去年前年都在闹灾,今年就能好到哪些去了?” 杨文涨红了脸,拿着文书气势汹汹地出去,“我倒要让小羽他娘看看,看他惯出个什么臭脾气的好儿子来!” 云纱吃过午饭原想去田里看看的,不料忽地起了大风,转瞬间天就阴了下来,看样子是要下大雨。 她让赵李二人都回去了,然后和春草二人将后院给稻子遮雨的棚子又加固了下。 刚弄完,只听得闷雷滚滚,雨点瞬间就砸了下来。 春草吓了一跳:“下这样大雨啊。” 云纱站在门口望天:“天要热起来了。” 京城比良州更暖,夏天也来得早。 她出城看过,那些连成片的稻田里,稻子都已经长得很高了。 京城的稻种与良州类似,都是籼稻,只是秸秆更偏细些,口感更好些,只是不知这阵风雨过后,又是个怎么境况。 风声,雨声,雷声。 混杂在天地间。 春草关紧了门窗,在屋内点着灯绣花。 云纱在伏案写笔记。 她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眼:“春草,有人敲门吗?” 春草茫然:“啊?我没听见。” 云纱摇摇头,没放在心上,过了会儿隐隐有些心不在焉,又好似听见了一阵拍门声。 她起身撑了门边的伞出去。 门一开,一股夹杂着水汽的腥风扑面而来。 门外的人早已湿透,雨水顺着脖颈流下来,正楚楚可怜地看着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被苍白的脸色称得越发耀眼。 “云纱。” 云纱大惊失色,忙将人拽进来。 “你怎么会来!” “我不知今日会下雨。”杨白羽瑟缩着,随云纱进了屋。 春草去点了灶,烧了热水,又将炉子搬了出来,放在里屋。 云纱找出几件干净的长衫给他:“这里没有适合男子的衣服,你先将就一下,快将湿衣服赶紧换了。” 风声渐渐小了,雨还是一样的大。 春草将院门锁好,搬着板凳坐在门口继续绣花,给屋内二人留下单独的相处空间。 杨白羽缩在炉子前,身上裹着云纱的衣服。 乌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散下来,显得格外可怜。 云纱又取了条干毛巾替他擦着半干的头发。 “你下次来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 “……嗯。” “或者下次不用过来,我住的这里左右邻舍都是人,人多眼杂的不好。” “……” “听到没有?” “没有。” 杨白羽声音闷闷的,“云纱,你是怕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吗?” 云纱手一顿,笑道:“我们什么关系?” 杨白羽没说话,像只耷拉耳朵的小狗。 云纱见他头发干的差不多了,便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小狗眸子亮起来,“朝廷给了我司农处从令的职位。” “不是翰林院修撰吗?” 云纱并没有展露高兴,反而有些担忧,“我一直都听说,司农处只是混俸禄的地方,人不多,也没人干实事,是个闲散部门。” “没关系,我还能帮你呢,以后你在京城办事,尽管找我。” 云纱瞧着杨白羽傲娇的神情笑了出来。 “还没正式上任,怎么就有种贪官作派了。” “哪有,只给你一个人帮忙,因为我信你。” “你娘和你姐姐还好吗?” “挺好的,我姐姐已经和陈家和离了。” “那……你娘呢?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 杨白羽盯着炉子,“我每次看她,都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去的。反正任何关于你不好的话我都不会信,所以我娘说什么我也不想听。” “那我跟你说,你听不听。” “听。”他毫不犹豫。 “下次不要来找我。” “不听。” 云纱缓声道:“杨白羽,我是认真的,我们和离了,所以现在没有关系,你来找我相当于私会,之前倒还罢了,现在你是官身,一言一行会被人盯着,会被放大,这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我不怕什么麻烦。” “也会给我带来麻烦。” “那……” 杨白羽垂眸,“那我下次不来了。” 云纱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你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回的。” “每一封都会回吗?” “每一封都会回。”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人在炉火前相视一笑。 - 日子好像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夏天。 京城的夏天要比良州更为炎热,也更难捱。 春草早早买了蚊帐回来挂着,还买了好些驱蚊驱虫的熏香。 纵使如此,她手臂和腿上也仍有了许多蚊虫叮咬的痕迹。 “姑娘,京城的人比良州多,怎么蚊子也比良州多呢?” 第211章 “正因为人多,所以蚊子多啊。” 云纱笑道,“蚊子也是要吃饭的嘛。” 春草点着熏香驱墙角,念念叨叨:“再不走,把你们都呛死!” 云纱笑了笑,收回目光,继续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她的笔记本已经超级厚了,是好几本装订在一起的。 每一页都记录了满满的字,画了很多不同品种的水稻,详细写了每一次实践的过程。 后院的实验杂交稻已经结实了,等彻底成熟后,她就要开始准备浸种催芽,移栽到试验田中。 试验田被她带着赵李二人划分成了四块,她要同时种下四种不同的水稻植株,看哪一种可以表现出更加稳定的优势。 原先赵李二人还对她暗暗口服心不服,直到见到她后院那些优势种时,不禁眼都瞪大了。 穆伯更是颤声道:“没见过秸秆这么粗、穗这么大的稻子!” 云纱提醒道:“这只是筛选过两次的品种,对于稳定种来说还远远不够,所以后续如果像每次把种子种下去都能长出这么优良的植株,还需要继续培优。” 这下几人都心服口服了。 原来云纱那些奇奇怪怪的理论,真的能转为实践。 他们难以想像,有一天一亩稻田可以收获几倍于现在的产量,那每年都将是大丰年! 她搁下笔,将笔记本合上。 院外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等着,春草从厨房跑出来,高兴地从他手里接过信。 “夏鸣哥,这次怎么是你来呢,上几次都是秋冬哥来的。” 夏鸣笑道:“秋冬回家娶亲了,公子给他放假,这两个月都是我来送信。” “真的?!” 春草惊喜,“什么时候的事呀。” “没多久,是他老家长辈给他定的,听说他们以前就认识,也算是……怎么说来着,青梅竹马?” “真好,下次我见着他一定好好道喜!” “小春草,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夏鸣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攥着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艳艳的山楂上挂满了白色的糖霜,一看就很好吃。 “哇!”春草眼都亮了,欢呼,“夏鸣哥真好!” “你喜欢下次我再带给你,正好顺路。”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这才几个钱啊,你夏鸣哥富着呢,行,你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下回见!”春草挥着冰糖葫芦笑道。 云纱趴在窗口,托着腮笑道:“夏鸣挺好的,还记得给你带零嘴呢。” “姑娘,你吓我一跳!”春草脚步轻快地跑过去,“给,公子的信。” 云纱将信纸展开,眉头有些微微蹙起。 春草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姑娘?不会有什么坏消息吧?” “不知道算不算,杨白羽在信中说……” 云纱边看边道,“有位大人有意与杨家结亲,杨家上下都受宠若惊,正轮番劝说他呢。” 第118章 第 118 章 春草紧张问:“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难道姑娘就一点点都不担心吗?” “不担心,他若愿意就不会写信告诉我了。” 云纱虽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其实也不无忧虑。 但她忧虑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她深知杨白羽的性子。 若他认定了一件事,便撞得流血也不改其志。 杨白羽缓步走进勤政殿内书房,这是他第二次来。 也是他第三次直面龙颜。 本朝是很少开大会的,大约一季一次,只有开大会时,文武百官才须天不亮就去南华门前候着,等待上朝。 平时皇帝只会和几个大臣在勤政殿议议事,其余人的奏帖则一律交给吏部审议,再由北司御上呈览。 杨白羽入职以来,只上过一次朝会,但他位卑官微,忝在其末,连皇帝脸都看不清。 皇帝身边的内侍来到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在里头呢,杨大人就自己个进去吧,进了门就直接往里头走。” 杨白羽应了声,便迈着步子进去。 内侍瞧着他的背影怔了下,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是有道理的,他在皇帝身边久了,头一次见谁走得这般放松,怪道皇上对今科状元郎青睐有加,这份心性真是不错。 杨白羽不像第一次来那样紧张,从前他只知“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等,上次皇上与他对坐交谈,就和长辈一样亲切,他觉得皇上并非那样可怕。 他进了内书房,里头却不见人影。 正当他的目光四处逡巡时,皇上的声音从那扇很高的屏风门后传来。 “到这儿来。” 杨白羽移开屏风,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愣。 这皇宫大院,勤政殿的内书房后,竟有一片稻田? 稻田不大,辟于室内,稻子长得整齐饱满,已成熟了,故金黄一片。 阳光是从屋顶特意开的天窗漏下来的,刚好打在这一片稻子上,仿佛金子雕塑而成。 “惊讶吗?” 皇帝似乎很满意杨白羽的反应。 杨白羽老老实实:“惊讶。” 皇帝汲着木屐,随意地披着一件宽大的长袍,叉着腰在稻田的另一侧走了几步,“哒哒声”回荡在室内。 “你身侧有朕今天刚收的稻子,你尝尝。” 第212章 杨白羽侧首,见一旁的架子上摆着个托盘,里面有几十粒稻谷。 他捻起一颗,去除了稻壳,将大米放入口中咀嚼。 “如何?” “味佳。” 皇帝叉腰的姿势越发得意。 “朕这大米,是你从未尝过的佳粮吧?” “不,臣吃过更好吃的。” 皇帝神情一顿,又问:“哦?在哪?良州?” “良州,是臣的小女子自己种出来的,还是二季稻,她说那叫‘t026号籼稻’。” “零二六?莫非前面还有二十五种?” “她没说。” “……”皇帝噎了下,朗声大笑,“朕就喜欢你这真诚的性子。” 他指了指杨白羽:“朕有机会定然要尝尝你说的这什么零二六稻子,还要见一见这稻子的主人,你口中的小女子。” 皇帝挥了下宽大的袖子,走过来搭着杨白羽的肩膀,揽着他往外走,又在上次那张桌子旁坐下。 “让你一个堂堂的状元郎去司农处,你可觉得委屈?” “是皇上的意思吗?” 杨白羽有些意外,随即挺直脊背,双手作揖,“多谢皇上。” “看来你还挺高兴。” “臣很适应,并乐在其中。” “好,年轻人嘛,不能着眼于品级官位的,多历练是好事,你既然愿意,那朕就放心了,另外,有一件事……” 皇帝笑道,“朕怎么听说,最近刑部侍郎有意把他的三女儿嫁给你,有这事吗?” 杨白羽皱眉,垂眸道:“但臣不愿意。” 皇帝笑得开心。 “那老匹夫也有吃瘪的一天,朕听说他女儿原先如何都不愿,可机缘巧合下见了你一眼,就同意了。” 皇帝望着眼前俊俏的少年,好奇问:“他家三女儿朕听皇后提过,在京城也算是才名在外,模样也不错,你就瞧不上?” “臣不知小姐模样,也不想知道。” 杨白羽直言不讳,“皇上也知道,我心中有心悦之人了。” 皇帝露出八卦的神情。 “可惜了,你们其实倒也算郎才女貌,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开酒楼?” 杨白羽点头。 “在京城开酒楼可不容易,听说嵊楼和泗州阁背后都有靠山,朕的皇子们大约也在其中牵扯了利益,你若取了刑部侍郎之女,你们家也有靠山了,反过来还能助益你的官涯,岂不美事?” 杨白羽摇头。 “和真心喜欢之人相守,才是美事。” 皇帝笑了几声,又感叹。 “杨白羽啊杨白羽,你这性子,若这小女子是个歹人,你这辈子可要栽在她手里了。” “她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啧啧——”皇帝打趣,“看来为了朕在未来不失去一个能臣,朕需要替你的婚姻把把关了,这小女子在哪?良州?还是京城。” “她在京城。” “京城?那朕有机会真要见一见是何方神圣。” 杨白羽犹豫道:“她虽然胆大,但请皇上不要吓着她。” 皇帝脸一板,故意道:“怎么?还要你来教朕?” “臣不敢,但请让臣陪同。” “好了,你先回去吧。” 杨白羽无奈起身行礼,又转身问:“皇上,您能让侍郎大人收回成命吗?” “杨白羽,你还真是胆子大啊,朕日理万机,你还敢让朕替你料理这些琐事?”皇帝嗤了声,摆手,“自己处理去,朕可不管。” 杨白羽躬身退下。 他出宫之后继续去司农处办公,待到黄昏时分才下值回家。 一进院子,没想到满院子的人都在等着自己。 杨白羽望着一家人的眼神,问:“做什么?” 杨文立刻上前,又期待又激动:“小羽,你今日又被皇上召进宫了?皇上说什么了?有说要升你的官么?” 杨清辰接话:“爹,升官也需要走流程的,皇上没必要直接叫小羽进宫,或许是为了秦大人的事。” 秦大人,就是刑部侍郎秦颂。 杨夫人道:“皇上还管家务事吗?” 杨文道:“妇道人家的见识!那可是刑部侍郎,三品大官!怎么能算家务事呢?” 杨夫人怼道:“三品大官怎么了?三品大官也要婚丧嫁娶,也要拉屎放屁,皇上什么都管,还能管的过来?” 杨文噎住,脸色难看。 杨清辰的妻子孙氏站在杨夫人身边,温温柔柔地开口道:“弟弟也累了一天了,咱们还是进去坐下说吧。” 杨夫人立即道:“说得对,先让小羽坐下,腿可不能一直站着受累。” 杨白羽垂了垂目光。 “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说罢他径直回了房,并将门关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了下,杨文忍不住发火。 “在父母兄嫂面前,什么做派!当了官了不起了,哪家状元也没有当个七品小官的!还是个闲散差事!” 杨夫人冷脸:“能不能少说点?你有能耐怎么不自己去做官?和京城几个大人说过话就真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人家若非冲着小羽的面子,管你是谁!” 杨文背手出院:“我懒得说,你就惯着吧,早晚你要后悔。” 杨夫人看向杨清辰。 “你是小羽大哥,有空你问问他,看看皇上跟他说什么了,咱们也好早做应对。” 第213章 杨清辰点头,又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小羽答应下来与秦家的婚事。” 杨夫人叹道:“这事你不行。” 她拍了下孙氏的手:“你去看看月华,她身子好些的话,让她去劝劝小羽,小羽一向愿听他姐姐的话。” 孙氏应道:“欸。” - 春草兴冲冲地从厨房奔到院子里。 “夏鸣哥,今天也带糖葫芦了吗?” 夏鸣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卖糖葫芦的没来,就给你买了糖画。” “哇,这个兔子画的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 “云姑娘。” 夏鸣见云纱出来,忙行礼。 云纱递给他信封:“给。” 夏鸣接过,犹豫了下:“云姑娘,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公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两天公子直接了断地拒绝了秦家的亲事,与老爷夫人都闹得很不愉快,老爷与夫人之间也闹了一场,公子这几日都住在官署,一直没回家。” “那秦家那边呢?怎么说?” 云纱皱眉。 那毕竟是刑部侍郎,这个位置上的大官跺跺脚京城也是会震的。 “不知道,秦家好像没什么反应。” 夏鸣叹了口气,“唉,家里现在气氛挺紧张的,老爷和大公子都怕得罪了秦家要倒霉。” 云纱道:“这种情况我也帮不上忙,我去见杨白羽不但无用,反而可能有害,你等一会儿,我再写封信,你一并送给他。” 夏鸣忙道:“好,我就在这候着。” 春草将兔子糖画的耳朵咬掉一块。 “凭他什么大官,难道嫁娶还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吗?” 夏鸣哭笑不得:“人家丢了面子,心里就不高兴,不高兴就可能让咱们家不高兴。” 春草哼道:“这说明官越大人越小气,幸亏公子没娶他们家小姐,指定比不上咱们姑娘的。” 说话间,云纱已拿了信出来。 第119章 第 119 章 等夏鸣走了,春草才好奇问:“姑娘,你写的什么呢?” “我要跟你说,我劝他同意这门亲事,你信吗?” “啊!” 春草惊呆,“不信……真的吗?” “所以,我也不信。” 云纱一笑,戳了戳她的脸蛋。 京城的稻子尚未完全收割,云纱的四种稻子秧苗已经插种完毕。 插秧云纱没有出力,全是赵言和李鹏二人完成的。 一亩田被分成了四块,都插上了木牌作为标记。 之后如何施肥,如何灌溉等过程,云纱也已写好了培育计划,只要没有意外,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今年夏天较往年,狂风暴雨的情况出现了更多次,在水稻收割之前,水稻在这种极端天气下出现了严重倒伏现象。 对于倒伏减产,包括穆伯在内的这种经验丰富的稻农,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云纱特意为此上了一课。 倒伏减产有三种原因。 一是茎秆因倒伏曲折,导致稻穗处无法及时被茎叶中的养分,因而秕粒增多。 二是倒伏植株挤在一块,无法通风透光,因此茎叶枯黄霉烂。 三是植株倒伏浸在稻田水里过久,导致穗上谷粒提前发芽。 “通常因为疾风骤雨引起的倒伏除外,水稻的茎秆过长过细也是一大原因,京城的稻种就比我家乡良州的稻种茎秆细的多,也更不抗倒伏。” 云纱针对这种情况,特意让赵言去走访调查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今年的收成减少了约三分之一。 穆伯说:“这都是正常的,老天爷哪年都有发脾气的时候,有时候不下雨,稻子都旱死了,有时候雨不停,把庄稼都淹了,还有的年份,四五月了天上还能掉雪粒子,嫩苗都给冻死了,颗粒无收都有,只是咱们幸运,这是在京城,出现这样的情况,朝廷立刻就给开仓放粮或者发铜板补助,但是外头就不行了,遇上大灾年,到处都是流民。” 李鹏点头:“对对,我娘也这么说,我们家就是我娘小时候从外地搬来的,要是一年下来天气正正好,那这年就是丰年,不管什么庄稼都能有收成,日子就好过了。” “五谷丰登,朝廷还会庆祝,咱们也能从司农处额外领到奖赏。”赵言道,“朝廷谷仓满了,京城会开三日等会,一般是秋收之后,有时候连着中秋,时间就更长了,咱们皇上还会登上城楼,与民同乐呢。” 穆伯慨然:“那可不,我都见过两次了,只有那时候,才觉得什么叫好日子。” 云纱望着众人心驰神往的样子,笑道:“那不久的将来,咱们可以一起期待一下。” 实验稻完成灌浆结实,进入成熟阶段是在十月中旬,京城的天气还很暖和。 这期间云纱的日子过得忙碌且没有波澜,每日只是在试验田和实验室中待着。 但她和杨白羽仍保持着写信的习惯,杨白羽告诉她,秦大人还曾特意找过他一次,告诉他男婚女嫁成与不成都是常事,叫他不必有压力。 只是他与家人的关系仍没有破冰,每日早出晚归,甚少与家人碰面。 期间病了一次,咳了好几日,还发烧了。 但他并未在信中说,还是夏鸣告诉云纱的。 云纱将实验室的感冒药用布袋子装了,让他带给杨白羽,叮嘱务必不要假手他人,也不可打开看。 第214章 夏鸣很靠谱。 过了几天再送信来时,便告诉云纱,公子已经痊愈了,让她彻底放了心。 这段时间令云纱欣慰的是,赵言李鹏二人成长的也很快,他们本就不笨,只是人面对学习时总容易生出怠懒,云纱自己当初也是一样,现在无非是被某种信念推着走。 但一旦发现其中乐趣,便愿意投身其中了。 且他们原本就务农,如今不过换个理论做本行。 按照四块分田水稻的长势来看,收获可喜已经是必然的事,现在就等收稻了。 云纱与赵言二人原本定好了第二日的收稻一事,但前一天晚上她熬夜写实验报告,一晚上都没睡,天亮才迷迷糊糊眯了过去。 还没到中午,李鹏火急火燎地冲进院子,连最基本的礼仪也顾不得了,站在院中就扯着嗓子喊。 “云娘子!云娘子!” 春草吓一跳:“喊什么呀,我们家姑娘一夜没睡,收稻子你们自己不也可以完成吗?” 被惊醒的云纱已奔了出来:“怎么了?” “不好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要强行收割咱们的实验稻!” “什么?”云纱有些没反应过来。 连洗漱都来不及,便随着李鹏奔到试验田,田边站了好些人。 赵言正拿着镰刀和他们对峙,穆伯坐在田埂边叱骂。 “凭你们什么人,我们都不认!遭了瘟的强盗,也不睁眼看看这可是京城!那是有王法的!” 李鹏大声喊:“云娘子来了!云娘子来了!” 来人转过身来,云纱大脑空白了下。 云泽? 云泽眼神阴鸷。 “小四,你偷跑来京城,真是叫哥哥好找,原来是有了新稻种,要瞒着家人吗?” 云纱眼神从这群人身上掠过,有些眼熟,有些不认识。 但显然都是云氏米行的人,跟着云泽一起找来的。 云纱当初进京的确没有告诉云家,她来去自由,并不认为有什么告知义务,来了京城之后更是一封信都没去过良州。 她也猜到了云家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找来了京城,硬生生将自己找到了,还是在这关键时刻。 云纱强压住心底的慌。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你是我云家人,种的稻种当然也属于云家所有,我把这些收走不过分吧。” “你敢!” 云纱生气,喝道,“我和离之后已去衙门迁出户籍,我现在不是云家人,户籍是独立的,与你们无关,敢动我的稻子就是抢劫!附近不远就有官署,且我现在有朝廷司农处的庇护,是奉公种稻,你敢动一下试试!” “大言不惭,我今日就动给你看!” 云泽脸色铁青,显然因为云纱的态度气得不轻,“去把这亩田的稻子全给我收了,一粒不许留!” 赵言挥舞着镰刀,大喊:“来啊,动一下我就不客气了!” 李鹏也捡起石头:“谁过来我就砸谁!” 这亩稻子都是他们跟着云纱后面一起辛苦努力的结果,眼看着就要收获了,决不允许被人抢走! 穆伯捡起地上的土块朝就近一人砸过去。 “遭瘟的小崽子们!也不怕坐牢!” 那人骂骂咧咧就要动手,云纱立刻跑过去拦住:“你敢!” 云泽从一人手里夺过镰刀:“我敢!” 他快步走到田边,粗暴地抓起一把稻子就齐根割断了,扔在身后。 待他又要二次挥舞镰刀时,李鹏眼疾手快地扑过去将他推倒在地,两人摔在地上,李鹏的手臂被云泽手里的镰刀无意中割伤。 殷红的鲜血当即染了衣裳。 李鹏吃痛地叫起来。 “杀人啦!” 云泽显然也懵了下,猛地推开李鹏爬了起来,又触电般地扔掉手中的镰刀。 “你自己撞上来的!” 云纱快步跑过去,撕了衣裙上的布条给他捆扎止血。 “忍住。” “啊——好痛好痛——” “云娘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娶媳妇呢……” 云纱有些哭笑不得:“死不了,放心吧。” 云泽脸色阴沉地几乎要滴水,望了眼面面相觑的手下人,冷声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收稻子!谁拦着就砍谁!出了事我担着!” 当即就有两人冲上去先控制住了赵言,夺下他的镰刀,将他掼倒在地。 另外的人手起刀落,极为熟练地收割稻子。 赵言大叫道:“快阻止他们!” 还没说完,下一刻他的脸就被踩进泥土里。 穆伯就要赤手空拳地冲过去,被云纱喝止了。 “让他们割!” 他们人多势众,不能再有人流血受伤了。 李鹏嗷嗷叫着就要起来,被云纱按住:“乱动血流得更快。” “胳膊流血算什么,呜呜……我心在流血啊。” 李鹏哭道,那可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稻子,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么多人,一亩田收割起来极快。 几乎没多久,成堆的稻子就在田边被摞了起来。 云泽不懂她分成四块田的目的,他也没注意这是四种不同的稻子,他只看见稻子茎秆粗,稻穗大,谷粒多而饱满,他已经兴奋地要失去理智了。 第215章 天知道云纱种出的二季稻给云家带来了多大的好处,后续虽然长势没有云纱种的那二十亩好,但一年收获两季,不知道增加了多少产量,而且这种籼稻口感还很好。 短短两年时间,云氏米行已经是颖昌最大的粮商了。 连官府定粮价时,都首先问云家的意见。 这是云家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光明的未来。 原本对于云纱的消失他也没太放在心上,谁知从天方岛带回来的天然变异植株重新种出来时,又变成原本矮小的样子,并且因为不适应良州的气候,导致几乎颗粒无收,云泽这才琢磨起云纱硬要从天方岛带那无用的野稗杂草回来的动机。 或许自己这突然变聪明的妹妹,真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种稻法子。 第120章 第 120 章 云泽望着全部被收割的稻子。 居高临下地望着云纱,喝道。 “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谁?没良心的东西,是云家生了你,养了你,你现在竟然这么做!” 云纱冷冷地盯着他。 云泽道:“……当然,你如果愿意认错,云家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放人。” 她站起来,指了指被控制在地上的赵言。 云泽眼神瞬间嫌恶。 “又跟男人厮混在一起,我云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儿!” 云纱忍住怒气,再次重复:“放人!” 云泽摆手:“放开他。” 然后又对一人道:“去,找牛车来,把这些稻子拉走。” 那人点头,当即转身要跑开,然后还没跑多远。 便见天边一红衣少年纵马而来,马蹄高高扬起,若非那人避让得快,差点就被马蹄践踏到了。 “吁——” 到了近前,少年勒马收鞭,扬声,“把稻子都放下。” 云泽正要说话,见来人虽容貌年轻,却身着红色官服,当即收声行礼。 “这位大人是?” 杨白羽翻身下马,无视了他,快步跑到云纱身边。 焦急:“有没有伤到?” 云纱摇头,低声回应:“先处理其他事。” 杨白羽这才放心,转身冷冰冰地注视着云泽。 “天子脚下,竟有你这等狂徒,光天化日行抢劫之事,还行凶伤人,看来你是胆子太大了!” 云泽懵了懵,又强行镇定。 “这位大人,我不是狂徒,我是她哥哥!” 他指着云纱:“您尽管可以调查,这是我亲妹妹的田,自然是我们家的,我收我们家的稻子,有什么问题?” 杨白羽嗤笑:“谁告诉你这是她的田?这是朝廷的田,是官田,是户部暂时交给她去管理的,与你有何关系?” 官田? 云泽脑袋空白了下,良州甚至颖昌都没有官田,他不熟悉其中的门道,还以为是云纱编出来吓唬他的呢。 说话间,已有一队官兵从附近的官署被调派过来,云泽带的一众手下皆噤若寒蝉。 云泽慌道:“有误会……大人,这里有误会,你先听我解释。” 杨白羽哼了声。 “我才不听,你去官衙解释吧。” 待得一众人被押解走,云纱才松了口气。 “姑娘——” 春草疾呼着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你没事吧?” 杨白羽道:“我去你家找你,是春草让我来这的,我给了她令牌又让她去官署调官兵来。” 春草喘着气点头。 云纱顾不得这些,先问了赵言的情况,又安排了李鹏去看大夫:“包扎费用我给你出,不用担心。” 李鹏好说歹说,在赵言的陪同下去了。 云纱这才有空,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白羽答:“你不是在信中跟我说,你今日实验稻收割吗?水稻事关民生,我自是该来的。” 一脸正气地说完,又看没人听见,低声道:“若非闹市不能纵马,我来得更早。” “好在你来了。”云纱放松下来。 穆伯佝偻着背走来,颤声:“是司农处的大人?” 杨白羽正色:“是。” “快请大人看我们的稻子!”穆伯有些激动,“若非大人及时来此,差点就被歹人抢走了!” 杨白羽忙走到那摞高高的稻子旁边,然后看向云纱,轻咳了声。 云纱一笑,走过去。 “杨大人,我来给你介绍。” 她站在稻田里同杨白羽介绍了一会,便见赵言和李鹏匆匆忙忙赶回来了。 “怎么了?” “云娘子,我们来帮忙分稻子。” 云纱欲检查李鹏的伤口,被杨白羽不着痕迹地拦着,抢先一步。 “我看看你的伤势。” 李鹏受宠若惊。 “大人,不敢不敢。” 他们只见过杨白羽一次,此刻他一身官服,多少有些威严,他们都没有认出来,也不敢直视。 杨白羽道:“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劳作了,省得伤口裂开。” “可是,我要帮忙……” “本官替你。” 此言一出,除云纱外都愣住了。 云纱笑道:“大人事必躬亲,我们不敢辞让。” “这——” 于是,李鹏站在一旁瞪大了眼,就这么瞧着几人将一亩田的稻子以种类区分开,分成四份摆放。 第216章 他看着杨白羽忙碌的身影,还有种做梦的感觉。 头一次见司农处的大人亲自下地的。 还是这么年轻的大人。 听说今年的状元郎在司农处任职,难道就是眼前之人? 状元呐……没想到他还能见到这么了不起的人。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云纱他们已经将稻子分拣完毕了。 云纱指着地上的四种水稻。 “把这些都打粒,然后分开称重。” 这些都是原先计划内的,赵言忍着激动去安排了。 云纱又叮嘱了穆伯和李鹏几句,然后将杨白羽请到家里去了。 春草早回去做了饭,一踏进院子就闻到香味。 鉴于有外人在场,杨白羽一直端著作派,如今进了院,他再也不想端着了,当即转身就轻轻抱住了云纱,下巴搁在云纱的肩膀上。 低声道:“我好想你,云纱。” 春草刚出来又捂住眼睛往厨房走。 “我什么都没看见,姑娘,饭快好了哦!” 云纱笑了笑,拉着杨白羽进屋,帮他将官府上粘的稻壳捻下来。 “从未见过你这般打扮。” “好看吗?” “特别好看。” 杨白羽将官帽摘下来放在一旁,又在袖中摸索着。 “我有礼物要给你。” “钥匙?” 云纱惊讶地从他手中接过,“……这是房契?” “我在百灵巷买了一座宅子,你一定喜欢。” “这是……” 云纱有些发怔。 要送她一栋房?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云纱脑袋短路了下。 不是说杨家没钱,而是杨白羽若动用这么大笔银两,一定会被家人知道的。 本朝男子未成家却自立门户视为大不孝,是要被定罪的。 “借的。”杨白羽脸不红心不跳,“我家人不知道。” 云纱愣了愣。 “买房做什么?” “送给你,你若愿意嫁给我,我们就在这个房子里成亲,你若不愿意,那也需要在京城有个舒适的住处。” 云纱望着他,几乎掉进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去。 她心狂跳了几下,才勉强压住。 她没给出答案。 只是躲开了眼神。 如果杨白羽为了娶她而要与家人决裂,那这样的代价让她觉得没必要。 杨白羽似乎明白她的心思。 他扶着她肩膀,认真道:“云纱,你不要有压力,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云纱抿了抿唇,转移了话题。 “过几天我会将新稻种的情况写一封信给你,其实稻种目前还不是很稳定,今年还会再做一次筛选,等开春之后,再选育一代,若到了明年下半年,依然能稳定表达性状,差不多就能上报朝廷了。” 眼前人没有回应,她才重新抬眼看他,忍不住问。 “你听我说话没有?” 杨白羽咧嘴一笑。 “听见啦。” “听见了就去吃饭吧,杨大人~” - 翌日。 赵言激动地给云纱报着收成。 “一号田九十八斤,二号田一百零三斤,三号一百一十四斤,四号一百二十六斤!!!” 他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 李鹏努力深呼吸,还是忍不住:“要是一亩田都种四号稻子,岂不是能收获——” “五百斤!!!”穆伯嘶哑着大喊出声。 云纱虽然也很高兴,但实验数据在她预见范围内,并没有格外的惊喜出来,所以心态很平和。 “不要太乐观,四号水稻也是四种实验稻里最不稳定的品种,可能收了稻种明年开春播种下去后,会出现三成以上的父本植株,只有优中选优,不断和优势种杂交,才能稳定这个水平。” 赵言激动道:“起码我们已经看见了希望,原来真得可以成功!” 云纱笑道:“对,我说过了,这条路已经有人走过了,当然是可以成功的,我们只需要一步一个脚印。” 李鹏忙问:“那我们这次的成果需要上报给司农处吗?” “还不行,这只是分成了四块小田,样本太少,如果现在就上报,朝廷如果大面积种植后出现不乐观的长势,到时候咱们不好解释。” 穆伯好在年纪大,见过的世面多,也冷静下来。 “云娘子说得不错,朝廷只看结果,可不管过程的,咱们解释不了就得挨板子,不过只要跟着云娘子做,早晚有一天,咱们都能升官发财。” 李鹏呲着牙花:“穆伯,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着升官发财呢!” “我是老了,又不是快死了!谁还不想过上有钱人的日子啊!”穆伯瞪眼,“再说了,我儿子孙子也能沾沾我的光嘛!” “好了好了,咱们还得继续辛苦。” 云纱笑了笑。 她将四种实验稻种分别做了标记,各装了一袋子给赵言和李鹏,自己也分别留了一袋子。 “我们需要更多的样本,方法我已经交给你们了,收好稻种,等明年开春,确定母本,用优势种继续做杂交,再次筛选。” “好。”两人都满口答应。 穆伯犹豫着问道:“云娘子,那群歹人不会来了吧?他们真是你家人吗?” 云纱顿了下,解释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本家是良州最大的粮商,后来我嫁人了,又和离了,已经与本家没太大关系了,如果他们敢来,咱们还是一样报官。” 第217章 李鹏“哇”了声。 “云娘子,原来你真得嫁过人了啊?那为什么要和离呢?是不是所嫁非人?” 穆伯打了他一下:“多嘴。” 李鹏嘀咕:“不是您先问的嘛。” 云纱轻笑道:“嫁得挺好的,只是不方便我种稻子。” 第121章 第 121 章 从秋到冬日。 似乎只在一瞬间。 云纱接到的最新的一封信里,杨白羽邀请她去京城郊外的寒钟寺一游。 她欣然赴约。 寒钟寺建立在晚霞山上,有许多年的历史了,似乎还是前朝的开国皇帝所建。 两人相约在山下见面。 去的路上云纱还在想这山名的由来,下车那一刻就全明白了。 漫山遍野的红,好似大火席卷了整座山,又好似晚霞落下,与山融为了一体。 此刻,眼前再无别色。 “云纱!” 清亮的少年音响起。 云纱转身,只见路边的凉亭前,少年正朝她喜悦地挥手。 “你早就来了?” “没有,刚来没多久。” 云纱见他这样便知说的谎话,也不戳穿。 “这里的景色真美。” “我们要到山上去看,一路过去可美了,这就是我与你信中说过的香叶,你可还记得?” 云纱替他将斗篷系紧,笑道:“当然记得,山川皆赤色,别与良州,故人远道,遥赠一缕秋。” 杨白羽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别念出来,怪别扭的。” “你自己写的还别扭啊?” “就是自己写的才别扭。” 两人从凉亭出来,一路沿着山道慢慢走,沿途两侧入目并非都是红色。山上的树木品种甚多,只是离得远了,只能看见最浓烈的表象,非得钻到里头来,才能看清本质。 “……其实我写了好多首诗给你。” “我可没看见。” “每一首写成都觉得写得不好,就都收起来了,后来你来了京城,我们有机会见面,我就将那些不入流的诗都丢了。” “丢了也不愿给我看看,定是嫌弃我不如你有文化,所以看不懂了。”云纱拿捏着语气,“唉,像你这样又年轻又好看的状元郎,何须在意我这样的村妇,你不如找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同你结成鸳侣,从此双宿双栖,你开心,你家人也满意。” 云纱说话时一直往前走着,说完才注意到身边人空了,转头一瞧,杨白羽正在不远处红着眼眶望着她,脚下定住了似的。 云纱赶紧走过去:“怎么了?我说的不对?我看那个刑部侍郎大人家的三小姐就很好,虽未见过,可想来比我好上百十倍,她父亲还能成为你官场上的助益……” 话还未说完,眼前红了眼睛的少年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往下山的路走。 云纱愣了下,忍不住偷笑了几声。 看来真得不经逗。 她赶紧追上去,叫他的名字他却不停。 云纱快跑几步,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 还在装傻:“怎么了这是?” 杨白羽撇开脸。 云纱又转过去看,见他竟被自己气哭了。 玩大了。 她忙拉着他手:“你听我说——” 杨白羽本想挣开的,还是没舍得,只得任由她拉着。 云纱晃了晃他手,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啦,这么不禁逗啊,你难道不了解我,我既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大方到把我喜欢的人拱手让人。” “云纱,我是你喜欢的人吗?” 杨白羽眼睛小狗一样的真诚。 “当然。”云纱笑道,“不然还能有谁。” 真好哄啊,一句话就哄好了。 杨白羽委屈道:“那你还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你也知道我是故意气你的,你真信啊?” “虽知道,还是难免伤心,下次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全天下的女子都比不上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那若是有朝一日,世上没有云纱了呢?” “怎么会没有云纱呢。” “如果呢?如果我像仙女一样回到天上去了呢?” “那我就去天上找你。” “你是个凡人,怎么找我?” “我也去养一头牛,然后扒了它的皮,飞到天上去!。” “哈哈哈哈——” 云纱大笑不止,小声回荡在山间,不知传入几人耳中。 “云纱。” 杨白羽忽然将云纱紧紧抱在怀里,用脸轻轻蹭着她的头发,“我早就想娶你了,你不要担心,我娶了你,我们就搬出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只是我知道,你现在是不会答应我的,所以我才很容易害怕。” “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我却什么都不够好,我怕我们分开久了,你会看见比我更优秀的男子,到时候就瞧不上我了。” “怎么会呢?我们家小羽可是状元呀,状元!全国第一的状元,这还不够好吗?难不成榜眼和探花更好?” “我从小只比别人略通些诗书罢了,至于说话之道,为人处世,如何讨人欢心,我都不擅长,以前除了你,别人都受不了我的脾气。” 云纱道:“没关系,不擅长就不擅长吧,不管现在做了官,还是要学一点,不然容易栽跟头,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218章 “云纱。” “嗯?” “如果没有你,我连状元都不是。” “怎么说?” “当初你说你喜欢状元,我才决心去科举的,也是因为你常跟我说很多水稻农桑,我才能把它们写进文章里,被皇上看见,前三科都是皇上亲点的。” “我何时跟你说,我喜欢状元了?” “你说了,你说举人不稀奇,状元你还勉强考虑一下。”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云纱好奇问:“假如你这次科举没考上状元怎么办?那你就不敢喜欢我了?” “那我再想其他办法。” 杨白羽坚定道,“反正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 京城很难看见大雪,只有“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景象。 一夜过去,屋顶地面,也都铺了一层雪白。 冬天的时候,云纱并不忙,除了偶尔奔波于实验室外,其他也没什么。 春草倒是忙得很,她跟着隔壁邻居学会腌制了很多种小菜,又将之前跟着顾娘子学会腌制的小菜做出来分送给街坊邻居,邻居们无人不夸的。 以至于有一次有位邻居来串门,悄悄找到云纱问:“娘子,你身边的春草是跟你签了死契的丫头么?你要不开个价,我给她赎身,我想撮合撮合她跟我小儿子呢,我见着她就喜欢。” 云纱当时既没承认又没否认,只是敷衍两句就送人走了。 春草去外面摘了梅花回来插瓶,云纱还故意打趣问她想不想嫁人,春草毫不犹豫地说不想。 云纱想了想,又继续问她对那谁谁谁家的小儿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春草插好花:“谁啊?” 云纱也忘记问那大娘的名字了,大概形容了一下,春草立刻就知道了,直摇头:“我才瞧不上她家小儿子呢,跟傻子一样,大字不识,我说教他,他还说学这玩意儿干啥。” “那你也要理解人家嘛,人家也不用科举,不愿学也正常。” “那我说花好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菜花才好看,又能看又能吃。” 云纱伏在榻上笑出声:“这说明这人很务实。” “我跟他说什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要是跟他在一起,肯定无聊死了,哦对了,姑娘,你知道他还说什么吗?”春草道,“他还说,以后要生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凑三个‘好’字,说这样吉利,别人都羡慕。” 云纱立即道:“那不行,那不能嫁。” “我当然不想嫁人,只求姑娘不要厌了我,把我打发出去才好。” “我跟你开玩笑的,即便你一辈子不愿嫁人,我也不强迫你,只要我还有一口饭吃,我就不让你饿死。” 春草这才重新笑逐颜开,去里屋抱了很多红纸出来。 “姑娘,快过年了,我们来剪窗花吧。” - 对云纱来说,一年的时间似乎过得极快,在京城时比在良州要快得多,又或许是她的时间变快了。 这大约是她的生活变得更简单的原因。 发生事情太少,便没什么值得记住了,回忆过去这一年,便只能想起不多的事,于是觉得时间短了。 惊蛰过后,万物复苏,天地自然又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云纱领着赵言李鹏二人继续种他们的实验稻。 而穆伯犹豫过年走亲戚时不小心摔伤了腿,就只能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云纱当时还去看过他,他家里的条件算不上很好,也不算差,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也都各自有了小孩。 这么多人还是住在一起,显得既热闹又拥挤。 见云纱来,穆伯很激动,拉着家人介绍,说云纱是司农处的人,一个小女子能在司农处办事,也是很了不起的。 说得云纱有些脸红。 春夏,雨水充沛,显然十分适合稻谷的生长。 云纱将试验田依然划分了四份,这次让赵言和李鹏各选择一块田,种四号种子里的一种,之后从插秧到割稻,都由他们自己照看。 云纱则负责剩下两块以及提供技术指导。 他们一开始都有些紧张和生疏,慢慢也就放开手了。 种稻子还是那么种,无非多几道程序,多注意水稻的状态,只有到了抽穗杨花那一步,需要人工去雄授粉,才会有些复杂。 眼看着稻子一天天长成,两人心里不知多么高兴。 可眼看着稻子快杨花了,一场官司突然就降临到了云纱头上。 云纱被京州府的人带走了。 第122章 第 122 章 去岁,云泽被下了大牢,关到如今半年了。 他在牢里不知心里咒骂了云纱多少遍,言语恶毒地大约他自己也无法再复述一遍。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救。 他是被突然丢进大牢的,只走了简单的审讯过程,就没有辩诉的余地了。 他在京城既无人脉,也没准备好钱财打点,只能老老实实吃着牢饭。 好在有个牢头见他不是穷人,多跟他说了两句,叫他抓住了机会,用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买他帮自己寄一次信。 这信自然是寄到良州云家的。 信慢慢悠悠地,以最慢地方式送到了云氏米行。 因为寄信人是个不认识的名字,还被积压了好些日子。 第219章 直到云家这边死活联系不上云泽,才想起之前好像有一封信是从京城来的,便赶紧找出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云家大太太听说自己儿子遭受了牢狱之灾,本就身体不好,这回更是差点就没了。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还留着一口气,说要等儿子回来。 云海怒不可遏,没有一丝犹豫,当即收拾好钱财,带人踏上了进京的路。 而张姨娘听说这事与云纱有关,吓了个半死,怕云海找时候找不到人,会因为迁怒她而杀了她,她连夜收拾了这些年积攒的一大笔细软,跑路了。 云纱自然是不知这些的,所以直到京州府来人将她直接送上衙门,她还不知是为了何事。 直到有专门负责这个案子的公门中人来与她说明情况,她才知道她莫名其妙成为了再次成了被告。 上次与衙门打交道都好几年了,那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大人,请不要听他一面之词,此事……” “你也不用说了,此事留待明日升堂,大人自有定夺的。” 云纱有些无力地走出衙门,天都快黑了。 她被勒令不得离开京城,否则既是“畏罪潜逃”,若明日不得及时到达公堂,亦会被直接定罪,所以她只能就近找个客栈住一晚。 这事发生的这样突然,不知春草他们是否很着急。 以她对春草的了解,她大概会去…熙源楼? 她的猜测对也不对。 或者说只对了一半。 她猜测春草会去熙源楼,是觉得春草会找杨白羽帮忙,但春草并没有去熙源楼,而是直接去了司农处外面蹲守。 司农处她跟云纱来过一次。 虽然没有进去,但她记路的本领很好,知道大门长什么样。 她就在这里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一直到天大黑,她午饭晚饭都没吃,眼睛都快瞪酸了,才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公子!公子!” 春草差点哭出声。 杨白羽站定脚步,先是惊愕,然后瞬间反应过来。 “春草?你们家姑娘在哪?出什么事了?你先带我去找她,其余路上说。” “……可是我也不知道姑娘现在在哪。” 春草焦急地说了她知道的事情,事实上,她甚至都没亲眼看见京州府的人带走云纱,还是听赵李二人说的,而他们也不知道那就是京州府的人。 京城有很多公衙,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案子,一般鸡毛蒜皮的案子京州府是不会受理的,都是交给下辖的下级衙门处理,所以他们也没往那方面想,便就没跟春草说清楚。 以至于杨白羽想问清楚更多细节,却什么信息也得不到。 他只能寄希望于云纱会来找他,可他又觉得不会。 云纱不是个遇事就会向人求助的人,除非她知道靠自己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吧春草,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 “那好,等会我给你张京城地图,在上面标注京城各个衙门的位置,明日一早你就按照最有可能的一个个找过去,看有没有。“ “好。” “你既不愿回去,今晚就住在熙源楼吧。” “我不要去熙源楼,你们家认识我的人也是有的,见到我就知道是跟我们家姑娘有关的事,到时候又不知怎么编排姑娘呢。” 杨白羽皱眉:“好春草,你比我还周全。” 他另取出银子要给她,她也不要,只说自己另找地方住就走了。 杨白羽也无心回家,脱了官服去了另一处府邸。 脚步声响起,来者在会客厅门边略停顿,才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翩翩如玉的状元郎。 “杨大人?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杨白羽沉默了一瞬,向他作了一揖,行的是晚辈礼。 “秦大人,不知晚生可否请您帮个忙。” - 杨白羽是了解云纱的,她的确不认为此事需要去找他帮忙,因为无论如何,云海状告她私夺云家财产的理由都是不能成立的。 稻种是她自己培育出来的,本来就是她的,就算在这个世界,她也已经将户籍迁出了云家,云海若还以父亲自居,要拿走她的东西,那简直与强盗无异。 因此,当翌日开堂时,她丝毫不惧。 哪怕面对云海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她也可以无视。 啪地一声,惊堂木落下。 威武棒过后,是针落可闻的安静。 公堂之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了起来。 来人身着官服坐在主位上,云纱快速抬眼看了眼官服,来人并非是京州府知府,而是下辖的代办衙内。 州府的确很少处理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案子,都是交给下级审理,结案后上报到他那里,审批无误后,在统一呈交到刑部。 等大人看完了讼状,便清了下嗓子,问:“云海,你来自颖昌良州?” “正是,草民颖昌良州人。” “你要告的,是你亲生女儿?” “正是,我要告我的亲生女儿”云海侧目瞪着云纱,咬牙切齿,“无视律法强占财物,无视孝义不敬父兄,无守妇德不知廉耻,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且无半点廉耻之人,不配做我云家的女儿!但我只求大人助我要回我云家的财物,从此我与她父女恩断,再无瓜葛!” 第220章 大人又问:“堂下女子报上名来。” 云纱答道:“云纱。” “你可认得你身边之人?” “认得。” “那,你可认他所言?” “无半字苟同。”云纱不卑不亢,眼神坚定,“财物乃我个人所有,从未有过强占行为,何来无视律法?父兄买女求荣不配为人,何来无视孝义?守身如玉,和离待嫁,又何来不知廉耻?求大人明察,小女子清清白白,没有做过任何无法乱纪之事,天地可证。” 云海直接怒骂:“你个下贱东西!还在这儿狡辩!把你哥哥诬陷到牢里去这种天打雷劈的混账事你也做得出来!我看你根本不配为人!我恨不得直接打死你!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我怎么没把你掐死!” 云海的情绪异常激动,以至于忍不住想对云纱动手,被衙役拦下了。 大人拍响惊堂木喝道:“再敢咆哮公堂,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云海这才勉强控制住了,但脸色已涨得通红。 “云海,你状告云纱,可拿得出证据?” “当然有证据!” 云海高声道,“此女虽不知廉耻,心肠恶毒,到底是我云家的人,我云家三代以上皆是粮商,好容易经营起如今的家底,她从小耳濡目染,把我们家种稻的秘密全学了去,然后自己偷偷从良州跑到京城来种稻,请问大人,技术出自云家,人也是出自云家,甚至稻种一开始都是从云家带出来的,难道现在她所得稻种不该归我云家所有吗?” “根本不是这样——” 砰—— “本官没叫你开口时,不要插嘴,你继续说。” “大人,这第二条,我儿子云泽,也就是这个不孝女的亲哥哥,见她不知所踪,怕她有什么危险,一路找到了京城,却发现她在偷偷种稻子,欲将她所得稻种带一份回来,却被这不孝女使了手段,诬陷我儿子抢劫伤人,不由分说就含冤入狱,至今已半年了,可怜吾儿,不知受了多少罪……大人您说,这是否是无视孝义?” “这个嘛,有待商榷,到时候本官会去调查一下这个案子的,看是否是你所说的冤案错案。” “多谢大人!”云海立即卑躬屈膝,“还有最后一点,我原本没脸说,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我另外两个女儿如今也已出嫁,我这张老脸也没什么光不光彩了,我这不孝的女儿,自小就比她两个姐姐要蠢钝,几年前,她竟在云英未嫁之时,当众向陌生男子表白心意,成了全良州的笑话,此事我是时候才知晓的,只见她也嫁了人了,便饶过此事,谁知她尚未和离竟又擅自离府外居,同夫家也势同水火,后来更是直接被夫家将一纸和离书送到我家里来了,这与休妻无异啊!” 云海越说越气愤,胡子都在颤抖。 “……看不出来,这小姑娘竟然这样!” “竟有此事?” “这也太过分了……” “这种女人可不能要,谁娶进门不得倒八辈子霉啊。” “……” 外面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议论开了,毕竟云海身为云纱的长辈,竟完全不顾亲情脸面与她对簿公堂,又这般情真意切,怎么看可信度都是很高的。 云纱也被他完全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够呛,看来她的新稻种还真是值钱呐,让云海这种死要面子的男人像个无赖一样在这里给她泼脏水,宁可把自己的名声一同损失掉,也要分走她手里的稻种。 而云海到目前为止,都还是没见过她种出的新稻的,他只是通过云泽信中描绘就如此癫狂,真见到还不得疯? 云纱努力深呼吸,尽力维持理智,不让自己被他的情绪带偏,说出一些口不择言的气话,对自己不利。 而堂下,春草也找了过来,正好听见了云海的最后一段颠倒黑白地指责和路上无脑跟风地谩骂,她气得两眼发昏。 “说什么呢,你们才是——” 话还没说完被人一扯,拉到一边。 杨白羽沉声道:“春草,这个时候不能帮倒忙。” 春草红着眼用力点头。 杨白羽望向公堂,垂在袖中的手早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毕现。 显然,他在更加用力地克制。 第123章 第 123 章 云纱极力忍住被泼脏水的愤怒,高声辩诉道:“大人,民女可以说话了吗?” “你说吧,对于云海所说你有什么异议?” “我是云家人不假,可我已经嫁人又和离了,女人嫁人时户籍迁入夫家,和离时可以独立成户的,我并未将户籍归回娘家,所以我现在跟云家没什么关系,我所有财物都该归属于我个人才是。” 大人脸色严肃:“你可知,本朝律法规定,父母皆在,不得私自将户籍迁出去?就算获得父母同意,女子个人财物父母也是有优选处理的权力的,谁告诉你都归你所有的?。” “可是——”云纱有些发怔。 “父母皆在,你个女子却想要分家?难道你要抛弃为父母养老送终的责任?看来不孝这一点,你父亲倒是没有说错。” 云海立即道:“我有三个女儿,就这个小女儿最令我痛心,也怪我,在她出生后没好好教养她,夫人又缠绵病榻,让她目无尊长,长成这个鬼样子,在良州快把我云家的脸都丢光了,即便嫁人了也不被夫家所喜,扫地出门,无异被休,大人见证,若非事关我云家整个未来,我也绝不会赌上家族名声,在京城与亲生女儿对簿公堂。” 第221章 大人点头又摇头,问云纱:“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云纱脸色发白:“大人,您的意思是他可以随意处理我的稻子?” “那本就属于云家之物,由你父亲带回去理所当然,何况你个妇人要稻子做什么?就算是种田,再去买些不就成了。” “不行,买不到的,那是——” “不必喧哗,本官宣布,此案条理清晰,当事人也无异议,云海,你的要求并不过分,不过除去你所说的稻种,其余钱财不可动分毫。” “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云海高声喊着,还未说完就被云纱打断。 “我绝不会把稻种交给你!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砰—— 惊堂木落下,县官动怒。 “本官最见不得像你这样无礼无孝的子女!父母生你养你,你半点不念恩情,还敢在此咆哮公堂,来人,打上五棍,以示惩戒!” 云纱气得浑身发抖。 “姑娘!姑娘——” 春草大叫着冲上去,但被衙役拦住。 “不要打我们家姑娘!” “春草!” 云纱一惊,忙道,“听话。” 说话间衙役已准备好,搬来了刑具,云纱咬牙跪在那,伏在凳子上,因害怕脸色发白。 云海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旁。 一棒子下去,云纱只觉得五脏都在震动,疼痛顺着神经末梢传遍至身体的每一处。 还不待她消化这份疼痛,又是连续的两棒,皆打在接近腰骨的位置,她疼痛地喊叫出声,浑身都没力气,只剩下尖锐又充满钝感的矛盾疼痛感。 第四棒尚未落下,有人穿过人群跑上公堂,衙役刚要阻拦,那人亮出腰牌,乃是刑部的人。 衙役不敢拦,县官也忙下了主位,躬身听那人低语了几句,忙叫停了刑罚。 “此事还有异议,稍后几日重审,暂时退堂!” 云纱趴在地上,冷汗涔涔,说不出话。 没了衙役阻拦,春草哭喊着冲到她身边,喊着她的名字。 云纱用力抓住她的手,费力道:“……没事,我们,先回去。” 不过片刻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云海有些懵了。 “大人,那稻种……” 得到的是不耐烦的回复:“此案都没结束,什么稻种不稻种,你先回去吧。” 云海怒火中烧,又不敢发作,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那送出去的三千两恐怕要打水漂了。 云纱被一人轻轻抱起,她吃痛地发抖:“好疼……” 那人带着兜帽,但身上的味道令她很熟悉。 春草惊了下,立刻就认出了,没再说话。 那人抱着云纱从云海身边路过时,停顿了一瞬,隔着兜帽,似乎都感觉到一道冰冷地眼神,令他心脏莫名颤了下。 云纱被抱上马车,马车疾驰,停在熙源楼门口。 春草从车上跳下来,慌得声音直抖:“腰上……腰上有血……” 杨白羽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冷静地吩咐春草:“去二楼左手边第三个房间,让梁程去找袁大夫。” “我、我去——” “他骑马快,而且你不认得人,你陪着你们家姑娘,照顾她。” “好。”春草转身就往楼上跑。 云纱已有些意识模糊,她从前不知这几棒子竟有如此威力,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走了一样,连指尖都是疼的。 她被抱起来,移动让她再次疼地倒吸一口冷气,她睁眼看向上方,只见到一片遮住容貌的兜帽。 “杨白羽,是你吧……”她低声道。 - 春草哭着闯进来,前言不搭后语地,让梁程没有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捕捉到了关键词。 原本漫不经心地样子一收,他当即跑到后院牵了马奔出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拉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上了三楼,差点把人家的骨架颠散了。 他气喘吁吁地拉着退出来的杨白羽问:“怎么个事?” 杨白羽半点心情也没有,靠在柱子上浑身散发着冷气。 “到底……怎么回事?”梁程斟酌着放缓了语气,“你怎么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云纱没事吧?”他又问。 或许是云纱二字让他找回了理智,他站直了身躯,拍了下梁程的肩膀:“多谢你找大夫来。” 梁程还有些不习惯,肩膀抖了下。 “……小爷真是有些怕你了。” 楼下传来动静,梁程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了眼。 “我哥和你哥回来了。” 他示意地看了眼房门,问:“你打算怎么说?” “不怎么说,熙源楼开门做生意,我替云纱付房钱就是。” 杨白羽见掌柜与杨清辰说着什么,又拍了下梁程的肩膀,“算我欠你个人情,我此刻没有任何心情去应付我哥他们,你帮我应付了。” “欸,你——” 梁程还未来得及拒绝,那边春草正好送大夫开门出来,杨白羽就快步过去了。 大夫诊了伤,开了方子。 一碗活血化瘀的汤药喝完,云纱才算缓了口气。 外面天已经黑了,她之前都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半点动弹不了,当然,现在也是,只是意识清醒了。 有人进屋,将灯盏点了,屋内亮堂起来。 第222章 “春草?——”云纱喊了声。 “不是春草,是我。” 杨白羽走进去,云纱正趴在床上,背上盖着薄被,房内一股很浓的药味。 “杨白羽。” 云纱下意识想动,被他快步上前阻止了。 他蹲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手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 “云纱——” “我就知道是你,这里是熙源楼?” “嗯……云纱,对不起。” 杨白羽凑近她,低声,“疼不疼?” 云纱这般近在咫尺地看着他,忽然就红了眼眶,哽咽道:“好疼好疼。” “疼就哭,一点也不丢人。” 这是云纱从前安慰他的话。 哽咽转为抽泣,随即哭声更大了起来。 云纱哭得断断续续道:“……我不知道……那个律法细节……” 她以为她户籍迁出来了,就万事大吉了。 杨白羽红着眼,替她擦眼泪,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 “没事了,没事了……” 云纱扯着杨白羽的袖子擦眼泪。 直到她哭完了才哑着嗓子问:“我在这里,你家人不会说你吗?” 杨白羽心疼得很:“不用管那个,那都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养伤。” 云纱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被子里:“我现在肯定脸跟花猫一样。” “那也好看。” “不好看,现在狼狈得很。”云纱闷闷道,“我现在好多了,其实我也不是矫情的人,就是没准备好,几板子而已,我以前看电视剧,人家经常打五十大板一百大板什么的,我就被打了三下……” “云纱,你不知道他们的手段。” 