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想让我当龙傲天》 第1章 [穿越重生] 《小师叔想让我当龙傲天》作者:蓝海松茶子【完结】 本书简介: 修仙界第一仙门问仙宗掌门近日收了个小徒弟,名唤符盈。 小徒弟人美嘴甜、心地善良,全宗门都知道符盈师妹是个柔弱无害的小白花,没人对她多么提防。 她的小师叔,带着系统来修仙世界养老的晏回青也是这样想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小师侄头顶的标签。 ——龙傲天的傻白甜垫脚石。 - 直到有一天,万千魔族压境,修仙界岌岌可危。 被修仙界认为是个吉祥物挂件的少女立于累累白骨之上,一双含笑眼眸注视着面前杀伐无数、暴虐冷血的魔君。 她抬手,一剑捅进魔君心口。 在同行道友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她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柔软笑容,语气轻慢开口: “魔君,也不过如此呀。” - 已知:你是龙傲天的傻白甜垫脚石,要怎样摆脱命运? 符盈微笑:干掉他,我来当龙傲天。 【阅读指南】 1.修炼等级:凝魂-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归圣-入神-大乘 2.女主天才升级流,低魔世界 3.系统占比不大 4.男主是小师叔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升级流 异闻传说 轻松 主角视角符盈晏回青 一句话简介:却发现我本来就是白切黑 立意:改变命运 第1章 入门 掌门新收的小徒弟 时值深冬,冬山如睡。 皑皑白雪覆盖山峰,浓绿松柏在暴雪之中隐约可见。朔风凛冽,呼啸而过时扬起漫天飞雪。 苍茫雪地之中,一点翠绿跌跌撞撞地移动。 那是个一身翠绿衣衫的灵秀少女。 她被冻红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柄长剑,撑着身体艰难地向着某个方向前进,一张脸苍白得几乎与雪地同色。 符盈大脑昏沉,被灵力击中的疼痛在全身蔓延,鲜血沿着额角流进眼眸,血色笼罩视野。 她的阿娘、阿爹……她吵着闹着要养的小狗……她最喜欢的那池水塘……全部被鲜血浸染。 恍惚间,符盈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整个人被绊倒摔在地上,顺着坡度滚落数丈狠狠撞在树上才堪堪停下。 “唔——” 她痛得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在雪地中蜷缩起身体,手指死死陷进湿润泥土之中。 少女一身漂亮衣裙完全被血液与泥土脏污,她的发鬓散乱,气息微弱,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行,不能停下。 符盈咬着唇,在尖锐疼痛中强撑着身后粗壮的树干站起,强行压下胸口的闷痛,仰头去看头顶遮天蔽日的树枝。 冬日的拂青山被积雪覆盖,苍翠树叶飘落,棕灰色树枝挂满冰棱,将日光映射出流光溢彩的颜色。 少女比常人更加清浅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头顶冰棱,眼底闪过莹莹流光。 至多半刻钟,那个人就会追上来。 符盈冷静想着,所以,要么她在半刻钟的时间内跑出拂青山自己找到救援,要么就找一个绝对发现不了她的地方躲起来——直到她阿娘的好友赶到。 拂青山地处荒原,占地极大。先不提她能不能撑着重伤之身跑出山峰,就算跑出去了,周围人烟稀少,只住了些凡间普通百姓,完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但后者可以一试。 她下定决心,调动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清理了痕迹,向着冰潭的方向艰难前进。 凌冽寒风刮过,符盈的身形在雪地中单薄得几乎立刻便会栽倒,可她死死攥住佩剑,艰难却坚定地顶着寒风前进。 倘若有人此时仔细观察她的眼眸,便会发现其中似是有金色光点流淌,像是清透湖面在阳光下的流光。 符盈的阿爹是个镜妖。 所以符盈也是半个镜妖。 而那个冰潭,除非携带着她阿爹制作的特殊玉牌以及她阿娘的佩剑,在非镜妖血脉的情况下,无人能打开冰潭。 阿娘必然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前来救援的好友,如果她要寻找符盈在何处,这方冰潭就是第一选择。 这是他们留给符盈最后的保障。 少女站在陡峭悬崖边上,衣袂翻飞猎猎响动,她的表情却无比平静。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被高大树林完全遮挡住的山顶庭院,随后将佩剑抱在胸前,毅然跃下山崖。 在冰冷寒水浸没身体前,符盈平静想到—— 她会活下去。 然后为爹娘报仇。 - 两个月后,问仙宗,凌云峰上。 春和景明,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在微风中翻起粉白涌浪。 山峰之上的庭院中,浅色衣裙的少女托腮坐在石桌旁,看着花瓣随风飘落,缓缓落进涓涓溪流之中。 茶杯中腾起袅袅水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只有一双琥珀色的莹润眼眸像是盈着碎光般忽闪。 这是符盈来到问仙宗的第二个月了。 因为地处灵脉之上,问仙宗的气候温宜,春季来得尤为迅速。明明还在乍暖还寒的二月末,这桃花便漫山遍野地开放。 符盈见惯了茫茫大雪中的深山,来到这春景桃园,竟然还有些不适应。 “在想什么?” 一道熟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符盈尚未回头,就见一道红色身影在对面石凳上落座。 第2章 符盈眨了眨眼睛,向她问好:“师父。” 问仙宗掌门转着茶杯,挑眉看她:“拜师大典后你就跑了个没影,怎么在这小院里躲着?” 她瞥见符盈手边的佩剑,有几分了然:“在想你爹娘?” 在她的注视下,对面少女垂下眼眸,声音低低的:“在想凶手是谁。” 苍喻抬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 “现在找不到凶手,不代表以后找不到。”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向来温和的双眸有了几分冰冷,“没有惹了我问仙宗还能全身而退的道理。” 两个月前的拂青山惨案震惊整个修仙界。 赫赫有名的元水仙君和无因仙君惨死在拂青山之上。结界解除后,属于无因仙君的凌厉剑气直接削平半个山头,剑气经久不散。 两人均出自修仙界第一大宗问仙宗,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年轻时多次登顶青云榜榜首,如今一边游历山水,一边接着问仙宗外派任务。 这样惊才艳艳的两个人死得悄无声息,只有他们的女儿在父母掩护下逃过一劫。 问仙宗掌门苍喻接到好友求助后立刻动身,也只来得及救下躲进冰潭中重伤的符盈。 在询问符盈无果后,苍喻动用整个门派的力量调查这场惨案。但搜寻了整整两个月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个人修为极高且有备而来。 苍喻直接下令将这项任务列入了宗派长期任务,还在修仙界挂了悬赏,不找到凶手誓不罢休。 惨案的唯一幸存者抿着唇:“师父,如果有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 掌门看她一眼,语带无奈:“我会告诉你。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修炼——要不然你拿什么去报仇?” “你阿娘当年帮了我那么多,我要是连杀害她的人都找不到,我这掌门干脆也别当了。” 符盈清楚阿娘与师父的关系,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认真再次道了一声谢。 两人没聊多久,就听一道男声含笑问道:“这就是您新收的小徒弟?” 来人面白似玉,俊眉朗目,一身青色衣袍儒雅随和。走到面前时,先是对符盈露出一个温和微笑,才向苍喻行礼:“师父。” 他嗓音轻缓,向符盈介绍道:“我是今如潮,算是你的师兄。” 符盈道:“如潮师兄,我是符盈。” 两人的师父笼着手看他们互相介绍,才笑眯眯和自己面前的大徒弟道:“恭喜你,终于不用被你小师叔叫独苗苗了。” 今如潮肉眼可见地如释重负,下一瞬却又苦笑一声:“师父有所不知,小师叔现在换了一个称呼叫我。” 苍喻好奇问道:“什么称呼?” 青年的脸上露出些困惑,但字正腔圆:“老板身边最强秘书。” “这什么词?” 苍喻也搞不懂她那个成天懒洋洋提不起劲的小师弟的脑回路。不过想到他经常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干一些常人眼中的奇怪事情,也就甩甩头懒得再想了。 临走前她特意嘱咐道:“盈盈就交给你了,记得带她去办入门手续。” 今如潮点头应下,目送她走后,回身看向符盈:“走吧,小师妹。” 在前往事务堂的过程中,新鲜出炉的大师兄和他的小师妹闲聊。 “我其实就住在你旁边的那处院落,”今如潮说,“不过这两个月有些忙碌,没有怎么回去。” 身为掌门首徒,今如潮这两个月在忙什么不言而喻。 两人默契地没有点明。 今如潮想了想,又忽然问道:“你刚来凌云峰时,有没有吃过桃花糕?” 符盈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吃过,很好吃。” 大师兄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微笑:“那是我做的,拜托师父给你带过去。” 符盈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做糕点:“好厉害!” “没什么,如果你想吃的话,我还可以再帮你做,”今如潮笑眯眯的,“就是要麻烦小师妹帮我去摘些桃花了。” 符盈兴致勃勃回应他:“好呀!” 符盈觉得自己这位大师兄很会聊天,很会利用他外表的儒雅温和拉近距离。 今如潮也觉得自己这个师妹嘴很甜,看起来就是无害听话的省心孩子。 两人都很满意。 为了方便,事务堂其实就设在掌门的凌云峰半山腰上,两人边走边聊,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符盈作为直接被掌门从外边捡回来的亲传弟子,她需要先办完普通门派弟子的手续,再办一个掌门弟子的手续。 所幸今如潮早早就给事务堂的弟子打过招呼,他们的流程进展得很快。 “最后需要补一个测试。”负责登记的人看了看符盈的卷宗,解释道,“很简单,就是测一下灵根和修为。” 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测试,测灵室外边有很多人在排队。这两项测试不能提前预约,正巧他们两个被师父放了半天假,干脆慢悠悠地跟着队伍向前走。 今如潮人缘很好,前后都有人来和他打招呼,顺便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旁边的陌生少女。 眉如柳,发似云,杏眼弧度圆润,颜色清浅,眉眼轻灵。 似乎是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她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头,露出左侧眼尾,接近太阳穴的一颗小痣。 第3章 “今师兄,来测灵力吗?”有人大着胆子问。 “不是。是我师妹来做。”今如潮说。 弟子们都知道最近掌门收了个小徒弟,只是符盈很少出门,大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现下这个被今如潮亲自带着来测灵力的少女,肯定就是他那位嫡系师妹嘛! 符盈没有经历过入门测试和内门测试就被苍喻收为徒弟,其实在问仙宗弟子中有些不太友好的言论。 比如说她是不是因为走后门才成为的掌门徒弟,实际上灵根和修为皆是下乘。 很难说苍喻是否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让今如潮专门带着符盈来测灵室测试——测灵室不能预约,但负责测试的仙师可是能直接被她叫上凌云峰的。 轮到符盈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门口围观的师兄师姐似乎变多了。 测灵室的仙师老神在在摸着长长胡须,示意她去看测试流程。 符盈根据指示把手放在测灵石上。 她身后的窃窃私语忽地顿住,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下黯淡无光的测灵石。 随着时间推移,测灵石逐渐变化,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人群轰然炸起滚滚声浪。 第2章 师叔 可以和小师叔学阵法吗? 少女手掌松松放在测灵石上,一点绿色自测灵石中央浮现,随后绿色越扩越大、越来越深,最后整个测灵石被浓郁的墨绿色充斥。 有人的惊呼声猝然而止卡在嘴边,只留下“嘎”地一声动静。 符盈下意识抬眼扫过去一眼,对方涨红了脸尴尬后退一步。 “好,可以了,”老仙师拿着笔,在灵根那一栏写下四个大字:木天灵根。 老仙师见多识广,没怎么意外。 爹娘都是修为高深的天才,他们的孩子生来便是仙骨,灵根自然比后天淬炼的人更为纯净。 这种老天爷给喂饭的天赋谁也羡慕不来。老仙师在测灵室待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天灵根不计其数,也不是没有人仗着天赋好所以修炼懈怠,最后一事无成的。 他看中的是下一项。 他挥挥手,让符盈站在画好标识的空地上,探了一缕仙识进去。 符盈其实没怎么被人用仙识探过修为,还下意识抵抗了一下,被熟练地柔和安抚一番,在她放松下来后绕过她的抵抗。 眨眼之间,老仙师笑呵呵地收回仙识,再次提笔写下几个大字:筑基中期。 十七岁的筑基中期木天灵根和她的大师兄离开了,留下啧啧称奇的一众弟子。 有个弟子用肩膀撞了撞身边好友,感慨道:“别说走没走后门了,咱们应该感谢掌门没让她参加内门测试。” “这种实力去闯内门测试,依我看啊,到时候首甲都要易主。像我这种踩线进去的吊车尾,估计还要再战一年咯。” - 符盈是个剑修,但她阿爹是个阵修,她从小耳听目染下也学了不少阵法的知识,算是半个阵修。 再加上她有镜妖血脉,天生对灵力敏感,比旁人更适合修习阵法,让她放弃修习阵法有些可惜。 问仙宗对弟子的修炼管得很松,有不少天赋高的弟子辅修其他课程,苍喻建建议小徒弟可以试试两门同修。 她看符盈自带一种愧疚怜爱的滤镜,只恨不得将毕生绝学都传授与她,哪怕自己事务繁忙,得了空也要来教导小徒弟的剑术。 但苍喻随后又想到了另外一桩棘手的事情:她于阵法一道不甚精通。 这就令人尴尬了。 符盈很懂事的表示没关系,她跟着内门中负责教习阵法的仙师学习就好。 但苍喻觉得符盈本身就有镜妖血统,有些东西一些普通的阵法师看不出来,倘若按照普通的方法去教,可能还会耽误了她的天赋。 思来想去,苍喻还是决定要给她找一个造诣高深的阵法师——最起码不能比她爹元水仙君水平差。 翌日正午,她叫来了符盈。 “师父?” 符盈走到凌云殿门口,在桌案上只看到了小山似的卷宗,还是踮了踮脚才瞥见后面奋笔疾书的苍喻。 今如潮坐在她的下位,撑着脑袋看向符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小师妹。” 仙人的精力充沛,但是这两人都是一身怨气缠身,像是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一样。 符盈被他们两人的状态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苍喻挥挥手把桌案上的一部分卷宗送走,揉着额角幽幽道:“你怎么还没长大?怎么修炼这么慢?” 符盈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话说:“对不起,师父我会努力的。” “别紧张,师父没在怪你。”今如潮安慰道,“你的修炼速度已经很快了。” 苍喻看着她那种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就想叹气。 小徒弟年纪修为都不合适,她想抓壮丁帮自己处理事务都不忍心,良心都在作痛。 她向符盈招招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放在桌案上的乌梅糖。 “我给你找了一个阵法老师。” 符盈含着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她嘴里蔓延,她怔了一下,连忙道:“师父,我觉得张仙师就可以了。” 张仙师便是内门弟子的阵法老师。 苍喻不太在意道:“没说张仙师不可以,只是想让你的血统天赋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而且——”苍喻没理会她的犹豫,话头一转,又道,“本来就要给你小师叔找点事做的。” 第4章 符盈阻止不及,看着苍喻提笔写信,弹指间信件消失,化作一束光向东方飞去。 符盈有很多师叔,但被叫做小师叔的只有一个人。 想起来那个传闻中性格阴晴不定、闭关好几百年未出的云真仙尊,她面色忧心忡忡问:“小师叔闭关修炼数年,不好这般麻烦小师叔吧?” “呵,你信他说的什么闭关修炼鬼话,”苍喻冷笑一声,“成天待在山上养狗遛鸟,时不时去凡间隐姓埋名闲逛,让他来帮忙分担些事务就说自己没空。” 苍喻一拍桌子,怒道:“三百多年来,他下来过几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小师弟早死了呢!” 这话符盈不敢接,她权当什么也没听见,嘎嘣咬碎含在嘴里的乌梅糖。 “小师叔脾气还好,”今如潮适时开口缓解气氛。他接触过几次小师叔,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就是他取的,“就是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词。” “他也就比你大四百来岁,没有徒弟,过得跟个孤家寡人似的,”苍喻缓了缓声音,对她说,“你现在去,他或许能让你蹭一顿饭。” 话说到这个份上,符盈也没法再反驳。 看来她装可怜装得有点过头了。 符盈心中想着,嘴上担心问道:“我需要带点什么东西吗?这样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太好。” 苍喻后仰在椅背上想了会儿,给她塞了一把乌梅糖:“这个就行了。” 符盈摸了摸鼓鼓的衣兜,还想问小师叔的爱憎喜恶,被又开始处理案宗的掌门赶了出去。 和煦春风拂过,殿外桃花清香萦绕在鼻尖,符盈打了个喷嚏。 她吸吸鼻子,也不好再去打扰师父,只能揣着一兜子乌梅糖走了。 - 问仙宗共有七峰六十二境八十一殿堂,另有禁地二十三处,其中八十一殿堂分散在六峰之上,六十二小秘境与十六处禁地皆位于云海峰。 某种程度上来说,云海峰是问仙宗七峰中最神秘的一座,除了去挑战小秘境之外,很少有人会来云海峰。 师父说她小师叔虽然还没回信,但肯定看到了那封信,没反驳就是同意了。 符盈没有被云海峰峰顶的传送阵录入过灵力,没法直接传送到她小师叔面前,苍喻让她直接走正门口进去。 符盈听从她的意见用门派内的传送阵去了云海峰正门。 她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走错了。 眼前石阶蜿蜒而上,旁边荒草丛生,枯黄树叶坠落满地,远远传来乌鸦的嘶哑叫声。 她将落在旁边石头上的枯叶扫落,露出表面刻着的三个笔锋凌厉大字:“云海峰”。 符盈仰头看着直入云海的山峰,又看看这荒郊野岭似的正门,对这位云真仙尊的隐居不出有了新的认识。 难道这地方好几百年来也没人走过吗? 她在心中想着,感觉也有几分道理:仙尊们来肯定不走这里,平日里也不会有弟子来拜访,这门口当然像是几百年没走过的样子。 符盈抬脚踩上石阶,树叶破碎的清脆沙沙声传入耳中,她敏锐地转头看去。 身后不是山脚下的平台,在转瞬间变成了落满灰尘和枯叶的石阶。 她忽然站在了半山腰的石阶上。 “……是幻境吗?”符盈抽出清月,试探性地向下后退了一步。 微风穿梭树林,带起一阵哗哗的响声,随后寂静重新笼罩在此方树林。 没有任何变化。 她又御剑向上飞行,眼前的石阶像是走不到头一样,旁边树林景色不断重复,她最终停下清月,细细审视着脚下灵力形成的细丝。 “不对。”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如果是幻境的话,灵力的走向没有规律,会随机在某一个方位形成节点。 但此时丝丝缕缕的灵力勾连环绕,像是蜘蛛网一样铺在她的脚下,俨然形成了一个结构精巧的阵法。 “上个山还要破阵吗?” 符盈叹息出声,干脆收起佩剑,仔细分辨着每一道灵力的走向。 她父亲是镜妖修炼成仙,到他那样的境界时,世间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可以见到本质,幻境和阵法都是亮哪儿打哪儿。 符盈是半个镜妖,修为也不够,她还达不到那种境界,无法一眼就看到节点,只能老老实实循着灵力走向找源头,才能破解阵法。 脚下细丝纷繁复杂,稍一眼花就要从头再来。符盈到达云海峰山脚时是太阳当空的正午,等最后一缕灵力走向也捋清时,太阳已经将近落下了。 符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挥剑斩断最后一处阵法节点。 “嗯?”她环顾身边景物,发现仍旧没有变化。 “还不对吗?”符盈感到有些棘手。 她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即将西沉的太阳,隐约察觉到一点急迫感。 她又顺了一遍自己上山的经过。 看到山峰、扫落石头上的树叶、踩上石阶、进入阵法。 变故是在她踩上石阶的那一刻发生的。 这个动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符盈漫无目的地看着直入山顶的石阶,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低垂着眼睫沉思片刻,冷不丁地抽出佩剑清月,直直插进脚下。 点点破碎的光团自脚下飞出,旋转着消失在空气中。 她再一眨眼,眼前通天石阶消失,她被传送到了云海峰顶,面前是一扇朱红大门。 第5章 破阵了! 符盈眼睛一亮,兴奋的情绪才刚刚冒头,转瞬被警惕所替代。 那个传说中的云真仙尊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符盈看着眼前朱红大门,深吸一口气后,抬手敲门。 无人回应,但厚重古朴的门扉随风打开,庭院景色映入符盈眼中。 远处层层薄红云彩堆叠而来,重重朱红裹金的水榭楼台矗立在潺潺流水的池塘边,绿树环绕,青藤悬垂,清风拂过时,斑驳的树影摇晃,惊起一池锦鲤游弋摆尾。 天边几只白鹭飞来,优雅而轻盈地降落在朱红拱桥旁,洁白羽毛被阳光镀上一层薄金。 这处景色与恢宏大气的凌云殿截然不同,她像是回到了群水环绕、青砖黛瓦的南境。 符盈怔怔地停了片刻,才从恍惚中回神。 近处□□蜿蜿蜒蜒深入,两旁奇花异草绽放,符盈顺着路向内走去,似有灵力感应,雕刻精美纹样的石灯逐个亮起,光晕如幻境。 在道路的尽头,一棵巨大榕树下。 【你真要去教学生了?】 晏回青漫不经心地回答它:“不然呢?人都闯过我的阵法了,我可不想被掌门师姐提着耳朵骂。” 男人面如冠玉,眼如点漆,偏偏眉眼间带着散不去的慵懒,倒是柔和了他五官的锋利。 他斜靠在榕树上,瞥过灵盘上代表符盈的小红点缓慢靠近,才懒洋洋地拽了一下随手披到肩上的外袍,站直了身体。 “随便教教就好了,反正闲着也是无聊。”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眉眼还带着些稚嫩的少女从郁郁葱葱的翠绿竹林走出,一双清透圆润的眼眸好奇地看了过来。 天边的云彩被风扰动,缓缓向远方移动,于是西沉的太阳将最后一丝温暖的柔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少女露出一个清甜的笑,缓声叫道:“小师叔,我是符盈!” 晏回青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还未开口,就听他脑中的系统忽然发出巨大尖锐的警报声。 【叮——检测到剧情人物!检测到剧情人物!】 他太阳穴抽动,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在心中骂道:“我不是早就退休了吗?这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警报自动响的。】跟着他醉生梦死四百多年的系统如果有脑子,估计早就生锈了。此时它磕磕绊绊调出来系统日志,准备排查故障。 晏回青听到它用无感情的机械男声,感叹道: 【啊,恭喜宿主,你抽到的这个养老世界,其实是一本龙傲天修仙小说呢!】 晏回青:“我这个小师侄是龙傲天?” 【不,她是龙傲天的恋爱脑垫脚石,最后死了。】 于是符盈就见她刚刚打了一声招呼的小师叔,皱着眉问她:“你多大了?” 符盈茫然地回答他:“十七。” “我今天教你第一件事情。”小师叔面无表情道,“十八岁前不许谈恋爱。” 第3章 秘境 这就是大佬吗? 符盈觉得师兄说的果然没错,小师叔确实有点奇怪。 但是性子好像也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那么冷。 符盈捧着饭后饮品,幸福地微微眯着眼睛。 “这个是怎么做的呀?”她有些生疏地念那个名字,“珍珠、奶茶?” 晏回青轻轻挥手,一方白纸浮现于空中,无形的笔墨快速游动,转瞬便图文并茂写了半页纸。 “秘方。”他言简意赅道。 “谢谢小师叔!”符盈接过秘方,眨眨眼睛趁热打铁接着问,“那我可以和你学阵法吗?” 晏回青掀起薄薄眼皮,打量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蹬头上脸的少女身上。 他有心试探,便故意说:“我如果说不可以呢?” 符盈吸了一口奶茶,歪歪头笑吟吟看他:“那也没办法了呀,我就只能回师父那里,求她再帮我找其他人教习阵法了。” 男人的漆黑瞳仁中映出少女的灿烂笑容。 他心想,这小姑娘到底是真的傻白甜,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白切黑? 他怎么听着这话像是在威胁呢? 不过—— 晏回青看看手中乌梅糖,也懒得和她计较了。 人家自己破了阵法上山,他再把人拎回凌云峰实在有点驳他师姐的面子。 让符盈在传送阵中登记了灵力才把她送走后,晏回青问系统:“你的调查结果呢?” 【在这里。】 晏回青一目三行,一秒就看完了所有资料。 他沉默片刻,冷声问道:“这就是你查出来的结果?” 开头是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穿越在修仙世界废柴身上,结尾是他带领着修仙界众人打败了反派。 姓名没有,过程也没有,拿来做故事梗概都要被打回去重做。 系统说:【你退休后,主系统就把我的联网权限关了,我只能看到开头和结尾。】 【你这个小师侄的剧情分量应该不小,否则我连她的基本人设都看不到。】 晏回青他师姐将这小姑娘交到了他的手里,怎么着他也不能让人就那么死了。 “继续查。” 系统呵呵两声:【让你当初和主系统撕破脸也要退休,现在遭报应了吧。】 晏回青一个字回应它:“滚。” 系统习以为常地断掉和他的联系,关机开始自嗨。 它这个宿主是个穿越世界完成各种稀奇古怪任务的老手,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死了就不活着,每次都在任务报告中写自己想要退休,谁劝也不顶用。 第6章 最后晏回青成功逼得主系统通过了他的退休申请,被发配到这个修仙世界养老。 要是放在之前,别说查个名字了,系统一秒就能把龙傲天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 - 翌日清晨,在浓雾还未散去,空气似乎还带着夜晚的微凉湿感时,符盈穿着门服走进听云堂。 她来得很早,偌大的堂内只在角落有个少女趴在桌案上像是在补觉,发鬓上小巧铃铛随风轻轻晃动。 听云堂是内门弟子的授课场地,想必她也是某个仙尊或长老的亲传弟子吧。 符盈这样想着,挑了一个和那人呈对角线位置的地方坐下,掏出从晏回青那边拿回来的阵法相关典籍。 但她才翻了两页,就听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有人自来熟地坐到了她身边的座位。 “你看着有点面生——是掌门新收的徒弟?” 这句话最近几天符盈听了不下十次,她点头应下:“嗯。” 刚刚趴在桌案上补觉的少女支着下巴,眼底带着黑眼圈,但精神上看着很活泼。她笑吟吟问:“你是叫符盈?” “我叫余渺,你我年纪相仿,入门时间也差不多,叫我小鱼就行。”她掏出自己的灵盘,相当自来熟地探头看了过来,“我们加一下好友吧!” 符盈还有点不习惯问仙宗的灵盘,她磕磕绊绊地操作一番,最后自己的通讯录那边新添了一条粉色小鱼的图案。 灵盘是前些日子办完手续后,事务堂的弟子给她的。说是这个灵盘算是问仙宗弟子的门牌,以个人的灵力驱动,旁人无法打开。 灵盘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即云灵区和木灵区。前者运行时需要身处相应的阵法内,后者则随时都可以运转。 在问仙宗时可以在这上面查看自己的课程和测试,也可以领取门派任务,兼具聊天功能。 在外可以凭此识别身份,如果有支持灵盘运转的阵法存在,也可以在山外使用云灵区。 符盈拿起振动的灵盘,看着上面跳出一段文字。 【小鱼:小鱼已成为你的好友!】 符盈这几天用灵盘仅限于查询课程,没和人在上面聊天过,她颇为新奇地试着回复她:【你好。】 “我就知道今师兄没有告诉你灵盘怎么玩儿。”余渺看着她生疏的动作晃晃脑袋,自告奋勇为她介绍弟子之间的隐藏玩法。 “问仙宗的弟子们都可以登入灵坛,这上面有好多有趣的帖子!”余渺为她指了指一团白云的图案,“不过在上面交流时最好不要太肆无忌惮,之前有两个弟子在上面互骂约架,第二天就被戒律阁的人找上门了。” 她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之前你在测灵室的结果一出,大家都讨论疯啦!” 符盈有点好奇他们是怎么讨论的,但她没问,只是清清嗓子转移话题。 “这个灵盘是哪位祖师爷创制的啊?”符盈辅修阵法,当初拿到灵盘的那一刻,她就被其后的精妙阵法深深震撼到了,甚至感到一丝超乎这个世界的恐惧。 余渺被她问得一愣,想了一会儿后她咬着桃花酥,含糊地回答她:“不知道啊,仙师没教过啊。” 她推测道:“但我问过我师父,他说他入门时灵盘还没有呢,所以应该是近几百年的某位仙尊创制的吧。” 符盈失望地哦了一声,旋即又意识到和阵法相关的事情她可以去问小师叔。 这种事情他应该知道答案吧? 两人闲聊的功夫,听云堂已经进来了不少人,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坐在一起。 余渺刚刚咽下口中桃花酥,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猛地站起来冲那人叫道:“林知!” 白衣少年停住脚步,面无表情望过来:“干什么?” 余渺把他拽过来,咬牙切齿又压低声音骂他:“你个混蛋,说好跟我闯小秘境的,怎么又临阵脱逃了?害我吹了一夜的冷风!” 难怪她没吃早膳,而是来了听云堂啃桃花酥。 符盈瞥了一眼一干二净的盘子,暗自心想。 林知把她的手拽下来,声音淡淡道:“早就和你说了,我们两个闯不过去那个小秘境,没必要再去试。” 余渺磨牙:“不行,这次的首甲我非挣不可,你是没见到姓陈的那人的嘴脸,真是小人得志!” 她在心中飞快捋了一遍身边修为高的好友,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身边就坐着一个灵力修为远超同龄人的大佬啊! 余渺一把拉过符盈的手,两眼闪着恳求的光:“盈盈,你愿意和我们组队去闯小秘境吗?” 符盈没想到话题还能拐到她的身上。之前今如潮介绍过,小秘境是问仙宗专门给弟子们试炼用的,有一些特殊秘境还能开出一些随机奖励。 她确实对小秘境有点兴趣。但她犹豫片刻,问道:“我没有闯过小秘境,会不会拖累你们?” “你太妄自菲薄啦!”余渺用眼神给旁边的林知示意,“你这样的实力如果都算是拖累,那我还修炼什么?直接打道回府种田算了!” 林知不怎么在意小秘境能不能通关,但很好奇掌门小徒弟的实力。 他难得附和了余渺一声:“下十七境并不需要很高的熟练度,你的修为水平足够应付了。”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符盈就更没什么意见。她点头笑眯眯应下:“好吧。” 第7章 - 太阳西沉,天边燃烧着暖色调的云,朦胧的绯色笼罩在远处亭台楼阁,细碎的光柔和地倾洒在地上。 符盈遥遥望着远方飞翔的群鸟,听到脚步声后收回目光,看向来人。 余渺蹦蹦跳跳走来,铃铛轻响,身后跟着还是一身白衣的林知。 “我们今天挑战的小秘境是第十七境,是下十七境的最后一境,”余渺伸出一根手指,神情认真,“这一境要求我们在妖物围攻中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全员死亡便挑战失败。” 她的指尖转出一支温润白玉笛,其上似有隐隐水波流动。 “我是乐修,目前是筑基初期,”余渺用笛子戳了戳身边少年,替他介绍,“他是体修,修为比我高一小境。” 符盈有些意外地看了林知一眼。 看他的体形样貌,她还以为他也是剑修呢。 林知对她略一颔首,符盈礼貌回了一个微笑。 余渺满意地看着他们二人,点点头自信道:“我觉得我们突破秘境的可能性很大!我已经准备好看姓陈的那张铁青的脸了!” “行了,早点打完早点结束,”林知打断了她的幻想,扫视旁边二人,干脆利落道:“余渺负责干扰辅助,我和符盈负责斩杀妖物。” 余渺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符盈也没有意见。 眼见他们商量好了,负责小秘境的弟子递给他们三张令牌。 “中途想退出就捏碎令牌。”弟子打了一个哈欠,被暖烘烘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量力而行,虽说有仙法所护死不了,但伤害可是实打实的。” 符盈收起令牌,跟着前面两人踏进秘境。 白雾缭绕在身前,待到云雾散去时,眼前出现一扇刻着“第十七境”的大门。 林知走在最前,推门前提醒道:“做好准备,一会儿按照方才商议的计策来对付。” 大门开,由黑色烟雾组成的妖物形状似狼,却远远比狼的体型更加庞大,直直向三人扑来。 白衣少年闪身挡在前方,他未用任何武器,徒手迎上一只妖物,被它勾住手臂的同时揪住它的脑袋,硬生生扭断撕扯下来! 符盈手腕一抖,由她母亲亲自锻造的清月剑瞬间斩断侧扑过来的妖物,凄厉叫声震耳欲聋。 她的灵海激荡,下一刻轻缓的乐曲自身后传来,抚平了嚎叫声的尖锐痛感。 符盈匆匆回头看了一眼余渺,确认她身处安全位置后放心迎战围攻过来的妖物。 情况比他们预料的要好很多。 就像林知说的那样,符盈的修为足够高,虽然没能和同为主力的林知配合好,但她一边攻击一边保护余渺也不算吃力。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她挥剑斩杀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利落。 三人轻轻松松熬过前半段时间,一点伤都没受。 余渺甚至还能抽空嘀咕一句:“难道这就是大佬带飞的感觉吗?” 她寻思着这一境之前没有这么简单啊? 林知抬头看了看时间,略微蹙眉:“小心,下半段时间才是最难过的部分。” 如他所说,这个小秘境难就难在后半部分,刚刚说轻轻松松的余渺被追得上蹿下跳。 “救命!这玩意儿根本看不见啊!” 她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一圈,感觉凌厉爪风从自己脑袋边上呼啸而过,顿时头皮发麻地几步窜到符盈身后。 “我还不会显形乐法!” 林知比她稍微从容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他虽说可以感知到妖物在哪儿,但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方位,精准度很低。 他们两人上一次闯秘境就是折在了这个地方。 符盈蹭了一下脸颊上的灰尘,瞳孔深处倒映着眼前漆黑的空间。 她再次眨了一下眼睛,一点金光在她的瞳孔中闪现。 在符盈眼中,原本黑漆漆的空间中忽然浮现出一缕一缕的白色灵力,光丝尽头是莹莹跳动的光团。 光团警惕地停在距离他们八步远的位置,在缓慢移动转圈观察着他们。 似是终于按捺不住,有一个光团停在原地一瞬,忽然向向他们扑来! 她握紧长剑,在另外两人惊诧的目光下向空气中横劈过去。 刺耳尖叫响起,她头痛地皱了皱眉,但手中动作未停,借力跃起挑飞一只飞扑而来的妖物。 隐身的难点对符盈来说不存在,后半段几乎就是她在砍瓜切菜一样地斩杀妖物。 一炷香燃尽,漆黑空间亮起,符盈眼前出现了一汪跳动着荧光的清澈池水。 余渺看着显示【已通过】的灵盘,目瞪口呆:“这就是筑基中期木天灵根吗?” 小秘境中模拟的妖物斩杀后没有血液,林知的白衣仍旧洁净,但是边角却有很多划痕。 他深深看了符盈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符盈收剑入鞘,浑身的凌厉气质缓缓收敛,她的脸颊微红,眼眸却是亮晶晶的:“这样就可以了?” 余渺猛点头:“可以,实在太可以了!” 她摩拳擦掌,开开心心道:“这个秘境通关后会出现奖励池,哪怕是这种下十七境的奖励池,也有几率抽出高等级的武器或灵药!” 他们是三人组队挑战,难度比单人挑战翻了将近三倍,奖励自然更丰富一些。 符盈手气一般,抽到了一株中阶灵草。但是因为后半段是符盈在一个人在闯,另外两人又给了符盈一部分自己的奖励,她推脱不了,只好收下。 第8章 踏出小秘境时,守在旁边昏昏欲睡的弟子吓了一跳。 他看了一眼记录,惊奇地挑眉:“呦,闯了一次就过了?” 余渺叉着腰哼哼道:“当然!” 下十七境都是给他们这些入门时间短的弟子们闯的,灵坛上专门有一个帖子记录这一辈弟子的闯关记录。 她美滋滋地点进去,看着三个人的名字第一时间被人记录进去,热血上头直接大手一挥:“走,我请你们吃饭!” 符盈被她拉着手向膳堂走去,身后跟着慢悠悠晃过来的林知。 目前来看,问仙宗的弟子都很友善呢。 她心想。 第4章 战书 就赌你必然会输给符盈 感觉弟子都很友善的符盈没过几天就被下了战书。 “今年的问道大会,你等着。”面容清秀,但眉眼间带着狂妄自大的少年环胸站在符盈面前,冷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此时正值散学,上了一上午课的弟子们饥肠辘辘,授课仙师刚刚慢悠悠走出听云堂,就有弟子御风从后门冲了出去,直奔膳堂。 几个眨眼的功夫,原本坐满了人的学堂便空了大半。 符盈收拾好了东西没走,正站在听云堂门口等着余渺散学,顺道和她去膳堂吃饭。 她远远就瞧见一个腰系长剑的少年逆着人流向这边走来,符盈认真分辨了会儿,发现自己不认识,便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 结果对方竟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和她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 符盈一直保持沉默,只直勾勾盯着他看。 那少年撂了狠话,本来在心中暗戳戳期待着对方的反应,无论是不屑还是愤怒他都能立刻反怼回去。 结果符盈一句话也不说,反而是他自己被那双清透的大眼睛盯得心里发毛。 “喂,你听清楚了吗?”他恶声恶气地威胁。 符盈眨了眨眼睛,煞有其事地点头:“听清楚了呢。” “不过,”少女弯起眼眸,脸上显出无辜的神色,“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请问师兄你是谁呀?” 她脸上的无辜神色太自然了,狂妄少年甚至都没分清这人是不是故意在嘲讽他! 他的指骨捏得嘎嘎响。 那少年方才的声音不小,堂内没走的弟子们注意到他们,有些人假装自己在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地将一本书装进去又掏出来,竖起耳朵来听这边的动静。 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隔了很远好心提醒她:“小师妹,他叫陈之黎,是二长老门下四弟子。” 符盈哦了一声,回道:“陈师兄你好。” 二长老她见过,好像是个长得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拜师大典结束后,他还特意来和她师父道过恭喜。 但是他的四弟子什么时候和她有过交集了? 符盈的视线落在陈之黎的腰间。 都是剑修,难道说他之前在剑术课上见过她?那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之黎看着她沉静中带着一点茫然的神情,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深吸一口气,问她:“你为什么要和余渺去闯第十七境?” 他提到了余渺和第十七境,符盈便有些了然了。 余渺之前嘴里骂的“姓陈的”,应该就是她面前这位陈之黎师兄吧? “因为我想闯,”她诚实道,“而小鱼也想闯,所以我们就去闯了。” 陈之黎觉得她在说一句废话,他问的难道是这个吗?! “若非是你横插一脚,第十七境的首甲怎会让余渺夺得!”陈之黎咬着后槽牙,恨道,“我和她打赌前十七境的首甲数量,第十七境就是最后的决胜局。要不是你,这赌局便是我赢了!” 陈之黎只要一想到几日前余渺在灵盘上对他的嘚瑟样子,就恨不得直接冲到余渺面前和她打一架。 他们前十六境的首甲数量均等,谁能夺得第十七境的首甲,这个赌局谁就能赢。 为了这个首甲,他半个月前就邀请好友和自己一起去闯第十七境,甚至还花大价钱去购置了能令妖物显性的药剂,做足了准备。 余渺和另两人去闯秘境那天,陈之黎也和人约好了去闯秘境。只是当时好友有事情耽误了一会儿,他们就晚了余渺三人一步。 他出来后看着自己准备了将近半个月的秘境首通记录落入他手,气得都要吐血。 余渺和林知就算了,这两人本来就跟他不对付——那个新冒出来的符盈是个什么情况? 她闲得没事干去帮余渺干什么?而且他们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比他还早一步通关的? 陈之黎是筑基大圆满,暂且都要借助外物才能闯过第十七境。 就算有第三人的加入,但他打听到符盈虽是木天灵根,但此时也不过是筑基中期,甚至之前从来没闯过小秘境。 两个筑基中期,一个筑基初期,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闯过第十七境的? 陈之黎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他觉得他们肯定也是借助什么外物才通关的。 假如不是的话……他心想,那正好,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他去挑战。 余渺和林知本就在他的挑战名单上待着,再加一个符盈也无所谓。 他早就做好给符盈下战书的准备了,谁知道这人一到散学的时间就走得飞快,又天天待在凌云峰上不下来,他在内门根本见不到符盈的身影。 第9章 好不容易通过多方人脉打听到符盈今日在听云堂上课,陈之黎甫一散学就匆匆赶来堵她。 但他逮到人了,这家伙又说根本不认识自己! 思及此,陈之黎本就愤怒的心情更添了一把火。 符盈不知道他内心的悲愤,她问道:“这个赌局,有限制不可以组队吗?” 陈之黎面色阴沉地回答她:“不允许和仙师们或高辈的师兄师姐们组队。” “那陈师兄闯这个秘境时,和别人组队了吗?” 少年愤怒涨红的脸不自在地撇到另一边。 符盈懂了。 她的眸光清亮,诚恳又天真地问他:“既然陈师兄也和别人组队了,为什么还要生气我去帮助小鱼呢?还是说只允许陈师兄和别人组队,而不允许小鱼去和别人组队?” “况且那天确实是因为我想去闯小秘境,小鱼只是恰好和我目的相同罢了,”符盈靠在门框上,语气轻缓地安慰他,“其实如果是陈师兄邀请我,我也不会拒绝的。” 当初她和余渺还不算很相熟,那天任何一个人来邀请她去挑战小秘境,只要态度不是太差,她都会答应,其中自然包括陈之黎。 不过现在当然不一定了。 符盈虽对所有人保持警惕,但她的感知很敏锐,她能觉察到余渺确实就是一个泡在糖水当中长大的天真孩子。 人是需要朋友的,余渺就是符盈试探性结下的第一个朋友。 那么,她也需要做出一些维护朋友的举动。 符盈之前没问,现在也不知道陈之黎和余渺的过节是什么。但按照余渺的性格,总归离不开修炼一事。 她在心中想,陈师兄话里话外都在说,余渺能够赢他只是因为运气好,还不相信他们三个人的能力。 既然如此,那符盈也不会对他多么友善了。 她瞥见面前少年腰间佩戴的长剑,直截了当道:“陈师兄是剑修吗?如果是想和我在问道大会上切磋剑术的话,我同意了。” 问道大会每年举行一次,是问仙宗内门弟子的年度考核,倘若考核成绩与平时成绩加起来都没有达到某个标准,就会被剥夺内门弟子的身份,重新回到外门学习。 其中有一项便是要求各派别弟子内部切磋排名。 陈之黎目光阴沉地看着她,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一阵突兀的乐声响起,玉石相击的清脆响声直直贯入耳中。 随着那一声响动,他的思维也不由一滞。 “哈,技不如人还要来堵人,”余渺收起手中玉笛,冷笑着走过来,“你可真输不起啊,陈之黎。” 听到她嘲讽的声音,陈之黎瞬间清醒过来。 他恼怒地咬了咬牙,也顿时清楚了方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就是自己被余渺的乐声影响到了。 他瞪着眼睛看余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输不起了?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应该是我问你还想怎样!”余渺毫不畏惧地和他对呛,“我们两个人的赌局,你找盈盈干什么!” “我又没找你,关你什么事?!” 眼见这两人就要在听云堂门口吵起来了,符盈连忙去拉怒气冲冲的余渺:“好啦,我刚刚已经和陈师兄沟通过了,我同意了他在问道大会上和我切磋剑术。” 之前出声的好心师兄一胳膊揽住陈之黎的肩膀,硬是把他从原地拉了过去:“行了,你和余渺的问题关人小师妹什么事?放个狠话就得了,你还想再进一趟戒律阁?” “什么?你要和他切磋剑术?”余渺本来在看符盈,随后猛地转头去看面色铁青的陈之黎,情绪莫名其妙地放松了,“行啊,那我也再和你打一个赌。” 她微微笑起来,暖风吹过她的发丝,铃铛轻轻晃动。 “就赌你必然会输给符盈。” 陈之黎彻底怒了。 他挥手挣开扯着他肩膀的好心师兄,长剑并未出鞘,却裹着灵力直直向余渺袭去! 符盈眸光微变。 她闪身用佩剑拦住陈之黎,同时脚下迅速亮起缓慢旋转的锁灵阵,看不见的灵力细丝向上蔓延,紧紧锁住少年的双腿。 她的手腕相较于陈之黎来说显得格外纤细,却正是这样一双白皙纤弱的手,硬生生格挡住他的攻势,甚至有精力再瞬发一个锁灵阵困住他。 待她抬头凝视少年时,那双清浅的温软双眸微冷。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又轻缓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陈师兄。” 他们两人的动作极为迅速,旁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被推在一边的好心师兄踉跄两步,再一抬头看过来时倒吸一口凉气:“陈之黎,你赶紧停手!一会儿戒律阁的人来了怎么办?!” “晚了。” 一角黑纹衣衫映入所有人眼中,无论是陈之黎还是符盈等人都觉周身灵力运转骤然一顿,四肢僵硬不能动弹。 面容冷峻的戒律阁执事走过来,目光依次扫过门口的三人,冷笑一声:“刚入内门就敢嚣张到在听云堂门口动手,挺厉害的啊。” “你们几个,跟我去戒律阁走一趟吧。” 第5章 戒律 四个倒霉蛋 戒律阁是一座庄严肃穆的九层高塔,巍然耸立在凌云峰上。 塔身绘着复杂难辨的符文,间或有黑色锁链浮现环绕。前八层各有职能,唯有第九层被术法隐没在云层之中。 这一层是问仙宗二十三处禁地之一,名曰“戒律之地”,据说封印着某个宝物,除术法认可之人外,他人不可见、不可入。 第10章 每个自正门上山的人都必须要路过戒律阁,有警示要规范言行的意味。 哪怕在门口,守门弟子们也是不苟言笑、严肃正经的样子。她偶尔路过戒律阁,都下意识地停住脑中的胡思乱想,像是这边自带净心凝神的术法一样。 符盈本就处于一个摸索试探的阶段,她也不想给师父添麻烦,这半个月来谨言慎行,力争在内门修习期间不进戒律阁。 ……结果今日就被执事拎了进去。 戒律阁一层是处理普通纠纷的地方。他们虽是私斗,但好在陈之黎与符盈都没有拔剑,她的阵法也只是防御性质,私斗规模程度较轻,不用去上二层处理。 同样身穿有术法保护的黑纹衣袍的登记弟子听见动静抬头,远远看着执事亲自带着人过来,心中为他身后的四个倒霉蛋默哀了一秒。 唉,撞见谁不好,竟然直接让他们执事逮了个正着,不知道他们执事素来被称为“张阎王”吗? 那弟子摇摇头,捧着册子跟在张执事身后记录。 “说吧,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张执事用下巴指了指当场被捉到动武的陈之黎和符盈。 “切磋而已。”陈之黎干巴巴道。 “切磋不去习道院,在听云堂门口切磋?”张执事见多识广,根本没信,“陈之黎,你上次还没被罚够是吧。” 显然陈之黎是个戒律阁常客,就连张执事都听说了他的名字。 他犀利的目光又落到了站在一边的符盈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符盈耷拉着脑袋,乖乖说:“和陈师兄讨论不久后的问道大会。” “讨论这个还能打起来?”张执事仿佛根本没认出她一样,冷着一张脸道。 连续问了两个人都没说清楚事情经过。他抬手指了指站在边缘的高挑青年,言简意赅道:“你说。” 那青年在苦着一张脸叹气。 符盈觉得他确实挺倒霉的:他本来就是在一旁看热闹,结果因为离犯事人太近,被张阎王直接打包拎到了戒律阁。 看乐子不成,自己倒是成了乐子。 他哭丧着脸道:“我也不太清楚啊,只是看陈之黎和余渺聊着聊着,陈之黎忽然拿剑冲了过去。” 他这话像是把责任都推到了陈之黎的身上了。 “难道不是他们先侮辱我的吗!”陈之黎猛地转头怒目而视,“还有,什么叫我先动手的?明明是余渺先吹响笛子攻击我的!” 余渺摊开手,一脸无辜道:“那曲子是我路上高兴吹的安神曲,你可别血口喷人。” 曲子是安神曲,只不过带有高级一点的定神效果。 她转转眼睛,又道:“再说了,我哪里在侮辱你?不过是觉得盈盈一定会赢过你,这也算侮辱?” “你!——” “闭嘴。” 带着灵力的轻呵在所有人脑中响起,符盈的灵海震荡,太阳穴抽痛一瞬。 她轻轻“嘶”了一声捂住脑袋,看见其他几人也是同样的动作。 张执事面色阴沉的盯着他们,站在他身后的弟子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完了,张执事生气了。 “刚刚没吵够,现在还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吵一顿是吗?” 张执事的目光凌厉,将这四个人扫视一圈,强大的气势逼得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 他也不再询问了,直截了当定了几人的刑罚。 符盈喜提每日一个时辰共计三天的藏经馆抄书,以及整整两天的灵兽园劳动。 顺便一提的是,因陈之黎屡教不改多次犯错,他的惩罚是符盈的两倍。 负责登记的弟子唰唰写完卷宗,抬手给受罚的几人一人发了一个牌子:“行了,拿着牌子去领罚吧,惩罚完成后牌子就自己消散了。” 符盈拿着木牌晃了晃,认命地把它系在腰间。 余渺百思不得其解问他:“张执事怎么会去听云堂啊?他不是最近在忙着查案吗?” “执事的踪迹怎么会给我们这些小弟子汇报?”捧着卷宗的弟子敷衍道,“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看你们俩有仇的人举报的吧。” “我人缘那么好,除了陈之黎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少爷谁会和我有仇啊。”余渺捧着木牌,小声嘀咕着。 符盈在她旁边点头,确实,余渺几乎认识整个内门的弟子,和师兄师姐们关系也不错。 余渺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干脆也不管了,拉着符盈的手走出戒律阁的门。 她们踏出门槛的那刻,异象突生。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动静,随后浓烟灰尘滚滚升起。 余渺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去看声响发出的位置:“怎么了怎么了?” 符盈松开她的手,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浓烟升起的位置,和她道:“似乎是青云峰的方向。” 她的目力极好,看见似乎有几人从浓烟之中御风冲了出来。 “哦,那就没事了,”余渺刚刚升起的警惕心瞬间降了下去,她无所谓道,“应该是那些丹修又炸炼丹炉了。” 炼丹房位于青云峰上,偶尔离得近了确实能听到他们炸炼丹炉的声音。 不过,怎么这次的动静闹得这么大? 符盈正在暗自思索,忽然感觉脸颊传来轻微的疼痛,她回过神来,是余渺捏了捏她的右脸颊。 她迷茫地睁着眼睛,自喉咙中“嗯?”了一声。 第11章 她的眉眼柔和,目若悬珠,这样睁大眼睛去看一个人时显得无辜又纯净。 余渺认真道:“盈盈,对不起,是我没想到陈之黎是个那么小心眼的人,让你淌了这趟浑水。” 符盈摇摇头,温和地对她笑了一下:“没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呀。” 余渺顿住了。 下一刻,她忽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元水仙君和无因仙君到底怎么养的孩子啊?怎么能把人养得这么可爱啊?”她碎碎念着,“可恶,早知道他们的孩子是这样的性格,我当初就和阿娘一起去拜访他们了!” 符盈跟她一样蹲下身,顺着她的话说:“没关系,现在认识也不迟到。” 余渺眼泪汪汪看着她。 还未等她开口,便听见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呃……你们好?” 出声的人看见她们蹲在地上,不明所以但是也跟着蹲在了地上。 他看见余渺的水润眼眸,以为她因为戒律阁的处罚哭了,安慰道:“其实去反思和去灵兽园劳动都不算很难啦,受罚这种事情,经历多了就好了。” 余渺不知道他的想法,听到这话后瞪了他一眼:“谁想要多经历几次啊?我又不是陈之黎。” 她没忍住又暗戳戳踩了陈之黎一脚。 他们三个人正蹲在戒律阁旁边,不远处就是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们三个围着圈蹲着,都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几眼。 这是被处罚得太狠,所以受不了在抱头痛哭吗? 不过问仙宗的弟子们大都很有个性,曾经就有一位阵法师前辈为了将阵法调试到合适位置,在问仙宗大门口坐了三天三夜不动地方。 所以其他人也就是多看了几眼,便各干各事去了。 青年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唉,要不然我和你们一起去灵兽园干三天活儿吧?” 这位就是那个倒了大霉被无辜波及,进了一趟戒律阁的好心师兄。 符盈之前扫过一眼卷宗,他好像是叫“公林静”。 他的相貌平平,唯独身量极高,哪怕蹲在地上都比符盈高出一大截。 她摇摇头,拒绝道:“师兄又没有被罚。” 公林静:“我是陈之黎的师兄,为表歉意,就让我帮你们几天吧。” 他是陈之黎的师兄?那他之前在张执事面前,好像也没多维护他那个师弟? 符盈扫了一眼公林静,心说难道是这个师兄太正直了? 余渺看了看他。公林静在内门弟子中是和她差不多的好人缘,最以热心助人出名,帮不少受罚弟子干过活。 她道:“这样吧,算是我雇佣你,这三天你帮我们干活儿,我会付给你酬金的。” 据她了解,灵兽园的活确实不太轻松。陈之黎不和她们一起受罚,意味着那三天的工作需要她们两个人自己干完。 不等公林静拒绝,符盈也接着道:“也算是我的一份。” 公林静左右看看,最后叹息一声:“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真没见过抢着给钱的人。” 他最先站起身,又表情扭曲地蹲回去。 “?”符盈看着他,“怎么了?” “蹲得太久……腿麻了……”公林静艰难道。 最后的结果是三个人各自用灵力疏通腿部血脉肌肉,才保持优雅姿态站起身的。 但是经此一事,余渺和符盈对公林静的靠谱程度产生了怀疑。 高挑青年拍拍胸膛,说他可是体修,干体力活最擅长了。 - 翌日,青云峰灵兽园。 “哇——余师妹救命!我怕蛇啊!” 第6章 惩罚 它猩红的竖眸直直落在了符盈身上…… “既然怕蛇,怎么还要来灵兽园帮忙啊?” 余渺叉着腰,嫌弃地看着被一条黑纹巨蟒追得到处乱窜的公林静,无奈地摇着头说。 乳白色的轻薄雾气弥漫在青云峰之上,翠绿竹林中间是灵兽园的一个个木质隔间,做工看着粗糙,但门扉上都绘着精密的封闭阵法。 而在堆放饲料和清扫工具的空地上,一条长约二十多尺、鳞片上覆盖着点点红斑的黑色巨蟒扭动着身躯,猛地向前方的青年扑去。 符盈站在远处,手中拎着装满饲料的木桶,她腾不开手,只好对着狼狈躲避的青年叫道:“公林师兄,你用静止符呀!” 受罚来劳动的弟子不许使用灵力来作弊,但灵兽园的灵兽们有时太过于凶猛,方才带他们过来的师姐便特许他们可以使用静止符。 灵兽们早在入园时便被下了一道术法,他们使用的静止符对它们有奇效。 经过她的提醒,公林静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凡人。他手忙脚乱地窜到了一棵树上,借着空档单手结印,术法自手中脱出,打在正要追着他向树上爬的巨蟒身上。 公林静探头出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不动了?” “不动了。”符盈走到树下,伸手拨动了一下还保持缠绕树干姿势的巨蟒,在它猩红竖瞳上停顿了片刻,“这是南境离渡蛇?” 公林静从树上跳下来,他还有些担心静止符不管用,隔着很远回答她:“应该是吧,我看外面牌子上写的是这个名字。” 符盈啊了一声,笑道:“那公林师兄没必要躲啊。南境离渡蛇是出了名的长得最凶、脾气最差、却毫无毒性的蛇。公林师兄是体修,制服它应该很容易吧。” 第12章 “难道你们看它生得那么长,还滑溜溜地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吐着信子幽冷看过来时,都不害怕吗?”公林静不可置信,“不能就我一个人怕蛇吧?” “这倒不是,”余渺走过来,帮着符盈一起把离渡蛇从树上扒下来,抽空回答他,“就是你这个反应有点太激烈了。” 公林静悻悻摸着头走来,小声嘟囔着:“那是你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我现在已经比之前克制多了。” 毕竟是一只巨蟒,不用术法的话拖起来挺吃力的。公林静不敢下手,符盈和余渺两人一人拎着头,一人拖着尾,才把它送回了小隔间。 符盈关门时注意到上面被破坏的阵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林静看了一眼,愤愤道:“不知道啊,我过来的时候这个阵法就被破坏了。我刚刚靠近这边,这只离渡蛇就从里面扑出来了!” 符盈这三天在灵兽园的任务除了给宗派饲养的灵兽妖兽们喂食、清理粪便外,就是要看看有没有阵法失效的隔间。 除了静止符外,她在这里第二个允许使用灵力的地方,就是给隔间重新打上封闭阵法。 布下阵法远比拖着饲料一个个去喂食轻松多了。 符盈弹指间完成任务,低头摸了摸挂在自己腰间的小木牌。 戒律阁的弟子说,这个小木牌会监测她的灵力使用情况,一旦灵力使用异常就会自动记录在木牌中,到时候她的惩罚内容会再次翻倍。 唉,这些东西到底都是哪位前辈创制的啊?真是连一点空子都没法钻。 余渺用手肘捅了捅公林静,问他:“你既然怕蛇,那就别来这边了吧。” 她示意两人去看身后的好几排隔间,说:“喏,这边关着的大部分都是蛇。万一再不小心跑出来一只,你还得再惨叫着喊救命。” “……我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狼狈吧。”公林静默默吐槽,但也知道她的话是出于好心。 这方面上他也没办法逞强,顺从地点点头:“好吧,就听你的。你们谁和我换一下场地?” 灵兽园很大,其中除了灵兽外,也关着不少考核时使用的妖兽,只不过在灵兽园深处封印着而已,他们也不负责那边的情况。 刚刚来时他们就大致分好了负责场地,谁也不知道公林静这边的蛇竟然这么多。 “我和公林师兄换吧,”符盈插了过来,她轻点腰间佩剑,发出一声清脆响声,“我对于蛇类灵兽见得比较多,就算是有什么意外也好处理。” 公林静惊讶地看着她:“小师妹还有这种经历?” “儿时的见闻罢了。” 符盈的记忆中,她阿娘最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曾给符盈从寒潭中捞出来一只奄奄一息的离渡蛇让她养着玩。 那只离渡蛇最后长得和刚刚那只差不多大,坚硬的鳞片在炎热夏季也是冰凉凉的。符盈还不会隔绝周遭炎热环境时,夏日午后最喜欢趴在它的尾巴上睡觉,最后被晚上回来的阿娘唤醒。 她的思绪飘远了一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金丹中期,师父说在这之前,她都不许私自下山调查。 另外两人没发觉她一瞬间的走神,公林静啪啪对着她鼓掌,感激道:“谢谢你小师妹!以后陈之黎再找你麻烦,我一定帮你去向我师父告状!” 余渺盯着他:“怎么之前他找我麻烦,你没想着去告状?” “啊,之前我不是不知道吗?”公林静打着哈哈试图糊弄过去,“反正以后他再找你们的麻烦,我都去找师父制裁他!” 余渺哼了一声,也没太当真。 毕竟陈之黎能在内门那么骄横,除了本身确实有点天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有个好爹。 问仙宗大长老辈分比掌门还高,自小儿子陈之黎出生后,他就开始闭关冲境,若是成功了,便是问仙宗又一个入神期大能。 只要陈之黎不犯什么大的过错,单是看在他的份上,那些小毛病旁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符盈挥手和他们告别,自己拎着木桶向下一个隔间走去。 凡间的蛇是杂食的,修仙界的蛇更是杂食。 符盈之前倒饲料时好奇地向内扫了几眼,只看到了一大团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混合体,甚至连泛着微弱荧光的下阶灵石都有,整体的味道又怪又难闻。 她屏着呼吸一口气喂了八个隔间,听着里面传来蛇类爬行时的窸窸窣窣响声,才远远跑到了竹林旁边大口呼吸。 难怪大家宁愿去药圃七日,也不愿意来灵兽园三日。难道仙师们就不能在这边设一个净化空气的阵法吗? 符盈踢了踢脚下石子,又叹了一口气。 她抬脚正要离开,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声短促的爆炸声,声音不大,只一瞬便停止了。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隔着郁郁葱葱的竹林,看到了炼丹殿的一角金色屋檐。 ……怎么他们炼丹殿总是在爆炸?昨天不是才因为用错了火焰,所以把最大的那个炼药炉给炸了吗? “阿嚏——”符盈刚要抬手揉鼻子,想起手上刚刚接触过饲料,又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炼丹殿和灵兽园很近,只有一片竹林作为间隔,偶尔会有一些药香顺着风飘过来。 符盈站在原地又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清香的空气,才鼓足勇气重新拎着木桶去喂灵兽。 第13章 晌午时,余渺来叫符盈吃饭。他们懒得去膳堂,便在灵兽园前堂随便凑合着吃了一顿。 “告诉你一个诀窍,”余渺凑过来,趁着灵兽园师姐没注意到这边时悄悄说,“像这种没有规定具体任务量、只有一个时间限制的惩罚,可以多摸鱼一会儿。” 符盈问:“因为多干了也不会早点结束惩罚?” 余渺赞赏点头:“就是这样。” 符盈懂了。 饭后,她重新回到弥漫着奇怪味道的几排小隔间中间,学着余渺教给她的诀窍装作很努力的样子浑水摸鱼。 有等得不耐烦的灵兽不满地攀在小门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符盈:“乖,马上就给你吃。” 然后接着给挨着它的邻居喂饭。 接下来要去关着中阶灵兽的地方,并不在这一层,需要向下走几阶台阶,位于灵兽园内部区域。 和之前相比,这里的隔间看起来要高级一些。至少门扉上面的阵法纹样更加复杂,属于符盈最近才开始学习的更难一些的封印阵法。 她在门口将木桶放下。按照师姐教给她的步骤,她需要先去巡视一圈,待门上阵法确认无误后、所处区域安全后,她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符盈抽出佩剑,沿着挂灯小路将隔间一个个看过去。 偶尔有猛兽的低低嘶吼声,在空荡荡的环境中显得压抑恐怖。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的灵威较强,符盈走过时,有一种沉甸甸压抑呼吸的错觉,肩头像是扛着无形的重担,让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清月。 最后一处隔间位于尽头,关着的是一只成年妖兽。符盈仔细打量着完好无损的阵法纹路,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咔——” 符盈骤然提剑转身。 只见完整的阵法忽然极速流动起来,像是烧开的沸水一样一圈一圈的翻滚,又深又沉的印记几欲脱板而出。 她的心中一凝,也顾不得会被检测到灵力异常了,反应极快地抬手便要重新叠加封印。 但里面关着的灵兽远远比她想象当中更加强大。 符盈的阵法刚刚结成,转瞬就被撕碎。 她被扑面而来的剧烈气流撞飞出去,狠狠砸在身后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符盈吃痛闷哼一声,捂着肩膀抬起头。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一只通体巨大、有着两个头颅的蟒蛇缓缓游出。 它猩红的竖眸直直落在了符盈身上。 第7章 妖兽 “盈”是“盈满无缺”。…… 几个时辰前,符盈还在旁边看着公林静被黑纹巨蟒追得狼狈逃窜。 结果转头就变成了她被巨蟒穷追不舍。 而且追她的这只巨蟒是只双响黑蛇,哪怕是金丹后期的修仙者对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它比南境离渡蛇体型更加庞大,毒性也极强,哪怕只是被它的尖牙蹭破了一点皮,一炷香的时间毒素也会立刻让周围皮肉筋骨坏死。 符盈一点也不想知道假如被它咬了一口,人会多久去世。 这地方到处都是关着灵兽的小隔间,通道狭窄又没什么光亮,符盈一边跑还要一边掐出一团荧光悬浮在身周,好让她不至于跑着跑着就一头撞上木板。 她矮身躲过甩向她的巨大蛇尾,只听见剧烈的撞击声响,她的心中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被砸中位置。 坚硬石壁被砸出一个大坑,随着抽离蛇尾的动作,大坑的边缘空隙处在簌簌向下掉落着石块灰尘。 符盈为巨蟒的巨大力道震惊的同时,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把其他灵兽的隔间砸破,否则她要面对的就不只是这一只妖兽了。 一击不成,半撑起身体足有二十多尺的双响黑蛇暴躁地嘶嘶吐着信子,其中一只因为猛烈撞击阵法,所以头顶血肉模糊的头颅微微歪着,用只有一只竖瞳紧紧盯着下方灵活游走的身影。 符盈确实没有打算和她正面迎战,毕竟没有什么必要。 先不提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解决这只宁愿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暴躁地冲出来的毒性极强的双响黑蛇。 灵兽园师姐说了,只要发生了什么意外直接往外面跑就是,他们会帮忙处理。 所以符盈现在的计划就是一边躲避双响黑蛇的攻击,一边尽量让它不破坏其他隔间,引着它向外面空地游走。 在此期间她只要保证自己不被它的毒牙咬中便可。 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巨蟒,游动时鳞片摩擦地面,碾碎旁边摆放的木质水桶,发出咔咔的响声。 通体黑色的巨蟒速度极快地蜿蜒前行,一只头颅发出低低嘶吼,张开血盆大口,一股毒液迅疾地直直喷向符盈的方向。 背对着它的少女心有所感,险而又险地翻滚在地躲过那道喷射的毒液,右臂衣物不小心被毒液沾染,眨眼间便被腐蚀出一个散发着腥臭味道的大洞。 符盈挥剑斩下一半衣袖,神色凝重地在冒着白烟的被腐蚀地面上看了一眼,周身升起灵力防护,又在脚下叠加了一层阵法。 她一开始在措不及防下被气流狠狠冲飞,砸在墙壁上时似乎听到了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胸口是闷闷的疼痛,不知道是那根骨头断了。 现下也没什么功夫去探查,她只能咬着牙先给自己叠防护,等出去了再说。 第14章 当初来时的挂灯小路仍旧寂静,左右是感受到高等级妖兽的威压,所以低头俯首一声不敢吭的灵兽。 符盈抬头,眼睛捕捉到拐角处隐约露出的一点竹林翠色。她再回头看着紧紧追在她身后的妖兽,脚下发力,准备带着它一口气直接冲出去。 但是自从见到这只莫名其妙冲开阵法的双响黑蛇开始,符盈的运气似乎就在低谷从未升起。 在她的眼中,一层带着淡淡金色光晕的屏障静静笼罩着入口,屏障与地面的连接位置上,数不清的灵力细丝层层环绕,勾勒出两种阵法的纹路。 符盈面色微冷。 ——有人在这里,布下了隔音与封闭两种阵法。 - “盈盈还没弄完吗?” 余渺向公林静的方向走去,没瞧见符盈身影,随口问道。 公林静紧锁着眉将手中木桶清理干净,摇了摇头,示意符盈也没来过这边:“应该是吧,我记着那边走的路要远一些,可能来来回回花费时间比较长。” 他嘴里回答着余渺的问题,手上动作也没停,把干净的木桶放在旁边,拎出来好几个大袋子。 “这些灵兽们吃的比我都健康,”公林静对照着师姐给他们的食谱,拿着袋子一个个地调配饲料,嘴里不得闲地说,“荤素搭配,还有强健体魄的灵药。” 余渺本来想着符盈要是还没干完活,她就过去帮忙。但现下她看着公林静一手食谱一手袋子的忙碌样子,觉得先帮他干完活也行,反正最后是三个人都把事情干完才能走,帮谁都一样。 她调转脚步,向公林静的位置走去:“你还有多少没干完?我帮你吧。” - “砰——” 符盈又一次被摔落在地。 她的喉头一甜,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呼吸时牵扯着胸腔一抽一抽的疼痛。 双响黑蛇的尾巴硬生生撞碎符盈的防护,直直抽中了她的肩背时,那几乎是碾碎骨头般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像是下一刻就要疼昏过去一样。 还未等她从这灭顶的疼痛中回过神来,又一道毒液紧接着便向砸落在地的符盈身上喷去,腥臭酸涩的味道扑面而来。 符盈瞳孔紧缩,咬牙用佩剑撑起身体扑向旁边,毒液蹭过她裸露的右手小臂,火烧似的痛感让她的手直接麻木了一瞬。 这是她预估错误,未能从入口出去不说,还被紧随其后的妖兽抓住时机,将躲避不及的符盈一尾巴抽中肩背。 有人想要杀她。 符盈借着御风术在稍微宽敞一些的空地躲避着巨蟒,沉着眉眼心想。 在双响黑蛇冲破阵法出来的那刻,或许还能将一切归结为巧合,只是符盈倒霉地碰到了这种特殊情况。 但是当她试图离开时却遇到了隔音与封闭双重阵法时,那就是有人在故意为之,想要将她困死在这里。 可那个人怎么就能精准的知道她要来这边的? 符盈来不及细想,寻找凶手这件事情只能暂且被她压在心底,一切事情都要等着她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再说。 少女浅青色的衣裙沾满血污灰尘,袖口破破烂烂的,裸露出的右手小臂泛着一片诡异的紫色。 虽然时间长了,一直等不到她的余渺和公林静会来找她,但前提是她得活到那个时候。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右手就会彻底失去知觉。右手是她的惯用手,用左手持剑她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局势。她不觉得自己能这样撑到有人来救她。 所以在她的右手彻底麻木前,她必须找到出路。 之前她只想着与妖兽拉开距离出去,现在她再抬头仔细观察这只有着双头巨身的妖兽,在思考该怎样杀死它。 符盈抿着唇,颜色浅淡的双眸一闪,指尖脱出一道静止符。 静止符对灵兽园中的灵兽妖兽有奇效,哪怕是这只狂躁的双响黑蛇也不例外。 趁着巨蟒停顿的一个眨眼间隙,符盈御风径直冲向它七寸的位置! 打蛇打七寸,这句话放在修仙界也很好使。 符盈踩着它粗壮而光滑的蛇身,高高举起长剑,正要抬手狠狠刺下,就被停顿结束的巨蟒扭动着身躯要甩下去。 她的剑略微偏转,只穿透了它最外层的坚硬鳞片便卡住了。 “吼——!” 巨蟒吃痛嘶吼,其中一个头颅硬生生偏转了半个圆的弧度,冰冷的猩红竖眸看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猎物。 它张开嘴,一团极度寒冷的絮状烟雾喷向符盈的方向。 符盈眸光一闪,靠着插入它鳞片的剑在半空中拧身躲过。她双手握住剑柄,借着它将自己甩下时的力度,发狠地在那细密坚硬的蛇身后切出一条横跨半截蛇身的长长剑痕。 妖兽暴怒,它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尾巴已经抽中了猎物,但是那小小的、还不及它尾巴尖长的猎物还能继续活蹦乱跳,甚至还能反抗它! 毒液和冰雾铺天盖地地蔓延,符盈在方才的搏斗中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带毒冰雾,此时大脑在发晕,眼前出现了重叠的阴影。 她咬着舌尖,尝到了口中蔓延的血腥味。 在刚刚她已经试过了,双响黑蛇的鳞片十分坚硬,之后她的力气会越来越小,更加难以刺穿。 除非她将所有灵力都灌入佩剑,才有可能用筑基中期的修为破开它的鳞片。 第15章 一击即中她便有活下来的希望,否则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被它撕咬吞噬。 要赌一把吗? 在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和晕眩当中,符盈指尖微动,缓缓攥紧了手中长剑。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冰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冬日深山当中。 她被不知名的灵力撞了出去,身上也是像今日这样痛、眼前也是像现在这般发昏。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就被属于阿娘的磅礴炸起的灵力裹挟着翻滚到了远处山坡。阿爹布下的阵法无声地运转,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她送到了远处山坡。 他说:“盈盈,相信你自己。” 符盈便将所有疼痛咬碎在喉咙中,用着从阿爹身上继承的镜妖血脉、撑着阿娘亲自给她锻造的长剑,一步一步地爬向冰潭之上的悬崖。 似乎自那天之后符盈总是在和自己打赌。 她在赌躲在那个位置不会被人发现、她在赌阿娘的旧友苍喻掌门是个心软的好人、她在赌小师叔会同意教习她阵法。 符盈的运气时好时差,但似乎在她打赌时,总会是赢的那一方。 毕竟阿娘说过,她的“盈”不是“盈盈秋水”。 而是“盈满无缺”。 符盈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近处嘶吼扭动的巨蟒。带着致命毒素的冰雾萦绕在它的身周,像是一层细细密密的防护网保护着它,愤怒时拍打的尾巴将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她很冷静,也很有耐心地等着它露出破绽,就像她曾经掩住气息等在冰潭中一样。 双响黑蛇的双目视力极差,但它能够察觉到它的猎物并没有死,那莹莹的红色光团在它的大脑中清晰地浮现。 它狠狠地甩着尾巴,只相当于两岁小孩的智商短暂地思考了一瞬,还是被她身上带着的属于它的子嗣鲜血所吸引,在浓烈的恨意中率先冲出冰雾,闪电般迅疾扑向她。 符盈等的就是它自己出来的瞬间! 身形纤柔,看似柔弱的少女用比它更快地速度跃上它的巨大身躯,足尖轻点,几步便到了它的上半蛇身,属于心脏的位置。 隔着厚重坚硬的鳞片,她似乎也听到了那心脏跳动时的咚咚声音。 眉眼轻灵的少女带着远超她年龄的沉静表情,将丹田中的灵力一口气抽调而出,拼着最后的力气,用力狠狠刺下! 破开皮肉的那一瞬,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双响黑蛇抽搐着扭动身躯,发出濒死的吼叫,震耳欲聋的嘶叫声带着强烈威压,让毫无灵力蔽体的符盈大脑嗡嗡作响,鲜血自耳中流出。 她被妖兽甩飞出去,在半空中撑着最后一丝神智看到了它轰然倒地的场景。 她再一次赌对了。 在黑暗即将吞噬她之前,一截金纹衣角映入她的眼底,她陷入了一个清冽微苦的柔软怀抱。 那人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指尖送出温和的灵力。 “睡吧。”他放缓声音道。 第8章 医馆 “你想去我那边住一段时间吗?”…… “盈盈怎么还没过来?” 余渺坐在旁边的小木凳上,皱着眉问道。 在她旁边,终于处理完饲料的公林静累瘫了一样坐在地上,闭着眼睛道:“我半个时辰之前在灵盘上发了条消息给她,她还没回我。” “半个时辰都没回你?” 余渺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掏出自己的白玉笛,准备亲自去找她一趟:“我去那边看看,感觉有点不太妙。” 她刚刚站起身,便看见灵兽园的师姐从门口走过来,旁边是一位眉眼冷淡的不知名仙师。 师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还没走?” “我们在等盈盈,”余渺老实回答,又道,“盈盈去的位置在下一层,那边有关着什么很厉害的妖兽吗?” “下一层也大都是灵兽,就算是妖兽,也都是中阶的类型。”师姐先是摇了摇头,才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有一只双响黑蛇比较难对付,但它的性情温顺,所以也就关在这一层了。” 余渺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她甚至来不及多加解释,只是留下一句“盈盈有危险”便想要御风奔去。 就在此时,一道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彻整个灵兽园,仿佛地动山摇一般惊起竹林中一群鸟雀。 “这是……妖兽的嘶吼?”灵兽园的师姐反应极快,立刻就辨认出了动静,“这是那只双响黑蛇!” 她头皮发麻,几乎不敢想那只妖兽到底怎样了才要发出这种动静。她只知道现在那个还停留在下一层的师妹很危险! 还未等她动身前往,便见前来帮忙维护禁地阵法的云真仙尊身形一动,眨眼便消失在了她的面前,一道白色流光迅速向下一层飞去。 晏回青确实没想到怎么他只是来看个阵法,就撞见了刚答应教习阵法的小师侄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比余渺的速度更快,先一步踏进了巨大声响发出的地方。 门口附近一片狼藉,既有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大坑,也有边缘还在冒着白烟的可怖黑色液体,铺天盖地带着寒气的白雾缭绕在半空。 还未等他辨认清楚具体情况,就见浑身鲜血淋漓的少女从半空中坠落,眼见就要狠狠砸落在地,男人迅速飞身托住了她的肩膀。 只一入手,晏回青便皱起眉头。 怎么一点灵力都没了? 第16章 面色苍白的少女张张嘴像是要说话,口中忽然吐出一团黑色的鲜血。 晏回青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暂且用自己的灵力稳住她体内迅速蔓延的毒素。 【好像要死了。】 “我来了她就死不了,”男人压低着眉眼,目光落在了那只倒在地上抽搐的双响黑蛇。 它的心脏上方还插着符盈的佩剑,力度之大甚至连剑柄也完全没入进去,只留下了一截微微晃动的鲜红剑穗。 待其他人姗姗来迟到达入口时,只见神色冷淡的男人甚至没有腾出抱着符盈的手,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汹涌如海的深蓝色灵力便呼啸着升起,上万枚轻薄如翼的刀片在半空中浮现旋转,再直直刺入妖兽身上。 “吼——” 尚未完全死去的巨蟒发出比之前更加尖利痛苦的嚎叫,和符盈的一击毙命不同,晏回青只往它最薄弱疼痛的地方攻击。 余渺不自觉的打了一个激灵,看着那只被扎成刺猬的巨蟒一声不敢吭。 公林静悄悄后退半步,小声问向旁边已经呆滞的灵兽园师姐:“师姐,这位仙师是谁啊?” 师姐回过神来,神色凝重道:“云真仙尊。” 他又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莫名有一种在吞刀片的痛感。 - 符盈是被一股极为浓重苦涩的药味熏醒的。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干呕,眼睛不自觉泛起泪花。 朦胧视线中,一个穿着浅灰色衣裙的人走过来,轻柔地抚上她的后背,梳理体内紊乱的灵力。 “慢慢来,不用着急。”她的嗓音像是春日里和煦轻柔的风,缓缓拂过符盈的心头。 属于另外一人的温和气息包裹住暴动的灵力,符盈就努力控制住自己体内到处乱窜的灵力,将它们依着脉络血管一点一点理顺。 这件事情放在曾经都是她无意识进行的,但如今她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艰难地完成。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对面前的温柔女性道:“谢谢。” 声音温柔,长得也温润柔和的师姐帮她擦了擦汗湿的额头,说:“没关系。要喝点水吗?” 符盈点点头,她便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她捧着水小口喝着,才感觉自己干涩的喉咙舒服一些。 “你被送来时毒素已经侵染了半个身体,”温柔师姐说,“若是再晚上一会儿,等到毒素侵袭到你的灵识就回天乏术了。” 她让符盈伸出右手用力握拳,问她:“觉得发力有问题吗?” 符盈摇摇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一点……感觉没有之前那么灵活了。” “你的右手被毒素侵蚀最严重,”她起身把放在桌上的石臼拿过来,看着符盈捂着鼻子向后躲的样子笑了一声,“别躲,这是你以后要每日涂抹在胳膊上的药膏。” 符盈内心极度挣扎,紧紧皱着眉头试探问道:“有没有不那么刺鼻的药膏?” 这个药膏也不是臭……就是很刺鼻,符盈只闻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我眼泪都要被熏出来了。 温柔师姐微微挑眉,笑吟吟道:“有哦,但那些药膏做不到完全祛除你右手的毒素。” 符盈妥协了:“好吧。”还是拿剑重要。 师姐就上手帮她涂抹膏药:“只是闻着这个味道都受不了,你这段日子可是要遭罪了。” 她温柔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爱:“给你开的汤药苦涩刺鼻程度和它可是不相上下。” 符盈认真问她:“可不可以假装我还昏迷着?” 然后等到不用喝药了再重新醒来。 师姐的力度稍微加重,符盈下意识嘶了一声,听到师姐冷酷的回答:“不行呢。” 符盈叹气。 还未等她思考出这段日子怎么过,就看见她师父挑开隔间挂着的帘子走进来,脸上的冷凝神色在见到符盈时才缓和了几分。 她走过来,摸了摸符盈的额头:“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有问题就告诉你垂葶师叔。” 符盈呆了一瞬:“不是师姐吗?” 苍喻也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温垂葶:“你没告诉她你是净心馆执事?” 温垂葶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呀。” 刚刚醒来时还苍白着一张小脸的少女现在脸颊泛红,神情羞愧:“我现在知道了。” 其他两人也没怎么在意,苍喻说道:“你和双响黑蛇打到后半段是不是没有灵力了?晏回青和我说你当时没有遏制毒素侵袭。” 符盈在被毒液沾染到手臂上时,就有意识地用灵力试图遏制毒素的蔓延速度,虽然没太大作用,但是聊胜于无。 但当她将全部灵力都灌入清月中后,不仅环绕身周减少冰雾吸入的灵力屏障没了,就连原本遏制手臂毒素的灵力也被抽调得一干二净了。 要不是最后有人发觉不对来救她了,符盈没死在双响黑蛇的口中,也可能直接死在它的毒素中。 不过说这些都没什么用,毕竟这本来就是她殊死一搏的选择,后者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呢。 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显出什么后悔的神色。 显然苍喻也知道她当时的困境,一面为小徒弟看似乖巧实际大胆又有魄力而感慨,一面又忍不住道:“我也不好说你些什么。总之,无论你做出哪种决定,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做。” 第17章 她停顿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郁色:“毕竟一个人不会总是被好运所眷顾。” 这句话符盈深有体会:“我知道了。” 符盈本来以为师父过来是询问她当时具体细节的,但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简单关怀了小徒弟一番、让她好好睡觉多多休息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温垂华一面为她涂药一面观察着符盈的表情,看见她发怔似地盯着苍喻走的方向出神,便故意将手上药膏凑近了符盈几分。 果不其然,少女立刻皱着眉向后撤,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炸毛的样子。 温垂葶就笑道:“你和今如潮不愧是师兄妹。他第一次来我净心馆疗伤,也是因着下山试炼被毒蛇咬了。” 符盈顿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兴致勃勃问:“然后呢?” “然后被你师父拎着到了我这里。”温垂葶回忆片刻,“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让他误解了,竟让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还红着眼睛向我借了纸笔说要写遗书。” 符盈设想了一下年轻时红着眼睛泪汪汪要写遗书的师兄…… 她没憋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温垂葶一边聊一边接着给她涂药,还没涂完,刚刚被苍喻放下的帘子又被另外一个人挑开。 是一身潮意的小师叔。 他的眉眼黑沉沉压着,眼底情绪晦暗不清,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他抬脚要向这边走来,被温垂葶偏头叫停:“请把自己身上弄干了再过来。” 她甚至还用了“请”。 晏回青顿住脚步。 在医馆,医师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他老老实实地施术把自己身上的水汽蒸发,才带着一身热气走近她们。 “什么时候醒的?” 他垂眼看向一身朴素白衣的少女,怎么感觉她好像又瘦了?之前脸上的肉都没了。 “刚刚醒来,”符盈说,“方才师父刚走,小师叔就来了。” 晏回来知道苍喻来过,他正是在净心馆撞见了刚刚出来的苍喻才知道符盈已经醒过来了,否则他也不会直接挑开帘子进来。 “云真仙尊来得正好,”这三日晏回青偶尔也会来医馆,温垂葶知道他和符盈的关系,便问他,“你的云海峰上,是不是有一池温泉?” “有,”晏回青回忆片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想让她去泡那个温泉?” “对。” 温垂葶把符盈的衣袖放下,去旁边的水池清洗着自己手上的药膏,对他解释道:“双响黑蛇的毒素性寒,但净心馆这边一向冷清,不利于她排出毒素。我记着云海峰是七峰当中气候最温宜的地方,让她去那里能更快的养好身体。” 听起来不错。 晏回青这样想着,看向坐在床边的符盈:“你想去我那边住一段时间吗?” 第9章 蹊跷 会是谁? 温垂葶是净心馆执事,她帮符盈涂完手臂上的膏药后,便去处理医馆中其他伤重的病人了。 留下符盈和晏回青两个人相对无言。 外面似乎在下雨,有淅淅沥沥的雨滴砸落在窗子上,发出清脆落珠的响动。湿润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混进医馆的苦涩药香,符盈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冷了?”晏回青瞥过她揉着鼻子的样子,好心去关上了窗户,手指微动,施了个增温符。 符盈点点头,她体内的蛇毒性寒,没排干净的情况下她确实感觉比平时更冷一些。 关于晏回青刚刚提到的问题,她没多想便点头同意了:“好呀,那就麻烦小师叔了。” 如果认真算起来,这段日子里符盈在凌云峰和云海峰待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前者只是多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符盈并未觉得在这两个地方有什么不同。 她从旁边扒拉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和他谈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小师叔,你那天怎么会去灵兽园啊?” 小师叔有多不愿意下山干活,符盈早在很多天前就已经领会到了。 她想到了余渺或者公林静,也想到了灵兽园师姐,甚至还想到了她师父,就是没想到最后来找她的是小师叔。 晏回青正在翻阅温垂葶留下的医书,目光在双响黑蛇的毒性上停留,闻言随口答道:“灵兽园的禁地封印松了,想让我帮忙加固一下。” 这件事情是半个月前交给他的任务,只不过晏回青那几天懒得去。后来是灵兽园执事又亲自来找了他一趟,他才下了山,结果就碰到了奄奄一息的符盈。 只能说他和这小师侄确实有点缘分。 【哪怕没有你,她也能活到很多年后剧情开始时的。】 系统委婉道:【你是不是有点太自恋了?】 晏回青冷笑:“我就看不惯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伤不行吗?” 系统闭麦了。 他提到了阵法,符盈瞬间就想到了当时困住自己的两种阵法,连忙问道:“小师叔,你能追踪到当时入口处的阵法是谁布下的吗?” 她在心中估量了片刻,又道:“我只能认出阵法的类型,但我解不开。” 如果不是时间太过紧张,她也不至于选择去和凶暴的妖兽殊死搏斗。 “不完全是阵法。” 晏回青轻轻挥手,宽大衣袖落下的同时,两个巨大的阵法在空中展开。 它们呈现叠加的状态,一深一浅的阵法纹理微微泛着蓝光,边缘处细细密密的符文在缓慢地转动。 第18章 符盈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中的阵法,幽幽跳动的蓝光倒映在她的眼眸深处。 “从最后结果上来看,一个是高阶隔音阵、一个是高阶封闭阵。” 男人站起身,用手指关节轻叩半空,无声的波浪荡起,整整一人高的阵法碎成水滴落下,汇成两张透明的符箓缓缓升起。 “你阿爹有没有教过你将阵法直接压缩进符箓,再通过符箓将阵法施展出来?”他问道。 符盈摇摇头:“没有。” “我想也没有,”晏回青没有惊讶,元水仙君谢疏竹算是个相当正派的阵法师,“这种玩意儿一般都是拿出去卖钱的东西,阵法师自己用只会嫌麻烦。” “一张最低阶的纳灵阵,也能被炒到五十块中阶灵石。”他神色淡淡的,随口道,“你要是缺钱花了,也可以去赚个外快。” 符盈十分怀疑她小师叔这么熟稔是因为他自己就干过这种事。 “简单来说,”晏回青本来想让她过来,又想到这位还是个虚弱的病人,便直接把符箓送到了她的面前,“你可以理解为困住你的是一次性阵法。” “使用者只需要用灵力催动符箓便可完成布阵,而布下的阵法不会有这人的灵力。” 符盈拽着外袍,总结道:“所以想要杀我的那个人并不是临时起意。” 她的脑子飞速思考,闪过之前的一幕幕零碎画面。 她问道:“我下去时没有察觉到入口处有符箓存在,但当双响黑蛇冲出阵法让我想要离开时,阵法就已经存在了——是有人中途来过吗?” 晏回青重新坐回位置:“不一定。” “那个人可以提前将灵力储存到符箓之中,觉得时间差不多时就催动灵力,一样可以达到隔空施展阵法的效果。” “那这就意味着那个人的修为比我高,或者是用了什么隐藏灵力的术法,”符盈既然可以看到灵力走向,她对灵力的感知自然非常敏感,“因为我当时没有觉得有第二个人的灵力存在。” 她越想越顺,语速飞快地接着补充:“那个人对双响黑蛇也动了手脚。” 符盈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她细细回忆着自己之前觉察到的异样:“双响黑蛇的性情温顺,很少暴躁。但它当时宁愿拼着身死的可能都要撞碎阵法出来,而且还是目的明确地要杀死我,这绝对不对劲。” 晏回青只通过现场的痕迹知道了大致情况,他并不知道当时双响黑蛇的具体状况。 但他在将符盈送来净心馆时,也一道将双响黑蛇的尸体带来让人检查了一遍。 “它的体内没有任何可能激怒它的东西,”晏回青摩挲着茶盏,缓缓说,“它在前一天其实就有些暴躁,但当你进来后,才让它彻底失控。” “我?”符盈有些茫然,“我身上……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这句话晏回青回答很干脆。 当时符盈的身上除了血就是毒液,就算有什么东西也早就被掩饰了,温垂葶没有发觉异样。 但这三天晏回青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他轻轻勾起唇角,漆黑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冷:“从灵力方面查不到,那就从另一方面去查。” 男人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知道你会去下一层的只有三个人——余渺、公林静,以及黛寻。” 黛寻便是那位灵兽园的师姐。 窗外雨幕骤然猛烈,远处天空层层乌云滚动,其间雷鸣轰隆响彻云霄。 闪电骤然划过天空那刻,符盈怔了一下。 【唉,小姑娘刚刚交到新朋友,就得知可能被朋友背刺了。】 系统在他脑中感叹。 【太惨了。】 晏回青也觉得符盈有点惨。他将后半截话咽回肚子,和苍喻一样,他还没冷酷到想让符盈亲自去和朋友当堂对质。 所以他只是说:“你先好好休息,晚上我来带你回去。” 他走了,走时还贴心地把门帮她带上。 符盈安静地坐在窗边。 暴雨渐渐停歇了,飞至连廊当中避雨的麻雀喳喳跳动,探头探脑地落到湿润泥土当中,翅膀微动,扇落翠绿青草上的晶莹露珠,沾染了半身水渍。 她知道,小师叔的话只说了一半。 她才来问仙宗不到一月,认识的人很少,更谈不上什么与他人结仇——哪怕是陈之黎,符盈更偏向于他是出于好胜心才和她结怨的。 所以想让她死可能并不是真的想让“符盈”死。 而是想杀死“元水仙君与无因仙君的孩子”。 换句话来说,哪怕那日布下陷阱的人不是杀害符盈父母的凶手,也与那人有所联系。 符盈低垂着眼眸,卷翘长睫掩住眸底情绪。 黛寻师姐……她应当不会是凶手。 她是灵兽园的值班弟子,倘若事情发生在灵兽园,旁人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熟悉环境的她。 她大可以再换一个更加隐秘的方式去解决符盈。 更何况按照小师叔所言,那日黛寻师姐的慌张不像是伪装,她如果想要杀死符盈,第二道手续应是尽力拖延旁人找到符盈的时间。 可当时着急让小师叔去封印禁地的人就是她。 而余渺…… 符盈的手指微微蜷缩,灵盘温润的触感似乎变得滚烫,沿着她的指尖一路燎烧到心脏。 符盈和余渺有那么多的相处机会,为什么余渺要选择最容易被发现的那种呢? 第19章 并且从直觉上,她觉得余渺不是。 她的心缓缓下沉,眼前似乎划过了高挑青年的身影。 所以……是公林师兄吗? 符盈是因为公林静怕蛇所以会换场地,是因为被惩罚所以去灵兽园,是因为被张执事抓到和陈之黎打架所以被处罚,而张执事…… 她曾经并未太在意张执事来听云堂的原因,但若非他半路来听云堂抓到符盈和陈之黎打架,其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举报的人绝对是当时身处听云堂的人。 那么……公林静会是那个人吗? 第10章 温泉 她闻到的到底是什么? 符盈怀疑来看自己的人是不是都已经列好时间,准备一个接一个、绝不重叠地进门? 晏回青走了,今如潮又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师兄,”符盈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饭香味,“你来啦!” 气质温润如玉的可靠大师兄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关心了一会儿她的伤势,得知并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 “有温执事在,小师妹你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他像是对温执事很有信心的样子,符盈好奇问他:“温执事看着好年轻呀,但是和师父和小师叔好像也很熟的样子。” “温执事是妖,”今如潮将食盒当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给她卖了个关头,“你可以猜猜她是什么妖。” 当今天下大致可分三种族类,即人、妖、魔。人魔天生对立,妖族处在其中,算是一个中立的种族。 妖族中既有偏向人的一部分,也有偏向魔的部分。 比如说符盈的阿爹就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妖族,他的立场偏向人类,是玄门秘境中的归元镜修炼成仙,连带着符盈也有了一部分的妖族血统。 人族中对于妖族的态度当然也很复杂。有些仙门会命令禁止妖族拜入,有些就算可以入门修炼,其待遇往往也比不上普通人族弟子。 问仙宗就是第三种类型——它什么都教。 符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桌子上还腾腾冒着热气的饭菜,克制吸气,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温执事医术那么高超——肯定是什么草木花妖吧?” 今如潮不至于光拿自己吃的而不管小师妹这个病号。他又掀开一层隔板,将清淡一些的饭菜摆上桌子。 “都不是,”他高深地微笑,“她是狐妖。” 符盈刚刚从床上走下来,坐在桌边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听到他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狐妖?”符盈震惊了,“狐妖不应该是那种……就是……比较妩媚的类型吗?” 她在话本中看到的狐妖都是这样的啊。 温执事……怎么看她也不是狐妖啊? “温执事年龄和师父差不多,”今如潮语气温和解释道,“她是师祖救下的狐妖,算是和师父一起长大。” “至于小师叔为什么那么熟……”今如潮推测道,“应是通过师父认识的吧?” 符盈没想到只是来和师兄吃饭还能听到八卦,她觉得自己这顿饭吃得很值。 ……虽然也是花的师兄的钱。 收拾东西时,今如潮又给她留了好几块桃花糕。 符盈也是很多天之后才知道,师兄他不会做饭,他只是单纯地会做桃花糕而已。 所以一旦有什么需要套近乎的事情,为表心意他送的必定是桃花糕。 几乎整个问仙宗内门弟子都被他送给一次桃花糕。 - 薄暮冥冥,凉意渐起。 沉郁乌云早已散去,几点璀璨星光缀在漆黑夜幕,暴雨过后,又是一个明月如昼的夜晚。 符盈脚下踩着略微湿润的小路,亦步亦趋地跟在晏回青的身后。 她微微垂着眸,看着地上小师叔的影子,放空大脑地踩着他的头顶边缘前进,冷不丁地听到他说:“你的修为提高了。” 符盈回过神来,心虚地向旁边移开一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提高了一小境,现在是筑基后期。” 从她和陈之黎被张执事带去戒律阁受罚,到最后她被妖兽袭击,整整五天时间里,只有一件事情勉强算得上好事。 在她清空灵力殊死一搏后,她的修为上涨了。 “你在中期停留了多少日子?”晏回青随口问道。 “三个月?”符盈回忆着,她隐约记着是这个时间。 晏回青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三个月从中期升到后期?” 在修仙界,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只有迈进了金丹期,这个人才算是走上了真正的修仙问道的路。 甚至还有个说法是金丹期之前都只能算是□□修仙,灵力的应用不能说没有,但绝对算不上多。凡间那些灵力浅薄却武功高强的人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这也侧面证明了金丹期之前的修炼不是很难——但就算不难,也达不到像是符盈这样的速度吧? 晏回青又问她之前修炼的情况,听着符盈报出来一连串的以月为单位的时间摆手叫停。 “你不是在修仙,你是在熬时间。”他如此评价,“时间一到,你就能像喝水一样顺畅地提高修为。” “并不完全是,”符盈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如果偷懒的话,也会在一个境界停留很长时间。” 符盈心想,尤其是她小时候又怕苦又怕累还贪玩,根本不知道要去修炼,还要被阿娘拽着去练剑。 第20章 但晏回青心里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按照她这个修炼速度和天赋……晏回青自己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觉得三年后她最起码能到元婴期,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就想不明白了,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去给男人当后宫到底是图什么? “你觉得谁能什么都不干,修为也能进步?”晏回青踏进朱红大门,侧身挑眉看她。她还不如不说最后那句话。 符盈身上裹着外袍,提着裙摆迈过门槛,轻轻啊了一声:“小师叔不是吗?” 她刚刚自阴影中迈出,清透月光晃过莹润的脸颊,身影笼着一层朦胧的荧光,衬得整个人格外澄净。 “……” 晏回青也不走了,就站在门口环胸看着她,目光在她真诚的眼中顿住。 “你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他饶有兴味地问,“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还是这种人?” 从主系统那边把自己赎出来后,来到这个世界时晏回青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顶多脑子里面装了个只知道和他撒科打诨的系统。 他在这个世界待了四百多年才被冠上“仙尊”的称号,期间听了很多恶言恶语,也听了更多的溢美之词。 但他也是头一次被评价为“感觉什么也不干也能增长修为”。 符盈沉思。 “我也不知道,”她想了很久,久到晏回青又重新和她走进院子,一只雪白小狗欢快地扑向两人,才继续说道,“但是小师叔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连修为也不在乎的人——但小师叔的修为却又那么高。” 符盈弯腰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把它一把抱在怀里,握着爪子向男人轻轻挥了挥:“小师叔连名字都懒得给它起,只叫它小狗。” “符盈,”晏回青意识到似乎这半个月以来,他从未叫过符盈的名字,“你我都是人,我不是仙、也不是神。” 他回答了修为问题。 却回避了最重要的第一句话。 符盈卷翘睫毛轻轻颤动,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轻笑了一下。 她放下小狗,笼着外袍向他道别:“不早了,我先去泡温泉了,小师叔明日见。” 少女的身影隐没在层层树影之后,被她放在地上的小狗又转头来蹭晏回青的小腿。 【她还挺敏锐的。】 系统悄悄冒头,在晏回青脑海中说。 【原来并不是真的傻白甜啊。】 晏回青没回答,漆黑瞳仁中映着她最后消失的地方。 如果无数次的来到新世界就是为了离开,那这个人还会放任自己与世界建立羁绊吗? 晏回青的答案是不会。 - 云海峰的温泉位于后山山顶,比居住的院子还要再高一截。 符盈踏入其中时,只觉恍然迈进了一片乳白色的深海。 温泉的最上方是苍松翠柏掩映的夜空,浅薄却层层堆叠的云雾缓慢地移动,撞上巍峨沉郁的悬崖峭壁,与其上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交织融汇。 在那山石空隙当中,清澈泉水喷薄涌出,热气腾腾滚起,雾涌云蒸间,哗哗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符盈甚至只是站在池边,氤氲而起的热气便将她熏得鼻尖冒汗,柔暖的灵力随着雾气缭绕在空气中。 她褪去衣衫,踩着温热池水沉入水中。 温垂葶的医术高超,仅仅三日的时间就让符盈的伤口好了大半,除了灵力偶尔还有些紊乱外,只剩下毒素还未完全解决。 而当她泡在这池温泉当中时,被毒素侵蚀的身体有了回温的趋势,右臂隐隐有些发烫发痒。 符盈没有理会这些变化,她趴在池边,一边撩着水玩儿一边陷入思考。 双响黑蛇不会无缘无故的暴躁,而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才诱发了它的情绪。 那么,它会为了什么而不顾一切地冲动呢? 符盈泡在温泉中,被那舒适的环境蒸得有些昏昏欲睡,这个问题也就一直浅浅地在她的脑中回荡。 意识朦胧间,她的手臂落在池沿的不规则石头上,传来轻微的磕碰感。 在朦胧白雾中,符盈倏然清醒。 她的鼻息间是露天温泉特有的硫磺味,夹杂着她的膏药苦涩气息。 这稍显浓烈的味道撞进她的大脑,勾动着某个被她遗漏的记忆。 那日在灵兽园炼丹炉爆炸了。 她闻到的到底是什么? 第11章 炼丹 并非所有事情,都有一个圆满的结…… 月落星沉,天色朦朦将亮,远方霞光蕴出一点橘色的光。 炼丹殿的大门敞开,高阶灵石雕刻的石狮子肃穆威严地立在石阶两侧,目光炯炯地凝视每一个经过它的人。 大殿登记处的弟子懒洋洋窝在靠椅中,一手支颐,用灵盘疯狂给另一弟子发消息。 【快点来换班,我要困死了。】 【来的时候给我捎份早饭。】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朦胧的眼泪。 轻盈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大殿外面响起,值了一晚上班的弟子以为换班的人终于来了,语气懒散道:“来得怎么这么晚?” 来人没有回答,他抬头看去,隔着水雾一般的迷蒙视野中,似有一段高挑纤细的身影踩着曦光拾阶而上,身后是喷薄而出的金色朝阳。 她的薄纱裙角飞扬,掠过炼丹殿高高的门槛,如山中淡青色雾霭一般在日光中缭绕氤氲。 第21章 “师兄你好,我想来查一点东西,”黛眉如柳的少女声音清脆,向殿中唯一的弟子问道,“请问现在方便吗?” 值班弟子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调整坐姿,干咳一声正经道:“方便。你想查什么?” 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偷瞄着噼里啪啦和换班弟子发消息。 【等会儿再来!!!】 他假装没看到对方发来的一连串问号,亲切问道:“查空闲炼丹房吗?” 虽然不知道掌门的小徒弟为什么要炼丹,但他还是想着如果小师妹要去炼丹房,就给她安排环境最好、炼丹炉气运最强的那一个。 保准让她练出的丹药品质最好! 他刚刚这样美滋滋地想完,就听符盈说道:“我想查四日前,有谁炸过炼丹炉。” 这个问题有点超出这位师兄的预料了。 他尴尬的啊了一声,困惑问道:“小师妹你查这个干什么?” “我四日前受了些伤……”符盈的话还没说完,值班弟子便了然了。 “哦,是灵兽园的双响黑蛇袭击是吧?” 这件事情虽然因为掌门的缘故没怎么在弟子之间传播,但他还是知道的。 昨日今师兄还来炼丹殿询问了一番事情,主要就是问他们最近有没有炼制出售一些易让妖兽暴躁的丹药。 正好就是这位值班弟子接待的。 他皱眉思索了一阵:“如果你这么问的话,我也不太清楚。” “炼丹房自带炼丹炉,但有些丹修也会带着自己的炼丹炉来炼制丹药。那房门一关,其实没人清楚里面的情况。” 符盈有些失望:“真的没办法知道吗?” 她微微低下头,眼神中带着忧伤,神情落寞。 “……” 值班弟子干咳一声,抬手就给她翻记录表:“我给你查一查炼丹炉的报废情况。” 他看着符盈倏地亮起的双眸,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如果那人炸的是自己的炉子就没办法了。” 符盈嗯嗯点头,隔着桌子望见值班弟子将册子翻得哗哗作响。 “炼丹炉的报废情况很严重吗?”她看着翻过去的厚厚一沓纸张,问道。 “那当然了,”值班弟子是个丹修,非常清楚自己这个群体到底多能炸炉子,“能否炼制出来高品阶的丹药,除了材料的品质、调配比例、时机外,最重要的就是火。” “草木烧制的火焰最次,灵力驱动的火焰最为优质,却也最不好掌控——输入少了没效果,输入多了就会炸炉子。” 他语气沧桑地翻到四日前的记录,以这句话作为结尾:“一个丹修一生中炸过的炉子,加起来比凌云峰还高。” 丹修大都又富又穷——指富的时候把高阶灵石当石头满地撒,穷的时候连口饭也吃不上。 这位很有怨念的师兄瞥了几眼记录,给符盈指了指其中两页:“那一天的报废记录都在这里了,共二十四条。” 符盈接过册子仔细看着,目光在上方的炼丹房序列上停顿片刻:“师兄,请问炼丹房的序列有什么规律吗?” “从南向北依次为千字文的顺序,自东向西列为一二三……” 符盈在心中默默将灵兽园和炼药殿的位置模拟出来,又着重关注了未时的报废情况,最后圈出了两间炼丹房。 “师兄,这两个人可以联系上吗?” 值班弟子探身过来看了看她指出来的位置,手动又给她排除了一个:“这个人我有印象,他说自己才刚刚升起火焰,还没来得及放入药材炉子就炸了。” “至于另外一个人……”他越看越觉得名字眼熟,又回身去翻昨日的登记表才反应过来,“哦,他昨日戌时租了七个时辰的炼丹房,现在也没出来。” 他本来想亲自领着小师妹去炼丹房找人,又想起来他刚刚让换班的人等会儿再来,现在整个炼丹殿只有他一个人负责登记,不由地扼腕叹息。 “我不能离开这里,小师妹你自己去找他吧。他在闰字十六间。” 同样是一个个小的号房,净心馆的主色调偏清淡,每个号房之间也有草木的阻隔遮挡,兼顾美化环境作用。 但炼丹房就真的只是一个小隔间,符盈跟着号房上面的牌子一排排走过去,越看越觉得眼花缭乱。 等到符盈终于找到位置,敲开炼丹房的小门时,得到的结果却不那么美妙。 “那一天在炼雪颜丹?”她又问了一遍。 “对啊,”满眼红血丝,像是熬了好几天夜的男人说道,“拿去卖钱的。” 虽然符盈不是丹修,但她也知道雪颜丹算不上什么高难度丹药——这也可以炼得炸炉子吗? 像是读懂了符盈怀疑的表情,男人啧了一声,不耐道:“你知道这炼丹房租一个时辰得花多少钱吗?那可不得一炉子多炼几颗丹来回本么。” 符盈回忆着自己当时闻到的气味,似乎就是有点雪颜丹的味道。 邋遢男人看着她的样子,又不满哼了一声:“而且我炸了个炼丹炉算什么,前些日子不还有个人把老祖宗的炼丹炉给炸了么。” 符盈本来以为从他这里得不出什么线索了,听到这话又想起来双响黑蛇并非自她到来时开始躁动的,而是在此之前就有了暴动的趋势。 巧合的是,符盈从戒律阁出来那天,也就是去灵兽园的前一天,炼丹殿最大的炼丹炉炸了。 第22章 她心念一动,问道:“那个人当时在炼什么呀?怎么能把老祖宗的炼丹炉炸了呢?” 邋遢男人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是靠在门框上转着手中刚刚顺出来的草药。 符盈眨了眨眼睛,从储物袋中掏出三块高阶灵石:“师兄中午去换几棵高品阶的灵药吧。” 男人若无其事收下灵石,清清喉咙说道:“炼的是什么养魂丹吧,拿了好多高阶药材去炼,结果才刚起火就把炉子炸了。” 看在三块灵石的份上,他又补充了一句:“养魂丹是高阶丹药,我也没炼过,也不知道闻起来是什么味。但他当时炸炉后散发出来的味道挺难闻的。” 符盈若有所思:“有奇怪的味道?” 她怀着这个疑问一路回到了炼丹殿大堂,看见登记处坐了个陌生弟子,原先那个帮她查册子的师兄站在门口无聊地玩着灵盘。 她走过去,将“想要和炸掉大炼丹炉的弟子认识一下”传递给这位师兄。 “简单!” 他拿着灵盘操作一番,符盈的就拿到了那个人的好友。 “我会告诉他同意小师妹的申请的。”他拍着胸脯保证。 - 炼丹殿正门出来后是一座长长的拱桥,桥下是自青云峰山顶留下的溪水,其下黑色鹅卵石清晰可见。 符盈顺着拱桥走过去,再次来到灵兽园的门口。 她抬头望着上方牌匾,几个呼吸后面色平静地走进园内。 她打听到了今日受罚弟子的所在,目标明确地找了过去。 “黎师兄!” 远远的,符盈看见一个黑色高挑身影在低头调配饲料,踮着脚向那人叫道。 陈之黎抬头,看清楚符盈后满眼震惊:“符盈?!” “是我,”少女快步走来,站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个微笑,“陈师兄,你也来这里了啊?” 她这不废话吗? 陈之黎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当初大家一起受罚的,他不来这里来哪儿? 哦对了,她前些日子还在这里被失控的妖兽袭击了,现在灵兽园的执事只让他在最上方干活,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给陈之黎减少了负担。 念在这份情面上,他勉强压住自己的脾气,客气问道:“你的惩罚早就免了,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符盈帮他把饲料袋子拖过来:“陈师兄和公林师兄很熟悉吗?” “你和你师兄什么状况,我就是什么状况,”陈之黎也看不下去让她一个病人亲自上手干活,把袋子从她手里抢回来,随口道,“总之,不熟,但不陌生。” 符盈被他抢了活,只好揣着手站在原地,偏头看他:“那从师门角度来说,公林师兄会出于师门情感,所以帮黎师兄教训讨厌的人吗?” 陈之黎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和双响黑蛇打了一架,被打到脑子了?” 符盈认真回答他:“没有呢。” “他能帮我才见鬼了,”陈之黎撇开眼睛,冷哼一声,“他如果是这种人,会在那天拉着我劝架?” 他暗自嘀咕了一声:“顶多给我递送个情报。” 符盈眸光微动,轻声问道:“是公林师兄告诉陈师兄,那日我在听云堂上课?” 陈之黎不自然地偏开头,这话说得跟他图谋不轨似的。 “他本来就在听云堂上课,然后给我提了一嘴见到你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反应过来,警惕道:“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公林静和你闹掰了。” 在他面前的少女仰头去看天上的飞鸟,侧过来的半张脸弧度清晰,莹润耳坠轻轻晃动。 “没有,”她轻轻叹息,“只是忽然感觉,并非所有事情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12章 暗涌 怀有不轨之心,亦或是要杀我。…… 符盈临近日落时收到了公林静的好友申请。 她点了同意,对方瞬间弹出一条消息: 【小师妹,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和余师妹一起吃一顿饭。】 符盈指尖轻点,回了他一个“好”。 她放下灵盘,抬头对坐在高位的苍喻说道:“师父,公林师兄晚上请我去吃饭。” 今日的凌云殿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来拜访,苍喻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多。 她问道:“去哪儿?” “就在凌云峰的膳堂。”符盈低头看了一眼灵盘,说。 “既然他请你,那你就去吧,”苍喻在小徒弟身上拍下一个术法,“不过就是一顿饭而已。” 符盈点头。 - 公林静说是请她们吃饭,就真的自掏腰包点了整个膳堂最贵的晚膳饭菜。符盈被他请上膳堂小隔间时,看着满桌佳肴美馔还有点受宠若惊。 余渺抬头瞥见符盈的身影,招呼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盈盈,这里!” “小师妹能喝酒吗?” 公林静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酒坛子,看了看符盈。 他和少女清透的目光对上,又自然而然转头略过了她:“哦,小师妹不能喝。” “我能喝!” 余渺举起手跃跃欲试:“去年我十八岁生辰那天把我兄长都喝趴下了!” 公林静看着她豪迈倒酒的动作,心疼地嘶了一声:“诶,你看着点儿,这坛酒是我偷偷从师父院子里挖出来的,他老人家放了好几十年自己都不忍心喝。” 第23章 “知道了知道了。”余渺敷衍道。 符盈从善如流坐到她旁边的位置,偏头对公林静笑道:“公林师兄好大手笔,我来到问仙宗后,还从未吃过这几道菜呢。” 问仙宗七峰中除了云海峰外都各自有一座膳堂,膳堂的饭菜并不完全相同,但若论哪个膳堂做的饭最好吃,还是要说凌云峰的膳堂。 当然了,价格也比别的地方更贵。 符盈虽不差钱,她现在身上除了她爹娘留给她的财产,师父每月也会给她发零花钱。但她本人对于美食的欲望不太高,属于一个差不多就行的态度。 公林静专心帮她夹菜,随口道:“那小师妹可要好好品尝品尝这问仙宗最出名的‘绣吹鹅’了。” 符盈依言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肉,轻轻咀嚼时只觉肉质鲜嫩,尝起来清香不腻。 “好吃诶,”她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公林静,“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清淡一点的口味的?” “我听说你小时候在南境生活,”青年笑眯眯道,“又从余师妹这边打听到了你的口味习惯。” “那公林师兄是哪里的人呀?”符盈问道,“好像没听公林师兄提到过自己的家人?” 膳堂没设隔音符,隔壁似乎有人喝醉酒了,在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在这稍显嘈杂的环境中,面貌清秀普通的青年浅笑着答道:“我也是南境人。至于我的家人——”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年闹水灾,他们都不知下落了,这么多年过去,应当是都去世了吧。” 符盈微怔,立刻便道:“抱歉。” “没关系,”公林静摇摇头,“水灾过后我便四处漂泊。本来只是想着来问仙宗讨一口饭,结果意外通过了入门测试,随后被我师父收为了徒弟。” 他语气轻松:“这样算来,我运气倒也不错。” “可不是嘛,二长老脾气那么好,”余渺夹了一筷子青笋,问道,“公林师兄已经是元婴中期了吧?二长老还准许师兄留在宗派中。我师父说只要我达到了金丹期,立刻就把我轰下山去接任务。” “公林师兄很少下山吗?”符盈从她这段话中精准抓到了重点,“那倒是和如潮师兄很像。” “我哪能和今师兄比啊,”公林静讪笑一声,“如潮师兄留在山上是为了帮掌门处理事务。师父不让我下山,无非是看我学艺不精,怕出去丢人而已。” 其他两个人一点也没相信他的话。 - 明月渐起,光辉透过轻薄云层,倾洒在符盈的身侧。 她撑着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 说是能喝趴下她兄长的余渺此时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看着她傻笑:“盈盈,你怎么不喝呀?” 符盈耐心回答她:“因为我受伤了。” 少女圆润双眸睁开,显出不可置信又迷茫的神色:“谁伤的你呀?” “我也不知道呢,”符盈帮她把将要倾倒的酒扶正,眼含不解地看向旁边的青年,“公林师兄,师父和我说最近还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喝了酒的公林静显得有点散漫,他的一只手搭在窗边,闻言转头望向符盈。 已近戌时,浓香酒意弥散,桌上还摆着残羹冷炙,楼下膳堂在向外赶人。 两人的目光撞上,虽一语未发,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那短短一瞬交汇。 公林静率先收回视线,他放下支起的腿,恢复成符盈最开始见到的那副热情灿烂的样子。 “没有啊,小师妹。”他笑了一声,目光划过说着胡话的余渺,“你可以去问问余师妹,或者黛师姐也行。” 符盈定定看着他,冷不丁道:“我去找过黛师姐了。” “她说前些日子灵兽园死了一只双响黑蛇的幼崽。”少女站起身,抬手推开另一扇窗户。 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带起符盈身后的长发,调换出隔间内灼热的空气。 “这件事情,公林师兄怎样看呢?” 身形高挑的青年微微眯着眼睛,问她:“幼崽——它是攻击小师妹的那只成年双响黑蛇的孩子?” 他不明意味地啊了一声,摇头笑道:“小师妹,我怕蛇呀,我怎么会去了解这种事呢?” 符盈靠坐在窗子上,身后是毫无遮挡的半空,她轻轻荡着悬空的脚,同样微微笑道:“如果没去了解的话,那公林师兄拜托朋友去炼丹时,为什么会在其中夹杂着大量双响黑蛇的血液呢?” 公林静甚至都没反问她怎么知道自己让朋友去炼丹了,他只是普通起身,越过余渺的位置,走到了符盈的眼前。 “如果我说,那是他自己在其中混杂了双响黑蛇的血液的话,”他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偏偏唇角还勾着灿烂弧度,“小师妹,你会说什么呢?” 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只要她轻轻提脚,便能踹到公林静的身上。 他生得很高,比符盈见过的任何一人都高,身体挡住了隔间内的灯光,阴影沉沉笼罩坐在窗边的少女。 符盈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突兀道:“公林师兄,小师叔曾经给过我几个话本。” 还沉浸在紧张试探气氛当中的公林静:“……嗯?” 符盈没理他,自顾自道:“虽然里面有些词我看不懂,但话本还是挺好看的。” 公林静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24章 “我从里面学到了第一件事情——” 符盈伸出一根细白手指:“如果有一个男人忽然用师兄这样的姿势和我拉进距离,要么是对我怀有不轨之心——” 她展开第二根手指,微微抬起鸦黑长睫,明澈湖水一般的眸中含着点点笑意:“要么,就是想要杀我。” 似有一阵清流触石的清冽乐声响起,弥漫着冷冷白雾的数十根尖锐冰棱骤然浮现在半空,闪电般从身后向男人刺去。 公林静在那一瞬间感受到身后燃起的灵力,他全然未躲,只是周身升起一圈灵力防护,右手化为鹰爪眨眼便向符盈抓去。 符盈早就戒备着他的动作。 在余渺的笛声响起那刻,少女抬脚踹向身前男人的胸膛,借力蹬起反身跃至窗外半空,御风在外目光平静看着他。 十道冰棱尽数撞在公林静的灵力防护上,仅有其中一根刺破淡金色的屏障,自后扎进他的右侧肩膀。 公林静毫不在意地反手扯下冰棱,笑道:“所以是我自己走进了鸿门宴?” 余渺站在房间角落,发鬓松散两颊微红,眼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公林师兄,你太心急了。”她的嗓音带着酒后哑意,“你低估了盈盈的能力。” 整个膳堂早已悄无声息地清空,符盈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轻声道:“公林师兄,我们在你特意交代,炼制养魂丹时要用到的最好的炼丹炉中,检测到了你的灵力残余。” 符盈回想着和那名炸炉弟子的交流,缓缓说道:“去灵兽园前一日爆炸的最大丹炉,是你故意要炸掉的吧——目的就是让那只双响黑蛇因为闻到了自己孩子的气息,而变得暴躁。” 公林静肩膀上的血窟窿在说话间已经缓缓愈合,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像是在得知符盈未死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小师妹,你当初应该死在妖兽口中的,”他真心实意道,“如果你死了,这些事情没有人会知道。” 说完这话,属于公林静的灵力倏然炸起,如同猛兽一般悍然撞碎隔间内所有摆件,在旁边墙壁上砸出一个大洞。 余渺被狠狠撞飞出去,砸穿三个隔间的墙壁才停在半空,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符盈在半空中比她稍好一些,她向后撤退几步,在见到公林静施展疾风术逃走时,调转脚步直接追了上去。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划过漆黑夜幕。 符盈紧紧跟着公林静,几个瞬息后,她微微蹙眉。 这是……戒律阁的方向? 第13章 因果 实力不够,拿钱来凑…… 符盈紧紧缀在公林静的身后,期间数次甩出阵法和术法试图阻滞他的身影,要么被他闪身躲过,要么就是硬生生吃下攻击,却仍旧向着戒律阁的方向前进。 残害同门的事情暴露后,为什么还要去戒律阁? 总不能是去自首的吧? 符盈向自己施展疾风术,骤然提速接近前方身影后,用灵力施布出阵法。 公林静眸光微凉,在脚下金色阵法尚未完全显现前,先一步用灵力冲碎她的纹路。 他抬脚欲走,下一刻却觉另一道锁灵阵无声无息地浮现,将他的左脚牵扯一瞬。 只一瞬就是致命的缺陷。 跟在他身后的少女眸光一闪,抓住时机瞬间欺身而上,手中长剑流光划过,绯红剑穗飘摇,气势如虹地就要直入他的胸膛! 公林静强行冲开她的阵法,在刀尖刺破衣裳那刻险而又险地握住她的剑身,手掌鲜血淋漓。 他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少女沉静的面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极为狠厉果断的剑法。 “小师妹,你可真是半点余情也不留啊,”他的左手握着锋利剑身,目光含笑看着她,“我算是给你上了一课吗?” 符盈未发一言,她周身的灵力浓郁如水,宛如金色波浪一般微微荡起。 她的手中用力,硬生生抵着男人向下空压去。 公林静没有抵抗,二人如流星飞速向下坠落。 呼啸而起的风扬起少女鬓角碎发,她的眼眸明亮璀璨,眼底流淌着浓金。 “是你杀了我的爹娘吗?”她轻声问道。 在即将坠落地面的那刻,男人手臂肌肉鼓动,拼着即将切断整个手掌的力道硬生生握着剑身将她甩飞。 与此同时,十二道漆黑玉牌在他的身周浮现,他轻轻竖起鲜血淋漓的手掌单手结印。 “戮鬼。” 其中一道漆黑玉牌应声破碎,充满恐怖意味的黑色烟雾化为数十道漆黑人影,嘶吼着扑向刚刚稳住身形的少女。 符盈的瞳孔轻颤,她挥剑斩断最先扑向她的鬼影,在间隙中低声斥道:“你是魔族?!” 月光下,公林静的衣袂翻飞,他那张清秀普通的面容不知何时轻微变化,殷红如血的双眸直直落在符盈身上。 “是啊,我是魔,”他语气轻松地应下了这个身份,“一个想杀了你的魔。” 元婴中期的魔族是什么样的呢? 符盈从未想过她只是来试探一番凶手,还能遇到一名在天下第一仙派中蛰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魔族。 死前经历过惨无人道酷刑的戮鬼嘶吼着,它们的声音尖锐而凄惨,仅仅只是听着也足以让人心生恐惧。 符盈的蛇毒本就没好全,在与戮鬼的战斗中不可避免地被它们身上的阴冷气息侵袭,体内顿觉寒冷。 第25章 她在被围攻的空隙中飞速思考着,身体轻盈跃起,立在一根纤细树枝之上。 符盈心中微动,她毫不心疼地从储藏袋中甩出九十九枚高阶灵石,呈圆形状将她与十一只戮鬼围在中间。 蕴藏着浓郁灵力的高阶灵石散发着莹莹幽光,少女操控着灵力在眨眼间绘出精密的纹样,一一连接起阵法的各个节点。 她的脸上带着几道淌血的伤痕,翠玉耳坠断了半截,正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符盈手腕翻转,长剑在半空当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圆。 “聚灵。” 她轻声道。 九十九枚高阶灵石接连炸起,灿烂的金光宛如星河流动,当性情凶恶只余杀戮的戮鬼应风而动时,汹涌如海的灵力掀起巨浪,生生将其碾碎在原地。 这是符盈从灵兽园出来后,她小师叔教给她的第一个阵法。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实力不够,拿钱来凑。” 符盈掀起眼皮去看远处的公林静,问他:“师兄,你为什么还不走?” 他在等什么? 公林静揣着手看她立在阵法中央,耳尖一动,抬头看向天边。 “到时间了。” - 凌云峰山顶矗立于云层之上,劲风呼啸,白云翻涌如海,激浪涌动。一口悬坠于半空的青铜古钟却如定海神针一般巍然不动。 清脆啼鸣自远方传来,一只羽毛翠蓝的飞鸟骤然破开云层,煽动羽翼缓缓落在古钟上方的龙形钟钮之上。 它轻轻跳动,找准方向低头啄了一下青铜古钟。 风起云涌,沉郁夔龙纹无端开始流淌金光,蜿蜒曲折的纹样亮起,在狂风下都未摇晃的古钟轻轻颤动,钟身缓慢摇摆。 “咚——咚——咚——” 浑厚沉重的钟声荡起声浪,穿破云层,越下万丈高空,带着灵力传入每一个问仙宗弟子耳中。 凌云峰上,余渺在沿着符盈和公林静的痕迹一路风驰电掣地前进,听到钟声后错愕地抬头。 三昧峰,净心馆中,神情柔和的温垂葶放下手中药材,推开窗子遥看凌云峰的方向,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青云峰,灵兽园中,刚刚给灵兽清理了粪便,黑着脸神色嫌恶的陈之黎顿在原地,眉毛轻挑。 “又是哪个愣头青去闯禁地了?” - 在符盈眼中,不远处的八层高塔缓缓摇晃,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后,塔身上的黑色锁链依次破裂,第九层缓缓浮现在半空。 钟声传入耳中那刻,远处一道红色流光闪出,骤然击中抬头看向声响处的公林静。 与符盈和余渺的攻击不同,这道红色流光直接破开了公林静身侧环绕的灵力,甚至撞碎了一枚漆黑玉牌,在击飞他的同时贯胸而入,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苍喻拂袖落地,用一把流淌着浓焰火水的长剑抵住他的脖颈,语气冰冷道:“谁指使你的?” “魔君斩于极北冰原之上,麾下魔将抱头鼠窜,魔族退居大陆阴影之处——你从哪来的胆子,敢混进我问仙宗?” 倘若仅仅是残害同门的罪名,问仙宗只会废掉公林静的修为将他逐出仙门。 但若是魔族的话—— 苍喻微微眯起眼眸,剑锋刺穿他脖颈的皮肉。 人魔两族天生对立,便是因为魔族的修炼方法颇为残暴。 她对魔族心软,对方可不会对人族留有恻隐之心。 公林静被她的灵力贯穿胸膛,内脏俱碎,口中鲜血淋漓。 他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目光如炬盯着上方的苍喻:“没有人指使我。” 他冷冷笑了一声,牵动着脖颈肌肉被刀锋刺得更深:“你们人族将我族君王斩杀,还不允我们来报仇吗?” 符盈远远瞧着,觉着他好像也没什么想要来报仇雪恨的意思。 他的身侧忽然升起漆黑烟雾,仅剩的十枚玉牌接连破碎,数不清的冤魂与妖兽尽数放出,咆哮着向苍喻冲去。 苍喻神色未变,只是轻轻挥手,数千柄长剑黑压压地显于身后,闪着冰冷的剑光。 “去。” 剑随声动,数千柄灵力凝聚的剑被牵引着坠落地面,精准地穿透每一只漆黑身影的要害之处。 轰隆轰隆的响动下,被她制于身下的公林静抬起眼眸,最后一张隐藏着的猩红玉牌悄无声息地破碎。 这枚玉牌破碎时并未有任何魔物被放出,苍喻将场内所有黑雾尽数消灭后,忽然眉头轻蹙。 她抬起手捻动食指,皮肉被刺破后,一点殷红血液缓缓流出。 电光火石间,她骤然意识到公林静的意图。 苍喻施展灵力正要直接斩落公林静的头颅,就见他的身躯扭动,原本高挑的身形抽搐,竟是像蒸发一般消融了,漆黑的烟雾越过她直冲戒律阁! 符盈比她更接近戒律阁,见状就要施展灵力困住公林静,但她的灵力撞到黑雾时就像是被腐蚀了一般,被他吞入其中。 黑雾的速度迅如闪电,转瞬便飞至解除封印的戒律阁第九层,他带着问仙宗掌门的血毫无阻隔地穿过封印,踏入传说中的“戒律之地”。 整整一层没有任何摆件,重重叠叠的锁链交缠悬空于顶,脚下是滚烫燃烧的烈火。 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光团悬浮于空间正中央,莹莹屏障内,一段文字与数字交织在一起不断变换的漆黑符文缓慢旋转。 第26章 这便是问仙宗二十三禁地之一的戒律之地封印的宝物—— 一段因果。 一段无视任何限制、只要代价足够,便能实现所有愿望的“因果”。 在符盈联系余渺和苍郁等人对他设下鸿门宴时,公林静也早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他清楚的知道,若是符盈死了,那他仍旧可以当他的热心师兄,在问仙宗蛰伏。 但若是符盈没死——那他也就只能孤注一掷,去偷这“一段因果”。 后者哪怕他死了也无所谓。 只要能够复活魔君。 他会向魔君证明,他公林静并不只是一个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拉去当炮灰的废物。 他会成为复活魔君的功臣,他会让魔族重新称霸天下。 公林静无视灼伤灵魂的痛楚,抬手轻触白色屏障的外壁。 咔嚓一声,莹润的光团出现细密的裂缝。 公林静的眼中倒映着莹莹光团,他的瞳仁颤抖,目光痴狂,像是下一刻就要看到魔君出世、踏平修仙界的场景! “唰——” 无形的透明阵法先一步升起,将他的右手困入其中。 他伸出的右臂上浮现出一道血线,在公林静的视线中,那道血线越扩越大,最后右臂一轻,被阻断进阵法当中的右手坠落在地。 鲜血自断臂处喷涌而出,殷红的液体淋漓在散发着莹莹光团之上。 公林静双目圆睁,正要用仅剩的左臂去够那“一段因果”,只听凌厉长剑带起呼啸疾风,清冷的剑芒倏然闪过公林静的视野。 他缓缓低头,沾染着鲜血的刀尖慢慢露出胸膛。 清淡的柑橘香缭绕在身后,少女的轻柔嗓音响起。 “公林师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素白手腕翻转,在他的心脏当中拧了一圈,“我的阿娘、阿爹,是你杀的吗?” 第14章 魔族 好梦 “你……”公林静口中鲜血涌出,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符盈抽剑离身,抬头向隐于角落的晏回青打了声招呼:“小师叔。” 换了身玄色劲装的晏回青缓步走出,目光先在她脸上的伤口落了片刻,才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公林静:“你师父没给你设防护?” 他指尖轻弹,灵力暂时护住了公林静的心脉,又在他身上落下三道封住力量的阵法。 符盈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点疼痛。 “设了,但是为了把他骗过来就削弱了一些。” 他们最开始的计划就是在膳堂把人抓住。但在符盈发觉事情暴露后对方不仅不跑,还向戒律阁奔去时,就决定顺着他的思路走,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抓出来一个想偷“一段因果”的魔族。 她猜测半途中公林静应是觉察到了不对,但最终还是被那侥幸心理所驱动着来到了戒律阁。 毕竟就像他所言那样,只要赌一把,万一就能让魔君复生呢? 晏回青眼睫低垂,在公林静身上凝视片刻。 他向系统问道:“你能搞个系统出来吗?” 系统大惊失色:【我是人工智能!不能生系统!】 晏回青:“……你不是人工智能,你是人工智障。” 系统被他怼了,好半晌才问道:【你要给你小师侄装一个系统?】 “有在考虑,”晏回青回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公林静时,系统提示的“马前卒”标签,若有所思道,“小师侄不像是一个愿意等在原地,让别人帮她报仇的人。她应当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晏回青对人挺冷漠的:他会去劝符盈最后不要对着一个龙傲天去恋爱脑,但她要是不听也不会去强求。 毕竟这算是符盈自己的选择。 不过这几天下来晏回青觉得这个小师侄还不算是无药可救,或者说还挺合他心意的。 那他也不介意为符盈提供些帮助。 比如说,给她装个龙傲天系统。 一人一统正在研究应该怎么在断网的情况下造出一个新的系统,另一边符盈蹲在公林静旁边,撑着膝盖偏头看他。 那日好心师兄的模样还印在符盈的脑中,包括他被离渡蛇追得到处乱窜的场景,最后被眼前破破烂烂、双眼猩红的样子所替代。 符盈垂眸,轻声问道:“公林师兄,是魔族要杀我的父母吗?” 从他的态度上,符盈觉得公林静应当不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她爹娘好歹也是归圣期的高手,单是一个公林静还不够格。 那么如果不是他,就有可能是他身后的人。 公林静虽被困在原地,五感却未被封印。 他的胸膛破了两个大洞,说话时声音嘶哑,像是个破锣嗓子:“你永远找不到凶手。” 符盈托着下巴,看他凄惨的模样,沉思片刻道:“你认识凶手?凶手死了?” 公林静嘶哑着声音笑了起来,眼中燃起恨意的光:“符引月那个贱人,她本就该被千刀万剐——” “啪——” 符盈收回手,看他的牙齿咕噜滚落在地的样子,目光微冷:“公林师兄,我不想有人骂我的阿娘。” 以及,到底是公林静在恨她的父母,还是他效忠的人在恨——比如那位魔君? “人死了没?” 符盈正这样想着,就听身后传来她师父的声响,一身鲜艳红衣的掌门落于她的身旁。 第27章 “没死,快了。”晏回青环胸看向她,懒洋洋地指了指戒律阁第九层已经破碎的封印,“好久之前就和你说过了,这阵法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破开。” “问仙宗的每一个阵法都被你这么说过。” 苍喻一开始还挺紧张兮兮地让他赶紧来加固,被迫答应了很多丧权辱国的条件。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打着只干轻松的事情,把麻烦的宗门事务全部甩出去的念头。 她不再理会晏回青,准备把公林静扔去封魔潭关着,思索着能不能审问出一些别的情报。 但她的手刚刚接触公林静的身体,对方那双猩红的眼眸骤然流淌出血泪,黑色的火焰自他的心口凭空而出,冲天的火焰几乎烧到苍喻的衣角。 符盈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驱动灵力灭火,却见周围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按住公林静的太阳穴,眼中流淌过灵力流光。 她的灵力扑在火焰当中,却只是如同燃料般助长了它的火势,炽热火焰逼得她向后倒退两步。 “魔君——终究会复生——哈哈哈哈哈——!!!” 青年疯狂的怒吼与癫狂笑声交织,在火焰当中那双猩红眼眸几欲脱出眼眶,闪烁着病态的痴狂。 “你们——都会死!!!” 在火舌即将撩到衣袖那刻,苍喻率先收手离开,提溜着还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看着两人的符盈扯向远处。 晏回青抽手闪身时,漆黑的火焰瞬间爆起,属于公林静的魔气席卷戒律阁第九层。 男人伸手按在符盈的面前,深蓝色灵力自掌心流淌而出,凝出防护屏障。 呼啸的魔气似是带有冤魂的凄惨尖利叫声,狠狠撞击着符盈面前的屏障。 她的眼中闪过血腥残忍的场景,那痛苦与恨意似乎就在她的脑中流淌,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出屏障。 “别看、别听、别想。”苍喻按住小徒弟的额头,指尖轻弹。 真实的疼痛侵袭大脑,符盈捂着额头,下意识随着她的声音封住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脑中响起苍喻的声音:“行了。” 符盈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小师叔收回屏障,轻声啧道:“每次都弄得这么脏。” 整个第九层被漆黑的液体包裹,鼓动着小小的水泡,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气味。 不像是香味,但也不是臭味,有点像人烧焦后的味道,但掺进了一点别的奇怪味道。 符盈皱着鼻子,看向小师叔:“这是什么呀?” “有些魔族死亡前会自己引燃魔气而自爆。”晏回青走到公林静原本所在的位置,那里连骨灰都没留下,只有一片烧焦的痕迹显示这里曾经有个魔族,“没人能阻止,不小心被烧到了还会留下不能消除的疤。” 他嫌弃地用下巴指了指宛如有着生命的黑色液体,轻哼一声:“这东西就是混杂着魔气和血液的产物,必须用大量灵力才能驱散。” “大意了,”苍喻凤眼微眯,“应该在抓住他的那刻就用探灵术的。” 苍喻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很遗憾。 魔君死了,但他麾下的魔头们还在,这些年修仙界一直在搜寻着他们的踪迹。 公林静不像是什么小人物,他进入问仙宗将近百年,这么长时间下来绝对与其他魔族有所联系,通过他说不定能找到其他魔族的线索。 “像这种放进仙门宗派中的棋子,早在入门的时候就做足了准备,就算是探灵术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晏回青翻开手掌,一枚水滴状的莹蓝光团浮现,内里有一点猩红:“他的记忆碎片。” 符盈听说过探灵术,这是极为高阶的一种术法,是从灵魂入手去探查那个人的记忆。 因为操作不当的话可能会损伤人的灵魂,各大宗门一向把它列入高危术法当中,不允许弟子轻易学习或使用。 苍喻收起他那边的记忆碎片:“我拿走了,要去和我这边的记忆碎片拼合。” 这东西晏回青留着没用,他也不负责追踪魔族的踪迹,便无可无不可地给她了。 公林静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苍喻临时把“一段因果”拿走,不知道又放到了哪个禁地里面,让人过来清理现场。 临时被叫来禁地的晏回青本来要走,看见站在旁边用灵盘给人发消息的符盈,脚下一转又走了回来。 “一会儿去哪?” 清冽微冷的嗓音蓦地响起,符盈下意识抬头。 小师叔今日为了方便行动,终于换下了他那身宽松衣袍。乌黑长发被一根金纹发绳束起,露出锋利清晰的五官线条,漆黑眼眸低垂着看过来时,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意味。 小师叔长得好看,但气势太强、看着太凶了。 符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先去找戒律阁张执事,找他帮我销去处罚。再去净心馆,要找温执事检查身体。” 男人转头看向窗外漆黑夜幕,随后不容置疑道:“让你师兄帮你销,你直接去净心馆找温执事,没问题了就在那里睡一觉,第二天下午再来云海峰找我。” 符盈一怔,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被晏回青打断了:“你才筑基后期,还没修炼到不需要睡觉。” 自从醒来后,符盈先是去云海峰泡了个温泉,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去了炼丹殿,随后去了灵兽园,饭也没吃紧接着找苍喻。中间穿插着和余渺用灵盘联络,晚上再和公林静打了一架。 第28章 这一天过得比晏回青在山上待的一百年都精彩。 符盈本没觉得有多累,被他数落了一通后,强行压进体内的疲惫与困意才缓缓冒头。 她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不再抗拒:“我知道了,师叔。” 符盈收起灵盘转身欲走,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仰起头,揉碎了的清冷月光落在她的眼底,蒙着莹莹玉光。 “小师叔,也祝你好梦。” 第15章 云灵 这里是云海峰十六处禁地之一…… 就算前一晚熬到了很久,符盈的习惯也让她在卯时便睁开眼睛。 她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轻轻嗅着房间内淡淡的草药味,缓慢想起来自己睡前的记忆。 来到了净心馆,被温执事温柔笑着狠狠数落了一通,又配了更苦的药汤。 感觉温执事和今师兄都是很温柔的类型,但温执事要更可怕一些…… 符盈揉了揉脸,认命地起身洗漱,捏着鼻子把药喝了。 清晨的三昧峰水汽弥漫,翠绿草叶上挂着晶莹露珠,有清脆鸟啼在林间间歇响起。 符盈仰头去看屋檐下挂着的碎玉风铃,在微风吹拂下,伶仃脆响跃入她的大脑,驱散了清晨的困意。 与普通风铃为了驱散鸟雀、保护花草不同。净心馆的铃铛由特殊的玉石制作,配以相应的符箓,有净心凝魂的效果。 净心馆执事温垂葶曾微笑道:在医馆,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睡不着觉的人。 温执事是否用“物理手段”让人强行睡觉这件事情,位列问仙宗十大谜团榜首。 顺便一提,掌门到底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工作也是谜团之一。 不用去受罚、也不用去上课、暂时也没有需要调查的事情。 就在这恬然自得的环境中,无所事事的符盈托腮想了一会儿,决定先去找师父问问她之后的上课问题。 她用传送阵去了凌云殿,刚走出阵法就撞见了候在殿外的今如潮。 他也像是有点无聊的样子,在看着池塘里悠然游弋的鲤鱼发呆。 “师兄!”符盈走过来,看了看他身后紧闭的殿门,“怎么没进去?” 今如潮将目光从金红鲤鱼身上移开,对她解释道:“师父在和二长老谈事情。” 二长老? 哦,公林师兄是二长老的徒弟来着。 符盈想到这门关系,也就懂了为什么师父大早上的就把人关在门外。 自己的徒弟竟然是个魔族,蛰伏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二长老确实应该对此做出些解释。 “几位长老经常闭关,常年见不到面,”今如潮道,“也就只有四长老还稍微看顾一些宗门事务。” 今如潮一个人在外面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和符盈两个人一起站在门口总觉得有些不对,遂领着她去了凌云殿斜前方的花廊等着师父和二长老谈完事情。 符盈没意见,但是在他问要不要去拿些糕点时毅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假装没看见大师兄失望的表情,转移话题问道:“师兄,公林静既然是魔族,怎会使用灵力呢?” 按照符盈的认知来说,魔族与人族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以魔气驱动术法。 难道说公林静和她一样,也是人族血脉中混杂着别的血脉?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今如潮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们后来才知道,他是人魔混血。” 他停顿片刻,斟酌着语言向符盈大致介绍了问仙宗查到的东西。 公林静出生南境,但幼时只有母亲陪伴身边,八岁时母亲改嫁,他随母亲住进了另一个男人的家中。 在那个家庭中遭遇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可能幸福美满,也可能不幸凄惨——总之在他十六岁时,一场水灾淹没了他的家。 “他说在此之后他便四处流浪,直到来到问仙宗。”符盈若有所思,“流浪期间他见到了他血脉上的父亲吗?” “我们猜测是这样的,”今如潮食指关节轻叩石桌,“他被父亲带回魔族,可能是身上魔族的血脉太过稀薄吧,最终被挑中成为混进仙门宗派的细作。” “问仙宗这些年来确实发生过一些弟子离奇死亡的案件,”今如潮舒缓温和的眉眼有些凝重,“如今看来,背后可能有魔族的插手。” 倘若符盈最后没有率先杀死妖兽,她也会成为这些悬案的其中一个吧。 符盈单手支颐,卷翘长睫掩住眸中情绪。 可惜的是,“如果”也仅仅是“如果”。她活了下来,而公林静死了。 师兄妹两人在殿外坐了半个时辰,从公林静的事情聊到小师叔到底养了多少只宠物,最后无聊到在池塘里钓鱼玩,凌云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穿着一身深色衣袍的二长老面容憔悴地走出凌云殿。 今如潮起身对他行礼:“二长老。” 二长老像是才注意到他们一样,慢了半拍摆了摆手:“唉,也难为你们还肯唤我一声二长老。” “您不必这样,”今如潮认真道,“公林静的事情,并非是您的错。” “是我老喽,连徒弟抱着什么心思也看不出来。”二长老摇摇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他注意到今如潮身后的符盈,又忍不住叹息:“真是作孽啊,引月那丫头骄傲了一辈子,最后竟死得那样悄无声息。” 第29章 “我不会让阿娘和阿爹死得悄无声息的,”符盈忽然认真道,“我会找到凶手、报仇雪恨,以告他们的在天之灵。” 二长老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笑了起来,眼角细纹皱起:“好,不愧是引月和疏竹的孩子!”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符盈的肩膀:“那孽徒终归算是我的失职,若是小师侄以后有什么困难,尽数来找我吧,也算是替那孽徒偿还些罪过。” 二长老走了,他没有去使用凌云峰的传送阵,也没有选择御风术,而是自己背着手,一步步走下了高耸的山峰。 符盈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闪过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郁意,还未来得及抓到,便被殿中的苍喻打断了。 她回首:“来了,师父!” - 被苍喻留着吃了午膳后,符盈溜溜达达去到了云海峰找小师叔。 她蹲在前院石桌旁,摸了摸热情凑过来的白色小狗的脑袋,问他:“小狗小狗,你知道小师叔在哪里吗?” “汪!”小狗兴高采烈地扑到符盈的身上,被她揉着脑袋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准备摇着尾巴给她领路。 符盈正要随他离开,视野当中一团漆黑忽然自远方袭来,精准地扑到她的怀里。 “嘎——”乌鸦娴熟地跳到符盈的肩膀,用脑袋碰了碰她的耳朵。 “小乌鸦你好呀。”符盈笑眯眯地也摸了摸乌鸦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师叔养了好几年的小动物们亲近她比亲近小师叔好像更甚一些。 领路小狗对霸占符盈肩膀的乌鸦不满地汪汪两声,乌鸦也不甘示弱,嘎嘎地就和它吵了起来。 一时之间,符盈的耳中尽是汪汪和嘎嘎的叫声。 她被逼无奈,让乌鸦飞到了小狗的身上,一狗一鸦在前面同时给她带路。 ……她记着第一次见乌鸦和小狗时,他们俩好像就是这个姿势。 符盈眉眼柔和带笑,跟着它们一路走过朱红拱桥,绕过前些日子泡过的山顶温泉,来到了一处她从未涉足的地方。 周围是浓郁葱茏的树林,有奇异的花香远远飘来,眼前一座两人高的古旧石门矗立,深绿色的青苔生长在缝隙当中,蜿蜒曲折的藤蔓垂在符盈的面前。 颇有灵性的小狗蹲坐在石门前的台阶上,吐着舌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她,尾巴快速地摇晃。 怎么感觉更像是在深山老林里了……符盈迟疑地问道:“小师叔在门后面?” “嘎!”乌鸦大声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好吧。” 既然它们把她领过来了,那就说明小师叔默认她可以来这里。 符盈这样宽慰着自己,伸手抱起小狗,缓缓推开那扇斑驳古老的石门。 有石门外古老葱郁的景色铺垫,符盈本来以为自己推开门后,会见到宛如山顶温泉那样仙气飘渺的人间梦境。 但在她向内走了两步后,直接顿在了原地。 她的眼眸缓缓睁大。 漆黑的空间中,天顶与地面上各有一个深蓝色的巨大阵法,完全占据了整个空间。那阵法的图案极为奇怪,三道长度依次递减的弧线自西向东排列着,最终汇成一个莹莹发光的深蓝色圆点。 数不清的白色灵力光带连接着上下两个阵法,每时每刻都有光带断裂、生长、重组,漆黑的空间仿佛被光带切割成了无数细如发丝的狭小领域,另有浅蓝色的光点无规律地漂浮其中。 弧线、光带、光点——这空间当中所有的事物除了发着蓝色的荧光外,无穷的数字与符文飞速地变幻更新,恍若血管中流动的蓝色血液一般在两个巨大阵法当中流淌。 符盈被这震撼的景象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内走近一步。 在她踏进的那刻,闪烁着的蓝色荧光倏然一滞,像是漫天闪烁的星辰忽然凝在夜幕之中。 符盈茫然地看着,她正要向后退去,视野当中忽然迸发起耀眼的蓝色光芒。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后退半步。 当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便格外灵敏。 “踩到光线了,小师侄。” 懒洋洋又不着调的声音响起,熟悉的清淡草木香幽幽萦绕在身后。 “小师叔?”符盈捂着眼睛,问向身后的男人,“这是什么?” 一身月白色窄袖长衫的男人自黑暗当中走出,他漆黑的眼眸中映着深蓝色的荧光,灵力越过符盈,抚平被她扰动一瞬的光线。 “这里是云海峰十六处禁地之一,”他拖着长音,漫不经心道,“或许你更熟悉它的另外一个名字——” “云灵阵。” 第16章 系统 【欢迎装配龙傲天系统,二号系统…… 问仙宗弟子千千万,性情喜好各不相同,但若是让他们评出问仙宗中最不可缺少的一样事物—— 无一例外,绝对是灵盘。 而如果在此基础上再投出一个最重要事物—— 那就是云灵阵。 几百年过去,如今修仙界绝大部分仙门都能给弟子装配一个灵盘,通过灵盘代替人力去处理一些宗门琐事。 但各个仙门的灵盘功能各有不同:有的只能拿来显示弟子基本信息;有的只能发布宗门任务;有的仅支持门派弟子内部传讯,每日还有次数限制…… 这些不同根本原因在于支持灵盘运转的云灵阵等级差别。 第30章 而如今,整个修仙界数量最多、覆盖范围最广、级别最高的云灵阵便在符盈的面前。 没有任何一个阵法师能拒绝这种诱惑。 符盈唰地一下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精妙绝伦的阵法,一时都忽略了晏回青的存在。 “这是问仙宗内最大的两个云灵阵法,”晏回青很理解她的这幅样子,“在这两个阵法之后,还有九百九十七个稍小一些云灵阵。” 符盈被他的话吸引过来,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两个依靠万千光带连接的云灵阵上移开,落到身旁男人的身上。 “我们所用的灵盘,就是依靠这一共九百九十九个云灵阵运行的?”符盈惊叹,“太玄妙了。” “后面是那九百九十七个小型云灵阵,”晏回青轻轻挑眉,问道,“你要去看看吗?” 这种事情没有人会回答不去。 符盈跟在小师叔身后,眼睛发亮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散发着万千光点的云灵阵在她的视野中掠过,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喜悦。 晏回青懒洋洋地任由她空间内跑来跑去,征得同意后,符盈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触碰了一下飞至她身旁的白色光点,却无事发生。 “只有碰到那些深蓝色的枢纽和白色光带才会有影响,”晏回青帮她拢过来数十枚光点,供她一个一个地抓握,顺便解释道,“上面不断变换的符文就是灵盘运转时所需要的小型阵法,浅蓝色光点有辅助矫正的作用。” 符盈听着他娴熟的语气,忽然想起来她曾经问过余渺的问题。 难道说…… 她的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向懒散转着手中扳指的男人:“小师叔,问仙宗的灵盘是你创制而成的吗?”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五官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的男人缓缓抬起眼睑,一双深邃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哼笑一声道:“是我。” 果真如此。 符盈叹息一声:“难怪师父允许小师叔这般悠闲——灵盘一出,不知减少了师父多少压力。” 晏回青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下了这句话:“没错,这就是我为了给掌门减轻负担才创制而出的。” 【某人真是理直气壮。】 系统在他脑子幽幽说:【你怎么不说你是为了让修仙界发展更美好才创制的?】 它冷冷呵了一声:【我迟早告诉你小师侄,她心目当中无私伟大的小师叔创制出来灵盘就是为了无聊了能打游戏!】 晏回青:“你敢说你帮我构建灵力场不是为了打游戏?” 他也冷冷一笑:“你敢说不是,我就把你连接云灵阵的网掐了。” 晏回青在和系统互相威胁,就听符盈问道:“小师叔,那你今日叫我过来是做什么呢?” 少女目光清浅,半开玩笑道:“总不能是让我参观一下禁地就把我打发走吧?” 晏回青低头看她,嗯了一声:“就是这样,想让你看看我的功绩。” 符盈一哽,被他这幅理直气壮的自信态度震住一瞬。 她以为小师叔还想要人夸奖,试探地又惊叹两声:“好厉害呀,小师叔。” 她的演技很好,或者说顶着那张清澈无辜的眼眸做什么都很像真的。 “……”这回轮到晏回青被哽住了,他倒真没想到符盈这么听话。 男人轻抬左手,指尖掐起灵力,符盈眼前视野一变,两人忽然传送到了半空。 “给你一个长期工作,”晏回青抬手勾起一截头发丝细的白色光带,捞到符盈的面前,“有时候光点来不及维护,云灵阵运转不畅就会卡顿,卡顿就有可能绞断光带,绞断光带某人的灵盘就有可能出问题。” “所以,你需要经常来这里帮我维护云灵阵的运行。”他轻飘飘地给符盈落下一个艰巨的任务。 “小师叔这么信任我吗?”符盈轻轻弯起唇角,眼中笑意却有些浅淡,“万一我也是什么混进来的细作该怎么办呢?” “你是吗?”晏回青同样轻轻一笑,反问了她一句,“你会是吗?” “——符盈。” 仅从她表现出来的行为上来说,符盈对世间所有人都心怀善意,也相信帮助过她的所有人,她宛如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所有人能能在她清透的眼底见到自己的身影。 可她真的是这样吗? 晏回青曾经不在乎,也懒得去猜测——左右影响不到他的生活,就算符盈是个蛇蝎心肠的人也无所谓。 可他渐渐发现,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关注到符盈的身影。 这并非是指晏回青对她有了什么异样的情绪,他只是逐渐对这个强行塞进他手里的小师侄产生了一丝兴趣。 她为什么会舍弃前途,甘愿成为一个男人的垫脚石呢? 晏回青思考着这个问题,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符盈。 而他越观察,越为她而惋惜。 如果永远天真烂漫的代价是她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那他宁愿是自己当初看走眼了,符盈其实是一个隐藏的白切黑。 少女沉默片刻,那莹莹的光带与她仅有小臂距离,耀眼的白光与蓝光映在她的身侧,让眼角那枚小痣分外显眼。 显眼到晏回青也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我不是,”许久,符盈才轻声道,“我永远不会是。” “我记住你这句话了,小师侄。”晏回青伸出手,一枚与云灵阵相同的三弧一点的图案缓缓升起,停在半空,“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第31章 符盈点头,那道图案便化作深蓝色流光没入她的心脏。 恍然间,她似乎与那九百九十九座云灵阵法勾连起某种联系,哪怕闭上眼睛,那耀眼而美丽的流光也在她的脑中不断更新。 ——其中最为耀眼的深蓝色光芒,就是她身侧的人。 小师叔的灵力颜色,是深蓝色的。 符盈这样想着,睁开眼睛,看到晏回青忽然掏出来一条形状奇怪的吊坠。 那条吊坠以细细的银线交缠环绕,最下方坠着一枚晶莹玉石,那玉石的形状像是有四个规整的矩形以不同方向叠加,最后形成一个四棱形状。 符盈接过吊坠,拎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这是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玉石内部深蓝色的液体轻微晃动,轻盈缓和地流淌。 她看着液体的颜色,觉得和身后的云灵阵颜色有点像。 小师叔好喜欢深蓝色啊。 她在心中默默想着。 “如果你活在话本当中,你的人生都是由他人执笔写就——”晏回青撩起眼皮,漆黑瞳仁中映着点点幽光。他看着面前怔住的少女,轻声问道,“你会怎么做呢?” 符盈举着吊坠的手缓缓落下,她思考片刻:“所以,所有人的结局是早已注定的吗?” “没错。” 符盈低头去看手中的吊坠,她的目光扫过身前的小师叔,最后凝在了身侧的云灵阵上。 “那我不会承认那个人的结局是‘我’的结局,”她仰头,声音和缓道,“没有人能够控制我的思考。” 她握着吊坠,尖锐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她却只是弯起眼眸笑了起来:“小师叔,我相信的是‘道生万物’。” “浮生万世中会有无数的‘符盈’,但‘我’仅仅只有我一个。” 她的语气那样平常,也那样理所当然。 晏回青轻轻挑眉,在心中长长喔了一声。 很好,看来不用他多劝什么了。 只是不知道小姑娘这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到底是和谁学的。 “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符盈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所以,我在三年后会为一个男人去死?” 少女温柔地点头:“好哦,我会先他一步的。” 先他一步什么?先一步把想让她死的人嘎掉吗? 晏回青自动过滤了符盈的话,指尖轻点吊坠:“这个东西会帮你提示原书当中的重要角色——如果它有点用,也能让你提前知道剧情,偶尔会给你发布一些任务。” “这也是小师叔做的?” “不算是,”晏回青不在意让他人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于他师父当年把他带回问仙宗,就是看中了他能沟通世界的能力,“是我上一份工作遗留产物,稍微改造了一些。” 晏回青的系统只是一个沟通主系统的工具。 但给符盈的这个,却是根据他见过的那些系统改造而成的。 晏回青低头,亲手帮她戴上了吊坠。 符盈指尖灵力送出,只见那原本只是随动作晃动的液体像是沸腾了一般,转眼蔓延至整个玉石。 她的脑中忽然响起一道无感情的声音: 【欢迎装配龙傲天系统,二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第17章 标签 符盈很喜欢小师叔的这句话…… 符盈很快就知道小师叔给的这个系统有什么用了。 她从云海峰下来,正巧遇到了想要来找她的余渺。 “盈盈!”余渺远远看见她就开始打招呼,急匆匆跑到符盈的跟前,“你怎么样?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那天晚上余渺只被符盈通知公林静可能有问题,希望她配合让公林静和符盈见一面,并不知道掌门早早就布置好了陷阱。 听到戒律阁那边不时响起凶恶的吼叫和巨大的爆炸声,她又急又怕,刚要上山搬救兵,就被苍喻的灵力拦住了。 她这才为符盈松了一口气。 但之后符盈就直接去净心馆了,两人也没来得及见面,余渺虽是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可还在担心着她的伤势。 “我没什么事了,”符盈在她的面前转了一圈,“你怎么样?我记得你当时被公林静扇飞出去好远。” “只是皮肉伤啦,不碍事。”就算余渺是个乐修,她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筑基期,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她就都能很快恢复。 符盈正要说那就好,一直沉寂在她脑中的系统忽然提示道:【叮,检测到剧情人物。】 【余渺,为爱入魔的后宫之一。】 符盈:“……?” 你说谁? 符盈还保持着茫然状态,就见白衣少年慢吞吞地走过来,淡然地瞥了她一眼:“你修为提高了?” 叮咚提示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林知,入魔反派之一。】 符盈:“……???” 你这说的又是谁??? 符盈心神大震,她一时没忍住,不可置信的表情泄出去一瞬。 余渺不明所以,不理解她怎么忽然露出震惊的神色:“怎么啦?” 难道说被看穿修为了很震惊? 可符盈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呀? 余渺想了会儿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总之是林知没分场合地就打听人家的修为。 她狠狠踩了林知一脚:“你没事打听人家修为干什么?” 第32章 白衣少年低头看自己干净的鞋面上一个灰色脚印,额角青筋抽动:“……” 符盈一回过神来就看见林知面无表情却显然黑了几分的神情,干咳一声抬手用清洁术帮无辜躺枪的林知清理了脚印。 “没关系,我不是在意这个。” 我只是在震惊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去走了歪门邪道。 符盈十七年人生从未见到过一只魔——哪怕是魔修也没见过。她之前没觉得奇怪,毕竟修仙界的说法是,在魔君死后,魔族的势力几乎可以说被铲除得一干二净,仅有极个别的魔族逃亡在外。 至于魔修——只有修仙路子出现问题、外加心性有了颠覆性改变的修仙者才会走火入魔转道修魔。 但绝大部分人在第一步时就会因为道心不稳而修为大减,更有甚者直接崩溃死亡,所以魔修也没比魔族数量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问仙宗短短三年内能出现这么多魔修…… 她问道:“那个龙傲天应当会加入什么仙门吧?难不成他加入的就是问仙宗?” 系统悄悄冒头:【因二号系统也没有联网权限,所以二号系统也不知道原书剧情。】 【但经过计算,二号系统觉得宿主的猜测有九成可能。】 那她师父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符盈在心中叹气,面上转移话题问道:“你们是从凌云峰上下来的?” 余渺也没在意她的不对劲,顺势说:“对的,掌门方才把一部分内门弟子都叫进了凌云殿,说是要亲自查验弟子们的身份。” 这件事情符盈知道,她去找师父询问课表时,也被师父分配了一个协助师兄查验外门弟子身份的任务。 她对灵力和魔气都很敏感,最适合做这种检查的工作。 实际上每个弟子入门前都会被查验身份,但师父可能是从公林静的事情上有了什么危机感吧,她决定对问仙宗的所有弟子再次筛查一遍。 他们这些内门弟子首当其冲。 得知符盈还有任务要做,余渺和林知也不好再打扰她,和她道别后就各自散去。 符盈等着大师兄下来和她一起去外门,一边听着系统给她介绍一些自己从未了解过的知识。 “如果我完成了这个任务,就会获得由你发出的奖励?” 符盈的信念一动,眼前展开只有她可以看到的系统面板。 白色面板的最上方是一行漆黑大字: 【主线任务:莫欺少年穷,成为修仙界龙傲天!(进度21%)】 在主线任务的下方,罗列着许多不同进度的支线任务,目前符盈可以完成的不太多。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有极高的声望。】 【任务详情:协助今如潮检查外门弟子(进度0%)】 她的眼睛轻轻一眨,这个任务是她在和符盈聊天时出现的。 【是的,宿主。】系统的声音没有感情,但符盈无端听出来一种活泼的意味,【您的奖励由二号系统依据任务难度进行分配。】 “那你的奖励又从何而来呢?”符盈步步紧逼,“而且,你怎样判断我的任务进度呢?” 【二号系统虽与一号系统一样未与主系统联网,但二号系统自带的奖励池未被冻结权限,宿主的奖励均出自曾经遗留下的奖励池!】 系统像是没听出来她话语间的试探,用一种稍快的语速说:【宿主的任务进度仅由系统依据以往经验计算得出,二号系统没有入侵本世界居民意识的权限!】 晏回青当初从系统空间中翻出来这个龙傲天系统,想要给符盈时就猜到了有这么一天。 她不会轻易地对一个外来之物抱有信任,也绝不会全然接受被他人安排的人生。 对符盈而言,系统的提示固然很好,但它绝不能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 她从小师叔那里得知,她需要对付的人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个人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享有天道的宠爱。 符盈若是想在最后赢过他,就不能只靠常规方法。 她必须有那个龙傲天没有的手段。 晏回青给她展现了一个高科技世界的冰山一角,让她看到了倘若没有灵力,人类又是怎样创造出辉煌而灿烂的文明。 所以符盈接受了系统。 可晏回青又远比他以为的更合符盈的心意一些。 他说:“无论是我还是系统,终究只能是你的辅助。你终究要靠自己的觉醒去对抗既定的命运。” 符盈有时候也会想,倘若当年她和阿娘练习剑法、和阿爹学习阵法时不那么偷懒,倘若那天她的修为远比曾经的自己更高——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是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清醒过后,符盈只会面无表情地起身再去修炼。 她的父母用最惨烈的方式让她成长了,让曾经那个真正天真无邪的少女被大雪掩埋在拂青山中。 此后活下来的符盈只能依靠她自己。 所以符盈很喜欢小师叔的这句话。 连带着对小师叔的敬爱也提高了那么几分。 - 问仙宗七峰当中面积最大的山峰叫做璇玑峰,也是问仙宗弟子修习的居所。 今如潮领着符盈从传送阵走出时,正好被前来迎接的弟子看见:“今师兄!” “周执事说外门弟子有些多,便分了三天进行检查。今日需要检查的弟子们已经召集在事务堂的前殿空地了。” 第33章 今如潮帮苍喻处理了那么多年的宗门事务,很熟悉这一套流程。 他轻微颔首,露出温和笑容:“好。麻烦这位师弟暂且帮我组织一下队伍,容我先去找周执事商量一番具体流程。” 这位弟子笑呵呵地摆摆手,拍着胸脯保证道:“这等小事哪能劳烦今师兄进行呢?今师兄尽管去找周执事,我保证检查时绝无闹事的弟子。” 今如潮和他再次寒暄一番,才和符盈走进外门的事务堂。 符盈抬头,视线扫到一名满头花白的老人,和一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 今如潮带着符盈向他们行礼:“周执事,卞执事,如潮和师妹奉掌门的命令前来检查外门弟子中是否混有魔族。” “掌门和我们打过招呼了,”卞执事笑呵呵的神态与方才那名弟子有点相似,他语气随和道,“外门会尽力配合检查的。” 满头花白的周执事也道:“要麻烦你们这些小辈喽。” 符盈不认识他们,就在今如潮旁边当一个合格的花瓶,时不时露出一个温软的微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从堂外走进来一名弟子说人已经组织好了,随时可以检查。 今如潮令人搭了一处临时的检查点,手中拿着统计好的队伍花名册,让弟子们依着顺序一个个来。 他的桌上摆了一块和测灵石极为相像的石头,若是普通人将手放在上面,那灵石只会发出柔和白光。倘若身上有魔气存在,灵石就会亮起红色光芒。 那位头发花白的周执事坐于旁边,据说她只用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人的血统——这也是她一直留在外门做执事的原因。 符盈看了会儿,觉得她来这里果真是她师父怕她闷在山上无聊,所以随便给她派了个清闲工作。 她听着弟子在旁边一个个叫着名字,有点无聊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和脑中的系统闲聊。 队伍缓慢地推进,所有人都有一种既兴奋又懒散状态。 大家都觉得问仙宗中混进来一个魔族就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的魔族不可能再混入其中。但出于看乐子的心理,又在隐隐期待着这个检查能真的查出来什么。 “下一个,黎海。” 一身朴素灰袍的弟子依言上前,安静地把手放在灵石上。 断断续续闪烁着白光的灵石一顿,随后绯红的光骤然撞进众人的视野。 符盈微眯着眼眸,看向红光前的朴素青年。 又是一个魔族? 第18章 慎言 他差点给符盈跪了下去 今如潮几乎是在那一抹红色刚刚透出灵石时,便反应极快地甩手脱出一截困灵锁。 漆黑的细长锁链在半空延展,迅疾地在那名弟子身上缠绕收紧,牢牢锁住了他的躯体。 一身竹青色长衫的温润青年面色微凉,他低头去看困于原地的外门弟子:“你是魔族?” 这一连串动作在短短几瞬完成,直到那名外门弟子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其他人才如梦初醒。 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尖叫声响起,原本还算平静的队伍瞬间乱成一锅粥。有人害怕地想要向后跑,有人不嫌事大地一个劲向前挤。 “哪个混蛋推我的!” “我去,这是魔族啊?” “我就说黎海这人有问题吧!谁半夜不睡觉天天往后山跑啊!” …… 在混乱嘈杂的环境中,符盈脑中响起清脆的提示音。 【黎海,小弟。】 又是一个重要剧情人物? 符盈的视线挪向被压在地上的男人。 他约莫三十来岁,五官端正,却有一道狰狞刀疤攀在脖颈处,配合高大挺拔的身材显得格外凶恶。 这道刀疤……符盈微眯着眼眸凝神打量了片刻,觉得有几分像被砍头的痕迹。 看来他加入问仙宗前的生活十分精彩啊。 而且,那龙傲天还会收魔族的人当小弟? 这个疑惑在她的脑中转了一圈,又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符盈目光一转,看向信誓旦旦说黎海有问题的弟子。 她的视线并没有引起那人注意,此时的检查队伍一片混乱,嘈杂得像是有无数只鸭子在叫。 可她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那人与身边人的对话。 “每天神神秘秘的,连个朋友也没有,”他冷哼一声,“之前我和他搭话问路,人家理都不理我。” “他打架也打得可凶了,”另外一人附和他,“上次不是差点把郑师兄打死么?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干啊。” 符盈重新看向被压制在地上的黎海。 他像是也没料到现在这幅情形,在最初的茫然消失后,黎海认真道:“我不是魔族。” 今如潮未发一言,但前方混乱的队伍中忽然冲出来一名瘦削弟子,众目睽睽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今师兄!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话!”瘦削弟子面上愤恨,伸手指向黎海,“外门弟子都知道,这人就是一个怪胎!不仅经常逃课不见踪影,和人比试时还总是照着把人打死的架势!” “我并非有意逃课,只是因体质原因,我就寝后不容易醒来,所以经常误了上课时间。”黎海低垂着眼眸,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驳,“我也并非是照着把人打死的架势进行比试,只是与我对打的人能力太弱而已。” 符盈听得暗中咋舌。 第34章 果然,他没解释还好,一解释那名弟子顿时炸了。 他一咬牙,恨道:“弟子曾和他有过龃龉,但并非什么大事,也就没放在心上。但弟子这几日总觉得灵力运转滞涩,本以为是道心出了问题,却偶然得知魔族有一邪术就是抽调他人的灵力修为归为己用,和弟子的症状一摸一样!” 另有两人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弟子也是!” “据说当年那大魔头在古灵派血祭,用的邪术就是这个!”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弟子们闹哄哄地争论着,话题从黎海是不是魔族一路脱缰野马一样跑到了他是不是魔君转世,下一刻又变成了问仙宗是不是也要被魔族杀得血流成河。 符盈眉头轻蹙,正要抬手铺展灵力压下恐慌,就听一道平和的声音响起。 “慎言。” 和她温和的语气不同,声音中携带的灵力极为冷冽,宛如冬日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令人瞬间僵在原地。 佝偻着脊背的周执事和蔼地笑了一下,看向那名说问仙宗也要血流成河的弟子:“年轻人心性不行啊。” 被她盯着的弟子脸色一寸寸苍白下来,羞愧地低头:“是。我会去戒律阁领罚的。” 黎海的事情急需处理,好在轮到他时检查已经进行了大半,剩下的几个人周执事在这边盯着就能进行。 今如潮亲自带着黎海去封魔潭,符盈在等他回来的过程中负责问清楚具体内情。 她想到那位“差点被打死的郑师兄”,问了一声那人在哪儿,得知最开始带头跪下去的瘦削弟子就是郑秋郑师兄。 “这般巧合吗?” 郑秋正低头跟着她向事务堂走去,少女那言语间的凉意让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循着声响看了过去。 正好对上了符盈偏头看他,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眸。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少女的五官柔和。但在郑秋眼中,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容貌的精致,只觉那双清透双眸似是藏着冰冷的深潭,轻飘飘瞥过来一眼也仿佛令人如坠寒冰。 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又给符盈跪在地上。 “?” 符盈不明所以,轻轻挑眉:“身体不适吗?” 她自认为只是想要关心一下这位郑师兄,却见他身体一抖,脸色唰地一下苍白了。 “没,没有……”郑秋的喉结滚动,几步追到前面卞执事的徒弟,结结巴巴道,“卞,卞师兄,我们赶紧走吧!” 那位弟子用疑惑的目光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符盈。 掌门的小徒弟目含无辜地望了回来,轻轻摇头。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弟子也就只能将其归在郑秋担心自己真的中了那邪术,一时恐慌失态上面。 符盈落后他们几步,转而去问脑中的系统:“你做了什么吗?” 【这是龙傲天系统的附带效果。】 系统回答道:【二号系统会为宿主的扮猪吃老虎提供便利,帮助加深宿主留给他人的印象。】 简单来说就是,觉得她单纯无害的人会更加觉得她是个傻白甜。 觉得她是什么心思深沉的黑心莲的人,也会自动给她戴上一层滤镜。 郑秋之前没见过符盈,但她是随着今如潮一起来的,还是掌门的徒弟,郑秋看她自带一种敬畏的心态。 这种情感被系统加深后,就变成了一举一动都有着深不可测的危险气息。 符盈:“……” 你们龙傲天系统都玩得这么花吗? 她就说怎么今天和那些外门弟子说话时,那些人的眼神都不太对。合着都觉得她心思深沉极具危险是吧? - 及至外门的事务堂,听到消息的卞执事早早便赶了过来,正在低头翻看涉事几人的卷宗。 符盈从他这里了解了大致情况。 黎海原是一介散修,在外四处漂泊了三十多年不知怎么被人斩断了本命剑,头也被砍了一半,好险才保住了一条命。 身受重伤,就算恢复了修为也很难再精进。他心灰意冷后就想找个地方养老,问仙宗的待遇不错,他便来报名测试,成功进了外门。 “那你们是怎么和他产生矛盾的?”符盈望向郑秋等人。 “他嘴上说只想待在外门养老,实际上内心嫉恨我们这些天赋好的弟子!”郑秋愤愤道,“去岁内门测试,他见我的笔试成绩好,便在下一场武试前联合另一人给我下药,令我的灵力紊乱缺席武试,错失升入内门的机遇!” 符盈听着就觉得他多半在说假话,要么就是误会了什么。 黎海要是在意旁人天赋比他高,他来问仙宗干什么?要知道问仙宗可是出了名的天才聚集地,来这里看着这些人不是自找烦恼吗? 就算是魔族为了祸害这些没成材的幼苗们,也不至于选黎海这个一看连内门都混不进去的残疾人士啊。 果然,掌握着外门弟子案宗的卞执事很快便翻到了他口中所说那事,开口解释道:“这件事情当初已查出来结果:确实有人于你的饭菜中下了药,但那人并非黎海,他只是被人拉出来的挡箭牌。” 卞执事将案宗合上,和蔼地戳穿了郑秋的谎言:“依我看啊,可能是你看不惯他的行事,才屡次与他发生冲突结下梁子的。” 符盈礼貌从他的手中接过卷宗,大致扫了一眼郑秋的记录。 第35章 只看了几眼她便有了些猜测。 郑秋这人也挺有意思。 他深知自己的修炼天赋一般,这辈子说穿了也就是个金丹期修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就直接在外门混着,凭借他的天赋与资历也能当上个外门弟子的领头羊——这不比当内门当中的垫底来得舒服? 当领头羊自然要在羊群中树立威信,那么黎海这个孤僻又倔强的人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在多次明里暗里排挤黎海,想让他顺从自己却无果后,恼羞成怒的郑秋终于决定亲自上手打他一顿。 本以为一个残疾的重伤人士很轻易就能屈服,郑秋自信地决定单挑他,转头就被揍得在床上躺了四天。 他还是有点天真——黎海就算修为跌落接近于无,三十多年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经验也足以让他吊打一个没怎么实操过的毛头小子。 符盈在旁边单手支颐,听着卞执事用笑呵呵的表情一句一句地戳穿他虚伪的表象,颇有些无趣地看着窗外跳动的鸟雀出神。 经过公林静这一遭,符盈对于魔气有了概念,她身为镜妖的能力比旁人更敏锐地能感知到对方是不是魔。 她从黎海身上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气息。 考虑到极为强大的魔族也不会甘于只在外门刺探情报,符盈几乎有九成把握确定黎海是被人陷害的。 凶手估计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郑师兄。 眼见卞执事和符盈脸上不信任的表情,郑秋的脸色变幻,最后咬着牙一句话也没说地又跪了下去。 他非常没骨气道:“弟子确实对黎海有些怨言,对他暗中使的一些绊子弟子自会去领罚。” “但是——”郑秋的话锋一转,脸上显出大义凛然的样子,“他的异样却也是存在的啊,怎么他一去测试,那灵石就亮起了红光?况且不仅是我,住在黎海附近的弟子都觉得最近灵力运转有些滞涩!” “他是魔族,他绝对在自己的屋中布置了什么邪术!” 第19章 断剑 它像是有生命一样。 这确实是个疑点。 卞执事沉吟片刻,向候在门口的卞修和招了招手:“你带些弟子去黎海的住所搜查一番,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今如潮还未回来,估计是在用更精密的灵器检查黎海到底是不是魔族。 符盈不想在这里坐着干巴巴和不熟悉的人聊天,她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郑秋,主动道:“我也去吧。” 无人有异议。 外门弟子的住所都是随机分配的,离璇玑峰近的屋子面积小些,相应的距离较远的屋子就大了一些,偶尔还有个小小的后院。 黎海的住所就是一个偏远的带院子的小屋。 符盈站在篱笆墙前,没急着进去,先向旁边的屋子打量了片刻:“郑师兄也愿意住在这种偏远地方?” 说是随机分配,但估计也有另外的路子能够指定住所。郑秋这种外门中的领头羊,难道会乖乖住在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 卞修和是卞执事的儿子,只等卞执事退位后他便会接手外门,对这些外门弟子的情况相当了解:“他自己选的这处。” 他意味深长道:“身上有些秘密的人可不愿意住在人口密集的地方。” 符盈了然。 这个意思就是卞执事等人知道郑秋在做什么,但是他的秘密估计威胁不到问仙宗的利益,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符盈收回目光,抬脚走进黎海的院子。 似有无形的气流在身侧游动,院中玉兰花轻轻颤动,氤氲而起一阵淡淡清香。 本要推门进入屋中的少女顿住脚步,她敏锐地抬眼看向那株开得灿烂的玉兰。 跟在她旁边的卞修和以为她发现了什么,随着视线看过去时发现只是一棵玉兰树。 “那棵玉兰树有什么问题吗?” 卞修和这样说着,还是抬脚向那边走去,绕着玉兰树仔细打量着转了一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感觉周围的灵力有点不对劲。” 符盈蹙眉。她对灵力很敏感,踏进院落的那一刻就觉得身周灵力不知被什么扰动了一瞬。可等她循着感觉追过去时,又什么都没抓住。 她沉心静气,闭眼用灵识去感受身边的万物。 身边卞修和的灵力蓬勃跃动,向周围散发着勃勃生机;其他弟子在院中各处搜查线索,身上携带的灵力或明或暗地闪着微光。 符盈继续凝神,她的灵识由单薄逐渐凝实,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于半空幻化出一滩清透的水,似是明镜一般倒映着灵识覆盖范围内所有的灵力波动。 杂草、枯枝、树木……那些微小生灵活动时引发的灵力动荡清晰地被她发觉。有丝丝缕缕的绿色光丝从周围生灵中抽出,那一缕缕的光丝纷繁复杂地相互缠绕,最终没入玉兰树的树干之中。 这是符盈升入筑基后期才逐渐摸索出来的能力。 她有镜妖血脉,她的阿爹是玄门秘境之中的归元镜化身,她理应能够看到世间万物的灵力流动、窥见任何生灵的本质。 只是她的阿爹没有来得及仔细教她便去世了,符盈只能磕磕绊绊地自己摸索。 现下那道用她的灵力凝成的不可发觉的镜子,便是她对于自身能力的初步尝试。 元婴期修仙者可以破丹为魂,沟通天地。但符盈硬是在筑基后期便掌握了用灵识窥见灵力的能力。 第36章 她重新睁开眼睛,对困惑看着她的卞修和道:“卞师兄,玉兰树有问题。” “它在抽调周围生灵的灵力,”符盈向前几步,将手按在记忆当中灵力消失的地方,“只是抽取的数量很少,极难发觉。” 卞修和一惊,他修为已达到金丹中期了,却全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灵力在流失。 他没问符盈一个筑基后期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像她一样将手掌贴在树干之上,尝试用自己的灵识向内仔细查探。 卞修和的灵力刚刚冒头,就觉有另外一个漩涡状的东西飞速地吞掉他运起的灵力,五瞬之间将他试探性放出的灵力尽数吞噬。 他后退两步,面色凝重地盯着这棵清香四溢的玉兰树。像是知道了二人的警惕,顶端那几只玉兰花晶莹洁白的花瓣不知怎的倏然掉落,在空中飘飘荡荡地摇晃,最终落在符盈伸出的手心当中。 卞修和思索着,抬手使出一道蕴含浓郁灵力的火焰术,试图将玉兰树烧掉。 那团炽热的火球只一显现便将周围环境侵染上高温,空气也似是扭曲了一瞬。 火球直直撞上玉兰树的树干,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响起,转瞬间吞噬整株玉兰树。 熊熊烈火跳动在细长繁茂的枝干,迅速向上攀爬,柔软洁白的花瓣在火光中蜷曲融化。 烧焦的气味取代了花朵的清香。 符盈看向呆住的卞修和:“卞师兄,你怎么把它烧了?” 就算是烧,也得等到事情处理完了啊。 证物都被烧了,他们怎么去给黎海定罪? 卞修和亡羊补牢地又施出一道凝雨术试图抢救一下被烧掉的玉兰树。 “我没想把它烧了……我以为它会把我火焰术的灵力也吸收了,”卞修和给自己找补,“我方才在它的内部释放灵力,它也吸收掉了,怎么换成在外释放灵力就不行了?” 卞修和有苦说不出,现在这个情况,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黎海的帮凶。 在内部可以吸收,在外部就无法吸收? 符盈若有所思地走到一片焦黑的枯树枝旁边,用灵识再次查看周围的灵力波动。 绿色的灵力光丝仍旧存在,交织缠绕着被牵引汇聚到枯树枝当中。 符盈用灵力剥开最上方的树枝,露出被压在最底下的漆黑木匣。 卞修和烧树的动静太大,分散在其他地方找线索的人纷纷聚聚过来,看着符盈从一堆烧焦的树枝当中摸出来一个漆黑木匣。 “哦,所以真正吸收灵力的是这个东西?”卞修和松了一口气,他没把证物烧了就好,“玉兰树只是个伪装,自然抗不下火烧。但是这玩意儿可以吸收火焰术的灵力,所以完好无损。” 符盈嗯了一声,仔细打量着手中木匣。 这木匣长约三尺,其上绘有精密的防水防腐防烧的小型阵法纹样,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因为挨得太近,符盈哪怕不开灵识都能觉得自己的灵力在迅速流失,其他灵识较为敏感的人也有了相同的感觉。 卞修和嘶了一声:“难怪郑秋那几个人说自己灵力运转滞涩,天天挨着这个东西被抽灵力,不滞涩就怪了。” 木匣子上没有阻止人打开的阵法,连个锁也没有,看来是极为相信这个伪装不会被人发现。 鉴于在场几人当中卞修和的修为是最高的,由他负责打开木匣。 符盈本来还想打开之前在周围加上一层屏障,但她的灵力刚刚释放出来,就被木匣子吸收进去,只好无奈放弃。 卞修和深吸一口气把木匣放在地上,面色凝重。 其他人暗暗调动起灵力,准备见势不对拔腿就跑。 被委以重任的卞修和提着一口气,手指摸着木匣的细缝,暗数三声后猛地将匣子掀开,看也不看跳起来闷头就向后跑去。 他闪身躲到符盈的旁边,紧张地向那打开的木匣看去:“怎么样怎么样?” 符盈谨慎观察着,操控着灵识远远向内瞄了一眼。 她斟酌开口:“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灵力还是在被抽调,和打开之前一样。 “啊?” 卞修和直起腰,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在不算炎热的春日当中也出了一身汗。 他摸了一把脸,还在纠结着要不要现在就去看一看里面有什么,就见人美嘴甜的小师妹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衣袖,抬脚就向打开的木匣走去。 卞修和:“?” 小师妹胆子这么大? 他不甘示弱地也走了过去,特意快了一步抢先在符盈之前走到木匣旁边,瞪大眼睛看向木匣。 “咦?”他不自觉地发出一道疑问声响。 符盈没理会他那幼稚的好胜心,目光在木匣内落了一瞬。 里面只有一截普通的断剑。 符盈下意识回想起黎海来到问仙宗的原因……他是说自己的本命剑被斩断了吧。 所以……就是黎海被斩断的本命剑在吸收周围的灵力? “什么剑能吸收灵力啊?”显然卞修和也意识到这件事,他皱起眉头,“吸收灵力干什么,还能把断掉的部分再长出来?” “……” 他把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这不就是在说剑是有生命的吗? 正当此时周围一阵凉风刮过,激起卞修和身上一层鸡皮疙瘩。 符盈顶着被持续大量抽调灵力的情况蹲在木匣旁边,仔细端详着匣内的断剑。 第37章 按理来说,长剑断裂的缺口也应相对平整。 但是黎海这柄断剑的缺口,不仅不平整,反而是凹凸不平、有长有短的形状。 如果不是被融化一类的情况…… 符盈符盈轻轻抿唇,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味。 那就有点应了卞修和方才无心脱出的话语了。 这些有长有短的部分,就像是一点点生长出来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符盈几人凑得太近,让断剑在短时间内吸收了大量灵力。 在符盈的目光注视下,稍短一些的部分似乎隐约长长了一点。 第20章 第一卷 完 “应当不是什么魔族的邪…… “应当不是什么魔族的邪术。”符盈转头对严阵以待的卞修和说,“倒像是什么法器。” 卞修和愣了一下:“可自己修复的法器?” 原谅他孤陋寡闻,真没听说过什么可以自己吸收灵力、自己修复的法器。 而且,一个没什么钱财也没什么背景的散修从哪里搞来这种高品质的法器的?难不成他当年重伤就是因着这法器? 卞修和暗自猜测着,抬头就见符盈忽然伸手触摸了一下断裂的剑身。 卞修和:“!”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提着小师妹的衣领把她拽了过来,不赞同道:“太危险了。” 只是接触了一瞬,堪比释放火焰术的磅礴灵力便被抽调而出。 符盈被拽得向后踉跄两步,站稳后向身侧的卞修和小声道歉:“我错啦,我就是有点好奇……” 果然不是普通的灵石或矿石锻造而成。 卞修和生怕把她折腾受伤了,此时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这样贸然接触危险物品的后果。 符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嗯点头敷衍着他的话,心中在快速回忆着那种触感到底像什么。 入手冰冷却很光滑,还能自己吸收灵力生长…… 符盈的面色古怪一瞬。 骨头? 黎海拿骨头当本命剑? 嘶……那他玩得可真够野的。 符盈一面整理着衣领,一面又忍不住想他这是从哪里找到的可当做武器的骨头。 要去抽个时间见见黎海吗? 符盈这个念头刚刚冒起,她的灵盘就开始嗡嗡作响。 卞修和正念叨着,就见符盈掏出来灵盘摆弄了一会儿,抬头对他道:“今师兄说黎海不是魔族。” 男人愣了一下,随后了然点头:“果然。” 他们两个脸上都没显出惊讶的表情。早在看到能吸收灵力的断剑时,黎海身上的嫌疑就已经很少了。 现在的疑问只剩下为什么灵石会亮红光。 但这种事情留给他老爹那些长辈们操心算了,交给卞修和的搜查住所、找出可疑之处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准备带着人回事务堂。 回程的路上卞修和强行把能吸收灵力的木匣从小师妹手中拿走,大义凛然道:“小师妹修为尚浅,这种危险事情交给我便好。” 符盈伤好后,可吸收容纳的灵力就比曾经更加浩渺,只是走个路的功夫被抽走的灵力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但有人主动帮忙,符盈也乐得清闲。她的嘴角抿出一个清甜的笑容,声音轻快:“那就麻烦卞师兄啦。” 卞修和摸着脑袋乐呵呵笑了两声。 小师妹今年也就十七岁吧?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行事活泼大胆一些也无妨,这样也很讨人喜欢。 可恶,到底是谁骗他说掌门的小徒弟心思深沉准备篡了她大师兄位置的,那人眼睛是瞎了吗? - 黎海不是魔族,但他那柄断剑很有问题。 而且他将断剑藏在玉兰树当中,平日里也从未佩戴过断剑,证明他自己应当是清楚断剑的效果,却从未向外门执事报备说明过。 从结果上来看,被他藏起来的断剑悄无声息地抽走郑秋几人的灵力,影响到了他们的修炼,长此以往下去还有可能危及其他无辜之人。 身为断剑的主人,黎海最起码要担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具体怎么审判的符盈并不太清楚,自第一天去外门帮她大师兄找了一圈魔族找出来黎海后,其后几天符盈一直被晏回青押在云海峰维修云灵阵。 她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兴奋逐渐变得生无可恋。 虽然通过维修云灵阵能更加快速地锻炼她辨认阵法灵力节点的能力,但一连好几天都在进行相同的工作也是很无聊的啊。 符盈现在严重怀疑前些日子她小师叔说把云灵阵交给她,并不是什么信任度足够了,而是他想要给自己找个帮工,自己继续遛狗养鸟。 一连好几日,符盈的日常就是上课、吃饭、修炼、修阵法、睡觉。 这作息规律得让余渺直呼“你怎么提前步入养老生活了”。 所以系统提示的声音传入符盈耳中时,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有极高的声望。】 【任务详情:协助今如潮检查外门弟子(进度100%)】 符盈御风飞行的身形一顿,从大脑中翻出来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 她问道:“黎海的审判结果出来了?” 检查外门弟子只花了三天,但最后一个外门弟子也被检查完毕后进度只到了90%。 符盈猜测估计是黎海的事情还没完全处理清楚。 第38章 系统:【是的。】 它跃跃欲试地怂恿符盈:【这是宿主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宿主快看奖励是什么!】 符盈也很好奇这个系统能给她送出什么奖励,便抽出一缕意识按照系统的指引去查看。 【颤抖吧人类:龙傲天的威慑可是刻进敌人灵魂当中的!】 符盈:“什么东西?” 系统:【……】 系统可疑地沉默了,它飞速甩锅:【这些奖励的名字介绍都是自带的,和二号系统没关系!】 符盈哦了一声:“所以和一号系统有关系?和我小师叔有关系?” 没想到她小师叔的真实性格是这样的。 二号系统迅速转移话题:【宿主快看它的效果!】 符盈不太懂小师叔的审美,但她的接受能力极强,说不定这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潮流呢。 她点开道具效果。 【该道具使用后,使用者将对被使用者产生灵魂震颤,产生一定程度上的眩晕、恐惧、降智效果。】 符盈:“一定程度,到底是多少程度?” 系统言简意赅:【随机。】 行吧。 符盈随手把道具丢进系统空间中,自空中落地,敲开凌云殿的大门:“师父,我来给你送东西啦!” 苍喻一如既往地埋在一堆案宗当中,这次身边没有今如潮。 “从你小师叔那边拿的?” 苍喻从她带来的食盒当中熟练拿出一碟糕点,随手挑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地咬了一口:“这个好吃,叫什么?” 符盈托腮回忆着:“唔……好像叫‘巧克力’?” 晏回青别的不说,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捣鼓各种目前这个时代吃不到的东西打发时间。 而且他还只喜欢做,不喜欢吃,做出的东西就到处送人。 符盈作为经常去云海峰的人,偶尔会被他投喂一些没吃过的零食。 掌门瞥了几眼小徒弟,冷不丁道:“脸上长肉了。” 符盈:“啊?”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好像没什么变化:“很明显吗?” “不算明显,”苍喻捏了一把她柔软的脸颊肉,回忆着刚刚见到符盈时的样子,“长肉了挺好,之前太瘦了。” 刚来时可怜巴巴的,前两个月看谁都要悄无声息地浑身竖刺,能养得好就怪了。 符盈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向苍喻问道:“师父,前些日子那个外门弟子的事情怎么样了?他的那柄断剑是怎么回事?” “黎海要在封魔潭关三年。”苍喻方才刚把惩罚结果送出去,“至于那把剑,目前被封印了。” 封魔潭虽说叫封魔潭,但里面关的魔族并不多,反而是一些犯了错误的问仙宗弟子占大多数。 三年? 符盈对这个时间段有点敏感,毕竟剧情当中的龙傲天就是三年后来问仙宗拜师学艺的。 所以原剧情中,黎海刚从封魔潭中出来就给龙傲天当小弟了? 符盈胡乱猜测着,就听苍喻道:“你之前猜的没错,那柄断剑的材质确实是骨头。” “但不是一般的骨头,而是在灵脉之上浸润了数百年的灵骨,”苍喻说,“本质上已经进入灵石的范畴了。” 当世共有二十五条灵脉。 问仙宗便是在其中一条灵脉之上开宗立派的。 “至于为何当初灵石会测定他是魔族……” 苍喻手中脱出一道净尘术,随后挥手在符盈的面前展开一副舆图。 巨大的舆图完整地勾绘出大陆的形容,用黑色的墨迹密密麻麻标注出各种地名。 只是和凡间皇宫中密存的舆图不同,苍喻手中的这幅舆图更应当被称之为“修仙界舆图”,以各大仙门的势力范围为主要标注。 黑白墨迹中,一点红色标志极为显眼。 “据黎海所说,他的本命剑于一秘境中所得。而数年后他为寻秘宝再入秘境,却遭一魔族重伤,魔气入体,偶尔会溢出几分。” 苍喻面色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却未提及舆图,而是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前些天,我把公林静的记忆碎片拼合了。” “虽然大部分记忆都被损毁或隐匿了,但还是有一段记忆是清晰的,”她眸光微闪,缓缓道,“有一名魔将,曾经联系过他。” 符盈从她的话语中意识到什么,一眨不眨地看着苍喻。 “公林静清楚杀死你父母的凶手是谁,那么和他联系的这个魔将有很大可能参与了这件事。” 殿外,澄净天空不知何时被翻涌着的阴云笼罩,雾气腾腾滚动,浮云翳日,天空陡然暗了下去。 符盈不知何时收起了脸上清浅的笑容,她的目光冷淡地落在那巨大的舆图之上。 “秘境中的魔族、与公林静联系的魔将,以及疑似杀死你父母的凶手——” 素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舆图之上猩红标志。 浮云卷霭,轰雷贯耳。 符盈却只听她道: “在邬灵镇。” 第21章 邬灵 偷骨贼 清晨白雾缭绕,邬水穿镇而过,粉墙黛瓦的屋舍俨然如一条长蛇,依山而筑。 仙客居的小二手脚麻利地清扫客栈前院,时不时应上几句街坊邻居的闲聊。 “你们掌柜的最近生意不错啊,”隔壁酒楼的杂役拿着一把瓜子蹲在门边,边嗑边唠,“昨日来了几位贵客?光我撞见的就有十二三位了吧?” 第39章 镇上的流浪汉从他手里抢过来一把瓜子,也跟着嘿了一声:“可不是嘛!这仙客居可是咱们这镇上生意最红火的客栈!” “诶呦,这生意也就红火两个月!”店小二受不了他们在这边吹捧,摆摆手笑道,“也就是那清虚秘境开启的前后一段日子人多些,其他时候哪有几个人啊!” 你们生意红火的两个月,挣的钱可是够吃一年的。 其他几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道。那些仙师们出手阔绰,指缝里漏出的的丁点灵石,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泼天的富贵。 他们面上笑嘻嘻地和仙客居的店小二侃大山,想着从他嘴中问出点有用的情报。这嘴刚刚张开,那店小二眼尖,远远瞥见三道缓缓走来的身影,瞧着皆是眉骨秀气,不似凡人的样貌,心中一个激灵:有客上门了! 他登时撇开另几人的调侃,脸上带着热情笑容迎了上去:“几位仙师打尖还是住店?” 其中一位仙子似是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旁边月白长衣的仙子,发鬓间带起铃铛脆响:“云真仙尊说要在镇上住吗?” 那位月白长衣的仙子轻轻点头:“小师叔说让我们先在镇上挑个客栈住一天,他明日到了再领我们去古灵派拜访。” 店小二听得暗暗心惊:这古灵派可是庇护他们邬灵镇的仙门,也是如今那四大仙门之一。别说凡人难以进入了,就连那得道的仙师们也不见得随便就能去拜访。 他观这三位仙师的年纪都不太大,还以为是来那刚刚入道的初学者们,没想到他们出口便提到了要去拜访古灵派。 看这周身清逸脱俗的气质,难道是哪个大仙门里的弟子?亦或是某些大能的子女?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店小二只是笑得更加恭敬谄媚:“几位仙师,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们这仙客居住一晚。” 他努力推销客栈:“可不是我虚夸,这邬灵镇的客栈数十家,但接待仙师们最多、赞美最高的就是我们仙客居!” “你们有什么优势?” 店小二循声看去,见跟在两位仙子身后的玄色劲装少年抬眼轻瞥他,声音冷淡。 店小二被他这一眼看得下意识挺直腰板,浑身打了个激灵才道:“我们这仙客居,可是离灵脉最近的客栈!” 那三位年纪尚轻的仙师对视一眼,最先出声的仙子脸上带起一抹笑,她脆声道:“好,那就住你们这吧。” 店小二喜形于色,麻利地让人给他们登记房间:“好嘞!” - 那店小二倒是也没吹牛,这仙客居的布置着实精妙舒适,而且确实是偏着修仙者的习惯喜好来装潢的,行走在草木葱郁的庭院中时,隐隐有神清气爽的效果。 到了房间,符盈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在房间内检查了片刻没有异常后,便坐在桌边沏茶,等着另外两人来找她。 袅袅水汽升起时,余渺和林知敲开门走了进来。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邬灵镇,”余渺有些唏嘘,“早就听我阿爹说过这凡间的仙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符盈小时候曾随着爹娘来邬灵镇游玩过几日,但那时年岁太小,如今回忆起来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片段,没什么具体的记忆。如今所了解的也只是一些修仙界人尽皆知的常识。 比如说邬灵镇位处南境平水州,曾经是出了名的蚊虫成群、瘴气猖獗的蛮荒之地,朝廷流放罪臣都要往这边送。 但不知从何时起,一条灵脉流动到这平水州,引得不少无师无门的散修竞相来此居住修炼,久而久之竟将这蛮荒之地改造得足以居住普通凡人。 而这邬灵镇的出名一方面是因着它距离灵脉最近,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的方面——在九百多年前,有一位大乘期大能,在这里坐地飞升了。 就像凡间科举时考生们愿意去住状元们住过的客栈,换到修仙界来也是一样的,大家都乐意来有大能飞升成仙的地方修炼。 更何况这位大能飞升成仙时引起天地共鸣,在邬灵镇周边山林洞穴形成了数百处灵力富集点,人工造出来多处小秘境,有机缘的人进秘境可以获得天地珍宝。 这一系列因素直接将邬灵镇捧上了“凡间仙境”的位置。 林知开口说道:“这仙客居的修仙者们,修为应该也是在金丹期上下。” “这个时候来邬灵镇,应当也是为着下月十五开启的清虚秘境,”符盈垂眸看着水色淡绿的茶叶,轻声道,“这其中应当有不少问仙宗的师兄师姐们。” 在几日前,苍喻根据一系列线索,知道了有一个疑似魔将的魔族长居在邬灵镇,准备去闯清虚秘境,且已经做好了秘境一开启便可进入的准备。 和别的秘境不同,清虚秘境据传是飞升大能专门为后辈们留下的试炼秘境,虽然里面奇珍异宝无数,但每年只在他飞升那日——即四月十五开启,十五日后自动关闭,且只能让元婴期以下的修仙者进入。 与公林静联系的那魔族多次强调了前往清虚秘境夺得宝物的重要性,虽然不知道那宝物是什么,但苍喻必须做好不让那魔族得偿所愿的准备。 元婴期以上的修仙者是第一层准备,他们负责在秘境开始前或秘境关闭后抓捕魔族。 同时苍喻也挑了不少元婴期以下实力强大的小辈们,算是第二层准备,倘若让那魔族进入了秘境,就由他们负责阻止魔族获得宝物。 第40章 在符盈之前,已经有不少问仙宗弟子们接到任务,从各地纷纷赶来了。 她瞥了一眼脑海中在踏进邬灵镇时刷新出来的任务: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任务详情:抓捕目标魔族(进度10%)】 接到任务时是1%,等到符盈踏进邬灵镇时便跳到了10%。 “听掌门的意思,魔族应当在邬灵镇居住很长一段时间,”余渺道,“我们要不要先去周围打探打探情报?” 她想得非常充分:“你们想啊,他既然想要去清虚秘境夺得宝物,那只需在秘境快开启的时候来邬灵镇便好,根本不需要在邬灵镇蛰伏很长时间。只有这里有他需要的其他东西,才会让他放弃安全性一直居住在这里。” “那么我们只需要去探查这邬灵镇上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有什么奇怪的人就好啦!” 林知语气凉凉道:“我看你真把掌门的嘱托忘了个干净。” 他们三人连筑基期都没过,算是问仙宗派到邬灵镇上最弱的三个人。要不是他们日日去凌云殿求掌门,苍喻根本没打算让他们也来淌这趟浑水。 即便让他们来了,走之前苍喻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老老实实听从师兄师姐的安排,能不打架就不打架,能摸鱼划水就摸鱼划水,在这边当个吉祥物就好。 这次轮到符盈看他:“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去调查吗?” 她的目光真诚,语气诚恳:“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我和小鱼两个人去也行。” 林知:“……” 他当初既然愿意跟着余渺和符盈去求掌门,自然不会是什么愿意老实跟在前辈身后当吉祥物的人。 白衣少年若无其事地撇开眼睛:“走。” 三个人行动力极强,商量好事情后站起身就往下走。 符盈的房间位于二层,走出客栈需要路过前堂。 她缀在后面在和余渺聊天,一脚刚刚踏进前堂的门槛就觉气氛不对。 “许兄来邬灵镇应有一段时日了吧?” 身披深蓝色长袍的男人意味不明地问向坐在窗边的人,声音在幽静前堂中突兀响起。 “是又如何呢?”窗边那人姿态懒散,不甚在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单凭这个就能定我的罪?” 定罪? 符盈的脚步微顿,轻轻扯了一下正要走进去的余渺。 余渺先是看了她一眼,又了然地回头,也伸手拽了一把走在最前的林知。 三个人守在门边,悄悄竖起耳朵听八卦。 “呵。”最先发难深蓝衣袍的男人冷笑一声,“你不仅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你还精通傀儡术!” 他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人,故意问道:“李兄,你说这傀儡师的傀儡,是用何物制作的啊?” “制作傀儡的材料多如牛毛,哪怕是普通的树枝和布料,都可以被制作成傀儡。”李兄慢吞吞地回答,十分给面子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想傀儡品质高,最好是挑些富有灵力的材料制作。” 深蓝衣袍的男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么说来,长期被灵力浸润的人骨,应当也是制作傀儡的上乘材料。” 黎海那柄断剑的材料? 符盈认真听着前堂几人的对话。 “许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从你那宝贝傀儡被人损坏后,你便一直在寻找修复傀儡的材料吧?”深蓝衣袍男人看向许兄,“这邬灵镇可是好地方啊。死人葬于此地,皮肉消亡、白骨永存,在灵脉的滋养下可不就是那上乘的灵骨吗?” “而且!”他语速飞快,步步紧逼根本不给那人留时间反驳,“你当真觉得自己行无纰漏?” “周家夫人说了,她多次见到你半夜在后山徘徊,凡是你数次停留的坟墓里面的骨头都失窃了!你还说自己没有没有嫌疑?!” 符盈三人还没来得及从“刨祖坟挖灵骨做傀儡”这件事中回过神来,就见深蓝衣袍的男人脸上发狠,挥手叫道:“许元念就是那可恶的偷骨贼,众道友快随我一起将他捉回古灵派审问!” 数十种术法符箓一并飞出,炸起一片五颜六色的灵力,中间夹杂着愤怒的咒骂声。 蹲在门边悄悄看戏的三个人目瞪口呆看着飞速变化的局势。 余渺:“呃……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现在出门?” 怎么又碰到打架了! 第22章 调查 失算了,又被这狐狸精摆了一道…… 前堂局势飞速变化, 早在那深蓝衣袍的男人气势汹汹带人进来时,有眼力劲儿的散修们就都悄悄溜出去了。 此时整个客栈前堂一个无关人员也没有,这几个人出手都没什么顾忌。 最先甩出去的拘灵术迅如闪电飞向窗边男子, 眼见就要击中他时,那人身形未动, 一只通体漆黑的傀儡却凭空出现,抬手硬生生接下术法, 捏散其中的灵力。 他的动作未停, 凭着自己深棕色的木头胳膊又截住甩过来的其他术法, 灵力炸在他的身上,却只留下浅浅几道痕迹。 领头男人眼中狠意一闪而过。他抽棍近身上前, 日光下金色长棍上银色纹路流光溢彩, 他的飘逸长袖坠落时, 长棍也狠狠抽在傀儡胸前。 这一击带起凌冽气流, 呼啸落下时发出巨大声响,砰地一声直接将那傀儡抽飞出去, 砸在墙壁上撞出一个裂纹大坑, 险些将他砸穿出去。 第41章 他的灵力掀起汹涌气流, 周围桌椅掀飞散架, 满屋茶碗花瓶皆被震碎,噼里啪啦响了一片。 被他唤作“李兄”的朋友趁势发难。他单手结印,足有一人高的狼头虎身灵兽咆哮一声冲出束缚,气势磅礴地狠狠扑向毫无防备的许元念。 两人距离不远, 只需一瞬灵兽的利爪便能扇到他的身上,却只听一道嘶哑的乌鸦叫声响起,那灵兽在半空被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臂拎着后颈肉提起,徒劳地挣扎在半空。 “吼——” 灵兽在半空当中剧烈挣扎, 庞大的身形与那截细瘦又血肉模糊的手臂形成鲜明对比,几乎让人产生下一瞬便直接被折断的错觉。 在灵兽的怒吼声中,许元念置若罔闻一般撩着长袖斟了两杯酒,一杯仰头一口喝掉,另一杯被他遥遥举向脸色铁青的魏新。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长脑子?”他偏头笑了一声,毫不理会脸色更加难看的魏新,轻飘飘道:“刨人祖坟可是要折寿的,我才不干这种有损寿命的事。” 两人气氛剑拔弩张,眼见随时都要再打起来,被拎着脖子吊在半空的灵兽挣扎间撞飞倒塌的桌子,直直飞向门边。 林知蹲在最前面,他抬手、挥拳、劈落桌子行云流水般完成,将要散架的桌子又被劈了第二次彻底报废,碎成木块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的巨响引得前堂所有人循声看来。 看起来性格最糟糕的魏新狠狠皱眉:“哪儿来的小孩?这么没眼力劲儿。” 没眼力劲儿的小孩林知:“……” 符盈在他身后站起,拽着林知后退一步,比了一个请的动作:“不用搭理我们,两位前辈继续。” 魏新冷冷哼了一声,懒得和他们计较,转头语气邦邦硬地对着许元念道:“那你怎么解释被你关注的坟墓最后都被偷了尸骨?” “这个啊……” 男人遗憾收回遥遥举向他的酒杯,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轻轻一眨,声音懒洋洋的:“我凭什么要向你解释呢?” “或者说,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向你解释呢?” “你!”魏新勃然大怒,怒道,“许元念,你别给脸不要脸!” 许元念显然非常了解魏新的性格,三言两语就挑起了他的怒火。 魏新怒火中烧地拎起鎏虹棍,正要接着和许元念打下去时,就见那人随手一挥收起单臂傀儡,轻抚散乱长袖颔首道:“走吧。” “?”他的话实在突兀,魏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一腔怒火硬生生卡在胸腔,“走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那男狐狸精用“蠢货”的眼神瞥他一眼:“不是你说的么,去古灵派。” 你要去古灵派,怎么一开始不说! 魏新被他气得心梗。 许元念微微笑着,慢悠悠道:“我倒也真的想看看,是哪位道友干出了刨人祖坟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打完架的修仙者们收武器的收武器,封灵兽的封灵兽,正要走出客栈大门,被从柜台下面钻出来的店小二颤颤巍巍叫住:“劳烦各位仙师留步。” 许元念回身看他,声音温和:“何事?” 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擦了擦额头虚汗,顶着好几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小声说:“掌柜的说,砸坏东西要赔偿的。” 许元念:“是应该如此呢。” 他点点头,后退一步让出皱眉盯着他动作的魏新:“记在他的账上吧。” 措不及防一笔债务从天而降的魏新:“?” 他不可置信道:“凭什么记在我的账上,你难道就没打架吗?” “我毁坏前堂了吗?”许元念反问,“墙上的坑也是你们砸了我的傀儡才撞出来的。” “我还没找你要修傀儡的钱呢。” 魏新:“……” 草,失算了,又被这狐狸精摆了一道。 - 余渺看着他们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进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开,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棍修、傀修、御兽师,我还是第一次见。” 不愧是修仙者扎堆的人间仙境邬灵镇,客栈中随随便便就能见到这么多实力强大的修仙者。 那魏前辈使出的棍法看似简单,但每一招都直冲敌人弱点进攻。他落到傀儡胸口上的一棍更是气势如虹,灵力冲撞过来时还是符盈拉了她一把才没让她直接摔在地上。 至于那许前辈更是神秘莫测了!不说那只凭一只傀儡手臂就能控制住高阶灵兽,他最开始被抽飞出去的傀儡竟然能抗下那么多术法符箓! 符盈跟着她点点头,转头就去和愁眉苦脸的店小二打探消息。 “那几位前辈未免有些太急躁了,打架竟然没去个空旷地带,”她先暗戳戳骂了一顿罪魁祸首,“仙客居着实有点倒霉。” “可不是吗!”店小二苦着一张脸清点损坏物品,“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好让我们把那些名贵花瓶都收起来啊!” 余渺听出不对了:“呃……但是他们在店中打架本就是不对吧。” 店小二嗐了一声,竟显得格外豁达:“这邬灵镇打架多常见啊!哪个酒楼客栈不提前在自己店中布置些加固屋舍的仙家符箓。” 第42章 余渺听着他的话,开始反思自己在问仙宗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怎么听着一个客栈店小二都比她适应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行为呢? 到底谁是仙人谁是凡人? 为了打听情报,三人还亲自动手帮店小二清理前堂,把他感动得连连说要知会掌柜给他们打折,也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所以说,前段日子里邬灵镇出了一个偷骨贼,把镇中百姓的祖坟都刨了,还把里面埋着的骨头也偷走了?” 余渺坐在收拾干净的桌前,匪夷所思道:“不是,这也太缺德了吧?干这种事不怕遭雷劈吗?” 符盈低头喝粥,反而是林知接了她的话:“只要利益高过代价,就有人敢做。” 君不见当年魔族势力那么猖狂,打着的口号就是“修魔入道,代价他偿”,只要没痛在己身,他人的命运与我何干呢? 另外两人纷纷点头认同他的观点。 “偷骨贼太过惊世骇俗,在镇中闹得沸沸扬扬,”符盈分析道,“古灵派作为邬灵镇的直属仙门,应当对此进行过调查。” “不过按照现状来看,应当没什么结果。” 她倚靠在椅背上,视线偏转,落在墙壁上的大坑:“既然都肯让散修们帮忙调查,那便是说依靠古灵派自己找不出凶手——可古灵派好歹也是仙门大宗,普通的窃贼会令他们如此摸不着头脑吗?” 林知看着她,淡声发问:“你怀疑凶手和魔族有关?” “我确实怀疑,”符盈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下一刻却道,“当然,具体怀疑到什么程度还需有更详细的情报才能确认。” 余渺放下筷子,左右看看两人:“所以等明日云真仙尊来了带我们去古灵派拜访,那时再去询问具体情报?” 反正他们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探查魔族踪迹,若那偷骨贼果真是魔族,还能顺道一并帮古灵派解决心头大患! “只是坐在这里想也想不出来什么结果,”余渺非常乐观地收拾东西站起身,积极道,“总之闲来无事,在云真仙尊到来前我们先去调查一番!” 邬灵镇北面是山,小半个城镇都处在山脚地势平缓之处,有溪流自高山流下,被邬灵镇的百姓冠以邬水之名,自北向南穿镇而过,最终汇于浮玉谷,成为古灵派的浮玉水潭。 以邬水二分,邬灵镇实际分为东镇与西镇,东镇多为城镇普通百姓,西镇则大部分是散修。 余渺去往东镇调查,符盈负责西镇,林知作为身强力壮的体修被派去爬山找被挖走尸骨的坟墓。 符盈本来还没想好到底是她还是林知去调查坟墓,但余渺看了看两个人的长相,毅然决然把林知推走了。 “让他去打听情报,都能把人家小孩吓哭。”她痛心疾首道,“上次我们就是这样被从别人家中轰出来的!” 符盈:“……好,我知道了。” 第23章 起卦 你想算什么? 不得不说的是, 符盈确实长了一张颇受长辈们喜欢的脸。 邬灵镇虽说“民风淳朴”,但白日里只要不主动惹事也就不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毕竟古灵派还在附近守着呢,谁敢公然挑衅四大仙门的威信? 符盈笑得又乖又甜逛完了半个镇子, 才大致弄清楚之前在仙客居打架的两伙人的身份。 那位魏前辈全名魏新,和许前辈一样, 两人都是元婴后期的修士,据说最近在冲击元婴大圆满, 在邬灵镇众多能人异士当中也算是拔尖的那一批人。 前者是尚东国当今陛下的亲叔叔, 生于皇室却对仙门术法感兴趣, 偏偏修仙的天赋着实不错,十六岁后就随着师父脱离皇室成为散修。 后者是个修炼傀儡术的狐妖, 年龄不详, 据说是某个大妖的子嗣, 这些年来一直在江湖游荡, 直到前两年才来到了邬灵镇。 符盈听着,忽然想起来净心馆温执事也是狐妖, 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温执事长得很好看, 但她的五官柔美温婉, 许前辈却是一副风流俊美的样貌。 她尝试着将两人的样貌在自己心中叠加在一起, 仔细估量了片刻。 不知为何,这样风格迥异的两人还真让她看出一点熟悉的共同性。 她想着等到了古灵派蹭上他们的云灵阵,就去问问温执事认不认识许元念,嘴上却继续天真发问:“那他们是有什么过节吗?我方才从仙客居出来, 正好撞见魏前辈带人拦截许前辈,瞧着气势汹汹的样子。” 符盈的问话对象是个坐在门口槐树下懒洋洋晒暖的老婆婆,她远远瞧着有个和她差不大的姑娘从门口跑了出去,才装作初来乍到的散修来打探消息。 “哦, 那你可要躲远点了。”老婆婆见她那副乖巧模样就想起自己的孙女,不自觉就放柔了几分语气,“这两人都是打架很凶的类型,别把你伤着了。” 符盈点点头,乖乖道:“我会躲远点的。” 她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凑热闹也得先有那个能力去凑,要么就是去送死。 老婆婆满意了,接着回答她的问题:“在某一年的清虚秘境中,许元念杀了魏新的朋友。” 第43章 哦,难怪魏新和许元念打起来时那么不留手。 “我听魏前辈说,许前辈是个傀儡师,恰好在找修复傀儡的材料,”她忧心忡忡地问,“许前辈该不会和偷骨贼有关系吧?” “你知道的还挺多。” 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悠悠瞥了她一眼,符盈装作什么也没听懂:“我好奇呀!” 这真不算假话。 老婆婆低头继续给孙女做平安符,淡淡道:“许元念最惜命了。” 所以说他必然不会做任何折损寿命的事。 符盈奇异地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 不过还是有些奇怪。 所谓修仙者无不是在逆天而行——按照自然规律,人族永远是人,妖族永远是妖,魔族也永远是魔。可修仙却是在明知己身命运下的与自然天道抗衡,与天争、与地斗,最终摆脱肉体凡胎的限制,以“道”成仙。 某种程度上来说,所有能够修仙问道的人骨子里就是叛逆的,真正胆小、顾忌生死的人不会取得什么成就。 那么像许元念这样元婴大圆满的道士,又是为何那般怕死呢? 符盈轻轻咀嚼着银发老人塞进她手里的绿豆糕,低垂的睫毛掩住眸中的深思。 有些话可以问,但有些话以她的身份不能问。 她看了一眼天色。他们是清早来到邬灵镇的,看完热闹出来时是晌午,现在一个下午过去,太阳也渐渐落山了。 她站起身礼貌与老婆婆告别,转身那刻又被叫住:“你是住在仙客居?” 昏黄日光透过枝桠在地上落下斑驳的阴影,银发老人窝在躺椅当中,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眸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她说:“小姑娘,邬灵镇是个练级的好地方,却不太适合长久居住。” “尤其是像你这样有野心的人。” “前辈,我没什么野心。”符盈的余光轻轻扫过老人空荡荡的裤腿,再抬眼时目光交汇。她礼貌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努力活得更自由一些。” 没有魔族觊觎、没有旁人命令、也没有什么注定成为垫脚石的“剧情”。 只是作为“符盈”活着而已。 银发老人将平安符的最后一个扣系好。自符盈踏进槐树阴影时,在符盈身侧剧烈跳动的灵力停滞下来,粘稠得令人呼吸微窒。 她看着面前少女的年轻脸庞,似是在那双沉静浅色眼眸中窥见一些故人的影子。 那样热烈、那样真诚、又那样自由如天空的鹰。 长久的沉默凝滞在槐树下,日光寸寸退却,漆黑的夜幕慢慢降临。 少女清脆的呼唤声远远响起,带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像是骤然回神一样,老人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挥手驱散了灵力。 “低头久了,偶尔也要记着抬头看看天上。” 她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声:“天空广阔着呢。” 符盈认认真真地对她道谢:“多谢前辈指点,我会记住的。” 月色初上,街边屋舍烛火摇晃,房檐下挂起昏黄的灯笼。 一粉裙少女蹦蹦跳跳地从朋友家中回来,与一名月白长衫的同龄人擦肩而过。 她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想着估计是从外边来的修士吧,不太在意地甩甩头跑到银发老人身前。 她抱着祖母的胳膊撒娇:“祖母,我什么时候可以和茵茵一起出去玩呀?” 老人将平安符系在孙女的身上,慈祥地笑了笑:“过一段时间吧。” 她抬头去看高悬于空的一轮弯月,轻声安抚少女:“再过一段时间……” - 黛青色的屋檐下“仙客居”的牌子随风摇晃,墨色的潇洒字迹在灯光下隐约可见。 符盈在门前驻足,仰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后,才若无其事一样提裙跨过门槛。 仙客居的杂役们手脚利索又经验丰富,上午刚刚被砸的前堂只是经过一个下午,便重新装饰得整洁精致,香炉中氤氲起清淡的檀香。 余渺和林知早就在房间中等着她了,符盈拎着三人份的食盒上了楼梯走进门,面不改色接受了余渺感动流泪的道谢。 “哇——盈盈你终于来了!”她帮符盈从食盒中拿出饭菜,随手把桌子上的一把铜钱扫在一边,“我刚刚差点就要去找你了!” 自从上次被公林静特意拖延导致没能及时发觉符盈的异常,余渺对符盈长时间没有消息就有了心理阴影,恨不得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问一句她那边情况好不好,生怕符盈又被人坑害。 符盈向她道了歉,正要坐下时目光随意瞥了一眼桌子,在那三枚铜钱上停了一瞬:“你起卦了?” “随便算着玩而已,”余渺在忙着吃饭,抽空回答她,“我们俩在相互给对方卜卦,算对方到底打听出来什么情报。” ……看来是真的很无聊了。 修仙的人大部分都会一点卜卦,只是准确度高不高的问题。 符盈于卜卦方面没什么天分,反倒是余渺作为一个乐修,为了提高自身能力还辅修了卜卦,算是半个卜修。 余渺快速扒拉了两口饭菜填了填空荡荡的肚子,看着等在旁边的符盈忽然灵机一动:“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我最近算卦还挺准的。” 第44章 卜修算卦准不准还分时间吗? 符盈默默想道。但看余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拒绝,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受制于场地和工具限制,余渺只能用三枚铜钱起金钱卦。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 “三”在卜卦中是一个极为特别的数字。一枚铜钱分阴阳,两枚铜钱可生四象,三枚铜钱才会有变卦。 给符盈起卦就不是之前的玩闹性质了。 余渺先去净手,回来后收敛了脸上散漫笑容,问她:“你想算什么?” 符盈低头去看桌上的三枚铜钱,沉吟片刻后回答她:“就算我这次来邬灵镇能否找到杀死我爹娘的凶手吧。” 她倒是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问仙宗倾尽全力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找出凶手,在她的设想中,来这一趟她能找到些线索就不算无功而返。 三枚铜币置于竹筒,摇晃间发出清脆的磕碰撞击声响。 林知站在两人的旁边,看着余渺神情严肃地晃动竹筒,灵力自她的手中散出。 三枚铜钱掷出六次,自下而上依次记录。 第一掷为三个阳爻,为老阳,记作阴爻;第二掷为一阳二阴,为少阴,记作阴爻…… 符盈低头去看卦象:“初六、六二、九三、□□、六五、上六。” 在场三个人同时怔住。 余渺手中竹筒啪地一声坠落,她喃喃着:“上卦为坤为地,下卦为艮为山……” “第十五卦:谦卦。”林知的声音沉沉落下,“亨。君子有终。2” 余渺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符盈:“我去!我算了这么多年卦从未没算出过这个!” 谦卦,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六爻皆吉的卦。 第24章 古灵 肤浅之徒 明明提出问题的人是符盈, 但余渺表现得比她还激动。 符盈惊诧过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弯了弯眼睛对她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啦!” 她挺希望余渺这次的卜卦是正确的。 忙了一下午的三个人继续吃饭,期间相互交换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我去找了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余渺脸上显出几分唏嘘, “说起来这人才应该遭雷劈。” “这人是镇上的屠户,因为一些事情和邻居发生了口角, 些许的怨怼最后成为怨恨。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种邪术,上面说把对方死去的至亲血脉的尸骨挖出来, 再略施小术, 就能让那人断子绝孙。” 她眼神犀利, 飞快地赶在林知前将最后一块肉夹了过来,美滋滋地塞进嘴中, 含糊道:“但他不知道邻居早就对他有所防备, 在发觉他大半夜的扛着榔头出门后就一路跟了出去, 正好撞见了他刨自己亲爹坟墓的动作。” 林知冷冷地盯着她的筷子, 在余渺伸手的那一刻同时起筷夹走乳糕,在她怒目而视看过来的视线中若无其事道:“然后。” 余渺恶狠狠地磨牙, 冷哼一声:“然后怒斥屠户竟然挖别人祖坟, 问他把棺材弄哪里了。那屠夫就辩驳说自己根本没动棺材, 他挖开时坟墓里面就是空的。” 担心饭不够吃, 符盈特意买了三人份的饭菜,但是这两人莫名其妙就开始争抢。 只有别人碗里的吃的才是最好吃的是吧。 符盈有点困惑地瞅了一眼桌子另一边基本没动的饭菜,趁着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默默吃饭。 “吵着吵着屠夫热血上头,就说说不定你们坏事做尽, 你爹娘的坟都是空的呢!”余渺惨败在体修之下,她恨恨喝粥,顺便补充了最后一句话,“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发现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被刨了坟墓、偷了尸骨。” “我去看了被挖的坟墓,”林知接口道,“从痕迹上来看时间有早有后,并非短时间而成。” “所以魏前辈才怀疑在邬灵镇长期居住过的许前辈。”符盈轻轻擦拭手指和唇角,说,“不过许前辈的嫌疑不是很大。” 许元念知名度挺高的,他的行为作风怎样随便就能打听出来。那句“极为惜命”的评价应当是真的。 见两人面露茫然,符盈也就顺便和他们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这边打听到的消息。 “感觉这些修为高的前辈都有些怪癖。”余渺这样吐槽道,“比如说我师父明明眼睛没有问题,偏偏要用轻纱蒙眼,只用灵识辨人;还有二长老已经达到归圣中期了,却最不喜在外人面前施展术法,常以普通老人的形象示人。” 符盈也顺着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 那这么说的话,她小师叔讨厌处理宗门事务的情感似乎也有点超乎常人的严重。 这样想着,她有心想要询问一下小师叔明日什么时候到,拿出灵盘后才想起如今她没在问仙宗,不在云灵阵的笼罩范围,联系不到小师叔,只好遗憾叹气。 剩下的事情就算不上非常重要了,只是一些有关邬灵镇势头比较强盛的家族的消息。 比如说邬灵镇之所以叫“邬灵镇”,是因为世代盘踞于此的世家贵族姓“邬”,如今邬灵镇的实权就掌握在邬家家主邬客玉手中。 再比如邬灵镇其他的大家族大部分都是从外县迁过来的,典型代表是吴家和丁家,并且这两家有世仇,彼此很不对付。 第45章 听到这里时符盈就大概猜到了古灵派支持的应当是邬家。 修仙界有令,修仙得道之人不得随意插手凡间事务。 不过规定归规定,又不是所有修仙者的爹娘都同样是修仙者。甚至说在修仙界,出身凡间的人才是占最大部分的群体。 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也只有有七情六欲、三魂七魄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修仙者不许插手凡间的事务,但不可能要求一个孩子对自己的爹娘也冷漠旁观。 所以只要做的不过分,大部分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邬家在古灵派中究竟有多少血脉,估计连邬家自己都不知道。 符盈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在脑中将邬灵镇的各种情报整理出一张巨大的网,听见沉寂许久的系统“叮”了一声。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任务详情:抓捕目标魔族(进度20%)】 她有点倦怠地打了个哈欠,问道:“邬灵镇的世家大族们也和魔族有关系?” 难怪古灵派这么多年也没觉察到邬灵镇还蛰伏着一只魔族。 也有可能是古灵派也有魔族的内应。 这个想法符盈在脑中转了一圈,转瞬又被抛了出去。 她师父吃了公林静的亏,此后行事应当会考虑到这种情况,让小师叔去古灵派接洽的人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人。 帮古灵派抓内应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她也没那个能力去做,交给他们这些有能力的人去苦恼就好了。 反正她小师叔说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呢,符盈一向只做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这段时间深受晏回青影响、早就悄悄学会了他浑水摸鱼大法的符盈心安理得地闭眼睡觉。 问仙宗中,挑灯处理宗门事务的苍喻打了个喷嚏,纳闷地揉着鼻子惆怅叹气:不知道小徒弟什么时候能主动来帮我分担工作。 - 次日清晨,符盈三人正在仙客居的前堂中吃饭,听见店小二在门口热情招呼:“这位仙师,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一道格外熟悉的懒散声音说:“我找人。” 符盈耳朵一动,叼着馅饼抬头看向门口。 一身鸦青色暗纹劲装的男人抬脚迈过门槛,窄袖贴身的服装显出宽肩窄腰的身材,漆黑眼眸望过来时像是一只懒洋洋蛰伏的狼。 符盈咬下馅饼,腮帮子鼓动慢慢咀嚼着。 反倒是余渺慌乱咽下口中食物,站起来有些拘谨地和晏回青打招呼:“云真仙尊。” 林知紧随其后。 晏回青扫了一眼这两个人年轻人,认出来一个是符盈的朋友,之前在灵兽园时见过;另一个应是戒律阁执事张砚的徒弟,冷冰冰的样子跟他一模一样。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毫不见外地从旁边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偏头去问符盈:“昨天没惹事吧。” “?”符盈微微睁大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唔唔”两声以示无辜。 她怎么可能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就惹事? 小师叔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但晏回青已经深刻领会符盈这个剧情分量高的含义了,反正就是无论好坏事情都可能和她扯上关系。 符盈艰难咽下口中食物,问他:“小师叔也是刚到吗?” “先去和你邬灵镇的师兄师姐们见了一面,”男人看着他们三个人吃饭,随口道,“把任务分配下去了。” 问仙宗弟子的灵盘兼具定位的功能,晏回青也是根据灵盘的定位才找到了符盈三人的位置。 既然小师叔来了,符盈也就直接跟他说了自己昨日的情况,重点提及了偷骨贼和许元念的存在。 “邬灵镇最近最突出的异常情况应该就是这个了。”她分析道,“古灵派到现在也没抓到凶手。” “不是没抓到,是不想抓吧。”晏回青哼笑一声,一针见血说,“抓的代价太高,牵扯的事情太大,当然不愿意出人出力了。” 这也是符盈在心中暗自认为的,只是小师叔比她更直接地说出来了而已。而且她觉得小师叔好像在影射着什么,但是她没问,只是道:“会妨碍我们抓魔族吗?” 晏回青瞥她一眼:“没人敢在这方面推脱。” 他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忽地嗤了一声:“除非他们不想在修仙界混了。” 一个曾经出过魔君、如今四大仙门当中垫底的宗派,比谁都害怕再与魔族扯上关系。 否则别提衰不衰落的问题了,这个仙门直接被打散重组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晏回青耐心等他们三个人吃完早膳,才领着他们去了古灵派。 和问仙宗主要位于七座山峰上不同,古灵派所处之地是群峰之间的山谷,名曰浮玉谷。 符盈跟在小师叔后面,经过弟子通报后进入内门,抬眼看去时顿觉眼前一亮。 流经邬灵镇的邬水最终汇于此处谷地,哗哗的巨大瀑布下,是清澈剔透却好似见不到底的浮玉水潭,微风拂过时翻起阵阵涟漪,在日光折射下宛如流动的美玉。 有四座典雅的楼阁坐落于水潭四周,拱卫着最中央一座巨大的恢弘宫殿。那宫殿悬空浮于水潭之上,南境素雅精致的建筑风格在云层中恍若天宫般美轮美奂。 第46章 符盈踩着透明的阶梯走上宫殿,在心中数了九十九阶后,抬头看到了它的名字: 流云殿。 他们走进殿中时,似有一道颀长身影也在其中,声音透着隐隐的不耐:“你们这一个个的凡夫俗子懂什么爱情?” “没有身体怎么了,没有身体我就不能爱了吗?”他冷笑,“肤浅之徒。” 第25章 隐语 无聊了也可以 这是哪位痴情种? 符盈有些好奇地抬头望去。 那人似是察觉有人自门口进来, 偏头向后瞥了一眼,露出一双风流上挑的桃花眼。 哦,是许前辈啊。 符盈刚刚认出来他的身份, 就见许元念彻底转过身来,凝神观察了他们片刻, 轻轻扬眉:“云真仙尊?” 他们的到来似乎也直接打破了原本殿中古怪的气氛。坐在高位的古灵派大长老走过来,同样看向晏回青:“没想到是云真仙尊亲自过来, 实在是有失远迎。” 晏回青漫不经心道:“长老言重了。” 许元念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既然长老有客人要来, 那我便先离开了。” “至于傀儡——”他那张俊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上显出几分冰冷,“劝您还是放弃这个念头为好。” 大长老深深盯着他, 却也没有回答。 他任由许元念离开, 抬起手臂向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晏回青邀请道:“云真仙尊, 我们借一步说话。” 茶水腾起淡淡的清香, 窗外哗哗的流水声清澈悦耳。 晏回青轻抿茶水,客气了一句:“古灵派的晚山清露确实名不虚传。” 对面花白头发的长须老人笑了笑, 谦虚道:“云真仙尊喝得惯便好。” 他试探询问:“苍掌门在信中只道有重要事情需要联合古灵派处理, 不知具体是何事让云真仙尊亲自赶来?” 他委婉地表明了一番古灵派的立场:“问仙宗乃是我修仙界仙门之首, 苍掌门行事也最为光明磊落。若有需要我古灵派的地方, 请仙尊尽管提出,我们必定倾力而助。” 言下之意就是,你得先让我看看你们口中的事情,是不是有“正当根据”。 晏回青自然听出来他的真正意图, 却避开了他的试探,转而道:“不知古灵派掌门如今身体如何?” 在他的注视下,大长老的脸色措不及防下僵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几分警惕:“掌门身体康健, 前段日子还亲自指导徒孙的术法,风华不减当年。” 若真是风华不减当年,怎会让古灵派没落至如今这幅境遇呢? 晏回青没拆穿他的话,只是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淡淡说道:“劳烦长老将这封信交与宋掌门手中,再替云真捎一句话。” 他透过窗户,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和那只狐妖说话的符盈,轻声道:“闭目塞听,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 在小师叔和别人应酬的时候,符盈看见走出殿门的许元念,试探地和他打招呼:“许前辈,又见面了。” 许元念记忆力很好,符盈三人刚刚走进来时便认出了他们。 他停住脚步。 “你们是问仙宗的弟子?”他勾起唇意味不明道,“难怪昨日胆子那么大。” 这种类似的评价符盈已经第二次听到了。 她看向旁边的余渺:“问仙宗的弟子们胆子都很大、也很能惹事吗?” 符盈前十七年一直跟在她爹娘身边,住的最多的地方是深山老林,见的最多的是各种妖兽。除了她爹娘的朋友外,还真没见到过什么仙门弟子。 余渺客观道:“我感觉不是。” 师兄师姐们性格都挺好的呀,怎么可能是那种出去惹祸的人? 许元念笑眯眯道:“若是连你也觉得你的师兄师姐们太能折腾了,那估计到时候修仙界早就不存在了吧。” 符盈三人:“……” 符盈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会,她觉得修仙界大部分年轻人应该都挺闲不下来的,都是比较闹腾的性格。 只不过可能是问仙宗弟子自行下山历练的条件太过于苛刻,但凡在外游荡的问仙宗弟子都是修为比较高的那一类人,这类人折腾起来自然很容易就会把事情闹大。 所以才会给别人留下这种不靠谱的印象。 她放弃辩驳了,直接换了个话头:“许前辈怎会在这里?” 经过观察,符盈觉得这位许前辈对于小辈的态度应该不错,就算不是有问必答也会给他们透露一些消息。 果然,许元念悠悠笑了一声,盯着她道:“你们为何在这里,我便为何在这里。” 符盈是和她小师叔一起来古灵派的,但她的目的和晏回青不是完全相同。 就像晏回青只在与古灵派掌事长老交谈,而符盈却在这里和许元念旁敲侧击试图打探情报一样。 她是为了调查偷骨贼,进而确认那人是否魔族才来的。 听他之前隐约带着不耐烦的话来看,许元念身上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洗清? 之前魏新在客栈当中爆出来的疑点不至于现在还没有解释清楚。这也就是说他身上应该还有符盈不知道的其他重大疑点。 第47章 符盈微微垂眸,无辜道:“我们是随着小师叔一起来的,许前辈与小师叔好有缘呀。” 遇事不决就扯小师叔,反正他最能打了。 符盈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晏回青拉过来挡枪,却听许元念一向散漫的语气倏地古怪了几分:“你叫他小师叔?” “对呀,”符盈从他的语气中觉察到一丝异样,“云真仙尊是我师父的小师弟,自然就是我的小师叔。” 她故意将话说得很慢,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着许元念的表情变化。 对方第一反应是恍惚,随后脸上惯常带着的轻挑微笑似僵了一瞬,下一刻那些些微透露出来的情绪尽数收敛回去。 他像是想要再询问什么,但晏回青已经向这边走来,便将话语全数吞了回去,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了。 符盈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旁边两人:“你们觉得许前辈眼熟吗?” 余渺:“不太眼熟?” 林知:“不觉得。” 但我倒是觉得他和某个人很像呢。 符盈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将话说出口,向晏回青迎了上去:“小师叔,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她想说如果没计划她就和余渺和林知继续回邬灵镇了,有计划就看情况再回去。 反正她不会在古灵派中干等着。 晏回青好歹也和她相处了好几个月,当然清楚符盈心中的那些盘算。 他似笑非笑地问她:“我要给古灵派升级云灵阵,你来给我打下手吧。” 晏回青对修炼没了兴趣后,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将云灵阵铺设在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可以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其中一百天的出门时间,有六十天都是在给别的门派设云灵阵中度过。 系统感叹:【人家来修仙界是当龙傲天的,怎么你是来当程序员的?】 符盈脑海中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顿时浮现出来,她头皮一紧,转头就向余渺叫道:“小鱼,许前辈是不是向我们透露了一点偷骨贼的情报?” 余渺接收到她的暗示,心有灵犀地快速点头:“对!” 于是符盈对晏回青遗憾道:“对不起啦小师叔,我还要和他们一起去查偷骨贼的踪迹呢。” 她生怕晏回青下狠心强迫她留下来,挥挥手就准备离开,甫一抬脚又被人按住肩膀。 符盈眼皮一跳,克制住自己挣扎的动作,可怜巴巴看向晏回青:“小师叔,我不想去修云灵阵了。” 说话间她的眼眸就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尾发红瞧着可怜极了。 晏回青:“……没不让你出去。” 男人啧了一声,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后退一步,下一句话却是直接在符盈的脑中响起。 “灵盘在这边不太灵敏。有危险就直接通过你的系统找我。” 和系统一样,他的声音在脑海中没有什么情绪,符盈只能依靠他的语速快慢判定他此时的语气。 他缓缓说:“无聊了也可以。” 符盈的肩膀似乎还停留着那温热的触感,她怔了一下后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四棱形状的玉石硌着她的手心,就像是小师叔给她的感觉一样。 那样突兀、那样强势、那样存在感极强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同样在心中问道:“小师叔不会觉得烦吗?” 晏回青漆黑的眼眸中映出她的身影,他倏地勾唇笑了一下,凌厉的眼眸微眯。 他未开口,符盈却自动感受到他闲散又恣意的情绪。 “不会。” -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找古灵派的邬师姐?” 余渺走在鹅卵石小道上,边倒着走边问道:“然后接着去查偷骨贼?” 借着云真仙尊的由头,他们顺利从古灵派打听到了负责调查偷骨贼的弟子信息,此时正在寻找当事人的路上。 她轻微松了一口气:“幸亏云真仙尊不和我们一起行动。” 符盈听到她提及的名字,抬头看她:“怎么了?” 余渺吐了吐舌头:“会有一种和家中长辈一起出去玩的感觉,很不自在。” 她虽然在问仙宗内门弟子当中人缘很好,但对掌门和云真仙尊这类前辈实在自在不起来。 他们没走一会儿便见到了一方精致小楼,正巧走下来一名高挑女子。 见到他们,那女子诧异道:“你们是何人?” 她的容貌清秀,偏偏唇角有一枚朱红小痣,为她平添了几分鲜妍的昳丽。 符盈与她解释一番他们的身份,最后问道:“不知邬唤雪师姐在何处?” 面前这位素雅青衫的女子便微笑道:“我就是。” 邬唤雪,古灵派掌门唯一一个徒弟的唯一一个徒弟。 如无意外,她应当是下下任掌门。 但她的气质并不张扬,反而很随和,听说他们昨日在邬灵镇调查到的结果后赞道:“现在的情况大致如此。你们能在一日内调查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符盈没错过她之前想要出门的动作,问道:“邬师姐现在是要去邬灵镇继续调查吗?” “确有这个意图,”邬唤雪见到了他们从自己师叔那边得到的证明后,之前的警惕便降下几分。她解释道,“有人向古灵派报案,怀疑吴家三少爷在用邪术炼丹,炼丹材料与失窃的尸骨有关。” 第48章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大显神通。】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0%)】 第26章 禾月 她似是柔媚无骨 邬灵镇曾经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镇, 但自九百多年前有位大能飞升成仙后,邬灵镇对于修仙界的意义就极为重要了,连带着朝廷对于邬灵镇也越发重视。 若能将邬灵镇握在手中, 某种程度上来说便可将整个平水州置于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 能在这里混出名声的家族,绝非等闲之辈。 符盈隔着很远的距离打量着道路前方的青砖灰瓦的深宅大院, 有两名威武雄壮的青年守在门前,瞧着周身气质不似凡人。 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报案人的家中, 也就是传闻中与吴家最为不和的丁家。 余渺悄悄凑到她耳边, 小声道:“我猜他们的修为在金丹期往上。” 像这种大家族中看门的人, 也算是他们的脸面之一。实力绝不是最强的,但也绝不会低于中等水平。 在凡间也能拿出金丹期的修士来看门……难不成他们有归圣期的修士? 符盈的目光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带着单纯的估量与好奇。但仍旧被守在大门前的两人注意到了, 目含警告地直直看了过来。 她轻轻眨眼, 向邬唤雪的身后躲去, 挡住了他们探究的视线。 邬唤雪没有觉察到她的意图,仍旧带着他们向丁府走去, 温声提醒道:“一会儿你们跟在我身后便好, 我去与他们交涉。” 符盈三人乖乖应好。 丁府到了, 邬唤雪从袖中拿出古灵派的牌子向门口侍卫展示出来, 沉静开口:“古灵派接到贵府报案,派我前来接洽。” 两人恭敬向她拱手,其中一人道:“烦请邬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前去通报。” 他的速度很快, 四人没等一会儿就见朱红大门自内打开,一名外貌端庄的干练女子笑吟吟将他们迎了进去,引着他们去了厅堂。 厅堂内布置雅致,五六个侍女垂首候在旁边, 一名锦衣华服的雍容女子坐在首位,听见动静时亲切走过来,拉住了为首的邬唤雪:“那看门的人嘴拙,竟没和我说是邬小姐亲自前来调查!” 她转头吩咐侍女给贵客备茶,和蔼地拉着她坐到了身边:“你母亲近日身体可好?我前段日子新得了一个方子,对她的病应当有用,你走时记得带上。” 邬唤雪有些不自在地挣了一下,面上似是僵了一瞬才道:“多谢丁夫人关心。” 丁夫人叹息一声:“唉,也是作孽。这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忽然就病了呢!” 邬夫人面善心慈、性情贤淑,是玉面菩萨一般的人物。结果不知怎的,前些年忽然就病倒了,请了好几位大夫都不管用。 侍女低垂着眉眼给客人斟茶,动作悄无声息。 符盈端起茶盏轻轻抿着,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表情僵硬的邬唤雪,在心中暗忖。 一路走来,丁府的人称邬唤雪时都是“邬小姐”,而非修仙界惯常称呼的“邬仙师”。这意味着在他们心中,邬唤雪在凡间的身份远远重于在修仙界的身份。 正巧,邬灵镇中姓“邬”的大家族只有一个。 所以这位邬唤雪师姐,应当就是出自那个“邬”家吧。看丁夫人的意思,估计她还是嫡出的那一脉。 这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小姐,会难以应付这种社交场景吗?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愿意和丁夫人提及自己的家族。 符盈慢悠悠地吹走氤氲而起的热气,观察着那两个人的动作。 看来邬师姐和她的本家之间有点问题。 丁夫人正拉着邬唤雪说话,却见方才领他们进来的那干练女子快步从侧门走来,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丁夫人肉眼可见地烦躁一瞬,斥道:“他不乐意吃就别吃,饿死他算了!” 她挥手让侍女退下,抱歉地对邬唤雪笑笑:“让邬小姐见笑了。” 邬唤雪没在意她的话。 她趁着这个功夫终于抽出了手,眼看丁夫人还要继续拉着她唠家常,连忙将话题扯回正轨:“我是来调查偷骨贼一案的。您向古灵派报案说吴家用邪术炼丹,可否有什么证据?” 丁夫人有些遗憾地止住嘴,起身道:“那小丫头不便见人,邬小姐还是随我一同去看一眼吧。” 她回过身,又是哀叹一声:“我单知道他们吴家的人行事最为嚣张跋扈,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还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哦豁,正戏要到了。 符盈和余渺林知对视一眼,跟在她们身后走出厅堂。 丁夫人显然对吴家的人颇为嫌恶,先是明里暗里讽刺了一通他们过往的行事风格,才慢慢接入正题。 “我丁府中有个侍女的妹妹在吴家当差,两人约着每半个月见一面。但自从前两个月见过一面后,她这妹妹就彻底没了消息。去向吴府打听时,却道根本没有她妹妹这号人。” 丁夫人说:“我这侍女当然不信,便多次向吴家打听妹妹的情况。结果那吴家不仅不帮她去找妹妹的踪迹,还把我那侍女打了一顿。” 说到这里时,丁夫人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神色哀伤:“唉,那么花容月貌的一个姑娘,回来时身上连一处好的地方都没有。” 第49章 “翠云——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与她交好。听说这件事后便求到了我的面前。吴家那般仗势欺人,我怎能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了我丁府的人?”丁夫人语气悲愤,“我亲自去询问他们吴家有没有一个叫‘禾月’的姑娘,结果他们竟说那姑娘早就离开他们家不干了!” “真是笑话!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我怎会相信?我担心那丫头遭遇了不测,便请仙师来卜了一卦,结果仙师说那丫头还活着,而且就在吴府之中!” 她的侍女轻抚她的肩背,温声安抚着她,才让丁夫人压住了心中火气。 她们一路向后院走去。 符盈听着她讲述了自己是怎么调查潜伏、谋划安排、救人离开,其情节跌宕起伏又惊险刺激,讲起来令人如置其境,比那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会调动人的情绪。 “……总之当我把禾月救出来时,她便是这样了。” “她定是被吴家那偷骨贼害了!” 丁夫人的贴身婢女推开面前的房门,阳光自身后投射进来照亮床上身影时,符盈抬头看去,暗自吃了一惊。 一名十五六岁的姑娘躺在床上,只从外貌上来看,禾月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容貌身姿甚至很是出挑。 但若仔细看去,便会惊悚的发觉她虽“躺”着,但却更像是流水一般“滩”在床上,柔软而纤弱的四肢搭在一旁,看不到任何支撑她的骨节。 她像是一汪池水,美丽的皮囊包裹着流动的血肉,俏丽的脸庞下身体柔媚无骨,手臂轻轻摇晃间似乎有着咕噜咕噜的流动水声。 符盈听到余渺下意识的抽气声,邬唤雪脸色难看地咬牙,目光锐利地紧紧盯着床上的少女。 候在禾月身边的女子站起身,她的脸色憔悴,细看之下甚至已经半头白发,只从眉眼间能辨认出她与床上少女的关系。 “夫人。”她向丁夫人行了一礼。 再抬头时她的目光扫到邬唤雪身上,那双空荡无神的眼眸不知怎地迸发出极亮的色彩,猛地冲上去跪在她的脚下,双手死死拽着邬唤雪的衣角:“邬仙师!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妹妹啊!!” 她的眼底猩红,带着不可遏制的癫狂:“是吴晓!他们吴家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是他们害了我的妹妹!!!” 丁夫人和邬唤雪在安慰精神已经明显不正常的侍女,符盈向床榻的位置走近几步。 禾月的神情呆滞,只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上方,像是一个美丽的木偶。 林知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冷声道:“有人把她脖颈以下的骨头尽数抽走了。” 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活下来,她能还躺在这里全凭仙门术法维持生命。 符盈抿唇,也说不好这样活着是否比死更加痛苦。只是从旁边拿出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了唇边来不及吞咽的涎水。 她用眼神示意林知走近几分,手上动作间,细如蚊蝇的声音在哭嚎声中微不可察。 “她身上残留着魔族的气息。” 林知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克制住自己回头的动作,嘴唇未动,同样微弱的声音传入符盈耳中。 “在吴府?” 符盈未答,只是将手帕放回原位,随后走向那名发钗尽散、狼狈癫狂的侍女。 她蹲下身,亲手将她散乱的发丝别回耳后,那双清澈眼眸认真注视着侍女绝望悲痛的面庞,轻轻道:“我们会帮你报仇的。” 侍女紧紧盯着她,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扫过,似乎只要让她看到任何的不对劲,便会不顾一切地撕咬过来。 符盈任由她打量,伸手覆盖住她紧紧拽住邬唤雪的衣角的双手,缓慢却又强势地将衣角抽出。 她复又站起身,对神情复杂看着她的邬唤雪道:“邬师姐,走吧,我们该去吴府了。” 她偏头看向一碧万顷的天空,抬手间仿佛便能触及那柔软的云彩。 似乎邬府、丁府以及吴府,这三家的府邸都在半山腰呢……也就是接近于天空的位置。 第27章 谜团 丁府的偷骨贼? 吴府与丁府的距离不远。邬唤雪带着他们一路抄近道, 只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正门,期间她向古灵派又摇了人。 面对吴府,邬唤雪就显得没有那么客气了。 关于偷骨贼的事情并非只有她一个人调查, 但邬唤雪无疑是权力最大的那一个。 吴府看门的人不愿意放他们进去,她没有说话, 直接干脆利落一张符箓甩在他的面前。 爆炸声后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邬唤雪对他礼貌颔首,微笑时唇角的朱红小痣为她平添几分锐意:“让开, 别让我说第二遍。” 守门的护卫紧紧盯着她, 右手放在刀柄的位置。 眼看局势就要进一步激化时, 大门被人急匆匆推开,身材瘦削的青衫男人连声斥道:“混账东西!谁让你对邬小姐动手的?!” 他抹着汗几步跑到邬唤雪身前, 点头哈腰和她道歉:“这小子是从外边找的, 不认识邬小姐, 请邬小姐见谅。” 邬唤雪垂眼看他, 只道:“我来找你们家主。” 青衫男人表情一僵,目光微闪, 面上遗憾说:“诶呦, 可真是不巧!家主前些日子才刚刚离开了邬灵镇。” 第50章 “那就找你们大少爷。”邬唤雪又抽出一道符箓在手中把玩, 语气温和, “大少爷不在就找你们大小姐,大小姐不在就找二小姐。” “你总不会和我说,偌大一个吴府,连一个能处理事情的话事人都找不到吧?” 果然, 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会不由自主地自信起来。 符盈暗自感叹。 在经过邬唤雪的“友好沟通”后,他们非常顺利走进了吴府,接待他们的人是那位吴家大少爷。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邬唤雪是为何而来的,但面上吴吉仍是状似不解问道:“不知邬小姐来吴府所为何事?” “有人向我古灵派报案, 说那偷骨贼就在吴府。”邬唤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并且还向我提供了人证。”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禾月的事情,最后问道:“禾月姑娘的骨头被取走了大半,最后在你吴府的暗室中被救出——吴少爷,你要做何解释呢?” 气氛沉寂下来,只余众人清浅的呼吸声。 吴吉面色未变,微笑道:“我不知道。” 符盈轻扬眉梢。 “你不知道?” 邬唤雪为他想了无数个理由,就是没想到他竟然说自己根本不知道。 她紧紧皱着眉头,冷声问:“人是在你吴府中失踪、最后又在你吴府的暗室中发现的——你说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前者,”吴吉摊开手耸了耸肩,“丁夫人过来询问后我便将府内彻查了一番,确实没找到那个侍女在哪儿。” “至于暗室……”吴吉抿了茶水润了润喉咙才道,“邬小姐,你既然是邬家主的女儿,应当了解暗室这种东西就是在于一个隐蔽性吧?除了暗室的主人,旁人怎会知道暗室的存在呢?” “暗室在你们吴府,你们却不知道吗?”邬唤雪轻轻瞥了一眼候在门口的护卫,讽刺道,“难怪吴府总是要招新的护卫。” 不管邬唤雪怎么说,这位吴家大少爷就是咬死了说不知道,硬生生和她在这里磨了一刻钟。 符盈将手中茶盏放回桌子,脸色忽地一变。 她轻轻拽了拽身后侍女的衣角,脸色苍白、声音可怜巴巴地问:“姐姐,我有点肚子痛。” 侍女一愣,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停顿片刻。 符盈再接再厉,绯红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耳后,她咬着唇,凑在侍女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侍女最终还是败在了她那双微红含泪的眼眸,心软道:“我带你去。” 邬唤雪余光瞥见符盈起身的动作,眼神一闪却没有声张。 她猛地挥手将茶盏扫向地面,在清脆的破裂声中站起,冷声道:“吴吉,你真当你吴家在邬灵镇一手遮天了吗?!” 吴吉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吸引,他同样站起,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冷淡女子。 “邬小姐想拿什么来压我?”他脸上的笑容冰冷几分,“古灵派?还是你那二十多年没回过一次的邬家?” 被留在厅堂的余渺和林知聚精会神听着这两人阴阳怪气,抽茧剥丝填补他们对于邬灵镇的空白。 另一边,侍女快步领着符盈从侧门出去,走上幽静无人的小道,正要回头告知她要怎么走,徒然被身后少女按住肩膀。 她下意识回头,和符盈那双仍旧蒙着一层水汽的湿润双眸对视。 只是此刻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可怜,平静水潭一般映出她错愕的神情。 符盈轻声道:“你将客人送到了地方,因为担心主人责罚所以提前离开了。” 轻缓柔和的嗓音强势地侵入侍女的大脑。她的双眸恍惚了一瞬,随后乖乖地转身原路回去。 符盈在她身后松了一口气,藏于身后的其中一道惑神符无声地破碎。 早在从丁府出来时,他们便知道了吴家家主不在邬灵镇这一情报,还知道了他明日就会回来。 禾月是昨夜被救出的,距离现在过去四个时辰。吴家暂时没有大动作只是因为吴晓还没回来,等他明日一早到达邬灵镇,所有对吴家不利的证据都会大打折扣。 然而按照修仙界的规定,强行搜查凡间府邸必须有相应的调令,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办下来,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古灵派的弟子还在来的路上,现在只能靠他们四个人随机应变。 邬唤雪来之前悄悄给她塞了好几张惑神符,此时她在厅堂拖着吴吉,不让他发觉符盈的消失。 最多一炷香的时间,符盈必须找到线索。 她轻轻抿唇,闭上了眼睛。 溪流哗哗水声、鸟雀清脆啼叫、树林沙沙声响……世间的所有声音缓缓剥离,似是隔着一层细密的网被拦截在外,只余无声的死寂。 符盈的灵识慢慢升起,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吴府。 厅堂的位置各种颜色的灵力交缠,偶尔小范围地席卷四周。 据丁夫人所说,他们的人找到暗室时,里面很干净,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只关着禾月一个人。 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禾月只是单纯被关在暗室当中,就能缺了大部分骨头吗? 