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 云深不知处》 第1章 [bg同人] 《（古剑三同人）[古剑三]云深不知处》作者：梓伊【完结】 简介： 上古莽莽，千秋百代。 死生之后，你我能够相守， 哪怕只此一生，只此一世。 简单说：古剑三上古组扎心后，诞生之求圆满脑洞 cp缙云（不是北洛不是北洛不是北洛） 内容标签： 魔幻游戏网游 正剧 主角视角 姜芸昙 缙云 配角姬轩辕 嫘祖 巫炤 司危 北洛 云无月…… 一句话简介：求古剑三上古组圆满 立意： 第1章 奇怪少女 西陵族长嫘祖求亲有熊族长姬轩辕，两人成婚，奠定了西陵和有熊两个最强部族的联合。 人族，开始统一之路。 西陵与有熊离得不算太远，但对于两个需要大部分时间镇守族中的族长夫妻，相聚的时间着实算不得多。也因此，每每遇到机会，嫘祖许是尚好些，姬轩辕却是十分积极地把握起来的。 这一日，天光正好，与以往的每个日子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 西陵巫之堂鬼师巫炤，陪同西陵族长嫘祖，一道往有熊而去。 姬轩辕正在筹划建立轩辕丘，诸事繁琐，一时却也急不起来。这时知道已经多日不见的妻子嫘祖过来，姬轩辕带着有有熊战神之名的缙云一道，出来迎接嫘祖等人。 缙云是嫘祖从战奴之中带出的，并亲自启蒙了他的剑法，与西陵众人相熟，如今算是定居在有熊，姬轩辕麾下。 两伙人在距离有熊不远的一处林间河边相遇，话尚未说上两句，在场的众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的河边的一阵异样。 几人朝河边走过去，难得今日并未着战甲的缙云极为自然地走在第一个，浑身肌肉微微紧绷起来，带着十足的防备踏步靠近。巫炤的脸转向缙云的方向，什么也没有说跟在他身后，将嫘祖和姬轩辕两个族长挡在身后。 河畔，水边，树下。跪坐着一个湿透，看着很是狼狈的长发少女。 她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披散着，遮住她的脸。她身上的衣服瞧着样式材质和他们的略有些不同，不知是经历过什么瞧着有些残破，倒还尚算完整。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肤色不同于大多数人显得很是白皙，甚至有些像是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之色。 尽管她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仍旧低着头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几人都清楚，她早就察觉到了。除了跟在后面的一些族人战士，当先的这几人眼力都是极好，没有忽略掉他们靠近时一手扶着树干跪坐在那里的少女猛地僵了一下的身子。 走到她身前几步，缙云当先站住，身后的巫炤嫘祖和姬轩辕也都未再上前，跟着几人来的西陵和有熊战士们各自远远站在外围，没有靠近。 尽管已经近到这样的地步，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既不抬头看他们，也不发声说话。 缙云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微微拧起眉头，巫炤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嫘祖和姬轩辕对视一眼，最终许是因为对方是女性，嫘祖开口问道：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嫘祖的话音一响，跪坐在树下的少女身体抖了一下，却又很快平静下来。离得最近的缙云却是十分清楚，在嫘祖的话音之后，她原本就绷得死紧的身体，更用上了两分力气。 嫘祖这一句问话没有得到树下少女的任何反应，目光落在了少女跪坐的地上。 河边碎石遍布，树下也有许多枯枝，看着都有些尖利，而跪坐在这些乱石枯枝之上的少女的双腿隐隐有些泛红。嫘祖叹了口气，先是瞥了一眼巫炤，见他神色并无异样，看向正看过来的缙云，朝他点了点头。 嫘祖点头示意，身后的姬轩辕也没有异议，缙云瞧着地上跪坐着一动不动的少女，屈膝弯腰，手掌握上了她的手臂，想要扶她起身。 少女在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一刻仍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却是没有反抗，上半身随着他的力道慢慢抬起，转了过来，披散垂下的头发也顺着她慢慢直起上半身的动作滑落下来，渐渐将她的脸露了出来。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原本安静无声，不说不动不反抗的少女一直被长发和身体遮挡着的右手猛地抬起，掌心捏着一块锋利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身前的人扎了过去—— “缙云！” 嫘祖和姬轩辕惊叫一声，比他们靠前一些的巫炤抬手便要发力，眼前却是突然出现某人的背影，手上凝聚的力量骤然散去。 那块尖利的石头，在那人挪动之后闪开了要害，却仍旧直直扎在了他的右肩上。 少女猛然爆发之间用的力气极大，锋锐的石头棱角没入身前人裸露在外的右肩身前几分，伴随着皮肉破碎的声响。鲜红而滚烫的血顺着这块石头流淌下来，他右肩的伤处，和她手指的划痕。 少女在这一击之后猛地愣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石头没入的地方，手上沾满了烫热的鲜血。她似乎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激动至极，手指颤抖着松开了那块刺伤人的利石，手指沾着鲜红的血，缓缓地，移动到自己眼前。 “缙云大人！” 远远站在外围的战士们在缙云被刺伤之后才反应过来，纷纷出声，焦急之中也带着几分对刺伤缙云的莫名少女的不满。 第2章 巫炤两步上前，看着缙云伸手将刺在自己身上的细长状锋锐石头拔下来丢在一旁，与地上的乱石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响。他抿了抿唇，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神色间大喜大悲倏忽而过的罪魁祸首。 少女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半晌，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方才刺伤的人。 浅褐色的肤色，力量勃发的肌肉，菱角分明的五官，平静的神色…… 少女苍白的脸上，泛起红的眼眶格外醒目。她眼底氤氲起薄薄的雾气，眼里闪着极为耀目的光。她颤抖着双手，缓缓朝他伸过来。 巫炤心有不快，正要阻挡，却被站在原地的缙云抬手拦下。 少女冰凉的指尖上尽是鲜血，颤抖着靠近他，慢慢地越过他的伤口，极轻却也极仔细地滑过他裸在外面的皮肤肌肉，最后，顺着他的脖颈，指尖抚上他的脸颊，直到眼角。 缙云一动不动，眉头却是拧起，看着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颤抖着嘴唇，眼里滑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她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从她的口型中辨认出，她无声地重复着的话：人，是人。 在这之后，像是有什么平静被突然打破，一直紧绷着身体强撑着的少女猛地泄了力气，她抓着他的手臂勉强站住。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不断滑落，可偏偏，发不出一丝声音。像是坏掉了一般，不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将此刻拥堵在喉间的情绪靠声音发泄出来。 哭都哭不出声来。 众人像是被她这番有些莫名，却又有些激动的反应震住，慢慢收了声音沉默下来。嫘祖和姬轩辕对视一眼，上前两步，才要说什么，就见无声痛哭着的少女，因为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失了支撑自己清醒的力气，软倒下来，被身前面对着的缙云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转为靠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见着少女如此，一旁的巫炤终于不再忍着，上前仔细瞧了瞧缙云的伤势，姬轩辕也上前来给他简单处理了几下。这伤口看着狰狞，其实并不深，毕竟凶器只是石头，再锋利也比不过刀剑，而眼前的少女在遇到他们的时候便已经快要撑不住，虽看着凶狠力气却着实不大，只刺伤了皮肉。 嫘祖抬手拨开少女颊边的头发，见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得眼睛没有说什么，姬轩辕处理了一下缙云的伤口后也分神多看了两眼这个奇怪的少女。只有巫炤，抱臂站在原地不动。 “有熊战神，连这么一块石头都躲不过去？” 听到巫炤突然出声相问，缙云垂下眼没有说什么。 的确，便是不动手反击，他也是完全能够躲开的。至于……最后晃了一下神，又下意识地挡住了巫炤，大约是因为…… 她刺过来的那一瞬，他从她脸上眼底，看到的那种挣脱不得的绝望悲愤，和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 那一刻，那样的眼神，让有熊战神称号才冠上不久，尚未在足够的尸山血海中打磨出铁石一样意志的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也许，曾经，在很久之前，失了父母庇护，沦为战奴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犹如困兽，却不甘被缚。 “……先把她带回去吧。”一旁的姬轩辕打破沉默。他看着靠在缙云身上全靠他扶住才不至于瘫倒在地的昏迷少女，沉声道：“我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 嫘祖点点头，赞同了姬轩辕的话，而后朝缙云怀里的少女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出来换个人而非有伤的缙云带她回去，却不想她的手才触碰到少女的皮肤，昏迷中的少女却是本能地僵住，甚至有些发抖，排斥着她的靠近。 嫘祖试了两次，叹了口气抬头对缙云道：“缙云，恐怕……要你来了。” 缙云看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耽搁，当即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行人，朝有熊的方向而去。 许是因为手上沾满了鲜血，先前的那般情况之下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手指上被石头棱角磨出的细小伤口，而这本就没有被人察觉到的伤口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再无痕迹，也便无人察觉。 而被刺伤的那人的伤口处的血迹，也就没有人发现其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属于他自己的血。 作者有话说 古三的粮少看得不过瘾，忍不住对缙云男神的敬仰，对上古组众美好的遗憾……开坑啦！ 女主出场，咳咳，第一印象好像不大好~ 第2章 芸昙 从屋中勉强能称作床榻的东西上醒过来的时候，少女还有些恍惚。 这间屋子虽然建得结实却也简陋，她缓缓坐起身来，鼻间清晰地嗅到泥土和茅草的芬芳。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醒来后终于静下心来自己查看自己的情况。她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躯干，双腿，每一寸都极为认真，带着那么几分小心翼翼。她的眼前渐渐有些朦胧，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留下微凉的痕迹，摔碎在她自己的手臂上。她低头看着这颗泪珠留在手臂上的水痕，看了许久，直到越来越多的泪珠砸落下来，在她的手臂和身上溅起。而后，她感觉到什么，手掌摸到自己颈间衣料之下，拉出了一根细绳坠着的透明珠子。她看着这颗珠子怔愣半晌，又妥善地放了回去。 少女环抱住自己缩成一团，无声地落泪，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像是失而复得，像是喜极而泣。 第3章 一墙之隔，屋外的年轻男子背靠着墙双手抱臂，头微微后仰靠上墙壁，默默地等着屋内的动静慢慢平息下来。 屋里的声音平静了一下，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朝着门边而来。 少女踏出门，站在墙边阴影中的年轻男人看着她慢慢地走进阳光，欣喜而又激动。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仿佛在承接从天而降的温暖和光明。 她的侧影在明媚的天光之下格外清晰，连同她脸上漾出的笑纹，映在他眼中，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阳光下的少女转过身，这才极为惊讶地瞧见了门外墙边靠着的男子，浑身猛地僵住绷紧起来，脸色也白了两分。直到……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她先前在河边见到，甚至亲手用锋锐的石头捅伤了的那个。 她记得，有人，叫他“缙云”。 缙云看着那奇怪的少女顿了一顿后，朝他慢慢走过来，目光缓缓地定在他右肩的伤口上。看着她皱着眉头颇有些紧张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无事。” 听到他出声，她身体僵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在他默许的目光之中，轻轻落在了他右肩伤口周围的皮肤之上。 那处伤口并不厉害，甚至于缙云而言是可以忽略不计小口子，如今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也上过不知什么草药，看着已经结痂好了不少。 少女的指尖在那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小心翼翼的滑动片刻，慢慢地移开，转向其他地方。 缙云的手臂僵住，手指轻颤一下，到底在瞧见少女眼中的恍惚和有些脆弱的求证之色后，没有动弹。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胸口，抚过他的肩臂，滑过他的脖颈，滑过他的脸颊，最终，停留在他的眼角。 他看着眼前不知名的少女随着这番动作一点点渐渐沉稳下来的眼神，看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的神色，看到她脸上蔓延起的安心的笑涡…… “……打扰了。” 突然响起的话音惊醒了屋前有些恍惚的少女。她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退后几步，面朝着另一边走过来的三个人，浑身紧绷起来，重新陷入不由自主的戒备之中。 缙云顿了一下，面色平静地朝正走过来的三个人看去。 嫘祖和姬轩辕站在一起，巫炤在嫘祖的另一边，三人都面朝着这里，显然方才那一幕已经都瞧在眼中，而出声打断的，正是比起脸上微带笑意的嫘祖和姬轩辕，显得格外平静的巫炤。 少女从缙云面前退到他身边，背靠着墙壁，抬眼看着眼前因为方才一时恍惚没能及时察觉到动静的三个人，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这三个，她有印象。 先前在河边，她捅伤了身边这个缙云的时候，他们也在一旁。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戒备和僵硬，三人都没有继续靠前，而当先出声对她说什么的，是她依稀记得声音，在河边就对她说过什么的女子。 “姑娘。”嫘祖英气逼人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不要怕，你现在是在有熊，已经安全了。” 墙边的少女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隐隐地有些依靠同样站在墙边，并未走开的缙云的感觉。 嫘祖指了指身边的同样显得很是温和的姬轩辕道：“这就是有熊部落的族长姬轩辕，我是西陵的族长嫘祖。” 墙边的少女在听到这两个名字之后愣了一下，而后极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半晌，张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正要介绍身旁的巫炤和少女身边的缙云的嫘祖见少女这副模样不由得顿住。 有熊和西陵是如今最强大的两个人族部落，姬轩辕和她的名字为人所知也并不奇怪。只是……眼前少女的这个反应，却又跟那些初见他们听得他们名字的人的反应不大一样……惊讶确是惊讶，可总有种…… “……姑娘？” 墙边的少女在这一声呼唤之中总算是从震惊中回过神，然而她下一刻的反应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她猛地上前两步，甚至顾不上先前对嫘祖等三人的隐隐戒备，站在屋前的阳光之下睁大了眼睛四处环视。 他们现在，正站在缙云的屋子前面。 昨日将少女从河边带回来，即使处于昏迷之中她也本能地排斥和戒备着所有靠近她的人，只除了被她捅伤过的缙云。而因为这样被缙云一路抱回有熊的少女的安置上，也不是十分方便。有熊虽是最强盛的部落，却也极少见空置的屋子，加上少女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状态，也不好真的安置在族民聚集的地方。最后，缙云在有熊的这处靠近外围比较偏僻，四周没有其他常人来住的房子就成了最妥善的地方。 缙云的住处虽然偏僻安静，却仍旧是能瞧见远远的热闹的。汇聚在部落中央的高大许多的建筑，人来人往的集市，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草屋石屋，远远能瞧见的石头和兽骨搭建而起的装饰…… 少女一点点全部看过，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愣愣的。 “姑娘？你……” 嫘祖话音才落，便见着少女转头朝她和姬轩辕看过来，眼里却是散去了先前的戒备，从惊讶之中泛出点点的欢欣和……崇敬。 “姑娘。”见嫘祖被少女的眼神弄得愣住，也不甚明白其中因由的姬轩辕接过话头去。他微微笑着看着眼前显得苍白羸弱，却从眼中慢慢焕发着生机的少女，缓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第4章 名字？ 少女愣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的情绪涌上来。 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看着笑看她的姬轩辕和嫘祖，眼眶泛起红意，她张了张嘴，像是极为努力地在寻找什么被遗忘的感觉，口中气息吞吐，却好一会儿都没能发出声音。 嫘祖和姬轩辕站在一处，极为耐心地看着她，心头却是有些疑惑。 这个少女从昨日在河边见到起就没有开口说过话，甚至连哭泣都没有发出过声音，可偏偏，昨日带她回来后姬轩辕和巫炤都曾简单替她检查过身体，并无任何暗伤。若非如此，这会儿也不会问她，等她回答。 慢慢的，她的喉间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从这几个音节开始她接下来的努力变得顺畅了起来。一点一点，她按着自己的心口，终于，说了出来。 “……芸……昙……” 这两个字有些模糊，从她口中发出甚至显得有些生疏，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发声，却让眼前的少女眼中滑下泪珠来。她扯出笑意来，阳光映着她脸颊上的泪珠，越发衬得这个笑意的明媚。 “……芸……芸……昙……”她努力发出声音，吐字越来越清晰，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大：“姜……姜……芸……昙……姜……芸昙……” 她这样努力却只是为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难以想到她先前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像方才那样仿佛曾经忘记了如何开口说话，只是吐出自己的名字都可以让她欢喜至此。嫘祖见了有些心疼，虽想上前，却还记得她先前对所有人的戒备，便只得将表情放得更温和几分，轻声对她道：“你叫姜芸昙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听了嫘祖的话，芸昙停下了努力发声的动作，眼睛还在滑落泪水，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抑住喉间开始断断续续溢出的哽咽，眼里的光彩却越发明亮起来。 嫘祖见了，试探着上前两步，却仍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芸昙下意识僵硬起来的身体，不由得无声地叹了口气停下来不再靠近，而后忍不住瞥了一眼屋外墙边站着未动，离这位姜芸昙姑娘最近的有熊战神缙云大人，瞧见他也看着她的反应微微蹙眉显得十分不解。 几人都看得明白，在得知“姬轩辕”和“嫘祖”两个名字后，惊讶不已的姜芸昙姑娘虽然理智上已经放下了对他们的防备，甚至隐隐有些激动崇敬之意，却还暂时抵抗不了身体本能地抗拒和戒备。 至于缙云……姬轩辕看着嫘祖温柔地跟这位芸昙姑娘说话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正走到巫炤旁边低声说着什么的缙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对缙云的毫不防备，也许是因为……这位芸昙姑娘之前捅伤过缙云一下？觉得……能被自己捅伤的……比较无害？ 作者有话说 : 达成下爪子成就~ 第3章 融入 轩辕丘的筹建并不是易事，虽然已经完成了与其余各部落的交涉，如今的事项仍旧十分繁复嫘祖特地从西陵来到有熊，也是为了和姬轩辕共谋这件大事。 正事在前，尽管两人都觉得被捡回来的姜芸昙姑娘情况十分特别，背后定有故事隐情，这会儿却也不可能放下关乎人族的大事，再多分她多少注意来。特地去缙云的住处看她，之后也难再有了。 虽然对姬轩辕和嫘祖两人有种莫名的崇敬和信任之意，面对他们的时候也已经尽量放松，却还是暂时无法抵挡她总是下意识聚起的防备僵硬，更不用说对旁人，比如巫炤。因而最终，芸昙便留在了这处靠近边缘的，原本属于缙云的住所。而原主人缙云，不得不在旁边另起了一处地方搭建房屋。 等芸昙换了一身嫘祖让人送来的衣裳，在屋内独自又呆了好一会儿走出来的时候，不远处的空地上已经堆了一些木料和石块。她朝那边看过去，那个熟悉的身影侧对着她站在阳光之下，手上并不停歇地处理着石块木料。他的身边站了几个在芸昙瞧来有些陌生的人，一并在阳光下忙碌着，偶尔压低了声音说笑些什么，气氛显得很是轻松愉快。 芸昙站在门边没有上前，但即使这样，面对眼前的几个陌生人，不论她心底如何安慰自己他们是无害的，她的身体仍然下意识地绷得紧紧的。 缙云最先察觉到她，也很快发觉了她的防备状态。 她站在不远处原本属于自己的屋门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却是攥紧拳头，有些苍白的手背手臂上隐隐因为用力浮出青筋。她浑身都带着并不协调的疏离和防备，他却能清晰地从这些僵硬紧绷的情绪中察觉到一点儿极深的恐惧。也许，是那天在河边见过她绝望挣扎的眼神，这点儿被她自己压得极深的情绪他依稀能辨别出来。 缙云站起身，看了看身边的几个来帮忙的战士，低声与他们说了什么，便见这几个人很快陆续离开，留下了刚建了个简陋雏形的房子的底儿，和一地的石块木材。 轩辕丘初建，事情多得很，尤其是那些有技艺在身的工匠们，而往日里总征战在外的部落战士们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更多的要留在驻地巡查护卫，反倒更清闲一些。也因为这样，重新搭建个房子这样不算小的工程，缙云没有去找建房的工匠，只应下了几个自告奋勇来帮忙的战士。 几个离开的战士陆续发现了那间原本属于他们缙云大人的房屋前面站着的姑娘，多瞧了几眼却是什么都没说，很快离开。 第5章 等这些人走远了，门外站着的芸昙才放松下来，抬头朝缙云看过去。 他正朝这边走来，上半身除了一条斜挎的麻织宽带并没有多少遮挡的衣料，双臂，脖颈，锁骨，胸腹都露在阳光之下。他麦色的皮肤上，顺着遒劲的肌肉纹理滑落下的汗水，折射着此刻有些耀目的阳光。额前的发尖随着他的走动有汗珠垂落，有些落在地上，有些坠在他身上，滑出一道道水痕。他的眼睛的颜色并不浓重，略带一点浅浅的灰，在亮堂的天光底下不知为何像是在闪动暖金色的流光。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站住，开口道：“刚才那几个是饕餮部的战士，来帮我建房子。是我疏忽了，下次我会记得，你不在的时候才让他们来。” 事实上，之前嫘祖有邀请芸昙今日无事的时候去找她，说好的要抽空给芸昙介绍些事情也教她一些东西，芸昙也点头答应了，正是因为这个，一早先去练剑又去巡逻了一番回来才开始建房的缙云还以为芸昙已经去找嫘祖，不在屋里了。 芸昙摇摇头，瞧了一眼他身后的石料木材和才建了一点儿的房子，又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这样清晰的对比实在令她愧疚不安：“……对……对不……起……我……”芸昙的话说得已经利落许多，至少嗓音没有那么嘶哑废力，大概再习惯两日就能跟常人一样了：“我……占了……你……你的……房子。” 缙云摇了摇头：“不要紧，再建就是。” 芸昙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个十分粗糙的房屋雏形上，张了张嘴正要接着说些什么，便见缙云也半转过身，平静地看了一眼那边：“只是个休息的地方，本就不用建的多麻烦。我大半时间不在族中，建好了也多是空着。” 芸昙的目光重新落回缙云身上，滑过他光裸的上半身，汗水浸过得麦色皮肤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芸昙只愣了片刻便迅速回神，在眼光瞟到他右肩上的好了大半的伤口时猛地想起第一次和第二次见面时候，激动中的自己伸手一点点去摸人家的胸口肩膀…… 缙云回过头看她的时候，瞧见她猛地低下头只朝自己露出的发顶。他想了想，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不必多想，安心住下，这里很安全。” 至少方才那一刻心里想的不是房子的事而是……的芸昙赶忙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回过神来，强作平静的抬头看想已经站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就在眼前的人：“也许……你……不用……” “……嗯？” 芸昙深吸了口气，尽力将话说得更通畅一些：“我是……是说，原本……这间屋子……并不小……我一个人……不用……你……你要是……可以……回来……我……” “咳。”缙云轻咳了一声，收回了放在芸昙肩上的手，却又直视着她的眼睛很郑重地告诉她：“这里已经是属于你的家，你的屋子。你要记得，这种话，以后不能随便说。” “？”芸昙的脸上满是不解。 缙云想了想，顶着芸昙带着歉意的清澈眼神，最终还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道：“你以后会知道的。”看芸昙还想再说什么，他果断地转开话题：“你不是答应过去找嫘祖么？什么时候过去？” 芸昙自然明白这是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回答道：“……现在。” 缙云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认识路？” 芸昙愣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缙云转过身：“我带你去。” 他走开两步，见她愣在原地没有跟上，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芸昙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站住转头回来，嘴角慢慢漾起愉悦的笑，连忙上前两步，站到他身旁的位置，微微仰头看着他：“缙云？” “嗯。” “谢谢。” 两人并肩走着，对着她明显轻松许多的笑容，他也勾了勾唇角。 缙云带着芸昙找到嫘祖的时候，嫘祖和姬轩辕在一起，时间算是正好，两人才忙碌完，有了片刻的闲暇。 来主殿这边找嫘祖，缙云带着芸昙算是绕了远路，从人少的外围过来，没有走人多热闹中部。缙云没有说，芸昙却是能明白他的好意。她下意识的防备和紧张并不难看出来，除了缙云，也只有姬轩辕和嫘祖两个能让她略微放松一些，对于其他人，比如刚才见到的那几个帮缙云建房子的战士，她的反应仍旧强烈得不能控制。 缙云的特殊，也许是……因为他是她逃脱之后的恍惚脆弱之中，见到的第一个人，感受到的最直接的希望。至于姬轩辕和嫘祖……这两个名字就足以让她放下戒备抱以最大的憧憬。而算是脸熟的，看着跟缙云关系很不错的巫炤……待遇跟那几个战士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送芸昙到了姬轩辕和嫘祖这里，即使她已尽可能放松，一时之间面对他们仍旧不如跟缙云独处的时候自在轻松。本打算今日多了解也多介绍几分的姬轩辕倒是有过多留缙云一会儿的打算，却不想被当事人，心中念着缙云还要回去搭建房子的芸昙拒绝了。 缙云离开之后，嫘祖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芸昙又提起了几分的紧张，跟姬轩辕对视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人还是繁忙得很的，在与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的芸昙好生介绍过后，许多事情的所谓教导其实也只能算是粗略地引了个方向。嫘祖是西陵的族长，这趟也不会久呆，姬轩辕也要忙碌轩辕丘的建立，做不了人家的师傅。原本他们两个是想着一边从这个奇怪的少女身上多了解些事的同时略作启蒙，等她慢慢能够习惯并接受其他人的时候再安排旁人教导，谁知第一天的时候就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个芸昙姑娘有颗聪明善学的头脑，许多东西学得极快，又极为难得的很有自己的见解，本人也似乎掌握了一些技艺和知识。在这个有食饱腹有衣蔽体都极为艰难的时候，这样一个能够并且也乐于去学习这些许多普通人看来与生存无关的知识技能的人太少了。 第6章 等嫘祖离开返回西陵，姬轩辕投入到越来越忙碌的轩辕丘事宜之中的时候，芸昙已经能够自己在家中学习和钻研那些，短短几日里被灌塞的知识和技能。 与芸昙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那个曾经相比，如今姬轩辕和嫘祖两人以为已经塞地太多的知识，其实真的已经算得上轻松了。更不用说，她还能记得的那些，远超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 这段很长，跟剧情关系不大，私设不少，但我个人觉得挺必要的。 姬轩辕和嫘祖这对神仙cp，是真的眼界长远心存天下的，膜拜ing。 缙云跟姬轩辕和嫘祖的理想是一致的，他对巫炤说过“我们想结束那样的乱世，让所有的人族能够合在一处，有饭吃，有衣穿，这便是建立轩辕丘的初衷。”所以…… 我觉得能够最长久的感情其实是像姬轩辕和嫘祖这样，有一样的追求，一样的理想，并肩奋斗。鉴于此，芸芸的设定就不是个只有情爱和自己的小姑娘。也许她到不了姬轩辕和嫘祖那样的高度，但是她有在努力，有在前行，尽她所能地，让一切变得更好。 第4章 挑战 芸昙才见过姬轩辕，从王宫正殿那边出来，走在绕开人群回去的路上，微微拧着眉头，片刻之后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了几口气，下定什么决心的样子。 她慢慢地转过身，掉转了方向，朝着人来人往的城中而去。 从王宫的方向看过去，有熊平民汇聚的地方十分热闹，凑在一处闲聊的少女首饰，吆喝叫卖着的货人，人潮中穿梭打闹的孩童…… 充满生机，充满朝气。 芸昙立在石阶上站了好久，终于还是有些僵硬地迈出了第一步。 她抿着嘴，尽可能地放松自己的身体和表情，慢慢地，顺着通往王宫的石路走了下去。 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近，渐渐开始响在她耳边。市井之中的烟火气熏染过来，环绕在她周围，如有实体一般碰触到她紧绷的身体。身边经过的人越来越多，说笑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响，每当有人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她总能及时地躲开，不论如何强制自己冷静也最多控制着这种躲闪的动作不太剧烈显眼而已。 人群之中独自走过不与人交谈也不接触的脸生的少女，在眼下有熊热闹忙碌的气氛之中还是有那些显眼的，至少空地之上暂时空闲比试切磋的几个战士，远远地看到了她，其中一个仔细辨认之后神色一变，对着其他几人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其他几个战士都露出了惊讶和有些不满的神色。 “喂，那个丫头！”其中一个正拎着一柄木剑的战士朝着芸昙的方向喊道：“上来比划比划？” 芸昙对周围的目光很是敏感，虽然一开始没有在意这一声叫喊，却在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很快反应过来。她有些迷茫不解地朝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仔细思考片刻，没有任何见过的印象。看着穿着打扮，倒是有些像之前见过的那几个帮缙云建房子的饕餮部战士。 她伸出手，反向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 “喂。“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小声道：”这不好吧？挑战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啊！“有一个人插话进来：”她可是能刺伤缙云大人的人！那天我在呢，虽然离得远，但是缙云大人后来身上就带着伤，听人说就是她刺伤的。“ “可是……刺伤缙云大人，是假的吧？“ ”是不是假的试一试就知道了。“最初吆喝芸昙过去切磋的战士总结了一句，而后朝着愣在原地的芸昙继续高声：”快来啊！让我们看看你的身手！“有什么本事能伤得了他们崇敬有加的缙云大人。 芸昙浑身紧绷着，在围观众人的注视之下，默了片刻，硬着头皮从拥挤的众人特地给她让出的一条通路走了过去，站在了那个呼唤她过来的战士面前。 先前离得远，眼下靠得近了，几个战士将眼前少女的瘦削和苍白看得更清楚了几分，一时间都有些踌躇。这…… 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日子，芸昙的状态已经比刚被缙云从河边抱回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但肤色仍旧比部落中的其他人偏白许多，红润不足，虽然长得很是好看，却怎么瞧着都不是太健康的样子。这个时代女性的战士虽然碍于先天身体的差异比男性少很多，却也不是没有，至少有熊族长姬轩辕的妻子，西陵的族长嫘祖就是个远胜许多男人的战士。可是眼前的芸昙，不论怎么看都没有那种健壮有力的感觉和英姿逼人的气势，甚至比不上很多少有走动的女性匠人，上看下看都是没有半点儿攻击力的无害样子。 最早叫芸昙过来切磋的战士，也只是因为听说芸昙伤过他们的缙云大人，既有不信也有不满才一时冲动，这会儿芸昙站到他面前了反而有些后悔起来。 “那个……你……“战士咬了咬牙，心想大不了一会儿让她一让注意不要伤到人就是。想着想着丢下了手中的木剑，对芸昙道：“你去挑把武器吧，我也不欺负你，就这样了。” 芸昙听后，看了看对面的人，又看了看他指着的放了一地的棍子木剑，犹豫片刻抬起头上前了两步，对他摇头表示自己不要武器。 原本有些后悔气弱了的战士瞧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在瞧不起自己的身手，脸色当即就难看下来。 另一边站着的战士看了芸昙一眼，轻声劝道：“姑娘你去挑一把武器吧，我们貔部的战士就算比不上缙云大人他们，也个个都是好手。离方他身手在我们貔部之中也是数得着的，你……” 第7章 芸昙听了，又看了一眼地上散放着的武器，仍旧摇了摇头。 “哼！”挑战的离方冷哼一声：“那你可别后悔！” 芸昙见对方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她的身体从走入人群的那一刻起就绷得紧紧的，始终没有放下防备，因而这一刻瞧在旁人眼中却是她毫无准备变化，越发看得对面的离方火大。 一声开始后，离方朝芸昙冲了过来，虽然算是心中怒气满满，但到底还记得自己的对手是个看上去很弱的姑娘，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打着尽快制服她的主意，谁知芸昙的反应极快，在他的手伸到面前的时候一个闪身避了开去，直接绕到了离方身后。离方心中一惊马上转身再去抓，却又一次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以跟她孱弱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反应速度错开…… 围观的人群几乎也都认为芸昙根本不可能是离方的对手，谁知瞧了好一会儿，虽然这姑娘从始至终都在躲避没有攻击，可这个貔部战士出身的离方却是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她。眼瞧着离方已经认真起来用上了十分的心思和力气，却还是根本碰不到人。 围观的普通人除了鼓动这个眼生的姑娘动手与离方正面对抗外，并不能瞧出太多的名堂来，而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的几人却不一样。 巫炤放开了制止缙云上前的手，面朝着离方和芸昙正角逐着的人群中央，勾了勾唇角：“你瞧，你不过去，她也不会有事。况且……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 缙云叹了口气：“巫炤，你该相信姬轩辕和嫘祖的眼光，她不是威胁。” 巫炤闭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们太心软了，我总觉得……她并不简单。瞧，这不就验证了？” 缙云抬眼看了看场中的情形，没有反驳。 普通人看不出来，他们两个却能察觉。 面对普通战士中的好手，芸昙不只是没有尽力，相反，她的每一个动作之前都有微不可查的停顿，分明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下意识的举动，强压身体的本能。即便如此，她表现出来的反应能力和速度也都超于常人，跟她的外表……的确很有出入。 又过了一会儿，场上的芸昙和离方的“较量”停了下来，却是离方先停住动作，脸上大颗大颗地滑下汗水，满脸通红火气十足地瞪着芸昙：“出手啊！光躲什么？你看不起我？” “……我……”芸昙嘴唇微动，只说了一个字便又沉默下来，顿了一顿，朝离方点了点头。 离方也没有想到芸昙会回应，愣了一下之后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又一拳朝着芸昙的方向狠击了过去。 芸昙的身体绷得比之前还紧，克制本能地动作比方才还强烈，眼看着那拳头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死死地咬了一下，伸手抓向离方的手腕，而后顺着他的将他打过来的手臂外推了一下，自己脚下很快地转到离方身后，膝盖一弯顶了一下他的腿，离方一下子失了重心往前扑，才要强站回来闪身多开就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抓力猛地向后一扯，而后转身一个踉跄撞上芸昙的肩，上翻的力道猛地加大，他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地，眼前闪过翻转的土地天空，之后背上一疼整个人都被狠狠震了一下，眼前甚至有些发黑，等他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躺平在地上，手腕也被放开…… 芸昙一个过肩摔了离方之后便放开了他站到一旁，不知为何跟地上的离方一样有些没有回过神，低头愣愣地看了自己的双手好一会儿，像是不认识一样。 围观的人群在瞧见这瞬息之间的胜负之后，像是被噎住一样猛地安静下来，随后爆发出阵阵欢呼叫好之声。 芸昙在欢呼声中回过神，朝正在被人扶起来的脸色涨红的离方看过去：“……抱歉……我……”她……有些没有控制好力道……但是……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速度和力气，连她自己都十分意外，根本……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离方完全没有想到当芸昙真的出手的时候自己居然一招都没躲过去，虽然有些丢人，却也从心中起了敬佩，尤其是……自己大汗淋漓对方脸不红气不喘的对比之下：“姑娘好身手，离方输了！”他这会儿倒是有些相信，眼前这个姑娘，还真有可能能刺伤他们的缙云大人…… 人群之外，巫炤挑了挑眉头：“有趣。” 缙云看了巫炤一眼，没有说话。 真的要动手的时候，芸昙对自己身体的克制显然比单纯躲避的时候还要强烈一些。而且她的动作，并没有多少武艺的章法，仿佛是在不断的求生攻击自保之间，练出来的本能。 作者有话说 : 芸芸用美食（不，还有知识还有技能还有贡献呢！）征服大家~ 巫炤这里，起先是出于好奇，芸芸身上有他暂时查不清的特殊之处，后来，一半是因为好友缙云，一半是因为嫘祖（老祖宗他可能并不在乎）将她视为可做同路之人的态度。 私以为，虽然缙云因为心结不肯轻易接受所谓凡俗的情感，战场之上也是杀伐果断，但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尤其是，对熟悉之后的朋友和同道。 第5章 习剑 这场切磋结束，芸昙从人群的围观中出来的时候，如同她之前走进来的时候一般，人群自动自发地为她让出了一条通路，气氛却与之前很不一样。众人带着善意和崇拜的眼光，孩子们仰头天真的夸奖，都让仍旧紧绷着身体的芸昙微微有些无措，可却又在这些善意的目光和称赞之中，仿佛又放下了一点儿心中的踌躇。 第8章 呆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能感觉到之前不得不在心中筑起的壁垒在慢慢被瓦解，有些许的光和温暖透射进来，满足她内心最深的渴望。今天，似乎，消融得更快了一点儿…… 等芸昙好容易从人群中“逃”出来，抬眼就瞧见了角落中站在一起没有引人注意的四个人。缙云，巫炤，还有姬轩辕和嫘祖。 芸昙看到缙云的那一刻，身上一松，紧绷防备的状态一下子就散了去，甚至一时间有些许绷得太久的疲惫。等她看到跟姬轩辕站在一起的嫘祖，眼睛当即一亮，加快了脚步走过来： “嫘祖大人。” 姬轩辕和嫘祖在有熊和西陵的地位极高，芸昙说话利落了之后也与其他普通人一样叫他们“大人”。“老祖宗”这样的称呼太奇怪，叫“大人”也算是寄托了她的崇敬之意了。缙云，就算知道了他是有熊攻无不克的利刃战神，她也早已习惯了直呼他的名字。 这会儿虽然姬轩辕和巫炤也在，但有些日子没见的嫘祖却是吸引了芸昙的大部分注意力。所幸姬轩辕和巫炤也并不在意她的忽略。 嫘祖伸手拍了拍芸昙的肩，果然见她只僵了一下就放松下来，瞥了一眼缙云，心说姬轩辕说的果然没错。 芸昙不知道为什么对一切都本能地防备，时常泄露出惶恐紧张，起先还只是在缙云一个人面前能够放松下来，如今随着她渐渐适应，对着其他人时的情况也渐渐好转，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同。至少现在，只有缙云在场的时候，芸昙才能完全放松下来，不管对谁。 姬轩辕笑道：“以往只知道芸昙学东西快，记录数算上很有天赋，在农具的改造和粮食种植上也提了不少好想法，先前秫汲还来跟我说过，用了芸昙的方法，田里的东西长得好了不少。今日见了才知道，芸昙在武技上也这么出色。” 芸昙那些个想法之类姬轩辕先前已经跟嫘祖说过，这会儿嫘祖却是想着芸昙方才跟离方的对决：“芸昙的身手很不错，空手就能一招战败部落里的勇士，真要拿起刀剑，我都未必是你的对手。” “不。”芸昙听了忙摇头：“我……” “为何不用武器。”巫炤突然插话进来。 芸昙垂下眼：“……我不会。” 嫘祖愣了一下：“那……芸昙你想学么？” 芸昙抬起头：“可以？” 嫘祖笑道：“当然可以。”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缙云：“缙云你也很熟了，他可是有熊和西陵的剑术第一人。” 芸昙听明白了嫘祖话里的意思，顺着嫘祖的目光朝缙云看了过去。 缙云顶着嫘祖和芸昙的目光，眉头抖了一下，朝芸昙看了过去：“你平日里事情并不少，一样对大家很有助益。若要再出时间练剑……” “我想学的。”芸昙轻声道：“……可以么？” 她的目光很是认真，其中闪动的期待之色，让缙云最终仍是点了点头。 巫炤在一旁，问过那一句话之后就没再有什么反应。 嫘祖和巫炤今天才到有熊不久，嫘祖去找姬轩辕有事，巫炤正巧遇上了巡逻归来的缙云，两人在集市中走着的时候遇到了离方挑战芸昙的“热闹”，巫炤拦下了想去阻止的缙云，等这场“决斗”结束，另一边也看到了一些的姬轩辕和嫘祖瞧见他们两个便也走了过来。四个人都能看的出来芸昙身上的不同，只是这时候谁都没有说破。 嫘祖和姬轩辕两人，尤其是接触更多些的姬轩辕，能够十分清晰地从这个叫做姜芸昙的姑娘身上，感受到她对于生活，对于人群，对于眼前的一切的热爱和向往，就像是渴盼阳光的树木。她发自内心地想要融入，即使不说也能从她身上看到一天比一天更多的生机。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让她们接纳她了。更不用说她呆在有熊的这些日子所表现出的博学和智慧，愿意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而不断钻研和衍生的想法。即将建立的轩辕丘，有她出的这份力，已经几乎可以预料到越来越好的未来。 虽然……直到今天之前，她的所有想法，建议，仍然只是与姬轩辕提出，并不曾去接触其他人，像是秫汲，就跟姬轩辕提过好几次想要当面见见这位芸昙姑娘，只是被清楚芸昙情况的他暂时压了下来。不过……看来今日之后，他可以满足秫汲他们了。 她总算自愿地走出了融入更多人中的第一步。 远离人群，缙云和芸昙住处前的空地，成了每日指导练习剑术的地方。 自开始学习剑术，芸昙开始每日早起，缙云也便没有特地离开寻别处练剑，改为指导芸昙。 嫘祖说，缙云当可称为剑术第一人，无人可出其右，西陵铸剑大师婆烨为他铸造的佩剑太岁同它的主人一样，锋锐不可挡。只是……芸昙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挥剑。也许，是因为毕竟不是战场吧。 其实说起来，缙云也许算不得是个好老师，他教导芸昙剑术的时候多是口述和纠正，几乎从不亲自示范，所幸耐心十足，而芸昙也是个聪明学生。若不是考虑到芸昙至今仍未全部消解的特殊状况，旁人来做芸昙的剑术启蒙老师怕是更合适些。 远远的天边刚亮起一点点红霞，太阳还未升起，部落之内大部分地方漆黑一片，仍在沉睡。这个时候的人们是没有什么灯烛可用的，入夜直至天明，除了城内留着的几处篝火，并没有别的光亮。 第9章 部落边缘少有人打扰的偏僻角落，暗沉的天色之下，芸昙手中持着一柄木剑，作出挥挑的动作，缙云站在她身后，微微蹙起眉头，一手握住芸昙持剑的右手，另一手扶住她的肩，神色显得很是认真。 太阳还未升起，晨风有些发凉，越发衬得这个在她背后离得极近的这人的胸膛散发出来的热度的清晰。芸昙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又在下一刻很快回过神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剑上，随着缙云的手引导的力量继续。 晨光微熹，城内陆陆续续有了响动，升起烟火之气。 芸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微微张开嘴喘着气。初升朝阳的暖光映照在她面前那人的身上，渐渐点亮了他的面容。缙云气息平稳，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就那样站在空地上，被阳光拉长的影子显得异常挺拔。 缙云看着芸昙点点头：“你学得很快。” 芸昙平复了一下呼吸，微微蹙眉看他：“可我总觉得……其实并没有让你满意。” 缙云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的剑法，用来自保足够。” “可是……”芸昙咬了咬嘴唇：“我……虽然我自己也还没有弄清楚原因，但是这些日子我很清晰得感觉到自己体魄的不同。我的身体……力量，速度，反应，都已经在超于常人的水准之上，足够做一个战士，我……” “芸昙。”缙云上前一步，直视她的眼睛：“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成为战士，持剑杀戮。你有你的长处，可以在战场之外发挥你的作用，让轩辕丘，越来越好。这是一个单纯的战士做不到的。” 芸昙低下头：“……我知道，可我……” “我会保护你。”缙云沉着声音，一字一句：“我会竭我所能，保护轩辕丘的每一个人。” 芸昙愣了一下，头反而垂得更低了。 缙云，也许察觉到了她最初的惶恐。一开始，她想要学习剑法，应了嫘祖的提议，初衷确是自保。她想要变得更强大，拥有足够的力量，能保护自己，不再在曾经那样绝望的困境中毫无还手之力。一开始，只是这样而已…… 也许正是因为她这样的目的和想法，缙云在教导她剑术的时候，始终没有太过苛求，他对她的要求和期望，仅仅在“自保”这个目标之上。一段日子下来，察觉到这些的芸昙反而渐渐被激起了旁的想法…… 缙云见芸昙低着头不说话，叹了口气不再劝，只道：“方才练了不少时候了，你回去好好歇歇，今日不是还要去找秫汲么？”说完，抬手拍了拍芸昙的肩，转身迈步离开，往自己那间才建好不久的简陋屋子走去。 “……那你呢？” 芸昙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缙云转头看过去，瞧见背着阳光的芸昙面目在阴影之中瞧不分明，清澈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响了起来： “你将所有人纳入你的庇护之下，那……你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 咳咳，我是不是第一个写到老祖宗和嫘祖大人的孩子的？ 第6章 追求 芸昙简单洗漱休息过没有多久，开始准备食物。 说起来，在这个时候，材料所限，工具所限，能够做的东西很少也很粗糙，口味更不用提。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即使如此，芸昙的手艺仍旧在众人之中算得上是拔尖的，尤其是……跟她唯一的邻居缙云相比。 刚到有熊的时候，芸昙还不习惯跟旁人相处，这时候的炊具也用着不习惯，第一天吃的是缙云做出来的……食物。虽然先前有幸在姬轩辕和嫘祖那里吃过一次的东西也粗糙乏味得很，但对比起缙云做出来的东西……真的可以算作是美味了。 缙云有身为一个标准的战士的所有特质，其中大约也就包括了这种对生活，细节上的不甚在意。在忍受了两顿之后，那会儿连话都还说不太利落的芸昙果断抢下了做饭的活计，在使用炊具灶台和处理食材上发挥了强大的学习天赋……终于在来到有熊的第二天晚上吃上了自己亲手做的还算不错的一顿饭。 从那以后，作为彼此唯一邻居的两个人就时常一起吃了，食材经常是缙云准备，下厨的都是芸昙。还记得有一回巫炤来找缙云，结果发现缙云在芸昙这里一起吃饭的时候的反应……虽然之后巫炤也会在来有熊的时候偶尔跑来蹭饭…… 某种意义上，美食真的是搞好关系的利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至少一直对她颇有防备且隐隐不满的巫炤在几次蹭饭之后对她的态度已经越来越缓和了，如今在别处见面也能打个招呼偶尔聊上两句。 这个时候的芸昙还不知道，之前西陵的鬼师大人肯在她身上多花时间注意几眼，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今日练剑完，时间还早，芸昙用陶罐把昨天俞跗送她的鱼处理好炖上汤，又取了一块从秫汲那里拿来的姜切了一小块丢进去，把盐罐子找出来，预备离火再加盐。 说来，姜和盐这两样，算得上她的贡献。 生姜这种植物应当在神农本草中有记载，只是在这个世界芸昙早就发现所谓仙神是真的存在，只是神农大神已经失去踪迹，那本神农本草也不知具体如何了。芸昙一次在市集中瞧见有个姑娘采摘野果野菜的篮子里有那么两块生姜的时候十分激动，当即换了过来拿去找秫汲讨论如何栽种。去找秫汲之后，她还去拉来了俞跗。生姜有逐风湿痹，肠癖下痢之效，亦能消肿止痛，有十分突出而温和的药效，若非如此这种不算口粮的东西是不可能得到重视的。秫汲之前从芸昙这儿得到了用草木灰等施加肥料促进作物增长的法子，试了一下觉得很是有效，对她提出的新东西比较相信，而俞跗那时候却是第一次跟芸昙交流，本着试试的心态拿走了其中一块，三天过后也跑了回来十分积极地跟秫汲讨论如何栽种。 第10章 姜的生长时间不算太短，一时之间秫汲还种不出什么结果，在俞跗验证过效果后，许多出去采摘野果野菜的人们都会注意着带回一些这种植物，统一交到秫汲那里。芸昙因为草木灰和生姜两件事跟秫汲俞跗交好，偶尔能拿到一些采摘时候不太注意已经损伤，不能用来栽种的姜块。说来……也是好笑。芸昙认识这种东西，跟秫汲俞跗交流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称之为姜，但是另外两个没有见过的人却是以为这是……芸昙用自己名字“姜芸昙”的第一个字命名…… 在这个世界没法见到传说中的神农大神，也看不到神农本草记载，芸昙解释不得，只得哭笑不得了应了这个用自己名字命名植物的锅。 比起姜来，盐就容易多了。人们早就发现了盐分的重要性，也知道许多地方的池水，土石中的咸味可以被用于食物的烹调之中，但精细地把这些弄成盐砾却是有些忍受不了那些方法的芸昙第一个弄出来的。只是制盐不算简单，除了改善了一下食物口味外并没有可见的额外好处，用的人不多。 芸昙动作快，干粮也是先前就准备好存着的，早上配鱼汤也不用再麻烦，很快就准备好端了出来。喝着自己碗里的鱼汤，芸昙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缙云明显放松很多的眉头，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愉悦和享受的气息，颇有些自豪地勾起了嘴角。唔，用姜去过腥的鱼汤果然是比先前好喝许多的。 “今日去巡逻，晚间回来么？”芸昙给缙云添了第二碗鱼汤，十分自然地问道。 “嗯。”缙云点点头，微微低垂的眉眼在烫热的鱼汤蒸腾起的热气之中显得格外柔和。 芸昙一边熟练地给缙云装上干粮和才做好的两条肉干，一边自然地问道：“那……晚上回来想吃什么？” “……都好。” 得到这样的回答，芸昙也不失望。反正这人一贯如此。 说起来这个时候大部分人一日还是只有两餐的，只是他们在外面巡逻不算轻松，有些战士会随身带上点儿吃的充饥。缙云过去是没有这个有些麻烦的习惯的，只是芸昙从别人那儿听来之后每日早晨一块吃过之后总会找布袋出来给他装易拿的食物。起先他倒是并不接受的，搭伙一块儿吃饭最早也是因为他来提供食材，算得上一种交换，加上芸昙用他教自己剑术为由，说这就算是她的感谢。