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子的白月光重生了》 第1章 [穿越重生] 《裴夫子的白月光重生了》作者:执绾【完结】 简介: 前世今生/暧昧拉扯 【温柔坚韧官小姐x冷情隐忍掌权人】 上一世,扶楹嫁与裴行简,盼望二人能琴瑟和鸣。 谁料,新婚之夜,男人不复往日的温润,冷声言他心中另有白月光。 可小妾的蓄意勾引,他看在眼里,却从不拒绝。 之后,苏府中落,扶楹遭小妾陷害,跪在雪地之上。四周空寂。 裴行简冷眼垂眸,逼她低头。 “若你识趣些,求我,我可以帮你。” 扶楹嘲弄,彻底心死。 重来一世,少女望向不远处的清冷公子,眉眼轻弯。 “父亲,母亲,女儿中意行砚表兄。” —— 入夜,弯月悬于天际。 乳白色的光线洒下,映出交叠的影子,温情,不含暧昧。 少女眉眼弯起,眸子清凌凌的,温软唤他,“裴行砚,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闻言,男人眉心微动,望向她时,目色沉敛。 接着,他笑了一声,很轻,几近不可闻。 “带你回家。” 人人道—— 翰林院学士裴行砚清冷如月,端的是高岭之花。 无人知晓,他心尖早早落下一轮明月。 上一世,他隐在暗处,见她追逐胞弟。 每每深夜,情绪翻滚,压抑到青筋凸起。 那时,他想的是,把人抢过来就好了。 可爱兔子x冷情孤鹰 男主步步为营上位,男二火葬场追不上 (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表兄只是称谓) 1v1,sc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重生 女强 市井生活 正剧 群像 主角视角:苏扶楹 裴行砚 一句话简介:冷情公子步步为营上位 立意:女子当自强 第1章“走吧,去前院瞧瞧。” 静嘉二十三年,隆冬。 寒风冷冽,呼呼作响,扬起雪花飞舞,直落至人眉头,冰凉又刺骨。 盈玉从前院进来,把门阖上,颇不赞同开口,“姑娘怎的又在吹风了,当心染了风寒。” 在炉子里添了新炭,净了手,把汤药端到姑娘跟前,口中絮絮叨叨,“您身子本就不好。冬日天凉,自是更应注意些。” “姑娘莫要嫌奴婢多嘴。” 少女转身,半嗔笑,“怎会。” 瞧着盈玉小大人的样子,扶楹只觉心头一暖。 无人知晓,她重生了。 上一世,她嫁与道貌岸然的二表兄裴行简。不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却盼望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翘首以盼的洞房花烛夜,却等来裴行简一句,“对不住表妹,表哥心中另有其人。” 照着以往性子,和离是肯定的,但苏家中落,双亲被害。欲借裴府势力查清真相,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还要应对裴行简的刁蛮小妾,身心俱疲。 后来裴行简白月光回归,扶楹只得被迫和离,在青楼卖艺讨生活,维护最后的颜面。但仇人算计,最后死在了刀剑之下。 前世的惶恐屈辱在少女心中生了根,每每夜间惊醒,仍会心悸不安。 片刻用了药,奶妈妈蒋婆子匆匆赶来,俯身行礼,言明,“姑娘,裴家两位公子到了。夫人让您仔细收拾一番,晚些出去露个面。” 露面是假,相看是真。 青蓝色帕子紧了紧,少女脸色苍白几分,好半晌回过神,应声,“我晓得了,辛苦嬷嬷走一趟。” “姑娘可是心悸了?”盈玉担心地唤,“好端端的,裴家两位公子怎么来了?” “姑娘可还记得,从前您还跟两位公子一起玩笑过的。算下来,你们应该有一整年不曾见过了。” 扶楹敛了眉眼,起身接过盈玉递来的艳红色大氅,披在身上。 冰凉的体温渐渐回暖,“无事。去前院瞧瞧吧。” 场景与上一世完全重合。 扶楹有两个远方表兄,两人性格却截然不同。 大表兄裴行砚冷漠无情,心思难测; 二表兄裴行简,文人风骨,温润如玉。 上一世扶楹未曾纠结选了温润如玉的二表兄裴行简,哪知裴行简心有佳人。这一世,少女想换个活法。 那…… 便从婚事开始吧。 行至前院。 苏家长辈坐在主位上,裴家两兄弟在右侧并肩而立,苏母与裴行简谈起裴母,两人相谈甚欢。 少女乌黑秀发自然垂落。昏黄的光线照在弯似月牙的眉上,微微抬眸,目若秋水。一袭软烟罗纱裙,衬得眉眼愈发漂亮,唇红齿白,灿若星辰,又似坠落凡尘的仙女。 苏扶楹欠身,“见过父亲、母亲。” 又转身问好,“两位表兄安好。” 裴行简被惊艳一瞬,上前几步伸手虚扶,“表妹多礼。表妹可还记得行简表兄,少时开玩笑,表妹还闹着要嫁与表兄。不过才一年未见,表妹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苏扶楹眼眸低垂,面上沉静。 这些话与上一世大差不差。上一世少女会脸红心动,满心小鹿乱撞。如今,却只觉反感,虚伪。 苏扶楹看得透彻,哪怕裴行简不是她上一世悲惨结局的罪魁祸首,也是助推器。娶了夫人不负责,反为旁人守身,口口声声语“表妹谅解”,谁又真正谅解过她? 第2章 重来一世,苏扶楹不愿跟这人牵扯,下意识向后退去。 裴行简伸出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温和一笑,道歉,“是表哥唐突了。” 苏扶楹无意多言,只道:“表哥言重。” 苏家父母安静看着少年少女的互动,心下有了折算。 扶楹平常温婉有礼,若不是不喜裴家二子定是不会掉人面子。 现下,只希望扶楹能对裴家长子有好感。 “楹楹到母亲跟前来。”苏母开口。 见苏扶楹上前,小声问,“如今你姨母愿意与咱家结亲,你看看你相中哪个表兄了?” 如若可以,苏扶楹不想与这两位表兄扯上关系,但母亲与姨母关系好,婚事又是从小商量的,苏家如今境况不好,苏扶楹不愿让父亲母亲为难,只好从中选择一个。 再者,苏扶楹想起从前见过裴行砚一面。 那时,裴行简不在家,她撞见从外归家的裴行砚,一时气不过,强装镇定同他对峙。 扶楹立在桃树旁,花瓣飘落,落至肩上,桃花越落越多,粉红一片,却不及她万分之一清丽。 少女杏眼透亮如水,微微瞪眼,望向不远处的清冷公子,清了清嗓子,道: “本姑娘非为是非不分之人,行事、立身亦有自己主见和底线,你告诉裴行简,只这件事来说,他永远欠我的。所以,本姑娘有咒他科举次次不中,晚上睡觉被鬼缠身,出门被马车撞飞。” 微风吹拂,发丝散落于胸前,扬起的发尾荡了荡,扫过眼尾,扶楹眨巴下眼,昔日温丽的少女,此刻眸底满是畅快。 清冷如月的公子沉稳从容,听扶楹骂他胞弟也不言语,只从暗处踏入明亮,随手拂去少女肩头飘落下的花瓣。 眸色不定,淡声交代一句,“日后,莫要行这般无头脑之事了。” 他他他……是在骂她没头脑吧? 苏扶楹一噎,白跑一趟,人也没见着,骂人也未骂尽兴。 裴府门前人聚的越来越多,扶楹匆匆离开,背影颇狼狈,虽不想承认,但朝中大臣多盯着她这个无束手之力的嫡小姐,此番行事,是莽撞了。 这般想着,回忆骤然被苏母的唤声打断。 苏扶楹转身,盈盈一笑,向下望去。 裴行砚身姿颀长,鼻梁高挺,气质冷淡如冰,面容俊美而又疏离。着一身黑衣,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感; 而裴行简笑容温润,身着蓝色锦袍,多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瞧着,在等着苏扶楹开口。 少女启唇,声音如珠玉般圆润清脆,“父亲,母亲,女儿中意行砚表兄。” 鬓间的并蒂海棠花步摇轻晃,响声动听,在寂静的外间却显得突兀。 目光盈盈,望向裴行砚,与男人漆黑瞳孔相撞也不避开,落落大方地笑,“不知行砚表兄意下如何?” 裴行砚眉宇间透着清冷,仿佛高山之巅的孤鹰,傲然独立,又宛若松柏,苍劲常青。 他如那次一般,只立在一侧,注视她,不言语。 男人静立,仔细看能发觉淡然清冷之下的温和。 裴行砚嗓音也是极好听的,“嗯。”可以。 无人知晓,清冷如月的谪仙早已坠入凡尘,心甘情愿。 * 苏扶楹送走裴行简,与裴行砚立在苏府门口等马车。 男人宽肩窄腰,面庞冷峻,立在苏扶楹前挡住寒风,飘落的雪无顾忌地落在他肩头和眉宇。 触到温暖,雪花融化,滴水顺着眉宇流下,裴行砚眉眼不动,整理了下宽大衣袍。清冷似谪仙。 苏扶楹上前几步,跟裴行砚并肩而立。 雪花飘飞,落满屋檐,倒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重来一世,苏扶楹心思简单,只想护住苏家,与夫君相濡以沫过完一生。 再瞥一眼身旁的男人,苏扶楹心中多了柔情,把手中的青蓝色帕子递给他,“表兄擦擦吧,莫要冻着了。” 裴行砚身体硬朗,一年到头生病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因着苏扶楹的关心,裴行砚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 马车碾过雪地,因着路面结冰,只得慢悠悠往前赶,车辙错落杂乱。 驾车的小厮赶忙下车,“都是小的不好,让公子等久了。” 裴行砚应声,“无事。” 小厮驾车向裴府驶去,见苏扶楹还立在门口,没忍住说给自家公子听,声音不大不小,“公子,苏姑娘还在门口望着呢。” 裴行砚修长手指掀开侧帷。 远远的见,苏扶楹挥手,少女笑容明媚,是寒冷冬季的一抹灿烂暖阳。 * 苏扶楹进了前院,苏母早早休息去了,只有苏父还在条案旁静坐,一道倩影在身边侍候。 见到倩影,苏扶楹神色冷下一分,“姨娘也在?” “粗人做的活您何必沾手。哦,倒是我忘了,姨娘自是念旧,改不掉以往在母亲跟前伺候的习惯也是应该的。总归是母亲未曾考虑清楚,下人怎能做惯主子呢。” “您道是或不是?” 苏家父母十多年感情颇深,即便苏父有两个通房,但不偏宠,后院相处的也好。但柳姨娘是上来的新人,在苏父醉酒后算计有了身孕,不久生下庶子,母凭子贵,在后院无法无天。 上一世,苏家中落,柳姨娘留下幼子,把玉钗金银卷起,走得利落干脆。 第3章 苏扶楹对柳姨娘没有好感。 娇媚的女子上前,纱裙轻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声音很嗲,似江南的吴侬软语,“姑娘说笑了,奴是见老爷办公辛苦,想在一旁分担,何来粗人不粗人之说,您说是吧?” 柳姨娘心思不简单,身份也不简单。 若苏扶楹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某个贵人在苏府的眼线。 是太子?还是三皇子?亦或是丞相府庶小姐的人? 第2章“姑娘漂亮得跟个仙女似的。” 但…… 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苏扶楹并未久待,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 前院烛光摇曳。柳姨娘娉婷身姿映在门上,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传出,让苏扶楹脊背发凉。 衣袖握着的手帕紧了紧。 雪下得小了。苏扶楹从前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绸缎般的发披散在脑后,点点雪花似梨花点缀。 见姑娘回来了,盈玉领着粗使丫头步子紧了,不过一刻钟,隔间氤氲热气。紫檀木的浴盆散发淡淡清香,水面上浮着生姜片和吴茱萸,盈玉又添了些红的、粉的花瓣。 粗使丫头见姑娘洗浴,相继排着队出去,轻手轻脚阖上门。 盈玉给少女擦洗后背,因着热气,扶楹杏眼蒙着雾气,眼尾细长,瓷白的脸颊被热气蒸腾的粉嫩。 盈玉梳着两个辫子,水灵灵的眼睛透着机灵,夸赞,“姑娘漂亮的跟个仙女似的。” 苏扶楹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夸张。” 盈玉开口,谈起前些年的趣事逗姑娘开心,“怎么没有,姑娘十岁那年赴宴,丞相府小公子把祖传玉佩都拿出来了,说要送予你当聘礼,您不要小公子还不乐意,最后还是相爷揍了小公子,这事才了。那时候,旁人皆言姑娘生的沉鱼落雁之姿,如今一瞧,果然所言不虚。” 盈玉道的绘声绘色,苏扶楹靠在浴池边上,垂眸,不出声打断。 提起丞相府,苏扶楹想起裴行简的心尖白月光,好奇那位庶小姐不知是怎样的人,竟让裴行简心甘情愿苦等五年。 扶楹想着,往后应是能见一面。 翌日晨起,浓雾还未散去,雾气弥漫,如梦似幻。外头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寒意弥漫。 一双玉白的纤纤素手掀开青蓝色纱帘,苏扶楹坐起身,脸颊粉嫩,声音略带些哑,问,“盈玉,何时了?” “卯时了,姑娘。”盈玉起得早,天蒙蒙亮时就亲自去小厨房把汤药熬上了,之后又赶忙把夫人送来的新衣裙整理好。 盈玉从隔间进来,怀里抱着两身新衣,声音清脆,道,“姑娘可要起身?这是蒋婆子一早送来的,说是让姑娘试试合不合身。” 苏扶楹偏头看过去。 衣裙被盈玉托起,一条烟笼梅花百水裙,一条粉色雪狐棉衣。皆是少女非宴请不常穿的艳丽颜色。 苏扶楹罢手,“收起来吧。你知道的,我不喜过于绚丽的颜色。” 盈玉莞尔,道,“盈玉晓得姑娘喜好,然,夫人遣人告知裴公子今日要来府中,说是商量与姑娘的亲事,蒋婆子强调要奴婢好说歹说劝姑娘换上。” 苏扶楹无言,颔首选了前一条。梅红色裙摆长至脚踝,颜色鲜艳,在漫天飞雪中愈发显眼。 简单用餐过后,便有婢女来请苏扶楹去前厅。 行至半路,见庶妹苏绾绾立在莲花池旁。 隆冬之季,莲池荷叶枯黄,残荷随凌厉的寒风飘荡,离苏绾绾最近处,冰面裂开大口,冰冷的水冒出,瞧着就透着寒意。 苏绾绾是万姨娘所生,比扶楹小一岁,年芳十三。长相清丽,水汪汪的桃花眼透着骄横。 淡粉色裙摆被风扬起,苏绾绾向前走一步,颔首伏身,道,“阿姐安好。” 言罢,苏绾绾起身,瞧着嫡姐身上靓丽的烟笼梅花百水裙,眼底划过嫉妒。 凭什么好的漂亮的都紧着苏扶楹? 这条百水裙天衣阁新品,前个送到府中,苏绾绾求了嫡母好久,无奈嫡母不同意,只得作罢。原来是留给嫡姐的。 苏绾绾眸子转了转,脆声唤,“阿姐快来瞧瞧——池子里头是不是有东西,方才妹妹还听见声响了呢。” 苏扶楹勾唇,大致猜到小庶妹的意图了,见扶楹每靠近莲池一步,小庶妹的眸子就愈发亮,虽内心激动不已,仍要抿唇,克制嘴角扬起的笑。 扶楹心底发笑。 苏绾绾并非是大恶之人,不过是被万姨娘养的刁钻娇蛮了些。上一世,苏家被害,苏绾绾依附宦官,暗地里找寻苏家蒙怨证据,再装作“不经意”让人传给苏扶楹。 所以说,对于小庶妹,苏扶楹不觉厌恶,只念着怎样压压小庶妹的骄横性子,让小庶妹心甘情愿识字读书。 扶楹留了心眼,在小庶妹伸手推她时就避开。未成想蠢货小庶妹脚踩裙摆,失去平衡向莲池倒去。 “扑通——” “……” “救命啊,本小姐落水了啊啊啊啊。” 苏绾绾呼救,如大蛾子一般在水里扑腾,惶恐无措。 “……你试着能不能站起身?”苏扶楹提醒。 初冬时候,池子里的水被下人排了一半,加之结冰,如今应只没过人腰际。 池水寒冷刺骨,苏绾绾不应声,只顾着眼泪哗哗流。忍不住埋怨,都怪苏扶楹,谁让她躲开的,不知道她会掉下去吗?苏扶楹一定是故意的呜呜呜。 第4章 昔日娇蛮的小庶妹嗷啕大哭,溅起的水花半人高,苏扶楹忍不住发笑,揉了下发痛的额头,向后退去。 扶楹后退着,未曾注意身后有人。直到撞到人停下。 少女转身望去,眼底的笑意未敛。眸中带笑,明亮如星辰,顾盼之际,清灵娇憨,轻声唤道,“行砚表兄?” “嗯。”裴行砚嗓音低沉磁哑。 扶楹肤光胜雪,眉眼如画。灿阳映照,瓷白纯净的小脸带着红晕,眸子因着震惊睁大,杏眼清澈如水。浓稠发尾扬起,海棠花清香扑鼻。 裴行砚身着月牙白锦袍,未带发冠,只玄色丝带系着,身形清瘦,飘飘欲仙,似皎月难攀。 无故被少女踩了一脚也不生气,面上沉稳,“被欺负了?” 苏扶楹一噎,没忍住咳了两声,“未曾。” 转身见苏绾绾已经被小厮捞起来了。 小庶妹唇瓣苍白,头发丝凌乱,浸湿的衣裙贴在身上,狼狈不堪。而苏扶楹衣裙完整,怎么看也不似被欺负的那个,倒似欺负人的那个。 苏绾绾气哭,转身跑了,还不忘放下狠话,“苏扶楹,我不会饶了你的。” 看着真的被气坏了。 苏绾绾走了,匆匆赶来的婢女、小厮紧跟着离开,盈玉今儿未跟着苏扶楹,现下,池边仅剩扶楹和裴行砚。 少女又咳了两声,掩饰心里的尴尬。 裴行砚眸子如古井般深幽,似担忧似心疼,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深邃的让人瞧不出心情。 他主动提起亲事,语气毋庸置疑,“待你行及笄礼之后,我们便定亲。” 苏扶楹又咳了起来,如果说前两次还有情绪故意作祟,这次完全是惊住了。 这么快? 算算时间,不过短短一月。 苏扶楹粉嫩的脸颊红透,耳尖染上一抹绯色。 表兄他……很急吗? 裴行砚有公事在身,本说着与苏扶楹一同商量,但只得匆匆离开,临走时,男人漆黑的瞳孔泛起涟漪,言,“伸手。” 少女疑惑地望向他,伸手的模样瞧着有些乖巧,“啊?” 玉佩触感冰冰凉凉的,苏扶楹瑟缩下,纤细的手掌握紧。 是一枚青玉镂雕佩。 半个巴掌大小,纹理苍劲有力,瞧着有些年头了,却依然通灵剔透,一瞧便知是被主人珍惜之物。 苏扶楹下意识想还回去,裴行砚微微掀起眼,嗓音如高山之雪般清冷,只道,“送予你的。望你日后莫要再以身涉险。” 少女眼神灵动,思绪转了转,晓得裴行砚的意思。 他把人圈到自己名下,告诉少女,你不必以身涉险,不论是自己故意,还是他人有意,都不必怕。他可以做靠山,为后盾。 苏扶楹心下一暖,“多谢表兄。” “嗯。”裴行砚回应,颔首告辞,“因公事缠身,今日诸多不便,改日细谈?” 裴行砚清冷如月,却也并非不近人情。 苏扶楹细眉弯起一轮月牙,多了真诚,“依照表兄意思便好。” 送裴行砚至苏府门口,少女目送男人离开。 裴行砚身姿挺拔如松,步履从容沉稳,气质高贵沉稳。 入夜,暮色笼罩,乳白色的月光清凉。午时过后又飘起雪花,临近夜晚愈发大了,太傅府明灯高挂,以往的寂静被喧闹取而代之。 明兰院,气氛凝重。 里间,苏绾绾脸颊潮红,捏紧薄被的手指发白,浑浑噩噩,陷入梦魇,惊恐害怕到身体发颤。 万姨娘心疼落泪,语气中难免带着埋怨,“老爷,咱们绾绾虽说平日骄横了些,倒也是个知礼的好姑娘,不知大小姐为何偏生要把绾绾推入莲池。如今隆冬季节,池水寒冷刺骨,绾绾落水,定是凶多吉少。” “老爷,您可要给咱们绾绾做主呀!“ 万姨娘生的温婉,眉头紧蹙,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不由怜惜。 苏父拍了拍万姨娘手腕,宽慰道,“大夫在呢,绾绾定然无事。至于扶楹……“父亲停顿几秒,像一下苍老许多,“扶楹定然不是有意的。” 苏扶楹匆忙赶来,听见这话,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眼底划过失望。 不是有意?那便是变种认为小庶妹落水是她推的。 虽未曾料想这事会闹大,但扶楹也不是无能之人。她错开众人进去,与万姨娘对立而站,“不知姨娘此话从何谈起,您是亲眼见我推了庶妹?还是随意听信他人之言便不加分辨地轻信了?姨娘可要仔细斟酌一番。” “我道姨娘是聪慧之人,我有无动机、有无念头推庶妹,姨娘理应清楚。” 是的,扶楹本就没有理由针对庶妹。她是长女,亦是嫡女,新衣发饰都是紧着嫡女,之后才是庶女。 扶楹不必争,也是赢家。 盯着苏绾绾被冻得发白的脸,苏扶楹启唇,把事情交代,“我不否认苏绾绾落水之事与我有关,但姨娘是否了解过整个过程,又是否知晓庶妹意图谋害嫡姐未果,反搭自身,坠入莲池?” 少女的话掷地有声,不仅是说给万姨娘听的,也是说给苏父听的。 父亲不知真相,便认为是扶楹把庶妹推进莲池,着实让人心寒了。 但小庶妹走时虽放下狠话,但更多的是小姑娘的娇气蛮横。 苏扶楹仔细把今日的事情想想,心里升起疑惑。 第5章 苏绾绾从坠入池中到被小厮捞起,不过一盏茶功夫。照理说,不应会高热不退。 扶楹蹙眉,苏绾绾这副害怕发颤的模样瞧着更像是受到了惊吓。 那这人是谁呢?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呢? 第3章“爹要把小九卖了!” 苏扶楹抬眸,对上一双丹凤眼。 柳姨娘生的娇媚,虽是冬季仍着一袭玫红色薄裙,眼角斜斜挑起。对上扶楹的目光也不闪躲,四目相对,柳姨娘在笑。 寒意从脚下一点点渗透,扶楹不禁打了冷颤,内心惊恐。 会是……她吗? 半晌,扶楹掩下心中所思,颔首,回了柳姨娘一笑。 心头的谜团越来越大。扶楹叹气,太傅府内也不太平。 苏扶楹思绪转了转,如今无法子弄清事情,便计算着明日来寻苏绾绾问一问。 翌日晨起,外面雪花已停,曦光普照,冷风中带着暖意。 苏扶楹洗漱一番,早餐未用就至明兰院。 院内萧条,只余三两个婢女、小厮在门外扫雪,屋内房门紧闭,隐隐能闻苏绾绾咳嗽声。 “大姑娘安好。”身着碧色长裙的婢女上前行礼,然后道,“老爷交代这段时间不让旁人靠近明兰院,大姑娘暂且回去吧。” 苏扶楹抬眸瞧了一眼,未为难婢女,转身离开。未回明秋院,而是拐道去了苏母房内,陪着母亲用过早餐,听见母亲提起昨晚的事儿。 苏母身子不好,冬日怕冷,昨夜早早睡了,后院的人不敢去叨扰,苏母便没有出面。今日一早,婢女们的话就传至耳边。 苏母沉吟一会儿,启唇,轻声交代,“楹楹,你日后莫要再与苏绾绾交往,她是庶女,你是嫡女,嫡庶有别,你日后再遇她,不理罢了。” “今早你父亲早朝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言,朝堂之事伤形费神,莫要再让后院之事耗费他心神。” 苏扶楹与母亲相对而坐,垂眸,不言语。 “母亲知晓,昨日你受了委屈。”苏母偏头咳嗽,过一会儿,又宽慰一番,“左右你不过一月便要嫁与裴家公子,这期间切勿再生事。” 苏母话里话外皆是让苏扶楹不要再细究昨个落水之事。 扶楹垂眸,浓密的眼睫遮盖眸中情绪,乖巧应声,“是。” 苏扶楹眉头一跳,她隐隐知晓此事不似表面这样简单。 不恰当的拿烟花作喻,星火一点,燎原之势,随便一个人扯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自苏绾绾落水之后,扶楹成日待在府内,已有七日不曾出府。 及笄礼将至,苏母便央着扶楹出来转转,添置些喜欢的纱裙、首饰。苏扶楹对女子饰品不甚在意,挑了一套镂空牡丹形红珊瑚头花,从玉堂出来。 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抱住苏扶楹小腿,很紧。 小姑娘穿的很破,粗衣上布满补丁。手指血淋淋的,指尖还在滴血,染红了苏扶楹裙摆。一张小脸青紫,眸子却透亮,眼底满是狡黠。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爹要把小九卖了,小九害怕呜呜呜。”小九最会趋炎附势,瞧着姑娘是个有善心有钱的,当即窜了出来。 这可是摇钱树啊! 银子呀银子,有银子就能给娘治病了,爹肯定也不会再打她了。想罢,小九双手紧扣,生怕苏扶楹挣开。 扶楹环顾四周,未见小九口中的那个要卖了她的爹爹。 虽疑惑,但见小姑娘惨兮兮的,一瞧便知是贫苦家的孩子。 街道上商贾云集,人来人往,苏扶楹无意滞留太久,拿出一些碎银递给小九,温声细语,“你叫小九是吗?乖,先把姐姐松开。这是姐姐一点心意,你可以去买些吃的,好吗?。” 小九小脑袋揺成了拨浪鼓,手下的动作没有一点放松,反倒抱得更紧。 不行不行,太少了。 这个姐姐怎么这样抠门,还没有上次那个好心姐姐给的多,上次那个姐姐可是把身上的银子全给小九了。 那个姐姐真是个好人。 小九眼睛亮晶晶的,不忘给人发好人卡。 苏扶楹出门并未多带银两,一会儿去添置文房四宝也需要不少。算了,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扶楹把其他银子从盈玉手中接过,作势便要递给小九,小姑娘清亮亮的眸子“不经意”落在钱袋子上,嘴角的笑意压不住,瞧着灵动可爱。 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抹清丽倩影从人群中挤出。 姜玉晚一身黑衣,发丝高高束起,无头饰,只黑色发带系着,眉眼漂亮,瞧着英姿飒爽。 那姑娘上前几步,伸手捏着小九耳朵,把人提溜起来,脆声道,“小啾啾,你又又又在骗人了?” 小九讨好地笑,鼻涕冒出,挂在唇边,晶莹剔透,果断认错,“姜姐姐我错了,小九真的错了。” “小九”两个字被咬的很重,表示对“小啾啾。”这个称呼抗议。 是的,姜玉晚就是那个被骗了全部身家的好人姐姐。 姜玉晚也很无语。tm的谁一觉醒来就魂穿古代了?古代就古代吧,还是个庶出小姐!庶出小姐也行,第一天还遇到了诈骗! 那时姜玉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路上捡了一袋银子随手揣在了怀里,还未暖热乎,就被“可怜无助”小姑娘小九骗走了。 第6章 要不是姜玉晚留个心眼跟去,还不知道小姑娘双亲健在,身体也好。 当初是谁说的“父母双亡,没钱吃饭。”谁说的“姐姐帮帮小九,小九饿饿。” 凎啊! 姜玉晚:垂死病中惊坐起,傻逼竟是我自己?! 套路,都是套路。 姜玉晚控诉完,把小九拉到苏扶楹跟前,不容置喙地道,“小啾啾,道歉。” 小九眼眶通红,“啪嗒”一声眼泪掉落,背手擦去,乖乖道歉,“呜呜呜姐姐对不起,小九不是故意骗你的。娘生病了,爹不给治病,小九才来跟人要钱的。” 小九小手攥着姜玉晚衣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姜姐姐,小九很听话的,很久没出来骗人了,你不要讨厌小九。” …… 哭得大声的小九,最后被一袋桂花糕、一袋糖炒栗子哄住了。 小九护食般把东西揣进怀里,坐在马车里往远处张望,生怕好吃的凉掉了,归心似箭。 一个时辰之后,苏府马车经过一座古桥,驶过几条狭窄小道,最后停在一间草屋前。 小院破落杂乱,屋顶漏风,茅草未压紧实,被狂风卷起飘飞,走进屋内,墙角遍积灰尘,挂满蛛网。 小九娘躺在冷榻上,身上薄薄一层被子,苍白的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对两位贵客颔首告歉,然后把小九叫在跟前,言,“去把水烧上。” 小九轻轻“哦”了一声,熟练地去烧水、煮药,动作麻利的不似六七岁的小孩。 苏扶楹在一旁站着,心里不是滋味。她早就知百姓生活困难,却不想是饥寒交迫,三餐不得。 苏扶楹偏头望向身旁的姜玉晚。 姜姑娘怀柔情侠骨,不拘小节,是位交友良人。 刚只听小九喊她姜姐姐,还不知姜姑娘全名,扶楹启唇寻问,“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家住哪里?” “丞相府庶小姐,姜玉晚。” 苏扶楹愣住,她虽设想过与丞相府庶小姐见一面,却未曾与其相遇是这般境况。 姜姑娘双手抱怀,发丝被风扬起,身姿挺拔。瞧着干练聪慧,说是奇女子爷不为过,怪不得上辈子裴行简愿意等五载。 是真的有气魄。 礼尚往来,苏扶楹回句,“太傅嫡女,苏扶楹。” 虽说苏扶楹从小接受的思想是尊卑有别,嫡庶有别,但她所言绝无轻视傲气之意。相反,少女间契合的灵魂相碰,她第一次体会到江湖的慷慨风范。 与姜姑娘相视一笑,扶楹道,“扶楹知晓姜姑娘并非池中之鱼。姑娘心怀鸿鹄浩气,侠肝义胆,是为女中豪杰。不知姜姑娘是否有中科举为女官的想法。” 苏扶楹想起上一世,姜姑娘虽是女子却才华横溢,自强独立。疏浚河渠,启蒙幼儿,参加科举,开创女官第一人。 不过那时,姜玉晚并非被人称为相府庶出小姐,而被称为玉晚小姐、姜女官、姜夫子、姜大善人……以至于扶楹一直不知晓她所钦佩的姜女官便是姜姑娘。 姜玉晚抬眸,眉头染上喜色:乖乖,咱也是在古代见到自立自主,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官家小姐了! 姜玉晚接受新时代女性教育,即便穿了,自然不会遵循劳什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糟粕。 姜玉晚以为,不论身处何世,女子理应自强。女子自强方可不依附夫家,方可求功、寻名、立身。 再者,姜玉晚刚刚穿来不甚熟悉,等级、闺阁压迫,平日出来一趟都难,说实在话,姜玉晚如今正需有权势与头脑的良人递枕头。 而苏扶楹就是这个良人。 想罢,姜玉晚笑意更深,道,“苏姑娘谬赞。不过姑娘怎知,我确有入朝为女官之意。” 姜玉晚交代原因,话语诚恳,“虽言现今国无动荡,无奈贪官污吏层出不穷,百姓苦不堪言,卖女谋生者不胜枚举。我身为女子,虽只身力量薄弱,但仍愿尽微薄之力。” 苏扶楹心头一震。 她深知后院女子不易。京中贵女,包括扶楹自己,虽精通琴棋书画,能识出的字却少得可怜;虽心有大志,却大多只能在夫家相夫教子,潦草一生,鲜少跟人聊起抱负。如今猛然听这一番言语,心怀澎湃,对今后充满憧憬。 少女聊的起兴,帮着小九把烧的开水盛入粗瓷碗静待放凉,小九进屋给娘喂了温水,出来像平常一样准备午饭。 她踮脚望向远处,以往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的爹并未如料想般出现在狭窄的小路。 小九皱眉,爹不会出事儿了吧? 小九左眼跳的厉害,隔壁村的许半仙言“左眼跳灾”,小小的姑娘思绪转了又转。远远的见,隔壁好心的万大娘匆忙赶来。 万大娘手里常挎的菜篮子不见影,发髻乱糟糟的,气喘吁吁,粗声喊道。 “小九娘,你家相公叫官家人给捉去了。” 小九娘听见这话,在屋内磕得愈发厉害,声音孱弱凄惨。 小九下意识冲出去,行至半路又跑回来。哪怕摔倒,冬衣擦破也没言“痛。” 小九清亮亮的眸子布满惊恐无措,眸中情绪憋着一汪泪。 她要怎么办才好? 第4章“民女想问宋大龙所犯何事。” 姜玉晚被婢女匆匆叫走,扶楹便独自携小九赶往衙门。 红棕色的楠木门恢宏,骑兵分列两排,最前面的差役手持木棍,神色庄严肃穆,“威武”的喊声叠加,阵势浩大。 第7章 宋衙内坐在厅堂主位,蓝色官服着身,头戴乌纱帽。惊堂木被重重放下,嗓音粗犷低沉,“你们所找何人?” 小九漆黑眸子透亮,眼巴巴地望向扶楹。苏扶楹启唇问道,“民女想问宋大龙是否在这儿,以及他所犯何事?” “在这儿。”宋衙内应声,下一秒瞬间暴怒,“所犯何事?他个大老爷们当街强强民女,偷鸡摸狗,老子没当众杀鸡儆猴就算看的起他。他娘的敢跟老子玩心眼,幻想在老子眼皮底下逃跑!!谁给他的狗胆子?” 话语不堪入耳,扶楹垂眸见小九神情紧张,张口欲辨却只得失落垂下头,便知晓,宋衙内所述字字为真。 小九爹爹好赌、嗜酒,往日总是在外闲玩,临近夜幕才晃晃悠悠行至家中。喝得烂醉之时会打娘骂娘、打她骂她。小九清楚的认知,她爹是个坏人。 苏扶楹上前几步,把贴身玉佩递上。冷风拂面,发丝荡在脑后,脸颊莹白,昏黄的光线笼罩周身,眉眼被蕴得漂亮。 “原是苏大姑娘。” 宋衙内见是太傅府家的小姐,便不负先前的粗暴。赶忙让人送来靠椅,唤人给添置了新茶,面上带着些许谄媚讨好,态度与先前天差地别。 开玩笑,谁人不知苏家大姑娘将要与翰林府学士裴行砚定亲。不说苏姑娘太傅之女的身份本就尊贵,单单看在裴学士面子,宋衙内也需以厚礼相待。 小九紧挨着少女坐下,透亮的杏眼含着泪珠,模样怯生生的。毛糙的小辫散开,贴在侧脸上,嘴角虽然一片青紫,却强忍着不言一声痛。 “小九,姐姐知晓你早熟懂事。”扶楹微微叹气,小声问小姑娘,“你如何看待此事?” 小九垂眸,浓密的眼睫轻颤,抿唇不答,在扶楹以为小姑娘不愿出声时,小九言,“娘会担心的。” 娘会担心爹的。 虽然爹待娘不好,娘却从来没半分埋怨爹。平日里也总是交代小九要孝顺爹爹,不要跟爹爹对着来。 “小九,有姐姐为你撑腰。” 苏扶楹宽慰,“姐姐知晓小九聪慧,旁人不知的道理小九都懂。” 小姑娘眼睛很亮。 苏姐姐说,她都懂。 懂她的孝顺,也懂她的委屈。 小姑娘乖巧点头道谢,“我听姐姐的。” 苏扶楹起身,解下腰间碧玉环递给宋衙内。宋衙内双手接过,承了苏扶楹的情。 宋衙内承诺,“苏姑娘放心。宋大龙所犯之事并非大恶,在县衙内主要以服劳役为主,断然不会伤及性命。” 小九下意识松口气,这下娘不用担心了。 她抬眸望向苏扶楹。暗暗想着,这个姐姐也是个好人。 扶楹牵着小姑娘冰凉的手掌,行至衙门外。 小九转身朝门口望了一眼,小小声问,“姐姐,小九做的对吗?” 没有想象中的击鼓鸣冤、哭天抢地。她平淡接受了爹爹做错事需要受罚的事实,是不是她不应该这样? 扶楹察觉到小姑娘内心的不安,带着小九添置两件冬衣,又为小九娘买了药,满满当当一大堆。 马车碾过雪地,发出“吱吱”的声响,小九已经累的睡着了,小身板靠在车板上,摇摇晃晃。眉头紧蹙,睡不安稳。 日光粲艳,雪融化的差不多了,灿阳高挂,前路有光。 扶楹内心升起一个念头,仔细一想,愈发清晰。她是否可以办学堂,助女子思想觉醒?是否可以为世间小姑娘也好,大姑娘也罢,谋一条出路? * 盈玉自前院进来,怀里抱着文房四宝,行路小心翼翼。她见姑娘抱着汤婆子立在窗边,赶忙道,“姑娘怎的又在吹风了,这次罢了,奴婢下次瞧见指定是要与夫人言的。” 盈玉把珍物放置于条案,又把窗子阖严实,喜色染上眉梢,语气雀跃,“姑娘快来瞧瞧奴婢拿的什么好东西?” 盈玉把笔墨纸砚一一隔开,伸手指了指,道,“这可是未来姑爷送予姑娘的,奴婢瞧着裴家公子是个顶有心的。” 苏扶楹莞尔,坐于条案前,双腿交叠,膝盖半弯,纤纤素手执青瓷杯,茶香浓郁,热气氤氲眼眸。 少女浓密眼睫轻抬,露出清亮如水的杏眼。 裴行砚出手大方。笔是由狼毫制成;砚台素雅;凌墨落纸如漆;名贵的宣纸更是厚厚一匝。 不俗,不敷衍,单任意拿出一样都是顶好的。 苏扶楹玉白手指轻点条案,道,“叫人收到起来放置妥当,日后应是能用上。” 说罢,少女启唇,问起吩咐盈玉打听的事。 盈玉道,“姑娘有所不知。昨个奴婢亲自去了陆家巷,把姑娘的话原封不动说与各家听。虽说姑娘愿自费让女子上学堂,然其女子父母长辈大都迂腐,根本不应,只言早早得给姑娘们定了亲事。” 姑娘前些天回来,便着手准备开办女子学堂。盈玉本也是劝着姑娘的,却为姑娘一句“女子识字读书,开业立身本就不应是骇人听闻之事”所折服。 盈玉便主动请缨帮着姑娘招揽学子。 陆家巷临近京城,并非真的穷乡僻壤,思想竟也封闭到如此程度,一推便知乡野间的女子更是何等难捱。 少女绿鬓如云,肤白胜雪。小丫头进来,房外暖阳无遮拦地打在裙摆上,金线绣着的蝴蝶翩翩欲飞。 桃色衣裙丫头福身行礼,快步向前,呈上红棕色的帖子。 第8章 “姑娘,熙宁公主邀您赴梅春园裳梅,夫人遣人来问您是否如往日回绝?” 公主名唤赵熙宁。 京中贵女有个相貌排行榜。扶楹位居榜一,因着人淡如菊却容貌绝艳,有着“京中第一小仙子”之称。 位居第二的熙宁公主单方面与扶楹不对付,暗地里势要压上一头。 扶楹对这位公主平日里则是能躲便躲,敬而远之。 少女眉眼不动,沉思几秒后启唇,声音如清溪淌过般动听,“不必回绝。” 苏扶楹思绪万千。 办学堂、招揽女子,对底层来说难度堪比一步登天,但若公主带头,贵女效仿,却未必是一桩难事。 她真的能如料想那般成事吗? 扶楹不敢肯定。 巳时已过,零星雪花飘落,太傅府马车行过街道,至公主府止。雪花渐飘渐大,赵熙宁吩咐人把宴席办在内堂。 主人家斜倚在玉榻上。 赵熙宁单手撑起下巴,深红色锦织长裙摇曳。青丝梳成元宝髻,缀以流苏作饰,红色锦袍加身,眉眼骄矜。 瞧见扶楹上前福身,赵熙宁眉梢轻佻,纤纤玉手执起茶盏,慢慢悠悠送入口中,了了,才言,“苏妹妹不必如此多礼。” 赵熙宁接着道,“妹妹是个忙人,本宫三番四次相邀无果。如今苏妹妹肯来,定是给了本宫好大面子,本宫心中很是欢喜。” 扶楹故作不懂公主话外之音,眸中含笑,福身致歉,只言,“是臣女的不是,劳殿下惦记臣女。” 赵熙宁轻哼一声,指尖勾起一缕发,不再去理会苏扶楹。 罢了,今个那人要来。 围在公主周边的贵女岔开话题攀聊,从天衣阁的新衣裙聊到玉堂的新发饰,又有人转了话题聊起听来的趣事。 “诶,你们可听说尚书府嫡小姐折在庶妹手中这事儿?话说起来,这庶妹也是个有心机的,凭着狐媚妖子把嫡姐未婚夫骗了去,嫡姐不得已将将被迫进宫为妃。” 翠色衣裙的姑娘手里握着团扇,模样俏丽,道,“我倒是听说,前些天那庶妹雪中长跪,求尚书同意替嫡姐出嫁之事?” “蠢!”有人接话,“替嫁可是欺君之罪。尚书怎会答应,那庶妹定是装模作样谋个好名声。” …… 苏扶楹不接话题,施施然坐于一旁,身边是素来交好的周学士之女周嫣然。 周嫣然微微侧身,“听人言你与裴学士好事将近?” 好友冷不丁提起这事,扶楹脸颊发烫,嗔怪一句,“周姐姐以往习女工、练琴艺都觉时间紧着呢,怎的还有空听我的闲话?” “你的事,我自是要上心的。”周嫣然声音压低,半开玩笑道,“改日我定是要瞧瞧,这裴家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仙人,竟能入的了我们苏姑娘的眼。” 扶楹不应声。 周嫣然话音落下,不再聊这事儿,改谈起近日话常,语气中不免带着抱怨,“你不知,学堂来了个顶严厉的夫子,平日里,诗文单错一字也不可。” “喏。”周嫣然望向赵熙宁,小小声道,“即便是金枝玉叶的熙宁公主也难逃夫子责备。”周嫣然继续道,“不过这夫子长的倒是一等一的好看,咱这位公主也瞧上了。这不,听说公主今个把夫子也叫来了。” 苏扶楹对嫣然的话不甚在意,潦草“嗯”了声,未问后续,心里计划着如何让女子学堂也打出名声。 第5章“送予你的,不要便扔了吧。” 公主后院大都是宫中宫女,手脚麻利,不过片刻钟,佳肴美酒便准备妥当。京中贵女们三三两两围坐。 苏扶楹与周嫣然紧挨着落在长桌末端,两人小声攀谈,耳根落得个清净。 “瞧,裴夫子来了。”不知何人言,此话一出便吸引了贵女们的注意。 众人侧身望过去,苏扶楹跟着转身。 只见裴行砚携寒意踏门而入,肩头落下的雪花被主人拍落,黑色锦袍以腰带约束,宽肩窄腰。端的是人间惊鸿之姿,气质却过分冷情,漆黑深邃的瞳孔淡漠似冰。 算算时日,自苏绾绾落水之后,扶楹已有十多天未曾与裴行砚相见。冷不丁在公主府相会,苏扶楹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眼前场景与上一世的某一天重合。 扶楹记得,那时太傅府蒙冤,苏家父母惨死,一夜之间,辉煌的太傅府不复存在。 一月之后,姜玉晚回归,苏扶楹被迫净身出户,在裴府受尽委屈。因着无人相言,少女只能双手抱怀蹲在苏府门口,哭红了眼眶。 那时,裴行砚就如今天这般踏雪而来,清冷似谪仙的男人撞见落魄无助的少女。他未多言语,只递来一枚青玉镂雕佩,道,“今后若有事,你可至裴府寻我。” 他言,“我帮你。” 苏扶楹憎恨裴行简,一腔愤恨委屈无法子排解,便把坏心情波及到裴行砚身上。 蹲得久了,扶楹腿麻站不住。因不愿在男人面前露怯,便瞪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眸,冷哼一声,道,“本姑娘才不稀罕。”言罢,扶楹兀自骂句,“假好心。” 裴行砚沉默寡言,迁就般屈膝下蹲,把玉佩放置在少女身旁。 苏扶楹抹掉眼泪,忍着情绪没砸过去,拿起玉佩要还给他。 裴行砚大步流星离开。冷风飒飒,玄色衣角被风扬起。 第9章 单留下一句,“送予你的,不要便扔了吧。” 无人知晓,他眼底的黑色浓郁,如浪潮般翻涌上心头。 无人知晓,他遣人敲打裴行简,让人次日至太傅府致歉。 周嫣然连声唤了几句,苏扶楹方回过神。撞进男人深邃的瞳孔,扶楹盈盈一笑。 想起被她放置在匣子里的青玉镂雕佩。 原来……这么早,他便给她了。 赵熙宁起身迎上去,美目流转。额前流苏坠子相碰,如溪水淌过草丛般泠泠悦耳。 赵熙宁笑,语气娴熟,“裴夫子,你可算来了。”言罢,对身边婢女使了眼色,“你行至公主府定是耗费心神了,快快坐下。” 赵熙宁觉着她暗示的已然很明显了,奈何裴行砚不理会,于长桌末端坐下,不知无意还是有意,同扶楹相对而坐。 对面的少女冰肌莹彻,明眸善睐。不经意间嫣然一笑,目若秋水。乌黑秀发散落脑后,脸颊被炭火蕴的红晕漂亮。 扶楹颔首示意,脆声唤道,“行砚表兄。” 裴行砚抬眸应声,修长手指执起茶盏,静然,眉眼不动。 少女间的谈话传入耳际。 周嫣然暗暗戳下扶楹,吃惊问道,“裴夫子便是裴学士,是你的未婚夫君?!” 不怪嫣然不知。贵女们往日被悉心教导,非宴席不与外男相会,与裴行砚这种皇帝跟前的红人见上一面,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周嫣然不识得裴夫子跟裴学士是同一人是正常的。 苏扶楹莞尔,轻轻颔首。 周嫣然恨铁不成钢,“你还笑着呢!喏,别怪姐妹我没提醒过你,惦记裴夫子的人可多了去!瞧瞧,熙宁公主的眼睛都要长在裴夫子身上了。” “公主身份尊贵,届时请缨赐婚,可有你哭的。”周嫣然补充。 苏扶楹小小声反驳,“怎会。” 先不说她与裴行砚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单照裴行砚性子,他决定的定然不会凭人改变。 扶楹一早便知,裴行砚虽面上清冷似谪仙,但性子却极为执拗,认定的事、认定的人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苏扶楹并不担心裴行砚悔婚。相反,与上一世跟裴行简定亲后的心情不同,这一世她反倒更有安全感、信任感。莫名肯定,裴行砚这人待婚事绝对忠诚。 想罢,苏扶楹转移话题,向周嫣然打听,“算算时日,你庶妹也该到了上学堂的年龄,也是如你一般识字读书吗?” 提起这事,周嫣然叹口气,“怎么可能呢。”她压低嗓音,接着道,“母亲不会同意的。大抵先宁宁学几年女工,再学学侍夫之道,便只需留下府中待嫁了。” 周嫣然庶妹名唤周嫣宁。虽是姨娘所生,但性子活泼灵动,很得周嫣然欢心。素日里嫣然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总会遣人送与周嫣宁。 周嫣宁如今已经八岁,还有六年便及笄。虽年纪小着呢,但母亲不乐意送宁宁去学堂识字读书,只道,“庶女不好出门露面,请个婆子上门教习便罢了。” 周嫣然即便不同意,也无法子。她这些天正因着这事儿发愁的很呢。见扶楹提起,眼睛发亮,问,“你可有何法子?说与我听听。” “我原打算自费办女子学堂,教女子读书习字。”扶楹老实交代,面上无奈,“可姐姐也知晓父母长辈思想固化,女子学生不好招收。” “前儿我遣人问了,大都不愿意。” 言到这里,周嫣然便懂了,嗔笑一句,“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得了,改明我带着宁宁去瞧瞧。至于成不成,还要宁宁点头。” 周嫣然话语间满是对庶妹的亲昵,可见两人关系之好。 扶楹粲然一笑,“听姐姐的。妹妹在此先谢过姐姐了。” 这事儿算是了了。扶楹内心也敞亮起来。纤纤素手执起筷子,夹了边上的莲藕。 莲藕是由辣椒泡制而成,又酸又辣,嚼了几下便囫囵吞枣咽下,喉咙刺痛。扶楹留心不再动面前这道菜。 外头雪花飘了正盛。小丫头们从门外进进出出,寒风凛冽,钻入人怀。淡蓝色裙摆扬起弧度,扶楹没忍住瑟缩一下。 碰巧小丫头经过,为扶楹倒上杯热酒。扶楹拿起,朱唇抵在杯沿,小口小口啜饮,不知不觉竟又添置一杯。 两杯热酒下肚,胃烧的厉害。扶楹眼角泛红,溢出两滴的泪珠悬在睫毛上,眸子潋滟如水。 她抬眸,视线与裴行砚漆黑淡漠瞳孔相碰,恍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 她只知道太傅府蒙冤,苏家父母遭人残害,裴行简要与她和离。 她只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裴行简长兄,是裴行砚,是她的半个仇人。 少女杏眼清澈透亮,一眨不眨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周嫣然被扶楹这一举动弄得无措,头痛一瞬,纤细手指扯着扶楹衣袖,无声提醒。 奈何扶楹不买账。 见男人无视她,修长手指依然扶在杯盏处,浓密的眼睫遮盖住冷情淡漠的眸子。 少女腮帮子鼓起来,瞧着有些不高兴。下一秒,她起身,伸出莹白手臂,把杯盏从裴行砚手中抢了过来。 杯中酒香浓郁,少女贪杯有点想喝,意识还有些清醒。 不对,杯盏仇人的杯盏,酒水是仇人的酒水。所以,这杯酒是她的仇人。 苏扶楹蹙眉,暗骂一句,“讨厌。” 第10章 莹白的手掌握紧茶盏,抬手侧身倒掉里面的酒水,明目张胆。 裴行砚抬起浓密的眼睫,清冷如月,虽是坐着,周身气势却有些迫人。 “你想干嘛?”少女嗓音拉长,又甜又软,意识朦胧之际,她问。 贵女们听见动静也都往这边望,赵熙宁更甚,从榻上起身瞧向这边,手心帕子紧了又紧,面色难看。 周嫣然暗暗咬牙,道句“小祖宗。”一把拉着扶楹坐下,等人安静下来,才向裴行砚颔首致歉。 “楹楹她有些醉了,夫子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不会。” * 苏扶楹对宴席那天的事儿记不太清了,零星记得她当时态度挺恶劣的。 将至初春,冬雪渐渐消融。屋外小厮婢女们正费力地清扫积雪,鸟雀叽叽喳喳地乱叫一团。 前院一早来人,绿色长袍婢女快步走近,微微福身行礼,轻声道,“姑娘,老爷要您简单收拾下,行至书房。” 苏绾绾那事令扶楹与父亲离心生分。扶楹虽如往常一般每日至前院与母亲拉话家常,但因扶楹有意躲着,鲜少与苏父相见。 苏扶楹携盈玉至书房。盈玉在外候着,只扶楹一人进去,小厮婢女们皆识相排队离开,最末端的桃色婢女轻轻阖上门。 苏父,“八日后便是你的及笄礼,这事儿你可要放在心上,改明儿让你母亲带你再添置些新衣,可不能落了苏家面子。” 苏父交代,“往后你就是大姑娘了。你也应该知道,及笄礼之后,你与裴家长子的婚事就算是尘埃落定,只待行礼成婚便可。” 苏扶楹垂眸,眸中虽晦暗不明,面上却眉眼不动,乖巧应道,“女儿晓得。”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女子婚嫁不由个人,嫁人之后亦不能随心所欲。苏扶楹蹙眉,心中愈发抵触这代代相传的习俗。 看来,办学堂参加科举之事拖不得了。 也不知周姐姐何时带庶妹来看学堂。 第6章“是奴不好,奴定不负主君期盼,早日成事。” 苏扶楹勉强扯出一抹笑,言,“父亲,若无其他事,女儿便先下去了。” “嗯。”苏父应声。 父女之间离心淡漠,再不似往常亲昵。 扶楹从书房出来,见盈玉等在门口,手里握着个红棕色帖子。盈玉迎上去,赶忙道,“姑娘,周小姐遣人邀您去兰春阁一聚。” 兰春阁是京中有名的茶楼,因着楼阁雕梁画栋之美出名。京中贵女们也大都喜在兰春阁习字看文,吟诗作画。 苏扶楹,“叫人备车。” 周嫣然早早地候在兰春阁,茶水来回倒了两次,才等到扶楹来,翠绿色衣袖摆了摆,道,“这儿呢。” 苏扶楹走过去。盈玉跟在少女身后小步走,时不时帮着姑娘整理整理衣裙。 扶楹道,“周姐姐今个可算得空了,真是让妹妹一番好等。” “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周嫣然也笑。言罢,便招呼庶妹过去问好,“快来见见,这是你苏姐姐。” 苏扶楹瞧过去。 周嫣宁长得俏丽可爱,扎着精致的花苞髻。着一件粉色绸缎衣裳,衬得小脸愈发稚气娇嫩。 周嫣宁起身,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端端正正行了礼,道,“苏姐姐安好。” “安好。”苏扶楹颔首,于周嫣然对面坐下。纤纤素手执起茶盏,细细品了几口便放下,额前梅花花钿不浓不轻,是恰到好处的亮丽。 周嫣然瞧了几眼,有些心动,“改明儿我也让人描个梅花样子的,瞧着是挺好看的。” 扶楹莞尔一笑,杏眸如水。她奔向正题望着周嫣宁,轻声问道,“宁宁可愿跟着苏姐姐去学堂识字读书?” “自是愿意的。”周嫣宁不加思索答,言罢,补充一句,稚气的小姑娘声音清甜,“我就喜欢和苏姐姐这样的仙女一起玩。” 周嫣然亲昵地点了庶妹额头,笑骂一句,“就知道玩。” “你苏姐姐办学堂是为了玩吗,你果真愿意去便要好好习字,若再让我见你狗爬样的字迹,我劝你还是尽早换个阿姐吧。” 几人笑成一团。 扶楹与嫣然约了期限,等届时再寻两三个学子便开课。 这事了了,周嫣然便早些带庶妹回去了。 苏扶楹倚窗而坐,楼下少女们正对弈抚琴,嬉笑声传入耳际。扶楹偏头望向一侧,远远的见柳姨娘快步走入兰春阁,发丝凌乱。 苏扶楹见柳姨娘上了三楼天字阁,施施然起身,从窗口望过去。虽不知柳姨娘为何来此,但定是有不寻常事。 扶楹蹙眉,支开盈玉,一人行至三楼,寻了离房间最近的走道。 只见柳姨娘纤细手指在门房轻叩,连续叩门三下,门内应声,低沉磁哑,唤道,“进来。” 柳姨娘微微俯身,向周边望了一眼,神色谨慎。嘴角含笑,瞧着对待房间的人很是敬重谄媚。 扶楹隔的远,房间内的谈话声听不清,零星听见柳姨娘唤了声,“主君。” 苏扶楹立在走道。冷风拂面,卷起裙摆,万千青丝被凉风吹得散,落在脖颈里,有些冰人。 扶楹把缠在一团的发丝捋顺,注意着天字阁的动静。 不过一刻钟,柳姨娘从房间出来,面色苍白,不负先前的粲然,捂着手臂把门阖严实,欠身道,“是奴不好,奴定不负主君期盼,早日成事。” 第11章 许是知晓房内人不会理会,柳姨娘行礼之后退下,艳红色纱裙被风扬起,身姿绰约娉婷。 苏扶楹从走道走出来。虽心底疑惑,但在未知晓柳姨娘来意和房内“主君”身份时,她断不会冒然行事。 “姑娘怎的才归来?”盈玉轻声唤道,把玉白色毛绒披风搭在扶楹身上,指了指桌上的糕点,是方才姑娘遣她去买的。 盈玉道,“桂花糕买回来了,姑娘可要趁热用些?” “不必。”扶楹紧了紧系带,转身领着盈玉离开,“走吧,去一趟丞相府。” 扶楹与姜玉晚不常见,细想才发觉她倒没帮到姜姑娘几次,这次扶楹前往丞相府,一则是告知办女子学堂之事,二则是瞧瞧姜姑娘是否有难处,需她帮忙。 丞相府是高门大第,高堂广厦,朱门高耸,碧瓦微微翘起弧度。府内假山奇石罗列,典雅又不失大气。 苏扶楹立在正堂,身边婢女三三两两经过,添了上好的碧螺春,又送来几碟干果,蜜饯。了了,静然离开。 丞相府夫人坐在主位上亲自招待。 往日苏扶楹前来并未有如此架势,此次许是看了裴府面子,丞相府夫人笑靥如花,和气相迎。 扶楹说明来意。丞相府夫人面上一滞,瞧着尴尬,“苏姑娘寻玉晚可有要紧事儿?” “苏姑娘有所不知,我近日好意让人与之相看。奈何,玉晚她是个倔性子,一直不肯……她这般,令我这嫡母也难做。” 相府夫人一声不提她遣人罚了姜玉晚之事。然扶楹自小见惯了这些,自然能猜到下文。 扶楹无意与相府夫人逢迎,直截了当道,“夫人,我有一事需见玉晚姑娘面谈。” 丞相府夫人讪讪一笑,“我遣人请她过来。” “不必这般麻烦。”扶楹回绝,“我去去便是。” 扶楹携盈玉前往姜姑娘住的院落,桃色衣裙婢女在前面带路。越往里面走,院落越发狭小,在玉晚院止步。 寻常贵女院落名字大都由主人题字,或彰显修养,或与抱负相映。而姜姑娘院落名字却不是如此,仅以名起,足见姜玉晚在相府的难处。 屋内传来争吵声。 “姜玉晚,你可别不识好歹,本小姐派人请大夫对你已算仁至义尽。今后你若再敢提玉佩之事,本小姐定要让你好看。”嗓音娇蛮,态度无理霸道。 不难猜。这人定是相府嫡小姐——姜金枝。只从芳名便可看出这位嫡小姐的受宠程度。 相府仅有三位姑娘,兼一位公子。大姑娘姜玉笙和三姑娘姜玉晚同是庶出。大姑娘懦弱,终日待在后院不常出来。而二姑娘姜金枝是嫡出,相府上下百般宠爱,性子出了名的骄矜。 “定要我好看?不知嫡姐何出此言差矣?”屋内争吵还在继续,姜玉晚语气还算平和,只单纯陈述事实的意味。 “五岁那年落水,是嫡姐你随手推我入池;七岁那年你梦魇难捱,强制要母亲送我滚回乡下;如今,你为一己私欲,抢人玉佩,你还有理?”姜玉晚补充,“不知嫡姐你午夜梦醒时刻,会不会听到崔小姐想你索命?” “届时,不知嫡姐你是悔恨自责,还是自私有理呢?”姜玉晚嗓音含笑,慢吞吞道,“我猜,应是后者吧。” “毕竟,与你而言,人命犹如草芥。” 姜金枝气急败坏,眸中含着火气,手边茶盏被衣袖扫下,瓷杯碎成块状,热气氤氲。 桃色衣裙婢女面露尴尬,俯身行礼道,“苏姑娘,这便是我家三姑娘住处了。奴婢便先下去了。” 扶楹摆手。知晓婢女不愿趟浑水,惹得姜金枝不顺意,那祖宗能要你半条命。昔日,虽说二姑娘与三姑娘不对付,但也不至到如此闹腾境地。 桃色衣裙婢女下去。苏扶楹叩门两下,得了应声,便推门而入。 姜玉晚半躺在窗边,唇色苍白,脸上巴掌印清晰可见,后背鞭伤未消,只随意上了些药粉。 瞧见扶楹,姜玉晚坐起身子,嘴角扯出一抹笑,问道,“你今个怎的有空来看我?” 扶楹启唇,语气轻讽,“不来我还不知晓相府的二姑娘竟有如此威势。” 她未道嫡出与庶出之分,只言年龄长幼。纵然姜金枝有话反驳也只得吞下去,冷声哼了哼。 “苏姑娘不知何为主,何为客吗?”姜金枝呛了声,言,“即便苏姑娘踏入相府,后院之事也是你管不得的。” 姜金枝与苏扶楹在宴席上见过几面,对这个面似桃花,清艳脱俗的“京中第一小仙子”无好感,平日里更是未曾交际。 冷不丁见苏扶楹与姜玉晚交好,姜金枝愈发觉着扶楹讨嫌。 扶楹未曾多言,上前几步坐于姜玉晚身旁,唤盈玉去寻大夫,盈玉道,“是。” 被扶楹忽视,姜金枝觉得落面子,又碍着扶楹身份不好多言,哼笑一声,阴阳怪气,“真是好姐妹啊。” 姜金枝携婢女出去,门被推的“吱吱”响。 姜玉晚抬眸,表情淡淡的,瞧着未因着姜金枝心情不顺。相反,瞧着原主这嫡姐生气摔门而出,姜玉晚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谁都不知,姜玉晚这个芯子早就换了人了。原主懦弱遭人欺压,姜玉晚既占了人身体,便要帮她讨要公道。 更何况,姜金枝近日看中一个书生。那书生结发妻子带着玉佩至京中,寻人不成,反被无理取闹的姜金枝害死。姜玉晚知晓这等人命之事,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第12章 姜玉晚当即暗中调查,找到玉佩,本想胁迫姜金枝认罪,却忽视了古代权势为重。姜金枝背后有嫡母撑腰,玉晚平白遭受打板子和跪罚。 这才有了今日扶楹撞见的狼狈模样。 姜玉晚问,“你今日来可是有要紧事?” 第7章“公子今个打算怎么补偿奴?” 扶楹轻声言来意。听罢,姜玉晚沉吟,“苏姑娘聪慧大义,令玉晚佩服。” “玉晚虽有心与姑娘一同成事,然我身处后院,行事诸多无奈。独劳姑娘一人操心费力,倒让玉晚心中过意不去。”姜玉晚“咳”了几声,哑着嗓音接着道。 姜玉晚是新时代女性。 她本以为纵然古代再怎样封闭、尊卑有序,凭现代学识,开辟出一条新路也不算难。至如今,姜玉晚不得不承认,这世道,没有她料想的那般容易。 笑面虎嫡母,刁蛮心机嫡姐,虽仅两人也足足够她喝上一壶了。 盈玉携大夫归来。大夫给姜玉晚仔细诊了脉,又开了汤药,最后叮嘱道,“姜姑娘体弱,又受了皮外伤,这些日子势必需要好生养着。” 扶楹坐了一会儿,待姜姑娘服了药,便起身施施然离开。淡蓝色的裙摆扬起一道漂亮弧度,女子背影纤柔利落,楚腰不盈一握。 行至相府正堂,主人家不在,只余一个老嬷嬷候在那儿。 瞧着扶楹走近,老嬷嬷忙上前,微微俯身笑道,“苏姑娘可要回去了?怎的不多留会儿?” 扶楹不语。 老嬷嬷讪讪一笑,“老奴送送姑娘吧。” “不必,我自是识路的。”扶楹回绝。 语落,扶楹慢悠悠地补充道,“贵府三姑娘与我是手帕之交,断不能平白叫小猫小狗欺负了。” 苏扶楹褪下发钗递给老嬷嬷,莞尔问,“嬷嬷,你言是或不是?” 老嬷嬷面上拘谨一瞬,下一秒又恢复从容。她伸手接过发钗,露出不失礼分的笑,“姑娘说的是。” “那往后便劳嬷嬷多多照看你家三姑娘了。” 老嬷嬷是相府夫人的人,表面上自然是站在夫人这边的。但三姑娘的命是个顶好的。不仅在深山中安安稳稳地渡过六年整,一回京就还攀上了苏姑娘这等贵女。她瞧人准,这三姑娘,福气还在后头呢。 罢了,苏姑娘所托,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她承了这份情也没有半分坏处。 . 马车出了丞相府,往苏府方向驶去。行至半路,扶楹唤道,“待会至玉堂停下。” 盈玉笑着打趣,“姑娘,您可是要置办些东西送予裴夫人?” 苏扶楹浅笑,“为何这般想?” “姑娘将至及笄,与裴家公子婚事也将近,何不趁今个方便,置办些劳什子玩意儿送至裴府?也算在裴夫人跟前讨个好印象了。”盈玉梳着简单的双丫髻,两侧鬓边各有粉色的茉莉花点缀,瞧着古灵精怪。 苏扶楹被逗乐,远山似的黛眉弯成浅浅的月牙,杏眸婉约如水,忍不住摇头,半嗔半怪道,“年纪不大,想的倒不浅。” 扶楹至玉堂一则是为母亲添置发饰,二则是为顺便淘些新物,过些天好寻个借口去会会柳姨娘。 柳姨娘身上谜团太多。那个“主君”是谁,扶楹心中没底,也不知晓,那人是否与上一世苏府蒙怨有干系。 扶楹清楚记得,上一世苏家父母被害是在她嫁与裴行简的一月后。那时,她还尚未从裴行简心中有白月光这事走出来,又紧接着被双亲惨死、苏府蒙怨之事惊得慌了心神。 这一世,怎样她也要护住苏府,弄清楚上一世的真相。 苏扶楹下了马车。仔细挑选一番,为母亲选定了一支喜鹊登梅簪和一支黛烟翠玉簪。目光流转在柜台的新物,又拿了支双飞蝶簪子。 做完这一切,苏扶楹转身出门,准备打道回府,远远的却见小九入了对面的迎春楼。 迎春楼是京中最大的青楼。老鸨扭着腰肢,脸上的白粉“扑扑”往下掉。年轻漂亮的女子穿着清透的纱裙,薄薄一层,迎着冷风立在门口揽客,肤若凝脂,风情万种。 苏扶楹蹙眉。 自前不久小九爹爹入狱后,扶楹便未与小九相见过,平日里皆是遣小厮去乡间为小九母女送些日常生活用物。 如今,小九家只余一个娘亲,小姑娘莫不是因着生计去迎春楼寻了出路? 女子是不能逛青楼的,即便出示身份行动也多有不便。扶楹想了想,转身进了隔壁的衣铺,换了一身男装。 深蓝色的锦袍有些宽大,衣襟松松拂地,青丝被挽起塞进高帽,不开口便与俊俏的小公子一般无二。 盈玉眼睛睁大,吃惊道,“姑娘,你怎的这般打扮?” “盈玉,我刚才瞧见小九入了迎春楼。我先去看看情况,你且在马车上等我。若一个时辰后我仍迟迟未出,你便至家中寻……”扶楹一时语塞。 若被父亲知晓她今日入了青楼,定是少不了争吵,然苏母身子不好,扶楹无意令母亲担忧。 思绪转了转,扶楹叹气,“算了。若我一个时辰之后真的未出来,你便至官府报官吧。” 苏扶楹走进迎春楼,臂弯便被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攀上。 扶楹望过去。 桃色纱裙姑娘长相娇艳,丹凤眼潋滟漂亮,嗓音轻软,似会蛊惑人心的妖精,“公子,您可算是来了,真令奴一番好等。奴因着思您都害了相思病啦,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 第13章 桃色纱裙姑娘微微挑起扶楹下颌,纤细手指点在扶楹胸口处,唇瓣娇嫩欲滴,吐气如兰。 “公子今个打算怎么补偿奴?” 从未至过青楼的扶楹无言,身子不可避免僵硬。 扶楹不动声色,眉眼显得淡,问道,“姑娘可知,迎春楼近一月新来的女子被安置在何处?” “公子原是来寻其他妹妹的。”桃色纱裙姑娘瞧着吃味,嗓音软的似在撒娇,“公子何不早说,害奴白费了心思。” 话音落,桃色纱裙姑娘拉着扶楹往前走,至人少处,那姑娘清亮如水的眸子眨了眨,俯身在扶楹耳旁,轻声问道,“姑娘来此可是为寻人?” “奴可以帮姑娘。” 扶楹眸子微微睁大,瞧着有些吃惊。桃色纱裙姑娘眉梢微动,笑着语,“姑娘不必如此惊讶。” “奴在迎春楼中待得久了,自是能一眼识出的。”玉手仍挽在扶楹手腕处,笑得粲艳,声音压低道,“姑娘可唤奴翠兰。” 翠兰看似一路贴近扶楹,实则身子很有分寸的稍往外移,未真的碰到扶楹。 至房中,翠兰松开手指,把门阖上,纤纤素手执起茶壶,热水氤氲蒸腾,茶香四溢。 翠兰把茶盏向扶楹跟前推了推,语,“姑娘不妨说说那人的体貌特征?年芳几何?” 苏扶楹沉吟一会儿。即便瞧着翠兰姑娘不是心恶之人,但她晓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翠兰一眼便认出扶楹是女子,起初却故作不知娇俏调戏,焉知她不是有想拿捏扶楹的心思。 “寻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扶楹启唇言明,“瘦弱,皮肤有些黑。” 与小九年龄,体貌特征相似的小姑娘很多。 翠兰垂眸,心思被浓密眼睫掩下,半晌,莞尔启唇,“这事有些难了。楼中女子百八十来个,不说老人,光是新人也是日日换新面孔的。” 扶楹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周边环境。 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暖暖的洒在红木圆桌上,不远处的沉香袅袅生烟。床幔以镂空拱形门隔开,水晶珠链垂下,遮住闺房的软菱纱帐。屋内摆件精致小巧,各有各的雅致韵味。 翠兰姑娘即便不是花魁,也绝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 翠兰话语一转,“不过,姑娘若真心想要寻此人,不妨去后院瞧瞧。新来的女子大多作侍女,于后院聚成一屋。” 扶楹起身,身子微微前倾,行了揖礼,言,“多谢姑娘。” 翠兰眼底划过一抹惊色。她自入了迎春楼之后,多是争风吃醋,笑脸逢迎,很久未被以礼相待过。 翠兰心下暖了几分,贴心交代,“后院婆子是不好惹的,若姑娘信得过,奴可帮协姑娘。” “姑娘也知,当今世道女子不易,而青楼女子更甚。”翠兰声音掷地有声,眸子坚定,起身拂开裙摆跪下,言,“翠兰并无多深心思。” 翠兰啜泣,娇艳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只是……只是妈妈令我今夜接待万员外。落到他手上,奴即便不死,也会白白折掉半条命。姑娘心善,求姑娘救奴一命。今后不论刀山火海,任凭姑娘一句话。” 扶楹伸手把翠兰扶起,道,“翠兰姑娘不必如此。” 苏扶楹一人入迎春楼,虽有心也无法子帮助翠兰。 翠兰知晓,未把情绪强加到扶楹身上。掩下眸中失落,言,“翠兰先帮着姑娘寻人吧。” 两人出了翠兰香房。 翠兰依旧如刚进来那般,玉手攀在扶楹臂弯,面上笑靥如花,全然没有方才的啜泣无助模样。 苏扶楹行走在众多公子姑娘之间,两人于楼下立身。扶楹扫视四周,抬头却瞧见个意料不到的人——裴行砚。 裴行砚一身黑色锦袍,绸缎腰带系紧,衬得身姿愈发挺拔硬朗,周身气质依旧清冷如月。 冷不丁在此瞧见男人,虽知裴行砚这等冷情的高岭之花,至迎春楼断然不是为寻欢作乐。 但内心不免疑惑—— 行砚表兄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第8章“人间惊鸿客,不至迎春楼。” 冷不丁在此瞧见裴行砚,扶楹脑子突然浮现出一句——人间惊鸿客,不至迎春楼。这是上一世官家贵女们对裴行砚的评价。 思绪由此打开。扶楹突然想起尘封已久的一桩小事。 那时是扶楹十岁生辰宴。裴行砚比扶楹年长三岁,与堂兄年纪相仿,两人皆为舞勺之年。 太傅府嫡女过生辰,办得自是隆重、盛大,高朋满座,欢聚一堂。宴会过一半,堂兄苏简英坐不住,言明母亲,便央着扶楹陪他去逛夜市。 苏简英胆子大,好不容易有了外出闲逛的机会,自然不肯潦草回府。 苏简英走在前面,闲步至迎春楼这边,决心从街头逛到街尾。 扶楹扯着堂兄衣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灯彩高挂,柔光似缎子般摇曳于空中,苍穹之上,繁星点点。人流如织,摊位排成排,稀奇古怪的玩意摆满小桌,商贩一声低一声高地吆喝。 苏简英携扶楹在人群中穿梭。公子哥行路莽撞,撞了堂兄却拒不道歉,三两下随人流离开。 受痛的苏简英呲牙,气冲冲地骂道,“眼长到头顶上了?走路不看路。” 不谙世事的少女手指轻轻扯了扯堂兄衣袖,莹白稚气的小脸蕴在昏黄之中,眉眼漂亮乖软。 第14章 扶楹小声劝道,“罢了,堂兄。莫要坏了游玩的心情。” 苏简英自小被长辈宠坏了,虽已年至十三,却比扶楹还要幼稚些,母亲也常言,“你堂兄,小孩子家性子。” 堂兄懒懒地“切”了声,小声说人家坏话,不忘给扶楹上眼药,“这样的公子,一瞧就是无理之人,性子说不定也极为蛮横,往后你是断不能交往的。” 少女被不远处香甜的糖葫芦牵走了心思,堂兄的话半听半扔,只胡乱点头应是,心不在焉。 “……” 苏简英修长手指抬起,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扶楹额头,“记清了吗?” 扶楹佯装吃痛,指了指与扶楹错身而过的小公子,转移话题问道,“那样的呢?可以交往吗?” 小公子着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带长至脚踝,发丝以同色系发带束着,行路不紧不缓,昏黄光线蕴在周身,气质清冷如玉。 与扶楹碰面,小公子颔首有礼示意,错身离开,步履从容沉稳。 扶楹不认得,苏简英却是识得裴行砚的,更甚者可以说,是印象深刻。 原因无他,母亲隔三差五拿他与裴小古板比较,而最后,话题以“你怎的不好生与裴家公子学学。”终结。 所以说,苏简英以往对裴行砚是没有半分好印象的。 被堂妹寻问,苏简英转身,瞧了一眼那人背影,牵着扶楹往前走,嘴硬道,“也就凑合。” 扶楹这才想起,原来好早她与裴行砚见过面了。 比母亲与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姨母介绍两人相识要早很多很多。 “姑娘,这边。”翠兰唤了扶楹几声,瞧见姑娘回了神才继续指路,“往前直走,左拐之后右拐便至后院了。” 扶楹言谢,了了,承诺道,“待我寻了人,定帮姑娘脱困。” 翠兰姑娘是个好心的。如今未至申时,时头还早,翠兰姑娘的事可以先放放,扶楹打算先去寻小九。 辞谢后,扶楹便依照翠兰姑娘所述,直走穿过长廊,于分叉口左拐,途径镂空圆拱门,右拐进了小院。 路虽不曲折,但还算挺长,扶楹走了一盏茶功夫才至。 院内破落萧条,很大,又很空。染缸七零八落放置在院内,五颜六色绚丽的锦布飘飞,一瞧便知是给楼中姑娘们做的。 越往里头走场景越不一样,门廊下粗绳系在两头,婢子们穿着的翠绿色粗衣悬挂在绳上,湿淋淋的,瞧着是刚凑空洗的。 婢子们行路匆忙,怀里抱着裁制好的纱裙,与翠兰姑娘身着之物颜色相近,清一色的薄、透。 