杨白羽声音低沉,压着紧张,“我在刑部时听了许多,打板子听起来简单,可全看如何发力,若着力点不对,几板子也可以将人打得半身瘫痪。” “这样吗……”云纱有些后怕,下意识伸手隔着被子摸了摸腰的位置,“怪不得打得这样疼,我说呢,若只打屁股,也不能浑身都疼。” “小羽,我若是半身瘫痪了,那怎么办?” “不能说这种话,袁大夫说你未伤筋骨……” “我说如果,如果呢?”云纱眼眸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先娶你,然后照顾你一辈子。” “真的啊?” “当然!”杨白羽着急道,“你还不信吗?” 云纱趴在床边笑得开心。 恋爱时总想问一些有的没的作一下。 “信啊,但就想听你说。” “你今天抱我出去时,戴着兜帽我也立刻就认出你了,不然陌生男人我可不让他抱。”她笑道。 “云纱,我隐藏身份是不想给你再添麻烦。”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你的身份太惹眼了,若叫旁人知道状元郎杨大人强闯公堂抱着一女子离开,怕是明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云纱笑道,“我可不想成为全京城未嫁女子心中的公敌哦。” 第124章 第 124 章 京城的夏天即便在凌晨,也裹着暖风。 杨白羽在户部门前下马时,后背已湿了一半。 “杨大人,这么晚怎么还来了,是有要紧事吗?” 值守的人提着灯,揉了揉眼,出声问道。 杨白羽点头:“请问放律法文书的库房是在哪一边?” 值守指了方向,望着年轻的状元郎身影没入黑暗中。 直到天快亮时,杨白羽才从户部离开,没有回家,而是回熙源楼简单洗漱了下,往三楼而去。 杨清辰将他堵了个正着。 他脸色显然不算好看。 “我听梁程说了,为何不告诉我们?你直接将人带到这里来,就不怕爹娘知道?” “我不怕他们知道,只怕给云纱带来麻烦,等她伤稍微好一些,我会送她离开。” 杨白羽平静地道,“希望哥哥这几天不要去打扰她。” “你真是昏了头了。” “是。” “……”杨清辰哑口无言,看着他从身侧路过。 杨白羽路过他身边时,停顿了下,还是放缓了语气。 “哥,帮我吧,这是我最重要的人。” 杨清辰怔了下,头次见到他在自己面前服软。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样想,可知人家就全心对你?你知道婚姻乃终身大事,你若选择了她,往后非但没有助益,反而可能有损。” “我不在乎这些。” 杨白羽放轻脚步,在晨光中朝三楼而去。 云纱趴着睡,睡得不太舒服,所以醒的比较早。 春草睡在外间陪她,还没有什么动静。 她咽了下干渴的嗓子,还是放弃喊她,打算再忍忍。 “要喝水么?” 她念头刚起,就听见杨白羽熟悉的声音,这才讶异发现,他合衣趴在桌子上,似乎睡了会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刚来没多久,见你睡着,便没打扰你。” 杨白羽的声音里透着疲倦,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云纱喝过水,道了声谢,发现他穿着官服。 “等会要去官署?” “嗯。” “那你大早上还来这里找我,你得起多早啊。” “没事,见到你就不累了。” 第223章 杨白羽在脚榻坐下,枕在床侧,轻咳了两声,“怕你醒了见不到熟人,没有安全感。” 云纱心头一热,没想到他考虑的这么细致。 她现在伤了腰,移动有些困难,而这里又是杨白羽家人开的酒楼,他家人向来不赞同她与杨白羽在一起。 她单独在此,的确会没有安全感。 似乎察觉到云纱的不安,杨白羽握住她的手。 “等你舒服些,我送你去百灵巷养伤,那儿清静。” 云纱一直盯着他看。 他问:“怎么了?” 云纱轻轻笑着:“好奇怪的感觉,从前我一直觉得你很小,该是我照顾你多些,如今反过来了。” 杨白羽脸红了下,但眼神很坚定。 “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云纱,只要你愿意。” 云纱没说话,只是笑了下。 杨白羽垂了下眸。 他其实面对云纱总是很没有安全感,云纱总能知道她自己想要什么,面对很多选择时,他觉得她总是会把他往后排。 可在他心里,云纱永远是第一位的。 “怎么了?”云纱戳了下他的手背。 “云纱,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呢,只要你说愿意,我立即就把你娶回去,但你总不给我答案。” 少年的眼神格外炙热与真诚。 云纱愣了下,眼神不自觉躲闪。 “当然愿意,只是现在不行,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麻烦太多,就比如说,你父母——” “我大哥年轻有为又孝顺,大嫂也持家有方,父母无须我养老送终,我已成年,又有官职,可以决定自己的婚事,独立门户。”杨白羽果断道,“即便我被剥夺官职也无所谓,我可以去做教书先生,也可以学做生意,总之,我会努力赚钱的。” 云纱扑哧轻笑。 “杨白羽,你的发言真的好恋爱脑哦。” “云纱,你总考虑太多,我只考虑你。” “我……以后再说吧。” - 杨白羽一到司农处就被人叫去了,他敲了敲门进去,发现屋内等着他的人他并不认识,不过推测出了来人的身份。 “黎大人?” 黎盛正在翻找文书,闻言示意了下:“坐。” 杨白羽点头落座。 黎盛看了他一眼。 “脸色不太好啊,昨晚一夜没睡?” “多谢大人关心。” “听说你身子孱弱,虽年轻,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黎盛道,“我听说你昨夜在户部翻看了一夜律法文书?做什么的?难道你想去刑部做事?” 杨白羽犹豫了下,简单说了原委。 黎盛有几分惊讶:“你提到的这个云娘子,莫非是良州来的?” “是。”杨白羽答道。 他知道黎盛与云纱的交集,才故意提到这事。 “稻种……” 黎盛沉吟了声,“她娘家米行想要明抢?这可不行,我对她倒是寄予厚望的。” 杨白羽起身行礼:“可否请大人修书一封去京州府衙?云纱种的是官田,虽并非官身,但有大人之令,算是奉公种田,按照我朝律法,户部较之云氏米行,更优先有置配权。” “当然可以,她有我的信物,也算是奉了我的命令了。说起来她也算个奇女子,有胆识,有头脑,跟我的赌约,已经过去了一半时间了,我倒很好奇,她会给我一个什么结果。” 杨白羽喜不自胜,连忙道谢。 黎盛觑了他几眼:“杨大人,你关心得不一般呐?难道仅是出自同乡之谊?” 杨白羽坦言:“我有私心。” 云纱在熙源楼呆了五天,到底没有伤到骨头,所以虽然还痛,但能下地走了。 这五天,果然除了日常送饭送水,都没有人来打扰过她。 她走的这天,才见到梁程。 梁程破天荒地关心问:“没事吧?不如再呆几天?” 云纱极少见他这么正经的样子,笑道:“还死不了。” 梁程见她精神状态这么好,又恢复了那般欠揍的样子,挥了挥手:“既如此就把账结一结,好吃好喝供着,花了好些钱呢。” 云纱被春草扶着出门,马车已雇好在外面停着了。 “记杨白羽账上。” 梁程在她身后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马车彻底转过街角不见了。 赵言李鹏二人这几日等的快疯了,一听说云纱回来了,赶紧上门来。 “云娘子,不好了,我们的稻子被人偷偷毁了!” “什么?” 云纱猛地站起来,腰肢疼地她倒抽一口冷气。 “姑娘,再大的事也没你现在身体重要!” 春草吓了一跳,又白了二人一眼,责怪他们总是不合时宜地说话。 赵言也吓一跳:“云娘子,你受伤了吗?” 李鹏忙问:“要不要紧啊?” 云纱摆手,让春草扶自己去了田间。 田间被分好的四块试验田被人踩踏地满地狼藉,那些傲然生长的水稻,也全然倒伏在地里,开始烂叶,已完全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云纱深呼吸。 赵言红着眼,愤怒道:“我和李鹏也不知何人所为,前天晚上的事,那天晚上下着雨,天很黑,我们第二日一早来看时,就这样了。 第224章 云纱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虽说找不到凶手,但觊觎她稻子的人无非就是云海等人,极有可能是自知抢稻无望,故意找人来报复她。 她离开熙源楼前一天,杨白羽告诉她,京州府不会再开堂了,此案算是结案了,云海虽是她的父亲,但她种的是官田,司农处拿着户部文书合理接手。 另外杨白羽还告诉她,云海要被暂时关押了。 “以什么罪名?”云纱有些惊讶。 “行贿。” 云纱对此事感到很意外,因为这离开堂没过去多久,京州府有这个效率吗? 杨白羽道:“是刑部,这等小案子刑部随便一查就有证据。” “可是,刑部又怎么会插手这样的小案子?” 云纱望着他。 那时杨白羽双手抱臂,眉头微挑,露出得意之色。 “我是不是很厉害?” 李鹏出声,颤抖着声音问:“云娘子,现在怎么办?” 云纱回过神,冷静下来。 “稻种还有备份,重新种就是。” 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云纱特意出钱雇人看管这一亩田,日夜巡视,总算没有再出岔子。 他们重新种下去的稻种也再次开始抽穗。 等到其他人的稻子都已经收割完的了时候,云纱的试验田也长得很茂盛了。 秋风里尚无寒意,仍充满了夏季的炎热。 杨白羽与云纱还是保持着写信的习惯,只是送信的人又从夏鸣换成了秋冬。 云纱还特意给他补了一份新婚贺礼,弄得他十分不好意思,不过提起自己在老家新娶的娘子时,脸上的笑收也收不住。 云纱坐在田埂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赵言和李鹏从田间查看了一圈回来。 “云娘子,你写的是什么字体呢?” 赵言好奇地问。 他原本不认得字,现在认得不少了,便也知云纱写的不是临朝字。 云纱向他们展示了厚厚的笔记本。 “这个全是种稻研究相关笔记,临朝字我也认不全,所以写不来,就用我自己认识的字写的。” 李鹏哇了一声:“是你自己编造的字吗?这么厉害!” “不是。”云纱笑了下,没有过多解释。 赵言问:“云娘子,这批稻种算稳定育种了吗?” “算。” 云纱抱着笔记本回去认真写了封信,并附上黎盛黎大人给的信物一并交给了春草,让其送到司农处,托杨白羽转交给黎大人。 原本是三年时间,但现在她打算提前一年就让他验收成果。 第125章 第 125 章 云纱距离上一次与黎大人的会面,已过去了两年时间。 时间就是过的这样快,只有让人回首来路时,才觉时光漫长。 黎大人只身前来的,没有带侍从,也没有穿官服。 他穿了一身粗布常服,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云纱行了礼,恭敬道:“大人,好久不见,您方才走过来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黎盛双手叉腰,视线环视了一圈附近的田地。 “怎么?没见过当官的这么打扮的?” “见过,从前我与颖昌府知府林大人也相识,第一次见到林大人时,他打扮地像个普通稻农,大热天里随意坐在田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那么大官。” “林阳鸿?” “是。” 黎盛笑了声:“怪不得你跟他儿子在一起,原来是他撮合的。” “啊,并不是——” 黎盛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你知道吗?我跟林阳鸿曾经是同窗,一起在京城读过书,后来也是一同中的进士,不过后来他外调,我留京,也就不联系了。” “林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大人也是,小女子有幸能接触到二位大人,才能将育稻一事推进的如此顺利。” 黎盛笑了声。 “才两年不见,你这个小姑娘也圆滑了,懂得说好听话了。” “你的稻田是哪一亩?”他问。 云纱引他前去,稻田间,赵言李鹏还有穆伯三人都已准备妥当,见云纱带着一中年男人过来,当即心下一凛,有些紧张。 云纱刚要开口介绍黎盛的身份,被他抬手阻止了。 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绕着这亩试验田认认真真地走了一圈,边走边去伸手查看稻穗。 云纱也看不出这位黎大人的表情。 显然他和林大人并非一种性子的人。 黎盛看完之后才慢悠悠走过来,对云纱道:“都已熟了,收割吧。” 云纱深呼吸,冲赵言等人点头。 几人当即拿起镰刀,当着黎盛的面将一亩田都收割完成,按照不同品种分开摆放。 收割好的稻子又拨粒留种,当着黎盛的面称重。 黎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操作,中途一个字都没说,直到称重之后,他亲自上手核实了数据。 “一百一十五。” “一百零八。” “一百三十八。” “一百一十三。” 赵言和李鹏激动地不行,穆伯还算稳得住,但看到这个比去年还要优秀多的数据,显然也心潮澎湃。 只是当着黎大人的面,他们都不敢表现地太过。 黎盛问云纱:“这是四种不同的稻种?” 第225章 云纱答:“是,但并非完全不同,亲缘关系是很近的,只是在其中优中选优,为了找到更加稳定的优势种,所以分开培育的。” 黎盛指着那份一百三十八斤的稻谷问她:“这个呢?” “很遗憾黎大人,这个优势种培育次数短,不能算作稳定种用来推广种植,但一号和二号已经很稳定了,分离率相对较小,可以尝试推广种植了。” 黎盛盯着她,沉声道:“可是这两种均未达到你说的,亩产五百斤以上。” 云纱点头:“是的。” 分别乘以四,都没到五百斤。 “但——” 她眼神坚毅,“这是二季稻。” 黎盛瞳孔骤缩了下,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云纱重重点头,再次予以肯定。 “只要按照成熟的方法和流程管理,必然能一年收获两次,黎大人,虽然一次只有四百多斤,但一年在同一亩田里,理论上可以达到八百斤以上了。” 八百斤…… 沉稳如黎盛这样的人,听到这个数字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片刻,他露出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云纱。 “若当如此,你这小女子可真不得了。” 黎盛带着云纱的几种稻种离开了,嘱咐她此事暂时不可声张,会再派人来核实详细,之后会呈上御览。 两天后,云纱望着来人,会心笑了。 “杨大人,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当着他人的面,少年强装淡定,只是微微点头,便开始例行公事。 等到与云纱单独相处,杨白羽才装不下去了。 他立即问:“腰真的不痛了吗?” “全好了,不是在信里告诉你了吗?” 云纱拉他进屋,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杨大人,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了,民女定知无不言。” 杨白羽挑了挑眉,从袖口掏了掏,掏出一把糖果塞在她手里,得意笑道:“快尝尝,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云纱愣了下,笑道:“喂喂,公事呀公事。” “咱们常写信,该问的我都问过了。” 杨白羽傲娇道,“我也没闲着,我将你说的那些整理了,初编成了册子,按你的话说,这叫——《种稻入门指南》。” “真的?” 云纱站起来,激动地问,“你什么时候写的?怎么没告诉我?你……你带了吗?给我看看。” 杨白羽剥了颗糖给她,吃味道:“又不会飞了,云纱,咱们好久没见了,你能不能分些心思在我身上,我可就在你面前。” 云纱咧嘴笑了笑,扑上去抱住他,蜻蜓点水般亲了他脸一下。 “杨白羽,你真是天才,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杨白羽僵住,耳朵红得滴血,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一样。 “云、云纱……” “怎么了?害羞吗?” 云纱将糖果放进嘴里,故意凑近他,慢慢吐气,带着温热的香甜气息呵吐在杨白羽白皙的脸上。 就像是染色剂,肉眼可见从耳朵到脸颊到脖子,全红了。 “害羞……谁害羞?” 即便是茶壶泡泡,嘴还是硬的。 云纱不逗他了,坐直了身子,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云纱问起关于黎盛的身份,以及关于黎盛说的写成奏折呈上御览一事。 说了半天也未听见杨白羽回应。 她转头看他,他还是一副红着脸神游太空的样子,让她很想笑。 她托腮侧着脑袋望着他。 “杨白羽,杨白羽,杨白羽……” “嗯?……你说什么?” 杨白羽回过神,眨了眨眼,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红霞晕染的脸上格外璀璨。 云纱立即问:“你在想什么?” 杨白羽脱口道:“我在想按照我朝律法,我们的婚事多大排场才不违制……” 说到一半猛地刹住,不再敢看向云纱,脸更红了。 云纱愣了愣,脸也微微红了下。 - 不知道黎盛的奏折文书怎么写的,过去了半个月时间,云纱也没有等到回应。 黎盛让人给她递了个消息,约她在嵊楼见面一叙。 云纱很久没有进京城闹市了,上次来还带了一身伤回去。 这次是带着春草一起,打算见完黎大人之后在城里逛一逛。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们刚进嵊楼就被掌柜认了出来。 掌柜当即让小厮把她请过去:“云娘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云纱礼貌回了句。 掌柜似笑非笑:“云娘子虽没来,但名字在我们嵊楼可热闹得很,父女对簿公堂一事,连我也略有耳闻,我们这里的食客们也常议论,没想到云娘子还是个飒爽的性子,连上公堂也不怕。” “是…吗?”云纱皱了皱眉。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春草瞪了掌柜一眼。 “以讹传讹的事有什么好议论的。” “呵呵,那倒是,毕竟亲自将亲生父亲送进大牢的女子可不常见,另外有关于名声那些事,也是令尊亲口在公堂之上说出来的。” 掌柜上下打量了云纱眼,低笑,“没想到云娘子看着这般正经人物,背后竟如此放浪形骸。” “你胡说八道什么——” 第226章 “春草!” 云纱及时拉住了春草,不欲纠缠下去,只道,“我们约了客人,就天字号房间,请带我们过去。” “客人?哦,天字号房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啊。” 掌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唤来小厮给云纱领路。 云纱刚走了几步,又听他在背后说:“我恰好认识一位云娘子的故乡好友,他也告诉了我们一些事,还真是挺精彩的。” 云纱感到隐隐反胃,不想再多说一句,赶紧上楼进了房间。 黎大人还没到。 春草给她倒了杯茶水,忍不住气得红了眼。 “都什么人呀!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里乱造谣!” 云纱虽然也生气,但一时半会还没空生气,她在想,刚刚嵊楼掌柜说的人是谁,她什么故乡好友? 难道是王晖? 王晖落榜了竟然还没有离开京城吗? 正思量着,门开了。 “黎大人。”云纱赶紧起身行礼。 黎盛态度比之前缓和多了。 他有几分歉疚:“云小友,我的奏折不知为何被北司压住了,短时间我也没机会面圣,我想着这事还是先告知你一声,否则你倒疑心我黎盛是个失信之人了。” 原来是为这事,云纱忙道:“没关系的,黎大人。” 黎盛摆手,眼中不复从前轻视,全是赞赏。 “林阳鸿自认为和粮食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儿子林乔子承父业,也是为农桑这事忙碌十几载,可我看,都不如你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果真是天赋异禀,过段时间林阳鸿进京述职,我请他吃饭,你既与他相识,我到时候把你叫上。” “那就先谢谢黎大人了!”云纱很是高兴。 “到时候说不定我撮成一段姻缘,你才要谢谢我呢。” “什么?——” 云纱一怔,不会指的是她和林乔吧? 黎盛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公事在身,点了菜品,你和你的小丫头享用吧,都记我账上。” 云纱行礼送他离开。 春草问:“姑娘,那些人乱传谣言的事,为什么不告诉这位黎大人呢,求他帮咱们。” “这种事帮不了的。” 云纱无奈扯了下嘴角。 何况,她和黎盛并没有交情,只是因为优势水稻入了黎盛的眼,让黎盛高看了她几分而已。 她也没心情吃饭,打算和春草离开嵊楼,趁着时间还早去外面逛逛,买买东西。 可她刚和春草离开房间来到楼梯口,就被一个刺耳的声音绊住了。 “这不是良州云氏米行的云娘子吗?与其父对簿公堂,逼得其父不惜抛弃家族名声也要状诉,最后还把自己亲生父亲送进大牢的奇!女!子!啊!” 有人立即恍然:“原来就是这个模样啊,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嘛,怎么就听说水性杨花,不知羞耻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时开堂我可就在现场……” “快说快说!” “据说这位年纪不大的云娘子,在良州时当众向男子求爱,后来匆匆嫁人,又被夫家休弃,之后其夫家举家迁到京城,她不知廉耻地一路追到京城,她父兄进京寻她,反被她使手段陷害进大佬,啧,可是个菩萨面孔,蛇蝎心肠啊!” “真的假的啊?这么精彩?” “你们——你们胡说八道!我要撕烂你们的嘴!” 春草气得大喊,眼泪瞬间挂了下来。 云纱抓住她,压低声音,强忍着。 “他们都是闲的,我们不要管。” “当然是真的,咱们嵊楼的王公子就是从良州来的,想必他最清楚不过了。” 王公子? 云纱侧眸,浑身颤了下。 果然又是他,坐在人群中的,王晖。 王晖倒了杯酒,慢悠悠地出声:“都是真的,因为这位云娘子当初当众示爱的对象,正是在下。” 瞬间沉默,旋即哗然。 王晖很显然十分享受成为焦点的感觉,继续道:“那是五年前了,正值清明踏青,王某不才,那年中了举人,在良州有些小小名气,也不知是否为此,这位云姑娘忽地冲出来拦住了在下的去路,大声地说心悦在下,并让在下娶她为妻。” 他抿了口酒:“说实话,在下当时也很为难,只得严词拒绝了。” “竟有如此厚脸皮的小姑娘么?” “那后来呢?怎么就嫁人了?又被休妻是怎么回事?” 春草喊道:“你们都是长舌妇吗?在这里问问问!” 但没人理会她。 她看向云纱,云纱站在原地,表情平静地看向人群。 而嵊楼的掌柜就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 整个嵊楼好似正在上演一台喜剧,云纱成了喜剧中心的小丑,所有人伸长脖子在看她的笑话。 王晖不急不缓地倒了杯酒,但是酒壶已经空了。 便有人立即道:“给王公子上酒!” 小厮屁颠送酒上去,给他满上。 王晖敲了敲桌子,高声道:“此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恐怕不只是我,整个良州都没几人知道。” “哦?怎么回事?快说说!” “这位云娘子身为家中庶女,被嫁给了良州首富杨家最小的儿子冲喜,如此丢人之事,自然两家都不敢宣张,悄悄就将婚事办了,连鞭炮都没放,而这良州首富杨家,正是咱们嵊楼对面的熙源楼!” 第227章 满座哗然。 王晖抬高声音,指着对面。 “这病得快死了的杨家小儿子,自然就是我们今科尊贵的状元郎了!” 他话音落下的那片刻,众人寂静,随即轰地一声,舆论被彻底点燃了。 对于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 有骂云纱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 也有骂杨家随意娶妻,随意休妻,假仁假义的。 总之这场舆论,把云纱和杨白羽置在了风暴中心。 云纱的名声有多难听,杨白羽因为“娶过她”这一条的污点就有多大。 那天云纱自然没了心情逛街。 她回了小院,路上像无事人一样,还反过来一直安慰哭得不行的春草。 春草边哭边骂,恨不得把那些人的嘴巴撕烂。 云纱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心道还好古代没有互联网,很多人就算听说过她的“事迹”,也不知道她的样子,这样她出门不至于“人人喊打”。 不过舆论这种威力,她在之前王大贵的案子里就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杨白羽那时说的是对的,谣言这种事就算澄清也没几人会听,最好的办法是用更大的舆论去压过它。 可她现在有些束手无策。 春草晚上抱着枕头跑过来跟她一起睡,似乎是怕她想不开。 “姑娘,你要是委屈你就哭吧,我看着都委屈的不得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更难受。” 云纱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帷帐顶上。 “我没有很难受,他们攻击我的名声,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我嫁不出去,这也不算什么,咱们现在还有钱,大不了离开京城,换个地方生活就是,也就是麻烦点。” 春草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可是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分明是云老爷乱说一气,而且姑娘也没被休妻,拿的是和离书,还是姑娘主动要求的,为什么错处都变成了姑娘的呢?” “因为有些人很蠢,有些人很坏,还有些人又蠢又坏,他们凑成一块,故意为之,没有人真的关心事情真相,有的人要热闹,有的人要谈资,有的人要拿这件事去攻击熙源楼,攻击杨白羽,这就是为了利益了。” 云纱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纠结地叹了口气,“而且向王晖当众告白这事的确是真的,真是污点啊污点。” 翌日一大早,春草刚开门就看见杨白羽站在门外,凉风习习,不知他站了多久,发梢都沾着露水。 春草惊呆了:“公子!” 云纱也很震惊,脸都来不及洗,将他拽进屋内。 他的手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你怎么……” 云纱责问的话还未出口,杨白羽就紧紧抱住她,沙哑着声音,“不要听那些人说的话,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如月光皎洁,没有人比得上你。” 云纱怔住。 他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所以连夜赶来的吗? 她抚了抚他的背。 “没关系,我不在意。” “我很在意,我在意的不得了。” 杨白羽的声音存了颤抖的哭意,“云纱,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做什么傻事,我害怕得要命。” “怎么会呢?” 云纱松开他,替他换下冰凉的袍子,给他披了毯子,又请春草送来热水替他浸手,“我不是这样的人,你忘了,我可是仙女,从别的地方来的,向王晖表白什么的,可不是我做的,我不会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的,我强大的不得了。” 杨白羽任她做这些,只是望着她。 他低声道:“云纱,你嫁给我吧,只要你嫁给我,那些话就可以不用管了。” “杨白羽。” 云纱认真望着他,“你要知道,你现在娶我,我这样的烂名声,你就是赌上了你的前途,你这个最年轻的状元郎光明璀璨的前途。” “我不要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意义。” 云纱轻柔地替他将手擦干,自己也去简单洗漱了番。 春草煮了粥,送了进来。 云纱柔声道:“不要意气用事,我就在这里,并不会消失,你不在意的那些,我须替你在意,因为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不会为了你放弃我的全部,我也不愿你这样做。” 杨白羽眼眶红红的。 “云纱,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呢。” 第126章 第 126 章 杨白羽连夜赶来见云纱,这几天本也休息得少,整个人都透着疲惫。 云纱让他在自己房间休息一会,用过午饭再回。 谁知他躺下没多久便发起了烧,额头摸起来滚烫的。 因为他意识不大清醒,云纱本打算将退烧药用温水化了给他喂下,但他紧紧抓着云纱的手不放,人还说着胡话。 他迷迷糊糊地一直低声喊云纱的名字,云纱每一声都应了。 等他睡沉了,才走开化了药过来,给他一点点喂下。 这一耽误就到了晚上,夏鸣悄悄摸了过来。 “官署家里两头不见人,若非公子本就官身,又值多事之秋,夫人都要急得去报官了。”他焦虑道,“受了那些流言影响,熙源楼也暂时关门了,夫人和老爷都担心公子会不会因此郁结于心,做出什么傻事来。” 云纱皱眉沉默了会儿,轻声问:“他现在还没醒,你就说你已经找到公子了,托梁程打掩护,说他在源江的画舫上住一晚上散个心,明日便回了。” 第228章 “要是官署那边来人问怎么办?” “没事,我已经问过他了,他告了几日假。” “好,我这就赶回去。” 夏鸣转身离开。 云纱刚要回房,夏鸣又跑回来,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给小春草的。” 然后迅速走了。 云纱会心一笑,拿着糖葫芦回了屋。 因为杨白羽病着,云纱倒也不方便睡觉,且怕他晚上有什么情况,便合衣靠在床边。 春草搬了炉子出来,点了炭,拿着糖葫芦去外间吃了。 她坐在脚榻上看自己的种稻笔记,倒也没什么睡意。 其实对于古代女子这种天塌般的遭遇,于云纱身上没那样奏效。 舆论压力要看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例如她若在现代网络遭遇网暴,那大概率也不会好受,而临朝女子面对她现在的境遇同样难以承受。 可对调过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她一个拥有现代思想的人,古代的舆论传播力度对她实在不具备很大的杀伤力,她也没将“嫁人”这种事放在首位。 若将一个古代人置于现代网暴下,结果也一样,因为其不会上网,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云纱。” “嗯……嗯?” 云纱收起笔记,忙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少年。 杨白羽脸色憔悴,有些睡眼惺忪。 云纱起身从炉子上倒了杯一直热着的茶水放在手边,然后坐到他身边去,探了探他额头,没那么烫了。 退烧药果然好使。 “哪里难受吗?”她温声询问。 杨白羽望着她,眼尾红红的。 他喑哑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见了,我四处寻你,却怎么也寻不见。” “只是梦而已。” 