那暗室要么是被提前清理了痕迹,要么就是禾月被抽出骨头时,并不在这个暗室当中。 第51章 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但当符盈发觉禾月身上有魔族的气息残留,她便确认了两件事情: 其一是偷骨贼确实与她要寻找的魔族有关,甚至可能这本就是一人。 其二就是吴家再怎么大胆,魔族也不可能直接在吴家就施展邪术,所以禾月一定是在被丁府发现异常后才转移回那个暗室当中的。 虽然符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干脆将禾月杀死丢到外面,而是带回吴家让吴家蒙上嫌疑,可能是有丁家的手笔吧,但从结果上来看吴家绝对与魔族有关。 在她想明白这件事情时,脑中接连响起两道声音。 【任务详情:抓捕目标魔族(进度48%)】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67%)】 看来她猜对了。 符盈凝神定气,丝丝缕缕看不见的灵力自她的身上抽出,旋转环绕在半空,薄如蝉翼的灵识顿时凝实了几分。 在这世上所有人都有灵力——哪怕是被称为“无灵之躯”的修炼废柴,体内也存在着丝丝缕缕的灵力。 所以只要有人进入了暗室,他必然会留下灵力的痕迹。 她毫不怀疑那个人在离开前掩饰了自己的踪迹。 但不巧的是,符盈最擅长的就是根据灵力找人。 要不是后山坟墓中的灵力太过于纷杂以及时间太过于久远,符盈早在来到邬灵镇的第一天就能顺着灵力痕迹揪出凶手。 她在心中思索着丁夫人告知她的大致位置,又根据灵识所观察到的灵力异常干净的区域,最终锁定了目标地点。 少女倏然睁开眼睛。 她不动声色地收敛表情,带着茫然的神色环顾四周,装作迷路的样子转身就走上了另一道小路。 就算知道对于高修为的人来说没什么用,但有总比没有好,符盈一边走一边向自己身上甩术法,没一会儿就叠加了七八种隐藏踪迹的效果。 她侧身躲过两三个结伴走过来的侍女,耐心等着她们离开后闪身进入拐角,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小院。 这处小院看起来还算规整,只是和它周围的院子比起来就显得沧桑破旧、荒凉破败了。 难怪拿这里当暗室,平日里根本没人来这里吧。 符盈没有走进去具体探查暗室在哪,她只需找到进出这个破旧小院的痕迹便可。 希望这个人的修为还没超过归圣后期。 符盈在心中默默想着,如果那人是归圣后期或者更高的修为,这样的人抹除灵力她也发现不了。 如果当真碰上了这种人,打不过她还不能摇人吗! 她再次睁开眼睛,眸中金光流转,刨除掉丁夫人让她事先辨认清楚的丁府护卫灵力外,一截极淡的灵力自门口延伸出来。 她微微眯着眼睛,顺着灵力一步步前进,绕过池塘假山后,最终停在一座精巧楼阁前。 她正要翻墙进去,就听见从里面传来急匆匆的奔跑声。 符盈闪身躲开时,大门被侍女从里面打开,那人神色焦急地和另外一个侍女道:“快去告诉大少爷,四小姐不见了!” 她含恨咬牙,双目几欲喷火:“四小姐体质特殊,定然是被丁府的偷骨贼带走了!” 嗯?丁府的偷骨贼? 第28章 私奔 符盈由衷希望他们多爆一点猛料…… 这出抓凶手的戏码发展到现在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符盈遥遥看着侍女匆匆跑向厅堂去找吴吉, 自己继续隐在角落阴影处深思。 丁家与吴家有仇,那侍女自带滤镜,她的话不能全信。 但丁家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这般光明磊落, 这件事情符盈也很早就知道了。只是她暂时还没想清楚丁家是在哪方面做了隐瞒,以及隐瞒的程度到底有多深。 她将吴家四小姐的灵力施法记录下来。虽说这一趟没有直接抓到凶手, 但拿到了吴家确实知道暗室的证据,也不算是白跑一趟。 待到符盈踩着点匆匆回到厅堂时, 发现这里早就闹翻了。 像是经历了什么呼啸的狂风一样, 各种桌椅木架散了一地, 茶盏花瓶的碎片残骸铺在地上,两拨服饰不同的修士剑拔弩张地面对而站, 最前方是两个年轻人。 不过不是吴吉和邬唤雪, 而是吴吉和另外一名眉眼冰冷的女子。 “我早该料到, 你们吴家本就是心胸狭隘的阴险小人!”那女子一柄长剑直直指向吴吉, 目光冷若寒潭,“偷窃尸骨不够, 竟还要做活生生抽取他人骨头的残忍之事!” “你们吴家卖的据说可以洗髓凡骨的丹药, 就是用旁人的灵骨做的吧!” 一语惊起千层浪, 符盈听见自己“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的进度直接从六十七窜到了七十五。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吴吉完全没了之前的从容。他的脸颊上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道,凝固的鲜血横亘,直接撕破了他之前儒雅贵公子的形象。 他手中同样捏着数道符箓,面色阴沉:“这话应当是我来问你们丁家!” “我还怀疑你们丁家所谓的‘灵剑’就是用灵骨锻造的!”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79%)】 系统鼓励道:【他们人真好, 快多说一点!宿主你的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 第52章 符盈也由衷希望这两人再多爆一点猛料,省得她辛辛苦苦去调查了。 所以丁家果然也和偷骨贼有关系,不过看进度上涨的程度,吴家——或者说吴家的“灵剑”——与偷骨贼的关系应该比吴家稍微弱一些。 符盈正思索着, 就听吴吉接着冷呵一声:“我妹妹是不是在你们丁家手中?!” 丁家也丢了个人? 缩在角落里的余渺瞥见她的身影,眼睛一亮小声叫道:“盈盈!” 符盈顺势转头,脚下悄无声息地闪身过去,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余渺脸色有些难看,“简单来说就是,丁府和吴府各自发现丢了一个人,现在都在指责是对方府上的偷骨贼干的。” 吴家四小姐丢了她知道,怎么丁家又失踪了一个人? 符盈有点头疼地叹了口气,心想人家别人来邬灵镇是到处闯秘境升级的,她符盈来这里就是帮忙到处找人的。 丁、吴两家积怨已久,平日里就小摩擦不断,现在更是没吵几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谁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动手的,总之一个眨眼的功夫,厅堂内各种符箓术法就开始狂轰乱炸。 这阵势比符盈在仙客居围观魏新和许元念打架都来得凶残。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躲开,直接就被灵力爆炸的气流轰飞出去。 符盈和林知一人拽着余渺的一边胳膊升起防护的灵力屏障,对着面前的混乱场景无语凝噎。 余渺说:“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算太着急。” 她狼狈地扒拉开挡住视线的头发,勉强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冷静道:“真着急了怎么可能先打一架!” 林知:“人失踪了不一定就全是偷骨贼干的。” 符盈同意这句话:偷骨贼和魔族有关系,那他必然知道公林静已经死了,说不定也知道问仙宗决定来找他。 之前挖别人的坟就算了,禾月也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但现在清虚秘境都快开启了还这么高调,他是真嫌活得太久太安逸了? 但凡这人聪明一点,就知道这段时间必须隐匿踪迹蛰伏,不可能再出来绑走两个大家族的人。 “丁家失踪的是谁?”符盈问道。 “丁家三少爷,丁文齐。”林知顺便补充了一句,“吴家失踪的是四小姐吴欢。” “一个大少爷,一个大小姐,两家还有着世仇,”余渺嘀嘀咕咕道,“按照话本里写的,他俩总不能是私奔了吧。” 恰好此时邬唤雪忍无可忍地甩出一道困灵符,以她为圆心周围八丈的灵力流动顿时滞涩,手动按下了这场混乱。 陡然寂静的环境中,余渺的话毫无遮拦地传入在场每一个耳聪目明的修士耳中。 余渺:“……” 吴吉:“……” 丁文舒:“……” 余渺喉咙干涩,她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话本里这么说的。”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听到这句话的修士们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信吴家和丁家的孩子能私奔,还不如信邬唤雪时隔二十九年回邬家呢! 但是符盈的脑中系统忽然叮了一声。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80%)】 符盈:“……” 以后再有人说余渺卜卦不行,她就让余渺亲自给那人算死期! 邬唤雪笼着手,警告道:“丁小姐,吴少爷,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两家失踪的人。” 符盈适时走上来,小心翼翼道:“那个,我可能知道吴小姐的踪迹。” 吴吉霍然抬头看她。 符盈就将自己怎么“迷路”,怎么“巧合”地找到荒废的院子,发现吴欢的灵力这件事删删减减说了出来,还拿出了能显示灵力痕迹的留影珠作为佐证。 丁文舒似笑非笑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吴吉:“吴少爷,您说吴家不知道暗室的存在,那敢问吴欢小姐是怎么走到那里的?” “哦,您可别说吴欢小姐也是巧合才走到那里的。”她的指尖轻敲剑柄,“在禾月姑娘被救出前,你们那暗室可是施了隐蔽阵法的。” 她冷哼一声,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余渺:“什么私奔,我看是那吴欢小姐担心事情败露,所以连夜逃走了吧。走之前还挟持了我们丁家的孩子当做人质。” 其实这两者也不冲突的。 符盈默默想着。 吴吉正欲开口,被邬唤雪抬手打断:“古灵派会派人寻找吴欢小姐的下落。” “但是,”她的语气稍重,余光扫到鱼贯进入的古灵派增援弟子,客气道,“吴家与偷骨贼有重大关系,既然吴家主还未回来,就劳烦吴少爷先随我去古灵派一趟吧。” 来的时候只有邬唤雪和他们三个人,走的时候带回去乌泱泱一群人。 在将吴家的人交给古灵派负责套情报的弟子后,邬唤雪也告知了他们另外一个好消息。 “索灵盘的分析结果出来了。”她示意他们抬头,“只是分析出来的结果还是很奇怪。” 他们此时正站在古灵派的千尺阁当中,阁内中央是一个旋转的巨大古朴八卦圆盘。 圆盘整体呈现一种古旧的红棕色,但是边缘却是透明的,有漆黑的液体在缓慢流淌,此时那漆黑液体便停留在“艮”的位置。 第53章 邬灵镇失窃的绝大多数坟墓都在东北方位。 古灵派的索灵盘符盈有所耳闻。 据说只要调试好方位,设置好区间时间,索灵盘便可将目标时间和目标地点所有停留过的灵力全部抽调出来。只要灵力被抽调出来便会被自动记录,哪怕灵力的所有者逃到天南海北都能被索灵盘找到。 死在大陆极北冰原的魔君原本就是古灵派的弟子,他比谁都知道这索灵盘的威力。所以在古灵派血祭的事情败露后,他逃跑前拼着被抓到的风险也要来千尺阁毁了索灵盘。 “所以索灵盘是被修好了?”余渺好奇问道。 邬唤雪摇摇头,主动解释道:“如今的索灵盘分析能力大打折扣,一次性分析的灵力只有七百种,分析速度也降低了。” 她同样仰头去看索灵盘,轻声道:“两个多月前我们便启用了索灵盘,但直到今天结果才出来。” “剔除掉其他灵力后,索灵盘显示那偷骨贼应当只有一人。”邬唤雪轻轻蹙眉,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只是这个偷骨贼的灵力有些奇怪。” “因为那不是灵力,而是魔气。” 一道温和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邬唤雪愕然回头,反应过来后迅速向那人行礼:“师祖。” 邬唤雪的师祖……古灵派的掌门? 符盈也行了一个礼,跟着另外两人乖乖叫道:“宋掌门。”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符盈余光掠过一角白衣,苦涩的药味传入她的鼻腔。 来人身形单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虽是年轻人的样貌,却有着一头白发。 他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白骨,一身素白的骨架,只有眼瞳黑漆漆得映不出一丝光亮。 符盈脑中忽然回想起修仙界中关于这位宋掌门的传言。 他是曾经的青云榜榜首,也是曾经的天纵奇才,一手控魂术修仙界无人可敌。 他曾有许多赞美,也曾有许多荣誉。但在古灵派血祭过后,众人提及他只知那一个身份—— 魔君贺野的师父。 第29章 酒意 “你也想喝?” 六百多年前, 古灵派血祭令修仙界天震地骇。 古灵派掌门宋长矜的二弟子在古灵派布下阴阳九煞阵,以邪术抽调门内弟子的灵力修为归为己用,试图强行铸道飞升。 到第九日时, 所有在阴阳九煞阵中待够九日的弟子尽数暴毙。掌门宋长矜发觉异样,迅速下令不计一切代价捉拿贺野, 却被他提前一步毁掉索灵盘,与匆匆赶来的修仙界众人交手后负伤逃离。 整整三百七十二个人死亡, 其中不乏有一些执事长老。殷红鲜血在浮玉水潭中翻滚, 宛如惨烈的地狱血河, 咆哮着汹涌的怒意,血腥气息数月不散。 修仙界震怒, 各派掌门联手发布悬赏令, 要求活捉不成便将贺野就地格杀。 谁知四十八日后, 同样位于平水州的一个小门派一夜之间被灭门, 那魔族被擒前狂妄大笑: “此是为我魔族君主的诞辰贺礼!” 那日之后,原本的古灵派掌门二弟子彻底被另一个称谓所替代——魔族新生的君王, 贺野。 也是在那日过后, 魔族与人族的关系彻底恶化。魔君挑动三界纷争, 世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直至常徽三十九年, 修仙界众人将魔君逼至大陆极北冰原,方才斩除这作恶多端二百多年的魔君,还得世间清平祥和。 四百多年过去,凡间皇帝三度易姓, 曾经活于战火纷争年代的人子孙已有将近六代,哪怕是这修仙界也有诸多变化。 比如说曾经隐隐居于第二的古灵派一蹶不振,掌门抱恙不出,三弟子死去, 只剩大长老支撑千疮百孔的仙派,四百年的时间跌至四大仙门末尾。 这些信息在符盈的脑中飞速闪过,被邬唤雪凝重的嗓音打断:“师祖,您说这是魔气?” 她的眼中闪过震惊:“那偷骨贼竟是魔族?他们竟这样大胆?” 他们——自然指的是敢于和那偷骨贼勾连的丁、吴两家了。 宋长矜未答,却是仰头凝视着索灵盘内流动的液体,漆黑眼眸平静无波:“很久没见到这么浓重粘稠的魔气了。” 若是从修仙界所有仙门中挑出一个最恨魔族的,无人可及古灵派。 魔君死后麾下魔族四处逃亡,基本上所有仙门的庇护城镇当中都出现过那么一两个的魔族。 除了古灵派。 这倒不是说古灵派实力有多强,君不见修仙界第一大仙门问仙宗都有公林静这样的魔族混入其中了吗? 只是魔族冷漠残忍,但又不是傻子——和别的修士们打,对方好歹会考虑到打不过的问题主动退让。和他们古灵派的弟子打,那可是一群宁可自己死也要拉魔族下地狱的疯子! 他们对魔族的态度实在过于决绝,只要发觉一丁点魔气的痕迹都要将方圆百里找个天翻地覆,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魔族会来古灵派庇护的城镇。 邬唤雪看着自己清瘦病弱的师祖,犹豫片刻道:“因事出匆忙,弟子只来得及将吴吉等人带回古灵派——需要弟子再去丁家将丁家家主请来吗?” “你请不动他们。”宋长矜平静道,“他们既敢与魔族勾结,就证明在他们心中古灵派的警告不值一提。” 第54章 “更何况——” 他忽地转身看向这个唯一的徒孙,目光在她的身上停顿片刻,随后伸手将她肩膀上不经意沾上的血迹抹去。 宋长矜语气温和道:“邬客玉定然也参与其中。” 丁、吴两家只是凡间势力强大,但邬家可是凡间修仙界两头通吃。甚至古灵派碍于修仙界规定不便在凡间出手,邬家可完全没有这层顾忌。 邬客玉会不知道另两家与魔族有关偷骨贼的事情吗? 不可能。 语毕,邬唤雪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她嘴唇嗫嚅,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紧攥住衣袖,低头应道:“是。” 符盈听着他们三言两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结合回来路上余渺和林知偷偷告诉她的当时厅堂当中的对话,渐渐理清了整件事情。 不知从何时起,邬灵镇上来了一个魔族。 可能是他有意勾搭,也有可能是别人邀请,总之他在蛰伏中渐渐和邬灵镇的三个大家族搭上了关系。随后盗窃邬灵镇百姓埋于坟墓当中灵力充裕的灵骨,或是秘境当中身死修士的仙骨,用某种邪术加工后再卖给丁、吴两家。 直到前些日子屠夫意外撞破空坟墓,这场隐秘的交易才得见天日。 因着古灵派搜寻力度加大以及邬灵镇百姓的议论纷纷,丁、吴两家终于开始考虑收手的事情,于是就开始相互甩锅,意图将“勾结偷骨贼”的罪名甩到对方身上。 禾月没在郊外发现而是在吴家发现,估计就是丁家的手笔。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90%)】 她还剩10%的真相没有查清。 符盈微不可查地轻轻扫过浑身僵硬的邬唤雪,随后长长眼睫垂下,面上是一副天真乖巧的样子,实际在心中冷静地想: 这最后的10%,应该在她这位邬师姐背后的邬家身上。 从目前局势来看,这邬家可真是干净——所有勾当都是丁、吴两家做的,邬家一个人也没出,府上也没任何与灵骨有关的东西。旁人怀疑又如何?总之什么证据也拿不出来。 “今日过后,你当做什么也没有发觉,”宋长矜命令道,“你只需接着寻找吴家和丁家失踪之人的踪迹。” 符盈听着他的话,渐渐品出来一点意思:看来这位宋掌门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啊。 而且还想要自己亲自动手。 谁都知道那魔族必然不是单纯为了清虚秘境来的邬灵镇,既然他来,还敢干出这等事情,那就说明除了清虚秘境外他绝对另有目的。 问仙宗擅长打架,但不擅长在人生地不熟的邬灵镇查案。所以找出魔族另外目的的事情还得是本地的仙派来做。 古灵派中最不可能与魔族有染的人,便是这位因徒弟背上千古骂名的宋长矜宋掌门了。 小师叔来估计就是和宋掌门传达师父意思的吧。 符盈脑中刚刚飘过这个念头,就见宋长矜说完自己的徒孙,竟然偏头向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在他们腰间灵盘落了一瞬:“你们是问仙宗的弟子?” 符盈和另两人应了一声是。 宋长矜思索了一番。 来之前他便听旁人说,自己的徒孙带着三个金丹期都不到的弟子就去闯了丁家和吴家,回来后竟还真让他们找到了吴家的罪证。 邬唤雪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再加上一个名义上的邬家小姐的头衔,旁人再如何也不敢动她。 但那三个小弟子——这得是多大的胆子才敢去闯那丁、吴两家? 宋长矜本还存着些提点的心思,如今一见他们的身份倒是有几分明了了。 这些问仙宗的弟子,和他们的掌门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竟然是能被苍喻派过来的弟子,那就是足以信任的。有人上赶着想来干活,宋长矜断然没有推开拒绝的道理。 当然,甜头还是要给一点的。 他淡声道:“问仙宗与我古灵派素来友好,乃是兄弟门派。你们既然是问仙宗的弟子,自然也算半个我古灵派的弟子。” 他掩唇剧烈咳嗽几声,在邬唤雪担忧看过来前摆手,接着道:“古灵派如今虽已没落,但于某些派别上亦有些精研,堪堪可称一句众仙门之最。若你们不嫌弃,可随堂旁听。” “!” 符盈倒是猜到因着帮助邬唤雪取得吴家罪证这件事,宋掌门可能会给他们一些奖励,她本以为会是什么灵药灵器灵石一类的外物。 没想到这位宋掌门竟这般心胸宽容,还允许他们去旁听课程。 而且掌门亲自开口,什么“某些派别上亦有些精研”,这不就是说可以去听他们古灵派独家传授的课程嘛! 反正拿着这句话,符盈就敢理直气壮地听。 她决定稍微认真一点给古灵派打杂工。 - 出了千尺阁后,符盈和余渺林知道别。 少女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含着潮湿水汽的微风扫过她鬓角的碎发,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她随手将鬓发拢到耳后,轻松随意的做了决定: 去看看小师叔吧,不知道他给古灵派修云灵镇修好了没有。 符盈说干就干,她随便抓了一个古灵派弟子打听清楚他们云灵阵的位置,便动身前往。 第55章 她想着小师叔平日里不喜欢出门,来了这古灵派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作息,如今还没日落,小师叔不至于现在就回了客舍,她去云灵阵找他应该没错。 只是今日符盈注定要失算了。 古灵派的云灵阵位于浮玉水潭的水底,头顶上方是清透的水面,以术法维持不会坠落,脚下却是繁复复杂的云灵阵法。 很好看、很空旷、一个人也没有。 她好像扑空了。 符盈只能认命戳了戳脑中的系统,用它联系了小师叔:“小师叔,你在哪里?” 对方回的很快。 【有危险?】 符盈这才想起还没和他说自己已经回到古灵派的事情:“没有。我只是想来找小师叔。” 这一次小师叔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才回答说:【我在客舍。】 符盈没觉察出什么异样。她从浮玉水潭的水底出来,御剑飞行至小师叔所在的客舍,落地后轻轻敲了敲他的房门:“我来啦,小师叔。” 听到应答后,符盈推门进去,然后就顿在原地。 她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脸上古怪起来:“小师叔,你喝酒了?” 古灵派的客舍风格同样是雅致古典风,淡淡的檀香自鎏金荷花纹香炉中袅袅腾起,但是其中似乎夹杂着酒味。 坐在桌旁的男人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符盈的错觉,他的眼眸似乎比往日里更加深沉了一些, 他撑着头,瞥见门前少女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了桌上的酒坛,便指尖轻弹晶莹剔透的酒杯。 清脆声响中,他哼笑一声,懒懒道:“你也想喝?” 第30章 醉意 “你躲什么?” 符盈还未来得及回答, 就听晏回青自顾自含着笑意接了下半句话:“想喝也不给你喝。” 符盈:“……” 好幼稚,小师叔是不是喝醉了? 她随手将房门关上,脚下轻盈走到小师叔的身旁, 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桃花酿?” 她的脊背稍弯,薄薄的蝴蝶骨透过衣衫显出明显的弧度, 长发随肩滑落,发丝飘动间, 清甜的柑橘香几乎瞬间压过酒气传入晏回青的大脑。 他的眼皮一跳, 在发丝垂至面前时下意识地伸手撩起, 万千青丝流水般松松滑过他的指尖,只余一小缕被他握在手中。 触感柔软微凉。 符盈被他忽然揪住了一缕发丝, 不明所以地顺着力度偏头看他, 有点茫然地问:“小师叔?” 晏回青沉沉看着她, 漆黑眼珠倒映着少女疑惑的神情。 他顿了片刻, 忽然松手向后靠去,敛眸心不在焉道:“差点落到酒里。” 落到酒里? 符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两者的距离:“……” 小师叔果然是喝醉了吧, 连距离远近都分辨不出来了。 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现一样在旁边落座, 撑着下巴问道:“小师叔怎么忽然想喝酒了?” “宋掌门送过来的, 偶然看到了, 就想喝了。”晏回青回答得十分随意,“没什么原因。” 符盈最佩服的就是晏回青这种随性肆意的生活态度。 这种冷漠完全以自我心意为导向的好心态简直超越修仙界好几百年。 之前她好奇向师父打听过小师叔的事情,听师父所说,小师叔还不是仙尊、只是一个问仙宗弟子的时候, 其实并不是她以为的如阿娘那般名满修仙界的天才人物。 他被上一任掌门从凡间带回来,从入门的时候就是这幅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哪怕是修炼也是兴致缺缺,每日干的最多的事情竟是大半夜的不睡觉, 跑去山顶看月亮,被巡逻的弟子逮到过好几次。 对于什么榜首、奖励、荣誉,有的话固然好,没有也不在意,他真的是一个把“能活着就活着,活不了就去死”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奇怪的人。 哪怕到了现在——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入神中阶,凭借他的年纪完全可以冲击一下大乘的境界,甚至得道飞升——可他就是没有兴趣、也懒得去做。 他是一个很无趣又寡淡的人。 可符盈的好奇心很重,在她的眼中,小师叔实在是一个很奇怪却又令人忍不住兴致勃勃去探究的人。 她双手交叠在桌上,下巴枕着臂弯,趴在手臂上懒懒和他说了一遍自己这一天的成果。 听到宋长矜去到千尺阁,晏回青道:“古灵派这次应当会被大洗牌。” 符盈从旁边扒拉过来一个空茶杯给自己倒水,一面点点头说:“宋掌门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她觉察旁人情绪的能力不错,虽然宋掌门一直冷冷淡淡的样子,但符盈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的怒气——似乎说是恨意更好一些? 之前他们就分析过,古灵派将偷骨贼的事情拖得时间这么久,其中固然有那三个大家族的施压,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古灵派目前走的路子太过于保守谨慎了。 如今古灵派的话事人是大长老,他也是少数几个经历过古灵派血祭的老人,是他眼睁睁看着古灵派逐渐没落至此的。 正因此,他虽同样痛恨魔族,但他更畏惧古灵派在他的手中彻底衰落,那他就直接成了古灵派的千古罪人了,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古灵派的祖师爷们? 第56章 古灵派是修仙门派没错,可修仙者本就与凡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古灵派曾经接受了那些凡间世家的支持,在百年后就要接受被他们所制的结果。 他当然可以和邬灵镇的那三个大家族拼个鱼死网破,但那并非最佳的选择,也根本没必要为了些死人骨头挑破脸面。 那些大家族和古灵派之间甚至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我古灵派不会过多追究你们偷盗死人骨头,但你们绝不能闹出人命让我知道。 而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不仅被打破了,还直接触及了古灵派的雷区。 之前只是不知道,现在宋长矜知道了偷骨贼的事情与魔族有关,按照他对魔族深恶痛疾、心狠手辣的态度,所有牵扯进去的人都要被他事后狠狠扒掉一层皮。 说是大洗牌还算是委婉,也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人能在他的手中保下一条命。 晏回青窝在椅背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摩裟酒杯,听她继续叽里咕噜地说自己遇到的事情,时不时从鼻腔当中哼出气音应和一声。 符盈不是一个很有分享欲的人,晏回青也不是一个会老老实实听一个人身边发生零碎小事的人。 可现实就是,这两个人都没厌烦地就这么聊了将近半个时辰。 朦胧的落日余晖透过窗子落到桌面,分割出两块明暗分明的区域。 符盈整个人浸在阳光当中,细碎的发丝随风微微跳跃,一双翦水秋瞳顾盼生辉,眼尾小痣灼目得几乎让人偏转不开视线。 而晏回青倚在椅背中,阴影中那双漆黑眼眸越发深沉,眉眼间却没有那股强烈的逼人侵略性,表情显不出任何的波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在隐约的柑橘清香中,没由来地忽然问道:“你身边有奇怪的男人出现吗?” 他的问题太过突然,符盈的思绪被他这么打断,先是怔愣了一瞬:“什么?” 晏回青将拿在手中把玩的酒杯放回桌上,倾身过来,慢慢问她:“说你听不懂的话、做你看不懂的事情……却有意对你示好。” 符盈面上犹疑,她看着面前眼尾微微泛红,偏偏眼眸幽暗的小师叔,下意识向后仰了一下。 这个动作像是有什么信号一样,晏回青忽地伸手拽住了她松松搁在桌上的手腕,逼近她几分:“你躲什么?” 她的手腕细瘦,腕骨清晰地硌在他带着薄茧的手心当中,像是握住一团莹润冷玉。 晏回青蓦然回神。 他下意识松手后退,重新拉出一个极为安全的距离:“抱歉。” 符盈:“……” 她收回刚刚被握住的手腕,男人的掌心灼热,她的肌肤上似乎还停留着那存在感极强的触感。 符盈瞥见手腕上慢慢显出的淡红指痕,眼神复杂微妙地落在对面的小师叔身上,幽幽开口:“有一个男人。” “谁?”晏回青问道,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 “你。”符盈言简意赅、直截了当道。 晏回青:“……” 系统在他的脑中发出今日第一声爆笑。 【诶呦,怎么混得这么拉了?】它幸灾乐祸道,【到时候小师侄向你师姐告状,苍掌门来追着你打的时候我一定会录像好好欣赏。】 晏回青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仔细想了一遍竟然真的找不到什么证明他不奇怪的证据。 好在符盈倒是也知道他问出这句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她最近确实没见到什么疑似龙傲天的人。 她善意开口转移了话题:“宋掌门说我可以旁听古灵派的课程,小师叔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符盈其实心中有了几个选择,但她也不介意听听小师叔这位问仙宗仙尊要怎么说。 晏回青还沉浸在“宋长矜送他的桃花酿是不是加了料”的思索当中,要不然他怎么会只喝了这么一点,就已经开始脑子不清醒起来。 他刚刚给自己施了一个净心术,就听见符盈的话,沉吟片刻后道:“古灵派的卜卦、符箓、棍法——这三种派别最为强盛。” 符盈点点头:“我准备去学习符箓。” 卜卦和棍法她着实不太擅长,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学出什么门道。但是符箓倒是可以,毕竟符盈还是个阵修,不可避免的也会接触到一些符箓的知识。 晏回青教了她这么多个月,还算是了解这个小师侄的各种优劣点。 他思考了一瞬,忽然道:“如果你还有精力的话,古灵派有一门课程你也可以去瞧瞧。” 迎着符盈好奇望过来的眼神,晏回青声音淡淡道:“宋掌门的绝学——控魂术。” “但是,控魂术对于天赋的要求极高吧?”符盈知道控魂术,不过她就是因为这个派别太吃天赋才遗憾放弃的,“我应该学不到什么。” “一个月的时间,你当然学不会。”晏回青清楚小师侄于修炼上虽是少见的天才,但也不至于真的强到这种地步,“但你也不需要学会怎么控魂。” “你只要粗略学会怎么不被别人控魂便可。” 晏回青视线挪向身形单薄的少女,语气平静道:“毕竟,魔族最擅长的便是控魂。” 而他这位还未成长起来的小师侄,注定要与那些凶残暴虐、无所顾忌的魔族们打交道。 第57章 符盈听出他的潜台词,微微垂眸,应了一声:“好,我会学会的。” 不是什么“努力去学”,也不是什么“尽量去学”,而是“会学会”。 或许曾经那个父母俱在、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会为修炼的事情偷懒,但如今这个势要查清灭门真相的符盈,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成长变强的机会。 所以哪怕付出再多、过程再辛苦,她也势必达到她的目的。 第31章 对战 “符师妹,你真的只有筑基后期吗…… 修仙问道, 其实倒过来说更合适一些,先“寻道”,再“修仙”。 修仙者们借自然之灵力, 寻自身之大道,最终改变自己的命运, 羽化成仙。 所谓大道三千,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所修行的“道”自然各不相同。 但大体来说, “道”大致可分为五类, 统称五术,即山、医、命、相、卜。 比如符盈, 她主修剑法辅修阵法, 二者同属于“山”的范畴。 但“山”所包含的类别极多。例如修仙界四大仙门之一、完全由凡间朝廷支持建立的天枢学宫, 学宫弟子多以“典籍”问道, 这种问道方式同样属于“山”。 有一些仙门与凡间的联系较频繁,门中弟子修行“山”与“卜”的派别就更多一些。 五术之山是出了名的能打架;五术之卜再次细分出来的“占卜”、“选吉”、“测局”三种派别, 后两种倾向于测算军事与政治命运, 颇受凡间朝廷青睐。 古灵派就是这种仙门的一个典型代表。 在极速衰落的时间中, 它的“符箓、卜卦、棍法”异军突起, 飞速成为了整个门派最火爆的三种派别。 修仙难以有很大成就,当然要给自己另谋出路。 在这样的目的导向下,符盈在古灵派上了五天的课程,慢慢发现了一件事情:古灵派仙师们非常注重术法实际应用效果! 这倒不是说问仙宗的课程就脱离于实际了, 只是他们古灵派仙师们教弟子学习,完全就是抱着一个能以最小代价解决目标、此外手段无所顾忌的目的。 通俗来说就是,他们会教学生打架时怎么耍阴招。 “今天我来教你们怎么打架。” 清晨微凉的风卷起潭边水汽,湿漉漉的苍黑色石板越发深沉, 边缘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下棱角更显圆润。 习道场中,其貌不扬的符修立于中央,环胸抱臂瞅着面前眼睛写满清澈愚蠢的弟子们:“你们谁想先来和我试试?” 凡间学堂夫子提问学生时,每个人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极力降低存在感。 修仙界弟子们上课时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大家望天望地就是不和仙师对视,还悄咪咪向后退了几步。 符盈身边的白衣弟子似乎是前一天熬了个通宵,脸色苍白眼下青黑,踩着最后即将迟到的时间点进了演练场,站在她旁边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地打。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意识朦胧地又打了一个哈欠,再睁开眼时发现赵仙师直勾勾盯着他看。 “呦,今天这么积极?”赵仙师乐呵呵地向他勾了勾手,豪爽道,“来,和我过两招。” “啊?” 那弟子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迅速转头看向周围,发现除了他之外的弟子全都悄悄退了一步,只有他格外凸出显眼地站在了原地。 与他相熟的好友向他摊开手,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白衣弟子:“……” 这群损友! 他恶狠狠瞪了一眼身后好友,在赵仙师的连声催促下拖着脚走到他的身边,向他行了一礼:“请仙师赐教。” 符盈和其他弟子聚在一起,围观赵仙师和弟子的对战。 隔壁的习道场渐渐传来喧闹的声音,是其他课的仙师带着手底下的学生来实战教学。但在此时此处,所有弟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中央空地的两个人,周围鸦雀无声。 赵仙师神色不变,姿态放松地站在原地,看起来通身都是破绽。 那弟子却没敢大意。他遥遥看着不远处身材魁梧的赵仙师,喉结滚动沉沉呼出一口气,眼中的倦意逐渐被严肃认真所替代。 有人悄悄问向身边好友:“你们觉得他几招会败?” 大家都默认了那弟子打不过赵仙师。 被问话的人沉吟片刻,给出一个保守的答案:“好歹他也是金丹中期,怎么不得撑过十招?” “哦,那我赌九招,”说话的人信誓旦旦道,“赌输了请你吃饭。” 说完,习道场中潮湿微凉的风骤然鼓动,场内两人同时动作! 白衣弟子下手极为果断,他以演练场内浓郁的水汽为引,挥手间一道凝冻符甩向赵仙师的方向。符箓无火自燃,冰冷的寒气迅速腾起,一道道尖锐冰棱拔地而生,直冲玄衣男人的面门! 在他的预估当中,他的凝冻符要么击中要么落空,而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会短暂地让赵仙师停顿一瞬。 他的凝冻符只是一个幌子,攻击力不强,他真正的杀手锏会在赵仙师停顿的那一刻释放! 但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在山峦般拔起的冰棱冲过来时,赵仙师不退反进,疾风符在他身周消散,在弟子瞳孔紧缩的瞬间,一道符箓顿时自他的手中飞出。 第58章 “昼起。” 刺目的光顿时在半空炸起,整个习道场完全被白光吞噬,所有人眼睛一痛,下意识闭上眼睛。 符盈听到有人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是嘭嘭嘭的破冰声音,夹杂着重物坠地的闷响,最后是“哇”的一声惨叫。 “我认输了仙师!!” 几乎要把人亮瞎的白光渐渐消失,符盈揉着眼睛睁开,不出所料地发现白衣弟子被反剪着双臂压在地上,脸上显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打赌十招之内输给赵仙师的弟子遗憾叹气:“得,咱俩都赌输了。” 白衣弟子呸呸两声吐掉嘴中吃进去的灰尘,龇牙咧嘴地嘟囔道:“仙师,你怎么用昼起符啊!” 白光炸开时他措不及防就被晃瞎了眼睛,什么都没看清的情况下就被人三两下按在地上,等他回过神来时赵仙师已经完全掐住了他的命穴。 赵仙师不是符修吗,怎么跟个体修似地和他玩近战体术啊! 赵仙师嘿了一声松开手,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转头对着其他人道:“看见没,学符箓学傻了就是这个样子。” “谁教你们要跟站桩似的站在原地放符箓的啊?”他冷哼一声看着那人灰溜溜地站回队伍,环胸抱臂时手臂鼓起夸张的肌肉,“别说照瞎别人的眼睛了,打架时能耍的阴招多了去了。” “打架时脑子一根筋的人死得最早。” 这句话符盈深以为然。 她本来是打着学习符箓制作的目的来上符箓课的,但是似乎这位赵仙师的课程更适合她一点。 别的不提,符盈觉得按照她的运气和以后的目标来说,她绝对是那种要经常和别人打架的人,而且她的对手估计都是那种毫无下限的类型。 她兴致勃勃地听着赵仙师大谈特谈怎么利用所处环境给敌人挖坑、怎么让对方最快速地丧失行动能力,有点想立刻找人试验一下。 赵仙师非常理解他们跃跃欲试的心情,随机给他们分配了对练对手,让他们各自对打练习。 巧合的是,符盈的对打对象就是那个一开始被赵仙师拎出来做示范的弟子。 他盯了符盈一会儿,迟疑道:“呃……这位道友是新来的吗?怎么瞧着这么面生。” 听到符盈解释自己的来历后,他恍然大悟地摸了摸鼻子,友好地向她伸出手:“我是郑洮,如果师妹在古灵派有什么问题的话,欢迎来找我。” 在符盈表示感谢后,两人各自向后分开,拉开距离摆出对战的姿势。 郑洮虽说在赵仙师那边丢了脸,但他好歹也是个金丹中期的修士,比符盈高出了将近一个大境界。 开打之前他还在心中思索要不要给对面的师妹稍稍放放水,让她输得不要太难看。 但是甫一交手,看着脚底升起锁灵阵,同时一道刺目剑芒直面而来时,郑洮心中暗吃一惊。 在魔族没落、四海清平的如今,修仙界的整体修炼节奏其实是比较慢的——毕竟最大的威胁都没了,也就失去了抓紧修炼的动力。 从修为水平上来说,修为达到入神期便可被称为“仙尊”,曾经的仙尊足有两位数,如今仙尊的数量屈指可数。 从修为质量上来说,郑洮已经达到了金丹中期,但他下山实战的机会不多,要不然也不会被赵仙师嘲讽为“打架只会站桩输出”。 在他看来,符盈只是一个筑基后期,她能用灵力流畅施展出中阶术法就已经不错了,更遑论懂得在战斗中能够见缝插针使用各种术法。 如果是普通的筑基后期修士,郑洮这么想也不算太离谱。 但怪就怪在符盈不是个普通修士。 她这几个月以来,不是在和公林静这种魔族打,就是在和她师父小师叔这种修为的人练习,修为没怎么涨,但实战经验超乎同修为的人一大截。 于是郑洮惊悚地发现,这个看着年纪不大、修为也不高的小师妹竟然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郑洮本来心说,他应该二十招之内就能打赢吧。 被符盈一个挑剑逼得倒退三步时,他心想再来二十招应该能赢。 再被她一个聚灵阵炸起灵力匆忙闪身,抬头就见红缨剑穗飘摇在面前时,他心想再来二十招! 二十招即将打完,郑洮越打越心凉。 不是吧,他三招不到被赵仙师秒了就已经够丢人了,不能再被筑基后期的符师妹也按在地上摩擦吧! 那他就彻底在古灵派混不下去了! 可能是未来在古灵派抬不起头的悲惨结果刺激,郑洮险险在第七十招时用五雷符困住符盈,同时以招换招,在符盈的长剑即将砍上他左臂之前,一道符箓所化的匕首率先横在了符盈脖颈。 少女垂眸看向脖颈的匕首,寒芒一闪而过,她的脸上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是郑师兄赢了呢。” 郑洮率先收手,狠狠抹了一把汗湿的脸,目光复杂看向挽了一个漂亮剑花收剑归鞘的符盈:“符师妹,你真的只有筑基后期吗?” “千真万确。”符盈笑眯眯看着他。 郑洮被她脸上无辜的笑容哽住,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回想自己在筑基后期时是个什么鬼样子,最后得出了结论: 第59章 不是自己太废柴,而是对手太天才。 郑洮豁然开朗。 第32章 邀请 抱大腿! 带着这样的想法, 郑洮迅速摆正了心态,主打一个绝不内耗自己。 他本来困得几乎站着都能睡着,想着散学后立刻就回舍馆蒙头大睡, 睡个昏天地暗才算把前一夜的通宵熬夜补回来。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接连和赵仙师和符盈对打, 通身的困意散了个一干二净。 现下接近午时,脑子清醒后郑洮的身体感觉便格外清晰, 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他左右瞥了一眼, 之前和他一起吃饭的饭搭子和对手又开了一轮, 看起来没有半个时辰结束不了。 郑洮思索片刻,觉得自己可以顺道尽地主之谊, 对问仙宗的师妹展现一下他们古灵派的友善, 便转头问向符盈:“符师妹, 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余渺林知最近和符盈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三人的时间完全凑不到一起,所以她这几天除了和小师叔以外, 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吃饭。 她自己对于和谁吃饭没什么所谓, 便点了点头:“好呀, 谢谢郑师兄。” 两人一同去膳堂吃午饭, 符盈渐渐发现这位郑师兄确实是个很健谈话痨的人,性格非常乐观。 “我爹娘就是普通人,我是我们家第一个修仙者。”郑洮摸了摸脑袋,接着说, “古灵派每年都会派弟子去管辖的城镇当中免费测试天赋,倘若有人天赋测试结果极好,还有可能当场被收进门中。” “我就是这么进的古灵派。”他最后坦诚道。 这种测试基本上所有仙门都会举行,目的就是搜罗出普通人家当中天赋好的人, 不至于埋没了修炼天才。 据符盈了解,凡间有些大家族还会专门再请仙师去给家境贫困的孩子测试天赋。如果天赋达到了预期,就会出钱资助他们的修炼。 这类弟子学有所成后,多半会成为这个大家族的修士。 比如符盈在吴、丁家看到的修士们,他们就是家族修士。 修仙界和凡间自从魔族销声匿迹后,关系越发微妙起来。修仙界规定修仙者不能随意插手凡间事务,但对这类退出仙门成为家族修士的人的态度很模糊不清,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洮絮絮叨叨地也唠了这个问题:“我身边有些朋友就是由邬、丁、吴三家资助修炼的。” 符盈半开玩笑问:“那郑师兄是吗?” “我?我都不是。”白衣师兄一脚迈过膳堂门槛,面色轻松道,“虽然我们家没什么钱,但支撑我修炼也算可以,没必要给他们卖命。” 卖命。 符盈琢磨了一番他这个用词,感觉在他这里,对邬灵镇的那些大家族的观感似乎不太好。 正想着,符盈随郑洮排队等着拿饭,身边忽然掠过一阵极淡的清香,她下意识嗅了一瞬,觉出有些熟悉。 “邬师姐?”她试探地叫住了提着食盒从身边走过的女子。 那人转身看过来,露出唇角一枚艳色红痣。 “符盈师妹,”邬唤雪有些诧异地轻轻挑眉,似是也没料到符盈在这里。她问道,“自己来吃饭?” “我来请符师妹吃饭,”符盈还未答,站在她身侧的郑洮便插了一嘴,他显然也有些惊异,“邬大小姐和符师妹还认识?” 他的嘴比脑子快,说完自己又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之前听人说邬大小姐带着几个弟子端了丁府,大家都没找到那几个弟子是谁,原来是符师妹啊。” 明明只是“友好”询问,怎么说得像是他们把吴家灭了门似的。 符盈捏着下巴古怪地看了一眼和邬唤雪搭话的郑洮。 郑洮不怎么清楚具体是谁一起去了吴家她可以理解,应当是宋掌门特意压下了消息,防止他们被人得知身份后套麻袋报仇。 吴家家主吴晓近些日子也回来了,听说这件事后先是处罚了一顿当初拦着丁家不让他们进来找人的仆从们,又在祠堂中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抽了吴吉一顿鞭子,据说当时是吴夫人拦着,才没让他直接把儿子打死。 最后他亲自来古灵派请罪,说自己没有管教好儿子,让他做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不过就像宋掌门说的那样,无论是吴家家主还是丁家家主,他们都绝口不提魔族的事情,只说自己的族人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和他们交易的那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 至于禾月到底是不是他们指派那偷骨贼干的,吴晓咬死说不是。 后来古灵派按照他们给出的地址去寻找那个修士,结果人去楼空。 距离清虚秘境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邬灵镇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各方势力云集,其下暗流涌动。古灵派这几天没少派弟子去处理修士之间的摩擦冲突。 估计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古灵派明面上放弃了对偷骨贼的调查,也没揪着吴家和丁家说法的漏洞,转而由宋长矜调转方向亲自调查,专门查邬灵镇三个大家族这几年可能与魔族有关的勾当。 邬唤雪也听从宋掌门的建议没再回邬灵镇,这几天没事就往千尺阁跑,每天就盯着索灵盘去找吴欢和丁文齐的痕迹,几乎到了魔怔的样子。 第60章 他们没聊几句邬唤雪就提着食盒匆匆离开了,符盈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回过神后向郑洮问道:“有一件事情我好奇很久了——为什么大家都叫邬师姐为邬小姐呢?” 丁、吴两家的人这么叫她还能理解,但是怎么到了古灵派还这么叫? “主要是叫习惯了。”郑洮伸手接过递给他的饭盘,边向角落空位走边道,“邬小姐最开始是作为邬家大小姐的身份活跃在古灵镇的,凡是在邬灵镇生活的人都认识她,大家都默认她就是下一任的邬家家主。” 符盈放下盘子落座,拿起筷子问道:“所以现在为什么不是了呢?” “谁知道呢。”郑洮随口道,“我们只知道某一天邬小姐忽然就来了古灵派成了外门弟子,随后一直待在门中修炼再未回过邬家,也再没借着邬家大小姐的身份做什么事情。” “不过也有一些猜测。”郑洮看着符盈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自主就产生一种倾诉欲,沉吟片刻后道,“邬小姐是在邬夫人生病后离开邬家的,所以有人说邬小姐是因为母亲的病重所以对邬家主产生了怨怼。” 丁夫人和邬师姐客套时就是在问候邬夫人,看来邬夫人的病重已经算得上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 符盈没再追问邬师姐的事情,既然郑洮这样的交际花都不太清楚其间内幕,那估计是邬家的人刻意隐瞒了真相,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 她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听着郑洮又在给她讲自己在秘境当中遇到的趣事:“之前和朋友去闯清虚秘境,我俩傻乎乎在山上转了大半夜才进了一个秘境,弄了一身伤出来才发现我们进错了!” 符盈的茶盏抵着唇边,眼睛微弯勾出一个笑:“邬灵镇的秘境确实很多。” 而且很多都是随机开启的。 比如说清虚秘境,它不仅每年只在四月十五可以进入,且每年秘境只开启三个入口,这三个入口位置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变换,需要有专门的命修通过观测星相得出正确方位。 有师门还好,那些散修如果想进清虚秘境,运气好些的人朋友是命修,运气不好就只能掏钱请命修算位置。 这也是问仙宗的师兄师姐很难在秘境入口直接蹲守抓人的原因,他们没那么多人。 她轻轻摩裟着茶盏光滑的杯壁,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茶盏。最近她和晏回青待的时间有些长,不知不觉就染上了思考时玩东西的习惯。 “郑师兄今年还要再去闯清虚秘境吗?”她试探问道。 如果问仙宗的师兄师姐们没找到那个魔族的话,符盈就要做好在清虚秘境中阻止魔族夺取宝物的准备。 有可能的话她希望找一个熟悉秘境的人带他们进入,哪怕没有人带也要先打听清楚秘境里面的情况。 “还没确定,”郑洮没觉察出她的意思,看见符盈手中茶盏空了,还拿起茶壶帮她续了一杯水,“之前和我合作的命修今年不去,我还没找到人帮我算位置。” 他语气随意道:“如果能找到的话就去,没找到就算了。” 不愧是他。 符盈问:“我认识专门测算位置的命修,郑师兄要和我们一起去闯秘境吗?” 问仙宗虽然无法在每一个入口蹲守,但实时测算入口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唔了一声补充道:“我们对秘境当中的宝物兴趣不大,只是需要郑师兄帮忙将秘境当中的具体情况告知。” 郑洮倒水的动作停顿片刻,随后将茶壶放回原位,脸上散漫随意的表情收了几分。 他微眯着眼睛认真盯了符盈一会儿,在符盈以为他会因为门派不同人也不熟而拒绝时,他忽地轻松一笑:“好啊。” 符师妹是从问仙宗来的,据他所知问仙宗的云真仙尊也来了,说不定就是因为偷骨贼的事情牵扯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郑洮无所谓他们要查什么事情,反正他们古灵派的长老默认了问仙宗在邬灵镇的行事,那就说明他们是可信任的。 跟着符师妹进秘境还能蹭到问仙宗的保护,何乐而不为呢? 总之郑洮对于抱大佬大腿没有任何抵触心理! 第33章 明月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厌烦。”…… 符盈每天都会去蹭符箓课与控魂术课程。 前者还好说, 后者的开课时间并不固定,常常挑着一些阴间时间上课,比如今日的控魂术便是在子时。 一个时辰后符盈慢吞吞走出学堂, 沿着小路向客舍走去。 夜色深沉,鸣虫叫声混着细碎的风声灌入耳中, 树影婆娑映在石灯下,漆黑阴影张牙舞爪似是下一刻便要将路过之人拖进黑暗。 她神色自若地踏过树影, 目光扫过周围, 现下还在这边走动的弟子几乎大部分都是控魂课上的熟面孔。 这几日符盈也认识了不少古灵派的弟子, 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时还友善地打了招呼,符盈同样回以温和的笑容。 她站在岔路口正要抬步向客舍方向走去, 腰间灵盘忽然嗡嗡震动。 符盈的灵盘在来到古灵派那天便接入了他们的云灵阵, 这几日也陆陆续续加了不少好友。 这个时间点……谁会来找她? 第61章 抱着这样的疑问, 符盈以灵力驱动灵盘打开。 【邬唤雪:速来千尺阁。】 符盈正要回她发生何事时, 对方紧接着便发来下一句话。 【邬唤雪:发现吴欢踪迹。】 符盈将灵盘收起,毫不犹豫地调转脚步向千尺阁的方向御剑而去。 奔腾流水自半空轰隆落下, 在青黑山石溅起朦胧潮湿的水雾, 随风笼罩在夜晚的浮玉水潭上空, 将周围楼阁隐没在白雾之中, 隐约透出阁内照明石的微光。 符盈踩着剑自半空中落下,收剑踏入千尺阁,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索灵盘前的青衣女子。 听见动静,邬唤雪回身看向匆匆赶来的符盈, 面色凝重道:“索灵盘的结果出来了。” 前些日子索灵盘里是不详的漆黑液体,现下符盈抬头看去,透明边缘如火的赤色液体停滞在“离”的方位。 正南方? 符盈将目光挪向手中托着一个小型索灵盘的邬唤雪身上:“邬师姐现在打算如何?” 邬唤雪正在将小型索灵盘和千尺阁内的索灵盘连接。 她单手掐诀,口中轻声念出晦涩的符咒, 被她托于手掌黯淡无光的索灵盘飞速闪过一抹红光,随后透明边缘显出同样的如火赤色。 她收起索灵盘看向符盈,眸光微沉:“去找人。” 索灵盘处理灵力的能力下降,好在吴欢和丁文齐的灵力在古灵派早有记录,比偷骨贼的要好找一些,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寻出结果。 如她们所料,这两人的踪迹是完全重合的。 “我已经派人将结果告诉师祖了,只是师祖在亲自追查魔族踪迹,恐抽不出身。所以事不宜迟,我们先行一步去找吴欢。”她说。 自前些日子魔族的魔气分析结果出来后,问仙宗和古灵派的弟子便和宋掌门忙于追查魔族踪迹,根本见不到人。 此去追查可能会有危险,邬唤雪在得知结果那刻本没打算带着符盈。 可她转念一想,古灵派能调动的精英早就随着她师祖去找魔族了,她也不可能再让他们随自己去找和魔族相比不太重要的吴欢。 而且符盈似乎很擅长发现那些被隐藏起来的信息,不是一般的筑基后期修士。 百般考虑下,她还是选择知会了符盈一声。 符盈知道她的考虑,安慰道:“邬师姐,不用担心我。”修为水平虽然不高,但符盈还是有些保命手段的。 邬唤雪知道符盈不是那种逞强的人,闻言点点头,直接便道:“好,我现在就去事务堂领人,一刻钟后我们在宗派正门见。” 她走了,符盈回到自己房间后把必要的东西塞进储物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灵盘给小师叔发了一条消息,告知他自己要随邬师姐去找吴欢。 小师叔没回大约是在休息。符盈也没想着他能立刻回复,快速收拾好东西去了约定地方。 邬唤雪正面色严肃地和两名弟子交代事情,看见符盈后只是扫了她一眼,话语未停接着道:“……吴欢是药修,丁文齐是剑修,两人皆是金丹后期的修士。” “但吴欢极擅用毒,你们到时谨慎一些,时刻注意周围不对劲的地方,有问题就直接撤退。” 这两名修士也是之前接到邬唤雪求助后,第一批赶到吴家的增援人员,算是宋掌门专门留给邬唤雪的可调配人手,和她极为熟悉。 “需要留活口吗?”其中一人直白问道。 清冽月光倾洒,邬唤雪半边身子隐没在正门阴影处,闻言只是淡淡抬眼,弧度柔和的双眸显出几分冰冷。 “倘若他们下死手,无须顾忌身份。” 说话那人活动着筋骨,双手交叠向前抻去爆出清脆弹响。他咧嘴一笑:“明白。” 邬唤雪掏出索灵盘辨认好具体方位,招手示意他们跟上:“走。” 深夜的邬灵镇陷入沉睡,白日里热闹的长街此时空无一人,只有门前灯笼偶尔缀着一点昏黄的光,黑暗与寂静笼罩着这方天地。 符盈随着众人在邬灵镇空中极速掠过时,似有似无地察觉到一些窥探的视线,带着冰冷的审视。 她下意识蹙眉。 邬唤雪余光看到了符盈正渐渐落后,以为她是支撑不了如此高强度的赶路,正想带她一起走时,忽然发觉符盈身周的灵力似乎隐隐躁动。 她立刻反应过来原因。 在心中为符盈的敏锐暗吃一惊后,邬唤雪放慢速度在她身旁低声道:“不用管,我们只是路过。” 符盈也不想节外生枝,她嗯了一声,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不太友好的视线,克制住身周不自觉引动的灵力。 她提起速度追上前方的邬唤雪,却听脑中蓦地响起晏回青的声音。 “在路上?” 符盈怔愣一瞬,倒是没想到小师叔现在醒了,回道:“对。” 古灵派中,刚刚从温泉回来的男人站在桌旁,神色不明地单手捏着被自己搁在房内的灵盘,漆黑眼珠盯着符盈一刻钟前发过来的信息。 【符盈:小师叔,我和邬师姐去找人了,勿念。】 什么勿念,这姑娘是胆子很大啊?才筑基后期就敢到处乱闯,真不怕哪一天栽进坑里爬不出来? 晏回青捏着灵盘的手指都有些发白,在灵盘摁出一条裂缝后才缓缓松开手。 第62章 他抿唇平淡问道:“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 要是她和邬唤雪两个人就敢去找人,他立刻动身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抓回来。 符盈没有语气加持都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立刻就说:“还有两个弟子,都是元婴期的修士!” 晏回青阴沉的面色这才稍稍转霁。 他抬手整理自己松松系着的素白长袍,湿润的黑发还在向下淌水,晶莹水珠沿着他冷淡的眉眼滑下,落进线条清晰的锁骨。 “下不为例。”他说,“至少先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 晏回青深知自己这个表面乖巧的小师侄的本相,一昧拦着她只会适得其反,也难以让她真正成长,还不如让她放开手脚大胆去做。 当然,这个放开手脚的前提是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目前来看,现在发生的一切还在他可以随时插手的范围之内。 符盈早已经出了邬灵镇的地界,此时正向另一处城镇飞去。 她一面观察着周围环境,一面在心中回道:“谢谢小师叔。不过我这次给你留言了呀。” “你这不叫留言,叫通知。”晏回青嗤笑一声,拆穿了她的先斩后奏,“之前不是告诉你有事用系统联系。” 哪怕晏回青还在睡觉,为了符盈系统也会直接在他脑子里蹦迪把他叫醒的。 符盈极为自然接话道:“但是现在是深夜,用系统会打扰小师叔休息。” 晏回青看不见少女的神情,可他的脑中却自动浮现出她理所当然的样子。 因为会打扰小师叔休息,所以不用。 她的逻辑十分简单明了,话语直白又坦率。 晏回青一时默然。 他原本升起的一点关于符盈蒙着脑袋便向火坑跳,还不告诉他的愤怒瞬间就被这句话扑灭了,转而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奈。 他倚在床边,无意识地转着手中扳指。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停在肩颈的水珠顺着重力坠落,沿着宽松衣领没入纹理清晰的胸膛,慢慢洇湿一小块布料。 “我之前告诉过你这个答案。” 晏回青闭着眼睛叹息一声,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目光遥遥落在半空。 与此同时,符盈随着邬唤雪于半空落地,似有所觉地同样抬头。 皎洁明月高悬于空,星辰缀于漆黑夜幕。 月华如水,似温柔又似清冷的月光垂下,倾洒于站在一片断壁残垣的符盈肩头。 月光没有长度距离,同样垂落在晏回青的窗边。 他们在同一片星空下,目光穿过飞珠溅玉的磅礴瀑布,悄无声息越过警惕着沉睡的古镇,遥遥飞过横亘大地的连绵青峰,最终轻轻撞在一起。 砰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动在不远处响起。 可符盈仍旧听到了晏回青的声音。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厌烦。” 第34章 偶然 在找东西的样子 “谁在那里?” 邬唤雪一声厉喝引起所有人的警惕。 铮然抽剑声在空旷废宅中回响, 与穿堂而过的呼啸夜风勾起阴冷凄厉长鸣。 符盈掐断了和晏回青的通讯,清月长剑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声响处。 他们随着吴欢的踪迹一路探查, 寻至此处时邬唤雪觉察到极为强烈的灵力波动,且与吴欢最后的位置极为接近, 于是直接在这处破败房舍落地。 这附近大约是个人烟稀少的镇子,除了最开始有几户隐约透着光亮的人家外, 走到这里时几乎所有屋子都是破瓦颓垣, 一看就是很多年都未曾住过人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 刚刚应该是有一个黑色的东西从远处飞来撞进废宅中,直接砸塌了周围一片的断墙。 轰隆倒塌声音不绝于耳, 灰尘四处飞扬, 在黑夜遮挡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没有人回应, 哪怕连呼吸声都没有, 灵力也十分微弱。 死了? 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 邬唤雪将符盈挡在身后,手中捏起符箓, 向身旁抱剑而站的修士使了一个眼神。 那人接收到她的暗示, 比了一个“知道”的手势, 长剑拎在手中, 脚下点地悄无声息地接近黑影掩埋处。 他屏气敛息,似猫一样矫捷翻过高墙,正要掀开倒塌的砖瓦探查时,原本砸中墙壁后就没有动静的废墟忽然发出轰隆响声, 一截深棕色胳膊骤然破开其上砖瓦飞身而出! 负责探查的剑修躲闪不及,下意识抬剑抵挡飞起的砖瓦碎片,运气升起一层薄薄的防护。 碎片撞上他的防护溅起层层水纹波澜,凭着战斗本能, 他立刻后退抬手格挡,正好截住闪电般砸向他的重拳。 灰尘渐渐散去,朦胧月光投下,一双无神的漆黑双眸与他对视。 他狠狠皱眉:“傀儡?” 傀儡师怎么在这里? 来不及深思,通体漆黑的傀儡攻势极猛,招招直冲他的致命处,短短几瞬间他们快速交手数十招,身法疾如雷电。 另一名修士抽出长棍去支援他,邬唤雪指尖三道符箓瞬发而出,炽热的火龙咆哮冲向木质傀儡。 耀眼火光将这方废宅照亮如昼,在三道迅速交手的身影中,符盈终于清晰地看见了那个傀儡的完整样貌。 第63章 它通体漆黑,只有手臂是深棕色,火龙落到它的身上时只是烧黑一片印迹,却没有攻破它的防御。 符盈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拽了一下邬唤雪:“这是许元念前辈的傀儡!” 可不眼熟吗,她来邬灵镇第一天就撞见他指使这个傀儡和魏新打架。 许前辈的傀儡都在这里了,人应该也在附近吧? 符盈脑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一阵激烈的打斗声由远及近传来,远处夜幕不时炸起刺目的灵力光芒。 一股强烈的灵力浪潮轰然炸起,震耳欲聋的剧烈爆炸声响后,又是两道黑色身影被灵力击中横飞过来! 符盈快速运起御风术躲开,看见那两道黑色身影擦着她的身旁撞向身后废宅。 只听一阵轰隆巨响,刚刚被撞塌的房屋再次迎来暴击,废宅彻底成为废墟。 符盈:“……” 这熟悉的拆家风格…… “许元念!” 像是应印证她的思考一般,其中一个黑影狼狈地从废墟当中爬起,怒喝道:“你他妈的眼瞎了是吧?!你拿灵力炸我?!!!” 远远一道加持着灵力的轻挑声音响起:“不好意思,谁让你和他站得那么近呢。” 魏新气得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像是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冲向那个狐狸精面前暴打他一顿! 但他好歹分清楚了轻重缓急,强压下心头怒火,从废墟中翻出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同样被炸飞的魔修情况如何。 看到魔修被炸得只剩个下半身,凄惨得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后,魏新松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刻被强压下去的怒火直冲他的胸膛。 这人就是故意的!!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在半空中调整位置踹了魔修一脚让他挡在自己面前,现在这个被炸烂上半身死状凄惨的人就是他魏新了!!! 魏新立刻抽出长棍,面色阴沉得几欲滴水。 许元念,等我把剩下两个魔族杀了下一个就去解决你!!! 符盈眼睁睁看着刚刚被灵力砸进废墟的魏新冲回天空,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回头看了一眼战况激烈的傀儡和邬唤雪等人,又看了一眼时不时炸起灵力光亮的远处天空。 她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符盈举起手笼在唇边,对半空叫道:“许前辈!这些人都是古灵派的弟子!让傀儡别打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通过灵力加持在空中回荡,声声音浪传入远处许元念耳中。 他在和魔修交手空隙中抽空向下方瞥了一眼,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古灵派弟子。 他是在半个时辰前和这三个魔修交手的,魏新也是差不多时间向古灵派发出了信号。 他们来得还挺快的。 许元念如此想着,挥手收起无差别攻击敌人的傀儡。 越打越凶、差点也被激出血性打红了眼睛的剑修眼前一花,那个几乎可以说是刀枪不催的傀儡在原地消失。 剑修、棍修:“?” 剑修强行偏转角度,在半空中硬生生收住了三分力度,长剑与另外一人的长棍撞在一起,发出铿然重响。 两人同时虎口一震。 剑修牙酸地甩着手,对面棍修的表情扭曲一瞬,虎口处甚至被冲力压出一道细长裂痕,连串血珠溢出裂口。 邬唤雪在魏新落地那刻就看向了来处,只是夜晚太暗,哪怕以她的能力也只是看清楚除了魏新外,远处天空还有三道模糊的身影。 直到魏新叫出了许元念的名字,她才从邬灵镇那么多的傀儡师中扒拉出来关于许元念的信息,还是因为她前段时间追查偷骨贼而认识的。 符盈距离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最近,她先一步仔细观察了片刻,笃定道:“邬师姐,这是魔修。” 邬唤雪立刻意识到魏新和许元念到底在和什么人对打。 她的表情一肃,叫上赶过来的另外两名元婴期修士抬脚就去帮忙。 符盈没有跟上去凑热闹。 现在那边已经有了五名元婴期修士,其中两名甚至在元婴大圆满的临门一脚,只要被围攻的魔修不是归圣后期及以上的修为,没道理解决不了。 她御风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顺手在周围布下好几个由锁灵阵改造的锁魔阵后,目光垂下认真观察着他们的战斗。 现在场上还剩下两名魔修,用符箓的那位被砸烂了半边肩膀,只能单手应对步步紧逼的攻势。她的同伴伤势更重,一道伤痕自右耳横贯脖颈,脑袋和脖子只有一半的皮肉相连,黑袍浸满鲜血。 从他们的身上没看出什么有用信息,符盈刚刚移开视线,就被一个红裙女子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她的背影窈窕,一头如云黑发挽起精致发鬓,素白右手持一把半人高的长弯刀,身影翻飞间裙摆绽出红浪,月光在弯刀上映出幽幽冷光。 她在人群中像是一朵格格不入的艳丽带毒的花,每每移动到魔修的身旁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显现,轻盈又迅速地在空隙当中穿梭。 符盈本以为她是某个修为高深的前辈,在她侧身露出左侧身体时,思绪忽地顿住。 第64章 红裙女子的右半张脸张扬明媚,一双上挑的赤色眼眸宛如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火。 可与这张明媚得不可方物的右脸相比,她的左半截脸庞只有森白的骨骼,一点跳跃着幽幽绿色的荧光在她的左眼眶中燃烧。 她不是人。 这是一个仅仅依靠灵力驱动的傀儡。 符盈的眼前忽地一暗,澄莹明月毫无征兆地被深沉浓重的乌云遮挡。 在彻底黑暗的视野当中,远处骤然响起闷重雷鸣,刺目雷光闪烁在阴云之中,似有数条雷蛇穿梭于天空。 符盈的灵识应激般刺痛,她的战斗经验令她在自己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直接升起防护阵法,同时迅速抽身后撤。 几乎是在她的阵法升起那刻,一道轰天裂地的雷声炸起,远处轰鸣的雷蛇骤然俯冲而下,刺目闪电瞬间撕裂黑暗夜幕,天空顿时恍然如昼。 凄厉的惨叫声在黑暗中响起,似是有人燃起了红色的火焰试图抵抗,却又有两道雷电接连着迅疾落下,银白刺目的银光完全吞没红光。 三道声势浩大的雷电过后,滚滚乌云散去露出皎洁明月。 借着月光,符盈这才看清楚如今场上的情况。 用符箓的魔修被雷电劈得只剩焦黑尸体,红裙傀儡收手时,魔修的身体完全被砍成了两半。 魏新怒喝一声,手中长棍狠厉劈向最后一位魔修,在黑夜里流光溢彩的长棍直接将魔修自半空砸进地面,撞出深深的坑陷。 他特意守住了力道没有将魔修一击毙命,但在邬唤雪收起三雷符紧接着去查看魔修情况时,却发现对方见势不妙直接自爆灵海死了。 魏新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魔修,冷呵一声:“打不过了就会玩这套。” 符盈深以为然地点头。 魔修和魔族虽然都带“魔”,但两者完全不是一个种族,喜好习惯很不相同,只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极为维护同伴,尊崇魔君,绝不会让自己有任何能泄露秘密的机会。 邬唤雪问向许元念:“许前辈,你们是怎么遇到这三个魔修的?” 男人刚刚走到红裙傀儡的身旁,用手轻轻擦过她脸上沾染的血迹,旁若无人地拆开她松散的发鬓,手指灵活地帮她重新挽了一个发式。 他手中拿着一支金钗正在研究插在哪里,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她道:“唔……偶然遇到的。” 红裙傀儡垂手站着任由他的动作,以符盈的角度正好看到她姣好的右半张脸,她和温柔垂下目光的许元念宛如一双佳偶天成的璧人。 ……也可能需要删去“宛如”。 符盈回想起之前初到古灵派那天见到的许元念,若有所思地心想。 “只有你们来了?”魏新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语气有几分不信任。 “什么?”邬唤雪不明所以。 两人鸡同鸭讲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完全就是两件事情。 “你们找人?”魏新摸着下巴皱眉思索着,忽然转头看向许元念,“喂,你最开始见到那个魔修,他们是不是在找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他是跟着许元念的踪迹来到这里的,他刚把对方那只通体漆黑的傀儡废了一半,迎面就撞上了三个行踪诡异的魔修。 许元念最后轻抚红裙傀儡的鬓发,肉眼可见心情很好地弯起眼眸,语气轻松道:“难得你还能发现这些。” 符盈已经可以自动忽略身后两人的动静了,她和邬唤雪认真分析道:“我们在找吴欢,看来魔族的人也在找她。” 协助许元念和魏新杀死魔修只是个插曲,邬唤雪在确认古灵派的人将要赶到时,便掏出索灵盘准备接着寻找吴欢的踪迹。 此时接近日出,夜色朦朦将明,乳白雾气弥散。 所有人的脸色陡然一变。 许元念反应极快弹指扬起疾风,刚刚升起的白雾瞬间被吹散,那点隐约的毒气消散在空气之中。 邬唤雪眉间一凝:“是吴欢!” 她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点点乌黑痕迹的雾气溢出弥散,这显然是之前白雾的升级版,哪怕是飓风也没有吹散雾气。 符盈迅速升起屏障,可这雾气的腐蚀性极大,竟是直接在她的屏障上腐蚀出滋滋声响。 她屏着呼吸迅速抬头搜寻灵力痕迹,目光一闪立刻道:“那里!”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身旁迅速冲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向她所说的方位。 刀剑相接的铮然声音响起,白雾中迅速闪过刀光剑影,随着一声闷哼后血腥气息蔓延。 邬唤雪厉声喝道:“丁文齐!” 她抬脚欲走,又是一道不知从何而起的白光乍起。 这道白光措不及防亮起,符盈隔着白光只看清楚邬唤雪难看的表情,下一刻眼前一花,人已经从断壁残垣的废宅站到了沙漠之中。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天空湛蓝而毫无阴云,炎热阳光毫无遮拦倾洒沙漠,空气似乎都被烧灼得微微扭曲。 “这又是哪位倒霉蛋干的好事?”许元念抬手遮挡着灼目阳光,半眯着眼睛瞥了一眼符盈,“你触发了秘境?” 符盈无辜看他:“我什么都没动。” 两人同时看向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子。 第65章 许元念轻轻挑眉:“哦,那看来是这位吴家小姐的问题。” 第35章 碎掉 “现在是我在威胁你。” “的确是我。”正面迎上许元念审视的目光, 白衣女子坦然道,“不过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和诸位聊两句。” 她的视线在符盈与许元念身上停留一瞬, 面上显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可惜邬小姐没能被传送到这里。” “哦?如果吴小姐没有恶意,那方才的毒雾是凭空出现的?”许元念懒散站着, 略带讥讽道,“如果是那位古灵派掌门徒孙在这里, 吴小姐早在露面那刻就要被她重伤了吧。” 按照邬唤雪的作风, 吴欢不释放毒雾还好说, 只要她有了伤人的行径,那么在把她带回古灵派之前, 为了以防万一邬唤雪绝对会率先废掉她的所有反抗手段。 符盈对她没见到邬唤雪的遗憾持保留意见。 不过……怎么感觉许前辈好像有点生气? 她观察着场上另外两人的神色表情, 暗自心想。 许前辈周身的灵力波动有点激烈得过分了。 吴欢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没有回应他的讽刺, 接着她自己的话道:“不过有这位问仙宗的弟子在也可以。” 她知道符盈的身份。 符盈与吴欢对视,主动问道:“吴小姐想要聊什么?” “一些关于我是偷骨贼事件主谋的澄清。”吴欢温和道。 “我想, 古灵派的仙师们对我可能有些误解。我一直想对偷骨贼的事情解释一二, 只是在邬灵镇我早已成了过街老鼠, 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 她摊开手, 神色无奈:“为了让大家有一个能够放下偏见、理智讨论的场所,我只能出此下计。” 符盈懂她想做什么了。 一直冷眼旁观她们对话的许元念更懂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仍旧是那副轻挑懒散的样子。只是手指微动,符盈清晰地看到细如发丝的灵力自他的身后浮现, 铺天盖地一般袭向轮椅上的白衣女子。 吴欢不是镜妖,她看不见由灵力构成的丝线,但她的灵识在许元念手指微抬的那一刻便觉察到一股强劲灵力自他的身上爆发,随后迅速冲向自己! 她操控轮椅向后退去, 遮掩身形的黑色浓雾弥漫在她的身前,直接将所有细丝挡在外面。 吴欢的声音自浓雾后传出:“许前辈,我并非——” 许元念根本懒得听她说话,他轻啧一声,手指抬起,数量更加庞大的灵力丝线涌出,密集得几乎是一片金色的海浪狠狠撞击在那阵毒雾之上。 两人到底是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的修为水平,金色巨浪在短短几瞬间吞没那弥漫四周的黑雾,势如破竹地冲向毒雾后的敌人。 但在金浪般细线即将淹没吴欢那刻,寂静无声的沙漠忽然颤动,一道尖锐鸣叫声猝不及防响起! 这叫声不似寻常野兽鸣叫,无视了灵力防护直击灵识,似是有千万根长针同时扎进大脑。 符盈嘶了一声扶住头。她的灵识比旁人更加敏锐,在这种直击灵识的攻击下疼痛几乎是成倍的叠加。 许元念没受影响,但大地颤动那刻吴欢顺势错身躲过袭击她的灵力,他的攻击落空。 尖锐鸣叫声越来越近,符盈在剧烈疼痛中咬牙看向脚下沙漠,长剑瞬发而出,与许元念的细丝一前一后同时狠狠刺向平坦地面! “吱——” 尖锐的鸣叫声拔高,一截深红色的锐利长钳刺出地面,与符盈刚刚施出的防护阵法相撞,发出铿然响动。 符盈顺势跃起御风停在半空,目光盯在地面。 一只赤色蝎子自沙砾之中慢慢爬出。 它的躯体庞大而坚硬,两只足有八尺长的尖锐钳子咔嚓响动,覆盖着一层壳状防护的尾巴高高翘起,末端尾刺泛着漆黑的光。 但在它停下后,大地的颤动仍旧没有停歇。密密麻麻的蝎子自地下慢吞吞地钻出,漆黑的眼睛盯着最中央的猎物。 符盈的大脑还在隐隐作痛,她的余光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毒蝎,重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子。 “吴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她微眯着眼眸,声音轻缓问,“这就是‘放下偏见、理智讨论’的场所?” 吴欢在有意避免将许元念卷入,她的攻击手段皆是冲着符盈来的。 白衣女子按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毒蝎,神态自若:“只是一些保障手段。” 他们都知道她搞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吴欢的灵力被索灵盘记录了,这就意味着哪怕她跑到哪里都会被古灵派的人找到。她如果想以后半生不在逃亡中度过,就必须要洗清她身上的疑点。 所以她需要找古灵派的人谈话。 在进入秘境前,吴欢和丁文齐加起来都打不过这些来抓她的人。 但是在进入秘境后,她显然掌握了什么操控秘境的方法。于是特意将所有人分割打散,自己来面对实力最弱的符盈,以毒蝎威胁,意图从符盈这里找到什么突破口。 她强行创造出了一个暂时的、自己处于优势的谈话环境。 符盈在许元念身旁落下,认真望着轮椅上的白衣女子。 她后来去调查过这位吴家四小姐。她生来仙骨,天赋出众,可十六岁时不甚被人用毒所害,一身仙骨尽毁,此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第66章 此后她放弃了自己学习了十六年的剑术,以毒筑道,如今成为了金丹后期的修士。 她和吴吉并非一母所出,但符盈此时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眼眸却含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觉得他们其实很像。 同样都是模样温和得没有棱角、却又被锦衣玉食的生活浸染得骨子里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 温和又高傲、谦虚又自大。 她想单独与她谈话——可以,符盈正好也想知道他们这个邬灵镇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但她这种高高在上、一言不合直接来威胁她谈话的姿态让符盈很不爽。 所以她后退一步,任由平白无故被拉进秘境、失去耐心的许元念出手。 男人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比方才还要汹涌的灵力涌动,灵力细丝重新袭向吴欢! 吴欢挥手,那只体型最为庞大的蝎子迅速挡在她的面前,迎面挡下突袭而来的灵力。 她再次开口解释:“许前辈,我并非 是想要与你为敌。等到我和这位问仙宗弟子的谈话结束,我可以立刻送前辈出去。” 许元念不是古灵派的弟子,甚至之前还被古灵派怀疑过偷骨贼的身份,据传他对那些仙门正派也态度冷漠。 吴欢没料到许元念也被传送到这里,但她确实没想着对他做什么事情。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着那个问仙宗弟子的。按照吴欢了解到的许元念的行为作风,他应当不会插手。 可就像她知道符盈是问仙宗弟子,却不知道她是掌门徒弟那样,许元念的性格确实如她所料,但她漏算了一点—— 许元念心中还有一个远远高于他自身喜恶、完全凌驾于他所有行为之上的存在。 许元念微笑着看向她,多情的桃花眼中却含着几分冰冷:“你和古灵派的恩怨我没有兴趣,也懒得去管。” 又一阵汹涌灵力袭来,大量赤红巨蝎被控制着挡在吴欢的面前。她不再留手,直接驱动巨蝎攻击前方缓步走来的男人。 巨蝎尾钩高高昂起,顶端渗出漆黑毒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刺向许元念。 他并未躲闪,数只符盈从未见过的飞鸟傀儡迎面撞上毒钩,尖锐利爪勾住它的长尾,无视巨蝎坚硬的防护,直接啄穿了它的尾巴! 未被傀儡抓住的、体型稍小的毒蝎同时移动,密密麻麻的赤色向符盈和许元念二人迅速扑来,却在下一刻被忽然升起的阵法猝然截住。 吴欢脸色一沉,面色难看地看着双手施法的符盈。 少女手中灵力的微光闪烁,苍茫金色沙海之间的翠绿色阵法缓慢旋转扩大,最终笼罩所有正在挣扎奔逃的毒蝎。 符盈微微一笑。陡然出现的阵法绽出耀眼光芒,无数充满生机的幼嫩枝丫破土而出,在转眼间疯狂生长数十寸,纤细而坚韧的枝条将来不及逃跑的毒蝎尽数绞死! “吱吱——!” 赤红混着漆黑的血液滴滴坠落,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坑洞。 符盈收剑而立,向吴欢略微颔首。 吴欢脑中警铃大作,她发现事情好像有点脱出她的控制。 她手中一闪,数根沾着剧毒的长针被她脱手甩向对面。浓雾再次悄无声息升起,绿沼在符盈和许元念脚下展开。 吴欢眸光闪烁,她一样接一样向对面甩法术的同时悄悄运气,驱动着轮椅就想撤离跑路。 可她的轮椅刚刚向后撤退半尺,就顿时僵住。 本该被她困在毒气之中的许元念低头看她,连头发丝也没乱。 “走什么?先听我将话说完。”男人冷眼瞧着她,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次我会来帮古灵派?” 吴欢根本没听清他在问什么,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竖起,额头冷汗淋漓,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赶紧离开! 可她只能僵着身体任由许元念一步步接近,随后纸张般纤薄的傀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吴欢的旁边,在她无可挣扎下将手臂横在了她的脖颈。 一串血珠自伤口处溢出。 许元念缓步走到她的面前,阳光为他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温暖的光,却掩不住他眸底的冰冷。 “我不在意你和古灵派的争斗,”他说,“可你不该耽误我回去修复阿祈的时间。” 许元念觉得自己已经够有耐心了。 他恨不得立刻带阿祈回家修复伤口,结果这个女人竟然把他拉进了秘境! 他只杀魔修,他对吴欢没什么想法。 但此时此刻,许元念是真的对吴欢升起了杀意。 直到这时,吴欢脸上的游刃有余才有了几分破裂,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等——” 许元念的手指骤然收紧,吴欢脖颈的血痕扩大加深,纤薄手臂嵌进她的血肉。 几乎要被割头的恐惧令吴欢不受控制地瞳孔紧缩,她不得不抛出自己的底牌,在最后关头急急叫道:“我知道山元仙骨在哪里!——” 山元,是在邬灵镇飞升的大能的尊号。 她的本意是想要以此换取生机,却见许元念脸色更差了几分。 他冷冷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的骨头去替代阿祈。” 吴欢挣扎着却自轮椅上坠落,她最后拼着一口气,嘶哑着声音绝望道:“那个地方有灵力凝成的灵骨!!” 第67章 几乎要将她喉咙切断的手臂顿住。 站在一旁、冷漠看着她的符盈也微微侧目。 许元念意味不明打量着她,手指轻点,一根灵力细丝将她自地上拖起,将因疼痛打着颤的吴欢重新放回轮椅。 他微笑道:“说。” 符盈对他提到心爱之人的两幅面孔简直叹为观止。 她觉得吴欢未必没想到许元念会动手,但绝对没料到他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而想对她下死手。 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病娇吗? 符盈将怔怔看着他们的吴欢按在轮椅上,手掌搭在她受伤的脖颈,用灵力强行止住流血,语气轻柔道:“吴小姐,我们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 她的手掌微凉,贴近肌肤时不会感觉到安心的温暖,只会让人有心颤的恐惧。 吴欢的脸色几乎和她的衣服一样苍白。 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面容甜美的少女忽地凑近她几分,在浓郁的柑橘清香下,少女拂过她被鲜血浸染的白衣,施了一个净尘术。 她轻声道:“首先——你有不想、不能,或者不方便告诉邬师姐的事情,对吗?” “不要撒谎哦,”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现在是我在威胁你。” 她的动作堪称体贴—— 如果吴欢没有发现她顺势在自己心脏处施了一个可以瞬间爆炸的术法的话。 这两个人,一个面容俊美,桃花眼水光潋滟似是多情的浪子,端的是漫不经心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是一个为了不能及时修补自己心上人就生气动杀心的恋爱脑! 另一个是实力最弱,看着也温软好欺负的少女——偏偏最为敏锐,也最会借势打击,威逼利诱无所不精,手段比邬唤雪还黑! 可能是人被逼入绝境,反而麻木了吧。 吴欢在这压迫的气氛中甚至还能抽出一分精力心想,别说她对面前两个人的印象完完全全地碎掉了。 她觉得自己也快要碎掉了。 第36章 丛林 这里是小秘境? 在符盈和许元念的“友好交流”下, 吴欢还是将她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吴吉总是和一个黑袍人见面,”吴欢道,“但他从未说过那个人的身份, 也从未提及洗髓脱骨灵药的来历。” “你也不知道?”符盈问。 “他不想让我知道。”吴欢停顿一瞬,在符盈扬眉看过来时, 轻声道,“但是, 我必须知道。” 联想到她的经历, 这句话不难理解。 符盈不了解吴晓的性格, 也不知道他的几个孩子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但从吴吉和吴欢的性格上就能知道,吴家绝对不会养废物。 如果吴欢仙骨俱毁后无所作为, 她迟早要被那个家族吃得渣也不剩。 她必须主动去抢、去争。 吴欢没有提及她是怎么追踪、怎么调查的, 只是道:“后来我发现, 那个黑袍人多次与邬家的人联系。” “谁?”符盈这样问, 在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吴欢看着她,一字一顿:“邬客玉的近仆。” 难怪她不想将事实告知邬唤雪。 符盈顺手将手臂搭在她的轮椅上, 指尖轻轻敲击扶手, 在清脆声响中意味深长问:“禾月是谁动的手?” 这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在禾月之前邬灵镇还暂且平静, 是因为无论偷骨贼做了什么, 他最起码没有残害活人性命,所以古灵派没有对此提起重视。 可禾月是活生生被人剔了骨头,还被丁家闹大到了古灵派面前,所以偷骨贼的事情必须有一个交代。 那么多人、那么长时间,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微妙的时间禾月被选中了?到底是他们这些世家动的手,还是那个偷骨贼——也就是魔族动的手? 如果是凡间的世家还好说,如果是魔族…… 符盈目光微沉。魔族蛰伏许久,不会贸然出手, 如果真是他动的手,那就说明禾月的骨头有不得不剔的原因。 而且这原因极有可能和他们想从清虚秘境中夺得的宝物有关。 吴欢不知道她的考虑,只当符盈问这件事是因为吴吉又想让她背黑锅,老实答道:“黑袍人。” 她又补充一句:“我也是在发觉他做出这种事情后,才想立刻离开的。” 符盈敲击扶手的手指微微停顿。 事情走向了最坏的那种情况。 禾月的骨骼可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秘境中不能使用灵盘和传音术。符盈撑起身体,直接在脑中联系小师叔让他去查看禾月的情况。 她一面简单和晏回青说明情况,一面看向吴欢:“吴小姐知道那个黑袍人的身份吗?” “曾经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吴欢闭了闭眼睛,“他是魔族,对吗?” “他知道我发现他与邬家有关系了,也知道我偷偷去看过禾月了,所以派魔修来将我灭口。”她苦笑道,“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有仙魔两界同时追杀的待遇呢。” 吴欢曾经对于自已逃跑后面临的情况有所猜测,最坏也不过是中途被古灵派的弟子抓回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变成仙魔两界同时来追捕她。 第68章 符盈看着她脸上复杂的神情,冷不丁问:“以上这些事情——与你私奔的丁文齐知道吗?” 提到丁文齐,吴欢的身形不由自主地一僵。 她下意识伸手抚摸自己腰间香囊。只有她和丁文齐知道,里面悄悄放着对方的一缕发丝。 她偏开头,轻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我是真的想通了,愿意离开那个冷漠、残酷、无情的家族与他在一起。” 丁家和吴家有世仇,只要他们还是这两家的孩子、只要他们还留在邬灵镇,他们绝对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但丁文齐实在纯粹又天真,他的爱热烈又直白。他说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在一起,而你我又各自讨厌自己的家族,那我们就私奔吧! 他说过很多次,但直到他们私奔的前一晚,吴欢才给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聊起这个话题,没人比许元念还有经验。 他定定审视着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子,片刻后一针见血道:“所以你并不爱丁文齐。” 吴欢倏地抬头看他:“我——” 许元念眉角轻扬,漂亮桃花眼稍弯,眼睫轻眨间流泻出一丝怅然的柔情:“如果你当真爱一个人、爱她爱进骨子里——你绝不会因为他人的反对而犹豫不决。” 吴欢想要开口辩驳,话语却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卡在喉咙。 两人对视着,片刻后白衣女子败下阵来,吴欢率先移开了眼睛。 “我喜欢他。”吴欢抿唇道。 所以她不爱他。 许元念一哂:“你真的很喜欢用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掩饰真实目的呢。” 明明就是想通过威胁让符盈就范,偏偏要装作一副双方友好的样子。 她逃跑的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吴家要翻车了,见势不妙才想脱身吧,却要用“爱”来掩饰。 符盈托腮看着这两个很有爱情经验的两个人。 她十分冷酷地过滤掉吴欢叙述当中纠结的感情色彩,排除了许元念这个恋爱脑暗戳戳炫耀加嘲讽的背景音,开始重新捋偷骨贼的事情。 其实已经有了眉目了。 吴欢清楚吴家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她到底插没插手不好说,符盈倾向于她是亲自动手了,否则她不会在吴家立足。 但她与吴吉这些人最大的不同是,她的底牌远比他们少、势力也最为弱小——也就是说,她清楚知道一旦出了事,第一个被推出来背锅的人就是她。 所以在接连发觉黑袍人与邬家有染、用惨忍手段剔了禾月的骨头、同时丁家有了甩锅的行动后,吴欢敏锐发觉吴家可能要翻车了。 所以她决定跑路了。 吴欢确实喜欢丁文齐,但估计远不及丁文齐喜欢她来得认真。 她带上丁文齐一方面有喜欢的因素,另一方面应当是为了增加路上的安全性。毕竟术业有专攻,倘若路上遇到擅长近战的人,吴欢其实没有很大的胜算。 总的来说她的计划没什么大问题,她也差点真的和丁文齐脱离邬灵镇远走高飞。 只是不巧的是,她没料到符盈真的找到了她接触过禾月的线索,也没猜到黑袍人是魔族。 前者导致吴家将所有黑锅甩到了她的身上、还让索灵盘记录了她的灵力,她永远会被古灵派追捕。 后者导致魔族出于灭口的原因,直接派出魔修去追杀吴欢和丁文齐。 两种突发情况加持下吴欢被逼无奈,只好回头来找相对还讲究道理的古灵派——排除和邬家有关系的邬唤雪后,她找上了符盈。 “我大概清楚你想要我做什么了。” 吴欢已经自暴自弃地说出了秘境的出口,主动带着他们抄各种近道力求最快速度出秘境。 此时三人走在沙漠中,符盈踩过一处与之前无异的沙砾,忽觉身体穿过了什么肉眼不可见的薄薄屏障,灼热干燥的空气倏地一变。 正午灿烂日光眨眼被漆黑夜色替代,潮湿水汽铺面而来,蓊蓊郁郁的丛林遮蔽星空,微弱光亮在茂盛草丛间隐约闪现。 符盈好奇打量着眼前的丛林,话语停顿一瞬后接着说:“你想寻求问仙宗的庇护。” 她站在吴欢身后,撑着轮椅扶手略微踮脚,歪头与她对视笑道:“吴小姐能付出什么酬劳呢?” 这里毕竟是邬灵镇,是受古灵派保护的地方,此内发生的任何与修仙者有关的事情都需要古灵派做决定。 所有人都想要吴欢的命,所以她必须要找一个第三方介入。 吴欢定定看着符盈,在她那双琥珀色清浅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少女轻轻眨眼,撑着手臂转到她的面前,微微俯身与她平视。 “告知山元仙尊的灵骨所在、带许前辈找到品质极高的灵骨——” 她伸出两根纤细手指晃了晃,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吴欢留有狰狞伤口的脖颈。 “这两件是我们对你的威胁哦,不算是支付给问仙宗的酬劳。” 吴欢抿唇与少女对视。 “邬灵镇有很多秘境。”她叹息一声,还是为了保命交出了底牌,“我可以将那些秘境的所在位置、秘宝所在告知问仙宗。” 第69章 好歹也是吴家的小姐,吴欢在邬灵镇待了这么多年,她当然清楚那些秘境的具体情况。 这个报酬有点出乎符盈的预料。 ——不过也正中她的下怀。 符盈沉吟着直起腰,愉快抚掌:“好,成交。” 许元念用灵力将挡在面前的藤蔓掀起,问向吴欢:“还没到出口?” 万千条手臂粗细的藤蔓自高大树木上垂落,密密麻麻宛如一层沉重帷幕。 水沼淹没草丛,粗壮深棕色数根勾连缠绕,在浑浊水面下隐约可见。 与沙漠里一眼无际的苍茫而升起的畏惧不同,身处此处幽暗丛林只觉压抑。 吴欢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我进过这里很多次。”她略微蹙眉,“这里只是一个小秘境,没有什么稀有秘宝,只是场景变幻颇为频繁。” 所以才被她选中,为的就是遇事不妙好逃跑——不过现在的结果就是她因为心高气傲而倒了大霉。 符盈忽然停住脚步。 她忽地抬手按住吴欢的肩膀,反问一句:“你说这是小秘境?” 吴欢正要点头,在符盈陡然收紧的力度当中陡然意识到不对。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后遮天蔽日的树林,瞳孔颤动。 这些植物……之前,似乎没有生得这样茂盛? “嘭——” 许元念率先反应过来,红裙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长长弯刀迎面接上粗壮藤蔓,发出巨大撞击声响! 他微眯着眼眸看向漆黑丛林深处。 交错纠缠的藤蔓无风而动,缓缓撑起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在巨网的阴影下,符盈叹息一声松开吴欢的肩膀,手中清月长剑出鞘。 “吴小姐,等出去后找一个命修帮你算一下最近的运势吧。” 她真心实意道:“你最近的运气着实有些不太好。” 第37章 生长 符盈身后,凌厉一击骤然袭来!…… 修仙界对于各种洞天福地有着明确的划分等级。 划分标准很复杂, 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参考标准就是秘境内流转的灵力藏量。 灵力充沛,秘境内就更可能生长高阶灵植、更可能出现高阶秘宝,秘境的构造就越趋向于复杂真实。 像是清虚秘境就是一个灵力极为充沛的秘境, 秘宝众多、各种灵植无视气候肆意生长,内里有其独特的运转规律, 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小世界。 符盈一开始被吴欢强行拉进这方小秘境时,她下意识地感受了一番这个小秘境的灵力藏量, 她其实没觉得这个秘境的灵力有多么充沛。 但在被毒蝎袭击后, 她为了找到毒蝎的位置将灵识放在了脚下沙砾之中。 她的灵识不断向下、向深处探知—— 最终触碰到了这个秘境的一层隔膜。 隔着那层看不见的透明帷幕, 符盈看到了这个秘境的本质。 沙漠寂静无声,但在苍茫金色沙砾之下, 如海般的灵力蓬勃翻涌, 搅动着无声的浪潮, 支撑起整个秘境的运转。 薄膜之上是虚假的沙漠, 薄膜之下是真实存在的灵力涌流。 以符盈的能力她还做不到突破帷幕深入其中,隔着薄膜她也不知道这些灵力到底支撑起什么等级的秘境。 但绝不会是吴欢口中所说的“小秘境”。 符盈点地跃起, 一根粗壮藤蔓狠狠甩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嘭地一声巨响后, 土地瞬间被砸出深深的裂纹! 她身形灵动轻巧地在树枝间跳跃, 数十条藤蔓在她身后追赶,每次甩击时都有一片树木被扫落倒下。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入吴欢耳中:“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否则我会以为你想暗算我们哦。” 吴欢刚刚从震惊又困惑的情绪中抽离,正驱动着一条赤色花纹的毒蛇迎击周围发了疯一样的藤蔓, 闻言额角不由自主抽痛。 她只是比他们更熟悉一些秘境的规律,借此来操控秘境的场景变换,又不是真的能控制秘境。 她怎么知道这些藤蔓怎么突然之间就发疯攻击人了? 吴欢郁闷地深深呼出一口气,借着攻击空隙抽出灵识向下探去, 沿着自己之前的路径前进。 她的灵识最后停在符盈之前被阻隔的位置。 她向下看去,首先看到了一片奔涌的海。 它以某种频率不断翻涌变幻,光点闪烁其间。 吴欢咬牙,加大了灵力□□的频率,拼着大脑钝痛向下深入。 强烈的撕扯感冲击敏感的灵识,吴欢额角冷汗淋漓。 她驱动灵力唤起带有灼烧效果的毒雾,暂且将那些藤蔓拦在外面。 在她的努力下,那片“海”逐渐清晰—— 那并不是海。 而是由万千条发着蓝色微光的纤细支脉交错穿插、勾连而成的一片蔚蓝巨网! 这和之前完全不同! 吴欢心中大惊。 所有秘境都有支撑它运转的灵力支脉,灵力支脉就像是人的血管经脉一样存在于秘境的深处、控制着秘境的种种法则。 所以理论上来说,任何一个有灵识的人都可以操控秘境,无论这个秘境等级有多么高。 但操控的前提是找到支撑秘境的灵力支脉,找到后还要分辨清楚每一条支脉到底操控着秘境哪一部分,再从万千条支脉中精准挑出所需要的那几条灵脉。 第70章 吴欢之前能操控场景变幻,就是因为她找到了控制这个法则的灵力支脉。 但现在这个秘境的灵力支脉和吴欢之前见到的完全不同! 吴欢心神俱震间,察觉到有陌生灵力入侵的灵力支脉应激般活跃,它们直接暴起灵力撞上了她的灵识! 吴欢的灵识剧痛,她操控灵力的意识猛地一滞,被紧追不放的藤蔓抽中轮椅一角,直接狠狠砸向地面! 她没来得及唤回毒蛇接住自己,整个人狼狈地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洞,灰尘四溢间她喉头一甜,不受控制地喷出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许元念听见她这边的动静,抬手唤出一只飞鸟傀儡叼住她的衣领将她甩向飞鸟的背上,驱动着傀儡远离地面。 吴欢狼狈地给自己喂了两颗丹药,在飞鸟傀儡光滑坚硬的外壳上保持住平衡,身上激起一层冷汗。 “这个秘境在变化!”吴欢咳嗽两声,转头向吸引住大部分火力的符盈和许元念叫道,“它的灵力支脉在快速生长!” 生长? 符盈长剑挥洒,数道刺目剑芒横劈着甩向身侧,将勾连成网的藤蔓斩破一角后纵身跃出。 她在半空中施展火焰阵,冲天热浪自地面骤然升起,将沿着破洞不甘心伸展出来的藤蔓尽数烧成灰烬。 符盈抬手蹭了一下被剐蹭到的脸颊,回头问许元念:“许前辈,什么情况下灵力支脉会快速生长?” 许元念的目光追在红裙女子身上,时不时出手斩落袭向她的藤蔓。 他言简意赅道:“有大量灵力汇入。” 感觉说了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符盈心想,转身跃上纤细树枝,从高处俯瞰丛林。 被许前辈叫做“阿祈”的红裙傀儡斩落涌动的藤蔓,在下一刻却被迅速填补生长出来的新枝条卷住腰身甩飞。 吴欢鲜血淋淋地虚弱坐在飞鸟傀儡上,她的毒对浸在绿沼生长出来的藤蔓没什么用,只能依靠毒蛇物理咬断袭击的枝条。 他们撑不了多久。 符盈快速估量着三人的情况。 许前辈虽说修为最高,但他毕竟在进入秘境前就和三个魔修打了一架,现在面对藤蔓攻击多是以防御而主,估计所剩灵力不多。 吴欢的情况更是不妙,符盈为了问仙宗的报酬所想还要抽出一分心思关注她不要死在这里。 而且他们两人一个是傀修,一个是毒修,都不是那种擅长近战攻击的类型,他们更适合与人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符盈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仅剩的战斗力。 符盈:“……” 少女暗自嘀咕一声。 她依稀记着,她好像只是来凑数的?怎么又变成她挑大梁了? “出口位置变了!” 吴欢调动灵识想尽力找到出口,但秘境灵力支脉飞速生长过程中完全改变了打乱了原本的布局,她努力了很久也没找到出口在哪。 符盈正要应声,就被一阵猛然激烈的哗哗流水声打断。 她警惕望向声源处。 这处丛林有很多深绿色的浑浊水沼,有一些还向外冒着滚滚白烟。吴欢曾提醒他们最好不要触碰水沼,里面有着少量毒素。 但是此时,那些本就冒着滚滚白烟的水沼像是热水一般剧烈沸腾,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响起,白雾缓缓弥漫。 符盈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她是木灵根,她对丛林的变化比另外两人更加敏锐一些。 浓郁的灵力自下而上升起,正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周围的植物当中。藤蔓最先被影响,依照本能攻击所有入侵之人。 但这里不仅有藤蔓,那些树木、水沼、草木……同样被灵力强行灌输,它们会生出什么异动?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符盈果断从储物袋中摸出灵石甩向四周,坚硬灵石深深嵌入泥土,勾出阵法的雏形。 她双手结印自树枝上跃下,灵力被她牵引着按顺序勾连起灵石,一个简易阵法瞬间形成。 符盈轻声念道:“灵起。” 数十颗高阶灵石同时破碎,其内蕴藏的灵力汇入阵法各个节点,在周围支撑起一个勉强称得上是高阶的屏障。 她在屏障外藤蔓砰砰的撞击声中走向许元念:“许前辈,你还可以撑多久?” 在屏障出现的瞬间许元念就收回了傀儡,他身上伤口不多,但脸上有几分苍白。 “我可以将这些藤蔓完全清理。”他摊开手,“但之后的事情我就无能为力了。” 吴欢主动道:“我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 她向他们说了自己在灵力支脉上的发现。 符盈:“如果不牵动灵力支脉,这个秘境正常情况下怎么出去?” “走完秘境中所有小天地。” 吴欢说着,顺手拿石头在地上帮他们画了六个相互勾连的圈。 “我们在这一端,文齐他们在另一端。”她指了指圆环的两端,“现在我们已经走过第一个小天地了。如无意外,文齐应该也已经走入第二个小天地了。” 所以接下来要走过两个小天地才能出去。 第71章 他们这边都这么危险,丁文齐那边估计也差不多,不能干坐在原地等着他们找过来。 “那两个小天地难度如何?”许元念问。 “与我们距离最近的那个难度一般。”吴欢啊了一声,为防误解还是补充一句,“我指的是秘境成长前的难度。” 所有小天地都在成长,但这个丛林给符盈的感觉十分不好,像是再待下去就会有什么更加凶残强大的生物被唤醒。 修仙者都很信任自己的预感。 符盈道:“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 另外两人没有异议。 “想要走出这个小天地,要么击败这个小天地的守境者,要么找到小天地灵力薄弱处攻击到破碎。”闯秘境经验十分丰富的吴欢道,“我建议后者。” 符盈感觉更加凶残强大的生物估计就是那个还没出来的守境者。 他们这三个人,从左到右一伤一弱一残,没一个能拿的出手的,于是果断点头:“那就选第二个。” 找灵力薄弱处她最擅长了,再加上处于木灵力最浓郁的丛林,符盈主动站起身:“我来。” 她作弊一样的灵力水镜十分丝滑流畅地找到了灵力薄弱处。 第一步完成,现在就要用大量灵力一次性冲击。 她非常自然地后退一步,一左一右向两边伸出手:“拿来吧。” 吴欢愣了一下:“什么?” “灵石啊。”符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自然道,“能用灵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用灵力?” 他们的灵力还要留着应对下一个小天地的,这种纯纯输出灵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事情当然要用灵石来干。 吴欢被她这幅理所当然、财大气粗的样子惊了一瞬。 她一边向外掏高阶灵石,一边小声嘀咕:“怎么你比我还像是一个花钱不眨眼的大小姐……” “所以只有我不是大少爷是吧。” 许元念——四成钱财拿来给老婆买衣服首饰、五成半钱财拿来买老婆的修理材料、剩下半成给自己吃饭的贫穷傀修——面无表情向符盈手中放了三颗中阶灵石。 符盈同情地看向他,不忍心道:“等我出去再给许前辈还回去。” 总而言之,符盈还是凑够了冲击灵力薄弱处的灵石。 她示意两人紧跟在自己身旁,目光定定看向一棵平平无奇的树木。 ——这就是所谓的小天地界点。 随着他们停留时间变长,屏障外藤蔓的数量不断增加,此时完全达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张牙舞爪地撞击符盈的屏障。 清脆的爆裂声响起,蜘蛛网一般的裂痕扩大,在屏障支撑不住彻底破碎那刻,符盈目的明确地直直向界点甩出灵石! “破!” 浓郁灵力呼啸腾起,狠狠撞击在树木之上! “咔嚓——” 符盈耳边隐隐传来击破什么东西的脆响,眼前丛林晃动,大地坍塌,天空被无形的手揉皱扭曲。 “走!” 符盈率先冲向那条在半空中突兀扯开的裂缝,内里隐隐有光亮传出。 丛林内的白雾越发浓郁,乳白色的液体几乎到了凝结成雨的地步。 裂隙就在眼前! 符盈提起速度御风冲过冒着白烟的水沼,敏锐灵识陡然一痛,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 符盈听到许元念厉喝:“符盈!” 她的身后,凌厉一击骤然袭来! 第38章 大婚 “那人是谁?” 在许元念出声那刻, 符盈便心有所觉地迅速闪身跃起,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躲过身后一击,一头扎进那道空中的裂缝。 她调整姿势轻盈落地, 觉得后背似乎还带着些阴冷之感。 在裂缝关闭的前一刻,符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裂缝后的场景。 深绿藤蔓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 浓郁乳白色雾气笼罩丛林。 一双漆黑眼眸破开遮蔽的雾气,与她对视。 符盈僵在原地, 直到裂缝慢慢闭合才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符姑娘?符仙师?符盈——” 吴欢皱着眉叫了几声呆呆站在原地的少女, 正要抬手触碰她的肩膀, 被她条件反射般捏住了手腕。 “嘶——” 听到吴欢的痛呼,符盈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松开手, 眼睫垂下:“抱歉。” “你怎么了?”吴欢揉着被她捏红的手腕, 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问道。 符盈摇摇头, 没回答自己看到了什么, 走到正在观察周遭环境的许元念身旁。 男人没有回头,却道:“收一收你的灵力。” 她周身环绕的灵力有些太活跃了, 几乎到了让旁人下意识升起警惕的地步。 符盈吐了吐舌头, 依言按捺住自己躁动的灵力, 像他一样观察着四周:“有发现什么吗, 许前辈?” 他们目前身处在一条看似很普通的长街上。 长街两旁商铺林立,沿街小摊上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 眼前的热闹街道太过于稀松平常, 充满凡间的烟火气。 第72章 倘若不是她身上还留有血迹灰尘的衣衫提醒她,符盈几乎要以为他们在丛林中的刺激经历是在做梦。 “这个秘境到底汇入了多少灵力啊……”吴欢见过秘境之前的样子,在这样巨大的变化下感叹道,“之前秘境的样子可没这么真实。” “这些人也是。” 说话间, 符盈侧身为一个挑着担子的老者让道,对方还颇有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能看得到他们并且做出相应反应,但会忽略一些异常情况吗? 符盈瞥了一眼因为痛失轮椅,只好无奈依靠飞鸟傀儡行动的吴欢,暗自心想着。 “看不出这个小天地的界点在哪儿。”许元念收回探查的灵识,说,“它在限制我的灵识。” 符盈闻言也放出了自己的灵识。她试探性地操控灵识沿着热闹长街向远方飞去,距离越远挤压牵扯之感就越强。 看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从源头解决问题了。 符盈收回灵识。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找守境者。 她望向吴欢:“关于这个小天地,有什么情报吗?” 吴欢不负所望,很快接话道:“我知道这个小天地的守境者能操控幻术。” 她想了想,伸手想对他们比划一下自己见到的守境者样子,但看着对面两人不解的眼神只好放弃:“它没有具体形体,只会在幻境中现身。” 符盈懂了:“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们想杀死守境者,必须要被它主动拖进幻境。” “对。”吴欢点头,“这也是这个小天地的危险之处。” 不能逃避、必须主动接近危险。 三人说话间,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吴欢警觉抬头:“那边怎么了?” 她本是随口一问,想着自己放出灵识去探查,却听从她身旁路过的妇人笑道:“姑娘是我们丁溪城的人吗?” 吴欢停顿一瞬:“我是。” 但她的停顿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 天空骤然昏暗下来,远处喜庆的鞭炮声忽然消失,热热闹闹的人群戛然而止。 问话的妇人那张柔和笑脸瞬间冷了下来。 戛然而止的人群像是被什么操控着一样慢慢转身,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们。 他们的眼眶同时淌下血泪。 “不是丁溪城的人滚出去!” 妇人指尖成爪,狠狠向吴欢扑来! 吴欢:“?” 怎么回事?我就回答得慢了点而已啊! 她猛地后仰拉开距离,同时指尖一弹扔出一粒毒丹,击中妇人那刻漆黑毒液爆破,瞬间将她胸口腰腹腐蚀了大半。 “啊啊啊!!——” 她凄厉尖叫起来,却完全不受影响继续逼近吴欢,速度甚至变快了! 与此同时,周围人群也向他们包围过来,口中同时念着: “异类,滚出去!” 符盈皱眉,她的长剑瞬间出鞘,剑穗摇晃间最先冲过来的三人就已经被她斩断手臂,赤红鲜血喷洒在她的身上。 但那三人未停,眼含血泪地继续试图攻击她。 “砍头。” 许元念冷酷道,他的身上已经沾染了大半血迹。 但是砍头好像也没什么用。 符盈看着远处人群,刚刚有这么多人吗?还是说他们杀了多少人就又补充了多少人? 长剑挥动间符盈灵光一闪,转头向吴欢叫道:“杀了她!” 先把引发异样的人解决了试试。 另一边,吴欢已经放弃用毒丹了。她发现哪怕被打烂了手臂双腿,对方也要挣扎着向她的方向爬来,甚至身躯断裂处有肉芽在生长。 符盈的话音刚落,赤红花纹的毒蛇凭空出现,嘶嘶吐气着一口咬掉妇人的头颅! 嘶吼重复的声音一顿。 一段鲜艳红绸缓缓飘落,符盈眼前一花,发现眼前重新变成了热闹的街市。 吴欢看了一眼干净的衣衫:“刚刚中了幻术?” “应该不是。”符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力,她的灵力确实少了一点。 她猜测道:“他们会自动忽略我们的异常行为,但与他们接触时不能表现出异样?” 许元念见多识广,闯秘境经验很丰富,他回想起刚刚那些人重复念叨的话,提醒道:“在和他们接触时,你不能表现出自己是个‘异类’。” 他们可以表现出异样,但不能在这些人面前直白地表现出异样。 所以一开始符盈给人让道是正常的,但是吴欢回答时迟疑了,让丁溪镇的人发觉他们是外来者,才触发了暴动。 吴欢对这个秘境的成长已经麻木了:“它之前不是这样的……算了,之后小心一些吧。” 不过,怎么这个地方叫丁溪城? 她暗自嘀咕道。 三人等了一会儿,之前那个已经被吴欢的毒蛇咬断脖子的妇人又出现了。 她盯着吴欢问:“姑娘是我们——” ——丁溪城的人吗? 吴欢生怕她觉得自己不对,飞快接道:“我是丁溪城的人!” 那妇人被她抢了词,后半句话梗在喉咙中。 她慢慢看了吴欢片刻,眉眼倏地弯出友好的弧度:“姑娘也是要去前面看热闹的吗?” 第73章 没等吴欢回答,这位眉眼弯弯的妇人便道:“今天可是丁姑娘的出嫁之日!” 热心肠的妇人掩唇笑着,喜气洋洋说:“丁姑娘今日要和吴山镇的吴大少爷成亲了!” 这个姓氏…… 符盈和另外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妇人的目光向旁边看了一眼,似是发现了什么“呀”了一声,匆匆忙忙和他们告别:“吴家的轿子到了,我可要看看那新郎官到底多么一表人才,才能让我们吴小姐一见倾心!” 她走了,留下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符盈看向眼中留有迷茫的吴欢:“这个小天地是虚假的?” “不是,”正是因为吴欢知道不是虚假的,她才这么震惊,“这个秘境是好几百年前形成的,这个小天地一般就是随机重演此地发生过的某些事情。” 她扶住头,喃喃着:“也没人告诉过我,之前吴家和丁家还有过联姻啊。” 许元念没理会她内心的纠结,他微眯着眼眸观察周围屋舍,重点在远处隐隐约约的青山上停顿。 他冷不丁问:“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 符盈闻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一望无际连绵的山峰。 这个地理位置确实有点熟悉。 她在自己脑中构造了一番城镇和山峦的方位,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这是不是我们进入秘境前所在的地方?” 虽然屋舍都破破烂烂的完全看不出来熟悉的地方,但那段连绵山峦符盈还是有点印象的。 她们是来找吴欢的,自然也就没关注这个荒郊野岭的城镇的名字。 符盈:“所以这里就是丁溪城。” 听名字像是丁家的地方,还有那个吴山镇,估计是吴家的地盘? 之前就听说吴、丁两家是从外边迁来邬灵镇的,估计本家就是这两处城镇吧。 “但是,怎么丁溪城离邬灵镇这么近?”吴欢皱眉,她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两者之间的距离,“我记着父亲说我们两家的本家与邬灵镇距离很远。” 符盈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也不知道这里就是丁溪城?” “这里”自然指的是秘境外的那个荒郊野地的破破烂烂的城镇。 吴欢:“我不知道。” 为什么她父亲要骗她说丁溪城在很远的地方。 吴欢思绪一顿,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他没必要骗她,他对吴吉的说法也是这样的。 那就是说不知从哪一代人开始,吴家所有人都以为丁溪城和吴山镇在距离邬灵镇很远的地方。 符盈三人仗着没人发现,直接御风去了丁府,挤在人群中观察迎亲的队伍。 丁府的房檐廊角都装点着红绸带,上写“囍”字的大红灯笼高悬,朱锦彩缎一路铺到门槛,一派喜庆的样子。 他们来时正好碰上新娘子出来。女子凤冠霞帔,慢慢行走间红嫁衣裙摆起伏,发鬓步摇轻轻晃动,端的是柔美婀娜的风姿。 府外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一名面容秀气的男子坐在马上,鲜艳红袍衬得他更显唇红齿白。 符盈戳了戳吴欢,向那个眉眼间都洋溢着喜悦的男人扬了扬下巴:“喏,你们吴家的人。” 看起来新郎官和新娘子是两情相悦才成亲的,不像是什么联姻。 想到这里,符盈又戳了一下吴欢:“关于丁、吴两家是世仇这件事,你们家的说法是什么?” 吴欢目不转睛盯着一身喜庆红装的两人,有些心不在焉道:“说是丁家断了吴家的财路,还差点让我们家灭门。” 丁家估计和他们家的说法差不多,只是双方反了过来。 在新娘子坐上花轿那刻,熟悉的黑暗重新笼罩天空。 符盈心中一跳,以为他们又触碰了什么禁忌,条件反射地抽剑警惕起来。 眼前慢慢亮起,入目却是静谧雅致的庭院。 朱桥假山、竹林池塘、亭台楼阁,庭院的布置风格极为熟悉。 符盈听见吴欢犹豫着说:“……这好像是吴家?” 她仔细打量着周围,好歹也是住了好几十年的家,吴欢肯定道:“这是吴家府邸。” 许元念耳力出众,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立刻拉着她们躲入角落阴影。 下一刻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名男子。 其中一个符盈很眼熟,是之前刚刚见过的新郎官,他年龄应该长了些,瞧着更加成熟,气质多了几分沉稳。 另一个人是谁? 符盈正思索着,忽然感觉身旁吴欢气息忽然有一丝不稳。 那个瞧着温和儒雅的陌生男人抬头看了过来。 吴家家主说着说着话发现对方忽然停住了,不由奇怪问了一声:“怎么了?” “有些动静。”另一人说。 吴家家主挑眉,他看了一眼身旁侍卫,手下心领神会地悄声接近拐角阴影处,走动间没有一丝动静。 侍卫微眯着眼睛,迅如闪电般飞入拐角,一只舔着爪子的白猫仰头看着他。 “喵~”白猫无辜地向他叫了一声,优雅地踩着他的鞋跃进草丛。 第74章 侍卫:“……” 他灰溜溜地回去报告了那里只有一只猫。 那位大人便温和笑道:“看来是我多疑了,抱歉。” 吴家家主摆手:“无事。我们接着说仙客居的事情……” 那一群人走了。 白猫舔着爪子卧在长廊上,清澈见底的眼中映出旁边苍郁大树上的三个身影。 符盈手中在符箓课上画的隐身符化为碎片散去,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人是谁?”她小声问道。 许元念饶有趣味地收回目光,看向面色苍白的吴欢。 他慢悠悠道: “邬家家主,邬客玉。” 第39章 暗处 不出几年,邬唤雪就会被她父亲逼…… 初一, 这是仙客居掌柜向主人家汇报上月情况的日子。 掌柜的小厮怀着抱着账本,虽然低着头但还在偷偷打量周遭的情况。 可真气派啊。 他在心中默默念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瞥见府邸外金玉装潢时羡慕的表情。 小厮是第一次跟着掌柜来邬府, 还是因为掌柜身旁常跟着的那个仆从生病了,他请另几位前辈吃了好几顿酒才换得这个机会。 临走前掌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他许久, 久到小厮几乎要以为自己要被临时撤下了,掌柜才若无其事地让他把那些账本抱过来。 他们乘着马车——乖乖, 他从来没坐过那么气派的马车!——穿过小厮家住的那条街, 穿过从小就被耳提面命不许前往的那些仙师们居住的地方, 一路到了邬灵镇地势最高的半山腰上。 他下车时甚至腿都是软的,堪堪想到在外不能丢了仙客居的面子才挺直了腰板, 脸上强撑出来沉稳神色。 可他此时站在传说中的邬府外面, 一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走进这座存在了数百年的古老府邸、甚至可能见到那位邬灵镇暗地里的主人, 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大脑发热。 他实在过于激动了, 甚至连体内微弱得几不可查的灵力都波动了几分,引得守门侍卫冷冷扫过来一眼。 很难形容小厮被他扫了一眼后的感觉。 他不清楚侍卫是谁、也不知道侍卫的修为如何、甚至也清楚自己不会仅仅被他扫了一眼就原地死去—— 但那一刹那, 小厮手脚发软, 踉跄着差点扑在地上, 被掌柜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四月的天还算不上炎热, 但那一瞬小厮浑身冒起了冷汗。 “小的、小的……”他惶恐不安地想要开口解释,甚至在痛恨自己的不争气——他表现得这么掉面子,以后掌柜还怎么愿意带他出去干活? 短短几瞬间,小厮甚至都幻想到了自己以后的悲惨人生:他丢掉了这份人人羡煞的活计、他的妻儿老小随着他喝西北风、此后度过他的悲惨老年……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掌柜本还想数落他几句, 瞥见他涨红的脸叹息一声:“罢了……”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连他也受不住那些仙师们带着灵力看过来的眼神,还能强求他做什么呢? 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不知是不是自己家中也有个毛毛躁躁的小子, 难得生出几分提点的心:“进去后少看、少说、少做——我不让你动就老实待在我身后。” 小厮狠狠点头。 恰在此时通报的人招呼他们进去,他老老实实跟在掌柜身后进门,直到一路走到门厅都没抬头。 缕缕白烟自门厅镂空雕花香炉中腾起,小厮皱了皱眉,莫名感觉思维有些迟钝。 “家主,仙客居的掌柜来了。”似是管家样子弯腰对主座上的男人道。 前一刻还在小厮面前沉稳可靠的掌柜瞬间换了一幅面孔。 他低眉顺眼、用恭敬却又不至于谄媚的语气汇报着自己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的任务,末了道:“……问仙宗的云真仙尊曾来过仙客居一次。” 邬家家主漫不经心翻阅账本的动作停顿,他未理会还等着他回答的掌柜,反而向阴影处问道:“那个婢女如何?” 小厮低垂着头,余光瞥见一角黑袍晃过,随后是嘶哑得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响起:“属下已派人去处理了。” 邬客玉:“你亲自去。” 黑袍人正要应声,却见男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抬手:“等等。” 他看向刚刚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的掌柜:“问仙宗掌门的徒弟,那个筑基后期的小丫头什么时候退的房间?” 掌柜毫不停顿道:“将近半月前。” 从符盈迈进仙客居的那刻……不,甚至在她踏进邬灵镇的地界那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就有无数双眼睛在观察着她了。 小厮听着听着,慢慢觉出他们说的这个“问仙宗掌门的徒弟”,似乎就是之前那个身携长剑、曾经帮他清理过损毁桌椅的少女? “让盛七去处理那个婢女,”邬客玉指尖敲击桌面,一缕漆黑烟气四散奔逃。他缓缓阖眸,“你去丁溪城,处理那个小丫头。”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在谈论将某个不重要的东西丢掉一样简单,漫不经心地便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第75章 小厮的手心冒汗,无端觉出几分不详的预感,甚至感觉空气似乎陡然凝重一瞬,他原本便滞涩的大脑更加昏沉。 黑袍人低低笑着:“邬小姐倘若阻止呢?” 邬客玉闭眼反问:“她认为自己姓邬吗?” “……”黑袍人敛袖颔首:“明白。” 黑袍人走了,掌柜带着小厮也正要告退,却听那位大人道:“这是你的新徒弟?” 掌柜怔愣一瞬,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男人淡淡道:“过来。” 小厮完全按照掌柜的话少听、少看、少做,再加上他现在脑子昏沉看东西都是模糊一层重影,直到掌柜急得拧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那位大人是在叫他。 他惶恐不安地走过去跪下,连头也不敢抬:“大、大人?” “抬头。” 小厮曾经见过邬家主一眼。 那时他还很小,和同龄孩子们一起乖乖排着队等待检测灵力,满脑子都是希望自己灵根纯粹修炼天赋好一些,站在队伍中念着各方神明保佑他。 后来他隐约听到前方传来接连惊呼声,他好奇抬头踮脚看去,发现测灵石旁边站了一个衣装华贵的陌生男人。 他的头发半白,脸上也带着些许岁月留下的细纹,可他的唇角含笑,望向他们的目光温和怜惜。 他说:“倘若今日有想要修炼、却无力承担修炼所用的孩子,尽可以来邬家找我。” “我会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 那时小厮懵懵懂懂地便想,邬家主可真是个大善人啊。倘若他受了邬家主的恩惠,他一定做牛做马卖命也要报答他。 当然了,后来小厮发现自己没有修炼天赋,更谈不上为他报恩……可兜兜转转,他竟然在十多年后再次见到了自己曾经想要效忠的大人! 他满怀期待、可又有着一丝惶恐地抬头。 ——然后便觉脖颈一凉,滴滴温热的液体坠落。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脖颈,茫然低头。 ——猩红鲜血将他胸前衣衫完全浸染。 “嗬!嗬!——” 他想要尖叫,想要质问,可被割断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气声,喷涌而出的鲜血被一层透明屏障拦截,半点也未喷洒到高座男人身上。 “他和那个小丫头认识,你不知道吗?” 邬客玉指尖黑雾散去,他轻轻扫过惊慌跪在地上的掌柜,空气中熏香顿时浓郁几分。 就算有探魂香的加持,这个小厮的情绪也未免有些激动过头了。 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将瘫倒在地上的小厮拖走,另一人迅速清理脏污的地面,浓郁熏香慢慢掩盖过血腥气息。 在黑暗降临的前一刻小厮挣扎着抬头,看到记忆中那个温和儒雅的男人轻轻抿茶,一抹猩红的光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 “……” 喧嚣热闹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三个奇装异服的人。 桃花眼的青年抿着薄唇,风流俊美的脸上隐隐挂着寒霜,衣袍上留着不知是谁的鲜血,十指上有着深深浅浅的割痕。 白衣女子被一只飞鸟傀儡载着,身上白衣几乎成了红衣,脖颈上留着一线血痕,娇矜优雅的气质完完全全被怨气替代。 看上去年龄最小的少女发鬓散乱、衣衫残破,脸上有着许多细小伤口,腰腹间鲜血淋漓。 符盈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 她委婉道:“吴小姐,你的这位先祖……是不是太有警惕心了?” 到底谁会在自己家中到处挖暗室、到处设陷阱啊! 吴欢:“我也很想知道……” 想起来他们第一次在吴家的探索,她信誓旦旦地领着另外两人准备去听墙角,结果刚刚摸到书房附近就误触了机关引起暴动。 随后他们不信邪地又换了一个地方,但是刚刚落地就被府内侍卫发现,再次引起暴动。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方才,他们突破性地听完了墙角,转头就被前来给夫君送东西的吴夫人撞了个正着。 现在已经是他们第七次回到原点了! 符盈心平气和、苦中作乐地想,没关系,虽然他们重开了六次,但好歹在这六次中摸清了这个小天地的规律呢。 “所以,这个小天地其实是由很多场景组成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不触动暴动的情况下一次性通过所有场景。” 符盈总结道:“并且每一次暴动都会让暴动者提高一定的实力。” 在第一次触发暴动时,那些人虽然源源不绝但是很容易制服,被杀死的关键人大概只有炼气期的水平。 但在刚刚第六次的暴动中,暴动的关键人物已经隐约到了金丹后期的水平。 符盈顺着这个思路心想,如果他们就这么一直重刷,是不是还会刷出来仙尊级别的大能? 吴欢试图分析:“所以这个场景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难道不是听墙角吗?” 说实话,在这之前吴欢都不知道原来仙客居其实是吴、丁、邬三家共同出钱建造的。 在她的记忆当中仙客居一直是邬家的店面。 第76章 “显而易见,听墙角之后的事情更重要。”许元念说,“而我们还没坚持到之后。” “但他们明显会分开吧,我们一会儿跟着谁?”吴欢思索着,“邬家主看起来更奇怪一些,可以跟着他看看。” “……其实可以兵分两路。” 符盈说,反正只要有一个人经历了关键点就能刷出来下一个场景。 她比较好奇为什么吴欢会觉得邬客玉奇怪。 “也不是奇怪,”吴欢想了想,向她解释,“可能他现在也比较年轻?所以行为作风不像后来那么从容自如,现在的这位邬家主没有之后那么有压迫感。” 在吴欢心中,就算是她父亲也没让她那么恐惧过。 所以她其实挺理解邬唤雪后来逃出邬家、去古灵派拜师学艺的选择的。 她如果再在那个家中待下去,估计不出几年,邬唤雪就会被她父亲逼疯。 第40章 厄运 归圣期也不例外。 许元念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元婴期修士, 哪怕如今灵力亏损实力下降,金丹期的敌人他也能一个人对付。 于是在邬客玉告辞离开后,他负责跟踪邬客玉, 符盈和吴欢留在吴府。 在前六次的翻车中,他们几乎是将吴府上的机关陷阱踩了个遍。现在符盈借助阴影拐角躲避别人视线的能力突飞猛进。 她眼睁睁看着吴家主送走邬客玉后, 沉吟片刻抬脚就向后院走去。 他去找了吴夫人。 略施粉黛的女子看见他时有些讶然:“邬家主这么快便走了?” 吴家主笑了一声道:“他还忙着去古灵派呢,自然不会在我这里久留。” 他自然地搂过吴夫人的腰坐在窗边软榻上, 低声道:“邬客玉想联合古灵派开发那些秘境。” 吴夫人脸上显出了然神色:“难怪他要找母亲和夫君商议仙客居的事情。” 若是那些秘境能够开发成功, 到时他们平水州名气更加响亮, 来此处闯秘境的修士增多,自然需要有客栈酒楼做一个临时落脚处。 她这样想着, 忽然蹙眉道:“但是这一步是否有些过于急切?虽说这样能让平水州生意红火些, 于我们平水州的百姓算是件好事, 但……” 吴夫人身为丁家的姑娘, 就算没有进入仙门,也知道一些修仙界的事情。 她斟酌着语言, 隐晦道:“……古灵派的仙师们, 已经很少插手凡间事务了吧。” 古灵派自血祭过后就元气大伤, 他们真的愿意自己管辖下的城镇中出现那么多外来修士吗? 或者说, 古灵派真的有能力制住这些为秘境珍宝而来、行事不忌的修士吗? 吴家主听懂了她的意思,哼笑一声:“这就要看邬客玉的本事了。” “平水州界内,又不是只有古灵派一个仙门。”他意味深长道,“古灵派不好出手的事情, 他邬客玉可不受限制。” “……” 符盈蹲在窗边,和吴欢一起被笼罩在隐匿符的范围内。 此时她无比感谢前几日在符箓课上疯狂画符的自己,在尽量减少灵力使用的现在,符箓简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小声问:“邬家主修为如何?” 吴欢思索着, 不太确定地回答:“大概在元婴期?” 邬客玉从未在外面亲自出手过,他给所有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个笑面虎黑心商人,还真没什么人关注过他的修为情况。 符盈:“那吴家人呢?比如你的父亲或祖父。” 这件事情吴欢很清楚。 “他们都是元婴期左右的修士。” 作为凡间世家的家主,他们不需要非常高深的修为。 “那就奇怪了。” 屋内那对夫妻在说着些私密话,吴家主眉眼柔情地注视着夫人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他们分毫不知一墙之隔的窗外,符盈若有所思地问: “都是元婴期的修为,为什么邬客玉活了这么久,而你们家却已经换了好几代人了呢?” 符盈本以为邬客玉应当是和吴晓差不多的年纪,至多比他再年长个一百岁左右。 但是直到刚刚见到邬客玉,她才猛然意识到他似乎比吴晓大了不止一个辈分。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元婴期的吴家家主们都那么短命? 符盈轻轻眨眼,歪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吴欢:“如果不方便回答也没关系。” 她自觉自己还是很善解人意的。符盈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如果这件事情涉及吴家的一些私密事,她也并非一定要知道。 吴欢看着她,轻轻叹气:“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在邬灵镇也算是众所周知吧。” 符盈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吴欢停顿片刻,目光投在身侧墙壁上,低声道:“吴家之人身负厄运,下数九代活不过百岁。” 符盈:“哪怕修为高深?” 吴欢:“归圣期也不例外。” 不远处隐隐有侍女的声音传来,符盈在思索之余带着吴欢迅速转移场地,两人重新躲进一个角落。 她抽出一分心神思考着吴欢的话。 “你们被人更改命数了?”符盈问道。 第77章 这种无视修为的厄运诅咒,不像是普通的巫蛊之术,更像是涉及命数的高阶术法。 符盈的指尖抵在身侧墙壁上,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窗边。 神色温柔的吴夫人正掩唇轻笑。 “你们怀疑是丁家的人做的?” “不是怀疑。” 吴欢视线微抬,看向在吴家主走后,沉默不语怔怔看着手中信件的吴夫人。 她的语气平淡:“而是亲眼所见。” 符盈扬眉看着她的侧脸,内心哇哦一声。 “曾有一位丁家的命修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强行移转命相,施下祸及九代的术法。” 符盈道:“这个命修就是这位吴夫人?” 这个小天地想必就是以丁溪城的变迁为基础形成的,吴夫人应当是一个关键角色。 吴欢:“我猜是的。” 她父亲的口吻太过于斩钉截铁,吴欢自然就觉得吴丁两家从未有过姻亲,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个差点让吴家灭门的凶手还有可能是家主夫人。 “据说她本来是想悄悄施术的,但是意外被家主撞破,命数出了一点意外,丁家也遭受了一些反噬。” 吴欢说起这些事时没有多少情绪。对她来说这些事情都太久远了,再加上她自己对吴家的归属感也没多深,唯一让她有些恼火的可能就是她只能活百岁吧。 “不过丁家不承认,他们坚决认为那个命修是魔族伪装、或者侵占了身体。” “所以我们后来去请了璇玑阁的长老。” 璇玑阁,当世四大仙门之一,尤以占星卜卦为盛,是相、命两术修士的聚集地。 符盈在脑中快速调动出来这条情报。 她接口道:“仙师应当什么也没查出来吧。” 否则吴丁两家早就不是仇敌了。 吴欢点点头:“没错。命修还是那个命修,她未被任何人替代,也未受任何邪鬼蛊惑,她就是在清醒状态下做出这些事的。” “那吴山镇的没落是怎么回事?”符盈有些不太理解。只是一个家族遭受了诅咒,怎么像是整个城镇也被诅咒了,“还有丁溪城也是,你们为什么都要迁往邬灵镇?” 后院汩汩流水轻缓,吴夫人自屋内走出,独自一人站在池边,心不在焉地投喂池中锦鲤。 吴欢冷不丁问:“符姑娘,你听说过‘灵脉影响之论’吗?” 符盈反应过来,她了然道:“难怪你们两家这么水火不容。” 各大仙门对于门下弟子的教习各不相同,但是有一些课程是通学的。 比如说“灵脉学”。 这个课程的开设,完全是因为天枢学宫的一位仙尊写了一本关于灵脉研究的鸿篇巨制。 她花了将近千年的时间观察世间二十八条灵脉,又到处收集此前修仙界对于灵脉的研究,最后结合自己的思考,编写出一本足足有一尺半厚的灵脉学著作! 可能是太耗费心血吧,也可能是写完此书后仙尊就了无遗憾了,总之仙尊在将书籍交给徒弟的当晚就溘然长逝了。 但她带给修仙界的影响却是弥足深远的。 这个“灵脉影响之论”就是她的观点之一。 “吴家在吴山镇扎根已久,吴家和吴山镇的灵脉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互影响。” “吴家遭此大祸,吴山镇的命数也受到了影响。比如灵力逸散、秘境坍塌、凡人多病……” 吴欢垂眸:“这也是吴家迁至邬灵镇的原因——邬灵镇是距离二十八条主灵脉最近的城镇,我们希望借主灵脉稍微消除一些厄运的影响。” 丁家想必也是同样的原因。 久久没有出现的系统忽然跳了出来。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95%)】 嗯? 符盈戳了戳脑中系统,问它:“这种前尘往事也算在任务里面?” 系统:【需要宿主自行探索!】 行叭。 符盈揉了揉额角,看来她需要找个空闲时间向吴欢打听一下邬家的具体情况。 说到吴欢,符盈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 她古怪问道:“难不成……你这么倒霉就是因为命数不正?” 符盈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才不是小师叔说的那种“事故体质”,她这么倒霉肯定是被别人影响的! 吴欢:“……” 她说的好有道理,吴欢竟然一时想不到要怎么反驳。 在吴欢纠结着想怎么解释时,眼前倏地一暗,漆黑重新笼罩周围。 符盈握紧手中佩剑,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在三瞬过后光亮慢慢升起。 她下意识观察四周,发现他们好像还是在吴家,只是从后院转移到了一处僻静处。 周遭没人,只有一身红衣的许元念忽然出现在她的身旁。 符盈的目光被他吸引,不自觉微微睁圆眼睛:“许前辈,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两方也没有触发暴动啊,他怎么像是又杀进杀出打了一架似的? 许元念虽然身上看着凄惨,但神色上却没什么变化。他懒懒道:“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 第78章 他大概讲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和符盈他们这边的风平浪静不同,许元念这一路上可是过得惊险刺激。 出了吴府后,时间流速大概就有了一些变化。 许元念跟在邬客玉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马不停蹄地就向古灵派赶。 他的口才极好,硬生生让古灵派长老接受了“古灵派若想崛起,就要有承担责任和风险的准备”的想法,很快就敲定了合作,商讨了许多开发秘境的细节。 此时已经是夜晚了,他出了古灵派后立刻去往周围那些小门派。和对古灵派谦虚委婉的态度不同,此时邬客玉的态度更强硬几分,期间为了树立威信甚至还和他们打了一架。 ——许元念不小心暴露后急中生智装作打手,他身上的血就是在这时候染上的。 “他和很多人有来往。”许元念最后总结道,“不过还算正常。” 正常的意思就是在这时看不出来他和魔族有什么联系。 “第二个场景就这么通过了?”吴欢松了一口气,“所以接下来,应该是要重演最重要的那场戏码吧。”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向周围惊恐叫喊: “快、快来人!!” “夫人疯了,她杀了家主——!!” 第41章 重复 他们再一次回到起点 “夫人疯了, 她杀了家主——!!” 数名侍卫从暗处冲了出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吴家主背对着门口半跪在血泊当中,吴夫人微微弯腰, 以一个像是在拥抱他的动作垂着眼眸,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夫君。 听见动静, 她缓慢地直起身。失去支撑的吴家主歪倒在旁边,一把只露出刀柄的匕首没入他的心脏。 这场景实在太具有冲击力了, 率先冲进来的侍卫甚至瞳孔紧缩着怔在原地。 吴家主尚未死透, 他茫然又震惊地注视着自己的夫人, 挣扎着想要去够她的裙摆。 “三娘、你……” 他的手指浸着鲜血,在吴夫人的素色裙摆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指痕。 吴夫人顺势盖住他的手掌,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手下渐渐凉下去的体温, 那是自己夫君在逐渐消散的生命力。 在吴家主期待的目光下, 她抬手抚摸他的脖颈。 她的声音轻缓:“夫君, 你该去死了。”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来不及近身制止, 只能下意识甩出腰间佩剑阻止吴夫人! 但吴夫人的动作比他更加迅速。 她眼中冷光闪过, 在长剑砍断她的右臂前一刻, 硬生生拧断了手下男人的脖颈! “铮——” 锋利宝剑毫无阻隔地穿过她的手臂钉在身后墙壁上,被斩断的手臂飞出,四散喷射的鲜血淋漓洒在周围地面。 吴夫人脸色苍白,她捂着断臂, 冷冷看着严阵以待的侍卫,脸上勾出一个微笑:“来得比我想象中的快。” “你为什么要杀家主大人?!”有人愤怒质问她。 吴夫人目光淡淡扫过出声那人。 她像是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已经了无遗憾一样,甚至还有心思来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他背叛了我。”吴夫人——曾经的丁家二小姐丁含姝低头看着沾满鲜血的手心,平静道。 “如果他做不到, 就不要向我许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丁含姝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出尔反尔的骗子。” 他们打起来后场面瞬间就混乱起来。符盈三人在灵力乱飞的空档悄悄摸到已经死去的吴家主跟前,快速检查着他的情况。 “被扭断脖子死去的。”吴欢说,“不是毒,也没有魔气的痕迹。” 许元念观察着吴夫人的招数。 她以防御为主,似乎是想趁机逃走,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这些侍卫来得太快太多,她渐渐有些落于下风。 许元念道:“气息很正常,没有被人操控的迹象。” 难道说丁含姝就是因为吴家主背叛了她,所以她决定诅咒整个吴家? 符盈思考着,丁含姝性格这么激进吗? 为了防止被发现异常,他们三个人还装模作样地和丁含姝比划了两招,实则在暗自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丁含姝毕竟不是修为高深之人,再加上命修本就不太擅长打架,她很快就被一把长剑穿透胸膛钉死在墙壁上。 “唔——” 女人面色苍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侍卫呈半圆形包围着她,所有人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丁含姝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人。 她认识他们。 那时他们的脸上带着恭敬,沉默地守在暗处。 而此时他们面露憎恨,愤怒地盯着她。 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这个吴家,她丁含姝只有一个身份——吴家主母。抛弃这个身份后,这个家族所有人之于她都只是陌生人。 可是,丁含姝并不后悔自己亲手杀死所谓的“吴家主母”。 如果这个身份的代价是让她和一个虚伪的男人共度一生,她宁愿不要,她宁愿去死。 丁含姝缓缓收起灵力。 她唯一后悔的事情,应当就是当年出嫁前没有听阿娘的话吧。 第79章 符盈在心中咦了一声。 什么意思?丁含姝放弃抵抗了? 那后来诅咒吴家是怎么回事? 符盈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一咬牙,不顾周围还在警惕的侍卫,脱离队伍几步向忽然沉默下来的丁含姝冲去! 吴欢错愕看着她,不自觉叫出声:“符盈!” 少女头也不回冲向丁含姝,在距离墙上女子只有三步距离时却忽然刹住脚步。 丁含姝低头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轻轻一眨,唇角忽地勾起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让符盈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笑容。 “还是太善良了。” 丁含姝轻声道。 她抬起仅存的左手,在所有人以为她还要挣扎反抗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徒手插进自己的心脏处。 符盈:“!” 磅礴的、几乎令人心生恐惧的灵力自她的身上爆发。 明明是万里无云的白日,天色却陡然暗了下来。 丁含姝依然被钉在墙壁上,可她的头顶却直接展开了一整片星空,二百八十三星官、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星自地面升起,在漆黑夜幕上慢慢旋转。 她看着见势不妙再次冲上来的人群,轻声吐出四个字: “玄武——危宿。” 北方的七颗繁星忽然停滞在夜空,随后毫无征兆地快速黯淡下去,以惊人地速度坠落! 丁含姝捏碎自己心脏的同时,在场十七名侍卫、屋外刚刚赶到的吴家子弟同时心脏一痛,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 她的声音遥遥飘荡在空中。 “吴秩之后人,此后寿命都将止于百岁。” 星空慢慢隐去,惨叫声飘远,当符盈睁开眼睛时,她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热闹长街。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郁闷他们要再次重新开始,揪着吴欢便问:“你们在丁含姝身上真的什么也没查出来吗?你们确定她没被任何人附身?” 丁含姝明明已经放弃挣扎了,可为什么后面又突然决定拉上所有人陪葬? 而她的笑容、她意味不明的话语……符盈三人只是一个见证者,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干涉,他们方才看到的场景就是丁含姝想做的事情! 如果这个秘境当真是有真实事件参考,在亲自目睹丁含姝最后的变化后,符盈不得不开始怀疑起璇玑阁的长老。 吴欢下意识就说:“没有命数的改变,她还是那个人,也没有受蛊惑……” “魂魄呢?”符盈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魂魄的改变根本不能从命数上发觉!” 许元念侧目看她:“你怀疑丁含姝在最后是被人控制了?” 符盈呼出一口气,她神色有几分凝重地点头:“吴家的说法和现场有几分出入,不过差别不大,总之就是现场都没有幸存者。” 吴欢听懂她想要说什么了:“我们所有对于她的检查都是事情发生后进行的,没人亲眼见过她是怎样施术的。” “当时既然都想到找璇玑阁的长老了,你们怎么不去找古灵派的长老?”符盈蹙眉问道,“魂魄侵占身体,这也是很常见的一种手段吧?” 吴欢面对她锐利的视线沉默几分,最后尴尬道:“当时,吴家在和古灵派争夺秘境的开发……和他们的关系不太友好。再加上宋掌门不出关,就……” 许元念环胸看她,凉凉道:“其实当时吴家也没太希望丁含姝是被旁人控制着杀死吴家主的吧。” 如果是被旁人控制,吴家就失去了对丁家发难的借口。当时什么也没发现的结局其实是对吴家最有利的。 反正改变不了只能活百岁的结局,让丁家也大出血一番不好吗? 和符盈这种所有事情都是听长辈说来的小辈不同,许元念的年纪较长,年轻时曾经亲自到过平水州闯秘境。 他对这里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里的凡间世家还有仙门道派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太过于激烈了。 他们这里的人好像天生就要去争、去抢,竞争非常激烈,相应的怨气等负面情绪也很多。 之前碍于对邬灵镇了解不深,现在许元念十分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魔族潜伏在这里成为了操盘者,故意让平水州这么不安宁。 要是符盈知道他的思考,一定会狠狠点头附和他。 但符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脑子转得很快,确定丁含姝可能是被人控制着施出术法后,立刻开启下一个话题。 “所以这个控制之人是谁?”她摸着下巴,推测道,“排除掉丁含姝只是被随机选择的情况,谁能同时从吴、丁两家乱斗中获得好处?” 吴欢脱口而出:“邬家!”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97%)】 符盈眨了眨眼睛。 很好,终于让她抓住邬家的把柄了。 她就说吴丁两家都已经撕成这样了,邬家怎么可能不下场?混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怎么可能真的无辜又清白? 符盈长舒一口气,即将解决任务让她心情稍好一些。 “丁含姝的事情解决了,但是我们怎么又回到了这里?”吴欢回忆着,“最后那样算是触发暴动了吗?” 第80章 符盈:“没有触发。”这一点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那怎么回事?”吴欢蹙眉。 通关这个小天地的方法就是将所有场景不触发暴动的情况下通关。刚刚没有触发暴动,按理来说要么直接通关了,要么就是前往下一个场景,现在回到起点了是怎么回事? 符盈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可她甚至只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个念头就飞速从她的脑中消散了。 她刚刚在想什么? 许元念道:“再走一次,这次帮丁含姝。” 他冷静说:“上一次的场景中,我们的身份是‘侍卫’,亲眼看着丁含姝下术。这一次换一个身份。” 在没有思路的情况下,他们只能这样试验。 符盈抬脚走近长街上的热心妇人。 - 侍卫冷脸甩出长剑,意图将丁含姝掐住吴家主的手臂砍断,却在即将得手那刻被另一柄长剑截住! 他又惊又怒抬头,一个模样秀灵的少女翩然自屋顶上落下。 符盈:“不好意思,这次我们要帮丁小姐啦。” 随着她的话音,另外两个陌生人紧接着自周围攻来! 丁含姝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来的,但还是趁机向符盈点头,脚尖点地就要跃上屋檐逃走。 可在下一刻,她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一样,硬生生调转脚步转身注视着他们,再一次将手插入心脏! 符盈:“?!” 熟悉的星空展开,丁含姝施术,符盈被迫回到起点。 “还是不对。”吴欢有些焦虑地扣着身下飞鸟傀儡的翅膀,“为什么还是没有通关?” “这个小天地……”许元念忽然出声,却戛然而止,随后缓缓蹙眉。 符盈看向他:“许前辈,你想说什么?” “不,应当不是什么大事。”许元念脑中念头散去。 他们继续讨论刚刚的场景。 “难不成是要救下吴家主?”吴欢突发奇想道。 为了这个猜想,他们又走了一遍,结果是救下吴家主后,丁含姝会直接捏碎自己的心脏施术。 他们再一次回到起点。 符盈心中那种抓不到某个念头、某种思考喷薄欲出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这是第十次。”她说,“这是我们第十次站在这里了。” 第42章 见面 “这里,就是最后一个场景。”…… 他们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符盈手指摩挲着佩剑的剑柄, 指腹传来清晰的花纹凸起之感,她垂下眼睑看着地面。 这里是丁溪城,是曾经与邬灵镇同样繁华的城镇, 是丁家的本家所在。 长街上川流不息,人群摩肩擦踵、笑闹着向远处丁府走去。 按照他们之前的经历来看, 他们会在这里遇到一个热情妇人,他们需要维持“丁溪城之人”的身份, 需要警惕不要让她觉察出异样。 之后会被送到吴府, 在那里他们需要听吴家主和邬客玉谈生意, 是“偷听者”的身份,他们需要警惕不被任何人发现。 最后他们会见证丁含姝杀夫施术的行动。 无论他们做出怎样的改变, 最后他们都会被送回起点, 他们都会重新开始。 可不该是这样的。 符盈撑着头, 那种不知源自哪里的直觉更加强烈了。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某个关键的线索被一层朦胧的白烟笼罩, 符盈站在白烟的另外一边,她拼命地向线索靠近, 却怎么也撕扯不开双方中间的那层薄膜。 她扮演着各种身份, 可每一个身份都只是一个旁观者。这些事情早在她到来前就已经发生, 符盈怎样都无法改变。 “符姑娘?”吴欢皱眉看着额角沁着一层薄汗的少女, “你还好吗?” 符盈掀起眼睑看她,正要开口说自己没事,目光蓦地定住,清澈眼眸中瞳孔紧缩。 吴欢眉心一跳, 几乎都要以为他们长时间停留在这里引发暴乱了,快速运起灵力转身看去。 热闹长街上,吆喝声音依旧。 吴欢:“?” 她困惑地收回视线,抬起手在符盈怔住的眼前晃了晃:“看到什么了?” 吴欢已经渐渐习惯这个修为还没她高的少女, 灵识却比她敏感得几乎是好几倍的情况了。 符盈握住她的手臂,视线一点一点地移向吴欢。 她的瞳仁颤动,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身份是什么吗?” 吴欢偏头:“本地百姓?” “不。” 许元念揉着额角,他缓步走来,漂亮桃花眼中闪过了然。 男人凝重的声音和少女轻缓的嗓音同时响起。 他们说:“——是异类。” 是异类,所以他们在这个小天地里所有身份都只是伪装。 这些“人”,这些看似鲜活真实的“人”在似有似无用余光看着他们。就像是他们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观察着这些戏中人物一样,他们也在作为旁观者观察着他们。 他们的目光是好奇的,是无害的,符盈却宛如被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她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了。 第81章 符盈松开握住吴欢的手,忽然拔剑出鞘,寒光闪烁时响起清脆铮响。 她手腕微转,薄如蝉翼的刀身上反射着黄昏薄暮的光,少女那双琥珀色眼眸映在冷冽刀身上。 她轻轻眨眼,在无人发现之时,金色的光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 很久之前,符盈为了打开云海峰的大门,曾经研究过小师叔布置的“移步换景”阵法。 当时她对于自身血脉能力的挖掘还不太熟练,面对阵法时甚至还分辨不清楚是不是幻境,笨拙地一点一点找阵法的节点。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抬眼扫向面前人群。 如同之前在沙漠中看到的灵力支脉一样,细密的蓝色细线在面前铺展。 店铺、小摊、长街、人群——无一例外,他们全部由纠缠勾连的灵力支脉构成。 他们的走向没有任何规律,只是一副错综复杂的线条画。 符盈却忽地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少女一贯的轻盈笑意。 “这里,就是最后一个场景。” 少女轻轻吐出两个字:“——幻境。” “咔——” 一声脆响突兀响起。 熙熙攘攘的人群停顿,他们的表情凝滞,自然亲切的微笑挂在脸上,既鲜活生动又僵硬恐怖。 熟悉的白烟弥散,尖锐的叫声再次响起,天空明明暗暗飞速闪烁,皎洁月亮与灿烂阳光同时出现头顶之上,暴雪呼啸飞过。 符盈脚下的土地震颤,数十道裂缝蜿蜒延伸而来,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混杂着轰隆倒塌声接连不断响动! 她的眼中还没有撤下灵力,灰尘飞扬与白烟在她眼中都只是飘着蓝光的灵力。 她沉心静气,在纷杂的灵力中快速追寻着自己的目标,一寸寸地握紧刀柄。 被她叫破后,幻境就开始崩塌。晴天与暴雪交错,倾盆大雨顷刻间就将崩裂土地淹没。 雷电晃动,撕破天穹的电光骤然闪烁。 符盈面色未变,她几步跃至高空,雄浑充盈的灵力灌注长剑,双手发力自上而下劈去! 浓绿近黑的数丈剑芒劈开雨幕,连着头顶电光,势不可挡冲向白烟! “啊——” 凄厉尖叫声痛苦响起。 击中了! 许元念操控着飞鸟傀儡带着吴欢飞至半空,符盈紧跟着他,在一声声声波冲击中熟练地用灵力护住灵识。 吴欢一开始甚至还有几分懵逼。 她看不到符盈劈中了什么,但她脑子还是好使的,记忆不被控制后她立刻就回想起一切。 吴欢咬牙:“可恶,被摆了一道。” 早在他们刚刚进入这个小天地时,吴欢自己就说过了:此处小天地的守境者可以操控幻术。 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挑战中,他们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忘记了这件事,他们开始认为“只要一口气闯过所有场景就算通关”。 但事实上,在他们看完丁含姝的行动后就已经经历了所有场景。此后的重复都只是在守境者的幻境当中! 难怪不会触发暴动,因为他们早就脱离了会被触发暴动的场所了啊! 吴欢在这一次一次的重复中甚至感到一丝后怕:他们为了通关,在努力地证明自己不是“异类”,而是本就属于这个场景的普通人。 那么,他们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成为了”这个场景的普通人? 他们不再是异类,而是彻底融入了幻境,最后在无知无觉中死亡。 符盈的攻击让守境者彻底被激怒了。 白烟弥散,最后渐渐凝实出一个类似人形的形状。 崩塌碎石坠落,符盈一剑劈开迎面袭来的巨石,同时单腿横扫,将飞来的巨石一脚踢向守境者。 巨石撞击在白烟身上破出一个大洞,但很快就有丝丝缕缕的丝线重新填充凝实漏洞。 “会自己修复?”符盈轻啧一声,她最讨厌这种不好杀死的敌人了。 许元念:“怎么解决它?” 他问的是对这处秘境有几分了解的吴欢。 “让它来不及修复。”吴欢简短道,同时手指结印,数只毒蝎巨蛇扑向守境者! 符盈正欲近身攻去,忽然被许元念抬手拦住。 她侧头看向身旁男人。 许元念风流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一道红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旁,亲昵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向符盈轻轻眨眼。 ——用的是那双人类的赤色眼眸。 符盈在电光石火间,突然意识到了他们想干什么。 她自觉多余,默默按剑向后退了一步,向红裙女子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您先。”她诚恳道,“我不介意。” 红裙女子就向符盈微微一笑,左侧脸庞上幽幽绿色荧光似乎也明亮了几分。 她友好地向符盈挥挥手,转身时一把半人高的长弯刀出现在手中。 她进场时,直接气势汹汹按着守境者兜头狠揍! 红裙女子身上的怨气冲天,长弯刀挥扬间几乎要连身边吴欢的巨蛇也要砍断一截,吓得她操控巨蛇连忙向后撤。 吴欢刚要开口抱怨一句,转头就看到许元念那张俊美风流的脸,其上笑容却是阴森森的。 第82章 她知趣地将抱怨咽回喉咙。 可以说,许元念很久没像今天这么狼狈了。 他年少成名,天资卓越,溜出家门前受过最大的挫折就是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后来也凭着他的死缠烂打成功和心上人在一起了。 心上人死后他疯狂修炼到元婴期给她报了仇,此后一边和魏新你死我活式打架,一边到处游历搜寻合适的傀儡材料。 他也身受重伤过,也曾几次命悬一线……可从没像今日这样憋屈。 更别提今天这个秘境在各种意义上都踩爆了他的雷点。 林祈还留有一丝魂魄,她能简单地向许元念传递出情感。在许元念发觉她的愤怒后,他直接将体内大半灵力都供给到了林祈身上。 磅礴灵力加持下,林祈的挥刀速度变快,身形越发飘逸。 以符盈的眼力,她一开始还能看清楚她的动作,到后来只能看到白烟与红色身影交缠扭曲,守境者凄惨的叫声简直闻者见泪。 守境者应当也有元婴中期及以上的修为吧? 符盈不太确定地猜测,毕竟是需要她用灵识作弊才能发现的敌人,怎么说都要在元婴期以上吧? 许元念想要自己动手解决守境者,符盈没什么意见,她还挺乐意在一旁观摩高修为之人的战斗的。 毕竟她只是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她也只能出一出奇招,倘若不借助环境、真真切切的两人对打她没什么优势。 她能做的只有两件事:观察、思考。 观察他们致命点、思考怎样破局……然后趁放松之时一击毙命。 正如符盈所料,只要许元念不留手,他的实力在目前这个小天地当中还是挺能打的。 林祈出刀速度疾如闪电,刀风凌厉呼啸,守境者被她削掉一条胳膊后甚至来不及修复就被砍断双腿。 他的身躯越来越淡,几乎都要维持不住人形。 吴欢觉察到它的意图,连忙叫道:“不能让它跑掉!” 林祈眼中光芒闪动,她的情绪很淡,只有许元念能发觉她内心的波动。 她将长刀甩向将要逃跑的守境者,飞速近身而去,森白手掌贴在它心口的位置,左侧绿色荧光越来越亮! 她的双唇微动,无声道: 【死。】 “嘭——” 白烟彻底炸开。 “有裂缝了!” 符盈顺着吴欢手指的方向抬头,一道内里漆黑的裂缝突兀出现在半空。 接下来就该到第四个小天地了吧。 在穿过裂缝的过程中,符盈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看起来很正常的吴欢。 她掩住眼中深思。 如果另一边进展正常的话,她和邬师姐、吴欢和丁文齐、许元念和魏新,将会在这个小天地见面。 那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符盈这样想着,她的脚刚刚接触到凝实的地面,眼睛还没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迎面就见一团影子冲来。 符盈:“?” 怎么回事,她身上是有什么吸引力吗?怎么一个个的都往她身上撞? 少女眉眼划过惊异和无奈并存的复杂情绪,她错身躲开那道影子,只听对方嘭地一声撞在身后墙壁上,发出一声尖锐爆鸣声。 “好痛!!” 丁文齐艰难地把自己从墙壁上抠下来,一抬头就看见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吴欢。 于是符盈就见,这个前一刻还在龇牙咧嘴呼痛的男人,眨眼的功夫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站直了身体,几步凑到吴欢面前低头。 “小欢!你受伤了吗?” 吴欢遮掩地低头不敢看他:“我没事……” 那对苦命鸳鸯在说话,符盈也没兴趣听许前辈和他的“阿祈”的聊天,左右看了看果然找到了邬唤雪。 符盈吃了一惊:“邬师姐,发生了什么?” 她看起来比一开始遭了两人联合混打的吴欢还要凄惨。 邬唤雪表情复杂,幽幽叹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43章 偷袭(三合一) 她会死吗? 在发现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丁文齐, 吴欢和符盈不见踪影后,邬唤雪立刻就意识到了吴欢想做什么。 她又怒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们怀疑的是邬客玉,是邬家, 就算她再怎么解释自己与邬家早就没了关系也没什么人会信。 这可是你的父亲啊,那里是你长大的地方, 你怎么会完完全全将其割舍呢? 这种话自她离家出走拜入古灵派后听了无数次。 所以只要最后按照她师祖的意思完成了任务,邬唤雪不在意吴欢将她排斥在外。 至于符盈…… 邬唤雪倒是不怎么担心她的性命。只要吴欢有脑子, 她就绝不敢杀了符盈。更何况那边应当还有一个许元念, 看在古灵派的面子他不会任由吴欢杀了符盈。 只是打一架应该是难以避免的。 邬唤雪被人拉进秘境后, 脑中迅速闪过这些念头,心中稍松一口气, 随后她准备叫人赶紧和符盈会合, 一转头发现自己这边又陷入了混战。 邬唤雪:“?” 她惊呆了。 你们几个怎么又打起来了?! 她这边不是棍修就是剑修, 偏偏又都是脾气火爆的类型, 短短几瞬间他们交手了数十招,每一招都是直冲对方命门。 第83章 等邬唤雪急匆匆入场强行打断局势时, 打架打得最凶的三人身上早就挂了彩。 而且这三个人还非常理直气壮! 剑修原懿十分委屈:“是他一来就上死手的啊, 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丁文齐冷笑:“到底是谁先动手的?我才是正当防卫吧。” “放屁。”原懿瞪了他一眼, “难道不是吴欢先放毒雾的?” 邬唤雪听他们吵架听得头疼, 她转头去看莫名其妙也去揍丁文齐的魏新。 对方似乎把她的表情会错了意,脸上阴霾稍霁,毫不犹豫道:“不客气。” 什么不客气? 邬唤雪再一次觉得他们两个人在鸡同鸭讲。 “啧,谁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打一顿打到他把怎么出秘境说出来不就好了。”魏新理所当然道。 他其实和许元念一样, 这两人对于古灵派和吴欢丁文齐之前的恩恩怨怨没有半分兴趣,一心只想赶紧出秘境。 魏新是真心觉得自己在帮助古灵派。 邬唤雪:“……” 好,很好,她早该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的。 邬唤雪心累叹气。 总而言之, 邬唤雪软硬皆施半是威胁地逼问了一通丁文齐,最后不出所料发现:这小子还真什么也不知道。 在他的理解中,他和吴欢就是在私奔过程中遇到了追杀,吴欢被逼无奈才对他们动手,希望利用秘境和古灵派好好谈一谈。 “我的任务就是带着你们去找她。”他颇为警惕地看了一眼邬唤雪,“只有小欢知道秘境怎么快速出去,你们如果想出去就不能动她。” 邬唤雪看着这个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傻孩子,不禁怜悯道:“当然。” 无论他们动不动手,吴欢都不敢不让他们出去。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算是正常,甚至相较于符盈那边差点把吴欢割了脖子来说,邬唤雪对从犯丁文齐的态度还算是温和。 直到他们也发现这个秘境似乎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们一连遇到了两个最头疼难搞的灵识攻击类守境者。 魏新她不了解,但她了解自己手底下这两个师弟,是古灵派出了名的灵识苦手,这门课常年在不合格的边缘徘徊。 甫一照面,这两人就被控制着开始反水。邬唤雪怎么叫也没用,无奈之下只好和另外两人试图把他们打晕。 “……所以说,邬师姐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自己人打出来的?” 符盈心情有几分微妙,她就说怎么感觉邬师姐身上伤口上的灵力那么熟悉。 “也可以这么说。”邬唤雪微微笑着,脸上却带着阴霾,“等他们回去,我必然要每日揪着他们两个去上灵识课。” “师姐!你不能这么狠心——”还在忙着应付狼群的原懿抽空哀嚎,他身旁的棍修孟拾接口叫道,“术业有专攻,师姐你不能要求一个修士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你们连‘会’都算不上!”邬唤雪头也不回冷冷拆台。 符盈忍着笑,为转移注意力顺势将她这边遇到的事情大概和邬唤雪说明了一番,模糊了邬家的部分。 邬唤雪也很聪明地没详细问这方面的事情。她比较关注秘境成长的问题。 “秘境确实会成长,但成长速度绝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她道,“必然是有别的外在因素影响到了它。” “这样规模的灵力汇入,要么是灵脉,要么是阵法。”邬唤雪笃定道。 符盈认同点头。 她们在这边交流情报,眼看着越说越多,另一边修为最高辛辛苦苦扛守境者的魏新怒了。 “你们能不能分清状况?!” 他咬牙一脚踹开身若巨山的淤泥状守境者,反身指着他们的手指气得都在颤抖:“有什么事情不能打完秘境再说!” 明明刚刚丁文齐这些人还在和他一起打这个守境者,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邬唤雪在聊正事也就罢了,剩下那两对狗男女谈情说爱能不能看看场合! 他愤怒吼道:“难道我很像什么冤大头吗?!” “冤大头——” “头——” 他的声音饱含悲愤,在空旷的峡谷中一声声回荡,听着格外凄惨。 “……”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魏新吼完后和闻声望过来的几个人对视,看清楚了他们脸上明晃晃的不解——难道不是吗? “呵。” 男人面无表情,一拳锤爆守境者的触手。 - 这个漆黑淤泥状的守境者只是难死,不代表难打。他们八个人一人甩出一招就是八招,磨也能把它磨死。 符盈不用打头阵后就在后面摸鱼。 趁此时机,她想起来之前走到半路让小师叔探查禾月的事情,便在脑中用系统联系晏回青。 “小师叔,你那边情况如何?” 像是对方一直等着她的问话一样,几乎是符盈的话音刚落,晏回青便出声应道: “已经到府上了,正要回去——你出秘境了?” 男人坐在院中竹椅上,懒散地半阖着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仆人眼中就像是在闭目养神。 第84章 他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天边隐隐露出的一点辉光,对符盈道:“不到两个时辰,不错。” “还没有出去,不过快了。”符盈看了一眼前方战况,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在秘境里估计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她转移话题问道:“小师叔,禾月怎样?”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魔族的地方? 禾月已经被从丁府转移到另外一处适宜休养的府邸了。那里离邬灵镇有一段距离,晏回青还是费了一段时间才找过来。 “她身上有魔族的气息。”晏回青说。 符盈:“我知道呀,她是被——”魔族或者魔修施展邪术剔骨的。 少女的声音骤然一顿。 她躲开陷入狂躁状态、攻击越发激烈的守境者,在半空转移落脚点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身上有魔族的气息,是有两种可能的。 其一,此人身中邪术。 其二,这人就是魔族。 而她当时第一次与禾月见面时,因为她身上的惨状以及那微弱的魔气,下意识就忽略了第二种可能。 她有点懊恼地问:“禾月有魔族的血脉?” “有。”晏回青闭着眼睛都知道小师侄此时的懊恼神态,他停顿一瞬,好心替她找了个借口,“不过很稀薄,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估计是祖上有过通婚吧。你误以为是邪术残留很正常。” 当初古灵派是派人来看过禾月的,为她花了不少心思维持生机。后续吴家为了平息旁人的怒火,还特地斥重金在修仙界挂上了悬赏,希望有能人异士帮她续接骨骼。 血脉问题依靠肉眼本就难辨,这些人没一个看出来禾月有魔族血脉的,符盈一个金丹期都没到的修士看不出来很正常。 ——就连晏回青这个入神期的仙尊也差点看走了眼。 “可是如果禾月有魔族血脉,魔族又为什么要剔她的骨头呢?”符盈拧眉思索着。 淤泥状的守境者想要逃跑,被邬唤雪扔出的符箓困在原地,最后魏新一棍砸烂了它的灵力核心。 深深幽谷开始崩塌,符盈仰头看着慢慢露出光亮的头顶,鼻息间传来熟悉的荒凉平原气息。 ——秘境正在坍塌,他们要回到丁溪城了。 晏回青回答着她的问题:“暂且不知。但我已经准备将她带回古灵派了。” 禾月现在是个揭露谜题的关键人物,她和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关乎魔族要找的清虚秘境秘宝。 她留在邬灵镇指不定哪天就被人下毒手了,还不如带回有宋长矜坐镇的古灵派。 晏回青说完,向旁边的侍女问了一声:“东西还没收拾好?” 他不方便进后院,也就只能待在前院等着她们收拾好东西再叫他。 侍女有点为难道:“禾姐姐还未知会我,应当是没收拾完。” 她自己心中也觉得奇怪:禾姐姐平日里就是一个格外利索的人,就算是收拾她和妹妹两个人的东西也用不着这么长时间吧? 在她面前,那位半夜忽然来敲府邸大门的仙师忽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眉眼冷下,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还没等侍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院忽然发出一声爆炸的巨响,土地剧烈震动,措不及防间她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晏回青刚刚闪身到禾月屋前,就见一道银光直冲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 他表情未变,只是指尖轻弹,磅礴灵力打落长剑的同时狠狠撞上蒙面的黑袍人! 那人迅速抽身后退,嘶哑男声低吼:“云真——” 禾曦连滚带爬扑向禾月,紧紧护着她警惕看向角落阴影处忽然出现的黑袍人。 晏回青冷冷看着他:“你们魔族的消息倒是灵通。” 黑袍人就笑:“就算你来了,又能如何呢?” 晏回青自他的话中听出几分不对。 他反应极快地要去护住禾月,身旁灵力的波动骤然剧烈,伴随着女子的痛苦惨叫声,刺目的白光混着血腥气息在眼前骤然炸开! “轰——” 与此同时,还在通过系统和他说话的符盈声音忽地一滞。 “那我回去后要先去——唔!” 来不及吞咽的呼痛声清晰地灌入晏回青的脑中。 “符盈?”他皱眉叫了一声少女的名字。 另一边却没了动静。 - 晨光熹微,日出时的空气稍冷,拂在脸上时带着微微的凉意。 符盈本来因着长时间高强度输出灵力有几分疲倦,被凉风一激大脑反而清醒片刻。 邬唤雪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对吴欢说道:“你和丁文齐先随我回古灵派一趟。” 待吴欢点头后,她略带几分歉意对符盈说:“劳烦符师妹也先和我去见一见宋掌门。” 符盈正在和小师叔聊天,对方回答完她的问题后不知怎么就没了声音。 听到邬唤雪的问话,她应了一声后随口和小师叔汇报。 “那我回去后要先去——” “铮——” 符盈眼前忽地恍惚一瞬。 风声、水声、近处邬唤雪和旁人的对话声……就在这一瞬,符盈好似忽然脱离了躯体,所有声音在她的耳中渐渐隐去,世间斑斓色彩尽数被白色侵蚀。 第85章 她听到了,在无人察觉之际,一道细微的铮声自断壁残垣的府邸中响起。 她看见了,三支拖着红色灵光的箭矢向她射来。 第一支箭,穿透站在最外围、挡在符盈身前、歪头和原懿说话的孟拾。 第二支箭,穿透脸色倏地一变、猛地推开身旁吴欢的丁文齐。 第三支箭—— 符盈瞳孔骤然紧缩。 她的耳边传来邬唤雪愤怒到极致的怒喝,属于两个人的灵力一左一右冲向她,试图在半路截住箭矢。 符盈闪着金色微光的瞳孔倒映着逼近她的赤色箭矢。 那灵识跃出的短短一瞬,让她比所有人多了一瞬的时间。 她挣扎着、将体内所有灵力——甚至是身旁所有逸散在环境中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入心脏。 “噗嗤——” 携带着磅礴魔气的箭矢穿透衣物、刺穿皮肉,与她心口处的灵力相撞。 ——在灵力与魔气的撞击下,它偏移了半寸、擦着她的心脏而过。 被惯性甩飞撞进身后墙壁时,符盈甚至都没感受到疼痛。 她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箭矢擦着心脏而过,附带的魔气勉强与她的灵力抵消,逸散而出的魔气在符盈体内肆意侵蚀。 耳边隐隐约约有很多人在叫她,似乎还有着剧烈打斗声,翻涌而起的灵力哪怕她此时意识疼得昏沉都能发觉。 好累啊……要在这里睡过去吗? 符盈在碎瓦中沉沉想着。 她会死吗?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如果她的灵力足够,就能在魔气的侵蚀下勉强保住她的命脉,她就不会死。 可如果灵力不够了……那她也就只好这么凄惨地死去了。 符盈苦中作乐地想着,在这会儿死去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她爹娘一面呢。 就是有点对不起师父和小师叔。 …… 等等,小师叔? 符盈昏昏沉沉的大脑像是被电击一样骤然疼痛,回过神来时系统的提示音狂轰乱炸塞进她的脑中。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任务详情:抓捕目标魔族(进度78%)】 【更新,目前进度:89%】 【更新,目前进度:100%】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奖励已发放系统空间,请宿主及时查看哦~】 什么时候完成的?谁完成的? 符盈什么也不知道,但她好歹被这一连串的提示音炸得脑子清醒一瞬。 半路断掉的小师叔正在试图和她联系。 “符盈?你怎么样了?” 她说:“被魔族袭击了,差点死掉。” 她非常诚实、一点谎都没撒。 晏回青站在一片废墟中,左手是在她姐姐的爆炸下勉强救下的禾月,脚边是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人样的魔族。 他听着对面少女平静的声音,忽地冷呵一声。 和他玩声东击西是吧? 男人微眯着眼眸:“我知道了。” 他会让这些人全部有来无回。 符盈向小师叔告了状,但在他没来之前还是得先自力更生。 她护住心脉,咬牙撑起身体,动作间心口的箭矢疼得她几乎立刻就要昏过去,被她死死咬着舌尖忍住呼痛声。 符盈被一箭射进墙壁中,周围的碎瓦挡住了她的身体,身上一点灵力波动也没有,旁人如果没有刻意来看确实发现不了她到底死没死。 她不敢贸然出去,也没敢放灵识探查,担心外面那个黑袍人见她没死还来补刀,只能依靠眼睛和耳朵用最原始的方式辨认外面的情况。 “究竟是谁派你过来的?!” 邬唤雪眼中燃着怒意,她手中一抖,数十道符箓凭空出现甩向忽然出现的黑袍人,雷电轰鸣声伴随着冲天火焰扑向那人的位置! 黑袍人手中银色长弓搭起,数根赤色长箭瞬发而出,在雷电落下时竟生生击碎了闪电! 在黑袍人身后,体型庞大的巨蟒破土而出,口中喷出絮状寒毒冰雾,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其拦身咬碎。 黑袍人向试图近身逼迫自己的林祈射出箭矢,同时头也没回反身跃起,巨蟒带毒的獠牙擦着衣袍而过,将遮蔽容貌的黑袍腐蚀了大半。 沙哑粗粝的嗓音下,是一张稚嫩少女的脸庞。 仅从外表上看,她甚至比符盈年纪还小,浅红玉石般的眼眸清透。 但在她的脖颈上,却有着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 她掩唇笑道:“这话我可不敢回答呢,不如你们猜一猜?” “是邬客玉派你来的。”许元念站在高处,唇角掀起嘲讽的弧度,“怎么,他终于不装了?” 在平水州,除了邬家邬客玉,他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么神通广大的本领能这么迅速地知道他们的位置、提前布置好埋伏。 他手指微抬,数十个傀儡在他的操控下向黑袍人猛攻。 魏新面色阴沉。他在此时反而显出与外表不符的冷静,手中掐诀一道拘魔术瞬发而出,在魔族被许元念的傀儡绊住身形时出棍迅速,招招掀起剧烈狂风砸向对方! 第86章 魔族硬生生吃下他的攻击,她口中咳出鲜血,殷红血迹滴滴坠落,脸上却忽地勾出古怪的笑容。 眨眼间,微微透着曦光的云层忽地被一层阴影笼罩。 ——那是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的箭矢! 女人指尖抬起,轻声道:“去。” 萦绕着漆黑魔气的箭矢如雨点般砸落! 邬唤雪眼底闪过冷意,在这密集的攻击下她只好撑起屏障躲避,手臂被箭矢擦过时魔气迅速侵蚀血肉。 其他人的情况和她一样,甚至更差。 吴欢一着不慎,直接被箭矢贯穿肩膀! 她闷哼一声立刻运起灵力抵抗肆虐的魔气,狼狈地向后撤退。 “不如这样,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在攻击的间隙,盛肆慢悠悠问道:“我无意与古灵派为敌,古灵派应当也不在意吴欢的生死吧?你们将吴欢交与我,我就此撤退——如何?” 邬唤雪手中符箓甩向魔族,被她轻盈躲过。 “做梦。”她冷冷道。 邬唤雪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杀死她师弟的凶手。 盛肆刚刚落地,身后又是凌厉的刀剑破空声响起。 林祈和原懿一左一右、一刀一剑同时向她攻来,两道截然不同的灵力掀起锋利巨浪! 盛肆轻轻挑眉,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却没有后撤,反而举起银白长弓,带着薄茧的手指勾在弓弦上。 她虚空射出一箭。 “吼——” 漆黑身躯、只在尾巴带着赤色流光的老虎咆哮而出,直接撞碎林祈和原懿的攻击。 林祈以刀格挡,却见身旁剑修不计后果地直直向老虎冲了上去。他的身体大大小小伤口遍布,未持剑的右手断了一截,在喷洒的鲜血中凶狠地刺向盛肆! “别惺惺作态了!” 符盈印象当中,那个潇洒肆意、行事最为大胆的原懿目光沉沉盯着面前的女人。 他的长剑汇聚灵力,剑势如潮,剑锋直指她的咽喉! “咔——” 盛肆垂眼,在身前一寸、显出裂痕的屏障内与他对视。 “不错,”她微笑着,“可惜你的剑没有在最锋利的时候指向我。” 魔气翻滚而出,在原懿来不及撤退时毒蛇般迅速将他的四肢缠绕、绞紧。 “唔——!!” 生生拧碎骨头的疼痛让他不受控制痛哼出声,额角冷汗淋漓落下。 盛肆正要取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剑修性命,耳尖一动捕捉到破空声,她遗憾抽身跃起,与魏新的鎏虹棍擦着肩膀划过。 女人纵身落在树枝上,瞥了一眼自己本就显出裂缝的屏障又薄弱了几分,轻啧一声。 真是麻烦,非亲非故哪来这么多感情?不就是杀了一个弟子吗,至于搭上性命来找她报仇? 她现在真心觉得感觉自己来这边有点亏了。 本以为最难杀的问仙宗小丫头弱得一箭就能解决,这个吴家的残废大小姐竟然墨迹到现在还没解决。 ……不行,该不能盛七任务都完成了,留她一个人灰溜溜去面见大人吧? 盛肆心中打定主意,便舍弃了之前意图以最小代价完成任务的方案,准备以伤换伤、以伤换命。 不如说,其实相较于他们修仙界普通弓修,本就有一半魔族血脉的盛肆更擅长这种不计后果、玩命式的攻击方法。 ——这也是她能在邬大人那里脱颖而出的优势。 她手中银白长弓逐渐染上浓重赤色,一点一点向上攀爬,最后整把长弓变成浓烈到接近墨色的深红。 任谁都能看出来,她要动真格的了。 许元念纵身甩出傀儡:“拦住她,别让她射箭!” 邬唤雪未等他的话说完便率先出手,云雾骤然弥漫掩住她的视线时,数百道锋利冰棱向盛肆刺去。 “晚喽~” 沙哑的声音轻松响起,盛肆微眯着眼眸,在漫天大雾中毫不犹豫射出一箭。 “第一箭。” 许元念被刺穿肩膀,被箭矢惯性砸落到废墟当中,魔气瞬间侵蚀身体。 “第二箭。” 邬唤雪瞳孔紧缩,反应快速地就要去护住吴欢,被紧接着射出的第二箭贯穿大腿,被迫跪在地上。 她忍痛向魏新叫道:“保护吴欢!” 盛肆手臂肌肉鼓胀,歪头轻挑地为这幅情深意切的画面吹了声口哨。 电光石火间,魏新舍弃攻击招式,拼尽全力扑向吴欢。 “第三箭~” 一根迅如闪电的赤色箭矢贯胸而入! 狂风骤起,云雾消散。 盛肆一脚踢开还在试图反抗的魏新,慢慢踱步到重伤奄奄一息的白衣女子身旁。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挣扎着想要逃跑,但她的双腿毫无知觉,只能耻辱地用手臂一点一点挪动。 盛肆没理会她毫无意义的挪动,甚至还跟着她走了两步。 她弯起眼眸笑了起来:“吴大小姐,你现在像一条趴在别人脚边、毫无尊严的狗。” 是啊,她现在像一条毫无尊严的狗。 吴欢眼前阵阵发黑,手指被石子磨得渗出血迹,却还在执着地向前爬去。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第87章 “——吴家不养废物,妹妹。”她血缘上的哥哥、那个吴家的贵公子目含怜悯地看着她搭着毯子的双腿,微笑道,“不过,一只乖乖听话的小狗还是养得起的。” ——他们想以吴欢为筹码,送入京城换得家族利益。 那时她能做什么呢? 她只能崩溃地向自己的母亲大哭。 她说,我宁愿去死。 盛肆说了一会儿发现吴欢没有反应,无聊地绕着胸前垂落的发尾,用鞋尖挑起她的下巴。 她正对上一双倔强得好似仍旧高高在上的眼眸。 “?” 盛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甚至有几分惊奇。 她略有几分古怪地想:吴晓那个墙头草软柿子,竟还能生出来这样硬骨头的小孩? 盛肆一向喜欢将这种一身傲骨的天之骄子碾碎脊骨踩在脚下的感觉,她甚至生出几分多玩一会儿的兴趣。 “唉,你怎么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了呢,”但是想到那位大人的交代,她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子,叹了口气,“大人的命令我可不能违背呢。” 吴欢那张沾满血污的脸抬起,她艰难地喘着气,反而笑了起来。 她一眨不眨、盯着眼前女人说:“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过是一条毫无尊严的狗。” 她迎着女人微微眯起的眼眸,语带嘲讽吐出下半句话。 “——连反抗都不敢。” “唔——咳!咳——” 她被当胸踹飞。 吴欢在地上翻滚数圈,直到撞上了身后墙壁才强制停下,猛地咳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却又被一脚踩中脖颈。 “吴小姐,看来你不仅眼睛不老实,嘴也不老实呢。” 女人弯腰逼近她,眉眼间染着一层薄怒。 “你们这些投了个好胎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这种福气,你倒不如替我拿去。 吴欢心中想着。 在盛肆嫌恶的表情中,她忽地抬手攥住女人踩着自己脖颈的脚腕。 她的声音在挤压中有些嘶哑,无限逼近盛肆的声音,却带着盛肆所没有的固执。 “母亲曾经告诉我,作为吴家的孩子,我一辈子都不能对他人低头。” 盛肆嘲讽一声:“不能对他人低头,所以可以被我踩在脚下?” 吴欢没有理会她,自顾自道:“可我辜负了她的教诲——在初坐轮椅的那一年中,我一直是低着头的,因为我不敢抬头,我怕会见到他们怜悯的目光。” “但是,”吴欢自喉咙中挤出笑声,“后来我发现,用不了剑,我还可以用那让我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毒。” “那些将我视为废物、用怜悯目光看着我的人——” 她一字一顿道:“我会让他们也尝一尝,毒的痛苦。” 盛肆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没心情搞懂手下败将的心思。 但被吴欢握住的脚腕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火烧般的疼痛迅速自腿部向上攀升。 “对我用毒?”她嗤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吴小姐。” 她懒得再和吴欢说话,脚下用力准备直接踩碎她的脖颈,耳边忽地捕捉到一声抽出箭矢的声音。 盛肆连头也没回,兴致缺缺道:“没用的,你们真觉得能困得住我?” 好烦,不想再打架了,这些人太难搞了。 “——怎么不能呢?”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忽地响起。 盛肆脸上带着几分兴致索然,她正要循声回头,面色陡然一变。 ——她不能动了。 在她的身后,一身破破烂烂的符盈走出,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弯起眼眸,声音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一。” 气势如虹的长棍灌着汹涌灵力毫无征兆甩来,嘭地一声将盛肆的屏障撞出蜘蛛网一般的裂隙。 震耳欲聋的雷声呼啸,一条银白长龙在云层间翻涌,仰头发出一声怒吼后,穿透云层、撞在盛肆的屏障上。 在震天撼地的颤动中,她的屏障破碎声和符盈的声音完全被掩盖。 “二~” 林祈的裙摆翻出红浪,她非人的左侧眼眶中荧光闪烁,刺目得几乎要将这方尚且晦暗的角落照亮。 “噗嗤——” 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又是一前一后、一刀一剑。 符盈心口附近还插着一根断裂的箭矢,她却以拥抱的姿势环住黑袍女人的肩膀,手中长剑贯入她的太阳穴。 在盛肆的身前,林祈手中长刀抬起,精准地刺进了她的心脏。 被控制的两瞬结束,盛肆瞳孔紧缩,她试图调动魔气修补身躯的漏洞,意识却越来越昏沉。 “不、我不能——” 没人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因为吴欢落于她腿上的毒素已经迅速蔓延,完全侵染进她的大脑。 符盈后退一步抽剑而出,低声道:“反派死于多话。而且没人告诉过你,杀人需要补刀吗?” 盛肆死了,死在了她最看不起的三个女人手中。 她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困住那两瞬。 邬唤雪拖着昏死过去的原懿走来,眼神复杂看着面前的符盈:“符师妹,你真是——” 第88章 符盈撑过最艰难的时候就开始后知后觉疼痛,她虚弱地倒在邬唤雪的怀中:“之后靠你了,邬师姐。” 邬唤雪还没说出的话一时哽住,竟不知道自己要作何评价。 评价她的大胆、还是评价她的冷酷? 她迎着符盈看过来的清透眼眸,最后只想到了一句话: 不能和符盈做敌人。 - 不久前,在盛肆的漫天箭矢落下那刻。 有点不妙。 符盈默默观察着他们之间的打斗,在心中飞速思考。 他们一行人刚从秘境中出来,体内灵力消耗很多,正是疲惫又放松警惕的时候。 但魔族此时正处于全盛时期,她的修为应当与许元念和魏新不相上下,甚至隐隐居于他们之上。 邬唤雪可以拖,拖到小师叔来为止。 但是…… 符盈瞥了一眼不小心被箭矢穿过肩膀,狼狈翻落在地的吴欢。 魔族也想要拖,她想要拖到把吴欢杀死。 小师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达,但吴欢的状态明显撑不过半刻钟。 吴欢不能死,最起码现在还不能死。 符盈心口处的箭矢还没有拔出,身上半分多余的灵力也凑不出来,完全就是靠着顽强的毅力强撑着没有倒下。 她的手指微微攥紧,忽地出声向系统问道:“刚刚任务完成的奖励是什么?” 她身上没有合适的法器,不代表她就没有保命手段。 二号系统很快帮她调出了收进系统空间的任务奖励。 【命运的圈套:众所周知,龙傲天的圈套哪怕再粗糙也会成功。】 【满足下列条件后,使用该道具将控制被使用者两秒。 一、被使用者轻视使用者。 二、被使用者进入道具使用范围。】 控制两秒。 这是一个很有用的道具。它极为直白地告诉符盈,拥有这个道具,哪怕之后遇到入神期的大能,她也能控制住对方两秒。 她会心疼将道具用在这里或许有些大材小用,但符盈绝不后悔。 因为在此时,保证吴欢存活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符盈定定看着不远处在五人围攻下试图寻找时机再次出手的女人。 她成功了一半,也失误了一半。而此时她希望将失败的那一半重新弥补。正是她这样对自身能力的自信让她没有在失败后第一时间撤退。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怨我了。” 符盈缓缓眨眼,目光落在紧锁着眉头,因着师弟身死而强压愤怒的邬唤雪身上。 她手指微动,从储物袋中拿出仅剩的几枚灵石。 传音术与隐蔽术同时施展,邬唤雪脑中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熟悉的少女声音。 “邬师姐,我可以困住她两瞬。” 邬唤雪不动声色地向符盈最后消失的位置移动些许,替她掩饰了传音术的痕迹。 她没问符盈是怎么活下来的,也没问她哪来的能力可以困住魔族,在这生死关键时刻,她只是快速问道: “什么条件?” 听完符盈的计划,邬唤雪诧异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我们从未合作过。” 符盈:“可我相信我们会成功。” 邬唤雪咬着牙,在盛肆紧密的攻击中沉默片刻,最后回应道:“好。” 符盈灵力所剩无几也不好出手,只能让邬唤雪动用灵力将符盈的计划告知其他人。 计划第一步,让魔族降低警惕心、更加强化她的轻视心理。 原懿薄唇紧抿,他毫不犹豫地提剑冲向盛肆,在逼人的疼痛中咽下口中所有的话。 第二步,让邬唤雪、许元念、魏新“失去战斗力”,隐在魔修的视野盲区。 他们三人各自被箭矢穿透,邬唤雪顺势滚落在符盈藏身的倒塌墙体旁,嘴唇未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吴欢能撑住吗?” 符盈回想起在秘境中那个大小姐的样子,无声地点头。 一个被废了一身剑术、还要挣扎着用毒来重新撑起自己躯体的人,怎能会这么简单地屈服?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由吴欢作为诱饵,引放松警惕的魔族亲自走入圈套。 吴欢在昏死过去之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致命的毒刺入盛肆的体内。 在朦胧的幻梦中,她有些不确定、小心翼翼地叩问自己: ——这样,也算是勉强为那个傻子报仇了吧。 晏回青到来时,骄阳彻底破开云层,灿烂辉光温柔地垂落在满目疮痍的丁溪城。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空。 ——天彻底亮了。 第44章 变局 有人意图将符盈拖入死局 符盈被一股极为浓重苦涩的药味熏醒时, 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她再次躺在问仙宗净心馆中。 她睁开眼,呆呆盯着床边摇晃的床幔片刻, 大脑放空。 她是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古灵派处理伤者的地方是谁在管理,她身处的这间屋子温度高得有些离谱, 符盈在蒸笼一样的被褥中大脑都被烧得有些昏昏沉沉。 隔了很久,她才从大脑中扒拉出来最后的记忆。 嗯……似乎是她撑着最后一分力气给那魔修补刀后, 就眼前一黑晕在了邬师姐怀中。 第89章 不过当时战斗过后, 他们这边的战况都有些凄惨。清醒的、尚且有力气的人没几个,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把他们打包捎回了古灵派。 符盈手指微动,隔着衣物抚上自己的心口。 应当是在她昏迷的时候处理过了, 箭矢被拔出来, 纱布包裹着伤口, 动作间只有隐隐的疼痛。 她又试探性地调动起灵力, 催动术法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隔空送到手边。 魔气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被侵蚀的血肉经脉也好好得到了安抚治愈, 但是之前挥霍出去的灵力还没有吸纳回来。 符盈抿着水, 操控灵识探向自己的丹田。 雾状的灵力充盈, 似乎隐隐有凝成水雾的趋势,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丹田好像稍微扩充了一点。 她捧着水,暗自估量着自己的情况。 虽然她现在还在筑基后期,不过境界应该松动了一些。 符盈颇为乐观地心想:说不定她今年能升入筑基大圆满、冲击金丹期呢。 修炼之路顺利让符盈心情好了几分。她掀开将自己闷得出汗的被子, 下床准备去问一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桌旁木椅上不知为何叠着一件看着像是新买的深色外袍,符盈盯着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将它拎起。 一张白色纸条掉落在地。 符盈将纸捡起。这像是随手从旁边撕下的一页,边缘是不规则的齿痕, 其上墨色字迹潇洒飘逸。 【给你抓坏蛋去了,晚上回来。】 【出门穿外袍,别着凉。】 微风荡起,放在窗边的兰花簌簌晃动,洁白花瓣轻颤,清淡幽香轻轻送入满是苦涩药味的屋子。 符盈看着这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兰花,又垂眸看了一瞬手中纸条。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将纸条放进系统空间,拿起木椅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袍走出房间。 - ……但符盈也没想到自己一走出门,迎面就看到了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晴朗明媚。 院中一棵足有三人合抱之粗的槐树耸立,郁郁葱葱的枝叶将大半庭院遮挡,阳光在树旁池塘中投下点点光隙,锦鲤游弋,水波粼粼荡漾。 在未被树荫遮蔽的空地上,四把藤椅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各自安详地躺了一个人。 符盈还未迈过门槛的另一只脚顿在原地,她沉默一瞬,忽地将迈出屋子的左脚收回,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片刻后,她重新打开门。 四个安详得仿佛已经原地去世的人依旧躺在太阳底下。 符盈:“……” 遇事不决先怀疑别人。 符盈率先思考是不是这是不是他们邬灵镇的某种习俗。 她的动静不大,但在灵识敏锐的修仙者这里格外引人注意。 躺在最左边的人将眼上搭着的黑色轻纱摘下,自藤椅上坐起来正面和她对视。 “终于醒了?”邬唤雪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门口呆呆看着他们的少女。 对方披散着长发,只在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深色外袍,脸上有几分苍白,但眼睛却是明亮灵动的。 看起来还行。 邬唤雪这样想着,向她招了招手,在对方走过来时顺手将手背贴在了少女额头上。 “昨夜里你发烧了,”邬唤雪解释道,“现在瞧着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符盈任由她摸着体温,语气微妙问道:“邬师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在晒太阳。” 躺在旁边藤椅上的男人拖着尾音回答道。在暖烘烘的阳光下,他一贯轻挑懒洋洋的声音更添上几分提不起劲的倦意。 在他身旁,换了一身银红罗裙的女子趴在藤椅上,向符盈晃了晃手臂,无声地对她打了一个招呼。 我知道在晒太阳,但是为什么晒太阳啊?而且还是你们排成一排一起晒太阳。 符盈欲言又止,符盈大惑不解。 她的头发因为刚睡醒的原因有些凌乱,头顶毛茸茸的碎发不安分地颤动。 邬唤雪摸了摸她的头发,符盈下意识歪头让她更省力气,邬唤雪微妙地有种面前出现一只躺平任摸的漂亮小猫的感觉。 ……当然,是只爪子极为锋利的小猫。 她这样想着,从储物袋中拎出一把新的藤椅,拍了拍座位问道:“要一起晒太阳吗?” 小猫眨了眨眼睛。 小猫兴致勃勃爬上了温暖的小窝。 片刻后。 符盈眼上搭着一条纱布,在黑暗的视野中发出一声喟叹:“好舒服。” 原懿举起手前后摇晃、大力赞同:“没错!” “因为魔气还未完全驱散,所以药堂仙师建议我们多出来晒太阳。”邬唤雪还是解释了一句。 行吧。 符盈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其他人呢?”她问道。 邬唤雪:“魏新去他处疗伤了;吴欢伤势过重,还未醒来。” 她的声音平静,语调却微微低沉,听起来却让人无端生出一丝危险之意。 “我的师弟、以及丁文齐,被一箭毙命。” “……” 云层翻涌,骄阳被遮蔽半分。 第90章 符盈不太想让邬师姐再回忆起这些伤心事,她向邬唤雪的位置挪动几分,换了个话题打听消息:“邬师姐,我昏过去后发生什么了?” 邬唤雪就知道她一醒来就要问这个。 她简单概括:“云真仙尊来了,把我们带回了古灵派。随后他单枪匹马闯进了邬府,发现了大量魔气存在痕迹,但邬客玉不见踪影。” 符盈发现邬师姐提到自己血缘上的父亲时,语气比之曾经更加冷淡。 想想也是,那个魔族显然就是邬客玉派来的,却同样想取邬唤雪这个邬家大小姐的性命,估计在邬客玉那里,邬唤雪早就被列入“敌人”一栏。 “距离袭击发生到现在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云真仙尊和师祖一直在联合搜寻邬客玉的痕迹,但还没有结果。” 有点意外,但也不太意外。 符盈:“那个秘境是怎么回事?也是邬客玉动的手脚吗?” 他们在后来被魔族打得那么惨,完全就是因为大部分精力在秘境中就被消耗了,很难不怀疑秘境的难度增加就是邬客玉干的。 许元念:“是也不是。” 符盈摘下眼上的纱布,看着许元念从藤椅上坐起。 他先是用灵力随意画出了邬灵镇和丁溪城的位置,随后换了一个颜色画出了平水州的灵脉主脉和其中两条支脉。 “之前吴欢说,是因为丁家和吴家遭受厄运,所以经过丁溪城和吴山镇的灵脉衰弱——这个说法有点问题。” 许元景指了指距离邬灵镇最近的主灵脉:“更确切来说,是因为主灵脉过于强盛,所以产生的一种‘灵脉过山龙’现象。” 所谓“灵脉过山龙”,这也是天枢学宫那位息哲仙尊的观点。灵脉是运动着的,当某一条灵脉过于强盛,可能就会抢夺、吸收、侵占周围其他灵脉,产生一种“强盛灵脉越强盛、弱势灵脉更弱势”的情况。 这种情况有一个极端个例,璇玑阁附近的那条二十五灵脉之一的主灵脉,就是被他们人为干涉,强行让一条支灵脉吸收周围灵脉晋升而成。 许元念默认符盈知道这件事,紧接着便道:“而几百年后的今天,这两条灵脉重新活跃了,这就让丁溪城的所有秘境都有所成长。” 邬唤雪轻声补充道:“这几日古灵派接到了不少反映秘境出现问题的报案。” 可灵脉活跃只是这些日子的事情,不应像符盈他们经历的那个秘境成长那么迅速吧? 符盈无意识地将纱布缠绕在手上,微微眯起眼眸道:“所以你们又查到了邬家的什么罪证?” 撑着脑袋听他们说话的原懿默默心想:“又”这个字就很有灵性。 许元念仰躺回去。 “那个秘境被提前布置了聚灵阵,因而比普通秘境成长更快。之前那些追杀吴欢的魔修是邬客玉派去的,他们将吴欢逼至秘境附近,就是要故意引她开启那个秘境,让我们被消耗灵力,再派人前来偷袭。” 符盈将纱布拆开,又换了另外一只手缠上。 许元念看了她一眼。 符盈玩纱布的手顿住。 他说:“还不明白吗,符盈?这告诉你两件事情。” “其一,大陆的灵脉时隔上千年,又迎来了活跃期。于是二十五条灵脉重新游走,因灵脉而兴盛的门派、世家,将会面临重新洗牌的局势。” ——从此之后,修仙界必然不再平静。 面前少女低头将纱布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重新抬头时,轻飘飘地替他接了第二句话。 “其二,从我踏入邬灵镇那刻,他就想杀我。”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大显神通。】 【任务详情:调查吴家邪术炼丹的实情(进度100%)】 偷骨贼的事情迟早都会被爆出来,邬家早就有意将吴家推出来挡罪,可为何偏偏是问仙宗得知魔族身在此、派门下弟子前来寻找的危险之际呢? ——因为在符盈踏入邬灵镇那刻,就有人意图将符盈拉入死局。 第45章 秘密 你的父亲变成了陌生、恐怖的样子…… 同为问仙宗掌门的徒弟, 今如潮在符盈这个修为阶段时也没多少人每天惦记着怎么杀他。 而符盈如今也不是什么在修仙界名声大噪的人物,根本没人认识她。 在这样的前提下,还费尽心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妄图置她于死地—— 符盈非常怀疑邬客玉和杀死她爹娘的凶手有关系。 并且这个凶手要么就是魔族, 要么就是与魔族有合作关系。 得出这两个结论时符盈算不上多么惊讶。 她只是有点好奇:她爹娘当初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让对方恨到杀死本人都不够,哪怕花费多大的精力也要将他们的女儿赶尽杀绝。 符盈手指抵着下巴, 在心中给自己列了个待办事项。 师父和阿娘很熟,等回到问仙宗之后去问问她吧。 “还有一件事情, ”邬唤雪突然出声, “在我们被魔族袭击时, 魔族也想要去杀死禾月,被云真仙尊阻止了。” 符盈微微愣了一下, 难不成小师叔之前和自己聊天时忽然中断, 就是因为在和魔族打架? “通过魔族自爆前提取的记忆碎片, 我们发现, 他就是魔君死后销声匿迹的十位魔将之一——盛七。” 第91章 符盈忽然想起来自己那个莫名其妙就完成的任务。 “目标魔族”她之前一直没明白具体是指哪一位,现在看来, 应该就是指这个魔将, 且应该就是他在与公林静联系。 但他应当不是杀死她爹娘的凶手, 否则小师叔早就告诉她了。 但到底任务是怎么完成的?明明她没有亲自动手, 为什么进度会达到百分之百? 符盈敲了敲系统,问了这个问题。 二号系统说:【您是通过组队完成的任务。】 这个词语有点陌生。 符盈怔了一瞬,打开很久没见到的系统面板,左上角赫然写着三个字: 【组队中】 一段久远而又平平常常, 于是很早就被她抛之脑后的记忆忽然复苏。 那是在得到系统、她被小师叔抓劳力泡在云灵阵的某一天。 “甲、离火……”符盈盘腿坐在地上,头顶巨大而梦幻的云灵阵散发着深蓝色的荧光,她的身旁一周凌乱地摊开十几本写满字迹的书籍。 那几天修仙界有一个小型的问道大会,正好在问仙宗举行, 于是接入问仙宗云灵阵的灵盘数量激增,在消息的狂轰滥炸下,云灵阵的运行出现了漏洞。 符盈就被小师叔从师父那里借调过去,和他一起修漏洞。 她被赶鸭子上架当了临时工,一边看书一边磕磕绊绊修漏洞,两天两夜都没合眼。 就在符盈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看瞎的时候,晏回青拎着今日的午膳推门而来。 吃饭时好像小师叔提了一嘴:“最近几日外人很多,鱼龙混杂,你小心一些。” 符盈正沉浸在美食快乐中,只嗯嗯点头。 晏回青就又说:“如果你失去意识、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系统会自动通知我。” “我没有权限替你使用你的系统道具,但在你失去意识期间,你的系统会自动开启组队模式,我就会成为你的队友。” 符盈自烤鱼中分了一分心思留给小师叔:“成为队友会有什么变化吗?” “你可以提前设置共享给我的权限。”晏回青单腿屈起,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幸福得微眯着眼睛的少女,“比如位置、任务等等。” 符盈说了什么呢? 她哦了一声,半开玩笑问道:“那小师叔可不可以替我完成任务,让我只负责领取奖励?” 男人幽幽盯着她,似笑非笑地挑眉。 “如果你想的话。” 很久之后的现在,符盈的表情有几分空白。 嗯……原来当初小师叔没开玩笑啊。 符盈甩甩头,随手把组队模式关掉了。 说到底,小师叔的本意应该就是给她兜个底吧,符盈还没那么自大到认为小师叔有义务不计回报地帮她完成任务。 而且她自己也讨厌这种完完全全依靠他人的情况。 “那个魔将的记忆碎片告诉我们不少情报。比如说他们想要杀死禾月的目的、进入清虚秘境中想要取得的秘宝。” 邬唤雪知道古灵派和问仙宗的合作,许元念之前不知道,但他通过这几日邬灵镇暗地里的动静也猜出来一些。 所以邬唤雪这些话没多做掩饰,直接便道:“禾月有魔族血统,她算是半身魔骨;而清虚秘境中也正好存在着入仙大能的灵骨。” 符盈眼皮一跳,豁然开朗。 她有点惊异问:“他们想造出来一副半魔半仙的骨?” 这东西能给谁用啊? ……等等。 邬唤雪看着她脸上恍然的表情,就猜到她也和自己想到一处了。 以凡身修道、洗髓脱骨后却又转而入魔,这样的修士既不适合纯粹灵力构成的灵骨、也不适合魔气萦绕的魔骨。 “他们想复活魔君。” 符盈嘭地一声仰躺回去。 好吧,又是复活魔君。 她吐槽说:“为什么一定要复活魔君?难不成魔族的质量也下降了,新生的魔君比不过之前那位?” 修仙界在魔君死后摆烂还勉强有几分理由,你们魔族摆什么? 邬唤雪:“因为那位魔君是位世间罕见的修炼天才吧。” 说起来,如果师祖当初没有把贺野的名字从自己名下除去,邬唤雪甚至算作那位魔君的师侄。 想到这层关系,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有点吓人了。 太阳渐渐落下,许元念和她们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和林祈离开了,原懿没待一会儿便被人叫走,剩下符盈和邬唤雪两个人留在院中。 到了此时,符盈终于有空问了一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邬师姐,你和你父亲……” 她克制地只说了半句话,观察着身旁女子的表情,时刻准备着转移话题。 邬唤雪看着她,脸上倒是平平淡淡的。 “不用这么犹豫。” 她淡淡笑了一下,像是佐证一样替符盈将垂落碎发撩至耳后。 “我们之间,如今也算不上什么父女。” 在骄阳逐渐隐于群山之后的黄昏中,她给符盈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邬唤雪,她是邬家家主邬客玉和邬家主母的长女。 从测灵石显出极为纯粹明亮的鲜艳赤色时,“邬家下任家主”的名号就背负在了那个六岁的小姑娘身上。 第92章 在同龄人尚且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时,她就已经在族中长老的命令下,在数九寒冬里跪坐一日、执笔画出上百张符箓。 “可我当时并未觉得痛苦。” 邬唤雪平静道:“我生于邬家,享受着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就必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这很公平,不是吗?” 而且她比吴家、丁家的孩子幸福多了。 她的母亲会像普通人家的母亲一样,在她深夜画符时送来一碗亲自熬制的热粥。 她的父亲也从不吝啬于自己的夸奖,面对着族中长老,他会温和地摸着她的头发,说: “她会是我最骄傲的孩子。” 那时的邬唤雪聪明、懂事、听话……她几乎是最完美的小孩,也几乎是最完美的下一任邬家家主。 几乎。 符盈听到这里,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果然,下一刻邬唤雪便叹息一声:“在他们看来,我最致命的缺点就是——我太过于善良了。” 小时候,曾有一个满身是血、眼神疯狂的男人不知怎的突破了重重防卫,举着刀冲到了邬家大小姐面前。 他被侍卫一剑封喉,年幼的女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侍女捂着眼睛匆匆带离现场。 在兵荒马乱的那个午后,她只听清了那人气息微弱的一句话: “你们这群……吃人血的魔……” 幼时那个懵懂的女孩不理解这句话。 可后来那个为突破境界游历天下的女子,在面对着被奸商逼得家破人亡的无辜之人,听着他们口中吐出与之相同的话语时,骤然明白了一切。 她的父亲、她的家族——就是那个吃人血的魔。 她带着满身的少年意气回到家中、不顾阻拦冲进了父亲的书房,大声质问他邬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男人、她记忆当中会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父亲,只是将手中信件放置烛火上,看着火舌一点一点舔舐洁白纸张,漫不经心地回答: “因为欲望。” 黑色的灰烬落入盆中,男人抬眼看着面前怔愣在原地的女子,冷淡道:“因为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 “邬客玉——我的父亲,在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令我陌生、恐惧的样子。”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她们转移阵地回到了屋中。 邬唤雪似乎也陷入了恍惚:“他曾经,也是一个教导我修仙问道是为了锄强扶弱、荡清天下不平之事的人。” 邬唤雪的眼中倒映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她的瞳孔颤动。 “我学的是仙门正道,但倘若我将我的所学、将我的道践行于邬家为了欲望而不顾旁人死活的事情上——” 她抬头看着符盈,一字一顿道: “我与魔又有什么区别?” “……” 树影婆娑,张牙舞爪地在窗子上投下阴影。 屋内,符盈替邬唤雪斟了一杯茶,冷静问道:“所以在此之后,你离开邬家来到古灵派了?” 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邬唤雪像是被唤醒一样停顿一瞬,她下意识接过符盈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茶后波动的心情才稍稍缓和。 她有些尴尬:“抱歉,让符师妹看笑话了。” 邬唤雪点了点头,一笔带过了之后的事情:“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邬家了。我也曾向古灵派报告过一些邬家背地里干的事情,但估计是我的行为给了他什么信号吧,所有我知道情报最后都没什么实际作用。” “然后我们的关系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符盈理解她之前躁动的心情。 对于修仙者来说,找寻自己的道是毕生的追求。邬唤雪的道显然就是她最初说的那样,是为了保护他人、荡平邪祟。 骤然得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违背着自己的道义,她没有直接道心崩溃、走火入魔都算是意志坚定了。 解决了邬唤雪的问题,符盈慢慢将视线移到了邬客玉身上。 她轻轻拂去茶水上方漂浮的茶叶,低垂着眼眸轻声问:“邬师姐,你说你觉得你的父亲变成了陌生、恐怖的样子?” 邬唤雪看着她,但对方卷翘的长睫完全掩住了眸底的情绪,她看不出来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她谨慎道:“只是我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她得知真相后给对方套上的一层滤镜。 符盈将一口未动的茶水放回桌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她露出一个微笑:“那我也给邬师姐讲一个故事吧。” “一个被换了魂魄、于是歇斯底里的可悲夫人的故事。” 第46章 交易 小师叔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你的意思是, 你怀疑我的父亲,被换了魂魄?” 邬唤雪听完符盈的故事,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邬客玉可是邬家家主,他接触的人要么是多疑谨慎的家族精英, 要么是修为高深的仙门长老,这两类人哪一个都不好糊弄吧? 如果他被人换了魂魄, 怎么可能直到现在也没被人发现异常? “怎么不可能?”符盈反问, “只要控魂术练得足够强不就能做到吗?” “可你说的这种情况太极端了。”邬唤雪蹙眉, 下意识就要反驳,“除了我师祖……” 第93章 她的声音骤然顿住。 在腾腾氤氲的茶水热气中, 唇角带着一颗小痣的女子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符盈看着她的表情, 叹息一声:“我没怀疑宋掌门。” 她有点无奈, 怎么这么说着好像修仙界根本就没有好人似的。 “宋掌门是修仙界控魂术之首, 反过来说,这个操控邬客玉的人只要做到不撞在他的手中不就可以了?” 符盈耸了耸肩, 补充了下半句话:“伪装不需要天衣无缝, 只需要没人发现就好。” 邬唤雪理智回归, 她静下心细细思索着符盈的话。 她的手心沁出冷汗。 师祖在魔君死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他根本不管除了追杀魔族之外的任何世俗之事。 她的师祖,当真从未见过她的父亲! “其实想要验证邬客玉到底是不是被人侵占了身体也很简单。” 符盈眉眼间闪过一丝冷意:“你只需注意在这段时间中,‘邬客玉’是否‘自杀’了就可以。” 如果是邬客玉本人,他不可能仅仅因为古灵派的追捕就放弃生存希望原地自杀。按照他的性格, 这个男人养精蓄锐几百年都不为过。 但如果这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在这具身体被古灵派通缉一辈子的情况下,他直接换个身体就行,没必要在这具身体中耗着。 这人完全可以让邬客玉“自杀”, 随后拍拍屁股跑路。 邬唤雪霍然站起身就要去找宋长矜,迎面撞上推门走进来的男人。 晏回青看着面前女子猛地刹住脚,僵硬地向他问好,目光慢慢挪向老神在在撩着衣袖斟茶的少女。 他面上带了几分揶揄:“看来用不着我来解释了。” 邬唤雪听懂了他的暗示,脸色倏地变幻。 晏回青对她道:“你的母亲醒来了,想要寻你去说些话。她之前多半是被施下什么邪术,才会长久昏迷不醒。” “邬客玉身上的不对劲,大部分是由你的母亲告知我们的。” 邬唤雪神情恍惚:“所以……母亲早就知道我父亲的异常,却一直被邪术所困、或是因为那人的威胁,所以未将真相告知于我。” 她的眼中情绪复杂,那张素雅清淡的脸上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可最终她也没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匆匆离开了。 晏回青自然地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符盈将倒好的茶水推过去,托腮问道:“可以确定邬客玉是被谁侵占了身体吗?” 她想了想,估计许元念在之前就已经把秘境当中的真相告知小师叔了,于是接着问:“还有丁含姝,她的身体又是被谁侵占的?” “只是有些猜测。”晏回青抿了口茶水,“宋掌门的控魂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做不到在见不到人的情况就能揪出鸠占鹊巢之人。” 他懒洋洋地拖着长音,话锋一转说:“这两个小偷要么本就是一人,要么本就目的相同。” 符盈斟酌着开口:“是魔族?” 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些前尘往事发展到现在,产生了同一种结果:平水州曾经与邬家对立的家族全部衰落,资源大量聚集在邬灵镇,而邬灵镇内部又混乱无序。 这些都是对魔族完全有利的地方。 听到她的猜测,晏回青打了一个响指,凤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控魂术本就难学,将其学得这么精湛的人更是没几个。” “除宋长矜外,便只有魔君贺野、以及他麾下排行第二的魔将有此能力。” “魔君已死。”符盈接口说,若有所思,“那个魔将呢?” “下落不明。”晏回青倚靠在椅子上,姿态放松,“意思就是大概率没死。” 符盈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嘟囔着:“也就是说,假如我去闯清虚秘境,极有可能撞见换了身体的这个魔将,是吧?” 魔族已经筹备这么长时间,禾月的半身魔骨已经拿到,就算如今事情败露,他们也定然不会放弃潜入清虚秘境盗取山元的灵骨。 如果想增加成功几率,那位魔将可能会亲自进入秘境夺取灵骨,出秘境后再通过不断换身体躲避修仙界的搜查。 小师叔他们进不去秘境,只有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可以进入。那么到时就只能让符盈这些人去面对那些魔族。 她真的很讨厌和这些魔族打架。 “道理是这样。”晏回青瞥见她在桌子上悲伤叹气的神情,悠悠补充道,“距离清虚秘境开启不到十五日,为了提高你的生存能力,我又给你找了一个老师。” 符盈下巴抵着手背,睁圆了眼睛警惕看着他:“什么?” “我拜托宋掌门来亲自教你怎么抵抗控魂术。” 晏回青笑眯眯回答。 在对面符盈一寸寸僵住的表情中,他脑中系统唏嘘:【你现在很像哄小孩报补习班的可恶长辈。】 晏回青面不改色,回它:“你情我愿的事情,我怎么就是可恶长辈了?” - 虽然这么说有点地狱笑话,但事实就是,能教出来贺野这等让魔族念念不忘几百年的魔君,宋长矜为人师的能力极为强悍。 符盈有过很多老师,她的父母引她入道,苍喻教她修习剑法,小师叔又教授她阵法之术。 第94章 他们性格各异,侧重点也不同,但无一人像宋长矜这样,他可以完完全全理解学生不懂的地方在哪儿再对症下药! 符盈和宋长矜学了几天,感动得几乎想让师父把这位宋掌门请回问仙宗授课。 “……你和云真仙尊胆子都挺大的。”在药馆躺了将近十日才醒来的吴欢犹犹豫豫、大胆发言,“你知道宋掌门的徒弟是个高危职业吗?” 宋长矜一共只有三个弟子。 第一个弟子天资聪颖,被视为下任掌门继承人,结果身陨于玄门秘境。 第二个弟子同样才华盖世,结果没等宋长矜退位就叛逃成为魔君,搅得世间天翻地覆。 到了第三个弟子,宋长矜心灰意冷,只想交出掌门位置闭关等死,收的徒弟也不再是什么惊世天才,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老实靠谱一看就没什么野心的弟子。 结果在举行传位大典的前一夜,这第三个弟子被魔族暗杀而死。 为了所有人的性命安危,古灵派的掌门之位彻底锁死在宋长矜一人身上,他再没收过任何徒弟。 “所以你们打算进清虚秘境、寻山元灵骨?”吴欢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随口问道。 符盈纠正她:“是阻止魔族寻到山元灵骨。” “好吧。” 吴欢将邬灵镇的各处秘境和秘宝的位置写完,交与符盈时,她说:“过几日我就会离开古灵派、回到吴家。” “吴晓、吴吉还在被关着、吴大小姐还未归家……”符盈意味深长、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只能趁现在了。” 吴欢抚摸着腰间香囊,目光幽深:“我会的。” 符盈来药馆主要是取山元灵骨位置,次要是关心一下吴欢,目的达到后她便很快离开了。 日子就在符盈的各种打听情报和跟随宋长矜学习中度过。 四月十四日晌午。 “今晚子时就是清虚秘境开启之时,今日便练到这里吧。” 宋长矜看着面前额角渗出汗水、努力抵抗的少女,抬手收回控魂术。 符盈大脑还带着隐隐的疼痛,她整个人倒在藤椅中,颤巍巍地接过晏回青递过来的帕子。 学生累得抬不起手指,宋长矜便自觉和学生长辈交流:“她抵抗控魂术的能力有了很大进步:只要不是那魔将亲自动手,普通魔族的控魂术对她影响不大。” “多谢宋掌门。”晏回青颔首,“之前答应的事情,云真定然会全力相助。” 苍白而冷淡的男人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符盈的客舍。 符盈擦着汗,注视着宋长矜离开的背影,好奇问道:“小师叔答应宋掌门什么事了?” 晏回青正在观察着她的身体状况,心不在焉回答:“他快死了。” 符盈:“……嗯?”她拿着帕子的手骤然顿住。 “宋长矜坐镇古灵派,只要他一死古灵派必然陷入困境,”晏回青向符盈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过来几分,“所以他想趁着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将平水州肃清一遍,给邬唤雪铺路。” 邬客玉在前些日子死了,尸体被留在盗窃坟墓的后山中,听上去颇为讽刺。 邬家剩下的人被宋长矜抓来一个一个定罪处罚,他还大刀阔斧地搜查了吴家和丁家,直接揪出了一连串犯罪证据,在古灵派的牢房中关了不少这两家的子弟。 他一个人拉足了所有人的仇恨,就连本该痛恨邬唤雪的邬家人也把所有目光放在了宋长矜身上,这几日没少给他使绊子。 “他希望在掌门位置交接后,我可以保护邬唤雪一月时间。” 符盈坐在晏回青的对面,看着他一面向外掏着各种法器灵药,一面说:“我同意了。” 这个话题他只是轻轻带过,很快就变成了给符盈介绍这些法器到底是怎么用。 “这个可以让你不用催动灵力、直接就可在水下呼吸的丹药。” “这个是聚灵阵压缩而成的一次性符箓,你如果灵力不够了可以用它。” …… 符盈无奈道:“小师叔,你也说了,问仙宗的师兄师姐们到时也会和我一起进去秘境,我用不着这么多东西吧?” “这句话你信吗?”晏回青瞥了她一眼,反问,“哪次你不是带着一身伤回来?” 符盈嘀咕着:“不死就行了嘛……” “你没必要这样。” 晏回青打断了她的话,在平平淡淡不带着一丝情绪的目光中,冷静道:“这个修仙界还没烂到让一个十七岁筑基后期的孩子,承担抓捕魔将的主要任务。” 符盈十分有眼力劲地选择乖巧闭嘴。 她心想,小师叔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表现得那么冷淡无欲无求,连自己的死亡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却还是会为别人的安危而操心吗? 光影细碎,斜斜撞入桌案旁的光束中细微灰尘翻滚。 隔着光束,她微微眯着眼眸,探究性地落在阴影处低着头的男人身上。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清晰优越,抿唇不语时显出一种疏离冷淡的气质。 符盈不相信有人真的无欲无求、不求回报。 所以,小师叔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第95章 第47章 选择 “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十五颗高阶灵石包进清虚秘境,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各位道友走过路过看一看啊!” 明月高悬,夜色深沉, 本该寂寥冷清的山林中却有丛丛光亮升起。 距离子时仅剩一刻钟的时间,深夜的邬灵镇一反常态地像是白日街市一般热闹。 有人临时开始找人组队闯秘境, 也有器修趁此机会兜售法器,但最受欢迎的无疑是命修。 黑发随意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 白衣灰扑扑的、看上去穷困潦倒的命修盘腿坐在石头上, 和质疑她卖得太贵的修士对吵:“这贵可是有贵的道理的!” 她示意面前的修士们去看自己身前木牌上潇洒的“包进”两字, 左手在木牌上拍的啪啪响。 “别的命修,那可是算出来入口就算完事, 至于你有没有在入口变化前进入秘境那可是甩手不管。” 女人大大咧咧贬低了一番自己的同行, 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可不一样。”她豪迈地一撩袍子, 抬脚踩在身边石头上, 声音放大,“十五颗高阶灵石一口价, 童叟无欺, 只要你没进入秘境, 随时都能回来找我再算!” “还有——” 她拖长声音吊足胃口, 在身边围着的一圈修士的催促声中一拍手掌,神神秘秘道:“如果加钱,可以指定进哪个入口。” 此话一说,顿时引起一阵喧嚣。 不少命修的脸色难看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忽然兴奋起来的人群。 郑洮环胸站在不远处,他的好友怼了怼他的肩膀,啧啧称奇:“嚯,这命修胆子倒是挺大, 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包过的服务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比较少。 从命修的角度来说,他们挣的就是算秘境入口的钱,这种服务当然是一人一次更有性价比,自然也没人愿意搞什么包过。 而清虚秘境是大型秘境,在秘境之外,它的入口几乎可以做到横跨小半个平水州。而在秘境之内,三个随机刷新出来的入口通向的是秘境的不同位置。 有的入口一步就可进入秘宝聚集区,有的入口则在灵力稀少之处。所以到底从哪个入口进入、什么时间进入也是值得考究一番。 修为低的命修只能挣个入口钱;修为高的命修能算出哪个入口更好。但后者也不屑于在这里摆摊拉客,他们赚的是各大门派组织的大钱。 两方的服务对象不同,竞争赛道截然相反,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眼前这个命修这么一搞,直接破坏了两者之间的潜规则。 若这命修没什么本事,估计早就被人掀了饭碗了吧。 郑洮默默想着,却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清脆女声:“郑师兄!” 他回头,看见眉目如画的少女立于朦胧月色下,踮脚隔着人海向他招手。 他的好友回头,瞧见这幕时倒吸一口凉气,狠狠掐住郑洮的胳膊:“这师妹是谁啊?” 郑洮随便敷衍了他几句,抬脚向符盈这边挤了过来:“符师妹,你找全人了?” 符盈身旁的余渺和林知与他互通姓名后,男人摸了摸脑袋:“行,我知道了。” 他左右看了一圈,纳闷道:“不过你说的那个命修呢?” 来之前郑洮就和符盈商量过:符盈负责找命修带他进秘境,郑洮需要为符盈提供一些秘境的具体情报。 “师姐说他已经到了。” 符盈有点后悔没和她约一个具体的地点,此时自己只能依靠文字描述来认人。 “她说只要我来了就能找到她。”符盈复述一遍离开古灵派前对方给自己发送的消息。 “……这什么描述?”余渺吐槽道,她摸了摸自己的铜钱,有点跃跃欲试,“我来占卜一下?”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中,符盈辗转于学堂和秘境,余渺和林知也每日忙忙碌碌地修炼。 他们本就处于境界松动时期,在这样高强度的修炼下很快便突破了原本的境界,修为水平各自提高了一小境。 林知按住兴奋的余渺:“冷静点。” 这姑娘之前到处揪人练习卜卦,符盈不见踪影,她就只好逮着林知祸害,林知现在一听见她晃铜钱的声音就头疼。 “呦,想给我算卦?” 余渺话音落下,面前忽地落下一道阴影。 穿着潇洒随意的女子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为了性命安全,劝你不要。” 符盈的眼眸微微睁大:“周师姐?” 郑洮瞥了一眼忽然出现的女人——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修为水平,他刚刚什么都没察觉到。 难怪她说只要符盈来了就能见到她——这人都已经高调到摆摊揽客、拉了满身仇恨了,谁能见不到她? “是我。”命修瞥了一眼符盈身旁的几人——嗯,没一个认识的——她便耷拉着眼皮随口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进?想去危险区,观光区还是随便?” 三个入口,随机对应一个区域。 符盈:“子时进入。观光区。” 按照小师叔的说法,符盈来这里主要为了历练,阻止魔族只是一个顺带的事情。 第96章 山元灵骨的位置已经共享给所有进入清虚秘境的问仙宗师兄师姐了,从危险区进入只是稍微近一些,符盈这群修为低的弟子犯不着为了那一点“稍微”而不顾自己死活。 清虚秘境可不是问仙宗的小秘境,如果没能见势不对先一步退出秘境,人在里面死了可就真的死了,不会有保护机制。 命修没有对符盈的选择多做判断,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回到自己立了一个小木牌的摊位。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人脸上丧气倦怠的表情,转瞬就被热情积极所替代。 郑洮:“……挺敬业的。” 余渺:“当然了,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符盈悄悄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 “到时间了。” 子时,晦暗天际瞬间亮起数颗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星辰,连绵一片几乎要将整个黑夜照亮。 女子施施然立于石头上,长发不知何时散下,裹挟着树林湿气的夜风鼓动她的衣袍,瞧上去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超脱气质。 她没有像常人一般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星象图亮起,而是稍等了片刻才慢吞吞手上掐诀。 一瞬间,头顶各种星象图像是被风扰动一般,星辰或是直接隐没,或是变得黯淡无光,被一条新的、庞大的、明亮璀璨的星河替代。 “周怀斐——!你干什么?!” 施术施到一半被强行打断的命修暴怒,有人控制不住直接想向周怀斐袭去,脚下刚一动就见一颗星辰落下,所有蠢蠢欲动的命修尽数被控在原地。 周怀斐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正专注观察着星相:“老板在我这里花了钱,当然要享受最好的服务。” 靠关系的老板·符盈为她这种服务态度感动得决定回头就去打听这位师姐师承哪里,问仙宗到底哪位仙师能教出这么狂妄嚣张的弟子。 不过这位周师姐狂妄确实有狂妄的资本,符盈拿着她给出的位置和口令来到秘境入口时,其他人甚至才刚刚出发。 她的眼前一花,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勾连了她的意识。她恍惚一瞬,回过神时已变了地方。 “这就进来了?”余渺观察着四周环境。 他们如今在静谧的村庄附近,远处是隐约的树林。 郑洮自觉给这几个第一次进清虚秘境的人介绍:“清虚秘境是以山元仙尊经历过的场景为蓝本幻化而成的。” “他出生的村庄很少有修仙者,相应的秘宝也少,所以是观光区。等到他正式踏入修仙之途,遇到的修士和遭遇危险数量增加,对应的秘境场景也就更加困难。” 符盈左耳听着他的介绍,一边在脑中回忆着吴欢告知与她的山元仙尊灵骨所在位置。 “实际上,山元仙尊的灵骨最开始只是个传言。” 记忆中白衣女子坐在轮椅上,手中摊开着一本陈旧古书。 “大家都觉得山元仙尊不会把自己的灵骨留于凡世,但前些年有人断断续续地表示,自己真的在秘境中偶然见到了山元仙尊的灵骨。” “进入的位置有时会变化,还需要一点仙缘,但他们对那个位置的描述都脱不开四个字。” 吴欢道:“它在‘豁然开朗’之处。” 再根据古灵派的分析研究,他们觉得这个“豁然开朗”之处在秘境的中段——即山元仙尊第一次夺得青云榜榜首、还未成为仙尊之前这段时间走过的地方。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个“豁然开朗”之处可能是在一个狭窄洞穴后面。 符盈思索着,她之前也稍微了解了一些山元仙尊的经历,现下开口时直奔主题:“郑师兄,这里距离泣灵洞有多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去那里需要走三个时辰。”郑洮挑眉问,“你要去那里?” 符盈对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问仙宗的师兄师姐在那里等我们。” 守着抓魔族当然也算是在那里停留,怎么不能是等符盈呢? 她这句话说得问心无愧。 郑洮自觉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师兄,听符盈这么说也没过多纠结,只道:“好,那就往泣灵洞方向走。” 把他们一路送泣灵洞,郑洮的任务就完成了。 几人都是说做就做的类型,打定主意后立刻动身,没一会儿就出了村庄进入山林之中。 清虚秘境的时间与外面的时间是一致的,树林万籁俱寂,静谧深夜中四道人影飞快闪过。 片刻后,一条宽阔平静的河流横亘在他们面前。 “不能御风过去。” 符盈试探性地运起御风术,还试了试御剑飞行,都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冲击着落下。 “这应当是有特定的过河条件。”郑洮很有经验地观察周围情况,“找找有没有桥或是船。” “那边。” 林知微微眯着眼睛,仗着远超乎平常修士的五感一眼就瞥见远处露出一角的木质廊桥。 但等他们赶到时,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坐在桥边。 听见动静,她雀跃地抬头:“茵茵可以回家了吗?”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偶然在树林中迷了路的普通小女孩,脸上挂着泪痕,漂亮衣裙上灰扑扑的,带着树枝剐蹭的痕迹。 第97章 符盈谨慎问:“为什么茵茵回不了家?” “因为崴到脚了,好痛。”茵茵委屈巴巴地向他们伸腿,脚踝有着不自然的鼓起肿胀。 “可以背茵茵过河吗?”她期期艾艾地问。 余渺试图和她讲道理:“我们帮你找你爹娘来,让他们带你回去好不好?” 小女孩委屈巴巴的表情倏地顿住,她仰头直勾勾盯着余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不可以。” 随着她的声音,平静流淌的河流似乎也汹涌了几分。 符盈瞥了眼疑似躁动的河流,轻声道:“答应她。” 郑洮作为在场修为最高的人自觉出列:“来吧小妹妹,我背你过河。” 茵茵看了他一会儿,撇开头,声音清脆:“不要!阿娘说不能随便相信凶巴巴的陌生男人!” 郑洮不可置信指向自己:“我长得凶巴巴的吗?”不是,你们秘境里的假人怎么都这么有个性啊? 符盈:“……” 她忽略了旁边大受打击的郑洮,问道:“你想让谁送你回家?” 圆圆脸蛋的可爱小女孩煞有其事地思索一番,脆生生道:“要这个!” 所有人看向被她指着的人。 余渺慢了半拍,眨眨眼:“我?” 郑洮无语:“什么意思,她难道不是陌生女人吗?” 小女孩理所当然道:“但她是漂亮姐姐呀!” 郑洮:“……” 虽然知道她的选择大概率是以修为水平来说的……但还是很不爽啊! 不要在这种地方颜控啊! 第48章 点火 鸡飞狗跳的秘境 “你的家在哪里?”小女孩的体重很轻, 她快乐地扑在余渺的肩上,余渺托着她的腿站起身时,因为重量预估错误还差点起猛向前栽去。 “茵茵的家在桃花林之后~”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将细瘦手臂一左一右探过肩头搂住余渺的脖子。 这个姿势…… 符盈目光闪烁,和余渺对视一眼。 对方无师自通读懂了她的暗示, 悄悄比了一个知道的手势。 余渺被郑洮和符盈一前一后夹在中间,队伍末尾由林知断后。 符盈抽剑在手, 静静听着前面活泼的小女孩不间断的搭话。 “阿娘总是不让我去树林中玩, 说是里面有吃小孩的大妖怪。”茵茵晃着脑袋, 小声说,“可是小李哥哥也是小孩, 他就敢晚上偷偷来树林。” “唔, 茵茵是好奇树林中是否真的有大妖怪才瞒着阿娘偷偷来的, 姐姐也是吗?” 她忽然收紧了揽住余渺的胳膊, 亲昵地凑在她的脖颈处问。 余渺面不改色:“对,我们也很好奇树林中是否有大妖怪。” “那如果姐姐被人发现偷偷溜出来, 也会被阿娘抓住打屁股吗?”小女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 余渺还真的顺着她的话思考一番。 偷偷溜进树林约等于不告诉师父就下山。 她斩钉截铁:“会!”师父会抽她一顿鞭子。 “那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 冷不丁的, 小女孩蹭了蹭余渺的脸颊, 小声嘟囔着。 随着她的这句话, 余渺感觉她的手臂越缠越紧,体重好像也越来越重了。 “茵茵和姐姐这样回去都会被发现,不如我们就留在这里吧!”她兴奋地晃动身体,清亮双眸不自然地睁大。 她现在的体重甚至超过了一个正常成年男性。余渺在手臂上加持了灵力, 竟还硬生生被她压得弯了腰。 符盈见势不对就要挥剑斩断她紧紧锁住余渺的手臂,脚下廊桥忽地颤动。 ——不,是河流骤然汹涌,猛烈撞击着廊桥! 木质的廊桥很快就承受不住河流的撞击, 她的耳中捕捉到几声清脆的木板断裂声,数道裂缝正在快速扩大。 “快走!”郑洮喝道。他手中符箓扔出,将河流中冲出来的数道黑影撞飞。 林知的身后袭来一阵厉风,他反应快速地转身抬手格挡,与一个面容稚嫩、眼中淌着血泪的少年对视。 “姐姐,留在这里好不好?”小女孩的手臂死死锁在余渺的脖颈,她的身体像是巨石一样压在余渺肩头。 余渺咬着牙,扑通一声单膝跪在桥上。她早已放开托着小女孩腿部的手,正试图扯开她掐住自己脖颈的手,却无济于事。 “茵茵在树林中遇到了很多朋友,姐姐也来陪我们一起玩吧。” 符盈一剑挑飞扑过来的黑影,顺着长剑扬起的力道接势落下,只见银白光芒快速闪过,一串黑红血珠喷洒。 被斩断一臂的小女孩痛苦尖叫:“啊!!茵茵好痛——!!” 她天真无邪的外表骤然一变,铁青扭曲的脸上血泪流淌。 “陪我留在这里!”她不管不顾地伸手,细瘦手臂拉长,宛如柔软坚韧丝带一般勒住余渺的脖子。 “小姑娘,”余渺艰难地喘气,脸上憋出不自然的红,“随便夜不归家,可是会遇到坏人的喔。” “——” 在余渺的腰间,隐隐有水流波动的温润白玉笛亮起微微荧光,在未有人吹奏的情况下忽然响起一段乐声。 符盈在之前就先一步封住听觉、护住灵识,此时淡定地看着被乐曲影响的河中黑影。 第98章 她回身帮助余渺一把撕下黏在她肩上的小姑娘,看她挣扎着嘶吼,甚至手臂拉长想要再缠到自己身上。 她的嘴开开合合,在最后甚至又变成了原来那副可怜乖巧的模样,一看就是在试图蒙混过关。 符盈听不见她想说什么,充满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脖颈:“我会下手快点的。” 手起剑落,小女孩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符盈解除了自己听觉的封印。 “应该问问树林中的妖怪是什么的。”余渺揉着脖子站起身,有几分遗憾道:“谁知道她竟那么沉不住气,没聊几句就暴露了。” 在他们身后,横跨河流的廊桥已经倒塌,清亮明澈的水面被一层朦胧的血气笼罩。 郑洮蹲在河边,指了指那几具被冲上河岸的骷髅:“他们应该是怨气。” 他摸着下巴推测道:“看上去都是小孩子,可能就是像她口中所说那样小时候偷偷溜进树林被妖怪所害了吧。” 符盈收剑入鞘,鞋底碾过河边湿润泥土,露出其下一截细小指骨。 “郑师兄之前来清虚秘境,没遇到过这个桃花林里的妖怪吗?” “没有。”郑洮摊开手,随口道,“之前也没听说过,可能是近些年来新出现的吧。” 大型秘境自有一套运转法则,里面的事物不会一成不变,还会借着开启的时间与外界勾连灵力,幻化出新的场景。 符盈几人只想先去和人汇合,郑洮对这里的秘宝也兴致缺缺,他们商量一会儿,决定忽略妖怪的事情先出桃花林。 但他们想走,不代表妖怪愿意放。 “啊……又回到这里了。” 余渺瞥了一眼方才他们在岔路口做出的记号,无奈叹息:“第三次了。” 这处桃花林郁郁葱葱的,粉白花瓣层层堆叠,在夜晚沁出阵阵幽香,身处其中时只能看见绵延无际的花枝。 符盈吸了吸鼻子,被这甜腻的花香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另一边,郑洮正和另外两人商量对策:“要先找出来那妖怪的位置。” 余渺:“不能直接将桃花林烧掉吗?” 刚要开口说怎么找位置的郑洮:“?”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呛了一声,狼狈地咳了许久才缓过劲,惊道:“你说啥?!” 你们问仙宗的弟子怎么回事?做事都这么高调有个性的吗? 余渺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这个妖怪必然和桃花林有什么联系,它肯定不会任由我们烧树林,到时肯定会忍不住自己跳出来。” “就算对方忍住了没出来,烧掉桃花林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还管妖怪做甚。” “……” 夜风刮过,花枝哆哆嗦嗦地颤动。 符盈咻地举手:“我同意。” 她甚至开始研究怎么烧:“用火烧不耗费灵力,不需要将整片树林烧完,烧到妖怪坐不住跳出来就可。” 她分析着,用左胳膊肘怼了一下静静听她说话的少年,和他那双冷淡的眼眸对视。 符盈弯起眼睛。 林知移开视线,冷着一张脸举起手:“支持。” 郑洮左右看了看他们,三双写满了“理所当然”的眼睛和他对视。 男人抹了一把脸,心情复杂:“成吧。” 与此同时,清虚秘境另一端。 和烟火气十足的村庄树林不同,这处峡谷石壁陡峭、巨石嶙峋,自下而上逐渐变窄,到达地面时只有一条狭窄的裂隙。 在峡谷内部,白骨零散地堆叠在角落,满地都是干涸的、在不同时间沾染的无法消散的鲜血。 凄厉的尖叫声渐缓,黑雾被人为驱散,露出峡谷中央空地的表面。 卞修和甩了甩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绿色液体,他的袖口处已经被腐蚀得滋滋作响,皮肤却只是泛着微微的红。 他也没把这毒液当回事,低头用脚踢了踢被打断四肢动弹不得的袭击者。 “醒着没?别待在这里碍眼。”他一把撕下还在向上蔓延灼烧的布料,随手扔在那人身上,“再来个人可就没我这么好心留你一命了。” 袭击者狠狠瞪着他,在心中怒骂自己怎的运气那么差,竟遇到问仙宗的弟子结伴来闯秘境——他们不一向都是单打独斗的吗?! 他好歹修为高一点苟到了最后,没像之前那几个人没过几招就被秒了,进秘境没到一个时辰就狼狈逃了出去。 他有心想报仇,却没报仇的能力,只能躺在这里和凶手之一恶狠狠对视。 卞修和低头看他,威胁性地眯了眯眼睛:“不服?” 他的周身升起灵力,袭击者咬牙,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在卞修和节节攀升的气势中先一步沟通清虚秘境,转瞬就被传送出去。 卞修和收回脚,四处观察了一番后,向站在高处树枝上的青衣女子叫道:“下面清场了,你们好了没?” 这次运气不好,子时的危险区入口开在了峡谷当中,他们先和同时进来的修士打了一顿清完场才有空研究怎么出去。 “啾——” 嘹亮的鸟鸣自峡谷上方狭窄空隙中传来,一只通体黑色、托着长长翠色尾巴的小鸟钻进峡谷,在卞修和的头顶盘旋。 青衣女子轻盈地自树枝上落下,黑鸟啼叫一声落在她的肩头,她向它嘴中塞了块松子才道:“我好了,你问李千机有没有改造好。” 第99章 卞修和转头向峡谷另一端扬声问:“李兄——你好了没——” 没人应答,他挠了挠头准备走过去叫他,远处漆黑峡谷中忽然出现一点光亮。 这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猛地冲到卞修和面前时差点把他的眼睛照瞎。 “太亮了。”卞修和捂着眼睛问,“这是什么东西?” “带你出去的救命之鸟。”少年散漫道。 卞修和感觉眼前一暗,没了强光刺激后才睁开眼睛,正好与一双猩红眼睛对视。 这双眼睛做得栩栩如生,黛寻走过来时,肩上的巡音鸟还好奇地啄了几下外形和它相似的机关鸟。 模样瞧上去很年轻的机关师冷眼看着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催促道:“赶紧上来。” 卞修和撑着它的翅膀翻身站上去,手上还停留着机关鸟冰凉的触感。 “这个当真一点灵力也没有?”他问。 李千机瞥他一眼:“你怀疑我的技术?” “我可没说。”卞修和耸肩,“我只是好奇没有灵力这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没有灵力自然有没有灵力的运转方法。”李千机说,“凡间有些没有灵力的武器也能打伤修士。” 卞修和没再接话,省得惹这个脾气暴躁的三长老小徒弟生气。 李千机伸手按了几下机关鸟头颅的某个装置,只听咔嚓咔嚓的撞击旋转声音连成一片,机关鸟的翅膀伸展,在卞修和惊叹的目光中载着他们向上飞去。 在三人收敛周身灵力运转的情况下没有产生任何灵力波动,他们非常顺利地飞出峡谷。 周围是薄而微凉的云雾,卞修和深深呼吸了一口地表的清新空气,如释重负:“终于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 黛寻的巡音鸟先一步出去观察了周围的地形,此时飞在机关鸟的前方领着他们向泣灵洞方向前进。 “不愧是大型秘境。”卞修和低头看着他们飞速掠过的地形,忍不住和身旁人搭话,“不知道上十六境能不能做到这样。” 上十六境是问仙宗对于门派内六十二秘境中难度最高的十六个小秘境的统称。 黛寻:“场景不一定做到,但难度必然超过。” 清虚秘境只允许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进入,六十二小秘境可不限制。 两人闲聊着,远方漆黑的夜幕忽地闪过一道银白的闪电,随后是火光冲天而起。 卞修和抬眼看去,分辨了一会儿后,奇道:“烧秘境了?谁这么勇?” 千里之外,被自己同门师兄评价胆子很大的几人正抱头鼠窜。 余渺作为点火的人被树妖抽得最狠,她一边躲避一边向郑洮叫道:“你看,我就说吧,它绝对憋不住会自己出来!” 符盈物理意义上在煽风点火,抽空接了一嘴:“干得不错。” 郑洮一个引火符甩在树妖身上,崩溃道:“闭嘴吧两位祖宗!!” 第49章 对峙 闲人勿进。 计划很粗糙, 有用便可。 符盈对这句话深表同意。 她脚下数个阵法重叠亮起,复杂抽象的符文旋转,火舌舔舐流动的墨迹, 引起一声剧烈爆炸。 符盈观察着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树妖。它被熊熊烈火烧得暴躁如雷,粗壮枝条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 林知一把拽住抽在身前的树枝, 少年看似纤细的手臂青筋暴起,在树妖的暴怒声中硬生生凭臂力将其撕扯断裂! 浓绿的汁液喷洒, 断裂处狰狞蠕动, 竟又生出一根新的枝丫攻向林知! 少年啧了一声:“砍枝条没用, 会复生。” 他侧目扫过树妖被郑洮的引火符烧成焦黑一片的躯体。 浓浓烟雾缭绕,虽然很微小, 但依稀可见浓绿的新芽在蠕动生长。 “用火烧可以, 但速度太慢了。”郑洮接口道, 他的姿态还算是轻松, “找它的内丹。” 他的实战经验不多,理论知识倒是挺丰富的。 符盈微眯着眼眸, 一抹金色在她的眼中划过。 树妖的内丹。 在层层叠叠的粗壮枝条和烟雾灰尘的交织中, 一点隐隐约约的金色浮现在符盈的眼中。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在它的树心位置! 一根粗壮树枝从侧方冷不丁地抽来, 符盈撑剑起跳, 轻盈如燕地落在狠狠砸在她站立位置的树枝上。 她压低着身体找准空隙接近树妖,同时喝道:“拖住它!” 余渺和林知自觉甩出火焰术,拉足了树妖的仇恨。 郑洮还没与她合作过,慢了半拍才扔出一道符箓。 “五雷符。” 在不久前, 他就是凭借这招才困住步步紧逼的符盈,保住了自己金丹中期的脸面。 此时同样的阴云在天空汇聚,迅疾地接连落下五道惊雷,每一道都劈落数根粗壮枝条! “混账!!” 被烧了汲取生机桃花林的树妖怒吼, 嘶哑粗粝的声音振起,大半攻击自符盈那边冲向落雷的符修身上。 郑洮全力调动御风术,上蹿下跳地溜树枝。 符盈:“……”倒也不需要这么拼。 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响起,丛丛浓烟升起,再随风扩散,在深沉黑夜中烧出烟灰色的花。 第100章 符盈耐心等待着,灵力波动几近于无,完全隐没于黑暗的环境。 “我要你们给我的孩子陪葬——”树妖怒喝,大地陡然颤动,数棵稍矮一些的桃树瞬间破土而出,带着惑人心智的浓香逼向郑洮。 ——就是现在! 符盈近身而上,身形晃动只留下一道淡色身影,在眨眼之间她压低着身子踩着树枝几步跃起,灵力灌注长剑,在重力作用下顺势劈在树妖的身躯上! 浓绿混杂着赤色的液体飞溅到她的身上。 “啊——!!” 粗粝声音尖叫起来,它抽向四周的枝条收回,狠厉地袭向还在半空没有落地的符盈身上! 少女脸上沾染着脏污,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 余渺蹙眉,白玉笛急促地吹出镇灵的曲调,冷泉撞石的清脆响动压过刺耳的尖叫声。 树妖狂乱挥动枝条的动作停顿一瞬。 就在这一瞬,符盈手腕翻转,隐没树妖躯体的长剑同时振起汹涌灵力,凌厉剑气在它的躯体内部斩出上百道攻击! “砰——” 清脆的爆裂声灌入符盈的耳中。 她毫不犹豫抽剑而出,在身后枝条即将交缠成网将她剿杀的前一刻踩树而起,身体弯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硬生生从网中脱出! 她御风停在半空,垂眸看向地表。 最后的攻击似乎抽干了树妖的全部力量,它的尖叫怒吼声渐渐变小,肆意飞扬的枝条动作也慢了下来。 郑洮走近几步,警惕地再次甩出一道引火术。 暴涨的火势吞没苍天巨树。 熊熊烈火燃烧,灼热火焰将周围空气也烤得扭曲,符盈稍稍后退几步才自空中落下。 “没受伤吧?”余渺上下打量着符盈,发现她只是发鬓凌乱些、衣衫沾上了灰尘和树汁才松口气。 符盈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她的左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好像是那只桃花树妖的汁液不小心流进眼里了。 她强忍住揉眼睛的动作,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呢?” 其他人同样摇头,郑洮还顺手给他们所有人的衣衫上施了个净尘术。 “清虚秘境有很多桃花林,但是这里倒是很少有桃花树妖。” 郑洮观察着火势,在感知到里面灵力波动消失后才驱动术法扑灭了火焰。 火光消失,漆黑的夜晚中只有头顶微弱的月光投下。 一段树皮翘起的粗糙树枝留在焦黑的地面。 郑洮挑了挑眉,捡起这根树枝,奇道:“竟还有树芯?” 符盈走过来:“有什么用吗?” “这种树妖留下的树芯,做药材或者武器都可以吧。” 鉴于符盈算是杀死树妖的主力,经另外两人一致同意后郑洮将这一小段桃花树芯塞进了符盈手中。 “用不上的话卖出去也挺赚的,”他说,“那些医修、器修还有机关师挺稀罕这种东西的。” 符盈说了句谢谢,将这段树芯扔进储物袋中。 经过两重袭击,不少落后他们的修士也陆陆续续地被传送进秘境当中。符盈清晰地看见不远处天空再次不自然地开始狂风暴雨。 “先走吧。” 符盈收回目光,示意郑洮继续带路。 因为进来的人逐渐变多,他们也不好再像一开始没人时那么高调,一路上敛声屏气地埋头赶路,只有不得已的时候才出手解决了几个秘境当中的妖物。 他们紧赶慢赶,等到符盈踩在通向泣灵洞的悬崖边上时,天边正好升起日出的辉光。 “好高。”余渺和她一起站在悬崖边上,低头看了眼脚下。 瀑布自高处坠落,撞击在悬崖底部时激起朦胧的水汽,将悬崖下的画面尽数笼罩在一层如烟如雾的湿气当中。 “泣灵洞就在最下面。” 郑洮本还想给他们指一下泣灵洞的具体位置,结果自己站在悬崖边观察了许久也没看清下方具体样子,只好放弃。 他随口问道:“你们谁先下去?” 其他三人抬头盯着他看。 郑洮沉默一瞬。 “……行,我先。” 他认命地调动起灵力,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呼啸的冷风将他的衣衫吹得哗哗作响,瀑布的水汽撞在脸上时甚至有些微微的刺痛。 离悬崖底部越近,周围气息就越发冰冷,头顶本就微弱的日光被瀑布和峭壁遮挡,黑暗吞噬所有坠落的生物。 郑洮之前没来过泣灵洞,他只是知道这地方在哪儿,至于悬崖底下有什么都不太了解。 但越坠落,他越发察觉出一分不对劲。 这底下灵力怎么这么活跃? 不知为何他的眼皮一跳,心中生出些许不妙的感觉,驱使着他再次给自己加固了一圈灵力屏障。 ——就是这加固的一圈灵力屏障救了他一命。 “谁?!” 一道厉喝突兀响起,在郑洮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眼前忽地闪过一抹刺目剑光,身后同时响起一道猛虎咆哮声。 他的屏障应声而碎,郑洮被一只高大威猛的老虎扑在地上,它张着血盆大口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多年来混迹仙门的经验让他在防御的同时立刻举起双手。 第101章 “误会!” 身下岩石冰冷刺骨,瀑布轰隆撞击石壁,湿气混着他的冷汗几乎要将衣衫打湿。 借着石壁上天然存在的夜明石的光,郑洮终于看清了这悬崖底下是个什么场景。 他左侧的方向,眉眼间蓄着化不开冷意的女子持剑而立,她的衣衫略有些凌乱,面色也透着些苍白,身旁跟着数个从属模样的修士。 郑洮认得这张脸。 她是丁家的大小姐,丁文舒。 他僵硬地偏头,看见右侧同样站立着三个陌生修士。 其中一个青衣女子的目光和他对上,她的身侧环绕着三四只形态庞大的灵兽,显然她就是压在郑洮身上这只老虎的主人。 她的语气平静:“此处闲人勿进。这位道友是自行离开还是由我们动手?” 随着她的话,用利爪按着他胸膛的老虎似乎也蠢蠢欲动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只要一瞬就能立刻把郑洮的脑袋扇扁。 郑洮:“……” 他简直百口莫辩。 符师妹,你们问仙宗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哀嚎,另外三人紧跟着落下,郑洮同样看到了青衣女子身旁灵兽窜出去的动作,却在下一刻被她抬手控住。 女子轻轻挑眉:“符师妹?” 哦,符师妹认识的人是吧。 郑洮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挣扎几下的心思顿时散去。 他冷静地躺回冰冷地面,等着这几个人唠完了把他拉起来。 卞修和有几分意外地看着面前这三个师弟师妹:“来得这么快?” 符盈:“是有其他人帮忙啦。” 她左右看了一圈,才发现被老虎扑在地上的郑洮。 她尴尬地对黛寻道:“黛师姐,是这位古灵派的郑洮师兄带我们找到这里的。” 黛寻应了一声,召回灵兽后向他歉意道:“抱歉。” “你们有完没完?” 被他们晾在另一边的丁文舒皱眉打断他们,语气不耐:“刚刚的事情还没说完,你们到底同不同意?” 所有人向她的方向看去。 “说完了。不同意。”李千机干脆利落道,“滚。” “你!”丁文舒深深呼吸,按捺住杀意,自觉退了一步耻辱道,“我们再加一个城镇的秘境秘宝位置。” 卞修和:“诶,这不是加不加码的问题。” 在冷气弥漫的悬崖之下,他的声音似乎也沁出冰冷。 他说:“你再阻拦我们去找山元仙尊的灵骨,我们可就直接默认丁家背叛修仙界、去帮助魔族了。” 第50章 缝隙 消失了一个人。 修仙界有令, 凡与魔族勾结作乱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丁文舒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我倒是不知道,堂堂问仙宗的弟子, 竟也是这般颠倒是非之人。”她微眯着眼眸,讥讽道, “清虚秘境中一切秘宝皆为无主之物,都是论实力而争。我不过是恰好与贵派所求物件一致, 这就要把我丁家打成魔族了?” 她的目光落在符盈几人身上。这几个弟子实在显眼, 丁文舒立刻便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 电光石火间, 这几日听说的、见到的各种事情瞬间被一根线勾连,丁文舒醍醐灌顶一般醒悟了。 她眼中燃着怒火, 冷呵一声:“我说吴欢哪来的底气敢和吴吉斗, 原是有了问仙宗做靠山。” 气质冷冽的女子手中长剑向身侧一甩, 刺骨寒气自它的剑尖迸发而出, 直接将奔腾翻涌的瀑布冻住一瞬。 她的语气也冷得瘆人:“杀了我弟弟还不够吗?要对我丁家出手就别扯什么大义凛然的旗子!” 以丁文舒的视角,邬灵镇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是古灵派早就和问仙宗达成了合作, 准备借着他们丁家给吴家扣黑锅的机会一连端掉邬灵镇所有世家。 所以偷骨贼的事情被按在了吴家身上, 吴晓和吴吉倒台。邬家再被邬唤雪背刺, 邬客玉死在他女儿手中。 剩下他们丁家再被问仙宗这个所谓的第三方按上莫须有的罪名铲除, 于是平水州完全被古灵派掌握在手中。 不得不说,虽然古灵派确实是想将整个平水州控制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丁文舒猜测的中间过程与事情真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卞修和皱眉, 只觉莫名其妙:“什么吴欢?问仙宗没有站队任何家族。” 符盈:“……”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道所有事情真相、也清楚丁文舒到底是怎么得出来这个奇妙结论的人,她欲言又止。 问仙宗这边做不到一个照面就判断出对方是不是被魔族控魂的人,卞修和就不敢冒着这个风险放丁文舒进入泣灵洞。 丁文舒本也可以坐下来好好听他们解释的,但她已经默认了问仙宗与丁家敌对, 现在他们做什么她也只以为有阴谋诡计。 符盈头疼地看着眼前争锋相对的两波人,正要稍微解释一些,被丁文舒开口打断。 丁文舒气极反笑:“好,很好。你们不是想要山元仙尊的灵骨吗?我偏不让!” 第102章 山元仙尊的灵骨,就算是直接毁了她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 她不再废话,抬手就向对面问仙宗的弟子挥出数丈之高的凌厉剑气,闪身向瀑布旁边的狭窄洞穴冲去。 卞修和同样也不想再和她废话,本来就是好心告诫对方,不听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面对横扫而来的冰霜,他双手掐诀,灼热火焰瞬间袭向对面,硬生生将丁文舒挡在洞穴之外。 “我看今日谁敢闯入!” 符盈叹息着,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你们先打一架消消火气再说吧。 她的后退改变了站位,让卞修和身后的少年显露出来。 他看起来年龄也不大,黑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一张脸瞧着格外素净,眼睛与符盈一样颜色浅淡,但和她比起来眉眼更冷淡。 让符盈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带着很多饰品,比如说右耳上的漆黑玉石和五指上的银质戒指。 符盈的目光只是有些好奇,但也被对方觉察到了,少年警惕地抬眼看了过来。 在对视的那一刻,符盈脑中突兀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李千机,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金主大哥、可靠的队友。】 符盈通过系统看到过很多人的标签,但从未有人像面前少年这样标签这么多,这说明对方在原书中的剧情占比极大。 比符盈这个恋爱脑垫脚石占比都大。 李千机不认识符盈,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个好奇盯着他看的少女就移开视线,随即手指间银质戒指微亮,数百支箭矢凭空出现,黑压压地刺向敌人! 符盈听到郑洮犹豫地发出一声疑问:“机关师?” 待少女闻声看过来时,郑洮已经确认了这人的身份:“岐宁李家的子弟。” 符盈没认出来李千机是岐宁李家的子弟,但她听说过岐宁李家。 传闻中世间第一的机关世家,先祖曾依靠机关术杀死过入神期的魔族,族中弟子全部都是机关师。 以及如今尚东国皇室的地位,有半数都是靠着背后的岐宁李家夺来的。 不过,岐宁李家的机关师为什么要来问仙宗修炼? 符盈升起淡淡的疑问。 问仙宗虽说是修仙界第一大宗派,但于机关术上肯定比不过他们岐宁李家。而且机关术主要是在凡间盛行,也主要是在凡间发挥作用,在修仙界倒是没那么受欢迎。 李千机放着自己本家不待,来问仙宗干什么? 这个疑问没人能来解答,她也只能暂且把疑问压下,转而继续观察他们的战况。 无论是问仙宗这边还是丁文舒带过来的人,他们应当都是金丹期的修士,而且看他们使用的术法,有些人可能已经到了元婴期的临门一脚。 两方人马都想越过对方进入泣灵洞,但正因为两方实力差距不大,正好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直接就僵持在原地。 卞修和的术法瞬发而出,丁文舒险险躲开,但她身后的修士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五官板正、气质却畏畏缩缩的男人一时不察被术法波及,整个人狠狠砸在旁边山壁上,碎石将他半身掩埋。 符盈本没注意他,刚要移开目光就听系统接着提示。 【?,?%&】 它卡顿一样发出几道意味不明的声音,显示在符盈面前时是一串看不懂的符号。 “怎么回事?”符盈问它,“你该更新了吗?” 小师叔似乎说过系统要定时更新升级。 【检测到剧情人物——错误。】 【检测到剧情人物——错误。】 符盈问什么都只得到这一句话,她摸不着头脑地又去检查了几遍系统别的功能,发现好像只有这个检测人物标签的功能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刚刚看李千机的标签不还是正常的么? 符盈无法,只好将系统关掉,准备回头去问问小师叔怎么回事。 但她也确实多看了几眼被撞飞出去埋进碎石堆里,好一会儿也没爬出来的修士。 “好啊,原来所谓的修仙界第一宗门,就是这么仗势欺人的。” 丁文舒立于冰棱之上,左脸有一道伤痕,鲜血沿着脸庞弧度擦过唇角。 她抬手蹭掉鲜血,血迹将唇角晕染一片红色,竟硬生生将这张冷冽的面容衬出几分疯狂。 “你们最好直接在这里就将我杀死,让我出不去秘境。” 丁文舒的声音奇异地放缓了,漆黑眼瞳一眨不眨盯着对面的卞修和等人。 “否则,就等着问仙宗名声扫地吧。” 滔天而下的瀑布水汽缭绕于整个悬崖底部,湿气沁入肌肤。 丁文舒的长剑狠狠嵌入土地,同时轻声念道:“冰封。” 以她为中心,磅礴灵力呼啸着席卷而出,甫一接触水汽便迅速将其冻结,转瞬间就借着湿气将所触事物完全冰冻! 在冰棱蔓延的短短几瞬间,一道嘹亮啼鸣突兀响起,符盈在还未反应过来那刻就被翅膀甩起,天旋地转间整个人砸在柔软的羽毛当中。 第103章 她和其他人被一只赤色的凤凰携在半空。 底下是冰棱和火焰的较量,一白一红的角逐难舍难分。 “你好像对仙门的恶意有些大。”黛寻是前几日才来到邬灵镇的,不了解这里的具体情况。她很单纯地发出疑问,“这是古灵派的辖地,你和古灵派有仇?” 这句话简直是在戳丁家的肺管子。 丁文舒震怒,她持剑欲接着攻击,忽觉头顶传来陌生的灵力波动。 “滚!” 她以为这是偶然进入的其他修士,烦躁得想都没想一道剑芒挥了过去。 “丁小姐火气挺大啊。”陌生的男声遥遥传来,他抬手挥散丁文舒的剑气,降落于地。 所有人的面色立时一变。 就连正在气头上的丁文舒也顿住了动作。 她皱眉:“魔族?” 