年纪与小九相仿的小姑娘也多,大都八九岁,五六岁的较少。 年纪不大的姑娘弯腰在搓洗衣物,在池中涮了涮,再由高一点的姑娘挂到粗绳上去。瞧着不是为自己洗的,而是为身份更高的婆子们。 扶楹立于一侧,打量一圈并未见小九。尽管她已经很不惹人注意了,但还是有眼尖的婆子瞧见她。 “公子怎的往这边来了?”最先开口的婆子扭着腰肢,一脸笑意往扶楹这边来,“公子可是走岔路了?” 婆子瞧着是个地位高的,只她一人上前,旁人皆停在原地没了动作,紧接着,婆子高和一声,其他姑娘、婆子忙恐慌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也有一两个不忿的。 那人离扶楹近。扶楹听着那人骂道,“这么大年纪了!腰肢粗的跟我家的猪不相上下,真的以为只她一人会扭似的。要不是会攀炎附势,凭着身子得了李总管撑腰,她算个什么东西?” 扶楹眉头微扬。 瞧着,这些婆子们之间争斗不小。 那婆子靠近,扶楹侧身向一旁,未让人挨着。扶楹哑着嗓子,问,“未曾走岔路,我来是为寻家中小妹。” 婆子一听,面色一变。 谁不知晓,迎春楼的婢子、姑娘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即便是前台的一条狗,它也是有主人的。 扶楹言来此寻人,婆子立马察觉不对。 莫不是……这人是官府派来了? 近日衙门查的紧,清白人家的姑娘不可再罔顾律法卖至楼中了,为这事儿,李总管那浪荡儿最近可是发了不少脾气,夜里也更加生猛,弄的她这些时日躺不是躺,坐不是坐的那般难受。 不行。如若这娇俏的小公子真是官府的人,那她可要废些心思拖住,好让人给前院送个信。即便不是也无妨,左右不过是等些个时候。 婆子心里想得清楚。当即换了副神色,好不客气地把人请进屋里,“公子,您先在这坐会儿。奴去寻些稀奇玩意儿好为您今夜助助兴。” 婆子道出的话风情又露骨。 离扶楹最近的小姑娘与小九一般大小,悄悄抬起的眸子与扶楹视线相撞,半秒后,小姑娘低头,脸颊微红。 扶楹:……大可不必。 婆子匆匆忙忙出去。其他识眼色的也不往扶楹跟前凑,生怕被那不讲理的蛮横婆子记恨上。 离扶楹最近的姑娘怯生生地立在一旁。冻伤青紫的手指在腰间蹭了蹭,小声问道,“公子来寻的小妹是何长相,奴应许认得。” 素蕊是心甘情愿至迎春楼的。娘生下她就没了,爹酗酒,凶狠起来时常把她打致半死。所以,在知道爹花了一两银子把她卖到青楼时,素蕊没有半点反抗,反倒松气般的解脱。 但她也知,有些姑娘迫于生计,心气儿高。初至迎春楼,不懂规矩。触到婆子们霉头,毒打一顿,不给饭吃都是常事。 第15章 不过…… 这还是素蕊第一次见有姑娘的兄长来寻人。 扶楹抬眸,学着京中公子哥的模样,纤纤玉手扶在桌角,言,“家中小妹名唤小九。长相中规中矩,就是皮肤有些黑,瘦弱,性子极拗,姑娘可识得?” “认得的。”素蕊眼睛发亮,语速快了些,“昨日她失手打碎萍萍姑娘的琉璃盏,吃了板子,被关进了柴房。” “今个一早马婆子遣她去买桃酥饼,我还瞧见了呢。”素蕊接着道,“小九紧闭还未到时。她归来也定是被关在了柴房。” 扶楹比素蕊高一头,她起身,眉梢染笑。衣袂随风,温文尔雅,尽显贵气与风华。 素蕊脸颊微红。 小九她兄长生的好生俊俏。 还未踏出一步,扶楹瞧见婆子从拐角处走近,说话声随之传来,“公子,您瞧奴给您拿什么好东西了。” “公子怎的起坐了?”婆子眸子滴溜溜地转一圈,停在素蕊身上,出声骂着,“定是这小贱蹄子不懂伺候人,惹得公子不如意了。您快快坐下,一会儿奴便去收拾了她。” “还不快去沏一壶上好的茶水来。好生动动你的脚吧,娇气的姐儿。” 屋内嗓门大。外头婆子们手里的动作没停,“瞧瞧!人家好大的威风。素蕊那丫头,平日最是勤快的。落在她嘴里,小贱蹄子、懒猪、破烂玩意儿地可劲骂。嘴上可积点德吧她。” “谁道不是呢。人家惯会讨好,瞧瞧,胸口那一团都快塞不下了。不过也无法子,人李总管可就吃这一套。” 旁人不忿。说着那婆子坏话,最后以人有李总管为靠山结话。习以为常,理所应当。 扶楹听着,眉头紧蹙。 女子为何一定要为男人的附属物。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为何一定要插入谁有谁作靠山。话语间,为何一定要染上不可言说的欲色。 寒意从脚底往上窜,扶楹心头一震。 她真的不知晓缘由吗? 她是知晓的。 她晓得世道无情、女子不易;晓得一味麻木、屈服、无自主的女子有千千万。 扶楹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素蕊乖觉,沏来茶水。错身下去,轻声言,“公子,我帮您去寻小九。” 第9章较浅的月光洒在头顶 素蕊言罢,低眉顺眼下去。 婆子乐呵呵上前,拿出藏在衣袖的粉末,晃了晃,“公子瞧瞧。奴给您拿的什么好东西?” 婆子方才至前院已经言明了老鸨。老鸨虽有意上心探查,然,今晚翠兰姑娘许了万员外。万员外是个脾气不好惹的,稍有不顺,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老鸨恐生事端,狭长眸子瞥了一眼婆子,只道,“好生把人给请出来。” 老鸨语气不好,婆子被讨好谄媚惯了,暗地里撇了撇嘴,行至后院,想起枕下还有些助兴的药粉。这些公子哥,她见的多了。甭管面上多温润,私底下指不定玩的多野。 上次那个崔大人,也是这般白面书生的俊俏模样,还不是在楼中与翠瑶姑娘痴缠三天三夜。听说,翠瑶姑娘足足修养了半月才下床呢。 这般想着,婆子笑意更深。手脚利索地为扶楹沏了茶水,手指捻起一些,放置在茶水里,轻轻晃了晃,粉末溶于水,未留下一丝痕迹。 扶楹不曾见过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上一世她嫁与裴行简,母亲也只送来几本画册,请了嬷嬷来教。 扶楹眸子微眯,暗想着,怎样不动声色拒了这“好意”。 “公子不必忧心,奴把控的好,份量小的不能再小。再者,如今已至酉时,您稍些与姑娘们行鱼水之欢正正好。”婆子把杯盏往扶楹跟前递了递。 扶楹心底清楚。虽说,婆子们之间有矛盾隔阂,但若是触及她们的共同利益,扶楹自是处于弱势的位置。 扶楹启唇问,“今个楼中生意可好?” “好着呢。”婆子乐了,“咱迎春楼旁的没有,貌美的姑娘们可是大把的,别说今个,昨个前个,哪天儿营生不好了?” 兴许察觉到扶楹有意拖时间,婆子俯身,精明的眸子打量扶楹一圈,在扶楹以为婆子瞧出了什么时,婆子慢悠悠直起腰,出声,“公子且放宽心,您要什么样的姑娘咱这都有,断然不必忧心误了时辰。” 扶楹不再言语,怕婆子看破,只得伸手接过,轻轻抿了两口。 “公子怎的就用了这么点儿。”婆子嗔怪,语气中带着可惜的意味,“不过也无妨,公子用不完,奴替您便是。” 婆子面上带笑,身姿丰腴。许是描眉稍重了些,眼尾化的又细又长,她沿着杯口,浅浅喝下,还不忘对扶楹抛了个羞怯的媚眼。 扶楹:“……” 门口传来吵闹,婆子抬眸望了一眼。只见几个男人立在外面。夜色笼罩,灯笼还未来得及点亮,月色浅浅,衣袍、模样都看不大清楚。 婆子眉心微跳,道,“公子且再坐会儿。奴倒要去看看,是哪个贱蹄子惹来的臭男人。” 就知道这些个小东西不甘于堙没在后院。往日虽也有男人至后院寻人,言看上了哪个婢子,但大都偷摸着来的,这般明目张胆的,倒是第一次。 婆子恶狠狠地吐了吐沫,还未走近,便气冲冲地道,“哪些个小贱人的野情郎?竟胆大到进我迎春楼的后院。” 第16章 方凑近,才见是衙门的人。婆子惊住,官府的人怎的找上门来了? 衙役上前,刀未出鞘,威压袭来,婆子脚软站不住,哆哆嗦嗦地道,“官,官爷……” “冤枉”“求饶”的话未脱口,便被人桎梏双臂,立在一群婆子前面。周边年岁小的姑娘聚成一团。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众人吓懵了。扶楹起身,往门外行去。她以为是盈玉见时头久了,报了官,却听领头人问,“何人名唤小九?” 素蕊携小九赶来,原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立在一旁不敢声张。听见这话,小九才松了口气,赶忙出声,“民女在这儿。” “皇威浩荡,纲纪天成。迎春楼罔顾律法,低价交易贩卖女子,亦存在不寻常勾当,有通敌卖国之嫌。今皇上心慈,念及女子无辜,特命,解散迎春楼,女子可自行归家。钦此。” 领头人言罢,又问,“关婆子,崔婆子,万婆子,梅妈妈,陆掌柜,李总管可已抓获?” “大人,皆已伏法。”紧随的衙役答。 婆子被带走时,大声喊冤。随之,一截准备好的抹布被塞进嘴里。婆子瞳孔睁大,瞧着害怕极了。 “呸!真是恶人有恶报!”有人小声念。 “就是。关婆子平日打压新人,收算黑帐 ,这下可好,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谁知竟是这种境况。” 旁人只点评两句,散去。收拾包袱离开迎春楼。 楼中女子大都被迫入楼,没有过多情绪,走的干脆利落,也有对迎春楼有感情的老人,抹把眼泪,准备回乡下种田过活。 最后只剩下扶楹,小九和素蕊。扶楹立在阴暗一侧,小九和素蕊站在斜对面。小九挨了板子,加之未好生用饭,唇瓣苍白干裂,好不虚弱。 扶楹上前,行至素蕊身边。头顶昏黄灯光早已熄灭,较浅的月光洒在头顶,蕴出乳白色的光圈。 扶楹唤,“小九。” 小九瞧见扶楹,眼泪一下子掉落。方才聪慧果敢的小姑娘脆弱起来,“姐姐怎的在这儿,旁人没有欺负姐姐吧。” 扶楹摇头。 未过多寒暄,出了迎春楼,扶楹遣苏府马车送小九归家。盈玉在扶楹身旁陪着。 扶楹方才控制,加上未多用,药性便显现晚些,现在才感受反应。 少女脸颊泛起潮红,眸光水润似的潋滟漂亮,红唇微张,呼吸慢慢紧蹙。发冠稍斜,发丝散落腰际,纯情的少女眸中含着无措。 “姑娘。”盈玉听说过春楼诸多肮脏事儿,见扶楹面色不对,忙问,“您不会用了脏东西吧。马车也送人去了,这如何是好。” 扶楹脚底发软,堪堪站立。 盈玉急得团团转,扫视四周未见一人能帮忙。视线在对面停住,“姑娘,裴家公子在那儿,我扶着您过去。” 扶楹视线出现虚影,她摁着盈玉的手,简单摇头的动作也做不出。 别,别去…… 第10章杏眼清亮,不吵不闹 扶楹暗道不好。羞耻怯意涌上心头,鼻尖那一抹绯红更深,眼底水光潋滟,出尘若仙的姑娘坠落凡尘,微微喘气,白皙的皮肤染上娇嫩的粉色。 不知婆子用的什么粉末,前期不显,发作起来竟这般厉害。 少女难受到有些委屈,眼底氤氲着泪。 重来一世,也好难啊。扶楹不知怎样才能帮到小九和素蕊,知晓她行事极慢,应下与姜姑娘考科举的事也未提上日程。她故意忽视世道的黑暗,陷于自己的一腔热血无法自拔。 恍然间,扶楹觉得她未曾重生。更确切的说,这一世的种种经历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待什么时候,她发觉了,梦便醒了。 扶楹意识所剩无几,只觉身子烫的吓人。中途似是换了人,清冽的沉香绕鼻。扶楹蹙眉,把人推开几分,清亮的杏眸微微睁大,“裴,裴行,行砚……” 不再是往日的行砚表兄,这是扶楹重生后第一次唤他全名。 裴、行、砚。 少女嗓音如蜜糖般,无意识拉长,放软。芙蓉面染上媚意,衣襟被细密汗珠打湿,显出几分昳丽。 扶楹被人桎梏双臂,背靠在冰冷的车厢。坐的难受,扶楹眼底水珠一下子溢出,一滴滴砸在男人手背,烫的吓人。 扶楹控诉,“你待我一点都不好。” “我现在有点讨厌你。” 她听见那人问,“看清楚,我是谁?” 扶楹生着闷气,闭口不答,那人追问。被问的烦了,扶楹故意道,“你是狗。” 少女真的委屈惨了。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一侧,起初因着药效发作,衣襟被扯松,发冠也不知掉到哪去了,万千青丝散落,摊在坐垫,惨兮兮地小声哼唧。 马车至府前停下。 裴行砚弱冠之后便自立宅邸。府中下人不多,门童十多岁大,规规矩矩立在一侧,不敢乱瞧。 裴行砚把人抱下。幸亏扶楹用的少,药效较微弱,在马车上闹腾的有一会儿了,如今早已没了力气,方才把玩的玉佩要掉不掉地握在手心,青蓝色穗子随动作摇摇晃晃。 扶楹撑起眼皮,牵起裴行砚一只手,把玉佩塞进男人手中。在扶楹手中虽是巴掌大小,落入裴行砚手中,便星点大。 裴行砚抬眸瞧她,冷情的孤鹰从高山上俯冲落地,安静呆在乖软可爱的少女身边。掩下眸中翻滚的黑色和欲色,静悄悄的,不动声色。 第17章 院内有冷池。冬天本就天寒,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虽小但密,不过一个时辰,门前便积了厚厚一层。 方进入冷池,寒意渗入骨髓,扶楹被冻的打了哆嗦,牙齿都在颤,呓语道,“好冷……” “受着。”男人嗓音冷如高山之雪。 在知晓了扶楹孤身入迎春楼后,裴行砚是生气的。他今个与崔掌事和陆衙内同去迎春楼,正是因着楼中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少女胆大,竟敢独自去往鱼龙混杂的后院,不敢想,若非好运,一不小心便可能丢了命。 裴行砚出去,唤了两个婢女伺候。又遣盈玉回府禀,姑娘在裴清溪这边,时候晚了便住下不回去了,让苏家长辈不必忧心。 裴清溪是裴行砚庶妹,由温姨娘所出。裴行砚性子冷淡,与庶妹关系不亲近,今个用裴清溪名头实属无奈,改明让管家挑些东西送她,也算还了情。 婢女自前院进去,手里托着温热的毛巾和干净衣裙。浴池里的姑娘娇艳若桃,风华绝代。身上锦袍被打湿,紧贴于身,青丝浸在池水里,浮在面上。 婢女不敢乱瞧,哄着姑娘起身,给少女换了条衣裙。淡蓝色的长裙及至脚腕,白色锦织腰带束在腰身,杏眸潋滟清亮,不吵不闹。 安置好姑娘。公子携女大夫进来,摸了脉,出了隔帘,才言,“姑娘用了催.情药。还好剂量小,对身子损害不大,好生养上两天便可。” “不过,姑娘体虚畏寒,夜里恐发高热。”女大夫接着言,“最好有人照顾。若姑娘发了热,再煎药服用便是。” 说罢,女大夫开了药方子。高门贵户家中皆有大夫和药间,拿药房给人简单一瞧便可抓药了。寻她来也是因着病人是姑娘,诸多不便。 婢女送大夫离开。裴行砚立于隔帘外,门未阖严实,玄色衣袍被风卷起小小弧度,腰间系带微微凌乱。男人鼻梁高挺,眉间含冰,出尘清冷,不苟言笑。 深邃眸子染上漆黑夜色,像一潭化不开的墨池。 扶楹在里间昏睡,外间寂静,一明一暗。 半晌,男人转身离开。 半夜,扶楹发热,浑浑噩噩,汗珠从额前下滑,落至颈间。脸颊泛红,全身似是覆上了淡淡的粉,系带早就散开,裙摆皱成一团,眉头紧蹙,好不可怜。 她梦魇了。 记忆回到了双亲惨死之后。 一夜之间,太傅府被封,府门上的条幅交错,映入眼眶,一同封着的,还有扶楹少时的初心和美好。 自那之后,扶楹眸中再升不起半分波澜。她把柔软封存,眸底一寸寸冰冷,一边应付裴行简刁蛮小妾,一边探查苏家蒙怨真相。 一时不察,中了府中小妾算计。被裴老夫人罚跪。 漫天雪地里,扶楹单薄的身子跪于雪地之上,眸中含着热泪,翻滚又翻滚,强忍不落下。裴行简不与扶楹圆房,本就自认理亏,心存愧疚,去往老夫人院中求情,不成,便遣人去寻了长兄。 不过这一切,扶楹并不知晓。她只记得当时,天地寂静,黑暗逼压。她只记得头顶雪花大团大团落于肩上,很冷很冷。她从未这般恨过自己的无能。 她想的很多,很悲凉,也很激愤。 庶弟年幼,人散府破,苏家无一人可用。若她是男子,她定要高中科举,定要把力量握于手心,即便荆棘丛生,黑暗无光,也定要闯出一条路。 可……她是女子,是嫁了人的女子,是柔弱无依,只得依靠夫家的女子。 记忆的最后,她于漫天雪地中倒下,坠入最后一丝温暖。 那人把她拦腰抱起,离开孤寂与黑暗。 扶楹醒来之后,盈玉在旁侍候。 盈玉扶着姑娘起身,拿来备好的温水,让姑娘润喉,“姑娘可好些了?昨个真真是吓死奴婢了,不过还好遇上了裴公子。” 发热了一晚上,扶楹嗓音嘶哑,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盈玉一边帮着顺背,一边道,“姑娘不必忧心,昨个奴婢回府禀了老爷夫人,道您与裴家姑娘一同。天蒙蒙亮时,咱们的马车就备在门外了。” “姑娘这便要回吗?”盈玉问。扶楹应声,“嗯。” 裴行砚未在府中,管家一脸笑意地送走扶楹,见庭院杂草未除干净,赶忙遣人重新清理。 乖乖,往后他们也是要有女主人了。 一直修养到及笄前一天,扶楹仍未寻到机会与裴行砚面谢。 扶楹对那日的记忆是清晰的。她记得自己抽噎,闹腾,甚至记得自己神志不清地褪去外衣。这般想着,扶楹心头一颤,脸颊微微发烫。 午时过后,倒来了稀客。周嫣然赶来,央着她上马车,眸间笑意藏不住,“快来!” “我有一个好消息说与你听。”周嫣然笑,“你这些天儿身子不爽,定然不知,昨个皇上颁了圣旨,言,八岁以上适龄人,皆可进入学府识字读书。不论男女。” “这下好了,宁宁的事了了,你的愿望也实现了。” 周嫣然高兴,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觉着噎人又小口抿了茶水。以往难以入口的茶,此时只觉别有一番风味。 “你怎的不接话?” 马车行于路上,车轱辘轧过石子,整个车身颠簸两下,周嫣然扶正身子,外头小厮赶忙道歉,嫣然未去追究,只拂手在扶楹跟前晃晃,问,“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第18章 扶楹怔愣。忽然想起意识模糊之际,她玉手拽着裴行砚衣袖,含泪控诉,她问他,“为何女子便不可识字读书?为何男子便能考科举做官?” “我偏不信。世道自在我脚下,我言如何便如何。”扶楹别过身子,道,“你可知晓世间女子并非比男子差的,她,她们……大多缺少的只有一个机会。” 恍惚间,扶楹听那人问,“那你想如何给她们机会?” “是教她们走出后院,识字读书?亦或是考科举,进朝为官?” 少女懵懵点头,之后又摇头,“不止的。你说的这些本就应是公平公正的。我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当掌柜也好,裁衣织布也罢,只要喜欢,便做什么都是好的。” 扶楹从不觉得女子自强,只有识字为官这一条路。她惟愿的是,思想上的觉醒,意识上的自主,和情感上的相合。 女子不是谁的附属物,不必成为谁的管事婆;也不是谁的掌中宝,不必一言一行迎合旁人。 她们只是自己。不用顾忌太多,行事多照顾到自身情绪,能成为她们人生的真正主人。 最后,男人似低叹一声,言,“我帮你。” 嫣然瞧着扶楹出神的模样,唤了唤,“想什么呢,竟这般出神?” 嫣然拂起帘子,目光停在身姿娉婷的丽人身上,指了指,“你瞧,那边是不是你府中的柳姨娘?” 扶楹望去。这是扶楹第二次撞见柳姨娘进兰春阁。 她心思沉了沉。柳姨娘来此究竟是为何呢?是与那个尊称为“主君”的人有关吗? 第11章“可莫要因此记本宫一笔。” 今个天儿好,日头大,光线亮。周嫣然眯着眼向外望了一会儿,把帘子放下。 马车于兰春阁停下,随从小厮把矮墩放置于车前,规矩地立在边上,婢女上前小心扶着姑娘们下来。 周嫣然玉手搭在婢女腕上,提起裙摆弯腰下了车,转身虚扶扶楹一把,满上疑惑不解,“你家那个柳姨娘,也是来参加茶花宴的?” 方才在马车上,周嫣然只顾着把好事说与扶楹听了,倒忘了今个的正事儿。 周嫣然道,“今儿熙宁公主在兰春阁做东,说是宴请京中贵女公子品茶赏花。” “这般雅致之事,自然不能枯燥了去,便有人出主意,请了有名望的夫人们。这番下来,简单的茶花宴也变成了相看宴。”周嫣然解释一番,接着言,“我寻你来,一则是让你出来瞧瞧舒舒心,二则也是为自己寻个伴。” “好妹妹,咱们同去露个面便可。”周嫣然眸子含笑,模样灵动,言,“你断不能因此与我生气。” 周嫣然自是知晓熙宁公主单方面与扶楹不对付,见了面,免不了遭呛两句。本来嫣然也不用非央着扶楹来的,但她昨日打听到,前不久相看的卫公子和他母亲今个也来。 她虽说小事上大大咧咧的,然,遇上这等大事,还是有些怵的。 一边牵着扶楹往前走,一边把心中想法说与扶楹。 温丽的姑娘不禁莞尔,眉眼弯起,目如秋水。无奈摇头,忍不住打趣,道,“瞧瞧!亲事还未说定呢,姐姐便上了心。若日后真的说与他家,姐姐怕是要忘了自己少时还有个密友呢。” 周嫣然也笑。 两人一同踏门而入。 贵女们早早的到了,侍弄着新换的花样子,各色裙摆拖曳,大多三两个关系好的聚在一起,聊着听来的闲谈。 各家公子至的晚,大都卡点赶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人瞧着,还以为是因着什么大事给耽搁行程了。但衣襟上的口脂未处理干净,红艳艳一片。 扶楹瞧了一眼便转过身去。 赵熙宁从帷幕走出。 公主着一身亮红色长裙,腰身以流苏坠子作饰,眉眼微微上扬,金贵无双。裙摆拖曳于地,两个婢女跟在身后,细细整理,她方出场,便有贵女围了上去。 凤眸淡淡扫视一圈,于扶楹身上停下。 出声,“苏家妹妹也来了。苏妹妹体弱娇气,累了便好生自行歇着去,本宫可没那闲工夫时时关照。” “可莫要因此记本宫一笔。”赵熙宁虽看不上扶楹娇贵模样,但也不再多言语。鼻间轻哼一声,罢了,这次她累了,便少呛苏扶楹两句。 扶楹乖软行礼,应声,“臣女不敢。” 方与周嫣然靠着寻了位,有贵女上前与之攀谈。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光线柔和,洒在身上,似浅浅一层薄雾,笼罩周身,朦胧清透。 扶楹微微侧身。 柳姨娘立在中心,与身旁的夫人攀谈,聊至一半,脸色微微一变,从众多夫人中脱身,行至楼道,倚栏晃了晃手帕。 这些动作在兰春阁里并非显眼。相反,交情好点儿的姑娘、夫人之间打招呼,是最寻常不过的动作。 扶楹静坐,不动声色。待瞧见柳姨娘离开,才起身,交代一句,“周姐姐坐着罢,我去去,晚些归来。” 周嫣然摆手,随手整理了下散乱的衣裙,接着与身边的姑娘交谈。 说来也巧,这姑娘名唤江晴儿,年纪与嫣然相仿,前不久竟也相看了人家,两人因有着共同话题,聊的也算欢喜。 但大多时候周嫣然静言,江晴儿说着话。 江晴儿言,“这男人啊,自是多情,咱们女人身处后院,定要多多体谅,多多温婉。夫君若有纳妾想法,我们应主动提起,帮着张罗。如此做,落得个好名头不说,在母亲那边讨了好,日子过得也舒坦。” 第19章 “还有,这女子,必须一心一意侍候夫君。自两家相看定亲起,女子便要恪守礼分,行事端庄,诸多事项皆以未来夫家为重。” 话音落,江晴儿煞有介事,接着言,“这般,咱们日后才能撑得起做夫人的体面。” “你道,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嫣然眉心蹙起。 少女春心萌动本应与美好挂钩,话从江晴儿口中出,却变了味。 嫣然虽对江姑娘所述有诸多不认可,但念起往日母亲交代的话,倒与江姑娘所言大差不差。 好没意思。 周嫣然心思沉了沉,默默想着,为何男人偏要三妻四妾,就不能是两情相悦之人终成眷属吗? 贫穷也罢,但不能失志;富贵也罢,不行伤天害理之事便可。 这般念着,周嫣然神色恹恹,江晴儿话便止住,去寻旁人诉这番大道理了。 这边,扶楹从楼道出来,倚栏而望。 柳姨娘俯身,恭敬对男人行礼。 男人坐姿懒散,一身黑衣,年岁不大,狼牙面具覆面,眸底似结了冰,淬了毒,阴森到吓人。 扶楹未曾乱瞧,自以为掩饰的好。眼睫微微轻抬,却对上那双阴森漆黑的眸子。 那一眼,含着警告,挑衅,和玩味。 男人眉头轻佻,握着酒杯的手抬起,晃了晃,一口喝下,杯口便扣在桌上,手心扶着杯底,慢悠悠地转。 柳姨娘玉手拎起酒壶,似在寻问男人是否再添置一杯,被男人制止,于旁边落了座。 对视不过三秒,扶楹却脊背发凉,手心的帕子握成一团,思绪也变得混乱。 他似开局者,掌棋人。将兔子一般的少女玩弄于股掌之中,心情好时,看她发颤,抖动,静待少女蜷缩,小小一团立在掌心,便轻笑着,如猎人丰收,把人收纳于怀。 扶楹知晓,他定是瞧见她了。 若非男人示意,柳姨娘怎会胆大到,于众目睽睽下会见此人? 扶楹脸色苍白几分,忍不住暗想,她上次扶楹在走道听到的话,多多少少是否也是有男人的有意为之。 那他的意图呢? 是为引诱扶楹去探查吗? 扶楹掩下心思,回神转身,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清冷深邃的眸子。 裴行砚于扶楹面前站立,一件玄色锦袍,腰间金色流云纹路较浅,长发如瀑,未用发冠束着,身子高挺,宽肩窄腰。 修长手指搭在衣袖上,古井般的眸子轻轻抬着,望向她,有着说不出的慵懒和漫不经心的意味。 扶楹怔愣,“行,行砚表兄?” 第12章沉寂的情窦悄悄初开。 养病期间,扶楹不是没有设想过与裴行砚再见的境况。 扶楹本以为,催.情药之事后,再见行砚表兄时会尴尬羞涩,但,待真的见了面,才发觉,她与裴行砚从来都是灵魂上的共振。 他懂得她的善良,尊重她的想法,会不动声色帮扶她,扶楹不知晓的是,裴行砚不信鬼神。 但……她的惟愿便也是他的愿。 裴行砚言语不多,眸子也总漆黑如墨,本性稳重,心思深似古井,行事从不露半点声色。这般一个谪仙似的公子,自是惹人心动。 四目相对,扶楹不可避免的心一颤。沉寂的情窦悄悄初开。 * 赵熙宁行事随性,茶花宴无诸多规矩,扶楹于一株芙蓉花前站立,听着旁人的闲聊,周嫣然时不时接两句话。 话题转移到扶楹身上,有人问,“扶楹妹妹明个便要及笄了,这可是人生大事。笄礼过后,扶楹便与咱们一般是大姑娘了,行事多有顾忌,日后再想聚一聚玩一玩,定是不易。” 众人听着,几秒后,有人提议,“要不,咱姐妹几个近黄昏聚一聚?也算提前给扶楹庆贺了。” “还是你鬼点子多。”姑娘们笑语嫣然,众人瞧向话题的主人公,寻问一番,“扶楹觉着呢?” 扶楹莞尔,道,“听姐姐们的便是。” 言罢,姑娘们商量着把地点定下。 “去往夜市如何?” “吵吵闹闹,不好不好。” “那……不若去游船?” “晚间黑灯瞎火的,游船有些什么个意思。” 那姑娘提了好几个,无论哪个,总有人不如意,便气恼了,“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这可倒好,你们一个个不出主意,让我落得不好。” 半晌,一道娇弱的声音响起,是温家千金温如月。温如月与扶楹是幼时同窗,素日两人关系不近不远。 温如月启唇,“便去福宴楼好了,是前儿不久刚开的,我还未寻着时候去呢。你们可曾去那儿瞧过玩过一番?” “不曾。” 平日里被家里长辈管的紧,酒楼鲜少去,今个高兴,姐妹们贪杯一回,也不妨事,最多不过是,再被教养嬷嬷们训一顿罢了,姑娘们高兴应声,“那咱们便如此说定了。” 商量妥当,大扶楹三岁的安家姑娘安锦华,遣小厮先至福宴楼定包间。姑娘们兴致高,仍聚在一团玩闹。 面上是茶花宴,但来此赏花喝茶的是少数。 夫人大都领着自家姑娘与适龄公子相看,一向温和有礼的姑娘脸红,公子则是立在一旁,态度散漫,有时应声示意在听,眸底是掩不住的倦意和无趣。 若非重生,扶楹或许也如这般,在幻想与未来郎君的相濡以沫中丢失自我,扶楹瞧着好笑,移开眸,视线在一旁停住。 第20章 裴行砚立于条案前,双膝半弯,微微俯身,手中执笔,精准落笔,行云流水,利落干脆。 宣纸上,四个大字显眼。 他写的是—— 海晏河清。 赵熙宁惊呼一声,凤眸眨了眨,忍不住夸赞,“裴夫子写的一手好字,不若择日也教教本宫,如何?” 裴行砚站立,身子错开,情绪平淡,言,“公主若果真想练字,不妨照着名家字帖自行临摹。” 裴行砚无意多言。 他似是看出赵熙宁心思,漆黑如墨的眸子微敛,不曾掀起半分波澜,只道,“公主出身尊贵,当得起世间最好男儿,臣卑贱,无意高攀。” “公主若萌生了心思,便应早些歇了,多费心神在兴国之策上,如此,陛下也可早些放心。” 藩属国实力一天天强大,赵国受到的牵制便越多。 赵国虽大,然,旧坛未换新酒,长积于此,朝中佞臣、奸贼似泉水不断浮现。扰民政策一套接一套颁行。 加之,当今太子善妒,诸皇子受太子一方压制,不敢随意出头。 而赵熙宁虽说只是公主,但也是皇后嫡出。 作为唯一的嫡出公主,比之其他公主,赵熙宁肩上承的力自然要大很多很多,这陛下遣裴行砚教习赵熙宁的缘由。 海晏河清四个字,不是裴行砚随意写的,他的本意,是想让赵熙宁早日开窍,以国事为重。 真正实现,海晏河清。 裴行砚转身离位,行至人少一侧,修长手指拂过衣袖,步履沉稳。站立,浅浅的眸光穿过层层众人,于扶楹身上定了定。 不知她是否会吃醋。 许是方才想起了朝中事,裴行砚现在思绪有些乱,脑子里甚至蹦出,若她吃醋了,他该怎么哄。 然,扶楹视线并未在男人身上停留太久。裴行砚修长手指轻轻蜷了蜷,倒是他所思偏了。 不知何种缘由,这次的茶花宴比往日结束都要早,方过未时,赵熙宁便以“乏了”为由,潦草离场。 东家离席,茶花宴也没了继续的理由,贵女、夫人们三两结伴归家,公子们则寻个由头在外游荡打发时间。 马车驶在街道上,冬日天黑的早,日头渐下,黄昏晕了半边天。 扶楹一行人行至福宴楼。 福宴楼虽是新开酒楼,生意却是一顶一的好,比街东头老牌挽春楼都要热闹。 从人群中经过,姑娘们提起裙摆,上了三楼,小厮老早打理好了,佳肴美酒摆了满满一长桌。 都是女子,关系又极近,众人行事便多了些随意,边吃酒,边闲谈。 最先开口的是安锦华。 安锦华贪杯,两杯热酒下肚,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瞧着是有些醉了,她言,“你们不知,这些时日,家中长辈拉着相看,累便罢了,我心里面真真是烦透了。” “可不是嘛。”有人接话,“要我说,咱们何不趁着年华正好,多多闯荡一番,也好过困于高墙后院渡过此生。” 旁的姑娘附和,之后又摇头哀叹,道,“咱们生为女儿身,何言一番闯荡。” 扶楹思绪转了转,眸子亮了亮,微微侧身语,“妹妹有一法子帮助姐姐们圆愿。” “细说来说来听听?” 姑娘们美目流转,翘首以望。 第13章男人冷锐深邃的眼眸直勾勾攫住她 “陛下近日放宽入学堂标准,言不论男女皆可入学读书。然,民间男女尊卑意识根深蒂固,断非一日可变,我忧心即便政策所言如此,最后也落不到实处。故,妹妹心有办女子学堂想法。” “方才闻姐姐们心有大志,却无所践行,是一憾事。不若姐姐们与扶楹一同,尽一分力,帮扶年龄尚小的女子。如此,也算了了心愿。” 京中贵女消息灵通,自是听说了这事。但也只听过罢了,从未曾深思。如今听扶楹言这番话,如洪湖灌顶。 是的,女子就本应帮协女子。 安锦华巧笑嫣然,一身亮眼的红裙衬得眉眼愈发娇俏,言,“这样的好主意,你怎的不早与我们说。我月银充盈,以后若是开支紧了,你只管与我说便是。” 姑娘们相继颔首赞同。扶楹松了口气,也跟着莞尔笑。不可否认,女子本性柔软,但在柔软之下,亦存有善良刚毅的心。世俗难以单凭一人打破,那若是多人呢? 女子学堂能否办起,万万不可单靠皇帝召令。所以,若有京中贵女的帮扶,一则学堂的规模能扩张大些,二则名头也能打的响亮。 入夜后,夜幕笼罩,漆黑一片。摊贩上彩灯高挂,烛光随风摇曳,昏黄的光线洒在路上,人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姑娘们各行马车,车轱辘从一滩水上驶过,留下水渍与车辙,小厮坐于车前,手拉缰绳,稳稳行车。 扶楹于福宴楼前站立。 盈玉怀里抱着天蓝色的绒毛披风,上前几步,披在姑娘肩上,瞧着姑娘微微出神的模样,轻声唤了唤,问道,“姑娘可要进去等。” 扶楹前往兰春阁赴宴时,是与周嫣然同驾一辆。嫣然本言先送扶楹归家,然,夜色愈发浓郁,来来回回免不了耽搁不少时辰,扶楹担心嫣然因此受长辈责备,便拒了嫣然的好意。 福宴楼与太傅府隔了三条街,待苏府马车行至,至少还需半个时辰。 思索一番,扶楹摇头,言,“随意转转吧。” 第21章 扶楹好些时候未曾游过夜市。 夜色黑沉,扶楹心情沉郁下去,微微仰头望天,半晌,兀自叹了口气。 自重生后,扶楹成熟许多。若是上一世,她断然不会想着办女子学堂,去考科举。虽然前路漫漫,结果未知,但她实实在地迈出了这一步——自强自立。 这般想着,恍如隔世。 扶楹出神,视线于远处一个人身上定住。未曾想,她竟在此遇上了裴行简。 裴行简仍着蓝色锦袍,衣襟松松系着,头戴发冠,束成高马尾,发丝轻扬,腰间玉佩随脚下动作晃动,瞧着少年意气,风流倜傥。 其实,自知晓裴行简心上白月光是玉晚姑娘这般大义果敢之人起,扶楹便对裴行简少了怪怨。这一世,终是不同,她与裴行砚定了亲,与裴行简再无交际。 扶楹鲜少想起上一世与裴行简的日常相处,好似,前世种种,似梦,如幻,无从想,不必想。 若非要言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儿,细细想来,那时也如这般情景。 一样的夜色如墨,一样的暗云低压。 那夜,是周嫣宁的九岁生辰。周家嫡母虽不凶恶,但对庶女也不上心,宁宁生辰,自不会大办宴席庆祝,只草草吩咐人煮了鸡蛋吃。 周嫣然不忍,暗暗送了帖子与扶楹几人,言,姐儿几个悄悄在酒楼办宴席,好让庶妹生辰不那么单调。 时头晚了,扶楹怕母亲不同意,便未惊动其他人,独自坐马车赴宴,姑娘们有说有笑用了餐,玩闹一会儿,便散了。 马车在侧,扶楹从酒楼出来,未直接上去,而是立在门口。 凉风四起,发丝飘舞。 裴行简便是那时出现的,少年与好友结伴,于街头出现,渐近,经过岔口,两人渐行渐远。 “姑娘,裴家公子在那儿呢。”盈玉语中含笑,惊呼一声,拉回陷入回忆的少女。 扶楹回过神,侧身,抬眸。 面前场景与上一世相似,又不同。主人公换成了裴行砚。 清冷如月的公子立于街头,一身黑衣,清冷而孤傲,他踩着浅浅月光,自暗处向光,周身蕴在昏黄又暗淡的光线里,眉眼却极淡。 他好似在街头立了好久,等了好久,终于,少女转身,回眸,眼底全然变是他的身影。 一时涩然。 夜凉如水。远处暗云一点点聚拢,近处莫名的乍破天光。 少女皮肤白皙,杏眼清亮如水,着一身月牙白长裙,袅袅婷婷立在彩灯之下,细碎的光柔和,落在少女眸中,耀如星辰。 扶楹瞧见裴行砚一步步走近,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站立。 显而易见,他为她而来。 “行砚表兄。”扶楹先开了口,轻声唤了唤,接着问道,“你来此寻我……是有何要紧事吗?” 扶楹不知是周嫣然行至半路,遣人去裴府告知裴行砚来寻人。她只以为,男人有要紧事,去苏府寻人不成,问了小厮,前来找她。 裴行砚眼底一片墨色,喉结微微滚了滚,终是掩下所有情绪,淡淡溢出一句,“过来接你。” 谪仙似的公子情绪从不外露。扶楹不会知晓,方才,几百米之外,男人冷锐深邃的眼眸直勾勾攫住她,不动声色地瞧她与胞弟视线相触。 扶楹默了默,言,“苏府马车应是快到了。”少女乖软有礼,碍于隐私,不问何人告知他来,只颔首致歉,“劳行砚表兄白跑一趟了。” “不妨事。”裴行砚应声。 扶楹立于裴行砚身侧,盈玉跟在扶楹身后,几人行路不紧不慢。男人比扶楹高很多,她望向他时需要仰头。 经过卖各样面具的摊位前,扶楹眼神亮了亮。她虽然并非第一次见这种稀奇的獠牙面具,但每每见到,仍觉得新奇。 裴行砚拂过獠牙面具,于适合女孩子的兔子面具止住。男人手掌宽大,修长手指握着小巧精致的兔子面具。 下一秒,男人把兔子面具覆在少女面上,扶楹怔愣了下,莹白手指扶住边沿,不让面具往下掉,随后,裴行砚绕身向后,牵起两边细绳,系在扶楹脑后。 黑色绳尾悬于少女脑后,半张脸覆盖在面具之下,眸子错愕,唇瓣微微张着,眸光潋滟。 须臾,裴行砚拿过不远处的面具,并非吸引人目光的獠牙面具,而是不甚起眼的孤鹰样式。 灰色鹰眼锐利,两侧羽毛飞扬。玄色衣袍顺风翻飞,眸子染上暗色、欲念,不复从前的清冷绝尘。 扶楹惊住。虽不知行砚表兄所行这番为何,却莫名感知到了危险,她几近慌乱,后退一步。 明明,这一世,她与裴行砚交际不多,为何他会露出如此眼神。 莫非……行砚表兄也重生了? 不会。扶楹否定自己想法,暂先不言重生这事本身多么荒诞,若行砚表兄真的重生,那他为何要与她定亲。 刚巧,苏府马车驶过来,扶楹乱成一团的思绪缓了缓,俯身行了礼,言,“夜色晚了,家中母亲恐会担忧,行砚表兄若无要紧事交代,表妹便自行归家了。” 话语间满是客气疏离。 逃一般的离场,扶楹心跳的极快。 方才许是裴行砚动作过于平淡,扶楹忘了立即避开。方才,男人立于她身后,温热气息洒在后颈,少女耳尖染上一抹绯色,脸颊烫的惊人。 但……她仍猜不透裴行砚的心思。 第22章 夜幕笼罩,暗云逼压,天儿早已经黑透了。马车行在胡同里,周围愈发暗,车案上一盏花灯,明星星晃着影儿。 路不平整,马车行的慢,车轱辘压过石子,颠簸几下停住了。 扶楹边递给盈玉个安心的眼神,边出声询问,“陆护卫,外面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空寂无声,无人应答。 扶楹手心帕子攥紧,下意识抬眸。一双手掀开帘子,动作很慢,逗猎物似的,全然掀开后,露出的是一张獠牙面具。 寒风冷冽,风声近耳,那人一身黑衣,双臂抱剑,他在笑,肆无忌惮。 话语中带着暧昧,男人言,“好久未见了,苏姑娘。” 盈玉拦在扶楹身前,护着姑娘,“你是何人,胆敢劫苏府的马车。若你此时转身离开,我家姑娘可放你一马,不予追究。” 下一秒,男人指尖轻抬,盈玉身子软了下来,昏迷过去。男人懒洋洋掏了掏耳,嗓音散漫不羁,“你府内婢女好吵。” 扶楹与男人一内一外,无声对峙。 少女脸色苍白几分,她认识这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这人识得她。若她未曾记错,这便是柳姨娘两次相见之人。 他寻今夜,明目张胆找来,是为何? 苏府此时是否遭了迫害,家中父母是否安好。扶楹不敢往下细想。 瞧着扶楹娇怯模样,男人哂笑,凑近几分,远处看过去,似恋人在耳边呢喃,但只有扶楹知晓,他话中的森然,“苏姑娘是聪明人,而我们,也最喜与聪明人打交道。” “苏姑娘不妨猜猜,这次,谁是设局人呢?” 第14章“妾身肚子仍有些疼。” “苏姑娘为何不言语?”男人笑着,獠牙面具抵不住眸中的恶寒,“是不敢猜呢,还是不愿猜?” “不若……”男人声音拉长,显出几分兴味,“我给姑娘几个选项。” “不妨猜猜。” “是太子?” “三皇子?” “皇后?”亦或者是,“左丞?” 扶楹默不作声听着,对男人的话不尽相信。男人把自己排除在外,所言皆是朝中贵人,谁又何尝能确定这不是混淆视听,贼喊捉贼的表现呢? 再者,陛下自登基起,左丞便为之效命,可谓忠心耿耿,苍天可鉴,说是陛下的左右臂也不为过。 男人把左丞与太子等人放在一起,是想引起扶楹的追问,还是想暗示她什么密辛,谁也不知。 “不猜也罢。”男人逗猫儿似的,有意无意把气氛拉紧张,随即,又是一声轻笑,散漫随性,言,“苏姑娘今个受了惊吓。若在下有过分失礼的地方,还劳苏姑娘宽恕一二。” 他退下,堙没于黑暗中,修长手指勾住黑色细绳,随意扯下,“嘭——”,面具应声落地。 四周空寂,冷风吹散头顶暗云,月牙悄悄出露,寒风冷冽,树叶瑟瑟作响,哗啦哗啦的声音响在四周,不远处的獠牙面具折射出白光,更为森然恐怖。 片刻钟后,陆侍卫与盈玉相继转醒。外间小厮敲了敲门板,赶忙询问,“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姑娘可曾伤到?” 扶楹应了应,“无事。” 扶楹思绪转了转,柳姨娘与男人关系不一般,若此事捅到苏父跟前,柳姨娘定然有法子助这人脱身。况且,方才男人所言是“我们”,还不曾知晓,他的背后是怎样复杂的势力。 “此事无需声张。”扶楹交代。小厮低声应下,“是,小人晓得了。” * 马车于苏府侧门入,府内不复往日的沉寂,灯火通明。后院热闹,一群人聚在柳姨娘院中。 瞧见母亲无碍,扶楹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几步,立在母亲身侧,玉手搭在苏母手腕,悄悄抚背作以安抚。 算算时间,不难猜出,能劳苏府如此兴师动众,定然是与子嗣有关的大事。 果不其然,室内传来贺喜声,“恭喜苏大人,贵府姨娘已有一月身孕。许是姨娘近日贪凉,动了些胎气,不过也不必太过忧心,开几剂安胎药,胎儿必会安好。” 苏母脸色苍白几分,身子轻晃,扶楹赶忙扶住。身为嫡妻,膝下未孕有嫡子,本就是母亲的一桩心事,长积于心,忧闷难解,母亲近些年身子都不大好。 再者,扶楹明日及笄,与裴行砚的亲事也会提上行程,若柳姨娘此时有了身孕,苏母往后生活定不平静,不言旁的,单是府中后院有个风吹草动,最先牵扯的便是苏母。 扶楹微微蹙眉,想的清楚。大夫开了药方子,随即退了出来,众人闻声入室。 柳姨娘正躺在床榻,玉手与苏父手掌交握,娇美的女子带着些许可怜的意味,瞧着虚弱无力。 苏绾绾立在柳姨娘床前,与扶楹视线相触,须臾,她移开眸子,轻轻哼了声。 自苏绾绾落水后,因着苏父拦着不让人探望,扶楹与她便未曾再见过面。今夜,即便苏绾绾来此观望一二,按理说,也不该与柳姨娘走的如此亲近。 不同寻常的亲近。 柳姨娘苍白的唇角扯了扯,启唇开口,言,“大姑娘也回来了。” 她道的不是“来了”,也不是“过来了”,而是“回来了”。不知有意无意,但柳姨娘与男人一般,理所应当把自己立于掌棋人位置。 扶楹无声哂笑,她瞧着到底是有多么好掌控,才会让这些人把她当成软包子,戏弄再戏弄。 第23章 扶楹眸底染上寒意,心思一点点沉下去,突然回响起男人那句,“苏姑娘不妨猜猜,这次,谁又是设局人?” 扶楹垂眸,掩下心中所思,顺着柳姨娘的话接下,问,“姨娘怎知我方回来。” 柳姨娘言回来,定然知晓扶楹与男人打过照面,甚至有些疑惑,她怎会这么快归府。那扶楹便要问上一问,柳姨娘怎知她方回府。 扶楹语音落。 柳姨娘望了扶楹一眼,莫名含着深意,半晌,往日娇艳似火的女子坐起身,话音一转,娇娇弱弱地道,“老爷,妾身肚子仍有些疼,让夫人携姑娘们散了吧。” 得子不易,苏父比之其他人都要重视。高兴之余,顺势撤去了柳姨娘每日向嫡妻请晨安的规矩,罢了罢手,言,“时辰不早了,都自行回院里,洗漱一番睡下吧。” 苏父在柳姨娘院内陪着,扶楹扶着苏母,好生安抚一番母亲,侧身吩咐一句,让婢女搀着夫人回房休息。 待嫡妻一走,旁的侍妾也相继离开。 苏绾绾从扶楹跟前经过,一身桃红色衣裙,衬得眉眼愈发骄矜,与嫡姐视线相接,张口欲语却未言半句话,也未行半分礼。 扶楹有意试探庶妹与柳姨娘关系的深浅,便叫住苏绾绾,苏绾绾转身,言,“阿姐有何事要与我讲。” 夜色如水,冷风渐渐凌冽,扶楹理了理乱掉了的鬓发,嗓音染上夜色,显出庄重严肃,她言, “阿姐知晓你年纪小,诸多事项还未涉猎透彻,不懂人心难测也正常。阿姐希望你擦亮眼睛,莫要迷迷糊糊的,平白作了他人的手中刀。” “记住了吗?”扶楹望着苏绾绾。 想起上一世,扶楹终是对小庶妹多了些怜爱之心,不希望小庶妹因着某些作祟的情绪,日后做出令自己悔恨之事。 扶楹虽不知苏绾绾这时听不听的进去,还是好意交代一番。 * 翌日晨起,院中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花飘飞,透过窗棂入室,寒意彻骨。屋内炭火烧的正旺,热气氤氲眼眸。 盈玉拂了拂斗笠上的雪花,伸手把门窗阖上,接着,从怀里掏出一袋热乎的芙蓉糕,道,“姑娘今个及笄,趁着天儿早,奴婢便去买了些糕点送予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才是。” 盈玉最是了解扶楹喜好的,知晓姑娘喜芙蓉花,对芙蓉花样式的糕点也颇喜欢。然而,往日夫人总耳提面命,言要令姑娘忌口修身,姑娘虽爱吃,细数下来,也未曾用过几次。 今个姑娘及笄,盈玉未备下旁的贵重东西送予姑娘,一早去了糕点坊买来芙蓉糕。 糕点是方块状的,色泽金黄,甜而不腻。 瞧着姑娘吃的欢心,盈玉也高兴。然,想起今早听来的那事儿,小丫头颇生气地皱眉,语,“姑娘有所不知,昨夜柳姨娘害喜,晚时又闹着肚中的小主子难受,用了汤药无成效,今个一大早,老爷便遣人请了巫医来。” “那巫医也是个好生没理的。奇奇怪怪地作了一通法,竟说……竟说,姑娘生月与柳姨娘腹中之子冲撞,今日不该行及笄礼。”盈玉气愤。 “夫人晨起后便至前厅与老爷说理,争吵一番,便没了后续。老爷怎会应声同意这样没来头的做法?让您平白受了委屈不说,日后,也定是要低其他贵女一等的。” 盈玉不解。她常年在后院伺候,民间轶事传闻自是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至今也还从曾听过,世间还有这样的破烂保胎法子。 而素来不迷诡道异仙的老爷竟也信了。真真愈发糊涂了! 听罢,扶楹起身,因着忧心母亲,携盈玉匆匆赶至前院。 一眼望去,苏母立于苏父身前,身边只一个贴身婢女扶着,眸子溢出泪珠,身体摇摇欲坠。 苏母体弱畏寒,平日对府内诸多事项也不多紧管。若有婢女、姨娘犯了大忌,闹到苏母跟前,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过去便了了。 苏母性子柔和,却不代表,她在任何事儿跟前都只会妥协让步。这次若要她退让,绝无可能。 暂先不言,老爷此番行事无理,断然有理,若星点儿把扶楹牵扯进去,她也绝不会视若无睹。 苏母直截了当,言,“老爷,今儿本就是楹楹及笄礼,若是因着这些劳什子由头,把行礼事宜给耽搁了,你与我多年情分,便从此散尽,皆不作数。” “你这般,是在威胁我?”苏父不可置信,嫡妻性子是再柔软不过的了,不料今个竟这样的有骨气。 苏母,“老爷若认为妾所言是威胁,妾也无话可说。若事后,毁了苏家祖辈名声,可莫要追悔莫及。” 苏母自称妾,念来念去,二十余载,早就烦了。她并非是固守死劲之人,旁的事也就罢了,笄礼是少女成人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再者,苏父官至太傅,背后早有眼红之人,若此时给人留下把柄,到陛下跟前惨他一参,苏父头顶的乌纱帽戴不戴的稳还是另一说。 苏母言此番话,也有底气。只是,她话音方落,门口小厮匆匆跑进正堂,俯了身,低声告知,“老爷,夫人,裴家大公子携人往正堂这边来了。” 第15章说不出的暧昧拉扯 晨起时的小雪渐下渐大,寒风裹挟雪花飘飞,落至人眉宇,凌厉刺骨。 男人玄色衣袍翻飞,一身极致的黑,与这漫天的白茫茫相映,宽肩窄腰,身姿修长,眉眼清冷,沉稳。拾级而上,腰间玉佩轻晃,清贵无双。 第24章 男人身后,小厮两两并肩行路,礼盒稳稳妥妥地托在手心,整整十组,总二十人。 裴行砚位居翰林院学士,正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见苏父虽只作揖、颔首,亦叫人挑不出错。 “今个,苏姑娘及笄,我们夫人惦念的紧,遣我等来送这些个贺礼,还请苏大人和苏夫人笑纳。”为首的管家俯身开口。 裴夫人虽夫君早逝,然,两个儿子都有能力的,各自在朝为重臣的同时,也早早给她挣了诰命。所以,裴夫人可是实实在在的二品诰命夫人,比之一般贵妇身份夜更加尊贵。 京中自是有心攀附裴夫人之人,裴夫人遣人浩浩荡荡至苏府,为扶楹庆贺,其他贵人得到消息,自然紧随其后。 若苏父今个铁了心,不办嫡女的及笄礼,需仔细考量一番往后在京城的名声。毕竟,堂堂太傅,成为旁人的茶余笑料,面上也过不去。 苏父脸色一僵,“裴夫人太客气了。”缓了缓神色,才唤苏母乳名,话说的软和些,道,“婉婉,你莫生气了,好生把贵客请室内。我至后院去瞧瞧,若孩子无事,楹楹及笄礼必会按规矩办的。” 苏父甩了衣袖,火急火燎往后院方向走去。苏母应声,闭了闭眼,任由泪珠滑落眼角,浸湿衣襟,待再睁开时,眸底一片清明。 扶楹扶着母亲坐下。 盈玉领着小丫头们把礼盒接下,小厮作揖行礼,转身离场。只余裴府管家立在公子旁候着。 扶楹瞧了一眼,目光一滞,这人她见过。若她未记错的话,这人是……裴行砚府上的管家。 想起方才随意瞧的一眼,贵重的金银与玛瑙不值钱似的,成套摆在一起。刚刚扶楹还疑惑裴夫人怎的出手如此大方,但她下意识有了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这些个东西,不会都是行砚表兄遣人备下的吧? * 苏父至后院。话中所言,柳姨娘听的清楚,言,“老爷放心,妾腹中孩儿安好。今儿本就是大姑娘及笄礼,若因着妾身子柔弱,误了大姑娘的好时辰,妾心中定是过意不去的。” 柳姨娘虽妆容明艳,但素来是个贴心知进退的,不然,也得不了苏父这么久的宠爱。听着丽人的温诺软语,苏父脸色一下好转。 瞧着苏父心情好些,柳姨娘继续道,“许是……那巫医诊断错了也未可知。” 柳姨娘把这话说与苏父听,一则是为表明自己识大体,二则是为在苏父心中留下怀疑种子。腹中孩子若是某日不好了,与大姑娘的干系可就大了。 闻言,苏父眉心一皱,“你言的这是什么话?你好生养着,孩子怎会不好。” 被责备的柳姨娘似嗔含笑,红唇微嘟,娇媚的不像样,“妾也是这般说嘛,老爷何故这样生气。” 及笄礼之事最终还是按规矩办了,贵客多,待笄礼成,苏父赶忙交代置办几桌酒席。 因着巫医之事,苏母心寒,不去理会觥筹交错的众人,只交代扶楹,“今个这事,得亏你行砚表兄相帮,须臾,你寻个机会,与裴家公子当面言谢。”言罢,苏母便寻借口回了房。 天寒大雪,许是因着会浸湿鞋袜,京中贵女大都不愿来,只遣了贴身婢女送来礼品。周嫣然正与卫家公子相看,周家不愿她多出门露面,便也拒了。 苏父素来严肃的语气染上笑意,对她示意,“快来,面见你诸伯父。”扶楹行礼,面上笑着。 瞧着众人假笑作态的模样,兀自叹了气,明明一片欢笑,却比寂静之时还要压抑。 待场面话说了一番,扶楹起身,寻了不远处的小亭坐着。盈玉把粉白色的披风给姑娘披上,见有人送礼来,又匆忙去了,扶楹忍不住交代,“慢着点儿。” “奴婢晓得。”盈玉转身,回了姑娘的话。 扶楹一人待在小亭里,闲来无事,四处瞧瞧。 小亭子静静矗立,顶部弯成弧形,四角翘起,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精致,也无一处不清幽。 鹅毛似的雪花扑簌簌地落,这场雪,似下不到尽头。 透过一层一层的雪,扶楹对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裴行砚立在对面廊道,手撑折伞,他踏步,走来。 扶楹起身上前,玉白手指接过折伞,轻轻抖了抖,被冰凉激的打了哆嗦,指尖微微泛红,呼出的热气氤氲眼眸,眸光潋滟如水。 风寒而大,扶楹身子单薄,被吹得狠了,猛不丁上前几步,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少女腕上,微微虚扶一把。粉白色的披风与男人玄色衣袍相交,说不出的暧昧拉扯。 扶楹抬眸,目若秋水,带着清澈纯洁的美感,四目相对,扶楹避开。 “行砚表兄,你待我……”扶楹唤,话说一半,许是想到什么,少女脸颊发烫,耳尖也迅速染上绯色,抿了抿唇,小声问道,“是不是……有些好感?” 男人如雪般,静而默,情绪内敛,深似古井。扶楹猜不透,便干脆问出来,若不是,也只气氛尴尬些罢了。 少女坦荡、纯真。话问出时,仰头望他,雪花飘落眉间,冰凉的触感颇有些不适,扶楹一边只手握着折伞,一边轻轻晃了晃脑袋,青丝散落凌乱,沾在侧脸,落至脖颈。 “不是。”裴行砚反驳,眸底黑色渐深,嗓音沙哑得厉害,他道,“我心悦与你。” 扶楹惊住,话语说的不甚利索,“为,为何?” 第25章 这一世,她与裴行砚未曾交际多次,次次见面也只点头之交。 他为何会言心悦与她? 心中有所猜测,扶楹俯身行了礼,匆忙离开,背影颇落荒而逃。 恍然间,扶楹想起,上一世,苏父虽说她与裴家两位公子皆可相看,但其实更看中裴家长子裴行砚,甚至耳提面命,令她多多与裴行砚来往。 但因着裴行砚性子清冷,扶楹从不敢主动攀近。上一世,扶楹并未如重生这般,在第一次相看时便表明立场,那时,她游于父亲所盼和莫名对男人的畏惧情绪,纠结再纠结。 真正定下,是在上元节之后。 上元节当夜,周嫣然邀扶楹游街。得了母亲恩准,扶楹心中欢喜,换上了盈玉置备的丽红色袄裙。袄裙暖和,加之她们出来后便下了马车步行,少女面颊红晕,俏丽万分。 每每过节,皮影戏最是火热,戏台子东西街各搭一个,扶楹与周嫣然围桌而坐,和众人一起哄笑。待看够了,起身,去寻其他事项玩闹。 扶楹被嫣然牵着,两人挤过人群,至花灯摊上止步,花灯多是莲花样式,小巧玲珑,流光溢彩。 嫣然问,“楹楹,你要一盏吗?” 扶楹本想摇头回绝,却被头顶的那盏迷住了眼。由竹木围成六个边,淡蓝色绫绢覆在周边,底部是同色系的丝穗,烛芯点燃,光线亮白,素雅又不失精致。 扶楹指了指花灯,问道,“这是有人定制的吗?” “姑娘好生聪慧。”商贩笑着,“这盏花灯,是主家绘的图纸,只这一盏。姑娘若是瞧上了,不妨瞧瞧这边,都是差不多的样式。” 商贩指向摊位,虽样式差不多,颜色也相近,却没了起初见那盏花灯的惊艳。它既已有了主家,扶楹便歇了心思,言,“不必了。” “这些个,姑娘都未瞧上?”上元节热闹,商贩卖这些东西,补贴家用的同时也为增添喜庆,态度自然和气,上前几步寻问,还未待他思索出解决法子,就见主家于不远处走近。 “公子,您来了。”商贩是个热心待客的,俯身笑一笑,言,“这位姑娘瞧上您送来的样式了,上元节本就图个喜乐美满,您瞧瞧,您不若寻个旁的样式,这盏便让给这位姑娘?” “我,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扶楹抬眸,对上男人冷情沉敛的眸子,呼吸滞了滞,后退一步,忙罢手。 转身又向商贩言谢,“谢谢商家,祝您日后生意兴隆,岁岁平安。” “借姑娘吉言。”商贩笑的开怀,把花灯取下,递给公子。 街市的谈话声和笑声入耳,扶楹也跟着莞尔,瞧见嫣然挑选花灯起兴,便立在一旁等,她未注意裴行砚是何时走近的。 清冷绝尘的公子立在灯光下,墨发轻扬,一身黑衣,只手握着灯笼提杆。瞧见少女怔然后退,裴行砚手心紧了紧,眉眼不动,问,“可是喜欢?” 下一句,“那便送予你了。” 少女眸光不解,莹白纤细的手指接过提杆,言了谢。清冷如月的公子缓步,穿过一片喧闹与光亮,隐于黑暗和孤寂。 扶楹举起手中花灯,望了望,瞧见纸上已被题了字。 上面写着—— 共祝愿 回忆被打断,扶楹抬眸,瞧见姜玉晚从前院走来。 她不知,玉晚姑娘是否如上一世一样,会对裴行简有好感。 第16章“不过是怀个身孕,娇贵成什么样子。” 姜玉晚一身红衣,热烈而赤诚。虽立于寒冬,却又似能融冰。一如,她破格、拨云的性格。 这样的女子,清醒独立,不庸于世俗的情爱与见解。 宴席喧哗热闹,扶楹引着姜玉晚进了隔间,屋内炭火正旺,热气四溢。 两人于条案坐立。 扶楹素手执起茶盏,为玉晚姑娘添了杯热茶,茶盏被往前推了几分,罢了,才启唇,询问姜姑娘的来意。 热茶安置于手边,热气氤氲眼眶。 姜玉晚未执起杯盏,静看薄雾升腾,待话语考量了一番,才道,“前些日子,我身在后院,行事不能随心,反劳烦苏姑娘安置小九及其家人,玉晚心中感激不尽。” 一早,姜玉晚自丞相府出,先是去了小九家,了解到小九入了青楼后院谋生,还遇上了苏姑娘。不用细问,便猜,定然是苏姑娘撞见小九,忧心,方至楼中寻人。 古代不比现代,这里处处尊卑,处处等级,苏姑娘为太傅府嫡女,可谓尊贵无双。如此贵女,却能感民间疾苦,愿帮扶弱小,可见其一片赤心。 想罢,姜玉晚接着言,“近日,我听闻女子入学堂条件放松,深感此实乃一幸事。前些日,幸与姑娘相识,也幸知姑娘有参加科举心思,我自认学识浅薄,若姑娘不嫌弃玉晚愚笨,玉晚愿同姑娘一起。” 因着扶楹前些日子去相府寻了她一趟,嫡母明面上动作少许多,姜玉晚养身子同时,也在打算未来。 细想一番,若要科举,需要早些打算,出府不易,姜玉晚瞧了小九,便至苏府寻扶楹商量此事。 扶楹莹白手指放下杯盏,莞尔轻笑,道,“我正念着这事儿呢。姜姑娘今个不来,我改日也定是要寻您的。” 热气蒸腾得厉害,雾气遮住眸子,眼中情绪尽数掩下。 姜玉晚抿唇,她原以为,古代大家小姐都是骄矜之人,不曾想,苏姑娘竟这般率真。 第26章 听着扶楹念了敬辞,姜玉晚也笑。也许,她方来时,不可避免有防备,现今,只剩下真挚。她与她,是朋友,志同道合。 说定之后,扶楹本想让姜姑娘用罢餐回府,然,大雪漫天飞,日头渐下,路上覆雪结冰,行路多有不便,姜玉晚拒了好意,早早归府。 送姜姑娘离了府,扶楹立在门口,系紧披风细绳。 宴席接近尾声,苏父引着诸伯父出来,各家马车早早候在不远处,车前小厮见主家出来,赶忙迎上去。 扶楹盈盈站立。雪花飞舞,零星落在少女青丝上,冷风不大,拂起发丝轻荡,清丽无双。 裴行砚因着公事加身,未待宴席结束便离了府,送客离开,扶楹转身,回了明秋院。 今个事儿多,盈玉念着姑娘心情可能不好,早早在明秋院门口候着,瞧见姑娘过来便赶忙上前几步。 冷风拂过,扶楹没忍住“咳”了两声,盈玉瞧见姑娘冻红的手指,把汤婆子塞在扶楹手心,问道,“姑娘可是冷了?” 热气传到手心,扶楹摇摇头,道,“不冷。” 盈玉走在姑娘身后,近门了,快步上前两步,伸手推开阖上的门,屋内热气扑面,肩头的落雪融化,肩膀微微浸湿。 盈玉把姑娘身上的披风褪下,在门口抖了抖,才搭在木施上。有小丫鬟进来,把煮好的姜茶放在案桌,行礼后轻脚退下。 盈玉边走边道,“奴婢遣人煮了姜水,姑娘快坐着,趁热用些。冬日天冷,您莫要因此受寒才是。” 扶楹心下一暖,轻笑应声。罢了,方执起玉匙放置一旁,沿着碗口,趁热用了些。姜水微烫,几口下肚,身子暖和起来。 盈玉立在扶楹身旁,俯身把碗接过,想起那事,面上颇不忿,言,“姑娘不知,柳姨娘怎的这般多事!不仅害您差点笄礼办不成,下午竟把自家妹妹接到咱们府上,还让她院中丫头小厮称其为表小姐。” “谁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呢。”愈言盈玉愈发生气,“不过是怀个身孕,娇贵成什么样子。” 下人称姨娘妹妹为表小姐? 这算个什么事儿,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生让夫人和姑娘失了脸面。 盈玉难受的紧。 扶楹垂眸,眼底神色尽数掩下,未待启唇言些什么,便听见外头传来声响。 “姑娘,柳姨娘院中来了人。”婢女告知扶楹一声,接着问上一句,“可要奴婢拒了她们?” 明秋院的婢女皆是苏母精挑细选的,自然也与扶楹一心。况且,这几天,柳姨娘母凭子贵,恃宠而骄,她们作下人的都看在眼里,自然更不能让姑娘给人欺压了去。 扶楹起身,半躺在软榻上,“不必。把人请进来吧。” 得了回话,婢女只得俯身言,“是。” 雪花飘的正盛。寒风透过窗棂入室,微冷的触感扑在后颈,扶楹思绪清明。 脚步声渐近,两人踏门而入,那位不知名的表小姐走在前,柳姨娘院中的大婢女兰花跟在身后。 那姑娘是个胆大的,瞧了扶楹一眼,颇不屑地撇嘴,言,“你便是苏扶楹?除了面容好看些,旁的也不似有何过人之处嘛。” 扶楹眉梢轻挑。兰花轻扯了下那姑娘,那姑娘有些气急,“怎么?我柳芳荣何曾怕过别人。你左右不过是个小姐,我长姐肚中怀的可是位小公子。” 柳姨娘急着让妹妹入府,扶楹本以为来的是个厉害角色,不成想,竟是个蠢的。 就是不知,柳姨娘的用意是何。 盈玉出声,“我家姑娘身份尊贵,岂能容你评头论足。您乡野出身,暂不知如何与我们姑娘说话也罢。奴婢劝您,出门右拐,去小丫头们房中好生学一番,学成之后,再来同我们姑娘交谈。” “毕竟,我们姑娘不与无礼蛮横之人谈话。” 柳芳荣话未说几句,气冲冲离开,只留一句,“阿姐说的果然没错,你是惯会欺负人的。” 待人走了,盈玉把门窗关严实,日头已下,夜色漫长。 翌日晨起,前院匆匆来人,婢女立在门外,双手交叠,放于膝盖上方,行过礼,道,“姑娘,老爷让您去前院一趟。只说是,您昨日欺负了新来的表小姐。” 扶楹手指轻动,拂了拂花盆里开出的嫩芽,浓密眼睫低垂,神色不明。 柳姨娘遣这人来,就是为了给她添麻烦?或者,活泼大胆的背后,有着什么更深更难测的阴谋? * 昨日飘雪,今早天便阴了下来,远处暗云逼压,乌蒙蒙一片。 扶楹披了斗篷,行至前院,盈玉因着院中琐事,并未跟着姑娘,只一个小丫头在前引路。 扶楹踏门入,苏父正坐于主位,柳姨娘因着身孕,未在旁侍候,反在左下位坐下,而柳芳荣则站在柳姨娘身侧。 瞧见扶楹进来,苏父重重拍了案桌,肃声道,“跪下。” 扶楹手心帕子紧了紧,心寒了几分。她竟不知,堂堂嫡女需跪姨娘。 “父亲何故言此。”扶楹行了礼,清了清嗓音,掷地有声,“一则,祖上规矩不可费,我为嫡女,姨娘见我未行礼,是为不重尊卑;二则,女儿初到前院,不知女儿行了何事,令父亲如此震怒。” 扶楹心底发笑,想起上世,她一直以为苏家被害是旁人故意为之。然,父亲作为一家之长,对家族、朝中事项了如指掌,怎会无防备,让人一招致命。 第27章 或许,苏府落得那样家散人亡的结局,是否有苏父推波,也未曾可知。 扶楹眼底冷然,闻声,瞧了柳芳荣一眼。 柳芳荣瞧见扶楹看过来,抹了一把泪,愤恨地瞪了瞪眼,手指扯了扯柳姨娘衣袖,出声道,“我至苏府,本想着陪长姐舒心,让长姐好生养胎。谁料,昨半夜,我方醒时,竟见一张森然面具悬挂于顶。” “我方来,与丫头小厮多不熟悉,想了一番,自认是未曾得罪过人的。”柳芳荣啜泣,“只,只昨个与苏小姐谈了几句,想来,定是我所言不适,惹了苏小姐生气。” 丽人落泪,本就让人心怜,果不其然,苏父面色微寒,“扶楹,非是父亲咄咄逼人,你瞧瞧你,做的叫是什么事儿,纵然旁人所言差了,你也不该行恐吓之事吓人。” 扶楹抬眸,腰板挺直几分,娉婷而立。视线移向那张獠牙面具,目色稍顿,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那面具,与男人面上覆的一般无二。 扶楹眸子与柳姨娘对上,柳姨娘在笑,带着玩味与冰冷,眸光浅浅,潋滟如水。 扶楹有所猜测,如此巧合,莫不是柳姨娘故意所为?毕竟,柳芳荣被安寝在何处,最先知晓的人,应是柳姨娘。 不过,同是獠牙面具,其中与“主君”关联多少,扶楹并不知晓。 扶楹心思沉下去,猛然间,再次忆起那句,“苏姑娘不妨猜猜,这次,谁又是设局人?” 思绪被苏父打断,扶楹抿了抿唇,眉眼不动,只言,“女儿并未行此事。” “若您不信,尽可去探查,但您单凭只言片语,断然下了我恐吓旁人结论。父亲,您不觉着,太过好笑了吗?” 第17章“要抱一下吗?” 扶楹语落,苏父面色愈发沉了,道,“若你未行此事,你姨娘何需寅时方过,托着沉重身子,便至主房寻我?” 扶楹心不惧怕,不管柳姨娘有何谋算,凡涉及到她与她周身之人,扶楹不会软弱无能。 院中气氛凝滞,扶楹莞尔轻笑,打破空寂,瞧了柳姨娘一眼,慢慢悠悠地道,“这……您便要好生寻问姨娘了。” “我坐端行正,绝不会行污秽不堪之事,旁人若要拿捏欺压我,不妨仔细思索,此番行事,动机不足,证据不明的。”扶楹垂眸,理了理乱掉的衣袖,接着评价一句,“真真是……蠢。” 扶楹不去瞧柳姨娘是何种神色,不管她是否故意为之,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一方面,她的目的的确达成了。 她与父亲,终究是离心了。 或许,扶楹本该想到的,柳姨娘肚中虽是庶子,但能承家门兴荣,中科举,进朝堂,耀宗门。 所以,扶楹言此话,本就不指望苏父能与她站在同一条线。她所希望的,是苏父能不被面前所困,重获大家之主的澄明。 此事不了了之。 * 扶楹出来,于老槐树旁站立,时过经年,树木经风雨,在一次次拍打与濯洗中,树干无声弯曲。 与贵门兴辱一般无二。 小丫头跟在扶楹身后,瞧着姑娘微微出神的模样,上前几步,轻唤两声,道,“姑娘,嫣然姑娘递了帖子,说是邀您至福宴楼,您……” 小丫头身着嫩绿色长裙,梳着双丫髻,俏丽机灵,知晓姑娘心情不好,话留一半,并未说完。 扶楹呼出胸中闷气,“走着过去吧。” 天色不好,小丫头本想劝姑娘两句,但最后还是顺着姑娘意愿了。 小丫头侧身下去,“姑娘稍稍等会儿,奴婢去取两把折伞。” 终是行路赴宴。奈何天公不作美,行至半路,便下起了绵绵细雨,渐下渐大,雨滴砸在水坑,溅起水花,雨水混着泥土自高处向低处流淌而去。 扶楹与小丫头在屋下避雨,天色愈发暗沉。 百无聊赖之际,扶楹望向远处,远方高大身影渐近,隔着层层雨幕,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扶楹瞧见,裴行砚一步步走近,沉稳从容,似能兼容世间不堪,神色不外露,内敛而又强大。 雨水很大,风也大。 非是楼台上的匆匆一望,男人几乎是逆着风雨向前。他的每一步,又一步,都是蓄谋已久,为她而来。 扶楹内心悸动,抿了抿唇,在裴行砚离她一丈远时,扶楹突然提起裙摆,小跑进入雨帘,莽撞而又随性。 雨滴打在折伞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很响,青蓝色的伞沿紧挨着。 扶楹抬眸,清亮的眸子似汪着一池秋水,发丝散落在脑后,两鬓被微微打湿,青雾色裙摆被风卷起,面上却不减半分清丽。 雨声近耳。 男人开口,第一句话是,“要抱一下吗?” 扶楹未去纠结裴行砚为何会来,远方传来钟鼓声,一声一声,邦邦邦,与此时的心跳声相映,视线相接。 少女眸光潋滟,容貌娇靥清绝,内心却极无安全感,眸底蕴着泪意,莹白手指握着折伞,很紧,几近透明。 裴行砚未提旁的,侧身牵着少女,穿过层层雨幕,行至廊下,屋顶滴水,水珠又重又密砸落脚边。 坐在裴府马车上,扶楹抬眸,悄悄然瞧了眼身侧的男人,耳尖微烫。 * 扶楹方至福宴楼,周嫣然立在走道,瞧见她上来,高兴地挥了挥帕子,脆声道,“快上来!” 第28章 “怎的衣裙都湿了?”周嫣然迎上去,瞧见扶楹狼狈的样子,忙皱眉问她。未待扶楹回答,又赶忙把汤婆子塞到扶楹手上,紧接着倒了热茶。 “可暖和些了?”扶楹颔首,嫣然松口气,“我道你昨日行了笄礼,怎么着也是大姑娘了,怎这般不好好照顾自己。若你因此感冒了,我心里定是要难受得紧呢。” 扶楹浅笑,眸光微动,眼尾发红,周嫣然止声,拍了拍扶楹的手,才半开玩笑道,“怎的,今儿见着我太高兴了,竟要掉金豆子了不是?” 上一世结局不好,这一世的诸多事情,扶楹总觉做梦一般。不过还好,身旁一直有好友作伴。 扶楹执起杯盏,热气氤氲眼眶。无意把府中事情说与嫣然听,扶楹转了话题,半嗔笑道,“周姐姐不是忙着跟人相看吗,今个怎的想起闺中好友,有空邀我来赴宴了?” 闻言,周嫣然也笑,“你呀!尽管打趣我,你我谁先嫁人还不一定呢。” 想起与裴行砚的婚事,扶楹垂眸,思索一番,算了算,应是这两个月了。 未见扶楹出声,周嫣然打趣一句,“让我瞧瞧,我们苏姑娘可是脸红了?” 两人玩闹一团。 炭火很旺,周嫣然让扶楹凑近,不过一会儿时间,裙摆便吹得半干。 周嫣然问,“你家中姨娘瞧着是个心思深的,可是她蓄意对付你了?” 扶楹摇头,“不全是。”顺嘴问了句,“近些天,朝堂民间可出了什么大事?” 嫣然一边扶正发钗,一边应声,“未曾听说过。”音落,嫣然似想起什么,往扶楹那边坐近了些,启唇,“不过,我还真听说了个事儿。” “右相家的庶女你识得不?”