而现在……芸昙也用自己毕竟占了缙云先前的房子害得他如今委屈在那样简陋得住所中为由，说她过意不去，因此这些算是补偿。 缙云拿着芸昙准备的食物，背着他的佩剑，那柄芸昙从未见过它出鞘的太岁离开了，芸昙在门边站定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之前她脱口而出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问。 芸昙摇摇头，转身回了屋子。 是她想太多，也管得太多了……如今她跟缙云，也不过是相熟一些的朋友罢了。 等芸昙来到秫汲特地开辟出的一块田地里时，秫汲正蹲在田间看着什么，念念有声。见到芸昙过来，秫汲显然十分高兴，都顾不上手上沾着的泥土站起来冲她招手：“芸昙！快来看！” 芸昙快走几步过去，瞧着秫汲十分自豪地指着的田地。精心挑选出的泥土被区分成一块一块，不细看看不出太多差异，等芸昙在秫汲的引领下走动起来才发现，每一块被区隔出来的土地前面都摆了一块石头，石头上画了许多图案，像是在记录什么。 秫汲眼睛亮亮地说：“这里是我特地弄出来的，分了好几个块，按照你的想法每一块土地上用不同的方法尝试种植，互相对比，这样就能分辨出每种植物可能最合适的种植方法……一时激动分得太多，怕记不住，想来想去就把每一块地的特点画在石头上了。” 芸昙左右看了看：“你还有别的田地要负责，这里这么大一块儿，还这么复杂，你一个人顾得过来么？” 说到这个秫汲苦了脸下来：“别提了，就是因为这儿复杂得很，每块地有一点儿错待了，之后都对比不出结果，所以要格外用心。可我画的这些个标记，有时候我自己都得好好想想，其他人来了就更看不懂记不住了，最后只得我亲自来弄。” 芸昙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先前姬轩辕大人让人整理文字教授大家，谁让你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肯学？” 秫汲皱着眉：“太耗时间了，有那个功夫我田地都理了好几块了。再说，用处也没那么大……” 在这个时候，姬轩辕和许多人虽然已经有了成型的记录和传承的理念，想要以文字的形式将过去只能口口相传的东西记录下来并继续流传，以免天灾人祸之后人族的技艺和文明断层失传，可真正能体会到这样用意的人却是不多。大部分人还停留在只求吃饱穿暖的原始阶段，对于文字的学习和应用有些懈怠。 “谁说用处不大的？”芸昙笑道：“你看啊，今日若是你好生学过文字，这些石头上的标记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画而是统一了的字的话，那只要是之前去学过文字的人来了你这田里，就都能看懂你的意思了，不仅不用你一个人折腾这么大的一片地，还不容易出错不是？” 秫汲听了皱皱眉头：“……真的？” 芸昙点头：“教字的时候你不是也在么？每一个字都有自己的意思，十分清晰明了，轻易不会错乱，可不比你随手画的这些画看得明白？” 第11章 秫汲皱着眉想了一想，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是我错了。姬轩辕大人的眼光一向不是我们能够的着的，大人努力推广的东西当然是好用的，过去是我想偏了，辜负了大人的苦心。等会儿闲了我就带上田里的人一起，去把这文字好好从头学学。” 芸昙笑了起来，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叹。 “还是芸昙有办法，竟能让秫汲心甘情愿去学字。” 听到声音，秫汲和芸昙一起回头看过去： “姬轩辕大人。” 秫汲是真的没有发现，芸昙倒是感觉到有人在附近，只是因为秫汲的田地里常有帮忙的人来往，一时间就没有在意，不想是刚巧过来看看的姬轩辕。 姬轩辕跟着秫汲在这块特地用作对比寻法的田地里转了转，脸上始终带着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意。过后没多久，下定决心的秫汲就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去找仓颉了，留下姬轩辕和芸昙两个人。 芸昙跟在姬轩辕身后两步的位置，两人慢慢地走在路上，偶尔身边经过的人都会带着真诚的敬意对姬轩辕行礼，再对芸昙报以善意的笑。 走了片刻，两人站在高地上远望着眼前脚下，人来人往的热闹。姬轩辕突然出声道：“芸昙，眼前在建的轩辕丘，你怎么看？” 芸昙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的笑意十分真实和轻柔：“安稳，热闹，充满生机。”她看了一眼姬轩辕的背影继续道：“越来越多的部落并入，越来越多的族群联盟，更多的人来到有熊，来到即将建成的轩辕丘，带来更多的技艺。这里会变成整个人族文明的汇聚之地，变成将散落的人族拧在一起的绳索。它会越来越璀璨，越来越强大，成为整个人族的信仰。” 姬轩辕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半转过身看向眼神有些飘远的芸昙：“芸昙，我和嫘祖一直都觉得，你……有远超于旁人的眼光。” 芸昙回过神，听着姬轩辕口中自己最崇敬的两人对自己的夸奖，难得地有些红了脸。如果没有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她自认自己未必能说得出这样一番话，这样的夸奖实在受之有愧。而且…… “是您和嫘祖大人过誉了。”她微微低下头：“况且……我……可能终究跟您们不同，我有这样的认知，这样的想法，却没有您和嫘祖大人那种，为之奋斗为之奉献的决心。” 姬轩辕听到这样的夸奖也是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芸昙的肩：“不要这么想，你已经，为轩辕丘做了很多事了。你也在尽你所能，让它变得更好。” 得到姬轩辕的认可，显然时间让人格外愉悦的事情。芸昙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 第7章 食 轩辕丘建立的速度快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定居，每一天，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生机景象。 芸昙的生活充实而平静。她已渐渐克服住了身体防备他人的本能，融入人群之中，凭着自己记忆中或模糊或清晰的技艺和知识，一点点地改善着这个时代的人们的生活。 芸昙仍旧住在那处房屋之中，跟缙云做邻居。缙云的房子经过几次改建也总算不再显得那么简陋，而芸昙屋里的各种炊具厨具瓶瓶罐罐也越来越多起来。缙云已经不再每日教她剑术，开始经常离开这里自寻地方练剑，只是每日一道吃饭这个习惯却是被保留了下来。 芸昙曾去看过缙云练剑，他用的也是木剑而非佩剑太岁，可当他真的握着剑柄认真起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站在一旁的芸昙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压迫和煞气杀意，迫得远远站在一边的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当他挥起剑，那种几乎能够俾睨天下的气势，带着一股磅礴的锋锐之意，令人不由自主地退怯。 直到这个时候，芸昙才真正体会到嫘祖所说的缙云的剑术。 天光亮起来的时候，身上微带汗意的缙云收剑歇息，并不意外地看到一旁站着的芸昙。 看到缙云看过来，芸昙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我的剑里……全是自守，没有这样，一往无前杀伐克敌的气势。” 缙云挑了挑眉，上前几步站到芸昙面前。 他胸口上滑落的汗珠，在初升的暖阳照耀之下，映在芸昙眼中。 “你不是战士，也不需要成为一个战士。” 他的声音落在她耳中，既安稳，又灼热。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扬起笑来：“是啊，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缙云勾了勾嘴角，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一道走回去，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却很是和缓融洽。芸昙侧过脸看了看身旁这人坚毅的侧脸，觉得自己心中被埋藏地极深的恐慌和惧怕被一点点抹平下来。 从俞跗那儿回来已经是午后，瞧着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许多地方已经升起炊烟。芸昙走在回去的路上，手里抱着路过市集有人塞给她的野菜，琢磨着晚上弄些什么来吃。 “你就是那个姜芸昙？” 大概是已经全然放下了防备之心，在这里芸昙虽然依旧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边的动静，却已经很少分心思过去了。这会儿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晃神，便也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一旁盯着她靠近，像是守在路边等她一样。听到声音芸昙站住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她的打扮比较特别，手臂上绘制着特殊的图样，这副模样芸昙还算眼熟。 第12章 “你是……司危？” 司危显然没有料到芸昙知道自己并能认出来，愣了一下：“你知道我？” 司危小姑娘面对芸昙微微抬着下巴一副有些傲慢的样子，瞧在芸昙眼里却颇有几分傲娇的可爱。她点点头：“听嫘祖大人，和巫炤提起过，西陵巫之堂有个年岁不大灵力高超的小姑娘，你的打扮又跟巫炤很像。” “嫘祖和巫炤提过我？”司危脸上露出个惊喜的笑，很快又皱起眉头看着她：“你……居然直呼巫炤的名字？” “呃……”芸昙愣了一下，除了姬轩辕和嫘祖，她还真没称过其他任何人“大人”。 司危竖起眉头：“巫炤居然让你直呼他的名字？” 虽然看出眼前的小姑娘情绪有点儿激动，但芸昙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司危在芸昙点头之后，绕着她走了好几圈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个透，撇着嘴嘟囔：“什么嘛，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嫘祖夸你，巫炤也纵容你……” 芸昙看着司危，眼睛转了转提出邀请：“我正要回去准备晚饭，司危你要不要一起来吃点儿？” “切，有什么好吃的。”司危偏过脸，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知道这时候的普通食物什么滋味，芸昙自然明白司危这副不甚期待地样子。只是她旁的不敢说，折腾食物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至少……姬轩辕有时都会偶尔跟她讨要点儿好吃的。只是这时候芸昙却是没提自己的厨艺，只一句话就成功地勾到了小姑娘的心。 “之前巫炤也吃过几次我做的东西，好像他觉得还可以。” 等缙云和路上遇到的巫炤一道回来，瞧见的就是芸昙的院子里，守着火上一个大陶罐眼巴巴端着碗看着的司危。 虽然大部分注意力都被陶罐里炖着的汤吸引了，司危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走过来的两个人。她一如往常地直接无视了一旁的缙云，丢了手里攥了好半天的陶碗朝巫炤跑了过去： “巫炤！” 巫炤站住脚步，“看”着很快跑到自己面前的司危微微皱了皱眉：“司危？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司危伸手往院子里一指，理直气壮道：“她请我来吃饭的！” 芸昙这时候正弯腰去捡被司危随手丢下的碗，听到声音抬头看向巫炤：“今天才换了点儿猎物回来，做的丰盛了一些。巫炤你也留下一起吃么？” 巫炤抬手摸了摸司危的头，而后对着芸昙点了一下头，脸上仍旧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但接触已多的芸昙却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愉悦之意。 见巫炤点头应下之后，芸昙再看了缙云一眼，而后才转过身回去继续专心烹饪。 天色渐暗的时候，芸昙屋前小院里，众人已人手一碗鸡汤，配着她掺了野菜碎末烤制的饼吃了起来。气氛很是和谐，缙云和巫炤都默默地吃着，司危小姑娘一边喝汤吃饼一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突然感到碗里一沉，睁开眼看却是芸昙将炖汤的野鸡从陶罐里取了出来，给司危扯了一只鸡腿放在碗里，而后见司危看过来，又将桌上的一个小碗朝她推了一推：“炖汤的肉味道淡，你若不习惯就蘸着这碗里的盐吃。” 司危低头看过去，瞧见碗里的颗粒状东西，倒是没有多问，试探着蘸了一点儿咬了一口，很快又一次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而后再蘸着肉吃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芸昙又给巫炤添了碗汤，给缙云撕了些肉。 这一顿饭，芸昙最大的成果大概就是成功地交好了傲娇的小姑娘司危。 巫炤和司危来到有熊，通常都是陪同嫘祖。 芸昙是第二天见到和姬轩辕一起的嫘祖的，同时十分高兴地应下了姬轩辕想请自己下厨，做些吃食请嫘祖品尝的请求。加上习惯偶尔跑来蹭些美食的秫汲，俞跗，杜康等人，这一餐，芸昙的小院格外热闹。 吃过之后，秫汲和杜康自告奋勇去帮忙收拾，姬轩辕拿出了新烧制的埙递给嫘祖，低声说着什么，司危问了一声芸昙，拿了个小瓶子出来开始装芸昙罐子里的盐粒，而俞跗则在一边和芸昙讨论起已经种成了姜的用法，和一些其他的未曾用过的草药…… 缙云和巫炤站在院外，看着气氛热闹得正好的院子。 巫炤面朝着正跟俞跗说着什么的芸昙：“她身上的特异之处，当真不预备查清楚了？” 缙云看着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不复当初的苍白羸弱之态，生动许多了的芸昙，扯起嘴角：“她气息纯澈，并无恶念，这段时间下来，于轩辕丘也颇多助益。过去，她不愿意提，从她当初刚来时的反应看，也多半很是艰难痛苦，既然这样，不如就让她做个普通人，安居于此就好。” 巫炤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很是平静：“就知道姬轩辕和你心软。” 缙云笑了笑：“这件事情上，嫘祖也是这么想的。” 巫炤没有说话。 缙云转而看向身边的巫炤：“说起来，你不是也一样？对她……已经放下防备和探究之心了？” 巫炤哼了一声，没有回应缙云的话，而是抬步往院中而去，正遇到装完了盐粒的司危瞧见他过来，收好了小瓶子，高高兴兴地扑过去跟他说话。 恰好秫汲和杜康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回来跟俞跗搭上了话，热切地讨论了起来。芸昙这才有了空闲，目光环绕了一圈院内没有找到那个人，便朝院外看了过去，正迎上缙云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着自己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朝他回了个灿烂的笑容。 第13章 晚霞倾洒过来，余晖映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眼光如水一般柔和，而清澈。她的笑容目光之中满是愉悦欣喜，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明白察觉的依赖，以及…… 倒是在芸昙对面安坐的姬轩辕和嫘祖，瞥见她的这个笑容之后顿了一下，齐齐转头朝院中的缙云看了过去，而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分外默契地笑了起来。 第8章 玄嚣 平和安乐的日子过得容易，很快，轩辕丘建成。 轩辕丘建成不久，姬轩辕和嫘祖的长子玄嚣出生。 轩辕丘建成，人族的一统和繁荣开启了第一步，自己和爱人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于姬轩辕而言，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等姬轩辕好容易处理好轩辕丘的事务，带着缙云和芸昙等人赶赴西陵去看自己的妻子和长子，已经过了三个月。 芸昙带着自己给嫘祖和孩子准备的贺礼，还是第一次来到西陵。 西陵这座城池，远比如今费了不少人力建成的轩辕丘还要壮阔巍峨，整座西陵城，都带着一股难以企及的锐意。只是……抱着怀里的东西跟着脚步明显因为兴奋和期待快了不少的姬轩辕，和对西陵十分熟悉的缙云走进这座城池只是，久未再不受控制提起的防备本能，和心底冒出来的恐慌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座城，不知道为什么，带给她一种隐隐的不安。 姬轩辕全副心思都在即将见到的嫘祖和儿子身上，无暇多顾，倒是缙云很快察觉到了芸昙的异样，慢下脚步与她并肩： “怎么？” 芸昙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得归咎到自己大约是换了新的环境还不完全适应，于是对着缙云笑着摇了摇头。 缙云还未来得及再问，巫炤便带司危迎了出来。带着众人一道去见嫘祖。 西陵城中的王宫，嫘祖正逗弄着床上睁着眼睛显得很是精神的婴儿。姬轩辕一进了屋子便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手拉住了嫘祖凑到床边看着上面正好奇地看着他，伸着小小的胳膊腿不知在比划什么的男婴。他颤颤巍巍地伸手过去，却是停在半空有些不敢去触碰那个软嫩成一团的小孩子，眼眶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嫘祖看着这样有些失态的姬轩辕，难得没有说什么。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将礼物放下退出来，将空间留给难得见面的一家三口。 芸昙站在王宫高处的门外，看着脚下的西陵城，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姬轩辕和嫘祖，分别是有熊和西陵的族长，除了背负着两个部族的兴衰荣辱，还有共同的远望。却也正因为如此，这对夫妻总是聚少离多，他们庇护着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他们带领整个人族一步步前往更美好而强大的未来，却也正是因为这样，失去了如常人一般享受凡俗的简单幸福团聚的机会。芸昙敬佩他们，也为他们的取舍唏嘘不已，却自问没有他们这样强大的内心，可以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样荆棘遍布的道路。也许，她能够做的，就是跟在他们身后，为这条路的开拓，尽可能地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屋外几人无事，巫炤和缙云一道说着什么，芸昙把腰间挂着的一只小布袋递给司危。 司危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晒干的黄色小花。 “这是什么？” “野菊花。”芸昙笑眯眯地道：“用这个熬水来洗头发，可以让头发更光亮柔顺。” 司危听了眼前一亮：“真的？那……我就收下了，谢了。” 芸昙忍了一忍，没有抬手去摸小姑娘的头顶。到目前为止这还是只限于嫘祖和巫炤的福利，她……还是等再熟悉些再摸吧。虽然傲娇的小姑娘配着略有些毛毛躁躁的头发，格外可爱…… 没过多久，门突然打开，几人抬眼看过去，却是姬轩辕有些僵硬地抱着玄嚣出来。他的动作显得很是僵硬，小心翼翼的，但被抱着的男婴玄嚣却是不甚舒服，皱着小眉头哼哼着。 芸昙觉得，一向处变不惊的姬轩辕大人，这会儿额头都好像在往外冒着汗，倒是他身后看着得嫘祖，抿着嘴笑着看他“出丑”。 “来，玄嚣屋里呆得闷了，你们抱他出去逛逛？” 听了姬轩辕的话，巫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缙云抱着双臂在巫炤旁边也只是用眼睛看着姬轩辕怀里挣动得小小婴孩。司危退了两步，低声喃喃着怀曦不在…… 芸昙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迎着姬轩辕满是期待地目光，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能硬着头皮上了…… 从姬轩辕怀里小心地接过玄嚣，托着他的小脖子和小屁股挪到自己怀里，芸昙的动作虽然生疏得很，却着实让小家伙舒服许多，皱着的小眉头松开，在芸昙怀里“嘎嘎”笑了两声，挥动着自己的小拳头表示高兴。芸昙看着怀里软软的一团，轻轻摇晃着身体和胳膊，低声一边哄一边晃动着，让怀里的小家伙笑得眯起了眼睛。 姬轩辕有些惊讶地看着在芸昙怀里笑成一团瞧着很是舒服开心的儿子，其他人的反应也是一样。嫘祖笑了笑对芸昙道： “芸昙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个好母亲。” 抱着玄嚣摇晃的芸昙动作一顿，觉得心停跳了两拍，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去看某个人，却又生生地被自己制住了。 芸昙抱着玄嚣愣在原地，一瞬间心里涌上万千思绪。 她为什么听了嫘祖的话下意识地想去看他？难道说……她对…… 第14章 打破芸昙这点僵硬的是司危。 “上一个抱着玄嚣能让他这么舒服的是怀曦耶。”司危兴致勃勃：“嫘祖也说过怀曦会是个好父亲，现在芸昙你会是个好母亲，你们干脆凑一对好了！” 司危话音一落，巫炤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缙云气息顿了一下。 芸昙还有些愣神没有反应过来司危话里的意思：“……怀曦？” 看着芸昙貌似一副对怀曦有些感兴趣的样子，巫炤没有理会身边的气息的变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姬轩辕颇有些玩味地看了一眼缙云，抿着嘴笑。最终还是嫘祖开口：“司危，别乱说。” 司危撅了撅嘴：“哪有乱说，本来就是嘛……多合适啊……” 总算回过神来的芸昙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没敢朝巫炤和缙云那边看，对着嫘祖和姬轩辕道：“那嫘祖大人，姬轩辕大人，我……就抱着小玄嚣去走走？一会儿送回来。” 姬轩辕点头，笑得有些别样意味：“司危刚才提到怀曦，之前嫘祖也说过玄嚣很喜欢怀曦。芸昙，你们可以抱他去找怀曦玩儿。” 芸昙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巫炤突然出声：“怀曦这会儿应该在巫之堂。” 司危听到巫炤开口也高兴起来：“对呀对呀，我们去找怀曦吧！” 缙云：“……” 芸昙：“……” 最终，怀里抱着小玄嚣的芸昙跟着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司危，往巫之堂的方向去了。 见到怀曦的时候，尽管之前听过司危提起很多次这个温柔又俊美的男人，芸昙还是忍不住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说来姬轩辕，巫炤，缙云的样貌都是一等一得出挑，但是在这个强大才能存活的时代，即使是姬轩辕身上都是带着锋利的锐气和力量的。眼前的怀曦却不一样，他穿着巫之堂祭司的衣服，是身具灵力的强者，可却与巫炤的感觉完全不同，笑得如沐春风，身上没有给人一丝一毫的压迫感，如谦谦君子，温润儒雅，平易近人。 说来芸昙也是接触多了巫之堂的人才慢慢明白，自己能够从巫炤司危等人身上感觉到的不同的力量是他们所说的灵力。感知灵力本应是普通人做不到的，而她…… 芸昙的目光在明显气质与旁人不同的怀曦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缙云看着跟怀曦打过招呼闲聊了几句的芸昙慢慢放松下来的身体，眉头微微动了一动。 怀曦并不知道先前王宫那里发生过的对话，见到看见自己很高兴的小玄嚣很自然的伸手去接。从芸昙怀里接过高兴地一个劲动弹比划的小玄嚣，他和芸昙难免凑得极近，动作之间两人十分默契地一起低头去哄怀里的小家伙，气氛……分外和谐。 巫炤挑了挑眉，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抿着嘴的缙云。 芸昙倒是已经放松下来了，方才司危随口说的那句话没有太放在心上。眼前的这个怀曦的确温柔近人，但是……也仅限于此了。虽然面上温和可亲，可他到底还是有些身为西陵巫之堂强者的俾睨的骄傲，如同巫炤，好像司危，也许怀曦对初见之下的普通人可以温和有礼，却也不会更多了。巫炤和司危也是芸昙许久相处下来的情谊，还有缙云和嫘祖的影响，对于怀曦，初次相见而已，芸昙没有太多深交下去的想法，其余的，以后再说罢。 怀曦是个很敏感的人，芸昙转瞬之间的想法和态度，他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一些，也没有觉得不好，便顺着走了下去。两人站在一处，精力都放在已经转到怀曦怀里的小玄嚣身上，多少有些忽略了在场的另外三人。 司危凑过来，就着怀曦的手也去逗两下玄嚣，巫炤和缙云远远站在一边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就默默地看着，看着。 而芸昙，也是这时候才倒出了心力问起……小玄嚣身上明显柔软得多的布料。当得知嫘祖在怀胎生产期间无事可做，从司危带给她解闷的蚕茧上剥出白色的蚕丝，研究出用这种蚕丝织成更轻软舒适的布料的时候……芸昙只能默默咽下梗在喉间的各种情绪。 说来，当她知道这个世界有诸神，有妖物，嫘祖身为西陵族长是个英姿飒飒的战士之后，她就已经习惯不再用自己知道的历史去看眼前的一切。不过如今……芸昙除了心中朝着嫘祖竖起无数个大拇指之外，当真不知还能如何表达自己的敬佩。 第9章 初雪 从西陵回轩辕丘的路上，没了先前赶来时的兴奋和期待，芸昙能从姬轩辕身上察觉到一丝丝的失落寂寞。 玄嚣还小，不便奔波，留在西陵虽然嫘祖本人也没有太多时间时刻照料，巫之堂的众人却也能将小玄嚣照顾得很好。只短暂相处了几天的妻子和儿子留在了西陵，姬轩辕却不得不赶回轩辕丘了。 也许，这正是他们夫妻二人为了那个人族世传的野望，需要付出的代价。 赶回轩辕丘的路上，因为察觉到自己心思而有些避着缙云的芸昙，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沿途的景物上，意料之外地竟有所得，寻到了一些难得她认得的可以入药的植物。小心地取了下来，连带根部的泥土一起保存好，打算带回去给俞跗。 虽然心中萦绕着失落和不舍，但姬轩辕还是很快察觉到了芸昙的异样。只是这回……他只多看了两眼一路沉默，仿佛没有事发生的缙云，没有多问。 回到轩辕丘，芸昙直接去找了俞跗，将自己带回来的这些交给他研究之外，还听到了俞跗拉着她激动地说着终于种出来的姜，治好了几个人病症的好事。姜可以入药驱寒，除了治疗风寒感冒等寒症之外，还有些许解毒的功效。在这个医药大都仍用于外伤的时候，如此简单易得得姜，就显得十分可贵。看着俞跗激动的神色，芸昙的心慢慢飘远。 第15章 俞跗的激动，和嫘祖放下兵刃后仍能开启养蚕缫丝的技艺这样的事，在芸昙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刻痕。 也许，她能做的，还有更多…… 如今轩辕丘已建成，筹建之时便已开始筹备的首山百神祭所开始动工修建，这样浩大的工程，让整个轩辕丘都忙碌非常。在这个时候，芸昙去找了姬轩辕。 “你要外出寻药？” 盯着姬轩辕略有讶异的目光，芸昙笑了一笑：“也不光是草药，能种植的作物，能用来改进工具的材料，不拘什么都好，我想出去，去更远的地方找找看。这也是我……如今唯一能为大家做的了。” 姬轩辕摇摇头：“芸昙，你为大家做的，已经很多了。” 芸昙微微低下头：“还不够。” 姬轩辕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想了想对芸昙道：“再等几日，等缙云回轩辕丘，你与他一道。” “不用的。”芸昙连忙抬头：“我的剑术得他亲口承认，自保足够了，实在不需要……” 姬轩辕抬手制住芸昙的话头：“如今外面似有些动荡，妖物出现频繁，放你一人出去太危险了。这件事没得商量，听话。” “可……缙云还有他的职责，不能因为我一个……” 姬轩辕摇摇头：“自然不是只为你一个。左右你出去也没有什么明确方向，便跟着缙云他们的队伍走，也安全些。” 芸昙想了一想，最终没能拒绝这份好意。 两日后，轩辕丘建成后的第一场雪，缙云带着饕餮部回到了轩辕丘。 秫汲俞跗等好容易闲下来的人纷纷带了许多食材跑到芸昙的小屋，姬轩辕也带了昨日刚到的嫘祖来凑热闹，司危小姑娘被留在西陵看家，跟嫘祖一道来的只有巫炤。杜康抱了个坛子，跟着也在轩辕丘的戎冬一道，神秘兮兮地跑来说自己酿成了酒请大家喝，却是被闻到有些不对的芸昙直接拎到灶间做了调料，这才发现自己出门拿错了罐子，在俞跗等人的打趣中急急忙忙跑回去重搬。 美食，美酒，配着雪景，姬轩辕指着远处王宫山坡上的红梅与嫘祖说着什么。芸昙过去收拾碗碟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老头子”“老婆子”“不顺眼”……抿嘴笑了一笑，又悄悄离开给夫妻两人留下空间。 才收拾完，芸昙就被杜康拉住，不由分说地塞了一碗酒。 先前吃的时候芸昙没有拿，眼下院中的几人只有她一个人还没尝过，杜康察觉到之后觉得不甘心，非要她喝点儿尝尝味道。 芸昙端着杜康递过来的碗，也不好说自己过去不喜欢喝酒，毕竟自己的“过去”其实有些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她低头喝了一口，浓郁的作物香气伴随着点点辛辣在口中弥漫，芸昙眯了眯眼睛，觉得还不难接受。毕竟这时候的酒未经过蒸馏，浓度不高，她喝着也…… 蒸馏？ 端着酒碗的芸昙突然顿住，盯着碗里有些浑浊的酒液开始发散思考。 在这个时候像俞跗这样的医药高手，有时也会面对一些外伤愁得恨不得揪头发，便是因为这时候还难以有十分有效给伤口消毒消炎的办法，有时一旦感染就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治好。对于那些有灵力或者体质特异的人便罢了，对于更多的普通人而言却是着实痛苦。若是…… 看着芸昙只喝了一口就突然陷入沉思，见过几次她这样反应的秫汲和俞跗拉住了想开口询问的杜康，让他安静等着。 另一边姬轩辕和嫘祖说完了话，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巫炤端着酒碗慢慢喝着，缙云却是放下了手里的酒，也盯着芸昙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芸昙脸上露出个笑，眼睛亮晶晶的一抬头，正巧对上了坐在她对面，正注视着她的缙云，愣了一下连忙撇开眼去。 杜康见芸昙总算回神，忍不住开口问：“芸昙，你刚刚……是我的酒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有。”被杜康出声唤回神的芸昙连忙道：“是我，突然有了个想法。这酒……杜康你酿起来可麻烦？可能多做一些？” 杜康怔了一下，点头：“还好，不算麻烦，多做些也不难，你要拿来做什么？” 芸昙放下手里捧着的酒碗朝俞跗看过去：“我想到，这酒里的东西，若是经过加工提炼，大概能用来给伤口消毒……唔，就是能好好洗去外伤伤口上的脏东西，更容易治疗，更容易愈合，不容易溃烂。” “当真？”俞跗激动地站起来：“芸昙，你说，怎么弄！” “呃……”芸昙顿了顿：“我没有亲手做过，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方法，具体……还要尝试。” “来来来！”俞跗也顾不上别的，一手拉上一旁的杜康，一手过来扯起芸昙就要往外走去实验一番。 芸昙一时不妨被俞跗拉了个踉跄，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牢牢地扶住她，她侧过脸去看的时候，正对上缙云微微皱起的眉头。 “……谢谢。” 芸昙只来得及道了声谢，就被激动的俞跗拉着跟杜康一起离开了。 缙云收回手，重新端起面前的酒碗慢慢喝着，自是没有注意到一旁姬轩辕和嫘祖看过来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巫炤饶有兴味的表情。戎冬这个大块头坐在一边抱着剩下未喝完的大半坛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捂着嘴看着缙云“嘿嘿”笑了起来。 五天过去，芸昙，俞跗和杜康，拉上了一些别的工匠，总算弄出了一套很有些粗糙的蒸馏设备，废了杜康一整坛子酒只弄出了小半瓶蒸馏出的高度酒来。芸昙自觉这种粗糙处理过得东西还不能称之为酒精，大家也不甚在意命名，弄出来这小半瓶之后俞跗就匆匆忙忙去实验效果了。芸昙能做的只到这里，接下来就没有她能插手的事情了，休息了一下之后总算把离开轩辕丘外出找东西的事提上了日程。 第16章 原本芸昙还以为自己耽误了几天的功夫，缙云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谁知…… 从俞跗那里出来，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也正往回走的缙云。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轩辕丘开始沉入梦乡，在渐起的暗沉夜色之中，芸昙一言不发地走在缙云身边，明明视线没有看过去，却觉得身边这人的存在感根本无法忽略。 已是冬日，下过雪，套上的外套显得十分单薄，他却仍旧显得挺拔而无畏，在她身边像是一盏暗夜之中的炽热篝火，又像是坚无不催的锋锐兵刃。芸昙没有转过，却是向身侧瞟了一眼，只觉得当身边这人在的时候，她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慢慢不知为何涌起的不安，和隐约再犯起的梦魇都尽数退去，重归一片安宁的平静。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回住处，站到屋门边上，转身才要出声跟送自己到门边的缙云道别，却见他取下一柄长剑朝她递了过来。芸昙这才发现，原来先前路上她隐隐觉得有些违和的感觉，是因为缙云背上除了他自己的太岁多背了一柄剑。 “从饕餮部拿来的普通长剑，你带在身上，也好安心。” 听到这句话，芸昙猛地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发觉他的目光在夜晚的雪光映衬下格外明亮而柔和。 她这些日子来强压下的不安，再次涌出曾经的那种恐惧，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这几日与自己接触最多的杜康俞跗他们都丝毫不曾察觉，可是……明明这些日子没怎么见到的缙云，却感觉到了。 这一瞬间，芸昙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她伸手从缙云手里接过了那柄普通的长剑，低下头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意。 “……谢谢。” 缙云抬起手，顿了一顿落在她的肩上：“我会保护你。” “……嗯。” 第10章 逢魔 跟着缙云带领的饕餮部出来，虽然路途有些艰辛不便，但总的来说，芸昙过得还算是轻松。 如今芸昙因为种种贡献，在轩辕丘也很有名气，已经渐渐开始有人称她为“芸昙大人”，地位开始等同于秫汲他们。 也许是因为芸昙的贡献多在种植，工具和医药上，已经少有人记得她曾经一招击败戎冬貔部的战士的丰功伟绩，人们对她的印象停留在了“博学广知”“得姬轩辕大人看重”“跟缙云大人关系很好”上面。这会儿见她虽然跟他们的缙云大人一样背着一柄长剑，却没有人太在意。而且基于他们对芸昙大人的“柔弱”认知，都十分赞同她跟缙云大人一起上那只外貌很是奇怪的混血妖兽坐骑。 坐在这只据说是巫炤送的混血獍妖的生物身上，芸昙的背离身后的缙云只有几指的距离。 着妖兽体型虽然庞大，但背上能让人安坐的空间着实不多。比起坐在不太容易掌握平衡的后面，有时不得不去扶着缙云的背甚至搂上他的腰才能坐稳的后面，芸昙还是觉得坐在缙云身前扶着妖兽突出的骨骼更合适一些。缙云身量比芸昙高出一些，一道坐在妖兽身上倒不影响后面的缙云的视野，芸昙却有些不大能适应这种几乎整个人陷入他怀中的情形。虽然……其实除了她坐不稳时他伸手扶她，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多少身体的接触。 这趟出来，因为有带了盐和一些其他调料工具的芸昙在，饕餮部的战士们这趟行军的食物质量大大提升。这些对芸昙一向只听其名少见其人的战士们，和芸昙的距离很快拉近了起来，已经能够在停歇休息的时候聊天说笑。只是……熟悉之后，不知是不是芸昙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饕餮部的战士们看她和缙云的眼神好像越发肆无忌惮地透出暧昧来…… 缙云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也不在意，没瞧出什么反应来，好像只有芸昙自己有些在意。 只是芸昙很快就顾不上因此而起的一些浅浅的酸涩和郁意了。 出来大半月，路经两个小部落完成饕餮部本来的任务后，一行人开始回程。为了多去些地方方便芸昙辨认采集，走的并非来时的原路。虽然有些绕远，但还是在回轩辕丘的路上，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去了。饕餮部的战士们还互相说着这趟出来十分安稳，除了野兽，没遇到什么伤人的妖物，也因此缙云的太岁一直未出鞘。 明明是在这样平稳而安静的路程之上，芸昙的心却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连缙云在身边都有些压不住她心底涌出的恐慌。在第四次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芸昙睁开眼便瞧见缙云单膝跪在自己身前，手上拿着一块浸了水的布料正要擦拭她满是冷汗的额头的样子。 缙云皱着眉头看着她：“怎么了？” 芸昙想到梦里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住缙云的手，从手掌上传来的烫热温度，今夜却没能像往常一样驱散她心中越来越浓的不安和恐惧。 芸昙的状态缙云早就察觉到了，但她始终没有多说，他也没有深问，可眼下看来情况确实越发严重，他觉得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他反手握上芸昙有些发凉的手腕，皱着眉直视她有些躲闪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我……我……” 芸昙深呼吸了两下，正要沉下气来说点儿什么，周围的气息猛地一变，一股阴沉而带着污浊怨憎之气的气息渗透出来，芸昙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缙云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儿变化，当即扭头冲着饕餮部一半醒着守夜一半沉睡歇息的战士们高喝：“敌袭，备战！” 第17章 饕餮部的战士们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叫醒沉睡的人，纷纷拿起兵器围成一圈。 缙云将芸昙从地上拉起来快走两步送到了饕餮部战士们围成一圈的中间，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寂静的林间猛地传来响动。 黑紫色的气息弥漫着阴冷的浊息，化成一个个浑身漆黑从未见过的怪物，朝着篝火前新鲜的血肉扑了过来。在战士们还因为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缙云从背后抽出太岁，冲上前去一剑劈开…… 战斗起。 战士们纷纷反应过来，提着武器朝着越来越多涌出来的怪物砍杀过去。只是这些怪物跟他们曾经见过的野兽，甚至是一些稍微厉害的妖物都很是不同，根本无法轻易杀死，一刀砍过去也仿佛不知道疼痛，一味只是攻击杀戮，一时间饕餮部的战士们有些乱了方寸落于下风。 芸昙站在战士们围成的防卫圈中，用剑撑着地站起身来。眼前熟悉的黑气，熟悉的怪物，熟悉的嘶吼，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不是梦，也不是已经不会再来的过去。 她一直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个世间有神，有仙，有人，有妖，有鬼，独独，没有她最是惧怕和憎恨的东西。可今夜，眼前的一切却击碎了她可怜的想望。如果那些没有过去…… 围成的圈很快被冲开，鼻尖渗入点点的血腥气，令她浑身冰冷的气息越来越近，芸昙只觉得眼前仿佛又是一片粘稠的血海…… 当其中一个朝她扑过来，高高抬起利爪的时候，芸昙的身体重新找回了曾经那种拼命挣扎的本能，却一时想不起手上不同当初已经有了利刃，下意识地要放开剑柄挥手去挡开躲避。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人的身影，她看着他紧皱眉头嘴唇开合，一贯平淡坚毅的脸上露出些厉色和慌张，下一刻她就被人牢牢地抱在怀里，紧紧相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之间响动的心跳，而下一刻，眼前一红，粘稠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可抱着她的那个人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牢牢地挡在她身前，在这股巨力之后抬手猛地回身一剑劈了过去，眼前的怪物在他的剑下化作黑烟，黑烟之中冒出的那颗暗色的核浮在半空，他虽有疑惑，却仍是坚定地一剑刺过去，将这颗核击碎，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一切重新消散。芸昙的目光落在他背后几可见骨的伤口上，鲜红的热血从那顺着右肩斜劈下来的伤口中汩汩涌出，随着他剧烈砍杀动作，那伤口仿佛仍在继续撕裂。 芸昙脑中一片空白，溅在她脸上的血似乎仍在发烫。 她瞪着眼睛坐倒在地上，浑身发抖，脖子上衣料底下挂着的那颗珠子有一瞬间轻微的响动，却没有引起任何人包括芸昙自己的注意。她感到体内最深处一股磅礴的力量仿佛是冰层下河流的暗涌，顺着一点点碎开的缝隙冲破阻碍。 她的眼前是他背上的鲜血和撕裂开的皮肉，越来越红，越来越刺眼，让她的心口积淤的什么越发脆弱，终于让一股清流冲破了最后的屏障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却带来了一瞬间蔓延开的仿佛骨肉重造一样的剧痛。 “啊啊啊——” 芸昙跪坐在地上仰天一声嘶喊，以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震开一股清澈的气流。饕餮部的战士们和缙云只感觉到一阵震动，而与众人交锋中的可怕的怪物，却是在这股震开的清气之中尖啸着被击开，身上萦绕着的黑紫色的烟气一下子淡了下去，它们的动作也开始不如先前流畅迅捷，滞涩缓慢起来。 众人虽然惊异于突然爆发的芸昙，这时候却是退敌第一。缙云回头看了一眼因这气流将怪物击退，身边干干净净显得最是安全的芸昙一眼，继续全新砍杀，太岁剑锋所至之处，浊息溃散。 等将眼前的怪物斩杀干净的缙云回头再看时，却见到几个战士有些惊讶地看着——握着长剑冲出安全之地的芸昙，挥剑利落灭杀怪物的场景。 她的动作很快，并未见太多章法，却剑剑狠厉。比起其他饕餮部的战士，甚至比起缙云自己，她的剑锋显然更是有效率，好像她非常清楚这种怪物的弱点，剑剑并不落空几乎每一下都能直刺入怪物身体，很快寻找到其中的硬核，拧着剑柄狠狠地刺破穿透。 可是眼前肆意砍杀怪物的芸昙本人的状态，却很是不对。她的眼神甚至有些木然，浑身绷得死紧，紧咬的牙关将自己的下唇咬的鲜血淋漓。 缙云提着太岁冲上围着芸昙的最后几只怪物，学着芸昙的方法果然更快地解决了它们。 最后一只怪物被消灭，芸昙手上的剑也再承受不住过重的力量断成两截。 周围重又安静下来，令人厌恶的气息散去，芸昙手中的半截断剑脱了手插进地里，她的人也猛地瘫坐下来，低着头看不清申请，却是气息不稳浑身发抖。 “缙云大人，您的伤……” 缙云抬手止了担忧他背上伤口的战士的话头，几步走到的瘫坐地上不断发抖的芸昙面前。太岁入鞘，他蹲了下来，看着仿佛又回到了初次在河边相见时的状态的芸昙，默了片刻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他的手腕穿过她垂下的发丝，柔软，却又冰凉。 芸昙在他的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僵了一下，他清晰地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她慢慢抬起头，嘴唇上都是自己咬出的鲜血，脸色苍白，眼里全是陷入噩梦的绝望和恐惧。 第18章 缙云伸出的手僵了一下，转而握住她的肩，不顾她下意识的躲闪捏紧，凑近她的脸直直地看着她满是慌乱和无措的眼睛：“芸昙，已经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 芸芸的反应是怂了点儿，但是吧，心理阴影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然后这里背后的伤属于私设，与原剧情是有些不符的。有熊花食节缙云对巫炤说“接下来还要联合其他部族建立轩辕丘”，也就是这时候轩辕丘还在筹建，但是他背后已经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了。因为游戏中也没提到他的疤怎么来的，所以……我把这锅丢给芸芸了。（当然，如果这里想他原来就有疤但是因为救芸芸又多了一道更严重的，就都不影响啦！） 第11章 相拥 “芸昙，已经没事了。” 芸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感觉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双手传来的温度，似乎在慢慢温暖她被无数噩梦冻结的心神。她张了张嘴，却是眼里的泪珠先滚落出来。 缙云顿了一下，抬手用食指抹去了她脸上滑落的泪水，也让恍惚中的芸昙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她抬眼去看他的肩，肩头些许的血迹并不十分明显，可她却还深刻地记得他背上因她而受的那条狰狞的伤口。 芸昙颤抖着手握住他的手腕，挣扎着有些僵硬，从骨头里泛着还未褪去疼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你……的伤……” 缙云皱着眉头顺势扶着她起身，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不断地发抖，可迎着她极为坚定要先处理伤口的目光，将其他的话先咽了下去。 两人坐在树下，不远处的篝火比先前弄得更亮了一些，所有人都已经没有睡意，围坐在一起用芸昙提供的草药简单处理伤口。 这一晚遇到的怪物虽然不少，也确实让饕餮部的战士们起先有些无措，但在缙云的太岁之下，在后来猛地不知为何爆发了的芸昙的帮助下很快肃清，众人疾行离了打斗之处很远才重新歇息下来修整。战士们围坐在一处，不时地抬头看两眼另一边树下坐着的缙云和芸昙。 芸昙坐在缙云身后，极力让自己清洗他背上伤口的动作轻柔一些。那狰狞的伤口之处皮肉开裂，凝结住的血块颜色已经发暗，她一点点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的污浊，而后轻轻洒上随身带配置好的药粉。从始至终，缙云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出声，好像她正在处理的伤口并不在他身上一般。旁的东西都没有带，这会儿芸昙也只能做这么多。她看着他背上即使上过药了还是有些隐隐渗血的伤口，觉得自己脑中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感觉到她的动作停下来，缙云转过身，身后的芸昙低着头，表情沉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身体抖动的幅度却仍能被察觉到。 也许方才有片刻，她的注意力被他背上的伤口转移了一些，可充斥在她心中胸口的那些负面的情绪却始终堵在那儿，并没有被纾解。 “……芸昙。”缙云面对着她，即使她没有抬头与他对视：“这些怪物，你认得？” 芸昙的身体猛地一僵，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突出。 缙云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她气息的不稳，面色凝重地伸手将她攥得死紧撑在地上的拳头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之中：“芸昙，过去了。” 芸昙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抬起头看他。她嘴唇上的血已经干涸结痂，更衬得她唇色发青面色发白。她眼里的情绪极为复杂和混乱，满满的暗沉和冷寒，透着极深得恐惧和绝望。她的眼睛在看向缙云的时候慢慢有了焦点，张了张嘴，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夹杂着她竭力让自己突出的字：“……魔。” “什么？” 芸昙的眼里滑下泪来，泪珠却是冰冷：“那些……是……魔……魔……” 越是重复“魔”这个字，芸昙的身体就抖得越厉害，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温度和生机一样，迅速枯萎冰凉下去。 缙云连忙扶住她有些瘫软下去的身体，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有些笨拙地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芸昙靠着缙云的胸膛，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能够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她觉得自己正疯狂被回忆和梦魇撕扯着的心慢慢平息下来，身体的颤抖和冰冷缓缓褪去，她在他一下一下的拍抚安慰之中，靠着他灼热的胸膛渐渐回温。随着这股冰寒黑暗的情绪褪去，没来由的委屈和惶恐涌上来，她忍不住从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哭声，眼中的泪如决堤的河水，终于找到可以宣泄的方向。 方才为了方便芸昙清理伤口上药，缙云已经将染了鲜血的破开的上衣脱下，这时候没有布料的阻挡更清晰地感觉到她一颗一颗垂坠在自己心口的泪珠，像夏日突来的骤雨，在他胸口流淌成河。 多日以来的不安，那强压在她心底的从逃出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的梦魇，和她那可怜的自欺欺人的以为，尽数在今夜突然出现的这些下等魔面前寸寸碎裂，让她在那一瞬间觉得，也许她逃出后的这些记忆，这些在人群中才能感到的温暖，这些纯粹的情谊和希望，都只是她在绝望的深渊中麻痹自己的一个梦境，一旦醒来，一切不复存在，她仍旧在暗沉的痛苦深渊之中无力地挣扎，也许就快无法坚持而沦陷。可以现在，此时此刻，她靠着的温暖这样真实，眼前人的气息这样安心，她像是被从一个个痛苦的幻象之中重新拉回了人间。 第19章 她像是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摸到了一块浮木，便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就像是当初在河边初见之时，她在绝望的挣扎之间刺伤了他，却摸到了与魔截然不同的满手热血。那时候，他就是她最初的希望，向她证明她已经逃离，证明她还活着。此时此刻，她眼前这个才为她挡下一击的男人抱着她，一声一声虽然笨拙却又执着地安慰着她，也在让她相信她还在人间，曾经有过的希望和美好都真实存在。 芸昙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心口，仿佛在拼命从他身上汲取可以驱散严寒的温暖。她破碎的哭声从他胸口处传了出来，混杂着说不清的太多情绪，有委屈，有悲伤，有愤恨，有恍惚，有依赖…… 缙云有些僵硬，却没有阻止她越发贴得紧靠得更近的动作，手上顿了一下继续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 芸昙的哭声并不高，传到不远处饕餮部战士们围坐的火堆边上却是有些隐隐约约了。众人互相看了看，虽然并不清楚之前芸昙怎么突然爆发浑身溢出清澈的气流能够击退并限制那些怪物的行动，却也瞧见了她之后砍杀怪物利落而凶狠的动作，说真的，那一瞬间他们几乎有些不认识，那个在他们印象中分明温柔可亲，毫无威胁力的芸昙大人。直到她跟着缙云大人一道离开去给他处理伤口，他们这些人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不过…… 眼下重新把心放下些之后，再瞧着那边有些昏暗朦胧的月光之下抱在一起的两人，隐约瞧见他们的缙云大人安抚的动作，众位战士们难免互相挤眉弄眼，捂嘴偷笑。 虽然，他们才遇到了奇怪诡异的怪物，虽然，缙云大人为了保护芸昙大人受了伤，虽然…… 但是眼下这情形瞧着，顺便再回想一下这一路上两人相处的情景，他们总觉得，缙云大人，似乎……好事将近啊…… 芸昙靠在缙云怀里哭着哭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方才突然爆发的那股力量虽然感觉仍有大部分被困住，从细小的缺口瞬间涌出的那些如今却已经遍布周身，那一瞬间浑身的尖锐疼痛现在还有些遗留，在她的心绪平静下来之后似乎重新席卷而来，伴随着心头的大起大落，一时间令她疲惫至今，就这样眼睫上还挂着泪珠，软到在缙云怀里昏睡过去。即使昏睡过去失去了意识，她还在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臂。缙云挣了一下见她皱起眉头身体开始紧绷，叹了口气只得重新放松下来，揽着她的肩随她去了。 于是，这一晚，缙云和芸昙两个都没有去篝火附近，虽然夜里寒凉，但她靠在他怀里却是始终觉得格外温暖。 这一晚之后，一行人没有再遇到过魔。而缙云从芸昙口中听到“魔”这个名称之后，也没有再多问。回程的路上一行人加快了速度，没有再顾得上采集什么，芸昙如来时一般坐在妖兽背上，虽依旧没有靠在缙云怀里，却下意识地改抓着妖兽脊背为握住缙云从后面伸过来的手臂。 赶回轩辕丘，缙云和芸昙十分默契地直奔王宫，去寻姬轩辕。 十分凑巧的，嫘祖和巫炤也在。 见着出去一趟回来状态有些不好的芸昙，和身上带了伤的缙云，几人都是一惊，而后，他们带来的关于遇到魔物的消息，让王宫殿内的气氛更是沉重下来。 “芸昙，你……” 迎着姬轩辕有些抱歉的目光，芸昙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意。她知道，有些事已经不能不说了。虽然抱歉无法再去顾忌她的心情，可身为轩辕丘的领袖，他已经不能再不去关心不去探究了。而她既然选择跟缙云一道过来，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撕开自己伤疤的准备。 “……我……”芸昙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是从……魔域……魔的手里……逃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 两次爆发（初见&这一次）基本已奠定缙云在芸芸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然后说明一下，设定在此之前人族众人还不了解“魔”，基于缙云在破獍之战时落入魔之骸，他和跟着他的三个战士还称那里的魔为“怪物”，而不是“魔物”。