云纱冲他一笑,在他脸上戳了戳,“你怎么这么没安全感呢,老觉得我会不见。” “来,喝水。” 她扶着他坐起来,给他递了茶杯。 杨白羽乖乖喝完了,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眼神大有委屈之意,像只可怜巴巴又泪眼汪汪的小狗。 “怎么了?不舒服?” “好多了。” “那就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知道明天你就要赶我走了。” “……” 云纱哑然,随即扯了嘴角,“你怎么回事?多大的人了,还有分离焦虑症?” “什么是分离焦虑症?” “就是……一跟我分开就焦虑。” “是一种病吗?” “……大概也许。” “那我生病了,云纱。”小狗可怜巴巴地眨眼,“我得了很严重的分离焦虑症。” 云纱抚额:“……” 翌日,云纱起床后来到自己房间,见杨白羽还在睡着,被子蒙着头。 她扯下他的被子:“我知道你醒了,别装睡。” 杨白羽脸色潮红,声音沙哑:“云纱,我觉得我没好,我可能还要在你这里借住一日。” 云纱瞧他脸色不对,摸了摸他的脸。 “怎么又发烧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用。” 杨白羽抓住她的手,她刚洗漱完,手是凉的。 他拉着她的手贴近脸,闭着眼侧躺着。 “明天就能好了,不要找大夫,大夫来了要开药,不想吃药。” 云纱瞅了半天,忽然想到什么,峨眉竖起:“你不会昨天晚上故意不盖好被子,给自己冻到了吧?” “……没有。” 他声音闷闷的,没有睁眼看她。 云纱太了解他了,一下子就听出他语气中的心虚。 她毫不客气地把手抽回来,高声道:“你要是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只会让我觉得幼稚。” 杨白羽抿了抿唇,睁开眼坐起来,蔫头耷脑地道歉:“对不起云纱。” 他如此光速认错反叫云纱一怔,火气消了大半,坐下来,语气也缓和了。 “我是担心你,换做旁人,随便他如何我也不管,且你身子本就弱,你就更要珍惜自己。” “我只是不想离开你。”杨白羽声音很轻,“云纱,你却总是在推开我。” 云纱愣了片刻:“没有啊……” “云纱。” 杨白羽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呢?” 云纱一时语滞,不知如何回答。 杨白羽对她当然很重要,但她没法数据化这种重要性,所以无法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她知道杨白羽想听到什么答案,但她觉得,人生中有许多事许多人都很重要,非要给他们排名是没有必要的事。 杨白羽眸中掠过一丝失落。 喃喃:“没关系,只要重要就可以了。” 这话他像是说给云纱听的,但更像是自我安慰。 到了下午,秋冬和夏鸣都来了。 此时杨白羽睡了一觉,烧也退了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跟云纱道别,随二人回去了。 云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很失落。 捕捉到这种情绪让她心里也仿佛被石头压着。 晚上她睡不着,拉着春草聊天。 春草问:“姑娘,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公子呢?”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春草想了想,道:“可能对公子来说,还不够喜欢?” 第229章 “那要怎么证明呢?嫁给他吗?” 云纱抱着枕头发呆,“我总觉得……构建一个家庭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还没做好准备。” - 任外面风雨飘洒,云纱躲在小院里不出门,也听不见城内那些流言蜚语。 当然,这些风言风语中,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 云纱只是被利用来对于熙源楼和杨白羽的工具而已。 大约五六日,黎盛派人给她送来赴宴请柬。 他上次说林阳鸿林大人来京述职,他要给他接风,让云纱也来。 果然没有食言。 云纱很乐意此行,林大人于她亦师亦友,许久未见也有些想念。 不知是否是黎大人也听到了些流言,这次没有选择嵊楼,而是在泗州阁。 云纱去的时候怕出意外,特意戴着帷帽,将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跟小厮展示了请柬,被领到二楼一个很大的房间。 推开门的刹那,她愣住了。 好多人。 一屋子的人。 听到动静,原本推杯换盏的热闹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打量她。 云纱一时有些发怔,搞不清楚什么情况。 黎盛起身笑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位种稻很了不得的云娘子。” 云纱摘下帷帽,不敢乱看,只赶紧行了个礼。 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小友,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是林大人! 云纱猛地抬头看过去,人群中赫然坐着林阳鸿,林乔坐在其父下手边,两人都对云纱露出和善的笑。 “林大人,许久不见。”云纱激动地行礼。 有人笑道:“连林知府也认识,看来此女果然不简单呐,我倒是有些兴趣了。” 林阳鸿对黎盛道:“今日的宴是你安排的,怎么说云小友也是客人,你让客人站着,可不是待客之道。” 黎盛笑道:“也是,云娘子,你过来坐下。” 他指了个位置。 云纱有些局促。 林阳鸿宽慰道:“不必紧张,云小友,今日来的都是京城的各位大人,也算是为了公事。” 云纱深吸一口气,点头过去坐下。。 见她坐下,黎盛才开口道:“我上次一道奏折可是几经波折,先是在吏部那压了几天,后又在北司压着,最后还给我退回了。” 有人道:“黎大人,你这也怪不得我们,你素来严谨之人,却在奏折中大放厥词,这样的奏折我们可不敢送到皇上跟前,到时候挨骂的可是我们北司。” “是不是大放厥词,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看来黎某若不能向你们证明奏折所言非虚,这道折子还到不了皇上面前了。” 黎盛高声说着,转向云纱,“云娘子,你来说,你种的稻子是否达到了亩产八百斤?如何育种,如何栽种,我想,你是最有发言权的。” 云纱忙站起来,视线巡视了一圈。 此刻众人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大多的眼神都是不屑和好奇。 她深呼吸了下,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忽然就不怎么紧张了。 “准确地说,是稳定单季亩产四百斤以上,一年可种两次,所以,说是亩产八百斤并不严谨。” 立即有人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京城水稻亩产平均多少吗?” “我知道。” 云纱自信且坚定,“我比在座各位大人都要知道。” 第127章 第 127 章 有关于新型水稻培育的问题,云纱讲了一刻钟。 但也只讲了一刻钟。 她实在讲不下去了。 因为她发现在场除了林家父子以及黎盛之外,真正在听她说话的人,寥寥无几。 这些大人物,他们不关心水稻是怎么种出来的。 黎盛大约也看出来了,他略有些尴尬。 他主动起身,从身后取来一盒稻子,让林乔帮忙分给在座的诸位官员查看。 这些稻子正是云纱试验田出来的稻种。 有人拿到稻子以后摇头,指了指刚分到的,说:“我已有了。” 林阳鸿毫不客气地道:“陈大人,这是四份不同的稻子,难道你分辨不出来吗?” 那位姓陈的官员尴尬了下,忙道:“是了是了,没注意。” 黎盛皱了皱眉。 “诸位大人请看,这四种稻种的结实率远高于目前司农处库房所记录的稻种,即便按照云娘子的说法,有些还…不稳定,但品种已极为优越了,何况其耐寒、早熟、杆粗、穗大,一年可种两季,若能成功推广出去,叫天下的稻种都换成这种稻子,那一年也不知少饿死多少人,粮仓丰满,即便是灾年,朝廷也更能拿得出救济粮来。” 云纱仔细观察那些官员看稻子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 很多人确实不懂,可能在他们眼里,只见过煮熟的米饭,没见过稻种,何况去分辨其中的差别。 林阳鸿有些兴奋地起身,主动走到云纱身边,问道:“比良州的还要好?” 云纱自信:“是,可能口感比不上,但亩产高得多。” 林阳鸿连连点头,感慨。 “真是后生可畏啊,云小友,我朝有你,真是百姓之福。” 云纱忙道:“不敢不敢。” 林阳鸿看向黎盛,后者清了清嗓子。 第230章 “诸位大人已仔细查看了稻种,不知有何感想?” “若真如此高产,的确是百姓之福,可光凭稻种,我们也看不出什么,何况黎大人你也说了,那只是一亩地的产量,如果批量种植之后结果大不相同该如何是好?从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单亩亩产高的情况,可收集其稻种再种,又恢复原状。此女子看相貌如此年轻,她的话如何尽信?若便草率呈上御览,天子动怒,你我又如何解释?” “我顶着。” 黎盛洪声道,神色无畏,“北司有什么好怕的,出了岔子往我头上推就是。” 屋内安静片刻,一些人互相打了眼色。 “黎大人,你难道不知皇上对农桑的重视吗?以至于在内殿辟出一块田来亲自上手,若拿此事开玩笑……” 云纱听到此处忍不住问:“皇上既然这么重视,怎么诸位大人不重视呢?” “放肆了,云小友。” 林阳鸿板着脸呵斥。 “民女失礼。”云纱立即识相地弯腰道歉。 这些人的确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她相信也不是每个人脾气都跟林阳鸿一样好。 剩下的宴会她没有参加了,她被要求退下,去外面等待,林乔跟着她一道离席,大约这些大人们要谈公事了,他们没有资格旁听。 林乔追出来,特意叫住了她。 “方才席间我无法同你寒暄,这会才能跟你说上话。” 他目光真诚,眼神落在云纱脸上,半分都不舍得挪动。 “云纱,你……还好吗?” 云纱感受到他的目光,自然也能明白目光中的其他意味。 她小退了半步,保持了礼貌的距离,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一切安好,多谢记挂,林公子也一切都好吗?” “都好,只是——” 林乔动了动唇,最终没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他话锋一转,道:“我有个礼要送你。” 云纱想也不想地就拒绝。 “林公子,你太客气了,你我也算故交,我觉得实在没……” “你先看一眼再做决定。” 林乔打断她,含笑道,“这会儿我父亲他们也不会结束,我先带你去我下榻的驿栈。” 云纱本想拒绝,但他再三肯定且真诚的语气,让云纱不好意思,还是同意了,戴上帷帽跟他坐马车去了驿栈。 路上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林乔就是不告诉她要送什么。 直到进入驿栈,一条黑背棕腹的大狗在林乔的呼唤声下摇着尾巴热情的冲出来,往他身上直扑。 云纱呆愣了片刻,才激动地反应过来。 “小狼!” 她和春草当初进京时,也没想到会留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之前小狼就一直寄养在顾娘子家里,她和春草离开良州前特意去看了它,还给顾娘子专门留了一笔小狼的赡养费。 可时光如白马,人生如狭隙。 当初爱跟在她脚边摇尾巴的小狗,一晃长得这么大了。 她差点都不敢认。 这两年她和春草也时常提起小狼,春草一直盼望着能早点回良州去,或者把小狼接来京城。 奈何路远,实难成行。 林乔拎着小狼脖子上的皮带子,朝云纱笑道:“怎样?这礼物你要拒收吗?” 云纱忍着激动,蹲下身子,朝小狼伸出手:“小狼,还认识我吗?” 小狼歪着头,似乎有些认不出她了。 云纱掀开帷帽,嘬嘬了两声。 小狼眼一亮,猛地摇着尾巴扑到云纱身上。 显然它低估了自己的体型,一人一狗都倒在地上。 林乔忙笑着将云纱扶起来,小狼还呜咽呜咽地叫着,一边叫一边在云纱身上蹭来蹭去。 云纱起身拍了拍灰,摸着小狼的头,鼻子有些发酸。 “还记得我呀?” 林乔道:“狗都是忠心护主的,你虽好久没见它,可终归是它的主人,它自然认得你。” 云纱真心朝他道谢。 “林公子,这份礼物我不得不收了,谢谢你的礼物。” 林乔让她留下具体地址,答应过几天会亲自把小狼送过去,云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驿栈。 离开之前,小狼还因为分离的焦虑朝她叫唤。 弄得云纱几度回转安抚它,跟它说了好些话,大约它是听懂了些,才没那么焦躁。 等他们再次回到泗州阁的时候,那边的宴会还没有散,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那些大人才陆续离开。 黎盛再次将云纱与林乔叫了回去。 这回屋内只有他们四人,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黎盛喝了些酒,脸色涨红,说话也带着酒气,但人是清醒的。 他高声道:“你放心,我当初说你若真能造出神迹,我必然亲自为你面圣求名,这话绝不是诓你的,北司那群老滑头不敢担责,我敢!等下月初一,我去勤政殿时,我就把这事亲自跟皇上说一说。” 林阳鸿摇头:“等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明日就要入宫述职,我直接说。” “那也行。”黎盛拍他肩膀。 林阳鸿抖掉他手:“好在你还有些良心,没全被京城的官场迷了眼。” 黎盛收回手。 “哼,是你清高顽固,不懂变通罢了。” 林阳鸿看向云纱,皱了皱眉:“对了,方才席间我听到说,你在京城有些不好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第231章 云纱沉默了会,叹了口气。 将此事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黎盛颇为意外:“真看不出来,你和这届状元郎还有这段故事呢,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云纱问。 “没什么,反正你们已和离了,这些风言风语不去管它,等你嫁了人也就没人说了。” 林阳鸿愠色:“为了争名争利,竟往一个小姑娘身上泼脏水,京城这种不择手段的地方,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黎盛倒了杯酒,嗤笑:“少说点吧,你这话传出去就倒大霉了,京城再不堪,那也是国都,是天子脚下,是皇上住的地方。” 林阳鸿皱了皱眉,不再说什么,忽然转首问林乔:“你怎么想的?” 林乔一怔:“父亲何意?” 林阳鸿看了眼云纱,又看向自己儿子。 “诚然,娶妻娶贤,名声都是缥缈虚幻之物,实实在在的人品和性子才是最重要的,若你在乎那些流言,你就真是蠢的了。” 林乔发窘:“我、我当然不在乎这些,可——” 他不知如何言语,只能看向云纱。 云纱还未说话,黎盛便笑道:“云小友,我看你和林乔绝配,你和离再嫁,他也丧妻再娶,你们相识已久,惺惺相惜,再加上林大人又喜欢你,看重你,如今那些流言对你不利,你再嫁他人也不容易,我看最好的姻缘就在眼前,不如你就答应了,也算我功德一件。” 云纱讶异:“林公子,你曾丧妻么?” 这个事她好像没听说过。 林乔有些紧张地解释:“是,我十七岁时娶了唐州刘氏,只是妻子福薄,成亲一年因病离世,我十年都未曾续弦再娶,一直忙于公事,此事并非刻意隐瞒,实则不知如何开口……请你莫要介怀。” 云纱并不介怀,只是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得合理。 林乔快三十的年龄,怎么可能从未娶亲。 只是她的确没有细问过,她对这些事也不是很感兴趣。 “没有没有——”她摇头。 林阳鸿道:“云小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个儿子虽说并没有多优秀,也是中过进士的,当年娶妻后,夫妻间也是举案齐眉,十分尊重,他妻子因病去世后,有很多媒婆找上门,他为妻主动守丧便全拒绝了。他对待感情一如对待公事,言必信,行必果,你可放心。且他对你的感情我也知道,现在我身为他父亲就站在你面前,只要你点头,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你。” 第128章 第 128 章 云纱有一丝为难。 林阳鸿是她十分敬重的人,对于林乔她也很欣赏。 但这无关风月。 她也实难勉强。 只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拒绝才能不失礼貌。 林乔大约察觉到了,温声道:“云姑娘,你不必为难,婚姻是你情我愿之事,如若你现下未想好,决定也不必急于一时。” 云纱松了口气,内心十分感谢他打圆场,忙对林阳鸿和黎盛说道:“承蒙二位大人厚爱,我现在……尚无打算。” 林阳鸿道:“无碍,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今日我和黎大人只是算与你闲聊两句,没有逼迫之意,不过态度是认真的,云小友,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开口,我林家的大门为你敞开,哪怕林乔日后重新娶妻,我也愿将你当作学生看待。” 云纱心头微热,行了大礼。 “能做大人的学生是我的福分。” 林阳鸿微笑:“能做你的老师才是我的荣幸啊。” 皇宫的内殿。 这是杨白羽第四次面圣。 这次皇上没有如前两次一样。 他衣冠齐整,凛然坐于上位,平淡地注视着下方的杨白羽。 杨白羽脊背挺直,垂手而立,不敢直视圣颜。 谁都没有开口,殿内是寂静而空旷的沉默和压抑。 半晌,皇上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拢起,像是随意地问起:“近段时间,你往秦府跑得不少啊,怎么?改主意了?又打算娶秦家的三女儿了?” 杨白羽立即道:“臣无此意。” “哦,那你去做什么?” “臣是去修书的。” “修书?”皇上怔了怔,笑问,“吏部何时调你去翰林院了?朕怎么不知?” 虽笑着问,眼神却是微冷的。 杨白羽认真解释:“皇上,臣之前承过秦大人恩情,便答应帮他一个忙,他正在整理刑部现行的律法文书,便问臣愿不愿试试,臣就去了,只为了此事。” 皇上没开口,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在思量什么。 杨白羽说:“臣与秦大人没有其他往来,只是帮秦大人整理律法,因为太过冗杂繁琐,才需要帮忙的,而且秦大人的府邸也不止臣一人去,有时候刑部和翰林院也有同僚过去的。” “是吗?”皇上的语气不置可否,“你身在司农处,心思全然放在旁处,朕倒是有些失望。” “皇上,整理律法文书只是分外之事,臣的分内事也有好好完成。” 杨白羽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籍,“这是臣编纂的种稻要术,只是初编,内容皆出自良州的云娘子,她的种稻技术无人能及,臣特意将一些要点汇编成册,希望于民有用。” “种稻要术?” 皇上抬眸。 侍立一侧的内侍赶紧将杨白羽的书呈了上去。 第232章 皇上有几分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翻阅,杨白羽便静静候着。 殿内只余下了翻书声。 渐渐的,皇上坐直了身子,目光停留在书籍之上,好几次都是许久才翻页。 杨白羽站得有些疲累,悄悄瞧了皇上一眼,可皇上似乎沉浸在书中,并未有其他意思。 好在内侍及时出声提醒。 “皇上,天色暗了,奴才给您点上灯烛吧。” 皇上“嗯嗯”了声,目光总算从书中挪开,长呼了口气,手指在书页上点了几下,大笑道:“妙,妙,妙!” 他拿著书从座位上下去,又恢复了杨白羽之前认识的那个皇上的样子。 “你写的?” “是良州云娘子口述的内容,臣只是汇编。” “这人是谁?她在良州?” 皇上有些兴奋,对内侍道,“不管她是谁,把这女子召进京来,朕要亲自问她。” “皇上。” 杨白羽眸子晶亮,“她就是臣与皇上提过的小女子啊,她就在京城。” 皇上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拍着杨白羽的肩膀道:“你小子,真是捡到宝了!” 无巧不成书,这边皇上刚和杨白羽谈起云纱,第二日林阳鸿就在勤政殿几乎说了一样的话。 这成功将皇上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林阳鸿,你可是不轻易夸人啊,这些年朕收到你的折子数百封,也没见你如此夸过谁,你连你的儿子都吝于赞美,竟在朕面前如此推崇一个小女子,朕真是好奇了。” 林阳鸿道:“皇上心系民生,亲耕农桑,是万民之福,若皇上亲自见她,她的见识与胸襟想必皇上不会失望的。” 皇上但笑不语。 林阳鸿有些拿捏不住皇上的心思,便没继续说话。 过了会儿,皇上才慢悠悠地开口,只是说的事毫不相关。 “你也好几年未进京了,此番也不必急着走,多留两天,秋日香叶红遍京城,朕的三皇子府邸中菊花开得也甚好,过几日他要办个赏菊宴,你也去。” 林阳鸿眸子微动,拱手行礼:“臣遵旨。” - “赏菊宴?” 云纱颇为意外地望着眼前人。 林乔瞧着春草逗弄小狼,又将视线转回到云纱身上,点头道:“是啊,父亲说三皇子府上有全京城开的最好的菊花,所以每年都会举办赏菊宴,邀请各位大人参观,而且可携带亲眷子女一同赴宴,父亲让我来邀请你一同去。” “我?” 云纱有些迟疑,这等规格的宴会,以她这样的身份,真的能随便参加吗? 林乔道:“你若愿意答应就是,旁事无须忧虑,父亲是个严谨之人,若无准备,是断然不会提此请求的。” 云纱虽有些奇怪,但也觉得林乔说得有道理。 以林阳鸿的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带她一同赴宴,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她说。 “好。”她应道。 赴宴这天,云纱早早就被春草叫起来了,她比云纱还要紧张和激动。 “那可是三皇子!是皇上的儿子呢!姑娘一定要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去,叫很多人瞧瞧!” 云纱玩笑道:“是了是了,到时候惊艳出场,被皇子一见钟情,从此登上人生巅峰……唉,可惜人家早就有皇子妃了。” 春草眨巴眼:“……姑娘喜欢公子,旁人再好,姑娘大约都不喜欢的,就算是皇子也不行。” 云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她没什么绫罗绸缎的衣裙,平日也不过合身得体而已,为了下地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也不施粉黛,都是素面朝天。 这次为了赴宴,她同春草翻了好久的衣柜,也不过找了一套普通的浅蓝色衣裙。 好在原身出落清丽,浅蓝色也称肤色,再略上淡妆,便显得整个人气色很好。 春草给她挽发时,一直嘟囔着可惜,没多买些好看的头饰。 云纱倒觉得头饰累赘,这样素雅些就很好。 本就是小家碧玉,再打扮也不是绝世美女。 而且她能赴宴也不过是“蹭”的,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林阳鸿是让她以其侄女的身份进去的,不过一进去他和林乔便被引入了前院,而女眷另在别院,宴会正式开始后才会聚在一起。 云纱骤然闯入莺莺燕燕的花园,觉得很不适应,这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感觉社恐都要犯了。 好在花园很大,有山有水有桥,她远离人群,在一个小亭子里略坐了坐,用一旁搁置的鱼食无聊地喂着池中的锦鲤。 一边想着林大人这次让她来此,到底是为了何事。 路上过来时,林大人并未告诉她细节,只说让她不要紧张,只当来放松游玩的就是。 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反而让云纱忍不住去想。 手中的鱼食抛洒进池塘里,无数锦鲤前前后后争抢,她正看得发呆,忽然一只手冷不丁地拍了她一下,叫她吓了一大跳。 “你在这呢!” “嗯?!” 云纱转过头,手中的鱼食差点都抖掉了。 与她打招呼的人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姑娘,气度不凡,穿着更是不凡,一看便是名门闺秀。 她看着云纱愣了愣,随即尴尬道歉:“失礼失礼,我认错人了……” 云纱起身将鱼食搁下,摆手笑道:“啊……没关系。” 第233章 那姑娘见云纱和善,不由心生好感。 “你是府上的人还是赴宴的宾客?” “宾客。” “我也是,我叫秦诗玥,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呢?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你?” “林阳鸿林大人是我的…叔叔。” “林大人……”秦诗玥低头想了想,好奇问,“是颖昌知府林大人吗?” “是。” “怪不得我见你面善呢,我几年前随父亲出过一次远门,途径颖昌,就在林大人家借住过几日。” “原来如此。”云纱笑笑,她也不知说什么。 秦诗玥小声问:“那林乔是你哥哥吗?” 云纱:“……应该是的。” 秦诗玥拿起鱼食坐下来喂鱼,又瞧了瞧四周,见没有人过来这个亭子,才笑道:“真是巧了,我长姐曾经差点成为你嫂嫂呢。” “啊?”云纱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又有些想笑,没想到还能意外听到八卦,“真的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这桩婚事没成,我长姐也早就嫁人了,听说他是为了给亡妻守丧,至今都未娶呢,大约是爱极了他的夫人吧。” 秦诗玥转头问云纱,“你说是吧?” 第129章 第 129 章 云纱:“……其实我与表哥也不是很熟。” “那就不聊他了。” “……嗯?”云纱心里惋惜,还想听听什么八卦呢。 秦诗玥忽然问:“你定亲了吗?” “呃,没。” 这姑娘竟然不是她想像中的古代闺秀,还挺自来熟的。 原先都是对封建王朝历史刻板想像,亲自见了才知也是有血有肉有个性的人。 她来这里好多年,还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名门贵女。 十六七岁的年纪,与她前世上高中的女同学性子好像也没有很大差别。 “你是不是……”秦诗玥极小声,但很八卦地问,“喜欢你表哥?” “啊?” 云纱汗颜,连忙讪笑摆手,“没有没有。” “真的吗?”秦诗玥貌似有些失望,“不应该啊,林大人进京还要专门把你和林乔带上,还来赴宴,难道不是为了在大家面前明示你们关系的意思吗?” “!” 云纱惊。 不是吧,肯定不是,林阳鸿和林乔都不是这种人。 心思急转之后,她坚定否认了这种想法。 “不是不是……”她尬笑了几声,赶紧转移话题,“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有。” 秦诗玥罕见地脸红了,小声道,“我本来今天懒得出门的,但我爹跟我说,他也来了,我才特意早起梳妆的。” 这种小女儿情态让云纱会心一笑:“原来如此,看来你很喜欢他。” “当然,我爹当初跟我提时,我还不愿意,后来我见到他人了,又改变主意了,完全就是我心目中郎君的模样嘛。” “那你们定亲了?” “没有,我爹跟他提过此事,他没答应。” “为什么呢?” “不知道,大约他没见过我吧,他若见到我了,估计也跟我一样改变主意呢,所以我今日才来。” 秦诗玥几分羞涩几分傲娇,向云纱展示,“我今日打扮如何?” “很漂亮。”云纱夸赞,“祝他对你一见钟情。” “借你吉言,不过你看那边。” 秦诗玥给她指了指不远处聚在一起赏花谈笑的几个年轻姑娘,“除了穿黄裙那个,其他的也都没有定亲,她们也见过杨状元,也有这份心思呢。” “杨…状元?” 云纱听这称呼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 “就是我朝最年轻的状元杨白羽呀,他跟你一样是颖昌人,说起来你们还是老乡呢。” 云纱呆愣一瞬,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位秦小姐可能的身份。 她忙在心里默默收回刚才的祝福。 “你是刑部侍郎秦大人家的小姐?” “我是啊。” 云纱抿了抿唇,有几分想笑。 上天还真会开玩笑,这么多人,这都能碰上,这不巧了不是。 不过她还挺喜欢秦诗玥的性格的。 “诗玥!” 有人喊道。 二人停下交谈转身望去,一蓝衣姑娘提着裙摆小跑过来:“你怎么躲在这里?” 两人大约是闺中密友,所以热闹地聊了起来,随后秦诗玥又向她介绍云纱。 周姑娘打量着云纱:“衣裙颜色与身形的确跟我有几分相似,怪不得你会认错。” 秦诗玥还未接话,又来了两个姑娘。 她们之间显然都互相认识,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 云纱拿着鱼食,想着要不要换个地儿。。 她本来是在这儿躲清静的,也不认识她们,她们的话题她也插不进去,在这儿待着别扭。 “秦诗玥,你还不知道吗?杨状元可是娶过亲的,只是成亲一年就和离了,而且那个女人听说他考中状元,还追他来了京城,可惜杨家不认她这个媳妇,后来她父兄来京城找她回去嫁人,她却为了不回去,反手诬陷父兄,将他们送进了大牢,是个特别狠毒的女人。” “怎么会有这种事?”秦诗玥感到震惊,“我怎么不知道!” “都传开了,就你还不知道,平日让你出门你懒得出来,不然我早跟你说了。” 第234章 “那个女人还在京城吗?” “应该是吧,没听说她走,她父兄此刻还在京州府大牢里呢。”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是啊,杨状元也太可怜了,怎么就被这种女人缠上了。” “就是,这个女人这么狠毒不知羞耻,大约长得也很丑吧!” 云纱一旁听得汗颜。 心道这个狠毒的女人此刻就在你们面前站着呢。 她叹了口气,谣言这种东西果然永远最先攻击女性,荡/妇羞辱真是千古不变的最好的攻击手段。 云纱也没出声,只是一边喂鱼一边听她们聊天,她们聊的很热闹,从京城八卦聊到刺绣女红,从胭脂水粉聊到谁家养的猫狗很可爱,就像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子一样,什么都聊。 直到有人问到她:“你也是颖昌人,岂不跟杨状元是老乡?” 云纱没注意是跟她说话,就喂着鱼没接茬。 秦诗玥吐槽道:“你再喂这鱼马上就撑死了。” 云纱一怔,才反应过来她们都在看着自己,不由尴尬笑了几声,将鱼食放回去,拍了拍手。 “对啊,而且我就是良州人,跟状元郎是老乡,状元郎在良州可有名了,三四岁就会吟诗作对写文章,是天才人物,只是后来因意外伤了腿,便一直在家休养,腿疾好了才参加科举,一次便蟾宫折桂了。” “哇!果然是文曲星转世!” “可惜被一个坏女人缠上了……哎,你认识那个女人吗?她应该也是良州人吧。” 云纱清了清嗓子。 “认识,她是云氏米行的四姑娘,云氏米行是我们良州最大的米行,与杨家经营的春熙楼有长期生意来往,后来两家结了亲,只是一年后他们就和离了。” “为何和离?