周嫣然道,“说是叫什么姜玉晚,你不知,前儿才弄了滴血认亲,今个又言家中庶女被邪物附了身,闹着要把人给淹死。” “我说,右相这些年真真是愈发糊涂了,鬼一道神一道的。”周嫣然饮了茶水,把茶盏放置好,接着说,“一看这庶小姐平日就没少受委屈。” “这便罢了,这相府老夫人也病了,非要闹着说在院中见了鬼,那庶女姨娘从井里出来索命来了。” 周嫣然虽半分不信,但话语一声比一声低,向四周看了看,莫名感到一股子凉气,双手揽怀,搓了搓,“你说奇怪不奇怪。” 姜玉晚由相府顾姨娘所出,顾姨娘名唤顾翩翩。 顾翩翩本是青楼女子,右相不顾老夫人阻拦,把顾翩翩接到相府,不到一年便从侍妾抬为姨娘,当时右相的万般宠爱皆给了顾姨娘,可谓风光无限。 第二年,因着怀有身孕,新人一个个进府,宠爱消弭,顾姨娘渐渐堙没于后院,后来,庶女姜玉晚出生,顾姨娘一心养育幼女,日子过得也算美满。 然而,随后的事儿谁也未曾猜到。 第18章“这顾姨娘怎会与小厮苟且?” 一夜,右相醉酒,踏入后院,碰巧撞见正在给女儿洗衣物的顾姨娘。 能在青楼谋生,模样自不会是差的,盈盈月光下,美人笑靥如花,目若秋水,右相心猿意马,两人春宵苦短。 顺理成章,顾姨娘再获宠爱,右相几乎夜夜宿在柳姨娘屋里,老夫人虽劝他雨露均沾,右相也不听从。 谁料,好景不长。相府夫人举行赏花宴,顾姨娘本想以身体不适为由待在小院,然,有小妾不乐意,告到老夫人跟前,说顾姨娘侍宠为娇。 因着顾姨娘青楼女子身份,老夫人本就对顾姨娘颇有措辞,平日里也从未有过好脸色,甚至当面骂过人“狐媚子”“小贱人”。一听这话,老夫人不乐意了,当即下了命令,要在赏花宴看见顾姨娘。 顾姨娘无法子,只得把幼女交给婢女照管,独自去了宴会。 赏花途中,顾姨娘头脑发昏,身子发软,得了老夫人恩准,进了偏房休息。那天天阴,宴席上那么多人,少一个多一个的不算大事。 宴席最后,因着庶女嗷啕大哭个不停,婢女携庶小姐行至宴席找顾姨娘,老夫人罢手,让人带她们去了偏房。 许是庶小姐模样生的好看,旁的贵妇,三三两两跟在后面逗她,婢女推门而入,便见顾姨娘被一男人压在身下,两人纠缠不休,意乱情迷。 赏花宴结束,这事儿传开了,有人识得,这是顾姨娘院中小厮,老夫人顿时怒火中烧,准备当众处死这对狗男女。 关键时刻,右相回府,知晓了事情原委,虽怒但见丽人娇娇啼哭,还是心软了,小厮被处死,顾姨娘自此失去恩宠,困于后院。 事情本应到此结束,然,幼女七岁那年,顾姨娘凭空消失,众人虽疑惑,但也无人在意。几天后,打水的小厮突然从井里捞出尸体,这才再次惊动相府。 怕沾染污秽邪物,当夜把顾姨娘尸体埋到荒山,接着,没几天,庶女姜玉晚被送至乡下养,对外只说,身子不好,前些天,庶女才从乡下接回来。 周嫣然道,“你听听,这事儿是不是极复杂。好端端的,这顾姨娘怎会与小厮苟且,还当众被人发现,这不是个傻的吗?” “我觉着,这事儿定与相府老夫人有干系。”周嫣然叹气,双手撑起下巴,接着言,“不过,时日过去那么久了,近日才又翻出,想查明事情原委,也是一桩难事。” “这庶小姐刚回府,便闹了这些个事,瞧着,也不是个让人好欺压的。”周嫣然道,这一桩桩的,竟比话本子上写的更加曲折离奇,周嫣然来了兴趣。 第29章 “希望这位庶小姐能挨过今个这一遭。”周嫣然伸手,又添置一杯热茶,递给扶楹,叮嘱着,“莫要再冻着了。” 扶楹浅笑,眸子清亮,青蓝色长裙着身,周身气质愈发温丽,发丝半挽,散落在胸前。莹白手指贴在杯盏上,热气透过茶杯传到指尖,暖烘烘的。 雾气氤氲眼眶,遮住眸中神色,扶楹指尖蜷了蜷,不知要不要去相府走一趟,考量一番,扶楹唤了唤一旁的小丫头,“你拿着玉佩,去县衙寻宋衙内,只说相府有事,需他相助,让他瞧一眼,便明白了。” 小丫头侧身,行了礼,应声,“奴婢晓得了。” 宋衙内是个好心公正的,他若前往相府,右相等人必会收敛几分。扶楹兀自轻叹,她不知事情前后,也知姜姑娘并非等闲之辈,她行此番,也只望姜姑娘能平平安安。 * 外头雨滴愈发小了,不知何时已经不下了,天色阴沉,空中蒙着雾气,水天相接,如万物聚拢一般。 一坐就是半天,天昏昏黑时,扶楹同周嫣然在福宴楼用了餐,天凉,两人又各小酌了一杯烫酒。 从福宴楼出来,盈玉早早在外候着,苏府马车停在一侧,小厮坐于前,瞧见姑娘出来,赶忙跳下来,“姑娘,天色晚了,您可是要回府了?” 周嫣然挥挥手,“趁早回去吧,等改日空了,咱姐儿俩再聚。”语音落,周嫣然手掌搭在身侧婢女腕上,踏上阶梯,进了马车,待行车时,又掀开帘子,挥了挥,再道一声,“回吧。” 因着今日下了雨,路上、空中都湿湿的,凉风兼着雾气,拂在面上 盈玉立在姑娘身侧,给姑娘捂了捂手,问,“嫣然姑娘归家了,您可也要回去?” 问罢,盈玉自个又摆摆头,“算了,不然您还是在外头转转吧。这些天,咱们府上不安宁,因着柳姨娘那事儿,还不知您受了多少委屈。” 盈玉知晓,姑娘若是回府,柳姨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平白惹得心烦,想着,盈玉愈发心疼自家姑娘。 瞧了一圈,盈玉眸子亮了亮,指了指不远处,“姑娘不妨去闹市那边玩玩?我方行过来时,瞧见那边搭了棚子,今儿的这点雨,应是不妨事儿的。” 扶楹瞧了一眼,闹市那边彩灯高挂,亮亮的一片,扶楹应了一声,走近,才见并未有很多人。 行人匆忙,只三两个商贩整理摊子,也是要准备归家了,瞧见扶楹过来,一个伯父直起身,指了指摊子,“今儿不巧下雨,姑娘不妨瞧瞧,若是有喜欢的,便宜些就当是送予姑娘了。” 视线从物品上略过,于一支蝴蝶簪上停住,簪子是粘合的,木簪顶端浅蓝色的蝴蝶翩翩欲飞,在昏黄光线下闪着浅浅流光。 见姑娘视线停了良久,商贩把簪子拿起,递给扶楹,道,“姑娘好眼光,这是新下来的款式,您若看上了,我给您包起来。” 扶楹应,“好,谢谢伯父。”伸手接过,正正好在盈玉身侧站立,侧身,把蝴蝶簪子给小丫头簪上。 盈玉怔愣了下,摸了摸翘着的蝴蝶,忍不住乐,“姑娘,您怎的知道我喜欢这个。” 扶楹转身也笑,左侧一个虚影晃过,面上笑意止住,心思沉了沉,不由疑惑。 那人……是谁? 第19章偷香窃玉,暗约私奔之事 盈玉瞧着姑娘面色不对,顺着扶楹目光去看,末了,惊呼一声,“姑娘快瞧!那不是柳姨娘身边的大丫头兰花吗。夜深了,她怎的不在府内侍候,反出现在这儿?” “她面前站着的,怎会是个男人?”盈玉眸子睁大,指了指,想起上次马车被拦截那事儿,小丫头有些害怕,伸手扯了扯扶楹衣袖,小声劝着,“兰花深夜会见此人,鬼鬼祟祟的,定有不寻常目的。” “姑娘。”盈玉打着商量,“要不,咱们就当没瞧见,早些回府吧。” 盈玉立在扶楹左侧,面前未有木桩遮挡,视野更加开阔。 一个陌生男人,和柳姨娘婢女站在一起,愈瞧愈觉得非同寻常。 盈玉虽胆小,但她不傻,这些天的一桩桩事儿,细算下来,大都是冲着自家姑娘去的,盈玉未有大志向,也不愿去费力探知柳姨娘所做为何。 她只知,若姑娘戳破这层纸,与柳姨娘等人正面对上,凶险定不可少。 再者,盈玉劝姑娘来这边瞧瞧,本就是一时想法,兰花定未能预测,若今夜她们只是偶然撞见兰花也罢,可若真是柳姨娘遣兰花故意为之呢…… 盈玉不敢细想。小丫头脊背发凉,手心生出了冷汗,双手抱臂,悄悄往四周看了圈,语中带着哭腔,往扶楹边上靠了靠,小声唤,“姑娘,您觉着,这边阴森森的吗?” 扶楹拍了拍盈玉手背,安慰道,“莫怕。” 天色漆黑,头顶那盏灯笼已被商贩灭掉了,只福宴楼屋内的光线微微亮着。加之,二人背对着扶楹,只要她们声音不大,那边的人很难发现。 扶楹瞧过去,二人有了动作。 男人一身黑衣,身高七尺,腰间挎着个黑色包袱,不算年轻,与苏父年纪差不多大,一眼望去,瞧着似个极淳朴老实的管事。兰花被男人揽入怀中,顺势靠在男人肩膀上,面颊羞涩,眸中带着爱意。 兰花与男人唇齿相依,温热气息洒在后颈,丽人嘤咛一声,偏头往后躲了躲。扶楹避开眼,听见兰花问他,“大鲁哥,你日后,还会回来吗?” 第30章 “怎的不会。”大鲁凑过去亲她,有些情动,语气不自觉提高,“小妖精,大鲁哥恨不得日日与你痴缠,死在你身上,又怎会徒留你一人在京城?” 大鲁手下动作重了,“若不是这次事急,老太太要我马上离府,我怎会狠心与你相隔两地。”罢了,大鲁交代,“你且好生在苏府等着我,待风波过去,我定会第一时间去见你。” 兰花微微啜泣,“我身子都是你的了,你可莫要骗我。” 瞧着,是偷香窃玉,暗约私奔之事。 不是什劳子的黑衣人,盈玉松了口气,但撞见这副活春宫,盈玉尴尬了瞬,不禁猜测,道,“兰花这是在……与人私会?” 兰花与柳姨娘年纪相仿,自从来了苏府,便一直在柳姨娘跟前时候,从未提过嫁人的事,平日里,关系近的婢女开起玩笑,甚至会说她一句,“趁早寻个人嫁了便罢,若真熬成个老女人,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若真的只是偷香窃玉,暗约私奔之事,扶楹断然不会盯许久,但男人腕上的青色獠牙印记晃眼,扶楹心头一紧。 知晓盈玉害怕,扶楹便未说与盈玉听。 那边动静渐渐小了下来,不远处却传来极重的脚步声。 大鲁神情慌乱,想逃走,面前身后却被官兵拦下,只得好声好气道,“官爷,小人至此寻婆娘,未曾行伤天害理之事,不知您来……是为何?” “未行伤天害理之事?”宋衙内冷声,“放屁!” “八年前,你蓄意害死相府的顾姨娘,近些天,又流出谣言,谋害相府庶小姐,这一件件,可不是你一句未行伤天害理之事,便可抵过的。”宋衙内使了眼色。 两个衙役上前,桎梏住大鲁胳膊。 大鲁求饶,嗷了一声,“官爷,有话咱们好说,我招,我全招,可这事儿真不赖我啊!官爷。” 扶楹心生疑惑,蹙眉,携盈玉走出去。宋衙内瞧见,赶忙迎上去,“苏姑娘怎的在这儿。” 扶楹交代,了了,才问,“那人惹了何事?” 宋衙内应声,“这事说起来,还要感谢您呢。” “您府上小丫头今早至衙门寻小人,小人一听,心想,这必然是大事啊!”宋衙内有意讨好扶楹,说的绘声绘色,“小人立马领人去了相府,果不其然,这其中猫腻可大了。” “这相爷岂不是糊涂了,竟闹着要把庶女沉塘。”宋衙内俯身,谄媚地笑,接着言,“不过姑娘放心,即便没有您的交代,小人碰见这等罔顾律法之事,也必然会拦着。” “等小人把事一弄清,立马让人放了姜姑娘。” “不过……”宋衙内话题一转,凑近了些,小声道,“本来这事就了了,毕竟是亲生的,有人拦着,右相不可能真淹死庶女。” “然,这庶小姐刚走,老夫人就跟发了疯一般,闹着府中的顾姨娘来寻命了,说要她陪葬。这下一听,相爷也不淡定了,直接下令,命小人彻查顾姨娘八年前遇害之事。”宋衙内解释。 “正一筹莫展呢,庶小姐托人给小人带了信,小人才能顺藤摸瓜,找着刘大鲁。” 说罢,又言,“姑娘也快回府了,晚上了,夜路不甚安全。” 扶楹颔首应声。 * 马车缓慢行在路上,颠簸两下,周围寂静无声。盈玉靠在一旁浅眠着,扶楹低眸,眼神清明。 忆起刚瞧见的獠牙印记,扶楹心思沉了沉,不知那人与“主君”又是何种关系。 谜团愈发大了。 回到府上,各院早早熄灯安眠了。盈玉怕扶楹受寒,去小厨房煮姜茶去了,只扶楹一人进了屋。 素日,扶楹虽对小丫头们并有过多要求,但夜里总会有一人在软榻上守着,今个却似商量好了似的,都去隔壁睡了。 烛光忽明忽暗,扶楹向后瞧去,眸色渐深,启唇问道,“谁在那儿?” 扶楹本以为没人回答,但那人比他想的胆子要大。 “这儿呢。”男人嗓音低沉,似从深渊而来,染上一身寒气。他不躲不避,面上仍覆盖着獠牙面具,隔着帷幕,在不远处的条案前稳稳坐立。 修长手指捏着杯盏,慢悠悠地转,垂着眸,心思瞧着愈发难测。 扶楹在心里分析一路的人,就这样公然挑衅,出现在她面前。 扶楹手心的帕子紧了紧,垂眸,面色不动,走近道,“常言,君子有道,美善德行。不论公子因何来此,难道不觉着,太过无礼些吗?” 男人轻笑一声,嗓音拉得极慢,“在下有没有说过,苏姑娘真真是有趣极了。” 他边说,边玩弄着手掌的杯盏,明明是寻常茶具,到在他手上,却似能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他跟逗猫儿似的,俨然一副主人样子,无声掌控全局。 听见这话,扶楹眉心紧蹙,于男人面前坐立,玉白手指攥紧,不显半分慌乱,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言,“公子应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不妨公然明说,来此,究竟是为何?” 不见男人开口,扶楹便道出心里的猜测,“若是因着柳姨娘,你大可放心,我虽不喜她,却也不会伤她分毫。” “可……公子若是,冲着我这太傅府嫡女身份而来,不妨直接至前院寻我父亲。”扶楹声音很稳,不显怯懦,“也好过在我这儿白白浪费时间。” “我为何要去寻他?”男人嗤笑,“苏齐明是个蠢的,断没有苏姑娘这般聪慧。” 第31章 “这般,令人心动。” 扶楹僵住,不仅是因他所言直白露骨,更是因着,他直接唤了苏父全名,瞧着,未曾把太傅这个官职放在眼里。 那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扶楹不由得发问。 夜色黑沉,三五颗星星挂于天际,月光凉又淡,若只是熬姜茶,盈玉绝不会耗费如此长的时间,还是说,盈玉已经遇害了? 这般想着,扶楹呼吸一滞,无意纠缠过多,盼着能把人打发走,琢磨过后,说出一番体面话,“夜深了,公子若有其他事,不妨择日,你我于光天化日下,细细面谈。” “也罢。”男人起身,黑色衣袍卷起,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他垂眸,森然目光收回,眸底神色不明,“柳姨娘虽与我干系不浅,但若你不喜,我也可以帮你除掉她。” 男人承认了柳姨娘与他有干系,却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这人是个没心的,扶楹下了结论。 但没心是最难搞的。男人行事无所顾忌,才会这般大胆,不似扶楹,需诸多担忧,诸多考量。 扶楹脊背发寒,不自觉后退一步,浅浅的眸光,在昏黄灯光映照下,愈加潋滟漂亮。 白玉簪子别在青丝间,不知何时已经歪了,而簪子本人还恍然无知。 男人上前,在扶楹以为他要做什么时,男人停下,修长手指拨在发间,把那支摇摇欲坠的簪子抽出。 “送予我了。” “还有,我名唤,陆止幸。” 第20章“为何不能像男人那般,自立门户?” 清晨,浓雾渐起,盈玉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个红棕色帖子,俯身递给姑娘,言,“姑娘,熙宁公主给递了帖子来,说是邀您去游船,您瞧瞧。” 扶楹接过,看罢,放置手边,“喊人备车吧。” 盈玉应声,“今个天冷,游船定是不便,奴婢这就去吩咐人,把手炉,披风备上,断不能让姑娘给冷着了。”说罢,盈玉匆匆往外赶。 昨夜,除了扶楹,旁人都不知暗中涌流,盈玉醒来,也只道歉,“不知怎的,奴婢昨夜困极了,本想瘫在床上假寐会儿,谁知,竟一下睡熟了,姑娘可有等奴婢?” 待扶楹摇了头,盈玉这才松了口气,忙活着旁的事儿了。 * 晨起虽起了浓雾,近午时,天又放晴了,天地间一下亮堂。 游船定在明湖。 扶楹坐马车行至岸边,方下来,就见各家姑娘已结伴上了船,瞧见扶楹,有礼颔首,并热情招了招手,“苏姑娘今儿也来了。” 这不过是些场面话,大臣贵女在皇亲国戚尚算不得什么,更不用说这次是公主作东。不止是扶楹,便是旁人,若真无正当理由不愿来,也需再三掂量。 听见这话,扶楹浅笑,打量一圈四周。 船尖高翘,船身很长很大,有雕花彩绘作饰,船屋里,木雕屏风搁开视线,上方的楼花精美绝伦。 碧水荡漾,游船缓缓前行,扶楹寻了位坐着,才见,相邀的不只有女子,还有各家公子哥。 公子们围成一圈,以金银玉佩为赌注,又开一局投壶,待押的人赢了,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 扶楹静坐,有贵女来寻她,人未走近便唤了声,“苏姐姐。”扶楹侧身,瞧了过去,是个陌生面孔。 女子年芳小些,不过十三岁的模样,着件嫩黄色长裙,裙摆稍长,及至脚踝,女子只得一边提着一边走。 这姑娘眨眨眼,娇俏极了,因知道扶楹不认得自己,便主动交代身份,“我名唤裴清溪,裴行砚是我长兄。”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日后,待你进了门,便是我长嫂啦。” 裴清溪语气欢快,扶楹默声,不接话,面上笑意也不自觉僵住。 瞧着扶楹面色不好,裴清溪挠了挠发丝,正不知说些什么,碰巧闺中密友在不远处相呼,应了声,指了指,“那苏姐姐先坐着,我去去再来。” 扶楹颔首,吐出一口气,她如今,未曾考量过嫁人的事。想起上次那句“心悦”,又思及雨中视线相接,少女愈发不自在。 周嫣然从远处走来,俯下身,晃了晃手心的帕子,脆声问,“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又道,“我方唤了你两声,也未见你应。” 说罢,在一旁坐下,拿出怀里的香囊,塞给扶楹,“喏,莫说周姐姐未想到你,这帕子,可足足费了我两天时间呢,你瞧一瞧,可是喜欢?” 香囊是金丝边的,小巧精致,艾草香味清冽,莫名好闻,就是上头的画,一言难尽,扶楹勉强夸赞,“周姐姐绣制的,可是两只鸭子?果真是栩栩如生。” 周嫣然气笑,“你好生瞧瞧,是鸳鸯好吗?”整理了衣袖,接着言,语气变得有些低,“罢了,鸭子就鸭子吧,也好过面上恩爱,实则锁深宫的鸳鸯。” 周嫣然与卫家公子亲事定了下来,婚期将近,周母赶着令嫣然绣制帕子、香囊等玩意儿,说是早些讨好夫君,日后日子才能过得美满。 对于这番理,周嫣然自是不认同的,无奈,嬷嬷和母亲时不时要查看进度,嫣然只得绣出成品,就是送予扶楹的这枚香囊。 她算是想明白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女子适龄后的借口,家中怕旁人生闲话,不愿再养,便给女子寻个婆家,早早把人给嫁了。 第32章 可女子,本就不应是傀儡。 愈想,嫣然愈难受,神色蔫了下来,话中颇疑惑不解,“你说,咱们生来为姐儿的,为何不能像男人那般,自立门户?” “这样,诸多事情,自己决定,也不必看,不必听长辈,亲友的责备与怒言了。”周嫣然想了一番,面上未带娇羞,只余眼眶发红,她言,“我此时,有些不愿成婚了。” “不愿成便不成了。”扶楹宽慰着。 旁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可贵女成婚,又要门当户对,又要家门和睦,可这种种,给女子的枷锁多之又多。 男人只用在外谋取功名,可,身处后院的女子,不只需顾婆母顾丈夫顾孩子,还需应付小妾与勾心斗角,保持不被琐事慢慢消磨的初心和温雅。 少女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嫣然很快整理好情绪,起身,莞尔一笑,“莫要因此坏了你我游船的乐趣。” 行至甲板,暖光洒下,微风拂面,带着湿气和丝丝寒意。 有人唤了周嫣然,是卫家小姐,卫甜甜。 卫家小姐名字虽带了甜字,性子却极娇蛮无礼,若周嫣然视她无睹,定会被告知母亲,到时候,麻烦只会更大,嫣然只得过去,“我过会儿子再来寻你。” “行。”扶楹应声,交代一句,“周姐姐行事随心即可,凡事还有我呢。” 周嫣然面上笑意深了,“得了,有你这话便可。” 天空澄明,水面莹着光亮,扶楹望着近处的阁楼,又瞧了瞧远处的青山。 周姐姐的事情虽麻烦了些,但是,若能抛去世人眼光与俗世看法,细想下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若她愿嫁,扶楹便随份子,日后多多探望,若她不愿嫁,退婚便是。 扶楹不相信,天地之大,没有女子的一点容身之处。 极重的脚步声传来,扶楹转身,见是位公子,这人扶楹识得,是傅尚书家的次子,傅勇叙。 傅勇叙小酌了几杯,本是出来透气的,但远见丽人于船上望远处,心思微动,不自觉上前,“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的未在宴席上见过你。” 扶楹无意与之交谈,侧身,示意离开。 傅勇叙脑子不甚清醒,伸出手,想去拉扶楹,动作突然又急切。 扶楹避无可避,往一旁躲去,身子未站稳,在她以为要摔倒时,一只手横在少女腰间。 裴行砚一身黑衣,身子颀长挺拔,眉眼淡漠如冰,深邃冷然的眸子,总蕴着一池深潭。发丝未用玉冠束着,只黑色飘带半系,容貌俊美,气质疏离。 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贴在少女的盈盈楚腰上,温热的触感惊起一阵酥麻。 扶楹抿了抿唇,站好,唤了句,“行砚表兄。” 裴行砚颔首,把人挡在身后,目光淡漠冰冷,于傅勇叙身上滞留。 傅勇叙脑子清醒了些,惊出一身冷汗,稍稍后退,说话不甚利索,“裴,裴学士,安,安好。”了了,逃一般跑了,似是多待一秒能要他命。 至游船一角停步,傅勇叙才摸了摸脖子上的脑袋,吐出一口气,有些庆幸。 无事,无事,脑袋还在。 裴行砚本就少言,扶楹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人便都沉默着。 须臾,扶楹言谢,“多谢表兄方才相助。” 男人觑了少女一眼,“嗯。” 又是一阵沉默。 裴行砚往前走,扶楹小步跟在男人身后,二人一前一后,月牙白纱裙与玄色衣袍相交,黑白相接,相配极了,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贵女,凑成一团低语。 扶楹抿唇,玉白手指扯了扯男人衣袖,想起方才所思那件事,主动起了话题,“行砚表兄,你与我……婚事将近,是吗?” 裴行砚应声,垂眸,等着她的下句。 “那……”扶楹默了默,仰头望他,杏眸潋滟清亮,汪着一池春水,“那我们的婚事,能否延期些?” 扶楹似听到一声极浅的嗤笑,但过于轻了,轻到,扶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裴行砚神色不明,眸底渐渐生寒,愈发深不可测,好整以暇地俯下身,淡声问她,“为何?” 为、何。 扶楹被问住了,想了一番,决定实话实说,“我往后,想去考科举。”言外之意,便是不想那么早嫁人。 裴行砚却跟没听出似的,只问,“嫁与我,会阻碍你科举吗?”见少女低头不答话,裴行砚自答,“不会。” “相反,若你嫁与我,高中科举也罢,开办学堂也罢,都可以。你只是你,仍可自由随性,而我,是你的。” 裴行砚并未冠冕堂皇说出,“我可以帮你。”但他所言,无疑给了她绝对的答案。 日后,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全然支持,甚至是相助。 *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你这可是第五次蹙眉叹气了。”周嫣然唤了唤,忍不住嗔笑道,“有什么烦心事儿,不若说出来,也让周姐姐乐乐?” 扶楹也笑,“周姐姐可莫打趣我了。” “也罢。”周嫣然想起什么,谈起苏府的八卦,“你府上的柳姨娘有孕了?”瞧见扶楹点头,周嫣然“啧”了两声,“果真是个心思深的。” “她怎的了?”扶楹问。 第21章闺房情事自是见的多了。 扶楹既这样问了,周嫣然便也不瞒她,倒豆子般,把听来的流言说与她听,“我也是昨个去茶楼,听旁人说的,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第33章 “不过,那人倒是煞介有事,说,苏府上的柳姨娘以前在青楼时,一度与昭县的林举人关系密切,甚至有传闻流出,说两人夜夜笙歌,怕是早就有染了。” “听说,林举人曾想求娶柳姨娘,无奈家中老母不同意,以死相逼之下,两人再没见过。”周嫣然话音一转,“不过,拿人说,林举人对柳姨娘情深根种,一直未娶妻,千里迢迢从昭县来到京城,正是为把柳姨娘从苏府带出来。” 扶楹不常去茶楼酒馆,自然未听过这些子事儿,莹白手指还握在茶盏上,触感虽暖,心底却还是生出了寒意。 重来一世,终究是不一样了。 上一世,柳姨娘被苏父带回府后,因身子不干净,登不上台面,先做了苏母的侍女,之后才高升为姨娘。 柳姨娘虽争宠娇纵了些,但也一直恪守本己,除了抛弃幼子卷银子离府外,并未牵扯到其他大事,可是如今,她与“主君”的关系还未浮出表面,又来了个林举人。 柳姨娘年轻时,身处青楼,鱼龙混杂,真假相织,若想理清种种关系,这位林举人必然是个切入点。 游船接近尾声,粲艳日光洒下,青丝蕴在极浅的金色光线里。将至午时,姑娘们伴着日头高升,乘车归府,交谈声与娇笑声相接,喧闹不止。 * 方入前院,就见小厮丫头们聚成一团,叽叽喳喳开口,“嬷嬷快说说嘛,这事儿挠的我们心头痒痒的。” “就是就是。”小丫头不满地嘟囔,“可莫要再卖关子了。” 桂嬷嬷是府里老人,听来的闺房情事自是小丫头们不能比的,被吵得有些烦了,桂嬷嬷挥挥手,小厮丫头们便自觉往后退些,“说起来,这柳姨娘与林举人算是青梅竹马。” “两家皆居在乡下,房子又挨得极近,前门不见后门见的,一个情窦初开,一个热血方刚,情到深处自然难以自拔,也怨不得何人。” “不过,这柳姨娘真真是个命苦的,打小没了娘,只与她那无能的爹相依为命。她爹好赌,在外欠了银子未还,被人打瘸了腿,没两个月,也跟着去了,柳姨娘这才被迫去了青楼。” “不过,林举人倒是个情种,知晓事情原委之后,死活要娶柳姨娘……” 话听到这儿,便同嫣然所言连了起来。 柳姨娘身为花魁,娇艳貌美,闻名赶来的权贵老爷数不胜数,老鸨拦着还来不及,又怎会好心送柳姨娘离开。加之,林举人是个孝顺的,家中老母以死相逼,这对有情人未修成正果,被迫分离。 然,即便林举人如今做了官,也不该如此胆大,公然至太傅府,欲把人要去。 他能有底气来寻人,原因无非有二。一是,他有把握柳姨娘必会铁了心,跟自己离开。二便是,有人交代他这样做,不论事儿成不成,都能获利。 愈想,思绪便愈清楚。扶楹“咳”了两声,打断那边的闲谈。 小厮丫头们吓了一跳,转身,战战兢兢行了礼,齐声道,“姑娘安好。”罢了,惶恐俯首,不敢再言。 * 扶楹进屋,一眼瞧见了林举人。 林举人一身蓝色锦袍,身姿瘦弱,发带玉冠,虽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很直,刚直从容,落在柳姨娘身上的视线,温润痴迷,满含情谊。 柳姨娘坐在右下侧,离林举人极近,目光却未施舍他半分,那人的视线落在她的青丝、侧脸、肩上,最后,停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上。 柳姨娘玉白手指轻颤,拢了拢衣裙,挡住了林举人的视线。 丽人委屈蹙眉,晶莹泪珠坠落,轻声涰泣,道,“老爷,妾身身处后院十余载,绝无背叛您的意思,若您不信,妾身的生或死,全凭您的一句话。” 柳姨娘侍奉苏父多年,怎会不知他心思。她幼时与谁有交情事小,苏家血脉事大,苏父在乎的,是她与林举人是否近期有染,她肚中的孩子,是不是苏府血脉。 柳姨娘闭了闭眼,想起林昭生,思绪不由得乱了。 自打入了太傅府,她与林昭生便再无干系,甚至,十余年间未曾联系过。今个这事说大不大,她与林昭生的事儿,府中老人,夫人老爷皆有耳闻,但,偏偏是这时候,她方有了身孕。 很难不与老爷有隔阂。 苏父眸子染上寒意,瞧着底下二人,冷声问一旁的管家,“十一月时,柳姨娘可有出府记录?” 管家抹了把冷汗,双手紧张地发颤,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瞧了柳姨娘一眼,哆哆嗦嗦开了口,“有……” “初六,初七,初十这三天,姨娘都有出府。方遣人敲打了一番姨娘院中婢女,有下人言,姨娘那些日子归的极晚,更甚有一日,彻夜未归。” 苏父面上冷下,视线扫过这对狗男女,气急反笑,“与外男私下授受,柳苏媚,这,便是你口中的不背叛吗? 柳姨娘脊背发寒,一切线索,都指向她与林昭生有染,她想不通,究竟是谁,要在这时陷害于她。 柳姨娘无法子,身子发软,一股热流自下涌出,染红了地面,却还是撑着一口气,言,“老爷与妾身的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妾身一直当做上天珍宝,无比珍惜。若您不信,就让妾身跟孩子一起去了算了。” 柳姨娘腹中之子来路不明,苏父一时下不定主意,见状,林举人气急,起身冲到柳姨娘跟前,把人抱在怀里,“快去请大夫。” 第34章 乱成一团。 柳姨娘动了胎气,对峙不了了之,苏父自负傲气,自然不允许府中姨娘出这样的勾当,拂了衣袖,转身入了苏母房中。 主人家不在,便有婢女请到扶楹跟前,扶楹本就要去瞧一番情况,自然没有拒绝。 盆中血水端出,扶楹偏眸。 柳姨娘窝在床榻上,还在昏着。扶楹出来,至前院,林举人正焦急等着,“她可有事?” 扶楹不答,只问,“你插手苏府后院,究竟是有人交代,还是,你真心愧欠,欲带柳姨娘离府?” 林昭生僵住,脸色一变,“我不知苏姑娘在说些什么?” “究竟是不知,还是不想说,林举人心底应是比我清楚。”扶楹垂眸,话语也慢了下来,淡声道,“我身处后院,日后,若是有了对付柳姨娘的法子,您说,我要不要那样做呢?” 林昭生眼底含着怒意,“你敢!” 扶楹无意多言,侧身离开。衣裙拖曳于地,在最后一片青白离了视线之后,林昭生深吸了口气,不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只言,“苏姑娘,我们可否谈谈。” * 于案桌旁坐立,林昭生反客为主,执起茶盏,主动为扶楹添了杯茶,了了,才言,“姑娘可曾听过玉门?” “商贩云集,民间祭祀,学堂兴办,兵队招揽……大多要经玉门审查。它不仅涉猎齐全,其眼线更是遍布整个赵国。不论生死,为玉门效命的人,不知凡几。” “然,近些年,玉门壮大,权力,武力,钱财,堪比国库,各部逐渐贪污腐败,烧杀抢掠,□□淫事。” “即便如此,想要离开玉门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林昭生执起杯盏,一饮而尽,身高八尺的男儿,眼眶通红,“姑娘,可知是为何?” 林昭生似疯子,喉间压抑着笑,“因为,玉门里充斥着各色各样的人,青楼孤女、欲政论朝堂的野心家、利欲熏天的商人,婢子和婆子……” “他们,大都被亲人世俗抛弃,无处可去。” 最后,林昭生长叹一声,苍凉一笑,道,“苏媚入了玉门,我,亦入了玉门。” 从此,抛却身份,泯灭人性,为之效命。 扶楹不傻,这般一想,便猜透了结局。 柳姨娘有了身孕,为肚中幼子考量,想要逃离玉门,过完安稳平定的一生。然,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所以,玉门不愿。 于是,派来与她有牵扯的林昭生,明目张胆的告诉柳姨娘,她一生潦草于世,除了玉门,无处可去,只得回到玉门,继续为之效力。 扶楹脊背发凉,好会拿捏人心的法子。或许,上一世,柳姨娘离开,也是因着玉门,既在苏府无了价值,便改头换面,去寻另一处生计。 林昭生心生愧疚,留了书信,要扶楹交给柳姨娘,“我对苏媚情意真切,无奈世道凉薄,人心捉弄。我知苏姑娘心善,望您,可代我,向她说声,抱歉。” * 寒冬已过,阳春三月,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平静,实则波谲云诡。 柳姨娘月份越来越大,身子沉重,除了家宴,整日待在小院不出来,扶楹同苏绾绾也没见几次面,只知道她近日与好友厮混,时常至花楼,万姨娘知晓后,非但不拦着,甚至央着小庶妹去玩,只道,“绾绾年纪小,不甚懂事。” 盈玉从前院进来,拿了件盈蓝色纱裙,俯身道,“姑娘今儿不是要去花楼,换上这件如何。” 女子出入花楼不好,母亲交代扶楹去瞧瞧,是什么样的狐媚子把人勾着了。 少女循规蹈矩惯了,一时起意,要亲自去,听着盈玉这话,扶楹娇叱一声,转移了话题,“马车备上了吗?” 盈玉也笑,应声答道,“早早在门口候着了。” “走吧,去瞧瞧。”扶楹施施然起身,提起青绿色裙摆。 第22章花楼男子大都是阴柔面相 京中,姻缘不求两情相悦,只求门当户对。地位高些的夫人,成了亲,也是可以来花楼的,与楼中男子日夜厮磨的大有人在,若太过张扬,顶多私下被人指点一句,“不守妇道。” 花楼男子大都是阴柔面相,方进门时,便有温柔小意的公子迎来,牵着扶楹衣袖,引人到里间去。 楼下大堂,成双结对的男女挨得极近,更露骨者,男子俯身,唇瓣轻咬恋人耳尖,引起对方一阵颤栗,欲拒还迎般,欲把人推开,然,男子劲大,修长手指沿着眉眼往下,压声嗓音,娇娇气气地问道,“夫人对我,可还满意?” 扶楹赶忙移开了眼,因着未曾到过这儿,还是感到些许新奇的。 少女一袭青蓝色纱裙,青丝散落在脑后,发髻上簪着琉璃坠子,杏眸清亮,仰面观望时,透着娇憨和温软。 盈玉未跟在扶楹身旁,而是被拉到了旁的地方。小丫头见多了世面,未有半点惊慌,只是瞧着姑娘饶有兴趣的表情,盈玉无奈扶额。罢了,姑娘尽兴便好。 拉着扶楹的男子名唤初璃,身姿欣长,一袭艳红色袍子着身,衣襟松松垮垮,堪堪遮盖胸膛,只手搭在扶楹腕上,空出的那只手未闲着,扯过扶楹衣袖,凑近轻轻闻了闻,极至阴柔美艳。 扶楹不自觉僵住,初璃似没瞧出,好心情地嗔道,“姑娘第一次来吧,怪不得,这般僵硬。” 男人手指似是要往下滑,扶楹侧身躲开,落了人面子,扶楹颇歉意地望他,初璃一点没放心上,只笑道,“无事,姑娘不懂,须臾,奴家一点点交您便是。” 第35章 扶楹:“……” 被初璃拉到香房,门就被掩上了,扶楹瞧了一眼对面的男子,有些古怪,“你可是已有心悦之人了?” 初璃眼神忽闪,起身,把沉香燃上,袅袅烟雾升起,遮住眸底翻滚的情绪,半晌,初璃抿了抿殷红的唇瓣,言,“姑娘怎的开起来这样的玩笑,今日,奴家想的念的都是您,您莫不是讨厌奴家?” 扶楹未应声,指了指不远处的香囊,她能认出,也多亏周嫣然。 这只香囊上的鸳鸯,与嫣然送予的那只一般无二,一推便知,这断然是初璃的心悦之人留下的。更甚,扶楹猜想,那姑娘性子许是热情,似火般难以抵挡,才能与初璃这般阴柔话少的人互补。 初璃脸颊发烫,却还要出口反驳,“姑娘莫要打趣奴家了。” 扶楹摊手,未再出声。 屋内沉香愈燃,空气便愈发闷,扶楹甚至感到几分干渴。想起计划的事,初璃眸子闪了闪,咬咬牙,端了被茶水递给少女,“这是初春采的新茶,味道清甜,是姑娘家最喜欢的,您不妨品尝品尝。” 有了前车之鉴,扶楹再傻,也知初璃目的不纯,衣袖拂面,堪堪捂住口鼻,然,身子愈发软了,手上也没了力气,动作慌乱间,打翻了初璃手心的杯盏。 茶水浸湿袖子,初璃不恼,懒懒地卷了卷衣袖,青色獠牙印记一闪而过。 扶楹心下惊了惊,初璃竟也与“主君”有关系。一个花楼的男子,为何也遭人利用? 脑子愈发沉了,扶楹却还清楚的记得,林昭生所言的玉门,倒与如今对上了。那陆止幸呢,是否与玉门也有干系? 思绪未捋清楚,视线有些模糊,沉香中竟掺了迷药与情药,瞧见初璃靠近,扶楹蹙眉,提醒道,“届时,若你心上人知晓了这事,定会与你心生嫌隙。” “无所谓了。”初璃眸子猩红,阴柔面相因着苦笑,竟有几分狰狞,似叹似悲,他言,“灿灿已经死了。” “是我害死了她。” 愈发相像。扶楹心中划过诧异,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许是,初璃与少女相识心动,而玉门欲控制初璃,害死初璃的心上人,好让他继续心甘情愿为之效命。 初璃痴痴怔住,未有进一步动作,他听见扶楹问,“人死不能复生,既灿灿姑娘已去,你何不逃出玉门,行走天涯,成为一只自由随性的孤鹰。也好过,这般替人卖命,做不愿为之事。” 初璃警觉,“姑娘怎会,知晓玉门?” “我……”小腹似有一阵阵热浪翻涌,少女娇怯,眸子汪着一池春水,咬着唇瓣,尽量不发出羞耻的声音。 不知所措之际,门外脚步声渐近,那人修长手指叩门。 “这般糟践人命之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大人,您还是过于有礼了。”宋衙内有意讨好,然,今个有正事在身,抽出刀门撞开,粗声道,“衙门办案,初璃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门开了,暖光透过,屋内香味渐渐逸散,宋衙内见此情景,话说的不甚利索,“苏,苏姑娘,您怎的在这儿?” 扶楹与裴行砚婚事将近,就定在这月末,冷不丁在此瞧见扶楹,宋衙内呼吸不由得紧了紧,一会瞧瞧面前的姑娘,一会瞄一眼身旁的裴学士。 裴行砚受好友所托,同他一起来办案,这次碰面,实属巧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场修罗场。宋衙内摸了摸脖子,想着,应是不会掉脑袋吧。 宋衙内所思,屋内人并不知晓。扶楹抬眸,撞入一双清冷深邃的眸子,裴行砚见她在这儿,并未说责备的语,而是出声问她,“他欺负你了?” 氛围虽暧昧,但双方衣衫齐整,一瞧便知,并未发生何事,但初璃不怀好意是真,扶楹强撑与之周旋是真,她,定是受了惊吓。这般想着,裴行砚眸底发寒,嗓音暗哑下来,唤她,“过来。” 扶楹走近,仰面望他,温软得不像话,裴行砚喉头一紧,牵着少女望外走,步子大了些,扶楹踉跄,眸底含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你慢些嘛。” 凉风吹来,迷药的劲渐渐过去,情药却愈发汹涌。 男人修长手指还握在她腕上,纤细一只,被包在手心,少女踮脚,凑近,视线与他相接。 扶楹觉得,她是有些醉了的,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软,她问他,“你难道,就不想要我吗?” 少女面若灿霞,眸光清浅温软,潋滟漂亮,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裴行砚俯下身瞧她,眸底暗色翻滚。两世的爱恋,抵不住她的蓄意挑逗,男人薄唇微凉,似叹了下,轻轻咬在少女唇边,终是掩下所有欲望与难言,嗓音压抑,沙哑得厉害,“你乖一点儿。” 扶楹未经人事,看不透他眸底神色,只凭依心底的欲念,莹白玉指扯着男人衣襟,不让他起身,因着些许疑惑,扶楹启唇,开口问道,“你是……不想吗?” 花楼人多眼杂,裴行砚把少女揽腰抱起,还不忘捉住她作乱的玉手。 低眸一瞧,扶楹眼尾通红,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砸在男人手背,烫的吓人,她娇气蹙眉,嘤咛一声。 花楼情药分多种,有些是一开始便生效,有些是须臾生效,扶楹中的便是后者。方才,扶楹虽脑子不甚清醒,却还能同他言语,此刻,只剩下本能渴望。 纤细手指微烫,贴在男人脖颈处,似喟叹一声,了了,指尖不满地捏着他衣襟,慢慢往下,却被人桎梏住手腕。 第36章 第23章我以我心奉神明 “你为什么不让碰?” “你不是说,你心悦我吗?”扶楹不满地嘟囔,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不让她碰。 马车行在路上,速度很快,碾过石子,不可避免地颠簸两下,少女因着惯性向前,撑在男人身侧。发丝散落,缠在男人脖颈处,春意升温。 不知何时,马车停在府前,小厮下车,立在一侧,不敢乱瞧,玄色衣角落入视线,公子揽腰抱着苏姑娘,大步流星往内室赶去,不忘留下一句,“去叫大夫。” 小厮低头应声,“是,公子。” * 内室,入眼是简朴的素色,纱帐被卷起,未燃香料,气息清冽。 扶楹攀上男人肩膀,轻轻喘息。 婢女得了命令,相继进来,冷水被添置好,低眉轻脚排队出去。 初璃用的药,非是常见的那种,扶楹能形容的只有两个字“淫.乱”,他把人最本能的欲望勾出来,让人心甘情愿沉沦。 扶楹知晓,她如今不对劲,记忆错乱,意识恍惚。 她扯了扯裴行砚的衣袖,委委屈屈地蹙眉,“你为何不愿与我同房,你真心厌我至此吗?” 裴行砚低眸瞧她,眸底染上深意,冷然清绝,黑色一点点翻滚,他问,“看清楚,我是谁?” 添置好的冷水未能用上,娇花攀上一轮清冷孤月,浮浮沉沉。 意识渐渐模糊,扶楹只知,裴行砚一直压抑着情绪,昔日清冷如月的公子染上欲色,喉间滚了滚,眸底愈来愈深,他道,“你只能说,这次选我。” 再次醒来,已是入夜。 扶楹坐起身,腰间酸软,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里只剩下“荒唐”二字。 黄昏过后,门外便一直有人候着,一听见动静,婢女赶忙进来,俯身行了礼,问道,“公子去了太傅府,歇会儿子回来,夫人可要现在用晚饭?” 扶楹的记忆还停在花楼,薄被顺着肩膀往下滑,扶楹往下一瞧,才发现衣服已经被人换了一通,少女脸颊发烫,耳尖染上一抹娇艳的绯色。 事情不可控,是谁也未曾料想到的。 但她也并非迂腐之辈,未把清白看的极重,扶楹镇定下来,听见婢女对自己的称呼,哑声言,“唤我苏姑娘便可。” “是,奴婢晓得了。”小碧应了声,走近,侍候姑娘起身。 脚踩在地面上,扶楹才有了实感,思绪恍惚,她似是说了什么不该言的,但具体是什么,扶楹回想不起来。 方用了饭,盈玉从前门走过来,面色有些不好,瞧见姑娘好端端坐在那儿,心才落到实处,轻声道,“姑娘,马车候上了,咱们现在回去吧,夫人刚刚还念着您,怎的这时头还未归府。” 盈玉并非什么都不懂,但就因着她什么都明白,愈发觉得难受,坐在马车上,几乎要掉下了泪,“姑娘,奴婢舍不得你。” 只一句话,溃不成军。 自打姑娘少时,盈玉便在姑娘身边侍候,陪着姑娘习字读书、练琴绣花,陪着姑娘长大。身为家生子,盈玉虽能跟着姑娘去裴府,但那时,姑娘变成了夫人,终究也是不一样的。 扶楹轻轻拍了拍盈玉手背,以示安抚,“姑娘永远只是姑娘。” 扶楹不打算现在成亲,把心里的想法说与盈玉听,小丫头破涕而笑,道,“奴婢相信姑娘定能科举高中。” 愿姑娘今后的路是通天大道,无病无灾,幸福美满,只要姑娘回头,就会发现,她与夫人,一直陪在身后。 * 翌日晨起,天蒙蒙亮是,前院婢女通报,苏父有事寻她。可待扶楹真的去了,才发现苏父下了朝堂还在睡着,寻她此时来,也是为了给下马威。 清晨寒意透骨,盈玉面上愤愤不平,“姑娘,老爷如今怎的这样,去年待您还有些真情,现今,愈发凉薄了。莫不是,真依旁人所言,有了庶子便弃了嫡女了?” 扶楹未让盈玉扶着,少女脊背挺直,内心纯净方正,不为威势低头。 什么原因,扶楹心里其实清楚,她与裴行砚婚事板上钉钉,她作为太傅府嫡女,已为家族兴荣尽了最大力了。 柳姨娘与林昭生清清白白,亲子便是他下一个的培养对象。或许,经年过后,庶弟如扶楹一般,考取功名,娶个权势相当的新妇,发扬苏府门楣。 扶楹面上未显露旁的,在前院大厅内,静等了一个时辰,才有婢女唤她,“姑娘,老爷让您去书房寻他。”言罢,小丫头低头,不敢去瞧扶楹是何种神色。 待扶楹应了声,小丫头才松了口气,俯身下去。 姑娘性子极善极软,平日里,待下人也是最最好的,如今被老爷这般欺压,小丫头也有些不忿,然,她在前院侍候,若被人捅到老爷耳边去,小命许会保不住。 盈玉被拦在外面,扶楹自己进去,苏父坐在条案前,面上严肃,漆黑瞳孔望她,冷声道,“跪下。” 此时不是与苏父硬碰硬的时候,扶楹跪在地面上,地板冰冷,带着清晨的寒气,渗入膝盖,冻人的紧,扶楹眉眼不动。 苏父生气,是扶楹未曾料想到的,她想了一番,也未猜透苏父心思,垂眸,问,“女儿无能,不知行了何事,才让父亲一早上动怒?望父亲明知。” 苏父恼了,冷冷哼了一声,才道,“你不知?八字算了,吉时定了。父亲还想问问你,究竟行了何事,才让裴家公子延长婚期?” 第37章 扶楹抬眸,未曾想到是这事儿。她虽不愿过早成亲,然,还未与裴行砚当面谈说,他竟主动提了。这话若是裴行砚说的也便罢了,顶多苏父语气冲些,责备她留不住人,可若扶楹提了,万万不会是如现在这般,只在地上跪一跪。 扶楹不觉得裴行砚想要悔婚,或是对她有什么颇辞,那人心思深沉,让人瞧不到底,他能行此事,断然是知晓扶楹的心思,主动为她争取了机会。 他竟做了如此地步,扶楹吃惊。 恍然间,扶楹忆起,上一世,冰天雪地之中,清冷如月的公子踏步走来,似落至凡界的谪仙,把玉佩送与她,淡然从容,言,“我帮你。” 那时,扶楹狼狈,因着对裴行简的怨言,对裴行砚也多了恼怒,但不可置否,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一句话,她记到了现在,虽经两世,依然清晰。 ——我以我心奉神明。 延迟婚期是裴行砚主动提出的,苏父除了罚扶楹跪上一跪,也无其他法子,临走时,冷冷哼了声,交代,“日后,你无事,便莫要出府露面,女红琴艺也该重新温习一遍,我会让你母亲为你早早找好先生。” 扶楹无言,“依父亲的便是。” 苏父毕竟是一家之主,平日过节玩笑尚开不得,更别说忤逆他了,上一次,因着柳芳荣那事,苏父对扶楹便多了偏见,这次,若她再触他霉头,面上虽不至于太过难堪,可保不齐私下不会。 莫要因此牵扯到母亲才是。 扶楹思绪转了转,想的清楚,她起身出去。 盈玉正在门口候着,瞧见姑娘,担忧地唤了声,语气颇有些不满,“姑娘,老爷可是又训您了?” “老爷如今,有利谋才待您温和些,不知什么时候,老爷竟变成了这样子。”盈玉嘟囔,上前几步,搀着姑娘,瞧着姑娘行路不便,盈玉生气蹙眉,“老爷还罚您跪了?不行,这事,奴婢是定要与夫人言的。” “不可。”扶楹出声打断,母亲柔中带钢,若知晓此事,断然要闹一通,届时,后院怕是会更乱,扶楹浅笑,安抚一下盈玉,“我无事。” 接着,扶楹转移了话题,问了句,“给姜姑娘的回信可托人送去了?” “送去了。”盈玉手放低些,好让姑娘能搭在她腕上,一边走一边应声,“一早就送去了。” 前些天,姜玉晚送了几首诗给扶楹,其用词、音韵、气势皆为一绝,扶楹心生震感,通读了一遍又一遍,写了信答谢姜姑娘。 然,这些天事儿多,便一时给耽搁了,今早才让盈玉托人送去。 扶楹知姜姑娘才学深,竟未曾想到是这般惊人艳艳。 盈玉道,“姑娘今日可要出府?写信哪有与姜姑娘面谈来的好。” 姑娘从不瞒她,盈玉知晓扶楹未来打算,也极力支持。扶楹夜间温书,往日盈玉还颇不赞同,央着她早些睡,现在,盈玉恨不得姑娘一整日在案桌旁,好帮助姑娘往后能全了心愿。 小丫头不懂大道理,她只知晓,这是姑娘喜欢的,是对姑娘有益的,这便足够了。 扶楹摇了摇头,“今日便不去了。” 苏父方敲打,若她此时出府,便是把苏父面子往脚下踩,届时,被人通告给苏父,责备免不了不说,即便是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扶楹一边走,思绪便空了下来,不由得想起裴行砚,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今个,行砚表兄延迟婚期,算是帮她了了一桩大麻烦,想起昨天的荒唐,扶楹面颊发烫,青丝拂面,落在颈间,痒痒的,扶楹不自觉僵住。 发丝落在脖颈,扶楹竟还有心思去想,裴行砚昨个,是否也是这般微痒难耐。 一抹绯色爬上少女耳尖,扶楹吐出一口气,定是她这些天温书还不够多。 * 扶楹三天未出府,今个,苏父同僚办宴席,苏父苏母一早同去了,扶楹应了姜玉晚的约,也趁此机会出去透气。 行至地方。 一眼瞧去,姜玉晚着一袭红衣,立在门口等扶楹,蓝色锦袍公子站在她跟前,替她挡着凉风,少女发丝被吹得凌乱,裴行简想伸手为她拨开,姜玉晚偏头,唇瓣贴在了少年手背。 少男少女心动,暧昧无声。 两人,关系甚密。 忆起上一世,扶楹滞在原地。 第24章“但谁不知道,她长姐,打娘胎就没了。” 远处,笛音不断,鼓声阵阵,如佛语般,呢喃细语,让人心安。扶楹静了静神,向前走。 盈玉跟在扶楹身后,不动声色隔开裴家二公子的视线,姑娘不喜他,作为贴身婢女,她自是能看出的。 更何况,姑娘与裴家长子婚事已板上钉钉,二公子日后还要唤姑娘一句“嫂嫂”。再者,盈玉非是看不出,这人对姜姑娘有情意。所以,不论出于哪个原因,姑娘与他走远些,是最好不过的。 扶楹不知小丫头心中所思,一边走,思绪也就空了下来,细想一番,才发觉,她对裴行简并无过多感情。 上一世,她在清冷公子与温润公子之间,选择了后者,哪成想,裴行简心中另有佳人,让扶楹成了贵女们的饭后笑料。 不过现在想起,也是能理解的。 姜玉晚这般慷慨大义的姑娘,寻夫君,定是要寻一个两情相悦、身心干净之人,怎会为妾为侍,插手旁人姻缘。这般想着,裴行简上世反为其守身,扶楹未有颇辞。 第38章 然,上一世,她不识得姜姑娘,心思也没有这般透亮。 扶楹从小接受的理念,便是,嫁人为妻,理应为夫君开枝散叶。掌中馈,安后院,孝顺婆母。 可如今,她觉着,那都是谬论。若一个女子,连自己的命运都尚且掌控不了,又怎能遵从礼法,心甘情愿留在后院,潦草过完此生呢。 重来一世,扶楹释怀了,也去了怨恨,这一世,即便真真是一场梦,也罢了,她认。 但她一日有意识,一日能自主,便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姜玉晚与裴行简碰面只是偶然,待人离开,姜玉晚就拉着扶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话家常,“这些日子,苏姑娘书温的怎么样了?” 扶楹应声,“还好。姜姑娘呢,家中事情可以解决?” “多亏姑娘相助,已了了。” 姜玉晚邀扶楹来,并无其他用意,她初到古代,被嫡母磋磨,又因着顾姨娘那事,颇废了心神,勾心斗角了月余,早就倦了,在看这封建礼教的世俗,内心交杂,无措是难免的。 不过,苏姑娘温软,与之闲聊几句,姜玉晚心中闷气消散许多。碰巧手边温着热酒,姜玉晚执起杯盏,给扶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只手举起,言明,“苏姑娘心善,屡次帮协玉晚,玉晚记在心里,日日不敢忘怀。这杯,我敬姑娘。” 扶楹也笑。 两人谈起日后,多了昂扬意气。 窗外,鸟雀栖在枝头,吱吱喳喳地叫,天空澄碧,浮云悠闲。天色好,心情也跟着舒朗。 扶楹一时贪杯,若不是盈玉拦着,怕是已经醉了。 方结束,相府婢女匆忙忙赶来,俯身行了礼,道,“三姑娘,老爷唤您回府,说是有要事相商,老夫人也在,若是晚了,定然要少不了责罚的。” 婢女话说的清楚,听罢,姜玉晚眸中划过嘲讽,收起情绪,与扶楹道别。 待姜姑娘走后,扶楹却不急着归府,领了盈玉,在这边逛。 街道由青石板铺成的,细听还能听见水流动的声响,顺着路往前,一座古桥立在小河上,那青石板下的水流怕也是从这儿淌过去的。 盈玉也来了游玩的兴致,“姑娘您瞧,那边还有一座呢。这怕,不是鸳鸯桥吧?” 扶楹浅笑,有农家妇在溪边洗衣,唤她们过去玩,盈玉应声,牵着扶楹衣袖,道,“姑娘可要去瞧瞧,可有意思了。” 盈玉本家在岭南,那边小溪多,女子洗衣时,常聊别家闲事,说书般有趣,可以说,她是听着稀奇事情长大的。 扶楹寻了凳子坐着,这妇人热心,一边洗衣,一边同她们攀聊,说到兴处时,嗓音大了,“姑娘瞧着也是富贵之人,那您可认得李员外家的千金?” 未待扶楹答,妇人接着言,“朱员外家的小姐名唤朱玉,前不久非说自己重生了,不愿嫁到皇宫做娘娘。” “一听这话,朱员外可恼了!再怎的不愿,也不该编神鬼恐吓人,一气之下,把李小姐关了起来。这不关还好,一关起来,这李小姐病的更狠了。” “说是,每每深夜,李小姐都跟变了个人似的,吵着闹着说要见长姐。”妇人语气有点怪,语气低了些,瞧着有些怕,“但谁不知道,她长姐,打娘胎就没了。” “姑娘可惊住了?”妇人问,不愿惹上大事,便就此住嘴了,了了,不忘宽慰一番,“姑娘莫怕,神鬼什么的全是道士瞎说的。”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鬼的怪的啊,老妇我活了大半辈子,可未曾听说过重生这种事儿。李小姐这般言,也定是寻了个唬人的噱头。” 扶楹强扯出一抹笑,应了应。许是瞧着姑娘面色不对,妇人便未再言其他,反而催促着她们快些回府。 “外面不太平,日头渐下了,姑娘也早些回去吧。” 扶楹仍惊住,未曾想,这世间,竟不止她一人重生。这位李小姐,也是上一世有了冤屈,这一世才重来的吗? 扶楹不敢接着往下想,只念着,归府后遣人去探查一番。 盈玉扶着姑娘起来,轻拍着姑娘的背,温声道,“姑娘未曾听过这种事,一时感到害怕也正常,奴婢见的可多了呢,不若捡些好笑的说与您听?” 盈玉未说这般古怪的事,而是寻了些乡野小孩子的玩笑,瞧见姑娘笑了,才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怪怨起妇人,明知事情复杂唬人,还要说与她们听。 但她一个小小农家妇人,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盈玉不解。 盈玉怕姑娘吓住了,本想早早归府,却见周府马车往这边赶,周嫣然的贴身婢女碎玉跳下来。 盈玉瞧着神色不对,忙问,“嫣然姑娘遣你来寻我家姑娘,可是有急事?” “苏姑娘快去救救我家小姐。”碎玉啜泣着,话也说不全。 扶楹扶起碎玉,“莫哭。”了了,三人同驾一辆,急忙往周府方向赶去。 碎玉抹了把泪,自知此时不是哭的时候,赶忙把事情原委交代了。 “姑娘也知,我家小姐与卫家公子定了亲事。哪知,小姐还未过门,卫公子竟与府中表小姐珠胎暗合,早已行了苟且之事。卫夫人托人来信,说让小姐大度些,把那表小姐提为平妻。” “小姐自幼是娇宠长大的,挨了这事儿,心里定然是不愿的,当即就要把婚书给退了。那成想,这卫家不愿,竟寻了人,诬陷小姐对旁人有情意……” 第39章 碎玉蹙眉,眼泪仍止不住地流,“如今这事儿闹的人尽皆知,老爷发怒,要对小姐行家法。小姐性子刚烈,断不会轻易低头服软,今儿的这顿板子,定是躲不过去了。” 碎玉言罢,手指拽在扶楹衣袖,接着道,“我家小姐与您素日交好,奴婢寻您来,也是为了让您劝劝小姐,小姐若能服个软,老爷又怎会真心下狠手。” 了了,碎玉嗓音哽咽,自家小姐何时受过这番委屈。 那卫家好生无理,全然不提自身有错,反而先发制人,寻人污蔑小姐与旁人有染。 她呸,欺负人还要找个妥当些的理由呢。 不过,即便最后事情解决了,小姐清誉也定会受影响,这般想着,碎玉便愈发难受。 马车行的极快,不过一刻钟,便于周府门口停下。前门小厮赶忙去通报,得了许可,扶楹才进去。 一眼瞧去,周嫣然正跪在地上。 因着挨了巴掌,面上通红,瞧见扶楹,周嫣然忍着委屈,直起身,不忘对她笑,半嗔道,“你今儿来的不巧了,竟撞见我这副模样。” 扶楹对长辈行了礼,拉着嫣然起来。嫣然跪的久了,本就失了力气,被扶楹与碎玉搀着,膝盖酸痛。 第25章“夜夜与那痴心妇同房厮磨。” 周父虽心知这事怨不得嫣然,但女儿到底是性子太倔,一句软和话也不曾说,这才生了气。 见扶楹来了,周父闷声不吭,半晌,方拂了手,让碎玉把人送回房间去。 路上见扶楹不语,周嫣然就知好友生气了,待安坐于案桌前,她直起身,半开玩笑,道,“你再晚些来,说不定还能瞧见我被打板子呢。” 听了这话,扶楹愈发心疼嫣然。 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她岂不知嫣然的性子。 周嫣然生来是贵女,面容娇美不说,单拎出品行来,也是最最好的,用“光风霁月”四字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扶楹了然。 每月初一,嫣然总会到街上施粥,遇上贫苦百姓,能帮忙也绝不会推辞。近期,因着好友办女子学堂,她便二话不说,拉着庶妹参与,帮着扶楹拉拢贵女,了了,连年初存下的银子也尽数捐了。 这样一个女子,不会困于后院,也不应困于后院。 扶楹懂得她的傲骨与侠义,叹了气,问了句,“出了这档子事儿,姐姐打算如何解决?” 提起这事,周嫣然好不生气,“原以为卫仲虽蠢了些,品行端正,日后搭伙过生也罢了。谁知,我还未过门呢,他家那个表小姐就气急跳脚了,竟反污蔑我与旁人有染?我呸,他们也太不要脸面了些。” 面上染了恼意,火气压不下去。 周嫣然唤碎玉,交代,“沏壶凉茶来。”待痛快地饮了一杯,才罢手,言,“也不算大事。说来说去,不过是个情字,我自己解决了便是。你可莫来趟这浑水。” 扶楹与裴家公子婚事将近,自己被污蔑造谣便罢了,若因此牵扯到好友,怕是把卫仲活剥,也难解心头气。 这般想着,周嫣然不免再问,“记着了吗?” “晓得了。”扶楹拉着嗓音,温软应声。 周嫣然不由得一笑,思及卫仲那个表妹,眉心蹙起。 能利用舆论毁人清白,心思定然歹毒。 但卫仲不知,竟还至她跟前,说了那副长篇大论,“表妹自小无了双亲,娇瘦柔弱,日后进门,你必要多多照看,莫要让她被院里的人欺负了去。” 周嫣然心底发笑,卫仲他……真真是蠢啊。枕边人的性子,竟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竟光冕堂皇寻她,说出那样一番话。 周嫣然笑意微敛,有些想不通。劳她聪慧了十多年,头一次在这事儿上栽了跟头。 她原先怎会答应母亲与之相看,甚至单凭媒人的三言两语,就认定这人品行方正,最后还应了婚事,生出嫁他为妻的心思。 她当时的脑子,莫不是被门给夹了? 周嫣然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心里计划着,改明儿寻个时候,行至卫府,好生会会那位表小姐。 瞧瞧那位表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妙人”。 扶楹不知嫣然心中所思,但见好友无事,便起身道,“周姐姐,天儿不早了,我就回了。” “不多待会儿?”周嫣然问。 “不了。” 坐在马车里,盈玉双手托腮,打起了盹。 扶楹想起妇人那话,心思乱了。半晌,吐出一口郁气,罢了,多想也无法子,待回了府,遣人探查一番再说。 * 翌日晨起,薄雾还未消散。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凉风袭来,呼声近耳。 扶楹坐于条案前温书,许是早起了些,睡意又起。 盈玉从前院进来,俯身行了礼,道,“姑娘,马车备上了,夫人在前院等着您呢,说让您仔细收拾一番,赶忙过去呢。” 初春时节,除踏青外,寻个寺庙求签祈福也是常事。 每年这个时候,苏母都会领着家中女眷同去,去去恶念是一种说法,但更多的是为静心。 扶楹应下,“这就去吧。” 柳姨娘月份大了,恐生事端便留院里了。因着外出,万姨娘需在嫡母跟前侍候,她们便共乘一辆。 苏绾绾与扶楹关系愈发不好了,平日见了面,除行礼这等避不掉的事,话也不曾多说一句。 第40章 扶楹也不自讨没趣,领着盈玉进了马车。 因欲在圆通寺过夜,小厮丫头们也跟了一群,仔细加起来,竟总有二十几人呢。 昨夜下了细雨,路上不免有泥坑,土路难走,待到了圆通寺,已是申时。 扶楹跟在苏母身边,去殿前跪了跪,方出来,便见一小童走近,“施主留步!我家方丈有事寻您,劳您跟我走一趟了。” 虽重生一世,然,扶楹仍对鬼神不甚相信,今日来此也只走个过场。但苏母高兴,央着她去,扶楹只得应,“女儿这便去。” 静疏方丈年过半百,红色袈裟着身,眉心一点红,庄严肃重。 扶楹好生行礼,“方丈寻小女来是有何事交代?” 静疏眸底很深,“不急,姑娘安坐。”屋内寂静片刻,他接着言,“贫僧瞧姑娘印堂发黑,是有大凶在身。” “不过这也无妨。”静疏单手执棋,落了子,“姑娘本就不是世间之人,来此,也是因有人指引,待你二人心事了了,便可步入正轨,幸福圆满。” 扶楹心头一震,话说不出口,“您……”怎知我是重生的? 静疏方丈笑,心思深不可测,“姑娘不必担心,老朽并无恶意,只道明些事儿,好让姑娘早些找到归属。” “非世间之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不在世。念着往日往事,何来今生?由此,也便成了是非。” 待出来,盈玉迎上去,牵着扶楹往斋房走,“姑娘今早只用了糕点,现在定然饿了,斋房还热着饭食呢,姑娘不妨对付几口。” 扶楹心中想着事,胡乱点头应下。 静疏话语高深,扶楹听得一知半解。再想一番,觉得方丈所言也不无道理。 自重生后,扶楹也试着忘掉以往,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忆起。她忧心苏家命运,惶惶终日,不得心安。 今个,静疏方丈道破她心中烦忧,予她忠告。 ——往事已逝,今者应全。 * 入了夜,圆通寺极静。 盈玉怕姑娘夜间惊醒,早早携了被褥进来,扶楹劝她也不听。 小丫头躺在不远处的窄榻上,眨了眨眼,无甚睡意,忍不住小声开口问,“姑娘可睡下了?” “还未。”扶楹垂眸,眼底神色掩下,应声,等小丫头的下话。 盈玉心里藏不住事,今日听来的传言,愈想愈觉着森然,倒豆子般说与姑娘听,“姑娘不知,前些年,这儿还不叫圆通寺,而是寻了普渡众生之意,叫广渡寺。” “老方丈是个极善的人,每月都会下山施粥。百姓若是遇上了疑难杂症,往广渡寺去,老方丈也会主动帮协寻医。自那之后,旁人提起老方丈,皆言他是上天派来的善人。” “于是,那些年,广渡寺的名气就越来越大,甚至一度引得京中贵人的信奉。” 盈玉话音一转,声音不由得轻了,“可谁知,不知打哪儿流出来的传言,提起了老方丈年轻时的一桩风流事。竟说他出家是无奈之举,家中还有痴心妇等着。” “这也便罢了。”盈玉不解,“可谁知,这痴心妇早已嫁给他人,老方丈知礼触犯,是为不该。” “那痴心妇夫君知晓了,一气之下,闹到广渡寺,老方丈无法子,只得当场认下,承认他确对妇人有情。可辩解说两人未行不合礼法之事。” 盈玉未提,扶楹便猜到了下面。 世人定是不信老方丈之言,更甚者,有民间故事传言,白日端正的老方丈,夜夜与那痴心妇同房厮磨。 一些“小妖精”“浪荡子”“坏痞子”的情事俗语,也传到了老方丈的耳边,被人看了笑话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受不了世俗的污蔑。 扶楹心底想的清楚,小丫头却不知晓。盈玉还在问她,“姑娘可要猜猜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老方丈忍不得传言……”扶楹心沉了沉,“自杀了?” 盈玉惊呼一声,嗓音低了低,“姑娘怎的知道?”盈玉接着道,“不过,姑娘也只猜对了一半。” 外间漆黑,周边寂寥无声,冷风透窗拂面,盈玉紧了紧身上的被褥,“老方丈是自杀的没错,但听说死相极其惨烈,是被人挖心而亡。” “可之后,那痴心妇似变了个人似的,日日来广渡寺,在门前胡言乱语。说什么,老方丈有预知一切的能力,凡是乱嚼舌根的人,大都生活不顺。” 扶楹垂眸,未出声打断,静静听着盈玉言语。 之后说来也怪,各家闹鬼不断,家宅不宁,主人终是抑郁成疾。久而久之,人们都恐慌害怕,不再前往广渡寺。 广渡寺经费不足,自然办不下去。于是,旁的僧人就换了地方,来此改了名字,成了今日的圆通寺。 这事虽渐渐被人遗忘,民间却不自觉流传下一句话,宁惹皇帝,不辱方丈。 道完一切,盈玉呼出一口气,不由得疑惑问出声,“姑娘,你说这些子事儿是真是假?” 不只是老方丈抢夺他人妇,更多的是,老方丈遭人挖心,却被伪装成自杀。 这一桩桩、一件件,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扶楹把心底话与盈玉说了,小丫头想了一番,也是这个理儿。 夜渐深了,睡意渐渐来了,盈玉手指拽着被子,不忘出声宽慰扶楹。 “姑娘莫怕,这些指不定怎么添油加醋,被人乱讲。姑娘早些睡,有奴婢在跟前守着你呢。” 第41章 扶楹应声,闭眼安眠,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这等事儿不寻常,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人又是谁呢?造谣毁掉一个方丈,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第26章“指不定是与哪个情郎的暗约。” 翌日晨起, 苏母携女眷们去求了签,近午时才离开圆通寺。 昨个静疏方丈虽与扶楹说了那样一番话,今儿却未再遣人寻她。 方回府, 便有婢女通告,“姑娘,熙宁公主派人送了帖子来,邀您去福宴楼听曲儿呢。” 福宴楼虽是酒楼,但规模大, 公子贵女们若是待久了, 寻个女子唱曲也是常事,但这次怎会专门来喊她去。 扶楹想不明白,道了句, “直接去吧。” 午时已过,虽还未用餐, 扶楹也不觉着饿。盈玉央着与她同去,怕小丫头空腹难受,马车便在街边停下, 寻个小摊对付几口。 天气极阴,暗云低压。街道也不如寻常热闹,只卖糕点的和卖折伞的还在叫喊,主仆两人寻了个馄饨铺。 刚坐下,便见两个面生的小丫头进来,桃色长裙婢女冲店家道,“一碗带走。” 了了, 小丫头紧了紧衣襟, 面上气恼,忍不住跟身旁的人抱怨, “大小姐今个也不知怎么了?非要用这家的馄饨。一天到晚事成多,还真真是娇贵。若她识好歹,往后入宫做了娘娘,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不够。可惜这阵子,偏偏闹着要嫁与一个穷书生。” “可不是嘛。难不成,真如道士言的那般,咱家小姐魇着了?”旁边的人问她。 “谁知道呢。好端端的,小姐说疯就疯了,吵着闹着说自个重生了,我呸,话本子的害人心的玩意,谁会信呢。”愈想,小丫头愈不平,“偏生人家命好,老太太万般宠着就罢了,连老爷也不曾多说一句。” “这不,赶着下雨了,遣咱出来买劳什子馄饨,贵门小姐竟喜欢这市井上东西?谁信呢。”小丫头冷哼一声,“指不定是与哪个情郎的暗约。” “你小声点。”被人提醒了,小丫头偏身,不服气地道,“我又没说错。” 但小丫头声音渐小,最后干脆止声,待拿了馄饨就匆忙离开,边走边骂了句,“这鬼天气。” 馄饨刚盛出来,热气蒸腾,雾蒙蒙一层,扶楹神色不明。 若她未猜错,小丫头话中的小姐便是李员外的嫡女,李韵儿。 李员外与夫人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颇深,相濡以沫了半生,也只得了李韵儿这么一个姑娘,这位嫡小姐自出生便是被千娇百宠着的。 这样一个贵女,照理说生活本应顺风顺水的,怎成了婢女口中的“疯子”了?扶楹愈发不解,想着明日亲自去李府探查一番。 * 公主邀人听曲,京中贵女公子们来了大半。 扶楹方入福宴楼,一人便迎了上来。 男人一身青色锦袍,同扶楹长裙的颜色相近。手拿了把折扇,随手扇着,发尾轻甩,步步逼近,颇玩世不恭的模样,“许久未见了,苏姑娘。” 扶楹眉梢轻挑,有些意外。 