魔，他们即使知道它的存在，也还不够了解和辨认。 破獍之战的起因是獍妖可以打开通往魔域空间的裂缝，但是魔域不仅仅有魔，还有许多妖。所以设定在这个时候人族灭獍妖并不是明确地针对魔族，而是一切可能被带来的，危及到人族的妖魔。 then：过节，今晚六点加更一章~ 第12章 自述 “我是从……魔域……魔的手里……逃出来的……” 听到芸昙的话，殿内众人都是一惊，连巫炤也转头过来面朝着她的方向。 芸昙闭上了眼睛微微仰着头，放在身侧的双手极用力地攥紧，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这里的……魔域，十分广大，存在……各种各样的……魔。魔，也是分等级的。最高为始祖魔，极少出现……始祖魔是唯一死后……能同时留下魔核和骸骨的……据说其中……蕴有极强大的力量，可称为魔族中的至宝。始祖魔之下，是大天魔，大天魔实力强横，能引起一方天地异变，驱策比自己低阶的魔族。天魔之下，仍有清晰灵智的还有大魔和真魔，同样，有驱策一部分低阶魔族的能力。最底层，叫下等魔，数量最多，没有思想，只凭本能行事，实力并不强，但总是成群结队出现，汹涌不尽。除了始祖魔，其余魔族死后只能留下魔核，魔核只要在，魔就有可能聚拢魔气再生。不毁去魔核，魔……是杀不彻底的。魔域与人间……虽有通道，却也有封印和屏障，魔族……穿越不了。但……我们先前遇到的……确是……下等魔。” 第20章 有关魔的传说，殿内的众人都是听过的，只是时间久远，少有记载，口口相传之间流失了许多信息，显得太过寡淡。而芸昙所说……在如今的他们看来已经很是细致清晰，着实令人意外。 “芸昙……你……” 芸昙抬头笑了一笑：“我……是不是魔么？”说完这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臂，哽咽起来：“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副身体……没有一丝魔气……我就一直当做……自己是个人……” “当作？”巫炤拧着眉头，面朝芸昙：“这副身体？你……有过别的身体？” “……是啊……”她浑身僵硬起来，绷得极紧：“有过……很多……” “很多？” 芸昙低垂着眼，看着地面，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来：“我其实……不是这里的人。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神魔妖鬼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来没有人见过。世道很安宁，大部分人都能够有饭吃，有衣穿，习文明理……”芸昙的声音有些飘远，轻得像是能够被风吹走，一字一句之中带着真切的怀恋：“突然有一天……我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一片陌生的地方，周围……全都是……带着可怕气息的怪物。我……我只知道……他们想利用我……做些什么……只用……灵魂。可是……不能是……有清醒神智，不受他们……驱策控制的灵魂。所以……所以他们……想了很多……办……办法……” “……什么办法？” “巫炤！” 一直凝神细听的巫炤听到芸昙刻意略过的部分皱起了眉。他早就察觉到看似普通人的芸昙身上隐藏着他一时察觉不出的力量，如今听她讲到这里，敏锐地意识到可能正与她在魔域的经历有关，脱口问了出来。 缙云低声喝住巫炤的追问，再巫炤“看”了他一眼不再作声后，转头看向芸昙。 她轻笑了一声，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短促的笑声很快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慢慢沉入深渊：“只要灵魂……躯体自然是要毁去了……我有过……很多次身体……除了我自己的……后来……都是在魔域……被魔气和……好多东西……凝成的实体……身体……毁灭一次……不够……要来来往往……好多次……换上各种不同的方法……引出内心最大的恐惧……绝望……和憎恨……才能……彻底逼疯……所以……在……下等魔群里……被撕咬成碎片……或是……投入烈火……烧成飞灰……再或者……” “好了！”缙云伸手按住芸昙抖动不止的肩，却见她像是回不过神来，无知无觉地继续喃喃着：“只有恐惧和绝望……还不够摧毁神智……所以……他们也下过心思……布过不少……人间的幻境……各式各样的人……老弱妇孺……我以为……是在带着他们……逃命……却其实……是我自己在被……像玩物一样逗弄……最后……死在那些……所谓同伴手里……怀里……抱着的孩子……也能……伸出利爪……穿透我的身体……他们……身体是冷得……没有血肉……只有我……一个……其他的……都是魔……全都是……全都是……” “芸昙！”不只缙云，姬轩辕和嫘祖也上前两步皱着眉看着眼神空洞却涌出泪光的芸昙。 芸昙缓缓回神朝着众人又笑了一笑，动了一动僵硬的腿脚，却是脚下一软险些直接摔倒在地，被身旁的缙云眼疾手快拉住。她顺着他手上的力气缓缓重新站起身：“有一天……又一副身体又一次……被毁掉之后……那里……误入了一只大妖……它跟魔……打了起来……划开裂缝……我……趁他们不备……冲了进去……然后……”她闭上了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凉的手掌下意识地去抓住了缙云扶着她的手臂，用力地攥紧：“再睁开眼睛……虽然……身边景物已经不同……但……我又有了身体……所以……” 芸昙的讲述越来越慢，哽咽之声越发明显，扶着她的缙云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同那天夜里砸落在他胸口的一样，冰冷，却又莫名觉得滚烫。 姬轩辕和嫘祖对视一眼，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免得惊到如今神思紧绷到极致的芸昙：“所以……你以为你并没有逃出来，只是他们的又一个幻象。所以……在遇到我们的时候，才那么防备……”所以，才狠狠地捅了她以为是魔的缙云那一下…… “……你说魔没有血肉。所以，刺伤缙云看到血之后……”巫炤的面对着芸昙，眼睛仍是闭着的。他的眉头仍旧紧锁着没有松开，心中仍旧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 “……是。”芸昙的手握着缙云的手臂，听到巫炤的话后反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旁的缙云。他的脸色并不很好，眉目间尽是凝重，看向她的时候有担忧也有安抚，还有一些……她没有余力再去详细分辨，冷硬的手指每动一下都很艰难：“血……我……差点儿忘记了……颜色和味道的……血……是热的……” 缙云扶住她，在她复杂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耀眼的目光之中，也回忆起了那天，在河边初见时的情景。她跪坐在树下浑身充满防备，不肯抬头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几乎用着同归于尽的狠厉决心刺了过来……原来……那时候…… “他是人！”芸昙的声音发抖，却比先前叙述魔域的时候声音提高了几分：“我面前的，不再是伪装的魔，不是冰冷的，没有让人害怕的气息……他是人……这里是人间，我……真的逃出来了……对不起！”她突然低下头道歉：“你是真实存在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我……我才是……我才……反而可能是个魔……怨憎污浊之气汇合而成的魔的身体……我……我却……” 第21章 缙云的眉头拧得死紧，听到芸昙恍惚失神之间的道歉顿了一下，抬手不由分手地将她紧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扯了下来。芸昙的手被他扯开，心中猛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绝望，到底，她还是被……厌弃了。在她终于清楚意识到，那个人于自己而言，等同于光明和救赎的地位的时候，在她终于察觉并承认自己早就异动了的心的时候……恍惚中的芸昙的心神越来越沉，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虽然扯开了她的手掌，却攥在了自己掌心没有丢开，下一刻，除了低着头的芸昙外，殿内另外三人都看到缙云沉着脸，干净利落地抬手拔出腰间的骨刀，锋锐的刀尖极快地滑过被他握在手中的，芸昙的指尖。 也许是身体僵硬太久，心中泛出的冷意太重，芸昙根本有些察觉不到手指上的疼痛，直到被骨刀割开的手指被缙云握着，移到了她自己的眼前。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正在流血的指尖，鲜红的液体顺着她苍白的指尖形状渗出，滑落，在她的手上，和他握着她的手上，留下道道细长的鲜红痕迹。 看到这一幕，谁都没有上前急着为她止血疗伤，大家都明白缙云这样做的意思。 芸昙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血带着些许的热气从手上滑落，身边突然响起缙云低沉却又郑重的声音：“你是人，是温暖的，有血有肉。” 芸昙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哭出声来。 放肆大哭，像是在倾泻所有的委屈惶恐，像是在用这种办法斩断痛苦不堪的回忆。 没有人阻拦她这时的发泄，缙云耶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扶住她的肩。姬轩辕和巫炤两人却是无意中察觉到，芸昙手指上被缙云划开的伤口，似乎正在缓慢愈合。而且……在缙云划破她的手指，鲜血流出的那一瞬间，他们都察觉到了一点逸散出来的别样气息…… 遇到魔之后芸昙的心神一直紧绷着，今日将她一直极力想要遗忘的事情说出口，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猛地放下了一直悬在心口的事，心神一松很快失去意识陷入昏睡。站在她身边的缙云将她扶着靠在自己身上，拧着眉头抬眼看向姬轩辕和嫘祖。 姬轩辕叹了口气：“缙云，你……先送芸昙回去休息吧。” 嫘祖也神色复杂而带着悲悯地看着靠在缙云身上的芸昙：“拜托缙云照料芸昙，其他的，之后再说罢。 缙云点了点头，将昏睡着的芸昙打横抱起，转身出了门，寻了条极少有人经过的道路往芸昙家而去。 等缙云抱着芸昙的背影消失，巫炤沉声道：“她身上还有很多谜团未解，况且，那种力量……” 魔族到底要利用她做什么？原本的她又有何特异之处？她自己都并不晓得的现在的这副身体从何而来？那股有清澈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嫘祖看着巫炤叹了口气：“那些，怕是她自己也并不知道。” 巫炤“看”了嫘祖和姬轩辕一眼，沉默下来。 若芸昙，还是与他们并不相熟的芸昙，也许他会……巫炤轻轻搓了搓手指，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 这段经历，和现在不解的这些问题，正是……给芸芸安排的金手指的由来（金手指没那么容易拿，总要付出代价交换。。。） 有失，有痛，而后有得。 缙云安抚崩溃绝望的妹子的方法：掏出刀来划一道！ 第13章 守 天色已晚，屋内暗沉一片。缙云靠坐在墙角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床榻上躺着的人虽然紧闭双眼，却睡得并不安稳。她像是突然陷入了什么梦境之中，浑身紧绷起来，紧咬的牙关中漏出痛呼和啜泣，僵硬的手臂腿脚开始挣扎。 缙云第一时间发觉了她的异样，起身几步过来，伸手握住她挥动的双臂，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沉声想要将她从梦魇之中唤醒。 “芸昙，芸昙！” 芸昙沉在噩梦的深处，摇头挣扎，手上腿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甚至让他一手无法牢牢握住。 缙云神色一沉，眼瞧着她挥动的手已经不小心抓伤了她自己，不再犹豫地翻身上来，压制着她的双腿，一手一只捉住她的手腕按在左右两侧，低头提高了声音：“芸昙！醒醒！芸昙！” 熟悉的嗓音慢慢飘入陷在黑沉浊浪里的芸昙的耳中，慢慢地将她从深渊之中拉扯出来。 她满头冷汗，神识渐渐归位清醒过来，被汗水浸湿的身体在夜风之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睁开眼睛，在深沉的夜色之中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正在自己眼前不远的，缙云的脸。 “……缙……云？”芸昙看清是他之后不免一惊，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没能动得了，转脸一看，却是……他带着薄茧的手，抓住了她在他掌中显得苍白而瘦弱的手腕，牢牢地压在床上。 他低着头细细地看着她的反应，直到她初始睁开的有些朦胧的眼睛里，神色渐渐清明，才放开了抓握着她的手，动作利落地翻身下来，在她床边站定。 芸昙的双手被放开，失了钳制的身体重获自由，忙坐起身来，却是低着头略略遮掩着自己有些泛红发烫的脸色。 “我……”芸昙张了张嘴，发出的音节有些发干，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 缙云撇开脸轻咳了一声，想了一想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已经没事了。”他微微皱着眉头，多少有些无力，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和做法，眼下，他也只能这样安慰她而已。 第22章 “……嗯。”芸昙低着头应了一声，瞥了一眼浓重黑沉的夜幕：“你……一直在这里？” 她能回忆起的，就是跟缙云一到回到轩辕丘之后直接赶到正殿去见姬轩辕，正巧嫘祖和巫炤也在，于是……她记得，她最后看着自己被缙云划破的手指……哭倒在他怀里……然后…… 所以，是他送她回来，又陪着她……到了这个时候？ 缙云的表情在夜色之下看不分明：“……嫘祖担心你。” 听到他的话，芸昙心头一松，而又一紧，有些说不清这时候弥漫在心头的淡淡的涩意的因由。 “……谢谢。” “……不必。” 这一番往来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出声。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立在床边的阴影之中，屋内又黑又静，感官在这时候被放大，越发敏锐。芸昙的心绪平息下来之后，很快嗅到屋内弥漫开的一股，若有似无的新鲜血气。她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仔细判断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床边阴影之中，似乎正要抬步离开的人： “你……受伤了？” 缙云正要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动了一下身体面对着她：“没有，不必担心。你好好歇息……”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原本在床上安静坐着的芸昙便双手撑着床边跃了下来，很快冲到了他面前。黑暗之中，身前站着的她微仰着头看他，那双眼睛在夜色之中格外明亮。 芸昙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着他虽微皱着眉头却微微挪动身体始终面对她的样子，突然想起…… “是你背上的伤口……裂开了？” 缙云微微一顿，沉默着。 芸昙想到自己醒来时候的情形，大致能猜出来一些。她这副不知如何得来的全新的身体有些特别，体能速度反应都比过去强上许多倍。她先前陷入梦魇，想要制住她无意识的挣扎，哪怕是缙云也没有那么轻易，想来是用力过大……扯到了伤口…… 芸昙顿了一顿，伸手握上缙云的手臂，轻轻地往床榻拉，却没有拉动。她没敢太用力，只仍握着他的手臂低着头轻声道：“你背上的伤……是为了救我，现在又是因为我……不让我好好帮你治疗一下，我……心里过不去的。” 听到芸昙这样说，缙云默了一默叹了口气，终于顺着她轻扯得力道走到了她的床榻边上，而后便被她按着双肩坐到了上面。而后，他看着她走到墙边取了些干柴在屋子里石头围成的小块空地上点起火，跳动的火光映亮了原本黑暗一片的空间。她没有多耽搁，在屋内四处翻找着药箱药草，干净的布块和清水，一并拿到床边。暖色的火光之下，她满是担忧和愧疚之意的侧脸看在他眼中，那样清晰。 等芸昙准备妥当，回到床上坐到缙云身后，抬手脱下他身上已经有些染了血的单薄外衣，看到他背上那道显得十分可怖，从右肩直到左侧腰际的伤口。那伤口大部分呈暗红色，却又在已经结痂的皮肉之间又有鲜红色的血渗出，顺着他背部的线条缓缓滑下。 芸昙看到他的伤口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更多的愧意与心疼。 回轩辕丘的这一路，她一直心绪不宁，没能好生照料他的伤。那样深那样长的伤口，既没有缝合也没有绷带，甚至回来的路上多有奔波……可他一字未曾提过，她竟然也就这样忽略了…… 芸昙吸了吸鼻子，整个鼻腔都是他背上鲜血的味道，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用布块沾了清水帮他擦拭伤口四周的血污。午后俞跗来探望她的时候，虽然芸昙昏睡未醒他倒也留下了一些药来，这会儿被芸昙一并找到，包括其中只有小半个瓶子的酒液，也不知俞跗是不是听说了缙云受了外伤才拿来的，这会儿用着却是极为恰当。轻擦干净血污，芸昙深吸了口气拿着那小小的一只陶制小瓶，手上微抖地小心朝缙云背上裂开的伤口处一点点倒了过去。亲眼看着酒液流过渗着血的伤口，缙云却是毫无反应，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动弹一下，尽管如此，芸昙还是默默地加快了动作，低下头凑近他的背，一口一口轻轻吹着被酒液刺激后的伤口。 在被那点儿酒染过伤处时都全无反应的缙云，却是在芸昙凑过去，微凉而带着点点湿润之气的呼吸吹拂在他背上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芸昙专心致志地处理着他的伤，等用尽了这点儿东西，将空了的瓶子丢在一旁，转而去拿草药磨成的外伤药粉，轻撒了过去。 即便处理过，上了药，他背上的这道伤仍旧显得十分狰狞。芸昙放下药瓶，忍不住抬起手来，指尖轻触到他的右肩伤口附近的皮肤上： “缙云……会疼么？” 他没有转头，只淡淡地道：“不会。” “……”芸昙提起一口气，却还是在他这副满不在乎的表现之中泄了去，转而说道：“这道伤……太长太深，前几日又……没能好好照料，怕是会留下疤的。” 缙云轻笑一声：“一道疤罢了。” 听他这么说，芸昙的目光从这道她才处理过的伤口处移开，难得这样近又这样仔细专注地，打量起他的身体。跳动的火光映照之下，他褪去外衣的上半身，肩头，手臂，腰侧……许多位置竟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颜色有深有重。 芸昙酸涩了一夜的眼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氤氲起淡淡的雾气。 缙云在她沉默打量的目光之中有些不甚自在，抬手去拿之前脱下的外衣就要套上，却是被回过神来的芸昙一手按住： 第23章 “你这衣服已经沾了血……伤口才处理好，别穿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你那儿帮你拿件干净的过来。” 缙云果然停下了往身上披衣服的动作，却也拦住了要起身出门的芸昙：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找就好。你……再睡会儿罢。” 缙云说着从床上起身往门边走，芸昙愣愣地看着他慢慢离去，感觉到屋内他的气息慢慢远离，苏醒之后就因为他在而没有再被想起过得梦魇仿佛又慢慢浸润过来，让她即便在火光闪动的屋内仍旧打了个冷战。 “缙云！”看到他正要迈出门去，她下意识地张口叫住他，又在他停住脚步看过来的时候猛地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对他笑了笑：“……你……也早点歇息。” 缙云侧过头看着屋内火光映照之中，这时显得格外无助而脆弱的芸昙，只顿了一下，便转过身重新走了回来，寻了一处靠近火堆的墙边侧身靠着墙坐了下来。 “……缙云？” 他朝她看过来：“你安心睡吧。” 芸昙张了张嘴，竭力做出平静的神情，扯出一个看似极为轻松的笑来，正要开口说不用，却见他直直地看着她，露出一个安抚而又温柔地浅笑： “我守着你，不用再怕了。” 作者有话说 : 今晚六点，加更一章~~ 第14章 放下 暖橘色的火焰在静默的屋中跳跃着，晃动的火光将屋内的一切映照得有些朦胧。 芸昙背对着墙边守着的缙云，躺在床上却是睁着眼睛，尽管身体仍觉得疲惫，却没有丝毫睡意。她一只手抬在胸前，轻轻攥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颗透明珠子的吊坠，沉默着收不回乱想的心神。 她自己也记不清这颗珠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魔域之内，不知第多少次被毁去了重塑的身体后，她的灵魂之上多了这么一颗吊坠，明明她已经没有实体了，却仍能挂在她脖子上，不能被任何魔任何力量取走。逃出魔域之后，这颗珠子也仍旧存在，她隐约感觉这对她而言许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一直贴身戴着，甚至不曾示人。此时此刻被她攥在掌心，试图从中得到一点力量。 “……缙云？” “嗯？” 芸昙侧躺在床上并没有转身过来，沉默许久突然轻声开口，而墙边坐着的缙云显然也一直清醒着，很快出声应她。 “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么？” “不会。” 他回答得很是干脆，低沉的声音也很是认真。芸昙背对着他，一手攥着胸前的珠子，另一手缓缓抬起到眼前，正是白日里才被缙云用骨刀划破手指的那一只。方才帮缙云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自己手指伤那道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道不算重的长疤。就算缙云没有用多大力气，就算她昏睡的时候缙云帮她上过一点儿药，这伤口好得这样快，也着实有些正常。 “可是……”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的身体，这样快的愈合能力，并不……正常吧？” 缙云的声音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仍旧十分平静地道：“人族之中也有许多人，有远超出普通人的能力。姬轩辕是，嫘祖是，巫炤也是。西陵的巫之堂祭司，各个身具灵力，有普通人不剧本的能力。” 芸昙愣了一愣，脸上慢慢地扯出了一丝笑意来：“……谢谢。”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嫘祖大人，姬轩辕大人……你，还有……巫炤。谢谢……你们相信我。还有……这么久以来，收留我。” 缙云仍旧坐在原地没有动弹，背对着他的芸昙也无法瞧见他微微皱起一些的眉头：“相信你，接纳你，是因为你值得相信。你对轩辕丘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嫘祖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判断和道理，你……不用想得这么多。” “……我知道。”芸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前的珠子：“只是，我这样的……越是这样被善待，反而觉得……有那么一些无所适从。” 缙云靠着墙壁看着床上那人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芸昙倒也没有想要等着他回答，她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这里……真好……” 第二天清晨，芸昙醒来时，缙云还在。之后他回去换了件外衣，她起身准备食物。 一切，一如往昔。 当缙云像过去一样坐在她对面，默默地吃着她准备的早饭的时候，芸昙的心头仿佛渐渐又平息下来一些。 也许…… 简单吃过一些，芸昙打算再去王宫那里找姬轩辕和嫘祖。昨日……她情绪太过激动，有些事，其实没有来得及讨论完全，总是要再走一趟的。缙云没有应下芸昙提出的让他回去休息的提议，与她一起去了王宫。 从清晨，直到午后，一道从姬轩辕的王宫殿内走出来的，除了缙云和芸昙之外，还有巫炤。 芸昙的眼睛带着湿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她最重要的人，她最崇敬的人，都能够这样坦然而郑重地，毫无芥蒂地接纳她的一切，给予她那样的信任和关怀……心中的那些恐慌，和曾经的噩梦留下的疤痕，虽然仍旧在那里不能轻易消除，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变得能够被遏制，被放下了…… 王宫殿前的高台上，芸昙站在阳光之下，只觉得头上的暖阳，这一个多月来，似乎第一次能够再次照进她的心，给她光明，和温暖的期望。 第24章 缙云看着沐浴在阳光之下，终于毫无阴霾地露出了笑意的芸昙，松了口气勾了一勾嘴角，朝身旁的巫炤点点头，转身离开。 等缙云的身影远去不见，芸昙缓缓地回过身来。 巫炤神色平静，没见什么变化，对芸昙这副明显等着缙云先行离开的行为没有什么表示。 芸昙取出一只小巧的，密封妥当的陶瓶，朝巫炤递了过去。 巫炤略有一点儿意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是什么？” “我的血。”芸昙微微笑着，看到面前的巫炤挑了挑眉：“我想……你大概会感兴趣。” “哦？”巫炤“看”着芸昙，似笑非笑。 芸昙低下头，看着自己明明昨日才被缙云划伤，眼下却已经愈合，只剩一条淡淡的痕迹，估计也不会停留多久的手指：“就算……没有我昨日……说的……那些，只是这远超常人的愈合能力，也没道理被你放过才对。” 巫炤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芸昙呼出了一口气，脸上仍旧挂着笑意：“我知道，从第一次在河边见面起，你一直都对我有怀疑有戒备，如果不是嫘祖大人，和缙云，怕是连姬轩辕大人都拦不住你……好好清查研究我的手段。即使是后来我们相处尚算融洽的那段日子，也只是鬼师大人在仔细观察了我一段时间之后，觉得自己能够拿捏住我这个……看起来实力也就一般的家伙，才……略放下了那些。” 巫炤对于芸昙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猜的明白这件事并没有太过惊讶，他手中握着芸昙递过来装了血的小瓶子，手指在瓶身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芸昙侧过身，目光落在远处高台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而充满生机的轩辕丘尽在眼前：“你怀疑我，防备我是应该的。我本来……就是来历不明的，身上明显带着疑点，过去却……从来没有开口解释过。” 巫炤上前两步，站到了芸昙身边，面朝着她看向的方位：“现在你都说出来了，我反倒是……更感兴趣，想要查清楚了。” 芸昙点头：“我知道。” 因为知道，才会在早上特地趁着缙云回去换衣服的时间，自己放了一小瓶的血来给巫炤。当然，她也清楚，只是这点儿血，还是不够的。不过…… 巫炤又转头深深地“看”了芸昙一眼，倒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希望你对得起嫘祖的信任。” 芸昙笑了笑：“嗯。” 巫炤迈步离开之前，顿了一顿开口：“你，对缙云……” “呃……”巫炤突然提到这个，芸昙愣了一下之后脸上一红，但对着明显已经心如明镜的巫炤……倒是没有隐瞒：“很……明显么？” “呵。”巫炤笑了一声：“缙云可不是容易打动的人，他追求的，也不是寻常的凡俗情感。” 芸昙着实没有想到巫炤会跟自己说这个，与其说是他在规劝，不如说是……提醒。可是……缙云他…… 巫炤说完这句话便走开了，并没有等芸昙的反应，也不在意她的回答。芸昙在巫炤离开之后又在高台之上站了许久，才缓缓走了下去。 芸昙离开口先去找了俞跗，而后在想要回家的路上顿住脚步，想了一想，转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芸昙在一处位置也很偏僻少人的房子前面不远处停下脚步，站了好一会儿，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却是没有出声，也没有再上前。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略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走来的这一趟实在有些没什么道理，便转过身正要离开，谁知一直平静的房子里面，却传来低沉的女声： “决定了？” 芸昙听到声音愣了一愣，虽然早察觉到房子里是有人的，却是没有想到发现了自己的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出声叫住她。她转过身来，对着房子微微一礼：“打扰了，婆烨大师。” 没有露面的婆烨的笑声传来：“叫婆烨就是了。你……是想来铸剑的？” 芸昙低下头：“……一时冲动。” “看来，你清楚自己不适合用剑。” 芸昙倒是不意外婆烨这样说，正如她所言，芸昙自己也是发觉了她并不适宜用剑的，或者说，她就算拿起了剑，也不适合去做……她想用剑做的事情。她的身体灵活而有力，很有修习武艺的优势，甚至跟缙云学过剑术。可……在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觉到了，剑这样的兵器，也许并不适宜她的情况。她反应快，动作灵活，可当她真的面对自己梦魇之中的魔族的时候，身体许多时候的本能反应并不适宜剑招。遇到下等魔的那一晚她全凭蛮力用剑，有所成果也只是因为当时心神动荡体力爆发。她适合…… 婆烨的声音继续传来：“我这一生，只铸剑而已，也没有心思收弟子，你若想要别的兵器，甚至想要自己造什么出来……就去西陵看看吧。” 芸昙笑了一笑，朝着屋子的方向又恭敬地行了一礼：“我知道了，多谢。” 第15章 不敢 从婆烨那里离开，天色都有些开始转暗了。回到家，旁边的缙云不知为何还没有回来，芸昙身上带着从俞跗那里拿来的外伤伤药，想了一想往饕餮部战士们汇集休息的地方而去。 饕餮部的战士们中有些是先前跟着缙云和芸昙一路出去，回程遇到下等魔的那些，与芸昙算是相熟，见到她过来都十分热情地凑上去：“芸昙大人！来找缙云大人么？” 第25章 芸昙被人叫住，转头看过来：“是你们啊。我……” “芸昙大人，您今天……要不还是先别找缙云大人了，他……” “瞎说什么呢！就是因为今天缙云大人心情大概不会很好，才要芸昙大人过去陪着才好呢！” “可是这件事情上，缙云大人他一向……” “别人是这样，但芸昙大人……” “……” 芸昙看着眼前几个相熟的战士争论起来，听着他们的话心头微微一紧。缙云…… “他怎么了？” 几个战士互相看了看，最先叫住芸昙的那个踌躇一番开了口：“缙云大人的……父亲带人……来找他了。” “父亲？”这还是芸昙第一次听说……原来，缙云也有家人？可是……却从未听他，或是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这其中…… “呃……”说话的战士顿了一顿，压低了一些声音凑了几分接着解释道：“缙云大人跟他父亲……其实不熟。他父亲是个玉匠，姬轩辕大人建百神祭所用到了在一个小部落安身的他，因为这样辗转从轩辕丘的人口中知道了……缙云大人还在。这才带着……后娶的妻子和后来生的孩子们找了过来，也有几回了。” 这个战士说的不算多，芸昙却从中听出了不少的信息。 因为建百神祭所才知道自己儿子还在？那过去是以为缙云已经死了？既然有后娶的妻子，那缙云的生母又在哪里？是不是跟这个所谓父亲过去以为儿子已死有关？缙云的母亲如果已经不在了，那她的死又是不是跟他的父亲有些关联？ 这战士说完，看着芸昙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呼了一口气十分诚恳地对芸昙道：“芸昙大人，缙云大人他……” 芸昙抬眼看向不知怎么表达的战士，笑了一笑：“我知道了，谢谢。” 辞别了几个饕餮部的战士，芸昙慢慢地往回走，走着走着站住了脚步，想了想转向另一个方向。 那是缙云练剑的地方。 不再需要日日早上跟缙云学习剑术之后，芸昙偶尔会去看缙云练剑。他虽然选在众人尚未出来活动的晨间，选在偏僻无人离部落稍有点儿距离的地方，却也没有阻拦芸昙来看。 今日，天色渐暗下来，轩辕丘各处升起炊烟，人们各自归家的时候，芸昙独自一人往部落之外的荒僻之地而去，果然在这儿，看到了正在练剑的缙云。虽然并不曾着战甲，也未手执太岁，但他的每次劈挑之间，都在强劲难挡的力道之中蕴了极重的煞气。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迅捷而又有力，不见半分滞涩，全不像是个还有伤在身的人。 芸昙还未靠近的时候就听到木剑剑刃破风的声响，当即心头一紧连忙跑了过来，却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虽然仍旧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的身影，注意着他背上并未好全的伤，到底没有上前打断他。 直到……那柄粗糙的木剑，竟在他的手上因为承担不了过重的力道折断落在地上，他才收了势停息下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朦胧的星光天幕之下，缙云的身影立在一片空旷草地之上，周围黑沉而静默，显得竟有几分孤清之意。芸昙说不清因由，只觉得看着此刻的他的身影，心头没来由地觉得慌张。她攥紧了手里捏着的从俞跗那儿要来的伤药，咬着嘴唇朝缙云走了过去。 手里还握着半截断掉的木剑的缙云站在原地，早就察觉到芸昙，却始终没有说什么，这时候见她过来，也没有动弹。 芸昙直接走到了他身后，看着他的背。 许是为了练剑，他将外套脱了下来，上半身露在深沉的夜幕之下，芸昙站在他身后，看着顺着他肩背留下的汗珠，这会儿也顾不上猜测，以他的体质和体力，在这儿练了多久……她掏出了新从俞跗那儿要来的一点点蒸馏过的酒液，沾在随身带来的干净布巾上，抬手轻轻地擦拭他隐隐又有些开裂的伤口，皱着眉头不意外地看着这人没有半分反应，心中微微怨怪他连汗水流到伤口上的刺痛都能让他停下。擦过伤口，又上了一些伤药，等一切做完，芸昙却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多谢。” 在芸昙有些踌躇沉默的时候，倒是一直一动不动也不出声的缙云先开了口。 芸昙对着他的背叹了口气：“身上有伤，就算你能挺住，也不代表它就不疼，就不要紧。你……” 缙云蹲了一顿，转身过来面对她：“我知道了，日后……会记得注意些。” 芸昙抬眼看向夜幕之中有些模糊的他的脸，知道他能说出“注意些”已经不容易了，也不是敷衍。只是……明明身上还在滑下汗珠的他浑身透着一股热气，可她却偏偏觉得……夜风之中的自己，有些许冷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今晚看到的，眼前的缙云，似乎有一些不同，却又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芸昙站在他面前，只有一步的距离，却又仿佛突然，遥远了许多…… “回去吧。”缙云俯身捡起地上断掉的那半截木剑，而后平静地对有些发愣的芸昙道。 芸昙回过神来点点头，两人并肩顺着小路往家的方向走。星光之下，两人模糊的影子透射在一处，分明，显得那样默契而契合。只是…… 芸昙侧过头，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开口道：“我……打算去西陵……学习铸造之术。” 第26章 听到芸昙这句话，缙云的脚步顿了一顿：“你……要去西陵？” “嗯。”芸昙垂下眼，也站住了脚步：“虽然承你这个剑术第一人教导了好些日子，可我清楚自己，到底不是使剑的料子。我想学习铸造之术，也算是出于私心，想要摸索着弄出适合自己用的兵器。” 缙云看着眼前微微抵着头的芸昙皱起眉头：“我以前说过，你不需要成为一个战士。” 芸昙摇了摇头：“有些事，总要面对的，若不能迎击而上，也许这辈子，我都解不开心结。” 他们都清楚，她说的是魔的事，是她曾经在魔域有过的那段梦魇一般的惨痛经历。虽然如今魔只被他们遇上了一次，可知道了魔的存在，他们心中都不能存有侥幸。魔族，还会出现的，作为人族的敌人。 缙云只皱着眉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芸昙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隐隐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朝缙云笑着，即使是黯淡的星光，仍旧将她的眼睛衬得熠熠生辉，璀璨透亮。 “等真去了西陵，怕是要好久不能再回轩辕丘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所以……”她上前一步，仰头看着他，第一次，紧张而又忐忑地，不再遮掩自己眼中的依赖，和……爱慕：“我可以，讨一件你身上的物件么？留在我身边，带去西陵，做个……念想。” 缙云迎着芸昙突然放开了压制的眼神，猛地愣住，而后，在芸昙明亮而满是期待地眼光之下……撇开了头。 在他避开自己视线的那一刻，她高高提起的心猛地断了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常年征战，与剑和战甲为伴，并没有什么……值得送你的。” “……我知道了。”芸昙的声音很平静，却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掩在心底翻涌不止的悲伤。她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勾起嘴角笑了一笑，笑容之中毫无阴霾，仿佛方才的那一段也只是普通的闲聊：“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先回去准备点儿食物，记得过来吃，也许……以后就没有太多再让你尝我手艺的机会了。” 她说完这些便转身当先离开，脚步很是沉稳，可背影却像是慢慢沉入黑夜之中，满是萧索。 缙云站在原地，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心头蔓延开一种隐隐的慌张和……难言的钝疼。虽然轻微，却很弥长。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抬起手臂挡在了自己眼前，不知是不是在遮挡些，仿佛还在眼前的眼光。 他……是个自私的，口是心非的混蛋。也是个……胆小怯懦的混蛋。 他的父母，曾经让他见过，那样浓烈而缠绵的情意的溃散，一点点变得丑陋不堪，渗入满是腥甜的鲜血。不论曾经多么美好而炽烈，最终却只能落得惨淡收场，在一切碎裂那一刻的绝望和疯狂，他亲眼见过。他一直以为，他是不想要那样的世俗之情，可直到她出现，直到她方才用那样晶莹而热烈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是不敢。一旦开始，曾经越是美好，便越是恐惧它的消散和褪色。不知道是不信它会长久，还是不敢信它能长久。 他是轩辕丘的战士，是轩辕丘的刀柄剑刃，只此而已。这样的他，也许承担不起另一份情感。 这样……也好……她……会更好的…… 夜幕之下，他在原地默默地站了许久，一点点用着全身的力气，抵挡压制着蔓延开的情感。 第16章 西陵 第二日，嫘祖和姬轩辕在王宫听到芸昙提出想要在两天后跟嫘祖一起去西陵的请求的时候，都十分吃惊。两人对视一眼，在芸昙说出想去西陵学习铸造之术的理由之后，并不好阻拦。 等芸昙离开，嫘祖看向姬轩辕，叹了口气：“我听说，昨日芸昙去找过婆烨，后来……去找过缙云。” 姬轩辕点点头：“去西陵学铸造之术应当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打算，只是……离开得这么匆忙，不知……是不是与缙云有关。” 嫘祖看向芸昙离开的方向，皱起眉头：“缙云这孩子……” 姬轩辕笑了一笑。也许是因为缙云是嫘祖亲手从战奴之中领出来并启蒙剑术的，虽然年岁确实比缙云大些，但明明还算不得长辈年岁的嫘祖却经常像看待晚辈一般看待缙云。平日倒是不太表现得出来，这会儿眼前只有姬轩辕，又是心头感慨之下，便脱口而出了。 姬轩辕凑近两分将嫘祖半环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芸昙她……不是普通女孩子，也许……” 姬轩辕没有把话说完，嫘祖却听出了他的几分期待和转圜的意思，也叹着气放松了些：“这样也好……我两日后，带芸昙一道回西陵。上次见面，玄嚣就很喜欢芸昙。” 听到嫘祖提到年岁还小不便长途奔波没能跟嫘祖一起过来的儿子，姬轩辕的神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眼里全是柔软温暖的笑意：“玄嚣啊……却是很喜欢芸昙呢……上一回我抱着的时候还哼哼唧唧地要哭，一到芸昙怀里马上就笑呵呵的了，真是……” 午后，饕餮部战士们才在轩辕丘外围巡视了一圈回来，就瞧见了正走过来的嫘祖大人。见礼过后，战士们很有眼色地纷纷离开，留下了缙云和嫘祖。 两人无声地往轩辕丘外的安静处走了一会儿，嫘祖突然出声问道：“你知道……芸昙过两日就要跟我一起回西陵了么？” 第27章 “……我知道。” 嫘祖听到缙云平静无波的声音，站住脚步：“缙云，难道你永远都要一个人吗？……我原以为，你对芸昙多有维护，是有些不同的，可你……” 缙云多走了几步，在嫘祖前面背对着她停了下来：“……轩辕丘的每一个人，我都会尽力保护，这是我的职责。” 嫘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轩辕丘的利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你终究不是个冷冰冰的死物啊。太多的人在你的庇护之下，但是你有真正想保护的人吗？不是我和姬轩辕，也不是你的战士，更不是你的父亲和你的异母弟妹。” 缙云站在原地背对着嫘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我原以为……芸昙她……罢了，或许是我错了。大概……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想要保护你的人，即便你再强，这个人也能为了你不惜性命。到那个时候，缙云你就懂了。” “……我不需要。” 嫘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眼前这人仿佛毫不动摇的背影，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虽然姬轩辕仍是有些看好的，但她却着实有些心疼芸昙这个姑娘。在经历过那样惨烈绝望的事情之后，仍能保持一颗满怀生机和希望的美好心灵。嫘祖自然看得出来，缙云对于芸昙来说早已经成为挣脱梦魇的光和救赎。芸昙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聪慧，善良，却又理智清醒。只是面对着石头一样也有自己心结的缙云…… 嫘祖离开之后，缙云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沉默着好一会儿不见反应。 他不需要……为他不惜性命…… 两天之后，姬轩辕拉着缙云一起，送别嫘祖巫炤，和芸昙。 芸昙离开前去西陵，大家都知道她是想去学习铸造之术，众人都没有拦着，俞跗秫汲杜康他们，却都觉得很是不舍。前去西陵，芸昙这个临时多出来的人自然是没有坐骑的，嫘祖便拉了她一起。坐上那个她已经有些熟悉的妖兽背部的时候，芸昙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离开之前，她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站着的那个人，他微微仰起头朝她看过来，明亮的天光之下，他的神情却有些朦胧。芸昙忍下自己心头的涩意眨了眨眼睛，朝着送别的众人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便转头不再去看，跟着嫘祖一起，踏上了前往西陵的路程。 先前从芸昙这里得知了魔族的消息，这趟从轩辕丘回去西陵的路上，西陵的战士们包括嫘祖和巫炤都十分警惕，所幸一路无风无波，顺利回到了西陵。 还没靠近西陵的时候，芸昙就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地皱起眉头，越是接近，她的感觉就越是清晰。在妖兽背上，她远远地眺望着已经能看到轮廓的西陵城，不知不觉之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嫘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芸昙转头看了嫘祖一眼，咬了咬嘴唇：“嫘祖大人，西陵城……可有什么特别的历史么？” 嫘祖听了芸昙的问话，挑了挑眉头，认真答道：“西陵的祖先曾在荒野之中拾到一柄残兵，这残兵的冶炼铸造之法很是精妙，先祖大受启发，而后选择就地建造城池，历代都很看重冶炼锻造之术。” “残兵……”芸昙皱着眉头，再次转头远眺眼前的西陵城：“能发现残兵，也就是说，这里很有可能是更早些时候的，某个部落的旧址，或者是战场……” 知道芸昙的特殊来历和经历，以及她身上的那些尚且看不透的特异之处，嫘祖对芸昙的感觉和看法也很重视：“你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芸昙点点头：“我……说不清楚，但是总觉得，心里有些慌。” 嫘祖十分认真的听完，而后也远远看着西陵城，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芸昙，回去之后我会召巫之堂的祭司们详查城内，再谨慎些布防。” 芸昙愣了一下笑起来，对于嫘祖这样的信任和重视很是感激。她其实说不出来什么有力的证据，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感觉，即便如此，嫘祖也愿意相信她的话，着实让芸昙觉得感激不已。 一旁的巫炤也听到了嫘祖和芸昙的对话，抬眼多“看”了芸昙一会儿，抿着嘴若有所思。 一行人终于回到西陵城，得到了城中族民和祭司战士们的热烈欢迎。 司危小丫头一早便等在了城门口，见到嫘祖和巫炤回来欢呼着就迎了上去，瞧见跟他们一起来的芸昙却有些诧异：“咦？你怎么来了？” 芸昙微微弯腰平视着司危，笑道：“我特地跑来西陵偷师的。” 司危瞪大了眼睛：“偷师？偷什么师？” 芸昙道：“西陵有当今世上最好的冶炼铸造技艺，我心痒已久，这回厚着脸皮过来想学一些。” 身为身具灵力的巫之堂祭司，司危本人是并不通晓冶炼铸造这门技艺的，但是也不妨碍她在听到芸昙夸西陵最好的时候露出骄傲之态：“西陵最好的，可不只有冶炼之术！” 芸昙点点头，抬眼又看了看西陵城内的建筑：“是啊！旁的不说，眼前见着的这些个建筑，也已经是十分精妙宏伟的奇观了。” 司危的笑意越发浓烈，伸手去拍了拍因为弯腰过来，肩头并不高的芸昙：“难为你这么有眼力，想学铸造之术不是什么难事，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西陵城里技艺最好的师傅教你！” 芸昙笑出声来：“如此，我要多谢司危了。” 第28章 嫘祖和巫炤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才走过来看正在交谈气氛融洽的芸昙和司危，笑道：“看司危和芸昙相处得这样好，那……司危，芸昙要在西陵长住，你帮她安排一下住处吧。” 司危对嫘祖的话很是听从，要帮芸昙的忙也算是乐意，点头就应了下来：“好啊，包在我身上。” 司危才要拉着芸昙离开，就听巫炤在一旁突然开口：“司危，给她寻个离巫之堂近些的住处。” 司危愣了一下，虽然不解，但既然是巫炤的嘱咐她也就不多犹豫地点头，拉了芸昙离开。 在司危把芸昙拉走去安排之后，嫘祖看向巫炤：“巫炤，巫之堂附近一向只住巫之堂的祭司们，你特地让司危把芸昙安排在巫之堂附近，是有什么想法？” 巫炤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回答得十分平静：“只是方便照料罢了。更何况她的体质情形毕竟异于常人，就算没有灵力也终究跟普通人并不相同，远离那些人住到巫之堂附近，也省的麻烦。” 虽然巫炤的解释还算合理，但嫘祖却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也许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因。” 巫炤也不奇怪嫘祖的敏锐，笑了笑：“放心，至少，看在你和缙云的面子上。” 嫘祖摇摇头：“芸昙也是你看在眼里的朋友，我相信你有分寸。” 巫炤挑了挑眉，“看”着司危和芸昙离去的方向，没有说什么。 第17章 力量 不知不觉间，芸昙已经在西陵住了小半年。她在西陵的生活过得规律，而又简单。 小司危言出必行，还真的给她寻到了好几个精于冶炼铸造之术的工匠，他们也许没有婆烨那样的大师水准，但对芸昙来说却已经足够。司危带来的工匠之中，大部分专精武器的锻造，芸昙没有贪多按照自己的想法拜了其中一个并不专精于剑的工匠为师，开始了她的学习。 每日里除了学习锻造，经常做些吃食招待巫炤司危，和偶尔有空闲过来看她的嫘祖，芸昙也经常会在西陵城中到处转转，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如同当初在轩辕丘一样，帮西陵改进些技术。 除了这些，芸昙最经常的一个行程，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关注。 巫之堂。 芸昙被巫炤提议安排住在巫之堂附近，因为嫘祖巫炤和司危的关系，巫之堂的祭司们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并无灵力的“普通”人，而芸昙经常出入巫之堂找巫炤，在司危都见怪不怪之下，旁人也就不觉得稀奇了。唯一有些想法的，是跟芸昙因为照料玄嚣这个小家伙而多有接触的怀曦，只是怀曦在似乎隐隐明白什么之后，也选择了沉默。 最终，芸昙每每踏入巫之堂找巫炤的用意，除了她本人和巫炤外，只有一个怀曦隐隐有些猜想。 又一次结束对芸昙的研究和调查之后，巫炤收回用在芸昙身上的灵力，芸昙也松了口气，撤了一直迫使自己主动调用身体自那一晚遇魔之后隐隐泄露出的点点力量的精神，瘫坐下来。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地擦去额头的冷汗，巫炤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布巾，并伸手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 “今日你调用的力量似乎又大了一些，身体好像有些承担不了。” 芸昙顺着巫炤的力气站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还好，我有分寸，缓一缓就过去了。” 巫炤点点头：“你的力量在缓缓提升，也许与你不断尝试主动调用有关，但不论什么修习方式都没有用处。” “嗯，我也有些感觉，这力量……好像是本来就封在我身体里的，上次……之后，裂开一点缝隙能够多透出来一些，自己凝神调动的话，虽然很难再扩大这裂缝，却也总有些成效。说来，除了我自己能感觉到，你……还是发现不出什么异样？” 巫炤知道她指的是她自己感觉出的体内封存力量这件事，微微皱起眉头摇摇头。 对于西陵高高在上的鬼师而言，遇到这种近乎毫无头绪的事情，也让他难得的很是挫败。 这件事情，算是巫炤和芸昙的默契。 一个想弄清自己的情况，一个对另一个的力量和体质好奇，来到西陵之后巫炤安排她住到巫之堂附近，芸昙也时常往巫之堂跑。再对芸昙的血液和自愈之力调查了一段日子之后，两人的方向开始从体质转为那股沉压着的力量，他们心中都有些猜测，也许芸昙莫名重塑的身体和这身体特异之处的根源，就是这股如今只能放出一丝丝的不同于灵力的特殊力量。 “只是可惜了。”芸昙叹气：“这力量能调用的太少，如今我也看不出它能用来做什么。” 巫炤默了默，转了另一个话题：“再有半个月，姬轩辕会来西陵一趟，多半会带着缙云。” 听到缙云的名字，芸昙僵了一下：“……是么？” 巫炤说完这句，也没有旁的好说了，便对着芸昙淡淡道：“回去歇息吧，你今日耗费精神太多了。” “……好。” 回到自己的住处，芸昙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屋顶，有些恍惚。 她来西陵，已经小半年了。这段时间以来，她过得……很充实，很少给自己留下多少空闲时间胡思乱想，好像这样将某些事某些人压在心底不去触碰，就可以不再那样强烈地牵扯她的心神。可是…… 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缙云…… 正如巫炤所言，她今日的身体情形不算好。 第29章 事实上芸昙自己早就发觉，她越是想刻意地多调用一些那种力量，越是想要扩大那好似封印的缝隙，她的身体所受的冲击就越大。其实若是她不刻意去做什么，她自己能够感觉到这股极为缓慢渗出的力量是一点点蔓延在她身体各处的，并不会对她的身体有什么害处，但若是她心急，就像是身体渐渐强韧的进度跟不上这力量的进度一样……可是……虽然在西陵呆了小半年，嫘祖也如她所说调整过西陵城的布防，甚至是调整加强过建在西陵城中百神祭所的雏形灵矩之眼，可芸昙呆在西陵城这片土地上时内心的慌张感却从未褪去过。在她发觉自己有别于常人的感觉大约正是源于这股力量的时候，便隐隐猜测自己的这种力量若是能够使用得当，或是变得更强一些，许是能派上不小的用场。可惜，她如今能调动的还是太少，甚至无法化出体外对旁的事物施加影响，只能影响到自己的身体和气息，着实令人挫败。这也是她明知道放任这力量它也能慢慢进化而不伤身，却仍旧有些心急想加快进度的原因。 今日从巫之堂回来，巫炤的话到底还是扰乱了她好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心神。这会儿虽然身体很是疲惫，她仍是不想默默呆着，便又从床榻上起身，寻了几块兽皮出来拿着炭笔勾勾画画，继续完善自己对于自己兵器的铸造想法。 如今的芸昙，凭借活跃的思维和远超于常人的体质力量，在冶炼铸造一途上也算有些成果，教导她的工匠也说，她已经可以尝试独立锻造了。这时候，她想给自己量身定做一种兵器的想法终于快要能够实现了。 写写画画，删删改改，芸昙纷乱的心绪终于定了下来，沉下心思不再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司危拉着怀曦跑来找芸昙的时候，芸昙的图纸已经画成大半，材料和锻造之法也想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小细节还要斟酌。 “芸昙芸昙！”司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今天有好多新鲜的果子和野菜，还有他们打猎弄回来的肉，我们今晚吃好吃的好不好？” 听到司危的声音芸昙总算回过神，起身往门边迎了过去，见到怀曦也不觉得意外，点点头打过了招呼，细细看了看怀曦手里提着的司危说的食材，点点头：“东西真不少，今晚可以多做点儿，司危你可以去问问嫘祖大人，巫炤和巫之堂的其他人有没有空过来一块吃？” 司危走近了才看清芸昙不算好的脸色，当即露出点儿担心的神色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么？我去找巫医来给你瞧瞧？” 芸昙摇头：“没有，只是刚才在研究打算锻造的新兵器有点儿费神，正好你们来了，我也趁机歇歇。” “真不要紧？”司危仰着头看她：“要不……要不我们明天再吃吧，今天就算了……” “不用，我只是刚才太费脑子了，做做菜也算换个心情。”芸昙从怀曦手里接过野菜和果子细细看了看：“明天再弄就不新鲜了，就今天吧，司危你要是有空去找找嫘祖大人他们？” “那好呀！”司危并不怀疑芸昙的说法，将自己手里拿的东西塞给芸昙和怀曦，转身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怀曦虽然没有司危那么好糊弄，却也没有多嘴说什么，而是微微笑着帮忙处理食材去了。 