个中缘由你知道么?” “因为这位云娘子生在粮商家庭,从小喜欢水稻,喜欢田野,喜欢自由,不愿被深宅大院拘了自己,杨状元理解她,便同意她和离了。” “竟是这女子主动提出的和离?” “是的,二人感情甚笃,没有矛盾。” “可这理由也太荒唐了,嫁了人就安心过日子不好么?怎么会为了种田和离呢?这不是脑子坏了?” 云纱摊手笑:“大概……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嘛。” 有人怀疑地问:“你怎么说得这般清楚,就好像你亲眼见了一样。” “这在良州人人皆知呀。”云纱微笑,“所以京城那些谣言实在离谱,姑娘们都知书达理,自然是懂得分辨是非黑白的,可不要人云亦云,乱败人家名声。” 有人道:“我不信,京州府其女子与父兄对簿公堂一事可是铁打的事实,谁家好女子能做出来?那女人若非缠着杨状元,可怎会追到京城来呢?她不是良州人吗?” 这件事就三言两语很难解释了。 云纱正想着如何说,赏菊宴便正式开始了,三皇子妃派人请大家去赴宴。 于是云纱就跟着人群汇集到了一间很大的院子里,隔壁院就是男宾,仅有一天井相隔,两院以抄手游廊相连,彼此可以透过垂花门遥相望见。 云纱边走边记着路,怕自己分不清方向。 同时也不得不感叹,这府邸着实大的,比杨家在良州的宅子要大好几倍,其内布景陈设也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侍女上了茶果糕点,让贵女们围坐赏花。 还组织了些小游戏,使宾主尽欢。 云纱无心于此,避开人群独自出来。 无论行至何处,尽皆摆满了各色菊花,品种与颜色多到令她惊艳不已。 原本她是打算往外走走,方便林大人等会找她说事,谁知看见如此品相绝佳的菊花,实在走不动道了。 她是农学院的,专业是水稻研究,但对一般的植物花卉也有些了解,知道这样的品种,绝对是极为罕见的。 怪不得三皇子府每年都要特意举办赏菊宴,若她有这种珍品,那真是恨不得炫耀给全世界看看。 “姑娘也爱菊么?” 云纱听得声音侧首望,一个月白衣袍的男子含笑朝她点头。 “造物之极,谁能不爱呢?” “看来吴某还能在此遇上知音。” 男子神色有些惊喜。 “你眼前这盆是十丈垂帘,花瓣细长淡雅,如帘幕垂落,风拂过时,更生动可爱……这盆是凤凰振羽……” 他像是如数家珍一般,热切又真诚地喜欢这些菊花。 云纱虽不知其名,倒生出几分好感。 可惜她不是很懂菊花,不然还能跟这位同学进行一下学术讨论。 “姑娘,你觉得——” 他话还没问出来,云纱赶紧道歉。 “我要要事需要离开一下,实在抱歉。” 她快步离开,去到湖边柳树下。 不远处林阳鸿正与一位大人说着什么,见到她的身影,于是跟面前之人寒暄两句,就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林大人,您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 林阳鸿四下瞧了眼,低声笑道:“是大好事,你耐心听。” “好。” “待会儿我要领你去见个人,先跟你说些注意事项,你切记不要紧张,时刻持礼,到那人面前时,先行跪拜之礼,再起身静立,动作幅度不要太大,等他先开口,他问什么,你如实答话就是,等他叫你退下,你再行礼,然后后退几步再转身出门,记住了吗?” 第235章 云纱听得有些发怔。 “是三皇子要见我吗?” “不是,是当今圣上。” 第130章 第 130 章 云纱跟着侍女穿过层层叠叠的假山走廊,一直到竹林幽深处的一座清雅小院才停住。 侍女行礼退下,半个字没有多言。 她环顾四周,凤尾森森,不见半个人影,但总觉又有很多人在暗中窥伺着她。 她踮起脚往院子里探了探头,心道这府邸真是堪比公园大了,竟还种了一片竹林,又在竹林中搭了这样一座朴素小院,她走了这些路,都没能走出去,回头若无人带路,恐怕绕一天也找不到门。 她轻轻推开竹门走进去,脚下踩着飘落的竹叶,颇有一种她早已离开皇子府,来到了京城郊外的错觉。 她脚步很轻很慢,每走一步都在心里默念着林大人嘱咐的规矩,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封建皇帝,拥有绝对的生杀予夺权。 她并不敢无知无畏。 不能直视圣颜,要行跪拜之礼,皇上问什么再答…… 她在脑海中排练时,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你就是良州来的云娘子?” “啊?是我。”云纱几乎是下意识抬头了。 她已来到了屋前,站在台阶下。 台阶是木质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青苔。 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台阶上,往下望着她。 这应该不是皇帝吧,看着不像。 云纱有些愣神。 皇帝看穿了云纱的想法,震了震袖子。 “怎么?朕看起来不像皇上?” 云纱一个激灵,赶紧低头弯腰。 “民女眼拙……” 她正犹豫要不要跪下来,皇帝却说:“行了,跟朕进屋,朕可是有一堆问题要问你。” 皇帝说完就自顾转身走了进去,云纱提着裙摆上了台阶。 隔壁屋子有几道身影正在煮茶,茶香飘的满院都是。 她进了屋,一位内侍朝她笑了下。 云纱多看了两眼。 哇,活的太监… “姑娘往里请。”内侍声音尖细,语调柔和。 完美的符合了她对太监的想像,让她觉得好神奇。 太监虽像太监,皇帝却不像皇帝。 云纱进入屋内时,皇帝正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翻阅。 见她来了,便直接丢给她。 “看看,这里面的内容是你写的?” 云纱翻了翻,不由惊喜出声。 “是杨白羽写的种《种稻入门指南》?已经写完了吗?真是太好了!” 皇帝瞧了她几眼,笑道:“看来你果然是杨白羽口中提过的小娘子,朕就召过他三次,他次次都提你,上次他给朕送来这本编纂的文书,他说里面的内容皆出自于你,朕这几日闲着无事,翻来覆去已看了几遍了,实在好奇这书的作者乃何方人物,有这般奇思妙想,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皇上,这里面的内容的确都是我与他说过的,因为我曾经与杨大人是夫妻,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我零零碎碎地同他说了很多种稻知识,不过我没想到他全都记得,还能几乎无错地整理编纂,如果这是功劳一份的话,有一大半都是他的。” 皇帝笑道:“你们二人真有意思,都为彼此说话……既然你说这些内容皆你所述,那么朕倒要好好问问你了,若让朕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你小命难保。” 云纱心中一凛,怎么有人能笑着把杀人说的风轻云淡啊。 虽然她很有信心,还是紧张了一下。 不过皇帝还真问了她很多专业问题,足足有一个时辰。 从如何育种,如何栽种,如何授粉都问了个遍。 云纱事无钜细地都回答了。 有了之前和林阳鸿林乔等人交流的经验,现在她表述起来并不会像之前那么难了。 令她很惊讶的是,她没想到皇上居然是真的喜欢种稻子,虽然知识和经验都很缺乏,但看得出来是实践过的。 初时交谈她还等皇帝问了才仔细回答,也想着注意规矩礼仪的问题,但聊到后面,她全然抛之脑后了,只顾着说,不记得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封建王朝的最高掌权者。 等内侍过来提醒时辰,云纱才如梦初醒,心里紧张地怦怦跳,赶紧跪下行礼:“民女方才多有失礼,请皇上恕罪。” 皇帝低头打量着她,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云纱简直度秒如年,冷汗涔涔。 皇帝却又语气轻松地道:“方才的交流你说的很好,令朕茅塞顿开,起来吧,你无罪。” 云纱长呼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起身。 心道皇帝还真是喜怒无常,刚才交流的时候分明像个和蔼的长辈,只这片刻,气度又大不相同了。 皇帝起身走到窗外,看了眼天色,让内侍出去候着。 他拿起那本书问道:“按你所说,其中还有许多要增减的地方。” 云纱点头:“这只是初级入门指南,不过已经可以帮助寻常稻农解决种稻过程中的很多问题了。” “初级……还有高级?” “高级……大概算是培育稻种相关吧,这个比较难,我目前培育出来的稳定稻种最多也就算两种,京稻四号,和京稻六号。” “那一二三和五号又是什么呢?” 第236章 “是不稳定的优势种。” 皇帝越发好奇:“朕听说,你培育的稻种可以亩产四百斤以上,还能一年种两季。” “是。” “那这些都是谁教你的?若是你跟你父兄学的,那京城那桩案子就有问题了吧。” 云纱惊奇。 “皇上也听说这件事了?” “没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也是。 云纱想了想,将事实说给皇上听,并提到令云氏米行大放异彩的所谓龙凤籼,也是出自她手,只是父兄钻了律法和良心的空子,抢了她的成果罢了,而她是听说京城司农处有几乎全国的稻种才进京的。 “原来如此。” “皇上信我?” “你说到这份上了,朕自然信你,另外,你将你所说的稻种上交给户部,让他们走流程送到朕这儿来,等明年开春由司农处种过之后,若你所言非虚,如此利在千秋,你该当大功。” 皇帝朗声笑,“如果你有信心,你现在就可以给朕说说你想要什么了,朕可以赏你。” 云纱猛地抬头,有些热血沸腾。 “真的吗?” “君无戏言。” 云纱认真行大礼。 “皇上,民女不知这算什么等级的功劳,但户部的黎大人曾说,若我真能种出亩产极高的稻子,他必然为我亲自面圣求名,树碑立传,如今我亲眼见到了皇上,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皇上可以赐我功德牌坊,就建在我家乡良州,让良州都知道我的功劳,播扬我的美名,并将龙凤籼以我的名字命名,让世人都知道这是我种出来的,与云氏米行无关。” 她一字一句,十分坚定。 “请皇上允准,我要为自己正名。” 皇帝显然对她的请求感到十分意外,他本以为云纱会要金银珠宝之类的财富赏赐。 “你一个小女子要虚名有何用呢?” “正因为是小女子,才要虚名,这世道女子艰难,无名无利难以苟命,有利无名怀璧其罪,有名无利即便清苦还能得到些尊重,不被抹黑污名,皇上既然知晓了我与父兄对簿公堂一事,也应该知道京城那些谣言吧,分明就是父兄之错,京州府也秉公执法,别人却全怪罪到我的头上,这世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名声大于天,若非有皇上正名,恐怕我是一辈子也洗不清身上的污点。” 皇帝沉吟片刻,沉声:“你说的也有道理,你的要求也不算难事,不过朕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他笑了声:“你想正名,无非是怕流言蜚语缠身,日后无法寻得一桩好姻缘,朕不如直接成全你,给你赐婚,这样旁人也再不敢异议了。” “赐婚?”云纱怔了怔。 皇帝笑道:“你不是和杨白羽互相喜欢吗?朕给你赐婚,你可愿意?” 云纱脸色一变,猛地跪了下来。 “皇上,民女绝不愿意!” “为何?” 皇帝笑容一顿。 “若此刻站在皇上面前的是个男子,皇上会将赐婚当作荣耀赏赐给他吗?我想要的正名,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了正名后方便嫁人,如果将婚事当作一种荣耀,那民女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云纱颤声,“请皇上三思!” 皇帝并未说什么,他踏着步子走到门口,在门口光亮处站定。 转头看向跪着的云纱。 “你倒的确与寻常女子不同。” 良久,云纱才起身。 屋内已空无一人了。 第131章 第 131 章 云纱离开皇子府时,已日暮西垂。 她踏着微凉的秋风和夕阳余晖走出来,林阳鸿的马车正在巷口等她。 林乔从马车上下来:“云姑娘,没事吧?” “没事。” “先上车吧。” 车上,林阳鸿问道:“皇上与你说的话,方便告诉我吗?” 云纱犹豫了下,点头。 她一五一十都说了。 除了赐婚那段。 林阳鸿沉吟片刻:“所以皇上半点没有与你提到嵊楼或者泗州阁吗?” 云纱诧异:“为什么要提?” 林阳鸿望着她,皱了皱眉。 “有件事颇有些奇怪,熙源楼之前虽在京城经营了许多年,但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酒楼,京城大酒楼以泗州阁为最,后来嵊楼借包括域外独有的阳璃果在内的特色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赶超了泗州阁,背后关系并非那么简单,例如阳璃果这种蔬果,只有域外才有,没有势力是弄不来,也不可能垄断,而没什么背景的熙源楼却突然弄来了阳璃果,一举在京城亮相,且品种更大更甜,做法更多,还几乎不限量供应,这很难不引起怀疑。” 林阳鸿的视线让云纱心神一凛。 阳璃果,也就是番茄是她提供给杨家的没错,但如果林阳鸿问起来,她又要如何解释她的来路呢…… “嵊楼背后是太子,泗州阁背后是二皇子,熙源楼背后又是谁?” 林阳鸿沉声问。 云纱莫名紧张起来,不敢与其对视。 林阳鸿突然道:“或许熙源楼与泗州阁暗中有勾结。” “什么……?” 云纱有些发怔。 林乔肃然道:“云姑娘,父亲之所以现在告诉你这事,是因为这事似乎把你牵扯进来了,去赏菊宴之前,黎大人突然来找父亲,说熙源楼的阳璃果来自于你,而你当初声称是一位姓石的先生给你的。” 第237章 云纱不明白:“所以呢?” “泗州阁的老板就姓石。” 云纱呆住,迅速反应过来:“这完全是巧合,同样的读音又不是同一个字,我说的是时辰的时,而且我跟泗州阁的老板毫不相识,那位时先生是我意外结识的一位老者,他说他年轻时曾四处游历,见过很多奇花异果,因为感兴趣有些还自己亲自培育了,例如阳璃果和辣椒,他都收集了种子,成功培育出幼苗,当时我意外遇上他,因为丰富的水稻知识,得了这位老先生的赏识,他就顺手将这两种种子分了我一些,而我又恰巧种了出来,仅此而已。” “我当初和杨老爷交易阳璃果时才十五岁,我的身份来历也清清白白,若说泗州阁这种势力专门跑到良州这个小地方和我一个小丫头牵扯关系,也太荒谬了吧。” 她横眉冷竖。 马车被猛地掀开,又上来一人,令不宽敞的马车内空间多了几分压抑。 黎盛坐在云纱对面,目光探究。 “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就有了超越整个时代的水稻知识,本身也很荒谬。” 云纱心脏跳得很快。 她立刻红着眼圈看向林阳鸿:“老师,你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指使的吗?” “不是。” 林阳鸿语气温和,伸出一只手按在云纱肩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云小友,我从不怀疑你,我是怕你无心被人利用,将自己陷入到危险当中,所以才想要弄清楚,方便护你。” 他这话说得恳切,云纱深呼吸,将紧张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没关系,关于穿越,关于有个意识实验室,这种事才是最大的荒谬,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 但这样的荒谬的的确确发生在她身上,那么还有什么荒谬是她不可接受的呢? 林乔低声说了句:“我一直相信你,别怕。” 云纱轻轻回应:“谢谢。” 黎盛收起目光中的锐利,与林阳鸿简单交谈了几句,林阳鸿将云纱方才告诉他关于皇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黎盛杵在双膝上的手指敲打着膝盖。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看来皇上也不认为这事与你有关。” 他顿了下,如实道:“皇上今日去三皇子府上,并非特意为了见你,而是为了太子与二皇子的党争,本不该将这些事告诉你,但事到如今还是说清楚为好,嵊楼和泗州阁背后的利益之争已经过火了,竟从去年的赈灾粮中打了主意,致使数千百姓沦为灾民,圣上动了真怒。” 云纱内心震惊于这些事,但只是低下头拭了拭眼泪。 “这些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没有,如果皇上没有用话试探你,说明皇上已经调查清楚了,你是完全无辜的,阳璃果或者什么时先生都只是巧合而已,不过——” 他与林阳鸿对视了眼,语气低沉,“恐怕会有人倒霉的。” 马车在安静的街道行驶,林阳鸿拨开帘子往外探了眼。 “今年这年,恐怕有很多人过不好了。” 林阳鸿说对了,下半年京城风云变幻,暗潮汹涌,官场轻微动荡了一下。 只是这些都跟云纱没有关系。 她和春草躲在小院里自成一派清静。 杨白羽在信中告诉她,皇上将他从司农处调去了刑部,而他原本的位置由林乔接手。 所以林阳鸿回了颖昌后,林乔则留在了京城。 于是杨白羽在之后的每一封信里,都要问一句林乔有没有借职务之便故意接近她,醋味冲破信纸飘了云纱满院,每次云纱都要在回信时调侃他几句。 她之前交给黎盛的稻种也由户部走了正规流程,交到了皇上手中,又下发到了司农处,交给了林乔,于是林乔得了任务——明年春耕伊始,他要负责将这些种子种出来。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朝廷批了五十亩地专门试种这批稻种。 另外,事关云纱。 所以他很谨慎。 除此之外,有两件事与云纱勉强有些关系。 第一件事是云海和云泽明年秋后释放,被驱回原籍良州。 第二件事是—— “王举人那个大混蛋被抓进牢里去了?!” 春草激动地叫出声。 云纱看着杨白羽的信,点头。 “此刻就关在刑部大牢。” 王晖落榜却不愿离开京城,是见识过京城的繁华,被风花雪月迷了眼,妄图通过结识权贵另谋出路,再不愿回到良州那个小地方去。 于是他不知怎么和嵊楼搭上了,因此被卷入了下半年这场党争风波当中,被当做没有价值的弃子毫不犹豫地丢弃了。 “太好了,果然恶人有恶报!”春草咬牙切齿地道。 云纱进屋穿了件外袍,出来对春草道:“我要去一趟刑部。” 冬天,京城下了薄薄的雪,飘起来如同柳絮一般。 不过也能堆在墙角屋檐,添点寒意。 云纱在刑部外面的街角等了约一刻钟,正低头无聊踩雪时,有脚步声匆匆临近。 “云纱,你冷不冷?” 杨白羽一开口就问。 云纱看着来人笑着摇头:“不冷。” 她朝他伸出手,杨白羽犹豫了下,将手握上去。 果然,一股刺骨的凉侵入云纱温热的手掌。 她搓了搓他的手:“穿的太少了,刑部不能放炉子的话,叫下属给你备个手炉,再不济汤婆子也可以。” 第238章 “别人都不用,我也不能区别对待,而且……” 杨白羽小声道:“我又不是小姑娘,成日捧着手炉,挺丢人的。” 云纱无奈,又伸手摸了摸他冰冰凉凉的脸颊与耳朵。 “怕丢人……就不怕生病?” “生病就生病嘛。” “再敢这样说,你就死定了。” 杨白羽笑道:“好嘛,不说了,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这里冷,我带你去附近的茶馆坐坐吧。” 云纱牵了牵嘴角。 “如果我说不是特意来找你的,你可不要失望。” 她抬头望着他:“听说王晖关在刑部大牢,我想探监。” 刑部大牢坊间都传是人间的地狱,进去的都是重犯,不是流放就是砍头,关在里面不死也要扒几层皮,每日的凄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与腐臭味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云纱进来之后,觉得传言也并非全不可信,至少关于刑部的,大差不差了。 杨白羽虽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来这等肮脏可怖之处,去单独探视一个即将被流放的重犯,但还是帮云纱安排了。 只是自己守在台阶的入口处提灯等着。 云纱尽量屏住呼吸,不让污浊到极点的空气引起她的反胃。 昏黄的灯光将地牢笼罩在朦胧阴影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地面与墙壁都是深色的,以至于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走着。 不知是原本这个颜色,还是年代久远氧化变色了,亦或是成年累月的血渍干涸留下的印记。 她数着地牢的牌号,总算在快尽头的那一间见到了王晖。 当年在良州何等风光的王举人此刻蓬头垢面地瘫坐在草堆里,脏兮兮的囚服耷拉在他身上,显得极不合身。 牢门摆放着满溢的便桶,刺鼻的气味让云纱差点无法靠近。 好不容易强忍住不适,云纱走进了些,拍了拍门。 动静使得王晖抬起头,从杂乱枯草般的头发中露出一只眼,从茫然到震惊的情绪一闪而过,定格在了惊喜上。 他猛地扑到门上:“是你!是你!救我!” 云纱怜悯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杨白羽如今在刑部任职,我托了他的关系特意来看望你,是有问题想问你,如果你实话告诉我,我会尽力向他求情,让他帮你减刑的。” “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嘘。”云纱抬了抬手指,“我要问的跟你身上的案子无关,我问你,当年在邓园,你和严承秋等人,对杨白羽做了什么?怎么欺负他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王晖瞪大了眼,眼球清晰可见布满了红血丝。 云纱低声道:“这是你唯一减刑的机会,你说的越多,我越会帮你,你放心,我不会骗你,毕竟我当初对你存有一丝情意,我也知道这事主要是严承秋做的,但我不知道细节,他一定是告诉过你的,对不对?” 王晖冻得发紫的手指紧扣着牢门,面无血色,嘴唇也干燥地不成样子。 他抬起眼对上云纱的视线,清丽美好的少女冲她温和一笑,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有了神性。 “当年……” 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开始喃喃地说着当年在邓园发生的事。 云纱一直认真听,不时追问细节,以至于将整件事都还原了大概。 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故意通过收伞的动作将水珠溅在他身上。 用刻薄的言语攻击他,污蔑他成名作乃剽窃所得。 踢他的轮椅。 把他推入雨中…… 云纱呼吸急促了些,敛眸掩住怒火。 “说完了吗?”她冷声问。 王晖哑声:“说…说完了,云姑娘,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害杨公子淋雨病危的是严承秋,跟我无关,我只不过无伤大雅地调侃了几句……” 云纱沉默着。 王晖紧紧抓住牢门摇晃,双手铁链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 “你答应我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对我有几分情意吗?只要你…你救我出去!我即刻娶你过门!我不在乎你的名声!” 云纱眼神冷冰,毫不掩饰厌恶之色。 “你也配,你个恶心的烂人!” 言罢毫不犹豫地快步往外走去,将王晖崩溃癫狂的辱骂声抛之身后。 第132章 第 132 章 “小羽。” 云纱望着提灯站在阴影下的少年,他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了些许暖色。 “可以走了吗?”杨白羽转头过来小声问,整张脸露在灯光下,眉眼柔和。 “走吧。” 云纱主动上前欲接过他手里的灯,但失败了。 他将灯换了只手提,另一只手牵着云纱。 “地牢有很多台阶,小心点走。” 云纱应着,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直到有守卫经过,她才主动松了手。 出了地牢,清新的空气立即涌入肺里,云纱猛吸了几口,将污浊的空气排出体外,这才缓解反胃感。 “咳咳咳咳……” 杨白羽忽然转身掩嘴一阵咳嗽。 “还好吗?” 云纱担心地帮他拍背,“你不该在里面等我的。” “我没事,就是出来吹了风,嗓子有些痒。” 云纱握住他冰凉的手:“今日何时下值?” 第239章 “酉时。” “好,那我来接你下班。” 杨白羽怔了下,忍不住雀跃。 “这次是特意找我的吗?” “当然。” 杨白羽从未觉得工作可以让他如此煎熬,度日如年。 他时不时看向时辰,心思早不在公务上了。 有人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 酉时一到,同僚拿着文书正要找他商议,却见这位年轻的主事大人一溜烟就跑出了刑部大门,令人瞠目结舌。 “云纱!” 杨白羽笑着奔到街对面,眸子亮如星辰。 “你真的来了!” “当然来啦。” 云纱将手臂上搭着的斗篷取下给他,“穿好,晚上很冷的。” “你穿吧,我不冷,你可别着凉了。” “穿好。” 云纱仰头盯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杨白羽立刻就乖巧了:“好的。” 等他穿好,云纱又强制给他塞了一个手炉。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会丢人的。” 杨白羽赶紧将手炉藏在衣服里,左右瞧了下,对云纱道:“你手冷不冷?” “我不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拽了拽他的衣角。 “去哪儿?你用晚膳了吗?我知道京城有一家很不错的烧鸭店,我带你去吃。” “你明日休沐对吧?那今天晚上的时间交给我吧,听我安排就是了。” 杨白羽好奇:“到底有什么事啊?” “约会呀。” 云纱笑得眉眼弯弯,“笨蛋。” 京城除了特殊的日子,从不宵禁。 在闹市区几乎整夜灯火通明,各类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江面上的花船画舫也是,一到晚上就张灯结彩,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与月光争辉。 源江在京城的这一段,地势平缓而开阔,既没有水患,又有江上美景,因此画舫的生意格外好。 尤其今夜,圆月高悬,星光引路。 唯有江上微风,与丝竹管弦。 云纱托船夫帮忙,生起了炉子,又摆好许多坚果梅干,炉子上煨着热茶,里头放了生姜红糖红枣等驱寒补气血之物。 杨白羽要给她帮忙,她不让,就让他坐在一旁等着。 但他又坐不住:“云纱……” “好了。” 云纱将最后两个红薯摆上炉子旁,拍了拍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啊,星空太美了。” “我也觉得很美。” 云纱转过头,发现杨白羽没有在看星空,他在看她。 她笑道:“你说谁。” “说你。” 云纱笑:“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去接你下班之前,特意来这里租了一条画舫,我瞧今日风清月朗,必然夜景不错,想与你同赏。” “嗯,很美……云纱,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为什么突然这样安排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我不知道?” 云纱笑了起来,眨眼:“没有什么事啊,不是说了嘛,约会呀。” “那你去见王晖是做什么呢?” “怎么?你还觉得我曾经向他告白是喜欢他啊?” “没有,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恶心到底了,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那当然咯,毕竟我只喜欢你呀。” 这话随着隐隐约约的管弦之声传入杨白羽耳中,在其脑海反覆回响,心跳也不由加快了起来。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云纱,耳朵已红透了。 “干嘛?”云纱笑问。 “云纱,你刚刚说你喜欢我了。” 云纱抿唇一笑,起身去里间拿了一个布包出来,打开是一对护膝。 “给,礼物。” 杨白羽感动:“你做的吗?” “买的,哈哈……杨白羽,你太看得起我的手艺了。” 杨白羽迫不及待地套在腿上,兴奋地站起来走了几圈:“好舒服好好看好合适!” “……哪有这么夸张啦!” 云纱笑着拉他坐下,问,“现在到了冬天腿还会疼吗?” “比之前好多了。” “那就好。” “可是云纱,你为什么今日突然送我礼物,还带我来这里呢?到底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吧。” 小狗睁大眼,有些局促不安。 “真的没事!” 云纱低头笑,拿干果放在手里剥,“除了上次一起去看香叶,我们好久没约会了,想跟你单独在一起说说话呀。” 杨白羽也从炉子旁拿干果给她剥开:“云纱,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 “上次我去三皇子府的赏菊宴,见到皇上了,皇上问我,如果他给我和你赐婚,我愿不愿意,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愿意。” 云纱很是意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天子赐婚是无法和离的,万一你和我成亲了,你不喜欢我了,或者你想离开我,就很难做到了,我不想要你为难,我希望你的选择是自由的。” 云纱发怔,旋即垂了垂眸,心头热热的。 杨白羽真的满心满眼都是她,连这种事都在为她考虑。 杨白羽见她不说话,便将剥好的干果全部放在她手边。 “怎么了?” 云纱叹了口气:“杨白羽,你真是个笨蛋。” 第240章 她起身倒了两杯热热的姜茶,给他一杯。 “我跟你说心里话,我来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感觉是割裂的,永远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唯独你,让我没有这种感觉,大约是我将一切都告诉你,你不但相信,还觉得很酷吧。” “虽然我从没有将爱情当作第一位的选择,但你在我这里是无可替代的,如果我选择爱情,那一定是你,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你的感情纯粹,赤忱,热烈,常常让我因为无法对等回应你而感到愧疚,纵然全世界反对,你还是要喜欢我,但我却不愿你为了我去反对全世界,你知道吗?” 杨白羽怔然,眼尾红红地落下泪来。 “云纱——” 云纱举起茶杯同他清脆地碰了下。 “那日赏菊宴,我同样见到了皇上,皇上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跟你是一样的,但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希望皇上将婚姻当作女子的荣耀,这很不公平,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她伸手抚摸了下他眼尾。