这人她有点印象,若未记错的话,应是丞相府的小公子姜正然,也是盈玉口中那个幼时要送传家宝与扶楹的人。 但年长后,扶楹鲜少出门,除了推辞不了的会去,平日里,其他姑娘的邀请,能推的总是拒了,与姜正然未见过几面。若非前些日子去相府帮姜姑娘时偶然瞥了一眼,扶楹如今也认不出来。 虽见面少,但姜正然在京中的名声,扶楹也有所了解。 右相得子不易,对唯一的嫡子便少了拘束。即便姜正然不思进取,右相也不言其他,只盼着他能早日迎娶新妇,在朝中混个职位罢了,所以说,这人可谓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盈玉挡在姑娘身前,“姜公子,我家姑娘不常出府,应是不识得您。姜公子若无其他事,请让一下,公主还等在着我们姑娘过去呢。” 盈玉挺直腰板望他。 姜正然气笑,不知为何,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也不与扶楹套近乎了,折扇合拢,作势便要敲盈玉额头,“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不曾同外男亲近,盈玉一时怔在原地。 姜正然动作太过放荡随性,扶楹有些生气,眉眼染上寒意,伸手把小丫头拉到一旁,折扇便落在了少女手背上,姜正然下手每个轻重,登时红了一片。 扶楹毕竟是太傅府嫡女,身份尊贵。姜正然也不愿惹上大事,只好低声下气道歉,“在下真真不是故意的,若苏姑娘气不过,提了我的脑袋去府里赔罪也可。” 扶楹无意同他交谈。姜正然这等公子哥,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撩拨情窦方开的小姑娘,都是一桩过错。 再者,相府鱼龙混杂,个个心思都极深,盈玉虽是副小大人的模样,但是否会被这人哄骗也不可说。 扶楹在前面走,盈玉紧跟在姑娘身后,虽不知姑娘心中所思,但想起方才姜正然的举动,也有些气,“这姜小公子好生无礼,行事竟这般放浪,怎么看,同姜姑娘也不似姐弟。” 话音落,盈玉扭头,指了指不远处,惊呼一声,“姑娘快瞧!裴家公子今儿也来了?” 对裴行砚这个未来姑爷,盈玉还是认可的。裴家大公子面容俊美,又极有主见,甚至主动提出延迟婚期,帮了姑娘一桩大忙,姑娘日后若嫁与他,应是不会受委屈。 第42章 扶楹转身,顺着视线瞧过去。 外间还在下雨,裴行砚手撑折伞,身边无小厮跟着。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男人的神情隐在雨幕中,因相隔得远,扶楹瞧不出他的心思。 他似在雨中站了挺久,视线对着的是扶楹这边,眸子深邃凌厉,少女手心的帕子莫名紧了紧。 上次一夜荒唐之后,扶楹还未想到再与裴行砚相见是何种情形,再见,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怔在原地。 男人仍是一身黑衣,清冷绝尘。 待走近些,扶楹才发觉,裴行砚的锦袍湿了一截,男人却无所知似的,修长手指拂过衣袖,慢条斯理整理了下,再抬眸时,眸底很深,眼中黑色翻滚。 扶楹把手背在后面,未让男人瞧见,最先错开眼,低眉示意,轻声唤了句,“行砚表兄。” 裴行砚望她,虽瞧出了她的赫然,但故意一般不言语,喉间滚了滚,掩下所有情绪,嗓音暗哑,“嗯。” 气氛停滞久了,扶楹耳尖微烫,眼神却不敢乱看,待听到他应声,才微微松了口气。 怎的觉着……行砚表兄是生气了。 * 熙宁公主在福宴楼作东,掌柜的自是重视,来唱曲的姑娘们排着队,秋水般的眸子落在人身上,盈盈透亮。 京中公子自小学礼,大都不会出声挑逗女子,然,也有无所事事的玩意儿,无赖地凑到姑娘们的跟前,痴迷望着。 福宴楼的姑娘都是清白身子,来此也只为谋生计,断没有给公子作妾的想法,便不去理会这些公子哥,只凑在一起捂嘴轻笑,娇嗔道,“瞧他那样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碎玉跟着嫣然也来了,瞧见盈玉,招手唤她过去,小丫头不知与碎玉在密谋什么,莞尔笑言,“姑娘,我先去瞧瞧,过会儿子再去寻您。” 盈玉在扶楹跟前侍候,无其他交心的好姐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扶楹未多过问,只浅笑应下。 刚静坐,熙宁公主身边的婢女走过来,俯身行了礼,言明,“苏姑娘,我家公主有事寻您。” 扶楹错愕。 赵熙宁虽娇纵了些,但不会轻易找贵女的麻烦,大多时候,她只不咸不淡望人一眼,罢罢手,懒得搭理。 即便是因容貌排名这事儿,赵熙宁平日与扶楹有隔阂,但她也懒得费什么心机,见了面,出声呛几句便罢,单独请过去谈话,还是第一次。 扶楹眉眼不动,跟在婢女身后。 方进了隔间,赵熙宁正躺在软榻上。 纤纤玉手撑着脑袋,凤眸微抬,视线扫过一旁的丫头,不怒自威,“贵客来了却不请座,是在等本宫教你吗?” 婢女惶恐跪下,“奴婢不敢。”快步上前,引着扶楹坐下。赵熙宁挥了手,婢女赶忙言,“是。” 皇家公主身份尊贵,在身边侍候,自然要备上一百个心眼子。今个也是她不该,听了些劳什子情事,这才一时走神,晚些嬷嬷知晓了,定是要罚她的。 婢女犯难,忍不住骂方才那人。 * 赵熙宁寻她来,并未直接提因着何事。 赵熙宁问了两句她家中情况便未再出声,扶楹也不主动找话。 期间,有旁的婢女进来更换茶水。 赵熙宁直起身,玉手执起杯盏,润了润嗓子,才道,“你虽生的貌美,但本宫也着实不差,单论身份,你更是不及本宫。” 言罢,赵熙宁轻哼一声,声音很轻,“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也不知,他怎的就心悦你。” 扶楹未听清楚,只见公主神色倦了,拂手赶她出去,扶楹站起来,俯身行了礼,低头应下。 待出来,盈玉正在门口等着,“姑娘可算出来了,公主寻您……”盈玉凑近些,小小声问,“可有为难您?” “为何这般问?”扶楹出声。 扶楹知晓,盈玉所问的是,她是否知晓赵熙宁心悦裴行砚。 赵熙宁贵为公主,不必争不必抢,荣华富贵也罢,贤惠夫郎也好,皆可凭她心意得到。所以,即便赵熙宁心悦裴行砚,她也不屑于强迫。 原因无他,凡是京中贵女,学堂的第一节,教的是自尊爱己,而等年纪大些,在母亲、嬷嬷交代下,才把夫君婆家放在首位,渐渐困于后院,迷失自我。 所以,在这事儿上,赵熙宁断不会行蠢笨之事,为难同是女子的扶楹。 边想着,脚下动作未停,于长廊下止步。 再次与裴行砚碰面,扶楹少了方才的羞涩,浅笑示意,眸底潋滟清亮。 * 方出福宴楼,小厮恭敬立在一旁,俯身低声道,“姑娘,李员外府里送了信,说是请您去府上坐坐。” 扶楹感到意外,她暗中遣人探查,竟也被发现了,时候不早了,扶楹本欲拒了,奈何小厮解释,“姑娘,李府的管事言,让您晚些去。” 扶楹心里诧异,突然想起妇人那句,“每每深夜,李小姐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就去吧。”扶楹道。 小厮忙应,“是。” 李府规模不大,穿过院子,便到了廊道,推门便是正堂,左右的房间皆是为府里姨娘、小姐备下的。 李员外夫妇在正堂等着,待见到扶楹,热情请座,茶水来回倒,未切入正题。 扶楹沉得住气,他们不提也不主动问,李夫人无法子,只得坐近些,问,“姑娘可曾听说过死人重生的说法?” 第43章 见扶楹不语,李夫人沉不住气,倒豆子般把事情全然交代。 事情与农家妇所言的大差不差,只不过,扶楹意外的是,这李小姐竟果真心悦一个穷苦书生。 提起这事儿,李夫人气恼,“也不知哪来的穷酸小子,把我家韵儿迷了至此,绝食便罢了,如今,竟……怔住了。”言罢,李夫人小声啜泣。 女儿虽性子娇纵了些,但好歹也是她的心头肉,如今生了这事儿,李夫人心里也难受得紧。见苏姑娘关注这事,便赶忙遣管事把人请到了府上。 扶楹不动声色,错开李夫人的近乎,问道,“您府上的大小姐可还在世?” 只一句,李夫人眸子睁大,神情慌乱,失手打落了边上的杯盏,话语中不自觉发颤,“姑娘这是打哪听来的传言?我家韵儿,自然是府里的大小姐。” 她在说谎,扶楹心里清楚。 可是,即便长女是个死胎,李夫人也不该这般闭口不谈。 这副模样,倒像是有不能说的轶闻。 她在隐瞒什么? 第27章“快!带苏姑娘去瞧瞧小姐。” 李夫人不肯说, 扶楹也不逼她。 主家待客热切,怕扶楹即刻归家似的,早早遣人备上了饭。 夜深人静, 府内空寂了般,李夫人手心的帕子揉乱了也不觉,嘴边强扯出笑。 因涉及女儿,李夫人愈发谨慎,把婢女皆赶到外面去, 才小声开口, “苏姑娘可听说过,死人重生这事儿?” 言罢,脊背发凉, 李夫人害怕地凑近,“姑娘不知, 我家小女梦魇了似的,整日闹着说长姐借了一条命给她。” 可这不是无妄之言吗?李夫人心里明白,人的灵魂来世上走一遭, 了了,是半点记不得事的,更别提,那丫头,出生便被人掐死了。 怎能与韵儿有牵扯?李夫人抿唇,“姑娘学识深,可曾听闻过这些?” 李夫人也是气急乱投医了, 扶楹一个大家小姐, 怎会晓得鬼怪之说,即便真的听闻过什么, 也应不言不语,烂在心里,断不会随意乱讲。 扶楹眉眼不动,未先回答,而是反问一句,“夫人这是承认府内还有位不知名的大小姐了?” 李夫人有些尴尬。方才自己要紧牙关,只字不提,可因着韵儿这事,实在闹得心乱,一时未察觉,待回过神来,已来不及了,罢了,李夫人叹气,干脆把事情原委交代了。 李府是有两位小姐,大小姐是由通房所出,然,那时李夫人体弱,因长久未怀身子,老夫人不满,便商量着把孩子记在嫡母名下。 这样一来,李夫人落得个好名声不说,受孕的事也能因“教导幼子”的缘由,往后再拖一拖。 哪知,通房身子过于丰腴,孩子长的大,生育时难产,只留下个女儿。李夫人对是男孩女孩并不看重,想着养在膝下也可,谁料,贴身婢女不忍她受此委屈,竟悄悄掐死了孩子。 李夫人骇得慌,遣人禀老夫人。老夫人虽生气,也其他无法子,把丫头婆子换了一通,才瞒下此事。 所以,外人并不知晓,李府还有个大小姐。 一年后,韵儿出生,李员外夫妇皆言,是上天撒下的善缘,对女儿千宠万宠,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 可笑命运难捱,韵儿遭恶灵侵体,成了这副模样。 李夫人以手帕拭泪。 扶楹心底疑惑,蹙眉,忍不住想,照李夫人所言,知晓这事儿的人应少之又少,那李韵儿又是从何得知的? 甚至因此陷入疯魔。 扶楹垂眸,心思不由得沉了沉。 李夫人抽噎,言,“苏姑娘,今儿寻你来,我并无其他意图,只望你能开导小女一二。” 苏家姑娘,饱读诗书,性子又极沉稳,若姑娘能帮忙,说不定韵儿的病情会有好转。 许是扶楹过于淡然,李夫人怕她不应下,作势便要跪下。 待扶起李夫人,扶楹道,“我并非医师,对情况亦不熟悉。既夫人开了口,扶楹愿走一趟,替您去看看。” 李夫人抹把泪,赶忙招手,唤了个丫头来跟前,很是急切,“快!带苏姑娘去瞧瞧小姐。” 丫头眸子微闪,不欲沾染这事儿。 然,其他姐姐早早出去躲着了,如今,也只剩她在厅堂候着,无法,丫头福了福身,轻声引路,“姑娘这边来。” 越靠近小姐院子,丫头身子抖得越厉害,待至门口,丫头跪下,“苏姑娘,奴婢实在胆小,不若您自行进去吧。” 扶楹是贵客,让客人自行入门,若是被夫人晓得了,责骂是免不了的。 但……前些天,小姐还咬伤了嫣岁姐姐。 小丫头表情苦楚,她实在怕极了。 因涉及李府密辛,扶楹并未让盈玉跟着,索性罢手令丫头离开。 * 今个天阴,暗云密集,夜色如墨,冷风一吹,让人不由得打冷颤。 扶楹推门而入。 院落宽敞,两侧柱子由金丝楠木所造,瞧着大气恢宏,不远处的秋千随冷风轻摆。 屋内未燃灯,很黑。 扶楹深吸口气,往里面瞧去。 李韵儿立在窗台前,闻声,凌厉的目光瞧过来,神情隐在暗处。她歪头“咯咯”地笑,半晌,冲扶楹伸出手,“长姐,你来了。”少女语气有些委屈,“姐姐来好晚,妹妹等了你好些时候的。” 第44章 李韵儿道,“长姐,把门阖上吧,韵儿好冷的。” 方才,李韵儿立在窗前,任由凉风拂面,现在却央着扶楹关门。 扶楹眸色很深,但仍猜不透李小姐的心思,也不知她是装疯还是真疯,只得先顺从这人意愿。 李韵儿眸光微闪,冲扶楹小跑过来,月光昏暗,洒在李韵儿面上,平白增添了几分森然恐怖。 扶楹后退一步,出声,“站着别动。” 李韵儿笑意盈盈,拍手跳起来,声音响亮,“长姐是想与我玩躲猫猫吗?好玩好玩,韵儿喜欢。” 扶楹直截了当,“这里没有旁人,李小姐装疯吓人,不觉着累吗?” 李韵儿反驳,“韵儿听不懂。” “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想必李小姐心里清楚。”扶楹走近,把灯燃上,微亮的光线映在少女面庞上,显出几分柔和,“我与李小姐无冤无仇,对你行此事的原因也不感兴趣。李小姐何不敞开天窗说话?” 扶楹静坐,“若有我帮忙的地方,扶楹定不会推辞。”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韵儿轻笑出声,“真真不愧是京城才女,苏姑娘眼力极好。” 李韵儿跟好友赴宴,也见过扶楹几次,对这个面若桃花的小仙子,自然有印象。 李韵儿拂了拂衣袖,把凌乱的衣裙、发饰整理好,于扶楹对面坐下,接着,为两人各添置了杯茶,“苏姑娘还未言,是如何看出来的?” 扶楹垂眸,并未接那杯茶,李韵儿顺势放置在她手边。 若一个人真的重生了,必然藏着掖着,不敢言,不欲言,怎会似李韵儿这般,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扶楹不解,“你生来贵女,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何要打着重生的幌子,装疯扮傻,甚至让人把话传出去?” “生来贵女?”李韵儿无声哂笑,“说的好听,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光耀家门的棋子罢了。” 李韵儿本不喜跟旁人言这些,许是扶楹性子合她心意,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陛下暴戾无情,三宫六院,试问哪个女子是自愿入宫的?我不愿做劳什子的娘娘,又犯了何错?” 李韵儿执起杯盏,一饮而尽,冷水下肚,思绪清明了些,“可父亲,虽宠我爱我,却也胆小,在这事儿上,他不会护着我。” “明知我有心上人,却不顾及我的意愿,是威压与我,让我不得不屈服。”李韵儿起身,红色裙摆随风扬起,她笑。 “父亲逼走了安郎,令我二人难得始终。所以,我为何要听从他,做一个被人玩弄的掌中之物?” 李韵儿凑近,嘴角微勾,显出癫狂,“瞧着他们害怕,恐慌,你不觉着很好笑吗?” “这……便是人性,自私自利。”李韵儿嘲讽摇头,“真是太可笑了。” 扶楹不应声。 李韵儿接着道,“我是堂堂嫡长女没错,可若是反抗了父命,那便是不孝女,换来的没有谅解,只有责骂。” “反观古今,女子亦只得困于后院,待年纪大些,还要凭嫁人为家门兴辱尽力?” 李韵儿情绪激动,杯盏落地,应声摔碎,半叹息道,“太累了。” 所以,她便从话本子上寻了些离奇的轶闻,假装成被长姐附了身,放任丫头们宣扬出去,瞧着父亲母亲惧怕慌乱。 有趣极了。 如今,她名声已然坏透了,进宫做娘娘,倒不如做梦来的快。李韵儿扬眉浅笑,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日后呢,你打算如何?”扶楹问。 李韵儿罢手,“我虽疯癫,但好歹是嫡女,父亲日后不会为难与我。凭我自生自灭,留在后院,磋磨下半生。” * 扶楹出来,明明知道了事情原委,可不知为何,她心思极乱。 竟看不清跟前的路。 她所做的一切,究竟在为何。 她想的简单,欲办学堂,考科举,可一件事也未彻底办好。 世俗难耐,纷扰众多。 李小姐虽爱慕心上人,但真正的原因,是为自己谋利,不入那吃人的皇宫。 世道困难,人人自危,若陷入泥潭,女子又该如何自救,难道除了损己,便无他法了吗。 应是有的。 最后的场景浮现在面前。 扶楹虽在入宫这事上做不了主,但还是转身,望向李韵儿,道,“日后,李小姐若需扶楹帮忙,能做的,扶楹断不会推辞。” * 刚回府,丫头小厮快步走过,闹哄哄一片。 扶楹,“这是怎的了?” 小丫头福身行礼,“回姑娘的话,两位姨娘方才起了争执,柳姨娘见了红,如今情况不大好。” 怎会呢。 上一世,未发生这等事儿,庶弟也顺利降生。 扶楹赶过去时,苏母正在屋内,瞧见她,忙道,“这样子的事儿,你怎的还过来?”接着,伸手招呼个婆子,“快带姑娘回去,再吩咐人煮碗姜汤暖暖,莫要因此吓着了,届时发热就不好了。” 婆子俯身言,“是。” 扶楹错开婆子搀扶的手,只问,“母亲,柳姨娘情况可还好?” 苏母摇头,“说不准。” 第28章觉着有种莫名的宿命感。 “怎会这样?”扶楹问。 苏母未开口, 婆子俯身解释,“姑娘不知,这些天, 二姑娘总去柳姨娘房中陪着,万姨娘一时气急,推了柳姨娘,这才落得不好。” 第45章 此事竟与苏绾绾还有干系,扶楹心下沉了沉。 可, 柳姨娘为何要与苏绾绾交好?照理说, 林昭生已经威胁不到柳姨娘,更别提,待她诞下麟子, 是何等风光。届时,即便是万姨娘, 也只有艳羡的份。 或者说,她想从苏绾绾那里得到什么?扶楹垂眸。 扶楹手指冰凉,苏母央着她回去, “你未经人事,怎好待在这里,待回院子,早些安心睡吧。”扶楹只得点头应下,“依母亲的便是。” 扶楹忧心,翻来覆去,至深夜才睡下。 晨起时, 只觉脑袋昏沉, 身子难受。 盈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饭盒, 待放置好,才掀开纱帘,瞧见姑娘潮红的面庞,赶忙问,“姑娘昨夜可是发热了?”接着,扶着姑娘起身,好让姑娘靠在枕上。 “都怪奴婢不好,明知姑娘体弱,昨儿也不出声劝着。”盈玉倒了水,边走,边接着嘟囔,“莫要因此触了神灵才好。” 平日里,盈玉是不信鬼神的,但若涉及姑娘,便不免多想。 扶楹浅笑,宽慰一句,“怎会。” 这世间哪来的鬼神,若真有,也只是险恶的人心罢了。 扶楹把小丫头叫到跟前,问,“柳姨娘那边可还好?” “孩子暂时是保住了,但大夫说,日后断不能再受惊吓,夫人方才还念着,不知怎样安置柳姨娘才妥当。” 盈玉把姜茶递给扶楹,接着道,“老爷虽看中这胎,可到底是与柳姨娘离心了。发生了这等大事儿,也只遣了前院小厮瞧瞧情况,半点没进后院。” “柳姨娘这次,怕是要寒心了。”盈玉心里清楚,这些年,老爷虽冷落夫人偏宠柳姨娘,然,与人暗约之事,终究是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那时,若非柳姨娘愿以死明志,腹中胎儿怕是早就没了。 盈玉叹气,“说到底,柳姨娘也是个可怜人。” 扶楹垂眸,“过些时候,你遣人送些补品。”盈玉福身,“姑娘既交代了,奴婢自然记心上。” 因染了风寒,扶楹一整日待在府里,未再出去。 * 翌日,天气仍是阴沉,雾气弥漫,多了初春的寒意,盈玉把披风给姑娘系好,“姑娘这就要去了吗?” “嗯。”扶楹应声。 嫣然托人来信,说卫家表小姐要见她,嫣然本不欲去,但这位表小姐竟送了木偶恐吓她,嫣然气恼,便应下了。 能使这些上不来台面的东西,心思定然狠毒,嫣然有些怵,却不敢与父亲言,便想麻烦扶楹同去。扶楹自是应下,赶忙遣人备上马车,去相约地方等周嫣然。 小厮在车前驾车,碾过两条街,至石桥停下。 时候还早,天蒙蒙亮,晨阳透过密云洒下,金光很浅。石桥是拱形式的,左右各架一座,是为方便来往,所以,相距也较近,只圩三尺。 扶楹于桥上站立。长发披散,斜插着一只玉簪,皮肤白皙,眸光清浅,眉眼间透着郁气,青蓝色裙摆轻荡,窈窕貌美,宛若仙子。 盈玉给姑娘紧了紧披风,“姑娘可是不高兴了?” “为何这般问?”扶楹莞尔。 小丫头模样娇俏,小声道,“自那次与裴家公子相看,您便未开怀笑过。”盈玉叹气,“您心中烦忧,奴婢知晓,虽不能分担,但不若说与奴婢听,也好过淤积在心里。” 盈玉懂得事多,自然能看出些什么,言罢,她接着道,“奴婢只望,您能开心些。” 扶楹眸中含笑,“得了。你这般言,倒真真让我不好了。” 盈玉也笑,“呸!姑娘这般说,倒是奴婢的不是了。” 风微凉,拂面而过,心间烦忧也散去了。 扶楹抬眼,暖光冲破乌云,天空澄碧。 算算时间,周嫣然也该到了,扶楹转身,未见周嫣然,而是对上一双深邃狭长的眸子。 是裴行砚。 他方来,身边并无小厮跟着,应是刚办完公事,眉间还存着疲倦,见她望向这边,只颔首示意。 盈玉也瞧见了未来姑爷,俯身行礼后,识相退下,好让姑娘与裴家公子独处。 两桥相隔,雾气氤氲,朦胧视线相接,少女心尖一颤。 觉着有种莫名的宿命感。 扶楹突然忆起,静疏方丈那句,“待你二人心事了了,便可步入正轨,幸福圆满。” 此二人,指的是她与行砚表兄吗?扶楹不知。 男人性子沉稳,不是扶楹能轻易看透的。一如此刻,她同他相对站立,却又隔了层薄雾。 瞧不清…… 念着静疏方丈的话,扶楹心里愈发茫然,再次抬眸,却见裴行砚往这边行来。 男人步子极稳,不紧不慢,玄色衣袍翻飞,带着清晨的寒气,半个身子隐在雾气中,面上神情看不出。 但无可否置的是,清冷绝尘的公子,一步一行,方向是她,尽头亦是她。 扶楹怔住。 裴行砚此人冷情,即便是庶妹裴清溪,也讨不着好。回想起先前的一桩桩,扶楹知晓,裴行砚待她是过于好的,可若只为两家婚事,实在用不着那样做。 况且,那次在苏府,粉白与玄色相交,暧昧拉扯凝滞,裴行砚是说过的,他心悦她。 但他是否是真心心悦,扶楹不确定。 裴行砚在她不远处站立。 男人身姿颀长,神情很淡,清冷如月,孤傲,又不可攀登。 第46章 海雾相接,隔着雾气相望。 扶楹抿唇,仍是俯身问了好,悄悄抬眼,在男人瞳孔中,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少女脸颊发烫,耳尖染上一抹绯红。 想问的话说不出口。 扶楹鼓了鼓脸颊,小步走近。 “行,行砚表兄……” 扶楹唤,少女嗓音温软,似撒娇一般,接着道,“你低一点。”了了,还小声问他一句,“行吗?” 裴行砚喉间滚了滚,情绪尽数掩下,垂眸望她。 距离越来越近,视线落在她身上,拂过少女发丝、簪子,停在白皙的脖颈,男人不动声色偏眸。 许是他迫人的目光移开,扶楹吐口气,动作愈发大胆,她踮脚,仰面望他,目若秋水。 两人温热的气息相交,很近。 最后,扶楹还是怂了。 脚下卸了力气,后退一步,指了指男人衣襟,磕磕巴巴解释,“有,有脏东西。” 裴行砚神色不明,半晌,他轻嗤一声,声音很浅,几乎闻不可闻,应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这般想着,扶楹愈发不自在,待听见马车驶来的声响,逃一般地离开。 * 扶楹坐在马车上,眸子潋滟,心脏“砰砰”跳动,方才的悸动还存留。 周嫣然忍不住打趣,“你与我不过几天未见,应是不该这般激动,难道,你方才见了哪位心上人不成?” 被嫣然戳中,扶楹脸颊发烫,默不作声转移话题,“这卫家表小姐,为何非邀你与她相见?” 提到正事,嫣然眼中笑意尽散,“谁道不是呢,真是怪哉!你说,与卫仲的婚事也退了,她不好生在卫府养胎,竟邀我相见。莫说你想不通,纵然是我,也猜不透她是何种心思。” “须臾到了,姐姐必然多个心眼,千万莫着了卫家表小姐的门道。”扶楹提醒。 嫣然应下,“我晓得的。” 现今,婚事已退,加之,周嫣然本就对卫仲无过多好感,更不欲掺和他二人的情事。 周嫣然虽看不上这位表小姐的做法,但还不至于去欺压她。 这位表小姐,名唤宋凝儿,本家与宋府还沾点亲。 宋府本是大家,宋老夫人过世之后,兄弟三人分了家,宋府才就此没落,如今,也只大房过的还好。 宋凝儿双亲亡故之后,大房不欲收养,便由卫家接回府里养大。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与卫仲,怕早就不清白了,但因着血亲关系,两人一直珠胎暗合,未敢传到长辈耳中。 前不久,宋凝儿刚好不容易怀了身子,还未母凭子贵成为正妻,卫仲亲事就定下了。宋凝儿气急,散布谣言,上演了这出戏。 扶楹与嫣然能想到的,卫府怎会不知。 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断不能当主母,卫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儿子把宋凝儿抬为姨娘,此事也便罢了。 然,宋凝儿的野心不止于此,今个寻嫣然见面,也定是憋了坏水。更别说,她只邀嫣然一人见面,并提前言,不许婢女跟着。 扶楹不免担忧,忍不住叮嘱,“若觉着不对劲,姐姐莫要强撑着,只管出来就是。” “好啦,我知晓的。”周嫣然笑,宽慰道,“左右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怎的还为我担心起来了?” * 马车停好,周嫣然下去,踏门而入。 外间,伙计们忙的热火朝天,待通传一身,便有婢女引着嫣然进去。 周嫣然面上平静,但想起那封信,眉心还是不由得紧皱,心也沉了沉。 门被推开,光线透进昏暗的屋子,宋凝儿坐在主位,笑意盈盈,“周姑娘可算来了,凝儿等您好久了。” 第29章她的目的:裴行砚 周嫣然皱眉, 对宋凝儿这副控人于掌心的做法很是不喜。 她启唇,道出心中所想。 “我同卫仲婚事已了,我待他, 并无情意,想必宋姑娘也明白。若为他,宋姑娘断不该耗心费神寻我来,更甚者,因此事忌惮于我。” 周嫣然抬眸望她, 言, “没必要。”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她,宋凝儿冷笑,“好一个没必要。” 她直起身, 边笑边往嫣然这边走来,神情癫狂。 屋内帘子未拉开, 昏暗,气氛阴郁。 宋凝儿未彻底走近,而在距嫣然三步远的距离站定。 玉手搭在小腹上, 弯唇笑,神情显得温柔,待想到其他,又颇气恼,愤愤不平,“我抛去世俗偏见,以人心欲望为诱, 捧着清白身子, 费尽心思,得到的也不过是姨娘之位, 你以为我愿意吗?” “当然,这些周姑娘也不必懂得。”宋凝儿笑,“姑娘自幼便是嫡女,受尽双亲宠爱,荣华富贵数不尽数,想要的皆触手可得。又怎会明白,我的心思?” “不过,凝儿想问一句……” 话说一半,杯盏落地,“嘭”的一声,与之同时,宋凝儿开口,掷地有声,“凭什么。” 周嫣然抬眼,竟不知,宋凝儿是因这些。 一时无言。 世道枷锁太重,众人只懂得,一个人,自打出生,身份便定了下来。后天的勤奋出息,不过是锦上添花。 可周嫣然从不这样想,若宋凝儿愿意,尽可以凭心意生活。 她虽剑走偏锋,欲依附于卫府,依附卫仲,但,这些都没有她自身靠得住。 第47章 周嫣然,“宋姑娘既言了,我也有一话带给姑娘。” “唯内心自主者,强大。” 宋凝儿怔愣,卸下力气,手腕无力低垂。 周嫣然把信封放置在案桌上,想起那些字眼,蹙眉,接着言,“宋姑娘若信我,我可帮姑娘脱身。” 宋凝儿扶着桌子,瘫坐,叹息一声,苦笑道,“已经晚了。” 视线扫过信,却连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周嫣然转身出去。 宋凝儿搭上自己,亦未结出好果,她如今,是否后悔曾经作为,谁也不知,但她,应是悔了吧。 * 扶楹见周嫣然出来,悬着的心才放下,迎上去问,“姐姐未伤着吧?” “怎的说话呢。”周嫣然嗔怪,手指轻点扶楹额头,“在你心里,我就这般无用?” “怎会!扶楹知晓,姐姐事事有自个的主见。”扶楹嗔笑道。 周嫣然也跟着笑,但扯出的笑意极淡,不免牵强。 扶楹发觉,顺势转开话题,“好久未吃酒了,趁天儿早,咱们同去如何?” “你以为我不知,你风寒方好,还是忌嘴些好。” 扶楹与周嫣然话别,在外待着了无趣味,便早些回了府。 * 翌日晨起,天色转晴,光线很亮。 扶楹去前院给母亲问安,方回明秋院,盈玉便迎了上来。 小丫头接过扶楹肩上的披风,边放置好,边道,“姑娘不知,奴婢今个去柳姨娘院中送补品,瞧见一姑娘,说是,前儿刚被柳姨娘收为义妹。” “甚至,柳姨娘还提出,想让那姑娘上苏府族谱。”盈玉气愤,“柳姨娘不好生养胎,非整些旁的事,如今竟还欺负到您头上了。不说夫人不愿意,就连奴婢听了这事儿,也只能言一句荒唐。” 这不是胡闹吗?盈玉皱眉。 姑娘本是太傅府的嫡小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凭柳姨娘的交代,便成了三小姐。 柳姨娘心思又是极深的,待生子后,重获老爷恩宠也不是难事,届时,若有老爷在背后撑腰,这位“三小姐”指不定怎么趾高气昂呢。 盈玉气鼓鼓,扶楹忍俊不禁,“不妨事。” 并非是扶楹说大话,自去了圆通寺,心境是有不同,上一世的种种,渐渐被淡忘。她虽要护住苏府,但不会简单奢望,以蜉蝣之力撼树。 在这节骨眼上,柳姨娘收义妹,扶楹猜不透她所为的原由,却也不愿陷入纠结。 只念着,待心中谜团解了,科举事成,也就不罔重生一回。 盈玉不知姑娘心中所想,但见扶楹不在意,也不言语了,出去寻个小丫头,交代其他琐事。 然,扶楹不过问,这位“三小姐”竟还找上了门。 婢女俯身行礼,小声道,“姑娘,念青小姐来了,您可要见见?” 扶楹眉梢轻挑,罢手,道,“请进来吧。” 柳姨娘的义妹,名唤顾念青,与扶楹差不多大,自幼丧父,母亲前不久也得痨病过世了,这才在太傅府谋生计。 说来,顾念青与柳姨娘的相遇也巧。 因动了胎气,柳姨娘一直在屋内休养,一日午时,去花园里透气。厨房婆子的猫没看着,跑了出来,冲撞了柳姨娘,若不是顾念青扶了一把,孩子怕早就没了。 扶楹垂眸,觉着,柳姨娘这胎过于不顺了些。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她上世不曾接触的。 那时,扶楹已嫁与了裴行简,寻常日子不多回府,平日里托人给苏母捎信,母亲总说府内都好。 她不知还有这些子事儿。 可重生了的,唯她一人,前世,顾念青是否成了柳姨娘的义妹,扶楹无从得知。 脚步声渐近,扶楹抬眼。 面前的女子长相柔美,腰肢很细,流苏簪子坠在耳旁,通身竟有京中贵女的温婉气质,唯一不足的,便是偏瘦弱了些,可这也更能引起他人的怜惜。 顾念青俯身问安,礼数挑不出半点错,“大姐姐晨安。” 扶楹执起杯盏,温热的触感传到手上,待饮了一口,她才出声道,“母亲只我一个女儿,扶楹自是担不起顾姑娘这声大姐姐。” “姑娘不妨唤我苏姑娘。” 顾念青低眉,乖巧应下,“念青知晓了。” 顾念青身子单薄窈窕,若她面前是位男子,怕早就“心肝”地哄着,断不忍让她受这等委屈。可惜,坐着的是扶楹。 绝非扶楹有意刁难,而是顾念青未表明来意,只柔柔弱弱立在一旁,倒似被扶楹欺负了。 顾念青不走,扶楹便把人无视,晾在一边儿,无心与之攀谈。 顾念青暗暗咬牙,“念青竟不知,苏姑娘是这样的人,半点礼数也未有。”言罢,顾念青直起身,走到扶楹旁,眸底闪过恶意,嗓音清亮,“苏姑娘不想知道,我来,所为是何吗?” 顾念青嘴角微勾,捻起被扶楹放下的毛笔,施施然抽张宣纸,在上面写了三个字。 ——裴行砚。 写罢,顾念青笑语嫣然,歪头看她,似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姑娘不妨猜猜,裴公子会不会……”顾念青俯身,轻声,一字一顿,接着言,“心甘情愿的,爱上我。” 扶楹抬眸。 不知她是从哪来的底气。 扶楹无言,顾念青也不自讨没趣,拂了拂云鬓间的流苏,只道,“日子还长,苏姑娘好生瞧着便是。” 第48章 这次之后,顾念青未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 刚过午时,暖阳洒下,粲艳夺目。 盈玉从前院进来,手里拿着条粉白色的罗织裙,俯身言明,“将军夫人邀了京中贵女,说是踏青呢,您不妨穿这件,轻便也不失礼分。” 扶楹瞧了一眼,应声,“换上吧。” 将军一月前凯旋而归,连带着将军夫人也心情好。往日,将军夫人宿在后院,不常出来,可这次,竟主动邀了贵女们,去明山踏青游玩。 明山离苏府极远,方用完饭,小厮们便备上马车,母亲也极重视,早早唤盈玉去前院,叮嘱一番。 同去的还有苏绾绾和顾念青。 说来也怪,顾念青极会讨好,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苏父对她颇有好感罢了,连带着,柳姨娘与父亲的关系也愈发熟络。一大早,便听见,苏父昨晚了宿在柳姨娘的院子。 不管她真正的目的是不是裴行砚,也不可否置,顾念青的意图定然不简单。扶楹留了个心眼。 今个天好,鸟雀啼叫,青草花香弥漫,姑娘们的心情也舒畅。 各色长裙拖曳,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娇笑着,谈些后院趣事。 “你们可曾听说过,右相府的小公子同公主有交情?” 这个有交情,断不是简单的男女关系,眸底兴味闪过,其他姑娘眨了眨眸子,偏头,等着下话。 其中一人轻笑,小声问道,“怎么?姜正然喜欢熙宁公主?” “谁知道呢。”有人接话,漫不经心地整理了衣袖,才接着道,“公主身份尊贵,容貌更是风华绝代,纵然姜正然真心喜欢,他与公主,也不相配。” 接话的那人,是尚书府的小姐,素日跟在赵熙宁身边。话语间,满是对赵熙宁的维护。 瞧旁的姑娘低头,不敢再言。 那人撇嘴,罢手,“这次是我便罢,若是话传到了公主耳边,到时候,可有你们担着的。” 众人,“是我们话语失当。” 了了,其他姑娘瞧了眼挑起话题的人,不免埋怨,说什么不好,非要扯上熙宁公主。 公主至尊,岂是她们这些贵女可招惹起的。这般想着,愈发后怕,拉了往日交好的姑娘,走进人群。 第30章“你知晓的,我不喜欢她。” 扶楹与周嫣然约好, 方下了马车,就见碎玉在不远处等着。 扶楹走过去,问, “你家姑娘呢?” 想到什么,碎玉脸颊发烫,指了指不远处,“回姑娘的话,我家小姐在那儿。” 碎玉年芳十三, 情窦未开, 头一次见这样的画面,耳尖也红透了,偏开眼, 不敢乱瞧。 小姐也是!好端端的,说等着苏姑娘同去, 自己玩性大,倒跑去瞧热闹了,只留她一人在这儿。 不远处的公子排成一排, 端正立着。玉佩挂在腰间,身子挺拔,大都手拿折伞,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他们顺着视线望去,瞧了一眼,便转身,索然无味, “这安家姑娘心悦的又不是咱们, 我们也只看热闹罢了。” “姜正然这小子,平日里不觉着, 没想到,艳福不浅,连安姑娘这样的温婉女子也能勾搭上。”有人愤愤地接话。 姜正然顽劣不堪便罢了,还是个庶子,比之他们,除了一张比姑娘家还要白净的脸,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安姑娘瞧上他哪里了。 公子的谈话不大不小,传入耳际,扶楹跟着望过去。 不远处,桃花飘落,花瓣柔嫩,随风轻荡,落至肩上。 树下站着一对璧人。 安锦华方要滑倒,手腕被姜正然握着,从远处看,却像是在揽腰抱着。 暧昧气氛停滞,两人脑子空白,无接下来的动作。 周嫣然同贵女们站在一起,皆转头瞧了过去。有些贵女脸皮浅,耳尖绯红,待惊呼一声,忙唤婢女拿出帕子,手帕掩面,身子却不自觉偏着,继续听那边的动静。 胆大的姑娘们捂嘴偷笑,纷纷起哄,道,“姜小公子不妨道明,你可是心悦我们安姑娘?” 姜正然怔愣,姑娘的话一句也未听清。 下一秒,有人出声。 “得了!要我说,姜小公子素日喜欢玩笑,出入春楼的次数,多之又多,他莫不是眼睛被糊住了,把安姑娘当成了一般的女子?” “我看是。”旁人符合。 听见好友被这般说,与安锦华交好的姑娘气恼,急忙出声反驳,道,“怎会呢!安府与相府素日交好,安姑娘与姜小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意,岂是其他的女子能比的。” 安锦华心悦姜正然这事儿,凡是有些交情的都知晓。可姜小公子心悦公主,诸贵女也颇有耳闻。 瞧见熙宁公主到了,贵女们识相散去。 赵熙宁凤眸微抬,瞥过众人,视线于姜正然身上停住,待看见这副场景,眉心不由得紧皱。 伤风败俗。 这是赵熙宁不假思索的想法。 身为公主,她习得的诸子学说,是贵女们的百倍,自然更看重礼节,她目光迫人,树下二人许是注意到,赶忙退开。 安锦华福了福身,脸红离场。 姜正然拦住去路,以往玩世不恭的小公子,面上露出慌乱,解释什么似的,道,“你知晓的,我不喜欢她。” 赵熙宁挑眉,“我为何要知道?” 第49章 “姜小公子怎样,同本宫无半点干系。若姜公子愿做夫郎,入赘公主府,那本宫唤人多备一双碗筷,也不是难事。” 赵熙宁是故意这样说的。 有点骨气的公子,绝不会入赘,即便是公主府,也没有自立门户,做个闲散小官来的舒适。 却不曾想,姜正然眸子亮了亮,小狗一样的温顺,不自在地拂了拂发尾,问,“公主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是……”赵熙宁启唇,不留半分幻想,“假的。”说出口的话语冰冷,“本宫又不喜你。” 姜正然低眉,没听见似的,反为刚才的事情解释,“我对安锦华无心思,她跑的太快,我一时不察没躲过去,这才伸手扶了一把,你别多想。” 赵熙宁看傻子一般,“本宫为何要多想。” 言话之意,便是,他还不配让她费心思关注。 姜正然眸子睁大,不可置信望她,“你待我,竟这般的毫不留情吗?” 赵熙宁无言。 不知这人脑补了些什么。 姜正然走后,赵熙宁转身,婢女正在一边等着,待听见公主唤她,赶忙过去,福身行礼,“公主可是有要事交代奴婢?” 赵熙宁提着裙角,瞥了一眼婢女,边走边问,“你觉着,姜正然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姜小公子再怎么放浪不羁,也不是她一个婢女可以评头论足的,可小丫头又生怕忤逆了公主,只好苦着一张脸,道,“奴婢不敢说。” “有何不敢。”赵熙宁拂手,“你只管言,没有本宫发话,无人敢治你罪。” 婢女暗道,就怕您一个不高兴,让奴婢掉了脑袋。可这话也只敢在心底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 婢女斟酌一下,道,“奴婢觉着,姜小公子虽行事放浪了些,但心不坏,若能科举高中,得陛下所用,也是可托付的人。” “科举高中?”赵熙宁冷哼一声,口中骂道,“不过是个蠢货。” 婢女不敢接这话,绕身向后,替公主整理整理衣裙。 赵熙宁扫了婢女一眼,罢手,未再为难要她说些什么。 小丫头这才松了口气。 周嫣然瞧见扶楹,挥挥手,唤她,“这儿呢!”了了,又问,“你家姨娘的义妹今个也来了?” 扶楹点头。 周嫣然思索一番,“你说,柳姨娘安的是什么心思,下人帮扶主子,给些金银打发便是了,她怎的还把人收作了义妹?给自个找事儿不是。” 周嫣然见惯了后院的尔虞我诈,却也想不明白,猛然间,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转身望着扶楹,道,“她该不说是……想替代你吧?” 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周嫣然抿唇,“若果真是这样,你万万要留个心思。若被她算计,届时便难办了。” 扶楹点头,莞尔应声,“妹妹知晓,断然会留意的。” 扶楹虽不甚上心,却也不忽视,一早遣了个小丫头跟着顾念青。 只望,她能安生些。 将军夫人做东,虽是踏青,也亦是少男少女的相见会,各家夫人也来了,聚在一起,谈着家常。 贵女们也跟在赵熙宁身后,问安的问安,讨好的讨好。 公主方抬脚,贵女也结伴同行。 赵熙宁眉间染上烦躁,却未拂手把人驱走,任由她们跟着了。 以往与扶楹她们交好的姑娘,瞧见扶楹二人,停下脚,颔首示意。 “我们便先跟着公主过去了。” 赵熙宁止步,偏头,视线与扶楹相接,不知为何,眉间躁意更甚,凤眸淡淡扫一眼,就移开了,唇瓣轻启,说出的话不留情面。 “苏姑娘身子娇弱,今儿竟也来了。要本宫说,你还是留在府里,养好身子才是,省的,风一刮,便要吹走了似的。” 扶楹福身问安,罢了,才言,“公主教训的是。” 公主与扶楹对话,旁的贵女皆低头,不敢多言,生怕牵连到自家。 气氛剑拔弩张。 同扶楹交好的姑娘,跟着赵熙宁离开了,交情不好的,也不欲跟扶楹攀谈,携伴走开了。 * 因着相看,各家夫人聚在一起,聊起,哪家的姑娘周正温婉,哪家的姑娘学识深厚。 了了,又谈起自家小子,如何顽劣,不让人省心,话中虽是数落,但面上带笑,疼爱溢于言表。 夫人们谈话,婢女们识相地走远些。 扶楹本欲离开,却听顾念青唤道,“姐姐见到妹妹,半声招呼不打便要走,是真心厌恶念青吗?” 顾念青嗓音清脆,带着少女的稚气,歪头看她,虽笑着,眼底却满是藏不住的恶意。 果不其然,听见顾念青这话,夫人们相继看过来。 无法子,扶楹转身,俯身行礼,让人挑不出错。 瞧见这动作,夫人们对视一眼,因本就不是太难为人的性子,便和善笑笑,轻抬手腕,示意扶楹起身。 扶楹抬眸,“扶楹谢过诸位夫人。” 太傅府嫡女,清贵无双,自是有夫人识得的,今日一见,果真是落落大方的。 视线再扫过那道柔弱倩影,眉心不由得皱了皱。 这是哪家姑娘,往日竟未见过。 因有疑惑,有夫人问出声来。 顾念青身姿窈窕,学着扶楹方才的动作,道,“我义姐,是苏府的柳姨娘。” 第50章 哦,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夫人们兴致缺缺,随意抬手,也让她起身。 顾念青暗暗咬牙,上前走几步,至扶楹两步远的位置止步。 扶楹眉眼不动,站在顾念青对面,这是一个对峙的位置。 女子身姿娉婷,柔弱温婉,白色衣裙稍长,及至脚踝,瞧着愈发清瘦。 顾念青浅笑,“苏姑娘,不妨猜猜,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 话音落,随着一声惊呼,顾念青倒地,口中还念着词,“念青不该与裴公子打照面,苏姐姐莫生气,念青知错了。念青再也不敢了。” 各家夫人看过来,孰强孰弱,全凭自己心意,话语间,满是对姑娘的责备。 方才还更中意扶楹,如今,又凭只言片语,偏向顾念青,反断定扶楹善妒,品行不好。 盈玉恼极了,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小丫头眸底含泪,出声骂道,“呸!我家姑娘心善,何曾说过你不好,竟遭你这样污蔑。” 听见夫人们细声言论,扶楹心头未掀起波澜,却因盈玉的维护,莫名红了眼睛。 她拍了拍盈玉的肩,以示宽慰,接着,款款走向顾念青。 扶楹对顾念青的所为本就不感兴趣。若她安分守己些,不去主动招惹,上苏府族谱也好,讨好苏父也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谁料,这人欲望填不满,又或是,目的未达到,在一众夫人与贵女面前,演了这样一出戏。 其中涉及的不止扶楹一人,坏掉的也不是扶楹的名声,而是苏府的。 之后,旁人许会言,苏家姑娘娇蛮,当众惩罚姨娘义妹。许会言,苏母教女无方,苏府家门不兴。 然,稍微同扶楹有交情的姑娘,断不会这样认为。 赵熙宁得了风声,领着贵女赶到,方走近,就见扶楹凑近顾念青。 腰背挺直,低眸望她,如同瞧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丑。 扶楹启唇,话语掷地有声,“你言我欺负你?” “说说,我有何用意。” 少女一身粉白色长裙,裙摆随风,眉眼漂亮淡然。青丝上,无过多头饰,只两只玉簪,却依然清丽无双。 接着,她慢条斯理屈膝,视线仍是在上,潋滟漂亮的眸子微眯,轻声道。 “我是脾气好,却也不是任人欺压。” 第31章“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扶楹凑近, 音落,“遣你来的那人,有没有提前交代过你, 苏家嫡女,不好惹。” 顾念青没料到,扶楹行事竟这般大胆。 她原以为,各家夫人在场,扶楹定然不敢出声辩解。 顾念青甚至想过, 扶楹最多唤丫头给一巴掌, 不过,这样也更能引起夫人们的怜惜。 却未曾想,众目睽睽之下, 少女俯身,同她言语。嗓音不大不小, 刚刚好被众人听清。 顾念青暗暗咬牙,晶莹泪珠划过脸颊,楚楚可怜, 惹人心软。 扶楹笑,“怎么,念青姑娘这是还有话要说?” “苏姑娘这般,也太过咄咄逼人了些。”有夫人轻哼一声。 “夫人若是看不惯,大可自行离开。”一道清亮的声音传出。 夫人们转身,见是公主,训斥的话卡住, 只得满脸通红, 道句,“妾身知错。” 赵熙宁会出声帮她, 是谁未曾想到的。 与扶楹交好的姑娘们,也赶忙上前几步,站在好友身边。 看见顾念青,冷哼一声,不愿攀谈,生怕沾染了污秽。 这样的女子,她们自是见多了。 方才的事一问,便有婢女开口道了。有姑娘聪慧,一瞧便知,这人在故意给扶楹使心眼,好得夫人们的怜惜。 更甚者,竟还大言不惭道,“与裴家公子打了照面。”可谁不知晓,裴夫子不喜喧闹,早就拒了将军夫人的帖子。 就连公主,也是因着裴夫子没来不高兴。 方才,公主与扶楹交谈,她们顾忌甚多,不敢插话,可这位不知名的顾姑娘,竟认不清自个定位,欲把好友欺负了去。 真是痴心妄想! “嗳,我说,我们扶楹未打你,也未骂你,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安锦华不复面对姜正然的羞怯,挡在好友跟前,出声问道,“你莫不是,在等着哪位公子哥为你说话?” 碰巧有公子闻见风声,来此看热闹,安锦华抬眸,望向其中一位,问,“是你吗?” 那位公子不欲牵扯自身,赶忙摇头。 “既不是。”安锦华笑,“那你吸引众人过来,单看你抽噎哭泣吗?” 安锦华话语锐利,不留情面。 即便刚才是假装的,听了这话,顾念青赶到屈辱。 头一次,对任务有了怨言。 她转身,背影颇落荒而逃。 安锦华摇头,“费尽心思演了这出戏,她竟这般不经说,这便跑了?” 旁的姑娘也跟着笑。 安锦华走到扶楹身旁,忍不住嗔怪两句,“你好歹是个大家小姐,怎还让这种人给欺负了去。” 扶楹俯身言谢,“方才多谢安姐姐。” “无妨,左右不是大事。”安锦华接着言,“你日后,上心些便是,莫要被人欺负了去。” 顾念青回府,委委屈屈向苏父告状。 苏母也知晓了这事,气急,下令关了她禁闭。 第51章 苏父即便偏帮,也不会为个姨娘义妹说话,此事不了了之,上族谱也顺势作罢。 * 春季,天气时好时坏。 今个天阴了下来,空中氤氲雾气。 自踏青之后,扶楹未再出府。 前天儿,姜玉晚遣人托信给她,说是要邀她见一面。 马车一早备下,往目的地驶去。 地方偏僻,行路极远,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未料到裴行简竟也在这儿。 扶楹一时怔然。 不知为何,扶楹总觉着,一直有根线,在牵扯她与上一世。她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以往。 就如此刻。 裴行简于门口站立,俊俏小公子一身蓝色锦袍,面上温润带笑,眸中含情,他上前一步,颔首示意,客套话脱口而出,让人挑不出错。 裴行简问,“许久未见了,表妹近期可还好?” 扶楹点头,“一切都好。” 姜玉晚转身,莞尔一笑,对扶楹言,“原你二人是表兄妹,我方还念着,怎样同你介绍才好。” 听见这话,裴行简抬眸,心神一动。 少女长裙着身,肤色白皙,青蓝色裙摆随风,缓步走近,海棠花的清香绕鼻,愈发浓郁。 待姑娘们走后,裴行简才回过神。 表妹已经同兄长说了亲,日后可是他嫂嫂,他方才在想什么。 裴行简摇摇头,把思绪掩下,并未跟在她们身后,而是去了前厅,亲自叮嘱,张罗伙计们送些招牌菜。 * 这边,扶楹不知裴行简的想法。 她与姜玉晚并肩走着,提起正事,转身言谢,道,“姑娘前日托人送来的政论学说,扶楹看了,其中大都是我未曾想过的。姜姑娘才气过人,扶楹佩服。” 姜玉晚摇揺头,笑道,“能帮到苏姑娘便好。” 两人并肩就坐。 姜玉晚挽起衣袖,手执茶盏,给扶楹添置被热茶。 热气氤氲眼眸,姜玉晚垂眸,轻声问道,“苏姑娘觉着,裴公子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扶楹不假思索地言。 往日,盈玉总把裴行砚唤作裴公子,扶楹听得多了,下意识以为姜姑娘问的是行砚表兄。 待音落,才知,姜玉晚问的是裴行简。 裴行简如何,扶楹不好做评价。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姜姑娘为何这般问?” 姜玉晚耳尖染上绯红,不复寻常的肃然,倒是小女子的娇俏,“你莫多想,我是觉着,他这人行事还算妥当。” 前些日子,家中设宴,嫡母使奸计算计,若不是裴行简相助,她怕是早已清白不保。 当时,视线相接,再回想起,姜玉晚也道不明自己的心中情愫。 穿越前,她未找过男友;来到古代后,因着认识人少,时时防备,自然也无未曾寻个合心意的。 这些日子,嫡母又央着给她说亲,若是裴行简性情良善,又同她情投意合,两人成婚,也非是不可。 这般想着,姜玉晚便把心中所想,说与扶楹听。 扶楹不成想,竟还有这番事儿。 上世,裴行简对姜姑娘是有情的。 但扶楹也不知,他二人,会在何时发展到那种关系。 扶楹思索一下,才言,“行简表兄性子温润,姜姑娘若待他有情,不妨与他言明?或许,他也心悦于姑娘呢?” 姜玉晚脸颊发烫,手指杯盏,掩饰般一饮而尽,“他的心思,我怎知晓。你日后,也莫要再这样说了。” 在正事上姜姑娘极有主见,但遇上男女关系这等事儿,却又束手束脚。 扶楹无声叹气,想着,宴席结束后,要不要提点下裴行简。 裴行简进来,掀起衣角落座。 离窗不远的案桌上,一鹦鹉被困于笼中,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鹦鹉学舌,逗着也有趣,但谁也不知,它反反复复说的两个字,竟是“有情”。 瞧着,是把方才扶楹同姜玉晚的谈话听进去了。 姜玉晚羞怯,面上绯红,碰巧有伙计进来送膳食,她微微松口气,转移话题,道,“苏姑娘赶路久,定然累了,不若,咱们趁热用饭吧。” 裴行简瞧了瞧鹦鹉,神色有些奇怪,却也未说旁的,只招呼着扶楹她们动筷子。 * 相府仍不太平,方用完膳,便有婢女匆匆忙忙赶来,说是大小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嫡母唤她回去。 夫人说了好多难听刺耳的话,小丫头见贵客在这,也不敢多说,焦急地快哭出声来。 “姑娘,您瞧瞧,不若这时候跟着奴婢回府吧?”小丫头劝道。 姜玉晚眉眼烦躁,但也知是因着什么。 若她此时推辞过去,晚些归府,事情只怕会更加棘手。 思及此,姜玉晚施施然起身,对扶楹致歉,“家中事儿多,玉晚先走一步,待闲下来了,另与苏姑娘相约。” 相府后院,夫人刻薄难缠,嫡女骄矜蛮横,扶楹听的也多。 前些日子,她虽去相府一趟,给姜姑娘撑腰,然,琐心麻烦太多,扶楹也不能时时照看。 这般想着,不免替姜姑娘担心,“姜姑娘若需要帮扶,尽可来苏府寻我。” 姜玉晚应下,携婢女离开,临走时,拿了备好的临摹帖子,递给扶楹,“玉晚拙作,苏姑娘不嫌弃便好。” 第52章 “怎会。” * 姜玉晚走后,扶楹同裴行简在门口立着。 少女发丝轻扬,眉眼漂亮。 裴行简整理了番衣袖,温声问道,“表妹与兄长,这些日子相处可好?” 上一世,裴行简待扶楹,只当妹妹看了,这次,怎的又来问她近况?扶楹蹙眉。 虽不知裴行简心中所思,但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 “扶楹虽是表妹,然,我与行砚表兄婚事已定,日后,你还要唤我一句嫂嫂。”扶楹接着言,“礼节有别,日后,表兄还是不要问这等问题才是。” 裴行简面露苦涩,“是表兄错言,表妹教训的是。” 扶楹不解。 他这样说,倒是让她觉着,裴行简待她有情意一般。 扶楹摇摇头,把思绪掩下,不欲再同他攀谈,只在离开时,提点两句,“行简表兄觉得,姜姑娘如何?” “姜姑娘率性,自是极好的。” “那你待她……”扶楹问。 裴行简慌乱打断,“姜姑娘虽好,但良人也不该是我。表妹日后莫要言此了,若被姜姑娘得知,她应是会多想。” 裴行简虽比不上他兄长,但也才气出众。 遇上情事,怎会这般迟钝? 扶楹垂眸,不再开口。 光线透过树梢,洒在地面,斑影星星点点。少男少女并肩站着,倒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起码,裴行砚是这样认为的。 小厮望了望自家公子,又偷偷瞥了眼那边的苏姑娘,低眉,不敢多言,亦不敢催促。 第32章“想要你,眼里只有我。” 小厮拉长脸, 想起婆子们常言的民间轶事,心中暗道不好。 公子性子冷清,平日里, 心思藏着,谁也不知。莫不是,苏姑娘瞧清了自个的心意,欲悔婚不成? 可是,若公子不延迟婚期, 苏姑娘怕早就嫁与公子了。 小厮叹气, 此事难办! 小厮虽这样想,但万万不敢说出口,只小小声劝道, “公子莫多想,苏姑娘与二公子, 或许只是碰巧见面呢?” 裴行砚冷情的眸子扫过,小厮噤声。 好吧,公子不让说, 他就不言了。 其实,自家公子也挺可怜的。 苏姑娘与二公子关系好,这不,两人出来同聚用饭,还被公子瞧见了。 玄色衣角落在眼底,小厮小跑跟上,“公子这便回府了?” “……” 裴行砚头痛一瞬, “你话太多。” 哦, 小厮低眉。 话太多?小厮闷闷地想,他哪敢啊! 但这话, 他断然不敢说出口。 * 入夜,月光清凉。 扶楹方要睡下,便有婢女赶来通告。 小丫头声音清脆,道,“姑娘,裴家公子在门外等您呢。” 行砚表兄? 扶楹疑惑。 透窗往外瞧去,漆黑一片。 扶楹紧了紧衣裙,接过奴婢备好的灯盏,应声,“我这就去。” 姑娘与未来姑爷会见,小丫头们低眉,道“姑娘小心些,入夜冷了,隔壁的猫儿指不定会过来。”小丫头提醒一句,了了,和姐妹结伴归房,早些睡下了。 扶楹走近。 男人一身黑衣,堙没于暗处,墨发未用发冠束着,随风轻扬,眸子冷情深邃,微敛,只轻轻一眼,令人心尖颤了颤。 天际中,月牙半弯,光线昏黄微醺,堪堪照亮面前的路。 扶楹站在他对面,仰面望他,蹙眉想着。 行砚表兄他……是不高兴了吗? 话未问出口。 扶楹不知,她望他的同时,裴行砚也再瞧她。 少女一袭青蓝色纱裙,容貌艳艳,白玉簪子作饰,愈发清丽。 但,她身上并未佩戴玉佩。 裴行砚喉间滚了滚,嗓音暗哑,“那枚玉佩……”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后半句是。 ——你扔掉了吗? 裴行砚不敢问。 思及上一世,他知晓,扶楹待裴行简有情。 或许,少女心中已然后悔,只是不欲麻烦他,便拖着未言。 可若让他主动放手。 裴行砚知晓,他做不到。 话题转的太快,扶楹怔了下,却还是乖软回话,“表兄送予我的物品,扶楹自是妥当安置,今儿未带在身上。” “表兄可是要用?”扶楹问。 裴行砚未言语。 气氛微滞。 没扔便好。 男人修长手指微蜷,面上虽冷淡如冰,却总觉有种莫名的涩然。 玄色衣袍翻飞,裴行砚不紧不慢上前。 沉稳从容的公子垂眸望她,男人眸子很沉很深,如古井一般,视线很迫人。 扶楹眼睫微颤,往后稍退,不动声色地问,“行砚表兄来寻我,可是有要紧事儿?” 男人眸底黑色翻滚,再开口时,嗓音低沉,“如果我说是,你怎么办?” 扶楹不解。行砚表兄若需她帮忙,直说便可。 这般想着,少女也便说出口。 是了。 她从来如此。 即便上世被裴行简背叛,她也从未有过报复回去的想法,不主动亲近,也不强硬拒绝。 裴行砚眸子微敛,情绪翻腾,一根弦崩掉,终是压不住了。 他一步步上前,暗暗地把人圈在怀里,少女怔然后退,慌乱无措之际,仰面望他,眼底亦只有他一人。 第53章 裴行砚俯身,温热气息相交,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好似世间只余他二人。 冰冷的触感极近,扶楹愣神。 他在亲她。 月凉如水,昏黄的光线蕴在莹白小脸上,扶楹觉着,她是有些醉了的。 不然,她为何使不出力气,去推开他。 男人手指修长,只手握着少女的盈盈楚腰,触感微痒,烫得惊人。 少女眸子睁大,杏眼清亮如水。 “我有些吃味。”扶楹听见,裴行砚这样说。 “嗯?”话题跳转太快,扶楹不解。 以往,裴行砚少语,大多应声,溢出一句,“嗯。” 如今,两人的角色似是换了位。 裴行砚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清冽,不难闻,愈近愈发明显。 扶楹仰面,见他眸子执拗,才知晓,行砚表兄醉了。 “为何吃味?”扶楹顺着他的话问。 裴行砚不答。头微发痛,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少女馨香混着夜色,迷醉了一般,他问,“你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他? 是谁啊? 扶楹哭笑不得。 未曾想,行砚表兄醉后竟是这般模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无从回答。 扶楹垂眸,不动声色拉开与男人的动作。 这次,裴行砚许是怕她生气,未再桎梏着她,两人距离顺势被拉远些。 “罢了。”裴行砚似叹了气,未再纠缠,转身离开,只道,“你早些安睡,我方才的话……你不必放心上。” * 翌日晨起,触感冰凉,扶楹才神色清明。 她拿起玉佩,阖上匣子。 盈玉从前院进来,手里端着膳食,还有姑娘喜用的糕点。 瞧见姑娘微微出神,盈玉忍不住打趣,道,“姑娘念着谁呢,奴婢唤了好几声,都未见您应。” 扶楹忍不住笑,问道,“得什么好事儿了,今个这样活泼?” 盈玉瘪嘴,“果然瞒不了姑娘。” 盈玉把饭食放置好,玉著递到姑娘手边,才言,“姑娘不知,我表哥今儿要来寻我。” 小丫头脸颊微红,“自打奴婢进了府上,与表哥便未再见过了,他前儿才来京城,说是想做些生意。” 少女芳心萌动,心思明显。 扶楹浅笑,道,“不知是何种仙子,竟能得我家盈玉青睐?” “姑娘!”小丫头羞恼,想起什么,脑袋不自觉低下,“幼时,家中未生变故,奴婢与表哥是有一桩婚事的,但那也只是爹娘的玩笑话,断是做不得数的。” “表哥他或许,已成亲有了新妇,也未可知。”盈玉情绪低落,一瞧,便知是待那人还有心意。 扶楹揉了揉小丫头发顶,安慰道,“莫怕。若他同你两情相悦,性子又朴实纯善,届时,我来给你做主。” 盈玉捂脸,“姑娘,您再说下去,表哥未见着,奴婢怕是已经羞死了。” 怕姑娘接着调侃,盈玉从怀里掏出帖子来,转移话题,道,“这是熙宁公主送来的,说是,邀您同去习字,你瞧瞧,要不要拒了?” 这些日子,姑娘总在书房里温书,就连休息的时间,也少的可怜,怎的有空去赴公主的宴。 盈玉拿过来,也只让姑娘看看,未觉着,姑娘会应下。 果不其然,扶楹掀开看了看,便放置在手边,吩咐一句,“只说我染了风寒,身子不便,拒了吧。” 即便是男子,科举成事也难如登天,扶楹心中没底,自然不能把时间都浪费了。再者,姜姑娘昨儿送予她的临摹帖子还未看完,今儿更是不能去了。 盈玉出去,交代些院中琐事,再进来时,换了条桃红色的长裙,鬓间蝴蝶簪子翩翩欲飞,娇俏极了。 盈玉俯身行了礼,“姑娘,奴婢午时就不回来了。” 扶楹莞尔,临走时,叮嘱一句,“小心些!若你那表哥有何不一般的举动,万万留心,莫着了他的道。” 盈玉应,“奴婢晓得的。”音落,盈玉转身,忍不住嘟囔,“我一小丫头,怎的会遭不了旁人的算计。” * 屋内寂静,扶楹也得半日清闲。 “吱呀”一声,门开了,婢女轻手轻脚进来,扶楹抬眼。 婢女待福了福身,道,“姑娘,柳姨娘的义妹来寻您,正在院外候着。您若是不想见,奴婢把人送出去。” 往日里,盈玉姐姐交代了,顾念青别有用心,指不定是要同姑娘争些什么的。她既从入了明秋院,便是姑娘的人,自然也应与姑娘一心。 这般想着,婢女愈发悔了。姑娘温书烦闷,见不见顾念青,左右只是一句话的事,早知,她就不惊动姑娘了。 扶楹把毛笔放下,起身净手,“把人请进来吧。” 母亲昨个关她禁闭,不过一天,她竟明目张胆又来寻她。 顾念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简单地与她抢行砚表兄吗? 扶楹垂眸,无声哂笑。 先不说,行砚表兄不是随意之人,即便他某日真的变心,若在成亲前同她说,扶楹也不会过多纠缠。 但,她待裴行砚,感情复杂,莫名地说不清。扶楹不知,该怎样去形容。 好似,她这一世重生,他便也跟来,若她何时委屈了,无措了,回过头,便能看到,背后的人永远有他。 第54章 那些不期而遇的碰面,红线拉扯的宿命感,暧昧融于冰冷之中,大雪飘飞的屋檐下……是这世的见证。 扶楹回神,抬眼望过去。 顾念青一身嫩绿色长裙,鬓间两支玉簪,清丽温雅,不似,被发卖到苏府,为婢为奴的人。 扶楹心思沉了沉。 顾念青娇笑,慢慢走近,言,“姐姐今日,怎的不去公主府赴宴?念青听说,裴家公子今个也会在呢。” “罢了。”顾念青很轻地叹口气,至扶楹身旁停步,边替她墨研,边道,“念青知晓,姐姐定是厌恶妹妹。” 见扶楹不理会,顾念青话音一转,也不再言“姐姐”“妹妹”此类称呼,轻声接着言,“可是,谁让我与苏姑娘,是情敌关系呢?” “念青虽不及苏姑娘才华出众,但遇上意中人,也定是要争一争的。”顾念青问扶楹,“苏姑娘觉着呢?” 顾念青衣袖被卷起,青色印记映入眼帘。 扶楹惊了惊,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再抬眸时,扶楹不动声色问她: “念青姑娘可识得,陆止幸?” 第33章等一场,同你的不期而遇。 “陆止幸?”顾念青眸子忽闪, 强忍着不漏怯意,称呼换了换,接着问句, “他可是姐姐的至交?” 扶楹不答,抬眸望她,“念青姑娘觉着呢?” 少女一身浅色长裙,发丝落在腰际,眉眼漂亮, 抬眼望人时, 却又迫人。 顾念青不动声色错开视线。 她到底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做任务,手心的帕子被捏得极皱也无所知, 心中不由得暗想。 苏扶楹怎会知晓少主? 莫不是,楼中出了叛徒? 这般想着, 顾念青慌乱了瞬,然,想起今儿的目的, 还是强装镇定,欲转移话题,“姐姐为何拒了公主的帖子?”话语间,有挑拨离间的意味,“苏姐姐莫不是觉着,对上熙宁公主,您只有输掉的份儿?” “其实也不尽然。” 顾念青话音一转, 启唇, 接着道,“若有妹妹相助, 公主定是争不过您。” 见扶楹不理会,顾念青移开步子,推门出去,阖上门前,轻笑一声,道,“姐姐若心悦裴公子,不妨好生考虑考虑。不然,待公主抢了先头,届时,您即便是后悔了,也无法子。只得把心上人让出。” 男女情爱,本是你情我愿,落到顾念青口中,却成了女子争风吃醋的噱头。 顾念青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若说她是心悦裴行砚,却也不像。 扶楹蹙眉,盯着面前的字帖,愈发烦闷。 “吱呀”一声,门开了。 婢女进来,轻声解释道,“姑娘,本来已经遣人回拒了帖子,然,熙宁公主竟派了马车接您。” 婢女苦着小脸,俯身接着道,“说是,命您莫耽误了时辰,即刻动身,去公主府习字。” 扶楹垂眸。 顾念青的事儿未了,公主也来寻她。 不知赵熙宁出于何种心思,即便是宴请递帖,可寻常时候,若真有贵女找由头婉拒,也不该遣人来请,这次怕是,非要她去不可。 “嗯。”扶楹出声应下,抬眼看了下婢女,接着道,“今儿你跟着吧。” “是,奴婢这便吩咐下去。”婢女福身,眸子亮了亮。 盈玉姐姐不在,她本就应伴在姑娘身边,但往日,姑娘出门未多带婢女,小丫头便不敢主动提。今个,既姑娘言了,婢女自是不敢怠慢,边乐,边赶忙下去准备。 * 马车碾过街道,至公主府停下。 小厮把足凳放置好,低头立在一侧,小丫头很有眼色,先下去,好让姑娘搭在自己手腕。 赵熙宁受宠,府邸恢宏大气,朱红色的大门敞开,护卫立在两侧,很有威势。 见扶楹到了,管家赶忙迎上去,问安后,道,“苏姑娘可算来了,您快快请进。” 管家也知晓,自家公主同苏姑娘不对付。 前些年,因着容貌排名,公主归府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带着,当职的小丫头们也受到了牵连。 边走,管家边提点一句,“裴夫子今儿未来,公主心情不甚好。须臾,姑娘慎言,莫触了霉头才是。” 扶楹应声言谢。 管家笑开,亲自引路,至书房止步,招呼个丫头进去通告一声,言,“公主和各姑娘都在里头,姑娘这便进吧。” * 赵熙宁端坐在最前方,贵女们分成两列坐着。 瞧见她,安锦华先笑开,莞尔道,“扶楹可算是来了,午时公主就言你会来,我们还偏不信呢。” “可不是嘛。”有人接话。 “咱们苏姑娘,比在座的都要忙,怎的有空,赴这等无聊的宴席?” 这话,听着是在开玩笑,却莫名地失了分寸。 赵熙宁凤眸扫了那人一眼,公主的威压极强,待放下毛笔,漫不经心地开口,“本宫念着,众姐妹闲暇,这才递了帖子。哪想到,关小姐素日入花楼次数多了,自是看不上这些子事。姑娘如是觉着,在本宫这儿习字乏味,本宫也可以理解。” “本宫从未有强迫人的想法。” 赵熙宁面上虽是笑着,然,凭谁也知,公主这是生气了,“不若关小姐自行归府,如何?” 关萍儿跪在地上,声音颤了颤,“臣女不敢。公主大人大量,莫与臣女计较。” 第55章 赵熙宁嗤笑一声,眉间染上烦躁,摆了摆手,让人给扶楹请座。 “本宫今儿唤你来,无其他要求,只给太后娘娘祈福这一桩事儿。”赵熙宁望了扶楹一眼,“苏姑娘既来了,便坐吧。” 因公主未开口,贵女们静坐,也不再多言。 扶楹落座,瞧了眼面前的文书,执起笔,慢慢抄写。 待写到“朝暮”二字时,少女明显怔愣。 笔尖稍稍停顿,宣纸上印下一个黑色圆点。 其实,扶楹如今,不常忆起前世。 但独独对那件事,那句话,还有些印象。 那时,她跟裴行简刚定了亲。 与裴行砚相见,也是偶然。 但既见了,简单示意是免不了的。 小亭里,大雪纷飞,视线相隔。 男人立于寒风之中,墨发轻扬,身姿高挺,骨节分明的长指理了理衣袖,同她相对而站,仍是寡言默然。 扶楹还记得,他的一双眸子,冷情深邃,似难以消融的冰。 玄色衣袍翻飞,落入少女视线。 扶楹仰面望他,无声叹了气,莫名其妙地问,“行砚表兄觉着,今年的春季,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扶楹也问过盈玉,小丫头言的是,春回大地,和乐美满。 可那时候,少女心中总有郁气,对盈玉所言也感触不深。 话问出口,裴行砚未答,扶楹也不急。 她如今,算是他未来弟媳。 虽与男人相对站着,但还是隔了层身份。 风声近耳,寒意袭来。 