男人身形魁梧得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几乎有两个成年男子的身高体型。 他身上的魔气浓重到符盈隔着老远都感受到了。 “正是。”他微笑着,抬眼看向半空中的问仙宗弟子,“听说你们要阻挡我去偷山元的灵骨?正好,也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大话谁都可以说,”卞修和活动着筋骨,眉眼微沉,“做不做得到,可就不一定了。” 赤色凤凰俯冲而下! 丁文舒看着他们的打斗,犹豫一瞬还是抽剑向魔族攻去。 一码归一码,等她杀了这个魔族再找问仙宗的人算账。 前一刻还在僵持的两方因为魔族的出现暂时性达成共识,所有人的攻击尽数朝着魔族而去。 符盈在这等争斗中只能起到一个见缝插针补刀的作用,还要小心自己不要被他们的攻击扫到。 她被甩向石壁方向,在半空中稳住身形持剑斩杀一只冤魂,面前又被新的冤魂拦住,在漆黑烟雾尖叫着散去时,符盈的眼中晃过一抹红色。 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去了。 ——这是之前那个错误的标签提示框。 在她看过去那刻,脑中似乎拨云见雾一样陡然清醒。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惊悚的事情: 那个很久之前被掩埋进碎石堆的修士不见了! 符盈心中一跳,她下意识地看向漆黑狭窄的泣灵洞洞口。 什么时候? 师兄师姐以及丁文舒都是修为高深的人,他们不可能没注意到这里消失了一个人。就连符盈也是因为系统的错误提示才注意到了不对。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人施展了什么混淆注意力的术法! 而这种术法就是魔族的专精。 符盈头皮发麻,她立刻向黛寻传音道:“有疑似魔族的人进入泣灵洞了!” 黛寻瞳孔骤然紧缩。 记忆的迷雾被吹散,她同时注意到了消失的那个修士! “可恶。”她低低骂了一声,和其他两人传音后就要冲向泣灵洞。 吸引注意力的魔族发现了她的意图。 “我看谁敢走!” 魔气迸发而出,又是十数名魔族接连落下。他一声怒喝攻向石壁,悬崖轰隆间巨石眼看着就要将洞口遮挡! 时间似乎在被无限拉长。 在洞口完全遮挡的最后一瞬,距离最近的符盈点地跃起,硬生生挤进狭窄的缝隙! “符盈!” 黑暗完全笼罩她的视野。 第51章 消失 今夜谁闭上了眼睛?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符盈进入这处洞穴后, 就好像立刻被传送进了一个新的秘境。 她凭着感觉向身后来时的方向摸去,却只摸到了空气。 ——洞口消失了。 她站在黑暗中,抬手将灵力运转至指尖, 试图升起光亮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却在发出那刻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按灭在指尖。 符盈沉默了一瞬, 不死心地想要探出灵识代替自己观察前方,同样在即将露头那刻被按了回去。 不能使用灵力吗? 少女将手放在旁边洞穴的石壁上, 触感冰冷粗糙, 带着一点湿意。 在这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还不能使用灵力的洞穴, 符盈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顺着道路向前走。 她心中还惦记那个消失的疑似魔族的人,不敢磨磨唧唧、慢吞吞走, 几乎是贴着墙壁在小跑着向前奔去。 洞穴的高低宽窄是不一样的, 有时甚至还有一个急转弯。在没有任何灵识、周身灵力屏障也无法运转的情况下, 符盈砰砰砰撞了好几次墙。 “嘶!” 又一次不小心磕到了额头, 这次撞得比以往好几次都狠,痛得符盈没忍住泄出一声痛呼。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悲哀的发现这里似乎已经被磕肿了, 比旁边的皮肤更鼓胀些, 按上去钻心的疼。 符盈的脑袋也被撞得晕晕的, 眼前好像是在一圈一圈地冒金花, 她甩甩头,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疼痛,向下伸手摸索着明显矮了几分的石壁。 这是一个岔路口, 一左一右通向不同的地方。 第104章 往哪边走? 符盈思考着,向前走了几步,闭上眼睛。 人在黑暗中五感会比平时更加敏锐。 她听到了水滴坠落的滴答滴答声响,嗅到了洞穴中潮湿的、沉闷的、混着湿漉漉草木气息的古怪味道…… 以及隐隐约约吹拂到脸上的微风。 少女在黑暗中陡然睁开眼睛。 浅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显出一点幽幽的光, 她低头目的明确地拐向左侧洞口。 无论如何,这条洞穴一定可以走出去,有风的地方就意味着有出口。 符盈摸着石壁一直向前走着,视觉的黑暗让她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远、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双腿沉重得像是灌铅一般。 这个洞穴越走越狭窄,到最后的缝隙符盈费了好大劲才挤过来,鼻腔中瞬间灌入一阵令人晕头转向的浓郁花香。 这是什么味道? 这味道太过于浓烈刺鼻,根本分辨不出它原本的香味。 她嗅了许久也没有结果,只好接着向前走去。 幸好,穿过刚刚那段狭窄的洞穴,这里似乎到了出口的位置,不远处有隐约的光亮传来。 符盈走出洞穴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下意识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眼前是重重叠叠的粉白浪潮堆叠在山坡之上,枝头上一簇簇的桃花挨挨挤挤地绽放,朴素的草屋院落在桃林掩映间只露出一个烟囱,袅袅炊烟慢慢腾起。 桃花浓郁香味、炊烟的味道、以及远处孩童嬉闹的声音——平凡的烟火气向符盈扑面而来。 她站在洞穴的出口,甚至觉得有格格不入的茫然。 ——而且怎么感觉这里这么眼熟? “你是赵家的姑娘?” 思索间,一个沧桑年老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符盈回头,看见一个打扮朴素的老伯背上背着竹篓,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他走近几步,对符盈明显和这里不搭的衣着视而不见,反而训道:“家里人没告诉过你吗?太阳快落山了就别往外边跑。” 赵家? 她嗯嗯听训,一边旁敲侧击:“我错啦。我们家现在有人吗?我现在回去会不会被骂呀?” “现在知道怕了?”老伯斜睨她一眼,“在,你可不知道你叔叔婶婶找你找得都要疯了。” 符盈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等到下山后走到村子的门口,看到上面潦草随意的“桃花庄”三个大字时,符盈了然。 果然,她回到了秘境最开始见到的那个村庄——也就是山元仙尊的出生之地。 可让她回到这里干什么?识破这是个秘境还不够吗? 那老伯面上凶巴巴的,说是要让她叔叔婶婶好好管教她一遍,还是嘴硬心软地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回来就行,吃饭吧。”据说是她的叔叔在旁边打圆场,给她使了个眼色。 符盈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撒娇:“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果然,赵叔母本来要痛骂她一通,现在碍于外人在场,外加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了她几句,就把事情翻篇了。 “姐姐偷偷去后山了吗?”扎着总角的小姑娘睁着大眼睛跑到符盈面前,她小声问,“下次可不可以带上茵茵?” 茵茵? 符盈记得这是之前迷路想让他们带她过桥的小孩。 “茵茵。”赵叔母作出一副严肃表情,“不许偷偷去后山,也不许让别人带你去后山。”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符盈不动声色地问:“叔母知道最近村子里还有哪家来了什么外地人吗?” 她还记着自己是追着一个人来的。 “谁稀罕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啊!”女人哼笑一声,“没有,这些日子就你一个丫头。” 符盈道了声谢,心却渐渐沉下去了。 那人是先行一步了? 符盈被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侄女,非常热心地帮她安置住所,但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符盈最后只能勉强和他们的女儿茵茵挤在一个房间。 “姐姐,明天陪我去找小李哥哥好不好?”小姑娘有些兴奋,却也知道压低着声音不让父母注意,“他们家的狗狗生小狗了,我想求阿娘抱来一只!” 符盈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装作要睡觉的样子想先将小姑娘哄睡,自己再偷偷溜出去探索。 结果她闭着眼睛听着身旁女孩尖尖细细的声音,不知不觉对方的声音就飘远了。 第二日,灿烂日光迎接着她。 她什么时候睡着了? 符盈坐在床边,试图回忆着自己睡前的场景。 她怎么会没有戒心的睡过去? 她还要来这里找人,怎么会老老实实地真的睡过去? 一阵侵入骨髓的冷意攀升,符盈手脚冰冷。 “姐姐,为什么不来吃饭?”茵茵洗漱完毕,又跑来牵符盈的手。 符盈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马上就来。” 第105章 饭后,她同样绕开了想要缠着她去看“小李哥哥家的小狗”的茵茵,选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村庄中探索。 她发现,这个“桃花庄”似乎就是一个“装在桃花林中的村庄”。 村庄完全被周围的高山环绕,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树。据村民所说,这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界,两方来往极少。 但等符盈按照那人的指示寻到小路时,发现这里早就被冲断掩埋了。 “过不去了?”那人挠了挠头,没怎么在意道,“应该是前几个月下大雨发了山洪吧。谁知道呢,平日里没人去那边闲逛。” 符盈告辞离开,她站在路旁想了想,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再次爬上了后山,试图去找当初她出来的洞穴。 ——消失了。 乌云翻涌、湿气顿生。 电闪雷鸣斜斜劈开烟灰的天空,一道银白闪电亮起,轰隆轰隆的雷鸣紧接而落。 “嘀嗒——” 雨滴落下,在洁白花瓣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水痕,坠落在符盈的鼻尖。 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突兀地转头看向桃林深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符盈犹豫着,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却摸了一个空,反而让自己怔愣一瞬。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雨下得更大了。 符盈将湿透的发丝拨到脸庞,抬脚想要向让自己感觉不对劲的地方走去。 “符盈!” “轰——” 震天撼地的雷鸣炸起,但也没抵过在符盈耳边的女性怒喝。 她的手臂一痛,有人狠狠拽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昨天的话是当耳旁风了吗?!” 赵叔母痛骂着她,一边将她向山下拉去。她的动作又快又急,符盈被她拽得踉踉跄跄。 她不能说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只能连连道歉:“我错了,叔母。” 她还有几分不死心:“叔母,为什么晚上不能来桃林里?” 赵叔母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停在原地,转头盯着符盈。 “叔母?” 大雨倾盆而下,两人都是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在漫天的雨幕当中,符盈听到赵叔母说:“因为这里有狼群。” 狼群?她不置可否。 回到赵家,符盈再次被痛骂一顿。 她本想着今晚一定不能睡着,但晚饭过后,符盈竟然发烧了。 “肯定是着凉了。” 朦朦胧胧间,符盈听到女人的声音:“在雨中淋了那么长时间,不发烧才怪。” ——我不会因为淋雨而发烧的。 又是不知从哪里升起的念头,符盈在心中恍惚着反驳。 她无力抵抗的、再次陷入了沉睡的黑暗。 她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正午。 符盈揉着眼睛走出屋子,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听到赵叔母在压低着声音和赵叔叔说话。 “李家的小儿子听说昨晚上偷偷跑进了后山。” “嘶,他怎么样了,回来了吗?”赵叔叔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想起来符盈还在睡着,又在下一刻收敛了声音。 “回来了。但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呢。” “可真造孽啊,他们李家也就剩下他一个小孩了吧?李家姑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死了……” 符盈慢慢垂下眼睑。 这一天,赵叔叔和赵叔母担心符盈再次不听话地跑到后山上,将她盯得格外紧,符盈根本甩不开他们。 可临近晚饭时,赵家又传来了赵叔母的尖叫。 “茵茵去哪儿了?!” 这一天,是赵家的姑娘消失了。 第52章 叩问 你的恐惧之物,是我。 赵家的人找了很多街坊邻居一起去找, 找了将近一夜也没有女儿的踪影。 符盈看着他们呆呆坐在床边哭泣,忽然出声问:“为什么不去后山上找?” 初见时,那个干练的赵叔母此时发鬓散落、眼皮哭得红肿。 她低声说:“不能去后山。” “可你们的女儿很可能就在后山!”符盈厉声道, “有什么事情比找到茵茵更重要吗?!” “……”赵叔母闭上眼睛,她的眼皮唇角抽搐, 是一种痛苦而又想要倾诉的神色。 符盈步步紧逼:“你们难道不担心她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在等着你们去救她!” “可我们怎么去救她!”赵叔母忽然拍案而起, 声音绝望, “我们怎么抵得过那东西?!” “什么东西?”符盈敏锐问道。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赵叔母的面色一白, 本就憔悴的脸上此时像是要死了一样苍白得吓人。 她跌坐在地上, 只是哭着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符盈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一直呆呆坐在旁边, 任赵叔母和符盈说什么也没有反应的赵叔叔忽然出声问。 符盈头也不回:“去找人。” 看来, 这个地方的关键在于后山。 第106章 她走出门,想了会儿还是随手揪住旁边匆匆路过的村民问了一句:“李叔的家在哪?” 她得先去看看那个“小李哥哥”是怎么回事。 桃花庄本就不大, 哪怕横穿整座村庄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符盈没走多久就来到了李家。 她本以为敢于不听大人的话溜去后山的小孩, 就算不是茵茵那样性子跳脱的人, 也多半比较活泼。 结果真正见到这个“小李哥哥”时, 对方竟是个格外腼腆不好意思说话的孩子。 符盈没有和他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就道:“我要去后山找人,你知道后山有什么吗?” 大概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睁圆了眼睛,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姐姐竟是这么直接的人。 他慢了半拍才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符盈蹙眉, “你昨夜不是去后山了吗?” “但我什么也没见到。”李庸有几分羞愧,“有一个黑影向我扑来,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黑影?是赵叔母口中说的狼吗? 符盈觉得不太像。 从李庸这里没得到什么情报,符盈转身欲走, 被身后少年叫住了:“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少年扯了扯符盈的衣角,鼓足勇气道:“我和阿爹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力气很大……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符盈定定看着他。少年抿住唇,脸上爆红,却还是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 “我的长姐、陈二哥、张姐姐还有茵茵,他们都是去了后山就失踪了,我想为他们报仇。” 他固执道:“他们大人对后山有什么讳莫如深,也不敢派人去后山寻人——但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符盈慢慢转过身,问他:“哪怕死了也没关系?” 少年目光坚定:“我不想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 深夜的桃树林依旧弥漫着浓郁花香,因着前一夜的大雨,粉白花瓣零零散散地被泥土裹挟,落了满地。 素白的鞋履踩上柔软的花瓣,少女挑开拦路的花枝,站在一块大石头旁边。 “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黑影。”少年左右打量着环境,最后笃定道。 符盈嗯了一声,蹲下身观察地面的痕迹。 泥土还有些湿润,踩上去时有明显的痕迹。除了昨日李庸留下的鞋印外,这里的地面没有任何印迹。 她直起腰,排除了狼群的答案。 “你刚刚走到这里,什么都没干就被袭击了?”她问道。 得到肯定答案后,符盈道:“那就继续走,那个东西应该会主动出现。” 越向桃林深处走去,桃树的花枝就越发茂密,几乎生长到遮天蔽日的地步——这完全不是什么正常的生长现象。 符盈心中的警惕心越升越高,那种难以言喻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的焦躁感觉也越发清晰。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失去了什么? 符盈叩问着自己。 “咔嚓——” “什么声音?”她下意识地回身看向声响处。 李庸尴尬地看着她,脚下还留着一截断裂的树枝。 他张张口似乎要说什么,瞳孔骤然一缩,面色大变:“后面!” 早在他脸色变化的那刻,符盈便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凛冽的疾风。她想都没想向前一扑,肩膀处忽然一阵刺痛。 “符姐姐!” 李庸表情惊恐地就要去拉她,左脚刚刚抬起就被一截突如其来的树枝甩飞撞上身后树干上。 符盈捂着被划伤的肩膀抬头,看见漆黑的桃林深处,慢慢走出两截阴影。 一个是袭击李庸的、形状奇怪的苍天巨树。 另一个——符盈怔愣在原地。 这是个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一身翠绿衣衫的少女。 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绯红剑穗在她的手腕间飘摇,随后抬手指向符盈的脖颈。 少女歪了歪头,与符盈一模一样的脸上,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眼眸微微弯起。 她说:“符盈,你的剑呢?” 符盈手指微僵。 是啊,她的剑呢? 或者说——她的灵力呢? 进入洞穴后遇到的所有事情在她的脑中迅速回放。 她的灵力确实被压制了——可是,她怎么会在进入这个村庄后,完全地遗忘了自己是个修仙者、她身怀灵力呢? “因为你只是被剥离出来、作为凡人、会生老病死的‘我’。” 翠绿衣衫的少女走过来,抬手掐住了符盈的下巴强迫她仰头。 “而我——” 那个眉眼间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的少女如此说道:“才是那个真正的‘符盈’。” 是天生仙骨、师从修仙界第一仙门问仙宗掌门苍喻、仅十七岁便已到了筑基后期的修仙者。 是天之骄子、是世界的宠儿、是那个永远立于云端不染凡世尘埃的仙子。 “凡人是那么脆弱、那么渺小、又那么可笑。”她无趣地勾着自己的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圈,“会为情绪所支配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为了所谓的‘希望’而付诸生命。” 第107章 像是印证她的说法一般,被树妖缠上的李庸一时不察,被它再次抽飞撞断数棵桃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她笑道:“有什么用吗?终究无法脱离天道的束缚。” 她将手中的清月长剑抵在符盈的脖颈上,薄如蝉翼的剑身瞬间印出一串血珠。 “我不需要你。”少女垂眸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说,“‘符盈’不需要凡人的部分。” “我要走的道——是抛弃一切束缚的飞升。” 满山的桃花颤动,树妖的身侧出现数个漆黑的鬼影,孩童样子的冤魂顿时冲向李庸的面前撕咬着他! 而另一边,翠绿衣衫的少女似是也终于不耐烦了,她握紧长剑,准备一刀斩落另一人的头颅。 ——可在下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不要自说自话。” 被她轻轻松松制住的少女用左手握住剑身,不顾锋利剑刃划破手掌,硬生生将它推离了自己的脖颈。 “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符盈自下而上看着与自己容貌一致的少女,她一针见血问,“所谓的‘凡人的情绪’,难道你没有吗?” “闭嘴!” “你看,你也是有情绪的。” 符盈很熟悉自己的攻击方式,尽管身上没有一丝灵力,她的身体反应也足够她躲过自己的袭击。 她说:“哪怕是仙人,也是‘人’。” “凡人会恐惧、会怯懦,可仙人也有恐惧之物、更有怯懦之事——仙人能够冷静理智的思考,可凡人难道就不能吗?” 她撑着身体跃到另一棵树上,躲过对面少女掐起的拘灵阵。 符盈低头看着自己:“比如说,你的恐惧之物,就是我。” “——作为修仙者的符盈,你在恐惧终有一天,你的灵力消失、你手中的剑断裂,你成为了一个最普通而平凡的人,最后被枯燥乏味的柴米油盐之事困死一生。” “你想杀我,不是因为我是‘凡人的符盈’。” 她快速接近那个已经心神大乱的少女,握住她颤抖持剑的右手。 她轻声道:“你是想杀死那个平凡庸俗的自己。” 怒喝之声响起,满身是血的少年挣扎着站起,他自怀中掏出一把破破烂烂的长剑,义无反顾地向树妖冲去。 符盈从自己的手中夺来佩剑。 “你要杀了我吗。”少女冷冷看着她的动作。 “我不会杀你。”符盈回答。 她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眸,在一模一样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因为‘符盈’不是单纯的平凡庸俗、也不是绝对的非凡超俗。她是人,她不是单一的标签。” 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为何山元仙尊的灵骨会藏在“豁然开朗”之处。 因为在这里,迷茫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符盈的道,是‘人’的道。” 符盈面前的少女身形忽地黯淡,她的躯体崩碎成无数光点,像是被牵引着猛地汇入她的心口。 一瞬间,原本阻塞凝滞的灵力忽地飞速流淌,丹田的气状灵力翻涌,瞬间汇入她的四肢经脉。 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气息,周方灵力被他无意识地吸收吐纳,他本能地将这些灵力灌注长剑,狠狠通向树妖的内丹之处。 嘶吼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山林。 李庸脱力地倒在地上,在树妖气息渐渐变弱的时间里,只呆呆看着头顶的星空。 灵力自丹田而出,沿着经脉汇聚到符盈的手掌,再灌注进长剑之中。 少女握着自己的长剑,轻轻向天空横斩一招。 “破。” 刹那间,星空碎裂。 在幻境破碎的前一刻,符盈听到了一声幽幽叹息。 第53章 控魂 符盈的复仇只有她自己能够完成。…… “没想到竟真让你找到了这里。” 阴云如晦, 夜色之中浓绿树林影影绰绰,零星流萤于草丛中跃动。 符盈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的石阶上立着一个玄衣男人。 他仍是那副平凡普通的样子, 可身上畏畏缩缩的怯懦气质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常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于是自骨子中透出的令人胆寒的锋锐戾气。 男人将左手衣袖挽起,小臂上是一道崭新的刀痕, 鲜血正顺着他的手臂流下, 汇入石阶之上的深深凹槽中。 符盈的系统此时还在持续报错, 可她已经清楚了这人的身份。 “我该叫你什么?”她平静问道,“丁含姝、邬客玉、还是你这具身体主人的名字。” “都可以。”他无所谓地耸肩, 手臂鲜血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 “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盛贰。” 魔君贺野手下共有十位魔将, 以盛为姓, 由壹到拾依次排序,杀死姓名持有者便可继承这人的姓名。 和之前确认的盛肆、盛七不同, 盛贰这个姓名, 似乎很久没有更替过了。 符盈握紧了手中长剑, 面色有几分凝重。 “这具身体用着真的很不爽啊。”盛贰有几分抱怨道, “仙骨浑浊、灵力薄弱。要不是为了进这山元老头的秘境,我才不来找罪受。” 第108章 他甚至还和符盈想要闲聊起来:“邬客玉的身体用起来还算可以吧,不过他的警惕心太高了,当初快死了才让我找到机会——啧, 真不知道到底在犟什么。” 他谈论起使用他人的身体,语气随意得就像是在拿什么杯子喝水一样,嫌弃这个材质太粗糙、嫌弃那个不好看,充满着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 所有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工具, 他不在乎这些人原本的身份、性格、立场。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操控着丁含姝以身为祭更改命数,让两个家族世代为敌。更可以操控邬客玉,不断搅浑邬灵镇的局势。 盛贰收回持续放血的手臂。石阶上方的凹槽吸收了血液当中属于修士的、不掺杂一丝魔气的灵力,终于缓缓亮起。 葱郁枝叶无风而动,落叶被一股强烈的气流卷起,哗哗地翻滚旋转,尖锐的呼啸声几乎像是无数冤魂在尖叫哭嚎。 九级石阶之上的高台空地上,一个盘腿而坐的身影慢慢显现。 朴素布衣之下,是一具通体玉润、在月光下泛着微微光芒的如雪白骨。 盛贰打量着这具已得道飞升大能的仙骨。 “还以为会有多么不同呢。”他淡淡地移开视线,“仙人的仙骨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的计划已经全部暴露了。”符盈打断了他的话,“哪怕你得到了山元仙尊的仙骨,你也绝对带不走它。” 出秘境的位置是随机的。但只要符盈与他在同一位置同时传送,就能保证他们的位置重叠,到时符盈只需要争取到其他帮手赶来的时间,就能一举杀死他。 “这可不一定。” 盛贰终于抬眼,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石阶下的少女。 他的声音轻松:“先你一步、杀了你不就好了?” 声音落下,数十颗玉珠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迅猛攻向持剑而立的少女! 符盈本就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在玉珠近身那刻挥剑横劈打乱玉珠的阵型,却不料对方直接选择将玉珠内的灵力引爆! 砰砰砰的声响连成一片,猛烈的爆炸声轰鸣。 符盈后撤退到身后的高大树木上,她的身上还有没来得及躲开爆炸的伤口,鲜血浸湿肩膀的布料。 可她此时心神俱震,完全顾不上什么伤口。 刻入骨髓的疼痛穿破时空被唤醒,符盈浑身发冷,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寒冬,回到了那个满眼都是猩红血迹的山峰。 她的瞳孔颤动,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是你。” 无数零零碎碎的记忆涌现,很久之前心中那个隐隐的念头破土而出,疯狂生长为苍天大树。 她闭上眼睛,在翻涌的复杂情绪中,声音反常的平静。 “是你——不,是至少有你——杀了我的爹娘,对吗。” 她的尾音甚至没有任何犹豫的疑问,已经完全笃定了这句话的真实。 当初拂青山惨案发生时没有任何线索,就是因为现场没有任何的灵力残留,如果不是惨烈的打斗痕迹,几乎像是她爹娘自杀了一样。 哪怕是用术法检测符盈身上伤口的灵力,也毫无结果。 符盈的复仇只有她自己能够完成。 因为此世之间,只有她一人知道凶手的灵力、或是魔气是怎样的。 而现在,符盈终于发现了那一丝熟悉的气息。 “唉,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和你交手。” 面对着符盈冰冷刺骨的目光,盛贰叹气一声。 他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道:“你们境妖一个比一个敏感,只不过是稍微泄了点魔气出去,就要跟闻到骨头的狗一样紧追着不放。” “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符盈紧紧攥着剑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问道,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为什么?” 他的身旁环绕着数百颗颜色各异的玉珠,在清脆撞击声中一步步走下台阶,掀起眼皮看向面若寒霜的少女。 “因为魔君想让你们死。”他的唇角挑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所以你们必须死。” 语毕,数颗赤色玉珠连成环形深深嵌入地面,鲜血涌动而出,化作一只四眼三足的赤色巨鸟俯冲而下! 符盈躲闪不及,只能持剑抵抗,尖锐鸟喙狠狠撞在她的剑柄上,同时它的翅膀猛地抽击,直接将符盈甩飞撞到树干上。 少女在最后时刻卸力而起,在半空中调整落姿减缓了冲力。可即便如此,在撞到树上时她的胸口闷痛,五脏六腑几乎都被震动。 她的持剑右手虎口崩开,鲜血滴滴坠落。 紧接着,赤色巨鸟近身而上! 这不是金丹期修士应有的实力。 在躲避间,符盈冷静思考。 最起码在这只赤色巨鸟上,盛贰使用的不是原身的灵力,而是他那远远高于金丹期修为的魔气。 玄衣男人手指微抬,又是数颗漆黑玉珠连成一线攻去,符盈动作稍一迟钝,被一颗玉珠穿腹而过。 “其实不杀你也可以。”盛贰看着少女狼狈滚落在地,摸着下巴思索着,“你的身份还是挺有价值的。” 符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冷冷呵了一声:“做梦。” 第109章 “是不是做梦,可不是由你决定的。” 盛贰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漆黑瞳仁边缘如水般波动,仅仅一瞬他的整只眼睛就被漆黑吞噬! 符盈与他对视那刻,心神像是瞬间被吞入万丈深渊,魂魄挣扎着想要向上攀升,却被无数看不见的冤魂拖下。 她的所有动作顿住,任由四眼三足的赤色巨鸟狠狠啄下肩膀的皮肉。 没有神智的邪物正要咬断她的喉咙,被它的主人抬手制住。 盛贰还需要符盈的身体,他暂时还不会让她死去。 “你看,这不就成功了吗。”男人微笑着,看见了对方渐渐被挤至角落的魂魄。 他说:“过来。” 伤痕累累的少女手指一松,吸饱鲜血的绯红剑穗跌落尘土,留下浑浊印迹。 持剑之人丢下佩剑,无疑是束手就擒。 少女面无表情地走至玄衣男人的身前,被他抬手掐住脖颈。 盛贰微眯着眼眸认真打量着她魂魄的形态。 “这么轻松吗?”他暗自嘀咕一声,手上慢慢用力,同时顺手将一颗漆黑玉珠再次引爆在符盈心口。 他将爆炸的范围控制得微妙,多一分对方就会死亡,少一分就失去了试探性。 时间慢慢流逝,赤色巨鸟不耐地鸣叫,它的主人却连一分眼神都没分给它,只专注审视着少女因为缺氧而渐渐涨红的脸庞。 他紧紧盯着符盈的表情反应,只要出现一丝一毫的异样,他的手掌将会毫不犹豫地扼断少女的脖颈。 “好吧,果然是没经历多少苦难折磨的小孩。”他的手指微松,“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攻入魂魄。” 这个距离正好,盛贰可以将魂魄自原本的身体换入符盈的身体,再慢慢吞噬掉她的魂魄。 他的魂魄渐渐探出,属于符盈的魂魄浅淡得几乎要完全消失,只待他进入那刻,就会完全泯灭。 这个动作只有短短一瞬,却好似被无限延伸着。 悠悠夜风呼起,茂密树林忽地被扰动。 在盛贰的魂魄即将探入符盈体内时,他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动静。 “砰。” 是什么东西破碎了。 与此同时,已经被他定性为半个废人的少女在魂魄浅淡的情况下,手中忽地爆起灵力,同样贴着盛贰的心口炸起。 盛贰眉眼森冷,不躲而进,手指陡然用力! “哈,凭这个就想杀了我?” 他几乎已经听到了少女脆弱脖颈的咔咔断裂声,只需最后一点的力量就可完全捏碎她的脖颈! 可在下一刻,他的视线偏转。 盛贰第一时间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眨动一下,在翻转坠落的视线中,看到了自己脖颈喷血的半身。 “嗬——” 他瞪大了眼睛想要出声,却只发出了耻辱嗬嗬声。 符盈捂着脖颈跪在地上,她口中鲜血涌出,满身都是刺目鲜血。 可即便这样,她也挣扎着抬起头,恢复了神采的眼眸含着暴戾的疯狂。 “你以为,这里只有我吗?” 在二人的身后,本应就这样默默注视世间云卷云舒的山元仙尊的仙骨,忽地抬起低垂的头颅。 第54章 破局 是我决定你的生死。 “随神往来者谓之魂, 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1 空旷敞亮的习道场中,宋长矜拢袖而立,神色淡淡道:“神动则魂应, 魂动则神知。” “当世之中,修仙者多以灵力为尊, 认为灵力乃是此身最珍贵之物。”他抬起眼睛,看着符盈, “殊不知魂魄才是能让人成为‘人’的本质。” 他的声音轻缓, 似是隔着一层朦胧雾气在云端响起, 带着捉摸不透的缥缈。 “倘若魂魄被操控,你将不再是‘你’。” 符盈恍惚着, 她本能地觉出几分不对, 可修为的差距让她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 又似乎只有一瞬。她的额头忽地一凉, 冰冷的寒气穿透皮肉直直侵入她的大脑,那股缥缈遥远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她陡然清醒过来。 她看着面前宋长矜瞳仁一圈的细微波动,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对视那刻就被他操控了。 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她直接从习道场的另一端走到了宋长矜的面前, 任由他近了身。 符盈摸了摸还停留着对方手指冰冷温度的额头,有些沮丧:“我的魂魄很容易被侵入。” 这是她的血统导致的。 无生命的精怪开智本就艰难,她阿爹当年在玄门秘境中不知道待了几百几千年才有了凝魂聚魄的能力。 换在符盈身上,虽说她不必像她阿爹那样经历很长时间才生出魂魄, 可她到底比不过天生魂魄凝实之人。 这也是为何她一开始对控魂术完全没有研究。 “的确。”宋长矜客观点评,“你是在敞开大门等着盗贼光顾。” 符盈:“……”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低头注视着这个故友的孩子, “你比旁人多出一分优势。” “什么优势?”符盈问。 “你可知道我的控魂术为何被称为修仙界之首吗?” 第110章 符盈茫然摇头。 “因为除我之外,旁人施展控魂术都是以暴力手段碾碎躯体中原有魂魄,再鸠占鹊巢,而非真正的操控原有躯体的魂魄。” 他停顿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贺野也只能勉强操控。” 他的情绪只有些微泄露,在符盈注意到前就完美收敛。 “你能看见世间一切事物本质。” 修仙界控魂术之首如此说道:“即,在他人魂魄进入你的躯体那刻,你就会看到这个陌生魂魄。” “——只这一分优势,你就有翻盘之机。” - 宛如经历了龙卷风的树林中,伤痕累累的少女踩着满地落叶残枝躲避玄衣男人的攻击。 赤色巨鸟于头顶盘旋,她的大脑也在飞快运作。 我是来阻止魔族获得山元仙尊仙骨的。 符盈再次重复了一遍她的任务。 如果她拼尽全力、再动用小师叔之前给她的各种法器秘宝,或许有可能将盛贰操控的金丹期的身体解决。 但她无法杀死他的魂魄,届时还会因为灵力枯竭反而被他所制,更谈不上阻止他获得仙骨。 符盈咬牙,于半空中扭转身体近身扑向空中盘旋的巨鸟,正要抬手刺向它的脖颈,被一颗白色玉珠打落坠地。 “唔——” 符盈五脏俱震,朦胧视线却与不远处那个盘腿而坐的肃穆仙骨对视。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朴素到甚至有些破烂的布衣上,脑中倏地划过一丝念头。 山元仙尊的弟子遍布修仙界,无论是飞升前还是飞升后,他素来对好学勤奋的学生格外友好,也乐于在秘宝中留下零星仙识为迷茫之人指点迷津。 那么,他留下最多秘宝的清虚秘境、他飞升前留下的一具仙骨——会存在他的仙识吗? 少女思索着,就像当初她立于寒冷冰雪之上,思索着到底要如何躲避凶手追杀一样。 颇为讽刺的是,当初追杀她的凶手之一,同样就是面前这个想要置她于死地之人。 符盈被一颗玉石穿腹而过,她看着对方逐渐变化的眼眸,心中的计划却渐渐勾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你的身份还是挺有价值的。” 听着对方沉思着说出那句话,符盈面上冰冷地吐出“做梦”二字,却在心中勾起一个微笑。 她成功了。 于是她得偿所愿地走近盛贰、接近他身后的山元仙尊仙骨、将包装完美精致、具有极高价值的礼物亲自送入凶手的手中。 她放任被对方侵入身体,放任被他扼住喉咙,放任他试探性地、充满恶意地攻击她的命脉。 她压抑着本能、压抑着要挣扎反抗的身体,就像一个完美的傀儡一样,空洞盲目地遵从着主人的命令。 最后,她的一丝魂魄跃出万丈深渊。 一丝灵力打开储物袋、一丝灵力将其中的桃妖树芯引爆在仙骨之前,在最后一丝灵力泯灭前,她的灵力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冷玉润的仙骨。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将灵力炸起在盛贰的心口,被他捏住脖颈施力要拧断。 他的表情嘲讽:“你以为凭借这个可以杀我?” 符盈却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身上光芒渐盛的仙骨。 曾经那个会为同村邻居死了,就毫不犹豫持剑上山斩除妖物的少年,会任由一个手上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魔族得到自己的仙骨吗? 只允许纯净灵力灌注才可激活的机关凹槽,从一开始就将答案告诉了所有来到此处之人。 他不会。 此时此刻,那把被亲自送入盛贰手中的精致礼物,终于掀开了最外层完美无瑕的包装。 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狠狠削下了他的头颅。 符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几乎没有一处不被血迹沾染,她整个人都像是快死了一样,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活跃。 她笑着,问身体死亡后自动脱离的那个漆黑魂魄:“是不是做梦,不是由你决定的。” 她将盛贰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由我决定的。” “你——!” 只余魂魄的魔族在空中狂怒。 他在来到这里时也考虑到了山元仙尊的仙识可能还停留在仙骨当中,为此他慎重地检查了许久,发现这缕仙识极其微弱、且难以唤醒,才开始打起了符盈的念头。 他不可置信地怒吼,再无之前的高高在上:“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将他唤醒?!” “因为这里是老朽的悟道之地。” 缥缈苍老的声音凭空响起,他的叹息与符盈在桃花庄幻境破碎前听到的叹息一模一样。 ——这也是她认定对方一定还留有一丝仙识的证据之一。 “这小姑娘拿到了老朽走上修仙之路的钥匙,自然能唤醒身处悟道之地的我。” 仙骨的头颅微微偏转,看向只留下些微碎片的桃妖树芯。 哪怕没有□□,符盈也看到了他表情的怅然。 “桃妖,于你们而言不过是微小蝼蚁。可在那个没有一个修仙者的小山村中,它就是挡在凡人面前的一座无可跨越的高山。” 盛贰心中愤恨,却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第111章 他的计划落空,直接勾连秘境的意识就要逃跑,被浩渺的灵力硬生生困在原地。 “几百年没见,魔族的胆子竟这么大了?”山元仙尊淡淡道,“老朽这悟道之地,岂能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升起念头,毫不留情就要碾碎这觊觎他仙骨的魔族魂魄,被符盈开口打断。 “前辈,我与他有些私仇,可容我先确认一些事情您再杀他?” 山元仙尊点头。 符盈走近几步,平静望向这个被困在法阵之中、困兽一般挣扎的魂魄。 “怎么,来嘲笑我?” 他看到了符盈,声音冰冷:“无因和元水的女儿,棋差一招、低估了你的实力——我认了。” “可就算没有我,”他充满恶意地大笑起来,半点后悔之意也没有,“面对魔族的追杀,你觉得你又能活多久呢?” 符盈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道:“当初去拂青山上的并非只有你一人,对吗?” “哈。”盛贰漆黑的魂魄在法阵中游荡,符盈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你猜。” “我猜有很多人,且至少是归圣期的修为。”符盈手掌贴近他,“而且有一个极为擅长遮掩灵力的人。” 盛贰不理解她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可不妨碍他迅速后撤与她拉开距离。 少女未动,只是保持着微抬手掌的动作,似是要与他合掌的姿势。 一瞬过后,她同样后退一步,向身后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山元仙尊颔首:“劳烦仙尊了。” 以她的修为,哪怕倾尽所有灵力也做不到完全杀死一个魔将的魂魄。为了斩草除根,即便有些后悔不能手刃杀死她父母的凶手,她也必须让山元仙尊动手。 但不知是她面上的惋惜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山元仙尊关照后辈的本性驱使。 在她后退一步将要闪开位置时,那道苍老沉闷的声音忽地说:“你可以亲手杀死他。” 符盈霍然抬头。 那具苍白如雪的仙骨光芒更盛,大地颤动、树木簌簌摇晃、草丛流萤被惊扰散去。 在她看不到的悟道之地外,清虚秘境中。 所有还停留未走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动作,将视线投向天空。 风扫云开,在明月尚且高悬于天的时候,一轮刺目灼热的骄阳自地平线慢慢升至天空,灿烂阳光倾泻而下。 苍茫土地下,秘境的法则被它的主人拨动,深埋其中的秘境灵脉骤然沸腾,如巨浪般转瞬间翻涌数百丈,源源不断、气势浩荡地向目标之地奔涌。 点点细碎的灵光自地面升起,在所有人震惊而困惑的表情中汇作一缕光束飞向遥远的天边。 有人惊异问:“这是哪位道友引出这异象的?” 浩渺的灵力在符盈的身旁跃动,她的灵识高度活跃,在桃花庄中隐隐摸到的隔膜几乎已破碎半截。 “你阻止了他获得老朽的仙骨,不至于让老朽百年之后成为魔族的帮凶,老朽也应当予你些回礼。” 山元仙尊挥手,那浩渺的灵力被他牵引着汇入符盈的体内。 充盈的、温和的灵力冲刷着她的躯体。丹田的气状灵力在接连不断的汇入挤压中慢慢凝成液体,液体不断累积,最后凝成固态的一颗元丹。 “你本就有了跨越境界之势,这些灵力,就当做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的声音渐渐缥缈,山元仙尊的灵骨回到高台之上,他重新盘腿而坐,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 “努力修炼变强吧,孩子。” 高台之下,符盈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慢慢向那道漆黑的魂魄抬起手。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死你们。” 刹那间,魂魄灰飞烟灭。 第55章 破土 “这世上,并非只有你爹娘在意你…… “周师姐, 符盈师妹出来了吗?” 白光一闪而过,黛寻刚出秘境便看见了正收拾摊位准备走人的命修,急匆匆走过去就问。 “符盈?”周怀斐想了一会儿, “你说那个筑基后期的小姑娘?” 她顶着黛寻期冀的目光,懒洋洋道:“没见到, 没听说。” 前者是说符盈没从这里出来,后者是说她得到的情报中符盈也没从其他地方出来。 这就麻烦了。 黛寻看了一眼时间, 面色有几分灰白:“秘境就要关闭了, 如果在最后她还没有被强制驱离——” 那就是说她死在了里面。 周怀斐瞥了一眼正焦急联络其他人确认符盈位置的黛寻, 语气有些莫名:“清虚秘境不过是元婴期以下的秘境,对筑基后期而言危险性不大。” 联想到交给黛寻的任务, 她了然了。 “她遇到了会控魂术的那个魔将。” 黛寻正在给云真仙尊说明秘境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满脸愧疚:“我们都被他迷惑了, 是符盈师妹发现不对追了上去, 之后我们就与她失去联系了。” 周怀斐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此时环胸抱臂靠在树干上, 闻言不由咋舌一声。 “那这小师妹还挺倒霉的。” 她进去纯纯就是去凑数的, 只是在探索秘境的同时捎带了任务, 竟还真让她碰上了最危险的那个魔族。 第112章 根据周怀斐零零碎碎知道的有关掌门的小徒弟的情报, 该说不说,她觉得符盈当真和魔族天生犯冲。 她支起腰,抬头看了看天色。 清虚秘境只在四月十五日允许进入,此后十五天只出不进, 今日便是秘境开启的最后一天,此时距离秘境关闭仅有一刻钟。 “算了,当做买一送一了。”周怀斐瞥了一眼情绪低落自责的黛寻,“我帮你算她此时的状态。” 素白朴素衣袍的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眉眼沉静下来。 她的双手快速结印,一颗一颗星辰接连升起,转瞬便连成一片星河。 周怀斐仰头看着自己的星河,询问符盈消失的最终位置后手指一弹,东北方的星宿顿时明亮几分。 她正要继续算下去,余光忽然发觉了什么。 “嗯?”她颇为惊异地挑眉。 星辰的光芒璀璨,却不知从何时而起,忽然开始明明灭灭起来,像是有一阵极为强劲的气流冲刷而过,瞬间将漫天星辰扰动。 她微眯着眼睛。 这是……清虚秘境里面的异常? 高挑的白衣命修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空旷无人的山坡。 下一刻,空气似乎扭曲一瞬,在一道赤色身影出现时,整座山林的灵力瞬间剧烈波动! 这股灵力席卷而起,直直升入天空,灵力呈漩涡状慢慢扩散,在夜幕中亮起刺目光芒。 狂风骤起,呼啸而过时卷起漫天落叶,阴云不知何时凝成了浓郁的漆黑,黑压压的停在了山坡之上。 有鸟雀偶然落于树枝上,此时鸣叫一声竟生生坠落在地。虫蚁飞速奔逃,无数生灵在此时隐没。 古灵派中,立于流云殿中的晏回青忽地回身向远处看去。 宋长矜也和他一样觉察到什么一样,微微偏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在渡雷劫。”他说,眼眸微眯,“天资不错。” 这声势浩大到就连在古灵派都听到了。 他这样说着,看见本来还在和他商量事情的晏回青一言不发就向外走。 他挑了一下眉,忽然福至心灵,饶有兴趣问:“符盈?”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位问仙宗的云真仙尊出了殿门就没了身影。 邬灵镇后山中,一直以来脸上都是提不起劲的周怀斐终于变了神色。 她低低骂了一声,飞身就向仰头看着天空的少女奔去。 黛寻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符盈师妹不是筑基后期吗?” 怎么就是闯了个清虚秘境,直接就蹦到渡雷劫了? 轰隆轰隆的雷声响起,数条银白长龙在阴云中穿梭奔涌,雷电闪烁时天亮如昼。 符盈叹息一声,认命地从储物袋中掏出各种法器。 “护住你的心脉!” 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调转形状,在符盈身侧升起一道防护屏障,为她挡住除了雷劫之外的攻击。 闪电落下时,符盈被劈得浑身发麻,痛到脑子发昏。 ——这比她直接差点被盛肆一箭射穿心脏痛多了。 雷劫似乎根本就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在第一道落下时第二道接连而至! 随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雷电震天撼地,哪怕是逸散而出的雷电也将周围土地完全劈成焦黑,数棵葱郁大树在接连不断的闪电中被点燃,火焰冲天而起。 周怀斐紧紧皱着眉。雷劫只能由本人渡过,否则便是违反了天道,哪怕修为再高也会遭到反噬,修为境界更可能会滑落。 她眼看着符盈的呼吸越发微浅,扬高声音叫道:“符盈!” 灌输着灵力的声音刺入符盈的大脑,让她即将失去的意识清醒一瞬。 她的手脚发麻,噼里啪啦的雷电在她的身体肺腑中肆意乱窜,将原本阻塞的经脉撑开,符盈强撑着将灵力灌输其中。 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己往伤口上撒盐。 可在这样近乎自虐一样的碾碎、重塑、灌输的过程中,符盈体内那颗只显出一点轮廓的金丹越发凝实。 一道又一道雷电落下,符盈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张嘴。” 一颗丹药被抵在她的唇边。 符盈闭着眼睛老实张嘴,丹药含入口时又苦又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她浑身打了个冷颤,眉毛拧在一起:“好难吃。” 她的生理反应下意识就想吐出去,被停留着丹药苦涩味道、却又夹杂着极细微的冷冽清香的手掌捂住了嘴。 “丹药哪有好吃的。”晏回青低头看着符盈可怜巴巴的样子,冷酷道,“不许吐。” 符盈艰难地咽下去,那颗丹药似乎在她的体内化开,温润的灵力抚过紧绷脆弱的经脉,滋补了原本破碎的内脏。 她像是泡在温度舒适的温泉中,惬意舒适得忍不住喟叹出声。 晏回青面冷心软,到最后还是向她嘴里塞了一颗乌梅糖,又若无其事、像是刚刚自己什么都没干一样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符师妹。” 黛寻纠结半天还是走了过来,和晏回青问了声好后看向符盈:“抱歉,是我们低估了那个魔将才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第113章 符盈啊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他有控魂术,想要干扰影响他人的神智再轻松不过了。黛师姐不必自责。”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艰难,但结果就是符盈阻止了魔族获得山元仙尊仙骨、还解决了杀死自己父母的凶手、顺带修为暴涨到了金丹初期。 总而言之,符盈甚至还想反过来感谢黛师姐他们。 不过她也清楚为什么黛寻会比旁人更加愧疚。之前在灵兽园的时候就是在她值班时符盈被妖兽袭击,现在同样是在她保护的情况下符盈出事。 接连两次失败确实让黛寻十分郁闷挫败。 符盈不太好意思继续接受黛寻的愧疚,便悄悄戳了一下小师叔环住她后背的手臂。 晏回青低头看她。 符盈闭着眼睛咳嗽几声。 好歹有着数月的默契,晏回青盯了她片刻无师自通领悟了她的意思,回头对黛寻道:“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就不必再多想,先回去休息吧。” 黛寻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离开了,她回头看向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任何言论的周怀斐:“周师姐,我是不是不该说那么多?” 白衣命修按着她的肩膀,强行将她转了半圈面朝下山的方向。 她拍了拍黛寻的肩膀,拉长了声音:“别操心了小黛姐姐——活得简单自在些才更快乐。” - 身旁是飞速掠过的云层,繁星似乎触手可及。 夜晚本是有着些许凉意的,但晏回青在他们身旁加了个恒温隔风的阵法,将呼啸的夜风尽数拦在外面。 符盈揪着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盯着男人的侧脸有些出神。 她原本的衣服早就在和盛贰的打斗中破破烂烂了,出了清虚秘境后更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三十六道劫雷劈了半天,瞧着着实凄惨。 现在把她的脸一抹,说去当乞丐要饭的都有人信。 她口中的乌梅糖含了半天,此时才嘎嘣一声咬碎。 符盈忽地出声问:“这个乌梅糖好像是我之前第一次上山给小师叔带去的。” 想起来了,还是她从师父那里揣了一兜,借花献佛给小师叔送去的。 ……小师叔是不是至今还以为这是她亲自买的。 符盈有点心虚地想。 晏回青毫无察觉:“是。” 他问:“你现在觉得身上伤口如何?” 符盈感受了一下。 其实在和盛贰对打时她就已经到了重伤的地步,但后来山元仙尊好心支持的灵力不仅帮她冲破了境界束缚,还让她的大部分伤口愈合了。 如今她的身体上虽然有很多劫雷留下的焦黑灼痕,却也只是皮外伤,稍微养一养就好了。 这样想着,符盈也就如实告知了晏回青。 晏回青道:“你虽已晋升金丹初期,可境界尚且不稳,再加上需要养伤,这段时间你需要闭关修炼。” 符盈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需要多长时间?” “看你自己。”他说,“修为境界没人比你更清楚,什么时候你觉得稳固了,什么时候你就能出关。” 晏回青看着符盈的脸上因为他的话显出沉思的神色,终于冷哼一声,些微灵力凭空击在少女额头上。 符盈睁圆了眼睛,捂着发痛的额头震惊控诉:“为什么敲我!” “你的阵法是学完就忘是吧。”晏回青压抑着心中情绪,问她,“那小子和你玩远攻,你就非得拿肉身和他相搏?” 他知道符盈一向以结果为导向,不太注重过程如何。可尽管有这个心理准备,在听着她无所谓地以自己为诱饵引对方出手的过程就忍不住血压飙升。 符盈张口想要解释,解释在那种情况下她没有别的选择。 却被晏回青开口截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强令你再也不许这样做——我会尽力教你,我会帮你提高修为,让你尽可能地减少这种困境出现。”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并非只有你爹娘会在意你是否受伤。” 他低头,在近在咫尺般的皎洁明月下盯着符盈的双眼,一字一顿: “我也会在意、我也会担心。” “不要再那么不在乎自己了,符盈。” 第56章 第二卷 完 他不介意等待。 实际上, 符盈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所有人在她这里都有一个很明确的划分,她依照这样的划分再选择自己做出怎样的行动。 比如说苍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苍喻是符引月的好友, 某种意义上甚至是看着符盈长大的,她天然地就被符盈放在了长辈那一面。 符盈很感谢苍喻, 她是将符盈自将死困境中拉出来的人,她是符盈最信任的长辈。 可长辈就是长辈, 符盈会将自己的迷茫向她倾诉, 可她也会下意识地隐藏自己叛逆的那部分, 会尽力表现出乖巧听话好徒弟的样子,她不希望让长辈为自己操心。 长辈、朋友、陌生人……符盈不会以对待长辈的方式对待朋友, 也不会以对待朋友的方式对待陌生人。 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可今日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第114章 小师叔在她这里算是什么呢? 符盈躺在药馆的床上, 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随风摇晃的帷幕绳结发呆。 药馆的仙师让她好好休息、尽早睡觉, 可符盈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不久前晏回青的话,毫无睡意。 她是苍喻的徒弟, 晏回青是苍喻的师弟, 宽泛来说他们同是苍喻的后辈。 再加上晏回青本人的性格影响, 符盈有时候会想小师叔是不是长在一个众生皆等的世界, 他对待旁人完全不凭身份地位,什么“师叔”、“长辈”、“仙尊”的束缚在他这里完全不存在。 ……之前在云海峰时,他有时候闲得没事干还会带符盈去山里抓野味! 在这种关系下,符盈很难用对待她师父那样恭敬而不甚亲近的态度去对待晏回青。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符盈偶尔甚至会觉得小师叔和她是同龄人。 但如果只是朋友,又难以忽视他身上那种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人来兜底的宽容安心之感,符盈至少四分之一的术法都是他教的。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从未确认过, 小师叔之于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太好奇晏回青身上的一切了,这种不确定感完全模糊了任何关系的边界,直接将他推到了一个特殊的地界。 他是符盈探究欲的综合,而不属于任何关系。 符盈是在爱意当中长大的孩子,她比谁都清楚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直到今天,她终于窥见了晏回青坚硬外壳下因怒火冲烧而不小心泄出的一丝情绪。 这就有意思了。 符盈盘腿从床上坐起来,托着下巴心想。 小师叔到底是将她当做什么,才说出的那句话呢? 他是作为与师父同辈的长辈,在担心着符盈的安危。 ——还是只作为“晏回青”呢?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同一片星空下,系统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指什么?” 男人懒洋洋地开口。他站在悬崖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脚下就是漆黑望不到底,只有轰隆轰隆流水急湍声音的峡谷。 漆黑乌鸦在他的头顶盘旋,像是带回来什么战利品一样。晏回青伸出手,乌鸦向他手中放了根草茎。 晏回青:“……” 他嫌弃道:“难怪符盈说你打不过那只狗。” 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扑扇着翅膀生气飞走了。 系统:【别装傻。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因为太闲了所以来教学生,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挺乐在其中呢?】 “你讨厌她吗?”晏回青反问。 【我是人工智能,我没有情感模块。】 【我做出的一切情绪反应,都是以你的情感为蓝本再计算数据而得到的。】 系统说:【我不讨厌她,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喜欢她是吗?】 你喜欢她吗? 晏回青看着手中草茎,一缕纤细而柔韧的青色枝条静静躺在他的手心,无声地注视着他。 悬崖的风呼呼鼓动,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束着发丝的灰色发带肆意飘扬。 他攥住枝条,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只道:“我不想让她失去兴趣。” 时间会让一切曾经热烈汹涌的情感归于平静。 很早之前,晏回青也是主系统手底下年年评为优秀员工的时空穿梭者。 但后来随着经历的世界越多,活着的时间过于漫长,漫长到似乎接下来数百数千年都是一个模样——他终于厌倦了。 厌倦了伪装、厌倦了虚以委蛇。 于是他带着一个什么都干不了只能聊天打屁的系统,随便挑了一个世界养老,再也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 他以为自己此生将会这样无聊地结束,也根本没在意自己到底答应了师姐什么条件。 但是他遇到了符盈。 在所有人都保持着某种礼貌客气、自动忽略晏回青身上种种奇怪异常时,她的好奇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那么理所应当。 她在试探着他的底线,在小心翼翼地探究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吸引了晏回青的注意。 从没有人像她这样,有那么强烈意愿地想要接近他。 她那样懵懵懂懂地便闯进了晏回青枯燥乏味的世界,生机勃勃的绿色开始在荒芜草原上肆意生长。 如果是很早之前那个尚未被时间磨碎所有汹涌情感的年轻人,他可以很轻易地分辨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上了符盈。 可没有如果,正因为他曾经从未有过这种情感,所以如今面对系统的质疑,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是否真的足以被称之为“喜欢”。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 他不想让符盈对他失去兴趣、不想让她移开目光。 系统:【。】 它无语地回了一个句号。 【你们人类真麻烦。】 - 符盈离开古灵派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这七天与其被称作“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不如叫“收拾行李汇报工作”。 第115章 符盈和盛贰消失后,剩下的人就在和忽然出现的魔族打架,打着打着不知怎的悬崖就塌了,所有人都被埋了起来。 魔族死了四个跑了一个,他们这边虽然受伤都挺严重,但好歹没有死亡的情况。 黛寻受伤最轻,这才能出来后先找符盈。 山元仙尊的仙骨确实是完好无损,魔族最后也解决了,但他们仍旧留下了一大团麻烦事情。 比如说盛贰到底是从何时起操控的邬客玉,在他操控邬客玉期间,除了偷骨贼的事情他到底还插手了什么事。 再比如说最后忽然出现的魔族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古灵派的所有弟子是都眼瞎了吗。 宋长矜把这些事情大部分都交给了邬唤雪处理,自己只负责偶尔提供战力支持,剩下的时间就在完成他和晏回青的交易。 ——没错,符盈身为半个病号,这七日除了汇报任务外还在和宋长矜学控魂术,简直闻者见泪。 等她忙完了这一阵,回过神来时发现,今日下午就要离开邬灵镇了。 值得一提的是,许元念竟然还特意来找了符盈一趟。 “许前辈也要离开邬灵镇了?”符盈有点惊讶地问。 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男人倚在她的门边,随口道:“待的时间够长了,也拿到了需要的灵骨,自然就要走了。” 符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问他:“需要让我代你向温垂葶师叔问好吗?” 许元念动作一顿,抬眸看向符盈。 符盈向他眨了眨眼睛:“你和她长得其实挺像啦。” 许元念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趣问:“她这些年,有过很长时间的离开问仙宗吗?” “应该没有?”符盈不太确定道。 许元念不知为何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真该看看那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 临走前,他语气轻松道:“不用问好,只帮我捎一句话就可以。” “就说,那老头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符盈目送他离开,才接着收拾东西。 “我们怎么回去?” 余渺刚刚一直在吃瓜,听得意犹未尽恨不得他们再多说一点。此时人都走了,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之前来时因为没有固定时间,所以是弟子们零散着自己赶路。但回去是大家一起回去,总不能也每个人御风吧? 她想象了一下黑压压一片人飞在空中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冷颤。 算了吧,看起来太掉价了。 “仙舟。”林知答道,“之前听李千机师兄说过,向苍掌门申请了仙舟过来接我们。” 正说着,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轰鸣声,符盈探头看去,只见一截散发着微微白光的船头自大门处慢慢显现。 “师弟师妹们,该走了!”远远的,黛寻踮着脚向他们叫道。 “马上来!” 符盈将宋掌门邬师姐她们送的礼物装好塞进储物袋中,跟在余渺身后走出门。 “我还没坐过仙舟呢。”余渺好奇地摸了摸仙舟的舟身,感觉手下有微弱的灵力在跃动。 “我好像也没有。”符盈也没坐过,她好奇地打量着仙舟的样子,转头向李千机问道,“李师兄,这个仙舟可以抵挡什么程度的攻击呀?” “归圣期。”李千机回答。 既然能阻挡归圣期的攻击,应该也能发出与归圣期差不多境界的攻击吧? 符盈心想,师父还真是大手笔。 她上去挑选了一个位置坐下,趴在栏杆上时瞧见邬唤雪跟在宋长矜旁边来送行。 ——他们身前站着正和他们说话的小师叔。 符盈轻轻挑眉,眼中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符师妹,欢迎你们再来古灵派。”临走前,邬唤雪向她笑着招手。 符盈点头:“好呀,希望到时候改口叫你邬掌门。” 虽然现任掌门宋长矜还在旁边,但她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没见宋掌门都缓和了表情向她微微颔首嘛! “该走了。”李千机在帮忙操控着仙舟,向还停留在外的其他人催促道。 符盈挨个和朋友们告别,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她看向自那日过后就不见踪影的晏回青。 男人正低头把玩着一缕草茎,像是在走神,符盈不太确定。 她慢慢走到小师叔面前,故意说:“小师叔,好久不见。” 晏回青没想到符盈会主动来找他。 他垂眸,深深注视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少女,轻声说:“好久不见。” 他们都知道,自那日过后,他们的关系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了。 “好久不见”,既然是“好久”,那就是已经有所改变。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小师叔对十八岁那么执着——” 符盈脸上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眼中盛着落日余晖的橘色碎光。 她在晏回青的注视下从他手中拿过那根草茎,慢悠悠地将其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少女的手指偶尔蹭过他的手腕内侧,带起一阵似有似无的痒意,似是轻飘飘地划过心头。 第116章 晏回青的眼睫颤动,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符盈的动作,看着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缠绕着青色草茎,灵活地打了一个结。 在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制住她的手之前,符盈轻巧地后退一步。 她弯起眼眸,笑吟吟说:“——但我的十八岁生辰,就快到了喔。” 到时,你又会怎样呢? “……” 晏回青慢慢抬头,漆黑眼瞳映出少女带着试探又带着些跃跃欲试的神色。 他轻轻挑了下眉,慢条斯理地整理微微扰乱的衣袖。 符盈没得到自己预想中的反应,有些困惑地歪了下头。 下一刻,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边。 他低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符盈的十八岁生辰在什么时候。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不介意等待。 金乌将坠,但散发着微微白光的仙舟正慢慢升起。 它翱翔于天际,穿过薄雾般的云层,越过环山过水而建的古老城镇,最终翱翔于宽阔浩渺的天空。 第57章 出关 “她对我笑难道不是证明她在安慰…… 山涧曲折, 自高山蜿蜒而下。 汩汩的泉水流动间,秋风飒然吹起,卷起山林中枯黄坠落的枝叶, 几片树叶落于冷冽山涧间,倏然顺水而去。 余下一片枯黄摇摇晃晃的, 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山间小路,如蝴蝶般懵懵懂懂地就要撞上一扇树木掩映的石门。 秋风骤然一鼓, 石门轰隆打开间, 一道素白衣衫的身影慢慢走出。 少女接过将要撞在她额头上的枯黄树叶, 捏着叶柄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周围秋意浓浓的树林中。 “原来已经到秋天了啊。” 自回到问仙宗那天起便开始闭关稳固修为, 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符盈如是感叹。 她手中树叶脆弱, 轻轻捻动时便化作缕缕碎片自指缝间溜走。 她向前走了一步, 泥土之下的防护阵法瞬间被触动。 深蓝色的灵力荧光勾出一个半圆的弧度骤然发亮。 符盈盯着这熟悉灵力波动看了片刻, 心中一动,忽然毫无征兆地同时运起灵力击出。 绿色与蓝色相撞, 灵力瞬间爆炸, 向周围掀起巨浪时一道光柱破开土地冲天而上, 清晨微微有着橘色曦光的天空顿时被染成浓郁的深蓝。 在巨大的树叶哗哗声中, 满山鸟雀惊起。 符盈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灵力,树叶纷飞间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落地时衣袖在气流冲荡下微微扬起。 男人眉眼间含着一丝冷意,身上尖锐的侵略性几乎是毫无掩饰地泄露, 周身灵力波动像是隐藏着滔天巨浪的深渊,只待下一刻就要将侵略者吞没。 不过在他看清石门前站立的少女时,那份令人胆战心惊的锐意便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说是谁敢惊扰阵法,”男人上下扫了一眼少女容光焕发的样子, 微微挑眉,“原是我那位胆大包天的小师侄。” 符盈吐了吐舌头,率先收回灵力,嘟囔两句:“我就是想看看金丹期的修为到底有什么区别嘛……” 还是有点区别的,之前攻击小师叔的阵法,她的灵力在放出去那刻就会被对方吞没,哪像现在好歹能坚持一会儿。 “小师叔,我闭关了多久?”她问。 晏回青收敛了那份凌厉气质,整个人又变得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样子了:“如今是十月份。” 凌云峰的气候相对温宜,即便是十月份符盈也觉得和秋天差不多,远不及拂青山的寒冷。 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吊坠:“还以为我这一闭关就要到过年了呢。” 正常的修炼大都是闭关晋升,但符盈的情况有点特殊,她的丹田是被浩渺磅礴的灵力硬生生拓宽延展的,虽是有了金丹期的底子,但到底有些脆弱,所以她的闭关是要稳固修为。 符盈现在就像是得了一个新玩具的孩子,兴致勃勃又好奇地在研究自己金丹期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样的,试探性地将灵识放出。 在她闭上眼睛那刻,晏回青还在下意识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修为提高的缘故,少女身上那种超然脱俗的气质越发强烈。她将那双温和无害的杏眼闭上、收敛唇边笑容时,眉眼间的疏离轻灵完完全全地流泻而出。 ——只有眼下的小痣稍微显出一点晏回青熟悉的柔和。 小师侄性格活泼可爱,她的朋友遍地,看似比谁都好相处,本质却是一个冷心冷意、难以接近的人。 晏回青这样想着,听到她无意识哼出一声疑问,闭着眼睛道:“师父也来了?” 在她的灵识中,一团热烈的红色落到了山林中,很快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来的比我还快?” 这里是凌云峰的后山,苍喻刚刚发觉小徒弟出关了便放下手中事务赶来,没想到还有人能先她一步。 她敛袖走来时,正好看见晏回青收回视线移向他处的动作。 苍喻:“?” 她停顿一瞬,没看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符盈眨了眨眼,主动指了指地上阵法的残余,帮小师叔解释道:“是我触动了小师叔的防护阵法啦。” 第117章 她迎了上去,问苍喻最近门派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苍喻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刚刚那丝还未升起的疑问在主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就被小徒弟打断了。 “大事?”她思索着,“有,但是不涉及你……” 两人边走边聊,完全忽略了站在后面的晏回青。 但在离开前,少女不知是有意无意地忽然回了一下头,与目送她离开的男人对视。 四目相对间,少女向他勾出一个狡黠的笑,随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晏回青:“……” 他正准备掐诀离开的手指微微一麻,被强压下去的思念疯狂生长,直到此时面对她的笑容才不那样酸麻不堪。 晏回青握着手,若有所思问系统:“你说,如果我主动提出帮师姐分担宗门事务,她会不会稍微消消气?” 之前在外还好,现在在问仙宗到处都是苍喻的耳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觉得自己得先考虑一下事情败露后自己会不会被师姐当场清理门户。 系统:【……?】 系统难以置信:【不是,你这么高攻低防的吗?人家就给你笑一下你就开始想以后怎么在一起了?!】 它就说这人前几天闲的没事干去凌云殿溜达什么,原来是想着提前踩点好滑跪啊! 合着你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包括符盈在内是吧! 晏回青:“她对我笑难道不是证明她在安慰我吗?” 系统沉默许久,憋出一串省略号:【……6】 它冷酷无情地想,晏回青已经没救了。 - 符盈不知道她走后晏回青到底脑补了什么,她正在和苍喻沟通自己因为闭关而耽误的各种事情。 “这些课我都需要补上吗?”符盈指了指灵盘上一串飘红的课程,光看着就有些头晕目眩。 “不需要。”苍喻悠悠道。 但符盈一口气还没松下,下一刻又提了起来:“只要你考核通过了,就不需要补上。” 考虑到门中弟子时不时就有闭关修炼的需要,甚至一闭关就以年起步,问仙宗对弟子的课程出勤要求其实并不严格。 只要最后这门课的考核成绩达到了某个标准,就可以对之前的缺课既往不咎。 ——当然了,这个标准会比老老实实上课、没有缺勤情况的弟子要求更高一些。 符盈刚刚出关就听到了这个噩耗,几乎生出一种再回去闭关一段时间躲过考试的冲动。 苍喻看出她的侥幸心思:“别想了,考不过你就得一直上,别想偷懒。” 符盈叹息,只能聊胜于无安慰自己这里好歹不是天枢学宫,据说天枢学宫的弟子们课业更加严格繁忙。 两人走到凌云殿,正好撞到今如潮捧着一沓案卷进门。 他向苍喻问好,看向她身后愁眉苦脸的符盈:“小师妹出关了?怎么瞧着脸色这么难看?” 苍喻大步走进殿门,飘过来一句话:“和你一样,为考核发愁呢。” 她的一句话精准扎进两个徒弟脆弱的心。 符盈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前一刻还在温润如玉笑着,下一刻笑容差点崩碎。 他这一年不是在出门做任务就是在帮苍喻处理事务,别说去上课了,他连那些需要考核课程的书都没翻过几次。 符盈同情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案卷要被你捏碎了。” 不得不说,有人陪着自己面对残酷现实、甚至比自己还更惨一些,这种情况还是稍微安慰了一点符盈。 她告别师父和师兄,回自己屋中换了件衣服又洗漱一番后,才下了凌云峰准备去和授课仙师交流自己考核的问题。 “符盈?” 一道带着些许迟疑的声音在符盈身后响起。 盛气凌人的少年甩开旁边的好友几步走来,眼中的不确定在看清符盈那刻才消失。 他哼了一声,语速飞快问:“你什么时候出关的?为什么不来上课?” 符盈很烦他这种咄咄逼人、命令式的语气,她不太想看见陈之黎。 她恹恹道:“和师兄没什么关系吧。” 陈之黎瞪着她:“怎么和我没关系?问道大会三日后就要开始了你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符盈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什么事情。 她指尖绕着自己垂落到胸前的发丝,对面前少年道:“谢谢提醒,我会记着要打败陈师兄的。” 之前还在问仙宗时,他们确实有定下这个赌约,事后又补充了赌注: 双方无论谁赢了,都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不伤天害理的要求。 符盈对得到陈之黎的承诺兴致缺缺,对战胜他这个人倒是很有兴趣。 “你!” 陈之黎额角青筋一跳,被少女口中的随意轻佻激出几分火气。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脸上扯出一个冷笑:“话别说的那么满,你以为这几个月只有你修为提高了吗?” 少年走近几步,语气阴森:“我如今与你同为金丹期。” 符盈觉得她要的承诺中可以附加一项,说不定对方还非常乐意教她。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着令人无语凝噎的自信呢? 第118章 第58章 武比 今年这武比这么邪门?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能轮得到我给你开小灶讲课。” 余渺的屋中, 她撑着脸看符盈在桌案上奋笔疾书,一边喃喃感叹:“真是活久见。” 和符盈一起上过课的同门都知道,符盈是授课仙师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学生。 ——聪明又肯努力, 还不像陈之黎那类大少爷一样恃才傲物,堪称是乖巧徒弟的典范。 平日里只有她给别人补课的份, 哪有余渺这种半吊子给她补课的机会。 符盈正在算璇玑阁附近那条主灵脉的影响范围,一心二用回答她:“你还有可能见到我没通过考核, 第二年重上这门课。” 内门弟子的问道大会近些日子举行, 符盈的各门考核也迫在眉睫。 她已经挑灯夜战了数日, 每天睁眼就是背书闭眼就是睡觉,仗着已经辟谷不需要吃饭连膳堂都没去过。 但就算是这样, 她对于自己能不能通过考核也没底。 这句话说得太心酸了, 余渺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她。 她沉默了一瞬, 选择反手怼了怼坐在她窗台边同样在看书的林知:“下午你们体修要武比?” “嗯。”林知淡淡应了一声, 提醒道,“你下午也要武比。” 他刚刚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忽然盯了几瞬余渺的脸, 直把对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才收回视线。 “你这几日也在通宵背书?”他问。 “不算吧?”余渺摸了摸自己的脸, “只有昨日。” 符盈本来在埋头苦学,听到他们的对话下意识抬头,后仰着身体接着日光也盯了几瞬余渺的脸。 她冷不丁道:“但你的脸色蜡黄得像是半个多月没休息,好憔悴。” “什么?!!” 余渺大惊, 冲去镜子前盯着自己看。 “真有那么吓人吗?”她捧着镜子,有些怀疑,“我真的只是昨日没睡,没你们说得那么严重吧。” 修仙者不睡觉不吃饭除了会有些精神负担, 身体上几乎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符盈:“你下午的武比什么时候结束?” “申时左右?” “结束后你没事的话就去休息吧。”符盈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圈,“要么就去净心馆找人看看。” “不用去净心馆吧?”余渺迟疑着,接受了他们最开始的推测,“可能我只是最近精神压力比较大,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她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专程跑一趟净心馆,符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两人坐回位置,余渺接着刚刚林知的话题说了下去。 “问仙宗和我比试的乐修就那么几个,我们一下午就能决出前三甲。但你今天应该只是比第一场?” 乐修毕竟是少数,更别提限制条件还要再加上和余渺差不多时间进内门的乐修。 符盈和林知的修炼派别就不像乐修那么轻松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等你们两个比完,问道大会都要结束了。” 余渺嘶了一声:“那岂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 “考核完就过年,不好吗?”符盈问她。 “不能说是不好,”余渺面色纠结,从桌上跳下来挨着符盈坐在一起,“过年就要回家了呀,不就又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们了吗?” 是哦,过年他们是要回家的。 符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件事。 “不知道阿爹什么时候愿意掏钱请云真仙尊帮我们维护一下云灵阵。”余渺惆怅叹气,“不能用云盘联系你们,周围也没有能聊的上的朋友,这也太无聊了。” 符盈知道她是某个小仙门长老的女儿,之前两人聊天时偶尔她也会提到他们仙门的抠门。 比如说什么发给弟子的月例只够吃饭、云盘完全就是摆设…… 符盈一边听她絮絮叨叨的抱怨,一边随手将余渺拿过来的糕点塞进嘴里。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余渺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发觉对方身上那种紧绷的焦虑终于消散一些后才和林知对视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 被她按灭的灵盘上,好几条消息刚刚隐没。 【虽然说辟谷不用吃饭,但吃点甜的东西心情应该会变好吧?】 【不知道,你试试。】 总之,符盈到底还是被余渺拉着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怀疑地打量了几眼拉着她向习道场赶去的余渺,想了想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 但她的心情确实如余渺所说那样稍微好了一些。 于是等到和符盈对打的那个剑修站到习道场中央时,面对的就是对他笑得一脸温柔的小师妹。 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符盈师妹,你认识我?” 符盈不太懂他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剑修的武比是要一对一对战,对手随机抽选,但在前一日符盈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但他这么问可能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这样想着,现在对战还没正式开始,符盈认真打量了几眼对面的剑修。 他穿着平平无奇的弟子衣袍,五官端正但没什么特色,唯一让符盈有点印象的大概就是格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深的黑眼圈。 第119章 她恍然大悟:“你是前几日和陈之黎师兄一起来堵我的那位师兄?” 剑修:“……” 他捂着脸,痛苦地叹息一声。 他想说自己不是要去堵符盈,只是陈之黎这小子长那么大没见过有人次次都能压他一头,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找符盈,这才次次都要强行扯着他来放狠话。 他又不是什么天赋极高的天才,也没陈之黎那样的后台,脑子有病才去得罪掌门的徒弟。 “……那你还是别认识我了。”他真诚道,“初次见面,符盈师妹。” 符盈歪了歪头,从善如流点头:“你好。” 左右是不认识的人,符盈没太纠结他的问题。 只是…… 怎么看着这位师兄也精神状态不太好?瞧上去比符盈这个熬夜背书的人都要虚弱。 难道他也在准备考核? 符盈暗自嘀咕,听见旁边的督学师姐简短道:“一炷香的时间,将对方逼至红圈外即为胜利。输者零分,胜者两分,平局各一分。” 最后的武比排名以每个人的分数高低为序。 符盈唤出自己的佩剑,在督学的示意下两人互相向对方行了一个拱手礼。 她收敛了自己脑中的想法,认真观察着对方。 剑修同样也在观察着符盈。 她看上去很不像是一个剑修,握剑的手腕纤细脆弱,好像一只手就能折断,就连姿势也似乎是随意而站。 但剑修内心的警惕心却一寸寸拔高。 他被迫接受了陈之黎对符盈的各种抱怨,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有关符盈的情报。 能在短短一年中便修炼到金丹期,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师妹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那些游移不定,率先打破僵局,持剑飞身攻去! 他的灵力不如符盈那般浩渺,持久战不适合他,他只能寄希望于先发制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寻求破绽。 他的选择是对的,符盈一开始确实被他狠厉的攻击压得只能节节后退。 督学瞥了一眼符盈和红线的距离,环抱在胸前的手轻轻点着手臂。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这就要结束了? 她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见那个被逼得不断后退的少女忽然抬眸,手腕翻转间持剑挡在胸前,接下对方横斩而来的一招。 “你太着急了,师兄。” 符盈与剑修对视,她说:“你的灵力不多了吧。” 剑修的脸上汗液不受控制地滴滴渗出,气息已经开始不稳。 她的剑身一振,在刀剑撞击的尖锐声音挥臂斩出一道剑芒! 剑修以为的脆弱手腕挥动起的长剑气势,硬生生将他逼退数丈,差点直接被甩飞出去。 他咬牙用佩剑撑在地上,在习道场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剑痕。 符盈没给他任何适应时间,剑尖的寒光直逼他的面门! 剑修的眼前阵阵发黑,他有意想要撑起身体躲开她的攻击,却虚弱得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 在最后一刻,他昏了过去。 他倒在了地上,符盈全力攻去的一击甚至差点没收回来。 翠绿流光在半路硬生生拐了一道大弯落在剑修旁边的空地上,灵力将地面轰出一个小型坑洞。 这就结束了? 符盈谨慎地隔空将对方推到红线之外,听到督学叫停宣布胜利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么草率? “他为什么会昏倒?”符盈看着督学习以为常地叫净心馆的弟子来帮忙抬人,问道。 他们两人其实都没怎么伤到对方,进行到现在都只是用灵力的互冲。 “谁知道呢,”督学没太在意,“灵力耗尽、心理原因……都有可能。” 她没理符盈欲言又止的样子,在自己的灵盘上给符盈勾了一个获胜的标记,开始叫下一组进场。 “这些刚入门的弟子心理承受压力确实不太行。” 符盈被她赶出去前,听见督学和旁边守着的净心馆弟子闲聊。 “还没怎么打呢就投降了,要么就是直接被吓晕了……让他们下山做任务简直是去送死。” 符盈在习道场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决定去找余渺。 她走到另一个正在进行乐修武比的习道场,大门正好从里面被推开。 “今年这武比是不是有点邪门?” 有个弟子和身旁朋友抱怨:“这才刚刚起手,怎么那姑娘就晕过去了?” 符盈越听越觉得有几分不妙。 她拉住正要离开的弟子,匆忙问:“请问你说的那个姑娘,是谁?” 弟子古怪地看了一眼符盈陌生的面孔:“你不是乐修吧?” 符盈:“她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被她语气的不容置疑镇住一瞬,下意识便道:“余渺,四长老门下弟子。” 第59章 逼近 她会让人担心过慧易夭。…… “确实很奇怪。” 四季常青的净心馆中, 温垂葶收回探出的灵力,轻轻蹙眉道:“没有伤口、不是蛊毒、不是灵力耗尽。” 第120章 她停顿一瞬,手指轻轻抚过床上弟子惨白而了无生机的脸庞:“只是单纯的阳气不足, 也不至于像这样昏迷不醒。” “温执事,又有人莫名昏倒了!” 自门口远远传来弟子的叫声, 温垂葶回头向身旁值班弟子吩咐道:“再去搭几张床。” “是。” 值班弟子很快离开,苍喻的目光在他们身旁临时搭起的众多床铺上环视一遍, 脸色不佳。 问道大会的武比今日第一天举行, 陆陆续续的就有人昏迷着被送来。 弟子之间的打斗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昏迷更是常有的事情,净心馆的值班弟子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随着昏迷的人越来越多、还查不出来原因时,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等温垂葶得知消息匆匆来来观察情况时, 昏迷不醒的人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六位。 ——算上刚刚那位, 现在是十七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苍喻看着温垂葶一个一个地用灵力探查身体, 自言自语地问,“难不成是习道场有什么问题?” “习道场没有问题。” 刚刚走进门的黑纹衣袍男人冷静道, 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冽, 走动间带起净心馆中的苦涩药香。 “方才带人将习道院内所有习道场都查了一遍, 没有异常情况。” 戒律阁执事口中的异常情况, 自然是指不入流的邪术诅咒这类违禁术法。 不是外界干扰,苍喻只能将目光重新放在温垂葶身上:“那就只能从这些弟子身上查起了。” “真的只是在昏睡呢。”温垂葶叹息一声,“睡得还挺沉。” 所以确切来说不是昏倒,而是昏睡。 “正常得几乎像是因为熬夜熬多了, 所以缺乏睡眠了。” 她瞥了一眼两人的冷凝表情,有意缓解气氛半开玩笑道:“总不能是这些人联手做局演戏,试图让苍掌门你推迟问道大会的举行吧。” 苍喻:“……” 还真别说,她确实刚刚让今如潮把推迟问道大会武比消息通知下去。 张砚将温垂葶没营养的玩笑话左耳进右耳出, 依旧冷着一张脸:“我去调查这十七个人的情况了,有事再通知我。” 说罢,他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开,脑中还在快速思考着怎么派人去调查这几人的具体情况。 ——所以他也差点没看见蹲在净心馆门前的一团浅色毛球。 “张执事!” 少女见有人出来,连忙站起来拦住他:“请问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张砚走路大步流星,差点一脚踢在她的身上,此时额角一跳侧了侧身和她拉开距离,面色不善道:“不可以。” 符盈来净心馆是找昏迷的余渺的,但被里面的值班弟子以“人多手杂”为由赶了出来,只能蹲在门口种蘑菇。 听到张砚的回答她也没丧气,再接再厉问:“那我能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吗?有生命危险吗?” “在昏睡,暂时无碍。”张砚正忙着回去布置事务,没什么心思应付她,“这件事戒律阁会接手调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回去准备考核。” “问道大会的武比取消了,笔试可没取消,难道你还想再修一年?” 符盈没理会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敏锐问:“张执事是从习道院赶来的,但据我所知习道院没有封闭——这也就是说问题不在外部,戒律阁的调查是要调查昏迷弟子的情况。” 她盯着对方忽然冰冷的眼神,执拗地说完了下半句话:“戒律阁想知道这些人的交际情况、去过的地方——这里面有一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先从她的身上入手,调查我。” 这次事情和清虚秘境不同,她师父有充足的资源调动,她不需要符盈再以身涉险,自然不会同意让她插手这件事。 但让符盈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在原地看着余渺脆弱躺在床上——这件事情她不接受。 她必须找到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插手这件事情的突破口。 “……” 净心馆内声音嘈杂,而在一墙之隔的门外,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得几欲滴水。 借着檐角悬挂的灯笼,张砚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 她入门不到一年,张砚和她仅有过两三次面缘,但就那么几次见面和偶尔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各种事情足够让张砚对她印象深刻。 先不提这种上赶着让人来调查她的做法,她是第一个敢这样光明正大拦住他套话并且替他做决定的弟子。 他现在有点理解之前晏回青恨不得把她圈在身边不接触任何危险事情、又想让对方尽情肆意生长的情绪了。 ——她敏锐又执拗,这两种性格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强烈表现出来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会让人担心过慧易夭。 符盈:“其他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对戒律阁有所隐瞒、对你们提出的问题模棱两可、推三阻四。” 她向前走了一步,踩着灯光逼近张砚。 “——只有我不会。” 只有我,是完完全全的属于问仙宗,而没有任何后山的人。 第121章 “……” 张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默不作声转身向外走。 他一言未发,但他的动作已经告诉了符盈答案。 少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净心馆,随后快速跟上张砚向戒律阁走去的脚步。 - 这一夜注定无眠。 问仙宗的无数弟子被调动,乐修、剑修、医修……很多人摸不着头脑地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拉去戒律阁,接受连环炮一样的提问。 晨曦刚刚于天边升起的时候,张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微冷露意坐到符盈的对面。 他将手下弟子整理出来的案卷推到符盈面前,待对方迅速阅览一遍后,环胸抱臂问她: “——事情就是这样,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可能是因为骤然使用超乎平时用量的灵力而昏迷的。”符盈慢慢说。 张砚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这件事并非是以问道大会为开始。”符盈回忆着,“我被净心馆的弟子赶出来前,听他们说之前就有人昏迷着,只是数量比较少所以没有引起重视。” “而在师父叫停武比后,就不再有人因昏迷而被送来了。” 她翻开其中温垂葶口述记录的那一部分,说:“习道场没问题,那就只能是自身原因。武比之前昏迷的人被定性为‘灵力耗尽’,这个结论暂且不论是否正确,但却可以间接证明他们确实调动了远超平时使用量的灵力。” “而武比同样也需要大量灵力的调动。” 张砚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这个猜测,接着纠正她:“不是‘昏迷’,是‘昏睡’。”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想法了。” 符盈伸出两根手指:“昏睡与昏迷是不同的,既然是‘昏睡’,为什么不能被叫醒?” 她自己回答道:“因为他们无法醒来。” “……” 张砚冷着一张脸看她,讽刺地呵了一声:“你就想说这个?” 是他表现得太宽容还是她以为他很好糊弄? “我还没说完啊,”符盈缩了缩脖子,还是顶着他淬着冷意的目光道,“我是说,他们可能被魇住了。” 没等张砚回答,符盈脑中系统便提示道: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刷满存在感】 【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13%)】 这也是符盈在听到余渺出事后接到的支线任务。 “还有别的猜测吗?” 符盈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摊开手:“没有了。” “张执事,不劳而获可不是什么高尚美德。”她的手臂撑在桌上,仰头自下而上看着他,“戒律阁不能一点情报也不告诉我,只让我打白工呀。” 那案卷只记录了表层的调查结果,算不上多么有用。 符盈可不信整整一夜过去,由张砚张执事亲手调查的事情只有这么点情报。 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会让她调查,实际上根本没想让她真正参与这件事,只想把她糊弄走而已吧。 狡猾的男人。 符盈在心中偷偷骂了一声。 张砚被她拆穿了心思,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不慌不忙道:“我可没让你师父知道这件事。” 符盈当然知道,这件事算是她和对方所有交易的基础。 他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苍喻,符盈就敢当场向苍喻告状他把自己押在戒律阁待了整整一夜还不给吃饭。 至于一开始她是“自愿”还是“被迫”的——谁在意呢? 不过这招太鱼死网破,符盈还是想做一个长辈眼中乖巧徒弟的,如非必要她不会得罪任何能力比她强的人。 “你的想法和温垂葶差不多。”张砚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道,“她认为,这些人可能很早之前就因为梦魇而无法入睡,此时因为大量使用灵力、身体又虚弱的情况下被迫入睡后就无法醒来。” 修仙者不睡觉不会有事,但因为梦魇而睡不着觉会有事。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脸色那么差、阳气又那么虚弱。 符盈想起来之前余渺说她只熬了一天夜的话……这是真话还是为了不让她担心的假话? “还有一件事情是,根据调查,他们在有明显睡眠不足表征前,大部分人都下过山。” “下山去哪儿?” 张砚:“问仙宗的庇护城镇:西翠镇。” 第60章 不寐 “因为我如果睡觉就会死啊。”…… “符盈师妹?” 今如潮正在和事务堂的弟子交代事情, 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门口匆匆走过,凝神看过去时叫住了从山上下来的少女。 符盈在心中叹息一声,认命顿住脚步。 她快速整理了脸上的表情, 等转过身时已经换上了今如潮最熟悉的乖巧天真的样子。 “好巧呀,如潮师兄。” 今如潮踱步到她的面前, 扫了她一眼:“小师妹神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干什么?” 要去和戒律阁弟子调查事情。 第122章 符盈心想。但这种话当然不能告诉大师兄。 说别人干别的事情都可能被拆穿, 只有小师叔的云海峰常年大门紧闭, 没人知道符盈到底去没去云海峰。 所以…… 符盈面不改色果断道:“去云海峰找小师叔学阵法。” 对不起了小师叔, 这种时候就该轮到你出场了! 今如潮果然没有怀疑。 他甚至还关心了一番符盈:“小师妹要记得休息,虽说修炼要紧, 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符盈嗯嗯点头, 留下一句“如潮师兄你也要记得休息”就一溜烟跑了, 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拐角。 她跑出去很远才松了一口气, 做贼一样观察了半天掏出灵盘给林知敲字。 【你到了吗?】 林知立刻回了她一句“马上”。 趁着等林知来的时间,符盈掏出前几日从戒律阁那边打探到的情报, 又仔细研究了一遍。 那些昏睡的人都去过西翠镇, 不久后就表现出阳气减少、身体疲惫的虚弱症状。 但奇怪的是直到问道大会举行那天为止, 无论是这些去过西翠镇的人, 还是西翠镇的百姓们,没有任何人向问仙宗反映过西翠镇有什么怪异现象。 就好像这种昏睡病症只针对修仙者,对凡人没用一样。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现在是灵脉活跃期,魔族这些年也不安分, 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凡间,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作为修仙界第一仙门的问仙宗。 虽然问仙宗的执事长老们对此事都保持了沉默,但以她对自己师父的了解,她绝对私底下和他们讨论过这是不是针对问仙宗的陷害。 牵扯到了这种事情, 或许就是师父不愿意让他们这些小辈插手这件事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想归想,等到林知找到她时,少女直接便道:“我们去找镇上的大夫。” 林知接过她手中的案卷,快速浏览了一遍。 “我以为你会选择和师兄师姐们一样,去选择调查梦魇。” 两人向传送阵走去,林知压低着声音问:“你的能力……不是对灵力非常敏锐吗?” 符盈没说过她的能力,但林知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 他感觉符盈很适合这种找东西的任务。 林知向守着传送阵的弟子展示戒律阁的玉牌,符盈跟在他身后低头假装梳理头发,“不小心”地遮住了半张脸。 那弟子知道戒律阁最近在山下调查事情,只当他们两个都是戒律阁弟子,随意瞥了一眼玉牌后放行。 符盈和林知走进传送阵,眨眼间被传送到了山下。 身后是问仙宗所在的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方完全隐没于乳白色缥缈云雾中,下方是树叶金黄,燃烧火焰般的茂密树林。 问仙宗在山脚下搭的临时客栈就在旁边,有专门守在这里的附近百姓眼尖瞥见符盈二人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上来就想问他们需不需要马车、要不要住店。 符盈一一拒绝,扯着林知挤出人群,走了半天找到一处僻静地方。 她呼出一口气,这才有空回答他的疑问:“你也说了,这件事情已经有人去调查了,我们没必要再去插一脚,倒不如去调查他们还没调查的方向。” “梦魇确实重要,但我们还要搞清楚为什么西翠镇的百姓们不被梦魇所困。” 她抬头观察着方位,在脑中将镇上医馆的位置和眼前场景对比一番,随后向着目的地御风飞去。 好在西翠镇距离问仙宗的传送阵不远,他们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镇上,甫一落地,二人便直奔目的地。 有个年轻模样的学徒搬着个板凳坐在医馆前正在挑拣药材,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午时闭馆,二位过段时间再来吧。” “我们不是来抓药的。”符盈说。 学徒用手肘蹭了蹭脸上的汗渍,这才抬头看清楚二人的样貌。 西翠镇时常有修仙者路过,他一眼就瞧出来这两个年轻人的气质不凡,多半就是问仙宗的弟子。 他手中挑拣好的一大把药材不小心重新掉进筐中,可他本人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学徒匆匆忙忙地站起身迎上来:“诶呦,小人真是眼拙了!” 他试探问:“二位仙师来医馆是为何事呢?” “我们想找医馆的大夫问一些事情,”符盈说,“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 学徒领着他们进了医馆后院,扬声叫道:“师傅,有人来找——” “臭小子,不是跟你说我要休息的吗?!” 一道暴躁的男声从门后传来,伴随着叮铃哐啷的声音,一个衣衫凌乱、不修边幅的男人推门走了出来:“谁啊?” 学徒挠了挠头:“是问仙宗的两位仙师。” 男人眯了眯眼睛打量着他们。 符盈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叨扰您了。” - “你们也是为了找东西来的?” 马大夫将两盏茶推到二人面前,直截了当道。 “别这么看我,你们问仙宗这几日在西翠镇中闹了那么大动静,稍微有点人脉的人都知道了。” 第123章 他说话这样直白,符盈也干脆省去了一开始在心中打好的腹稿,直接道:“不,我们不负责找东西,我们只是想询问您一些事情。” “我们想问问您,西翠镇中这几日是否有人因睡眠问题来过医馆看病。” “这几日没有。”马大夫肯定道,“不如说,西翠镇很久都没有因为睡眠问题来看病的人。” 符盈:“很久是多久?” “这谁记得啊。”他嗤笑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是大夫,我关注的是病情、是有病的人,没病的人不在我的关注范围内。” 符盈听出他语气的不善。 她理解一些普通百姓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所以不太想掺进修仙界事情。 她停顿一瞬,换了个问法:“那您总记得您看过的,最后一个因为睡眠问题而找您的病人吧。” 选择从病人方面入手总可以了吧。 马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随意踢开挡在路上的各种书籍纸张,去身后柜子中翻找东西。 没一会儿他就拿了一本厚厚的簿子走过来。 他用拇指在在嘴边蹭了一下,快速翻找簿子的记录。 按理来说大夫的字应当不错,但这位马大夫簿子上的内容就像是用上古文字书写的,跟鬼画符一样,符盈一个字也没看懂。 对方不知道翻到了什么,还伸手指给她看:“喏,这个。” 符盈虚心求教:“不好意思,请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马大夫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八月初四,镇西方家二子虚劳虚烦不得眠,取酸枣仁二升,甘草、知母、茯苓、川芎各二两以水温三服。”1 符盈了然总结:“就是说,西翠镇西边住的那位方家二子,是最后一位因为失眠不寐来找您的人。” 巧合的是,如今问仙宗陷入昏睡的这些人中,最早来过西翠镇的人大约就是在八月。 “在他之前有很多人有类似症状吗?”林知见缝插针问道。 这也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马大夫皱眉,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簿子的边角,在符盈以为没有答案时,他忽然开口道:“有大约四五个人。” 符盈和林知对视一眼。 这不算是很大的病症,普通人在一开始多半不会立刻就去找大夫。所以马大夫口中有四五个人来找过他,也就意味着至少还有四五个人因为觉得没什么大事所以没找他。 这么看来,梦魇不是没在西翠镇中显现,而是已经猖獗了一段时间,到了八月份之后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马大夫只知道问仙宗最近在西翠镇找东西,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他怀疑开口:“你们这些仙人也关注睡眠问题?” 符盈站起身想向他告别,闻言笑了一声:“当然,仙人也是人啊,谁不喜欢睡觉?” 反正她喜欢睡觉,也喜欢吃东西,这会让她有一种真切活在这鲜活灿烂的凡世的感觉。 向方家赶去的路上,符盈还碰到了正在附近搜寻梦魇的戒律阁弟子,她特意让林知去问了一下他们的进度。 林知回来时脸色有几分凝重。 “怎么了?是什么痕迹也没找到吗?” 林知摇了摇头:“他们找到了梦魇的活动痕迹,但是这些痕迹并不多,只这些数量不至于让那么多修仙者都陷入昏睡。” “而且……”他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谨慎道,“这些痕迹不是最近的。” 这些痕迹可能是之前西翠镇百姓失眠的原因,但让问仙宗弟子陷入昏睡并不是这些留下痕迹的梦魇所为。 符盈的心中划过这个念头。 等到他们走到西翠镇最西边,和方家的人说明情况后,符盈问道:“你是因为想睡觉却睡不着吗?” 那个瞧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脱口而出说: “不是,因为我如果睡觉就会死啊。” 第61章 偏爱 “我们是共犯。” 符盈听说过一直不睡觉可能会死, 还真没听说过这种睡觉会死的情况。 她问道:“可以详细说说吗?为什么会觉得睡觉就会死?” 少年脱口而出那句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 他挠了挠头,像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脸都要憋红了才挤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就是有这种感觉。” “感觉只要我睡着了, 我就再也醒不过来,我就会死掉。” 这个描述感觉和问仙宗昏睡弟子的情况很像。 符盈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空茶盏, 思索片刻后向少年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她将手按在少年的额头上,低头与他那双闪着好奇的清澈眼眸对视。 林知瞥了一眼符盈, 发觉她的身周出现细微的灵力波动。 “怎么了吗?仙子姐姐?”少年鼓起勇气问。 符盈对他安抚笑笑:“别紧张, 放轻松, 只是一个小小的检查,很快就好。” 她一边说着, 待他乖乖闭上眼睛后, 符盈眼中有一抹金色光微微亮起。 灵识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跃出, 环绕着少年转了一圈。 片刻后她收回手, 往少年手中塞了一颗糖,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道:“你的灵根尚可, 可以去试试参加仙门的入门测试的。” 第124章 少年低头怔怔看着手心的乌梅糖, 还没反应过来符盈说了什么, 就听自己阿娘惊喜的声音传来:“什么?阿玄五岁时仙师说他的根骨还差点意思, 我们这才歇了让他修仙的心思!” 符盈:“西翠镇的灵力比较浓郁,他的根骨也在被灵力淬炼。” 灵力浓郁的地方容易出修仙天才,也更容易淬炼根骨,所以灵脉才被各大仙门势力争抢。 她随口安抚了几句神情激动眉梢间都跃动着喜悦的妇人, 转头对林知道:“他曾经被梦魇纠缠过。” 他的灵力天赋好,天然就吸引梦魇这一类处于妖魔两种种族中间的鬼魂。 “你觉得睡觉会死,是你的灵识——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叫直觉——在给你发出预警。”符盈对少年耐心解释道,“倘若你入睡, 梦魇便会侵入你的梦境,慢慢吸食你的阳气直至让你死去。” 方家母子激动的心情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一般迅速冷却了。 方母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眼眶发红地猛地扑到符盈面前:“那、那怎么办?仙师,仙师您一定要救救阿玄啊!” 符盈吓了一跳连忙向身旁躲去,和林知一起把她扶起来安置在床上。 她叹息一声:“您多虑了。” “他现在不再有入睡困难的症状,这说明他的直觉已经感受不到梦魇存在了,他现在是安全的。” 方氏母子双双松了一口气,但符盈和林知的脸色却没他们那样轻松。 林知靠在门框边,他垂眸盯着那个青涩的少年几瞬,问道:“他身上的梦魇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符盈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月份之前梦魇在西翠镇肆虐,纠缠了不少凡间普通百姓让他们无法入睡,但在八月份的某一天不知为何忽然就销声匿迹了。 与此同时问仙宗的弟子陆陆续续下山来到西翠镇,回去后身体慢慢变得虚弱,难以入睡,直到十月份忽然陷入昏睡。 要不是温垂葶斩钉截铁说过,这些弟子们身上没有梦魇,他们只是有一种类似于“被魇住”的症状。 符盈都以为是西翠镇的梦魇全部转移到问仙宗弟子上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难道是他们吸食了足够的阳气,所以自己离开了?” 林知皱眉推测道,但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很扯。 符盈无法,只能再次向旁边的方氏母子询问道:“你们除了去镇上医馆拿过些药方外,真的什么也没做吗?” 那药方她看过,只是普通的治疗不寐症状的药方,没有任何蕴含灵力的仙草灵药,做不到将梦魇驱除。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或者说,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修仙者?” 这里不是邬灵镇,问仙宗对自己的管辖城镇有着绝对的操控权,凡间那些世家大族们没那个胆子将手伸到这里。 但不排除有修仙者插手了这件事情。 让她失望的是,方母思考了许久还是摇摇头:“除了两位仙师,我们最近没和任何仙师接触过。” “我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方玄也表示无能为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能睡着了,而且睡得很舒服,什么梦也不做,睁眼就能到天亮。” “是啊,我们也是。”方母应和了几声,“连噩梦都不做了。” 任凭符盈怎么询问,她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此时已经到了夜晚亥时,两人无法,只能选择先回问仙宗第二天再调查。 夜幕沉沉落下,屋外月光如银,半身高的杂草在符盈的身旁摇晃。 她在行走前随手揪了一根草茎在手中把玩,林知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能从她手指的动作窥见一点对方的躁郁。 他没话找话生硬地想要安慰她:“温执事说,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符盈说,“但他们不能一直就这样沉睡。” 语毕,符盈的脑中忽然响起来晏回青的声音。 “去哪儿了?” 符盈没有犹豫便道:“山下西翠镇。” 晏回青啧了一声:“去调查昏睡事件了?” 这件事就连晏回青都听说了。 他瞥了一眼自己灵盘上代表苍喻的消息。 【盈盈没回来,她在你那里?】 天知道晏回青看到这条质问消息时有多茫然。 反应过来后:……好,又拿我来当挡箭牌吧。 他认命问:“对个口供,你来我这里是干什么的?” “是练阵法。”符盈深知请人办事要给点好处,但她觉得小师叔似乎什么也不缺,想了半天也只好道,“谢谢小师叔,等我回去请小师叔吃饭!” 晏回青单手撑着下巴,慢吞吞给等着回答的苍喻敲字,慢条斯理对符盈说:“我们现在可是共犯了,小师侄。” 他笑了一声,声音意味深长:“我的性命交在你手中了,别被你师父发现。” 就算发现也要等到你真正调查出事情真相能够将功补过再说,否则咱们两个都完蛋。 他替苍喻给符盈传话:“你师父让你别熬夜,早些睡觉休息。” “……” 符盈猛地顿住脚步。 第125章 林知不清楚她这边的情况:“怎么忽然停下了?” 符盈喃喃着:“是啊,早些睡觉。” 她在林知茫然的表情中猛地拽着他就往回赶。 林知措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脚步,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又回去?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师父要求调查的弟子不能在山下过夜!”她的语速飞快,“所以除了西翠镇的百姓,我们都没在这里尝试入睡过!” 林知瞳孔紧缩,电光石火间他同时意识到了符盈想到了什么。 “是梦境!” 他仔细回想着方氏母子的回答,低声说:“他们都提到过,自己在那之后连梦都不做了。” 虽然睡觉不是一定会做梦,但也不至于在八月份到现在一个梦也不做吧? 梦魇不知为何消失了,但……为什么他们正常的梦也消失了呢? 夜风渐歇,她站在方家的门口,轻轻敲响了面前朴素老旧的大门。 “我会尝试在这里睡一觉——你不用劝我,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和他们一样的困境。” 符盈直接堵住了林知不赞同的话。 她还是听取了小师叔之前情绪失控时说出的那段话的。 她的系统空间中有完成任务后得到的奖励,储藏袋中也还留着很多小师叔和师父塞给她的各种保命符箓法器灵药。 符盈敢只和林知两个人就来下山调查事情,绝对不是在逞能,她有保障两人安全的资本。 林知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他沉默了许久,说:“你没有必要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的。” 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符盈将被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月光映在她琥珀色眼眸中,清透得甚至有几分冷淡。 她说:“我没这样想过。”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这种人。 此次事件中,问仙宗一共有十七位弟子无故陷入昏迷。 但说符盈自私也好,冷漠也罢。那十七个人中,她独独只在意余渺如何。 甚至如果余渺不在这十七人当中,符盈出于同门情谊会为那些弟子担心,也会关注事情的真相,但她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偷偷下山调查。 她是天下第一仙门问仙宗掌门苍喻的弟子。可很多时候,符盈不像她师父,而更像是她的小师叔。 她会降妖除魔、会去荡平天下不平事,也会扶助弱小。 她能够关心很多人,可真正让她在意、愿意倾之爱意的人只有寥寥几人。 她做不到像师兄今如潮那样平等地关爱所有黎民百姓,也不愿意像师父苍喻那样担起护佑天下的巨大责任。 所以很久之后,符盈会选择和晏回青一样的道路,甚至超越他、战胜他,成长为举世无双、惊世绝俗的明灵仙尊。 她是修仙界的最强者,是魔族最不想遇见的第一人—— 可她终究不会成为林知口中那个“将所有责任都扛于肩头”的“圣人”。 她只会是“符盈”。 第62章 坠落 “——抓到你了。” “梦魇无疑会让人沉睡而不清醒, 可以肯定的是西翠镇最早的异常就是梦魇所为。” 符盈坐在方母特意帮他们腾出来的一间屋子里,正在仰头听站在床边的白衣少年说话。 他挡住了桌上的烛火,低头看过来时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 连带着气质都有些阴郁。 “但之后西翠镇百姓的梦境消失、问仙宗弟子的昏睡显然是另一件事情。” 他停顿一瞬:“我们现在要找这件事情的真相。” 符盈两手撑在床上,向后微微仰着身子沉吟说:“其实我现在还有一个想法。” 她说:“我们之前猜测余渺他们是被‘魇’住了, 但这不就意味着他们其实也陷入梦中了吗?” 林知怔了一下,他听懂了符盈的潜台词, 一双漆黑眼眸慢慢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他们的梦境交换了?” 这两件事情的发生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 很难不怀疑这两者之前有什么关系。 “不对——”他话说出口立刻意识到了问题,“那昏睡弟子的梦又去哪里了?” 如果是交换, 西翠镇百姓的梦境不该消失, 他们继承的应该是问仙宗弟子的梦境。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符盈打了个哈欠, 眼角微微渗出一点泪珠, “消失的梦境去哪里了?” 【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63%)】 看来他们摸到关键了。 符盈瞥了一眼后面的进度条,之前在调查时进度一直在缓慢增长, 直到刚刚符盈那句话说出口才猛蹿了将近二十。 “别废话啦, 我要开始睡觉了。” 符盈之前给自己塞了好几颗有昏睡成分的丹药, 此时睡意上涌, 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她最后强撑着精神说:“我需要睡觉,然后观察我的梦境有没有消失。” “如果没消失,那就说明我不符合这个近似于交换的条件,我们将面临一个很棘手的情况。” “但如果消失了, ”林知深深盯着她,接了下半句话,“就意味着这个条件还存在——我们可以逆推找到ta。” 第126章 他们说完了一会儿出现什么情况要怎么处理,林知看着符盈困得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才顿住了话头。 少女蹬掉鞋子合衣躺在床上,林知下意识地就想推门出去,脚尖刚一调转就想起来他要在这里盯着符盈,又硬生生地坐回桌子旁。 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就这么干盯着一个女孩实在有些尴尬,只能没事找事地给自己倒了盏茶水——一口灌下去透心凉。 林知的灵盘嗡嗡了两声。 【符盈在你那里?】 符盈能瞒得过她师父苍喻,但林知瞒不过他师父张砚。 张砚随便查一下出入记录就知道林知还待在山下没回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符盈绝对跟着他混下山也没回来。 林知只能无奈说了实话。 【张砚:告诉她,因为这次事件,明日辰时净心馆会筛选一部分人做检查,她被抽中了。】 【今如潮会挨个核对人名单,她被掌门抓到了可不是我告的密。】 林知下意识回了一个知道了,顿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他。 【师父,您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 这已经第不知道多少次林知给他们两个人传话了。 若说是符盈没看见才来找林知的,但她的灵盘就放在手边也没听见响动啊。 难道是他师父神机妙算,猜到符盈现在试图通过睡觉来试探,所以直接给还清醒的林知发消息吗? 【。】 【张砚:让她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林知:…… 他为自己刚才的唐突道歉。 殊不知张砚那边也还在冷笑。 这小姑娘比谁都记仇,前些天张砚故意骗她白干活的事情到现在她都没消气,仗着这几天天天和林知待在一起,理直气壮地蹭他徒弟的灵盘,就是不通过他的申请。 除了授课仙师和事务堂可以直接用灵盘给别人发消息外,其他人必须有了好友才能发消息。 哦,他去找晏回青让他给自己开权限也行——但晏回青是符盈的小师叔,真这么干的话,简直和堂堂戒律阁执事气势汹汹叫弟子来,就是为了让对方通过好友申请一样离谱。 经过这么一遭张砚算是清楚了,当初第一次见面她在自己面前那么无辜又天真,就是纯纯在骗陈之黎那个傻子的。 真该让苍喻来看看她口中那个可怜无辜的小徒弟到底心有多黑。 放下灵盘后林知走到符盈的床边,低头看着她的情况。 少女静静闭着眼睛,气息平稳,眉目舒展,微黄的烛光打在她的白皙脸庞上,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一道阴影,周身都笼着一层温润荧光。 刚刚师父的话就是在通知他们必须在明日辰时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问仙宗,否则一切都白干。 白衣少年抿唇。 他不知道符盈如今是否在做梦,如果做梦了,她又会梦到什么。 但作为任务的执行者,符盈只能依靠自己。 - 符盈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因为如果不是梦,她绝不会见到只在她的回忆中出现的人。 “盈盈,不要走远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面前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 他没有觉察到符盈的目光,此时正蹲在她的面前,耐心地替她整理跑得散乱的发鬓。 不远处,坐在海边石头上的绯红衣袍女子笑吟吟的声音遥遥响起:“走远迷路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符盈下意识反驳:“我才不会哭鼻子。” 是稚嫩清脆的童声。 符盈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无奈地捏了捏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庞:“你应该反驳自己不会走远。” 温柔和煦的黄昏下,两双一模一样的温润琥珀色眼眸对视。 符盈心中一酸,抬手揪住了谢疏竹的袖口,声音闷闷的:“……阿爹。” 谢疏竹将要离开的手一顿,只能顺势落下来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小女孩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时间久了,连符引月也走了过来。 她轻轻挑着眉,一把将还没到她腰间的小孩抱了起来,同样摸了摸她的脸。 “害怕了?”女子精致艳丽的面庞显出几分疑惑,“不可能啊,院子里那只离渡蛇你都敢摸它的獠牙,迷路能吓到我们最勇敢的盈盈?” 符盈同样一句话也没说,环住她的脖颈埋在肩膀上。 符引月一边想办法哄她,一边轻轻踢了一脚站在旁边的谢疏竹,瞪了他一眼。 谢疏竹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符盈月同样和他眼神交流: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清隽温柔的男人哑然。 他想了想,只好和符盈商量道:“盈盈,阿爹陪你去海底玩好不好?” 他绞尽脑汁试图吸引蔫蔫的小孩注意力:“海里面有小鱼、小螃蟹、小水母……嗯,阿爹还可以带你去坐鲸鱼哦。” 我知道。 符盈缩在温暖的怀抱中,静静想着。 你会带我坐鲸鱼,然后不小心被它喷了满身水,阿娘嘲笑我们,随后我们三个人会滚进海里,最后我会被吓得哇哇大哭。 第127章 符盈知道此后所有事情的发展,知道在十一年后,他们都会永远被留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她也知道自己在做梦,这意味着她得到了最坏的答案。 “盈盈要不要答应他呢?”符引月将窝在她怀中的小女孩挖出来,笑眯眯问她,“不答应的话,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阿娘带盈盈去吃好吃的。” 符盈抬起头,小声说:“想去看小鱼。” 如果……她已经在这里得到了最坏的答案,可不可以让她稍微停留一会儿,让她见一见他们呢? 她知道这里是梦境,也知道他们是假的。 但……她真的已经好久好久、就连在梦中……也没见过他们了。 符盈像是一个真正的六岁孩童,和宠爱她的父母去了海里玩耍。 谢疏竹给他们所有人都施展了在海里自由行动的术法,符盈小心翼翼地感受鱼儿穿梭在她的指缝当中,脸颊微微一软,是一只海豚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 漆黑的海底世界,只有零星几点光亮在闪烁,珊瑚丛生,漂亮的玫红色在符盈的眼中跳跃。 她头顶的光亮倏地暗下,符盈下意识抬头,看见一只庞大的鲸鱼缓缓游过。 “要上去吗?” 符引月跃跃欲试地拉住符盈,待她点头后,脸上勾起一抹笑。 他们坐在了鲸鱼背上。 此时夜幕降临,星河在浩渺天空中闪烁。 “小盈盈终于开心啦?”符引月笑道。 符盈脸上红扑扑的,重重点了下头:“嗯!” 她玩得像个野孩子一样,被谢疏竹整理好的鬓发早就散做一团,眼眸中却盛着纯粹的笑意。 符引月低头凑近她的耳边,悄悄道:“那盈盈要一直开心下去哦。” 符盈心中一跳,下意识就想抬头看她的表情,被身后的谢疏竹习以为常地按住肩膀梳头发。 他的声音中同样盛着温和的笑意:“盈盈,你的路还有很长。” “倘若你深陷绝望、困厄、迷茫,永远不要忘记今日的一切。” 他挽发鬓的速度极快,只符盈愣神间便帮她打理好了一切。 符引月温柔地抱住她,声音轻轻的。 “海底,不是黑暗的。” ——它同样也有着光亮。 刹那间,一股莫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伸手拉住女人的衣角,身下忽地剧烈颤动,一阵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砸在她的身上! 符盈几乎是什么都没来及反应,整个人掉进海中。 海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像是落入深海的一颗石子般慢慢向漆黑海底坠落。 珊瑚点缀,鱼群游曳,似梦似幻的深蓝包裹着她的躯体,恍如母亲怀抱的温暖抚平她紧绷的神经,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无形的帷幕落下。水声、风声……世间所有的声音在慢慢消失,寂静笼罩少女的身周。 她在不断地向下坠落,头顶蔚蓝天空与自己越来越远。 要这样死去了吗? 少女无甚表情地仰头、呆呆望着头顶极速变小的月亮,身旁薄纱般的白云飘摇,隐隐约约有黑色的鸟类穿梭其间。 隔着海面,她看见那一颗一颗的星辰落下,流星砸入海中,巨浪滔天而起,夜幕似乎在破碎,海水似乎在翻涌。 符盈缓缓地闭上眼睛,星星点点的碎片环绕在她的身旁,黑暗的海底慢慢明亮如昼。 她能感受到,这个梦境在迅速地崩塌,沿着某个方向在快速消失。 一瞬、两瞬、一刻钟…… 不知过了多久,符盈随着心中那隐隐的直觉忽地向上抛出一剑! 她睁开眼睛,看着海面之上的巨大鸟类,在急速坠落。 她轻声道:“——抓到你了。” 第63章 伯奇 “他们躺在床上昏睡,你来山下梦…… 同一时间, 问仙宗内。 旋转盘升的高塔伫立于夜色之中,供弟子浏览借用的下七层,只有隔绝水火的符文缓慢旋转, 露出塔上镶嵌的璀璨灵石。 但在留有禁制的上五层,却有一扇窗子向外露出朦胧的烛光。 隐约的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斜斜映入木质的地板, 清亮温柔的月华攀在一角朦胧雾灰色薄纱上。 衣袍的主人立在满满一面墙的典籍案卷前,正仰头紧紧皱着眉头思索:“在哪里呢……我记得之前明明在这里见到了……” 她半眯着眼睛在密密麻麻的书籍中搜寻, 不知过了多久, 目光倏地顿住。 “原来在这里。”她语气轻松道。 温垂葶没有伸手, 只是轻轻挥动术法将远高于她身高的书籍送到自己手中。 甫一入手,她就被纷纷扬扬的灰尘呛得咳嗽两声, 施展净尘术的同时脑中不自觉便跑偏了一瞬。 下次和张砚商量一下吧, 那些受罚弟子别老是向灵兽园塞, 这藏经阁也很需要打扫啊。 温垂葶一边想一边循着记忆翻书, 很快便翻到了她想要的那几页。 ——这是一本记载珍禽异兽的古书,由已经仙逝的某位御兽师前辈以灵兽诞生时间为序撰写。 问仙宗收藏的这本并非原本, 现在所有仙门的藏经塔内都只有下册而无上册。 第128章 据说上册记载的是玄古时期仙神行走于世时的各种神兽仙宠, 它们的修为强度甚至相当于现在入神期大能。 不过温垂葶来此并非是为了寻找什么神兽, 她只是想验证自己的一个推论。 比如说, 是否有什么生物的能力与“梦境”有关? 温垂葶莹白的指尖捻起纸张的一角,动作轻缓地翻过一页。 一只体型中等、体黑腹白、前额一缕浅灰色羽毛的金眼鸟类安静与她对视。 “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 伯奇食梦。”1 女子微微弯起秀丽温柔的眼眸。 ——“抓到你了。” “啾——!!!” 符盈猛地睁开眼睛,耳边似乎还停留着梦境之中那道凄厉的鸟啼。 她像是刚刚被从海里捞出来的人一样剧烈干呕咳嗽着,脸颊不自然地泛红,攥着身下床铺的手指泛白, 几乎是一种将要窒息的样子。 林知动作迅速闪身过来,抬手就按住她脖颈的大动脉,沉声唤道:“符盈!” 源源不断的属于他人的灵力灌入符盈的身体,冷冽寒气瞬间侵入了她梦境被吞噬而骤然混乱的意识。 符盈下意识握住了林知的手腕。她无意识加持了灵力,力度大到几乎要硬生生将林知一个肉/体筑道的体修手腕折断。 ……不行,打不过。 林知轻轻啧了一声,在她把自己的手腕掰断之前空出另一只手,将她事先交给自己的净心符撕碎。 在属于温垂葶温润如雨的灵力安抚下,符盈终于渐渐从痛楚、悲恸、绝望种种负面情绪中脱身,意识回到了现实。 林知甩了甩自己被她捏出一圈淤青泛紫手印的手腕,低头看着符盈逐渐冷静下来的双眸:“发生什么了?你做噩梦了?” “不是我的噩梦,是别人的噩梦。” 少女的眼尾还带着一抹殷红,清浅眼珠上蒙着一层湿润水雾。 她用手背蹭掉自己不受控制流下的眼泪,却没多解释别的什么,只是语气冷静沉着道:“我们还有机会。” 说罢,她翻身下床穿鞋的动作一气呵成,在林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先拽住了他的胳膊,急匆匆地就要揪着他出门。 “走,我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在最后符盈触碰到了那只鸟。对符盈这样的镜妖来说,只要知道了对方的灵力、且距离没有过远,她不凭借任何仙门术法仅循着灵力就能找到对方。 刚热了一壶水、泡好茶准备让她润润嗓子的林知:? “‘它’是谁?” 他倒是也没拖后腿,干脆利落地便跟着符盈出门,只是在向问仙宗方向御风飞去时问了一嘴。 符盈言简意赅:“一只以梦为食的鸟。” 林知惊愕:“鸟?什么鸟能够——”有这种能力? 他想到自己听说魔族想要山元灵骨是因为想用半仙半魔复活时的心情,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算了,修仙界无奇不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 赶路过程中符盈隐去了自己梦境的细节,着重讲了一下她掉入海中后的场景。 “……我一开始在做梦,但我的梦境很快就崩塌了,是那只鸟撼动了梦境的基座。” 林知若有所思:“所以,西翠镇百姓的梦魇不是无故消失,而是被它吃掉了。” 少年停顿一瞬,意识到了问题:“而如今他们不再有梦境,应当也是被吃掉了。”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暴不暴露了,符盈直接让林知告知了张砚让他赶紧带人来抓鸟。 听到白衣少年的分析,符盈在赶路的间隙补充道:“它对修仙者的灵力极为敏感——我只是试探性地想要将它困在梦中,就被它吐出的噩梦拉进去了。” 这也是符盈一开始没有立刻醒来、还差点伤了林知的原因。 她当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清醒了,当然谈不上什么理性。 这么说的话…… 林知:“你的意思是,问仙宗昏睡弟子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醒来,就是因为他们都被这只鸟吐出来的噩梦困住了?” 想想看,符盈只是试探性的灵力都能让那只鸟这么应激,那些带着任务下山需要调动大量灵力的弟子如果不小心撞见了它,确实有可能会被它误伤。 但同样是被噩梦所困,怎么他们独独等到了问道大会才昏睡不醒? 噩梦也有延迟性的吗? 林知和符盈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表情中的凝重。 这或许与这只鸟为什么会出现在问仙宗界内有关了。 两人简短交流间,符盈灵识的感觉越发强烈,他们很快便停在了一处湖水上方。 符盈踩在纤细树枝上,静静看着夜晚静谧如银的湖面。 “在里面?”林知落到她的身侧,目光同样投在湖水上。 符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随后双手结印升起天罗地网,脚下瞬间旋转着亮起符文环绕的阵法,由小变大直至扩展在整个湖泊之上。 浓郁深绿的灵力荧光在夜空中流淌,在湖面映出一片碎银般的流光。 少女向林知眨了眨眼:“它很能跑的。” 以防万一,先把路全部堵死。 庞大繁复阵法亮起那瞬,正和苍喻寻找西翠镇灵力异常波动区域的晏回青:……哦豁。 第129章 他侧了侧身子,想要挡住面前巨大舆图上浅红色的光点,稍微替符盈遮掩一二。 但苍喻半眯着眼睛,精准地伸手点在那个红点上:“这里,怎么回事?” 晏回青:……怎么回事,当然是你小徒弟在那里放大招呢。 符盈不知道山顶之上小师叔还在绞尽脑汁试图替她打补丁,她抬手放了一个只进不出的阵法后,仗着灵力够用下一招直接切入湖底。 哗哗的巨大流水声涌起,只见辽阔浩渺的湖面像是被一双手搅入湖水中央,以缓慢而有力的气势向左右两侧分开。 ——本应流动的湖水像是被一层坚固的屏障阻隔一样,以一种震撼的姿态硬生生被剥离出两部分,摩西分海完整地露出许久不见天日的湖底。 林知眼前一花,一道漆黑的影子忽地闪过,在符盈“抓好它”的厉声喝道前,脚尖轻点先一步自半空中扑了上去! “啾——!” 清脆得甚至有些尖锐的鸟啼在林知耳边炸起。 少年面不改色,因为听从符盈的建议先一步护住了灵识,此时它的攻击对林知来说还没直接啄在他胳膊上的鸟喙伤口更疼。 他凭着本能在半空中揪住漆黑鸟类的翅膀,在它不断扑腾的空隙中腾出另一只手,精准地捏住它不断发出啼叫的鸟喙。 符盈手中一松,保持分开形状的湖水顿时重重坠落,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走、被浇了满身水的林知:“……我还没走。” 符盈心虚地挪开视线:“对不起啦,手滑了。” 她以为林知会躲开的。 林知腾不出手擦脸,只能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水渍上岸,手中还拎着一只同样被浇得满身水的鸟。 “就是它?”林知将漆黑怪鸟拎到符盈的面前。 但少女第一时间没有看它,而是神色怪异地打量了几眼林知。 少年心中腾起几分不妙情绪。 直觉告诉他这时候最好不要开口,但……他强压下那些警惕,耐心问:“又怎么了?” 符盈咬着唇,努力想抑制住脑中联想,还是没忍住笑:“你现在像是落汤鸡拎着落汤鸡。” 林知:“……”他就知道。 落汤鸡之一忍无可忍,掀起身后还没停止波动的湖水上岸。 “哗啦”一声,湖边站了三只落汤鸡。 符盈:“……” 林知:“对不起,手滑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同时移开目光。 算了,扯平了。 符盈叹了口气,正要抬手给两人掐诀烘干衣服的水分,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冷嗖嗖的声音。 “符盈。” 听到这道声音,符盈像是被掐住脖颈的猫一样浑身都僵硬了。 她她生锈似的,一寸寸地转身看去。 左边是满脸冷漠,眼中写着看好戏的张砚。 右边是神色无奈,向她无辜摊开手,衣袍有些凌乱的小师叔。 而中间—— 她最敬最爱的师父苍喻冷笑一声:“他们躺在净心馆昏睡,你来山下梦游是吧?” 第64章 谎言 他到底是怀着什么立场在为符盈隐…… 好在事情没有坏到不可补救的地步。 在苍喻出声后的短短一瞬间, 符盈脑中传来晏回青的声音:“你下山是为了完成我让你修补阵法的任务。” 而在现实中,苍喻幽幽开口问道:“半夜不睡觉,你来山下做什么?” 来之前发现小徒弟的灵力出现在山下时, 苍喻第一反应就是符盈又瞒着她偷偷去调查什么事情了。 随后她怒火中烧,立刻就向口口声声说符盈在他那里的晏回青兴师问罪。 具体怎么问罪暂且不表, 晏回青咬死了说是他让符盈下山的,她的动向自己非常清楚, 她很安全。 苍喻的怒气这才稍稍消散些。 但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直觉, 让她还是有几分怀疑, 于是试探地开口想要诈一诈符盈。 在她观察的视线中,符盈眨了眨眼睛, 表情坦然自若地重复了一遍小师叔刚刚给她打的补丁。 末了补充道:“——但是我发现这边的灵力有些不对劲, 让林知通知张执事后才来到这边。” 苍喻狐疑地眯了眯眼眸, 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着。 这么巧合? 她看向林知:“你又是怎么回事?” 林知正要开口, 被符盈拦声打断:“——他是被张执事安排来调查西翠镇,我们偶然遇到的。” 苍喻的视线挪开, 移到身旁冷面男人身上, 脸上是明晃晃的让他解释。 张砚:“……” 背对着苍喻的方向, 符盈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在疯狂向他眨眼。 而她的小师叔, 那位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云真仙尊在转着手上扳指,略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平静如水,但他硬是从中看到了一丝威胁。 张砚:“…………” 张砚:“对。我让他下山的。” 他就知道,当初不该为了省事答应符盈让她参与调查的, 现在一环套一环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强行捆上一条船了。 男人在心中冷笑一声,本就冷淡的表情更加冰冷。 第130章 一场牵扯四个人的翻车被强行拉住,趁着苍喻向林知伸手接过那只鸟的同时,符盈在暗处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镇上还留有一些他们偷偷调查的痕迹, 不过想来以师父掌门的身份,也不会为了符盈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亲自去询问,她现在是安全的。 即便被师父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惩罚,但能少挨一顿骂更好,符盈还指望着继续做掌门最听话乖巧的小徒弟呢。 思及此,她蹭到晏回青旁边,碍于苍喻还在场,她纠结一会儿后只能在脑中对小师叔道:“谢谢你,小师叔。” 符盈无比真诚地决定:以后小师叔再拉她充壮丁修云灵阵,最起码今年她绝对不会偷偷在心里骂他了。 晏回青垂眸看她。 少女抬起脸时,清浅琥珀色眼眸盛着月光的莹润水色,一缕湿润的黑发粘在脸颊边,与瓷白脸颊显出鲜明的对比,更衬得唇红齿白、干净而纯粹。 湖边湿润的微风拂过,符盈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本来专注盯着晏回青的眼眸有一瞬间移开。 她挪开了视线,晏回青心中却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失落。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将符盈耳边那缕格格不入的碎发拨开。 但在右手抬起那刻,他陡然意识到了两人的身份。 在他们身后,安静听着林知讲述手中这只鸟来历的张砚似有所察地抬头。 他看到了玄衣男人骤然停在半空的手指。 戒律阁执事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下一瞬,阴云遮住明月,微风停滞,纷飞而起的落叶慢慢坠落。 符盈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看到了晏回青莫名停在面前的手。 符盈:? 她不解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小师叔。”她随口问道,目光在他修长手指上的温润扳指上停留。 从见到小师叔的时候他就戴着这个扳指呢,但从未听他提到过这个扳指有什么用。 符盈在心中默默想着,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好奇。 倘若在平时,晏回青绝对不会错过她眼中的情绪。 但此刻…… 男人深深呼出一口气,克制地、一寸寸地将手指蜷起,似是通过这个动作要将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硬生生按了回去。 最后唯一一缕汹涌情绪,被他支配着给符盈施了一个烘干身上水分的术法。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恢复了往常的散漫。 “别着凉了。” 修仙者还会着凉吗? 符盈将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在心中过了一圈,甩甩头去找苍喻了。 晏回青在无意识地追逐她的背影,藏于袖中的右手慢慢攥紧。 张砚分出一分心神注意到了他无甚异常的面容表情。 凭借着常年调查各种案件、处理各种纠纷的经验,他在心中略有几分怪异地想: 刚刚,他只是想给符盈施一个汲水术? 没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 “原来它叫伯奇啊。” 符盈摸了摸蔫蔫的小黑鸟的头。在符盈梦中时,它的体型庞大到几乎可以遮云蔽日,但现实中它只有符盈小臂长。 在梦境中它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但如今也只能摊平着身体任由符盈摸头毛。 “啾啾!”似是听懂了他们的话,伯奇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完全不见之前狠狠啄林知胳膊的凶猛劲。 “以梦境为食,体型中等眼眸金色的鸟。”苍喻回忆了一遍下山之前温垂葶给她看过的伯奇的样子,笃定点头,“没错,就是它。” 伯奇是上古十二神兽之一,但它们早就已经不存在于世了吧?这是伯奇族的后代? “问仙宗附近有伯奇族生活吗?”符盈问。 “没有。” 苍喻用术法困住它,防止这只能穿梭他人梦境的伯奇一出阵法就溜进其他人的梦境中逃跑。 那就奇怪了。 符盈撑着下巴,慢慢思考着。 那么,这只伯奇到底是怎么到问仙宗来的?以及问仙宗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它? 【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89%)】 果然,还剩下11%的真相没有发掘出来。 直觉告诉她,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 苍喻匆匆忙忙赶来,又匆匆忙忙地回去。既然已经抓到了让弟子陷入昏睡的罪魁祸首,让他们再次醒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走后,剩下的四人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张砚率先开口:“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符盈没有意见,点头应道:“多谢张执事。” 她和张砚对视一眼,犹豫道:“呃……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 按照来时的样子,她自然而然就向等在旁边的林知走去,被晏回青按住了肩膀:“去哪?” 符盈被迫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回问仙宗。” “我带你回去。”晏回青瞥了一眼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声音淡淡道:“他带你回去还要走传送阵登记。” 也是哦。 符盈对和谁回去没有什么想法,听到晏回青的提醒后自动调转了脚步又站回了他的身旁。 第131章 林知眼睁睁看着符盈和他挥手告别,默默看向自己的师父。 您带我回去吗? 张砚从他表情寡淡的脸上读出这一句话。 他叹气,向徒弟招了招手。 也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出了问题,问仙宗这几年入门的弟子一个比一个难搞,一个比一个标新立异。到了林知符盈这辈弟子,上房揭瓦的搞事能力更是只增不减。 “师父,您为何——”会帮符盈圆谎? 林知还算是了解他师父,正因为了解,才觉得今天的这一切都非常玄妙。 张砚瞥了他一眼,用眼神止住了他的后半截话。 “不帮她圆谎,然后让你也挨掌门一顿骂?”他冷淡道。 林知适时闭嘴了。 其实最开始符盈没找他一起调查也是这个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哪一天事情败露后连累不到林知身上。 但是显然,他们两个人能成为朋友在某些方面是相同的:和让余渺苏醒比起来,被掌门训斥一顿又算什么? 他在心中合理化了师父今日的行为,打消了自己对于师父和符盈有他不知道的隐情这个念头。 实际上除了张砚本人外,就连符盈也以为张砚愿意帮她只是图省事或者看在了小师叔的面子上。 把林知送回去后,张砚继续回戒律阁处理事务,桌案上只有一盏依靠灵力驱动的灵灯在亮着昏黄的光。 他打开灵盘,符盈已经通过了他的申请,给他发过来一句礼貌的问好。 男人看了那句话半刻,按灭灵盘。 张砚不否认他帮符盈圆谎有这两种原因,但其中到底还是存在着一份私情。 别人不知道,但张砚自己清楚,当初符盈被自己罚进灵兽园受伤,有一部分责任在他。 公林静那小子心思深沉,粗中有细,将那次事件中所有人从头算计到尾,掐准了时间向他举报听云堂有人私斗,又掐准了灵兽园缺人值班,这才让张砚亲手将符盈推进了圈套中。 旁观者不会来指责张砚的问题,毕竟他也仅仅是按规办事,但他自己不会为自己开脱。 没发觉圈套让弟子受伤这就是他的责任,张砚从那时起就欠了符盈一笔账。 他自认为今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在场所有人都各有各自的立场才共同编制出一个谎言。 那符盈的小师叔,那位云真仙尊——到底是怀着什么立场在替她隐瞒?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甚至从他当时抬起又克制的动作中,品出一点令人难以想象的情绪。 第65章 往事 “我会为你赢得与陈之黎的赌约。…… 从西翠镇回来后, 符盈被迫老老实实地待在问仙宗,除了修炼外也就只去净心馆看一看余渺,生活过得无比规律。 伯奇确实是抓住了, 但让被困在噩梦当中的弟子苏醒却没那么简单。 温垂葶只能尽量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冲破梦境苏醒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随着醒来的人越来越多, 符盈前往净心馆的频率也在增加,偶尔温垂葶忙得不可开交时还会让符盈来打下手。 她和自己这位温垂葶师叔的关系迅速升温。 “说起来,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面容温和的女子低头在写着药方, 和符盈随口闲聊着。 她稍微比划了一个高度, 弯起眼眸:“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 符盈已经习惯了。 她阿娘当年是修仙界出了名的交际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朋友遍地都是。 现在只要看到疑似与她阿娘同龄的前辈们, 符盈都有可能听到类似这样的话。 苍喻曾经亲口说过, 符盈在修仙界最大的人脉不是她, 而是符盈的阿娘符引月。 眼看着话题即将要跑偏到追忆往昔的道路,符盈适时开口问道:“温执事, 我爹娘与魔族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这件事情从邬灵镇回来后她就想问了, 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符盈一直没从苍喻那边找到机会。 “魔族?”温垂葶书写药方的动作微微停顿, 笔尖在纸上晕出一团墨色印迹。 “我想,你应该是想问你爹娘与魔君贺野有什么仇吧?”温垂葶敏锐道。 符盈点点头,手中捧着捣药罐坐到她的旁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温垂葶写完药方唤人进来拿, 待弟子走后才慢慢道:“他们没有什么仇恨。” “——但以那位魔君的角度,或许这种事情比有仇更令他难以接受。” 符盈回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听说的关于贺野的传闻,联想到他的行为作风,试探问:“难不成, 是因为修炼?” “没错。”温垂葶单手支颐轻轻笑道,“他是世间罕见的修炼天才,可在八百多年前,修炼天才又不是仅他一人。” 符盈一直觉得温垂葶眉眼生得极为柔和,但此时她逆着光弯唇笑起来时,眼中锋芒毕露的神采无比耀眼。 符盈在八百多年后,他们已经死去的现在,从自己的师叔口中窥见了一角她父母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引月永远都能压过他一头。”温垂葶道,“第一次进入青云榜,他的排名便在引月之下。此后但凡与引月同台竞争,贺野都只能屈居第二。” 第132章 “至于你阿爹……”温垂葶伸手点了点符盈的额头,眼中含着笑意,“他倒是和贺野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竞争关系,但大家都知道,你阿爹极看不惯他。” “为什么?” 符盈有些好奇,她印象中谢疏竹的脾气非常好,任由符盈怎么折腾闯祸他都从未生气过。 “原因有许多,”净心馆执事漫不经心细数着,“朋友、爱人、修炼……总而言之,从各个方面来说贺野都是你阿爹最厌恶的人。” 天才总是要被比较的,尤其是贺野与符引月同为剑修,年龄又相差无几。 对于身份低微、完全是凭借修炼天赋一步步成为古灵派掌门之徒的贺野而言,任何仇恨都抵不过永远输给同一个人。 这完全是将因为修炼天赋而生长出来的满身傲骨踩碎在脚下。 所以在他成为魔君后,举起的第一把刀就是对着符引月。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温垂葶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淡淡道,“引月为了养伤逐渐淡出世人的视线,连带着你阿爹也一并在修仙界隐身了。” 他们在世间四处游历,直到符盈出生,他们才再次与问仙宗有了更深的联系。 雾灰色衣袍的女子注视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她的眼睛像谢疏竹,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柔和温润。可五官轮廓又像是温垂葶的好友符引月,笑起来时灿烂而明媚,像是生机勃勃的树。 故人已逝,只有故人之子。 “他们本来也应当是问仙宗……” 温垂葶的声音顿住,咽下了之后怅然的话语。 她叹息一声,再睁眼时情绪已经收敛得干净,与平时一般无二。 “刚刚失态了。”温垂葶歉意地笑笑,“只是很久没有人与我说过这些事情了。” 她想了想,不知为何忽然站起身去身后柜子中翻找着,在符盈好奇的目光下拿出一个落灰的木质匣子。 “呼——” 她吹了一下表面的灰尘,木匣打开时符盈眼前闪过一抹金色。 “你看到了什么?”温垂葶问。 符盈仔细辨别着。 她第一反应这是一副山水画。 图中山峦叠嶂、水流潺潺,就连山顶上的仙鹤也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但等她仔细看去时,才发现她以为仅仅是线条的部分,写着密密麻麻挨挤在一起的小字。 她不太确定道:“……是舆图吗?” 虽然字很小,但符盈硬是从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的确是舆图。”温垂葶,“不过在我看来,这张图是空白的。” 符盈惊讶地抬头看她,但女子神定自若道:“或者说,在除了你和你阿爹之外的人看来,这就是一张最为普通的白纸。” “我阿娘也看不到?”这是符盈的第一反应。 “……这我就不知道了。”被她这么一打岔,温垂葶的思路差点也跟着跑偏。 她敲了敲这张图,强行扯回话题解释道:“这是很久之前你阿娘借放在我这里的,但她后来也忘了朝我拿。既然你来了,就把这个拿走吧。” “这是关于什么的舆图?” 而且为什么除了她和阿爹外其他人都看不到上面的图案? “这是玄门秘境的舆图。” 温垂葶说得风轻云淡,但倘若将她这句话放到外面,不知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当世共有二十八条灵脉,直接生长于主灵脉之上的秘境仅有五处。 这五处秘境无一不是等级极高的大型秘境,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独立于世间的小世界,内里奇珍异宝、仙禽神兽无数,是所有修仙者趋之若鹜之地。 但这五大秘境中最特殊的无疑是玄门秘境。 这是此世间唯一一处保留完整的玄古时期的遗址,秘境内灵力充裕、仙兽遍地,据说什么都不做,仅仅是进入秘境在里面修炼打坐都能让修为更上一步。 再加上玄门秘境不像清虚秘境一样有修为限制,完全是凭实力抢夺资源,每次玄门秘境的开启都是世间各大仙门势力的多方混战。 一副玄门秘境的舆图,其价值几乎能抵得上数百个天阶法器。 符盈瞬间觉得手中拿了一个烫手山芋。 温垂葶瞥见她纠结的神色,噗嗤一身笑了出来:“这本就是你阿爹亲手所绘,只有你能看懂,放在我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这也是此物虽极为珍贵,温垂葶却敢将它随意放置的原因之一。 “而且……”女子沉吟着说,“玄门秘境是你们镜妖的出生之所,你总归要回去一趟的。” 她这样说,符盈也不好再多推辞。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舆图,在计划中加上了一条“去玄门秘境”。 - 在苍喻宣布问道大会武比重新开始的当天,余渺醒了过来。 符盈每天都跑净心馆还是错过了她的苏醒。当时她刚刚跟对面的剑修打完,林知就出现在习道场的门口。 瞥见白衣少年,她的心中升起一丝预感,连督学宣布比试结果都没听完就跳下了高台,急匆匆向他的方向跑去。 顶着符盈直勾勾望眼欲穿的眼神,林知淡定道:“余渺醒来了。” 第133章 当天正午,躺在床上无聊和旁边师兄聊天的余渺狠狠被人扑在床上。 她艰难地从来人胳膊中扒拉出来自己,看清少女的面容后笑着和她道:“好久不见,盈盈。” 符盈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被余渺充满新鲜感地摸了摸头发:“……原来你撒娇是这样的呀。” 符盈没觉得自己在撒娇。她紧紧抱了一下余渺,嗅到她身上略带苦涩的药味,长久堵在心口的郁气直到此时真实听到了她的声音才慢慢散去。 她问道:“你现在觉得如何?身体还像之前那样疲惫吗?” “还好啦,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余渺向她眨了眨眼睛,手中腾起一团莹润灵力,“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的修为上涨了。” 她对符盈所说的好久不见并非是夸张。 在余渺的感受中,她已经过了两年了。 清醒时她很难回忆起这梦境中的两年到底是如何度过的,她的记忆只有一团绝望的漆黑,夹杂着血腥的红。 而等她回过神来时,前不久突破的修为境界不知为何更上了一阶。 “我听林知说了,是你抓住了伯奇?”余渺透亮的眼眸注视着少女,她轻声道,“谢谢你。” 符盈:“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她慢慢从床上下来,坐在旁边。 直到此时,符盈才瞥见了刚刚和余渺聊天的弟子。 她辨别了一会儿这张脸,正在思索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对方小心翼翼道:“符盈师妹,你的武比怎么样了?” 符盈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初和她比第一场武比时昏倒的倒霉弟子。 听到这话,余渺也颇感兴趣地抬头:“对呀对呀,武比应当继续进行了吧?林知也没和我说具体情况,你比完了吗?” “还剩下最后一场便能决出榜首。” 在同辈弟子中,符盈的修为本就不低,再加上她远比其他人丰富的实战经验,她和别人对打完全就是碾压,切瓜砍菜一样简单。 她的对战积分遥遥领先,与另外一人甩了第二名将近十几分。 “你这最后一场,莫不是与陈之黎对打?”余渺眼睛亮起。 符盈露出了一个余渺熟悉的笑容,她嗓音轻柔道: “没错。下一局,我会为你赢得与陈之黎的赌约。” 第66章 魁首 “符盈师妹,我要当你的舔狗!”…… “真是稀客, 你们俩怎么也来凌云峰吃饭了?” 还没到饭点,凌云峰膳堂内冷冷清清的,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低头吃饭。 是以卞修和拿完自己那份饭准备找地方坐时, 一眼便扫到了角落里的两个熟人。 他熟稔地坐到两人对面,扬眉问道。 黛寻正在低头玩灵盘, 手上噼里啪啦地在快速敲字,坐在她旁边的李千机开口道:“去事务堂办事。” “办事?”卞修和拿起筷子随便拨了拨面条, “真巧, 我也刚从事务堂出来——难不成你们也是为着问道大会来的?” 见李千机点头, 男人摇头叹息一声:“一猜就是。事务堂缺人手已经缺到抓我这个负责外门事务的弟子了,当然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前不久发生的昏睡事件在渐渐平息, 后遗症却还没完全解决。 掌门不好让这些人立刻干活, 只好抓着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精力旺盛的弟子加班。 他和已经吃完饭的李千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直到这一碗饭都快吃完了, 坐在对面的黛寻都还没抬起头。 他嗦了一口面,忍不住问:“在看什么呢, 这么专注?” 青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将手中灵盘向卞修和展示:“喏。” 【买定离手, 到底是暴躁大少爷的蝉联榜首还是温柔小师妹的打脸成功?】 最新一条回复正好刷新出来:【押张阎王上次关我的禁闭, 这波我站小师妹,小师妹把那小子压在地上打了我就给小师妹当舔狗!】 卞修和:“……?” 他眼睁睁看着这条回复刚刚冒出来,眨眼间又被刷没了,下面紧跟着一溜【禁闭走好】。 他筷子上挑着面条几乎忘记了吃, 目瞪口呆问:“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今日下午是剑修武比的最后一场。这两人在其他课业上分数相同,谁战胜了对方不仅会成为今年剑修榜首,也会成为今年问道大会的魁首。”黛寻收回灵盘,懒洋洋道。 卞修和仔细琢磨着:“这辈弟子的话……暴躁大少爷我知道, 是陈之黎那小子吧?” “温柔小师妹又是谁?”他忍不住问。 顶着李千机看蠢货的表情,卞修和脑中渐渐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难不成……是符盈师妹?” 他嘶了一声:“这群人的胆子是真够大的啊。” 连掌门弟子和长老之子的赌都敢打。 黛寻看了他一眼,问:“要去看热闹吗?” 前一刻还在感叹的卞修和果断点头:“要。” 围观这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全过程的李千机:“……无聊。” 他冷哼一声站起身,准备回去继续钻研他的机关术,被卞修和一把薅住了衣袖。 “诶呀千机兄,这机关术什么时候都可以修炼,热闹可只有这一时!”卞修和煞有其事地点头,“这可是掌门小徒弟的内门武比,你肯定也想去看吧!” 第134章 李千机:并不是很想,谢谢。 但说归说,最后少年还是臭着一张脸被黛寻和卞修和两人拉着去了万仞峰的习道场。 “好多人啊。” 卞修和仗着人高马大护着黛寻找了个前排的最佳观战处,身旁是硬生生凭借一张臭脸和冷厉气质逼退所有人的李千机。 黛寻:“很正常,毕竟是决出问道大会魁首。” 剑修数量本就多,更何况还有别人看了灵坛上的帖子,和他们一样为了凑热闹来看比试。 他们来的时候符盈和陈之黎已经开打了,眼下两人刚刚经过了一番试探,正处于僵持期。 高台上,陈之黎表情凝重地盯着站在对面的少女,脸颊汗液顺着脸庞滚落坠地。 符盈手中握着在阳光下清透尖锐的长剑,薄如蝉翼的剑刃上一抹血色闪过。 少年抬手蹭了一下脸颊,殷红的鲜血沾染到了他的手心。 他看着手上属于自己的鲜血,在紧张而充满压迫感的高台上,他眼中光彩却越来越亮,瞳孔兴奋得紧缩成一点。 “很好、很好——”少年猛地抬头,如狼一般的视线紧紧锁着符盈,尾音细听之下甚至在诡异地上扬颤抖,“这才是能够与我竞争的对手!” 陈之黎曾经从未注意过符盈。 她是掌门的徒弟不错,但他也是问仙宗长老的独子,若论身份符盈没有任何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他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掌门的徒弟叫什么。 后来她与余渺林知一同闯过第十七境,陈之黎才真正看到了“符盈”。 但直到符盈刚刚那连他都未反应过来的一剑袭来前,陈之黎也只是将符盈当做一个“可以挑战”的对手。 她与他同为金丹期,可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在这场只允许使用剑法的剑修比试当中,她的阵法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陈之黎想:失去了阵法仅凭剑法,你能有金丹期的实力吗? 而符盈看出了他最开始的漫不经心,选择一剑斩碎了他的傲慢。 “陈师兄,如果你不想半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就灰溜溜地下台,最好拿出你真正的实力。” 上至她师父和小师叔,下至古灵派郑洮师兄,符盈在一对一对打中还从未遇到过像陈之黎这样留手之人。 在修仙界中,被打得爬不起来并不是羞辱,真正的羞辱是在对战中傲慢留手。 ——他到底在看不起谁? 听到对面少年的笑声后,符盈眼眸微眯,面色不善地注视着陈之黎。 “不好意思,是我的错。”少年干脆利落地道歉,整个人却肉眼可见在兴奋。 “——如果我拿出全部实力,你又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吗?” 话音刚落,少年点剑而起,骤如闪电向符盈攻去! 霎时间高台上只有耀眼流火在不断闪烁,剑身带起的赤色虹芒在前后前后左右切断少女的退路,逼得她只能近身抬剑抵抗。 二人的动作极快,旁人在台下只能看见银剑交织碰撞的残影,鲜红赤色与浓绿虹芒混在一起,在铿然的击剑声中荡起汹涌的灵力波动! 黛寻听到身旁的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我去,陈之黎有点东西啊。” 他身旁的好友翻了个白眼:“废话,你以为这小子在问仙宗那么狂还没人敢收拾,只是因为有个好爹吗?” 这里是修仙界,是哪怕身份再尊贵,修炼上一塌糊涂也会被人鄙视的实力至上之所。 天道在这方面一视同仁,有天赋就是有天赋,哪怕出身低微也不妨碍一个人成为声名赫赫的大能。 最开始感叹的弟子扫了几眼气势汹汹的陈之黎,客观道:“虽然大家都很想看这小子翻车,但……符盈师妹到底年纪太轻,晋升金丹期的时间太短,应当不是陈之黎的对手。” 这也是绝大部分围观弟子的心声。 他们觉得,符盈能和陈之黎坚持这么久还没落败已经算不错了。 别看灵坛上有许多人押符盈赢,但大家都是抱着一种看乐子心理,倒真没觉得符盈一个入门还没一年的弟子,能打得过制霸问仙宗年轻一辈弟子的陈之黎。 而在台上,灼眼刺目的红几乎要将符盈的灵力吞噬。 “铮——” 又是一声长剑相击的碰撞,符盈撑着身体在半空旋身落下,三道薄红色剑影瞬间逼近她的面门,符盈险险躲过,衣袖被燎出狼狈的黑迹。 她的眸光微沉。 一击不成,那三道剑影回到少年的身旁,在他周身缓慢旋转。 陈之黎注视着身旁的剑影,笑道:“想好怎么破掉我的红莲剑法了吗?符盈师妹。” ——红莲剑法,问仙宗大长老陈潜的独创剑法。他曾经凭此剑法,在支援未到时孤身一人扫尽四位魔将。 陈之黎自小便学习这套剑法,哪怕到现在九剑只习得三剑,也足以横扫问仙宗一众年轻弟子了。 符盈在心中闪过这些念头,面色却依旧镇定。 “可以一试。”她说。 挑衅无果的陈之黎啧了一声,他瞥了一眼已经燃尽的半炷香,决定速战速决。 “莲生。” 在少年声音落下那刻,两人同时动作! 第135章 似是赤色长龙升起,裹挟着烈焰灼温的赤色灵力气势如虹地向符盈冲去! 符盈持剑未躲,在心中默念: 灵起。 浩渺灵力自丹田抽出,转瞬便疯狂生长着化作浓绿枝条缠住赤色的火龙,顶着相克的灵力也未曾有半分势弱。 “——你以为只有这样吗?!” 陈之黎的瞳孔中映出红绿灵力的交织,他的手臂青筋暴起,随身旁三道剑影共同袭向毫无灵力保护的符盈! 他的剑影凌厉至极,招招攻向符盈的命门,就是要逼迫她主动退出红圈,灼目的赤色几乎将整个高台吞没。 被火焰吞噬的少女毫无动静,操纵剑影的陈之黎却知她已经站于红圈的边缘,只待他的最后一剑便会被击出圈外。 他的大脑嗡嗡震动,遇到势均力敌之人的兴奋与即将战胜她的快感强烈地冲击他的神经,陈之黎的灵力越发活跃,丹田内金丹的流转几乎不可估量。 他大笑着,脸上带着癫狂笑容地向灵力感知中符盈的位置狠狠横劈过去! 灵力激荡、灰尘四起。 下一刻,他的表情骤然一僵。 ——他的剑落空了。 “什——?” 被赤色火焰灼烧的浓绿灵力爆发出强烈波动,代表生机的绿色完全将陈之黎的灵力吞没,在他的攻击落空那瞬,疾如闪电冲向同样站在红圈边缘的陈之黎! 符盈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闪过,漫天赤色与浓绿袭来时,他只看到了一双平静如水的琥珀色眼眸。 “只要识破你的灵力轨迹便可击破。” ——她在回答他之前如何破掉红莲剑法的问题。 陈之黎的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胸口一痛,被灵力裹挟着砸向习道场的围墙上。 “砰——” 巨大的轰击声响起,灰尘纷纷落下。 习道场中却许久许久没有别的声音。 空气中似乎还留着令人心悸的灵力痕迹,地面上满是剑影灵力留下的划痕,肉眼可见经历过一番高强度对战的习道场高台上,一身温柔水色衣袍的少女站立。 她低头,向久久没回过神来的督学问道:“应当是我赢了吧。” 少女轻柔温和的嗓音在鸦雀无声的习道场中格外清晰。 没有人能料到如今这个结果。 看着高台上留下的痕迹和之前二人的交战,也没有人能昧着良心说这只是一次侥幸。 符盈——这位年仅十七岁的金丹初期修士,是完完全全、没有一丝水分地将问仙宗制霸这一辈弟子多年的人打败了。 一开始客观分析的弟子呆住了。 他的好友也傻了。 黛寻轻飘飘瞥了他们一眼,故意和旁边的卞修和道:“盈盈赢了,问道大会魁首就是她了吧。” 她的话音落下那刻,足以掀翻整个习道场的尖叫鼓掌声爆炸般响起! 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尖叫声中,其中一道破音的嘶吼穿透所有嗓音。 “符盈师妹,我要当你的舔狗!!!” 还待在高台上没下来的符盈:“……” 第67章 前奏 好凶啊,小师叔。 【主线任务:莫欺少年穷, 成为修仙界龙傲天!(进度37%)】 “问道大会的结果出来了?” 符盈收到这条系统提示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正和今如潮整理东西,也不知道她师父是从哪里翻出来这些案卷典籍, 纸张脆得像是捻一下就碎,符盈只能小心翼翼地收拾。 今如潮翻开书迅速浏览着, 闻言思索一阵:“应当是今日。” 虽然那天符盈打完陈之黎的那场后魁首就已决出,但真正的结果还需隔几日, 等掌门亲自审核无误后方可对外放出。 这样想着, 符盈抽出一只手摸出灵盘, 果不其然收到了一条发给问仙宗所有弟子关于问道大会的通知。 今如潮三日前就与符盈道过恭喜,此时瞥见符盈看灵盘的动作笑了一下:“小师妹这几日可是在宗门内出名了。” 碍于身份和年纪, 与今如潮打交道的人大部分都是问仙宗各类堂阁的负责弟子, 这些人与符盈差了好几个辈分, 平日里待在问仙宗中也甚少关注宗外的事。 他们知道掌门收了一个徒弟, 也知道今如潮有了一个师妹,但对符盈并不了解, 与今如潮提起她时偶尔连名字也想不起来, 就只说“你的小师妹”。 但自三日前那场武比后,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 除了道恭喜外都在拐弯抹角地和他打听符盈的事情。 什么之前公林静是魔族是不是符盈抓到的?邬灵镇的事情是不是她解决的……被今如潮尽数挡了回去。 符盈:“嗯……我知道。” 不说别的,陈之黎这几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人还在净心馆躺着呢就天天想找她约架。 符盈烦不胜烦直接把他删掉了。 出名这件事对符盈来说好坏参半,坏的那部分无非就是盯着她的人更多, 不过想到她本就在魔族那里挂了名,符盈现在颇有一种债多不愁的摆烂心态。 她也与今如潮一样快速浏览着内容,问道:“伯奇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符盈前几日因为在准备问道大会,没怎么关注过这件事的进展。倒是林知作为戒律阁的弟子稍微了解一些事情内幕, 昨日和符盈提过一嘴。 第136章 今如潮温和的眼眸稍稍冷下去一分。 “这段时间各大仙门的检测阵法都不太稳定,经常会漏掉异常情况。”他说,“小师叔前段日子将检测阵法重新修了一遍,勉强找到了一部分之前漏掉的部分。” 开山立宗第一步就是立下护佑宗门的宗门大阵。在此之外,各种检测、隐蔽、引灵等等类型的小型阵法都会随之建立。 问仙宗身为修仙界第一大宗,检测阵法自然不局限于仙门内,而是将所处的大半个名南州都涵盖在内。 只要区域内灵力达到某个阈值,负责观测灵力的弟子立刻便能发现。 符盈想了想:“所以伯奇是很早之前便来到名南州了,只是问仙宗未曾发觉?” 她将手中案卷放在一旁,问道:“这个很早……是多早?” 今如潮看着她:“四月份左右。” 难怪林知说这件事情可能是针对问仙宗的。 符盈在心中默默想着。 问仙宗不是没有别的阵法师,但能维护宗门大阵这种级别的阵法师只有晏回青一人。 而巧合的是,就在伯奇来到名南州这段时间里,晏回青因为清虚秘境的事情离开了问仙宗。 师父修为与小师叔相同,但她不擅阵法,她察觉不到检测阵法的各种细微异常波动。 更别提修为在他们之下的那些人了。 倘若晏回青没回来,或者他回来了也还像是曾经那样待在云海峰与世隔绝,他们到现在也发现不了这件事情。 正好在晏回青离开问仙宗时发生这种事,说是巧合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很难不让人怀疑整件事情就是掐准了时间对问仙宗弟子下手。 他们终于将书籍整理好,今如潮将翻出来的有关伯奇的书一手拎起,和符盈一同向凌云殿走去。 问道大会本应在十一月初结束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后无奈推迟了一段时间,现下已经到了月末,马上都要过年了。 昨日下了场大雪,直到此时天上依旧飘着些许柳絮般的细雪,符盈和今如潮走在小路上时,满山都是无瑕纯净的白色,只有身旁松柏依旧苍郁翠绿。 符盈曾经对所有天气一视同仁,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不过现在她不太喜欢下雪天,连带着对雪天浩渺壮阔的美景也兴致缺缺,反而她旁边的师兄多看了几眼还没开花、只有光秃秃一截树枝的梅花树。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凌云殿,殿外没人守着也没结界,今如潮以为里面只有他们师父在,没防备地推开殿门。 看到里面两人时,今如潮怔了一下:“师父……小师叔?” 符盈落后他一步,听到他叫小师叔后从他身后探头看了过去。 苍喻指尖闪着灵力,身前是之前给符盈展示过的舆图,显然正就着舆图说什么事情。 而在她旁边的男人脸上淡漠的表情还没散去,正没什么精神地垂着眼睑,薄唇紧紧抿着。 符盈慢慢地眨了下眼睛,笑盈盈地也问了声好:“师父、小师叔。”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男人听到声音后,纤长睫毛颤动,漆黑如渊的眼瞳微抬,视线紧紧定在符盈身上。 他的眼神是符盈很久没见过的幽深。 好凶啊,小师叔。 符盈轻轻挑眉,身后未合上的门缝间骤然泄进一阵寒风,将她身上的衣袍吹起。 少女后退一步反手按住门,自然地用身前师兄的身体挡住晏回青极有压迫感的目光。 刚和小师叔打完招呼、便被他狠狠盯着的今如潮:? 发生什么了,他最近有惹到小师叔了吗? 今如潮丈二摸不着头脑地想,最后只好将其归结为师父又来抓小师叔干活,使得小师叔平等地看谁都烦。 “这些是我和师妹找到的有关伯奇的记录。”他将手中书搁在旁边桌案上。 苍喻捏了捏鼻梁:“辛苦你们两个了。” “小师叔怎么在这里?”符盈慢悠悠地从他身后走出,出声问道。 “自然是有事要让他做。”苍喻环胸抱臂道,权当没看到低气压的晏回青。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年自从符盈来了后,晏回青出云海峰的次数似乎就多了起来。 果然就该让他没事就来山下转转,当个什么阵法课授课仙师也好,一个人待着非得把自己憋死。 苍喻分心随意思考着要给他分个什么工作,还能思考另一件重要的事。 她看了一眼今如潮和符盈,指尖在手臂上轻轻点了点,沉吟片刻后道:“有件事情本是想过段时间再说,但你们两个既然来了,提前说了也无妨,也好做些准备。” 符盈和师兄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困惑。 “是什么事情,师父?”今如潮干脆开口问道。 “你们应当知道我前些日子,给天虞池那边的仙门传过信吧?” 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伯奇聚集地并不在名南州,而是在大陆极北之处冰原的天虞池。 那边天寒地冻,粮食匮乏,极不适合凡人居住。哪怕是对自然环境有些抵抗力的修仙者也不愿去那荒凉偏僻之地。 第137章 但天道不会白白造出这一无用之处。 人族难以适应那边的环境,可一些妖族魔族不惧寒冷。是以就像中原大地是人族的地盘一样,大陆西北和极北冰原是妖魔之族的地盘。 当年魔君贺野的魔族大本营便是在冰原。 他死后,冰原很长时间都没有仙门在此驻守,还是凡间君王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才勉强招揽了一些修士开宗立派。 但即便如此,那边的仙门也不成什么气候,修为最高不过只有一位归圣期修士。 符盈回忆着这些常识,对苍喻点了下头:“嗯,是天虞池那边的仙门给您回信了?” “没有。”苍喻说,“他们一直没有回信,于是我前些天又派附近弟子亲自去了一趟天虞池。” 她说到这里,微微侧身露出被身体挡住的舆图。 苍喻指了指上面被她用灵力划出的一个红色的圈:“这里是天虞池。” 她又指了指里面黑色的小点,下方有几行小字做标注:“这是天虞池附近的仙门。” “——这一圈内的所有人、仙兽、妖兽都消失了。” 符盈和今如潮同时呆住。 窗外寒风烈烈作响,雪渐渐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滚滚落下,将沿着小路走出的一截蜿蜒脚印静静覆盖。 而在温暖屋内,今如潮莫名觉得通体寒冷。 他从喉咙中挤出一道声音:“消失?什么痕迹也没有?” 苍喻叹息一声:“没有。若非是他们搭建的房屋还在,探查弟子说他都要以为这里从未有过人烟了。” 今如潮:“探查弟子有查到什么线索吗?比如是谁做的、何时做的?” “不知缘由、不知时间、也不知何人而做。”苍喻回身看向窗外雪地,眼眸幽深,“这件事情太诡异了,我让去探查的弟子先回来了,目前无人知道这件事情。” 或者说,苍喻在收到探查弟子信件的第一时间就让对方立即离开了天虞池。 给符盈他们看的那个红圈也不过是那弟子已经确认没有人烟的部分,具体消失范围目前没有确切消息。 符盈看向从一开始便沉默不语的小师叔:“您想让小师叔去调查这件事?” 按照师父谨慎的性格,她必然要挑信任且能力足够的人去处理这件事。 苍喻颔首:“没错。但并非只有他一人。” “此事牵扯重大,不是我们一门能够处理的,必然要联合其他宗门势力共同调查。” 符盈在心中嘀咕一声,这不更是必须要让小师叔去嘛。 像这种多种势力联合调查,大家都心怀鬼胎各有各的立场,必然要有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带头。 抛开小师叔的个性不谈,他是问仙宗掌门的师弟,也是修为高深的云真仙尊,从地位和实力上都足够,还不是师父那样的大忙人。 倘若问仙宗想要拿到此次调查的主动权,没人比小师叔更合适了。 “修仙界很久没发生过这般恶劣的事情了。” 也不知是不是灵脉活跃期,引得某些人生起些不该有的想法。 她将后半截话咽回嘴中,没让两个徒弟听到,转头对晏回青嘱咐道:“别的不说,最起码要将伯奇的事情调查清楚。” 伯奇到底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问仙宗,这与天虞池那些消失生灵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还有……”想到这里,她有些头疼地扶额,“璇玑阁那边极有可能让玉衍出山,你自己把握要怎么与他相处,一切以大局为重。” 晏回青:“他死不了。” 苍喻:“。” 这话太像是之前小师叔让符盈小心点别老是往危险的地方闯,然后她回答反正自己死不了的场景了。 符盈没忍住笑,掩唇泄出一声咳嗽。 晏回青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冷不丁问道:“方才来时没撑伞?” 符盈被他这个话题跳跃得怔住一瞬,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自己肩头轻微濡湿的痕迹才恍然。 “只是淋了一小会儿的雪而已。”她诚实道。 晏回青收回目光,这次是对苍喻道:“有事传音,我先回去了。” 符盈正准备和今如潮一并与他道别时,被小师叔拍了下脑袋。 “你随我回一趟云海峰,有事交代。” 符盈理了理自己被他触碰的头发,有些怀疑地想。 小师叔能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她? 第68章 生辰 “别拒绝我,小师叔。”…… 晏回青虽然清闲, 但并非什么宗门事务都不管,譬如云灵阵的日常维护和宗门内有些阵法的检测都是他负责。 符盈被他叫走时,第一反应是小师叔要来交代这些事务要怎么处理。 她想了想, 甚至临走前还特意从凌云殿拿了笔和纸,就是为了记下他说的话。 从传送阵出来后, 两人并肩而行,符盈心中还在思索着之前记住的修云灵阵的方法, 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 她迟疑地打量着周围环境。云灵阵禁地在云海峰后山树林中, 只要穿过一条僻静石板小路便可到达。 那条路符盈走了无数遍, 闭着眼睛她都知道是哪个方向。可眼前飞檐黛瓦,游廊曲折, 分明就是小师叔居住的地方。 第138章 符盈停住脚步:“小师叔, 这似乎不是去云灵阵禁地的路?” “我知道, ”男人头也没回, 只给符盈留下一个挺拔宽厚的背影,慢吞吞道, “本来就没打算带你去那里。” 嗯? 符盈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 问他:“那小师叔想带我去哪儿?” “把你藏起来, 到时候一起揣去天虞池。”男人尾音带着点笑意, 半开玩笑问,“害怕了吗?” 符盈一本正经道:“如果小师叔不担心师父找来算账的话。” 她脚步轻快地跟在晏回青的身后,走过院落拐角处眼睛下意识一抬,和立于高墙上金色眼睛的鸟对视。 符盈:? 伯奇:?! 黑羽金眼的仙兽满身羽毛都炸起来了, 它下意识振翅就要屁滚尿流地飞走,被符盈抬手一个锁灵阵困死在原地,狼狈地摔在她的面前。 少女拎着它的翅膀把它抬到面前,困惑道:“它怎么在这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 那天抓到伯奇后就被师父带去了净心馆,不久后应该是被关进了灵兽园。 怎么又在云海峰出现了?总不能是这家伙又越狱逃跑了吧? 晏回青没看她的表情都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他瞥了一眼在符盈手中一动不敢动的伯奇:“灵兽园那边弟子太多,它太能折腾了。” 于是苍喻大手一挥:反正师弟那云海峰早就成二号灵兽园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把伯奇关到云海峰算了。 只是养了一只狗一只乌鸦几只仙鹤一池锦鲤的晏回青:…… 他盯着瑟瑟发抖的伯奇,扯出一个冷笑。 符盈晃了晃装死的伯奇:“你也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伯奇在她面前哼哼了两声。 废话,小爷我能一路从天虞池来到这里,靠得就是能够看透你们人族那些弯弯绕绕的聪明伶俐! 符盈松开手,看着伯奇自空中落地,优雅地理着自己身上被符盈抓乱的羽毛。 它好不容易恢复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下一刻符盈眼前一花,又是一团黑影扑了过来,瞬间和刚刚立好的伯奇滚作一团。 苍茫洁白雪地里,伴随着叽叽喳喳的暴怒啼叫声,两团漆黑毛球不断翻滚,每每都要带起好几根色泽相同的羽毛。 符盈呆了一瞬,不确定问:“刚刚……是乌鸦?” 晏回青不太想承认在和伯奇菜鸟互啄的乌鸦是他养的。 他掩耳盗铃一样挡住符盈的视线,面不改色:“不知道呢。” 符盈看了一眼小师叔,又看了一眼在雪地里啾啾打架的乌鸦和伯奇,忍着笑点头。 “好吧,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小师叔都要走了,就给他留点面子吧 符盈颇为怜悯地心想。 而片刻后,她坐在桌旁,默默盯着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卖相极好。软糯鲜嫩的面条浸在浓郁鲜香的汤汁内,新鲜翠绿的绿叶点缀其中,一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热腾腾地置于最上。 什么意思,叫她来云海峰就是亲自下厨给她做最后一顿饭吗? 符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呃,谢谢小师叔?” 晏回青在她对面落座。他看着符盈茫然的样子,声音平静道:“一个时辰后,问仙宗的仙舟便会出发。” 符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这么快?” “伯奇的事情本就让问仙宗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你师父派人去天虞池调查时为了省时间,更是让很多人注意到了那里。”晏回青淡淡解释道,“有很多人在盯着我们。” 符盈垂眸盯着腾起袅袅热气的面条,之前尚且轻松的情绪渐渐散去。 她忽地出声道:“天虞池的事情应当与魔族有关吧。” 晏回青不奇怪符盈有此猜测,不如说了解了天虞池事件后不往魔族的方向想都奇怪。 修仙界或者凡间内部都有所争斗,可都是人族,即便再如何争斗也有着一个微妙的界限。 只有魔族不会。 他们甫一出手,便是生灵涂炭。 “天虞池你暂时不能去。”之前的话只是只是玩笑话,晏回青停顿一瞬补充道,“冰原环境过于恶劣,且那边是妖魔两族的地盘,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很难在那里讨到什么好处。” 符盈被他这副绞尽脑汁劝她的语气逗笑了。 她无奈道:“我没有想去天虞池。”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天虞池这种地方还不是现在的符盈能去的地方,她去这里完全就是送死。 她在小师叔这里到底是什么莽撞胆大的人设吗? 这个念头在她的心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符盈意念一动,手中瞬间出现了一块晶莹剔透、形状不规则的青玉石。 “这个送给你啦,小师叔。”她不容分说地将青玉石塞进晏回青手中,眨了眨眼睛,“不许嫌弃它。” 晏回青的脑中久违地响起来道具获得的提示音。 【灵卫:龙傲天怎能没有护身符呢?】 【在接受到一次灵魂攻击后,使用该道具时将拥有一次无条件防御同等攻击效果下的灵魂攻击。 第139章 备注:攻击次数(1/1)】 “这是我上一次完成任务后获得的奖励。”符盈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问过宋掌门了,小师叔你的魂魄也容易被人侵入攻击哦。天虞池魔族众多,会控魂术的更是多不胜数。” 符盈完成【调查吴家邪术炼丹实情】后获得了灵卫,当时她顶着宋长矜看傻子的眼神,特意让他倾尽全力攻击过自己一次,成功激活了这个道具的前置条件。 宋长矜就是此世控魂术第一人,灵卫能防护的灵魂攻击自然也是此世灵魂攻击的最强一击。 但当时符盈和盛贰对打时判断出只防御一次她也翻不了盘,这才没在那时就将这个道具使用。 打败盛贰后她还不死心地想看看对方再攻击自己一次能不能刷出第二个防护,结果当然不行。 后来她思索了很久,觉得这个道具对自己其实挺鸡肋的。 能让她依靠躲掉一次灵魂攻击就翻盘的对手,符盈通过自己在魂魄上的漏洞就能打败,完全用不上这个道具。 如果不是这一类人,例如说盛贰,符盈躲掉一次灵魂攻击照样还是被吊打。 这个道具已经被符盈压箱底了,但今日她听说小师叔要去天虞池后,她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她不能做到躲掉一次大能的灵魂攻击后就逆风翻盘,但小师叔可以呀! 而且宋掌门还说过小师叔的魂魄不稳定,她这个道具正好可以用在刀刃上! 符盈心情很好地用手掌包裹住男人的手,强迫他将青玉石握住:“不要拒绝我,小师叔。” 晏回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碍于体型差距,符盈的手做不到将他的手完全包裹,甚至只握住了手背的一部分。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与男人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二人交错的指间微微散发着翠色青玉石荧光。 而当他抬眼时,撑在桌上微微前倾身体的少女正仰头注视着他,这个角度显得让她的眼尾微微下垂,脸上是带着点可怜巴巴的神色。 她又重复了一遍:“别拒绝我,小师叔。” 晏回青:“……” 明明知道这是她为了让自己心软做出的样子,他还是屈服了。 “好。” 他看着符盈得到回答后满意的神色,眼中划过一丝幽光。 晏回青重新提起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话题:“一个时辰后,我就会离开。” “但你的生辰,是在两日后。” 符盈刚刚拿起筷子的手骤然顿住。 此时此刻,符盈终于清楚他为什么一定要留自己吃这一顿晚饭了。 这不是普通的面。 而是他亲自为符盈做的,一碗长寿面。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桌旁慢慢升起。 “……其实没必要的,小师叔。”好半响,符盈听到自己声音轻缓说,“修仙者本就长寿,岁月于我们而言不过是指间流沙,生辰早就没了什么意义。” “对我来说有意义。”晏回青毫不犹豫道,“这是你存在于此世又一年的证明。” 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碌碌无为四百多年,第一次真正体验到心脏鲜活跳动的证明。 符盈沉默看着他。 光晕闪过,男人的面庞一如既往的蓄着幽幽冷光,他哪怕是这样闲散坐着都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可锐意从来都在符盈的面前隐藏。 男人看着她,伸手推了推碗:“快凉了。” 符盈:“……嗯。” 她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安静地吃了下去。 味道确实如她所料的那样鲜美,可符盈却吃得好似味如嚼蜡,她头一次觉得小师叔的目光存在感太强烈了,几乎让她生出一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她擦了擦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辞离开,坐在他对面的晏回青率先起身。 “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他逆着光,只有一双漆黑眼瞳明亮璀璨,像是含着一片星河。 符盈艰难地咽下即将脱口而出辞别之语。 “……好。” 小师叔,你所谓的“爱”,到底到怎样的程度呢? 第69章 心意 “你会想我吗?” 符盈在云海峰待了将近一年, 但她活动的地方其实相当固定。 云海峰有为她腾出来的一处小院,隔得不远处就是晏回青日常起居的院落。 除了去云灵阵禁地外,符盈只在这两个地方活动过,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从未涉足。 一方面是云海峰上足足有十六处禁地,符盈在不清楚的情况下盲目乱逛很容易误闯禁地发生危险。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她觉得这里是小师叔的地盘,她还没熟到让小师叔把这里的建筑完全对她开放。 ——而今天晏回青的举动完全将她的认知敲碎了。 符盈盯着面前在她面前散发着莹润幽蓝光芒的玉环, 声音发紧:“小师叔,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同为阵法师, 符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正因为认出来这是什么,符盈电光石火间便意识到了小师叔想做什么。 但这件事情未免太过于超乎寻常了, 符盈心中觉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事情似乎在沿着她没预料到的方向脱缰狂奔。 第140章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撞上了早有预谋, 堵在她身后的男人胸膛上。 晏回青扶住了她的胳膊,在符盈站稳后却没松手。 男人的目光越过符盈, 同样落到在二人面前慢慢旋转的玉环上。 “没有走错, 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 说话间胸膛震动, 他们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呼出的气息轻微地在静谧空间中颤动。 大雪依旧在下,窗外阵阵嘶哑的乌鸦叫声在忽远忽近地响起,寒风刮过树枝带起的簌簌响声, 积雪落地时沉闷的动静……万事万物,各种自然的声音在符盈的耳中响起。 可这一切,都抵不过近在咫尺的身后,属于晏回青的心脏跳动声。 砰、砰。 不知是他话语的内容, 还是二人挨得太近。符盈忽地觉得周围空气有几分凝实沉重,几乎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云海峰除十六处禁地、六十二小秘境外,其它地方的阵法都是我亲自所设。”晏回青道。 符盈盯着面前所有阵法的核心阵眼,像往常一样语气轻松道:“小师叔,你是想让我在这段时期帮你守云海峰吗?” 她半开玩笑说:“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果丢了东西我需要赔给小师叔吗?” 晏回青没回答这个问题,简短道:“伸手。” 符盈想回头去看他的神色,刚动了一下就又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胳膊,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少女伸出手。 晏回青同样抬起手。 符盈眼前顿时蓝光大作,她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缩手躲开,却立刻被原本虚虚笼着她胳膊的手掌扣紧,不容置疑地将她按在原地。 于是下一瞬,符盈手中传来清晰的硬质触感,指尖勾住玉石中空的圆环,冰凉的温度顺着手心一路传至大脑。 霎时间,整座云海峰似乎在她的世界中活了过来。 她看到了打累了正瘫在雪地中有气无力的伯奇和乌鸦,听到了寒风自葱郁松林中呼啸而过的哗哗声响。 山脚下风雪交加,久久无人涉足的石阶上白雪皑皑,几个杂役弟子自门前掠过。 一风一雪一树一人——阵法所笼罩之处,符盈皆可到达。 而当她怔愣着睁开眼睛时,玉环后紧闭的大门忽地传来一阵机械转动的咔咔响声。 灰尘四起,大门慢慢开启,露出久不见天日的内里。 不输于玉环的金色光亮璀璨夺目,高阶灵石铺了满地,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器灵丹随意置放在墙壁上格子中,整整堆叠了一墙。 这是晏回青一人的宝库。 符盈瞳孔颤动,耳中却听到男人语气淡淡的声音。 “——不用你赔,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她挣开了记录完成后便松松扣着她胳膊的禁锢,转身直视着风轻云淡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可被她注视的男人却没看她,仅露出的半张脸轮廓分明,皑皑白雪反射的明光晃在他的脸上,鸦睫轻眨,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云海峰禁地和秘境属于宗门,可除此之外的东西属于我。” 他凌厉俊美的眉梢眼角间都带了点笑意,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符盈手中的玉环:“——而现在,它们属于你了。” “不会有任何阵法将你阻隔,不会有任何生灵拒绝于你。在这里,你便是天道。” “符盈,不会有人能将你困于一隅。” 话音落下,符盈足足愣了三瞬才反应过来,手中已经记录了她灵力的幽蓝玉环霎时变成了烫手芋头。 “小师叔,这是你的云海峰,不是我的。”符盈轻声反驳,“我不能要。” 符盈的长辈送给过她很多东西,符盈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过他们一些回礼。 她不会因为得到礼物便愧疚不安,可眼前这份礼物太过于惊世骇俗,完全超乎了正常生辰礼物的界限。 晏回青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便是‘我们’的。” 符盈:“……” 她无奈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没有资格接受,我不能要。” “你有。”晏回青毫不犹豫道。 可在符盈想要开口反驳时,他忽然转身直视了她的眼眸。 他的眼瞳颜色极黑,只是看着便好似陷入暗无天日的深潭。与符盈对视时眸中映出符盈清浅的琥珀色眼眸,那一点光亮便如同一缕光穿透了黑暗。 “——况且,你的安危抵得上任何山峰灵石法器。” 符盈哑然。 她甚至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这句压抑着某种情绪的话。 因为他似乎从未在符盈眼前掩饰过自己的偏爱,从不吝于让符盈知道自己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人,从不犹豫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 就像他说的那样,世间任何奇珍异宝,都抵不过符盈存在的意义。 符盈清楚这件事,她也正是从这些事中才一步步窥见了小师叔这些事情后隐藏的真心。 ……可这真的值得吗?为了一个至今都没有得到的回答。 符盈一直在试探,她在好奇着小师叔到底能给予她怎样的爱,他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心。 第141章 而现在她得到了结果。 符盈接受过很多的“爱”,可从未有过任何一种爱像他这样。 既有所欲求,可又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切。 这所有的一切,符盈闻所未闻。 - 晏回青似乎是真的什么也没想让符盈做,只是随意送出了他的全部,如今耐着性子在告诉她宝库里的一些法器应当如何使用。 可符盈此时脑中有些混乱,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声音。 她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思索两人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可她越是想离开,对方越是不动声色地用另一个新的话题扯回。 等到晏回青的灵盘嗡嗡震动,云海峰外传来仙舟启动的巨大声响时,符盈甚至狠狠松了一口气。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好笑道:“这么想我离开?” 符盈揉着通红的耳垂,撇开眼睛,绝口不提问题:“小师叔,我不是八岁小孩,这些法器我会用。况且我们还有系统,并非断了联系。” “可我见不到你了。”晏回青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此去不知归期,你会想我吗?” 符盈忍无可忍留下一句“祝小师叔一路顺风”后转头就走。 男人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见好就收:“行吧,我想你就好。” 符盈一路御风冲出云海峰,她特意撤掉了挡在身前的灵力屏障,任由风雪吹在她的身上,才让那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意渐渐散去。 她大脑稍稍冷静了一些,回过神来时觉得手中重量不太对,一低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把云海峰玉环带出来了。 她拍了一下额头,面无表情地骂了自己一声后,认命地转头回去。 符盈的运气不太好,刚刚来到云海峰附近时就和送行的人撞了个正着。 苍喻看了一眼脖颈脸颊还留着热度没消散的符盈,虽是奇怪她怎么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跑得自己满脸绯红,却也没多问,只是向她招了招手:“来这边。” 符盈神色自若地将云海玉环藏了起来,假装自己不是刚刚从云海峰逃走地站到苍喻身后、今如潮身旁,抬眼就和意味深长盯着她看的晏回青对视。 短短几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男人视线略微偏转,落到她空荡荡的手心中,随后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符盈:“……” 所以小师叔就是眼睁睁看着她把玉环带走而故意不提醒她,就是为了让她再回来一趟是吧! 符盈的师兄还在一旁催促她去给小师叔送别,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师妹暂时不太想见小师叔的心情。 直到认命跟着今如潮又重复了一遍“祝小师叔一路顺风”时,符盈还在心想: 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次还是她打了小师叔一个措不及防,如今竟然是她自己落荒而逃了。 这样想着,少女暗中磨了磨牙,眼中的光却越发亮了。 符盈大概能猜到一点为什么小师叔忽然加快了动作,无非是因为天虞池的事情让他被迫离开,担心她在这段时间对小师叔丧失了兴趣嘛。 符盈不得不承认,小师叔这一招确实很有成效。 哪怕此时她还未完全理清楚自己的想法,可直觉是不会骗人的。 她如今,对小师叔的兴趣是不减反增的。 此局过后,她很期待小师叔下一步要做什么。 立于仙舟之上的晏回青似有所觉地抬头,对上了少女跃跃欲试的视线。 他撑在栏杆上,鹅毛大雪簌簌坠落的空隙间,符盈看到小师叔同样掀起唇角,勾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第70章 山潼 “这两个位置,我势在必得。”…… 临近年关, 大部分弟子都早早下山回家过年去了,剩下留在问仙宗的弟子除了修炼外基本上也无所事事。 这日午后,符盈从万仞峰的膳堂买了份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 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地向习道院走去。 往日里符盈来习道院多半直接在门口拿牌进场,很少像今日这样还有时间在路上闲逛。 她一路走马观花的看着, 直到面前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一处地方。 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大门敞开的演武场。 习道院和演武场都在万仞峰,前者供弟子们日常上课或比试, 后者则只有大型武比时才会动用。 比如每隔十年时间才会进行一次的宗门大比, 修仙界所有仙门都会派自己年轻一辈的弟子来参加武比, 最后决出魁首。 这个宗门大比的含金量极高,很多人戏称宗门大比的魁首其实就是青云榜榜首的预备役。只要不半路夭折, 这些弟子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修仙界各宗门的中流砥柱。 符盈从没来过演武场, 当初今如潮带她熟悉问仙宗的时候这里是封锁的, 今日应当是杂役弟子临近年关来打扫才打开了门。 她在演武场的外面驻足安静看了一会儿。它与习道场的构造差不多, 只是比它占地更大,周围栏杆上的防护阵法和符箓刻的更多。 符盈清理了自己手中的垃圾, 提裙一步步走上台阶。 前几日下的大雪将整个万仞峰都裹上了一层银装, 遮住了它被开宗先祖凌厉剑意劈开的万千缝隙, 只有不远处高耸入云的陡峭断壁还显出沧桑岁月的痕迹。 第142章 她触摸着饱经风霜的木质栏杆, 在心中一点一点勾勒出其中防护阵法的完整面貌,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个属于她小师叔的熟悉手笔。 符盈沿着台阶入口一路走到演武场的最高处,低头向下看去时是没有一丝人烟的空地。 但倘若时间回溯至八年前,宗门大比由问仙宗承办。她如今所站的位置便是宗门大比魁首之位, 其下是乌泱泱的、既崇拜又畏惧看着她的人群。 符盈握着栏杆的手指慢慢收紧,抬头看向悬挂在演武场中,不知是被遗忘还是特意留在这里警醒自己的一个泛黄木牌。 上面用飘逸凌厉的字体写了三个字: ——纪聆竹。 “你怎么在这里?” 在看清木牌上姓名那刻,演武场门口也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吃完饭准备去习道场练剑的陈之黎在门口停住脚步。 他看了一眼站在演武场高台上的符盈, 这才抱臂同样走了过来:“没回家?” 这话他今日遇见朋友说顺口了,说完那刻才想起来这次的说话对象是符盈。 陈之黎的后半截话被迫顿在喉咙中。他注意到了符盈的视线,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试图揭过这个话题。几步走过去把它拿下来:“纪聆竹,你和她有仇?” “我不是陈师兄呢,怎么会遍地都是仇人。”符盈撑在栏杆上,懒洋洋问,“倒是陈师兄,你和她有过节?” 陈之黎说话自带一种嚣张跋扈的语调上扬之感,如果话语内容再难听一些,只要听一句都像是在挑衅别人。 符盈都习惯听他说话时默认再翻译一遍原文了。但他刚刚提到“纪聆竹”时的情绪,可不是正常提到一个有所耳闻的陌生人的语气。 少年嗤笑一声,反问她:“你会对抢了自己仙门宗门大比魁首的人有好感?” 符盈没他那么义愤填膺:“按实力排名,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过多评价的。” “魁首之位本就是他们胜之不武!”陈之黎手中木牌捏得咔咔响,“如果不是山师姐失踪了,怎么可能轮得上他们天枢学宫拿魁首?!” 这件事当时好像确实有些争议。 符盈换了个姿势,单手支颐撑在栏杆上。 八年前符盈只有十岁,她知道这件事单纯因为她娘顺口提了一嘴,具体情况不太了解。 但陈之黎不同,他作为一个在问仙宗出生、又在此长大的问仙宗弟子,那届宗门大比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他至今都记得夺得榜首时天枢学宫那帮人的嘴脸! 他咬牙向符盈极叙述了一通极带有他个人喜恶版本的事情情况。 八年前的宗门大比魁首在问仙宗和天枢学宫中决出,由问仙宗的山潼和天枢学宫的纪聆竹对战。 二人年纪相仿,修为等级相同,自宗门大比第一天时便是宗门大比魁首的热门人选。 但是相较于纪聆竹,山潼是剑术与法术双修,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比单纯是言修的纪聆竹优势更大,所以看好她的人更多一些。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决出榜首之位的前一日,本应准备武比的山潼却离奇失踪了。 此事一出,举界哗然! 她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又身处在她最熟悉的问仙宗之中,但当时什么打斗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对方直接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她失踪后,原本是第三名的璇玑阁弟子被迫应战纪聆竹。 他的实力不差,但和纪聆竹相比完全不够格。凭借一手神乎其神的命相术成功让自己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撑过去就被抽飞下台。 就此,天枢学宫夺得上届仙门大比魁首。 而事后问仙宗和其他宗门共同搜寻了山潼许久也没找到。直到今日,山潼的踪迹也依旧是修仙界各宗门联手发布的长期任务之一。 陈之黎最后总结道:“山师姐的居所只有他们天枢学宫的人来过。而恰好只要山师姐一死,他们天枢学宫就是最大获利者。就算山师姐不是他们害的,也和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符盈还算是冷静,一针见血道:“这件事情当时不会有人没想到,如果天枢学宫真的有问题,掌门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对面和她争得面红耳赤的少年忽然卡壳了。 陈之黎确实不能昧着良心说苍喻是那种不顾门中弟子死活之人。 甚至正相反的是,苍喻的护犊子整个修仙界都知道,连带着问仙宗的弟子也颇为护短。 所以在外做任务时,很少有人愿意无故招惹问仙宗的弟子。能不能打过是一方面,就算打过了也会被他们整个宗门轮番上阵报仇啊! 他不情不愿地承认:“是,当时线索太少,不能确定就是天枢学宫所为。” 符盈看着他的样子,思索片刻后忽地翻身从栏杆上越过,踱步到死死抓着木牌不放的陈之黎面前。 她慢悠悠问:“所以陈师兄其实想亲自夺得下一届宗门大比的魁首,狠狠为山师姐出气、为问仙宗正名?” 按照符盈对修仙界时局的了解,上一届宗门大比其实是问仙宗最有可能夺得魁首的一次了。 按常理来说十年举办一次宗门大比,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问仙宗竟然有整整五十年没夺得过魁首! 第143章 就算整体实力上问仙宗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仙门,可证明性的宗门大比魁首连续五届都没拿得,修仙界包括凡间的确有了些流言蜚语。 符盈跟着她父母游历天下时,没少听到有人就此发表过一些“高见”。 陈之黎满身忿忿不平的怒意忽地消散了。 他时常张扬肆意的表情褪去,符盈甚至惊奇地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郁气。 “山师姐失踪了八年,生死不知,我替她出气还有什么用?”他第一次躲开了符盈的视线,注视着手中木牌,低声道。 符盈轻轻挑眉。 果然在下一刻,面容平静的少年手中用力,忽地捏碎了写着纪聆竹名字的木牌! 在碎屑顺着指缝坠落的同时,他重新仰起头,眉梢都带着一如既往的傲气,对符盈一字一顿道:“我要拿到魁首、登上青云榜、让他们血债血偿。” 符盈终于知道了这家伙之前那股只和强敌竞争的执拗到底源自哪里了。 他不是掌门,也并非肩上担着其他责任需要三思而后行的执事们,他只是一个年轻气盛又执拗的修仙者。 他嚣张跋扈,可这确确实实让他吸引了许许多多看不惯他,想要让他低头弯下一身傲骨的强者。他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打斗中比旁人更快速度地成长。 他认定了纪聆竹与山潼的失踪有关,便将曾经的宗门大比魁首、如今的青云榜榜首视为自己的最终目标,势要从实力上碾压对方、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 符盈不了解他和山潼的故事,不清楚他为何对山潼的失踪这么耿耿于怀,但这不妨碍她理解这种情绪。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小臂长度的木牌很快变成了碎屑散去,符盈轻飘飘地吹了一下飘到她面前的灰尘,在少年看过来时轻笑道:“那你可要更努力一些了。” 她微微偏头,脸上是陈之黎在问答大会上时看到的轻缓微笑。 “宗门大比的魁首、青云榜榜首这两个位置——” 她倾身凑近对方耳旁,平静道:“——我也势在必得。” 说完,她也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脚步轻松地向演武场门口走去。 直到她的一只脚跨过门槛,身后才传来陈之黎的脚步声。 少年咬牙道:“喂,你说好的今日和我切磋呢?!” 第71章 第三卷 完 这是符盈来到问仙宗后,…… 这是符盈来到问仙宗后, 过的第一个新年。 苍郁松枝上结满晶莹剔透的冰棱,远处秀丽山峰被白雪覆盖,寒风在窗外呼啸刮过。 一大清早, 符盈还窝在温暖的被窝中睡懒觉,迷迷糊糊地便感觉自己院落外的阵法被人触动了。 她猛地惊醒, 挣扎着辨认了灵力源头,发觉是熟悉的人后又嘭地一声栽回床铺, 在被子中翻了个身蒙住脑袋, 准备继续睡。 “符盈——” 今如潮敲了敲门, 温声叫她:“该起床了,今日要去给师父长老们拜年。” 符盈:“……” 可恶! 她愤愤地掀开被子起床。 院内, 今如潮说完这句话后便自觉收手, 倚靠在旁边柱子上等符盈出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院中散落在石桌上的不规则物件。 他微微眯了眯眼眸。 这应当是符盈最近几日摆弄的, 甚至还特意在上面布置了遮挡风雪的阵法,旁边还有几张被压住的图纸。 于是等到符盈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走出门时, 看到的就是站在石桌旁, 眼中带着几分好奇打量零件的今如潮。 “如潮师兄。”她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新年快乐。” 男人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手指点了点已经拼出一点飞鸟轮廓的部件,颇有兴趣地问道:“你竟然还对机关术感兴趣?” 符盈走到他的身旁,随意道:“唔,算是吧。” 她抽出被压在最底下皱皱巴巴的图纸递给今如潮, 轻轻耸肩:“闲来无事,和千机师兄聊天时他送的。” 或者说,这也算是符盈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她对机关术兴趣不大,但对身上挂着“血肉苦弱, 机械飞升”标签的李千机很感兴趣。毕竟是传说中龙傲天的金主大哥和可靠的队友,比符盈在剧情中都重要。 为了和他搭上关系,符盈在前些日子恶补了许多机关术的事情,这才和他有了话题。 符盈刷足了存在感和好感,和他聊天时不可避免地便被这位机关术天才送了很多有趣的小东西。 还别说,用灵力从头到尾构造出一个“灵器”确实挺有意思的。 今如潮果然没再多问,显然他也是清楚那人的脾气秉性的。 他把笔记潦草随意的图纸放了回去,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厚鼓鼓的红包,笑眯眯道:“新年快乐哦,小师妹。” 符盈接过红包,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谢谢如潮师兄!” 两人互贺新年后,便向苍喻凌云殿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就体现出年龄小的好处了。 符盈今日穿了件红色滚金云纹的新衣服,发鬓中也缠着几缕鲜红丝带,衬得她整个人明媚又灿烂,弯起一双明亮杏眸时就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类孩子。 第144章 一路上符盈遇到了不少同样来给掌门拜年的仙师长老师兄师姐。但凡他们与符盈见过几面,稍微了解一点符盈,都笑呵呵地掏出红包送给了掌门的小徒弟。 她脸上的灿烂笑容压根就没落下过,走到凌云殿门口时甚至唇角都笑得有些僵硬。 跟在小师妹后面蹭红包的今如潮:“……很久没感受到这种热情了。” 他颇有些惊奇地捏了捏足足比他往年多了两倍不止的红包,感叹:“小师妹,明年过年我一定再和你一起过来。” 他的年纪比起符盈来说也大不到哪里去,但奈何所有人都默认他不需要收红包,不仅如此,来找他要红包的人有时候年纪比他还小! 符盈心情还算是愉快,随口道:“到时候我们就去收遍问仙宗所有人的红包!” 今如潮没忍住笑了一声。 “是谁放下豪言壮志要收遍问仙宗所有人的红包的?” 同样一身红衣艳艳的苍喻挑眉看向他们,一手拍了一个脑袋:“等明年新一届内门弟子入门,你们俩也是得给人家送红包的哦。” 符盈:“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今年我就是收红包第一人!” 苍喻戏谑道:“怎么,问道大会魁首不够,还要给我的小徒弟再另设一个收红包榜?” 虽然伯奇的事情还没处理清楚,但年关这几日问仙宗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该处理的事情也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处理布置了下去,是以苍喻的心情也格外美好。 她半开玩笑道:“到时候小徒弟是榜单魁首,我作为师父却是倒数第一,还要向小徒弟不耻下问一下怎么求红包?” 殿内顿时哄笑一团。符盈再次收获了一个厚鼓鼓的大红包。 正好时间差不多到了,今如潮见状便向苍喻暂时告别,带着符盈又去各个山峰给其他还没来到凌云峰的仙师长老们拜年。 尽管有着传送阵和御风术加持,问仙宗也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走了这一圈再回到凌云峰时,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符盈拜别今如潮,一个人向出仙门的传送阵方向走去。 相较于七大主峰的热闹,这边显得格外冷冷清清,就连路旁的红灯笼也只是稀稀拉拉地挂了几个。 她走到负责出入记录的弟子旁边,给对方递出盖有掌门印章的凭证。 那弟子本是在低头玩灵盘摸鱼划水,直到符盈走到面前时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过她的凭证。 “出仙门,这个时候?”他一边快速浏览着内容,一边随口问道,“这是做什么去?” 他本来也没想着得到回答,可他将凭证递还给面前的红衣少女时,对方却抬起眼眸,平静道:“祭奠亲人。” 弟子闻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还未来得及向她道歉,便看到红衣少女微微颔首,转身神色平静地离开了。 他挠了挠头,嘟囔一声:“……真是奇怪。” - 问仙宗和拂青山距离不近,但符盈身上的法器种类各样,其中不乏有那种缩地成寸一步千里的类型。 她没花多长时间便站到了拂青山的山脚下,此时也不过只是将将日落。 符盈的心情确实格外平静。 拂青山比问仙宗位置更加靠北,碍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冬日里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雪。 她将自己身上的屏障尽数撤了下来,戴上兜帽一步一步沿着已经被大雪掩埋的小路向山顶走去。 这条路符盈曾经走了无数次,她记着那棵歪歪斜斜的大树,也记着这条已经结冰的溪流,抬起头时,熟悉的鸟窝在树枝间影影绰绰。 一年之前的符盈奄奄一息、跌跌撞撞地自山顶滚下。 可一年后的符盈一身红衣,目光平静地向山顶走去。 她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精致闲适的院落门前。 她的父母死后,苍喻亲自带人来这里搜寻过凶手痕迹。 虽然最后没有结果,但她离开前特意将院落恢复了原样,还请人布下了一系列阵法。 可如今符盈站在门前,只是久久地凝视着那隐约的露出一角屋檐。 她的手指屈起又舒展,在手臂抬起的那刻恍然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咬了下唇,目光执拗地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片刻,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现在……还不是回到这里的时候。 符盈在心中暗自想着,她再次站到了悬崖边。 幽幽冷光于下方跃动,冰冷寒气逼人,在没有屏障的防护下,符盈裸露在外的皮肤没过一会儿便都被冻僵了。 但她却视若无睹一样,只是垂眸注视着冰潭,轻轻唤了一声:“阿爹,阿娘。” 符引月和谢疏竹,他们两人是没有坟墓、没有墓碑的。 很早之前,早在符盈都没出生的时候,符引月便特意交代过自己最好的朋友苍喻: “倘若我和疏竹离世,不必为我们二人立碑。”那个一生都自由如雁的女子笑道,“没留下尸骨正好,即便留下了,也麻烦你将我们的骨灰撒进江河之中吧。” 符盈听说这件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对自己师父道:“拂青山的冰潭最终会汇入大海,便洒入那里吧。” 第145章 拂青山的冰潭,曾经替他们为唯一的孩子符盈提供了庇护,让她得以存于世间。 而如今,这里便是无人可察的禁处,再没人能拘他们的自由。 符盈站在悬崖边上,凛冽寒风将她的鲜红衣裙吹得猎猎作响,在冰天雪地的苍茫大地中宛如一枝傲然挺立的红梅。 她眺望晚霞斑驳的远方,红日慢慢西坠,苍茫夜幕正慢慢降临。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新年快乐,阿爹、阿娘。” 寒风在深谷冰潭上空回荡,穿梭苍郁松枝时发出鸣哨般的嘹亮声响。群鸟受惊飞起,一瞬间遮天蔽日,满山飞雪也似是有一瞬的停滞。 符盈微微掀起唇角:“我听到了。” 重峦叠嶂的山峰间,山道蜿蜒曲折,森梢峻节,苍条振雪。 夜幕降临,山峦已悄然睡去。可三尺之下,绿意的生机却仍在静默蛰伏。 ——只待春日到来,便破土而出。 第72章 苗疆 “你被下蛊了吗?!” 层峦叠嶂, 幽深峡谷中忽地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声。铅灰云团堆叠,天似漏斗,倾盆大雨陡然而下。 裹挟着断木巨石的汹涌洪流翻涌, 洪水茫茫,单膝跪于河边的少女在数丈山洪中渺小得好似一颗石子。 符盈咳出一口血, 在灵识破碎的剧痛下仰头注视着即将迎面扑来的山洪。 有人在失态地怒吼:“符盈,离开那里!!” 可无人回应, 他的声音最终被震天撼地的山洪淹没。 - 数日前。 “好久不见,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问仙宗了呢。” 结束修炼的符盈呼出一口浊气, 收剑入鞘从习道场的高台上走下来,手背蹭过滴着汗珠的下巴, 一边思索着今日下午的课程一边向门口走去。 清风拂动, 耳边似乎响起几声颇为熟悉的铃铛脆响, 她若有所思地抬头, 看见浅红衣衫的少女蹲在树荫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符盈轻轻挑眉,走过去拨了拨她发鬓间的铃铛, 半开玩笑道。 数月未见的余渺单手支颐撑在腿上, 另只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正在逗猫玩, 闻言吹了吹已经飘到她面前的细软猫毛:“我也没想到闭关竟然要这么久。” 年后半个月左右下山回家的弟子们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但直到符盈继续回听云堂听仙师们唠嗑,也没见余渺或林知任何一人回来。 后来才从她师兄那里知道这两人不约而同闭关了。 “过年时带着师弟师妹们去闯了一个秘境,出来后就觉得境界松动了。” 符盈理解。闭关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前一天还在普普通通地修炼, 第二天就忽然觉得修为到了某个瓶颈,闭关冲境就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余渺将手腕抬起,在她面前,兴致勃勃紧紧盯着草茎的白猫后腿紧绷, 倏地一跃而起! “喵——” 关键时候她的手腕一转,草茎颤动两下随之挑高一分。 白猫扑了个空,从半空中完美栽进符盈怀中。 符盈接受投怀送抱的猫咪,颇有技巧地挠了挠它的下巴,在呼噜呼噜的声音中笑道:“那你现在是筑基后期?” 余渺点头,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别的事情,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咦了一声:“林知还没回来?” 符盈:“不是在闭关吗?” 余渺皱皱鼻子:“应该不是,听戒律阁的人说他已经出关了。” 符盈的腰间震动两声,她把猫放下,在猫咪不满的喵呜喵呜声中最后揉了一把猫咪脑袋后按开灵盘。 “他应当没出什么意外,否则张执事早就派人去救他的小徒弟了。” 符盈在按开灵盘的空隙中随口道。 也是。 余渺想着了想确实如此。 她听到对面少女拿起灵盘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疑问。 余渺凑了过去:“怎么了?” 符盈把灵盘展示给她:“师父说有任务给我。”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这个时候掌门/师父找符盈做什么? 抱着这个疑问,符盈迅速打理好自己后转身去了凌云殿。 “师父,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凌云殿一如既往冷冷清清,苍喻在主位上坐着,桌案前摊着一本泛黄书籍,手边是她最爱喝的大红袍,姿态瞧着很是闲适。 符盈经过一年的观察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苍喻处理宗门事务的规律。这个时间点正处于她的休息时间,即便叫人来多半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果然,她态度轻松地向符盈招招手:“有个任务交给你。” 掌门从桌案一堆信件中挑出了一份推到她的面前。 符盈眨了眨眼睛,只是把信拿到面前,没看:“我能去山下做任务了?” 苍喻好笑反问她:“为什么不能?” 符盈一边看信一边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等我修到了金丹中期您才让我下山呢。” “一开始确实这样想的,”苍喻瞥了一眼符盈,一针见血道,“但你会老老实实待到那个时候吗?” 第146章 即便知道这是因为担心她修为不够,出了问仙宗很危险,符盈也不太想被拘在山上待到那时候。 她会被憋死的。 苍喻显然也很了解符盈的性格,与其让小徒弟哪天受不了了偷溜下山,还不如她亲自把关审核后给她布置一点可以出去透风的任务。 况且前些天晏回青也在明里暗里和她传音说符盈和今如潮不一样,她远比同龄人有野心也有能力。她的成长环境不应只局限于问仙宗中,而是整个辽阔无垠的天地。 符盈吐了吐舌头,当做没听懂苍喻的言外之意,一目三行浏览着这份措辞客气谨慎的信件。 末了,她若有所思问:“玄石门,这是哪里的仙门?” 不是什么声名在外的强盛仙门,但符盈听着有些耳熟,是谁和她说过吗? 她看着苍喻慢悠悠吹了口茶盏上腾起的袅袅水雾,灵光一闪:“千钧潭的仙门?” 玄石门她不了解,但她了解千钧潭,这可是林知的故乡。 符盈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将这个任务交给她了。 “玄石门的掌门之所以向问仙宗求助,也是考虑到林知的情况。”苍喻耸耸肩,“否则他们大可以给璇玑阁掌门写信。” 按照修仙界和凡间的规定,各大仙门需要分别负责凡间某个地域内的地方安全,处理非凡人所为之事。 不过即便是仙门也有实力强弱,跨仙门合作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若是有自己门派管辖范围内处理不了的事情,是可以向其他门派写信求助的。 ——当然,对方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对玄石门而言,虽然璇玑阁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大门派,但他们的求助信极有可能被淹没在一堆求助信中,倒不如借着林知的关系给问仙宗写信。 苍喻无所谓他的这些小心思,总之对方也没欺骗他们什么,只是因为事情难以处理求助而已。 问仙宗既作为修仙界第一仙门,自然要担起相应责任。 符盈也没太在意,她了解了详细情况后收起信问道:“仅我一人?” “自然不是。”苍喻启唇一瞬忽地又闭上,在符盈不解的目光中笑了一下,“四长老门下那个小姑娘愿意去也可以,此外还会有个师兄协助你们。” 可任凭符盈怎么打探,她师父也只是意味深长笑着说等明日启程时她就知道了,半个字也不再多说。 无奈之下符盈只好离开,顺便问了问余渺的意见,得到肯定回答后继续回家收拾东西。 她站在自己的院中看了片刻,忽地一拍脑袋,想起件重要事情:“我走了,云海峰怎么办?” 半夜三更,她又匆匆忙忙传送到云海峰,给那些并非仙兽的家宠们安排看顾人。 说到云海峰,就不得不提它的主人晏回青了。 符盈到现在也没能找出一个确切的词语定义她和小师叔的关系。 但那天过后,小师叔似乎已经完全确认了某件事情,之前身上那种犹豫迟疑的情绪完全不见了。 她也不清楚天虞池的事情是不是进展得很顺利,才让小师叔每天都有时间来和她聊天。 而且随着他们分别时间的增加,即便是天各一方符盈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聊天气氛渐渐奇怪起来。 简单来说的话,她觉得小师叔好像在蓄谋着什么一样,那种慢慢逼近她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符盈意识到这点后,虽然还是很好奇晏回青在蓄谋着什么,但还是果断跑路拒绝了很多次小师叔的聊天请求。 一看就会翻车的坑她当然不会走,上次被小师叔逼得跑出云海峰只是个意外,符盈吃一堑长一智,必不可能再次翻车! 她的选择很成功,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小师叔开始正式干活了,他来找她聊天的频率稍微降下来一点。 这让符盈略松一口气。 她蹲在地上,拍了拍伯奇的脑袋,告诫它:“小金,不许欺负乌鸦哦。” 别好的不学学坏的,像她小师叔一样欺负年轻后辈。 伯奇愤怒的叫声连成一片:到底是谁欺负谁?!要不是你们把本大爷的能力封印起来,我绝对天天让那只黑漆漆的乌鸦做碳烤乌鸦的噩梦!! 它的叫声聒噪,本来趴在旁边打盹的白色小狗被惊醒了,烦躁地一爪子拍在了玄羽金眼的伯奇身上,把它扇得滚出去一丈多远。 伯奇气得浑身羽毛炸起:还有你这只只会耍心眼的舔狗!!我要让你在梦里掉光毛!再也不被她喜欢!! 符盈:“……你好吵诶。” 最后还是把它们拜托给灵兽园出身的黛寻师姐,收获了师姐笑眯眯的投喂。 翌日清晨,符盈心中惦记着到底是哪位师兄带他们去千钧潭,早早便到了约定地点。 清晨的问仙宗湿气弥漫,草叶上盛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暑夏的热气还未腾起,温柔而不炽烈的阳光透过微薄云层洒在靠面容冷淡的少年身上。 第147章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过来,高马尾晃过视线。 符盈慢慢走过去:“我还以为是哪位从未见过的师兄呢。” 她笑吟吟道:“原来是你呀,千机师兄。这次事情要麻烦你了。” 掌门给她们安排的人,正是前些日子符盈因为特殊原因,经常去刷存在感的李千机。 少年颔首,右耳上玄色耳坠因着动作闪出一抹细碎的光:“本就是要去千钧潭,谈不上什么麻烦。” 有个机关师的好处就是,赶路不用花符盈一丁点力气。 个人任务问仙宗不会借给他们仙舟,但有财大气粗的机关师李千机在,他们三人还是坐上了类似于仙舟的核舟,不到两天便到达了目的地。 循着林知给出的位置前进,符盈三人在深山老林中艰难地前行,终于走到了他的家门口。 余渺敲了敲略显破旧的门扉,叫道:“林知,你在不——”在? 门忽地被从里面推开了,她的最后一个字被迫卡在了喉咙中。 面前的的人黑发披散在肩头,颜色鲜艳的丝带在发丝间缠绕,精巧地编出数条漂亮小辫子,耳上坠着叮呤咣啷的耳坠,脖颈还带着银质铃铛的环。 平心而论,这种装扮风格很像苗疆那边的风格,他们那边的年轻人很多都是这样的打扮,而千钧潭离苗疆距离也不远。 但是——这是林知的家啊! 原来的那个冷脸体修呢?! 余渺大大地后退一步,在林知黑脸的表情中发出尖锐爆鸣声,脱口而出:“你被下蛊了吗?!” 第73章 相左 “为何写信给问仙宗?”…… 兵荒马乱的追杀打架暂且不表, 一刻钟后,符盈坐在堂屋中,手边是林知给他们每个人倒的一杯茶。 “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林知缓了缓语气, 脸上恢复了符盈熟悉的平静神色,“我以为至少明日才到。” 余渺小声嘀咕一句:“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是吧。” 她的发鬓有些微微散乱, 符盈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把她方才上蹿下跳时不小心挂上的树叶拿下来, 正好挡住林知被戳穿心思看过来的阴森森眼神。 符盈清清嗓子, 转移话题开口道:“千钧潭的事情, 可以详细说一下吗?” 其实玄石门送来的信件中已经详细描述了求助内容,但他的叙述角度必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 符盈还是想听听林知是怎么想的。 这也是为何他们没有先去玄石门, 而是先来找林知。 林知收回钉在余渺身上的目光, 开口:“最近一段时间中, 千钧潭溺水的人数比往常多了将近一倍。但玄石门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些人是‘正常’溺水。” “又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异常情况啊。”余渺撑着下巴,补充问道, “溺水而死的人数异常, 还是溺水失踪的人数更多?” 这两种类型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不太相同。 林知:“后者。” 符盈脑中的自她接到任务后便跳出来的支线任务进度向前走了一点。 【支线任务:初出茅庐】 【任务详情:完成玄石门的委托(进度10%)】 她抿了一口茶水, 手指摩挲着微烫的杯身。 如果是失踪的人数更多, 也难怪玄石门会想要向问仙宗求助了。 当场溺水而亡可能只是对死去之人有什么恨意,可若是尸首没有踪迹……谁知道是不是将其作为什么邪术的材料? 符盈了解过玄石门的资料,这个门派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元婴大圆满,弟子的平均水平是筑基期, 金丹期修士也寥寥无几。 在修仙界严禁修炼邪术的当下,能修炼邪术且真的施展出来的人修为都不低,可能玄石门也是认为自己难以对付,才会向问仙宗求助。 从进门后便无聊听他们说话的李千机闻言直接道:“先去玄石门。” 其他人没有异议。 临走前余渺看着林知锁门的动作, 随口问:“怎么没见到你爹娘?” “去看灵根测试了。”林知回身走下石阶,带着他们向玄石门的方向走去,“今日是玄石门给千钧潭适龄孩子测灵根的日子。” 余渺长长地哦了一声。 难怪他们一路走来时两旁屋舍中都没什么动静,街上也冷冷清清的,她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林知给错位置了。 既然谈到这个话题,林知顺便向他们大概讲了讲玄石门的事情。他在千钧潭长大,对此地唯一的庇护仙门了解相对详细些。 “玄石门立派时间不长,此任掌门叫江闲落,是个剑修。”他说,“不过和古灵派的掌门类似,他现在是半隐退的状态,除重要事情外很少外出露面,宗门事务大多由门派长老处理。” 符盈想起来那封发与问仙宗的求助信件的落款并非玄石门掌门,而是大长老。 “玄石门在千钧潭的风评尚可,有些天赋的孩子基本都会拜入玄石门门下,成长起来的弟子也多半会留在门中效力。” 符盈发现了问题:“你当初为何没拜入玄石门?” 哪怕放在问仙宗,林知的天赋也是拔尖的那一类,若是放在玄石门,那就是会倾全派之力供养的天才。 第148章 林知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说:“他们的主流修炼派别是巫蛊之术和炼器之术,我不适合修炼这两类。” 在符盈有些好奇的目光下,他言简意赅道:“当年太穷了。” 符盈:“……” 好,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因为体修是公认的除了修炼天赋外什么都不挑的修炼派别,所以你成了体修是吧。 四人皆是修仙者,依靠灵力赶路时速度很快,说话间便已经翻过一座山,到了玄石门所在的峡谷中。 余渺将手掌挡在眼前,微眯着眼眸注视着不远处宛如银河倒泄的巨大瀑布,抬高声音:“这是已经到了苗疆吧!” 尚东国的疆域极大,苗疆已经到了西南边境的地方,走过千钧瀑布后再翻过两座山,便不再是尚东国的地域。 他们走到近前时,才看到水雾缭绕的瀑布前站了几个浑身湿透的青年人,哈哈大笑着扯着嗓子在怒吼着什么。 符盈听觉敏锐,在震耳欲聋的瀑布砸落黑石的声音中辨别出一些词句。 林知也多看了一眼他们,眼见其中一人脚底一滑就要栽进汹涌的河流中,手指一弹顺手将他从河里提起来扔到岸边。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看到河对岸气质不凡的四人,豪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朗声道:“多谢仙师!” “千钧瀑布是天下第一瀑布,有很多人慕名来此游览观赏。”林知只淡淡颔首后便道,“……刚才那个应该是作诗的。” 符盈抬眼注视了一会儿这个瀑布。 在她看来,这个瀑布太过于“刚硬”了。 直直地坠落,柔和的水仿佛坚硬冰棱一般砸向地面,瀑声如雷,似有千钧之势。 但她如今再次走了一遍千钧潭,见到了此地不少瀑布,又觉得只有这样的地理环境才养的出玄石门的炼器之术。 千钧潭山泉密布,河溪纵横,瀑布众多,在灵脉的浸润下千钧潭的水比别的地方更为特殊些,也形成了许多品质极高的玄石。 这里的玄石是被裹挟着灵力的水千锤万打过的,比普通的矿石更多了一分韧性。 正常炼器之术多半以玄火淬炼,但因为玄石的特性,玄石门的炼器之术是以水淬炼玄石。 这样品质的玄石和这样的淬炼方式,不会让火焰侵蚀灵器中的水系灵力,是水火灵根修仙者最梦寐以求的灵器。 倘若器修的修为功底再高深一些,甚至能制出天阶的灵器。 比如符盈的佩剑清月,便是以玄石锻造而成,与她的木系灵根最为契合。 李千机也多看了一会儿瀑布,向林知问道:“现在玄石卖到什么价位了?” 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买玄石。 林知报出来一个数。 这个价格就连不缺钱花的符盈都皱了一下眉,余渺更是险些滑进旁边的河中。 但玄衣少年依旧表情平淡,甚至还点评一句:“还好,比我想象中的低一些。” 不愧是尚东国皇室的靠山岐宁李家的子弟。 符盈揉了揉眉头,心想:也不愧是系统盖戳的金主大哥。 玄石门位于峡谷之中,他们踩着边缘留着湿滑青苔的石阶到了一个巨大的玄石铸就的大门前,有个面貌和善的弟子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是问仙宗的仙师?”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一路将他们引到门派正殿才退下。 正殿内像是在举办什么大事似的,在中间空地上站了两三排的人,所有人都衣冠正式,缄默无声地看着前方。 听到弟子的通报声时,所有人齐刷刷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正殿门口正要走进来的人。 骤然被数十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虽然情绪中没什么恶意,但符盈抬脚迈过门槛的动作还是稍微滞涩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落下。 她在一众人中精准地找到了之前向林知打听到的大长老,抬手和其他人一样行了个后辈礼。 作为他们之中年纪最长、下山做任务经验最丰富的李千机,当仁不让地开口和玄石门的大长老交涉。 这位万江万长老和林知一样,同样以为他们明日才到,在得知他们是乘坐由李千机制作的核舟后笑道:“贵派果真是人才济济啊。” 李千机自小听惯了这些奉承话,现下没什么别的感觉,客套了几句话后直入正题:“可否带我们去看一看发生溺水事件的地方?” “不急,”万长老笑呵呵道,“问仙宗的小友们千里迢迢而来,想必还未用过晚膳吧?玄石门已为几位小友准备了接风宴,明日再调查也不迟。” 李千机推脱不下,只能无奈应下。 两个时辰后,符盈坐在玄石门为他们准备的盛大宴席中,面前桌案上摆满了佳肴美馔。 她单手支颐,左耳进右耳出听着宴席中央乐师的奏乐,越发觉得此情此景非常怪异。 “你们千钧潭的人都这么……呃……热情好客吗?” 余渺正好夹在符盈和林知中间,她听了许久宴席上的奏乐,终于忍不住向左边的林知开口了。 碍于情面,她的话还说的比较委婉,林知就没那么客气了。 “是想讨好你们。”他一针见血道。 第149章 同样见多了各种宴席的李千机无聊地拨着自己五指上的银质戒指,眼中有几分隐隐的烦躁。 “在修仙界搞这种事情,哼……” 后半截话他咽回了喉咙中,但其他人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修仙界毕竟不同于凡间,是以修为实力定强盛的,连带着类似于这样的宴会也很少举办。 相较于联络感情的宴席,修仙界举办更多的各门派切磋交流的问道会。 符盈轻飘飘道:“我觉得,或许也不是完全为了讨好问仙宗。” 另外三人同时向她看来。 少女却没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轻轻抬起下巴,微不可察地指了指正殿门口:“喏,掌门来了。” 众人转头向殿门口看去。 余渺率先压低了声音问:“林知,江掌门是男是女?” 走进来的那人身形纤瘦,黑发如云,眉眼如画,朱唇皓齿,端的是雌雄莫辨的秀丽脱俗。 直到走动时黑发略微晃动,露出他白皙纤长的脖颈上的喉结时,众人才知他的性别。 他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两旁席位上的问仙宗弟子,向站起身想要向他走来的万江声音平静问:“为何写信给问仙宗?” 兴趣缺缺的余渺啪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你说什么? 第74章 河妖 “长老不好了,河妖又作恶啦!”…… 玄石门的掌门不知道玄石门向问仙宗求助? 符盈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 按捺下心中诧异,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宴席中央二人的谈话。 大长老万江似是也没想到江闲落开口便问这个问题,手中本要向他举起的酒杯顿在原地, 尴尬地停在半路。 他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酒杯, 笑道:“江掌门,您久久闭关有所不知。” “这些日子里, 千钧潭的溺水失踪的人数已经远远超乎寻常了, 可我们玄石门又查不出来结果, 只好向问仙宗的道友们求助。” 他双眼直直盯着面前气质冷淡的掌门,放缓了声音意有所指:“您也不想弃千钧潭百姓性命而不顾, 任由局势这样恶劣发展下去吧?” “……” 不知何时, 殿内柔和婉转的乐声渐渐停止了, 乐师们本能的觉出几分气氛的微妙,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站在宴席中央的二人。 符盈稍微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专注看着他们的表情。 江闲落与万江对视, 对方脸上的笑容未变, 可视线却总是似有似无的飘向坐在宴席两侧的问仙宗几位弟子。 万江加重了语气, 再次试探问:“您说是吧, 江掌门?” 江闲落定定注视着他,就在符盈以为这种沉默还要再持续一会儿时,男人忽地收回视线,转身向问仙宗弟子的方向略一颔首:“招待不周, 让几位见笑了。” 就这样了? 李千机拨弄手上银质戒指的动作一顿,他轻轻挑眉,率先接话说:“江掌门多虑了。” 发生了这档子事,即便他们谁也没表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 玄石门的大长老在江闲落走后还是亲自又向他们嘘寒问暖了一番。 只不过他嘘寒问暖的对象是最烦那些客套礼节的李千机,没有起到半分弥补的作用。 眼见着接风宴结束后,李千机的脸色越来越差,对方终于意犹未尽地止住嘴,叫了人亲自送他们去客舍的位置。 “如果几位小友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玄石门提,”临走前他语气温和道,“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李千机没说话,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 房门关上了,憋了一路的余渺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林知没在,他今晚要先回家安排一下后续事情,余渺和李千机不太熟,她只能和符盈吐槽。 “除了调查溺水事件外,他们真的没有别的事情有求于问仙宗吗?” 即便是有心想要讨好问仙宗,可他们只是不起眼的内门弟子啊,至于这样恭敬吗? 有这功夫还不如和苍掌门多发几封希望联合举办切磋武艺的交流会呢。 符盈正观察着房间。可以看出玄石门确实很重视他们这些问仙宗出身的弟子,客舍都是安排最好的那一个。 她将雕刻着繁复又奇特图案的花瓶拿起来,漫不经心道:“信上只有这一件事。” 李千机:“我们也只处理这一件事。” 别的事情让玄石门继续和苍掌门交涉,反正他带着师弟师妹来这里只是为了帮玄石门调查溺水事情。 余渺比了一个知道了的手势,随后想起来方才在宴席上看到的画面。 “江掌门当真不知道万长老给我们写信求助了吗?”她回忆着当时二人的表情,“宋掌门也不怎么管宗门事务,但像这种事情也需要他经手才可执行的。” 通常而言,修仙界各门派权力最大的是掌门,其次是长老。 可碍于修仙者时不时需要闭关的情况,长老代掌门行使权力的事情也很多见。 这些年来,玄石门在修仙界的代表就是万江,否则苍喻也不会在没见到掌门印章前就接下求助。 “不一定。”符盈看向她,“只能说他们在这件事情上有分歧。” 第150章 她想了想,又说:“当时我们还在宴席上,即便他们内部再有分歧也不可能表露给我们。江掌门最后一定会应下万长老的说法。” 在来时的路上,林知其实私底下和他们说过,向问仙宗求助这件事并非是他提出的,而是万长老自己决定的。 这就说明最起码万长老是支持派,至于江掌门是反对派还是不知情派……这就要问他玄石门了。 她敲了敲花瓶,发出几声清脆响动。 在另外二人看过来时,符盈的指尖按在瓶身繁复图案上:“认识这个吗?” 余渺:“……没见过,应该是这边的地域图案吧?” 李千机扫了一眼:“蜈蚣龙纹。” “对。”符盈点点头,又道,“玄石门的巫蛊之术有驱动蜈蚣的部分。” 她停顿一瞬,轻声道:“玄石门以巫蛊之术和炼器之术为盛,可为何掌门却是个剑修呢?” 况且同样是元婴大圆满的境界,作为巫蛊师的万江为何不是掌门? 她在心中笑了一声,难道说江闲落更有民心? 这个问题只能等明日询问林知。 李千机:“你之前说,他们办这个宴席不全然是为了讨好问仙宗——这是何意?” 对哦,还有这件事情。 余渺同样看向符盈。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符盈神色自若地放下手中花瓶,声音轻缓道:“意思就是,我觉得他们在拖延时间。” 余渺嘶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时发鬓间的铃铛发出几声脆响。 “明明是他执意要向问仙宗求助的,为何我们来了之后却又不急着让我们去调查?” 她拧眉:“他们在等什么?” 在场无人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符盈拍拍手站起身,语气轻松:“这就要看他们明天要做什么了。” 但事情似乎就是如同符盈所猜测的那样。 翌日清晨,符盈三人整理完毕后去了玄石门正殿,与正要派人去找他们的万江撞了个正着。 他率先开口笑着道:“几位小友可是要去膳堂用膳?” 李千机:“不是。” 他瞥了一眼万江:“今日贵派准备好开始调查了吗?” 对方像是没听懂他语中的深意一样,呵呵一笑:“这是自然。” 可下一刻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溺水事件多发于夜晚,不如用过晚膳后再去?” 他就知道。 李千机面无表情地盯了万长老片刻,脸上忽地扯开一个笑容:“好。”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拖什么。 于是,来到玄石门的第二日,符盈在门中弟子的介绍下开始在玄石门中观光。 他们去了膳堂,对方介绍:膳堂的菜品多样,有许多苗疆特色的菜品,别处难以见到。 去了仙草园,对方介绍:千钧潭地理环境特殊,有很多奇珍异草只能在此生长。 …… 直到金乌西沉,他们最后来到了炼器房。 神游已久的几人这才稍微提起一些兴趣。 炼器房位于山中,山石空隙当中,一道清澈泉水喷薄而出,自高处流淌而下,哗哗地汇入清透澄澈的潭水之中。 浸润得黝黑发亮的玄石堆叠在炼器房的角落,数十个黑色石台被地面数条水流隔开,每一个台面上都横七竖八摆满了工具,灵力在空气中轰鸣回响。 “这便是我们玄石门的炼器房。”提到此处时,那年轻弟子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与有荣焉。 在沿路观赏时李千机已经顺便和他们商量好了购买玄石的事情,此时心情平静地在观察器修锻造灵器的动作:“只能用水系的术法锻造?” 弟子摇了摇头:“水系最佳,木系次之。” 正说着,符盈身后忽然响起万长老温和的声音:“小友对这炼器之术有兴趣? 李千机:“只是对玄石有些好奇。” “听说贵派的器修时常游历天下寻找炼器的合适材料,”他敲了敲石台上由流水切割锤炼的玄石,语气有几分试探,“不知玄石可否适合贵派器修的要求?” 符盈终于知道玄石门长老绕了这么大一圈是为什么了。 他想和问仙宗做生意,希望借这次求助事件和问仙宗搭上线。 难怪他话里话外一边在恭维着他们,另一边又执意带他们看玄石门的种种优势。 符盈发自肺腑地心想,这位万长老留在修仙界玄石门实在是屈才了,他应该下山去凡间做生意的。 他的功利行事作风和修仙界不符。 符盈越发好奇他和那位江掌门的事情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趁着最前面两人在交谈,余渺小声对林知说:“我觉得,他可能对问仙宗的器修们有些误解。” “……别的门派器修买不起玄石,难道我们就能买得起了?”想到没发月例前那些器修们凄惨的样子,余渺摇了摇头,“真当所有人都能像千机师兄那样能一口气买好几石的玄石,甚至还付全款吗?” 她叹气一声,幽幽道:“器修,好烧钱啊。” 林知:“你买乐谱花的钱,和器修买材料花的钱也差不多。” 第151章 余渺迅速改口:“乐修,好烧钱啊。” 她想到自己上次被别人宰的交易经历,欲哭无泪:“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给别人在宴席中奏乐来赚钱了。” 符盈:“你奏乐,我舞剑,林知……” 她犹豫了一瞬,看了一眼已经换下那身显眼服饰,但发饰还被迫戴着的白衣少年,忍着笑说:“只剩下跳舞的角色给你了。” 余渺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噗嗤一声笑出声,还不小心把自己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 林知:“……”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 最后是急匆匆的通报声打断了他们的聊天。 “万长老,不好啦!河妖又在上游作恶了!!” 还在努力和李千机推销玄石门玄石的万长老猛地转身,脸上顿时冷了下来:“什么?” 浑身湿透跑回来通风报信的弟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在千钧瀑布,水漓纠集其他河妖想要淹没附近的寨子!” 万长老微微眯起眼眸,冷呵一声:“看来还是上次的教训没吃够,竟还敢再来!” 他转身对李千机道:“小友,容我先去处理了那个妖女,我们再详谈玄石的事情。” 万江带着人急匆匆离开了。 符盈:“嗯……我们也去看看?” 这半路杀出来的河妖又是什么情况? 李千机:“走。” 第75章 触动 这是来自问仙宗的……仙人吗?…… 千钧潭灵力充盈的河流造就了玄石, 同样也生出许多性情各异的河妖。 “有些河妖性情温顺,很少出现在凡人面前。” 在向千钧瀑布赶去的路上,林知快速对他们介绍道:“但也有一些河妖因不满于自身地界袭击凡间村寨。” 四人慢慢降落在瀑布最顶端的巨石旁, 隔着缭绕的雾气看向瀑布下数条汹涌河流。 本就轰鸣如雷的瀑布砸落硬石的声音如今更加剧烈,阴云将天边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吞没, 雷声震耳欲聋。 一道银白闪电骤然闪过漆黑阴云,将瀑布之下的场景照亮一瞬。 在河岸的两旁, 一左一右两波人马正在对峙, 气氛剑拔弩张。 “来得还挺快的嘛。” 黑发蜷曲的蓝衣女子绕着手中的同色飘带, 一双含水凤眸注视着对面严阵以待的玄石门长老,声音清脆如清泉撞石, 泠泠悦耳。 “上次本是念你修炼不易才好心放你一马, ”万江微眯着眼眸, 冷声道, “没成想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还这样执迷不悟、不思悔改!”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道貌岸然, 万长老。”蓝衣女子哼了一声打断他, 讥讽道, “不过是没本事才让我逃脱, 至于嘴硬说成什么‘放我一马’么?” “至于‘不思悔改’——” 她猛地向右甩出一截蓝色飘带,正好将玄石门弟子阻挡汹涌河流的巨石劈开,在漫天纷飞的碎石片中声音尖锐。 “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千钧潭本就是我河妖地界, 凭什么要为你们人族让道?” 话音落下,远处忽地传来“轰”地一声巨响,汹涌河流夹杂着碎石树枝奔泻而下,眨眼间将所有阻挡的石障尽数吞没。 万江眸光一闪, 身后数条艳丽花纹的巨蛇顿时冲向凌于半空的水漓,同时炽热火焰升起,生生将流泻而下的水流蒸腾。 蓝色飘带与数条毒蛇交缠在一起,瀑布之下瞬间爆发混战。 符盈撑着膝盖蹲在巨石上,仰头去看林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吗?” 林知嗯了一声:“每到夏季河流泛滥的时候,河妖的修为也会相对增强,他们便会袭击村寨。” “等到泛滥季过去,玄石门也会组织门下弟子主动去清剿河妖。” 他看了一眼被河妖甩飞出去砸穿石壁的玄石门弟子,声音平静道:“他们的实力此消彼长,即便玄石门杀了河妖,等到下一年洪水泛滥季来临时也会出现新的河妖。” 某种程度上来说,天道确实一视同仁。 千钧潭到底应由谁占据,只凭实力说话。 符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泛着清凌凌灵光的清月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的下巴微抬,指向下方玄石门稍稍居于弱势的局势,偏头看向立于巨石上的玄衣少年。 “千机师兄,要去降妖除魔吗?”她拖着长音问。 在她身旁,余渺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水波流泻的白玉笛在她指间转了一圈。 她跃跃欲试的:“去吧去吧,好久没有打过架了。” 李千机右耳上的漆黑玉石一闪而过,指间戒指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长睫微抬,看了一眼自问道大会结束后就再没和人对打过的三人。 “想去?” 余渺拽着林知连同符盈一起点头。 他难得掀起唇角笑了一声。 “别太过火。” 话音落下,他反而率先翻身自万丈瀑布下跳下,一只漆黑巨鸟瞬间遮住头顶天空。 余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其实千机师兄也是想下去的吧!” 第152章 符盈走之前笑了一声:“稍微给他一点面子啦。” - 再次被蓝色飘带抽进汹涌河流中时,丹溪宛如浑身被碾碎一般痛哼出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浸在水中,瞬间将周围一圈的水流染红。 他挣扎着从河中爬出来,趴在岸边剧烈咳嗽起来。 呛进肺中的水连同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猛地喷出,淅淅沥沥的血透过指缝坠落在碎石子地面中。 “丹溪,你没事吧?!” 远远的,正在近身攻击的师兄一脚踹开面前的河妖,目露担忧地看向狼狈趴在河岸的少年。 他快速看了一眼师弟的伤势,向身后的弟子吼道:“快!丹溪受伤了,快把他带回去!” “我没事!” 翡翠色眼眸的少年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身,打断了匆匆要向这边奔来的医修。 他抹了一把唇边的鲜血,身上银饰伶仃作响,倔强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河妖不死心地再次缠斗而来,师兄的注意力被河妖吸引,只来得及匆匆扫了一眼河岸的少年。 他的身形挺拔,靛青色衣服上也看不出什么伤口,还有力气和他在这里顶嘴应当是没什么太大的伤势。 师兄最后只能咬牙道:“撑不住了就快走,这里还不至于让你们这些小辈们填命。” 水声和雷声太大了,丹溪没听清师兄说的后半截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气,一只米粒大小的红色蛊虫没入他的指尖,体内被碾碎般的疼痛顿时消去几分。 少年重新将目光投向河流中央,声势最浩大之处。 万长老在和为首的河妖缠斗,他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对付水漓绰绰有余。 但对方太过阴险狡诈,只要万长老有近身攻击的迹象便向身后石壁撤退,借着万长老对阻挡洪水的石壁的顾忌而肆无忌惮地挑衅。 而且…… 他的目光转向二人身旁的河妖们,眸光微沉。 这也是一大阻碍。 受伤弟子的惨叫声在他的耳边回荡,丹溪看着渐渐被鲜血染红的溪流。 ……他的爹娘也会看到这条鲜红溪流吗?如果洪水泛滥,会将他的家淹没吗? 少年抿唇,眸中那些犹疑慢慢褪去,再次抬起眼睛时一点暗红闪过。 “煎魂蛊。” 比鲜血颜色更深的暗红自他被割破的指间滴落,浸入河流中时眨眼间便扩散蔓延开来,有生命一般向石壁前的河妖飘去。 专注和万江打斗的水漓猛地抬起头转向河岸,声音带有几分不可置信:“谁?!” 同为巫蛊师的万江同样惊诧一分,眼中闪过一丝事情脱离控制的错愕。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少年立于河岸旁,脸色苍白得几乎与他身上的银质饰品一样,可一双翡翠眼眸亮得惊人。 “……换做是妖,自然也可以。” ——他强行加快了河流的春秋更变。 水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她甩开身旁的万江,抬手就向没有一丝防备的丹溪攻去! 铺天盖地的蓝色飘带凌厉袭来,少年躲闪不及,闭上眼睛等待击穿心脏的痛苦袭来。 “铮——” 恍惚间,他的耳边似是传来一道拔剑时的清脆响声。 “这个人,问仙宗帮你们救下了。” 闭眼等死的丹溪后领一紧,天旋地转间,属于年轻女子轻松柔和的嗓音响起,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单手持剑挡在他面前的少女。 她手腕微动,反手就将河妖攻来的蓝色飘带轻松斩断,断裂的丝带随风飘起,少女微微侧头,露出一双明亮璀璨的眼眸。 这是来自问仙宗的……仙人吗? 丹溪在内心想着。 - 符盈抬手将傻愣愣站在原地等死的玄石门弟子扔到旁边,重新看向河妖的位置。 眼下局势逆转,力量本就被那弟子削弱了几分的河妖正要逃跑,被李千机劈手拦下。 她狼狈地躲过抓向她面门的利爪,不可置信道:“这是我与玄石门的事情,你们问仙宗掺和什么?!” “来帮忙啊,大不了你也叫救兵来。”白玉笛无声而动,掀起的巨浪反将河妖困住。 “无耻之徒!” 