怀曦这人，其实很是聪明细致，很多事情都能察觉看清，但却很少多言，或者说，只要是巫炤认定的事，他都绝不会反对。他跟芸昙的交集算是多，虽然对很多事情都心中有数，但却从不说破，偶尔还会暗中帮忙遮掩。 怀曦在帮忙，芸昙也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弄得看上去精神一些，然后才开始料理司危弄来的食材。她记得今天嫘祖还算空闲，巫之堂也没什么事情，大概都能被司危叫来的，她要多准备些……还有给小玄嚣弄些软烂的食物，嫘祖兴许会把已经开口呀呀说话的他也带来…… 天色将暗的时候，嫘祖，巫炤，巫之堂的几位相熟的祭司牧廉，仓弥，还有西陵城中的几个将领夸鄂，府晟，都聚集在了芸昙的院子里，大块朵颐，放松谈笑。被嫘祖抱着的玄嚣吃饱了正高兴地在嫘祖怀里比划着一个个往外吐字，司危拉着怀曦弄了些木头雕成的小玩意儿逗弄玄嚣，巫炤坐在一边神情愉悦地慢慢喝汤……芸昙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份热闹，慢慢地笑眯了眼睛，却也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场，轩辕丘的初雪。 这个时候，一切，显得这样美好。 如果……那个人也在…… 芸昙的神情有些飘远，眼神也恍惚起来，虽然只有片刻。而察觉到她这点儿异样的巫炤挑了挑眉，勾唇浅浅一笑，又喝了一口碗里的热汤。 第18章 好久不见 姬轩辕带着缙云戎冬等人来到西陵的时候，芸昙正在锻造间锤炼自己的兵器，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西陵。 姬轩辕和嫘祖交谈了几句，便让缙云戎冬和其他战士各自歇息去了。轩辕丘和西陵的关系密切，双方经常往来，缙云他们对西陵也算熟悉，不难找到休息的地方，这一点上倒是不用姬轩辕他们多担心。 他们各自散开离去之前，姬轩辕看了一眼缙云，对嫘祖问道：“没瞧见芸昙，她在西陵过得可好？” 嫘祖点点头：“芸昙在西陵这段日子，帮了西陵不少忙，大家都很喜欢她。教她冶炼铸造之术的工匠也夸她学得快有灵性，已经算是出师了，这些日子正在琢磨着什么东西，常常呆在铸造间里不见人影。这会儿，应该也是还没出来呢。” 第30章 姬轩辕笑了笑：“看来她在西陵的日子过得也挺不错呢。” 嫘祖也笑：“是啊，我已经在琢磨着，劝芸昙在西陵定居了。” 姬轩辕听了挑了挑眉，瞥了一眼背对着他们迈步离开的缙云的背影，虽然不见他有反应却也知道刚才的话缙云必定是听到了的。姬轩辕勾起嘴角：“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轩辕丘有人……像是秫汲俞跗他们，怕是会十分不舍啊……” …… 缙云一步步离开，走在熟悉的西陵城之中，平静的心中泛起涟漪。 他们来到西陵暂住的地方，也是西陵城中战士们居住操练的地方。戎冬跟缙云走在一道，来到这里的时候瞧见一队人练过之后正在歇息，说说笑笑地拿出了一些烤制的干饼凑在一块吃了起来。戎冬正觉得赶路过来有点儿饿了，却又不是吃饭的时候，见着这些人吃饼连忙凑过来想讨一些垫垫肚子，发现缙云的目光也在那饼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饿了，拉着他一道凑了过去。 “戎冬大人！这位……” 缙云杀敌时常着战甲，平时为人也不高调，便是在轩辕丘也还有不少战士不认得他，更何况是西陵，这会儿有人问出来也不奇怪。 戎冬这会儿注意力都在饼上，随口道：“哦，这啊，是我们轩辕丘战无不胜的缙云。哎，你们这饼……” 众战士连忙朝缙云见过礼之后，递了两块饼给戎冬，见他随手丢了一块给缙云之后解释道：“戎冬大人，这是夸鄂大人拿来分给我们的，您要是喜欢，那边还有一些，我去给您拿？” “不用不用，我就垫垫，不跟你们抢太多。”戎冬说着啃了一口，眼睛一亮：“哎呦，还挺好吃的！夸鄂那小子从哪儿弄来的？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味道有点儿熟啊……” 最初递饼的那个战士看见缙云捏着干饼却没有吃，这会儿听到戎冬的话笑着答道：“这些是夸鄂大人从芸昙大人那儿弄来的，芸昙大人手艺好，做的食物味道特别不错。” “芸昙？”戎冬一经提醒也很快回想起芸昙的手艺，几口吃了饼拍着肚子对他们道：“那还真是便宜你们了……芸昙做的食物，想当初在轩辕丘我也没吃上过几次。倒是缙云这家伙好像天天都……”说着戎冬转头看向缙云，却见他仍旧低头看着手上捏着的干饼，没有下口的意思。 “缙云，我说，你要是不饿的话，不如……” 戎冬话还没说完，缙云便低下头在那饼上啃了一口。 熟悉……而又有些……久违的味道…… 戎冬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眯着眼睛笑了笑，转头对那战士接着问道：“芸昙她……经常给你们做吃的？” “那倒没有，只是司危大人，怀曦大人他们好像经常跟芸昙大人一起吃饭，夸鄂大人，府晟大人也去过不少次，我们也就偶尔能沾到几位大人的光。”说着，这战士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芸昙大人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手艺还好，族里好多小伙子，都动了去跟芸昙大人求亲的心思呢！只是芸昙大人她一贯忙得很，又有怀曦大人他们……我们都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她……” 看着战士脸色泛红地说出这话来，戎冬愣了一愣马上转头去看缙云，果然见那人捏着啃了一半的饼愣在原地，有些发怔。戎冬张了张嘴才要说点儿什么，便见缙云的气势重新平稳下来，继续默默地吃起手上的干饼，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没有再松开。 戎冬挠了挠头，实在有些弄不明白缙云了。 缙云在西陵城中见到芸昙，已经是两日之后，他们匆匆而来，又要匆匆地赶回轩辕丘的时候。 芸昙的兵器已经初步铸造完成，只差一些收尾工序，好容易从锻造间出来，先去嫘祖那里见过了姬轩辕，走在西陵城中的时候，迎面遇到了缙云。 缙云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阳光之下，那个平静而挺拔的青年仍旧那样沉着耀眼。芸昙几乎要忍不住抬手去按自己的心口，克制这片刻之间鼓噪起来的心跳。她深吸了口气，勾起笑意：“……缙云，好久不见。” 芸昙如今的打扮却是跟在轩辕丘的时候有些不同。她穿的多是司危塞来的衣服，有那么几分像是巫之堂的打扮，曾经披散开的长发也被编成了辫子垂在脑后，显得干练活泼了不少。而她的眼睛仍旧温暖而澄澈，与他记忆中的一样。 “你……在西陵，一切可好？” 芸昙笑：“一切都好，嫘祖大人很关照我，还有巫炤和司危他们的照料，我的日子过得一直不错。” 缙云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沉默片刻，芸昙先开口对缙云问道：“听姬轩辕大人说，你们明天就要回轩辕丘了，这次过来，也是跟嫘祖大人商讨剿灭獍妖的事。” “是。”缙云道：“獍妖这种妖兽，天生具有穿梭空间的能力，这段时间轩辕丘遣了不少人出去查探，偶尔发现有……魔族出没的地方，大都出现过獍妖。” 听到缙云提到“魔”的时候，虽然心头还是下意识一紧，芸昙的表现却也已经算是平静许多了：“所以，你们怀疑魔族能来到人间，与獍妖有关，才决定剿灭獍妖。” 缙云叹了口气：“百神祭所修建尚需数年，如今人族尚难以正面抵御妖魔之力，不能安心休养生息。原本獍妖凶悍弑杀就是人族之敌，如今还可能成为众多魔族侵入人间的媒介，自然……不能继续放任。” 第31章 芸昙微微皱着眉头：“你们回轩辕丘之后……很快，就要开始了吧？” “是。” 芸昙敛下眉眼，没有再说什么。 缙云看着芸昙，想了想道：“西陵城建制不同轩辕丘，若遇强敌反比轩辕丘还要安全妥当些。你……安心留在西陵，无需担心。” 芸昙张了张嘴，低着头没有让缙云看到她此时的神色表情。缙云在这一刻似乎忘记了她曾经说的离开轩辕丘来西陵的初衷，是学习铸造之术为自己打造更适合的兵器。只是，安居城中，躲避灾劫，远离战场……这些，不是她现在所想，所求…… “不说这个了。”整理好情绪，她抬起头笑着看他，脸上，眼中，毫无阴霾：“我难得从铸造间出来，今晚预备多做些好吃的，你也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一起来么？” “……好。” 见他答应下来，芸昙心头一松，笑得更开怀了几分，伸手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腕，转身朝着自己住处的方向走：“怀曦今天给了我两只野兔子，我自己处理不太熟练，正好，你帮我弄一下？”芸昙转身拉着缙云走，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表情，只大约因为抓着他的手腕自己的心绪也有些起伏不平，也注意不到太多其他的，只自顾自地一边朝前走一边说着：“我住在巫之堂附近，司危常过来一起吃，巫炤和怀曦也偶尔过来，今晚你多半也能遇到他们三个。姬轩辕大人和嫘祖大人好像有事，不过小玄嚣应该会被怀曦一起抱来……所以今晚要处理的食材也不少，可惜怀曦这会儿估计在照顾小玄嚣不能早点儿来帮忙，要不是现在抓到你了我就该自己弄这些了。” 缙云被芸昙拉着，脚步不停，看着芸昙的背影抿了抿嘴。被她抓握住的手腕没有用力，手指却是下意识地动了一动。 感觉到缙云跟上她的脚步一同往前走，芸昙顿了一顿放开了他的手腕，也没有转身，只继续往前领路：“可惜……要是在轩辕丘的话，一定去杜康那儿讨些酒来。” “……我记得，你并不喜欢喝酒。” 芸昙笑道：“我不喜欢，也总会有旁人喜欢啊。我只是觉得，美食，当配美酒。”就像……轩辕丘的初雪那一日…… 缙云跟在后面，也回忆起那一天，轩辕丘，芸昙的小院。 第19章 獍妖 姬轩辕和缙云，戎冬离开西陵不久，轩辕丘领头，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人族剿灭獍妖的战役。 破獍之战。 轩辕丘的战士出动十之七八，其他各个部落除了西陵外很少有具备能对抗獍妖的强大战力的，因而剿灭獍妖的主力仍是轩辕丘和西陵，或者说，有熊和西陵。西陵这边，同姬轩辕需要留在轩辕丘把控大局一样，身为西陵族长的嫘祖也不能在巫之堂祭司大半跟着巫炤出去杀敌的时候离开。不论是轩辕丘还是西陵，在战事四起的时候守住自己的家园，同样是件重要的事情。面对獍妖，大家格外慎重，尤其是在得知魔族的动静，獍妖的穿梭往来之力有可能成为魔族来到常世的途径之后。 人族面对强大残忍的妖兽，战事很是惨烈。 远离人族聚居部落驻地的山野，鏖战正酣。 缙云率领的饕餮部在追击一只已负伤的獍妖之时，半途遭遇一群下等魔物。 在得知魔核这件事之后，战士们斩杀魔物也多少有了些方向，不再如最初遇到时候那样茫然。但魔物终究并非常人能够抵挡，对战魔族之时战士间的死伤并不比面对獍妖之时少些。这一回，饕餮部遇到的魔数量不少，成包围之势，将众人围困在中央。 缙云身着战甲手持太岁，战在最前，浑身充斥着逼人的煞气，连没有心智的魔物都似乎被慑住了一瞬。翻转腾跃，身为主将的缙云并不惜身，往来于魔物汇集之处，太岁剑锋所过，魔气退散。 但缙云再如何强悍，毕竟只有一人，在陷入魔的包围之时，要护住饕餮部的战士们，仍是十分艰难。渐渐的，这片山野之间弥漫开血腥味。 战事胶着，战士们渐渐力竭落开始落入下风之时，突然有人惊喜高喊： “有援兵来了！” 紧接着，更多人在挥砍的间歇朝那方向看过去： “是西陵的战士！” “我看到了，是夸鄂大人！” “咦？那个人是……” “不会吧……真是……” 缙云自然也听到了战士们的声音，手上动作不停，并没有回头去看，心头却到底还是松了一松的。若是没有遇到夸鄂带西陵的战士们寻到这里，即使这次对上魔族的战斗能够胜利，饕餮部的战士们怕也至少要死伤小半。 很快，另一队人冲杀进来，跟饕餮部的战士们混在一处协力砍杀魔族。虽然一路奔袭而来有些疲累，但也比快要力竭的饕餮部众人好上许多，他们一经加入，战场上的形势登时好转起来。 右后方一阵干脆利落的利刃破空，魔核在刀刃之下破碎的声响清晰传来，缙云挥剑灭杀两只下等魔后，若有所感朝右后方向看了过去，面甲之后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有些惊讶。 他看过去的方向，魔气正在溃散，一个熟悉的人影双手各持一件圆环状的兵器，毫不停顿地继续朝另一个魔的方向攻击过去。她的速度很快，动作轻盈手上力气却不小，每一次挥动之间都能带出刀锋滑过的锐响。缙云只怔了一下就回过神来，战场厮杀之中不容太多旁的情绪，不论什么，都要放在战事结束之后分说。 第32章 有夸鄂带着西陵战士们的加入，本已经残留不多的下等魔物很快被砍杀殆尽，先前得过告知，所有人斩杀魔物之后都没有忘记毁去魔核，这回的处理很是干净彻底。只是这块地方沾染上的些许魔气和血腥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散，饕餮部和夸鄂带来的西陵战士们来不及整顿便默契地一起疾行离开，行了好远才停下歇息。 缙云查了一圈饕餮部众人的伤情，与夸鄂交谈过后，独自寻了一处树下坐下歇息。他的面甲已经脱了下来，坚毅的脸上瞧不出疲惫之色，往西陵那边瞧了一眼，而后默默地转回头来，闭上眼睛小憩。 西陵这边，芸昙的穿着十分利落，长发编成发辫垂在脑后，先前对敌时双手舞动的兵器已经被收起来，细看之下，她后腰腰背之上捆了形状看着有些奇特的镂空金属轻架，这会儿正好将那一对兵器收在其中随身背着，就像长剑的剑鞘一般，很是轻巧方便。这会儿，她正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些伤药，配合着路上随手采集了一些简单草药简单调配。等简单处理好了，芸昙便与夸鄂说了两句，留下了一小部分给只有几人轻伤的西陵战士们，而后拿着剩下的伤药草药去了饕餮部那边，分发给受了伤的战士们。 去西陵之前，芸昙在轩辕丘呆了很久，卓有贡献，与许多人都算是熟悉。而缙云所辖的饕餮部，一方面时常能从缙云那里分到芸昙准备的食物，另一方面也曾在第一次遇到魔物的时候并肩作战过，关系不错。只是这会儿芸昙的打扮和刚才在战场上的表现都多少让饕餮部的战士们觉得有点儿陌生，加上缙云坐在一边不作为，他们一时之间倒没敢上前相认。这会儿芸昙拿着伤药过来帮他们处理伤口，众人纷纷凑了过来。 “芸昙大人？真是你啊！” 芸昙笑了一笑，甩了一下编起的长发辫：“怎么，换了个打扮就不认得我了？” 那战士愣愣地点了点头：“可不！您跟在轩辕丘的时候不大一样了，还有您刚刚……对了，您这是什么兵器？没见过，瞧着挺厉害的。” 另一人插嘴道：“听说您去西陵是学习铸造之术的，这是您自己打造的兵器么？果然是芸昙大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芸昙笑着摇了摇头，手上并未停下帮他们清理伤口上药的动作：“是我发现自己用剑不大顺畅，这才废了力气给自己打造个兵器用，没什么太了不起的。” “哎，芸昙大人，您这是跟着夸鄂大人……” “对啊！”芸昙点头：“我如今也是个战士了，自然要上战场的。” “以前没有瞧出来，芸昙大人这么厉害呢……” “对了……您……跟着西陵的夸鄂大人……” 芸昙挑了挑眉：“怎么了？” 问话的战士瞥了一眼另一边树下的缙云：“听说您在西陵过得很不错，我们也替您高兴。只是……您……还会……回轩辕丘么？” 芸昙顿了一下，而后答道：“只要姬轩辕大人需要，嫘祖大人同意，我在哪里都可以。好了！伤口处理好了，这是伤药，你们自己留着吧，这几日多注意些。” “……多谢芸昙大人。” 芸昙从这里起身，转头看了一眼树下坐着的缙云，深吸了口气，在身后饕餮部众位战士们隐晦而期待的目光之中走了过去。 “缙云。” 缙云睁开眼，仰头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芸昙，只觉得她与两月前在西陵见到的那时似乎又有了一些不同，越发……光芒耀眼。 “……芸昙。” 芸昙笑了一笑，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本来我们应该是朝另一个方向巡查追击的，只是途中遇到山石塌陷不得不绕开，这才跟你们遇上。” 缙云点了点头，转头看身边的芸昙：“你……还是从西陵城里出来了。” 芸昙笑：“我离开轩辕丘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啊，就算是只为了克服我自己的心结和……过去那些……我也是要提起兵刃的。特地到西陵学习铸造之术，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缙云瞧了一眼她的背：“你的兵器……很适合你。” “嗯。”芸昙点头，双手背后十分熟练地从两边各自取出，递到缙云面前：“看看么？虽比不得铸造大师的技艺，却也花了我很多心思，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这是……称作钺吧。”左右她本来就是仿照钺的形制锻造的…… “钺？”缙云看了一眼她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双兵器，却没有伸手去接：“既是独属于你的兵器，还是不要轻易给别人……” 他话还没说完，芸昙就干脆地把东西放在了他腿上：“若是连你我都不放心，这世上就没有能让我放心的人了。” 他默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细细去看她称作钺的兵器。 饕餮部先前遇到一只獍妖此刻正在追击，众人只短暂处理过伤势休整一番后就很快上路。正如芸昙所说，夸鄂带领的这一队战士因为山石塌陷不得不绕路才遇到了缙云的饕餮部，这会儿便暂且同行一段，正好也能协助斩杀獍妖。 一行人疾行一日一夜，终于遇到了先前已经被他们所伤的獍妖。只棘手的是，这只獍妖如今并非独自一个，身边有另一只獍妖……两方战士分开攻击，先前受伤更重些的饕餮部对上有伤在身的獍妖，西陵的战士们对上另一只。而将领这边，缙云却是当先选了那个没有伤势看着更难对付的新来的獍妖，将已经负伤的交给了夸鄂和芸昙。芸昙慢了一拍没有赶得及，这会儿也不好多言，与獍妖对上。 第33章 有些出乎众人意料的，新出现的这只獍妖不只体型较受伤的那个大些，也更不容易对付，面对这只獍妖的西陵战士们，即便在有缙云吸引了大部分獍妖注意的情形之下仍然伤得厉害。缙云紧皱眉头，一剑插在獍妖身上借着力跃到它背上。痛到发狂的獍妖猛地跃起，跳出了西陵人的包围圈，朝着芸昙他们这边撞了过来。獍妖背上的缙云一边稳住身形挥砍一边高喝：“闪开！” “缙云大人！” “缙云！” 受伤的獍妖见另一只獍妖过来，原本还在强弩之末却突然发力，狠狠地将身边围攻的众人甩开了大半，攻在最前的芸昙和夸鄂眼疾手快拉扯开几个险些被獍妖踩踏到的战士，一时分神在獍妖的尾巴甩过来的时候匆忙格挡，巨大的冲击之中他们连同拉出来的战士一起被击退很远。 芸昙护着两个好容易扯出来的饕餮部战士，一手抓住其中一人的长剑用力刺入地面，借着这阻力停下得比另一边的夸鄂快上一些。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猛地出现的空气的震荡，和她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芸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过去，只见—— 两只獍妖爆发了浑厚妖力，骤然打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那边的阴沉昏暗，传来浓浓的不详之气。而原本在其中一只獍妖身上的缙云本已要脱身，却在看到三个饕餮部的战士躲避发疯的獍妖攻击时不知不觉靠近了那个洞口时动作一缓，并未来得及将那三个战士救下，反倒被察觉他脱离用意的重伤獍妖一爪抓上腰腹，连同那三个战士一同，扯进了洞口…… “缙云！！！” 芸昙发了疯似的冲向正快速合拢的洞口，在靠近之时猛地跃起，伸出的手，指尖仿佛已经能够触碰到另一头逸散过来的魔气，可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骤然现出的通道在自己眼前……消失，带走了……那个人。 “缙云！！” 第20章 六年 六年后。西陵。 一身轻便猎装束着头发的女子乘着西陵人见惯了的妖兽坐骑出现在城门处，利落的从妖兽身上跃下，取了挂在它身上的两个麻布兽皮做成的包裹，便要朝西陵城内走来。 守在城门口的西陵战士看到这个眼生的女子有些奇怪也很是警惕，当即上前拦住：“等等，你是什么人？” 还没等那女子张口回答，城内不远处一个略年长些的战士朝这边看过来，仔细辨认过后张口唤道：“……芸昙大人？” 出现在西陵城门外的女子正是芸昙，她抱着怀里的两个包裹看了过去，点点头：“扶郁，好久不见。” 名为扶郁的战士连忙走过来，朝芸昙行了一礼：“芸昙大人，您回来了！这回倒是比以往早了一些。” 芸昙笑了笑：“这一回行程比以往顺利，就早回来了一些。” “您平安回来就好，嫘祖大人在王宫，玄嚣殿下被姬轩辕大人接去轩辕丘了，您怕是见不到。” 芸昙：“我这趟回来先去过轩辕丘，已经见过玄嚣了。那我这就去见嫘祖大人了，我的坐骑麻烦帮我照看一下。” “好的，芸昙大人。” 等芸昙的身影渐渐走远，先前拦住了芸昙的两个战士才略微收起了惊讶的神色凑过来对扶郁问： “刚刚那个真的是芸昙大人？” 扶郁点头：“嗯，芸昙大人出身轩辕丘，在咱们西陵也呆过一段时间，跟嫘祖大人，巫炤大人和巫之堂的众位大人关系都不错。芸昙大人不仅身手好，人也聪明博学，帮咱们改进过不少东西。” “可我从未在西陵城内见过她……” 扶郁叹道：“这几年芸昙大人一直孤身一人在外游历，偶尔回来也呆不了多久，你们没见过也是正常。” “一个人在外面？”问话的战士瞪大了眼睛：“如今外面虽不比前几年，可听说也不太平啊，芸昙大人她一个女人……” 扶郁挑眉笑道：“女人怎么了？嫘祖大人和芸昙大人这样的，男人里面也找不出几个胜过她们的。芸昙大人的武力可是拔尖儿的，几年前就已经能力挫夸鄂大人府晟大人他们了。” “嘿嘿。”那战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挠了挠头笑了笑：“那……芸昙大人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是在做些什么？” 扶郁顿了顿道：“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芸昙大人游历过程中常常去沿路的一些小部族，传授些知识技艺，名声传得挺广的。而且她每次回来，武技好像都更强了一些，反正如今西陵除了嫘祖大人鬼师大人，连巫之堂的一些大人都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真不愧是芸昙大人。” “是啊……” 被几人谈论到的芸昙在王宫见到了才议完事的嫘祖，把自己抱着的其中一个包袱交给了嫘祖，里面多是些分类好的稀有矿物，采集之处的地图标识，以及她游历过程中在其他部落见到的一些稀有的技艺记载。嫘祖已经习惯六年来每次回来都会带上一些有用的东西交给她和姬轩辕的芸昙，收起来之后又跟她聊了些她在外的见闻。 等芸昙离开王宫去巫之堂见其他朋友，顺便送些小礼物，嫘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六年前，缙云在除獍妖的时候被发狂的两只獍妖扯进了洞开的空间裂缝之中，在场的芸昙清楚地认出，那裂缝的另一端正是她曾经呆过的魔域。魔域之中，魔物横行，缙云和那三个饕餮部的战士毕竟只是人族，知道这情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只有两个人，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形之下，坚定地认为缙云还活着并几年如一日地不断为带他回来而努力。巫炤留在西陵巫之堂，不断钻研打开空间的办法，芸昙却是选了另外一条路，孤身一人只带走了一只代步妖兽，在广阔而危机四伏的大地之上寻找契机，也不断地磨砺她自己的力量。芸昙猜测自己的力量也许与打开魔域与常世的通途有些关联，只是碍于自己体内看不到摸不着的限制很难大量使用，游历在外一方面是锻炼自己的力量以便帮助巫炤打开空间，另一方面也是寻找其他与此，与其他魔域通途相关的线索。 第34章 芸昙当年决定孤身一人四处游历的时候，除了心中有数的巫炤，没有一人同意。可是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见识到这个一贯温柔好说话的姑娘，能执着到什么地步。最终，她仍旧是只骑走了一头巫炤送的妖兽。每年她都会回来两三次，除了能给轩辕丘和西陵带来许多新的消息和技艺之外，也确实很有所得。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六年。 芸昙从嫘祖那儿离开，芸昙去了巫之堂，给相熟的几个祭司分别送了礼物，又托人给夸鄂，府晟几个相熟的将领送了东西，便在城内换了些食材，安心在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里一边准备食物一边等着司危找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司危就扯着怀曦出现了。 “芸昙！你回来啦！” 芸昙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司危，十分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我这回从大南边的仳离部落弄到了一些稀罕的香料，一会儿给你烤肉试试，味道很特别的。” 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灵力深厚的影响，司危小姑娘长得比常人慢些，如今还是只到她胸口的高度。这几年芸昙很少回来，每次回来司危对她的态度可都比曾经还要好些，比如像现在这样扑到她怀里，比如现在允许她揉她的头发。 司危仰着头，松开了抱着芸昙的手拍了一拍：“真的？好呀好呀！” 被司危放开的芸昙走开两步从自己的袋子里取出一把颜色鲜艳的绳状东西，递给司危：“你的生辰快到了，正好我今年赶回来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取了一种少见野兽的筋，加了一些草药鞣制上色，比较坚韧又有弹性，你看，可以这样……”说着，她拢起司危的头发，拿了其中一根红色的头绳扯开一圈圈缠绕上去，最后系了个好看的绳结：“像这样，你就能把头发好好束起来了，不容易散开，颜色也好看。” 司危扯过自己的头发，细细看了看上面红色的绳结，咧开嘴：“真好看！谢谢芸昙！” 芸昙把剩下的一些帮着司危在她腰间的小袋子里装好，手指却是碰到了里面一件滑润的硬物。司危见了，很高兴地从袋子里掏出来：“你看！这是嫘祖送我的梳子！以后，我就用这梳子梳头发，再用你送我的小绳子绑头发！” 芸昙看了看那明显细致雕刻过的玉梳点点头。 芸昙和司危说得热闹，另一边进门之后只打过招呼的怀曦已经很自觉的开始处理食材。 司危爱不释手地自己试着梳子和头绳的时候，芸昙默默地走到了怀曦这边，拿了处理好的食材开始料理。 过了一会儿，司危的声音突然传来。 “芸昙……这次回来，你还要走么？” “……嗯。” “……哼！”司危有些不高兴：“都过去六年了！你也是，巫炤也是！费尽心思地想要把人弄回来，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芸昙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叹了口气转向司危：“司危，如果今天，掉进魔域的是巫炤，或是怀曦，你也会像我们一样的。” “我……”司危反驳不得，跺了跺脚恨声道：“……反正都怪缙云！他是个坏蛋，我讨厌他！” 芸昙笑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司危的情绪她很能理解，这几年巫炤不断尝试打开空间通途，受过不少次伤，司危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对缙云的迁怒也算是人之常情。 继续料理食物的芸昙，转眼看了看身旁正在帮忙的怀曦，想了想问道：“这件事……怀曦你又怎么看呢？” 怀曦眉头微皱了一下，却是呼出一口气仍旧说道：“只要是巫炤大人认定想做的，我都会支持。” 芸昙毫不意外怀曦的回答，笑了笑，转头专心料理食物。 到了晚饭的时候，除了嫘祖和巫炤外，还有几个不请自来的巫之堂祭司和夸鄂等几个暂时空闲正在西陵城内的将领。众人聚在已经空置很久却始终干净整洁的芸昙的小院里说笑吃喝，气氛很是融洽。 这已经是惯例了。不管是在轩辕丘，还是在西陵，每次芸昙外出游历归来的当晚，都会在轩辕丘和西陵的住处之内，下厨准备许多好吃的，招待自己在轩辕丘和西陵相熟而又许久不见的朋友们。杜康的酿酒技艺已经在西陵传开，今晚的酒就是夸鄂抱来的，芸昙只小小喝了一口，觉得还是有些不如前几天她在轩辕丘被杜康亲自款待的那罐子酒的。 在轩辕丘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轩辕丘初雪的那一日。 在西陵，她也总会在这样的时刻想到破獍之战前的那一晚。 许多情景都很相似，只是不论哪一边，都少了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缙云…… 作者有话说 : 总算！把缙云！送进去了！ 第21章 归来 回到西陵的第二日，芸昙避开众人，在全城走了一圈，直到天色将暗，才来到了西陵城内的花海之内。 巫炤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芸昙看着背对自己的巫炤凌空刻骨，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走到他身边又站了许久，才见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还是差了一点儿。” 芸昙取出两张兽皮，上面记了一些与魔域有关的传说和图样，包括一些与打开空间有些关联的内容。巫炤接过了芸昙递过来的东西，也递给了她一块刻了许多繁复图样的骨片，沉声道： “上一次你带回来的东西，让我有些受启发，大约……离成功不会太远了。” 第35章 芸昙接过骨片，闭上眼顺着上面的纹路小心地将自己的力量导入其中，巫炤站在一旁“看”着她本就有些发白不同昨日红润的脸色又暗淡下去一些，额头也渗出冷汗，却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动弹。 如今巫炤也只是摸索试验，所用力量不需要太多，因而小小一片骨片上芸昙需要导入力量，片刻功夫就完成了。 六年间，随着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芸昙对自己的情况大概也有了一些了解。她猜测自己体内的力量，来源于自己的灵魂，能够发现这个，还真是仰仗巫炤四年多前契约的一只长相很是……感人的鸤鸠。鸤鸠喜以魂魄为食，虽然跟巫炤定了契约，却是一点儿也不像它高冷莫测的主人，很是聒噪，嘴巴也毒，得罪了不少人。但它第一次见到芸昙的时候却极为惊讶，在芸昙释放力量附着骨片的时候偷偷靠近一点儿却被灼伤之后，几乎是见到芸昙就绕道走，尤其在她释放力量的时候坚决不肯靠近。在巫炤的逼问之下鸤鸠才坦言，芸昙的灵魂跟常人不同，其中似乎包含很大力量，只是暂且被什么压制，可惜它竟然不能吞噬靠近了还会受伤……芸昙的灵魂不同于这里的人，并不分三魂七魄，而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在魔域的那段日子那些魔对她也不只是折磨，也增强了她灵魂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如今被她的身体，被她体内的封印束缚住，不能自由往来。 六年里芸昙不断地尝试调用力量，数次险些超过自己如今身体能承担的极限，但也颇有所得，虽然每次能够用的力量仍旧不多，也不能直接化成法术使用，却已经能够随她的心意附着加注在外物之上发挥功效。在她能够做到这点之后，每次来到西陵都会给巫炤留下一些力量附着的骨片用以继续研究打开空间的方法和力量。 巫炤收下芸昙递回来的骨片，“看”着她此刻很是有些憔悴的样子，问道：“这一回你在灵矩之眼上，附的灵魂之力比以前多了？” “嗯，这趟顺利，我自己觉着情形比以前好些，就多用了些力量出来，如今看着，离我的极限还有点儿距离，长进颇大。” 巫炤转过头，面对花海：“我已让巫之堂在西陵城下以灵力布下一层屏障，时常加固。” 芸昙点头，却仍有些皱眉：“虽然发现城下就是龙渊旧址之后你们一直在准备，可我始终觉得……不甚安心。对了，半魂莲呢？” 巫炤摇摇头：“半魂莲对巫之堂意义颇重，若无旁的实证，我也只能让人控制栽培的数量。” 芸昙明白巫炤的意思，即便他身为西陵鬼师，也愿意相信她这个朋友的顾虑，却也不是什么都做得的：“我明白……多防备些吧。” 发现西陵城下就是龙渊旧址还是四年多前，那时候芸昙就曾想劝说嫘祖迁移西陵城，可……一族一城的迁移不是那么轻易的，嫘祖也担心西陵一旦离开，龙渊若真有异动无法控制，可能危及更多人族，便决心留下，废了很大力气在城内进行各种布置，却是同时安排许多普通族民迁居轩辕丘。 巫炤道：“我晚些时候去灵矩之眼那里看看。” 芸昙笑：“还要多谢你这么久以来帮我遮掩。” 巫炤挑眉问：“往全城的灵矩之眼附灵魂之力，每每损及自身。这件事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却从不避着我。” 芸昙十分自然地说道：“别人有可能拦着我，你不会啊。” “哦？” 芸昙抬手擦去了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因为在你眼里，西陵比一切都重要，包括我的命。”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芸昙转头看他：“介意你选了西陵不选我这个朋友？那又怎么了？每个人心里对不同的事不同的人都有不一样的地位区分，这很正常。比如……在我眼里，缙云就远比你要重要。再说了，左右我也要不断练习释放力量，多用些在西陵总比用在旁的地方更好不是？” 巫炤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瞧，为了……能让缙云回来，我也可以眼看着你一次次受伤。连我自己都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道理什么资格要求别人？”芸昙看着巫炤：“所以，我不会因为没有被选择而怨怪，毕竟……没有谁有义务一定要选我。” “那……缙云呢？” 芸昙愣了一愣才有些明白过来巫炤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一样的。缙云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放弃别的。可我……不会要求别人也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一定要选他。这世上人们有太多追求，太多顾忌，太多想要争取的东西，太多想要保护的东西，哪能要求所有人都只为了一件事，滞后一切呢？我看重的，我会不惜一切去守护去争取，放弃旁的。其他人自然也有自己愿意放弃一切守护的东西，为了他们最重要的，放弃我看来最重要的，就像我为了我想守护的人可以放弃他们一样。谁都有自己的道理，谁都有自己的抉择，并没有所谓的对错，只是心境不同罢了。他们改变不了我的心意，我也不会妄想让他们变得跟我一样。” 巫炤沉默片刻，转而开口道：“这次你多留几天，我觉得摸索到了一点儿什么，过两天再尝试一次，你在旁边帮忙。” 芸昙愣了一下，脸上喜色甚浓：“好！”见巫炤没有什么旁的事情，耗费灵魂之力过度的芸昙也需要早些回去歇息，便转身打算离开花海。走了两步，她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巫炤轻声道：“虽然我明白，在西陵面前我不算什么，可我也知道，巫炤你还是把我当做朋友的，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你也会愿意付出代价帮我，这样就够了，我很感激。” 第36章 巫炤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才传来：“……啰嗦。” 回到自己的小屋，芸昙瘫倒在床上抬起手攥着胸口衣料下挂着的珠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从知道她灵魂有异后，几年来她也多次研究过自己胸前挂着的这颗珠子，稍有所得。这颗珠子她戴在身上的时候，颇有稳定灵魂温养身体的功效，缓慢引导灵魂之力逐渐加强身体强韧程度。在她六年来频频心急加快释放灵魂之力的速度情况之下，也大概多赖这颗珠子的辅助和镇定，才让她的身体不至于承受不住灵魂的力量崩溃。但某种意义上，这颗珠子的存在也抑制了她释放灵魂之力的进度，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芸昙呆在自己的住处好好休养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等来的巫炤的召唤。 来替巫炤找她的，正好是鸤鸠。 除了它的主人巫炤，在芸昙面前的时候大概是鸤鸠最老实的时候。虽然芸昙脾气好，也没真的主动对它动过手，但出于对芸昙别样的灵魂之力的恐惧，芸昙在的时候鸤鸠从来不敢多话。 鸤鸠传达了巫炤准备好了在花海等她的话之后，迫不及待地拍着翅膀从芸昙面前飞走。 芸昙来到花海，巫炤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身边悬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骨片，而她昨日才注入过力量的那一片正悬在最中央，巫炤眼前。感觉到芸昙走过来，巫炤只侧过脸点点头便开始挥手勾画施法，算是早有默契的芸昙默默在他身后调起自身能用的灵魂之力，时刻准备着加入。 花海上空旋起越发强劲的漩涡，无数花瓣被吹上半空卷入其中，巫炤的表情极为凝重，手上不断地凌空勾画，一片片骨片被他丢上半空，环绕在形成的漩涡周围抖动着，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力量从骨片上飞出没入漩涡。漩涡越转越快，花海内的两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了空间的震荡。芸昙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和期盼，仔细注意着半空中和巫炤的动静。 半空中的漩涡扩展到一个极限，周围的骨片片片碎裂成粉末，只有当中的芸昙附过力量的那一片尚且完好，但也在剧烈抖动随时要崩解。 “芸昙！” 巫炤低喝一声，随手抛来数片骨片，芸昙也不耽搁，直接将全身的力量调用出来，凌空向巫炤撒出来的骨片灌注。未免耽搁她的速度很快，巫炤也十分及时地将她注过力量的骨片重新打向之前碎裂的骨片的位置，重新撑起漩涡。随着新的骨片一片片汇入，漩涡重新稳定下来，在花海上空渐渐洞开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另一边却是一片混沌，并未传来两人期待之中的魔域气息。 虽然如此，凌空仍在施术布置骨片的巫炤和不断释放灵魂之力的芸昙却都没有停下。 突然，主阵的巫炤最先感到一丝异样，芸昙也紧跟着察觉到漩涡形成的洞口另一端有了变化，一点点金色的碎光透进来，几乎是一瞬间，洞口的另一边的混沌散去猛地变成一片黑色的天空，隐约能瞧见庞大的骨架，不详之气从洞口透过来，却让花海之中的两人欣喜不已。 芸昙原本已在强弩之末，几乎已经抽空了自己全身如今能够调用的灵魂之力，现在骤然看到希望却更是不敢停下，死死地摇着牙继续拼命调出力量，竭力忽略掉浑身骨肉传来的颤抖和尖锐疼痛。巫炤的灵力也近乎枯竭，凌空刻画的手却没有分毫停顿。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头体型硕大，白色掺杂金色的鳞片绒毛的妖兽从洞口的另一端跃出，三个显得有些苍老的男人互相扶持着也从哪里踏了出来。 “……这是……西陵？” “巫炤大人！芸昙大人！” “我们……真的回来了？” “太好了!” 不论是芸昙还是巫炤，都没有多去在意当先跳出来的巨大妖兽和正喜极而泣的三个有些眼熟的人，他们死死地盯着洞口，当那个手执太岁身着战甲的男人从另一端一跃而出，两人连同先前跃出的妖兽不约而同地收手停下，硕大的洞口漩涡极快地消失，花海上空重归一片平静。 芸昙踉跄了两步，直直地看着十几步之外持剑站立的人。她的眼前有些朦胧，下意识地朝他一点点走过去，越走越快，最终，什么也顾不得地扑到还有些愣神的缙云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甚至顾不得他一身冰冷坚硬的战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却滚滚而下。 巫炤在“看”到缙云之后松了口气，见芸昙过去才将目光转向一旁无声立着的，体型硕大气息浑厚的妖兽身上。而此时这只不知名的强大妖兽，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抱着缙云的芸昙。 第22章 决心 缙云和三个饕餮部战士归来，在西陵掀起了很大的动静，尤其是花海之上与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自称奎的大妖辟邪。巫炤和芸昙协力，虽然已能成功撬开空间，却难以彻底打开通途，若不是奎以辟邪之力同时协助，这通道是无法此时打开的。 跟着缙云的三个饕餮部战士苍老了许多，他们身上的岁月流逝看起来全不像只有六年的样子，但三人的身体尚算得上健康，加上他们归心似箭，嫘祖派遣去轩辕丘报信的人就干脆带上了他们三个，一起回乡。 而缙云，却是被巫炤和芸昙两个合力扣下了。 缙云的身体看着强健，精神也算不错，武力不只攀登了一个台阶，可他手臂之上蔓延而上的白色妖纹，和一头干枯仿佛流尽生机的白发…… 第37章 在听过辟邪奎的解释之后，巫炤和芸昙都沉默下来。巫炤顾不上保养自己因打开空间而受的暗伤，马上开始琢磨为缙云治疗续命之法。芸昙没有灵力不通法术，医术也并不突出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等着巫炤的进度，等着即将从轩辕丘赶过来的姬轩辕和俞跗他们。 奎的庞大身躯在人族的城池之内不便行动，便化成了一副俊朗青年样貌的人形，饶有兴味地在与嫘祖聊过之后，常常在西陵城内走动。 从魔域来到西陵的当晚，化成人形的奎找上了正在自己院中准备食物的芸昙。 “你的力量很特别。”奎开门见山：“除了可往来天地无所拘束的辟邪一族，和你们先前猎杀的天赋少许穿梭空间之能的獍妖，从未听闻有别的种族掌握这种力量。人族便是如先前那小子一样掌握些空间有关的术法阵法，也断不可能如你这般……” 芸昙倒是坦然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有什么绝对之理？” 奎轻笑一声：“……有意思。人族，你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族。” “过奖。” 芸昙抿唇一笑，端了陶罐里炖好的汤便出门去寻此刻被巫炤安置在巫之堂的缙云，留下奎自己呆在门外，回想着在花海的时候感觉到的那股附着在骨片上的力量，若不是她如今的力量还太过弱小，那日被她力量侵染洞开的通途，恐怕还没那么快封闭消失。奎沉思片刻勾唇一笑，人族，果然，有趣得很。 芸昙端着汤来的时候，巫炤人并不在，想是去研究治疗法术了。芸昙走进来，抬眼看到正靠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的缙云。她将陶罐放在缙云面前，又从身上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干净的陶碗盛汤。 缙云坐在床上，看着芸昙的动作，却是并不做声。 芸昙盛好汤转头瞧见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复杂之色，也没有追究，笑了笑把汤递到他手里：“尝尝？跟六年前比，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多谢。” 芸昙看着他接过汤碗，慢慢喝着，并没有因为汤中掺杂的各种草药味道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在床榻边上坐下，目光转到他手臂的白色妖纹，和他……干枯的仿若耗尽了生命力的白发，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魔域是什么样的地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落入始祖魔的骸骨所在之处，芸昙几乎可以想象当时……蜂拥的魔族的恐怖。不论曾经的他有多强，他毕竟只是个人，以一人之力在群魔环伺的地方保护住一起的三个战士……战至力竭，透支生命，而后冒险承受辟邪之力的改造…… 芸昙眨眨眼，强撑着散去眼里弥漫起的雾气。 奎说过，以人族之体承辟邪之力，对缙云而言不只是早亡那么简单…… “明天姬轩辕大人他们就能赶到了，俞跗一定也会一起过来的。先前……你若心神精神一直这么耗着人会撑不住的。我在这汤里添了些草药，你喝过之后早点儿睡？” 缙云放下碗摇摇头：“我没有睡意，你……” 芸昙起身走到他身后爬上床榻，直立跪在他身后，伸手按住了他要转过身来的肩膀：“别动。” 缙云僵了一下，却是依言没有动弹，而后便感觉到她柔软而温暖的手指从他肩上移开，抚在他头部两侧，轻轻地揉动起来。 “……芸昙？” “乖，别动。”芸昙手上微微用力制住他有些躲闪的动作，在他身后轻声道：“你绷得太紧了……眼下已经回来了，该放松下来了。这里很好，你想保护的人也很好，别再逼自己了……” 她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一点点按揉开，慢慢地，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背对着芸昙，缙云闭上眼，不知不觉地，开始回想起当初落入魔域时的事。 受伤落入群魔环伺之地，不得不全力拼杀护持住同他一起落入其中的战士。厮杀之间，不敢惜身。可当真正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不断流逝的时候，他眼前脑中浮现最多的，却是她的身影。 天色未明时她向他学剑时的认真执着的样子，炊烟四起时她捧着热腾腾的食物笑意满满的样子，看他练剑时站在一旁微蹙眉头凝神专注的样子，与他一道骑在妖兽背上拘谨而又有些羞涩的样子，靠在他怀里肆意痛哭时满是依赖和信任的样子……还有那一天，她站在他面前，微笑着看着他，眼里，满是情意的样子……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朝夕相伴之间，她的身影模样，早已经刻在他脑海心头。 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也许没有多么炽烈，却始终透着一种平淡而柔软的温馨，绵绵密密，长长久久。也许……是他想错了，她与他之间，同他的父母完全不同。 撑着最后一口气，承接辟邪之力，当难以忍受的剧痛遍布全身的时候，他朦胧间想起芸昙离开轩辕丘的前一天，嫘祖来找他说过的话。 他想，也许，他已经懂了，并且，开始后悔了。但是当他明白自己大约已脱离常人，注定早亡的时候，他又有些庆幸。如此，也好。不曾开始，也就不必面对苦痛的别离。 芸昙感觉到明明渐渐放松下来的缙云身体突然又绷紧了一下，下一刻便见他抬起手将自己的双手拉了下来，又很快放开。 芸昙愣了一下，才要说什么，便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我好多了，你与巫炤今日耗力太多，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第38章 “……主阵的是巫炤，我只随手帮了点小忙。况且，你要是不想浪费我们的心血，就多少多顾忌些你自己的身体，乖乖听话，配合治疗，好么？”见缙云似乎还要说什么，芸昙身体一转背过身从跪坐在缙云背后顺着他身侧的空余转身过去，坐在床边面对着他，伸出双手在他微微怔愣之间轻轻捧住他的脸颊，直直地看着他难免涌上惊讶愕然的眼睛，温柔笑道：“你要是真的想要感谢，那就早一点，让我……和巫炤，重新看到你神采奕奕，荣光焕发的样子。” “你……”缙云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芸昙，却是觉得她同六年前有些不同了。这种感觉有些飘忽，却又真实存在，若要形容，就是她眼中的神采越发明亮，看他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刻意遮掩什么，坦坦荡荡，又……执着而坚定。 芸昙在他惊讶而复杂的目光之中笑了笑将贴在他脸颊上的手下移，按着他的肩将人推倒在床榻上，扯过一旁的兽皮盖在他身上，又用手掌覆在他眼前，凑到他耳边轻声：“闭上眼睛，睡吧。” 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睫在她掌心颤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平息下来。她移开手，见他已经闭上眼睛放松了身体，笑了一笑知道他一时半刻恐怕无法在她在的时候自在起来，便转身离开。 等她特意放得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床上的缙云睁开眼睛半撑起身，看向她离开的方向，静默良久。 芸昙离开后，在巫之堂外面遇到了巫炤。等到她走到他身边一起眺望远方，他沉声开口：“缙云的情况，我担心就算姬轩辕能带来更好的药师医师，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办法。” 芸昙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紧，转头看过去：“巫炤，你觉得，我的血……” 巫炤丝毫不意外她会提到这个：“你的血里带着你自己的灵魂之力，就算略有治愈之效，却未必适合如今的缙云。他体内如今力量驳杂，辟邪之力十分霸道，大约还有他母族玳族血脉相传而来的巫之血。这两种力量汇于一身情况已经很是复杂，你的灵魂之力太过特殊，融入他的身体……” 芸昙长出一口气：“我明白，是我鲁莽了。” 巫炤道：“若是……再用你的血一试。” 芸昙皱着眉点了点头。 默了片刻，巫炤突然问：“如果缙云他……确是躲不开早亡之命，你会放弃么？” 芸昙愣了一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而后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无比坚定地转向巫炤：“不会。若真是……我只会，更加，无所畏惧，无所顾忌。” 巫炤挑了挑眉：“他不会回应。” “我知道。”芸昙的声音之中并未见半点挫败伤感：“一切皆出自我一人之心，倾慕爱恋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情感，他本就没有义务回应。我能做的，想做的，都是在全我自己的心愿。尽我所能，倾我所有，哪怕只是这一段的陪伴。我不想留下遗憾，不想为任何屈服退缩，哪怕是天，哪怕是命。” 作者有话说 : 经过六年的执着和等待，芸芸的心境跟六年前已经不同了！ 然后：其实在第一章 初见时，芸芸的血就有一丁点儿。。。 第23章 烧饼 姬轩辕带着轩辕丘的众人来得很快，有那三个已经跟着西陵送信人先回了轩辕丘报信的饕餮部战士，姬轩辕，俞跗和其他医师对缙云的状况已有些了解，也显得格外慎重，只是…… 如巫炤所料，缙云的情况并不是普通的医师药师能够解决的。 但俞跗他们的到来也不是全无作用，至少帮忙处理缙云身上的新旧暗伤还是可以的。 接受辟邪之力到如今过了六年，缙云身体的情形虽然不容乐观，却也尚算不得紧迫，至少按照那个辟邪奎的估计，若无意外再有几年应当撑得住。至于这个“若无意外”却是听得芸昙默了一默，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神色平静的缙云。 他是轩辕丘战无不胜的利刃，是将所有人笼在庇护之下的屏障，太岁之锋，杀伐力戮，真的……甘愿止歇么？ 除了缙云的身体，相比獍妖拥有更加强大空间穿越之能，而且显然力量更是强悍的辟邪奎，得到了两人足够的重视。 辟邪是生于魔域的大妖，天生好战，有撕裂空间往来无束的能力，力量强横的王族辟邪甚至有能对抗始祖魔的能力。过去辟邪一族在魔域之内并无太过长久的定居之地，直到这一代的王发现了一处可从魔域通道常世乃至天界的通途，为避免被更多魔族发现，从那里进入天地人三界，扰乱清浊秩序，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这一代的辟邪王自愿率全族镇守于此，立志看守通路，维系平衡。 姬轩辕和嫘祖感辟邪族大义，奎也对人族剑术阵法颇有兴趣，直言自己因伤势未愈凭自己能力不足以再次打开前往魔域归乡的通途，想要借助此次开启空间裂缝的人的力量协助返乡，同时也乐意邀请他们前往辟邪预备建城的聚居之地做客。 巫炤当日作为主阵之人，最后和芸昙一样已是勉强为之，也因此受了些伤，怎么也要歇上些时候恢复些。所幸此次打开空间裂缝因有奎在，若是从一开始就有辟邪之力辅助，压力要小上很多，大约歇上小半月也就算是足够了。 而芸昙的情况，却是只有巫炤有些了解。这几日一贯躲着芸昙的鸤鸠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这才被巫炤逼问出具体情形。芸昙身上能调用的灵魂之力尽数抽干，甚至透支了一些，短期之内怕根本无法再行调用。只芸昙一直说自己只是辅助巫炤，她的力量情形如今除了巫炤契约的鸤鸠外旁人也查探不出什么，便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第39章 明面上只有巫炤，实际上巫炤和芸昙两个都要修养，去魔域的行程就被延缓了一些，奎也并不着急短短半月的光景，反倒十分饶有兴味地在城中闲逛。 在西陵停留几日之后，姬轩辕一行人又回到了轩辕丘，带着缙云，芸昙，和巫炤。 巫炤平时在西陵也多半呆在巫之堂，来到轩辕丘后更没有什么跟人交往交流的兴致，安静地一边修养一边研究可以用在缙云身上的治疗法术。缙云和芸昙的住处仍在，也较为偏僻少人，算得上安静，只是这一回回来，芸昙却当真有那么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缙云回到轩辕丘，也许是因为如今自己的情况特异，越发少见旁人，只偶尔去见见跟他一起在魔域中呆了六年的三个战士。他们三个虽然都活着回来，但过去六年间，不是谁都像巫炤芸昙一样坚信希望，家人，朋友，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加上他们自己也苍老异常……缙云看过好容易回来虽然生活安稳下来，却未必多么快活的三人，心中也有些受影响。如今他经常自己寻僻静处练剑，倒是每日都多了吃下俞跗他们特地准备的药的任务，一开始本是芸昙会帮忙取了给他送来，后来变成他自己亲自去俞跗那里拿。芸昙心里明白这是他隐隐有些躲开她的意思，若非他如今可去之处越发少而两人还是比邻而居一时也寻不到妥当理由婉拒，也许连每日的饭食他都会拒绝。若是六年前，也许她还会考虑顺了他的意思不再打扰，可如今…… 这一日，缙云独自往俞跗那里去取药，正瞧见姬轩辕坐在俞跗炼药制药的药鼎旁边，身边的陶盆里面放了些面团，而姬轩辕本人正把这些面团贴在药鼎上，一股谷物的香气传来，几乎要盖过药鼎里面正在烧制的药。 “……” “缙云，你来取药？今日的尚未好，还要多等一会儿。”姬轩辕抬头看到缙云站在门边，抬手打了个招呼道。 缙云抿着嘴走进去，看着上面贴满了面饼的药鼎：“你这是……” “哦，这个啊。”姬轩辕笑了笑：“秫汲那边新收了粮食，我想起之前请教过芸昙的做法，弄了些饼出来，正好瞧见俞跗这药鼎烧得不错，反正里面烧着药也不影响外面如何，我就试试用这个把饼烤熟了。这两个就快好了，要尝尝么？” 缙云抿着嘴看着姬轩辕指着的那一块，勉强算是圆形的饼没有答话。倒是他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姬轩辕大人亲手做的饼，当然要尝尝。” 芸昙笑眯眯地走进来，在缙云身边站住看着坐着的姬轩辕面前的药鼎，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哈哈。可不敢在芸昙面前卖弄。”姬轩辕笑了两声，倒很坦然。 “能尝到姬轩辕大人的手艺才是荣幸。说不定……” 芸昙看了看药鼎外壁上已经泛起金黄色的饼，笑了一声：“也许许多年后，后人再谈论起来，您今日亲手做的这些烧饼，也会变成一个颇为美丽的传说呢！” 姬轩辕愣了一下大笑出声，止住笑意后想了想问道：“烧饼？