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白羽红着眼看着她。 “我明白。” 云纱凑近他,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下,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丝竹之声越来越近,随风拂过,仿佛是为他们此刻的心事伴奏。 “是《凤求凰》。”杨白羽道。 云纱仔细瞧了瞧那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画舫,其上歌舞升平,美乐不绝,热闹得很。 “快看,那是谁!” 她忙放下茶杯,牵着杨白羽的手靠近船边,指给他看。 杨白羽嗤笑:“是梁程没错,他可是常客,梁大哥总是为了这事骂他。” 梁程半躺在船头的软椅上,身边围着两个貌美姑娘说话,还有一位在船舱内抚琴。 两艘船靠近了,梁程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云纱高声笑道:“梁公子真是快活啊!” 梁程一个激灵坐起来,差点魂都吓掉了。 视线左右转了下,才定格在云纱和杨白羽身上。 他眼都瞪大了:“怎么是你们?” 杨白羽十分得意:“我们在约会呢。” 梁程收回视线,“切”了声,什么都没说。 两船渐渐行远。 直到看不清了,梁程才重新坐起来,有些失神地望着云纱那条船。 旁边姑娘娇笑着闹他,他拂开手,不复方才的兴致。 “梁公子,怎么了呢?刚才是你朋友吗?” “没什么。” 梁程躺在椅子上望着月亮,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思。 看着船远走,云纱笑道:“梁程这种生活才是标准的富二代的打开方式吧,你就不想试试?” “不想。” 云纱嗑着瓜子:“上次我去赏菊宴你猜我见到谁了?” “林乔?” “……不是,我就是跟他一起去的。” “你跟他一起去的?你怎么跟他一起去?” 杨白羽委屈起来,“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 “那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啊……等等,别转移话题,你猜我见到谁了?” “不是很想知道。” 杨白羽有些酸溜溜地坐下来,默默给她剥瓜子。 云纱笑道:“那我偏要说给你听,我见到刑部侍郎秦大人家的三小姐了,她长得很漂亮,性子也不错,我还挺喜欢的。” 她好奇问:“那天你见到她了吗?她可是特意为你去的。” 第133章 第 133 章 京城的冬季虽然较良州暖和的多,但依然下了两场大雪。 一夜过去,银装素裹,院子里的水缸也结了冰。 春草起得早,将院子里的雪扫了扫,堆在两旁,留出一条能走的小路,小狼则在院里欢快地玩雪,踩出乱七八糟的梅花脚印。 云纱也醒了,只是冬天比较赖床。 屋里生了炉子,窗户是开着的,但没有风透进来。 她透过窗户看见院中那棵梅树开了,红艳艳的,像水墨画一般。 这是赵言送来的,说是他姐夫做的花木生意,有很多花木品相甚好,便托他姐夫给云纱弄了一棵红梅放在院里,快过年了,也算添点喜庆。 过了一会儿,门被砰砰敲响。 “云娘子!云娘子!” 春草拉开门,没好气:“轻点敲呀,这大早上的别把我们家姑娘吵醒了。” 李鹏怪不好意思的:“啊,都这会儿了,云娘子还没起床吗?” “咳,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云纱透过窗户问。 李鹏双手提着咸鸭咸肉腊肠,咧着白牙:“自家腌的,给你们送来。” 春草眼亮了:“这个好吃。” “好吃吧,小春草,你让让,我进去。” 李鹏将咸肉什么的塞给春草,跑到正屋里去。 云纱已洗漱好出来了。 “替我多谢你娘。” “不要紧,不过——”李鹏有些不好意思,“我娘有件事非要托我来问问,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 “我娘的大哥有个儿子,也就是我大表哥,今年三十,一表人才,如今正跟着我舅舅做生意,家里条件挺不错的,买了屋子,还有二十亩田,最重要的是,他人挺好的,今年他会来我们家拜年,所以……我娘让我问问你,想不想见一面?……” 第241章 相亲啊…… 云纱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还未说话,春草跑出来大声道:“不见不见不见,什么大表哥,你说的这么好,怎么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妻呢?是和离了还是老婆去世了?” “呃……大表哥休过妻,听说大嫂成亲三年多都没有孩子,舅母找人算了,说她的命有点克子,就……” 春草哼道:“怪不得呢,这是什么人家呀,你也来问,李鹏啊李鹏,亏我们家姑娘对你这么好,什么都教你,你就这么没良心!” 李鹏面红耳赤:“就是他们让我提一嘴,当然我也觉得云娘子看不上我大表哥……” 等送走了李鹏,春草还在吐槽这件事。 云纱听得好玩:“春草,有了你我可省了太多心了。” 春草骄傲叉腰:“当然,有我在,那些不入流的男人一点心思也不要起!林公子都没排上号呢,哪轮得到他们呢,不过姑娘真招人喜欢,我出去买菜都有人问我姑娘的姻缘呢。” 这话是真的,除了李鹏,之前穆伯、赵言还有街坊邻居也有好些旁敲侧击地打听过。 毕竟云纱的年龄在这里也不算小了,而且条件不错,模样又好,还很能干。 晌午后,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春草打开门时,瞪大了眼:“杨、杨夫人?……” 杨夫人? 云纱听到声音心里一惊,探头看向窗户,正见春草已领了人往屋里走了。 云纱出了房间,与杨夫人视线恰巧撞到了一起。 杨夫人与她上次见时,消瘦了,也苍老了,头上多生白发。 她脱下斗篷递给春草:“烧壶热茶来,我与你家姑娘要单独聊聊,你不要打扰。” 春草看向云纱,云纱点了下头,她才转身去了外面。 云纱往院子里看了眼,诧异:“您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来的。” 杨夫人坐在榻上,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的地址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否则应该早些就来了。” 云纱在一旁椅子上落座,不卑不亢。 “您是为了什么事要找我呢?” 杨夫人先时未言语,过了片刻才道:“你赢了,你把我儿子的心彻底捞走了。” 她的语气有几分苍凉落寞的味道。 云纱看向她,顿了顿:“您儿子的心并不属于谁,只属于他自己,因为他是个人,不是谁的所有物,如果您能认可我说的这个前提的话,那我们还有聊下去的可能,如果您不理解不认可,那您今日来无论是为了什么,大约都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杨夫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春草端了壶热茶进来。 云纱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 “暖暖手吧。” 杨夫人迟疑了下,双手握住茶杯,望向她:“你心里应该恨我的吧?” 云纱失笑:“我恨你干嘛,我跟你又没有仇怨,如你所说,和离是我自己提的,况且我还为之前你去衙门救我一事心存感激,只是我也的确不喜欢你,这是实话。” 杨夫人望着她许久,红了眼圈。 “你知道吗?小羽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从小性子那么活泼,那么聪明,却因意外落下腿疾之后再也不复从前了,他身子极弱,又常常不愿吃药,我每次见他生病,都心疼得受不了……你懂一个做母亲的心吗?” “虽无法感同身受,但能理解,不过恕我说一句,母爱无错,方式却有对错。” 云纱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我种种不顺眼,无非是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儿媳妇,你想要给他找个可以事无钜细地照顾他的人,我做不到这点,但这其实也不是他想要的,你越是想要照顾他,就越让他感到自己无用,杨夫人,恕我直言,这才你们的矛盾所在啊。” 杨夫人愣住,两行清泪在氤氲的茶香中淌下来。 良久。 她开口:“小羽……小羽已经许久不跟我说话了,我从前只望着他好,望着他开心,可他就是不开心,甚至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不让他去死,那一刻我真是心如刀绞……” 她声音发抖,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双手紧紧握着茶杯,才不至于失态。 “我承认,自从你嫁进杨家,他才渐渐开心了,有了生气,愿意喝药,愿意治病,可他也变得不听话了,他常常为了你顶撞我,若你是个安心过日子的人我倒也认了,可我知道你不是,我怕小羽离不开你,你却毫不顾及他,那个时候,才是伤他最深,如果真有那一刻,我做母亲的,又要怎么办呢?……所以我才希望在一开始就阻止你们。” 她颤声,“可小羽全然不能理解我为他好,将我当作仇人一样,连见我也不愿见了……” 直到前段时间的晚上,她在杨白羽的院里守了许久,直到子时才等到杨白羽从刑部回来。 杨白羽见到她怔了下,也只是简简单单行了礼,说了些敷衍的问安话,让她早些休息,说完他就转身打算离开。 她喝住了他。 杨白羽平静地问:“娘有什么事吗?” 杨夫人心里难过极了:“我想见我的儿子,一定要为着事才行吗?” 也是这天晚上,她才从自己疼爱的小儿子口中听到一句真心话。 “娘希望我做的,从不是我想要的,但您是我的母亲,我亦不愿时时忤逆,只好避免相见,这样娘与我都顺心。” 第242章 “是因为我不让你和云纱来往,还是因为我想让你娶秦家的小姐?” “您还是不懂。” 这些话让杨夫人想了一夜,一夜未睡,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她想不通,她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第二日杨月华来看她,劝慰她,陪她说了许久的话。 杨月华有几分遗憾地叹着气:“我要是从未嫁人,只帮着娘经营酒楼就好了。” 这话又让杨夫人眼泪不自禁地流下来。 都是她的错。 当初女儿的婚事也是她选的,她挑来挑去,看中了陈家的家世,她想,杨家纵然家底丰厚,到底是商户,如果女儿嫁到陈家这样有官职的人家,想必日子不会过得差,做官太太也有头有脸。 可恰恰因为杨月华是商户之女,嫁进陈家之后不受尊重,被婆婆刻薄,被夫君轻慢,平时陪陈寄壬一同出去应酬,参加那些官太太的聚会时,也是最被冷落与轻视的。 她心底是个骄傲的人,平日也不愿奴颜讨好夫君,两人感情就更冷淡,直到杨月华怀了孩子,她本以为很多事会好起来,谁知却发现陈寄壬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外室。 她同他争吵,倒被他打了一巴掌。 所以惊怒之下大着肚子逃回了良州娘家。 杨夫人泪流满面地听女儿说起这段伤痕,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流涕。 她何尝不是个强势的人,以为自己能安排好一切。 包括儿女的婚事。 可她却亲手把女儿推向了地狱,差点就天人永隔了。 当时女儿分明不愿嫁去陈家,是她软硬兼施才让女儿同意的,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杨月华当时轻声对她说:“娘,我不怪您,但小羽和我的性子不同,他从小认定的事轻易难改,他不喜欢秦家小姐,若秦家小姐嫁到我们家来,有些不顺心的,我们又能得罪得起秦家吗?岂非要叫小羽处处忍让?以他的性子,他是做不到的,到时候您在其中又要如何自处呢?” 杨月华的话点醒了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自以为是有多么荒唐。 她考虑家世,考虑门户,考虑名声,独独没考虑儿女的心思。 于是她才瞒着杨白羽,悄悄找到了云纱的住址,有了今日的会面。 云纱重新给她倒了杯茶。 “杨夫人,茶凉了,换一杯吧。” 第134章 第 134 章 杨夫人盯着云纱的眼神十分复杂。 “你赢了,你真的赢了,我儿子……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的小儿子,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母亲了,他满心满眼只有你这个外人,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妖术,把他迷成这样。” 云纱轻笑了声。 “哦,抬举我了。” 她道:“杨夫人,你今日来说了这些话,不如开门见山,说说你的来意吧,省得咱们浪费时间。” 杨夫人握着茶杯的手松了松,整个人像一尊蜡像,融化了一点点。 “我能怎么办呢,我身为一个母亲……我只能向我的儿子妥协了,如果我现在同意你再进我杨家的门,条件是不得干涉小羽纳妾,你同不同意?” “不同意。”云纱一口回绝。 杨夫人眉头一竖:“你嫉妒心如此重?” “杨老爷怎么不多纳几房妾室?” “……”杨夫人冷笑,“牙尖嘴利,我也猜到你不会同意,好,纳妾这事暂且不谈,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云纱眉头挑了挑。 杨夫人:“我要你跟我签订一份契约,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做出伤害小羽的事,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云纱答得果断。 杨夫人拍桌而起,怒道:“……似你这般不自爱的女子,我果然没有看错,当初阻止你接近小羽是对的,我如今真是后悔,后悔当初让你进了门,让小羽识得了你!他那样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却连个哪怕是骗我的保证都不愿意,真是叫人寒心至极!” “你不用跟我生气,我不愿意签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并非是我要伤害小羽,而是这本身是一种自我贬低的行为,我和他在一起,只能是互相尊重且平等,不为一方作出低姿态地迁就另一方,你以为你今日来找我说这番话是服软,是妥协,实则你仍是高高在上,你代表不了你儿子,也强求不了我。” 云纱平静地望着她,并不生气,“你儿子说得对,你还是不懂,如果他知道你今日来跟我说的话,他只会更反感你,因为他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他不是三岁小孩,他完全有能力做决定的事,并不需要你的施舍,你不尊重他喜欢的人,与不尊重他是一样的,你根本意识不到你的控制欲有多么可怕,你以为你在妥协,其实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企图掌控他。” “如果我今日答应了又能怎么样呢?对于人心来说,一纸契约根本毫无作用,你不过是觉得,我的名声奇差,大概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所以你的施舍会让我感激,这不是你的妥协,这是我的妥协,但我并没有要妥协,我嫁不嫁杨白羽,完全由我们两个人的处境决定,与你没有关系,你再努力去掌控他,也掌控不了我。” “杨夫人,你还是收起你的高姿态吧,杨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去处吗?有钱是有钱,可处于深宅后院的女人,又需要用多少钱呢?比起伺候公婆,照顾夫君,诞育子嗣的辛苦,我想不出来一丁点好处,如果说有什么能让我心甘情愿的话,那只能是至纯至真的爱情,可这又是最难保证的,如果你非要说府邸门户,颖昌知府林大人是我的老师,他跟我说过,只要我点头,林家的门可以随时进。” 第243章 云纱摇头,“名声对于在意它的人自然奉为圭臬,不在意它的人不过耳旁一清风罢了,世上这么多人,今日坊间议论我,明日恐怕又在议论别人了,而两个人的日子如何过,也不是这些虚幻之物决定的。” 她扫了眼茶杯。 “茶凉了,我也不给你续了,如果你的话说完了,那么可以离开了。” 春草进来收拾茶具的时候,正好看见杨夫人离开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与僵硬。 她好奇问:“姑娘,你们说什么了呀?杨夫人怎么好像吵架吵输了的样子。” 云纱道:“反正她是没讨到便宜。” 冬去春来。 天气暖和起来后,湖边的柳树又绿了。 云纱同林乔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仿佛置身于绿海,放眼望去,碧波荡漾,叫人心畅。 云纱正查看那些稻种的长势,不察前头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视线从稻子挪到他身上。 林乔眼神定在她脸上,氤氲着某种情绪。 “云姑娘……不,云纱,还记得吗?上次是在小王村外的稻田前。” 云纱一怔,心跳加快了些。 难道是说表白的事嘛? 她赶紧移开视线,看向一望无际的碧涛,企图缓解尴尬。 “咳……林公子,你——” “我们相识数载,我希望你不要再同我如此见外了。” 林乔神情很认真,“即便是好友,你也能直呼其名,但你总是刻意与我保持疏离,令我亲近半步都不能。” 云纱脸有些发红,一时语滞。 林乔轻声请求:“云纱,可以看着我吗?” 云纱硬着头皮转身回来,与他视线相触。 接触到他视线的一瞬间,她就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林公子,我——” “请听我说完。” “我遇见你时,便不是轻狂年少了,因此,我对你的喜欢并非是热烈的心动,也不为着某件事,或某个时刻的欢喜,而是你的能力,你的品性,一点点全部展现在我面前之后,让我越发欣赏,越发尊重,也越发……着迷,时至今日,我的喜欢相较当初,不但没有丝毫减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但只要你的答案是愿意,我可以为你去改变,你也可以完全相信我,你嫁给我仍能做你自己,而不是我林乔的妻子,你也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甚至无需伺候公婆,打理家事,生儿育女,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我完全理解你,你想要做的事我也可以陪你一起。” “只要你愿意。” 云纱嗫嚅着,还是垂下了视线:“……抱歉。” 她甚至有过片刻的心动,因为她相信林乔的许诺是一定能做到的。 他会给她那种她想要的生活。 他是个近乎完美的选择,但—— “是因为杨白羽,对吗?” 林乔注视着她。 云纱转身看向稻子,才微微松弛。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林乔知道答案。 他沉默片刻,缓声道:“他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对你的依赖多于喜欢,或许他也并不理解你,你同他在一起,也不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否则你当初也不会同他和离了,你与这天下的女子都不一样,而他同所有的少年都相差无几。” 云纱皱眉看向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向温和的林乔,竟会说出这般带有攻击性的话语。 “你认为他不理解我,你却也不理解他,我和你看似很近,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和他看似遥远,反而两心相知。” “我不明白这话。” 林乔眼睫微颤,“我们为何会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门户差别?” “不,你知道我不可能在意这个。” 云纱叹了口气,“林公子,其实你不够了解我的,我不完全是你看见的这样,你只是看见了一个比较好的我。” 她和林乔相处很少聊及私事,无非围绕专业知识,在林乔面前的她,总是积极向上的,知识丰富的,思想灵活的,但她也有怠惰,也有烦躁,有很多坏情绪,林乔对于她来说,是比普通同事好一些的同事,她在他面前根本不可能完全松弛地做自己。 即便是聊起专业,也要时时警惕,不敢暴露穿越相关。 所以在林乔眼中,她聪明,专业,沉稳,成熟,自然与这里那些被迫受时代束缚的女子不同了。 她难以想像,当初她诓杨白羽她是仙女的那番话,如果对林乔说一遍,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约觉得她在开玩笑,或者多少有些不正常吧。 林乔低声:“今日我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妥当,我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怀,但也请你相信,我对你的心意从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云纱笑了笑:“我相信,我也真心感激你的喜欢,你这般清风朗月般的人能喜欢我,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并非你的良缘。” 林乔怔了怔,低头苦笑。 “或许你我无缘吧,可惜了今日这样的好天气,愿你的心情没有被我打扰。” 云纱伸手,拂过那些绿色的稻叶,又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今日阳光甚好,微风不燥。 确实是个好天气。 她道:“当然不会。” 第244章 林乔转过身,又开始沿着田埂往前走去。 云纱跟在他后面。 一如最开始那样。 仿佛方才他们从未停下来。 林乔向她说起司农处的一些事,又谈了谈对于水稻种植的想法。 他们又恢复了最合适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云纱道:“水稻想要量产,除去稻种,最重要的是成长的整个过程,杨白羽曾替我编写过一本《水稻种植入门》相关的书籍,里面有很多关于水稻生长发育中一些常见问题和解决方法,但我想,即便校对完毕,也难以推广,因为绝大多数的稻农都不识字,需要有人教他们实践,这应该是司农处需要考虑的一个方面,即培养出足够多懂得水稻种植的专业人才。” 林乔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曾考虑过,但能跟得上你的思路的人不多,司农处那些官员,很多甚至从未亲自下过田,我即便想要培养他们,一时半会既无时间也无人手。” 云纱笑着伸出两根手指。 “需要人手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两个。” 第135章 第 135 章 炎热的夏天才过了一半,云纱就收到林乔送来的信笺。 他说按照云纱的方法种植,原来真的可以缩短水稻的生长周期,这样一年两季完全没有问题。 而这批稻子长势良好,户部也时时派人关注着,记录整理情况,上报给皇上。 不出意外的话,云纱试验田里的稻种已经稳定了,五十亩的规模平均亩产四百斤以上,根本不是问题。 他信中的语气激动溢于言表,并请云纱好好期待这次的奇迹。 这将震撼整个朝廷,也是整个临朝的福音。 皇上必然会给巨大的赏赐的。 云纱虽然高兴,但因为对自己培育出来的优势种有绝对信心的原因,所以并不是十分激动。 至于赏赐—— 她那日已经要过了。 皇上没说给不给。 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叹气,真是君心难测啊。 这日,她和春草正忙着收拾东西,忽然贵客造访。 她诧异之余忙拉着春草行礼。 “黎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是户部有什么事吗?” 黎盛环顾了下,好奇问:“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搬家了?” “嗯,为了这亩试验田才租赁这房子的,其实条件也不是太好,马上官田到期了,就想着离开这里了。” “你要去哪?回良州?” 黎盛摇头笑,“先别忙,给你带来个好消息,原本不该是我来,但我放下事务,就想走这一趟,云小友,你的付出是有回报的,你的福气来了。” “福气?” 黎盛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张裁好的宣纸,纸张极佳,一看就是难得的良品。 他正色道:“云纱,你跪着接御宝。” 御宝? 云纱愣了下,跪了下去。 春草也慌慌张张跪在云纱后面,她不明白什么情况,十分紧张。 黎盛神色恭敬地当着云纱面将纸张缓缓打开,上书四个大字“神农娘子”,字迹端正威严,笔锋如刀。 并在宣纸的左下角题了小字,盖了皇帝专属的宝印。 云纱慢慢瞪大了眼。 黎盛将题字交到她手上,笑眯眯地道:“起来吧。” 云纱捧着皇上的御笔,只感觉胸腔内一颗心脏狂跳不已。 皇上答应她了。 黎盛说:“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关注着那五十亩稻田的情况,就怕出现意外,所以让人每隔几天都要向我汇报,好在没有出现意外,秸秆粗壮有力,稻穗长且饱满,是普通稻穗的两倍左右,亩产在四百斤甚至往上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且这些情况都由我亲自向皇上呈报的,每三日一道奏本,初一十五面圣,都是为了这个事,皇上龙心大悦,当着我的面,亲自题下了这四个字。” 黎盛毫不掩饰对云纱的欣赏之色:“云小友,林阳鸿说得对,你是宝藏,你真的是宝藏啊,你一个人抵得上一个国库!” 云纱受宠若惊,忙道:“我只是做些分内之事,没想那么多,大人谬赞了,云纱不敢当。” “你敢,你必须敢,全天下这份殊荣唯有你当得起!” 黎盛抚掌大笑,“另外,再跟你说个好消息,你的父兄即将出狱,他们虽吃了些苦,到底也没伤及根本。” 云纱皱眉,直接道:“这不是好消息。” “你父兄这等丑恶做派,我听说了,的确该罚,不过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你总归是云氏女,他们是你血亲,你不能落得众叛亲离吧?皇上体谅你,等稻子一收,就提前放你父兄出狱。” 他故意顿了顿,见云纱眉头越皱越深,才忍笑道:“到时候皇上御赐的匾额也做好了,就由你父兄亲自护送回良州,再随当地府衙一道,督造牌坊,就建在良州城内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另外,将龙凤籼改名为小云米,这事也勒令你父兄同时办好。” 云纱听得眼都亮了,嘴角疯狂上扬,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黎盛故意笑问:“你说你父兄有这么多事要办,该不该提前出狱呢?” “该!还是大人考虑周到!” 云纱兴奋地几乎想跳起来。 原来皇上还是通情达理的,她要正名,皇上真的给了! 由云海和云泽亲自护送她如此殊荣,整个良州都会与有荣焉的,以后提起云纱,再不敢有人诋毁了。 第245章 云海和云泽即便恨透了她,后槽牙咬碎了,也得在外人面前捧着她的名声! 想到这儿,云纱不觉胸中出了一口闷气。 她虽不很记仇,但也不大度。 何况她对云海云泽本身也没什么感情,即便有原身的记忆。 — 杨白羽拿着工部印好的《种稻要术》走进皇宫,这是交给司农处修订过的最终版。 他上次去司农处,林乔跟他说,他和云纱商议了半月,已经堪校完毕了,可以装订成书。 商议半月…… 嘁! 云纱早已在信里告诉他了。 所以,他知道比林乔更早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林乔跟他说的时候总是提起云纱,让他一边疯狂吃味一边佯装淡定。 “哦,说完了吗?” 林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 这个眼神让杨白羽觉得怪怪的,走的时候林乔又喊住了他,状若无意地提起之前的事。 “杨大人,前段时间有人送食盒过来,是个小丫头,说这是她们姑娘亲手做的糕点,指明给你的,不过没说是哪家的姑娘就跑了,想来京城某位小姐倾慕你,只是不知你已不在司农处,故而送错了地方。” 杨白羽挑眉:“反正我不要,扔了吧。” “嗯,放在门房许多天,坏了就拿去扔了。” “哦。”杨白羽转身离开。 “杨大人,想什么呢?皇上已经在等你了。” 内侍打断他的思绪,笑眯眯地提醒。 杨白羽道谢,走进内殿。 皇帝在殿内的稻田旁巡视,见他来了,朝他招手:“写好了?朕看看。” 杨白羽忙上前恭敬地递过去。 随即视线落在稻子上。 这是—— “是你小娘子的稻种,真是绝品……啧啧!” 皇帝一手叉着腰,一手拿著书笑道,“许多年培育不出什么优良稻种,到她手里竟然搞出来了,还有模有样的,真是上天赐给我临朝的神农哈哈哈哈…” 杨白羽抬了抬下巴,颇有些骄傲:“她可是仙女!” “仙女?” 皇帝笑了声,走到案桌就撩袍坐下,“她是仙女,你是凡人,怪不得你们不能在一起呢。” “皇上。”杨白羽猛地惊了下。 皇帝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半躺着翻书,边随意道:“朕知道你心里想要她,给你赐婚你却拒绝,朕的面子往哪儿搁?正好上次成勇侯进宫,他说起侯府世子尚未娶亲,是因为没有遇见可心人,直到上次赏菊宴碰到个姑娘,爱花懂花,他们相谈甚欢,世子很中意她,无论贫穷富贵也愿意娶她过门,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颖昌知府林大人的侄女,所以正打算去良州提亲呢。” “……他遇见的姑娘是云纱?” “是啊。”皇帝淡淡笑,“林阳鸿哪来的侄女。” “那皇上实话告诉成勇侯了吗?” 杨白羽立即问。 “还没有,毕竟朕听说现在一些流言对这位云娘子不太友好,正好你拒绝朕的赐婚,那朕打算等一季稻收割时,正式为她正名,赐她官职头衔,等她有了身份,再给她和成勇侯府世子赐婚,这次谁都不允许拒绝。” 皇帝沉了沉嗓子,板起脸,“拒绝就是抗命!” 杨白羽脸色刷的苍白。 他立刻下跪伏地,颤声:“求皇上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皇帝喝道,“你当朕跟你们开玩笑呢?你想让朕收回成命,那你给朕一个正当的理由。” 杨白羽挺直脊背,直视圣颜。 “皇上赐婚之前,可否先问问云纱的意愿?” 皇帝冷笑:“朕需要吗?” 杨白羽脸无半点血色,缓缓垂眸,跪在那儿让人看不清神情。 皇帝愠声:“怎么不说话?你有异议?” 杨白羽低声道:“皇上,我朝律法明文规定,除去造反一罪,其余皆不连坐家人。” 皇帝太阳穴突突了下。 “……什么意思?你要抢婚还是……劫人?” 杨白羽保持沉默,但眉宇间的倔强出卖了他。 皇帝站起来,怒而拂袖。 “你小子什么意思?这是在威胁朕?” 他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叉腰看他。 “朕没给过你机会吗?是你自己不要的……叫你去刑部修律法是叫你这么用的?” “我没有不要,我只是不想以任何形式强迫她。” 杨白羽抬眸,神色坚定,“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斜睨:“为了一个女人你连性命都能舍弃?” “能。”这个回答毫不犹豫。 皇帝哼了声:“你这样对人家,可知人家是什么心对你啊?” “我只管我的心,她怎样都可以。” “既然她怎样都可以,那怎么就不能嫁给别人呢?” “不行!” 杨白羽眼尾泛红,“除了这个不行!” 皇帝叉腰,冷笑了声。 “行,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朕就让她自己选。” 看见杨白羽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内殿,皇后才缓步走进去。 摇头笑:“皇上何必如此,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皇帝不复方才的严肃,反而哈哈大笑。 “年轻人的感情,好玩嘛。” 第136章 第 136 章 第246章 临朝三十六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是临朝历史的重要节点。 皇帝封了一位女官。 非诰命,而是授予了正式的六品官职。 这虽并非首例,但却是本朝首例。 所以一时间满朝哗然,持有不同意见者甚多。 皇帝本不欲听闻,推了众多奏折。 然大臣们闹起来,步步紧逼,要求公示这位云娘子的功绩,百年来,女子入仕寥寥无几,他们倒要看看凭的什么,否则无法服众,他们也绝不认可。 于是皇帝让黎盛亲自领着不服的大臣先去粮仓转了一圈,让他们惊奇地发现,尚未到收稻时节,粮仓竟然已经堆了一百八十石的新米,而且颗粒饱满又大,坏米极少,显然是新型稻种。 黎盛全程没有多言,只带着淡淡鄙夷与笑意瞧着他们的震惊之色。 但这显然不足以说服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与云纱有多少关系。 于是黎盛又一言不发地转身领他们去了那五十亩稻田。 眼前的景象呈现在这群文人眼前,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有人惊奇连连,有人沉默不语,有人不明所以。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在初秋的热风里翻着稻浪,唯有中间这五十亩田里,是新插种的水稻秧苗。 是这金色海洋中的一点绿,宛如沙漠绿洲。 有人震惊之余缓过神,问:“黎大人,这是何意啊?为何这么晚种稻?” 黎盛高声慢道:“陈大人,你常在翰林院修书,看来也知道稻子是春天播种啊。” 年过半百的陈翰林脸色难看:“你这是何意啊黎大人?故意羞辱老夫不成?” 黎盛笑道:“您是前辈,我可不敢,实话告诉诸位大人,那粮仓的新米正是这五十亩稻田所出,平均亩产四百斤,稻子害病少,秕谷少,秸秆粗,稻穗大,最关键的是,成熟快,在其他稻子尚未成熟之际,已经可以收割了,紧接着我们再浸种催芽插秧,就是你们眼前的景象了。” “……二季稻?”有人犹豫着问了句。 黎盛立即赞赏道:“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高大人,博学多识,连稻子都了解一二,不错,此乃二季稻,许多稻种在播种二季时,常抗不过秋风霜冻,指使效益不如成本,一直以来二季稻都不可行,唯有天方岛那边因为气候温暖,才能收获二季,而如今京城也可,若往后京外,乃至天下,全部能种二季稻,诸位大人想想,朝廷粮仓将会有多少粮食,又能多养活多少百姓和兵马,民以食为天,我临朝何愁开创太平盛世之难!!!” 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令人不禁热血沸腾。 有人终于问出了关键那个问题。 “这稻种莫非正是那位云娘子培育而成的?” “不错!”黎盛高声道,“有此功绩,于朝廷,于百姓,于天下,一个区区六品官衔,我倒以为是屈了她!”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沉声问:“诸位大人,还有异议吗?” — 御赐荣耀,无数光环。 仿佛一夜之间尽诸加到了云纱身上。 说实话,她也是有些懵的。 她和春草搬到了杨白羽送她的坐落于百灵巷的宅院。 这里地段好,生活方便,有个很大的院子,方便小狼在院里撒欢。 最重要的是,这里位于京城内城,安全的多。 云纱和春草住那小院时,两年多也确实发生过好几次被夜半敲门,被翻墙偷窃等事。 虽说没有闹出大乱子,但足以令她们心惊胆战。 春草很喜欢这里,还问她:“姑娘搬到公子准备的院子里,就是要和公子在一起的意思吧?” 云纱弯了弯嘴角,没说什么。 临朝开国第一位女官,由皇上亲封,北司拟旨,吏部盖印,持圣旨和公文的队伍十分高调地穿过京城最热闹的街,一路来到了云纱院门口。 这阵仗仿佛又出了一位状元郎似的,引起无数路人围观,得知是皇上封了女官,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云纱按照黎盛的指导,沐浴更衣,设案焚香,跪拜接旨领衔。 等三日之后要进宫谢恩。 相对平静的生活骤然被如此浩大阵仗打破,云纱确实有些无措。 生活中也多了许多原本不认识的什么员外,官员,这个老爷那个大人的上门祝贺,有些人是藉着同僚庆祝之名,有些人则是非要扯关系攀亲戚。 云纱光是应付这个都要心力交瘁。 于是她干脆让春草把门关了,谢恩之前不见客。 除了这些,还有件事—— 杨白羽已经好些日子没同她写信了。 她搬来百灵巷之前,有跟他信中说过。 但是来了之后,却一封信也没有收到,属实奇怪。 以她对杨白羽的了解,他不应该会这样做。 她担心之余也让春草去打听过,但熙源楼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一切如常,正常开门做生意,生意比之前还更好了些。 嵊楼卷入党争,从去年下半年之后,就收敛低调了多。 少了嵊楼的刻意打压,熙源楼得以喘息,并趁机又发展了起来。 春草也去了刑部,但刑部森严,外人完全没法打听,还容易惹祸上身,也只能悻悻而归了。 云纱觉得奇怪,但一时不知道怎么打听,她还试图找过梁程,但一次都没能见到。 第247章 进宫谢恩这天,从她打开门开始,院前就围满了人,似乎很多人都对“首位女官”十分好奇。 也有消息灵通者早就打听出了云纱的身份,声称她就是当初与亲爹当庭辩诉并把亲爹送进大牢那个来自良州的云娘子。 有些人自然不信,可这说法渐渐被证实之后,原先许多针对云纱的流言蜚语似乎陡然就调转了方向,变得可爱了起来,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云纱直到进宫谢恩之前依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不知道这些。 但她也能猜得到。 春草也没出门,只头两天就把足够的食物买够了。 她面对门外的“看客们”又高兴又烦恼,跟云纱抱怨着,说咱们果然是家里没男人,倒叫那些人无法无天欺负咱们弱女子,不然怎么不去那些男大人家门口围观啊。 云纱一边安抚焦躁的小狼,一边反过来安抚春草,她笑道:“你这么想是对的,因为这个现象是不对的。” 春草没听懂,问:“姑娘,那我说得是对还是不对啊?” “自然是对的。” 春草便高兴起来。 云纱进宫谢恩之日是吏部安排的马车接的,她没有穿官服,只着寻常衣裙。 据说是女子的官服该如何定形制礼部吵翻了天,所以还没能定下来交给宫中的尚衣局缝制。 吏部的马车十分高调,仿佛为了奢华而奢华,一路又缓慢得要命,走在路上引得再忙的人也忍不住瞧上几眼。 以至于很快便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云纱几次悄悄掀开轿帘往外看,又赶紧放下。 随行的宫中女官朝她微笑,并不阻止她。 云纱皱了皱眉,她虽向皇上求名,可也不至于此吧。 仿佛是刻意高调,极尽宣扬。 果然是君心难测,真不知道这位封建君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短短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时辰,最终停在了宫门外。 见云纱好奇地打量着高大的宫墙与宫门,宫中女官笑道:“女大人随奴婢进宫吧,时辰已差不多了。” 云纱收回目光,只点了点头。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远不如北京故宫。 不过皇宫的确很大,如果说三皇子府足以让她迷路的话,那皇宫真的是巨大的迷宫了。 她只窥见一隅便敢如此断定,实因所见之景物非同寻常。 纵然不如北京故宫,但故宫活在几百年之前,而眼前的封建威严却是扑面而来,别样令人心骇。 她没记路,也记不住,只知走了许久才停下来。 她抬头望去,面前是一座耸立的古代建筑,可惜她不是学历史的,也不知道所见是否也在自己的历史长河中存在过,但现在的确是在她面前存在了,那样鲜明而富有朝气。 女官转身行礼,恭敬道:“历来诰命夫人们进宫谢恩都在东升殿,唯有大人们进宫谢恩会在太和殿,您是第一位进太和殿的女子。” 云纱不知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还了个礼。 女官退下之后便由内侍引着云纱进殿,这位内侍云纱曾在三皇子府见过,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 进了殿之后,在内侍的示意下行各种参拜之礼,谢恩语也是礼部早就拟定的官话,她提前就背熟了。 等听到皇上“请起”二字,她才松了口气,算是没有出错。 殿内设了宴,皇上与皇后并几位大官已落座,她悄悄看了一眼,黎大人赫然在席,她又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个熟人。 宴会期间皇帝什么也没说,只简单和她聊了聊关于水稻种植的事,其他官员也时不时插空问她几句,期间夹杂着“恭喜”“厉害”等赞美之词,她也一一礼貌答了。 直到宴会完毕,几位大人都陆续谢恩告辞,她也准备走了,却突然被皇后留了下来。 皇后笑道:“云娘子以女子之身入仕,又年纪尚轻,实在令人敬佩,不知本宫能不能请娘子留下来聊一聊咱们女人之间的贴心话?” 皇帝笑了声,起身走了:“皇后既如此说,看来朕是不方便在场了,也罢,那朕去处理公务了。” 云纱看向皇后,心中思忖着皇后的意图。 皇后却很亲和,已下了主座,过来攀了她手,笑道:“到我宫中去。” -------------------- 完结倒计时—— 大可爱们新年好呀~ 第137章 第 137 章 云纱第一次来到皇后寝宫,但不如她想像中的大,也没那么富丽堂皇。 只是若留心各处摆设,倒也不是寻常之物,或许就像红楼梦里说的那样,真正的富贵不会流于表面。 她也没空好好观摩,皇后便让她坐在下首间,要同她说话。 开始只是日常寒暄,应了几句后,侍女来说,侯夫人已在外头候着,等拜见娘娘。 皇后显得很高兴,忙让人引进来。 侯夫人约莫四十多岁,行了礼坐在次主位。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位二十来岁的男子,坐在了云纱对面。 不过云纱只是撇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皇后向云纱简单介绍了下,侯夫人是成勇侯的夫人,有二品诰命在身,那个男子正是她的嫡子,也是成勇侯府的世子吴均。 皇后介绍完成勇侯夫人就拉着云纱连连夸赞,云纱只得礼貌笑应。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让她生出熟悉的感觉…… 第248章 这不就是上辈子过年亲戚聚在一起时,介绍对象的情况吗? 难道…… 皇后与侯夫人说了几句,又笑道:“咱们说话年轻人不自在,听着也无聊,听闻世子爱菊,正好本宫宫里也有几盆极好的菊花,开得晚谢得晚,又极美,让他们年轻人去赏赏吧。” 果然…云纱心里叹了口气。 与侯府世子一前一后走出内殿后,便有侍女为他们引路,去了宫内的小花园。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也没人讲话。 云纱抬头看向面前之人背影,心道可能他也是被迫相亲的,古代这等出身的公子应该是看不上自己这种性子和门楣的。 正想着,面前之人忽然转过身盯着她,眼神有些期盼。 “云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吗?” “啊?” 这话问的云纱一怔。 “在三皇子府,曾与姑娘在十丈垂帘前有过一面之缘,姑娘停步观菊,又听我拙言,我视姑娘为知音。” 云纱恍然,她想起来了。 不过那时主要是他在讲,她只是听众,那时候比较欣赏这位吴同学对菊花的热情与真诚,所以与他简单聊了聊,没多久她就看见了林大人,就匆匆离开了,所以对这事也没什么印象。 “多谢世子,不过我并非懂菊之人,恐怕令世子失望。” “你是,我看得出来。” 吴均望着她,“那日之后我已对姑娘倾心,曾多方打听姑娘的消息,甚至已准备去良州提亲,可我后来才知道,姑娘就在京城,还如此厉害,竟已女子之身入仕,实在叫我震惊,又自愧弗如,反倒面对姑娘不敢表明心意了。” “云姑娘,如果你愿意,我母亲愿意为我上门提亲。” 云纱沉默了下,笑问:“令堂应该不太愿意我这样的身份入你侯府大门吧?出身低,名声不好,现在又有了官职,反而不可能如寻常女子一样,在家相夫教子,我注定不可能做个优秀的妻子。” 吴均忙道:“云姑娘,虽然我父亲母亲的确有些异议,但我已坚定心意,他们也愿意尊重我。” “抱歉,世子,我想我们的缘分只能止步于菊花之上了。” 等送走了侯夫人与世子,皇后才与她坦诚了心思。 “你不愿意?” 云纱摇头:“对不起娘娘,我不愿意。” “成勇侯府也不算辱没了你,世子又是性情中人,一心渴望知心人,才至今未婚,我与皇上也愿意为你做主,你进了门也不会受委屈的,为何不愿意呢?” “我与世子素不相识,我……”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上次就是因为你和世子相谈甚欢,世子才对你一见倾心的。” 云纱起身跪了下来:“娘娘。” 皇后叹了口气,让她起来:“你不愿那就罢了,皇上与我说过,你是个性子执拗之人,有自己的主意,不能勉强你,既如此,那便不提这事了。” “不过我听说你与那位年轻的杨大人似乎也有交情是吗?那你可要备一份贺礼了。” 皇后笑道,“刑部秦大人家的姑娘对你这位老乡颇有好感,皇上也知道,正好秦大人最近立了功,皇上打算给他们赐婚,他们同在刑部,也算亲上加亲。” 云纱脸色一变:“为杨……杨大人和秦小姐赐婚么?” “当然。” 浑厚的声音响起,皇帝从殿外大步跨了进来。 云纱立刻起身低头行礼。 皇帝摆手坐上座:“免了。” 他看向云纱,淡声问:“朕听说你又拒绝了成勇侯世子?朕上次给你和杨白羽赐婚,你不愿,你说赐婚不是荣耀,那现在朕已给了你名,你还不愿,怎么,你就如此不将朕放在眼里?” 云纱心中骇然,忙跪地。 “皇上恕罪,我无意冒犯圣心,只是我与世子实在有缘无分。” 皇后见状,笑笑打了圆场。 皇帝脸色缓和:“这么说来,你的婚事你想自己做主?” “……是。” “那杨白羽的婚事你总不能也干涉吧?你们已毫无关系,朕要赐婚他与秦姑娘,你有异议?” 云纱垂首轻颤:“……不敢。” “不敢?还是不愿?” 云纱深吸口气,缓缓直起身子。 “不敢……亦不愿。” 砰—— 皇帝猛地拍了下桌子,让她心脏差点停跳! “你真是放肆!” 皇帝喝道,“仗着你的功劳,以为朕不敢罚你是吧?” 皇后忙给皇帝倒了杯水,柔声笑:“皇上跟年轻人动什么气呢,他们正是冲动热血的年纪,好好说就是了。” 皇帝哼了声,没再说话。 皇后对云纱道:“皇上有赐婚的打算,不过旨意未下,听说你与杨大人曾有一段婚姻,若是旧情尚在,为何上次你二人均要拒绝赐婚呢?” 云纱道:“我拒绝是不想将婚事当作女子的荣耀,杨大人拒绝是为了不使我为难,这是我的错,求皇上宽恕他。” 皇帝冷声道:“他比你还倔呢,我说打算给你和成勇侯府世子赐婚,他连抢亲的念头都有了,还当着朕面说律法规定我朝祸不及家人,你还好,还知道认错。” 云纱怔然。 皇后轻声道:“听说杨大人一直身子不好,这些日子病了,卧床休养呢,皇上打算等他病好了再下旨,无论你们过去怎么样,如今也过去了,你想要婚事自主,皇上圣明,也答应你,只是关于杨大人的事,确实不是你该干涉的,你不愿意同他在一起,又要以什么身份去干涉他的婚事呢?” 第249章 杨白羽病了……云纱心里揪了起来,怪不得一直联系不上。 她焦急问:“病得很严重吗?” 皇帝哼了声:“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 皇后道:“听杨家的人说,只是普通风寒,不过比旁人身子弱,所以更严重些。” 这话没能让云纱宽心。 她向皇帝俯首:“皇上,既然圣旨未下,是否还有改变的可能?” “……莫非你想替他抗旨?抗旨就是重罪!” “如果抗旨可以让皇上收回成命,我愿意替他承担罪责,因为事因我而起,如果杨大人抗旨,那也是因我之故,我不该把一切都抛给他,自己做个缩头乌龟。” “即使丢掉性命也不怕?” “……怕,但皇上是明君,不会因此就让我丢掉性命的。” 皇帝冷笑:“你以为你说几句奉承话,朕就轻饶了你?” “皇上明鉴,是真心话,不是奉承话,皇上关心百姓,亲耕农桑,因我一点点小功劳,就愿顶住压力封我入仕,事事将百姓放在首位,实乃明君典范。” 皇帝沉默了会,叫来内侍,道:“把朕拟的旨给她。” 云纱神色微微苍白。 皇帝道:“这便是那道赐婚圣旨,若你敢冒大不韪也要抗旨,那就把这道圣旨毁了,等着降罪,若你想通了,就带着这道圣旨进宫,再还给朕。” “机会给你了,你自己选。” 云纱离开后,皇后才有些不明所以地问:“皇上怎么对她二人之事起了兴趣呢?” 还叫她配合,二人唱红白脸。 如此麻烦,只是为了云纱和杨白羽的婚事吗? 皇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朕派人去良州调查过这位云娘子,你想听听吗?” 皇后一怔,笑道:“妾身洗耳恭听。” 皇帝起身,走到窗户边上,眺望着。 “与杨白羽成亲之前,云纱可以说与现在判若两人,除了一样的长相,无论是性情还是学识,都不一样,原先她大字不识,行为犯蠢,还做了许多荒唐事,在良州也有些不好的名声。” 皇后不解:“就因为成亲了才变得不一样么?是杨大人教她?” “朕原先也以为从成亲之后才变了,可后来细细调查才发现,并非如此。” 皇帝皱眉,显然也不理解,“听闻要嫁去杨家,她闹着上吊了,大夫来看过,确认人已经没救了,谁知又突然活了过来,从此以后,莫名其妙地会识文断字,头脑清晰,还比旁人多了许多水稻知识,这些都是她父兄完全不会的。” 皇后惊住:“这是为何?……借尸还魂不成?听起来十分荒唐。” “的确荒唐,但朕也无法解释,不管这个云纱是神仙还是恶鬼,她的确对朝廷对百姓不可或缺,所以朕必须要给她绑住,她求名,朕就让她称臣,不过她想自由可不行,她既已与云家决裂,那些家人便不能成为她的羁绊,人只有有所牵挂,才能为人所用,如此,朕必须让她拥有一桩婚事。” 第138章 第 138 章 云纱带着那道圣旨出宫时,心情沉重到了极点,一路上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回程的马车刚到门口,就有人猛地扑上来,吓了她一跳。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人,就被随行的侍卫轰走了,她才得以安全进了屋子。 “明天我们就去物色几个家丁来吧。”她看见春草过来,立即道。 春草万分焦急的样子:“姑娘,夏鸣哥刚来过了,还是翻墙进来的,吓了我一大跳,他说请姑娘去看看公子,公子现在很不好!” 云纱太阳穴猛地跳了跳。 小狼朝着后院大声叫了起来,她赶紧过去看,见夏鸣正帮着另一人爬墙进来。 杨清辰在云纱惊愕的眼神中跌落在地上,顾不得手脚疼痛,狼狈地在云纱面前躬身行大礼,颤声:“请云娘子救命!” “……怎么?!” “皇上欲给小羽赐婚,小羽不愿又不想连累家人,几日都没吃饭,便病倒了,只是不敢叫外人知道,这是犯上的大罪,家里死瞒着,只说是感染了风寒,这些日子他一直意识不清,低烧不退,如今更是连药也喂不进去了,用参汤吊着,也是吃了三回吐两回,大夫说这是小羽自己没了求生的念头了。” 杨清辰眼眶通红,“娘子搬了家,一直不知娘子的住处,这几日娘子得沐荣恩才能寻至,只是又一直闭门谢客,今日实在情非得已才冒死偷闯,还请云娘子你念在旧日情分,去杨家走一趟吧!” 云纱让其将马车停在巷尾,自己从后门悄悄溜出去,没叫人发现。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数次叫马车再快些,好容易进了杨家的宅子,更是什么也顾不得,直往杨白羽的院里冲。 刚进去就见到憔悴的杨夫人,发愣地坐在廊下望着天。 院里伺候的丫头不少,见到云纱立即惊了:“你是谁!” 好在杨清辰紧跟着进来了:“快去把参汤端来给云娘子!” 蜜合从屋里奔出来,看见云纱的瞬间眼泪就不受控制了。 她用帕子掩着嘴,哽咽:“姑娘——” 云纱摆摆手,看了杨夫人一眼,杨夫人仿佛失了魂一样,没看她,也没说话。 云纱便直接闯入了屋内。 墨竹从床边站起来,哭得双眼红肿,声音也哑了。 她手里拿着块温热的方巾:“公子方才又吐了。” 第250章 云纱的视线落在昏迷的杨白羽脸上,苍白瘦削的不成样子。 如墨的长发乱乱散开,仿佛是要将他吞噬的黑暗深渊。 云纱深呼吸了下,才缓缓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 虽是深秋,可京城的冬日来得晚,外头并不冷,何况屋里。 可即便盖着这样厚的被子,杨白羽的手依然是凉的。 蜜合端了刚煨好的参汤进来,拉着墨竹出去了,只留下云纱一个人。 云纱摸了摸杨白羽的额头,不烫,只是持续低烧,再加上一直吃不进去什么,所以身体已虚弱到极点了。 云纱眼眶红了。 这些日子,她竟不知杨白羽遭了这些罪。 他同云纱不一样,她的确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羁绊,她是来自现代的灵魂,这里的最高权力掌控者对她的施压,哪怕让她的性命陨落,也绝不会使她思想上战栗屈服。 可杨白羽就是这里的人,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受了好些苦,原本就脆弱,骤然间这样如山海般的压力骤然倾轧在他身上,他既不能接受,又不能反抗,自然只能自己痛苦。 他没有办法如云纱一样拥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 他的力量绝大部分来自云纱。 云纱叹了口气,眼角湿了。 她端起参汤试了试温度,给他喂了一小口,喂到第三口时杨白羽短促地咳嗽起来。 云纱忙将碗放下,坐到床头,将他抱在怀里替他拍背。 直到咳嗽停了,杨白羽也没醒,只是在她怀里沉沉昏睡着。 云纱抱着他,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头靠在她肩上。 一边轻轻喊着他的名字,跟他说话,一边继续喂参汤。 不知是不是杨白羽昏睡中听到了她的声音,虽然费了很大劲,但总算将参汤喂完了。 蜜合进来收碗时,激动地掉眼泪。 她哭着说,这是公子第一次愿意进食。 云纱缓缓摸着杨白羽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她总觉得自己对他的关心太少了,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她回应,他不主动时,她便只钻在自己的事业里。 她虽很喜欢杨白羽,但她并不从情感上依赖他,所以常常会忽略,杨白羽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人。 是她当初骤然闯进他的世界,像一束光照亮他,但还没来得及让他学会自我照亮,她这束光就吝于停留了。 于是杨白羽一直追着这束光跑,这似乎成了他人生的意义。 而云纱几乎没有从他的角度认真考虑这些问题,她所有的选择都是从自身出发的。 自私也许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但的确不适合出现在感情里。 如果她还想要这份感情的话,她应该学会为彼此考虑,也要教会杨白羽如何成为一束光。 云纱在杨家呆了三天,整整三天,杨白羽都处于昏睡中。 云纱衣不解带一直守在床边,没有离开他,一直在跟他说话,唤着他的名字。 大夫中间来把脉了好几次,给出的都是好消息,说虽然病人还没醒,但已有了求生意识,在恢复中了。 渐渐的他愿意喝参汤,喝药,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第四天凌晨,杨白羽醒了。 那时天上阴云密布,屋内外灯火都是昏暗的。 这段日子太难熬,连守夜的丫头也站在廊下困得直点头。 子时杨月华还端了夜宵过来给云纱,和她说了会话,并告诉她,大夫说明日小羽应该能醒了,让她不要太担心,晚上可以去其他屋里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过来。 云纱拒绝了,还是守在床边。 她大部分时间一直握着杨白羽的手,因为她知道他没有安全感。 如果他半夜醒来屋里没有人,他会害怕的。 凌晨时分刮起了风,风从门窗的缝隙挤进来时,像鬼在呜咽。 云纱放开了杨白羽的手,将摇晃的灯火换了个位置,以防被风吹灭。 回来时却见杨白羽半睁着眼,一言不发。 长长的睫翼在他眼下投了一片阴影,若非他缓缓眨了下眼,云纱差点以为看错了。 她立刻大步走到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被他抓住手腕。 修长的手指圈了一圈还要多,云纱纤细的手腕被他这样握着,仿佛一用力就会断。 杨白羽眼尾通红,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张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云纱。” 云纱冲他笑了,拭去他眼角的泪。 “是我,不是梦。” 杨白羽松开她,蒙着被子蜷缩起来。 云纱透过被子看见了一个颤抖着哭泣的虚弱灵魂。 她隔着被子轻轻拥抱了他。 “小羽,好好活着,一切都不要紧的。” 良久,杨白羽才平静下来。 云纱动作温柔低掀开被子,与他四目相对。 杨白羽眼睛通红,眼角尚有泪痕。 他透过朦胧的烛光望着云纱,神情让云纱觉得他真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抱抱。” 她朝他笑着伸出双手,他坐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云纱抱了个满怀。 云纱拍了拍他的背。 “有做噩梦吗?” “……嗯。”嘶哑的嗓音。 “睡了好多天,我真的很担心。” 云纱松了口气,“以后不准做任何傻事,听到了吗?” 第251章 没有得到回应。 云纱皱眉,又问了一遍,才发现小狗已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气息平稳,这次睡得很安心。 云纱没让他睡,轻轻叫醒他。 杨白羽满眼倦意地望着她。 带着浓浓鼻音:“……云纱。” 云纱道:“你现在必须要吃东西。” 昏睡了这些天,不是参汤就是药,身体根本受不住,归根到底还是需要营养。 他有些犯困地垂了垂眼眸:“不想吃。” 她扶着他靠在枕头上:“坐好,不准睡,我去厨房给你做一碗蛋羹。” 杨白羽拉着她手:“不要走,云纱。” 云纱安抚地笑了下:“不走。” 她去外间吩咐了几句,立刻就回来了,重新坐到床边。 “睡了这么久还困,是饿得没力气,吃了再睡吧。” 杨白羽靠在软枕上眼皮发沉:“……好。” 云纱凑近在他眼上吻了下。 然后捧着他的脸,抵着他额头道:“皇上的旨意我已知道了,你不必害怕这个,总归万事有我陪你一起。” 杨白羽缓缓睁大眼,眼里恢复了些清明,同时氤氲着雾气。 云纱没再同他说更多,等看着他乖乖吃完蛋羹之后,精神好了些,才玩笑开口。 “皇上封我做了女官,杨大人,我现在与你是同僚了。” 她瞧着杨白羽诧异的神情,继续道:“所以我进宫谢恩了,那天皇后想给我与成勇侯府世子牵线,我拒绝了,皇上有些生气,随后跟我说了打算给你赐婚的事,我替你拒绝了,皇上就生气地问我是不是不怕死,我说怕,但皇上是明君,不会杀我的。” 她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目光。 “其实我有把握皇上不会杀我,我才不怕,我要我们都活着,后来皇上给了我一道圣旨,是拟好的给你和秦小姐赐婚的圣旨,他给了我选择,如果我不让你们成亲,就毁掉圣旨等着降罪,如果我明哲保身,就把圣旨还回去。” 杨白羽坐在那儿,孱弱的身躯紧绷着,仿佛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 “……然后呢?” “然后我就离宫,刚回家你哥哥就找来了,我就赶紧来这里了,一直到现在,那道圣旨还在我身上呢。” 杨白羽抱着被子垂着头,沉默了会儿,才低声道:“明日去还给皇上吧。” 云纱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下,他吃痛地抬起头,对上云纱弯弯的笑眼。 “你想什么呢,当然不可能!我现在就去把它烧了!这样就不是你抗旨,而是我抗旨了!” 杨白羽惊惧地一把抓住她:“云纱!抗旨是大罪……” 云纱注视着他,眼神温和却有力。 “皇上不会杀我,朝廷也需要我,所以我不怕,但我怕失去你,小羽,你还不能确信这一点吗?” 杨白羽颓然,无力倚着床。 “……云纱,我觉得我很自私,我给你造成了这么多麻烦,林乔说得对,我不是适合你的人,也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应该放开你,但我又接受不了你和别人在一起,所以我只能选择——” “选择去死?” 云纱皱眉,“你是笨蛋吗?还有,林乔跟你说过你不合适我这样的话?” “我想过,我在你心里应该是有一定位置的,所以皇上跟我说要给你和成勇侯府世子赐婚时,我怕你抗旨获罪,便自不量力地想,如果没有我,也许你能更加容易作出新的选择,我也不怕连累家人了。” 他脸色苍白地缩成一团,像个犯错的小孩,“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云纱凝视了他一会儿,果断取出那道圣旨,端来烛火,打算当着他的面焚毁。 但她打开的一瞬间,看清了里头的内容,又不禁怔了怔。 这不是一份完整的圣旨。 或者说,这份圣旨已盖了完整的章,但却空了一处位置,刚好可以写下一个人名。 云纱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快看,莫不是我眼花了吧!” 杨白羽也反反覆覆看了几遍,证实了这确实是一份“残缺”的赐婚圣旨。 赐婚杨白羽和一位柔明之姿,恭谨敏慧,品貌出众,娴熟大方的无名女子。 杨白羽愣住:“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 云纱明了,不由笑起来:“让我完形填空呢。” 果然君心难测啊,一出又一出。 看起来是赐婚,又好像是给了她自由选择的权力,却又让她没得选。 她将圣旨放在桌上铺平,摆好杨白羽的文房四宝,研磨。 杨白羽赶紧下了床过来:“云纱……” 云纱打断他:“把衣服穿好再跟我说话。” 杨白羽乖乖照做,裹得严严实实才站在桌边,望着她挽袖研墨的样子,欲言又止。 云纱问:“你想说什么?” 