少女指尖冰冷,呼出的热气升腾,氤氲眼眶。 扶楹垂眸,眼睫轻颤,遮住了潋滟清浅的眸子,一同掩盖的,还有眸底划过的郁色。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她总觉着,只此一生,也就这样了。可若要她说出缘由,却又道不明。 裴行砚俯身,垂眸望她,渐渐靠近。 扶楹背绷得极紧,往后躲去,因着寒冬,少女嗓音带颤,愈发温软,“你,干嘛?” 裴行砚眸子很深,让人望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嗓音很轻,低沉却又磁哑,是在答方才的问话。 他言,“待入春,朝暮应会不同。” 若是在民间,野花遍地之时,一对老夫妻行在小径,身后跟着的,是三两个孩童,边走边玩闹。暖光粲艳,笑声悦耳。 一朝一暮,皆应不同。 扶楹有些意外。 行砚表兄他……竟会这样说。 但那次短暂的碰面过后,扶楹与裴行砚未再相见,这事,也渐渐被堙没于脑海。 少女断不会知晓,其实当时,裴行砚还有后半句话。 不是占有,亦不是强势。 而是清冷如月的公子,碍于世俗和她,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恋。 ——若是,寒冬漫长,世道太难的话。 ——那我抱抱你。 纵然大雪纷飞,纵然风声凌厉,但没关系。 因为,我会穿过风和雪,等一场,同你的不期而遇。 * “想什么呢。竟这般入神?”安锦华唤了两声,未见扶楹应,便行至她身旁。 扶楹才发觉,公主离席了。 姑娘们微微松口气,在与身旁的好友交谈,娇笑声、话语声不大不小。 见扶楹回神,不知想起什么,安锦华莞尔轻笑,忍不住打趣道,“你今个来的不巧。” 因刚刚陷入了回忆,扶楹脑子懵了懵,半晌,才接话,问,“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裴夫子因公事在身,今儿未来授课,公主晨起便发了好大脾气。”安锦华不解,“裴夫子虽容貌俊美,但性子极冷,也不知,公主怎的就看中了,还要央着陛下,给他二人赐婚。” 见扶楹未应声,安锦华娇嗔一句,“你可听见了我这话?” “怎的还这般气定神闲?” 扶楹摇头,“那依安姐姐之言,有何妙法?” 安锦华说不出。 她打趣打趣好友还俐牙俐齿,若真央她出主意,她倒没法子言了。 见好友浅笑,便知扶楹不欲谈论此事,安锦华也不扫兴,伸手挠她,“好啊!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扶楹哪敢!” 两人玩闹一团。 待止声,安锦华闲不住,又忍不住提起旁的事。 转身,寻问扶楹,“你可知,沈家姑娘,沈泠儿?” “只是听过罢了。”扶楹应声。 沈家的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更甚,是个极蕙质兰心的,苏母提过好多次,扶楹有些印象。 但不知,好端端的,安锦华为何提起沈姑娘。 这般想着,扶楹便问出口,“她怎的了?” 安锦华望了望四周,低声言,“你这些日子忙,定然不知,沈家姑娘同右相家的小公子定了亲。” “啊?”扶楹意外。 “沈家姑娘不常出来玩闹,照理说,他们碰面应极少。” “可不是嘛。”安锦华点头,“但,谁让相府瞧上了呢。说好听些,姜正然是相府小公子,然,纵在外风光,可谁人不知,他不过是个庶子。” “日后,定然闯不出名堂来。” “这便也罢。”安锦华开口,“上次踏春,你也瞧见了,这姜小公子待公主不一般,瞧着,早已情根深种了。” “可谁让,咱们公主无情呢。” 第56章 “姜正然求了好久,但就连个郎君之位,公主都不愿许诺。” “我看啊,姜小公子的一腔痴情,怕要错付了。”安锦华叹气。 见赵熙宁进来,话题中断,未再谈起。 扶楹垂眸,其实,她心底是有不解的。 上次,在福宴楼,公主已经言明,不会插手她与行砚表兄。可落到安姐姐的口中,又似,公主待行砚表兄还有情意。 还有,姜正然虽是顽劣了些,但也断不会主动招惹贵女,怎会,与沈家姑娘有干系? 第34章哪家公子爱恋哪家小姐 自公主府出来, 安锦华邀她去福宴楼用膳,扶楹本想拒了,安锦华却道, “咱一起去吧。嫣然也在。” 既这样说,扶楹便应下了。 夕阳落山,光线昏黄,余晖洒在大地上,一片宁静。 安锦华与扶楹同坐一辆, 婢女们也偷得空闲, 凑到一起,谈些旁的事儿。 大多是哪家公子爱恋哪家小姐,不然就是民间乡野的怪事。 安锦华从匣子里拿了点心, 往扶楹那边移了移,问道, “你可要用些?小丫头说,是糕点坊的新品,我今早尝了尝, 虽是甜腻了些,味儿倒也不错。” 扶楹不禁嗔笑,言,“原是姐姐晨起用剩下的,就知你惯会敷衍我。” 安锦华一乐,“若论起这话,你还真说错了。”了了, 她拿起手帕, 捂嘴轻笑道,“我与你是至交, 你还不知我的心思?” “我呀!定是日日惦记着你。” “不然,我今儿不邀旁人,单邀你赴宴?” “安姐姐何谈起这话来?”扶楹疑惑。 本就是姑娘们的玩笑话,安锦华自然知晓,怎会多言这些子话。 安锦华未急着答扶楹,纤纤玉指捏起帘子,慢慢掀开,指了指。 “你瞧,那边是什么?” 扶楹看过去。 应是哪家老爷做东,宾客携伴,来往不绝,马车停在两侧,欢笑声四起,很是闹哄。 扶楹启唇问,“这是哪家的宴席?竟这般阔绰。” “这你便不知了吧。” 安锦华放下帘子,手指拂过衣袖,整理下被压出的褶皱,才言,“这是齐骁将军设的宴。说是,他刚回京,今儿设下宴,好与朝中同僚拉近关系。” 前些天儿,将军夫人才邀夫人贵女们踏春,今个,将军又亲自做东款待朝臣。 这般行事,也未免太过张扬了些。 扶楹能想到的,安锦华怎会不知。 她凑近,小声与扶楹言,“我也只听说,将军他,亲近同僚是假,为府上嫡小姐寻个夫郎才是真意。” “不过,这些与咱们也无干系。” 安锦华宽慰一句,“你无适龄胞弟,我兄长又是个不争气的,即便父亲有想法,齐家小姐也断然看不上他。” 然,不知想起什么,安锦华单手支起下巴,有些懊恼,出声言,“我倒忘了,你家那位裴公子,今晚也会赴宴。若是遭齐小姐看中,怕是,一场风波是免不了了。” 裴家公子莫不是块香饽饽,怎的,公主心动便罢,齐家小姐也可能有意。 唉!安锦华叹气。 苦的,怕是只有我们扶楹了。 越想,安锦华越觉得有理,面上笑意收了收,轻拍扶楹手背,“若是,陛下给你二人下了圣旨,这些子烦心事,就都没了。” 了了,安锦华摇揺头,兀自嘟囔一句,“可圣旨哪里好弄。寻常官员,穷尽一生,怕也得不到陛下恩泽。” 只愿,裴夫子待扶楹是真心,若能坚定不移,便是更好。 * 福宴楼离此不远,行过一条街就到了。 周嫣然正在门口等着。 瞧见她们下来,挥了挥手,笑,“可算来了。” “嫣然妹妹不是刚来,怎的听着,是等了好些时候?”安锦华瞥她一眼,领着扶楹往前走。 周嫣然轻哼出声,“方见面,你便要呛我。莫不是,你未来夫君有着落了?” 安锦华不欲言。 不知为何,母亲知晓她心悦姜正然,这些天,总央她去会见其他公子。 她不乐意,又怎会把事放心上。几番下来,就连母亲也对她颇有说辞。 可再怎样说,姜正然家世好,容貌也俊俏,性子虽说差了些,却也不是极恶之人。 为何不愿她嫁入相府,能得夫人位子不说,日后,旁人见她,也需恭敬有礼。毕竟,姜,小公子得相爷宠爱,人尽皆知。 再者,那日樱花树下碰面,她早已暗许芳心,此生,唯他不嫁。 这样一桩好事,落到双亲口中,却成了辱门楣的糗事。 安锦华真真是不理解。 姑娘们会面,谈话随性大方,唤人温了热酒,屋内有些微醺。 扶楹只饮一杯便停下。 果酒微甜,却不醉人。 待用了膳,扶楹出来,与姐姐们道别。 了了,才进马车,往苏府方向驶去。 * 行至半路,小厮停下。 小丫头掀开车帘,往外瞧去,言。 “姑娘,是裴府的管家。” 扶楹意外,问道,“您来,是有要紧事儿吗?” 管家也不知事情全委。 今晚公子赴宴,中途,小厮慌张回府,说是遣人把苏姑娘接到府上,模样甚是急切。 他怕下人办事不利索,便自个领侍卫出来了。 第57章 但是,既姑娘问了,管家解释一番,接着言,“姑娘若无事情,不妨去府上坐坐?” 扶楹应下。 * 方入府,扶楹被带到了裴行砚院中。 夜晚风凉,管家本让扶楹进去等,却被拒了,只好请她去门檐下避风。 脚步声渐近,扶楹抬眼望去。 裴行砚方归府,一身黑衣,面若玉冠。 静静立在不远处,一双眸子狭长深邃,表情极淡,可若细看,便能发觉,他如今的不对劲。 小厮跟在公子身后,见公子无了其他动作,赶忙俯身,言明,“苏姑娘不知,我家公子一时不察,中了公主的算计。” 虽然,是真不察,还是顺势,小厮也不知。 但怕扶楹不信,小厮仍是低声解释道,“此药乃蛮族之物。”小厮犯了难,顶着公子迫人的视线,接着言,“说是,说是只得男女欢好,方可解。” 少女视线与男人相接,莫名地,扶楹脸颊发烫,耳尖也染上一抹娇艳的粉色。 非是扶楹扭捏不愿,而是,不同与上次的迷蒙,这次他二人都有意识。 见扶楹未应,小厮暗道不好。 往日,公子总冷冰冰的,莫不是,苏姑娘怵了,果真不欲嫁与公子了?这该如何是好? 小厮悄悄抬眼,瞧了瞧自家公子。 眸子深沉,仍是清冷如月,若非喘息声愈发粗重,小厮还以为,公主的计谋未得逞呢。 裴行砚神情冷淡,扫了小厮一眼,哑声下令,“你先退下。” 小厮俯身,言,“是。” 接着,身子转向扶楹,道,“我家公子,便劳烦姑娘照看了。” 小厮不明白。 公子待苏家姑娘,明明是有情的。 更甚者,前些日子,夫人的称呼不知怎的传入了公子耳中。 小厮原以为公子会高兴,哪成想,公子只淡声下令道,“日后,唤她为苏姑娘便可。” 扶楹无措,瞧他一步步走近,后背是门,无处可躲。 她唤,“行砚表兄,你……”可还好? 后半句话未说出。 男人滚烫的气息渐近,裴行砚俯身,轻咬在少女的唇边。 他垂眸,眼睫随之低下,遮盖眸中压抑翻滚的情绪。 “想要你。” 他问,“可以吗?” * 月牙半弯,悬在天际,渐渐地,云层聚拢,月光清浅。 一同遮住的,还有满房春光。 少女肤色白皙,杏眼蒙上雾色,潋滟清浅。 衣襟松松,垮在腰间。 粉白色的肩带滑落,扶楹惊住,欲往上拉,却被男人桎梏,十指紧扣,只轻轻一推,落在枕边。 少女纤细的背绷得极紧,玉白脚趾弯起,目色迷蒙,难耐地溢出一声嘤咛,“你……” “嗯?”裴行砚好整以暇地望她,接着,俯身,慢慢靠近,薄唇贴在少女滑腻的脖颈,顺势向下,触感微凉微痒。 男人问,“扶楹想说什么?” 裴行砚唤她,以往冷情的眸子染上暗色,气息温热,滚烫又无所避开,少女唇边溢出碎音,瞧着她皮肤渐渐泛红,不紧不慢地接了句,“夫君在听。” 扶楹眸子睁大,是被惊住了。 行砚表兄他……方才自称什么? 夫君? 可是,他们还未成亲。 于情于理,都是不合的。 少女张口欲辩,嗓音黏黏糊糊,“才不是?” “不是什么?”裴行砚问她。 “喜欢吗?” 少女羞红了脸。不知为何,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四个字。 ——没脸没皮。 可是他不该是这样的啊! 扶楹咬牙不答,只这般想着,意识恍惚,她竟不知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那样?”裴行砚俯身。 待发觉一片濡湿,扶楹瞪大眸子,欲往后躲,嗓音不由得颤了颤。 “别,别舔……” 花枝娇弱柔嫩,只得护在掌心,哪能禁他这般挑逗、捉弄。 少女青丝散落,额前碎发被打湿,贴在侧脸,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被欺负得狠了,扶楹吞下呜咽。 再也忍不住,莹白手指攀上男人肩膀,嗓音又轻又细,温软得不像话,好脾气地打着商量,“你先出去,好不好?” “乖。”裴行砚低下头,耐心极足。 边吻掉她眼角滑落的泪珠,边哄道,“一会儿就好。” 上一次,扶楹中药,裴行砚念着她是初次,未要的过分。 可这次,清醒的是她。 身子发软,腰间触感极明显,扶楹忽视不了。 扶楹面上泛红,偏过头,不去看他。 他在这事儿上,既无师自通,又不知疲倦,不复往日的冷情。 少女身子往后缩,颤着嗓音问他,“好了没?” 四周空寂,一点声响也格外清楚。 裴行砚眉眼餍足,垂眸望她,半晌,似叹了气,虽是怜惜,动作却未停下,嗓音染上欲色,暗哑低沉,“快了。” 少女手腕再次被桎梏,扶楹娇怯,手指抓在床面上,指尖泛白。 眸底潋滟,含着一汪春水。 泪珠断了线,顺着眼角滑落,男人照单全收。 扶楹觉着,今夜,未免太过漫长了些。 第35章裴行砚他好生幼稚。 第58章 婢女离院子极远, 只在听到唤声才进去。当夜,热水换了三四回。 白日小憩了会儿,现在虽时候不早了, 小丫头却也不觉着困,转身瞧了眼,小声开口。 “公子与苏姑娘这般行事,岂不是不合礼法?” 大丫头是管家夫人的妹子,知晓的自然多些, 听了这话, 只淡淡扫婢女一眼,开口道,“暂先不言苏姑娘, 单论起公子,岂是不懂规矩之人?” 了了, 交代一句,“这话,说与我听便罢, 若被旁人听到了,你断然讨不到好。” 婢女摇了摇大丫头的衣袖,模样娇俏,“好姐姐!方才是妹妹失言,您大人大量,莫放在心上。” 任凭她如何求,大丫头都不出声, 在婢女快哭出声来时, 才道,“今儿就罢了, 下次可长个心眼。” “是。”婢女低头应声,“妹妹晓得了。” 见大丫头走了,婢女脸色一变,颇不服气,心中不由得暗想。 她不过是管家夫人的妹子,也不知在神气什么。 苏姑娘面善,性子又极软,若她日后攀上公子,定能捞个侍妾当当。 届时,谁看谁眼色,还不一定呢。 屋内,扶楹困倦,眸底蒙着雾气。 玉手放在锦被上,鬓边碎发浸湿,贴在侧颊,全身泛红,是被欺负惨了。 裴行砚忍不住怜惜,轻拍在她脊背,宽慰一句,嗓音低沉道,“睡吧。” 入夜,微凉月光洒下,堪堪照亮屋内。 * 翌日巳时。 日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小小的一团。 入眼,是陌生的素色纱帘,扶楹茫然一瞬,待凉风拂过,眸底才渐渐清明。 扶楹坐起身,指尖捏在被面上,眼睫轻颤。 锦被围在身上,腿间的酸痛感还在,但瞧着,是上过药了。 待听见有人进来,扶楹回神,抬眼望去。 男人未着玄色衣袍,换以月牙白,同色系的玉佩挂在腰间,随动作轻轻晃动,仍是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要起身?”裴行砚问她。 自然自在。 扶楹鼓了鼓颊,有些不满。 他怎的,昨夜那事过后,竟没有其他话,要同她说? 瞧着,倒似只她一人在意。 “若我言不要,你待如何?”扶楹启唇。 因方起身,嗓子还未润润,话说的极慢,黏糊糊的,听着没有力度。 裴行砚眉间微动,视线落在她身上,似是未想到她会这样答。 男人步伐沉稳,一步步走近,至床边止步。 帘子还悬着,里面场景未能看清。 即便不猜,也知她耳尖定然红透了。 裴行砚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纵容。 他如昨夜那般唤她,“扶楹想我如何?” “我……”扶楹咬牙。 明明,本意是为难他的,问题怎的又抛给她了。扶楹答不出,只轻轻哼了声,温软极了。 见裴行砚立在床边,静待着,无了其他动作,扶楹耳尖绯红,眼睫颤了颤,道,“我要起身。” “你唤婢女进来便好。” 少女太纯情了,乖软得让人更想逗弄。 裴行砚眸子冷情,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搭,“为何不要我帮你?”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扶楹眸子睁大,哑声。 好半晌,才没好气吐出四个字,“有失分寸。” 待听见门阖上的声响,扶楹忍不住抿唇,心里想的却是。 裴行砚他好生幼稚。 * 婢女们携衣裙缓步进来,福了福身,言,“姑娘晨安。”了了,方走近,伺候贵人起身。 身上的指印还未消去,婢女们脸红,指尖挑起肩带,不敢多言。 扶楹羞涩,转过身,下令道,“你们出去等着,我自己来就好。” 婢女们低眉言,“是。”随后,轻手轻脚退下。 裴行砚起的早,已用过膳食。 扶楹端坐,面前的膳食都是方做好的,热气蒸腾,氤氲眼眶。 扶楹手指玉匙,搅拌了搅拌,听婢女道,“苏姑娘,盈玉姐姐刚刚来过,正在外间候着呢。” 扶楹不知,此人正是昨晚言语失当的婢女,她淡淡瞥了那人一眼,“盈玉跟我情同姐妹,你把她晾在外间,便是对我颇为不敬。” “我虽不是你府上的主人,却也是贵客。不敬客人是为失礼,有何惩罚,想必你心中应是清楚。”扶楹嗓音极冷。 婢女慌乱,压下心底的想法,跪下道,“奴婢知错,还望姑娘万万不要与我家公子讲。” 罢了,此处终究不是苏府。扶楹摆了摆手。 婢女起身,亲自去请盈玉进来。 在扶楹瞧不见的地方,婢女也不愿装了,全然不觉着自己有错,只心中讥讽。 还未进门呢,便耍主人家的威风。 日后,若她攀附上公子,谁哭谁笑还不一定。 今早,公子还多看她了一眼呢。 莫不是,公子心中知晓了她的心意? 这般想着,婢女脸颊发烫,娇羞低头。 也是,不同与苏扶楹这般的贵女,她既貌美,性子又是极活泼的,自然能入公子的眼。 * 盈玉从外间进来,俯身行礼道,“夫人方才还念着姑娘,说您今儿好不容易疲懒一回,让下人莫去打扰您休息。姑娘瞧瞧,可要现在回去?” 第59章 “嗯。”扶楹应声,问盈玉一句,“你可用过早膳了?” 婢女低头立在一侧,不敢再上前,盈玉瞪了她一眼,“即便未用膳,奴婢也不敢在这儿吃。怕不是,奴婢用些,旁人便咬牙,恨不得啖奴婢的肉呢。” 盈玉在后院待久了,对婢女心中想法了然,阴阳怪气一番,还是觉着不忿。 姑娘也是,怎的与裴家公子再次牵扯到一块了。 盈玉同姑娘一起长大,断然不愿看姑娘嫁人为妇。再者,姑娘还要科举成事呢,怎能困于小情小爱。 这般念着,盈玉不会觉着自家姑娘不好,对裴行砚却是更为不满。 待想起什么,盈玉俯身,在扶楹耳边小声开口,话语直白,“姑娘,您可用了避子汤?”问罢,盈玉怜惜接着道,“避子汤性寒,又是极伤身子的。” “奴婢瞧着,裴家公子待您,也就这样。”小丫头瘪嘴,“若不然,这婚事咱们退掉也罢。” 扶楹眸中含笑。 小丫头性子率真,句句站在她这边,扶楹心间划过暖意。 但避子汤? 扶楹疑惑抬眸,裴行砚他……应会遣人备上的吧? * 扶楹方踏出房门,便见管家往这边来。 “苏姑娘留步。”管家开口,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我家公子唤您去书房。姑娘若无要紧事儿,不妨走一趟?” 扶楹蹙眉,抿唇不应。待想到什么,心下气恼了些。 这人不备下避子汤就罢了,竟还要她留步。 哼!她为何要听他的? 但念着昨个小厮那话,心下还有疑惑未解。 扶楹垂眸,掩下眸中神色,待想了一番,才回,“劳烦您带路。” “姑娘言重了。” 管家在前面引路,至书房止步,“姑娘自行进去便是。” 盈玉虽想跟着,但也并非不懂规矩,“那儿的花开的不错,奴婢去瞧瞧。须臾姑娘出来,唤奴婢一声便可。” 扶楹点头,只手提起长裙,踏门而入。了了,阖上门,才望过去。 裴行砚端坐在条案前,手执狼毫笔,宣纸上字迹未干。 听见声响,抬眼望她,眸色深邃却不冰冷。 许是未觉着他的冷然,扶楹动作也便大胆了些,在不远处寻了软榻坐下。 反正,觉着害羞的,本就不应是她。 裴行砚不出声,扶楹便也不开口。 屋内一时静默。 男人并不唤她过去,但见少女气鼓鼓的模样,眉头稍动,却也不知哪里惹到她了。 若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定然要慌乱无措地安抚一番了。 但她面前坐着的,是裴行砚,一个清冷绝尘的公子。 不。想起昨夜的欢爱,扶楹咬牙。 明明是欲念填不饱的孤狼。 扶楹出神想着。 未察觉到,裴行砚起身,绕过案桌,行至她面前,冷情漆黑的眸子垂下,静然望她。 扶楹仰面,觉着不太自在,出声道,“你不要离我这样近。” 少女一袭雾青色长裙,眉眼漂亮,抬眼看他时,白皙脖颈露出,红痕未消,碎发微散,没于衣襟,衬得小脸愈发温软。 一时不察,竟被他揽腰抱起,扶楹惊住,唇瓣殷红,张了张,“你……” 全然未料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扶楹怔然,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男人俯身,离她极近,气息清冽,却让人无法忽视。 两人换了位置,男人坐在软榻上,少女只得攀上他的肩膀,青丝交缠,气氛升温,说不出的暧昧拉扯。 裴行砚好整以暇垂眸。 修长手指落在少女腰间,只手抱着,微微倾身,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拿起不远处的汤药。 因身子靠在他身上,扶楹指尖捏在男人衣角,眸子潋滟清浅。 她看了看黑乎乎的汤药,眉间皱成一团。 瞧着好苦。 裴行砚不动声色问她,“你想喝吗?” “不喝也没关系。” 听见这话,扶楹抬眼,撞入男人深似古井的眸子,他嗓音低沉,接着道,“想娶你。” 想娶你,却怕你不高兴。 只得抑制两世的情绪,忍耐着,任眸中暗色翻滚,生出的第一个反应,也是迎合你的想法。 不是顾忌,是迎合。 气息交缠,暧昧不止。 第36章眸子微敛 少女的腰肢纤细, 只手被男人握在掌心。 裴行砚俯身,把人抱紧了些,扶楹觉着不自在, 想下去。 可因着昨夜那事,“表兄”二字,扶楹是再唤不出了,只问,“你为何要抱着我?” 裴行砚望她不语。 扶楹偏过头, 不去看他, 嗓音绵软,黏糊糊的,“干嘛?”作何这样看她。 “扶楹。”裴行砚唤她。 以往对待旁人, 裴行砚从不会过多顾忌。但若,旁人换成了她, 只觉得一言一行收到约束,行事诸多顾虑。 怕她不高兴,怕她拒绝。 裴行砚喉间滚了滚, 眸底暗色涌动,“凭你心意。” 退婚也罢,成亲日子延期也罢。 心悦你,所以,万事凭你心意。 而我,只看你一眼便好。 男人眸子漆黑狭长,情绪尽数掩下。 扶楹瞧不透。 屋内空寂, 半晌, 扶楹伸手道。 第60章 “把药给我吧。” 方用完药,裴行砚顺势把瓷碗接下, 放置在条案上,撑在少女腰间的手掌却未移开。 接着,他俯身捏了块点心,放在少女唇边,慢条斯理地喂她,神情自然。 他问,“你来,是想问什么?” 扶楹有些意外,下意识抬眸看他。 扶楹微微抿唇,道出心中疑惑,“昨个,小厮言公主算计你,可我想不通,公主为何要算计你?” 公主性子率真,万不是强迫他人的女子。 怎会使出这样的法子,算计裴行砚? 岂不是平白掉了身份。 裴行砚语速较缓,嗓音低沉。 他所言,是扶楹涉猎甚少的朝事。 裴行砚道,“这些年,邻国虎视眈眈,赵国国势大不如前。加之,朝中风谲云诡,官员勾心斗角,偌大的赵国已逼近亡国之势。” 见扶楹点头。 裴行砚接着道,“前些日子,邻国使臣朝见,欲迎娶熙宁公主,以达成两国联姻。” “陛下身子大不如初,皇后母族势强,陛下思量一番,同意联姻,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这样一来,一则,能削弱皇后威势,二则,能拉拢邻国,不至于出兵打仗。 “可……”扶楹不解,出声寻问道,“公主她怎会同意?” 裴行砚颔首,撑在少女楚腰的手往上移,好不让扶楹身子向下滑。 了了,才淡然言,“赵熙宁自是不会答应。” 所以,便把算盘打到了裴行砚身上。 而其中有皇后推波助澜,裴行砚即便知晓事情全委,也只得顺势装个样子。 这才中了春.药。 可是…… 扶楹蹙眉。 公主至尊之躯,娇贵不说,单论起品行,比之其他公主、皇子,也是好上千倍万倍。 只邻国随意的一句话,便要成为安定社稷的棋子。 扶楹不知,究竟是陛下的不对,还是这个世道的不对。 这般想着,少女眉心蹙起,轻声叹了气,出声问道,“此事,可有其他法子帮帮公主?” 赵熙宁心地不坏。 平日里,虽在贵女们面前娇纵了些,但每每过节也会遣人备厚礼。 说到底,这终究两国实力的一场较量,赵熙宁只是其中一个赠礼。若单靠皇后身份,届时,能不能保住赵熙宁也说不准。 裴行砚摇头。若真要应对此事,除非邻国使臣改变想法。 * 从裴府出来,马车向苏府驶去。 方进院子,便有婢女走近。 小丫头俯身言明,“姑娘,二小姐往这边来了。” 扶楹意外。苏绾绾娇纵,被万姨娘放在掌心疼着,平日里,暂不会与扶楹来往,怎会这时候过来? 边想着,扶楹边垂眸应下,“把人请进来吧。” 盈玉立在一侧,手臂微抬,为姑娘添置好热茶,出声道。 “姑娘,奴婢出去等着。” 扶楹点头,盈玉轻脚走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扶楹抬眼望过去。 说起来,她是有些时日未见小庶妹了。 苏绾绾一袭粉色长裙,梳着双髻,鬓间簪了两支芙蓉花,带着一股钟灵敏秀的灵气。 她施施然走近,俯身问安,“阿姐。” 随后,寻了个位子坐着。 自在随性。 若是旁人见了,定以为她二人关系甚好。 扶楹眉眼不动,无声打量她。 “你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苏绾绾抿唇,神情不大自然,“我听顾姐姐说,她要帮你留住裴公子。” 苏绾绾接着道,语气含着责备,“顾姐姐性子柔善,她既言了帮你,你不以礼回赠便罢了。怎的连句话也不曾托人带?” 扶楹气笑。 她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前些天,扶楹便知,苏绾绾同顾念青关系近。白日里,两人总一起玩闹,连带着,小庶妹去花楼的次数也少了。 苏母跟扶楹谈起这事的时,还言,莫不是她转了性子。 没成想,原是有人劝说。 扶楹好整以暇问她,“那依你之言,我该如何?” 顾念青目的不纯。 苏绾绾今儿来,是否受顾念青挑唆,也未可知。 扶楹摆了摆手,想听听小庶妹还能说些什么。 苏绾绾蹙眉,“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只是好意告知,你不言谢便罢,竟还反问于我。”苏绾绾起身,颇不忿,接了句,“好没道理。” 扶楹眉心微动。 往日,依着苏绾绾性子,定说不出“言谢”二字,瞧着,苏绾绾如今,愈发有了大家小姐的气派。 顾念青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苏府? 甚至耗费心神,同后院的姨娘、小姐交好。 言罢,苏绾绾转身离开。 扶楹未出声让她留步。 待走到门口,苏绾绾转身。 话语间含着说教的意味,“如今,再不同于往日,苏府渐显中落之势,届时,京中大族定是无耻,抢先分一杯羹。阿姐若有心护着父亲母亲,也要知进退些。” 说了这话,苏绾绾阖上门离开。 脚步轻巧,不复往日的骄横。 屋内,纱帘被放下,昏黑一片。 扶楹垂眸。 第61章 神色隐在暗处,愈发让人瞧不清楚。 * 这些日子,民间风平浪静,朝堂风云变化。 午时已过,扶楹本想小憩一会儿。 却见盈玉进来,小丫头俯身言明,“姑娘,周小姐在外等着您呢。说是邀您同去游园。” 不知周姐姐寻她是为何事? 扶楹心底疑惑。 刚出去,便见周嫣然掀开帘子,往这边望。瞧见她,挥了挥手,唤道,“快来!” 扶楹浅笑,“姐姐怎的这时候来寻我?” 不怪扶楹这样问。 今儿天阴,天气是不甚好的。 再者,这些日子,周家长辈又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周嫣然忙着与人相看,怎会有空来找她。 周嫣然把帘子放下。 伸手拿起一个香袋,递给扶楹。 扶楹问,“这样做工精细,应不是姐姐亲手做的吧?” “逃不过你的眼。” 待想起什么,周嫣然语气不大自在,反问一句,“既不是我做的,那你不妨猜猜,出自何人之手?” 扶楹嗔怪道,“妹妹怎会知晓。” 了了,接着打趣一句,“莫不是,姐姐的哪位有情人送的?” “是了。”周嫣然颔首,从匣子里拿出糕点,往扶楹那边推了推。 随即,叹了气,有些犯难,“你说,若有男子心悦我,我该怎样婉拒了去?” 扶楹浅笑,“原是因着这个。” “我就说,若是无要紧事儿,姐姐何故这个时候来寻我。” 见好友打趣,周嫣然脸颊发烫,伸出手,作势就要挠她。 扶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姐姐,妹妹知错了。” 两人玩闹了会儿,才停下。 周嫣然倒豆子般,把事情说与扶楹听。 因卫仲与其表妹珠胎暗合,让两家丢了脸面,周嫣然跟卫家婚事罢了。 周母怕会因此影响嫣然的名誉,便再三对比了京城的公子们,最后选定了沈家的公子沈清之。 谁不知晓,沈清之虽是沈家嫡子,可生来体弱,常年用药,冬季里稍稍感染风寒就要兴师动众。 旁的公子打趣,沈清之便得了“病秧子”的称呼。 周嫣然本就无心嫁人,一听这话,觉着挺合心意的。 他身子不好,应是不能行房事。 这般想着,周嫣然暗暗同沈家公子见面,本想寻这个由头把婚事拒了。 未曾想,沈清之竟心悦于她。 即便是现在,周嫣然也无法忘掉。 病弱英俊的公子哥,耳尖红透,从怀中拿出绣好的香袋,不好意思地递给她,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望,周姑娘莫要嫌弃。” 周嫣然心里暗想,此事棘手。 若两人皆不愿,便可就此了了。 但沈清之待她有情,又是个病弱公子,周嫣然自是一点重话都说不出口。 见扶楹笑出声来,周嫣然也不打断,神色恹恹的。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你说,若我成了尼姑如何?” 但念头一出,周嫣然自个就摇头否定了,“行家法不是难事儿。可若母亲被我气出好歹,那我就真心罪过。” 扶楹附和道,“可不是。” 世道艰难,女子本就不易。 谈婚论嫁更不能凭自己心意。 扶楹见好友纠结,启唇,“不若,你同沈家公子好生谈谈,若能挑明更好,即便不能也无妨,只在你母亲那里糊弄过去就好。” 了了,扶楹问,“周姐姐觉着呢?” 周嫣然眼睛亮了亮,“你这个主意倒好。” 周嫣然一拍手,唤小厮掉头,把扶楹送回苏府,挥手道,“我先去把这事儿了了,改明儿再来寻你。” 扶楹应,“行。” * 这事过后,扶楹便待在明秋院温书,未再出府。 这天,安锦华来寻她,说是锦绣坊出了新品,遣人给她送了好些料子。 扶楹接下,唤婢女备下礼,邀安锦华同聚,一起来的还有周嫣然。 姑娘们几日未见,说了会儿贴心话,用罢餐,就归府了。 盈玉一早会见表哥去了,便未在扶楹身边伺候。 算算时间,她应是先回去。 扶楹与周嫣然她们道别,踩着足凳,上了马车。 远远的见,盈玉在门口等着,神色焦急。 手心的帕子被攥在手心,已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待瞧见姑娘,盈玉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礼分,快步上前,赶忙道。 “姑娘不知,昨个二小姐去花楼被夫人得知,遣人关了二小姐禁闭。” “哪知,今早开门,就见二小姐晕过去了。万姨娘找夫人理论,夫人一时气火攻心,竟吐出好大一摊血。” “怎会如此。”扶楹心神一震。 母亲常年忧郁,身子本就不好,平日里虽好生养着,每每冬季,仍是风寒发热不间断。 万姨娘即便再怎样护女,也不该闹到正妻跟前。 她莫不是,被人挑唆了? 扶楹心知此事不对劲,却分不出神去细想,匆忙苏母院子赶去。 方进了院子,便有小厮迎上去。 素日,夫人心善,对下人未曾苛责。 小厮念着夫人的好,见姑娘焦急,出声宽慰道,“姑娘莫急,府医在呢,夫人吉人天相,定会无事。” 第62章 小厮心里想着。 万姨娘这次行事过于无分寸了。 若是以前,姑娘身为嫡女,万姨娘在姑娘面前定是讨不着好。 但现在,老爷偏宠柳姨娘,二小姐又同柳姨娘交好。 这事能否被处置好,还真不好说。 这般想着,小厮快步走上前。 补充一句,“姑娘,柳姨娘也在。” 万姨娘犯了错,来母亲这边观望是理应的,但柳姨娘,她怎的也在? 算算日子,她这一胎的月份也不算小。 拖着沉重的身子至前院,究竟是为看热闹,还是欲偏帮万姨娘? 扶楹心思渐沉,手心的帕子紧了紧。 婢女们低眉,瞧见扶楹,俯身行了礼,言,“姑娘。” 了了,接着言,“大夫说夫人无事,日后需好生静养,情绪莫要过多波动。” 府医出来,作揖。 见婢女已先说了,颔首,贴心宽慰一句,“夫人病发突然,小丫头们不知全委,让大小姐平白着急了。” 扶楹松了口气,扯出一抹笑,“母亲身子不好,日后还要劳烦您多上心些了。” “小姐言重。” 言罢,院中的小丫头上前,主动为府医引路。 * 扶楹推门进去。 屋内泛着药味,苏母半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待瞧见扶楹,才露出笑意,“不是同好友会面去了吗?怎的这么快便归府了?” 苏母面容温婉,虽是嗔怪,但话语间多了怜爱。 扶楹眼眶红了红,眸底氤氲着泪,但少女未言其他。 只走近些,把汤药拿在手上,待不烫了才喂苏母。 屋内静然,苏母用了药,愈发觉着疲软,交代扶楹,“再过不久,你便要嫁与裴家公子。” “母亲心事了了,心下也舒坦些。今日之事,万姨娘也是无心,过去便罢,你莫要与她争论。” 扶楹浅笑,应下,“扶楹知晓。” 待苏母安睡,扶楹才转身推门出去。 盈玉正在外候着,见姑娘神色还好,才松了口气,问道,“姑娘可要去寻万姨娘?” “奴婢方才过来,见她院中的小碧神色慌张,瞧着,是往柳姨娘院中去了。”盈玉不解,“她二人,关系怎会变得如此熟络?” 莫名其妙的。 柳姨娘怀了身子,照理说,万姨娘应该忌惮才是。 怎会这般交好。 听盈玉这话,扶楹未出声打断。 想了想,心下有了猜测,但还是要去求证一番。 方才归府匆忙,青丝微微凌乱,扶楹伸手抚了抚。 行至万姨娘院子,苏绾绾正站着,神色慌乱。 瞧见扶楹,她眼神闪躲。 扶楹上前。 “啪——”一声响亮。 万姨娘冲出来,护着女儿,“大姑娘,祸是我捅出来的,您要责罚便责罚我好了,绾绾还小,您莫与她计较。” 这话说的,若是扶楹非要寻根究底,还是她的不对了。 扶楹神情冷然,“那照姨娘所言,此事该如何处置?” 万姨娘容貌娇美,虽娇蛮了些,但也是个有心眼的。 一听扶楹这话,便知有回旋的余地,“不若,让老爷处理吧。” 苏父与苏母感情不深,若让苏父理论,偏向谁,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万姨娘眸子亮了亮,接着问句,“大姑娘觉着如何?” “行啊。”扶楹应,随即,一声轻笑。 她倒也想瞧瞧,妾室欺压嫡妻,父亲会怎样处置。 既谈成了,万姨娘松了口气,拍拍女儿手背,递出一个安抚的眼神。 老爷来了,这事就算天大,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般想着,万姨娘随手招来一个小丫头,“快,去唤老爷来。” 小丫头即便心中不愿,也只得低头应,“是。” 许是本就听到了风声,苏父来的不慢。 万姨娘身姿娉婷,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娇娇地唤,“老爷。” “您可算来了。”万姨娘抱怨一句,未言明事情原委,反是颠倒黑白,“老爷不知,大姑娘好生威风,竟要处置妾身和绾绾呢。” 脂粉气弥漫,苏父皱眉,直接挑明,“你性子急躁,我岂会不知,断是你做了什么蠢事。” 万姨娘瘪嘴,不敢再言。 只得把视线递到柳姨娘身上。 扶楹顺势看去。 柳姨娘一身蓝色衣裙,宽松却不显臃肿,容貌比之以前,更是妍丽。 她莞尔轻笑,只手扶着沉重的身子,上前几步,走到苏父跟前。 柳姨娘不打算把自己牵扯进去,只娇弱开口,“方才见万姐姐在这同大姑娘争论,妾身便过来凑个新鲜。” 她唇瓣殷红,微微嘟起,颇撒娇的意味,道,“可未曾惹事呢。” 苏父瞧她这副样子,怜爱的点了点她鼻尖,并无责怪之意,“你呀。” 他揽在柳姨娘腰间,女子身上馨香好闻极了,他神色温和下来,问道,“站的久了,身子可觉着沉重?” 柳姨娘顺势靠在苏父怀里,一只手覆在小腹上,“老爷这样说,妾身是觉着有些累了。” “待晚上,我给你揉揉。” “有念青呢。” 两人旁若无人般亲昵。 快走时,苏父转身,瞧了眼扶楹,甩了甩衣袍,道,“扶楹莫要无端生事,后院和乐才好。” 第63章 扶楹气笑。 对苏父,扶楹真是失望透了。 不知何时,他偏宠姨娘,把母亲晾到一边。 或许,那时扶楹便该想到,会有今天。 * 母亲养着身子,无事后,扶楹便放下心。 有奴婢通告,说是裴府来人了。 扶楹心底疑惑,携盈玉去看看。 方至门口,便见小厮站在那儿。 小厮转身,俯身行了礼,对扶楹言明,“苏姑娘,我家公子……” 今个事情属实太多,扶楹觉着有些累。 见小厮这副神色,扶楹猜中七七八八,半晌,她叹口气,接话道,“可是又遭了旁人算计?” 小厮眼神忽闪,只得点点头。 公子也是,明知齐小姐的算计,也不多长个心眼躲掉。 大夫方去看了,服药针灸后,也无大碍。 偏生,公子还遣她来寻苏姑娘,岂不是令他为难。 小厮内心虽这样想着,但绝不敢说出口,他脑袋低下,小声应,“姑娘聪慧。” 扶楹垂眸。 一次就罢了,裴行砚他怎会这样好让人算计? 想不明白,扶楹就暂时不去思考。 整理了整理衣袖,踩着足凳上了马车,见小厮久不行路,扶楹掀起帘子,问,“怎的还不走?” 小厮乐呵呵的,“姑娘,这就走了。” 扶楹不知裴行砚是怎样想的。 他心思深沉,断不会任凭旁人算计。 可眼下这事儿,却又是这般的没道理。 扶楹不解。 莫不是,行砚表兄他是故意为之? 应该不是。 想法只浮现了一瞬,扶楹就排除掉了。 罢了,去瞧一瞧便知了。 马车停在裴府门口,小厮先一步下车,把足凳放置好,才立在一侧,道,“姑娘,到了。” 扶楹携盈玉下去。 盈玉本就不欲让姑娘再来裴府,方才见姑娘在想着事情,便未出声扰姑娘分神。 见小厮这般狗腿子的模样,盈玉瞪他一眼,冷哼声,“你家公子有事,你不急着去,总唤我们姑娘做什么?” 小厮摸摸鼻子,不敢反驳。 此事,如果真要算账,也是自家公子的锅。 小厮叹口气,此人是苏姑娘的贴身婢女,同未来夫人关系匪浅,这样想着,小厮低头,“盈玉姑娘教训的是。” 傻子。 盈玉翻了个白眼,不去同他争论。 书房里,因要件甚多,盈玉被拦在外面,跟小厮并肩站着。 瞧他面色不对,盈玉轻哼一声,娇叱道,“你在心虚什么?” 小厮被盈玉带偏,低头附和道,“心虚,心虚……” 他心虚什么啊? 救命啊,公子。 盈玉不再看他,心中想的却是,这人腰板总弯曲着,瞧着,简直毫无男子气概。 日后,也不知哪家的好姑娘会瞧上他。 * 这边,扶楹推门进去。 裴行砚坐在条案前,只手撑额,面色潮红,瞧着不大舒服。 扶楹阖上门,走过去,问安后才言,“行砚表兄寻我,可是为着什么?” 其实,扶楹如今甚少唤他表兄。 不是无礼,而是总觉着,太多别扭了些。 裴行砚抬眼。 两人挨得不远,男人长臂一拉,距离缩近。 裴行砚眸子深邃,含着扶楹看不懂的暗色。 他起身,揽腰,把扶楹抱到条案上。 他如前些日子那般,低声道,“想要你。” 后半句未说出口,男人眸子微敛,望她。 无声问,“可以吗?” 扶楹无措了瞬,不知怎么答。 她怎的觉着,她与裴行砚的关系,是过于近了些。 裴行砚低眸,凑近些,微凉的吻落在少女唇边,很轻,带着诱哄的意味。扶楹脑子发懵,待清醒过来,才发觉,她方才说的是,“好。” 楚腰还被男人只手握着,扶楹身子发软,却还是伸手挡在身前,“不,不行……” 男人垂眸,掌心落在少女腰间,触感温热,烫得惊人,他低声道,“我不进去。” 那那那也不行! 见裴行砚是有些难受。扶楹心软,杏眸清浅,仰面望他。 小声问了句,“果真要在这儿吗?” 裴行砚垂眸不语。 少女性子温软,遇上他这般无礼的请求也不懂拒绝。只睁着眸子看他,因久见他不语,脸颊轻轻鼓了鼓,眼底氤氲着雾气,目若秋水,愈发潋滟。 这事儿,本就不是她主动的。 他提出后,扶楹虽应下了,但断不会让自己难受。 她还坐在条案上,双腿仍悬在半空中,被他这样无声瞧着,扶楹只觉得,好不自在。 扶楹左手攀上他肩膀,好不让身子下滑,随后,伸出空出的右手,轻轻扯了扯男人衣角,命令道,“抱我下去。” 瞧着,是有些生气了。 少女肤色白皙,眉眼漂亮生动,贝齿咬着软嫩的唇,眼眸中氤氲雾气。 扶楹不知,她的神色尽数落在男人眼中。 青雾色的裙摆与玄色衣袍相交,两人挨得极近,气息交缠升温。 裴行砚俯身,嗓音暗哑,带着些许轻哄的意味,“就在这儿。” “好吗。” 扶楹吃软不吃硬。 第64章 见他这样说了,寻不到旁的借口拒绝。 罢了,半个时辰应是够了。 扶楹抿唇。 上次,裴行砚动作极慢,边十指紧扣同她厮磨,边垂眸,漫不经心地望她动情。 看似纵容般任由少女指尖划在他背上。实则,扶楹只能被动承受,欺负得泪眼汪汪。 那次,一时分不清,微醺的到底是谁。 有了前车之鉴,再怎么,扶楹也要先把要求讲清楚。 虽面上有些羞涩,但还是交代,“那,那你快些。” “嗯。” 裴行砚把人揽腰抱起,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的更近。 裴行砚撑着少女纤细的腰肢,把人桎梏在怀。 她乖软,却偏头不看他。 裴行砚俯身,轻咬在少女唇边,“扶楹。” 他唤她,“乖,张口。” 少女耳尖染上一抹绯红,脸颊发烫,想训斥他,却被这人吻住唇瓣。 娇花颤了颤,花瓣被雨水打湿,掉落两瓣,湿答答的,却被男人尽数接下。 扶楹气息紊乱,眼底蒙着雾气,伸手欲推开他,却不知为何,顺势被他牵着,如昨夜那般十指相扣。 “喜欢吗?”他问,嗓音低沉沙哑,在空寂的书房里,愈发显得撩人。 扶楹咬牙,闭口不答。 男人吻掉少女眼角滑落的泪珠,沿着往下,落在少女脆弱的脖颈上。 扶楹想往后躲,男人宽大的手掌握在细腰上,避无可避。 裴行砚垂眸,眼底暗色聚了聚,修长手指轻轻挑起少女肩上的粉色飘带,他再次问,“喜欢吗?” “不……”少女摇头,呜咽声细碎。 “不喜欢?”裴行砚低声问。 半晌,似喟叹出声,不紧不慢地接了句,“可我好喜欢。” 沉浸在有你的气息中,好喜欢。 上世,他寡言,见她与裴行简交好,便不动声色掩下眸底情绪。 凭她心意,成全她。 可现在细想,裴行砚眸底浮现戾气,不是对她的,而是对裴行简的。 他二人的关系,也到了这一步吗? 这般想着,裴行砚控制不住情绪。 纵然让她恨他,他也不该成全。 待腰间一凉,迷蒙间,扶楹抓住男人宽大的手掌,不让他往下。 少女乖软,还记着方才的约定,唇边被轻咬着,嗓音黏黏糊糊的,撒娇一般,“你方才说过的,要弄外面。” “嗯。”裴行砚俯身应她。 “记着呢。” 小船浮浮沉沉,浪花拍打。 不知过了多久,船舶靠岸。 扶楹仰面,全身失了力气。 少女眸底含泪,额前碎发被浸湿,黏黏地粘在侧脸。 裴行砚贴心地帮她顺背。 扶楹微微喘息,张口,本想骂他。 可这人竟先她一步认错,嗓音很低,微微撩人,他言,“是我不对。” 扶楹余下的声音堵住,气不过,伸手攀上男人肩膀,咬在他脖颈上。 男人手腕力量加重,隐忍克制。 任由少女肆无忌惮地发脾气,未出声打断。 扶楹咬的不重。 可偏偏就是这样轻的触感,才让他无力招架。 “抱歉。”男人再次道歉。 声音染上欲色,愈发暗哑低沉,“是我忍不住。” 心悦你,想要你。 若你的眼里只有我,便是最好。 但……若你眼中有了旁人。 裴行砚垂眸。 他不介意又争又抢。 因为,我不会背叛你。 永世不会。 * 从书房出来,扶楹蹙眉,只觉着身子发软。 方至门口,便听见有人唤她,扶楹转身望去。 是裴行简。 裴行简上前几步,与她并肩,扶楹发觉,不动声色往一侧移了移,颔首问好,道“行简表兄。” 少女疑惑偏头望他。裴行简只觉着,心尖软了软,出声道,“我兄长冷情,日后待你,定是不会放心上。如今,你二人还未成亲,若你答应,我今日便同母亲说。” 同意什么,扶楹自是知晓的。 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裴行简他,脑子应是被踢了。 扶楹无意同他过多交谈,直截了当地道,“行简表兄寻我,若是只为言这些话,其实大可不必。” “行砚表兄如何,扶楹心中自有考量。若只凭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自身想法,岂不是,太过随意了些。”扶楹接着道。 裴行简一身蓝色锦袍,容貌俊俏。 听见这话,以往温润如玉的模样不复存在,他偏执到癫狂,“若我说,上世,你我是夫妻呢。” 扶楹心头一震。 裴行简还在说,“我虽不知,这世事情为何出现了偏差,但行简表兄想说与你听的是,我心悦之人,其实是你。” 荒唐…… 这是扶楹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上世,因着裴行简性子温润,扶楹便嫁与他,后,也只身处后院,做好自个的事儿便罢。 对待裴行简,即便真的敞开来说,也只是少女情窦初开的错觉,若说动心,却是没有的。 再者,他上世心悦之人,应是姜姑娘。 他这般言,便是未把姜姑娘放在心上。 扶楹有些气恼。 这样的人,断然配不上姜姑娘。 第65章 裴行简问了一句,“若只我一人便罢,可表妹是否想过,兄长他是否也知?” 言罢,裴行简转身离开,扶楹却滞在原地。 待听见盈玉唤她,才回过神,“姑娘想什么呢?竟这般入神。” 方才盈玉也在旁边,还以为姑娘是被裴行简的话骇着了。 忙出声宽慰道,“裴家二公子那话,说的无根无底。瞧着是胡诌出来的。” “姑娘可还记得?”盈玉上前几步,“李家小姐装傻那事儿,不是也言自己重生了什么的,鬼鬼叨叨的。” “话本子里,这些东西可多了。姑娘听的少了,觉着惊惧。”盈玉娇俏地笑道,“可奴婢却一点儿不信。” 扶楹掩下心思,扯出一抹笑。 可裴行砚他……果真也重生了吗? 第37章把人抢过来就好了 因着裴行简那话, 扶楹竟梦魇了。 扶楹记得,这是她嫁与裴行简的第二天。那时,扶楹已知晓他心有旁人。 那天大雪纷飞, 望不到边。 天空暗黑,没有一点亮光。 各家各户的彩灯仍高高挂着,年味还未散去。 明明是欢喜的日子,可为何,气氛会这样压抑。 扶楹一身雾青色长裙, 只手撑着折伞, 立在裴府门口。 热气化成了乳白色的雾,氤氲眼眶。 裴行简挽着侍妾,从门外走近。 侍妾面容娇美, 眼睫微微上挑,带着扶楹未曾有过的媚色。 待与扶楹视线相撞, 侍妾眉眼扬起,娇娇滴滴地靠在裴行简身上,随即, 当着主母的面,旁若无人撒娇道,“夫君,云儿手指极冷,你就抱抱人家嘛。” 裴行简虽心悦姜玉晚,但对侍妾这话很是受用。 想着,不过是抱一下罢了。 男人俯身, 打腰抱起侍妾。侍妾顺势攀上男人脖颈, 把脑袋埋在裴行简怀里,温热的气息渐近。 未曾料到, 侍妾动作大胆,竟伸出玉手,摸在男人的喉结处。 裴行简身子紧绷,喉头滚了滚,冷冷地扫了一眼侍妾,暗含威胁。 侍妾却半点不怕,歪头,柔弱地靠在他怀里,娇俏地道,“公子,怎么了嘛。您怎地这样看着奴?” 侍妾知晓,公子宠她,不过是为牵制扶楹。 可是,这样的大家小姐,自是忍不了夫君无顾忌地宠旁的女子,反把自己晾在一旁。 侍妾是个心思深的,不满足于成为公子的手头玩物。 所以,第一步,便是把扶楹挤下去。 而这法子,自是她心甘情愿最好。 侍妾眸子忽闪,心中贪念渐起,突生一个好主意。 在离扶楹只一步远的距离,侍妾仰头,吻上男人唇角。 接着,她嫌不够,愈发凑近几分,微烫的呼吸洒在男人脖颈处,看裴行简慢慢动情隐忍的模样。 侍妾狡黠地笑道,“不妨让奴尝尝,看看公子的唇瓣,是否也如面上这般温润。” 裴行简本想呵斥侍妾,脚下的动作却一滑。 长臂拉过,侍妾再次跌到他怀中,两人距离更近,暧昧横生。 侍妾笑的俏丽,“公子这是,忍不住同奴亲热了吗?” 裴行简不拒绝,只言,“若你听话些,未尝不可。” 瞧着他们旁若无人亲昵,扶楹偏头,愈发觉着心烦。 不单是对侍妾一人,更多的是对裴行简。 若他早些发现自己心意,同她退婚,扶楹不可能不应,如今已成定局,却又装出这副样子。 好似,她死皮赖脸攀附一般。 相看那日,她脑子莫不是坏掉了?少女鼓了鼓颊,暗暗地想,不然,她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温润皆是假的,只有虚伪才是真。 待两人走后,扶楹微松了口气。方才,只觉着干冷的空气也满是躁意。 若是问扶楹为何在这儿等着,事情还需从裴夫人说起。 冬日天凉,裴家夫人病了。不久前,遣了贴身婢女来,唤她过去侍疾。 裴家夫人虽不苛责,却也不好相处。若是拒了,届时,定会生起事端,所以扶楹只得过去。 盈玉本跟在扶楹身边,但走的急,披风也忘记带了。小丫头不忍姑娘冻着,便央她在小亭下,赶忙回去取了。 亭檐微翘,鹅毛大雪落在亭面上,天地间,只余这一抹白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四周空寂,少女思绪空了下来,仰面望了会儿无边的雪,眼睛忽然酸涩。 也不知,母亲可还好? 幼时,每每下雪,扶楹总撒娇,央着苏母出去,寻一处干净地方,堆两个雪人。 少女脸颊冻的发红,眸子却清亮,望着母亲,欢喜地道,“母亲,这个小雪人好看吗?” 那时,苏母总会边温婉笑,边拿出帕子,给女儿擦手。 苏母素来怕冷,但瞧扶楹高兴,便未说一句重话,只道,“好看。” “在母亲心里,我们扶楹是最最好的。” 记忆不深,但情绪刻骨。 少女眼眶发红,忍了忍,终是落下了泪。 寒风冷冽,大雪漫天,站在小亭受冻的,只她一人。 若一生有限,那,这就是结局了吧。 扶楹仰面,忍不住地想。 脚步声渐近,她疑惑了瞬,随即抬眼望去。 未曾想过,竟是裴行砚。 第66章 行砚表兄性子冷然,不好相处,往日扶楹总不敢与他对视。 许是雪花阻隔了视线,少女胆子大了些,这次,漫天雪地下,两人视线相接,扶楹未再避开。 男人着一身极致的黑,与白茫茫相映,清冷绝尘。发丝用玉冠束着,身姿修长,缓步走来,似带了整季的寒冰。 他眸子狭长深邃,垂眸无声望她。 扶楹不再去看裴行砚,泄气地想,为何,只她一人这般倒霉。 嫁了不喜欢的人就罢,还无权无势,不可拒绝裴夫人的要求,只得乖软应声。 飒飒寒风下,少女衣裙单薄,手指已然冰凉,无声搓了搓。 好冷。 为何女子长大些,就非要嫁人? 她想母亲了。 无人知晓,裴行砚眸子黑沉,晦涩不明。 偌大的裴府,竟无一人给主子送件披风。 还是说,只因裴行简不重视,下人们便也忽视? 男人瞳孔深邃,暗含汹涌。 情绪翻滚,他想的是,若能把人抢过来就好了。 男人眉眼不动,上前几步,无声替她挡着寒风。 待低眸望她,却见少女眼眶红透,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兔子,单薄无助。 情绪到底压抑,半晌无法平息。 裴行砚竟不知,若她哭了,该怎样去哄。 反复默念的两个字是: ——别哭。 男人冷情不假,可真等一腔真心付与少女时,他从未想过收回。 不知为何,裴夫人院里来了人,言,二夫人早些回去暖着,不用去了。 碰巧,盈玉也过来了,手里拿着绒毛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很暖。 或许,扶楹永远不会知晓,那天,淡漠的公子头一回动气,遣人把小厮婢女都训斥了一番。 还交代下去,“府内的任一主子,皆不得怠慢。若有违反,轻则受罚,重则,赶出裴府。” 小丫头们心底明了。 老爷虽面上威严,但论起来,还是大公子势强。 从梦中惊醒,扶楹恍然。 她坐起身,只手撑着额头,心中想的却是,“莫非,行砚表兄他……果真重生了?” * 翌日晨起,扶楹在院里温书。 见裴府小厮又来了,扶楹微微扬眉,问,“今个,你家公子又怎的了?” 小厮“咳”了两声,怕苏姑娘误会,赶忙开口言明,“姑娘可冤枉我家公子了。这次绝不是姑娘想的那般。” 说罢,小厮弯腰,把帖子递给扶楹,“是我家夫人办的宴席,说是,请您一起过去。” 小厮很上道,乐呵呵地接着道,“公子怕您受了委屈,赶忙遣我来照顾您呢。” 盈玉正在边上帮扶楹磨墨,听了这话,哼笑出声,“我们姑娘自有我照看,遣你来,怕是无甚用处。” 小厮低头,“盈玉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但主子既言了,做下人的,怎能反驳。”接着,小厮问了句,“盈玉姑娘,您说是吧?” 盈玉叉腰,气笑,“我与姑娘情同姐妹,纵然不是主子,却何时成了你口中的下人?” 小厮暗道不好。 这人惯会挑错,若被她记恨上,往后怕是有苦头吃了。 小厮作势就要扇自己,“诶,都怪我这张嘴,惹盈玉姑娘生气了,该打。” 扶楹望着他二人,笑而不语。 盈玉只是率性,却也不是难相处的。见这人伸手,怕他真打上去了,摆了摆手,赶忙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是我方才错言,行了吧。” 小厮笑,“哪能啊。” 扶楹把毛笔放下,施施然起身,问了问小厮,见马车已备好了,颔首道,“这就去吧。” “好嘞。”小厮抬脚在前面走,怕扶楹怯场,贴心宽慰句,“夫人办宴,并无其他事。说是,很久未见京城的姑娘们了。趁着初春,天气还暖和着,好与姑娘们聚聚。” 扶楹应声,想起上一世,对裴夫人也有些了解。 裴夫人是不会有意刁难,却也不是好相处的。 更甚者,她中意的人,并不是扶楹,扶楹心下也清楚。 上一世,裴夫人就有意把自家侄女许给裴行砚。 只可惜,裴行砚性子清冷,被拒了几次之后,因怕跟儿子多了隔阂,裴夫人也不提了。 这次,许是一场鸿门宴。 * 马车在裴府停下,并不是裴行砚自己的宅院。 扶楹到的还算早,只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生面孔。 小厮怕扶楹不知,小声为她介绍,“那儿是崔员外家的千金,名唤崔雪霏。” “姑娘不知,这人心悦我们公子。”小厮声音愈发低了,接着言,“崔姑娘性子娇蛮,又不讲理。偏生,崔府就这一个嫡出的小姐,总是捧在手心宠着。” 想了一番,小厮说出法子,“若是崔小姐刁难您,您不理便是。” 这毕竟是在裴府,小厮也不能久待,见同伴唤他,小厮赶忙过去,不忘交代一声,“姑娘行事小心些。” 扶楹应下,“嗯。” 崔雪霏毫无礼数,待走近后,眉头微微扬起,宛如一只骄矜的花孔雀,她问话,“你就是苏扶楹?” 扶楹瞧过去,“姑娘觉着呢?” 崔雪霏未曾想到扶楹竟这样答,一时语塞。 她方才都看见了,行砚哥哥身边的小厮,对这女子甚是谄媚。 第67章 待想到什么,崔雪霏眸子亮了亮。 “你说,若你我二人相斗。” “行砚哥哥偏帮的,是你还是我?” 第38章微痒的触感落在手心 崔雪霏所言, 究竟是玩笑话,还是真心算计还未可知。扶楹蹙眉,多留了个心眼。 时候还早, 扶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见周嫣然过来。 周嫣然笑,“你这次来的倒快!” 扶楹求饶,“姐姐可莫要打趣我了。” “也罢。”周嫣然挽着扶楹,两人一起进去, 不知想到什么, 周嫣然凑近些,小声开口,“我听说, 陛下许诺了两国联姻,过些日子, 公主便要嫁到邻国去了。” 周嫣然眉头紧皱,“公主骄矜,若远赴邻国, 怕是要吃好些苦头。” 扶楹应声,接着问了句,“不过,姐姐怎会知晓这事儿?” 周嫣然面上红晕,有些不自在,“我同你说过的。” “上次从你府上出来,我便去寻了沈家公子, 可谁料到, 他竟染了风寒,不便出来。” 她接着道, “我昨个又去寻他,他告诉我的。” 其实,事情可比这复杂多了。 周嫣然现在还记得,那天她跌落到沈清之怀里的情景。 红色长裙与那人的青色锦袍相交。周嫣然一边怕把人压出好歹,一边脚踝疼得厉害。 她平日里也不是脆弱的女子,但听那人温声安慰,还是忍不住掉了豆子。 见少女哭了,沈清之无措了瞬。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他从哪得来她喜读话本子的消息,竟寻了好些轶事讲与她听,其中,不免提到了熙宁公主和亲。 但原因还未问出口,周嫣然就脑子发沉,昏睡了过去。 太丢人了。 周嫣然羞涩,不愿再去回想,好在扶楹也未寻根究底。 周嫣然转移话题,与扶楹聊了些琐事。待视线在一女子身上落定,周嫣然扯了扯扶楹衣袖,问道,“你可知,哪位是谁?” 女子气质温婉,一身白色长裙,鬓间只一只玉簪作饰,甚是清丽。 但这姑娘,扶楹没见过。 “就知晓你不会留意。”周嫣然颇恨铁不成钢,“你可知晓,裴夫人有一侄女,名唤江邈意?” 见扶楹点头,周嫣然接着道,“喏,那便是了。” “话说,裴夫人怎会对江邈意有好感?即便是侄女,但凭她在京城的风气,也不该这般重视。”周嫣然蹙眉。 “这话怎么说?”扶楹问。 两人寻了空位坐着,周嫣然俯身,轻声道,“你不知,江邈意心悦她义兄。” “可那义兄上了江家族谱,这等背德的事,江府自是不能同意。” 周嫣然接着道,“你别看江邈意现在温婉极了,你可知,前不久,她欲与心上人私奔,被江家长辈拦下后,竟闹着绝食。”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劝的,这才好了。” “照理说,既发生了这样子的事儿,裴夫人不说避避罢了,怎的还把人唤到身边去?莫不是,她星点不介意,还念着,给她与裴夫子拉线?”周嫣然不解。 未等扶楹应声,便见裴府婢女往这边来,福了福身,道,“苏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周嫣然替好友捏了一把汗。 侄女陪在身边还不行,如今,竟还要唤扶楹过去,瞧着,裴家夫人来势汹汹啊。 这般想着,周嫣然小声言,“你小心些,虽不至于得罪人,但也莫要被人随意欺负了去。” 扶楹浅笑,“我晓得的,须臾事情了了,我再来寻姐姐。” * 婢女在前面引路。 婢女与小厮向来交好,方来时,便被告知,要帮着苏姑娘些。 行至院子里,婢女一下犯了难。 今儿江姑娘也来了,一早就去夫人跟前露面,算算时候,应是还未离开。 若是晚到会儿,夫人许会生气,然,若是苏姑娘现在进去,照着屋内两人的性子,风波是免不了的。届时,苏姑娘受了委屈,那该如何是好。 小丫头神色纠结,下不定主意,手心的帕子被攥得极紧。 扶楹看破,轻声道,“我自行进去便可。” 婢女抬眼,望了望扶楹。 她未想到,苏姑娘竟会这样言。 婢女俯身,言,“是。”了了,又贴心补充一句,“姑娘且放宽心,我们夫人不会随意为难人的。” 扶楹应下,拎起裙子,向屋内走去。 门只虚虚掩着,并未被阖上。待人告知一声,扶楹绕过屏风,施施然走过去。 裴夫人正躺在软榻上,玉手搭在江邈意腕上,两人相谈甚欢。 见扶楹俯身行礼,裴夫人笑意尽收,眼睫轻抬,“苏姑娘来了,随意坐吧。” 屋内虽宽敞,除不远处有个硬榻外,并无招待客人的脚凳。 扶楹垂眸,道,“多谢夫人好意,扶楹方来不累,站着便好。” 裴夫人扫了她一眼,未再出声,仍是如方才那样子,与江邈意交谈。 “才几月未见,你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裴夫人眉眼含笑,“听你母亲说,你前些日子在与人相看,可有合心意的男子?” 想到什么,江邈意眸子微沉,待听裴夫人唤她一句,才摇头道,“还未曾。” “若非你当初不乐意,你与行砚的婚事,怕早就定下了。”裴夫人叹了气,“罢了,你二人终是有缘无分。” 第68章 说罢,裴夫人望向扶楹,话却是说与江邈意听的,“这位苏姑娘,你可识得?” “听过罢了。”女子莞尔,面容清丽。 其实,江府只是小家族,若无了裴府帮协,想挤进京城贵女的圈子,江邈意也是没有机会的。 但她面对扶楹,非但不怯场,更甚,还隐隐的带着高傲。 扶楹无声哂笑,突然觉着,来裴府赴宴,会见裴夫人,是一场错。 重来一世,她为何还要如上世那般,听从旁人差遣,学着看旁人脸色,无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想着,扶楹突然觉着索然无趣。 崔雪霏算计也罢,裴夫人刁难也好,世道这样,断不是她的错。 见裴夫人疲懒,扶楹俯身,礼数挑不出错,“若夫人无要紧事,扶楹便先出去了。” 裴夫人虽心里不乐意,面上却未显露,拂了拂手,让她离开。 * 扶楹行在路上,途径一小院时,隐隐约约听到诵读的声音,似佛语呢喃。 少女疑惑了瞬,转身看去。 院子虽冷落,却不破旧。 扶楹并无窥探之意,但莫名想起了静疏方丈那话,心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走上前,立在阶梯下。瞧了瞧,并非发现有何特殊的地方。 不知何时,诵读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扶楹转身,本想离去,不成想,竟撞到了人。 入眼,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玄色衣角落入视线,扶楹才发现,竟是裴行砚。 男人眉目疏淡,瞳孔深邃平静,仍只手撑在少女腰间,垂眸望她,神情自然,“怎么?” 不可避免,少女耳尖染上绯色,杏眼清浅,汪着一潭秋水。 扶楹鼓了鼓颊。 他竟还问怎么了?若不是他走路无声,她又怎会吓一大跳。 她有些生气,这人是真不知晓,还是装不知晓? 这般想着,扶楹伸手,拍在男人手背,微微用力。 裴行砚低眸,默不作声地望她,好脾气地任少女轻拍,纵容,却又极慵懒淡漠。 少女力气不大,但因皮肤白皙,手心红了。虽是有些痛,但扶楹未放在心上,猛然仰面,与男人鼻尖相碰。 扶楹怔愣了下。 他是何时凑近的? 男人俯身,眉头微皱。 日光粲艳,落在裴行砚身上。 许是暖光中和了男人的冷情,扶楹觉着,裴行砚现在甚是…… 想了一番,扶楹却未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微痒的触感落在手心,少女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男人却微用力,未让她挣脱开。 莫名其妙,扶楹脑子突然浮现出两个字。 ——温顺。 公子清冷如月,明明应是不染俗世的,可现在,却心甘情愿俯下身,为她吹发红的手掌。 扶楹愈发不自在了,慌乱开口,“不,不疼……”了了,少女乖软嘟囔一句,“我没有过多用力的。” 男人身子颀长,嗓音淡漠,“你手心红了。” 知晓你没用力,可你手心红了。 扶楹竟读懂了裴行砚的话外意。 少女侧身偏过头,错开了与男人相接的视线。 不知怎么应他,少女紧张了瞬,目光落在了男人眼角。 以往,她未曾发现,裴行砚的眼尾竟有一颗小痣。 扶楹觉着吃惊,伸手指了指。 裴行砚眉头稍动,好整以暇望她,“怎么?” 少女开口,“有颗痣。” 裴行砚“嗯”了一声,“喜欢吗?”他问。 扶楹眸子睁大,未曾想过他竟会这样问,见男人眸底深沉,不猜也知,定是暗色翻涌,扶楹后退一步。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扶楹差不多看透了这人的本色。面上有多淡漠,在这事儿上便有多热衷。 简直是没眼看。 男人只手覆在她腰间,让扶楹避无可避,随即,轻轻拉了下,任由扶楹再次撞入他怀中。 而后,裴行砚俯身,指尖微凉,修长手指拂过少女耳尖,漫不经心地再次出声,“喜欢吗?” 他到底在问些什么啊? 扶楹无话,干脆不答,全然当作没听到。 男人眸子漆黑,蕴着情动,却又不动声色掩下,掌下是少女娇柔的腰肢,他微克制,嗓音暗哑,他不厌其烦,又问了一遍,“喜欢吗?” 裴行砚嗓音慵懒,微显撩人。 扶楹只觉着脸颊发烫,不用看,也知晓,她耳尖定也是红透了的。 她嗓音颤了颤,言,“你不要总想着这样的事。” 扶楹本以为,她说的已经很露骨了,不曾想,这人嗤笑一声,很轻很浅,好整以暇望她: “扶楹不妨细细说说。” “哪样?” 第39章男人好整以暇望她,“在听。” 扶楹轻轻用力, 推了推他。 这次,裴行砚未再桎梏她,两人拉开距离。 扶楹松了口气, 后退半步。 方才,她只觉着,连空气都滞住了几分。 少女脸颊发烫,耳尖也染上了娇艳的绯色,她眼睫轻轻颤了颤, 温软开口, “你不要总想着这样的事。” 扶楹微微皱眉,“你与我还未成亲,这样于情于理皆不合。” 迫不得已时就罢了, 反正,裴行砚帮她一次, 她返回去一次,谁也不欠着谁。 第69章 未见裴行砚应声,扶楹悄悄抬眼, 望了望他。少女眉眼漂亮,小声问他,“我方才所言,你可听到了?” 裴行砚好整以暇望她,嗓音低沉,他回的是,“在听。” 不是听见了, 而是, 在听。 简短两个字,堵住扶楹剩下的话。 罢了, 反正她不欲同他争论了。 少女鼓了鼓颊,面上表情生动,落在那人眸底,裴行砚眸子很深,隐着一池深潭,只有望向她时,才不会带着冰冷。 待出来,扶楹方发觉过来。 她本是要去看打哪儿来的声响的,被裴行砚这样岔开话题,最后竟忘记了。 扶楹回神,蹙眉想着,他出现在那儿,究竟是有意,还是碰巧? * 这边,待扶楹离开,裴行砚进了后院,婆子赶忙迎上去,俯身道,“大公子。”了了,接着道,“夫人身子不适,方回来,还在睡着呢。” 母亲今日宴请贵女,作为主家,还未结束 便归房了,是极不合礼数的。 究竟是真不适,还是装不适,裴行砚心里 有底。 他颔首,淡声道,“那就劳烦嬷嬷进去通传一声了。” 婆子为难,推门进去,随后,把门阖上。 裴夫人端坐在条案前,哪有半点身子不适的样子。 外头声响不小,裴行砚所言,一字字入耳。 半晌,裴夫人闭了闭眸,拂手道,“把公子请进来吧。” 婆子俯身,言,“是。” 裴行砚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唤了句,“母亲。” 裴夫人启唇道,“母亲非是定要你娶邈意,也知你想说什么,但你与苏家姑娘是真真不合适。” 裴行砚轻嗤出声,“那依母亲之言,我与何人合适?” “我来,并未是同母亲商量,而是传达一声,省的,旁人的手伸的过于长了。” “你知晓邈意所为了?”裴夫人惊住。 裴行砚漠然出声,“不知。” “也无需知。” 他不在意。 不管江邈意会使出什么法子,又与母亲达成了何种谋算。 他在,就断不会让她受委屈。 * 从裴府回来,扶楹未再出去。 翌日晨起,日光粲艳。 盈玉从前院进来,手心拖着杯盏,待放置好,她走近些,开口问扶楹,“今个京中公子们在狩猎,姑娘可要去凑个热闹,瞧一瞧?” 小丫头也是好心,姑娘闲暇时总温书,若再不出去走走,怕是要闷出病来了。 盈玉觉着,姑娘科举成事虽也重要,然,身子还是第一要紧的。 这般想着,小丫头忍不住劝道,“姑娘不妨出去走走,说不定嫣然小姐也会在呢。” “我昨儿不是刚出去一趟?”扶楹问。 “姑娘可莫提这事儿了。”盈玉皱眉,接着道,“昨日,您去裴府,无甚乐趣也罢,还需看裴夫人的脸色。奴婢觉着,替姑娘委屈的慌。” “我委屈什么?”扶楹轻笑,把毛笔放下,边去一旁净手,边道,“得了。若我今日不去,耳朵怕要磨出茧子来了。” 盈玉嗔道,“瞧姑娘说的话,奴婢哪敢啊。”言罢,小丫头给扶楹倒了杯热茶,递到姑娘手上,做完这一切,才静静立在一侧。 待想起什么,小丫头疑惑出声,“姑娘不知,这些日子,万姨娘竟张罗着给要二小姐说亲。” 盈玉实在是不解,“平日里,二小姐不好生学习规矩,万姨娘可是睁眼装瞎,护在心上的。