河妖打不过他们,转头就向万江痛骂:“卑鄙!” “我们可以不杀你,不过你要先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符盈踩着水面走过来,问道:“近些日子里溺水消失之人——是你所为吗?” 这才是符盈四人决定下场的真正原因。 听到林知说千钧潭河妖势力强盛,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溺水的事情是不是他们做的。 玄石门长老的回答模棱两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们懒得再从玄石门找答案,本就想着倘若今日他还拖着不带他们去案发地点,他们就自己去调查。 结果还没等他们出手,河妖自己就跳了出来。 河妖恶狠狠盯着万江,却一声不吭。 第153章 还是要打架决出胜负才能说吗? 心中划过这个念头,在场六人同时动了。 符盈脚下升起符文流淌的锁灵阵,数道青色藤蔓瞬间暴涨生长,眨眼间缠住了河妖的双腿。 她手中飘带绞断藤蔓,转身就想逃跑,被李千机一箭贯穿肩膀钉在石壁上。 余渺和林知的攻击同时袭来,无形的声浪和凌厉拳风顿时将她的双腿斩断。 河妖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艳红毒蛇暴长,人腰粗细的蛇尾狠狠将她抽落在地,破碎的躯体掀起巨浪,四周所有河妖同时向这边攻来! 一只河妖的修为很低,可若是成百只河妖同时使用一种术法,成功让元婴大圆满的修士动作停滞了半瞬。 仅仅半瞬,当巨浪落下时河中只留下殷红的鲜血,而无河妖的痕迹。 余渺皱眉落在水中:“这也能让她跑掉?” 符盈甩了一下佩剑上的水渍,收剑入鞘:“应该将她困在地面,而非河流的。” 所以说她不喜欢在别人的主场中打架。 一向温和带着笑意的男人此时脸上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 他最后看了一眼河流,目光森冷:“便宜她了。” 第76章 燃烧 即便是飞蛾扑火。 “就是这些人?” 翌日, 李千机终于从万长老手中拿到了所有溺水消失之人的人名单。 符盈借着他的手扫了一眼资料详尽的案卷:“是按时间顺序记录的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垂目接着向下看去,同时道:“那我们重点调查后半部分的人就可以。” 这个失踪人员的记录很有规律。 前半部分大都是上了年龄的老人或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孩, 属于那种如果强行解释也可以说是不小心溺水失踪的人群。 可后半部分不一样。 自今年以来,溺水失踪的人有男有女, 有修仙界弟子也有凡人,可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千钧潭的河流的确汹涌危险, 可也不至于让那么多正值壮年的年轻人都溺水失踪吧?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李千机指间戒指微亮, 手中出现数张空白的纸张, 随后墨迹慢慢浮现,扭动着显现出与案卷上同样的字迹。 “事情多半是河妖所为, 但尚且不知河妖为何这样做。” 李千机将案卷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份, 吩咐道:“先去找找线索。” 失踪之人有凡人也有玄石门的弟子, 林知和另外三人去了山下, 符盈一个人留在玄石门中。 她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决定先从人际关系入手。 “你问方兴?” 忙忙碌碌正在给受伤弟子抓药的医修慢慢停住动作, 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你也被他骗了?”医修语气中带了几分了然, “这人早就卷铺盖跑路了, 别等他了姑娘。” 符盈手撑在桌案上, 眼眸稍稍睁大,带着几分天真的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医修冷哼一声:“这小子明明早就有道侣了还去勾搭别的姑娘,四年前第一次被发现时痛哭流涕下跪道歉,偏偏还死不悔改。” “什么溺水失踪了, 我看他就是看事情无法挽回,所以直接跑路了吧。” 看来这位叫方兴的弟子在玄石门中人缘不怎么样,只是提起他,医修的语气就很不耐烦。 符盈:“请问他的道侣是哪位道友?” “丹师姐目前不在玄石门, ”医修偏了偏头,示意符盈去看坐在院中的少年,“你如果想问方兴的事情,找丹溪也可以。” 医修的声音停顿一瞬,大约是符盈的外表实在太有欺骗性,她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姑娘,这世上那么多男人,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符盈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实际在心里想着:什么男人敢干这种事,在发现时这人就被她手刃了。 “你是丹溪?” 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右手却下意识向身后一背。 他的动作太快,符盈只看清了那大约是一缕红色的什么东西,就被他扬声打断了:“符盈师姐?” 丹溪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向看过来的少女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他没想到昨天才托人四处打听到姓名的师姐,今日便会做梦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符盈看了他几眼,才凭借同样一双绿眼睛,把眼前这个摘了所有银饰五官柔和的少年和前几日那个满脸死寂的人对上号。 “你的伤好了?”她打量了一眼面前绿眼睛少年,没看出什么伤势。 丹溪看到她就想起自己之前被她持剑挡在身前的场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没有怎么受伤。” 他犹豫一瞬,给符盈大概讲了一下煎魂蛊的效果。 “……总之,只是会抽取我的一部分鲜血和修为。伤口算不上,只是需要静养。” 符盈听得大开眼界:“……这个蛊虫,需要养多久?” 丹溪思索片刻:“要看巫蛊师的个人修为和血脉,正常来说需要三年。” 他装作不在意地随意对符盈道:“那只蛊虫我养了一年。” 第154章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的脸色一僵,平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衣服布料,心中后悔自己说这种炫耀的话干什么?太幼稚了吧。 符盈笑眯眯地点头:“嗯嗯,丹溪师弟很厉害。” 哄小孩嘛,她最在行了。 丹溪被发丝遮挡的脖颈上泛起一片粉色,他干咳一声躲开符盈纯粹而含着笑意的视线,嘟囔着:“……我还差得远啦,比如金蚕蛊、极乐蛊、参商蛊……这些我还无法驱使。” 他转移话题问:“符盈师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来调查一个人的,他们说此人你应当比较熟悉。”她温和地笑了一下,“你认识方兴吗?” 心情有些激动的少年此时蓦地心中一沉。 他低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抓皱的布料,低声问道:“认识。师姐是想问他溺水消失的事情吧?” “没错。” 符盈坐在他的面前,单手支颐定定看着他。 她颜色清浅的剔透眼眸有几分探究之意。 “其他人都觉得方兴是因事情败露而逃跑的,为何你笃定他就是溺水消失?” 丹溪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模样不像是中原人长相,反而带些异域混血之感,一双翡翠色眼眸直勾勾看过来时天然带着凉薄的锐意。 “如果我说了,符盈师姐可以不将我的回答告诉万长老吗?”他轻声问。 哦? 符盈眼眸微闪,不动声色道:“我是问仙宗的弟子,不是玄石门的弟子。” 换句话说是,即便你当真做出了什么对不起玄石门的事情,也不归我一个外门弟子管。 她自然没有向万江汇报的义务。 对面的少年弯起眼眸笑了一下,眼中刚刚凝起的松树寒霜般的冷意顿时化为了柔和春水。 他慢吞吞道:“是我看着他被河水淹没的。” 语毕,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少女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厌恶的情绪,只要存在,他便能说服自己就此收手,将所有多余的情感尽数斩断。 可不知该是庆幸还是遗憾,符盈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丹溪歪了歪头,直切了当问:“符盈师姐不怪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吗?” 他说这话时,符盈反而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反问他:“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他是个聪明小孩,应当看得出前几日自己救他只是顺手吧?不至于推此及彼觉得符盈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吧? 丹溪沉默了。 他的嗓音发哑,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样:“我知道。” 符盈不甚在意地点头,接着问:“那你又怎么确定他一定会被河水淹没呢?” 话说到这份上,丹溪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或者说自从引导着方兴被河流淹没后,他就像是怀揣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 既恐惧自己的死亡,也在期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说:“我研究了玄石门记载中所有溺水的人。” 在符盈惊异的目光下,他沉静开口:“又调取了所有我可以调取的资料。” “最后发现了几件事情。”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首先,从记录上来看,这些溺水之人的修为——或者灵根天赋——在普遍提高。” 符盈微顿。 可正常情况下自魔君被剿杀后,因为少了竞争对手,修仙界的整体水平甚至在下降。 “其次,每隔大约两百天,溺水消失的人数会大涨。” “最后……”他的声音停顿一瞬,给符盈报出来三个地名,“他们多是在这三个地方消失。” 符盈脑中的支线任务在丹溪开口时便持续不断地响起进度更新的提示音,直到此时他不再说话,疯涨的进度条才停了下来。 【支线任务:初出茅庐】 【任务详情:完成玄石门的委托(进度90%)】 她扫了一眼即将完成的任务,忽地向对面的少年问道:“你查这些事情,查了多久?” 丹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四年。” 四年前,正是方兴第一次被发现对那位丹师姐不忠的时候。 “死去的人会被活着的人无限美化。”丹溪面色平静道,“所以,我不能让‘方兴’死。” “——他必须把最难看不堪的姿态留给姐姐。” 符盈没问那些有关于“方兴是心虚逃跑”的事情是不是他散布的,她只是站起身,声音轻缓道:“努力修炼吧,丹溪师弟。” 在少年猛地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中,她弯唇一笑:“能救你姐姐的人只有她自己,能救你自己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符盈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时语气轻松道:“再像千钧瀑布时那样求死,旁人可不一定来得及赶到哦。” 她离开了。 丹溪怔怔望着少女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许久许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手中出现了一缕红色的丝线。 这条丝线很短,像是被什么东西不小心斩断的样子,却被他珍视地捧在手心,一眨不眨注视着。 第155章 这条丝线的红色极为鲜艳,就像符盈留给丹溪的印象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生机勃勃、坚韧不拔的竹。 可丹溪却觉得,那样轻松持剑帮他挡住河妖致命一击的符盈师姐,就像一团毫无征兆在他已经死寂世界中燃烧的火焰。 热烈、灿烂。 即便是飞蛾扑火,也吸引人接近。 第77章 河祭 “他就是一条只会咬人不会叫的野…… 从丹溪那边离开后, 符盈又去找了案卷中另几位溺水消失的弟子。 但和方兴这种整个门派弟子都有所耳闻的“名人”不同,其他几位弟子相对低调,认识他们的人不多, 符盈调查起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她忙前忙后几乎将玄石门的所有地方都跑了个遍,还莫名其妙地帮人完成了几件事情才打听到了想要的情报。 比如说, 无论是方兴还是另几位行事低调的弟子,旁人评价他们时都有一个共同的词语: 修炼天赋超乎常人。 具体超出多少有待商榷, 可他们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灵根卓越之人。 邪术的施展往往与代价的高昂挂钩, 灵力越多、灵骨越发纯粹, 越可能满足邪术施展的代价。 客观来说,河妖在利用这些溺水失踪之人修炼邪术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 符盈等在玄石门的门口, 准备和下山调查回来的李千机等人交流信息。 结果一直等到日落西山, 天色都渐渐昏暗下来时, 也没见到那三人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吗? 符盈思索着,她又多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也没见到人, 最后决定亲自下山寻人。 幸好走之前他们说过自己要去哪个地方, 符盈一边找人一边沿路问“有没有见到黑白双煞和一个少女的组合”, 在一众好心人的帮助下成功走到了林知家所在的寨子。 看着面前熟悉的环境的符盈:“……” 她叹了口气, 在热心姐姐的指引下从屋顶上飞速掠过。 她最后停在了一个大约是宗族祠堂的位置前。 少女低头俯视着地面。 祠堂前有个四层的石块垒砌的圆形祭坛,即便在黑夜中也明亮如昼,祭坛上方只空荡荡的放着一个漆黑巨鼎。 但奇怪的是巨鼎下方的柴火在黑夜中噼里啪啦地燃烧,可鼎内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的目光微动, 落到漆黑巨鼎旁边的女人身上。 整个祭坛上只站着她一人,白发黑袍,满身银饰,符盈的角度看不清她的面庞模样, 只看到了隐约的鲜红纹样蔓延在她的脖颈处。 但与祭坛上方的冷清不同,祭坛下方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挨挨挤挤的,声音喧闹。 这是在干什么? 符盈微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从微风的流动中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你说,那几个人能成吗?” “谁知道呢,说是远方来的仙人,我瞧着也不过是几个毛头小孩。” “嗐,真是倒霉,好好的点灵怎么就能丢了呢。” “我听说前几日那河妖又和玄石门的仙师们打了一架,莫不是功力又增强了?” …… 符盈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懂,索性直接从屋顶悄无声息跃下,装作来看热闹的人从祭坛后方的小路走来,挤到人群中. “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附近就是玄石门,寨子中的百姓们见惯了溜下山的弟子,此时见一个模样年轻的陌生女孩来问话也没多惊讶。 又是一位圆脸热心姐姐道:“今天是河祭的日子。” 河祭? 符盈下意识问:“祭河神?” 热心姐姐旁边的女子就笑:“这位仙师应当不是我们千钧潭出身的人吧?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河神呀。” 不是祭河神,难不成是祭河妖? ……这河妖可不兴祭的啊。 像是听到了符盈内心的声音,最开始说话的圆脸女子耐心解释道:“是祭河妖,不过和你想象当中祭河妖的方式不同。” 确实很不一样,符盈没见过哪个祭祀是在晚上进行的。 圆脸女子指了指孤零零放在祭坛上的那樽漆黑巨鼎:“这樽鼎是由仙家玄石铸就,下方的火焰虽有柴火之样,实际却是以大祭司的鲜血引燃。” 以鲜血引燃? 符盈眉心一跳,下意识将目光重新投向祭坛。 这次她集中注意力稍微感知了一下祭坛上的灵力波动。 果不其然,玄石鼎下方的火焰有着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与旁边白发女子的灵力所出同源。 她小心翼翼地放出自己的灵识,自上而下观察着这个祭坛的方位,好半晌才略松一口气。 符盈学过一点堪舆相地之术,以她浅薄的知识来看,她觉得这个祭坛的所设方位还算正常,不是什么聚阴引邪的恶阵。 而且林知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即便再不懂风水学也应该能感知到这个祭坛的情况,不至于让人在自己家门口搞邪术。 圆脸女子的好友只看到符盈在专注地盯着祭坛,不曾想面前这位年轻仙师已经开始研究祭祀是不是什么邪祭了。 第156章 她接着她的话头说:“自开年那天起,上一年在寨中停留超过九十九天的人就要每天去河中捡一枚石子回来交给大祭司,这些石子天然带着寨中百姓希望风调雨顺的愿望。” “等到河祭日,就要将所有石子投入鼎中,以火焰炙烤一夜,熔铸成石犀的样子。” 说到这里,符盈终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词语。 “石犀,是指镇水神兽?”她猜测道,“河祭其实是要镇河妖?” 圆脸女子点头:“每年都要铸一樽新的石犀镇在千钧瀑布中,以此抵抗夏季到来时,实力增强的河妖。” 符盈回忆了一下自己路过千钧瀑布时的景象,没记得自己在那里见到过什么石犀。 “那上一年的石犀呢?” 圆脸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因为神力消失,在河祭前几日被河妖毁掉了。” 符盈颇有几分好奇的问:“这些事情,有玄石门的参与吗?” “这是我们千钧潭的旧俗啦。”圆脸女子的好友笑道,“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确实有些用,大家也就一直传承了。” 在没有玄石门的那个时候,千钧潭的百姓们就是靠这些力量抵抗河妖的吗? 符盈一边思索着,一边一心二用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点灵又是何物,我听说它丢了?” 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的圆脸女子撇了下嘴,正要开口说话时,忽地被不远处一道粗犷男声打断。 “嘿,林家的,你儿子该不会是偷偷跑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很强,附近的人全部循声看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胡子拉碴的男子不见尴尬,反而提高声音嗤笑:“完不成任务大家也不会怪他,左右不过是个刚刚修仙入门的毛头小子,难道有天大的能耐把大祭司都没找到的点灵找回来?” 他的话看似处处为他人找补,实际上话语间的讽刺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而且他说的这人该不会是符盈认识的那人吧? 被他讥讽的男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但他显然不太会和别人吵架,“你你你”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绝无可能!”。 出声那人更嚣张了:“怎么不可能?早上时夸下海口说绝对能将丢失的点灵找回来,绝对会让祭祀正常进行,结果呢?” 他挥手指了指天上已经半升起的月亮:“还差一刻钟的时间就要到祭祀时间了,林知人呢?” 身形魁梧的男人转向周围看戏的人群,冷哼一声:“我看啊,他就是心虚逃跑了!什么问仙宗的内门弟子,我看从头到尾他就是在骗你们的吧!” 符盈皱眉,正要拨开人群走过去,被身边的圆脸女子怒气冲冲地拦住了。 “他这是说的什么狗屁话?”她撸起袖子,骂道,“他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丢失的点灵啊,既不出力也不出人,站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她的好友拉了她一把,劝道:“行了行了,消消气。他也就仗着自己儿子同样是仙门弟子才敢这么说,平日里嚣张惯了,谁敢惹他?” 符盈:“姐姐可以详细说一说吗?” 她这声姐姐叫得很技巧,稍微唤回了一些圆脸女子的理智。 她又撇了下嘴,说:“这人叫邱业,和林知——就是他口中那位去找丢失点灵的仙师——的父亲林木一直不太对付,仗着自己的儿子邱臻是璇玑阁内门弟子没少欺负他们。直到林知拜入问仙宗门下后情况才稍好一些。” 林知从未和他们提过自己在成为问仙宗弟子之前的情况。 符盈抬头看向那个咄咄逼人的魁梧男人。 “……今日准备祭祀时,才发现祭祀的重要物品点灵丢失了,林知和他几个朋友帮忙去找,说是会让祭祀正常进行。” 圆脸女子正低头小声和这个面善的少女说话,一抬头发现对方不见了! 她被身旁好友扯着袖子回头,忽地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男人此时脸涨成猪肝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身旁甚至还矮他一头的少女。 而在他的脖颈上,横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 被圆脸女子以为面善嘴甜的年轻仙师柔声道:“怎么不说了?” “……”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忽地寂静了。 明明她未拔剑,但邱业粗壮的脖颈似乎感受到了剑身的锋利触感。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敢杀我?” 说罢,横在他脖颈上的剑鞘动了一下,邱业下意识以为她要拔剑,腿立刻软了下来,在即将跪到地上时被符盈抵着喉咙硬生生抬起。 “只是刚刚站得远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柔软微凉的剑穗划过他的脖颈,不知名少女的目光也是笑意中浸着寒意,“你刚刚说,是谁心虚逃跑了?” 即便是再傻,话说到这个份上时邱业也知道了她是为谁而来。 怎么又是林知? 男人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若是平常,他不会去主动招惹这种一看就身手不凡的贵人。可今日是河祭日,大祭司如今就站在祭坛上,身旁是乡邻百姓,又有玄石门的仙师在场。 第157章 ——她怎么敢真的出手? 男人心中刚刚因剑气升起的退意转瞬就被再次更强烈的怒火烧尽了。 “怎么?分明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了?他林知有什么本事去修仙问道?!” 他语无伦次怒道:“他就是一条只会咬人不会叫的野狗!” 他的眼前白光一闪,胸前宛如被巨石撞击一般剧痛,整个人忽地被砸进坚硬土地中! “啊——!!” 在痛到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恍惚视线中,男人的面前掠过一角白衣。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白衣少年踩着他的胸膛,在碎石灰尘飞起的坑洞中,垂眸问道,“你当真觉得,邱臻能在我手下撑过三招吗?” ——你所有嚣张气焰的靠山,真的是靠山吗? 第78章 中毒 他的眉眼是沉静如冬日深潭的。…… 符盈收剑入鞘, 微微偏头看着垂首的白衣少年。 虽然一张脸生得格外素净冷淡,甚至显得不近人情的冰冷,但林知的性格其实并不像他人想象中那样冷漠。 正相反的是, 与他混熟后,符盈甚至觉得林知其实是个情绪极为稳定、心思相当细腻的一个人, 与刻板印象中粗神经的体修完全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外貌气质会引人误解,所以大多时候他不会表现得生人勿近, 偶尔也会抿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可此时他踩在口出狂言之人的胸膛之上, 身上带着不知从哪沾上的灰尘血迹, 一双漆黑眼眸冷若寒霜,尖锐的杀意裹挟着沉郁的灵力扑面而来。 直至此时, 被符盈一番举动震住的人群才慢了半拍混乱起来。 尖叫声和哄闹声炸起, 有人想向外奔逃, 也有人想挤进来看热闹, 怒骂痛斥声不绝于耳。 可林知周身一圈的灵压实在太过强盛,人群哄闹着却没一人敢往这边走, 所有人用畏惧的目光看着这个白衣沾血的年轻人。 林知浑然未觉, 他扼住大口呼吸试图挣扎的男人脖颈, 右手慢慢收紧。 “邱臻会为你报仇吗?”他低声问着, 忽地掀起唇角笑了一声。 “他不敢的。”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手中用力,男人只能发出嗬嗬声响,整张脸顿时涨成紫红色, 一双眼球几乎有一种即将爆体而出的错觉。 一滴鲜血自他的额角滑落,在苍白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生生显出一股残忍暴虐。 符盈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林知身上看到的标签: 【林知,入魔反派之一】 曾经符盈觉得像林知这样心性极佳的天才, 大约是遭遇了什么众叛亲离的巨大变故才会入魔。 可如今,她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依旧依旧执拗地想要杀死邱业的少年,陡然意识到: 或许,引他入魔的那粒种子,早在他修道前便已被种下了。 符盈眸光闪烁,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下意识地便想即便是杀人也不能让林知在这里就动手。 玄石门的仙师远远听到人群中的骚动,一回头就看到了心惊肉跳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的一幕。 他暗骂一声邱业这个不长脑子的蠢货,人家早就成为问仙宗弟子了,哪还能任由他欺负? 千钧潭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家人的纠葛,此时虽然人群混乱,却着实没人敢上前劝架。 玄石门几人正想出手,忽地望见那白衣少年脚下飞速旋转升起一道锁灵阵,翠绿的藤蔓强硬卷着阵内二人分开。 林知骤然感知到他人的灵力,下意识便提气想要攻去,被符盈早有预料地挥手阻挡。 翠绿灵力与金色的灵力相撞,掀起的灵力巨浪将周围树木吹得东倒西歪,稳稳置于祭台之上的漆黑巨鼎竟也有了被掀飞的迹象。 一直沉默不语立于祭坛之上的女人第一次睁开眼睛。 她伸出沟壑纵横的苍老手掌按在漆黑巨鼎上,抬眼看向两道灵力的主人。 被她注视的那两人却没空关注祭台。 即便不清楚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符盈也知道如今林知的状态不太正常。 她硬生生控住还想要挣扎攻来的林知,未出鞘的剑身将他的双手格挡。 两人迎面而站,近距离看时,对方一双漆黑眼眸此时竟隐隐有红色流转,极细的红线自他的眼眶周围皮肤中蔓延而出,甚至像是鲜活的样子。 符盈的眉毛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东西?被操控心智了吗? 她在与对方迅速交手的过程中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净心丹,尽数碾碎后借着逼近对方的动作去挥手砸在他的脸上。 少女低呵一声:“林知!” 不知是她带着灵力的声音起了作用,还是被她不管不顾洒在对方脸上的净心丹起了作用。总之白衣少年的动作终于不再那么狠厉,眼中的红色有了退散的迹象。 符盈谨慎观察着他的动作,正要再接再厉接着向外掏灵器时,一道小心翼翼的沙哑男声响起。 “阿知?” 前一瞬神智还不甚清醒的少年身形一顿,表情忽地怔住了。 他垂下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抿唇低声唤了一声:“……爹。” 第158章 符盈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不知道被她的藤蔓甩飞到哪里去的邱业。 恰好此时玄石门的仙师谨慎上前,先是犹豫地看了一眼符盈,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林知。 符盈脸上挂上了温软的笑意:“只是为此人的出言不逊略施小惩罢了,两位前辈应当不介意吧?” 略施小惩。 其中一人瞥了一眼凄凄惨惨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男人,嘴角一抽。 符盈正准备再让一步时,被对方打断了:“罢了,也算是让他还了当年欠下的债了。” 那人将地上烂泥一样的邱业提起来,欲言又止地瞧了一眼符盈身后的白衣少年,长叹一口气离开了。 听到这话,符盈面无表情盯了邱业几瞬,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啧,便宜他了。 另一边,林知勉强被唤回了神智,他闷咳一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通体黑色的朴素长剑。 黑袍白发的女人抬头,静静注视着林知一步一步走上祭坛。 随着与漆黑巨鼎的距离越近,少年手中那把漆黑长剑竟然亮起了沉郁的红光,符盈这才发觉这柄剑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朴素。 一条通体红色的蛇缠绕在剑柄上,沿着漆黑的剑身攀爬,最后在剑尖留下吐着猩红蛇信子的头颅。 蛇类红色的竖瞳与她对视那刻,一股寒意自符盈的后颈升起,她条件反射地就想运起灵力,又被自己按住。 林知看向大祭司:“点灵,我带回来了。” 五官秀美,偏偏有无数红色纹样攀在面庞之上的大祭司无声地对他颔首,伸手接过长剑。 天边云层翻滚,明月隐于夜幕。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幽幽暗香,湿气升起,符盈的耳中似是传来河流奔涌之声。 双手苍老的大祭司持剑立于巨鼎前,沉默不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符盈身后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人群忽地寂静了。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在沉默等待着什么。 似是过了一瞬,也似是过了一刻钟,漆黑夜幕中忽地划过一道银白长龙。 “轰——” 刹那间的光亮让祭坛明亮如昼,借着这一瞬的间隙,垂首而立的大祭司忽地抬头,口中无声地念出什么咒语,红得几欲滴血的长剑狠厉劈在漆黑巨鼎上! 势如破竹的一击,两者又都是坚硬无比的玄石,本应在天地间响起巨大响声。 可符盈眼睁睁看着那坚硬剑身在接触到巨鼎的那刻,像是流水遇到了流水,格外顺畅地融为一体了。 长剑之上的蛇头喷出一股鲜血,巨鼎下的火焰腾起,在火光之中无数石子陡然出现,纷纷落落地砸进巨鼎之中。 符盈的灵识敏锐,她几乎是立刻看到了一只乳白色石犀的影子在巨鼎之上晃过一瞬。 大祭司持剑的手抽离,颜色归于漆黑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身后是噼里啪啦正在燃烧的巨鼎。 “石犀入火,仪式已成。” 一道沙哑得雌雄莫辨的声音通过灵力传入众人脑中。 肃穆寂静的气氛骤然一松。 来围观祭祀的百姓零零散散归家,转瞬间原本热闹的祭坛下只剩下了符盈和林知几人。 符盈抬头看了一眼静静盘腿坐在巨鼎前的大祭司。她大约是要在巨鼎前守一夜,直至清晨石犀真正铸就后才会离开。 “千机师兄和渺渺呢?”符盈终于问出了自己折腾到现在的根本目的,“你们不是在调查溺水失踪弟子吗?怎么又与河祭牵扯不清了?” 林知抿了一下唇:“他们还在秘境中。” 什么? 他言简意赅和符盈大致讲述了一遍他们的经历。 碍于距离原因,林知三人一开始的调查地点其实就是在玄石门附近。 他们进展得还算顺利,得到了与符盈差不多的情报。可当他们来到了大祭司居住的地方,准备向她询问一些事情时,李千机忽地顿住脚步。 “那里有魔气。”他低声道。 符盈从树枝上翻身落下,急速前进的脚步停住。 她抬起头,重复了一遍:“魔气?” 此时他们已经从祭坛离开,赶往林知所说的秘境。符盈抬手设下隔音阵,眸光中多了几分认真。 林知嗯了一声,接着说:“是点灵封印位置传来的魔气。” 这点魔气太过于微弱,三人一开始根本没有发现,还是李千机制作的仪盘在疯狂旋转他们才意识到。 符盈:“然后大祭司发现了点灵丢失,你们怀疑是魔族所为,于是顺着魔气一路找到了秘境,拿到点灵后把你送了出来,他们还困在秘境中?” 林知纠正道:“点灵是在进入秘境前找到的。” 点灵被藏在了一处瀑布当中,林知三人进入洞穴后无数蛇蝎蛊虫迎面扑来。 那几乎是个毒窟,他们一路杀进了洞穴最深处才找到了被一只蛇妖藏在身下的点灵。 也不知道这蛇妖到底修炼了多少年,吞了多少灵力精华,竟然生生和林知三人缠斗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被斩下头颅。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被蛇妖镇守的秘境开启了,千机师兄只来得及将拿着点灵的我驱逐出来。” 第159章 二人御风站在瀑布前,林知率先冲进汹涌水帘之中,符盈沿着他的路径紧随其后。 甫一进入洞穴,符盈便忍不住蹙眉。 “这些东西,真的是天然生于这里的吗?” 她指着地上整整铺了一层的惨死蛇蝎蛊虫,腥臭刺鼻外加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秘境诞生地,灵力充沛,那些灵识敏锐的生灵会自发地在这里筑巢。” 所以他们闯进洞穴时,遭到了所有生灵的反击。 符盈多看了一眼林知的瞳孔。在这个毒窟,他眼中的红色似乎又浓郁了。 “你在这里中毒的?” 林知:“嗯。大约是什么迷惑人心智、挑起恶念的毒,毒性不是很强。”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停顿一瞬后说:“秘境开启后又吸引了很多妖物,为离开这里我动用了太多灵力,所以方才才会失控。” “……抱歉。” 符盈盯了他一瞬,向他抛过去一整瓶净心丹。 “可惜了。” 林知:“什么?” 符盈挑开倒悬在面前的蟒蛇,走到了秘境前。 “怎么当时没借着神志不清这个由头让你多揍邱业几拳呀。”她惋惜道。 林知:“……” 第79章 养蛊 是滋养出天地至邪至恶之物的养蛊…… “你还好吗, 千机师兄?” 白雾弥漫的水潭中,颜色鲜艳的蛇蝎蛊虫同时向某一个地方蜂蛹,其间夹杂着数只体型巨大的妖兽, 无一不是眼瞳猩红的凶狠暴戾模样。 它们围在一座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白塔前,发疯地向着塔身攻击, 却尽数被一层透明的隔膜挡住。 白塔的八角塔顶上各自站了一个细长身型的傀儡,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下方越聚越多的妖兽群中投出火系符箓, 烧出一整片焦黑痕迹。 塔顶上悬挂的铃铛颤动, 余渺蹲在旁边, 眼睁睁地看着又是一个金色铃铛坠落,白塔周围的屏障薄弱了几分。 她数了数剩下的几个铃铛, 忧愁地看向旁边抿唇不语的玄衣少年 听到余渺的问话,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再次填补了空缺位置的妖兽, 声音微冷:“无事, 还能再撑两刻钟的时间。” 不久前,李千机拼着最后一丝机会将拿着点灵的林知一脚踹出, 自己和余渺两人被强制卷入了秘境。 因为洞穴内的遭遇实在太过凶险, 李千机和余渺刚刚恢复了神智就立刻提起了所有的警惕心, 准备应对铺天盖地的妖兽。 可他们在秘境中的落脚点是一处荒芜村庄, 别说妖兽了,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他和余渺商量一番后,决定按照闯秘境的正常方式找秘境出口,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与千钧潭环境类似的河流纵横的地方。 在李千机抬脚踩在湿润泥土上时, 他们唤醒了整个秘境。 被无数妖物追杀逃命的经历李千机只体验过一次,此时在这穷乡僻壤看似宁静祥和的千钧潭再次体验了一把。 ——还是加强版的那种。 逃命过程不再赘述,总之他们现在被困在一处水潭中央的白塔之上,八个铃铛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时辰的庇护时间, 但此时塔顶也只剩下两个还在随风摇晃的金色铃铛。 李千机的视线从铃铛上移开,目光微沉,指尖掐起术法,机关匣中飞速抛出一沓火系符箓自动填补了细长傀儡的空缺。 位于白塔外的、几乎与白塔持平的高大傀儡受他的灵力驱动,硬生生凭借自身力量撕碎了扑到它身上啃咬的数只妖兽。 这几只妖兽的血肉似乎加速了水潭内毒气的交换,余渺眼睁睁看着屏障外乳白的雾气渐渐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色。 两人同时大脑一痛,自丹田流出滋养经脉的灵力流转皆是一滞。 余渺痛得嘶了一声,下意识抬头看向维持无数机关术灵力运转的李千机,却见对方脸上眼眶周围的红线几乎蔓延了半张脸。 他的灵力有一部分暴露在毒雾外维持傀儡运转,远比余渺更快更深地受到毒雾影响。 她给李千机又叠加了一层阻止毒素扩散的乐章,看着屏障外铺天盖地的妖物开始发愁。 她觉得他们这次堂玄石门之行来得着实太倒霉了。 任务调查非常简单,现在情报已经很详细,他们已经笃定了溺水消失的事情就是河妖所为,只剩下查清楚河妖抓这些人的目的就能打道回府。 当初掌门愿意将这个任务交给符盈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个任务的简单。 可谁承想玄石门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敢瞒报情报! 不仅他们宗门内部有问题,千钧潭竟然还出现了魔道中人的活动迹象——这些事情他们都没有在信中提过。 “千机师兄,能大概辨清那魔道中人的修为吗?”她不太抱希望地问。 李千机果然道:“只是一缕魔气,尚且不能辨清是魔族还是魔修,也难以推测修为。” 他说完这段话后,才补充说:“——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这缕魔气更像是邪术施展的残留。” 第160章 余渺若有所思:“大祭司也说过,为防止河妖盗窃礼器,放置点灵时专门设置了河妖难以突破的结界。” 这样说的话…… 李千机脸色很差,啧了一声:“有魔道中人与河妖联手了。” 所以河妖抓人修炼邪术,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还可能是为了魔道中人。 而留下魔气痕迹的人也很可能是以偷窃河妖无法接触的点灵作为回报。 一个拥有了大量灵力天赋俱佳的邪术材料,一个少了威胁他们修为实力的石犀,听起来多么双赢的结果?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 蟒蛇撞击透明屏障,水潭颤动间又是一个金色铃铛坠落,八角塔顶上的八个金色铃铛此时只余一个,他们只能在这屏障内再撑一刻钟。 一刻钟过后,李千机和余渺将会再次面临被妖兽围攻的局势。 “为什么点灵最后在毒窟中被发现?”余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点灵直接由这个盗贼拿走销毁不就好了?怎么还留在了千钧潭?” 与此同时,正在秘境外的符盈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 从林知口中了解所有事情后,她没有着急立刻进入秘境,反而趁此时机快速搜寻毒窟。 这一搜寻,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林知思索时,符盈仰头注视着石壁上深深浅浅的朱色纹样,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洞穴的?” 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回答过了。 林知不明所以,但还是道:“循着千机师兄的仪盘找到这里的。” “仪盘是以魔气为引,也就是说当时你们已经知道了洞穴内有魔气,对吧?” 随着林知的点头,拿手指抚摸石壁上朱色纹样的少女忽地笑了一声。 她的指间掐诀,漆黑洞穴内瞬间明亮如昼。 林知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们是一路杀进毒窟深处的,因为情况紧急,这处洞穴他们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而未曾细查。等到有了时间正要探索时,又忽然被卷进了秘境中,只剩一个林知还要忙着将点灵按时送回。 所以实际上,第一批进入洞穴的三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洞穴内部的具体情况。 此时林知站在绘满了整整一面墙的诡异复杂朱色纹样,好半晌也没能从喉咙中挤出声音。 符盈瞳孔中映着石壁的朱色,像是盈着一汪被鲜血染红的池水。 她说:“所以你们也不知道,这处毒窟早就被设下了隐匿避尘避音之阵了。” 少女转身,裙摆扫过地上蛇蝎妖兽的残肢断臂,因着灵力屏障未留下任何污迹,可声音却染上了几分冷意。 “有人在隐秘地利用这个魔窟养蛊。” “轰隆——” 从天而降的瀑布发出震天撼地的轰隆响声,夜幕之下,为无数文人志士称颂赞咏的千钧潭重峦叠嶂、河流纵横,天道将如画秀美的山水馈赠与世间生灵。 可在雄壮浩荡的瀑布之后,在震耳欲聋淹没世间所有声响的流水声后—— 是滋养出天地至邪至恶之物的养蛊场。 符盈的思路此时无比清晰。 “这个阵法的级别很高,非元婴大圆满乃至归圣期皆难以破解,千机师兄的仪盘本不该突破这层限制带你们找到这里。”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阵法早在你们到来前便已经失效了。” 林知垂眸,他同时猜测到了另一条线:“所以这里的毒虫这般多,并非是受秘境的灵力吸引,而是一直有人在引导着向内投入。” 他推翻了自己先前回答符盈的答案。 符盈停顿一瞬,忽地转头问道:“你们觉得被你们斩杀的那只蛇妖,修为到底如何?” 林知谨慎道:“大约在元婴中后期。” “太低了。” 符盈毫不犹豫道。 她上一年各门接近满分的课程成绩可不是白学白背的。 即便不是巫蛊师,符盈也知道以这个毒窟中毒物的规模和品阶,绝不可能只养得出元婴中后期修为的蛊王。 “而且这样的修为做不到从内部打破阵法让你们进来。” 她冷静道:“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有人从外部破坏了阵法,带走了这个魔窟至邪至恶的蛊王。” 林知越听越觉得棘手,他皱了皱眉:“若事情当真如此,就不是我们几人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魔道之人的气息蔓延至此,既然他能打破这阵法,按照符盈的推论来说,这人的修为至少也在元婴大圆满的境界。 而他又与河妖纠缠不清,显然图谋甚大,多半不是什么级别低的修魔之人,至少在魔族中有些野心和声望。 符盈嗯了一声:“等千机师兄和渺渺出来后我会立刻写信给掌门,请求她再增派些前辈来这里。” 两人谈话间已经再次走到了秘境入口。 林知:“我们需要留一人守在这里吗?” 符盈正要开口,就听洞穴外忽地传来一声清脆响动。 她下意识升起一个锁灵阵,试图止住那人的脚步。 第161章 可在下一刻,翠色的藤蔓被瓷白修长的手指捏住,在强大的灵压下乖顺伏于对方带着几分薄茧的手掌中。 符盈的术法还在维持着洞穴内的光亮,莹白的光落到对方如云墨发间,似是落了一层柔软的雪。 玄石门掌门江闲落垂眸注视着下方的人,冷淡开口:“是我。” 第80章 疑云 “是这里所有人都有问题。”…… “江掌门?” 符盈与林知对视一眼, 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困惑。 不过两人之间疑惑的点不太一样。 林知是没想到江闲落竟会忽然来这毒窟。 符盈则是没想到江闲落竟来得这么快。 她下山去找不见踪影的林知三人前留了个心眼:符盈特意与玄石门的弟子打过招呼,如果自己直到亥时也还没有回来,就请他们向掌门或长老求助。 可江掌门这么快就来了? 符盈在心中嘀咕着, 她瞄了一眼自己系统中的时间,此时甚至只是亥时一刻。 林知在一旁向江闲落简单说明了当下情况, 最后道:“……我们还有另外两位同伴被困在秘境当中,不知可否麻烦您将他们带出。” 这位江掌门似乎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性格, 听到林知的请求后什么话也没说, 只淡淡颔首, 随后一脚踏进秘境当中。 速度之快、行动之利落,甚至让符盈都呆了一瞬。 她顿了顿, 将还未出口的话咽回去, 抬起下巴指了指秘境:“我们也走吧。” 秘境中, 余渺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铃铛摇摇欲坠地挂在白塔塔顶的一角, 随着妖兽的撞击,透明的屏障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屏障外的妖兽似乎也知道屏障即将破碎, 猩红的眼睛几欲滴血, 只待屏障消失那刻便立刻扑来啃咬那两个食物。 李千机咔嚓咔嚓掰着自己的手指关节, 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的妖兽, 大脑在飞速思考着一会儿要从哪个位置突围,越看越觉得棘手。 这趟出门他没带多少灵器,身上灵力此时也所剩无几,他没有把握在这些妖兽的围攻中杀出去。 即便是强撑, 也至多不过半刻钟。半刻钟之后,如果林知去找的救兵还没来,他们就躺平等死吧 这样想着,身旁余渺却忽然冷不丁问:“千机师兄, 如果这些妖兽被定身三瞬,有把握突围吗?” 李千机眯了眯眼眸:“可以。” “好,”余渺抬手从自己发鬓间解下铃铛,举在李千机面前晃了一下,“一会只要我捏碎铃铛,麻烦千机师兄立刻将灵识封住。” 李千机的视线下意识在那串晶莹剔透的琉璃铃铛上落了一瞬。 随后瞳孔紧缩,不受控制问道:“这个铃铛,不是早就随着魔君被封印而破碎了吗?” 别人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但对李千机而言,这东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虽然这串铃铛的颜色有些黯淡,数量也比他记忆当中少了几个,可李千机的机关术深受他父亲的真传,他确信这就是真品。 这是岐宁李家的东西,是由他父亲亲手锻造而成的天阶法器——定风镇魔琉璃铃。 当年魔君能被杀死,将他身躯魂魄全部困住的定风镇魔琉璃铃功不可没。 所以本该破碎的铃铛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一个问仙宗弟子手中? 李千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对面余渺的表情却显得格外茫然。 “什么?”她不太懂为什么李千机的反应这么大,解释道,“这是我当年凝魂期入门后,我父母送与我的入道礼物,叫困影琉璃铃。以我现在的修为实力,大约能困住周围十五丈内所有生灵三瞬。” 李千机有满腔疑问想要问她,但也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对,只好将这个问题先暂且压下,等他们出去秘境后再说。 屏障外,妖兽再一次狠狠撞击。只听一声清脆咔嚓声响,透明屏障应声而碎。 数不清的毒虫沿着白塔塔身向上攀爬,像是漆黑黏腻的浪潮一般将白塔淹没,在即将吞没白塔之上站立的二人时,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碎声自少女手中传来。 刹那间,无形的声浪卷起,骤然响起的铃铛脆响在秘境内炸起,刚走入秘境的符盈蓦地抬头,看向白雾当中朦胧的青山。 漆黑的妖兽浪潮凝滞。 李千机一手提着灵力耗尽的余渺,踩着还维持着攻击状态却不能动弹的妖兽向外飞奔,御风术运转得几乎突破极限,眨眼间便冲出了妖兽围攻的水潭。 三瞬过后,定身效果消失,暴怒的妖兽吼声几乎传遍了整个秘境。 余渺咬牙从怀中摸出三个铜钱,劈手甩向身后三个方位。 “天地不交,否。” 三道光柱接连亮起,天地间灵力骤然混乱,紧追而来的妖兽哀嚎一声,通体灵力在接触到光柱那刻便被抽离,最终轰然倒地。 机关匣在半空飞出,数支裹挟着汹涌灵力的箭矢临空刺下,穿过妖兽的头颅将其狠狠钉在地上。 李千机和余渺都没有回头,后者在向身后一把一把扔铜钱设卦的过程中,咳着血算出了今日第四卦。 她瞄了一眼卦象,立刻道:“向东边走!” 李千机没说话,灵力扫开逼至面前的一大片毒虫,抬脚就向东边的位置奔去。 第162章 “出口在东边?”他抽空语速飞快问道。 “第四卦算不出来出口,”余渺同样语速飞快,诚实道,“但东边是气运最好的一个方位。” 其余几个方位都是死路一条。 李千机丹田内的灵力流转快到难以估量,他一边向外释放着大量灵力,一边吐纳秘境内的灵力入体,在这步步紧逼只慢一瞬就要被抓住的紧急情况中,已经阻隔了他数年之久的瓶颈竟然隐隐有破碎的征兆。 若他有命活着出去,估计能突破至元婴期吧。 李千机身后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身前是追至眼前的妖兽。 尖锐的利爪破开挡路傀儡,猩红眼眸直逼他的面门。 死到临头,他竟然还有空想了些有的没的。 难道说即便他离开了李家,也走不出那谶语吗? ——不,他不认命。 玄衣少年眸光冷厉,红线几乎已经将他的整个面部覆盖,漆黑眼瞳已经完全变为了猩红。 他的手指搭在银质戒指上,正要将其摘下,就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闭眼。” 李千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灵识与视线都被剥离,听觉便无比敏锐。 在妖兽的嘶吼当中,他听到了一道破空声。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震动,像是其下深藏数尺的灵力支脉在承受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满地妖兽的残骸,以及光亮渐渐暗下的巨大阵法。 江闲落收剑入鞘,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看向旁边的少女。 “阴阳归流阵。”他笃定念出符盈方才施展的阵法,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元水仙君最出名的阴阳十二阵之一,你与他什么关系?” 这是极为强盗的一个阵法,会将阵法内所有生灵依据某种标准追溯本源、归于阴阳。 当年谢疏竹第一次施布此阵时,直接将大半个秘境的秘境生灵消弭成为灵力,因为秘境法则被触动,当场把他们所有人都强制扔出了秘境。 若非面前少女修为水平还没那么高,阵法范围目前也只限于面前的妖兽群,这个品阶不高的秘境也会当场破碎。 符盈拢了拢耳边碎发,不答反问:“江掌门竟也会早已失传的素问剑法?” 这素问剑法可不是什么名门正道的剑法,虽说剑法极强,却也容易走火入魔,在某些门派中甚至被限制修习。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江闲落从袖中甩出一瓶丹药扔给对面中毒颇深的二人:“回玄石门让万江替你们解毒。” 李千机接过丹药:“多谢江掌门。” 眉目疏淡的男人嗯了一声,抬脚越过妖兽,走至悬崖。 他的衣袖猎猎作响,低头时发丝掩映住眼中神色。 符盈盯着他,带着笑意问:“江掌门,您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吗?” 江闲落回头看向这个敏锐又执拗得几乎让人忍不住叹息的少女。 他说:“我会让万江尽快送你们离开千钧潭,如何?” 符盈:“……” 这拙劣的转移话题听得她甚至有些想笑。 符盈收敛了脸上表情,向他颔首:“既然江掌门有事要忙,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扯了一下身旁沉默不语的林知,又给了对面李千机一个眼色,笑眯眯道:“祝江掌门一路顺风。” 离开前江闲落甚至还特意花了些功夫告诉他们秘境出口在哪,又有符盈这个人形灵力追踪仪带路,他们只花了一刻钟时间就走出了秘境。 这个秘境出口不在瀑布后的洞穴中,而是在离玄石门不远处的一条河流旁。 他们回了玄石门,万江带着一众医修立刻便围了过来,嘘寒问暖把脉拿药,就连什么伤也没有,只是多花了一些灵力的符盈都被医修师姐塞进了医馆,喂了好些滋养灵力的汤药。 忙活着直到凌晨天将将透亮,符盈四人才抽出来时间坐在一起。 李千机身上缠着好些纱布,然而指间的戒指依旧没有摘下。 他的情报严重不足,但也听出来了之前从秘境离开时符盈和江闲落之间氛围的不对,首先开口问道:“江掌门有问题?” 符盈坐在门槛旁的矮凳上,托腮遥遥看着山上那座雄伟壮阔的玄石巨门。 她语气平静道:“是这里所有人都有问题。” 第81章 差池 “现在有空理理我了吗?” 李千机随手向门外扔出几个隔绝灵力的小机关, 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后才回头看向符盈。 “为何这样说?” 符盈决定从头说起。 “玄石门是千钧潭唯一的仙门,可据门派弟子所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仙门交流接触过了, 玄石门在修仙界中极为低调。” 这种低调和与它相同的小门派的低调还不太一样,而是连宗门大比也很少参加过的避世不出。 尤其是他们的掌门江闲落, 若非符盈特意调查过玄石门的情况,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掌门叫什么。 “这样一个仙门, 会因为一件很容易便可查清的案件而特意向问仙宗求助吗?”符盈说, “整件事情都与他们曾经对外表现出来的风格不符。” 再联想到当初他们初来玄石门时见到的场景…… 第163章 李千机转着手上戒指, 若有所思:“万长老想要篡位吗?” 其他人:“?” 符盈呆了一瞬,刚要说出口的“万长老想提高玄石门在修仙界的存在感”被卡在喉咙中。 “不是, 等等——”一旁的余渺睁圆了眼睛, 明明她也在认真听啊, 怎么现在他们说的话她已经听不懂了, “怎么又变成万长老想篡位了?” 她甚至还特意又瞄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口。 李千机神态自若、无比自然地开口:“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看,你们没发现玄石门所有的事务调度都是万长老来完成的吗?” 他停顿一瞬, 贴心补充了一句:“况且他们二人修为相同, 万长老威信更胜一筹。如果这样代表宗门的事情做的多了, 旁人将他视作掌门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之前符盈没说还好, 现在李千机越看越觉得这个剧本很眼熟:这不就是京城那些凡间大家族中常玩的把戏吗?温水煮青蛙式地移交权力,而不多动什么干戈。 符盈:“嗯……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那就能说通了。” 她笑了一下:“我猜,为了这个目的, 万长老与河妖之间应当也有什么交易。” 余渺憋了许久的一句话终于能问出口了:“我们看起来真的很好糊弄吗?” 为什么万长老觉得在千钧瀑布时他给河妖最后一击放的水,旁人看不出来? 符盈单手支颐歪了歪头,淡淡道:“可能只从修为境界上判断了吧。” 他和河妖交手了那么多年,会不清楚河妖的逃命手段吗? 万江让他们来这里不是想让他们帮忙处理溺水失踪之人的, 而是想拿他们刷威信,根本不在意他们能否调查出真相。 认清这个事实后,李千机当机立断甩开了他,在昨日选择带着他们自行调查。 沉默许久的林知说:“但他应当不清楚河妖与魔道中人也做了交易。” 确实如此。 李千机:“他没那个胆子,璇玑阁不会放过他。” 倘若万江明知河妖与魔道之人有染,还为了自己的私欲纵容河妖,他们也不会现在坐在这里分析事情,早就去找璇玑阁让他们带人下来抓叛徒了。 “那毒窟又是谁搞出来的?”余渺蜷缩在凳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毒素未清,她现在脑子钝痛。 “万长老便是巫蛊师,那些蛊虫是他的手笔?” 这次符盈摇了摇头:“他昨日的惊讶不似作假。况且倘若真的是他,他不会直到最后也不回毒窟看一眼。” 她这话几乎是已经将猜测完全说出口了。 余渺揉了揉眉头,跟上了她的思路:“所以你昨日才对江掌门那般态度?你怀疑毒窟的事情与他有关。” “玄石门的弟子确实按照我的嘱托去找了江掌门来救我们,可他说,早在他去前江掌门就已经不在了”符盈道,“而且为何他那么快的就能确定我们就在那个毒窟当中?” 李千机皱眉,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毒窟的阵法是谁设的?” 符盈摊开手,无奈道:“不知道,但总归不是他设的。” 她在秘境中有意观察过江闲落的灵力,确定毒窟墙壁上的隐匿避尘避音之阵的灵力不属于他。 要么江闲落使用了与公林静将符盈困在灵兽园时一样的一次性阵法,要么就是他还另有帮手——极有可能他的帮手是个巫蛊师,是毒窟真正的主人。 符盈:“他是剑修,毒窟内的蛊虫对他没什么价值,他真正在意的应当是秘境当中藏着的东西。” 所以最后才想赶他们尽快离开秘境。 林知最后总结道:“这河妖……胃口实在有些大了。” 纵观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无一不是与河妖有关。 她与万江有交易,想必是通过帮助他获取掌门之位而谋得什么扩展地盘的利益。 又与魔族有交易,让魔族替她偷得点灵让河祭进行不下去,再以那些仙骨纯粹的溺水消失之人献给魔族。 而江闲落又与神秘人合作,毒窟便是他们二人的地盘。 只是不知道那魔族究竟是从何处得来了毒窟的消息,偷得点灵后竟又去强行破开阵法,偷了毒窟内的蛊王,将点灵留下后逃离。 也正是因为这点纰漏,才让河妖破坏河祭的计划完全落空。 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将事情理了出来,几人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 余渺实在有些不理解:“都图什么啊?好好修炼不行吗?” 符盈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关节敲着桌面:“因为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仅仅一年,符盈对这句话的体悟突飞猛进。 她看了看旁边几眼苍白的脸色,贴心道:“你们先养伤吧,这些日子里也顺便等一等师兄师姐们来帮忙。” 事情总是干不完的,况且除了符盈外,以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再让这几个病人劳心劳力去调查。 片刻后,符盈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树荫下,盯着慢慢飘落至池塘的树叶片刻,终于点开了自己可以忽略了好几日的系统。 第164章 她的手握着胸前吊坠,微凸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 好像很久没问过小师叔的事情了。 符盈略有几分心虚地想着,下一刻又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这几日确实非常忙碌,所以才没空和小师叔聊天,她是有正当理由的,她心虚什么? 符盈本还有几分犹豫的的心理瞬间消失了,她咳了一声,问道:“小师叔,你在吗?” 在等待回答的过程中,她漫无目的地想自己要和小师叔说什么。 是说她接了任务已经下山了,还是说她遇到了很多自己从未见过的蛊虫,亦或是说千钧潭这边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 但是等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在”后,符盈忽然又不想将这些惹人头疼心烦的事情倾诉了。 她抿了下唇,没话找话问:“小师叔,你那边还好吗?” 同一时刻,天虞池。 寒风凛冽的雪原上,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苍茫白色,清冷的日光落在洁白雪地中,反射出一片银色的柔和光晕。 一座座冰峰拔地而起,气流穿过狭窄空隙时发出尖锐的厉吼,灌入一座巨大的洞穴之中。 洞穴外是晶莹剔透的冰,可地面不是松软洁白的雪,而是一片猩红。 指尖还停留着莹蓝色灵光的男人垂眸扫了一眼死前死死盯着他的魔修,拢了拢袖子淡声道:“不好。” 符盈:“是调查不顺利吗?” 不应该呀,她前几日还听千机师兄说,天虞池那边查出了很多重要事情来着。 她在心中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小师叔也觉得棘手,就听对面男人说: “调查顺利,可很久不见你了。” 他幽幽道:“终于不躲我了?” 符盈:“……” 符盈:“我才没躲,我只是最近太忙了!” “好吧,是你最近太忙了。”晏回青慢悠悠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有空理理我了吗?” 他脑中的系统用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倒吸一口凉气。 【宿主,你真的没有被这鬼天气冻傻了吗?】 他的宿主一声没吭,眼睛都不眨地抬手把它屏蔽了。 直面他这句话的符盈也想把自己给屏蔽了。 她松开握着吊坠的手,被迫放弃了自己一开始闲聊几句就结束的想法。 她觉得再这样闲聊下去,无论他们哪个人都有可能会出事。 符盈清了清清喉咙,选择把自己最近经历的事情挑挑拣拣和晏回青说了一遍。 “……我们准备过几天等人来了,先去调查一下为什么要把点灵遗漏在毒窟中,再去寻找一下河妖的藏身之处,看看有没有魔道之人的踪迹。”她最后总结道。 可之前还时不时嗯一声的男人此时隔了很久也没有 动静。 符盈以为他有事在忙,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小师叔,你还在吗?” 另一边,被派去天虞池调查的璇玑阁仙尊玉衍同样走到冰洞前。 “几个魔修而已,你还没处理完?” 他皱眉道,踏进冰洞那刻又忽地闪身向后退了数百丈。 磅礴而充满攻击性的灵力直逼他的面门,玉衍甩袖拂过,看着自己衣袖上一道割痕眼皮一跳,骂道:“你又犯病了?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他骂了几句,好半天也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这人真犯病了? 他抬头,视线穿透冰层,看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在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魔修。 玉衍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魔修而已,怎么瞧着像是抢了你晏回青的道侣似的。 然而,玄石门中,符盈听到小师叔平静问:“你方才说,有个弟子一直在积极帮你的忙?还不需要你的回报?” 符盈:“……” 这是重点吗? 第82章 试探 “——你愿意教教我吗,小师叔?…… 晏回青:“这个弟子叫什么?玄石门还是璇玑阁的人?修为如何?” “等等——”符盈被他一连串的密集提问问得有一种摸不着头脑的茫然, 急忙打断后说,“只是我顺手救下他而已,他与千钧潭的事情应当没什么关系。” 虽然晏回青与玄石门隔着十万八千里, 也不可能联系玄石门的人。但出于尊重考虑,符盈没把丹溪间接杀死方兴的事情告知小师叔。 所以小师叔可能不太理解为什么丹溪一个玄石门的弟子忽然对符盈提供那么多帮助。 她自认为搞明白了晏回青在意的点, 安慰他说:“丹溪有些私心,可大抵来说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坏人。” 晏回青:“……” 他的手抵在寒冷的坚冰上, 没收住力气, 不自觉在上面按出一个清晰深刻的掌印。 男人克制住自己心中不自觉升起的躁郁, 不动声色地问:“除了帮你调查事情外,其它时候他会主动来找你吗?” 符盈刚刚迈出玄石门的医馆大门, 准备去帮林知给他父亲捎个口信, 闻言犹豫了一下。 她暂时还没觉出晏回青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会。 第165章 “唔……指导修炼算吗?” 晏回青一针见血:“他一个巫蛊师, 找你指导修炼?” 少女轻盈地跃下石阶,和旁边最近有过几次照面的玄石门弟子打了个招呼, 漫不经心和他道:“他也是木灵根呀, 只是灵根不太好, 所以在向我打听有没有什么洗炼灵根的术法丹药。” “不过我没指导过几次, ”符盈说,“这方面我不太了解,只能和他说几个我小时候洗髓时所用的术法丹药。后来就在忙着调查事情,丹溪已经有段时间没找过我了。 她停顿一会, 没听见晏回青的动静。 小师叔为什么对丹溪这么在意? 符盈不太着急,便没有直接御剑飞行下山找人,而是一边顺着山间朴素石阶向下走着,一边慢慢思考着这个问题。 一个问仙宗仙尊, 一个玄石门弟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在意丹溪的行为? 她转了转眼睛,一个似有似无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擦过符盈的心脏,转瞬就将符盈心中那股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符盈决定试探一下:“……他也应当不是原书剧情里的那个龙傲天主角。” 晏回青笑了一声,阴森森说:“倘若他是,我也不会现在还在和你说话了。” 他早就从天虞池杀回玄石门了。 叫丹溪的弟子对符盈没动心——这种屁话他脑子里那个人工智障系统都不信。 符盈性格好天资聪颖长得漂亮,又是这种美救英雄的戏码,晏回青不相信那个年轻弟子没有多余的想法。 晏回青还在思索怎么在不让符盈意识到问题的条件下,委婉提醒她稍微注意一些丹溪,就听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忽地响起。 “既然小师叔知道他现在没有危险、也不是以后对我有危险的龙傲天主角……”符盈轻声问道,“那么小师叔,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 晏回青同样在心中叩问自己。 某种意义上,符盈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她对一个人感兴趣,那便会积极大胆地去主动接触那人;可若是对一个人不感兴趣,即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也懒得将注意力分出一分。 他可以肯定,既然符盈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想到丹溪或许对她有好感,那便是说符盈当真对他不感兴趣,也就不会注意到他的目光。 得出这个结论,晏回青本应放下心来,对符盈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然后自然地将话题转移,说说这些时日里天虞池发生的事,让符盈将注意力落到他的身上…… 可他注视着面前白茫茫延伸至天际的边缘,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 丹溪只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符盈注定不是一个平凡之人,她的一生注定会遇到许许多多、与她同样优秀的人。 这些人或拥有无上的天资,或拥有惊心动魄的美貌,亦或是作为同伴、与她经历所有命悬一线的困境…… 她一定会对这些人产生兴趣。 而那时候,他是否还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冰洞内的莹蓝色灵力几欲滴水,浓郁得似是走入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玄衣男人立于冰洞的中央,仰头看着镶嵌于寒冷洞穴上的冰棱。 他沉默了许久,说:“我在想,你爱什么。” 不是喜欢,而是爱。 半山腰上,步伐轻快的少女陡然顿住了脚步。 不是吧…… 小师叔……难道真的在吃醋? 相较于晏回青心情的复杂,符盈更多的是一种惊奇。 她想,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让一个几乎立于修仙界顶峰的云真仙尊,也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弟子而患得患失? 符盈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一切对于她都是陌生的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符盈认真想了想,回答他:“我也不知道呀,小师叔。” 晏回青在符盈这里碰壁了无数次,此时听到她的回答不仅没有失望,甚至苦中作乐地想: 很好,她说她不知道,所以所有人在她这里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暂且没人让她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捅破了就没意思了。 晏回青抬脚走出冰洞,思索着怎样将话题带过去。 可符盈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的地方,也是真正吸引他的地方在于,她永远对自己未知的领域保持好奇,而非恐惧。 属于冰原的清冷日光洒下,毫无遮拦地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镀上一层明亮璀璨的色彩。 玉衍百无聊赖地站在冰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自己灵盘中的各路消息。 忽地,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走出冰洞的玄衣男人。 “天枢学宫的人说,羡鱼前些日子在天虞池露过面,你怎么看?” 玉衍随口问道。 晏回青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符盈的声音隔了几瞬轻飘飘响起。 “所以——你愿意教教我吗,小师叔?”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符盈干脆利落地掐断了联络。 第166章 晏回青:“……” 虽然动作幅度极小,反应也很快,但同一修为等级下,玉衍无比清晰地看见—— 修仙界鼎鼎大名的云真仙尊晏回青,被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 玉衍:“……” 他呆了一瞬,脱口而出:“不是吧,你道侣真的被抢走了?” 下一刻,莹蓝色的灵力迎面砸落。 晏回青抬手升起阵法逼向玉衍。 他的满腔郁闷随着符盈的一句话散去了,转而被一股无可奈何的恼怒替代。 到底是谁教她刚撩拨完人立马就逃跑的?! 他对自己这位小师侄的滤镜还是很厚,如果符盈站在他面前,绝对会微微低头,用最无辜的表情看着他。 然后故作不知地问他:这难道还需要学吗? 不过当下天虞池和玄石门相距万里,此时的符盈才刚刚走出玄石门所在的山谷。 这次既没有林知的带领,也不似上一次的赶时间,符盈先前一面在和晏回青聊天,一面在路上观察了很长时间。 最后,她停在了千钧瀑布前。 瀑布一如既往地在轰鸣作响,只是传说中能够削弱河妖能力的石犀熔铸成功了,此时被置于千钧瀑布之下。 石犀的通体洁白,身躯雄壮,刻有一些不知名的繁复花纹,与符盈书中所见的镇水灵犀无甚两样。 只是当符盈想要走近观察时,明显觉得周围的空气格外沉重,最终被迫停在距离石犀两丈远的地方。 有阵法? 符盈打量着周围,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应当是属于石犀这种类神物的灵压。 符盈这样一身仙骨、灵力纯粹的修仙者都无法接近,更何况是河妖了。 她没有强求,转而放出灵识观察着灵犀。 符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从中找找有没有与毒窟内阵法一致的灵力,结果刚看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停下了。 无他,这石犀上的灵力未免太过于繁杂了。符盈方才粗略看去,至少有上百种。 数量这么多,应当是千钧潭百姓的灵力吧? 想到之前听圆脸少女介绍石犀来历时的话语,符盈如此猜测着。 她最初的愿望落空,正要转身离开时,目光瞥见千钧瀑布下漆黑的玄石,脚步顿住。 等等,既然石犀是在玄石巨鼎中熔铸的,而祭祀时符盈清晰地记着那巨鼎中只有大祭司一人的灵力,那么石犀中,大祭司的灵力呢? 她重新转身回到了石犀前。 这一次她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将或粗或细、颜色各异的灵力梳理清楚。 这份工作莫说是金丹期的修士,即便跨越等级,入神期的修士都不一定做到。 符盈的灵识虽然还是金丹期的脆弱程度,可敏锐性上远远超过同修为的修士。 她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石犀当中,没有大祭司的灵力。 这就有意思了。 第83章 禁阵 所想所愿皆可实现。 从千钧瀑布离开后, 符盈接着向林知家中赶去。 这条路上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符盈直接御剑飞行没一会就到了他的家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符盈担心对方可能没听到, 又敲了敲门,扬高声音问:“请问林伯父在吗?” 她听到了一串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诶, 是之前祭祀时的仙师?” 符盈停下敲门的手, 侧身看向旁边打开门的圆脸女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意:“好巧。” 圆脸女子从自己家中走出, 看了一眼林知家紧闭的大门,笑道:“确实很巧。仙师要找林伯吗?他有事出去了, 应当很快会回来, 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中坐一坐?” 符盈恰好也想找人打听一下千钧潭的事情, 从善如流道:“麻烦了。” 这名热情心善的圆脸女子叫伽灵, 符盈本以为她的年纪应当只比自己大一点,可当她们走进堂屋时,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孩迎面扑到了她的身上。 “阿娘——哥哥他又欺负我!” 伽灵把女孩抱起来, 符盈看到对方有着一双与丹溪颜色相同的翠色眼眸。 她哄了对方两句, 又把躲在门后臭着一张脸的少年训了一顿。 男孩哼了一声, 转头就跑了出去,她怀里的女孩见状要从她身上下来,又屁颠屁颠追着男孩跑走了。 伽灵叹了口气,回身向符盈歉意地笑笑:“小孩子就这样, 前一刻还在吵架,没一会儿就又和好了。” 符盈撑着下巴,理解地点点头。 她看着对方抬手用灵力将茶盏从远处拿来,轻轻挑眉:“伽灵姐姐也是修仙者?” “不敢当, 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她笑了笑,“不过是会些简单的术法,方便生活。” 随着修为的增进,修仙者的衰老速度在逐渐变慢。可若是在少年时便已开了灵窍迈入修仙之途,很长一段时间外貌都会是年轻人的样子。 伽灵的样貌这样年轻,多半是少年时期天资不错,很早便迈入修仙之途。 第167章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和普通凡人一样隐于乡里林间,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 符盈这样想着,倒也没想将对方的私密事情刨根问底,适时止住嘴。 伽灵好奇问道:“之前我见仙师气质不俗,以为是玄石门的弟子。可后来见你同林知的熟稔样子,莫非仙师也是问仙宗的弟子?”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符盈直接点了点头。 伽灵弯了弯眼眸,有些感慨道:“这样来看,虽说是阴差阳错,可结果倒也不算差。” 符盈眨了眨眼睛:“嗯?” 伽灵对符盈很有好感,林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便开始和符盈聊起了之前的事情。 “他十四岁时,本是要去璇玑阁求仙问道的。”伽灵说,“不过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半路又后悔了,瞒着我们所有人,一个人跨越千里去了问仙宗。” 符盈惊道:“一个人?去问仙宗?” 伽灵叹了一口气:“对。” 符盈听着,觉得林知的命真够硬的。 千钧潭和问仙宗所在的名南州几乎位于尚东国的南北角。先不提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山贼劫匪、凶兽妖魔,别说是一个十四岁还没入门的凡人,即便是修仙者,徒步走来也免不了一番周折。 按照符盈对林知的猜测,恐怕他当年到达问仙宗的时候,半条命都丢了。 她忍不住问:“他的根骨很好,即便没去璇玑阁,当年筛选天赋时玄石门也应当有所表示吧?” 虽然他自己说是因为没钱才不修玄石门的优势派别的,可玄石门不可能任由一个天才就这样折腾自己而没有反应。 伽灵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她下意识看向了窗外,那是林知家的方向。 “玄石门没给他做过灵根测试。” 符盈心中一跳,认真看向对面的圆脸女子。 “有人拦下了、还是错过了?”她慢慢问道,“与邱业有关?” 符盈第一次来到千钧潭时,便撞见了玄石门给千钧潭的适龄儿童做灵根测试。就算频率再低,林知当年离开千钧潭时十四岁,总不可能十四年一次也没做过吧? “都有。”伽灵说。 符盈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心平气和地想:再说一遍,之前她就应该让林知再多揍几拳那个混蛋的。 她的表情隐藏得很好,但对面伽灵毕竟年长她很多岁,再加上符盈现在的心情曾经她亲身体会过,此时一眼便读懂了符盈平静外表下的怒气。 伽灵拍了拍符盈的手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是他刚一来到千钧潭便被测出了绝佳天赋,也不会再有拜入问仙宗的机遇。” 问仙宗毕竟是修仙界第一仙门,其修仙资源是其他小门派不可比拟的。 符盈没在意她的后半句话,将注意力放到了最开始:“为何说'刚一来到千钧潭’?” 伽灵比她还惊讶:“嗯?林知没同你们说过他的身世吗?” 符盈茫然:“没有啊。” 伽灵:“……” 完蛋了,她难道在不知不觉间把林知这小子的事情全抖落干净了? 她卡住了,吞吞吐吐许久也没接过下半句话。 可符盈脑子转得飞快,迅速将从认识林知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最后停在不久前邱业口不择言骂出的那句话上。 ……难道说,林知并非他父亲的孩子? 符盈低低地嘶了一声,这个猜测在她脑中萦绕,分量越来越重。 难怪她总觉得林知和他父亲长得并不像,还以为他的容貌随了他的母亲,可方才伽灵说了那么多事情,唯独没提过林知的母亲如何。 符盈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问:“……他是被捡来的孩子?” 所以错过了灵根测试,与千钧潭其他孩子的相处并不融洽,养成了一副寡淡凶狠的外表,偏偏内心细腻。 伽灵抬手遮住脸,喃喃道:“小知,这件事情可不是你灵姐姐透露的,和我没有关系……” 看来是真的了。 符盈心情复杂地心想。 她无意为难伽灵,很快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撇开了这个话题说:“方才我看那两个孩子似是有些修炼天赋的样子。” 虽然没仔细看,但对方的灵力已经活跃到符盈没放灵识出来也能感受到,说明他们的天赋应当很好。 伽灵松了一口气,配合她道:“嗯,小重年龄长些,明年便让他去玄石门试试。小芙等她七岁后再送去大祭司那边看一看。” 符盈:“大祭司?”这和大祭司有什么关系? 伽灵:“小芙身上神灵护佑的气息更强,比小重更有可能成为大祭司。” 那日天色昏暗,再加上林知的事情,符盈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看大祭司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难不成神灵护佑的表征之一是绿色眼眸? 符盈:“神灵护佑会怎样呢?” 伽灵笑道:“自然是所想所愿皆可实现。” 符盈不置可否。 她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若是成为大祭司,需要做什么呢?” “大祭司没有固定的交替时间,都是前一位大祭司感神灵讯息,即将仙逝前在所有有神灵护佑气息的生灵中选出。”伽灵解释道,“大祭司需要每天向神灵祈愿,让千钧潭的所有生灵平和共生。” 第168章 符盈听懂了。 她最先见到了河祭,先入为主地便认为大祭司对河妖的态度是负面的。可从伽灵的话语来看,大祭司似乎是个维持千钧潭生灵平衡的存在,她亦正亦邪。 若有必要,大祭司也可为河妖出手。 符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隔壁传来了开门声音,她起身拜别伽灵,在门口见到了拎着几个罐子的林木。 林木对她还有些印象,两人甫一照面,她便被对方热情地拉进家中,询问有没有用过晚膳,怎么没让林知来知会他一声,他好提前回来做饭。 “早知道你们那天来,我便不去凑热闹看什么灵根测试了!” 符盈默默观察着这个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他和那日在祭祀时不同,私底下看着没有那么沉默寡言。 她找准时机和对方说了自己来的目的。 听罢,林木沉默半晌,脸上布满皱纹的面部肌肉抽动几瞬,才缓缓道:“他伤得重不重?” 符盈以为他要追问细节,却没料到对方只问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她说:“不重,养几天便好了。” 男人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邀请她吃了晚膳再走。符盈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等的时间有些长,符盈问了一句可以去别处看看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慢悠悠观察着周围环境。 她在院中发现了被林木拎回来的罐子。 符盈掀开看了一眼,是一罐黑漆漆的液体,偶尔有几只蝎子露出。 千钧潭有很多巫蛊师,寻常百姓家偶尔也会饲养一些毒性不那么大的蛊虫卖给他们,符盈不太奇怪。 她站起身,又在院中转了一圈,发现了被丢在角落中粗糙的小型木剑,还看到了被击打得不成样子的木桩,以及…… 符盈看着脚下的阵法,蹲下/身放出灵识。 旁人可能只看出来这是个高阶感知加防御的阵法。 但符盈身为灵识敏锐的阵修,看到了另外两个讯息。 其一,这是个从符箓中被释放的一次性阵法。 其二,这是个会让闯阵者生不如死,常年以布阵者血液供养的禁阵。 符盈抚着额头,啧了一声。 林知,真有你的。 第84章 交锋 “林知,你在明知故犯。”…… 符盈借着灵识, 沉默注视着脚下亮着不祥红光的禁阵。 她认识这个禁阵,是因为晏回青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实力不够时,看见这个禁阵直接转身就跑。 这是一个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九百九十九的阵法。 触动阵法之人会立刻被拖入恶鬼撕咬之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修仙界最凶残的酷刑。 可布阵之人同样也会被抽调鲜血供养恶鬼, 几乎是以生命力在催动阵法的进行,意志不坚定者甚至会被恶鬼拖住, 最终被榨干最后一滴鲜血同样死去。 因为实在太过于凶残, 且恶鬼放出后很可能难以召回, 所以即便这个阵法没有波及他人性命,也被各个门派列入禁阵, 不得修炼。 林知不是阵修, 问仙宗的阵修同门也绝不会帮他设下这种禁阵, 他获得这种级别禁阵的唯一办法就是攒够钱去黑市凭运气购买。 她在阵法中察觉不到任何林知的灵力, 这样级别的纳灵阵符箓无疑会卖出惊人高价。 以问仙宗给内门弟子月例为参考,起码要攒上十年才能购得一张。 林知入门才几年?他自入门时就在筹划着这件事情了? 身后林伯父在招呼她吃饭, 符盈应了一声, 最后看了一眼隐藏在房屋四周的阵法。 少女抿唇,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可最终手指微动,黑暗当中翠色光芒一闪而过,细如发丝的灵力没入地面。 她转身离开院落。 玄石门中,出神望着远方摇曳树枝的少年眉间抽动, 瞳孔震颤一瞬。 符盈刚刚见到了足以让林知被他师父亲手处罚的事情,此时面对林木面色平静,还在见缝插针赞叹对方的厨艺出众。 “嗐,乡野小菜而已, 我还怕仙师吃不惯呢,仙师谬赞了。”林木憨厚地笑了起来,“小知闷葫芦一个,之前我不小心把盐放多了,他愣是把菜全吃完了也不吭一声。” 符盈:“他小时候也不爱说话吗?” 林木抬手给两人倒了一杯酒,仰头猛灌一口:“对。” 放下酒杯时,他的眼神又欣慰又复杂地落在符盈身上:“说实话,当初听到他要请仙师们来时我还惊讶了许久。” 他喃喃着:“他从未往家中带过朋友……我之前从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和朋友插科打诨的。” 符盈瞥了一眼还带着泥土痕迹的酒坛,据林伯父说这是他珍藏了许久的美酒,果不其然,对方没喝几杯脸上就有了醉意。 她抚摸着酒杯,在似有似无的桂花香中轻声问道:“邱业似乎很厌恶他。” 符盈的话说得有些委婉,酒意上头的林木当场拍案而起,骂道:“他哪是讨厌小知?就是他们邱家得理不饶人!” 这些话他无法对林知说,也无法对熟人说,只好借着醉意向符盈这个半生不熟与林知有关系的人倾诉。 第169章 符盈耐心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他们从将将日落一直聊到了明月高悬于空,酒坛中的酒已经倒得一干二净,身形消瘦的男人趴在桌上,浑浊的眼中甚至闪着泪光。 他的神智早就不清醒了,符盈顺手用术法将一片狼藉的堂屋简单收拾了一下,起身想要向他告辞离开。 林木的神智清醒片刻,摇摇晃晃起身要将她送出门。 “……仙师,小知是个好孩子。” 夜幕沉沉,符盈的身后响起沙哑的声音。 面容沧桑的男人注视着将要被黑暗吞没的少女,几近哽咽着:“他只是,跟着我过得太苦了。” 符盈没应,只是温声劝他外面风大,让他小心不要着凉。 - 微亮的夜风扫在林知的脸颊上,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可前不久施布阵法将他的灵力抽调了很多,再加上源源不断的鲜血供给,他的身体直到符盈他们到来那天也没有完全恢复。 再加上前几日顶着毒素侵扰还强行驱动灵力,这样一番行动的后果就是他破天荒的发烧了。 他披衣起身走出门,想要去透一透气,却在门口处忽地顿住脚步。 漆黑夜中,只有院中的萤虫在亮着微弱的光,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二人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好半晌,少年说出了第一句话:“千机师兄应当还没睡。” 薄如蝉翼的剑抵在他的喉咙处。 林知曾无数次见到对方飘逸轻盈的剑法,见过这柄银白长剑沾染鲜血凶戾暴虐的样子,明白只要它的主人意念一动,他就将身首分离。 少女微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边,是他所熟悉清脆柔软的声音,带着一点桂花酒意。 “你只想对我说这个?” 符盈自黑暗中贴近他,眼中跳跃着他人看不见的金色光芒。 “戒律阁执事的徒弟,也敢这样知法犯法吗?”她说,“你想在暗无天日的封魔潭被关几年?” 林知:“六年。” 符盈冷笑一声,手下用力直接将他嘭的一声按在墙壁上,自己持剑抵住他的喉咙,面对面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有谁知道?” 他们都知道符盈在问什么。 林知垂眸看她,喉结滚动间带动颈部皮肤,在符盈的剑上留下一缕血丝。 “只有你我。” 符盈眯了眯眼眸,屋中昏暗,可对方黑沉沉的眼眸却比夜色还要深沉。 白衣少年苍白的脸色带着不自然的薄红,他的大脑依旧钝痛,可思维无比清醒。 “这是第一年。”他平静道,“这是闭关的缘由之一。” 他之前迟迟不回问仙宗,合着是在这边施布禁阵? 符盈心平气和地问:“还有呢?既然想要与我坦白,就不要吞吞吐吐。” 在一起修炼这么久,符盈对自己的好友是什么性格不说了如指掌,至少有所了解。 祭祀时林知在毒素影响下泄露出来的本性符盈看得一清二楚,可最后还是将其尽数瞒了下来。 可信任是相互的,即便是朋友,符盈的性格也不允许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率先将所有信任交付出去。 符盈不介意被人利用,她愿意帮林知隐瞒一些不太适合被发现的东西,可前提是对方能够对自己交付同样的信任。 她曾经在毒窟中,半开玩笑地和林知说“怎么当时没借着神志不清这个由头让你多揍邱业几拳呀”可不是白说的。 林知是个聪明人,他读懂了符盈的暗示,于是他对符盈道:“帮我给父亲捎个口信吧。” 他默认让符盈看到他隐藏在一身冷淡傲骨之下,过往岁月中所有的不堪与阴暗。 也默认让符盈涉足他处心积虑,欺骗对他有恩的仙门也想要隐瞒的秘密。 ——他对符盈交付了自己的所有信任。 若非如此,符盈根本不会在看到禁阵时,还绞尽脑汁帮他削弱了阵法的施布条件。 林知:“这任大祭司与江掌门关系密切。” 符盈:“……”她就知道。 她面无表情地反手用剑柄狠狠怼了一下被她逼在墙角的少年,才翻身坐到旁边的桌子上。 她的力道一点也没收,甚至加注了灵力,即便是皮糙肉厚的体修也没忍住闷哼一声,躬身捂着腹部冷汗泠泠。 符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我说之前讨论的时候你怎么那么沉默,还总是把事情都往河妖身上撇,原来你和大祭司还有这层关系呢。” 林知自知理亏,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捂着腹部缓了许久才呼出一口浊气,说:“若非是她,我不会活下来。” 符盈冷眼看着他,最后还是抿唇撇开视线,从储藏袋中丢出一瓶丹药扔给他。 “你明明有能修改一部分阵法效果的能力,偏偏将其用在阻止恶灵失控上。”符盈想到她之前看到的阵法,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说他心狠手辣?可偏偏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阵法波及任何无辜人。 林知接过丹药,看也不看仰头倒进口中,身上躁动的灵力慢慢平缓下来。 他对符盈道谢,撑着身体走到符盈坐着的桌子旁:“恨不需要波及无辜之人。” 林知是个没爹没娘、奄奄一息被捡来的野孩子。 小小的千钧潭一个寨子中的所有人都沾亲带戚,眼眸漆黑得像是幽潭一般的苍白男孩站在一身鲜艳服饰的孩子当中,像是没上色的简陋木偶。 第170章 这种木偶是很多巫蛊师启蒙时练手的物件,用最不值钱的泥土或废布制成,用坏了就丢掉,直到掌握了自己力量为止。 林知学不会巫蛊术,家中也没有条件让他接触炼器之术,在他试图融入千钧潭时,唯一留给他的角色便是没有人当的木偶。 林木护不住他,他也不愿意将孩童之间的事情告知他平添麻烦,林知只能笨拙地给自己穿同样颜色鲜艳的服饰,试图通过这样的装扮融入千钧潭。 可没有用,他依旧是那个角落中不被注意的简陋木偶。 甚至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杀了邱臻饲养的小蛇时,即便是简陋木偶他也做不成了。 他和林木躲在家中,夜半时分家中便会涌出无数蛊虫毒蝎,它们无毒,却无一不是最折磨人的类型。 伽灵不忍心看他满身狼藉的样子,替他们驱逐过几次毒虫。可她的身体早就垮掉了,无法长久维持灵力。 十三岁的林知看着养父布满皱纹的脸庞,看着邻居姐姐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心想,既然事情是由我而起,只要我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就能让其他无辜之人回归平静生活吧。 于是他独自一人去找了邱臻。 没人知道那个十三岁的少年经历了什么,只是次日大祭司照常前往毒窟时,在林中捡到了奄奄一息、身上无数毒素相互攻击侵占身体的林知。 她把他带了回去,亲自帮他梳清了满身毒素。 她是千钧潭中灵识最敏锐之人,她没有凭借测灵石,一眼便发现了蛰伏在少年羸弱身躯下汹涌如海的灵力。 大祭司说,你可以去求仙问道,成为比邱臻修为还要高强的仙人。 这是林知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他们骂他野狗,说他是没人要的孩子,说他就是最废物的无灵之躯——他从未想过,自己可能成为与邱臻一样的仙人。 林知怀揣着对未来的渴望,养了整整一年的伤,第二年准备前往璇玑阁。 可在路上他忽然意识到,即便他成为璇玑阁弟子又如何呢?邱臻同样是璇玑阁弟子,甚至有望成为内门弟子,以他锱铢必报的性格,他看到自己入门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度对他们出手? 他在璇玑阁浮空岛下矗立了许久,久到太阳已经升起,灿烂日光落到少年的眼中,刺目得几欲令人落泪。 可被旁人欺负时他没哭,在被巨蛇锁住喉咙时没哭,在奄奄一息满身诡异红紫时他也没哭,现在更不可能哭泣。 他选择转头走了另外一条更加泥泞坎坷的路。 不久后,一身玄衣的戒律阁执事看着问道场内满身鲜血淋漓,却执拗地站在场内的少年,转头对旁边的掌门问道: “这个人是谁?” 苍喻翻了翻案卷:“千钧潭,林知。” 那是林知最后一次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 因为从此之后,他再也不需要通过穿着鲜艳服饰融入群体,而是旁人听到他身上银饰相撞的清脆响动而面露恐惧。 他活成了十三岁的林知做梦都不敢想的样子,也必须为十三岁的林知弥补那彻骨恨意的遗憾。 即便这样可能死去。 第85章 请求 “不要再走下去了,符盈。”…… “所以呢, 你打算这样守株待兔,兔子没踩进陷阱前就任由阵法抽取你的血液,身体就这样一直虚弱下去?” 符盈两手撑在身后, 坐在桌子上歪头看他,一针见血评价:“你在慢性自杀。” 他怎么就笃定对方一定会对林木下手呢?况且如果时间拖得太久, 还没等到兔子踩进陷阱,猎手就会先死掉了。 白衣少年静静看着她, 身后月光被他尽数遮挡住, 整个人被无边的黑暗笼罩, 只有一双漆黑眼瞳似是闪着幽幽光亮。 他笃定道:“他一定会来。” 少女在半空中无意识摇晃的双腿忽地顿住。 这么肯定?这小子又在她不知道情况下留什么后手了? 符盈回忆着从第一天到达千钧潭直至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零星细碎的片段在她的脑中飞速掠过, 最后停在了祭祀时少年踩着邱业冷漠的神色上。 她眯了眯眼眸, 审视着林知:“你在伪装?” 在不清楚林知曾经经历的情况下, 他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林知在祭祀对邱业动手时已经失去了理智。 符盈不怀疑林知身上是否真的有毒, 这种事情医修一探便知,他根本做不得假。 可如果那蛊毒对林知没什么效果呢? 他在千钧潭中生活了这么多年, 小时候身上被试过无数种蛊毒, 毒窟内的毒真的对他起作用了吗? 如果没起作用, 那么所有人眼中他只是“神志不清”才做出的举动, 都有可能是他为了达成某个目的特意表现出来的。 符盈慢慢思考着,她其实不太喜欢过多探究朋友身上的谜团,朋友只是朋友,他们本就没有义务将自身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她。 但事情牵扯到了她, 符盈可以被利用,可她讨厌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利用。 漆黑未点灯的屋中,二人在沉默地对峙。 弯月如钩,遥遥挂于树梢之上。夜风乍起, 薄纱般的云层被吹散,澄澈月光斜斜照进屋内,将桌上的少女与站立的少年划出一条醒目的分割线。 第171章 林知垂眸看着符盈沐浴在月光下安静的容貌,忽地向前迈了一步,恰好跨过了阴影。 “虽然邱业只是凡人,但邱臻很敬爱他的父亲。他得知邱业被我重伤,新仇旧恨加持下,他定然会再来寻仇。”少年主动开口道,“而且他一定会先对我父亲动手。” 符盈记性很好,她复述了一遍林知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话:“可你当时说,邱臻不敢向你寻仇。” 语毕,她自己也反应过来林知为何会说谎。 符盈当时替林知在李千机等人那里瞒下了他对邱业的杀意,如果林知说邱臻会来找他报仇,符盈也一定会选择帮他,这样不可避免地就会让她插足到他和邱臻两个人的争端之中。 这是林知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对符盈说了谎话,为了让符盈不要涉足这滩浑水。 林知:“……我一开始没想将你们牵扯进来的。” 他从入门起就在筹划这件事情,直至今年修为才完全超越了邱臻,他也就顺势利用闭关的借口着手布置陷阱。 可万长老越过璇玑阁向问仙宗求助的事情是他难以预料到的,苍掌门派符盈等人来调查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林知的设想中,他与邱臻的事情只会在他们两人之间解决。此后他依旧是问仙宗那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无人知道他曾经的晦暗,无人知道他冷血疯狂的阴暗面。 曾经的一切都会被他割舍留给过往,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了断。 惨白月光下,少年的喉结滚动,额前的碎发掩住了素淡的眉眼,只能看到失去血色的唇在轻微地颤抖。 他在符盈面前低下了头。 “……只我一人就好,不要再走下去了,符盈。” 他不想失去符盈这样的朋友,所以将那些污秽、恨意、绝望、痛苦……尽数展示在她的面前。 可错误是他一人的,不需要让她与自己一并承担后果,不需要与他一样手上沾满鲜血。 符盈清浅的琥珀色眼眸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几近卑微请求的话灌入她的耳中。 人的情感真的很奇怪啊。 在这样紧绷的氛围中,符盈甚至走了一会神。 有人身处泥潭,满心怨恨,便想将其他无辜之人拉下神坛,与之落入同样的肮脏之处。可也有人满身污秽,自卑于恶浊的自己,千方百计想将任何走近岸边的人推开。 这就是他们想让她看到的光怪陆离、森罗万象的凡世吗? 符盈的手指按在桌面上,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 好半晌,她声音平静地问。 林知:“什么都不用做,你只当今夜从未找过我。” 符盈没回答,只问:“你会死吗?” 少年慢慢抬起头,眸深似海:“不会。” 之前可能会,但符盈接受了他自己交出的把柄,选择再信任他一次,替他修改了禁阵。 “好。” 少女撑着身体轻盈跃下桌子。 她什么也没问,没问他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也没问他想要怎样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她只要知道对方不会死便足够了。 二人错身间,符盈的衣角擦过林知的手背。 他的手指似是被火燎一般抽搐蜷缩一瞬,令他下意识地叫住了符盈。 两人背对着,谁也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谢谢你。”他沉默半晌,只说了这一句话。 少女翻身从窗户悄无声息离去。 - 三日后,玄石门。 余渺左右看了一眼身旁,没见到那道熟悉身影,下意识问道:“林知呢?” “还在医馆,”李千机没太在意地解释了一句,“医修说他的灵力有些紊乱,我便没让他一道跟来。” 左右不过是去找大祭司调查点灵,林知来与不来都没有太大影响,还不如让他再养几天身体呢。 符盈当真表现得不知林知心思一样,和他们道:“点灵被魔族遗留在毒窟,大祭司的灵力在石犀熔铸成功后不再存在——这些都与大祭司有关。” 三人明白了今天的任务,即刻便动身前往大祭司的居所。 虽然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可余渺看着面前半人高的杂草,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唇角,委婉说:“大祭司,真简朴啊……” 她曾经以为按照千钧潭对大祭司的重视,大祭司居住的地方不说是富丽堂皇,最起码也应当舒适宽敞。 可事实是,对方的居所简陋得比林知家还夸张。 “的确。”符盈说。在知道大祭司与毒窟的关系后,她甚至发现这两个地方挨得很近。 大祭司房屋周围没有设下防御类的阵法,来过一次的李千机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穿过杂草丛生的前庭,敲了敲木门。 大祭司开门很快,像是知道他们今日会来,符盈走进屋内时,桌上已经提前沏好了茶水。 “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大祭司今日未着那身黑袍,白发披散在肩上,年轻秀美的面庞完全展露在他们面前,密密麻麻蜘蛛网一般的红纹可怖地攀在脸上。 第172章 她嘴唇未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李千机直截了当说:“我们想问您有关点灵的一些事情。” 大祭司微不可察地点头:“念在你们替我寻回点灵的份上……问吧。” 她这样轻易松口,虽然还不确定对方是否会说实话,可还是让本以为会经历一番波折的三人惊讶一瞬。 来到千钧潭后,符盈见到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工于心计,她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大祭司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所有事情。 毒窟与江掌门有关,江掌门与大祭司关系密切,她又是巫蛊师,那毒窟中的蛊虫极有可能是她所养的。 那么,她是不是早就知道点灵被遗落在了毒窟,却故意让林知等人去寻找点灵? 李千机在斟酌话语的一瞬间,符盈的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猜想。可她按捺住那些疑问,只是安静地听着李千机与大祭司沟通。 “您是否知道,我们之前在千钧潭中发现了一个毒窟?点灵正是在那个毒窟中发现。”这件事情玄石门知道,可李千机不知道大祭司是否清楚。 大祭司:“知道。” 李千机:“好。那您在这之前清楚毒窟的存在吗?” 看来他也怀疑大祭司在这件事当中充当的角色。 符盈在心中想着,目光锁在大祭司的脸上,不错过对方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大祭司的表情未变,浓绿几近墨色的眼眸平静如水,像是根本没听出来他的试探一样,说:“知道。” 这么干脆承认了? 符盈觉得自己可以换一个问法。 桌下看不见的地方,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李千机的小腿,接口说:“我是否可以认为,这个毒窟就是属于您的?” 她冷静分析:“您知道毒窟,这说明毒窟内的阵法对您无用。我方才才想到,点灵剑柄上缠绕的蛇头与毒窟内被斩杀的巨蛇模样相似,而那魔族闯入毒窟,劫走蛊王,偏偏留下了巨蛇和点灵……” 符盈步步紧逼,最后尖锐提问:“您在和魔族做什么交易吗?比如以毒窟内蛊王换得被他窃取的点灵。” 她身旁的余渺舌尖都要咬破了,强忍着心中惊骇,脸色不变地听着这换了人后急转直下的对话。 反倒是李千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反常态不再藏起锋芒的符盈。 他不清楚符盈和林知的事情,对大祭司的了解只局限于近日的接触,此时在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符盈在诈大祭司——但她就不怕对方心怀鬼胎,现在直接对他们动手吗? 第86章 合作 我们目的一致 “你们在调查河妖的事情, ”面庞秀美而可怖的女人撑着身体,垂眸看着直直盯着她的符盈,“你方才的问题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李千机面上依旧是放松的姿态, 可丹田内的灵力已暗暗调动,时刻准备着动手。 符盈弯了弯眼眸:“但和您有关系。” 她态度这样强硬, 自然是有相应底气的。 已知:大祭司曾救助过奄奄一息的林知、毒窟的阵法不仅将人拦在阵外,也将里面的毒虫完全困在了毒窟。 那么只要稍微想一想便可知道, 所谓神灵护佑的大祭司, 同样也被头顶不可见不可知的神灵注视。 她不可随意大开杀戒。 而且因着他们和玄石门的任务关系, 如果大祭司与江掌门关系密切,身上有很多秘密, 她也大概率和江掌门一样, 巴不得他们尽快调查完事情离开玄石门。 没见之前对万长老的行为不管不问的江掌门也开始催促他赶快找河妖的躲藏地了吗? 符盈几人在千钧潭每多待一天, 他们隐藏的秘密都有暴露的可能。 现在掌握主动权的可不是身怀秘密的大祭司和江掌门, 而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符盈。 她撑着下巴,看着沉默不语的大祭司, 意有所指道:“当然, 您若是不愿回答也是您的自由, 大不了等我的师兄师姐来了, 我们再坐下来商讨。” 余渺可能不清楚符盈的谋划,可她熟悉符盈的做事风格,当下便接口说:“大师兄的回信昨日已经到了,她说他们应当明日便能到达。” 对面白发绿眸的女子依旧在沉默。 符盈想了想, 决定再赌一把。 她从储物袋中摸出来纸和笔,当场简单画了两笔,指尖点着纸张推到大祭司的面前。 “您不妨再看看这个呢?” 符盈的画技一般,可任谁都能看出来, 她在纸上画了一座八角塔,塔顶上挂着八个铃铛。 ——这是她根据李千机和余渺复述时知道的毒窟中秘境内的场景。 符盈:“我们也去过这个地方了哦。” 大祭司终于微微抬起了头。 她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掌下就是那座简陋粗糙的八角塔,未干的墨迹沾在她的手指上,洇出模糊而凌乱的痕迹。 自符盈进屋后,直至此时她才开口说话,妥协道:“毒窟是属于我的。” 赌对了。 符盈眨了一下眼睛,唇边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看来大祭司和江掌门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紧密,她宁愿暴露自己的秘密,也不愿让符盈再去探究秘境当中藏了什么。 第173章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秘境的东西确实不重要,如果从大祭司这边得到了足够的关于魔族和河妖的消息,符盈不介意帮江掌门隐瞒一点事情。 谁都有秘密,只要不危及修仙界的安危,没人会在意的。 思考间,大祭司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但确切来说,这是属于大祭司的。” 李千机:“您继承了这里?” 大祭司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自己脸上的红纹上。 粗糙而苍老的手指与年轻女子细腻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而手指下蜘蛛网般的红纹又为整个画面增添了悚人恐惧之意。 她轻描淡写说:“是认我为主。” 余渺和李千机同时一惊,余渺在桌下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了自己的抽气声。 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那毒窟内的毒虫究竟有多难搞了。 他们和林知三个人加起来才险险闯进了毒窟最深处,但这是蛊王已经被魔道中人窃走,毒窟内剩下的只是一些虾兵蟹将的情况。 如果是存在蛊王的毒窟——余渺几乎都不敢想对方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符盈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伽灵曾对她说神灵护佑气息更强的孩子会成为大祭司,但实际上应该是能从毒窟内活着出来的孩子才会有“神灵护佑”吧。 毕竟实力不济的人早就死在里面了。 但挑选方式都这样残酷了,千钧潭的百姓们却一直没有异议,间接说明在他们心中大祭司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角色。 符盈问道:“所以点灵和毒窟有什么联系吗?” 白发女子缓缓道:“点灵留有我的鲜血,持有点灵者可发现毒窟,但也会被只认我为主的毒虫疯狂攻击,只有放弃点灵才能脱身。” 大祭司变相否认了符盈之前诈她时提出的“她与魔族有交易”。 符盈眼眸微转:“您的意思是,魔族偷得点灵进入毒窟,夺得蛊王之后为了脱身,选择舍弃点灵而出?”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也完美解释了当日为何是江掌门先一步前来毒窟查看情况。 大祭司知道了阵法被破的事情,可她需要维持河祭的进行不能离开,只能告知江掌门让他代自己前往毒窟查看情况,正好撞上了还没离开的符盈等人。 余渺看向大祭司:“可毒窟应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地方吧?魔族怎会知道持有点灵便可进入毒窟?” “河妖告知此人的,”大祭司淡淡道,“曾经河妖势弱时,河祭举行较少,点灵便被大祭司放于毒窟中。若是河妖有心想找,点滴河流都是他们的耳目。” 符盈敏锐道:“所以您知道河妖与魔族合作了。” 大祭司:“……”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顿住,转头看向这个杏眼圆润,一眨不眨盯着她看的少女。 半晌,大祭司才说:“没错。” 听到这话,符盈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笑道,“即便您知道了阵法被魔族持有点灵破掉了,也依旧让林知他们去找点灵,不就是想让我们知道千钧潭存在魔族的事情吗?” 从大祭司的角度出发,这些看似纷繁复杂的事情非常好理解: 原本千钧潭中只存在河妖与人族两波势力,两者此消彼长,她平日里摸鱼划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两者的实力基本平衡。 可某一天,大祭司忽然发现,河妖竟然请来了外援! 这就打破了千钧潭两方势力平衡了。 大祭司开始想方设法削弱河妖实力,增强人族实力。在这个过程中她可能与玄石门的掌门合作了,但江掌门的性格冷淡,甚少插足玄石门的事务,大祭司发现这个方法效果不太行。 这时候问仙宗出现了。 魔族是河妖的外援,难道问仙宗就不能是人族的外援吗?况且这些弟子中还有林知这个熟人。 于是大祭司虽然知道了点灵被遗落在了毒窟,可还是故意让林知等人去寻找点灵,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发现魔族的事情。 人可能会怀疑旁人口中的真相,但绝不会怀疑自己几经波折调查出来的事实。 “这就好办了。” 符盈呼出一口浊气,笑盈盈道:“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江掌门和大祭司两人想要驱除魔族,符盈他们也想要解决魔族。只要目的是一致的,中间那些细枝末节的冲突都可以暂时先放下,等事情处理完成了再说。 在千钧潭中待了这么长时间,看似处处是朋友、处处受照顾,但真正意义上属于同一阵营的人竟然只有两个人,真是闻者落泪。 符盈在心中感叹着,另一边李千机已经行动力极强地开始和大祭司商讨合作事项了。 这方面上李千机不愧是岐宁李家培养出来的孩子,符盈听了一会觉得完全用不着她,开始和余渺摸鱼划水。 余渺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此时他们人还在大祭司的地盘,只好挑拣着能说出来的问她:“所以万长老的事情怎么办?” 万长老为了打压江掌门,可能也与河妖有关系。 符盈想了想:“等明日师兄到了问他吧,再不济让璇玑阁出手,总之我们肯定动不了他。” 第174章 符盈几人只是普通的内门弟子,实力和地位上都比不过万长老,拿什么和他斗? 他们知道真相后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声张,就是在等能给他们撑场子的人来。 余渺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抱怨说:“大师兄来了,事情应当很快就能解决了吧?明明这么轻松的一次下山任务,偏偏搞得这么复杂,我宁愿回问仙宗去听仙师讲课。” 能让平日里最烦上理论课的余渺说出这句话,看来她是真的要被这次的任务折磨疯了。 和察言观色绞尽脑汁揣摩他人心思相比,符盈也宁愿回山老老实实修炼。 真是奇怪,明明她之前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喜欢打架的人,难道是在问仙宗待久了,间接被染上了这种一言不合就武力解决毛病? 符盈暗自嘀咕着,看着旁边李千机终于站起身,明白对方谈妥了。 她随着对方同样起身,准备向大祭司道别。可在转身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符盈思考片刻,又转回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这个问题不是必要,您如果不愿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她斟酌着用词:“毒窟内的蛊王,究竟是什么?” 他们已经决定暂时不追究大祭司和江掌门的事情了,但蛊王的事情可能会牵扯的魔族来到千钧潭的根本目的,以防万一,符盈还是决定询问一下。 大祭司静静看着她。 就在符盈准备礼貌转移话题时,对方忽地开口了。 “是可以凝魂聚魄的鹣蛊。” 第87章 战前 这就是你们师兄妹之间的默契? 天方破晓, 白雾弥漫。 一夜未眠的李千机提着刚从膳堂中买回来的早膳拾阶而上,玄色衣角擦过沾着露珠的草叶,在边缘处洇起暗色的痕迹。 今师兄传信说之前路上耽误了几日, 这才推迟到今日上午才到玄石门,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 等用完早膳后再去玄石门等他们吧。 他在脑中敲定了自己今日行程,行至岸边柳树旁时, 忽地听到了几声细微的落水声。 李千机微眯着眼眸, 循声望去。 恰好一缕日光破开云层, 柔和的风驱散池塘上氤氲而起的水雾,带着勃勃生机的鹅黄衣角映入他的眼帘。 身形纤薄的少女单手支颐斜倚在青石桥的栏杆上, 旁边石柱放着一个木质盒子。 她垂着眼, 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向池塘中撒着什么东西。 李千机停住脚步。 符盈大约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站得不算远,直到此时她也没发觉他的存在。 想了想, 李千机放重了脚步声。 符盈撩起眼睑瞥向这边。不知是否是晨曦微弱, 李千机莫名觉得师妹的眸光带着些冷淡的凉意。可晃过神再看去时, 对方掀起唇角眼眸稍弯, 是他所熟悉的灵动灿烂。 “千机师兄?”少女打量着李千机的神色,在对方略微有些松散的高马尾上停留一瞬,笑道,“师兄又在炼器房待了一夜呀。” 对于灵识敏锐的符盈来说, 这几日玄石门的夜晚可分外热闹。 她的房间左边是林知的屋子,对方白天装病,一到晚上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玄石门,直到翌日卯时才回来。 右边是李千机的屋子。他白日里倒是很正常地和他们一起调查事情, 可晚上就悄无声息地溜出客舍,去炼器房待整整一夜才回来。 就连余渺也是。她在夜晚离开的频率不高,可偶尔彻夜不归,有时是去炼器房,有时去千钧瀑布。 最好笑的是这三人都知道符盈的灵识敏锐,偏偏出于各自的目的没一个人选择避讳她。 搞得符盈半夜三更睡醒一觉醒来,看着他们三个挑了同一条下山溜走的路线无语凝噎,为了防止他们三个撞上太过于尴尬,还要分别传音给他们三个换个路线。 这三人到现在还没发现其他两人的存在,全靠他们背后的女人——符盈的努力。 李千机不惊讶符盈知道了他晚上的踪迹,他本来也没想着自己能瞒过她。 他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符盈虚虚笼在手中的鱼饲料:“心情不好?” 波光粼粼的池塘下,金红两色的锦鲤在青石桥下游弋。符盈向下撒了一把鱼饲料,看着它们蜂蛹而上的样子声音轻缓道:“没有,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她轻飘飘地带过了自己在这里的缘由,清浅的琥珀色眼眸注视着李千机,半开玩笑道:“千机师兄想好要怎样贿赂我了?” 替他瞒了那么多天的踪迹,她总不能一直打白工吧? 李千机嘴中咬着刚刚取下的发带,闻言只是似笑非笑地抬眸扫了她一眼,手上干脆利落绑好高马尾后,才曲起手指敲了敲放在旁边的食盒。 “喏。” 符盈嘴上说着“这样可不能糊弄我”,手上诚实地拆开食盒。 一份是李千机的,一份是按照符盈口味挑选的粥饭。 “玄石门的弟子修为不高,但炼器之术很不错。” 两人转移阵地回了屋中,李千机慢慢解释着自己这些晚上做了什么:“有位姓张的前辈尤甚。” 说到这里,符盈就懂了。 第175章 喔,是碰到世外高人了。 大部分修仙者的实力可以依据修为水平来评判,可也有一些特殊的派系很难辨别。 比如李千机作为机关师,他的修为实际上没到元婴期,可他制出的一些灵器不乏匹配元婴期品阶的类型。只要他机关匣中的武器足够,理论上让他单挑元婴期修士也不成问题。 器修更是这个道理。 这种机遇可遇不可求,符盈也就在心中感叹了一句“不怕天才有天赋,就怕天才肯努力”,便自觉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但是李千机显然还有别的话想说。 “我也和余渺研究了很久定风镇魔琉璃铃。”他说。 符盈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定风镇魔琉璃铃?” 两人对视着,李千机顺便和她复述了一遍他和余渺当初在毒窟秘境时的对话。 符盈蹙眉:“所以本应将魔君身躯魂魄全部困住就破碎的铃铛没有破碎,还出现在了余渺手中?” 她用勺子搅动着自己的粥,问道:“当年极北冰原一战中,这铃铛的主人是谁?” 李千机:“我父亲。” 对面少女看了他一眼。 不管符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总之李千机觉得她此时的想法和自己得知真相时的想法应当大差不差: 你/我爹锻造的灵器,你/我爹使用的灵器,最后连灵器丢没丢都不知道? 李千机还未传信与他父亲,此时也只能依据铃铛的状态自行猜测:“铃铛应当是起了作用的,余渺手中的铃铛第一次拿到时已经是使用过很多次的状态。” 符盈揉了揉眉心:“但你不知道这个作用到底有多大。” 当年魔君犯下的罪行累累,以古灵派掌门宋长矜为首的一众修仙者占了上风,最后在冰原中将其挫骨扬灰、神魂俱灭。 但应当让魔君魂飞魄散的铃铛还好端端地待在余渺手中,他的魂魄真的魂飞魄散了吗? 李千机很谨慎地说:“据我所知,魔君的魂魄已经完全消散这件事是由宋掌门亲自确认的。” 宋长矜是天下控魂术第一人,除非贺野临死前忽然突破了,否则他不可能逃过他师父的法眼。 他当时的修为已经到达入神后期,再突破就到了入神大圆满——入神期的突破短则百年,长则千年,他真的有这个可能在濒死之际突破吗? 符盈:“魔族近些年频繁活动,我们以为他们在准备复活魔君。” 这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事情,说起来甚至都没什么新意。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即便是偷走大祭司的鹣蛊,为的也是凝魂聚魄。” 所以他的魂魄到底是存在还是消散了? 魔族的动作太过于隐秘了,符盈和李千机两个普通弟子平常根本接触不到魔族的秘辛,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一个在心中想着怎么告知自己师父,一个在思索着是否要告知自己父亲。 他们都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这件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解决的。 符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这铃铛是烙上什么隐蔽术法了吗?怎么除了你谁都没发现这就是当年封印魔君的铃铛?” 她觉得整件事情最离谱的事情莫过于这个了。 符盈第一次见余渺时就看见她发鬓间的铃铛了。她戴着铃铛去了不知多少地方,见了不知多少修为高强之人,可这些人愣是没有一个瞧出来铃铛的奇怪。 而且李千机——他和余渺认识了这么长时间,直到前几日对方亲自摘下了铃铛他才知道。 很难不让符盈觉得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选择性眼瞎了。 李千机目光可疑地游移了一瞬:“这是我父亲制灵器的习惯。” “修为越高者反而越难辨清灵器,至于修为低者,”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个事情很一言难尽,“首先他们不一定知道定风镇魔琉璃铃长什么样子,其次……” 他为什么会去关注一个师妹头上戴了什么发饰啊?传出去也太奇怪了。 符盈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有一串省略号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 临近晌午时,问仙宗首席大弟子今如潮终于来到了玄石门。 符盈在信中将玄石门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今如潮走进殿中,和万长老寒暄还没两句便截住话头,对旁边江掌门笑道:“师妹曾在信中说玄石门已查清河妖所在,江掌门可知此事?” 江闲落颔首:“确有此事。” 话音落下,他身旁的万江顿时心中大骇。 前些日子江闲落的确让他去寻找河妖的藏身处,但他碍于和河妖的交易还未完成,一直在搪塞着江闲落的任务。 江闲落如今光杆掌门,手底下根本没有弟子可以调动,之前几天也是他的休养之日,他根本就没出过玄石门半步。 ——谁告诉他河妖藏身处在哪里的?! 他浑然未觉符盈等人早已越过他和大祭司达成了共识。 今如潮这些年来揣摩旁人心思的能力越发精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白纸一般的少年。 第176章 他清楚玄石门中掌门和长老微妙的关系,此时余光扫到万长老眼中下意识闪过的一丝惊惧,顿时就知道符盈还没和他撕破脸。 他在心中思索了一瞬,再开口时已经将之前打好的腹稿替换掉了:“听闻玄石门弟子在之前与河妖的一战中受伤颇多,这才迟迟未乘胜追击、斩杀河妖。” “既然如此,不知贵派可愿将斩杀河妖的任务交与我问仙宗?实不相瞒,今日我带来的多是在山上待得厌烦,想要下山活动筋骨的弟子,让他们在与河妖的战斗中发泄一番也好。” 他直直注视着江闲落,停顿一瞬,样貌温和隽秀的男人弯起眼眸,问道:“您认为呢,江掌门?” 倘若有见过符盈另外一面的人在这里,此时估计会同时生出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这绵里藏刀、看似谦逊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做派……难道这就是你们师兄妹之间的默契? 万江的脸憋得铁青,可今如潮的一番话说得挑不出来半点毛病——他甚至连玄石门之前为什么不派人追踪河妖都贴心地给他们递了台阶——他只能咬着牙,听江闲落声音冷淡道: “劳烦贵派了。” 今如潮笑了。 走出玄石门时,周怀斐立于树上,居高临下开口,声音沙哑:“‘在山上待得厌烦,想要下山活动筋骨的弟子’?” 今如潮面色不变,低头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衣袖,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于是符盈走到今如潮面前时,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是该活动筋骨了。” 符盈歪了歪头,自喉咙中发出一声疑问:“嗯?” 今如潮看了一眼这些天憋屈得瘦了一圈的符盈,怜惜般开口:“没什么,带你们先去玩一趟,回来再处理他。” 至于他是指谁…… 符盈选择性无视了这个问题,支棱起来兴致勃勃应和一声:“好呀。” 第88章 师姐 “她很久没回门派了。”他只说。…… 鹅黄色的身影轻盈如燕, 在阵阵肃杀的笛声中踩着周围妖物的身躯腾空而起,速度快到只余残影。 莹润剔透的翠色剑影疾如闪电,脱手甩出那刻闪出无数道锋利剑芒, 霎时间将一片咆哮着冲来的妖兽斩断,鲜血喷洒了满地。 “身后。” 在她即将落地那刻, 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 少女于半空中转身,柔韧的腰肢折出一道惊人的弧度, 衣袂在空中翻飞, 最后单脚踩在将要将她斩断的毒蝎长钩上。 趁着她的长剑脱手, 悄悄隐匿起来试图偷袭的毒蝎发出一声尖锐叫声。 少女稳稳立于毒钩弯曲的弧度上,慢了半拍落下的柔软裙摆扫过尖锐勾刺。 符盈垂眼看它, 视线相触那刻两方同时动作! 她双手掐诀, 轻声喝道:“灵雷。” 山谷之中忽地升起一股潮湿水意, 翠色的灵力丝线勾连环绕, 转瞬间在蝎妖的身下显出符文流转的阵法。 第一道惊雷落下,恰好截断毒蝎攻向符盈的尾钩! 第二道惊雷照亮山谷, 劈在毒蝎坚硬外壳之上, 烧出一片漆黑的印迹。 在一刹那的银白间符盈翻身跃起, 心念一动, 佩剑自远方飞来! 第三道惊雷落下,在“噗嗤”的声响中薄如蝉翼的长剑穿过毒蝎的脖颈,被少女抬手握住。 她借着下落的冲力,锋利长剑折出一道幽幽冷光, 持剑狠狠贯入已经被惊雷破开裂隙的坚硬外壳,手腕翻转,搅碎了它层层保护之下的心脏! 符盈身体与毒蝎贴得很近,对方濒死前爆发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力量, 硬生生抬起钳子试图斩断身上的少女! 她冷淡地瞥了一眼直冲面门的锋利钳子,正要驱动灵力闪身离开,眼前倏地划过一道银白锋利剑芒。 钳子砰然落地,震起一片灰尘。 符盈需要惊雷劈过才能破开的坚硬外壳,被这道剑意轻松斩断了。 “小师妹的剑术比之前更精湛了。” 今如潮走过来,手中握着一柄亮如冬日冰雪、剑身泛着幽幽寒光的长剑,含笑夸奖道。 他的剑细长冰冷,像是一条嘶嘶吐气的银白长蛇,和男人通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符盈之前和他对练时便注意到了这点,可那时二人还不太熟,她没好意思询问。 现下她诚实开口好奇道:“师兄,你的剑好特别。” 今如潮自修剑道以来听了无数遍对他佩剑的疑问,早已将答案说得烂熟于心,耐心道:“这是幼时家中父母为了让我压制其他杂系灵根而特意铸造的剑。” 符盈诶了一声:“所以师兄之前还有火系灵根?” 她看不出来这柄剑是用什么铸造的,可剑身通体冰冷,估计是什么玄冰制成。既然他说是为了压制灵根,想来也应该是为了压制火系灵根吧? 今如潮颔首应下:“师妹猜得没错。” 符盈自死去的毒蝎身上跃下,望见山谷中的妖兽大都被问仙宗的弟子斩杀了,甩了甩长剑上的血污道:“我倒是很少听说以外物压制灵根的手段。” 她见过的多是服用丹药,或是什么术法以达到剔除杂系灵根的目的。 第177章 “那小师妹可是孤陋寡闻了。” 一道低哑的女声贴着符盈的耳边响起,她心中一惊,手中还未收起的长剑下意识就想向后攻去,被带着薄茧的手掌按住。 神色倦怠的细长眉眼女子声音懒洋洋开口:“行走江湖,有些小人知道了你的灵根,便会使些阴险下作的龌龊手段特意封住你的灵根……”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近乎呢喃:“让你满身灵力无法使用,只能任人宰割……” “周怀斐。” 今如潮警告了她一句:“这是我师妹。” 空气中,那股凝滞阴郁的气氛随着他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周怀斐松开按着符盈的手,耸了耸肩看向他,松松挽着黑发的发带摇晃一瞬:“我当然知道这是你师妹。” 她停顿一瞬,又哼笑一声道:“你师妹金丹期的雷劫还是我帮忙渡过的。” 他确实不清楚周怀斐在山下的事情。 今如潮看向符盈,眼含询问之意。 符盈活动着刚刚完全不能动弹的手指,神色看不出一丝异样地弯起眼眸,说:“之前在邬灵镇渡雷劫的确是周师姐帮助的。” 她对这位周怀斐周师姐还挺有兴趣的。 对方当初帮助他们进入清虚秘境时展露出的星相之术远超在场所有命修,而且郑洮也说过,自己之前从未在清虚秘境见过周怀斐。 后来她借着感谢对方的话头想和看似与命修关系不错的黛寻打听她的踪影,却被告知对方在符盈出了秘境后便离开了,直到他们回到问仙宗符盈也没见到她。 符盈还不至于自大到觉得对方是专程为了自己来的,她应当是师父所说从别处调来抓捕魔族的帮手,特意守在清虚秘境。 换言之就是,如果当时符盈没在秘境中截杀住魔族,除了掌门和她的师叔外,周怀斐就是最后手段。 听到符盈的确认,今如潮的脸色这才稍缓和一些。 “多谢相助。”他对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女子说。考虑到对方的行事作风,今如潮又补充了一句,“待我回门派后便把报酬给你。” 符盈想说这种报酬不需要师兄你替我付吧,可还没开口就自己把话吞了回去,谨慎地观察着一左一右的两人。 周怀斐掀起眼帘看着他。她的眼尾同样微微下垂,可全然没有符盈圆钝平和之感,而是带着些疏离厌世的冷感。 她说:“买一赠一,不用我们问仙宗的大师兄来付。” 今如潮:“好。” 符盈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像是在暴风雨中躲在一棵不甚葱郁的大树底下,只向前迈出一步便会被倾盆大雨兜头灌下。 她很有眼力劲地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听着两个人对话。 “山谷的所有出口都已封住,还需要我算出你要找的东西所在吗?”周怀斐环胸抱臂,平淡问道。 在他们的头顶上,本应艳阳高照的天空此时被阴云所笼罩,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恍若星河般在明明暗暗地闪烁。 星相之下,无人可逃过周怀斐的眼睛。 “要找的是河妖。”今如潮纠正了她的说法,才道,“麻烦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好吧,难得见大师兄愿意给我清闲的活,”周怀斐打了个哈欠,嫌弃地瞥了一眼被他们的打斗波及到的草木花丛,点地跃起挑了个干净的树枝坐下,“提醒一下,最好半个时辰内解决。” 今如潮仰头问她:“你又招惹璇玑阁了?” 周怀斐的星相图极具个人特色,千钧潭又与璇玑阁挨得不远,璇玑阁的命修诸多,她很难不被对方注意到。 周怀斐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准备小憩一会,闻言拖着长音说:“只要你半个时辰内把事情解决,这个问题就不需要回答吧——” 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说,大师兄想要打探我在山下的事情?” 今如潮的回答是拎着偷偷摸摸听八卦的符盈转身就走。 他的身后隐约留下一道女人的嗤笑声。 他们已经走进了河妖藏身的山谷,解决了守在最外面的一群虾兵蟹将,眼下正向山谷深处走去。 一路上今如潮有条不紊地吩咐任务,从他熟稔的语气上看,这种清剿妖物的任务他做得很多,即便这些年已经很久没下过山做任务了,这些事情也信手拈来。 李千机和余渺这种不擅在狭窄空间作战的人被他留在山谷外,负责解决偷跑出去的妖物。 遇到岔路口时,他沉吟片刻,带着修为比较低的符盈走了一个方向,剩下三人走了另外一个方向。 山谷中绿意盎然,清泉流淌。符盈脚下踩着略微湿润的泥土,她的灵识观察到周围没有陌生灵力。 终于到了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符盈思索着自己方才见到的场景,挑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师兄,你和周师姐不是一起来的呀?” 如果他们一同从问仙宗来的,周怀斐不应该不知道他们要来清剿的是河妖。 “不是。”今如潮解释道,“玄石门的事情最早由师父发给了你周师姐,直到你说他们的掌门和长老都有问题,师父才令我带人前来。” 为何要发给周师姐? 符盈想了想之前清虚秘境似乎周怀斐也是被半路叫来的样子,问他:“周师姐是专门负责在山下接门派任务吗?” 第178章 就像符盈的父母一样。 今如潮:“对。” 他思索片刻,又让符盈记得回头加一下周怀斐的好友。 “倘若你在山下做任务有什么意外,可以向她求助,只要酬劳足够,她多半会答应你。”他这样解释道。 符盈:“另一少半是什么原因?” 今如潮:“看不顺眼的人不答应。” 好有个性的师姐。 符盈再一次感慨。 但从今如潮的话语中,符盈敏锐地意识到这两人估计在某些方面上很熟悉。 而且……她问道:“师兄你为何要回门派后再给周师姐报酬?” 如果之前那些话还能被解释为同门之间的默契和熟稔,在清楚了周怀斐的身份后,符盈不可避免地对今如潮的这句话觉得奇怪。 师兄这些年总是待在山上处理门派事务,一般情况不会下山,可周师姐和他截然相反,她经常待在山下呀。 他这样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会遗忘掉这点,让对方为了所谓的报酬多跑一趟吗? “……” 四下沉默,今如潮抽出长剑斩落遮蔽视线的草丛,露出后方巨大的湖泊。 “她很久没回门派了。”他只说。 第89章 潜入 “你们正道的人……都似你这样吗…… “这里应当是河妖最后的藏身之处了。”今如潮打量着不远处的辽阔湖泊, 说道。 “灵力很浓郁。”符盈权当没意识到对方的转移话题,接口道,“只是辨别不出具体方向。” 今如潮向符盈问道:“只有河妖的灵力?” “嗯……应该还有几个人?只是灵力有些微弱, 大约只是灵力稀薄的凡人。” 符盈小心翼翼地驱动灵识接近湖泊。 在她的视线中,面前的湖泊完全被一层湖蓝色的灵力荧光笼罩,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夹杂在湖蓝色当中零零碎碎的白色。 “怀斐已经提前将山谷外部隔开了,理论上河妖不会发觉我们的踪迹。”今如潮分析道, “不过, 也不排除河妖与妖兽之间有特殊沟通方式的可能。” 但从现在的场景来看, 那些凡人还活着,河妖似乎没有发觉外部的异样。 今如潮还是很信任符盈灵识探测的结果的, 既然她说没在山谷中感受到魔族气息, 那被他们忌惮的魔族应当确实不在这里。 考虑到千钧潭可能有魔道中人出现, 问仙宗此次派来的弟子实力大都在元婴中期以后, 只是河妖的话,哪怕今如潮只带着符盈都能把他们的老巢一锅端掉。 之所以大费周章的隐蔽行踪, 就是为了防止河妖见势不对直接将勾连魔族和万江的证据销毁。 即便是问仙宗, 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空口白牙只凭猜测便抓捕一个仙门的长老。 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观察了一阵风平浪静的湖泊, 只能看到有几个身披飘带的河妖在巡逻,再远的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今如潮沉吟片刻,手上掐了两个潜影诀。 符盈眼前一花,身旁今如潮的身影便消失了, 只有灵识中隐约的灵力波动显出他的踪迹。 “走。”他低声道。 同样隐匿身影气息的符盈从善如流跟在他的身后。 - 湖泊两旁林木葱茏,漆黑玄石堆叠成山,清澈山泉在缝隙中流淌汇入波光粼粼的湖泊。 薄薄的一层水雾笼罩在水面之上,忽而清风拂过, 露出倒映着山峦翠树明亮如镜的湖面。 不知过了多久,清澈透亮的湖面忽地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哗啦”一声,面容娇媚的黑发女子自湖中探身而出。 “问仙宗的人到了?” 她一边向岸边走着,一边将湖蓝色外衣披在身上,遮住赤/裸的身体。 环膝坐在岸边玄石上的河妖点头:“晌午时小荷见到他们去了玄石门。” “玄石门……”水漓拨弄着纤细的手指,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万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连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都糊弄不了。” 水漓自诞生起便与玄石门斗,斗到现在已经完全摸清了这个门派的行事风格。 江闲落与万江修为相同,前者不过是得了前任掌门的指定才坐上了掌门之位,偏偏总是闭关修炼,宗门事务一概不管,万江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能服他就怪了。 水漓之前也尝试着和他交流,只要他放弃一部分村寨,她也不是不能像她姐姐那样和人族井水不犯河水。可江闲落不管宗门事务,偏偏对河妖寸土不让,每次都要把她从玄石门一路打出千钧瀑布,话都不让她说完。 想到这里,水漓就气得冒火,咬牙骂了一句:“活该你没老婆没师父没徒弟,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 旁边的小河妖不明所以地跟着骂了一句:“活该打光棍!” 水漓看了她一眼,把怒气吞下,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要怎么办。 万江还没传音给她说问仙宗要来剿灭河妖,她们应当暂时安全。 可这个安全到底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可能半夜三更睡觉的时候忽然冲出来一群人把她一刀捅死,河妖就焦虑地想揪自己的头发。 她郁闷地把自己身上的水汽烘干,和小河妖一样环膝坐在玄石上。 第179章 “早知道就不答应那魔修的要求了。”水漓想起来这件事又开始后悔,“你说我是不是被骗了啊?明明说好的只要我抓一些天赋好的人给他,他就帮我把河祭搅黄。但最后河祭也没被阻止,还让我被迫东躲西藏!” 水漓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话本中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大傻瓜:“他前些日子还和我说让我再顶一段时间,他马上就回来帮我。” 蜷曲黑发扫在她的肩颈上,水漓不耐烦地随手用术法把黑发簪了起来,露出后背心脏位置处的诡异黑色图腾。 “我拿什么顶啊?拿我的命顶吗?!”她泄愤似的将石子扔进湖中,掀起一阵波澜。 小河妖担忧地仰头看她:“姐姐,要不我们跑路吧。” 她努力分析着:“虽然离开千钧潭后,我们将不再得到千钧潭神灵的庇护。可好歹也是活下来了呀,我们去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生活也可以。” 水漓的怒火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完全消散了。 她说:“我可以送你和其他河妖离开,但我不会离开的。” 小河妖急得揪住她的衣袖:“是因为那歹毒的魔修给姐姐下蛊了吗?没关系,我们这么多妖,等那魔修再来时我们去围攻他,只要他死了……姐姐、姐姐也不用担心他的蛊虫了!” 水漓将被她拽得滑到臂弯的外衣拉起,遮住了心脏处的黑色图腾,对她摇了摇头:“不,即便他死了我也不会离开的。” 她将尖细的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眸注视着面前波光明净的湖泊。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在神灵的庇护下,河妖是永远不会“死”的,她们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存活。 她的姐姐死后,她继承了姐姐的部分记忆出生了。而等她死后,又会有新的“水漓”继承她的部分记忆诞生。 小河妖嘭地一声倒回玄石,仰头看着头顶的苍郁树冠:“我不懂,姐姐。” 水漓摸了摸她的额头,看着这个继承了不久前在与万江一战中死去河妖记忆的小孩,声音难得低哑:“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河妖的记忆是逐步苏醒的……此时她也不过是个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的稚童。 水漓骂完江闲落万江魔修三个狗男人,心情舒畅了很多,终于站起身决定行动了。 首先,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要了。那些还没来得及交给魔修的凡人就听凭天命吧,反正她不给魔修干活养着他们了。 其次,那些想要离开千钧潭的河妖要尽快借着河流送走,否则等问仙宗的人杀到这里来就晚了。 最后……她要带着还愿意留下来的河妖四处躲藏,等着说好来帮她的魔修出现。 做好计划后,水漓正要开始行动,右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不用劝我,我不会走的。” 她以为是右边的小河妖还想要劝她离开,头也不回地便道。 可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水漓忽地悚然一惊! 小河妖才刚到她的腰,怎么可能拍到她的肩膀?! 水漓反应极快地甩出蓝色飘带攻向身后,同时赤足点石,想要后撤拉开距离—— 却抵不过泛着幽冷寒意的剑刃横在脖颈上的速度。 “你好。”属于少女的清脆嗓音冷不丁响起。 身旁困住小河妖的锁灵阵泛着绿色的光,符盈弯起眼眸笑了起来,走到水漓的面前:“还认识我吗?” 认识,当然认识了。 水漓死死盯着她。 当初在千钧瀑布联合其他人把她压在石壁上打,出手最不留情面的就是这个长得最无害的少女! “万江全都招了?” 此时水漓不太聪明的大脑在飞速思考,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万江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贸然将自己卖给问仙宗。但问仙宗的弟子又确确实实出现在水漓的地盘上,这说明万江已经暴露了。 ……再骂一遍,万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几个少年都糊弄不了的老东西! 符盈眸光闪动,顺势应了下来:“对。你们之间的交易我们全都知道了。” 水漓扯了扯唇角:“要杀要剐随你们,但这些事情都是我一妖所为,与其他河妖无关,她们没动过你们人族的一根手指。” 符盈和今如潮早在河妖上岸后便悄悄隐匿在了周围,虽然对方的话绝大部分都在抱怨,但符盈还是从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从之前的话中她已经摸清了这个河妖的性格,此时对方说出的这句话完全在符盈的意料之内。 符盈:“有没有关系当然不会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们自会调查。” “不过……”她的话音一转,向水漓的方向走近一步,声音放低,似是与她耳语,“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将功补过、减轻惩罚。” 水漓:“什么机会?” 符盈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做交易前应该先清算一下旧账吧——被你困住的凡人在哪里?” 狡猾的人族。 水漓在心中恨恨道。她很想就此跟这两人拼个你死我活,哪怕现在压制住她的修士的修为可能在元婴大圆满。 可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死了,其他河妖怎么办? 第180章 水漓心中纠结良久,最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在洞穴中。” “带路。” 河妖被逼无奈,憋屈地给这两个人带路。 在接近水漓之前,符盈和今如潮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沿路所有河妖都打晕了,甚至还提前在四周简单搜寻了一番,踩着符盈灵识中看到的灵力却硬是找不到人在哪里。 水漓带着他们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在一面石壁前停了下来。 她咬破手指,鬼画符一样用鲜血凭空画了几道,面前坚硬的石壁似是水面一般波动着,最后破碎露出后方的洞穴。 “就在里面。”水漓不情不愿地说,“事先说好,之前的人已经被魔修带走了,最近抓到的这些人我可是还在好吃好喝地供着。” 今如潮看了一会洞穴,抬手用灵盘给之前在岔路口分开的弟子发了讯息,让他们尽快赶到这里。 水漓看着他谨慎的举动,嘁了一声,和玄石门的弟子互骂惯了,下意识就想说堂堂问仙宗弟子竟还怕她在里面设陷阱?刚要开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罚站似的在洞穴入口站了许久,三个年轻修士才匆匆赶到这边。 今如潮让他们把人带出来送去玄石门检查,自己尽职尽责地继续给小师妹当打手。 “满意了吗,这位仙师?”水漓垂眼看着像是对她的阵法产生了莫大兴趣的少女,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 “这是什么阵法?”符盈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好奇地摸了摸阵法破碎的边缘。 水漓深深呼吸,耐着性子说:“隐匿避尘避音之阵。” 符盈确定了,这个阵法与她之前在毒窟中见到的大祭司的阵法所出同源。 看来大祭司之前说毒窟位置是魔修从河妖这里知道的这件事没有骗人,大祭司和魔修背地里没有合作,对方之前说了实话。 双重验证了大祭司的立场,符盈此时心情美妙了一些,连带着面对河妖也宽容了一分。 她说:“给你一个机会,我们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符盈踮脚凑近河妖,在对方耳边低语几句。 水漓瞳孔紧缩,身体慢慢僵住了,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最后,她心情复杂道:“你们正道的人……都似你这样吗?” 第90章 灵力 江掌门,这就是你隐瞒的秘密吗?…… 今如潮的行动力极强, 前脚他们刚从河妖藏身处回来,后脚他就带着证据把万江控制起来了。 具体怎样“控制”符盈不太清楚,等她和今如潮道别后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她没什么事情可做,干脆睡了一个早觉。 等到第二天, 她是被灵识中忽然出现的剧烈波动的灵力扰醒的。 符盈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从灵识中看到了属于林知的灵力黯淡得几欲消失, 旁边围着余渺的灵力波动异常。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 “怎么了?” 符盈匆忙披了件外衣便推门走了出去, 远远地便看见青石桥上一团红色的身影。 这是林知? 符盈心下一惊, 脚下轻点直接一步飞至青石桥上。 近距离看时,倒在青石桥上少年身上的伤更加触目惊心。 他的白衣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 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尽数深可见骨的伤痕, 最严重的莫过于心口处止不住向外流血的伤口。 “不知道。”余渺此时一边忙着给林知止血, 一边语速极快道, “我一回来就看到他倒在这里。” 符盈一开始被林知的样子惊了一瞬,但此时大脑清醒过来, 已经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况。 她不动声色地调动灵识, 果不其然, 在林知的伤口上发现了另一股陌生灵力。 尽管从没见过那人, 但符盈此时无比确信:这道灵力应该就是那位璇玑阁弟子邱臻的灵力。 符盈面上依旧是焦急的神色,但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来了。 她问道:“叫医修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得知有问仙宗弟子受伤的医修匆匆忙忙赶来,看见林知凄惨的模样时脸色一变, 急忙开始施术。 他的身后跟着闻讯而来的李千机。 “怎么回事?”他面色冷凝地问。 余渺又把刚刚和符盈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千机:“他昨日出去了?” 昨天他们去围剿河妖,但林知碍于医修的嘱托没和他们一道去,李千机只知道林知偶尔会回家过夜,但不知道他昨天有没有回去。 符盈:“昨日他回家了。” 她想起来昨天晚上回玄石门时和林知错身对视的那一眼, 眼皮一跳忽地意识到对方为何要倒在客舍当中了。 ——因为这里真正知道他去干什么的符盈,他需要符盈在昏迷时替他观察事态发展。 符盈似是心有灵犀一样摸出灵盘,正好看到了今如潮刚刚给她发来的讯息。 她说:“今师兄说,让我们去正殿一趟。” 正殿内不仅有今如潮,江闲落难得也在。 “林知怎么样?”今如潮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依旧温和问道。 李千机:“不太妙,估计要躺一段时间。” 今如潮叹息一声:“方才江掌门同我说了:有个璇玑阁弟子中了蛊毒,毒性发作时发狂攻击,因为毒性已深入根骨回天乏术,林知只好联合其他弟子将他斩落了。” 第181章 余渺皱了皱眉:“怎么又是蛊毒?是有人暗算?” 这句话反而是江闲落接口的:“他身上的蛊毒是千钧潭秘境中特有的蛊毒,只不过蛰伏期很长,除非医修特意查验否则很难发觉,这才拖到现在毒性发作。” 千钧潭巫蛊之术盛行,像是邱臻这样不慎中蛊毒的事情只多不少,若非牵扯到了问仙宗,江闲落也不会亲自去查看。 邱臻的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邱臻从秘境出来后也就没回璇玑阁,而是一直守在他父亲身边。 蛊毒发作时他恰好外出,距离最近的林知家最先遭殃,若非当晚林知恰好在山下,及时将他拦下拖至人烟稀少的地方,等到玄石门的弟子接到消息赶到时整个寨子都要遭殃,后果不堪设想。 林知之前数月的伪装起了作用,因为他总是时不时就要下山过夜的行为,没人觉得当时他出现时机的巧合,甚至还要唏嘘一句他的倒霉。 即便有人知道一些他和邱臻的过往,但从事实来看,邱臻就是因为自己不慎中了蛊毒而发狂,与旁人没有任何干系。 符盈:“璇玑阁的人怎么说?” 今如潮:“他们的外门执事下午会来。” 他停顿一瞬,安抚道:“没事,既然我在此,定然不会让师弟吃亏。” 符盈不由得再次感叹林知挑的时机巧妙。 若是事情在今如潮到来之前发生,他们几个弟子便会直接对上璇玑阁,若是对方胡搅蛮缠揪着林知不放,即便玄石门站在他们这边也很不利。 而如果事情没发生在昨晚,今如潮和江闲落没有因为万江的事情被牵制…… 在邱臻发狂林知被迫应敌的事情传到玄石门的下一刻,他们立刻就会动身下山,很难保证他们发现不了林知私底下做的事情。 他走的每一步棋,无一不是在深夜中冷静思考过的。 今如潮叫他们来也只是想问问林知的情况,无甚大事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符盈想了想,去了一趟山下。 林知的家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周围其他百姓的住所倒是还好,除他之外其他人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她谨慎地用灵识再次探查了一遍林知家中的院子——禁阵已经消失了。 符盈长松一口气。其他还好说,这东西只要被人发现,林知所有的计划都要泡汤,他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调动灵识时不可避免地让她看到了很多术法施展后残留的灵力痕迹。 她在其中辨别出了林知和邱臻的灵力,其他的灵力还有六七道,大约是闻讯赶来帮忙的玄石门弟子。 明白对方已经将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后,符盈转身欲走,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不太确定的女声:“符仙师?” 符盈回头,眨了眨眼睛叫道:“伽灵姐姐。” 对方身上的衣衫灰扑扑的,手中费力地拖着一截断裂的树枝,显然是干活干到一半看到了她。 符盈顺手帮她把沉重的树枝清理到一旁。 伽灵用干净的手背蹭了一下汗湿的额角,对她道谢后连忙问道:“符仙师是下来调查事情的吗?小知怎么样了?” 她只看到了林知满身是血被带走的画面,也没有渠道去打听对方怎样,看到符盈时简直如遇救星。 符盈:“他暂时没什么大碍。” 伽灵松了一口气,继而开始和她叙述自己看到的画面多么惊险。 “林伯父也受了一些伤,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伽灵心有余辜道,“多亏林知昨晚回来了。” 符盈有意模糊林知的踪迹,挑挑拣拣从方才发生的事情中选出来一个新的话题:“玄石门的弟子来得应该挺快吧?” 伽灵没有怀疑地就顺着她的话思考:“嗯……大概事情发生两刻钟后便到了。” 她说着说着,想起来自己最后看到的身影,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玄石门掌门出手呢。” 虽然对方来得晚没有和人打架,只是像符盈一样放出灵识调查了一遍现场,在伽灵这样的凡人看来也足够惊叹了。 符盈正在翻找着能给林知使用的丹药,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江掌门很少出手?” 伽灵点点头:“是呀,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江掌门的灵力是什么样呢。” 具象化来说,他的灵力和他本人一样,像是无声无息的风,大概还微微夹杂着一点冰雪的气息? 符盈漫不经心地回忆着自己之前在毒窟秘境中见到的灵力。因为她的灵识依旧笼罩在周围,还下意识地寻找到了江闲落的灵力。 她的记忆没错,的确是夹杂着…… 符盈的思维忽地滞住了。 她以为自己找错了灵力,甚至收回了放在翻找丹药上的心思,集中精神观察着附近所有的灵力痕迹。 只要动用灵力就会留下痕迹,区别只在于痕迹多少罢了。 符盈很快就将所有无关紧要的灵力痕迹忽视,抽丝剥茧将那虚无缥缈、属于江闲落的灵力辨别出来。 伽灵说了一会才意识到符盈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她停住嘴,疑惑地叫了她一声:“符仙师?” 第182章 像是被唤回了注意力,符盈转头看着她,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伽灵姐姐,你的灵力在长久不使用后,会发生变化吗?” 伽灵:“……啊?” 她怔了一瞬,不知道符盈为什么会问这个像是常识一样的问题,可还是回答说:“不会呀,灵力不是永恒不变的吗?” 对修仙者来说,灵力就像流淌在身体当中的血液一样,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性。 世上不会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也不会有两道完全一样的灵力。 是啊,灵力不可能改变的。 符盈借着灵识,深深注视着只有自己才能见到的清风一般无声无息的灵力。 它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荡环绕,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庞。因为太过于稀少,不到两日,即便是符盈也不会再发现它停留过的痕迹。 江掌门,这就是你费尽心思试图隐瞒的秘密吗? 符盈告别伽灵,在回到玄石门前路过镇守千钧瀑布的石犀,又多停留了一瞬。 她默默心想:或者说,这就是你和大祭司联手的原因吗? 第91章 剑法 符盈不介意干掉他,自己来当这龙…… 抓捕河妖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 符盈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在晌午蹲守到了神出鬼没的江闲落。 彼时对方刚刚从正殿中走出,一低头就看到旁边石阶上坐着一个单手支颐向他弯眸笑着的少女。 和符盈打交道久了, 就连他也多少摸清楚了一些对方的脾性。 看着少女脸上纯真清澈的笑容,他谨慎开口:“何事?” 符盈拍拍衣服站起身, 惯会猜测他人心思的少女像是没发觉他抗拒心情似地走过来:“江掌门,您最近好忙呀, 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您有空的时候。” 江闲落的忙碌是必然的——万江被他们拉下了马, 玄石门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从这几天偶尔见到对方低气压的状态来看, 不知道江闲落有没有一丝丝后悔在没找到帮手之前就先把万江拽了下来。 江闲落:“若有要事,找弟子告知与我便可。” 翻译一下就是:没要事别来找我。 这句话符盈左耳进右耳出, 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江掌门可以考虑一下收几个徒弟帮自己分担一些事情。” 她半真半假道:“比如我师兄, 就经常要帮师父挑灯处理宗门事务。” “我经常闭关, 没有时间教徒弟。”江闲落淡淡道, “与其误人子弟,不如一开始不收。” 没有师父、没有徒弟、没有任何亲近之人……真的是出于他给出的这个理由吗? “你有何事?”他又问了一遍。 符盈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表情不变:“实不相瞒, 我自见到江掌门出手那刻便被您的风姿吸引了, 江掌门的素问剑法着实令我惊叹折服。” ……你那一手阴阳归流阵也挺令人折服的——指被摁着头弯腰的那种折服。 江闲落根本不吃她的吹捧, 心中的警惕不降反升。 他微眯着眼眸端详着少女,声音冷淡:“只待我们最后的计划完成后,我会亲自送贵宗离开,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这是你师兄也点头同意的约定。” 符盈略有些苦恼地摸了摸鼻子, 对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有些无奈。 诶……毒窟秘境的事情过后,江掌门对她的印象就发生了一点偏移,其实她就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呀,能掀起什么风浪?为什么要对她这么警惕。 没办法, 简单的办法不成功,只好用最麻烦的那种办法了。 她注视着对方冷淡的眉眼,干脆抛开了之前的伪装,单刀直入道:“江掌门,我想看您完整地施展一遍素问剑法。” 江闲落盯着她,不发一言。那张雌雄莫辨的姣好容貌在冷漠的表情下,更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偶,压迫感十足。 符盈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掀起唇角:“您和大祭司在苦恼怎么将毒窟的阵法修复吧。” 几乎在符盈将那个词语刚刚泄出来一点音节,对方便拎着她瞬移到了别的地方。 符盈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脖颈一紧,未出鞘的长剑便抵在了她的喉咙。 男人的长发垂落,将她困死在墙壁与自己之间,拇指顶开剑柄与剑鞘的连接处,剑身泄出的幽幽冷光映在他的眼底,含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江闲落:“慎言。” 符盈:“……” 她被人在脖子上架着刀威胁,此时心情很是微妙,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喉咙被压迫的感觉不太好,符盈抬起右手推了推横在脖子上的剑——没推开。 她叹了一声气,说:“江掌门,您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果然师兄说的是对的,人不能太忙,忙起来就容易烦躁没有耐心。” 还容易暴露信息。 符盈冷静分析着江闲落不经意间泄出的情绪,一边说:“我昨日特意下山去看过了,毒窟只在外围简单布置了一个障眼法,内部的阵法依旧是被魔修破坏的状态。” “您和大祭司都不是阵修,但您也不信任玄石门内其他阵修,高阶的一次性符箓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获得。” 第183章 她弯起唇角,对沉默不语的男人说:“而我不同。” “我的阵法之道是云真仙尊所授,实力足够修补阵法;我也是毒窟的知情人之一,还与您达成了交易。” 符盈伸出手指再次抵在长剑上,语气轻松道:“除了我,您还能找谁呢?” ——长剑被推开了。 她灵活地自江闲落的桎梏中挣出,远离墙边,歪头看他:“现在愿意答应我的请求了吗?江掌门。” 身形单薄的男人背对着她,无形的对峙在二人之中产生。 只是修为地位上皆处于下位的少女气势上却不输于他,眉眼间带着笃定的笑意。 只要他和大祭司还想要隐藏秘密,就必然会对她妥协。 好半晌,符盈听到对方说:“你师兄还在。” 若是让她师兄知道了自己教符盈禁术……他才刚刚接手玄石门,还不太想正面迎击问仙宗。 符盈挑了挑眉:“我说了,我只是想‘看’您的剑法。” 江闲落没有反驳她:“好。” 剑法非轻易可习得,他以为符盈所谓的“看”就是拿留影珠记录下来,等回去后再好好研究。 符盈也没有多做解释,简单和他约好时间地点后便告辞离开了。 但她刚走出门,没隔一会又转头走了回来:“我不认路,江掌门。” 这是实话,她一个客人,哪里来过玄石门掌门的住所? 江掌门额角青筋一抽,但人是他直接从外面拎回来的,只能亲自又把她送到了传送阵。 看着少女挥手离开的身影,江闲落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心累的沧桑感。 ……他和问仙宗的执事和掌门大约有了共同话题。 - 从江闲落那边离开后,符盈马不停蹄又去找了一趟今如潮。 她在今如潮这边聊了很长时间,出来后,符盈开始检查自刚才起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系统。 在回客舍的路上,她向系统问道:“发生什么了?” 系统一如既往地用没感觉的机械音给她模拟出鼓掌的音效,帮她调出来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莫欺少年穷,成为修仙界龙傲天!(进度45%)】 【支线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92%)】 【支线任务详情:完成玄石门的委托(进度100%)】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奖励已发放系统空间,请宿主及时查收。】 符盈来了几分兴趣。 她先是去自己的系统空间中瞄了一眼。 之前【协助今如潮检查外门弟子】任务完成后获得了【颤抖吧人类】,因为这个道具的效果很看运气,符盈一直没使用过它。 此时在这个道具的旁边出现了一粒黑色的种子。 【一粒种子:龙傲天要有绝佳的耐心】 【凌冬不凋,越冬不死,涣然冰消——不试着将它种下吗?】 符盈盯着这个道具效果看了许久。她知道前两句话是指“忍冬花”,这粒种子应该就是忍冬花的种子。 但后半句是什么意思?是说这朵花能消弭严寒,还是能消融别的什么东西? 她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却不太确定。 系统好心为她提供了一个花盆,符盈在意识中将种子种下,按照要求向内注入了一点灵力。 下一刻,松软的土壤被一截翠绿嫩芽顶起,伸展腰肢显出非比寻常的生长速度,没一会便有了两寸长短。 忍冬不需要施肥也不需要浇水,只需要符盈每天向内灌注一些自己的灵力便能生长。 还挺有意思的,符盈看着系统空间中的盆栽,无师自通体会到了现代种田玩家的乐趣。 看完任务奖励,符盈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接二连三响起的任务进度提示音上。 据晏回青之前所说,因为系统没有主系统强大的世界线调取功能,不能提前预知事情,只能根据强大的计算能力看到过去发生的真相。 所以它的任务颁布和其他系统不一样,需要符盈在现实中接到了任务,它才会慢半拍地将符盈接到的任务收录成支线任务,再根据她的行为适时更新任务完成进度。 说实话,符盈没太听懂他给自己解释的系统怎么计算任务进度的公式,她也没见过他口中说的能提前预知世界线的系统。 系统在她这里只有三种作用。 第一个,作为媒介,帮她在没有云灵阵没有传音术的情况下联系晏回青,算是打不过就摇人的一个方式。 第二个,作为无情的奖励发放工具。符盈完成任务后它给出的奖励很有意思,相较于她在门派中完成任务会获得的灵器丹药,更倾向是一种因果类的法则——就像问仙宗戒律阁禁地中封印的“一段因果”一样。 这种奖励说不上强大,可也说不上鸡肋,处于一种只有在合适的地方使用才会真正体现出其价值的状态。 第三个,作为符盈的备忘录——这反而是她最常用的一个功能。 比如现在,她终于把半年前调查到一半但没结果的任务和现在的任务联系上了。 第二个支线任务的完成符盈不太惊讶。 第184章 这个任务之前的进度一直维持在九十,后来随着符盈探索的深入陆陆续续地涨了一点,在昨日得到了河妖角度的补充后进度直接蹿到了九十九。 刚刚她和今如潮又谈了一会千钧潭三方势力的详细情况,他补充了一些从万江口中挖出来的情报,成功让符盈的任务进度达到了百分之百。 主线任务的进度增加了百分之八,符盈也能理解,估计是玄石门委托任务的解决让她在千钧潭有了声望。 让她提起精神的是第一个支线任务的完成。 这个任务在符盈从问仙宗离开前前卡在九十。因为他们虽然理清了昏睡事件的始末,却没法解释伯奇到底是怎么从天虞池来到问仙宗的,也不知道这是否是别人利用伯奇对问仙宗的试探。 她还以为需要等小师叔从天虞池回来后才能有所进展,没想到玄石门也有这个任务的线索? 符盈问系统:“是什么时候进度增加的?” 系统翻了一下任务日志,说:【在宿主和宿主师兄提到“魔修”时。】 魔修? 符盈若有所思:“所以,伯奇可能是这个魔修从天虞池带到问仙宗的。” 从水漓的话语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中,符盈大概推测了一下这个魔修的形象。 他至少是个巫蛊师,实力大约在元婴后期到归圣前期中间。性格多疑敏感,即便河妖是他亲自挑选的代行者也必须将她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 但和盛贰乐于将自己暴露在外,毫不掩饰自己对古灵镇的控制不同,玄石门的这位魔修将自己的存在藏得很隐秘,不太喜欢亲自动手,更擅长躲在背后挑拨是非。 可一旦出手便狠辣果断,和其他魔道中人一样对魔族推崇无比,参考他在毒窟中毫不犹豫毁掉与河妖的约定,选择直接带走有利于魔君的鹣蛊。 伯奇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留下,粗略看去就像是一场意外事件,很符合魔修喜欢隐于事件之后的行动风格。 在地理位置上,天虞池位于极北,玄石门位于极南,问仙宗夹在两者中间,也能解释对方在前往玄石门的路途中可以顺道去问仙宗观察伯奇的具体情况,把握晏回青等人在问仙宗的去留情况。 那他图什么呢?无论是伯奇还是千钧潭的河妖,都是那种很麻烦但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决的事情,费尽心思只为了给人添堵? 等等。 符盈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来到问仙宗后经历的事情的回忆碎片在她的脑海中飞速掠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事情牵连,桩桩件件的背后隐匿着不为人知的野心。 邬灵镇、西翠镇、千钧潭。 她无意识地将这三个地方着重剥离出来,半晌,符盈的眉头慢慢蹙起来了。 或许她应该换一个代称: 古灵派、问仙宗、璇玑阁。 随便抽出来一个可能没有看不出什么,可当这三个门派并列放在一起时,即便是凡间的七岁孩童都能脱口而出: 这是修仙界实力最强的四大门派之三。 符盈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些魔族在明知不会真正对这些仙门造成打击,还要持之以恒地搞出这些试探了。 ——因为他们想知道魔君死后四百多年过去,所谓四大仙门是否已经名不副实了。 他们想摸清楚修仙界的实力。 符盈自然而然地便想:摸清实力后的下一步是什么呢? 她冷静而客观地给出了答案:是依据实际情况,真正开始出手。 身旁溪流潺潺,檐前树木茂盛,浓荫覆窗,一派安静祥和。 ——可谁又知道,在明天、后天、几年后,这里是否再次因人魔争斗而变成尸骸遍地的凡世地狱? 很多人或隐晦或直白地同符盈说过,修仙界不久后就会迎来重新洗牌的时机。 灵脉在悄无声息地移动,魔族在仇恨中蛰伏,看似平静无波的仙门之下是磅礴的暗流涌动。 艳阳高照的天空忽地被阴云笼罩,符盈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觉出一点山雨欲来的预兆。 所谓的“龙傲天”,便是在这样一个机遇与厄运并存,璀璨与黑暗共生的年月中一鸣惊人的吗? 符盈踩在石阶上,鞋底碾过已然枯萎的杂草。 若有龙傲天想要将她当做傻白甜、成为他成仙道路上的垫脚石—— 符盈不介意干掉他,自己来当这龙傲天。 第92章 双子 “我怀疑玄石门中存在两位江掌门…… 时隔两日, 符盈再一次被玄石门的掌门带到了自己两日前被抵着脖子威胁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是她自己主动走进来的。 两日前的事情重点不在于位置,符盈也就只是匆匆一瞥,模糊地觉出这是封闭性很强的空间, 屋内光线昏暗,关上大门时只有一扇窗户透出微微的光亮。 今日她跟在江闲落的身后自正门进入场地, 才发觉看清了这处地方的真实面目。 江闲落走进门,熟练地将门口处的机关拨动了几下。 透明的阵法无声无息升起, 将此处完全与外界隔离。 符盈饶有兴趣地仰头看着阵法, 隔了半晌后说:“江掌门, 您可真是大手笔。” 第185章 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出来这个阵法同样也是自符箓中释放的,只是和普通一次性阵法符箓不同, 这种符箓可以重复使用。 而且符盈觉得这个阵法与毒窟内阵法的品阶差不多, 她的灵识只能在这个屋子中游荡, 却无法穿透墙壁。 说得直白些, 按照千钧潭的修士修为水平,江闲落在这个屋子里杀人都没人会察觉。 江闲落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只道:“你确定要学这套剑法?” 符盈收回目光, 弯唇看着他:“自然。” 江闲落不清楚符盈的身世, 也无意去了解她更多的情况, 保持疏离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距离。 他走至空地中央,手中佩剑浮现,声音淡淡道:“素问剑法共十二式,我先为你展示前十一式。” 符盈配合地拿出留影珠, 在后方对他比了一个“准备好了”的手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持剑男人。 江闲落握剑的手指紧了一瞬,他的视线偏移一瞬,似是投向了自己的佩剑, 又像是只是向旁边随意一瞥。 可当他掀起眼睑直直注视着留影珠后的少女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冰雪般冷淡的表情。 “第一式·灵枢。” 纤薄的身影在视线中翻飞,身姿矫健如游龙,又似锋芒毕露的长剑,绚烂的银光于昏暗的房间内乍现,剑影如织,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的身形灵动飘逸,如风般变化莫测而又悄无声息,前十一式剑法灵动迅捷地完成,收剑入鞘时符盈的耳边似乎响起一阵低低的龙鸣。 她回过神来,望着缓步走过来的男人笑道:“江掌门当真是仙人之姿。” 剑法的施展极为耗费心力,可江闲落的面上不见任何疲惫之态,显然是已经将这套剑法习得精髓,才能游刃有余。 “前十一式已为你展示完毕,至于个中窍门,需要你自行领悟参透。”江闲落尽职尽责对她说,“还有什么问题?” 符盈:“有。” 顶着对方冷淡的目光,她神态镇定问:“第十二式呢?” “第十二式即便你看了也不能学。”江闲落皱了皱眉,看着她。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看您施展这一式。”符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当让晚辈长些见识,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完整地施展素问剑法。” “……” 不知为何,男人忽地沉默下来了。 符盈歪了歪头,唤了他一声:“可以吗,江掌门?” 江闲落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再次立于原处,抽剑旋身而起。 留影珠后的少女目光灼灼看着那道身影,眼含深思。 素问,在修仙界中通常有两种含义。 第一种含义是指医修当中的某个流派,其次便是指素问剑法。 修仙界曾有传言,有位剑修曾经是位素问派医修,苦学医术数百年却依旧一事无成,悲愤欲绝之下弃医从剑,不到百年时间便一鸣惊人,登上青云榜榜首,为纪念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流派,将自创的剑法命名为“素问剑法”。 传言不知真假,但素问剑法确实流传了下来,又因为练就此法极易走火入魔,没流传几年就又被一些仙门列为了禁术。 江闲落以为符盈想看他施展素问剑法,是因为问仙宗不允许修炼此禁术,无奈之下才选择向他求教。 但真正的原因与他的猜测大相径庭。 符盈根本没想学习素问剑法。 她只是想通过这套剑法来验证她的想法罢了。 - “师兄,我怀疑玄石门中其实存在两位江掌门。” 两日前,符盈语气平静对今如潮说道。 正立于桌案后提笔给璇玑阁写信的男人手下微顿,墨水晕染纸张,刚写了半面的信件瞬间报废。 他的脸上却没显出什么躁意,随手扯下报废的信件,抬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巧了,我也正好有一件关于江掌门的事情正要同师妹说。” 他温和地笑了笑:“师妹先说吧。” 符盈没有同他客气,她斟酌着话语,慢慢说道:“不知师兄是否还记得,我在信件中说过江掌门曾于毒窟秘境中救过我们。” 见今如潮点头,她接着说:“师兄你应当知道我的血脉。我对他人的灵力即便没多注意,一般也会无意识地记下——比如江掌门在秘境中施展过剑法,我便记住了他的灵力。” “前些日子林知斩落发狂弟子,我后来替他探望林伯父时去过一趟寨中,无意间再次发觉了江掌门的灵力。” 符盈回忆着自己在灵识中见到的灵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我发现,他的灵力变了。” 今如潮:“哪怕是死去,一个人的灵力也不会改变。” “是啊,本应这样。”符盈微微叹气,“同样是江掌门,灵力却与之前不同。” 今如潮眸光微动,唇角带笑看着冷静分析的师妹,问她:“可你说‘有两位江掌门’?” 若只是灵力改变了,第一反应本应该是这个人被替换了,符盈却如此笃定地说存在两位江掌门。 她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别的线索。 第186章 符盈:“在那之后我又去调查了一番玄石门。” 符盈花了两天时间在玄石门中开着灵识到处闲逛,试图找到更多盗窃江闲落身份的线索。 结果越查越令人疑惑。 无论是之前的江闲落,还是现在的江闲落——这两者的灵力在玄石门中一丝一毫都不存在。 符盈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关于江闲落的传闻。 他接任掌门之位后,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很少离开玄石门,也甚少出手。 江闲落这样的修为水平,只要不施展术法,旁人的确很难觉察出他的灵力。 所以,他是否早就在有意避免被人敏锐发现他的灵力问题? “所以我调转了调查方向。”符盈勾了勾自己的发尾,黑色柔韧的发丝在她手指上绕出弧度,“他越想隐瞒,暴露的东西反而越多。” 符盈在江闲落和大祭司身上发现的秘密极有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大祭司是足以信任的,如果他想隐瞒这件事情,就要提防站在真相边缘处的符盈。 “所以方才我逼迫他将我带去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符盈轻描淡写道。 今如潮眼皮一跳,终于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什么?” 符盈向他眨眨眼:“我故意在大庭广众下和他谈毒窟的事情,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一定会挑一个他潜意识中最安全最无人打扰的地方同我谈话。” 玄石门中不存在江闲落的灵力,这间接说明对方虽是玄石门的掌门,却根本不相信这个地方。 符盈就是在赌让江闲落信任的地方,藏有他身上的秘密。 今如潮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叹息一声:“你赌赢了。” “是的,我赌赢了。” 符盈弯了弯眼眸,笑容与不久前被江闲落抵着脖颈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说:“他如我猜测那样将我带去了一间封闭的屋子。在那里,我看到了两种相似度极高的灵力同时存在。” “这样的灵力浓度必然是长时间的存在过的,也就是说前一位江掌门没死,再加上他极为低调的行为作风——” 符盈最后总结道:“我觉得这两位江掌门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在为对方打掩护。” 今如潮扶额笑了一声,干脆放下笔,将已经报废的信件递给她:“原来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师兄才来千钧潭不到半月,他了解的情报除了符盈告知的部分,就只剩下之前从万江口中挖出的部分。 符盈一目三行浏览着,最后轻轻扬眉:“果然,最了解一个人的反而是他的对手。” 这是一封写与璇玑阁执事的信件,以简洁流畅的笔触把玄石门近日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中间有一部分引起了符盈的注意。 今如潮在信中说,万江提到江闲落极有可能杀死了他的师父,伪造遗言留自己上位。 他给出的理由是,上任掌门是突发恶疾去世的,但万一是大祭司连同江闲落合伙做了伪证呢?况且他发现江闲落可能会分身法,他完全有能力动手。 今如潮:“万长老为了夺得掌门之位曾经对江掌门进行过很多调查。最后发现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消失,甚至出现过一次语句前后矛盾的情况,这让他认为江闲落存在着两个人。” 这些话是万江特意挑着江闲落因为林知的事情而离开的间隙,单独与今如潮说的。 他话语中的愤恨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今如潮大开眼界。 符盈将信件叠起,若有所思:“这样看来,江掌门确实有问题。” “不过,”她停顿一瞬,觉得师兄既然向璇玑阁写信,想法应当与自己是一样的,“这件事情应该归给璇玑阁调查,与问仙宗应当没什么关系。” 人都会有秘密,只要让符盈确定他与魔族无关,她不会特意去深究。 今如潮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万江提出江闲落有谋杀上任掌门的嫌疑,他才本着道心给璇玑阁写信。 至于后续如何,就不是他们问仙宗应该管的事情了。 今如潮看着她剔透清浅的琥珀色眼眸,冷不丁地忽然道:“小师妹,其实从你下山那天起,师父就在让我为你留出时间了。” 符盈的思路卡壳一瞬:“嗯?” 今如潮干脆放下毛笔,认真对她说:“即便是问仙宗,门下弟子第一次下山做任务时,也几乎有五分之三的失败率。” 符盈懂了,师父嘴上说着山下任务不管她的情况,实际上背地里悄悄让大徒弟做好了兜底准备。 相信一个人的能力和担心她的安危,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不过这件事情之后,师父应当能稍微安下一些心。”今如潮弯唇笑了笑,“即便前方有万千险阻,你也能够孤身闯过。” 时间回到当下,符盈的眼底映着男人施展剑法的身影。 素问剑法第十二式·素问,非灵力纯净者不可施展,且每人施展出来的第十二式都各有不同,一昧复刻出来的第十二式毫无威力。 在符盈眼中,这位有着不同灵力的“江闲落”,却施展出来与先前那位一样的素问剑法第十二式,且威力未受影响。 第187章 怎样的两个人可以施展出一模一样的素问剑法第十二式呢? 江闲落收剑入鞘,看到不远处的少女冲他微微一笑。 “打扰江掌门了。” 符盈确认了:江闲落与魔族无关,且这两位“江闲落”,恍若双子。 第93章 伺隙 我要让你做饵 魏平戈是魔尊麾下十位魔将之首——羡鱼大人的手下。 他成为魔修倒也不是出于多么苦大仇深的理由, 单纯只是家境贫寒,问仙修道只能自己摸索,而他又恰巧运气不太好, 在某一天运岔了气,道心破碎, 为了保命稀里糊涂地便杀了好几个人维持生命。 等他清醒过来后,便上了修仙界那些仙门正道的通缉令。 正道与邪道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既然不能走拜入仙门的路子, 魏平戈很自然地转头就拜入魔族麾下。 如今这世道, 修仙界暗流涌动,凡间皇室更少不了明争暗斗, 魔族依旧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可若说落魄, 也未免有些夸大。 魏平戈就觉得待在羡鱼大人手下, 比他曾经作为散修,天南地北闯秘境夺珍宝的日子舒服多了。 他平日里遵照羡鱼大人的命令四处闲逛, 有事没事就给他们修仙界挑拨些烦人的麻烦, 终于有一天得到了她的传唤。 “大人。” 他跪在坚硬寒冰之上, 恭恭敬敬地对坐在高处仰头看着天空的少女问候。 “嗯。”干净澄澈的声音如此说道, “你是那个……从璇玑阁来的巫蛊师?” 魏平戈感受着身上的威压,老老实实、连头都不敢抬地回答她:“是,属下是在璇玑阁附近城镇出生的。” 只是他的运气不好,考了很多次也没进入璇玑阁, 又心高气傲看不上周围的小仙门,这才做了无师无门的散修。 羡鱼:“既然这样,我交给你一个小任务吧。” 魏平戈的视线中忽地出现了赤裸白皙的双足,伶仃脚腕上缠着一条白玉红绳。 只一瞬间, 他的下巴一凉,被对方捏着下巴强硬抬起,目光撞进一双暗红色的眼瞳之中。 传闻中魔尊的左膀右臂,搅弄三界五百多年不得安宁的魔将之首羡鱼,仅从外貌而言,甚至只是一个眉心一点朱红的青涩少女。 可作为她的属下,魏平戈比谁都清楚对方冷淡稚嫩外表下的心狠手辣。 她弯唇笑了笑,说:“无论用什么手段,你要让璇玑阁的玉衍出手。” 魏平戈不敢直视她的眼眸,垂着眼小心翼翼问:“那之前问仙宗的事情……?” 之前羡鱼大人令他带着伯奇去问仙宗,也是对他下了相似的命令。这个任务他记着还剩个尾巴没有处理干净,就这样不管了吗? 羡鱼松开手指,慢吞吞地直起腰,远处巍峨高耸的冰峰映在她暗红的眼底。 她颇有些遗憾地叹气一声:“唉,谁让盛贰这家伙太没用,打乱了我的计划呢。” 魏平戈听说盛贰大人似乎死在了他经营许久的邬灵镇中,此时一声也不敢吭。 羡鱼赤裸的双足直接踩在了坚冰之上,眨眼间又重新坐回到冰峰。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令下属离开后,平静无波的眼眸注视着冰峰之下,死寂无人的天虞池。 冰雪慢慢飘落,掩住了少女最后微微上扬的话语。 “不过……结果一样。” ——这就是魏平戈千里迢迢从天虞池跑到玄石门的原因。 他将自己隐于黑袍之下,露出的右手苍白嶙峋,漆黑的指甲只需划破猎物的皮肤,便能瞬间将蛊毒注入。 而此时,黑发蜷曲的河妖便被他掐着脖颈按在水边,尖锐指甲抵着脖颈侧方汩汩流淌鲜血的动脉。 “你说,万江被发现与你有勾连了?” 他一边调动着留在河妖体内的蛊毒,看着对方痛苦挣扎的面庞,一边慢慢思索着。 河妖引诱渴望掌门之位的万江合作,这件事情是他让河妖做的,目的就是在于等事成之后灭掉玄石门,利用河妖毁掉整个千钧潭,继而引玉衍出手。 事情起初确实如他的计划那样进行,只不过万江实在有些过于贪心,竟想让问仙宗支持他的掌门地位,自顾自地便向问仙宗写了信,令对方派了弟子前来。 几个元婴期都不到的弟子而已,魏平戈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谁承想他不过是把偶然所得的鹣蛊送回天虞池,顺道给羡鱼大人汇报情况,等回来时就发现这几个小弟子竟然东闯西撞地差点把他整个局都毁了! “是……”水漓痛苦地喘息,声音断断续续,“但、但我与您的事情……他们尚且不知。他们只知道这里有、魔族。” 魏平戈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问她:“问仙宗搬了救兵——他们来的是谁?” 水漓:“周怀斐。” 她摸着喉咙,在心脏被灼烧的痛楚中声音沙哑道:“他们找到了我,将我上一个藏身处捣毁。之后她便离开了,只余最初的几个弟子处理后续。” 掐着她的魔修忽地啧了一声,挥手把她扔到一旁后站起身。 周怀斐。 第188章 魏平戈咀嚼着这三个字。常在凡间行走的修仙者或魔道中人无人不知这个名字,不过对于后者而言,这个名字通常意味着麻烦。 魏平戈最讨厌命修,其次讨厌爱多管闲事的人。而周怀斐这两样都占了,她是魏平戈最讨厌的人。 他做梦都想杀掉她,抽出她的根骨给自己当骨灯,为此特意研究过追寻对方踪迹的术法。 将面容完全隐没于黑袍之下的男人伸手,一盏燃着幽幽蓝光的白骨灯顿时出现在手中。 他口中念出晦涩难懂的话语,同时手指捏出一只挣扎蠕动着的鲜红蛊虫,扔进白骨灯时幽冷的火焰登时升起,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极为难闻腥臭的味道。 三瞬过后,幽冷的蓝光慢慢转为白色。 ——周怀斐并不在此处。 魔修将白骨灯收起,看向这个脑子空空的河妖:“将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告诉我。” 河妖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与他,末了道:“因为我将凡人残杀的事情,玄石门和问仙宗的那几个弟子依旧在找我。但璇玑阁因为万江的事情似乎准备接手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可能会面临三方追杀。” 是你,而非我。 魏平戈在心中纠正了她的说法,但对她其它的话却也信了个七七八八。 河妖是个愚蠢天真的种族,她们一生被困于河流流经之地,寿命只有短短三十年,继承着上一位死去河妖的记忆活着。 他为水漓种下蛊毒,她仓皇而失措地恳请他不要杀掉自己,成为了他刺向千钧潭的一把漂亮的匕首。 魏平戈的确极少相信他人,他只相信自己的蛊毒。只要河妖存在忤逆他的想法,她便会遭业火灼烧——这种业火是魔族审讯人的手段,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受不住,更何况是愚蠢而弱小的河妖? 他仔细思索着,觉得事情还不算无药可救。 羡鱼大人要求他引玉衍出手,而据他刚刚得来的情报,对方确实有要从天虞池回来的迹象。 万江被璇玑阁带走,但他本就不知道魏平戈的存在,供不出他的计划。河妖现在依旧被控制在他的手中,虽然玄石门没有按计划被灭,但他们门派如今只剩下一个江闲落只元婴大圆满,对他水淹千钧潭的计划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这样看来,其实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把问仙宗的那几个弟子除掉。 他看了一眼皱眉揉着自己脖颈的河妖。 算了,那几个弟子瞧着还挺聪明的,这河妖玩不过他们,还是他自己来算了。 “你还剩几个族人?”他环胸抱臂,手指在右臂上轻轻敲着。 水漓:“我能联系到的只剩下四个。” 魏平戈:“把她们找出来做饵,丢到玄石门山下,把问仙宗的人引出来。” “不行,”水漓骤然睁大眼睛,她的语气焦急,慌乱道,“她们、她们都还只是孩子,不能——” 魏平戈低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前一刻还在仰头试图和他争论的河妖措不及防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巨大的痛楚淹没一切,她的手指不自觉在地上扣出一道道血痕。 魔修转身离开,袍角甩过河妖的脸庞。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 那几个弟子还算是谨慎,第一次见到河妖时没有贸然出来,而是观望了许久。 但随着时间流逝,该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魏平戈。 他耐心地让河妖在千钧潭各处出现,每次都只维持半刻钟便让对方消失。 这样的伎俩出现六七次后,他们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魏平戈看着下方三人,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嘲讽。 符盈手中长剑出鞘,抬手斩断逼近面门的红绫。 她双手掐诀正要放出阵法时,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危机感自身后升起,符盈瞳孔紧缩,立刻反身挥出长剑。 “铮——” 她的剑身与来人的指尖相撞,竟硬生生将她逼退数丈。 少女抬眸注视着这个终于自阴影中走出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眸:“你是谁?” 魏平戈没有在打架时废话的习惯,面对符盈的提问,他一句未应,而是抬手提起白骨灯。 幽幽冷光在空旷的山洞中闪烁,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山洞深处传出,密密麻麻宛如浪潮的蛊虫慢慢爬出。 ——这里是魔修为他们特意准备的葬身之所。 毒雾不知何时腾起,在望不见人影的白雾中,魏平戈欺身向符盈攻去! 白雾当中二人交手数招,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完全将金丹初期碾压,魔修眉眼带着杀意,双手如钩,即将要贯入少女的胸膛! “嗡——” 山谷之中,古钟轰鸣。 魏平戈脸色大变,只差分毫就要割破符盈肌肤的指尖连带身体迅速后撤,与她拉开一个巨大的距离。 钟声久久未散去,被他特意放出的毒雾却慢慢被驱散,烙下封锁阵法的洞口出现了一个白发女人。 第189章 她沉静的绿色眼眸注视着铺天盖地的蛊虫,无声开口: 【回来。】 原本涌向符盈的蛊虫倏地停下。显而易见的是,大祭司胜了。 魏平戈面色阴沉环顾周围几人,冷笑一声,终于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94章 伏击 “他问我你有没有道侣。”…… 不久前。 “我要你将魔修引至此处。” 符盈用灵力在半空中简单勾出千钧潭的地形舆图, 指尖点在其中一处。 刚刚被她和她师兄联手端了地盘、憋屈地亲自放人质的水漓:? 符盈的语气太过于理直气壮,听得她直接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命令是对她下的。 水漓匪夷所思:“我跟你不是一路的。” 符盈:“我知道啊。有什么问题吗?” 水漓被她反问得哽住了。 河妖并不聪明,可也绝非是愚蠢得不可救药的妖。 魔修利用她想要挑起千钧潭的事端, 水漓一方面想灭掉玄石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打不过魔修被对方种下蛊毒, 这才被迫成为他的走狗。 可她心中也清楚,魔修对她——或者说, 对整个河妖种族的性命都毫不在意, 必要时将她们推做诱饵也绝不会心软。 水漓不惧怕死亡, 可她不想让其她族人遭受与她一样的折磨。 所以在此之前,除了帮魔修做事, 她别无选择。 可现在—— 水漓看着站在面前耐心等着她的回答的少女, 目光直直撞上对方的视线。 “我可以答应你们, 我只有一个请求。” 符盈在说出那句要求时就已经知道了河妖必然会答应, 也猜到了她的请求是什么。 可她望着河妖翡翠清透的眼眸,还是声音轻缓道:“你说。” 水漓:“事情真相还未查出前……不要对我的族人出手。” 在魏平戈令河妖做诱饵, 隐匿于洞穴中守株待兔时—— 周方数百丈内, 重重叠叠的翠绿树叶掩映之下, 真正的猎手也在悄然伏击。 - 在这个魔君已死的时代, 元婴大圆满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是穷尽一生才可能达到的目标。 然而,在这个偏僻千钧潭中,此时却存在着四位元婴大圆满的修士。 作为被三打一的那个一,没有地理优势也没有背景优势, 魏平戈输得毫无悬念。 他的右臂被今如潮横刀斩断,操控蛊虫的白骨灯碎成骨屑散落在地上,被江闲落用剑钉死在石壁上。 男人遮挡面庞的黑袍破碎,露出苍白得不见血色的皮肤, 翠绿瞳仁阴沉沉地盯着拢袖望着他的大祭司。 两双几乎一致的绿色眼眸对视,魏平戈咳出一口黑色的血,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哈,几年不见,你竟然给玄石门的人当了走狗?” 大祭司淡淡看着他,无声说:【我也不知道,你竟然走入了邪途。】 魏平戈的表情扭曲一瞬,冷声道:“别拿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判我——不过都是向天道争命,有什么正道与邪道之分?” 大祭司低头打量着为她所控的、曾经属于魏平戈的蛊虫,终于开口道:“你既然认同修仙问道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他人的鲜血铺路,可以弱肉强食——那么,你如今被困于此处,又何必出此愤慨怨恨之语呢?” 她丝毫没有顾忌对方瞬间难看的表情,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还是和之前那样怨天尤人、自卑胆怯于承认自己内心的邪念。” 眼看刚刚老实一些的魔修恼羞成怒,要再次掀起新一轮的反抗,冷静观察局势的符盈悄悄戳了一下身旁的今如潮,给了他一个眼神。 今如潮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魏平戈与大祭司过去有些瓜葛。这种正道不正道的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聊,只是此时重点不在于此。 他拦在了大祭司与魏平戈中间,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虽然知道魔修大概率不会老实回答,按照流程,今如潮还是问了一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狼狈被困在原地的男人嗤笑一声,眼中淬着冷光:“你猜。” 今如潮不太想猜他们魔修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选择抬手将对方打晕,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声音温和道:“考虑到魔道中人的特性,来玄石门前师父曾教过我一些从他们口中撬出情报的方法。” 至于是什么方法……总之,当时在场的人当中只有符盈和另外两人因为心性还不成熟,被拒绝了现场旁观的请求。 符盈:…… 她蹲在门前,郁闷地鼓了下脸。 算了,反正最后真相如何也会告诉她,不看就不看,她才不在意。 站起身的少女心情不太美妙,看了一会儿空旷无人的宗门前殿,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转头就去找了林知。 符盈走进门时,白衣少年正盘腿坐在床上,身前床铺上摊开一本书。 他似乎是刚刚结束了几个周天的吐纳修炼,额前带着一层薄汗,连带着这几日素白瘦削的脸庞都有了几分血色,瞧上去不再似之前那般吓人了。 第190章 他抬起眼,看向不请自来的少女:“符盈?” 符盈熟门熟路地拉过桌旁的木凳坐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评价道:“有点亏。” 林知听懂了她话语背后的潜台词,对此他的回应和之前的交流一致:“只要目的达到了,怎样都不算亏。” 符盈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她指了指摊开在少年面前的书,问他:“这是什么?” 林知同样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见符盈感兴趣,干脆将书递到她的面前,解释道:“温养丹田、强身健体的书。” 符盈用一根手指随便翻了两页,恰好翻到了写了字的一页,更恰好的是上面提到的某个名字她知道。 “丹溪?”她下意识地念出口。 “哦,就是他送来的书,”林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你怎么知道?” 符盈还未回答,远远的便感受到远处传来一阵她熟悉的灵力波动,接着是活泼语调上扬的少年声音。 “林师兄!” 手中提着食盒的绿眼睛少年毫无防备地一脚踏进房间,措不及防地与闻声看了过来的符盈对视。 少女偏了偏头:“好久不见?” 丹溪:“……” 他平地上左脚绊右脚,差点让自己整个人脸着地摔在符盈的面前。 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站起来时,前一刻眉眼间还洋溢着轻松灿烂的少年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了。 他结结巴巴地和符盈打招呼:“符盈师姐,好久、好久不见。” 符盈将书还了回去,随口说:“也不算是好久好久吧,我记着我们四日前还见过一面?” 也可能是她单方面的见面。当时她有事要忙,只瞥见了丹溪的半张脸便匆匆离开了,也忘记对方有没有转头看向她了。 丹溪很小声嘀咕着:“那算什么见面呀……” 他的这句话说得含糊,符盈没太听清,她懒得再让对方重复一遍,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去围剿河妖时,我见到了方兴的名字。” 丹溪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看着她。 符盈:“不过,他死掉了。” 她是在一份厚厚的案卷中发现方兴的名字的,不过当时她的重点不在方兴上。 他们从水漓口中试探出来几件事情: 来过千钧潭的魔族其实并不只有魏平戈一个,好像他们魔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来这里挑拨是非或抓捕有天赋的修士,而历代河妖因为其性情经常被利用。 表现出来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现一阵溺水失踪事件的高峰。 这个消息显然稍稍转移了丹溪的注意力,他认真道:“谢谢你,符盈师姐。” 符盈:“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 丹溪将拎了许久的食盒放在桌上,唇角抿出一个笑:“谢谢师姐将这个消息带给我。” 自丹溪进门后就一句话也插不上的林知看着这两个自说自话的人:“……”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慢吞吞地收了回来。 他冷不丁道:“这是给我带的?” “对,为了感谢师兄之前给我的指导,”丹溪下意识回答,看见符盈时又顿了一下,脸上闪出懊恼的神色,“我不知道符盈师姐也在,我只买了一份……要不然我再跑一趟?” “不用,我只是坐一会儿就走,”符盈有些好奇说,“你们两个是怎么熟起来的?” 林知前段日子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来用,还有时间教别的门派师弟? 总不能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吧。 丹溪摸了摸鼻子,主动道:“我之前一直在医馆帮忙,而那段时间林师兄恰好在医馆休养,有一次我在院中修炼不小心运岔了气,是林师兄帮了我。”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之后我送了些回礼……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丹溪来这一趟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给林知送饭,和他们没聊几句便有事离开了,房间中再次只剩下了符盈和林知两人。 符盈的目光移向他:“他有问题?” 在医馆中救人,确实是装病待在医馆闲的没事干的林知会做出的事情。 但这件事对林知而言只是顺手而做,也谈不上和被救人熟悉。符盈觉得像是今天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像是互相帮忙维持出来的友谊。 符盈更倾向于是林知看出来点东西。 林知:“如果那方面的事情也算是有问题的话,他的确有问题。” 符盈皱了一下眉:“什么?” 白衣少年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拆开食盒向外一个一个拿着东西。看得出来丹溪对这位林师兄的感激之意很强烈,给他带来的饭菜极为丰盛。 林知慢条斯理地拿出筷子,轻松道:“他在旁敲侧击问我,你有没有道侣。” 符盈:“……” 第95章 喜欢 “任你索求。” 林知看了一眼符盈, 有些好笑地问她:“你不知道他的心思?” 符盈的视线游移一瞬:“嗯……也不能说不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毅力。” 第191章 她还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冷静思考对方能自动放弃呢,谁承想他竟然越战越勇,已经开始从林知这方面打听消息了。 林知:“我同说你没有道侣, 可他接着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慢吞吞吃着饭, 掀起眼帘有些好奇地问她:“你有吗?” 符盈:“……” 符盈来这里是来找林知乐子的,可不是让他来从自己身上找乐子的。 少女面无表情地从食盒中摸出来一块绿豆糕塞进他的嘴里, 冷漠道:“再问我就去举报你。” 那就是有。 林知被噎得猛灌好几口茶水才咽下去,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有蹊跷。 能让她动心的人是谁? 林知陷入了沉思。 符盈的社交圈极广, 是性格很好的人,问仙宗上很多弟子都与她关系不错。可这些人中她有相处得亲近的吗? 林知仔细回忆了一遍她的社交圈, 发觉她好像对谁都是态度一致的温和又疏离。 他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除了余渺和自己, 符盈和哪个弟子相处时间更长。 难道说不是问仙宗的人? 林知猜测着, 觉得这个可能性也不太大。 不过她进门时的心情不好, 连带着和人说话都有些提不起精神,要是他此时还继续追问, 保不准被她按在地上锤一顿。 那时候他可就真的亏死了。 心思流转间, 林知压下了疑问, 大概知道了以后要怎么和丹溪这个倒霉弟子相处, 聪明地选择跳过了刚刚的话题。 他想了想,和她道:“你知道宗门大比推迟了吗?” 符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趴在胳膊上无聊数着桌面裂缝的眼睛看了过来:“明年不举行了?” 宗门大比是修仙界最盛大的宗门之间的切磋比试,每十年举办一次, 比试期间同时还会举行诸多问道交流会,算是修仙界人人皆知的盛会。 林知:“因为天虞池的事情,现在各大门派的精英基本上都被派了过去,暂时顾不上这边。而且……” 他停顿一瞬, 斟酌着语言隐晦道:“这一届宗门大比应当在天枢学宫举办,但是京城最近……有些不太平。” 虽然身在修仙界,可符盈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凡间的消息。 尚东国的天子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太好,似乎最近的情况不太乐观,可能要撑不住了。 皇权交替时期必然人心惶惶,京城这段时间确实很不太平。 而天枢学宫位于京城,是完全由凡间朝廷支持建立的门派,某种程度上被尚东国皇室掌握在手中,比其他门派更受皇权的影响。 他们想要推迟宗门大比的举行也不是难以理解,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愿意多生是非。 符盈对此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 她如今是金丹初期,虽然达到了宗门大比的最低修为要求,但只凭这样的修为就参加宗门大比,只有被人前几场便淘汰的命运。 除非她能在这两三年之间达到元婴期及以上,否则这一届的宗门大比她想夺得靠前的名次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她瞄准的是下一届宗门大比,这一届宗门大比什么时候举行对符盈来说没什么区别,左右不过是或早或晚去观战席观战罢了。 但是说到天虞池……好像很久没听到那边的消息了? 符盈起身和林知告别,在回自己屋子时用系统戳了戳晏回青。 对方很快便回应了她:“忙完了?” 符盈:“差不多。小师叔呢?” 晏回青:“嗯。” 他现在已经完全摸清楚了自己的地位:符盈在调查事情时不会来找他,只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闲下来没事干又想找人聊天时才会联系他。 而且聊天时偶尔也会穿插着信息交流,有时候聊着聊着人就没影了,问就是忽然想起来有事没做,下次再继续聊。 他堂堂一个入神中期的仙尊,到头来只能给他小师侄当陪聊,隔着十万八千里,两个修仙世界的修士硬生生聊出来一种现代网恋的感觉。 这话说出去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的猜测还是很准的,因为符盈和他东拉西扯了一些琐碎事情后,问他:“小师叔,天虞池的事情找出凶手了吗?” 晏回青刚刚从一间落满灰尘的屋子中走出,闻言哼笑一声:“怎么,找我就是为了打听天虞池的事情?” 符盈眨了眨眼睛,熟练哄他:“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和小师叔聊天呀。” 她可没有说谎,聊天聊到什么都有可能,怎么就不能是聊到天虞池了? 她的小心思男人心知肚明,可他还是缓和了语气,对她说:“凶手找到了,只是一些具体情况还没有查清楚。” 查了将近半年,天虞池的事情才刚有了一些眉目。 之前便提到过,天虞池是魔族和妖族的地盘,凡人在这里无法生存,修士在这里也仅仅只占据了一小块地界。 所以在以羡鱼为首的魔族忽然再次出现在天虞池,并对这里的生灵掠夺侵占时,只要他们能力足够、动作足够小心谨慎,完全能瞒得修仙界数年不知。 符盈之前只从他的口中知道了此事的确是魔族所为,至于具体是谁仍在调查。 第192章 晏回青思索了片刻,问她:“你听说过‘羡鱼’吗?” “那位唯一不以‘盛’为姓的十位魔将之首?”符盈反应过来了,“天虞池的事情是她的手笔?” “确切来说,是以她为首的几位魔将的手笔。”晏回青说,“在人去楼空的门派中发现了很多魔族的痕迹。” 符盈:“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残杀修仙者?” “不止,”晏回青走下石阶,穿过废弃的庭院,“通过门派登记名单的对比,留在现场的尸体与门派人数完全对不上。他们有一部分人被魔族带走了。” 他向符盈说着自己前段时间做的事情:“带人去围剿魔族巢穴时,也发现了一部分或是被放血而死、或是被剥肉而死的修仙者——但即便加上这些人,也有一部分的人仍处于失踪状态。” 所以天虞池这边的任务重点已经从之前的查明真相变成了找魔族巢穴。 符盈隐隐觉得他口中的事情有些耳熟,思考了半晌才忽然意识到: 被河妖献给魏平戈的人差不多也是这种死状——比如方兴,他便是被放血而死。 她开口道:“小师叔,这类事情应当不是只在天虞池发生吧。” 刚刚踏出仙门的晏回青眯了一下眼眸,饶有兴趣问:“何出此言?” 符盈便把之前她猜测的魔族对四大仙门虎视眈眈,在几个仙门附近不断挑事的事情告知与他。 同时还道:“魔族很早便有计谋掠走灵骨绝佳之人了,我觉得这件事情应当不是只交与了魏平戈,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与他目的一致的魔族。” 天虞池的事情是影响范围最大的,可在天虞池之下,同样存在着很多难以发觉的阴影之处。 晏回青这一次是真情实感在惋惜符盈没来天虞池了:“真该让那些只长年龄不长脑子的人听听你的话。” 总有一些人选择掩耳盗铃、选择性眼瞎。 晏回青很多年没在修仙界的大型集会上露面了,可不代表着他的脾气也跟着变好了。 符盈没接他这句话,说:“之前在邬灵镇他们寻找灵骨,如今又是放血又是剥肉,莫不是在寻找血肉吧?” 先是灵骨,再是血肉……魔族是不是在为魔君重塑躯体? 她想到之前和李千机研究过的定风镇魔琉璃铃,又记起晏回青的魂魄好像和自己一样有些缺陷,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身处魔族大本营的小师叔提醒一句。 “魔君的魂魄不知是否已经完全消散了,”符盈其实很少对他说这类话,语速不自觉便加快了,“小心一些,小师叔。” 她的尾音放轻,最后三个字几乎像是在对着男人的耳旁呢喃,又像是羽毛轻轻拂过跳动的心脏,瞬间掀起一阵波澜。 她还在意着我。 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男人冷淡的眉眼便如同触及了春日和煦温柔的春水,慢慢融化了。 理智告诉他,此时他应当说:没关系,旁人伤不到我。或者说:我有你之前赠与我的“灵卫”,不必担忧。 可那片被压抑了数月的、只微风轻轻抚过便肆意生长的灰烬之下的野草,只刹那间便铺满了整片原野。 他不想说出那些话了。 仙门外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冰原,白雪的冷光映在男人的瞳孔,他的眼中却没有了素日的冷淡。 晏回青放低了声音,对她说:“我有一个……熟人,过几日会回一趟璇玑阁,我托他为你带了一些东西。”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到,符盈还是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无意识地摸着耳垂,问他:“什么东西?” 晏回青笑了一下:“一个惊喜,你可以猜一猜。” “如果猜对了——”他缓慢地、意味深长地说,“任你索求。” 第96章 质问 你问心无愧吗? 符盈对继续深究江闲落的秘密兴致缺缺。可人的气运有时候就是这样, 在她不感兴趣的时候,偏偏要将事情怼到她的眼前。 在魏平戈被抓住审问的第三日,万江越狱袭击了江闲落。 听到这个消息时, 符盈还在和余渺切磋。 两人脸上的正经神色还没来的及换下,手上就已经下意识收起了攻势, 符盈看向站在高台之下的林知:“他越狱了?” 余渺揉了一把脸,手中白玉笛翻转消失, 同样看向过来通知她们的林知:“他越狱了不逃跑, 反而去袭击江掌门?”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余渺有些唏嘘。 她一边吐槽着, 一边手脚麻利地翻身下了高台,同另两人一起向外赶去。 “在得知魔修存在后, 万长老似乎以为江掌门与被抓进来的魔修有勾当, 打伤驻守弟子越狱去袭击了江掌门。” 在路上, 林知简单和她们说了自己听说到的消息。 余渺张张嘴,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山上忽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大地震颤一瞬, 有滚滚浓烟自翠绿山峰上升起。 符盈:“哇哦。” 她慢吞吞地感叹一声, 微微眯了眯眼眸, 在遮天蔽日的浓烟之中辨认出了正是江闲落居所的方向。 “看来是生死决斗?”符盈脚下轻点, 在房檐上轻巧飞过,眨眼间便落到了传送阵的方向,“师兄去了吗?” 第193章 眼前白光乍起一瞬,光亮渐渐消失后, 符盈眼前出现了一片狼藉的烈火猎猎燃烧的树林。 传送阵不能直接传送到江闲落的居所中,至多将他们送到掌门所在山峰的山脚下。 这里本应该有一层高阶阵法的,可万江之前强行将阵法击破了,符盈三人一路畅通无阻直向山顶狂奔。 林知还未回答, 符盈就已经通过灵识率先感受到了山顶属于今如潮的磅礴灵力了。 符盈:“哦,师兄已经到了。” 三人各自给自己加了一层防护,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 符盈前几日来时见到的雅致庭院此时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满地是砖瓦碎片与火烧过的漆黑痕迹,蛇虫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黑色的血一路蔓延至符盈的脚下。 周遭浓烟四起,灰尘与烟雾蔓延,半空中对峙的三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江闲落披散着长发,衣袍难得有些凌乱,那张面貌秀丽脱俗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万江,你发什么疯?” 牢狱之灾到底还是让万江憔悴沧桑了很多,明明是修仙者,他的鬓发中却已经隐约显出了白发。 此时他的双目猩红,面皮抽动一瞬,狠狠盯着对面的江闲落:“你杀死师父时,也是这样一副冷漠而无情的表情吗?!” 今如潮手中提着那把寒冰细剑,眼神无奈,明明比另两人年纪更小,此时却像是在哄两个固执的孩子:“万长老,您的事情我已写信给璇玑阁了,他们不日便会派人处理,您不必这样大动干戈。” 他觉得万江的举动太过于鲁莽了,击伤门派弟子越狱袭击掌门,这些罪行加起来足够让他在原本处置结果上再加码一倍。 江闲落声音平淡:“我说过了,师父的死与我无关。” 万江双目猩红,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样,目光依旧死死锁在他的身上:“魔族来帮你了是吗?你连同林泱那个女人共同谋害师父——不将你们的阴险狠毒之心暴露于世,我无颜在黄泉之下面对师父!” 他不由分说地抬手攻了上去。 半空中开始了新一轮打斗。地面上,余渺问林知:“林泱是谁?” 林知看起来也有些意外:“不认识,但与我应当是亲戚。” 千钧潭就这么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的,林氏族人并不少见。 符盈看着出手越发狠厉、完全不顾自己性命的万江,了然说:“是大祭司。” 她想了想,问林知:“你觉得万长老和邱臻中蛊毒的样子一样吗?” 林知愣了一下,转头仔细观察着万江的样子,看了片刻后表情渐渐凝重:“有几分相似。” 万江自己就是巫蛊师,在这个千钧潭,谁能有能力给他下蛊毒而不被他发现? 符盈思索着,觉着有可能是他给自己下的毒,可能是为了暂时性的修为提高吧。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半空之中不同人的灵力不断激荡爆炸,掀起的余波几乎要将三人掀飞,满眼都是刺目耀眼的光, 万江一个人抗住了江闲落和今如潮两个人的攻势,甚至还隐隐占据上风。 眼瞳猩红的巨型蜘蛛从腹部骤然吐出秘密麻麻的白丝,铺天盖地结网向江闲落袭去。 手起剑落,迅如闪电的数道剑光将巨大的蜘蛛网斩断,男人闪身躲过红眼蜘蛛庞大的螯肢,下一刻隐于阴影蛰伏已久巨蛇甩尾而来! “嘭——” 刹那间,江闲落躲过巨蛇的毒牙,却被它巨大的蛇尾狠狠抽中腰腹砸向地面屋舍。 今如潮一时分心,牵制万江的身形慢了一步,被他抓住空隙飞身越过,直冲被砸落在地的江闲落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脚下忽地升起灵力流转的阵法,震耳欲聋的雷电声响起,白日晴空骤然划过三道银龙闪电,狠狠劈在他的身前,强行将他的脚步截留一瞬。 战斗之中瞬息万变,前一刻抓住江闲落的失误将其击落的万江因这一瞬的停滞,被紧随其后的今如潮一剑穿肩而过! 鲜血淋漓喷出,将清凌凌的剑身染出剔透的颜色。 近身而上的今如潮眸光微冷,控制住挣扎的万江后脸上的温和也淡了一些:“万长老,建议您及时悬崖勒马,不要顽固不化。” 及时甩出灵雷阵的符盈转头,看向一旁从一片断壁残垣中走出的江闲落。 他蹭了一下唇边渗出的献血,本就秀丽得雌雄莫辨的脸庞越发昳丽,气质上的侵略性极强。 他盯着被按在地上的万江,一字一顿:“他也是我的师父,我问心无愧。” “你若是想要这掌门之位,大可以直接同我说,我可以直接让与你,而不是用这种惹人笑话的手段。” 这是万江意图通过放弃部分村寨获得河妖支持,最终取得掌门之位的事情暴露以来,江闲落第一次真正对他的行为表达喜恶。 他厌烦地将视线挪向旁边:“不要随便揣度旁人,以为所有人都将掌门之位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符盈在一旁默默心想,所以江掌门平日里闭关不出,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根本就不想当玄石门的掌门啊。 第194章 难怪他对宗门事务那么兴致缺缺,放任万长老侵占他作为掌门的权力,说不定他还乐见其成呢。 万江自然是理解不了江闲落的心态的,他们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 他的眼睛红得几欲滴血,挣扎得今如潮差点没按住他:“我不需要你这样惺惺作态!!凭什么?凭什么师父要将掌门之位传与你?!修为水平、管理事务——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自两百多年前泰安师祖仙逝后,玄石门在修仙界的地位便急转直下!数十届宗门大比过去,玄石门的弟子取得过几次好名次?!” “我曾也劝过自己:既然你成为掌门是师父的决定,那师父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你的身上定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可你上位以来,为玄石门做过什么呢?”万江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立于他面前的江闲落,“你只是放任玄石门的衰落。” 他字字泣血,甚至尾音都在颤抖:“如今谁还知道我们玄石门曾经也是与璇玑阁相提并论的仙门?!我去与其他门派交流,有人竟说从未听过玄石门的名号!” “江闲落,即便你无愧于师父死亡一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可你敢跪在师父的牌位前说:‘我无愧于玄石门’吗?!” 江闲落:“……” 他持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符盈暗暗打量着江闲落和万江的神色,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对师兄弟本不必走到如今兵戈相见的地步的。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其实他们两个谁都不是掌门的最佳人选。 他们二人的侧重点不同,一人完全以宗门利益为首要,必要时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即便走邪路也毫不在意。 一人心性坚定,却有自己的秘密,他不会将玄石门带入歧途,却着实没有心思再领玄石门重返昔日辉煌。 这点道理符盈都懂,更何况与万江和江闲落朝夕相处的前任掌门了。 为了中和他们的特征,他挑了江闲落为掌门把控门派根基,又让万江作为长老辅佐门派事务的进行,可谓是煞费苦心。 可前任掌门千算万算,还是没能防住在他死后两人生出隔阂,进而发展为怨恨,直至现在事情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今如潮显然也想到了这番事情。 他难得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万长老,我送您回去。” 不管怎样曾经有什么纠葛,如今的事实就是万江有意纵容河妖夺取村寨百姓性命。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应当受到惩罚。 可前一刻还神情激动的男人忽地安静了。 于此同时,沉默不语的江闲落猛地抬头看向某个方向,眼中闪过破裂的惊惧,若非今如潮眼疾手快拦住了他,江闲落的长剑已经直接刺入了万江的胸膛! 万江眼神嘲讽地直视着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江闲落。 “这就是你苦心孤诣隐瞒的秘密吗?” 话音落下,他的眼神空洞一瞬,似是通过别的事物的眼睛看到了某个场景。 “一个——和你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97章 代价 参商不见 眨眼间江闲落就已消失不见, 在不知内情的余渺和林知茫然的表情中,不远处忽地再次响起一阵巨响。 这阵巨响几乎抵得过之前三人灵力相撞时的动静,今如潮表情微变, 一手拽着不知缘由止不住向外咳血的万江,另一只手快速结印在众人面前升起灵力。 几乎在明亮温润的灵力屏障升起的下一刻, 山呼海啸的灵力余波便强势攻来! 周遭树木屋舍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捏碎,不堪重负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在耳旁炸起, 硬是在平地掀起了巨大的龙卷风。 从万江方才的话中, 所有人都知道他搞了一招声东击西。 他从方才起就在拖延时间, 一边将江闲落牵制在这里,一边利用别的东西在找江闲落的秘密。 而在刚刚, 他终于找到了。 今如潮皱眉看着这无比混乱的场景, 转头对符盈道:“我去追江掌门, 麻烦师妹暂时看一下万长老。” 待符盈点头后, 他转身便沿着江闲落离开时的方向御风而去,同样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三人的身前有着今如潮留下的灵力屏障, 在周围灵力肆虐的困境中还算安全。 余渺观察着万江癫狂抽搐的身体, 犹豫道:“要不要我先救一下他?” 之前还有力气和江闲落激动吵架的万江此时面色苍白、瞳孔涣散, 毫无反抗之力, 眼看着命不久矣的样子。 让医修上来不现实,他们三人中只有余渺一人与医术沾一点点边。 她小心翼翼地奏起安神曲,尽量安抚对方紧绷敏感的神经。 林知:“这是被反噬了吧。” 他见过一些巫蛊师的本命蛊虫被杀时的样子,和万江此时的惨状无甚两样。 他的视线转到了试图用灵识感受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符盈身上:“或许你可以帮我们解释一下现在的事情?” 方才万江撕破面具指出江掌门的秘密时, 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对师兄妹的脸上可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第195章 他们早就知道江掌门和万长老之间的矛盾了。 符盈:“……说来话长。” 江闲落的事情她确实只同师兄说过,也是考虑到魔修事情过后他们便会回问仙宗,与江闲落再不会有瓜葛, 这才没对余渺和林知说。 她快速简单地说了一遍自己之前同今如潮的对话。 余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之前白日里消失不见原来是在忙这件事情?若不是晚上能在客舍见到你,我还以为你跟千机师兄一起走了。” 李千机在之前的毒窟秘境中便有了境界突破之意,只是担心符盈三人修为还比较低,如果他不在可能会被欺负,所以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修为,拖到今如潮来了才匆匆离开玄石门去闭关。 三人说话间,符盈忽地眼神一冷,抽剑直指万江! 然而前一刻还虚弱得像是马上要死掉的男人忽地睁开双眼,毫无征兆地狂怒挣扎起来拦住了符盈的剑,同时飞身跃起踹开拦路的林知和余渺。 符盈甩出今如潮留给她的一截困灵锁,本该能制住归圣期以下修士的困灵锁,却在接触到万江时被他抬手扯断! 他怒喝一声,失去桎梏后万江如脱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点地飞起追向江闲落的方向! 符盈懊恼地咬了下舌尖,轻啧一声:“追。” 林知却忽然转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手中甩出几枚薄刃飞刀,同时冷呵一声: “谁?!” 飞刀在半空撞到灵力屏障被挡下,白发绿眼的女子抬头看了过来,无声开口:【江掌门在哪里?】 是大祭司。 她与江掌门有联系,符盈并不奇怪在江闲落出事的第一时间对方便赶了过来。 她仅仅犹豫了一瞬是否要将江闲落的位置告知与她,对方便已经将目光投到沾染万江鲜血的地面上。 大祭司手指轻弹,一只蛊虫以迅雷不及掩耳落到鲜血上,同时指尖飞出一只萤虫为她带路。 她向符盈点了下头:“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 说着,她也不由分说地追着萤虫踪迹离开了。 符盈:“……” 她皱了下眉,无奈紧跟她的脚步。 江闲落离开的方向似乎是掌门主峰的后山,符盈一路急奔而来时,周围的环境越发荒凉,等她跨过了某个边界,突如其来的寒气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余渺睁圆了眼睛,说出了她心中所想:“他们……这是要把山头都削平吗?” 刚刚的场景已经足够令人胆颤了,可和现在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江闲落和万江没有收手,连带着阻止他们的今如潮也被迫使出全力,三个元婴大圆满修为的修士打斗间的余波足够将整座山头碾碎。 江闲落的脚下踩着一只四分五裂的蜈蚣,而在他的身旁,被隐于地下的密室被蜈蚣强行攻开,露出层层阵法隐藏保护着的秘密。 澄蓝冰床之上,沉睡着一名黑发白衣、与江闲落一般无二的人。 此时他脸上的神色早已不见之前的愤怒,甚至也没有冰冷,而是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不清。 符盈看不清楚江闲落的表情,她只是无端觉得,对方好像已经看到了某个未来了。 先符盈来一步赶来的大祭司没有对万江动手,而是对处于震怒状态的江闲落喝道:“控制住你的灵力——你想死吗?!” 这是符盈第一次看见大祭司这么动怒。 于是所有人看到,前一刻周身灵力激荡,只待一瞬便要攻向男人身旁毒虫的江闲落身形一僵,硬生生摁住了自己的手。 他抿着唇,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垂眼,说:“对不起。” 因为反噬而短暂陷入失控状态的万江清醒过来时,见到的便是现在这幅场景。 他的大脑混沌,可巫蛊师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看向自己意识消散前见到的最后画面上。 借着蜈蚣的眼睛他只看到了一个与江闲落一模一样的人,可此时他亲眼所见,将方才忽略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参商蛊?”他喃喃着。 电光石火间,符盈之前劈在他脚下的闪电在他的脑中再次炸起,万江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瞳孔震颤,声音艰涩地问江闲落:“你、当年为我去了玄门秘境?” 符盈听到熟悉的词语,下意识转头看他。 大祭司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垂眸叹息一声。 万江完全忽视了其他人的神色,只一昧将目光锁在一言未发的江闲落身上,不错过他一分一毫的神色。 江闲落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你不该知道。” 万江:“……” 两鬓已生白发的男人踉跄地后退一步,他摇着头,像是不可置信一样神态惶恐又茫然。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你不是自我入门后便厌恶我吗?你不是最不喜我这个师弟吗?” 万江抬起头,声音嘶哑着吼道:“你不是宁愿让我死于断魂毒吗?!” 第196章 风起云涌,阴云忽地将骄阳遮蔽,空中划过一道刺目闪电,暴雨连同轰隆雷声倾泄,似是要将世界淹没。 ——像是回到了万江命悬一线的那个雨夜。 他倔强而脆弱、自大又自卑,他敬仰着他的师兄,可又阴暗地想要夺得师父投到师兄身上的目光。 江闲落的性子冷淡,面对他的殷勤讨好不为所动,从来只是冷冷瞥他一眼,让他不要将心思放在无意义的地方,令他好好修炼。 ——不过是比我早了一年入门,凭什么命令我? 少年时期的万江内心忿忿不平,他心想,等我做了掌门,定要你天天教弟子学剑,让你没时间管我。 可这样的幻想最终只是妄想。 他为了修为更上一层去找人修炼邪术,被那教习邪术的修士暗算,侥幸逃脱后身中断魂毒。 断魂之毒日日夜夜侵蚀魂魄,待十二日后,他的魂魄将完全被污染破碎,只余一具皮囊留存于世。 他饱受魂魄被污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嘶吼挣扎,让江闲落杀死他,他宁愿死也不要忍受这种折磨。 师父不在,江闲落只是让同为巫蛊师的林涣将他制住,不让他自尽。 在那连绵不绝的暴雨之中,万江染血的手指将墙壁抓出一道又一道血腥而恐怖的痕迹。 他痛到失声痛哭时,理智彻底崩溃,毫无缘由地怨恨起依旧冷淡无情的江闲落。 自尽而死会将断魂毒留在体内,但任由断魂毒侵蚀魂魄而死时会死得干干净净。 ——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痛苦,他不想要一个会修炼邪术的师弟,他不想让玄石门名声扫地,他宁愿他去死。 他恨啊,他恨江闲落恨到深深嵌入魂魄,他恨不得带着他一起去死。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在第十二日,万江奄奄一息之时,师父回来了,带来了救命解药月华草。 是他在路上出手救助了一位老者,对方赠与他说是必有用处。 万江的命被救了回来,立刻便向师父说了江闲落的罪证。 可师父说:在我回来的那天,你师兄闭关了。 ——他根本没到修为突破之时,他有什么好闭关的?!他就是在心虚! 万江愤怒地说。可那一年玄石门似乎流年不顺,在他还没来得及找江闲落问个清楚时,师父仙逝了。 并且,他将掌门之位传给江闲落。 他不再是我的师兄了。 万江跪在师父的牌位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江闲落的背影。 他本就没将我当做师弟对待,凭何让我称他师兄? 成为长老后,他一边管理着宗门,谋划着怎样夺得掌门之位,一边派人四处打听着当年师父遇到的那位高人。 他只知道断魂毒的解药月华草只生长于玄门秘境当中,可进出玄门秘境的修士如过江之鲫,若是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找不到,久而久之,他也便歇了这个心思。 后来他听说月华草生长之处必有参商蛊守护,就有意去搜集参商蛊的资料,想着能不能从这一方面寻找那位老者。 参商蛊的中蛊之人魂魄将会被一分为二,半身与原身共享灵力与寿命,每隔两百天其中一人便会陷入沉睡,如参商两星一般此出彼没,永不相见,时时刻刻都要忍受魂魄分裂的疼痛。 他想到了江闲落的闭门不出,想到了他滔天怒火之后的沉默,想到了他明明被视为最有可能带领玄石门重回辉煌,却百年来未有精进的修为水平—— 万江崩溃了。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他的恨到底算什么?! 他的师兄一如既往地沉默看着师弟,看着百年来自顾自怨恨着自己师兄的师弟,看着让他失望厌恶的师弟。 大祭司代替江闲落回答:“因为这是参商蛊。” 亲友隔绝、永不和解。 ——这是当年江闲落为将月华草带离玄门秘境交出的代价。 符盈听到这里,忽地抬头看向怔愣在原地的万江,面色微微变化。 她不清楚万江与江闲落的过往,可她知道一旦违反玄门秘境的契约会有什么惩罚。 暴雨砸落地面,腾起阵阵湿润雾气,狼狈立于废墟之中的男人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的身上还留有他的师兄为阻止他得知真相而留下的打斗痕迹,脑中却还在重现着师兄对他失望的眼神。 天空中浓阴密布,银龙闪烁。 江闲落手指微动,似是想要替他撑起一层防护,可最终只是看着他,眸光复杂。 浩渺天地之间,万江好像什么都听不到,雷电在他的头顶轰隆,他毫无遮挡之意。 他只是看着江闲落,看着他的师兄。 他张口,舌尖刚刚抵住上齿龈后部,眼前便闪过一片刺目白光,旋即是魂魄深处发出的一声咔嚓脆响。 第197章 ——玄门秘境收回了它允许江闲落带走的东西。 第98章 半身 “——你小师叔的‘熟人’。”…… 万江死了。 死在了二百三十一年前的断魂毒之下。 无人知道他是否后悔, 也无人知道他是否还在怨恨他的师兄,更无人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 江闲落为了让他活下来而隐藏多年的秘密最终被他发现,他也因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再与他的师兄不复相见。 符盈沉默看着万江只余一具驱壳的身体。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今如潮望见她的模样,以为她是触景生情, 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我不会走到这般地步。”他认真道,“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师妹。” 符盈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只是在思考, 当年阿娘把她阿爹带出玄门秘境时交出了什么东西, 实话说出来好像有点伤及师兄的自尊心还煞风景。 她只是点点头, 嗯了一声。 为了不让师兄接着说下去,符盈连忙道:“如果是半身, 为什么江掌门的两个身体的灵力不同?” 若不是她四处打听确认了江掌门确实没有兄弟姐妹, 那样大部分相同又只有细微差别的两种灵力, 几乎让她以为冰床上躺着的是他的亲人。 今如潮被她带偏了注意力, 认真回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掌门的半身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半身, 归根结底只是参商蛊的灵力造物, 塞入了他的一部分魂魄。” 既然是灵力造物, 那当然会与原型有一点细微差别。 也难怪江闲落根本不怎么出门, 除了这是他师父交与他的责任外,他这样残缺的魂魄在修为高的大能那里一眼就露馅了,还谈什么隐藏秘密? 要不是符盈控魂术学得不好,和宋长矜学了那么长时间, 也只是勉勉强强可以抵御魂魄的攻击其余一概不会,她见江闲落第一面时就能直接掀开他的伪装,不到三天就能立刻打道回府。 大祭司原本只是安静等着江闲落收敛尸骨,听到今如潮的话时偏头轻轻扫了他一眼。 符盈注意到她的视线, 转了转眼珠,走到了她的身旁,问道:“大祭司,可以问您一些事情吗?” 万江已经死了,替江闲落隐瞒秘密这件事已经没了意义。大祭司之前虽然与符盈有些龃龉,但她本人对符盈的观感还是比较好的。 所以她点了点头,同意了符盈的请求。 符盈对她道了声谢谢,开门见山便问:“所以江掌门的身体在毒窟被魔修踏足之前,都是藏在毒窟内的秘境当中?”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大祭司的预料,直接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的眼皮一跳,审视般地盯着她:“你从何得出这个结论?” “只是猜测啦,我不确定。”符盈对她眨了眨眼,最后老老实实诚实道,“去修补毒窟内阵法时,我又去了一趟秘境。” 余渺和林知顾忌着因为不清楚秘境难度所以目前神色还算正常的今如潮,拼命压住自己眼中的震惊,只在脸上泄出来些许古怪情绪,嘴上一句话也没说。 而大祭司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小心思,她听了符盈的解释,也只是肯定了她的说法便不再多话了。 在今如潮的身后,余渺偷偷给符盈比了个夸赞的手势,含义不言而喻:真够拼啊。 符盈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么拼,只是顺路的事情。 虽然她帮江掌门和大祭司修补阵法是主要,可来都来了,她也就顺便再次去秘境中逛了一圈。 秘境内的场景和符盈第一次来时差不多,就连满地死去的蛊虫都没被复活,依旧保持着他们走时的样子。 而她也一路顺着江闲落留下的灵力痕迹,找到了一处充斥着两种极为相似灵力的地方。 他之前拦着他们不让符盈等人接着探索下去,就是不想让他们发现这个地方。 事情解决了,但后续工作还没完成。 江闲落在山峰上的庭院居所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他的半身也不可能就这么直接放在原地,他需要再把半身换到一个新的安全的地方。 “我会暂时解除阵法,”他转头对符盈几人说,“这个阵法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你们站到我的身后。” 符盈几人老老实实站在江闲落的身后,而大祭司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冰床中的人。 她的神色无悲无喜,不久前的动怒似乎只是符盈的错觉,她再次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 符盈无意识地碾着脚下石子,分出一分心神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在毒窟中饲养的可以凝魂聚魄的鹣蛊,就是为了江掌门而养的吧。 从万长老为了栽赃江掌门而说出的话来看,大祭司和江掌门应该很早便认识了,之前关系便很不错——不错到能让万江认为他们会互相给对方做伪证的地步。 江闲落身中参商蛊,只要有人杀了他沉睡的半身就能杀了他本人。他瞒了玄石门中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对大祭司隐瞒。 而现在也是,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阵法却对大祭司无用? 第198章 ……等等,灵力造物会继承原主的记忆吗? 符盈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即便继承了记忆,也可以完完全全地被叫做“江闲落”吗?或者说,现在站在大祭司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熟悉的那个“江闲落”吗? 躯体相同,记忆相同,魂魄两分—— 这样的两个人在大祭司眼中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符盈好像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大祭司与江掌门关系微妙的原因,又好像依旧困惑不解。 那江掌门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了?”余渺发觉了符盈一瞬间的走神,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 符盈回过神,摇摇头正想同她说没事,就见当事人之一抬手解除了最外层的阵法。 内部的阵法自动旋转开启,无形的灵力骤然向外扩散,撞上了江闲落提前布好的灵力屏障上。 她眼尖地瞥见站在她前侧的今如潮下意识皱了下眉,像是被什么东西攻击着,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 他整个人都在灵力屏障内,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 符盈的疑问刚刚冒了个头,紧接着她自己没忍住瞳孔一缩,突如其来的刺痛直接让她向前倾倒。 痛,太痛了。 符盈视线恍惚,什么都看不清,灵识更是像被无数尖刺钉住一样,一刹那间的疼痛之间让她没忍住痛哼出声。 今如潮下意识接住向前踉跄半跪在地上的符盈,眼中染上一丝薄怒。 “江掌门,您可没说这阵法会攻击灵识。” ——今如潮方才就是在忍受灵识被攻击的疼痛。 江闲落肉眼可见怔了一瞬,他转头看向只是脸上有一丝不舒服的余渺和林知,又看了一眼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符盈。 他自己也有些困惑:“的确会攻击灵识,可它的威力很小,在金丹期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 威力这么小的攻击,对江闲落和今如潮这类灵识敏锐但也十分凝实的高修为者来说,只是会感到有一丝疼痛。 而对于符盈这类修为低者,他们的灵识本就迟钝不敏感,最多只会感到一些不舒服。 ——符盈怎么表现得像是被人迎面撕扯着灵识一样? 今如潮抿着唇,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此时他也只能无奈地心想,因为他师妹的灵识是典型的高攻低防啊。 所以最后只有血脉原因灵识超乎常人,可修为水平赶不上灵识提高速度的师妹受伤了。 江闲落没法停下阵法,只能和旁人一起再次给屏障加了层抵御灵识的效果。 但符盈的情况好像也没有好转。 她的灵识曾经也受到过攻击,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几乎像是要将她的灵识碾碎一般。 她好像听到余渺在惊慌叫她,又似乎听到师兄在叫别人,符盈一句话也听不清楚,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多嗡嗡不清的声音中忽地响起极为清晰的一道: “灵力不要溃散,集中精力。” 符盈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灵力。 她的灵识布满细小的裂缝,翠色灵力在不断向外逸散,短短几个呼吸间,符盈丹田内原本充盈的灵力几乎丧失了三分之二。 灵力在逸散,同时她也在顺着不知名声音的提示不断吐纳灵力入体,忍着疼痛试图填补缝隙。 她就像是在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只看哪一边流速更快水流更大,便能控制住整体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符盈吐纳天地间灵力的速度和精度终于压过了灵力的逸散,灵识上的裂缝被她强行止住一些,疼痛终于减轻了,可她也彻底晕了过去。 等符盈再次醒来时,她又一次看到了陌生的墙壁。 不是玄石门的医馆和客舍,也不是问仙宗的净心馆和她熟悉的房间。 她撑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一转头就和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对视。 对方向她歪了下头:“早上好?” 符盈:“……” 她条件反射地手上甩出锁灵阵,同时与对方拉开了距离,谨慎问:“你是谁?” 男人抬手驱散她甩过来的阵法,语气微妙:“他竟然真的在教弟子?” 这起手先甩锁灵阵的习惯,看得玉衍眼皮直跳,不久前刚被对方锁住的身体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他换了个姿势向后倚靠在软榻上,手中瞬间出现了一把金白两色、样式古朴的扇子,长长的扇坠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手指灵活地转了一圈扇柄,对她笑了一声:“我是璇玑阁玉衍,不过你可能对我另一个临时身份更熟悉。” 说到“临时”时,他的牙关咬死,语气加重。 “——你小师叔的‘熟人’。” 第99章 璇玑 爱如月之恒 “小师叔?” 符盈怔了一瞬, 想起来不久前和晏回青的对话。 他说自己托一个“熟人”为符盈带了些东西,可却没说熟人是谁,就连带了什么东西也只是让符盈自己猜。 自称叫做“玉衍”的男人盯着她, 在符盈一时茫然空白的表情下轻轻扬眉:“你该不会要和我说你不知道吧。” 第199章 符盈回过神来摇摇头,从床上下来, 规规矩矩和他行了个后辈礼:“问仙宗弟子符盈拜见玉衍仙尊。” 符盈听过玉衍仙尊解啼山的名号,只是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而已。 而现在…… 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方完全暴露出来的眼眸。 平心而论, 玉衍仙尊的外貌生得得天独厚。 他的眉眼疏淡如画, 泼墨般的长发被一根古拙简单的竹簪束起, 一袭青衫更衬得他像是山野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只站在这里便像是看到了山水林间的灵秀纯然。 可他却有着一只瞳色与常人完全颠倒的右眼。 黑底白瞳, 直接让他从飘然出尘的仙人变成带着邪气的妖祟。 符盈的目光很轻, 也不带什么恶意, 可依旧被把玩手中折扇扇坠的男人注意到了。 他抬起头, 与符盈对视的那一瞬忽地弯了下眼睛,向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过来:“你对我的眼睛很感兴趣?” 符盈的确有些好奇他眼睛的情况, 可她记忆力很好, 她记着上一次听到“玉衍”这两个字, 是师父在告诫小师叔让他稍微控制些情绪,而小师叔回答“死不了”。 玉衍仙尊是个好人,但同她小师叔应该不太对付。 所以符盈眨了眨眼睛,说:“也不是很好奇。” 解啼山:“……哦?” 原本只是因为晏回青帮他从天虞池捞了个弟子, 为了还人情才答应走这一趟的解啼山现在是当真对他的小师侄有了几分兴趣。 他随心所欲惯了,有兴趣了便立刻着手行动。符盈的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不知为何自己已经走到了男人的身前。 这是什么? 符盈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想后退一步, 却被对方提前预判到了行动。 坚硬扇柄轻轻敲在了符盈肩膀上,她顿时浑身一僵,肩头似是扛了千斤重的重物不得动弹。 “我回答这个问题,你也回答一个我的问题,”解啼山看着她,有些跃跃欲试,“怎么样?” 听到这里,本来还在保持警惕的符盈松了一口气。 她不清楚玉衍仙尊的性格怎样,只知道对方曾有过三瞬星辰流转间便将沧海变为桑田、群山夷为平地的壮举。 他如果当真想要探究符盈的事情,以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他完全可以在不引起符盈注意的情况下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他还是采用现在这种方式,说明对方还不想用直接得罪人的方法,他在顾忌着什么东西。 符盈顿时不挣扎了,反正挣扎也没用:“好。” 解啼山见过晏回青的另一位师侄,也就是面前少女的师兄。 但今如潮现在长大了不好玩了,被他点破了他和某个命修师妹的事情后就开始躲着他走,解啼山想找他乐子都抓不到人。 他不喜欢太过于听话的弟子,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只要让他旁观一天都要无聊得要死。 可惜的是璇玑阁的弟子好像都挺怕他的,解啼山想收徒的心思想了几百年都没成功,只能逗逗自己妹妹的徒弟。 符盈这种带着点少年人傲气与探索欲的性格他很喜欢。 所以他想了想,直接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左眼。 符盈:“??” 她呆住了。 一只眼睛是诡异的黑底白瞳,一只眼睛只余黑洞洞眼眶。 仙人之姿的男人捏着自己的眼球,很宽容地对符盈说:“要摸摸吗?” 符盈:“……谢谢,不用了。” 解啼山遗憾地将眼睛塞了回去,开口漫不经心地解释:“如你所见,右眼才是我本来的眼睛。后来勘破天机不小心瞎了一只眼睛,阿水便替我再寻了一只眼睛。” “哦,你知道阿水吗?”解啼山没等符盈问便说,“她是解闻水,是我的妹妹。” 符盈当然知道这是谁。 璇玑阁玉衍仙尊解啼山与掌门解闻水是亲兄妹,这件事整个修仙界都知道。只是他们不清楚这对兄妹之间关系如何。 而现在符盈知道了,至少从解啼山来说,他对妹妹的态度很好。 “好了,现在该我提问了。” 解啼山打断了符盈的思考。他在符盈看过来的那一刻眼眸微转,问她:“你和晏回青什么关系?” 他用扇柄敲着自己掌心,微微掀起唇角:“想清楚了再说。”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没有意义——他难道不知道晏回青是她的师叔吗? 符盈知道他在问另一件事情,可她不想回答。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较劲争斗,符盈才不想被卷进去——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去问小师叔,问她不就是看她不敢说假话打不过他吗? 她歪了下头,不答反问:“仙尊觉得我和小师叔还有什么关系?” 解啼山眯了眯眼眸,有几分诡异的右眼盯了她几瞬,忽地大笑出声。 “哈——好,很好,他是你的小师叔。”他的眉梢眼角好像都在跳跃着兴致,忽地话锋一转,“你知道他找了几个人给你送来东西吗?” 符盈诚实地摇头。 解啼山站起身,抬手解开她身上的束缚,慢悠悠道:“两个人。” 还有一位“熟人”吗? 第200章 符盈下意识思考着。玉衍仙尊已经离开了,临走前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盒子,说这是晏回青给她的。 符盈活动着微微僵硬的肩颈,没急着打开匣子,先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体情况。 她一醒来便被玉衍仙尊打了岔,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思考。 江掌门的阵法不小心攻击了她的灵识,危急之际的那道男声应当是玉衍仙尊,这里应当是璇玑阁的医馆。 璇玑阁的医修自然比玄石门的医修水平高超许多,符盈现在神清气爽,原本隐隐作痛的灵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待几日便能恢复到曾经的样子。 她坐到桌旁,手指在匣子边缘摸索了一阵,打开盖子时眼前一亮,差点没把她的眼睛闪瞎。 符盈捂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半眯着眼睛看向匣内。 差点把她眼睛闪瞎的是三个留影珠,在上面放着一张纸条。 【魏平戈是羡鱼的手下,她对璇玑阁有所图谋,完成任务后别多待,速回。】 难怪玉衍仙尊临时从天虞池回来了。 符盈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璇玑阁最突出的是卜算命相一术,每到世间纷乱四起时,任何势力都必先从璇玑阁开刀。 符盈没想着在这边多待,等魏平戈被转移到璇玑阁后他们的任务便大功告成,即刻便可离开。 她将这张纸收起来,又挨个检查了一遍留影珠的内容,发现是晏回青总结的天虞池涉及到羡鱼的情报记录,林林总总有上百条,中间夹杂着一些在世间活跃的魔族的信息。 常人不会特意去搜集魔族的信息,有需要的人也没必要去搜集,因为他们大半能打得过魔族,亦或是身边的人打得过魔族。 只有像晏回青这样有钱有权有耐心的人才乐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在帮她找杀死她父母的凶手。 符盈垂了垂眼,将匣中三枚留影珠取出来,露出被压在最下方的一段银白枝条,旁边有一张像是被匆匆塞进去的纸。 她先将枝条取了出来,甫一接触冰霜冷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 符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温暖舒适的东西安抚着大脑。 她再次拆开了纸条。 【出门闲逛时发现的,银华树可颐神养性,先寄给你保管着,等回问仙宗后再种下。】 如果说这是银华树,那她就明白了。 符盈捏着枝条转了一圈,甚至还有白雪从枝叶间簌簌落下,皎洁似是明月坠下零碎的光。 少女的眼中闪过几分促狭的笑意。 小师叔,我不信你不知道银华树除了颐神养性的功效外,在修仙界还有另一种象征。 ——它代表着爱如月之恒。 - 解闻水是在解啼山回到璇玑阁的第二天解决完手头上的工作有了空闲时间,才去找了她那位云游四方的兄长。 璇玑阁零零散散共有二百八十三座浮空岛,以星链串联牵起,基底镶嵌着永不熄灭的灵石,自下而上看去时像是一片璀璨绚烂的星河。 不过再美丽的图景看了好几百年也会觉得稀松平常,解闻水目不斜视地直奔白松殿,甫一进门便被一阵凌厉掌风迎面击来。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手中甩出扇子,足以碾碎群山的掌风被薄薄的扇面挡住,扫出的余波在殿外的竹林掀起哗哗响声。 一贯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璇玑阁掌门就这点实力,不如换我来当当?” 解闻水:“……” 她无奈地叫了一声:“哥哥。” 一袭青衫的男人缓步走出,耸了耸肩:“好吧好吧,和你开个玩笑,别那么严肃啊妹妹。” 解闻水早已习惯了他这幅闲不下来性子,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挑着要紧的事情问:“小岫的情况如何?” 解啼山懒散地靠在门边,向她眨了眨右边的眼睛:“被问仙宗的云真救了,没受什么伤,只是眼睛要瞎一段时间。” 解闻水皱了皱眉,眼睛对一个命修而言非常重要:“怎么回事?他被自己的命相术反噬了?” “没有。”男人语气微妙,“你的小徒弟逃出魔窟看见晏回青后太高兴了,不小心一脚踩进冰洞掉进水里,被他吓到的乌骨鱼喷了他一脸毒雾才瞎了。” 解闻水:“……” 很好,果然又是这样。 璇玑阁掌门对自己这小徒弟着实没有办法,她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看向自己兄长的眼睛:“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旁人看不出来,可不代表解闻水看不出来。 解啼山再次眨了下右眼,他的眼瞳周围一圈好像活了一般在微微波动着。 他若无其事道:“无事,只是稍微看了一下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晏回青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师侄的命途。 解啼山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想,你也有今天啊,晏回青。 你这位心上人可是命途多舛、结局悲惨——届时,你会怎么做呢? 第100章 思念 “只需要在想爱我的时候爱我。”…… 符盈收起匣子、放好银华树枝后, 今如潮在外面敲了敲门:“师妹,我可以进来吗?” 第201章 待符盈应声后,今如潮才推门走进来, 手中端着一个瓷碗,盛着黑乎乎闻着就让人想吐的苦涩汤药。 他大概扫了一眼符盈的精神面貌, 觉得她和原来没什么区别,大约没受玉衍仙尊的摧残, 心中长舒一口气。 今如潮将瓷碗轻轻搁在桌上推到符盈的面前, 替她解释情况:“你昨日灵识受损后晕倒了, 因为玄石门的医修难以医治灵识类损伤,我便把你带来了璇玑阁。” 符盈清楚自己的身体, 也相信今如潮对璇玑阁的判断, 听到解释后没多说便接受了, 转而问起来另件事情:“师兄, 玄石门的事情解决了?” 今如潮:“算是吧。江掌门以后可能会找个知根知底的徒弟,培养他接手玄石门。也可能直接从门下弟子择优而选, 总之与问仙宗没什么关系。至于河妖……” 他随口说着, 一边趁着符盈心不在焉打哈欠的时候, 假装不在意地摸了下被两人刻意忽略的汤药, 指尖悄悄升起微弱的灵力将其加热。 今如潮有一点愧疚。 碍于不想和玉衍仙尊见面,他端着给小师妹的药在医馆外面晃荡了将近一刻钟才进来,本来温热的汤药早就凉了个彻底。 他还是想在小师妹面前保持点大师兄的正经可靠形象的,只能这样偷偷给汤药加热。 “玄石门检查了一番那洞穴的灵力痕迹, 除了洞口外,洞穴内确实只有水漓的灵力和魏平戈的魔气,其她河妖的确如她所说没插手这件事情。” 他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最后道:“所以玄石门目前也只是把水漓关了起来, 她没怎么反抗,准备明日和魏平戈一起被送到璇玑阁处理。” 符盈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其实就发现了自己师兄的小动作。 虽然她的灵识受损了,可不代表着她瞎了啊。 玉衍仙尊和她说话时,时不时就向窗户外面瞥一眼。符盈随便扫过去就看到了端着瓷碗假装很忙来回走动的大师兄。 她倒是也理解师兄为什么不愿意见玉衍仙尊。 修仙界对命修的态度很复杂,名声也毁誉参半,有人赞颂他们料事如神,自然也有人骂他们和偷窥狂似的把人底裤都要扒出来。 有秘密的人都不喜欢和命修做朋友,这也间接导致修仙界的命修大多是孤狼,即便是命修扎堆的璇玑阁也是修仙界出了名的与世隔绝,除了他们的仙尊外,阁内弟子极少外出游历。 扯远了,符盈觉得今如潮如果太愧疚了想弥补她,倒不如换一个方式。 她用掌心压着自己的额角,盯着面前的汤药幽幽叹气。 他还不如不帮她加热汤药呢,不加热她就有理由拒绝喝药了。 她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思考,却听今如潮道:“大约后天吧,我们便准备回问仙宗。” 符盈顿觉精神一振:“怎么回去?” 今如潮很冷静地说:“御剑回去。” 符盈啪地一声倒在桌上,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俗话说得好,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细数符盈下山做的一系列任务,来回邬灵镇时坐的是仙舟,来千钧潭时蹭了李千机的核舟,她本人从没有为赶路操心过。 符盈的下巴压在自己胳膊上,盯着今如潮幽幽提问:“师兄,为什么我们出门做任务,却连个代步工具也没有呢?” 问仙宗掌门首席大弟子微微一笑:“因为师兄买不起。” 符盈:“……” 她算了算不需要本人灵力就能驱动的代步工具的价格,又核算了一遍她的小金库,安心躺平了。 算了,她也买不起,这东西只有千机师兄这个背靠岐宁李家的有钱人买得起。 今如潮离开后,符盈在屋内呆坐了一会儿,还是闲不住地准备出门逛逛。 谁承想她的脚刚刚迈出房门,晏回青便让系统叫了她一声。 符盈迈出房门的脚步微顿,应了一声:“小师叔?” “给你带的东西收到了吗?” 晏回青倚靠在仙舟的栏杆旁,望着下方隐隐约约的群山万壑,向符盈问道。 符盈故意问他:“小师叔指的是什么?” 晏回青一听就知道她肯定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匣子中装的东西,面不改色道:“自然是留影珠和银华树枝。” 符盈:“喔,我收到了。” 她轻声慢语地接着问:“谢谢小师叔给的留影珠。可是,小师叔想将银华树枝栽进哪里呢?” 晏回青的手指轻轻敲着栏杆,轻笑一声说:“这是送与你的,自然是你想让我栽在哪里,便栽在哪里。” 符盈此时已经走出了璇玑阁的医馆,随便找了处高台坐下,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在草丛中翻飞的萤虫。 听到晏回青的话,她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如果我说栽在凌云峰呢?”符盈冷不丁问道。 两人牵扯到现在,符盈也说不好现在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确定自己对小师叔很感兴趣,可似乎也没到爱的地步。而她只能确定晏回青喜欢她,可这个喜欢到了什么地步她也不知道。 符盈拧着眉思索一阵,没等晏回青回答自己反而道:“算了,反正我也经常待在云海峰,便栽在云海峰吧。” 第202章 银华树的含义举界皆知,若是种在了她师父的眼皮子底下,她绝对会来追问她银华树的事情。 虽然可以用别的借口搪塞过去,可符盈也不太想让小师叔送的东西被她这么随意对待。 但若是说出了真话,她还没搞懂自己的心意,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更没必要让小师叔平遭这番祸端。 她下定了决心,正要问问小师叔这银华树枝怎么保存,就听对方毫不犹豫道:“如果你想栽在凌云峰,可以。” 符盈揪着草叶的手指顿住。 萤虫跳跃的光映在少女清透的瞳孔中,像是起起落落的星辰。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语气有几分微妙:“小师叔,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 不要只听到她的问题就说可以啊,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抓紧时间处理完事情、此时站在飞速前进的仙舟之上的男人淡声说:“我知道。所以我说可以。”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确认什么事情、可以让你感到安心的话,”他垂着眼眸,注视着被他用层层阵法护好的青玉石,说,“我不介意——或者说,乐见其成。” 爱是包容。 这是晏回青穿梭世界完成各种任务,见过诸多由爱生恨惨案后得出的结论。 他和符盈之间的地位其实是不平等。他是仙尊,而她现下只是一个问仙宗弟子。 他大可以将符盈圈在自己的身边,让她身边只存在他晏回青一人。她只需要爱他便好,其他事情什么都不需要做,他会替她报仇、替她搜罗灵器丹药、替她解决掉龙傲天。 可这样得到的爱真的是爱吗? 这会让晏回青觉得,他在侮辱他喜欢的那个有着鲜活生机、灿烂明媚的人。 晏回青爱符盈只是她人生中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不需要特意为他停下向上攀爬的脚步,也不需要为他烦恼。 他说:“你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在想爱我的时候爱我便足够了。” 他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符盈不自觉地揪住草叶,绿色的汁液浸到了她的手指上,她用另只手的指腹试图将其抹掉,却只是让浸染面积越扩越大。 她望着自己的手指,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小师叔,”她的声音轻缓,似是担心惊扰了萤虫,“我没有你想象当中那样冷血。” 符盈的心并非木石,尽管她不知道爱情到底是怎样的,可她分辨得出一个人对她是否是真心的。 