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只是说饼，怎么，这做法做出来的，叫烧饼？唔……以火烤制，也是恰当。” 芸昙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不过是个名字，做的人吃的人喜欢怎么叫，方便怎么叫就怎么叫呗！不过说到这个……难得姬轩辕大人您今天有这个兴致做饼，可要好好给它取个名字？以后的传说里面，才好称呼啊。” 姬轩辕敲了敲手指：“芸昙说得不错，取个名字也好。不过这饼既然我是同芸昙你学来的，不如……叫‘芸昙烧饼’？” 芸昙“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觉得叫‘芸昙烧饼’不好听，要不……”她转头看了看身旁站着默不作声的缙云，眼光软了一软，狡黠一笑：“叫‘缙云烧饼’吧！” 缙云听了抬头朝她看过来，得了她颇有调笑之意的一笑。 姬轩辕听后抚掌而笑：“哈哈哈哈，‘缙云烧饼’！不错，挺好听的。那就这么定了？” 缙云转向姬轩辕微微皱眉：“姬轩辕……” “哎，这块熟了，来，芸昙，尝尝我这‘缙云烧饼’味道如何？”姬轩辕并不搭理缙云，从药鼎上取下一块已经金黄的饼，递给一旁站着的芸昙。 芸昙伸手接过，虽然饼刚烤好十分烫热，她倒还能受得住，一边吹着一边捏在手里，低头轻咬了一口，面带微笑地缓缓咀嚼咽下。 “如何？” 芸昙点点头，对着姬轩辕：“姬轩辕大人手艺甚好。”说完，转向一旁的缙云，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鲜香可口，回味绵长。” 缙云顶着芸昙的目光，突然不甚自在地撇开脸轻咳一声，顿了一顿才道：“既然药还没好……我等下再来。”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缙云的身影消失，院子里的芸昙和姬轩辕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笑了片刻，姬轩辕叹道：“还是芸昙你有办法，这么一弄，大概缙云心里也松散下来不少。” 芸昙抿嘴一笑：“他那种石头，一贯喜欢把事都闷在心里憋着，又……总爱给自己一层层套上枷锁。让他改了这坏习惯不容易，但暗暗调戏几句让他暂时没心思去想那些沉重的事儿，总要轻松些。” 姬轩辕点点头，看着芸昙：“芸昙，面对缙云……你跟六年之前，变化有些大。” 芸昙低下头看着自己捏着的‘缙云烧饼’轻声道：“大概是因为……既无所畏惧，又恐慌不已吧？” 第40章 “哦？” “……他落入魔域之后，我没有一刻不在期盼他能回来，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想得越来越多，越来越久，慢慢地，他的样子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模糊，反而越发清晰。” 芸昙闭了闭眼微微仰起头：“想念他的时候，我经常……会后悔。如果那一天，我动作再快一些抓住了他，就算阻挡不住仍然坠入魔域，至少我也能与他一起分担。如果那之前，我铸造兵器的动作再快些与他一起回了轩辕丘，一起出战，也许也会有些不同。或者，如果……我没有离开轩辕丘，哪怕用的就是剑也总比旁人强些，那……” “芸昙。”姬轩辕叹了口气打断她隐隐有些颤抖起来的声音：“谁都无法预料的，你已经做了你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芸昙笑了一笑，缓了一口气：“因为这种悔恨折磨了我整整六年，所以……我不想再有了。不会有什么，比……失去，或者离开他更让我难过的，我没有什么好顾忌和惧怕的了。” 姬轩辕叹气道：“以前，他……可是如今，既自知因辟邪之力怕是要早亡于常人，缙云他……” “我明白的。”芸昙点头轻笑：“我只是……想要陪着他罢了。若是……若是能够治好他，若是他将来遇到了……能让他愿意敞开心扉的姑娘，我也会真心祝福他的。” 姬轩辕张了张嘴，却终究只能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芸昙说了自己的‘无所畏惧’，却没有提到‘恐慌不已’。但即便不说，姬轩辕也是明白的。正是因为如今缙云的情形，越是觉得无力，越是觉得害怕失去，越是……下意识地想要牢牢抓紧。 作者有话说 : 缙云烧饼由来有个说法：远古轩辕黄帝在缙云仙都的石笋上用仙鼎炼丹，腹饥时就以山泉和面，揉成团贴在炼丹炉内壁，烤出的饼色泽金黄，酥糯可口，香飘四野。 这里做了大幅度修整，顺便调戏一下又臭又硬的某石头~ 今日芸芸的一切伤心不自信等等，都会变成将来火葬场的柴火！ 咳咳，以后，糖会发的！车也会开的！！！ 今晚六点加更一章~ 第24章 天鹿城 半月时间很快过去，巫炤伤势好些之后，芸昙主动找上他，直接要了许多骨片。 不同于之前在西陵花海，这一回是要在众人面前的，芸昙还不打算让旁人知道，就先前找巫炤要来了足够多数量的骨片。如今她也开始能再调用出些灵魂之力，便预备事先将力量附好再交给巫炤施术使用。明白她上次在打开空间裂缝这件事情上起的作用的，只有巫炤和那个辟邪奎，奎想必不会多言，巫炤也不会对她的决定多说什么。未免旁人发现，芸昙注入力量都是在巫炤这里，正好附力完后直接交给巫炤保管。芸昙情形好转有限，所幸巫炤估计有奎的帮助需要的力量并不多。 连续三天，芸昙每日黄昏都会到巫炤这里注力骨片，而后脸色泛白有些虚弱地悄悄避开众人回家歇息，第二日稍作掩饰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直很是小心妥当。 直到第三天从巫炤那里注过最后几片骨片后，神思有些放松地回到自己住处时，有些意外地看到了在院门外阴影之中，背靠着墙双手抱胸静静等着的缙云。 芸昙愣了一下，搓了搓脸，期盼着昏暗夜色之下他看不清晰，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过去： “缙云？还没睡？” 缙云从阴影中直起身，皱着眉头看着她，那一头白发在月光之下竟显得格外刺眼。 “……缙云？” 缙云走上前两步，拧紧眉头：“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什么？”芸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缙云，突然笑了笑：“奎需要巫炤帮忙才能打开通道回去，我只是去看看巫炤，聊聊，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罢了。” “……只是聊聊，能把你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芸昙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只是想得多了有些耗神，睡上一觉就好了。” 缙云的眉头越皱越紧：“打开空间缝隙……你到底做了什么？” 芸昙放下手，仍旧装傻：“没什么啊。” “芸昙！” 芸昙看着他笑了一声：“先不说本来就没什么，要是真的有什么……你又预备怎么做？” 缙云默默攥紧拳头：“我……” “唉……”芸昙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抬起手，指尖按在他拧起的眉心上：“你要是想感谢我，就别做出这副神情来，我不喜欢看。” 缙云在她的指尖触碰过来的时候僵了一下，听到她的话后顿了顿，依她所言松开了眉心，只看着她的眼光仍旧很复杂：“芸昙，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芸昙勾起嘴角笑得极为灿烂，却是并没有回答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认真问道：“我可以……抱抱你么？” 缙云一愣，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没说话，她就当他同意了，轻按在他眉心的手放了下来，双手伸出环绕过他的腰身，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她靠得并不紧，双手也只是松松地环了过去，并未用什么力气，而缙云却是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芸昙在他胸口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有些奢侈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缙云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终究克制住，没有抬手回应，将她也抱在怀里。 第41章 他就这样直直地站着，任由她轻靠过来，虽只有片刻，却在两人心上都留下了涟漪。 芸昙没有抱多久就抬起头松开双手，退后两步看向他，仍旧笑眯眯地：“好了，回礼我收下了。你的心思了了，该早些回去睡觉了。” “……芸昙，你……” 芸昙一挑眉：“怎么？你觉得给的不够？还想再多给点儿不成？” 缙云被这句话噎住，撇开目光，月光下芸昙朦胧间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泛红，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 “好啦！乖。”芸昙几步走到缙云身后，双手按上他的背，在掌下感到了那条长长伤疤的触感之后愣了一下，很快回神接着开口，语气中带点儿诱哄的意味：“事情也说完了，时候也真的不早了，你该乖乖回去睡觉养精蓄锐了！走吧走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推着他朝另一边他的住处而去。 缙云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从她这里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便顺了她的意思回了住处歇息。 芸昙推了他几步，在他自己走动之后放了手，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另一边的那间屋子，站在夜色月光之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芸昙本以为这件事这就算过去了，第二日午后却是被巫炤通知，缙云去找过他，问芸昙相关的事的消息。巫炤倒是尊重了芸昙的意思没有把实情告诉缙云，但或许还是透漏了一点儿什么出来，不然…… 芸昙看着难得再出现在她院子里跟她一起吃晚饭，吃过了竟也不急着躲她离开的缙云，难得叹气地揉了揉额角： “缙云，我今天……不去巫炤那儿了。”她看着听到这话顿了一下的缙云：“所以……你不用勉强自己非要留在我面前……看着我了。” 缙云捏着碗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紧，一向结实的陶碗“咔嚓”一声碎裂。回过神来的缙云连忙伸手去接，却也只接到了已经被他不小心捏碎小半的陶碗残骸。 “……你瞧，你在这儿神思不属地看着我，还要弄坏我的东西。”芸昙哭笑不得地从他手里把碎了的陶碗拿过来：“回去吧。” “……芸昙……” “嗯？” “……你早点休息。” 芸昙掩去眼底隐隐透出来的失望：“嗯，好。” 保持着微笑看着他起身离开，芸昙坐在院子里，看着手里碎了小半的陶碗发怔。 等巫炤这边没问题，众人便准备妥当，前往魔域。 看着巫炤取出骨片凌空施术，化回原形的奎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站着并没有上前意思的芸昙，什么都没有说，转头借着巫炤的力量打开了空间通道。 另一边，是魔域。 上一次打开，是接缙云回来。这一回，却是要去魔域的。 魔域…… 尽管过了这么久，尽管她早已不是当初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她仍旧心头发紧，下意识地开始恐慌。缙云知道她也坚持要一起跟去魔域，今日难得地主动站在她身边，这时候抬手轻按了按她的肩。芸昙深吸了口气，转头朝缙云笑了笑，一时顾不上多言，众人依次跟在奎后面迅速迈入通道。 穿越空间，芸昙并没有什么感觉，似乎只是一个闭眼的功夫，众人脚下站着的便不再是轩辕丘的土地，而到了魔域，如今的辟邪族定居建城的地方。 这里虽是魔域，却与芸昙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个样子的魔域有很大区别。至少……这里没有冲天的魔气，没有蜂拥而上的魔族。 跟随奎去见了如今辟邪族的王，略说些后，姬轩辕留下与对方继续交流，其他人被奎带到如今只有十分粗犷的城池雏形的天鹿城中，安排了还算过得去的住处，简单介绍一些事情后便让这些客人们随意。 大概是因为身上带着辟邪之力，缙云得到了全城辟邪族略多于旁人的关注，加上奎对于缙云剑术之能的夸赞，天生好战的辟邪族陆陆续续数次化成人形邀战缙云，在不大量运用妖力的情况之下，竟没有辟邪能够胜过手执太岁的缙云，这让生性慕强的辟邪们对缙云很是刮目相看。 缙云与辟邪比试，芸昙每每都在，没有阻拦，只是远远看着。即使接受了辟邪之力，缙云也毕竟不能与强大的妖兽辟邪的强悍相比，好在这些来战的辟邪都算是很有分寸，控制着自己的妖力，偶尔有几个控制不住的也能很快被同伴拉开，这才是芸昙能够放心让他持剑比试的因由。至少，芸昙也能看出，遇到能全力一战的对手，缙云也是欣喜的，她不想阻拦。 辟邪一族过去杀伐战斗只靠身体本能和强大妖力，并没有什么武技，原本奎就与他们的王提过可向人族学习剑术之事，如今在许多辟邪与缙云比试过后，这件事便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全城辟邪的支持。于是，在应允辟邪之王协助辟邪在此建立大阵以抵挡魔族的姬轩辕之后，缙云在这魔域的天鹿城中也有了事情做。 因着辟邪们对剑术的憧憬，斟酌之后，姬轩辕决定使用剑作为大阵枢纽，在王辟邪的帮助之下回了轩辕丘一趟，带来了对魔域材料和为妖族所用的兵刃铸造很感兴趣的铸造大师婆烨。巫炤对魔域也有些兴趣，除了旁观姬轩辕构建大阵，也多会在附近较为安全的地方行动研究。 芸昙原本并无事可做，直到…… 某日走到城中一处建筑附近，看到了一群……毛茸茸的，辟邪幼兽。 第42章 这一日传授过剑术之后，缙云想了一想跟路过的辟邪打听了一番今日不曾见到的芸昙的行踪，一路走来，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清亮却柔和的歌声…… 芸昙坐在几只仰着头的辟邪幼兽之间，怀里抱着一只看着体型最小了，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怀里小兽的绒毛，偶尔用指尖点点它的鼻头，挠挠它的下巴。看着怀里的幼兽舒服地眯起眼睛，还抖了抖耳朵，她脸上的笑越发浓厚起来，口中传来的歌声也越发欢快起来。 几只辟邪幼兽凑在一处，靠在她伸直的腿上，眯着眼睛听着她的歌声，时不时在她腿上蹭两下，偶尔两只幼兽蹭着蹭着撞在一起还会互相扬起小小的爪子，而后被及时发现的芸昙伸手分别捏捏小耳朵握握小爪子安抚下来，继续安静地靠在她腿上打瞌睡。 缙云站在远处，看着一群毛绒可爱的幼兽之间，显得格外温柔的芸昙，听着她传来的浅浅哼唱，靠在墙边，也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第25章 将别 姬轩辕布阵间歇，逛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 被一群毛茸茸的辟邪幼兽围着的面色温柔的芸昙，和被一群化了人形的辟邪孩童崇拜的目光包围的缙云。 被芸昙温柔的歌声吸引过来的几个孩童，在墙角看见缙云的时候当即转了目标，纷纷围上了眼前这个正在教导他们的父辈辟邪的人族战士，各个露出惊喜万分的崇拜目光。辟邪慕强，即使是年幼的辟邪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比起那些还未完全开智不能化为人形的辟邪幼兽，这些孩子们显然对已经展现出自己的强大的缙云更感兴趣。六年前的缙云也许还好些，可六年后的缙云越发沉默寡言，身上的煞气似乎更重了几分，若是人族的孩童可能会惧怕不敢靠近，但辟邪不会，反而十分激动地往他身边凑过来，一时间倒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另一边聚了许多辟邪族的孩子，叽叽喳喳，芸昙自然也早就看见了，只是难得见缙云这副模样便颇有几分恶趣味地没有上前，端坐在原地摩挲着辟邪幼兽们柔软的毛发，静静看着。不过……他的无措倒也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便开始顺着孩子们的意思传授一些简单的剑招。 这时候的缙云，并不像是一个杀伐果断的战士，面对这些孩子他显得很是耐心，芸昙坐在一旁看着他轻声纠正这些孩子们的动作的样子，也勾起了嘴角。 姬轩辕过来之后，围着缙云的孩子们对视一眼，十分懂事地纷纷告别离开。等他走到缙云身边，抬眼便能将另一边怀里抱着一个，腿上又靠着好几个辟邪幼兽的芸昙看得更清楚几分。 “芸昙还真是招小家伙们的喜欢，什么种族都是一样啊。”让他不由得有几分想念嫘祖和……玄嚣。记得玄嚣还小的时候，可是极喜欢往芸昙那里凑的，即使后来见面的机会少得很…… 缙云站在笑眯眯的姬轩辕的身边，没有出声，脸上的表情却是也柔和了几分。 姬轩辕笑着一叹：“她将来，想必定会是个好母亲。” 缙云身上一僵，微微抿了抿唇垂下眼去。 姬轩辕转头看他：“缙云，芸昙她……你应当明白，她其实并不……” 缙云冲姬轩辕摇了摇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头，抬眼又看了看不远处温柔抱着辟邪幼兽的芸昙，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开。 芸昙若有所感，抬头便看到他离开的背影，眼光黯了一瞬，迎上姬轩辕的目光却又有几分释然地笑了笑。 姬轩辕的大阵构建，和婆烨的王剑铸造，虽然高深繁琐，但却也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众人不可能长久滞留魔域，在姬轩辕借势周边山石环境构建出笼罩整个天鹿城范围的大阵，婆烨利用魔域矿材铸造出以王辟邪妖力为根基的王剑天鹿，辟邪们也将缙云的剑术学了个七七八八，众人便在辟邪的帮助下从魔域返回轩辕丘。 临走的时候，除了姬轩辕留下了可以与辟邪一族通信的信物，婆烨拿走了许多魔域内的珍惜材料外，缙云也得了一块注入辟邪之力的昆仑玉。 回到轩辕丘之后，姬轩辕根据在魔域时观察缙云身体情形，研究推演几日，与巫炤和芸昙提到，建于首山的百神祭所因阵法聚拢灵力之效，兴许对减缓缙云身体的负荷有些作用。随后，当事人的意见被忽略，在姬轩辕和嫘祖的极力支持下，缙云还是被巫炤和芸昙两个带去了首山，在仍在修建中的百神祭所，避开了建造的工匠们，呆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缙云和芸昙从首山回到轩辕丘，巫炤直接回去了西陵。离开之前，巫炤曾单独找过芸昙，谈到缙云的状况。虽然巫炤竭力扭转本不适合治疗的法术全力而为，但收效仍旧有限。沉思之间，巫炤递过来一张兽皮，上面画了一棵草药的模样。芸昙认得这草药，正是先前那六年自己在外游历，带回来的许多东西中的一样，因为其中蕴含些许奇怪的清澈力量，便想尽办法连带泥土弄了几株回来，送到了西陵交给巫炤，只是可惜她费尽力气弄了回来也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并没能栽种成功，只得尽数晒干磨粉留存。 如今，巫炤特地把这草药画出来，定有他的用意，也许…… 巫炤迎着芸昙的目光点点头：“这种药草的粉末，有极轻微的温和引导灵力的功效，只是大约因为并不新鲜，抑或是放了太久，药性太轻，于缙云的身体看不出什么效果来。” 第43章 芸昙马上明白的巫炤的意思，捏紧了手里的兽皮，将自己明明记得清楚的图案又细细辨认了好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若还能再寻到一些这种，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也许能……” 巫炤点头：“我会分予巫之堂其他人，尽力寻回……” 芸昙叹气：“这种药草是在极东的地方找到的，那里……很不安全，而且……你不是也说过，这草药其中并非灵力，巫之堂的大家不便感应，我却能察觉到一些。”她捏紧了兽皮：“我去才是最合适的，除了对这草药的熟悉，我有远行经验，也知道大概方位，对那些……危险，也有防备。” 巫炤挑眉：“你要离开缙云，亲自去找？” 芸昙抬起头笑了一笑：“我的确不想离开他，但若是比起他的命他的身体，这就当然不算什么了。而且，若是这药草中蕴含的那股轻微的力量正是有效的关键所在，能感应到这股力量的我去了，才有可能依照这个线索找到更有用的东西不是么？” 巫炤默了一默：“不急出发，我会想办法为你准备能存储些许灵力，滋养延缓药草枯萎的东西。” 芸昙点点头：“多谢。” “不必。” 他们两个一个为了生平挚友，一个为了心慕之人，彼此理解，彼此支持。 “对了巫炤。”芸昙突然叫住就要转身离开的巫炤：“听说……人间，还有零星魔族？” 巫炤并没有十分在意：“寥寥而已，不成气候。” 芸昙拧住眉头：“但愿如你所说……那，我离开之前，再去一趟西陵，又要劳烦你帮忙了。” 巫炤挑了挑眉，知道她说的是灵矩之眼的事，倒是没有阻拦。这种“不好”的忧心之感，芸昙已经念叨了好几年，西陵却是从未出过任何偏差。巫炤并不能十分理解芸昙每每的这种忧心忡忡，但却愿意给予她一定程度的信任和重视，这便是西陵地下被巫之堂众人以灵力相隔，栽培的半魂莲甚至芸昙没有怎么提过的梦魂枝的数量都已做控制的因由。 “好，东西准备妥当，我会让人去轩辕丘通知你。” 芸昙笑了一笑，也知道这算是巫炤的一点儿好意，给她留下一些安稳地呆在轩辕丘陪着缙云的机会。虽然……他还是隐隐在躲着她。 回到轩辕丘，芸昙第一件事就是找上了姬轩辕，提了自己过些日子便要远行离开，寻找草药的事情。大概也是因此，原本闲不住的缙云被姬轩辕压着，多歇息几日再回饕餮部。 从姬轩辕那里回来，缙云神色有些复杂地站在芸昙家门外面，等对上推门而出的芸昙的时候甚至因为方才出神没能提前察觉而愣了一愣。 “缙云？”芸昙笑了笑走到他面前：“你来找我还真是稀奇，有什么事？” 缙云握紧拳头皱眉看她：“我听姬轩辕说，你要离开轩辕丘独自外出？” 芸昙爽快地点头承认：“是啊。” “外面并不太平，伤人的妖类不少，魔族也未尽除，你……” 芸昙咧开嘴笑出声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都清楚。不过你也太过小瞧我了，今时今日的我可跟从前大不相同了，就算独身在外，护得自己周全却是不难的。” 缙云沉默片刻，垂下眼：“给我找寻草药，并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你觉得值不值得不重要，我觉得值得就好。” “芸昙！” “嘘。”芸昙伸出手，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凑近了他几分柔和却又坚定的轻笑着道：“你要是真的想感谢我，那就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浪费了巫炤的付出，和我的努力。” 她微凉的手指覆在他的嘴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僵住身体并不敢动。她见他这副样子轻笑了一声，指尖从他唇瓣上移开，却是往上而去，细细地描绘着他的眉眼轮廓，最后，停留在他的眼角。 她的眼光晃动了一下，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踮起自己的脚尖凑过来，在他僵硬地忘记闪躲的时候，闭上眼睛，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又轻又柔的浅吻。蜻蜓点水一样的一吻之后，她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声请求：“……一会儿就好……” 缙云愣愣地站在原地，慢慢地抬起手，却终究只是停留在离她的腰背还有一寸的距离之上，没有再靠近。剧烈起伏又被强压而下的心，一层层的包裹之下涌动着多么激烈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 作者有话说 : hmmm越写越想赶紧送他追妻火葬场了！ 今晚六点，加更一章 第26章 醉吻 这一日，芸昙难得在自己的院子里，准备了十分丰盛的一餐。 同过去这几年她偶尔回到轩辕丘准备食物时候的心境有些不同，这一次她最在意的那个人也在，只是……她却仍是要离开。 杜康特地把在俞跗手底下好容易留下来的两坛子酒都抱了过来，连跟着姬轩辕过来的小玄嚣都被分了两口。缙云坐在院子里，他以前最习惯的那个位置，看着眼前的热闹竟也有些恍惚。 在过去的那六年里，不论是魔域中的缙云，还是常世内的芸昙，眼前的场景都曾是他们深刻怀念而向往的画面。虽然，缙云的白发和手臂上的白色妖纹，到底还是跟那时候不同了。 也许是因为看到缙云也在开心，也许是因为自己即将撇下好容易回来的缙云远行，一贯只略尝几口的芸昙今天喝得不少，两坛子酒里面有至少半坛子都被她喝了。眼瞧着芸昙脸色开始红得不大正常，眼神也有些迷离，众人意识到芸昙先前说自己酒量非常差的话还真不是谦虚。姬轩辕看了一眼略露出担忧之色的缙云，扯了跟在自己身边正有些担心想要去给自己的芸昙姨倒水的玄嚣，眼神示意了戎冬杜康几个，纷纷告辞，很快从芸昙的小院离开。倒是戎冬，被俞跗拉了一把的时候还没吃完，临走的时候只好遗憾地揣了两块饼…… 第44章 于是，在缙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了芸昙和他，姬轩辕离开前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院门。 看着坐在原地仍旧在小口小口继续喝着陶碗里的酒，对旁的事情毫无所觉的芸昙，缙云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伸手去拿她手里捧着的还有小半碗的酒：“芸昙，别喝了。” 芸昙见有人伸手过来“抢”东西，手上本来还用了点儿力气，却在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之后下意识地乖乖松了手，有些懵懂地朝出声的方向看过去。 缙云才接过了她手里的酒放在一边，一抬头便见芸昙正歪着脑袋看着他，朦胧之间的迷惑渐渐散去，脸上露出安心而又依恋的笑容。她伸出一只手手勾住了正在她身边的缙云的脖子，另一只手绕在他身后松松地环着他的腰，身上力气一松倒了过去。缙云在人突然倒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将人妥善圈住，眼看着芸昙靠在自己肩上闭上了眼睛，才有些反应过来，才微微皱了皱眉抬起手想要去拉开她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缙云……”她在他肩上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轻轻蹭了一蹭。 缙云抬手的动作一顿，低下头看着她靠在自己怀里面带笑容，毫无防备的样子，心头却是一阵一阵揪疼。他叹了口气，仍是去捉她环过来的手腕，从自己脖子上小心地拉开。 芸昙感觉自己的手被扯下来，虽然力道不大动作也轻柔，却仍是不满地哼哼了两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朝缙云看过去。 “缙云……”她扭了扭手臂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掌之间挣脱出来，再次抬起来，倒是换了个地方，转而覆上他的脸颊：“缙云……” 她的声音又软又柔，带着迷蒙的水意，有些欣喜，有些激动，有些惆怅，而又有些委屈。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声声地低唤着。 缙云一手托着她的腰身让这会儿软绵了身子的芸昙不至于瘫倒在地，妥当地靠在他怀里，一手顿了一顿，才又要去拉她覆在自己脸上正轻柔摩挲的手腕。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也许是因为体质特异的缘故，尽管她这几年来从未间断过武艺的磨练，也不知多少次远行犯险，手上却没留下兵器磨出的硬茧，身上也不见任何伤疤，单就如此瞧着谁也看不出她是个武力早已远超常人的高手。许是因为饮酒，她的体温比往常高了一些，手上和怀里令缙云不由自主地感觉有些发烫，每当她的手掌指尖不断滑过他的脸颊，磨蹭过他的唇角和耳廓的时候，他总是呼吸一紧觉得越发不自在。 手腕再一次被人握住，这一回他用的力气比先前大了一些，却也还注意着没用弄疼她。芸昙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噘了噘嘴皱起鼻子，显得很是不满地瞪着垂眼的缙云，见他并不与她对视更是从鼻子里面哼哼了两声。而后，看着他的芸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撑着自己从他怀里半坐起身，微微闭上眼睛，在他淡色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 缙云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有几分错愕地看着怀里笑得正有几分得意的芸昙，连抓着她的手腕的力气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重新恢复自由，芸昙咧嘴一笑，觉得自己的办法甚是有用，紧接着就将自由了的手臂重新搭上缙云的肩头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更靠近了自己两分，闭着眼睛重新迎了上去。 唇上的触感极为柔软，带着淡淡的酒气和浅浅的香甜。直到她在他的唇上轻轻磨蹭起来，甚至张开嘴轻咬他的下唇的时候，僵硬怔愣了许久的缙云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扯下她勾住自己的手臂向后退开。缙云动作太快，闭着眼睛的芸昙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身子一歪就要向后仰倒摔在地上，缙云连忙手上一紧揽着腰将人拉了回来，重重地撞回自己的胸口上。芸昙被这番动作弄得有点儿晕眩，额头撞得也有点儿泛疼，这会儿缩在缙云怀里牢牢地搂着他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连带着有些委屈地在他胸前磨蹭哼哼起来。 缙云身上泛起与她类似的热度，抿了抿仿佛还停留着柔软滑嫩触感的嘴唇，僵硬而又无措，默了好一会儿，看到怀里的人有渐渐睡下的倾向，才深吸了几口气将人轻巧地打横抱起，走进屋里放在了床榻上。 芸昙乖巧地任由他放下了自己，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没有了先前的磨人样子。 缙云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床榻上睡着的脸色泛红的芸昙，眼光却是越发的幽深而复杂。 他抬起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而后攥紧拳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离开之前，他朝着床榻上睡得正香甜的芸昙看过去，声音低哑而沉重，不知道是在告诉她，还是在说服自己：“你该有，更好……更长久的陪伴……我……不值得……” 芸昙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仍旧觉得有些头晕不适。 她记得自己昨日喝了半坛子的酒，然后……记不清什么了…… 锤了锤自己暗暗发疼的脑袋，芸昙踉跄着从床上起身，弄了些水洗漱打理一番，总算精神了一点儿。 等她换了身衣服走出门，在阳光下的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眼看着昨晚请大家来吃饭的盘碗都收拾妥当，还细细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果然全不记得这是谁帮的忙了。才要出门，院门之外便传来脚步声，芸昙顿了一下过去开门，抬眼便看见几步之外端着什么过来的缙云。缙云看到她的时候也顿了一下，像是有那么几分不甚自在，撇开眼不看她，却是走了过来朝她递出手里端着的陶碗：“早饭。” 第45章 缙云没有多解释，芸昙愣了一下却并没有接，而是后退两步让开了一些：“进来么？” 缙云顿了一顿，虽没有抬头看芸昙，却也顺着她的意思走了进来。毕竟……他有些话，想要……与她说。 只是……芸昙十分自然地引他在院中昨天的地方坐下，却是缙云看着那块地方显得有些不自在，耳尖不甚明显地泛出一点微红来。 芸昙捧着他送来的食物，一边吃一边抬头问：“对了，我昨晚喝醉之后……可有发生什么事？” 缙云听了身体一僵：“……你指什么？” “不知道啊。”芸昙微微皱眉：“我最后的记忆就是坐在桌边喝酒，连戎冬他们闲聊什么都没听清，后面的事，一点儿清楚的印象也没有了。” 缙云听她对之后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记得，长长地松了口气，心底却又隐隐泛出一些失落来。将这点儿异样的情绪掩下，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你醉了，大家就散了。” 芸昙听到这儿，看了缙云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再问。 眼见芸昙吃完，缙云深吸了口气，认真地看向她：“芸昙。” “嗯？” “姬轩辕和嫘祖都不止一次提过……将来，你定会是个好母亲。” 芸昙动作一顿，与他目光对视，心里的感觉却不是很好：“……所以？” 缙云垂下眼：“你没有……成家的打算么？” “成家？”芸昙轻笑一声：“和谁？” 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攥紧，他闭了闭眼，正要说什么，却被芸昙沉声打断。 “缙云。”她看着他，难得地收起笑意，十分严肃而认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想打消我出去寻药的念头。可是缙云……”芸昙深吸了口气，略带一点悲伤，和更多的执着：“就像明知你定要回到饕餮部，上阵杀敌只会加速你身体的损耗，我们却也不会阻拦你一样。成为保护大家的利刃和坚盾，是你的追求和意志，同样的，你，也是我的信仰。” 缙云对上芸昙的眼睛，一时间喉头干涩，内心的震撼无法形容，竟发不出声音。 她笑了一笑：“就像你根本不需要那些被你保护人们的回报一样，我也不需要你的愧疚和感激。缙云，我愿意成全你，所以，你也别阻拦我，好么？” 第27章 魔袭 五年后。 缙云带饕餮部几个战士来到西陵，见到不少普通战士和旁人看到他时隐晦的惧怕和闪躲，已经习以为常。说来，西陵因为一个十分不好说话的鬼师巫炤在，这样的情形已经比轩辕丘，和其他部族之地好上许多了。 也许，他确实已是个怪物。被人惧怕，被人防备，理所当然。 在巫之堂找到巫炤的时候，他也才收拾妥当没有多久。 “你来了。” 缙云点点头走过去：“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巫炤站到石制的高台边上：“两天之后。” 缙云站到他身边：“鴈鹰使探查过，乱羽山那边魔气甚重，他们不敢靠太近，具体并不清楚，但情况怕是有些棘手。你这回去了，要多加小心。” 巫炤点点头，转开话题：“你上次形容过的那种妖，我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方向确认，大约要亲眼见过，才认得出种类来。” 缙云笑了一下：“如果你有兴趣，等你从乱羽山回来，我带你去白梦泽看看小家伙。” 巫炤应下，没再说话，不去理会身旁的缙云脸上略有些不太自然的神色。 “……近来，常世魔的踪迹越来越多，外面……越发不安全。” 巫炤听了缙云的话，不甚在意道：“尚可控制，不必忧心。你还是依着姬轩辕的意思，少动武力。” 虽然曾在百神祭所修养一年，巫炤也费尽心思治疗，更有芸昙在外五年陆陆续续带回来的各种药草，缙云的身体情形在这五年之间仍旧不断变遭。随着这种情形的发展，若无大事姬轩辕并不肯轻易让他领兵离开轩辕丘出战，芸昙也……越发少在轩辕丘出现。过去几年她带回来的特殊效用的药草，俞跗并不能很好料理，于是她都送来了巫之堂。缙云身体尚好的时候她还偶尔会回轩辕丘呆上些日子再离开，在他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她渐渐地只往返西陵，留下药草就又匆忙离开。这么多年只有巫炤一个人知道，除了留下药草，每次来西陵她也还是保持了去灵矩之眼那里看看的习惯，因而每次匆忙离开，她的身体状况都不算好，便也有些躲着其他人，尤其是缙云。 缙云摇摇头：“真需要战时，不敢惜身。只是……”他看了一眼巫炤，有些抱歉：“可惜了你们这么多年来的心思。” 巫炤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劝不住缙云，两人虽是好友，但有些事，并不能同道。正如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嫘祖一样，他一直清楚，他与他们不是同路人，但作为他们的好友，他愿意帮助，不是为了他们那个自己并不能理解的追求，只是为了自己看重的朋友罢了。 沉默片刻，缙云重新挑起话头：“巫炤，她……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巫炤的嘴角隐晦地勾了一下：“没有，她的行程一向没有定数，谁都说不好。” 缙云神色有些凝重：“如今外面危机重重，她一个人……” “你知道的，她可比你想得要厉害得多。” 第46章 “……可她到底只有一个人。” 巫炤转向缙云：“就算她回来了，你能拦得住她不再离开？” 缙云顿了一下，垂下眼没有出声。 芸昙的倔强和坚持，缙云当初落入魔域后众人就见识过，而这一回，又是整整五年，没有一个人能拦住她的脚步，包括缙云。甚至……在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这两年，他只匆匆见过她两面，连话都没有好好说过。 “缙云，你可后悔了？”巫炤“看”着面前的好友，突然出声问，见缙云没有回答，继续说道：“如果你没有那点儿可笑的顾虑，这几年，也许也不会荒废了。” 巫炤虽然这样说，但其实这话连他自己都知道并不可能。只要缙云的身体一日不好全，只要那些药草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功效，芸昙都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寻找。不论缙云回应不回应，这几年，他们都不可能相守。 这些缙云自然也是明白的，可是他心中到底怎么想，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离开西陵，缙云去了白梦泽。 靠在水边的树下，身边蹲着一只黑色鳞片上带有蓝色暗纹不知品种的幼小妖兽，他的神情缓和许多：“……我问过巫炤，他说没亲眼见到也不能确定你是什么妖族……”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忘了我吧，好好活下去……总会忘掉的，如果还没有忘记，只是因为时间过得还不够久……”他说着说着，顿了一顿，神情有些恍惚：“希望……你们都能忘掉……” 黑色的小妖兽仰头看着他，缙云回过神来，眼光柔和了许多，却也复杂了许多。这个时候的小妖兽还看不懂他此刻眼神之中包含的情绪，直到很久以后才大约明白过来，其中，有遗憾有心痛，也有……被压抑许久不敢露出的爱意。 “如果她见到你……大概会很喜欢。”缙云摸着小妖兽的脑袋轻轻笑着：“你也会喜欢她的……她一贯……很招孩子和幼兽们的喜欢……” 小妖兽轻轻叫唤了两声，蹭了蹭缙云的手心。 “她是个……很坚强，很温柔……也很执着的姑娘。如果没有我……她大概，能过得更好……” 也许是感到了缙云身上弥漫开的一点点悲伤愧疚的气息，小妖兽抬起爪子握了握他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掌，似乎想要安慰他。 缙云闭了闭眼，将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来的那个人的身影掩去，看向身旁的小妖兽：“算了，不提这些，说好了今天教你认字。” …… 回到轩辕丘，正碰到练习武技的玄嚣。玄嚣已经长成一个颇为壮实的少年，每当看到他的时候，总恍惚想起多年前在西陵，那个落在芸昙怀里咯咯笑着的婴孩，才不得不感慨时光的流逝。 不远处站了一个三四岁大小的男孩儿，正一本正经地拎着小木剑在一边的空地上认真地比划着，偶尔歇息的时候抬头看看玄嚣。这是姬轩辕和嫘祖的小儿子昌意。玄嚣和昌意两个孩子从小就很少有跟父母都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时间不是在西陵陪伴嫘祖，便是在轩辕丘跟姬轩辕学习，若论起来，留在轩辕丘的时候要更多一点，轩辕丘毕竟汇集人族多个部族的人和各种技艺，在开放的轩辕丘能看到的，听到的，都远比西陵要丰富。 没有惊动玄嚣和昌意，缙云默默地绕开回了自己的住处。进门前，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已经空置了几年不曾再有人住的屋子，静静地站了许久。 在巫炤从西陵出发前往乱羽山除魔后不久，魔族在人间各部的大肆入侵，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人族大地四处燃起烽火，浑浊魔气在上空飘荡不散。 芸昙在又一次寻到少许药草回程路上心中猛地升起不详预感，急忙驾驭代步妖兽一路奔冲，赶到轩辕丘附近时，远远看到其他各个大部落之处燃起的烽火，其中甚至还有一处是西陵。芸昙心中惊恐万分，强按住仓皇的心一路向最近的轩辕丘疾驰而去。 一路赶到轩辕丘外，芸昙匆忙从妖兽背上跳下来，顾不得并不认得自己想要阻拦的守门卫兵，两个错身便冲了进去，直往王宫的议事大殿方向而去。 芸昙速度极快，转眼就甩开了追上来的卫兵，到了王宫这边，十分难得的守卫认出了芸昙，没有阻拦。 芸昙一路跑上来的时候，正听到里面有人说：“……西陵无人出城，但城中烽烟由赤转青。” 芸昙心中一惊，不由得停下甚至走开两步，远远眺望西陵的方向。 怔愣片刻的芸昙重建回到大殿之外，里面姬轩辕显然已经做了决定：“貔部的战士由戎冬和大鸿各领一半，全力奔赴西陵与蒲葚。缙云带饕餮部，驰援集泷三邑。” “是。”缙云的声音响了起来：“饕餮部只需给我五十人。有熊不能再调走更多的战士了。对上魔族，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稳的。” 芸昙双手猛地攥紧，瞪大了眼睛。 西陵…… “等等！” 各自领命正要离开带兵的众人听到一声清亮的高喊，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便是几年不见但却似乎没有丝毫变化的芸昙。 戎冬当先惊讶出声：“芸昙？你回来了？” 芸昙匆忙走进来，甚至没有顾得上多看缙云，直直地走上前看着姬轩辕：“我去西陵。” 芸昙面前的姬轩辕和她身后的缙云都愣了一下：“芸昙，你……” 第47章 “我的能耐您心中有数，更何况对手是魔。” “你去集泷。”站在芸昙身后的缙云突然出声：“戎冬带貔部一半战士改赴集泷三邑，我带饕餮部五十人，去西陵。” 几年前戎冬就已经是芸昙的手下败将，这会儿对芸昙出战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有些欣喜。而他自己对带上芸昙转去他以为的情况更严峻无人可战的集泷也更乐意些，当即点头痛快应下，就要拉芸昙离开，却不想芸昙听了缙云的话后猛地转过身： “缙云！你……” 缙云迎着她焦急不已的目光，仍旧很是坚决：“你去集泷。”说完这一句，缙云转身便要离开大殿带人前往西陵。 眼看着缙云已经迈出大殿，芸昙眼眶泛红猛地冲了出去：“缙云！” 缙云站住脚步回头看她，看到她眼中隐有泪意仍是咬着牙快步过来。她没有再劝，再阻止，而是抬手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了一颗栓在不知材质绳子上的透明珠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她动作很快，将那珠子给他挂上之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只说了一句：“你要平安。” 缙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点头，只极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芸昙，像是要将她刻在眼中一样，只是刹那的功夫，转身匆匆离开。 芸昙死死地咬着牙关，一字未说，与在她身后走出大殿的戎冬一道匆匆去领貔部战士，奔赴另一个方向。 快一些……快一些…… 芸昙心中不断地默念。 快些赶到，快些结束战斗，快些离开。 她还要……一定要……去西陵！ 作者有话说 : 按照游戏剧情，这时候缙云的身体应该已经在崩溃边缘，姬轩辕也说“巫炤说过，你不能再去战场了。”这种话。本文设定，毕竟缙云早回来四年接受治疗，并且这几年间一直有虽然只是聊胜于无的药草辅助，情况怎么也会比那时候好一些。所以略有改动。 另外按照设定，已经调用出来附着在灵矩之眼上的力量全是已经切断联系，她本人已经不能再控制，所以在去西陵驰援这件事上她没有太多优势，所以没有阻止反驳这个决定。 第28章 西陵之战 斩杀魔物，关闭通道，芸昙挥动双手中的钺，寒光在空中不断闪烁，击碎魔核的脆响渐次传来。她沉着脸，冲在最前面，落了身后了貔部战士很远，一心只顾斩杀魔族，将安顿救下来的人的任务，全数交给了戎冬和貔部跟着的战士们。 通道关闭，下等魔大概肃清，芸昙只来得及与戎冬打了声招呼，便直接跃上代步的妖兽，在貔部和集泷三邑被救下的众人的钦佩感激的目光之中疾驰而去，直奔西陵。 戎冬此时还并不理解芸昙的焦急，只以为她是担心缙云。毕竟按他猜测，西陵有嫘祖有没被巫炤带去乱羽山的剩余巫之堂祭司，有除有熊外最强大的战士，情况应当并不艰难。 芸昙心中的焦急和恐慌无法言说，在妖兽背上颠簸疾行，终于赶到西陵城外时，并不意外地见到的是封锁的城门。西陵城内魔气冲天，远比她在集泷三邑感到的厚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而城中依稀传来的打斗杀伐之声，却又让她略微安心了一点儿。 毕竟在西陵生活过，毕竟与嫘祖巫炤和许多将领交好，在刻意封锁的城门外，芸昙仍是想办法利用阵法和机关的通道进了城内。 满地尸首，满地鲜血。 目力所及范围之内的灵矩之眼已经损毁近半，远处倒仍旧有不少尚且完好的仍在杀灭魔族。那光芒和声响，在此时的芸昙心中却是隐隐的希望。城中，还有人。顾不得眼中的酸涩和心中的哀痛，甚至不敢细看地上已死的战士祭司们的脸。她从背后抽出一双钺握在手中，朝着城内仍完好的灵矩之眼汇聚之地赶去。越是靠近，血腥味约浓，熟悉的脸孔越多，但，属于人的声音也却也越发响亮。 翻过坍塌的石墙，芸昙一眼就看到了一群下等魔围攻之中的西陵众人，还有冲杀在最前面的缙云。他身上的煞气远比多年前她亲眼见他杀敌时浓郁许多，整个人周身的气势都已截然不同，太岁的剑锋滑过眼前群魔，一阵阵的剑啸声越发凌厉。尽管身着战甲的缙云一副势不可挡的气势，行止之间也没见半点滞涩，芸昙却分明能感觉到他不断消耗的生机。 嫘祖受了伤，远远便能瞧见血从她的腰腹之处顺着腿蜿蜒在已经被染成暗红色的石板地面上，却仍旧持剑砍杀在前。身边剩下的一半是已经脱力法术威力大大下降的巫之堂祭司们，另外小半是相互扶持着舞动兵刃的西陵和饕餮部战士们。 偌大的西陵城，曾经那样繁华热闹的西陵城，只剩下眼前，不足百人。 嫘祖已经快要力竭，伤口流淌出太多鲜血，渐渐带走她身上的温度，握着剑的手也开始有些发冷，眼前似乎越发模糊起来。 “嫘祖大人！” 嫘祖一个踉跄之下，剑锋滑过身旁扑杀过来的魔，却已经来不及再格挡。缙云在另一边冲杀来不及回身过来，她身边看到那魔高高扬起的爪子，惊恐大喊，目眦欲裂。 嫘祖也瞧见了两只正要对自己下手的魔，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无力躲闪，她目光一厉，咬紧牙关，单膝扑跪在地，却是越发捏紧了手中长剑，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这两个东西占到便宜！ 只还未等她发狠，眼前的黑影突然散去，身后传来几声激动的欢呼。嫘祖抬眼望去，逆着城中魔气阻隔下已经有些模糊的阳光，一个纤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嫘祖看着她扑倒过来揽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芸……昙……” 第48章 “嫘祖大人！”眼看着嫘祖倒在自己怀里，手上摸到的全是粘稠的鲜血，怀里嫘祖的气息也渐渐弱了下来。 周围的战士们巫之堂的祭司们都想上前，却根本无法在魔的环攻之下脱身。战士们的动作越发狠厉，巫之堂众人也咬牙加大催动灵矩之眼的灵力。缙云的身影在活着的众人的最外层，太岁的剑啸之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眼瞧着想朝嫘祖奔过来的一个战士不小心被魔一爪抓伤手臂，芸昙单手托着嫘祖退到一处乱石旁边，另一手仍旧挥动兵器阻挡魔物靠近。她竭力调出体内的灵魂之力，附着在自己的兵器双钺之上，再动手时这些下等魔果然动作有些凝滞，像是凭本能并不敢靠近但却因为什么驱策不得不上前。先前在集泷她的动作可以那样快，全凭了灌注灵魂之力后的兵刃对这些魔物的克制作用。被驱策的下等魔，驱策之力越强越会无视她灵魂之力的相克作用前赴后继赴死而来，而这种驱策之力在西陵显然比在集泷要强出不少来，即使是她，即使是仍旧调用灵魂之力附于兵器之上，在集泷可谓势不可挡的她眼下在西陵，却也仿佛只是让自己的兵器更锋锐一些罢了。同样是灵魂之力，她一次能调用出来附在武器上的，也远远不如经年累月积攒了许多的灵矩之眼上的。况且…… 砍杀一只下等魔后，芸昙挥动兵器的手抖了一下，身体各处传来阵阵刺痛。这一回她不知节制地调用灵魂之力，身体所受伤害比以往要大得多，也许，是因为……失了那颗能够护身镇魂的珠子…… 好容易退到石堆之下，芸昙才喘息了一口气，便感到怀里嫘祖几乎就要断绝的呼吸。 这样不行！ 芸昙凝重而焦急的目光从嫘祖惨白的脸移动到自己的手腕，咬牙做了决定。 眼下，已经顾不上任何可能会有的后果了。 至少，她要全力一试，不能让嫘祖死。 芸昙眼光一凝，钺的刀锋转了方向，极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而下，芸昙连忙扶起嫘祖的脸，将自己手腕对上她的嘴，让顺着滴落的鲜血落入她口中。芸昙扶着嫘祖的下巴让已经渐渐失去意识的嫘祖慢慢吞咽下去，另一手仍紧紧捏着钺防备着可能靠近的魔物。周围看到这一幕的战士和祭祀们都愣了一下，许是出于对芸昙的信任，也是盼望着不管什么办法当真能够有效，很快便不再多看，甚至凑了过来将嫘祖和芸昙隐隐围了起来。 突围之势渐渐变成了回护之势，将石堆下的嫘祖和芸昙护在中央。 正在这时，城内距此不远一处聚合起比这里浓郁许多的魔气，原本已经有些迟缓下来的下等魔又躁动起来。对魔的了解更多些的芸昙和缙云都明白，怕是一直在后面驱策这些下等魔的高等魔族，出现了。 眼看着围绕在四周本已经所剩无几的魔又躁动起来，缙云心知不解决那城中更深处的高阶魔族，眼前的下等魔杀之不尽。他一剑劈开眼前的几只魔，回头不知是朝还活着的众人说，还是对石堆之后的芸昙说：“留在这儿！” “缙云！”芸昙看到缙云急速向城内奔去的身影，心神大震，可再高声嘶哑的呼喊却也不能停住他的脚步。她不能……放下嫘祖，放下这里还活着的众人去找他……她明白，这也是他的期望，和……托付。 芸昙的血确实有效，虽然嫘祖没有转醒，但她腰间被芸昙趁机撒了药粉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更隐有愈合之态，气息也渐渐稳了下来没有继续衰弱下去，大约暂时脱离危险了，可芸昙心里却并不安宁。足足割开自己愈合太快的手腕四次，见嫘祖情况稳定下来一时间很难再有大的好转，芸昙松了口气，将嫘祖轻轻放躺下来，随手拉了两个巫之堂的祭司过来保护嫘祖，自己当先冲了出去，顾不得浑身上下流转的疼痛和冲上喉头的血腥之气，再次调用灵魂之力附于双钺之上，挡在众人之前砍杀因为高阶魔物的出现而更是躁动的下等魔群。 灵矩之眼，刀剑砍杀，高声嘶吼，魔核碎裂，种种声音不断地响在耳畔，芸昙独自一人冲上前来挡住了往嫘祖等人方向而去的所有魔族，灵魂之力越发汹涌而出，她的脸色却是越发苍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芸昙心中越发焦急，可魔物竟还是源源不断，就在她几乎快要撑不下去的那一刻，熟悉的骨笛声响起，强大的灵力从城外方向汹涌而来。 “巫炤大人！” “巫炤大人他们回来了！” “太好了！” 劫后余生的欢呼响彻耳畔，芸昙抬起头，第一次看到巫炤眼瞳的颜色。 正在这时，城内深处猛地一阵天崩地裂一样的震动，刺耳的尖啸声响起的那一霎，围困众人的下等魔突然像是失去了什么支撑混乱了起来，很快被匆匆赶回的巫炤，司危，怀曦候翟等人灭杀。 芸昙心头一痛，眼眶通红，一把拉过正到了自己身边的司危扯到了嫘祖身边，一个字都来不及细说转身便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缙云……缙云！ 芸昙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个身着战甲的男人立在正消散着的，硕大的心魔躯体身前，太岁剑尖没入地面，支撑着他看似笔挺却又摇摇欲坠的身体。 芸昙急冲过去，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落了她眼里积蓄许久的泪珠，她却根本顾不上去擦。“缙云……”她跑到他身后，看着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丢下了自己手上的兵器，钺摔在石板地面上发出脆响。她的手颤抖着，朝他伸过去，才触碰到他的战甲，他却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第49章 “缙云！！！” 作者有话说 : 按照本文设定，地底出来魔的地儿有一层灵力的屏障，满城的灵矩之眼都灌过芸芸的灵魂之力，所以比剧情里巫炤赶回来的时候城灭无一人生还，并且灵矩之眼全毁的情况要好上一些，之前的准备至少拖延了不少时间，而且有先前的提醒，城中也有很多西陵人几年前就被嫘祖安顿在轩辕丘了。 第29章 养魂珠 芸昙僵立在轩辕丘的王宫之外，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流，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西陵一役，伤亡惨重，整个西陵城，嫘祖的鹰部战士和巫之堂剩下的大部分祭司，最后只活下来不到百人。嫘祖伤重未醒，独自前去斩杀了心魔的缙云身体更是已经处于崩溃边缘陷入昏迷。就算驱策下等魔的高阶心魔已被缙云斩杀，就算城中已经不再出现魔族身影，就算西陵地下最早涌出魔物的通道已经被关闭，魔气弥漫血气翻滚的西陵城却也不再适宜多呆。来不及多说，活着的战士祭司们还有力气的互相搀扶，伤重不便行动的被赶回来的巫炤带的人马带上，一路护送嫘祖和缙云两个，赶回轩辕丘。 轩辕丘，姬轩辕带着眼眶通红的长子玄嚣和脸上挂着眼泪有些惶恐的幼子昌意守在门口，看到巫炤一路带回的人，尤其是嫘祖和缙云两个虽然昏迷不醒却好歹还活着的时候，身体都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随后，轩辕丘能以灵力治疗的人，和俞跗为首的医师们纷纷赶到王宫，巫炤等巫之堂众人也参与其中。一时间，轩辕丘的王宫之内极为忙碌，却因为仍有生的希望气氛并不多么沉重。 芸昙没有灵力，医术比不过俞跗他们，只有些对药草处理的了解，虽然还想着可用自己的血一试，眼下却不是合适进去打扰的时候。她站在门外，脸色苍白憔悴，手臂脖颈上甚至有难以平复下来的跳动的青筋。失了有镇养魂魄之效的珠子，她又过度使用灵魂之力，现在若不是心里不能放下，也许也已经同王宫内的嫘祖和缙云一般倒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浓重，一脸疲惫的巫炤从王宫内走出，皱了皱眉头顿了片刻，朝芸昙这边走过来。 虽然王宫之内仍旧火光明亮，人影绰绰，显然还在忙碌，可芸昙瞧见巫炤走出来，却是已经松了一口气，险些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靠扶着身旁城墙的石壁才稳住了身体。 