怎的如今,不是遣人教习,就是带她去会见其他夫人?” “偏生,二小姐竟也应下。” 扶楹垂眸。若说其中没有柳姨娘的手笔,她是不信的。 想不通盈玉就不想了,她俯了俯身,“既姑娘方应了奴婢,奴婢这就交代下去。” 扶楹应声,“好。” * 西狩场是前年修建的,规模不甚大,主要是京中公子比赛的场所。 平日里,贵女们也可来此,但会骑行的是少数,大都寻个场地围观,喝喝茶,吃些糕点,或是,凑到一起闲聊其他事情。 扶楹方到,未想到,人还挺多。 场地的婢女过来引路,解释道,“姑娘许是不知,今个,诸位皇子们在这儿比赛呢。” “姑娘您瞧。”婢女小声道,“那边还有旁人下注,您若感兴趣,也可过去寻个乐。” 扶楹未应,跟着婢女往里面走。 场地宽阔,两侧高树青青。 待听见一道唤声,扶楹抬眼望去。 不曾想,竟是三皇子赵平。 婢女跟着扶楹止步,赵平挥挥手,婢女识相退下,心里却不由得叫苦。 三殿下最是好色,若在此生出了事端,她脑袋怕要保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想起什么,婢女眼睛一亮。今个,裴学士也在,三殿下再怎样顽劣,也总要顾忌学士大人。 这般想着,婢女转身,步子紧了紧。 这边,扶楹福身行礼,言,“三殿下安好。” 赵平凑近些,扶在她腕上,轻浮地笑,“扶楹妹妹行这些子虚礼,岂是同本殿生疏了?” 扶楹蹙眉,未想到,这人竟这样大胆。心生厌恶,扶楹不动声色往后退,“殿下说笑。” 他这话说的,跟扶楹与他熟络过似的。 第70章 赵平眸子亮了亮,“前几年,本殿母妃还说,要把你许给本殿做正妃。” “然,太傅府势头渐下,扶楹妹妹也知晓,若你应下,待本殿回宫便禀明父皇。” 赵平笑开,说出的话却不要半分脸面,他言,“正妃之位本殿虽是许不成了,但小小侧妃,本殿还是能做主的。” “扶楹妹妹觉着如何?”赵平偏头,问她。 目光粘腻,让人不适。 扶楹不再看他面色,往后退了退,同他隔出两个人的距离,“三殿下若只为这事,不妨早些收了这副心思。” 扶楹神色冷了下来,“毕竟,日头还未下呢。” 怎的就做起了白日梦。 赵平眸子染上怒意,甩了甩衣袖,“既你不识好歹,本殿也无需给你脸色。” 赵平接着道,“若扶楹妹妹现在俯身认错,再讨好下本殿,本殿许会心软,就此罢了,放你一马。” 扶楹气笑,轻轻嗤笑出声。 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脸。 抛去皇子的身份,这人,怕连乡野农人都比不过。 占了尊贵身份,性子却低劣极了。 有如赵平一样的这些人在,赵国即便不想亡国,怕也是难如登天。 扶楹垂眸,神色掩下。 突的,想起姜姑娘那句,“虽言现今国无动荡,无奈贪官污吏层出不穷,百姓苦不堪言。” 也许,在她们言“国无动荡”的时候,国势早已有了风云变幻。 只是,上层尽知,独百姓不知。 帕子握在掌心,不知何时,已皱成一团。 赵平虽言语无礼,但还不至于胆大包天,于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手动脚。 扶楹镇定下来,“公主还在等臣女,若三殿下无事,臣女先行告退。” 扶楹刚迈出步子,便听见一声呵斥。 “站住。”赵平气恼,厉声道,“本殿许你走了吗?” 翛然,“铮——”的一声。 利剑穿过耳际。 赵平惊恐回头。 他未曾想到,竟是裴行砚。 飒飒冷风中,男人一身玄衣,眉眼冷然,默然垂眸,瞥了赵平一眼,满腔戾气,若他不是皇帝宠爱的三皇子,那支剑,怕就不是晃过了,而是直挺挺地插在他身上。 裴行砚骑着马,比赵平高出一大截,赵平下意识往后退步。 他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父皇养的一只狗。 偏偏,现在还不能动。 赵平未露出半分不满,掩下情绪,强装镇定,称呼却已然乱了,“幕僚有事寻我。本殿就先走了。” 待赵平走了之后,裴行砚微微俯身,长臂一拉,把扶楹抱上马背,温热的气息极近,扶楹觉着不自在,腰背僵硬。 裴行砚并未强迫她,单手扯了扯缰绳,止住马往前跑的动作,嗓音低沉,覆在她耳边,很轻地问,“害怕吗?” 扶楹以为,裴行砚问的是,坐在马背上害怕吗? 许是男人嗓音从容,扶楹慢慢从惊惧中回神,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乖软回了一句,“还好。” 黑马温顺,随男人指令,慢慢走着。 赵平带来的阴翳散去,扶楹有些高兴。 少女偏头,与裴行砚对视,杏眸透亮,“它好乖。” “嗯。”裴行砚应她。 扶楹不知,黑马是前年邻国进贡的,性烈不好驯服。届时,偌大的赵国无一人可驯服,不仅能避免损失好马不说,还能煞煞赵国的威风。 但不成想,未出一日,竟被一文人驯服了。使臣觉得下面子,未如往年那般,浩浩荡荡在皇宫转悠,匆匆归国了。 此后,每每提起这事,邻国使臣皆冷哼一声,道,“那人也只幸运罢了。” 黑马贵重,纵面上教到了裴行砚手中,暗地里,却也只得献给陛下。此后,黑马便一直被养在皇宫。 西狩场开放之后,才被人从皇宫带出来,在这里好生养着。 扶楹未发觉,男人把她半圈在自己怀中,距离极近。她转身,唇瓣不由得擦过男人下颌。 裴行砚垂眸望她,似是在问,“怎么了?” 第40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扶楹脸颊莫名发烫, 心里忍不住暗想。 她明明也不是这样容易害羞的性子。 裴行砚眼睫低垂,眸子漆黑深邃,却并未显冷冽, 相反,扶楹总觉着,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纵容。 未加掩饰,却也不甚显露。 突地,黑马扬起前蹄, 声音嘶鸣。 扶楹往后仰, 背后是男人宽厚的胸膛。 远处,柳絮被风卷起,落在地面, 似覆了一层层雪。 思绪被柳絮拉起,蓦地, 扶楹想起了上世的一件事。 上世的暮春,也如今天这样有过狩猎。 只不过那时,并未如今天这般日光粲艳。 她依稀记得, 那年冬季漫长,地面的雪花并未完全消融。 裴行简一身蓝色锦袍,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他半揽着侍妾,慢慢驾马往前驶去,却在府门口停住。 裴行简意外,颔首唤了一句, “兄长。” 侍妾娇弱地靠在他怀里, 玉手抱在男人腰间,很紧, 待顺着视线看过去,侍妾呆了呆。 裴行砚不常去老宅,侍妾又被养在后院,未见过他也是应该的。 瞧见大公子,侍妾忍不住神游,她竟未想到,大公子比二公子好看太多,说是天人之姿也不过分。 第71章 只是,她听人说过,大公子性子过于冷淡了些。 侍妾心里清楚,即便她有想去勾搭的心思,怕也不够格。 这般想着,侍妾把心思收起,靠在男人怀里,望向不远处。 这位二夫人,性子是过于软了,任她欺压便罢,皇家狩猎,夫君不带她,反携侍妾同去,这位竟也未生出半点不满。 侍妾撇嘴,若是一直这样便好了。 昨日醉酒,她瞧着,二公子待女子并未是不起反应。男人嘛,血气方刚,只要她动动手指,让裴行简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简直易如反掌。 但前些天,她也听说二公子心悦旁人,说那位,还是丞相府的庶出小姐。 名唤什么,侍妾也不留心,遣人打探一番,知晓那女子喜穿红衣。 侍妾是个有心思的,今天儿虽冷,却还是换上了红色的长裙,衣衫单薄轻透,堪堪遮住身子。 裴行简见她第一眼时,侍妾没错过他眸中的错然。可慢慢地,眸底染上烦躁,派人给她拿了件绒毛披风,青蓝色的,温婉大气,却又极不显眼。 侍妾扫过扶楹的长裙,微蹙眉。 她怎么觉着,扶楹裙子的颜色与她身上这件这般相似? 许是凑巧罢了。 侍妾停了心思,见裴家两位公子还立在门口,眸子转了转,娇娇地道,“公子。” 这样指示不明的一句,掺着女子的娇媚,似羽毛划过心间,带着细长的勾子,凭谁也受不了。 侍妾仰面,玉手攀上男人肩膀,吻在裴行简喉结上。 裴行简脸色沉了沉,平日里,为煞煞扶楹傲气,随侍妾怎样,他也配合。可如今,兄长立在身侧,她竟也这般胡闹。 裴行简桎梏着侍妾,欲把人拉开,却被侍妾细软的长臂攀上,女子皮肤白皙滑腻,不可避免的触碰中,他竟果真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念头一起,裴行简脸色愈发沉了。 侍妾顺势撇嘴,乖巧地靠在男人怀里,不再胡闹。 余光望了眼大公子,不成想,这人竟未分给她半点目光。 他一身玄衣,眸子黑沉,立在不远处,背后是无际的白茫茫,静默,却又似皎月,清冷、高不可攀。 漫天飞雪,鹅毛似的,落在男人肩上。裴行砚未理会那边二人,而是下马,行至她身边,问她,“想去吗?” 扶楹敢肯定,他绝不是说笑。 但扶楹不喜热闹,也早已厌烦了与侍妾的勾心斗角。 她怔愣了瞬,便回过神,摇了摇头。 裴行砚“嗯”了一声,却也未强迫她。 * 见扶楹出神,裴行砚拉了下缰绳,让黑马停下,单手抱着她的腰,很轻松一般,把人抱下。 玄色衣袍落入视线,扶楹抿唇,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偏过头,不再去看他。 碰巧,有婢女过来,扶楹瞧了瞧,不曾想,竟是赵熙宁身边的小丫头。 见裴学士在这儿,婢女感到意外,想起公主交给的正事,婢女俯身行礼,言明,“苏姑娘,我家公主有请。劳烦姑娘跟奴婢走一趟了。” 扶楹蹙眉,她来不到一个时辰,赵熙宁派人寻她,若说只为闲谈,扶楹是不信的。 思绪转了转,扶楹应声,“嗯。” 裴行砚还站在她身旁,气息清冽,却又不容忽视,扶楹抬眼,撞入他的眸子,一时语塞,“我……想过去看看。” 看看赵熙宁,究竟是为何事寻她。 裴行砚未拦着,扶楹松了口气,才从微滞的气氛中脱身。 * 婢女在前面引路,扶楹跟在她身后,静默无言。 待止步后,婢女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赵熙宁一身红色长裙,明艳清丽。她端坐在主位,见扶楹过来,漫不经心抬眼,“苏姑娘寻个位子坐吧。” 赵熙宁不是个耐性子的主儿,手指拂过珠钗,声音轻灵。 赵熙宁道,“想必,本宫要嫁到他国这事,苏姑娘如今也知道了。” 突地,她觉着索然无趣,凤眸瞥了眼粲艳的日光,慢悠悠接着道,“本宫寻你来,也并无其他事情。好歹你与本宫相识一场,本宫自然也当得起你一句好友。” “两国联姻,本是幸事,本宫无需你怜悯,你用不着拿那样的目光望本宫。” 扶楹未想到赵熙宁会这样说,半晌,她出声道,“臣女只是觉得,公主惊才艳艳,不该成了旁人争夺权势的工具。” 赵熙宁微嘲,问她,“你可知晓,本宫为何厌烦你?” 幼时,赵熙宁跑出宫去,唤了几个好友游街,因周嫣然在,扶楹便也跟着了。 姑娘们还小,自然不晓得人心险恶,危险重重。 黑衣人手持长剑,闪着刺眼的光。 旁的好友皆躲在她身后,只有苏家这个小丫头,一边惊恐,一边把赵熙宁护在身后,还幼稚地安慰她,“公主莫怕,臣女在呢。” 危险来临,这人不好生躲开罢了,竟还言要保护她? 望着小少女单薄的肩膀,赵熙宁轻哼一声。 苏家姑娘,莫不是个蠢的。 还好有惊无险,事后赵熙宁才知晓,那是母后为锻炼她胆量,故意设的局。 再大些,因着京中容貌排行,赵熙宁单方面跟扶楹不对付。平日里,就算赵熙宁不给她好脸色,扶楹不似旁人那般背后抱怨。 第72章 久而久之,两人不合的势头愈来愈强,即便那只是赵熙宁单方面认为的。 赵熙宁嗤笑出声,摆摆手,“好久未同你聚了,一起喝一杯吧。” “就当是你为我饯行了。” 扶楹虽不赞同赵熙宁这话,但也未出声拒绝。 婢女拿了上好的烫酒,给主子添置好,随即,静静立在一侧。 赵熙宁心事诸多,未主动寻话题,扶楹话少,觥筹交错间,竟未说几句话。 最后,赵熙宁问她,“你说,我是不是过于软弱了些?” 父皇想拿她牵制母后,谋取利益;母后只她一个孩子,也想操纵她,让她成为下一个至尊。 自己的命运尚做不得主,怎能成就旁的大事。赵熙宁叹了气,想着,她是不是太过无用了些。 两人谈的久,待累了,便寻了房间睡着了。再次醒来,扶楹才发觉,暮色竟已无声降临了。 她走到外面,未见盈玉,只裴行砚在那儿等着。 男人微微俯身,垂眸望她。 他眸子深邃,望不透,瞧不清,似未消融的冬雪,无声、默然。 裴行砚迁就般低头,气息温热。 昏黄月光下,少女莹白小脸微红,眼神潋滟迷离,歪头瞧他,嗓音很轻,“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裴行砚是说过的。 他心悦她。 但,扶楹不确定。她觉着,裴行砚不是会随意倾心的,她与他,相处时候不多,感情也不甚深切。 她从不是扭捏之人,接着醉酒,胆子稍大些,想问什么便问了。 少女杏眼蒙着雾气,清浅,似汪了一潭秋水。她走近些,仰面望他,待撞入男人冷情漆黑的眸子,她无厘头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啊?” 裴行砚眉头轻动,未曾想到,她会这样直白问他。 他性子沉稳,情绪习惯了不外露。许是,因他先动心,便主动把位子放低些,掩下几近翻滚的暗色,面上仍是淡然,仍是不动声色。 未见他应声,少女微微不满,鼓了鼓白嫩的脸颊,忍不住嗔道,嗓音绵软,黏黏糊糊的,“你不开口,是在等我反应吗?” 下一秒,少女踮脚,手指捏在男人衣襟上,粉白色长裙和玄色衣袍相交。 冷风飒飒,如最初相看之时,任玄色衣袍翻飞,他在前面立着,挡了冷风,把她护在身后。 裴行砚垂下眼睫,察觉到少女动作,却不避开,怕她觉着累,男人只手掌在少女楚腰,让她借力站好。 腰间触感微痒,扶楹蹙眉,眸色愈发潋滟,想往后退,却被男人桎梏,无法避开,少女馨香混着无边的夜色,暧昧无声,撩人心弦。 少女温热气息极近,裴行砚眸子染上欲色,嗓音已然暗哑,他唤她,不动声色哄道,“扶楹方才,是想做什么?” 其实,还有后半句,裴行砚未问出声。 ——你方才,想问什么? 是想知晓他待她的心思? 难道还不明显吗? 裴行砚嘲弄一笑。 上一世,他瞧着她褪去少女的温软,换之以无波动的目色,沉寂又暗含恐慌。 她无措回眸,眼底含泪,张口欲寻求帮扶。 可盈玉被陷害,死于他人之手,她身后,已然空无一人。那时,扶楹许是觉得,整个冬季,过于漫长寒冷了些。 大雪飘飞,是无边的白茫茫。 墨色了无天际,暗云低压,黑蒙蒙一片。 他见扶楹落泪,滚烫,不能擦拭。一滴滴砸落,又被风干。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不在意时,过得极快,可若真心难捱时,却又成了无边的漫长寂寥。 陷进去,走不出。 好似,整个世界只余她一人。 可她从不会知晓,鹅毛雪花降落,覆在了厚厚一层,一同掩盖的,有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 扶楹手下动作渐重,裴行砚再次低眸望她。 扶楹杏眼清亮,面上还带着醉酒后的微醺,她有些羞涩,忍了忍,还是开口,嗓音掺着烫酒,很糯很轻,她一字字说,“我觉着,我是喜欢你的。” 方才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其实是想说,我心悦你。 见你时,心跳如鼓,忍不住甜蜜。 她仰头,唇瓣贴近,甜软气息靠近,吻在了男人唇角。 不出格,只很轻地停在那儿。 风声近耳,夜色下,能与之应和的是,少女悸动。 第41章双手握拳的隐忍 夜色如墨, 带着凉意。 醉酒后,扶楹思绪渐缓,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行砚俯身, 好整以暇望她。 许是,四周太过空寂,扶楹瑟缩一下,娇娇气气蹙眉,伸手道, “抱我。” 少女嗓音很轻, 消散于这无边的夜色。 几颗星星悬在天际,月色昏黄,堪堪照亮眼前的路。 裴行砚立在她身侧, 静默沉稳。 未料到她会这样说,男人眉头微动, 有些意外。 他很轻地笑了下,凑近些,不动声色替她挡着冷风, “想要我抱?” 男人问,漫不经心的一句。 少女抬眼,与男人深邃的眸子相接,深似古井,猜不透,扶楹移开眼,不再看他, 只乖软地点了点头, “嗯。” 想要你抱。 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你亲近。 第73章 少女眨了眨眸子,有些疑惑, 似是在问,他怎么还不抱她。 若是平常,扶楹自是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然,今儿跟赵熙宁谈话,扶楹悟了许多,但她却觉着,心头愈发空虚了。 无措,慌乱,想寻找一个庇护。 月色朦胧,照在少女莹白漂亮的小脸上。 粉白色裙摆轻荡,少女仰面,尽显温软。 让人心动。 裴行砚一步步走近,只手揽在少女腰间,掌心微烫。 扶楹踮脚,未让他直接抱,而是盯在他眼角的小痣上。 男人眉眼凌厉、清冷,好似,含着消融不了的冰。 “喜欢?”裴行砚问她。 扶楹乖乖应声,“喜欢。” 可爱、喜欢。 少女眼神直白热切,裴行砚不自觉想多了。 男人眸子漆黑,蕴着情动,他垂眸,不动声色掩下,掌下是少女娇柔的腰肢,他微克制,嗓音很轻,带着些许诱哄,“想摸摸吗?” 少女脸颊发烫,轻轻地咬了咬贝齿,许是月色过于温柔,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男人扶在她腰间,微用力,把人提上一点,扶楹被迫踮起脚,微凉的手指点在小痣上,没头没脑地重复道,“喜欢。” 裴行砚喉间滚了滚,没忍住,溢出一声轻笑。 少女醉酒的样子,好乖好软,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想要藏起来。 裴行砚“嗯”了一声,带着纵容,伸手问她,“还要抱吗?” 少女嗓音拉长,回应他的,是黏黏糊糊的两个字,“要的。” 昏黄月光下,扶楹眸色清浅,好似,汪着一潭春水。 她乖软地眨了眨眼,瞧男人动作。 裴行砚未曾用力,只手揽在少女腰间,很轻松地把人抱在怀里。 因着醉酒,扶楹脑子还晕着,她有些出神,待想起什么,蓦然出声,嗓音轻软,“想要糖人。” “为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裴行砚问她。 扶楹思绪转的很慢,伸手扯了扯男人衣袖,很轻地道,“我幼时不高兴的时候,母亲都会遣人买给我的。” 裴行砚问她,“那你现在,是不高兴了?” 扶楹娇气蹙眉,嗓音黏黏糊糊的,温软得不像话,“没有……” 夜色温柔,她嗓音飘散在空中。 “想买一串,送予你吃。” 她这样说。 裴行砚眉头微动,有些意外,竟意外读懂了少女的想法。 ——想要你高兴。 “很甜的。”扶楹仰面望他,嗓音轻轻的,带着闻不可闻的委屈,“你不信我吗?” 男人眸子渐深,暗色翻滚,沉入眼底,半晌,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好脾气应她,“没有。” 虽然夜色无边,但我与你同行时,我祈望的是,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之后的事,扶楹记的不大清楚。零星记得,那天,裴行砚的眸子,是过于温和了。 * 此后无事,扶楹便在房里温书。 时间未留下痕迹,不知不觉,三天竟过去了。 周嫣然本邀她去福宴楼赴宴,然,今日天阴,扶楹失了兴致,便拒掉了。去瞧了瞧母亲的近况,就一直待在房里。 盈玉脚步很轻,从前院进来,手中拖着茶盏,待放置好,立在一侧。 待想起什么,小丫头低声言,“姑娘不知,昨个使臣来朝,浩浩荡荡一行人,好生威风。” “奴婢去采办东西,顺道在茶楼坐了会儿,姑娘可知,奴婢听见着什么?” “那老夫子,言了一番高深莫测的。最后竟说,裴家公子是天生帝命。” “这可怎么了得!听那人说,陛下面上和善,暗地里发了好大的火呢。” “唉。”盈玉叹了气,想不通这事儿,“好端端的,使臣非要神神叨叨,还当众指正了裴公子,就是不知,他们这是何种用意?” 什么帝命,无厘头极了,盈玉听都没听过,心中不由得暗想,应如话本子上写的那样,是诱骗人心的玩意儿。 小丫头还在说,扶楹垂眸,默不作声听着。 往常,使臣来朝便是大事,更甚者,这次还牵涉两国联姻。再怎样,也不该不合时宜地言这番话。 果真只为挑拨君臣关系吗? 局势如一张密网,让身处在内的人,透不过气,想走出去,可又寻不到破解的法子。 * 下午,盈玉进来,拿了张帖子,还有封信函。 落款人是裴行简。 扶楹感到意外。 裴行简怎会想着给她写信? 扶楹拆开看了看,怔愣出神。 上面列出的,是上一世跟这一世的不同。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裴行砚。 裴行简在下面写: 扶楹妹妹许是不知,我兄长,他应是多了一份记忆,所以,我们如今才有了偏颇。 若你不信,可去求证。 帖子是裴行简送来的不假,可让她去见的人,却是裴行砚。 这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以她未由头,引裴行砚出来。 外面传来雨声,扶楹思绪转了转。 唤了盈玉,“备上马车,我一会要出去一趟。” 雨渐下渐大,马车行在小路上,穿过街道。 刚至小亭,扶楹曳着伞,避着滴檐,缓步过去。已是极小心,但裙摆还是不免被雨水打湿,她抬眼望去。 第74章 裴行砚只手撑着折伞,立在雨幕里。 一如前世。 男人身姿挺拔,玄色衣袍翻飞,面上表情极淡极冷,狭长眸子微敛,寡言少语。 视线相对的那刻,两世的宿命拉扯,莫名地让扶楹心颤了颤。 可是……他果真是重生的吗? 扶楹仰面望他,步子下意识往后退。 就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落在裴行砚眼里,却被无限放大。 男人指尖微蜷,放任心底的黑色情绪。 她果真,还是怕他吗? 还是说,她心悦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这一世的种种,酸涩又隐含期许。 裴行砚微微嘲弄。 他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少女转身后,温软地对他轻笑;还是两人交谈时的随性,和天地间只余他二人的悸动。 裴行砚本就知晓,扶楹性子纯善,不谙世俗。 少女转身,眸子清澈透亮,眼尾上扬,只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望他,他便心软到溃不成军。 裴行砚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认知到,这份感情,不管从哪方面看来,皆是不对等的。 结果好也罢,坏也罢,他都只得被动接受,接受她仰面时的笑意,或是,接受她畏惧时的后退。 似料到她会说什么,他开口,把决策权交到她手上。 男人喉间滚了滚,再出声时,嗓音低沉,暗哑得厉害,他一字字,说的极慢,“若是,你想退婚的话。” 修长手指隐在衣袍。 扶楹不会看到,他双手握拳的隐忍,也不会懂得,让他甘愿退让的忍耐。 男人停了一会儿,眼睫轻颤,遮住了眸底的汹涌和暗色,他接着说,“凭你心意。” 全然无法,他可以应下。 第42章“你别抱我。” 有些话, 不必问出口。 雨声近耳,一声接着一声。 冷风拂面,掺着细密的雨滴, 拂面而过。 脑子本应清明些,可扶楹觉着,怎么愈发僵住了? 不知道面上该显出什么神情; 也不知道给出怎样的反应才好。 少女垂眸,空气带着潮湿,凝成了雾气, 氤氲眼眶。 扶楹抬眼, 看他一步步走近,仍是清冷如月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的。 不论如何,裴行砚永远从容沉稳, 心跳乱掉的人,只她罢了。 不知是跟谁赌气, 少女偏眸,不去看他。 温热气息靠近,目光灼热。 扶楹知晓, 裴行砚在看他。 四周空寂无声,只有“啪嗒啪嗒”的雨声。 冷风拂过耳际,扶楹瑟缩一下。 这次是被冻的。 裴行砚心中知晓,邀他的人,本来就不是她。可偏偏,男人从不会问出口,只低眸, 拿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看她。 似是, 能望到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裴行砚俯身,凑近些, 无声替她挡了寒风。 他眸色很深,带着扶楹看不透的情绪。 扶楹错开身子,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说一句,“我现在,是有些生气的。” 少女身子单薄,杏眼蒙上雾气,湿漉漉的。嗓音偏软,黏糊糊的,偏生她还未意识到。 眨着一双清亮的眸子,跟他说,她在生气。 好乖。 裴行砚手指蜷了蜷,放在身侧。 其实,如果少女愿意的话,裴行砚想把人揽入怀中。 想问问她冷不冷。 想问问她,这一世,还害怕不害怕。 许是察觉到什么,扶楹抬眼,撞入男人深邃的瞳孔。 后退一步,道,“你别抱我。” 裴行砚嗓音低沉,很轻地“嗯”了一声。 不抱。 原以为的对峙未发生。 扶楹心情复杂,等下次见裴行砚,还不知要以怎样的心情。 * 翌日晨起,暖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 盈玉快步走近些,俯身言明,“皇后娘娘今儿办宴席,说是要款待邻国的太子殿下,邀请了京中贵女过去凑个热闹。” “姑娘瞧瞧,您可也要去看看?” 未待扶楹答,盈玉嘟囔一句,“就是有一事,凭奴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接着,她小声问道,“皇后娘娘招待邻国太子,怎会把地点选在酒楼?” 扶楹垂眸,把手中的字帖放下,才解释,“邻国毕竟是小国,他们遣太子来,与我们派朝臣去,是同一个道理。” 所以,自然没必要把人请进皇宫。 一来,能煞煞这些人的威风,二来,民间去处多,太子吃好玩好,皇后自然不会落个款待不周的罪名。 扶楹心中知晓,琢磨了一会,待想起赵熙宁前些日子言的那番话,还是开口,道,“去吧。” 就当是看看了。 * 方进去,便有婢女迎上去,俯身行了礼,在前面引路,“苏姑娘来的巧了,方才,奴婢见好些姑娘都到了,您可要现在去寻她们?” 婢女的话语间尽是讨好,扶楹非是听不出来,她淡淡瞥了一眼,未应声。 小丫头语塞,不再开口。 不远处,一男子立着。 婢女见扶楹有兴致,步子慢了下来,与扶楹距离拉近。 许是怕被有心人听见,婢女俯身,小声道,“苏姑娘许未见过,那位是邻国的太子殿下,名唤竖晟。” 第75章 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见竖晟只行了礼,便走到边上去。 偏偏那人跟没看到似的,还嬉笑着,往前凑。瞧着与京城只顾玩闹的纨绔公子一般无二。 小丫头撇嘴,嘟囔一句,“旁的姑娘们不喜他,这人竟也看不出,生得倒也还好,怎是个无头脑的。” 听见这话,扶楹垂眸,才正眼看了看婢女,这才发现,她竟是赵熙宁身边的丫头。 应是今儿人多,被嬷嬷们遣过来招待贵客的。 手指拂过衣袖,扶楹静默了瞬,出声提醒道,“你是公主身边的人。若出了事,自是公主替你收拾。” “既一言一行皆代表公主,还望姑娘慎言才是。” 扶楹话虽说的不重,但还是落人面子的。 婢女不常在公主身边时候,今个也是第一次接近苏家姑娘,对扶楹的性子不甚熟悉。 以往,她只听过,苏家姑娘的性子是最最好的。 她没忍住多言两句,本想着顺势攀上贵人,未成想,竟被苏家姑娘直接挑明。 婢女羞恼,只觉着脸颊发烫,掩下心中的心思,低眉道,“奴婢多谢姑娘提点。” 扶楹“嗯”了一声,未再开口。 婢女意外,她本以为,责备是免不了了,更甚者,若苏姑娘有心同公主拉近关系,把这事儿说与公主听,公主也会念着她的好,给人三分薄面。 但她未想到,苏姑娘未如以往的贵女那般,揪住小丫头们的一点小错不放。 这般想着,婢女头更低些,态度也更为恭敬。 虽察觉到婢女的视线,但扶楹对小丫头心中所想不感兴趣,就未去理会。 她蹙眉,望向那边走过来的人。 踏入赵国境内,竖晟未穿自国服饰,而是换上了一件淡黄的锦袍,但发丝梳成脏辫,半垂在脑后。 想起小丫头方才那话,扶楹心底暗笑,无头脑? 这人来到赵国,面上一派尊敬,实则,梳的发饰,穿的衣物,定是最先备好的。 不然,这位殿下初来赵国,怎会好商量地换了赵国服饰,还特意选了黄.色。 即便再愚笨,也该知晓,这样做是犯了皇家大忌。 可他却全然不怕陛下责备。 原因也不难想清楚,要么,是对自己国家的武力有底,要么就是,这位太子殿下早就知晓,赵国内部腐朽,只剩下个空壳子。 所以,他不需怕,行事自然大胆。 见男人一步步走近,扶楹心思沉了沉。 心里不由得暗想,这人,不好对付。 竖晟走近些,面上和善,“这位姑娘是?”话虽是问婢女的,但眼睛望着的,却是扶楹。 竖晟目光大胆,不知半分收敛,出声问道,“你便是熙宁公主吧?” 竖晟接着道,“你父皇说过的,要把你许给本殿,没想到,生得竟这般貌美。” 话语间,全然没有对待熙宁公主应有的尊重。 这次是她便也罢了,若是赵熙宁,一场风波是免不了了。 扶楹心中明了,微微蹙眉。 往常,小国来朝,言行必是谨慎极了,更不用说,是两国联姻这等大事,这位竖晟殿下,是果真把她错认成了公主,还是假装的? 那他演这场不必要的戏,为着的,又是什么? 只为挑逗一个女子吗? 婢女应声,“回殿下的话,这位非是公主殿下,而是苏家的姑娘。” 婢女留了心眼,未直接道出扶楹名字。 竖晟也不介意,目光微敛,盯着扶楹。 几秒后,冲她一笑,学着赵国人打招呼的方式,“苏姑娘安好。” 扶楹抬眼,避开竖晟的眼神,微微俯身,“竖晟殿下安好。” 竖晟伸手,欲把人扶起来,却被扶楹避开,手掌落空,竖晟眸子染上黑色,偏头舔唇,带着不满的意味。 “苏姑娘躲什么?”他话语直白,“你……可是害怕本殿?” 邻国的制度大都是从赵国学去的。 竖晟说话,被刻意训练过似的,一板一眼,淡黄锦袍着身,即便面上再怎样和善,骨子里渗出的冰冷和煞气,扶楹还是能分出的。 扶楹眉眼不动,只道,“殿下说笑了。” 言罢,扶楹不欲跟这人攀谈,淡声道,“若殿下无其他事情,还请不要阻路。” 竖晟盯着扶楹的背影,偏头,嗤笑一声。 许是以往见过的女子过于泼辣了些,竖晟有些出神。 心中忍不住暗想,赵国的女子,都像她这般温软,令人心痒吗? 竖晟嘴角轻勾,对来赵国这趟也少了怨言。 这次,应是不会无聊了。 就是希望,赵国国君能多挺些时候,他还没玩尽兴呢。 * 方才,扶楹说赵熙宁等着她,并未是假话。 婢女按扶楹的交代,把她领到地方,在门口止住了步子,只扶楹一人进去。 周边婢女识眼色地退下。 扶楹眉头微动,不知道,赵熙宁这次寻她,又是为了什么? 她掩下心思,推门进去,把门阖上,才转身看过去。 赵熙宁躺在软榻上,小扇堪堪覆面,听见声响,她把扇子拿开,坐起身,望向她,神情疲懒,轻轻地唤了声,“来了。” 待扶楹坐下,赵熙宁把杯盏望她那边移了移,接着道,“听说,你与裴行砚关系破裂了?” 第76章 未料到,赵熙宁会问她这事,扶楹意外了瞬。 扶楹虽心情复杂,但要说破裂,还说不上。 扶楹不知赵熙宁想说什么,顺着她的话接下,“还好。” 赵熙宁轻哼一声,“还好?你莫不是个傻的?” “你总这样淡然,若真等被人抢先了,届时,可有你哭的。” 赵熙宁执起杯盏,放置在唇边,轻抿了一口,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嘲讽,“那人可不像本宫这般至情至性,不欲因着一个男人同你争抢。” 扶楹眉眼染上笑意,“那依公主之言,臣女该当如何?” 赵熙宁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自是要把人看牢些。” 扶楹失笑。 公主未经男女之事,心思也单纯,还带了上位者的逼迫。 这样的法子,不说旁人,扶楹是断不会用的。 没必要。 扶楹暗想,不管裴行砚待她感情如何,她都不该只为裴行砚而活,更别提,把人看牢些了。 见扶楹笑,赵熙宁颇气恼,冷哼一声,“本宫愿你,过会儿还能笑出声来。” 没心眼,赵熙宁暗想。 第43章不想你低头,也舍不得你低头。 宴席还未结束, 赵熙宁兴致缺缺,拂了拂手,“不过是个小国太子, 能耍多大威风。” “翠竹。”赵熙宁唤。 婢女快步走近,恭敬俯身,“殿下。” 赵熙宁淡声吩咐,“你带苏姑娘去前面看看,就说本宫身子乏了, 不能亲自出去迎接。” 婢女低眉言, “是。” 了了,引着扶楹出去,待把扶楹带到地方, 才颔首退下。 * 大厅里,各家姑娘站在一起, 娇笑谈话。 安锦华正听旁人聊起香闺情事,听到有意思的地方,捂嘴浅笑。 转身见扶楹过来, 冲她招招手,“快来。” 把扶楹拉到一边,安锦华嗔笑,“你何时到的?” “我方来时,竟未见到你。” “妹妹来的早,与姐姐未碰面,也是应该的。”扶楹莞尔言, “周姐姐呢?她可有来见你?” 提起这事儿, 安锦华面上笑意更深,“你周姐姐呀, 怕是,只顾着见夫郎去了,怎的会有空来寻我闲谈?” 安锦华牵着扶楹,两人寻了位置坐着。 “嫣然家的庶妹你不是也识得?”见扶楹点头,安锦华接着道,“前些天儿,小丫头遭人诱拐,若不是碰上了沈家公子,怕早就是凶多吉少了。” “你说说,这缘分,可也巧了不是。”边说,安锦华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周嫣然腰背挺直,手心握着帕子,揉成一团,只低着头,不敢去瞧面前的人。 耳尖也红透了,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对面的男人,着一身月牙白锦袍,容貌清俊,眉眼带着病气。 他侧身,许是咳得狠了,面上薄红。 两人在谈话。 沈清之俯身,屈膝迁就应她,不知谈到什么,摘下腰间玉佩,递给周嫣然。 周嫣然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推开他的手,感到歉疚,不敢抬头看他。 虽然这人救了庶妹,她待他也有些好感,但这好感,能否支撑他们过一辈子,周嫣然不确信。 既无法给出真心答案,不如,最先便推拒。 虽遭人拒绝,沈清之并未生气,把玉佩收起来,垂眸看她,语气认真,“我不会逼迫你。” 听见这话,周嫣然愈发觉着不好意思。 若这人单是暗恋她,也就罢了。 可如今,沈清之对她有恩,周嫣然也不能再说些重话。 周嫣然犯了难,手下力气紧了紧,眼神望四周看,待见安锦华望向这边,脸颊愈加发烫,跟做了什么虚心事似的。 她赶忙道,“她们应有事寻我。” “沈公子不妨再想想,若过些日子考虑好了,遣人给我回个话就行。” 言罢,周嫣然逃一般离开。 见安锦华还在笑,觉得羞恼,“有那么好笑吗?” 半晌,安锦华咳了咳,止住笑意,问她,“你想如何还了沈家公子的恩情?毕竟,人家可是救了宁宁。” 周嫣然也不知晓,实话实说,“你有什么好点子,赶快说与我听听。” “话本子上不都说,以身相许嘛。沈家公子除了身子弱了些,才华容貌可都是顶好的。”安锦华笑,“你不如,就依了人家,也算成全沈家公子的心意了。” 周嫣然撇嘴,“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妥当的法子。” * 因晚间安排了宴席,诸家姑娘便在楼中寻了些乐子,日头渐下,时候过得也算快。 扶楹她们聊得正兴,有小厮过来,屈膝道,“苏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她刚来时,便去过赵熙宁那儿了,公主她为何这时候还要找她? 扶楹疑惑,却未多问话。 与姐姐们道别,跟在小厮后面。 这里非是一般的酒楼,反而,更像是贵人修建的庭院。 院落清幽,小径窄窄的,只一人可通过。 夜色昏黄,不知何时,月挂梢头。 小厮把扶楹带到那边,止住了步子。 * 竖晟从暗处走过来,掀起袍子,坐在桌凳上。 自顾自地沏了杯茶,眉头上扬,“苏姑娘可让本殿好等。” 第77章 未等扶楹反应,一道娇蛮的声音传来,“装模作样。” 女子额前系着发带,露出一截白嫩的皮肤,更显异国风情。 她走到扶楹面前,好生无礼地问道,“你便是裴行砚未过门的妻子?” 扶楹眉眼不动,“太傅之女苏扶楹,给公主殿下请安。” “你见过我?”竖乐有些意外,许是察觉到主人兴致很高,手腕上的小蛇也跟着仰头,吐了吐信子。 若是寻常人,定会惊恐害怕。 但扶楹只淡淡瞧了一眼,未露出其他神情。 竖乐心间划过意外。 上一次,见到小蛇的,是个粗壮的男子,小蛇乖乖地覆在她手腕上,没有任何动静,但那人还是吓得够呛。 在竖乐要求,让男子给它喂食时,更是一脸要被吓尿的神色。 这位苏姑娘,倒是个有胆量的。 竖乐挑眉,寻了位子坐下,“苏姑娘瞧见我们,似乎并不意外?” 方行至这边,扶楹便觉得不对劲,但不管那个殿下寻她,扶楹都得罪不了,她来走一趟,起码面上能看过去。 扶楹镇静下来,腰背挺直,站在竖乐面前。 这是一个对立的状态。 “两位殿下能费心思找我,何尝不是扶楹的荣幸。” 扶楹淡声道。 竖乐笑了笑,有些玩味,她慢慢悠悠地道,“荣不荣幸的不好说,但苏姑娘既来了,又怎能毫发无损地离开呢。你说是吧?” 话音落,扶楹脑子发昏,视线模糊,几乎要站不住。 她并未用不该用的东西,怎么会依然中了他二人的算计? “嘶——”的一声,扶楹看过去。 一条蛇,怎能给人下迷药? 扶楹无从思考,身子软了软,她后退些。 竖晟一步步上前,想把人接住。 只不过,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扶楹落在宽阔的臂弯里,无意识地扯了扯那人衣袖。 意识朦胧,她听见男人开口,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别碰。” 裴行砚眸子冰冷,隐着墨潭,视线落在竖晟身上,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这人,不好惹。 竖晟下了定义。 接着,他往男人身后看去,见赵熙宁也在,心下沉了沉,想通了这一切。 今日之事,竟是这位公主的谋算? 想起今日,婢女在身边,说,苏家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性子却极善极软。 里里外外,透露的,无疑是扶楹多么好拿捏。 这才让竖晟起了心思。 赵熙宁扫了眼扶楹的情况,察觉到裴行砚冰冷的目光,有些怂。 她这点心思,定是躲不过裴行砚。 赵熙宁本来也没想瞒着,几乎是得了消息,便通知了他。 应该能将功补过吧,赵熙宁不确定。 赵熙宁把心思掩下,慢慢地走上前,拍两下手,嘲讽道,“竖晟殿下好生威风,竟欲强占我朝的贵女。殿下不妨细细想想,若此事传入陛下耳朵里,您这太子之位,还能不能坐稳?” * 如何谈判的,扶楹不知晓。 再次有意识时,是在男人背上。 夜色无际,乳白色的月光洒下,祥和静谧。 迷药还未消散,扶楹脑子转的极慢。 少女静静趴在男人背上,眨巴下眼睛,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温热气息拂过男人耳际,扶楹鼓了鼓白嫩的脸颊,骂了两个字,“无耻。” 裴行砚眉头稍动,男人淡声纠正,“不能骂人。” 语气很淡,就像是,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待一样。 扶楹颇不满地蹙眉。 许是,男人周身气质过于清冷,扶楹怕裴行砚生气把她丢在路边,紧了紧颈间的手臂,还不忘反驳他,嗓音很轻,慢吞吞的,“我没骂人。” 竖晟因着一己私欲,不顾两国联姻,竟要迷晕她。 他根本算不得人的,扶楹想了想,寻了个词。 ——顶多算是个浪荡子。 “裴行砚。”少女嗓音偏软,念他名字的时候,多了几分甜蜜,“你怎么会来?” 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怎么会来啊。 问着,少女偏头,靠在男人肩膀上,杏眼潋滟如水,她一字字地问,“你是不是,在等我对你低头啊?” 等我对你言谢,对你说句抱歉。 是吗?裴行砚。 男人步子沉稳从容,怕扶楹掉下去,他手下动作微微用力,把人往上托了托。 裴行砚声音低哑,在寂寥无边的夜里,显得几分撩人。 他喉间滚了滚,掩下眸底暗色,嗓音淡漠,“不是。” 不是在等你低头。 不想你低头,也不舍得你低头。 扶楹意外,转头,温软的唇擦过男人脖颈,视线在男人眉眼上的小痣停住,她微微怔住。 扶楹方才那样闹腾,玄色衣袍早就乱掉了。 弯月如钩,透过树梢末端,皎洁的月光落在地面。 冷风轻抚,一切都过于温柔。 少女眉眼漂亮,待想起什么,尾音上扬,嗓音糯糯的,似一根羽毛划过人心间。 她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扶楹眨了眨眼,很乖地贴在他侧颈,偏头,仰视着他。 为什么啊,裴行砚。 第78章 眉眼染上笑意,扶楹觉着,她是有些坏的。 不然,怎么会故意,看裴行砚纵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裴行砚没有半点不耐,好脾气地背着人往前走,边走边问,“头晕吗?” 未正面回答她那话。 扶楹摇头,手臂抱着男人,轻轻摇了摇,撒娇一般,小声提醒道,“你方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少女软软的一只,趴在他脊背上,温热气息凑近,无遮掩,无顾忌。 无意识地冲他撒娇,很乖,很甜。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笑,把人放下,长臂一拉,少女被半揽在怀里。 只手落在少女楚腰上,触感微痒,烫的惊人。 裴行砚稍稍俯身,凑近些,漆黑深邃的眸子着她,他唤她,“苏扶楹。” 如当初她入迎春楼后院,遭婆子算计一样,这次,他唤她时,不再是逗弄时的“扶楹”二字,而是完完整整叫她名字。 苏、扶、楹。 认真且郑重。 裴行砚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嗓音含笑,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你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想求证什么? 裴行砚开口,嗓音很淡,“我是不是说过,我心悦你?” 见少女慌张后退,裴行砚腰间动作紧了下,虽未伤着她,却桎梏着她,不让她轻易挣脱。 他眸底极深,直白不加掩饰。 扶楹被迫仰面,眼底氤氲了雾气,水汪汪的,伸手推了推男人,声音不自觉带了颤意,“你……你别这样。” 裴行砚迁就俯身,离她极近。 海棠花的香气四溢,气氛暧昧。 扶楹暗道,她觉着,她如今是越来越晕了。 不然,怎么听见裴行砚逼问她。 “哪样?” “扶楹不妨细细说说。” 少女唇瓣微张,她腿软,站都站不稳,虚虚扶在男人腕上,一时忘了躲开,由着这人动作,瞧他薄唇靠近。 第44章迁就般问她,“真要我系?” 两人距离拉近, 温热的呼吸交缠。 柔软的手指还捏在男人衣袖上,扶楹下意识闭了眼。 男人俯身,贴在她耳边。 喉间溢出一抹笑, 很淡地问她,“想要我亲?” 少女羞恼,睁开眼,仰面,撞入一双冷情深邃的眸子。 竖晟的迷药劲大。 扶楹脑子现在还晕着呢。 她开口, 嗓音掺了夜色, 温软得不像话。 轻轻咬了咬贝齿,不满皱眉,声音无意识拉长, 撒娇一般,“你不要总是逗我。” 又不好玩。 少女眨巴下眼睛, 兀自嘟囔了句。 裴行砚喉头微动,放任眸中暗色翻滚,漫不经心开口, 问她,“那要不要……玩些别的?” 扶楹抬眸,昏黄的月光照亮他的眉眼,有些撩人。 少女踮起脚,慢慢仰头,细软的手指覆在男人喉结处,瞧他喉间滚动, 有些新奇。 裴行砚未出声打断, 只手撑在少女腰间,明明已然动情, 却又极隐忍。 眉眼不动望她,“喜欢吗?” 扶楹脸颊发烫,回过神,把手放下,不敢去瞧他的神色。 裴行砚也不再逼问,微微俯下身子。 月色温柔,男人的眸子也很温柔,“还要背着吗?” “要的。”扶楹脑子晕乎乎的,不假思索地出声,待听见自己讲了什么,感到有些羞涩。 见裴行砚这般淡然,扶楹暗暗咬唇。 半晌,伸手让他背。 * 夜色静谧,空中凉气四溢。 少女身子软软的一团,趴在他身上。 气息微烫,裴行砚神情却极淡。 他垂眸,默然背着她,嗓音沉稳,“头还晕吗?” 扶楹小声应,带着一丝委屈,“晕。” 不知其中还有赵熙宁的作为,扶楹只以为,是竖晟兄妹的算计,对他二人也多了怨言。 她瞧着,就这般好欺负吗? 这条路,是街市。 夜黑了,商贩大都回去了,只一人还在。 那人,眉目慈善,衣着不甚好,却胜在干净。 虽是俯身,脊背却挺的很直。 路过小摊,扶楹扭头,有些好奇。 她扯了扯男人衣袖,伸手指向一处,小声开口,道,“我想要那个。” 裴行砚顺着扶楹视线看过去。 是一些红绳。 只铃铛作饰,是最简单不过的款式。 男人眉心微动,好整以暇望她,没说买还是不买。 未第一时间得到许可,少女鼓了鼓脸颊,有些不满,却还是好脾气地强调一句,“想要。” 商贩笑开,扯下两条红绳,“既夫人想要,您不妨依了便是。” 商贩健谈,乐呵呵地开口,问了句,“瞧您二人年岁不大,应还是新婚吧?” 商贩边问,边从角落拿出个未卖出去的兔子灯笼。 接着,微微俯身,一同递给裴行砚,笑着道,“我家里的那位,也喜欢闹脾气,厉害的时候,连我都避不及。” “可她待我好,我却也知晓。”说起自家婆娘,商贩眉眼笑着,把自己的经验,一一说与裴行砚听,“您家夫人娇气,更需您多些耐心,好生哄着才好。” 言罢,商贩收拾完东西,提着灯笼往前走,腰间挂着的,是裴行砚给的碎银。 第79章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商贩回头,深深地瞧了一眼,暗暗想着。 只希望,他二人,这次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街道尽头,一年轻男子跳出来,商贩吓了一跳,举起棍子作势要去打他,“小崽子,要吓死你师父不是?” 年轻男子大笑,“您还晓得是我师父呢,瞧瞧您这副打扮,哪有一点高深大师的风范。” 话虽是这样说,年轻男子还是走上前,替他老人家拿东西,随口问他一句,“您可有碰到那二人?” “你小子,管那么多干嘛。” * 这边。 盯着放在他眼前的白嫩手腕,裴行砚无言。 男人微微俯身,迁就地问她,“真要我系?” 扶楹一手拿着兔子灯笼,一手拿着另一根红绳。 听见这话,她眨了眨眸子,似是在催促。 是呀。 要你系。 裴行砚眸子深邃,含着她瞧不出来的深意。 好似,他手中拿着的不仅仅是一根红绳,而是旁的东西,一个足以让他交付一切的东西。 系好红绳,扶楹伸手,把另一根系在裴行砚手腕。 她满意地笑着,“这下我们就都有啦。” 夜色寂寥,冷然月光下,只他们二人。 迷药散去,扶楹脑子清明了些。 想起方才的无礼要求,扶楹耳尖发烫。 未再央着男人背她,扶楹与裴行砚并肩,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走。 裙摆在空中荡起弧度。 扶楹转身,半张脸被埋在披风里,衬得小脸愈发莹白。 突地,少女眉眼弯起,仰面望他,温软地唤,“裴行砚。” 少女眸色潋滟清浅,嗓音清脆,眼底藏了狡黠,故意逗他。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男人落后她两步,玄色衣袍翻飞,仍是清冷绝尘。 闻言,裴行砚眉梢微动,望向她时,目色微沉。 接着,他笑了一声,很轻,几近不可闻。 裴行砚上前一步,同扶楹错开半个身子。 月牙半弯,悬在天际,乳白色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映出的影子交叠,温情,不含暧昧。 “带你回家。” 前方,是无止境的黑暗。 这条路,独行的话,是太难了些,但这次,我与你一起,送你回家。 夜色黑沉,昏黄月色撩人,你转身,回眸浅笑。 我在。 * 翌日晨起,扶楹有些头疼。 盈玉把饭食端到屋内,瞧姑娘起身,赶忙上前,“姑娘不多睡会儿?” 昨夜,姑娘被裴家公子送回府时,已经极晚了,小丫头不知道昨个发生了何事,只以为,裴行砚是顺道送她。 见姑娘疲软,盈玉有些心疼,“姑娘好些日子没出去,昨儿好不容易出去一回,奴婢瞧着,您怎的更为憔悴了?” 扶楹莞尔,起身洗漱,“哪有。” 待换好衣裙,扶楹坐在案桌前,捻了块糕点,放入口中。 有些甜腻,扶楹蹙眉,饮了口热茶。 见盈玉还立在一侧,眉眼上扬,问,“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盈玉拿出个红棕色的帖子,俯身言,“是姜姑娘递来的。” 小丫头不解,“奴婢听说,姜姑娘这些日子,应了嫡母要求,忙着跟人想看,怎的有空找您?” 盈玉出声解释,“姑娘应是不知,这相府嫡母,性子是真真狠毒,竟要闹着把姜姑娘许给崔员外。” “以往,旁人皆言,崔员外与其夫人伉俪情深。可奴婢觉着,也就那样子。”盈玉撇嘴,“不然,怎的崔夫人刚刚逝去,他就要续弦?” 盈玉最是看不上这种装模作样的人,颇气恼地接着道,“可谁知,这姜姑娘,竟未拒绝,面上应下了。” 扶楹未出声打断,思绪转了转,也想不明白。 但姜姑娘行事,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扶楹忍不住笑,半嗔道,“小丫头一个,想的倒是不少。” 盈玉把帖子递给姑娘,“奴婢念着,您与玉晚姑娘交好,这才多考量了些。” 言罢,小丫头俯身,“那奴婢这就遣人把马车备上,姑娘也好早些赴约,早些归府。” 扶楹应声。 * 马车行在小径上。 小厮在前面驾车,车身摇摇晃晃,路很不好走。 “姑娘可觉着颠的慌?”小厮问。 “无事。”扶楹出声。 驶到地方,扶楹踩着脚凳下去,盈玉跟在姑娘身后。 入眼,是一座客栈。 老旧,瞧着是有些年头了。 姜玉晚正在门外等着,瞧见她,笑着上前,“苏姑娘行了这些子路,可觉着累?” 扶楹摇头,“还好。”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扶楹边跟姜玉晚交谈,边细细打量客栈。 是最简单不过的双层,底下大厅很空,只楼上有五个空房间。 她跟着姜玉晚上楼。 扶楹得了地点便赶来了,她未细问,姜玉晚也未明说今儿邀她的来意。 想着,扶楹问出口,“姜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姜玉晚答,“放眼天下,京城繁华,皇亲贵人兴隆;乡野困窘,贫民百姓孤苦。” “在这儿,姑娘可在一时间,瞧见待遇、命运全然不同的两类人,一瞧便知,如今世道,两级分化是何等严重。” 第80章 将至午时,姜玉晚点了饭,招待扶楹用,“还劳姑娘静待片刻。” 放置在扶楹面前的是一碗八宝珍,里头尽是些山楂山药,茯苓和莲子极少,味淡,不如京中纯正。 盈玉摸了摸瓷碗,蹙眉,颇急切地道,“姑娘,这碗都冷掉了,不可再食。” 扶楹拒了,只道,“不妨事。” 来客栈的,皆是一些旅人、百姓,行路远,身子极累,只顾着对付几口,躺在床榻上小憩去了,又怎会关注饭食温度怎样。 一来二去,后厨只管做完一天的量,再用热水在锅里温着,有客来,更不会去管饭食是否冷了,只忙匆匆端盘上菜。 房间离窗较近,外头便是大路。姜玉晚指了指窗外,扶楹顺着去看。 镖局浩浩荡荡,贵重物品塞了一箱又一箱,行队很长,由远及近。各镖局的伙计,皆身穿锦袍,腰间香囊鼓鼓当当的,一瞧便是不缺银子的主儿。 客栈的伙计早早迎上去,把水壶一递,与之攀谈了起来,“官爷行路劳累,不妨吃点酒,用些饭再走,也好过路上饿肚子不是?” 为首的人应,“那就在这儿歇歇脚吧。” 伙计乐呵起来。 这些人累极了,饭量又极大,是一桩再好不过的生意。 这边大鱼大肉吃起来,门口很快又来了一群人,一身粗布,补丁交错,是乡野的百姓。行到这里,讨一口吃的。 几近卑微。 扶楹别开眼,非是她善心泛滥,只是,老朽头发花白,为着生计讨食,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不知说到什么,两边吵起来,富贵人群中有人携刀,千钧万发,气氛紧张。 盈玉的指尖捏着姑娘衣袖,不由得惊呼一声。 一道身影很快,男人跳窗,落地,动作一气呵成,黑色衣袍落在座上。 他甩了甩衣袖,眸子冷然,弯唇轻笑,嗓音很轻,带了漫不经心,“我道是谁呢。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獠牙面具覆面,一双眼睛,藏着凌厉和煞气。 竟然是陆止幸。 扶楹意外。 自上次,这人夜闯她闺阁后,扶楹便再见到他,没成想,竟会在这里碰见。 扶楹往下看去。 陆止幸单手执起酒壶,自顾自倒了一杯,仰头,一口饮尽。 陆止幸不是好惹的,对方默了默,为首的人大笑起来,“如公子这般真性情的男子,不多见了。若公子不嫌弃,不妨坐下,咱们一起用些?” 说着,便要招呼伙计上菜上酒。 陆止幸把杯盏反扣在桌上,漆黑的眸子望向一侧。 视线透过众人,停在扶楹身上。 他在看她。 玩味,又明目张胆。 第45章被人桎梏着手腕 手心的帕子紧了紧, 扶楹脊背挺直,不由得发寒。 他这是在故意看她? 在这儿遇上陆止幸,是碰巧, 还是这人的有意为之,谁也不知晓。 扶楹垂眸,留了个心眼。 等她再往下看时,男人身边跟着一个女子。 女子貌美柔弱,一袭月牙白的长裙, 眉眼清丽, 气质温婉。她侧身,正为陆止幸添置酒水。 陆止幸挑眉,伸手接住, 冲窗台看了一眼,故意做给她看似的。 举手示意, 獠牙面具覆面,神色掩下,即便看不清楚, 却挡不住他的坏心思。 扶楹蹙眉,愈发肯定了方才的想法。 这人,就是有意为之。 那他的目的呢?陆止幸行事这般随性,一点不在意会不会暴露,身份定然特殊,说不定,往日种种, 皆有这人插手。 扶楹思绪转了转。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当成棋子, 掌控在手的感觉。 见扶楹盯得出神,姜玉晚唤她两声, “苏姑娘今日劳累,待归府了,定要好生歇着。” 扶楹浅笑应声。 用完饭后,因着姜玉晚还有其他事情,两人不甚顺路。同姜姑娘道别后,扶楹坐上马车。 小厮在前面驾车,行路不快不缓,但还是有些颠簸,小径狭窄,莫名森然。 扶楹掀开帘子,往后看去,瞥见远处的玄色衣角,心思愈发沉了下去。 盈玉见她愣神,还以为姑娘不舒服了,添置杯茶水,递到扶楹手上。 水早已经冷掉了,冰凉的触感传到手心,扶楹思绪清明了些。 也是,她怕什么。 不管陆止幸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她,是阴谋,就总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 入夜微凉,烛光忽明忽暗。 许是上次来过,男人愈发自然自在,只手拿起扶楹练过的字帖,瞧了两眼,索然无味,随手丢下,“苏姑娘何苦防备?坐。” 反客为主,也只有他了。 今儿在客栈,这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晚上就来寻她。 是为敲打她,还是为了别的? 扶楹眉眼不动,直截了当问道,“你来,是为着什么?” “苏姑娘这般紧张?”男人一声轻笑,带了逗弄意味,“在下竟不知,何时遭了苏姑娘这样忌惮。” 许是觉得了无兴味,陆止幸拂了拂衣袖,站起身,见扶楹微微防备,他勾唇,眼尾轻弯,藏着凌厉。 “有这个精力,苏姑娘不妨好生猜猜,接下来,谁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第81章 扶楹眉心微蹙。 陆止幸深夜来此,竟只为说这些? 外间月光微凉,透过门檐照进来。 想起男人方才那话,扶楹思绪混乱,无了睡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她叹了口气,阖眸,慢慢睡下。 * 翌日清晨,盈玉从前院进来,把手心托盘放下,才道,“姑娘,裴夫人请您去府上,说是,有要事跟您相商。” “这也怪了不是。”盈玉颇不满,话语也无了遮拦,“姑娘还未嫁到他家呢,裴夫人竟一副主子作风,真真是令人作呕。” 扶楹净了净手,并未言语。 许是睡了一觉,扶楹觉着,心间是没有这般烦躁了。 “可说了是什么时候?”扶楹问。 “说是,让您傍晚过去。” 盈玉心烦,她觉着,裴家公子并非是姑娘的良配。 一来,裴公子性子冷淡,对姑娘的诸多情绪怕是考量不到,二来,裴夫人三番两次对姑娘敲打,怕是,往后也不好相处。 姑娘身份尊贵,完全没有必要委屈自个,嫁到裴府去。 说来也怪,自家夫人以往跟裴夫人走的近,竟不知何时便疏远了。 特别是在姑娘跟裴家大公子说定亲事之后。 盈玉细细想了想,愈发觉着不对劲。 若不是姑娘及笄那日,裴公子以母亲之名送来重礼,盈玉还以为,裴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呢。 这般想着,盈玉想劝劝,让姑娘不要应下。 扶楹莞尔,宽慰小丫头一句,“无事的。等晚些了,你遣人把马车备上吧,顺便多带个灯盏。” 盈玉只得应声,“奴婢晓得了。” * 夕阳落山,红色晕染。 马车方到裴府,便有婆子迎上来,简单行了礼,就在前面引路,把扶楹送到裴夫人的院子里。 盈玉被拦下,只扶楹一人推门进去。 裴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单手撑在额前,瞧着,是犯了头痛的老毛病。 见扶楹进来,她冷淡抬眸,瞧了一眼,便让人看座,“苏家丫头来了。” 态度冷淡。 扶楹俯身,行了个中规中矩的礼,便坐下了,也没有过多寒暄的想法。 裴夫人微微气恼。 不知为何,她待苏家姑娘,是愈发看不上了。 谁人不知晓,太傅府如今中落,指不定哪天,圣旨一下,落得满门抄斩也说不准。 原本,让这丫头同行简结个亲事,也还说的过去。 但没成想,竟促成了她与行砚。 偏生,儿子同意,这让好生裴夫人全然无法,只能独自气闷。 罢了,这次寻她来,是为正事。 裴夫人倦懒,身边的丽人懂事,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给裴夫人揉着肩膀。 扶楹瞧过去,眸子微敛,有些吃惊。 这女子,竟是在客栈时,跟着陆止幸的那位。 她与陆止幸关系匪浅,攀附上裴夫人,是陆止幸的意思,还是偶然,还不好说。 但扶楹更倾向于前者。 裴夫人拍了拍丽人肩膀,脸上挂着笑,“今儿寻你来,也不为其他事。” “絮儿性子纯善,日后,你与她相处久了,许是能成为好姐妹。”裴夫人这样说。 扶楹听出了她的意思。 裴夫人是想,让裴行砚把女子纳为侍妾,让两人共侍一夫? 扶楹气极反笑,裴夫人打的好算盘。但应是没料到,扶楹不愿意。 裴夫人脸色一变,手心帕子捏紧,生气拍桌,“你不乐意?” 扶楹启唇,道,“我并未嫁与裴府,自也不是裴府的人。” “姨母想如何处置,跟行砚表兄商量了便是。” “何故来问我?”扶楹嗓音很轻,却很有威势,“姨母觉着呢?” 裴夫人气恼,起身,向扶楹这边走来。 女子跟在她身后,轻轻扯了扯裴夫人衣裙,温软出声,“夫人,苏姑娘不同意,本就是人之常情。” “再说……”女子脸颊发烫,“再说公子待我,并非无情。” 女子一脸娇羞,“等公子回来,我寻个时候跟公子明说,公子应是不会拒绝的。” 本就是怕儿子不同意,才想在苏扶楹这里说道的。 但裴夫人转而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她气已消了大半,慢慢悠悠地言,“也是,你们幼时常一起玩闹,情意不比旁人,待行砚回来,好生说道说道,他怎会拒绝。” 言罢,裴夫人瞥了一眼扶楹,“苏姑娘既无事,也不愿相帮,便早些回去吧。” 扶楹看似不惊波澜,心里藏着一股莫名的委屈。 * 又是夜色,压抑难耐。 时候还早,扶楹还未睡下。 盈玉进来唤她,说是,裴行砚正在外面等着。 男人隐在暗处,眸子深沉,望不清神色,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隔了一条难以僭越的银河。 繁星点点,光线微亮,洒在地面。 视线相接。 扶楹眼睫颤了颤,“你……”是喜欢上别人了吗? 少女抿唇,明明想问,却无从开口。 男人眸子沉敛,周身气质清冷,如孤月般难攀。 半晌,扶楹偏开眸。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份感情中,她是有过难堪,有过退缩的。 第82章 四周寂寥,只剩下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响。 扶楹纠结一瞬,便想通了。 既心动了,便大大方方些,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她待他,总归是有过情意的。 少女仰面,盈盈月光下,眸光清浅,她张了张口,终是问了出来,“你现在,是喜欢别人了吗?” 问罢,若说一点儿不紧张,那是假的。 扶楹思绪转了转,还有空想,如果裴行砚说“是”的话,她应该怎么办? 转身退婚,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男人神情压抑,眸间滚了滚,哑声,很沉的一句,“不喜欢。” 接着,他微微俯身,嗓音很沉,眸色认真,他说的是,“也不会喜欢。” 心动是你,喜欢的人也是你。 其实,扶楹本就不必问的。 一如,当初在桥上那时。 雾气朦胧,少女眸底氤氲着泪,藏着让人发觉不出的茫然和无措。 裴行砚也是这般,眸子深邃冷清,步子沉稳,行至她身边。 初始是她,终点亦是她。 未料到他会这样言,扶楹怔然。 男人上前一步,黑白相接交缠,说不出的暧昧拉扯。 认真的神色敛下,裴行砚微微俯身,好整以暇望她,带了漫不经心的蛊惑,“问好了吗?” “既问好了。”男人眉眼不动,任由眸中暗色翻滚,他一字字地说,“礼尚往来。” “我能不能问问,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措辞?” 不然,怎会问他,是否喜欢上了柳絮儿。 裴行砚轻嗤出声。 气氛微滞。 扶楹抬眼,撞入男人冷情的瞳孔,下意识后退半步,却不成想,竟被人桎梏着手腕。 裴行砚神情很淡,依然是清冷如月的模样,但手下力气微微重,把人扯入怀里,从手腕下滑。 见少女杏眼清亮,汪着一池秋水,温软,又有脾气。 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既不知怎样做。 那便,一个个试试。 裴行砚俯身,温热的呼吸洒在少女脖颈,未等她避开,手掌落在她掌心,接着,十指相扣,极紧,难以挣脱。 扶楹下意识往后仰,裴行砚顺势,只手撑在她腰间,微微用力,扶楹被迫踮起脚。 她抬眸望他,莫名觉得危险。 少女鼓了鼓脸颊,张口,想让男人把他放下去。 裴行砚眸色深沉,在这无边的月色中,更显得撩人。 “扶楹既也想的话……”他这样说。 不等裴行砚说完,扶楹竟猜到了他的意图。 莹白手指撑在男人胸膛处,少女眸子睁大,余音被尽数含入口中。 男人的吻极隐忍克制,故意磨她似的,薄唇贴在她的耳廓,嗓音染上欲色,暗哑低沉,“喜欢我吗?” 裴行砚伸手,修长指尖冰凉极了,触在她泛红的耳尖,扶楹身子发软,竟有些站不住。 他问的不是旁的,是完完整整的,喜欢他吗? 被欺负得狠了,扶楹眸色迷蒙,眼尾溢出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滴在男人手背上,微烫。 裴行砚不躲不避,尽数接下。 扶楹推了推他,力气虽不大,却莫名惹到他了。 裴行砚眸色渐深,望向她时,不带拒人千里的冰冷,情绪总是很淡,腰间力量加重,裴行砚把人带到身前,舌尖勾着少女,含糊出声,“乖。” 扶楹想往后躲,却无处可避,男人手掌还撑在她的楚腰上,纤细一只,被他揽在怀里。 裴行砚微微用力,让她站稳,却未把人放开。 第46章莫要把人给弄哭了才是 男人目色沉凝, 眸子深邃又冷情。 如果说,今时今刻是一场虚妄。 那么,裴行砚, 入梦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 风起,柳絮飘飞。 扶楹坐在案桌前,手里握着毛笔,思绪却很空。 蓦然, 她想起一件小事, 那次应该是她跟裴行砚第二次碰面。 上元节刚过,天气并未转暖,雪花飞扬, 世界好似被蒙上了一张黑色的网。 那次,扶楹是去给堂兄送话本子的。 平日里, 堂兄没个正形也便罢了,将近新年了,还不知收敛, 昨个揣了话本子找扶楹玩,走时,竟忘记带走了。 扶楹原是出来透气,顺便给母亲买芙蓉糕的,糕点坊与学堂在一条街,最是顺路不过,小少女想了想, 就把话本子一同带上, 给堂兄送过来。 扶楹来时,他们还未结束。 里面的小公子低着头, 手握毛笔,在写些东西。 只剩下这个小公子在外面,衣衫单薄,手指露在外面,被冻的通红。 少年一身玄衣,气质冷清,自带疏离感。 他独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的,是夫子让挂的灯笼。 穗子摇摆不定,与腰间玉佩牵扯到一块,贴在一小片黑色衣料上,黑红相交,肃重感更甚。 寒风冷冽,扶楹半张脸埋在红色披风里,抬起清亮的眸子,歪着脑袋,略微好奇地打量他。 少年低着头,视线未从灯笼上移开半分,自然没看见不远处的少女。 直到听见了一句,“你是被夫子罚了吗?” 嗓音温软又稚气。 裴行砚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飘雪很大,地面被覆盖了厚厚一层,光线微亮,穿过密布的暗云,洒在少女身上,温和、神圣。 第83章 裴行砚眉眼很淡,不跟她主动说话。 他见小少女上前,行至他身边,双手抱着手炉,凑近些,献宝似的捧给他,眼睛亮亮的,“你冷吗?我拿了这个,可以给你用。” 小公子淡淡地看他一眼,后退一步,把距离隔开,瞧着,不太想同她搭话。 扶楹有些失落,把遭人拒绝的手炉重新抱在怀里,暖烘烘的。 落雪无痕,风声近耳。 小少女把脸埋得更深,鼓了鼓白嫩的脸颊,暗暗地想。 好怪的小公子。 不和她说话,也不要她的东西。 扶楹低头,静静退远些。瞥见这人手里拿着灯笼,眼睛眨了眨,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不会挂?” 