她不会装聋作哑、掩耳盗铃的。 符盈长睫微颤,夜晚的风拂过她脸颊旁的碎发,少女神色静谧而柔和,声音合着枝叶婆娑的连绵细响: “我想见你了。” 同一片星空下,立于仙舟上的男人遥望着远方。 他的眼底真正映着起起落落的星辰,明明隔着数千里,他似乎也听到了符盈与他同时急促起来的心跳。 “还有一样东西,”他捏紧了栏杆,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尽量冷静说,“后天会送给你。” 符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给自己滚烫的脸降温,甚至一时错过了对方声音的紧绷。 “是谁送来呢?”她问。 “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晏回青压低了声音,近乎在符盈的耳边呢喃,“也是一份你所期待的礼物。”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很高兴。” 通讯结束后,男人站在仙舟外许久都没回去。 系统掐着时间自己解开了屏蔽:【别看了,再看也得后天夜晚才能到千钧潭。】 作为一个系统,它着实有些不太了解自己宿主现在的心思:【反正过几日你们两个就都回问仙宗了,你特意跑一趟千钧潭干什么?还要提前连夜处理事情。】 晏回青回过神来。 他说:“因为我也想见她了。” 第101章 羡鱼 “何人敢在我璇玑阁界内撒野?”…… 离别的那日符盈照例去千钧潭转了一圈, 与相识的人一一道别。 林知大概早符盈一步回了一趟家,已经将自己今夜离开的事情告知了他的父亲。 所以当符盈礼貌敲开对方家门时,一句话也没说便被林父塞了满怀的特产。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要放下, 却被对方制止了。 两人推脱了好久,符盈到底没能拒绝他的好意, 只能揣着一大堆特产被送出了大门。 巧合的是她出来时正好碰到伽灵,对方一看到符盈的大包小包就明白了所有事情, 二话不说也回家给她拿了许多东西。 再次被塞了满怀特产赠礼的符盈:“……谢谢。” 她叹了口气, 转道去玄石门收拾东西, 在正殿外遇到了准备带着魔修与河妖转送去璇玑阁的一群人。 领头的人大约是璇玑阁的某位执事,符盈不认识, 一群人中只看到了江闲落在与他交谈, 身旁竟然站着低头用脚尖踢石子的丹溪。 其他人在给魔修和河妖施加束缚。长长的困灵锁一圈一圈地环绕在魔修身上, 没有归圣期的修为绝对无法破开。 她看了一会儿后兴趣阑珊地移开视线, 没打算再去凑这个热闹。 “符盈师姐!” 第203章 熟悉清亮的少年声音将符盈正要离开的脚步唤得微顿。 是丹溪。 她转过身,看见丹溪指了指自己, 和身旁的江闲落低声说了几句话后, 抬脚向符盈这边走来。 “符盈师姐, 你今晚便要离开吗?”少年率先开口问道。 符盈点点头:“嗯。” 肉眼可见的, 对面少年亮晶晶的眼眸有几分黯淡了。 他掩饰般地低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声音低低的:“嗯、嗯……这样啊……” 他咬了下唇,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少女平静的双眸,小声问她:“那,符盈师姐以后有空还会来千钧潭吗?” 符盈定定看着他。 她的眼眸清浅澄澈,但如果唇边没有勾起温和的笑, 眉眼间超凡脱俗的清透感其实极为强烈,像是悄无声息逐渐凝起的寒霜。 可即便是这样,少年也只是执拗地看着她,等着一个答案。 最后是符盈率先移开视线,叹息一声和他说了实话:“不会的。” 千钧潭太偏僻而荒凉了,这里就像是符盈幼时常呆的拂青山,她曾经觉得那里好大呀,她走一天都不能看遍山上每一棵松树。 可随着她年岁的增长、修为的提高,拂青山的每一棵松树、每一粒石子都能瞬间被她寻到。 这时候她就知道:喔,原来我可以去更加广阔的天地了。 她很少会回头看的。 丹溪垂着眼,无声地咬着自己的舌尖,像是想要通过疼痛将自心脏处蔓延的酸涩尽数压下。 林知师兄曾私下里找过他,委婉地传达过符盈师姐的态度。 他明明已经宽慰了自己无数次,好像已经完全将对方放下了,却在刚刚余光扫到那抹熟悉的浅色身影时,依旧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叫了一声那个早已被他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的名字。 他明明知道了对方的回答,却依旧执拗地想听她的亲口承认。 好了,符盈师姐现在已经亲口告诉了你答案如何,你应当死心了吧。 丹溪在心中对自己说,却怎么也阻止不了自己鼻尖越发强烈的酸涩感。 符盈看着他的表情。她知道对方此时心中在想着什么,可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的。 “你也不应被困于一隅、囿于一地。” 她越过丹溪的肩头,看向拢袖平静注视着这边的江闲落。他望见符盈的视线,只是向她淡淡颔首。 符盈回以他一个微笑,重新看向这个被江闲落挑选出来的弟子。 他此时或许稚嫩,或许还会为着心爱之人不爱他而沮丧。可也正是因为他还年轻,他还有着更多可能。 “修仙之途漫漫,你会遇到很多人、会去往更多比千钧潭更广阔的天地。”她对这个眼中还带着纯粹的少年说,“那时你会发现,曾经遥不可及的人、午夜时分惊醒的噩梦——不过是旅途中寻常的一颗石子罢了。”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腰间的佩剑。这大约是对方最近才炼铸的,剑柄处摇晃着一缕与她剑穗相似的红绳,下方坠着一块白玉。 符盈将要说出口的话微顿,一瞬后才道:“死去之人已死去,离别之人也会离别——岁月会流转,你也不必拘于一人或一地。” 丹溪抬起头,眼眶有些微微的红,似是还没回过神来,只是这样怔怔看着她。 符盈对他笑了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呢? 丹溪在心中叩问着自己。他依旧不甘心,可不甘心的事情已经转换了目标。 他喉结滚动,问道:“我可以在宗门大比中,见到符盈师姐吗?” 符盈的惊诧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说:“可以。” 丹溪蹭了一下自己的脸,眼中的失落和沮丧已经完全被熊熊燃起的斗志所替代了。 他看着符盈,郑重道:“我知道了,我会朝着目标努力的。” 虽然符盈不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但既然对方解开了心结,她也把自己的态度表明了,那就没必要再深究。 正好不远处江闲落叫了丹溪一声,于是她向后退一步,向对方挥了挥手:“拜拜啦。” 与此同时。 魏平戈虽然浑身经脉都被封住了,可正常的五感还是勉强能用的。 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江闲落押在地中,眼睛正对着符盈的方向。 死到临头什么也做不了,魏平戈懒得回忆自己泛善可陈的过去,就开始盯着符盈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叫符盈?是问仙宗苍喻新收的徒弟?之前去过邬灵镇的那个女修?”他福至心灵地问道。 江闲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魏平戈也没在意他的冷漠,只自顾自地喃喃着:“怪不得、怪不得……” 其实修仙界的大部分人和他一样,对符盈的这三件事情是分别听说到的。 有人见过符盈的长相,知道她叫符盈;有人听说了问仙宗掌门收了个徒弟,却不知姓甚名甚;也有人知道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在清虚秘境当场破境引来了雷劫,却不知对方的身份。 第204章 魏平戈知道后两个,却不知第一个。倘若他知道这件事情,他也不会被骗得这么惨。 他旁边的河妖老老实实被束缚着。魏平戈之前在发现被骗后本来想直接杀了这个河妖,但被紧随其后的大祭司打断了,之后也失去了控制自己蛊毒的条件,让水漓侥幸逃过一劫。 虽然在大祭司的帮助下,水漓身上被他下的蛊毒已经被清除了,可她还是忘不了当初那股让人生不如死的疼痛,对这个阴森森的男人又怨又恨。 她小声嘟囔着:“活该。” 说完这句,她下意识地向江闲落的方向挪了几分,已经做好了听魏平戈对她冷嘲热讽的话,但好半晌也没听到动静。 水漓眨了下眼,疑惑地抬头看了过去,却见对方只是怔怔看着一个方向,像是呆住了一样。 魏平戈心想:是了,他沦落于此是活该。是因为他事先没有查清楚事情便动手,不仅没能完成羡鱼大人的任务引玉衍出来,还落得这样的结局。 ——可是,特意指派他前往于此,作为十位魔将之首的羡鱼大人,会不清楚这些事情吗? 魏平戈被困灵锁狼狈地拘在地上,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是直勾勾望着面对丹溪垂眸微笑的少女,心跳越来越快。 在众多手下中独独选中了他、他最崇敬伟大的羡鱼大人,会和他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吗? 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到了一种将要破体而出的速度。被困灵锁拘住的灵识在挣扎怒吼,他浑身的血液在剧烈燃烧着。 可魏平戈浑然不觉,他只是用指尖死死抠着布满灰尘的地面,即便拉出了长长的血痕也毫不在意。 “哈、哈——”他的眼球充血,鼓胀得将要破碎,却低声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符盈、玉衍、问仙宗、璇玑阁、邬灵镇……即便是旁人的死打乱了羡鱼大人的计划又怎样? 在深深扎根于丹田深处、枝叶吸取魔气疯狂生长的花朵即将破体结果的前一刻,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少女敏锐的灵识被触动,她忽地抬头向魏平戈的方向看来。 二人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她的瞳孔骤然紧缩,不顾一切地厉声喝道:“跑——” 晚了。 魏平戈的脸上挂着解脱而痛苦的笑容,属于羡鱼的灵力在他的心口开出一朵幽冷的花,果实坠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千钧潭。 - 赤脚悬于半空的少女注视着下方火光冲天的山峰,暗红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额间一点朱红让她稚嫩的面容越发纯然无邪。 她勾了勾被飓风掀起的长发,声音轻缓一如曾经:“都说了,结果是一样的。” 同一时刻,璇玑阁中,正撑着脑袋干扰解闻水处理文书的玉衍仙尊慢慢掀起眼睑。 他脸上轻佻的笑容隐去,眼眸深处映出冰冷。 “何人敢在我璇玑阁界内放肆?” 第102章 记忆 “你叫符盈,是我留在仙门的细作…… “嘀嗒——” 刺目的红光、身体与灵识的剧痛、吞噬一切的山洪…… 她似乎被撕扯成无数的碎片, 混乱而无序的记忆一股脑地被塞进她的大脑。 她看到了有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她不断下坠的身体,又好似感受到了被重物碾压般的疼痛,最终只归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大口喘着气, 一瞬间什么也无法回忆起来,可身体的本能随着她的意识在慢慢苏醒, 忠诚地为她捕捉着周围细碎的情报。 “叮、叮——” 她无法睁眼,只听到细微的锁链拉扯碰撞的声音。 这是……哪里? 少女模模糊糊地、慢吞吞地思索着。 她的耳边又捕捉到一阵好似怨鬼厉吼的动静, 下一刻一阵寒风飞速掠过, 符盈顿觉周身寒冷, 想要蜷缩起身体,四肢却被什么东西困住, 一丝一毫也无法动弹。 “也不知道天虞池的冰寒季什么时候过去, 这鬼天气都能把人冻成冰块。” 陌生的、抱怨的声音。 记忆的碎片跃至她的眼前, 那是一段关于天虞池气候的记载。 天虞池没有四季之分, 一年只有霜寒季和冰寒季。没有灵力护体的凡人只能勉强在霜寒季待几天,到了冰寒季, 即便是修士在那样的温度下也不好受。 “现在天虞池是霜寒季, 冰寒季还有一个月才会到来, 不必担心。” 好像曾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过这句话, 可她记不清楚了。 “知足吧,待着这里好歹不会死,还是说你也想被凌迟?”不远处,又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冷冷说。 第一道声音“嘿”了一声, 语气带上了火气:“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跟你抱怨两声天气你呛我干什么?不就是没被羡鱼大人挑中去围剿璇玑阁么,朝我撒什么气?” 璇玑阁、羡鱼。 她的身体好像是强行拼合在一起一样,各处都在疼痛,密密麻麻的细微的触感汇聚在一起, 直接压过了来自灵识的疼痛。 少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的灵识破碎了。 声音忽远忽近,在吞没所有理智的疼痛中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两个陌生人的对话。 第205章 几声争吵过后,空气沉寂了许久,第一个人又忍不住说话了:“不过羡鱼大人果真是料事如神。” 他赞道:“他们璇玑阁严防死守又如何,羡鱼大人不还是成功了?除了消耗了几十个元婴期修士外,羡鱼大人毫发无伤。” 另个人不咸不淡说:“少了几十个人,羡鱼大人最近说不准会招手下。” “确实。”第一个人先是赞同一声,又免不了忧虑,“不过听说羡鱼大人的手下多是她亲自带回来的,很少从我们这些人当中选择。”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好半晌也没说话。 坚硬甲胄碰撞,脚步声由远及近,断断续续听着他们说话的少女头皮一紧,有人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强硬抬起来了。 头顶灵石的强光之下,身配长枪的魔修审视着这个被困灵锁拷在墙上的少女。 她的衣衫破烂,像是被从死人堆里随手捞出来的一样,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总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干净的地方,只是隔着血污和青青紫紫的痕迹都能看出容貌的秀气,估计年纪不大。 她眼皮下的眼球快速滚动着,好像要醒来,却怎么也掀不开眼帘。 年纪不大,意志力倒是挺强,都这样了意识竟然还没消散。 魔修撇了下唇角,从怀中摸出一瓶药倒了两粒。 方才与他呛声的同伴冷眼瞧着他的举动,直到此刻才提醒他:“让她不记得就行了,喂多了容易损伤大脑。” 言下之意就是,好歹是羡鱼大人带回来的人,别太过分了。 魔修掰开少女的嘴塞进去,强逼着她咽下,看着她眼皮下的颤动渐渐消失,漫不经心道:“变成傻子了才好。”这样也能少一个竞争对手。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如今也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羡鱼大人根本不会在意。 不知隔了多久,少女再次恢复了意识。 她克制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反应耐心等待了许久,依旧什么声音也没有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强光之下少女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被浸润过泪水的眼眸却格外冷静。 她的喉咙好像还停留着刺痛感,可大脑已经开始迅速思考起自己的处境了。 这里是一个牢房。 她被困在墙上,身旁桌上是许多可怖刑具,耳边隐隐约约有惨叫声传来。 少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之前的记忆还是碎片状态根本连不起来,细想还会格外疼痛。 她无法,只能暂时从刚刚那一小段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 这里是天虞池,应当是男人口中“羡鱼大人”的驻地。这位大人挑了一队人去璇玑阁做了什么事情,最后成功了。 从他们对自己充满恶意的态度来看,她作为被这位大人亲自带来的人,可能被对方收为手下,算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哦,难怪那人不想让自己记得这段对话,万一她当真上位了,第一个拿这个给她穿小鞋的人开刀。 少女迟缓地眨了下眼睛。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药对她没用,不过既然让她记住了,那就要做好被她报复的准备。 她应该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她像是认识一个陌生人一样重新认识着自己。 这里到处都是晃人眼睛的白色,寒冷的坚冰百年不化。少女望着自己所在的牢房观察了许久,看得眼疼也看不出更多的信息,又无聊地转向自己的身体。 虽然记忆没有,但身体本能还在。 灵识不知道为什么碎掉了,丹田内留有灵力。她试探性地想要调动起灵力,果不其然,虽然灵力充裕却无法调动。 少女再次瞥了一眼锁住自己四肢的锁链,这应当是专门克制她灵根的困灵锁。 她好像是被人教过怎么破解这种专门针对灵根的武器,只是少女思考了一阵,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万一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她的选择是对的,没过多久,牢狱远处就有隐约的声响传来。 少女小心翼翼调整了自己的身体状态,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留鹭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负责看守牢狱的魔修观察着前方大步前进的女人,点头哈腰谄媚道,“这点事情您只要知会一声,我们保准立刻把人带上去!” 女人没有说话,快速行走时带起的气流掀开她兜帽的一角,露出与羡鱼一般无二的暗红色眼瞳。 望见这双眼瞳,魔修自觉噤声了,老老实实跟在她的身后,在对方站定后,手脚麻利地拿出钥匙打开牢门。 留鹭观察着闭着眼睛的少女,看了一会儿后冷不丁问:“为什么不给她疗伤?” 魔修愣了一下:“要疗伤啊?” 不是,之前那些被抓来的修仙者们也没这待遇啊。 看见对方冷冷扫过来的暗红色眼眸,魔修知趣地把后半句话咽回去,麻溜地滚蛋去找魔窟内的医师。 魔修走后,留鹭盯着少女:“睁眼。” 牢狱中静悄悄的,少女垂首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只有手腕上锁链在随着冷风在墙壁上发出轻微磕碰的声音, 留鹭直接抬手掐住了少女的脖颈,同时声音一字一顿说:“睁眼。” 第206章 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收紧右手,少女的脸庞因为缺氧而变红,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的眼皮快速颤动,终于猛地睁开眼睛。 在留鹭松开手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抬起脸茫然而畏惧地看着她,泪珠将坠未坠挂在漆黑眼睫上,带着鼻音问她:“……你是谁?” 两双眼眸短暂对视,留鹭挥手斩断困住她的锁链。 少女双膝一软,措不及防就要跪在地上,被留鹭伸手拎住了衣领,同时道:“带你出去的人。” 少女“不小心”拽下了她遮住半个脸庞的兜帽,攀着她的胳膊撑起身,慢吞吞噢了一声,说:“谢谢你。” 凤眼柳眉,凛如霜雪,眼瞳像是干涸的鲜血凝固在其中,银色耳坠在如云发间一晃而过。 长得很好看的姐姐,但没有印象。 少女收回视线,跟着她一步一瘸地走出牢狱,趁机试探问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是在哪里?你要带我去哪里?” 留鹭长得冷冰冰的,但有问必答:“天虞池。带你找羡鱼大人。” 周围是一个又一个长得差不多的牢房,里面的人大都像她一样被锁链挂在墙上,有些人甚至还被动了刑。 少女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疼痛的右腿,按照这个女人刚刚的态度,她应该没被动刑。所以现在自己这满身伤不是来到天虞池后造成的,而是在这之前就有的。 问题来了,她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 在她暗自思考的时候,两人七拐八拐像是在向上方行走,几个石阶后眼前骤然开阔,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宫殿拔地而起,两旁黑袍魔修肃穆站立,望向她的视线带着冰冷的审视。 留鹭带着她面不改色穿过他们,推开宫殿的大门,对坐在首座的人恭敬问候道:“羡鱼大人,人带到了。” “唔,过来吧。”清脆而漫不经心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少女犹豫一瞬,听从她的命令向前走了一步,只一步就莫名其妙走到了说话之人的面前。 她看到了一个曲腿坐着的红衣少女,另条腿悬在空中微微晃动,手中拿着一条吊坠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吊坠以银线交缠环绕,最下方坠着一枚四棱形状的莹蓝色玉石,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却无端让她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被他人恭敬唤作“羡鱼大人”的少女拎着吊坠,移开视线注视着她,问道:“还记得什么?” 她眨了下眼,老实回答:“什么都不记得。” 面前的少女便对她弯眸笑了一下。 下一刻,“咔哒”一声,被少女拎在手中的吊坠破碎了。 微风将莹蓝色的玉石粉末吹散在二人面前,夹杂着银线的点点微光,她们隔着莹蓝色的星河对视。 羡鱼说:“你叫符盈,是我留在仙门的细作。” 她抬手抚上符盈的脸庞,望着对方颤抖的瞳孔,声音和缓说:“你忘了么,你的爹娘在拂青山,被那些名门正派暗杀了。” 第103章 观察 这是她记忆混乱的源头之一。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 符盈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零散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一股脑地浮现出来,她忍着疼痛依次看了过去,姑且认同了“爹娘已经死去了”这件事情。 至于其他的信息……符盈持保留意见。 但面对着羡鱼的注视, 她适时表现出失忆人士应有的茫然,怔怔看着她:“我是, 被留在仙门的细作?” 羡鱼将她的鬓边碎发别至耳后,对她笑道:“多亏盈盈的情报我才能解开璇玑阁的禁地呀。” 我给什么情报了?而且璇玑阁的禁地是什么? 符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反而是对问仙宗的禁地有些记忆, 她好像经常待在那里。 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追问:“我就是因此暴露了身份, 所以才被您带回来了吗?” 羡鱼的眼眸微微睁大,像是在惊讶她这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但很快她便掀起唇角笑了起来:“你还没有暴露, 只是我觉得问仙宗不适合你。外加你当时受伤过于严重, 若非我带你回来, 你将死在璇玑阁。” 原来她现在这幅凄惨的样子已经是被医治过一次的结果了。 符盈默默思考着。 在上方, 羡鱼却兴致勃勃地指了指她,和候在座下的黑袍女子说:“她和你有点像呢。” 留鹭不为所动:“您只会带这种类型让您感兴趣的人回来吧。” 所以并非是她像我, 而是所有人都是您感兴趣的类型, 自然或多或少都有相似的地方。 羡鱼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但只是微微笑着, 没有否认。 说了这句话后,任凭符盈怎么试探羡鱼也只是和她打太极,只道符盈的记忆断片是因为在璇玑阁的受伤导致的,让她好好养伤。 “别到处乱跑喔, ”被留鹭带走前,眉心一点赤红的少女意味深长地提醒她,“有些人还不认识你,万一被误伤了可是很麻烦呢。” 符盈对她的警告左耳进右耳出, 只嗯嗯点头说好。 “留鹭大人,医师已经到了,您看……” 走出宫殿后,守在门外的魔修小心翼翼地问向黑袍女子,同时用余光打量着她侧后方的少女。 第207章 他暗自琢磨着。 没少胳膊也没少腿,还被留鹭大人亲自带出来了,想必是合了羡鱼大人的眼缘。 “帮她把腿医治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处理干净,”留鹭一边带着符盈向给她准备的房间走去,一边简短吩咐着,“再多准备一些御寒的衣物。” 符盈本来没仔细听她说话,她还在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环境,直至此时才抬起头看向留鹭。 她微眯了下眼眸,没有吭声,等到医师到来后,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留下半截的锁链问她:“留鹭大人,这个可以取下了吗?” 留鹭低头看着坐在床沿的少女,沉默半晌后,指尖点在锁链上将其多余的部分去除,却没替她摘下。 “再等一段时间。”她说,“待其他几位大人回来后再替你取下。” 符盈乖巧地应了一声,垂首看似在注视着医师替自己处理腿上的伤口,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她就说羡鱼对自己到底为什么那么信任,原来是想着用困灵锁压制住她的灵力啊。 而且—— 符盈瞥了一眼模样普通的医师,对方掌心腾起温和的光芒,刺痛的小腿在慢慢缓和着。 她的灵力被锁住无法使用,于是她的灵识也只能保持破碎的状态。 符盈在这里和凡人没什么两样,随便一个人都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她。 她深呼出一口气,送走医师和羡鱼后站起来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她的灵识破碎了,只能依靠手触摸的方式一一辨别房间内是否有监视她的东西。 这种方式也有些弊端,倘若监视她的是机关术制成不需要灵力的东西,符盈也没法分辨出来。 不过她个人感觉自己的重要性应该还没到让人用机关术监视她的这种地步。虽然羡鱼亲自召见了她,但符盈觉得她对自己不过是有点意思的宠物。 有兴趣,但不太多,不合心思了随手就能扔掉。 她确认房间的安全后,假装要换衣洗漱,褪去了自己的里衣。 只有几盏灵石灯点燃的房间内,花瓣垂须、金银双色的花朵安静蛰伏在心口,发丝垂落留下的阴影似是藤蔓在张牙舞爪。 符盈抬起手指抚上心口,自苏醒后冰冷的刺痛依旧在蔓延,少女的脸上却慢慢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如果她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忘掉了那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或许她真的会相信羡鱼的话,乖乖做她的宠物。 可她没有。虽然记忆不完整,但足以让符盈判断出来她对自己说了一部分谎话。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出谎话背后的真相。 - 符盈在天虞池,但她不知道这是是天虞池的哪里。 她顶着一众守卫冰冷的视线,镇定自若地在外观察踩点。 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慢吞吞地沿着警戒边界绕了一圈,发现这处冰原就像是海洋当中的孤岛,周围一圈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符盈的脑中有一幅不知道从记忆中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天虞池地图,甚至还有小字做批注。 她将周围地形和地图做对比,随手将握在手中的石子扔进深渊中,若有所思。 就她一路所见来说,这处空间的地形以冰原为主,偶有冰峰也没有多高,整体来看起伏较缓。 在地图显示当中,天虞池到处都是冰峰雪山,适宜人居住的地方只有稍微靠南的一小片冰原,在她的记忆中这里应该只有仙门正道驻守,不该存在着什么魔族驻地。 所以……羡鱼在这里单独开辟出了一个空间? 羡鱼的修为符盈不知道具体,估计不会超过入神期。那么这处空间应该还存在于现实当中,她还没有开山劈地生造小世界的能力。 她应该是对这片空间做了某种伪装,达到了一种隔绝现实的效果。 符盈感觉有点棘手。 这么说来她支开守卫悄悄寻找逃跑机会的计划就落空了。只要她没能找到伪装的漏洞,她跑多远都还在羡鱼的掌控范围之内。 她思索着,耳边忽然捕捉到一道细微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但还未等她辨认出来,眼前空气扭曲一瞬,一道裂痕凭空出现,越扩越大直至一个人一脚迈过裂隙走出。 她身配长枪面容肃穆,迈出的脚步坚定有力。可紧跟在她身后的人却直接从裂隙中滚了出来。 符盈的意识比身体先预判到了危险,可她的灵力被封根本调动不起身体,躲闪不及直接被他一头撞上了小腹,两个人同时栽进身后厚厚的白雪里。 “阿嚏——” 半晌后,两个满身满脸白雪的人坐在一起打喷嚏。 身配长枪的女人冷酷无情地拎起坐在地上的青年,冷声道:“别耍花招。” 眼上蒙着白纱的青年又打了个喷嚏,隔着白纱都能感受到他眼中的茫然与委屈:“我没有耍花招……是这里石子太多把我绊倒了。” 符盈、魔修:“……” 符盈哆哆嗦嗦地扒拉出来自己的披风裹在身上,问被气笑的长枪女人:“这是谁?” 天虞池的人都被羡鱼吩咐过,不能过多对她透露这里的信息。 第208章 但这个魔修是从外到来的,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符盈盖住自己四肢上的锁链时看起来和常人没有区别,魔修很自然地便说:“材料。” 材料?做什么的材料? 她不动声色换了个问法:“快收集好了吗?这天虞池环境太恶劣了,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有共同敌人是拉进距离的最佳选择,即便是魔修也不例外。 她一手给蒙眼青年带上镣铐,一面随口说:“羡鱼大人从璇玑阁禁地带回了宝物,那我们应该快转移阵地了。” 符盈给自己这段空白的记忆再次填补一块:羡鱼前往璇玑阁是为了夺得某样宝物,像蒙眼青年一样的“材料”与宝物是因为同一个目的存在的。 她思索着,同时不忘和这个魔修交谈。最终一个人获得了情报,一个人获得了情绪价值,双方都很满意地离开了。 符盈在心中记住了她最后走进的地方。那里有着不少守卫,按照她之前观察到的规律,像这样的地方她不能随便进入。 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过去再次询问了一遍,无果后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符盈姑娘,在伤好前您最好不要多动。” 之前给符盈治疗过伤口的医师自宫殿内走出,和符盈打了个照面,友善提醒道。 殿门在她身后关得严严实实,一条缝都看不到。 符盈遗憾地收回目光,指了指宫殿:“谢谢提醒。不过,您今日有病人在里面?” 医师对她的问题选择性回答:“正好时间也差不多,我送您回去吧。” 她不等符盈回答,只用一只手就拉着她回了符盈的房间,掏出一个她格外眼熟的瓶子。 “这是从留鹭大人拿来的药,您需要每日吃一粒。”医师静静看着她,“羡鱼大人说您怕苦,让我必须看着您吃。” 后半句话才是重点吧。 符盈在她的注视下,仰头吃下丹药,喝了一口水:“可以了吗?” 医修观察着她的神色,随后开始收拾东西:“谢谢您配合。” 她走后,符盈强行催吐了塞进喉咙的丹药,神色冷淡地碾碎了。 如果她想的没错,这玩意应当是她记忆混乱的源头之一。 第104章 伪装 跳崖轻生 符盈的调查进展得很不顺利。 羡鱼明面上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没有人监视她,天虞池的魔族也对她到处闲逛的行为视而不见。可符盈真正想调查的各个宫殿却一个比一个戒备森严,拒绝她的进入。 再加上她的灵力被封, 在冰寒季的天虞池,她唯一的取暖方法竟然只有留鹭给她的带有恒温符箓的斗篷。每日能在外行走的时间只有太阳升起后的两个时辰, 超过这个时间即便是斗篷也无法阻挡寒冷。 她第一日为了摸清楚这是在哪里停歇地走了三个时辰才被医师发现,没有灵力护体的脆弱身躯差点再次歇菜。 被符盈的医师——姜霖姜医师明里暗里提醒不要给她增加任务量, 否则她就要向留鹭汇报她的所有行动后, 符盈只能被迫每天在外停留两个时辰就回来。 这算是客观上的困难, 如果符盈放弃调查环境转而寻求“人”的突破更加苦难。 符盈觉得羡鱼是故意对外表现出对自己重视和特殊的。 她在天虞池像是个显眼的靶子。和她没有竞争关系的魔族听从羡鱼的命令不搭理她,有竞争关系的魔族更巴不得抓到她不对劲的地方, 直接原地处决解决竞争对手。 三天时间过去了, 符盈除了第一日恰好遇到了从外回来的魔族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外, 其他事情依旧是一片迷雾。 这日, 到了符盈定时“放风”的时间,她难得的没有立刻出发, 而是坐在桌旁思考。 她觉得自己应该换个思路。 既然魔族这边的调查走不通, 或许她可以从羡鱼收集的那些“材料”入手呢? 前几日蒙眼青年进入的宫殿驻守没有很森严, 说明保密程度不高, 她努努力应该可以进去。 符盈摸着自己手腕上泛着暗绿光芒的锁链,垂眸掩下眼中深思。 - 姜霖总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收回自己的灵力,白色的光芒在昏暗的牢房中渐渐淡下,只有破烂桌面上一盏烛光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右臂被齐根斩断的剑修发出一声闷哼, 浑浊的眼瞳看向忽然停下动作的女人。 “结束了……?” 姜霖沉默着,停顿一瞬后继续为他治疗。 一刻钟后,姜霖准时走出牢房。 “还有几个人?”姜霖向长廊尽头驻守的魔修问道。 魔修瞥了一眼记录,说:“四个。” 姜霖揉着自己酸胀的额角,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个修士伤势过于严重的原因,她今日比往常更加疲惫。 她说:“我有点不舒服,只能再治两个人。” “可以。”魔修无所谓的耸肩,淡淡道,“随便你什么时间来治,让这些修士死不了就行。” 被抓来当材料的修士没法用魔气来帮他们治疗,只能依靠像是姜霖这样掌握灵力的医修。 天虞池的医修本来不算少,但自从今年年初仙门对天虞池进行清剿开始医修的数量就急剧下降,再加上一个月前在璇玑阁损耗的部分,偌大的天虞池现在只有姜霖和另外两个医修负责所有修士的治疗。 第209章 好在羡鱼大人给她开出的酬劳足够丰厚,给必死之人治病的任务也没什么必须治好的硬性规定,姜霖从天枢学宫叛逃后的生活过得还不错。 她走出宫殿前恰好遇到了前来接替她工作的一位医师,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后,姜霖换了身衣服起身去找那位问仙宗弟子。 对方坐在窗边在百无聊赖地翻书看,听见动静时抬眼看她,站起身道:“姜医师。” 几日下来,姜霖也大概摸清楚一点这个被羡鱼大人带回来的少女的性格。 她失去了记忆,除了固定两个时辰的外出活动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不太爱说话,时常沉默。 总而言之就是,又是一个处于道心混乱阶段的修士。 姜霖跟在羡鱼的身边见过不少这种类型的人,她其实不太理解这些人到底在纠结什么,也懒得关心他们。 和天虞池其他几位医修不同,姜霖觉得自己拿一份钱干一份工作,留鹭大人只让她盯着这姑娘吃药,帮助她恢复身体,那么除此之外的事情不归她管。 姜霖看着少女乖乖将丹药吞下,正要像往常一样告辞离开时被对方叫住了。 “姜医师,”符盈有些犹豫地走过来,犹犹豫豫地问,“我最近时常头疼、总是夜半时分惊醒……可以给我开一些安神的药吗?” 姜霖想起来让她每日都吃的丹药的作用。 她心说不应该啊,每日一粒的药量难道还是有些重? 姜霖让符盈坐在桌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想替她把脉,再视情况调整药方。 可不知为何她身上的疲惫越来越重,姜霖打了个哈欠,眼前忽地一暗。 她昏了过去。 符盈稳稳接住她歪斜过来的身体,贴着她的耳边试探地叫了一声:“姜医师?” 无人应答,姜霖眼下的黑眼圈很明显。 符盈在心中给这位无故中招的姜医师道了声抱歉,收起脆弱迷茫的神色,动作迅速地脱下她的外衣把人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伪造成睡觉的样子。 这种克制灵根的法器她不知道怎么完全解开,可在不引起羡鱼注意的稍微给自己匀出几分灵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做完这一系列工作后符盈马不停蹄地开始给自己做伪装。 姜霖与她身量相当,平日里和留鹭一样也喜欢披一件宽大的遮住容貌的黑袍,这时候倒是省了她的时间了。 符盈摸了摸自己与姜霖微妙相似的脸庞,略微松了一口气。 姜霖是个医修,还是个修为和她差不多、对符盈的情况不太上心的医修,简直是被伪装的首选。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出。 经过数日的踩点,符盈熟门熟路地挑着来往人员最少的一条路向关押修士的宫殿赶去。她掐着时间控制着步速,等走到宫殿门前时正好是新的一班守卫。 这些修士的事情在天虞池根本不是什么机密,随便一个魔族都知道,他们只对符盈有着警惕心而已。 守卫不知道姜霖已经离开过一次,所以在看到一个与姜霖身形模样相似、灵力也相同的黑袍人走来时习惯性地替她推开大门,一句话也没多问。 符盈放慢了脚步,在兜帽之下谨慎地观察宫殿内部。 这里的装饰与羡鱼所在的宫殿差不多,只是正厅位置比那里更加空旷一些,地板上似乎雕刻着一些符盈看不懂的阵法,大约是被仙门禁止修炼的那一类。 值得一提的是正厅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好像这里死过很多人,鲜血和死亡的气息已经将这里每一道裂缝都充斥了一样。 符盈这番冒险行动不在于摸清这处宫殿的构造,她只大概扫了一眼正厅的布置后便沿着楼梯去到了正厅下的地牢。 即便是早有预料,在看清地牢的环境时符盈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和这里比起来,符盈之前待过的牢狱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牢狱。 在她的记忆中,符盈知道魔族对于人族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憎恨。这或许是出于一种曾经被自己奴役过的种族现在竟然能让他们这样狼狈的愤怒不甘,也或许是出于一种非我种族的极端思想。 总之,凡是落到魔族手中的人族下场都很凄惨。 即便是被羡鱼这个修士所控的天虞池也不例外。 符盈行走在恍若人间炼狱的地牢中,被兜帽掩盖的眼眸冰冷更盛,心中那杆天平渐渐向一边倾斜。 羡鱼对她说了谎话。 或许她的父母真的是一些名门正道杀死的,她也有可能真的是安插进仙门的卧底,可她绝对不是完完全全对她、对魔族效力的。 她无法像她一样,像对待蝼蚁般对待自己同种族之人。 符盈尽量克制地不将注意力放到他们的惨状之上,动作迅速地对比着这些修士的面容,逐渐接近了地牢深处的位置。 “磨磨唧唧的,耽误我换班。” 一道男声突兀地响起。 为什么地牢里还有人?! 符盈心中一跳,余光已经扫到了那人在墙壁上留下的阴影,只待一步转角那人便会与她正面相对。 符盈不能赌这个人与姜霖是否熟识,她的目光飞快扫过周围,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迅速躲藏的地方。 第210章 有一处,但距离这里太远了,根本赶不上。 符盈在心中暗骂一声倒霉,正要硬着头皮调整表情亲身上阵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巨大的撞上栏杆的动静。 “有没有人啊——为什么天虞池这么冷的地方还会有老鼠啊啊啊——!” 即将走过转角的男人停住脚步,回头骂道:“蠢货,那是我的兔飞鼠!” 他嘟囔着怎么跑你那里去了,一边走过去把兔飞鼠拎出来抱在手里,离开地牢扬长而去。 在他走后,角落中的黑袍女人慢慢走了出来,直奔出声的牢房。 破破烂烂的牢房内,一个灰扑扑的青年蜷缩在角落,仰头“看”着漆黑的墙壁发呆。 他的眼上依旧蒙着一层白纱,符盈的脚步悄无声息,他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位置,迅速抬头看了过来。 “啊,你来了。”他声音平静说。 隔着牢房外的栏杆,符盈垂眸看着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蒙眼青年露出一个微笑,唇边甚至有一个不太明显的酒窝,瞧着格外单纯好骗。 他理所当然说:“知道啊,就是之前想要跳崖轻生的姑娘。” 想要跳崖轻生的符盈:“?” 第105章 叛徒 “符盈,离开那里!” 虽然说她在天虞池塑造的是“脆弱敏感伤风悲秋”的小白花人设, 但应该还没到只是站在悬崖边缘就被人怀疑轻生的地步吧? 符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蒙眼青年,懒得和他争论自己有没有轻生,停顿一瞬后直接问他:“难道不是你想要我来找你的吗?” 符盈不相信那天两人双双栽进雪堆当中是巧合。 在长枪女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精准地攥住了符盈被困灵锁缠绕的手腕,那刹那间的灼烧感做不得假。 她前往悬崖旁边是巧合, 他恰好遇到了符盈是巧合。可在遇到符盈之后的所有行为,她不认为这也是巧合。 符盈没有牢房的钥匙, 只能隔着栅栏单方面与他对视。她语气平淡着逼问对方:“你至少在这之前认识我。” 牢狱中不时响起抽痛的呻吟声, 有人在低低的哭泣, 有人在抵着墙破口大骂。蒙眼青年身处的牢房不知为何只关押了他一人,抽离于四周嘈杂环境的安静笼罩隔着栅栏的二人。 “不, 我不认识‘之前的你’。”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只是这笑容在此时掺杂了几分无奈, 否认道, “我只是知道你而已。” 知道我? 符盈微眯了下眼睛,看到蒙眼青年自角落走出。 他的手脚上同样束缚着压制他灵根的困灵锁, 走路时在坚硬地面上拖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完全被四周的嘈杂声音所掩盖。 他伸手握住粗糙的栅栏, 低头捕捉到眼眸深处写满警惕与戒备的符盈, 轻声道:“问仙宗……一直在找你。” 铺天盖地的规模,在符盈消失的一个月中,即便是他这个待在天虞池养伤的病号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在他了解的情况中,问仙宗那位甚少出门对修仙界事务懒得应付的仙尊, 这一个月以来像是疯了一样天南地北端了不少魔族的驻地,连问仙宗掌门亲自劝他休息几日也没用。 符盈的神色怔松一瞬,记忆当中最柔软的那部分被击中,甚至有一刻她没有维持住自己神色上的伪装。 问仙宗……即便对那几个人影只有模糊的记忆, 隔着一层无法触及的白雾,符盈的心头也似乎是忽然被触动了,酸涩温暖的水淹没她的感官。 她的呼吸错乱一瞬,又很快克制地抿了下唇。 当符盈再抬眼时,少女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沉静,头顶微黄的灵石为她苍白的脸色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眼睫垂下幽幽的阴影,绷紧的下颌曲线却依旧冷硬。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她让自己将那些纷杂的情绪压下,慢慢说,“你为何要我来找你,你是谁?” 她不认识这个人,记忆当中没有一点有关于他的记忆。符盈不会就这么贸然认为随便一个对她有着些许善意的就人是来救她的。 蒙眼青年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语气当中的警惕。 他叹息一声,说:“我叫徐远岫。” 电光石火间,符盈想起来有人与她提过的宗门大比排名。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古怪:“你是璇玑阁掌门解闻水的徒弟。” 徐远岫点点头,老实说:“我本来在天虞池养伤,但是前几日出门寻找药材时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了魔族驻扎的地方,打不过他们就被带回来了。” 他挠了挠头,停顿一瞬后终于没忍住好奇心道:“我是想着都是被抓进来的人,想要找你问问有没有什么出去的办法——再不济,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在外面自由行走啊?” 符盈:“……你觉得我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不走?” 她要是有出去的方法早就走了,还能让徐远岫偶遇她?而且她也不知道羡鱼为什么允许她在天虞池自由行走。 徐远岫哑然。 “不过,你这个时候怎么就不怀疑我了?”他问道。 符盈很冷静地:“除了璇玑阁掌门徒弟外,也没人会有这种又幸运又倒霉的经历吧。” 徐远岫再次哑然,好半晌才弱弱说:“真的吗?” 第211章 符盈正在估算自己在外面待的时间,随口应付他:“你也可以算作假的,就当是我的直觉吧。” 她没等徐远岫的回答,下一刻加快语速道:“你知道璇玑阁那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徐远岫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一种与他之前行为不符的敏锐:“你不记得了?失忆了?——不对,你如果失忆了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符盈向他点点头,避重就轻回答他:“我不记得了。” 徐远岫有点想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她此时的表情和眼睛,但他的手指微动,又在下一刻遗憾地停住。 他难得有点后悔之前自己做的事情。如果没被乌骨鱼的毒雾弄瞎了眼睛,他也不至于现在只能依靠灵识认人,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被那些魔族发现。 徐远岫接受了她的理由,替符盈补充了记忆的空白:“一个月前,玄石门向璇玑阁交接魔修时,羡鱼引爆了寄生在魔修丹田的吞星花……” 痛哼声、呻吟声、咒骂声渐渐飘向远方,只有徐远岫压低了声量的话慢慢响起…… 符盈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红光。 以一个元婴大圆满修士所有灵力为能量引爆的吞星花足以吞噬所有元婴中期以下的修士,符盈甚至已经看到了灼烧魂魄的业火逼近到她的鼻尖。 刹那间,她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魔修在此时爆炸了,她只是出于本能地将自己储藏袋中所有带有防护效果的灵器一股脑地释放出来,丹田内所有灵力倾泻而出护在了身前。 “轰——” 震天撼地的响声在玄石门响起,符盈眼前一花,视野当中景色飞速变化,最后终止于倾倒而下的山峰。 在撞上石壁时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可在她瞳孔对焦的那刻,浑身血肉骨骼灵识慢了半拍才到达的疼痛让她张了张嘴,直接失去了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的耳边听到了山洪倾泻而下的巨大声响,眼前是一片被鲜血笼罩的天地。 符盈的五脏六腑几乎都破碎了,她的双腿俱断,只能用尚且可以活动的右手抓着地上野草爬出被碎石掩埋的坑洞。 灵识破碎的疼痛随时都能让她昏过去,可她咬着自己的舌尖,用解啼山之前教过她的方法强撑着没有将它完全散去,咬着舌尖硬逼着自己投向灵力波动最强烈的地方, 那是一个红裙女子在和一个人打斗。 蔚蓝无云的天空完全被星辰笼罩,数条璀璨星河缓慢流淌着,千千万万道光芒密集地向下坠落,每一道都是足以碾碎元婴期修士的狠厉。 “羡鱼。”解啼山黑白颠倒的眼眸注视着在半空中的少女,“你们哪来的胆子,想同璇玑阁开战。” 与其说是疑问,更像是冰冷的嘲讽。 羡鱼用余光扫了一眼已经和璇玑阁弟子交手上的魔道之人,慢悠悠道:“玉衍仙尊误会了,羡鱼来这里只是想同闻水掌门借样东西,马上就会离开。” 解啼山:“即便他还活着又怎样,只要‘魔君’没有回来,你就还是统领万千魔族的人。” 羡鱼随手将砸落的星石弹指击破,眼眸微睁,倒真的有点兴趣了。 她笑道:“玉衍仙尊,您在挑拨我和魔君的关系吗?” 解啼山没有应答,他的眼神确实是这么说的。 羡鱼曲起手指蹭了一下鼻尖,这个动作由她做起来格外俏丽,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一样,可她嘴上却出乎意料道:“不用挑拨,因为我们本来就是纯洁的利益关系呀。” 她微笑着说:“他善恶不忌、待下宽容。而我想要一个能让我随心所欲的环境。如果你们也能给我提供这样的环境,我不介意现在就同你回璇玑阁拜闻水掌门为师的。” 解啼山脸上的厌恶不加掩饰,显然也是清楚这个模样天真的少女口中的“随心所欲”到底多么残暴血腥。 二人说话间已经交手数招,符盈根本不能接近他们。她脆弱的灵识在空中几乎将要逸散,循着她熟悉的那道灵力找到了一路从璇玑阁杀下来的今如潮。 他浑身浴血,高度紧绷的精神在符盈接近的那刻便立刻抬头,眼中的肃杀甚至还没收回:“师妹?” 符盈不能回答他,正想牵引着告知他自己所在的方位,今如潮身后的璇玑阁再次响起一道爆炸声。 这道声响甚至比魏平戈死亡时的动静更盛,直接让解啼山顿在了原地。 他黑白颠倒的右眼在向下淌着血泪,像是被隔空攻击到了灵识一般脸色瞬间苍白。 羡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眼珠。 这只眼珠像是硬生生从眼眶中挖出来的一样,鲜血浸润了她的手掌,不断向下滴着血珠,像是在淌着血泪一样。 她纤细的手指捏住眼珠抬起,天空响起轰隆动静,晴日瞬时变为黑夜,星辰越发闪耀。 解啼山动怒了。 羡鱼向这只眼珠吹了口气,手指间似乎还停留着那一瞬间温热血液涌出的触感。她笑着道:“魔君不是我的弱点,可闻水掌门是玉衍仙尊的弱点吧。” 她手中用力,捏爆那只眼珠的同时被万千星辰同时锁定,自手指而起凭空炸开血花。 可她远比解啼山想象的更加冷酷无情。 在被移星术瞄准的心脏破碎的前一刻,她调转了命相。 第212章 刹那间,璇玑阁当中无数正与弟子打斗的魔族同时爆体而亡! 解啼山没能瞬间杀死羡鱼,以解闻水的一只眼睛为代价,羡鱼拿到了藏于璇玑阁禁地的古神之心。 她被鲜血浸染的红裙愈发灼目,在紧追不舍的星辰下,羡鱼忽地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嗯?” 在璇玑阁打架,他来干什么? 羡鱼不太明白,可不妨碍她准备逃跑。 符盈的灵识撑到今如潮到来时已经破碎了,她的师兄看到她时先是心中一松,可下一刻面色大变! “符盈,离开那里!!” 羡鱼清脆而饶有兴趣的声音比山洪先一步到来。 “喔,我想起来了,你们两个是她/他的同门?”她纠结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今如潮,终究还是只拎起了受伤的符盈,“算了,只有一个师妹也可以。” 符盈在暗红色的眼眸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个月后,身披黑袍的少女喘着气跪在地上,掐着栅栏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起白色。 徐远岫想扶她又够不着她,着急地直咬手指,压低着声音匆忙问她:“你还好吗?” 符盈狼狈地抹掉自己脸上的冷汗,从喉咙中挤出一道声音:“……我没事。” 所以羡鱼将她带回来的理由,就是她所熟识的人当中有一个符盈的同门。 换句话说就是,符盈的某位师兄或师姐,已经叛入了魔族。 第106章 钥匙 符盈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倏地断了。…… 符盈心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公林静。可她思考一瞬, 又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羡鱼本人及其她的手下行事作风非常有特色。他们和其他魔族极为尊崇魔君不同,为魔君做事更像是看中了对方给出的优厚待遇,信念感较弱, 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性子。 公林静那样心甘情愿为魔君而死的样子一看就不合羡鱼的胃口,符盈觉得他多半是死在清虚秘境中盛贰的手下。 除了他之外, 还有谁背叛了仙门吗? 这个问题简单地在符盈脑中转了一圈便被她压下去了。背叛仙门的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查,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她到底怎么出去。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魔族带进来的吗?”她问道。 徐远岫听到她毫无异常的声音后略松一口气, 很主动地开口:“我觉察到这边的灵力有些非比寻常的活跃, 以为是修仙界负责调查的修士, 便想着问问回去的道路,结果却是十几个魔族。” 他声音微顿, 强调说:“虽然我的眼睛看不到, 但在我的感知当中之前是没有任何魔气存在的, 只有一瞬间格外强大的灵力扫过。” 符盈将自己之前关于这个地方是羡鱼伪装出来的推论告知给他。 “那一瞬间的灵力是否是羡鱼的灵力?你之前没有感受到魔气, 是因为通向这里的‘门’还没被她打开?”她猜测着说。 徐远岫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点出了这个猜测的漏洞:“但如果灵力是羡鱼的, 即便只有一瞬间, 按照你们问仙宗那样的搜查规模来看应该也能被监视到吧?不应该这么久了还没发现她又回到了天虞池。” 猜测被推翻了, 但也不算完全无用。 至少符盈觉得自己被他拓展了思路:万一他们到最后也没找到怎么出去, 可以试试让羡鱼的灵力暴露在外界,万一运气好就被问仙宗监视到了呢? “我觉得后半段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话又说回来,徐远岫分析道,“如果这是一个‘门’, 那么肯定会有‘钥匙’,只要我们拿到了‘钥匙’应该就能出去。” 好像分析到这里也没什么用,他们还得继续找‘钥匙’在哪里。哦,在逃出去之前他们首先要摆脱困灵锁, 徐远岫自己还得想办法怎么逃出地牢。 徐远岫只要一想到这之后的一长串事情就头疼,郁闷地用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着栅栏。 符盈手指感受到震动,眼眸望过去就看到了他这幅比自己更像不想活了的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在徐远岫额头再一次撞向栅栏前先一步用手掌垫住,说:“冒昧问你一件事情可以吗?” 徐远岫的额头没撞到冷硬粗糙的栅栏,而是温热的柔软掌心。他保持这个动作呆了一瞬,才捂着额头后退一步,慢了半拍回答她:“你说。” 符盈:“我可以知道你现在的修为如何吗?” “?”徐远岫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忽然跳跃到这里,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悄悄松了一口气后很干脆地便道,“元婴中期。不过我身上有困灵锁,灵力用不了,只有灵识勉强可以使用。” 徐远岫这样一个倒霉体质的人能混到现在也并非全靠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运气,他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正常来说困灵锁封住了所有灵力,没有灵力自然无法驱动灵识。可他在灵力完全被封的前提下还能驱使灵识,肯定有些即便是魔族也没有发现的手段。 符盈观察着他垂至地面的锁链。他手上的困灵锁显然是最普通的那一种,并不是像符盈这样完全克制自身灵根的特殊类型。 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是个好消息。 第213章 她点了点他手腕上的锁链,问道:“如果困灵锁解开一半,你能做什么?” 徐远岫思索片刻,道:“只要你没撞上归圣期的修士,我都可以为你掩盖掉踪迹。” 符盈:“好。” 她二话不说,握住徐远岫手腕上的困灵锁便开始破解,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解开了一半。 “你怎么会解这个?”徐远岫试探性地调动起灵力,虽然依旧有些滞涩,但如今这境地也不好苛求什么,能用就行。他推己及人问,“难道说你在问仙宗经常被罚?” 璇玑阁惩罚弟子的方式和问仙宗差不多,据徐远岫了解,他上头几个师兄师姐也会解困灵锁,但他们是因为被罚惯了体力活,为了偷懒才苦心研究出来的手法。 这位问仙宗师妹模样长得单纯,难不成也是混世魔王的性子? 像是知道他的心中所想,符盈断然否认:“不要污蔑我,我可是师父最喜欢的乖巧徒弟。” 话虽如此,符盈还是走神了一瞬:那周师姐是怎么学会破解困灵锁的呢? 她思维还没发散出去,很快便被扯回了当下。因为徐远岫道:“‘钥匙’的事情,我觉得你可以从当初将我带进来的那个魔修身上入手。” 有些事情一开始没说是因为没必要,但符盈既然展现出了她的价值,徐远岫很乐意给她分享自己知道的事情。 “羡鱼肯定有‘钥匙’,但你我都知道我们没法从她这里下手。那个魔修我的灵力没被封时和她交手过,大约只有金丹后期的实力。” 他暗示道:“我是个命修,只要你可以把她带到我的面前,我可以帮你挖出来你想知道的一切。” 符盈一顿,慢慢挑起眉头,眼眸一眨不眨盯着他,客观描述道:“你的眼睛瞎了。” 蒙眼青年对她笑了一下:“只有没本事的命修才没瞎过眼睛。” 当世最强盛的命修门派是璇玑阁,然而他们掌门和仙尊两个人只能凑出一双眼睛。 符盈被他说服了。 她不能在外久待,和徐远岫大致确定好之后符盈外出的时间和路线后便重新整理好伪装匆匆离开了。 回去比来时稍微轻松一些,徐远岫是个合格的命修,虽然人还在牢狱里被关着,可简单的伪装和引导还是能帮她处理的。 符盈裹挟着风雪悄悄走进门,屏着呼吸观察着自己走时特意留下的印迹,慢慢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中流泻出一丝灵力清理掉所有痕迹,唤醒了依旧在昏睡的姜霖。 医师揉了揉眼睛。眼中没睡醒的迷茫还没完全消散,看到面前符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什么时辰了?” 符盈歪了下头,将准备好的解释换了个句子:“酉时刚过一刻。” 姜霖肉眼可见的松懈了。 据说人刚刚醒来的时候意志是最薄弱的,符盈装作不经意地追问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姜医师?” “留鹭大人定期的检——”姜霖生生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掩饰般咳了一声,“不,没什么。” 定期的检查? 符盈已经自动帮她补全了后半句话。 为什么要让医师进行定期的检查?留鹭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符盈在思索的间隙送姜霖出门。 她在下手之前做过调查,姜霖因为工作量剧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之前她试探的时候也提过自己最近有点劳累。像今日这样的昏睡勉强可以说通,再加上她动用灵力稍微影响了一点对方的记忆,今日的事情姜霖不会在意。 符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送别姜霖,将要关门时忽地听到有人叫了一声:“留鹭大人?” 她关门的手微顿,自门板后抬起眼睛。 带着兜帽的女子用暗红色眼眸与她对视。 “……” 寂静,寒冰般彻骨的冷意寸寸攀升至符盈的脖颈,刹那间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汗毛竖起、瞳孔骤然一缩。 她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她在这里看了多久? 无数的疑问争先恐后地冒出,盘悬着占据了她高速运转的大脑,将之前定下的所有计划尽数推翻。 符盈握着门板的手指紧了紧,又强迫着自己松开。此时她无比感谢自己出色的控制力,让她即便在心中大骇掀起惊天骇浪时,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面不改色地冲着拐角处的女人颔首:“留鹭大人。” 被阴影所笼罩的女人动了。 她的右手向询问着“还是去您哪里吗?”的姜霖竖起,这是一个制止的动作。在失去声音无比寂静的长廊上,女人一步一步向符盈的位置走来。 窗外的风雪骤然呼啸而过,在狭窄的洞隙拉扯出凄厉的呼号。乌云蔽日,寒雪欺树,沉闷厚重的雪砸落冻土。 “砰、砰、砰——” 符盈甚至不知道这是女人走来时的脚步声,还是她自己渐渐急促跳起来的心跳声。 长廊仅有三丈远,走来不过几个呼吸。 在这短短的时间中,她微不可察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被宽大衣袖遮掩的困灵锁散出微弱的光芒,只待一瞬便不顾一切地解开。 她要对我下手吗? 第214章 符盈在女人逐渐接近的脚步中想着。 然而,留鹭在距离符盈仅有一臂距离的位置倏地停下了。 她像是没有觉察出符盈温和外表下的蓄势待发,在符盈的面前站定后,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柄薄如蝉翼、坠着鲜红剑穗的长剑。 符盈的眸光微动。 ——这是她的佩剑。 “您这是什么意思,留鹭大人?”好半晌,符盈问道。 留鹭语速很慢地说:“这是羡鱼大人的意思,让我将你的佩剑给你。” 符盈醒来时身上什么都没有,首饰佩剑被摘了个一干二净。在那条吊坠被羡鱼亲手碾碎后她对寻回自己的剑已经不抱希望了,根本没想到羡鱼不仅没把她的剑毁掉,甚至还令人亲自给她送来。 她没有接,盯着留鹭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庞问:“那么,羡鱼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让一个剑修拿到她的佩剑不亚于放虎归山,符盈不相信那个试图让她以为自己是奸细的羡鱼有这么好心。 有一瞬间,符盈觉得留鹭的目光自她的脸上划过。这道视线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单纯在记忆着她的脸庞一样。 可在符盈再眨眼时,对方的视线已经落到手中长剑上了。 她说:“明日随我去地牢。” 符盈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倏地断了。 第107章 动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翌日。 符盈整理好自己, 踩着点走出屋子。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今日风雪渐歇,秋日的太阳爬上枝头, 聊胜于无地散发着微暖的光辉。 留鹭神色冷淡地听旁人说话,听到符盈的动静后很敏锐地向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符盈却没看她, 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停在落后留鹭一个身位的魔修身上。 四目相对时, 魔修的脸色微微变幻, 吊起的三白眼掠过一丝诧异。 ——是她/他? 两人的心中同时划过这个念头。 可符盈还要伪装自己根本不记得那段牢狱中的经历, 她的视线只在魔修身上停留了半瞬,便轻飘飘地移开了, 甚至让对方怀疑了一瞬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留鹭对魔修和符盈一瞬间的眼神交流浑然未觉。她见符盈按时走出, 便将脑中思索的把对方绑去地牢的念头挥散。简短道:“别乱跑, 跟紧我。” 符盈嗯了一声。 和留鹭的行动自然不需要避开旁人的视线。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之前面对符盈闭门不开的宫殿。 让符盈感觉不舒服的气息依旧萦绕在空旷的正厅当中, 耀眼的灵石灯缀在头顶,脚下踩着的繁复鲜红符文慢慢转动。 身为阵修的直觉让符盈多看了一眼脚下的阵法。 ……怎么感觉昨日这个阵法的符文好像没有这么鲜红? 在她胡思乱想间, 留鹭手上掐起数道复杂术法, 灵力以她为中心向四周逸散, 霎时间将隐藏在正厅四个方位的灵力柱点亮, 地面雕刻的凹槽瞬间被汇入充裕的灵力,阵法飞速运转! 符盈在刺目的红光下微眯起眼眸,耳尖捕捉到巨大的轰鸣声,在光芒慢慢散去后正厅已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鲜血勾勒的阵法依旧在旋转着, 只是作为它载体的坚硬地面消失了,下方热气血雾缭绕,浓稠如墨的血浪在漆黑的容器内翻涌,死亡与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留鹭侧头吩咐地牢让他们带一些“材料”上来, 在一片寂静只有诡异咕噜咕噜水声中转过身,看着符盈道:“这是羡鱼大人交与你的第一个任务。” 她手中出现一把尾端翠色的钥匙,慢慢替少女解开了困灵锁。 久违的灵力冲刷身体,温和而浓郁的灵力将经脉骨骼所有的郁气驱散,破碎的灵识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汲取灵力在修补,下一瞬被搭在肩头带着茧子的手掌强行按住。 “今日你负责将‘材料’投入炉鼎。”她命令道。 材料、炉鼎。 在符盈回忆起解啼山与羡鱼的交手时,有一个事实就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八百多年前搅弄三界不得安宁的魔君贺野,并未于四百多年前的天虞池一战中魂飞魄散。 他在这尘世间还残留着一缕魂魄,于是其余魔族为他四处搜寻仙骨、血肉,为他再塑身躯。 无论是千钧潭中被河妖献给魏平戈的修士,还是天虞池无声无息消失的仙门,亦或是羡鱼强闯璇玑阁禁地夺得的古神之心,都是羡鱼在为他构筑血肉身躯。 而天虞池,就是这一切罪恶的巢穴。 符盈在潜意识中其实一直在逃避思考着一件事。 羡鱼对她的宽容、对她的等待、对她的观察……这些必然会导向同一个结局。 她要让符盈亲自沾上同胞无辜之人的鲜血,她要让符盈真正成为仙门正道所唾弃厌恶的存在,她要让她亲手毁掉自己的退路。 ——这就是第一步。 被带上来的修士有三个,所有人的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口,被困灵锁死死束缚着。 他们都是一副疲惫苍白的样子,可当蒙住眼睛的布条被拆开看到站在高台上的几人时,同时剧烈挣扎着痛骂起来。 第215章 “魔头的走狗!!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 “有本事直接杀了我!挂着困灵锁把人当材料算什么好汉?!” …… 留鹭眼皮都没抬,表情漠然得好似与自己无关一样。但被符盈记住的那个魔修大约年纪不大,被视作蝼蚁的“材料”这么劈头盖脸痛骂后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上前一步直冲骂的最凶的修士的心窝踹去。 他的力道用了十成十,数十日的牢狱之灾让修士的身体本就奄奄一息,被他踹的直接飞起砸落到墙上,趴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灰白得像是下一口气就要断掉。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解气,提着对方的领子拽起来,冰冷寒气凝成的银针根根刺入他的血肉,眼眸凶狠地说:“让你们成为魔君的血肉载体才是便宜你们了。” 修士猛地抬头盯着他,明明脸上是痛苦无法忍耐的扭曲,却依旧咬着牙一字一顿:“助纣为虐,这只让我恶心。” “……”魔修被他眼中的狠劲唬住一瞬,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地抬手伸出,一枪捅进修士的胸膛,枪尖提着他摁到了炉鼎的边缘。 直到这时,冷漠看着他动作的留鹭才道:“把你带来,不是让你在这里出风头的。” 魔修脸上的凶狠一僵,不甘心地将修士甩在,忍着自己心中暴戾低头后退一步:“是,留鹭大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 魔修在心中想着,一个剑修,不过是仗着被羡鱼大人亲自带回来的关系才成为她的手下,资历上比他还不足,有什么好命令他的? 他在抬眼的间隙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符盈,目光在对方手腕上的困灵锁上微顿,随后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中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不过,既然你今日叫了我来这里,就别怪你看中的人被“意外”杀掉了。 在他收回视线的下一瞬,被他评价为不过是个漂亮炮灰的少女幽幽望过来,眼中平静无波。 “这三个人都是前几日被带过来的修士,修为在金丹期。”留鹭说。她正要让符盈上前一步时,有人悄悄走到她的身旁说了几句话。 她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现在?” 来人低垂着眼眸,恭敬道:“是的。大人说水镜殿的阵法有些危险。” “……”两人僵持了一瞬,符盈悄悄观察着留鹭的神色,觉得她的心情应该不太好。可她最后还是转身对身后的魔修道,“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会儿,你负责带她处理。” 魔修笑了起来:“是。” 她走了,一时之间殿内只剩下符盈和魔修两个人。 魔修转着临走前留鹭交给他的困灵锁的钥匙,抬眼看向对面安静的少女:“你叫符盈?什么修为?” 符盈:“金丹初期。” 很好。 魔修的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他将右手背在身后,指尖弹出几道术法,他身后灵力柱的光芒不易察觉地黯淡了几分,与之相对的正厅上方的灵石亮起一瞬。 他把压制修士灵力的灵力柱关掉,开启隔绝声音气息的阵法后,指了指下方血浪翻涌的炉鼎,又示意符盈去看狠狠瞪着他们的修士,声音懒洋洋的:“送他们进炉鼎前要将困灵锁解下,一会儿你准备好了告诉我,我把他们身上的困灵锁解下。” 符盈应了一声。 她握紧手中的清月剑,久久未被主人使用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振动,似是在应和着她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符盈盯着身配长枪的魔修,缓缓说:“我准备好了。” 魔修脸上扭曲的笑意几乎有些控住不住,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唇角,咧出一个恶意的笑。 “好。” 灵光闪过,三道困灵锁应声而开。 同一时刻,长剑与长枪发出铿然撞击声! 魔修的眼中倒映着符盈平静的表情,刺向少女心口的长枪被纤薄澄亮的剑身挡下,他脸上震惊的神色完全不加掩饰。 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偷袭她的?! 如果符盈没记得之前在牢中他就对自己抱有杀意、今日没有仔细关注过他、留鹭没有意外离开的话——她或许真的不会提防他。 符盈没将自己之前的猜测说出口,只是一声不吭攻势极快极猛地向他袭来。 “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符盈手腕使力挑飞,紧接着欺身攻来! 魔修措不及防被她压至灵力柱旁,他咬牙顶住了符盈的攻势,伸手想要将自己方才解开的限制重新封锁,右手刚刚伸出就见脚下腾起火焰阵,若非他及时缩手躲过直接就会将他半身点燃! 早在他改变阵法时就注意到他的阵修似有似无地对他笑了一下:“多谢。” ——羡鱼想试探符盈,那么符盈就要创造一个无法被她试探的条件。 在发现魔修的心思之前,符盈想的是怎么不着痕迹的被“重伤失去行动能力”,依照羡鱼还暂时存在的兴趣,她不至于在这种情况还硬逼着符盈应对她的试探,她可以先拖延一段时间再考虑脱身。 第216章 但是在发现魔修的心思后,符盈是真的在诚心感谢他给自己递过来的剧本。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魔修气得要吐血, 他干脆调转了自己的策略,重新回归了自己的计划:只要杀了她,抹掉痕迹后没人会知道他的心思。 两人各怀心思,攻势越发狠厉,都想趁着留鹭没回来之前将对方解决。 符盈的修为是金丹初期,魔修的修为估计同样也是金丹期。只是符盈的灵识被留鹭封住了,她单独应对魔修时暂且有些吃力。 她飞速闪身间露出一个破绽,魔修眸光微亮想也不想提枪攻去,却见路径当中忽然升起一道鲜血勾勒的符文,直接将他的枪尖挡住! 在距离两人不远处,被他掩饰行动解开困灵锁的修士猛地向前喷出一口血,额间冷汗如雨,可手掌间掐起的符箓却不动如山。 “都说了,坏事做多了容易遭报应。” 被他一枪捅穿胸膛的修士粗喘着气,即便灵力微弱,依旧在努力牵制着魔修的脚步。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忽然打起来了,反正他们逃不出去,不如拼着这最后一口气能杀一个是一个。 这两人都可疑,但和那姑娘相比,这魔修一看就是魔头的走狗。暂时帮谁一目了然。 符盈匆忙地看了一眼那三名修士,她暂时不能对他们暴露身份,设想当中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们袖手旁观,倒没想到他们竟然对魔修这般痛恨。 可现在的情况对她是有利的。 少女运气而起,在魔修被迫止住的那半瞬间持剑攻去,长剑刺穿胸膛的同时腰腹发力,想要将其一脚踹进下方滚烫翻涌的炉鼎中! 魔修瞳孔紧缩,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拧身,手如铁钳地握住符盈的脚腕想要将她甩出去! 魔气炸起小型冲击波,符盈的眼前一花,两人同时被掀飞落至炉鼎边缘,热浪在他们的脸边腾起。 符盈被他掐得大脑缺氧,正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孤注一掷升起阵法时,魔修凶狠的表情忽地一僵,像是陡然被什么攻击到了一样。 她来不及多想,趁着他力气微松的一瞬间狠狠将他踹了下去! “嘶——” 明明是投入血水之中,却好像被火焰焚烧一般忽地升起漆黑浓烟,在魔修凄厉的嚎叫声中血水将他完全吞没。 “……” 符盈根本没有停歇,喘着气跌跌撞撞站起身,转身向那三个修士的方向望去。 她看到最沉默寡言、存在感最为微弱的修士不受控制地七窍出血,面如金纸。 ——这应该是个命修。 她在三人警惕的视线中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我需要三位的配合。” 如今身在魔窟,曾经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们的目的一致,所有人都可以合作。 - 半个时辰后,留鹭沉默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女。 她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你方才说,魔修想要杀了她、取代她的位置?” 姜霖回忆着自己踏进宫殿时看到的场景,确认般点头:“是的。但那三个修士隐藏了实力,他们被魔修解开困灵锁后与他们二人混战,魔修先一步被杀,我救下了符姑娘。” 姜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留鹭:“宫殿内的阵法是魔修动的手,打斗的痕迹也符合这一点。我到来时符盈姑娘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让我留下那三个胆大包天的修士的性命,她要亲手除之。” 她说到这里,也觉得符盈有几分倒霉。 这些魔族有个鄙视链:魔族看不起魔修,魔修看不起其他派别修士。身为羡鱼大人的手下,姜霖对这套鄙视链嗤之以鼻;可那下手的魔修是死去的盛贰大人的手下,对这套鄙视链简直刻入骨髓。 之前姜霖就被他阴阳怪气过,如今他对符盈动手她一点也不奇怪,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他的翻车。 她想了想,帮符盈找补了几句:“那魔修为了一己私欲便对符盈姑娘动手,符盈姑娘也不过是为了保命,她估计也不想残杀同僚吧。” 留鹭没有对她的话发表意见,却道:“让她好好养伤,我去同羡鱼大人汇报。” 姜霖松了口气:“是。” 第108章 神灵 “山泽护佑、谋神权柄。”…… “我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地牢内, 徐远岫盘腿坐在地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问道。 在他对面是同样盘腿坐着的符盈。她刚刚露面时把徐远岫吓了一跳,那副凄惨的样子差点让他以为对方受刑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半天才知道这是她特意做出来的伪装。 “嗯。她今日就会来地牢。”符盈说。 这个消息是她前天从那三个修士口中挖到的。徐远岫只在这里待了几天,但那三位修士却是待了将近一个月, 虽然人逃不出去,可也仔细记忆过看守之人轮换的顺序。 她停顿一瞬, 看了看徐远岫身上的困灵锁:“需要我帮你稍微应付一下她吗?” “不用。”徐远岫用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下巴, 轻松道, “只是从她的身上挖一点消息而已,又不是要把她这个人杀死。后者我不擅长, 前者可是炉火纯青。” 第217章 符盈盯着他看了几瞬, 随后眨了眨眼移开目光:“好吧。” “知道‘钥匙’在哪里后你打算怎么做?”徐远岫稍稍向符盈的方向倾身, 压低了声音, “现在可以在外行动的人只有你,我只能帮你干扰或伪装。” “挑个合适的时间动手。”符盈这几天睡觉都在思考着怎么出去, 很快便道, “按照我们几个人的修为水平, 即便是畅通无阻地逃了出去处境估计也不太妙, 他们很有可能再派人出去追杀。” 这个追杀特指符盈。据她观察,这些魔族似乎没发现徐远岫是璇玑阁掌门亲传弟子,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修士关在了这里。所以现在在羡鱼那里挂上姓名最难离开的人是她自己。 徐远岫手指稍顿。 经过这几天的磨合,他大概清楚了一些符盈的行事作风。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证明她已经有了结果。 果然, 下一刻他便听少女道:“我们最好趁魔族转移阵地的那天逃走。” 羡鱼已经从璇玑阁拿到“古神之心”,魔族即将从天虞池转移——这个情报还是他们从带徐远岫进来的魔修口中得到的。 徐远岫思考着。 的确,这一天魔族会忙着离开,即便发现有人逃跑可能也会有所顾忌不好动手, 这就给了他们机会。 但是有一件事情很重要。 他指了指自己,很诚恳地问她:“但是你觉得作为‘材料’的我,能活到那一天吗?” 羡鱼离开这里是因为她要做的事情完成了,那她还带着徐远岫这些对她而言没用的废物干什么?他很怀疑按照那个女人的性格,为了抹掉痕迹她会在走之前直接把地牢里的人全杀了。 符盈就知道他会有这个问题。 她隔着栅栏伸手拍了拍蒙眼青年的肩膀,语气严肃:“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关系你我的信任,不要撒谎。” 徐远岫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被她感染得声音中也难得带上了紧绷:“你说。” 符盈深吸一口气,额头抵着栅栏。四周嘈杂声音远去,她的声音近乎于贴在徐远岫耳旁呢喃:“你本就有出去的方法,对吗?” “……” 徐远岫根本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 符盈手下的肌肉非常明显地一僵。徐远岫脸上的纱布遮住了他的大半情绪,语气毫无破绽。他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反问她,“如果我有,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这里?” 符盈根本不为所动。 “我听说命修一派向天道寻求真实命理,代价则是永不可说虚言。”符盈笑了一声,目光如炬锁在徐远岫眼眸的位置,同样反问他,“如果你当真没有出去的方法,为何要反问我?” 徐远岫面上笑容不变,只是下意识想要向后仰身,被符盈扣在肩膀的手使力按住。 符盈的手臂看起来纤弱得一只手就能捏断,可她是个剑修,正常情况下只要她想,徒手捏碎一个成年男性的头颅也毫不费力。即便此时没有灵力加持,也远不是徐远岫这样的命修能挣脱的。 他的表情微微变化:“你要对我动手?” 符盈却忽然放松了力道,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对他弯起唇角道:“不。我们可是还要一起出去呀。” 徐远岫微微蹙眉想要站起身,被少女再次按住肩膀。在他试图躲开时,对方下一句话令他硬生生僵在原地。 “你是故意被魔族抓进来的,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出去,对吗?”符盈微微俯身,手掌下感受到了对方僵硬的肌肉,轻声慢语说,“你想通过我,找到羡鱼留在天虞池的原因。” 她的话音落下,一道无形的灵力在身周一圈环绕。她脸色未变,凛冽如冰的寒气逼近她的脖颈,可最终被它的主人停住了。 许久,她听到徐远岫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唉,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的。” 随着他的这句话,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绷氛围倏地散去了。 他揉着自己被符盈掐得酸痛的肩膀,努力弥补:“我没有想害你,你绝对可以出去的。” 符盈不置可否。 徐远岫问她:“你是怎么发现我不对劲的?” 他觉得自己没露什么破绽吧?符盈说什么他就干什么,堪称是百依百顺,挑着灯笼都找不到他这么听话的命修。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陷入过困境?”符盈瞥他一眼,一针见血道,“你快死了,但你表现得像是来天虞池游玩一样轻松没有危机感。而且你太信任我了——我们其实不太熟吧。” 符盈认识很多像是徐远岫这样年少成名的天才。他们自小在他人的仰视中长大,从心理上就不太愿意把自己放在从属位置上。即便像是她师兄那样温吞的性子也有这毛病,更何况是徐远岫了。 好感和信任是不一样,前者她相信有人可以毫无缘由地交出,后者没有条件地交出她只认为这人别有所谋。 徐远岫挠了挠头,诚实道:“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符盈懒得纠正他的说法,直接道:“你原本打算怎么出去的?” “叫人来救我。”徐远岫说,“我有一部分魂魄在璇玑阁,我师父可以通过魂魄定位到我的位置。” 第218章 符盈眼皮一跳,微眯起眼眸:“你——” 徐远岫隔着纱布都能感受到符盈利刃般的视线,他语速飞快补充了下半句话:“我不是故意拖延的。这个定位两个月才能用一次,两个月前为了救我已经用过一次了,直到昨天才能再次被定位。” 地牢当中每日都有人被带上去投入炉鼎,相当于一日没有人来救,一日就会有人死去。如果他手握可以救人命的手段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拖延时间,间接就在让本不该死的人死去。 徐远岫不算多么善良,可他也没这么冷血。 他老老实实道:“我刚刚问你那个问题,其实就是想先听一下你的计划。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就会对你说:这些人由我来救。” 他没对符盈说过谎,他的确是在寻找药材时不小心被魔族抓了进来。只是在发现在外活动没有限制的符盈后他的心思才活络起来。 徐远岫本人非常倒霉,但他同时具有逢凶化吉的手段和能力。 他故意对符盈暴露出自己即便灵力被封、灵识也可以使用的事情,在符盈选择避而不谈不深究后,徐远岫就临时定下了这个计划。 符盈拿到钥匙在他的掩护下出去,而他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再叫璇玑阁来救被关在地牢当中的人。他们都可以出去,符盈也不会多嘴问他璇玑阁的人为什么忽然会来这里。 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他的演技不太好,外加这句话说慢了一步,由符盈这个当事人点出他隐瞒的事情后意味就变了。 符盈皮笑肉不笑地说:“可真舍己为人啊,徐师兄。” 她的话说得漫不经心,徐远岫听到她这句话却浑身一个激灵,唰地一下坐直身体如临大敌一样盯着她。 符盈:“?”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徐远岫像是也反应过来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惆怅叹气:“你刚刚这句话让我想起来你的师姐。” 符盈歪了下头:“哪个师姐,周怀斐师姐吗?” “不是。”徐远岫摇了摇头,说,“问仙宗二长老的大弟子,山潼。” 山潼。 符盈的记忆还处于说到什么想起什么的阶段,她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陈之黎在愤恨宗门大比的魁首本应是他的师姐,他要向天枢学宫的纪聆竹报仇雪恨。 “如果我刚刚那些话被她听到了,我现在大约已经躺在地上了。”徐远岫非常有自知之明,“如果小纪不拦着她我活不过今天。” 符盈只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两个信息:一个是她这位山潼师姐应该是个心慈好善普世意义上的好人;另外就是他们三个关系应该都不错,尤其是山潼和纪聆竹。 只是世事难料,如今却是这样令人唏嘘的光景。 符盈停顿一瞬,将话题重新扯了回去。 “羡鱼最近很少出现,她近来总是在水镜殿待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知道徐远岫想通过她知道羡鱼的动向,也没让他再试探,干脆直接说出来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 徐远岫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水镜殿?” 符盈:“你的灵识前天有放出去过吗?有强烈灵力波动的宫殿应该就是水镜殿。” 正是前日的异常才让留鹭被临时叫走。 徐远岫:“不知道,我的灵识没感受到有强烈波动。” 这就没办法了。 符盈又不能带徐远岫出去告诉他水镜殿是哪个宫殿,只好捡着旁边的石子给他在地上大概画了个方位,让他如果想去探索至少找对地方。 “除此之外呢,最近羡鱼有让人送进来一些奇怪的东西吗?”徐远岫问道。 符盈:“‘奇怪’是指什么?没有大致范围吗?” 天虞池应该算是魔族最大的聚集地,前几个月被云真仙尊和玉衍仙尊联手搅了个天翻地覆,对魔族来说其实不算安全。但羡鱼从璇玑阁夺得秘宝后依旧回了天虞池,这就说明对她来说,回天虞池的利益远大于暴露的风险。 如果说只为了魔君重塑血肉的炉鼎,事实却是她本人很少来地牢,不像是很在意这件事的样子。 但天虞池除了这件事情,还有什么让她在意的地方吗? 符盈着实搞不懂羡鱼的心思。反正在她如今零碎的记忆中没翻到相关的信息,没人和她说过这件事。 徐远岫尝试给她举例:“嗯……比如说特别的水、或者特别的灵兽。” 符盈:“我只知道这里天虞池有伯奇。” 徐远岫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符盈没搭理他,安静等待一会儿后听到他自己主动说:“羡鱼留在这里,大约是想找‘天虞池’在哪里。” 符盈眨了下眼:“‘天虞池’?” “‘天虞池’这个名字是从玄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据说那时候天虞池还不像现在这样冰天雪地、寸草不生,而是草木茂盛、绿荫如盖。”徐远岫缓缓道,“虞是山泽草木的神灵,他死后身躯化为拥有天道某个法则的池水,故称此处为‘天虞池’。” 徐远岫认真道:“在天虞池找不到一处池水,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故事只是个传说。但是从魔君的经历和羡鱼对这里的重视来看,我不觉得这只是个传说。” 第219章 符盈有些好奇问道:“所以‘天虞池’的法则是什么?” 徐远岫:“山泽护佑、谋神权柄。” 第109章 寻找 “你想让我赌她会不会死?”…… 漆黑而暗无天日的洞穴中, 衣衫破烂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原本还不时响起的凄厉惨叫声在男人慌不择路冲进洞穴时就已经消失了,他的身后是诡异的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水滴坠落声音近在咫尺般响在耳边。 他摸着断壁摸索着前进,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怦怦跳动的心脏几乎要破体而出。 “不、他找不到我的。” 他喘着粗气, 在空旷的诡异寂静中自言自语着:“我的戮仙图无人可破,即便是岐宁李家也难以匹敌……一个数百年修为没有精进的“仙尊”,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盛陆的喉结滚动, 他强忍着疼痛从怀中掏出仅存的一道缩地成寸符箓准备瞬移离开, 下一刻瞳孔紧缩,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向一旁狼狈扑去! “砰——” 洞穴怦然倒塌, 巨石破开层层石壁砸落, 轰隆响声似是地龙翻身。 盛陆躲开翻滚而下的巨石,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眼前掠过影子, 四根漆黑长钉直接贯穿手脚将他狠狠钉死在地面! “啊!!!” 来自魂魄的剧痛让他惨叫出声,挣扎间痛楚越发强烈, 摇晃而模糊的视野中一道白色身影走了过来。 晏回青的脸上带着被利剑割破的血痕, 半身白衣浸血, 漆黑眼瞳深处摇曳着一抹猩红, 似是从深渊中杀戮而出的恶鬼。 ——不,能从他的戮仙图中出来的人就是行走于世的恶鬼。 “我说、我什么都说!”盛陆在魂魄炙烤的疼痛中口不择言,涕泪横流,“邬灵镇的事情有我的参与, 三泉宫的灭门是我令人做的……但是、但是问仙宗和我没有关系!我没动过你们问仙宗的人!” 晏回青不顾对方瞬间撕裂的伤口,在他凄厉的惨叫声中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极具压迫侵略性的眼眸眨也不眨注视着他。 “羡鱼在哪里?”他的语气堪称温和。 盛陆几乎要疼晕过去,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被对方再次抬手甩在墙壁上时才惨叫着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去哪了!!” 盛陆也不过是最近几年才取得的这个名字。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弟,别说见过羡鱼了,他甚至都没听过几次她的名字。 可面前这个仙尊显然不想简单放过他。 “你参与了邬灵镇的事情,盛贰死后你和他的手下绝大部分都分给了羡鱼。”晏回青一字一顿,声音平静地盯着他,“连定位手下在哪里也做不到吗?” 盛陆战战兢兢摇头痛哭:“我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行踪即便是魔君大人再世也难以追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莫说是他了,所有无辜被杀的魔族都不知道晏回青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以璇玑阁为中心地毯式地清剿四周魔族,甚至还去天虞池和停留在那里的盛叁、盛肆两位大人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动静大到直接削平了十数座冰峰和雪山,整整半个月天虞池附近的天空都被他的阵法所笼罩,鸟雀都无法进入。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即便一身白衣也难掩浑身的煞气。盛陆不久前见他时看岔了眼,差点还以为是他们魔族哪位大人亲临,结果劈头盖脸地就被他掐着脖子问羡鱼在哪里。 他这架势搞的像是被人带走了至亲之人一样,可他云真仙尊是出了名的避世不出,他哪来的什么至亲之人啊?! 他在这边兀自胡思乱想着,脖颈一松。 盛陆愣了一下,多年来阿谀奉承的惯性让他下意识地换上了一副笑脸:“谢——” 他的话还未说完,脖颈间忽地一凉,视线摇晃着斜倒在地。 系统看着自己的宿主一刀抹了魔族的脖子,转身离开时却细微地踉跄一瞬,终于忍不住道:【至少在龙傲天主角出场前,符盈是不会死的。但你再这样杀下去难保不会被他们影响。】 晏回青的意志力和控制力极强,谁道心破碎他都不会破碎。 但他这一个月以来和魔族接触太多,常常来不及躲避或者根本不躲避他们自爆时逸散出来的魔气。这东西会诱发人内心最阴暗残暴的一面,长此以往下去,晏回青就算不入魔也会不受控制地行事作风偏向暴戾。 他现在已经有点被影响了。 晏回青抹掉自己脸上的伤口,就这么带着一身鲜血向外走去。 “在她拿到系统的那刻,剧情就已经开始偏移了。”他语气平静说,“你想让我赌她会不会死?” 系统一听他的话就知道劝不住了。 行了,苍喻昨晚给他传音又被他当做了耳旁风。 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青玉石被晏回青珍视地放在心口,他将青玉石拿出来,眼眸映着这微弱一点的光芒。 “况且,”他的声音轻缓,似是担心吹灭了这微弱一点光芒,“不会死,就不会痛吗?” 这是支撑他最后的念想,如果青玉石破碎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多么可笑啊,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在这陌生世界。符盈的出现不到两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可他竟然已经对曾经熟悉的没有她的日子感到陌生了。 第220章 仙舟到达千钧潭的前一刻,他还在想着和她见面的第一句话说什么。 她可能猜到了自己会来,也可能没猜到他的出现——但无论她猜没猜到,晏回青都自愿输掉那个赌约。 他会将他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她,曾经的经历、曾经的喜怒、曾经的爱恨……她对一切未知之物抱有好奇,那他就会敞开心扉任她索取。 她想要告诉苍喻,他就亲自去凌云殿见她,即便被他的师姐清理门户也可以;她不想让苍喻知道,那他就暂且将这些爱意压下,他们依旧是外人眼中的师叔和师侄。 ——可这一切在看到断裂的璇玑阁浮空岛时,都破碎了。 晏回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借助这个动作将翻涌而出的悔恨痛苦尽数压下一般。 他问系统:“之前让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系统:【不太乐观。你当初走得太干脆,现在过去好几百年了,再想和主系统联系有些困难。】 它停顿一瞬,说:【你当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你和主系统最后闹得那么难看,你如果主动去找它,难保不被它——】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它的宿主打断了:“我知道。” 但多拖一秒,符盈在羡鱼手中就可能被多折磨一秒。 系统听出他语气当中的断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它不能联网,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符盈身上的系统不知为何被外力损坏后他们更加找不到她了。现在晏回青甚至不惜回头去找他的老东家。 系统:【你接下来去哪里?你再向北走就到京城了,天枢学宫不太可能再让你像现在这样找人。】 晏回青冷笑一声:“他敢拦我?” 系统闭麦了。 晏回青将青玉石小心翼翼地放回去,走出洞穴那刻恰好阴云驱散,天方破晓。 他微眯起眼眸看向北方的天空,隔着数千里远,似乎再次看到了冰雾缭绕的雪山。 “有人向问仙宗提供线索,说天虞池似乎依旧有魔族活动。” 系统:【天虞池?你之前不是去那里找过一趟吗?羡鱼还敢回去?】 晏回青:“无论真假,我会再去一趟。” 他还是忘不了和那两个魔族打架时心中不受控制升起的焦躁。 - 毫无缘由的,符盈忽然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 另一旁聚精会神提取信息的徐远岫没看到她的动作,隔了两瞬抬头时却瞥见了她有几分怔愣的神色。 徐远岫谨慎地环顾四周一圈。他自认为自己的行动足够干脆利落,没让魔修发出任何一声动静,此时地牢中依旧是阴沉沉没有旁人的样子。 “怎么了?” 符盈从心口处一瞬间的冰冷刺痛回过神来。她犹豫一瞬,问道:“在你的灵识视野中,我是什么样子的?” 徐远岫顺着她的话将头转向符盈所在的方位。 事实上,徐远岫到现在都不知道符盈长什么样子。他只知道她的身高大约只到他的下巴,手臂纤细但非常有力量,凭体术能一个人打两个他。 他当初能第一眼认出符盈全凭她小师叔身上佩戴的青玉石。这青玉石有一缕符盈的灵力波动,让徐远岫在瞎了眼的情况下也能精准无误地认出符盈。 在他漆黑的视野中,眼前翠色的灵力光团灿烂耀眼,即便被看不见的困灵锁束缚在原地无法向身旁逸散,也依旧持之以恒、格外有生机与活力地挣扎,像是坚韧不拔的野草。 ……唉,之前就说了,她和山潼不愧是一个门派出来的。这股子生机勃勃的韧性简直如出一辙。 徐远岫隐下了后半句话,向符盈大致描述了一番他眼中的景象。 “是么。” 符盈不知道他的想法,兀自出神思考着。 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但这当中分毫没有关于她心口处那莫名其妙的忍冬花纹的部分,可她就是有一种直觉,她的记忆没有被羡鱼完全消除应该就是和它有关系。 羡鱼和留鹭看不出来,说明这东西不是类似于法器的外物;徐远岫的灵识也看不出来,说明这不是存在于她体内与灵力挂钩的烙印。 她从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摸到了一点出去的希望,中间无不是靠她一点一点的观察、思考以及试探来完成的。 虽然像是在半空中走钢丝一样艰难、一步踩错就前功尽弃……但如今回过头重新审视她的行动,是不是有些太过于顺畅了? 顺畅得像是已经有人替她开辟出来一条路,她只需要沿着这条路不被路旁荆棘绊倒就能成功一样。 可这又的的确确是符盈自己根据现状调整出来的计划,除了她自己没人猜得到她不断变化的想法,不像是被旁人规划过的样子。 而且在这天虞池,除了同样想逃出去的修士,谁会想放她离开? 符盈紧锁着眉头,心中古怪的感觉怎么也难以驱散。 徐远岫不知道符盈在沉默着什么,他正分享着从魔修那里得到的消息。 “嗯……如果你想通过钥匙离开的话,可能会有些困难。” 符盈没听他说话。 第221章 她的视线落到徐远岫身后昏暗无光的牢狱,心中忽地重重一跳。 在她重伤被羡鱼带到天虞池,一直到她被魔修发现硬塞两粒丹药为止…… 在无人发现的时候,她是不是醒来过一次? 第110章 水镜 “他说在‘天虞池’,他得到了神…… “根据魔修的记忆, 他们进出这里都是通过一个令牌。”徐远岫说,“这个令牌只有本人的灵力或魔气才能驱动,如果被其他人使用的话会直接向一个叫‘留鹭’的魔修传送定位。” 他问道:“‘留鹭’是谁, 你有把握在她手中逃脱吗?” “是羡鱼比较信赖的一个手下。”符盈有点奇怪他竟然不知道留鹭是谁,随口解释了一句后说, “她的修为大约在归圣期,我打不过她。” 徐远岫抓了抓头发:“拿到‘钥匙’再出去有点困难……你要不要等我师父来和我一起走?” 符盈眼神微妙看了他一眼, 直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才慢吞吞地开口说:“其实我刚刚就想问了——解掌门会根据你的定位来天虞池找你, 但她真的能找到你吗?” 为什么找不到? 徐远岫下意识想反驳这一句, 话到嘴边想起来不久前她师叔在天虞池上空打得天昏地暗的一架,神色有些微怔。 “你是想说, 即便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里, 但如果没有身在其中的人将‘门’打开, 外面的人依旧找不到我们吗?”他想起来两人之前关于这个地方是否是羡鱼结界的讨论。 符盈点了点头:“我不觉得这么多天过去没有一个人对天虞池产生过怀疑。但我们还困在这里, 唯一的解释就是即便他们当真来天虞池探查过了,也依旧没发现羡鱼的踪迹。” “还有……”从徐远岫口中得知了留鹭对出入结界的把控, 符盈已经大概确定了一件事情, “你之前说自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灵力波动, 我想, 暴露在外界眼中的灵力应该是属于留鹭的。” “不可能!” 徐远岫忽然站起身,不假思索地绝口否认,语气带着符盈从未感受过的冷硬决然, 这次换成符盈怔了一瞬, 随后神色古怪地看向紧抿着下唇的蒙眼青年。 她回忆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她猜测异常的灵力波动是因为留鹭在给魔族开“门”,就算猜测是错误的,他这么大的反应干什么? 符盈没有说话,徐远岫也像是在平复心情一样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几瞬过后,徐远岫手指压在栅栏上,向她微微垂首:“抱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他的声音发紧,攥着栅栏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这种状态符盈很难用一个词语描述,更像是各种情绪的混合,最后强逼着自己在唇边扯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我只是、我只是……” 可能是想起符盈还算是他的后辈,他沉默着,将后半句话也咽回喉咙。 符盈环胸抱臂站在他的面前。她脸上长久带着的笑意慢慢落下,微凉的视线审视般落在徐远岫身上。 在稍显冷寂的气氛中,少女声音平静地开口了:“徐师兄,如果你有秘密不想被我知道的话,最好在一开始就藏好,不要漏一个尾巴给我。” “我不能保证每一次、我都可以及时收手。”她轻声说,清透冷澈的视线落在沉默的青年身上,“如果哪天我真的揭开了你想要隐瞒的事情,那就是我有点生气了。” 比如现在,符盈知道徐远岫来这里并不完全为了羡鱼,他还隐瞒了符盈一部分事情。 她现在之所以没有直接与他挑明,不是因为她需要等璇玑阁的帮助,只是因为他的隐瞒还没踩到符盈的底线上、没有波及到她——否则,她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顾忌他的面子。 徐远岫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他无话可说,只能又说了声抱歉。 符盈定定看着他几瞬。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命修不能说谎言,所以徐远岫虽然年长符盈很多岁,却不像他的同龄人那样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模糊自己不想说的事情。 虽然算是个修为天才,可他好像还挺习惯于和他人道歉的。 符盈揉着眉头叹气,替他转移了话题:“总之,我会试着找找水镜殿的线索。这里应该一直有人进出,也就是说‘门’有开合的空隙,你的灵力和灵识能用,就试试能不能趁着空隙向外传递信息吧。” 理论上来说,符盈的灵识更适合干传递信息的工作;徐远岫的修为水平更适合潜伏进水镜殿。但如今这番处境也没办法,只能这样分工。 魔修依旧在昏迷,但算算时间应该快醒来了。 和徐远岫沟通好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后,符盈不再久待,起身熟门熟路地摸着无人的路线回去了。 她褪下衣物,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温热的水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她心口处的忍冬花纹的冰冷刺痛依旧存在,符盈已经将其视作提神醒脑的利器了,一边向自己裸露的手臂上撩水一边思考着。 虽说要去打探水镜殿的事情,但符盈不打算真的去找羡鱼。 羡鱼想让她真正与修仙界决裂,手段绝对不会仅限于前日的考验,她不会只因为一次失败而放弃。 第222章 这两日的风平浪静可能是她被别的东西绊住了脚步,也可能是在筹划下一次考验——总而言之,符盈不想在这个时候过多表现出她的存在感。 一连三日,符盈过着作息极为规律的生活,时不时外出闲逛。水镜殿的情报没打探出来,倒听了不少劲爆的八卦,只能感慨在一个地方憋久了精神确实会出问题,难怪你们魔族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脑子有问题。 至于徐远岫,他像是为了维护这段本就脆弱的合作关系,这几天表现得非常积极,盯着掌控“门”的留鹭从早到晚,连眼都不合。 但她不想找羡鱼,不代表对方不想找她。 这一天,符盈吃过午膳,正在思索着一会儿的定时放风要去哪里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略微扬高声音问:“符盈姑娘,你在吗?” 这个时间谁来找她? 符盈开了门,是神色有些倦怠的姜霖。 “姜医师?”符盈微微睁大眼眸,有些诧异,下意识问道,“今日这么早吃药吗?” 姜霖打了个哈欠,擦掉眼角溢出的眼泪。明明是晌午,她看上去却像是刚刚被人从被窝里硬拽出来一样:“不是吃药,羡鱼大人有事情要找你。” 符盈心中微沉,面上装作有些不安的样子,她揉捏着自己的衣角,试探道:“难道是魔修的事情?” 她这几天和对方套近乎的努力有了成效,姜霖进来时顺手帮她带上了房门,斜倚在墙边懒洋洋地说:“放心,羡鱼大人没怪你杀了那个魔修。是别的事情。” 看样子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符盈换好衣服和她出门,在路上装作不经意的问她:“之前都是留鹭大人带我去找羡鱼大人,怎么这次换做姜医师了?” 今日又是风雪交加的日子,呼啸的寒风卷起地上白雪,白茫茫的视野中只有宫殿上镶嵌的灵石依旧显眼夺目。 姜霖的困意被这寒风吹去了大半,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 她没正面回答,含糊其辞地回答她:“这要看羡鱼大人的意思。” 符盈自动在心中翻译了一遍:留鹭去干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抓了姜霖当壮丁。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宫殿门口,待守卫检查无误后,符盈踏进了她不久前还在思索怎么进去的水镜殿。 姜霖在正厅止步,示意符盈要自己向后殿走去。 符盈没什么意见,脚步不紧不慢地沿着走廊向内前进,用余光扫视四周环境。 这里应该不是羡鱼平日里休憩的地方,来来往往有很多魔修,大都是神色匆忙的样子,没人向符盈多看一眼。 只是她越向着姜霖给她指的方向前进,周围环境就越发怪异,像是在向着黑暗谷底前进一样,光线微弱、空气中逸散着湿润的潮气,暗绿的藤蔓攀在墙面上。 冰原中还有这种地方吗? 符盈暗自琢磨着,还是说这是羡鱼自己改变了宫殿内的气候? 她走下石阶,所谓的“后殿”在她的面前完全铺展开来。 宫殿内,一棵古树屹立于中央,树冠繁茂苍郁,直接将宫殿上方的空间完全笼罩,棕褐色的粗糙枝条上向下坠着数道挂着灵石的红绳,宫殿内明亮如昼,墙壁上是符盈看不懂的黑色纹样。 古树前方是一个边缘镶嵌玉石的水池,池水清澈如镜,一名长发披散在身后的少女托腮盘腿坐在一旁。 她皱着眉,看起来十分专注,直到符盈走到台下时都没有发觉,而是有几分苦恼地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可以呢?明明已经将通道打开了呀……” 通道,这个水池连接着什么地方吗? 符盈略微垂眼,余光瞥了一眼平平无奇的水池。 羡鱼绕着自己的发尾思索着,忽然向旁边的符盈招招手:“身体好些了吗?” 为了不让羡鱼觉得她太清闲,符盈这几天一直在装病来着。 “已经好些了,多谢羡鱼大人关心。”她适时表现出不解,“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和符盈相比,羡鱼穿得堪称单薄,几乎是除了里衣外只在外面敷衍地披了件白纱。 此时她从水池旁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微笑着问道:“你对贺野了解多少?” “……”符盈眨了下眼睛,说,“我听别人说,魔君大人似乎在四百多年的天虞池被那些仙门正道的人杀死了。” “是啊,肉身湮灭、挫骨扬灰。”她拖着长音说,“纵使我帮他挡下了定风镇魔琉璃铃的部分攻击,他的魂魄也可怜兮兮地变成了碎片,完全拼不起来呢。” 定风镇魔琉璃铃的事情是羡鱼做的。 符盈从她的话中归纳出重点。所以当年魔君的魂魄的确是破碎了,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羡鱼三步走下高台,她的身高与符盈相仿,两人正面而立时眼眸恰好相对。 她用暗红色的眼眸注视着符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在我思索着是否要扔下烂摊子甩手不干、拜入问仙宗门下时,一个身形佝偻、瞧着奄奄一息的男人找到了我。” “他说,他就是贺野。” 符盈没有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眼中被震惊和茫然充斥。 这是我这个身份可以听到的事情吗? 第223章 符盈危险的直觉滴滴作响,她本能地想阻止羡鱼接着说下去,刚刚启唇就见少女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 她像是被扼住喉咙般失声了。 羡鱼弯起眼眸,轻声补充了最后一句。 “他说在‘天虞池’,他得到了神灵护佑。” 第111章 间隙 “我要成为此世之间,唯一的神。…… “他说在‘天虞池’, 他得到了神灵护佑。” 说完这句话后,羡鱼松开了对符盈的桎梏,眼神直勾勾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与她面对面站立的少女第一反应是摸了摸喉咙, 她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她话中含义一般,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羡鱼觉得她的反应有点意思, 饶有兴趣问她:“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说我的临终遗言吗?符盈心想, 将这种密辛告诉她, 要么是出于信任, 要么就是笃定了她绝对说不出去。 后者大概率是没想让她活着出去。 符盈全部心思放在一会儿怎么逃跑上面,只抽出半分精力应付道:“羡鱼大人想让我说什么呢?” 她很诚恳地说:“魔君、还有神灵护佑, 这些事情离我太遥远了。” 羡鱼笑的指尖托在脸庞, 歪头笑了一声:“好吧。” 她本就没期待着符盈给出什么答案, 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不过呢, 我却是对所谓的神灵护佑有几分兴趣。”她似是闲聊一般,托在脸庞的指尖轻轻点着, 笑道, “人也好魔也罢, 纵然是妖族, 也是从微末毫不起眼的弱小蝼蚁一步步成长的。天赋或许会让其走捷径,却不会骤然将其拔高至能与天同抗。” “可是神灵却与‘我们’毫不相同。” 赤裸双足的少女慢慢走到池水的旁边,她右手微抬,掌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被纤细金色锁链隔空束缚旋转的东西。 符盈的瞳孔紧缩。 ——这是璇玑阁禁地封印之物, 古神之心。 “祂们永生不灭、与天同寿、天生伟力。注定作为‘神’生、再以‘神’死。若非此世灵力枯竭,他们将依旧活跃于天地之间。” 符盈甚至根本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半跪在水池旁边,神色认真到近乎虔诚地注视着掌心中怦怦跳动的心脏。 她微微俯身, 双手将其放入清透池水中。 “——” 难以形容和言语的声音响彻后殿,又无可阻挡地穿透墙壁、贯入长空、借着呼啸而起的风传入天虞池的每个角落。 清透澄澈的池水自羡鱼接触的位置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金色锁链嘭地一声破碎,鲜血自她的指尖蔓延,呼吸间将整个池水染红。 她抬起眼眸看向符盈,眉心一点朱红越发鲜艳夺目,眼眸中燃烧着符盈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不甘心。 “可凭什么只有他们生来便能得天地护佑、而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 符盈的耳边响起一声极为熟悉的破水而出的声音,像是某个地方破碎了,一股无形力量骤然而起,生生将她冲击得后退踉跄一步。 她很快稳住了身形,但下一刻大地震颤,树叶簌簌响动,枝条上向下坠着的灵石开始剧烈摇晃! 外面出事了。 符盈第一时间意识到。 是谁?徐远岫找到“门”的间隙将信息传递出去了?璇玑阁的人来得这么快? 脑中思绪万千,可现实之中她只是眨了下眼睛,声音平静道:“所以,您想成‘神’?” 羡鱼的情绪倏地顿住了。 脚下地面依旧在震颤,灵石碰撞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将手从池水当中抽出,那颗心脏已被池水吞噬消失不见,红色的血水滴滴答答沿着她的指尖坠落。 她回身对符盈弯了下眼眸,瞳仁中映照着惊人的光亮,某种荡魂摄魄的疯狂在眼底闪烁。 羡鱼轻声道:“我要成为此世之间,唯一的神。” 符盈终于清楚她和魔君贺野的本质区别了。 贺野得到了神灵护佑,率先做的事情是找自己能力最强的手下准备卧薪尝胆、重新谋得魔族辉煌。 可羡鱼冒着巨大风险在天虞池谋局,她不在意什么神灵护佑,她在意的只是这里有古神遗泽。 所以…… 符盈不动声色用余光扫了一眼羡鱼身后依旧在沸腾的池水,心中了然。 她盗窃此物并非给魔君贺野重塑身体所用,而是为她自己所用的。就算这不是真正的“天虞池”,也应该是通向那里的入口吧。 所以符盈之前的猜测半对半错:外界难以真正找到这里,一方面是因为羡鱼将这里隐藏起来了,另一方面是她利用了‘天虞池’对外界的保护。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符盈被她指使着走到水池旁边,听到这句话时眉心一跳。 “嗯……留鹭和姜霖大约也很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姜霖前些日子还偷偷问我可不可以把你留给她做副手。”羡鱼嘴上说着这些话,脸上却停留着遗憾的神色,“如果你没有与古神之心产生共鸣、不是木天灵根就好了。” 符盈想也不想,转身就想逃跑。 可她的脚尖刚刚挪动半个弧度,胸口忽地一痛。 第224章 “……” 符盈缓慢地低头,看到一只没入她胸膛的右手。 “你是第九个。”羡鱼贴近她的耳旁,轻声细语说,“抱歉啦,只有得到你的心脏我才有可能见到‘天虞池’。不过我刚刚说的话可没有骗你哦,我会尽量让你不那么痛苦地被摘出心脏的。” 她的手指用力,隔着血肉捏住了符盈的心脏。 这颗心脏正在砰砰跳动,冲击着她的掌心,像是本人一般生机勃勃。 她真情实感地在心中闪过遗憾的念头,手上猛然用力—— “砰——!” – 心急如焚的徐远岫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他在地牢中猛地站起身,在闹市般乱哄哄的声响中用灵力踹开牢门,快步向外走出,沿路放出灵识捕捉着自己熟悉的灵力波动。 他转过拐角时耳旁忽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封锁。” 灵力还有一半被封的徐远岫措不及防被铺天盖地的锁链缠绕捆绑,砸穿墙壁狠狠落到地上。 “咳咳咳——” 眼上的白纱掉落,他甚至来不及挣扎,扯着嗓子又急又块地叫了一声:“小纪——!” 上百道冰棱硬生生停在了他的面前。 嘈杂的地牢中,他只听到了沉稳轻缓的脚步声向他慢慢逼近。 有人蹲在了徐远岫的面前,身上清浅的竹香环绕身旁。 又轻又缓、嗓音带着微微哑意的声音说:“明亮。” 虚空之中的锁链咔嚓断裂,徐远岫眨了下眼睛,漆黑的视野重回光明。 他虚脱般躺在地上,对垂眼看着他的青衣墨发的女子长呼一口气:“谢谢你,小纪。” 纪聆竹毫无波澜的眼珠些微滚动,她回道:“没关系。” 说话间,她喉咙处代表“噤声”的繁复红色纹样微微发亮。 徐远岫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膀坐起身,看向她的身后。 “我记着与我的灵识相接的是云真仙尊来着——他去哪里了?” 纪聆竹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 徐远岫就只好嘟囔一声:“算了,他应该是去找符盈师妹了。” 他被纪聆竹从地上拉起来,对方凝视他手上的困灵锁片刻,凭借归圣初期的修为硬生生给他斩断了。 “说起来,符盈师妹这个时候应该来找我了,今天是有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徐远岫思考着。 – 刚刚走到水镜殿中后殿门口的留鹭听到一声剧烈爆炸声。 她的面色一沉,抬手弹出格挡的灵力屏障,在硝烟灰尘散去后冲进高台上,只看到了半边身体染着鲜血的羡鱼。 面容俏丽的少女此时难得的面无表情。 她暗红色的眼眸阴沉,身后那棵苍天大树拦腰倒塌,红绳垂下的灵石一个不留、在刚才完全化作了攻击性极强的灵力直冲她的面门。 “不愧是苍掌门的徒弟呢。” 脚下陡然升起的阵法随着主人的消失而渐渐隐去,羡鱼抬起自己毫无防护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右手,视野中似乎还停留着少女方才狠戾的神情。 面容冷峻的黑袍女子向羡鱼行礼后语速略快道:“羡鱼大人,有人闯进来了。” 羡鱼脸上还有着计划被破坏的愠怒,冷冷看向她:“谁?” 留鹭顶着强大的威压,不带任何感情说:“是问仙宗和天枢学宫的人。” “喔,问仙宗还没放弃?”羡鱼瞥了一眼池水,对于问仙宗来的是谁已经有了猜测,“天枢学宫来的是谁?” 留鹭:“是少宫主纪聆竹及一众弟子。” “……”羡鱼忽地沉默了。 好半晌,她轻笑一声轻飘飘道:“好啊,那就由你去拦截他们吧。” 羡鱼走下台阶,将手臂搭在了留鹭的肩膀上。 她的右手在飞速生长着,血肉似是有生命一般缠绕,几个呼吸间手臂重新回到了最初洁白无瑕的样子,只有破损的衣物还停留着方才的狼狈。 羡鱼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她耳上的银色耳坠:“你只需要帮我拦住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 她的手指捏碎了耳坠。 银质碎片嵌入留鹭的耳垂,丝丝缕缕的鲜血涌出,沾染上羡鱼的指尖。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注视着泛起波澜却不见人影的水池,唇边挑起一抹笑,眼底冰冷如寒冰。 “我提着他小师侄的头颅,亲自去会他。” 第112章 回溯 【凌冬不凋,越冬不死,涣然冰消…… 符盈翻滚着摔在地上, 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将要被淹死的恐惧似乎还在她的大脑中停留,少女蜷缩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大脑一阵阵地发晕, 眼前几乎是下一刻就要陷入黑暗。 她狠狠咬住自己的虎口,将痛苦的闷哼声咽回喉咙, 努力睁大眼睛强迫自己清醒。 好半晌,她才扶着身边的树木站起, 用刚刚恢复的一丝灵力堵住自己不断流血的胸膛。 她先是回头看了看自己被丢出来的地方, 又转回身打量着四周。 树木繁茂、绿草如茵。大片大片的银华树洁白如雪, 月光沿着枝条滑落至鲜妍的花丛之中,叫不上名字的奇珍异兽在树下休憩, 呼出微弱的鸣叫。 第225章 这里应该是真正的“天虞池”吧。 符盈一边撑着树木向前走着, 一边断断续续地想着。 羡鱼的那处水池应该是通向天虞池的入口, 她自言自语那段话的意思应该就是通道早已打开, 但还差一部分的指引才能让她找到天虞池的具体位置。 她说符盈与“古神之心”有共鸣,还在可惜她是木天灵根——反过来说就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进入通道后找到天虞池。 符盈走了一小段路, 又停下脚步缓了缓才继续向前走。 她走进后殿的那刻就在观察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外物, 发现了树枝上悬挂的用于照明的灵石才松了口气。羡鱼不知道她自己把困灵锁解开了一部分, 所以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聚灵阵时才能攻击到她。 她被逼无奈把自己摔进血红池水之中, 但按照羡鱼对天虞池的重视程度,她不可能任由符盈这样逃跑。 所以虽然符盈之前对找到真正的天虞池、得到神灵护佑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现在为了活命也不得不步入她的后路,开始找天虞池在哪里。 反正什么地图或指引也没有, 符盈完全在遵从着自己的直觉前进,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那一整片银华树林才被她甩到身后,进入了一处白雾缭绕的水潭。 符盈停顿几瞬,试探地伸脚踩了一下湿润的泥土。 下一刻, 一道雄浑厚重的声音响彻水潭。 “何人擅长我族地界?” 这道声音语气不善,自带着一股进攻性极强的灵力。全凭一口气撑着的符盈胸口一闷,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空旷的水潭中一时只有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 白雾散去,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鸟煽动翅膀飞出,落在水面之上。 符盈没看清它的样子,只听到它嫌弃地说:“毛都没长齐就出来闯祸,你家长辈怎么教小孩的?” 符盈:“……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地盘。” 打不过先示弱观察,符盈非常有经验。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观察着这只鸟——体黑腹白、金眼锐利的鸟类审视着她。 这是伯奇? 符盈终于反应过来了。 与此同时,伯奇优雅地向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后说:“归元镜的血脉,来我天虞池做什么?” 符盈的身上确实有一半归元镜的血脉,她想这应该是她和“古神之心”有共鸣的原因之一。 她犹豫一瞬,挑挑拣拣地和这只伯奇说明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着重强调自己没有打扰它的想法,如果前辈能放自己出去就好了。 “按照你所说情况,我的后辈被魔族抓去,被她驱使着四处寻找可以与‘古神之心’产生共鸣的人?” 伯奇完全没有理会符盈的话,只抓住了这一点情况敏锐问道。 符盈:“……大约是这样。” “呵。”上古十二凶兽之一的伯奇冷呵一声,肉眼可见地动怒了,“好,很好……” 为防自己也被迁怒,符盈见缝插针说:“您的后辈如今在我问仙宗上,您不要担心,我们一直在好生照顾着它。” 伯奇让符盈给它描述了一番羡鱼的体型样貌,准备一会儿好好教训一顿这个欺负自己族群幼崽的魔族。 它看了一眼用一缕灵力艰难维持着自己生命的符盈,又移开了视线:“你只能找到天虞池的位置才能出去。” 符盈试图垂死挣扎一下:“就算我没有想得到神灵护佑,也不可以让您为我指另外一条道吗?” 伯奇:“不要得寸进尺,归元镜的后辈。” 伯奇是天虞池的守护者,只有合它眼缘的人或者某些族群的血脉能通过它的考验、进入天虞池,无人有例外。 不过…… 它想,一开始没见到人时就伤了这个小辈,现在就当做给她些补偿吧。 符盈垂着头准备老老实实走进水潭继续前进,身体忽然一轻,天旋地转间被扔进水中。 伯奇看着少女消失在水潭之中的身影,又回到了自己数百年如一日待着的巢穴,等待下一个有缘人前来。 我把你送到了天虞池的附近,至于能不能通过考验,就看你自己了。 - 摇晃、坠落。 跌入水潭当中的少女在心口撕裂的疼痛当中回忆起来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一小段记忆。 身体上的疼痛几乎让她分辨不出记忆与现实,可当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时,颠簸摇晃的墙壁让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她还没抵到天虞池、刚刚被羡鱼抓到时的记忆。 她当时做了什么呢? 符盈像是在看留影珠记录下来的画面一样,悬浮于不见天日的黑暗空间中,看见蜷缩在角落中的少女抬起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握住了自己脖颈间滑落掉出的吊坠。 她的双唇颤动,三个字无声地、颤抖着被她轻轻念出。 她说了什么? 莫大的茫然袭来,符盈试图凑近几步听清少女口中在说着什么。可她的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船舱的门忽地被人打开了。 灿烂日光倾泻而入,眉心一点朱红的少女踩着日光走进来,轻轻瞥向角落中握着什么东西的少女。 第226章 “诶呀,想要通风报信吗?” 眨眼间她来到了伤痕累累的少女身前,略微弯腰,轻轻松松地将她手中的吊坠摘了下来。 在这一刻,紧随羡鱼而至的留鹭恰好将身后的门关上,光明与黑暗交替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瞳不适应地轻眨一瞬。 就在这眨眼的一瞬间—— 奄奄一息的少女肩颈处的衣物破损,心口处忽地亮起极为微弱的一点银光,某种印迹浮现一瞬,又很快隐于皮肉之下。 ——除了紧紧盯着她的符盈之外,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羡鱼拎着吊坠的银线将下方的玉石提至自己的眼前,莹蓝色的光芒映在她的眼底。她好奇地端详了片刻,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将吊坠收起来,蹲在没有反应的少女面前,一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虽然有记忆的你才是‘符盈’,但是既然‘古神之心’选中了你,那还是失去记忆、稍微听话一点的盈盈更讨人喜欢吧。” 羡鱼手中亮起刺目红光,她掌下的少女瞬间发出痛苦的声音,试图挣扎起来,却被她用另只手轻松按住。 嗡地一声,符盈的大脑蓦然响起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凌冬不凋,越冬不死,涣然冰消】 【当前状态:重伤(大脑、心脏、手臂……受伤;中毒;灵识破裂;失忆)】 【当前进度:负面效果净化中(进度:1%)】 她静止在原地。 明明处于一种谁也无法见到她的虚空状态,可当符盈恍惚着看向那个因为疼痛而在尖叫挣扎的少女时——两人四目相对。 她在不受控制地流眼泪。 清透的湿润水意在她冷澈的眼眸中弥散,可只有符盈——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隐藏于眼底之下的幽冷沉静。 你可以瞒过她吗? 她在叩问着未来的自己。 没有任何人帮助、所有人都想让你去死、孤立无援之下——你能救下你自己吗? 面前的所有画面扭曲,赤裸着双足的少女脚步轻快离去,黑袍女子沉默注视着角落中的少女。 符盈轻轻抚摸自己空荡荡的胸膛,她心想:原来当真是我自己给我选择的这条路啊。 她穿过暗无天日的房间、穿过戒备森严的船舱、穿过浩渺辽阔的海洋……她立于虚空之上。 困灵锁无风自动,在她抬手间自然地破碎掉落。 前所未有的充盈灵力在身体经脉之中流淌,属于镜妖的灵识升起,转瞬之间延展至整个空间之中。 她抬眼望着虚空,眼中流光溢彩,像是星河在眼中流转。 她抬起手指,掐出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法诀。 “阴阳归流阵。” 翠色阵法旋转着升起那刻,虚空之中如江河滚滚流淌着的灵力静止。 一瞬、两瞬、三瞬—— 在少女微微掀起眼眸那刻,灵力扭曲着破碎的声响振动天地,五彩斑斓的光芒破碎升起在她的眼前,漆黑不再,明亮到几欲令人落泪的光芒争先恐后地挤入这方空间。 被强行抽离出灵力的空间倒塌,她站到了冰壁之下、清澈如明镜的池水旁。 难辨男女、难辨年龄的声音缓缓响起。 “有缘人,你来这里所求为何?” 第113章 攻势 “有与她很相似的灵力波动。”…… “小纪和云真仙尊怎么会来天虞池?” 徐远岫毫无心理负担地站在青衣女子的身后, 跟着她向前走着,一边问道。 两人走出地牢,殿外风雪依旧在肆虐, 可白茫茫的雪地中出现了数道青色身影与驻守的魔族缠斗在一起,满天是眼花缭乱的灵力光芒。 徐远岫揉了揉自己不太舒服的眼睛, 纪聆竹却是眼睛眨也不眨,神色毫无波动地将一时不察被魔族当胸击飞的弟子拎着胳膊拽住。 那弟子天旋地转间措不及防和她面无表情的脸对视, 吓得一个哆嗦苍白的脸色完全变为惨白, 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少宫主”。 纪聆竹没应他的话, 一掌将其推至身后同时点地跃起,毫无滞涩地填补了那弟子的缺口, 立于五人中央冷静而简短说:“布阵。” 原本因为忽然缺了个人而出现些许混乱的弟子像是抓住了主心骨, 几瞬间就已稳住阵型, 神色肃穆地同时掐诀, 手势动作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远岫站在他们的身后,轻轻挑眉。 修仙界这四大仙门中, 天枢学宫多以“典籍”问道, 最出名的却是他们的阵法——特指多人连阵。 当世最强的阵修的是问仙宗的云真仙尊晏回青, 但最强的阵法不出自他, 而是出自天枢学宫。 纪聆竹站在阵眼的位置,临时顶替受伤弟子的位置却丝毫不见慌乱,灵力穿插在其余五人之间,转瞬间汇成一股比之方才更加强大的灵力! 刚刚打乱他们阵型的魔族脸色微变, 四五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喝道:“他们的阵法还未形成,趁现在打乱阵型!” 身形高大健壮的魔修一马当先,举□□向距离最近的弟子! “铛——” 魔修虎口一麻, 几乎像是撞上了坚硬无比的金钟,长枪差一点脱手而出。 纪聆竹不为所动,冷静说:“开。” 第227章 听从她的号令其他人同时双手结印,刺目灿烂的灵力光芒瞬间将风雪掩盖,湮没所有四散奔逃的魔族! 光芒落下,冰原重回寂静,冰雪上连鲜血都没有停留,无声而可怖地吞噬了所有的目标生灵。 徐远岫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背,他身旁是已经看呆了的天枢学宫弟子。 “原来、原来六方灵阵可以有这么大的威力吗……”他吸了吸鼻子,喃喃着,“这个掐诀的方式、这个一丁点也没有被浪费的灵力……我要练到何年何月才能达到这番地步啊……” 他恍惚着看着向这边走来的纪聆竹,青衣墨发的女子扫了他一眼,对他这幅丢人样子没多说什么,只面无表情道:“你的督学是谁?找他去领功课。” 前一刻还在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少宫主一样轻飘飘剿灭十数位敌人的弟子:“……是。” 他灰溜溜地去找前辈了,徐远岫目送他离开,视线重新落到纪聆竹身上:“我知道了,你带弟子出门历练是吧?” 和其他门派多是弟子单独下山历练不同,天枢学宫的历练习惯貌似就是师兄师姐带师弟师妹的方式。 纪聆竹颔首:“路上遇到云真仙尊。” 徐远岫自动帮她补充了下半句话:所以顺道和云真仙尊来了天虞池。 那云真仙尊到底为什么来天虞池的? 晏回青走了另外一条路直捣巢穴,徐远岫问不到他,只能暂且将其归为问仙宗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恰好此时纪聆竹难得开口提问:“你来这里,为了什么?” 两人相识这么长时间,徐远岫也没想用别的话搪塞她,况且这件事情他本来就是在犹豫,若是小纪知道了…… 徐远岫考虑再三,还是说:“我找到一些关于她的线索。” 目不斜视径直向水镜殿走去的女子骤然停住脚步。 身后是天枢学宫弟子压低着声音的细碎话语。大部分的魔族都已经撤离,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在方才已经被他们剿灭,空旷的冰原中只有烈风呼啸而过时的声音。 纪聆竹甚至都没有开口问“她”是谁,她一寸寸地转动脖颈,漆黑无光宛如玻璃石的眼珠盯着徐远岫。 “是什么?” 她的这幅样子若是被那些弟子看到,只僵在原地还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强的,有些人甚至当场就能哭出来。 可徐远岫却只是平静说:“有与她很相似的灵力波动。” 八年前,问仙宗二长老大弟子山潼在宗门大比时离奇失踪,直到现在也没有有关她踪迹的任何线索。 即便是在对于时间长短没有过多清晰概念、动辄就要闭关数十年的修仙界。八年了无音讯代表的含义也不太乐观。 换句话来说,即便问仙宗的所有人依旧在寻找着她,可在绝大部分人的心中,他们都已经默认了她的身陨。 ——除了纪聆竹和徐远岫。 他们一点都不相信那个惊才艳艳的姑娘,会死得这么轻易。 徐远岫是个和他师伯一样特立独行的命修,为了寻找山潼的踪影他常年独身在外,去过不少地方、见到过不少与她相似的人。 他将关于山潼的信息倒背如流,像是作为她再活了一世一样。 他曾收集到很多虚假的情报,他的希望曾经数次破灭。 但在天虞池他毫无防备地感受到那股一瞬间升起的熟悉又陌生的灵力时,他再次义无反顾地转头就奔向那里。 即便命修的直觉告诉他那里是不祥之地,他的命运会在此发生偏转—— 可那又如何?这里有山潼的线索。 “我从未见过……这么与她相似的灵力。”徐远岫说,“不是她,却又像她。” 纪聆竹:“……” 纪聆竹想转身看他,眼眸忽地一闪,毫无征兆地拎着徐远岫飞身而起。 脚下坚硬土地柔化为水,两只金银异色的巨大鱼类跃出,姿态优美而灵动,轻柔地撞向纪聆竹—— 霎时间两股强大灵力掀起剧烈气流,慢了一步的弟子直接被气流掀飞,纪聆竹抬手格挡时同样硬生生被逼退数里! 她霍然抬头看向慢慢走出的黑袍女子。 暗红色眼眸的女子注视着她,金银两仪双生鱼环绕在她的身旁,庞大的身躯遮住身后的宫殿。 “抱歉,请在此止步吧。”她轻声说。 无人应答。 纪聆竹冷冷看着她,掌心处似乎还停留着方才那股极为熟悉的灵力,不用徐远岫开口解释,她已完全清楚了情况。 “你和山潼,”她一字一顿地、像是将每个字都碾碎般说,“究竟是什么关系。” 留鹭甩手脱出一把柔软如绢的软剑,被碾碎耳坠嵌进的伤口不知为何依旧在向外渗血,她用另只手摸了下耳垂,细细密密的疼痛钻入神经。 她抹掉指腹的鲜血,一字未发。 纪聆竹:“……” 徐远岫任劳任怨地抬手升起星辰,揉了揉眉心。 他不太喜欢打架,对修为没有什么想法,师兄师姐也足够出色优秀不需要他支撑起璇玑阁,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依旧在元婴中期停留。 可纪聆竹不一样。 第228章 她是自出生起便备受瞩目的天枢学宫少宫主,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在波谲云诡的京城当中,她若没有强大如定海神针般的实力,早在幼年时便会早早夭折。 所以—— 墨发青衣的女子抬手轻触喉间印迹,同时声音平静说: “我会让你亲口说出答案。” 两人同时逼近攻来! – 【你小师侄不愧是原书作者亲妈认证的白月光。】 晏回青正行走于瀑布雷贯直下的峡谷之中。 他面色冷峻,只循着感知到的符盈的灵力飞速前进着,任由系统在他脑中絮絮叨叨的感叹。 【就算什么都没有被扔进反派窝都能混成名义上的老板心腹,幸亏她还没被洗脑叛变,要不然你这个小师叔第一个被她捅刀子。】 【原书结局是“龙傲天带领修仙界众人打败了反派”,该不会这个反派就是死而复生的魔君吧?】 【你说你在原书当中有戏份吗?我觉得应该没有,估计是平行世界偏差。】 “羡鱼追上去了。” 晏回青的灵识感受着一草一木上留下的痕迹,冷不丁说。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晏回青没理它的沉默,或者说他知道系统一直在他脑中不停歇地说话就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过对他来说效果甚微。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心口处的青玉石越发灼热,在灵识当中他也越发逼近符盈最终停留的位置。 晏回青观察四周,精准无误地踩中传送节点。 天虞池内场景千变万化,耳边瀑布的轰鸣声逐渐远去,淅淅沥沥的水滴掉落声音近在咫尺。 男人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氤氲而起的雾气缭绕冰壁。 【这里是真正的天虞池?】 他脑中的系统借助着自己宿主的眼睛观察着四周,忽地语速极快道:【小心后面!】 不用它说,游走于生死边缘、绷紧神经一刻也没有松懈的晏回青先一步觉察到了危险。 他头也不回劈手抓住袭向他的利箭,灵力顺着箭矢划过的痕迹攻向袭击者的面门! 一声穿破血肉的闷响。 一个双足赤裸的少女狼狈地跌出阴影。 她像是刚刚从某个地方紧急撤离,浩渺充盈的灵力此时混乱而无序,甚至在攻击着自身经脉,俨然是灵力逆行的危险状况。 晏回青微眯起眼眸。 羡鱼抹掉自己唇边的鲜血,扯出一个冷笑。 “苍喻当真是好算计,为了彻底杀掉我,不惜让自己的小徒弟亲自做诱饵?” 第114章 愿望 “魂魄不入轮回。” 系统:【?】 系统:【她在说什么鬼话?她以为问仙宗在给她联手做局?】 它在这里兀自惊奇感叹, 它的宿主在看到羡鱼的第一时间便欺身攻去,一招一式直冲她的命门! 羡鱼反应极快地抬手格挡,顶着灵力逆行的疼痛强行劈碎晏回青的阵法, 同时迅速抽身向后撤去,脸色难看至极。 她来这里远比符盈更加艰难。 进入天虞池前她动用秘术伪装了自己的血脉, 然而那只守关的伯奇不知是否是因为符盈多说了什么,在见到她的那刻二话不说便向她攻来, 任凭她给出多少代价也执拗地想要杀了她。 时间紧迫, 羡鱼只好拿出自己全部实力抢先一步将伯奇杀掉, 以一换一被对方濒死前的最后一击击伤,现在灵力逆行。 符盈只知道通过这里可以离开, 但她不知道的是进入这里的人会进入不同的空间, 即便他们身处同一个位置也不能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并且只要其中一个人得到了天虞池的承诺, 无论哪个空间全部都会倒塌, 待数百年过去入口通道会更改位置,等待下一位有缘人的进入。 羡鱼不知道晏回青为什么没有单独处在一个空间而是遇到了她, 但无论怎么说现在局势对她不太有利。 两人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羡鱼还要抢先符盈一步夺得天虞池的承诺, 直切了当对晏回青说:“我以贺野复生而重塑的躯体作为你来到天虞池的补偿, 或者你还想要什么?” 她和魔君的上下级关系本就摇摇欲坠,为了获得天虞池的这次机会,她什么都可以给出。 况且以她的角度来看,晏回青是符盈的小师叔不假, 可他同时也是问仙宗的仙尊,是掌门苍喻的师弟——他难道会为了符盈而舍弃削弱魔君力量的机会吗? 无数人对她恨之入骨,可那又怎样?他们照样只能咬着牙亲手将她放走。 这么多年来羡鱼在修仙界了无讯息,无人知道她的踪迹, 顶级的隐匿转换灵力的能力固然居于首功,可更令那些敌人心不甘情不愿依旧答应为她抹掉痕迹的原因,是她令人恐惧的取得他人把柄、利益交换的手段。 怎样拿捏这些自诩大义的仙门正道的命脉,羡鱼一清二楚。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晏回青这样冷心冷意的人,多半是受她师姐的委托才答应帮忙寻找符盈的,他想要什么呢?这些年他好像也没有对某个东西表现过感兴趣的样子。 第229章 然而系统听到她的这句话,默默给羡鱼默哀一秒。 她对晏回青的性格猜得大错特错。 它的宿主根本不会觉得这两种情况是个选择题。只要他出现在了这里,就意味着羡鱼不再有第二条安安稳稳的退路。 在她对符盈出手的那刻,她在晏回青这里已经上了不死不休的名单。 果不其然,晏回青慢慢抬头看着她,那双漆黑中透着些许猩红的眼眸似是野兽盯着猎物,极强的压迫侵略性迎面袭来。 “好啊。”他忽然掀起唇角勾了勾唇,眼底却是无比冰冷,“交出你的性命,我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 毫无任何先兆,羡鱼的脚下眨眼间升起了一阴一阳的太极图,上千道剑意倾泻而出同时向她攻去! 剑意的光芒将整个洞穴淹没,羡鱼躲闪间被穿透肩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挥手招出一把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长弓,在极近的距离下横弓阻断剑意,空无一物的弓弦在她将手搭上去时凭空出现了一只燃烧着火焰的箭矢。 “唰——” 燃烧着火焰的箭矢脱弦而出那刻,无数与之无二的箭矢同时出现于虚空当中,势如破竹速度极快攻向刚刚落地的男人! 然而无论是晏回青还是羡鱼,他们都是极为少见的多道并修的修士。在箭雨落向晏回青的那刻,两个人同时动作—— 羡鱼试图摆脱他接近池水,手指刚刚动作便被一连串的符箓炸在身前,在她抽剑格挡时晏回青带着硝烟缭绕的血气近身逼来,浓郁到接近墨色的蓝色灵力席卷,硬生生将她击退数步! “杀了你,我与你之间的债了结。” 晏回青的瞳孔收缩到几乎一线,冷凝的神色在此时有种非人的压迫,他一寸一寸地、即便手掌渗出鲜血也毫不在乎地将面前的剑身捏住,同时一字一顿说: “符盈与魔族的恩怨,她会亲手了结。” 另一边。 符盈依旧在和那个疑似是早已陨落的山泽之神“虞”对话。 在从祂的口中得知羡鱼追不到这里后符盈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时间关注之前忽略的那些问题了。 她的考验其实已经通过,只剩下从对方这里拿到想要之物便会立即被传送离开,符盈简单思考一瞬,决定开始套话。 “前辈,这里只有您存在吗?” “唤吾‘虞’便可。”祂说,“按照你们人族的说法,这里存在着千千万万个‘吾’。” 符盈琢磨着虞的话:“也就是说无论天虞池开启多少次,您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是的。” 之前符盈就发现了,可能是因为好几百年没见过除了伯奇之外的生灵,通过祂的考验后虞非常好说话,几乎称得上是有问必答。 符盈:“虞前辈,我可以知道上一位离开天虞池的人从您这里拿走了什么吗?我想参考一下。” 虞毫无停顿说:“他想永生不灭,然而此世灵力匮乏,不会再有神的权柄降下,吾替换了他的愿望,为他降下魂魄不入轮回的庇护。” “魂魄不入轮回?” 符盈心中咯噔一声。 按照修仙界目前已知的情况,魂魄虽说可以脱出□□单独存在,但这种存在并不是长久的,因为这是不被天道轮回所允许的情况,所以只要存在一天,就会受到天道加持的磨损,要么最终灰飞烟灭,要么再入轮回。 这个愿望显然就是贺野许下的,再以他的控魂术加持,他完全可以实现在不同人的身体当中任意替换,魂魄脱出身体也不被天道磨损,间接达到永生不灭的效果。 数百年过去,他依靠这种手段到底替换了多少人? 这个想法暴露出来的信息令人不寒而栗。 但符盈思索着这句“不入轮回”的深意,慢慢琢磨到一点隐藏的信息。 既然虞说此世不会再有神的权柄降下,那就意味着贺野的“魂魄不入轮回”不是神的权柄,也就是说—— 他的魂魄可以被术法攻击,并且如果他的魂魄再次被毁灭,将是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符盈心中稍定。 她转而问第二个问题:“虞前辈,我如果想再入天虞池,准备条件依旧是拿到一颗‘古神之心’吗?” “你不会再有第二次进入这里的机会。”虞一个一个回答她,“是的。” 符盈哦了一声,长长睫毛垂下,掩住了眼底的冷意。 她真正想问的问题其实是:贺野在上一次进入天虞池,也是拿到了一颗“古神之心”吗? 而虞的回答却是:是的。 这就有意思了。 据她所知魔君“生前”可从未有过任何寻找“古神之心”的行动,天虞池围剿之后他的魂魄破碎,也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拿到“古神之心”、找到“天虞池”的入口。 唯一的解释就是,曾有人在暗地里为他做好了这一切准备。 羡鱼对此感兴趣,但显然,有这种机会她绝不会让贺野先行一步,她绝不会给他做这个准备。 第230章 那么除了她,到底是谁拿到了“古神之心”,同时拿到了贺野的一缕有意识的魂魄,并且找到了天虞池送他见到了“虞”呢? 这个人必定心思深沉而隐藏颇深。 无端的,符盈回想起羡鱼将她带离千钧潭时的原因:她有一个叛入魔族的同门。 能让羡鱼特意提起,对方要么和她地位相当,要么与她关系亲密。符盈之前猜不到人选是因为她着重在关注第二个原因。 但如今看来,或许她可以从前者入手。 地位相当离不开实力接近,从偌大一个问仙宗中找和羡鱼实力相近的人,可比找与她有特殊关系的人简单多了。 “有缘人,你所求为何?” 像是知道了符盈心中已有了答案,虞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第一句话。 符盈抬起眼眸。 她身上的伤口其实没好全,就连灵识也还是破碎状态,只是被她强行忽略了。 此时身上各处的疼痛依旧在拉扯着符盈的神经,习惯这种疼痛后,她脑中反而越发清晰。 她启唇,说出了几个字。 “——” 羡鱼嘭地一声撞碎冰壁,跌入冰冷池水当中。 清透澄澈的池水当即就被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晏回青的鲜血染红,丝丝缕缕地扩散。 她狼狈地从水中站起,湿透的长发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水,湿润的水色越发衬得她神色阴冷。 站在岸上将她击飞的晏回青的状态比她稍好一些,可也只有一些而已。 因为二人实力相近,所以他的打法完全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哪怕被她一手捅穿肩膀也要同时斩断羡鱼的手臂,比她这个混迹魔族之中的人打法还要残忍。 但是打到现在,羡鱼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和晏回青会处在同一个空间。 因为他们互为对方的考验。 除非她杀死了晏回青,否则她永远也无法通过天虞池的考验。 思及此,她勾起自己的手指,眉心处的朱红越发鲜艳。 系统:【她像是要放大招了,你还能撑住吗?】 晏回青抹掉自己唇边渗出的鲜血,心口处的玉石灼热,隔着布料几乎都要将他的肌肤灼伤。 他扯了扯唇角:“你应该问的是,她还能不能撑住我的一击。” 狭小空间之中,似是一瞬,也似是过去了漫长时间,两股灵力轰然相撞! “咔——” 这是晏回青数百年以来第一次将丹田内所有灵力耗尽。 他久违地觉得大脑钝痛,眼前的光明亮得刺目,他的眼前模糊一瞬,连带着听觉都似乎慢了半拍才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是他们的灵力让这里坍塌了? 他恍惚着思考着,一个多月的紧绷神经在这短暂的眩晕当中奇迹般地被抚平,思考也开始滞涩。 他听不到系统的声音,耳边只有失聪般的嗡嗡声响。可当他恢复了视力,下意识抬头时—— 他看到半身鲜血的羡鱼立于原地,神色怔怔而透着几分不可置信。她缓慢地低头,握住了自心口穿过的手掌。 这只手掌的指缝间甚至还有着心脏的碎片。 符盈微垂着眼眸将手从羡鱼的心口处抽出。 她甚至都没有再看跌落在地的少女,而是微抬起下巴看向那个怔怔望着她的男人,神色冷淡。 晏回青:“……” 第115章 重逢 原来,他爱着她啊。 “你……” 羡鱼睁大眼眸, 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下意识地想要调动灵力延缓生命力的流逝,然而她的灵力本就逆行阻塞,在方才和晏回青的一战后更是所剩无几。 她的灵力填入心脏的缺口, 面对迅速流失的生命力只是杯水车薪。 纵然是入神期的修士又如何,面对这样的致命伤也只能半跪在地上, 眼前视线摇晃模糊,死亡的气息追到她的身旁, 前所未有的痛苦笼罩住羡鱼。 这种痛苦跨越数百年, 陌生的感觉几乎让她产生不了任何恐惧的情绪, 她只是完完全全的感到不解和茫然。 为什么……她要死了吗? 天虞池内的洞穴在符盈说出自己的请求后便破碎了,此时他们跌进了一整片银华树林之间。 慢慢坍塌的天虞池自远方而向中央推移, 边缘破碎成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芒, 被牵引着汇入霞光万丈的遥远天际。 符盈坐在漆黑而不规则的巨石之上, 柔软的草茎随着微风轻轻碰撞她的脚踝, 月光般的树枝蜿蜒曲折地撑在她的身旁,似是拱卫着它们的神灵。 “羡鱼大人, 你要死掉了。”她说。 你要死掉了。 羡鱼在生命力飞速流逝的过程中心想, 八百年, 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呀。 明明是曾经一天能听到十多遍的话, 八百多年后的今天再次听这句话她却生出一种荒唐而陌生的感觉。 她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掺杂着内脏的鲜血,抬头死死盯着居高临下平静注视她的少女。 “你也像贺野那样,获得神灵权柄了吗?” 第231章 所有人都说她明天就会死,但最后却是他们先离开了这世间, 只有她活过了一个又一个明天。 她不想死,又听说修为水平越高寿命就会越长久,于是她拼了命地修炼、闭关、突破……金丹、元婴、归圣、入神。她的寿命又一次地延长,可很快又陷入一种新的困境: 她的修为止步在入神中期, 即便再如何努力也没有那样的天赋可以步入大乘、甚至羽化飞升成仙。 她不知道成仙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她也不会再有机会窥见那陌生世界的一角了。 她的寿命依旧是一个不断在倒数的数字,她永远也无法阻止死亡的逼近,她最终会被死亡吞噬。 羡鱼不想死。 她想,唯一逃出有限寿命这一诅咒的只有神明。 她不想得到什么神灵护佑,她要成神。 符盈看到了她眼中熊熊燃烧的野心和欲望。 可她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此世之间不会再有神灵诞生了。”符盈声音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羡鱼:“……” 羡鱼:“……你说什么?”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她的身体忽地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撑着她不顾一切地扑到符盈的面前,揪着她的衣领声音尖锐逼问她:“怎么可能不再有神灵诞生?!你难道没有拿到祂的权柄吗?!” “噗嗤——” 蛰伏的树枝藤蔓在羡鱼冲上来的第一时间便向她攻来,毫不费力地贯穿她的血肉破体而出,数十个血洞在腰腹肩膀处破开,藤蔓拧断了她的双腿。 于此同时,一股排山倒海般强势的灵识威压升起。 头顶阴云翻涌,狂风穿过树林发出呼啸响声,破碎升起的银色碎光被搅动四散,漫天飞舞着在天空中明明暗暗地闪烁。 天虞池之外,万千生灵同时放出属于自己的感知。一粒尘土、一颗石子、一滴水……难以计量的感知拼成一张巨大的网,欢欣雀跃着触碰一瞬间铺展数千里的灵识。 距离最近的徐远岫最先抬头。他惊愕地看着自己一瞬间全部暗下的星辰,像是有某个他不知道的东西完全覆盖了他对星辰的控制。 接到自己师侄讯息向天虞池赶来的解啼山在山峰之上止步,似有所觉地看向脚下忽然开始剧烈摇曳的树林草木。 无数人的灵识似有似无地闪出一丝微妙的感觉,这个感觉凭空而生,不知缘起,像是一滴水汇入了大海、一粒尘土汇入沙漠,任何一人都没能察觉其中的变化。 然而符盈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见面前被她用灵识搅碎一半身体的羡鱼。 她只是很清晰地、看到了山川草木看到的世间。 ——那是一个辽阔、浩渺的天地。 - 曾经立于高台之上轻飘飘打量着符盈的少女此时浑身浴血,身上可怖的伤口对她而言几乎是不存在一般,柔和微圆的眼睁大,专注到近乎癫狂地锁住符盈的面庞,眼底闪烁着那微弱一点的希冀。 “告、诉我……” 符盈回过神看向她。 她声音很温和地告诉了羡鱼:“因为此世灵力开始枯竭了;我也并未拿到祂的权柄。” 多么奇怪呀,曾经她很疑惑为什么无论是盛贰还是羡鱼,他们总是可以在她的面前维持着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像是对她多么友好和善一样。 可如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羡鱼,她的歇斯底里、她的执拗疯狂……这些强烈的情绪只是让她在心中划过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时,符盈终于明白了: 因为他们可以肆意掌控她的生死,所以对蝼蚁的挣扎宣泄毫无波动。 这些友好和善的根本缘由,是他们实力足够强大。 符盈的话打碎了羡鱼所有的希望。 “……那我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呢?”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空无一物,“到头来、不还是没有逃脱命运吗……” 她呢喃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慢慢的,就连那一点微弱的声音都悄悄地消失。 空间之外,神色冷峻的黑袍女子毫无征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耳垂。 她右耳的耳坠被捏碎,此时左耳上的耳坠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同样破碎了。 纪聆竹抓住她这一瞬间的怔愣,挥手劈碎那只巨大的金色两仪鱼后抛出卷轴。 在方才的交手中纪聆竹已经摸清楚了这个女人的修为水平,她抛出的云龙图足以将留鹭牵制在原地。 但是—— 徐远岫瞳孔一缩,头顶星辰瞬间亮起光芒,险而又险地将留鹭忽然爆发攻来的灵力拦下! 他的脸色变幻一瞬:留鹭的修为怎么忽然提高了?! 那破碎的耳坠似乎是解开了黑袍女子身上所有的束缚,她抬起眼眸看向徐远岫和纪聆竹。 “就到这里吧,”她像是在和他们商量一样,很平静地说,“我要走了。” 躲在纪聆竹身后给她隔空布阵的天枢学宫弟子几乎被气笑了。 “你这魔族好大的口气!”他咬牙痛骂,“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你当你是来集市闲逛的吗?!” 纪聆竹对这番话的回答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攻击。 第232章 然而此时局势颠倒,不久前还处于下风的女子轻松挡下她的攻击。 留鹭轻甩软剑,鲜血淋到洁白雪地上落下一长串的痕迹,转瞬又被她自己碾碎。 “你们拦不住我的。”她说着,唇边极其罕见地微微勾起,这是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和两位见面我很高兴,只是……” 骤然爆发的灵力淹没了所有声音,待漫天扬起的雪花坠落,原地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坑洞。 她离开了。 - 树枝藤蔓自觉将羡鱼拖走了,符盈两手撑在身旁,看向从一开始便沉默盯着她的男人。 他的容貌条件生得很优越,只是五官有些过于锋利。就算身上受着伤、脸上还有着深深浅浅的带血伤口的狼狈样子,这样直勾勾盯着一个人时也带着一种强烈的侵略性。 但符盈在他这种目光下却没升起多少警惕心,她好像无端地就知道,她不需要畏惧害怕他。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认识这个人的。 空间的坍塌已经快要波及到这片银华树林了,符盈用余光扫了一眼慢慢升腾而起的银色碎光,开口说:“前辈是璇玑阁的人吗?徐远岫师兄不在这里,他还在外界,我可以带您去找他。” 一片静默,就连树叶娑娑声响都隐去了。 在符盈思索着要不要再问几句时,男人向她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他站在了符盈的面前。 他很高,之前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还不明显,现在符盈坐在石头上时只有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绷紧流畅的下颌线条。 她不太喜欢仰着头看人,可这人大约是她的前辈,符盈撑在身体两侧的手掌用力,准备站起身。 可他曲起膝盖,半跪在了少女面前。 这个动作非常自然流畅,像是曾经做过了无数次一样。符盈看得一愣,措不及防便与他那双漆黑中带着点猩红的眼瞳对视了。 符盈很难形容他看自己的眼神。 像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人站在悬崖边缘,忽地看到坚硬石壁裂隙间,执拗倔强地挤出一朵鲜艳漂亮的花。 他看着这朵花,终于唤醒了自己过往对世间的所有爱意。 我、是不是和他关系很亲密? 大量的记忆碎片开始冲刷,挨挨挤挤、密密麻麻。无数个神色各异、衣着不同的“他”交叠。“他”或是伸手捏住了她的发梢,或是抵着她的肩膀垂首……可无一例外,他都是这样在注视着她。 符盈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胀痛忍不住蹙了下眉。 而在下一刻,原本只是一寸一寸看着她的男人忽地伸出手抵在石面上,在符盈怔愣的视线中向前倾身,另只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喑哑、缓慢地说:“不要忘记我,盈盈。” 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冷冽清淡味道,紧贴在符盈脊背处的手掌却是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灼热。他抱得很紧,温热的呼吸蹭到她的脖颈,符盈只觉着二人相贴的胸膛鼓噪颤动,却不知到底是她过快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或者是,二者兼有。 这个拥抱过于直白地昭示了二人的关系。 符盈有些混沌的大脑慢了半拍才意识到: 原来,他爱着她啊。 第116章 树林 这是一个落在唇边、一触即分的吻…… 时间慢慢流逝, 空间的坍塌已经到达了银华树林,那些月光似的枝条化作星星点点的银光飞起,重新投向高悬于空的皎洁明月。 随着符盈沉默时间的拉长, 晏回青看着升起的银色碎光,心一寸寸地沉下去了。 她……真的完完全全、一点也不记得他了吗? 男人环住少女肩膀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紧, 又在下一刻克制地松开她。 他还有什么好贪心的呢? 晏回青心想,符盈的身体没有大碍, 已经比他预想当中的情况好多了, 就算不记得他又如何呢?他还奢求什么?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心中的那股郁气依旧难以驱散,似是蚂蚁在一点一点地啃咬着他的心脏, 带来绵延的疼痛酸胀。 长久被魔气侵染所勾起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晏回青瞳仁中央的红色在慢慢扩散, 甚至隐隐有了吞噬整个瞳孔的趋势。 他脑中的系统在吱哇乱叫着让他先给自己疗伤, 赶快找个地方休息。晏回青本就疼痛的大脑被它吵得嗡嗡作响,烦躁地一个念头将它屏蔽了。 他抿着唇, 习惯性地在符盈面前隐下了这些情绪, 面色看不出异样说:“先离开这里吧。” 男人后撤一步准备站起身。他的目光停在符盈微微垂下的发顶, 只看到了因为动作而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 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是在他即将站直身体时,沾血的衣领忽地被少女扯住了。 这个动作措不及防,晏回青被她拽得向前微倾,在最后一刻手掌按住自己刚刚撤离的石面才没有被她拽倒, 呼吸擦过她柔软的面颊。 这个目光相接的对视远比方才的拥抱更加亲密暧昧。 两人的面庞几乎只有半指的距离,亲密到晏回青甚至能看到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方是装着他全部身影的清透琥珀色眼眸,鼻尖只需他微抬下颌便能相撞, 温热潮湿的呼吸相撞交缠。 第233章 晏回青弓起的脊背弯出紧绷的弧度,他屏住呼吸: “你……”记起我了吗? 少女扯住他衣服的手指上移,柔软却有着微微凉意的指腹划过说话间滚动的喉结,抚上他的侧脸。 她的指腹最终按在了男人的唇上,堵住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我上次没有对你说假话,小师叔。”符盈和他对视着,温吞开口说。 她手指柔软微凉的触感还清晰印在晏回青的脑中,他满脑子都是这根手指,慢了半拍才听清她说话:“……什么?” 符盈盯着被自己手指按住的、略微有些干燥的双唇,轻轻道:“我没有你想象当中那样冷血,我也会心软的。” “……” 四散的银光有几点飞到他们的眼前,刹那间的光亮让晏回青回神。 他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干哑:“……你现在在心软吗?” 符盈稍稍弯了弯唇角,那几点银色碎光映在她的眼瞳中。她点了点头:“我在心软哦,趁此时机,小师叔可以向我要个补偿的。” 直到此时,晏回青好几百年的人生经历终于让他在这场暗流涌动的暧昧气场中找回清醒的大脑。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可不代表他不知道、没见过。 他也微微勾起唇角,开口说话时唇瓣开合,符盈压在他唇上的手指带上了一点潮湿水意。他不答反问,将问题抛了回去:“比如?” 符盈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 她将手指收回,无意识地抵在唇边,歪着头像是在苦恼思考着。 弯腰这个动作让晏回青的发梢顺着肩膀滑落,有一些垂在了两人之间,随着风微微摇晃;也有一些蹭到了符盈的肩膀上,与她自己的发丝交缠。 晏回青的视线落在二人分不清彼此的发丝中。头顶延伸而出的树枝在他清晰凌厉的眉骨上落下阴影,他盯着符盈时的晦暗不清尽数被掩藏,只有瞳孔深处猩红色的光在幽幽闪烁着,沉默地在散发着压迫感。 符盈从未做过这种事,不过她很有大胆尝试的探索精神。 她将手指放下,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向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男人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稍微凑近一些。 晏回青微微挑眉,依言弯了弯身体。 此时两人的距离不到一寸。 符盈用眼睛找了一下位置,然后略微扬起下巴—— 这是一个落在唇边、一触即分的吻。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虽然耳朵上的绯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但眼中的好奇远远大于羞涩。 符盈做好决定之后的所有动作都交给了本能支配,此时才有时间回忆刚刚那轻柔的触感,觉得自己不太讨厌。 她问被亲的人:“这样如何?有什么感觉吗?” 她的小师叔没有说话。 符盈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想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喜欢她亲他吗?可是他们刚刚挨近时,他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地在看她的唇呀。 空间的破碎追赶到身旁,铺天盖地的银色光芒几乎要将他们淹没。符盈抽出一丝注意力扫了眼坍塌的边缘,准备和晏回青一同出去。 “砰。” 这个声音近在咫尺,符盈下意识低头看向声响处—— 晏回青把他手边撑着的石头捏碎了。 符盈:“……” 符盈:“……嗯?” 她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茫然的疑惑声,脑袋刚刚动了一下就被一只炙热的手掌按着后脖颈抬起了头,被迫仰头看向晏回青。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她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 符盈其实见过很多次小师叔面对敌人时的神态的。 他很强,这种高于此世间绝大部分人的实力让他天然在对峙关系中处于高位。于是就像符盈曾经从羡鱼身上感受到的那样,他的抬眼弯唇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漫不经心。 但如果掩住他的下半张脸,只看那双眼眸时——那是一双极为冷静专注,因为缺少眼神波动而显出强烈压迫感和侵略感的眼睛。 符盈觉得他现在看自己就很接近这种神态。 晏回青现在的确在拿看敌人的眼神看着符盈,只是,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敌人”。 他的手掌下就是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后颈的碎发蹭在他的掌心,带起些许的瘙痒。 他压低了身体,额头抵着符盈的额头,很轻很轻地问她:“从我给你的话本上面学的?” 很久之前,为了不让人随便就能把她骗走,也为了自己能偷懒,晏回青随手给过符盈很多二十一世纪的娱乐读物。 符盈诚实点头。不如说她的绝大部分的理论知识都是从这上面学到的。 男人的手掌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有一搭没一搭抚摸时会蹭到她的脖颈。这种触感让符盈不自觉地缩了下身体,下意识向旁边躲了一下。 然后下一瞬视线摇晃、天旋地转,她被人垫着后脑按在了石面上。 符盈呆住了。 晏回青用另只手揉捏着她的耳垂,看着它慢慢红得几欲滴血,好心告诉了符盈一个事实。 “那些话本其实并不完整。”他笑了一下,“你当时还没十八,我给你看的是删减版。” 第234章 凭借极佳的领悟能力和默契,符盈在他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她的心中警铃大作,翻身就想从男人的胸膛和石面间溜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晏回青一只手按住她乱动的胳膊,灼热呼吸扑在符盈脖颈时让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稍显尖锐的犬齿紧接着咬在通红圆润的耳垂上。 银华树林间寂静,只有动作间带起的衣物摩擦声。 他没用多大的力道,也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然而符盈一下子就没了声音,抓着他肩膀的手指僵住。 晏回青松开她时看到她的眼中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拇指蹭过她的眼角,停了半晌才哑着声音说:“补偿太大方了,小师侄。” 他眼中的情绪翻涌,可还是什么都没做,只道:“如果还没想好,就不要给我得寸进尺的机会。” “毕竟,”他闭了闭眼睛,贴在她的耳旁叹息一声说,“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忍住的。” - 徐远岫在天虞池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符盈在哪里,倒是发现了不少没来得及逃跑的落单魔族,几个拼命反抗的刺头被他杀了之后,剩下几个魔族非常老实地束手投降了。 有个身形和符盈很像的女人最先放弃了反抗。 徐远岫盯着她看了几眼,觉得她的灵力很熟悉。他思索了一会儿后问她:“你是那个医师?” 姜霖没受太多伤,但瞧上去也很狼狈,早就没了之前她在地牢中面对徐远岫时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此时她将两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从容道: “我叫姜霖,是羡鱼手下的医修。地位虽比不上离开的留鹭,但也知道一些魔族的密辛,如果这位仙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您。” 作为一个仙魔两派都待过的医师,姜霖很快就接受了她被那些瞧不起修士的魔族丢下的事实,毫无心理负担地卖了他们。 徐远岫对她的能屈能伸表示称赞,然后问:“这些事情可以稍晚一些说。你知道符盈在哪吗?就是那个被你们从千钧潭带回来的问仙宗弟子。” 姜霖:“羡鱼之前令我将她带到水镜殿。” 徐远岫:“水镜殿一个人也没有。” “那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她说。 “她让我而非是留鹭将符盈带到水镜殿,大约就是想瞒着留鹭把她杀了吧。”姜霖解释道,“之前有几个和她有点像的人被带进了水镜殿后就消失了。” 徐远岫皱着眉,心中生出几分不妙,匆匆让纪聆竹派人看住他们后自己再次冲进了水镜殿。 他凭着直觉去了那个让他觉得有些不适的后殿。 他刚刚迈进门内,就看见消失了半个时辰的云真仙尊神色有些无奈,对旁边的少女说: “我知道你成年了,回去就把那些完整的版本给你,好不好?” 徐远岫:“?” 第117章 伤痕 “符盈师妹,你的耳垂是不是被划…… 不得不说, 有什么样的魔将就有什么的手下。 羡鱼本人对魔族的事情兴致缺缺,她手下的魔族有些见势不妙也直接卷铺盖逃跑了,走得非常干脆利落, 一点也没纠结要不要去救他们的魔将大人。 这倒是给修仙界——特指来的人最多的天枢学宫——节省了时间。 能被他们的少宫主纪聆竹亲自带着出来历练,这群弟子就是天枢学宫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眼下那些仙门前辈们还没到来, 他们自发地便开始帮忙搜查此处,找出来不少有用的东西。 ……当然, 难以接受的东西更不少。 就像符盈第一次踏进地牢时就认定了自己和羡鱼绝对不是一路人一样, 明明在徐远岫的提醒下做好了心里准备, 这些弟子在真正看清内里情况时还是全部傻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后,有人一脸菜色的开始干呕, 心理状态稍好一些的人也脸色发白, 被气得嘴唇哆嗦了半天, 万千话语汇成了一个词: “丧尽天良!” 徐远岫点头表示支持。 符盈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他在天虞池当真像是来观光了一圈。他没暴露自己的身份, 被抓来的时间也较晚,除了一开始反抗魔族时受了些皮肉伤外, 这么多天过去竟然毫发无伤, 和符盈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沉默片刻, 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这种天道眷顾的诡异运气一般见识, 问他:“你是怎么联系到我师叔的?” 他们当初想了很多联系外界的办法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最后反而回归了最原始的方法:等。 等魔族主动转移阵地,等璇玑阁的人来到天虞池。这两个事情可以同一时间发生,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件事情之间的隔膜撕开。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魔族还没准备转移阵地, 徐远岫他师伯也还没赶到天虞池,他们反而先一步出来了。 徐远岫:“我察觉到‘门’被打开了,这次打开的时间比之前稍长一些,我趁此机会用灵识越过‘门’恰好发现了云真仙尊。” 这个决定有很大一部分赌的性质。门被留鹭把控着, 就算徐远岫可以通过空隙联系到外界他也同时会被留鹭发现。若是当时来的不是晏回青这类可以直接杀进来的人,他自己就先一步被抓起来原地处决了。 第235章 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不会有第二次,命修多多少少都有些唯直觉论,比如徐远岫就绝不会质疑自己出于直觉的判断。 符盈对他这种行事作风不做评价,只问:“‘门’是从外打开的,还是从内打开的?” 徐远岫一愣,被她问住了:“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了?” 符盈捏着自己的下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 就像是之前发现徐远岫来这里并非巧合一样,她现在有着同样的感觉:所有的时机卡得都太过于精准了,精准到让人怀疑这是不是有人提前算计好了这一切。 可到底什么人既能把握晏回青的动向、也知道魔族这边的情况、又清楚徐远岫会赌那一瞬间的漏洞呢? 她思考时眼中不会有过多的眼神波动,且习惯性地垂着眼掩住自己的情绪,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盯着某处发呆一样。 徐远岫这几日已经渐渐习惯了符盈的思考方式,没听到她的回答也没再多问,转而提了另个话头:“你和留鹭相处时间相对长一些,你知道她的修为大约在什么水平吗?” 符盈一心二用说:“元婴大圆满到归圣初期之间。” 说来魔族这边的修为普遍不是很高,大概修为高的那批魔族在之前就被羡鱼带去璇玑阁当炮灰去了。 “她的实力被被限制了。”徐远岫带着她向上方正殿走去,准备和纪聆竹会和,一边说,“如果你感知到的是还有着元婴大圆满的影子,那么她其中一个耳坠破碎后修为就完完全全达到了归圣初期;两个耳坠都破碎后就达到了归圣中期的。” 符盈只见过给她和徐远岫这类“敌人”上困灵锁的,为什么留鹭的修为也要被限制?她甚至摸不准这种限制到底是羡鱼强加给留鹭的,还是说留鹭因为不限制自己的实力会有什么负面影响而自己给自己加上的。 她想到自己之前偶然发现姜霖需要定期给留鹭做检查,难道说这件事情和她的修为被限制也有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冒了出来,羡鱼这个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可她还是给符盈留下了许多谜团等待解开。 楼梯转角有些狭窄,恰好此时有弟子正要从上方走下,徐远岫顺便向旁边靠了靠让他过去,再向上走时符盈走在了他之前。 因为刚刚提到了耳坠,徐远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快他一个身位的少女身上。 这一看就让他看出了问题。 他随口道:“符盈师妹,你的耳垂是不是被划伤了?” 走在前方的少女身形一僵。 徐远岫没看见,他还在没话找话接着说:“你要不先休息片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符盈身上确实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但这些伤口大都是羡鱼留下的,在她从天虞池出来后就好了大半,尤其是心口处的致命伤现在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但是耳垂上的“划痕”,是她从天虞池出来后被晏回青咬的。凭借符盈的体质这道伤早就结痂脱落了,只留下了很浅的一道痕迹——除了徐远岫这个闲的没事干观察她耳垂的人,谁能发现啊。 她眼神不变、面色也不变地说:“嗯,不小心被划到了。” “哦。”徐远岫毫无所觉,“当时是不是很危险?差一点就要划到脖子了。” 符盈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在回忆当时的混乱。发丝缠绕时蹭到脸上的痒意,呼吸扑在脖颈皮肤上的滚烫湿润的触感,像是在用呼吸烙下一个又一个灼热的吻。 ……别想了。 她欲盖弥彰地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掩住脖颈,在满腔清浅冷香中她又想起来连这身外袍都是她临时从小师叔那里薅来的。 符盈:“……” 徐远岫奇怪地看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泛红脸庞的少女,自认为发挥前辈责任感地关心了一下她:“你冷吗?要不要我再去帮你找件衣服?” 唉,符盈师妹身上还有伤,却因为魔族的事情没处理完只能暂时留在这魔族驻地,瞧着惨兮兮的,脸都给冻红了。 “冷?” 徐远岫正这样暗自心想着,听到云真仙尊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之前说话间已经走进了正殿。纪聆竹正在和晏回青交流着什么,不知道怎么一转眼云真仙尊就站到了他们面前。 这句话显然是对符盈说的。 把自己身上那件外袍给了符盈后,他在这寒冷天气中只着鸦青色宽袖薄衫,面色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符盈略微仰头看他,给他使眼色示意转移话题。然而晏回青却只是看着符盈泛着不自然红晕的脸颊微微皱眉。 “着凉了?” 他说着,顺手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肯定:“发热了。” 他的体温属于正常偏高的范畴,然而此时符盈额头的温度比他还高,应该是骤然的着凉加上重伤让她的身体一时没恢复过来。 “发热?”徐远岫有些为难,想了想说,“天虞池附近没什么门派可供我们歇脚——要不要我让姜霖过来帮你看看?” 晏回青眼珠微动扫了他一眼,咬字很清晰地问:“姜霖是谁?” 第236章 徐远岫毫无防备地说:“羡鱼的手下,是个很识趣的医修,之前负责照顾符盈师妹。” 符盈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晏回青的动作,只觉额头微微一凉,再回过神来时这两人已经三言两语定下了计划。 她抬手按住晏回青要领她回去的手:“等等。” 符盈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是最清楚的。她好歹也是个修士,普通的伤寒不会有事,现在这情况应该是她之前用灵识搅碎羡鱼半个身体、顺便开启了共感的结果。 但这话没法当众说出,她只能推着晏回青的胳膊含糊说:“我没什么事的。” 晏回青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身上穿着他的外袍,袖口长出了一大截连指尖都盖住了,他耐心地向后挽了几道露出少女伶仃细白的手腕,用另只手给她把脉。 符盈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能老老实实任由他动作。 算了,小师叔大约还处于应激期,不和他计较。 片刻后晏回青松开她的手腕,符盈用眼睛扫了他一眼:“没有骗你小师叔,我真的没有事。” 把完脉后晏回青对符盈的身体状况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大约也明白了她为何会发烧。但知道归知道,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这里只剩下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需要处理,不是很重要。你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先去休息,不必强撑。” “我知道,”符盈嗯嗯点头,越过他的肩膀就要向等在前方的徐远岫走去,“等找到给魔君重塑的身体我就去休息。” 晏回青本要转过去的眼睛重新看向她,按住了符盈的脑袋。 “那你还是回去休息吧。”他在符盈看过来的询问眼神中面不改色说,“这事已经交给玉衍了,等他来还要到明日早上。” 他们在这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被藏起来的身体在哪里,不过晏回青倒是也没太着急,左右没有被提前运走,那他们何时找到都一样。 符盈听出他语气中的随意,也没再坚持,点点头说:“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临走前她忽地心念一动。 符盈看了一眼周围。徐远岫还在和纪聆竹聊天,两人的身形完美被前方的柱子挡住,正殿内除了他们也没有其他人。 她伸手拉住了晏回青的衣领,在对方弯腰的同时踮起脚—— 刚和纪聆竹说自己这几日过得有多么惨的徐远岫正说得起劲,忽然感受到身后升起强烈的灵力波动,随后是少女幸灾乐祸的清脆响声。 “拜拜小师叔,我走了!” 他从柱子后探头看去。 只见地上的锁灵阵闪烁着翠色光芒,锁链般的藤蔓缠住了云真仙尊的脚。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云真仙尊注视着殿门的方向,伸手似是捋了一下自己的右耳耳垂,半晌后冷呵一声。 作为命修的徐远岫本能地打了个冷颤。 他想问纪聆竹发生了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捂着嘴强行把脑袋掰了回来。 纪聆竹斩钉截铁:“别好奇。” 徐远岫:“?” 你们怎么都这么奇奇怪怪的? 第118章 失常 天授吾权 符盈回到自己的住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晏回青的那件外袍搭了起来。 她盯了这件衣服片刻, 才开始收拾自己。 备好热水、准备好新衣服、将破烂沾血的衣服扔掉。 她将自己浸入温暖的热水中,身体所有紧绷酸胀的部位霎时间放松下来,疲惫和疼痛慢慢被驱散, 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柔软的怀抱。 符盈在腾起的湿润热气中忍不住喟叹出声。 修仙者的生活很便利,但生活如果只图便利反而会丧失一些乐趣。 比如她完全可以用一个净尘术清洁身体, 快速且高效,但永远也无法替代沐浴带来的放松与惬意;金丹期的修士已经可以辟谷, 可事实却是绝大部分的修仙者都不会放弃美食从舌尖经过带来无上满足的体验。 甚至有些修士为了“找回初心”, 比如问仙宗的二长老, 他虽已达到归圣后期,却数十年如一日地过着凡人生活, 符盈从未见他动用过灵力。 没有他人的虎视眈眈, 符盈更加不想离开温暖舒适的热水中。她趴在池边, 懒洋洋地开始思考事情。 她刚刚特意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虽然因为伤得很重所以被贯穿的伤痕还没消下去,但漆黑的忍冬花图案不见了。 回忆起所有事情的符盈对此并不惊讶。 她的身体其实被恢复过两次。 第一次是系统所为。 系统是小师叔给她的, 但因为符盈当时对他好感有余信任不足, 晏回青也不可能贸然地就和他小师侄说“我在你脑子中装个东西”, 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要扇自己一巴掌。 所以系统的载体就是那个吊坠, 吊坠离开符盈身体的一定范围后就会与她断联。系统不再能和她说话,她也不再能使用系统道具。 但这件事有一个漏洞:如果是在之前就已经使用了道具,道具效果依旧会存在——这也是为什么符盈认为所谓的系统道具其实就是某种因果论灵器。 第237章 因为它被使用了,所以它必定产生相应效果。 无论它的来源是什么, 在它被使用的那刻它就已经被天道承认了。这种因果论凌驾于天道加诸于此世生灵的规则之上。 总而言之,符盈之前偶然发现了这个漏洞,于是在被羡鱼拿走吊坠前,她当机立断使用了【一粒种子】这个道具。 若【种子】已提前得到了充足灵力灌溉并已成为【忍冬花】, 那么它就会缓慢净化掉道具使用时被使用者身体上的所有负面效果,这就是这个道具的因果论。 直到现在,符盈在当时受到的伤——包括羡鱼不知道用什么邪术让她失忆了——都已经被净化完了,于是她心口处的【忍冬花】消失了。 而第二次的恢复是“虞”所为。 她在当时许下的愿望是:天授吾权。 既然不能成为神灵、既然不能直白地索要神灵权柄,那就换个身份,成为祂在这世间的代行者。 她依旧是人,依旧会被天道轮回所支配,只是被天命派遣任务,代替祂管理山川草木而已。 既然是代行者,那么当然可以更快速且纯净地汲取山川草木逸散而出的木系灵力;当然可以更快地恢复身体;当然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借着草木生灵的眼睛看到遥远地方所发生之事。 不过事情当然不可能十全十美,她到底不能算是掌握了神灵的权柄。 她所能支配的能力会被她的修为所限制,若是使用时间长了可能身体遭不住,表现出就是符盈现在的发热不退。 但是反过来说,这个能力也会随着她修为水平的提高获得更大的提升。 比如她的灵识。曾经因为谢疏竹的血脉原因,符盈的灵识就远超同修为的所有修士。如今在沟通山川的能力加持下,灵识更是已经达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程度。 她能轻松将羡鱼这个入神期修士的身体用灵识搅碎一半,所见范围几乎是尚东国的五分之一——这两件事情分开来算或许有人能做到,但能两者同时能做到的此世间只有符盈一人。 这还只是修为尚且在金丹初期时的结果,就连符盈自己都不知道此后等她修为水平提升更多了会怎样。 但无论怎样,这对她想要杀掉魔君都是极大的帮助。 拂青山的事情他或许亲自动手了,也或许没有,但这都不妨碍他就是符盈父母身死的主谋这一事实。 曾经符盈不知道他还活着,即便再恨之入骨也不能拿他这个罪魁祸首怎样。可既然他没有死—— 符盈心想,那我会杀他第二次。 - 符盈第二日起床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大概是还在发热,这种状态应该还要再持续几天。 她早就习惯自己总是不在健康状态的身体了,本来准备直接去找晏回青问问他玉衍仙尊到了没有,看清镜中自己苍白的模样时又转了个念头。 算了,还是先去拿些药吧。小师叔最近精神状态貌似不太好,还是不要老是刺激他。 符盈出门后随便揪了个弟子打听存放药材的地方在哪里,对方很爽快地给她指了个方向,说:“云真仙尊大概还没走。” 她轻轻挑眉。 等她走到目的地时,晏回青果真没走。 他守在小火炉旁,火上放着个咕噜咕噜冒热气的药锅,温暖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男人正随手拿着一本书散漫翻阅着。 符盈站在门口没进去,只是这样看着他。 男人将手中书籍翻了一页,头也没回就道:“站在门口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符盈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颠倒的书籍。 很难得的,她竟然一个字也没看懂, 符盈不信邪地又走到他的身后从正面看书,除了个别几个字外依旧没看懂这书在写什么。 “小师叔,你在看什么?”她只好老老实实问。 晏回青:“让我心平气和的书。” 符盈:“为什么要看这种书?” “因为这几日总是打打杀杀,看些书防止我杀心过重误入歧途。”晏回青说。 系统在他脑中冷呵一声。 符盈也不太信,可小师叔的面色非常正常,就连符盈拿着这本书向后翻了好几页他也是一幅任她翻阅的表情,身体微微向后倚靠着,单手支颐微笑着看她。 符盈把书还回去,暗自心想她阿娘说的果真没错,男人就是小心眼。 身后药炉煎的药好了,晏回青让她去拿个碗来,自己将药渣过滤出去后接过碗向里面倒苦涩的药汤。 符盈皱了皱鼻子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找找有没有治风寒发热的药,还没转头被他叫住了:“别走,这是给你的药。” “给我?”她怔了一下。 “你来这里不就是要来找药的吗?”晏回青隔着碗壁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烫,随即便用术法将其降到了符盈平日里习惯的温度,“不错,这次还知道自己来找药吃。” 符盈小声反驳:“不要说得我好像一点也不顾及自己身体一样。” 第238章 她捏着鼻子将苦涩的药咕咚咕咚灌下,苦得眉毛拧在一起,被晏回青向嘴里塞了块糖。 喝完药后两人向外面走去,符盈含糊问道:“玉衍仙尊到了吗?” 她说这句话不过是顺口,符盈的灵识恢复后就一直在监控着天虞池的一切,只要解啼山踏进这里她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 而在此时,她嘎嘣一声咬碎自己嘴中的糖,微微抬起眼睛似有所觉地向身侧的位置看去。 同一时间身后男人忽然拽了一下符盈的胳膊将她挡在身后,弹指扔出一道术法。 莹蓝色的灵力光团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斜前方的位置攻去,被一只忽然出现的手用扇柄挡住。 “你小师侄都已经找到了,怎么还这么大的杀心?” 仙人之姿的玉衍仙尊用合起来的扇子抵着自己的下巴,扫了一眼眼神冷冽盯着他的晏回青。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晏回青了,只是对问仙宗云真仙尊近日的失常有所耳闻,尚且不知这“失常”到底到了何番地步。今日一看…… 他那双黑白颠倒的奇异右眼轻轻一眨,扫了一眼被晏回青挡在身后的少女,展扇掩住自己上挑的唇角。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再多说几句,被晏回青截断了话头:“别废话。” 两人对视着,符盈被晏回青挡住根本看不见两个人的神情,只能从周围越发活跃的灵力波动中感受到他们的对峙。 良久,是解啼山率先移开视线,语气轻松道:“好吧,算我理亏。” 在来的路上徐远岫就已经传信与他说明了事情经过,包括请求他帮忙寻找被羡鱼隐藏起来的魔君身体。 他姿态放松站着,手上轻巧快速地结了个印,整套动作不过一瞬,像是随意为之。 可符盈却在一刹那间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灵力在他的体内爆发而出,随即天虞池明亮的天空暗下,缓慢升起万千星辰。 她抬头看向这璀璨夺目的星空,随着解啼山命相术的驱动,这万千星辰在不规律地闪动着。 曾经符盈的灵识在命修的星空什么也感受不到,可此时她站在这闪动的星辰之下,无比清晰地发觉自己在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这种微妙的注视感如影随形,好像再专注一些,就会连同她的所思所想也一并看穿,只要她还站在命修术法之下就永远无法摆脱。 难怪有人很讨厌命修。符盈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小师叔,从他不自觉轻转指间扳指的动作中觉出情绪上的压抑不爽。 难不成,小师叔和玉衍仙尊不对付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符盈发散思考着,还没得出结论就被后者打断了。 “找到了。”解啼山手腕上搭着的扇坠摇晃一瞬,被他用另只手按住,“藏得可真够深呢。” 第119章 温暖 “睡吧,小师叔。” 东北方位的星辰在闪烁, 解啼山带着他们慢悠悠地向着他测算到的方位走去,最终在地牢的宫殿门前停下。 在这里吗? 符盈记得因为炉鼎就被置于正殿之下,所以小师叔在昨天就彻底搜查了一遍这座宫殿, 但是没有结果。 难道说还有遗漏的地方? 他们走入正殿,解啼山打量着四周矗立的灵力柱, 以他的眼力很轻易地便发现了其中的阵法。 他向晏回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微笑道:“麻烦云真仙尊将阵法开启一下。” 晏回青没有看他, 抬手掐诀放出灵力。 符盈知道正殿内绘制着许多阵法和符文, 且大部分都是只要一次错误就会遭到反噬的类型。她之前见过留鹭打开正殿地板的施法动作, 但以她的实力还做不到完美复刻。 然而昨日晏回青只是观察了正殿内的阵法符文片刻,就抬手精准无误地打开了此处所有阵法, 用实力证明了退休仙尊也还是要被尊称一句“仙尊”。 符盈脚下微微颤动, 地面消失, 露出下方隐蔽的容器。 和第一次见到的翻滚血水相比, 此时容器已被天枢学宫的弟子清理完毕,露出炉鼎底部。 它原本大约是青铜色的, 但是现在底部和内壁上浸染着无法擦掉的暗红, 浓郁到接近漆黑, 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 “你们昨日是不是只找到了这里?”解啼山指了指空荡荡的炉鼎。 符盈点头:“嗯。小师叔还探查了炉鼎下方的空间, 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你们当然在这里找不到。” 他说着,将那把绘有一只仙鹤的金银双色扇子合起,手指灵活地转了两圈,忽地毫无征兆地扔进下方炉鼎之内。 符盈的目光追逐着扇子, 长长扇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撞到炉鼎坚硬底部时却像是陷入了柔和水流之中,眨眼间被吞没了。 解啼山的神色完全没有意外。 “因为他处于‘门内’与‘门外’的中间地带。”他说,“从这里不断向外深挖什么也没有;在外界对应的地点向内探究也只会一无所获。但两者之间的中间地带是客观存在着的, 只是随着一方的施压而灵活地向另一方移动,所以你们即便是把这里打穿了也找不到他的身躯。” 第239章 符盈听懂了,她很给面子地问:“那玉衍仙尊您要如何破解呢?” 解啼山笑了起来,那只黑白异色的右眼稍弯,眸中闪烁着些微亮光。 “更改命数。”他风轻云淡说,“既然是客观存在,那就可以被我更改状态。” 更改命数。符盈对这个词语最深刻的印象还是邬灵镇中,被盛贰操控的吴夫人更改了吴家后人的命数,可她自己也反噬而死了。 “羡鱼更改了魔君身体的界定,让他等同于那个无法被真实触摸的‘中间地带’。”他合起手掌,银白的灵力微光在指间流淌逸散,“破解之法很简单,再改回来不就好了。” 他们此时站在宫殿之内,看不见头顶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正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烁着,因为暗下的时间太过于短暂而表现出一种恒久明亮的状态。 星辰移动着,在解啼山口中念出晦涩难懂的词语时同样在黑幕之上划出符文。 炉鼎暗红色的底部似是水波一般翻涌着,它的下方不断有某种东西在向上顶着,撑起鼓胀的弧度。 解啼山注视着下方,伸出右手。 符盈耳中像是响起了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的声音,眼前划过金色的弧线,解啼山捏住向他飞来的扇子,甩手展开扇面。 “喏,你们要找的东西。” 一个仅着素白里衣的人闭目躺在炉鼎底部。 在场三人此时不约而同地跃下炉鼎走过去。 魔君的新躯体肤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发丝眉毛都是灰白色的,骨骼纤细得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可符盈的灵识告诉她面前躺着的人魔气强大到与她身旁两位仙尊持平。 没有得到清虚秘境山元仙尊仙骨的躯体修为就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如果当初符盈没能阻止盛贰,一具完美状态的身体修为会如何呢? 符盈发散思考着,顺口问道:“魔君原来长这个样子吗?” 晏回青:“不太像。” 解啼山:“比他原本的样貌好看些。” 看来这个身体是按照羡鱼的审美造出来的。符盈毫无滞涩地得出这个结论。 解啼山说完这句话后扇了扇周围空气,有几分嫌恶道:“我走了,这里魔气太浓郁了。” 他走了,符盈看向晏回青:“玉衍仙尊就这么走了?” 他就这么信任小师叔和她不会做什么手脚吗? “他各欠你我一份人情。”晏回青说,“况且他人走了,头顶星辰可没收起来。” 晏回青之前救了徐远岫一命,如今符盈算是变相又救了徐远岫一命。这份人情不管徐远岫还不还,至少解啼山作为徐远岫的师伯要先有这份态度。 只要他们没把魔君的身体带走或者保留,随便干什么解啼山都会当做没看见不知道。 晏回青用下巴点了点魔君的身体,语气平淡道:“我不需要这个,你想要吗?” 符盈摇摇头,犹豫一瞬后又点了一下头。 晏回青轻轻扬眉看她:“什么意思?” “我想杀掉他。”符盈仰头看他,眸光澄澈干净,“可以吗?” 晏回青按了一下她的脑袋,轻哂一声:“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差点让晏回青以为符盈要留着魔君的身体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了——他都已经开始思考怎么瞒过解啼山的命相术了。 符盈重新看向脚旁的男人。 魔气逸散而出的第一时间符盈便确认了一个事实: 魔气的主人贺野,曾经去过拂青山。 这是杀死她父母之人将要替换的身体,或者说,是万千生灵死亡凝聚之物,是魔族滔天罪行的证明。 无数人为他能够存活,杀掉了无数人。 也有无数人为他能够魂飞魄散,宁愿献出自己的性命。 魔君并非只有一位,多年过后或许会有新的搅弄三界的魔头诞生。可此时此刻、此时此地—— 他代表着万千罪恶的源头。 符盈手中长剑出鞘,与此同时脚下升起阴阳归流阵,翠色的灵光在她的身侧跳跃。 她的瞳孔映着魔气环绕的身体,恍惚间似乎看到惨败肤色的男人慢慢睁开了一双灰色眼睛。 她毫无畏惧地与之对视,眸光平静,无悲无喜。 在剑身没入脖颈、阵法将魔气与生机吞噬的同一时间—— 灵识搅碎了这具身体。 符盈收起自己连一丝鲜血也没沾染的长剑,慢慢站起身。 仙骨、血肉、魂魄——她一个也不会让他留下。 - “小师叔,你和玉衍仙尊是怎么结仇的呢?” 在向回走的路上,符盈问道。 “我不喜好奇心太强的命修、他讨厌所有与璇玑阁有竞争关系的人而已。”晏回青给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而我之前闯秘境时与解掌门交手过,当时是混战,下手有些重。” 小师叔不喜玉衍仙尊的原因符盈猜到了,可玉衍仙尊对小师叔的仇符盈着实没想到。 她能看出玉衍仙尊虽然也是个嘴边常年带笑、实际性格冷淡疏离的人,可这和璇玑阁有什么关系? 第240章 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晏回青补充道:“他的妹妹是璇玑阁掌门解闻水。” 他这样说符盈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玉衍仙尊讨厌一切可能对他妹妹造成威胁的人或事物。 符盈忽然明白了方才与对方相处时,他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羡鱼重伤解掌门,按照玉衍仙尊的性格必定会不死不休。可他刚刚得到羡鱼的踪迹,千里迢迢赶来后却得知符盈杀了自己的仇人。 符盈自己代入了一下都觉得郁闷,并且她还间接救下解掌门的徒弟徐远岫,玉衍仙尊倒欠她一个人情。 符盈决定没什么必要事情绝不在玉衍仙尊面前出现。 晏回青说治病的药至少还要再服三日,领着身旁少女又去了一趟早上煎药的地方。 在他架药炉的时候,符盈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托腮看着他的动作,眼睛追逐着他。 “解掌门的伤势怎样了?”她问道,“解掌门被取走了一只眼睛,眼睛对命修来说应该挺重要的。” 晏回青将分好的草药按步骤放入药炉,说:“伤势还好。眼睛是挺重要,不过也不是非常重要,要看这人到底处在哪个修为。” “到她的修为水平,眼睛不过是术法的辅助而已,无论有没有都不影响她的命相术施展。” 他盖上药炉盖子,裹挟着一身草药苦涩气味坐到符盈的身旁躺椅上。 “失去了眼睛,只意味着以后她窥探天机能够支付的代价筹码又少一个。” 晏回青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后半句话放轻:“命修毕竟带一个‘命’字,既是‘命运’,也是‘寿命’。” 这是一个烧命的修为派别。 符盈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神色。小师叔的身体自从和羡鱼打完应该就没有恢复,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就算是修仙者也会感到疲惫的。 她没再多说话,只是抬手帮他抚平微微蹙起的眉心,轻声道:“睡吧,小师叔。” 她的身上是晏回青无比熟悉的柑橘清香。 窗外的风雪又开始肆虐了,撞到窗子上时发出碰撞声。然而温暖的屋内,药炉在咕噜咕噜闷闷响着,炉膛中的木柴噼里啪啦在火焰中断裂。 药香随着药炉腾起的热气逸散在屋内,符盈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趴在小师叔的腿上打了个困顿的哈欠。 男人的手指自然垂落在身侧,她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掌放在脸侧,呼吸放轻,慢慢睡着了。 一室静谧。 第120章 恐惧 他轻轻吻上了她的眼尾。 【亲爱的宿主, 你再睡下去药就要煎糊了。】 系统冰冷无机质的机械音在晏回青的脑中无限循环着这句话。 他被系统吵醒,低气压地施了个术法将炉膛内噼啪作响的火焰削弱几分,用小火慢慢煨着。 术法带起的灵力波动极为微弱, 然而他膝上的少女还是不自觉皱了下眉,含糊低哑地说:“我没有走……” 晏回青忽地一滞, 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的手指还被她握着,指腹贴在少女柔软的脖颈上。这是一个极为信任的动作, 她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交到了他的手中, 跳动的颈动脉一下一下地轻轻撞击着他的手指。 “……” 男人没有挣开她松松握着的手掌, 只是垂眼静静注视着膝上侧着脸沉睡的少女。 温暖的火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在瓷白肌肤上晕染出柔和的光, 颜色浅淡的小痣缀在她柔和下垂的眼尾旁。 没有得到回应的符盈发出含糊不清的鼻音, 薄薄的眼皮颤动, 像是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一样。 晏回青回过神来, 用另只手安抚性地盖住了她闭着的双眼,感受到少女的睫毛扫在掌心的酥痒触感, 轻声说:“我知道。” 符盈换了个姿势, 握住他手指的手向上拽了拽, 贴住脸颊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晏回青的脊背稍弯, 依旧垂着眼注视着毫无所觉的少女。 ——不,她这样聪明的人,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和缺少记忆的符盈不同,晏回青是实打实地度过了许久心上人生死不知的煎熬痛苦日子。 他的意志完全被劈开两半:一半依旧在冷静思考捕捉线索、一半陷入了未知的不安与恐惧。 见过她鲜活灿烂的人, 又怎能忍受将其葬于黑暗呢? 当他终于知道了爱是怎样的,又怎能忍受将其割舍的痛苦呢? 符盈没有踪影不过数月,可在他的观感当中却仿佛已过去了数年。 晏回青终于明白了:他就是不能失去她。 正是这样差点失去她的痛苦才让之后的重逢那样深刻。 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他总是会想:她真的回来了吗?她真的没有她离开吗? 他清楚符盈的身体情况, 也知道简单的风寒发热根本不会对她有多么大的影响。 可曾经差点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对一切都感到不安。他多么怕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啊,风寒也会带走她的生命吗? 第241章 直到此刻,他触碰着她跳动的脉搏,终于将那片浸着恐惧的白雾撕开了。 她还是鲜活的。 她没有离开他。 晏回青轻轻呼出一口气,深深映在他瞳孔周围的猩红色沉静下来。 符盈的动作蹭散了她自己的发鬓,几缕发丝散在脸庞。男人耐心地将其一一别到耳后,拇指摩挲着少女眼尾那颗可爱的痣,慢慢俯身。 他轻轻吻上了她的眼尾。 “系统,”晏回青在心中说,“帮我再给主系统发一封信件。” – 符盈再一次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喝药。 旁人都说喝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但她觉得自己再喝多少次依旧苦得想吐出来。 她咬住晏回青塞到她嘴里的糖,原地蹦跶两下像是驱散了自己神经当中残留的痛苦,终于清醒了。 “小师叔,师父说我们什么时候回问仙宗?” “明日。” 晏回青早已联系了苍喻说明情况,对方二话不说直接派来仙舟就要接他们回去,甚至叫来了不少在外历练的弟子充数。 “那些被俘虏的魔族怎么办?我们带回去,还是让天枢学宫带回去?”她随口问道。 按照符盈的猜测,修仙界中魔君并未死亡这件事就算没有家喻户晓,至少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也应该知道了消息。 这些俘虏可不是普通的俘虏,这可是魔君座下排行第一的魔将羡鱼的手下,是距离魔君最近的人之一。 这些俘虏的价值不言而喻,若非天虞池距离中原实在过于遥远,早在今天这天虞池就会被无数门派踏足。 天枢学宫绝对给过纪聆竹一些吩咐。 符盈简单思考了一下。 理论上来说,此时的天虞池中天枢学宫的人数最多,就连他们的少宫主也在,这几日也是由着他们在调查搜集情报,这些俘虏应该被天枢学宫带回京城。 但实际上,天枢学宫虽然人多,但地位上问仙宗和璇玑阁各有一个仙尊在这里,重要亲历者也是这两个门派的人,如果问仙宗或者璇玑阁想要争夺也不是没有机会。 她一边想着,一边简单几下拆开自己散乱的头发,笼在脑后分开两拨盘起,绕出一个相互缠绕的环。 “这就要看你师父的能力了。”晏回青盯着她灵活编发的手指,停顿一瞬才说,“她这几天没有回信,应该是在和另外两个门派吵架。” 好吧,很有师父的风格。 符盈心想着。她梳发的动作很快,熟练地驱动灵力将放在一旁的簪子固定在发鬓上,正要转身时忽然被身后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等一下。” 他好像在她的头上插了个什么东西。 符盈晃了晃,听到了一点清脆的玉石磕碰声。 晏回青随手把镜子递给她:“喜欢吗?” 镜中的少女容貌轻灵脱俗,眉如新月弯弯,眼似春水盈盈。一只缠丝银叶发钗斜插进乌黑发鬓之间,两颗精致小巧的绿宝石坠着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她轻轻啊了一声,摸了摸发钗:“喜欢。” 她跟着晏回青向外走去,还是没忍住晃了晃脑袋,脸上肉眼可见的开心:“什么时候买的?好漂亮。” 晏回青确实不太记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只发钗,只记得当初买下大概是因为符盈曾经有段时间很喜欢戴一对翠玉耳坠,但后来不小心被毁掉了。他搜寻多久也没找到同款,就只买下了这只发钗。 – 天虞池正处于冰寒季,狂风暴雪是常态,鹅毛大雪撕破天际飘下,将天地隐没在白茫茫色彩之中,只有宫殿上的灵石隐约可辨方向。 符盈的灵识在雪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灵力波动。 她循着灵力走到正对着墙耷拉着脑袋的白衣青年旁,凑近了才听到他嘴中反反复复念叨着几句话。 “徐师兄,你这是……?” 她看了一眼殿外的大雪,视线又重新落到对着墙的徐远岫身上,古怪地挑了下眉,心想这是命修的特殊冥想方法吗? 然而徐远岫听见她的声音后一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她:“符盈师妹,幸好你来了。” “嗯?”符盈不明所以。 “师伯罚我面壁思过背门规,直到有人来找我才能停止。”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有余悸,“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差点以为要被罚到晚上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几分怀疑道:“我的人缘真的很差吗?为什么就连小纪也不来找我。” 符盈顺口安慰了他一句只是大家都在忙不是纪师兄人缘差云云,问他:“徐师兄你为什么被罚?” 说到这个,徐远岫的表情沮丧下来了。他叹息一声:“因为我孤身犯险,让本来就在养伤的师父担心挂念。” 符盈:“……确实是玉衍仙尊的作风。” 徐远岫垂下手,叹息一声和符盈对视:“符盈师妹,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符盈和晏回青同时看了过来。 晏回青微微眯起眼眸,眼中的审视不加掩饰。徐远岫却像是感受不到他凌厉目光一样,只是看着符盈,等待着她的回答。 第242章 三人保持诡异的寂静许久,符盈唇角抿起一个笑:“好啊。” 她再次走进了水镜殿的后殿。 这里依旧藤蔓环绕,绿树高耸,似是冰原中的温暖绿洲一般。只是树枝上破碎的灵石和树下完全被晏回青炸开的池水格外瞩目,显出不久前情况的危急。 “这里应该是天虞池隐蔽性最好的地方了吧。”徐远岫第二次认真打量着,“我想,通往真正的‘天虞池’的入口大概就在这里。” 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就是那则“山泽护佑、谋神权柄”的传言,能够识破池水的异常并不奇怪。 符盈微眯着眼睛:“徐师兄是想和我单独谈什么呢?” “‘谈’有些太正式了,”徐远岫想了想,诚恳开口,“我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些事情。” 符盈挑眉:“比如说?” 他眼上蒙着的白纱早已取下,此时那双明亮双眸直视着符盈:“比如说,羡鱼是被符盈师妹所杀的吗?” 符盈:“……” 在沉默之中,那个面容年轻的师妹忽地笑了起来。 关于这件事,符盈和晏回青有过讨论。 因为当时天虞池中只存在着三个当事人,羡鱼作为被杀者不会说话,谁杀的她、在哪里杀的、当时情况如何全看另外两个人怎么说。 后两个问题他们达成了共识,却在第一个问题上有所矛盾。 羡鱼是入神中期的修为,符盈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前者抬抬手指就能将后者碾压,事实却是后者杀死了前者。 晏回青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将事实说出去,一部分人可能会不信,另一部分人就会思考符盈是否身携绝世灵器,动起抢夺杀戮之心,符盈的处境会更加困难。 无论是作为师叔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关系,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将这口锅全丢到他的身上,给她延续出她应有成长时间。 然而符盈态度很决绝地拒绝了他的意见。 她说:“小师叔,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所有人都承认她的天赋异禀,所有人都认为她终有一日会成为此世之间又一位仙尊。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一步一步、稳健地、正常地成长。 在符盈的父母被杀害那一刻起,她那可笑的“龙傲天的垫脚石”的命运就开始转动了。 晏回青曾说世界意志有修正能力,祂会将偏离既定命运的人物拨回正轨。所以他曾经给符盈提过一个参考意见,为了改变她自己的命运,她可以将大量原本的剧情改变、破坏。 但符盈至今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自己到底是怎样走到最后一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原书的剧情是什么,这一点她根本做不到。 她也并非一直都是这样坚定不移的,她也曾迷茫不安过。 可有一次她灵力耗尽,力竭地躺在云灵阵的旁边,注视着头顶璀璨的莹蓝色海洋时忽然顿悟了。 只要棋子足够有分量,谁又能轻易将棋子随意摆设呢? 只要她成长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在结局到来前碾压一切,谁也无法强行改变她的命运。 她的修为远超同龄人,修为水平进展飞速,其中固然有天赋机遇加持,可谁也不能忽视她几番在生死边缘的挣扎。 她没有那么时间给自己慢慢成长,她想在短时间内修为提升,只能选择走最危险的那条路。 她要名声鹊起,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羡鱼是被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杀的。 她要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她,或许有修仙者也或许是魔族,选择她亦或是想要杀掉她。 无论怎样,符盈都会将其转化为自己成长的养料。只要养料连绵不断、持续不绝,她就可以做到修为的快速提升。 这条路荆棘丛生、泥泞难行。她奔跑着,在悬崖的边缘起舞,失足便会坠下万丈深渊。 但同时,它是一条通天大道。 符盈笑了起来,对面前的青年轻声道: “没错,羡鱼是被我杀的。” 第121章 情报 当叛徒也是要有脑子的。 徐远岫眼神复杂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话一样, 眼眸微弯,笑吟吟注视着他。 徐远岫来天虞池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山泽护佑、谋神权柄”的传闻,后来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下来, 但他还是在心中挂念着这回事。 符盈杀死羡鱼可能是意外,不过作为事情亲历者, 徐远岫更倾向于符盈在这里得到了某个机遇。 无主之物讲究能者居上,徐远岫有些可惜自己错过了机遇, 但凭借他和符盈的关系倒也不至于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 他很默契地没有多问符盈到底是怎么杀死羡鱼的, 只是在心中默默想着,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之前竟然以为符盈是和他一样在师兄师姐庇护下躺平的咸鱼,毕竟现在整个修仙界都是这样纵情享乐的状态。可如今来看, 面前这个模样乖巧的师妹野心颇大。 他还记着自己在符盈这个年纪时, 还总是被师伯阴阳怪气自己就像没断奶的小孩一样天天缠着师父, 天真愚蠢得别人用块糖就能骗走。 第243章 而符盈现在就已经开始在生死边缘历练了。 他心中感叹, 面上却说:“羡鱼袭击了璇玑阁掌门,璇玑阁的弟子都有责任击杀羡鱼为掌门报仇。但符盈师妹先一步将羡鱼斩杀, 也算是替我、师伯、师父斩除了仇人。” 他一边说着, 一边向后退了一步, 很是正式认真地对符盈行了一个拱手礼。 符盈:“羡鱼也是我的仇人, 杀她同样是我的心愿,徐师兄不必这么客气。” 她去扶徐远岫,被对方轻轻挡了一下,诚恳道:“但无论怎样, 事实就是符盈师妹替璇玑阁解决了羡鱼。为表谢意,师父托我转告符盈师妹,此后师妹若有需要,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之事尽可以请璇玑阁帮忙。” 符盈没想到解掌门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她还以为至多只能得到解闻水掌门个人的承诺呢。 璇玑阁的人情可比个人的人情份量重多了。 不过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她和徐远岫再次拉扯了一番,“勉勉强强”地应下承诺。 传完话的徐远岫神色放松下来,他和符盈聊天:“听我师伯说,你和云真仙尊明日就会离开天虞池?” 这没什么好瞒的,符盈点点头:“嗯,师父让其他师兄师姐来接手了。” “离开这里挺好的,”徐远岫打量了一眼符盈,她的样子比昨日好些了,但还是能看出病中的苍白,“天虞池不适合养伤。” 要不是天虞池和璇玑阁距离太远,徐远岫和距离最近的门派关系不熟,他才不会瞎了眼睛后在天虞池养伤。 “苍掌门近日会在问仙宗吗?”徐远岫问道。 符盈听出来一些不寻常的苗头。 她扬眉半开玩笑说:“师父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在问仙宗——怎么,徐师兄是要同我和小师叔一起回问仙宗吗?” 徐远岫很给面子地笑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符盈自然不会说不可以,她状似好奇问,“不过徐师兄来问仙宗干什么?” 他先问了她师父在不在,说明他是要找问仙宗的掌门。而且这件事情大概率是因为他在天虞池中经历了什么事情、得到了某种信息才有了这个打算。 符盈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想起来了,他来天虞池还有一个符盈不知道的目的。 “我想和苍掌门确认一些事情。”果然,许远岫这样说,“这个事情很重要,我必须当面和苍掌门细谈。” 符盈眸光澄澈地盯着他,直把对方盯得不自在地躲开她的视线才收回目光。 看来他还是不想说。 符盈没再逼他,她转过眼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再聊下去小师叔就要来叫她了,和徐远岫简单告别后向外走去。 她的猜测不错,符盈尚在脑中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转角处就碰到了前来找她的晏回青。 “聊完了?”一身金纹玄色常服的男人仗着身高向符盈的身后瞥了一眼,没看见璇玑阁那个小子,语气和缓一些问:“送你回去?” “我要去找一趟姜霖,小师叔先回去吧。”符盈跟在他身旁向殿外走着,歪头看他,“小师叔不问我们聊了什么吗?” 晏回青停住脚步,眸光平静问她:“他和你倾吐爱意了?” 符盈:“……” 她的思维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噗地一声笑出来:“当然没有啊。” “那就可以了。”晏回青垂着眼看她发鬓间摇晃的流苏,顺手扶了一下,语气轻松,“剩下的事情你如果不想告诉我,我不会介意。” 符盈快走几步追上了他的脚步,心想小师叔是不是还在对当初她在千钧潭被人一见钟情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是正常人,大家都是正常人,这个世界还是正常人居多的吧?怎么可能随便出现一个男性都对她有好感,她又不是一出世就会被人挣得头破血流的武功秘籍。 小师叔对她的滤镜也太厚了吧。 不过说到千钧潭…… 符盈:“小师叔,你知道玄石门的情况如何吗?” 她还记着当时魏平戈还没从玄石门转移出去时就被羡鱼操控着自爆了,在场除了符盈外还有着玄石门和璇玑阁的弟子。她当时重伤到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其他的人情况如何。 “建筑被毁掉一半,”晏回青回答道,“但他们的掌门及时开启了宗门阵法,将自爆的杀伤力挡下了一半,除了有些距离太近的弟子没有救回来之外,其他人只是受了些伤。” 他说:“再加上璇玑阁派了不少人帮忙处理情况,所以玄石门的伤亡情况不算非常严重。” 符盈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玄石门也算是多灾多难,前有门中长老一朝失足成千古恨,后又被羡鱼挑中毁了半个门派。江掌门之后可有的忙了,也不知道在近些年中的宗门大比中还能不能见到玄石门的弟子参加。 解决完一件心头事的符盈心情不错。她和晏回青道别,自己一个人去关押俘虏魔族的宫殿走去。 这里是由纪聆竹安排天枢学宫的弟子负责看守的,她在殿内各处留下了不少防止魔族逃跑的东西,符盈简单扫过几眼,无一不是在黑市中能炒出高价的俘虏或机关图。 天枢学宫不愧是背靠尚东国皇室的门派,出手就是阔绰。 第244章 符盈心想着,按照看守弟子的指引走到了姜霖的房间。 对方正坐在床边无聊地看书,听到动静抬头,脸上露出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微笑:“原来是符盈姑娘。” 符盈观察着周围环境。 因为人手不足,有些房间是两三个魔族混住的。但姜霖的这间屋子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痕迹,桌椅一类资源也不像旁人那般简陋。 伸手不打笑脸人,符盈从桌旁捞过一把椅子,余光还扫到了腾起滚滚热气的茶盏。 她坐到姜霖的面前,同样微笑道:“好久不见,姜医师。” 说是好久不见,实际也就只过去了几日。短短的时间中二人身份颠倒,符盈重获自由,而姜霖受人监管。 棋差一招被捕,这件事情早在姜霖叛入魔族时就早有预料。 平心而论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道德水平就是比魔族高。 姜霖当初被魔族抓到时折磨了有段时日才开始对她招揽,这些天枢学宫的人倒是没那么心狠,她在这里至少没多受罪。 姜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怨恨或难堪,她甚至叹息一声,半是抱怨说:“符盈姑娘,我等了你很久,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姜霖最想见到的人其实就是符盈。 在这些日子里她见过璇玑阁的人,也被天枢学宫的那位少宫主传召审问过,她当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地给出过不少情报,这才让她换得了现在这样的生存环境。 可无论是她还是符盈都对一件事情心知肚明: 这些人并不清楚天虞池的具体情况,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就算姜霖只告诉他们这些宫殿被用来做什么,这条情报也会被他们认为是重要信息。 况且姜霖是个医修,修仙界审讯犯人所用的摄灵术对她根本没用,他们只能根据她说出的话语判断事实真假。 所以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当让姜霖交出她最重要的情报,他们只需要简单的事情就能够糊弄掉。 当叛徒也是要有脑子的。姜霖心想,信息给多了会被卸磨杀驴,信息给少了会被人舍弃,只有把握其中微妙的尺度,对不同的人给出适合她的情报,才能在两个阵营中反复横跳却永不翻车。 符盈看着她,似是终于清楚了她的真实一面一样久久凝视着。 “所以你要给我什么信息呢。”她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轻声说,“我可不像另外两个门派那样好糊弄哦。” 姜霖:“当然是把最重要的情报告诉符盈姑娘。” 重要的情报给重要的人,这条情报也只对符盈最为重要,只有这一条信息能让姜霖免去死刑。 她同样倾身,瞳孔深处映着符盈专注的面庞。 她嘶嘶吐气着:“比如,你们问仙宗叛入魔族的人。” 第122章 承诺 她想要的,是姜霖不想给她的东西…… 四周寂静, 只有窗外碎雪在合着烈风撞击窗子,发出沉闷的响动。 关押魔族俘虏的房间中,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女子神色镇静望着与她相距很近的少女, 眼睛一眨不眨。 在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对峙状态, 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模样温软的少女微微一笑, 拉开距离靠在椅背上。 她忽地没头没尾说:“姜医师, 我听说你曾经是天枢学宫的弟子, 当初为何要叛逃呢?” 她不接自己的试探,姜霖心中有些遗憾却不多, 配合她说:“被旁人陷害下狱了, 我不想死, 就杀了看守的人叛逃了。” 这段记忆实在有些久远, 现下被她自己说出口时竟然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有人说人的身体是有保护机制的,在回忆中会自动将疼痛剔除,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可对姜霖来说, 她或许会忘掉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但她永远都不会忘却自己体会过的疼痛。 符盈不依不挠:“为何会被陷害?” 姜霖看她一眼, 接着说:“抢了旁人的法器,对方看不惯我。” 符盈步步紧逼:“什么法器?” 姜霖:“不记得了,对修为低的人来说还算不错的一个法器吧。” 她说到这里声音突兀一滞。 然而她对面的少女却慢悠悠地笑了一声。 “姜医师,只是这样的法器可不值当害人性命的。”符盈盯着她, 一字一顿,“我想,应该是先有对方与你互相仇恨,再有抢夺法器吧。” “而且, ”她的语速很快,根本不给姜霖截断话头的机会,“你们并非是私仇,而是天枢学宫派系相争,你恰好是那个站错队被落井下石的人。” 天枢学宫是唯一一个由凡间朝廷扶持建立的仙门,这不可避免的在门派之中增添了很多政治因素。 比如,学宫内混乱的派系斗争。 姜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猜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做出反应。 可她到底是身经百战,很快就端起桌上尚且腾着袅袅热气的茶盏抿了一口,慢吞吞说:“符盈姑娘,我的事情没什么好深究的,不过是些无聊的前尘往事罢了。你若是想听,我可以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但是,符盈姑娘来这里只是为了听我讲故事的吗?” 第245章 她暗示着:“我的事情可没有贵派的事情重要吧。” 符盈只是微笑:“这可不一定呢。” 从天虞池出来后她就知道姜霖被抓到了,符盈直到今天才来找她,可不是因为前几天忘记了她的事情。 “既然姜医师是因为派系斗争而从天枢学宫叛逃的,想必姜医师对天枢学宫的派系有所了解吧。”她用手指抵住下巴,微微笑着,“姜医师知道天枢学宫如今这位宫主是支持哪位殿下吗?” 姜霖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像是无可奈何地说:“我离开天枢学宫已经很久了,如今的天枢学宫我并不了解,他们宫主交替我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在尚东国想要成为皇帝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得到了天枢学宫和岐宁李家的双重支持,就算这位殿下尚且只是三岁稚子也能被恭迎登基。 只是绝大部分人做不到,才有了皇室之间的斗争。 “是么?”符盈眨了下眼睛,轻巧开口,“可如果姜医师对这些不感兴趣,又为何每月都要与天枢学宫通信交流呢?” 姜霖隐藏于宽袖之下的手指一僵。 她怎么发现的?! 姜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张口想要辩解什么,被符盈打断了。 少女歪头看向姜霖刚刚放下的茶盏,从旁又挑了个一模一样的茶盏平行放在一起,手指点着没有倒入滚烫茶水的那一个。 她的眼中闪动着好奇,轻声慢语问道:“姜医师,天枢学宫有罪罚波及亲人好友的案例吗?” “……” 姜霖一寸一寸地抬起眼睛,目光死死锁在无辜回望她的少女身上。 羡鱼到底是怎么死在她手中的? 不合时宜的,姜霖忽然再次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曾经对此并不在意,俘虏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在意。可此时她凝视着符盈纯然温软的面庞,心中却慢慢生出一种事情发展脱离她掌控的不安恐惧。 在羡鱼和她消失的那一个时辰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慢慢流逝,安静的环境中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慢慢在攥紧着姜霖的心脏,让她无端的觉出几分胸闷呼吸困难。 她的喉头轻轻滚动,在符盈笑盈盈的视线中绞尽脑汁思考,斟酌着话语说:“天枢学宫与我在叛逃之后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还有个妹妹在此修炼。” 她见符盈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试探着说了下去:“那些信件只是些日常书信,不涉及任何别的东西。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也是为了保护她,她不能有一个叛入魔族的姐姐。” 符盈依旧只是笑着看着她,没有对她的说辞发表任何意见。 姜霖拿不准她的意思,此时的符盈比先前难缠多了。两人互相对视着,她咬咬牙,最后松口说:“你想知道羡鱼别的事情是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然而,符盈却摇了摇头:“我对已死之人没有兴趣。” 通常来说,符盈不会来做审问人的事情。 一方面是以今如潮为代表的人认为她没必要做这些事,她只要安心修炼就好了;另一方面是她自己对这种和人勾心斗角的事情没多大兴趣。 但这不代表符盈不能做。 师父和另外几个门派关于天虞池的事情处置还没有确切消息传来,或许明日他们走后,姜霖这些魔族就会被其他门派带走,问仙宗不会再从他们口中得知任何关于魔族的情报。 以防万一,她必须在此之前从姜霖这里得到所有她想知道的事情。 于是她让小师叔瞒着所有人先去姜霖的住处搜查了一遍,成功得到了那几封信件,对姜霖的过往信息猜测了七七八八。 她不是没有关注天枢学宫,而是无比关注天枢学宫的派系斗争。她在慢慢收集信息,像是要给某个人铺路一样。 一个人深陷黑暗也要这样做,此人定然是与她关系亲密之人。一旦被人发现,二者无论是谁都会是对方的弱点。 虽然符盈没打算真的对这个人动手,可不妨碍她拿这个信息诈一诈姜霖。 而姜霖不敢拿这个来和她打赌她是否真的会行动,只能松开交出信息。 所以说,不要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呀。 符盈托着腮分出一分心神感叹,不然会被一些狡猾可恶的人抓住把柄毫无负担地利用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过后此事翻篇,我不会再来找你。” 只是你自己不再来找我,但可没说你们问仙宗不再来找我。 姜霖敏锐听出来符盈话语间给她挖的坑。但以她现在的处境来说确实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谨慎道:“你说。” 符盈的灵识得到强化后,整个天虞池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即便是晏回青或是解啼山两位仙尊隐藏了自己的灵力也没用。 她从第一天就开始耐心等待,她在观察着所有人的举动。 于是,她看到了徐远岫单独一人去找了姜霖,随后他直奔纪聆竹的住处;纪聆竹在徐远岫走后,也单独去找了一趟姜霖。 第246章 最有意思的是今日。 解啼山在给她和小师叔留出时间处理魔君身体的时间中,在水镜殿找到了徐远岫。符盈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了解啼山身上猛然爆发的灵力,以及徐远岫貌似反抗的灵力波动,最后是他被人赶出去面壁思过。 与此同时,纪聆竹瞒着所有人去了姜霖曾经的住所,随后直奔这里。 徐远岫和解啼山的事情符盈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暂且不表。但之前纪聆竹瞒着所有人——包括天枢学宫的弟子和姜霖见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她是天枢学宫的少宫主,搜查姜霖住处、得到对方把柄之后却要瞒着他们自己学宫的弟子来与姜霖见面,联想到天枢学宫内部混乱的派系,她来找姜霖的目的不难推测。 姜霖在等待着符盈的回答,明明对方只是在安静地看着她,姜霖却越发觉得喉咙干涩,像是某种不好的预测将要成真一样。 下一刻,符盈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她的眼瞳透亮,清浅冷淡像是冬日结冰的河流,“你将什么许诺给‘纪聆竹’了?” 找出问仙宗叛入魔族的人固然重要,可这件事是姜霖为了自保一定会告诉符盈的事情。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情报,根本不值当让符盈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和她虚情假意的试探,直接一问一答不到一刻钟就能完成任务回去睡觉。 她想要的,是姜霖不想给她的东西。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中,符盈知道姜霖绝对还为自己准备了第二条退路。 她的视线扫过姜霖控制不住不断向门口处轻瞥,带有逃跑意味身体动作,又慢慢抬眼注视着她的眼睛。 符盈思考着。 纪聆竹的修为足够,只是资历尚浅,没有一份强悍到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功绩,距离成为天枢学宫宫主只有一步之遥。 一个足以和问仙宗叛徒等价、大胆猜测一点可能还会高于此的重要信息,同时还要满足让纪聆竹在天枢学宫宫主之位站住脚—— 她若有所思,冷不丁问,“你承诺了魔君的位置所在?” 她非常顺手地放出了自己的灵力,强大的、足以碾碎入神期修士的灵识毫无保留地席卷全场。 姜霖的脑中响起轰然巨响。逼问、说谎、拆穿、看透……从一进门时的种种细枝末节的微妙暗示在此时全部爆发,在打出最后一击时彻底将她击溃。 她僵直着身体,在符盈强大的灵力威压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符盈啊了一声,她摩挲着空茶盏的杯壁,打量着姜霖的表情,眼中一瞬间的冰冷逐渐融化。 她慢慢笑了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 第123章 归宗 “欢迎回来,盈盈。”…… 符盈在天虞池待了这么长的时间, 直到要走的那天才知道被羡鱼圈出来的这片领域到底处于天虞池的哪个方位。 事实上她当初猜测的冰原很正确,只是略微有一点点的偏差。 “……你说的偏差,就是指天和地的这‘一点’偏差?” 符盈站在冰山上, 看着面前的景象慢慢出声。 羡鱼已死,她的灵力构成的幻象自然也不复存在, 完整的天虞池暴露在她的眼前。 远处山峦蜿蜒如龙、高耸入云,完全被洁白冰雪覆盖。近处地表银装素裹, 阳光投射在雪面时折出七彩璀璨光芒, 宛如剔透的雪中仙境。 但在柔软洁白云层掩映下, 一个与下方景色完全相同、只是其中有着数座高耸宫殿的冰原倒挂于天空之中。 符盈眼中的天空倒悬之境完全被金色的光芒笼罩,有缕缕尘埃般的光点在不断向外逸散, 同时又有着无数灵力光点被牵引着汇入其中, 填补空缺, 像是在天空中流淌着金色的海洋。 冰原与海洋, 地面之境与天空之境。 ——这是即便知道其主人罪恶,依旧忍不住震撼惊叹的景观。 柔和日光穿过符盈刚刚离开的宫殿、穿过云层落到她伸出的手心之上。 徐远岫感叹一声:“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是阵法吗?” 符盈下意识开始思考:“应该还有某种机关术?啊, 还有符文……” 晏回青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仙舟到了。” 派来接符盈等人回门派的仙舟是最高规格的鲲鹏舟。舟身将近有十丈, 能同时载三四百人, 防护阵法是曾经让晏回青亲自设下的, 算上由岐宁李家改造的机关术,这艘仙舟完全可以与归圣期大能一较高下。 徐远岫在仙舟到达前和符盈聊天,他不知道问仙宗会派鲲鹏舟前来,还在和符盈说如果你们仙舟上没房间了, 让我睡在船板上也成。 当时符盈但笑不语,也没有反驳。结果徐远岫上了船后才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修仙界第一仙门的底蕴。 此时他在分配给他一人居住的房间中收拾好东西后,在船板上逛了一圈,找到了倚在栏杆旁兀自发呆的符盈。 她身上披了件雾灰色鹤氅, 衣摆垂至足踝,整个人都被裹在厚实的衣物之中,正垂眼注视着下方翻涌的云海。 徐远岫本没打算打扰她,走出去一半又折返回来,同样靠在了符盈旁边的栏杆上。 第247章 符盈早在徐远岫站到她身后不远处的时候就已发现他的存在,只是没有出声,等着他自己离开而已。 没想到这人不仅没走,还凑了过来。 符盈只是用余光扫了他两眼就看出了他似乎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话,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又有些犹豫,脸上纠结的神色不加掩饰。 符盈等待了一会儿,只有仙舟高速前进隐约响起的破开气浪的声音,旁边这人还是在纠结。 她没了耐心。 “徐师兄,你想和我说什么呢?”符盈主动转身问道。 徐远岫被她询问倒像是松了口气一样,问她:“符盈师妹,你与周怀斐师姐相熟吗?” 符盈换了个姿势,趴在栏杆歪着头看他:“不算很熟,只是能说得上几句话。” 是的,虽然符盈被对方救过一次,破解困灵锁的方法也是她教的,但她个人认为周怀斐应该是看在她师兄今如潮的面子上做的这些事情。 别看对方对她态度很友好,实际算来她们不太熟。 徐远岫精神一振:“那你知道她如今在问仙宗之中吗?” “应该不在?很久没听到过周师姐回门派了。” 徐远岫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喜上眉梢的表情藏也藏不住,干咳一声说:“好,我知道了。” 他开开心心转身离开,留下若有所思的符盈。 说起来她之前也有意和人打探过周怀斐的信息。这就单纯是出于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又不瞎,自然看得出周师姐和她师兄之间的古怪。 但是周怀斐和今如潮的辈分很高,符盈相熟的好友入门时间和她差不多,没人知道他们两人的事情——符盈又不可能去找那些仙师执事们打听。 不知道这次回去黛寻师姐在不在门派,她和周师姐关系貌似挺好的,或许可以从她这里打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符盈这样想着,转头就看到了拐角处直勾勾盯着她的晏回青。 她微微睁大眼睛:“……小师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能监测到天虞池所有人情况的灵识会没发现他就在旁边站着? 晏回青皮笑肉不笑地捏了一把她柔软的脸蛋,知道她这幅惊讶的表情完全就是装出来的:“在他满脸纠结看着你的时候。” 符盈眨了眨眼,刚想要说什么就被堵了回去:“怎么温度还这么高?” 她向后仰了下头躲开对方的手,自己揉了揉微微泛红的脸颊,脸不红心不跳说:“唔,后遗症啦,当然没那么容易好。” 其实发热的情况到现在还没好完全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和山川草木沟通灵识的能力她只在杀死羡鱼的时候使用过一次,但后来她其实又悄悄试了几次。 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能力非常适合找人,监控灵力的精确度极高。要不是长久使用这个能力身体会最先遭受不住,符盈高低都要整天整夜用这个能力找魔族。 而且虽然她依旧在发热,身体状况算不上健康,可符盈的精神状态却非常好,精力充沛到她觉得自己回问仙宗后甚至能先和陈之黎打一架。 ——当然了,这些话不能和小师叔说。 符盈转了转眼睛,为了防止晏回青追问立刻转移话题:“小师叔,回到问仙宗后你要做什么呢?” 晏回青盯了她几瞬,被符盈回以无辜的眼神。 他嘴上平静说:“之前做什么,回去后也做什么。” 实际在自己脑中和系统笃定道:“她绝对又偷偷加练了。” 系统还在用分身自己和自己打游戏,慢了半拍才说:【这么努力?】 它有些唏嘘:【有天赋的人没她努力;努力的人没她有天赋。她不成功谁成功?】 “她当然厉害。”晏回青理所当然地肯定了一句,转头质问系统,“但是龙傲天系统2.0版本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呃……】系统像是放假撒欢疯玩了一个月,临近开学时被父母问你作业写没写完的小孩一样心虚。 晏回青眯眼:“你忘了?”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不要侮辱我的统格。】系统振振有词,【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再技术升级更新一下,总之年底前我一定能给你做出来!】 晏回青自动提取重点,冷笑一声:“如果你年底还没做出来,我就把权限全部关掉,你就每天被关禁闭吧。” 他把自己脑中被气得吱哇乱叫的系统屏蔽掉,旁边符盈在嘀嘀咕咕:“……师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让我出去,我应该会抓紧时间先把课业完成吧。” 她开始规划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顺便闯一闯六十二小秘境,我之前的记录只停在第二十二境,这些日子至少也要闯到一半。年底时可能会再闭关一段时间?最近摸到一点破镜的感觉了……” 只能说还好修仙者不仅辟谷,精力还充沛,某种程度上也不需要睡眠,否则按照符盈这些计划来做不出半个月就要猝死。 这是符盈自己选择的道路,晏回青无话可说,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 他的指尖升起莹蓝色的灵力:“我是不是很久没有教过你阵法了?” 第248章 符盈说话的声音停住,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 - “哇——盈盈呜呜呜——” 符盈刚从仙舟上下来,只见从前方忽然冲来一道蓝色身影,伴随着耳熟的叮铃铃铛声音炮弹般撞上了她。 余渺哭得抽抽搭搭地:“今、今师兄说你被那个大魔头带走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邬师姐,邬师姐也说索灵盘至少也要两个月才能出结果……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呜呜呜……” 符盈被这股冲力撞得向后踉跄两步才稳住身体,艰难地抽出一只胳膊拍了拍少女纤薄的后背:“别哭啦。” 余渺擦着眼泪松开她,看着符盈四肢完好的身体又忍不住眼泪:“陈之黎说大魔头会把你生吞活剥当做补品吃掉……我和他打了一架,他说得绝对不可能!” “我也道歉了!”五官清秀,眉眼间带着狂妄的少年大声反驳,在符盈看过来时又下意识地撇开眼睛,捏捏扭扭小声说,“总之,你还挺厉害的嘛,竟然能从羡鱼手中毫发无伤地回来。” 对比他的纠结,他旁边的白衣少年就显得沉稳多了。 “千机师兄、黛师姐说要请你吃饭。”林知甚至微微弯了一下唇角,“他们说要把回来后的第一顿饭留给他们。” 符盈笑了起来,正要回答时眼睛一亮,远远就叫:“——师父!” 一身红衣与记忆中无二的师父带着青色衣袍的师兄走来,师兄弯起眼眸对她笑了一下。 苍喻扫过符盈,和她身后的晏回青对视一眼。 她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声音平缓温和:“欢迎回来,盈盈。” 第124章 第四卷 完 苍喻一开始只把晏回青带…… 苍喻一开始只把晏回青带去了凌云峰, 特意给符盈留出时间没让她一回门派就开始忙碌。 只是他们边走边聊到了凌云殿时,一个瞧着格外眼熟的少女提着裙子蹲在池塘边,正拿着鱼饵喂锦鲤, 一副等了他们很久的样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 符盈拍拍手将最后一点饵料扔进池塘中,红色烈焰般的锦鲤一窝蜂地涌来争抢, 在清透池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面对着两双盯着她的眼睛,少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师父, 我有要事要说。” 苍喻按着自己的眉心, 挥挥手让她跟了进来。 凌云殿中是符盈熟悉的布局, 只是相较于曾经,桌案上杂七杂八的案卷文书貌似更多了, 凌乱地摆在桌上。 苍喻让殿中的弟子去沏茶, 余光扫到符盈落在自己桌案上的视线, 揉着太阳穴坐下。 “这都是最近报上来关于魔族的情报。” 符盈在她旁边坐下, 见苍喻没有阻止,便从中随便挑了一卷大概扫了几眼。 是一个紧挨着问仙宗的小门派发现了魔族踪迹, 但因为实力不够所以写给苍喻的求救信。 再看其他的案卷, 求救信占了多数, 剩下的是一些有关魔族踪迹的线索。 符盈:“看来他们也开始行动了。” 苍喻看了她一眼, 声音停顿一瞬:“不,如果按照贺野没死的情况反推,他们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行动了。” 关于魔君贺野复生这件事,现如今也算是修仙界中一个公开的秘密。 羡鱼之前在璇玑阁的行动足够声势浩大, 若是她最后成功了也罢,除了几个实力强劲、人脉情报路数广的仙门外,修仙界其他人只会当作魔族余孽未除,还有再生祸端的心思, 根本不会往魔君的方向去想。 但最后羡鱼失败了,魔族隐藏起来的秘密被揭开,其他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原来之前他们觉得古怪的地方是魔君在试探啊。 醉生梦死四百多年的修仙界终于开始升起危机感了。 至少苍喻这几天接到了不少其他门派掌门长老送来的想和她谈一谈的信件。 对此,晏回青的评价是:“早干什么去了。” 苍喻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弟子刚刚放上去的茶盏,自动忽略了晏回青的话,对符盈关心道:“我听你小师叔说在天虞池找到了杀死你父母凶手的信息——需要我来帮你找人应对吗?” 天虞池的大致经过晏回青在之前的信件中就已经大致和她说了一遍,刚刚两人走来时他补充了一些细节。 ——当然,晏回青暂时替符盈隐瞒了她和羡鱼的事情。 符盈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是她喜欢喝的果茶。 她微微眯起眼眸,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晏回青甚至在幻视她身后有一只高高翘起、不断摇摆的毛茸茸尾巴。 “这就是我想和师父说的要紧事。”她说着,提了一个苍喻没想到的话题,“师父,我们从天虞池带回来的魔族俘虏中,有一个叫‘姜霖’的医修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符盈不知道师父和其他人谈了什么,她猜应该是和另外两个门派进行了一些利益交换,才让问仙宗得以将这些被俘虏的魔族用鲲鹏舟全部带了回来。 这其中当然包括姜霖。 苍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徒弟做事还是很靠谱的,她说可以重点关注一下的意思就是这人可以试探着交流,说不定可以挖出来一些有用的情报。 第249章 她将这个名字记下来,准备回头让大徒弟亲自去处理。 这边符盈还在接着说:“我从她的口中问到了一些事情,比如魔君的位置。”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宛如惊雷降下。 即便知道这凌云殿完全在她的掌控之内,此时殿内除了师弟和徒弟外什么人都没有,苍喻还是下意识地在四周布上隔绝声音的术法,神色严肃看向说出惊人之语的符盈。 这件事情就连和她混在一起好几天的晏回青都不知道。 被两双眼睛注视着,符盈挑着重要的事情简短道:“据她所说,魔君的位置不会共享给任何人,即便是羡鱼都不知道。但他曾经对羡鱼下过一个命令。” 她缓缓说:“‘拖延宗门大比的举行’。” 宗门大比。 苍喻的大脑最近完全被魔族的事情占据,这个词语在脑中闪过时甚至停顿了一瞬才回忆起来这一届的宗门大比是由天枢学宫举办。 “我说怎么好端端的,尚东国天子忽然就奄奄一息、只能倚靠术法吊着命了。” 苍喻比符盈更清楚一些密辛,此时缓缓坐直了身体喃喃说:“这种情况下天枢学宫必然会为他的身体让道,不会让京城汇聚太多五湖四海的修士,更不可能举办宗门大比。” 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思考着,敏锐抬头说:“既然贺野想要推迟宗门大比的举行,就意味着他想通过宗门大比完成他的某个计划。在羡鱼身死,其他几个魔将实力不济的情况下——” 苍喻的眼中闪过幽幽亮光:“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极可能亲自行动。” 而且是就算知道自己的计划被他们知道,也会执拗地换个方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行动。 符盈确实不知道魔君的性格如何,但看年龄来说他和师父算是同辈,苍喻肯定比符盈了解魔君的行事作风。 她点点头:“换句话说,无论宗门大比推迟到哪一年举行,魔君都有可能在那一年前往京城。” 苍喻:“天枢学宫知道此事吗?” 符盈想了想,委婉说:“至少天枢学宫的宫主和少宫主知道。” 苍喻懂了。她拧着眉思考着要不要抽个时间和天枢学宫的宫主见一面——自此上届宗门大比和天枢学宫闹了不愉快后,这么多年苍喻再未和他们的宫主打过交道。 “除了这些事情外,还有一件事情。”符盈的脸上罕见的有些犹豫,“一个,嗯……不算很好的消息。” 苍喻心想还能有什么比魔君要对宗门大比出手这件事更不好的消息,正要开口让她详细说来,却被旁人打断了。 “掌门,有一个璇玑阁的弟子说有事情找您。”殿外的守门弟子向内汇报,声音自外向内没有被隔音术法拦下。 苍喻微微蹙眉。这些日子总是有人来找她,她摆了摆手,想让那个弟子先等片刻,被旁边的符盈按住了手。 她说:“这个弟子我认识,他也算是天虞池事件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先让他进来吧。” 于是等到终于鼓足勇气、打好腹稿的徐远岫得到允许走进问仙宗掌门的凌云殿中时,一眼就看到了托腮弯眸看着他的符盈。 徐远岫的大脑停滞一瞬,嘴比脑子快地先说了一句:“……符盈师妹怎么在这里?” 符盈没嫌弃他这句话的愚蠢,很耐心地回答了:“因为我也要给师父汇报天虞池的情况。” 我也要给你师父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是一件不太适合让除了你师父之外的人知道的事情。 徐远岫的表情欲言又止,正想着用个什么理由能够有理有据、不着痕迹地让苍掌门和他单独交流,就听符盈轻声说:“徐师兄,不必这么纠结。” 他怔愣一瞬,抬起眼眸。 “我想,我们要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情。” 徐远岫的表情莫测,瞳孔颤动。 符盈垂眼,浓密的长睫将清浅得近乎凉薄的瞳色掩住,殿中只能听到她平静的声音:“问仙宗有弟子已经叛入魔族了。” - 这是一座普普通通、在尚东国各州都可以找到的青山。 山脚之下房舍环山而建,朴素青瓦在日光照耀下折出温润的光芒。房檐下挂着铃铛,随着午后的微风轻轻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扎着总角的小孩嬉闹着从小巷拐角处冲出:“抓不到我!抓——好痛!” 她只顾着向前跑而没有看路,直接撞上了街道上刚刚走出的行人。 小女孩捂着撞红的额头,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去,和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对视了。 她有着苍白的皮肤,血一样暗红的眼睛,有淋漓鲜血自她的手指间坠落,抿唇冷漠地注视着还没到她腰间的小孩。 四目相对,小女孩连疼痛都顾不上了,转头就向回跑:“哇哇哇阿娘救命——有鬼啊!!” 黑袍女子将自己被撞下的兜帽重新戴起,遮住自己苍白的肤色和显眼的眼睛,沉默离开了。 这条街道狭窄,目测也不是很长,沿路两旁是吆喝着卖些小东西的商贩,热闹非凡。 然而女子只是向前走着,目不斜视。 她走了很久,身旁商贩、店铺被抛在身后,不到一刻钟又出现在了身前,神色如常热情吆喝着。 第250章 “姑娘,要来碗杂面吗?” “姑娘,要买支金钗吗?” …… 黑袍女子置若罔闻,只一昧向前走着。 渐渐的,原本狭窄而平直的街道逐渐扭曲,世间五彩的颜色褪去,只余黑白两色诡异的世界。 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黑袍女子——从天虞池离开的留鹭抬眼看着即将将她吞噬的黑白颜色,抬手掐出烂熟于心的术法。 光芒散去,空间破碎,她站在了一个破旧木门前。 和山脚处的房子一样,玄色房檐下依旧挂着铃铛。然而微风送起,铃铛摇晃,却不闻任何声音。 留鹭观察着门上破旧的痕迹,选择直接抬手推开大门。 大门之内是很平常的一个山间小院。高耸苍郁的绿树成荫,树下放着古朴的石桌,棋盘上摆着残局。只是阳光下,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灰发男人。 留鹭只是用余光扫过他一眼就就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她跪在他的面前,低头说:“属下来迟。” “没关系。”男人温声笑道,“只要将任务完成了就好。”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肤色苍白的清秀脸庞,一双与发色相同的灰色眼眸注视着黑袍女子。 “羡鱼是被你杀掉的,还是旁人?”他缓声问,语调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一样自然随意。 留鹭:“是被问仙宗的一个弟子杀掉的。” “问仙宗?”男人饶有兴趣地重复一遍,微微眯起眼眸,“姓什么?” 留鹭:“……符。” “果然是她家那个不听话的小孩啊……” 她低着头,却感受到一股缓慢的正在不断攀升的压迫之感,像是蟒蛇在慢慢收紧尾巴,意图将它的猎物绞死窒息。 半晌,几乎在留鹭要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时,这股压迫之感又突兀地消失了,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羡鱼的野心太大了。”贺野慢慢踱步到树荫下的石桌旁坐下,摇着头,“若非她想要不该她拥有的东西,我也不至于要杀她。” 他这样说着,眼中却不见一丝遗憾。 羡鱼是他手下能力最强的魔将不错,可她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听话。 她想要成为神灵,想要谋得权柄——这些事情贺野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意,前提是这些事情不会威胁他的生命。 ——然而,这个前提是完全无法做到的。 既然无法做到,那么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他不需要不听话、甚至会咬主人的狗。 被他亲自安插到羡鱼身旁的留鹭依旧在沉默。 贺野早已习惯了她的寡言,他用余光扫过京城的舆图,指尖轻点着旁边的棋盘,忽然说:“他们想要在宗门大比时对我动手。” 他甚至跳过了询问留鹭天虞池的具体情况,直接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男人的手指落在天枢学宫的位置,慢慢掀起唇角:“到时候,希望修仙界不会让我失望。” “以及,”他微微偏头,看向那个容貌清冷的手下,“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山潼。” 第125章 修炼 不索何获? 一个普普通通的问仙宗弟子每天需要做什么呢? 符盈多半会在卯时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后打着哈欠走出凌云峰,路上碰到回来休息的大师兄打个招呼,御风到达万仞峰的习道院时脑子清醒过来, 开始一个时辰的剑术早课。 结束后通常会遇到同样来上早课的林知或陈之黎,和前者随机挑选某个山峰去膳堂吃饭, 和后者敷衍应付后单独一人去吃饭。 用过早膳后开始正式的课程学习。上课地点大多数情况下都在听云堂,但有时也会横跨问仙宗的七座山峰。若是在白天见到神色匆忙的弟子在空中御风疾行, 这多半就是挤不上传送阵只能走空路的倒霉蛋。 符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下半年不太重要的课程全部修习完成后, 她下午的时间就全部空了下来。 这部分的时间她都是在云海峰度过:要么是和小师叔修习阵法, 要么就是和朋友去闯秘境。 晏回青正经教她阵法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符盈的手中其实有她父亲留给她的一些阵法简图,但她自己看不懂。晏回青虽然也看不懂, 但他到底比符盈有经验, 能帮她分析出这些阵法的关键点, 让她不至于无从下手。 忽略这一年半时间中云海峰上时不时发生的灵力混乱爆炸, 在符盈的勤学苦练的钻研下,谢疏竹留给她的阴阳十二阵终于让她掌握了一半, 让晏回青幽幽感叹:“你再学不会, 我都要学会了。” 符盈对此振振有词:“小师叔, 你应该感谢我帮你巩固基础。” 到了晚上, 通常是处理完一天事务的苍喻接着教符盈剑法,偶尔会把在凌云殿中待了一天的今如潮一并拎过来。 剑法和阵法不同,像是苍喻这样修为水平高超的剑修所使用的剑法通常带有鲜明的个人特征。 今如潮是从学会握剑时就跟着苍喻学习,他的剑法与苍喻如出一辙, 中间杂糅着他自己悟道的部分。然而符盈的剑法最早是由符引月教习,她本身也是一个不逊于苍喻的剑修,符盈的剑法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她的风格。 第251章 再加上她大半年都是自己在外面闯荡,剑法的修习都是靠和敌人一招一式比划出来的, 自己悟道的部分比之今如潮更加强烈。 简而言之,符盈的剑法几乎是各家各宗都学了一点,完全看不出什么明确流派。 苍喻和她过了几招后沉默下来,在小徒弟眼巴巴的注视下,最后说你这样也挺好,只要能融会贯通不灵力紊乱,不触碰禁术的情况下,你学魔族的剑法派别都可以。 剑法的教学通常会在戌时结束,但符盈自己给自己加练的晚课会持续到子时。 子时过后就趁着夜深人稀去凌云峰山顶,伴着青铜古钟开始钻研自己的灵识。 灵识的事情没有人能教她,同为镜妖的谢疏竹或许可以,但遗憾的是他已经去世了,符盈只能一点一点地自己摸索。 她坐在山顶之上,脚下就是黑夜当中翻涌的云海,天气好时能看到满天的璀璨星辰,清冷月光洒在她的身旁,带着冷意的风呼啸而过。 她就在这里试验自己的灵识。最初是将灵识铺到整个凌云峰,随后慢慢地扩展至云海峰、青云峰……直至整个问仙宗所有灵力波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在这之外,她也会试探性地用灵识攻击。在不会因为超额使用灵识损害身体的情况下,同样是循序渐渐,从碾碎凌云殿前的一颗石子,到隔着数里、悄无声息地杀死长阴峰封魔潭中摇曳摆尾的阴阳鱼……日月交替、斗转星移,符盈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这部分的练习持续时间不等,有时只有半个时辰,有时会到朝日升起,全凭她当时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练习偶尔也会因为意外情况而中断。 比如她有时候灵识攻击的尺度没有拿捏好,会不小心触发云海峰云灵阵的禁地,得到消息的晏回青就会大半夜的来抓人。 没抓到还好说,抓到的话,晏回青就会直接把人带回云海峰。符盈就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夜宵投喂后被他抓着强制休息。 当然,这其中具体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晏回青也没少做过大半夜地冷着一张脸跑到云海峰的山顶吹冷风。 总之,系统对此的评价是:【亲爱的宿主,等哪天你们真枪实弹时记得将我屏蔽,谢谢合作。】 上述作息符盈持续了一年半,余渺得知后大呼你怎么精力这么充沛,为什么我一散学就什么都不想干了,只能像是被吸干了生机的干尸一样瘫在床上。 “还好吧,”符盈坐在桌旁,正在剥橘子,空气中逸散着清淡的柑橘香,“我觉得比下山历练轻松多了。” 她将橘子瓣上的白色丝络耐心地摘下,随手撕下一瓣塞进嘀嘀咕咕的余渺口中:“尝尝怎么样?” 余渺下意识咀嚼着,酸得下意识就想吐出来,但是看着对面盯着她的符盈又强行控制住自己扭曲的五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可以,挺甜的。” 符盈喔了一声,反手将剩下的所有橘子瓣塞进刚刚走进门的白衣少年手中。 林知:“?” 符盈面不改色:“我和黛寻师姐外出历练买回来的特产,小余说挺甜的,给你几个尝一尝。” 林知谨慎观察了一下余渺鼓起的腮帮子,他留了个心眼,只摘下一瓣塞进嘴里。 咀嚼两下后的林知:“……” 他沉默着,在下一个人进门时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橘子毫不犹豫全塞进那人手中:“符盈带回来的橘子。” “?”卞修和不明所以,看着剩下的橘子不多,毫无防备随手塞进嘴里,咀嚼着,“哦,谢……” 直逼天灵盖的酸意直接让他的五官扭曲,眼泪都飚了出来,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沆瀣一气的这三人,愤恨道:“你们到底是和谁学坏的?!” 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横遭祸端的少女拍了拍手,无辜又茫然地看着他:“橘子很酸吗?我也不知道呀,这是黛寻师姐买回来的。” 卞修和:“……” 他的表情飞速变化,最后停留在一个扭曲的微笑上:“不酸,是我的问题。” 桌下,余渺和林知同时给符盈比了一个大拇指。 符盈不费吹灰之力将橘子难题解决,理了理自己的碎发后看向林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思索着自己有什么没完成的事情。 她前些日子刚刚升入金丹中期,今日刚和黛寻历练回来,任务顺利完成,甚至还帮镇上的居民处理了作乱的妖精,应该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魔族我们把他杀掉了,”符盈想起来一件事,“张执事现在应该不在问仙宗吧?魔族的具体情况我明日会去和他汇报。” 林知摇摇头:“书面汇报就可以,师父最近在追查其他事情,可能顾及不到这边。” 他微微停顿一瞬后说:“我来是想问你参不参加宗门大比?” 坐在桌旁猛灌水好不容易将那股酸意压下的卞修和眼神稀奇看了过来:“今年宗门大比和入门选拔撞上了?” 宗门大比每十年举行一次,通常在九、十月份举行。而入门选拔每个门派的日子都不一样,问仙宗习惯于在过年后的一个月中举行。 符盈先回答林知:“参加,如潮师兄应该已经帮忙把我的信息填好了。” 第252章 随后她看向卞修和:“天枢学宫将其推迟了半年,放到今年四月初举行了。” “四月初?”卞修和毫无所觉的说,“灵脉穿过京城,四月初的时候那边气候应该就挺温暖了。这个时间不错。” 在一些普通弟子看来,推迟宗门大比的时间这件事情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在于准备的时间变多了。