杨白羽低声道:“皇上赐婚是不能和离的。” “我知道。” “那——”他抬起眸子,眼里是跳跃的烛火,仿若无垠星空,璀璨又渺渺。 出墨了,云纱捻起一支笔,将笔尖在墨汁上沾了沾,看向杨白羽。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的秘密吗?” “你说你是仙女,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你信吗?” “信。” “我当时还告诉你,你是文曲星,我下凡就是为你而来的。”云纱甜甜的笑,“最年轻的状元郎大人,我没说错吧?所以你还不信吗?” 第252章 杨白羽眸子的光华瞬间亮了起来。 云纱转头毫不犹豫地提笔在圣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此以后,我们是夫妻了,杨白羽。 -------------------- 即将完结啦~ 第139章 第 139 章 云纱还是带着那道圣旨进了恩,不过这次圣旨上是她自己的名字。 皇帝见到她时,一脸胸有成竹的笑意,让云纱心中忍不住小小嗤了声。 之后不久,这道赐婚圣旨就由内侍正式宣读了。 赐婚首任女官云纱,与新科状元杨白羽于十月初一完婚。 这是云纱拟定的日子,杨白羽问她时,她说这个日子在我们那儿比较特殊,虽不是同一套历法,但足以让她记得住来处。 这注定是场全城瞩目,全城轰动的婚礼,以至于未来许多年,京城的人还在津津乐道。 来自良州的云娘子与父兄决裂,却又摇身一变成了本朝首位女官,与最年轻的状元郎成亲和离又得皇上赐婚等,经历精彩传奇,于是被传成了很多种版本,早已偏离了事情的真相,但大都不是负面的,云纱自己偶尔去茶馆小坐时,也乐得一听。 云纱认识的朋友不多,大多都是住在官田附近小院时的一些邻居,她都正式送了结婚请柬,他们都不过是普通百姓,一时都受宠若惊。 赵言、李鹏和穆伯等人都带着全家人来吃了酒,送的礼虽没多珍贵,可多到堆满了半个院子,都是云纱喜欢的自家腌制的小菜瓜果,还有喜欢的花草树木等,他们也都知道云纱的性子,只讲究真心,不在乎名利。 他们跟着云纱走了运,都在司农处谋了个官职,虽然不大,可比起从前是一步登天,而且这只是刚起步,日后还有光明的前途,只要好好干。 所以均感恩戴德,不敢忘本。 林大人不能轻易离开辖地,自然是赶不过来了,就让林乔代为参加的。 林乔忙于公务,人没到,只是送了礼。 黎大人是婚宴上最高兴的,喝了尽兴,云纱算是他一举推荐的,如今她有如此恩宠,他也与有荣焉,同时还感到无比自豪。 成勇侯府也送了礼,让云纱有些意外。 还有秦家。 不过秦大人与杨白羽同在刑部,杨白羽帮他修缮律法条文,也算是他半个学生,是他很看重的后生,只是可惜,终是没有做一家人的缘分。 云纱是从百灵巷出嫁的。 那日一些女眷来看新娘时,云纱再次见到了秦诗玥。 她显然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 “我看你面善,才与你聊得来,跟你说了那么些话,你竟然骗我……后来我们又当你面说你坏话,你就这么听着,岂不在看我们笑话?” 云纱一边梳妆一边道歉。 哄了好些话才将这事过去。 秦诗玥性子的确挺好的,很快就不记仇了,又与云纱熟稔地聊起天来,她母亲原本一起来的,害怕她要跟云纱吵起来,没想到两人聊得还挺好。 秦诗玥望着镜子里整容精致的云纱,托着腮道:“真羡慕你啊,嫁了个那么好看的如意郎君。” “你也可以找一个好看的如意郎君。”云纱笑道。 “说得对!我要找一个比杨大人更好看的!” 秦夫人嗔道:“说什么呢,姑娘家家的,也不怕别人听见这不害臊的话。” “这有什么?”秦诗玥道,“要不怎么说,我不爱跟那些动不动就害臊的姑娘们玩呢,云娘子不愧是能做女官的人,就是比别人心思开明多了。” 说着她又满怀憧憬地对云纱道:“明年开春又是新一届科举了,不知道这一届新科状元长什么样的。” 云纱笑道:“明年放榜时我陪你一起去看。” 秦诗玥高兴道:“那就太好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因为杨白羽身后还有一个熙源楼,熙源楼这后起之秀与嵊楼之争,之前也挺受人关注的,后来嵊楼在党争风波中低调了许多,让熙源楼趁机发展了不少,而现在,这场婚礼又让熙源楼更炙手可热。 杨文与杨清辰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否则也不能将熙源楼从良州到京城,都经营地如此好。 云纱的阳璃果虽然让熙源楼在京城迅速冒头,可也差点让经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站稳根基的熙源楼在各方势力的暗自打压下,关门大吉了。 如果不是嵊楼与泗州阁卷入了□□,熙源楼都难以获得喘息之机。 但这次不一样了,云纱与杨白羽的婚礼乃是天子赐婚,同时也等于是天赐的良机。 原先良州的赵掌柜从云纱手里收购了辣椒苗之后,就一直在良州培育,如今已有相当大的规模,且也在云纱做的那些辣椒酱的基础上,又研究了十几种辣椒的不同用途。 就等一个机遇。 如今,就是最好的机遇。 这次婚礼熙源楼在礼制内办了最大的规模,所有客人均免费三日,半价五日。 所有菜肴都加了辣椒,根据辣椒的辣味程度,有增有减,保证几乎每个人都能尝到正宗的辣椒味道,同时又不会接受不了。 骤然在舌尖炸开的烟火引爆了全京城人的味蕾,比云纱这场婚礼带来的影响还要大得多。 连皇帝都被惊动了。 在品尝了熙源楼特别准备的各种加了辣椒的菜肴,和特制的辣椒酱之后,皇帝爱上了这种纯正的辣味。 第253章 后来亲笔题了“无辣不欢”四字,挂在了熙源楼最高的门头上。 一时风头无两,大有盖过嵊楼与泗州阁之势。 杨文杨老爷最近是春风得意,走路都飘了起来。 只是也不是事事顺心,有一件事—— 杨白羽与云纱成亲之后,两人都搬去了百灵巷小院,并不住在杨家。 这事让杨老爷心里十分不痛快,可云纱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一个字也不敢异议。 这日他回到家里,杨夫人正跪坐在屋里的小佛堂念经。 杨老爷又想起这事,便跟杨夫人抱怨。 “……你知道外头怎么说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羽去给云家入赘了呢!” 杨夫人眼皮都不掀一下。 “你儿子喜欢,入赘他都愿意,你有什么办法?” “你这是什么话?不都你教出来的吗?” 杨夫人手里的珠子拨的快了些。 “我现在只盼着小羽健康就成,云纱是他的命,小羽是我的命,有命才谈其他。” 杨老爷瞧她这般,心里有些烦躁。 “你真是变了,成日在这诵经念佛的,怎么,你要出家啊?……连我屋子里都一股呛人的味。” 杨夫人忍住怒火,转头盯着他。 “总比你身上庸俗的脂粉味好闻得多。” “胡说八道,哪有什么脂粉味。”他心虚地闻了闻身上,便甩着袖子走了。 杨月华缓缓从外间进来,挨着杨夫人坐着。 “爹最近忙得很,从前也不这样呢。” 杨夫人望着菩萨,双手合十拜了拜。 “从前他只是个酒楼老板,还不是人上人,现在多少人捧着他,他自然就高贵了起来,说话也大声了。” 从前她帮杨文经营酒楼,所以杨文与她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可见感情在人性与利益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 杨月华安慰道:“娘从前在良州也累了许多年,如今就好些享福吧,不要管这些烦心事了,大哥和小羽都成家了,我也能好好陪着娘,这不是很好吗?” 杨夫人叹了口气,转身抱着女儿,低喃:“很好了,很好了。” 临朝有律法规定,官员成亲有十日休假。 云纱和杨白羽这十日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居家办公”。 杨白羽病了好些日子,之前修缮的律法条文已经在收尾阶段,而云纱刚入仕,也有一大堆的事在等着她。 两个人住在一起,索性就都窝在书房里办公。 除此之外,还有些事,他们都还没准备好。 准确的说,是云纱没有准备好…… 两个人索性心照不宣地将多余的精力投入到公务当中,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也是身心俱疲了。 云纱很喜欢依偎着杨白羽睡,他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大约是因为他体寒,所以有种冷冽感。 云纱倒是身体特别好,哪怕是夏天顶着烈日下田,都没有中过暑,冬天也手脚都暖。 她常听着杨白羽紧张的心跳,会故意逗他一下。 然后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闭着眼克制自己。 云纱其实没有准备好,也是目前的确不太适合怀孕生孩子,她的水稻才刚落地,完全没到成熟的阶段。 她需要有足够的时间继续研究。 这里又没有完全避孕的措施,那干脆还是不要了…… 有时候杨白羽会按住她故意挑逗的手,像只委屈的小狗哼哼唧唧:“云纱,睡觉不要乱动。” 云纱望着他红透的耳朵,低笑:“不如我去跟春草睡,你去书房睡吧。” “不要。” “睡不好是会生病的哦。” “我宁愿生病。” 云纱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下。 “不准生病。” 杨白羽将云纱揽在怀里,闷声。 “……云纱,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知道。”云纱轻笑了声,“睡觉吧。” 杨白羽的睡眠质量不好,但自从云纱在身边后,他总是很容易入睡,云纱有时候睡不着,会支着头望着他好看的睡颜。 偶尔,他还会梦呓几句,在梦里喊她的名字。 她便回应几声,然后重新钻到他怀里,安稳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到实验室,她的导师也在。 导师站在稻田前,拿着记录本写着什么。 她走过去时,导师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云纱,你现在不太一样了。” “老师,我哪里不一样?”云纱疑惑地打量了下自己。 导师说:“你好像心里坚定了什么,难道,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 云纱怔然。 导师又说:“从前让你考我的研究生,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才答应的,你只是想找一份工作而已,我说的对吗?” 云纱惭愧:“对。” “可现在,你不一样了,你似乎真的喜欢种稻子。” “好像……是这样。” “但你要想清楚,不管在哪,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没有很多人帮你,这份责任就更重了,希望你开始了就不要半途而废,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云纱走到导师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着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稻田,点了点头。 “做自己能做的事,也是人生的意义。” 第254章 “那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还不错。” “那就好。”导师笑了笑,说,“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你。” 云纱醒来时,这个梦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以至于有些神思恍惚。 直到杨白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笑问:“还没睡好吗?” 云纱眨了眨眼,见他都已经穿戴整齐了,才反应过来。 今天要上班了! 她猛地起床,和他头碰头砸了一下。 “嘶——” “没事吧,痛不痛?”杨白羽心疼地给她揉了揉,“都是我的错。” “笨蛋。” 云纱笑着,伸手触碰他额头红了的那一处。 “好啦,起床,上班。” 两人穿了官服出门,一齐坐了马车去衙署。 路上杨白羽见云纱有些神思倦怠,便让她睡一会。 云纱摇头,朝他笑道:“我在回想我昨晚做的梦。” “什么梦?” “梦见了我的老师,他跟我说,希望还能见到我。” 她叹道,“我想大概是不可能了。” 杨白羽认真问:“云纱,那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云纱惊诧,又笑道:“你跟我老师问了同一个问题。” “那你的答案是?” “我说,还不错。” (完) 第140章 第 140 章 各地大获丰收的邸报如同雪花一样飞入宫中,皇帝高兴的不得了,给云纱赏赐了很多东西,于是云纱每次都要进宫谢恩。 她怀疑皇帝是故意的。 因为她每次进宫谢恩的时候,皇帝总要找由头问些有的没的。 “……所以你是怎么突然会了这些水稻知识呢?” “回皇上的话,我——” “做梦这种话就别说了,蒙不了朕,朕又不傻,一个人就算做梦懂了很多,难道还会性情大变吗?” “会啊。”云纱毫不犹豫地点头。 “会吗?” “会啊。” 皇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后来他又问:“杨白羽他……知道这件事吗?” 云纱装傻:“什么事啊?” “就是你突然性情大变,判若两人这事啊。” “回皇上,他知道。” “他没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 云纱无语,这皇帝老头一把年纪了,怎么好奇心这么重呢。 不过他再怎么循循善诱,她也是不会承认的。 谁知后来皇帝又找理由把杨白羽单独找过去了。 “云纱从前与后来判若两人,忽然犹如神仙上身,懂了许多别人都不知道的知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杨白羽眨了眨眼:“我不知道,我认识云纱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现在的性子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 皇帝心里无语,杨白羽绝对在跟他装傻充愣。 “知道了,谢皇上。” “……那你就没觉得奇怪?” “臣愚昧。” 你愚昧个屁。 皇上在心里道。 “云纱说她做梦,有神仙在梦里指点她懂得这些的,但这种经历就算是真的,难道会让人连性情也变了吗?” “臣以为,会的。” “会吗?” “会的。” 杨白羽神情认真到仿佛在述职,“世上奇事本就多,有的人经历重大变故会一夜白头,有的人遭受打击也会性情大变,神仙临梦指点她为皇上与百姓谋福祉,是极大的责任,这份责任担在一个柔弱的小女子身上,让她变得沉稳冷静,是完全符合常理的。” 皇帝思忖:“……你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道:“这么说,她是上天派给朕的使者?” 杨白羽颔首:“皇上勤政爱民,事必躬亲,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如黄帝一样圣明,故而天谴玄女相助。” “说得好,说得好啊!” 皇帝大笑起来,“说的还很有道理!九天玄女是女的,云纱也是女的,妙!妙啊!” 杨白羽回来跟云纱说这件事的时候,把云纱笑得前俯后仰。 “果然人都喜欢听好话,皇帝也不例外。” 杨白羽道:“想必是皇上调查不出原因,才忍不住问的。” 云纱伸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得眉眼弯弯。 “不愧是我们家的状元郎,文曲星,说得皇上心坎里去了,这下皇上该不会老想着问我了。” 杨白羽红着耳朵,小声问:“那……我们家的仙女大人,有没有什么奖励呢?” “本来是没有的,你既然问我,那就有了。” 云纱搂着他脖子,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却在他刚要回应时抽离。 杨白羽委屈:“这可不是奖励,这是惩罚吧。” 云纱望着他笑:“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两年。 两年间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没什么大事。 秦诗玥成亲了,和新科探花,据说貌比潘安,云纱感到十分好奇。 彼时杨白羽已从刑部被调任到了翰林院,与这位新科探花在一个衙署,所以云纱以见杨白羽的名义悄悄看了那位探花几眼。 “确实一表人才。” “原来你不是去看我的啊。”小狗叹气,“我的心错付了。” 第255章 第二日本是休沐,他们约好一起去游船的,结果小狗吃醋闹了脾气,赖着不出门了。 云纱一跟他说话,他就学一句“确实一表人才”,云纱佯装生气,转身却笑得不行。 哄不了就不哄,云纱眼见天色渐晚,他连午饭都没吃,便故意端着饭进来,坐在他面前吃,边吃边道:“我要离开京城三个月。” 杨白羽惊得魂都飞了,也不管自己还在赌气,立即道:“我错了,我没有生气,我绝对没有生气。” 云纱忍俊不禁,将饭推到他面前:“没生气就吃饭。” 小狗狼吞虎咽起来,比小狼还甚。 云纱笑着制止:“干嘛啊,我跟你说正事吧,我要去颖昌,视察一下颖昌几个产粮大州的二季稻种植情况。” 杨白羽道:“那我也去,翰林院闲来无事,我告个假。” 云纱挑眉笑:“就这么舍不得我啊。” 杨白羽道:“梁程去颖昌赴任一年多了,我去看看他。” “哦,原来是去看梁程的。” “是啊,毕竟他——” 杨白羽几下就吃完了,放下碗筷,“确实一表人才。” “杨白羽你有完没完了!” 云纱拍桌,与他笑着打闹成一团。 时隔多年,云纱再一次回到良州,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良州城最大最热闹的街道上,赫然立着一块威严的牌坊,上面是皇帝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神农娘子”,而良州卖的最好的米,正是“小云米。 当初刑部释放云海云泽父子,并遣他们护送御笔回乡的那日,正是云纱与杨白羽大婚的那日。 他们身为云纱父兄,却不得高坐明堂接受敬酒,反而如丧家之犬一般,捧着云纱的荣誉,被驱逐离京。 不过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好在做生意的人,只要脸皮厚,名声再不好,日子都能过的好,因为有银子。 虽然云纱已与他们决裂,可小云米还在云家手里,藉着云纱的圣恩,卖得也极好。 只是后来良州各大粮商开始种起了二季稻,云家便没有很大的优势了。 在官府的指点下,二季稻长得十分好,每年两次的收成让粮仓扩充了好几倍。 良州甚至大街小巷传起了这样的歌谣。 “金满仓,银满仓,都比不上粮满仓。 地有金,地有银,不长稻子也不行。 良州有个云娘子,神仙下凡爱百姓。 她的稻子种地里,比那高粱还要长。 一粒稻谷绿豆大,三粒能煮一锅饭。 厉害厉害真厉害,稻子也有王中王。” 云纱这次回良州,没有住官驿,她不想引起围观,因此是轻装简行来的,只是提前跟林大人说了下,林大人让她放心。 白日与林大人去各地稻田巡视了一番,晚上回去坐在桌前写笔记,春草进来帮她按按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替她按肩的人就换成了杨白羽。 她打了个哈欠,依偎在他身上。 “辛苦了。”杨白羽心疼道。 “还好,就是走路累。” 云纱靠着他,好奇问,“你白天在做什么?” “帮你整理笔记。” 云纱拿起手边那本被她记得满满的,同时也乱七八糟的本子。 “这个吗?你能看得懂?” 要不是她自己写的,她都快看不懂了。 杨白羽道:“那当然,我可是文曲星。” 云纱笑起来:“那我还是仙女呢。” “那就对了,咱们都是天上下来的,看得懂不奇怪。” 杨白羽拿起她的笔记放在一旁,抱着她,“春草已在净室放好了热水,洗个澡舒舒服服睡觉去。” 温热的水包裹着云纱,雾气氤氲间,让她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梦,梦幻的不真实。 望着杨白羽离开的背影,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小羽。” “怎么了?”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云纱拉住他手,被水汽打湿的发丝乱乱地贴在脖颈上,眸子温柔似水地仰头望着。 “我们一起洗吧。” 杨白羽的喉结滑动了下,耳朵瞬间通红。 “云纱——” “没关系,已经可以了。” “可以吗?” “可以。” 随着水声响起,木桶的地面上溢满了水,雾气蒸腾间,两个人影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 全文完结了 想说什么,但也好像没什么可说的,说一句我爱云纱和杨白羽吧哈哈,也希望你们能看得开心。 晋江很大,愿我们山水有相逢~~~ 第141章 if线番外 云纱趁着中午扒两口饭的时间才有空打开手机,一打开便看见几十条消息,都是杨白羽发来的。 她匆匆一扫,只来得及仔细看最后几条,问她今晚是否回家吃饭。 “回,只是可能比较晚,我在院里吃,你不用等我。” 她刚把这条消息发出去,就听见学姐叫她,便赶紧盖了餐盒,收拾好手边的资料去会议室了。 跟着导师忙新项目以来,她的确时间很少,尤其近段时间,更是没空回家,大多时候干脆在研究院宿舍里将就一晚,即便回去也深夜了。 第256章 果不其然,等她走出研究院时,差不多十点了。 南方城市气候温暖潮湿,即便已过了中秋也依然热得不行。 到家已经十点半,指纹识别的蓝光亮起,她放轻了推开门的声音。 微凉的空调风扑面,玄关的感应灯自动打开,她向客厅看去,暖色的立式台灯下,杨白羽似乎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怔了下,忙换了鞋过去。 杨白羽蜷缩在沙发一角睡着,气息很沉,睡得不太安稳,额前碎发微乱,被薄汗打湿。台灯的暖光被沙发靠背挡住了一半,他看起来陷在阴影里,愈发显不出脸上的血色。 “……怎么睡在这里?” 云纱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脸,唤醒他。 杨白羽大概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整个人惊颤了下,待看清眼前的云纱后,才彻底放松下来,说话时声音里还带着未睡醒的惺忪。 “云纱……你回来了?” “是在等我吗?” “嗯。” “抱歉……”云纱有些愧疚,低声,“本来九点就能到家的,有一项数据临时出了点问题……” “云纱。”她话还未说完,杨白羽便起身将她抱住,轻轻抚摸着她头发,“辛苦了。” 云纱怔了怔,下意识埋首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眼眶微微湿润。 做农研不辛苦是不可能的,但她从读研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更是习惯了,研究院所有的同事都这样,没有人把“辛苦”挂在嘴边。 “没事。”她心里软软的,没有多说,只摇摇头笑道,“项目暂时告一段落,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真的?!” 少年低头看她,整个眼都亮了。 “嗯,你回房先睡,我去洗个澡。” 等云纱洗完澡吹完头发回房,却瞧见杨白羽靠在床头,看得出来他困得很,却强忍着,脑袋却忍不住向一侧滑落。 云纱伸手托住他脸,迎着他惺忪睡眼,笑了笑:“不是叫你先睡吗?” 杨白羽坐好,握住她手放在脸侧蹭了蹭。 “不要,我要等你。” “好了,那现在睡吧。” 云纱上床躺下。 杨白羽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梦呓般的在她耳边说着:“云纱……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 云纱心里仿佛有根弦被拨动了。 她柔声:“我知道。” 主要是研究进展到了关键期,她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会议室实验室和田间连轴转,也没空回他的消息。 站在杨白羽的角度,云纱和凭空消失了小半月没差。 “……你不知道。”他声音很轻,有着些微的哽咽。 云纱转过身面对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回来的路上,我把你这段时间给我发的消息都认真看完了。” 杨白羽事无钜细都要和她分享,他这段时间诸如去了哪个书法协会历史协会,又或者见了哪位教授专家之类的都发消息告诉她,甚至路边好看的落叶,天边彩色的晚霞,一条推送的搞笑新闻……全都在她的消息列表里。 每一条消息都是未直言的思念,似汹涌的巨浪,快要将他自己淹没了。 云纱笑了笑,就着夜灯淡淡的光望着他的眼睛。 “看吧,我就说我们小羽很棒,在这里可以适应得很快,每天的生活都很精彩嘛。” “不是的……”杨白羽收紧手臂,用力将她拢在怀中,“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 “这样吗?” “嗯。”他情绪越发低落。 云纱笑:“天天待在一起,腻了怎么办?” 腻了? 杨白羽身子一僵,缓缓松开她。 昏暗寂静的夜色中,云纱清晰听见他很快的心跳与呼吸声。 “那我……”他仰面躺好,盯着天花板,克制着情绪,声音喑哑,“我不想让你腻烦厌倦我。” 云纱一愣,心下有些好笑,便支起身子看他,他却扭过头偏向一侧,不知在掩饰什么。 她笑问:“随口一说,小狗当真了?” 杨白羽不说话,反而转过身去,背对她侧躺着。 云纱戳戳他脸,他仍是没反应。 “真生气啦?” “没有……”他闷闷地应。 “那转过来。” 云纱索性轻捏他下巴,迫他看她。 杨白羽转过头,长长的睫翼下,眼全红了,委屈与惶然甚至来不及藏去。 云纱不知怎么想起了他曾被人推入雨中,昏迷许久醒来时的那一幕。 一样的可怜,像只落水的小狗。 她忽然不想逗他了。 她误入临朝那段时日,即便再自如,心底也始终笼罩着一层不安,她时刻谨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唯有在杨白羽面前,她才敢毫无顾忌地暴露来处,做真正的她。 而杨白羽义无反顾地追随她来到这样一个更加陌生的世界,他这样敏感的人,即便再聪明,又怎么会不紧张。 这里发展太快,信息太多,太过喧嚣,他也只有她。 她怎么能说出类似要推开他之类的话呢。 于是她俯下身去,亲了亲他。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我真正想说的。” “云纱……” 第257章 云纱低头,轻轻抵着他额:“我也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云……” 杨白羽眼眶泛红,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云纱没有给他机会,她含住了他的唇,长发尽数滑落下来,轻纱般在他脸颊来回浮动,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 杨白羽伸手揽住她纤细腰肢,轻轻一带,便攻守易势。 细密的吻雨点一样。 被子早已滑落到地板上去了。 夜色昏暗不明,影子像弹拨的弦。 又累又热…… 不知夜深几许,云纱被困意淹没了。 空调的温度被人向下调了几度,她迷迷糊糊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很快,她重新落入杨白羽的怀抱里。 沐浴的清香萦绕,她感到些潮意。 “外面下雨了吗?”她半梦半醒地问 “没有。”杨白羽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清醒,亲了亲她,“外面月色晴朗。” “我刚刚好像听见雨声。” “我去洗了个澡。” “怎么又洗……” 云纱无暇思考,实在太困,于是沉在他怀中睡去了。 这段时间云纱平均一天也只能睡三到四个小时,实在太累了,这一下放松起来,便直接睡到了自然醒。 卧房外透进来的日光被纱帘过滤的柔和,不见杨白羽,她便下意识喊了声。 杨白羽进来见她醒了,很自然地坐在床边朝她伸手。 云纱挪了挪,懒懒地倚到他怀里,闭着眼问。 “几点了?” “十二点半。” “这么晚!”云纱下意识一惊,就要找手机。 “一点也不晚。”杨白羽把手机递给她,“我替你看了,没有特别重要和紧急的消息。” 云纱看了眼消息,才放松下来:“我都忘了……现在是我的休假时间。” “杨白羽。”她躺在她怀里懒洋洋的,“我饿了。” 杨白羽笑着抱起她:“走,吃饭去。” * 由于项目暂时告一段落,云纱拥有了将近十天的假期。 她和杨白羽买了高铁票,回乡下看望奶奶。 奶奶家在中部城镇,一路上同行道树褪去绿意一般,风也在褪去温度。 抵达时是傍晚,阴沉的天迎来一场秋雨。 当夜气温骤降,第二日清晨院里的花草上居然覆了层霜。 不过冷归冷,天气都是不错。 下过雨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下,枯黄萧瑟的树叶仿佛都成了金色。 云纱推开房内的玻璃窗看向外面,远处依稀可见重重叠叠的山,由下而上,深红逐渐到浅黄,进而又有一层绿意,这是属于秋日群山独有的虹彩。 “可惜今年我们回来晚了,桂花都谢了。” 云纱有些遗憾,拢了拢外套,挡住透过窗侵袭而来的凉意。 杨白羽从身后将她轻轻抱住:“桂花还开着的时候,山上的叶也不会这么红。” “也是,不同的时节有不同的风景。” 云纱在他怀里转身,伸手环住他腰间,依偎在他胸口,“……好暖和。” 杨白羽用风衣将她完全裹在怀里,低头笑了笑:“云纱,这次我们能住这么久,奶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云纱抬眼笑:“那是她喜欢你,我之前上大学的时候每次放假回来,除去头两天,后面每天都被嫌弃得很,后来我刚毕业她就一直催我谈恋爱,整天说谁谁谁家姑娘结婚了……现在我把你带回来,她当然高兴。” 杨白羽的眼亮晶晶的,小声说:“云纱,今天早上奶奶还给了我一个礼物。” “礼物?”云纱好奇,“什么礼物?” 杨白羽从风衣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红本本递给她看。 “这个。” 云纱大脑宕机了下,然后笑出声:“啊……这个啊……” 户口本。 她前段时间太忙,这次回老家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不过没有和杨白羽说。 “……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杨白羽眨了眨眼,“你为什么笑?” 云纱散不去眼里的笑意,伸手捧住他脸,踮起脚在他嘴上亲了亲。 “是用来合法亲亲的。” 杨白羽耳朵瞬间红了,一直蔓延到脸颊。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用来领取属于这个世界的婚书的。 “是……是……”他眼瞬间睁大了,全部倒映着云纱笑意盈盈的眉眼。 “是我们要结婚了,状元郎,准备好向我求婚。”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