未待裴行砚回答。 厚厚的纸团,透过窗子砸出来,伴随着夫子大声的责备。 屋内,暖和极了。 面前是夫子刚布置的作业,苏简英才盯了一会儿,就小鸡啄米一般直打瞌睡,猛然惊醒,往外望了望,他本想着,看裴行砚的笑话。 不成想,一眼看见自家堂妹跟在裴小古板身后,屁颠屁颠的。 还把手炉递给他用。 偏生裴小古板竟还拒绝了。 该死。苏简英颇气恼。 再次见堂妹凑过去,苏简英忍不住,团了纸团,扔到外面。 他砸的准,力气又大,定是能让裴行砚疼一会儿。 苏简英忍不住得意。 却见,裴行砚微微侧身,纸团好巧不巧地砸在了扶楹额头上,少女皮肤白皙,登时红了一片。 这一变故,让几人都愣了愣。 裴行砚抿唇,见少女怔愣的模样,忍不住抿唇。 好蠢。 竟然不知道躲开。 虽这样想着,但还是大发慈悲走过去,想看看情况。 莫要把人给弄哭了才是。 视线相接,少女眸子蒙着雾气,委委屈屈的样子。 见裴行砚过来,却转头不再看他。 少女心中知晓,这事怨不得裴行砚,但想起方才这人冷淡的态度,还是垂眸,不想理他了。 裴行砚眸子微滞,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怔然无措。 他犹豫开口,“疼吗?” 方才还不觉着,但见这人淡声开口,带着些许歉意和轻哄,少女眼底的泪憋不住,一下子滴落,哭腔明显,嗓音闷闷的,“还好……” 苏简英抛出的纸团很大,下手又无分寸,力道自然是不轻的。 明明就是很疼,却还是说还好。 裴行砚无言,愈发肯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苏简英这个妹妹,就是有点蠢。 扶楹擦干泪,眼尾还通红着。 接着,她抬眸,仰面望他,纠结一瞬,出声问道,“你……用不用我帮你挂啊?” 小公子俯身,把灯笼递给她,嗓音清隽,带着少年的稚气,“给你。” ——你挂吧。 扶楹竟意外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过多纠结,伸手把红灯笼接过来,顺势把手炉塞到裴行砚手上,话语间有些赌气的意味,“你帮我拿一下,总归是可以的吧。” 暖意传到手心,裴行砚眸子轻动,有些茫然。 他神色不动,盯着少女动作。 第47章他抿唇,无措又茫然。 裴行砚不语, 瞧着少女动作。 灯笼小巧,少女只手提着,手指细软, 搭在提杆上。 梯子靠墙,扶楹伸手晃了晃,是牢固的。 少女掌心不大,堪堪扶住梯子,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 她动作很慢, 小心翼翼往上爬。 嫩黄色的裙摆很长, 及至脚踝,在冷风中轻荡,甜软的清香很近, 手上的温热还在。 裴行砚抬眼,瞧少女动作, 抿唇提醒,“要小心些。” 扶楹踩到合适的高度,听见这话, 回头浅笑,杏眼清亮,透着欢喜,“小哥哥。” 她这样叫他,眨着眼睛,嗓音很软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扶楹非是瞧不出, 这位小公子冷冷的, 不善言辞。 方才她主动提出帮忙,他怔然一瞬, 依了她的想法。 也不是非央着她帮忙,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样拒绝。 所以,听到裴行砚关心,扶楹是有些吃惊的。 少女转头,视线落在他身上,她笑容很暖,眸子亮晶晶的,含着欢喜。 让他莫名无措、茫然。 裴行砚抿了抿唇,不欲回答她那话,只是上前一步,手掌落在梯子上,让梯子立得更稳些。 没听见他应声,扶楹也不觉得有什么。 把灯笼勾子挂在绳上,红棕色的穗子随风,落在手心,触感痒痒的。 她慢慢下来,待落地后,忍不住浅笑,眸子透亮,汪着一池秋水。 “挂好啦。”少女嗓音清脆,稚气未脱,心思一览无余。 扶楹小声提醒,“你是不是要对我说些别的啊?” 距离太近,黑白相接,小少年后退半步,低头望她,溢出两个字,飘散在冷风中,他说,“多谢。” 就知道他懂得。 扶楹眉眼弯起,忍住笑意,温软回话,脆声道,“不客气呀。” 日光透过乌云,暖暖洒下,落在被风扬起的青丝上。 雪花无顾忌地飘,鹅毛似的,很轻很轻。 不知为何,裴行砚移开眼,不想再去理她。 第84章 扶楹也不恼,从小公子那里接过手炉,抱在怀里,眉眼舒展开,很高兴的样子。 “你们何时才能下学堂?” 扶楹问他。 裴行砚皱眉,往里面瞧了一眼。 若是往日,此时就该结束了,除非是有人完成学业太慢,惹白胡子夫子生气了,这才拖了课。 果不其然,苏简英坐的急躁,时不时就要往外看,待跟裴行砚视线相触,又狠狠瞪了一眼裴小古板。 这家伙,学业厉害也就罢了,竟还想撬他们苏家的墙角。 呸,他想的美。 苏简英气恼。 偏生,夫子还在上面站着,唠叨他两句,“苏家的小公子,你瞧瞧你写的字,丑不丑的且不说,老夫暂想问问,照着书本子誊抄,你是怎么错这么多的?” 苏简英一点不怯,心思早就跑了出去,随口回道,“方才眼睛酸涩,一时不察,这才看错了。” “夫子,大家都急着归府呢。”苏简英没了耐心,打着商量,“要不,您下次训我。我定站着不动,好生听您训导,您看看成吗?” * 好不容易出来了,苏简英松了口气。 把堂妹拉到身后,戒备地看着裴行砚,“你干嘛,别以为我不知,刚刚你还让我们扶楹帮你挂灯笼。” 苏简英撇嘴,“扶楹自小娇弱,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怎能遭你这样磋磨。” 若说磋磨,属实谈不上。 扶楹头痛,悄悄扯了扯堂兄衣袍。 苏简英拂手,大爷似的吩咐,“这次便罢,下次见了我们,记得呈上谢礼。” 不是送,是呈。 堂兄性子过于随性了,话语落入耳中,扶楹忍不住皱眉,手下用力,故作威胁。 再望向小公子时,眼中多了歉意,“我堂兄他不是故意这样言的。” 是有意的。 苏简英嘀咕一句,但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他听见自家堂妹接着道,“希望小公子不要介意。” 闻声,裴行砚抬眼,眸底清冷,只对扶楹“嗯”了一声,并无搭理苏简英之意。 小少年墨发轻扬,掺了寒冬的雪,一如他这个人。 碰巧,裴府马车来了,裴行砚颔首道别。 扶楹站在堂兄身边,笑着,很轻地挥了挥手。 待人走后,才看向自家堂兄,疑惑出声,问道,“方才的小公子,兄长与他不对付吗?” 苏简英俯身,曲着长指,敲了下她额头,力道不重。 待想起什么,他凑近些,见她额前没留下什么红痕,才松了口气,“方才也不知道躲开。” “得亏没弄伤,不然,待回去了,母亲定要把我痛骂一顿。” 扶楹小声道,“我又不会告状。” 苏简英笑,再开口,回了扶楹刚才的问话,“算是吧。” 虽然是他单方面看裴行砚不顺眼。 凉风拂面,思绪被打断。 扶楹想了想,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事。 她记得,那次过后,裴行砚是有送礼的。 许是考虑她年纪不大,裴行砚未送什么贵重物品,只遣人买了些糕点和头花。 那时,苏简英也在苏府,扫了一眼,嗤笑出声,唤来盈玉,说是,要把东西分给下人,最后还是被扶楹拦了下来。 怎么说,也是小公子的一番心意。 是心意,就不能随意糟蹋的。 * 夜色微凉,静谧。 想起今晚这事儿,扶楹思绪有些混乱。 裴行砚怎么会知晓,她晚上去了裴府? 虽然,扶楹不觉得,裴行砚会对旁人有情意。 他这个人,永远表情很淡,眸子深沉微敛,清冷似谪仙。 这样的人,坦荡、极有主见,不是会三心二意的人。 扶楹忍不住出神。 他今晚上来,是特意哄她的吗? 然而,待想起了什么,少女耳尖染上一抹绯红。 想起方才,唇舌相抵,裴行砚只手揽在她腰间,勾着人不放,一边吻她,一边含糊问,“生气了吗?” 扶楹眼睫颤了颤,嗓音有些不稳。 她偏过头,想往后躲,却被人桎梏在怀,只得被迫仰头,混着呜咽声,道,“没有……” 少女鼓了鼓脸颊,暗暗地想。 明明是来欺负她的。 * 翌日晨起,暗云低压。 天空中闷雷阵阵,让人喘不过气。 扶楹起身,把窗子打开,凉丝丝的风混着雨水,她被冻得瑟缩下,思绪也跟着清明了些。 盈玉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从外面进来,俯身行了礼,言,“姑娘,熙宁公主遣人送了好些东西,可要呈上来,让您瞧瞧?” 扶楹垂眸,只问,“都是些什么?” “是玉簪配饰。奴婢瞧着,成色是顶好的。”盈玉回话。 小丫头想不通,“公主为何要把这些个贵重簪子送给姑娘?” 扶楹未应声,道,“让人好生收起来吧。” “奴婢晓得的。” 言罢,盈玉上前几步,行至扶楹身旁,给姑娘添置了杯热茶,把听来的话,讲给扶楹。 小丫头低声问,“姑娘可曾听说陆家?” “其实,奴婢也是头一遭听到,还是夫人院中的婆子说与奴婢听的呢。”盈玉心里存不住话,未待扶楹答,赶忙接着言。 第85章 “十几年前,陆老爷官至侍郎,妻儿全满,可谓是风光无限。那时候,即便是咱们也比不上呢。” 许是,话题太过敏感。 盈玉声音低了低,“可谁料,有传言,说是陆老爷有意帮协三皇子,惹恼了太子殿下,陆府这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可奴婢觉着,这事儿漏洞百出的,陛下怎的也信了?”了了,盈玉问她,“姑娘,您觉得呢?” 热气蒸腾,氤氲了眸子。 扶楹把茶水搁置到一边,她抬眸,瞧着外面飘落下的雨。 半晌,叹了口气,道,“世事繁多,其中的真真假假,又有何人知晓。” 京城陆府,扶楹也是听过的。 陆老爷本是县丞,却一步步位列侍郎,听说,府里还有位大小姐。 不过,大小姐在双亲去世后,得了疯病,常年被养在乡下,未得再出来。 说来还有件事,陆府灭门那时,正是陆夫人生产那天。 听说,陆夫人受了惊吓,难产,孩子被硬生生憋死在胎腹中。 可事情原委,早就虽时间逝去了。 现在,知晓这事的,也只剩下父亲这些人了。 思绪莫名,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抓不住,扶楹神色不明。 陆止幸与陆府之间,究竟有何种关系。 * 午时方过,雨渐渐小了。 扶楹外出一趟,路过糕点坊,给苏母带了一包芙蓉糕。 她撑着折伞,从糕点坊出来,视线略过玄色衣角,微微停下。 对面是新开的酒楼,扶楹还未曾去过。 这里虽是吃酒用饭的地方,外面却站着许多女子,大都一身红色纱裙,轻薄微透,衬得面容愈发娇媚。 贵人们也吃这一套,拖着胖胖的身子,走上前,揽过姑娘们的细腰,往里间走去。 姑娘面上迎合,娇娇笑着,半嗔道,“官家怎的这时候才来,奴家都等了好久……” 话语间,让人浮想联翩。 老爷们笑意更深,捉住姑娘的玉手,放在自己脸边,作势就要打自个,“倩倩姑娘莫要气坏身子了。是我的不对。” 笑声渐远,扶楹还停在原地。 待听见盈玉唤她,才回过神。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刚才那人,是裴行砚。 可是,行砚表兄为何会在这里? 扶楹想不通,抬眼,瞧了上方“祈福楼”三个大字。 半晌,扶楹把糕点交到盈玉手上,淡声交代,“你且在外等着,我进去瞧瞧,过会儿便出来。” 言罢,扶楹提起裙子,走了过去。 盈玉盯着姑娘背影,有些担忧,兀自嘟囔一句,“好端端的,姑娘去这些子地方做什么?” 第48章“你是不是……在拿我当替身?” 扶楹方进去, 便有人迎了上来。 女子面容娇美,刚瞧见她,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手中杯盏倾倒,洒在了少女长裙上。 女子捂唇,有些致歉的意味,“是奴的不好,竟没瞧见姑娘在这儿。楼上有房间, 姑娘可要随奴上去, 换一件干净的衣裙?” 女子嗓音轻软,但态度不卑不亢。 扶楹心思沉了沉。 若说这人是无意的,扶楹不信。 但她的意图是什么呢? 扶楹想不通, 便留了个心眼,眉眼不动道, “那便有劳姑娘了。” 女子眸间闪过错愕,把扶楹领上楼,欠身道, “就是这儿了。奴这就去给姑娘拿干净衣裙,姑娘可先自行收拾下。” 言罢,女子走出去,身子窈窕瘦弱,步子却很稳。 像极了会武的人。 扶楹抬眼,打量起四周。 屋内,窗子并未被打开, 入眼是大红色的帘子, 脚凳放置在桌子四周,瞧着是很新的样式。 这里的主人, 应是刚搬过来的。 桌上杯盏热气蒸腾,里面的茶水还未凉透。 瞧着,是有人进来过。 可来这间酒楼的达官贵人,大都是冲着姑娘们去的,怎会有时间,在这儿饮茶? 但是,若不是贵客,姑娘们下楼招待,更不可能闲坐。 怎么说,都说不通。 除非,方才来过的那人,跟这间房的主人,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扶楹心下想的清楚。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扶楹转身,瞧了过去。 进来的人,竟是竖晟。 前些日子,扶楹才遭了他的暗算,未想到,今儿竟会在这里碰到他。 竖晟面上虽笑着,眼神却极锋利,暗藏煞气,他道,“苏姑娘,好久不见了。” 他的措辞,竟像是被纠正过了一般,板板正正,瞧着,不似是邻国的太子,倒比宫中的皇子们,还要多些气派。 扶楹蹙眉,开口,未露半点儿怯意,“赵国势强,派太子殿下亲自出使,想必,定是舟车劳顿。” “您这一路杀机涌动,应是不好受。” 竖晟眼底划过杀意。 他没想到,这位娇弱的官家小姐,看得竟这样通透。 虽说,邻国势力渐起,但也不敢随意攻打赵国,这也是,他们为何只是来朝,而不是攻占城池。 想起皇妹那话,竖晟下定心思。 这女子,不能留。 不欲再跟扶楹周旋,竖晟拍拍手,一蒙面男子悄无声息进来。 第86章 手里的利剑闪着白光,杀气腾腾。 竖晟寻了位,看乐子一样,等着扶楹血洒当场。 扶楹往后退,但背后是墙壁,退无可退。 扶楹手指冰凉,脊背发寒。 “殿下胆子这般大,但是,您可有想过,杀了我的后果。”扶楹提醒。 “后果?”竖晟慢悠悠重复。 “太傅府嫡小姐,在酒楼遇刺。本殿正跟使臣在街游玩,苏姑娘不妨说说,这,干本殿何事?” 他把理由都想好了,半点不怕,挥挥手,让手下动作加快。 刀剑划过,扶楹忍不住闭上眼。 腰间温热,力气极重,带着愠怒。 扶楹抬眼,撞入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 裴行砚低眸瞧她一眼,把人半揽在怀里,脚下力气加重。 门外,脚步声凌乱,不过片刻,县衙的人进来,把蒙面男子绑了起来。 裴行砚嗓音沉稳,让人莫名冷寒,“此人欲伤竖晟殿下,带入慎刑司,严加逼供。” “是。” 竖晟怔在原地,眸色震惊,伸手指向裴行砚,“你……”竟这样明目张胆。 裴行砚眉眼很淡,很轻地冷嗤一声,眉眼藏着烦躁,没心情去理会他。 他唤人进来,低声交代,“殿下受了惊吓,把人好生送回清园。” * 待竖晟走后,扶楹腰间力气渐渐松了下来,扶楹知晓,裴行砚在主动拉开同她的距离。 刚刚的惊心动魄,好似只是脑海的一帧记忆,不深切,恍若隔世。 今个幸亏是他来的及时,不然…… 扶楹想不出后果,她自认理亏,抿唇,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些什么。 出了酒楼,扶楹同裴行砚一前一后走着。 天色黑沉,星星少得可怜,光线微弱,堪堪照亮四周。 男人步子较大,扶楹又有意跟他拉开距离,待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渐远,扶楹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晓,方才,裴行砚是生气了。 但为何他能来探查,她便不可? 好生没道理。 扶楹鼓了鼓脸颊,有些不满,思绪放空,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想法,一发不可收拾。 扶楹只顾着往前走,没注意到,裴行砚何时停下了。 刚好撞到了男人后背,扶楹眼底一下溢出眼泪。 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玄色衣袍翻飞,冷风尽数被他挡下。 裴行砚转身,眼眸低垂,望向她。 少女眼中氤氲着泪,眸底的委屈晃眼。 裴行砚叹了气,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嗓音暗哑,带了妥协的意味,“可是撞疼了吗?” 原本,扶楹是想忍着的。 哪怕,刚刚被裴行砚冷待,她都没有这样难过。 但听他这样问,扶楹心中情绪翻涌,抑制不住。 少女嗓音黏在一起,闷闷出声,“你刚刚,同我说话时,态度好冷的。” “我又没有做错事情。” 一滴泪,顺着少女眼角滴落,掉在裴行砚手背上,滚烫难捱。 男人手指蜷了蜷,隐在衣袖里,没有让扶楹看不见。 裴行砚俯下身,眸中暗色翻滚,再出声时,嗓音沙哑得厉害,他说,“是我错了。” 是我让你委屈了,我同你道歉。 少女情绪来的突然。 让他无措、茫然,除了轻声哄着,毫无法子。 扶楹抹了把泪,念着,裴行砚原则上是为自己好的,这份心她既领了,就不能糟蹋。 少女轻轻啜泣了声,咽下喉间的呜咽,“我不是生气。” 她小声解释,嗓音轻软。 裴行砚读懂了她的意思。 手指轻轻捏在少女下巴处,让她抬起头。 扶楹眸底泪珠还在,汪着一潭秋水,让人无端怜惜。 男人指尖冰凉,他侧身,替她擦拭掉眼泪,见人不哭了,转移话题,问道,“要不要去那边瞧瞧?” 扶楹转身,瞧了过去,是一条街市。 风微凉,但也还好。 天际中,星光闪烁,乳白色的月光洒下。 扶楹声音有些闷,“嗯。” 街市上,人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些商贩的。 一对老夫妻,手里拿着未卖出的糖人,瞧见他们过来,忙开口,“都是刚才做好的,夫人若不嫌弃,可要来一个?” 扶楹有些想要,但她今个跟盈玉一同出门,身上没有带碎银子。 少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眨了眨眼,望向裴行砚。 就差把“想要”二个字写在脸上了。 妇人乐了,拿出一个兔子模样的,塞给扶楹,“总归也不值几个钱,既夫人喜欢,便送予夫人了。” 见扶楹推拒,妇人忍不住笑,看向裴行砚时,出声,同裴行砚搭话,“夫人生得这般的好颜色,应是被娇宠着的。” “您身为夫君,更应多多照顾才是。” 妇人活了大半辈子,怎会看不懂,想着,他们定是起了什么争执。 手下速度慢下来,开口叮嘱两句。 裴行砚未开口解释,拿出银子递给妇人,言,“多谢。” * 天色虽晚了,但是往苏府方向去的,扶楹跟在裴行砚身后,吃着手里的糖人,有些高兴。 她没发觉,裴行砚是何时停下的。 夜色微凉,昏黄的月光洒在地面,把两人的影子拉长。 第87章 墨发随风,交缠在一起。 “甜吗?” 男人俯下身子,嗓音低沉,极其漫不经心。 少女腰肢纤细,被迫仰面,承受他的气息,一吻毕,扶楹身子发软,有些站不稳。 她手指捏在男人衣襟上,杏眼蒙着雾气,潋滟迷离。 裴行砚迁就屈膝,让少女站稳些。 他微微俯身,把人半揽在怀里,眸子沉敛,静默,不染半点儿凡尘俗世。 可他方才的动作,分明是蕴着浓重的情动,嗓音暗哑,烫的扶楹想往后躲。 她眨了眨眸子,有些想不通。 少女鼓了鼓脸颊,眸子仍是迷蒙。 冷风拂面,伴着几声虫鸣。 扶楹轻轻咬着贝齿,呼吸紊乱,莫名有些不满。 盈玉从前说的民间轶事,浮现在脑海。 那时,小丫头面上气愤,恼意明显,“姑娘不知,魏家老爷,竟把魏夫人当作她长姐的替身。” “魏夫人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后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惹他怜惜也就罢了,怎的,最后落得个心思深重,不如长姐纯善的名声。” 盈玉一点不喜欢这样子的情节,虽说,民间的话本子写的也多,但每每看到那些,小丫头总胡乱看过去便罢,有时候,还会忍不住痛骂一番。 扶楹见怪不怪。许是,那次盈玉听到的是真事,跟往常相比,更加气愤。 扶楹便也记在心上了。 突然想起这事,扶楹怔愣了下,半晌,她仰面望他,莫名其妙的一句。 “你是不是,把我当替身啊?” 少女眼睛亮亮的,她嗓音很轻,温软得不像话。 不怪扶楹会这样想。 裴行砚感情太过淡漠,喜欢谁,总藏在心里,从不会主动说出口,这样子的人,扶楹没有足够的底气,认为,他心悦她,真心实意。 男人眸子隐着墨潭,冷情深邃。 听见这话,裴行砚眉头微动,有些意外,他不知晓,她怎会这样认为。 把人替身? 暂先不说旁的。 裴行砚不会做这样无底线的事。 也不知,她是怎样想的。 扶楹抿唇,也有些懊恼,心里想的话也就罢了,她怎的还直白地问出声了? 少女偏眸,不再看他。 落在腰间的手掌未松开,男人好整以暇望她,微微用力,把人往前面带,“扶楹觉着呢?” 他嗓音很轻,转眼就把问题给抛了回来。 眸底暗色翻滚,裴行砚不动声色掩下,好脾气地等她回答。 掌心滚烫,把人拉近些,让扶楹无处可避。 少女偏眸,不想应他这话,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话语间有些不确定,“应是有的吧。” 扶楹神情有些尴尬,“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你年少时,早有心悦之人,爱而不得……”腰间力量收紧,扶楹尾音颤了颤,“退而求其次,把旁人当作替身。” 男人周身气质清冷,与她所说的,半点不搭。 但听她这话,裴行砚并未立即出声否认。 扶楹有些生气,眼尾上扬。 方才被欺负的红晕还未消下,清亮的眸子瞧着他,很乖,却又极有脾气。 裴行砚嗓音低沉,很沉的一句,“谁告诉你的?” 第49章方才的悸动未消下 凉风拂过, 四周空寂。 浓稠的发尾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裴行砚未往后退开,少女的楚腰仍被男人半揽着。 男人垂眸, 漆黑的眸子遽住她,直白,不加掩饰。 扶楹还未回答,裴行砚也不急,眼睫慵懒搭着, 多了漫不经心的意味。 半晌, 他喉间溢出一声,“嗯?”似催促,又似提醒。 扶楹咬唇, 不知道怎样应他这话。 难不成,要对他说, 民间传闻听多了,自己臆想出来的? 扶楹拒绝。 少女眼睫颤了颤,忍不住抱怨一句, “你好烦啊……” 尾音拉长,温软轻糯。 裴行砚嗓音磁哑,因含了笑,愈发显得撩人,他把人往身前带,微微俯身,发尾落在少女颈上, 微凉微痒。 扶楹觉着难受, 不满蹙眉,手指搭在男人衣袍上, 想把人给推开一些。 手指被人捉住,男人清冷的眉眼落在她眸底。 好近啊。 少女暗暗地想,耳尖染上一抹娇艳的绯色。 衣袍相交,发丝缠绕。 好似,这空荡荡又沉寂地世间里,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主角。 不必去理会旁人的目光和注视。 期待也好,失望也罢,都不用念,不用在意。 微微的羞耻感转瞬即逝,扶楹觉得,她心间正在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难以言喻。 这般想着,扶楹忍不住偏开眸,不再去看他。 裴行砚稍稍退开些,但也仅限一点。 未待少女松口气,男人伸手,冰凉的指腹覆在少女唇瓣上,动作不重。 少女怔然,感到意外,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仰面望他。 昏黄月光下,男人身姿高挺颀长,一身玄衣,堙没于黑暗。 裴行砚眸子深邃,含着融化不掉的冰。 他望向人时,眼睫总是低垂,眼尾狭长,很是迫人。 “想亲你……”视线落在少女唇瓣上,男人眸底蕴着情动,嗓音彻底沙哑。 第88章 跟以往不同,这次,他不问是否可以,只拿着沉敛的眸子瞧她。 等她踮脚,等她主动。 扶楹怎会不知晓他的意思,耳尖顿时更加滚烫,羞得快熟透了。 但她鼓了鼓白嫩的脸颊,移开眸子,不去应他,便是无声的拒绝。 虽被拒绝,男人眉眼仍是很淡。 他掌心松开,滚烫的触感渐远。 可未待扶楹彻底松口气,下一秒,裴行砚上前,二人距离比之前更近,薄唇几乎是贴在她的耳尖。 耳尖一片濡湿,落在男人衣袍的手指无声收紧,她杏眼迷蒙,不知所措。 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扶楹思绪转得极缓,一时竟忘记了躲开。 跟裴行砚冰冷的性子不同,他的气息温热,无顾忌地落在少女耳边,烫得惊人。 少女眸底含着雾气,感官被无限放大,她浑身发软,失了力气,伸手,推了推裴行砚,效果甚微。 “亲我。” 不知道是故意磨她还是其他的原因,此时,裴行砚耐性十足,嗓音暗哑,很沉的一句。 少女眸底汪着一池春水,娇软得不像话。 她轻轻抬眼,撞入男人隐忍克制的瞳孔。 耳边,温热的触感还在。 即便凉风过耳,还是抵不住男人的强势。 她像一枚棋子,被裴行砚执在手心。 珍视,却又抑制不住心底的欲望和难捱。 忍不住触碰,忍不住亲近。 裴行砚耐心很足,他伸手,揽在少女腰间,把人桎梏在怀。 清冽的气息绕鼻,扶楹觉着,她脑子更晕乎了。 裴行砚手下微微用力,把人往怀里带。 少女被迫靠近,距离太近了,衣料的摩挲声,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月光温柔,洒在他们身上。 远处和近处,都没有喧闹,只有两颗心,逐渐贴近,怦然心动。 扶楹杏眼清亮,想起方才裴行砚的动作,有些不满,温软启唇,“想要我主动亲你的话,也不是不行的。” 少女眸底藏了狡黠,亮晶晶的,很晃眼。 裴行砚好脾气地等着她的下话。 果不其然,扶楹轻声吩咐,“你先低头。” 裴行砚眸子微沉,因着最深的墨潭,少女却一无所知,想逗弄他的想法更加明显。 裴行砚好整以暇望她,很配合地俯下身。 “嗯?” 男人嗓音染上欲色,磁沉,带着不经意的逗弄。 扶楹不满,轻咬唇瓣,忍不住催促,“你快些。” 见裴行砚仍是配合,扶楹眉眼微微上扬,因着想起她待会儿要做的事,少女忍不住勾唇。 扶楹觉着,跟裴行砚相处久了,她竟也学会了藏起心思,不让旁人知晓。 少女敛下笑意,神情瞧着稳重。 在男人的直白目光下,扶楹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突然就有些想反悔了。 但既应了他,也不能无缘无故躲避。 半晌,扶楹慢慢踮起脚尖,手指捏在男人衣襟上。 少女气息清甜,温软极了。 裴行砚眉梢轻挑,有些意外。 原先,裴行砚觉得,扶楹是不会答应他这样无礼的要求的。 漫不经心望她,更多的是,逗弄的心思。 但此时,见少女乖软仰面,整个眼底,全心全意的都是他。 说没有其他心思,自然是假的。 少女清丽的眉眼落入他眸中,他静默不语,瞧着她靠近。 掌心落在少女腰间,撑着她,不让人往下滑落。 扶楹睁眼,忍不住看裴行砚的神色。 见他真的在等她动作,扶楹忍不住皱眉。 她眸底藏着狡黠,故意吻在男人喉结处。 她知道的,裴行砚会受不住她这样挑逗。 但也正因为扶楹知晓,才会有意这样做。 不然,怎么总是她被这人逗弄。 好丢人的。 扶楹只想给他一点点惩罚,更多的是,怕裴行砚事后算账。 满意地瞧见男人动情的模样,扶楹把脚放下,欲往后退去。 男人眸底情欲散开,眼里的墨潭被搅乱,混着浓重的欲色,手下力量收紧,让少女不能躲开。 扶楹被迫抬头,气息交缠,舌尖勾着她,让少女不得不张口。 濡湿的触感陌生,扶楹忍不住转头,想要躲开,却无处可避,只得被迫承受。 男人气息清冽,似高山融雪那般,呜咽声被他尽数收下。 他的呼吸极重,欲念不加掩饰,长驱直入,攻略城池。 少女好似置身于深海。 脸颊红晕,呼吸紊乱。 扶楹承受不住,身子发软,只能尽力抓住这片浮萍,才不至于让自己沉入海底。 男人吻在她唇角处,带着诱哄和轻抚的意味,“乖。” 他很少对她说这个字,可大多是,都用在了这事上,扶楹出神的想。 好不容易结束,扶楹站不稳,裴行砚把人抱进怀里。 男人宽大的手掌落在她脊背上,不紧不慢地帮她顺气。 唇瓣有些痛,扶楹知道,肯定是肿了。 她鼓了鼓脸颊,待平复好呼吸,少女伸手,轻轻推开他。 裴行砚不再把人桎梏着,顺势往后退开,但落在少女腰间的手掌,还是未彻底移开。 第89章 扶楹有些羞恼。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她方才,就不那样挑逗了。 虽然,扶楹是存了看男人动情克制的心思的,但没想到,最后苦着脸的人竟还是她。 “不能总是这样的。”扶楹试图跟他讲道理。 少女嗓音轻软,“不要总是亲我。” “也不要,说什么,想要亲我。” 他不会羞耻的吗? 扶楹偏头,忍不住想。 好烦。 若不是裴行砚非要央着她亲,她也不会大胆到去撩拨他,更不会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 夜色微凉,月亮隐在云层后面。 昏黄的光线洒在地面上,把两人的影子拉长。 黑影交叠,带着说不出的暧昧拉扯。 一如,他们的关系。 见裴行砚不开口,扶楹以为,是自己语气重了些。 她承认,她也是有错的。 少女纠结一番,往前走近些,闭眼,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跟方才的痴缠不同,这个吻很轻。 让人的心尖也跟着发软。 少女气息轻柔,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她透亮的眼睛蒙着雾气,她抿唇,开口道,“好啦。” “就这样。”扶楹嗓音很轻,她接着开口,嗓音拉长,黏黏糊糊的,“你不要得寸进尺哦。” 好了吧。扶楹望着裴行砚。 她在哄他。 裴行砚喉间溢出一抹笑,很轻,随风散去。 他轻轻地说,“刚才,是我的不对。” 扶楹脸颊发烫,眸底还存着着被欺负狠了的雾气。 她有些羞恼,“不许提了。” 她不要面子的吗。 四周空寂,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扶楹心跳如鼓,方才的悸动未消下。 她神情很是不自然。 想了想,还是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你不要总是逗我。” 少女嗓音轻软,带着浓重的鼻音,藏着委屈和不知所措。 好似,裴行砚给她带来了好大的麻烦,让她无从下手解决。 裴行砚没有应声,他静静地听着扶楹接着道,“你总是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不是真心喜欢我。” “你只喜欢跟我亲近,只喜欢我的皮囊,是吗?”扶楹抬眸望向他,眼底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裴行砚手指蜷了蜷,隐在衣袖间,“为何会这样想?” 他这样问。 扶楹开口,“你总是不顾及我的意愿,随意逗弄我。” “我不喜欢这样。” 少女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行事,不能强迫我,定要先过问一番,若我答应了,你才能可以的。” 裴行砚手掌覆在她腰间,很轻地揽着她,让她能站稳些,不至于摔倒。 扶楹的脾气和抱怨,他都尽数接下。 夜色静谧,天空黑沉,暗云聚拢成一团 四周的风渐渐小了,虽凉,但不大。 气氛微微停滞。 第50章心尖不由得颤了颤 裴行砚眉头稍动, 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瞧着,带了生气的意味,“你既知晓祈福楼会生事端, 为何还要去?” 见他主动提起方才的事,扶楹有些错愕。 她原以为,裴行砚是不会问的。 他们都知晓,竖晟出现在祈福楼不是偶然,也知道, 在一张张虚假面孔的背后, 有一面大网在操控一切。 却都默契一般,闭口不答。 即便是从祈福楼出来的时候,裴行砚也只是生气, 却未把事情全委告诉她,更未究根问底。 扶楹回神, 抿唇,应他话,“我不知晓真相。” 话语间, 带了茫然,和星点的无措和委屈。 她是真不知晓。 但就如以前去迎春楼后院一样,即便知道这是一个火坑,她还是会跳进去。 不是无畏,更多的,是察觉到自己被人玩弄的不服输。 两人呼吸早已回归平静。 在一片寂静中,心思袒露。 男人手腕力量收紧。 扶楹觉得, 落在她腰间的掌心愈发滚烫, 让人无端生出恐慌。 少女抬眼,眸底清透明亮, 汪着一池春水,潋滟清浅。 待撞入一双冷情、古井一般的眸子,扶楹心尖不由得颤了颤。 手指还搭在男人衣袍上,她稍稍往后退些,即便效果甚微。 但少女却松了口气,身子有些软。 她知道,裴行砚神情总是沉敛,眸底永远淡漠。 但,扶楹头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不,这也许是第二次。 在母亲跟裴夫人走近,两人扯上远方亲戚之前,扶楹鲜少与裴行砚碰面。 但细细想了想,那几次,都有堂兄的参与。 那次,是在帮小公子挂完红灯笼之后。 自从扶楹帮裴行砚挂了灯笼,对苏简英而言,相当于是,自家堂妹把他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在学业上比不过裴行砚也就罢了,怎地,自家妹妹还上赶着帮他。 苏简英气恼。 许是,存了别样的心思,苏简英事后解释时,多了气急败坏的意味。 他吃冲冲地恐吓道,“裴行砚这个人,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哪天,心思就打到你身上去了。” 苏简英嘴硬心软,“届时,你若被他欺负了,堂兄可管不着。” 第90章 言罢,又觉得这话不妥当,声音提了提,“他敢!” 哼! 若是裴小古板敢欺负他们家扶楹,他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简英只顾着心里说大话。 转头,却见自家堂妹出神,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听见没?” 扶楹故作吃痛,乖软应堂兄,“听见啦。” 她这才知晓,原来,裴行砚便是上元节同她擦肩而过的那位小公子。 她当时怎会认不出呢。 少女懊恼地鼓了鼓脸颊,暗暗叹气。 明明,还是一样的清冷如月,一样的难以接近。 若说,扶楹为何对裴行砚生气那次印象深刻呢,还要从最先说起。 街市上,红色灯笼高挂,处处喧闹。 商贩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寻常百姓们早早携了家中稚子,外出凑热闹,顺便换些旁的东西,补贴家用。 青色粗袍相接,让人眼花缭乱。 苏简英走得急,扶楹不得不扯着堂兄衣角,两人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 将至黄昏,天空飘起了小雪,好心地给世间添上了一层白茫茫。 雪花扑簌簌落,被风卷起,落在少女云鬓上,触到温暖,霎时融化。 脖颈一片冰凉。 寻了个屋檐,扶楹跟苏简英在底下避雪。 平日里,不光要应付夫子布置的学业,还要学规矩,学算账的本事。 这次央了母亲许久,才能好不容易地出来一趟,苏简英自是不想浪费。 本就是怕扶楹冻着了,才在这待了会儿。 见小雪不大,苏简英百无聊赖。 待瞧见那边有卖糖葫芦的摊子,苏简英眸子亮了亮,指向那处,“我记得,你往常最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可要买一串尝尝?” 苏简英虽是问话,但未等扶楹拒绝。 蓝色锦袍被风卷起,他也不觉着冷。 立在不远处,苏简英转身,回望向扶楹,蹙眉交代,“你且在这里等等,兄长过会儿就回来。”言罢,苏简英又接着承诺,“不会很久。” 扶楹岂会不知他的心思,见劝不住,便由着他了。 原先是小雪,却有渐飘渐大的势头。 温热的呼吸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一下升腾成一层层雾气。 扶楹盯着地面瞧了一会,顿感有些无聊。 前几天下的雪还未完全融化,积在屋檐下,也没有人打扫。 扶楹来了兴致,她往前走两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 少女杏眼清亮,眸子含笑,玩得不亦乐乎。 见有人过来,扶楹敛下笑意。 * 这位小公子,扶楹没有见过,瞧着,比她矮,年岁也比她要小一些,性子活泼,嬉笑着凑到她面前。 扶楹见他年纪小,以为他不懂男女有别。 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没有出声呵斥。 耳边是这人兴致勃勃的分享,尽说一些,打了雪仗,还堆了雪人,好生漂亮什么的。 待想起什么,这人眸子亮了亮,眼巴巴地望着扶楹,嗓音很轻,带着小小少年的稚气,他问,“姐姐,你喜欢雪人吗?我堆的可好了。” 边说着,小少年边走上前,蹲下来,抓了一把洁白的雪。 他手指灵活,没用多长时间,一个带着憨气的雪人静静躺在他手心。 这人站起身,走到扶楹身旁,把雪人捧给她,献宝似的,“姐姐,你瞧一瞧你可喜欢?” 扶楹不忍拒绝小少年好意,伸手接了过来,触感冰凉,冻得扶楹瑟缩了下。 这人却无所察知。 他想起什么,眉眼上扬,一本正经地道,“母亲说,接了旁人的东西,是要回礼的。” 扶楹犯了难。 她身上未带什么东西,唯一值钱的,便是腰间的玉佩。 可这是苏母过年时,送予她的礼物。 扶楹喜欢得紧,今个出来,也让盈玉帮她系上了。 说什么也不能给的。 但见他兴致十足,也不忍扰他好心情,好脾气地同他商量,“姐姐未带别的东西,不若,等过会儿雪停了,我带你买些糕点,如何?” 小少年摇头拒了,“母亲说,糕点甜腻,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再说,我方才来时,在马车上已用过两块了。不能再食。”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很是稚气。 扶楹抿唇,“那……我也做一个雪人送予你吧。” 小少年有些困惑,想着,怎么不是按母亲待父亲那样。 父亲送母亲东西的时候,母亲都会笑着接过,然后,踮脚给父亲一个轻柔的吻。 虽然,他比姐姐矮了些,但她也不至于,连俯身都不乐意吧。 小少年有些纳闷。 他眸子转了转,上前几步。 嘟起唇,想亲在扶楹侧颊。 动作发生的太快,太过突然,扶楹脑子突然呆滞,她想偏过头躲开。 却有一人动作更快。 扯着小少年的衣领,把人丢开。 力气微重,小少年脚下打滑。 他抬眼,有些不满,但撞入这人深邃漆黑的眸子,抱怨和责骂声一下止住,小心脏害怕得猛跳。 这人,太可怕了呜呜呜。 一定是母亲常说的雄鹰。 现在,飞翔九天的雄鹰,俯下身子,要来叼他了。 第91章 快跑! 小少年欲哭无泪,苦着一张脸,顿时,也顾不上什么雪花了,逃一般地走了。 * 扶楹抬眸。 前不久刚见过的小公子,此时就在她眼前。 少女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 但见裴行砚神色不虞,她嗓音不自觉轻了,“裴……” 话音转了个弯,最后,扶楹乖软唤他,“小公子。” 裴行砚颔首示意。 他嗓音清冷,比冬季的雪还要冰上几分,“方才,你不知道躲吗?” 扶楹抿唇,心道,怎么可能。 小少年动作慢,扶楹回神,若想躲开,也是不难的。 只不过,裴行砚的动作比她快好多,这才,让他帮了忙。 不过,扶楹还是领了这份恩情。 少女一身嫩黄色长裙,粉白色绒毛披风落在肩上,半张面埋在披风上。 不显笨重,反而,有种别样的温软。 少女眸子透亮,含着笑意,眼巴巴望着他,很是专注,“谢谢你呀。” 不知为何,裴行砚竟有些无措,手指蜷了蜷,隐在衣袖里。 这时候,苏简英不知道从哪边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还有其他的稀奇玩意儿。 面上很是高兴。 待见到裴行砚,苏简英笑意收了收,问他,“你为何会在这儿?” 裴行砚淡淡瞥了一眼苏简英,这个不思进取,还喜欢惹麻烦的同窗。 蠢,裴行砚下了定义。 接着,他轻嗤一声,很淡。 若不是扶楹离得近,还以为是听错了。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裴行砚觉得有些烦躁,眉眼皱起,瞧着更为难攀。 好像,他有些生气了。 扶楹暗暗地想。 他是因为她方才未能第一时间躲过去,还是,因着对堂兄不满? 扶楹有些不确定。 * 腰间力气加重,让扶楹被迫回过神。 男人温热气息交缠,清冽,不容忽视。 京中公子,自小被妥善教养,需文武兼备,才情横溢。 即便裴行砚是夫子,却也不例外。 楚腰被男人只手包住,触感温热,带了微不可察的痒。 少女眉眼漂亮,仰面望他,有些怔然,待回过神,便想往后躲,她张了张口,很轻地唤了一声,嗓音温软,“裴行砚……” 她如今,是愈发大胆了,除了行礼时,还会装模作样地喊他一句表兄,其他时候,能不喊人便不出声。 虽然说,裴行砚未曾觉着有什么不妥。但除了醉酒,或者意识不清时,在清醒时刻,少女完完全全地叫他名字,还是第一次。 男人眉心微动,带了微不可见的诧异。 第51章“你是在生气吗?” 少女一袭浅蓝色长裙, 月光盈盈,衬得眉眼愈发漂亮。 仰面望向他时,目光很是专注。 裴行砚眉心微动, 未去问她怎么了,而是很有耐心地等她开口。 扶楹抬眼,手指白皙,还捏在男人衣袖上,小声问他, “你是在生气吗?” 男人垂眸, 静默无声。 若他言是,她该当如何? 今个这事儿,他知晓, 宋衙内也知晓,只有她一人, 什么都不懂得,却还是执着去寻一个真相。 性子虽温软,但又是极有脾气的。 裴行砚无声叹气,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裴行砚不应他,扶楹便轻轻扯了扯他衣袖。 见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少女微微侧身,歪头看他。 漂亮的眸子眨了眨,乖软开口,嗓音有些粘糊,撒娇一般, “……那我哄哄你吧。” 方才察觉到他的愠怒, 明明还委委屈屈。现在却又不计前嫌似的,伸手, 解下左手腕上的红绳。 其实,这条红绳,还是她上次与赵熙宁醉酒后,央着裴行砚系的。 那次系上之后,扶楹便整日带着,未再取下。 风渐渐小了,轻柔拂面而过。 苍穹之上,一轮弯月,伴着点点繁星。 少女眸子清凌凌的,垂眸,慢慢把红绳系在他手腕上。 男人皮肤白皙,侧脸冷硬,垂眸时,眸子漆黑狭长,古井似的沉敛,携了深夜的暗色,又有凛冬的寒意,很是迫人。 扶楹小心翼翼系紧,再试试会不会容易弄掉,再次抬眼。少女眸子透亮,在盈盈月光下,愈发清丽乖软。 “你还在生气吗?”扶楹小声问了一句,接着道,“我保证,下次一定做好准备,不会那么傻的,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夜色空寂无边,天地间,似是只余他们二人。 红绳系在腕上,如初始的宿命,在此刻,寻到了归属。 男人眸底藏着暗色,翻滚到快要溢出。 但他克制,隐忍,面上表情冷然,尽数不动声色掩下。 半晌,裴行砚俯身,把系在手上的红绳取下,慢条斯理给少女带上。 男人指腹带了薄茧,覆在少女白嫩的皮肤上,他动作极慢,故意磨人似的。 风声近耳,伴着无边的了无空寂。 他垂眸,好整以暇望着她,嗓音低沉,“下不为例。” 瞧着男人冷然的神情,扶楹有些想笑。 但见裴行砚视线仍落在她身上,少女压了压唇角,眸底湿漉漉的。 第92章 弯月悬于天际。 乳白色的光线洒下,映出交叠的影子,温情,不含暧昧。 少女眉眼轻弯,眸子清凌凌的,藏着坏笑,故意叹气,唤他,“裴行砚。你怎么这么难哄呀?” 闻言,男人眉心微动,望向她时,目色沉敛,接着,他笑了一声,很轻,几近不可闻。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语气稍重一下,就要掉眼泪。 * 回到苏府,已经很晚了。 扶楹掉了眼泪,精神也一路紧绷着,待回到府上,便简单洗漱洗漱,早些睡下了。 暮春时期,总是多雨。 翌日,又是一个阴天。 扶楹身子乏,待盈玉进来,唤了她一次后,才慢慢起身。 小丫头不知从哪儿寻了话本子,坐在软凳上看。 屋内帘子堪堪拉开一点,也不怕晃了眼睛。 扶楹笑着摇头。 洗漱的时候,思绪一下空了,突地,少女想起,她前些天问裴行砚的那个问题。 ——你是在把我当成替身吗? 不知想到什么,扶楹脸颊烫得厉害。 盈玉抬头,望了一眼姑娘,随口道,“姑娘脸颊怎么这般红?”言罢,小丫头起身过去帮姑娘束发。 一边束发,一边问道,“虽说是快初夏了,可这天儿也不是很好。姑娘可觉着被褥厚了些?” 扶楹语塞,回了句,“还好。” 怕小丫头搞来搞去的麻烦,扶楹又补充道,“等过些时日再换吧。” “嗯。”盈玉应下,话音一转,兀自嘟囔道,“就是不知,届时,姑娘嫁没嫁人。” 方才的情绪尽数散去,扶楹指尖顿了顿,垂下浓密长睫,思绪转了转,暗暗想着。 如今,赵国势微,天下纷扰。 赵熙宁身为一国公主,远赴和亲,明面上虽是成两国姻亲之好,但底下是否是更深的阴谋,也不好说。 皇亲贵族如此,平民百姓就更不必说。 扶楹不可避免地想到近日的事情。 昨个,竖晟怎会知她会去往祈福楼。又怎会,这般碰巧似的,在房中等候。 说起来,她只是太傅之女。身份说尊贵也尊贵,但跟公主却是不能比的。 一个邻国太子,竟费尽心思地想要杀她? 扶楹想不通。 但…… 也许,有一人知晓事情的真相。 扶楹交代,“唤人备上马车,一会儿去趟公主府。” 盈玉虽疑惑,却未多问,俯身言,“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 天气阴冷,空气弥漫着一层潮湿。 乌云聚拢,遮住了明亮的光线,正如这世道一样,让人处于虚无之中,猜不到真相,也看不清前路。 路湿滑,小厮行路小心,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车轱辘碾过泥泞,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让人思绪无端放空。 扶楹叹了口气。 苏府到公主府有一段距离,一柱香之后,马车停下。 小厮把软凳摆好,还让姑娘安稳下来。 扶楹提前遣人告知了一声,公主府内的管家一早在这候着了。 管家俯身笑道,“苏姑娘怎的这时候来了?” 管家一拍手,乐道,“这可瞧了不是。咱们府上刚来了个厨子,新得公主欢心。您看看,若时间不紧的话,不妨先在偏房用了午饭,之后,再去寻公主。” 现在虽不是清晨,但离午时也还远着。管家怎会这时请她去用饭? 除非这是赵熙宁的意思。 扶楹垂眸,遮盖住眼底的情绪,浅笑回了一句,“不必这般麻烦。” “我今日来,只因心里为一事感到疑惑,待与殿下谈话之后,便要归府了。”扶楹往前走。 管家摸了一把冷汗,跟在扶楹身后。 也不知为何,公主非要他来拖住苏家姑娘。照理说,若是公主不喜,直接拒掉便是,怎会这样……让人觉着公主心虚了似的。 赵熙宁只说了,让管家尽力拖住扶楹。他既拦不住苏姑娘,也就没必要废这般功夫了。 更何况,裴学士正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若苏姑娘日后成了裴夫人,即便是公主,再想刁难,也需再三考量。更别提,公主马上要去邻国和亲了,他们这些下人,还不知道要怎样处置呢。 他一个管家,即便不在苏姑娘面前谄媚,却也万万不敢得罪了。 管家想得清楚,脸上立马堆满笑意,快走几步,到前面引路,提醒道,“姑娘,这条路。” 扶楹淡淡扫了管家一眼,未再出声。 她今日来寻赵熙宁,确实是不太妥当。 但赵熙宁既然没有拒绝,定是对她想问的事情心中有底。 不然,往日行事随性骄矜的公主,今日怎会不直接明面上拒绝。 突地,扶楹想起,皇后给邻国使臣办宴席那次。 小厮为何要以公主的名头,把她引出去? 京城的贵女谁不知晓,她与赵熙宁,关系不好。即便是竖晟二人故意设局,寻个旁的理由就好,怎么会这样具体? 扶楹走进去,赵熙宁正端坐在主位上。 熙宁公主一身梅红色宫裙,拖曳及地,鬓边流苏坠子轻碰,清脆的响声在偌大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赵熙宁慢慢直起身子,收回支着脑袋的玉手。 第93章 见扶楹走近,颔首,示意她坐。 素日里,赵熙宁虽不重规矩,贵女们却不敢逾矩。 扶楹福了福身,行了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礼,接着,在赵熙宁对面就坐。 赵熙宁最先开口,“今儿不知吹了什么风,苏姑娘竟能主动来找我。” 边说着,她玉手执起茶盏,给扶楹沏了杯茶水。伸手,往扶楹那边推了推,“巧了不是。” “上好的碧螺春,苏姑娘可要好好尝尝。” 既然赵熙宁不急,扶楹便也能沉住气。 热气氤氲,扶楹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的思绪。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出声,状似不经意地问,“殿下可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赵熙宁抬起手心的帕子,浅笑嫣然,“苏姑娘暂且不着急。等本宫给你讲个旧事,或许,能恰巧解开你心底的疑惑。” 赵熙宁说得神秘。她不着急开口,相反,她手指放在杯盏上,感受着热茶传来的温度。 “你可曾听说过,昔日的陆府?” 扶楹静默,等着听她的下文。 第52章“我又不喜欢他……” 赵熙宁语速不紧不慢, “你也知晓,陆老爷是草根出身,原先也并非担任了重要官职。” 赵熙宁拂了拂耳鬓的流苏坠子, 嘴角勾出几分讽意,她接着问,“那你可知,为何后来陆老爷如此受陛下重用,甚至, 几近成了当时的陆太傅?” 赵熙宁也只问问, 并非真的要扶楹答出什么话。 这些事情涉及皇族密辛,若非母后所言,她至今也不知道。 想着一会儿说下去的话, 赵熙宁闭了闭眸,一时, 也不是哀叹多一些,还是好笑多一些。 “你可曾听说过帝命之说?”她问,“九星轮转, 天生帝命者,命格不凡。是天选的皇帝。” “陆夫人的母家,乃是国师府。陆夫人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颇懂些门道。” “在一次占卜中,陆夫人言,当今陛下略有不足。待九星连珠,便是天命所归。” 赵熙宁伸手执起杯盏, 指腹虽是热的, 却觉着寒到浑身发冷,嗓音不自觉低了下来, “这话夫妇二人耳言,不外传也就罢了。可谁料到……” 不过半月,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当时,陛下初登基,皇位正是不稳的时候。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 碰巧,宫里太监们又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事错在陆老爷。 即便日后陛下觉得不妥,却也不会真正地惩罚他们。 最后,不知道还是明公公建议,“陛下,奴以为,陆家夫妇所言,事关天下局势,万万不可让他二人有旁的机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因为陆夫人的无心之举,直接断送了陆府的百条性命。 扶楹默然听着,心中无话。 她虽不知该怎样评判。 可陛下昏庸荒诞的做法,实在是会寒了官员们的心。 时过境迁,这事早已不再被重题。 至于,是谁心思不纯,真正目的在何?也没有人真正会在意,会去追究。 真相,只会跟着时光,连同陆府的凋敝,一同被埋没。 扶楹不解,“可这事儿,跟我想问的,有什么干系?” 赵熙宁笑,“你不妨想想,为何邻国太子要去针对你?” 好心提醒一句,甚至提起了一件事,“现在,假太子明目张胆霸占位置,皇位之争热火朝天,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刁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至于怎样理解,就是你的了。”赵熙宁唤了婢女进来,交代她,“你带苏姑娘去前院用些饭。” 扶楹站起身,婉拒了,“公主身子疲倦,我也不好过多叨扰,这就归府了。” 赵熙宁,“慢走。” * 扶楹从公主府出来。 走时,苏母身边的婆子寻过盈玉,说是,让她顺道置办些琐碎东西。 小丫头念叨了一路,刚出来,便交代小厮,等会在玉春楼停一下。 马车碾过露面,空气中的潮湿弥漫,沾染了衣裙。 凉丝丝的风吹着窗子,拍在扶楹面上。 想起方才赵熙宁所言的那些,扶楹思绪有些混乱。 昔日陆府风光无限,即便中落,可在京城贵府中,依然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从未想过,竟是因为如此无厘头的原由,便可以断送一大家子的无辜性命。 扶楹叹了口气。 不知是该怪怨皇帝的凉薄,还是这世道的纷纷扰扰。 马车停下,扶楹也走了下去。 天空中,暗云聚拢,瞧着瘆人,但还未下雨。 小丫头转身,语气轻快,“姑娘若是觉得闷了,暂先在这儿透透气。” “奴婢置办好东西,再交代掌柜一些事情,就立刻回来。定不会让您等太久。” 言罢,小丫头往玉春楼的方向走去,待进门时,还转身,遥遥望了扶楹一眼。 扶楹忍不住浅笑,挥挥手,让小丫头放心进去。 小厮见天色渐渐黑沉,赶忙去马车里拿了备好的折伞,站在扶楹一旁侍候。 扶楹想一个人待会儿,就交代小厮把折伞靠边放着,让他去小摊上吃杯热酒,暖暖身子了。 许是天气不好,街道上人也不多。 第94章 四周空寂,时不时传来几声吆喝声。 扶楹垂眸,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她想起了上世,但更多的,还是在思考两国联姻这事。 赵熙宁和亲,不仅关系着两国友好交往、互通有无。如今,赵国实力骤降,远方小国跟着蠢蠢欲动。 若这时,突然出现一个能担大任的,届时,天下恐是会大乱。等到那个时候,皇亲贵族都尚且难以自保,更别提其他的平民百姓了。 扶楹想得清楚。 突地,耳边的一声轻唤把她思绪拉回。 扶楹转身,望了过去。 她没想到,竟然是裴行简。 自上次,裴行简跟她说,他回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之后,扶楹就未再跟他见过面。 但这人倒是遣小厮给她送了两次信。 无非是讲,他上一世冷眼待她的原由。 甚至,在三番两次说,他上世,并没有对小妾心过动,他如今,心悦的人也不是姜玉晚。 想起被她烧掉的那些信笺,扶楹闭了闭眸,对裴行简愈发觉得厌烦。 扶楹不欲同他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刚走出一段路,裴行简就追了上去,挡在扶楹面前,唤了她一句,“表妹止步。” 裴行简在扶楹面前站定,“前些日子,我同你说的那些,并非是虚言。若你同意,我这就去寻伯父伯母说明情况。” 他语速极快,迫切想要表达自己的立场,“若你怕我兄长不赞同,我就带你私奔。” “但表妹安心,表兄会妥善安置好全部,定不会让你受半点苦头。” 男人一身蓝色锦袍,如上一世那般温润。 可扶楹知晓,这些都是假象。 若裴行简真的有了上一世的记忆,怎么会把对姜玉晚的情意转移到她身上。 她拿的从来不是话本子上柔弱夫人的剧本。她也不是裴行简想要便要,不想要就随手丢掉的物品。 她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不可能因着裴行简一句,他在她死后追悔莫及,便可以原谅他,更甚者,依照他的心意,重蹈上一世嫁给他的结局。 扶楹觉得好笑。 她抬眸,望了眼裴行简,接着,后退半步,淡声道,“行简表兄……我不清楚你所言是什么意思。” 裴行简他上前几步,扯过少女手腕,把人往一旁拉去。 扶楹再怎么好脾气,这时候,也免不了生气恼怒。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松手。”扶楹嗓音冷下几分,抬手挣脱。 裴行简不做声,手下动作却愈发重了,扯的扶楹生疼。 他眼底愈发癫狂,像是不懂,她为何要拒绝。 明明,上次,在相看之时,她满心欢喜地选了他。 哪怕他态度再怎样恶劣,扶楹也只移开眸子不去看他,从未真正冷脸。 裴行简曾一度以为,他喜欢的是有才情、想法大胆新奇的姜玉晚。甚至,在知晓姜玉晚对男女之情有严重洁癖后,承诺不会碰扶楹。 裴行简知道,是他认清自己的心思太晚,现在,跟少女说这些,扶楹只会认为是他的虚言。 可是… 他真的不甘。 莫名其妙的,似是,在同谁争抢的不甘。 前世,他默许小妾与他在她跟前亲昵;母亲刁难她,他也从不出声求情。 那时,他只以为,他是坏心思想看看,这个所谓的京城第一仙子,究竟能隐忍到什么。 现在想想,或许,是一个男子情窦初开,陌生情绪席卷得太快,才这样生疏地,想换得她一次主动低头。 被裴行简压着,后背是冰凉的墙壁。 扶楹恼怒,嘴角紧绷着,眼中的怒火,似要把人灼烧。 男女力气差距巨大,扶楹抬手挣脱,都被裴行简摁下。 这人握着她掌心,竟俯下身,要去吻她玉白的颈子。 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让裴行简被迫移开,扶楹趁机给了男人一巴掌。 “啪——”一声。 四周静谧,三人之间的气氛愈发生硬。 扶楹抬眼,撞入男人冷情深邃的眸子。 是裴行砚。 裴行简懵了一瞬,跟着转身望去,见是兄长。 气焰一下消去了大半。 再怎样说,扶楹还是兄长的未婚妻子。 他方才所为是有不妥。 可兄长并非喜欢扶楹,想着,应是不会介意什么。 少女眼眶里含着泪,眼尾发红,一双杏眼湿漉漉的。 未料到,兄长眸子冷沉,眼底是浓重的黑色。 他眼尾往下压了压,冷恹泄出眼尾。 察觉到公子身上的冷意,小厮默默往一侧移了移,不敢多言。 最后,还是宋衙内上前,遣了几个官差把人扣下。 “二公子,您……”宋衙内卡壳。 他们离得远,也不知道苏姑娘是什么想法。 宋衙内暗道一声祖宗,硬着头皮接着道,“您行事不端,请跟我们走一趟。” * 裴行简张口欲辨,却被人捂住口,连拖带拽地扯走。 宋衙内觉得裴行简没一点眼色。 他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况,竟然还有勇气留在这儿。 望着裴学士黑沉的瞳孔,即便是他,也觉得怵得慌。 裴行简被迫被带走。 第95章 只剩下扶楹跟裴行砚一前一后站立。 男人一身玄色锦袍,墨发被玉冠束起,发尾被冷风扬起,荡在身后。 暗云聚拢,天色黑沉。 耳边只余雨滴拍打伞面的声响。 他微微低眸,冷意溢出眼尾,深邃的瞳孔无声望着扶楹。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扶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只觉得,心头一颤,一股电流从脊背往上爬。 扶楹嗓子干涩,张口欲言,想说的话落在唇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少女僵硬解释,“我没让他碰……” 苍穹之上无光。 云层越压越低,细密的雨水砸落在地面上,映出的水波昏暗。 两人不避开雨滴,无声在对峙。 天地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寂寥无声。 浓重的情绪散开。 裴行砚眸底藏着凌厉,不似以往的那般平静包容。 初见时,在公主府里。 她醉酒,意识朦胧。 眼睛一眨不眨地瞪他,皱着漂亮的眉眼,冲极有脾气地道句,“讨厌。” 或许,那个时候,她就莫名其妙理所应当地认为,裴行砚会待她也很包容。 在相处中,她渐渐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窥探到,裴行砚敛下的所有难言和晦涩,以及他上世的侧身成全。 也知道了,男人逆了寒风行至到她身边。 那枚青玉镂雕佩,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无从诉说的偏执和恋慕。 可是现在…… 风声近耳,心跳声一声一声加重。 扶楹张口,嗓音不自觉带了哽咽,“我又不喜欢他……” 第53章手指隐忍到用力 少女情绪来得快且汹涌。 裴行砚还未说什么, 眼眶就红了大半,眸子含着泪,湿漉漉的, 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扶楹抿了抿唇。 若从她是裴行砚未婚妻子来看,抛开男女力量悬殊,她没有推开裴行简,是她不对。 可是…… 扶楹蹙眉。 明明是裴行简自己犯神经,跑过来, 说什么上世这世。 其中的恩恩怨怨, 交杂着他与姜玉晚的感情,或许,连裴行简自己都弄不清楚, 他不甘的究竟是什么。 冷风拂面,天色愈发黑沉。 想罢, 扶楹抬眸,跟裴行砚无声对视。 男人一身玄衣,腰间被同色玉带束着, 墨发轻扬,清冷绝尘。 他似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寒雪,眸子总是漆黑深邃,情绪沉敛,从不外露。 可他方才的愠怒却很明显。 莫名其妙的,扶楹竟感到几分心虚。 少女鼻尖红红的,她悄悄抬眼, 望了一眼男人。 裴行砚身姿修长, 握着折伞的手指到隐忍用力,手背青筋凸起。 雨滴顺着伞沿滑落, “啪嗒”一声,落在裴行砚手背上。 水珠顺着手背,慢慢地往下滑,莫名有几分涩情。 雨下得不大,雾气升腾,氤氲出浅浅的一层,阻隔开二人视线。 远处的水流声传来,哗啦哗啦地响。 空中依旧泛着潮湿,掺杂了不知从何处来的闷热。 扶楹忍不住偏开眸子。 男人眸子漆黑,目色迫人。 眸底暗色翻滚,情绪涌动,难捱到生出几分自我厌弃。 裴行砚眸光微动。 他步子沉稳,只有紧握到泛白的指尖,昭示着他心底的不平静。 男人嗓音有些沉,“哭什么?” 他俯身,冷眸瞧着身下的少女,喉间滚了滚,愠怒有些压不住,“你是觉得,我方才打扰到了你们?” 听见这话,扶楹猛地抬眸。 她没想到,裴行砚竟会这样说。 少女仰面,温软的小脸映在男人冷清的瞳孔下。 默了几秒,扶楹偏过头。 不知道哪儿来的情绪,酸涩难受。 少女语塞,声音有些闷,“你若果真这样想的话……” “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能解释的,她刚刚已经说了。 她没有让裴行简碰。 若裴行砚介意的是这个的话,那他们,不如到此为止。 扶楹闭了闭眸,掩下最后一丝委屈,神色清明几分。 她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长裙划过眼帘,一点点移开。 冷风飒飒,雾青色的裙摆在空中荡起弧度。 苍穹之上,雷鸣声渐起。 闪电撕扯云层,发出一声轰隆巨响。 天地间,静了一瞬。 接着,便是泼瓢大雨。 雨珠溅起,落在扶楹脚踝上,惊起一阵阵颤栗。 裴行砚眸子沉敛,一言不发。 他扯过少女手腕,把人拉进怀里。 他手劲大,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少女被他揽腰抱起。 男人一手托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撑伞。 扶楹眸底迷茫怔愣,有点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刚才还在对峙,现在,怎么就被他这样抱起来了? 男人气质清冽。 身上的檀香味不过多浓重,却一丝一缕,沾染了少女满身。 扶楹手指搭在男人衣领上,指尖发烫极了,嗓音干涩,张了张口,一时却说不出话。 第54章被裴行砚单手抱在怀里 第96章 苏府的小厮还未回来, 盈玉也没有出来。 她被裴行砚单手抱在怀里。 他也不觉着她重,面上神情极淡,漫不经心垂下眸, 对上一双被蕴得湿漉漉的眼睛。 …… 扶楹轻轻咬了咬贝齿,觉得挺难为情的。 刚刚还在起争执,现在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扶楹脑子空白了瞬,握在男人衣襟上的手指也松了松,整个身子往外移开。 可下一秒, 撑在她腰间的大手微微用力, 扶楹撞在男人胸膛前,这一次,更加严丝密合。 不知裴行砚是有意还是无意, 扶楹觉得,腰间那只大手, 稍稍上移了些。 少女脊背顿时惊起了轻颤。 少女眸底颤动,隔着一层浅浅的雾气,扶楹对上裴行砚冷情微沉的瞳孔, “你……” 话未脱口,裴行砚掀开如墨的眸子。 嗓音磁沉,混着无边的水声,一同荡在少女耳际。 “专心。” 只这两个字,扶楹却耳尖发烫。 话音落,裴行砚步子从容,一步步往前走。没有察觉到扶楹凝滞的神色。 四周过于安静。 扶楹脑子也不由自主空了下来。 脑海里的记忆一桢桢浮现, 逼真得像是刚刚发生似的。 她还记得, 前几日行房事那次。 男人发丝的汗珠,滴落在少女胸前, 顺着纤细的腰线,惊起一阵颤栗。 当时,扶楹蹙眉,手指握在床被上,用力到有些泛白。 少女眸子颤动,却还是想要伸出手,把身上的汗珠擦掉。 裴行砚垂眸,动作极慢,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 男人边捉住少女的手腕,边把人往身前带。 扶楹吃痛,唇瓣微微张着。 泪水氤氲眼眸,直至溢出。 一滴泪划过眼角,砸落在手背上,与少女身下的锦被混为一体。 扶楹眼神蒙着雾气。 见裴行砚愈快地攻池略地,她偏开男人的轻吻,本能地往后躲去。 细软的腰肢在裴行砚掌下,扶楹即便想躲,却也无力脱身,只得被男人轻松缠上。 不知来了几遍了,这人竟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态势。 舌根早已被吮得发麻,脑子也越来越昏沉。 少女嘤咛一声,应是觉得羞耻万分,玉白的脚趾蜷缩在一起。 她伸手推了推裴行砚的胸膛,眼尾发红,脸上的泪痕也未消下,是被欺负得惨了。 “不,不要了……” 扶楹嗓音柔软得不像话,话音粘在一起,撒娇似的。 