不重要也是在于短短半年时间也准备不出什么,没什么意义。 但对知道内情的符盈看来,四月初这个时间可是苍喻这些门派掌门商讨了将近半年商讨出的结果。 苍喻有选择地将魔君可能会对宗门大比出手这件事告知了一部分人。这些人无一不是修仙界的顶梁支柱,得到消息后迅速开始行动。 四月初的京城寒冰融化,春意盎然,在燕语莺啼的时候,也正是天罗地网布下之时。 符盈安静思考着,听到卞修和道:“过几天就是入门选拔了,外门这边人手有些不够,不知道符盈师妹这些天有时间帮忙来搭把手吗?” 他来是为这件事啊。 符盈回过神来,微微挑眉:“我师兄推荐我的?” 卞修和摆摆手:“符盈师妹的办事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还用推荐吗?” 他这句话听着有些恭维,实际都是大实话。 纵观整个问仙宗,有哪个弟子修炼速度能像她这么快?而且在大把时间放在修炼的前提下,还能抽出时间完美完成交给她下山历练的任务。 她进入门派的时间不长,但在卞修和眼中,这种靠谱程度他甚至可以叫符盈一声师姐。 “倒也不用这么说。”符盈道,“我这几天没事,可以帮你们去看看。” 符盈不喜欢做文书工作,对这些外出的事情还算是可以接受,顺便也可以用灵识将问仙宗的周边城镇扫一遍,抓一抓漏网之鱼。 眼见卞修和聊完事情要离开,符盈叫住了他,将剩下的橘子连着袋子一并递给男人。 “卞师兄,不要辜负了黛师姐的一番心意呀。”她弯着眼眸笑眯眯说。 卞修和:“……” 他闭着眼睛,视死如归接了过来,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谢谢。” 第126章 选拔 帮忙 问仙宗是修仙界最强盛的仙门。 或许单独对比命相术、言灵之术、符箓之术, 问仙宗比不过同为四大仙门的璇玑阁、天枢学宫、古灵派。但如果综合考虑所有修炼派别的话,问仙宗就是修仙界公认的底蕴最为深厚的门派。 所以每到入门选拔,不仅问仙宗附近城镇的人会来参加选拔, 五湖四海的人都会赶来,千里迢迢只为了修炼成仙的那一抹希望。 甚至还有一些早已迈入仙途的散修。 两鬓间生出白发的中年男人沉默着将手掌放在面前的测灵石上。先是颜色浅淡的蓝在石面上扩散, 随后一点金色穿梭其中,隐约还有其他的颜色穿插, 片刻后测灵石归于灰白。 卞修和提笔在案卷上写字。 “金水木三灵根, 炼气初期。”他引导着中年男子将灵力灌输进木牌之中, 指了指旁边树荫下的空地,“通过了, 先在这边等一下, 稍后会有人带你们登记, 下午进行第二重测试。” 中年男人的眉心抽动一瞬, 牵扯着眉心深深的皱纹,他露出一个苦涩混杂着欣喜的复杂笑容, 尾音带着颤:“谢谢。” 他紧紧攥着手中刻有他姓名的木牌, 宛如握着什么珍宝。 符盈的目光追随着他, 直到卞修和道:“测灵根、测修为。通过了就把牌子递过去——应该会了吧?” 她收回目光, 从他的手中接过笔,轻轻抬起下巴点了点左右两边排起的长队:“每年都这么多人吗?” 门中弟子外出多半走传送阵,问仙宗的大门一般没什么来。但是今日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符盈方才大概扫了一眼, 她负责的这一队弯弯绕绕地几乎到了山脚。 “今年好像格外多。”卞修和年年参与入门选拔,闻言也有些纳闷,“实力也都还可以。” 他们聊天间,有等待测试的人大着胆子搭话:“天枢学宫今年不招收新弟子, 有些准备去天枢学宫的人就来了问仙宗。” 见那两个气质出挑的仙师看了过来,不少想要套近乎的人七嘴八舌地说明了情况。 不同仙门入门选拔时间不同,有些脑子活泛的人就会选择轮流参加,一家不过就去另外一家。 天枢学宫今年不招收新弟子,而且还传出来近些年都不打算招收新弟子。另外三个门派的言灵之术水平一般,这些原本准备进入天枢学宫的人自然就会涌到问仙宗来。 说话间一人合格三人不通过,卞修和教完符盈后就因为第二重测试人手不足被叫走了,留了她一个人在这边测试。 这项工作简单,但是有些无聊。符盈分了一半心思帮人测试,在脑中叫了一声系统。 2.0版本的龙傲天系统很快应答:【我在,宿主有什么吩咐?】 晏回青深刻吸取1.0版本系统的教训,他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研究出一个可以承载系统的微型阵法教给符盈,让她不必有实物媒介在身边才能使用系统,只要掌握了阵法就相当于掌握了系统。 第253章 他着实是当世第一的阵修,符盈就这个阵法研究了许久,还是没研究出她小师叔到底是怎么做到不用灵力也可以驱动阵法的。 后来她闲来无事翻了翻他屋中随便摆放的书籍,这些书都是用符盈看不懂的文字写成,还带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符文,她在系统的翻译下大概扫了几眼后沉默了。 她觉得,有些阵法不会就不会吧,总要给别人一些表现机会的。 此时她倚靠在椅子上,有人来测试就用手指点点测灵石,探知修为的术法在来人身上转一圈,木牌漂浮在她的身侧。 符盈问道:“我师叔在哪?” 系统飞快瞄了一眼一号系统的定位,给她汇报:“文阴关。” 小师叔早上的时候说他在往回赶的路上,现在怎么又掉头向南走了? 符盈这样想着,干脆去问晏回青本人。 在等待他回答的过程中,符盈向等待的人招了招手,听见他报出来自己的名字:“名南州西翠镇,方玄。” 符盈握笔的手微顿,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他的身形瘦削,因为常年日晒肤色偏黑,五官清秀,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瞧上去有几分眼熟。 符盈的意识在记忆中过了一遍,挑了下眉:“好久不见。” 曾经那个因为因为梦魇存在而不能入睡的少年受宠若惊:“仙师竟然还记得我?” 符盈托着腮看他测灵石上的结果,随口道:“好好修炼,天赋不错。” 少年拿着木牌走了。这只是个小插曲,符盈根本没放在心上,恰好此时晏回青找到空闲时间开始和她说话。 “本来是要走了,”晏回青语气有几分不爽,“璇玑阁的那小子非说感受到了山潼的灵力要掉头回来。” 他在前几日被苍喻派去清剿魔族,到了地方才发现解啼山带着徐远岫也在,符盈不用问都知道他和解啼山撞上绝对免不了阴阳怪气。 她没再提这些烦心事,问道:“所以那果真是她的灵力吗?” 晏回青环胸抱臂等在井边,看向失魂落魄被解啼山从死人堆里拎出来的徐远岫。 “是她的灵力,”他移开目光,“杀的人太多,灵力痕迹没有清理干净。” 符盈沉默了。 她其实对这位山潼师姐并不熟悉,对她的了解曾经只限于对她消失耿耿于怀的陈之黎和身为友人的徐远岫的话语,知道她是个惊才艳艳、嫉恶如仇的天之骄子。 像她这种不熟悉对方的人,把心中这个印象和天虞池中杀伐果断冷漠留鹭画等号时都觉得唏嘘,更何况是徐远岫了。 他那日来到问仙宗只为了问苍喻一个问题:山潼是被她派去魔族当卧底的吗? 苍喻说,不是。 随后徐远岫就开始满天下地寻找山潼的痕迹,势要和她当面问个明白。 符盈在这些事情上没有能帮助的地方,顶多把山潼在天虞池的所作所为尽数告诉她师父,看看他们能不能分析出来一些她背叛问仙宗的原因。 她和晏回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金灿灿的骄阳很快转到头顶,符盈瞥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只剩下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符盈面前的队伍总算见了头,剩下都是趁机摆摊推销法器丹药的人。 少女活动着僵硬的肩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刚刚站起身就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问:“请、请问现在可以测试吗?” 沙漏见了底,身后古钟声音响彻天际。 “今日上午的第一重测试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明日再来。”符盈说。 她说这句话时心中还在想着卞修和要请她吃午膳,准备绕开桌子去找朋友,就听噗通一声,面前的男人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 “仙师,求求您仙师!”他伸手想要拽住离开的符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时毫无形象,“求求您!让我测试吧仙师!” 他的这番行动谁也没想到。 符盈微微一惊,下意识躲开他伸向自己的手:“你先起来。” 青年痛哭流涕,依旧重复着那一句话:“求求您,让我测试吧仙师!” 他的动静很大,不少还没走的人也向这边望了过来,看着这边的两人窃窃私语。 符盈蹙眉,单手拎着他的胳膊强硬把人从地上提起来。 “你不必如此。”她说,“入门选拔持续三日,今天只是第一天,你就算错过了今日上午的测试也还有两天可以测试。” “仙师,我只有今天可以测试!”青年抹着泪,“如果我今日无法测试,明天、后天我都不能再来了。” 他颠来倒去地说自己家境的清贫困苦,自己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可以出来测试。 符盈被他叫嚷得头疼,想到他好歹是踩着上午截止的时间点来的这里,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冲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旁边的测灵石。 “一次机会,如果你测试不通过就没办法了。” 青年一愣,随后大喜过望,下意识又想给她磕头,被符盈一把拦住。 “不要随便对别人下跪。”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松开这人的胳膊站到一旁。 他青年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那些夸张的神色慢慢消失了。他吐出一口浊气,将右手放在测灵石上。 第254章 与此同时,符盈探测修为的术法在他身上绕了一圈,随后若有所思地抬眼注视着他。 “名南州西翠镇,赵寻洋。”符盈咬字清晰,慢慢说道,“水天灵根,筑基中期。” 话音落下,无数道视线投向这里,原本的窃窃私语忽然喧闹起来。 入门选拔的修为要求很低,只要到了炼气初期就可以通过,若是到达筑基期,就是人中龙凤的存在。 符盈待了一上午的时间至多就是筑基初期,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直接破了上午的记录。 她把木牌递给欣喜若狂的青年,在中午吃饭闲聊时与卞修和提了一嘴这件事。 “筑基中期?”他也有些惊讶,“他的灵力波动正常吗?” 符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闻言说:“确实是筑基中期的灵力波动水平。” 入门选拔每年都会有一小部分人试图蒙混过关。通常是在黑市中花大价钱购买能够短时间提高修为的神丹妙药,若是药效足够,偶尔也能混过探测修为的术法。 但是这些人可能混过其他人,面对符盈就是踢到硬钢板了。 想从她的灵识下隐瞒灵力波动,整个问仙宗都没人能做到。 “那应该就是天赋异禀吧。”卞修和夹了一筷子菜,不甚在意说,“也难怪他要死要活地非要今天测试,照他的说法,估计就是知道自己一定能通过,所以不甘心错过修仙之路,泯然众人。” 符盈不置可否。 天才每年都有,他们稀奇了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符盈的帮忙仅限于第一天,第二天她就被张砚叫去汇报魔族的情况,在繁忙的修炼中很快将入门选拔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这天,符盈正在药圃中听授课仙师讲解药材,灵识中忽然捕捉到一段剧烈变化的灵力波动。 问仙宗中干什么的都有,符盈一开始也没在意,还回答了授课仙师的一个问题,得到了一句夸赞。 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了。 因为几句话的功夫,灵力波动从筑基期节节高升,中期、后期、大圆满……它突破了筑基期的阈值到达金丹期,甚至还在一路攀升。 符盈皱眉,和仙师匆忙告假后转身就向她感知到的地方御风飞去。 她落在璇玑峰外门弟子授课的习堂外。 甫一进入她就眼皮一跳。 灵力狂暴肆虐,堂内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墙壁上是各种凌厉的刀剑刮痕,整个习堂像是遭了灾一样。 而在混乱的中央,一个面貌普普通通的弟子双眼猩红,却神态呆滞地举起手,清澈水流化为锋利匕首,下一瞬就向下方奄奄一息的弟子刺去! 第127章 蹊跷 他为什么会忽然发疯袭击别人?…… 千钧一发之际, 符盈想也没想地甩出术法弹飞那人手中匕首,在对方动作停顿的一瞬间欺身而上,一脚踹开他砸进墙壁后手中不停, 困灵阵应召而生,翠绿藤蔓瞬间将对方的四肢缠得不得动弹。 即便这样, 男人身体的挣扎动作依旧不止,口中发出无法辨别具体话语的嘶吼嚎叫。 符盈没理会他, 皱眉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物血迹斑斑, 腹部破了一个大洞, 源源不断的血汩汩流出,但致命伤口应该是脖颈处长长的一道划痕。 她不会医术, 只能暂时先帮他输送体内大量流失的灵力。 “先别睡。”符盈辨认出这是那个叫方玄的少年, 强行把他唤醒后单手用灵盘联系净心馆的弟子。 外门是没人吗?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连个来看情况的人没有? 符盈在心中郁闷想着, 然而她的消息刚刚发出去, 灵识当中便发现一群人正在接近。 “怎么回事?”卞修和率先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被挂在墙上不得动弹的赵寻洋, 随后目光下移看到了符盈旁边的方玄。 他脸上匆忙的表情瞬间变了。 卞修和虽然疑惑为什么符盈来得比他这个守在外门的大师兄还快, 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看到奄奄一息的少年, 立刻让身后姗姗来迟的医修先把方玄的命保住。 医修自然比符盈这个半吊子更专业,温润灵力接替符盈的灵力,不到片刻原本在轻微抽搐的少年便缓和了身体。 符盈站起身,指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精疲力尽昏过去的赵寻洋。 她模糊了自己是怎么发现的这件事, 只阐述事实:“他的修为暴涨,我来时看到他想要杀掉自己的同门。” 符盈抬眼看向卞修和:“卞师兄又是为什么来这里的?” “我发现这边有异常的灵力波动,而且有人和我说习堂有打斗的动静。”卞修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情褪去,面色有些严肃, “残害同门的罪行不小,外门处理不了这件事,稍后我会去联系戒律阁。” 这可不像是普通的残害同门。 符盈用余光瞥了一眼昏迷的赵寻洋,对方当时空洞呆滞的目光在符盈的记忆中闪过。 卞修和急着带人离开,只和符盈匆匆说了句回头再详谈后就和净心馆派来的弟子一同把两人带走了,期间吩咐道先不要处理习堂的痕迹,等戒律阁来人了再说。 他处理这些事情还算是有经验,符盈没在这里多留,只是心中觉得这件事情的余波大概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第255章 她的猜测没有错。 翌日下午,符盈照例从云海峰上下来,手中微缩至手掌大小的阵法明明暗暗闪烁着,走在路上琢磨着今日去哪个山峰的膳堂用膳,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叫她。 她回头,是个身穿玄色衣袍的戒律阁弟子。 “张执事说有件事情需要和符盈师妹确认一下。”戒律阁弟子很客气道,“不知道符盈师妹现在有没有空?” 他这样说着,心中已经做好了对方详细询问的准备,却不想对面的少女只是普普通通地和他颔首示意知道了,一个字也没多问。 戒律阁的弟子虽然心生疑惑,但也乐得清闲,领着对方踏进凌云峰上那座通体肃穆的九层高塔。 戒律阁内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隔间分布排列,若是没有人带领很容易会迷路。 那个弟子被旁边的人叫住,耽搁了一瞬,正要让身后的符盈稍等他片刻时就见对方精准无误地就向上一层楼梯走去,直奔张执事所在的厅堂。 她甚至根本不需要自己领路! 他迷茫了一瞬。 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见那些被张执事指名道姓叫过来的人,就算不是惴惴不安也是精神紧绷,怎么这人跟回家似的连神色都不带变化的。 符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推开张执事所在的厅堂大门,不出意外地看到里面已经有三个人或站或坐正在商讨事情。 “符盈师妹。”站着的卞修和率先和走进来的符盈打了声招呼。 符盈应声后,和坐着的张砚与温垂葶问候。 “今天找你来,是因为前些日子外门弟子赵寻洋袭击同门弟子方玄一事。”戒律阁执事一如既往开门见山道,声音还算是平静,“这两个当初都是由你测验过灵根和修为的,袭击事件发生时也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对吗?” 符盈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来叫她。 她点点头:“没错。” 温垂葶在旁边笑道:“不用紧张,叫你来这里只是因为我们的调查有点陷入瓶颈,想看一下从你这边入手能不能有一些新的思路。” 其实从温垂葶和张砚两位执事一同坐在这里就能看出一些问题了。 卞修和在这里,是因为事件是在外门弟子之间发生,他作为外门弟子的大师兄需要提供事情发生的背景,解释这两个人的交际。 但袭击同门的事情就算要交由戒律阁处理,一般来说也不会直接让张砚出面——这位戒律阁执事最近工作的重点是魔族。 再加上一个温垂葶,净心馆在这种事件中一般只负责伤员处理,就算是要来戒律阁说明情况也不至于让她这个净心馆执事来。 这些奇怪事情加在一起,说明赵寻洋袭击方玄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袭击同门事件。戒律阁的弟子从这个方向没调查出真相,于是向上报,一路报到了张砚这里。 符盈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听见温垂葶慢慢和她解释:“那日赵寻洋袭击方玄后,他们两个都被送到了净心馆。方玄因为伤势过重暂时没醒。但赵寻洋醒来后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失忆了?”符盈下意识问。 “不是失忆。”温垂葶温和道,“他记得所有事情,唯独不记得自己袭击方玄的经过。” 难怪这件事情会叫她来。符盈心想,在方玄没醒来、赵寻洋不记得的前提下,只有她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隐瞒的道理,详细描述了一遍自己看到的场景,着重提到赵寻洋当时神态的呆滞。 “他的修为最后到哪个阶段了?”符盈最后问道。 “金丹中期。”温垂葶单手支颐,打消了她的疑问,“我们检查过了,他没有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的一个特点就是短时间内修为暴涨。如果这人在最后稳住了道心和修为,那么还算是好运,虽然要改道修魔,至少保住了性命。 如果没稳住最后暴涨的修为,那就会灵力逆行、爆体而亡。 赵寻洋现在的状态很像是第一种情况。 “我问过与他相熟的弟子,他的修炼挺正常的,住处内也没有发现修炼邪术的痕迹。”卞修和回忆着自己昨日调查的情况,“他们对赵寻洋的评价是存在感很低、有些胆小、性格敏感。哦,他的记忆力好像也不太好,总是丢三落四的。” “方玄的天赋虽然不高但是很努力,人缘比起赵寻洋要好一些,据其他弟子说他们两人之间没什么交际。”卞修和又补充一句。“除了家乡都是西翠镇之外。” 卞修和的意思是,袭击对象不是重要的,而是赵寻洋袭击别人的行为。 他为什么会忽然发疯袭击别人? “如果他自己没有修炼邪术、没有走火入魔、和方玄没有仇恨,”符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执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中了什么邪术?” 说到这里,她思索片刻后说:“他在入门选拔时应该没有中邪术,至少我没有发现。” 张砚倒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怀疑符盈的能力。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符盈真的粗心失误没发现邪术,难道紧接着第二重测试中负责考核的几个仙师也眼瞎了吗? “他身上没有令人短暂失去记忆的术法。”张砚淡淡道,“温执事也检查过了,赵寻洋身上没有任何蛊虫恶咒。” 第256章 那他当时那种呆滞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符盈总觉得这个神情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人的表情在一瞬间可以变幻多次,就算她的记忆力再好也做不到详细记住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时间做出了什么表情。 她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见到了这个表情,符盈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莫名有些在意。 总是被莫名其妙卷进各种事件的直觉告诉她,此事应该另有隐情。 “麻烦符盈师妹了,”卞修和在和另外两位执事的讨论中抽空对符盈道,“这件事情我们会继续查下去,如果有问题会再联系你。” 就像温垂葶所说,他们叫符盈来也没想着靠她一个人就查清楚事情真相,只是想填补一下事情空白,得到情报后便也不再强留她。 然而符盈思索着,忽然道:“我能不能去看看赵寻洋。” 温垂葶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符盈这么积极,想了想后说:“可以。但是最好在上午去。” 于是翌日上午,符盈准时出现在净心馆门外。 她来的时间很早,值班的弟子都还没来的换班,听到她的请求后恍然大悟:“哦,温执事已经和我们说过了。” 她把符盈领到了赵寻洋所在的隔间,走之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床上的青年早早醒了过来,符盈进来时他甚至手中还捧着一本书在看,听到动静抬起头,有些局促道:“符盈师姐。” 符盈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书,辨认出这大概是某本阵法典籍:“你以后打算修行阵法?” “嗯。”赵寻洋和传闻中一样,似乎不太习惯和人交流,尤其不习惯和身份高于他的人相处。 符盈盯着他,灵识早就在对方身上专注看了很久。灵力还是那个灵力,没有任何差错。 “你当真不记得自己为何要袭击方玄了吗?”符盈说,“主动说出来和查出来,这两个结果可不一样。” 前一刻还在局促抠着书籍边角的青年一下子就急了。 他顾不得别的,从床上翻下来就想跪在她的面前。然而符盈这次有了经验,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行云流水地把人按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之前和你说过了,这里不是凡间,不需要你跪来跪去的。”符盈扯了扯唇角,笑眯眯道,“在这里,除了父母外只有被人打得站不起来这一种跪的方式。” 赵寻洋愣愣看着他,和入门选拔那日被符盈强行拽起来时的神色一样。 符盈正要说出口的话忽然在喉间顿住。 “我,我真的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了。”赵寻洋努力回忆着,“我只记得当时散学了,习堂中只剩下我和方玄,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等我有了记忆就是在这里了。” 符盈不动声色问:“你知道你现在是金丹中期吗?当时测灵石结果出来后,我再测你的修为时,可是只有筑基中期。” “我知道!”赵寻洋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一样,“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啊,符盈师姐!” 这次符盈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只再次重复了一遍不要对戒律阁隐瞒任何事情就离开了。 净心馆中的值班的弟子还在惊讶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符盈笑了笑说:“只是确认了一些事情。” 她向温垂葶居住的地方走去,脸上清浅的笑慢慢落了下去。 赵寻洋的记忆确实出现了问题,不止是失去了袭击方玄时的记忆。 符盈踩在石子路上,慢慢垂眼。 他甚至忘记了,当初入门选拔时,测试修为和测试灵根是同步进行、同步出现的结果。 第128章 反噬 “他被反噬了。” 符盈再次听到赵寻洋的消息是在三日后。 “师父?”她收剑入鞘, 看向叫住她的苍喻,眼中有些惊讶,“您说方玄醒了?” 一身红衣烈焰的女子先是随口指导了几句符盈方才的剑法, 才声音平静道:“昨日夜晚醒来的,净心馆的人第一时间便通知到戒律阁。” 少女跃下习道院场内高台, 脚步轻快走到她的面前,歪了下头:“他说了什么?” 苍喻带着她向外走, 束发的红色发带在符盈眼前一晃而过:“方玄醒来后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她眯起眼眸,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后微微偏头, 在徒弟好奇的目光下慢慢说:“‘我觉得赵寻洋有时候不像是赵寻洋’。” 符盈顿住脚步。 她忽然觉得卞修和之前似乎说错了一句话。 ——赵寻洋和方玄没有交际,同乡难道不就是这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联系吗? 问仙宗所有的外门弟子都认为赵寻洋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 是因为他们只认识来到问仙宗之后的赵寻洋, 他们不知道这位与他们朝夕相伴的同门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作为“同乡”的方玄知道。 因为赵寻洋失去记忆并且修为暴涨, 问仙宗对赵寻洋是故意袭击方玄、还是修炼时出了岔子导致意外一直没有定论。 现在方玄的话让第一种推论的可能性直线上升。 今年西翠镇只有两个人通过选拔进入了问仙宗, 只要杀掉方玄,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赵寻洋想要隐瞒的过去, 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第257章 但这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就算他把方玄杀了, 难道他一辈子也不回家吗?亲人难道不比一个同乡更熟悉他? 而且他隐藏的事情真的非常重要、重要到让他铤而走险去杀人吗? 他的小徒弟是个非常聪慧敏锐的人, 苍喻一直知道这件事。 她看到符盈眼珠转动, 神色微微变化时便知道她大概已经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暗示。 只需再稍微透露出一点信息,她就能猜出真相。 于是她说:“你觉得问仙宗和西翠镇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最本质的区别是这里是修仙门派,西翠镇只是凡间城镇。 符盈思考着,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和温执事说过赵寻洋也不记得入门选拔的事情。 她停顿一瞬, 主动问道:“师父,赵寻洋之后使用过灵力吗?” 苍喻语气淡定:“为了验证他是否在说谎——使用过了。” 此时她们已经走出习道院所在的万仞峰,苍喻没有说去哪里,符盈也就当做闲逛似的跟着她向外走。 她辨认出这是问仙宗通向山脚的传送阵方向。 符盈的大脑飞速转动, 耐心思考着记忆中那些零散琐碎的线索之间的联系。 苍喻一路上笑眯眯地回应了所有和她问候的弟子,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敷衍的表情。 她下山这件事似乎是临时起意,天还没亮,守着传送阵的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瞌睡,余光瞥到一截红色衣角时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符盈装作看旁边风景的样子,在桌下踢了一脚那个倒霉弟子。 不知从哪生出的默契,那个弟子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见笑眯眯望着他不说话的掌门。 弟子:“……” 他干笑两声,没话找话:“这天还黑着呢,掌门这是要下山吗?” 隔着一层桌板,苍喻轻轻叩了叩他偷偷藏在桌下的灵盘,反问他:“你觉得呢?” 弟子:“呃、呃……” 他在问仙宗掌门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恨不得以头抢地。 苍喻慢悠悠地转回来,将灵力灌输进传送阵中,一刹那间闪烁的光芒映在身后符盈的眼中。 传送阵的光亮起一瞬,再睁眼时她们已经来到了山脚之下,远处是排布整齐的屋舍城镇,有袅袅炊烟腾向高空。 “明白什么了吗?”苍喻拢着宽大袖袍,看向身后神色微怔的少女。 符盈吐出一口气,将所有线索串联而起,语气笃定:“他失去的记忆并不是随机的,他只会不记得自己使用灵力时发生的事情。” 她停住脚步,微微仰头看向旁边用赞赏眼神看着她的女人:“在他使用灵力时,他就不再是‘赵寻洋’了。” 所以方玄会觉得赵寻洋有时不像是“赵寻洋”;所以他不记得入门选拔和袭击方玄的经过;他不会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使用灵力,所以也不会暴露自己在使用灵力时会被替的事实。 而且他说了谎:他的同门认为他的记忆不太好,总是丢三落四,说明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符盈这些不熟悉他身体状况的人或许弄不清楚他失忆的节点,可作为身体的主人,他会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吗? 他知道自己的异常,甚至想要隐瞒自己的异常。为此他一定要杀掉方玄,可他曾经既然能瞒过符盈、瞒过所有仙师和执事,说明他绝对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懦弱无能。 他想要杀掉方玄,但动手时间和动手地点本来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电光石火间,符盈的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赵寻洋……是不是死了。” 此时旭日东升,日光撕碎乌云,明亮光线下,少女本就清浅的眼瞳像是清透的湖面。 任何秘密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苍喻在御风的过程中按了一下她柔软的发顶,叹息一声:“是的,他死在了昨夜。” 她停顿一瞬,在符盈的注视下,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冷冽寒意渐起:——修为暴涨,丹田却没有随之增长,于是爆体而亡。” “他被反噬了。” 符盈站在西翠镇熟悉的长街上。天方破晓,长街上摆摊的小贩早早便推着车来抢位置,粥铺、早点摊上第一碗饭腾起滚滚热气。 西翠镇的最西边是方玄的家,与他相隔一条长街的距离,和赵寻洋的面庞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打着赤膊,握着破破烂烂的斧头,用力劈断柴火,身后房屋中幼儿的哭泣声尖利。 赵寻洋没能控制住这种反噬,修为短时间内暴涨,失去神智,在他没有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袭击了方玄,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因为反噬而死了,余波却没能终止。 “他入门选拔时的修为是筑基中期。”苍喻看着长街尽头,低声说,“可后来调查发现,赵寻洋在入门选拔的前一个月修为还只是凝魂大圆满。” 她慢慢转头,认真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少女:“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赵寻洋为什么会死?因为他没控制住暴涨的修为。 他为什么没控制住暴涨的修为?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 第258章 ——他说过很多谎话,唯独在家境贫寒上无法做出任何伪装。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面对反噬无能为力的。或者说只要能提升修为,在某些人眼中,这点反噬效果根本不足为惧。 赵寻洋的伪装算不上出色,但却躲过了符盈的灵识,躲过了温垂葶的医术,躲过了张砚的审问。 在修仙界第一大宗门的问仙宗尚且如此,如果是其他门派呢? 她们像是寻常姐妹一样在长街上闲逛着。有个背曲腰弯的老人推着冰糖葫芦从符盈的旁边擦身而过。 “老人家。”苍喻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现在卖冰糖葫芦吗?” 老人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微微上瞟,像是在打量着说话之人。 好半晌,他慢吞吞说:“现在太早啦,等过几个时辰才会卖。” 苍喻掏出一袋灵石放在发白齿落的老人车上,唇角掀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相见便是缘分,您再考虑一下?” “……” 符盈的灵识当中,隔着袋子都能看到灵石耀眼的光,这是极为纯粹的灵力光芒。 她的目光移向那个沉默不语的老人——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灵力。 “相见便是缘。”老人古怪地笑了一声,终于转身露出正脸。 他问:“你买几串?” 苍喻伸出两根手指:“也要给我小徒弟买一根。” 老人从鼻腔中重重哼出了一声气音,但看在那一袋子灵石的份上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拿下来两串晶莹饱满的糖葫芦。 “今儿天气热,糖葫芦不能久晒,容易化掉。”他似有似无地提醒,“要吃快点。” 苍喻微笑着接过:“多谢。” 她们沿着长街继续逛下去。 符盈终于把最后一句话问出:“师父,你在担心这种术法会被用到宗门大比上吗?” 苍喻很忙,若非重要事情她不会轻易下山,更遑论陪着徒弟下山闲逛。 而且赵寻洋的事情顶天了也只会在查出真相后把事情汇报她这里,根本用不着让问仙宗掌门亲自来调查。 在下一个月便是宗门大比的时候她亲自带着自己来山下,符盈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苍喻:“不是担心,而是一定。” “这种东西一定会被用到宗门大比上。” 她的手指捏在糖葫芦下方木棍上,指腹贴紧印着字迹的凹凸纹样。 她微微弯起眼眸: “只要有一丝成功的几率,便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第129章 黑市 倒霉的人。 说到这里, 符盈终于知道苍喻下山的真正目的了。 她要找出赵寻洋所用术法或丹药的源头。 宗门大比在即,但他们还是不知道魔君推迟宗门大比是为了什么。那么现在任何一件有关宗门大比的事情,都有可能是他的阴谋诡计。 “修仙界的一些东西其实是被禁止在凡间流通的。”苍喻说, “比如说问仙宗,长期监测负责城镇的灵力波动的一部分原因, 就是为了防止杀伤力太强的法器流入民间,造成过于严重的伤亡。” 这在修仙界是个大家默认遵守的潜规则。 例如天枢学宫和尚东国朝廷再怎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绝不会为了某个大人物的需求亲自插手凡间事务。 归根到底, 大部分修仙者都是从凡人这个阶段过来的, 对于凡人面对仙术时的无能为力和绝望或多或少都有过体悟。 他们在成为自己曾经仰望的对象后,基本上都不会吝啬那一点恻隐之心和善意。 ——魔族人人喊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根本不顾忌这种差距。 “但是, ”苍喻语锋一转, 又道, “既然是人就会有私情、就会存在欲望。总有一些人出于某种原因, 会把禁止流通的东西拿去售卖。” “久而久之,就会在暗地里发展为云龙混杂的黑市。” 符盈手上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 她清理了一遍木棍上残留的糖渍, 牵引着一缕灵力按照苍喻所说的某种顺序灌入木棍当中, 同时用另只手挡住阳光。 木质的糖葫芦棍上, 慢慢浮现出一串无法辨别含义的符文,在她拢住的掌心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符盈眨了下眼睛,好奇转了一下木棍,看向旁边的苍喻:“我们现在要去黑市?” 苍喻熟门熟路地带着她逆着人流向某个方向走去:“黑市也分级别的。刚刚说的那种是一旦出现就会被剿灭、不被任何仙门正道所容忍的类型。” 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带符盈去, 她要是知道了立刻就会带人端掉,根本不会让其存在。 两人七拐八拐,最终走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苍喻随手施下两个隐匿灵力容貌的术法,敲了一下旁边小徒弟的额头:“你没去过那种地方吧。” 符盈猛摇头。 苍喻缓和了语气, 接着说:“那种地方的做交易的大都是被各大门派通缉的人,流窜在仙魔两道,多的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要是发现了什么线索,第一时间就向我汇报,不要孤身犯险。” 她带着符盈走进小巷。 小巷内的环境很是糟糕,墙壁脏污垃圾遍地,走动时的声响惊起几只老鼠流窜,是条没什么人来的死胡同。 第259章 但是苍喻行走间将那根篆刻着隐秘符文的木棍掰断,眨眼间消失不见。 符盈学着她的动作也掰断了木棍,眼前视线摇晃一瞬,再睁开眼时破败脏乱的小巷被宽敞长街替代。 苍喻:“这里是捉月道,是名南州最大的‘黑市’。” 很久之前,晏回青聊天时说过如果符盈想赚点外快,可以做些容纳阵法的符箓拿去黑市上卖,凭借她的能力一张符箓卖五十个中阶灵石完全没问题。 再近些时候,林知在自己家里设下的禁阵也是从黑市上花大价钱买来的。 符盈一直知道问仙宗附近存在着黑市,也知道几个强盛门派附近都会有黑市。但现在看来,既然能被门派掌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明这些黑市虽然叫做“黑市”,其实内里交易的东西应该还不算非常违规。 比如说这个“捉月道”。 这里的长街与他们方才在西翠镇中经过的长街布局一模一样。 只是外面此时是旭日东升,镇中百姓还未完全苏醒,这里却是月上梢头,人群来来往往。除了来往之人都是看不清容貌体型的打扮外,错略看去和普通集市没什么区别。 她礼貌谢绝旁边热情推销“屏水符今日上新,买十赠一买二十赠三买三十加赠火焰符”的小贩,慢了半拍跟上苍喻的脚步。 这里问仙宗的弟子好像还挺多的。 符盈走着走着就发现了这件事。 所有来这里的人都自觉使用了掩盖灵力的术法。这种术法的使用效果取决于使用者的修为水平和他人对于灵力的敏感度。 符盈的灵识甚至还没仔细辨别,就从旁边经过的人群中发现了不少熟悉的人。 但看旁边问仙宗掌门什么都没说,符盈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赵寻洋之前也来过这里吗?”符盈目前还处于看什么都新鲜的阶段,好奇打量着周围,但也没忘了正事,“让他在一定时间内快速提高修为的东西,就是从捉月道流出去的?” “他的修为在入门选拔前一个月只有凝魂大圆满,并且没有失去记忆的症状。但在入门选拔时却变成了筑基中期,记忆也出现了异常。”苍喻说,“他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获得了某种术法或丹药,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 “但他的家世不足以让他有人脉获得这种东西,他唯一能够铤而走险选择的,就是这个本就位于西翠镇的黑市。”苍喻意味深长地说,“每到入门选拔的前一个月,这黑市里面售卖的东西可是五花八门。” 师父说的应该是五花八门作弊提高修为的东西吧。 符盈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说话间,两人站在了一家陈设精致的店铺外面,上方牌匾写的是“云氏钱店”,两旁立着几个守卫模样的黑袍人。 符盈走进去,店内中央的夜明珠明亮璀璨,下方是用术法投射的修仙界灵石和凡间货币的汇率。 不愧是名南州最大的黑市,连这种钱店都有。 符盈心想,看见苍喻径直走向了一个没人的柜台。 “您要兑换灵石还是金银?”样貌端庄的女子微笑着问道。 苍喻:“云潮在哪?” “抱歉,云大人现在不在店中,”女子维持着亲切微笑,“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我可以代您转达云大人。” 符盈走到这里时正好听到这句话。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苍喻的表情。女人垂着眼,忽地嗤了一声。 苍喻知道她就是听命令办事,也无意为难她,直接将一个令牌放在桌上,淡声说:“告诉他,一刻钟时间我没在这里看见他,明日这钱庄就别姓‘云’了。” 这块令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是对面女子完美无缺的表情有一瞬间破裂。然而她的专业素质很高,很快就稳住神情说:“麻烦您稍等片刻。” 两人被盛情请进了钱庄后面的小院子当中。 等人的时间中,符盈随口问道:“师父,被赵寻洋袭击的那个弟子怎么样了?” 苍喻想了一会儿才道:“你来得还算及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好像对于赵寻洋的死有些耿耿于怀,据垂葶所说,他醒来后就一直坐在窗边发呆。” 符盈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单纯少年上,方玄如今的性格如何她也不太清楚,当下也没再说什么。 然而苍喻却看了她一眼:“你和他很熟吗?” 符盈有点不明所以:“三年前见过一面,不太熟。” “他醒来后和垂葶说想见你一面。”苍喻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应该是想感谢你救了他的命吧,等你有空了可以去看一眼。” 符盈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注意力放在了进来的人身上。 “苍掌门!”一个满面红光的富态男人对苍喻行了个夸张的礼,从院门到这里的距离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缝。 “哎呀,我前些日子还和小芸念叨苍掌门好久没来了,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见到您——也怪我这张嘴,想着去醉烟楼解个馋,我要是知道您今天来,我保准今天哪里也不去就守在问仙宗门口迎接您!” 苍喻:“哦?我来还要通知你?” 第260章 “嗐,这是什么道理!”男人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谄媚道,“苍掌门能来是给小的长脸!只是我这前堂干活的总是来来走走的,难免有人不长眼认不出您,要是莽莽撞撞地冲撞了您,我就算是以死谢罪也心中有愧呀!” 他这样说着,亲自给茶壶中添了水,像是才发现苍喻身旁的少女一样,倒吸一口气说:“这、这位仙子就是您新收的小徒弟?” 符盈向他眨了一下眼:“你好?” 云潮的样子像是下一刻就要窒息去世一样:“虽年纪尚小,但这仙姿佚貌、这沉稳气质、这不俗谈吐……苍掌门,您真是慧眼识珠啊!” 看似在夸徒弟,但实则还是在吹嘘师父——若是吹捧人也有修为等级,这位云大人应该早就可以羽化成仙了。 符盈在心中咂舌,看到苍喻像是受不了一样放下手中茶盏,平静道:“云大人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啊,吹嘘人的本领越发精进了。” 她说:“上一次来时,钱店里还没装上东海千年夜明珠吧。” “只是前些日子走运赚了点小钱,不值一提。”云潮说着说着又开始夸赞,“还是靠您的照拂,若非苍掌门提点,我和小芸早就去外面乞讨啦!” 这句话的意思是师父才是这云氏钱庄的掌权人吗? 符盈思索着,忽然心中一动。 莫不是这整个黑市其实都在师父的掌控之下? 符盈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按照她师父的性格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危险混乱的地方肆意发展?她没有将这里端掉,只是因为这里面的发展情况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那么……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眼巴巴看着苍喻的富态男人。 ——把师父不允许的东西放进来的人,可要倒大霉了。 第130章 追捕 “看你能不能抓到我喽。”…… 果不其然, 苍喻和云潮没说两句便直截了当道:“小芸身体不好,你如今也年纪不小了,两个孩子却正是顽皮的时候。你以后就回家照顾他们吧。捉月道的事情我会让周嘉处理。” 她说这句话时神态平静, 一点前兆都没有的就下了通知,根本没给云潮任何思考的时间。 刚刚说得喋喋不休的男人后半句话卡在喉咙中, 发出一声滑稽古怪的动静,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她, 像是还没从这飞速跳跃的话题中回过神来。 然而等苍喻站起身要向外走去时, 这个通身富贵的男人直接滑跪到她的面前, 半是懵逼半是惊骇地说:“掌门,苍掌门!您不能这样啊!这捉月道怎么能交给周嘉处理呢?!他还什么都不会啊!” 苍喻一脚踢开他想要抱住自己的手, 冷冷看着他:“我现在需要的就是什么都不会的人。” 云潮身体微僵。 “什么都不会的人才好, 遇到不懂的事情就会乖乖参照标准, 不敢自作聪明。”她移开视线, 声音淡淡的,“不像一些狡猾的老油条, 懂得欺上瞒下。” 跪在地上的男人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他的脸上此时是真的在汗如雨下。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不、她为什么会这么发怒? 男人低着头, 嘴中一直叫喊着冤枉, 实际大脑在飞速转动,思索着自己所有的行动。 纵容交易禁术?不可能,所有在捉月道中出现的禁术都没有越过问仙宗掌门划定的红线。 暗中给问仙宗的弟子做宣传?他就算不宣传他们也会自己摸到这里啊! 交易物品中有人售卖假货?这是个人行为,和他没关系, 苍掌门不至于追究他的责任吧! 等等—— 他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问仙宗的入门选拔,心中那股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顾不得多想,当下就急道:“苍掌门,苍掌门!您知道的, 我不敢放那种违规的药进来的!就算有,那也是可以在入门选拔时就可以发现的啊!” 苍喻只是冷冷呵了一声,一句未发,抬脚就向外走,符盈很默契地也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云潮体型富态,动作却很是灵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想要拦住向外走去的女人。 然而苍喻挥手间灵力飞出,击在云潮身上时直接将他甩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最后呕出一口鲜血。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了。 苍喻的脾气算不上很好,但可能是掌门的身份当久了,她其实很少出手,尤其是对和她比起来就是个脆皮的凡人。 云潮管理捉月道将近半辈子,年轻时莽莽撞撞的也犯过不少错事——可苍喻顶多冷着脸骂他一顿,从未对他真正动手过。 但现在、但现在她竟然——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他的大脑,他哆嗦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是混着尘土的血污,那张满面红润的脸上此时惨白一片。 长久的养尊处优让他几乎忘记了尘土的滋味,忘记了痛苦疼痛的感觉,他好像很长时间都是处于一种飘在云端的状态,直到此时被女人的一巴掌狠狠抽醒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符盈在心中默数着数字。 一、二、三—— “苍掌门!”紧接着是一道膝盖狠狠磕在地上的巨大声音,“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什么都可以说!我什么都告诉您!” 第261章 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自作孽。 符盈的眼珠轻微地向旁边转动一瞬,掩下自己眼中的情绪。 - “你收了那些人的钱,就没再检查他们售卖的东西?” 重新坐回桌旁的苍喻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微微眯了眯眼睛。 被她敲打了一顿的男人此时看到她这幅表情直接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说:“不是全部,我只放过了三个人,其他人的丹药是没问题的。” 捉月道和黑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在这里摆摊需要经过云氏钱庄的抽验,所售商品不能踩到苍喻曾给云潮列出的红线,过于危险性的东西不允许售卖,违者会被记录灵力禁止进入。 苍喻嗤笑一声:“你要在这里和我狡辩概率吗?” 云潮噤声了。 “所以赵寻洋所用的丹药,有可能是从这三个人手中购买到的?”符盈看向不断擦汗的云潮,“这三个人在哪儿?” 云潮此时面对符盈的神色也少了之前装模作样夸张的惊叹。 他老老实实回答:“他们租了两个月的摊位,上个月我见过他们,但这个月他们在不在需要去翻记录。” 苍喻微微抬了下巴,示意让他立刻去找。 若是平常,云潮还敢让自己的手下替自己去把案卷拿来。但现在苍掌门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再显得自己像是富贵生活过惯了似的,灰溜溜地站起身亲力亲为去找案卷。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男人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他搓了搓手,眼中显出一点光彩:“苍掌门,有一个人还没走。” 他非常主动道:“我这就叫人把他带来,他贩卖的那些东西我一个一个去查,绝对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 虽然不知道她们具体在查验什么事情,但他能帮苍掌门找到人就说明他还有点用。 现在云潮一点也不放过这种证明自己有用的机会。 苍喻却站起身:“不用,位置告诉我,我亲自去。” 她在担心那人和魔族有关系,担心会打草惊蛇。 云潮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但他也没法拒绝,只好老老实实把那人摆摊的位置告诉她,实际在心中想等到苍掌门要出手时,他就让手下们先一步动手,绝不脏了苍掌门的手! 符盈听到位置后却微微挑眉:这不就是她进入捉月道没走几步,那个给她推销“屏水符”的商人所在位置么。 那人是对每一个从那里路过的人都这么吆喝,还是特意来试探她的? 符盈跟在苍喻身后安静思考着,身体下意识随着她走了一步,忽然眼眸微眯抬起头。 ……这个灵力? “云大人不好啦!有人打起来了!”一个仆役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差点和走到门口给苍喻两人领路的云潮撞个人仰马翻。 “慌什么慌?你云大人我还好好的呢!”云潮习惯性训斥了一句莽撞的仆役,话出口才想起来身后还有苍喻在看着他,连忙变幻表情干咳一声,“打起来叫我有什么用?去找那些守卫。” 捉月道的性质就代表着这里不是和平宁静的地方。普通集市都有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更何况这里了。为此云潮特意雇佣了一批修士来当打手,就是为了维持秩序。 云潮身上的华服在地上翻滚好几圈后早就灰扑扑了,胸前还混乱地沾着他自己的鲜血,瞧上去狼狈不堪。 仆役看得欲言又止,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后摸着脑袋说:“他们已经过去啦,但是那个来捣乱的人修为貌似还挺高的,已经撂倒两个人了。” 云潮雇佣的这批修士最低都是元婴期的水平,对方得是什么水平才能在围攻当中撂倒两个人? 他的脸色微微变化,想要去那边看一眼镇个场子,但又想起来自己身后这尊大佛还没送走,他能不能将功补过还没个影子。 他纠结了一瞬,还是想着保住饭碗为重,正要再多交代那个仆役几句,就听身后苍掌门那个乖乖巧巧安静不说话的小徒弟道: “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地方。”符盈报出了一个位置,看向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仆役,“那个闹事的地方,也是这个位置吧?” 仆役循声看来,第一反应是:这是从哪来的仙女下凡了。 但眨了眨眼,面前少女的容貌好像直接在他的脑中抹去了一样,他还在看着少女的脸,但记忆丝滑地流走了。 他慢了半拍才说:“……对。” 云潮抹了把脸,心道他之前闭着眼睛夸也不算昧着良心。 之前就有听闻苍掌门的小徒弟在天虞池搞出来那么大的动静,应该有点东西,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 符盈几人赶到时,闹事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了。 她拨开人群走进去,正好看到一个无法辨清容貌的黑袍人将背后偷袭的修士过肩摔踩在脚下,随后单手握住横斩而来的长刀,不知从哪使的巧劲反手夺刀后直接削掉逼近面门的长箭。 那人笑了一声,灵力悄无声息运起将高处的弓修狠狠打落在地。 黑袍人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但他似乎也不想多做纠缠,甩开包围后点地跃起,抓起逃跑的商人就要离开,眨眼之间已经跳跃了好几个店铺。 第262章 云潮急了,这人手中提着的商人可就是苍掌门要寻的人啊! “快给我拦住他!不能让他跑了!!”他的声音叫到最后几乎劈开叉。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修士从地上爬起来,运起御风术就向黑袍人的方向追去。 符盈转头看了苍喻一眼。 “去吧。”苍喻向她摆了摆手,“顺便问一句要不要回问仙宗。” 符盈向她弯眸笑了一下:“保证将人带回来。” 少女同样运起灵力眨眼间消失了。 没了热闹可看,人群渐渐散去,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卫将旁边被破坏的建筑一一清理干净。 云潮在这里是没有使用掩盖身形容貌的术法的,已经有很多人或明或暗地对他这幅狼狈滑稽的样子投来目光,看得他通身不自在。 他想要去换身衣服,刚走没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倒了回来,一脸欲言又止。 苍喻在掀起眼睑看他一眼,眼中在问又有什么事。 他终于鼓起勇气:“这个、周嘉确实还太年轻了,让他来管理捉月道——” “补救的事情还没干完就想免除惩罚?”苍喻打断了他的话。 云潮一拍脑袋,心中暗骂自己是被一巴掌扇得脑子也没了吗?苍掌门明显还在气头上,这种话怎么也得等他把所有事情干完再谈将功补过的事情。 至于能不能将功补过…… 他偷偷看了一眼那个黑袍人消失的方向,无比真诚地祈祷:养兵一世用兵一时,你们大人我能不能保住饭碗就看你们的了。 另一边,在半空中御风的修士甲忽然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修士乙还在旁边骂道:“杀千刀的,怎么总是有大佬闲的没事干来这里挑事玩?看我们被云大人骂很有意思吗?!” 修士甲:“这个也是?” 修士乙:“怎么不是?我听他们说这人一进来就和那商人打起来了,说明他就是冲着那人来的。但要是真和那商人有冤仇直接就地解决了,再不济这会儿的功夫早就跑出捉月道了,他现在还没走不就是在溜着我们当笑话吗?!” 修士甲一听好像有几分道理,当下也跟着他骂道:“肯定是那引星街派来捣乱的人!” 他们边追边聊,就见前面那个黑袍人忽然停在一个空地上,把旁边打晕了的商人扔在一边后,转身向他们看来。 “来得还挺快。”是个懒散的女声,不知有没有伪装。 几个修士还以为在说自己,却听从自己身后忽然也冒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声音。 “掌门问你要不要回去一趟?”是那个跟着云大人一起来的人。 黑袍人:“我就知道。” 她像是叹息一声,歪了歪头看向她:“看你能不能抓到我喽。” 话音落下,没等其他几个修士反应过来,两个人直接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尽头。 修士甲、修士乙:“?” 第131章 差错 云潮脸上刚刚升起的笑容裂开了。…… “兄弟, 一个帮助伤口愈合的丹药你卖我二十中阶灵石?”无法辨清容貌的男人气笑了,指着地上盘腿坐着的商人说,“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商人:“嗐, 这位道友可不能这么说,一分价钱一分货, 我这个丹药的治疗效果当然可比别的便宜货要好啊!” 他口若悬河,热情推销, 从制作丹药的药材到制作工艺吹得天花乱坠, 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最开始怀疑他的人被唬住了, 狐疑说:“我身上的刀口是前些日子被一个龟孙用毒偷袭所获,这种伤口也能长好?” 商人拍着胸脯给他打包票, 放下豪言壮语:“要是没愈合我给你退钱!” 男人犹豫着, 还是松了口:“好吧。” 眼见他在向外掏灵石, 商人美滋滋地拿起丹药正要递过去, 冷不丁看到半空中忽然有人冲下来,哗啦哗啦撞翻不少人。 “哪个不长眼的混球?!” “嗷——谁踩我?!!” 商人诶呦诶呦叫着连忙护着自己的宝贝丹药向后撤, 但一时不察被不知从何而起灵力破了自己掩盖气息的术法, 更倒霉的是他被下意识来拉住他的男人扯下来遮盖容貌的斗篷。 来买药的男人:“……” 上个月用毒偷袭他的商人:“……” 符盈刚刚循着黑袍人的灵力落下, 眼前就忽然暴起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 她皱着眉躲过男人怒喝声之下散开的剑气, 却因为这一小变故被耽误了片刻。 等她好不容易从混战中挤出来,符盈与黑袍人的距离已经拉开很远,她的视野当中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她轻声啧了一声,却慢慢在半路停住了。 【不追了吗?】她的系统悄悄冒头。 “这样追是追不上的。”符盈说。 她和那人的修为水平存在差距, 就算她的御风术提起全部速度,她也追不上修为比她高的黑袍人。 要换一个方式。 符盈果决做出判断,将自己的灵识扩展至整个捉月道。 之前担心暴露自己的灵力,符盈的灵识没有完全放出。但师父既然表示会帮她们收拾残局, 符盈自然也不会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无形的灵识铺展至捉月道各个隐秘的角落小巷。 第263章 整个捉月道的建筑加起来完全与西翠镇的大小持平,甚至更胜一筹。再加上各店铺加设的禁止窥视禁止追踪的阵法,很少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就将整个捉月道掌握在脑中。 但符盈不是一般人。 她站在高高的屋檐之上,长发随风飘荡,有几缕发丝划过眼尾的小痣,被她用手拨到耳后,清浅的眼瞳注视着下方漆黑长夜中宛如星河倒影的长街。 找到了。 少女跃下屋檐。 另一边。 黑袍人慢慢发现自己好像甩掉了那个小尾巴。 她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巷中停下,先是瞄了一眼被自己提在手中的商情况,对方却不知道是不是被颠醒了,竟然悠悠睁开了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商人就最先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这里是捉月道,我告诉你扰乱这里的秩序可是要被云大人惩罚的!” “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吗?”黑袍人没理会他的警告,问道。 商人:“谁知道你为什么抓我?我为什么要知道疯子的想法?” 他真觉得自己倒了大霉,前几天高价买到的摊位还没用几天就被眼前这个疯子搅得一塌糊涂,还一句话都不说把他带走了。 但他的心态还不算差:捉月道的云潮最讲究秩序,虽然他获得这个摊位的手段不算很合规,但对方现在应该不知道,云潮为了面子一定会来追捕这个黑袍人。 而且这人绕了那么大一圈也没杀他,说明还另有所图。 “你——” 黑袍人刚刚发出一个字音,忽地拎起他向旁边跃了一步。 她扫了一眼地上突兀升起的翠色灵力法阵,慢慢挑眉看向从小巷另一个入口走出的少女。 “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追我了。” 符盈用目光点了点被她提在手中的人,声音温软:“师姐,我们也需要他呢,不能就这么让你带走。” 黑袍人:“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她随口说着:“等我解决完事情就把他送到山下。” 商人:“?” 我是什么垃圾被人丢来丢去的吗?! 他愤怒了,正要挣扎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炸起的灵力让黑夜一瞬间明亮如昼。 黑袍人退身躲过符盈散发泠泠幽光的剑尖,同时长袖横扫,将身体侧后方的阵法击碎。 但对方像是预料到她的行动一样,被击碎的阵法顿时化作零碎光点重新排列组合新的阵法,因为快速且灵活甚至真的让她一时不察被绞断了一小截衣袖。 她伸手接住飘飘荡荡落下的衣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两年不见,小师妹招式见长。” 符盈真心实意的:“还要多谢师姐之前的指导。” 黑袍人再次笑了一声。但是如果此时掀开挡住她容貌的兜帽,便会发现那双惯常散漫的眼中慢慢凝起专注的色彩。 符盈发觉了她气势上的变化,立刻就想近身阻止她施展术法,但被横亘于两人面前的火焰挡住。 黑袍人不紧不慢掐起术法。 漆黑夜幕之上,南方朱雀第六宿忽地亮起光芒。 符盈的灵识捕捉到陡然变化的灵力,立刻迅速抽身退后,与此同时一只燃烧着火焰、生有翅膀的长蛇却自面前的火焰之中跃出。 星宿幻象——翼火蛇。 炽热焰火直逼她的眼前,少女清浅的瞳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她在热浪即将烧到额前碎发的前一刻飞速掐起阵法。 “啾——” 随着一声嘹亮啼叫,一只蓝色幻影的长尾燕在半空中浮现,迅速低头俯冲至翼火蛇面前狠狠咬住了它的翅膀。 水与火相撞间腾起阵阵白雾,本就昏暗的小巷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黑袍人走之前又升起东方青龙第五宿拦住白雾后的少女,随后飞身跃到屋顶之上。 虽然修为增长了,但还是太单纯了,小师妹。 她在心中这样想着,踩着高高翘起的房檐准备离开。 白雾之中。 少女没有管撕碎蓝色长尾燕向她攻来的星宿幻象,她站在即将燃尽的火焰旁微微抬头,隔着缭绕的白雾注视着某一个地方。 火光投在她的身旁,在边缘晕染出暖色的光,像是在窑中烤制的白瓷,是温润却脆弱的质感。 可她的神色却格外专注,眼珠一动不动,瞳孔因为兴奋呈现不自然的扩大状态,专注到近乎有一种诡吊的色彩。 她慢慢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圈起,两指之间的空隙比对上灵识当中某个位置。 系统在她的脑中帮忙倒数着。 【三。】 【二。】 【一。】 子时已至。 不知从何而起的夜风呼啸,吹散遮蔽天空的白雾,皎洁明月高悬于空,置于翘起房檐之上,自下而上看去时几乎占据整个夜空。 黑袍烈烈的女人恰好自半空之中跃起,身形遮挡住身后明月。 微风拂过那刻,她似有所觉地垂首看去,夜风掀起她兜帽的一角,露出耳旁长长摇晃的赤色耳坠。 她看到白雾被驱散,右手抬起、手指圈在眼前的少女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第264章 手指、人、明月。 在那近乎于眨眼速度的一瞬间重叠中,符盈果断运起灵力。 阴阳相接,汹涌如海的灵力精准无误地在黑袍人身旁圈出圆形,锁定住她的灵力,一瞬间生起的灵力光芒几乎与头顶明月一般耀眼。 黑袍人微眯着眼睛,下意识运起灵力试图将这个阵法破开。然而她的灵力在被灵力光膜接触的一瞬间便被吸收,变成更加凝实耀眼的颜色。 会吸收所有灵力攻击的阵法? 她停住手,思索片刻后,慢慢说道:“阴阳十二阵,阴阳禁门。” 难怪符盈敢在刚刚放她离开。 黑袍人看着反手抽剑斩落袭至身后的星宿幻象的少女,忽地笑了一声:“看来是我多虑了。” 符盈御风停在她的面前,闻言歪了下头,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她。 但对方没有再为自己的话做解释,而是干脆利落地扔下手中商人,很坦荡道:“棋差一招,小师妹赢了。” 符盈眨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承让啦,怀斐师姐。”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玄石门,没想到今日会在捉月道发现她的灵力。 女人将遮挡容貌的兜帽摘下,露出那张又冷又艳的脸庞。 周怀斐换了个姿势,若有所思看向她:“阴阳禁门阵虽强劲,但我记得这个阵法只能在阴阳相接的时候使用吧——你算好了要在子时拦截我?” 经过改造的阴阳禁门也可以在午时、子时这两个时辰之外的时间使用的,只是效果没有那么强大罢了。 符盈没纠正她的说法,避重就轻道:“没有啦,是我拦住师姐后才想到马上就是子时,就想试试这个新学的阵法——好险,真的差一点就拦不住师姐了。” 话是这么说,你不还是将我拦住了? 周怀斐心想,况且我一路上都有在好好掩盖灵力,你到底是怎么在落后我那么长的距离下还能追来的? 而且考虑到这是今如潮那个笑面虎的师妹,她非常怀疑眼前这个满脸无辜的人就是在有意卡着她马上要离开的时候抓住她的。 真是坏心眼啊,小师妹。 周怀斐在心中摇摇头,之前听说符盈要参加这次宗门大比时的疑虑却完全被驱散了。 再怎么坏心眼也是他们问仙宗的弟子,是她的师妹,就让其他那些天之骄子们头疼去吧,反正最后倒霉的不是她。 符盈有点奇怪面前的女子心情貌似好了一些。她指了指地上在他们聊天间就被对方一掌劈晕的商人,说:“我要把他带给师父。” 周怀斐自然没有异议。 在去云氏钱店的路上,符盈问道:“怀斐师姐抓他是为了什么呢?” 周怀斐:“有很多人买了他的丹药,结果出现了更加严重的症状,委托我把人绑过去揍一顿。” 她看向符盈:“你们抓他又为了什么?” 考虑到周怀斐经常在外游历,见识更广一些,符盈把赵寻洋奇怪的情况和他们怀疑这人就是售卖丹药的商人说了一遍,问问她有什么想法。 周怀斐听后一直在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她们停在云氏钱店的后院,面对着激动万分看救星一样看着她们的云潮时,周怀斐才缓缓皱起眉,说:“你说的这种人,我在其他门派中也见过类似的。” “而且,”她的目光挪向那个被强行叫醒的商人,“你们要找的那个商人可能不是他——这个人是前几天才来到捉月道的,他和原摊主私自交接摊位了。” 云潮脸上刚刚升起的笑容裂开了。 第132章 丹药 那是他最懦弱无能、又自私阴暗的…… 像他这样的年纪, 如果去给别人当仆役会有机会吗? 云潮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应该可以吧?好歹他算半个修士呢,混个看门的工作应该没问题。就是小芸可能要和他一起遭点罪了,要不然就求一求苍掌门, 别让小芸和他一起去过苦日子,让他净身出户他也能够接受。 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云潮面色灰白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 苍喻揉了一下额角,已经懒得骂他了, 简短吩咐:“把他弄醒。” 周怀斐的目光在云潮身上转了一圈, 随后不太感兴趣地移开, 手指微动。 倒在地上的商人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他的眼中还带着十足的茫然,像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看到周怀斐这个罪魁祸首才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你、你们是谁?” 说话间他瞥见了云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上去一副要死了的灰白样子, 但作为所有掩盖容貌之人当中唯一敢勇于露脸的人, 他还是大喜过望地扑了过去:“云大人!” 看到云潮他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亲切:“云大人!我可以补交钱给您,但、但那个女人她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把我带走啊!” 云潮越听越觉得脑袋抽痛, 他一把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怒道:“谁让你不经登记就接手那个摊位的?!你要是老老实实还会有这么多事吗?!!” 不仅他不用被抓来, 他也不至于在这里担心自己中年失业!! 第265章 商人被他一通痛骂呆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云潮和这些人貌似都是一伙的。 意识到这件事的下一刻他运起灵力就想逃跑,然后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不同灵力困在原地。 被五花大绑的商人:“……” 云潮摩拳擦掌,化悲愤为动力, 自告奋勇:“我来审他!” 不让这小子脱一层皮下来他就和小芸一个姓! 苍喻按住他的肩膀,垂眸看着已经被吓呆的男人,声音还算是温和:“别担心,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只是想问你几个小问题。” 商人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干涩:“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符盈自觉上前,替她师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接手摊位的?你对原摊主了解多少?” “我是七天前接手的。”商人努力回忆着,“我不认识他,只是听说他最近要走,然后我就去问他摊位可不可以转让给我,给了他一笔钱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应该也是个卖丹药的,但是他卖的丹药比较……嗯……比较注重瞬时提升,这种丹药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所以我对他售卖的商品不是很了解。”他说。 看来那个人就是她们想找的人。 苍喻和符盈的心中同时划过这一句话。 符盈在来的路上听周怀斐说过摊位的事情。 捉月道的摊位分为长期摊位和短期摊位,前者就是那些长街两旁林立的商铺,后者就是在圈定位置内的私人摊位。 云氏钱店外每天都会张贴出可以对外出租的短期摊位,但也会出现绝佳摊位很多人抢购的情况。有些占据这些摊位的摊主有时候就会在自己占据摊位的时间中,提前将摊位私下售给别人,自己多赚一份出租钱。 云氏钱店的人对这个现象有过一些管理手段,基本上就是定期派人下去核验身份,也算是有些效果。 ——眼前这人没被发现,完全就是因为云潮曾经收过上一位摊主的钱,和下面的人打过招呼不去查验他的摊位。 符盈没管脸色更加灰白的云潮,追问道:“你怎么听说的?” “我问他的。”商人犹犹豫豫地说,“因为我看中了他的这个地方,所以之前有问过他考不考虑卖给我。” 问到这里,他要是还不知道这些人其实是冲上一个摊主来的那就真的没脑子了。 所以在符盈沉默思考的时候,他也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有关那人的情况。 但是因为来捉月道的所有人都是把自己的信息隐藏起来,商人甚至连那人是男是女、年龄多少都不知道。 另一边,符盈停顿了一会儿后忽然问他:“你之前总是来他的摊位是吗?那你知道一些买家情况吗?” 对哦,还可以从买丹药的人入手。 商人恍然大悟,可努力回忆片刻后紧接着又皱起眉头:“这些人都藏得严严实实的,我看不出来什么情况。” 这也是在黑市交易的一大弊端,一旦出了事就很难找到涉事人员。 符盈撑着膝盖站起身,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微垂着眼睛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那人。 但在地上的商人眼中,就是她没问出结果后开始不耐烦准备杀人灭口了,当下冷汗涔涔,生平第一次这么高速运转着自己的大脑。 快想想,还有什么能给出的信息。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不知从哪来的一个灵感让他一个激灵,硬生生从地上坐了起来叫道:“我想起来了!” 迎着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他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喉结,结结巴巴说:“有一个人,大概是修为太低,他遮盖容貌的术法对我来说没用,我看到了他的脸。” 他说:“我确定,这个人和那个摊主应该有点关系,因为我那时候总是在附近闲逛,所以撞见他两三次了。” 符盈安静注视着他,像是在观察着他的话是不是随口胡扯的假话。 半晌,她声音很轻地问:“你说的这人,是不是一个年轻男人,修为在炼气期左右?” 商人猛猛点头:“对对,就是他!” 符盈若有所思。 - 周怀斐说她要先把那个商人带去交差再和他们回问仙宗,在这种事情上她自然是没有撒谎的必要,苍喻也就只带着符盈回了问仙宗,让她办完事记得回来。 捉月道与外界时间是颠倒的,符盈走进净心馆时,太阳才刚刚转过当空,距离日落还有些时间。 净心馆中一如既往非常忙碌。气候转暖,即便庭院中栽种的花树已经盛开了大半也没能覆盖住自屋内蔓延而出的苦涩药味。 符盈随便挑了一个弟子问方玄的位置,对方和她说了位置后抬头盯了她几瞬,恍然大悟:“哦,你是上次那个找赵寻洋的人是吧?” 符盈这才发现自己随手揪的人竟然就是上次帮她指路的弟子。 医修说:“你是赵寻洋的朋友,还是方玄的朋友?” 符盈:“姑且算是方玄的,怎么了?” “嗯……”在临近方玄所在隔间的位置,拉住她的医修小声说,“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第266章 符盈不动声色:“嗯?” “我们觉得他好像有些想寻死。”医修担心道,“你如果是他的朋友,可以稍微劝劝他,毕竟赵寻洋的死也不是他的错,他没必要那么自责。” 符盈牵了一下唇角,转身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方玄。”她对抱膝坐在窗边发呆的少年叫道。 对方慢了半拍才转过头,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符盈师姐?” 短短几日没见,符盈印象中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此时被病气环绕,眼下青黑,明亮的眼神失去色彩。他没有血色的唇颤抖几下:“我、我想……” “为什么会想到来修仙?”符盈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我记着之前和你母亲聊天时,她说你学业非常不错,以后当个一官半职没有任何问题。” 方玄从窗边走到她的面前,嘴唇嗫嚅着,还是说:“师姐说我有些天赋……我自己也想试试。” 符盈记得方玄,可她如今早已忘记了当年自己到底和他说过什么话了,也更加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将一句可能只是随口说出的话记到现在。 她的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声音平淡说:“修炼之路很艰难的,可能只是一个想法、一个行动就会万劫不复。” 她好像只是随意地感叹一句,不需要他的回答。 符盈道:“你和赵寻洋在进入问仙宗之前其实关系很好,对吧?” “……对。” “那你和他为何在外门中甚少交流、没有交集呢?”符盈自觉在桌旁椅子上坐下,同时点了点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别干站着,“你和他吵架了?” 方玄沉默着在她的面前坐下,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很轻:“嗯。” 符盈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接着问:“因为什么?” 这次对面的少年没了动静。 他坐在符盈的面前,却好像有一种想要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尽可能地躲开少女平静望过来的视线的冲动。 符盈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一声一声有规律的“笃笃”声。 这种声音似乎与方玄的心跳声完美重合,好似就是她在用手指敲击着他的心脏一样,每一下都带起重重的震颤。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们两个人僵持着,符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目光注视着只低头看到柔软发旋的少年。 “……他为了进入问仙宗,服用了提高修为的丹药。”方玄的声音干哑,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我和他吵了一架。” 敲击心脏的声音停止了。 可还没等方玄从这种好似死里逃生的恍惚中清醒,他的下颌忽然一紧,被人掐着下巴强硬地抬了起来,颤动的瞳孔措不及防与符盈对视。 “……”他怔住了。 这双眼睛方玄很熟悉,三年前她就是微微弯着眼眸,对他说“你的灵根尚可,可以去试试参加仙门的入门测试”,再顺手塞给他一颗糖的。 那颗糖至今被他珍藏着,他学会的第一个术法就是“恒温术”。 而现在,那双眼睛的主人专注地看着他,依旧温和笑着,可清凌凌的目光却像是利刃穿透他的心脏,看到了所有隐藏的阴暗。 那是他最懦弱无能、又自私阴暗的一面。 “是你给他的丹药。”她轻声说。 第133章 感觉 你藏在哪里了呢? 方玄第一次见到修仙者, 是他五岁时被阿娘带着去西翠镇上买东西。 他们沿着那条长街从东逛到西。小孩子贪吃又顽皮,扯着阿娘的衣角撒娇要买糖人吃,被拒绝后就哇哇大哭。 方玄揉着眼睛,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借着指缝去看阿娘的表情。 “你这孩子。”阿娘不轻不重骂了他几句, 但还是领着他向旁边的摊位走去。 那个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方玄清晰地记得自己身旁是没有人的,可那个腰佩长笛的男人就是如此突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好像是在和他阿娘问路, 也好像是在打听什么事情, 方玄如今已经记不得了,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在那人走后,阿娘抱起他, 小声问道:“阿玄以后要去修仙吗?” 修仙是什么? 方玄懵懵懂懂这样问着, 阿娘摸了摸他的脑袋, 轻声说:“就是去成为很厉害的人。” “比阿爹还厉害吗?”他问道。 “比阿爹还厉害。” 在那时候的方玄眼中, 能挣到很多很多钱,让他买好多糖人的阿爹就是最厉害的人。 于是他说:“好呀, 我以后也要去修仙!” 那是方玄第一次生出修仙的念头, 他将这个想法说给所有人听, 所有人都在说:“诶呀, 方二可真是志向远大呀。” 志向远大,就代表着很难实现。 这个愿望在他心中甚至没有停留半年的时间就破灭了。 问仙宗的仙师说他的灵根浑浊,如果不经淬炼,以这样的灵根进入修炼之途很难有成就。 方玄的家境不算贫困, 可也仅限于凡间,他的父母都只是普通人,他们没有人脉、也没有钱财帮助他购得仙器丹药,淬炼灵根。 第267章 阿娘当时不可置信又绝望认命的眼神, 方玄直至现在也没有忘记。 虽然那位仙师也说过如果他的气运足够强,在西翠镇这样接近灵脉的地方,他的灵根也有可能不经外物淬炼而自行成长。 但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小到就连他的阿娘都没放在心上。 可上天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世事难料,在他已经将修仙的事情抛之脑后,权当那些懵懂艳羡的心思是儿时的天真,开始专心学业时,他又遇到了第三位仙师。 第三位仙师说: 你的灵根尚可,可以试试去参加入门选拔。 很难说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方玄心中在想什么,他只是朦朦胧胧的有一种感觉:就像是他把曾经因为没有时间饲养所以放弃的小猫重新带回家了一样。 他找到了自己童年时的梦。 这个梦已经破碎过一次了,他绝不会让它有第二次破碎的机会,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他开始四处打听有没有淬炼灵根的丹药,但那些商人无一不是说他此时的灵根已经基本成型了,这个年龄淬炼灵根所需要的丹药是他买不起的价格。 只有一个在他家中借宿过夜的散修说:“你光瞅着那灵根干什么?提高修为不就好了。” 他告知了方玄捉月道的存在。 方玄用他所教的术法磕磕绊绊地掩盖了自己的容貌,进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修仙世界。 可就像是散修所说的那样,淬炼灵根的丹药他买不起,提高修为的丹药更是千金难买。 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被一双苍老的手拉住了。 那个商人说:“我这里有一份半成品,效果不太稳定,但胜在便宜,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他唯一可以买到的提高修为的丹药。方玄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抵挡住心中诱惑,选择买下这个被命名为“三危丹”的丹药。 “等一下。” 安静听他叙述的少女忽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入门选拔时的修为是炼气中期吧。这个修为足够你进入问仙宗了,你有什么必要短时间提高修为吗?” 并非所有提高修为的丹药都是不被认可的,只要制作过程不违规、药效稳定不损害身体,修仙界也不会禁止这些提高修为的丹药售卖。 包括问仙宗在内的所有仙门禁止使用“短时间提高修为”的丹药只是因为这类丹药多半不安全,前者和后者总要有一个有问题,甚至绝大部分情况是两者都有问题。 因而除非是有很强烈的在短期提高修为的意愿,有点脑子的修仙者都不会购买这类丹药。 方玄的年纪还很年轻,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快速地提高修为吗? 符盈对面的少年低着头——之前他有时还会用余光扫一眼她的表情,在符盈戳穿他和赵寻洋吵架的真相后,他就再也没抬起过头。 “……我想进入内门。”他小声说,“我想成为亲传弟子。” 如果说进入问仙宗是迈过一道坎,从外门进入内门是翻过一座山,那么,成为某位长老或执事的亲传弟子则是跨过天堑鸿沟。 这是普通人与天才之间最为清晰明了的一条界限,修仙的残酷无情之处也正在于此:它平等地赋予每个人特殊的灵力,可却没有给予他们相同的天赋。 方玄的天赋可以让他踏入修仙界,可以让他进入那个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广阔天地——可也仅限于此了。 如果他没有在短时间内表现出惊人的天赋,他不会被收为亲传弟子的。 他说出那句话后,符盈微微蹙眉,像是想要反驳他的样子,可还没开口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你想的未免有些过于简单了。”苍喻说。 她不知在外听了多久,此时才慢慢走进来。 符盈抬头叫了她一声,起身准备给她让座,被对方虚虚按住肩膀,有些微冷的目光扫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手足无措的少年。 不久前,那个商人否认了苍喻给出的赵寻洋的容貌,并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指认了方玄。 考虑到他之前就有想要找符盈的想法,苍喻便暂时隐在门外,听他和自己徒弟的谈话而没有第一时间出面。 “你当真以为收徒弟就只看天赋修为吗?”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即便是再缺弟子的门派,也不会以这种方式收亲传弟子。” “况且,谁告诉你天赋决定一切的?”苍喻平静说,“问仙宗也不是没有过杂灵根一步一步成长为入神期大能的例子,无非是走的路比旁人更远、更艰难一些罢了。” 她注视着对面的少年,轻轻一哂:“不用给找捷径找那么多的理由。” 方玄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符盈抬起手微微掩住自己的嘴唇,掩住自己有些惊讶的神色。 寻常时候好像没见过师父说话这么不客气,是有什么她不知道事情发生了吗? 她心中想着,开口打破了这尴尬且漫长的沉默。 “丹药被你拿到手了,又为何会落到赵寻洋手中?”符盈说,“你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里了?” 第268章 按照方玄对这个丹药的重视程度来看,他不太可能自愿将其送给赵寻洋,只有可能是被迫的。 这两人当初的修为估计半斤八两,也不存在武力威胁的状况,只有可能是赵寻洋拿到了足以和丹药等同的把柄。 果然,方玄咬着下唇,有些狼狈地说:“他知道我在寻找提高修为的丹药,于是开始跟踪我,发现我得到了三危丹。” “他说,他要去问仙宗举报我服用违规药剂。”他补充了一句,“我也没能打过他。”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赵寻洋原本的修为无法进入问仙宗,为了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比方玄可以舍弃更多。 符盈:“……”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她不知该对这朴素的理由做出什么评价,只能干巴巴说:“你告诉他这是个半成品吗?他知道这个三危丹的具体效果吗?” 这个问题是苍喻回答她的:“他没告诉赵寻洋。” 她盯着方玄这张五官清秀端庄的脸庞,一字一顿:“你们没有交集的那段日子中,其实是你在躲着他。你和他吵架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终于瞒不过去了,对吗?” 就算知道方玄在躲着他又如何呢?赵寻洋服用了丹药通过选拔,那么就变成了方玄掌握了他的把柄,他根本不敢过多声张。 符盈想到这里,遮挡嘴唇的右手放下,轻轻挑眉:“你如果当真恨他夺走你的丹药,你大可以向问仙宗举报他。就算他和你鱼死网破,说丹药是从你这里拿来的,对你也没什么影响。毕竟你没有服用丹药,最后被逐出宗门的只会是赵寻洋一人。” “可你没有这么做。”她像是有些困惑地微微歪头,声音轻缓,语调近乎呢喃,“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也有不敢声张的事情?” 从第一面见到赵寻洋和方玄时的记忆直到现在一一划过,再结合捉月道商人的话。 方玄和赵寻洋相比,他的后路还尚且充裕,他没有非常急切地需要这份短时间提高修为的丹药。 那个商人或许把丹药效果告知给方玄了,但这是个半成品,没人能确保真实情况就是如他所说的那样。 所以…… 符盈若有所思地看着方玄:“你是半推半就将丹药给赵寻洋的,因为你也想知道这个丹药使用后的情况如何。” “所以——” 她微微向前倾身,手指关节敲在他的面前,直接让对方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 符盈甚至安抚性地对他笑了一下,才慢慢接了下半句话:“你自己还留了一份丹药吧——你藏在哪里了呢?” 第134章 发现 一些塑料同门情 “三危丹, 其一危在记忆丧失;其二危在反噬风险。” 净心馆中,面容柔美的女子向上稍稍挽起袖口,桌案茶炉腾起的袅袅白雾在她的面前环绕, 声音似乎隔着云端缥缈传来。 符盈支着下巴坐在旁边,眼睛专注看着她手中被小心翼翼碾压成粉末的丹药, 隔了一会才发现她没继续说下去,才将目光挪向她的身上。 “其三呢?”她问道。 温垂葶隔空取物, 被她放在屋外晾晒的器皿排着队慢悠悠地飘进来, 按照大小排列着摆到她的面前。 她暂时没有回答符盈的问题, 而是抬头看向站在窗边逗弄小猫的红衣女子:“他的住所中真的只搜出来这半颗三危丹?” 苍喻捏着白猫粉嫩的爪子,随口说:“已经掘地三尺了, 确实只有这半颗。” 温垂葶叹气:“那就没办法了。这只是半成品, 况且还只有半颗, 药效非常不稳定, 我只能大概分辨出使用了哪几味药材。” “不过你可以下令禁止服用这种丹药了,”她将暂时还用不到的粉末用术法保存好, 声音平静道, “我在这里面发现了紫古树根。” 紫古树是个很特殊的树木, 在修仙界中, 在丹药中出现这种药材有九成肯定就是魔族通过一些血腥手段炼制而成,剩下的一成是不排除有修士特意模仿魔族的手法炼制丹药。 也就是说,三危丹极有可能就是魔君贺野搞出来的还未被人发现的阴谋。 “就算没有这味药材也会下令禁止服用的,”苍喻的眼眸微微转冷,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来说,反噬自爆都不容小觑。” 这句话符盈深表同意,举双手赞成。 不久前,在苍喻和符盈这对师徒的一唱一和下, 方玄情绪崩溃地交代了所有和三危丹有关的事情,承认了对赵寻洋的唆使,并表示自愿接受一切惩罚。 关于如何处理他暂时还没有结果,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手中拿到的“三危丹”吸引住了。 符盈轻轻咋舌:“只是半成品的半颗药的效果就如此强劲,如果是完成品的话……”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其他两人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这一次他们能够查验出来,只是因为赵寻洋的反噬来得过于迅速,知情人又都没有能力掩盖过去才让他们发现。 可是丹药本身的药效非常强大,甚至能够瞒过符盈灵力波动的检查和一众高修为的仙师,和正常的修士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任何区别。 第269章 ——将丹药命名为“三危丹”,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所有人这个丹药存在三个不可控制的危险之处。可只这一个好处,依旧可以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方玄有交代那个商人是从哪里得到这个丹药的吗?”温垂葶在用清水净手,略微向苍喻的方向偏头问道。 白色小猫在窗台上摊平成饼,像是液体一样懒洋洋的扭着身体去勾苍喻的指尖,被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 听到温垂葶的问话,红衣女子的眼眸微抬,越过打开的窗子看向遥远的天际。这一瞬间的出神便被机敏的白猫喵呜一声抓住手指,放在嘴中轻轻啃咬着。 指腹间微弱的疼痛唤回她的思绪,苍喻没有抽回手指,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说: “京城。” 符盈将下巴抵在胳膊上,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果然呢。” “我听小斐说,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相似症状的人出现?”温垂葶用帕子拭净水珠,得到肯定回答后沉吟片刻,缓缓说,“现在流通的应该都是半成品,真正的成品……” 她稍微停顿一瞬,摇摇头:“真正的成品,应该会在宗门大比时售卖。” 购买半成品的基本上都是还没真正进入修仙界的半吊子修士,但能够参加宗门大比的人无一不是各个门派的翘楚,能支配的资源远非前者可比。这些人中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购买,对那些商人来说获利就是巨大的。 温垂葶甚至有种直觉:就像方玄会想让赵寻洋帮他试验丹药效果,如今服用半成品的人也是以后购买成品之人的试验者,他们也在观察这个丹药到底值不值得在宗门大比时使用。 或许,半成品的三危丹也是有人故意泄露出来的。 禁令对遵纪守法之人是禁令,可对那些心有心怀鬼胎妄图走捷径之人却是明明白白的叫卖幌子。 这可能也是苍喻在犹豫是否要对外公布禁令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温垂葶若有所思看向苍喻,问她:“掌门师姐会去宗门大比吗?” “去。”苍喻说着,收回衣袖,“忘记和你说了,宗门大比时我和回青都不在,也会带一些弟子过去,看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她思索着,又自言自语两句:“天枢学宫不知道靠不靠谱,古灵派靠不上,璇玑阁不擅长打架,你说我要不要再多带一些人呢?” 符盈看到温垂葶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她总觉得对方身旁在不断向外冒出黑气,不由向后悄悄挪动了一下身体。 “真好呀,掌门师姐这一走还给我留了几个人呢?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医修,我能抵挡住几个魔族呢?” 最后几个字说得尤为咬牙切齿。 苍喻移开目光:“我和其他几位长老也打过招呼了,我不在的时间中他们都会回来。就算他魔君贺野亲临,加上祖师爷们留下的宗门阵法,你们抵挡个一两天是没有问题的。” 温垂葶:“大长老出关了?二长老愿意使用灵力了?如果前面两个出现,掌门师姐确定四长老愿意回来?” 苍喻掩饰般地把不情不愿的白猫抱过来,不顾它的喵喵叫摸着它的脑袋,声音镇定:“大长老当然出关了,他再不出关儿子都不认识他了;二长老的灵力就算他不想使用也要使用。至于四长老……” 她轻咳一声:“徒弟有事情,师父怎能不来呢?既然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了。” 像是为了转移温垂葶的注意力,怀抱白猫的红衣女子瞥见抬起手准备打哈欠的小徒弟,当下就说:“这才巳时,你怎么这么困?是不是又好几天没有休息睡觉了?” 她很严肃地说:“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算是修仙者也不是不需要睡眠的。” 打哈欠打到一半的符盈:“?” 她的手还停在半空,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眨了下眼睛,清亮眼瞳被泪水浸润显得湿漉漉的,这样看过来时无辜又茫然,和被她师父强制抱起来的白猫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师父,你这样强行转变话题真的很生硬诶。 符盈这样心想着,本着尊师重道的态度还是放下手,老老实实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但是不一定要改。 作为她师父的苍喻读懂了她的潜台词,这下是真的有些严肃了:“你师兄说,你最近总是修炼到半夜也不回来。我知道你是在为宗门大比做准备,但你要知道过犹不及,太过于执着提高修为反而会衍生出心魔,反而不利于修炼。” 温垂葶也语气温和道:“你师父说的没错。况且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魔君复生也不是仅凭一人就能解决。你上头还有很多师兄师姐,还有你师父师叔,你没必要这么拼命。” 她们两个试图循循善诱让符盈认识到这件事情的利害,却不想符盈也是有些如坐针毡,放在桌下的手不断绞着衣角。 她也不是每天不睡觉只知道修炼的,她没回凌云峰的那些晚上,有一些其实是她直接在云海峰她的房间睡下来而已。 但如果把这句话告诉师父,说不定她今天就走不出这净心馆的门了。 符盈的目光游移一瞬。 也不是不想告诉师父她和小师叔的事情,只是最近时机不太好,符盈暂时还不想为除了修炼和找魔族之外的事情耗费心神,结果瞒着瞒着就到了这种地步。 第270章 ……说来小师叔都已经明目张胆地把银华树种在她的院子里了,师父怎么每次都会巧合的被岔开话题,就连符盈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上天就不想让师父发现这件事。 “你怎么了?”可能是她的表情有些不对,苍喻敏锐地扫过她的神色,微微皱眉,“是不是不舒服?” 温垂葶也看了过来:“好像确实有点不对——过来,我给你把个脉,配些药试试。”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符盈非常迅速起身、御风逃跑,从风中远远传来她的声音:“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师父师叔我先走啦。” 苍喻、温垂葶:“……” 白猫因为她的动静也吓得炸毛,挣扎着从苍喻怀中跳出,呲溜一声不见了踪影,徒留神色无奈的两人。 “到底是谁把她带成这样子的?”苍喻有些郁闷,“我觉得我应该没有给她施加压力吧?” 事实上,苍喻之前在收下符盈这个徒弟时,所思所想无非就是盼她健康快乐长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 毕竟符引月和谢疏竹两个人也就留下来这一个孩子,她当年受过她那么多恩惠,就算符盈以后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当个清闲弟子苍喻都会满足她。 她也是这么对符盈的嫡系师兄师叔等前辈们说的,这些人都表示:好的知道了,绝对不会让小孩在问仙宗受一丁点委屈。 结果四年多的时间过去,包括苍喻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孩子当真是符引月和谢疏竹两个人生的吗?他们两个那么清心寡欲对修炼不感兴趣的人,到底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绝世卷王的? 温垂葶斟酌着,隐晦说:“毕竟是他们不在了。” 苍喻沉默了。 另一边,被两位前辈亲自盖戳是个绝世卷王的符盈打了一个喷嚏。 她停在半路,揉着鼻子心想难道她真的生病了? 这个想法在她的脑中没停留几瞬就被驱散了。 她觉得师父今天这番话应该不是突发奇想,大概是她师兄的提醒。 她其实一直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踪迹,今如潮就住在她的隔壁,偶尔他深更半夜回来,确实会和符盈撞上。 他第七次撞见符盈从通往云海峰的传送阵回来时,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 符盈确实没和晏回青做什么,但只就她半夜从对方那边回来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了。 今如潮当时欲言又止的神色在她脑中重演,师兄还算是有良心没有直接卖了她,只隐晦向师父提了一嘴她的异常,没有完全戳破,选择让符盈自己来解释。 师兄,我再也不嫌弃你的桃花糕了。 符盈这样心想着,转道去凌云峰准备和师兄透些口风。 为防意外她还从灵识中看了一眼今如潮的位置,然后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从传送阵中走出,停在他的院落门前有些困惑地注视着自己的灵识。 ……应该不至于直接撞上吧? 符盈犹豫再三,还是抬手敲了敲门,扬声问:“师兄你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应答声后推开门,看到披着宽松外袍坐在外面的男人对她笑了一下,一如既往问道:“我在,有什么事吗?” 周怀斐瞥见他这幅神态,不动声色用桌上的茶盏掩住唇角。 符盈那双圆润的眼眸注视着这两个人。 然而她对面的这两个人也是伪装情绪的高手,一个继续温和笑着,一个老神在在地捧着茶杯喝水。 好半晌,符盈也忽然笑了起来。 “没什么,本来是想拜托师兄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出来一个小小的距离,“只是现在看来好像不太需要了。” 符盈后退两步回到门外,她来得迅速走得也迅速道别后甚至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 微风扫过,今如潮放在桌上的灵盘嗡嗡两声。 【符盈:师兄,师父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不回来喔。】 【符盈:我今天也不回来喔。】 【符盈:顺便一提,师兄你的外袍穿反了;师姐你嘴上的伤口再不管就要长好啦。】 “……” 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 今如潮面不改色把自己的外袍穿好,看向周怀斐:“小师妹应该不会去找师父吧。” 神色冷淡的女子对他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把缠在她手上的发带扯下来扔到男人身上,随即拽着他的衣襟低头,礼尚往来地狠狠咬破他的下唇。 “笨蛋,你以为掌门今天为什么不在?” 今如潮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可能是今天看我不顺眼吧。” 第135章 启程 问仙宗不需要弟子的生命去证明…… 隔天晌午, 符盈在膳堂遇到了黛寻。 她想了想,端着盘子主动坐到对方面前。 “黛寻师姐,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符盈友好道, “灵兽园的工作应该清闲了一些吧?我听说执事最近应该多找了一些新弟子帮忙干活。” 黛寻看到她时像是有点惊讶,不过还是说:“最近还好, 那些弟子们虽然莽莽撞撞的,但干活很积极。” 第271章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搅弄着米粥, 想起来自己之前的听闻, 问道:“你们是过几天就动身去京城吗?你报的哪个派别?” “大概五天后?我报的是剑法。” 这一届宗门大比较之前有些变化, 比如说像是符盈这样剑法和阵法双修的人只能选择一种派别报名。符盈最终选择报名剑法,那么在宗门大比前半段就要和同为剑修的人角逐。 “剑修, ”黛寻皱着眉思考着, “剑修的话……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应该是天枢学宫和太清剑派, 尤其是后者, 我听说这一辈弟子中出了不少剑修天才。” 符盈:“我听周师姐说太清剑派很低调,和璇玑阁是一个风格作风, 他们很久没有出山了, 这次竟然派人参加宗门大比了吗?” “太清剑派换了一位新掌门, 估计是有了新的想法吧——等下。”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警惕地转过头, 微眯起眼睛:“哪个周师姐?周怀斐师姐最近回门派了吗?” 符盈微微睁大眼睛,状似不解:“黛师姐没有听说吗?周师姐前天就回问仙宗啦。” 黛寻端起盘子就要起身,站起来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沉默半晌后默默坐下。 符盈托腮看着她这一套动作, 末了道:“黛师姐,我觉得怀斐师姐和如潮师兄好像有些奇怪。” 她大胆道:“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她很久之前就想问黛寻了,只是因为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没放在心上,也是昨日看见了才想起来。 黛寻干咳一声, 她想符盈也算是今如潮的嫡系师妹,况且也没见他们对曾经的事情多么隐瞒,那她稍微透露一点事情也不算是没有良心。 “只能说是曾经在一起过吧。”她说,“很久之前就分开了。” 符盈犹犹豫豫:“可是……我觉得还是怪怪的。” 黛寻非常认同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现在这样纠纠缠缠的不就是余情未了吗?” 这句话在她心中憋了好多年,说出口的那瞬间有一种吐出淤积多年的浊气的爽感,后知后觉的才小声说:“这句话别让怀斐师姐知道,她知道了会恼羞成怒的。” 符盈煞有其事地点头,从她这里听足了八卦。 今如潮和周怀斐两个人产生感情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顺理成章到前者和问仙宗掌门装作一时不察说漏嘴的时候,对方的表现是:“嗯?原来你才和小斐在一起啊?”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结为道侣,郎才女貌,同是天之骄子,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而就像是那样自然地在一起一样,他们也非常自然地分开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周怀斐就很少回问仙宗,而今如潮也很少下山了。 “为什么?”符盈歪了歪头,“是不喜欢了吗?” “不喜欢还会千里迢迢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赶去十方漠谷救人吗?”黛寻轻轻一哂,“就是不适合在一起而已。” 她说:“并不是只要互相喜欢就适合□□人的,止步于某个界限对他们来说更好。” 她看着小师妹还是有点懵懵懂懂的样子,简单做了总结:“如果痛苦大于快乐,就不要勉强自己。” 符盈若有所思点头。 -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符盈听说方玄在把自己知道地所有事情都告知给戒律阁后,主动离开了问仙宗,也和赵寻洋的父母沟通了。 在离开前,他托卞修和给符盈带了一句话。 他说:“谢谢你,让我有这样一个做梦的机会。” 卞修和问她要不要最后去看对方一眼时,符盈摇了摇头。 “他不会想见我的。”她说,“只要不见我,他就可以当做自己从未来过。” 若是从未得到过也就罢了,最痛苦的是得到过却又亲自撕碎了美梦。 卞修和也只能叹息说他不该那么冲动的。 “谁冲动了?”荡着铃铛声的少女走过来,只听见了卞修和的最后一句话,下意识问,“陈之黎又没忍住和他爹吵架了?” “不是他。”卞修和反驳了一句后才反应过来,“啊?大长老总是和陈师弟吵架?” “是啊,大长老出关后他们没有一天不在吵的。”余渺随口解释了一句后就要拉着符盈走,“掌门在催我们啦!” 卞修和遥遥给她们摆手:“我和你们的师兄师姐在问仙宗等你们的好消息!这次一定要把魁首拿回来!!” “知——道——啦!” 既然是去天枢学宫,苍喻直接大手一挥派人调出了鲲鹏舟。 相较于符盈这个坐过一次鲲鹏舟的人,其他弟子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规格的仙舟,虽然在尽力掩饰,眼中还是闪动着纯粹的好奇。 余渺拉着符盈在各处闲逛,东摸摸西摸摸,时不时还要惊叹两声。 然后他们就撞上了躲开大部队,一个人悄悄探索,眼睛亮晶晶的陈之黎。 陈之黎:“……” 余渺哈了一声,故意说:“大少爷竟然没坐过鲲鹏舟吗?是谁之前和我说鲲鹏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呀?” 第272章 她和恼羞成怒的陈之黎吵了起来,然后吵着吵着,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陈之黎对大长老的控诉。 “他竟然说我愚笨,说我的红莲剑法学得狗屁不是!”陈之黎气得脸都红了,“我出生后他教过我一次吗?!红莲剑法都是我和师父摸索出来的,他凭什么说我愚笨?!!” 余渺架都不吵了,只顾着吃瓜:“哎?二长老也会红莲剑法?” “师父什么都会!”陈之黎被她带偏了,转而又开始吹他的师父,“要不是师父身体不好,总是要吃药,还不能经常使用灵力,早就名满天下了!” 符盈:“好像确实很少见到二长老?” 陈之黎:“因为师父在半闭关,不让我去打扰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他又反应过来:“不过师父心系问仙宗,知道掌门要离开后,早早就出关和掌门协调事务了,一点也不推三阻四。” 余渺觉得,陈之黎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他这话多又欠打的嘴占了九成原因,剩下一成是他嚣张狂妄的态度。 她握起拳头就扑了过去:“你敢阴阳怪气我师父?!” “你不要自作多情!” 符盈揉着耳朵,习以为常地低头看云层。 他们这边的闹剧没持续多久,就被苍喻派来的林知叫了过去。 她叫了所有参加宗门大比的人。 “你们应该知道这次宗门大比把规则改了吧?”苍喻说。 虽然所有人都点了点头,但因为今年有些不同寻常,苍喻还是帮他们再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前几届的宗门大比和问仙宗的问道大会形式相同,都是采用打擂台积分制,唯一不同的是在决出各个派别的榜首后,会再从各个榜首中决出最后的胜者。 这样的形式非常简单明了,但修仙界中也有不少质疑的声音:一对一的决斗形式天然就对剑修、枪修这类派别有优势。在擂台战下,命修或者卜修根本来不及布阵施卦就会被淘汰,对他们不公平。 于是在这些人——以璇玑阁为首——的据理力争下,借着延迟举行宗门大比的由头,天枢学宫更改了一部分的规则。 宗门大比一共进行二十天。前十五天算是第一重选拔,和之前一样,各个派别内进行擂台战,取各个派别积分的前几个名次进入第二重选拔。 “第二重选拔进行五日,是一个非常考验综合实力的选拔。也就是说哪怕你的修为水平很高,在第二重选拔中依旧有提前下场的可能。”苍喻说。 “掌门,第二重选拔是什么形式?”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女踮着脚举手说。 符盈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位元婴期的师姐。 宗门大比对比青云榜来说,对年龄的要求比较严格。她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是少年面孔,修为在元婴期上下,符盈几个金丹期非常显眼。 ——其实所有人都默认金丹期去宗门大比是凑数长见识用的,没人指望着他们拿得什么名次。 符盈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在听说第二重选拔的规则后,又觉得这一次可能不这么尽然。 苍喻:“具体规则天枢学宫还未对外公布,不过,大约和你们闯秘境时的感觉差不多。” “那就是说允许杀人咯?”有人立刻接道。 他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无辜地摊开手:“我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 最开始说话的少女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少说两句吧。” 苍喻却道:“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你们应该知道这次宗门大比为何会推迟、我又为何会亲自去,还带着你们这么多师兄师姐。”她慢慢扫视着面前这些生机勃勃、满脸朝气的少年,“这世间从不是安稳平和的,宗门大比鱼龙混杂、暗流涌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在这二十天内绝对会有突发情况。”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问仙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各有各的情报来源,他们都很清楚修仙界前些日子的大动静。 所有人安静下来。 问仙宗的掌门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自己无数次说出口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问仙宗第一大仙门的地位不需要你们的生命去证明,”苍喻此时放缓了表情,声音微顿后说,“我希望你们帮问仙宗夺得魁首,可也更希望带你们平安回来。” “无论发生何事,问仙宗都是你们最大的底气。” 第136章 意外 突如其来的袭击 苍喻猜测二十天的宗门大比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但事实就是,他们连京城的地界都没进入便发生了意外。 问仙宗与京城相隔不远,可也仅仅是和符盈从天虞池赶回来的路程相比较。他们清晨出发在路上需要花费一天多的时间, 第二日晌午时才能到达。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在仙舟上休息一晚。 子时,将要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早已被苍喻赶去休息。白日里吵吵闹闹的仙舟上此时寂静无声, 只有飞速前进时隐约响起的破空声音。 仙舟进入休眠状态,庞大流畅的舟身在重重术法的作用下隐匿于漆黑夜幕之中, 像是悄无声息移动的云层。 第273章 无人发觉的灵识笼罩着整个仙舟, 向前延伸数里, 在主人陷入沉睡时也无意识地监控着周遭所有的情况。 星辰流转,云层涌动, 明月微黯。 安静蛰伏的灵识忽地触及非比寻常的事物。 几乎在符盈倏地睁开眼睛的同一时刻, 仙舟前方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刹那间的亮光直接照亮了守夜弟子冷凝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情了?” 叮呤咣啷的声音同一时间从各个隔间传来, 符盈刚刚推开门走出去, 迎面就撞上了睡眼朦胧披着外袍的余渺。 少女揉着眼睛,看见她时下意识问道。 符盈:“好像有袭击。” 余渺彻底清醒了, 她呆呆的啊了一声, 脱口而出:“谁这么不长眼?” 在问仙宗掌门和仙尊以及一众精英同时存在的时候来袭击仙舟, 是不想活了吗? 符盈和她一起向外走去。被外面巨大声音吵醒的人不止她们两个, 只是苍喻不让他们这些弟子出去,此时仙舟走廊上都是听见动静挤出来看热闹的人。 她从窗口向外瞥了一眼,狭窄的视野只能看见仙舟的右侧方。 透明的屏障肉眼难以发觉,但仙舟进入警惕情况下, 从舟身两侧突兀出现的弹炮在黑夜中显出幽冷的银光。 “有人来袭击我们了?” “听着好像不太像,动静要再靠前一些。” 符盈已经能想象到她师父在不远处皱眉的神态了,但事情看上去没多么严重,这些平日里甚少下山的年轻弟子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兴奋和兴致勃勃。 她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悄悄向角落处靠近, 引出一缕灵力打开储物袋,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色蝴蝶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符盈对着蝴蝶轻轻吹了一口气,机关蝴蝶抖动翅膀,慢悠悠地从窗外飞出。 它晃晃悠悠地向远处飞去,仙舟之外各种灵力碰撞,烈风撕扯着空气,脆弱小巧的蝴蝶一路上敏捷地躲过所有逸散出来的攻击,最后停在一个悠悠立于虚空,压着眉眼神色冷淡的男人面前。 晏回青:“?” 他以为这是哪个好奇心强烈的弟子悄悄送出来的,正打算抬手驱散时忽然察觉到机关蝴蝶身上熟悉的一缕灵力。 他沉默着,任由机关蝴蝶慢吞吞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像是在寻找最佳观看点,最终落到他的头顶,和墨色发丝完美融为一体。 仙舟内,符盈安安稳稳地借着机关蝴蝶的眼睛看向混乱的中央。 一黑一白两条仙舟相撞,白色仙舟外部防护的透明屏障破碎,舟身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样子。 但黑色仙舟上的人依旧在源源不断冲向白色仙舟,术法在漆黑夜空中划出数道光亮,不时有人被击中坠落,鲜血四溅,将黑夜染成猩红。 她的视角向前移动了几分,像是晏回青为了让她看热闹能看得更清晰,所以向前走了几步。 她看见黑色仙舟上的人都带着黑色鬼面,身法颇为诡异,所用术法不太像是寻常仙门教授的类型。 而白色仙舟上的人像是同样参加宗门大比的仙门,年轻弟子居多,在步步紧逼、狠辣阴毒的攻击中处于下风。 已经带人过去的苍喻得出了和自己徒弟差不多的结论,只是更进一步——她认出了白色仙舟上的门派是太清剑派。 来不及多想,她当机立断准备下场救人。 但就在她下令的同一时间,一道龙吟忽然响彻长空! 这道龙吟来得格外突兀,声音雄浑而厚重,金灿灿的龙形虚影自下而上冲上云霄,在仙舟上方停留的一瞬间破碎,万千金色光点幻化而成的剑雨铺天盖地落下,直接将数十个鬼面人击穿坠下仙舟! 问仙宗仙舟之内,符盈听到不少各凭本事偷偷摸摸观察的弟子发出小声惊呼。 嘈杂混乱的打斗似乎也被这横空出世的龙吟剑雨镇住一瞬,风声呼啸,于是少年清越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就被打得这么惨吗?” 苍喻轻轻挑眉,将要落下的术法凝聚在指尖,转头去看毫无征兆出现在桅杆上端的少年。 他生得很是清隽,眉弯目秀,黝黑瞳仁注视着下方所有人,夜风将他宽大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指尖银色的灵力随着低哑声音倾泻而出。 “屠灵。” 仙舟甲板之上忽然生出无数血色的圆洞,在鬼面人来不及反应之时,狰狞的黑色触手疯狂抽出将其卷入,骨肉折叠碾碎吞咽时鲜血四溅,尖叫声刺耳凄厉。 与此同时,又一个和他模样相似的少年不知从哪跃出,身形如影地掠过尚且站立着的鬼面人,泛着冷冷幽光的双刀折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尾音像是带着一点讽刺。 “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为。” 这两个少年的出现生生将一面倒几近崩溃的局面拉扯回来。。 苍喻向身后招了一下手,率先跃下仙舟。 符盈没再看问仙宗的弟子,而是将目光投在那两个少年身上。 这是谁?模样这么相似,是兄弟吗? 而且—— 在最后一个鬼面人倒下时,一直安静立于桅杆上的少年身上灵力波动趋于平稳,他被甲板上的少年懒洋洋叫了声名字跃下甲板的前一刻,似乎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夜空。 第274章 夜空之上有什么呢? 符盈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自己对灵识的隐蔽性。 出于节约灵力和身体健康的考虑,在正常情况下,符盈监测周围的灵识大约是归圣期的水平。 同修为水平的苍喻和晏回青如果不认真观察不会发现——不过如果他们认真观察,就要调动灵力,符盈也会知道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灵识。 而这个少年抬头的那一眼如果是发现了她的灵识—— 她感兴趣地眯了下眼睛。 这也是一个修为低微、偏偏灵识格外敏锐之人吗?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问仙宗和太清剑派的弟子将袭击的鬼面人全部击败。 后者受伤的弟子很多,但死亡的倒是没有,在问仙宗的帮忙下,受伤的弟子也很快得到了救助。 晏回青是在苍喻和那个后来的少年交谈时走过去的。 “因为仙门太穷了,我们只有三条仙舟,”他摊开手,说,“一条仙舟因为损坏在修缮,一条仙舟还在外派遣着。这条仙舟容量太小,所以我们只能分两拨人前后赶去京城。” 苍喻:“没人来护送你们吗?” 她大概扫了一眼,太清剑派来的人修为不算很高,虽然刚刚两个少年打出了惊人合击,实际修为还没到元婴期——这样的弟子配置,他们的掌门就敢让他们自己去京城吗? 少年的目光游移一瞬:“嗯……就是,门派忽然出了一点小问题,师父他们被绊住了。而且只是一天的路程,我们觉得不会出什么情况。” 苍喻:“……” 这番话太符合修仙界大部分门派的想法了。 因为安逸了太久,所以根本不认为魔族的反攻有多么严重,反正上头还有问仙宗这些强盛门派顶着,就算围剿也轮不到他们。 苍喻苦口婆心奉劝也没用,只能说伤口没落到自己身上时是感受不到疼痛的,除非亲自被打醒,否则这种侥幸心理就会一直存在。 她叹了一口气,也懒得再说什么了,转而看向倒了一地的鬼面人:“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来袭击你们吗?你们门派有什么仇人?” 少年捏着下巴思索一阵,很果断摇头:“不知道。我们门派没有仇人。” 他这话说得非常肯定,苍喻一开始还诧异了几分,随后想到太清剑派位于与世隔绝的孤岛之上,他们平日里也甚少出门,没有敌人也有可能。 “掌门!”有个问仙宗的弟子从鬼面人的怀中翻出一片兽面玉饰,立刻拿给苍喻,“这上面有花纹。” 苍喻对着月光看了几眼,是个狐狸纹的样子。她皱了下眉:“这是……徽山的玉牌?” “徽山?”那个五官柔和的少年说。 “是一个狐妖的法号。”晏回青接话,像是在给他解释,其实是说给默默观察的符盈,“修炼将近千年,是狐妖一族的头领,主要在徽山活动,在人魔两族中持中立态度。” 他瞥了一眼身形逐渐消失的鬼面人,扯了扯嘴角:“当然,最后那句话现在看来有待商榷。” 那个话少的少年看着他,忽然冷不丁问:“您……是云真仙尊?” 晏回青只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少年退后两步,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后辈礼:“晚辈是谭磬,旁边这位是家弟谭珩,我们都是太清剑派掌门之徒。见过云真前辈,感谢前辈搭救。” 说实话,晏回青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用这么恭敬的态度对待过了。 他稍微走了个神,莫名其妙地想符盈听到了这句话,回头哪天肯定会装模作样的“云真前辈云真前辈”地叫他。 在他说话时,名叫谭珩的少年笑嘻嘻地搂住身旁少年的肩膀,他的瞳色偏浅,眨眼时带着少年人的活泼: “哥哥是阵修,一直很崇拜云真仙尊您,出发之前还在祈祷希望您能来宗门大比呢!” 符盈自动忽视了他那一长串的修饰词,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 这对兄弟一个用阵法,一个用双刀,目前来看没辅修别的东西。符盈报的是剑法,不会和灵识非常敏锐的阵修撞上,而是要和弟弟谭珩进行擂台战。 之前威力巨大龙吟剑雨是合技,如果只有谭珩一人,他可以使出同样威力的术法吗?如果可以,那他就是符盈擂台战的一大强敌。并且若是这两人同时晋级第二重选拔,对她冲击榜首的威胁性很强。 她这样冷静分析着,借助落到晏回青发顶的机关蝴蝶看到谭珩一个猛冲到了苍喻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问她: “苍掌门,请问您是不是只有两个徒弟?大徒弟叫今如潮,小徒弟叫符盈,这次参加宗门大比的是小徒弟?” 苍喻:“对。” 瞳色很浅的少年笑了起来,兴致勃勃问:“那么,请问小徒弟现在在哪里?我听说她很久了,可不可以先和她比试一番呢?” 符盈:“?” 第137章 任务 【司掌梦境之神短暂地降临于世。…… 这个请求最后还是没有达成。 因为就在他脱口而出的下一刻, 就被站在旁边更沉稳一些的兄长按着头道歉制裁了。 苍喻那边没有多说什么,但符盈这边却是明里暗里的,收获了不少意味不明的注视。 第275章 问仙宗掌门为了安全没让他们出去, 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禁止他们旺盛的好奇心。 像她一样悄悄围观的年轻弟子绝对不在少数, 并且能成功的都是有点东西的人,听到这句话后不管之前有没有重视, 现在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过了一遍符盈的信息。 这位掌门的小徒弟社交圈很广, 但曾经问仙宗的大部分弟子对她的认知都是“有天赋的乖巧漂亮师妹”, 对她并不在意。 直到她从天虞池回来后。 【主线任务:莫欺少年穷,成为修仙界龙傲天!(进度:77%)】 在羡鱼死后, 回到问仙宗的符盈这项主线任务的进度一直在缓慢增长, 再加上她时不时的下山去历练, 在她出发前往京城时已经达到了惊人的77%。 这样高的数值意味着除了问仙宗外, 外界对于符盈这个名字从“有所耳闻”到了“时常听说”的程度。 不过就算她有天赋,是苍喻见过那么多弟子当中修炼速度最快的那个。可天才也是需要成长的时间的。 在如今、在当下, 问仙宗中实力强大的弟子不少, 符盈尚且不是问仙宗中因为强大所以头一个被忌惮调查的人, 她也不算最为出名的那个, 为什么谭珩一定要找她呢? 符盈思索着,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是苍喻带着人回来了。 回来鲲鹏舟上的人比之前多了很多,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一身伤被抬下来的人。旁边是围观的问仙宗弟子, 凌晨时,本该安静无人的仙舟甲板上此时乱哄哄的。 符盈追在转身离开的苍喻身后:“师父!” 待对方停下脚步后,她挤了过去:“我们要带太清剑派的人一起去京城吗?” “他们的仙舟破损不能用了。”苍喻说,“总不能见死不救, 把人扔在半路吧。” 她知道符盈估计偷偷围观了他们当时的对话,以为小徒弟是担心那个用双刀的修士来找她切磋,拍了拍少女的柔软的发顶后道: “没事,不用担心。”她回忆着刚刚短暂接触中那对兄弟的性格,“那个小子看似鲁莽,实际有些脑子,再不济还有他哥哥,做不出被救了还反过来找你挑衅的行为。” 虽然不是来问这个事情的,但符盈没反驳,而是就着她的话说:“我从没听说过他们两个呢——太清剑派擅长合技吗?” 从名字上说,太清剑派应该是剑修为主吧? 苍喻在到达京城前不算很忙,闻言认真思索着,隔了一会儿后说:“太清剑派并不是合技为主,应该只是这对兄弟的问题。” 她若有所思:“我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姓谭的前辈有两个儿子,应该是他们的掌门自己挖掘出来的吧。” 看来从师父这边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符盈默默转移了话题:“关于徽山——” “掌门!” 她的话被打断了。 苍喻被叫走前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匆匆忙忙地落下一句“你小师叔知道,让他给你解释”就走了。 符盈只好遗憾地重新向回走。 她和苍喻谈了大约一刻钟,等她转过拐角来到甲板上时,太清剑派的弟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两个人被围在中间。 谭氏兄弟之前展露出的实力很是惹眼,外加对太清剑派的稀奇,在苍喻离开后他们二人身边立刻就围了不少弟子或明或暗地来试探了,现在也没散去。 符盈隔着很远的距离围观了一会,觉得就像她师父说的那样,这对兄弟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没心眼。 好回答的问题由弟弟笑眯眯地回答,给出的多是“哈哈,到时候就能知道了”、“嗯嗯,你觉得呢?”、“可能吧”这样的废话文学,回答得滴水不漏。 不好回答的问题就被他以“我也不知道,你问我哥吧”推给沉默寡言的谭磬,然后哥哥就用黝黑的瞳仁直直盯着对方,直把对方盯得尴尬移开目光才算罢。 符盈看了一会,在对方敏锐看过来之前慢悠悠地转移了视线,转身离开了。 算了,既然对方是冲着她来的,那么只要他开始行动,那么就必然会暴露出来他的目的。 如山间雾霭的烟色裙角划过,在被阴影吞噬的瞬间,谭磬忽然转头,瞳孔映照着空无一人的拐角处。 是有人在看他吗?这种视线,似乎刚刚在仙舟上时就有感觉。 他难得对自己的感知有些不确定。 两人身旁围着很多陌生弟子,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谭珩眼珠微转,落到自己盯着某个方向的兄长身上。 他没有说话,神色也没有变化,偏偏谭磬看懂了他眼中的询问之意。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 睡到半梦半醒时被吵醒,符盈回到自己房间后也没了睡意,干脆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检查自己带来的东西。 储物袋中的东西被她分门别类规整着,这个动作完全算是肌肉记忆,符盈只分出一分心神放在这方面,剩下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系统上。 按照系统的说法,【龙傲天系统】中所有任务完成后都会有任务奖励,这点在符盈过去完成的支线任务中得到了印证。 第276章 从天虞池回来后过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的时间中她零零散散的也接到了一些支线任务,那些任务奖励她有扫过几眼,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有一个奖励还算有点用。 【支线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100%)】 确切点说,这个任务是在天虞池和那位伯奇前辈对话时知道的真相,只是那时她1.0 版本的系统被羡鱼碾碎了,等到2.0版本的系统上线才提示进度达到了百分之百。 这个任务的奖励是这样的: 【一个破碎的梦:司掌梦境之神短暂地降临于世。】 【你的成功几率将提高至50%。】 符盈为了这个奖励曾经特意仔细询问过系统。 “是任何事情的成功几率都达到50%吗?”她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说现在魔君就会暴毙而死,或者我现在得道飞升,这样也可以将概率提高到50%吗?” 系统:【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不建议宿主这样做。】 它说:【如果宿主幸运地踩中那50%的成功一面,那么事情就必然会成功,但在不准确的信息、过于悬殊的可能性对比等多重因素影响下,宿主愿望的实现可能会产生微妙的偏差。】 符盈:“比如?” 系统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比如,为了完成“魔君暴毙而死”这个心愿,本世界可能忽然降临灭世危机,所有人都痛痛地噶掉了。】 符盈:“……” 那天晚上,她心怀敬畏地将系统面板关上了。 回忆到这里,符盈听到敲门的声音。 “我在。”她头也没抬说。 不久前刚刚隔着机关蝴蝶见到的云真仙尊打开门,一眼便看到她屋子里刚刚堆满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无从下脚。 符盈察觉到他的沉默,用疑惑的目光扫他一眼,意思是怎么不进来,被对方用下巴点了点身旁飘着的丹药法器,似笑非笑问:“小师侄这么不欢迎我?” 她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勉为其难的把自己向旁边挪动一点,给他腾出坐的地方:“我可没有这么说喔。” 她的神色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晏回青要来找她一样,甚至还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晏回青也没有催她,只是抬眼观察着她住的这个小房间,在符盈低头把散开的蓍草重新捆成一束时说:“你知道温执事,温垂葶的来历吗?”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她的啊。 符盈心想着,回答:“听师兄提过。” 她是师祖救下的狐妖,虽然没收做徒弟,但多年相处下来和徒弟也没什么区别,算是和苍喻一同长大。 晏回青:“徽山那个九尾狐妖,就是她父亲。” 有点惊讶,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意料之外。 当时隔着机关蝴蝶,符盈已经见到苍喻辨认清楚兽纹玉饰时脸上闪过的复杂神色了,像是凝重,又像是有些游移不定。 晏回青没提温垂葶放着徽山大小姐不当,怎么跑到问仙宗来修炼的缘由,而是说:“徽山狐妖在妖界也算是称霸一方,有不少妖族听命于他。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他停顿一瞬,本来是在给人前情提要,自己脑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说起来,三危丹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手笔。”晏回青把玩着符盈剩下来的一根蓍草,若有所思地说,“魔族会用紫古树根炼丹,但徽山一派的炼丹师偶尔也会将其掺杂在丹药当中。” 符盈听到自己的系统叮咚响了一声,任务面板展开在她的眼前。 【支线任务:调查三危丹的真相(进度:31%)】 第138章 京城 卧虎藏龙 这个支线任务其实是当初方玄将他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后触发的。 当时的进度是28%, 看来小师叔的猜测不无道理,徽山和三危丹的事情确实有关系。 不过—— 符盈终于将自己储物袋中的东西整理完毕,灵识看着自己储物袋内整整齐齐的排布, 一种微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们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她不确定地想,“如果此事主谋是魔族, 那这样无疑是和他们同流合污,站在了修仙界的对立面;如果事情和魔族无关, 只是徽山的行动, 那更加和修仙界撕破脸为敌了。” 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不惜打破自己中立的态度也要对修仙界下手, 他们对魔族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没等晏回青开口,符盈眨了一下眼睛, 脑子转得飞快:“还是说什么事情逼迫着他们必须在魔族和修仙界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关于这一点, 晏回青有话要说。 他按住嘴巴没停还在小声说着猜测的少女头顶, 在对方被迫停顿的一瞬间道:“徽山势力强大, 可妖族中并非是他称王。据我了解,因为徽山一派在他之下实力断层, 没有足够强大的继任者, 他也被其他妖族势力虎视眈眈着。” 就着这个姿势, 符盈微微仰头看他, 脸上闪过恍然:“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他想要寻找帮手。” 进度跳到了35%。 看来徽山狐妖和魔君合作了。 符盈心想,如果徽山狐妖脑子正常,他选择魔族合作而不是和修仙界合作的原因就是认为魔族比修仙界强。 第277章 一个不利的消息。她在心中遗憾摇头。 很少有人知道, 符盈心情不太好时,眼睫总是会无意识地垂下,掩住剔透眼眸中所有情绪的。 她仰着头的动作将面容完整地暴露在晏回青的视线当中,她的呼吸、她的眨眼、她情绪波动时些微转动的眼珠, 被男人完完整整地收归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揉了一把少女柔软的发顶,放下手时变戏法地展开手掌,一只小巧精致的机关蝴蝶出现在他的手心。 “你的蝴蝶。” 说话间,机关蝴蝶感受到了主人的灵力,慢慢颤动翅膀飞了起来,用机关内最后一点灵力摇摇晃晃地从他的手心中落到少女的肩膀,然后垂下触须不动了。 符盈将蝴蝶收起来,莫名从对方简单的话语中捕捉到自己熟悉的冷静沉稳,她吸了一口气,扬起一个笑:“谢谢——” 她不知怎的,“小师叔”三个字在嘴中转了一圈又咽回去,转而挑起的是唇边一个狡黠的弧度。 符盈慢慢接了下半句话:“——云真前辈。” 晏回青:……他就知道。 男人的唇边也挑起虚伪笑容的弧度,弯腰抵过来的面容上表情似笑非笑,漆黑的瞳仁映着少女镇定自若的神色:“不用谢,小后辈。以后该你道谢的地方还有很多。” - 晌午时分,问仙宗的仙舟到达京城。 四月初的京城气温转暖,更何况还有灵脉穿城而过,在晌午时甚至还有微微的热意。 符盈将右手横在眼前,微眯着眼睛去看灿烂阳光下恢弘威严的大门,跟着队伍慢慢前进着。 她身后的余渺在嘀嘀咕咕:“上一次来明明还不需要检查呢,偏偏是这个时候……” 因为在别人的地界,她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但前后的符盈和林知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京城比别的地方管理更森严些,但往常来说也不会挨个去检查每个入城的人。天枢学宫之前几次在京城举办宗门大比时,也没见这种阵仗。 今年正好赶上巧,又是尚东国的君王身体出了状况,又是魔君复生的消息,再加上各方人物云集的宗门大比,于是由天枢学宫派人组成的入城检查在年初时就开始进行了。 苍喻给了天枢学宫面子,对方自然也不会揪着他们不放,是以问仙宗弟子这边的队伍进行得很快,符盈只在外面停留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轮到她了。 她按照领队弟子的要求做着动作,默不作声用余光观察着脚下的阵法和造型奇怪的法器。 阵法她认识,是查验身上是否携带魔气的这类门派中很常见的阵法。 只是这个法器…… 它约有半人高,仅从造型上来看,它和古灵派的镇派之宝索灵盘有点相似,只是通体呈现一种银白,边缘没有八卦图,只有繁复的金色纹样,看上去就很贵。 她的灵力被牵引着汇入法器之中,银白法器上几道浅淡的翠色光芒闪过,领队弟子头也不抬说:“可以了。” 符盈站在原地没走,反而指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呀?” 这个问题估计每个人都要好奇发问,他们像是回答了无数遍一样,非常流畅不带磕巴地说:“锁灵盘,京城中所有人的灵力都会被记录,方便出事后找人。” 她懂了。 古灵派的索灵盘是给出地点、搜索此地存在的灵力、再根据灵力找人。 天枢学宫拿出来的这个“锁灵盘”就是提前将所有人的灵力记录下来,如果出了事情,就把出事地点残留的灵力和索灵盘记录的灵力对比,再根据灵力找人。 虽说还有逃避检查、没有记录灵力的可能,但在天枢学宫如此严防死守下这种情况毕竟算是少数,天枢学宫这样的手段足以解决绝大部分问题。 符盈思索着,真正走进京城。 措不及防下,她时刻运转监视周围的灵识被各种术法阵法震撼得停滞一瞬。 好半晌,她才揉了揉脸,条件反射竖起的警惕心慢慢落下。 符盈默默把自己的灵识水平向上提高了一阶。 如果说在问仙宗时,符盈监控到周围的灵力波动是点状分散型,问仙宗的灵力波动最活跃,其他门派次之,凡人居住的地方偶尔零星一点。 那么在这里,她的灵识延展所见的,就是各处都是强烈的波动。 余渺跟在她的身后,替她说出来自己的感想:“果然是临近宗门大比,京城中就是卧虎藏龙。” 就像小时候她父母带着她去过邬灵镇一样,符盈其实也来过京城。 只是她那时候太小,对京城唯一的印象就是:哇!好多人、好多好吃的! 她父母好像不太喜欢这里,现在想来估计也是因为这地方和生性自由的符引月完全相反。他们没逛多久,甚至符盈连天枢学宫的门口都没见到就走了。 所以此时她站在天枢学宫华贵而古朴的朱色大门前时,眼中还有着几分好奇。 天枢学宫的所在地位于京城接近中心的位置,有皇帝本人帮忙开后门,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中,它占了相当大的面积。 如果让符盈来评价的话,她会说天枢学宫是她见过的所有仙门中,最有“凡间气息”的那一个。 第278章 打个比方,璇玑阁是看起来最像是修仙者聚集的门派。他们那以星链串联牵起的二百八十三座浮空岛,只有会御风飞行的修士可以随意往来,凡人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 但天枢学宫就不一样了。这里的存在的绝大部分事物都充分考虑了灵力微弱的凡人,就连传送阵都是那种被岐宁李家亲自改造过、凡人也可驱动的类型。 而且在她进入天枢学宫、登记完姓名的过程中,她身边凡人的数量并不少。 她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为何将天枢学宫称之为“凡间的仙门”。 他们来的时间不算早,距离宗门大比开始还有五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天枢学宫给问仙宗安排的居所正好位于古灵派和璇玑阁的中间,只要他们一出门,就很容易碰到这两个门派的人。 比如此时,符盈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古灵派掌门宋长矜。 她叫了对方一声,样貌冷淡的清瘦男人松了眼眉,简单和她聊了几句。 符盈:“既然宋掌门来了,那邬师姐……” 宋长矜:“她也来了。出来和我见见世面,错过这次宗门大比,我估计也没机会再带她出来了。” 这话说得太过于直白,符盈听得微微怔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但是却听到男人很平静说:“谁都有一死,不必介怀。我如今也不过是留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罢了。” 他转头去看拿好东西走出来的秀雅女子,轻轻一哂:“说不定哪天就一觉不醒了。” 第139章 书卷 比试前的准备 宗门大比正式开始的前两天, 符盈拿到了第一重选拔的具体情况。 她谢过前来送书卷的天枢学宫弟子,对方在忙碌中朝她点了下头,唇边随便扯了个微笑后就匆匆离开了。 符盈没在意他的态度, 而是转身回到自己屋中,将书卷放在桌案上慢慢展开。 之前在和她讨论自己的对手情况的余渺撑着下巴探头看来。 她甚至没有细看, 只略略扫过一眼就再次发出了和曾经一样的感慨。 “不愧是热门修炼派别,你们剑修的人好多。”她咂舌, “这几乎是乐修的三倍了。” 在第一重选拔的十五天之中, 符盈几乎每天都有至少三场的比试要进行——这甚至还没算上出现意外情况后的加试。 不过她当初报名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此时情绪还算稳定平静。 “因为有些人数稀少、和剑修类似的派别也归到剑修了。”她说,“不过还好。虽然竞争人数多, 但进入第二重选拔的名额给的也比其他派别多。” 至少在天枢学宫举办的宗门大比这里, “剑修”这个派别概念是很宽泛的。像是使用双刀的谭珩, 就需要和使用长剑的符盈进行同台竞争。 在计分制的规则前提下, 符盈对现在的情况还算满意。不如说同台竞争的人数越多、名额也会越多,对她来说反而更有利。 ——因为这意味着她不必执着于打败自己每一个对手。 赢一局算作两分, 输一局算作一分, 平局是零分, 最后根据所获分数的高低进行排名, 取前九名进入第二重选拔。 以符盈目前的修为水平来说,纯拼剑法她打不过那些元婴期的竞争者。 但没关系,她打不过那些人,那些人也会败在更强者的手中。她只需要让自己最后积累的分数在所有剑修中排在前九位就可以进入第二重。 等到进入第二重……符盈心想, 宗门大比的榜首是年轻修士中综合实力最强者,可不是修为最高者呀。 “所以你当初怎么没报阵修啊?”余渺还在嘀嘀咕咕小声问她,“是不是阵法稍逊于剑术 ?” 这是绝大部分多种派别皆修的修士不报其他派别的原因。 但符盈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如果仅从结果上看, 我的阵法比剑术强。” 她顶着余渺“那你怎么还挑自己的弱项报名”的眼神,微笑着说:“不报阵法是因为我还不想被天枢学宫抓去坐牢。” 这和坐不坐牢有什么关系? 余渺莫名其妙想着,脸上写着明晃晃的没听懂。她张张口正要再问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已知:符盈的阵法是云真仙尊教的。 再知:云真仙尊是个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寸草不生被敌人暗骂招式冷硬血腥的人。 求问:常年游走于生死一线的符盈,所擅长的阵法是什么类型的? 余渺:“那你还是用剑术吧。天枢学宫和问仙宗关系不好,别真把你扣在这里坐牢了。 “结果上看阵法高于剑术”……那是当然,因为阵法一用可是血流成河呢。 符盈叹气:“师父说不会来捞我的,让我自己藏好。” “你竟然还真的有过这个想法吗?!” - 作为即将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符盈和余渺稍微商讨了片刻,决定今日的午膳就在天枢学宫吃,顺便去他们的习道场熟悉熟悉场地。 她们在膳堂中绕了一圈,余渺非常有尝试精神地挑了几道自己从未吃过的菜,坐在桌旁夹了一筷子后陷入了沉默。 第279章 符盈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好吃?” 余渺艰难地把菜咽下去,接过好友推过来的水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才皱着脸说:“也不能说不好吃……就是,有点太咸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嘀咕一句:“难道我是那种吃不了细糠的人?” 符盈:“自信一点,就是它不好吃。” 来自天下第一仙门的乐修被她鼓舞了,起身准备再去买份清淡的粥下饭。 符盈依旧坐在桌旁等她。 天枢学宫的膳堂只有一层,但分了很多区域。她们来得还算早,抢到了一个小隔间。 正常来说隔间内外是看不到对方的,但奈何这里坐着一个时时刻刻监控着自己身边灵力的符盈。 她本来窝在座位中玩灵盘,正在打听自己对手的详细信息,各种灵力纷繁交错的灵识中忽然捕捉到一段熟悉的波动。 符盈的手指微顿,起身推开隔间的门。 ——门外,低头看灵盘的男人闻声侧首,眼中尚未收起的冷意锐利,在看清符盈的那刻变为困惑的讶然。 “符盈师妹?”他停住脚步,“你怎么在这里?” 符盈无声地看着他。 徐远岫在这种目光下恍然大悟般拍了下额头,转身正对着她,脸上闪过尴尬:“哦,你是来参加宗门大比的是吧?” 脱离门派环境太长时间,徐远岫很早就不再关注宗门大比了。再加上他这些时日的忙碌,除了对某些方面的敏锐之外,其他方面早就变成了一种麻木的迟钝。 符盈观察着他的表情,侧身让开门口,向内轻轻偏了一下头:“徐师兄有时间聊聊吗?” 自从他失魂落魄离开问仙宗后,符盈只在外出历练时偶尔遇到过徐远岫,见面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徐远岫像是在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在灵盘上敲了几个字,再抬头时向她轻轻点头:“好。” “……”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桌子对面。 桌上摆着的饭菜已经从热气腾腾的状态慢慢转凉,符盈抬手用术法把温度控制着恒定,开口打破了沉默:“徐师兄,我听说你之前和玉衍仙尊去了文阴关。” 这是年初的事情了。徐远岫不奇怪她知道这件事,在那里他遇到了云真仙尊,云真仙尊知道就代表着符盈知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文阴关我去晚了,她当时已经走了。” 果然是为了山潼师姐啊。符盈了然。 出于种种考虑,山潼就是魔族首席魔将羡鱼的得力手下留鹭这件事情,并没有在修仙界广而告之。 问仙宗这边没什么好说的,在没有真正见到对方、得到决定性证据证明她确实是自愿做出那些事情之前,苍喻不会随便下令通缉自己的弟子。 而璇玑阁和天枢学宫各有徐远岫和纪聆竹存在。符盈不知道这两人和自己门派的前辈做了什么解释或承诺,总之这两大门派在此事中也保持了沉默。 再加上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古灵派,只要他们不想,修仙界中不会有人知道被这几个门派联手隐瞒的事情。 像是打开了话匣,徐远岫拉着符盈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这些日子里得到的线索。 三个月前,徐远岫去晚了一步。当他得知山潼的消息匆匆赶到文阴关白鱼寨时,整座寨子都已经被屠杀了。 寨子中留下的痕迹既有魔气也有灵力,不知道山潼在其中参与了多少,但与她绝对脱不开干系。 而既然有她的参与,那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制造恐慌或泄愤。只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就有可能再次找到她的踪迹。 “白鱼寨很普通,寨子中大部分都是灵力微弱的凡人,离寨子最近的仙门也要翻过好几座山头。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寨子的人用一种很特殊的方法饲养白秘蜈。” 白秘蜈? 符盈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耳熟。 她陷入了沉思。 徐远岫还在接着说:“这场屠杀像是在灭口,但通过寨中登记的人数和死亡人数的对比,我发现有至少十人失踪了,附近也没有他们的踪迹,我怀疑是魔族带走了这些人。” 他慢慢抬起眼睛,沉声道:“我一直在追查这些人的踪迹,但没有任何结果,直到上个月。” 符盈向后靠在椅背上,替他说出下半句话:“你得知他们出现在京城?” “不。”出乎意料的,对面身形清瘦的青年抬起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像是有些头疼的样子,“是被他们特殊饲养出来的白秘蜈出现在京城这边的黑市上。” 他闭眼的那一刻,正好错过对面少女微微睁大的眼睛。 恰似惊雷落下,劈开所有蒙在记忆中的阴云。 这一边徐远岫还在苦笑着:“我其实也不确定山潼会不会来京城。只是如果那些人当真是被她带走,就绝不会有自己自由行动的可能。既然只有他们可以饲养的白秘蜈出现在这里,并且白秘蜈不可单独存在超过三日,那他们出现在京城,就意味着魔族如今的停留点,就在京城。” 第280章 说完这一长串的解释,他吐出一口浊气,想补充一句“就算是只有一线可能,我也会来这里”,话还没说话出口就被符盈打断了。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符盈在徐远岫怔住的神情中,认真道,“山潼师姐,一定会来京城。” 她想起来了。 经由文阴关白玉寨人饲养的白秘蜈,是温垂葶曾经说过的,三危丹的主要药材之一。 三危丹是魔君布下的局,山潼作为他的得力手下,必然会代替他前往这混乱局势的中心。 徐远岫:“啊,真、真的吗?” 明明是比符盈大很多岁的前辈,在这样的消息冲击下却仿佛是个毛头小子一样,既有一种惊喜、又有一种事情进展太过顺利的恍惚。 他猛地站起身,脑子转得飞快:“也就是说,我可以去黑市附近找她!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他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符盈一时甚至没叫住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出了膳堂后就御风向天枢学宫少宫主所在居所奔去。 站在隔间不远处低头玩灵盘的余渺探头看来:“你们聊完啦?” 买个清粥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在觉察到隔间外升起的陌生隔音术法后,余渺贴心地没有去打扰。 符盈:“聊完了。快来,菜还没有凉。” 余渺耸了下肩,没再多问什么,进门坐到她的身旁,解决完走时什么样、回来后还是什么样的饭菜。 膳后,两人离开膳堂,去习道院逛了一圈,稍微切磋一番,余渺败北。 她说要临时抱佛脚,符盈没拗过她,拜别对方后离开习道院,在分岔路口停顿一瞬,向回临时居所的另一个方向御风。 辰时,她伸手碾碎木牌,下一刻头顶刚刚升起的昏暗夜空破碎,明月坠下天际,清风拂过云层,于是白日升起。 等在长廊的少年百无聊赖地捏着石子一个一个向河流中投去。 “噗通——” 石子落下,惊起一圈一圈的水纹。他停住手上动作,歪头看向从阴影处走上长廊的少女。 他半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对方似乎也在打量着他。 三瞬过后,少年率先丢开所有石子,拍拍手笑着迎上来。 “欢迎来到逐风廊,符盈仙师。”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上扬语调,却有一种圆滑的微妙气质,“虽然您知道我的名字,我们在信中也交流过,但我还是想和您认真做一下介绍,毕竟这可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走近几步,对她眨了下眼睛:“我是周嘉,是逐风廊的负责人,也是您拜托调查的任务完成者。” 第140章 不和 真实的部分 “实不相瞒, 我其实也是最近几天才回到京城的。” 符盈听到那个天生一副笑眼的年轻人说:“本来以为赶不回来,但没想到捉月道那边的事情处理得还算迅速,这才连忙给仙师传信确认了时间。” 为了领路他比符盈稍快一步, 但是略微侧身的动作让她随时能看清自己脸上的笑容。 他的面容生得非常年轻,只看脸的话, 估计比符盈也没大多少,非常朝气蓬勃。 符盈在心中想着, 但面前这个热情无害的年轻人, 其实是一个黑市的负责人——如果他能在云潮“自愿”休息的时间中将捉月道掌握在手中, 说不定会年纪轻轻就成为令人忌惮的大人物呢。 她礼尚往来地对他笑了一下:“麻烦你帮忙调查了。” 周嘉自然说这只是小事,能帮到仙师才是最重要的云云。 符盈的身形隐于斗篷下, 一边和周嘉说话, 眼睛观察着周围环境。 同样是隐于暗处的交易集市, 捉月道是与西翠镇完全相同的长街, 占地面积很大,除去一些专门的店铺外, 私人的摊位很多, 来往的人群很是热闹。 但是这个逐风廊…… 她的身旁是一条清澈透明的河流, 绵延不断延伸到肉眼无法看到的远方。河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石桥横跨两岸, 来往人群撑着伞,从这边的长廊换到另一边,造型各异的店铺默默矗立在长廊后方,檐下悬挂着被风吹动摇晃的青黑木牌, 毛毛细雨浸染边缘轮廓。 周嘉习以为常地掏出一把伞:“一会儿雨就下大了。” 来往之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灵力,基本上都选择了撑伞。几乎是在周嘉将伞面成开的下一刻,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就迅疾地落了下来。 他淡定道:“今日是第四天,这场雨会持续一个时辰才结束。符盈仙师若是无事, 不妨在逐风廊歇息一段时间,等雨停了再走?” 歇不歇的倒是无所谓,符盈对他笃定的语气产生了好奇。 周嘉只是灵力微弱的凡人,在刚刚也没有任何其他举动,他怎么知道一定会下雨?而且第四日是什么意思? 周嘉几乎是看着别人的脸色长大,况且符盈也没有掩饰的意思,他只是余光一扫,便知她的疑惑。 没等符盈发问,他主动解释道:“和外界不同,逐风廊没有年月之分,只有日月更替的五日轮回。所以只要经历过一次轮回,就能知道每一日的环境变化。” 第281章 符盈挑眉看着他。 “符盈仙师应当去过捉月道吧?捉月道是截取灵脉的一部分,由人力牵引而成的一个秘境半成品,所以有四季日月的变化。”周嘉耸耸肩,表情坦荡道,“逐风廊就比较穷啦,只能用逐风百景图构造场景。” “逐风……百景图?”符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 周嘉:“嗯。逐风百景图只是一个上阶灵器,灵力承载量有限,超过界限就容易崩塌,所以匀给构造环境的灵力就会少一些,图内场景比较简陋。” 周氏钱店是和捉月道“云氏钱店”相似的构造,唯一不同的是后门处通向的是一座三层小楼。 两人跨过石阶,周嘉随口道:“有些小门派中没有自己的秘境,就会用图册画卷构造场景让弟子历练。虽然我没见过,但听说天阶以上的画卷和秘境没什么区别,足以以假乱真。” 这个符盈有所耳闻。 因为李千机师兄说过,岐宁李家有一部分的钱财,就是通过制作画卷卖给一些小门派所得。 并且除了他们外,以“典籍”入道的天枢学宫也很擅长制作此类灵器,从字卷到画卷,涉猎非常广泛。 ——等她进入第二重时,必然会见到这类修士。 思索之间脚步不停,有黑衣的守卫向进来的两人——主要是走在前方笑眯眯的周嘉——抬手行礼,磅礴灵力蛰伏于肌肉贲张的身躯下。 楼内侍候的仆役接过周嘉手中的伞,恭恭敬敬主动退下了。 “逐风廊比不得云大人的捉月道繁华,”周嘉亲手沏茶给桌旁的少女,笑道,“委屈仙师了。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去把您要的东西拿来。” 符盈捧着热气腾腾茶水,看着身形挺拔瘦削的青年转身踩上稍显破旧的木质楼梯,在年久失修一样的嘎吱嘎吱声中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想着,符盈用指尖蹭了下湿润的杯沿,将灵识扩大范围、笼罩在逐风廊之上。 就像是周嘉所说的那样,逐风廊看似一望无边,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没有界限的环形结构。从感知上似乎是在一直向前走,其实是在绕圈。 ——这种地方可太适合做幻境了。 符盈心想着,加大了灵力的输出量,下意识地先搜寻了一遍有没有魔族的气息——没有。 再耐着性子、将逐风廊中行人的灵力一个一个的辨认——来这里的人都有意掩盖了自己的灵力,这可是个大工程。 她的辨认工作进行了一半,手捧着黑色匣子的周嘉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将匣子放到桌上,指尖升起灵力汇入上方复杂凹槽中,只听咔嚓一声,表面严丝合缝的匣子弹开。 周嘉将里面叠放成一沓的纸取出:“仙师,您之前拜托我们调查的人,能查到的信息都在这里了。” 符盈一目三行地将交到她手中的纸大概扫了一眼,又和她今早收到的第一重选拔的对手情况对比一遍。 周嘉在一旁垂手道:“按照您的要求,我着重调查了这些人的修为水平、擅长剑法、术法等信息。另外,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这里也有一部分他们与人切磋的留影珠,可以提供给您。” 符盈眼中带着点讶然地从纸张中抬眼看他:“你们连这个都有?” 她面前的青年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不似方才的纯然亲切,而是有些意味深长。 “毕竟我们是苍掌门的人。”周嘉的手掌按在匣子上,弯着眼睛说,“受着掌门的恩惠,自然要替她办事,您说是不是?” 这就是背靠一个强盛门派的底气了。 符盈很久之前就在思索,她师父到底是从哪里得知那么多的情报。西北、南疆……空间距离对她来说似乎不存在一样,她就像是有着千里眼,时刻监控着修仙界的情况。 而来到京城后,她终于接触到了问仙宗不为外人所知的另一面。 逐风廊的繁华程度比不过捉月道,但这并非是周嘉的无能。 因为这里毕竟是天枢学宫的地盘,京城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必须是由天枢学宫掌控,即便问仙宗是修仙界第一大宗门,也不能代之管理。在京城,周嘉不能让问仙宗的风头盖过天枢学宫。 但除去贸易意义,逐风廊最大的作用,就是替问仙宗当最接近京城的眼睛。 ——这是问仙宗放在京城的情报收集部门。 这些“逐风廊”遍布天下,慢慢勾连起一张巨大的情报网,将整个修仙界和凡间笼罩在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之下,居高临下、冷静客观地记录着此方大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符盈不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不知道对手情况。但她只需要向负责他们这些弟子的师兄或师姐说一声,自有人主动与她联系,替她收集好所有信息。 并且不仅是她有这样的特权,所有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都能得到这样的情报。他们不需要耗费时间和心力亲自调查,他们应当将自己的精力放到修炼之上,这些与修炼没什么关系的事情,问仙宗会替弟子解决。 从这方面来说,苍喻没亏待任何弟子。 第282章 符盈向周嘉询问具体细节的过程中一心二用,灵识依旧在检查着剩下一半人的灵力。 没有山潼的痕迹。 她的心中倒是没有多么遗憾,毕竟只是自己突发奇想,若是她随随便便就找到了对方,徐远岫可能都要抱着她的大腿喜极而泣。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了,云层慢慢散去,一缕纯净的光穿过雕刻着花纹的半开窗子,落到插着桃花枝的白瓷花瓶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逐风廊虽是白日,但在外界依旧是黑夜。 符盈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哦,对了。”周嘉同样站起身,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关于您着重提到的谭磬谭珩两人,还有一个传闻因为暂且不知真假,所以没有整理进去。但我觉得还是告诉您比较好。” 符盈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 周嘉很谨慎地和她事先声明:“我说着,您听听就行,也不用太当真。毕竟太清剑派太过隔绝于世,活跃在外的弟子极少,有些话传到外面可能就变了意思。” 符盈点头。 于是他缓了缓语气,说道:“据说谭氏这对双子,与太清剑派的掌门有些不和。” 太清剑派的掌门不就是他们的师父吗?师父和徒弟之间不和? 符盈眼中闪过惊讶。 也难怪周嘉这么谨慎,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消息很像是假的:前些日子太清剑派的掌门姗姗来迟,甫一踏进京城就直奔太清剑派所住的客栈,请了不少医师帮忙处理伤员,据说还给谭磬谭珩两兄弟买了不少灵药法器。 那天她和余渺正好外出,路过客栈时看到了好几辆满满当当装着各种值钱物件的马车停在外面,有弟子用灵力挑着箱子返身走进客栈。 虽然余渺犀利吐槽说这很像是炫耀自己门派多么有钱一样,但太清剑派的掌门到底是没作假,他确实把真金白银地砸在了自己徒弟身上。 不过周嘉的消息不可能是无中生有,其中一定有真实的部分存在。 那么,“太清剑派掌门与徒弟不和”这件事,其中真实的部分是什么呢? 第141章 开端 “问仙宗符盈,请前辈赐教。”…… 如同周嘉所说的那样, 符盈确实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这只是太清剑派的私事,她去调查三危丹的事情还可能抓到魔君的把柄,调查谭氏双子和他们师父的关系能让她直接夺得宗门大比的榜首吗? 这件事情没在符盈脑中停留多久, 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因为从逐风廊出来后的第二天,就是宗门大比正式开始的时候。 在符盈迈进天枢学宫的习道场之前, 余渺兴致勃勃拉着她隔着人群去看了一眼天枢学宫的宫主。 “长孙宫主现在很少插手学宫事务了。”余渺悄悄说,“现在基本上是天枢学宫的少宫主, 纪聆竹在处理学宫事务。” 她停顿片刻, 又小声咕哝一句:“古灵派也是这样, 似乎从去年开始邬师姐就开始正式接手掌门事务了。” 符盈一边嗯嗯听着,目光移到高台上的老人身上。 天枢学宫的宫主复姓长孙, 单字一个筠, 修为在入神初期, 年龄比古灵派的宋掌门还要大, 但白发鹤颜,身上很有修仙之人超凡脱俗的气质。 她看到自己师父正在和长孙宫主说话, 旁边是一身白衣, 神色浅淡看不出情绪的古灵派掌门。 一届宗门大比, 除了璇玑阁外, 此时修仙界四大仙门之三的掌门都身处于此。 思及此,符盈微微一顿。 说起来,璇玑阁来的应该是玉衍仙尊解啼山吧——他人呢? 几乎是符盈心中刚刚升起这个疑惑,耳中就听到入口处的一阵喧嚣, 弟子们纷纷避让,摩西分海让出一条道。 走来之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解啼山。 他抬袖向高台上的三人行礼,歉意道:“诸位掌门恕罪, 晚辈来迟了。” 长孙宫主很温和地:“无妨。不知解掌门身体可还好?” 解啼山很上道的开始和他寒暄,中间穿插着解释了自己今天为何来迟了。 符盈听了一耳朵,大概就是他在路上碰到了天枢学宫的广鉴仙尊。对方当时正在捉拿天枢学宫通缉之人,解啼山正好和那人撞上,见状就顺便帮她把人抓了回来,这才耽误了时间。 场上其他人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慢了一步到来的林知却说:“看来当年天虞池的一战,对广鉴仙尊的影响很大。” 符盈、余渺:“?” 后者眨了下眼,声音古怪:“你又知道什么了?” 她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在疑问。 林知是戒律阁的弟子,随着资历积累和不俗的实力,交给他的任务变多,能让他过眼的信息也逐渐增多,知道不少常人难以了解的消息。 林知瞥了她一眼,双手环胸:“广鉴仙尊是入神初期的修为,但是在天虞池被魔族重伤,修为一落千丈。有传言直到现在,广鉴仙尊的身体也一直没恢复过来。” 余渺嘶了一声,纳闷问:“那天枢学宫为什么还要派她去捉拿通缉之人?”她觉得天枢学宫作为四大仙门之一,也不至于这么缺人手吧? 第283章 林知:“因为她有能看穿世间真实与虚假的眼睛。” 这种形容听起来好耳熟。 余渺同符盈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知道她的身世。听到这句话后余渺一愣,下意识看了符盈一眼:“广鉴仙尊是元水仙君那边的亲戚吗?” “我父亲没亲戚。”符盈有点无奈地摇头,“况且,这世间并不是只有镜妖有这种能力。” 归元镜世间只有一个,她阿爹在玄门秘境修炼了好几千年才化形,化形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阿娘,出秘境后就被她拐去了问仙宗。认真算来,整个世间只有符盈和他有血缘关系。 她和余渺一起看向林知。 林知维持着自己脸上的平静:“广鉴仙尊的确不是镜妖,她的这种能力是后天悟道而得。” “只是,”他微微偏转视线,盯着符盈的眼睛,“虽说门派不同,但听说仙尊和两位尊长的关系不错,常有信件往来。” 符盈眨了一下眼睛,歪了歪头:“嗯,可能是真的?” 符引月是一个上到各大宗派掌门,下到市井孩童,朋友遍布天下的人。 她和谢疏竹带着符盈满天下游历,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家都有很多人前来拜访。所以除了常有往来的人之外,符盈小时候从不记这些叔叔姨姨的名字,往往都是他们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她确实不知道广鉴仙尊和她父母有没有交情。 这件事情只是个插曲,缩在人群之外的三人很快又转移了话题。 或许年纪大的人面对晚辈都会产生一种谆谆教诲的冲动,再加上慢悠悠的语速,符盈三人东拉西扯了将近半个时辰,从“璇玑阁这次是不是又要万年老二”一路聊到“卞师兄到底什么时候能追到黛师姐”,台上长孙宫主还没说完话。 他们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符盈伸出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弧;余渺干咳一声,悄悄把袖中的木签掰断;林知面不改色地、用灵力在三个人的包围圈中虚空画了一个棋盘。 他言简意赅:“结束后,谁输得最多谁请客。” 台上,长孙宫主维持着一个平静无波的语调在总结这届宗门大比的创新之处。 台下,站在墙边玉兰树下的三个少年在悄悄下棋玩。 这三个人都对下棋没兴趣,但三个没兴趣的人凑在一起时就很有兴趣,只知道一个象棋规则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实践,棋艺烂到旁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瞌睡的其他门派弟子都看不下去睁开了一只眼睛,恨铁不成钢地指导他们下棋。 在周围人不约而同开始叫好鼓掌时,菜鸟互啄的三个人外加一个半吊子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摆出正经的表情跟着鼓掌。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晴日,天空湛蓝,四月带着一点冷意的微风抚在脸上,有浅淡的玉兰花香萦绕。 符盈看到自己的师父向旁边歪了下头,用手指点了点桌上放置的长长卷轴,像是在提示什么一样。 剩下的动作符盈没有看清。她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再抬头时已经错过了高台上四人将灵力注入卷轴的瞬间。 “宗门大比今日开始。”仙风道骨的老人摸着长须,温和道,“现在该轮到你们上场了,孩子们。” 身旁的好友在笑,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在笑。她的师父在高台上垂眼,精准捕捉到小徒弟的身影,于是也对她露出一个笑。 恰好此时风抹微云,切碎投下的灿烂日光。 一道浮动着细小尘埃的光线穿过云层,横亘于高台的上下交界之处。 有人站在高处,身形被阴影覆盖,像是落日的余晖;有人立于台下,肩头挑着灿烂日光,乘着初日升起。 这一切都被那无人在意的一束光分割。 ——这就是符盈对于那段兵荒马乱、风雨飘摇记忆的开端。 - 符盈之前和余渺特意去习道院踩过点,此时非常顺畅无阻地来到分给自己的习道场上。 她到得比较早,就连负责监督对决进行的督学也才刚刚将擂台检查完毕。 “来这么早?”宋督学瞥了一眼默默等在一边的少女,随口道,“我看这是你的第一场对决,紧张了?” 符盈:“还好。” 她现在的感觉确实还好,紧张的情绪有一点,但不多——紧张害怕大都来源于未知,托周嘉的福,符盈现在对自己对手的信息倒背如流。 宋督学挑了下眉,没再多话。 在对决开始前的半刻钟时间,一个衣衫随意潦草的男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随便瞥了一眼站在场下的符盈,又随意地移开视线—— 等下! 男人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她,嘶了一声:“怎么是你这臭棋篓子?!” 符盈神态自若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这位——”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像是在思考着,最后悠悠接了下半句:“——‘下一盘绝对赢’的前辈。” 男人勃然大怒:“那是跟你下棋的那小子棋术比你还烂!我要是亲自和你下棋,绝对杀得你哭着认输!” 符盈:“嗯嗯,多谢这位前辈手下留情,让我在十盘中赢了你们九盘呢。” “你这丫头——!”男人被她这幅敷衍的神态激得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要向她这边走来。 第284章 然后半路被神色冷静的督学用书卷挡在身前。 “对决马上开始,你们该准备了。”她冷冷说。 男人还没回过神来,符盈翻身跃上了高台,居高临下地对他笑道:“前辈还不上来吗?” 李玄祯咬牙,黑着脸走上习道场。 他的身高体格雄壮,一个胳膊比符盈的腿还粗,反手从身后抽出重剑时牵动肩颈,显露出精悍鼓胀的肌肉线条。 “小丫头,没人告诉过你,别随便挑衅别人吗?”他的脸上扯出冷冷的表情,“我的剑术可不比棋术差。” ——至少,打对面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足够用了。 “棋术我已经见到了,现在我也想看看您的剑术如何。” 符盈手中长剑出鞘,清凌凌的幽光划过剑身,清月剑在微微轰鸣。 她甩手挽了个剑花,声音轻快: “问仙宗符盈,请前辈赐教。” 第142章 诱饵 一个猜测 符盈, 金丹中期。 李玄祯,金丹中期。 在习道场之上的少女点地跃起、身形迅疾攻向对面男人的时候,站在高台下的宋督学单手环胸, 扫了一眼另只手上记录对战情况的文卷。 修为水平差不多呢。 她平静心想。 叫符盈的姑娘年纪不大,大约实战经验不足;魁梧彪悍的李玄祯应该是个打架的惯犯, 只是心性有些急躁。 这两人各有各的优缺点,修为水平还相同, 大概实力相差不大。看来这场对决应该会持续比较长的时间。 他们应该会打满一炷香的时间吧, 不知道等这场结束后她有没有时间去膳堂吃个午膳, 最近天枢学宫的人太多,根本抢不过那些年轻人啊。 在刀剑相撞发出惊人铮响的前一刻, 高台之下的宋督学甚至分神看了一眼旁边桌案上的香烛。 当她慢了半拍回神, 抬头看向习道场上时, 只来得及看见炮弹般横飞出去的黑色身影。 宋督学:“?” 她有点茫然地睁大眼睛, 脸上是没来得及掩饰的诧异与惊奇。 等一下,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 莫说是她, 就连高台上被打飞出去的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前一刻还在摩拳擦掌, 提着重剑准备狠狠掀飞这个自不量力冲来的小丫头的李玄祯, 在直接被打飞出界的最后一刻反应迅速地抽剑刺入地板, 险而又险地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听到站到他之前方位的少女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唔,果然不太了解重剑的重量啊。” 什么意思?她刚刚那一击是想直接将他击飞出去的吗?! 此时,李玄祯的后脚跟距离习道场边缘的红线只有半指的距离。 怎么回事?!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软绵绵垂下、血肉模糊的右手臂,后背被冷汗浸湿,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李玄祯棋术稳健,曾被人评价为“如果棋术水平相当,就是一个非常恶心难缠的常胜将军”。 这句评价放在他的剑术上同样适用:如果对手与他修为相近,他会永远比对方多一分余裕, 最后靠拖都能拖死对手。 尤其是对面那种骨骼纤瘦、神态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一看就是那种大门派中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孩,自小丹药灵草不断,修为水平需要折一半看待。 李玄祯最喜欢这样的对手了:因为天真、因为一折就断。 所以在方才符盈攻上来时,他甚至还有余裕心想一会儿果然是只知道门派剑法的弟子,就是没经验,不知道轻剑最好不要试图直接和重剑相撞吗? 他自认为惋惜且幸灾乐祸地举起重剑,轻剑与他的剑相撞。 ——然后右手臂被震碎,若不是他见势不妙运起灵力相抵,直接就会被她就被一击出界。 不懂行的人或许没觉得刚刚两人刀剑相击的那一刻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毕竟从结果上来看,不就是力度大了一点而已。 但作为用身体硬生生接住这一击的李玄祯,在站稳身体后脱口一声脏话,转头看妖怪一样地盯着眼中甚至有几分懊悔的少女。 “你。” 他的舌头一时间甚至都没捋直,顿了好久后才接出下半句,却是一句: “你到底会不会用剑啊?” 符盈好脾气地耐心回答道:“我觉得我应该会。” “你会个屁!”李玄祯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声音巨大,“你手里的是剑,不是炮弹!谁教你这么打架的?!” 剑修确实会在打斗过程中将灵力灌注进剑身,借以增加一些效果的。 但李玄祯活了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年的架,从没见过任何一个水平相当的剑修在限定时间的对决中,一开头就把几乎所有的灵力灌进剑身试图逼人下场的! 他一边为那股强大汹涌的灵力而心悸后怕,一边又在心中怒吼。 她是真觉得自己会一击就胜、不会再使用灵力所以不用节省灵力的是吗?! 她到底从哪来的自信?! 台下,宋督学也在沉思着。 她不是剑修,在她看来刚刚那剑就是很普通的撞了上去,除了一方用上了所有灵力外,看不出有什么技巧性。 但作为混到督学位置的前辈,她帮忙监督过不少类似决斗的进行。和李玄祯不同,她其实见过一些在决斗中,像是符盈这样孤掷一注、破釜沉舟地在一开始就用上自己所有灵力的人。 第285章 然后这类人只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对手措不及防下被一击出界。 第二种—— 李玄祯眼神阴鸷地将重剑从右手换到左手,活动着自己的肩膀,发出咔哒咔哒的骨骼关节脆响。 “这可就不怪我了。”他扯了一下唇角,“是你自己自大狂妄所以失算,成为待宰羔羊。” 一击未成且灵力微弱,在决斗中这种人只有一种下场: 他黝黑的瞳仁微微颤动,此时却不是方才的震惊不敢置信,而是一种捕捉到猎物弱点,在兴奋且激动。 李玄祯的惯用手受伤,但左手也不是不能用,况且是面对此时没有灵力护身、几乎算是手无寸铁的小羊羔,他觉得自己甚至根本用不上右手。 他的胸膛因为兴奋而在剧烈起伏,脖颈侧方的动脉一跳一跳的,在过热的大脑中,几乎能听到血液的汩汩流动。 “这两分,我就收下了!” 侥幸扛过一击,于是从猎物化身猎手的男人用左手握着重剑,像是符盈刚开始那样冲了过去! 这是几瞬呢? 宋督学默默注视着台上的变化。 在灵力的加持下,从擂台的左方冲到右方,只需要一瞬。 右方的少女一击过后便停在了原地,以她的角度是看不清对方脸上表情的,她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波动微弱平缓的灵力,俨然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思索之间,时间跨过半瞬,李玄祯已经来到了半场,宋督学看到了男人兴奋放光的眼睛。 而少女依旧没有动作。 是放弃抵抗了?还是被对方这样的表情吓傻了? 符盈和李玄祯级别的对决基本上不会放防护罩,宋督学就是防止他们的攻击范围过大、波及到周围环境的保障。 而此时,就在她手指微动,准备及时将被击飞出场的符盈身上残留灵力驱散时—— 似有似无的,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少女的笑。 她抬头,看到李玄祯的重剑已经举起,剑尖直指符盈;而方才一动不动的符盈,收紧了自己握住的剑柄。 宋督学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符盈,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预见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一瞬间,宋督学的想法百转千回。 一瞬间,李玄祯的重剑逼近符盈的胸腹。 她终于动了。 距离相近挨着时,两人的身形对比就会尤为明显。李玄祯逆着光冲来,身体完全遮挡住阳光,符盈就是站在他的阴影之下,无路可退、无从逃脱。 而符盈并没有退。 她在台下宋督学因为想通什么,所以流露出震惊表情的目光注视下,抽剑迎击了李玄祯的重剑。 因为距离极近,她看到面对面的李玄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他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猎物不仅不逃、还要自己走入网中。 可千钧一发之际根本轮不到他思考,在两剑相接的那刻,他只是出于本能地,将自己的灵力灌入剑身。 上一次两剑相击时,李玄祯右手臂被震碎,差一只脚出界。 而这一次—— 他心想,你的灵力已经耗尽了吧,你会被我一击出界。 在这个念头升起那刻,他的视线凝在少女的脸上。 符盈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砰——” 隔壁,刚刚结束一场对决的谭珩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脚步轻快地转身想要向下走,身后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对手。 他没有理会督学欲言又止的眼神,而是顺着那道巨大的声音看去。 似乎,那边是符盈的场地? 他比符盈的决斗开始时间早,只隐约听到了一点那边的动静,却不知道具体情况。 此时,瞳色清浅的少年微眯着眼睛看向隔壁的习道场。 哇。 谭珩在心中慢吞吞地感叹了一声。 他看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场景: 身高马大的男人狼狈地跌在距离习道场足有两丈远的地上,左右手臂鲜血淋漓,一把巨大的重剑躺在两者之间。 高台下的督学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后才匆匆忙忙地跑到男人身旁,替他稳住伤势。 而高台上的少女衣衫整齐,连鬓角的碎发都没有凌乱,不像是在打架,而是站在上面看风景一样。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居高临下、对我指手画脚、试图强行教我做事的男人。” 她像是习惯,同样挽了个剑花后收剑入鞘,对着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说:“这位前辈,你的二分我就笑纳啦。” 随后,她忽然若有所觉地回头,与直直盯着她的谭珩对视。 此时,两个人同时站在高台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注视着。 这个对视隔绝了声音、隔绝了视线。直到沾染着血腥气息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截断在中间。 “问仙宗符盈,对战四方城李玄祯。”宋督学说,“问仙宗符盈,胜。” 谭珩对她露出一个笑,转头干脆利落地离开习道院。 晚间,太清剑派居住的客栈内,他把自己白日里见到的场景连同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地告诉了自己的兄长。 “我知道她肯定能打败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块头,”谭珩问道,“但是,她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快速地做到?” 第286章 “她想打败对方,就要将对方比自己多的一分力量消耗掉。” 谭磬倚在窗边,眼神浅淡地看着窗外冷清的街道:“所以,她一开始就在试图激怒那人,让对方主动想要快速结束对决。” “而她第一次的攻击落空,就是最大的诱饵。” 说到这里,谭珩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既然是诱饵,那就是说她的灵力看似在第一次攻击时就耗尽了,实际上还有余力再支配出相同的灵力? 他轻轻嘶了一声,抱怨说:“她的灵力到底有多少?不是说她只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吗?还是说特意用各种丹药灵草扩大了丹田?” 一辆造型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客栈门外,从马车上慢慢走下来一个男人。 谭磬收回看向街道的眼神:“她是你最大的对手,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不过,”他按住了自己弟弟的肩膀,声音平静,“正如我们不了解她一样,就算有问仙宗的情报做支撑,她也不了解我们。” 同一时刻,符盈盯着自己的时间表,在“谭珩”两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第143章 惊愕 “这是你的特权,盈盈。”…… 第二日, 符盈的对决本来只有两局,且上下午分别进行一局。 但当她上午的第一场对决僵持了半炷香的时间,最后在对手震惊的目光下干脆利落地将其挑下习道场, 拿下第一局,准备下台阶走人时, 忽然被高台下的宋督学叫住了。 对方低头在手中文卷上用笔做着记录,一边头也不抬说:“你下午的那场对决移到明日同时间了, 别记错了。” 嗯? 符盈离开的脚步顿住。 于是等宋督学做完记录抬起头时, 面对的就是符盈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因为微微睁圆所以显得尤为大。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挑眉, 用眼神示意她想干什么。 符盈脆生生问道:“为什么要把我下午的对决换到明天, 宋督学?” 宋督学淡淡道:“因为时间排不开了, 今日下午的习道场没有空余的。”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符盈的预料。 要知道, 在宗门大比正式开始的前两天,天枢学宫可是亲自把每个弟子的时间表交到了他们的手中。什么时候哪个习道场和谁对决, 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并且着重强调了过时不候, 错过即为认输。 这就是说他们的对决理应是固定不变的, 根本不会出现所谓的“没有空余习道场”,所以把她的对决安排到其他时间的情况。 天枢学宫也不是什么没有经验的小门派,门中弟子都是精英,更不可能出现排错时间的失误。 所以, 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吗? 她张张嘴,本要接着问下去,耳旁忽然爆发出一道巨大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相撞了一样。 符盈和宋督学同时转头向旁边的习道场看去。 灵力光芒散去, 只见习道场最外围一圈的栏杆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地面上坑坑洼洼。 而高台上不是两个正在进行对决的弟子,而是三个人。 “拿出来。” 神色严肃的督学盯着跌在碎屑之中的少女,声音冷厉。 被他挡在身后的人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懵逼地看着忽然就冲上习道场接下对面少女一招的督学,手中的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怎、怎么了?”他甚至还在傻乎乎地继续问。 然而前面的两个人一个也没理他。 那个在他看来修为水平高深莫测的少女苍白着一张脸,吞咽了一下口水说:“你在说什么?什么拿出来?” 督学:“你自己心里清楚。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双剑摔在身旁的少女被激怒似的睁大了眼睛,怒火在眼中燃烧着,她的话也连环炮一样一句接着一句不停歇地喷出。 “我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她冷笑着,“我只知道我和他打得好好的,明明他马上就要出线输掉这局,偏偏督学您冲了上来。不仅把攻击拦了下来,还站在这里逼问我有的没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每到他快要输掉时就找个理由横插进来,一次又一次干扰情况,然后让我先自乱阵脚吗?” 她微微眯起眼睛,话语意有所指:“我知道。您是不是不想看他输?” 她的话说得大义凛然,面上也是理直气壮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冲到长孙宫主面前举报有人徇私枉法。 然而符盈的站位正好位于她的右侧后方,眼尖地瞥见对方一边说着,按在地上的右手一边在悄悄地向后移动着。 她的五指间似乎有什么银白的东西在闪烁着。 果然,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冷漠听着她喋喋不休指责的督学忽然手指微动,一道灵力自指尖脱出。 “啊!” 少女右手臂顿时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刺痛,她痛呼出声,右手条件反射的一松。 ——不对、等等!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重新握住被自己藏起来的东西。 然而一阵掺杂着冷意的风刮过,她的指尖一空,只来得及勾了一下戒指的边缘,面前一身深色衣袍的男人手掌间就出现了一串银白戒指链。 第287章 他用手指穿过第一个戒指,下方一串戒指在链条牵引下微微晃动着,银白的色调在阳光下依旧显出幽冷。 少女瞳孔颤抖,不受控制地伸手就要去抓够那垂下的链条,被困灵锁束缚在原地。 “九炼玉戒。”如果说之前督学的声音只是冷,现在几乎带上了厌恶,“本以为你只是在剑修比试中违规使用法器——你这邪器到底从哪弄来的?” 九炼玉戒,臭名昭著的一个储存灵力的法器。 普通储存灵力的法器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灵力会慢慢逸散消失,且流失速度很快。 但炼制九炼玉戒的材料是灵骨——并且是修仙者天生灵骨的后代,且大概率是灵骨未经淬炼的幼童。 眼见那个面色惨白的少女还要再说什么,督学直接打断了她。 “你不用再和我解释了,留着话给律法堂的人说吧。” 符盈目送他带着那个少女离开,心中唏嘘。 宗门大比开始前,天枢学宫发了一大堆在比试当中禁止使用的术法灵器。九炼玉戒就属于一出现就要被押去律法堂严格审讯的极危一类。 宋督学也收回视线,回答了她的问题:“有人举报习道场有问题,检查后发现确实有问题——就是你下午要使用的那个。” 符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宋督学。” 她想了想,又问:“这种情况出现很频繁吗?如果一直有调换时间和场地的情况出现,我们可以照常在第十五天结束第一重选拔吗?” “一天中会有一两起吧。”宋督学简短说,“可以,不会影响第二重选拔。” 然而,在下午她去找苍喻时,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很频繁。” 问仙宗掌门说:“但不是弟子之间举报增多,而是天枢学宫自己查得更严格,于是查出很多违规手段。” 符盈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他们是不是也在担心类似于三危丹的东西出现在宗门大比?” 或许说是京城、天枢学宫的地盘。她在心中默默补充着。 苍喻不置可否:“可能是吧。和我们的重心不同,天枢学宫最近在试图寻找魔君的踪迹。” 符盈知道很久没见的小师叔就是在追查三危丹的事情。他近日收获颇丰,溯本求源找到了不少魔族。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这些魔族都是低级魔族,不接触机密事情,一问三不知,对三危丹的事情了解得比晏回青还少。 苍喻瞥了一眼天枢学宫后山殿堂的方向,轻嗤一声:“他们觉得与其从间接线索寻找,不如擒贼先擒王,直接找魔君贺野的踪迹。” 符盈对此的评价是:“很有野心。” 苍喻不好评价长孙宫主的想法,她没再多说什么,但只是没反驳小徒弟这句话就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她清咳一声,主动换了一个安全的话题:“你知道天枢学宫的广鉴仙尊吗?” 符盈实话实说:“听说过一点,据说和我父母关系很好。” 就像苍喻之前帮她介绍其他长辈朋友一样,符盈以为她也要帮自己介绍广鉴仙尊。 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却许久没有听到苍喻的声音。 她困惑地抬头:“怎么了,师父?” 苍喻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 “她想见一见你。”对于自己方才的表情,苍喻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说,“你愿意见她吗?” 符盈看着她,半晌,点点头:“我想见一见我阿爹阿娘的故人。” “好。”苍喻简短的,不含一丝情绪地说,“我带你去。” 第二日,她被自己师父亲自领着,去到了天枢学宫后方重重宫殿群。 站在朱红大门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女子,问:“师父,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苍喻摇了摇头,温和而果断地说:“不,她只想见你。” 只想见我? 符盈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耐人寻味的话语,抬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布满时光岁月气息的朱红大门。 然后,她惊愕地顿在原地。 今日阳光明媚,阳光倾泻而下。 她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游廊环绕在院中,廊角投下的阴影遮蔽墙边紫藤,花瓣簇拥着,廊下池塘中金红锦鲤游弋,风铃随着微风清脆晃动。 坐在轮椅上女人正弯腰将石阶上的橘猫抱起,伸出的手粗糙而干枯,可声音却是年轻温柔的: “乖宝,你该减肥啦,再重我就抱不动你了。” 橘猫趴在她的膝上,在阳光下舒舒服服地伸长身体,懒洋洋地喵喵叫了两声。 听到大门处传来的动静,女子侧着身回头,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美人面。 “哎呀。”她弯了弯眼眸,声音轻缓,“盈盈来了?” 她很主动地向僵直站在门边的符盈招了招手:“快来,让我看看你。” 符盈像是被这道声音唤回神一样,甚至有些同手同脚的,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下身。 “广鉴仙尊。”她叫了一声。 广鉴仙尊嗯了一声。 符盈问:“我小时候见过您吗?为什么……” 第288章 她不知为何顿住了,声音卡在了喉咙。 广鉴仙尊摸着她柔软的发顶,用轻缓的声音说:“没关系,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无论你问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这是你的特权,盈盈。” 这是我的特权吗? 大脑中模糊不清的记忆涌动,冲刷着她的意识。 隔了很久很久,久到广鉴仙尊膝上的猫咪不满地甩了下尾巴跳下膝盖扬长而去时,符盈环视着这熟悉的院落,轻声问: “为什么,这里和我幼时在南方的家……一模一样?” 第144章 补偿 “现在,藏好你的灵识。”…… 为了照顾刚刚出生的脆弱孩子, 符引月和谢疏竹曾在南方停留过几年。直到符盈磕磕绊绊地学会自己使用灵力时,他们才开始带着她四处游历,最后落脚于拂青山。 相较于之后的记忆, 在南方的那段日子距离她实在过于遥远,并且那时年龄太小, 所有记忆在她的脑中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雾里看花, 旁观着不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即便是这样, 在符盈推开那扇朱红大门, 望见院中景致时,毫无停顿地便知道: 这里就是我曾住过的家。 她与注视着自己的女子对视, 想要从她那双明亮温柔的眼中找出答案, 却只看到了在她眼中微微抿唇的自己。 广鉴仙尊慢吞吞的, 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而是说:“四年前,我其实也去了一趟拂青山。” 四年前, 正是符盈父母被杀害的那一年。 符盈从未记得自己在拂青山上见过广鉴仙尊, 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的表情微微变化, 眉尾极细微地上扬, 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 广鉴仙尊轻轻叹息一声,又无奈地笑了起来:“本该是我将你带回来的。”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可符盈还是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她的记忆中断在她跌入冰潭,随后她便在问仙宗醒来, 见到了她阿娘的好友问仙宗掌门苍喻。 苍喻从未提过,她自己也从未问过到底是谁将自己从冰潭中救出的, 可现在来看…… 广鉴仙尊说:“我本想收你为徒,可转念一想, 我这残破躯体不知哪一天便要入土,也教不了你什么,还是不要耽误你才好。” “之前没见到你之前还有几分遗憾,但是现在看来,”她看着这张和自己故友一样生机勃勃的明媚脸庞,说,“问仙宗比天枢学宫更适合你。” 尚且稚嫩的幼苗需要有苍天大树帮忙遮蔽过于猛烈的风雨。遗憾的是,在天枢学宫中她提供不了这样的庇护。 毕竟,她本就自身难保。 符盈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看到了她脸上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女子侧首看向长廊下的池塘,轻声说:“还记得吗?你小时候非要去池塘里面抓鱼,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被我抱出来后哭了好久,说晚上要吃红烧鱼。” 符盈睁圆眼睛:“您……” 广鉴仙尊抬手摸了摸她的额角——这个熟悉的动作直接让符盈后半句话全部堵在喉咙中。 她微微笑着:“在那一个月中,我就是你的‘阿爹’,也是你的‘阿娘’” 她给符盈讲述了当年的事情。 “所以,当年我父母其实去了很危险的地方,然后拜托您来照顾我一段时间。您为了不让我担心害怕,就把我带到了这里,并临时扮演了一个月的他们?” 难怪她总觉得那段时间里好像从没出过门,爹娘也怪怪的,原来根本就是把她换了个地方啊。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符盈困惑地问。 路程遥远,与其一来一回把她带到京城、亲自造景,为什么不直接留在南方照顾她一个月呢? 在她问完这句话后,单手支颐望着她的女子突兀地垂下了眼睑。 莫名的,符盈心中一跳。 “我其实从未觉得自己是个优柔怯弱之人。”她停顿了许久,才缓缓说,“可在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总是会想,如果当初我再勇敢一些再强大一些,是否阿月他们就不会死了?” 她注视着符盈琥珀色的眼瞳,声音很平静道: “因为我看到了他们身上开始断裂的生命线。我救不下他们了,只有这样的办法,我才能救下你。” 深沉黑夜之中,玉兰花莹润如白玉,在淡灰墙面上投下静谧优雅的暗影。 宫殿外,立于朱红大门旁的苍喻忽地仰头去看墙边被风扰动,轻轻摇晃的玉兰树。 ——花落了。 殿内,符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听到自己问:“您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会导致他们的死亡,对吗?” 元水仙君和无因仙君出入过很多危险地方、有许多仇人。 然而符盈知道,最怨恨他们的人或许不是贺野,可最想让他们死的人一定是他。 如果他没有死,就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冒险去杀他们。 ——事实是他的确未死,所以“开始断裂的生命线”,就是他筹划布局的引线。 广鉴仙尊:“不是这件事情,而是天道。” 她指了一下自己下半身空空如也的裙摆,因为侧着头,符盈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忽然滞涩的声音。 第289章 “只有天道,才不允许我泄露天机。” “……” 一片寂静中,符盈很突兀地笑了一声。 她想起来很久之前温垂葶和她说过魔君和她爹娘的恩怨,想起来拂青山上染红白雪的鲜血,想起来她曾问盛贰为何要杀她父母,得到一句: “因为魔君想让他们死。” 符盈忽地明白为何自己从未见过“广鉴仙尊”了。 因为她在愧疚。 她看见了自己好友的命运,却无法阻止、无力阻止、甚至也不能阻止——天道平等的对待所有生灵,获得什么就要拿什么来交换。祂让人拥有窥见天机的眼眸,却残忍地夺去她改变一切的能力。 她会想——为何让我看到了不该让我知道的、属于世界之外的真相呢? 在抬头紧紧盯着她的广鉴仙尊注视下,符盈不合时宜的走神一瞬。 三年前,当我得知我此后经历的一切,都有可能是由人支配书写的故事时,我在想什么呢? 她的反应和广鉴仙尊猜测的完全不同。 她想过她会震惊、荒唐、绝望,甚至怨恨——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可从未想过,她是这样的反应。 符盈抬起头,眼中是平静无波的冷寂。 “我想知道您具体看到了什么。”她面无表情,甚至有几分冷漠地问,“在拂青山上,究竟都有谁?” 广鉴仙尊被她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神色怔住一瞬。 半晌,她回过神来,才说:“……三个人。” 她看着符盈,认真说:“我看到了三个人。一个魔族,两个修士。无法辨别。” 符盈闭了闭眼睛。 魔族是盛贰,一个修士大约是被魔君控魂之人,另一个人是谁? 像是知道了她的疑问,广鉴仙尊说:“两个入神期的人,其中一个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符盈:“您熟悉魔君吗?” 广鉴仙尊:“不熟悉。” 看来修仙界中又有一个叛徒了。 符盈冷漠想着。 能让广鉴仙尊熟悉的人,如今基本上都是各仙门的大能,尤其是四大仙门中;她熟悉却认不出来,排除天枢学宫。 剩下的人入神期少见,更容易寻找。 符盈在心中思索着,听到广鉴仙尊问她:“你会怨恨我吗?” 她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盯着她的女子。 两人在夜风之中对视。 两双同样窥见过天机的眼瞳注视着对方的身影。 符盈:“我会怨您,因为这是我的父母。您曾有过可以救下他们的机会,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我一定会怨您。” “但是。” 万籁俱寂,唯有池水潺潺流动,夜风轻抚枝叶,清幽静谧。 褪去脸上没什么真实性笑容地少女仰头,看着头顶的明暗闪烁的星辰。 额头、鼻尖、双唇落着清冷银白的月光,阴影在脸庞留下清晰流畅的弧线,显出绷紧的下颌。 她说着,对唯一可诉说之人道:“我不会恨你,因为我理解你面对天道的无力怯弱。” 广鉴仙尊微怔。 沉寂许久、几乎已经和她一同死去的心脏砰砰跳动,一声又一声,像是要冲破胸膛皮肉,响彻耳边。 她看到站在月光下的少女慢慢回头,那张融合了她父母相貌的脸庞看着她,清浅的琥珀色眼眸明亮得不逊于皎洁月光。 “——但我不会什么都不做,”她一字一顿,“即便我死,也要死在与祂相争的路上。” 是水声?风声?还是她在耳鸣? 广鉴仙尊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了。 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她猛地拽住符盈搀扶她的手臂,抬头时那双明亮的眼眸充血。 符盈被吓了一跳:“……您还好吗?” 广鉴仙尊对她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何想见你一面吗?” 符盈没有回答,于是她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害怕你会怨恨我,所以我不敢见你,害怕那双与你父母相似的眼睛用恨意的目光看我。” “可我又想,你应该恨我,否则我又怎能这样安安稳稳活于此世,而你父母去往彼岸呢?” “我依靠你的恨意,让自己有理由浑浑噩噩地活着。”她声音嘶哑的,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忽然开始向下淌着血泪,掐住符盈手臂的指尖陷进肉里,“可你说,你不恨我。” 符盈意识到某个事情。 她下意识想要阻止,却被远高于自己修为水平的仙尊按住了。 “盈盈,我说过,你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 她慢慢倾身,在符盈耳旁小声说:“我快要死啦,你不恨我,可我会愧疚的,所以给你一个补偿好不好?” “现在,藏好你的灵识,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天虞池得到了什么,”广鉴仙尊低声,担心惊扰风声般说,“明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第145章 提示 依旧是黑夜 第二日晌午。 符盈收剑入鞘, 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而起伏着,眼前是被汗液浸湿的模糊不清。 她等待着,听到督学宣布结果后才长松一口气, 右手撑住栏杆,用另只手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第290章 她转身欲离开习道场时, 措不及防地和专注盯着她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符盈一怔。 不到一瞬的时间,她微微笑道:“纪师姐, 好久不见。” 纪聆竹没有说话, 她旁边身着统一深色衣袍的弟子却神色冷淡看着她, 对她展示了一下刻有“律法堂”三字的玄石玉牌。 “符盈仙师,”他的态度还算是礼貌, 但语气不容置疑, “有件事情需要您配合调查一下, 不知您之后是否方便?” 符盈面不改色, 眼中是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茫然:“什么事情?” 她这样说着,余光中发觉不少人在或明或暗地观察着这边, 耳边隐约有细碎的话语传来, 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呼。 符盈从今日早上到现在, 一直都泡在习道场上和人对决, 休息时间接近于无,确实不知道这一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纪聆竹的话让她神色微怔。 “广鉴仙尊死了。”喉咙处有着鲜红“噤声”纹样的女子平静说,“她死在了昨夜。”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 可她微微抬头,漆黑眼珠盯着符盈,眼中是两人心知肚明的话语: 而你,昨夜去做了什么呢? - “我卯时还有一场对决, 请问可以在这之前让我离开吗?”符盈坐在律法堂隔间的椅子上,很礼貌地问道。 纪聆竹:“可以。只是你之后可能还需要回来一趟。” 看来找我只是想来问情况,而非认为我是杀害广鉴仙尊的真凶。 符盈心中这样想着,按照她的要求将自己昨夜的行踪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用过晚膳后,我便和师父一起来找广鉴仙尊。我同广鉴仙尊聊了半个时辰,随后就和师父一起离开、回到了休息的地方。” 其实如果认真来算,符盈昨夜的行动除了苍喻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她作证。但也正是她的所有行动都在苍喻的眼皮子底下,纪聆竹才不会怀疑是她杀了广鉴仙尊。 ——符盈杀了广鉴仙尊,就意味着苍喻要杀广鉴仙尊,就意味着问仙宗要对天枢学宫动手。这样的话事情就绝不会让纪聆竹来调查,而是长孙宫主亲自出面。 所以,纪聆竹叫符盈来是想调查另一件事。 “到目前为止,你是我们发现的广鉴仙尊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她说,“所以,在你离开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符盈:“纪师姐指什么?” 纪聆竹看着她。 她其实盯了符盈有一会儿了。在少女被对手逼至末路、刀尖横在脖颈上时,纪聆竹就来到了习道院。 只是她没有打断对方,只是那样耐心地观察到对决结束,完整看到了她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过程。 纪聆竹和符盈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天虞池,对这个外表天真脆弱、实际心思深沉处事大胆的少女印象深刻。所以此刻,她直白地问道: “比如,她是否有求死的想法?” 语毕,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少女神色的变化。 她清透的眼中有着困惑,像是还没意识到纪聆竹说出了什么话;随后困惑转为惊讶,眼眸微微睁大,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最后,她不自觉地惊呼出声:“广鉴仙尊是、是自戕?” 这是装出来的。 可除了装成这样,符盈没有别的选择。 ——难道要让她告诉纪聆竹:广鉴仙尊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但她不想让我阻止她、也不告诉我是谁要杀她吗? 纪聆竹本能的觉得她的反应很不对,可沉默片刻,还是轻微地摇头:“不是自戕,她是被人杀死的。” 符盈:“纪师姐发现广鉴仙尊死时没有任何反抗挣扎痕迹,所以才怀疑她是主动求死?” 说实话,纪聆竹确实是有这样的猜测。 可被符盈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后,她自己又觉得有点荒谬:广鉴仙尊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求死?她这样的身份和地位,除了长孙宫主外没人敢动她,就算修为再也无法精进,在天枢学宫也是养尊处优的存在。 于是她抿了抿唇,否认道:“算我方才的问题没有问吧。” 接下来,她客观而事无巨细地问了符盈很多问题,卡着卯时前一刻钟才放她离开,并约定之后可能会再次找她询问事情。 符盈答应了,但站在习道场上、面对着自己对手时,破天荒的有点走神。 她想起广鉴仙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能知道天虞池的事情、看穿符盈的特殊,这点在符盈迈入那扇朱红大门时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什么叫“藏好灵识”?她所说的“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符盈现在最想得到的东西就是杀死自己父母凶手的项上人头。但广鉴仙尊虽然能看穿很多东西,能做的却很少,她就算想给符盈想要的东西,也只能通过隐晦的提示指引着她获得。 广鉴仙尊以自己的死为代价,想要提示我的是什么呢? 迅疾如电的长枪出乎意料地直冲面门,符盈的思绪滞涩一瞬,不小心被长枪带起的灵力划破脸颊。 “……” 眼前一缕发丝慢慢飘落。 第291章 少女微微愣住,随后下意识地用手背蹭过脸侧,有鲜红的血液晕染在肌肤之上。 她面无表情盯着手背上鲜血看了几瞬,再抬头时已经按捺住自己纷繁复杂的思绪,收拢心神专注到对手身上。 等这场对决结束后,再去广鉴仙尊的宫殿去转一圈吧。 她这样想着,眸光专注盯着渐渐有冷汗滴下的对手,持剑冲了上去。 - 依旧是黑夜,依旧是寂静。 守在宫殿外的弟子百无聊赖地看着深沉的黑夜,心想着怎么下一个来换班的人还没来,难不成是睡过头了? 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值多长时间的班,应该快了吧?听说少宫主白日里特意去取了锁灵盘,有这样的法器存在,杀害广鉴仙尊的凶手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吧。 说来这人也真是大胆,竟敢在各方大能云集的京城就对云真仙尊下手,更吓人的是这人竟然真的成功了,这算是在嚣张挑衅、打他们修仙界的脸吗? 后半截话值班弟子没敢继续想下去,强行住脑后用鞋底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没由来的,忽然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一个接着一个,连打了三四个才止住。值班弟子揉着鼻子抬起头,纳闷地自言自语:“谁在背后骂我?” 他甩甩头,没想出缘由,只好继续盯着无人的道路出神发呆。 在他的身后,看不清容貌的黑袍人屏住呼吸蹲在墙头,随后轻盈地从墙边的玉兰树上跃下,动作如矫健无声的猫,连一片花瓣都没有被惊落。 符盈的眼珠倒映着熟悉的院落,在衣领下,脖颈间隐匿气息的灵器散发着微微的光。 这里和符盈走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院落走廊下,接近池塘边的一滩已经凝固的暗红鲜血。 她没有贸然接近那里,而是先四处仔细观察了一番,最后站在正门口,安静地注视着这整个庭院。 她试图将自己代入到广鉴仙尊的身份: 我预知到我快要死了,受制于天道,我不能将谁会杀死我、怎样杀死我告知我愧疚的孩子,我只能给她间接的提示。 她来过我这里,所以会被叫去询问。天枢学宫不会让她重返现场,也不会告诉她我死亡的具体细节,更不会让她见到我的尸体。 但她会因为我的话来寻找线索,所以她一定会重返这里—— 所以。 符盈的视线慢慢转移到那滩格格不入的鲜血。 广鉴仙尊和她的轮椅都被天枢学宫的人带走了,她居住的院落中此时只有这滩鲜血保留着当时的痕迹——这也是她能留给符盈最后的线索。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蹲下/身仔细观察着。 因为广鉴仙尊的提示,符盈没敢将自己的灵识完全放出去感知蛛丝马迹,只谨慎地放出符合金丹期水平的灵识,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属于广鉴仙尊的灵力。 其他人的灵力也有,但根据延伸方向来看,大概是白天来调查的人。 所以这滩鲜血有什么特殊的吗? 符盈陷入了沉思。 “喵。” 寂静无人的院落中,忽然传出几声微弱的猫叫。 蹲在池塘边的符盈抬起头,看到昨日被广鉴仙尊抱在膝上的橘猫灰头土脸地从长廊和地面的空隙中滚出来。 它像是饿了很久一样,一见符盈便弓起身体来蹭她,发出一声又一声娇软的叫声。 “没有人来喂你吗?”符盈心想着,摸了摸它油光水亮的皮毛,被亲昵地蹭着手掌,扬起头继续对她喵喵叫。 符盈看着它剔透的蓝色眼珠,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在广鉴仙尊被杀害的时候,她养的猫在哪? 这一次,她将灵识从暗红鲜血上移开,放到不断冲她喵喵叫的橘猫身上。 白天人群来来往往,它应当一直躲避在角落,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但身上残留的灵力痕迹很干净。 ——甚至干净得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只留下一道最为清晰的痕迹。 符盈是归元镜的后代。理论上来说她和广鉴仙尊看到的世界应当是一样的,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 广鉴仙尊的谜底只有符盈能看到,也只有符盈能看到,这是她给符盈的特权。 所以符盈的视线顺着这段残留的灵力痕迹向西北方向看去,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 玉兰树在夜风中摇晃,此时一片洁白的花瓣坠下,飘飘荡荡、旋转着落入水中,又在一圈圈的水纹波浪中被送到水中假山的边缘。 符盈望着黑夜中沉沉的山,慢慢皱起眉头。 ——山?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橘猫蹭了她半天也没得到投喂,终于恶从中来,猛地向她的腿上扑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猫叫,四五颗石子被它的尾巴扫落进池塘,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这动静并不大,可对感官敏锐的修士而言,这声响在寂静的深夜中无比清晰。 守在门外的值班弟子一个激灵,转身就要迈进大门! 千钧一发之际,符盈正要翻墙逃走,假山之中忽地伸出一条胳膊把她一把拽了进去! 符盈:“!” 这下是真的措不及防,她的灵识从未告诉她里面还有一人。 第292章 符盈下意识地便要抬手攻向对方,却被对方用灵识强硬控在原地。 这种手段没人比符盈更加熟悉了。 月光透过山石缝隙,洒在同样一身黑袍的不速之客身上。 可在刚刚侧头的角度上,符盈还是瞥见了他兜帽之下的脸庞。 黝黑眼珠的少年低头看她,冷冽眉眼被遮挡大半,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 【别动。】 第146章 猜测 是谁杀死了她? 假山外, 听到动静的值班弟子在庭院中仔细转了一圈,最后狐疑地看了看蔫蔫卧在池塘边的橘猫。 “我听错了?” 他扫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水面,甚至还放出灵识观察了一番, 发现除了他之外这里什么也没有。 值班弟子挠了挠头,和身后跟过来的弟子换班时, 顺手捞起地上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橘猫:“好好好,知道你饿, 马上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庭院之中重回寂静。 但一山之隔的狭窄缝隙中, 依旧在维持着诡异微妙气氛。 在符盈停止挣扎后, 束缚在她身上的灵识便消失了。可她依旧保持着靠在山壁上的姿势,黑暗之中透着幽幽光亮的浅色眼瞳盯着另一面的少年。 ——他为什么要在广鉴仙尊死后来这里?他到底是为谁而来的? 在看到谭磬时, 数不清的问题一个挨一个地冒出, 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 可在现实中, 两人只是在安静地观察着对方, 像是两只在黑夜之中相遇的野兽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再一击毙命。 两道心思各异的视线交错对视, 在寂静黑夜中拉扯出剑拔弩张的压迫交锋。 不知过了多久, 身着黑袍伪装的少年摘下兜帽, 明澈月光直直落在他冷淡的眉眼, 眼瞳中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瞬间吸引了符盈的注意力。 她直白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谭磬:“只是在动用灵力罢了。” 符盈的灵识目前还保持在金丹期的水平,直到现在,谭磬这样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符盈也依旧没感知到他身上灵力波动的存在。 显而易见, 他隐藏灵识的水准高于金丹期、灵识的敏锐度高于符盈身上这件上阶灵器。 他像是不愿继续就这个问题谈下去,淡声道:“符盈仙师来这里找什么?” 他看到了自己搜寻庭院的动作了。 符盈心中一跳,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在问别人问题前,不应该先表明自己的来历吗?” 谭磬看着她, 用一种很缓慢的语调说:“符盈仙师,我们二人的立场应当是一致的。” 符盈眸光闪动,向他的方向微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谭磬:“你的师父、师叔皆是我崇敬之人,我相信他们的眼光,相信你是个好人。” 符盈的眉尾高高扬起,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半夜隐蔽踪迹来案发地点的‘好人’?” “是的。”谭磬斩钉截铁的,“我相信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对修仙界有利的,你是完完全全属于仙门正道的人。” 符盈自己都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从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口中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她环胸靠着,将重心换到左脚,眼中盈起笑意:“好吧,我姑且算是一个‘好人’。” 她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但你说了半天也只是证明了你相信我,可又怎么让我相信你呢?” “你不需要相信我。”谭磬侧首看向缝隙之外摇晃的草木,声音轻缓,“上述这些话只是想说明我清楚你的立场,所以我不会选择鱼死网破,我会保持应有的静默。符盈仙师是个聪明人,你应当能根据我的态度做出有利于我们所有人的选择。” “容我打断一下。”符盈说,“‘我们所有人’——令弟也在这里吗?” 在她的话语说出口那刻,一点伪装也没做的黑发少年大大咧咧出现在山洞入口。 “哟。”他的怀中抱着双刀,向符盈小幅度的招了招手,“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符盈仙师,不知仙师何日有空和我切磋一番?” 符盈还未答,听到她旁边的谭磬一声喝斥:“把脚移开,别踩阵眼。” 谭珩悻悻地收回踩在隔音阵阵眼的右脚,打着哈哈:“我来时暂时支开外面值班的弟子了,只要掩盖住灵力,你俩就算在这里打起来都没人知道。” 看样子他是刚来的,而且这对兄弟大概有自己的调查计划。 符盈心想,如果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为广鉴仙尊而来的话…… 似是察觉到了符盈态度的松动,谭珩即便没听谭磬之前的话语,凭着默契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说: “你看,我们都是想要为了调查某件事而来到这里的,既然我们都不想去揭穿对方,我们为什么不能合作分享信息呢?” 他说:“虽然你和我在不久后会有一场对决,但那是另一方面的事。至少在广鉴仙尊这里,我们应该可以达成共识一同合作吧?” 符盈微微眯起眼眸,审视一样仔仔细细地盯着对她勾着笑容的少年。 没人知道她到底思索了什么,良久,少女慢慢点头:“好。” 第293章 谭珩顿时笑眯了眼睛:“合作愉快,符盈仙师。” 符盈敷衍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谭珩看了一眼安静不语的谭磬,不知这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什么,总之他再开口时,声音当中的轻佻稍稍减弱:“我们是来调查广鉴仙尊是被谁杀死的。” 符盈客观道:“天枢学宫的人也在调查,据说他们已经查到了凶手线索。” “所以显而易见啊,我们不相信天枢学宫。”谭珩打断了符盈的话,耸耸肩意有所指道,“广鉴仙尊当年在天虞池受伤可没那么简单。” 符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接道:“因为我算半个怀疑对象,所以天枢学宫把调查信息全部对我保密了。但广鉴仙尊是我父母的好友,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调查她的死亡真相。” 这几句话都是真的,只是隐去了她知道广鉴仙尊甘愿赴死的部分。 不管对面信还是没信,总之没有对她的话过多询问,反而是谭磬道:“你有发现什么吗?” 他主动说:“我稍微发现了一点线索。在你离开后,还有人来找过广鉴仙尊。” 按照他表现出来的灵识水平,能发现他人的灵力痕迹符盈并不奇怪。 符盈道:“比如?” “比如长孙宫主。” 符盈不易察觉地一顿。 长孙宫主?早已将大半事务交给少宫主纪聆竹、自己不问宫内情况的长孙宫主来找广鉴仙尊? 蹲在地上的谭珩反应比她强烈多了。 “他来找广鉴仙尊干什么?来惺惺作态吗?他——” “谭珩。” 谭磬淡淡扫了他一眼,浅色眼珠的少年轻啧一声停了嘴,自顾自低头用树枝在地上戳弄蚂蚁了。 谭磬重新看向她:“广鉴仙尊是被一剑穿心而死,凶器就是很普通的一把木剑,随处都可买到,没有任何灵力残留在上方。” “广鉴仙尊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这意味着,除非凶手杀死仙尊前用药物或者什么东西使她失去了神智,否则,她极有可能是被自己相熟之人在毫无防备下杀害的。” 符盈用手指捏着下巴,心想你的推论没错,只是忽略了仙尊可能就是想死在昨夜、所以不挣扎。 然而,她面上依旧道:“你在怀疑是长孙宫主杀了广鉴仙尊?” 谭磬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天枢学宫防守力量很强,外人极难突破守卫悄无声息地闯入。况且广鉴仙尊虽修为受损,但灵识还在,不应该能被人偷袭到。所以我只是觉得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罢了。” 若非他们还身处天枢学宫,符盈毫不怀疑他会直接把“是的,我就是怀疑长孙宫主动的手”这个意思表达出来。 这两人到底是有多么信任她——哦不,多么信任她师父和她小师叔啊,这种大逆不道的猜测都敢和她说。 符盈在心中咋舌。 她探究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轻飘飘地转了一圈后收回来,最后眨了一下眼睛,彬彬有礼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他们身处的隔音阵法还在正常运转后,慢吞吞问:“你们和广鉴仙尊有什么交际吗?或者,你们和长孙宫主有过结吗?” “是救命恩人哦。”谭珩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认真说,“要不是仙尊拒绝,我和哥哥可能早就是天枢学宫的弟子了。” 谭珩道:“我们与长孙宫主没有过结,只是觉得他合理调控学宫人手资源的能力稍有欠缺。” 符盈懂了:这不就是在嫌天枢学宫压榨广鉴仙尊吗。 但是联想到谭珩的态度……莫非当年广鉴仙尊受伤和长孙宫主有关系? 符盈决定回头再去找周嘉一趟。 他们说了这么多,作为虚假的合作伙伴,符盈也要有所表示。 她想了想,斟酌着话语道:“广鉴仙尊是被一击毙命,说明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仙尊不负责天枢学宫的宗门事务,且修为大损,唯一值得提防的就是她的眼睛。” 她说:“如果不是仇人报仇而是熟人作案,那么,对方想要杀掉广鉴仙尊,可能就是仙尊可窥见世间一切真实的眼睛让此人感受到了危机。” 谭磬若有所思:“你是说,凶手想要进行某个计划,而仙尊的存在阻碍了他/她的计划开展。” 符盈:“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在各路大能云集天枢学宫的现在对仙尊动手,挑一个防备宽松的时候不是更好吗?” 她说完这句话后,声音一顿。 对面的谭磬微微眯了眯眼睛,同样反应过来了。 不是“挑一个防备宽松的时候”。而是凶手并非常年居住于京城,只是在此时,趁着宗门大比短暂停留在这里的。 第147章 凶手 再遇故友 符盈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 但这个想法如果是真的,那很多事情就再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所以,这个想法在她的脑中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无人发现她的脑中闪过了什么危险的想法。 第294章 但她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情:“你方才说,在我离开后还有人来过这里。除了长孙宫主外难道还有别人?” 谭磬似乎在思索什么, 停顿了一瞬才回答道:“在他离开后还有一人,只是我对这道灵力并不熟悉, 不清楚此人的身份。” 谭珩低头摆弄灵盘:“纪少宫主貌似找到凶手了。” 空气一静, 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向他转头看来。 谭磬蹙眉:“你从何处知道的?” 符盈挑眉:“谁?” 唯一一个开小差的谭珩将手中灵盘转了个方向展示给他们。 “喏, 有人看到纪少宫主带人去围了一个客栈。”黑夜之中,灵盘正面散发着微微的光, 黑色的文字映入符盈的瞳仁, “据说是找到了关键线索, 已经拿到通缉令了。” 与此同时, 另一边。 夜半三更,白日熙熙攘攘的京城长街此时冷冷清清, 风卷落叶扫过客栈前的石阶, 屋檐下悬挂的灵石灯摇晃, 守在客堂的店小二撑着脑袋在打瞌睡, 忽然听到两道近在耳边的“咚咚”声。 半梦半醒间这两道声音简直像是平地乍起的惊雷,他的胳膊肘一滑差点面朝下砸在桌子上,猛地惊醒了。 睁开眼睛就是两根细长手指半屈着敲在他的眼前。 他愣愣地抬头,看到一个神色散漫的白衣男子弯着腰观察似地盯着他。 平心而论, 白衣男子这张脸生得足够俊美秀逸,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即便是被阴影笼罩着也足以见得眸光的潋滟。 但在值夜班的店小二眼中,此人生得越是超凡脱俗, 深夜中的危险性也就越高。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液,脸上挂起热情谄媚的笑:“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白衣男人说:“一间地字号客房,谢谢。” 店小二瞧着他通身气度还以为他要最上等的天字号客房,没想到最后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地字号客房。 而且这深更半夜的,京城的大门应该已经关闭了吧?他到底是怎么在宵禁后进来的? 店小二在心中嘀咕着,但作为京城内少数几个可以悬挂灵石灯笼、专供修仙者落脚的客栈之一的店小二,非常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在好奇心冒头之前先一步将这些好奇掐断了。 他有些为难说:“客官,地字号的客房还剩一间,只是这间客房的窗子有点损坏,您……” 白衣男子:“不升客房。”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于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店小二甚至打了个磕绊,“好、好的。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立刻叫人去修,大概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询问后,他恭恭敬敬地给这位深夜到来的客人倒了热水,让其稍等片刻,转头就把睡得死猪一样的杂役从床上揪了起来:“蠢货,让你拖拖拖,早八百年就告诉你地字号的一间房窗子坏了让你去修,偏要等到火烧眉毛了才肯动!” 他越想越气,直接上手拧着杂役的耳朵:“外面那仙师要是以为我们故意怠慢他,火气上来一拳就能把我们俩砸进地里,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杂役哎呦哎呦叫着,可在某一瞬间做作的叫喊声慢慢变弱了,最后像是被卡住脖子似地嗬嗬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店小二身后打开的窗子。 店小二只觉他莫名其妙:“干什么?见鬼了?” 他能守夜,自然是有些灵力术法傍身,处理些寻常邪祟不在话下,当下便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去。 然后,他也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瞪大眼睛顿在原地。 等在客堂的许元念略有些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半阖着眼睛小憩。 他是昨日晌午匆匆赶到京城的,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处理事情,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寻找落脚的地方,这番行动下即便是修士也免不了疲惫。 他掩唇再次打了一个哈欠,但将要放下的手忽地一滞。 “……” 四下寂静,只有风吹过檐角灯笼时细微的嘎吱嘎吱声响。 然而神色散漫倦怠的男子忽地微微抿了一下唇,半眯着眼眸表情莫测地看向刚刚被他推开的大门。 一只细白手掌按在门扉上,喉咙处刻有绯红印迹的女人眸光浅淡看着他,声音平静,礼貌问道:“请问,您是许元念,许仙师吗?” 许元念审视着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发出与心脏跳动频率微妙相似的咚咚声。 他凝视来人片刻,忽地轻笑一声,嗓音懒洋洋的:“我是。天枢学宫的少宫主深夜大驾光临,不知找鄙人有何事?” 纪聆竹:“您是昨日晌午来到京城的,对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接着询问:“来到京城后,您于未时前往观莲古城购买了大量丹药、灵器、情报,两个时辰后前往天枢学宫去找了问仙宗的苍掌门,最后在丑时一刻去拜访了广鉴仙尊——对吗?” “竟然将我的行踪查得这么详细吗?”许元念微笑着说,“如你所说,的确如此。” 他的面上是友善的笑容,然而属于许元念的灵力几乎是不加掩饰地放出,威胁性地在门边的女子身旁环绕,无言地在散发着冰冷的攻击性。 纪聆竹面对这样的威胁,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向他颔首:“好。我知道了。” 第295章 随后,她解下腰间的玉牌,灵力灌输其中,上方篆刻的金色符文在一瞬间禁锢了这方天地除她之外所有生灵灵力的运转。 许元念敲击桌面的指尖终于停下了。 “许仙师,您涉嫌杀害天枢学宫广鉴仙尊,按照四百年前修仙界通过的条约,您需要配合我们进行相关情况说明。”她例行公事一样语气毫无波澜道,“请不要反抗。” 许元念没有反抗。 他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用略显嘲弄冷淡的目光扫过本来只是围在客栈外、在纪聆竹拿出通缉令后便一拥而进的天枢学宫弟子。 “真是眼熟。”他语调古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们京城出身的人,是都喜欢在客栈围堵嫌犯吗?” 没人知道他在指什么,只有躲在客栈之外数里远的符盈不小心被呛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抬起手,掩住自己上翘的唇角。 好在旁边两个少年还在聚精会神地偷听,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符盈看到许元念走到纪聆竹身旁,垂眼问她:“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认为是我杀害了广鉴仙尊?” 纪聆竹:“在广鉴仙尊的体内,我们发现了白秘蜈——此物的珍贵特殊许仙师应当了解吧,而这是你白日在观莲古城购得的药材之一。” 许元念:“就凭这个?” “自然不是。”纪聆竹侧首看了一眼悄悄向这边踮脚看过来的店小二,直把对方盯得打了个哆嗦才淡淡道,“我们在广鉴仙尊的伤口处、地上血迹中发现了你的灵力。” 许元念沉默半晌,忽地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声:“明明我才来京城,竟然就这么大手笔地给我设套吗?” “虽然你们可能不信,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要说一句话。” 平日里盛满盈盈笑意的桃花眼一寸寸地冷了下来,灵石的光映在他的侧脸,另半张脸的眼窝只余阴影,暗沉沉得似是蒙上一层冷冽的寒冰。 他说:“人并非我所杀,你们天枢学宫在被人牵着鼻子走哦。” 纪聆竹:“谢谢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简直不像是深夜围堵的嫌犯与抓捕者,而像是在宴席上衣着华贵的两个少爷小姐在礼貌地相互提醒。 气氛古怪到房顶上借着谭磬的灵识围观客栈动静的谭珩都感觉到了不对。 他嘶了一声,用手肘怼了一下旁边少年的胳膊。 “我怎么感觉他一点也不着急惊慌?”他摸了摸后脑勺,思索着,“无论是真的凶手还是被冤枉的,他这个反应都不太对劲吧?像是、像是……” 他想要找个形容词,“像是”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这幅眼熟的样子到底像什么,直到站在屋顶边缘的少女轻声道: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人带走一样。” 谭珩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对,就是这样!”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会有人任由自己被冤枉吗? 他在兀自怀疑着,谭磬没理会他的话,而是侧首看向符盈:“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就是……”符盈拖着长音,最后微笑着说,“希望这届宗门大比可以完整、顺利、正常地举行完毕。” 谭磬轻轻一哂。 他同样走到屋檐旁,望着远方隐约透出一点曦光的深蓝色天空,轻声道:“之前那些话没有骗你,我的确很信任你。” “我知道。”符盈说,“不过在结束之前,我不会对你们交付信任。” 广鉴仙尊为何要让她隐藏好自己的灵识? 经历了今晚,符盈慢慢有点理解了。 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符盈没有听从广鉴仙尊的告诫,在调查她死因时直接放出了自己超乎修为的灵识会怎样? 她会在一开始便发现谭磬的身影,于是选择避开他。 她会直接从血迹中得到线索,直奔许元念,干扰到纪聆竹的围捕。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当时没有节约灵力,放出的是归圣级别的灵识还好说。但倘若按照她往常的灵识水平,极有可能在上述这些情况下被精神力高度集中且灵识同样敏锐的谭磬发现。 广鉴仙尊虽然身死了,但她布下的局依旧存在,甚至她身死也只是其中必要的一环。 在她的局中,符盈有两项任务: 她必须和谭磬结识、达到某种程度上的合作。但同时,她要在合作中隐藏住自己最大的底牌。 前者让她在方才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而后者让她始终在这一份掺杂着谎言与利益的合作中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她所说的“结束”是指这个扑朔迷离的局势,不过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谭珩手臂搭在谭磬的肩膀上,歪头看向符盈,语调懒散:“早就说了,之后和你的对决是另一码事,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又自己顿住,盯着符盈看了几瞬后收回目光。 “算了,你要是非要等到宗门大比结束后也可以。不过现在,我们还算是名义上的合作同伴吧。” 他一眨不眨盯着符盈的侧脸:“这位仙师,你愿意告诉你的同伴,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他的虹膜与符盈一样,都是很浅淡的颜色,在黑夜中瞳仁的边缘亮着微微光,无端显出几分野兽般的幽冷。 第296章 符盈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目不转睛,若无其事地拢了一下发丝。 “去习道院。” “……”谭珩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 符盈转头看着他,咬字清晰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我今日的第一场对决,我不去习道院去哪?” 虽然很好奇,也有很多事情要调查,但在符盈这里,宗门大比的优先级最高。 “你……”谭珩直接被呛住了。 干了太多叛逆的事情,谭珩直到此时才清晰地认识到和他们不同,符盈是真的在认真维持她听话乖巧小徒弟形象的。 眸色清浅的少年欲言又止,最后无语地猛然转身:“真服了你了。” 第148章 蜘蛛 符盈既不想成为猎物,也不想成为…… 杜鸢从习道场上跃下, 向懒洋洋等在树荫下的好友走去。 好友是医修,和她聊天的过程中顺便帮她把身上细碎的小伤口用术法疗愈完成,随口道:“还有七天第一重选拔就结束了, 各个派别魁首应该可以大概确定了吧。” 宗门大比的第一重选拔一共进行十五天,选拔时间过半, 有些实力强大者的积分已经到了一骑绝尘甩第二名数十分的地步。 比如杜鸢。 能在竞争激烈的剑修派别中做到领先天枢学宫的第二名十二分——这意味着哪怕只论赢的场次,天枢学宫的那位剑修也需要赢六场才能与她分数追平——这种成绩, 即便是第二次参加宗门大比也足够引人瞩目了。 她是本届宗门大比中, 问仙宗最有望夺得魁首的人。 然而这位夺魁热门在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半晌, 随后她说:“你和符盈师妹熟悉吗?” “符盈师妹?”好友也是问仙宗的弟子,闻言一愣, 随后迟疑说, “你说掌门的徒弟、今师兄的师妹?我只听温执事提起她过, 和她不熟。” 杜鸢的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别的情绪, 但作为与她熟知多年的至交好友,医修还是觉出几分不对。 好端端的, 她忽然提符盈干什么?就算她这场的对手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师妹, 也没见她之前结束对决后提起对手啊。 医修下意识地抬起眼眸, 看了一眼习道场另一边。 为了帮参与者们以最好的状态上场, 每届宗门大比的承办门派都需要给选拔弟子提供价格低廉的治疗。 此时,天枢学宫简易搭建的棚子便立在习道院的角落。 在医修抬眼时,恰好有人掀开帘子走进去,棚内的苦涩草药气味逸散一瞬, 连带着也让她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身为医修,只一眼她便有了判断。 和身旁只是有着零碎伤口的杜鸢相比,作为她对手的小师妹就有些狼狈了。 但杜鸢下手一向有分寸,她没有踩线凌虐敌人的癖好, 所以符盈身上的伤口虽然有很多,但都是容易处理、简单治疗就可疗愈的类型。 她坐在习道院中简单搭建的棚内,正伸出右手任由天枢学宫的弟子用灵力覆盖伤口,似乎是因为疼痛而微微蹙着眉,但面上还是乖乖笑着和医修聊天,眼睛亮晶晶的。 帘子落下,医修看向杜鸢:“你这一场不是赢了吗,她有情况?” “没有。”杜鸢反驳得很迅速,皱着眉,“我不是说她作弊,只是……” “只是?” 杜鸢回忆着自己当时在场上的感觉:“她的动作技巧性很强,应当下山历练过,虽然修为是金丹期,但对灵力的运用比她同修为的人要高超很多。” 医修:“噢,这不就是和上一届宗门大比的你很像嘛,后生可畏。” 出乎她意料的是,杜鸢摇了摇头:“她不是我。” 身形高挑纤细的女子缓缓说:“现在是酉时,今日的对决到现在已经结束了。刚刚我和她较量的这一场是我进行的第四场。” “虽然不清楚她的具体场次,但她今日大概也进行了至少两场对决。” 医修不明所以:“呃?” 杜鸢:“即便每次结束都有医修帮忙处理伤势,但一场对决结束,场上双方的状态都会不可逆地下滑,直到最后一场对决就是状态最差的时候。” 比如同样是对决,但对手双方一个是第一场,一个是第四场,后者比起前者有前三场的损耗,并不是以自己最好的状态在应战。 天枢学宫当初可能考虑到了这件事情,但碍于种种因素还是没有完全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当做睁眼瞎。 这件事没人可以避免,即便是一骑绝尘、修为远超绝大部分修士的杜鸢,比到第四场时都有些疲惫,既有精神上的紧绷,也有灵力上的损耗。 “但是,”她无意识地将视线投到被门帘隔绝的棚子内,声音中难得带着几分迟疑,“她好像不受影响。” 棚内,符盈忽然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温柔可亲的医修投来关怀的眼神:“怎么了?是风寒吗?要不要我给你配一些药?” 符盈摇摇头,自己换了一个古怪的姿势将左手抬起,感受到温和的灵力隔着衣物贴在腰腹。 实话说,有点疼。可她还是努力扬起笑容,继续着自己之前的话题:“……这么说来,仙师最近岂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第297章 医修一面隔空给她用灵力疗伤,一面在桌上给等在旁边的弟子捣药,看上去恨不得再多长几只手来用。 在符盈的努力下,医修对这个初见面的外门小师妹观感很好,不介意和她再多聊几句,当下便道:“是啊,忙得已经三日没合过眼了。若只是伤势过重也还好,左右不过是转给学识广博的师兄师姐们,最难搞的没有致命重伤、处理起来很麻烦的人。” 符盈眼巴巴看着她,声音变小了:“仙师是说我吗?” “不是说你。”医修耸了下肩,“你们剑修还好,有些法修、乐修……这些派别的修士基本上都是用灵力直接攻击,受伤也基本是内伤,有时候看着很痛苦,但检查不出来伤口在哪里。” 符盈长长地喔了一声,好奇道:“那这种伤患最后怎么处理的?” “问攻击的人呗。”医修动作利索的将药敷在符盈手上最严重的右手上,说,“基本上都会给出解决办法,不过也有些人自己都把握不了自己的术法,问人为什么灵力枯竭了也说不知道。” 符盈不动声色:“灵力枯竭?这么严重?是伤及灵根了吗?” “这是修复伤疤的,味道有些大,别蹭到身上。”医修嘱咐了一句才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伤及灵根,是丹田有些受损,打个比方就是破了个洞,存不住灵力了。”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她感叹了一句,“丹田虽然破了,但花重金治好后反而更宽阔了一些。后来听说鬼门关走了一遭,停滞多年没有精进的修为也提升了。” 不枉她在这里忍了许久的疼痛。 符盈精神一振,正要说话又被自己右手上敷着的膏状草药熏得打了个喷嚏。 要说苦也不是苦,但着实非常刺激鼻腔,难怪医修说最好不要沾到衣服上。 她在心中嘀咕一句,脸上微微睁大眼睛,一副感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这样可以吗?用出这招的道友难道没有被警告?” “这应该不是独门技,有类似情况被送过来的人,他们的对手门派很杂的。”医修漫不经心说,“丹田受损这种情况其实挺常见了,历届宗门大比上都有,只是有钱到能修复的比较少见。” 有一句话医修没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参加这届宗门大比的弟子貌似都很有背景,因为伤人者和被伤者都背靠门派,下手都比之前更肆无忌惮一点,各种千奇百怪的招都用了出来,连带着让她都大开眼界,见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伤情。 开阔眼界,但也确实很累,痛并快乐着的医修叹息。 符盈若有所思,隐约抓到些什么。 一刻钟后,她借用临时隔间用净尘术清理了一遍自己,换了件新衣服才向问仙宗暂住的客舍走去。 她的运气很好,在门口截住了将要出门赴宴的苍喻。 符盈时间很紧迫,简单问候几句后便直入话题:“师父,您认识许元念许前辈?” “认识。”苍喻非常了解自己徒弟的秉性,饶有兴趣开口,“你是为前夜的事情来找我的吧?想知道他找我聊了什么?” 符盈诚实点头,眼巴巴瞅着她。 苍喻对自己徒弟一向宽容,只要不是涉及机密的事情,只要符盈主动来问,她一般都会告诉她,让她自己思考。 “他来向我询问当初徽山妖怪袭击仙舟的事情。”苍喻慢慢说,“顺便告知徽山近些日子的动向。” 很久之前符盈就对许元念和温垂葶的关系有所猜测,前些日子从小师叔口中获知温垂葶是徽山那位大妖的女儿,按照当初他托符盈给温垂葶带过的话来测测,她觉得许元念一定会在徽山这件事情上有所行动。 苍喻的话验证了她心中的这些想法。 符盈:“徽山与魔君合作了吧,许前辈有提到两者合作的内容是什么吗?” “不妨猜一猜?”苍喻微笑着,提示她,“你觉得昨夜许元念为何那般顺从地跟着纪聆竹进了牢狱?” 有很多阴谋在京城中悄无声息地铺展。一只蜘蛛吐丝织网,可下一瞬,另一只蜘蛛吐出的丝覆盖原本的网。数只蜘蛛在吐丝,层层叠叠的,共同编出了一张谁也无法完全看透的巨网。 所有人都是蜘蛛,所有人都是另一只网上的猎物。吐丝是挣扎,挣扎亦是在吐丝。 符盈既不想成为猎物,也不想成为蜘蛛。 ——她只有成为斩掉所有蜘蛛和网的利刃,才能彻底翻盘。 于是她望着苍喻,说出来自己思虑一整天的答案。 符盈慢慢说,“他是诱饵,一个诱徽山出手的诱饵。” 第149章 潜伏 夜黑风高 夜黑风高, 明月隐于云层后,符盈在赶路的空隙中略微抬眼,只见薄薄一层雾气笼罩夜空, 而不见任何光亮。 正是适合杀人越货、盗匪作案的时候。 这样想着,她放出自己的灵识, 悄无声息地笼罩整个京城。 天枢学宫的灵力波动最为强烈,这很正常, 此时天枢学宫就是各方大能云集的地方。 她分出一份心神, 将注意力转移到更加隐蔽的地牢。符盈的灵识还是提防谭磬时的金丹期水平, 这样观察地牢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连内部都无法进去, 只能在没有阵法隔绝的外面打转。 第298章 符盈虽然和苍喻猜测徽山的人会对许元念动手, 但她其实不确定到底是由魔族出手还是由妖族出手, 也不确定具体的时间。 但按照他和自己父亲不死不休的关系, 有一个既能把许元念杀掉、又能将杀死广鉴仙尊这件事完美甩给别人的机会,就算知道可能是陷阱, 他们也绝对会尽早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苍喻的猜测是在第一重选拔结束之前, 符盈却有直觉最近几日他们就会有所行动。 她没有证据向苍喻证明自己的猜测, 好在天枢学宫这次的行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非常迅速, 非常符合其他门派对天枢学宫的刻板印象——内斗归内斗,但对外不容他人挑衅。 于是符盈稍微思考片刻,决定将自己的灵识稍微提高一些。 这几日因为连续不停歇的宗门大比对决,符盈的灵识没有像她在问仙宗时一直维持在归圣期的水平, 她的灵识是一个标准的金丹中期修士的灵识,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现下这样猛然拔高灵识水平,她几乎是瞬间便感到自己的丹田空了小半。 但效果很是可观。 运转着“不可窥视”效果的阵法被她轻松越过,在纷繁复杂的灵力群中, 符盈精准地捕捉到属于许元念的灵力。 符盈看不到他的具体情况,不过许元念灵力波动平缓,身体状况应该不错,天枢学宫没有给他用束缚灵力的灵器——他在邬灵镇一别后,如今的修为水平已经达到了归圣初期。 值得一提的是接近归圣初期、甚至入神期的灵力波动地牢中不止有他一个,符盈还在其中看到了很多自己熟悉的灵力波动。 陷阱已经埋下,接下来就看对方什么时候赴约了。 符盈在心中想着,一面调整着自己灵力大量流失状态下的灵力运转,裹着黑沉沉的夜色,悄无声息地落到京城外一处挂着灵石灯笼的客栈。 与其说是客栈,不如说是近似于客栈的府邸。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无一不是富丽华美的奢侈住所。 医修没有给出那位“丹田修补后修为提高”弟子的具体信息,但符盈根据周嘉的情报,再配合从余渺处得知的各路八卦,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成功锁定了可疑人员。 三花古门三长老之子,庄柳。 三花古门的修为实力在修仙界排不上名号,但论钱财,天枢学宫称第一,他们便敢称第二。 现在这年头,一个有正经师门的修士身份还是很受人崇敬的。不少达官贵族都乐意挂名在给钱就能进的三花古门,若是天赋稍好一些,也不是不能混一个执事长老的身份。 三花古门三长老之子,确实有那样的钱财实力把自己破损的丹田修补好。 然而这样思索着,符盈诚实地摸进即便在黑夜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府邸院落,躲过列队巡逻的护院,轻巧地跃上阵法术法数量最多、看上去防卫水平最高的房间。 她本来是想碰碰运气,但在符盈隐蔽地看向屋内时,一眼就看到了大半夜不睡觉盘腿坐在床上,疑似打坐冥想的庄少爷。 周围灵力在他的牵引下缓慢地绕着他旋转,淡淡的灵力光芒跳跃在他的发间,身前三尺多长的红棕色古琴上琴弦莹润透亮,在只点了床头烛火的昏暗屋内分外显眼。 符盈开始光明正大地观察他身上的灵力波动。 庄柳是个乐修,第一天的第二场对决丹田便破损了,随后便在床上躺了四天。他完整地错过了四天对决,基本上无缘第二重选拔,不过他本就是一轮游的水平,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倒不如说因祸得福一跃到金丹初期着实让他出了好大的风头。 而现在,他身上流动运转着金丹中期的灵力波动,看上去毫无异常。 符盈来这里是想探究他是否与三危丹有关系的,可不是来这里看他修炼的,这样下去可不太行。 她在屋外停留片刻,观察着巡逻到近处的护院,抽出灵力正打算声东击西将庄柳引出去时,安静修炼的男人忽地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符盈:“!” 她迅速闪身隐在角落,微眯着眼睛谨慎打量着庄柳。 同样是被追捧着长大的大少爷,据与他交过一次手的余渺所说,他比陈之黎还要狂妄,看人时习惯性自上而下俯视,恨不得鼻孔朝天,生来就不懂礼貌谦虚为何物,看不起除他爹之外的任何人。 然而,此时这位大少爷的样子和余渺所说的可不太一样。 庄柳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还没从修炼之中回神一般,眼睛一眨也不眨,身体一动也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黑夜中无端显出一种诡异的惊悚。 但是,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两瞬便被忽然响起的琴弦波动声打断了。 庄柳眨了一下眼睛,眉尾慢慢吊了起来。 “啧,又是这样。”他小声嘟囔着,随后将古琴收起,下床开始穿外袍,竟是一副要出门的姿态。 符盈看着他打开储藏袋,将自己挂在桌旁一圈的各种灵器看也不看地塞进去,绕了一圈后走到符盈藏身的窗子,谨慎地检查了一遍监测灵力波动的灵器后,竟然戴上兜帽,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完全出乎符盈所料。 第299章 然而惊讶归惊讶,少女在短短一瞬间擦着他的视野边缘翻身越到屋顶上,屏住呼吸锁定住他的灵力波动,在确认屋内没人后,从庄柳翻出来的窗子又翻了进去。 符盈身后,大少爷检测灵力波动的灵器安静如鸡。 符盈不知道庄柳深夜外出是要去哪里,只看到被自己标记的灵力在向远离京城的方向快速移动着,时不时还有小段的瞬移。 她快速判断了一番,给自己留出半刻钟的时间搜寻庄柳的屋子。 他想必也没料到有人能越过诸多灵器这么光明正大的潜入他的屋子,况且理论上来说就算有人能潜入也会留下痕迹,单凭痕迹他就能找到人并且报仇,没人乐意招惹一个有钱有势的大少爷。 但符盈显然不是一般人。 她跃进屋中后,首先一目十行将他放在桌上的一沓信件看了一遍。 没什么好说的,大致分为三类:祝贺他修为提升的、打探他用了什么药的,以及卖灵器法器丹药的。 随后,符盈开始检查他收在匣子中被藏起来的东西。 这类东西有很多,还是各种灵器占大多数,看得出来庄柳是个信任外部工具高于自身能力的缺乏安全感的人。 最后,符盈将目光锁定在一个朱红色木匣子上。 关注到这个匣子的原因很简单:这是整个屋子中叠加封印最多的东西。 按照符盈从周嘉那里得到的情报,庄柳此人手上不太干净,所以符盈一开始有想过直接把庄柳套麻袋打晕带走审问的。 反正只要她隐藏灵力痕迹的能力够高不被他当场发现,对方心中有鬼,自然也不敢大肆声张,只能吃一个哑巴亏。 而现在,修炼到一半忽然外出的大少爷逃过一劫,他留在屋内的东西却难逃厄运。 面对着层层术法叠加封印的匣子,符盈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敲在表面,直接用灵识碾碎了表层的封印,期间花费不到一瞬的时间。 在看清内里保存的东西时,符盈眼皮一跳。 她眼疾手快地将刚刚打开的匣子啪地一声合上,做好心里建设后,用灵力包裹住自己和匣子,谨慎地慢慢翻开盖子。 一只通体透明,生有无数只脚的巨大“蜈蚣”盘着身体,在狭小的朱红匣子中慢慢蠕动。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打开了盖子,这只透明“蜈蚣”昂起头,透明外壳下血液的流动清晰可见,两根赤色触须轻颤,向她张开满口獠牙的嘴。 符盈再一次将匣子啪地一声关上。 她其实从未见过旁人口中珍贵特殊的“白秘蜈”,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但在打开匣子见到“蜈蚣”的下一瞬,符盈立刻便意识到这就是徐远岫不眠不休找了许久的白秘蜈。 有一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 符盈将匣子再次封印了一遍扔进自己的储藏袋,翻出屋子准备去追即将跑得没影的庄柳。 白秘蜈很多,但能作为三危丹炼制材料的白秘蜈只有一种,她想着回头拿给徐远岫看看,让他辨认一下这是否是文阴关白鱼寨人养出的白秘蜈。 如果是的话,庄柳可要好好和天枢学宫的少宫主解释解释他为何有被修仙界严格监管的白秘蜈了。 她翻身跃出窗子,临走前甚至贴心地替他合上玻璃窗,随后身影没入漆黑的夜色。 在灵力和灵器的加持下,符盈很快就追上了庄柳。对方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像是到达了目的地。 就在此时,符盈的灵盘忽地嗡嗡振动两声,她看到有人给她轰炸了数条消息,最后问她: 谭珩:我和哥哥在观莲古城,你在哪里? 符盈瞥了一眼眼前破败的牌匾,慢吞吞给他敲字。 符盈:观莲古城。 第150章 地牢 染红河流的鲜血 天枢学宫地牢。 一身囚服的男人坐在破旧的木桌旁, 安静注视着被层层排查后转送进来的信件。 这封信件非常普通,修仙界为了防止信件传递过程中泄密的手段通通没有,只是简单地将信纸装进信封便送了过来, 有一种不怕任何人窥看的坦然。 待许元念展开信件,他看到了和封口一样潦草随意的一句话: “对他手下留情, 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没有问候,落款只有一个“温”, 娟秀工整的字迹中却隐约透出命令式的威胁之意, 看得许元念顿了几瞬, 才转手将信纸在烛火中点燃。 火舌舔舐着薄薄纸张,转瞬便将其吞没, 最后一点明亮的火焰跳跃在他的眸中, 却映不出丝毫笑意。 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啊, 姐姐。 不过…… 许元念微微侧首, 听着自远处隐隐传来的细碎声音,脸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讽刺。 “就算你原谅了我放过他们——” 他慢慢站起身, 五指间灵力光芒闪烁。 窗外, 边缘带着青苔的青石板上, 月光倾洒如水, 树叶婆娑摇动,张牙舞爪的树影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纤长的阴影。 黑沉夜色中,半人高的银月弯刀上月光泠泠闪过,灼目鲜血坠落。 一滴、一滴。 浸染摔碎在青石板上, 白玉质地的兽纹玉牌。 第300章 作为“阶下囚”的男人轻轻撩起眼睑扫过玉牌,随后视线上移,在清脆悦耳的金钗玉佩敲击声响中,注视着自己被人所害、含恨而死的妻子。 他轻声说:“——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 符盈跟在毫无所觉的庄柳身后, 漫步走进外表破败废弃的府邸。 一个府邸却挂有“观莲古城”的牌匾就足够奇怪了,走进后里面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一扇又一扇的门扉更加奇怪。 推开门时会有轻微的嘎吱声,通过灵识的监测,符盈与庄柳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的脚步在这个破旧府邸中绕圈。 符盈知道观莲古城是天枢学宫在京城范围内的黑市,但她没有来过,对这个传说中“限制条件最少、三教九流人士最杂、奇珍异宝最多”的黑市颇有几分好奇。 进入捉月道需要有木签作为锚点,以灵力传送进入。那么,观莲古城的进入条件是什么呢? 符盈的大脑有些晕眩,这是一直在绕圈导致的。与此同时她还在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扉,手按在门板上的好奇、期待以及对未知的紧张一次又一次被空无一物的失望替代,在重复性的动作中渐渐有一种情绪上的麻木。 而就在她感到无聊的前一瞬,符盈监控到庄柳的灵力不见了。 符盈将要推开下一扇门的手腕克制地顿住,微微眯起眼睛。 随后,她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自己面前的这扇门,不知思考了什么,加快脚步接连推开三扇门。 ——第九十九扇门。 光亮乍现,似乎有淡青色的巨大花瓣层层叠叠地绽放、坠落,幻影般的花瓣穿过身躯,触及脚下时化为慢慢升起的水流。一层一层花瓣坠落、水位慢慢升高,在即将淹没口鼻窒息之时,第九片花瓣坠落。 符盈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嘈杂的动静隔着墙壁灌入耳中,她的大脑却还是凝滞了一瞬才缓慢运转。 她眨了一下眼睛,灵识没有第一时间追寻庄柳,而是向下探入。 在少女的视野中,她看到丝丝缕缕的灵力缠绕、旋转、上升,最终汇成一朵巨大的莲花,根茎深深扎根于流淌的灵脉,九重花瓣重重叠叠,延伸出没有边际的九重空间。 她看向自己的脚下,透过坚硬的土地,看到柔软轻轻晃动的淡青色灵力花瓣。 ——她站在观莲古城第九重花瓣之上。 不愧是京城的黑市,竟然奢侈到直接拿秘境当做载体。 