巫炤走过来，浑身的气息十分低沉，隐隐压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狂躁。他“看”着憔悴苍白的芸昙，抿了抿嘴，却是站在她面前停下，没有伸手去扶。 芸昙扶在城墙上撑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声音却尽可能平静：“你都知道了。” 巫炤猛地攥紧拳头：“西陵遇袭，姬轩辕只派了身体已经不行的缙云和五十人驰援！他在想什么我此刻管不得，可你呢！”巫炤一贯平静难有起伏的音调竟也有些不稳：“就算你不当西陵是故乡，不在乎嫘祖和西陵人的性命，可缙云呢！集泷三邑那些陌生人就这么重要，值得你为了救他们不管西陵，甚至不要缙云的命了么！” 芸昙在巫炤的质问声中咬住自己的嘴唇，没有反驳。 “姜芸昙！你说啊！” 面对盛怒之中气息不稳的巫炤，芸昙却是低下头，没有一句辩解。 “那是嫘祖和缙云的愿望。”姬轩辕的声音突然在巫炤身后不远处响起。夜色之中，不停奔波于议事大殿和这里的姬轩辕缓缓朝两人走过来：“驰援集泷三邑，让更多的人族存活，更多的技艺留存，是嫘祖和缙云的期望。芸昙她……没有不顾他们的性命，她只是在……全力完成他们的希望。” 芸昙抬头看了一眼担忧疲惫之间，仍对自己面露安慰之色的姬轩辕，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巫炤转过身，睁开眼睛露出淡红色的瞳仁看了姬轩辕一眼，周身气息躁动起来，垂在身侧的双臂紧紧绷起，一语不发地大步从姬轩辕身侧走过。 两人擦身而过时，姬轩辕的脸颊和脖颈侧面瞬间多出了几道划痕，并不算严重却也不算浅，鲜血顺着伤口流下，他却没有动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巫炤什么都没有再理会大步离开，长袍在夜风中飘动作响。姬轩辕叹了口气，朝芸昙走过来，瞧见她难看的脸色，才要抬手运起灵力为她检查一二，却被她抬手阻止。姬轩辕皱了皱眉：“芸昙，你看起来情形很不好，还是……” 芸昙摇摇头：“多谢姬轩辕大人，我自己有分寸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 姬轩辕见芸昙看向巫炤离开的方向，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芸昙，巫炤他的话……” 芸昙苦笑一声摇摇头，看向姬轩辕正在流血的脸颊和脖颈：“您不用担心我，我……跟您不同。巫炤他……虽然怪我，但……他不恨我。” 西陵城中，多年来数次注入过她灵魂之力的灵矩之眼克制魔族之效大涨，加上经她提醒发现龙渊后巫之堂也曾在地下隔出过灵力屏障，这些准备在此次魔袭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不然凭城中当时的境况，即便缙云在怕也活不下那么多人。还有嫘祖，若是没有芸昙喂血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种种加下来，西陵这件事上芸昙颇有功劳，所以巫炤不会因为那些死去西陵人的鲜血而恨她。他怨怪不懂的，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没有选择她最熟悉最亲近的西陵，而选了在他看来毫无关联比起西陵甚至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第50章 芸昙其实有一些理解巫炤的心情。一个并不懂没有强大力量的普通人们艰辛的鬼师，在为自己看重的朋友们的理想奔波杀伐的时候，自己在乎的朋友却没有帮他守住他最重要的家园，甚至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放弃选择他的家园。巫炤愿意为了朋友不计代价付出，也以为朋友们会为了他而保护对他最重要的珍宝…… 更何况，不只西陵城破死伤惨重，嫘祖和缙云…… 除了灵矩之眼的事，芸昙在西陵所做的其他事姬轩辕心中也有数，点点头叹息过后，见芸昙目光落回宫殿：“缙云……情况暂且稳了下来，一时之间不会有事，你……去看看他吧。” 虽然见到巫炤从里面出来就知道嫘祖和缙云定是暂时没有生命之危，眼下听到姬轩辕开口确认芸昙却仍是深吸了口气，眼眶泛起湿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问道：“……嫘祖大人……” 姬轩辕脸上露出有些心疼又有些庆幸和感激的神情：“大概明天就能醒过来了。芸昙……我要，多谢你。” 眼瞧着姬轩辕朝自己鞠躬下来，芸昙一惊差点儿跳起来：“姬轩辕大人！您……” 直起身的姬轩辕眼角有些不甚明显的泪意：“应该的，我是以……姬轩辕而非轩辕丘首领的名义，感谢你救了我的妻子。” 芸昙默了默，姬轩辕闭了闭眼，上前两步拍了拍芸昙的肩：“去吧，去看看缙云。” 芸昙点点头，强撑起力气走开。 姬轩辕脸颊和脖颈上不算重的伤口，两人谁都没有提。没能在那样的时刻保护西陵，保护自己的妻子，姬轩辕心中未尝不痛苦自责，巫炤动了手，他心里反倒能舒服上一点。 芸昙走进王宫内临时让出给缙云的房间，俞跗正带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瞧见芸昙一愣：“芸昙？你受伤了？” 芸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目光定定地落在床榻上无知无觉躺着的缙云，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才克制住没有溢出抽泣之声来。俞跗细细看了看芸昙的脸色，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手腕上几道伤疤并没见什么外伤，又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缙云，叹了口气带着人无声的退了出去。 芸昙慢慢走到床榻边上，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趴在床边细细地看着昏睡着的缙云，眼里终于还是滑下泪来。 没有人知道在西陵城内，当他直挺挺地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有多么慌张害怕，也没有人知道当她发觉他还一息尚存的时候，有多么惊喜忐忑。缙云的情况，就算巫炤姬轩辕和俞跗都没有与她细说，她却也是一清二楚的。倒在她怀里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烫得惊人，褪去战甲手臂上浅白色的妖纹都暗淡了两分，胸口手臂肩颈各处青筋暴出跳动，整个人的气息都在崩溃边缘，用惯了灵魂之力多少有些感知的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他的魂魄险险就要从不堪重负的身体之内溃散。 芸昙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触过他的眉眼，鼻尖，脖颈胸口凸出的青筋，忍住呜咽，手指最后，停留在仍挂在他胸口处的那颗透明的珠子上。 这颗珠子芸昙最是熟悉，当她的指尖重新触碰到的时候，那种冥冥中的感应传来，这颗珠子……芸昙手指一颤，又将它放开，重新贴着缙云的胸口小心放好。明明先前小心试过，除了她本人之外珠子在旁人手里应当没有任何作用，可这一回这颗珠子在缙云这里，居然也有镇魂养魂之效！虽然力量微小，但却不可忽视！芸昙闭了闭眼，疯狂地庆幸自己先前顺着心里本能的感觉，将珠子套在了他身上的举动。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这颗珠子他是不是会在西陵那时候就……只是可惜，这珠子于缙云只能镇魂养魂，却对他身体的崩溃之态没有什么帮助。 还要想别的办法……不过，如果能护住魂魄…… 芸昙压下心中的焦虑，轻轻拉过他的手掌覆在自己脸颊上，泪水从她的脸颊滑到他的掌心。他的体温虽降下来些仍旧显得烫热，覆在她的脸上，引得她的心口一阵一阵剧烈的刺痛。芸昙握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的脸，全身因为过度使用灵魂之力又无镇魂珠子缓解辅助而起的疼痛，居然都远不如心口刀割一样的感觉。 “……巫炤。”芸昙哑着声音开口，即使没有回头也猜到这时候走进来却一语不发的，正是才见过不久的巫炤。 巫炤对于芸昙知道自己进来并不奇怪，站在门边随手将门关上，却没有回应。 芸昙握紧缙云的手掌，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到了这个时候……我的血……要试一试么？” 作者有话说 : 今日临时加更哈哈~ 明天还常规单更 为什么珠子对缙云有用呢？之前说过，芸芸的血附有她的灵魂之力，然后，第一次见面芸芸捅缙云一下的时候就已经有少量血融进去了，所以…… 第30章 苏醒 每日喂血这件事，芸昙没有告诉旁人。 缙云的情形远比嫘祖复杂糟糕，他躺在那里无知无觉昏睡了三日未醒，嫘祖却是如轩辕丘的医师们所言，第二天就苏醒过来。 芸昙三天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缙云床边，巫炤在芸昙第一次喂血的当晚以灵力护持，在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之后，不发一语地离开。西陵城内魔虽已除尽，弥漫的魔气却始终萦绕不散。就是城破近毁，那里仍是西陵人的故地。在嫘祖醒来之后，巫炤就带着剩下的巫之堂祭司们赶回西陵，想办法祛除魔气。刚刚苏醒养伤的嫘祖，和城内当时活下来的百来人一起，被暂时留在了轩辕丘。 第51章 第三天午后，有人来探望缙云，看望她。 “嫘祖大人。” 芸昙转眼看到嫘祖进来，连忙站起身迎过来。 嫘祖的伤已没有大碍，只需慢慢调养。她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脸色比自己还要憔悴许多的芸昙皱紧眉头拉住她伸过来要扶自己的手：“芸昙，你……”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停住，看了一眼芸昙身后床上躺着的缙云，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芸昙勾了勾唇角：“嫘祖大人，您已经没事了，真好。” 嫘祖握紧芸昙的手：“芸昙，我要，郑重地感谢你。” 芸昙摇头：“嫘祖大人……” “你听我说。”嫘祖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没有你早些年前的提醒，西陵城的布置不会如今日这样周全，面对群魔怕更是不堪一击，这是其一。城内的灵矩之眼，我很清楚本不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牵制了那些魔那么长时间，巫炤没有说，但我猜得到与你有关。你为西陵做的这些事，足矣当得起我，当得起所有活着西陵人的感谢。” “不，嫘祖大人，我……” 嫘祖笑了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改换烽烟，封城死战，本就是我的决定，是我希望你们转去驰援其他地方。你们去了，救下了那么多人族的火种，这是极好的事情。”嫘祖说着，突然闭上了眼：“……错的其实是我。” “嫘祖大人？” “我身为西陵的族长，却没有保住先祖代代守卫西陵城，已经是我的失职。况且……战死西陵我不会后悔，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少太简单了。”嫘祖握紧芸昙的双手微微仰头：“我醒来这两天，已经明白过来了。我一直知道巫炤，居然没有想过，如果这一回西陵城真的被魔吞噬无一人生还，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现在，他也是恨，也是怨的，连同我在内。” 芸昙摇头：“一切发生太快，没有时间容您细细考虑。您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了。” 嫘祖没有说话，叹了口气，突然拉着芸昙的手翻转过来。 芸昙全无防备陡然一惊，连忙将手抽回来却也有些来不及了。她手腕上几道深深的才愈合不久的伤口还是被嫘祖看到了。 “果然，你……”嫘祖也是清楚芸昙有自愈之力的人，这时候看到她手腕上的伤，联想到自己活下来的缘由，马上就想到……看到芸昙收回自己的手之后低下头沉默不语，嫘祖又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缙云叹气道：“这件事你瞒不住的，就算他醒来之后没有人告诉他，你觉得他会猜不出来么？” “……一时一刻也是好的。更何况……至少……也要他能醒过来……” “芸昙……” 芸昙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是辟邪之力还是因为巫之血……我的血对他而言，作用太小了……”所以她只能期望更多的量能堆积出哪怕多一点点的效果。 这件事上嫘祖也毫无办法，此时此刻连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口。 芸昙深吸几口气平息了一下方才没有压制住的情绪，抬头对嫘祖笑了一笑：“我没什么，还撑得住。您还要休养，西陵族民的安顿还需要您劳神，姬轩辕大人和玄嚣昌意也挂念着您……” 嫘祖点点头，依了芸昙的意思转身离开，只是眉头仍然紧皱着满腹心思。 走出屋外，不远处姬轩辕站在树下，看到她出来急忙几步迎了上来。 嫘祖到底还有些体虚，此刻也没有旁人在，顺势借了他扶过来的手臂靠了些力气过去，跟姬轩辕一道慢慢地往回走。 西陵那边巫炤他们的进展并不顺利，似乎仍是地底龙渊之故，城内魔气萦绕不散，总有种阴森暴虐之气在城内回荡。跟着巫炤的鸤鸠甚至看出，西陵城内有太多战死后被萦绕不散的魔气侵染而困住的魂魄…… 嫘祖在轩辕丘除了安顿活着的西陵族民，也需要开始准备另立新址重建西陵的事。面对汹涌不尽的魔族，即使是战力强大的西陵也险些全灭，经此一事就算对西陵城下的龙渊有再多不放心，也断不可能再用族人的命去冒险。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沉睡了五天的缙云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缙云，让人看不出半点虚弱之态，仍旧显得沉着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刃。 缙云醒过来，芸昙大喜之下一下子有些泄了力，被姬轩辕和嫘祖强送去休息。等芸昙离开，缙云才沉重地对姬轩辕和嫘祖说起了西陵之战最后，他与心魔对峙之时发现的一些事。 “缙云的意思是，魔族从龙渊故地暂破通道到了西陵城内后，又发现了什么……想带回魔域？” 缙云点点头，神色极为凝重，拳头也攥得死紧强压着怒气和担忧：“似乎是什么，能彻底而长久地，帮他们打破魔域到人间，甚至到天界屏障的力量。” 姬轩辕略顿了一顿，猛地睁大了眼睛：“难道？！” 缙云看着姬轩辕，默了一默艰难开口：“我怀疑……是指……芸昙。” 嫘祖和姬轩辕对视一眼，面色凝重下来都没有说话。 “……下等魔并无神智，只要不出现高阶魔族，应当都认不出什么。”这也是芸昙先前正面遇到并砍杀过多少下等魔却从未有事，直到西陵城附着她灵魂之力的灵矩之眼被城中驱策下等魔的高阶心魔发现…… “那只心魔。”姬轩辕看向缙云：“可还说了旁的什么？” 第52章 缙云眼睛一闪，身体一僵，顿了一顿才开口，却是并没有正面回答姬轩辕的问题：“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有高阶魔族出没的地方了。” 姬轩辕虽然点头应了下来，却还是多看了缙云几眼。 心魔…… 将所有事情说完，姬轩辕和嫘祖离开后，缙云一个人在床上坐了许久，闭着眼狠狠呼出一口气。 那只心魔，自然是……说了什么的…… 缙云醒来之后，要将脖子上挂着的珠子还给芸昙，芸昙却无论如何不肯收。他一清醒，喂血的事情就不好操作，虽然缙云丝毫没有表现出虚弱之态，但芸昙总觉得心中不安。这几日，芸昙多数时间都在俞跗那里想办法把自己的血融进俞跗给缙云准备的药里面，偶尔也会跟着战士们去附近除魔。 前些日子魔族令人措手不及的大规模侵袭之后，这些日子已经平息许多，在外游荡的是少许普通下等魔，除了先前绊住巫炤的乱羽山，和战后的西陵城内仍然魔气厚重外，其他地方已经恢复正常。乱羽山未能除尽的魔并未离开乱羽山地界，如今颇为疲惫的人族首要任务却不是那里。先前在各部落救下的人，如今多汇集在轩辕丘附近，安顿这些人并确保轩辕丘附近没有魔的窥伺才是最紧要的。但放任也只是暂时，魔族的隐患总要尽数肃清。 又一次看着芸昙骑着妖兽与战士们一道去附近斩杀被鴈鹰使探到的零星下等魔，缙云站在俞跗院子门边，身后的俞跗手里还拿着芸昙嘱咐过的药叹着气。他慢慢攥紧自己的手掌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变了一变，有些锐利，也有些……决绝。 缙云带着太岁往婆烨的住处走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姬轩辕。姬轩辕见缙云背着太岁，又看了看他正前行的方向，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样东西。 “这是……” “辟邪骨血。” 缙云听了有些惊讶，细细地看着姬轩辕手上泛着浅金色光芒的暗色硬骨。 “半个多月前，天鹿城被两个始祖魔发现，他们打算经由混沌通道来到人界，扰乱了城中空间，使辟邪无法传信。先前布的大阵，也多是教了他们如何布置，将一切建成却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回虽略挡了挡魔族，还是因为阵法并未全成有太多疏漏。辟邪守住了天鹿城的通道，却也死伤惨重。前两日战斗方歇，他们与我联系上，特地撕开空间过来一趟，托我将这个交给你。” 姬轩辕递到缙云手上：“是奎的。以秘法留下了一点蕴含辟邪妖力的骨血，按他所愿，交给你。” 缙云沉默片刻：“多谢。”又顿了一顿握紧掌心的这一小块，抬步继续走向婆烨的住处。 第31章 乱羽山 巡视轩辕丘周边，外出扫除残留的下等魔物，偶尔注意接应先前魔潮之中从其他小部落侥幸逃脱投奔轩辕丘而来的人，轩辕丘内在上次魔族袭击的战役中活下来的战士们也并不轻松。 芸昙作为如今轩辕丘难得的高战力的战士，不管是出于自己的责任还是出于替某个身体已在崩溃边缘的人出力的目的，芸昙同其他战士一样领着外出除魔的任务。 只是有一点让她难免有些疑惑。明明，除了刚苏醒没多久，已不能轻易动用武力的缙云外，她几乎可以算是最强大的战力之一，加上西陵之战已得证实她有克制魔族的能力，原本就对魔族魔域比常人了解更多的她，被姬轩辕分过来的任务，却多半只是在轩辕丘附近巡视，对付些零星的下等魔，并不曾派她远行。 巫炤那边，自从他带领司危，怀曦和其他一些巫之堂祭司去了战后留存的西陵，便再没有出现在轩辕丘中。西陵故地祛除魔气的进度很是缓慢，加上近日来散落在常世大地之上的，数量已经不多的魔族似乎又有躁动之意，引得魔气未除的西陵似乎也受了影响，有些变化，巫炤他们本就艰难的进度又遇到阻碍，被绊在西陵城中。不过他们那边倒是偶有消息递过来，多是以怀曦的名义，直言除了魔气难除之外并未见什么旁的影响，他们尚可应付，不必担心。 轩辕丘内，缙云戴上了自己以当初辟邪赠予的注入辟邪之力的昆仑玉雕琢的指环，从婆烨处，取回初步融入奎给他的辟邪骨血，却并未完全完成再次铸造的太岁，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赶回轩辕丘的芸昙。 芸昙赶回轩辕丘，先去了俞跗那里，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地知道缙云已经知晓她以血入药的事。顿了片刻去找缙云，在路上遇到了从婆烨方向回来，手执气息有些变化的太岁。 人族正值多事之秋，轩辕丘众人不论是工匠还是战士都十分忙碌，路上少见人影。 缙云见到芸昙愣了一下，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半晌之后，芸昙缓缓走上前，站到他面前，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他背在背上的太岁：“……我一直明白，只要你还活着，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剑，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危难存亡之时。”芸昙的声音极轻，却带着隐隐的哽咽，气息浮动。 缙云垂下眼没有看她，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静沉着：“近来魔物频繁出没，似有卷土重来之势，不可放任。” “……你……何时出战？” “……明日便走。” 芸昙深吸一口气：“好，我……” “你留下。” 芸昙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缙云：“缙云，我可以不拦着你，哪怕你的身体……可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至少……在我眼前。” 第53章 缙云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手臂上青筋暴出：“魔族来袭，没有什么地方是完全妥当的。我走之后，轩辕丘更需要你。” “呵。”芸昙笑了一声，泛红的眼眶中弥漫起的水汽让眼前的人都仿佛模糊了几分：“轩辕丘需要我……那你呢……你……不需要我是么？” 缙云始终垂着眼，僵直着身体面无表情地抬步，从芸昙身边经过。 背对着她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了下来，听到身后那人压制着的抽泣，狠狠闭上眼睛：“……芸昙，把我忘了吧。” 最终，他只留下了这句话，便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她站在原地，仰着头拼命睁大自己的眼睛，却还是阻不住从眼角滑落的泪珠。 一路走回住处，缙云的脚步越来越快，等终于回到屋内关上门，下一刻便猛地靠在门板上滑落，瘫坐在地上，手指用力到泛白，手臂肩颈青筋跳动。 他没有时间了。 至少，离开之前……做完那件事。不只是为了人族，也为了她。 缙云离开轩辕丘的时候，芸昙远远地站在高台之上，没有上前。 嫘祖来找过她，与她说过姬轩辕这次派缙云出去，是去稍远些的地方寻找散落尚存的小部落，庇护他们暂时汇聚到轩辕丘附近，以便集中抵御魔族。这不是什么太过艰难危险的任务，以缙云如今的情形哪怕他坚持要出战，姬轩辕也不会在尚有选择的时候放任他去涉险。芸昙知道后，心中多少放下一些，可是此时，远远站在高台上看他乘妖兽离开，越行越远，她心中却越发难以安定。 缙云走后，芸昙心中难以安定。一日两日，五日十日，鴈鹰使每隔几日传来的消息，都是他们还平安。 这一日，戎冬从外面回来，见到芸昙便说有东西给她，特地回了自己住处取来。 戎冬是在芸昙之后出去巡视的，走得比芸昙远回来的也晚些，若非芸昙回来之后再未离开，许还不能跟戎冬这么快碰到面。 当戎冬拿了个小小的盒子回来，跟芸昙说是缙云托他交给她的时候，她心中猛地一惊，心中有了猜测，猛地从戎冬手里抢了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正是她亲手挂在缙云身上的，那一枚可以养魂镇魂的珠子！ 缙云…… 芸昙几乎是瞬间就觉得心中一凉，手里攥着珠子也不再管戎冬猛地朝城外奔去，戎冬摸不着头脑地追在她身后，路上遇到了才接过鴈鹰使消息的姬轩辕和嫘祖。 芸昙一把拉住还未离开的传信之人，竟果然，听到缙云在两日之前独身离开，只身杀上乱羽山的消息。 这个时候，除了只有少许猜测的姬轩辕，没有人知道缙云独身一人去乱羽山的缘由。 当初，缙云从西陵的那只心魔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 魔域想要捉回早年逃离的可以彻底打破屏障的力量，在西陵无意中有了发现的心魔因为些许私心并未将消息直接传回魔域，只为了以防万一将少量模糊的消息传给了另一个艰难到达了人间的大魔。按魔潮前后人间各地情形看，这个除已死心魔外唯一知道消息并蠢蠢欲动的大魔，应当正是乱羽山曾驱策群魔阻拦巫炤的那个。乱羽山和西陵到魔域的通途已经被破坏关上，再次开启之前滞留人间的魔族无法返回向魔域传信，而乱羽山的那一只大魔在魔潮之后多日不曾再袭击人族部落，大约所做的正是努力再次打开通路。乱羽山的大魔只有心魔的少许消息，也许自己并不能准确找到，但若是将消息传回了魔域，不计其数的魔族知晓之后…… 不能让它再次打开通路，也不能让它，传消息回去。 芸昙不知道缙云为什么去乱羽山，但她知道乱羽山的魔与散落在各处的下等魔绝对不同！她也清楚缙云的身体恐怕根本撑不住，更何况，他将珠子还给了她！甚至特地交给出去巡视的戎冬，延迟了这么久才让她知道！ 芸昙只觉得从头冷到了脚，脑中一片空白，顾不上别的甩开众人就要往城门冲。 她要去找他！立刻！ 然而芸昙并没有能跑出几步，突然就在众人的眼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芸昙！” 几人连忙上去搀扶，却见芸昙脸色煞白，手心放着那枚珠子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心口。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所有声音却都梗在喉间，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芸昙，你……” “难道……”姬轩辕最先反应过来，芸昙看向的方向，正是……乱羽山！ 芸昙脑中一片空白，冥冥之中的那种感觉，不管她如何告诉自己并无依据，如何安慰自己只是幻觉，都无法缓解哪怕一点点她此刻心中撕裂一样的痛楚和寒冷。即便是曾经在魔域的那段日子，她都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绝望痛苦过。 芸昙跪倒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浑身开始充斥一股渐强的气息。没有人，甚至芸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被她紧紧攥在掌心的那颗珠子又一次传来轻微的碎裂之声，透明的珠子内部涌动了一下什么。 “呃啊——” 如同第一次在林间遇到魔族那时，一股强大而清澈的力量从她体内迸发而出，一股强烈的气流以芸昙为中心将她身边的几人都隔开了些许，倒没有受伤。芸昙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瞪大的眼里黑色的瞳仁不断闪烁着，颜色竟缓缓变得淡了下来，停在了浅灰上。 第54章 她眼睛颜色的变化同身体内迸发出的力量一并停了下来，除了周边被气流撞击开的几人和木石，一切像没有发生一般重归平静。先前在气流之中睁不开眼睛的几人等平息下来再朝芸昙看去，却见她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手掌却攥得紧紧的不曾松开半点。 “芸昙！” 嫘祖上去扶起芸昙，与姬轩辕对视一眼，看向乱羽山的方向。 难不成……缙云他…… 第32章 残魂 芸昙醒过来，已经是三日之后，缙云战死乱羽山，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的消息也已经传回了轩辕丘。 苏醒过来之后，她全不见三天前的那种慌张无措，显得十分平静。 诡异的平静。 她平静地将那颗缙云托戎冬转交的珠子重新挂回自己身上，平静地听过了缙云战死的消息，而后一语不发地继续三日前她没能完成的行程。 她的眼睛颜色已经变成不太寻常的浅灰色，趁着她此时此刻的面色，显出了几分别样的冷漠。 姬轩辕已亲自带人赶往乱羽山查看，尚无消息回来，轩辕丘如今只嫘祖带着玄嚣昌意在，嫘祖见到醒来的芸昙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没有上前劝说什么，也拦下了想要阻挡她的人，看着她出了城门骑上妖兽，一路疾行离开轩辕丘，奔向乱羽山。 乱羽山，拜缙云战死此地，死时爆发的辟邪之力所赐，魔气尽除，重归一片山清水秀。 从妖兽背上滑落，芸昙木然地一步步往山上走。路上能看到零星的轩辕丘战士，有不少红着眼眶，在看到芸昙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有上前反倒沉默着帮她引路。 引到……缙云战死的地方。 一直走到山顶，芸昙才有些明白过来，那些明明当时并不在场的战士们是如何知道这里的。 山顶同一路过来看到的样子并不相同，峰顶的草木山石甚至都像是被削去了一截，岩石裂出道道缝隙，碎裂的石块遍地都是…… 这是大战之地，是缙云最后对战高阶魔族的地方，是他……殒命的地方。 芸昙浅灰色的眼里终于还是滑落出透明的水滴，一颗一颗落在脚边的碎石上。 她跌倒在地上，伸手轻抚过被剑锋生生割裂的石块残骸，声音轻忽飘渺： “……你被獍妖带入空间裂缝的时候……我知道那一边是魔域……我知道你去了哪里……还可以想尽办法带你回来……离开寻药的几年……虽然相见寥寥……我却也知道……只要回到轩辕丘……我就能找到你……”芸昙看着澄澈的天色，清风暖阳，魔气丝毫不剩，可也同样，没有了那个人的半点痕迹：“可是现在……我该去哪里找你……我还能去哪里找你？” 芸昙坐倒在乱石之上的山顶，眼前云舒风卷，曦光暖洋，在她眼中却仿佛一切失了颜色，失了温度。 “……芸昙大人。”不知坐了多久，当寒冷和麻木已彻底浸润指尖的时候，身后传来说话声：“芸昙大人，姬轩辕大人……在首山等您。” 首山……百神祭所…… 当年缙云从魔域回来之后，在那里修养过一年。那一年，是自她离开轩辕丘去了西陵之后，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候。 可是现在……那里……还有什么呢？ “芸昙大人。”许是看到芸昙并无反应，来人想了想姬轩辕的嘱咐，多说了一句：“姬轩辕大人说，请您一定过去一趟，那里……也许有您想要看到的东西。” 想要看到？芸昙已僵硬了的心神缓缓转动起来…… 她想看到的……只有那个人而已…… 姬轩辕在首山看到芸昙的时候，尽管已经多有准备，还是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她没有哭喊，没有疯癫，没有歇斯底里，相反，平静得可怕。可正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人更觉得难过和担忧。 正如他和嫘祖担忧的那样。缙云的离去几乎带走了她全部的光彩和温度，将姬轩辕曾盛赞感叹的生机和朝气，如流水一般冲刷殆尽。 芸昙走到姬轩辕面前，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太岁。 她浑身一僵，眼看着姬轩辕将太岁，连同一枚昆仑玉的指环一起递过来，愣愣地看了这柄十分熟悉的佩剑许久，眼前模糊朦胧，仿佛能听到剑的哀鸣。最终，她还是没有伸手去接，姬轩辕也只得收回了手，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 “芸昙……” “……您不必担心，我轻易……死不了。”她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睛直视着眼前的姬轩辕，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身体能迅速自愈，体内封印挡下对灵魂的伤害……我若是再早些有更多的觉悟了解……是不是……能更有用一些？” 姬轩辕敏锐地察觉到她平静语调之下仍有些起伏的情绪，此时却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 “芸昙，跟我进去瞧瞧吧。” 百神祭所之内，阵法启动之处，芸昙从未到过的地方。她跟着姬轩辕，一步一步走近，随着那种隐隐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她那颗仿佛重新开始跳动的心也越来越慌张。 雕琢一半的昆仑玉灯台，上面摆放着数颗芸昙见过几次的铸魂石。飘荡在铸魂石附近那些微弱的光，在昏暗之中却如萤火一般，将她的眼睛重新点亮，哪怕只有一点。 “我赶到乱羽山时身上带了些铸魂石，在乱羽山上，收到了一些他萦绕未散的残魂。”姬轩辕的声音在芸昙身边响起，没有细说赶到时的情形，也没有讲述收集残魂的艰辛。他眼中有痛也有愧：“我本想……若是可能，有朝一日，许还能送他重入轮回。” 他捏紧自己的拳头闭了闭眼：“只是……我并未能寻到……他的命魂。” 第55章 轮回所必须也是实际唯一需要的，正是命魂。 芸昙没有说话，只缓缓地，有些踉跄地，朝铸魂石所在走去。 姬轩辕用铸魂石收魂魄的方法，与当年龙渊所用不同。他收取缙云的残魂是为了温养寻求再入轮回的办法，而不是当做工具使用，因而眼前的残魂才能只以铸魂石为依托游离其外。 芸昙走到半成的灯台之下，眼前慢慢滑过的魂魄的流光，在她站过来的时候似若有所感一般，慢慢地脱离铸魂石附近，向她飘了过来，在她周围流转晃动，久久不去。芸昙轻轻抬起手却又有些不敢触碰流动在她指尖的微光。 姬轩辕站在原地看着微弱的残魂挣脱铸魂石的束缚，围绕着灯台之下的芸昙，心中的情绪几乎难以言喻。 命魂主轮回，其他轮回之时会散去的二魂七魄，承载了这一世的记忆情感。 这一世缙云命魂之外的这些残魂，在芸昙身周萦绕不散，大约正是那个人心意的最好证明。 造化弄人…… 此刻的芸昙却没有想到姬轩辕想到的这些，她在残魂靠近时确实恍惚起来，但胸口那颗特别的珠子微微发起的热度虽然并不太过清晰，却也已经足够将她唤回神来。她心头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心跳地极快，伸手从自己脖子上又将那枚珠子取了下来，捧在掌心上缓缓举起。 接着，姬轩辕有些惊讶地看到，围绕着芸昙的残魂慢慢地被什么引导着一般朝着她掌心的那颗珠子汇聚过去，而这时芸昙的浅灰色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她全身都在缓缓散出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地引着她身周围绕的残魂向珠子靠拢。姬轩辕看到芸昙睁大的浅灰色眼睛越来越亮，咬紧的唇瓣甚至渗出血来，额头大颗大颗地滴落汗水，仿佛正在与什么抗争。 此刻，以自己的灵魂之力缓缓辅助残魂归向珠子，虽做得小心翼翼却其实并不困难，她现在几乎调用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在做的，是冲破珠子上的阻碍将残魂无损无缺地送进去。 一刻，两刻，芸昙的脸色越发苍白，浑身都在颤抖，姬轩辕看在眼中却并不敢轻易上前打断。 不知过了多久，芸昙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脆响。她身体一震，压下骤然涌出的尖锐刺痛，艰难咽下喉头涌出的鲜血，甚至不敢眨眼，轻柔地推送着所有残魂，慢慢地，被珠子吸纳而入。等最后一丝残魂没入，珠子之上重又结起一层屏障，芸昙猛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将这枚珠子贴着自己的心口攥紧，伏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颗珠子，有养魂之效。 将它贴着自己的心口，即使她自己与珠子的联系因为收入了缙云的残魂而弱了许多，她却仍能隐隐感知到，残魂收入其中不再有溃散的危险地被温养起来，虽然这温养之效极轻也极慢，但也许……久远未来的某一日，她也能奢望，靠着这珠子，能够…… 姬轩辕走过来扶住芸昙的肩，没有多问，也没有阻拦她此时发泄一样的痛哭。 芸昙再次跟着姬轩辕走出的时候，仰头看着山间渐沉的夕阳，不再有先前冷到刺骨的冰寒之感。她有了希望，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像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一样微弱。但只要这一点，她就能感到自己的心还会跳动。 姬轩辕看了看被她护着的那颗“养魂珠”，不论如何仍是心有感慨。这样，也好。就算不知要用去多久的时光，就算最终也许不能如愿，至少，她有所寄托，至少，他能以这样的方式陪在她身边了。 姬轩辕在乱羽山收了缙云的残魂后来首山，是为借百神祭所的布置灵力保他残魂不散，而如今他的残魂已进入纳入芸昙的养魂珠，首山本来计划的那些布置就可以不必再做了。两人各自骑乘妖兽坐骑，身后跟着姬轩辕带出来的轩辕丘战士们，回程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前行方向的某一处骤然爆起一股冲天的魔气，而那个方向，正是…… “是西陵！” 作者有话说 : 根据古剑的设定，命魂主轮回，其他二魂七魄承载记忆情感，只有命魂才可以转世。入轮回时，七魄先散去，然后在地界再洗去天地二魂，入轮回的只有命魂，而非全部的三魂七魄。 能被辟邪之骨收纳的荒魂，也是命魂数次轮回后力量即将散尽（用老板的说法是寿数耗尽）后变成的，实质上是寿命到头的命魂。 所以，不论是正常轮回，还是借辟邪之骨复生，需要的都是命魂。 但缙云现在留下被收在养魂珠里面的残魂，是剩下承载了缙云记忆和感情的二魂七魄。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璃小猪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3章 入魔 疾行赶去西陵，一行人都格外焦急。路上得到鴈鹰使传来的消息，除西陵外其他地方尤其是轩辕丘并无任何异常，而嫘祖也已带人赶往西陵，鹰部战士守在西陵城外，城内被巫之堂众祭司守着不许这些普通战士们入内，而巫之堂的众祭司一字不肯透漏，只是瞧着面色都很是不好，个个露出些许悲痛之色。 从轩辕丘赶过去的嫘祖动作比姬轩辕和芸昙要快上许多，已经被巫之堂守着的众祭司迎入内城，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当姬轩辕和芸昙一前一后要往内城而去时，姬轩辕被候翟带巫之堂众人拦下，却放了芸昙进去。留下其他祭司继续守着，候翟亲自带着芸昙向内城而去。 第56章 西陵城内的魔气虽然仍未散去却已经淡了许多，同时像是被什么定住一样不再流动。芸昙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睛在略有些昏暗颓败的城内隐隐闪着光。也许是封印又被强冲破了一些，她变了颜色的眼睛已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些，西陵城内游荡着的魂魄，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也许是能力到底尚有不足，她只能在凝神细看的时候看到一些模糊的残影。越往内城而去，一种浑浊阴沉的气息便越发浓重起来。 候翟在前面为芸昙引路，低沉着声音慢慢地解释：“城中魔气难除，我们猜测跟地下的龙渊有关，加上……当日进入西陵的魔也多半从地下冒出，巫之堂一直在细探地下龙渊情形，想要清除隐患。”候翟顿了一顿，声音有些沙哑：“就算嫘祖大人已经决定为活着的族民另选新址重建，但这里……还是西陵人的故地家乡，巫炤大人说，决不能就这样任由那些魔物利用摧残……” 芸昙的步子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跟上候翟的脚步：“……你们发现了什么？” “……地下龙渊旧址……果然有异样，只是藏得极深，除了巫炤大人以外，我们都无法靠近。那里有一些极小的缝隙，上面有强大力量留下的印记，从这些缝隙之中慢慢向外逸散魔气，因为太少太慢极容易忽略。这些东西似乎很棘手，连巫炤大人都……”候翟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芸昙，低下头接着道：“前两日，传来了……缙云大人在乱羽山……” 芸昙身体一僵，即便此时此刻他的残魂就收在她胸口的养魂珠之内，乍然听到这样的话仍是忍不住心中绞痛。也许，因为她自己也清楚，她的奢望有多么渺茫…… “……巫炤他……” 候翟听到芸昙的问话，攥紧了拳头低下头，仍旧迈步在前带路：“……巫炤大人以灵力强行剥离那些缝隙上留有的印记试图将之摧毁……引动了暴起的魔气……” 芸昙看着候翟的背影，看着除了那日那一道冲天而起的浑浊力量外，西陵城内并不浓郁的魔气，心头渐起了不好的预感。只听候翟继续： “魔气……进入了……巫炤大人体内……” “！” 芸昙一惊，还未及问，一个转角过后，看着眼前的一切，瞪大了眼睛。 数十个巫之堂的祭司跪在地上围成一个硕大的圈，个个闭着眼睛手上结印而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模糊的屏障现在上空，屏障之内浓墨一般颜色的魔气翻涌流动，最中央有一人坐在地上，身边分别立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浓重的魔气阻隔，视线有些不够清晰，而围坐成一圈的祭司们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面朝里面站着，背影萧索却又将脊梁挺得笔直。 “……嫘祖大人。” 站在屏障之外的嫘祖顿了一下，回头看到是芸昙，闭了闭眼，什么都没有说。 嫘祖沉痛却又坚定的面色之下，芸昙朝屏障之内看去，伸手轻轻抚上了自己胸口的养魂珠。 候翟引着芸昙走到屏障边上，附近的几个祭司睁开眼朝她看了一看，随后一齐施法，屏障暂时隔开一道容一人通过的裂缝。芸昙没有耽搁，在更多的魔气逸散出之前，踏入其中。 屏障之内，随着她的脚步越发靠近中心，坐着的那人和他身后立着的两人，一齐朝她看了过来。 石板的地面上便是血红色的符文，一圈一圈一层一层，从围绕在最外的几十个祭司那儿蔓延而入，汇聚到正中心的坐着的，巫炤身下。 巫炤端坐在那里，神情十分平静，即便浑身都在翻涌着几乎沸腾的魔息，也不见他有更多的表情。他略显苍白的脸和手臂上蔓延出了暗红色的纹路，显得妖冶而又可怖。巫炤身后的两人，芸昙也一样十分熟悉。怀曦，和司危。两人身上脸上同样蔓延开暗色的魔纹，颜色却比巫炤的浅淡许多。司危看了她一眼，瞧见她变成浅灰色的眼睛愣了一下，怀曦冲她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芸昙走到他们面前几步的地方停下，目光定在仍旧闭着眼睛的巫炤身上。先开口的，却是巫炤： “你比我想的……平静很多。” 芸昙吸了一口气，知道他指的是缙云的死。她抬手抚上胸口的养魂珠：“因为……他在这里。” 巫炤愣了一下，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芸昙低下头看着那枚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的珠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姬轩辕大人用铸魂石，在乱羽山收了……他的残魂。如今，便在这里了。” 巫炤沉默片刻，突然轻笑起来：“……原来如此。你……想好了？” 芸昙点头：“是。” “呵。”巫炤微微仰头：“这个世上会这么做的，也只有你了。” 芸昙将养魂珠妥善贴着心口收好，细细看了看巫炤身下的符文，皱着眉问道：“你……又打算做什么？” 巫炤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芸昙熟悉的俾睨之意：“地下龙渊……果然不简单。只是……想以龙渊为祭破封，也要问过龙渊之上的西陵答不答应。”巫炤说着，伸出蔓延着诡异魔纹的手掌到眼前，勾唇轻蔑一笑。 “所以，你不惜入魔大肆吸纳魔气入体积蓄力量，想要封住龙渊么？” 巫炤朝芸昙“看”了一眼：“这些日子，许多人包括嫘祖都与我说过，‘人力终有不可及’。曾经，我并不相信。” 巫炤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而是他身后的怀曦笑了笑，开口解释： 第57章 “不论是彻底封住还是彻底毁去龙渊，都不是我们如今能做到的。巫炤大人引魔气入体同时慢慢以这种同源魔气沟通龙渊地下的所有印记，如此一来，以大人自身为阵眼，辅以同样不会被这些印记排斥的魔之力量，再以巫之血引导，便可将龙渊之上的西陵城护住。便是将来有一日龙渊仍旧有了变故，也可用今日的这些安排令其绕开西陵，仅做通途而不会沦魔物侵占之所。” 芸昙听后，深深看了一眼巫炤，又看了看仍旧微笑着站在巫炤身后的怀曦，和怀曦身边抿着嘴不说话的司危。 “你们……要一起祭了西陵城么？” 怀曦笑了笑，司危轻哼了一声。 这两人……一向是跟着巫炤的。而巫炤…… 西陵城破，城内众人几乎全灭，嫘祖重伤，缙云濒死。他怪不曾全力驰援的姬轩辕，怪做那样放弃西陵决定的嫘祖，怪先去了集泷救人的芸昙……也怪在乱羽山被魔绊住没有更早赶回来的自己。或许还有一点，他自己明明早就知道西陵地下是龙渊，也得过芸昙的提醒做过安排，可也许还是不足够重视，不然也许…… 芸昙不是巫炤，不懂从小被当做下任鬼师培养，以守护西陵为唯一使命而生的巫炤，对西陵的责任和寄托，但她也最是清楚，在巫炤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超过西陵的分量。他做这样的选择，她并不奇怪。这样决绝地以自己为祭，也是对他对自己无能的惩罚。 也许……还有缙云。 芸昙想到外面见到的嫘祖神情，和那数十个围坐成一圈处于符文画下的法阵边缘的巫之堂祭司，拳头开了又合，终究闭上了眼睛，没有说任何劝阻的话。 用自己，守住西陵，这对于巫炤他们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在巫炤身后，怀曦的目光之中，芸昙亲手帮司危束了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头发。离开之前，巫炤的声音止住了转过身正要抬步离开的她： “我以为，你会恨我。” 芸昙背对着身后的巫炤，微微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自己的手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如果……也许，我真的会有些恨你吧？” “……是么？” 巫炤所说的，是缙云之死。 乱羽山本是巫炤带人除魔的地方，因西陵之祸中途而返，后又为驱除战后西陵城内魔气之事没有再顾及。而偏偏，缙云为了剿清乱羽山上的魔而死，片骨无存。 如果……没有残魂，没有养魂珠，没有那点儿渺茫的希望。她想，她也许真的会迁怒怨恨。 只是……幸好。 芸昙闭上眼，这一刻却有些不敢再回头，最后看一眼她在这个世上，难得的朋友们。最终，她仍旧是背对着他们，闭上眼睛忍住眼中的酸涩，嘴唇轻轻张合： “……保重。” 也许……再会无期。 作者有话说 : 首先，周末加更，今晚六点还有一章~ 巫炤他们真的不好安排……处理得有些硬，但是，最后还是让他们为西陵奉献一切吧…… 游戏中说姬轩辕派人来处理西陵战后的残局时发现地下是龙渊，文中提前这个发现，巫炤在西陵城中的时候也会将龙渊当做重点，然后发现了隐藏得极深，也许本来会慢慢作用在千年之后才会爆发的问题（如果没有姬轩辕把自己镇在西陵继续延缓的话）。问题提前被发现，巫炤等人就……有了舍身填进去的理由。还是为了西陵，而不是为了人族。 上一章本来以为承载记忆感情的二魂七魄绕着芸芸不肯离开是件挺伤感的事儿来着。。。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洒家何三鹿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4章 物是人非 西陵以巫炤为阵眼，司危怀曦辅阵，数十巫之堂祭司以全身血肉为引的祭阵启动的那一日，芸昙人在轩辕丘，只远远眺望。 嫘祖带着西陵的战士们守在西陵城外，巫之堂剩下并未祭阵的祭司们跪地流泪围在最内圈。姬轩辕虽然并不被巫之堂的众人欢迎，却也留在西陵城外帮忙布下其他阵法。 祭阵的目的是暂封龙渊护持西陵城，阵成之时，阵眼与辅阵的巫炤，司危和怀曦三人没入地底，再不得见。 封阵后的西陵城内虽然表面上看着恢复如常，却仍萦绕着些未能散去的魔气，和祭阵带来的暗红色血气，以及，一些已经侵染魔气而无法就这样入轮回的游荡魂魄。 而芸昙，在阵启之前回到了轩辕丘，远远躲开了祭阵启动时的西陵。 姬轩辕如实地与她说过他们的猜测，她，或者说她的灵魂之力，很有可能能被用来冲破魔域与人间甚至是天界的屏障封印，她当初会被捕获进魔域大概正是因为这个。魔域之内的经历也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失去自己的意志，大约还有通过各种方法增强放大她灵魂力量的目的。因此，从魔域逃脱出来的她一旦被有了灵识的高阶魔族发现，极有可能被想尽办法捉回魔域。通道一旦被破，大量魔涌入人间，不只是人族的浩劫，也极有可能引发天地清浊失衡，动摇整个世界的根基。 不论这个猜测是否是真的，芸昙都不能被魔带回魔域。值得庆幸的是，只要她不主动调用自己身上的灵魂之力，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个体质特异武力强悍的普通人族。 第58章 芸昙知道这些之后，表现得十分平静，独自回了轩辕丘。 又冲破了少许封印，眼睛能够看到隐约的魂魄痕迹，她冥冥之中了解知道的事情也比过去多了一点儿。她知道，他们也许猜对了。 芸昙攀上了王宫的屋顶，远远眺望着西陵的方向，整整一日一夜，躁动的魔气在隐隐的血光之中平息下来，再无痕迹。芸昙轻轻抚摸着心口的养魂珠，默默地与好友道别。 经此一别，也许，再会无期。 而她自己，也不会再在轩辕丘停留了。 姬轩辕和嫘祖先后从西陵回来的第二天，芸昙又一次在自己的小院中准备了许多菜色。只是这一次，来的人，已经很少了。 不敢去想有多少人丧命在魔潮之中，不敢去想又有多少人也许永无再见之期，轩辕丘的深秋，已经有些即便是美食美酒也无法驱散的寒凉。也许是猜到了芸昙的告别之意，姬轩辕拿起了琴，嫘祖吹起了埙，只是可惜，那个偶尔会用骨笛应和的人已经被永远埋葬在了西陵地下。 芸昙朝着那个空着的位置看了过去，在戎冬俞跗等人悲悯遗憾的目光中，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在场除了姬轩辕和被姬轩辕告知的嫘祖，没有人知道缙云留下了残魂，并且那些残魂此刻正在芸昙戴着的珠子之内。所有人都以为缙云已死，魂飞魄散片骨无存，而芸昙…… 第二日清晨，芸昙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无声息地骑走了那只，还是在西陵时巫炤送她的妖兽，独自离开了轩辕丘。 王宫外的石台上，姬轩辕和嫘祖并肩站着，远远地目送着她的身影越发走远。 芸昙这一走，许久不曾再回来过，甚至是涿鹿之战。 当年的魔潮之后，魔族蛰伏几年，蚩尤带领魔族大军再次寻到魔域屏障缝隙，以九黎部为名冲入人间征讨杀伐。彼时，轩辕黄帝与九黎决于涿鹿之野，在神族帮助之下大败魔族大军，天下底定。少有人知道，那时赤水女子献驭龙而来，将蚩尤与众魔收入九天封灵镜中，却反倒让他们寻了缝隙逃回魔域。 姬轩辕等人对神族并不全然信任，也并不依赖。 可弑神杀魔的百神祭所尚未完全建成，便是建成了也不会轻易露于神族面前以免招惹出同昔年龙渊一般的忌惮祸患。倒是魔域之内天鹿城的辟邪，动作比人族更快一些地赶在涿鹿之战前建成了天鹿城的大阵，尽可能地隔绝了两域通道溢出的混沌之息，使得涿鹿之战前天鹿城面临的压力小了许多，有了些余力在避开神族的情况之下，来到常世帮人族抵御魔族，以做答谢。 鉴于神对于魔族的忌惮，一旦可以成为打通通途隐患的芸昙出现在神族面前，下场也许并不比重新落入魔域要好。因此芸昙早便与姬轩辕和嫘祖商定妥当，绝不轻易出现在高阶魔族，和神族面前，神魔混杂的涿鹿之战，她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直到战后一切平定，远在极北之地寻找探索魂魄修复之法的芸昙，才得知了黄帝之妻嫘祖，在涿鹿之战中伤重不治，身死后按其遗愿葬入西陵故地的消息。 比起如今这些守在西陵旧址之外的生面孔，芸昙对这座西陵城要熟悉得多，避开所有人进入内城，寻到了嫘祖安葬之处。 西陵早选址重建，这处西陵故地少有人来，城内仍旧困着许多在当年魔潮之中战死的战士和祭祀们的魂魄，因沾染魔气无法顺利入轮回转身在城内徘徊不散。尽管这些年来轩辕丘想了不少办法，仍旧无法彻底净化城内魔气，渡化这些残魂。眼下城外环绕着姬轩辕亲自布下的阵法时时运转，所能为的却实在有限。芸昙一路往城中而去，路经当年曾最后一次见到巫炤，司危和怀曦三人的地方，站住默然良久，继续前行。 嫘祖安葬之地建起了肃重的石陵，其上的刻着的字迹芸昙很是熟悉，尽是姬轩辕亲笔。 只是此时此刻，渐浓的夜色之下，令芸昙惊得瞪大了眼睛僵立当场的却是—— “嫘祖大人！” 出现在芸昙眼前的，正是嫘祖……的魂魄。 嫘祖见到芸昙，倒是显得平静坦然：“芸昙，你果然来了。” “嫘祖大人，您……”芸昙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很快发现了异样：“您的魂魄……” 嫘祖也不意外，点点头承认：“有些不一样，暂时入不了轮回。” “……是因为……我？是我……害得您不能……”嫘祖的魂魄带着让芸昙十分熟悉的气息，属于她的灵魂之力。想到曾经巫炤说过她的血带着她的灵魂之力，想到当年西陵一战她喂了嫘祖不少血，想到……缙云的残魂也正是因为沾染了太多她的灵魂之力，才能被本应只属于她一人的养魂珠收纳…… 嫘祖靠近过来，已是无形魂魄的她无法触碰到芸昙，只在她面前停下：“如果没有你相救，我当初便战死西陵了。如今，能得了这多几年的日子安顿西陵族人，能亲眼看到人族的安定和未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你予我的，是恩情。” 芸昙鼻间泛起酸意：“可是……您……” 嫘祖笑了笑：“况且，我感觉自己也只是暂时入不得轮回，而非永远入不得。”看着芸昙有些不解，她继续道：“属于你的灵魂之力毕竟与我本源不同很难相融，如今我亦能感到这力量在慢慢消散……也许，等它散尽的那一日，我便能重归地界，入轮回井了。” 第59章 芸昙细细地仔细分辨过嫘祖魂体上的灵魂之力：“可……我观您如今境况，想要散尽，绝非百年之功，这……”况且西陵城内残留魔气不散，嫘祖的魂魄如今在城内能与那些被魔气侵染的魂魄不同，正是因为芸昙的灵魂之力对魔气的克制。等那灵魂之力真的散了，若西陵城的魔气还无法祛除或者镇压，嫘祖她怕也不是能先入轮回，而是…… 嫘祖一叹，半转过身环视着西陵城，和如今她死后成了魂魄后能清晰看到辨认出的，满城染了魔气的残魂，目光似悲似愧：“我身为西陵族长，生时未能庇护此间族人，死后能守着这座城，又有何不好呢？” 芸昙沉默片刻后问道：“姬轩辕大人……知道您……” 嫘祖顿了顿，摇了摇头。 “为什么？”芸昙有些不解：“您……不想让他知道么？” 嫘祖葬在这里，就算魂魄醒转得迟些，但姬轩辕一定有时回来看她。就算他不像芸昙能轻易看到魂魄之体并与之沟通，但毕竟身负灵力同常人不同，嫘祖如果真的想让他察觉并不困难…… 嫘祖深深地看了芸昙一眼，目光在她胸口的那枚透明珠子上定了一定，叹口气：“原本……与他约好，要一起变成老头子老婆子，活到彼此都看不顺眼的时候……却是我先食言了。如今……却是连同入轮回都不成，何必再惹他惦念。他……该有他的生活，有他要走的路。还有玄嚣，和昌意……” 嫘祖轻叹着说出的话，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劝芸昙。 芸昙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她……跟姬轩辕大人是不同的，缙云也…… 依嫘祖的请求，芸昙没有向旁人透露她的情形，只在那之后去见姬轩辕时多提醒了一番西陵城魔气祛除，净化城内残魂的事。 嫘祖曾与她提到，化成魂魄之后，在西陵城内她能感到不少生时感觉不到的，其中便有……西陵地下的巫炤他们。作为城中唯一未被魔气侵染保持清醒的嫘祖还曾乐观地与芸昙提到，也许若干年后，她能与沉封入地下的巫炤他们，沟通交流。虽然如今，她只是极偶尔地能感应到他们三人的存在罢了。 芸昙再次离开，下一次回到已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的轩辕丘，是人族黄帝病重即将离世之时。 数十年后的轩辕丘，已经没有她熟悉的面孔。戎冬，俞跗，杜康，秫汲……他们一个一个先后离世，只在她的记忆深处，留下曾经那个简陋的轩辕丘小院中，欢笑闲聊，推杯换盏的热闹场景…… 芸昙在城门外等了许久，才终于被引入王宫。 出于她自己的意愿，她的名字没有留在轩辕丘的记载之中，在过去那些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姜芸昙。 在守卫疑惑的目光中，她独自一人走进轩辕黄帝的寝殿，空荡荡的大殿之内只有倚靠在床上笑着看她的老人一个而已。 “……姬轩辕大人……” 已经老迈的姬轩辕看着眼前丝毫不曾衰老改变分毫的芸昙，轻轻笑了起来：“能得故人相送……真是幸事。