发红的眼尾上扬,倒显出了几分女子独有的娇媚。 那时…… 男人眼底蕴着情动,却也极有耐心。 他一边桎梏着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不让她乱动,一边轻吻在少女唇边,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见扶楹眸底含着泪,伸手推他。 裴行砚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俯下身子,再次处于攻势地位。 男人情欲渐深,翻滚的情绪让他心口发烫。 再不复往日的清冷绝尘。 男人声音沾染了欲念,愈加暗哑低沉。 扶楹心跳快了几分,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称呼。唇间含了两个字,轻声唤她,“楹楹。” 裴行砚一边唤她,一边收紧握在少女腰间的手掌,力气极大,似是要把人揉进骨血。 男人情动明显,他慢慢俯下身,吻了吻少女耳尖。 濡湿的触感停留在耳尖,扶楹眼底愈发迷蒙,却还是想要偏头躲开。 但尽数被裴行砚好脾气地拦下。 接着,他轻轻碰了碰少女玉白的颈子。 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女眸底氤氲出泪珠,混着欲念,在这漫漫夜色中,难捱地蹙眉嘤咛。 “乖。” 裴行砚嗓音清冷,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 他垂眸,入眼是少女情动的小脸,眸子如墨,低声了一句,“专心。” 冷风飒飒,青丝扬起,落在扶楹颈间。冰凉凉的触感让扶楹回过神。 扶楹眸子睁大几分。 她也未料到,她竟当着裴行砚的面回想起了这事。 两人衣袍挨得极近,布料摩挲声很轻,掺在呼呼的风声里,并不能听太清。 可方才回想的濡湿感却让扶楹觉得羞耻。 少女轻轻咬了咬下唇,她竟有些不敢抬眸去看裴行砚。 “放我下来。” 扶楹出声,嗓音温软。 她又不是腿断掉了,而且,两人撑伞也足够了,怎么裴行砚非要抱她。 好烦。 扶楹鼓了鼓白嫩的脸颊,伸手挣了挣,却没挣开。 裴行砚也跟没听见似的,收紧斜在少女腰间的长臂,好不让她掉下去。 走了这么些路,裴行砚竟没有一点累的样子。 男人呼吸平稳,还能时不时分出神瞧她。 扶楹忍不住瞪他一眼,杏眼清凌凌的。 非但没有起到威慑的作用,还带着半嗔撒娇的意味。 扶楹叹气,干脆转头,把目光扫向伞外,不再去看他。 雨滴溅开,落在少女脖颈上,冰凉凉的。 很快地打湿了衣襟。扶楹被冷得瑟缩了下。 暗云聚拢,天色愈加黑沉,大有风雨倾倒之势。 远处的人家,正在把衣物搬进屋内,时不时传来妇人唤小孩子回家的话语。 第97章 这样的场景,是这渺渺尘世里,常有的静谧祥和。 却依旧弥足珍贵。 听着雨打折伞的响声,扶楹思绪空了下来,甚至分神想着,裴行砚怎么把马车停这么远。 他们走了好些时候了,竟然还没有到。 一边想着这些,思绪又忍不住跑偏。 若是盈玉一会儿回来,没瞧见她,定会很是会着急。 若是小丫头因此急得大哭一场,扶楹也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扶楹纠结开口,“盈玉还在那边等着我……” 下一秒,少女眨了眨眼睛,带着商量的语气,跟裴行砚讲,“要不,表兄待会把折伞借与我,我自行回刚才的地方?怎样?” 少女声音温软,语气却含了急切。 像是,不愿同他待在一处。 见裴行砚未立即答应,扶楹更觉得心烦了。 明明她也是有折伞的,就被苏府的小厮靠门放着。 裴行简不知发什么神经,把她扯到另一边。当时,她只顾着应付裴行简去了,再然后,就是跟裴行砚碰面,扶楹自然就把这事忘了。 扶楹伸出手指,轻轻戳在男人手臂上。 裴行砚这才漫不经心地低头,把折伞往上撑了撑,不远处的马车隐在雨雾里,模模糊糊能看个大概。 男人冷淡掀眸,应她一声,“扶楹觉着呢?” 语调冷淡。 言外之意就是不怎样。 扶楹眨了下漂亮的杏眼,学着裴行砚的语调“哦”了一声。 百无聊赖,扶楹悄悄抬眼,看了看裴行砚。 男人侧脸冷硬,冷意泻出眼尾,带着几分冷恹的神情。 他的眼睫细密,低垂着,一点点遮住了眸底的暗色和沉寂。 耳际边,冷风飒飒地吹。 雨滴砸落在折伞上,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等到裴行砚止步。 扶楹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路边马车上的标牌,赫然是一个裴字。 见裴行砚抱着扶楹过来,小厮赶忙下去,接过公子手中的折伞,替他们撑着。 小厮常跟在裴行砚身边侍候,胆子自然大,公子待苏姑娘感情,小厮自然也知道的多些。 察觉到小厮若有若无的目光,扶楹抿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轻拍了拍男人手背,轻声道,“我自己进去。” 裴行砚未再把人桎梏着,手下力量松了松,好让扶楹站稳。 裴府的马车也不是第一次坐,扶楹这次却感到几分别扭,无声叹了口气,才提起长裙进去。 小厮安安静静立在一侧,好让裴行砚也赶快进去。末了,小厮贴心补充一句,“公子,我刚把炭火点上,这会儿应是热腾了。” 裴行砚神情很淡,应了一声。 但裴行砚未急着进去。 他先在檐下拍打冰冷的水滴,见衣袖被打湿了,眉眼依旧不动。 小厮见公子进去了,便在车前坐好,扬声交代一句,便稳稳驾车。 路湿滑,小厮自然比寻常时候更加上心。 抽空看了眼天气,心里暗道: 今个的天气是真不好。 雨越下越大,一点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 少女端正坐在右侧,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裙。 方才被裴行砚一路抱着,只打湿了裙摆,但腰间微烫的触感还在,让扶楹有些不自在。 这一路上,扶楹想得太多,脑子昏昏沉沉的。 但方才的事情,她心里想清楚了一些。 也隐隐约约知道了裴行砚生气的点。 扶楹轻声叹了口气。 悄悄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男人。 进了马车之后,裴行砚并无动作。 好像,除了那句愠怒到极点的,“那你觉得,我方才是扰到你们了。”便再无其他。 裴行砚眸子很淡,玄衣着身,衬得眉眼冷硬。 冷然泻出眼尾,也不去理她。 扶楹:“……” 不知道为什么,扶楹觉得,裴行砚有些幼稚。 少女鼓了鼓脸颊,嗓音轻软,有同他和好的意味。 她小声问他,“你现在……是还在生气吗?” 裴行砚不语,掀眸,冷淡地瞥了少女一眼。 扶楹一时语塞。 虽然,这事算起来,裴行简才是罪魁祸首。那人不仅把她拉到角落,竟还想强迫她。 这样想着,扶楹就更加觉得恼火。 可是她总不能现在折返回去,把人打一顿吧。 扶楹知晓,今天这事裴行砚是最无辜的。 可是,裴行砚明知她与裴行简并无干系,却还是无端生气。 甚至,还说出那样的话。 她又不是他的私有物。 少女暗戳戳地想着,但最后,扶楹还是叹了口气,蹙着眉,往裴行砚那边坐近了些。 少女玉白的手指扯了扯男人黑色衣袖,嗓音温软,跟哄小孩子似的,嗓音拉得长长的。 “别生气了……” 第55章裴行砚慵懒地靠在墙壁 扶楹性子虽软, 但平日里,情绪总是平和。 此刻,少女却扯着男人衣袖, 软着嗓音哄他,语调黏黏糊糊的。 对他说,让他别生气了。 裴行砚指尖顿了顿,眉梢微动,眸子却还是冷的。 他淡淡瞥了眼少女, 虽是察觉到了她的示好, 却坏心思地不肯应她。 第98章 扶楹垂眸,盯着角落里烧的正旺的炉子,叹了口气。 好难哄啊。 扶楹杏眼清亮, 蕴着一层浅浅的水色,她抿了抿唇, 出声唤他,“行砚表兄……” 二人方才的对峙,未得到少女低头, 现在,不知是为让裴行砚不生气还是旁的,少女却轻软了嗓音,唤他一句表兄。 男人眸子深了,冷然漆黑的瞳孔落在扶楹身上。 如一个猎人,发现了自己心意的猎物,好心情的, 纵容的, 看它能翻出什么花样。 四周静谧。 小厮在外面驾车赶路,吆喝马行走的声音, 被大雨的哗啦声掩盖得彻底。 静的只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轻轻浅浅的,交缠在一起。 扶楹耳尖红红的。 许是,久未见裴行砚反应,少女心口发烫起来,愈发觉得不自在。 半晌,她咳了一下,睁着清凌凌的眼睛,悄悄去看裴行砚的反应。 好冷淡…… 扶楹也是有脾气的。 心底蓦地生出莫名的委屈,嗓音干涩,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马车内,热气蒸腾,消融在空中,暖烘烘的。 冷风透过窗子,吹进来一点,触感冰冷。 少女瑟缩了下,手指无知觉地蜷了蜷,隐在衣袖里。 算起来,这事她也没有什么错。扶楹这般想着,抬起眸子,对上男人如古井水般深邃的瞳孔。 裴行砚也不避开。 两人视线相接。 扶楹这才看见,裴行砚后背湿了大半,贴在肩膀上。 冷意从眼角泻出,眸底却含着她看不透的暗色。 扶楹抿唇。 虽说,裴行砚强硬揽腰抱她,走到裴府的马车这边。 可扶楹也非是不识好歹的人,裴行砚这样做,自己淋了雨,反倒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方才的生气和委屈一瞬间凝滞,扶楹手指动了动,把一旁的巾帕捏在指尖,往前推了推,怔然出声,“要不,你擦擦吧。” 扶楹心里觉得不自然,见裴行砚身上被淋湿,眼睛也不敢乱瞧。 慌里慌张把巾帕递到男人手边,见裴行砚没了动作,才抬眼看了看男人,似是在无声催促般问他,怎么不接着? 裴行砚手指轻抬,动作却是极慢,故意磨人似的。 他手指握在巾帕一侧,微微用力,但未把巾帕真正接到手上。 未料到裴行砚会这样做,扶楹抬眼,有些茫然。 “你……” 少女出声,话未完全脱口,就听裴行砚道了一句,“过来。” 男人隐在暗处,慵懒靠在墙壁,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说话时,裴行砚嗓音清冽,带着些许暗哑低沉,一如他这个人。 扶楹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裴行砚的动作,往他那边靠近了些。 两人距离极近,视线相触,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裴行砚眉眼淡淡的,把人拉近了些。 他似隐在暗处掌控局势的人,散漫地瞧着少女把自己主动送上门。 裴行砚离炉子远,身上的寒气还未消散彻底。 少女雾青色的长裙压在男人玄色长袍上,玉白的手指捏在他衣袍一角,手里还握着方才要递给他的巾帕。 方才,扶楹趔趄了下,两鬓碎发散落,衬得眉眼愈发清丽漂亮。 裴行砚笑了一声,很轻。 男人手指修长,慢条斯缕地整理着衣袖,接着,好整以暇地望她一眼,默不作声。 扶楹鼓了鼓脸颊,方才的生气又被他轻易挑起,生动且漂亮。 知晓裴行砚有逗弄她的心思,扶楹抬眼,也觉得恼火,伸手把巾帕丢给他。 刚好堪堪盖在男人的大腿处。 见状,裴行砚眸子深了几分,垂着漆黑的眸子望她,竟然还在问她,“在生气吗?” 他嗓音淡冷,如苍穹之上的孤月一样,高不可攀。 少女无声瞪着他。 裴行砚眼底染上一抹恶劣的笑意。 即便是谪仙,只要沾染上了世俗,也再不是表面的那般清冷绝尘。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又透着一层力量感。 他冰凉的指腹落在少女温软的手背上,往前带动,落在他的长腿。 扶楹心跳加快几分。 少女眸子蕴着泪珠,眸色潋滟,半嗔半怒地看着他。 小厮就在外面,虽然风声很大,但若裴行砚不知收敛,定然会被小厮听到。 少女耳尖发烫,手腕忍不住往后缩,却尽数被男人压下。 他耐心极足,带动少女的手指,捏着巾帕一角。 扶楹指尖发软,松松地覆在上面,没有一点力气,“把手松开……” 裴行砚眸底情绪涌动,压抑翻滚,喉间滚了滚,嗓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喙。 “松手?” 他嗓音很轻,一字一顿地反问,“让你去找裴行简吗?” 想都不要想。 他问得直白又犀利。 扶楹头疼了瞬。 虽然她真的与裴行简没有关系。 可是这话即便跟裴行砚强调数次,他恐怕也不会全然相信。 扶楹早些时候就知道了,裴行砚虽看着清冷孤傲,骨子里却偏执又执拗。 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 就如此刻,裴行砚心里固执地觉得,扶楹待裴行简还有情意。 第99章 愠怒翻滚,平日的暗色涌动压制不住,索性就放肆,不再克制。 男人宽大的手掌还覆在少女手背上,带着她往前。 柔荑划过男人大腿,裴行砚闷哼一声,有点自己找虐的意味。 他抬眼,另一只手捏在少女下巴上。 扶楹被迫仰面,男人俯身,深邃的瞳孔望着她,一言不发。 原先的闷气被摆在明面上,他此刻就是不肯罢休。 扶楹想清楚了些,下一秒反客为主。 少女身上温热,软软的一团,撞入男人怀中。 手腕还被裴行砚压着,扶楹只能半俯身,趴在男人胸前。 娇气地冲他道,“手腕疼。” 扶楹眼里带着点委屈,娇娇软软地靠着他。 裴行砚手指顿住,手掌的力气连同方才的暗色,突然凝滞。 少女仰面,清凌凌的眸子对上男人深邃的瞳孔,认真且诚挚地唤他,“裴行砚。” 风声近耳,扶楹也被冷风席卷。 原先粉嫩的脸颊被冻得发白了几分。 但她眉心舒展,软着嗓音,一字字地道,“我没有喜欢裴行简。” 我喜欢的人,是你。 让我欢喜的人,也是你。 扶楹眨了眨清凌凌的眸子。 她觉得,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告诉他。 喜欢的人,现在是你,以后也只会是你。 少女语调轻轻的,似一根轻羽,扰动了平静的湖面。 而湖面下,是汹涌的波涛和无尽的水声。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扶楹才发现,小厮行驶的方向原来是太傅府。 扶楹心口发热。 细软的腰肢依旧被男人宽大手掌握着,以防止她在颠簸时候摔倒。 扶楹眉眼轻弯,眸子对清凌凌的。 下巴蹭了蹭裴行砚胸膛,温软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语调跟哄小孩子一样。 裴行砚别开眼。 扶楹撑伞下去。 也不知是为何,这时候,雨倒是小了起来。 除了时不时落下几滴细雨,怕是以为大雨已经彻底停了。 裴行砚一身玄衣,眉眼冷然,仍是清冷绝尘,好似,方才在马车上起了贪念的人不是他。 他眸子沉敛,缓步走来,带着细雨落衣裳的寒气。 手里拿着黑色的绒毛披风,不紧不慢地给少女系好。 扶楹抿唇,任由裴行砚动作。 待望见盈玉从主院过来,越走越近,扶楹松了口气,往后退一步,拉开同裴行砚的距离。 少女身姿窈窕娉婷,走进雨幕,挤到盈玉伞下。 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叮嘱他,“归府慢点儿。” * 昨天天阴,今日还是未曾好转。 暗云低压,天空好似被笼罩了一张黑色的大网。 扶楹莫名地觉得心闷。 她起身,站在门廊下,冷风拂面,不免瑟缩。 一小丫头进来,轻声唤她,“姑娘进去坐着吧。” “今日天凉,夫人院里也还没有动静呢。您不妨近午时跟夫人请安。” 扶楹抬眼,看了眼婢女。 是个面生的。 就多问了一句,“是哪个院子里调过来的?” 婢女惶恐,赶忙俯身,但怕姑娘心中对她有隔阂,犹豫了一下,才道,“奴婢先前是在柳姨娘院中做生的……” 婢女补充一句,“不过是个浇花婢女,旁的事情,与奴婢是没有干系的。” 小丫头紧张一瞬,悄悄抬眼看了下扶楹。 扶楹垂眸,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扶楹转身进屋内,婢女退了下去。 条案上,茶盏已然凉透,扶楹未去动,而是看向角落。 那边放着的是姜玉晚先前给她的字帖。 诗文用词精妙,音韵相和,是最为显现才情的。 但…… 扶楹心里仍旧有未解开的疑惑。 想起昨日晚饭时苏父说的那番话,不免多想了些。 姜玉晚一个丞相府庶女,前十几年皆是唯唯诺诺的,近几个月,姜姑娘竟能作出让崔夫子都慨叹激昂的文章,突然间变化如此之大,不免惹人猜忌。 虽然扶楹自知姜姑娘也是个有抱负的,但那件事儿传到扶楹耳中,她还是不免惊了惊。 一月前,江南水涝灾害突发,上传而下不达,朝廷重臣压力重重。 可是正当焦头烂额之际,姜玉晚碰巧出现在朝堂,借机献出良策,事情才得以解决。 事后,姜玉晚也因此受到了皇帝封赏。 扶楹思绪转了转,有点出神。 见盈玉从外面进来,出声问,“可打听好了?丞相府那边是什么反应?” 盈玉俯身,声音不自觉放低,“姑娘不知,这丞相府好生没理。” “姜姑娘面圣得了封赏,相爷和夫人非但不办宴席庆贺……” 盈玉语气有些怪,也觉得这事稀奇。 小丫头顿了顿,接着道,“反倒是,先有农妇散布谣言,说这个姜姑娘是假货,真正的丞相府庶小姐,已经让人给害死了。” “谁料,姜姑娘聪慧,又有三皇子撑腰。自然自证了清白。相府夫人再怎样怪怨,也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盈玉倒豆子般,把事情说与扶楹听,“现在,相府夫人更是强迫姜姑娘嫁给林员外。” 第100章 提起这事,盈玉也替姜玉晚生气。 小丫头呸了一声,“谁不知道林员外是个滥情的,以往留下的冤情债怕是几月都说不完。” “若是姜姑娘嫁到了林府,恐怕后半生都过不安稳。” 说罢,盈玉走到门口,唤了个小丫头过来,添置热茶。 热水未等到,反倒是姜玉晚来了苏府。 婢女俯身告知,“姑娘,相府庶小姐在前院等着呢。” 末了,补充一句,“老爷也在。” 第56章“让我与你一同相看?” 扶楹垂眸, 心里有点想不通,姜玉晚为何会在此时找她。 照理说,皇帝封赏, 自然有其他愿意攀附的人示好,更别提,相府夫人施压。 姜姑娘此时不忙的焦头烂额就算是好的了。 盈玉在旁边轻声唤她,“姑娘怎的出神了?” “方才的婢女提醒,老爷说让您即刻去前厅呢。” 扶楹回神, 把思绪搁置在一边, 站起身,往前院方向走去。 扶楹方进去,就见姜玉晚坐在右侧, 上方赫然是刚归府的苏父。 苏父往日总冷着脸,不与人和气相待, 现在却有意无意地寻些话题,跟姜玉晚攀谈起来,即便姜玉晚反应平淡, 却还是轻笑着。 相比之下,是姜玉晚更看不上苏父。 许是,见姜玉晚态度冷淡,苏父止住笑,嘴角下拉了下,冲扶楹挥挥手,“扶楹过来了。” “……” 扶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世, 因着柳姨娘, 扶楹也没少受委屈。 苏父罚他也就罢了,扶楹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 他待正妻,也没有过多的怜惜。 母亲如今身子不好,与苏父以往的不作为有莫大的关系,扶楹心里清楚,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扶楹表情很淡。 她行了个礼节,轻声唤了句,“父亲。” 苏父面上挂不住,眼神凌厉下来。 他甩了甩衣袍,走到扶楹身边,语气生硬,不自觉带了责备,“相府小姐来寻你,怎的来这么慢?” 扶楹张了张口。 还未待她出声,便被苏父不耐烦打断,“罢了。既姜家姑娘有是找你,你好生待客便是。” 话尽于此,苏父转身,不欲过多停留。 只在经过姜玉晚身旁时,面色微微缓和。 但记着姜玉晚方才落了他面子,苏父心里觉着气。 也不肯再去腆着脸,只点头示意了下,算是给了姜玉晚天大的面子。 苏父离开,姜玉晚站起身。 扶楹对她浅笑着,招呼她坐下。 了了,扶楹才出声问道,“姜姑娘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姜玉晚玉手放在身前。 她抬头,有些犹豫,一时不知开不开口。 扶楹看出她的难色,没有出声催促,反而静等着她的下言。 果不其然,姜玉晚深吸口气,把事情全委说与扶楹听。 扶楹垂眸。 这些话,倒跟盈玉刚刚所言的大差不差。 她心里不免疑惑,自然也问出声,“姜姑娘是说,让我跟你,一同去福宴楼与林员外相看?” 不怪扶楹困惑,实在是她未料到姜姑娘会这样请求。 若是姜玉晚不愿意,相府夫人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硬塞给她。 除非…… 是她自己有意设局。 扶楹蹙眉,再望向姜玉晚时,竟然感到有些陌生。 她想不通,她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扶楹想得久了些,姜玉晚以为扶楹是不愿。 她嘴角扯了扯,讪笑着道,“今日是我唐突了,若苏姑娘觉得不妥当,便当玉晚没有说起过这话罢。” 最后,扶楹应下了。 虽然不管她的意图是什么,但人既然开了口,扶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跟姜玉晚商定好时间,她起身,准备归府。 扶楹站在门口,冲她挥挥手,再交代小厮慢些。 * 之后,扶楹不经常出府。 时过驹隙,离与姜玉晚商定好的日子越来越近。 前儿刚又下了场雨,今日却暖和起来了。 天光乍亮,乌云消散。 一点点的暖光汇聚,还带着一场雨后的冰凉。 婢女快步走近,俯身言明道,“姑娘,府外有一女子来找您。” 扶楹虽是疑惑,却还是让婢女把人给请了进来。 她刚到前院,便见小九在院子里等她。 待见到她,小姑娘眼里含笑,乖巧唤她苏姐姐。 扶楹脸上笑意还未消下,就听见小九道,“我今日来,是同苏姐姐道别的。” 扶楹诧异,抬眼望去。 时间还早,日头不大。 暖光斜斜洒在地面上,把人的影子拉长。 周遭的一切都沐浴在暖光中,只有小九,面前与身后皆是无一点暖意的昏暗。 扶楹这才发现,小姑娘浑身透着疲惫和无力,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红润。 她扯着嘴角,说,她要跟着明府的小姐去往岭南了,以后怕是再不会回来。 这些日子,扶楹也忙。 待她闲下来时,也总想不起来同小九联系。 算下来,除了很久之前的那次碰面,她鲜少与小九见面,自然不了解她如今的境况。 第101章 但明府的小姐,扶楹还是听过的。 明府上下只这一位小姐,打小就娇宠着长大的。 但明小姐性子灵动,即便身份尊贵,却不娇蛮,是个好相处的。 小九在明小姐跟前侍候,不用挨饿受冻,也不会受委屈。 但冷不丁听见小九这样说,扶楹不免吃惊。 一时竟找不出话挽留,只得静静听她讲话。 在小九提起逝去的娘时,扶楹心头涌上歉意。 原来,从遇见小九开始,再到现在的离别,已经很久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眼底染上湿意。 小九俯身接着道,“姐姐待小九有恩。” “若是……” 小姑娘泪光盈盈的。 虽是感到不舍,却还是把话说完整,“若是以后还有机会与苏姐姐相见,我再来报答姐姐。” 扶楹嗓音干涩。 她知晓,小姑娘来辞别,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挽留的话,她说不出。 她浅笑,让小九进去坐会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小丫头笑着拒了,“不了。家中事情琐碎,还有好些未料理呢,我这就回去了。” 扶楹叮嘱道,“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暖光汇聚,星星点点的光亮落下。 鸟雀从头顶飞过,颤抖着羽翼,逆着风,飞往远方。 小姑娘的步子虽慢,却走得极稳。 只在刚走出三步远时,回头望了眼扶楹,之后,就未再转过身。 暖光蕴出浅金色的光晕,落在小九身上。 带着孤冷与决绝。 各人有各人的决定,非是他人能左右的。 人的这一生,总要为自己活过。 如此,才算作数。 听见盈玉轻声唤她,扶楹回过神。 盈玉听见风声,气喘地跑出来,怀里还揣着一袋碎银子。 见小九已经离开,不免失落,“姑娘,小九已经回家了吗?” “前日,奴婢跟姐妹出去逛街,看上了一支簪子,心里念着要送给小九。” 盈玉看着手里的杏花簪子,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恐怕再没有机会送给她了。” 扶楹抿唇,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知道,即便小九回了家,但小九的娘亲,再也没有机会归家了。 从此之后,屋内空空荡荡,只剩下远去的,一声更比一声轻的咳嗽声,直至,最后的痕迹彻底消失。 这恐怕,也是小九答应跟明府小姐去江南的原因。 扶楹思绪转了转,心里清楚。 她伸出手,覆在盈玉肩膀上。 接着,轻轻拍了下,以示安慰。 扶楹仰头,看了眼这无尽头的苍穹和暖光洒下的盎然春意。 没关系的。 或许,在某个清晨,于某个地方,我们转过身,还会相见。 * 天气转暖之后,京城夫人小姐闲了下来。 趁着天色好,各家发出帖子,有的是宴请好友或者其他贵女们,一同去游船。 但大多是在茶楼订个包间,吟诗作赋。 扶楹对这些不感兴趣,拒了许多帖子。 但盈玉还是按部就班,把各府的宴请呈上。 这次也不例外。 扶楹正坐在条案上,手里握着毛笔,临摹着字帖。 见盈玉进来,抬眼望过去,问道,“今日是哪家的姑娘?” 盈玉笑着应声,“是嫣然小姐。” “姑娘这些日子总闷在家里,不妨出去走走。”接着,盈玉给扶楹添置了杯茶水。 扶楹思索了一番,到底是停了笔,“行。” 扶楹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可有说是什么时候?” 盈玉连忙应声,“说是晚间,趁着夜色好,姑娘们一起去摘星楼聚聚,咱们赶着晚些去就好。” 扶楹心里有底,点了点头。 盈玉退下去,去交代旁的事情了。 毛笔被放置在手边,扶楹也无了再去碰的心思。 她干脆起身,至前院,找母亲说说话。 天气转暖,苏母身子也好些了。 柳姨娘月份大了,加之,上次有小产的迹象,后来也不敢多走动,整日待在自个儿的小院里。 除了顾念青时不时去那里几次,其余时间都静悄悄的,未出什么幺蛾子。 久而久之,扶楹便只留了心思,对柳姨娘生活点滴不再过度关注。 只听说,她因着月份大了,嘴也越来越刁了,什么都吃不下,想问苏母要娘家的旧方子。 苏母觉着好笑,“母亲怀你那会儿,你乖得不像话,母亲就自然没受这些苦头。” “只不过,后来忧思过度,才落得不好的样子。”苏母咳了一下,轻笑着,却还是不显气力。 扶楹把热水递到苏母手边,顺道跟母亲提了晚上要出去的事儿。 不知想起什么,苏母神情有些不自然,却很快就掩饰了,“多出去也好。” “只是……” 苏母话音一转,说出自己心中忧虑,“如今的局势,你也知晓,不论是民间还是朝廷,皆不太平。” “特别是这段日子,邻国的使臣来访……” 苏母咽下想说的话,轻叹一声,“母亲总觉得心悸得慌,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苏母也觉得自己思虑过重了。 怕扶楹心里有压力,出声宽慰着,“既然朝中还未走漏风声,如今应是无事。” 第102章 苏母话没说完,但扶楹却隐隐猜到了。 现在无事,并不代表今后无事。 扶楹垂眸,伸手,轻抚母亲后背,言,“女儿心里有数的。” “那便好。” 苏母眉眼染上倦意,扶楹便未攀谈太久。 刚从前院出来,就见顾念青从那边走过来。 许是碰巧见面,顾念青面上诧异了下,点头示意。 然而,等她从扶楹身侧走过时,故意停顿了几秒。 她歪头打量了下扶楹,话中带着恶意的捉弄。 “今天晚上,念青请苏姑娘看场好戏吧。” 顾念青语气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言,“就当是……” “念青答谢苏府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她眸子眨了眨,“照顾”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言罢,顾念青侧身离开,好似,方才滞留几秒,低语的人并不是她。 扶楹转身,望向顾念青的背影。 女子身姿窈窕,一袭玫红色水袖长裙,称得楚腰愈发纤细。 明明语调轻柔,却让人心里无端发寒。 就如她这个人一般。 无缘由的接近柳姨娘,接近苏绾绾。 心思深不可测。 第57章呼吸交缠在一起 天黑的早, 扶楹念着早些过去,方过申时,便启程了。 摘星楼离苏府不远, 路上行人算是少的,小厮驾车速度也不自觉快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小厮把足凳放置好,就立在一侧等着。 “姑娘,小人就在外头等着。等您什么时候结束了, 归府也方便些。” 扶楹出声应好。 盈玉跟在扶楹身后, 替姑娘整理了下微微凌乱的裙摆。 主仆俩不紧不慢地往摘星楼方向走。 刚到门口,便见周嫣然身边的婢女在那边候着,见到扶楹, 赶忙行了礼,低声笑着唤, “苏姑娘。” “我家姑娘就知晓您到的早。”婢女一边给扶楹引路,一边说道,“我们姑娘在里面陪安姑娘她们说话呢。” 扶楹莞尔, 瞧了一眼婢女。 倒也不算面生。 应是在周嫣然身边侍候时间久了,她从前也见过两三次,是个性子极伶俐的小姑娘。 把扶楹送过去,婢女就懂眼色的退下了。 扶楹提起长裙,施施然走近。 她今日穿了一件粉白色的水袖裙,裙摆及至脚踝,不算很长, 既不失体面, 又不会因照顾裙摆,把自己搞得很累。 鬓间流苏坠子轻碰, 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坠子悬在耳后,触感冰凉。 周嫣然见她来,起身嗔道,“你今日倒是来的快。” 扶楹浅笑,反问道,“若我来的晚了,或是不来,岂不是拂了周姐姐的面子?” 周嫣然作势就要挠她,“咱们姐妹俩多久没见了?这一见了面,叙旧尚且来不及呢,倒先遭你一顿打趣。” 扶楹讨扰,“妹妹哪敢。” 安锦华坐在软椅上,瞧见扶楹过来,起身,算是示意,“扶楹来了。” “安姐姐。” 扶楹乖软地唤了一声,又对其他姑娘行了礼。 好久没聚了,姑娘们围坐在一起,说些贴心话。 先是吐黑水般,把自家的烦心事说了一通,然后想起听来的其他趣事,便也说给姐妹们听。 周嫣然最先挑起话题,她问,“嗳,你们可认得明府的小小姐明善?” 有姑娘点头,“只见过一面。” 周嫣然嗯了一声,应了那姑娘一句,“我同她也不熟络。”她话音一转,接着道,“但我听说,她要去岭南了。” 有姑娘接话,问,“这个奇了怪了,明府本家就在京城,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往岭南?我可听说,岭南那边极不太平,这明府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周嫣然赞赏地看了眼那姑娘,也不瞒着她们,“可不是嘛。” “听说,一月前陛下微服私访,在街市上遇到了明小姐。这明小姐明媚活泼,陛下自然被吸引,方回了宫里,就派人到明府下了圣旨。” “可明小姐在家极受宠,性子虽不娇纵,却也不是能被困于后宫的主儿。”周嫣然嘟囔一句,“更别提,陛下的年纪都能当明小姐的爹了。” 周嫣然也烦极了这什么天潢贵胄,下一道圣旨,便可左右女子的一生了。 周嫣然心里不满,哪有这样子的道理。 被周边姑娘扯了衣袖提醒,周嫣然讪笑一下,把事情全委说完,“但明府自然不乐意,明老爷自请降职到岭南,陛下这才收回圣旨。” 周嫣然语调古怪,带了些许讽刺的意味,“也好全了明府的心愿。” 在京城待的久了,周嫣然自然知晓皇族的自大骄横。 皇帝年过半百了,竟还痴想大臣家刚及笄的姑娘,这不是不要脸面是什么? 周嫣然暗地里呸了一声。 旁的姑娘起初也觉得不平,但毕竟自小的训导摆在那儿,听过也就罢了,转身去寻好友说些体己话了。 周嫣然望向扶楹,戳了戳她手背,问她,“你觉着这事如何?” 热茶就搁置在手边,热气升腾,氤氲了眼眶。 扶楹拿起杯子,饮尽才道,“我与周姐姐所想一样。” 扶楹自小与周嫣然一同长大,自然对她的心思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第103章 果不其然,周嫣然递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周嫣然提起另一件事,问扶楹,“我提前告知你一声,裴夫子今日也会来。” 扶楹感到意外。 裴行砚不喜宴席,她没有想过今儿他也会过来,便多嘴问了一句,“他来……是有要紧的事情吗?” 周嫣然看了眼扶楹,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还不是因为邻国那位竖乐公主。” “邻国使臣来访,我自然也递了给那位公主,她还指名,要让裴夫子陪着。” 周嫣然叹了口气,“听说这位竖乐公主心悦裴夫子,她若是来了,你怕是有不好受的了。” 婢女快步走近,覆在周嫣然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嫣然看了过去,摊手道,“话还说着呢,人便到了。” 四周蓦地静了下来。 扶楹跟着周嫣然望了过去。 其他贵女们心中也觉得惊讶。 这位邻国的公主殿下什么时侯跟裴学士关系这样近了? 裴行砚一身黑衣,墨发只一条同色系发带束着,宽肩窄腰,眉目冷然。 他步子沉稳,走在前面,竖乐落后他一步,跟在他身后。 他眉眼极淡,点头示意后,便走到一旁,未去理会众人。 竖乐跟在裴行砚身后。 女子仰面,容颜明媚,若无旁人地跟他说话,裴行砚垂眸,男人眸子虽仍旧沉敛冷然。 但他俯身,迁就般跟她说话,却也是真的。 扶楹眸子被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心里竟觉得有几分刺痛,让她胸口闷闷的。 少女情绪有些低,她移开眼睛,不再去瞧他们二人。 周嫣然察觉到他们中间的气氛不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扶楹手背,以示宽慰。 即便是她,看着竖乐虚虚靠在裴行砚身上,暗戳戳冲扶楹示威,也觉得生气极了。 周嫣然心里不免对裴行砚多了几分怪怨。 裴夫子往日清冷的不像样,这时候,倒是同竖乐谈的火热。 周嫣然撇撇嘴,心里念着是她办的宴席,终究还是起了身。 周嫣然走过去,语气不咸不淡,唤了竖乐一句,“竖乐殿下也来了啊。殿下既来了,何不去姑娘们那边坐坐?” “您与我们这些个姑娘们能不能聊得来暂且不说,能多学些京城的规矩,却也是好的。” 见竖乐脸色一变,周嫣然不由得发笑。 替好友出气是真,但看不惯竖乐这般气高趾昂的态度却也是真的。 不过是一个小国公主,陛下给点颜色,还真以为自己上的了台面了? 记挂着面上要看得过去,周嫣然笑,接着道,“可别到时候落得个招待不周的罪名,那便是嫣然的过错了。殿下,您说是不是?” 竖乐语塞,干脆不去搭理周嫣然。 * 竖晟和赵熙宁来的晚,等他们过来后,宴席也快要开始了。 赵熙宁性子冷傲,旁的贵女同她说话,她大都淡淡地应一声,看着是不大感兴趣的。 时间过得也快,不过闲聊一会儿的时间,宴席就要了。 扶楹在周嫣然身边就坐。 竖乐挨着裴行砚坐。 她蓦地想起顾念青那句话。 这便是顾念青要请她看的好戏吗? 扶楹觉得自嘲。 虽然极不想承认,但这一幕着实刺痛了她。 她原以为,她能够不在意的。 裴行砚如何待她,同谁交好,往后又会娶谁为妻…… 扶楹以为,她能够以平常心来对待。 可是…… 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或许,连扶楹也不得不承认,她忍受不了裴行砚的冷淡,忍受不了,以后同他再无干系。 热酒滚烫,不知是什么原由,扶楹贪了好几杯。 她好像饮了好多的酒,脸颊晕的绯红,清凌凌的眸子蒙着雾气,温软,却又有脾气,固执地望向另一边。 待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瞳孔,扶楹不避开,跟他视线相接。 几秒后,还是她先败下阵。 偏过头,不再去瞧裴行砚。 她轻轻咬了咬贝齿,心里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委屈,让她心尖酸涩,以至于少女眼底都蕴上泪。 明明他原先只会看向她的。 可是,他方才的视线未落到她身上,反而变成了竖乐。 娇俏的公主殿下一身玄色华服,鬓间只一只花簪作饰,瞧着是罂粟的花样。 神秘又风情。 裴行砚同样着一身玄色,跟竖乐长裙颜色相近。 二人站在一起,倒好似一双璧人。 因着醉酒,扶楹脑子愈发昏沉,她垂眸,长长的眼睫低垂,遮盖住眸底的神情。 思绪空了下来,盈玉以往看的话本子在她脑海里浮现。 什么白衣少年,高中探花之后,抛妻弃子,心中另有所属。 即便跟现在的场景不是一模一样,却是大同小异。 扶楹蹙眉,无端生出几分背叛的情绪。 裴行砚……他好渣啊。 周嫣然见扶楹面色酡红,伸手轻拍了下她手背,问道,“你才饮了几杯啊?这就醉了?” 扶楹皮肤白皙,虽然周嫣然未用多大力气,手背还是有些红。 少女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周嫣然,嗓音轻软拉长,撒娇似的一句,“疼……” 第104章 周嫣然暗道一声祖宗。 这边人还未散去。 听见这声,竖晟看了过来,“既苏姑娘醉了,正好本殿离席,不若让本殿顺道送她回去吧。” 竖晟俯身,伸手要碰扶楹。 扶楹偏过身子,躲开了他的手。 扶楹与裴行砚的亲事,京城大多贵女都知晓。 竖晟明目张胆要送扶楹,心思昭然若揭。还未去裴行砚的反应,就见赵熙宁神色冷了下来。 赵熙宁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一贯的骄横,“本宫未想到,殿下竟这般有闲情?您府上的公事,可是早已处理完了?” 竖晟哪有什么府邸,赵熙宁说的是邻国争夺王位之事。 他若想在夺王位中获胜,必然不敢得罪赵熙宁,甚至,跟赵熙宁结成联姻,才是他真正的需求。 竖晟脸色一变,狠厉从眸底一闪而过,他直起身,讪笑着道,“若非公主提醒,本殿怕是忘了。既如此,本殿这就回去了,改日,再跟公主相聚。” 赵熙宁嗯了一声,轻掀凤眸,往竖晟身上淡淡瞥了一眼,跟看个小喽啰似的。 瞧着,未把他放在心上。 起初,赵熙宁还怕这人跟皇帝告状,无端地把皇后母族袒露在皇帝面前。 但转念想起母后所交代的话,赵熙宁底气足了些。 她挥了挥手,语调傲慢,“殿下慢走,本宫就不送了。” 赵熙宁转身,见竖乐还站在裴行砚身旁,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明知人家有未婚妻子,还眼巴巴在人跟前晃悠。 表面上,说是个公主,身份尊贵,实则,邻国蛮横,在赵熙宁眼里,竖乐还比不上他们赵国的贵女们。 第58章避开他冰凉的吻 赵熙宁自然看不上她。 她淡淡瞥了一眼竖乐, 嗓音显得冰冷“你皇兄都走了,难道公主还要在这儿待会儿吗?” 竖乐心里有些气,但转念想起规划好的计划, 终究是掩下了心思,皮笑肉不笑地道,“既殿下这样言了,竖乐这便回去了。” 赵熙宁嗯了一声,再没有了其他动作, 连送她几步的客套都不愿意维持。 见赵熙宁不动, 其他贵女们自然不可能往上凑去,只站在赵熙宁身后,颔首示意下, 道一句,“殿下慢走。” 竖乐狠狠咬牙, 指甲攥在手心,划出一道红痕。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待赵熙宁嫁给皇兄,她定要煞煞公主殿下的威风, 让她摆明自己的地位。 毕竟,赵熙宁在赵国是公主,离了赵国,不过是一个替皇兄诞下子嗣的工具。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点,竖乐还是明白的。 她双手抱怀,从赵熙宁跟前走过, 留下语气深长的一句, “熙宁殿下,再会。” 赵熙宁凤眸瞥向一旁, 未落到竖乐身上。 见竖乐走后,赵熙宁偏过身子,望向扶楹那边。 见少女眼尾发红,眸底湿漉漉的,一边蕴着泪珠,一边怔愣地看着她。 赵熙宁轻哼一声,暗道,是个没出息的。 被人抢了东西,只敢眼巴巴看着,没有一点强势。 赵熙宁瞥了一眼裴行砚。 对他与母后的约定也知道一些,但不全然知晓,她也不明白,这人方才的意图是什么,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样的。 她淡声,交代一句,“别欺负她。” 裴行砚眸子深邃,透着浓重的暗色,他嗓音清冷,透着一股子寒意,喉间滚动,溢出一声,“嗯。” 接着,他上前几步,行至少女旁边。 眸底蕴着耐心和纵容。 他伸手,好脾气问她,“跟我回家吗?” 扶楹脑袋晕晕乎乎的,眼神还有些迷茫。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让神色清明几分,即便效果甚微。 少女还念着方才裴行砚不看她那事。 扶楹眸子动了动,找了个词来形容裴行砚方才的神色。 明明,他刚刚好冷淡的…… 现在却伸出手,想带她回家。 扶楹蹙眉,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少女鼓了鼓白嫩的脸颊,眼底的生气快要烧起来了。 她拍掉裴行砚的手,别过眼,不去看他,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裴行砚眸子渐深,他慢慢俯下身,让扶楹不至于一直仰头,脖颈发酸。 二人视线几乎相平。 少女面色酡红,眼底的委屈快要溢出来,歪着头,不解地偷偷打量他。 裴行砚嗓音低沉,细听下来,还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干涩和刺痛,他语调很慢,几近一字一顿,再一次问她,“回家吗?” 周嫣然还在一旁扯她衣袖,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扶楹脑子发痛,但也觉得,不应该耗在摘星楼这边。 她起身,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 却还是避开裴行砚的手,让周嫣然牵着,杏眼透亮,乖软出声,断断续续把话说完整,“想要你送……” 周嫣然心一下软了,但见裴行砚神色不太好,还是闭了眼,狠心把好友交给裴夫子。 人家小两口的事儿,自己解决就好了。 即便是她,也不能插手太多。 周嫣然心中有谱,却还是忍不住多嘴,一时紧张,脱口而出,“扶楹就麻烦您了。” 话刚出口,周嫣然就后悔了。 第105章 呸,那是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论说麻烦谁,也该是裴行砚谢她方才照顾扶楹。 周嫣然不再去瞧他们,侧过身子,往另一边走去。 见其他人打量那边,她挥挥手,招待姑娘们上楼去观赏星星。 * 这边,裴行砚带着扶楹从摘星楼出来。 冷风拂面,扶楹瑟缩了下,神色清明了些,然而,几秒之后,微醺感袭来,带着醉酒的头痛。 扶楹觉得难受,心口闷闷的。 她抬眼,挣脱掉男人握在她腰间的手掌,还是不愿意让他碰。 “你好烦……” 扶楹嗓音温软,很轻一声,被风裹挟着传入裴行砚的耳里。 少女漂亮的眉眼皱起。 明明说了不要他抱,他还是不听。 凭什么,他想对她好就对她好,对她冷淡些,自己还要去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夜色如墨。 弯月悬于天际,只几颗星星做伴。 冷风吹过树梢,发出飒飒的声响,跟少女一声声的心跳相映。 扶楹眨了下眼睛,眸底雾气散开,汇成一滴泪,水珠顺着眼角滑落,显出几分糜艳。 她仰面,对上男人一双冷情沉敛的眸子。 半晌,她歪着头,漂亮的眉眼弯成浅浅的月牙,瞳孔透亮且明澈。 少女轻轻咬唇,偏头的样子显出几分稚气的固执。 接着,她抬起手。 “啪——”一声。 突兀又突然。 第59章打了他一巴掌 少女力道轻, 与其说是打了他一掌,裴行砚而言,不若说是抚摸。 她能把气撒出来就好。 裴行砚知晓, 此事他做的不妥,不论何种原因,他方才,跟竖乐逢场作戏是真,有意无视她的目光, 冷落她也是真。 少女眼底蕴着的泪, 滚烫到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怕她委屈落泪,也怕她生气,从此两人再无关系。 四周静谧。 方才的巴掌声更像是一场梦。 他们如今相对站立, 无言对视,也似一场虚妄。 掌心微微发痛, 扶楹眸子茫然,却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无礼了。 她指尖无措地蜷了蜷,隐在衣袖里, 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烦。 少女眉眼紧蹙,被面前的境况难到了,不知所措。 她抬眼,悄悄看了看裴行砚的反应,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下意识松了口气。 “我……” 月光洒下, 晕出浅浅的光线。 少女抬眼, 眸子被星光蕴得透亮,仰面望他, 浑身透着一股温软。 她思绪转了转,觉得自己还是要道个歉。 毕竟,她方才打了他是真的。 扶楹启唇,嗓音闷闷的,嘟囔几句,裴行砚未能听得清楚,隐隐约约是一声对不起。 裴行砚俯身,伸手,虚虚扶在少女腰间,好让她能站稳些。 他眉眼很淡,清冷且孤傲,如苍穹之上的那轮孤月,不染尘世。 可是,视线相接,瞳孔里是一个小小少女。 男人眼里混着浓重的情绪,似能把她吞噬。自此,孤月不再清冷,有了世俗的欲望。 扶楹力道小,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男人眉眼不动,很轻地叹了口气,心口的闷痛一下下撞击,嗓音暗哑晦涩,“是我该道歉。”他这样说。 “啊?” 扶楹未想到是这样的转变,唇齿间溢出一声疑问。 半晌,少女脸颊微微鼓动,她抬起眼睛,眸中水色潋滟,接着,扶楹小幅度地摇了一下脑袋,只觉得更晕了。 她面前怎么会有两个裴行砚? 扶楹伸出右手,在眼前轻轻晃动,像是要把其中一个赶走。 但是竟然还是有两个…… 扶楹眸子微微睁大,替裴行砚方才的行为找了个理由。 刚刚不搭理她的那个人是裴行砚二号,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会纵容她的裴行砚。 身子失去重心,扶楹有些站不稳。 少女玉白的手指握在男人玄色衣袖上,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裴行砚早已把她圈在了怀里。 几秒后,少女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眨了眨眼睛,嗓音还是闷闷的,带着一丝轻糯,冲他乖软地道,“想要你抱我……” 裴行砚没有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一时也觉得意外。 但既然她开了口,他就不可能拒绝。 男人微微俯下身,伸出一只手,递到少女面前。 见扶楹向他这边靠近,嗓音不自觉染上一丝暗哑,“来。” 等到快碰到男人手指时,扶楹停了下来。 下一秒,委委屈屈地看他,“太大了……” 醉酒后,扶楹性子是真的软。 她什么都不懂,固执且执拗地靠近裴行砚。 她伸出手,轻轻握了握男人修长的手指,嗓音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股茫然,“包不住……” 冷风擦面而过,四周寂静。 浓稠乌黑的发尾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少女眸色盈盈,手指虚虚握着裴行砚手掌。 男人手掌宽大,手背青筋凸起,骨节分明,微微用力时,显出几分偏执的情绪。 扶楹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下,见裴行砚没有生气,才垂眸,把视线重新放在两人握着的手上。 第106章 几秒后,她伸出两只手,一起包着,接着,扶楹抬眼,乖软地浅笑,侧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很乖很甜。 见少女轻轻扯着他衣袖,偏头打量,宛若稚子一般。 裴行砚垂眸,喉结滚了滚,没忍住溢出一声笑,很轻,几近不可闻。 心跳如鼓,暧昧无声。 四周空寂,两颗心贴得极近。 好似,以往的那些难言和晦涩,都汇聚在一起,袒露在他们面前。 男人伸出空着的那只手,遮在少女眼前。 浓密的眼睫轻轻扫过手心,如一根轻羽,搅动了整池湖水。 少女半靠在他的怀里,玉手还包着他的手掌,鼓了鼓脸颊,却还是不舍得放开,只好偏过头,咬了咬唇,嗓音软下来,“你挡到我了。” 裴行砚嗯了一声,动作极慢地俯身,带了漫不经心的意味。 他把挡在少女眼前的手移开,看她眼底溢出了晶莹的泪珠。 少女眼睛湿漉漉的,茫然地看着他,细看的话,能发现凝滞的几分恼意。 男人一身玄衣,侧脸冷硬。 他眼睫低垂,轻轻摁在少女唇角,嗓音染上欲色,沙哑得厉害,“想亲你……” 他没有问可以不可以,只用漆黑的眸子瞧她,有耐心地等她反应。 闻言,扶楹回过神。 但她脑子还晕着,眸中仍旧蕴着泪。 半晌,少女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闷,却娇的不像话,“不许你亲。” 裴行砚眉眼不动,覆在少女楚腰的手掌往上移了移,好让她站稳。 几秒后,扶楹轻声唤了他一句,“裴行砚。” 她晃了晃手指,撒娇似的,“不要他亲,要你亲。” 不要裴行砚二号亲,她只要裴行砚亲她。 扶楹眉心微微蹙着,嗓音粘在一起,含糊不清,隐约是一句,“他坏。” 裴行砚二号,只会对她冷淡,待她一点都不好。 她才不要他亲。 没有感到惊喜,裴行砚只觉着喉间干涩。 他知道,今晚,他让她委屈难过了。 “真让我亲?”裴行砚伸手,捏了捏她脸颊。 见少女眸子迷蒙,又不紧不慢地多问了一声。 “……” 扶楹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甚至,她有点觉得,裴行砚好聒噪的。 少女稍稍蹙眉,心里想着,明明她刚刚都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她伸手,推了推他。 裴行砚强势,未往后退开一点儿,少女的楚腰仍被他半揽着。 他垂眸,漆黑的眸子遽住她,直白,不加掩饰。 见扶楹还未回答,裴行砚也不急,眼睫慵懒搭着,心不在焉。 半晌,他喉间溢出一声,“嗯?”似催促,又似提醒。 第60章给你全然的唯一的爱 少女不按套路出牌。 她偏过头, 躲开男人摁在她唇边的手指,闷闷出声,嗓音黏在一起, 娇得不像话,“那我也不要让你亲了。” 未料到扶楹这样言,男人感到意外,裴行砚垂眸,好整以暇地望她。 喉间滚了滚, 应声, “嗯,那就不亲了。” 扶楹仰面望他。 夜色如墨,一轮弯月映在少女瞳孔里, 衬得眸子愈发透亮明澈。 她思绪还有些乱,缓慢思考了两秒, 别过头去,轻轻哦了一声。 风过树梢,周边传出一点沙沙的声响。 那边……是有猫吗?扶楹想的出神, 自然没认真听裴行砚刚才的话。 她眸子里透着疑惑,茫然出声,“啊?” 男人目光扫过被她包在掌心的手指,神情自然,嗓音淡冷地又重复一遍,“刚刚委屈了吗?” 听见裴行砚直白问她,扶楹难免怔愣了瞬。 她觉得, 裴行砚是故意问的。 扶楹别开视线, 轻轻咬了咬下唇,几秒后, 心里还是觉着气不过,轻轻哼了一声,温温软软的,没有一点威势。 扶楹止不住地想,裴行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坏心思地想听她承认。 他就知道逗弄她。 扶楹心口愈发觉得闷了。 握在男人手指上的力道松了松。 但她此时晕着,身上的温度比寻常时候要高好些,男人手指冰冰凉凉的。 扶楹觉得有几分舒服,这才犹犹豫豫地舍不得撤掉,索性就虚虚握着,没了其他的动作。 她抬眸,清凌凌的瞳孔一眨不眨。 也没有说谎,乖软地回他的话,只不过,嗓音多了几分干涩,“嗯……”下一秒,少女强调一句,“是受了好大的委屈的。” 感受到温软的触感从指尖渐渐撤离,裴行砚眉眼不动。 冷风混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一同落在少女衣裳上,一旦沾上了,就再无法消散掉。 男人喉结滚动,情绪翻涌,声音哑了又哑,低声应她,“嗯。” 他道,“是我不好。” 说实在话,扶楹今日这个反应,是裴行砚未料到的。 若裴行砚知晓这样做会让她觉得难受,他是不会默许配合皇后的计划的。 裴行砚从始至终都知道,扶楹一直缺少的,是一种安全感。 或许,是上一世被裴行简伤了心,她对两人的亲事始终多了不自在和防备。 一方面,她控制不住对他动心,可另一方面,她又固执地保留克制。 第107章 她害怕,会重蹈覆辙,万劫不复。 她需要的,是全然的唯一的爱,不含杂质,不加其他事情。 所以,在他与竖乐走得近些时,裴行砚也想过扶楹的反应。 他原以为,她只会默不作声地移开眸子,或者是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不会将此时寻根究底,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他错了。 她也早已动情。 裴行砚俯身,他嗓音淡冷,半哄着,“乖。” “把眼睛闭上。” 听见这话,扶楹下意识闭眸。 接着,冰冷的触感,携着一点点濡湿,轻轻落在她唇边。 男人气息清冽,带着一贯的沉敛。 握在裴行砚的手没了力气,垂在衣裙两侧。 少女唇瓣被男人吮着,力道很轻。 可是,几秒之后,他又不自觉加重几分,反复地含着,碾着。 裴行砚抵住她的额头,宽大的手掌微微用力,握住少女腰间,把人往身前带。 她听见裴行砚闻不可闻地笑了一下,用气音喊她。 “苏扶楹。” 男人嗓音有些淡,还带着欲念后的暗哑。 他眼底情绪翻滚,压抑难捱到心跳有些快。 落在她腰间的手掌紧了紧。 明明周身气质依旧清冷,依旧如如高山之巅永年不化的雪,一样的冰冷凌冽。 但…… 还是有些东西变了。 冷意从男人眼角泻出,混着浅浅的温柔。 男人的嗓音淡冷,他一字字地强调,“我是你的。” 苍穹之上,星星早已退到云层后面,剩下的,只是一轮孤月。 乳白色的月光倾泻,清冷且单调,晕出一层浅浅的光圈。 微风吹得有些凉,扶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企图把思绪变得清明些,但效果甚微。 更甚者,她捏在裴行砚胸膛的手指发烫,唇边还残留着男人清冽的气息。 她抬眸,见裴行砚隐在暗处。 他一身玄衣,眉眼极淡,“是你一个人的。” * 这段时间事情很多,扶楹自顾不暇。 等到了姜玉晚约她的那天,扶楹按照约定,陪着她去会见林员外。 未坐很久,林员外就自己走了。 他腿脚不太利索,瞧着,是被人教训过一顿。 扶楹不太懂周嫣然的意思,她抬眼,无声问她,让她一起来的意图是什么。 姜玉晚也没有瞒着她,“我今日,只是想告诉苏姑娘……” 她手指紧张地握在一起,声音有点儿干涩,“玉晚并非如苏姑娘看到的那般单纯好心。” 扶楹浅笑,宽慰一句,“没有人天生应该是好人,也没有人,一定要你单纯好心,要你清白无瑕。” 之后的日子,过得更快。 扶楹想去考科举,但朝中局势风谲云诡,太傅府处于风尖口上,扶楹只得把这事儿搁置下来。 姜玉晚因献策,得了皇帝封赏,成了赵国的第一个女官。 如上一世那样,开创了女子进朝为官的先例。 扶楹知晓后,是真心替姜玉晚高兴。 女子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在这混乱无礼的世道,硬生生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扶楹之后才知道,赵熙宁终究是去和亲了。 身为一国公主,她就必须承担起作为公主的责任。 即便,那不是凭她自己就可以做成的。 但是,最起码,她要尽自己那一份力,去庇佑赵国子民安乐无忧。 皇后虽势力强大,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远嫁他国,沦为他人争夺政权的工具,自然心痛得难以交加。 时间好像长了翅膀,过得飞快。 往日的万般种种,好似还发生在昨日。 这一年,皇帝欲废太子,传位给三皇子。 太子跟皇后结成同盟,逼皇帝不得已退位,太子顺利登基,皇帝气急吐血,次月驾崩。 短短十几日,朝中局势变化极大。 太子成了如今的皇帝,前朝先帝的爪牙大都除了个干净。 裴行砚虽得皇帝重用,却未真正参与夺权,太子有意裴行砚招揽在自己手下,非但没有殃及他,官位反而更比从前。 太子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儿不是立皇后,而是派人把赵熙宁接回宫。 赵熙宁在邻国待了将近一年,受了不少蹉跎,皇后虽时时关照,却还是难免疏漏。 听说,有人欲强迫她,但赵熙宁宁肯咬舌自尽,也不甘屈从。 邻国怕把事情闹大,久而久之,就不再想着这事儿,只把赵熙宁当个傀儡养在后宫中。 但却不给她婢女,让她事事自己为。 之后的密谋与算计,都与裴行砚他们无关了。 因为,尘埃落定,他们也要成婚了。 “成婚吧。”他等不了太久了。 上一世的错过,与今生的难以言喻,都汇成了一个字, “好。” * 自从确定好婚期之后,裴行砚比扶楹更为看重些。 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一并操办,未让扶楹觉得成亲之后有什么难处。 因次月就要办婚事,虽说时间紧凑,但该有的礼节、流程,一点没省去,比之其他女子出嫁,更加隆重。 期间,周嫣然来过一次。 她走进来,坐到一旁。 第108章 亲自盯着婢女们装饰屋子,往日素雅的雾青色换之喜庆的大红色。 看着看着,周嫣然就不自觉地落下眼泪,嗓音也有些哽咽,“才几日没见,你这就要出嫁了?” 手心的帕子被握紧,半晌才松开,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我舍不得你。”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说是关系最为亲近的也不为过。 扶楹成婚,周嫣然自然要落泪。 扶楹叹了口气,半嗔地道,“那不若姐姐的婚事,跟我同一天办吧?” 周嫣然笑出声,作势就要挠她。 周嫣然跟沈清之相看,起初,周嫣然是不答应的,但沈家大公子暗恋她许多年,她若直接拒绝,岂不是太过掉人面了。 再说,沈清之身体不好,若遭她拒绝,受了打击,再一蹶不振就不好了。 周嫣然觉得头疼,准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便跟个渣女一样,也不给人明确的应答。 后来,周母施压,周嫣然这才跟沈家大公子好好相处了一段时间。 两家都挺满意,周嫣然也“妥协”了。 她才不会承认是看沈清之,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心软了。 算了算了,那人毕竟,在未得她允许之下喜欢了她这么些年。 成婚,便当作对他的惩罚好了。 反正,她,周嫣然,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心动的。 周嫣然与沈清之的婚事要晚扶楹半年,她平日里无事,有一点空闲,就往苏府跑,来找扶楹谈心说话。 被好友这样陶侃,周嫣然脸一下就红了,她故作就要站起来离开,心里却悄悄地等着扶楹张口,央着她坐下。 日子过得也快,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是个黄辰吉日。 昨日刚下了一场雨,今日天却早早地晴了。 暖光刺透白云,盈盈的光线普照大地,一片祥和。 裴府和太傅府的婚事,办的自然隆重。 京城的大家族跟小家族,早早地筹办备上厚礼恭贺。 这天,百姓站在两侧车道,翘首观望着,要看漂亮的新娘子。 公鸡刚叫两声,扶楹便被盈玉拽起来了,接着,婢女们捧着喜服和头饰相继进来。 苏母担心女儿日后受了委屈憋在心里,方用了晚饭,便拉着扶楹去屋内谈话,交代了好些事情,像什么时辰婆母敬茶,怎样打理府内的中馈……都说了一番。 苏母交代这些,不是为了让扶楹去讨好裴夫人,而是担心扶楹嫁去裴府不自在。 扶楹心里知晓,眼底一下子就红了。 或许,只有女子嫁人的那天,才能真切体会为人母的不舍。 但还好,苏母提及的这些事情,裴行砚自然也能想到。 他早早搬离了裴府老宅,扶楹也就不必要日日给裴夫人请安。 新婚第二天的敬茶,裴行砚也曾会跟她一起。 所以,对于苏母所说的这些事情,扶楹还是不太担心的,但她都一一应了下来。 裴行砚性子冷情,交好的同僚也少。 周嫣然她们毕竟怵裴夫子,自然也不敢太过分。 屋内熏香缭绕,混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 扶楹头饰有些重,但喜婆还站在身旁看着,她也不好伸手去脱下,加上,今早起的早,她愈发觉得困倦。 女子眼底溢出生理泪水,眨巴下眼睛,缓慢地等着脑子清醒。 但没有效果,扶楹只觉着,裴行砚若是再不进来,她是真的要睡着了。 “公子。” 喜婆出声,俯身道。 见门口有小厮挥手,喜婆识眼色地退了下去,把这漫漫长夜留给他们。 男人一改往日玄色衣袍,红色喜服加身,平白添了几分昳丽。 红罗帐半遮,不远处的烛光在空中晃动。 扶楹就端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 裴行砚步子沉稳,慢慢走近。 身边陷下去一点,扶楹清醒过来。 是裴行砚来了。 男人拿起一旁的喜秤?,他并不急,反而慢条斯理地挑起扶楹头顶上的红盖头。 烛光刚才被裴行砚剪了一截,光线并不是很明亮,但扶楹还是下意识闭了下眼睛。 裴行砚离她极近,喜袍相交,纠缠在一起,扶楹抿了抿唇,也感到一点不自在。 她偏头,视线落在桌上的合卺酒?上。 裴行砚起身,倒了两杯,把少的那杯递到扶楹面前,他身上带着醉意,还是先问她的意愿,“想喝吗?” 扶楹点头,裴行砚把杯子递给她。 两人手臂交缠,喝下合卺酒。 没有用其他东西,饮下的那刻,扶楹觉得喉间刺痛,心口也烧的慌。 她仰面望他,眸子不自觉溢满乐泪水。 裴行砚伸手,微凉的指尖拂过少女眼角,轻笑一声,“怎么这么娇气?” 扶楹默不作声,只拿湿漉漉的杏眼瞧他,看着是有些醉了。 裴行砚叹了口气,把杯子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接着,把端了两盘糕点,在扶楹面前俯下身,问她,“饿吗?” 扶楹摇头。 裴行砚忍不住笑,他抬手,捏了捏扶楹鼻尖。 知道她一天都未什么东西,温声劝着她,“吃点儿?” 扶楹蹙眉,推了推他放在眼前的手,“不饿。” “行。” 第109章 裴行砚也不逼她,轻声哄着,“那我们就不吃。” 扶楹揉了揉眼角,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但想起今晚是什么日子,还是睁了睁眸子,手指放在男人袖子上,轻轻扯了扯。 扶楹力道很轻,裴行砚顺势坐在她身边。 他把人半揽在怀里,“不是累了吗?” “……” 扶楹再次抬眼。 看了他一会,半命令道,“亲我。” 男人眸子深邃,隐着一池墨潭,他把晦暗的情绪藏了藏,故作不知地溢出一声,“嗯?” 扶楹也没有想睡觉的心思了。 她翻身,把裴行砚压在身下。 男人撑在她腰间,眉眼不动,任由她动作。 扶楹眼尾发红,眸中含了一汪春水,似是一压就能溢出来,眉眼更是漂亮到极致。 往日,做这事儿,都是被裴行砚带着,扶楹自然一窍不通。 她半趴在裴行砚身上,往男人脖子上啃了啃。 扶楹自以为很用力,实则,对裴行砚来说,轻的似一根羽毛,微痒,又不能忽视。 扶楹覆在他身上,偏过头,缓慢地整理呼吸。 女子气息温软,尽数落在他颈间。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头皮发麻,呼吸声不自觉加重。 四周空寂,听起来低沉撩人。 “乖乖。” 他这样唤她。 直白地问,“你是要磨死夫君吗?” 天旋地转,扶楹后背躺在床上,这次,裴行砚在上面。 男人气息滚烫,唇瓣不复往日的冰凉,一边含着她耳坠,手指顺势往下,勾掉那根脆弱的细绳。 大红色的里衣绣着一对翩翩欲飞的鸳鸯,混着女子昳丽的容颜,一同映在男人眼底。 气氛升温,细密的汗珠砸落在扶楹肩上,顺着纹路,浸透到胸前。 白皙的皮肤大片大片裸露,起初,裴行砚竟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何处。 女子嘤咛一声,情动的神色尽数落在男人漆黑瞳孔里。 裴行砚伸手,遮住扶楹的眸子。 泪珠顺着眼角滴在男人的手心里,他嗓音暗哑,身下动作放缓了些。 “哭什么?” 扶楹难捱地嘤咛,靡靡之音从女子嘴角溢出。 她玉手放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努力借力,不至于让自己滑下去。 唇瓣还被裴行砚含着。 扶楹偏头,挡住他作乱的手,嘴角溢出一点声音,含糊不清地道,“别……” 裴行砚替她顺着呼吸,滚烫的气息落在扶楹耳后。 她脚背崩得极紧,双手紧攥,用力到指尖发白。 未脱口的呜咽和嘤咛被尽数堵了回去。 裴行砚漫不经心地俯下身,手背克制到青筋凸起。 “乖。”裴行砚哄着她,“把腿张开些……” 夜色漫漫。 上一世漫长的冬季,连同地面上未完全消融的雪花,一起沉沦在今夜。 那些年,男人总一身玄衣,眉眼冷然。 他缓步,从远山走来,带着初霜的寒气。 为她登雪山,为她寻道,求她回来。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