符盈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同时稍稍提速走出街道拐角,迈入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 易容后的庄柳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店铺之中,手中握着灵盘在手指翻飞敲字。 【喂,说好的只要我来了这里就能找到你,你人呢?】 【少爷我都绕了四圈了,你到底在哪?】 【……你该不是骗子吧。】 带着怒火的最后一个字敲下,庄柳冷冷呵了一声,抬起眼睛扫视着周围环境,再次低头恶狠狠敲字。 【我告诉你,我爹可是门派长老,你要是敢骗我我就给你挂上重金悬赏令,让你自己提着人头来见我!】 “庄少爷。” 突兀的,一声冷淡平静的女声在庄柳脑中响起。 还在敲字的男人被这毫无预兆的声音吓了一跳,警惕地运起灵力,声音紧绷:“谁?!” 他此时正站在街道中央,人群在他身侧来来往往,有人因为他的突然出声而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可仅仅一瞬就被庄柳身上携带的灵器影响干扰,毫无所觉地转头离去。 那道女声继续在他脑中慢慢说:“您要找的人。” 庄柳尝试着在心中和她对话:“你对我做了什么?不是说好的只要我定时服药就不会有问题吗?为什么我的灵力还是有些不对?还有,你是不是在心虚,要不然为什么不敢当面来见我?” “关于您的问题,我都可以在稍后回答。”女声意味深长说,“现在,您需要一个更加隐蔽、安全的空间。” 庄柳的灵力再一次消失了。 披着黑袍的少女站在他突兀消失的位置,有些苦恼地叹气。 ——观莲古城分九重花瓣,第九重花瓣入口隐蔽且随时变幻,极难进入。但与之对应的是它独有的可以随时随地可以开辟小型芥子秘境。 保密性非常好,对符盈这类跟踪者很不友好。 要现在回去吗? 她思索着。 符盈今夜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她成功找到了庄柳私自藏匿白秘蜈的证据,只这件事就足够他去天枢学宫走一趟了。而且牵扯到魔君,就算是三花古门也无法为他求情担保,他身上隐瞒的事情都会被纪聆竹挖出来。 庄柳不可能一辈子不出来,她只需要稍稍等待一段时间,等庄柳从芥子秘境出来后控制住他,再移交给天枢学宫就可以了。 但是…… 符盈再次望着脚下淡青色的花瓣。 ——她真的甘心只到这一步吗? 第301章 从他频繁观察周围并且使用灵盘来看,庄柳来此处并非偶然,大概率是有人约他来到这里。与他见面的人到底是谁?是否就是将白秘蜈提供给他的人?是否就是蛰伏于京城的魔族? 如果符盈什么都不做、只是耐心等在这里,她固然可以抓到庄柳、挖出他背后的秘密,可也仅限于此了。 她会再一次的错过抓住幕后黑手的机会。 雨滴渐渐浸透少女遮挡容貌的兜帽,冰凉凉的水珠划过她的额头,浸到长长眼睫。她下意识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水珠被抖落,在眼前闪过一瞬间的晶莹光亮,向着地面坠落。 在符盈的视野中,这滴水珠落到地上,汇入无数水滴组成的水流,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沿着微小坡度向下倾斜,浸入湿润泥土。 渗入、向下、向下……肉眼无法辨别的水珠一直在向下,只有携带的灵力还在散发着微弱几近黯淡的碎星般的光。 符盈看到,这点碎光最后汇入灵力的水流——灵脉之中,随后缠绕、上升,构成九瓣莲花巨大躯体渺小的一部分。 冷不丁的,她忽然想到: 对于这个秘境来说,他们这些进入秘境的人算什么呢? ——他们身上逸散而出的灵力,对于九重莲花而言,和水滴有何区别? 符盈已经记住了庄柳的灵力,于是,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忽然蹲身将手掌按在湿漉漉的地表。 在冰凉液体浸泡手心的一瞬间,她的灵识追随着那滴水珠的路径向下。 三年前在邬灵镇的秘境为了寻找破镜之法,符盈曾经尝试过用灵识探查灵脉,最后被一层难以越过的透明隔膜拦住。 而今日,透明隔膜依旧存在,但站在这里的是三年后的符盈,她所面对的也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秘境,因为允许进入之人可以随意勾灵脉开启芥子秘境,这层透明隔膜很脆弱。 符盈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灵识汇入灵脉。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她依旧身处闹市,可耳中那些嘈杂鼎沸的人声却像是浸入泥土的雨滴一样,一点一点抽离、一点一点消失。最后与她隔着一层模糊不清的膜一样,响动在遥远天际。 与之相对的是一种沉默的呼啸声。 说出口或许很奇怪,但灵脉中灵力的奔涌给符盈的感受确实是这样的。 山呼海啸、震天撼地,犹如九天瀑布直下,宛如滔天巨浪掀起,听在耳边却是无声无息沉默的。 符盈谨慎地顺着灵脉搜寻灵力。 这个工作倒是做了无数次,她很快在无数光点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灵力。 少女的灵识穿过无数灵力,勾住那颗黯淡的星光。 在她即将把自己牵进芥子秘境的前一刻,符盈若有所觉地抬起眼眸,在重回的现实中望见和人交谈的徐远岫。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警觉的抬眼看来。 两人四目相视,符盈运转流畅的灵识下意识微微停顿一瞬。 血脉之中代行神灵权柄的一部分在兴奋躁动,在精神力高度集中又被打断的一瞬间,符盈没能压住自己的灵识,措不及防将其拔高到超乎自己身体接受范围的程度。 只是一瞬,乃至只有半瞬,灵脉奔涌流淌,在世间各处延伸着自己的支脉。在那刹那间她被裹挟着,眼睛看到了半个天地。 她看到三昧峰上,缥缈如烟的净心馆执事在望着信件发呆,凌厉飘逸的“许”一闪而过;她看到浮空岛上,和她兄长一样有着奇异眼瞳的璇玑阁掌门劈手斩断大殿中忽然袭向她的箭矢,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在碎片的最后,她看到天枢学宫方向冲天的耀眼火光。 ——以及染红河流的鲜血。 第151章 回复 “好久不见,小岫。”…… 徐远岫从商人手中接过信件, 还没等他拆开来看就听人群之中传来几道小声惊呼,有极淡的血腥味蔓延。 他向骚动的位置扫了一眼,是那个不知为何直勾勾看着他的黑袍人受伤了, 捂在唇边的指缝间向下滴滴答答淌着止不住的鲜血。 ……我没攻击他/她吧? 徐远岫下意识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事实上,直到此时他也没认出来这是谁, 心中虽有些惊讶,却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转头便想离开这里。 但他的衣角忽地被人拽住了。 顺着力道看过去, 正是那个吐血的黑袍人。 对方一张口是极其耳熟的嗓音:“徐师兄。” 徐远岫一愣, 反应过来后眼睛微微睁大,震惊的转过身:“你怎么在这里?!” 意识到符盈身份, 徐远岫忙不迭问她:“你怎么样了?是受伤了吗?怎么忽然吐血了?” 一边说着, 他半拉半抱的将符盈带进了距离最近的店铺。这家店的主人似乎与他相熟, 一见他带着个受伤的黑袍人走进来就会意地起身, 走之前还贴心的帮忙带上了门。 徐远岫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观莲古城撞见符盈——她到底怎么摸到这里的?她师父还有小师叔知道这件事吗?! 第302章 符盈深吸一口气,将溢到喉咙的血硬生生咽下去, 顶着几乎像是要爆炸的大脑疼痛对他道:“我没事,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没理会徐远岫不信任的眼神, 直截了当语速极快地说:“徐师兄, 玉衍仙尊是否在这里?” 天枢学宫那里现在聚集了包括她师父和小师叔在内的绝大部分仙尊,但匆忙一瞥,符盈没见到玉衍仙尊解啼山。 徐远岫:“啊?师伯在这里,他还在第二境买东西, 有什么……” 他说着,身上携带的灵盘在嗡嗡作响。徐远岫扫了一眼,最后一个‘事’的字音被他吞下,换成惊讶的:“师伯说外面出事了, 让我尽快去找他。” 来不及了。 符盈感知到庄柳的灵力有移动的趋势,像是要离开芥子秘境出来,当下便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徐远岫,当机立断地撕开秘境带他一头扎了进去。 - 庄柳打量着站在对面的女人。 她应当和自己一样用了易容的术法,那张脸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记忆点,看过就忘不会被任何人记住。唯独看向他的眼瞳是干涸鲜血般的颜色,却没有魔族之人的邪气,而是一种令人不自觉畏惧的威压。 至少庄柳嘴里那一串怒骂卡在了喉咙,梗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谁?之前同我交易的人呢?” “云真仙尊近日活跃于修仙界,庄少爷应该有所耳闻吧。”女人说。 庄柳一愣,随后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避开她的视线嘟嘟囔囔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内心难得感到一阵心虚。 庄柳近日在京城能够这么嚣张,除了自身性格和家世的加持外,还是他爹为三花古门乃至修仙界做了巨大的贡献。 比如,联合问仙宗的云真仙尊端了不少魔族窝点。 他在三花古门的地位水涨船高,贺喜的声音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连带着庄柳也越发横行霸道。 但大少爷也有大少爷的烦恼,他有一个即便是面对他爹也不敢说出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每每在白日纵情声色后,夜晚躺在床上都辗转难眠。 近日依靠剿灭魔族大出风头的三花古门三长老,他的小儿子为了一己私欲,其实和魔族做了交易。 庄少爷面对三长老时心虚,现在面对这个魔族女人也心虚。他此时怒火消散冷静回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赴约的危险性。 他自觉没人发现的后退半步,面上依旧是趾高气昂:“那又怎么了?人是云真仙尊抓的,关我什么事?就算是魔族你们做生意也得讲信用啊,我不管是你们谁来和我交易,反正我钱都付了,丹药我必须要拿到。” 女人对他的反应没有任何表示,依旧维持着沉静的神态任由他颠倒黑白。 慢慢的,庄柳喋喋不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浑身汗毛树立地警惕看着她。 芥子秘境完全由灵力构成,理论上来说由谁的灵力构成,谁就是这方秘境的主人,掌握着随时离开秘境的主动权。 这个秘境的主人就是庄柳。他本应是底气最足的人,但此时客人的气势完完全全压过了他。 女人手指微动,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出现在她的手中,内里是一只庄柳非常熟悉的在缓慢蠕动的透明“蜈蚣”。 庄柳看着匣子,视线又慢慢转移到她的身上。 自称叫做“留鹭”的女人说:“先前与您交易的那人棋差一筹被云真仙尊杀死,根据您与他之前签订的契约,由我代他为您送药。” 庄柳觉得自己当初执意要定下契约的决定果然没做错。 他与魔族做交易,但也不是非常信任他们的人品。他手中有大量灵器,不乏一些强制执行否则违约者受到惩罚反噬的灵器。 为了交易的进行,在一开始他便与魔族定下了契约,这样即便是魔族因为意外死了,也必须完成和庄柳的交易。 契约还在,魔族便不能杀死他。直到此时此刻庄柳才稍微放下心来,按在腰间灵器上的手放下,准备接过女人手中的匣子。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使用方式对吧?这一次能维持……”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接过匣子,眼中是伪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的懒散。 作为芥子秘境的主人,庄柳留了个心眼。 魔族尽是一些手段狠辣不讲信誉之人,为了防止对方当场反悔,哪怕是遭受反噬也要夺他性命,庄柳立刻勾连观莲古城决定毁掉芥子秘境开溜。 就在此时,异象突生。 在他的灵识感知当中,这方由他灵力构成的秘境没等牵引就率先有了承受不住崩塌的趋势。 ……这里只有两个人,怎么会承受不住? 他心中困惑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表现脸上,耳边敏锐捕捉到极其细微的一道破碎声音。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剑刃破空之声。 面前魔族女子身上平静无波的灵力忽然运转,藏于袖中的软剑轻巧甩出,毫无防备也根本无法抵抗的庄柳几乎是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一道幽光闪过,他握住匣子的右手臂直接连根被斩断! 匣子坠落,发出重重的磕碰声,然而在场无一人注意到这细微声音,因为秘境一角破碎的巨大声响直接将其淹没。 第303章 在大量鲜血喷射而出的瞬间,那道砍断他手臂的银光穿过血幕直冲他的脖颈! 庄柳的大脑一片空白,疼痛尚未传至大脑,本能便驱使着他瞳孔紧缩地将灵力灌入腰间灵器!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庄柳眼中都像是在放着慢动作。 他看到一道银光似闪电般突兀横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将留鹭的软剑架住;长剑的主人在灵力相撞引发的巨大气流中只露出来半张侧脸,水润眼瞳明亮得像是破碎秘境外流淌的灵脉河流,倒映着惊恐万状的庄柳身影。 在那半瞬间,她的剑气划破魔族女子的伪装;灵力光点漫天飞舞旋转,灵力铺天盖地的翻涌着,凤眼柳眉的红眸女子眼珠微转,不顾刺向她肩膀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反手捣碎掉落在地的匣子! 慢了半拍几近破音的“山潼——”响起,被庄柳下意识催动的灵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爆炸声瞬间淹没所有人! - 观莲古城第二境。 眸色浅淡的少年盯着自己手上的灵盘,烦躁地啧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向坐在他身边面容相似的少年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谭磬单手支颐,正观察着两人千方百计得到的白秘蜈,漫不经心说:“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符盈啊!”谭珩啪的一声将灵盘拍在桌上,指着一刻钟前少女发来的‘观莲古城’四个字恼怒道,“她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她也在观莲古城,为什么我问她具体在哪她又不回了?你不是说等她主动来找我们的时候主动权就在我们了吗,为什么感觉还是我在低声下气眼巴巴求着她啊!” 谭磬的目光终于从白秘蜈上移开,在灵盘上落了一瞬。 他瞥见自己弟弟之前发的那一长串“我们在观莲古城遇到了……买了……看了……”消息,客观而冷静说:“是你,不是我。” 谭珩静了一瞬,幽幽盯着他:“……哥哥,你在嫌弃我吗?” “没有,是你的错觉。” 谭磬终于等到了玉衍仙尊的身影,收起匣子施施然站起准备去和他搭话,临走前看了一眼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弟弟,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你还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知道你算无纰漏才不高兴啊。 谭珩跟着他站起,不情不愿向外走着,内心依旧在嘀嘀咕咕。 他知道符盈一定会来,所以她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在哪里? 解啼山也在看自己没有发给徐远岫却没得到回复的灵盘。 他站在属于璇玑阁的店铺外,环在胸前的手不耐烦地点着手臂,第一百次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盯着徐远岫,随后第一百零一次给自己洗脑这是阿水的亲徒弟,不能嫌麻烦直接打晕关起来。 “玉衍仙尊。”一道清亮温和的少年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解啼山侧首,看到两个五官相似的少年人一前一后向他走来。 走在最前方的那个少年微笑着,是他最讨厌的心有城府的神态。后面那个少年瞧着行动散漫,却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只一个照面他便将这两个少年判断了七七八八,好歹对方认出了他不太走心的伪装,解啼山稍微给了他们一分注意。 “有什么事?” 心有城府的少年:“您——或者说贵派掌门的徒弟——正在寻找他的故友,对吗?” 来者不善。 解啼山微微眯起眼眸,眼神微冷。 可还没待他说出更多的话,一道极其巨大的响声在身后街道上炸起,他和对面那个少年同时向灰尘四溢的爆炸中心看去。 随后两人的脸上同时闪过出现预料之外事情的惊愕。 灰尘散去,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标志性的金银两仪双生鱼遮天蔽日。 立于高空之上的女子微微垂眼,对表情一片空白的徐远岫轻轻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好久不见,小岫。”她说。 第152章 抉择 你是记忆还是身体的主人? 只剩了一条胳膊浑身鲜血淋漓的庄柳身上伪装早就消散了, 得益于他近日的高调行径,他这张脸被不少人认了出来。 庄柳声音嘶哑地叫道:“我、我是三花古门三长老之子庄柳!天上那个女人是魔族!谁帮我把她项上人头取下,我三花古门必有重赏!” 这里是观莲古城第二境, 比起第九境来往行人更多,更不乏一些平日里混迹江湖的三教九流之士。这类人对修仙界和魔族立场暧昧模糊, 端的是哪方对自己有利就帮哪方。 瞧见三花古门的大少爷这幅落魄凄惨样子,本就有人想着来捞一笔, 听见这句话后不约而同将目光对准了天上的女子。 她极其显眼的红瞳惹得人群议论纷纷。 “这、这是玄门秘境的天阶灵兽两仪双生鱼?” “应当是吧?而且还是金银两色的……嘶, 这种颜色这种品阶的双生鱼不是好几年前就被一个门派弟子带走了吗?怎么在这个魔族手中?” “带走双生鱼的是问仙宗的山潼吧, 你们觉没觉得这个魔族手里的剑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304章 “那不就是相虚仙君山潼的剑!她不是在上届宗门大比就失踪了吗?嘶,难道说这个魔族就是相虚仙君?!” 最后一句话传出, 嘈杂混乱的人群霎时一静。 一瞬过后, 人群宛如炸开锅一般掀起惊天骇浪的抽气吵闹声音。 脸上本就苍白的徐远岫此时脸色更加难看。他怔愣着, 一双窥看天机的眼瞳注视着自己陌生而熟悉的故友, 双唇颤抖,像是想说什么, 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之前种种安慰自己的猜测在她叫出一声“小岫”的时候全部被化为乌有。他同符盈说了无数遍要找到山潼和她当面对质, 但当她真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时,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红眸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轻轻抬眼, 看着环绕在她身旁属于徐远岫的命相术,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璀璨夺目,宛如星河。 面对着瞬息间便可夺人性命的星辰,她却像是怔了一瞬, 才道:“上次在天虞池太过匆忙,有一句话忘记和你说了。” 她与徐远岫对视,轻声道:“我很高兴,你的命相术可以在我手中撑过半个时辰了。” 这一句话听在符盈耳中是明晃晃的嘲讽, 但她却见身旁的徐远岫几乎是一瞬间僵住了身体,瞳孔都在颤栗。 这世间只有徐远岫自己知道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想起那个曾经站在被魔族侵扰的村庄外,持剑对他说“我要荡平天下邪祟,还河海清晏”的相虚仙君。 想起那个站在习道场高台上,逆着光对他微笑的灿烂明媚的山潼。 如此一幕幕,记忆的碎片在他眼前晃过,徐远岫最后一次见她的场景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的脑海。 “上次见到的魔族似乎有些动静,我准备宗门大比结束后就再下山一趟。” 他说:“要不要我和小纪也随你一同下山?那个魔族不像是好对付的样子,只你一人去会不会太危险。” 记忆当中眉眼秀丽清冷的女子便笑了起来,声音轻快说:“谢谢啦,不过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们两个应该很忙吧?小纪回去后就要继任少宫主了,她努力了那么长时间才得到这个位子,回头我可要好好想想给她送什么礼物。至于你——” 她微眯了眼睛,威胁着说:“你修炼是不是又偷懒了?怎么在我手下现在连半个时辰也撑不住?宗门大比后回去好好练你的命相术,等我下一次见你必须在我手下撑过半个时辰。” 徐远岫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开始和她说起明日的最后一场对决。 很久之后,徐远岫的命相术终于可以完整地展开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那个让他证明自己的人却不见了。 再次见面,却是在漫天飞雪的天虞池。 他和纪聆竹站在一起,面对着那个疑似山潼的魔族,用命相术和她僵持了不止半个时辰。 而现在他的命相术依旧在对着山潼展开,面对着跨越十一年的约定,徐远岫却没忍住红了眼眶。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他的尾音带着颤抖,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碎在空气之中,“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为魔族做事?” 她记得她和自己的约定,记得小纪,记得面对魔族屠杀凡人时所立下的誓言……她明明还是那个相虚仙君山潼,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本应被她深恶痛绝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看着这位曾经名声冠绝修仙界,高风峻节有着赤子之心的相虚仙君。 金银异色的双生鱼缓慢游荡着,鱼鳞在明月下依旧闪着幽幽光芒。庞大身躯遮蔽天空时,红眸的魔族之人终于开口了。 “身为‘山潼’就必须选择和她一样的道路吗?”她很平静的问道。 徐远岫怔住了。 他听到她说:“‘山潼’只是我的记忆,但我现在是‘留鹭’。” 徐远岫或许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但亲眼见过天虞池那具被血肉喂养塑造的魔君躯体的符盈霎时间明白了一切。 她看着这个与山潼有着不一样容貌、不一样灵力的留鹭,声音一字一顿:“‘山潼’已经死了,你只是一个有着她的记忆,名叫‘留鹭’的躯体。” 留鹭歪头看向她,眼中是符盈最为熟悉的沉静无波,与符盈记忆中她在天虞池时的神态没有任何区别。 她迎着徐远岫目眦欲裂的眼神,轻轻点头。 “是。” ——如果一个人,在懵懵懂懂时忽然有了另外一人的记忆,那么她究竟是“记忆”的主人,还是“身体”的主人? 被命名为留鹭的少女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这个问题困惑着。 她像是翻阅画册一样,翻阅着自己脑中属于另外一人的记忆。 那个人叫做山潼,是问仙宗的弟子,剑法双修,有两个很好的朋友。 一个是璇玑阁掌门之徒徐远岫,他生性懒惰贪玩,虽然天资很好,但很不喜欢修炼,总是偷偷藏到他师伯玉衍仙尊的岛上躲过督学追查,命相术水平一般般,但运气很好。 另一个是天枢学宫的弟子纪聆竹,她小时候过得很惨,所以长大后想要成为谁也欺负不了的大人物。虽然身为言修,但之前遭人暗算下了禁咒,每次说话喉咙就会疼痛,所以山潼总是和她眼神交流减少说话频率。她其实是个很自卑胆小的姑娘,学着别人装得不苟言笑。 第305章 在没被魔君传召的时候,留鹭闲来无事便会去翻阅这本被命名为“山潼的一生”的画册。她看到了她经历的一切,看到了她和朋友们许下的所有誓言。 于是有一天,她忽然毫无征兆的杀掉了自己的同伴——这自然是一个魔族。 旁人将她押去地牢,是羡鱼负责她的审问,留鹭很坦然地说出了她的想法:“我是‘山潼’,我应该要把所有魔族杀掉。” 那个面容稚嫩的魔族便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她身上的伤痕,眨了眨眼:“但你也是我的‘留鹭’,你也要连同我一起杀掉吗?” 留鹭暂时不想杀死羡鱼。 她在此世间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羡鱼。她待她很好,会给她买很多漂亮衣服、吃很多好吃的食物,她是留鹭心中对她最好的人。 于是她再次陷入了矛盾:作为山潼,她要杀掉所有魔族,这自然包括魔君麾下首席魔将羡鱼;可作为留鹭,她又不想让羡鱼死掉。 她茫然地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告知于羡鱼,问她自己应该要怎么做。 羡鱼说:“魔君大人说要让我引导你认同自己作为‘留鹭’的部分,以便将有关问仙宗的情报告知与他。苍掌门的问仙宗铁壁铜墙一样,千辛万苦捉来的小姑娘骨头也太硬了,满身血肉包括丹田都被啃食干净了也什么都不说,他为问仙宗可是头疼了很久呢。” “但是,”她话锋一转,笑眯眯说,“我不想给你答案,我想看你会选择哪个身份,我对‘你’很感兴趣呢。” 她对杀掉自己一个手下的留鹭什么刑罚也没有用,轻飘飘地便让她回去了。 然而经过这一番对话,留鹭却有了自己的选择。 她虽然才诞生没有多长时间,但心智早已成熟,她可以听懂羡鱼话中隐约透露出来的信息。 她觉得,山潼会立下那样的誓言是因为以她的身份只能选择那样的立场,归根到底她也是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做选择。 所以,留鹭心想,如果我想活下去,存在“我”的意志地活下去,我就要做“留鹭”。 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在不久后她要接受记忆与身体契合度检查的那个午后。 山潼就此死去。 留鹭应运而生。 而现在,她面对着自己熟悉而陌生的友人,轻声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暂时不能再陪你叙旧了,替我向小纪问好。” 说罢,她转身想要离开,被忽然自虚空中跃出的生有翅膀的火焰巨蟒拦下。 留鹭眼珠微转,扫过地上红着眼眶却面无表情单手结印的男人。 “我只问你一件事情。”徐远岫说,“‘山潼’是谁杀死的?” 留鹭:“从身体意义上,是魔君;从精神意义上,你可以认为是我。” “好。” 徐远岫深呼吸一瞬,身后解啼山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动作极为果断地伸手直接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无数颗繁星坠落,夜幕被撕碎,一只血红的眼瞳缓缓展开在遥远天际,瞳孔深处有鲜血流动,尸骨遍野,目之所及所有人不约而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大地震颤,徐远岫稳稳立于破碎地表上,用那双黑洞洞向下淌血的眼眶注视着天际上变了脸色的红眸女人。 “那我要让你和他,为她陪葬。”他平静说道。 第153章 坍塌 三危丹的进展 修炼是逆天而行之事, 而在诸多问仙之道中,又尤以命修一脉最受天道注视。 他们窥看天机、操纵命相,只要一个命修开始踏上修炼之途, 他身上就开始累积因果。有因必有果,从天道得到什么, 就要有相应的东西偿还。 灵力是代价,但当向天道获取的东西灵力无法抵扣时, 便要拿寿命来索取。 对命修而言, 除非是得道飞升羽化成仙, 否则没有人可以寿终正寝。 可即便是这样—— “徐远岫,你不要命了吗?!”解啼山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双异色眼瞳中盛着冰冷的怒意, 几乎是一瞬间便闪身到他的面前, 折扇甩向高处。 长长的扇坠在血一般的天空翻飞, 金玉相撞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响声,无形的声波荡起, 将头顶轰隆作响骤然落下的惊雷震碎。 远处是巨大的血红眼瞳, 头顶是划开苍穹的电闪雷鸣, 脚下是不断震颤破碎的地面, 人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刺目的鲜血流淌在符盈的脚下,染红了她的裙摆。 大地的裂痕突兀延展在她的面前,眨眼间崩裂出数道深不见底的深谷, 有人不小心跌入裂缝,被躁动的灵脉瞬间吞噬碾碎,沾染死亡气息的血红色灵力光芒向外逸散。 “观莲古城要塌了。”谭磬略微加快了语速,脚下阵法旋转扩大挡住从天而降的银白闪电。 谭珩挥刀斩断坍塌的大树, 骂道:“他有病吗?!他乐意谁陪葬谁陪葬,把观莲古城搞塌了是什么意思?!!我才不要死啊!” 徐远岫修为只有元婴期,但天空展开的血红色眼睛显然不是区区元婴期命修就能召唤出来的的东西,更何况他还直接献祭了命修最为珍贵的一双眼睛及寿命——真是见了鬼了,这到底是哪家的邪术?怎么敌我都不分? 第306章 除了最开始措不及防的留鹭,场上没有一个人再敢直视天上的血红色眼睛。 看那个魔族的下场就知道了——她在最后关头捏碎了灵器,但依旧七窍出血现在不知所踪。 他一边在心中将徐远岫骂得狗血淋头,一边灵活躲避着不断从天上降下的雷电。右脚刚刚落地,忽地被旁边的谭磬一扯胳膊。 他转头看去,发现自己兄长环视四周,慢慢皱起眉。 “不太对劲。” 另一边,符盈也在看观察周围环境。 徐远岫和解啼山那边是混乱的中心,被一层血雾所遮挡看不清内里,只能感受到汹涌澎湃的灵力波动和时不时响起的巨大动静。 符盈不知道天上的血红色眼睛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所有和它对视的人不是爆体而亡就是不见踪影,方才眨眼间便少了将近十数人。 但——为什么现在脚下有这么多修士的尸体? 看样子,他们都是没躲过雷电被活生生劈死的——可是,既然他们能警惕到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天上的眼瞳,也没有被开裂的地表吞没,会这么简单的就被雷劈死吗?太过于儿戏了吧? 符盈的灵识在方才稍微受损了,而且诸多不知底细的人在场,她没敢将灵识水平提高太高,只维持在和谭磬差不多水平不被他发现的程度。 在这种水平下,她看到观莲古城第二境的灵力波动极为强烈,的确是即将坍塌的趋势。 但符盈在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直觉总觉得有些不对。 “符盈!”裂缝另一端,手持双刀的少年对她远远叫道,“你们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在第二境的?” 他说的是符盈、徐远岫、庄柳以及留鹭四人从半空中出现的举动。 观莲古城是一个构造精密的秘境,前往其他地方需要走传送阵,从来没有人这样突然横跨数境走非传送阵的路线。 这牵扯到符盈破开观莲古城屏障潜进灵脉再撕碎秘境一系列不寻常操作,她眼睛眨也不眨就想随便敷衍过去,神色忽地一顿。 等等。 她意识到了什么,直接用灵识观察观莲古城其余几境。 观莲古城的每一境都是莲花的一片花瓣,一片坠落其余几片也在跟着坠落,所以整个观莲古城都在坍塌。破碎的灵力没有目的的漫天飞舞着,根茎下的灵脉也在躁动翻涌。 符盈可以撕碎芥子秘境,并不是她自己丹田内的灵力足够强大,而是她牵引了灵脉中浩渺无尽的灵力进入芥子秘境,让其超过了容纳灵力的阈值才能让芥子秘境破碎。 换言之,仅凭徐远岫一人的灵力,他根本无法做到施展如此强大的术法,缺少的那部分灵力他也需要从其他地方抽调。 在符盈的视野中,随着观莲古城的坍塌,灵力的走向彻底变得混乱起来,第二境的灵力有向外逸散的部分,同时也有被徐远岫牵引着不断汇入的部分,这两者让整个第二境的灵力波动极为强烈。 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她在思索间躲过从血雾中甩出来的术法,但身后一个修士在躲避此招时却没躲过天上降下的轰鸣闪电,直接被五雷轰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没了生机。 符盈盯着他死不瞑目的脸庞。 她心中忽然一动。 汇入第二境的灵力,是不是还是太少了?仅凭这样的灵力加上徐远岫的灵力,真的可以超过第二境的灵力阈值吗?传承数百上千年的秘境是这么轻易就会坍塌的吗? 不、不对! 她直接冲到倒在地上的修士面前,隔着衣物按在他丹田的位置。 ——他的灵力消失不见了。 她听到谭珩低声模糊的骂了句什么,转头对谭磬冷声说:“第二境出不去了。” 血雾弥漫,转瞬间整个街道淹没吞噬,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弥漫。伴随着天空上的电闪雷鸣,崩裂的地面也在咆哮怒吼。 符盈注视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血雾,头顶有血红色眼瞳注视着所有的人。 然而,她却觉得在此时此刻有第三双眼睛在注视着观莲古城—— 不,是在注视此时此刻的整个京城。 她听到人群的惊呼,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就像是被拧断脖子一样被死寂吞没。 符盈脸色微沉。 “人死后灵力重归天地,”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谭磬轻声道,“但现在地上所有人死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丹田中的灵力不该尽数消失。” 他扫视着周围环境,透过血雾看着一个又一个惊慌逃窜的修士,慢慢说:“你觉得,他们的灵力去哪了?” 或许,秘境并非是因为灵力超过阈值而坍塌的。 而是像这些人一样,被抽调走了支撑它构造的灵力。 符盈这样想着,却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直视谭磬。 她冷不丁说:“你和谭珩的目的是寻找杀死广鉴仙尊的凶手,此时此刻,你应该在天枢学宫的地牢。” 今夜的京城总共有两场行动。 天枢学宫的地牢——前往此处的是对许元念或广鉴仙尊有所求之人。 观莲古城——来到这里的是对魔族或三危丹感兴趣之人。 他那么聪明的人,为何会舍弃天枢学宫来到观莲古城? 第307章 亦或是他之前在符盈面前表露出对广鉴仙尊的在意都是伪装。他是为符盈而来而非是广鉴仙尊,他的真正目的不是查找凶手,而是获得三危丹。 面对着符盈尖锐的逼问,谭磬不闪不避,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淡声反问:“符盈仙师怎知这里没有杀死广鉴仙尊凶手的线索?” “……”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沉默。 这种沉默甚至像是一种无声的交锋,在混乱无序的血雾中自成一道结界。 自高空轻盈如燕落下的谭珩几步走来,像是根本没发觉两人之间诡异气氛一样对谭磬自若道:“你说的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抱怨说:“我们什么时候走?这个地方感觉不舒服,很讨厌。” “我知道了。”谭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遗憾,非常正常应了一声,“不怪你,是他们动作太快了。” 谭磬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转头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描淡写问她:“符盈仙师要离开吗?第二境虽然出不去了,但可以走第四境的出口出去。我们应当也顺路。” 符盈皮笑肉不笑:“谢谢,不需要。” 临走前,谭珩问符盈:“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符盈没有给他一个眼神,转身就向血雾中走。留着原地的少年眉角青筋直跳,气得眼睛都瞪圆了,盯着她的背影,拖着长长尾音郁闷说:“哈——她是不是讨厌我?怎么每次我一说话她就走?” 谭磬也没搭理他。 “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吗?”谭珩歪头看着他道,“你盯了他那么长时间,就这么算了?” 谭磬也不太想直接离开。 但是…… “做事还是要留一线的。”他摇摇头,说,“回头我会和师父说,观莲古城的事情以后不必再关注了。” 要是真按照他设想的事情完整做下去,符盈就真的该把他当做敌人一刀切了。 至少在现在,他还不能让她这么做。 – 事实上,符盈转头就把这两个人划进了自己的黑名单里。 ——符盈的黑名单中只存在着两类人,一类是死人,一类是活死人。 她花了点心思,在血雾之中找到了奄奄一息昏迷的庄柳。 大少爷运气比较好,在方才那么混乱危险的情况下也没有死去,看来是天生适合出去蹲大牢的体质。 符盈粗暴地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一边给他输送灵力一边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庄柳迷迷糊糊的被扇醒,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觉脖颈一凉,低头一看是极其熟悉的冰冷长剑横在脖颈,顿时痛哭流涕:“求、求求你别杀我!我可以让我爹——” 符盈:“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就带你出去。” 庄柳忙不迭地点头。 “你从魔族手中买了什么?” 第一个问题就让庄柳浑身冒冷汗。 他目光闪烁,逃避着符盈平静望过来的视线,支支吾吾:“呃,就是,就是治疗我丹田损伤的药。” 符盈没有和他废话,抬手将他摔进路旁装饰性的池塘,噗通一声溅起巨大水花。 她踩在池边,看着男人狼狈地用一只手试图向外挣扎,每到他即将冒头呼吸到空气时便隔空将他按下,在他满心期待以为自己能够获救时撕碎他的希望。 如此重复十几次后,庄柳挣扎的幅度变小了。他隔着水面昏昏沉沉地向外看去,波纹将池边少女的身影切割扭曲,那张漂亮温软的面孔也仿佛沾染了惊悚恐怖的意味。 “哗啦——” 在庄柳终于坚持不住要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他被术法拎上池边。香甜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钻入他的鼻腔,瞬间引起他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听到那个少女说:“我没有同你做交易,是我掌握着你的生死。杀了你对我来说无非是调查时稍微麻烦一些,但对你可是失去了生命。” “你很怕死吧。”她低头俯身,阴影笼罩瑟瑟发抖的庄柳,微笑着说,“不想死,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恐惧摄住心肺,庄柳一时之间甚至硬生生忍住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好半晌才沙哑着声音愣愣点头。 庄柳是个有钱的大少爷。 他和其他有钱大少爷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志向很远大:他想让自己的父亲对他刮目相看。 他左思右想,恰好那时问仙宗清剿魔族的事情沸沸扬扬,庄柳一拍大腿,觉得只要自己能独自杀死一只魔族定能让总把他当小孩来看的父亲侧目! 于是他开始到处打听魔族的情报。 魔族这些年虽说活跃于修仙界,但也不是随便就能打听到的存在。但庄柳是个有钱的大少爷,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他广撒网的手段下,在今年年初倒真的让他找到了魔族的身影。 他骗自己父亲说要去别的门派,其实是带上了自己所有灵器,谨慎而莽撞地单刀赴会。 他见到了修士攻势下奄奄一息的魔族,并成功在一片怒骂声中把她救走,准备将其带回三花古门。 但是在路上,这位楚楚可怜的魔族说:“你是想要让你父亲刮目相看对吗?我可以帮你。” 她拿出了一小瓶散发着古怪味道的丹药,说:“服用这个丹药,你可以快速提高修为。” 第308章 庄柳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灵丹妙药,对这种提高修为的丹药嗤之不屑一顾 。他本打算恶狠狠拒绝,可转念又想到: 既然抓一个魔族是这样轻轻松松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放长线、钓大鱼呢? 在深思熟虑下,庄柳装模作样的接受了丹药,在魔族身上刻下追踪的术法后把她放了,成功发现了数个魔族。 于是庄柳接着想:为什么不再等等呢?说不定我还能发现传说中的魔将踪迹呢。 符盈听到这里就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果然,庄柳痛哭流涕:“我后来不小心、不小心吞食了那个魔族给的丹药。” 符盈懒得探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小心”,接着问:“然后呢?” “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庄柳吸了一下鼻子,“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我能够吐纳吸收的灵力变多了,丹田也在慢慢扩展。” “然后,然后就到了宗门大比。我不小心被人伤及丹田,但在那个丹药的作用下,我的丹田竟然慢慢恢复……比之前更前宽阔、修为水平提高了!” 符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这种丹药还有修补破损丹田的效果?” 庄柳使劲点头。 符盈拎着他换了一个地方,站到高处:“既然这样,你今天为什么忽然来观莲古城?” 她的神态漫不经心,但余光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神色,精准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纠结。 只在心中犹豫了一瞬的庄柳听到少女幽幽道:“你在想什么?” “!”庄柳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道,“因为,因为这个丹药有副作用。” 她在符盈饶有兴趣的眼神中吞咽了口水,说:“它必须长期服用,一旦停用,使用灵力就会滞涩,还可能大脑昏沉。我来观莲古城就是继续购买丹药。” 符盈:“你屋内的白秘蜈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对,你竟然偷偷进过我的……”后半截话在符盈坦然的目光中渐渐变小了,庄柳憋屈道,“……因为我没钱了。我买不起丹药,只能按照他们教的办法饲养白秘蜈,然后……食用它。” 这个理由倒是合理。 符盈又问:“今夜来观莲古城,是你还是对方定下的?” 庄柳:“是那个女人。” 符盈在心中冷静思考着。 留鹭是故意引他来此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今夜? 庄柳看着她若有所思不说话的样子,吞吞吐吐:“不过,我觉得这个丹药很奇怪。” 符盈托腮轻轻掀起眼睑瞥了他一眼,示意对方接着说。 “服用丹药后的修为提升是没有感觉的。但直到最近丹田被修复了,我才渐渐感觉到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他的面色苍白,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瞳孔在不自知地颤抖。 “偶尔我会觉得,我的丹田很陌生。” 符盈抬手摸了一下耳垂,指腹抵着耳坠坚硬冰凉的触感,在心中唤了一声系统。 【我在。】系统冰冷冷的无机质声音在脑中响起,【宿主,您有什么吩咐?】 符盈:“帮我调取三危丹的任务。” 系统不带一丝停顿地帮她拉出界面。 【支线任务:调查三危丹的真相】 【进度:67%】 第154章 之后 “宗门大比还有必要举行吗?” 符盈当初第一次听说庄柳的事情时就疑心不对。但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许元念身上, 她拿不出更多的理由让天枢学宫去查验庄柳身上的疑点,又不想忽视自己的直觉,只好自己亲自去调查。 而当她隔着窗子望见他修炼时的奇怪神态时, 对他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有了猜测。这种猜测在她追着他一路来到观莲古城、发现他消失不见时就已经得到印证。 魔族炼制出三危丹就是想要让他们在宗门大比时使用,敌明我暗, 就算符盈抓到了庄柳,也有庄松、庄柏等等无知而天真的弟子继续偷偷服用三危丹。 对他们的惩罚自会有天枢学宫的弟子定夺, 符盈对服用三危丹的人不感兴趣, 她只关注两件事情: 第一, 三危丹的药效到底是什么? 第二,留鹭为何来此? 有了庄柳,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估计很快就能解答。甚至根据三危丹的药效, 她可以反推出魔君的目的。 至于第二个问题…… 她将终于不堪重负昏死过去的庄柳从地上拎起来, 回身看了一眼脚下依旧被浓重血雾笼罩的长街。 此时观莲古城的闲杂人等已经或主动或被动地不见了, 谭磬离开这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符盈花了一瞬做出判断,闭目将灵识铺展。 她认为留鹭是故意出现在徐远岫面前的。 符盈跟踪调查庄柳是临时起意, 但徐远岫追查留鹭却是已经持续很长时间的固定活动。而且因为符盈前段时间对他说的话, 徐远岫近些天一直停留在观莲古城。 曾经一年半的时间他翻山越岭、跋山涉水, 只要有一丝留鹭的蛛丝马迹便去调查, 偏偏留鹭每次都可以在他到来的前一刻全身而退。 在私底下,符盈其实和晏回青说过:徐远岫能不能找到留鹭的关键不在于他,而是在于留鹭愿不愿意见他。 第309章 她一定是有符盈不知道的某个手段可以确认徐远岫的位置,或者有能够在归圣期修士面前依旧全身而退的灵器。只要她不想让徐远岫找到自己, 徐远岫再怎样也没有办法。 而现在,在京城,这种条件无效了。 如果说她是真真正正的“山潼”,符盈姑且能理解她可能是想在任务途中看一眼曾经的故友, 然后不小心和他面对面相见。 但没有如果,现在她认同自己作为留鹭的身份,山潼的情感在她这里或许有,但绝不会达到让她冒险来见徐远岫的地步,她没有第一时间跑路而是出现在徐远岫面前,就是别有目的。 更进一步来说,她会不知道说出当时那一番话后会激怒徐远岫吗? 她知道,并且纵容他的怒火。 ——因为她就是需要这把怒火,替她烧毁观莲古城。 眼花缭乱的灵力光芒下,一段白色灵力悄无声息地向外流淌。它灵活狡诈地隐藏在诸多逸散在空气的灵力之中,向下穿过第二境与第一镜之间的隔膜,和诸多崩塌粉碎的断木碎瓦一起跌入第一镜的裂缝,被牵引着汇入翻涌咆哮的灵脉。 符盈的灵识在之前只看到这里。 而现在,她看着隐藏在灵脉之下的微小阵法,微微眯起眼睛。 这种阵法符盈没见过,可她能看见即便是已经停止了运转,也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在此处打转徘徊,像是曾经在这灵脉之下另有一处出口似的。 阵法的结构很是精妙,堪比时刻运转处理各方灵盘信息的云灵阵,甚至还比它更为隐秘难辨,若非符盈的灵识敏锐,即便她潜进灵脉中也无法在各种纷杂灵力流向中发现这微小的阵法。 她试图寻找阵法的更多线索,也只得到这应当是不久前刚刚施加于此的,而且大约有抽调灵力的效果。 那些修士丹田内不翼而飞的灵力和第二境非比寻常的坍塌有了结果,符盈却心中一沉。 留鹭激怒徐远岫的目的,就是想让所有人以为观莲古城毁于灵力超过阈值,而非是被人为抽调灵力崩塌。 所有人都被留鹭和徐远岫所吸引,最有可能发现灵脉下阵法的符盈灵识受损,最有可能阻止她的解啼山一心挂在徐远岫。 她看见属于留鹭的微弱灵力不知何时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重血雾慢慢开始消散,充满不祥意味的血红眼瞳闭上眼睛。 披散着长发的玉衍仙尊难得冷着一张脸自第二境走出,身后是震天动地的轰隆响声,手中拎着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血人。 ——结束了。 符盈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主动说:“天枢学宫那边出了一点问题,仙尊……” 解啼山打断了她:“我知道。”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之前他就不应该对这小子心软。 符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会察言观色。面前男人满身浓郁的杀意,一看就是没能把留鹭抓到,再次让她逃走了,不由在心中默默想: 她的到来算是偶然,没能成功将庄柳灭口算是留鹭的失误,但从结果上来说,留鹭这次行动还是成功了。 要知道面对着一个全盛时期不留情面的归圣期修士,莫说是全身而退了,她能保住一命都是她手段通天。 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徐远岫都不会再见到她。再见面时,他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对手。 她说:“我已经告知师父还有小师叔关于观莲古城的事情,他们已经派人过来了。” 解啼山没问她在这云灵阵中断的秘境中到底是怎么通知过去的,只当问仙宗有问仙宗自己的办法,脸上凝成水般的杀意稍微克制了一点,对她颔首。 “多谢。” 两人运起御风术向外赶去。 观莲古城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灵脉下抽调灵力的阵法已经停止,但已经开始坍塌的部分不会因为阵法的停止而停止,地动山摇还在继续。符盈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的混乱,平日里万人争抢的珍贵丹药摔落在地上,却被踩得七零八落。 他们掐着最后时间奔出。 矗立于此方土地数百上千年的古老城池在符盈的身后发出最后一声声响,回身望去时,遥远天际上银龙穿透云层,轰然落下。 虚空之中亭亭玉立的莲花绽放,璀璨而柔和的灵力光芒环绕着它;最顶端含苞待放的花蕊舒展身躯,最后一次绽放出鲜妍的色彩。 随后,满株莲花飘飘荡荡地坠入湍急灵脉。 似是要将夜空照亮的银光映在少女的眼底,最后被传送阵运转时腾起的淡色灵力掩盖,将那座古城抛在身后。 她眨了一下眼睛,漆黑视野中似乎还停留着那道横贯长空的刺目银光。 符盈听到远处传来车马的动静,定了定心神去问解啼山:“仙尊,在我们出现之前,我可以知道潭磬——就是那个深色眼睛、穿着鸦青斗篷的少年——和您说了什么吗?” 这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 解啼山侧首看她一眼,将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说:他像是想同我做交易,只是被你们打断了。” 做交易,需要两方各自交出同等的筹码。 第310章 符盈慢吞吞想着,谭磬说是为了寻找杀死广鉴仙尊凶手的线索才出现在这里,可并不代表他只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符盈来到这里是为追查庄柳,庄柳来到此处是为和留鹭做交易,徐远岫和解啼山出现在这里是追查留鹭的踪迹,留鹭来此的一部分原因是让阵法抽出灵力、汇入无人知道的某个地方。 今夜是一个偶然构成的混乱夜晚,所有人做出的选择都能看出自身倾向,来到观莲古城的人各怀心思、各有各的思虑之事。 那么,看似游离在徐远岫和留鹭的混乱之外、只是在此待了一段时间便轻飘飘离开的谭氏双子。 ——你们在这京城的混乱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符盈望着远远奔来的天枢学宫弟子,如此想到。 - “要我说,这宗门大比还有办下去的必要吗?” 三日后的清晨,曦光穿透雾蒙蒙的云层洒在残破碎琉璃碎瓦上,折射出漂亮光透的颜色。 然而站在此处的是不眠不休修屋子修了三天的天枢学宫弟子,他怨念深重到几乎说是劳碌死的厉鬼都不为过,一点欣赏的念头也没有。 他的同伴便安慰他:“好歹也是投进去那么多钱,不能说不办就不办了吧。” 蓝衣弟子当即悲愤地一指身后一片断壁残垣,只有角落里一角破碎古朴的“习道院”牌匾能彰示出这里此前的样子。 “先不说习道院都被打烂了,整个天枢学宫现在只剩下一半,连个对决场地都没有——”他一抹脸,声音嘶哑,“参比的人都伤了大半,连夜跑路的在京城大门排了个水泄不通,这还有什么比的必要吗?!” 他怒道:“妖魔两族都压境了,修仙界还在玩过家家似的选出这些小孩中最厉害的,让这人去单挑魔君吗?!” 他的同伴语塞,最后说:“说不定,是长孙宫主他们有什么谋划吧——他们的心思又不会和我们说。” 蓝衣弟子怒气冲冲地用灵力勾出阵法,在慢慢复原的习道场中怒气冲冲地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京城各处屡见不鲜。 晏回青从门口走进来时,便看见鸠占鹊巢的少女坐着他的凳子,食盒放在桌上,肉包青菜小粥一应排开,嘴里鼓鼓囊囊嚼着馅饼,慢吞吞用灵力隔空翻着刻有问仙宗印章的情报。 听见他的动静,符盈抬起头,自然熟稔地对他弯弯眼睛,主人一样招呼他说:“小师叔你回来啦,我多买了一份早膳,你要不要吃?” 晏回青没动,而是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她。 符盈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吃饭速度,也没再吭声。 无声的交锋还是符盈更胜一筹,但走过去的晏回青不甘示弱,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声音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深长。 “现在就和没事人一样了?”他似笑非笑,“昨晚为什么躲我?” 第155章 注视 “为何要骗我、为何要躲我?”…… 馅饼太咸, 味道怪怪的。 符盈嫌弃得撇撇嘴,端起桌案上的白粥喝了好几口嘴中的味道才被压下去。 她若无其事说:“小师叔是从师父那边回来的吗?师父有没有说宗门大比到底是什么时候继续呀?” 晏回青:“大约三天后,等习道院修缮完毕就进行——不要转移话题, 昨夜为什么躲我?” 符盈:“哦,那留鹭的通缉令已经发布了是吗?长孙宫主有没有和师父翻旧账呀?” 晏回青:“今早才发布。没翻旧账, 他不敢——昨夜为什么躲我?” 符盈:“这样啊。那小师叔知道徐师兄和许前辈的伤势怎么样了吗?我——!!” 晏回青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在少女的惊呼声中把她连人带椅子地拖到自己面前, 抬手掐住了她的脸颊止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我还在你面前呢。”他逼近符盈, 在对方因为受惊而微微睁圆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冷哼一声似笑非笑说,“你向我问那两个男人的伤势, 怎么不知道问问你小师叔有没有受伤?” 晏回青是在三天前回到京城的。 他被苍喻派去调查一些事情, 完成后千里迢迢赶回来, 还没来得及去找数日未见的符盈, 刚一踏进天枢学宫大门便撞见妖魔两族突袭天枢学宫地牢,又马不停蹄地和他们打了将近一夜。 除了京城, 魔族联合妖族在三日前也袭击了其他地方, 其中甚至包括璇玑阁和古灵派这些颇有实力的门派。 虽说无论是京城还是其他地方, 修仙界的整体伤亡情况并没有很糟糕, 但妖魔两族这种近似于开战的信号还是让不少人都开始担忧惊慌,一时间整个修仙界都有些兵荒马乱。 于是在这之后他又去处理因为恐慌产生的种种混乱情况,直到昨日晚上才有了歇脚的功夫。 他很长时间没见到符盈,只通过系统和她简单进行过通讯, 早已将她的样子在心中描摹了数百上千遍,当下便决定去找她。 但是他扑了个空。 “我相信你昨夜是因为有事情而不在,”男人垂着眼,看着符盈睫毛轻颤。她眨了一下眼睛, 唔唔两声像是要说什么,但晏回青打断了她的话,“但是前天、大前天……明明白日里和我说你无事,为何在晚上又忽然要出门?” 第311章 他松开掐住符盈脸颊的手,但没有向后退开,而是依旧维持着极近的距离盯着他,像是要从那两只透亮眼眸中看出她心底的想法一样。 “为何要骗我、为何要躲我?”他的声音堪称平静。 “……” 符盈的凳子远比晏回青坐的矮榻高,她的视线勉勉强强与对方持平,余光扫到窗边几枝装在白瓷花瓶中的梨花在轻轻颤动。 真好看呀。 她的注意力分散一瞬,近距离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问他:“小师叔,你生气了吗?” 晏回青冷冷看着她,没回答她的问题。 符盈想了想,忽然撑着凳子向下滑了一截——在即将掉下去的时候被反应迅速的男人在半空捞了起来。旋即她就着这个动作灵活地从椅子上滑到他的腿上,面对面挨近他, 清淡的柑橘香味似有似无地环绕鼻端,晏回青掌下的身躯是温热的,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稍稍用力便要陷进去一样。 像是被他抱着坐到腿上的少女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微仰着头狡黠笑了一下,带着潮湿热气的呼吸随着说话扑在他的下颌脖颈。 “我没有骗你,小师叔。”她软着声音说,“我也没有想躲你。刚刚没有回答只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晏回青没有移开扣住她腰肢的手,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便收回自己发散的心智,凝视着仰头看着他的符盈:“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实话实说就好。” 符盈叹了声气,在短暂沉默后坦然道:“因为我有点愧疚,所以有点心虚——不要这么看着我,爽约的人也会愧疚的好不好!” 她找补般说了最后一句话,直起腰亲了亲男人绷紧的下颌,黏黏糊糊贴着他的说:“对不起啦,我不知道你会以为我在躲你。” 这是实话。 符盈在第一天鸽掉晏回青时就有点愧疚,在第二天、第三天连续鸽掉他的邀约时不仅愧疚加剧,还心生不妙之感。 她本来想着回头再找晏回青补救一下,但无奈于她近日着实有些忙,一直没有找到两个人都空闲的时候,忙着忙着就到了今天。 符盈只以为小师叔会有些生气,没想到他竟然还想了这么多事情。 她稍微反思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关注点不一样导致的。 符盈来京城有两个目的:她要获得宗门大比魁首、要杀死魔君。但要达成这两个目的还需要完成很多零零碎碎的事情,所以她很忙、很忙、很忙。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晏回青不同。 他也很忙,但他的忙碌并非是出于自身目的,也不是出于什么仙尊的责任感,而是为了苍喻或符盈。 符盈很清楚曾经的小师叔是怎样的,他的欲望早就在岁月的消磨中渐渐淡去,世间的绝大部分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状态。 和师姐的情分只能让他不主动寻死,却不会让他主动接下这些任务。 他愿意做这些事情,或者说愿意从问仙宗那座通天蔽日的山峰走下来、重新走进这纷杂喧嚣的尘世,是因为符盈是生在此世的人。 因为符盈想要寻找杀死她父母的凶手,所以他会下山帮她寻找魔族的情报。 因为符盈想要杀死魔君,所以他会去寻找三危丹的线索。 他做的种种事情本质是为了符盈,个人欲求在他身上鲜少存在。 符盈的道德感没有很高,但也没有很低,况且在她这里她的小师叔是有特权的。 于是她蹭到他的怀里,主动贴近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认真而坦然地说:“我最近在查太清剑派的两个人,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有点担心他们的目的。因为他们行踪不定,所以很多时候我也是等到最后时候才能做决定,为此没有赴小师叔的约定,对不起。” 她说:“可以原谅我吗,小师叔?” 符盈看到晏回青的神色依旧很冷,但眼中的寒意似乎慢慢在融化,眉眼间的冷意稍稍柔和。 晏回青也在看她。 但不像符盈以为的他在考虑是否要原谅她,他其实在想另外一件事。 依靠某种手段获得成功的人,在夜半时分总是会开始思考:我真的可以维持这样的局面吗? 他卑劣不堪,利用着她的好奇让她主动走近自己。然而在这之后,在他亲密抱着她、亲吻她的时候,会无可避免地开始思考: 她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单纯在好奇这种情感呢? 你在安抚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你所爱的人,还是因为不想失去我这样一个爱的载体呢? 他可以直白地询问符盈是不是在骗他、在躲他——可这种隐秘的困惑,却从未被他问出口过。 或许,他也在畏惧。 于是他移开视线,看向旁边,不再逼问她其他的事情,只是执拗问道:“……你为什么不关心我的伤势?” 符盈定定看着他的侧脸。 其实她只要再顺着晏回青的话,问一问他的伤势,然后再稍微撒娇一会,所有事情都可以翻篇。 晏回青不会再不高兴、不会再来向她兴师问罪,她也不必再想怎么应对。 但符盈忽然不想这么回答。 ——符盈确实不懂爱一个人需要做什么,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在某种时候总有些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 第312章 这种直觉像是灵魂发出的暗示,似是二者勾连命运的提醒。不知从何而起,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选择。 这种直觉催动着她不闪不避地将男人的脸掰回来,直视着。 “我一直在看着你,小师叔。”她慢慢轻声道,“我看到你披着月光进城,在路上看到一树开得洁白如雪的梨花,于是为我折下一枝;我也看到你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天枢学宫中,依旧护着那枝梨花不被血污沾染;也看着你因为回答我的问题而稍微走神,被魔气燎伤肩膀……” 她说得缓慢而清晰,像是生怕对方听不懂一样。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甚至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地步。 窗边三日前摘得的梨花在仙术下依旧洁白无瑕,生机勃勃地迎着晨曦微光。 符盈环住他脖颈的手松开,柔软无骨似的手指划过脖颈、喉结、锁骨,最后隔着衣物按在他左肩膀的位置。 这个位置下方便是心脏,当符盈的手掌贴在这里时,她的掌心下似乎也能感受到一声又一声的砰砰跳动,血液汩汩流淌,自这里流淌进爱人的心脏。 “小师叔,你希望我一直这样注视着你吗?”她意有所指问道。 被符盈在意、注视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事。 归根结底来说,谁会全心全意、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地将完整的自己呈现给另外一个人呢? 符盈只见过她的父母是这样的。所以在她的观念之中,除了相爱之人需要如此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必对她做到这一点。 于是她允许旁人欺骗自己,也允许自己被利用,她接受掺杂利益的友谊,也允许别人对她存在欲望的接触。 她之前对晏回青的想法就是这样:因为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所爱之人,所以上述这些事情她都接受。 但是不知是否是窗边那枝梨花花瓣太过于柔软,还是这个拥抱太过于亲密,符盈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和小师叔保持这样的距离。 她挑明了所有,毫不掩饰自己隐秘的控制欲,暴露出自己所有的恶劣。 她给他一个机会。 ——止步于现在,成为最亲密的陌生人。你依旧有着欺骗我的权力,我也允许你利用我,因为我不在意。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小师叔,你想让我一直注视着你吗?” 第156章 无根 “祝你好运。” 晏回青置在矮榻旁边的灵盘在嗡嗡作响, 像是有人给他连续发了数条消息,提醒他立刻来看。 符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晏回青的回答。 少女的面上依旧是浅浅笑着,看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她只是再次弯了弯眼眸, 视线慢慢从环抱着她的男人脸上移开了。 “好吧,我知道了。” 符盈也说不上自己现在心中是什么情绪。 是遗憾吗?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人毕竟是利己的,谁会愿意将自己无论是美好的还是卑劣的部分全部展示给另外一人呢? 他如今这般, 只是因为欲求而已——谁又会知道以后如何呢? 她在心中这样平静想着。 符盈伸出手, 将自己因为动作而垂在男人肩膀上、与他交缠的发丝一缕一缕挑起, 手指顺了顺略有些凌乱的头发。 最后,她撑着男人宽厚的肩膀想要从他的腿上下来, 探身去够坚持不懈嗡嗡振动提醒他们自身存在感的灵盘, “小师叔, 你的灵盘……” 晏回青的手为了防止她从自己身上滑下去, 一直是松松环在符盈腰侧的。 但少女刚刚半直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向后撤开, 那双扣在她腰侧的双手忽地滑向身后, 精准而有力地按在了她的后腰, 硬生生将她又压了回来。 这还不够, 在符盈因为重心不稳向前倾倒,下意识抬起手臂撑了一下他的肩膀时,她只听到从自己头顶飘来一声冷笑,随后下巴传来冰凉的触感, 被人直接抬起了低垂的脑袋。 冷冽寒松混着些微的苦涩味铺天盖地向符盈压下。 她下意识睁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纤长卷翘眼睫微微下垂,掩住一半幽深眼眸,隐于阴影处的五官锋利而有侵略性, 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旋即,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符盈的后半句话彻底卡在喉咙中,柔软的唇瓣被牙齿轻轻厮磨,充满怜爱意味地吮吻着。 窗边几枝梨花慢慢舒展,晶莹剔透的露水滚在柔软洁白的花瓣上,沿着细微的脉络向下流淌,碾过娇嫩的花蕊、划过花瓣的边缘,压枝欲坠。 最后,在些微的风声中,向下滴落。 屋内,符盈摆在外面的早膳已经凉得彻底,他们两个人乱糟糟的,说不清是谁混乱而急促的呼吸交错,玉石磕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晏回青将少女的下巴抬起后,他的右手便顺着下颌的曲线划向她的后颈。 他自屋外携着一身寒意走来,指尖带着凉意,骤然触及符盈温热后颈时让她下意识颤抖一瞬。 但这个动作被垂眼亲吻她的男人误以为她是在向后挣扎,于是原本只是按在她后腰和脖颈位置的双手骤然一紧,天旋地转间,符盈的惊呼声被吞吃入喉,裙摆划过深色的衣角,又被男人的膝盖压在矮榻上。 第313章 “不要躲我,盈盈。”他的声音沙哑,字字句句似是从喉咙滚出的缠绵。 被甩在矮榻上的灵盘一角硌着符盈的左手臂,在密不透风的亲吻中,她呜呜咽咽地喘息着想要推开倾身压过来的男人。 “等、等等……” 晏回青空出一只手,拇指按在她水润殷红的下唇上。 符盈挣扎的动作一滞。 硌在左手臂的坚硬青铜物件依旧在嗡嗡作响,那颤动的声音隔着衣物传至手臂,合着血液的流淌,一路顺至心脏。 原本缓慢平稳跳动的心脏,在这非比寻常的频率中似乎也被牵引着加速。 一声一声,几乎让她颤抖。 她喘着气,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心跳,整张脸是莹润的红,眼眸带着水意怔怔看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晏回青的手臂撑在她的旁边,手腕小臂透出清晰的肌肉线条,勃发着充满生命力;垂在身侧的墨色长发似是密不透风的幽深牢笼,挡住窗外倾斜进来的阳光,眉骨下一双漆黑的眼眸在专注看着她。 符盈并非是第一次和他、和自己的小师叔接吻。 甚至于说,在那心照不宣的凌云峰夜晚,在烛火摇曳、深雾流淌的深夜,呼吸错乱交缠之事并不少见。 除了最后一步,符盈所有事情都和他尝试过。 外人眼中冷淡避世的云真仙尊,她见过他深夜的另外一面。那是压在她身侧的胳膊青筋跳动的隐忍难耐,是被情欲熏染脸庞的暧昧放纵。 可她从未见过此时此刻的晏回青。 他的脸与云真仙尊别无二致,一样的眉眼淡漠、五官深刻清晰;可在那双瞳色幽深的眼眸中,流淌翻涌的情绪却让符盈几乎喘不上气。 那是什么呢? 她模模糊糊想着。 是被否认的愤怒、还是被肯定的欣喜?是听到意料之外的讶然、还是早有预料的了然?是愤怒、还是悲伤? 符盈不知道,她只看到撑起身体的小师叔将自己手指上从未摘下的扳指一寸一寸地褪下,再慢慢为符盈戴上。 扳指对于符盈的手指有些过于大了,晃晃荡荡地挂在她左手中指上,温润的玉质似乎还带着男人手指的冰凉,却慢慢染上了符盈的温度。 在符盈看着手上扳指怔愣的时刻,属于晏回青的系统正在他的脑中疯狂尖叫。 【晏回青!!你是傻——(消声)——吗?!!】系统无能狂怒,【你知道你违反规定了吗?!!你想被灰飞烟灭吗?!】 晏回青:“我早就辞职不干了,你要来惩罚我吗?” 系统的嘀嘀尖锐报警声音倏地一停。 “这是‘无根目’,”他说,“算是……我的伴生灵器,记录了我自出生起的一切。” 符盈慢了半拍才回答:“所以……” “只要我的生命没有终止,它便会如实记录。”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符盈柔软的脸颊,像是三日前摘下梨花枝时,轻轻抚摸洁白柔软的花瓣。 他轻声说:“我从未想过为它寻找另一双眼睛。但我想,将它给你。” 他微微俯身,在极近的距离中与她抵着额头,潮湿热意的呼吸交缠,最后一句话被唇齿吞没。 “我愿意。” ——我愿意让你注视着我,我愿意和你共享我的生命。 ——永远、永远。 - 谭珩抬手敲门。 他老老实实敲了三声,然后靠在门边,开始盯着头顶发呆。 太清剑派不如问仙宗实力强名声大,能够直接被天枢学宫安排进自己的客舍;他们来的时间也比较晚,京城内档次高的客栈也早就被抢售一空,这般挑挑拣拣下,能容他们下榻的客栈只剩这个挨着京城边缘、装潢老旧的小客栈。 房梁的角落布满灰尘和蜘蛛网,贴着地面的墙壁上有各种不知道是什么飞溅的脏污,嘎吱作响的木门和床几乎让人怀疑下一刻就要倒塌,偏偏像是被施了什么术法一样怎么折腾也没真正坏掉。 太清剑派不算强盛门派,可也颇有底蕴。在这里住不习惯成天抱怨的弟子不是没有,这其中很自然地没有谭磬和谭珩两兄弟的姓名。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样的环境已经远比曾经幼年生活的那个破屋子好了,甚至只有那零零碎碎的一点时光中,他们住过这样对其他弟子来说“简陋不堪”的屋子。 谭珩从不是一个喜欢回忆往昔岁月的人,过往的年月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步一步从泥潭中挣扎出来的过程——他都已经站在干净岸边了,还回忆那些写满痛苦不堪的时候干什么?他又不是受虐狂。 但今日,他听着破旧门扉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神色疲倦只披着一件外袍的谭磬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眼珠微转,示意让他进来。 只这无比平常的一眼,让他不自觉脱口问出: “哥,你当初为什么要放任那个妖族杀掉广鉴仙尊?” 谭磬转身的的动作微顿。 他背对着谭珩,谭珩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比常人更加缓慢的呼吸声。 第314章 房门在他的身后再次嘎吱一声关掉了。 他站在玄关的位置,看到谭磬绕过随便堆在门口的杂物,将桌案上杂乱的文书卷轴扫到一旁,像是四处搜寻着什么东西但是没找到,只好将早已凉透的茶水端来。 然后冲着谭珩的脸干脆泼了过去。 “……” 能在数道雷电中灵活躲避毫发无伤的少年就这么干站着,任由他泼了自己满脸隔夜冰凉的茶水,红棕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向下流淌,浸湿干净洁白的衣领。 他的睫毛上甚至还狼狈地挂着蔫巴巴的茶叶,只是薄唇微抿,那双与谭磬弧度轮廓相近,唯有颜色更浅的眼眸执拗地一眨不眨望着他。 而谭磬只是平淡说:“这盏茶本是我特意留着早上提神的,但我现在看你好像更似没睡醒一样——现在清醒了吗?” 他问:“你在怪我吗?” “没有。”谭珩想也不想否认,“我永远不会怪你。” 正如你永远不会怪我莽撞一样。 谭磬眼中隐约的冷意散去,他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转身坐到桌案旁,挽起袖子亲自煮茶。 谭珩捧着那个泼了他满脸茶水的杯子坐到他的对面,抹了一把脸,听到谭磬声音淡淡道:“并非是我放任,而是广鉴仙尊已决意求死。” “无论是我,”他停顿一瞬,“还是符盈,都无力阻止。” 如果是这样,那当真不怪他哥哥见死不救。就算他拦得下一次,能拦下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吗?更何况广鉴仙尊是仙尊,即便是修为实力大不如前的仙尊,解决谭磬也是绰绰有余。在她本就有意求死的前提下,谭磬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只是…… 谭珩困惑问:“你是说,符盈知道广鉴仙尊有意求死?她是从哪来的信息?” 谭磬不答反问:“那你认为我当晚半路转道广鉴仙尊的居所、接触她是为了什么?” 对面的弟弟老实说:“因为她是问仙宗掌门之徒、云真仙尊之师侄,而你很尊崇云真仙尊。” 谭磬:“……” 他将煮好的茶水倒进白瓷茶杯中,在袅袅白雾腾起遮挡住谭珩容貌时,放弃了引导他自己思考。 “她是问仙宗的弟子,而广鉴仙尊乃天枢学宫的仙尊。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苍掌门却在半夜夜深人静时,特意携着符盈去拜访广鉴仙尊。”他说。 “据我了解,苍掌门和广鉴仙尊的交情没有到这一步,她等在门外的动作显然也是为另外两人留出谈话空间——她们聊了什么只有自己清楚,但我可以猜。” 他吹散了面前的水雾,目光灼灼说:“符盈隐瞒了我们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让她也有当初在现场发现妖族痕迹的能力,可她隐瞒不报。” “她和我一样,因为广鉴仙尊的指引,所以坐视她的死亡。” 谭珩嘶了一声:“那她会和我们利益一致、争抢同一样东西吗?” 这一次,谭磬摇头:“我不知道。” 谭珩稍微沮丧一瞬,但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反正不就是抢东西嘛,没人比我更擅长了。” “那个东西,我一定会为你拿到。”他认真道。 谭磬没有接话,他只是从旁边堆成小山的卷轴中精准挑出一卷,然后慢慢展开,指尖顺着第一个名字一路滑到后面。 “首先,”谭磬说,“你在习道院修好后的第一场对决,就是与符盈打。” 他平静注视着自己指尖下的“符盈”二字,不知道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告诫谭珩。 “她是一个很敏锐的人,不要被她发现你的秘密。” 第157章 混乱 被咬出一圈咬痕的手指 “所以, 师父的意思是——等?” 符盈慢吞吞说着:“我以为按照师父的性格,她会和长孙宫主持不同意见。”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晏回青淡声说,“天枢学宫的长孙宫主虽在修仙界风评一般, 但对自己宫中弟子的态度立场确实无可指摘。” 这件事符盈略有耳闻。 天枢学宫因为其特殊性质,学宫内派系很是复杂, 偶尔还会有放在明面上的斗争。 但自这位长孙宫主上位以来,各种派系之间的斗争不说完全没有——这也根本不可能——至少大家都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即斗争不涉及普通弟子。 ——普通弟子, 指的是那种对向上走没有想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炼的弟子。 他为很大一部分草根贫民出身的弟子提供了庇护, 让他们得以在修炼路途中尽可能地减少来自俗世间的阻碍。 从这方面来说,他和尤以护短著称的问仙宗掌门还是有共同话题的。 “况且, 除了等, 目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晏回青垂眼看着符盈裸露出右肩膀的淤青, 将活血化瘀的膏状药物用掌心捂热, 再任劳任怨地给她敷药。 “敌明我暗,而且魔族似乎掌握了一种可以绕过京城京城结界的办法, 随去随来, 了无踪影。”他尽量将注意力牵引到自己的说话上, 忽略自己掌下细腻柔软的触感, “例如此次袭击天枢学宫,便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我们追踪不到他们,不清楚他们的计划,目前只能静观其变。” 第315章 符盈微微眯起眼睛, 一边把玩着把她硌出一片青紫淤血的灵盘,一边任由罪魁祸首帮她按摩涂药,忽然想到在观莲古城灵脉中那微小的抽调灵力的阵法。 她猛地从男人腿上撑起身,转头去看小师叔:“小师叔, 你知道观莲古城的那个阵法是怎么回事吗?” “别乱动。”晏回青皱眉。 他两只手都沾着药,只好用手背拍了拍符盈的脊背,待她再次老老实实趴下后才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那是个很古老的阵法,效果和你猜得差不多,能够抽取观莲古城的灵力输送到阵法的另一端,存在时间很久远了。” 符盈空闲的左手垫在自己的下巴,说:“能查到这是谁干的吗?” 晏回青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很干脆便道:“极为麻烦。” “我说它存在时间很久远,意思是只要胆子够大、能力够强,谁都能做这件事,不一定就是魔族所为。” 他见符盈又要直起身,于是一只手肘压在了她的脊背,顺势俯身在她耳边,湿热的呼吸在她耳廓旁环绕。 “都说了,别乱动。”他压低了声音,在符盈眉间微挑,叛逆心上来准备反击时话题一转,又正经说,“璇玑阁调转灵脉走向所用的那些个阵法中,就有这个阵法的影子。” 符盈停住乱动的手,听懂了他的暗示,敏锐道:“小师叔是说,很多秘境中都有类似的阵法?” 她这次换了个姿势坐起来,变成和晏回青脸对脸,跨坐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思说:“没人去查吗?” 晏回青越来越觉得符盈是个非常睚眦必报的人。 他眼皮直跳地在自己身上施了一个净尘术,替身上的少女拎住她因为坐起的姿势所以从肩头向下滑的衣服,忍耐着说:“一方面是没有那个水平去查,另一方面是没必要去查——能用出这种阵法,门派中至少有一位仙尊坐镇,谁愿意去得罪这些人呢?” 他见符盈的表情还是不太认同,转移注意力一般用另只手捏了捏她被压出红印的脸颊,接着道:“不过特殊时候、特殊地点可以有些特例。师姐已经和长孙宫主达成一致,派人去京城附近的秘境去寻找有无类似的阵法了,过几日就会有结果吧。” 符盈躲避似的鼓了一下腮帮子,反而被对方挑了挑眉,故意又捏了一下。 “三危丹呢?”她微微仰头去看晏回青的眼睛,“之前玉衍仙尊说找到了几粒完整的三危丹,貌似连夜送到问仙宗了。昨日和许前辈聊天时,他说温执事那边似乎有了些线索。” 晏回青似笑非笑地稍微使了一点劲,在符盈吃痛瞪了他一眼后才慢吞吞用手指轻抚她脸上的红印,嘴上却没饶人:“许元念就算了。你又怎么和解啼山熟起来的?这种话他竟然和你说?” 符盈故意说:“因为我招人喜欢。” 她脸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柔触感倏地一顿。 随后手指慢慢下滑,再次捏住符盈的下巴将她拉近自己,男人幽幽盯着她:“你说他喜欢你?” 他的表情,像是符盈但凡点一下头,他就能立刻踹门找解啼山把他揪出来决一死战一样。 在极近的距离中,符盈眨了眨眼,忽然弯起眼眸无辜笑了一下,主动仰头吧唧一声亲了一下他抿起的唇,随后拉开距离,慢吞吞说:“——开玩笑啦。是他还给我的人情。” 说起来,除了第一次见面时解啼山给符盈的印象是一位潇洒放然的仙尊,此后再和符盈见面,他不是在还人情就是在给徐远岫收拾烂摊子,已经完全变成了他自己最痛恨的角色。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徐远岫此人或主动或被动闯祸,偏偏还能大难不死的诡异运势吧。 比如这次,虽然他眼睛瞎了,但好歹还留了一命,在他们普遍瞎过一次眼睛的璇玑阁中这点伤势都不叫伤,只能说是彻底成为一位合格的命修了。 ——除了他再不能和符盈炫耀:师父和师伯加上他,三个人的眼睛总数他占了一半。 她漫无目际想着,感受到晏回青按了一下她还没完全消下去湿润微肿的唇,不轻不重说:“他最好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这么轻易就没再追究? 符盈收回分散的注意力,慢慢升起警惕心。 她没有立刻声张,而是安静听对方道:“温执事在前几日就已将三危丹的药效分析出来了。” 晏回青观察着符盈右肩膀后方的淤青,待完全消失再次恢复一片莹润白皙后才移开视线,拿过搭在一旁的湿帕子耐心地替她擦干净残留的药迹。 “三危丹,其一危在记忆丧失;其二危在反噬风险。”这是前段时间苍喻对符盈说过的话。晏回青替她擦拭着药迹,一边接了下半句话,“其三,危在心神偏移。” 符盈任由他的动作:“什么叫‘心神偏移’?’” “你带回来的那个三花古门的弟子,你应当发觉他施展灵力时有不协调之处吧。” 他指的是庄柳。 顺便一提的是,符盈把他带出观莲古城后就交给了天枢学宫,后续他在牢狱中甫一醒来,立刻就被闻讯而来的亲爹怒火中烧地扇了好几巴掌,吼道:“你不是要帮你爹我在修仙界扬名,你是要让我在这除名!!!” 第316章 据说当时的场景颇为混乱,符盈没去看现场还稍稍有点遗憾,只能从余渺口中得知最后庄柳被纪少宫主亲自提走审问去了。 她思索着,点点头。 晏回青:“古灵派的宋掌门发现他的魂魄有些不稳定,像是撕裂破碎之兆。” 符盈微微有些吃惊:“魂魄?三危丹会危及魂魄?” 她自己对于三危丹的事情也有所猜测,但大都是对于丹田的一些猜想,这一角度倒是从未想过。 晏回青将沾染药迹的帕子丢到只剩半盆水的盥洗盆中,擦干净手上残留水渍后,慢条斯理地替符盈整理散乱的衣襟,声音平稳:“是的。” “成因未知,但结果就是长期服用三危丹会使魂魄受损。记忆丧失或者反噬都是由此导致的并发症。” 符盈微微抬起头,看着头顶摇晃的帷幔挂饰,自言自语:“可魔君让人魂魄受损有什么用呢?这也是他杀害修仙界年轻弟子的一种手段?” 这种猜测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如果让符盈来评价的话,只会觉得怪异:这般大费周章的行动,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目的吗?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吧。 “这只是初步的结论。”晏回青淡淡道,“因为温执事手中只有那么一点半成品的三危丹,只能得出这样的结果。后续进展如何,要看你玉衍仙尊送去的那份三危丹成品。” 他在“玉衍仙尊”四个字上莫名其妙加重了语气。 符盈眨眨眼。 从矮榻转移到居室床榻后,其上悬挂的帷幔在刚刚的混乱中就不知道被谁拽了一半下来。白纱坠在凌乱床榻上,和被褥混作一团,细碎的发饰玉带丢了满地,残留未干的水渍落在盥洗盆的外面。 符盈衣衫齐整,只批一件外衣便可立刻出门。她勾过自己凌乱垂下的发丝,用另只手点着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衫的男人,似有似无划过肩膀白色纱布的边缘,笑眯眯凑了过去:“又不高兴了?要我哄哄你吗,小师叔?” 即便是仙尊,被魔气所伤后还是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将伤口完全愈合。 刚刚那副情形谁也没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乱糟糟地便滚作一团,现在回过神来,晏回青才觉得自己被符盈触碰的地方在隐隐作痛,似乎因为之前动作太大而崩裂了。 他攥住符盈的手腕,将那双柔软无骨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偏头咬了一下她戴着扳指的那根手指,轻啧一声:“哪有让晚辈哄长辈的道理?” 符盈手腕微转,指腹抵着他尖锐的犬牙,在些微的疼痛中歪着头慢悠悠说:“可是也没有长辈和晚辈在白日里滚在一张床榻上的道理呀?” 她凑过去,在他湿润的鬓发边吐气:“你说对吗,小师叔?” 正如方才一般,她咬字清晰、语速缓慢地叫着他。 晏回青:“……” 室内光影沉浮,昨夜残留的暗香晕染,日光穿透窗子,却被紧紧拉上的帷幔遮挡在床榻之外。 男人亲手将自己刚刚替她整理好的衣襟扯开,在沾染上草药苦涩味道的怀抱中俯身,任由那只戴着扳指的手指碾过自己的伤口,只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哑喘息,便俯身垂首—— 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自院外传来:“师弟,你在吗?” 随后,是更为熟悉的脚步声。 符盈:“藏起来。” 晏回青看着前一刻还在到处撩拨他的少女干脆利落地推开他就开始披衣服,一只脚踩进鞋里就匆匆忙忙向外走。 他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发自内心地询问:“你说谁?你让我藏起来?” 符盈:“不对吗?” 晏回青:“这是我的屋子。” 符盈:“我知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催促着看他一眼,像是在说难不成要让她躲起来? 晏回青:“……” 晏回青:“…………” 晏回青面无表情地翻出自己院子,他的声音比初春清晨的冷风还冷到掉渣:“……哈。” 打开院门、走过庭院、走进堂屋。 给晏回青发了数条消息也没得到回应的苍喻推开紧闭的堂屋大门,措不及防和坐在桌边的小徒弟四目对视。 符盈端起凉掉的粥,自然地吹了吹“热气”,微微睁圆眼睛,自碗后“惊讶”看着她。 符盈:“师父,你也来用膳吗?” “我已经用过了。”她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像是自己合该坐在这里似的。苍喻下意识回答了她一句,才意识到不对,“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小师叔住的地方——你怎么在这里。” 符盈脸不红心不跳:“他叫我来用早膳。” 苍喻狐疑:“那他人呢?” 符盈面不改色:“不知道,有事出去了吧。” 被迫隐匿气息落在自己屋顶的云真仙尊无声地冷笑一声。 苍喻本能觉得有些不寻常,但她近日忙得脚不沾地,来找晏回青也只是因为顺便路过,如果晏回青不在她还要立刻赶往下一个地方,没有过多时间停留。 事实上,如果她再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自己素日里仪态端正乖巧的小徒弟,现在头发都是匆匆忙忙用术法随便掐出来的。 第317章 让符盈转告晏回青自己来过一趟后,苍喻转身向外走。 少女在她身后稍微松了一口气,垂下自己宽大的衣袖掩住被咬出一圈齿痕的手指。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苍喻忽然转身,眼神古怪看了一眼条件反射般对她挂起乖巧笑容的符盈。 “不要买这个,早上吃得太过辛辣对胃不好。”她点了点桌案上摆放的菜肴,又指了指符盈的唇,“嘴都被辣肿了还吃?” 符盈:“……好。” 这一刻,她终于和一个月前的大师兄诡异共情了。 第158章 止步 “没有第二局了。” 在习道院重建完成的前一天, 符盈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情报整理了一遍。 现在还停留在京城、没有因为妖魔两族的袭击而弃赛离开之人,可以大概分为三类。 第一类人的目的很纯粹,就是单纯的想要在宗门大比中夺得名次打出名声, 对京城发生了什么并不在意。这类人以杜鸢为典型。 第二类人是为三危丹而来。或是想要夺得三危丹,或是想要调查三危丹, 尤其在观莲古城被毁掉失去交易窝点后,他们的目光渐渐投向手中最有可能掌握三危丹的众宗门大比选手身上。此类人的代表是不惜以身入局的许元念。 第三类人则稍稍有些复杂。 乱世之中会生出很多机缘, 混乱的中心自然多有浑水摸鱼的心怀侥幸之人。 他们停留于此的目的很难用一句话概括, 或许是为了名次, 但更多的是为了自身利益,现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一个手段。 这类人, 尤以符盈自己为代表。 她现在倒是也比较理解天枢学宫没有立刻中止宗门大比的打算。 正如晏回青所说, 在根本找不到对方踪迹的前提下, 他们能做的唯有静观其变。魔君对宗门大比别有所图, 这对修仙界来说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但是换句话来说, 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利用宗门大比来引他现身。 宗门大比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既是魔君轻描淡写为修仙界寄出的挑衅信, 也是修仙界为他准备的鸿门宴。 最终结果如何, 端看两方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想通这点, 符盈调查三危丹的任务进度最终停滞在89%。 - “我有点紧张。”余渺忧心忡忡,“你的身体恢复好了吗?我要不要再去找医修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符盈:“不用紧张。” 林知:“你紧张什么?”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余渺反手锤了一下林知的肩膀:“这是盈盈和太清剑派那小子的对决,你为什么不紧张?” 林知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紧张?非要说的话你不觉得你的紧张来得有些后知后觉了吗?这又不是她第一次上场。” 余渺抓着符盈的胳膊, 明明不是她上场,她却紧张焦虑得恨不得将自己一年的气叹完。 “她的对手是太清剑派的谭珩啊!”余渺左右看着,此时距离对决正式开始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习道院内的人并不多。 她恨铁不成钢说, “我听说此人心狠手辣,尤擅折磨人的术法——他的对手在对决结束后无一不是鲜血淋漓被抬着下台!真不知道为什么督学竟然还没将他警告下场。” 根据宗门大比的规定,对决中发现故意折磨对手的情况,负责此次对决的督学有权当场制止。 “而且,”她咬着牙说,“你没听说他当初第一次和掌门见面就目中无人挑衅‘同为掌门之徒,我倒要看看问仙宗的符盈于我相比到底谁更胜一筹’吗?!他肯定对盈盈早就怀恨在心,说不定会出什么阴招呢!” 嗯……虽然当初谭珩的确表达过想要找符盈切磋的意思,但原话应该不是这句吧。 符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林知冷静道:“我观察过,被鲜血淋漓抬下去的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所以只要打败他,不就能避免这种情况了吗?”他理所当然道。 作为完整地见过符盈在玄石门到底都悄无声息做了多少事情的知情人,林知现在对符盈做出的所有承诺都坚信不疑并比她本人还相信她的行动力。 这回换做余渺沉默了。 更让她沉默的是貌似符盈脸上表情表示她也是这么想的。 “呃。” 她后半截的絮絮叨叨彻底卡在喉咙中,一时甚至不该做出什么表情。 等等——虽然她不认为盈盈会输给太清剑派那个只是在宗门大比上才稍稍有点名气的小子,但这两人的意思怎么越看越像是“怎样解决和他打架会被他耍阴招的问题——直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就好啦”的意思?! 平常都是这两个人冷静理智分析问题思考解决方案,余渺只需要听命令照做就可以——怎么现在换成她试图理智思考,这两个人就直接自信躺平了? 在余渺怀疑人生的时候,符盈抬手安抚性地盖上余渺紧紧攥住她胳膊的手:“不用担心啦,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样,很快就会结束的。” “什么结束了?” 一道极为耳熟的声音插进他们三人的对话中:“——是在说我吗?” 第318章 余渺:“!” 精神本就紧绷的余渺应激一般反手甩出一道术法,被对方轻巧躲过,拉着符盈和林知一起将她掩护在身后,警惕望着近处悄无声息走来的少年:“你想干什么?” 谭珩摊开手:“冤枉啊,我可什么都没干。反而是余渺仙师二话不说先来攻击我的吧?” 余渺脑中一刹那闪过“他怎么认识我”的念头。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符盈从余渺的身后绕出来,审视般打量着面前一身雪青劲装的少年,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哦——前些日子还有些遗憾没第一时间去登门问候两位仙师,现在看来,谭仙师的伤势恢复不错啊。” 许元念没有将所有妖族都杀掉,包括徽山大妖的左膀右臂在内的三四个妖族趁乱逃出了京城,却“偶遇”了从观莲古城回京城的宗门大比的弟子,被其以伤换伤拦截,最终头颅被对方斩下。 据说被斩下头颅的妖族中,其中一妖疑似就是杀死广鉴仙尊的真正凶手。 牵扯到妖族,为了保护那位弟子的安全不让其被妖族记恨,这条消息被天枢学宫封锁着,只在极少数人之间流传。按理来说符盈一个门派弟子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更不会知道当时受伤拦截妖族的弟子是谁。 但她就是知道了,并且在警告着对方。 谭珩深深望着她,半晌,脸上扯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轻飘飘道:“我说过了,我现在什么都没干。” “当然,”他停顿一瞬,向前走近几步,在余渺又惊又怒的想要上前拦住他却被符盈拉住的视线中,意有所指,“一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说罢,他脚步轻快地转身走向习道场高台上。 而符盈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不可查地轻蹙一瞬。 ……谭磬又去哪里了? “不行。”余渺在符盈身后絮絮叨叨,“这人肯定心理阴暗下手残忍。盈盈,你要是觉得不对劲了立刻向督学示意,你就算输掉这局也能进入第二重选拔,不要拿性命玩笑。” “没有第二局了。” 陆陆续续的,习道院中多了些熟悉面孔,多半是问仙宗中符盈相熟的一些同门,亦或是对她还有谭珩感兴趣的陌生人,各种复杂情绪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身上。 符盈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平静望着已经站上习道场高台,逆光与她对视的少年。 “除非我战胜他,否则这届宗门大比我将止步于此。”她慢慢说着,声音却很是平静,甚至有几分轻松。 “不过——” 符盈走上高台,与自己的对手面对面,两双颜色相近的眼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不约而同因为精神高度紧绷而兴奋地紧缩着。 “他也一样。” 那些不久前的阴谋与算计,试探与交锋在此时统统化为乌有,符盈与谭珩站在这里,只剩下最纯粹的胜负欲望。 胜了——进入第二重选拔。 输了——之前的布局化为泡影。 一道浑厚的撞钟声音响起,习道场上雕刻的阵法纹路接连闪烁,最终在周围栏杆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 宋督学再一次站在习道场的旁边,专注看着场上面对面站立的少年和少女。 说来也是巧合,这是她第三次监督符盈和旁人的对战。 前两次对战,看似处于弱势的少女都在最后一刻暴起翻盘,夺得令人瞩目的胜利。 但今日站在她对面的少年,宋督学也监督过四次他和旁人的对决。 他和符盈一样,也是在所有人的出乎意料中夺得胜利。明明只是金丹期的修为,却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化险为夷,用匪夷所思的手段解决对手。 宋督学微微眯起眼睛,沉静望着高台上的两人。 毋庸置疑,他们都藏有自己的底牌,正是从未被人发现的底牌让他们一直站在高台上,迎接一个又一个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对手。 那么,面对与自己相似、早有防备的对手——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她慢慢回过神,最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宗门大比第一百三十一场,问仙宗符盈 ,对战——太清剑派谭珩。” - “说起来,贵派的杜鸢杜仙师,下手当真是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呢。”谭珩双刀朝下压在地上,半屈着腿随意道,“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被她挑飞下场了。依我看,这次宗门大比的魁首当真要被你们问仙宗夺去了。” 符盈分辨着他的情绪:“你们不想夺得吗?” 据她所知,太清剑派这次派出的弟子中也不乏一些修为高深者,如果认真来算,也不是没有竞争之力。 “师父想夺得。”谭珩懒洋洋说,“我和哥哥没什么兴趣——你要去竞争魁首之位吗?你那位杜师姐可是很难对付的哦。” 符盈笑了。 她随手挽了个剑花,观察着他的动作,眉眼弯弯道:“那真不巧,我的确对这个位子有兴趣。” 宗门大比一定会有人拔得头筹,那么,谁又规定符盈不是这唯一一人呢? 她手中长剑出鞘泛起盈盈光亮,在宋督学微微挑眉流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中,一反常态选择主动出击! 第319章 “所以,我不会在这里让步。” 第159章 灵力 没动静,该不会是死了吧?…… 余渺对谭珩的观察稍稍有些偏差。 在第四次近身接近露出破绽的少年, 直贯肩膀的一剑却被对方用手硬生生截住、再被对方抓住一瞬间的停顿而划伤手臂的符盈如此想着。 他和人交手并非是冲着折磨人的目的去的。正相反的是,他的动作很是干脆利落,招招式式都直冲命门。既不给对手逃跑躲避的机会, 也不给自己留退路,眼神中只有冷冽的杀意。 他的对手基本是鲜血淋漓的被抬下台, 是因为没人能在这种夺人性命的狠戾手段中胜过他——毕竟,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宗门大比不是吗? 谁会想在这里和人真的玩命呢? 谭珩毫不在意地将自己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手掌在身上蹭了一下。他重新握住刀柄, 在粗糙刺痛的触感中微微眯起眼睛去看对面与他拉开距离的少女。 他扯起唇角, 在些微的刺痛中才意识到符盈的剑气在方才的交手中划破了他的脸颊。 “刚刚那招不像是你们问仙宗的风格。”谭珩的目光落到符盈那柄薄如蝉翼的长剑上, “我想想——是无因仙君的剑术,对吗?” 符盈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她只是剑尖挑起一个半弧, 似是划开了空气中某种薄膜, 脚下平整的高台不易察觉扭曲一瞬, 在节节攀升的灵力波动中身形骤然消失——不, 只是因为速度过快而连身影都难以捕捉! 谭珩宛如野兽般紧缩的瞳孔闪过一丝冷意。在高台下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想也不想翻身跃起, 与此同时双手交叉挡在身前, 恰好用足有半人高的两柄长刀与符盈的长剑相撞, 发出刺耳的刀剑碰撞声音。 两股无形的灵力在这短短一瞬间接连炸起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 整个习道场屏障内什么也看不见。 符盈单脚踩着他的刀,为了躲避另外一柄长刀整个人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冰凉的刀身堪堪擦过她的右脸颊划向另一侧,一缕因为动作而飘扬的长发在接触到刀刃的那刻就被斩断,失去支撑的发丝被气流扬起飘向四周, 又被两人的剑气搅碎。 她睁着眼睛,在身周皆被白光笼罩、灵力震耳欲聋的那一刻空隙中,轻轻压低了声音,近乎气音地说:“……你也没用太清剑派的剑法, 不是吗?” 场下,余渺紧张地抓紧了林知的胳膊。 白衣少年拽了两下没拽动,只好任由她抓着。他的目光在旁边围观的一众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微微皱眉,心中升起和符盈一样的疑问: 谭磬为何没来? 林知和太清剑派这对双生子没有任何交集。但他作为问仙宗戒律阁的弟子,领掌门之令,从来到京城的那一刻便有意在收集各种情报,其中自然包括太清剑派。 据他了解,太清剑派前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并非只有谭珩,在他之上不乏一些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他不是太清剑派最强的弟子,但如今来看,他却是太清剑派名气最大之人。 因为在第一场对决,一个只有寥寥数人观看的对决中,一个年纪轻轻的金丹期弟子用出了修仙界早已失传数百年的剑术:游云。 他起手时所有人都在嗤笑他的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落手时所有人鸦雀无声。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与他交战的元婴中期修士轰然倒地。 结合他在还没到京城时就与徽山交手、且大出风头一事来看,谭珩彻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林知既能被戒律阁执事收为亲传弟子,他的目光自然不会像旁人那样只落到谭珩一人身上。 有光自然会有影,被谭珩身上灼目耀眼光芒遮挡住的,与他流有相同血脉的哥哥——他躲在无人发觉的暗处,在做什么? “盈盈的状态是不是有些不妙?”余渺没有察觉他的走神,还在目不转睛盯着高台上不断交手又分开的两人,肉眼可见的紧张,“她的修为比谭珩低,如果不能很快解决对方被他拖进一来一回的交锋中,最先耗尽灵力没有防身手段的人会是她!” 林知看了几眼台上的动静。 端看剑术,符盈和谭珩水平相近。但谭珩大概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了符盈之于他最大的弱点,于是从一开始就在逼着符盈不断大量使用灵力,试图让其先一步耗尽灵力。 这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他像符盈第一场对李玄祯所做的那样,不断用出耗费灵力巨大的剑法,于是为了抵抗,符盈也不得不用出耗费巨大的剑法。 他强行加快了对决节奏,两人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中交手无数。余渺的眼睛根本无法看清两人的身形,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的刀剑撞击声。 他看到符盈不知为何身形凝滞一瞬,被谭珩抓住空隙一脚踹到腰腹,巨大的蛮力硬生生将她逼退数步,脚后跟抵着习道场的边界。 她力竭似的喘气,汗珠自额间划过。 凭借长久的默契,林知意识到,符盈丹田的灵力见底了。 随后他意识到,谭珩也发现了这点。 高台上的少年脸上笑容扩大,这是一个猎人看到猎物已经被逼入绝境的笑容。 他手中两把长刀轻轻磕碰。 第320章 本来已经因为局势焦灼而沉寂下去的围观人群不约而同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个起势、这个灵力走向——他是不是要用那个了?” “现在就用吗?如果他这一击没有将那姑娘打出界,自己也会陷入危险吧?” “元婴中期的修士都抗不过游云之势,一个小小的金丹中期就能抗住?” 人群议论纷纷,就连只是安静等在旁边的宋执事也默默将自己的灵力运起,准备一有不对立刻结束对决。 而场内,被诸多目光紧紧注视着的少年只是看着对面握紧长剑的少女。 他们两人身上现在是一样的狼狈,手中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血。但此时,谭珩的脸上既没有紧张,也没有焦躁,而是一种极少出现在习道院中的轻松情绪。 他似乎从站在高台上的那一刻,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兴奋。 符盈暗暗心想。 “我听说你是剑法与阵法双修,但最后却是选择了剑法,”谭珩说,“你其实应该去选择阵法的。” 空气中的凝重几欲成水,沉沉压着每一个人的心神,呼吸似乎都很艰难,需要嘴唇微微张开,舌尖抵住上颚。 他压低了身体,眼瞳像是追捕猎物般急速收缩着,瞳孔中其他纷纷扰扰的一切无干事物慢慢褪成水墨。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刮过,于是最后一点色彩都被抹去。 他的眼中,只剩下对面那个同样专注盯着他的少女。 正如符盈彻夜研究过有关于他的各种情报,谭珩也研究过符盈的所有过往。 所以他站在这里,轻易地便从她外表镇定的细微情绪中,捕捉到那一丝被掩饰起来的警惕与紧张。 他心中那些犹疑忽地散去了。 他的心脏在颤栗,指尖过电般升起一串酥麻之感,喉咙在发紧,眼瞳中亮起的神采光芒摄人心魂,旁观者无一敢与他对视。 ——你也会警惕我、惧怕我吗? 刀尖划起的瞬间,一道震耳欲聋的龙吟响彻全场。身形远比符盈第一次所见更加凝实的金色长龙环绕升起,威严肃穆的眼眸睁开,在磅礴如海的灵力威压中,俯身向符盈冲来! 可惜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对手…… 谭珩发散的思维强迫自己停在这里。 他跟随着金色长龙逼近符盈,不顾疯狂流失的灵力强行逼迫自己再次挥起长刀,身形鬼魅地接连划破符盈护身的数道灵力屏障。他在耳边的破碎声响中手腕翻起,刀尖轻而易举贯穿血肉,猩红鲜血挥洒到他的脸上。 “这样,你不会因为我而止步。” 他轻声说着,金色剑雨随声而下! 林知刚刚看到一半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匆匆离开了,只剩下余渺一个人还在执拗地盯着高台。 金色剑雨遮天蔽日,持续不断。这样威力的剑法根本不该出现在两个金丹期修士的对决中,就连习道场高台上的屏障都因为这远超规格的灵力而若隐若现、岌岌可危。 被剑雨遮挡什么都看不见的人群议论纷纷。 “没动静了,该不会是死了吧?” “不至于吧,我看那督学也没第一时间冲进去,应该还没闹出人命。再说了,那姑娘好像是问仙宗掌门的小徒弟,人要是真被他杀了,我看太清剑派也要不复存在了。” “就算是不死也差不多吧。嘶,太清剑派的打架这么凶的吗?我看他兄弟也没这么凶残啊。” “啊?他还有兄弟?没听说过。” 余渺听不下去了。 她在旁人异样的眼神中冲到宋督学的面前,拉着她的胳膊焦急道:“现在这个情况为什么还不停止?非要闹出人命了才算数吗?!” 宋督学克制着:“冷静些。” 余渺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到身后人群中再度掀起不约而同的惊呼声,甚至远比一开始看到谭珩用出游龙剑法时的喧嚣声更甚! “不可能!”最初认定符盈身死的修士震惊到失声,好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字句,“她、她她她怎么可能还有灵力?” 余渺茫然抬起头。 她看到被剑雨笼罩的习道场上,不知何时被浓郁的翠绿色灵力光芒覆盖,天边阴云翻涌,银龙于云际间穿梭,若隐若现。 随后在某一个瞬间降下,身躯划过金色剑雨的虚影,声声爆破的脆响接连炸起,银光乍亮,一瞬间接近明月的银色光辉甚至遮住头顶刺目日光! 不知过了多久,银光散去,天地归于寂静,一道纤细的身影立于破碎的台上。 她满身鲜血,腰腹上巨大的刀口还在不断向外渗血,但苍白的脸上却是余渺最熟悉的浅淡笑容。 她的身后,是被银龙一击飞出边界、浑身狼狈满眼不可置信的谭珩。 余渺霎时顿住。 修为水平的高低反映在修士身上,最明显的就是丹田可存储的灵力。 金丹大圆满距离化丹为婴仅有一步之遥,凭借精湛的剑法和掏空所有的灵力,再在对战中稍微和对方打些心理战,谭珩可以跨级战胜元婴中期的修士。 但是,正如那个修士所言,符盈明明已经掏空灵力了,她为何能抗下游龙剑法,又再有灵力支撑她用出如此耗费灵力的术法?! 谭珩不顾宋执事的厉声警告,跌跌撞撞地抓住符盈,声音近乎惊骇: 第321章 “你到底哪来的灵力?!” 第160章 梨花 “我亲自,登门拜访。” 记录时间的香烛早已熄灭, 负责监督对决、记录结果的宋督学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站在符盈和谭珩的中间,一边戒备着后者, 防止他忽然暴起伤人,一边和他一样好奇等待着符盈的回答。 实不相瞒, 她其实也不清楚符盈到底是怎么用出最后那招剑法的。 若非在对决开始前她仔仔细细检查过这两人,确信符盈的清白, 否则即便是她也会第一时间怀疑她是不是携带了什么违规的法器。 她的丹田是无底洞吗?灵力怎么好像怎么用都用不完一样? 同一时刻, 谭珩也在思索着。 “刚刚的灵雷。”谭珩上前一步, 却被宋督学眼疾手快地拦下,只好扒着督学的胳膊目光灼灼盯着符盈, “你驱使灵雷的灵力究竟从何而来?” 谭磬曾对他说过:“符盈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 “容貌、言语、眼神……这些都是她伪装的手段。你看到的是她想让你看到的, 你观察到的是她想让你观察到的, 甚至你思考的或许也是她在引导你思考的。” 于是, 谭珩从迈进习道院的那刻便决定无论符盈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信,甚至还反过来不断抛出各种烟雾弹迷惑她。 他无法直接探查符盈丹田内灵力还剩多少, 可他自己也是从金丹中期一步步走来的, 他知道金丹中期的灵力究竟有多少。 他研究过符盈和其他人的对决, 尤其是她和李玄祯的对决。谭珩很清楚符盈的灵力远比她同修为水平的修士更加浩渺强大, 所以在他的计划也考虑了这个情况。 他特意“耗尽”了符盈的灵力,再使用游龙剑法。 此时会出现两种情况: 如果她的灵力当真完全耗尽,那她将无力再抵抗游龙剑法,当场重伤出局; 如果她的灵力没有耗尽, 抵抗游龙剑法也不是什么轻巧之事。谭珩这一举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灵力,可想而知如果符盈想抵抗,至少也要付出同等的灵力。 结果是前者那么一切正好,结果是后者谭珩也有第三重保障:他同样给自己预留出一部分的灵力解决符盈。 经历过两重抽调大量灵力的符盈此时即便还有灵力存在, 她也不可能是早有准备的谭珩对手。 但是现在最不可能的事情出现了。 他想过计划失败,或是因为符盈没上当,或是他自己失误……他根本没想到经过两重损耗后,符盈还有支配大型剑法招式的灵力余裕! 事情太过于超乎预料,谭珩甚至都来得及思考输掉这局意味着什么。他一点失落、后悔、沮丧的情绪都没有,心中只觉荒谬。 他再一次向前一步,走动间脚下鲜血流淌,他却全然不顾,只死死盯着符盈想让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符盈却不想理他。 脱离方才精神高度专注的状态,她才慢了半拍意识到身上被捅穿的伤口越发疼痛。 符盈捂着自己腰腹上的刀口,止不住的鲜血很快就从她的指缝间溢出,只是简单的呼吸都能牵扯到疼痛的神经。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胸膛破了个大洞,比自己也好不了哪去的谭珩,真心实意地想以伤换伤这种打法当真不是普通人能学的。 她不高兴,表现在脸上就是眉眼间带着一股倦惰,说话声音也没什么起伏:“这位仙师也不愿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吧?” 她略微抬眼,似笑非笑:“想问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妨先拿出来与之对等的条件来换呢?” 余渺冲上来把僵直立在原地的少年推开,小心翼翼地扶着符盈。她腰间灵盘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余渺却没有理会,一门心思地要带她去药馆。 “你的身体本就没好,”她心疼道,“这下好了,还要再在床上躺个三五天。你不知道我刚刚在台下都要被吓死了!” 符盈:“要相信我呀。” 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格外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却依旧对余渺抿出一个安抚的笑。 “我说过,会很快结束的。” 她的声音轻缓,话语间却带着一种笃定自信,阳光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唇边,整个人像是在闪闪发光。 余渺霎时间回忆起很久之前的一个片段。 那是第一重选拔的对决名单刚刚出来的时候。 她坐在桌旁,看着符盈对着天枢学宫弟子送来的书卷勾勾画画,问她:“但是,你要怎么保证打败杜鸢师姐他们呢?” 符盈:“我不需要打败他们。我只需要打败我可以打败的、输掉我允许输掉的对决,便能进入第二重选拔。” 她从一开始便已确认了自己的水平,并根据这个水平规划好了自己之后所有的策略。后来的事实证明,即便因为妖魔两族袭击天枢学宫,导致符盈的对手产生了一些变化,最终的结果也没有改变。 她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失误地战胜了所有她应该战胜的人。 余渺明白了她的打算,她探头看向符盈案上书卷,略微吃惊道:“金丹大圆满的修士也要战胜?这要怎么做到啊?” 更令人心惊的是,不仅有金丹大圆满的修士,甚至其中夹杂了几个余渺听说过的元婴期的修士。 符盈:“每天至少三场的比试,渺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322章 她没有和眼中依旧有些迷茫的余渺对视,而是手指轻轻点在书卷上第一个名字上,眼瞳内没有情绪波动。 “意味着疲惫、意味着灵力接近枯竭、意味着状态下滑。” 她的指尖慢慢下划,慢慢地划过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声音很轻:“元婴期和金丹期掌握的剑法没什么跨越式的飞跃,最大的不同只是丹田内灵力的含量、以及吐纳灵力的速度。” 这也是界定修为水平的决定性因素。 余渺隐约猜到了她的策略,可这听上去也太天方夜谭了。 即便是和符盈最亲近的朋友,此时她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惊疑不定。 “你、”她的舌头甚至有一瞬间打结,隔了半晌才听到自己又问了一遍,“……这真的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吗?” 符盈的指尖落到了最后一个姓名上。 她看着用规整汉字所写的“谭珩”,收回视线时侧首扬起一个自己最为熟悉的微笑。 “我觉得可以。”她说。 ——灵力消耗殆尽又如何?重新补充不就好了。只要她吸收灵力的速度够快,灵力就永远比她的对手宽裕。 从天虞池回来后,符盈敢肯定,再不会有人能达到和她一样的吐纳天地间灵力的速度了。 因为只有她是这山川草木的代行者。 - 林知蹲下身,伸出手指触碰着地上留有踩踏痕迹的草丛。他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个小巧的银白表盘,上方几缕金色的光芒在盈盈转动。 林知又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会索灵盘的情况,确认灵力停滞不动后才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人烟罕至的树林。 正值春寒料峭之时,背阴面的山坡角落处还留有未曾融化的积雪,洁白柔软的梨花挨挨挤挤压着树枝,如雪如玉,一望无际。 但在林知观察的时候,那万顷的雪白中忽然出现一抹暗色。雪青水纹衣角扫过坠落在地的梨花花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树枝,慢慢自梨花林中走出。 林知和这只手的主人隔着一片苍茫草地对视。 “林知仙师。”谭磬最先打破沉默,向他颔首,“真巧,在这里偶遇仙师。” 林知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什么“偶遇”。 但他没有反驳,而是不着痕迹观察着对方。 这里什么异样的灵力波动也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位于京城附近的矮山。谭磬的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痕迹,两手空空,神色轻松随意到像是来此赏花观雪一样自然。 他思索着,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好巧。”林知说,“我没记错的话,令弟今日应当是和别人有一场对决。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个时候——谭仙师竟然不去看看吗?” 谭磬抬手将落到自己肩头的花瓣扫去,才抬眼看向审视他的林知。 两双同样偏向冷淡的眼眸对视,他淡声道:“谭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自有分寸,不需要长辈随时盯着他规劝行事。况且,旁人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不过,”他的声音停顿一瞬,礼尚往来似的说,“身为符盈仙师的至交好友,林仙师又为何没去观看对决?” 林知:“正如你所说,‘旁人’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谭磬用目光扫了一下他腰间还未收起的表盘,眼中有些意味深长:“哦?所以问仙宗戒律阁弟子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拿着索灵盘去追踪别人吗?” 若是符盈此时站在这里她便能发现,林知手中的索灵盘正是当初初入京城登记灵力时,天枢学宫所用索灵盘的缩小版。 但此时却被问仙宗的弟子握着。 林知:“戒律阁只会关注行事异样之人。” 他的话已经很直白了。 谭磬脸上淡然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被怀疑的恼怒,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那微弱的几缕讶然也慢慢被风雪掩盖。 他只是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步速向林知走来。 一步、一步……鞋底踩在松软雪层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凝重如水的树林中这种声音几乎响在二人的耳边,震耳欲聋。 他像是没有看到林知蓄势待发的灵力,无比自然地与他擦肩而过,声音罕见带着一点笑意。 “好啊,那就等戒律阁——或是符盈仙师——找到我‘行事异样’的证据。”他声音轻轻的,几乎被踩碎积雪的声音掩盖。 “我亲自,登门拜访。” 第161章 还击 “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符盈不出所料地在进入第二重选拔的名单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剑修一类中共有九人, 符盈堪堪卡在第九名的位置。第十名与她仅差一分。 这个结果符盈早有预料,现在也不过是将事实呈在她眼前而已,她没对其过多关注, 而是将饶有兴趣的目光投向阵修一列。 符盈在最后一行上找到了谭磬的名字。 符盈:“哎呀!” 刚走进屋内的林知就听到她的动静。少年向她的方向侧首,用眼神表示自己的询问之意。 符盈:“你那里有所有人的对决胜负信息吧?帮我找一下太清剑派潭磬的胜负情况。” 林知来找她就是为了潭磬。 第323章 他二话没说立刻翻出来谭磬的信息, 只低头随意瞥了几眼便意识到不对,眉梢轻轻挑起。 符盈坐在桌旁却没有接过资料, 她单手撑着下巴, 笑眯眯说:“你也发现不对了吧。” 谭磬的胜负情况现在看来堪称诡异。 宗门大比第一重选拔一共进行十五日, 虽然中间因为要重修习道院而耽误了六七天,但真正进行对决的时间还是十五日。 从第一天到第九天, 谭磬的表现很正常, 以他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水平来看甚至有些平庸。 但从第十日到第十五日, 他就像是忽然换了个人似的, 对手的修为水平无论是金丹期还是高于他的元婴期,无一例外都被他斩于马下, 无一败绩, 最终以和第四名同分的成绩夺得进入第二重选拔的名额。 林知摩裟着纸张边缘, 微微皱眉:“他有这实力, 为什么一开始不暴露出来?” 看着符盈笑眯眯的表情,林知声音一顿,眉毛皱得更紧了:“……他故意隐藏自己实力。” 但是,为什么? 林知思考着。如果谭磬不想进入第二重选拔, 大可以从头隐藏到尾,按照他前九日在京城查无此人的成绩,没人会注意到他。 但如果谭磬想进入第二重选拔且想低调行事,他又为何在最后五天撕破伪装?要知道, 连胜五日无败绩远比成绩稳定更引人瞩目。 符盈用指尖绕着自己散开的长发发梢,笃定道:“因为如果最后五日他没有连胜,将无缘第二重选拔。” 只要他输一局,他的分数便会被其他人反超。并非是他想要连胜引人瞩目,而是他的分数没有给他输一局的机会。 林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心中一动,冷不丁道:“他在弥补谭珩输掉你的那一局。” 宗门大比第十日,谭珩输给符盈,无缘第二重选拔。 同日,一向精准控分的谭磬忽然放弃之前平庸无奇的行事风格,连胜得分拿到第二重选拔的名额。 他眼皮一跳:“他们最初的计划,是让谭珩进入第二重选拔,谭磬落选。” 但符盈打乱了谭磬的计划,于是本应被谭珩隐藏在幕后的谭磬不得不亲自登台,代替他进入第二重选拔。 这样想着,林知言简意赅和符盈叙述了一遍前几日他在应龙山遇到谭磬的事情。 符盈若有所思。 她当时意识到了谭磬的缺席,但因为紧接着就是她和谭珩的对决,一时之间抽不出时间去调查,没想到林知竟然主动替她找到了谭磬。 “应龙山?”她沉吟着问,“这座山有什么问题吗?” 林知:“流经观莲古城的灵脉经过于此,故此山上的积雪梨花四季不散,常有文人雅客来此观赏。” “事后我在山上仔细检查过,除了风景秀丽外此处没有特别之处。”他停顿一瞬,记起符盈远超常人的灵识,便道,“你今日下午若是无事,我可以再带你去一趟。” “不必了。”符盈摇摇头,“我相信你。” 她没说的是,谭磬与她一样拥有着极其敏锐的灵识,林知踏进应龙山的那刻想必就已经被谭磬发现了。 但即便这样他也任由对方找到了自己,说明他根本就不认为被林知发现自己的踪迹是件重要事情,即便符盈亲自前往应龙山调查,估计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真正重要的不是谭磬出现在应龙山这件事,而是谭磬为何要让林知告知她“谭磬出现在应龙山”,他想传递给她什么信息? 符盈一心二用,一边思忖着谭磬的目的,一边听林知和她说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陈之黎被掌门关禁闭了?”符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毫无同门情地笑了一声,“我猜猜——他是不是说要去找他的‘山潼师姐’?” 林知:“不仅如此,他还和阻拦他的师兄打了一架。” 符盈一点也不奇怪陈之黎的反应,不如说他如果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她还要怀疑之前他别别扭扭和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自己幼时最崇敬的前辈,为了她一步步来到京城,参加宗门大比的一个原因是为了给她报仇——但是当他真正走到了和她当年一样的位置时,忽然又被告知你的前辈成了叛徒,现在变成了修仙界人人喊打的存在。 莫说是他和阻拦自己的师兄打了一架,按照符盈对他的了解,陈之黎去找发出通缉令的苍喻质问她都不奇怪。 符盈和林知聊了片刻,看到他低头瞥了几眼嗡嗡作响的灵盘,抬头问她:“余渺说溪山楼近日新上了些菜品,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尝一尝。” “嗯……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符盈说,“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广鉴仙尊。” 林知微微一怔。 - 说是看望,符盈最后也只能对着冷清寂寥的海面发呆。 很久之前,广鉴仙尊便同天枢学宫宫主说过,她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拘在了天枢学宫这四方院落。倘若有一天她死了,若尸骨无存,不用再耗费心思寻找,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若是有幸留有尸骨,也不必为她进行仪式,只希望简单将尸骨碾为骨粉,葬进海里。 长孙宫主答应了。 第324章 广鉴仙尊没有亲人、没有徒弟,曾经的至交好友也已死去。她死后,最终也只有苍喻带着装有她尸骸骨粉的匣子劈开大海,将其置于海底深处。 时间流逝,木质匣子终有一日会海水腐蚀、吞没。于是她终有一日也会被自由的海水裹挟着流过山川异域、淌过高山峻岭,于天地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海边漆黑的礁石旁还有未曾融化的寒冰,汹涌的浪潮一波一波地向内冲刷,留下一个又一个弧形的冰洞。 符盈将自己被海风吹得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侧首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 “后悔吗?”她问。 谭磬没有看她。 他身上是沉郁的苦涩药香,短短几日未见,身型像是消瘦了许多,于是五官容貌越发清晰锋利,一双眼瞳黑沉沉的,像是望不见光的深谭。 “你似乎总是不相信我的话。”隔了许久,符盈才听到他这样说道。 符盈笑了一声:“谭仙师可不要‘宽以律己,严以待人’——难道你就一直相信我的话?” 这句话说出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符盈眼中戏谑的情绪慢慢被惊疑替代,她最后甚至眯起眼眸,微妙地向旁边移开一步,才谨慎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得到肯定答案后,符盈直白道:“你是对我别有所图吗?” “符盈仙师是指哪一方面?”谭磬反问。 符盈歪了歪头,冷不丁道:“你会被我小师叔追杀的方面。” 符盈早就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谭磬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这句话已经完全挑明了某种意义。 “还以为近日听到的一些传闻只是心思不正者的捕风捉影……”谭磬眼尾微挑,克制地将话顿在这里,在符盈的注视下才慢吞吞重回话题,“如果仙师一定要一个回答的话——是,我们的确对你别有所图。当然,不是有关此方面的。” 符盈抓住了重点:“你信任我,又说对我别有所图。” 她将视线转回辽阔无际的海面,心中那些线索勾连,最后变成一句:“——广鉴仙尊和你们说了什么?” 海鸥振翅高飞,符盈眼前的光忽地被遮挡一瞬。在天空骤然暗下的一瞬间,她听到少年声音平静道: “她让我们信任你。” 被遮挡的太阳亮起,一瞬间的明亮让符盈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眸,在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有人在专注看着她,用一种她见过无数次的、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神。 “甚至,为你献出性命。”他说。 沉默再次于此蔓延。 “救下一个人的性命,是为了让他向另一个人献出性命。”谭磬说,“如果是你是被救的人,你会怎么做?” 符盈:“我不会是被救的人,没有人能命令我。” 谭磬神情微怔,却很快反应过来,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谭珩想杀了你。”似乎这些话谭磬早已在心中憋了很久,直到此时才有机会说出,“如果仙尊未曾死去,他就会主动去找你,然后,杀掉你。” 符盈从这一句话中莫名其妙听懂了他对自己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你现在还好好活着,说明还是仙尊的话起了作用。他们能为仙尊的话而克制住杀意,自然不会后悔为了杀掉凶手而身受重伤,甚至因此导致计划的失败,让谭磬暴露于人前。 符盈不咸不淡说:“那我还要谢谢他的不杀之恩?” 谭磬:“我会代为转达的。” 符盈没忍住笑了一声。 不管当初广鉴仙尊救下他们二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事实就是她救下了本应死去的二人,他们各自欠她一条命。 谭磬谭珩或许不是正派人物,但对广鉴仙尊的恩情他们永远不会忘。 如果广鉴仙尊还活着,他们就算杀了符盈也无所谓,因为这条命是他们欠广鉴仙尊的,而非欠符盈的。 但广鉴仙尊死了。 她用最决绝的办法,将牵在她身上的两条命强行转移到符盈身上。即便他们再恨她,再想杀掉她,也会因为符盈是她生前唯一交代让他们以死相护的人不得对她动手。 她用自己的死,为符盈换得两张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底牌。 “我其实很好奇,仙尊为何会对你怀有如此之深的……”谭磬斟酌着词语,缓缓说,“愧疚之意。” “她算计了一辈子,算计了她身边的所有人,却独独绕过了你,并且愿意用自己的死为你铺路。”谭磬在海风中慢慢向符盈走来,声音接近耳语,“你和她,究竟有什么瞒过天地的秘密吗?” 在谭磬看来,符盈和广鉴仙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不同门派、不同派别、相距千里、未有接触。 除了符盈的父母与广鉴仙尊熟识外,谭磬找不到任何她们二人的联系。 哪怕广鉴仙尊是念在故人之子的缘由上为符盈铺路,也根本说不通——因为广鉴仙尊救下他和谭珩是在符盈很小的时候就已发生的事情,那时她的父母都还未死去,广鉴仙尊有什么理由绕过她的故友,为故友之子这般费尽心思地铺路? 第325章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为符盈做这些? 谭磬太好奇了,从他根本就没见到符盈、只听说她的名字时就开始好奇。 谭珩想要杀掉符盈,但谭磬却想将符盈捉来,亲自将她身上隐藏的秘密一一探清。 他垂着眼,在太阳西沉的昏黄天幕下仔细观察着符盈的神色,一寸寸逡巡、一寸寸掠过。柔和的光映在他的瞳孔,却依旧无法驱散浓稠暗色。 符盈心想,他和谭珩不愧是亲兄弟,这种直勾勾的锋利眼神一模一样。 “你说了这么多,其实真正想问我的只有这一句吧。”她抬起手,泛着淡淡翠色荧光的长剑瞬间出鞘,发出一声急促的爆裂声后横在两人身前。 谭磬迅速后退一步,锋利剑身贴着他的鼻尖擦过。少年脸上那些半真半假晦暗不清的神色渐渐淡去。 符盈抬手握住剑柄,掀起眼皮看他:“按照你所说,你信任我是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这么想让我信任你?” 她向前逼近谭磬,不避不让对上他的视线,一针见血:“你所说的信任我,也仅仅代表不会杀掉我、不会伤害我。我不仅是我,你所说的信任我,并不代表会支持我想做的所有事情。” 黄昏将剑身镀上一层暗色的银光,符盈挑着剑尖,抵在少年的脖颈。 她说:“比如,若你乃魔君走狗,你会愿意为我杀掉魔君吗?” “……” 丝丝缕缕的鲜血自剑尖抵住的肌肤渗出,殷红血珠滚过削铁如泥的剑身,坠落在地。 谭磬一眨不眨看着她,脸上既没有心思被拆穿的窘迫,也没有被人抵住死穴的惊惧。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被层层掩饰、被无数人隐藏的谜团。 “你看,你的心在说:我不会。”符盈慢慢说,“你我都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我不需要你或是你弟弟为了广鉴仙尊的话而为我献出生命。你依旧可以算计我,因为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相应的,你也不必再试图和我打感情牌了。” “从你故意引魔族去杀我小师叔的那一刻,你之后所说的所有话——”她手腕忽然翻转,剑身精准没入他的左肩膀,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 少女一字一顿:“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符盈。” 远处的一道声音打破凝固的气氛。 眉眼冷淡的男人站在山崖边缘,居高临下看着沙滩旁边的两人,视线在符盈被溅上鲜血的脸上轻轻停顿。 “该换药了。”晏回青说。 第162章 杀心 要我帮你杀掉他吗? 符盈随晏回青一道回京城。 他们在城门口遇上收摊的小贩, 白发苍苍的老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从符盈身旁走过时被她叫住了。 他们二人没有易容,远远望去就觉气度不凡,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 底层小民自然有底层小民的生存法则。这些时日里小贩见的仙姿飘然的修仙者比他前几十年见过的都多,他向来是只敢随着人群一起远远去看几眼他们, 从未上去主动攀谈过。 被这么个仙姿佚貌的仙子叫住,他腿一软忙不迭就要跪下, 被符盈拉住了。 她伸手指了一下插着糖葫芦的草架子:“糖葫芦怎么卖?” 老人战战兢兢报了个数字。 晏回青自觉掏钱, 见上面只零零散散留着三四个糖葫芦, 干脆让他全包了起来。 拿着糖葫芦的符盈继续和晏回青向回走。 “小师叔怎会来这里?”她踩着沿路石灯投下的树影,小口咬着糖葫芦慢吞吞问道。 措不及防咬到酸的部分, 少女哆嗦着身体皱了一下鼻子。 “我去寻你, 你的朋友说你大约在这里。”晏回青走在她的外侧, 被她这幅表情逗笑了, 被符盈硬塞了另颗山楂,酸得同样皱了皱鼻子。 两个人各自停顿一瞬, 晏回青才问:“你从何知道是那个叫谭磬的弟子设局?” 这件事, 甚至被害的晏回青本人也才知道不久。 那天夜里妖魔两族突袭天枢学宫, 晏回青前往支援。谭珩半路截住杀死广鉴仙尊的真凶与之血战, 谭磬从观莲古城出来后便悄悄地直奔天枢学宫。 谭磬的行动做得隐秘,他只是用阵法稍微改变了一点天枢学宫的地形,让魔族只要向某个方位前进,兜兜转转就会到达晏回青所在的位置。 他很小心, 也很谨慎,动用了不知道多少法器,甚至当日晏回青也没觉察异样。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与自己交手的魔族有些超乎寻常的多,直到后来才从活捉的魔族记忆中发现端倪。 被人算计这事, 晏回青本没想让符盈来替他动手,也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快自己一步猜出真相。 符盈:“他对外说自己那晚在太清剑派客栈过夜,但我在天枢学宫找到了他残留的灵力。” 这自然是因为她后来又超过自己承受范围地动用了一次灵识,直接导致符盈从观莲古城回来后便断断续续生病,直到现在也没完全好全。 只是虽说发现了谭磬的灵力,也不能完全确定他在那晚做了什么事情。毕竟他也要时常去天枢学宫参加宗门大比,留下灵力并不奇怪。是故符盈那时也没发现问题,直到近日她开始反推谭磬的计划,又听了他说的那番话后才真正有所猜测。 第326章 “最重要的是,他其实对我——以及我身边的人,很有杀意。”符盈说,“他想让我活着,又不甘让我活着。” 说什么只是好奇,满足了他的好奇心后他就会对符盈失去兴趣,到时候还不是和他弟弟一样想要杀了她。 符盈在心中腹诽,在这方面上来说,谭珩比他坦诚直白多了。 晏回青开了口,符盈才想起来当初隔着蝴蝶在仙舟上看到的场景。 她的眼珠转了一圈,伸手拉住走在身侧的男人衣袖:“我记着,初见时谭磬还是很尊敬小师叔的。现在这样被他设局陷害,想必是因着我的缘故——有什么感想吗,小师叔?” 晏回青对此只有三个字来回答:“他找死。” 符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松开手,和他一起转过拐角,视野中天枢学宫的肃穆大门隐约显出一角红檐。 晏回青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粘上的糖渣,漫不经心问:“要我帮你杀掉他吗?” 他的语气随意,像是在和符盈谈论今夜吃什么一样简单。 晏回青确实没把那两个少年放在眼里。 对于他这种早已步入入神期的仙尊而言,若他有心要杀一个金丹大圆满的修士,与思考出今夜想吃什么没什么区别。 就算这个修士身怀绝技,也不过是再思考一下明日早膳吃什么的程度。 明月早已悄然升起,安静地注视着地上生灵。 符盈将最后一个糖葫芦咬下,缓慢咀嚼着,脸颊不时鼓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蹭过晏回青停留在她唇边的手指。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忽然被羽毛轻轻扫过心脏。 他按了一下符盈鼓起的脸颊,在少女撩起眼睑看过来时若无其事收回手指,拿出一张干净帕子帮她擦干净唇角,又拉过她的手一根一根擦干净手指,轻啧一声:“吃得跟小花猫似的。” 符盈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番动作——她觉得小师叔貌似很喜欢做这种琐碎的小事情,从穿衣梳发到洗脸擦手,他似乎很享受她在他的照顾下变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过程。 她被捏着换了只手擦手指,才遗憾摇头,慢吞吞说:“暂时还不可以。” 现在就将人杀掉,符盈好奇的那几个问题就没有答案了。 晏回青不置可否:“随你。” 他现在还处于心情好的时候,不介意让算计他的人再多活一段时间。 ——当然,绝不是舒舒服服活着。 他放下符盈的手,跟着她走出拐角。在符盈被旁人叫住注意力转移的空隙,男人疏淡的眉眼闪过一丝嘲弄,手指微动。 数里之外的沙滩上,眸色浅淡的少年半拖半抱地带着自己接近昏迷状态的哥哥向回走。 他的脸上是蓬勃欲发的怒气。少年张口,一句尖锐的“你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早就——”还没说完,苍白脸色的少年倏地睁开眼睛,瞬间爆发的力量就连谭珩都没受住,一脚被他踹得向后踉跄几步。 谭珩抬头震惊而茫然地看着他,瞳孔却骤然紧缩—— 同一轮明月下,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灵力自谭磬脚下旋转形成阵法,在谭珩目眦欲裂扑去的前一刻,携带着阵中唯一的人瞬移至依旧留有浮冰的冰冷漆黑的海底。 谭磬挣扎不得、动弹不能,只能感受到海水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张口喷出一串夹杂着血沫的气泡。 在视野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注视着泠泠透亮的海水上方,似乎看到了一双幽冷漆黑的眼眸。 - “千机师兄?” 符盈惊诧地微微睁圆眼睛,看向叫住她的少年:“师兄怎会在这里?” 她表现得惊讶,实际在迈进京城大门时便感应到了熟悉的灵力,只是不知道李千机是何时来到京城的。 “我随父亲来此送些东西。”李千机先向落后半步走来的晏回青问了声好,才道,“好久不见,符盈师妹。” 的确是好久不见。 自两年前玄石门一别后,符盈就再未见过李千机。 她只从黛寻口中隐约听闻他的闭关修炼貌似不太顺利,好像是他自己的身体有些问题,中途甚至还回了岐宁本家。 “千机师兄回过问仙宗了吗?黛师姐和卞师兄之前老是和我念叨起师兄,要是他们知道师兄出关了肯定要高兴坏了。”符盈说着,像是刚刚发现什么一样惊讶道,“师兄,你这次闭关竟然连跳两阶?” 千钧潭时的李千机尚且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短短两年时间,如今却已到了元婴中期。 她的表情十分真诚,赞美之词不打磕绊地说了一连串才意犹未尽停止,听得晏回青瞥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 这话说的,现在在场修炼速度最迅速的人就是你自己吧。 想归想,晏回青没拆符盈的台。他也看出符盈说了这么多应该是有事情想套李千机,自己在这待着会让对方不自在,干脆道:“你们先聊,我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简单颔首后便自觉离开了。 “小师叔日理万机,不必在意。”符盈眨了眨眼,乘胜追击问,“话说回来,师兄你怎么穿成这样子?” 第327章 李千机依旧扎着干净利落的高马尾,只是没像往日那样随便扯了几根发带了事,而是戴着流云纹的发冠,身上更是着了件玄色滚边镶银丝的锦服,布料在稍显昏暗的夜幕下也似是流淌着微光。 这幅打扮和他在问仙宗时素面朝天的样子截然不同,更接近他另外那名声赫赫的岐宁李家大少爷的身份。 但这位矜贵的少爷闻言却偏头嗤笑一声,不是为她,显然是为强逼着他换上这身衣服的人。 他向旁扫了一眼天枢学宫门前的冷清,不答反问:“师妹用膳了吗?恰好我在溪山楼定了座,不知师妹是否愿意赏脸一去?” 李千机是系统盖戳的原书重要角色,符盈本就担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和原书龙傲天有牵扯再横生事端,若非是来京城的事情耽误了,她一直在琢磨着去岐宁拜访一下他。 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他出关了,就算李千机不提,符盈也要找个机会和他坐下长谈细聊,听着李千机主动邀请当下便干脆利落地应下了。 于是二人又转道去溪山楼。 溪山楼是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仙门弟子最常去的酒楼,因这酒楼各方菜系最齐全、味道最正宗,每到饭点便车马盈门,客满无席。 唯一遗憾的地方就在于酒楼不似旁的那样彻夜经营,而是每至卯时便挂牌歇业。 如今早已过了卯时,李千机却说他在溪山楼定了座,符盈没多说什么,望见那一身华贵的酒楼管事诚惶诚恐将他们迎进门时才心想,难怪这溪山楼即便是王公贵族来敲门,也只是笑意盈盈让其明日再来,原来底气在这呢。 待这里只剩符盈和李千机二人,少年才懒懒散散道:“……刚从皇宫出来,父亲非说礼仪不可废,强逼着人换上这些繁琐累赘的衣裳。” 符盈听说岐宁李家和尚东国皇室的关系,若真算起来,说不定李千机和当今天子还有些血缘关系。 她对这些事情意兴阑珊,可他既然避着人和符盈说这些话,想必也不仅仅是为了抱怨。 果不其然,李千机手上一串银质戒指晃过,边缘磕在白瓷茶盏上发出一道清脆响声,无形的灵力遵从主人意志散出,将整座雅间与外界隔开。 少年抬起眼眸,面容在灵石灯下越发神仪明秀:“……我如今还算是问仙宗的弟子,况且掌门于我有恩,不能不报。所以,接下来这番话就劳烦师妹捎给苍掌门了。” 符盈心中微妙,面上却笑道:“千机师兄有何想让我捎给师父的?” 李千机便轻声道:“他近日身体不大好,但还不太想放手。” 没头没尾的一句,符盈却立刻意识到了他的意思: 天枢学宫给外界推迟举行宗门大比的缘由,就是因为当今天子忽发重病,不宜在京城中大兴盛事,以防人多眼杂。 但如今宗门大比已经开了一半,符盈听说天子的身体早就好了——看来,这是谁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李千机绝不是会对他们皇室之间勾心斗角感兴趣的人,值得他大费周章来提醒符盈的事情显然是和修仙界有关。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觉甘香醇厚,不愧是余渺心心念念好几日才吃上一遭的溪山楼。 符盈慢慢想着,既然不想放手,那就要找能让他不放手的底气,他借了谁的势? 富可敌国的岐宁李家、天枢学宫、三花古门一类世俗掺杂的门派…… 符盈微微眯了眯眼。 ……亦或是魔族? “另外,”李千机道,“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的线索应该要放出来了。” 符盈回过神,看向他,笑道:“师兄这里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线索吗?” 天枢学宫将第二重选拔瞒得密不透风,就连苍喻都不知道他们到底用的什么形式、到底如何选拔,只道时间到了自会告诉他们。 后天便是选拔开始的时间,现在还一点消息也没有,不说别的,他们的情报工作做得确实到位。 李千机迎着她的目光,摊开手:“没有。” 没等符盈失望,他话锋一转便道:“但我知道此次选拔大约与机关术有关。” 符盈:“此话怎讲?” 李千机转着自己的银戒,不知是否是符盈的错觉,他手上的银戒比之前似乎更加幽亮了。 他淡声说:“父亲带我来京城前,亲自去家族密阁中取了某样东西。据说这本是属于天枢学宫的东西,很多年前放到我父亲这里修补。这次天枢学宫索要,父亲就一道捎来了。” 李千机说着,向符盈眨了眨眼,问道:“你能猜到这是什么吗?” 符盈若有所思。 第163章 规则 “榜首,必然是属于问仙宗的。”…… “阴阳山海图, 天枢学宫可以力压一众仙门跻身修仙界门派前列的原因之一。” 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开始的前一日晌午,苍喻将所有进入第二重选拔的弟子叫到自己面前,如此说道。 “阴阳山海图是目前已知唯一一幅玄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天阶图卷。它的灵力流转等同于三支主灵脉, 内里自成一方天地,传闻图卷内奇珍异宝无数, 甚至还有独立存在的秘境。”苍喻说。 第328章 有人迟疑一瞬,开口道:“但长孙宫主说第二重选拔危险重重, 甚至有生命危险, 要我们思虑清楚后再做决定是否参加。” 第二重选拔就是要进入阴阳山海图, 如果它真的像是掌门所说的这样,长孙宫主又为何说出这番话? 其他人没有像他一样出声, 但眼中明晃晃传达着这个疑问。 苍喻挥袖, 浩渺的灵力自她指尖流淌而出, 笼罩在场所有人。 符盈眼前一花, 素雅古朴的屋子消失,带着血腥味的浓雾充斥鼻腔。她听见有人低声说了声“散”, 遮挡视野的浓雾慢慢隐去, 符盈呼吸微窒, 看见自己站在一座极高极高的塔楼边缘, 烈风呼啸刮过,卷起她鬓边的碎发。 她侧首想要去寻找苍喻,视线忽地顿住。 站在符盈身旁的是她毕生都不会忘记的一个人。 他的身量很高,穿着一身朴素的暗色衣袍, 似是黄昏薄雾的灰色长发被一支木钗束起,勾起的微笑浅淡,灰蒙蒙的眼眸安静注视着她。 有人在问这是谁,也有人在问这是哪里, 符盈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听到苍喻说: “这是四百年前魔族的巢穴之一。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修仙界人人皆可取其项上头颅之人,”她停顿一瞬,目光沉沉盯着他们,“魔君,贺野。” 在一阵寂静中,苍喻拢袖转身,示意所有人看向塔楼下方。 血一样的浓雾中,密密麻麻无数看不清面容的魔族站在塔楼之下,硝烟战火在他们身后燃烧升起,隐约的嘶吼尖叫声自远方传来。 “这是阴阳山海图展开前的魔族巢穴。” 苍喻说着,再一挥袖。 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自西向东拂过,站在塔楼之下的魔族无声无息地被次第抹除,消失在原地,就连一声惨叫也没有,似是落叶坠于土地,无声无息,像是符盈方才看到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只是她的错觉。 “这是阴阳山海图展开后的魔族巢穴。”苍喻伸手指向空无一人的塔楼下方,“最低炼气期,最高归圣期,凡被阴阳山海图吞并之人,无一生还。” 血雾在昏黄的天际弥漫,分割着天空,那模糊的边界像是一只只骨瘦嶙峋的手在挣扎着伸向高空,遮蔽天日。 符盈恍惚了一瞬,等她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回到了天枢学宫。 “选拔共进行五日,在这五日内你们须进入阴阳山海图中寻找被隐藏的甲乙丙丁四道令牌,最后以时间停止时手中持有的令牌等级决出宗门大比的前四甲。” 这是天枢学宫不久前刚刚公布的第二重选拔规则,连带着外界的腥风血雨,一同涌进所有参与宗门大比的门派之中。 “实话说,我的确没有想到天枢学宫竟然愿意拿出阴阳山海图作为你们第二重选拔的场地。”苍喻环视着仰头看着她的少年们。 他们的年龄甚至不过苍喻的零头,年轻的眼中有着谨慎,更多的却是一种对未知的跃跃欲试,是生机勃勃的树,是蓬勃欲出的光,意气飞扬,风流如画。 仙人长寿,苍喻其实已经不大能记起她年少时是否也和他们一样什么都不惧怕、什么都愿意去尝试了。 “据我了解,图卷中的确有很多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倘若你们能够寻到,可以尽数从图卷中带走,天枢学宫不会有任何意见。” 她一路都在得到,又一路都在失去。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她也说不清是最终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更甚。 苍喻见到许多意气风发的少年迈进问仙宗的大门,但岁月匆匆,也有很多前一日还在张扬着眉眼向她问好,隔日便僵冷着一张脸,送入净心馆再无相见的人。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衣袖下的手指抽搐一瞬。 她垂着眼,一一看过他们所有人。 杜鸢有些茫然,但她没有回避目光,眼中是烈焰无法融化的韧性。 陈之黎脸色很不好看。她前几日才罚了他关禁闭,听说这期间他难得的一点也没有反抗,异常安静地待在那间屋子中,只出神地去看唯一一扇窗户。 …… 她看过了很多人,最后看到了她的小徒弟,和那双与她父亲越发相像的琥珀色眼眸对视。符盈向她眨了一下眼睛,随后抿出一个笑,一个和符引月很像的笑,似是藏着锋利剑刃的柔软丝绸。 苍喻收回目光,她无意识按住自己抽搐的手指,像平常一样道:“这幅图卷是为杀戮而生,它能让成百上千的魔族有去无回,就意味着它并不只是表面的仙山琼阁,它的内里暗藏杀机。” “明日便是开始之日,在此之前你们都有放弃的机会;甚至即便是过程中,你们也可以选择捏碎护心符咒随时退出。” 苍喻轻声道:“正如我最初所说:问仙宗不需要弟子的性命来证明任何东西。” “掌门,”杜鸢率先站起身,不躲不避迎上她的视线,声音平静道,“既然我们已走到这里,对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自然也早已清楚。” 她勾起一个浅淡的微笑:“我们会好好的回来。自然,也会为您带回篆刻着甲等的令牌。” 第329章 “榜首,必然是属于问仙宗的。” - 从苍喻的居所走出,符盈被人叫住了。 她转头,看见门廊下环胸抱臂的少年。 “有空吗?”陈之黎语气生硬问道,“有点事情要找你,借一步说话。” 符盈停住脚步,同她说话的杜鸢看了她和陈之黎一眼,轻轻挑眉,脸上闪过了然的神色。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向符盈微笑颔首后便离去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散去,院中只剩下一远一近面对面而立的两个人。 符盈向他歪了一下头,声音不高不低道:“如果我说没空,你会怎么办?” “……”陈之黎停顿片刻,半晌,在符盈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冷淡道,“那就等你有空的时候。” 符盈在心中微微咋舌。 两人移步陈之黎的房间。 符盈伸出手指蹭了一下陈之黎屋中的桌子,看着手上一层薄灰嫌弃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住过这个房间?” 陈之黎没理会她的这句话,开门见山道:“我要拿到榜首,需要你的帮助。” 这话太直白了,直白到根本不像是陈之黎能说出的话。 符盈用拇指碾过手指上的灰尘,随后打了个响指,灵力在屋中转了一圈,阳光下四散飞舞的尘埃消失,面前被一层薄灰覆盖的桌椅干净得反光。 她施施然坐在了陈之黎屋中凳子上,单手支颐用目光上下扫视着站在面前的少年,笑道:“原来你也会这样子求人吗?” 之前的陈之黎也会求人,但他的求人永远都是颐指气扬,像是施舍你一个可以帮助他的机会一样高高在上。 他甚至愿意等符盈有空的时候再找她,而不是冷笑一声理所当然说我来找你是你的荣幸,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得不说这幅样子的陈之黎看起来无比新奇,山潼的事情对他而言确实影响很大。 “你应该知道我也想要榜首之位吧?”符盈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助你?” “因为你想夺得榜首只能靠我。”陈之黎直接打断了符盈的话。 他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砰的一声将手臂撑在桌上,紧紧盯着微微挑眉向后撤开的少女。 “因为除了我,你别无选择。”陈之黎紧紧抿着唇,那张仅仅几日未见,五官眉眼似乎就多了几分成熟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取胜的条件是在最后一刻,你手中的令牌注入了你的灵力,你才能获得令牌对应的名次。这意味着不到最后一刻谁都可能是赢家,更何况为了防止有人消极竞争,在第五日令牌还会每隔一段时间随机转移到场上一人身上。” 他冷静说道:“所以,为了防止最后有人捡漏,在第五日到来前所有人的第一选择都会是先清除异己,让场上人数尽可能多的减少。” “那些夺魁热门,会默契地清理场上所有非本门派的其他人员弟子。所以,前四日的重点不是寻找令牌,而是怎样从这些人的联合绞杀中活下来。”陈之黎扯出一个笑容,“对于你而言,仅靠一人无法躲过他们的绞杀,你一定会需要找人联手。” 直到这里,他所说的情况正是符盈心中考虑的情况。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用下巴轻轻点了一下他,饶有兴趣开口:“那你又为何认定我会和你联手?” “你想找谁联手?“陈之黎嗤笑一声,“其他门派弟子?我能保证在约定期限内绝不背叛你,这些人就算和你承诺,你难道会相信吗?” “至于问仙宗的弟子,”他慢慢直起腰,逆着光居高临下,声音倏地降了下来,接近于耳语,“你的杜鸢师姐,你敢让她留到最后吗?” 符盈眸光一闪,慢吞吞说:“杜鸢师姐方才那般传达她不会对问仙宗的弟子动手的友好讯息,你却在挑唆我和你一起驱她出局?” 陈之黎笑了起来。 “别装了,你敢说她没有想联合我们一起对付太清剑派那人的意思?”他轻描淡写道,“一个人的算计是算计,两个人的算计是猜疑,三个人的算计就是公平竞争。况且我们也是问仙宗的人,帮问仙宗拿到榜首,她有什么好说的?” “她会保护你、会留你到最后,但她绝不会将榜首之位让给你。同理,你和任意一个修为水平高于你的人合作都会出现这个困境:你能留到最后,但一定拿不到榜首。” “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最后一日到来前先让杜鸢这类修为远远超过场上大部分人的夺魁热门出局,剩下修为水平差不多的人与你公平竞争。”陈之黎意有所指,“你应该有不少底牌吧,这种情况下应该是最有利于你的情况。” 符盈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没有说话。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先联手杀掉所有超水平的人,然后剩下的人菜鸟互啄,强行降低竞争难度,达成人为的“公平竞争”。 虽然陈之黎将他自己的作用添油加醋说得有些太过于重要,但核心意思是正确的。 符盈需要找人联手,与她联手的人一定不能是修为水平远远高于她的,因为这样她最后杀掉这人会很麻烦。 第330章 她不一定非要找陈之黎作为同伴,但找陈之黎作为同伴一定是最省心的一个:正如他自己所说,在约定期限结束前他一定不会背叛符盈。 这倒不是什么信任,而是他和符盈打了这么多次架,所有人中他最了解符盈,如果两个人留到最后,他有把握胜过她。 当然,符盈留他到最后也是这样想的。和谁打不是打,自然要挑一个熟悉的人。 其实只要符盈愿意动用她的灵识,就算是杜鸢也不会是她的对手。但这只是一个宗门大比,还不至于让符盈这样透支身体。况且第二重选拔时会通过水镜实时传送画面,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根本不符合修为水平的灵识? 符盈在天虞池杀掉羡鱼时,修仙界其实已经对她有了种种猜测。要知道,魔君现在还处于暗处。她可以让他们去猜自己身上有什么底牌,但不能在这时就完全将自己的底牌暴露。 千思万绪转过,实际上也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 符盈望着面前状似不在意的等待她回答的少年,弯起眼眸:“好,我答应你。” 陈之黎微微翘起唇角,但在自己觉察到的那瞬间瞬间压下。他微微抬起下巴,用眼角轻瞥符盈,似乎又恢复了曾经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矜傲道: “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符盈指尖轻点桌面,不久前刚刚被净尘术清理的灰尘铺天盖地出现在陈之黎头顶。 他根本没想到符盈还出这种下作的招,措不及防吃了满嘴灰,方才矜贵的大少爷瞬间变成了灰头土脸的街头乞丐。 “符盈——!!!” 他一边愤怒地咳嗽,一边运气灵力就要攻向符盈,被她灵巧地瞬移躲过。 少女站在门口,捏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话说,你之前想要夺得魁首是因为认定纪聆竹害了山潼,想要一步一步变强为她血债血偿。但现在你也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依旧对夺得魁首有这么深的执念——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前脚刚刚迈出门槛准备向她杀来的少年却像是被定住一样停在原地。 因为被自己用手抹了一把,那张精致张扬的脸现在脏兮兮的,但怒意燃烧在眼瞳中,明亮得灼目。 可符盈话音落下,他在原地停滞了片刻,却忽然垂下眼睑,掩住自己眼中所有情绪,转头砰的一声摔上屋门。 符盈微微眯起眼眸。 第164章 畏惧 天终有晴 “师父。” 苍喻没有抬头, 她手中展开从问仙宗寄来的信件,不轻不重道:“怎么又回来了?” 去而复返的符盈走到她面前几步的位置停下。苍喻没有遮挡,符盈模糊地瞥见她展开信件上的字迹, 很熟悉,像是如潮师兄的字。 今如潮行事一向严谨, 他给旁人的信件文书上的字迹都很端正,但这封信上的字迹却有些潦草, 足以见得他写这封信的匆忙。 他身在问仙宗, 远离京城的混乱漩涡, 为何会没有静下心来认真写一封信的时间呢? 隔着遥远的山川河流,符盈从这简简单单的一封信中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苍喻收起信件, 指尖升起灵力, 热烈的火焰舔舐纸张的边缘, 残留的灰烬落入桌案旁的火盆中。 符盈犹豫着, 苍喻好像也没想让她立刻做出回答。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另外取了张纸,提笔写字, 运笔如游龙。 窗外的天空依旧明亮, 只是从远处似乎有一片阴云在慢慢汇聚, 光线黯淡下来, 黑沉沉地笼罩着远处的群山,蒙上一层阴影。 沾着潮湿水汽的风鼓动,掠过云层吹至室内,空气中湿润的泥土气息在翻涌, 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许久,少女轻缓的声音响起:“师父,您是不是不想让我参加第二重选拔。” 苍喻放下笔,灵力在信笺上落下烙印, 问仙宗的徽章一闪而过,随后化作一道流光飞至窗外,没入阴云密布的远方。 最后,她抬起头,声音平静道:“是。” 符盈安静看着她。 其实很久之前就能看出了,不是吗? 苍喻对自己两个徒弟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她会给今如潮安排各种宗门事务,让他代替自己去一些不太重要的清谈会,去危险的地方深入调查。 但对符盈,她好像一直在犹豫、克制,表现出来的就是一手替她包办所有事务,希望符盈只安心待在山上修炼术法便好,那些阴谋、黑暗、血与死……她都不需要去沾手,她只要干干净净 、快快乐乐地便好。 这种不同或许是因为她和今如潮修为水平和年龄上的差异,可符盈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不是偏心,而是更深的原因。 苍喻许久没有没有得到符盈的回答,她认真观察着符盈的表情,微微扬起右边眉毛:“你好像并不愤怒。” 作为符盈的师父,苍喻还算是了解自己小徒弟的性格。 或许是因为她的两位故友在自己人生的最后十七年中,给了自己唯一的孩子足够的爱,于是即便他们不在了,他们的女儿在短暂的迷惘后也很快走出了失去父母的阴影,苍喻很少见到她脆弱的一面。 第331章 她心思敏锐,却并不敏感多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坦率勇敢。她很少犹豫不决、很少懊悔低落,因为来自父母的爱给了她充足的底气,让她即便是撞到了南墙、跌进了深谷,也有信心峰回路转走出另外一条道路。 所以她对所有人保持着一种克制的宽容,宽容他们的冒犯,宽容他们的利用,宽容他们的错误。 唯一会让她厌恶的只有禁锢。 禁锢她的思想、禁锢她的身体、禁锢她的灵魂。 苍喻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会触及符盈的底线,即便她没有做出完全强硬的行为,可触及了就是触及了,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终日影响着她的所有话语和行动。她今日未做,明日就不会做吗? 符盈这样敏锐聪慧的一个人,她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苍喻在产生这个想法的那刻便有这个觉悟,现在也不过是心中升起一种“终于来了”的坦然。 她注视着,想象平日里对自己恭敬有礼的小徒弟会怎样愤怒看着她,会怎样失望离开。 这些情绪她都能接受,她不准备改变。 可她却看到,少女微微抬起脸庞,那张渐渐褪去稚嫩,眉眼间越发显出一种清丽脱俗的脸上没有任何她设想中的情绪。 她很单纯地问:“师父,您在畏惧什么?” 窗外黑沉沉的阴云中闪起阵阵银光,倏地,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划破天空。天枢学宫外街道上行人匆匆,容貌清秀,偏偏唇角有一枚朱红小痣的女子抬起纸伞一角,撩起眼睑看向天空。 她伸出手,湿润的雨滴坠落。 ——暴雨已至。 天枢学宫,问仙宗客舍内。 苍喻久久凝视着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在担心什么的少女。 好半晌,她在符盈懵懂的眼神中伸出手,盖住了她那双在昏暗屋内中过于透亮的双眸。 视觉被剥离,在一阵黑暗中,符盈听到一声叹息。 “拂青山的那一场大雪中,你失去了你的父母。”她说,“但我,也失去了我最重要的挚友。” 苍喻守了一年又一年的风雪,望了一树又一树的梨花,年岁流淌,寿命增长。但到头来,还是一个人住在凌云峰那座高高的宫殿中,她还是失去了很多她珍视的事物。 世人总说问仙宗掌门苍喻最是护短,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在外被人欺辱了,她也定要去讨要说法。 可却只有符盈一个人,看到了她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所有不安与恐惧。 能让她掌握命运的人越来越多,可她心中的不安却没有随着扩大的掌控范围而缓解,甚至愈演愈烈,像是荒原的野草,轻易一点零星的火焰便会燃烧蔓延,即便扑灭了,也随时会复燃。 十多年前,山潼失踪下落不明,便是深深扎在问仙宗掌门心上的刺。 后来,这根刺不仅没有拔出来,符引月和谢疏竹的死更让这根刺扎向更深处。 这根刺起初每日都在疼痛,后来像是和心脏的血肉长在了一起,她以为自己会遗忘,会不再感知到疼痛,不想这根刺只是她无法再以肉眼看到,只是化成了每至阴雨时节的心绞。 温垂葶说她的心绞痛只是四百年前被贺野贯穿的一剑留下的旧疾,但苍喻抚摸自己跳动缓慢的心脏,却时常觉得这颗心脏已经不会再为她自己而痛了,而是为别的、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疼痛。 于是签下通缉令的那天,就像是她亲手剜开胸膛、剥开心脏,取出那根早已与血肉长在一起的刺。刺取出来了,可血肉中刺的痕迹无法愈合、剥开的心脏无法愈合、剜开的胸膛无法愈合。 之后的几天,她每每注视着符盈柔软鲜活的面庞,都在想,我也会像失去那些珍视的事物一样,失去你吗? 她不安,她畏惧。于是她想将符盈留在身边,只要她替她清除身边一切威胁她生命的障碍,她就能快快乐乐长大,像是苍喻期待的那样长大。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如果她真的将符盈完全置于自己的保护圈内,她就真的完全失去这个孩子了。 “你看,师父也是一个懦弱的人。”她垂着眼眸,近距离下,符盈看到她那双飞扬秀丽的眼尾,有着细细的皱纹。她说,“只要我存在一天,恐惧就一刻不停地笼罩着我。” 她的面庞光洁饱满,那处皱纹却像是精美的瓷器上突兀的一道道裂痕。 千年岁月的流逝让瓷器越发珍贵,可也让瓷器生出无法填补的缝隙。 仙人长寿,可终有雪落灯烬的一日。 符盈从这细微的裂缝中,窥见了她最柔软脆弱的另一面。 她心想,原来杀伐果断的问仙宗掌门,也只是一个因为活了太长岁月,所以畏惧失去的人啊。 噼里啪啦的雨滴敲落在窗子,远处的群山在雨幕中朦胧。晌午热烈的太阳早已被包裹在阴云中,天地黯淡无光。 苍喻却在此处感受到掌心的温热柔软。 她有些错愕地抬起眼眸,看见符盈微微低头,主动将额头贴到她的手掌,轻轻蹭了一下。 “至少,您从阴曹地府中夺回了我,不是吗?”她笑着,清透眼瞳中盛着盈盈笑意的碎光,“是您自己抹去了自己本该有的‘失去’,是您从拂青山找到了我。” 第332章 符盈从不认为自己能凭借三言两语改变一个人一生的行事准则。这未免太傲慢、太自大了。 是什么造成了苍喻这样没有安全感,即便当上了一派掌门也无法克制,符盈不得而知。 她无法改变,于是她便只道:你有能力亲手挽救那些失去的事物。 苍喻的手指在这柔软的触感中微微抽搐,像是被烫到一般蜷缩。 可符盈抓住了她的手腕,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师父,这次换我来找你,好不好?” 既然你一直在不安,那便换我来向你证明我能够活得灿烂肆意。 偶尔,符盈也知道自己要当一个笨笨的小孩。 她看不见苍喻的神色,只听到狂风呼啸碰撞大开的窗子声响。 良久,她头顶传来一道尾音颤抖的声音。 “我还是不想让你卷入这些祸端。” 苍喻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这是柔软的一截发梢,黑发的主人眉眼干净,白皙的脸庞透着健康的红晕,是她亲手救下的孩子,而没有落到贺野手中。 “你想杀掉贺野,对吗?”她说。 符盈迟疑点头。 苍喻慢慢说:“他造了太多的孽、欠下了无数的账,早该还了。” 她倾身搂住符盈,纤弱的骨骼在手掌下鲜活存在。 发丝垂下,她轻声说:“你只管去杀他,剩下的那些走狗、那些利欲熏心之人,我会亲手除之。” “我会为你,扫清一切威胁的障碍。” 信笺的流光穿透阴云闪电,飞向千里之外的山峰宫殿。 云层之下,狂风鼓荡,将窗子撞开。 邬唤雪将浸满雨水的纸伞搁在屋外的长廊上,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后,才推开门走进去。 苦涩的草药味袭来,邬唤雪却面不改色,抬眼便看到了站在窗边仰头注视着远处群山的男子。 邬唤雪:“师祖,明日便是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山海图中的场景会随时通过水镜展现,您要去观看吗?” 窗边的宋长矜掩住唇咳嗽两声。他的身形越发消瘦,坚韧挺直的脊背却撑起了空荡荡的素白衣衫,皮肤泛着病态的惨白,越发衬得瞳仁漆黑。 “你代我去吧。”他说,“第一日,另外三个门派大约都会派人前去。既是观看,也是监督。问仙宗和天枢学宫一向不对付,若明日是长孙筠和苍喻在场,他们二人多半会有些口角,你不必为谁说话,只沉默着便好。若他们其中一人想拉你掺和进去,你便将话头引去璇玑阁……” 他说话一向简单,很少这样长篇大论的絮絮叨叨,向自己唯一的徒孙传授着如果作为掌门,她应当如何行事。 邬唤雪听得认真,心中却不可避免的苦涩。 她从旁拿了件披风,走到窗边的宋长矜旁,对他说:“雨凉风骤,您披件衣服吧。” “不必了。”古灵派的掌门望向穿透阴云、自空隙中落下的缕缕霞光,微微翘起一点唇角,轻声道,“你看,天已经要晴了。” 第165章 画卷 我带你离开这里。 符盈从天枢学宫弟子手中接过护心符文, 按照指使将自己的灵力输入进去,玄黄色的符箓无火自燃,落下的灰烬最终化作一道翠绿的流光没入她的心口。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听到最前方的纪聆竹道:“护心符文可挡一次归圣期以下的致命攻击。若符文破碎,你们便会自动被传送到栖月岭, 等到第五日后统一放出。” 符盈听到有人嘀咕一句:“既然都被淘汰了,为何不能直接将人放出画卷, 万一有人在栖月岭对我下黑手怎么办。” 他说的声音很小, 但纪聆竹耳聪目明, 淡淡瞥他一眼后道:“栖月岭是明月沉睡之处,灵力沉寂, 禁止私斗。” 那弟子没料到自己的随口一句竟让天枢学宫的少宫主听到了。 他在旁边好友的怂恿下干脆提高声音问道:“纪少宫主, 天枢学宫当真承诺, 这阴阳山海图中的珍奇异宝, 只要我们能找到,就尽数属于我们?” 此话一出, 喧杂的人群顿时静了一瞬, 随后整理武器的整理武器, 聊天的聊天, 但不少目光都悄悄投向了他们的方向。 纪聆竹将记录姓名的卷轴收起来,抬眼对他勾出一个微笑。 “只要你有能力活到结束之时。” 另一边,长孙宫主半阖着眼,听着身旁弟子向他汇报情况。 他时不时应一声, 亦或是做出几句询问,末了听到弟子道:“宫主,阴阳山海图已着人从宝库中取出;问仙宗、璇玑阁、古灵派的人也已经在殿中等待了,您看……?” 白发苍苍的老人睁开眼睛, 立时便有童子垂着眼睛上前扶住他,恭恭敬敬地搀着人向外走。 “璇玑阁的玉衍昨夜走了?”他淡淡问道。 “是昨夜亥时匆匆离开的。”弟子机敏道,“据说是璇玑阁那边来了信,徽山大妖出现在璇玑阁附近,和魔族在山庄城镇屠杀百姓。” 每逢乱世,命修都是各方势力争先笼络的。若笼络不成,他们也是乱世中最容易死的人。 尤其是立场完全站在修仙界、命修扎堆的璇玑阁。 魔族最先对璇玑阁下手虽然令人措不及防,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准备,至少那夜袭击过后玉衍还有余裕在京城处理好了宗门大比的事情,才动身赶回璇玑阁。 第333章 长孙宫主思考着,听到那弟子接着道:“古灵派宋掌门身体抱恙,去京城外清净处养病去了;在殿中等候的是他的徒孙,邬唤雪。” 宋长矜三个徒弟的事情当年传的沸沸扬扬,长孙宫主早有耳闻。他这些日子都将那个年轻姑娘带在身边,有眼睛的都能瞧出他的心思,所谓“养病”,不过是给他那徒孙腾位置罢了。 长孙宫主在心中想着,嘴上问道:“你聆竹师姐在何处?” 弟子思索片刻,道:“大约是在给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交代事情。我立刻让人叫师姐过来?” “不必。”长孙宫主道,“让她结束后去拜访一下宋掌门,让他安心养病,京城这边的事情不用过多操心。” 纪聆竹虽说还要再历练些时日才能接过天枢学宫宫主之位,但作为长辈,该铺的道还是要替她早做打算。问仙宗那边指望不上,古灵派倒是可以互相帮衬一二。 长孙筠面不改色和微笑看过来的问仙宗掌门颔首。 他们简单寒暄两句。没多久,就听有人向殿内通报,一个其貌不扬的弟子手捧玄底金纹的匣子恭恭敬敬走来。 “宫主,阴阳山海图。” 这个匣子足有半人高,通体环绕着金色灵力,若有非适配的灵力接触匣子,这些灵力立刻便会攻击周围。 长孙宫主看了一眼那弟子,随后伸出手,属于他的灵力包裹机关匣光滑的表面,密密麻麻雕刻的暗纹慢慢浮现,待每一道凹槽都有灵力按照某种顺序次第覆盖后,金光慢慢褪去。 长孙宫主抬手掀开匣子,只见一卷画轴置于丝缎之上。 “回禀宫主,弟子们已在殿外等候了。”又有一人上前汇报道。 长孙宫主嗯了一声,作为东道主,他向身旁的几人笑道:“既然都已准备好了,那我们也便开始吧。” 其他人自没有意见。 长孙宫主轻点画轴,足有半人高的画卷徐徐向两旁展开。 所有人的目不转睛盯着这卷传说中的玄古时期绘就的阴阳山海图。 画卷展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画卷内部没有任何笔墨图案,只有空茫茫的白色,一轮墨色的半月置于画卷中央。 但符盈看着那轮半月,只觉自己的灵识深处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像是骤然接触到了远远超乎她能力范畴的力量,本能地向她发出警告。 她别开视线,正好与同样移开视线的谭磬对视。 四目相视,却是谭磬率先垂下眼睑,安静躲开了她的注视。 符盈若有所思地看向他脖颈处没有掩饰的伤痕。 没有过多思考时间,她听到长孙宫主再次强调了一遍量力而行,如有意外及时捏碎护心符文,不必勉强。 随后,甚至是有些突兀的,空白画卷上慢慢出现墨迹。山峦的轮廓浮现,如云的雾气笼罩山谷,草木生长、溪水流淌。 一个简单两三笔勾勒的登山人浮现,最后一笔落下时,白光亮起,一瞬间的光亮盖过屋外白昼,磅礴的灵力激荡,像是石子投入湖泊,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水纹。 随后,站在众人面前的弟子们消失不见了,身后数十个水镜亮起光芒。 童子将放在宫殿外面的沙漏调转,随后敲了一下古钟。 稚嫩声音连着浑厚古钟声响彻京城。 “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第一日。” - 符盈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环境。 画卷外是渐渐转暖的四月。但此时符盈撑着石壁向外看去,画卷内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漫山遍野皆被白雪覆盖。寒风穿过松杉林间隙,在洞穴的罅隙间碰撞,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她伸手触碰着冰冷坚硬的石壁,灵识轻巧没入被白雪覆盖的土地,一路向下,最后被一层看不见的无形隔膜拦下。 符盈试探性地加大了灵力输出,薄薄的屏障却像是掌下石壁一般坚硬,无法穿透。 她收回灵识,心中却没什么遗憾。 阴阳山海图,传说中的天阶法器,如果随随便便就能被她摸到图卷的灵力边缘才让人怀疑是不是赝品呢。 符盈呼出一口气,手腕一转长剑出鞘,她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向着东南方位离去。 进入图卷时大约会随机分配每个人的位置,不巧的是,符盈的灵识在方才观察环境时没发现问仙宗弟子的灵力痕迹,但她发现了一道陌生的灵力波动。 无论是谁,符盈都准备去试探一下。 另一边杉林中。 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苦恼地将自己的腿从雪层中拔出来,她拢起双手呵了一口气,艰难地向着不远处两块巨石叠在一起,形成的小小遮蔽处走去。 松杉林高大挺拔,明净的天空在枝叶遮挡下也黯淡几分,远处山峦模模糊糊,被包裹在乳白的雾气之中。 少女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下巴搁在膝盖上,巴掌大的脸上眼眸又大又圆,空洞而漆黑。 她安静地注视飘着雪片的天空,眼睛一眨不眨,瞳孔深处倒映着松杉向天空延伸的枝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动了一下,落在脚上的雪花滑落至地面枯叶上。 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黑白两色的骰子。 第334章 这个骰子很有古朴的感觉,棱角圆润,带着岁月磨损的痕迹。她握着骰子,将其掷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小巧玲珑的六面骰转动翻滚,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一个人的脚边,一个烧灼出来的漆黑的点,空洞洞直面向上。 符盈微微挑眉,弯腰将滚落到脚边的骰子捡起来。 入手冰冷如冰,偏偏骰面光滑细腻,只有棱角处带着粗糙的触感。 “这是你的?”她抬眼看向抱膝坐在角落的少女,拿着骰子的左手微动,骰子在符盈手中轻巧转了一圈,“方才算了什么?” 她一面含笑说着,一面不着痕迹打量着少女的面容。 一共有三十五人进入第二重选拔,除去退出的一人外,剩余的三十四人符盈都特意从周嘉那里记过他们的容貌和门派。 站在她面前的,想必就是璇玑阁的命修,叶序秋。 符盈慢慢想着,听到少女声音稚嫩道:“在算谁能带我离开。” 符盈用没拿骰子的右手指了一下自己,弯起眼眸:“哦?你算到我可以带你离开?” 叶序秋拍拍衣衫站起身,走到符盈的旁边。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无比自然道:“走吧,你不是想要找一个命修吗?我就是。” 说罢,她率先抬腿向外走去。 在她身后,符盈脸上的笑意慢慢变得意味深长。 她确实想找一个命修。 在第五日前,命修或者卜修这类能掐会算的修士作用很大,不仅能找人,还能卜算令牌的位置,堪称行走的罗盘。 出于各种各样的利益交换,命修一定能在四个名次中占据一位,只是出自哪个门派的区别。 璇玑阁是最强盛的命修门派,但不代表在他们之下没有其他门派想要夺得名次,甚至命修的竞争反而会更加激烈。 问仙宗这次没有命修进入第二重选拔,如果利益足够,符盈不介意帮璇玑阁夺得宗门大比的名次。 ——只要他们没有野心与她竞争榜首。 符盈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中的琉璃骰,望着叶序秋的眼神充满探究之意。 叶序秋比她矮了整整一个头,外面厚厚的雪层几乎要将她半个身子淹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用灵力开路,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 符盈盯着晃晃悠悠的背影看了几瞬。 叶序秋忽觉身体一轻,被人拎着后领从地上提了起来,她没稳住身体摇晃一瞬,脚下踩上一柄长剑。 符盈将骰子抛回少女怀中,笑眯眯道:“走吧,叶仙师,我带你离开这里。” 叶序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没吭声,默默抓紧了符盈的衣袖。 第166章 算计 “你想让我帮你除掉他?” 按照选拔开始前纪聆竹的介绍, 四个令牌分别藏匿在阴阳山海图的各个角落。这个角落有可能是某个万丈深渊的底部,也有可能是某只凶兽的躯体内。总而言之,到处都有可能。 如果漫无目的去找, 除非运气好,否则猴年马月都不一定能找到。这就体现会卜卦算运的重要性了。 符盈猜测这就是天枢学宫给命修、卜修这类修士留的后手, 只要他们能抓住这个机遇,再谋划一番, 也不是不能拿到榜首。 叶序秋接连抛了两次骰子后, 抬头对符盈道:“距离你最近的令牌在东南方向, 你要找的那人在东北方向。” 符盈:“距离多远?” “画卷中没有距离的概念。”叶序秋说,“我只能告诉你后者比前者离你更近一些。” 按照她的解释, 阴阳山海图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灵力生成的, 在有人观测前, 画卷内都只是混沌的灵力, 而无具体事物。叶序秋的观测只能知道位置,但不知道从起点到终点中间混沌未知的距离。 叶序秋问道:“你要去找你的师兄吗?” 符盈思考一瞬。 最后她摇摇头, 操控长剑调转方向:“不, 去找令牌。” 即便找到了陈之黎, 他们两人的目的也是要去找令牌。符盈能确定令牌和他的位置, 陈之黎自然也可以。符盈距离令牌越近,他不用提醒也知道来找她。 松杉苍郁的树冠在符盈的脚下一一划过,远处群山的轮廓在大雪中依旧有些模糊。在画卷的法则中,符盈不能飞得太高, 只能和地面保持着一个不高不低的距离前进。 她向紧紧抓着她衣服的少女问道:“你不去找你的师兄师姐?” 这姑娘只说要让符盈带她离开这里,却没说要去哪,还帮她算了位置,瞧上去未免有些太过好心了。 “师兄师姐说不必去找他们。”叶序秋在低头去看脚下被冰层覆盖的湖泊, 慢吞吞说,“因为他们也保护不了我们,让我们各自找一个看起来靠谱的人抱大腿。” 看起来靠谱的符盈:“……”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一个命修加一个剑修的组合实力大于两个命修,但璇玑阁的这几位师兄师姐说得可真够直白的,一点为自己挽尊的想法都没有。 符盈叹为观止间,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扯了一下。叶序秋从她的肩膀探头出来,伸出手指了指下方的湖泊:“下面好像有东西。” 第335章 不用她说,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符盈驱使长剑猛地向旁一闪,一道猩红色的灵力划过她方才的位置,将下方的松杉树拦腰斩断。 白雪飘洒的深山中,万籁俱寂。冰冻的湖泊中却隐约传来呜呜咽咽的声响。那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几乎是贴着耳边的抽泣。 松杉枝叶载着厚厚白雪,不堪重负般弯折着,几滴雪水受力向下滑落,坠在冰封的湖面上。 “咔嚓。” 水滴坠落的地方,冰层开裂。 在符盈警惕的目光中,那道裂缝迅速地向周围扩散,蜘蛛网一般蔓延至整个湖泊冰层。 似是最后一根琴弦断裂,在嘭然一声巨响的同时,一只是龙非龙、似蛇非蛇,形似鳌鱼的妖兽撞开冰层,跃出水面! 符盈拎着身后叶序秋的后衣领迅速向后撤退,两人停在半空,衣衫被骤然猛烈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山昂。”叶序秋小声说,“非常难缠,会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掉自己所见之人。” 符盈握着剑柄,目光锁在妖兽金色的眼睛上,微微侧头:“你会打架吗?” 命修一定会测算命数,但不一定会打架。 能算且会打的命修是少数,要不然周怀斐也不会还没成为仙尊就那么令人忌惮。 叶序秋没吭声。但漫天飞雪的昏蒙天空中,忽然一颗一颗亮起璀璨的星辰。 不是符盈所熟知的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象图,叶序秋的星象图大约只亮起了一半,但她双手结印,开口便是一句:“月刃,羊刀驾杀。” 凌厉风雪凝滞,将要落下的水滴悬于半空,嘶吼嚎叫的山昂庞大躯体停顿一瞬,自头颅向躯体一连串血雾刹那间爆开! “嗷——” 半边身子被无形的刀锋切割,它不堪忍受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群山白雪向下倾倒,似是九天瀑布一般铺天盖地流淌。 在这白茫茫的一片瀑布中,一道渺小的人影持剑冲出,薄如蝉翼的剑身映着头顶清凌凌的日光,却压不住少女眼眸中的透亮。 一身黛青衣衫的少女轻盈地在妖兽身上翻起,手腕轻轻一挥,数尺之高的剑气狠狠斩断它的脚足! 尖厉的叫声几乎贴着耳朵炸起,携带着愤怒的灵力冲击。 符盈轻轻嘶了一声,微微蹙眉,手中动作却依旧狠厉果断,挥手便直冲妖兽脖颈! 她的目光专注,大脑早已冷静地将这只山昂的各道脆弱处一一分割,刀剑沿着既定的刁钻位置没入血肉。 正当此时,一道凌厉的飓风自她的身后悄无声息突兀袭来! 符盈眉间一挑,叶序秋反应极快地升起星相为她挡住这一击,两方灵力碰撞炸起刺目光亮,符盈退身躲开冲击,顺便将站在不远处的叶序秋拎起来后撤。 地动山摇,原本平稳的灵力犹如沸水一般节节升高,山石草木承受不住似的噼里啪啦崩裂。符盈撑开遮挡碎石断木的阵法,抬眼若有所觉向远处群山望去。 群山覆盖白雪,安静地矗立于地面。符盈却隐约觉得群山的轮廓在摇晃起伏,露出被白雪覆盖的深色内里。 风越来越猛烈、雪越来越大,天地间似乎完全变成了白色,而她立于空茫茫的世界。 ——不,这根本不是山! 刹那间符盈意识到什么,她带着叶序秋转身就要向反方向御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似要穿透天地的吼叫声在身后响起,天空纷纷扬扬的白雪凝滞,在一瞬间变为闪着寒光的段段冰棱,猛地向下落去! 符盈和叶序秋同时动作。 天上星辰连成一片发出耀眼的白光,将要接触到她们的冰棱被无形的灵力绞碎,化为细碎的齑粉被呼啸寒风卷去。 脚下层层叠加的巨大阵法旋转升起,无数冰棱砸落在无形的屏障上,粗壮藤蔓延伸将身后苏醒的巨山拦住一瞬。 山昂暂且是符盈能解决的,但随后苏醒的那座巨山却绝不是仅凭符盈和叶序秋两人就能解决的存在。 符盈头脑清醒,语速飞快道:“绕道,哪边走?” 叶序秋艰难维持着挂在飞速前进的符盈身上的姿势,黑白两色的骰子被她按在手中,咕噜咕噜转动,随后三点向上。 她说:“地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巨山挣脱符盈的束缚,身上负载的白雪被它抖落,一瞬间降下的白雪遮蔽天日,兜头袭来。 脚下土地在震动中开裂,裂缝深不见底,内里却隐约有红色的荧光闪烁。 无数粗壮挺拔的松杉树同时被拦腰斩断,掌风袭来的前一瞬,符盈带着叶序秋果断跳进裂缝。 嘭的一声巨响,灰尘白雪震起,纷纷扬扬掀起一阵龙卷风,绞碎山谷中大片大片的树林草木。 风波渐隐,痛失半边身体的山昂委委屈屈地重新缩回湖泊。高山睁开一只巨大猩红眼瞳,眼球飞速地滴溜溜转动,似是在寻找自己消失不见的猎物,磅礴的灵力蓄势待发。 远方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歪歪扭扭地落在高山的身上。 它啼叫一声,抖落自己半身白雪,和它一起望向空无一人的山谷。 - 符盈仰头看向巨大岩洞的上空。 第336章 她的身周是错落生长的石笋和钟乳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水汽,造型各异的巨石矗立身侧,身后延展出一片巨大的石林,顶端水滴无中生有,似是被牵引一般向上飞起。 而在壁立千仞的岩洞上方,撑开的裂缝渐渐合拢,沸腾的岩浆奔涌,融化周围岩壁的滚滚黑烟向下弥散,滚烫灼目的岩浆却没有一丝一毫向下坠落。 溶水而成的石林,燃烧火焰的岩浆,诞生条件迥异的两处景观在这里却一下一上,交融相汇。 叶序秋同样仰头观察着头顶流动的岩浆,忽然道:“这里是不是上下颠倒的?” 符盈观察着身侧向上流淌水滴的钟乳石。 岩浆与石林颠倒,她忽然想起来早已被她遗忘在角落的一件事情。 ——天虞池中,羡鱼也曾造出过冰原与宫殿的倒悬之境。 当时他们赶着要乘仙舟回问仙宗,符盈只稍微感叹了几句,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但此时她站在这里,本能地觉出几分异常。 虽然图景不同,但这两处倒悬之境却在细枝末节上有着微妙的相似——是巧合吗? “抱歉。” 思索间,符盈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她顺着方向看去,叶序秋低头对她露出毛绒绒的头顶,小声说:“我虽然是命修,但我推演卜算的能力不像其他师兄师姐一样厉害,没有发现方才那条路线的凶险,让你受伤了。” 符盈起初还有些不明就里,直到向旁瞥了一眼自己手臂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在刚刚的躲避间,符盈为了保护叶序秋不小心被冰棱划了一道。不算很深,对于常年和人近身搏击的剑修来说甚至都称不上受伤,直到此时符盈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 她想了想,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面前少女的歉意,而是问她:“进入第二重选拔的璇玑阁弟子中,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擅长杀术吗?” 两人分属不同的门派,符盈的问题已经可以算是打探对手情报了。但叶序秋好似没有发觉一般,思考几瞬后乖乖答道:“还有甘骨师兄。” 这个名字符盈很熟悉,是卜修、命修一类的榜首。 她抽出长剑走在前方,挥开挡路的一只嘶嘶吐气的黑蛇,冷不丁道:“你想让我帮你除掉他?” 她身后的少女依旧一派乖巧听话的样子,只是在符盈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向二人偷袭扑来的另一只双生黑蛇在半空中被切断,掉在地上的两截身体蠕动抽搐。 “师父说,我可以笨一点,但不能愚笨到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半幅星象图闪烁,叶序秋五指展开,数道崩裂炸开的声音响起,殷红的鲜血慢慢流淌至她的脚下。 她说:“甘师兄挡了我的道。” 第167章 岩洞 太清剑派 虽然不似巨山那般凶险, 但地下岩洞也不是全然安全平和。符盈和叶序秋一路走一路遭遇凶兽,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脚步对付尤为凶恶的境象。 岩洞中不见天光,只有头顶翻涌流淌的岩浆源源不断发出耀眼的光芒。 符盈数着自己的心跳估算时间, 在她们第十八次遇到岔路口,而叶序秋抛完骰子后迟疑望向她时, 符盈道:“稍微休整一会儿。” 叶序秋卜卦推算的能力不强,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依靠手中那颗琉璃骰判断走哪边。 点数越大意味着越凶险, 但刚刚两个方向的道路都抛出了最大的六点。 这意味着无论选哪个方向, 都是一样的凶险。 符盈的灵力随时随地都在快速补充, 只是精神上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稍有疲惫;但叶序秋一面在维持着星象术,一面又抽出灵力驱动琉璃骰, 灵力和精神消耗都很大。 她没有拒绝, 在符盈挑了一处干净平坦的空地落下警戒阵法后, 模样清瘦稚嫩的少女靠着石头坐下来, 默默给符盈递了一小瓶丹药。 叶序秋:“这是帮助恢复灵力的丹药。” 符盈没能拒绝,只好收下。她主动道:“你先休息吧, 我来守着。” 叶序秋默默点头。 和她们这边的和谐友好不同, 千里之外的另一处此时却是剑拔弩张。 夜幕低垂, 天穹深远, 广袤黑暗中雪山迢递入云。皎洁月光下原野上的白雪泛着莹莹光亮。忽而一道炽热烈焰落下,引燃冰雪的同时一道黑影被狠狠砸落在地,发出一声痛哼。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 烈焰熊熊燃烧, 在周围圈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冲天升起阻隔外界的窥探。 身形消瘦的苍白少年穿过火焰,慢慢走到倒地之人的身旁,嘴上说着惋惜的话, 却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那人的肩上。 一阵牙酸的噼里啪啦声响,倒地之人连叫都叫不出一声,被他硬生生踩碎骨头身体按进土地里,直接痛昏了过去。 但下一刻他又被人踹翻起来,嘭地一声仰躺在地上,被病殃殃的少年踩在凹陷下去的胸膛,强行唤回了神智。 甘骨有点嫌弃地看着他满头满脸的鲜血,不耐烦道:“把令牌交出来就好了。你说你跑什么?还非要我千里迢迢来抓你。” 王儒咳出一口鲜血,死死盯着他:“我说过了,令牌不在我身上。” 第337章 他扯起嘴角,虽然满身狼狈地被少年踩在脚下,眼中的傲气却分毫没有削减。他嘲讽道:“鼎鼎大名的命修榜首甘骨仙师,连被我隐藏起来的小小令牌都找不到么?真是令人惋惜。” 能走到这里的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情报网络,甘骨不擅卜卦推演之术并非秘密,他也没想着隐瞒。 但敢当着他的面嘲讽的,这位三花古门的法修确实是头一个。 王儒在朦胧血雾的视野中瞥见他阴晴不明的表情,正要开口接着戳他的痛处,忽地五官狰狞,不受控制地惨叫出声。 “你个王八犊子——你他娘的、画卷内不许折磨弟子!!” “谁折磨你了?我可没有。”夜幕之上星辰闪烁,甘骨掀起眼皮,后退一步举起手,对空无一人的天幕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我碰都没碰他。” 王儒浑身骨头几乎都要被灵力碾碎,疼得冷汗涔涔,偏偏这面白心狠的少年还在一旁轻飘飘说:“怎么回事呢?该不是不小心中了什么毒吧,赶紧捏碎护心符文出去找医修姐姐治疗吧,这可拖不得呢。” 斗转星移,王儒的五脏六腑似乎也跟着在转移。他的眼前开始冒白光,朦朦胧胧听到甘骨低声的诱惑:“我能找到你,其他人当然也能找到你。只要你将令牌的位置告诉我就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其他人可不一定像我这样心软,万一再背着人折磨你呢?” 王儒强撑着睁开眼睛,盯着头顶不时飘来火星的夜幕。 “……我告诉你。”他断断续续说。 甘骨打了个响指,星辰静止,慢慢隐匿于夜幕之中。 他蹲下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笑了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 王儒嘴唇动了动,不知是不是气若游丝,他的话被风声掩过,甘骨只模糊听到了几个字。 此时他还算有耐心,稍稍向地上之人的方向挪了挪,身体略略前倾:“你说什么?” “我说……”男人闷声咳着,被鲜血浸染的双眸忽地闪过凶戾的杀意,“你个病秧子给老子去死吧——” 身后烈焰猛地窜天升起! 甘骨眉间一挑,忽地迅速从原地抽身后撤,一道穿透烈焰,带着炽热温度的箭矢势如破竹扎进他所站的位置,随后箭矢化作一道银光,裹挟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王儒消失。 面色苍白的少年抬起手,轻轻蹭过自己火辣辣的左脸颊,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己指腹上的刺目鲜血。 几缕被割断的发丝飘飘荡荡地坠落在地。 甘骨挥手散去烈焰,目光沉沉盯着远处山坡上的男人。 “公羊青。”他讥讽说,“我怎不知你竟沦落到和三花古门的人合作了?” 半张脸被一副鬼面覆盖的男人转了一下自己手中巨大的弓箭,抬头轻瞥头顶一颗一颗亮起的星河。 他的声音低沉:“你少说两句话,说不定璇玑阁掌门就能为宗门少操几分心。” “我璇玑阁的事情还轮不到掌门只是个傀儡的门派在这多嘴。”甘骨冷冷道。 王儒抖着手摸出几粒丹药一股脑塞进嘴里,在血肉修复的钝痛中翻了个白眼。 这种话也敢在这说,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狂妄,真觉得水镜那边此时没有在看这里么? 公羊青神色漠然,眼中无悲无喜。 但在他身后,无数道泛着幽幽冷光的长长箭矢一瞬间升起,压过满天璀璨的星河向下方射去! 破空声汇聚成巨大的声响,雪山似乎也被震动,夜空上慢慢飘起柳絮般的细雪,即将落到地面上时被横扫而来的剑气尽数碾碎。 公羊青拎着王儒向高处瞬移,只见剑气势不可挡直直撞上他落脚的山坡,旋即轰隆轰隆的动静响彻原野,泥土石块坍塌。 阴云吞噬明月,天地归于黯淡。 四散的灰尘夹杂着白雪,目之所及尽是朦朦胧胧的灰暗。 然而在这其中灼目亮光一晃而过,骤然逼近立于高处的男人! 公羊青面不改色,银白色长弓翻手间变为一柄古朴重剑,毫无滞涩地抬手迎上直逼面门的剑刃。 “铮——” 短短一瞬间两人交手数十招,武器相撞的声响不绝于耳,黑暗中数道灵光接连闪烁,映出女子沉静的双眸。 杜鸢的身形轻灵如燕,纤薄长剑与重剑相撞却毫无后撤之意,硬生生压着他的力量在胸口划出一道长长血痕。 与此同时黑暗中幽幽升起两个一白一红面淌血泪的童子,尖叫着扑向不断向后撤想要抽出空隙离开的公羊青。 王儒深深吸了一口气,灵力在他破碎的血脉中冲撞,好歹运起术法替他挡下一只。 另一只白衣的童子发出刺耳尖叫,扑向被杜鸢牵扯一瞬间露出空隙的男人。 恰在此刻,遮蔽明月的阴云黑雾被不知从何而起的烈风吹散,磅礴如海的灵力瞬间碾碎场上所有放出的灵力造物。 朗月清辉洒落狼藉的地面,夹杂着雪丝的风鼓荡远处少年身上宽大的衣袖,一双沉静黑眸注视着他们。 纤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握着一块暗红色的令牌。 他的灵力流转,令牌中央的字迹刹那间被点亮,发出刺目的银色光芒,直冲天际。 同一时刻,身处地下数尺岩洞的符盈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向东南方向。 第338章 ——乙字令牌被找到了? 荒芜雪原上,前一刻打得不可开交的四个人诡异沉默着。 甘骨瞥了一眼地面上渐渐露出的巨大困灵阵。 这困灵阵显然是很早便隐藏在这里的,还偏偏在他们即将抓住三花古门和太清剑派那两人时被触发,精准地控制他和杜鸢。 他扯了扯唇角,率先出声:“哈,在这给人下套呢?” 然而话音落下,他发现对面的王儒露出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甘骨一顿,视线下移。 另一道阵法环绕在他和公羊青的身上,甚至远比困住他和杜鸢的阵法更加隐蔽而强大。 ——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是来救他们的? “公羊青!” 一阵诡异的寂静中,却是王儒率先怒视身旁的男人:“你什么意思?你们兵分两路一个去找令牌一个来牵制我?!” 哦? 甘骨和杜鸢对视一眼。 半张鬼面的男人没有理会他的愤怒,而是看向远处的少年:“谭磬师弟。” 风雪中走来的少年眸色漆黑,与他对视。 这一眼两人似乎同时确认了什么东西。 王儒惨叫一声,措不及防被重剑捅穿胸口,护心符文粉碎亮起光芒,他消失在原地。 甘骨和杜鸢同时挣开束缚,剑雨挡住公羊青的万箭齐发,星相术的数道星芒亮起纷繁复杂的图案,调转地上接连升起的阵法灵力。 亮如白昼的光芒落下,原野中只余飘落的白雪。 杜鸢和甘骨站在原地。 女子看向脸上泛起不自然红色的少年,言简意赅:“算。” 令牌注入灵力前难辨等级,若是丁字令牌也就算了,但既然是乙字令牌,杜鸢必要将其握在自己手中。 “……”甘骨翻了个白眼,面色不善地抛出竹简,旋即闷闷道,“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的岩洞中。 符盈挥剑斩断忽然滚落的巨石,指尖灵力升起,正要制住石壁洞窟中那人时,少年轻盈落到她的面前。 “是我。”陈之黎道。 第168章 两路 还是杀掉吧 阴阳山海图外。 余渺伏低身体, 用树林中的石头挡住自己的身体。在前方的玄服少年移开目光向前走时,她悄无声息地转移至另一棵粗壮树身后。 晨曦黯淡的光从远处群山上方掠过,还未散去的白雾带着湿润的冷气, 弥散在空旷寂寥的森林中。 余渺全神贯注,牢牢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她跟随着少年移动, 目光却措不及防和一只慢吞吞落在碎叶堆中的麻雀对视。 麻雀歪了歪头,圆溜溜的黑色眼中好似透出几分人性化的好奇。 余渺:“……” 她缓慢地抬起手指, 竖在唇边, 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而麻雀在碎叶堆中跳了两下, 忽地发出几声在寂静森林中格外清晰的嘹亮啼叫。 谭珩在抬眼的一瞬间向后甩出石子。一颗击中麻雀,将其钉在湿润泥土中;另一颗穿透树身, 稀薄的光从空隙中透过来。 树叶摩擦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四下响起微弱的虫鸣, 像是他方才一瞬间的听到的呼吸声只是错觉而已。 谭珩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边缘, 微微眯起眼眸,放出自己的灵识观察四周。 毫无异样。 “……” 山峦上空盘绕的重重积云慢慢移动, 朝阳自缝隙间升起, 露出日晕的轮廓。 余渺屏住呼吸, 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白衣少年捂着嘴, 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地缩在树枝的间隙。直到听到不远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才如梦初醒一样疯狂向他眨着眼睛。 林知没松开捂住她的手,几不可察的灵力微光在半空中闪烁, 凝成一行字飘到两人的面前。 【别出声,他还没走。】 不远处的山坡上,谭珩环胸抱臂,冷冷注视着风声渐歇的森林。 余渺再次眨了一下眼睛, 示意她看到了。 林知这才松开捂住她的手,摸出刻有问仙宗宗徽的灵器拂过表面,一道黯淡的光笼罩余渺,又慢慢散去。 他拧眉看向余渺:“你怎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余渺说着,看向他手中灰扑扑毫不显眼的灵器,“这也是你们戒律阁的东西吗?业务还挺广泛。” 一刻钟前,从京城外向回走的余渺偶然间遇到出城门的谭珩。 她起初并未注意到对方,但在两人错身的那一刻,她头上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 定风镇魔琉璃铃经过李千机的改造,在束缚魂魄的基础上增加了检测魔气的功能。 “虽然铃铛不响不代表他身上绝对没有魔气,但如果响了,就意味着此人一定身怀魔气或接触过魔气。”余渺说道。 林知的神色渐渐凝重:“我只是觉得他的行踪可疑——现在几乎所有没有离开的修士都聚集在京城中,偏偏他要趁夜出京城,向空无人烟的地方去。” 两人对视一眼。 余渺抓着他的衣袖,语速快速道:“天枢学宫这五日是有屏障吗?我联系不到掌门他们,你觉得只有我们两个能打得过谭珩吗?” “据说天子病危,为了防止有人趁乱袭击所以开启了京城的阵法,限制了京城内的灵力流动。我也没联系到云真仙尊,但我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给掌门和仙尊传信了。”林知解释了一句,思索片刻道,“如果仅仅是他一人的话……我觉得可以。” 第339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反正跟踪都跟踪到这里了,两人一拍即合,继续在后面偷偷跟踪前面的少年。 戒律阁的确业务广泛,短短两三年,林知就已经在如何不着痕迹跟踪而不被人发现这件事上表现得炉火纯青,看得余渺啧啧称奇。 他们一路穿过树林山峦,淌过河流,最终在没有遮挡物的山坡停下。 林知望着谭珩没入如雪如玉的梨花林的身影,慢慢皱起眉头。 余渺确认般左右观察着,迟疑道:“这里是不是你说过的应龙山?他在这时来这里干什么?” 她身旁的白衣少年没有说话,而是手指微动,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自半空中飞出,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手指后,展开翅膀一头扎进挨挨挤挤的梨花林中。 林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摇晃的视野中找到了那道黑色身影。 远处群山山雾缭绕,近处的山坡上碎石嶙峋,表面浸润着湿漉漉的水汽,在晨曦中流淌着暗色的光。 而谭珩坐在那堆碎石之中,单手支颐,垂着眼睑安静注视着下方慢慢移动的青霭,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松松握着那块玉佩。 “怎么样怎么样?他在干什么?”余渺扯了扯他的胳膊,问道。 林知:“什么也没干,似乎在发呆。” “发呆?”余渺满眼不信,“他翻山越岭就为了来这里发呆?” 林知便将麻雀的视野接到她的身上,两人一同看着坐在碎石堆上的少年沉默。 “之前我们见过他,那时他身上还没有魔气,他这些日子里做什么了?”余渺试图思考,“还是说,他手中那个玉佩上有魔气。” 平时谭珩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饰品也没有,独独今天腰间佩戴了一块玉佩,很难不让人怀疑。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要是盈盈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能知道那块玉佩有没有问题……也不知道她在画卷中怎么样。” 就在此时,一道冷漠的声音骤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现在该担心的应该是你们自己。” 旋即,一道充满杀意的灵力术法毫不留情地攻向二人。 余渺、林知:“!” 早有警惕的林知挥手扔出数道符文,那人的灵力碾碎符文的瞬间一道金色的波纹扩散成形,将他的杀招尽数拦下。 两道灵力碰撞掀起巨大的风浪,不远处的梨花树接连被凌厉浪潮拦腰斩断,无数洁白花瓣坠地又被烈风席卷着飞向天空,一瞬间遮蔽天日。 余渺手中白玉笛发出急促的乐声,袭击之人脚步微顿,趁着这眨眼的空隙两人立刻奔出数步。 然而身后一道刀剑出鞘的铮然声音响起,银色流光划过天空,猝然插进地面拦在他们的面前。 混着白雪的梨花花瓣渐渐落下,在一瞬间明亮的视野中,余渺看到一身玄服的少年肩头落着梨花花瓣,自倒塌的树林中走出。 他微微眯起眼眸,嗤笑一声:“我当是谁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原来是你们两个。” 林知观察着太清剑派的掌门。他方才气势汹汹的样子,但此时却低垂了眉眼。 “你为何在这里?”余渺盯着他,视线若有若无扫过他腰间的玉佩。 “我在这里关你们什么事?”谭珩冷漠说,他今日好像很没有耐心似的,眼中闪过厌倦的情绪,“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既然是你们……” 他冷漠地注视着他们:“还是杀掉吧。” 太清剑派掌门猛地抬起眼,手中运起杀招欺身攻来! 同一时刻,被余渺念叨的符盈忽然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心想难道是有人在念叨着名字要杀我吗? “你的病还没好?”陈之黎瞥了她一眼,嫌弃道,“体质真差。” 方才的短暂交锋中符盈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现在三人正在同路前进,准备从岩洞出去。 符盈面不改色,顺势道:“是啊,当然比不过陈少爷身体强健灵力充沛,所以一会儿遇到有打架的事情就全由你来做吧,毕竟我还是个病号呢。” 陈之黎被她绵里藏针地刺了一通,本欲发作,又忽然想起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眼下情况不明,内讧显然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心想我才不像她那么幼稚愚蠢,一点大局都不顾。如果是为了合作,他也不是不能稍微宽容一些。 于是在符盈微妙注视的视线中,他用舌尖顶了顶口腔软肉,竟硬生生忍下了,甚至还破天荒地换了个话头说: “令牌只有在向内输入灵力后才能显出文字,在这之前无法辨清手中拿到的令牌是哪个等级的。现在有两个令牌已经被拿到了。” 转移话题的能力有些生硬,但看在大少爷从没干过这种关注说话气氛的事情,符盈也宽容地决定不与他计较。 她思索着这番话透露出的情报。 令牌被激活后就会向在场所有人提示令牌位置,符盈是在方才休息时的前后脚感应到两道令牌被激活了。 这个情况暂且在她的预料之内。 叶序秋这个不擅卜卦的人都能模模糊糊确认令牌的位置,更何况那些专职于此的卜修、命修。 一天时间,若是运气好、脚程快、推演能力强,找到被隐藏起来的令牌不是难事。更何况这里是高手如云的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 第340章 虽说符盈到现在连令牌的影还没摸到,但无论是她还是另外两人都没着急。 毕竟就算是此时拿到了令牌,也不一定有能守到最后的实力,否则也不过是给其他人当垫脚石罢了。 只要符盈能撑到第五日,她就有获胜的机会。 思索间,三人已来到了方才停住的岔路口前。 “选哪边?”叶序秋指了指面前两个黑漆漆的洞穴问道。 “别问我,我要是运气好也不会刚出秘境就选错方向被传送到这个鬼地方。”陈之黎耸了耸肩,如此说。 于是叶序秋转头去看观察岔路口的符盈。 符盈眨了一下眼睛,无比自然道:“你和我一边,让他再走另一边。” 若是只有她和叶序秋两人,她还做不出让叶序秋单独走一边的决定,但既然有陈之黎就好说了。 斜前方的少年看了她一眼,默认般道:“你们走哪边?” 符盈凭着感觉指了一下右边:“我们走这边。我方才试了一下,虽然没有云灵阵用不了灵盘,但简单的传音术还是能用的。若有不对就用传音交流。” 陈之黎自无异议。 三人就此分开,各自抬脚走入自己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岩洞上方倒悬的滚烫岩浆忽地剧烈翻涌起来,无声无息地自中央分开一条裂隙。 这道缝隙越扩越大,直至占据了整个岩洞上方。 像是岩浆中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猩红眼眸。 第169章 女妖 水镜再次暗下三面。 起初, 符盈和叶序秋还能并排行走,头顶翻滚的岩浆向四周散发着暖调的光亮。 但在走了大约一刻钟后,道路渐渐收窄, 岩浆的光亮只能通过头顶狭窄的缝隙向下透来。符盈走在前面,指尖无声地跃出一团明亮的光球, 照亮前方黑漆漆的道路。 她们行走于安静无声的裂缝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符盈在用灵识探路, 没话找话一样向身后的少女问道:“既然你想将你那位甘骨师兄淘汰出局, 那你知道他有什么弱点吗?” “作为一个命修而言, 他最大的弱点应当是不擅推演一术。”叶序秋说,“师父总说师兄不适合修习命相术, 相较于成为命修, 他更适合去当一个阵修或者符修。” 符盈:“如果不作为一个命修而言呢?” 这个问题叶序秋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符盈以为叶序秋不会回答的时候, 她听到少女轻声道:“如果不作为命修而言……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不适合修炼。” 宗门大比第一重选拔的命修榜首, 竟然被同为命修的师妹评价为不适合修炼? 周嘉的情报可不会给的这么详细,符盈感兴趣地挑挑眉, “哦?”了一声。 “我也是听其他师兄师姐说的, 甘骨师兄小时候似乎出过一次意外, 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便不太好了。”叶序秋犹豫着说, “平日里靠药物吊着也还好,只是在修炼一途上,他的丹田严重受损,很难存储灵力。” 这个情况有点耳熟。 符盈有点理解为什么她的甘骨师兄不转道修习其他派别。从理论上来说, 命修的星相术是几个派别主修术法中对灵力要求最低的术法,它更倾向于借助星辰岁月流转留下的天道力量借力打击。 只要施法巧妙,也不是不能用极小的代价驱使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比如在观莲古城闯下大祸的徐远岫。 话说到这里,符盈若有所思道:“所以, 他的打斗风格是不是更倾向于速战速决?” 叶序秋点头,忽又想起来她站在符盈的身后,对方看不到她的动作,于是动了动唇,想要说“是”。 然而她甚至只泄露出一丝气音,符盈的灵识忽地发觉一道强烈的波动出现在她的身后。 符盈想也不想地转身就向身后斩去,剑身与忽然腾起的黑雾擦过,只来得及捕捉到叶序秋没来得及变幻的茫然神色,她便被吞噬了。 黑雾散去,符盈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幽幽黑暗。 她在原地顿了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灵石。 符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灵石,确定没有任何粉碎的先兆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是命修的小术法,取一滴血滴在灵石上,再辅以相应的术法便能简单地通过灵石显示此人的生命状态,只要灵石没碎就代表着人还活着。 他们三人各自有另外两人的灵石。 符盈向叶序秋传音,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转而联系另一端的陈之黎:“你那边情况如何?。” 陈之黎隔了几息才和她回音,语气微妙。 “你对阴阳山海图了解多少?” 符盈一怔,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这里似乎有魔族的气息。”陈之黎说。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呼啸扫过,符盈若有所觉抬头。 她手中依旧持剑,明亮的光团代替她飘至前方的黑暗中。 微弱黯淡的光亮中,两旁石壁垂直陡峭,越向前进便越发狭窄。然而暗色的岩壁上却渐渐出现了暗红色的痕迹,一个又一个血色的手印向上蔓延,像是有人宁愿无望的向上挣扎攀爬,也不愿意穿过那道窄窄的裂缝前进。 第341章 符盈的视线沿着血手印向上,最后停滞在半空。 一身血色红衣的女子双手撑开,被无数条发丝般纤细的血线穿过身体悬挂于裂缝之中,鲜血在血线上慢慢流淌,没入冷硬石壁之中。 她的头顶便是倒悬的岩浆散发的光亮,却在爬出裂缝的前一刻永久地被留在这里,低垂着头颅注视着每一个过路之人。 似是觉察到符盈发现了她,女子慢慢抬头,露出一张符盈无比熟悉的脸。 这是一张属于十位魔将之首、早已死在天虞池——羡鱼的脸。 “铮——” 灵力流转眨眼间形成一道泛着翠绿光芒的阵法,在形成的那刻恰好拦下红衣女子指尖飞出的血线,发出一声铁石碰撞的铿然铮响。 符盈迅速抽身向后退去,脚底踩在陡峭石壁上,戒备地望着对她虎视眈眈的红衣女子。 那双与羡鱼一模一样的眼眸轻轻一眨,她的五官好似被融化了一般从脸上被抹平了,像是皮肉下有什么东西鼓动流淌,最终慢慢重新组合成另外一张截然不同的面貌。 一张和符盈一模一样的脸。 血液的红线铺天盖地笼罩符盈,在她挥剑斩断的时候一道阵法自她的脚下升起,无数漆黑的藤蔓飞出,扑向陷在阵法中央的少女。 “这里似乎被魔族涉足过。”传音术的另一端,陈之黎挥剑斩断向他砸落的无数巨石,在碎石尘土飞扬的坑洞中拧眉道。 符盈没有说话。 她一边抵御着红衣女子与她越发相似的攻击术法,一边抽出心神驱使灵识笼罩地下岩洞。 她依旧无法穿过脚下那道无形的屏障,足以与三支主灵脉的灵力相抗衡的屏障牢牢地将符盈窥探的灵识拦在外面。 但她这次的目标也不是穿透这道屏障。 符盈的右手抬起、手指圈在眼前,在与红衣女子重叠的一瞬间开口迅速道:“阴阳禁门。” 汹涌如海的灵力精准无误地锁定住红衣女子的灵力,圈出的灵力将她彻底笼罩,随着攻势的强烈,灵力屏障越发坚固。 符盈甩手用剑气将撞向屏障的红衣女子掀翻在地,同时手腕翻转,一团炙热明亮的火焰冲天而起! 极刺鼻难闻的气味充斥狭窄通道,浓浓的黑烟顺着头顶的裂隙飘散,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声甚至将两侧的石壁也震裂出蜘蛛网般的纹路。 无数漆黑的液体涌出,落地的一瞬间惊悚地佝起身体,瞬间幻化出一只又一只漆黑的鬼影向符盈冲来。 少女清透的瞳孔中映着明亮跳跃的火焰,她毫不犹豫抬手捏起数道阵法,旋即剑尖一挑,刺穿扑向面门的鬼影同时飞身跃起,动作迅速地翻过狂怒的红衣女妖,撞进狭窄幽暗的一条裂隙。 裂隙之后,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幽谷。 符盈在向黑暗的深处坠落。 几乎在她的裙摆翻出的同一瞬,岩洞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倒悬翻涌的岩浆不受控制地开始向下坠落,像是夜幕中慢慢坠落的银河,在接触到岩柱的一瞬间便化为滚滚浓烟升起,又回归了夜空。 耳边呼啸的烈风、传音术另一端陈之黎的怒骂声,都被岩洞倒塌上下鸣动的震撼声响吸收淹没。 少女似是落入了水中,那些尖厉震颤的声音如同隔着朦朦胧胧的薄膜,飘向远方,亦如她眼前不断向后退去的、太阳坠落的画面。 - ——“为什么这里会有魔气存在?” 天枢学宫水镜前,苍喻霍然站起身,指着陈之黎脚下似是鲜血流淌的阵法冷声道:“这是什么?” 长孙宫主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仔细打量着那道亮起不祥红光的阵法,随后捋了捋长须,慢吞吞说:“苍掌门莫着急。剿杀过魔族的画卷中出现魔族留下的痕迹——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苍喻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您是说,魔族留下的阵法能在画卷中停留四百多年、并且一个画卷中的女妖长着一张和魔将首席一样的脸?” 在两人中间坐着的邬唤雪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恰好和璇玑阁那位顶替玉衍仙尊前来坐镇的男子对视。 他似乎一直在看苍喻,目光像是他那张脸一样冷淡轻盈。他与向后靠去的邬唤雪对视,轻风拂过湖面,一触即分,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极为突兀的,邬唤雪心想:我怎么从未见过他呢? “苍掌门,”长孙宫主身旁那个样貌寻常的蓝衣弟子解释道,“阴阳山海图乃是上古画卷,画卷中的所有都由灵力构造。您看见了风吹叶动,本质只是两道同样的灵力在接触,不会真的造成树叶的磨损——这也就是说,画卷中没有时间的流逝,在外界或许过去了四百多年,但在画卷中可能过去了四百年,但也可能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正因如此,您才能在画卷内看到玄古时期的花草异兽。”他巧妙地说,“至于那个红衣女妖为何会长着和羡鱼一样的脸……” 他轻描淡写道:“她大约是某种恐惧的化身,或许四百多年前某位魔族最恐惧的人就是她呢?” 苍喻深深盯着他,而蓝衣弟子回以她温和的微笑。 “长孙宫主,”她没有理会蓝衣弟子,而是直视着鹤颜白发的长孙筠,一字一顿问道,“阴阳山海图,在这四百年间展开过几次?” 第342章 长孙宫主抚了抚长须:“——从未。” 苍喻冷着脸重新坐回位置。 宫殿内窒息般压抑的氛围渐渐散去。邬唤雪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紧紧抿着唇的问仙宗掌门,犹豫片刻后第一次主动出声道:“怎么没见到云真仙尊?” “他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苍喻其实也不太清楚晏回青前些日子和符盈在调查什么,大概是和他们阵修有关的事情,她没有多问。 只是…… 苍喻在心中暗暗皱眉:一天过去了,这个说好要来的人怎么还没到? 思索着,她听到宫殿内一个小门派的长老说道:“太清剑派的这两个弟子倒是有些本事。” 水镜一共三十四面,每一面水镜都对准了画卷中的一个弟子。如今一天时间过去,宫殿内的水镜陆陆续续地暗下,仅剩二十六面。 说话间,苍喻面前的两个水镜同时暗下,转而是栖月岭突兀出现的两个满身是血的人影。 同样被传送进画卷的医修娴熟地扶起支撑不住倒地的人,运起灵力替他们疗伤。提前出局被转移到这里的弟子身上缠着纱布,涂着药水,正百无聊赖地刻了几颗石子打牌。 苍喻的视线挪向被人啧啧称奇的一面水镜上。 她看到高山苏醒、大地震颤、满山满境的白雪飘散。 持弓的男子站在高处,而一个眉眼冷淡,有着黑漆漆眼眸的少年脚踩数百个阵法叠加的繁复图案,毫不畏惧地直视所有闻讯而来的敌人。 一只鸟雀飞跃松杉,轻巧地落到他的肩头,旋即变为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下。 一瞬间,笼罩晴空的箭矢升起,遮蔽天日。而地面亮起的白光灼目灿烂,在黑暗中升起如白昼般的光亮。 ——水镜再次暗下三面。 第170章 栖月 这是她的玉佩 下落时不能使用御风术, 这样的深度摔下去,即便是修仙者也免不了骨头折断。 泛着幽幽白色光芒的地面越来越接近,甚至隐约有无数尖锐的骨刺向上刺出, 顶端凝固的鲜血恍目。 符盈在落地的前几瞬在半空中拧身,旋即唤出长剑硬生生插进旁边坚硬石壁当中, 下落时的坠感带着她的剑直接在石壁上划出一道极深极深的划痕,刺耳的声音几乎要将耳膜也划碎。 她裸露出的小臂被碎石划出数道细碎的血痕, 因为用力而绷出极为显眼的筋脉, 握着剑柄的指尖泛白。 少女咬着牙硬生生止住了下落的速度, 在落地的前一瞬右脚借势腾起,抽出剑身的同时翻身稳稳落地。 她的一整套动作不过两三道呼吸间便完成, 落地的同时感觉自己脚下像是踩碎了什么东西, 发出清脆的折断声。 符盈还没来得及低头查看, 便见头顶再次落下一道黑影, 砸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人像是仓促间被丢下来,只来得及护住致命处, 剩下落地的冲击纯靠身体抵挡。 符盈眨了眨眼, 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蹲在坑洞边探头。 坑洞中的少年满身狼狈, 他疼得额角都在抽动,没忍住低声骂了几句。 待他咬着后槽牙将自己脱臼的骨头掰回去,一抬头就和蹲在坑洞旁的少女对视。 “……”符盈向他挥了挥手,“你怎么样?” 少年黑着脸, 挥手就是一道剑气斩过去,被对方轻飘飘躲过。 “你刚刚干了什么?”陈之黎语气不善地问她,“如果我没有挣脱阵法,在刚刚就直接被岩浆烧死了!” 陈之黎非常不想回忆自己怎么脱身的。 符盈只当没听见地抬头观察周围环境。 在岩洞中只看到这里是个深不见底的幽深坑洞, 但当符盈真正踩到“地面”时,才发现这里更像是一处山谷的入口。 她的脚下堆叠着许多生有青苔的白骨,死去之人的血肉消融于泥土,翠色的草叶自骷髅之间的缝隙顽强生长,开出一朵又一朵粉色的不知名漂亮小花。 “我不知道岩洞会塌。”她有些心不在焉说,伸手感受到山谷缝隙吹来的微风,“它应该不是因为我杀掉一个女妖塌的,我觉得是我们三个人触发了什么机关。” 陈之黎高涨的怒火稍微停歇一些。 他从砸落的坑洞中跃出,随手拍了拍自己肩头挂上的草叶,身上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迅速的生长一样。 “我在阵法中看到命修了。”他转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她在一个湖泊的中央,周围飘荡着许多只鬼魂。” 叶序秋的身旁什么都没有,但她的身上不时出现几道血痕,大约是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在攻击她。她看到了陈之黎,在运转灵力的同时和他比划了几个手势。 可惜的是陈之黎一个也没看懂。 此时他回忆着那一瞬间闪过的模糊印象,尝试着给符盈比划了一下。 符盈很快便反应过来:“还要再毁掉一个东西。” 这是她和叶序秋在进入岩洞前便商量好的暗号,假如遇到不能直接对话的情况,便用特定的手势或图形交流。 陈之黎皱眉:“什么东西?” 符盈摇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转而问道:“你毁掉的阵法是什么情况?” 第343章 陈之黎用灵力简单给她画了个草图,最后轻抬下巴说:“我找到了阵眼,将它毁掉后阵法便消失了。但在洞穴坍塌、岩浆流淌的时候,我看到有几朵红色的莲花。” 面对着符盈探究性的目光,他干脆道:“我感觉它复制了我用出的剑法。” 陈之黎的剑法便是师承他父亲的“红莲剑法”。 符盈捏着自己的下巴,慢慢道:“我遇到的那个红衣女妖最后也是幻化成我的样子了。” 陈之黎拧眉猜测道:“这里的妖兽都会幻化复制自己见到最后一人的样子?” 符盈也有这样的猜测,她怀疑是他们三个人同时解决了幻化成他们三人样貌的妖兽,才触发了机关让岩洞坍塌。 ——那叶序秋想让他们毁掉的另一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从累累白骨中走了下来,符盈在迈入山谷缝隙前却忽然转过头看向身后。 陈之黎下意识抽剑,随后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符盈在原地停了片刻,忽然向石壁旁的白骨甩出一道粉骨糜躯的术法。 时间没有湮灭的白骨在灵力作用下只用一瞬便炸开满天的白色齑粉,被少女提前用水汽裹挟着倾倒于旁边的坑洞中,堆叠如小山的埋骨地瞬间只剩下光秃秃的表面,就连草叶都没有留下。 符盈走过去,精准地从一堆碎石骨粉中翻出来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陈之黎走过来:“这是什么?” “玉佩。”符盈指尖抽出一缕灵力,耐着性子将污渍一一清理干净,最后手指摩挲着玉佩凹凸不平的边缘,语气意味不明,“羡鱼的玉佩。” 陈之黎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羡鱼——那个大魔头?”他古怪地说,“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玉佩?” “这是滴血认主的玉佩,即便玉佩碎了一半,里面也只有羡鱼的灵力。就算后来不是她的,玉佩最初的主人也一定是她。”符盈观察着玉佩,“看边缘像是被利器击碎的。” 陈之黎仔细观察了一番她手中的玉佩,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缕微不可察的陌生灵力。 ——这人的灵识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不明显的灵力她都能从那一堆灵力混杂的白骨中发现? 陈之黎表情微动。 按照世人所说的那样,阴阳山海图四百年来只开启过一次,那一次没有任何一个魔族从画卷中走出。 如果羡鱼当年没有进入画卷,为何她的玉佩会留在这里?如果当年她进入了画卷,她又是怎么出来的? 符盈也在思索这件事,只是她更多的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羡鱼或者与她相关的魔族进入过阴阳山海图——这件事情,魔君是否知道? 换句话说,他蛰伏的四百多年间,除了四处寻找重塑身躯的材料外,他到底还做了多少谋算? “符盈。”陈之黎忽然叫了她一声。 眉眼间带着锋利锐意的少年直视山谷中透出些许光亮的缝隙,目光空茫,似是透过坚硬石壁看到了数里之外的场景。 “乙字令牌的持有者在向这边靠近。” -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两道白光接连闪过,浅蓝色门服的医修迅速走过去,一把将站不住就要向地上倒去的男人拉住,无比熟稔地将灵力探进他的身体抚平紊乱的经脉,一连串动作做完才发现这是自己的同门。 她只是随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抬头却看到对方正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闻听:“?” 她以为自己无意间戳中了他的痛处,一面在心中想男人真是脆弱,一面敷衍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熟练地安抚:“好啦好啦,能坚持到第二天已经很厉害了。” 男人没有回答,却死死扣住闻听的手腕,力度大到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样,满眼通红冲她低吼:“你为什么在这里?!” “嘶——”闻听疼得皱眉,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是医修,这里是栖月岭,我不来这里谁给你们这些受伤的人治疗?让你们在这里躺着等死吗?” 云雾翻涌,灰蒙蒙的天空不时从缝隙中透出一缕缕的光亮,忽明忽暗间,明月和朝阳安静栖息于两座高山之间。 简易搭设的药庐坐落于溪水旁,几名医修忙忙碌碌地穿梭于各种瓶瓶罐罐之间,不时还有惊慌的叫人声音到处响起。 “你不是和别人换班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来栖月岭?!”张贺崩溃怒吼着,声音大到周围一圈人不约而同静了一瞬,悄悄向这边投来目光。 闻听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眶发红地冲他大声说:“因为你进入了第二重选拔,我不想错过你——这个理由够吗?!” 她在对方怔住的神色中运起灵力劈手打落他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赌气地转身就走。 医修走了好几步也没听到身后有追来的脚步声,借着湖面只看到那个傻瓜还呆站在原地,气得在心中愤愤想直到第二重选拔结束前,谁来帮他说软话都不管用! 宋督学远远听着这两个弟子的动静,只当没看见一般默默喝茶,心想自己就不该心软答应那姑娘的请求。 人来人往的传送阵旁,被抛下的张贺只是呆呆的站着,像是心神都被离开的医修带走了。 第344章 直到他处理完伤口坐在椅子上,简陋的屋中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半披着外衣的女子,那人懒洋洋地卷着自己垂落的发梢,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他失魂落魄的神色,慢慢开口说:“那个医修是你的道侣?” “……”张贺像是被这个词语刺中一般,脸色唰地一下惨白。他嗫嚅着,最后低声说,“还不是。” “我当是什么呢,这不是连道侣都算不上么?”女子站起身,柔软无骨的手指轻点他被闻听触碰的脸颊,看见他下意识躲闪的动作,弯起眼眸笑了起来,“也省了你选择的功夫,对不对?” 明月和朝阳再次被云层遮住,天空涌动着晦暗的云雾,猝然又被烈风席卷得支离破碎,留下朦胧迷离的幻影, 明明暗暗的光落到女子白皙的面庞,她幽深的眸中似乎有猩红的血在翻涌。 “从你被谭磬斩落的那刻起,你可没有第二条路了,张贺。”她说。 第171章 破局 寒谷回春 符盈如今身处阴阳山海图, 就算心中对魔族的事情有所怀疑也难以去求证。 但她出不去,不代表消息传不出去。 画卷中出现羡鱼的痕迹,以她师父的性格必然是要找画卷的主人长孙宫主要个说法的。 符盈只需要将所有她认为不对劲的地方用自己的眼睛看到, 水镜自然会尽数传递出去,画卷外自有长孙宫主对苍喻解释。况且他们不似符盈被限制在这里, 他们身处画卷外,更有时间和能力去调查。 陈之黎大约也是这个心思, 把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后便没了后话, 转而专心致志地给她分析拿到乙字令牌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向这边走。 符盈一面应和着他的问题, 时不时补充两句,一面在心中唤道:“系统, 帮我叫一下小师叔。” 存留于她体内的阵法无声无息地运转, 呼吸间无数节点勾连起精妙的符文, 不同于灵力的、肉眼无法发觉的力量穿透画卷的限制, 与另一端的系统产生共鸣。 京城外半山腰的僻静院落中,流水潺潺, 低矮的栅栏倒映在池水中, 晃漾不定。足有两人合抱之粗的苍郁古树矗立, 枝叶轻轻摇晃。 古树下, 晏回青闲来无事看着枝叶间跳跃鸟雀的眼神微顿。 刚刚送走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天枢学宫少宫主的宋长矜恰好走进来,瞥见他一瞬间闪过的神色,敏锐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晏回青收回目光,表面若无其事道, “在想是不是有人想我了。” 对面的古灵派掌门原本要说的话停住,缓慢地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这是一个介于“欲言又止”和“心生感慨”的神色。 晏回青对宋掌门怎样想的并不在意。他瞥了一眼大门的方向,转过身问道:“天枢学宫又出事了?” 这一个“又”字用得很是精妙。 “京城的守城大阵被皇宫中的那位展开了。”宋长矜整理好心情,像往常一般道, “天枢学宫对此并不知情,自然要立刻着人去问清楚原委。” 与旁人不同,作为当世第一阵修的晏回青在阵法展开的前一瞬便觉察到了京城中剧烈的灵力波动。 只能说不愧是作为抵御亡国之难而存在的阵法,此时此刻,就连晏回青预先留在京城中的眼线都被切断了联系。 符盈自然是不知道他们这边的对话的。她在认真问道:“小师叔,你现在在京城吗?” “不在,”晏回青随着宋长矜一同坐在古树下的石桌旁,一面和他对弈,一面懒洋洋回答她,“需要我现在回去一趟吗?” 阴阳山海图隔绝一切内外联络的术法,画卷外的人通过水镜可以看到画卷内的弟子,但无法向画卷内传递信息。 当然,这种隔绝灵力的术法隔绝不了非灵力驱动的阵法。 虽然没人会发现,但符盈之前还是暂时和晏回青切断了联系,没选择让他在画卷外替自己传递信息作弊。 此时,符盈说道:“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个人。” 晏回青指间捏起一颗黑子,在心中轻轻笑了一声,问她:“谁?” “留鹭。”符盈回答得很迅速,“我怀疑她会再回京城。” 山谷的入口先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天顶依旧被坚硬的岩石覆盖,隐约透出的光亮是石壁上裸露出的不知名石头,几只生有尖锐长喙的鸟类盘旋于半空。 在符盈和晏回青交流间,陈之黎已经先一步出手,令人眼花缭乱的几道凌厉剑气扫过,茂密树林间便有无数拳头大小的黑色虫子扭曲着坠落,像是下雨一般。 符盈退后一步,在他身后撑开灵力屏障,时不时补刀几只没死透的虫子,光明正大的摸鱼。 考虑到晏回青没有看水镜,符盈向他大致描述了一番她在画卷中都经历了什么,着重提到了羡鱼的部分。 “好。”晏回青答应了,和符盈道,“顺便一提,我让问仙宗的弟子围了太清剑派落脚的客栈,他们发现大量烧毁东西的痕迹,正在努力复原。” 搜查这样一个门派需要搜查令,晏回青显然没有,他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们还是提前烧毁了痕迹,要么是问仙宗这边有人泄密,要么就是他们早就完成了应做的事情,按照计划清理痕迹。 第345章 “小师叔觉得是哪种?”符盈若有所思问。 “第二种。”晏回青几乎没做思考便说,“太清剑派的掌门和你让我关注的谭珩都不在客栈。” 符盈也不认为苍喻从问仙宗中精挑细选带来的弟子中会有人给太清剑派泄密。 自公林静一事后,苍喻就对问仙宗内部进行了一次大刀阔斧的肃清,甚至直到现在也留有余波。 比如此时此刻,就无人知道数里之外的问仙宗正在酝酿一场几乎决定局势风云的变故。 画卷外,被符盈匆匆切断连接的晏回青依旧在和宋长矜对弈。 他的棋艺不精,但宋长矜和他半斤八两,两人不存在谁让谁的考虑,认真地在下一盘烂棋。 晏回青端起茶盏,看到宋长矜垂眸观察着棋局,他苍白削瘦的手指间捏着一颗莹润的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只一颗子,局势瞬间逆转。 “置之死地而后生。”晏回青将棋子扔回匣中,笑了一声,“甘拜下风。” 宋长矜轻轻摩挲着茶盏,挥手撤下棋盘,客观道:“是你不专心。” 他注视着这位不请而来的客人,慢慢说:“云真仙尊是为何事而来呢?” 晏回青的指尖轻点石桌,一道阵法悄无声息地升起。在灵力跃动的阵法内,他略微向前倾了倾身体,目光迎上对面之人波澜不惊的神色,灵力在石面上写下两个字。 他微微笑道:“自然是为您那位逐出师门的徒弟而来。” - “我觉得叶序秋可能就在这里。”陈之黎如此说道。 穿过茂密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水流声响彻整个山谷。瀑布被山崖地势折出五段,自西面石壁曲折着横贯中央,最后一段瀑布的拐角处被翠色树丛掩映,于是便只能望见自半空中突兀坠落的银河似的水流。 陈之黎在四溅的水汽中微微眯起眼眸,他观察着水池中央的一小块空地,笃定道:“就在这里。” 按照他先前所说,困住叶序秋的地方四面皆是水,空中飘荡着鬼魂,有无形的东西在攻击她,情况不是很好。 但符盈用灵识仔细观察了半天,也没觉察出这里有什么鬼魂妖兽,零星几只小妖远不及两人方才穿过丛林时的凶险。 陈之黎贴着石壁转了一圈回来,然后说:“没有其他路了。” 看来出去的关键就是在这处山谷瀑布中。 符盈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说:“为什么这里没有叶序秋的灵力?” 没有鬼魂或许是它们藏起来或者离开了,但如果叶序秋真的曾经在这里和它们对抗过,为什么就连她的灵力都不见了? 陈之黎和她对视一眼。 他再次贴着石壁转了一圈,甚至连罅隙中生出的杂草树丛都没放过。 一刻钟后,符盈和他一同站在第三段瀑布的拐角处。 符盈身上环绕着一圈灵力,湿润的水汽没有分毫沾染她的衣角;陈之黎扫了一眼她,撇撇嘴想要说什么又莫名其妙咽了回去。 他抹了一把脸,下巴轻抬示意她去看石壁:“如果一定要找差别,阵法中的图景中这处石壁被破开了。” 那道图景几乎是眨眼间就消失了,陈之黎能找到差别纯靠他的眼力和记忆力。 符盈闭上眼睛,将手掌贴在冰冷石壁上。 她的掌下感受到流水坠落乱石时的轰隆震动,细微地传递到她的大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掌下的震颤之感似乎掺杂了另外一种触觉。 像是有人站在石壁的另一端,轻轻吐气。 她收回手,退后一步看向陈之黎,却没有说话。 陈之黎和她毫无合作的默契,但他有对打的经验:这个眼神就意味符盈要放杀招了。 于是他也悄无声息地向后撤开几步,长剑出鞘,薄红色的一层灵力萦绕在他的身旁,原本湿润的发丝衣角渐渐散去水汽。 符盈这次没有抽出长剑,她将通身灵力运起,山谷之中似乎升起了一股无形的风浪,凌厉的气流在坚硬石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划痕。 少女双手结印,无声地展开阵法: 【阴阳破生阵】 翠绿色的阵法旋转升起,属于符盈的灵力强势撕开构造石壁的灵力,只听嘭的一声巨大声响,碎石灰尘炸开的瞬间无数目流血泪的冤魂尖叫着飞出,幽冷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符盈在阵法展开的同一时间甩手飞出另外一道阵法,最先逃出的冤魂尖锐手指只来得及划破她的衣袖一角,便被自脚底而起的一簇火焰蔓延全身,尖叫着化为白烟散去。 符头也没回地叫了一声:“陈之黎!” 磅礴浩荡的水流击石声音在一瞬间被金石的铮然响声掩过。 她的身后腾起炽热火焰,一朵又一朵灼目灿烂的赤红色莲花自冰冷池水中升起,火焰化作一条赤色长龙环绕山谷,将所有自石壁后飞出的冤魂尽数吞没。 昏暗无光的顶部被冲天的火焰照亮,石壁后隐约再次有幽冷的气息迅速逼近。然而符盈的目光已经捕捉到天顶上缓慢浮现而出的阵法,踩着五段瀑布溅起的水花轻盈跃起,在冤魂飞出的同一时刻将灵力倾泻而出! 翠绿色的灵力将阵法的纹路尽数覆盖的那刻,汹涌瀑布停止流淌、狰狞扭曲的冤魂停滞半空。 第346章 似是一瞬、似是一日。符盈眨了一下眼睛,看到天顶属于她的灵力如雨似雾般向下坠落。 ——刹那间,寒谷回春。 第172章 令牌 二选一 山谷间的云雾散去, 符盈慢慢从半空中落地。 她眨了一下眼睛,看到原本空无一人的池水中央出现了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叶序秋力竭地坐在地上,汗水混杂着鲜血晕在衣服上, 狼狈地喘着气。 听到动静,少女条件反射地抬头, 眼神冰冷充满戒备。 符盈用剑挡了一下自虚空中飞来的尖锐冰刺:“是我。” 叶序秋没有反应。她像是大脑还没从某个绷紧的状态中解除一样,虽然理智上辨认出了来人是谁, 但身体依旧在本能地戒备。 符盈也没着急靠近, 还顺手将刚从石壁上跃下的陈之黎拦住。 后者上下扫了一眼瞧上去还没缓过来的叶序秋, 而后环视一圈周围 ,目光在几乎要被血污完全浸染的池水上停住。 “她一个人杀了所有的冤魂?”陈之黎说着, 看向正伸手触碰空地中央巨石上划痕的符盈, “你怎么没用过刚刚那道阵法。” “只是没在你眼前用过而已。”符盈随口道。 她心中其实也有一些惋惜:在阵法中看到叶序秋状况的人是陈之黎, 他感受不到另一端的灵力, 自然更无法辨认出攻击叶序秋的无形的灵力就是符盈残留的阵法。 阴阳破生阵属于阴阳十二阵之一,与阴阳归流阵效果差不多, 只是较之后者更侧重于对灵力的破坏而非追溯源头。 只要空间中还存在着除符盈之外的灵力, 阵法便会无休止地运转, 直到驱动它的灵力终止的那刻。 而叶序秋倒霉的地方正在于符盈担心石壁后的生物太过强大, 所以她使用阵法时向内灌输了大量灵力。 甚至直到现在,符盈还能在巨石的划痕中感受到几丝属于自己的灵力。 如果是阵法的主人——符盈看到阵法中的图景,第一时间就能发现这处地方的时间是交错进行的,他们也不会走这么多弯路。 叶序秋歇了一刻钟后才慢慢缓过来, 她给自己用了道净尘术,声音干涩地问:“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我,分别是什么时候?” 符盈:“在洞穴中,你被一团黑雾带走了。” 陈之黎:“阵法, 你还在和一群冤魂对峙。” 面色苍白的少女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她的大脑钝痛,这是大量使用灵力和禁术的副作用,但还是强撑着补充了自己知道的部分。 “这个山谷的雾气会改变时间的流速。”她说,“被黑雾吞噬后,很快我便被传送到了这里。我在这里发现了你们两人的灵力。” 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速,这就意味着符盈和陈之黎比叶序秋先一步到达过山谷,并且他们离开的时间和叶序秋一个人杀死所有冤魂的时间相同。事实上叶序秋最初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她在抵御冤魂时偶然触发阵法,看到了另一端还被困在洞穴中的陈之黎。 “我试图定位你的位置,但毫无所获。”叶序秋缓了缓,接着说,“我们并不在同一个时间。” 符盈心中一直隐约怀疑的猜测找到了最后的证据。 洞穴坍塌的确是因为触发了机关,但并非是符盈最早猜测的三人同时触发,而是她和陈之黎两个人同时破坏了那个洞穴的节点。 她和陈之黎分别破坏节点、到达山谷、击碎石壁放出冤魂的这段时间将近有一个时辰,但对身处黑雾中的叶序秋而言只有眨眼的功夫。 而符盈勾连阵法后山谷中腾起云雾,她和陈之黎身处其中只觉得云雾很快就散去了,但在这段时间中叶序秋来到了山谷并且杀死了所有被她放出的冤魂。 符盈甚至怀疑这个雾气会让时间错乱——叶序秋身处未来,却能通过阵法给过去的陈之黎提示,让他毁掉石壁。 而且她现在还发现了一件事情。 符盈指了指环绕空地的一圈池水,向叶序秋道:“你感受到了吧。” 叶序秋点头,虚弱地说:“……刚刚出现的,之前这里什么都没有。” 站在两人中间的陈之黎心说你们在说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什么也没发现,可他觉得自己就这么开口询问未免会让自己显得很无能,于是较劲一样努力用灵识观察着平平无奇的池水。 但符盈已经先一步双手结印,繁复的阵法在面前展开,翠绿色的灵力安静而强势地将汹涌鼓荡的池水分开,露出干涸而填满白骨骷髅的池底。 她伸出手,一张玉色的令牌自池底飞出,被少女握在手中。 符盈捏着表面光滑无纹的令牌在掌心中转了一圈,好奇道:“这会是哪个字?” 陈之黎:“……” 他冷漠地收回自己的灵识,决心等出去后他就专门向他师父请教怎么提高灵识的强度,毕竟他师父作为问仙宗的二长老,可是问仙宗最擅长灵识操纵之术的归圣后期大能。 但在画卷中,他依旧只能不情不愿地说:“乙字和丁字已经被寻到了,二选一,你猜是甲字还是丙字。” 符盈没有着急将令牌激活,而是若有所思的垂眼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她不知想了什么,忽然转头笑盈盈看向陈之黎:“如果这是甲字令牌,你会不会当场和我翻脸?” 第347章 原本兴致缺缺的陈之黎抬起眼注视着她。 一路上都在对符盈冷嘲热讽的少年此时的声音堪称是平静:“你可以试试。” 叶序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个人。 她知道这符盈和陈之黎是同属问仙宗的师兄妹,但在这阴阳山海图中,师兄妹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正如她还想将同门的甘骨师兄淘汰一样,谁愿意将榜首之位拱手让人呢?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灵力在丹田聚起,俨然做好了战局一触即发的准备。 但在一片寂静中,她忽然听到属于少女柔和的声音说:“只要你想第二天就被所有人追杀,我现在就可以激活令牌。” 叶序秋悄悄侧目,看到眉眼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少年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那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分道扬镳。” 那股剑拔弩张的压迫感突兀地散去了。 符盈不置可否,自如地将令牌收起来。 陈之黎不与她抢夺这块疑似甲字令牌的令牌不是他不想要,而是没有必要。 第二重选拔一共进行五日,如今才到第二日,实力强劲的弟子,诸如问仙宗的杜鸢和太清剑派的公羊青大概率都还没被淘汰,如果此时出现了一张甲字令牌,他们定然会放下嫌隙一致对外。 只有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令牌中才能显示出等级,但同时也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就算是陈之黎杀了符盈夺得甲字令牌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要被这些人追杀。 无论是符盈还是陈之黎都不想一边应对画卷中的种种稀奇古怪的陷阱,一边再在这些人的围攻下逃亡。 能安安稳稳地活到最后一日再行动,为什么要把自己置身于与所有人为敌的局面? 陈之黎观察了一会儿乙字令牌的移动轨迹,发现乙字令牌的持有者当真是毅力感人。 他虽然在兜着圈子,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人还是目的明确地向这边移动,那些七拐八拐的行动路线多半是在躲避他人的追杀。 但这又图什么呢?这边方向有什么? 之前陈之黎搞不明白,可他现在看着符盈手中的令牌,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这块令牌一开始就被那人观测到了。 有这样的能力,就算不是璇玑阁命修,肯定也有水平高超的命修助力。 他提醒了一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了。” 符盈嗯了一声,却没有移动的意思,而是侧头去看她身边的叶序秋。 她出人意料地问:“你为什么让我们破坏石壁?” 叶序秋一怔。 符盈心情还算是和缓,耐心地和她解释:“如果我不破坏石壁,冤魂就不会被放出来,你也不需要杀死所有冤魂,可以安全地等到我们同你会和——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了,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更危险的那条路?” “而且,”陈之黎此时倒是和符盈目的相同。他环胸抱臂,审视般盯着叶序秋,“你怎么就知道破坏石壁后会放出雾气?” 明明都是第一次进入这处山谷,她却表现得像是开了天眼一样,不仅迅速明白了雾气和时间的关系,还能指引着他们一步步前进。 若说是靠卜卦推算得来的,先不提叶序秋本来能不能做到,她今日已经靠骰子推算了不少东西了,还有推算这般复杂事物的余力吗? 陈之黎带着叶序秋是因为她是个命修,并且符盈似乎还挺关注她的,他不介意稍微给符盈一个面子。 但如果叶序秋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更不介意替她将人先一步送去栖月岭。 被两双眼睛同时注视着,身形削瘦的少女抿了抿唇,她犹豫一瞬,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被从不远处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因为是我告诉她的。” 还停留在池水中央空地的符盈和陈之黎同时一惊。 符盈的思绪停顿,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来处——以她的灵识,竟完全没有感受到有陌生人存在。 “谁?!”陈之黎厉声喝道。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但当说话之人慢慢从石壁后走出时,却露出了一张写满沧桑与疲惫的面庞。 他充血的眼球转了转,从左到右扫过符盈三人的身影,一字一顿再次重复了一遍:“是我告诉她的。” 几乎在他踏上碎石走出阴影的同一时刻,一道铮然的声响从符盈的身旁响起,方才见过的赤红色莲花眨眼间从池水中逼近这位不速之客,薄红色的剑气横在他的脖颈上。 陈之黎眼神冰冷:“你是魔族之人。” 被剑气抵住致命之处的魔族脸上不见惊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看不清什么东西似的甚至向前走了一步,陈之黎的剑气分毫不退,直接在他脖颈间划出一串血线。 “红莲剑法。”男人观察着池水中丛丛升起的赤红莲花,又抬起头仔细观察着陈之黎,“你是问仙宗陈潜的儿子?” 他自言自语地说:“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如今竟连他都有子嗣后代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 符盈记下了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中所有弟子的面貌长相,面前沧桑衰老的男人绝不是和他们一同进入阴阳山海图的,而他身上的魔气也绝非是画卷可构造出来。 第348章 再加上他们身处的山谷的时间流速异常且错乱,面前这个魔族的身份呼之欲出。 陈之黎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你是当年在魔族巢穴中被收入阴阳山海图的魔族。” 魔族的声音一顿。 这个停顿已经完全印证了他的话。 少年扯了扯唇角冷笑一声,他不知道画卷外的掌门仙尊们看到这个魔族会作何反应,他只知道既然他当年身处魔族巢穴,定然就与魔尊脱不了干系。 凡追随他的魔族,人人皆可杀之。 陈之黎不再犹豫,他的灵力暴起,本就横于魔族脖颈间的剑气霎时间燃起烈焰,毫不留情地就要将他的头颅斩下! 然而,两道不同的灵力同时从他的两旁飞出。 一道打断他的施法,一道斩碎剑气。 三道灵力碰撞间炸出炫目的光,潺潺流淌的池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翻滚而起的白浪撞击空地边缘的苍黑巨石。 陈之黎在提防叶序秋,却没成想符盈也会动手。他措不及防被击退两步,抬头时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反应过来后眼中几欲喷火,怒不可遏骂道:“你干什么?!!”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符盈,伸手指向还停留在池水另一端碎石堆上的男人。 “那是个魔族!”陈之黎咬牙冷冷说,“你要救他?!” 他还有另外一句话堵在喉咙中,还没说出来就被符盈打断了:“我知道他是魔族。” 不如说在场所有人当中没有人比符盈更清楚他身上的魔气到底有多么浓郁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双手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魔族。 陈之黎嫉恶如仇,不会对任何一个魔族手下留情——事实上,符盈觉得他消沉的那段日子就是在思考,并且毫不奇怪他思考的最终结果是留在了问仙宗、决定不会再对他的山潼师姐留手。 符盈同样不会对魔族手下留情,但也正是因为她见多了魔族,反而比完全被厌恶驱动的陈之黎多了一分冷静和耐心。 于是她抬头望向看好戏一样看着他们的魔族,堪称温和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她石壁的事情? ” 第173章 把柄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符盈没问叶序秋为什么愿意相信一个魔族的话, 问了也是白问。 这个璇玑阁的命修瞧上去瘦瘦小小柔弱不堪,但她都敢仅凭自己半斤八两的卜卦水平就半路拦下符盈和她结伴,还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弱点亲手交给了她, 显然是个随心所欲凭直觉行事的犟骨头。 她只认事实,根本不在意告诉她那些话的人究竟是修仙界的人还是魔族。 所以问题的重点不在于叶序秋, 而是魔族为何要帮她。符盈可不觉得魔族会出于关爱晚辈的想法出手救下他们。 她看到那个自称叫做“单灯”的魔族笑了一声,说:“看不出来吗?因为我也想出去。” “只有解除禁制, 才能出去。”他向上指了指代表天空的方玄, 几近贪婪地注视着石壁上那灵石散发的微弱光芒, “——才能见到太阳。” “禁制,”符盈精准抓住了重点, “这处山谷有什么禁制?” 单灯盯着她, 薄红色的眼眸像是在黑暗中燃着微弱的光。他咧嘴笑时牵扯唇边长长的刀疤:“你们连阴阳山海图的地下有什么禁制都不知道, 就敢这么闯进来?” 他嗤笑一声:“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实际上符盈三人没一个是真心想闯进来的, 只能说是各有各的倒霉运气,被逼得走了这最危险的路。 陈之黎眉眼不爽的压抑着, 他的表情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就要把对面的男人斩成八块。 单灯在他耐心告罄的前一刻才说:“阴阳山海图的地下空间绝大部分被雾气覆盖, 雾气不定时弥散, 弥散时会让时间错乱;未被雾气覆盖的地方也会有空间错乱, 例如上下颠倒的岩浆与石柱、不该生于地下的茂密树林。” 他看向站在两人身旁的叶序秋:“地下空间的图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重置,如果你们没有在它重置前先一步毁掉对应的节点,就会被它当成异类清理掉。” 很显然,符盈和陈之黎两个人毁掉的是代表空间的节点, 而叶序秋毁掉的是代表时间的节点。 单灯的目光从叶序秋身上移开,他依次扫过符陈之黎和符盈两人,似笑非笑地说:“两位仙师,我可是救了你们一命。” 这句话即便是陈之黎也无法反驳。 但符盈弯了弯唇角, 纠正他的说法:“因为你想出去,但这里只有我们能帮你,所以你才救下我们。” 她的视线慢慢下移,从男人苍白的脸庞落到他裸露在外、满是纵横交错伤痕的四肢身体,最后停在他踩在碎石滩上、未被一滴池水沾染的衣角。 符盈的指尖升起一簇翠绿色的灵力,隔空划过水陆交界的边缘之处。 “你为什么不敢走过来呢?这位单灯前辈。”符盈问道。 单灯微眯着眼眸打量着对岸的少女。他的身体在数百年的灵压下早已千疮百孔,就连这般近的距离都看不清楚对面三个年轻人的具体模样。 但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他好似看到了一双清澈剔透到近乎冷淡,似能剥开皮肉直窥内心深处的眼眸。 上一个拥有这双眼眸的人已经成为同时代魔族恨之入骨的存在了。 第349章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第二双与之相似的,令人可恨的眼睛。 “技不如人,被困住了而已。”最终,他只是这样说道。 陈之黎的眉眼难以觉察地微微一动,他不着痕迹地去看身旁符盈——确切来说,是被她藏起来的东西。 果然下一刻,他看到少女柔软的手掌间突兀出现一块破碎的玉佩,最下端的流苏在她的指间轻轻摇晃着。 符盈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对岸魔族的面庞,说:“你是被羡鱼困住的?” 叶序秋从他们开始对峙就保持着应有的沉默。 她是现在场内所知信息最少的人,很多时候符盈和单灯的交锋试探她都听不懂。但就像符盈猜测的那样,叶序秋做出决定完全依靠自己的直觉。 此时此刻,她便发觉那个与她对话时,一直保持着游刃有余姿态的魔族周身气场骤然一变。 像是数百年时光在他身周形成的一层既保护又禁锢的坚硬外壳,忽然毫无征兆地裂出一条难以修复的缝隙。 他死死盯着符盈手中的玉佩,眼神中的情绪浓郁得几欲化成水滴落,瞳孔深处摇晃着黯淡的光,竟让那张行将就木似的苍老面庞也有了生机。 他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堪堪停在碎石堆的边缘,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声音嘶哑地说:“……你认识她?羡鱼还活着?” 符盈在心中长长的“哦”了一声。 而后,她露出一个和缓的微笑,摇摇头语气温和说:“不,她已经死了。” 停顿片刻,她补充了一句:“死在我手中。” “……” 冤魂长久停留的山谷幽寂冰冷,瀑布冲刷岩石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回荡,激流滚滚,摇撼山谷。 早已被时间抛弃的单灯站在碎石中,裸露在外的肌肤浸润着一层冰冷的水汽。他茫然地环视周围,恍惚间竟觉得自己闭着眼也能摸清楚每一颗石子的山谷前所未有地陌生。 他甚至觉得自己眼前的人、听到的话不过是一个人数百上千年被困在一个地方、求生不能求死无门疯癫后的幻觉。 单灯做梦一样地喃喃着:“……她死了?” 符盈眨了眨眼,正要善意地再次提醒一遍这个事实,就听池水的另一端传来嘶哑癫狂的笑声,声音像是要将自己胸腔中所有的气息全部释放出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她死了!”魔族脖颈间的青筋尽数暴起,堪堪止住的血线不住地向下淌着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一大片衣衫,“她死了——她死了——” 池水荡起的激流挤压着中央空地的巨石,盘旋的波涛下是支离破碎的石块。 男人笑得喘不上气,又被自己呛住似的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受不住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棱角尖锐的碎石不到片刻便将他的双膝磨得破皮出血。 他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丝丝缕缕的血丝弥散在池水当中。 单灯注视着湖面中属于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脸,癫狂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长久的沉默过去,所有人听到他说: “——小姑娘,你的确和你父母很像。” 他慢慢直起腰,自下而上盯着符盈,幽幽说:“尤其与谢疏竹像。” 一样的不择手段。 符盈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心中却忽地一动。 在无人发觉的角落,符盈一直在用灵识悄悄观察着对岸的单灯。 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族,不仅魔气纯粹,抬眼说话间也有着从骨子透出的、面对修士的厌恶杀意。若非此时有求于人,他估计不会让他们多活一瞬,更遑论压抑着恶意和符盈交流。 但符盈从见到他的那刻起,就一直感受到一种似有似无的奇怪气息。 不是灵力,也绝非魔气。硬要说来的话和她阿爹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极为纯粹、通透。 但谢疏竹周身通透是因为他本就是玄门秘境归元镜化身,并非凡世之物。但单灯一个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的魔族怎么可能也有这种感觉呢? 还是说他也不是什么纯粹的魔族? 符盈的困惑在心中转了好几圈,面上却分毫没有显露,只是在安静等待着单灯的反应。 没人知道单灯在这一瞬间思考了什么。那些不受控制泄露而出的疯狂偏执在一刹那忽然如潮水般收了回去,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抬起眼眸,鲜红刺目的血沾在脸庞,越发显得暴虐凶残。 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平静到近乎冷漠:“是她将我困在这里——在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后。” 不知是否因为长久困在这里不见活人,单灯的声音虽然年轻,却有种挥之不去的嘶哑之感,像是许久没有气流振动声带,并且他的每一个字都会咬得很重,听上去有种咬牙切齿的凶狠之意。 在他说起一些特定的词语时尤甚。 符盈现在确认了两件事情: 第一,单灯是四百多年前被困在阴阳山海图中的,他是魔窟中的魔族之一,而当时羡鱼在替贺野解决定风镇魔琉璃铃,她并未被困在画卷中。 第二,在这四百多年的时间中,羡鱼曾经来到过这里——见到了同为魔族,或许也是魔将之一的单灯,却没有将他救走,甚至反将其永远困在狭小的碎石滩中。 第350章 而后,符盈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他的潜台词。 单灯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冷的微笑:“你想知道她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对吗?” 他说得很对。 和被强行困在这里的魔族不同,符盈等人是因为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才进入阴阳山海图的,即便没有解开禁制离开地下空间,时间一到也会自动被传送出去,根本不会像他一样被困在这里数百年。 所以对他们而言,出不去的威胁根本就不存在。在这场对峙中,符盈掌握着主动权,而对方一无所有。 但符盈不允许他一无所有,更何况他作为魔族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有? 他就算是搜肠刮肚,也必须找出能与符盈帮他出去对等的条件。 过往的种种经历让符盈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所以她主动为他送出了一个把柄。只要他与羡鱼有联系、只要他与羡鱼相熟,就绝不会放过这个送到眼前的机会。 她如愿以偿地听到对方说:“我可以告诉你羡鱼所做的所有事情。” 他一字一顿:“但是接下来,你必须按照我说的话来做。” 鱼儿上钩了。 符盈慢慢笑了起来,她说: “好。” 第174章 契约 在这之前,他不能死。 按照单灯所说, 想要从地下空间出去一共有两种方法,介于他们这几个小孩都是金丹期的水平,他们只能选择第二种比较麻烦的办法。 