不过……我却还是不能留你啊……” 芸昙的眼前有些朦胧模糊，明白姬轩辕的意思：“听说，伏羲打算赠您一颗仙丹，神使过两日就该到了。”所以，他才说不能留她…… 姬轩辕忍住喉头的干涩轻咳两声而后笑道：“可惜啊，要辜负他的好意了。” 芸昙并不意外姬轩辕的选择：“那……您打算……” 姬轩辕向后靠了一靠，微微仰着头闭上眼：“他们为我修建的陵墓已经建成，只是我……已决定把自己，葬在西陵。” “西陵？”芸昙知道他指的是西陵故地，巫炤他们沉封的西陵，嫘祖葬身守护的西陵……嫘祖大人…… “多年来虽然轩辕丘倾力驱除魔气，成效却是甚微。况且……昔年龙渊，便是有巫炤他们，也还是极大的隐患。我……难得生成天元一气的命格，若能以此命格镇在西陵，兴许……多少有些作用吧……”姬轩辕的嗓音苍老干涩，早已不复当年清澈，饱含沧桑：“嫘祖已在那里呆了许多年了……我也……该去陪她了……” 芸昙闭上眼任由眼角滑落一颗冰凉的泪珠：“……是啊，嫘祖大人……” 作者有话说 : 解释一下，嫘祖三魂七魄完整，因芸芸的灵魂之力影响暂时无法正常进入轮回，所以都没有散； 缙云是散魂而死，文中设定为命魂带走辟邪之力和巫之血的力量，芸芸的力量随着所有记忆情感留在剩下的残魂之内。 至此，上古时代结束。 第35章 入梦 人族轩辕黄帝立陵墓于鼎湖，供后人祭拜。 芸昙却知道，姬轩辕真正的归处，是与他的妻子一起，葬于西陵故地。以后许多年间，她从未去鼎湖瞧过，只偶尔在回到这片土地上时，远远地去看看西陵故地。 姬轩辕葬入西陵，安排人以大阵将西陵城暂且隐匿起来，以防有人不慎进入破坏城中与牵制地下龙渊有关的封印。但，一旦地下龙渊有了变故，城中封印将不足以继续克制，隐匿西陵的大阵便会提前示警后破开，将此城重现于人间，以期来人有法。 沧海桑田变幻，尽管来得很少，芸昙却将西陵故地的位置记得很牢，即便它早已隐匿起来。每一次回来，她都会在西陵故地附近的山巅，亲手做上一桌小菜，遥望着朦胧一片的方向，不言不语，静静地坐上一整天。 第60章 故人皆往，天地浩大，人世繁华，她却已只剩下自己了。 戴着那枚养魂珠四处流离，她的人生，变得漫长而又单调，时间都仿佛要失去意义。 她寻过无数传说，行过数不尽的险地，只为寻找任何能够补养魂魄的东西。每每寻到，以自身灵魂之力引导送入养魂珠，虽然往往能融入珠中的百不存一，好在，她有漫长的岁月可耗。她没有灵力，不会法术，灵魂之力除了克制魔物浊息，开辟打破屏障封印外，并无旁的作用。天地之间，她虽不老不死，身体有愈合之能，却也只武技过人而已。数次往来险地，仅凭一己之身与不知多少妖兽凶□□手，若非体质特异，若非灵魂特异……便是如此，她也几乎记不得多少次险象环生，多少次伤痕累累。 希望，渺茫而又微弱，却已是她唯一的执着。 第一个百年，她躺在极北之地的雪山山脉之中，身下蔓延开刺目的血花。她仰头看着落下纷纷大雪的阴沉天空，恍惚想起当年轩辕丘的初雪。 第二个百年，她在广阔的海面之上，因想入海眼不成卷入风暴，拼力扒住海上一块浮木，泡在苦涩的海水之中浮浮沉沉，仰头去看漫天璀璨的星斗。 第三个百年，她在南边沼泽瘴气丛生之地艰难地从沼泽之中脱身，浑身上下都是粘稠的泥浆，精疲力竭地倒在巨木树根旁边，看着身旁的水坑默默出神。 第四个百年，奔波多年养魂终于小有所获，她开始感到一直冰冷的养魂珠渐渐有了一丝微暖的温度。她来到当年的乱羽山，登上山巅双手捧着小小的一颗养魂珠靠在山顶的石壁上，扯着笑意慢慢地说着，说着。广阔而奇瑰的大地，兴盛而繁茂的人族。他曾守护并期待着的一切。 第五个百年，她在又一次于深渊之内伤痕累累地带回可以养魂的晶石后，来到了首山的百神祭所门外。姬轩辕设下的阵法她略有涉猎却并不精通，这会儿也并不想着进入祭所之内。她靠在昆仑玉雕琢的雕像底座旁，在再无一人的空旷之地，几百年来难得略微安稳地沉睡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几百年来，独身一人，几乎时时处于危险之中，她从不敢放任自己沉睡。这一回的放纵，她便沉入了一个梦境。 阳光之下的轩辕丘，明亮而又耀眼。曾以为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的一切，直到此刻才被发现原来竟被记得如此清晰。 远远地站在轩辕丘城外，虽然没有往来的战士和鼎沸的人声，但城内却传来直上云霄的埙声，和与之相合的琴音。 她笑了一笑，却终究没有迈步进去。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因为昔年的一切，已经不会再现于眼前。 在那一瞬间，她确实十分心动，想要走进去，走到……轩辕丘边缘少人的地方，应该……立着两个屋子的地方。这个念头才兴起就被她又狠狠地压了下去。 梦境毕竟是梦境，胸前还挂着养魂珠，就算在此见到了他，也不是真的他。 她静静地听完一曲，而后转身大步离开，一寸寸走出因为她强要醒来而碎裂消失的梦境。 也因为这样，她错过了这一回发现什么的机会。而下一次安然沉睡，融入梦境，却又过了许多年。 第六个百年，她开始发现存在于养魂珠中的魂魄渐渐被补养好了许多，却并非如她一开始所想的那般，养回命魂，可入轮回。也许是他活着的时候已因为喂血沾染了远比嫘祖更多的灵魂之力，而后残魂又是收在了她完全不同的养魂珠之内温养……也许……早已经与此间不同了。嫘祖因为她的灵魂之力而不能轻易轮回转生，与她的灵魂之力关联更密切的他自然…… 有这样的结果，她也算早有所料，毕竟命魂想要重聚几乎并不可能。 从这时候开始，她渐渐放下了重聚命魂送他再入轮回的想法，却也因着那点儿由她灵魂之力引起的不同，而越发执着了有了另一个想法，比之前更加执着而又隐隐有些疯狂地，投入了又一次上天入地的寻找之中。 第七个百年，她已彻底知道重聚命魂无望，而同时养魂珠内的魂魄渐渐融合，像她一样变成一个整体，而非分离的二魂七魄。过程虽然仍旧缓慢，仍旧需要大量的养魂之物支撑，她的眼睛却越发明亮，越发充满希望。路并没有被堵死，尚有别的通途……于是，她一边将曾经走过的险地大川再踏一次，一边深入人族妖类的城镇村庄，探寻更多的远古传说，隐秘神话。 第八个百年，补养魂魄的同时，她开始思考可让魂灵寄托的肉身。她对自己的情形隐有所感，却知道难以复制。他并无命魂，如今的魂魄也开始向浑然一体的灵魂转变，可容纳荒魂的辟邪之骨并不适宜，可除此之外…… 第九个百年，灵魂的融合和补养仍按部就班进行着，可重塑肉身以容纳灵魂的方法始终不曾有眉目。疲惫不堪的她再次回到首山。昔日的轩辕丘已变成人族城镇，西陵仍在阵法作用下隐匿不出，她能寻到的安歇之地，只有首山，百神祭所所在，她曾经与那个人一起呆过一年的地方。 首山之上，心头思虑极多几乎要将自己逼疯的她，终于在快要离开的时候重新平复了下来，再一次难得地陷入沉睡。 又一个梦境，依旧是昔年的轩辕丘。只是与四百多年前仍旧被她记得的那一次不同，并没有与琴音相和的埙声。 第61章 也许是心神精神太过疲惫，近千年来的执着求索，才有了明确可行的方向，却不料前行不久又遇上浓雾，将她眼前的希望再次衬得飘忽渺茫起来，她在轩辕丘城外的树下坐下，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短暂的软弱和疲惫，沉浸在熟悉而安心的梦境之中。 梦中的轩辕丘，虽然安静得有些不真实，却连风都是温暖而柔和的。 “芸昙？” 突然出现的人声，在记忆中熟悉而又遥远，她愣愣地睁开眼睛，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果然，多年前的那一次，也是芸昙吧。” 芸昙坐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面前出现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时的姬轩辕，和嫘祖。 “……姬轩辕……大人……嫘祖……大人……”她的嗓音有些嘶哑干涩，浅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梦里能见到……真好……” “呵。”姬轩辕噙着她在久远的过去曾十分熟悉的笑容拉着嫘祖的手朝她走近几步，在她面前蹲下，凑近了一些直视着她的眼睛：“芸昙，这虽然的确是梦，但你看到的我们，却不是梦中的虚想。” 嫘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有些疼惜地看着她即便是在梦境中也有些憔悴的面庞：“你在梦中，可我和姬轩辕，却是真的。” 芸昙愣愣地看着明明在她记忆中早已故去的两人，甚至其中一个还是她亲眼看到变成魂魄之态的，此刻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她的妄想。 姬轩辕和嫘祖一并坐在了树下，与她细细解释了如今的境况。 当年姬轩辕将自己葬在西陵，果如他所料，天元一气的命格镇住了西陵城内久久不散的魔气，并缓缓地净化城中沾染魔气的残魂，在不触动沉封地下的巫炤他们的祭封情况下，为整个西陵城又套上了一层屏障。也许是西陵故地发生过太多，也许是当初为了能顺利以巫之血的力量蔓延全城而留下的少许半魂莲和梦魂枝的影响，姬轩辕就此陷入非生非死的状态，却以强大的精神力在过去几百年间慢慢构建出了一个稳定而庞大的梦域。梦域这个名称，还是他在自己的梦中遇到了一些寄灵族才明白过来的。 嫘祖因芸昙的灵魂之力未得进入轮回，留在了西陵城内，在姬轩辕入葬西陵与她一处后，受此力量影响，身体虽并不能如姬轩辕一般恢复生机，灵魂却能长久留在他构建出的梦域之内生活。 甚至…… 姬轩辕和嫘祖与她提到，近百年来，先前还只能隐隐感觉偶尔沟通的，镇在地下的巫炤他们的神魂，也开始能短暂地进入姬轩辕的梦域。巫炤，司危和怀曦三人当年引魔气入体早已不算是人，却大概因巫之血的缘故不曾被魔气侵染意识，在姬轩辕葬入西陵以自身融入西陵阵法之后，地底的血祭之阵也受了些许影响，使得浑浑噩噩的三人慢慢被唤醒。虽然进入姬轩辕的梦域后周身的魔气被压制克制令人十分不适，但漫长的岁月之中能偶尔得见故人，偶尔相聚，总是令人欢欣愉悦的事，不说司危喜欢来找嫘祖，连巫炤也会过来坐坐。 虽然这一次入梦并未能赶上巫炤他们在的时候，但是…… 芸昙的心境，已与入梦前截然不同。 不曾想到，她还有，再见故人的一日。 如果……他也能……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说 : 上古组的最终安排总算放出来了！让大家，在梦域之内团聚！尤其是祖宗和嫘祖的神仙cp！ 原本还想再等等，不过……还是算了，早点儿让芸芸跟大部队汇合吧。有所寄托，有所安慰。 then，今晚六点加更一章~ 第36章 不周山 进入梦境之中，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眼前仍是熟悉的景象，和等着她的熟悉的朋友。 “芸昙！”司危站在巫炤身边朝芸昙招招手，几步跑过来却又在她身前站住，留下了几步的距离：“真是的，你又过了这么久才来！” 芸昙笑了一笑：“是我的过错，给司危赔罪了可好？” 司危也只是随口抱怨，并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 前两次入梦能进入姬轩辕的梦域，一是因为她执着念想着的轩辕丘与姬轩辕构建的轩辕丘重合，另一点也是嫘祖身上属于她的灵魂之力的微弱牵引作用，才使得她能在万千梦境中找到这里。只这样的幸运却也不是每次都能有的，毕竟芸昙没有灵力，难以施展法术入梦寻踪，即便是有梦域构建主人姬轩辕的帮助，即便有嫘祖身上灵魂之力为记，那次之后数年，芸昙也费了许多力气摸索了许久，才勉强掌握能在入睡时成功进入梦域的办法。然而，独身一人在神州四处游荡寻访，大多时候都身处险境绝地，不可能不加防备安然沉睡，因此她能进入梦域之中与他们相见的机会，仍旧少得很。 如今的巫炤三人，虽然也只是神魂进入梦域，却仍旧因为长久浸染魔气，已经不好轻易与他们亲近，尤其是灵魂之力与魔气相克的芸昙，和沾染芸昙灵魂之力的嫘祖，需得保持距离。巫炤怀曦尚算并无所谓，只司危却已不能如之前一样扑到嫘祖怀里撒娇，扯着芸昙的手玩笑了。另一个能进入梦域的鸤鸠，却是多年前因与巫炤定过契约被巫之堂众人一并封入西陵城中的，倒是比巫炤他们更早能进入梦域些，只是在姬轩辕和嫘祖面前不敢放肆还算老实。但梦域之内寄灵族它碰不得，也没旁的“食物”，虽然死不了却也总显得恹恹的，通常懒得插嘴。 第62章 众人围坐在一处谈笑，恍惚间仿佛仍在千年以前的轩辕丘，时光不曾流逝，生死不曾相隔。 姬轩辕和嫘祖带着司危去鹿溪那边去了，怀曦被司危拉走，甚至鸤鸠都被司危掐着翅膀拎走了，这边只剩下了芸昙和不感兴趣的巫炤。芸昙站在王宫宫殿前的石台上，远远眺望着某个方向，在重重遮挡之下隐约看到那偏僻之处的两个相邻房屋，沉默着有些出神。 “不想去看看？” 芸昙转头，看了看站到自己身旁几步之外的巫炤，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养魂珠摇头：“就算有……也毕竟不是真的。” 巫炤撇了一眼那颗养魂珠：“还无进展？” 芸昙一僵，而后低下头叹了口气。 缙云残魂的情形变化，众人已经都知晓了。事实上，如今芸昙要行的事，将他原本缺了命魂的残魂彻底以养魂珠养成如她一般的不同之状，再重塑肉身相容，做起来也许比凭借缺了的二魂七魄重聚早已没了踪影的命魂还要困难。都是闻所未闻之事，希望的渺茫艰难，众人心中清楚。 “你有打算了？” 芸昙轻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巫炤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只有司危尚未察觉罢了。” 芸昙的笑意浅淡了两分，浅灰色的眼中有浓重而略带一点疯狂的执着坚定：“一千八百多年了……人世沧海桑田，除了……我已无法可想了。” 巫炤并未有过多反应，依旧表现得十分平静：“打算去哪儿？” 芸昙深吸了口气：“不周山。” 巫炤挑眉：“龙？” 芸昙点头，神色略有凝重：“如今他的魂魄已融为一体有复苏之相，只是在养魂珠中我也不知是否同我一样有破开屏障封印的能力。这能力魔族觊觎，神族也不会放任，出现在这两族面前都……我不敢冒这个风险。而除了神魔之地，唯一最有可能而我又从未踏足过的……便是不周山。传说不周山地位特殊，并不过问神魔之事，混沌之时便存在的烛龙与盘古并立，其后为撑天地已沉睡多年，如今不周山为烛龙之子钟鼓掌管，凌驾众神之上。不涉神魔争端，足够强大莫测，是我如今能求的……最大的可能了。” 巫炤声音低沉：“不周山的传说，我听寄灵族说过一些。钟鼓不涉神魔之事，不理蝼蚁生死，你想要求得他的帮助……” 芸昙笑了笑：“总要一试。同样危机重重，漠视一切的钟鼓那里，总比必定不容的神魔那边多上一点儿希望。” 巫炤道：“你不死不灭的能耐，在钟鼓面前恐怕不值一提。” “是啊……也许这一回……我就回不来了……”芸昙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神色有些悲伤无力：“只是……却要连累他了……” 巫炤沉默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若不是已经无法可想，她不会下定决心去不周山冒险。若是不成，不只她自己会消弭在不周山，连养魂珠中的缙云之魂怕也不能幸免。只正如芸昙所说，不周山的钟鼓，总比涉足神魔之地求解，要多上一丝丝的希望。 等其他人从鹿溪回转，司危跟芸昙抱怨：“姬轩辕弄的那些鹿个个显得又呆又笨的，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鸤鸠嗤笑一声，才要说点什么就被猛得瞪过去的司危吓了一跳，赶紧把嘴闭上不敢出声。 芸昙笑了笑，看着司危明明眼睛发亮却还是犟着表达着对姬轩辕的不满，心情也松了一些。 姬轩辕与嫘祖一起走过来，听了司危的话笑道：“这些都是普通的鹿，自然与阿玄不能相比。” 司危皱了皱鼻子：“说的好像阿玄就聪明伶俐多少似的。” 提到姬轩辕曾经养过的那只取名阿玄的鹿，芸昙倒是想起一事：“前些年见过一只长得颇有几分像是阿玄的鹿妖，我顺手救下来了，巧的很，名字叫青玄，不知有没有什么渊源。” 姬轩辕笑了笑：“阿玄虽然聪明讨人喜欢，却也只是普通凡兽，与芸昙所说的鹿妖怕是没什么关联的。” “那可说不准。”司危撇着嘴反驳姬轩辕的话：“说不准，那鹿妖正是当年那只鹿，阿玄转世的呢！” 嫘祖瞥了身旁的姬轩辕一眼，倒是应和了司危小丫头的说法：“的确不无可能。” 得了嫘祖支持的司危咧嘴笑起来，又瞪了姬轩辕一眼，拉着微笑沉默的怀曦跑到巫炤身边去了。 巫炤他们在梦域之中呆不了太久，又说了片刻的话神魂便从梦中脱离，只剩下了姬轩辕，嫘祖和芸昙。 姬轩辕与嫘祖对视一眼，转身走开，留下了嫘祖和芸昙独处。 两人并肩慢慢地走着，沉默半晌，嫘祖问道：“芸昙，已经一千八百多年了吧？” 芸昙平静答道：“一千八百六十三年。” 嫘祖听后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下来，即便是只以神魂入梦，都能感到你曾几次衰弱不已。你虽从来不曾提过，但这些年多少艰险，你……” 芸昙轻轻一笑：“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其实……我并不觉得痛苦。”她顿了顿，目光飘向远方：“非神非魔，非妖非鬼，却又不老不死，时光漫长孤单没有尽头，如果没有这一点点的目标，我也许……早就疯了。” 芸昙站住脚步，嫘祖也停了下来朝她看过去，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与其说是我在救他，不如说……是复活他这件事给了我活下去，走下去的动力和希望。这件事，做着做着，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成了我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我早就放不下了。与他已经并不多么相干，是我自己的偏执，到如今，没有什么能让我停下，不能成功，便磨尽清醒崩解神智疯癫而去，于我，只有这两个结果。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63章 “芸昙……” 芸昙轻轻笑了笑，小心地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若此去便是终结……怕要累得他一道……只是却没能最后见他一面，实在有些……遗憾罢。” 嫘祖看着芸昙此刻温软的神情之下隐着的一丝疯狂决绝，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芸昙，你的生活，可以有更多选择未来的。” 芸昙笑了笑：“我知道的，只是明白和做到，却也是两码事了。当初，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将自己囿于其中，不肯放弃不肯回头。我明白您和姬轩辕大人都希望我能好好地去看更广阔的世间，只是……大概如人饮水吧，困于此间，我从不后悔，也没想过后退。” 芸昙抬起头，倒是显得轻松洒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没有背负责任，才毫不犹豫地如此前行，执念不返。死生而已，我早不在乎，甚至若是真的……于我而言也未尝不是种解脱。只是不想到了最后，还是引得您们为我挂心伤感了……” 嫘祖看着这样的芸昙，心中滋味复杂难辨。 近两千年的时光，她独自一人在世间游荡，遍历艰险数度死生，只为了那一个渺茫不已的希望，其间的甘苦辛酸，旁人无法想象。她从不提，他们也不问，只心中难免唏嘘。 姬轩辕和嫘祖都曾想过，当年若是没有魔族来袭，没有坠入魔域被辟邪之力改变，也许……心结并不难解，那两人…… 只是如今，再想却已无益。 芸昙是面带平静的微笑离开梦域的，姬轩辕和嫘祖站在一处看着芸昙的身影模糊消散。姬轩辕握紧了牵着嫘祖的手，轻声叹道：“或许下次芸昙入梦，能一并再带来一位故人。” 芸昙的命格一直无法推测卜算，嫘祖也清楚姬轩辕此时所说，多半是个美好的愿景。不过这个愿景，也是她愿意相信的。 第37章 钟鼓 虽然身负奇特的灵魂之力，虽然拥有自愈之能造就的近乎不死之身，芸昙仍旧是个不通灵力不会法术的人而已，前往不周山的路比预想的，还要坎坷。 按照多年来收集的传说残篇，一点点推测，一点点探索。当她终于从深渊来到寸草不生的不周山外围，摸到那层隐约却又强大的屏障之后，心头说不上是放松还是提起。她知道凭借钟鼓的能耐，即便是外围的屏障边缘也定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一旦…… 动作之前，芸昙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的养魂珠，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将兵器钺重新收好，调出灵魂之力凝于指尖，在屏障上略一用力，划出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裂口，在其重新聚拢之前咬了咬牙跳了进来。 几乎是进来的那一刹那，芸昙猛地感到了一股极为强烈浑厚的威压，险些一个不稳跪倒在地。 她知道，钟鼓发现她了，包括，她的灵魂之力。 只是，钟鼓没有出现，她也没有被驱逐。 芸昙略微思索后，当她放开一些灵魂之力在周围感知时，隐约感受到山上有些什么，才要细细再行体会，却又猛地感到神魂一阵，当即跪倒在地“哇”地呕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都被剧烈的震荡引得钝疼。 芸昙感受到比方才还要沉重一些的威压，双手双腿有些发颤，却仍旧遥遥地望了一眼不周山，慢慢起身，一步步艰难地向不周山山顶而去。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经有了经验。即便方才只是匆匆略有所感，但她察觉到的东西，对养魂定然分外有好处。她感觉到的气息哪怕只是转瞬也比过去近两千年来找到的所用养魂灵物都要有用，更甚至，她也许还能奢望那东西能助他…… 不得不去，不能不去！ 等踏上萦绕着古老而神秘气息的不周山，原本还能勉强站立的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手臂艰难地撑住地面，浑身因为尖锐的疼痛而颤抖起来。只停了片刻，她咬紧牙关，不能站立，便干脆手足并用一点点向山上攀爬。越是向上，越是靠近，一切越是艰难。渐强的罡风从身边刮过，如同一片片利刃将并无法力护体的她割得伤痕累累，鲜红色的血从身上流淌出来，将她攀爬过的地面染上刺目的血迹。强大的自愈能力，在不周山上，越是继续前行功效越是减弱，满身的伤口已经不能再迅速愈合，体内翻涌的血气和脏腑的剧痛比这些淋漓着鲜血的伤口还要难以忍耐。 芸昙的眼前渐渐变得有些模糊，浑身都是罡风割出的伤口，破碎出血的脏腑之伤难以减缓，血水顺着她紧咬牙关的嘴角流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也许她轻易死不了，可继续如此下去，她也无力再前行。 芸昙眼前漾着血色的朦胧，她狠了狠心，伸手将身旁生长在不周山上眼下瞧不清样子的药草拉扯下来，混着自己的鲜血强塞入口中。一瞬间，强悍而激烈的力量猛地在她已显破败的体内游走冲撞，剧烈的疼痛几乎将她撕裂，霸道的力量在急速修复她的身体时也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她跌倒在地上忍不住溢出痛苦的呻吟，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土石，一块一块将坚硬无比的石块捏得粉碎，眼中通红一片几乎溢出血泪。 尽管过程无比痛苦，效果却十分显著。凭着体内封印的护持和被药草药性激发的自愈之力，她艰难地挺了过来，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 芸昙继续前行，疼痛让人变得格外清醒。她不断地摘取她能够得到的药草塞进自己衣襟之内，每每再快要承受不住时狠心吃下，强撑住身体和精神，不肯后退，也不肯停歇。 第64章 她已看不清再远些的物体，只知道前行路边的药草越来越少，而她似乎也离自己最初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近。 终于，她爬到了一处广阔的平台之上。 玉石质地的平台上有暗色的复杂纹路，边缘土地之上，露出些残存的骸骨。 登上平台，威压又重了一层，颤抖着的双臂再难以支撑身体，她扑倒在地，一时间难以动弹，并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口个个裂开，鲜红的血流淌在暗沉而又有微弱星光闪烁的土地上，有浅淡的流光滑过，点点植株的虚影在地面上缓缓凝出。 “咦？”天空中回荡起一个极清却又极为浑厚的声音，明明离得十分遥远，却又仿佛就炸在耳边。芸昙艰难地睁开眼睛略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玄黑色闪着流光的靴子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有趣。”她听到那个声音变得近在耳边，带着淡淡的兴味和浓重的俾睨之意：“……不愧是承天地造化的肉身，能在不周山上，唤醒龙魂之草。” 也许是确然对她有几分兴趣，芸昙感到始终沉重压在身上的威压瞬间淡去，身体骤然一轻。她咬牙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意，撑起身体却未急着抬头仰视，低头恭敬一拜：“……钟鼓……大人……” 站在她面前的钟鼓眼神一动，被她挂在胸前的养魂珠直入了他手中，她甚至未来得及反应，待失了之后才猛地抬头，对上了对面那个青年赤金色的双瞳。 钟鼓将那颗透明的珠子捏在之间，嘴角勾起一丝笑来，转眼看向芸昙的时候眼光之中虽仍有兴味，却也冷得瘆人：“这便是来不周山所图？” 芸昙在钟鼓的眼神之中忍不住浑身颤抖，却仍直直地看着他的手指：“……是。” “虽扰吾安眠，事情却也有几分意思。”他看向芸昙，细细打量了片刻哈哈一笑：“……你可知，自己是个什么情形？” 芸昙摇头：“不知。” 钟鼓似乎难得遇到如此有趣的事，竟有了几分耐心解释：“魂灵特异，不在此间天道之内，落入此地，被以多种秘法加强异变之力，可破一切封印屏障，可屠魔，亦可弑神。” 芸昙静静地立在钟鼓面前，仍旧咬牙忍着周身痛楚，听到他这一番话却也没有动弹。 “如此魂体，恐有搅乱世间衡定之祸，天道不允。这副集天地造化而生的肉身，便是天道予这魂体之上的枷锁，令这强悍的破刃之力封限于‘人’之体内，于万万年岁月中慢慢消耗殆尽，化归尘土。若你就此受限不动魂灵之力，终可在万年之后得真正不死不灭之躯，直至魂灵之力耗尽。”钟鼓瞥了一眼指尖这枚其实早就在暗暗涌动的珠子：“只这枚助你融魂养体关键之物，如今容养了旁人的残魂早已失了为你安魂养身之效，魂体之力不得缓缓改造身躯耗损过快，如此下去，只余几千年岁月而已了。” 钟鼓虽然在叹，语气却仍旧冷漠平淡，并不见多少情绪。只是在瞧见芸昙直至此刻仍竭力关注着他指尖的珠子，对他的话并无太多反应惊讶后，勾唇一笑，垂眼看了看四周因她的血而渐生的几株紫金色的龙魂草：“今日让吾略感趣味，龙归之地因你之血多生几株龙魂之草。这珠子，吾亦有些兴趣，便允你一事以作交换。”他说着，指尖的珠子转动起来，看着终于露出些紧张之色的芸昙。 芸昙颤抖着身体，缓缓跪倒在地：“芸昙只求……珠中魂魄……可得此间新生。” 钟鼓并不意外，或者说并不在意她的选择。不过一时兴起，对这等天地造化自然而生的东西有些兴趣，举手而为。 况且……珠中原本缺了命魂的魂魄已养成同她相似的异样魂体，若非彻底毁去，能以同她类似之法束缚，未尝不是天道所期，顺势而为，于他无害。 钟鼓随手从珠中抽出带着点点银光的魂体，挥手便投入眼前玉质平台正中，那些先前并未被芸昙细看的纹路一瞬间亮起，周围土地上紫金色的龙魂草升起三株，没入平台正中的繁复法阵之中，同那模糊的人形魂体渐渐融合。 刺目的金光和淡淡的威压从法阵中心猛然袭来，伴随着一声悠长的龙吟，引起脚下所立的这片土地的震动。只是此时此刻的芸昙，却已因那枚被钟鼓捏在指尖的养魂珠在他轻抚之下彻底断了与她的联系而猛然脱力跌倒在地。她颤抖着拼命直起身体，顾不得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震颤疼痛，强撑着瞪大了眼睛，仰起头看着法阵中央，随着三株龙魂草渐渐虚化而同时慢慢凝实的人影……那个……熟悉的人影…… “也不过几千载岁月而已，同你一般，耗尽魂灵之力便会化归天地，永无转世轮回。” 钟鼓最后的这句话在她脑中响起，是她强撑着仍清醒时，在不周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论如何强撑，她终究还是没有能清醒地看到那个渴盼了多年的身影从法阵之内走出，便在钟鼓的一挥手间，沉入黑暗之中，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 这章私设比较多，重塑一个肉身容易，想与魂魄相合却艰难。私设龙魂草（龙归之地被龙之躯体滋养），因芸芸的血（血中有灵魂之力）而复苏了几株，就同时满足了能容不同魂魄和重塑身体的功能。 各种芸芸的问题交代完毕，珠子没了，不过……某人回来了！！！ 第38章 心思 渺无人烟的荒凉山林间，朦胧夜色之下，年轻的男人靠坐在树下，怀里抱着紧闭着眼睛浑身都是破败血迹的女子。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留下暗色的血痂，身上的衣服沾有大片的血迹，看起来格外地触目惊心。年轻男人将此刻显得无比苍白脆弱的女人抱在怀里，动作既轻又柔，小心翼翼，而又，珍惜万分。 第65章 跨越千年岁月，缙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重生。 在乱羽山上与群魔力战而死，在自己身体崩解魂魄四散的前一刻，他脑中最后回想起的画面，便是那一晚在轩辕丘，她站在自己面前说她打算去往西陵，临行前想要与他讨要一件东西的样子。那时候，她微微仰头看过来，眼里仿佛融注了整片星空的光彩。 他不后悔将她推远，即便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这样选择，如果，他注定无法相伴。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执着，这样……义无反顾。 百来年前，随着魂体被渐渐养全转变完成，始终浑浑噩噩的他开始恢复意识，无法脱离那颗珠子，无法与她沟通，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经历。看着她踽踽独行，看着她身涉险境，看着她数度死生……最后，看着她拼尽一切踏上了不周山…… 魂体被抽出养魂珠投入法阵，重塑身体融合魂体的痛苦甚至比当初散魂更甚，他却根本顾不上。阵法才暗淡下去，他甚至未来得及睁眼就一阵天旋地转，被钟鼓随手丢出了不周山周围，远远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山林之中。他心惊不已而又满是期盼的睁开眼，在身旁不远的草丛之中，找到了昏迷不醒满身鲜血的她。 他终于再次有机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拥抱她。 周围荒无人烟，没见到熟悉的药草，她身上的伤尚未愈合不便移动，而她衣襟之中还有的几株药草尽管不知为何仍旧生机勃勃，他却清楚地记得她吞下后的痛苦。于是，他只能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小心地等在一边，等着她的自愈之能缓缓地愈合身上随处可见的可怖伤口。 意识沉沦昏迷着的她眉头紧缩似乎并不安稳，他无法缓解她的疼痛，指尖甚至不敢太过用力，一次次轻轻按抚着她的眉心。他就这样专注地看着她，心疼愧疚遗憾欣喜，太多情绪在心头翻滚奔流，却又尽数被堵在心口不知该如何纾解，此时此刻他只是怀里抱着这个人，就已经几乎止不住颤抖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周身的伤口都已收拢愈合只留下浅淡将褪的疤痕时，她终于有了动静。 她的眉头拧得死紧，紧闭双眼轻轻颤抖起来，仿佛在极深的梦魇之中挣扎，慌张地不断重复着：“……缙……云……缙云……缙云……缙……” “芸昙。”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凑近了几分轻声试图将她唤醒：“芸昙……醒醒。芸昙……” 熟悉万分却又已多年不曾再闻的声音轻柔地响在耳畔，带着模糊的不真实感。意识慢慢回笼，她想起了昏迷前看到的一切，急忙睁开眼睛—— 浅淡的月光之下，她面前的这张脸，这样熟悉。她所有的声音都梗在喉间，愣愣地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温暖，真实。 他是她最深的记忆中的样子，没有白发，没有妖纹，没有身体随时可能崩溃的危险，没有时刻萦绕在眉间的轻郁……他的眼睛在夜色之中那样明亮，那样柔和，带着她此时此刻无力多去分辨的情绪。那样熟悉，却也那样陌生。 缙云…… 这个人，刻在她的心上，是她走过的千载岁月中，唯一的求索。 “缙……缙云？”她沙哑着声音，抚上他脸颊的手指僵硬地有些发抖。 “是。” “……缙云？” “嗯。” “缙云？” “我在。” …… 她不断地低低轻唤着，千载光阴，她只做着这一件事，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她却又有些怯懦地不敢相信。一次一次地呼唤，看着那个人熟悉的样子，听着他耐心而又柔和坚定的回应，她恍惚的眼神慢慢凝聚起渐强的光彩，也聚集起淡淡的水光。 “缙云？” 缙云抬手将她轻轻触碰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握在自己手心： “芸昙，我回来了。” 这一句话，冲垮了她心中已经摇摇欲坠的堤坝。许多年的追寻终于在这一刻圆满，她有些惶然，而又生出莫大的委屈，在心头不断冲刷的狂喜之下仍旧不可忽略。她猛地伸出双手死死地锢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前放肆地痛哭起来。一时之间他，她也分不清自己在哭什么，明明，是个该如此喜悦的时候。 他揽着她的腰背，任由她眼中垂落的泪珠砸在自己心口之上，烫得他的心泛起阵阵的绞痛。 钟鼓以龙魂草为他重塑了身体，随手依照她和他自己记忆之中的模样化出的衣物，正是当年在轩辕丘的模样。此刻她的泪顺着他胸口的皮肤滑下坠落，感觉如此清晰而深刻，一颗一颗都如同重锤落在他心上。 他笨拙而小心地抱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抚，不知该如何诉说，只得轻拍着她的肩，无力而又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哭尽了力气，在他怀里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但这一回，她的气息稳当了许多，眉头也终于松开，尽管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神色却缓和下来，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丝轻松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尖细致而又轻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芸昙……” 芸昙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木屋之内，身边没有旁人。回过神来，她愣了一下心头一惊，而后猛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果然没有了那颗戴了两千年的珠子！她猛地从床榻上跳下来，什么都顾不得地往外冲：“缙云！缙——” 第66章 才推开木制的门扉，她就看到了手里拎着一些东西，正走过来的缙云。 屋外的阳光十分明媚，映在他身上仿佛发着淡淡的微光。他在阳光之下朝她大步走来，仍是她记忆之中，落入魔域之前的那个模样。他仍是在轩辕丘时的那副打扮，浓黑的头发顶端略有些凌乱，发尾束成的发辫垂在身后。他赤着大半上身，麦色的皮肤肌肉线条分明，在阳光之下充满生机与力量。 “芸昙。”在她呆愣在原地的时候，他已经疾步走到她面前，放下了手上的东西皱着眉头看着她仍旧显得有些苍白的面色。不周山上所受的伤多少有些超出她的自愈之能，即使外伤都已经愈合得没有痕迹，受损的身体却仍旧十分虚弱需要时间慢慢修复。 芸昙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挡出了一点阴影，一时间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是做梦，不是幻觉，他真的……回来了…… 看着她单薄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缙云的眉头皱得死紧，放下东西空着的双手伸了过来，将有些呆呆的她一下子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简陋的木屋里面送去。 被他突然抱了起来，芸昙忍不住小声惊叫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直到被他轻轻地放到木质的床榻上，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仍在做什么确认。 缙云轻叹了一口气，没有直接起身离开，而在她床边坐下。他的手动了一动，却终究有了些顾忌，没有如她昏睡时那样帮她拨弄凌乱的碎发。目光略有些不甚自然地撇开，他的脸上似乎隐约泛起了一丝红意：“你睡了两天，离不周山已经很远，听说这里是以前山里猎户暂住的地方，许久没有人来了。我找到一处住在附近的人家，用从山里打来的猎物换了一些东西。”他说着，指了一指床榻一头放着的一套干净的女装：“这衣服也是先前换来的。你身上的衣服……咳。先前我帮你简单擦拭过伤口，衣服……就等你醒来……” 芸昙听了他的话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上仍残留着大片的暗色血迹，曾经伤口附近的衣料被划开一道道口子，残破不堪地挂在她身上，隐约透出衣料下面已经痊愈不见疤痕的白皙肤色。果然……是不能再穿了。 芸昙垂着眼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略微的窘迫。 缙云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木屋附近有条溪流，我去看过水很清澈，你……” 芸昙又点了点头。 缙云看着芸昙垂下的头顶，一时间竟有些挫败，想了想只得开口道：“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说完，便起身离开。 直到缙云的身影从不大的木屋中消失，床榻上坐着的芸昙才缓缓抬起了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中剧烈翻滚的情绪，许久不曾压制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拿起了那套完好的衣服，推开门扉朝着传来水声的方向而去。 她将自己没入溪流中，冰凉的水没过头顶，让她纷乱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先前在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记忆画面清晰起来，那些在他复生后如今面对着他的时候，她总是克制不住不断地想起的画面。 她离开轩辕丘前往西陵前夜，他站在她面前，垂着眼平淡地拒绝了她讨要一件念想的请求。那是她第一次试图表达心意，却也十分明确地……被他回绝了。 第一次到达天鹿城，她知道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却始终不曾再靠近。等她抬起头朝他看过去的时候，瞧见的却只是他果断离开的背影，一次头也没有回过。 她离去寻找草药前，他来寻她说话，竟然问起她有没有同旁人成家的打算…… 带兵离开轩辕丘前，他默认下他并不需要她的问题，更亲口让她……把他忘了…… …… 芸昙从水中猛地起身，冰凉的水珠顺着披散的头发滑落，她抬眼看向木屋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哭非哭。 近两千年的岁月，她曾唯一求的，便是他的复生。如今，邀天之幸，她做到了，也就……不该再贪心了。 作者有话说 : 火葬场，预备！ 我保证，芸芸以后不会再受伤了！昨儿是最后一轮！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昵称上交耀君 28瓶、kaka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9章 心结 木屋简陋，只在外面不远处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缙云颇有些艰难地把换来的粮食和野菜弄熟，倒是顺手烤了一只野鸡。他动作并不快，但等他收拾妥当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也不见芸昙从溪边回来。虽然附近并无大型野兽也没有人烟，溪水又离得近，不见她回来他却仍是有些忧心，正要去溪边找人时，抬眼便看到从那个方向，已经换好了衣裳慢慢走回来的芸昙。缙云心头松了一松，却隐约觉得有些…… 芸昙走过来，看到他身后那块暂且被当成桌子的大石块上摆着的食物，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缙云，微微一笑：“……谢谢。” 他看着已表现得平静下来的芸昙，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点心慌：“你……还好么？” 芸昙仍噙着笑意：“没什么事，也不用特意歇着，这几天少动力量就是了。” 缙云皱着眉头看着她，满是担忧和不赞同。 第67章 芸昙没有多解释，两步走到石头边上坐下，缙云见此也叹了口气走了过来一并坐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平静，带着一些微微尴尬的无措。相隔两千年的时光，彼此在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相处。一个才定了心神却还暂且压不住翻滚的情绪，一个有些想法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一个考虑远离，一个想要靠近。 芸昙拿起桌上的碗筷时，还抬头看了一眼缙云，发觉他对于这种近两千年来出现的新东西不算陌生无措，想来是这两天已有过见识，便没有再多想，夹了一筷子被他撕好的鸡肉送进口中。 “……如何？” 芸昙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味道很好，让我有些……意外。” “意外？” “嗯。”芸昙笑意略深，也有些怀念的样子：“我刚去轩辕丘的时候，吃过两次你……亲手做的食物，那味道，真的有些……如今看来，只是那时候食材不对，至少，你烤的肉还是蛮不错的。” 缙云愣了一下，微微捏紧了手中用得还不算太习惯的筷子。 只有那两次而已。 那之后，她接手了食物的料理，一直到离开轩辕丘去往西陵。后来……他落入魔域六年，回到人间后除了最开始在百神祭所休养的一年，她一直在四处奔波，两人甚至再少有见面。 缙云才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见芸昙夹起一筷子野菜送进口中，神色一顿，脸上笑意却是更深了一些，眼中隐隐有些模糊的光：“这些……还是老样子。” 尽管除了那烤肉，其他东西的味道着实一言难尽，她却仍旧面带微笑地一点点吃着。 缙云看着芸昙恍惚而有些怀念的样子，敏锐地察觉到她平静外表下波动汹涌的情绪，捏紧自己的手掌，心中的不安渐浓，却不知如何开口问。 芸昙吃得并不多，等她放下碗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眉头紧锁有些思虑踌躇的缙云，勾起嘴角：“先前，忘了与你说。这些年来的事……你大概也是好奇的吧？姬轩辕大人，嫘祖大人，巫炤，司危，怀曦……” ”她顿了一顿，看着垂下眼的缙云，笑了一笑道：“你想……见见他们么？” 闭上眼睛沉入梦境，在她以近乎同源的灵魂之力引导之下进入梦域，于他来说是种十分新奇的体验。近百来年他虽在养魂珠中有了清醒的意识，神魂却并不能脱离，也便并不晓得她在极为偶尔地寻安全之地入睡后，是进入了姬轩辕构建的梦域，见了那些故人们。 再次见到以为此生不能再见的人们，连他也是心神激荡不已的。 围坐在一处，听着众人慢慢与他说起当年乱羽山之后的事，颇多感慨，颇多唏嘘。 芸昙坐在一旁，静静地托着下巴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幅曾经她甚至不敢轻易幻想的场景，心头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样……就好了。 嫘祖转头看了看沉默微笑的芸昙，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 姬轩辕嫘祖连同巫炤他们在封入西陵故地后只能在这个梦域之中出现，芸昙是唯一在常世度过了近两千年的，而她用了近两千年，只做了一件事。这两千年的经历，她从不曾细细提过，即便如今缙云回来了也依旧如此。正如她先前与嫘祖说的，这是她一个人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有鸤鸠那个碎嘴的家伙在，即便芸昙和缙云都没有特别解释，缙云灵魂的特异也很容易被众人了解。虽然他同芸昙不同，只灵魂特异却不能调用灵魂之力，但以此为引循着嫘祖进入梦域却并不困难，还有芸昙这个过来人的经验，大约摸索几次之后就不再需要芸昙一并在旁引导了。 巫炤等人毕竟不能太过长久逗留，离开之前，巫炤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缙云又看了一眼远处正被嫘祖拉着说话的芸昙一眼。 巫炤等人离开后，缙云和姬轩辕站在高台上，姬轩辕见缙云的目光飘向跟嫘祖并肩走远的芸昙，挑了挑眉头：“缙云，在想什么？” 姬轩辕构建的硕大梦域，并非只有轩辕丘一处地界。芸昙跟嫘祖一道慢慢沿着通途来到西陵故地之内，看着四周同记忆并无差别的建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并无旁人，也许她也会恍惚错认了这千年的时光流逝。 嫘祖在芸昙身边看着熟悉的城墙建筑，勾起嘴角：“快两千年了，缙云……真的被你带回来了。” 芸昙闻言露出一个满足而又深邃的笑容：“是啊，他终于回来了。” 嫘祖觉得芸昙的反应有些异样，转头看了过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芸昙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似乎是重新又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下定决心一般：“毕竟两千年过去，如今的人间他还不熟悉……所以，我打算再留段日子，等他适应过来……再离开。” 嫘祖极为惊讶：“你要离开他？” “……嗯。” “……为什么？” 芸昙仰起头看向天空：“您和姬轩辕大人不是也清楚的么？这些年下来，我……就快要疯了。过去，我从不敢去多想如果我能成功，之后要如何，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可我心里的疯狂，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少。我曾以为，只要他能活过来，只要他能回来就好，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眼前，我才猛然发现，我想要的，比我以为我想要的多得多。” 第68章 “芸昙……” “不该这样的。”她咽下微起的哽咽继续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就算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再贪心，如此就好，可是……我怕自己终究会忍不住。我不想未来有一天，变成被自己鄙视唾弃的疯癫样子，所以我想，早些离开罢……安安静静地给自己一个理清一切，抚平情绪的机会。” 嫘祖皱着眉看她：“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想满足你如今的这份贪心呢？” 芸昙勾唇一笑，眼神却有些悲伤的荒凉：“这两千年，于我而言确实漫长，但对他来说却只是沉睡片刻的转瞬而已，哪儿会有什么变化呢？” 嫘祖知道芸昙说的是曾经缙云的躲闪回避，可……也许正是当局者迷，旁观着当年一切的他们其实早就明白这两人之间隔着的根本不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差别…… “他的复生，与我有太多关联，甚至如今魂体也有些共鸣之势……”芸昙叹了口气：“况且……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些。就算他真的……可不论这份陪伴是出于太多牵绊带来的错觉，还是出于他的感激或愧疚，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即便能得一时，这些与我真正渴望之物的差距，总有一天还是会逼疯我，也许，也会逼疯了他。可他若是不……我却也一样担心，在我心里不断滋长的疯狂欲望，有一天一样会把我变得面目全非。我害怕……” 嫘祖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捏紧自己的拳头，克制着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此刻不论什么样的劝说和解释，都不可能抚平芸昙心底的惶恐和怀疑。曾经的那些，经过近两千年的发酵，在她心底留下的痕迹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淡薄，反倒越发深刻……大约除了那个人，没有人有办法动摇和改变。 沉默片刻，芸昙突然状似轻松地笑了起来：“挣脱过去的枷锁，抛开以往的执念，去过……另一种生活，这些，不正是您和姬轩辕大人以往希望我做的么？这样……也挺好。就算我打算……离开，又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我们还是朋友，还能在这梦域之内和大家相见，在常世也许也会偶尔联系……只是，分开去走彼此自己的路罢了。我知道……我惦念的那个人还好好地，就挺好的了。” 嫘祖抬手轻轻拍了拍芸昙的肩：“芸昙，有些时候，你本可以不必让自己这样辛苦地清醒。”芸昙没有回答，嫘祖也没有再劝。她想了一想，转而问道：“你说……在他熟悉如今的人间之前，你还会留下陪他一段日子？” “……嗯。” 得到芸昙肯定的答复，嫘祖挑了挑眉头。 还有时间，如果那个人能争气些…… 想到“争气”，嫘祖突然又有些没什么自信。实在是……过往的记录不太让人乐观…… 作者有话说 : 为加快进入火葬场的进度，临时加更一章~ 第40章 不安 山间木屋，初晨的阳光透射进来，照在并肩躺在床榻上的两人身上。 芸昙才受过重创彻底断了跟养魂珠的关联，这一回入梦又费力牵引第一次入梦的缙云，颇有些耗神，醒转地比另一人迟了一些。 缙云比芸昙先睁开眼睛，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尚未苏醒的脸庞，默默回想起梦域之内姬轩辕的话。 ‘芸昙与嫘祖说过，复活你是出于她自己的执念，已经与你并不多么相干。她既有这样的想法，就断不会需要你的感激和愧疚。缙云，虽然两千年前我便有些了解，但眼下，还是想要多问你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缙云专注而又认真地看着她的侧脸，床榻上两人先前为一同牵引神魂入同一梦境而交握在一起的手，被他缓慢而又坚定地，更握紧了两分。 “当然。” 芸昙有些疲惫地醒过来，睁开眼睛才一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她愣了一下，没有多去分辨，撇开眼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里。 他看着她坐起身，只瞥了一眼被他握着的手便立刻抽了出来。掌心的温暖触感一下子被抽开，他心头微微一颤，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地起身推开木屋的门扉，走了出去站在阳光之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芸昙站在晨间的阳光的微风之中定了定心神，转身对同样起身走过来的缙云道：“今日便离开这儿，去城镇里吧。” 缙云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站住看着她，皱紧眉头满脸的不赞同：“你身体还未大好。” 芸昙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不要紧的，再说就算歇着修养，也不会好得更快些，不必耽误时间了。” 缙云看着平静微笑着这样说的芸昙，心中从方才她将手抽开就升起的一点不安渐渐浓重起来：“……你在心急什么？” 芸昙顿了一下，转开眼：“你不想早些去看看么？两千年后的人族世间。” “时间还有很多，不急在一时。” “可是……” “你的身体更重要。” 芸昙抿了抿唇，没有转头去看他，目光转向门外带着晨间雾气的山林：“……那就……更要早些进城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大方便。” 缙云在芸昙身后，紧皱的眉峰始终不曾松开。 芸昙见他不再反对，笑了一笑：“那我们……早些出发罢，你也……换下衣裳？” 缙云如今还是在轩辕丘的那副打扮，在山上做个猎户倒还算妥当，但要行路进城就不太合适了。芸昙知道他先前去附近人家换东西的时候也有换过一身男装，只是没有穿罢了。 第69章 缙云去换衣裳的时候，芸昙也取了块布包起简单的包袱来。她其实没有什么东西，除了自己的兵器需要包裹一下才好进城外，就只有几株从不周山上带出来的药草。当时她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随手扯了周围的药草装了一些在自己的衣襟里，后来被钟鼓送出来这些药草也一并被带了出来。缙云帮她简单擦拭伤口时将这些药草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眼下芸昙收拾的时候，颇有几分神奇得还十分鲜嫩，没有半点枯萎的迹象。芸昙手里拿着这几株药草，默默地开始盘算是否先回一趟首山，取了她存放在那里的当年巫炤准备的器皿盛装。凭着这药草生长的地方，她吃下时候感到的霸烈药性，和眼下长久不枯的特点，她猜测着，这大约便是她看过一些传说记载的……龙血草。过去那么多年，她一直专注寻找能够补养魂魄的东西，但对这种疗伤有奇效的传说之物也略有涉猎。龙血草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拿到了，还是小心存起来，以防来日万一的好。 缙云换了衣裳过来的时候，芸昙已经收拾妥当，等她抬眼去看穿着相较他的身形略有些紧窄的衣服的缙云显得不甚自在的时候，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拉着他进来坐下，一边站到他身后帮他整理有些不整的衣领一边轻笑：“看来你去换衣裳的这家人身形跟你有些差距，只是眼下没有旁的选择了，你先委屈一下，等进了城……”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在翻开他的衣领，整理肩上的褶皱瞥到他从右肩肩头斜着划下的伤疤的时候。 那一晚，在山林间猛地又遇到对她而言梦魇一般的魔物时，是他冲过来挡在她身前，硬生生挨了那下等魔的一爪，才在背上留下了这样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这伤疤芸昙并不陌生，只是她没有想到……钟鼓用龙魂草帮他重塑的肉身，竟然还带着这道疤。 不知是他的下意识，还是她的记忆太深刻。 芸昙看着从他肩头上露出些许的这道伤疤有些恍惚，微凉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上他的右肩，引得他猛地僵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到她带着伤感和愧疚的神情，心中又酸又软：“芸昙。” 芸昙被他的轻唤拉回神来，连忙将手从他肩头的皮肤上移开，迅速帮他整理好衣领：“抱歉。” 