符盈对此没有意见, 只是问了一句:“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薄红色眼眸的魔族正抬手结阵,漆黑的魔气环绕在他的身旁, 脚下重叠起数个繁复的阵法。 他瞥了一眼符盈,声音冷淡说:“直接毁了整张画卷。” 他说得轻巧, 听到这话的人却在心中同时咋舌。 这是自玄古时期便存在的阴阳山海图, 从它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到现在,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被收入画卷中的人活着出来过。他一个尚且被困在这里的人,到底何来的勇气和傲慢觉得自己能毁掉整张画卷的? 陈之黎本来就在不耐烦地转着石子, 现在直接翻了个白眼, 反手将石子扔进水池中, 溅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浪花。 “狂妄自大。”他嘀咕了一句。 符盈却像是升起了好奇心, 依旧执拗地向魔族问道:“你想怎么毁掉?你的魔气应当没有强悍到可以直接冲破阴阳山海图的阈值吧。” 本质上,阴阳山海图也只是一个自成一界的空间。既然是灵力构成的空间, 自然有其边界。只要被困的人实力强大也不是不能直接用灵力碾碎空间出去。 魔气当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符盈观察到单灯的魔气虽然很纯粹, 给她的感觉却远不及盛贰, 几百年的蹉跎显然已经让他的身体状况到达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 此时单灯的修为应当在元婴中期左右。 这样的魔气怎么可能冲破图卷? 符盈是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拿什么来毁掉画卷。 “用你想不到的方法。”单灯却有些不耐烦地说。 他的魔气脱出,漆黑的雾气直直向对岸的符盈冲来,在越过水池的那一刻却被无形的屏障拦下,只有一圈一圈的水纹荡漾着冲击到她的脚下。 她垂眼注视着摇晃的池水, 听到单灯说:“一刻钟后这处山谷会再次重置,我会在你们身上留下伪装的术法,蒙蔽这处空间的感知,让你们暂时不被禁制察觉。” 他说着, 同时伸出一只手,撩开衣袖后满是交错纵横伤痕的手臂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划开早已愈合的伤口,任由鲜血顺着手臂的轮廓沿着指尖坠落。 符盈瞬间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单灯的血,魔族的血自然带有魔气的感觉,之前他被陈之黎割破脖颈时符盈便感觉到了。 此时此刻,符盈依旧从他的血中感受到了属于单灯的魔气。但在这之外似乎又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直到他们从空地转移到碎石堆上,缠绕着丝丝缕缕黑色雾气的术法自下而上完全包裹着他们,陈之黎应激般地绷紧了身体,符盈才微微眯起眼眸,若有所思看向面前的魔族。 这是单灯的灵力?可他又不是魔修,他这样一个纯粹的魔族怎么可以操纵灵力? 符盈伸出手指,像是好奇一样用指尖戳了一下环绕在她身周一圈的淡淡的银白色灵力。 掺杂着魔气的灵力天然排斥着她的触碰,但符盈灵识强大,强行将魔气剥离出来后仔细观察着原本的灵力。 她盯了片刻,发觉这应该是属于阴阳山海图无主的灵力。 单灯不能吐纳灵力,但能操控灵力。 难道说她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不属于魔族的气息就是这些无主的灵力? 符盈走神心想。 “你们只有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需要破除的节点一共有三十九个。”单灯像是根本没意识到符盈发觉了什么一样,自顾自向他们说明着情况,“我不能离开这里,只能破坏十二个节点,剩下的二十七个节点需要你们三个人前往破除。” 符盈回过神来,问道:“必须在这半个时辰内全部破除?如果没能完成会怎样?” 第351章 掺杂着黑色雾气的银白色灵力轻轻摇晃,轻柔地掠过符盈的指尖,魔族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我留在你身上的术法会消失,然后就会被禁制捕捉,你就会被搅碎身体。” 符盈哦了一声,又问:“那二十七个节点在哪里?” 她从魔族手中得到了一张图纸。 这张图纸大概是他随便拿什么东西画出来的,极为潦草随意。纸张也泛黄脆弱,像是稍微一使劲就会被捏碎似的。 单灯被困在这里四百多年,若非掌握了能蒙蔽禁制感知的术法,早就像是他的那些同僚们一样死在阴阳山海图中了。 要不是后来又出了意外,单灯被困在碎石滩中不得踏出一步,就凭他画出的这张图纸,只要时间充裕,他一个人也不是不能逃出山谷。 符盈在心中想着,在单灯给他们指了方向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直勾勾盯着他。 薄红色眼眸的魔族和她对视。 近距离看这双眼眸越发眼熟得可恨。单灯现在还没能出去,那些前尘往事对他的影响还没那么深刻,暂且能压抑着情绪耐心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符盈眨了眨眼睛:“你会不会过河拆桥?” 单灯扯了扯唇角,知道自己哪怕说“不会”也没有任何可信度,干脆直接反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立契。”符盈指了指旁边的叶序秋,“她是命修,让她做见证人。” 单灯眯了眯眼睛,他没有犹豫多久,很快便说:“如果这能让你放心的话,我没意见。” 前一刻还在神游的叶序秋猝然被点名,她眨了眨眼睛,却是先转头看向符盈,确认般的问道:“真的要让我来立誓?” 一直没说话的陈之黎闻言也立刻看向符盈:少女的神色认真,陈之黎没有从中找到任何开玩笑的情绪。 他的脸上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刚想要说什么就被符盈打断了。 “我帮你离开这处山谷,你要在迈出山谷的那刻将你与羡鱼之间发生了什么尽数告诉我。”符盈说,“在这之前,我们不能伤害彼此。” 陈之黎还没说出的话又被自己咽了回去。他换了个姿势,心想符盈还算没彻底昏了头。 魔族似笑非笑地盯着说出这句话的少女。而后,他慢慢说:“可以。” 叶序秋左右看了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眨眼之间璀璨闪烁的星象图自半空展开,属于叶序秋的星象图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是终日笼罩着一层死亡的阴霾。但此时此刻主掌杀戮的星象没有亮起,只有北方的几颗星辰闪着明亮的光。 命修习惯性的最后提醒道:“天地之契一旦建立,除非立契者死亡无法解除。” 为防止有人不履行承诺,建立誓约在修仙界是很常见的一件事。但誓约的级别有高有低,最低级别的誓约不需要见证者,违约也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有命修作为见证者的誓约就是最高级别的誓约,因为他们的眼睛便是天道的眼睛,誓约一旦建立便得到了天道的承认,这是违约即魂飞魄散的“天地之契”。 符盈的灵力和单灯的魔气不受控制地流泻而出,旋转着飞向天空亮起的几颗星辰,属于叶序秋的灵力被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完全覆盖的那一刻,两人同时感觉到一道无形的线连接到两人的心脏与灵识。 单灯率先收回手,他垂眼扫过符盈,意味不明道:“这次总该放心了吧,符仙师。” 符盈装作听不懂他话中隐晦的意思,反问他:“有了契约,单灯前辈不也就放心了?” 单灯没有拦她,只是用眼神注视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目光,看向停留在原地的叶序秋。 二十七个节点中有九个需要命修的星相术破坏,这只能由叶序秋进行。 “你还要和我立契吗?”单灯微笑着问她。 叶序秋摇摇头。她是直觉主导行动的命修,从之前听从魔族的建议让符盈和陈之黎毁掉石壁时就没再怀疑任何人。 “你想让我先毁掉哪处?”她问道。 - “你想什么时候对他动手?”陈之黎问道。 他和符盈行走于茂密丛林中,地上满是他们杀进来时顺手解决的虫子,没过一会功夫就再次复生,现在密密麻麻得几乎将地面覆盖一层。 符盈懒得对这些长得稀奇古怪又恶心的虫子动手,灵力环绕身周一圈隔开它们,专挑干净的地方落脚。 听到这话,她转头无辜道:“对谁动手?” 她本就生得五官柔和,一双眼眸又圆又亮,装无辜装得浑然天成。 陈之黎斜睨着她,皮笑肉不笑:“你说是谁?” 符盈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呀,你说的总不会是单灯吧?我已经和他立下天地之契了,他不能对我动手,我也不可能对他动手的。” 陈之黎干脆停下脚步,转身堵在她的面前,一副不将话说清楚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你自己相信你说的这个理由吗?”陈之黎冷笑一声,一针见血说,“你要是真心想帮那个魔族出去,会将契约立得这么宽松?” 谁都知道天地最为严苛,同时也最为宽松,只要没有完完全全地违反契约之词就根本不会受到惩罚。 第352章 例如符盈所说“在这之前我们不能伤害彼此”——这只规定了他们两人不能互相伤害,可没规定陈之黎或叶序秋不能伤害,更没规定天灾不能伤害。 陈之黎本来想骂符盈脑子被驴踢了,也是因为听到他们的契约内容才没阻止。 符盈被他堵住前路,干脆绕过他向前走:“我的确是想让他出去的,陈师兄。” 这句话出乎陈之黎的预料。 少年站在原地沉默了。 然后他转身又堵住了符盈的路,拧着眉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根本没有必要立下契约。”陈之黎冷静说,“有没有契约你们都会对彼此动手,扯上这样一块遮羞布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必要吗?你为什么要立下契约?” 这是陈之黎最不理解的地方。 在他看来这就是多此一举,没必要做的一件事情。 符盈第二次被他堵在面前,这次他甚至用灵力开道,将周围清出了一圈空地。 她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淡了几分:“陈师兄,你怎么不去问魔族为什么明知契约没有意义,还愿意和我立下契约呢?” 陈之黎一顿。 趁着他停顿的功夫,符盈向前走了一步,轻轻松松地踩碎他划到自己跟前的灵力,向着丛林的深处前进。 她走得很快,几步便走出来陈之黎划出的界限,因为距离远,声音传到陈之黎的耳边也是轻飘飘的,分辨不清楚话中的情绪。 “在他出去之前,我不会对他动手。”少女轻言慢语说,“陈师兄,在这之前他可不能死哦。” 第175章 水底 没人会发现异常 解开禁制不难, 难的是这三十九处节点需要严格按照某种顺序和时差一一解开,不能有一息一瞬的差池。 单灯负责十二个、叶序秋负责九个、符盈和陈之黎负责十八个。 单灯负责的部分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被困在碎石滩中几百年, 闭着眼睛都知道那十二个节点在哪里、应该怎样破除。 叶序秋负责的部分虽说会受到时间错乱的黑雾影响,但她的九个节点彼此相距不远, 间隔时间也足够宽裕,也并不需要过多担心。 只有剩下的这十八个节点比较困难。 最后三个节点位于山谷另一端的裂缝之中, 完全被坚硬寒冰所覆盖, 每一次进入都需要从外部用灵力破开寒冰, 随后跳入刺骨冰水中深入裂缝,找到被隐藏起来的三处阵法。 每一次失败这三处阵法都会改变位置, 相当于每一次都要重新寻找, 更别提这个过程中水中还会有很多驻守的妖兽阻拦。 符盈和陈之黎两个人按照顺序走了两遍, 总是会在这最后三个节点上失误, 不是被忽然涌现出来的妖兽打断就是速度太慢赶不上时间破坏。 第三次从单灯所在的山谷中走出来,身上重新挂上一道蒙蔽感知术法的陈之黎抹了一把脸, 转头说:“你真的觉得他不是想让我们死在这里吗?” 每半个时辰地下空间就会重置一次, 单灯留在他们三人身上的术法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如果在这段时间中他们没有破除禁制、也没能在最后时刻回来补上蒙蔽禁制的术法, 就会立刻被禁制察觉并清除。 符盈在揉着自己的眉心, 运起灵力缓解自己被刺痛的灵识。 他们方才回去得有些晚了,单灯落下术法和禁制被激活几乎是前后脚发生的事情。 陈之黎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强制侵袭而来,符盈敏锐的灵识却率先感受到画卷中的灵力如同浩荡海浪般掀起,又因为丢失了目标而慢慢散去。 玄古时期便已存在的画卷灵力何其浩渺, 即便是退潮时稍微溅起的一点水花,落到蝼蚁一般的画中人身上也会将人溺死。 见符盈沉默不语,陈之黎接着说:“画卷外的掌门仙尊们肯定通过水镜看到了单灯,但他们到现在也没采取什么措施, 这说明在他们看来单灯应该不足为惧,他掌握的信息也没有很重要。” 他也在摸着自己的脉搏算时间,此时说:“马上就要日落了,如果一直到明日白天也没能帮他毁掉禁制,你还要继续吗?” 陈之黎的意思是,想要出去需要破除禁制,但说不定办法并非只有这一个。 魔族只告诉他们这个方法是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把他一并带出去,他在故意隐瞒事实,而他们并不很需要他隐瞒起来的情报。 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要直接杀了魔族的态度,在连番碰壁后说这种话一点也不奇怪。 符盈其实已经对怎么避开那些妖兽有了一些想法,剩下的就是去实践。但她没有反驳,而是顺从地和他道:“再试一次,还不行的话我们再找另外的方法。” 陈之黎满意了。 他心情好了,连带着打架都很有干劲。因为一心想向符盈证明即便多努力,毁掉三十九处节点的这个方法也是行不通的,所以格外卖力地解决拦路妖兽。 符盈就站在他的身后,时不时替他补刀几只将要扑过来的妖兽,将大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灵识上。 所谓毁掉三处节点,简单来说就是要毁掉稳定禁制运行的三处阵法。 毁掉阵法对符盈来说不是难事,所以之前两次的尝试都是陈之黎帮忙解决驻守的妖兽,符盈寻找到阵法后,趁机将其摧毁。 第353章 他们的配合勉强算是默契,符盈的阵法和晏回青学得也很好,基本上可以做到尝试一次就将阵法毁掉。 她思来想去,觉得只剩下两个地方还能再提高一些。 被坚冰覆盖的裂缝寒冷而幽暗,没有天光穿透石壁,就只有水底深处不知名的岩石在漆黑视野中散发着幽幽的光,巨大的妖兽在光亮中一闪而过。 坚冰还没破除,符盈的灵识无法深入,两人只能暂时在裂缝边缘等着山谷另一端的叶序秋解决完她的部分后再传信给他们进去。 “你上一次和它们缠斗时我观察了很久,这几只妖兽大约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海音刹。”符盈伸手指了指下方,说,“它们凶残嗜血,力大无穷,尤擅隐匿之术。但它们听到特定声音就会脱离隐匿状态,静止不动。” 海音刹早在好几百年前就绝种了,现存典籍中对它的记载也不多。要不是符盈前些年为了查找伯奇和今如潮一起特意翻阅了不少古籍,如今她和站在这里的陈之黎一样辨认不出这是什么妖兽。 陈之黎甩干净剑身上的血污向符盈走来,他懒得问这人又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事情,直截了当问道:“什么特定的声音?” 符盈却没立刻回答,而是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陈之黎无语了一瞬,想说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但他嘴上还是诚实道:“坏消息。” 陈之黎觉得再没有消息比他们要和一个魔族合作更坏了。 “坏消息是这种特定的声音是安神曲,而我们两个都不是乐修。” 陈之黎认识的唯一一个乐修就是余渺,但她现在在画卷之外。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说:“好消息呢?你该不会说你能现在把余渺从外面带进来吧。” 符盈默默和他对视。 陈之黎“哈”了一声,怀疑地看着她:“你真能把她带进来?” 符盈诚实地摇摇头。陈之黎提起的一口气还没散去,就见她的手中忽然出现了几张符箓,上方熟悉的纹路让他眼皮一跳。 “——但是我提前篆刻了她的安神曲。” 陈之黎:“……” 陈之黎:“你怎么带进来的?” 按照规则,进入阴阳山海图时所携带的法器道具必须经过登记,不仅有数量限制还有强度要求。 像这种记录他人术法的符箓顶天了也就只能携带四五张,但符盈手中这一沓可不止这么点,而且陈之黎不相信她都带篆刻余渺术法的符箓了,却不带篆刻其他几位仙尊术法的符箓。 符盈笑眯眯的:“陈师兄怎么带进来的,我就怎么带进来的。” 言外之意就是,大家各凭本事带进来的东西,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陈之黎不说话了。 解决完妖兽的事情,符盈开始着手解决另外一件事情:“一会儿下去后还是由你来对付妖兽,我会趁机去寻找阵法的位置。” 陈之黎没有意见,他又不会阵法。 一刻钟后,两人头顶亮起几颗猩红色的星辰,停顿一瞬后像是流星一般向下坠落,淡色的光芒划过黑暗长空。 陈之黎反手抽出长剑,凝神说:“走。” 不等他的话音落下,面前的坚硬寒冰就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碎冰向周围炸开,尖锐的冰棱被操控着直直向站在裂缝边缘的两人冲来。 符盈眼睛眨也不眨,抬手捏起一道阵法放出去。炙热火焰凭空生出吞噬所有袭来的冰棱,而后势如破竹地冲进破开冰洞的水中,将感知到生人气息而迅速聚来的海音刹冲散。 在这一瞬间的空档中,符盈和陈之黎同时跃入水中。 甫一入水,两人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这处山谷裂缝中的冰水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由灵力构成,水中的寒意无视符盈护体的灵力直直侵袭她的皮肤骨骼,幽冷的气息像是嘶嘶吐气的毒蛇一般慢慢钻进了骨缝。 陈之黎目的明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斩下一只海音刹的头颅后转身就跑,猩红的血液染红周围一片的冰水,感知到血腥味的妖兽瞬间暴怒,追着他的背影就向更深处游去。 他将水下的大部分妖兽都引走了,剩下的几只妖兽符盈能跑就跑,且战且退,根本不同它们过多交手,没一会儿就找到了第一处阵法,艰难却熟练地将其毁掉。 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阵法在她的眼中散去,符盈踩在水下肆意生长的珊瑚礁上,周围狂卷的激流扫过她的发丝衣角,被她轻点指尖散去。 少女清浅的琥珀色眼瞳在黑暗的水底像是闪烁着不灭的光,她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发觉什么一样向左侧微微偏头,而后毫不犹豫地运起术法向着被珊瑚礁覆盖的地方游去。 阵法节点还剩下两处,从表面上看符盈在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解决,此时她便向着其中一处节点游去。 但在只有符盈能够看到的眼中,她的视野被一分为二,一半被千奇古怪五颜六色的珊瑚礁占据,另一半显示着她未从涉足的更深处的黑暗。 破坏节点需要破坏阵法,阵法需要灵力维系,符盈毁掉阵法的步骤本质上就是在毁掉运转阵法的灵力。 第354章 所以,符盈并不一定需要亲自到达阵法附近再摧毁阵法,她可以动用灵识摧毁阵法,这可比让她亲自去销毁的速度快多了。 单灯知道他们破除阵法的难处,但他认为符盈仅仅是金丹期的修为水平,操纵灵识去毁掉一个实际存在的事物这是破丹为魂的元婴期才能做到的事情,既然符盈无法做到,他也就没有提起的必要。 但事实是,这对符盈而言只是一件“很困难但可以做到”的事情。 甚至因为水镜映出的图景仅仅跟随被标记者的视野,除了符盈自己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看到她的灵识,唯一因为距离近而有可能看到的陈之黎偏偏是个灵识迟钝的人。 没有人会发现她灵识的异常。 少女灵活地穿梭在迷离恍惚的黑暗水底,深水之中声音难以传播,她的耳中是死寂一般的无声,偶尔才有几声尖厉的嚎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只尾细若针、鼻扁口尖的妖兽从旁扑来,它显然已经在暗处蛰伏了许久,符盈刚刚接近石壁眼前便闪过一道红光,她擦着身躲过,妖兽吐出的毒液逸散在水中,接触到珊瑚礁的那刻瞬间在水中腐蚀出滚滚白烟。 符盈不动声色地抽出长剑横在身前,与慢慢自石壁缝隙中游出的数十只斑斓妖兽对视。 视野的另一端,符盈的灵识顺畅无阻地深入到未被点亮的水底深处,却骤然停滞在远处。 ——身长近四丈 、形似海鸟却生有坚硬鳞片的数十只海音刹安静地栖息在白骨累累的水底。 这可有点麻烦了。符盈心想。 她的灵识可不能放出安神曲。 第176章 禁制 无法成卦 光线黯淡的水中晦暗而恍惚, 临近冰层的水面平静无波,再向下却是一波又一波翻滚的白浪和被搅碎的水中涡旋。 陈之黎旋身躲过直冲命门的攻击,同时手中长剑斩出数道凌厉剑意, 毫无阻碍地穿过水底嶙峋的怪石,将躲在暗处的妖兽拦腰斩下! 刹那间无数似血肉又似碎石的块状物体在水中四溅开来, 少年眼前本就模糊朦胧的视野直接被被蒙上了一层血污,耳边尖厉的嚎叫声让灵识也在隐隐作痛。 陈之黎什么也看不见, 但多年的战斗直觉让他想也没想地劈手撕碎了符盈留给他的符箓, 一道悠扬而温和的乐声响彻水底, 血污散去,海音刹锋利的利爪距离他的脖颈不足三尺。 水中的寒气无视灵力保护深入骨髓, 陈之黎活动着自己僵硬的身体, 在无数只海音刹的包围中皱着眉向远处看去。 ——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符盈怎么还没有动静? 符盈觉得她的动静已经很大了。 翠绿色的灵力穿梭在幽暗无光的水底, 每每接触到阻挡之物都会炸起巨大的声响,掀起的漩涡甚至能将一大片珊瑚礁碾碎。 她一边躲避着形似水蛇的妖兽攻击, 一边分神去看自己灵识那端映出的场景, 发觉那一群海音刹依旧无知无觉地在水底游荡时无奈叹了声气。 没办法了, 既然它们不出来, 就只能她进去。 她做下决定后就不再犹豫,操控着灵识将其存在感降至最低,小心翼翼地穿过海底。 她已经隐约察觉了这最后一处节点的位置,只是不甚清晰, 需要离得更近些才能完全确认。 这里像是海音刹在水底的巢穴,到处都是白骨残肢,漆黑的岩石肆无顾忌地生长,冰冷寒气在此处水流中浮游, 甚至连灵识的速度都能被阻拦。 符盈如果放开自己的灵识,可以做到毫不费力地杀死一只海音刹。可那时所有的海音刹都会被她吸引,她脆弱的灵识可挡不住这么多只海音刹的同时攻击。 若是灵识被毁,莫说是毁掉节点了,她还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都是未知的事情。 陈之黎不知道他的这位师妹到底有什么打算,要是他知道,绝对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符盈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精细地操控灵识了。 从来到京城后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监视灵力波动,因为广鉴仙尊的嘱托,极少用过超越自己修为水平的灵识。 但这么长时间的空白此时没有让她感到滞涩,反而有一种终于放开手脚的通畅之意。 她上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使用灵力,还是很久之前在问仙宗的深夜摸索钻研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失误了还有晏回青给她兜底,现在失误了可是连灵识都不一定保住。 在外人看来,这个模样温软的少女就是在专心致志地对付身周的这几只妖兽。绚烂的灵力光芒在昏暗水底中闪烁,每一道术法落下紧接着都会有一片妖兽死去。 符盈边打边向节点前进,同时操纵着意识另一端的灵识也在前进,还要提防不被四处游弋的海音刹发觉,没一会额角就有细汗渗出,又被寒气逼退。 距离重置还有一小段时间,但他们和单灯距离太远,需要给自己预留出一炷香的时间赶回去。无论有没有毁掉节点,时间一到必须离开。 符盈在心中估算着时间,她短暂地停在水中环视周围一波又一波向她冲来的妖兽,咬咬牙,干脆放弃了周身防御全速向珊瑚丛的深处前进。 所有挡住她前路的妖兽都被强势的灵力扫开,但它们本就是水中之物,在后方翻滚两圈后很快稳住躯体,被激怒似的更快速地摆尾接近她,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冰冷寒气,冻结了符盈身周的流水。 第355章 符盈同样反应迅速,一簇幽蓝色的火焰自水中生出,爆炸着将周围所有逼近的妖兽覆盖,而后一道浅色的身影似流光般冲出,将那些嘶哑嚎叫的妖兽远远甩在身后。 她的身上满是冰棱礁石划出的细碎伤口,眼睛却一眨不眨,被水色浸透的幽幽眼瞳中倒映着不远处闪烁着黯淡微光的阵法。 同一时刻,意识另一端的灵识也成功寻找到被数只成年海音刹层层包围驻守的最后一个节点。 “符盈!”陈之黎模糊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时间到了!” 然而少女只是垂眼观察着眼前阵法的纹路,灵力沿着手指流淌而出,精准地落到缓慢旋转的阵法之上。 翠绿色的灵力飞速吞噬着幽蓝色的阵法,扭曲而难以辨识的符文漂浮在水中,符盈身处的珊瑚丛开始崩裂倒塌,像是即将维持不住构造一样。 就在阵法即将消散的前一刻,少女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白光,她感受到身后传来凌厉的气流波动,身体却只来得及偏移几分。 “噗嗤——” 尖锐的利爪穿肩而过,血花顿时在水中炸开,寒气顺着这一瞬间被撕破的灵力屏障直接将符盈的半边躯体冻住,连带另一端的灵识也滞涩一瞬。 遭了。 原本安静游荡于水底的海音刹瞬间觉察到不属于自己的灵识。 距离最近的妖兽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时间似乎静止一瞬,随后这群身长近四丈的骇人妖兽疯了一般向符盈的灵识涌来! 符盈捂着自己渗血的伤口,转身一脚蹬开直冲咽喉的利爪,一剑斩碎拦路的妖兽,阵法自脚下旋转升起。 【阴阳禁门】 汹涌的灵力如波浪一般直接碾过距离最近的妖兽,随后圈出巨大的边界。 匆忙向此处赶来的陈之黎险而又险地停住脚步,差一点就被符盈的灵力困在原地,带着满头问号地看向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 她又在干什么?! 符盈没理会他的愤怒。 她肩头的伤口根本止不住血,被海音刹攻击的灵识传来尖锐痛感,疼得她几乎是瞬间拧住眉头。 符盈操纵着灵识躲过一道又一道攻击,在黯淡无光的海底中飞速前进,终于赶在灵识被撕碎的前一刻看到了不远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阵法。 她咬着牙,灵识在一刹那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符盈摧毁了阵法。 刹那间,追赶灵识的所有海音刹被静止在水中。而陈之黎也成功绕过符盈的阵法靠近她的身旁,两个满身是血的人消失在水中。 ——禁制解除了。 - 甘骨蹲在已经被杜鸢一剑砍掉头颅的妖兽身体上,苍白脸庞上显得格外黝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竹简,神色严肃。 刚刚解决完几个追上来的其他门派弟子的杜鸢走过来,一抬眼便望见他脸上这道神色,挑了挑眉。 这次璇玑阁的命修魁首是个吊儿郎当的病秧子,杜鸢和他合作以来还从未见过他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即便不久前被太清剑派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打落悬崖都没现在的表情凝重。 她也没有说话,而是撑着妖兽的尸体翻身上去,站在少年的身旁自己去看他算出来的东西。 卜卦占运这种事物是命修和卜修的强项,虽然甘骨在这方面上天赋不高,但至少比杜鸢这个外行人更精通一些。 杜鸢仔细看了会儿,蓍草起卦需要有十八易才成一卦,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前十七易,正在起最后一易。 此时天地间安静无风,刚刚死去的妖兽还尚且温热,血腥气息没有散去,远处山头的几只体型矮小的妖兽迫于这股强大的威压而只敢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却一步不敢上前。 脸色苍白的少年抿着唇,他没有用手指触碰蓍草,而只用最为纯粹的灵力进行筮法立卦。 分二、挂一、揲四、归奇。 每一步他都做得谨慎而缓慢,规范得简直能立刻给初学者当模本,就连杜鸢这个外行都能发觉他的灵力轨道。 以她的眼力,分毫没有觉得甘骨的卦起得有问题。但当最后一易即将成形的那刻,干枯扁平的蓍草忽地凭空升起一簇火焰,眨眼间四十九根蓍草全部变成了灰烬。 甘骨、杜鸢:“……” 半晌,杜鸢说:“你这是算的什么?” 甘骨:“甲字令牌在画卷何处。” 杜鸢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桑寄雁在哪?我去把她带过来。” 桑寄雁是此次卜修的魁首,出身天枢学宫。 甘骨脸黑如碳,努力给自己找补:“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这已经是我今日算的第三卦了,从金钱卦到蓍草起卦,结果都是这样!” 杜鸢不相信自己的卜卦水平,甘骨可以理解。但他死也不会去找桑寄雁那个女人求助! 他挥手散去地上洒落的灰烬,试图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我说真的,这个卦很不正常。” 蓍草燃烧的那刻还未形成的卦象就已消失了,甘骨又将其画了出来。 “只要能够起卦,就意味着我的灵力已与天道相接。此后无论卜卦者水平如何、卜算何物何事,天道必然会给出讯息。重点只在于卜卦者能否从天道给出的众多繁杂讯息中挑出自己所需要的部分。” 第356章 甘骨说着,示意杜鸢去看两人面前的残缺卦象:“这就是天道给出的讯息——确切来说,是一部分讯息。” 他将最后一爻虚虚画了出来:“这是还未成形的风雷益卦或者□□屯卦。风雷益卦是小吉之卦;□□屯卦虽说运势有阻,但阴阳相接、福祸相依,雷雨之动满盈之时,亦有万物复苏之机。” 杜鸢听出了他的意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又是一道火焰凭空升起吞噬墨色的卦象,最后化作一条赤色的小蛇落到甘骨的肩头,消散于空气之中。 亲手毁掉自己卦象的甘骨说:“我是命修,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存在。卜算卦象并不为了预知未走之道,而是为了改变所有对我不利的命道。” 只要能够成卦,无论此卦是多么凶险也有改变的机遇。 “但是这一卦未成。”甘骨说。 “你知道一个卜修只有在什么情况才会起卦却无法成卦吗?”甘骨站起身,面对着杜鸢如此问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是他所占之事本就没有结果——或者说此事根本就不存在。” “其二,”他慢慢说,“有人在阻止我卜卦。” 第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甲字令牌可是此次宗门大比的关键令牌,怎么可能不存在于画卷中?天枢学宫总不能根本没想让他们决出魁首,那他们举办宗门大比有什么意义? 杜鸢思索着:“你觉得谁能阻止你卜卦?” “那人可就多了。”甘骨在这点上倒是很诚实,“很多人都能阻止我卜卦,我没办法给你确切的名单,但我可以给你排除桑寄雁。” 甘骨虽然次次卜卦都会输给桑寄雁,但这么多年的失败经验让他直觉认为这幅卦不是桑寄雁阻止的。 “至于其他人,他们虽然可以阻止我卜卦,却难以避免留下痕迹。”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说到一半忽然又“啊”了一声。 杜鸢用眼神询问他又怎么了。 甘骨眯了眯眼睛:“有一个命修倒是能做到既阻止我又不被我察觉。” 杜鸢:“谁?” “叶序秋。”脸色苍白的少年耸耸肩,慢悠悠地笑了一声,“我的师妹。” 两人一路追着谭磬和公羊青而来,只是这对师兄弟滑不溜秋得和蚯蚓一样,像是对阴阳山海图了如指掌,总是能借助地势将身后追赶的所有人甩掉,再出现时又在数里之外。 此时便是杜鸢和甘骨找不到他们的时候。 “甲字令牌和丙字令牌还没出现,乙字令牌在谭磬手中,丁字令牌在……”甘骨说着说着,像是有什么事情半路改变了一样,声音忽地一顿。隔了半晌后,他才接着说了下去,“丁字令牌在公羊青手中。” 他和杜鸢对视一眼,啧啧称奇:“太清剑派今年是怎么回事?换了徒弟当家后就这么厉害了?” 杜鸢没接他这句话,但在心中也在诧异太清剑派的行事。 这是杜鸢第二次参加宗门大比,上一届宗门大比时杜鸢甚至都没怎么听说过太清剑派,只记得这是个曾经风光后来逐渐没落的门派,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上一任太清剑派掌门病逝后传位与她的师弟,又因为这位新任掌门天资平平,据说甚至是他的几个徒弟出面才将那些流言蜚语压下,后来也不断传出他只是个挂名掌门,真正的实权掌握在他那几个徒弟手中的八卦。 算算时间,太清剑派真正在修仙界打出名号也就是他上任之后的事情,难不成真像甘骨所说的那样,是因为换了他这几个徒弟当家? ——这公羊青可是太清剑派掌门的大徒弟。 “第二日还剩三个时辰就要结束了,现在场内应该还剩二十个人。”杜鸢分析着情况。 正如符盈猜测的那样,这两日杜鸢和甘骨虽然没拿到甲字令牌,但他们两个人加起来几乎淘汰了画卷中三分之一的弟子。 按照他们这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等到第五日时画卷内估计只会剩下各个门派拔尖的那几个人来与他们竞争。 “太清剑派已经拿到两张令牌了。以防万一,我们要先一步找到甲字令牌。”思索间杜鸢就已下定决心,侧目看向甘骨,果断道,“占叶序秋的位置。” 既然有人阻卦,那便杀了阻卦之人。 甘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可不怪我了,小师妹,谁让你挡了我们的路呢?他在心中遗憾地想着,手上却迅速地结印起卦。 考虑到叶序秋可能会阻止他卜算位置,甘骨第一次起卦很随意,只是试探之作,却没想他的灵力刚刚探出就得到了结果,轻松简单得像是有诈一样。 他盯着卦象所指的位置越看越眼熟,还没想起来为什么,刚刚看完公羊青位置的杜鸢先一步辨认出异样:“她和太清剑派的人在一起?” 这两个位置可是几近重合。 第177章 承诺 别逼我对你动手 不出所料的, 陈之黎狠狠骂了“莽撞行事”的符盈一路。 “那个魔族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吗?值得你豁出性命也要帮他破除禁制?!”他怒气冲冲说,“你说你有办法,好, 我相信你了,结果你的办法就是硬生生耗到最后一刻然后赌自己的命吗?!” 第357章 符盈正低头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左耳进右耳出说:“这不是赌赢了吗?” “万一赌输了呢?”陈之黎一看她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气得肝疼,就连之前想问她为什么要拦住自己都被气忘了, “你就这么想死?!” “这里是阴阳山海图, 我死不了的。” 虽然在最后一刻毁掉了阵法, 但符盈的灵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攻击,再加上她肩膀上的伤口, 她现在疼得额角都在跳, 也懒得再听陈之黎继续絮絮叨叨。 真没想到他和人熟了后竟然是这个样子, 也不知道他那圈朋友是怎么忍下去的, 难不成全是在哄着他? 符盈随意想着,在陈之黎再次想要开口时直接打断了他:“既然我没有死, 接下来倒霉的就是别人了。” 陈之黎微顿。 死对头当了这么多年, 他比谁都清楚符盈记仇又难缠的性格。她很少做承诺, 但只要是她做出的承诺无论多么离谱或艰难都会达成。 这个“别人”是谁? 还未等他琢磨出来到底是谁又上了她的黑名单, 两人拐过茂密树林,瀑布流淌的山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以及站在池水中的单灯。 距离禁制解除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但魔族脸上的神色在此时看来依旧有些恍惚。 他像是一个瑀瑀独行的老人忽然找到了自己的归所,也像是一个孩童忽然得到了自己期待许久的礼物。既欣喜, 又有些茫然,小心翼翼触碰着冰凉的池水,生怕自己接触的只是幻梦。 叶序秋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 “从禁制解除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她小声说,目光看到符盈的伤口时一顿, “你的伤……” 符盈摇摇头,示意她没有大碍。 陈之黎对魔族没有任何恻隐之心,他向前走了两步,率先开口道:“喂,我们已经按照要求帮你解开禁制了,轮到你履行承诺了。” 他的话似乎唤回了魔族的意识。 单灯衰老面容上恍惚的神色渐渐散去,注视着池水的薄红色眼眸慢慢转向立于碎石滩上的三人。 “承诺……承诺……”他似是咀嚼着两个字,在陈之黎警惕地微微眯起眼眸时,忽地又轻松地笑了一声,“当然,我会完成承诺。” “这可是天地之契,我怎么敢不履行呢?”他说。 男人佝偻的腰慢慢挺直起来,踩着冰凉的池水,向碎石滩上的三人走去。 他像是在这一瞬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明明衣着破烂、容貌苍老,骨子里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势却一点一点地被唤醒。 在他靠近岸边的那刻,符盈已经确信,他曾经应当是某位和羡鱼同级别的魔将。 而他的话也恰恰证实了符盈的想法。 “我乃魔君座下首席魔将,盛壹。”他盯着符盈,打量着她苍白而伤痕累累的身体,“‘单灯’是我尚且只是一个普通魔族时的名字。” 所以羡鱼是在他被关进阴阳山海图后才晋级成为的首席魔将? 他们两人是竞争关系吗?但如果仅仅是竞争关系,似乎又解释不了他在得知羡鱼死讯后表现出来的复杂情绪。 符盈琢磨着他话语间的暗示,听到魔族接着说:“羡鱼一直没有继承‘盛壹’这个名字,对吧?” 她抬起头,看到魔族的脸上露出一个夹杂着鄙夷与怜悯的表情:“像她那样懦弱怕死的人,怎么会愿意继承这样一个只要拥有就会被人忌惮的名字呢?” 他在说什么? 陈之黎拧着眉,用凶狠的眼神掩饰自己的茫然。 然而符盈却听懂了他隐晦的意思。 “与其说是你杀了羡鱼……” 单灯慢慢接近符盈,陈之黎条件反射地想要阻止他,被符盈抬手压下。 最终,他在距离少女只有三个身位的地方停下。 “——不如说,是我们这位魔君大人为你递了一把刀,借你之手铲除了这个不听话的下属。” 魔君让修仙界的人杀掉自己手底下的首席魔将? 陈之黎和叶序秋的神色一顿,随后露出“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符盈注视着这个被困在画卷中四百多年的魔族,眨了眨眼,轻飘飘说:“你在对羡鱼不满,还是在对魔君不满?” 她没有反驳单灯的话。 实际上,天虞池事件后随着符盈的复盘,她发现从各种角度上,羡鱼和留鹭的关系都称得上是微妙。 她为了逃出天虞池所做的那些事情,在之后应该是存在着漏洞的。但这些失误并没有导致她行动的失败,是因为有人在之后为她扫清了痕迹。 这个人符盈倾向于是留鹭。 她做出这些事情动机可能是出于“山潼”的影响——毕竟一个是曾经的挚友,一个是曾经的师门弟子——但更多的应该是出于一种审时度势的理智选择。 羡鱼想做的事情称得上是一句大逆不道,她的行动这样张扬,还活着的魔君本人会没有发觉吗? 她觉得留鹭应该就是魔君安插在羡鱼身边的一颗棋子。 单灯没有回答符盈的问题。 他只是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第358章 她的脸色苍白,虽然在极力压制,但细细的眉一直在不自觉皱着,显然身上的伤对她而言很不好受。 单灯曾经也像她一样去过水底。他不是乐修,更不会安神曲,那几只海音刹把他伤得不轻,一个人躺在沙石滩上时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荒唐地死去。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有一个人救了他,又将他打入地狱。 那些碎片划过他的脑海,又被他强迫性地压抑在记忆深层。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面对着因为他长久沉默而逐渐警惕的少女,轻笑着说:“你在担心我对你动手吗?” 符盈不动声色:“你能这么做吗?” “我当然不能。”单灯回答得很快,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已经蓄势待发的少年,自顾自说,“我知道你们和我交易的底气是什么——因为这里是阴阳山海图,我是被关押在这里的罪犯,而你们却是过家家一样来这里历练的后辈。” “无论怎样我都杀不了你们,而你们却能轻而易举的杀掉我。”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笑意渐渐散去的符盈,慢吞吞说,“这就是你们的倚仗。” 他身后的陈之黎面无表情,握着剑柄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没有人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陈之黎容忍符盈冒险的理由很简单:这是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画卷外是无数掌门仙尊,画卷内即便死亡也只是被传送到栖月岭。如果符盈能够成功那最好,就算她失败了也自会有人解决魔族。 和他们相比,魔族毫无底牌。 陈之黎冷声说:“你不打算履行承诺。” 魔族叹息一声:“真是年轻啊,这时候了竟然还惦记着承诺。” 毫无征兆的,流水潺潺的声音宛如被抽离开来,死寂与黑暗笼罩山谷。 在视野被剥夺的第一时间,陈之黎便已运起灵力挡在身前。他感受到属于魔族的魔气重重砸在他的屏障上,符盈一声仓促的“小心”连同她的灵力逼近。 陈之黎没有避开她的灵力,下一刻却整个人被汹涌的灵力击中胸膛狠狠砸在石壁上。轰隆轰隆的碎石兜头而下,他惊愕地撑着身体站起,却只听到属于魔族含笑的声音自上空遥遥响起。 “给你们布下抵御致命攻击符文的人是长孙筠吧,”他笑了一声,却满是恶意,“长孙宫主的符箓无人可破——但可惜的是,你们遇到的人是我。” 被一击砸进石壁中的陈之黎咳出一口鲜血,混杂着破碎的内脏,他的眼中闪过凝重—— 进入画卷前,留在他心口处的符文消失了。 “为了感谢你帮我解开禁制,我会告诉你当年羡鱼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 魔族的声音依旧环绕在半空,符盈站在原地,微微仰头。 她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似是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当然,是在你的朋友死后。” 没有人知道为何魔族会忽然发难——难道他认为杀死陈之黎和叶序秋之后自己就可以出去了吗? 但此时此刻所有的迷茫困惑都被求生的本能压下。 属于叶序秋的星辰在半空中亮起,强势驱散漆黑的魔气,在山谷中燃起微弱的光芒。 她在方才显然也受到了攻击,此时挣扎着从水中站起来,抹掉自己脸上的水渍血污,向他们喊道:“他能模拟我们的灵力!” 符盈抬起手想要帮他们制住魔族,一圈赤色的火焰却猝然升起挡在她的面前,男人扭曲的身影映在跳跃的火苗上。 “符盈仙师,我还是很想履行天地之契的。”魔族毫不客气地一招抽飞刚刚站起的陈之黎,用堪称温和的声音对她说,“所以,别逼我对你动手。” 第178章 天光 山谷倒塌 符盈当然不可能只是站在这里看着, 她运起灵力试图阻拦攻击,于是单灯连带着她一起打,只是没有自己亲自动手, 而是借助画卷的力量。 那些曾经压制他的妖兽此时尽数被他化为己用,携带着幽冷气息的冤魂冲破石壁的封印向下方的三人攻来;无数毒虫穿过茂密丛林, 嘶嘶吐气着将碎石滩包围。 符盈一剑挑飞张开血盆大口的妖兽,脚下阵法刚刚亮起微弱的光就被一股无形的威压碾碎, 空气似乎有了千钧的重量, 重重地压在所有人的肩头。 单灯因为禁制被困在这里四百多年, 当禁制解除后,他就是此处山谷的主人。 他本就是归圣期的修士, 就算修为被废了将近一半也能轻松应对这几个金丹期的弟子。 “受制于人的滋味如何?”魔族在禁制解除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只有属于他的灵力或魔气依旧在攻击着他们, “绝望吗?痛苦吗?那些能救你们的掌门仙尊们为何什么行动也没有?是不是已经放弃你们了呢?” 他的声音像是隔着云端响起, 也像是在贴着耳边呵气,一声又一声地回荡在空旷山谷中, 即便捂住耳朵也阻挡不了。 陈之黎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滚。” 在场受伤最严重的人就是他。 先是为了破除禁制而在水下帮符盈引开海音刹, 再是回到山谷后被单灯记仇地针对, 没过一会就已落得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 第359章 偏偏他极能忍痛却不能忍脾气, 对符盈宽容好歹是出于同门情谊,抛开这层关系还是面对魔族,他即便落于下风了也要出言讥讽:“一条被拴在墙边四百多年都出不去的狗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 叶序秋在抵御妖兽的间隙抽空扫了一眼陈之黎,眼睛微微睁大, 似是在诧异他都这时候了竟然还在打嘴仗。 陈之黎其实根本不知道羡鱼和魔君之间的纠纷,更不知道符盈为什么说单灯对这两个人不满。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拿这点攻击魔族。 “你对魔君不满,所以呢?你怎么现在不出去杀了他自己去当魔君?”陈之黎嘴巴根本不停歇的说,“既杀不了羡鱼也杀不了贺野, 我看你即便出去了也是他一个眼神扫过来就夹着尾巴哆嗦的懦夫。” “……” 山谷中凌厉呼啸的风声忽地停了。 上方的石壁没有被打破,又被魔族的黑雾笼罩,此时的照明纯靠叶序秋展开在半空的星相术。 魔族的声音阴冷狠厉:“你这么想死?” 话音落下,陈之黎脚下所踩的巨石毫无征兆地液化成水,有生命一般缠绕住他的双腿让他不得动弹,无数道魔气化作的利刃密密麻麻向他冲来! 叶序秋的动作很快,头顶星辰几乎与他同一时刻折出猩红的光,少女沉声道:“羊刃倒戈!” 一道流淌着星辰碎光的屏障凭空升起,恰好将冲向陈之黎的无数利刃拦下,尖锐的锋芒砸在屏障时发出噼里啪啦的连续声响,夹杂着不祥的咔嚓声,裂缝转瞬之间就从边缘扩大至整道屏障,最终发出一声巨大的动静怦然破碎。 但陈之黎已经趁着这一刹那的停顿脱身而出。 他踩着水面御风逃走,一连串的魔气追着他的身后爆炸,原本平静无波的池水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滔天巨浪。 在闪烁着幽幽冷光的利刃即将刺穿他的身体时,被空气重重压在肩膀上的少女身影突兀消失,毫无征兆地拦在了他的身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灵力的保护。 单灯拧起眉头。 他险而又险地抬手将这无数道利刃压下,此时距离符盈最近的一枚利刃甚至不足一尺,只差一点就会让他遭受天地之契的反噬。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心想当初要不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他第一个杀的人就是符盈。 “你要怎么杀我?”陈之黎抬手蹭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口,但还是感受到鲜血慢慢向下流淌,干脆也不管了,顶着半张脸的血嚣张挑眉,“就靠在暗处放冷箭?” 魔族没有说话。 但山谷上方的黑雾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浓郁,硬生生压过了叶序秋闪烁的星辰,将天地重归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与此同时,魔族阴恻恻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我会亲自杀了你。” 漆黑猩红的魔气绕过拦路的符盈逼近她身后的少年,一只属于男人伤痕纵横的手从中伸出,毫不留情地扼住他的脖颈。 魔族的动作极快极狠,甚至还能抽出心神将叶序秋一招抽飞摔进妖兽堆中,让她被密密麻麻的毒虫淹没。 他手下巨大的力道几乎是一瞬间就让陈之黎的脸色涨红发紫,喉骨发出可怖的咔哒咔哒声。 符盈身体微动,像是想要去救他。 单灯比她更快地发觉她的意图,唇角扯出一道冷笑,另只手虚虚罩在她的脸上,与符盈所出同源的灵力直接化作丝丝缕缕的银线缠绕住四肢,将她困在原地。 他杀不了符盈,但制住她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此时此刻,他几乎为谢疏竹产生一丝不该有的怜悯:就算你能将我算计到这里又如何?你的孩子还会亲手将她父亲的仇人放出去、并且天真地相信仇人的话,被他夺去性命。 要怪,就怪你自己把孩子保护得这么天真又愚蠢吧。 他冷冷想着,手中用力就要拧断少年脆弱的脖颈。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被手掌遮住的少女看不见面容,却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该出现在此时蓄势待发的紧张气氛中,与她身后即将被拧断脖子的同门格格不入。 单灯的心中生出一分不妙,他极为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机立断放弃手中的陈之黎,想要后撤拉开距离。 ——但符盈握住了他的手臂。 魔族的手臂上伤痕纵横、寒冷如冰。而她的手掌柔软温热,像是一团软玉一般。 但单灯却觉得抓住自己的像是滚烫的火钳,分毫不能挣脱。 “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与握住他的少女四目相对。 这是一双与她父亲相似又陌生,跳动着明亮火焰的眼眸。 在这一瞬间单灯似乎看到了巍峨的山、看到了柔和的水、看到了繁茂的草木——他看到了天地万物,这几乎四百多年没有见过的繁荣人间让他停滞在原地,却在回神的一刹那看到了一张苍老的恍惚面容。 ——这是他自己! 第360章 “你既然知道是我杀了羡鱼,竟然还敢让我和你定下天地之契?”符盈慢慢说着,她在看单灯,又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他,“难怪你会被我阿爹关到这里。” 她怎么知道我是被谢疏竹关到这里的?! 单灯瞳孔颤动。 天地之契,自订立的那刻立契之人便得到了天道的注视。 绝大部分修士在意的都是它毁约即魂飞魄散的惩罚,却甚少有人意识到,天地之契连接的是立契之人的灵识与魂魄。 前者使得立契之人无论相隔多远,都会有无形虚幻的线连接两人,无从逃匿;后者使得立契之人无论换多少躯体,也受天地之契制约。 天地之契让两个毫不相干甚至针锋相对的人,互相对其敞开了自己最脆弱的内里。 ——对拥有极强灵识的符盈而言,就是对方向她主动敞开了精神世界的大门。 单灯以为她想要的是天地之契的保护,却不知她想要的就是天地之契的本身。 她根本不怕单灯不履行承诺,也根本不相信经由他之口说出的“真相”。 当年的阴阳山海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会自己去他的记忆翻找。 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单灯瞬间回神,他心中大骇,在这刹那间意识到了符盈到底在干什么,根本顾不上什么反噬,下意识调动自己的灵识抵御符盈的入侵。 然而正如他可以轻轻松松扼住他们的命脉一样,他的灵识撞上符盈的灵识,犹如一滴水撞向大海——甚至连抵御的姿态都没有,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其浩瀚无垠所淹没。 他的眼球充血暴起,喉骨像是被掐住一样发出咔咔的动静,从胸膛中挤出几丝痛苦的气音。 “不、不——”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调动起自己所有的力量试图和她拉开距离,却不得动弹。 符盈的脚下踩着阴阳禁门的符文,此时她的神色平静,眼中倒映的不是惊恐的魔族,而是极速闪过的断断续续的碎片。 她看到身型瘦弱的少年满身是血,癫狂地撕咬已死之人的血肉,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看到已经长大成人的魔族蜷缩着身体跪在灰发男人的脚下,转身时却轻微地撇了下唇角。 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鲜活灿烂的女子挥剑间扬起漫天流火,魔族匆忙躲避间踩住繁复符文的阵法,一瞬间被冷冽如冰的寒水淹没。 她稍微停顿了一瞬,随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接着向后看去。 他被关进了阴阳山海图,不小心跌入山谷,然后被禁制永久地困在了永无天日的山谷。 他愤怒、焦躁、痛哭、绝望。 那些冤魂被他的负面情绪所喂养,毫无所觉地在石壁上刻下密密麻麻的、扭曲的文字。 他潜入了水底,试图一个人毁掉阵法,而后被攻击,奄奄一息时视线摇晃,他看到了一枚莹润精致的玉佩。 符盈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上移,眉心一点朱红的少女托腮蹲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个妍丽的微笑。 “幸好你还没死呢,盛壹大人。” 单灯一直在挣扎,他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就连记忆也断断续续。 符盈的眼前闪过一些碎片,她冷漠旁观着暗红色眼眸的少女是怎样击破了他本就脆弱的心防,怎样让他对她交付了信任,然后听到她用柔软的嗓音,诱哄一般问: “待在这里太没意思啦,你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出去吗?” 她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们可以引另一端的灵力,摧毁这张画卷。” “这样,就算我没有破开禁制,也能离开应龙谷。” 什么? 符盈心中微怔,她来不及思考所谓的“另一端”到底是指哪一端,首先就被男人口中这熟悉的词语唤醒了回忆。 ——当初谭磬在她和谭珩对决那日前往的山峰,正是名叫“应龙山”。 为什么这处山谷会叫“应龙谷”? 符盈心中惊讶异常,她凝神想要继续看下去,却听见头顶传来巨大的动静,随后似是群山倒塌、天幕破碎。 激流的瀑布像是被人拦腰斩断一般在空中飞溅,无数巨大石块泥土混杂着石壁从头顶坠落,刺目明亮的光争先恐后地自空隙后涌来! 符盈不得不暂时中止探查记忆,想要带着单灯后退,却被无差别倒塌的巨石淹没两人之间的缝隙,只能优先把倒在一边的陈之黎先行救下,撑起灵力挡住不断坠落的碎石。 不知过了多久,困住魔族四百多年之久的地下山谷终于倒塌了将近一半。 天顶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细碎的星光携着丝丝缕缕的雪花慢慢飘落,被一名青色衣衫的女子伸出手掌接住。 雪花长久地留在她的掌心而没有融化,女子鼓起脸无趣地将其吹走,这才微微垂眼看向山谷中的狼藉。 “这就是谭磬要找的地方?”她好奇地说,“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第361章 将一柄长剑归入剑鞘的男人闻言侧首看了她一眼,慢吞吞说:“因为我们来得太早了。” 第179章 断联 他伤你哪里,我就砍他哪里 剑修率先跃下高高的石壁, 正好落在符盈的面前。 他穿着深色劲装,身形挺拔修长,气质沉稳, 五官冷峻,一眼扫过来时不怒自威。 “你们是何人?”他沉声问, “为何会在这里?” 符盈张张嘴还未说话,被她扶着的陈之黎就猛地喷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脸色苍白如纸, 撑不住似地就向旁边倒。 符盈迅速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当年……我欠你的一个承诺, ”他艰难地喘气,死死抓着符盈的胳膊, 断断续续说, “现在、可是还清了。” 那是当年符盈在问仙宗上赢得问道大会魁首, 陈之黎输给她的一个承诺。 ——他可以帮符盈无条件的做一件不伤天害理的事情。 三年后的今天, 陈之黎拉着符盈狼狈地从冰水中滚出来,满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就被符盈咳着水打断了。 她说:“陈师兄, 我希望一会见到魔族后, 你能尽力激怒他。” 陈之黎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但是到最后他也没问一句为什么, 只是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而后,他为了帮符盈吸引魔族的注意,硬生生地抗住了对方十成十的攻势,被掐着脖子命悬一线。 符盈捂住他的眼睛, 温润灵力流淌进他破损的身躯,轻声说:“我会救你的,我保证。” 只要是她许下的承诺,就算再艰难都会完成。 陈之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指缝间透出的细碎光芒。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是一声接近于气音的“好”。 符盈立刻运起灵力稳住他的心脉,同时眼睛眨也不眨地摸出什么灵药就往他嘴里塞,看得站在旁边的男人都忍不住说:“他已经是强弩之弓了,若是没有医修救助会很危险。你不如直接捏碎他的符箓把他送回栖月岭。” “笨蛋,看不出来他的护心符文已经碎了么。” 与他同行的青衣女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先是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师弟,才将目光落到脖颈一片乌紫的陈之黎身上。 她似是确认一样上下打量着倒在地上的少年,才伸出手,纯粹干净的灵力将他笼罩,陈之黎暴露在外的伤口迅速地开始愈合,惨白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归西的脸色慢慢好转。 符盈辨认出这是属于医修特有的修复破损经脉的手法。 她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向她道:“多谢桑师姐出手相助。” 桑寄雁斜斜瞥她一眼:“你认识我?你们这是和谁打架了,为什么他的身上既有灵力也有魔气?” 真是稀奇,她怎么不知道阴阳山海图还会有魔族? 她身旁的闻余微微拧眉,符盈只听到一道宛如龙吟般的声音响起,凌厉剑光划过众人的面前,直直钉入漆黑阴影,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符盈将要出手的灵力在指间转了一圈后又消散在空气中。 刚才的变故让魔族暂且脱离了符盈的控制,他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束手就擒,趁着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边时就准备贴着阴影悄悄离去。 殊不知符盈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静。 但这个刚刚到来的剑修也能发觉他的存在,修为至少在元婴期。 符盈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看到闻余瞬影过去,毫不费力地单手提起被挑断四肢经脉的魔族。 “这个魔族又是从哪来的?”人高马大的魔族在他手里像是个破布娃娃一团,剑修硬生生在半空中拧着魔族转了半圈,面对着桑寄雁的方向,“宗门大比会放魔族进来考验我们吗?” 桑寄雁似笑非笑说:“我觉得不会。你觉得呢?” 她这句话是冲着符盈问的,显然是想试探她,但拎着魔族的男人却沉声说:“那我也觉得不会。” 桑寄雁:“……” 桑寄雁:“没问你,不用回答。” 闻余“哦”了一声,把向她举起来的魔族放下了。 桑寄雁扯了扯嘴角,原本升起的好奇心被这个呆瓜师弟全都搅没了。 青衣女子伸手指向地上的陈之黎:“他身上的外伤已经暂且处理了,不会有性命危险。但体内还有魔气,如果想让他活蹦乱跳建议送去栖月岭。” 桑寄雁不算个正儿八经的医修,她的医术其实也没多高明。但面前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师妹估计出身大门派,那些价值千金的灵药说用就用,硬生生吊住了那个少年的命。 她双手环胸,用下巴点了点被闻余提在手里的魔族:“救下他是我行善积德,不会收你任何报酬。但是,你至少要解答一下师姐的几个困惑吧?” 符盈伸出手横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看得桑寄雁不爽地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你不想?” 已经拎着魔族走过来的闻余将目光放到了符盈身上。 他的灵力警告性地压在符盈的身周,只待桑寄雁一声令下就让她强行开口。 “不是,”符盈摇摇头,好像根本没察觉虎视眈眈的剑修一样,“桑师姐想问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尽力解答。只是我要先去找一个人,她刚刚也被魔族击伤了,我担心她也可能有性命危险。” 第362章 虽然在画卷中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大家打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尊长爱幼道德底线。但面对失去护心符文的弟子,桑寄雁又不是嗜血成性的魔族,非必要不会对这些人动手。 她兴致缺缺地抬了抬手:“他留下,我和你去。” 符盈其实是想一个人去的,但她没有能力反驳,只能默许了她的话。 一只银色的鸟雀啼叫着出现在桑寄雁的手中,先是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才煽动翅膀不情不愿向闻余飞去。 它落到男人的头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了。 “魔族和你说什么都不用搭理,这个小子醒了也不用管,有人来了就开打,璇玑阁的那个病秧子来了就往死里揍。”桑寄雁最后抬眼看向闻余,“听懂了吗?” 面容冷峻的男人顶着与他格格不入的柔软鸟雀,甚至还手动调整了一下它的位置让其不容易掉下来,才对师姐郑重道:“嗯。” 桑寄雁和符盈走了。 在路上,符盈挑挑拣拣地和她说明了应龙谷的情况。 桑寄雁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等符盈说完了看向她时,她才慢慢道: “按你所说,这个魔族因为长久关在这里所以灵识魂魄严重受损,所以才被你们抓住天地之契的漏洞而击败?” 桑寄雁笑了一声:“但我怎么觉得他对你很恐惧呢?只是侥幸击败了他,会让一个嗜血成性的魔族恐惧你吗?” 符盈迟疑说:“我也不知。但他好像因为魂魄受损所以经常出现幻觉,最后一直在大叫着想跑……可能他不是在畏惧我,而是在畏惧自己眼前出现的幻觉。” 不愧是传闻中天枢学宫备选的少宫主,真难应付。符盈心想。 据说桑寄雁是以医修的身份拜入天枢学宫,但入门一年后在卜卦一术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被一位仙尊收为关门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是元婴期的修士, 她的一卦千金难求,甚至还有达官贵族许诺过一卦即可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然而桑寄雁对于功名利禄兴致缺缺,也不愿被宫门事务纠缠烦扰,拒绝少宫主之位后一直潜心跟随仙尊修炼,很久没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符盈不知道十年后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桑寄雁实力如何,但她目前还不想和她起冲突。 连带着,她一直没有明说自己出身问仙宗。 符盈一个接一个回答着桑寄雁刁钻的提问,脸上不时闪过“茫然”、“犹豫”、“庆幸”的情绪。 只要桑寄雁不起卦,符盈相信她什么也不会发觉;如果她起卦,因为被来自天虞池更高维的力量影响,她也什么都占不出来。 至少第一关是糊弄过去了。 符盈松了口气。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叶序秋最后消失的地方。 单灯被符盈所控,受他驱使的毒虫妖兽们自然也纷纷散去,此时地上一片狼藉,满是残肢断臂,还有山壁塌陷落下的碎石泥土。 符盈一边根据灵识找人,一边在心中联系系统。 她读魔族的记忆读到一半就被人打断,只能一会儿再另找机会去查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已知的这些消息传递出去。 而且符盈总觉得掌门仙尊那边的反应也有些不同寻常。 画卷中出现魔族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出现,符盈可以理解;但现在能够保住性命的符文都已经被魔族破解了,为何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其他门派的人不知什么反应,但符盈不相信她的师父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被魔族打得奄奄一息。 难道说是他们没看见? 晏回青接到符盈的讯息时,他刚刚迈进京城的大门。 “怎么了?”他有些诧异。若无意外情况符盈不会在宗门大比进行的时候联系他,而现在已经是第二次发生意外了。 晏回青的眼前是流淌着繁复符文的阵法,这是京城的护城之阵,只会在面临城破国亡时才会开启,也不知为何天子会越过天枢学宫在这时就将其唤醒。 “小师叔,你知道现在天枢学宫是什么情况吗?”符盈问道,“我怀疑水镜可能出了一些问题。” 晏回青屈指轻弹。 在他面前,足以抵挡数万大军的阵法凭空破开一道拇指大的裂隙,随后越扩越大,直至容纳一人通过。 他轻松地迈步走了进去,被强行打开的裂隙在他身后慢慢合拢。 晏回青回京城本来是感受到了留鹭的气息,可在迈入京城的一瞬间那股气息又忽然消失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眼眸——她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踪迹? 听到符盈给他叙述画卷中的事情,晏回青道:“我现在就去天枢学宫,水镜或许是被护城大阵影响到了。” 符盈还未说出下一句,就听男人说:“你一直在说旁人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现在如何?” 符盈微微一怔。 她最开始在水底不小心被捅穿了肩膀,但对修士来说受伤乃是家常便饭,在单灯面前表现得那么弱势只是想让他放下戒心。 之后和他打起来了也是陈之黎扛下了大半的攻势,符盈因为天地之契的约束只被妖兽围攻过,身上有些零零碎碎的伤口。 第363章 和陈之黎以及叶序秋比起来,符盈甚至觉得自己受的伤根本不是伤。 但她想了想,慢慢说:“受了些伤,不碍事,但是有些痛。” 站在京城的晏回青完全可以想象另一端的少女是以何种声音、何种表情来和他说这句话的。 他下意识想要摩裟自己指间的那枚白玉扳指,而后才想起来那枚扳指已经被他亲手戴到小师侄的手上了。 “外界之人不可干涉比试过程,但特殊情况除外。”晏回青说,“我会让他们暂停比试,我亲自去接你,至于那个伤你的魔族……” 他冷笑一声:“他伤了你哪里,我就砍了他哪里,再把皮扒了吊在城门口示众。” 符盈的伤其实不是魔族伤的,但她没说,正要再说几句话时,忽然发觉与小师叔的联系断了。 她问系统怎么回事,隔了一会才听到回答:【是一号系统主动切断了联系,二号系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师叔那边切断的? 符盈皱了皱眉,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少见,她正要让二号系统重新联系一号系统,忽然听到自己脚下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像是有一个人在努力敲着石头。 她后退两步,运起灵力将这处的塌陷清理出来,从里面挖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 符盈:“……” 第180章 诡计 诡计多端的女人 这灰头土脸像是流民一样的人正是叶序秋。 叶序秋为了保命直接用光了灵力, 好不容易妖兽散去了,又遭遇山谷倒塌。 她堂堂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差点被埋在碎石堆里窒息而死,刚出来就咳得撕心裂肺, 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符盈蹲在她面前帮她顺了顺气,渡了些灵力, 又喂了几颗丹药才让她缓过劲来。 少女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她的状态至少比陈之黎要好,虽然受伤了, 但只是些皮外伤。 叶序秋抹了一把脸, 抬头去看站在旁边无聊得揪花瓣玩的女子:“……这位是?” 心不在焉的青衣女子忽然顿住。 她微微眯起眼睛。 叶序秋现在浑身上下破破烂烂, 脸上脏兮兮的,但依稀可辨稚嫩柔和的五官样貌。 桑寄雁盯了她片刻, 冷不丁问:“你是哪家弟子, 叫什么?” 遭了! 符盈心中一跳, 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叶序秋不明所以地说:“璇玑阁, 叶序秋。” 前一刻还懒懒散散站在一边的女子慢慢直起腰。 “哦,我说你怎么这么眼熟。”桑寄雁转着手中的花茎, 微微笑着, “能让我记住脸的, 除了各门派的佼佼者, 你猜还有谁?” 话音落下,叶序秋的脚下顿时旋转着升起一张巨大的黑白两极八卦阵,无数道木签凭空升起,杀向位于卦阵中间的少女! 符盈当机立断, 拎起叶序秋就跑。 从桑寄雁离开前留给闻余的嘱托就知道了,她跟璇玑阁的甘骨很不对付。虽然叶序秋似乎也和甘骨不对付,但在外人眼中他俩可是嫡亲的师兄妹,自然有仇一起算, 要打一起打。 桑寄雁很难缠,在她成为敌人后难缠的程度翻倍。 她每一次都能精准预料到符盈下一步的落脚点,每一次都能提前将卦阵落在她的脚下,若非符盈的灵力足够强大硬生生碾碎了卦阵,她甚至没跑几瞬就会被逮住。 又是一次被提前预知的落脚点,符盈只停顿了不到一会儿,身周就被数道花瓣包围,锋利边缘擦过她的脖颈。 一小段柔软的发丝轻盈飘落。 “我想起来了,你是问仙宗掌门新收的徒弟,符盈。”桑寄雁打量着满头是汗的符盈,终于把她这张脸和之前模糊一瞥留下的印象重叠,“你是杜鸢的师妹。” 符盈都没空回答。 她在攻击的间隙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她现在还能不被抓到只是因为桑寄雁一开始没做准备,她的卜算体现在预知和布卦上,若是给桑寄雁足够的时间,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她了。 况且闻余也随时都可能赶到。 符盈当机立断,在太极八卦阵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脚下,且离字向上生出无数炽热火焰之时不仅没躲,反而伸手一甩符箓。 刹那间火光直冲天幕,几乎像是将整座山谷都吞噬了一般,发出噼里啪啦的剧烈声响。 桑寄雁被迫御风后撤,一道水幕替她挡住直冲面门的火焰。 随着她轻轻抬手,水幕顿时无限涨大,最终将冲天火焰扑灭,留下满是焦黑的大地,但那两个少女也不见了踪影。 桑寄雁啧了一声,心想十年不见问仙宗怎么净出怪人,一个金丹期带着一个伤员竟然还能从她手底下逃走? 她翻手捏起木签,正要抬手起卦,一道银光飞速划过半空,银色的鸟雀跳跃到了她的肩头。 它蹦蹦跳跳贴近了桑寄雁的耳朵,开口却是一道低沉男声: “师姐,甘骨出现了。” 桑寄雁眨了下眼睛,瞬间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青色人影消失在原地。 大螃蟹来了,还管这两只小虾米干什么。 第364章 - 符盈已经发现甘骨和杜鸢到了。 她担心和赶着回去的桑寄雁撞上,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悄悄回到了安置陈之黎的山谷。 此时她和叶序秋两个人顶着两张隐匿符,缩在石壁之间的阴影。 叶序秋小声问:“陈之黎会有事吗?” 符盈同样小声说:“不会,现在最安全的人就是他。” 现在谁敢动陈之黎就约等于对问仙宗下战书。 只是一个宗门大比而已,没人想连带着把修仙界实力最强劲的门派给得罪了。 符盈一开始还在担心这几个元婴期的弟子会不会识破她们的隐匿符,刚刚情况危急,她匆忙抓出来的这两张符箓品质并不高,很容易被识破。 但她看了一会儿就放下心了。 因为这群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新仇旧恨一起算,正打得天昏地暗,根本没人注意她们。 “是谁之前放下狠话,说仅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将我天枢学宫的弟子全部淘汰出局的?” 青色衣衫的女子御风停在高处,冷笑着说:“甘骨仙师,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随着她说话的声音,山谷中巨大的八卦阵也在迅速变化。 和之前困住符盈时仅有一字亮起的情况不同,此时的八卦阵眨眼间便有千百道变化,繁复难辨的符文交错亮起,借调而出的幻影与被锁定之人缠斗。 肤色苍白的少年指间仅持一根木签,其间萦绕的灵力接近于无,脱手的那一刻头顶星辰却骤然亮起,立时便有庞大汹涌的灵力被牵引着击碎他身周数十道腾蛇幻影。 甘骨抬手掐诀,夜幕之中东方青龙第六宿亮起炽热红光,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脚踏火焰从中跃出,携带着煞气扑向半空静立的女子! “是啊,我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他神色似笑非笑地说,“比试前一天还放出消息说自己不会与任何人组队,结果一进来就和自己师弟形影不离——怎么,在你这里闻余不算人?” 尾火虎咆哮着扑来,炽热火焰甚至将激流不断的瀑布也短暂的蒸干一瞬。 它身携流火,尾似长勾,扫到旁边石壁时发出可怖的暴响。 眼看那跳跃的火焰即将烧到桑寄雁裙摆,一道凌厉剑意横空而出,将其拦腰斩断! 符盈捂住耳朵,挡住尾火虎身死时发出的震耳欲聋嚎叫,还是觉得脑袋嗡嗡的,更别提与之距离最近的人了。 断裂的两截躯体坠落,砸落在地时像是巨大炮火一样炸起漫天碎石。 尚在半空的桑寄雁皱着眉后退躲开余波,停在地面的甘骨也立刻瞬影离开原地。 桑寄雁无甚表情地:“在我这里,他当然不是。” 踩着瀑布边缘的甘骨毫不客气的喷笑出声。 被自己师姐嫌弃的闻余只微微停顿,便被全神贯注的杜鸢抓住破绽一剑震碎他护体的灵力,剑刃直指咽喉! 男人条件反射地横剑格挡,却被早有预料的女子横扫下盘,两人一瞬间交手数招,刀剑的铿锵之音毫不停歇响起,最终被一声砰然巨响压过。 ——是愤怒的杜鸢一脚把闻余踢进石壁。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人高马大的剑修硬生生被她踹得砸穿数座巨石山壁,刚刚稳住身子又被她拎着衣领反手摔进坚硬地面,砸出巨大的坑洞。 闻余只听见自己的身体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不用看就知道一定被她摔断了好几根骨头。 “你们就是这样对我师弟的吗?”她的眼中燃烧着怒火,语调森然冰冷,“这就是天枢学宫‘正人君子’的做派?” 方才他们赶到这里,见到闻余时率先出手的不是与他师姐有仇的甘骨,而是一向平和的杜鸢。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陈之黎,还有站在他旁边像是要伸手补刀的闻余,怒火蹭地一下便点燃了理智,起手便是一道杀招扔了过去。 只是想把陈之黎的外衣向下拉一拉、却懵逼的被砸进山里的闻余:“……?” 杜鸢一门心思要把他杀了,另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甘骨在旁煽风点火,桑寄雁还没赶回来,闻余本就嘴笨,几乎是越描越黑,更惹得杜鸢的怒火节节攀升,下手越发狠厉。 甘骨目露同情地看了一眼被她压着打的剑修。 惹谁不好,非要惹最护短的问仙宗。 听到杜鸢质问的桑寄雁不干了。 虽然师弟愚笨了点,但好歹是她的师弟,寻常打斗也就罢了,凭什么莫须有的事情也要扣在他们头上? 她立时讥讽说:“问仙宗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你是跟甘骨待得时间太久也天聋地哑了吗?看不见他身上的伤是我治好的?” 桑寄雁挥手展开卦阵拦下甘骨的攻击,继续骂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刚刚我就应该先把你们两个人的师妹杀了再找你们算账!” 甘骨是追着叶序秋的位置来的,听到她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睛:“我师妹在哪?” 桑寄雁冷笑一声:“跟你这位好盟友的师妹私奔跑了。” 躲在暗处的符盈:“……” 第365章 她摸了摸鼻子,心想桑寄雁和甘骨不对付,他们两个人的嘴至少要占六成原因。 甘骨根本不信她的鬼话。 他当年彻底记恨上桑寄雁,就是在秘境中听信了她对于所求秘宝情报的判断。 他辛辛苦苦从中厮杀过去,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山洞——桑寄雁早就趁着他拦住所有人的功夫夺得了秘宝,那一道道极为眼熟的八卦阵都是在无声啪啪打他的脸。 甘骨认为,以叶序秋的实力,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阻止他卜卦,其中必然有桑寄雁的指点。 桑寄雁嘴上说要杀了杜鸢的师妹和叶序秋,但说不定他们几个人早就串通一气了! 说不定叶序秋的位置也是她特意泄露的,就是想引他和杜鸢过来。 至于这个叫陈之黎的师弟为什么会这么凄惨,没看旁边还有个魔族么,肯定是他们几个人混战时不慎受到的伤! 杜鸢看到受伤的师弟一定会暴怒,然后她的师妹再出现打她措手不及,她再被其余三个人围攻。 甘骨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一旦杜鸢被淘汰出局,他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想到这里,甘骨只觉得茅塞顿开、豁然开朗、醍醐灌顶。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桑寄雁,越看越觉得她面若观音,心如蛇蝎,为了把他淘汰出局竟不惜使出这种阴险的招数! 甘骨此时恨得牙痒痒,又有一种“我已经看清你的谋算”的畅快怜悯。 他抬了抬下巴,皮笑肉不笑说:“你以为我还会再上第二次当吗?” “你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我们对躲起来的那两个人放松警惕吧。” 桑寄雁:“……” 她冷冷说:“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难得一次说了实话,一点虚假消息也没掺,此时她的确不知道这个病秧子的脑回路是怎样的。 躲在暗处的符盈虽然也没完全理解甘骨的脑回路,但她本能的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想也不想地拽着叶序秋就向远处跑! 然而下一刻,三道木签迅如闪电地擦着她的额头直插入她面前的道路,随着亮起的银色光芒,石壁之下的阴影被彻底照亮! 符盈和叶序秋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脸色苍白的命修捏着木签,笑眯眯看着她们:“哟,还想暗算我们,在这儿躲着呢?” 第181章 招数 怎么不早说她是这样的人? 除了出手的甘骨,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杜鸢还沉浸在“如何合理正确地把人大卸八块”的思考中,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小师妹,眼中满是错愕。 桑寄雁根本就没想到符盈胆子大到竟然还会带着叶序秋再回来, 眼中嘲弄的情绪都凝滞一瞬。 闻余则是自觉将脑袋放空,不受任何人影响, 反正师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偌大的应龙谷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有第二步动作, 彼此之间沉默而微妙地对视。 符盈确实没想到他们打着打着还能波及到她, 而且竟然还是以“她一定和天枢学宫是一伙的”这么离谱的理由, 被打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 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被迫自阴影中现身的少女反应极快地甩手扔出数十道符箓! 浩渺如海的幽蓝色灵力自无火自燃的符箓中倾泻而出,无数庞大的阵法一圈套一圈地重叠堆砌而起, 轻而易举地将八卦阵与星辰碾碎, 并且毫不停歇地向外扩散。 在场所有人皆是身经百战的熟手, 即便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身体本能都已下意识地运起灵力后撤抵挡。 但当幽蓝色的灵力追赶到身前时,却像是脆弱泡沫般破碎了。 ——这是障眼法。 然而符盈已经趁着他们后撤的功夫挥手劈碎了被闻余的术法拘在原地的魔族, 带着他瞬影移动到了瀑布旁边。 出手破开符盈隐匿符箓的少年啧了一声, 被深蓝游云遮挡的星河瞬间重新亮起耀眼光芒, 驱散黑暗的同时一只斗木獬从中跃出! 携带着汹涌潮水的神兽通体透彻、身形巨大, 自应龙谷的顶端出现时,几乎遮蔽了夜幕上明月的光芒。 它怒目圆睁,在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向瀑布旁的符盈杀去! 潮水怒涨,符盈身周的空气却越来越有一股滞涩之感,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体中血液在汩汩流动,甚至有种可怖地将要冲破皮肉束缚,再爆体而出的感觉。 在幻象怒吼着即将将她淹没的前一刻,符盈的眼前闪过明亮而猩红的光, 透骨冰冷的气息擦着她的脸颊攻向斗木獬,硬生生将其冻结在半路! 庞大通透的神兽静止在符盈的面前,被寒冰封印在原地,眼中似乎还停留着凶戾的杀意。 “月刃,羊刀驾杀。” 今夜明月高悬,浮云退让。 在无边黑暗的夜幕之上,两道星河泾渭分明地环绕明月而亮。猩红的光与银白的光芒各自占据半边星空。 叶序秋维持着结印的手势,轻声叫道:“甘骨师兄。” 面色苍白的少年眼珠微转,冷冷地盯着她,嘴角扯起一个笑:“真巧,在这里遇到你,小师妹。” 第366章 叶序秋认真说:“嗯,因为我这次想将师兄淘汰出局。” 甘骨皮笑肉不笑:“你可以试试。” 两人互相问候,嘴上非常客气,称得上是一句兄友妹恭,然而手上结印的动作却一点也不留情。 无数星相术落下的术法闪烁交锋,短短几瞬间就已交手数招,灵力碰撞掀起的狂风发出尖厉的嚎叫。 “杀术可不是这样用的,小师妹。”甘骨说着,声音轻慢,吐出同样的话语,“月刃,羊刀驾杀。” 夜幕之中银色的星河交错闪烁,在天空中映照出与叶序秋一模一样的图案,却有无数瞬息万变的细小符文似是落雪一般向下飘落。 被叶序秋冻在原地的斗木獬瞬间破碎,无数碎冰自半空中坠落,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骤然拔升起锋利尖锐的冰棱。 双目冰蓝的斗木獬自四面八方冲向被逼至角落的叶序秋。 符盈抬手想要帮她斩碎幻象,却另有一道携带着青色流光的木签瞬间向她袭来! 符盈立即横剑格挡,木签与剑身相撞却发出宛如金石相撞的铮然之声。 符盈持剑的右手顿时被震得虎口发麻,直接被击飞出去缓冲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她眉间一跳,看向桑寄雁。 青衣女子手中捏着木签,对她温柔一笑:“符盈小师妹,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甘骨忽然对他的师妹动手,但桑寄雁乐得看他们问仙宗和璇玑阁内斗,这正是天枢学宫渔翁得利之时。 她当下便命令道:“先杀符盈和叶序秋。” 尚且还和杜鸢缠斗的闻余连一丝犹豫也没有,运起灵力持剑震开杜鸢,瞬影便闪到了符盈的身前。 他沉默寡言,甚至有时候还会被同辈弟子耻笑是个脑子一根筋的呆瓜木头,小时候只有桑寄雁愿意带他玩。 但呆瓜木头也有呆瓜木头的优点,只要是桑寄雁给出的命令,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他也会执拗地替她完成。 男人一双黝黑的眼眸沉静无波,挥手扬起的剑气却带着凌厉而毫不留手的杀意,斩断所有退路,攻向她的命门! 符盈的修为只有金丹期,正面迎击这些元婴期的修士她毫无反抗之力。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被无限放慢。 她听到身后叶序秋试图调转星辰为她拦下一招、又被甘骨猝然打断的动静;她抬起眼,余光也扫到了脸上闪过犹豫、却最终没有动作的杜鸢;而最高处的桑寄雁已经抬手点卦,目标直指叶序秋。 符箓已经耗尽、灵力也还没来及补充、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所有人都封死了她的退路,她的眼前只有马上就要逼近脖颈的凌厉剑气。 在符盈的眼中,她清晰看到这道剑气中饱含的强悍灵力,只消接触,第一时间就会斩碎她心口的护心符文,宗门大比她就将止步于此。 你甘心吗? 她在心中问着自己。 一道冷静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不甘心。 刹那间,逼近少女眼前的剑气被无形的力量碾碎,并笼罩整个山谷,强势地扫过全场。 这道力量毫无预兆、猝然出现,根本没人预料到。 闻余眼中的惊愕甚至还没来得及闪过,就被击中胸膛倒飞出去,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撞碎无数树木跌进远处坑洞。 桑寄雁瞳孔紧缩,点出的卦阵临时变卦,东北之艮亮起白光的同时一座巨山拔地而起,试图拦住看不见形体的攻击。 但下一刻她头皮炸起,直觉让她想都不想地运起灵力护住后心,在接触的一瞬间灵力毫无滞涩地被击碎,强压着她砸入坚硬地面! 高山破碎,巨大轰鸣声中碎石滚落,扬起漫天的灰尘遮住明月。 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之力席卷全场,即便远处的杜鸢和甘骨也未能幸免,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击飞出去。 落石之声渐渐被流水潺潺的静谧之声掩过,各派术法席卷刮过的应龙谷一片狼藉,树枝被微风拂过,发出娑娑的响动。 拥有强悍威压的力量不知从何而起、不知来自何人,却精准地绕过符盈与叶序秋,甚至连石壁上生出的柔软草茎叶都没有被波及,目的明确地直指桑寄雁四人。 在场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敢说出一句话。 满身狼狈的桑寄雁瞳孔颤动,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站立的少女。 这是属于她的攻击吗? 但这怎么可能?那一瞬间的威压虽然转瞬即逝,但绝对已到达了入神期的强度,符盈的修为只有金丹期,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就算是属于她的攻击,为什么一丝一毫的灵力痕迹也没有?!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她的灵力、也并非是她的攻击? 桑寄雁被抽得浑身都疼,只觉得这股力量甚至把她的骨头都击碎了,勉强扶着旁边的树身才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去看杜鸢,发现她也是刚刚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的恍惚惊疑不定不比她少。 ——既然是杜鸢也不知道的攻击,那就不是他们问仙宗的本事,而是符盈自身的本事。 第367章 她大脑飞速运转,又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魔族,心想难道他也是因为这一招败在符盈手下的? 相较于桑寄雁还在怀疑这是否是符盈的攻击,杜鸢已经迅速认清了一个事实: 当初在第一重选拔与她对战时,符盈在藏拙。 杜鸢扪心自问,如果当初符盈在习道场上对她用出这一招术,即便她有所防备,也是被一击出场的碾压结果。 她甚至觉得,如果符盈这道神不知鬼不觉却杀伤力极强的招数能够不受限制使用,宗门大比的弟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招数她还能用出第二次吗? 杜鸢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站起身,满身戒备着,谨慎地抬眼观察站在原处的少女。 她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脸上无悲无喜,一向温和柔软的五官在此时看来甚至有种冷漠的陌生,剔透的琥珀色眼眸半垂,难以辨清神色。 杜鸢什么都看不出来,此时她甚至惊悚发现自己连符盈身周灵力的波动都捕捉不到。 若非她还站在这里呼吸着,胸膛微微起伏着,几乎会让人以为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没有生机的石头。 心乱如麻间,她忽然接收到了甘骨的眼神。 这是一个“怎么回事你师妹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茫然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杜鸢在心中苦笑,因为她也不知道符盈会这一招啊。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心怀鬼胎之时,空地之中站立的少女忽地动了一下。 她在所有人不自觉绷紧神经警戒的眼神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动作似乎唤回了她神魂中的某些东西,少女的眼珠微微转动,剔透明澈的琥珀色眼眸依次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熟悉的柔和安抚的微笑。 “不用这么紧张呀,”她笑眯眯的,“我不会对你们动手的。” 甘骨眉角一跳,这还叫没动手? 他听见符盈继续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只是你们一直在自说自话、一言不合就动手。我没办法插嘴,你们也不听我解释……” 她耸了一下肩,神色无奈说:“所以为了让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只能出此下计了。” 最先对她出手的甘骨享受到了所有人无声的凝视,又被他无所畏惧地依次瞪了回去,理直气壮地传递出这样的信息: 五十步笑百步,凭什么怪我?难道对她动手不听她说话的只有我一个人? 应龙谷内依旧沉默。 桑寄雁在忌惮用出这道招式的人;杜鸢在忌惮符盈还会第二次用出这道招式;甘骨还在瞪人。 符盈知道他们在忌惮什么。 事实上这样的灵识强度短时间内确实不能用出第二次,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把问题解决了。 于是她说:“只要几位师兄师姐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会对你们动手。” 她说着,看到直面她灵识攻击、伤得最重的闻余终于从坑洞中爬了出来。 他满身是血,胸膛处不自然地向内凹陷,看到站在中间的符盈,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提着剑就想向她走来。 “阿余,回来。”桑寄雁轻声喝道。 闻余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顺从她的命令回到了她的身边,安静地守在她的身旁。 桑寄雁顺手把他眼睛附近的血擦掉,灵力修补着他破败的身躯。 她抬眼,率先开口说:“你想问什么?” 桑寄雁是个卜修,她习惯于先手预知布局,做操控全场的棋手。 她既然敢对符盈动手,就是相信她对符盈的判断,也相信着闻余对她有着一击毙命的能力。 但现在的事实,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面对符盈的态度了。 第182章 灵卫 “你已经迟了,符盈仙师。”…… 符盈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你们要来这里?” 她始终没忘初见时桑寄雁说的那句话。 她说这就是谭磬要找的地方——她与谭磬是什么关系?是谭磬令她来这里的吗?谭磬为何要找这里? 迎着她的目光, 桑寄雁不紧不慢说:“不是我要来这里,是谭磬要来这里,我只不过比他先来一步而已。” 注意到太清剑派那对师兄弟的人不止是杜鸢, 桑寄雁也同样想从他们手中夺得令牌。 相较于甘骨半吊子的卜卦能力,桑寄雁卜卦就跟喝水一样, 她和闻余从未跟丢过谭磬和公羊青,和他们交手数次, 甚至有几次差点就能得手。 只是他们似乎意不在此, 并不想和桑寄雁缠斗, 每次发现自己行踪暴露后就借助地形逃走,根本不与桑寄雁两人交手, 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样躲了几次后, 直接惹恼了桑寄雁。 “我不知道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桑寄雁说, “但是, 他们在手握两张令牌的条件下,却依旧执着来这里, 定然是因为这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她轻抬下巴, 语气微冷:“他们想要, 我偏不让他们拿到。” 符盈沉思。 所以桑寄雁并没有与谭磬合作。 第368章 越是聪明人在此时反而越不会耍心眼来骗她, 因为聪明人的另一个特性是谨慎,在没有确认符盈的真实实力前,他们都不会贸然出手。 符盈看向另一端的杜鸢。 “桑师姐是因为想夺得太清剑派所寻之物而来这里,”她温声道, “那杜鸢师姐呢?师姐又是为何来这里?” 杜鸢沉默看着她,隔了半晌后才说:“我们是追着叶序秋的位置而来,要将她淘汰出局。” 猝然被点到名字的叶序秋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将目光转向甘骨。 虽然叶序秋想将甘骨淘汰,证明自己即便学不会占卦之术也能成为像是师父一样人人敬畏的命修。 但除此之外,叶序秋和甘骨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和矛盾,甚至逢年过节甘骨还会送些小玩意小礼物给自己这个小师妹。 他先去淘汰桑寄雁都有可能,淘汰一个对他而言没什么威胁的师妹做什么? 不仅是她,符盈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脸色苍白的少年慢慢皱起了眉。 他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似乎有些错误。 甘骨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桑寄雁:“不是你让她阻止我卜卦的?” 桑寄雁转着自己的木签,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认不出这是你的师妹?” 她连问仙宗掌门小徒弟的脸都没仔细看,进入画卷前特意要来璇玑阁所有入选弟子的图画,一个一个仔细看了过去,遇到一个杀一个,绝不错过。 她怎么可能去帮叶序秋? 甘骨拧着眉头又去看叶序秋:“你没有阻止我卜卦?” 叶序秋虽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说:“没有。” 她一路上不是忙着应对妖兽就是对付魔族,哪来的功夫去阻止他卜卦? 甘骨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桑寄雁看着他难看的神色哼笑一声:“自己卜卦实力不行,偏要去怪别人阻止。真希望我也有你这样的好心态呀。” 甘骨懒得理她,手中捏着一根木签重新卜卦。 绘制金边的漆黑木签悬浮于半空,却在将要翻开的前一瞬被凭空升起的一道火焰吞噬,在地面落下黑色的灰烬。 “有本事你自己算。”他刺了一句。 符盈听懂了:“你认为是叶序秋在阻止你的卜卦,所以准备先解决她。” 是什么样的卜卦会让他宁愿放弃追击太清剑派,也要先来杀了自己的师妹? 符盈反应极快的:“你在卜甲字令牌的位置?” 甘骨看她一眼,点头。 如果只是卜算甲字令牌的位置,不至于连算也不能算。 符盈心中觉出几分不对。 桑寄雁也觉得有些不对。 她同甘骨斗了这么久,还算是对他卜卦的水平有些了解。他或许算不出甲字令牌的具体位置,可也不至于连卦象都成不了吧? 思索间,她的余光扫到符盈的眼珠转了转看向她的方向,笑眯眯说:“桑师姐,我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小忙,算一下甲字令牌的位置。” 桑寄雁眼皮一跳,心说这可不是小忙,却听到符盈接着说:“我知道桑师姐一卦可抵万金,我不会让你白算,若是你能占出结果,我承诺会放你们离开。” 她两指向上并起:“我可以和你立誓。” 桑寄雁深深看她一眼,又撇开眼睛:“不用,我不信命修的誓约。” 在场的两个命修:“……” 符盈从善如流收回手,知道她这个态度就是同意了,于是点头说:“甲字令牌还没有被激活,为了防止未激活的令牌可能处于不可预算的状态产生误差,我们可以先来做一个小测试。” 她手腕翻转,一块刻有繁复花纹的玉质令牌出现在手中。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钉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我在应龙谷找到的令牌,还没有激活。”符盈解释说,“我一直待在应龙谷,如果非要说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吸引他人到来,那就是这张令牌了。” “我要你算丙字令牌在何处。”符盈说。 叶序秋下意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一共四块令牌,乙、丁两字已被激活,只剩下甲、丙两字还未被寻到。 符盈让桑寄雁算令牌的位置,所有人都以为她手中没有令牌才敢这样说,谁承想她不仅手中有令牌,还敢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暴露出来。 桑寄雁笑了:“问仙宗的小师妹,你当真要让我先算这个?” 符盈认真地点点头:“嗯。” 胆子真够大啊。 桑寄雁第二次在心中对她做出这样的评价。 让她卜算丙字令牌的位置,如果未曾激活的令牌依旧可以被预知到、并且得出的位置正巧与符盈的位置重叠还好说。 如果丙字令牌的位置与她的位置不重叠,那就说明她手中的这块令牌就是所有人苦苦寻找的甲字令牌。 到这时,不用任何话语,就算是有着重重矛盾的桑寄雁和甘骨也会先联手把她杀掉。 虽说她方才的一击很强大,但在甲字令牌的诱惑下,足以令原本各有矛盾的四个人铤而走险合作。 第369章 若说刚才被符盈强行压下的气氛是紧绷而戒备的,在她将令牌拿出后,山谷中流淌的空气都掺杂了一丝微妙。 桑寄雁就在这样诡异而沉默的气氛中抬手卜卦。 和甘骨不同,身为卜修的桑寄雁卜卦很有一套行云流水的从容镇定。 她青色雾霭般的长裙被气流吹拂,乌黑的长发也在脸侧飘起,一双剔透而流淌金色光芒的眼眸安静注视着面前悬浮的木签。 银色的光线环绕交错着交缠在木签上方,落下时篆刻出复杂的符文。 符盈在旁盯了一会,心想难怪会有人愿意用万金来换桑寄雁的一卦,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此时她和下凡的神女无甚区别。 桑寄雁自从进入画卷后一直在算其他人的位置,倒真的没算过令牌在哪。 这令牌应该早就和画卷融为一体了,尤其是卜算没有被激活的令牌位置,和浩瀚大海中寻找一滴水没什么两样。 但对桑寄雁来说,每一滴水在她眼中都是独特分明的存在。 她指尖青色的光芒更甚,半空中悬浮的木签渐渐飘向她的面前,随着她手指轻点的动作,终于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飞出。 ——恰好落在符盈的身前。 桑寄雁挑眉:“看来你手中的令牌,便是这丙字令牌。”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恭喜还是遗憾。 符盈伸手将这青色的流光握住,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将灵力灌注令牌。 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色慢慢晕染上玉色,凡在画卷之中的修士同时感知到一股新的气息出现在脑海中,点亮令牌的位置。 符盈垂眼看了一眼令牌上浮现的汉字,遗憾说:“看来我这次的运气不太好。” 她将令牌朝向众人。 ——丙。 “既然丙字令牌能够寻到,那就说明未被激活的令牌也能被预算。”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手中的令牌随着动作轻微摇晃,“麻烦桑师姐再算甲字令牌的位置。” 符盈手中的令牌不是甲字令牌,也就没了抢夺的必要。 桑寄雁懒懒地伸手,又是一根崭新的木签出现在她的手中,重新铺开新的卦阵。 因为卜算过一次令牌的位置,此时她起卦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显然是想着速战速决,银色光线交错缠绕,完全无法辨清。 桑寄雁牵引着灵力,借助木签沟通天地。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勾连木签的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一个无数面镜子环绕的宫殿,看不清面容的人影晃动,一只宽大的、遮住所有光亮的手从旁伸出,手心向下挡住了她的双眼。 只一瞬间,她延伸而出的意识就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并且霸道而强势地追着她将试图窥看的意识完全碾碎。 桑寄雁脸色煞白,目光摇晃。 身为命修的甘骨和叶序秋率先觉察到异样,同时出手试图毁掉木签! 边缘篆刻着银色符文的木签在三重力量下嘭地一声炸起,拼命抽离意识的桑寄雁也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倒在身后的闻余怀中。 五官冷峻沉默的闻余顿时一惊,手足无措:“师姐,你怎么样?我……” 桑寄雁又咳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的脸上还停留着窥见那只大手的恐惧。 她紧紧抓着符盈的胳膊,双瞳颤抖:“天枢学宫、外面出事了!” 符盈正要问个清楚,脑中原本还停留在数里之外的光点在一瞬间与代表她的光点重合,一道携带着杀意的凌厉剑气飞至面前! 她反应神速地后撤躲开,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心中一沉。 遭了! 闻余带着桑寄雁后撤,其余三人也纷纷躲开,只有被抛在原地的魔族惊恐而无力地直面这道剑气。 符盈脚下轻点,环绕符文的阵法顿时出现在魔族的身下,将那道剑气拦下的同时少女瞬影去救毫无反抗之力的魔族。 然而一道金灿灿的龙形虚影遮天蔽月,万千剑雨铺天盖地落下,击穿魔族的脖颈心口。 符盈在最后一刻触碰到了他的身体,与那双流淌血泪的眼眸对视。 破碎的记忆在她的眼前飞速闪过,瀑布自九天坠落,掀起惊涛骇浪。 “阴阳山海图,自然是分为阴阳两卷。”单灯注视着面露好奇的红眸少女,轻声说,“既然你能自阴卷而来,我们自然也能抽调阴卷的灵力、破开这阳卷的灵力阈值。” “只要等我将应龙谷的封印打开,取得应龙骨,我们便离开。” 她听到了几乎将心神都要震碎的龙吟之声,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在记忆中蔓延四肢,她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悲伤、震惊、愤怒交织的情绪在心中翻涌。 金色的巨龙游荡于半空,符盈甚至根本分辨不清这到底是记忆还是现实,她只看到那个曾经死在她手下的少女踩在清透的池水当中,回头落下猩红色的禁制。 “多谢你,盛壹大人,若不是你,魔君殿下的任务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呢。”羡鱼将自己散落的碎发勾起,笑意盈盈说,“等下一次阴阳两卷开启时,我们再见。” 第370章 她踮起脚,向倒在地上目眦欲裂的男人挥手:“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噢。” 巨量的记忆碎片填充进符盈的脑海,她承受不住地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捂住自己不断向外淌血的眼眸,本能地向身后喊道:“不能让他打开封印!” 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吟,符盈的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踩着重重阵法落下的少年掐住了她的脖颈,低声说:“你已经迟了,符盈仙师。” 在窒息的黑暗中,符盈的脑海里响起无感情的机械男声: 【系统提示:道具“灵卫”(绑定者:晏回青)已破碎。】 第183章 问题 “我才是魔君派来的人。”…… 邬唤雪为宋长矜准备的住所在远离京城的山脚下。 黄昏时刻, 夕阳西下,落日被高耸的山峦遮挡,阴翳一点一点侵蚀着光亮, 最终停在灯笼悬挂的檐角。 宋长矜披着外衣站在木廊上,手指微动, 一道无形的风快速穿过黛青色的廊檐,灯笼摇晃着次第亮起明亮的光。 这道微风环绕木廊一圈, 又转向庭院的高墙。 朱红大门处悬挂的灯笼摇晃着, 将要点亮的那刻却莫名自空中坠落。 眼见得精致小巧的灯笼就要坠地,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忽地从旁伸出,稳稳地拎住坠落的灯笼。 轻微的爆鸣声响起, 最后一盏灯笼在他的手中燃起光亮, 摇晃的烛火倒映在男人灰色的眼眸中。 他提着灯, 姿态从容跨过门槛, 慢慢踱步到庭院中央。 庭院中苍郁的古树在微风下发出簌簌的响声,石桌残局未收, 一片枯叶摇晃着飘落, 掩住棋盘上一颗莹润的黑子。 男人向旁瞥了一眼, 温声道:“不知这盘棋最后是谁胜了?” 宋长矜一直漠然注视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此时眼珠微动,无甚情绪地说:“我。” 灰发灰眼的男人便笑了。 “看来云真仙尊技艺的确不精。”他慢慢说,“竟然连师父也没赢过。” 他一身素雅的玄色衣袍,衣领袖口处皆绣有精致的暗纹, 容貌清秀端雅,通身文秀公子的温和气质。 ——偏偏衣摆处有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 殷红未干的鲜血浸染衣袍,暴戾的肃杀之意与他眼眸中的柔和割裂,撕碎一切的汹涌力量安静潜藏于这具消瘦的身躯中。 宋长矜轻轻阖眼。 不需要多问, 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他站在廊上,对曾经自己亲手诛杀过的徒弟问道:“你将云真仙尊如何了?” “这就要问云真仙尊自己了。”新生魔君慢吞吞说,“若他想活,他便能活;若他想死,我定然也无法阻拦。” 男人抬起手,轻轻擦过自己脸颊上尚未愈合的一道伤口,叹息一声:“云真仙尊还是好好待在云海峰上隐居为好,否则只要他存在一日,为了我的计划,他就不得不死。” 宋长矜将披在自己肩头的厚重外袍解下,仅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衣站在渐渐凌厉的寒风之中,远处乌云攒聚,隐隐有雷电闪烁。 他抬起眼眸,语气平静地说:“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再来杀你第二次吗?” 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对峙,一个站在廊上,一个提着灯笼站在廊下。 贺野微微仰着头看着早已将他逐出师门的师父,走神心想,现在可真像啊。 像是很久以前他还在古灵派拼命修炼的日子,他跪在殿内,古灵派的掌门站在高处,向他投来冷淡的一瞥。 像是很久之前他倒在被血液染红的寒冰中,古灵派的掌门提着剑,挥手斩下他的头颅。 很多时候,他都是冷淡地站在高处,看不见世人的挣扎,看不见自己徒弟的痛苦,看不见他的渴望。 冷不丁的,贺野忽然出声道:“您知道我为何一直没有杀掉您的小徒孙吗?” 宋长矜没想到他说这句话,可也不想知道。 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但是我想让您知道。”贺野也根本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邬唤雪,我师弟的徒弟,我的师侄。说是徒孙,可她的修炼几乎由您一手操办,与亲徒弟无异。” “而在我那几乎要成为掌门的小师弟死后,她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门。” “我一直想看看,我至死都未得到的掌门之位,究竟是怎样的天纵奇才能够得到。” 他轻慢地笑了一声:“——如今来看,她也应该像小师弟一样,被我带走杀掉。” 宋长矜一共只有三位徒弟。 天资聪颖,曾被传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徒弟死于秘境,尸骨无存;平和宽厚的三徒弟死于袭击,被魔族虐杀而死。 至于二徒弟,更是杀了无数同门弟子后叛逃,成为魔君。 贺野从未想过古灵派有新的掌门。 如果这个位置他没有得到,他也不会允许有第二个人得到。 他抬起手,指间精准接住一道直冲命门的符箓,在雷声轰鸣的乌云下,含笑地看向对面升起满身杀意的宋长矜。 “今日我来找您,便是来请您退位的。” 第371章 他手指微转碾碎饱含灵力威压的一道符箓,旋即毫无征兆地瞬影飞至宋长矜的身后,运起魔气一掌击向他的后心! 宋长矜反应迅速地拧身对他对掌而击。 汹涌灵力与魔气对撞,掀起的强烈气流刹那间将整条长廊碾碎,苍郁古树在呼啸的风声中直接被拦腰斩断,砸碎满盘棋子。 在粗壮树木倒地的轰隆声响中,几乎要将天地撕裂的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落下,银色长龙攻向一手迎击的魔族。 贺野轻轻挑眉,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与他直视的庞大银龙突兀地停滞在半空,在刹那间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一样,通身灵力破碎逸散。 宋长矜趁此时机收手后撤,他立于倒塌的树身上,面上依旧冷淡平缓。 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却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 漆黑的火焰吞噬着周围的房屋花草,在地上留下鲜血似的暗红色灰烬,高耸入云的山峰震颤着,几乎被削平了半座山顶。 依旧留在原地的魔君将自己的衣袖整理平展,他手中提着那盏灯笼,闲适地转了转,舒缓眉眼笑道:“如今的您,还能杀我吗?” 他们只交了一次手,可高下立分。 宋长矜未答,只是再次抬手,在天地震颤的灵力威压中攻向他。 贺野轻轻耸肩,无奈地叹息一声:“不会有人再能阻挡我的。” “无论是您,还是整个修仙界——都将被我一一毁去。” - “兴山仙尊,你这是何意?”长孙宫主那张一向温和慈祥的脸上带着冷凝之意,“我要将魔族从图卷中带出,你有何异议?” 阴阳山海图中会出现四百多年前就被困在里面的魔族,这件事情即便是画卷的主人长孙宫主也没料到。 在见到单灯的第一眼,他就抢先在苍喻之前站起身,拱手说他定然会将魔族带出,不让贵派弟子因魔族受任何伤。 苍喻还没来得及表态,坐在她身旁的璇玑阁仙尊便毫无征兆出手毁掉了所有水镜。 他的反应谁也没料到,长孙宫主甚至悄悄戒备着苍喻会忽然发难,怎么也没想明白怎么是璇玑阁在这时先出手。 被众人注视的兴山仙尊面不改色。 他的脸色苍白,偏偏眼珠漆黑长发如墨,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整个人黑白分明,像是从白描绘就的素雅山水画中走出的人物。 此时,他轻轻勾唇笑了一声,吐字清晰说:“我有。” 长孙宫主说这话时根本就没想过他的回答。 此次宗门大比由天枢学宫举行,一切事宜全权由天枢学宫负责。 就连问仙宗的掌门都不会这么直接地对他的决定明面上否认。 长孙宫主微微眯起眼眸,神色莫测地看着这个稍微有些面生的年轻男人。 他在这人世间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见过的人不能说多,却也绝对称不上少。至少现在所有门派的掌门长老他都有些印象。 可眼前这人,他只知道这是璇玑阁近些年来新晋升的仙尊,却不知具体底细。 在随璇玑阁来到京城后,他也从未外出露面过。虽身为仙尊,却极少有人知道。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他也根本不会注意到方远舟。 长孙宫主抬手轻抚长须,耐着性子问他:“兴山仙尊有何异议?” 兴山仙尊道:“你无法将魔族从画卷中带出。” 长孙宫主哂笑一声:“我是画卷的主人,为何无法?” 单灯四百年也未曾出来,只是因为长孙筠不允许他出来。他是阴阳山海图的主人,只要他想,没有禁制能困住单灯。 “长孙宫主,你如今可不算是这画卷的主人啊。”他意味深长说。 话音落下,整座宫殿的夜明珠噼里啪啦地瞬间熄灭! 黑暗当中脚下地面开始剧烈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被唤醒,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下。 苍喻反应极快地运起灵力冲向灵识中方远舟的位置,薄如蝉翼的长剑自她的袖中探出一截幽冷的光,跳跃在她饱含杀意的眼眸之中。 黑暗中她与对方交手数招,在刀剑相撞的铿然声响中她措不及防地与男人漆黑鬼魅的眼眸对视。 “苍掌门,您知道些什么吗?”方远舟轻眨眼眸,一点猩红的光闪过,他如此轻声说道。 苍喻听出他话语间的意味深长,本能地向后撤离与他拉开距离,一道漆黑的火焰却贴着她离开的位置凭空炸起! 与此同时那股强大的威压再一次降临,在场所有人的运转灵力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滞涩一瞬。 只这停顿的一瞬间,这道饱含魔气邪念的火焰蔓延了整座宫殿,有人未能从中逃离,惨叫着被熊熊烈火淹没。 黑夜之中整座京城都被黑暗吞噬,只有这座被火焰燃烧的宫殿腾起熊熊刺目的火光。 周围不断有人向这座燃烧的宫殿逼近,火光点亮半边天空,也将他们脸庞照亮,带有各门派宗印的令牌在腰间摇晃。 苍喻御风停在半空,她的身旁是一众早已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出手的各派仙尊。 第372章 黑夜之中冷风肃穆,数不清的术法在空中蓄势待发。 她看向面色难看的长孙筠——他的身后是几个瑟瑟发抖已经被吓傻的天枢学宫弟子,而那些距离远、又没有强大实力护体的弟子已经被火海吞噬。 即便早有防备,可到底没能将所有人都救下。 “解啼山的确敏锐,他认为我不可信,于是特意撇开我回去救他妹妹。” 方远舟同样御风停在半空,好整以暇地瞧着手持长剑的苍喻:“你们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如果你不想让人发现,就不要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别人。”苍喻瞥他一眼,“魔君派你来时没告诉过你吗?” 长孙筠从自己身后的弟子中收回目光,看向被一众仙尊包围,却依旧云淡风轻的方远舟。 “想必魔君贺野如今也在京城吧。”他冷冷说道。 方远舟有问题,这件事情早在解啼山离开京城前便已通过密信传达给长孙筠和苍喻了。 第二重选拔需要有各派仙尊前来守候是真,想借着所有人之手活捉方远舟是真,从他身上得到魔君的消息更是真。 长孙筠等贺野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露出马脚。 “还和他说什么废话?既然他已投向魔族麾下,那便是人人皆可杀之!”有人冷哼一声,率先出手攻向站在屋顶的方远舟。 无数携带着强大灵力的术法铺天盖地地袭向他,脚下被烈火燃烧的宫殿明亮,但半空中灵力带出的流光几乎将夜幕也照亮,刹那间黑夜光明如昼。 明明是他们占据上风,可面对铺天盖地灵力术法的男人却依旧笑意盈盈的。 他抬起眼眸,这是一双已经完全被混沌的猩红色吞噬的眼眸。 “我说过了,您如今可不是这画卷的主人啊。” 夜幕中陡然睁开一只眼睛。 这是一只巨大的、足以占据全部视野的眼睛。 祂的瞳仁是映不出任何光亮的漆黑,虹膜的纹路像是狰狞的一道道人影,扭曲地在猩红色的眼瞳深处挣扎。 庞大的灵力汇聚于此,却又向外逸散,连接着夜幕中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血线。 措不及防与之对视的人皆爆体而亡,淋漓的鲜血自半空中坠落,最终汇聚成血雨一般哗啦哗啦地洒落满地。 即便未曾与之对视,在眼睛睁开的一瞬间众人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挤压着,像是有人在缓慢地攥紧这方的空间,可怖的咔哒咔哒的骨骼爆响接连不断。 苍喻手中长剑出鞘,硬生生在这方空间中划出一道裂缝。 夜风呼啸着擦过她冷汗淋淋的额角,还未缓过一口气,又是凌厉的杀意直面而来。 她条件反射地挥剑迎击,却发现这只是虚晃一招。 一身白衣的男人穿过她,星辰调转,杀招直指被所有仙尊护在身后的门派弟子! 距离最近的长孙筠瞬影而至,三声似是从天幕中出的浑厚钟声响彻天地,刹那间震碎汇聚而起的星辰,险而又险地拦下方远舟的灵力。 无数剑刃的虚影在他的面前展开,面容苍老的长孙宫主神色肃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杀意。 他抬起手,灵力运转,正要攻向一身白衣的命修之时—— “噗嗤——” 鲜血四溅,又随着牵引的力量慢慢流下。 沾染着肃杀之意的血线自他的身躯中穿过,切割出无数微小的、交错的血肉。 这一刻,所有还留有意识的人全部怔住了。 面容苍老的长孙宫主张了张嘴,他的眼中错愕而茫然,像是要质问什么,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他轻微地动了一下脖子,牵扯到身躯上划开的裂缝。 而后,像是在日光中融化的寒冰一般,他消融在浓浓夜色中。 被他护在身后的蓝衣弟子慢吞吞地收回手,他抬起头,眼中是与周围人群一般无二的猩红色眼眸。 他像是方才向苍喻解释女妖问题一样,对所有人风轻云淡说:“不好意思,我才是魔君派来的人。” 方远舟落在他身旁,看向神色晦暗不清的苍喻。 “苍掌门,您方才通过水镜注视自己徒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他弯着眼眸,轻轻说道: “——是否也有人站在另一端,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你?” 第184章 反抗 “逃。” “纪少宫主, 请您稍等片刻,奴婢这就为您去通报一声。” 纪聆竹嗯了一声,目送引路的宫女向她恭敬颔首后转身离去。 她的手边是宫女刚刚沏好的热茶, 袅袅向上腾起朦胧的热气,逸散出浅淡的清香。 纪聆竹望着手边的茶盏微微出神。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进宫, 在还没有成为少宫主之前,她便随着师父长孙宫主多次进宫面见过圣上。 但这是她第一次在宫门落锁后进宫。 思及此, 她端着茶盏, 抬眼向窗外看去。 高高翘起的檐角后, 落日将整片天空晕染出浓郁的金色,遥远的天际却有暮色渐渐侵染。 第373章 而在更加遥远宽阔的地方, 有浓重的云层攒聚, 翻滚涌动间隐约有明亮的闪电在云中晃过, 灵力的流光一闪而过。 纪聆竹是为不久前降下的护城之阵而来。 彼时她正按照长孙宫主的吩咐拜访着古灵派的掌门, 猝不及防下便发觉自己与京城的联系中断了,然后收到了来自长孙宫主的传音, 让她去皇宫问问是怎么回事。 护城之阵升起后, 京城只出不进。 纪聆竹作为天枢学宫的少宫主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突破阵法进来, 匆匆赶到皇宫时宫锁已经落下了。 皇宫规矩森严, 宫门落锁后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这道门禁制度施行了上百年,朝中无论是皇亲国戚、朝臣贵族,都必须遵守。 但对天枢学宫可否适用,每任陛下都有自己的想法。 而当今陛下, 便是特许天枢学宫进入的那类。 但即便如此,寻常来说也只有天枢学宫的宫主有此特例,纪聆竹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便被带了进来。 她等了一会儿,看见方才离开去通报的宫女再次走了进来, 对她行礼后道:“少宫主,陛下已经歇息了。但他特意吩咐过,若是长孙宫主派人来询问护城之阵的事,便将这段话告诉您。” “‘降下阵法是为护京城百姓安危,待宗门大比结束后便会收起,长孙宫主不必多虑。’” 纪聆竹在心中皱眉。 “没有别的话了吗?”她问道。 宫女低垂着眉眼,声音平静:“陛下还说,如果长孙宫主依旧有异议,可明日再具体细谈。” 她恭敬问道:“少宫主,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纪聆竹沉默半晌。 她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天枢学宫少宫主的令牌,最终道:“无事。” 宫女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那奴婢送您出宫。” 纪聆竹重新走在自己刚刚走过的官道上。 她在心中琢磨着自己方才听到的这两句话。 “护京城百姓安危”? 能护京城百姓安危的方法多了去了,可不只有降下护城之阵。甚至因为护城之阵的特殊性,往往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最后时刻才会启用阵法。 一旦降下护城之阵,就意味京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可纪聆竹一路走来,除了城门因为无法进入而有些骚乱外,其他地方一切如常,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就连师父都没有传音与她。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蒙蔽了他们的感知? 纪聆竹陡然顿住脚步。 低头引路的宫人听觉敏锐,捕捉到身后女子忽然没了动静,立刻停下脚步,侧身恭敬问道:“纪少宫主?” 纪聆竹转身看向被漆黑夜幕吞噬的高耸宫殿。 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灵力。 它转纵即逝,当纪聆竹转头凝神看去时就消失不见了,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长久地停在原地没有说话,引路的宫女犹豫着,又试探地唤了她一声:“少宫主?” 纪聆竹转头看她,张口道:“我有东西落下了,要回去取一趟。” 说罢,她也没管宫女脸上惊诧的表情,转身就向灵力消失的方向奔去。 她的身周刚刚运起灵力,身后宫女的表情便转向惶恐:“纪少宫主!您不能使用灵力!” 纪聆竹置若罔闻。 她的速度极快,转瞬间眼前便出现了宫殿模糊的轮廓,石灯在散发着柔和的光亮,朱红高墙上落着烛火微微摇晃的虚影。 守在偏殿的宫人们瞧见她时脸上格外惊讶,看见她冷着脸不顾阻拦就向内闯的动作更是吓得手上的杯盏落了一地。 “少宫主,您不能进去!” “让开。” 纪聆竹喉间的符文微微发亮,无形的力量在周围荡开,所有扑上来阻拦她的宫人全部被甩飞出去。 她抬脚就向内走,眼中忽地闪过一抹冷意,反应神速地抬手运起灵力挡住飞至面前的箭矢。 灵力与箭矢相撞,拖出一条长长金色流光的箭矢率先破碎,但纪聆竹也被迫后撤几步才稳住身形。 “未经召见,擅闯皇宫。” 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自身后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无数道饱含灵力的风刃,眨眼间逼近纪聆竹的身前。 “你是想造反吗?天枢学宫的纪少宫主。” 御前掌刀侍卫,归圣后期的伍悉冷声喝道。 青衣墨发的女子挥手间将无数道凌厉风刃拦下,沉默地与他对视。 “我要见陛下。”纪聆竹冷静地说,“我在宫殿中感受到了魔族的气息。” “魔族?”伍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他眼中的冷意更盛,脸上闪过讽刺的神色:“你说这被无数修士驻守、无数阵法保护、天道护佑的皇宫中,出现了魔族?” 属于归圣期修士的强大威压在四周暴起,无形的灵力横扫全场,宫道两旁石灯噼里啪啦地次第破碎,黑暗吞噬宫道。 不远处的宫人们跪了一地,脸色煞白,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但纪聆竹依旧强撑着与他对视。 第374章 和身为命修的徐远岫不同,纪聆竹从不相信所谓的“直觉”。 唯有山潼一事,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纪聆竹抬起手,指尖按在自己的脖颈上。 面容秀美的女子脖颈纤细白皙,中间却有极显眼的暗红色图纹,宛如锁链一般缠绕在她的脖颈上。 随着她手指的用力,那暗红色的图纹越来越亮,浓郁得几欲滴血。 顶着他威胁性的威压,纪聆竹不卑不亢道:“对。” 伍悉直接被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笑了。 他张口正欲再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极为嘈杂的吵闹声,错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伍悉挥手抓住一柄向他飞来的长剑,怒吼道:“又怎么了?!!” “有人擅闯皇宫!” “我知道!”伍悉不耐烦道,“天枢学宫的纪聆竹,我已经来抓了!” “不是纪少宫主,是另外一个人!” 说话间,头顶夜幕中忽地升起一道璀璨灼目的星河,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同时闪烁。 眼上蒙着白纱的青年身手矫健地翻过朱红高墙,“望”向纪聆竹惊喜道:“小纪!原来你也在这里!” 徐远岫。 伍悉认识他。 不是因为这人是璇玑阁掌门之徒。 而是因为在不久前,眼前这个长得一脸无害的青年初来乍到便毁掉了他们京城的观莲古城,气得陛下连摔三个杯子。 新仇旧恨一起算,伍悉冷笑着,目光缓慢地从纪聆竹划到徐远岫身上。 “想见陛下是吧,那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匆忙的叫喊声传来:“伍护卫!” 伍悉转头骂道:“——你想死吗?!” 接二连三被打断,伍悉的怒火恨不得将所有人都烧了。 然而他定睛一看,身后宫门处,一身竹青色华服的男人似笑非笑注视着他。 叫人的宫女瑟瑟发抖:“……太子殿下到了。” 伍悉:“……” 他满腔的怒火凝固了。 四周寂静无声,徐远岫趁机摸到了纪聆竹的身边。 他正要小声说话,耳边就响起一道膝盖狠狠砸在坚硬石板上,发出的极为响亮的“噗通”声。 “殿下,臣不是有意的,臣——” “我知道。”尚东国的太子温声截断了他的话,“你也是为了父皇的安危。” 伍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恨不得将纪聆竹和徐远岫两人千刀万剐!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竹青色的衣摆,是太子越过他,走到了纪聆竹的面前。 “纪少宫主,我听说你也是为了我父皇的安全,这才不顾阻拦擅闯宫殿。”他慢慢说,“多谢少宫主的好意,但我刚刚从父皇那边离开,并未发觉有什么魔族存在。” 纪聆竹抬头注视着他。 太子微笑着:“纪少宫主可还有事?若无事,我让人送您出宫,今日之事只当是个误会。” “还是说,纪少宫主当真想要造反?” 此话一出,宫道内尚且站着的人也跪了一地,只剩下纪聆竹与徐远岫两人直面太子。 徐远岫也“看”向纪聆竹。 太子并非是像伍悉一样的化身期修士,他无法放出让所有人畏惧的灵力威压。 但此时此刻,他微笑着,却莫名有一种令人不敢与之直视的气场,似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缓慢地扼紧所有人的脖颈,空气凝滞。 “纪少宫主,你是什么想法呢?”太子说。 死寂般的沉默笼罩宫道。 不知过了多久,跪在地上的伍悉听到女子沙哑的声音说:“是我莽撞,请殿下恕罪。” 扼住喉咙的无形的手松开了。 太子的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他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抬手让伍悉起身:“送两位仙师出宫吧。” 伍悉:“是。” 他冷着一张脸走到纪聆竹的身旁,脸上抽了抽,硬挤出来一个不情不愿的笑:“请吧,两位仙师。” 纪聆竹低头颔首:“有劳伍护卫。” 伍悉扯了扯唇角,率先转过身,准备带路。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异象突生。 纪聆竹喉间灵力符文亮起猩红色的光,她语速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身定。” 刹那间,卷过石灯的风、檐角站立的鸟、摇晃坠落的叶……宫道中万事万物都在一瞬间静止矗立,庞大的灵力在四周瞬间炸开。 ——除了徐远岫。 他几乎在纪聆竹启唇的一瞬间便爆冲进宫殿,御风术运转到极致,灵力毫不留手地劈碎所有拦路的大门! 他的速度极快,在纪聆竹的术法终止、无数术法铺天盖地追上他的前一刻,青年已经翻滚着摔进了天子寝宫。 他抬起头,视线措不及防与一双暗红色的眼眸相撞。 徐远岫:“……” 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留鹭也像是没想到一般微微睁大了眼睛,把玩玉质令牌的动作一滞,正面折出一个清晰的、笔力苍劲的文字: “甲”。 在她的脚下,是倒在血泊当中的当朝天子。 他早已死去,脸色已然灰白,维持着一个不可置信而又茫然的神色。 第375章 他像是从未想到,右手却执着地伸出,是一个捏碎什么东西的动作。 宫殿外,满身是血的纪聆竹突兀地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听到一道苍老的、熟悉的、濒死的声音。 长孙宫主在她脑海中说: “逃。” 第185章 布局 “是谁杀死了徒弟?” “在我躲躲藏藏的那些年中, 其实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原野上低垂起伏的野草泛着幽暗的绿光,黯淡的星光穿过浓云,在对峙的两人之间划出极为明显的一道光暗的分界线。 贺野低头淡淡扫了一眼这道界限, 随手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灯笼扔在地上,抬头微微笑道:“我一直在想, 当初我为何会败在你们手中。” 精巧玲珑的灯笼落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上,顺着坡度咕噜咕噜地向下滚落, 微黄的光在暗色的野草中明明暗暗地闪烁, 最终停在一个人的脚边。 微风轻扰野草, 一点鲜红刺目的血滴在纤薄灯罩上,慢慢晕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色。 宋长矜面色苍白, 鲜血止不住地从他的伤口流出。 贺野注视着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似是困惑地说着:“明明从实力上而言, 魔族与那些修士们无甚差别, 甚至我麾下的几位魔将皆有一人可抵一派的能力。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们当初能胜过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 静谧柔和的原野瞬间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 周遭的一切迅速变化, 无数白骨骷髅自岩浆滚滚的炼狱中爬出。 宋长矜身周荡开磅礴的灵力将飞至眼前的鬼魂碾碎, 却紧接着被嘶吼奔来的凶兽扑倒。 “我想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才找到了缘由。” 贺野安静地看着被凶兽群淹没身形的宋长矜。 “因为你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了我。”他平静地说,“问仙宗、古灵派、璇玑阁、天枢学宫……修仙界大大小小一共有一百九十一个门派, 各自之间都有着仇恨与矛盾。但在面对魔族时,你们都选择了暂时摒弃冲突,一致选择先除掉我。” 贺野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了。 可越到后面,他就越来越困惑, 修仙界当真有这么多人吗? 为什么无论他杀了多少人,总会有更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向他冲来? 被宋长矜斩落于天虞池后,他卧薪尝胆了数百年,中间也隐姓埋名、小心翼翼地混入了不少仙门之中,近距离观察在他死后修仙界的近况。 他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些在面对他时同仇敌忾的修士们,在他死后,竟然开始了相互攻伐。 于是,一个崭新的、庞大的计划开始在他的心中成形。 “如果敌人并非是我,而是自己的同门、好友、亲人……”他看向浓云密布的遥远天际,轻声说道,“你们会选择让其生、还是让其死呢?” - 苍喻面无表情地盯着御风而立的男人。 她的身后是因为长孙宫主死去而骚乱的天枢学宫弟子,有人在痛哭,有人在怒吼,有人想不顾一切地冲向方远舟的位置,却被同门含着泪拦下。 亲自动手杀死长孙宫主的蓝衣弟子越过她的肩头向身后看去,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头顶巨大的眼眸依旧在安静地注视着所有人,猩红色代表不祥的光将整片天空渲染。 “苍掌门,我知道您如今想将我千刀万剐。”方远舟耸了耸肩,无所谓说,“不过我可提醒您一句,就算您真的将我千刀万剐、将这里所有的魔族都杀了,你们也不会有活路。” 苍喻已经感受到这天地的诡异。 她指尖的灵力跳跃,可在吐纳天地间灵力时总是断断续续、时快时慢的。 像是这方空间的灵力一直是不平衡的状态。 “您可知道这天阶图卷阴阳山海图,并非是长孙宫主口中的一卷,而是两卷?”方远舟懒懒说,“阳卷被长孙宫主得到,可阴卷却从始至终都掌握在魔族手中。” 刹那间,苍喻瞬间意识到了他们此时的处境。 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宫殿开始崩塌,头顶巨大眼眸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白日与黑夜飞速交替,天地倒置。 与春日截然相反的鹅毛大雪自天空中缓缓飘落,却也有黑色的微小尘埃夹杂在洁白雪花当中。 身躯庞大的幽蓝色鲸鱼自头顶天空慢慢游过,由无数骷髅骨骼组成的庞大白骨树凭空生出,暗红干涸的鲜血涂抹于“树干”上,密密麻麻的扭曲人脸凄厉地嘶吼。 他们根本没有在京城。 而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悄无声息地转移至图卷之中。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苍喻锐利而饱含杀意的视线刺向踩在白骨树上的方远舟。 “你们将我师弟怎样了?!” “云真仙尊?” 方远舟未答,反而是杀了长孙宫主的蓝衣弟子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掌,声音轻快道:“当然也是被魔君杀掉了。” 晏回青是计划可否成功进行的关键一步。 只要他还活着,凭借他对一切阵法机关术的敏感,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京城收入画卷。 第376章 他的确是个极为难对付的人。 但不巧的是,贺野是个恰恰知道应该如何对付他的人。 他是今夜贺野杀的第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站在画卷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所说这句话的真实性。 苍喻几乎是一瞬间被点燃了怒火。 环绕在她身周的灵力飞速运转,磅礴术法刚要发动的那刻却又被方远舟劈手拦下。 男人轻笑着说:“别着急,苍掌门,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他挥手间两道巨大的水镜浮现于虚空之中,而水镜中的图景让在场所有仙尊掌门的脸色同时一沉。 一面是有金龙环绕的山谷,十数个弟子狼狈地在金龙与妖兽的夹击中躲避,所有人都伤痕累累。 一面是日月同辉的栖月岭,双目猩红的弟子狂怒着,与自己的同门扭打厮杀在一起,鲜血染红溪流。 水镜无声,可镜中弟子因为痛苦而狰狞扭曲的面容却似刀子般扎向所有人的心脏。 原本尚且维持着冷静神色的三花古门掌门愤怒地挥手运起术法,直指方远舟:“混账!你做了什么?!” 流淌着金色光芒的数百上千道剑气斩向姿态从容的玄服男人,每一道都足以让人当场被碎尸万段。 方远舟手指微抬,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一瞬间静止,庞大白骨树上的人脸拖着漆黑的雾气密密麻麻地冲向那无数道饱含杀意的剑气,两者刹那间相撞,炸起一道剧烈的响声。 三花古门的掌门正欲再次攻击,却忽然被苍喻伸手拦下。 “等等!” 他怒目圆睁,却正巧看到水镜中自己的徒弟抬手运转术法,却只眼神错愕的调出极为微弱的灵力,于是被伺机而动的妖兽咆哮着撕咬在地。 他陡然顿住了脚步,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翩然落在水镜旁的方远舟耸耸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真可怜啊这孩子,就这样被自己的师父害死了。” 三花古门掌门猛地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当你们在阴卷大量使用灵力时,身在阳卷的小弟子们可就倒霉喽。”蓝衣弟子笑道,“魔君大人神通广大,在阴卷打开的那刻,就将其与阳卷相贯通啦。” “不如想想,方才你们抽调天地灵力施展术法时,有多少弟子因为没有灵力及时流转,于是死在妖兽——哦不,是死在自己的师父手中呢?” 被凝滞在半空的雪花重新飘落,微弱的日光折射于万千雪片当中,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带着血腥气息的风穿过静止不动的掌门当中。 入神期的修士冷热不侵,然而苍喻站在白茫茫飞扬的大雪中,却觉得一股寒气悄无声息地侵袭而来。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个又一个对策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却又在出现的那刻便被否决。 杀了方远舟? 不,他虽可操控阴卷,却根本不是阴卷的主人,即便杀了他也不能逃离阴卷,反而在战斗中大量抽调灵力,会让阳卷的弟子陷入危险。 集中灵力破开阴卷? 不,阴阳两卷的灵力是时刻流淌补充的,当阴卷的图景濒临破碎,便会抽取阳卷的灵力填补缺漏。 如果阳卷的灵力被抽调完了,那下一个被抽取灵力的,就是尚且留在阳卷的人。 阳卷的主人是长孙筠,他本可以操控阳卷将里面的弟子全部提前放出。 但是,他已经被他的徒弟率先出手杀死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方法被否决,站在原地的苍喻脸色越发冷凝。 她看着那遮天蔽日的白骨巨树,似乎从那一张张扭曲人脸中看到了讥讽的嘲笑。 “总而言之,如果几位掌门们实在想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远舟轻飘飘说:“只要不管阴卷那端便可,你们觉得怎样?” 方远舟说这句话时带了十成十的诚意。 他为魔君做事,魔君满足他的愿望。 方远舟来这里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一点后手也没留。 魔君只派了零星几个人来阴卷,就是因为派多了也只是来送死。 但如果能活,谁又愿意选择死? 包括方远舟在内的魔族,阴卷中所有人的命都绑在一起,如果活就是一起活,如果死就是一起死。 方远舟可没有什么徒弟亲人留在阴卷,他对阴卷那边的弟子毫无怜悯之心,劝人的话也格外真心实意:“几位可都是赫赫有名的仙尊掌门,你们的命比那些个弟子珍贵多了,难道真的要牺牲自己让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弟子们出去?” 他笑着,直戳所有人心底最阴暗的那一面:“徒弟没了还能再收,说不定还能收一个远比之前更加乖巧聪明的徒弟呢?但命可是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这是一个最为简单的死局,也是一个最为困难的生局。 这些仙门正道们最是讲究大义,于是贺野便用他们最看重的大义来布下这两重图卷。 若是为了大义,那就要牺牲自己。 若是想要活下去,就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徒弟。 只要他们选择第二条路,贺野便会立刻放出他们弑徒求生的真相。 第377章 他一向知道这些自诩正道的仙尊们最畏惧什么,流言蜚语之下,甚至说不定还能有几个走火入魔的人。 贺野没有想用这两重图卷长久地困住他们,可无论他们选择哪一条路,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 苍喻干涩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半空中一道巨大的水镜。 她看到庞大金色长龙之下,面色苍白的少女被人掐着脖颈,鲜血沿着手指滴滴坠落,眼眸中灿烂跳动的光亮慢慢黯淡。 阴阳两卷之外,灰色眼眸的男人站在被风扰动的原野中,含笑的眼眸穿过无形的屏障,与苍喻对视。 “所以,你们要选哪条路呢?” 第186章 龙骨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得到。”…… 符盈的大脑钝痛, 像是有人一直在拿着锤子在凿着她的太阳穴,强烈的耳鸣声几乎让她的眼前都在闪着模糊的白光。 她张开嘴想要喘气,可掐在她脖颈上的手却依旧在缓慢地用力, 于是窒息的痛苦也一点一滴地侵蚀进神经。 她伸出手,想要将掐在她脖颈上的手拉开, 错乱却只感受到冰冷的触感,以及与单灯极为相似的、纯粹剔透的感觉。 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符盈被大量记忆碎片强行塞进的混乱大脑忽地清醒了。 谭磬松开了掐住她脖颈的手。 “咳、咳咳……” 少女跌在地上大口喘气着, 脸上不自然的涨红还没有褪去, 就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 符盈不知道现在画卷之外发生了什么,想也知道绝对不是风平浪静, 甚至可能画卷的主人长孙宫主都遭遇了不测, 否则不至于都到这种地步了, 依旧没有仙尊进来干涉。 她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如今只能自救。 她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强行将那些恐慌错乱剥离,只留下冷静客观的思考。 之前与谭磬交手时, 他的身上没有这种剔透而纯粹的感觉。 ——对了, 在符盈与他彻底撕破脸到进入画卷的那段时间中, 他一直没有讯息, 并且再见面时整个人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消瘦病态。 符盈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的喉咙嘶哑,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为应龙骨而来。” 并且,他已经从某种渠道得到了一部分的应龙骨。 身形挺拔瘦削的少年在她的面前蹲下身, 与她平视,安静地注视着她。 符盈在他那双黝黑的眼眸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她捂着喉咙喘了一口气,轻轻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魔族,隔了半晌, 忽然说:“你不适合与人打斗,这种事应该让你弟弟来做。” 整个山谷都坍塌了,漫天飞雪中,一声几乎要震碎五脏六腑的龙吟响彻天地。 强撑着身体掐起卦阵的桑寄雁抓住空隙,想要暂且从应龙的攻击中后撤逃离,守在她身旁的闻余却忽地被公羊青瞬影袭击,于是半空中的桑寄雁被龙尾击飞,狠狠砸在废墟中。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想和脱离封印的应龙打斗,可守在半空的公羊青像是修为突飞猛进了数境,轻轻松松地便将所有想要逃离的人全部打了下去。 此时此刻,应龙谷的人不止杜鸢四人,符盈粗略看去,几乎半个画卷的弟子都被强行传送到了这里。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 “如果不是我,此时守在画卷外的人,应该是你对不对?” 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一点血腥的味道。 符盈一直记得当初与谭珩对决时他说过的话。 他说:“师父想夺得。我和哥哥没什么兴趣。” 在进入第二重选拔前,她其实也听说了关于太清剑派掌门基本是听从他徒弟命令的传闻。 但太清剑派掌门的徒弟可是有三位,他听从的到底是公羊青的命令、还是谭磬的命令呢? 如果谭磬在师徒关系中占据主导,他为何愿意在不感兴趣的情况下,依旧努力为他的师父夺得宗门大比榜首之位呢? 符盈一直觉得他们两人与太清剑派掌门的关系很是微妙。 他们像是太清剑派中单独的存在,不用遵从门派的种种规定,似乎连掌门也可以支配。 但在某些事情上,又隐隐被太清剑派约束,被迫服从着。 符盈想着想着,忽然没忍住笑了一声。 少年的目光很是平静,问她:“你笑什么?” 她肩膀上的伤口本来就没好,经过这么一遭更是雪上加霜,鲜血几乎将半边身子浸透。 谭磬似乎在这边放了个阵法,凶悍庞大的金色应龙一直想向他们的位置冲来,可沿路有公羊青不断引诱它去攻击其他门派的弟子,于是任凭下方打得多么激烈,他们这边依旧风平浪静。 符盈捂住自己肩膀的伤口,眼神似乎要将他脸上那层平静的伪装看透。 “你们一直想要挣脱广鉴仙尊的约束,”她虽是处于下位,可目光冰凌凌的,似是在嘲讽,“想到的方法竟然是转而投身魔君的麾下吗?” “他给你许诺了什么?”符盈观察着谭磬的神色,“修为、财富、权力、生命……” 她的声音一顿:“哦,是生命。” 第378章 应龙骨能做什么呢? 邬灵镇清虚秘境中山元仙尊的灵骨,能让魔君派出盛贰也要得到。 一副生于玄古时期的应龙之骨,足以让他笼络一个对生命有渴望的弟子。 符盈在心中快速地掠过这个念头,然后问道:“既然你是为魔君做事的,又为什么向我透露应龙的存在?” 他当初为什么要通过林知让符盈注意到“应龙山”? 谭磬声音平淡道:“因为只要你知道‘应龙山’,就一定会被指引着来到‘应龙谷’。” 他在符盈微微怔住的眼神中,不紧不慢道:“你应当知道的,画卷中的所有图景都是可以操控改变的。” “当你进入画卷的那刻,你便被它注意到了。” 符盈沉默半晌,问他:“‘它’是谁?” 谭磬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侧首,垂眼看向地动山摇的谷底。 这里有一只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应龙。 “你应当知道自己血脉的价值的。”有人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此世灵力枯竭、众神隐没。而你与它所出同源。” “只有你能让它主动升起逃离的念头。” 他轻声说着:“只有你在这里,我才能如此轻易地就将封印解开。” 或许符盈不知道,无论她在画卷中的何处降落、从哪个方向走,兜兜转转,她也一定会来到应龙谷。 因为只要她的脑海中留有“应龙山”的印象,便会被画卷所察觉。 应龙被困在阴阳山海图中成百上千年,早已成为了画卷的一部分。 当它注意到自己熟悉的气息出现时,它便会千方百计地要将气息的主人带到自己的面前。 不计任何代价。 谭磬知道她的价值。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找应龙被封印在何处,他只需要找到符盈便足够了。 他只需要踩着她的路径走过来,便一定能找到他追寻多年也没有踪迹的应龙之骨。 符盈甚至只是轻轻转了一下眼珠,连目光都没有落到那人的身上,便听到一句嗓音冷淡的补充: “我杀他,是因为他的血脉中同样有着与你相同的部分。” 他在说死不瞑目的单灯。 “血祭虽然是禁术,但从来都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谭磬转过身,面对面直视着她,终于露出自己见到符盈后的第一个微笑,“况且他知道的太多了,而知道太多的人往往不能活太久——你觉得呢,符盈仙师?” 符盈眼中被强行压下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恰在此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远比之前更加令人心颤的龙吟。 飘着鹅毛大雪的夜幕中闪过刺目的银色雷电,随着金色长龙的一声怒吼,它陡然挣脱了无数困住它的术法,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冲向了高处符盈站立的位置。 可在即将接近她的那刻,远处的公羊青手指微动,一道牵引画卷中无主灵力凝聚而成的光幕骤然自地面升起,硬生生将狂怒的应龙阻拦在原地。 符盈与他对视,看到对方的眼中是没有丝毫情绪、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的木然。 她微微皱起眉头,心想这幅神态有点眼熟。 公羊青手指微勾,一柄长弓闪烁着微弱光芒出现在他的手中,猩红色的箭矢搭在弓弦上。 一瞬过去,他松手放箭。 在符盈眼中,男人身周平稳的灵力几乎是瞬间开始暴涨,节节攀升的速度堪称恐怖,眨眼间便已突破了元婴期的水准,几乎逼近归圣后期! 那支带有猩红色流光的箭矢在半空中幻化出无数道相同的虚影,划过飘散着洁白冰雪的夜空,势如破竹地穿透金色长龙有着坚硬鳞片的防护,将其死死钉在石壁之上。 “——” 这是一声几乎让灵识也感觉到刺痛的凄厉叫声。 符盈脸色发白地捂住耳朵,抬头看到谭磬伸出手,抹掉自己唇边溢出的鲜血。 他似乎远比自己更受到这种针对灵识攻击的影响。 符盈脑中混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归处。 她想,我知道你在执着什么了。 “他允诺你,用应龙之骨给你一副健康的身体。”符盈一字一顿说,“灵识的敏锐对你来说不是助力,而是一个负担。” “……” 谭磬在看自己拇指上的鲜血。 我和她的血有什么不同吗? 他在心中思索着。 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殷红,一样的温热。 但他知道,这就是他和符盈最大的不同。 谭磬抬起眼眸,黑沉幽暗的眼眸深深注视着与他正面相对而站的少女。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运的,符盈。”他轻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长久被天道眷顾。” 同样的能力换到符盈身上,她可以用“天赋”来描述,而谭磬只能将其称为“累赘”。 因为他没有与之匹配的灵根与血脉。 他就像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偶然得到了价值连城的珍宝。他没有能护住珍宝的能力,珍宝对他而言只能招致杀身之祸。 他有着敏锐的灵识,换得的却是一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偶尔他也会想,既然天道眷顾了他一瞬,为什么就不能长久地眷顾他呢? 第379章 如果不能长久地眷顾他,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对他投下那一瞬的悲悯关照?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他无法亲自去质问天道。 但好在这个世界还不是无药可救,好在这个世界还不算坏到透顶。 他转过头,去看气息渐渐微弱的金色长龙。 符盈在他身上感受到的纯粹气息越发浓郁,她眼前的少年周身灵力越发活跃,似乎在与即将死去的神兽进行共鸣。 “但是,有些事情也是可以强求得到的。”谭磬声音平静地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得到。” 第187章 突生 “心太软是成不了事的。”…… 陈之黎在天旋地转中醒来。 他的意识还没有回笼, 只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去、又压在胸腔上一样,满嘴猩甜的血味,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他被这粉身碎骨一样的疼痛逼得又短暂的晕过去一瞬, 模糊的意识忽然想:我该不是被淘汰了吧? 这道念头像是冰棱一样刺进了他的脑海,陈之黎浑身发冷,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毅力,硬撑着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 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发现自己似乎当真被埋在了地里。 他再次尝试运转灵力, 发现自己虽然浑身都疼,但伤口倒是被好好处理过了, 之前损伤的经脉也有灵力流畅地流通。 看来符盈还是靠谱的。 陈之黎心下稍安, 他捕捉到符盈的灵力气息就在不远处, 于是果断运起灵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碎石断木, 从坑洞中爬了出来。 然后措不及防地与赤红着眼睛的公羊青对视。 陈之黎:“……” 公羊青没有觉察到他的气息,因为他方才气息微弱得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此时眼见得死人从自己的眼前爬了出来, 公羊青面无表情盯着他, 抬手就是一道术法飞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 重伤下的陈之黎根本无力阻挡, 眼见他刚醒就要再次被击晕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道灵力从旁飞出,将公羊青的术法半路截断。 杜鸢瞬影移至陈之黎的身前,周身灵力震荡。 “谁也不准动他。”她一字一顿说。 陈之黎眼神复杂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杜鸢没有看到自己师弟的表情,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情况,冷着眉眼对公羊青说:“你们太清剑派究竟想干什么?” 公羊青一击被拦,倒也没有再次出手。 他没有立刻回答杜鸢的质问,而是稍微侧了侧头, 像是在听着什么动静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生动的笑意。 人的脸上闪过似人的笑容,诡异古怪得让注视他的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羊青冷不丁说:“晏回青、长孙筠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就连尚且与谭磬交手的符盈都看向了他。 杜鸢第一个反应过来,冷声喝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公羊青说,“难道你依旧认为他们是故意不来救你们的吗?” 他的这句话宛如一道锋利的箭矢,直直刺进所有人心中隐约觉得不妙的薄弱之处。 偏偏他又接着说:“他们不来救你们,是因为他们想要自己独活。” “只要你们死了,你们的师父师尊就能活下来。” 雪下得越发大了,远处的瀑布早已在方才的混战中被碎石淹没,冰封的水面上一片狼藉,碎石断木横倒,到处飞扬着灰尘与草叶。 没有人出手,可山谷中却像是悬置着一块摇摇欲坠的脆弱玉石,紧绷到极致的丝线将其拉起,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崩断坠落。 陈之黎喉结滚动,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昏过去了一段时间外面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云真仙尊和长孙宫主死了? 他不可置信地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几乎感到一种荒唐的可笑之感。 他们怎么可能死了?外面有那么多的掌门和仙尊,到底谁能杀掉他们?到底能让他们死掉? 出离的愤怒燃烧在他的心中,陈之黎刚想出手,却有一道术法远比他更快地划过半空,直冲站在原地的公羊青面前。 “不救就不救,谁要他们来救了?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 是半身染血的桑寄雁。 她挥手间扬起庞大的黑白两极八卦阵,灵力已经接近枯竭,却强拼着逼出一道杀招,眼神嘲讽道:“你们俩是魔族的走狗吧,不如想想现在怎么让你的魔君大人来把你们救走。” 她半分被影响心神的样子都没有。 公羊青冷眼瞧着她的灵力攻向自己,挥手间展开一整片血雾,将无数道闪烁着锋利光亮的风刃拦截融化,可下一瞬又是一只燃烧着火焰、生有翅膀的长蛇飞至面前。 “至少这句话我赞同。”甘骨微眯着眼眸说,“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在他的身旁,叶序秋一言不发地抬手挥出与甘骨重叠的星象,咬字清晰说: “月刃。” 公羊青本欲伸手迎击,却在出手的一瞬间脸色微微变化,像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忽地操控了他的身体,措不及防下灵力滞涩一瞬。 第380章 只这一瞬间的停顿,三个人重叠交错的术法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硬生生将他击飞数里狠狠砸在石壁中。 趁其病要其命。 不用任何话语交流,所有被困在山谷中的弟子同时动作。 他们方才被应龙和公羊青杀得措不及防,根本就是在狼狈奔逃被动挨打,早就积攒了满腔的不甘和愤怒。 更被提公羊青方才放出杀了云真仙尊和长孙宫主的消息,更是火上浇油一样点燃了怒火。 除栖月岭外,此时阴阳山海图中只余十六人,且全部位于应龙谷。 此时此刻,属于不同派别的术法不约而同地放出,掀起的气流挤压撞击着山谷石壁,转瞬间已扰动云层掀起一阵风暴,呼啸肆虐着摇撼天地。 公羊青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一边躲避着所有人的围攻,一边抽空向谭磬喝道:“你还在等什么?!” 谭磬还在和符盈交手。 他的实力本就不差,在方才得到了应龙之骨后修为更是突飞猛进,眨眼间就已逼近元婴后期的大关。 他说:“再等等。” 少年的眼中飞速闪过一抹光芒,刹那间四道光柱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升起,除他与公羊青外,其他人流转灵力的速度同时滞涩。 公羊青面前的术法终于减少了数量,他瞬影离开原地,终于找到空隙拿出一个匣子,从中摸出一粒丹药吞下。 肉眼可见的,他脸上细微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冷漠。 但与之相对的,所有人发觉公羊青身周的灵力波动再次开始剧烈变化。 符盈脑中无数道记忆碎片开始流动,最终停在前往观莲古城的那一晚。 她想起服用三危丹的庄柳说:“偶尔我会觉得,我的丹田很陌生。” 又想起晏回青说:“三危丹其一危在记忆丧失;其二危在反噬风险;危在心神偏移。” 大量的信息冲击着她的心神,让她不受控制地将目光转移到双眸猩红的公羊青身上。 ——所以,如今操控他身体的人是谁? -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无论是余渺还是林知,两人在同龄人中皆可被称得上一句“天资卓越”,假以时日,必将能成为名动天下的一方大能。 可如今,他们也只是一个面对入神期掌门毫无反抗之力的金丹期修士。 余渺拼尽全力地燃起丹田内最后一丝灵力,无形的音刃杀向太清剑派掌门,意图截住他的脚步。 然而在她绝望的目光中,男人抬脚轻而易举地便踩碎了音刃。 他五指成爪向前一抓,刚刚躲开袭击的少年便被他自后心穿透,手掌下是一颗急促跳动的心脏。 林知满身是血,他早已是强弩之弓,根本无法从他的手中逃离。 他甚至感知不到胸膛被穿透的痛苦,极速流失的鲜血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心脏分明地感受到缓慢被攥紧的感觉,像是下一刻就要爆裂。 模糊摇晃的视野中,他看到了挣扎着想要向他爬来的余渺。 别再回来了。 他的指尖轻微动了动,像是想让她离开,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在黑暗吞噬视野之前,林知听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 那人像是在说: “先等等。” 岳公闲动作一顿。 他松开手,任由那个问仙宗的弟子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转头去看站在悬崖边上的玄衣少年。 “心软了?”他笑了一声,“不是你说要杀这俩人的吗?” “他们来了这里,当然要死。”谭珩无所谓地说,“但不能是这个时候。” 他晃了晃手中的玉佩,眼中带着几分警告:“我哥说在阵法开启的过程中,附近最好不要有灵力波动。” 提到谭珩的名字,岳公闲的神色明显舒展了一些。 他瞥了一眼毫无生机,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的林知。 又看了一眼跪在林知旁边,哭得泪眼汪汪的余渺。 两个有胆无谋的蠢货,问仙宗这辈的弟子就是这个水平? 他在心中轻蔑地想着,将目光收回。 “你什么时候打开阵法?”岳公闲问。 谭珩瞥了一眼天色,说:“现在。” 岳公闲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他的身旁,近距离看自己的徒弟双手划开繁复的图纹,那枚携带着魔君魔气的玉佩悬浮于空中,无数金色的光线慢慢将其勾连。 应龙山上忽然凭空掀起了一股风浪,满山的梨花被扰动,洁白柔软的花瓣被风携带着卷上云空,渐渐攒聚的乌云中电闪雷鸣。 余渺被泪水模糊的双眸微微睁大,她的眼前明明是一望无际的山林原野,却好似有另外一道虚幻的影子在模模糊糊地闪动。 她不可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错觉,远处天空中就是有层层叠叠虚幻的山峦在闪烁! 岳公闲直到此时才说:“之前在观莲古城时,你和谭磬为什么没有趁机杀了苍喻的那个小徒弟?” 余渺猛地抬头看向说话的两人。 第381章 谭珩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操控阵法,回答得心不在焉:“玉衍仙尊可还是在那里,你让我们怎么杀她?” 岳公闲:“当时局势混乱,怎么不能杀?随便栽赃给一个人不就行了,你们两个不是最擅长做这种事情么。” 谭珩终于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师父身上。 他那双颜色清浅的眼瞳中映着玉佩散发的金色光芒,少年扯了扯唇角:“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岳公闲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只是神色淡淡地看向悬浮于空中的玉佩,沉默半晌后说:“你们为魔君做了很多事,理应得到嘉奖。” 谭珩:“所以?” 岳公闲:“魔君大人很欣赏你哥哥,他本想着待事情结束后,将一位魔将的名额给他。” 谭珩:“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清剑派的掌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心太软是成不了事的。”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剑气凭空生出,势不可挡地杀向完全将后背交与他的少年。 第188章 反击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道剑气带着岳公闲十成十的杀意, 丝毫没有留手地杀向背对他而立的少年。 然而在剑气即将击碎谭珩身周灵力屏障、击穿他的胸膛之时,岳公闲的身后突兀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旋即,周围二十丈内所有生灵身形静止。 天阶法器定风镇魔琉璃铃, 即便是入神期修士也无法阻挡。 岳公闲运转的灵力一滞,于是被他操控的剑气也同时停滞在半空。 剑刃强势的气流来不及收回, 直接划破了谭珩的后肩处的衣物,露出未被遮挡的无数微缩阵法重重叠叠的漆黑繁复符文。 岳公闲在看到他脊背上的符文时便明白了一切。 可伸手放出定风镇魔琉璃铃的余渺已经果断一招斩向无法动弹的岳公闲。 完全无法伸手阻挡的男人直接被她击退数步, 身体狠狠撞在树身上震落无数花瓣枝叶, 又被从他的伤口喷溅而出的鲜血玷污。 谁也没有料到这场变故。 被破开周身灵力屏障的谭珩在身定结束后立即瞬影离开原地, 眼中带着些微惊讶地看向半身是血的少女。 他根本没想到余渺会出手救他。 可转念一想,这道能让人身定的天阶法器余渺可是一次也没用过, 就连刚刚林知差点死在她的面前她也没有使用。 她方才莫不是在故意藏拙, 实际问仙宗早就知道了他和岳公闲的事情了?并且知道他师父会对他动手? 同样的惊愕也存在于岳公闲心中。 余渺的修为相较他而言不值一提, 可方才她倾尽全力, 而他无法抵御,于是那一招术法差点划穿了他的上半身, 若非他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心脉, 此时他的身体大约已经断成了两截躺在地上。 一个小小的金丹期修士, 怎么可能差点杀了他?! 岳公闲想起来她刚才趴在林知旁边哭得眼泪汪汪的样子, 再看她神色冷静盯着他的样子,哪有半分脆弱愚笨? 他捂着胸口站起身,行动间牵扯到鲜血淋漓的伤口,强烈的疼痛让他的面容不受控制地狰狞。 被欺骗戏耍的耻辱与愤怒燃烧在他的心头, 看向余渺的眼神也越发凶狠阴森,在一瞬间甚至压过了对谭磬竟然知道他要对他弟弟下手的震惊。 “我说你怎么不让我杀了他们,”岳公闲声音冰冷,“问仙宗就是你们给自己找好的下家?” 难怪他和谭磬不肯杀符盈, 杀了人家掌门的徒弟还怎么去投靠他们? 他审视着余渺和慢慢站起来的林知,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 “好啊,好啊,你们三个在这里给我联手下套?” 事实和这两人猜测的情况完全不同。 余渺不动神色地和林知对视一眼,心想我们可没有。 余渺和林知都不知道太清剑派的掌门会对他的徒弟动手,他们两人也更加没有提前与谭珩沟通,甚至布局给他师父下套。 他们两个人来这里甚至都是为了找到谭珩与魔族勾结的证据。 只是符盈很久之前向周嘉打听过谭珩谭磬与他们师父的消息,于是周嘉也就顺便把他们与师父不和的消息告知给戒律阁负责情报收集的林知。 林知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他还是将其记在了心中。 就在刚刚在生死一际时,谭珩出声制止了岳公闲。 林知骤然回想起这道传闻。 他不知道谭珩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决定赌一把。 在岳公闲对他们两人失去兴趣的同时,林知悄悄给余渺写了一个字。 “变”。 是随机应变,也是变心易虑。 只这一个字,让本想拼尽全力一搏的余渺暂时按捺不动。 而在看到岳公闲出手时,她直觉敏锐反应迅速,几乎在一瞬间做出了判断:谭磬不与岳公闲同心。 她不再犹豫,反手捏碎一直紧紧攥在手心的定风镇魔琉璃铃。 清脆的铃铛脆响渐渐被风声掩盖,远处重叠朦胧的虚影轮廓越发凝实,天地高远辽阔,山崖下茂密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来自那未知图景的先锋鸣叫。 第382章 山崖之上,四个人呈现三角站位对峙。 “师父,你倒是也不必这么恶人先告状吧?”谭珩用眼神示意自己身上的伤口,“先不顾我们和魔君约定的人是你,先对我动手的人也是你,我们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你住口!”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岳公闲立刻便吼道:“魔君与你们的约定是保你哥哥不死,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你是只准备将你哥哥带出来吗?!” 他的目光阴冷,又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那个女人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明知道魔君一定要她死,你们偏偏要专门去救她!” “不是专门。”谭珩任由他指着鼻子骂,只是纠正说,“哥哥进去的主要目的就是取得应龙骨,她只是顺便。” 他说着,又兀自拧了拧眉,嘀咕一声:“要不是她,前往图卷的人就会是我,哪还需要哥哥去以身犯险。” 岳公闲越发火冒三丈。 但他越是愤怒,眼中的杀意也越发冰冷。 太清剑派远离中原,隔绝世事,很久之前就被魔君看上,准备将其发展为天虞池之后的第二个魔族据点。 这个计划直到岳公闲杀了他的师姐上位后才真正实现。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充当魔君在修仙界的眼线,为他出手去做那些他不方便露面的事情,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恢复太清剑派昨日的荣光。 谭磬与谭珩是他在凡间游历时偶然救下的一对兄弟。 他们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是最好拿捏的一类人。 岳公闲起先只想拿他们为公羊青做掩饰,后来渐渐发觉了谭磬与谭珩的独特,这才慢慢将他们当做徒弟一般培养。 魔君自然也给了他们不少任务。 他们天资聪颖,所有任务都能完美完成,岳公闲一直以为他们会和自己一样成为魔君的左膀右臂。 直到四年前他被魔君附身去杀了符引月和谢疏竹。 回来后,岳公闲发觉他的两个徒弟变得不听话起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谭磬和谭珩为什么屡次推脱,就是不去杀符盈。 当初让他们去邬灵镇不去,去千钧潭也不去。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他们不想杀的人偏偏是她。 是魔君特意交代过必须要死在图卷中的人。 岳公闲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把玉佩毁掉,我可以对魔君隐瞒你方才的所作所为。” 把玉佩毁掉会连同谭磬一起葬送在图卷中,但没有办法,岳公闲不会让他们有一丝一毫能够带符盈出来的机会。 谭珩说:“不可能。”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掉救他哥哥出来的通道。 那就没办法了。 在成为你们的师父前,我首先是魔君的手下。 思及此,岳公闲心中已做出决定,那些恻隐之心尽数被他收回,他的心重新变得冷硬顽固。 余渺留在他身上的伤口在飞速愈合,与之相对的是男人身周越发高涨的灵力波动,满山的树林振动,惊动无数鸟群腾飞逃离。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都死在这里吧!” 他单手持剑攻向站在山崖边缘的谭珩,刀剑相击的一刹那,虚空之中又有第二道闪烁着金色流光的无形之剑浮现而出,杀向被少年护在身后的玉佩阵法。 “碎心!” 白衣沾血的少年裹挟着凌厉音刃瞬影移至谭珩的身后,灵力附着手臂,硬生生一拳拦下了攻向阵法的无形之剑离朔,掀起的气流卷起无数坠落在地的枝叶。 林知不知道这阵法的具体效果。 但至少他知道不能让岳公闲就这么毁掉它。 一击被拦下的男人脸色黑沉如水,他的眼珠微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持刀与他相撞的谭珩。 “你真觉得凭你们三个人就能将我拦下?”说话间他的灵力震荡,短短几瞬间交手数十招,“两个被我打得半死的废人,一个由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你们有什么底气对我动手?” 他一剑荡开谭珩的术法,冲天的气流扰动天际云层,乌云翻涌间掀起一阵凌厉呼啸的狂风,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弄着周遭气流,浸着寒意的水汽慢慢缭绕山顶。 余渺微微仰头,看见头顶乌黑的云层中有隐隐的银光闪烁。 要下雨了。 应龙山上的几人依旧在不断交手。 岳公闲越打越觉得心惊。 每当他破开谭珩护体的灵力,眼见就要刺穿他的命脉之时,总会被谭磬提前留在他身上的阵法拦下。 一来二去,本来已经稍微冷静下来的岳公闲都被激起了火气。 谭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提防他对谭珩出手的?! “你哥哥还真是生怕你死掉。”他冷冷说,“也不知道没了他,你能活几天。” 如果谭磬还是他的徒弟,他这样算无遗策会让他无比欣慰。 但当谭磬站在对立面时,岳公闲之前所有对他做出的夸奖赞美都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剑反刺向他自己。 而谭珩此时的状态也没了之前的从容。 岳公闲在修仙界的名声不显,被人提及也是嘲笑他是一个“被徒弟骑在头上的师父”。 第383章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其实也是一个入神期的剑修。 当他下定决心不再留手时,带来的威压足以让所有在他之下的人心生惧意。 谭磬留在他身上的阵法能拦下致命的攻击,却无法替他阻拦所有攻击。 谭珩满身大大小小的剑伤,雨水混着他的鲜血不住地向下流淌,只是稍微停留几瞬,脚下就有了一小滩的血水。 然而平日里最是活跃的少年却一声也没吭,他咬着牙,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瞳在昏暗暴雨中也就越发光亮逼人。 他向旁瞥了一眼依旧在半空中慢慢旋转的玉佩,忽然转头对另一边大喊:“帮我拦住他!” 所有人同时动作。 余渺和林知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两人皆是毫不犹豫地瞬影移动。 林知胸膛破了个大洞,鲜血源源不断地流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可眼中跳跃的火焰却越发璀璨。 在他近身攻向岳公闲的同时,无数身配长枪的骑兵虚影立于高耸的山峦,随着余渺以灵力轰击地面的动作,刹那间金鼓如雷,铿锵豪壮的鼓声携带着战场上肃杀的战意凭空而起,金甲骑兵同时俯冲杀向岳公闲。 岳公闲挥手间离朔的剑气横扫全场,流淌着金色光芒的无形之剑替他在千军万马中强行撕开一道裂缝,男人急速御风冲向站在山崖边缘的谭珩。 他看到虚空中那数道山峦的轮廓越发凝实,甚至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在心中想着,运起自己所有的灵力倾注在剑刃之上。 这是归圣期修士倾尽全力的一招,就算谭珩身上有再多的术法也无济于事。 岳公闲的眼神越发幽冷,看向谭珩的目光已经是一个死人。 眨眼之间他的身形已经逼近山崖边缘的少年,利刃势如破竹地挑开护体灵力屏障。 刹那间,他的身形忽然一滞,脸色大变,一句“怎么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潜藏于他心口处的阵法连同另一端的魂魄同时破碎! 在那一半的魂魄消失之前,忠诚地向他传递出最后的画面: 眼眸清透的少女在谭珩的掩护下,一剑刺穿了公羊青的心口。 “杀人者,人恒杀之。”她说,“这一剑是替我爹娘还给你的。” 应龙山顶上,谭珩同时挥刀斩下一瞬间灵力停滞的岳公闲头颅。 暴雨倾盆而下,将满山的鲜血冲刷。 “一路走好,师父。”他垂着眼眸,如此说道,“我不会怀念你的。” 第189章 背叛 她什么都知道 放完狠话的谭珩眼睁睁看着岳公闲咽气, 心中一松,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余渺正要抬脚向他的方向走去,只听噗通一声, 回头看林知也躺在了地上。 两个人都是一副没有半分力气、疼得五官扭曲的样子。 唯一一个暂且还能站立的余渺:“……你们两个还能活吗?要不要我先回去叫人?” 谭珩闭着眼睛,操控灵力梳理着自己破碎的经脉, 一边挤出声音说:“你叫不到人的,现在京城里一个人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跌跌撞撞地就向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阵法中冲去。 余渺一边琢磨着他的话, 一边顺着他的动作向山崖边看去。 谭珩屏息凝神,专注地观察着阵法。 脆弱晶莹的玉佩依旧在缓慢旋转着, 勾连在它身上的金线越发凝实, 举目向远方看去, 那无数道山峦的虚影也还在闪烁。 没被灵力波及就好。 谭珩松了一口气, 正要倒回地上,悬浮于空中缓慢旋转的玉佩忽地一滞。 然后在他惊恐万状的眼神下破碎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只摸到了一手的齑粉。 谭珩:“……” 玉佩碎了, 谭珩觉得他也心胆俱裂了。 他表情空茫地站起身, 看着面前的万丈悬崖, 心想,我直接跳下去给我哥谢罪算了。 画卷中的谭磬暂且还不知他弟弟想要给他跳崖谢罪。 他正在试图说服符盈自己和拂青山一案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从没去过拂青山。”谭珩一边躲避着符盈的攻击,一边冷静说,“关于你父母的情报收集也不是我负责的, 我没有对你父母出手。” 符盈甩手脱出一道阵法,说:“四年前是你刚刚在修仙界崭露头角的时候,你那时候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展现能力被魔君重用的机会?” 她的阵法来势汹汹,毫不留手, 转瞬间就已杀到谭磬的面前。 他本欲躲开,但在一瞬间又强令自己停下,硬生生受了她这一击,被灵力的冲击摔进冰封的池水,激起一片浪花。 符盈御风停在池水上方突出的山崖上,冷眼看着他狼狈地从水里站起来,冰渣划破了他的脸颊,留下数道微小的血痕。 水滴顺着发梢不断向下滴落,少年的脸色本就苍白,在冰冷寒水中更是连嘴唇也没了颜色,身形单薄消瘦,脊背突起明显的嶙嶙弧度。 “就算我想表现自己,也不会利用这个机会。”他冷静说,“我那时太弱小了,他们根本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这个理由远比他方才说的所有话更有说服力。 第384章 符盈站在高处,冷漠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倒是舍得对自己下手。 公羊青死不瞑目的尸体就躺在符盈的脚边,她垂眼看着对方脸上茫然惊愕的表情,忽然问道:“那天的山上究竟都有谁?” 谭磬:“被魔君附身的岳公闲、他手下排名第二的魔将盛贰,还有一个入神期的修士,我不知道他是谁。” 符盈掀起眼皮冷冷盯着他。 广鉴仙尊死去的那一晚曾对她说过,去杀她父母的有三个人,一个魔族以及两个入神期的修士。 符盈一直在寻找那两个入神期的修士究竟是谁。 直到进入阴阳山海图前,她才将太清剑派的掌门岳公闲列入怀疑对象之列。 他在修仙界中是个既高调又低调的人。 高调的是他的行事作风,低调的是他的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无因仙尊举世无双的剑术,却忘了岳公闲当年也是一手无形之剑纵横天下。 他的剑没有形体,纯靠灵力凝结,当灵力散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再以魔君控制心魂灵识的手段加持,他杀人可以做到毫无痕迹。 这也正是后来问仙宗找不到杀死她父母凶手的原因。 谭磬没有运起任何术法,任由池水中的寒气侵蚀他的身体,嘴唇发白地说:“我只知道那人应当与魔君合作了很久。魔君能那么快地稳住魂魄恢复实力,这个人功不可没。” 他与符盈对视,压抑而冷凝的气氛在他们两人之间紧绷着,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立刻让这根绷紧的线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谭磬才觉得周身寒意被驱散,一簇火焰在他的身周升起。 “别把谭仙师冻死了,”符盈笑了一声,“要是把你冻死了,回头出去了你弟弟还要找我算账。” 她自顾自地从山崖上御风飞了下来,去找桑寄雁。 他们两人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人的问题还没解决。 甘骨眼睁睁看着她走近桑寄雁,在符盈开口前先一步说:“你先等下,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他指了指符盈身后跟来的谭磬,又指了指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公羊青,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骨觉得自从他进入阴阳山海图,就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他先是一路追着太清剑派的踪迹来到了这处山谷,然后和天枢学宫打了一架,还没分出胜负就又被符盈阴了一招,紧接着又莫名其妙的和别人放出来的应龙打,打完了就被告知两位仙尊死了,于是开始和魔君的走狗打。 打着打着,敌人的师弟又忽然反水,带着问仙宗掌门的徒弟一剑杀了自己的师兄。 短短两天时间,事态飞速变化,从甘骨以为的“宗门大比争夺榜首”一路像是脱缰野马般转向“正邪两道生死存亡”,最后又突兀演变成了“师门恩怨权谋斗争”。 甘骨心中被人欺骗的愤怒还没来宣泄,就因为公羊青死了而戛然而止,变成了满腔的茫然。 眼见得前一刻还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转头就站在一起同仇敌忾。 莫说是他,就连桑寄雁也还没反应过来。 但桑寄雁的关注点和他很不一样。 相较于现在发生的事,她更关注画卷外如何。 她走近几步,单手划开检测说谎与否的术法,在冰冷旋转的卦阵中,只问了谭磬一个问题:“长孙宫主当真被杀死了?”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卦阵中央的两人。 谭磬面不改色,说:“是的。” 他简明扼要地叙述现在京城的情况。 谭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神色激动的弟子一把揪住衣领吼道:“你说什么?魔君已经完全控制了京城?!” 谭磬任由他抓着自己,声音平静说:“他将京城中除了皇宫以外的所有人都收入了阴卷之中,而皇宫大约也早已被归附魔君的太子控制了。” 阴卷中不仅有各派仙尊掌门,还有无数身在京城的无辜百姓。 而在阴阳山海图之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更有无数门派在与毫无征兆开始大肆进攻的魔族对抗。 用阴阳两幅图卷困住修仙界主要仙门的中坚力量并不是魔君的根本目的,这只是他谋取修仙界大局中的其中一环,最关键的依旧是群龙无首的各个仙门。 他不需要杀光修仙界的所有人,只要将这些仙门的上层全部换为自己的心腹,自然就掌控了整个修仙界。 “如果外面真如你所说,是魔君的势力占据上头。”桑寄远冷冷看着谭磬,一针见血说,“本就为魔君做事的你,又为何要忽然反水将这一切告诉我们?” 让桑寄雁来评价,这种行为就是在自寻死路。 但他不像是个会主动寻死的人。 所以他极有可能在故意告诉他们这些事情,而这也是魔君给他的任务。 面色苍白的少年轻巧地从桎梏中挣脱而出,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轻声说:“因为他本就没有想让我活着出去。” 与此同时,终于鼓起勇气将玉佩没有被他护住而破碎的事情告诉哥哥的谭珩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385章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他哥哥只是说:“我知道了。” “不用愧疚,玉佩本就是假的。” 谭珩顿时呆在原地。 当他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时,几乎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声音道:“你既然知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还要进去?!” 他没有得到回答。 阴阳山海图内,谭磬看到符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瞬,冷不丁问道:“这也是广鉴仙尊算到的吗?” 简单的一个问句,却在刹那间将他的记忆带回他最后一次与广鉴仙尊见面的下午。 那是他们刚到京城的第一天。 岳公闲为了摸清问仙宗的实力,特意安排徽山的妖族在太清剑派与问仙宗同路时袭击他们。 这件事情做得隐秘,由岳公闲亲自与徽山狐妖联系,就连在船上的谭磬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但当他迈入广鉴仙尊院落的第一时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便温声说:“苍掌门心思缜密,虽然当时没有多问,但等之后定然会再派人去调查,你师父可没有将痕迹完全处理干净。”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被自己所救的两个孩子对她有多么大的怨怼,知道他为了修补身体而为魔君做事,知道他想杀了符盈。 但她什么都没做。 她永远只是坐在那里,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直到最后,她也只是说:“魔君不是一个能长久相处的人,等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收手吧。” 谭磬不愿相信她曾经留下的种种预言。 可命运总是在推着他前进,而当他猛然抬起头时,却发觉周围的一切已经如同她所预料到的那样了。 谭磬从一开始就知道魔君根本不会将离开图卷的玉佩给他。 像是他这样多疑谨慎的人,根本不会让自己的计划出现一丝一毫的漏洞。 可谭磬在内心依旧抱有一丝的侥幸: 万一魔君能够按照约定让他离开呢? 万一广鉴仙尊的预言会出错呢? 只要她的预言出错,谭磬就有理由向她证明你根本不能算无遗策。 那么,曾经笼罩谭磬前半生之上巨大的、无可逃避的阴影便会被驱散。 他就不会再怀疑:如今我做的一切决定,是不是依旧在她的布局之内? 可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即便她死了,他也永久地活在她的阴影笼罩之中。 这就是他背叛她的代价。 第190章 办法 这就是拯救你我的最后的办法。…… 符盈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了答案。 如果是平日里, 她或许还会好奇地再多问几句谭磬谭珩两人和广鉴仙尊之间的恩怨。 但如今时间紧迫,京城外不知情况如何,她的小师叔也生死未卜, 符盈还能冷静站在这里已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根本没有心情再去关注细枝末节的事情。 连带着, 她说话时眼中的情绪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怎样的?” 谭磬收敛了自己内心的杂念。 他思索一瞬,首先说:“阴阳山海图展开时, 有些部分会与现实相重叠, 重叠的部分也就是画卷最脆弱的部分, 在特定阵法和术法的辅助下,可以越过画卷的主人自由穿梭画卷。” “但这种方法必须保证画卷内和画卷外同时在重叠之处施术。” 这件事情符盈是在单灯的记忆中了解到的。 单灯知道这重叠的部分在哪里, 只是他最后也没有采取这种办法, 因为他无法保证有人在画卷外与他同时施术。 他想要采取另外一种办法, 即杀了叶序秋或陈之黎后再模拟他们的灵力欺骗图卷。只要长孙宫主想要放出与他们同一批进来的图卷, 他就有办法借机逃走。 谭磬接着说:“其中一处重叠之处就是应龙山与应龙谷,这两处因为应龙的气息而产生连接。” “所以谭珩与岳公闲守在应龙山, 在我打开应龙禁制、布下阵法后, 谭珩利用魔君给的玉佩配合阵法打开了连接阳卷与现实的通道。” 说到这里, 他的神色微顿, 而后垂眸道:“当然,魔君不想让他困住你们的计划产生偏差,所以他给我的玉佩是假的,现在通道大概早就破碎了。” 桑寄雁:“没有修复的可能?” 谭磬倒是也顺着她的话感应了片刻自己布下阵法的位置, 然后摇摇头:“没有玉佩,通道就不稳定,没有传递人的能力。” 事实上这个通道本来就不该存在。 魔君想杀死他和谭珩,只是他没有猜到谭珩会被符盈打败止步第一重选拔, 连画卷都没进入,直接导致谭磬发觉了岳公闲的心思,提前在他的心口藏匿了阵法。 他让岳公闲守在画卷外对谭珩动手,至于画卷内,被岳公闲用三危丹操控的公羊青也随时准备对谭磬动手。 就算谭磬不去杀公羊青,等时机恰当,公羊青也会果断来杀他。 桑寄雁神色莫测:“那就是说通道可以传递物或者术法?你能和外面的人跨图卷联系就是走的这个通道?” 谭磬点头。 甘骨作为桑寄雁的死对头,非常了解她在意什么,当下便接着问:“既然这样,那能不能使用类似于隔空换物、将人缩进符箓再将符箓传送出去的方法?” 第386章 谭磬摇头:“不能。所有包含‘人’的术法都会导致通道完全破碎。” 所有人顿时沉默了。 杜鸢问:“一定要走这个通道吗?不能等五日后阴阳山海图自动关闭?” 现在已经是第三日的凌晨了,距离第五日不到两天时间。只要阴卷仙尊们没有那么快地做出决定,他们就有救。 这一次谭磬倒是没有直接摇头。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与人沟通着什么,随后才摇摇头说: “长孙宫主死了,魔君也在和古灵派的掌门交手,还没来得及接手阳卷,所以现在的阳卷是无主状态,一切按照长孙宫主最早为图卷设定的条件运行。” 他认真说:“你们应当还记得第二重选拔的规则吧?要依照第五日时手中持有的令牌等级决出宗门大比的前四甲。” “也就是说,我们首先要有四道令牌。” 亲眼目睹桑寄雁占卦吐血的几人同时脸色沉了下去。 但不明真相的弟子还是问道:“乙丙丁三道令牌不是已经找到了?只要再找到甲字令牌不就好了。” 桑寄雁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脑海中似乎还停留着被那只大手所笼罩的恐怖阴影。 “算不出甲字令牌的位置。”她瞥了一眼甘骨,“所以测算位置的卜卦,都会被他们璇玑阁的仙尊阻止。” 说来甘骨也算了甲字令牌的位置,怎么就没有像她一样被反噬得那么严重? 他的那位仙尊都当叛徒了,还惦记着璇玑阁的弟子呢? 桑寄雁在心中腹诽着。 “甲字令牌不在画卷。”谭磬说,“它大约被魔君藏了起来或交给其他人保护了。” 刚想说“既然不在画卷,那让谭珩找到后再送进来”的弟子闭嘴了。 场面陷入僵局。 在众人绞尽脑汁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出去时,公羊青死后便陷入沉寂的山谷忽然开始地动山摇。 一阵极为尖锐的鸟类鸣叫声自远方的天空传来,黑沉沉的阴云逼近,在近处时所有人才悚然发觉那是无数只灰黑色的妖兽密密麻麻飞来的身影。 冰封的湖水下方,巨大的阴影一闪而过,随后猛地破开坚硬冰层展翅而出,昂首间无数体型稍小的妖兽向空地中央的众人冲来。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甘骨反手挥出灵力,重新点亮星河。 “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出现这么多妖兽?” 他一边打一边道:“公羊青不是死了吗?还是说没死透?!” 甘骨转头,正巧看到杜鸢瞬影移至公羊青尸体旁边,眨眼间她已经将对方尚且留有的全尸大卸八块了。 杜鸢沉静说:“已经死透了,不是他引来的。” 于是所有人接着去看谭磬,却见他也是微微皱着眉,脸上有几分凝重:“魔君等不及了,他想逼迫阴卷的仙尊们做选择。” 只要他们不想死,就一定会使用灵力攻击妖兽,可这也会导致阴卷的灵力大量减少。 桑寄雁忽然抬起头向远处看去:“栖月岭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 门中仅剩一人留在这里的弟子转身就向栖月岭的方向御风飞去:“我先去救他们!” 他们这些人身上还尚且留着抵抗致命一击的符文,可那些早早就被淘汰进栖月岭的人可没有。更何况他们被淘汰时也都是伤重状态,怎么可能抵抗得住这些妖兽? 而且,既然魔族有能力杀了天枢学宫的宫主,谁能断定那些跟随进入阴阳山海图的仙师中就没有叛徒呢? 有弟子在栖月岭的门派可不算少,甚至问仙宗璇玑阁这些门派的人也不在少数。 符盈思索着,看向杜鸢:“师姐,你和桑师姐甘骨师兄他们去栖月岭吧。” 杜鸢盯着她:“那你呢?” 符盈:“我有一个想法,想要实践一下。” 杜鸢不赞同地皱眉:“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 “杜鸢师姐,妖兽的数量是随着人数而增多的。”符盈指了指被一部分人引走的妖兽,“我一个人在这里反而会更安全。” 杜鸢无话可说。 被闻余护着的桑寄雁恰好听到这话,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平静的符盈,才对杜鸢说:“你这小师妹可不是什么需要被你保护的柔弱小白花,既然她想待在这里那就让她待呗。” 桑寄雁笑了一声:“反正想不出办法出去那就是大家一起死。怎么,你们问仙宗的同门情谊还讲究死也要死在一起?” 甘骨踩在被自己斩断半截的妖兽身上,闻言冷笑一声:“那我到时候就算是爬也要离你远远的再死。” 桑寄雁眼珠微转,皮笑肉不笑说:“那当然,我的最后一卦一定会算你死在哪里,然后我就挑个让你的魂魄永远受我压制的山头再变成鬼。” 杜鸢:“……” 她心中的那些其他想法都被这两个冤家的拌嘴打断了,只好无奈叹息一声,对符盈说:“万事小心。” 符盈点头。 随着数道灵力各样的术法落下,应龙谷中的妖兽终于少了大半,剩下的部分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第387章 而后,在一声似是号令的鸣叫声中,无数只体型庞大的凶恶妖兽同时向符盈扑来。 半身染血的少女抬起头,眼眸中金色的微光一闪而过。 刹那间风声停滞、雪花静止,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整座山谷强行按下,妖兽脸上的狰狞五官顿住。 而后,所有凝滞于半空的妖兽同时爆开,腥臭的鲜血肉块四散于山谷地面,染红了融化的池水。 毫发无伤的符盈转头看向同样留在这里的谭磬。 谭磬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她一样地专注盯着符盈。许久,他才慢慢说:“这就是你真正的底牌?” 符盈:“你为什么愿意进入图卷?” 在谭磬还未开口前,她已先一步说:“不要和我说因为魔君的强迫、因为想要取得应龙谷。我知道你有多惜命,你绝不会明知是绝路偏偏还不死心去尝试。” 他对其他人说的那些话骗得了他们,却骗不了曾经真正与他相处过、了解他性格的符盈。 果然,直面她的情绪的少年轻声说:“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绝对不会终止于这里。” 符盈听笑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你。”谭磬却盯着她说。 他定定注视着她:“只要我还没有为了你而牺牲自己,我就永远不会死。” 这就是广鉴仙尊为他和谭珩选择的结局。 她救下他们,本就是为了让他们为符盈牺牲性命。 那么,只要有一天他们还没有为符盈牺牲性命,他们就绝对不会死。 他们只会死在符盈的面前,而不会死在其他任何地方、不会死于任何事情。 这是广鉴仙尊最残忍而又最慈悲的预言。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谁都不会死。”他说,“所以,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这就是拯救你我的最后的办法。” 第191章 前尘 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要让阴阳山海图崩解。” 宗门大比第二重选拔第三日, 阳卷,应龙谷。 半身染血的少女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地扫过她毫无血色的双唇, 被她抬起手指别到耳后,那双清透双瞳中的光亮在这张明媚而又勃勃生机的脸上越发耀眼。 她转过身, 看向被妖兽冲塌的山谷石壁。 “我要从外界抽调灵力,然后打破阳卷可承受的灵力阈值, 让其自动崩解。” 阴阳山海图内的灵力流转足以抵三支主灵脉, 想要打破阴阳山海图的灵力阈值, 就意味着一次性需要调动远超三支主灵脉的灵力流转量。 当初单灯想要通过抽取阴卷的灵力打破阳卷出去,也是因为他掌握阴卷内的种种抽调灵力的阵法。这样磅礴的灵力不需要经过他的丹田, 直接便可被他操控。 但应龙谷与应龙山中的阵法可什么没有。 这个通道唯一的作用只有传递, 如果符盈想要通过通道抽调外界的灵力, 她必须先将灵力收入丹田再一次性放出。 但是——丹田内流转着相当于三支主灵脉的灵力藏量? 寻常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么浩渺的灵力, 即便是入神期、乃至大乘期的修士也不行。 莫说是鲜有听闻,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绝无可能。 即便是早就决定无论符盈做什么都无理由相信的谭磬也霎时间沉默了。 他在心中消化着符盈的话, 隔了半晌, 才缓缓说:“理论上, 可行。” 但紧接着, 他便说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阴卷会怎样?如果阳卷内的灵力大量增加,因为阴阳两卷相连,多余的灵力就会被调入阴卷。” 谭磬的声音微顿:“除非你能一次性抽调出能同时摧毁两张图卷灵力阈值的灵力。” 六支主灵脉的灵力流转量,这是多么可怖惊人的数据? 但符盈依旧神色平静, 直勾勾盯着他:“那就同时毁掉两张。” 谭磬心想,广鉴仙尊真的知道她想让我舍命保护的人是个怎样的疯子吗? 但就像是他最初承诺的那样,谭磬没有一口否决,而是努力思考着怎样帮她毁掉两张图卷。 “你想从哪里抽取灵力?应龙山就在一条主灵脉之上, 如果你想抽取灵力,只能抽这一条。剩下的五条需要另找。” 符盈轻声说:“灵脉是相互勾连的。” 谭磬:“但灵力从其他灵脉汇入也需要时间。” 符盈笑了一声:“由我来抽取,就不需要时间。” 她的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却听得谭磬心头一颤。 什么叫“由我来抽取,就不需要时间”? 她能操控灵脉的流速? 她不是只有灵识敏锐么,什么时候就连世间无主的灵力都能这样随心所欲的操控了? 这还是一个修士能做到的事情吗? 她究竟隐藏了多少底牌? 谭磬的大脑飞速运转,越想越心惊,几乎怀疑站在自己面前温和微笑的少女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灵脉化身。 符盈是不知道他在心中怀疑她不是人的。 她口中说着惊世骇俗的话,其实心中在走着神。 符盈在不自觉地摩裟自己手指上的扳指。 第388章 她能感受到扳指的柔和莹润触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失血后导致的体温降低,平日里一直温热的扳指此时竟有些凉意。 凉得她一直在心头发颤。 谭磬已经接受了符盈不是人的设定,这样看来他瞬间觉得自己岌岌可危的世界观不用崩塌了。 此时他在积极地为她的计划补全漏洞:“如果你想毁掉两张图卷,需要另外有一个人在阴卷操控你的灵力,与你同时攻击阴卷的薄弱处。” 符盈稍微回神:“不能由我操控着灵力同时攻击阴卷?” “不能,因为你的灵识不能穿过阴阳两卷的交界。”谭磬说,“这里只有灵力能够通过。” 这是魔君为了防止有人通过交界处前往另一张图卷。在他对阴卷的设置中,只有灵力可以随意流通。 谭磬补充说:“阴卷如今不可进出,你只能找一个本就在阴卷的人,或者能够进入阴卷的人。” “并且,你必须保证这个人与你有非同一般的默契,能够与你同时攻击两张图卷的薄弱处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谭磬看着她,慢慢道:“你想找谁?” 符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 在她的脑海中,系统第无数次说道: 【宿主,二号系统正在联系一号系统,但未有回应。】 【组队模式已经为您打开了,除“灵卫”外,其他道具都没有被使用。】 “灵卫”是很久之前符盈送给晏回青的一个任务奖励,效果是可以抵挡一次针对灵魂的攻击,抵抗强度与宋长矜的控魂术对等。 也就是通过这个道具的破碎,让符盈知道他的小师叔被魔君袭击了。 无根目没有破碎,符盈知道晏回青绝对没有像是所有人说的那样死了。 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片没有光亮的漆黑,像是晏回青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一直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昏迷着,无论她怎样联系都没有用。 她只能将组队模式打开,开放了自己仓库中所有道具的权限,并持之以恒地让二号系统呼叫一号系统。 这就是当初我失踪生死不知后,你的心情吗? 符盈将手指按在扳指上,心想: 小师叔,你在哪里? - 晏回青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无数嘈杂的声响。 “但是我并非仙骨,我不能拿起那把神武。”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只是当时渺渺那边的情况更加紧急……” “我知道他是杀死你父母的凶手,但是他也只是被魔君强迫,不是出于本心。” “她不知道这是你提升修为的阵法,我让她亲自来给你道歉好不好?不要闹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盈盈!” 晏回青猛地睁开眼睛。 刺目的光亮让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他皱着眉,缓了好久才从几乎失明的感觉中挣脱出来,看向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崖底部。 山壁周围皆是嶙峋尖锐的石柱,头顶的巨石将大部分的光亮遮挡,阴暗潮湿的底部青苔杂草肆意生长,虫鼠长蛇在碎石中穿梭,猩红色的血水流淌而过。 晏回青不知道他被魔君攻击后怎么在这里,但他还记得在自己半昏迷时听到的那道声音。 他顺着脚下的血水向尽头看去,刹那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血水的尽头有两个人。 衣衫狼狈的男人跪在地上,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抱在怀里。 他双目赤红,神色悲怆,额头与那人相抵似乎在不断说着什么,晏回青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注视着男人臂弯间露出的那张苍白脸庞,像是被什么驱动一般,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他抬手,想去触碰少女不再会睁开的双眼,手指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脸颊。 晏回青眼睛一眨不眨,只直勾勾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 “你在难过?” 突兀的,一道声音在山崖下响起。 这道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声色却与晏回青一般无二。 晏回青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他只是眼珠微转,看向抱住少女的陌生男人。 “哦,你是在愤怒。”主系统了然。 由主系统幻化出来的莹白光团跳跃在男人的面前,它用没有情绪的晏回青的声音接着说: “有一股力量顺着你的魂魄想要追到时空管理局,被我掐断了。” 它吸引注意力一般在他面前跳了跳:“作为退休员工的福利,我还帮你的身体从濒死状态救了回来,不用谢。” “这是哪?”晏回青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主系统“转”了一圈,和他一起“看”向终于放下符盈,持剑站起身的男人。 “虽然在我看来这些世界没有区别,但按照你的习惯,你可以将这里称之为‘原始世界’。”主系统平静说,“就是你那个小师侄成为龙傲天的恋爱脑垫脚石的原著世界。” 晏回青眼前的图景飞速变化,时光倒流,四季倒转。 他看到了一个与符盈一般无二的少女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后穿过他的身体,扑向站在他身后的陌生男人。 第389章 主系统落在一旁,看着自己手下的前·优秀员工脸色唰地一下就阴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少女剔了仙骨、让出法器、被主角的爱慕之人百般羞辱,优秀员工的脸也越来越黑,手指捏得咔哒咔哒响。 在最后看到她不惜魂飞魄散也要为别人拦下一击、悲惨死去的时候,优秀员工控制不住地腾起满身暴戾之意。 晏回青知道在那本龙傲天原著中符盈的结局算不上美好。 但知道归知道,让他眼睁睁看着她为了那个混账东西受了那么多苦,悲惨死去的那一刻,晏回青几乎是立刻想手撕了那个什么狗屁的龙傲天。 ——她死时的模样甚至比现在也大不了几岁! “你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欣赏我的愤怒吗?”晏回青冷冰冰说,“我奉劝你,别想再试探我什么。再试探我就把这里炸了。” 他抬起黑沉眼眸,注视着停在半空的莹白光团:“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你脾气还是这么大。”主系统说,“不要自作多情,让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你。” 晏回青冷冷看着它,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满身是血的少女怯生生望着他:“你是谁?” 晏回青顿住。 他一寸寸地抬起眼眸,一字一句说:“你不认识我?” “符盈”迟疑着摇头:“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她也是没有实体的状态,慢慢飘到了晏回青的面前,仰头安静打量着他。 “我不认识你。”最后,“符盈”依旧这样说道。 主系统:“没关系,你会认识他的。” “符盈”困惑地歪了歪头。 “你应当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死后来这里。”主系统飘到她的面前,“在无数次的轮回循环中,每一世的你都觉察出了细微的不对,并努力做出了微小的反抗。” “而这数万次的‘微小力量’叠加,终于让你有了足以反抗命运的力量。” “符盈”脸上的困惑迟疑渐渐散去了。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再次开口时已经有了晏回青所熟悉的模样。 “你是说,我可以为自己而活了吗?”她轻声说着,像是怕驱散这一场美梦。 主系统:“恭喜你,让那个原著世界生出了通往不同方向的枝桠。” “比如,你可以选择成为新世界的主角。” “符盈”怔怔注视着它。 而后,她轻轻扬起一个笑容:“好。” 在意识消散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陌生的男人。 鬼使神差一般,她问道:“你叫什么?” 男人望着她,轻声说:“晏回青。” ——晏回青。 “符盈”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而后认真说:“好,我记住了。” 她犹豫一瞬,想要说“我叫符盈”。可在她启唇的那一刹那,身形就已消融于初生的日光之下。 从这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万千世界中存在着“万千”个符盈。 她们或是骄傲、或是温柔;或是修为高深、或是柔弱可欺。 但至少从此时此刻开始,他们都在为自己而活。 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千缕轻风拂过陡峭山崖石隙中倔强生出的野花,随后打着卷飞向云端,穿过岁月的长河、越过明月高悬的星空。 暮云密布的山谷之中,星辰在远方莹莹闪烁,沉静的光芒自流泻而下。 连同柔和的一缕轻风落在浅色衣裙的少女身上。 她在心中低声地呼唤:“小师叔,你在吗?” 符盈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脑海的另一端响起。 “我在。” 这是恍若隔世的一道声音。 第192章 灵脉 “小师叔,你相信我吗?”…… 方远舟依旧在试图劝说苍喻等人直接破开阴卷出去。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说得嘴皮子都要干了,却见立于对面的红衣女子抬眼看向已经暗下去的水镜,随后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方远舟心中一跳, 条件反射地瞬影离开。 几乎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刹那,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杀向原地, 整棵白骨树发出类人的尖厉嘶吼,噼里啪啦地自树顶开始破碎, 无数灰白的碎片宛如下雪一般被疾风吹卷着落下。 白骨树中禁锢的冤魂被放出, 漆黑的烟雾瞬间笼罩整个空间, 无差别地攻击所有生灵。 方远舟脸上的微笑稍微落下,他抬起手, 轻轻擦过自己被剑气划破的额头。 问仙宗掌门苍喻的一剑, 甚至连余波都有震颤灵识的威力。 “苍掌门, 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 苍喻:“没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你太吵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眸,嗤笑一声:“我要做什么, 轮不到你来多嘴。” 方远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根本就是白说。 此时苍喻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方人马同时出手。 巨大的太极八卦凭空而起, “乾”字刹那间亮起刺目光芒后化作无数光点飞至天幕之上的猩红色眼瞳。 第390章 山泽通气, 雷风相薄。 狂风怒吼间雷电闪烁,三花古门的掌门脸色阴沉,抬手牵引起磅礴的气流,漆黑烟雾的冤魂发出狰狞的尖声厉叫, 却无法遏制地被搅碎散去。 在猩红色眼瞳因为这刺目的光芒而短暂闭眼的一瞬间,邬唤雪双手掐诀,无数道符箓飞出后凭空自燃,天地之间出现无数漆黑的符文, 旋转着将所有魔族困在原地。 碍于阴阳两卷灵力相连,所有人都只出了一招。 可仅仅是一招,就已扰动天地变色。 方远舟挥手间落下无数只星宿幻象,柔和清淡的脸庞此时阴沉如水。 他在心中骂了句一群疯子,立刻调转星象将所有攻击拦下,同时御风后撤。 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和苍喻等人打。 即便同为入神期的修士,可实力却也大有参差,更何况对面还是三四个入神期的仙尊,他们一人出一道杀招都够他喝一壶的。 此时此刻眼见苍喻动了杀心,方远舟转身就跑。 在他的身后,苍喻手腕微转,手中长剑发出一道铮鸣的同时,一柄流淌着金色流光的长剑自虚空中浮现。 四周掀起无形的强烈的气流,强悍而磅礴的灵力止不住地从持剑女子的身周荡出。 头顶的阴云迅速流动翻涌着,那只巨大的眼眸像是经受不住这股冲天气势一般,终于化作无数道猩红色的流光破碎,于是黯淡的月光穿透阴云,自云隙中流淌。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为短暂的一瞬,所有魔族下意识地抬手抵抗,却只有一道极为刺目的金光划过所有人的视野。 天地万物与之共鸣,共同响起低沉的、高昂的轰鸣。 而后,天地无声。 方远舟瞳孔骤然紧缩,他想都没想地直接调转起自己所有的灵力试图抵抗,却终究慢了一步,被金光贯穿胸膛狠狠击落。 他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望着天空,身体在坠落的一刹那就已迅速衰老,浑浊的眼珠中却有一丝笑意闪过。 庞大的幽蓝色鲸鱼忽然发出一声高昂的鸣叫,灵力构造的图景开始迅速崩塌,流星碎石止不住地向下砸落,而在鲸鱼之上,一个面容稚嫩的幼童飞速逃离。 命相之术·返璞归真。 方远舟实力一般,却最擅逃跑之术,无数人被他的金蝉脱壳欺骗过,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幼童的脸上闪过不合年纪的狠毒神色,他反手掐诀,正要改变图景攻击鲸鱼下方的所有人,眼中阴狠的情绪忽地一滞。 天幕之上出现一道裂缝。 满身是血的男人裹挟着杀意慢慢从中走出,他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一眼同时顿住的众人,随后轻飘飘地看向方远舟。 他皱了一下眉,像是嫌弃又像是厌恶。 “真丑。” 而后,浩瀚磅礴的幽蓝色灵力在地面凭空升起一个巨大的符文流转的阵法,万千道长钉贯穿幼童的头颅、脖颈、心口。 方远舟在死亡逼近的前一瞬,还在不可置信地想: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在一众宛如见了鬼的眼神中,自阴卷中苏醒的晏回青转身看向被黑暗吞噬的远方。 他在心中说: “开始吧。” - 符盈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灵识却格外清晰而辽阔。它自应龙山谷出现,眨眼间就笼罩了画卷中的各个角落。 她看到身边的谭磬在一眨不眨盯着她,脸上神色不明。 她也看到日月同辉的栖月岭中,血雨倾洒,妖魔横行。 而当她的灵识穿过通道来到外界时,更看到了浩瀚的天地之景。 符盈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力量。 她能看到很多、也能做到很多,可总会因为一些各种各样的原因让她选择压抑着自己的本能。 当她听到自己的小师叔“死了”时,即便只有一刹那,可符盈的脑中也闪过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直接将这里全部毁掉吧? 阴阳山海图的主人是魔君贺野,如果以整张图卷、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再辅以符盈所拥有的各种法器道具,也不是不能强行将他重伤,乃至反噬至死。 但后来她又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我放弃一切杀你?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杀了你那么多的得力干将、我也得知了你隐藏了四百多年的秘密,我将你逼到这般地步,凭什么要让我忽然放弃一切? 符盈已经因为他失去了很多人了。 符盈不想再失去她的小师叔,也不想失去她的师父,更不想失去她的朋友。 所以她忍耐着、压抑着,在她与谭磬对峙的每时每瞬,她都在告诫着自己: 再等等吧。 她等待着,观察着,思考着。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将她斩草除根,可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化险为夷。 于是那些困境变成了托举她成长的高树,让她终于能够站到与他同样视野的位置。 应龙山上的气流涌动,狂风大作。 余渺一手拽着没有力气的林知,甚至要拼劲全力运起灵力才没有被这平地而起的飓风卷走,向着站在山崖边缘、阵法旁边的少年叫道:“怎么回事?!” 第391章 她说着,同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灵力在自己的脚下波动流淌。 余渺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原本深色的土壤此时完全变成了透明的色彩,生机勃勃的翠绿在脚下宛如海洋一般流动。 余渺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直接被这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图景震惊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她抬头去看谭珩时,发现他也是满脸失语的震惊神色。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磅礴灵力流淌的阵法,头皮发麻地想: 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竟然在抽调主灵脉的灵力?! 同一时刻,原野之上的玄服男人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向着远处的山峰望去。 缭绕青灰色雾霭的山峦之间,浓稠的阴云将满天的繁星遮挡,沉滞的星光在云层幽深的层叠中沉睡,黑暗吞噬着一切。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不知是从何而起的一道璀璨而夺目的光芒忽地划开浓稠的夜色,一部分的阴云被迫四散开裂,于是星光蓦然之间洒满山野平原,晕染出明亮柔和的光。 贺野脸上游刃有余的微笑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 他伸出手,雨丝原本绕着他落下,却在这一瞬间不知被灌输了多么纯粹而庞大的灵力,竟直接破开了他的屏障,在他的手中划出湿润的水痕。 多么熟悉的灵力啊。 他面无表情的心想。 原本不想抽出时间来对付你,但似乎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听话乖巧。 ——为什么不乖乖等死呢? 玄服男人想要转身离去,却在抬脚的一刹那被一道坚若磐石符箓拦在原地。 他微微侧首,看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宋长矜抬起手,鲜血自他的唇边留下。 “现在,走不掉的人可是你。” 宋长矜说着,金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眸中流淌。 贺野轻啧一声。 没在他用控魂术之前将人杀死,再想杀他可麻烦了。 被灵力滋润灌注的雨水砸落地面,沿着泥土的缝隙不断向下浸染,穿过坚硬的岩石,终于重新汇入颤动的灵脉。 而后,又被裹挟牵引着汇入阵法之中。 京城界内只有一条主灵脉流淌。 同一时刻,所有留在外界的人怔怔地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茫然而畏惧地看向自己脚下显出汹涌澎湃的翠绿色的灵力光芒。 劈手斩下一个魔族头颅的解啼山身形骤然顿住,他站在璇玑阁浮空岛之上,却抬首向灵脉流淌的远处山峦看去。 站在问仙宗最高山峰之上,用灵力撞响古钟的温垂葶抬手按在不断振动的巨石,在千年巍峨不动的地表之下,感受到了灵脉的磅礴怒吼。 日出前的天地依旧被黑暗所吞噬,然而自上向下望去,却有生机勃勃的光芒在一点一点地点亮这片大地。 那点翠色起初只在一个角落,像是脆弱的种子刚刚埋入地表。只有莹莹一点光芒跳动,似乎风吹便可湮没。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翠色的光芒像是枝桠在肆意生长着,它首先长出了一根主脉,随后根茎又不断向外蔓延生长,细细密密的根须联通整片大地,六根主脉在黑暗之中发出点亮夜空的光芒。 于是,整片黑暗的大地都被蕴藏着磅礴生机与力量的翠色点亮,勾连出一张巨大的、笼罩天地的网。 而在这庞大灵力之网的中央,满身染血的少女却只是忽然睁开双眼。 她的双眸完全被灵力的流光充斥,呼吸间逸散出恍若神鸣的磅礴威压气息。 灵力被她一端连接阵法,一端穿过阳卷,势不可挡地接入阴卷。 所有身在图卷的人全部看到这道横贯长空的灵力脉络。 它在夜幕中像是一道人造的翠色的星河,任何命修招来的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图在它的光芒下都黯淡无光。 杜鸢怔怔地望着天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那温软无害的小师妹想出的办法。 ——她怎么可能控制这般体量的灵力?!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可空气中流淌的几乎要凝成雨滴落下的灵力告诉他们这就是真的。 三花古门的掌门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回事?阳卷有人坐地飞升了吗?” 晏回青已经同他们说了符盈的计划,可如今眼见的一切却让人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初入金丹期的弟子所为。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晏回青伸出手,接过送到他面前的浩瀚灵力。 他的灵力在这短短几瞬间运转到极致,鲜血不可抑制地自他的七窍中流出。 他在阵阵耳鸣的嗡嗡声中,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盖过一切,传到他的脑海: “小师叔,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似乎更多的是晏回青在问符盈。 他是她最后的后盾,是她最后的底牌,是她最不愿失去的小师叔。 无论是符盈还是晏回青,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如果符盈失败,图卷没有如期崩毁,那么如此磅礴浩渺的灵力在一瞬间就会失去控制。 在这图卷中没有人能抵抗这样恐怖的力量。 第392章 它甚至不是什么充满杀意的术法,它只是灵力、只是纯粹的灵力。 可即便是入神期的修士,面对这样量级的灵力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挡。 然而,晏回青只是在心中回答她道: “我相信你,正如你相信我一样。” 灵力被操控着,终于击向两张画卷的薄弱之处。 在阵阵清脆的破裂之声中,符盈听到他最后说: “——我们都相信着你。” 第193章 黑暗 “我要去和他做个了断。”…… 符盈站在山谷中央, 看到头顶漆黑的夜幕中出现一道裂缝,随后这道裂缝越扩越大,转瞬间裂开无数蜘蛛网一般的纹样。 她身体骨骼每一处都充盈着浩荡的灵力, 随着呼吸在体内颤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此时的图卷很是嘈杂。 不明真相之人的惊慌叫声, 重新涌动的瀑布冲刷着坚硬的巨石,觉察到异常的妖兽咆哮着越过阵法, 像是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汇聚于此。 然而在这混乱无序的空间中, 所有人都听到了极清脆的几道铮响。 像是玉石轻轻磕碰于溪流黑石, 发出的几声微不可查的响声,却在一瞬间盖过所有声音。 而后, 天光涌入。 连同浩渺的世界, 一同展露于所有人的眼前。 困住无数人的阴阳山海图在灵力的冲击下, 终于化为点点荧光破碎。 天枢学宫中, 脚下刚刚踩在坚实地面的邬唤雪甚至还没有从那道恐怖灵力威压中回神,属于晏回青的阵法便突兀升起。 在天旋地转间, 再次睁眼时她已经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原野。 远处的山峦低伏, 涟漪清透的溪水弯弯折折地淌过野草, 涓涓水声敲击着邬唤雪恍惚的脑海。 将她唤回神智的是铺天盖地压下的强大灵力威压。 ——这是属于宋长矜的、孤注一掷般的灵力。 她猛地抬头, 却看到身边不约而同地飞出数道流光,向着山峦近处灵力涌动之处迅速逼近。 贺野发现他的图卷破碎了。 结合方才那道熟悉的灵力,是谁把他的图卷毁掉了呼之欲出。 更糟糕的是,那些被他特意留在天枢学宫的阵法在图卷破碎的同时也被更强大的一道阵法毁掉了。 能这样干脆利落而不费任何心神毁掉他的阵法, 此人的身份更加不言而喻。 他挥手招来一条燃烧着漆黑焰火的长龙挡下自侧方突兀飞来的术法,目光冰冷地看向立于不远处的男人。 “云真仙尊当真是命硬啊。”他皮笑肉不笑,“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哦,如今竟然连魂魄也这般强大凝实么?” 别人或许不知, 但作为控魂术高手的贺野,只与晏回青交手的第一时间他便意识到了此人魂魄的不稳定。 他也正是利用这点,才成功将晏回青困死于梦瘴之中。 所有陷入梦瘴的人,都会在美梦当中被瘴气侵入心神,在一无所知中死去。 晏回青能抵抗他碾碎魂魄的攻击从梦瘴中毫发无伤地出来,带给贺野的冲击几乎等同于当他发现符盈能调动六支主灵脉的灵力。 他心中杀意涌动,面上笑容却越发温和。 晏回青:“多谢夸奖。” 他嘴上说得客气,实际下手一招比一招凶戾。 随着时间推移,觉察到此处强大魔气的人不在少数,越来越多的修士御风赶来。 尤其是刚从阴阳山海图中出来的几位仙尊,他们被困在图卷中时因为担忧过于使用灵力会让阳卷的弟子陷入危险,出手难免畏手畏脚。 但如今可是在阴阳山海图外,还是面对着一切祸端的源头,一个比一个拼尽全力出手果断,像是要把之前在图卷中的憋屈通通释放出来一样。 贺野刚刚抬手拦下逼至面前的剑气,转瞬又有另外一道威力不逊之前的术法朝他攻来。 满天雷电闪烁,长龙涌动。 苍喻倒是没有只顾着发泄恨意,她站在高处,冷冷观察着贺野反击的手段。 几百年不见,他的修为似乎不退反进,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也只是稍显狼狈,真正致命的攻击一点也挨不到他的衣角。 并且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召集魔族的想法。 她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故意说:“怎么,如今这魔界竟只剩下魔君大人一人了?你的那些门下走狗去哪了?该不会是树倒猢狲散,都抛弃魔君大人跑了吧。” 贺野微微笑着看向她。 恰在此时,笼罩京城的护城之阵如潮水般散去。 皇宫之中的纪聆竹与徐远岫毫不犹豫地追向逃跑的留鹭,留下被一身兵甲戎装的二皇子一剑贯穿喉咙的太子。 而在原野之上,数道被拦截的传音传信之术飞至各个仙尊掌门面前,带来的讯息让所有人皆是脸色一沉。 贺野反而笑了起来。 “怎样,苍掌门,您还有心思留在这里吗?” 苍喻反手将信笺捏碎在手心,冷冷看向姿态从容的贺野。 他的确从容。 因为此时此刻,所有仙门都在被妖魔两族攻击着。 也不知道他们动用了什么术法或阵法,行踪极其鬼魅,总是能在瞬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令人防不胜防、形势严峻。 第393章 “虽然你们出来得远比我想象中更早。”贺野笑意盈盈说,“不过,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京城中因为宗门大比聚集着大量修士,甚至有不少入神期的大能。 反过来说,各个门派的抵御魔族的能力相对薄弱。 资源优渥的门派,诸如问仙宗璇玑阁之流,还尚且能够将魔族拦下。 可一些实力较弱的门派,门中掌门多半就是门派的最强战力,更是带着门派中的中流砥柱去参加宗门大比,此时面对妖魔两族的围困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即便从现在就向回赶,三四天的时间也足够魔族将门派犁一遍了。 在众人犹豫之时,反而是贺野不再犹豫。 当宋长矜的术法朝他毫不留情地攻来时,他不退反进硬生生挨了这一击,却也直接逼近到宋长矜的面前,单手扼住他的脖颈。 邬唤雪瞳孔骤然紧缩:“师祖!” 贺野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杀宋长矜,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 他心中在想着一会就去找那个多番坏他好事的符盈,调转起自己所有的魔气,准备一击杀死自己的师父。 然而四目相对,他在男人冷透漆黑的眼瞳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流光。 ——他明明早已力竭,哪来的心神操控魂魄? 贺野的心中飞速闪过这个念头,可多年来的谨慎多疑、以及亲眼目睹晏回青的转死为生,让他还是下意识地运转魔气护住自己的魂魄,同时手下微松,想与他拉开距离。 被他扼住脖颈的男人奄奄一息,却忽然反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注定会死在这里。”宋长矜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决绝的神采却在一刹那间让整张灰白的脸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你注定,会死在自己手中。” 他回光返照一般,灵力骤然拔升到前所未有的水平,硬生生地将贺野困在原地。 灰发男人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意料之外的错愕。 几乎在同时,他感受到脚下涌动的灵脉忽然开始剧烈波动,而后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声响中,被一道熟悉的灵力裹挟着将他淹没! 邬唤雪目眦欲裂地冲上去,又被旁边的苍喻一把拦下,只能发出凄厉的叫声: “师祖!!!” 浩瀚如海的灵力吞噬了整片原野,地面颤动,云层扰动,翠色的光芒在刹那间将充斥所有人的视野,边缘却有金红色的光点不断向下坠落,宛如流金。 没有人能知道灵力的中央发生了什么。 只有宋长矜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在满眼刺目的灵力光芒中,望见贺野陡然阴狠的眼神,随后身影消失不见。 他叹息一声。 罢了。 灵力的光芒散去,山峦被夷平,原野化为巨大的坑洞。 众人正欲举步过去,却忽然听见半空中飘过一道少女的声音,随后是与之同源的翠色灵力划过夜空向着远处飞去。 “他还没有死。” 这样的攻击竟然还能活下来?! 究竟怎样才能杀死他?! 几乎来不及深想,所有人便听到了少女的下一句话。 “魔族正在利用留在灵脉中的阵法不断穿梭逃离。”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却在一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如果想将他们一网打尽,需要提前一步去往他们的落脚之处。” 委派晏回青去调查观莲古城灵脉中古老阵法的苍喻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阵法都在哪里?” 灵识穿梭于整片大陆灵脉的符盈在半空中留下一张绘满密密麻麻红点的舆图。 “这些红点都是阵法所在之处。”她轻声说,“去截杀他们吧。” 没有任何人犹豫。 一道又一道瞬影离开的光束消失,在黑沉夜幕中投下无数道光点,飘扬着点亮漆黑的大陆。 只有一道身影依旧停在原地。 晏回青说:“你去哪里?” 符盈望着【颤抖吧人类(已使用)】暗下的图标,在心中回答: “我要去和他做个了断。” - 纪聆竹抬手按在自己的喉咙处,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说: “止。” 灌输着灵力的话语破碎在空气中,化作千万缕气流将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困在原地。 后来一步的徐远岫乘胜追击,天幕中星辰闪烁,牵引着无数道锁链洞穿那人的身躯,顿时血流如注。 “咳、咳咳……” 留鹭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在了地上,面色苍白。 她抬起头,艰难地扫过走过来的两人,苦笑一声:“终究还是被你们抓住了啊。” 留鹭的任务就是保证甲字令牌不被任何人抢夺。 但当令牌破碎在她的手中时,她第一时间便意识到:魔君的计划出了偏差。 徐远岫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眼中是难得的冰冷杀意。 “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给过她机会。 纪聆竹也给过她机会。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再次回来! 留鹭咳出一口血,事到如今她也没了反抗的心思,自古皆是成王败寇,她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君王,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第394章 她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眸直勾勾望着他们,却只是笑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刹那间,像是一道寒流骤然侵染心神,走来的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徐远岫在大脑轰鸣中,听到她说:“如果将我杀死,那你们想要寻找的‘山潼’可是永远都不会存在了。” 留鹭就是山潼,山潼就是留鹭。 留鹭从不觉得自己与“山潼”有什么不同。她有着她所有记忆、所有情绪、所有术法。 在这世间,她就是“山潼”。 纪聆竹率先回过神来。 她盯着倒在血泊当中的女人,却道:“你不是。” 她是言修,在方才的交手中她的喉咙已经严重受损了,此时说话的声音嘶哑,每说出一字都有鲜血涌出。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执拗说: “真正的山潼,早已被你杀死了。” 那个会在深夜偷偷翻窗户进来,踩着摇曳的烛光和他们一起夜游的山潼早已死去了。 留鹭微微翘起了唇角。 她的脸色苍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胸膛的伤口,生机在随着鲜血渐渐溜走。 可她却笑了起来:“你们是这样认为的吗?” “如果是这样认为的……”她轻轻启唇,想要说什么,话语涌到唇边,却不再能发出声音。 她的眼皮渐渐沉重,静谧柔和的黑暗慢慢拥抱着她。 于是,那最后一丝气流也渐渐散去。 但纪聆竹却看到了她的口型。 那是四个字。 ——那也不错。 第194章 终结 “魔君,也不过如此呀。”……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 穿梭在被阴云攒聚的天幕。 它们不断相撞重叠,却又不断分开。即将日出的薄暮不断被它们扰动,不时闪过几道璀璨的光芒, 引来阵阵裂石穿云般的雷鸣闪电。 翠色的流光忽地绽放出极其耀眼的光芒,那道猩红色的流光被迫停下, 却也反过来升起一道漆黑的烟雾,于是两道流光同时撞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 随后翻滚着坠落崖底。 符盈猛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 眼前的视野被涌出的血水浸染, 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血色。 她撑着石壁从地上爬了起来,灵识远比她的身体敏锐,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先一步拦下迎面而来的术法。 ——同样满身是血的贺野撑着石壁, 眸色阴沉地望着崖底另一端的少女。 “早知如此, 我当初就不该放你离开。”他的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显然是恨极的样子,“符引月和谢疏竹当真生了个好女儿。” 贺野在杀符引月和谢疏竹的那日, 其实见到了符盈。 没有失去父母的少女满脸天真无邪, 脆弱得一根手指都能捏碎。 他当时盯着她逃跑的方向看了很久, 久到盛贰主动过来说要不要追上去把她灭口了, 他才慢慢摇头,对他笑着说:你不觉得让她永远活在仇恨恐惧中,会更让她痛苦吗? 然后这个女孩如他所料的那样,被问仙宗的掌门带了回去, 并收为徒弟。 她一点一点成长,逐渐在修仙界崭露头角,但这点力量在贺野眼中依旧不够看,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忘了符盈的存在。 而后, 狠狠让他跌了一个跟头。 思及此,贺野心中的杀意越发翻涌。 他注视着对面的少女,冷笑一声:“你身上这道力量,就是从天虞池中得到的?” 符盈眨了眨眼睛,眸中视野中的血水散去,她也看清了魔君如今狼狈的样子。 她牵了牵唇角,不顾崩裂的伤口笑道:“只许你去天虞池吗?” 她知道了自己复生的秘密。 贺野心中微沉,脸上却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没有。 “你既然知道我的秘密,又何来的胆子孤身一人来杀我?” 属于贺野的力量在崖底升起,带来几乎让人呼吸一滞的威压。 “——没有任何人,能将我杀死!” 狂风裹挟着尖锐碎石擦过符盈暴露在外的肌肤,留下数道深深的血痕。 她的脚下是累累白骨堆叠而成的小山,像是有无数人在这处崖底中坠落,化为无法逃离的冤魂盘旋。 符盈注视着远处张开双臂的男人,轻轻嗤笑一声:“狂妄。” 她抬起手,一股与之相同的灵力拔地而起。 山崖之外,循着符盈的灵力追来的修士们猛地抬起头,看向颤动的山峰。 “在那里!” 他的话音落下,却是神色冰冷的男人率先御风飞去。 千里之外,高耸入云的云海峰上。 深色衣袍的男人神色匆匆,逆着一个又一个向山下跑去的弟子,几步瞬影移至云海峰的传送阵法旁。 他刚要抬手,又是一个弟子从旁闪出,瞧见他的第一时间便叫道:“二长老。” 云海峰乃是云真仙尊晏回青所在的山峰,也是各种禁地的所在,平日里少有弟子或长老前来。 二长老来这里做什么? 那弟子心中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就听二长老说:“我方才偶感禁地被触动,正要前去查看。” 第395章 那弟子便天真道:“哦,是不是魔族进去了?我这就去告诉今师兄,让他们来帮您!” 他转身就想向凌云峰御风而去,脸上的神色却在刹那间凝固。 在他的身后,慈眉善目的二长老冷冷瞧着他的尸体,反手将其碾碎。 而后,他重新看向流淌着幽蓝色光芒的阵法。 这是晏回青亲手所设的阵法,能将所有入神期之下的修士拦在山外。 山崖之下,符盈与贺野不断交手。 灵力流光与魔气不断相撞,每一次挨近都会引发巨大的声响。 符盈再一次逼近魔君,长剑划过他的衣角,在即将贯穿胸膛的那刻又被魔气拦下。 在僵持间,她忽然轻声说道:“我知道,当初杀死我父母的人有三个。有你、盛贰,还有一个入神期的修士。” 贺野冷冷注视着她,忽然恶劣地笑了起来:“你想求我告诉你第三个人是谁?” 符盈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说:“这个人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 入神期的修士,且精通灵力隐匿之术,在四百多年前就与贺野有过合作,甚至助其修补魂魄身躯。 符盈几乎将在世的几位入神期仙尊全部查了一遍,可依旧一点线索也没有。 但是后来,她忽然想到,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在世人眼中根本就不是入神期的修士呢? 通透幽冷的眼瞳与魔君晦暗的眼瞳相撞,少女轻声笃定说:“最后一个杀死我父母的人,就是问仙宗的二长老,原庚。” 云海峰上,原庚冷笑一声,抬手将阵法毁去。 而后,他目的明确地直奔禁地。 世人眼中的问仙宗二长老原庚,是一个脾气温和、不争不抢的归圣期修士。 他最擅长灵识操纵之术,却身体不好,常常需要吃些温养魂魄身躯的丹药,不能经常使用灵力。 虽是一个大门派的长老,平日里却活得与凡间的一个普通老者没有区别。 他伪装得太过成功,于是就连他的徒弟公林静都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机百般掩饰的师父竟然与他一样,同为魔君的拥护者。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才让二长老露出了马脚。” 符盈未持剑的左手自虚空中一抓,磅礴的灵力顿时再次被她强行抽调而出,随后在贺野避之不及下狠狠贯向他的胸膛。 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灰发男人砸穿数层岩石,白骨骷髅堆叠而成的白骨山开始噼里啪啦地崩碎,满山的碎石骨屑开始将两人淹没。 贺野根本没有想到符盈还能继续抽调灵力。 ——她到底从天虞池中得到了什么?!她的力量难道是永无止尽的吗?! 男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在破碎的黑暗中,听到符盈说: “你以为,我师父为什么要将其他几位长老召回?” 云海峰禁地,原庚贪婪地看着解开禁地阵法后,慢慢旋转于半空的漆黑符文。 这是曾经封印于问仙宗戒律阁第九层的珍宝—— 一段因果。 公林静的失败是原庚早有预料的。 但他的失败也成功让原庚得知了更多的事情。 于是,他蛰伏这么多年,终于能如此轻易地迈入这里。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前几乎出现了自己得到这段因果后的美好图景,却在下一刻被横飞而来的一道猩红色剑气拦下,四周响起战鼓振动的如雷响声。 他惊愕地回头,看到面容冷肃的大长老陈潜手中长剑出鞘。 而在他的身后,目缠白纱的女人身旁,是本应被困在京城的苍喻。 瞥见他震惊的神色,苍喻的脸上闪过几丝冰冷的笑意:“二长老,多有得罪了。” 陡峭悬崖处是深不见底的幽深峡谷,晏回青在呼啸卷过的风声中急速穿梭着,身后是无数跟随而来的修士。 “云真仙尊,符盈仙师方才同魔君一起坠落在此处。”有人看了看被两者灵力和魔气波及的破碎石壁,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我们已经向其他门派发出信号了,他们稍后就到。” 他没有得到云真仙尊的回答。 晏回青降落在白骨堆叠的山崖底部,只略微扫视一眼便心中一跳。 ——这与他在原著世界中,见到“符盈”身死的山崖一模一样。 冥冥之中似乎有种不妙的预感,驱使着他飞速前进着,却猛地在白骨山前顿住脚步。 他停下了,身后跟随他而来的众多修士们也同时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地抬头向前看去。 万千魔族压境,修仙界岌岌可危。 天地之间不断回响着死去之人不甘的尖叫嘶吼,冲天的怨气几乎将天幕也染成殷红的色彩。 可此时已是旭日东升之时,即便是满天攒聚的阴云也不可阻挡明亮的光辉自云隙中流泻。 那道柔和的光穿过无数苦难的日子、穿过无数痛苦的岁月、穿过无数冤死的魂魄,最终投在逆光而站的少女身上。 喧嚣的嘶吼声渐渐远去,柔和的光包裹着尖厉的鸣叫,天地归于寂静。 “滴答、滴答……” 第396章 鲜血划过薄如蝉翼的剑身,慢慢滴落在洁白骷髅骨骼之上。 贺野不可置信地望着贯穿自己心口的长剑,他张开嘴,却只有一股鲜血涌出。 符盈目光轻柔地望着他,长剑唰地一下抽出,这一次劈手斩断了他的头颅。 一道血线飞溅而出。 鲜血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落下点点刺目的痕迹,又顺着弧度,慢慢拉出长长的血痕。 她的眼瞳一如既往的清亮。 无数罪恶浇灌而生的身躯失去支撑,砰然倒塌。刹那间无数拖曳着漆黑烟雾的鬼魂四散逃出,飞向渐渐明亮的天幕。 少女站在白骨山上,居高临下地垂眼,望着咕噜咕噜滚下去的头颅。 那头颅落到了晏回青的脚边,他低头看了片刻,在那死不瞑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的身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剑惊呆了。 肆虐凡间数百多年的魔君,竟然就这样死了吗? 那样杀伐无数、暴虐无边的魔君,就这样死在两剑之中吗? 他们怀疑着,迷茫着,却在眼睛捕捉到那滚下骷髅山的头颅时,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之声。 “魔君死了?魔君死了!” “那是谁?那是谁杀了他!” “是符盈仙师!是问仙宗的符盈仙师!” 然而被所有人欢呼注视的符盈仙师,脸上闪过的却绝非欢欣。 “符盈。” 晏回青神色冷凝地叫了她一声,想抬脚向她走来,却忽然被她摔出一道术法拦在原地。 掏空所有力气的少女慢慢蹲下身,她撑着膝盖,心悸的错乱痛苦让她不受控制地攥紧了手指。 ——不,不对! 她微微抬起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只有她能看见的光幕。 【支线任务:调查三危丹的真相】 【进度:99%】 当她在应龙谷中揭穿公羊青正是被岳公闲通过三危丹操纵之时,进度便跳到了99%。 到底还差了什么? 魔君到底为什么要在这时大量售卖三危丹? 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在符盈的脑中划过,她的身体正在因为不堪承受的力量而发出只有她能听到的悲鸣。 符盈非比寻常的表现让所有人都渐渐停止了欢呼,他们不安地注视着她,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魔君已经死了呀,为什么无论是她还是云真仙尊,都是这样凝重的神色? 符盈浸染着鲜血的清透眼瞳慢慢抬起,一点一点地扫过所有望着她的人。 晏回青脸色难看地越过她留下的术法,想要御风飞至她的面前,却再次被截在半路。 “不要过来。” “符盈!” 他望着符盈渐渐空茫的神色,自从见到这处山崖后便尖锐鸣叫的神经前所未有的紧绷。 她想做什么? 还有什么在逼迫着她? 他的眼前闪过被陌生男人环抱的“符盈”没有生机的虚影,在这瞬间几乎与半跪在白骨山上的少女重叠。 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心头,晏回青想要不顾一切地赶到她的面前,却听到少女轻声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想让三危丹流通全修仙界了。 【支线任务:调查三危丹的真相】 【进度:100%】 【任务奖励已发放,请宿主及时查看!】 她松开自己紧紧攥住的手指,皮肉翻开的手伸向自己的长剑,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 她在所有人惊慌失色的目光中,手腕一转,剑尖指向自己。 “如果我们的恩怨从我的身上开始,”她轻声说着,举起长剑,“那么,也会由我亲手终结。” ——“噗嗤。” 【一个破碎的梦:司掌梦境之神短暂地降临于世。】【已使用】 【你的成功几率将提高至50%】 - “我不建议你们去清剿所有三危丹。”记忆中,谭磬轻声说道。 符盈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为什么?” “因为它太多了。”少年安静地看着她手中的丹药,说,“真正的三危丹并非是指一种丹药,而是一类丹药。” 他抬起头,眼瞳中跳跃着幽深的光:“他花了数百年,将修仙界流通的丹药中,几乎都混入了三危丹的成分。” 符盈笑了一声,既是荒唐,又是不可置信:“他想做什么?他想给所有人投毒吗?” 谭磬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他最大的底牌。” 风声呼啸着转过耳边,符盈垂着眼眸,恍然间想到: 如果三危丹的效果,是使每一个服用它的人都魂魄震荡、心神偏移。 那么在魂魄永不入轮回、精通控魂之术的贺野眼中—— 所有人都是他下一个附身的对象。 他依靠三危丹,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条任意逃走的退路。 【支线任务:调查三危丹的真相】 【进度:100%】 【任务奖励已发放,请宿主及时查看!】 第397章 她的眼前飞来一个莹莹柔和的光团。 【心:一颗跳动的心脏、一颗属于“你”的心脏。】 【你坚韧不拔、金石不渝。所有试图让你心神偏移之物,都将被你的意志摧身碎首。】 符盈微微抬眼。 在明亮倾注的光线中,她似乎望见一道无形的魂魄自断裂的身躯当中飞走。 他飘荡着、愤怒着、可也侥幸着。 因为他杀死了他的师父,于是此世之间再也不会有人识穿他的真实面目。 他只需再蛰伏几百年,只需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潜藏着,他便可再次东山再起。 符盈、晏回青、苍喻…… 这些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他的手中。不会再有人能够抵抗他,他不再会失败。 他是魔君,他是能够带领魔族重新走向辉煌的魔君。 他终将迎来胜利。 【一个破碎的梦:司掌梦境之神短暂地降临于世。】 【“魔君贺野选择问仙宗掌门之徒符盈的躯体”成功几率已提高至50%】 那是50%的概率。 一端站立着贺野,一端站立着符盈。 天道是公正而无私,是冷漠而无情的。 可人心不是。 悲惨嚎哭的魂魄不顾一切地飞至符盈的那端。他们穿过她的身躯,重量几近于无,可当万千魂魄汇聚于此时,终将天平轻微地压下。 她看到红衣女子的幻影向她附身,环抱着她说: “去更加广阔的天地吧,盈盈。” 面容柔和的阿爹轻轻在她身旁落下。 “去吧。”他说,“剩下的,由我们替你完成。” 天平的一端发出落地的轻微声响。 【一个破碎的梦:司掌梦境之神短暂地降临于世。】【已生效】 属于魔君的魂魄试图飞出山崖。他雀跃着,试图奔向属于自己的身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重新回到崖底。 那道翠色的魂魄是如此美丽而纯粹,魂魄的本能根本不受他的驱使,自顾自地飞了过去,试图占据这具身躯。 而在他侵入的一瞬间,炽热的金色火焰便腾空而起。 它嘶吼着、尖叫着,试图逃离着,却什么都无法制止,只能感受到自己越发脆弱的魂魄。 最后,砰然破碎。 “魔君。” 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符盈轻声说:“也不过如此呀。” 第195章 通行证 “你将不再被此世界…… 那场震惊世人的复生魔君引起的妖魔动乱, 最终在符盈的一剑中归于平静。 修仙界的损失有些大,但和四百多年前的那场旷日对决相比又不算大。 至少凭借符盈最后给出的灵脉中抽调灵力供给魔族传送的阵法,让绝大部分门派都有了能及时应对妖魔两族进攻的能力。 妖族叛乱的头领徽山大妖被温垂葶连同许元念斩断头颅, 剩下的虾兵蟹将们纷纷四散逃离。 刚刚形成的阵营堡垒还没来得及建起,就被反应过来的修仙界联手摧毁。 事态没有完全失控, 渐渐处理好余波后事的世人开始把目光从妖魔两族的处置上转移到其他地方。 比如单枪匹马杀了魔君的符盈。 在此之前,符盈这个名字只在修仙界中流传。 但在这之后, 即便是没有修仙的凡世也听说了她的名头。 亲眼所见她杀了魔君的人不在少数, 于是眼见她杀了魔君后当场捅穿自己心脏的人更加不在少数。 在符盈昏迷的时日中, 问仙宗谢绝了一切请帖拜访,也没有透露关于她的任何情况。 但她又是此场动乱中最中心的人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她, 无数猜测在修仙界甚嚣尘上。 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四, 传到不明真相的人耳中时, 已经变成了符盈仙师英勇牺牲,和魔君同归于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余渺宛如被人狠狠锤了一拳, 大脑嗡嗡作响,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声嘶力竭着就要向凌云峰上冲去, 被林知一把拦下。 “你怎么了?” 余渺看着他平静困惑的表情,又是哇地一声,边哭边骂:“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冷心冷肺?!!” 林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就冷心冷肺了?” 余渺:“盈盈死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见难过!” 林知更加莫名其妙:“谁?你说符盈死了?” 余渺抹着眼泪, 眼眶红红:“要不然是哪个盈盈?” 林知无语地看着她,说:“你的盈盈没死。” 他在余渺愣住的神色中,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凌云峰山顶。 “她只是懒得见人而已。” 虽然那些烟雾弹还是经由林知放出去的,但最后传得这么离谱还是超乎他的预料。 凌云峰中, 大名鼎鼎的符盈仙师正在泪眼汪汪看着自己的小师叔。 “小师叔。”她软着声音叫了一声。 她蜷缩着身体缩在床铺的角落,脸上刚刚被养出一点血色,清透的眼瞳水光盈盈,这样看过来时没有任何一个人都够拒绝。 然而晏回青站在她的床边,脸比屋外的石头还要冷硬。 第398章 “过来。” 符盈刚想要再挣扎几句,就听男人冷冷说:“现在开始装可怜了?捅穿心脏的疼都能忍,却连疗伤汤药的苦都受不了?” 符盈:“……” 她不吭声地默默把自己挪了过去,接过他手中黑乎乎的汤药,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一碗汤药喝得她眼冒金星,只觉味蕾都要瘫痪。 晏回青看着她低头喝药的动作,虽然神色依旧冷淡,但在接过符盈手中的空碗后,还是往她手心塞了几块乌梅糖,然后说:“抬手。” 符盈嘴里含着糖,乖乖抬手,看着他在给自己喝完药后开始给她换药。 她想了想,说:“小师叔,我想吃糖葫芦。” “明天给你买。” “我想看之前没看完的那个话本。” “一会给你拿过来。” “我想去拂青山。” “……” 晏回青动作微顿。他低头看着符盈结痂脱落,只剩下浅浅几道痕迹的伤口,记忆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到那幽暗的山崖底部。 他看到了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中,失去生机的“符盈”。 下一刻那个陌生男人的脸变成了他,茫然而惶恐地伸手捂住她不断有鲜血涌出的心口。 鲜血不是温热的,而是冰冷的,在入手的一刹那便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可在下一刻,他的脸被一双柔软的手捧起,清甜而熟悉的气息凑在了他的面前。 那些晦暗的记忆全部被眼前一张写满关切的脸驱散。 “小师叔?”符盈眨眨眼,“你怎么啦?” 晏回青回过神来。 他停顿一瞬,旋即把她抱在自己腿上,似乎从这样紧密的姿势中才能找到慰藉。 “过几天带你回去。”他说。 他说完,又不解气一样抬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咬着牙说:“明明你把他的魂魄困在谁身上都行,你偏偏要给自己身上捅一剑——是看别人着急很有意思吗?” 他宁愿挨那一剑的人是他,也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她那样没有生息的倒下。 如果当时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得到那保命的道具…… 晏回青强迫自己将思绪停在了这里。 符盈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只是当时除了我捅自己一剑,随便捅谁都会让人觉得我是被魔君夺舍了吧。 符盈在心中嘀嘀咕咕想着,却没说出来。 当时的那一幕被很多人看到了,但留下了巨大心理阴影的人只有晏回青。 符盈听说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中,晏回青日日夜夜的守在她的床边。 每次他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凶戾,就短暂的出去追杀四散逃离的魔族余孽,回来后就接着守在她的床头,谁劝也不管用。 后来她醒了,晏回青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懈下来。 她把自己的下巴搁在男人的肩膀上,在温暖的日光中感到几分昏昏欲睡,听到他说:“邬唤雪大约会在下个月继任掌门之位,你想跟我去邬灵镇待一个月吗?” 这是当年晏回青拜托宋长矜教授符盈控魂术时许下的承诺。 在邬唤雪继任掌门后,晏回青需要保护她一个月的时间。 符盈说:“好呀。” 她总不能一直让别人谣传她死了,但一旦她表露出见人的想法,就会有无数雪片似的拜帖向她飞来。 届时她就会变成和她师父和大师兄一样把睡觉都进化掉的大忙人。 还不如和小师叔出去玩一个月呢。 晏回青的手掌摩裟着她温热柔软的后颈,接着说:“纪聆竹也会在下个月继任宫主之位。” 天枢学宫大约是此次动乱中损失最大的门派。 不仅长孙宫主身死,许多弟子也在与魔族的对抗中牺牲,整个门派几乎被毁了一半。 但好在他们的少宫主还在,并且将要登基的二皇子也有帮助天枢学宫、借此拉拢民心的意思,所以灾后重建的任务做得不错。 符盈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感兴趣,她可有可无地闷闷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就想往晏回青的怀里钻,又被他卡着腰提溜起来。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到晏回青将额头贴向她,轻声说:“但是,太清剑派的那对兄弟一直没人找到。” 符盈想了想,说:“他们应该没死。” 估计是知道会有人向他们清算,所以提前一步跑路了。 换完药,是 她说着,忽然听到自己脑中的系统叮了一声。 【主线任务:莫欺少年穷,成为修仙界龙傲天!】 【进度:100%】 【任务奖励已发放,请宿主及时查看!】 符盈怔愣一瞬,被紧紧盯着她的晏回青发觉,出声问道:“怎么了?” 符盈把自己眼前展开的面板共享给他,却发现晏回青的眼中不见惊讶。 少女怀疑地眯了眯眼睛。 晏回青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估计是你杀了魔君的事情已经真正传遍天下了吧。” 他轻轻扬起下巴,示意符盈去开那个任务奖励。 符盈其实也有些好奇这个主线任务的完成能给她什么奖励。 她心中闪过很多猜测,但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奖励的那一刻还是愣在了原地。 第399章 【一张通行证】 【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 “这是能让你跨越时间、穿梭空间的凭证。”晏回青同样注视着这张在虚空中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通行证。 符盈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那个叫‘主系统’的系统给我的?” 晏回青之前已经同她说过了原著世界的事情,顺便也告知了他的前任上司“主系统”的存在。 晏回青:“是它。” 他没说的是,主系统不仅给出了这张通行证,也想趁机敲诈他,想要给他递退休返聘的信件。 他会不会退休返聘,取决于符盈到底接不接受这张通行证。 符盈沉默片刻,抬头去看盯着她的小师叔:“所以,以后我也可以像小师叔一样,去很多个世界了吗?” 晏回青轻笑一声:“当然。” 他的肩头发丝皆被柔和的光晕融化,声音似乎也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他说:“浮世万千,你不应被局限于此。” 符盈抬起头,视线越过晏回青的肩头,看向负载着金色光芒的远方竹林。 跃动的金色映在她的眼中,那是一双专注的、好奇的眼瞳。 晏回青望着她的侧脸,轻声说: “你将不再被此世界束缚。” 在渐渐西沉的日暮中,符盈轻轻眨了一下双眼。 她看到了生机连绵的竹林;而在竹林之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峰之上,是旷远辽阔的天幕;天幕之后…… 天幕之后,又是怎样的一个辽阔世界呢? 符盈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无比的狭小。 她目之所及的一切填充进她的心脏,充盈得几欲胀破。 而当她伸出手,将那小小的通行证握在手心时,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一声气泡破碎的声音。 她看到了不断逼近的、神秘的、未知的世界。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