缙云皱了皱眉，侧着头看她此刻的神情表现，总觉得她似乎有些克制，又有些……生疏。 两人并没有太多东西，只带了龙血草和一些简单的干粮，便离开了木屋上路。 这处地界不算太荒凉，附近有些散落的村庄，离最近的城镇对常人而言大约也只两日的路程。芸昙和缙云都算不得常人，但一路上缙云偶尔猎上一些碰到的野物，芸昙就采些看到的草药，一并收拾妥当等着进了城换些钱，如此一来，行程就慢了许多，更不用说缙云顾忌芸昙尚未完全康复的身子，时常压着她停下歇息。路上的时间倒也没有浪费，芸昙会与他说起，眼下正值春秋，诸国并立的事。缙云近百来年才在养魂珠中恢复意识，却也不是时时都能清醒地感知外物，芸昙说的一些事他也显得十分陌生，因而听得仔细。 等算得上满载的两人来到不大的城镇之中，已经是第三天。 城镇规模不大，行制不算完善，许多规矩还算松散。于人打听过后，芸昙拉着缙云先去药店卖掉了草药，又一并去了集市准备卖掉山里打来的野物。 这个时候虽然正经的婚嫁仍需有媒有聘，贵族高层甚至还需遵循周礼，但对于底层的百姓们而言，选心上人反倒自由地多。集市上在他们身边也在卖着东西的两个年轻姑娘，在第三次朝这边看过来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在他们处理掉最后一只野兔准备离开之前凑了上来。也许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好忽略芸昙直接上去跟缙云搭话，两个姑娘中的一个来到了芸昙面前： “这位阿姐，你……跟这位小哥，可是……夫妻？” 芸昙和缙云两人都愣了一下。 缙云下意识地朝芸昙看过去，心头突然砰砰地跳得快了几分。夫妻……他在心中默默念了几次这两个字…… 芸昙倒是很快回过神来，朝这个脸色有些发红的姑娘笑了一笑：“不是，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芸昙平淡的语气令她身边的缙云眉头锁了起来，心头泛起并不算适宜的失落，而前几日还在木屋中时的那种不安心慌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萦绕了上来。 倒是红脸姑娘脸上猛地绽出笑意，在身后另一个姑娘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朝缙云看过去…… 芸昙看着红脸姑娘在另一个姑娘的陪同下有些失望地走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可这笑却让才拒绝了告知姓名又言明明日不会再来的缙云越发难安： “芸昙？” 芸昙听到缙云叫他，笑了一笑瞧了一圈没什么再要收拾的东西，便跟他一道离开。 缙云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芸昙淡淡地笑着，像是在回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在想什么？” 芸昙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深了一些：“我只是在感叹……不愧是轩辕丘鼎鼎大名的缙云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招姑娘喜欢呢！” “咳。”缙云轻咳了一声，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他瞥了一眼神色平淡的芸昙，而后连耳尖都有些发红了：“我……” 芸昙倒是没有留心他的异样，目光直视前方，颇有些怀念地道：“我还记得，戎冬跟我说起过一件事。在我到轩辕丘之前，有一年有熊花食节，有个姑娘一眼就看中你了，想让你跟她回家。” 第70章 “芸昙，我……” “可惜啊，就像刚刚一样，咱们不解风情的缙云大人连名字都没有告诉给人家姑娘。”芸昙说着，侧过脸看了缙云一眼：“那时候戎冬还说来着，也不知咱们威风凛凛的缙云大人，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 缙云突然心头一慌，转头看着芸昙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拳：“其实，我……” “是这儿，进去瞧瞧，正好给你买身合体的衣服。”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就被芸昙拉进了一处店里。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按着他的尺寸挑好衣裳付钱，而后又与人打听城镇中可供旅人居住的地方，而后又十分自然地带着他离开去找地方投宿，仿佛之前的话题并未被她放在心上，他的心中升起了渐浓的焦躁。 第41章 鹿妖 两人在这处小镇并未停留，芸昙多半只是为了向他解说让他略体验一番罢了。住了一晚，用采药打猎换来的钱财买了些东西便又启程。 世道不稳，各诸侯国之间常有争斗，但……总好过当年与魔族的争端。 经过第二个略大些的城镇时，两人买到了一匹马。这个时候马匹的贩卖还集中在北方，寻常人家也不会有购买的需求。在上一个城镇遇到贩马商人也是凑巧，这一匹先前染了病才没能卖得出去，遇到芸昙他们的时候也就没有要多少钱，急着出手了。 当年巫炤送的代步妖兽并没能活过这漫长两千年的岁月。虽说两人的体质都算不得普通人，但在没有法术的情况下，有个代步坐骑还是方便许多的。 只是……只有一匹。 两人一并坐在马背上，芸昙在前立直身体，缙云在后握住缰绳。而芸昙一贯习惯了放在背后的兵器也转而挂在了马身的侧面。 不得不说，曾经能够驾驭得了妖兽，如今掌控一匹灵智都没有的凡马着实没有什么难度。只是…… 芸昙坐在马背上，微微垂着眼，尽管挺直脊背，在空间不大的马背上却是拉不开多少和身后人的距离。他双手握着缰绳从她身侧绕过来，他的胸膛也靠得极近，她的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散发出来的热度，绕在她两侧的手臂偶尔在马匹的行走之间与她相触。 这样近的距离，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第一次与他共骑。那时候，还是比这区区一匹马体型要庞大许多的妖兽。 只是…… 她低下头，遮去眼底的惆怅和沧桑。 隔了快两千年，再次与他共乘一骑，她却有些找不回当年那种隐秘的期盼和羞涩了。也许……是太过在意要强压着自己心底不断翻涌着的那股欲望和疯狂，也或许……是她早已决定终究要离开。她已经不会再让自己抱有这样不可能达成的期盼了。只是，要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与芸昙不同，坐在马背上的缙云心里并不平静。 两人离得这样近，她就在他眼前，甚至就在他的臂弯之中，只要他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她锁在自己怀里。他的鼻间萦绕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气，如同当年，她在月光之下伸手环绕着他的脖颈轻靠着他的胸口那时感到的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了当初那注定早亡的背负，当他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她像现在这样极近地靠在他身边时，他的心可以跳得这样快。 可是…… 看着她坐在身前，脊背挺得笔直低垂着脑袋，平静到甚至有些淡漠的样子，他心中不知第几次地升起挫败和焦躁之感。几日过去，路上她一直在与他讲述如今的世间之事，也用买来的竹简教他如今人族的文字。虽然她显得十分耐心，他却总觉得她有些隐隐的匆忙之意，像是要赶着完成什么任务，而后……因着一直以来的话题都是她主导的这种“正事”，直到此刻，他都没能与她好生说说那日在市集未竟的话题。在相处时，平静之中带着些疏远之意的她，着实让他……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 马在林间缓缓前行，马背上并不颠簸。在这轻微的晃动之间，缙云微微低头去看平静地目视前方的芸昙，林间鸟鸣阵阵，微风拂过树叶的轻响，一切都显得安宁而美好，可他的心头却总散不去那丝丝缕缕的不安。 明明，他曾经直到死的那一刻都刻在心上的遗憾，他曾经不敢去触碰拥抱的人，他如今最想要相伴余生的人，就在眼前。明明，他们还有漫长的时光可以共度…… “……芸昙？” 缙云的声音让呆愣的芸昙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缙云的脸靠得很近，当她转头过来，他热烫的呼吸吹拂在她脸上，而她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的发丝擦过他的下巴和嘴唇。 只这片刻，两人都愣了一下。 芸昙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他的神情，便又将头转回来目视前方：“……有事？” 缙云眼瞧着她转回去不看自己，抿了抿唇不由得将掌中的缰绳又捏紧了两分：“……你先前提到龙血草之事，不如，我们改道先往首山去。” 芸昙怔了一下：“不必着急吧？我早上才看过，还鲜嫩得很，毕竟是不周山上生长，已是仙草范畴了吧？多等几日应该无碍的。” 缙云的眉头皱起：“若是龙血草不必心急，旁的事就更不值得心急了。” 芸昙顿住，咬了咬嘴唇：“……我只是……想你能尽快熟悉如今的人世，这样……” 第71章 缙云本能地感觉到有些慌乱，开口道：“时间还长，熟悉那些不急在此刻。” 芸昙沉默下来，没有立刻回答。 以龙魂草重塑肉身，虽然注定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但也拥有了比常人漫长得多的寿元。他的确……时间还很长。可是……她还没有与他说过，自己打算离开的事。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她能一点点为他讲解这个世道的时间，大约已经不多了吧…… “芸昙？” 见她沉默不答，缙云心中的不安又一次翻涌而起。他总隐隐感觉到，她似乎想要……远离他。 芸昙回神过来，想了一想：“那……就先去首山吧。” 在这么说出口之后，她感到自己心头一阵轻松，和一阵……突如其来的愉悦。 原来，她也是期待着的，这段别离之前的时光，可以走得再慢一些，再长久一些。 缙云轻轻松了一口气，而后勾起了嘴角。 这话题才刚刚结束，一直安静地驮着两人缓缓前行的马突然嘶鸣一声，猛地挣扎起来。 虽然毫无准备，但多年来频繁涉险她也早练出了急速反应的能耐，只是不想身后的那人反应比她还要快上两分，在她还没来得及动弹的时候，一直环绕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其中一只猛地收紧揽住她的腰带她翻身下马，另一只牢牢地拽住了缰绳，制住了突然有些狂躁痛嘶的马匹。 等芸昙回过神来，双脚已经踏在地面上，缙云从背后单手搂着她让她牢牢地贴在他怀里，侧过身避开正挣扎着的马，另一手扯着缰绳制止马儿的动作。只是当她微微仰起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匹马身上，而是略有点儿焦急而担忧地，正直直地看着被他搂在怀中的自己。 挣扎不开，又有些本能地惧怕不敢朝两人冲撞过来，躁动的马儿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低着脑袋哀哀地叫着，在地面上有些一瘸一拐地踏动着。 芸昙低着头，感觉到旁边的马儿平静下来，自己腰间的手臂却仍旧揽得紧紧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放在了他的手臂上，感觉到掌下遒劲肌肉的坚硬，闭了闭眼，微微用力将他的手臂拉开。缙云顿了一下，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她，嘴唇却抿得很紧，松开的手臂垂落在身侧，拇指在掌心一下一下摩挲着。 芸昙没有再去看他，而是走到安静下来的马儿边上蹲下来，缙云配合着走上来圈住马的脖颈让它更安静了两分，方便芸昙抬起了它的左前蹄，动作很快地拔下了一块嵌在马蹄之内的碎裂的利刃残骸。春秋时期还没有开始给马匹钉铁制马掌，这会儿不巧踩到了细长的利刃，穿过了原本的坚硬角质的一层，才让这马突然吃痛挣扎起来。拔下了利刃的残骸，除了龙血草身上再不见旁的药草，这会儿芸昙也有些犯难。眼下的情况这马是很难再驮着他们两个前行，可为了一匹马留在这山林之间也着实不划算，难道就这么不管了？ “可是……芸昙大人？” 山林间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人声，缙云眉头一紧当即挑起地上一根略粗壮些的树枝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虽然进入山林后便察觉到一些若有似无的妖气，可一路行来没有感到任何恶意杀意，两人便也都没有做什么。这会儿突然出声的，想来并非人，而是妖。 许是被缙云的气势所慑，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又一次怯怯地响起：“我……我没有……恶意……只是……” 芸昙看了缙云一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问道：“你认得我？” 听得芸昙变相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阵草木声响，走出了一只不算高壮看上去不甚特别的雄鹿：“果真是芸昙大人！” 芸昙见出来的是只鹿妖，大概便猜到了对方认得自己的缘由，果然接下来就听鹿妖道： “我是从青玄大人那儿听过些芸昙大人您的事情，认出您之后一时不敢打扰。方才见您似有困扰，这才冒昧出来……”鹿妖瞥了一眼从自己出来之后便安安静静不敢动弹的马：“芸昙大人若是不好处理这匹凡马，便交给小的就好。至于代步，如果您不介意，这林子里还有些开了灵智的小妖能供驱使。” 芸昙点点头：“也好，这马我便留在这儿了，等它养好了放了就是。至于代步……”她回头看了一眼缙云，而后才转回来接着道：“也不必了罢。” 鹿妖听了也不意外：“是。那个……芸昙大人，您可有回那处宅院的打算？青玄大人挺想念您的，这些年去了好多趟都没见到您，好像近来又有过去瞧瞧的打算，您要是回去了，兴许正好能遇到青玄大人。” “青玄啊……” 听到这只鹿妖一口一个“青玄大人”，又听到芸昙熟稔的语气，一旁站着的缙云抿紧嘴唇，觉得有些…… 作者有话说 : 不知道怎么追妹子的缙云，和下定决心打算过段日子就走的芸芸~~~ 第42章 闲聊 将受伤的马留下给鹿妖，两人转了方向朝首山而去。 去往首山的路与去往下个城镇的路很是不同，显得更荒芜一些，也确实不再合适行马。 山路并不好走，荒草灌木丛生。缙云走在前面，手上没有刀剑匕首，只随手捏了一块看着锋利点儿的石头，倒也能极为利落地在前面开路，留给身后的芸昙一个干净些的小路来。 走在前面荆棘丛生，从普通小镇买来得衣裳算不得太结实，缙云已经将略显累赘的上衣脱了下来，此刻芸昙走在他身后，便能清晰而完整地瞧见他背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从右边肩头，直到左侧腰间。 第72章 “……芸昙？” “……嗯？” 芸昙从恍惚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走在前面的缙云已经站住，转过身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也不知不觉跟着停下脚步的她：“……在此歇歇吧。” 芸昙一愣，知道他大概是见自己出神以为自己累了，连忙道：“不用的，我只是……” 只是缙云却并不听她“辩解”，已几步走到一处树下清理枯叶碎石，看上去预备弄个略舒坦些的休息之地。芸昙叹口气走过去，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缙云被她突然握住手臂，僵了一下停下动作转头朝她看过来。 芸昙笑了一笑：“这一段尽是密林着实不方便，再往前些有处溪流，那里平坦些还有水源，到了那儿再歇吧。” 缙云看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点点头，却是背转过身蹲了下来。 “缙云？”芸昙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上来吧。”缙云沉声道：“我背你。” 芸昙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不不，不用，我并不觉得累，也没有什么不适，不用……” 缙云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一些却仍算不得红润。他只顿了一下，便沉了眼色，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芸昙见他一语不发地走过来，不由得略微有些心慌。还未来得及闪躲开便被他捉住了手腕，而后一个踉跄恍惚，等回过神来，她竟已经趴在半蹲下来的他的背上，而他也稳稳当当地托着她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缙云！”芸昙双手扶着他的肩有些无措地挣动了一下：“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我下来。” 单手将芸昙稳稳地托在背上，另一手拨开拔去路上斜生出来的高草免得刮蹭到背上的人，缙云微微皱着眉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沉默片刻转开话题：“……先前那鹿妖提到的青玄……” 芸昙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只得安静下来，双手却只松松扶着他的肩没有太靠过去，掌下贴着他的皮肤，右手手掌甚至还能触碰到他背上那道从右肩开始的伤疤。尽管在林间微凉的风中，他露在风中的皮肤透过来的体温仍旧比她的手掌要高上一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背她。 听到他出声，她愣了一下，在他背上略略定了定有些噪乱起来的心神，回答道：“……青玄是只修行已有所成的鹿妖，大概四百多年前我遇到他的时候救过他一命，后来也就渐渐有了些交情。这些年也算得上常有往来。” “这个青玄……”缙云目视前方：“和方才遇到的鹿妖差不多？” “嗯……”芸昙想了一想：“青玄的原身要大上很多，也漂亮许多。哦，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骏美’。不过他通常不露原身出来，都是化出人形的。” 缙云听到这个鹿妖青玄可以化出人形，不由得想到了当年在魔域天鹿城见到的那些辟邪…… 大妖修行到一定程度可以化出人形行走，与人无异，却有远胜于人族的体魄和寿元。 而且…… 四百年前…… 三日之后，两人来到首山。 两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缙云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心中颇多感慨。 也许是因阵法保护之故，百神祭所所在之地一如当年，与早换了几次样子的山石草木倒是不同。芸昙在山顶的一边挖凿出了一个不大的山洞，为不妨碍影响百神祭所的大阵并不曾布置什么阵法，只以石头灌木遮挡，存了一些旧物在里面。 这些年她四处去寻养魂之物寻到后多半直接以自己的灵魂之力为引送入养魂珠，没有了需要长途奔波运送保存的需要，当年巫炤给她的药草容器便存在了这里，许久不曾再用。如今拿到这几株龙血草，一直被好生封存的东西才重又有了用处。留了两株龙血草分别给缙云和自己随身带着，剩下的三株就放进了容器之内再次封在山洞里。 夜色降临，首山山顶，昆仑玉质的硕大雕像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荧光，两人在山洞中倚靠在一处，再次进入梦域。 上次见面并没能跟芸昙说上几句的司危，这回瞧见芸昙因为这些日子常去城镇之内而换了样子挽起的简单发髻，颇有些兴趣想要尝试。只是她如今即便是神魂也沾染了少许魔气，并不能与芸昙亲近接触，便拉了怀曦帮忙，打算让芸昙口述怀曦学着帮她折腾。这样的事在过去这么多年来也算是经常发生，芸昙和怀曦颇有些默契地对视一眼，跟着司危跑到另一边去了。 缙云看着芸昙十分自然地跟怀曦并肩走在司危后面，偶尔微笑交谈的样子，眼色不由得沉了一沉。 这时，身边不远处坐着的巫炤平淡的声音传来：“司危虽然爱闹，怀曦却很妥当，跟芸昙向来很有默契，有他在不必担心什么。” 听了巫炤的话，缙云顿了一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朝神色平静的巫炤看了过去。 在巫炤身边没跟着司危一道离开的鸤鸠扭头看了看巫炤微不可查勾起的嘴角，和缙云绷得紧紧的脸色，眼珠转了一转突然在地上蹦跳了两下，插嘴进来：“对了对了，我还记得当年在西陵，怀曦往芸昙那个小院子跑得最勤快，芸昙亲手做的那些个好吃的怀曦可没少吃上。当初西陵好多人都猜着，他们两个能成一对儿呢！” 鸤鸠说着这些，姬轩辕和嫘祖没有出声，巫炤也没有阻止，正在它洋洋得意地挺着胸脯的时候，猛地对上缙云看过来的目光，明明看着很平静，却让梦中并无实体的鸤鸠狠狠打了个冷战，蹦了两下躲到巫炤身后，一边躲却还一边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啊……我又没说错。”鸤鸠说完，抬头看了看侧头瞥了它一眼的巫炤，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巫炤并没有任何不满不快，扭了扭脖子又硬气了一点，转着眼珠想着还有什么可说的东西。毕竟……能看缙云吃瘪，堵得他郁气满满散不出来，可真是个不容易的机会。它这辈子要困在西陵困在这个梦域里，连美味的魂魄都被压着吃不上，虽然死不了却也不算痛快，有机会找找别人的不痛快，还是过去不敢惹的人的不痛快，也是难得畅快！ 第73章 姬轩辕和嫘祖对视一眼，看着沉默的缙云心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姬轩辕已听嫘祖说过，芸昙已有了去意，可是缙云这小子……这么多天过去了，看着他和芸昙之间竟然毫无进展！嫘祖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 姬轩辕和嫘祖想了想，转而细细问了问这些日子以来，缙云和芸昙在人间的事。 两人经过了两个城镇，走过三四个散落村庄，遇到过一支商队。日子虽然不久，见识到的却也不算少了。若不是因为那龙血草的事决定先回首山一趟，想来现在应该已经跨了一国之境去见识更多的东西了。 说到在人间看到听到的，缙云想起了一件事，看向姬轩辕和嫘祖： “在经过那个稍大些的城镇时，偶然听到有几个自称是轩辕黄帝之后的家族，听说人丁兴旺，富足和乐，只是他们定居之处略有些远，尚未能亲见。” 嫘祖顿了一下，神色中浮上一点儿遗憾和愧疚，只这情绪没有起多久，身旁的姬轩辕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地一笑：“玄嚣和昌意都很好，谦恭谨慎，大事上却和你一样果决不豫。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是子嗣繁茂了。” 嫘祖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声，迎上姬轩辕的目光洒然一笑：“……是啊，他们早就……走完了自己的路。”说完转头看向缙云：“这些人家，你和芸昙也不必特地去瞧，他们的路总该自己去走，与我们这些已逝之人，没有多少关系了。” 缙云点点头应了下来。 而后，几人又慢慢说起了这些日子他们的经历，多半是姬轩辕在问，缙云在答，巫炤在一旁默默听着，嫘祖倒是几次忍不住想要叹息。 说到最近几日，缙云突然顿了一顿，让细细问过之后颇有些心累的姬轩辕突然一震，总觉得……要有点儿什么了。 果然，就听缙云低声问道：“你们……知道‘青玄’这个名字么？” “青玄？”姬轩辕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极快地滑过一道流光笑了出来：“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 : 姬轩辕&嫘祖：……心累！ 巫炤：……呵呵。 鸤鸠：还能怎么怼缙云呢？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洒家何三鹿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3章 宅院 “青玄？”姬轩辕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极快地滑过一道流光笑了出来：“知道啊。” 缙云微微一愣，眉头不自觉地有些蹙起：“她……与你们……说起过？” 虽然进入梦域才两次，在芸昙的反应和姬轩辕与他说的一些事中也不难推测出，芸昙独自在人间行走时的事，她其实很少与梦域中的众人说起太多有关自己的事。知道姬轩辕和嫘祖他们关心人族的发展传承，她会与他们说起一些人间的大事，一些制度，乃至工具的改革，朝代更迭，也会偶尔与他们说起一些异地风情民俗之事。至于旁的，若不是她觉得有分量的，重要的人或事，她都不会在梦域中与姬轩辕他们提起，尤其是关于她自己的。 但，这个青玄…… 姬轩辕笑眯了眼睛：“是啊，青玄是鹿妖，多年前被芸昙救过命的，性子不错。” 鸤鸠看了看姬轩辕，又抬头看了看巫炤，眼珠又转了一转从巫炤身后跳出来一点儿仰着头开始胡诌： “哎呀，听说那鹿妖长得挺不错的，还聪明懂得讨人欢心，很是招人喜欢。”之前芸昙提青玄的时候，说的是跟姬轩辕曾经养的那只叫阿玄的鹿很像。那叫阿玄的鹿它记得姬轩辕就很喜欢，说它长得好看，聪明又通人性来着……所以它这么形容那个像阿玄的青玄应该也没错。 鸤鸠看了一眼缙云略有些发沉的脸色接着仰着头道：“而且那鹿妖跟芸昙认识得久，在人间一直陪着这么多年，比起我们这些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家伙跟她在一块儿的时间可是多多了！尤其是比起……咳咳。”这么说应该也没错吧？那芸昙有时候好些年才来梦域一回，算下来次数真不算多少，至于缙云这才活过来没几天，更没多少时间了。那鹿妖怎么算着时间也应该不少了吧？ 巫炤端坐着，任由鸤鸠在身边蹦跶，并不阻止。姬轩辕和嫘祖也向后挪了挪，靠在嫘祖身后的梅花树树干上，好笑地看着鸤鸠继续发挥。 尽管顶着缙云开始有些发沉的气息心头有点儿胆怯，但鸤鸠见巫炤甚至姬轩辕他们都不拦着，底气足了不少，撇开脑袋不去看缙云，却是接着叨叨：“而且这芸昙现在也算不得普通人族了，能活得很久很久，那鹿妖修行有成也能有个几千年的寿命。芸昙跟普通人是没什么希望，跟个能化人形的妖怪倒也能长久在人间作伴了。” 缙云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周身气压沉了不只一层，正要接着说下去的鸤鸠猛地像是被突然掐住脖子一样噎住，赶紧又跳到了巫炤身后不敢朝缙云看过去。 “说来……”姬轩辕出声问道：“缙云，可见过那青玄了？” “……尚未。” 姬轩辕一挑眉头：“看来快要见到了？” 缙云看了姬轩辕一眼：“还不好说。” 鸤鸠从巫炤身后伸出个脑袋来：“可惜芸昙不会用灵力，不能想办法把外面东西弄进来瞧瞧。不然，那青玄送她些个什么好东西的，我们也能跟着沾个光来着。”怎么说也是有过救命之恩，那鹿妖总不会不报答吧？送点儿什么应该挺正常……它也不算瞎说。 第74章 听到“送东西”，缙云愣了一下，而后微微低下头拧紧眉头沉默着。 姬轩辕看缙云这个反应，不由得觉得额角青筋跳了一跳，才要张口说些什么，司危和芸昙的说话声就传了过来。 司危到底没有弄成芸昙的发髻的样子，却也被怀曦按着芸昙的描述指导编了两根鞭子垂在胸口，看上去她也挺喜欢，高高兴兴地跑了回来，先显摆给嫘祖看了一看，又跑到巫炤身边坐下。怀曦跟在司危后面回来，走近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等缙云抬头瞥了他一眼之后，怀曦下意识地去看了看巫炤，而后像是明白了点儿什么与身后正好走过来的芸昙低声又交谈了两句，才回到巫炤身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缙云左手边坐着巫炤，右手边依次是姬轩辕和嫘祖。他和姬轩辕之间距离倒是不近，再坐下个人绰绰有余，只是芸昙却似乎是没有考虑过那边，直接在嫘祖身边坐了下来，与缙云几乎隔成了对面。 姬轩辕瞥了一眼抿着嘴唇看向芸昙的缙云，转向芸昙笑着问道：“芸昙，之前你与我提过一次在南疆见过的适合做陶器的泥土，可否再说得详尽一些？我想试试能否在梦域之内复刻出来。” 芸昙有些意外：“在梦域之内？您……” 梦域的一切都是基于姬轩辕的精神力构建，只要他知道的认识的，或者说能够想得详尽的东西都可以在他的梦域之内出现。先前他也问过芸昙一些外面的事，有的是奇特的景致，有的是罕见的花草，有的是没见过的动物，而后尝试添加在这梦域之内，让被困在梦域内的几人也能“看看”外面的新鲜之物，聊以安慰。只是这陶土…… 姬轩辕看了嫘祖一眼，笑了一笑：“在这里我也做过几回埙，总觉得跟当年做得没什么差别不甚满意。手艺可能就这样了，精进不了多少，所以就想着材料略换上一换。” 芸昙听后笑了出来，含笑的目光在姬轩辕和嫘祖身上游移了一下：“要送嫘祖大人么？那我可要好好与您说说了。” 嫘祖倒是坦荡，没见什么羞涩之态，隐晦地瞥了一眼缙云而后笑道：“芸昙别听他的，不过是瞎折腾。他做的埙我已收了半屋子了，哪里吹得过来？” 虽然夫妻二人默契十足，都明白这问题此时提出别有用意，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真的，两人之间默默流淌的温情也格外自然动人。 “那也是姬轩辕大人的心意啊。”芸昙说着，仰头看了一眼嫘祖背靠着的梅树笑道：“这玉色的梅花，我也只与姬轩辕大人说过一回，可如今他特地为您弄出来的，却是比我见过的那些还要漂亮许多呢。” 后回来的司危和芸昙可能察觉不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的巫炤和从巫炤身后又蹦跶出来的鸤鸠却是清楚这对夫妻，这是在提醒那个石头一样的某人…… “不过说到埙。”芸昙突然摸了摸下巴，有些期待地看向嫘祖：“许久没有听过嫘祖大人的埙声了，我，不知能不能……” 嫘祖笑了一笑，取出随身带着看着打磨地很是精致细腻的埙，爽快地道：“好啊，也有些时候没有吹过了。”说着看向了身边的姬轩辕：“你的琴呢？” 姬轩辕笑着起身，走到不远的梅花树下拿了摆在树下平台上的琴回来，与嫘祖相视一笑，应和着嫘祖的埙声弹奏起来。 巫炤静静坐在一旁，瞥了一眼正想说话的鸤鸠让它缩着脑袋安静下来。司危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听嫘祖吹埙，怀曦也微笑着坐在一旁。 芸昙抱着双腿，闭上眼听着姬轩辕和嫘祖的琴声和埙声，觉得心头渐渐宁静下来。 缙云的视线在姬轩辕和嫘祖之间转了一会儿，多瞧了两眼嫘祖正吹着的埙，和她背后靠着的先前他并未多去在意的梅花树，又看向嫘祖身边闭着眼睛微笑听着的芸昙，握了握自己的拳头，默默地皱着眉头想了起来。 瞥见缙云这个反应，姬轩辕和嫘祖对视一眼，都轻轻的松了口气。 总算…… 将龙血草处理妥当，两人没有在首山多留，下了山由芸昙领路，往她在首山附近的一处宅院而去。按芸昙所说，那处宅院是她大概两百多年前在山匪手里救下一队匠人之后，那些人为了感激她帮她在这并无多少人烟的地方建起的。虽然大半时间在外，但回到首山附近时有个能踏实歇息属于自己的地方也着实不错。建成之后，她按着当年从姬轩辕那儿学到的一点儿阵法皮毛布了个阵法，保护了这宅子免得太快损毁于时光风霜，也不让其他碰巧发现的人进入。 往芸昙所说的宅子而去的路比来时好走许多，她的宅院离得也不远，芸昙没再让缙云背着率先走在前面引路，速度算得上很快了。 行了大半日，以两人如今的脚程已经走了挺远，快要进入一个看着风景不错的山谷时，缙云开口唤道：“芸昙。” “嗯？”芸昙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侧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缙云微微皱着眉头多少显得有些挫败：“喜欢些什么？” “啊？”芸昙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缙云垂下眼轻咳一声：“只是……发现自己，竟然连你喜欢些什么都不清楚。” 芸昙笑了一声：“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清楚便不清楚吧，不重要。” “芸昙……” 第75章 “到了！”说话间两人转过一处弯，眼前出现了建在山谷河水旁不远的一处宅院。看上去也算得上不小，石砌的围墙将里面的建筑挡住，只隐隐露出房顶。 芸昙引着缙云走到宅院门边，转头对他笑道：“就这儿，稍等，我解开阵法，我们再一起进去。我记得里面存的用具不少，有阵法护着应当都没什么事儿的，能够住人。” “这儿……是你如今的家。” 芸昙动作不停，很快将并不复杂的阵法解开，萦绕在宅院外的一层隐隐约约的力量散了去：“嗯……算是。” “你……”缙云深吸了口气，看着芸昙撤了阵法正要推开门的背影，突然有些异样的紧张，喉头也有些发干：“是想要我……住进去么？” 芸昙推开院门回头，听到他这么问下意识地点点头：“是……如果你愿意的话……” 缙云浑身紧绷起来，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手背甚至绷出了青筋，整个人连呼吸都错乱了起来：“芸昙……我记得，我与你说过……”让人跟她回家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 因为这是……求亲的意思…… 缙云并没有能将这些话与芸昙说完，突然猛地转过身气势一变警惕地看向某个方向。而那个方向突然冒出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清峻男子的身影，他虽然起初有些被缙云猛地提起的气势和有些难以形容的气息震了一下，却在下一刻看向芸昙的时候眼前一亮地欢喜唤道： “芸芸！” 作者有话说 : 嫘祖：这块破石头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姬轩辕：缙云你直说，你是不是不行？！ 巫炤：呵呵。 缙·上古宇直·醋坛子·云：……这难道是求亲？ 芸昙：……呵呵。 今晚六点加更一章~ 第44章 青玄 “芸芸！” 被缙云挡在身后的芸昙从他身后探头出来，见到那个赤金冠朱锦袍的年轻男人时十分自然地笑了一笑：“青玄。” 听到芸昙说出“青玄”两字之后，站在芸昙身前丝毫不曾放松下来的缙云眉头皱了一皱，看着那个满脸惊喜快步走过来，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眼光又沉了一沉。 不得不说，这鹿妖的人形……确实生的算是还可以。 青玄走过来的步伐在又感觉到芸昙身前这个奇怪的陌生男子身上一丝一缕奇怪却又浑厚幽远，带着淡淡威压的气息沉了一些的时候顿了一下，却仍是满脸笑意朝着已从那男子身后走出来的芸昙凑了过去。 在一旁沉默着的缙云的灼灼目光之下，青玄站在芸昙面前倒是没有上来拉扯，只高兴地无视了一旁的另一个人人只对芸昙道：“我得了族中小家伙们的消息就赶过来了，果然见到芸芸！” 芸昙对于青玄的称呼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微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青玄。” “可不是好久不见了么！你也不想着我的，只有我天天地挂念着你，个没良心的！”青玄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显得十分熟稔。 对于青玄的这“指责”，芸昙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微笑地沉默着。 青玄倒也习惯了芸昙这样，感觉到一旁站着的那个奇怪的男人越发浓重的存在感，青玄又细细看了看眼前的芸昙的表情和眼神，转了转眼珠，转头看向一边，露出疑惑的神情：“芸芸，这位是……” 芸昙忙为两人介绍：“缙云，这就是我先前说起过的青玄。青玄，这是缙云，我……朋友。” “咦？”青玄朝着缙云拱了拱手：“这就是芸芸你找了好多好多年的那个朋友？” 听青玄提起，恍惚间过去两千年的求索艰辛在脑中滑过，却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痕迹，很快便散了。她笑了笑，眼中有多年心愿达成的快慰，也有些放下重担的轻松：“是啊。” 青玄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而心疼地看向毫无察觉芸昙的缙云，青玄眼睛又转了转，壮着胆子上前两步握住了芸昙的手臂：“那真是恭喜芸芸了！这么多年了总算可以放下了！” “……是啊。”芸昙本来被他突然握住手臂弄得一惊，正要下意识挣开就听得这样一句，一时间停下了动作。 而缙云瞥见青玄的动作竟并未被芸昙排斥眼睛一沉，而后听到“放下”，心头又是一紧。 “不说这些了！”青玄笑意盎然：“芸芸我这趟又给你带了礼物来，咱们进去慢慢说？” 芸昙点点头，看着青玄十分自觉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臂便笑了一笑，转身让开院门。青玄十分自然地踏步进去，直接找到院子里的石桌。虽然因着阵法的保护院子里没落多少尘灰，他还是施法清理了一番，取出一个不算小的坛子，笑着寻了个位置坐下转身朝芸昙招手：“芸芸，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缙云跟芸昙一道走了进来，看着桌边已经安坐下来的青玄，尤其是他面前桌上摆着的那些他送芸昙的礼物，脸色有些发黯。 等两人也在石桌边上坐下，青玄已经迫不及待地捧过来那个大坛子：“瞧瞧这酒，从一个王宫里弄出来的，要不是今日见到你了，再等些日子我恐怕就忍不住自己喝了！” 芸昙笑着起身：“我去拿碗来。” 三人坐在石桌前，慢慢地喝着青玄带来的美酒闲聊。 说是闲聊，话题却大都是青玄挑起，与芸昙说着一些他们过去去过的地方，见过的妖类如今的情形，偶尔会说一些芸昙并不知道或者没见过的事物。 第76章 直到这个时候，缙云才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他错过了她的，多少时光。 说着说着，青玄口干地端起陶碗喝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芸昙：“说得太高兴都忘了问了，这回这酒……可比得过了？” 芸昙也喝了一口，对上青玄却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回答。 青玄见此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挫败：“看来还是比不过啊……真是遗憾晚生了这么些年，没那运气喝上一口你口中那位杜康的佳酿。被你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得是何等美味啊……” 芸昙看着碗中的酒液，半晌笑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其实……与其说是对当年杜康的酒念念不忘，倒不如说，她是对那段过去，那段回忆割舍不下。那段……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去看身边的缙云，正对上他也朝她看过来的目光，那眼里的光芒，和她隐隐有些不敢去深究的情绪，让她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也许是今日太过放松喝了不少的酒，连反应都变得慢了许多，没能躲开他的眼光，渐渐地险些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说起来……” 这时，青玄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芸昙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垂下眼躲开缙云的目光，抬手给自己又添了一碗酒，几口灌了下去。 缙云瞥了一眼青玄，而后皱着眉头正要对芸昙劝阻一番，就听青玄继续道。 “说起来，芸芸你想做的事终于做成了，可以把他……从你心上放下了。那以后……可有打算好好游一游你辜负了这么多年的名山大川，壮阔景色？” 缙云皱着眉头转头看向青玄，怕是并非错觉，这个鹿妖字字句句似乎皆有些深意。 芸昙脸颊泛着微醺的红晕：“……是有……这个打算……”在离开缙云之后…… “那我便自荐了？”青玄笑着道：“一人行走难免孤单寂寞，不如我陪你啊？一道去看你想看的，走你想走的，过你想过的日子？免得你一人前行，寂寥无味不是？” 芸昙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向青玄：“青玄，你……” “……不必。”缙云颇为冷硬的声音传来，目光如利刃一般看向嬉笑着脸的青玄：“她不会一个人。” 青玄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不少，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芸昙笑着对缙云认真道：“缙云兄说到底也只是芸芸多年不见的“普通朋友”而已，干嘛急着替芸芸做决定？是吧芸芸？” 芸昙骤然顶着两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突然觉得可能因为一时间心神太过放松酒喝多了，头脑有些发沉，过了片刻才出声：“我……一个人习惯了……自己走……没什么不便的……” 青玄并不意外芸昙这样的回答，倒是颇有些兴味盎然地看到了一旁的缙云猛地绷紧身体，手上一紧瞬间捏碎了掌中的陶碗…… “哎呀，时候不早了！”青玄在那捏碎了碗的缙云开口之前突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芸昙笑道：“芸芸你赶路也累了，我就不再耽误你歇息了，今日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找你。现在……芸芸送我一程可好？” 芸昙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就要起身，却被一旁的缙云一把按在肩上。 “她有些醉酒，况且院外阵法已撤，不必她亲力亲为，我送你好了。” 青玄挑眉看着缙云笑道：“谁要你送？我那是跟芸芸还有悄悄话说呢，你掺和什么呀？” 听他这么说，缙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而这时芸昙也回过神来伸手拨开了他的手掌：“略有些酒意罢了，不要紧，我去送青玄。这里……”芸昙站起身指了身后几个屋子中最右边的那一个给缙云看：“房间不多，这一间是我的，其他的你瞧着哪个喜欢便住哪一间就是了。早些歇息。” 缙云站在原地，看着芸昙和青玄并肩离开的背影，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觉得心口被揪了起来，一阵一阵地疼，一阵一阵地慌。 芸昙跟青玄走出小院之后，转头看了一眼眉眼带着明显有两分得意之色的青玄，疑惑道：“怎么突然提到要与我同行？你不是……” 青玄笑了一笑：“随口一说罢了，芸芸你不是当真了吧？” 芸昙倒是没有在意，笑了笑就不再多说。 青玄想了想：“你那个……“朋友”。” “怎么？”芸昙倒没关注他特地加重的语调：“有什么不妥？” 青玄见芸昙这副焦急模样眼中带上了两分笑意：“那倒没有，只是……明明瞧着应该是个人族，并无妖气，但是……他身上有种浑厚幽远的气息，让我这般的妖类颇有点儿忌惮。不过这气息倒是不浓，他自己似乎也有意收敛，不然……” 芸昙松了口气，心中清楚大约是重塑身躯的不周山龙魂草之效，对青玄笑了一声：“我知道了。不过……你方才可不像是忌惮他的样子。” 青玄笑道：“就算坐在那儿都要被他越来越沉的气息压得冒冷汗了，也不能表现出来丢人不是？” 芸昙“噗嗤”地笑出声来，缓了缓，看向青玄：“你接下来……” 青玄长出了一口气，洒然一笑：“看到你这么困难的事都成功了，我哪有不继续坚持下去的道理？” 芸昙轻声一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在渺茫希望中执着求索的苦楚，但…… 青玄看了看她此时的神情笑了起来：“芸芸，你不会是想要劝我放弃吧？” 第77章 芸昙摇了摇头：“我大概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劝你的人了。” “呵。”青玄转开头，眼中有些浮上的哀伤：“但是你如此执着，倒是让我……也有些动力走下去了。” 芸昙静默片刻，忍不住问：“转世轮回毕竟不同，也许……已经是不同的人了，你……” 青玄挑了挑眉头：“那又如何呢？就算是这样，可既然自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宁死都不想撒手，不盼着这点儿希望，又要怎么办呢？” 芸昙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青玄的心里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只是如当初的她一般，无法割舍，无法放弃。 执念不返，无可回头。 “对了。”青玄道：“我还存了些好酒，这回没带在身上，你这回要在这儿停留些日子吧？” 芸昙点头。她确实有这个打算。首山附近比旁的地方安全，她的这处宅院也清净。趁着这段日子她打算让缙云熟悉进入姬轩辕构建的特定梦域的办法，免得……她离开之后…… “那等之后，我让族里的小妖给你把酒送来。” 芸昙点头谢过：“你打算去哪儿？” “多去人间瞧瞧，兴许这一辈子还是人族。”青玄说着，转头看向芸昙：“对了，我在人族之间有别的名字，来日你和……要是去人间转转，可别遇上了却不认得。” 芸昙笑了笑：“好啊，你在人间叫什么名字？” “萧风华。” 作者有话说 : 其实青玄是只好鹿！ 萧风华~~记得不？ 提示一下，古剑一支线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洒家何三鹿 2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5章 坚定 送走青玄之后，芸昙在林边站了许久，直到渐渐入夜的冷风将她身上的酒气驱散大半，直到连指尖都在夜风之中渐渐冷了下来，她才转身慢慢地走回了院子。 初现的月光之下，那处她尚算是熟悉的撤了阵法的宅院门边，站着一个挺拔的人影。 暮色四起，月光澄澈。宅院门边的那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不说不动，看向这边的眼神那样清晰明亮。 芸昙顿住脚步，鼻尖却隐隐有些发酸。 过去多少年，她四处漂泊游走，除了姬轩辕的那处梦域，常世之内，她早已没有了归处。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还能有一个人，她最期盼最渴望见到的那个人，这样等她“回家”。 见芸昙在不远处站住，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出神，缙云皱了皱眉大步走了出来，直到她面前停下。越是靠近她，越能感觉到她在夜风之中站久了的寒凉。他眼中全是担忧和不赞同，看着她抿了抿唇，只顿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在她还未完全回神的时候，握住了她的冰凉的双手。 同她的不同，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碰触到她冰冷双手的时候甚至让她有种灼烫的错觉。她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双手，没想到他却握得那样紧。 缙云在切实感受到她手上的寒凉后眉头皱得更紧，将她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一点点地想要温暖她的双手。他一边握紧她的手制住了她轻微的挣扎，脸色有些发沉。 芸昙挣不出自己的手，垂着眼不去看他此时的样子：“……你，在等我回来？” “嗯。” “有事跟我说？” 缙云挡在上风之处，看着她显得单薄而瘦弱的身体轻轻一叹：“不早了，赶路大半日，你又喝了些酒，今晚早些歇息……明日再说。” “……好。” 与沉沉入睡，微醺之中算得上一夜好眠的芸昙不同，缙云在芸昙隔壁的房间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只将成的木质发簪，一点点细细打磨着。他手上动作不停，眉心却皱得紧紧的。 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声音在他脑中滑过。 先前院子里青玄说出的“普通朋友”，还有那个集市上遇到的陌生人最初问出的“夫妻”。 还有，她也只说着的，“朋友”。 他将那根发簪攥在掌心，眼神越来越沉，却也越来越亮。 他当然，想…… 芸昙朦胧间醒来，已经近午。 推开房门走出来，有些意外地看到院中石桌上准备好的食物。 首山所处之地如今不算荒僻，却也是远离人烟。她的这处宅院离最近的小村庄怎么也有大半日的路程，缙云动作快，也估摸着是天色为明时就出门去了，才换了些食材回她这个许久不曾住人的地方…… 匆忙之间，能弄的东西粗糙简单，缙云的手艺除了烤肉都十分一般，芸昙倒没有介意，等缙云端着碗筷从厨间出来之后，一并坐在了石桌前慢慢吃了起来。只是……虽然滋味并不怎么样她是不介意的，可坐在她对面那人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着实让一直垂眼有些不敢抬头的芸昙不太自在起来。等终于吃好放下碗筷，她暗暗吸了口气抬头看向他： “缙云，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么？昨晚……没说的。” 缙云看着她，轻轻一叹：“等离开这里，芸昙有什么打算？” 芸昙微微一愣：“来首山是为了龙血草，算是计划之外。不过如今我倒是想起一事，想要再这儿多留些日子，尚未来得及与你说。”她顿了一顿朝他看过去微微一笑：“做梦也许容易，凭借强大的精神力想要构建自己的梦域也不难，但想要每每都能进入特定的梦域却不是那么轻易的事。好在，许是姬轩辕大人镇在西陵，带得嫘祖大人一并入梦了的影响，她的魂魄上至今还留有我的灵魂之力，同宗同源，我凭着这个才能在万千梦域之内准确找到姬轩辕大人的这个。只我当初也摸索了不少时候，算是走了好多弯路才找到方法，如今你……魂体的力量与我相似，却也有所不同，虽然先前我以自己灵魂之力为引带你入梦域很顺利，可若是我不在……你自己去寻的话却不知道效果如何了。我想着……首山这里清静，也是我难得算是熟悉许多的地方，不妨在这儿多呆几日，待你尝试一番，掌握了独自进入梦域的方法之后……再离开。” 第78章 芸昙说的算是重要的事，但是缙云仍旧听得拧起眉头，那种始终萦绕心头不曾散去的不安之感更浓郁了几分：“……你不在？” 芸昙垂下眼：“……你总得掌握这个方法。” “……那之后呢？” “之后……离开这儿了，继续之前的行程，带你去好好熟悉一下如今，这两千年后的人间，熟悉如今的人族行事。” “……然后？” 芸昙顿了顿，声音越来越轻：“然后……” 缙云握紧双手：“如那青玄所说，去游历名山大川么？” 芸昙抬起头看了看神色莫名的缙云，撇开头默然片刻，而后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叹道：“应该吧，这是个……挺不错的主意。天大地广，还有许多地方我没有去过，许多美景没有看过，去走走看看，也挺好的。” 缙云深深地看着芸昙浅笑的模样，却觉得胸口泛起像是被捏住一样的钝疼。这时候在如此打算的芸昙，明明就坐在他身边，只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让他生出一股越发遥远的感觉。 “……我陪你。” 芸昙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朝缙云看过去，只看到他眼中满满的坚定和认真。 “缙云……你……” “我陪你。”第二次说出口，话音比第一次更重了两分。 芸昙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才要说些什么，便听到宅院门外细微的响动越发靠近。她忙从桌边站起身，有些逃避似的快步走了过去，打开院门，又等了片刻才瞧见几个小妖驮着拽着几个酒坛子慢慢靠近。最前面的那个还是个眼熟的，正是前几日在路上遇到的帮他们照料了那匹受伤的马的鹿妖。 “芸昙大人。”鹿妖瞧见芸昙急忙上前几步，在看到跟在芸昙身后走出来也站在了门边的缙云时下意识抖了一下，站住了脚步没敢再上前。它身后的那几个小妖甚至有些不如它，已经停在原地低着头有那么几分瑟瑟发抖的意思。 芸昙转头看了缙云一眼，上前两步对那鹿妖道：“青玄昨晚离开时还与我说过会让你们给我送东西来，不想你们动作这么快，一日都还未过。” 鹿妖感觉到略松了几分的压迫感，微微松了口气对芸昙道：“青玄大人的吩咐，又是给芸昙大人送东西，我们当然要尽心。这些都是青玄大人这些年收集到的好酒，特地为您留着的。不过青玄大人在让我们给您送来时说这些都是您的，他就不来凑热闹抢酒喝了，您随意处置。” 芸昙点点头笑道：“好，谢谢你们。” “不不不。”鹿妖指挥着其他小妖将酒坛子堆在门口：“能被青玄大人差遣，是我等的荣幸，芸昙大人也不必客气。东西已经送到了，我们就先告退了。” 在芸昙点头之后，鹿妖带着几个小妖很快离开，只留下了宅院门口的几个酒坛。 芸昙转身看着这些坛子叹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搬却被门边的缙云挡住，眼看着这人一手一只拎了起来往院内搬运，几次想插手都没成功，就看着他不发一语地将酒坛都堆在了石桌旁边的院墙之下。等搬完了最后一坛，缙云看着身边关上院门的芸昙，抿了抿唇仍是忍不住问道：“你分明……不喜酒的味道。” 芸昙动作一顿，抬头朝他看了过来，嘴唇无声地张张合合，半晌才笑了一声道：“……这么容易看出来？” 缙云微微皱着眉头，将最后一坛酒放下，而后定定地看着她。 芸昙低下头长出一口气：“就算不喜欢酒的味道，可我这些年……也喜欢上了酒的感觉。一盏倾尽，暂消顽愁，其实……也真算的上是个美妙的东西不是么？况且如今的酒啊，可是变换出了许多花样来，只是可惜……再没有人能酿出当年杜康的那种味道了。”她闭了闭眼，散去了涌上心头的诸多情绪转而对缙云笑道：“不说这个了，方才还说想让你好生摸索进入梦域的方法，眼下左右无事，我们试试看？” 正如芸昙所料，缙云一来魂体与她虽有关联却有些不同，二来少了她摸索多年的经验，进入梦域并不容易。最终，还是直到夜色初上才在芸昙的引领下再次来到姬轩辕的梦域，也好让他多感受一些这个梦域的特别之处，以供日后寻找时候摸索。 这一回不巧，巫炤他们并不在，只有姬轩辕和嫘祖。两人见到缙云和芸昙也多少有些意外，毕竟按他们起初猜测怎么也要多隔上些日子再见。不过听了芸昙想让缙云熟悉掌握自己进入梦域方法的解释之后，姬轩辕和嫘祖对视一眼，看着缙云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缙云留下与姬轩辕这个梦域的域主继续交流方法，嫘祖拉了芸昙暂且走开。等嫘祖和芸昙的身影走远，先前便从两人的叙述中得知如今两人暂住在芸昙首山附近的宅院的姬轩辕，看着缙云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缙云，你别告诉我你以为，芸昙让你跟她回家，就是求亲的意思，你就算是得偿所愿了？” 缙云垂着眼抿了抿唇：“……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大约其实并未明白她的举动有什么样的意义，也当然知道，她似乎仍然想要……远离他。只是…… “那你打算如何？”姬轩辕抱着双臂看他：“缙云，两千年前的事在她心里痕迹太重了。当初，是你亲手推开她的。” 缙云闭了闭眼，攥紧了双拳，身体紧绷用力到脖颈手臂绷起青筋：“……只要……她还愿意。”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锋锐而郑重：“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第79章 第46章 扫地出门 从梦中醒来，缙云敏锐地察觉到芸昙面对他时有些不甚自在和欲言又止。 在桌前吃到芸昙准备的早饭，久违了的滋味在这时却并没能让他的轻松多少。 等放下碗筷，芸昙深吸了口气垂着眼对缙云道：“缙云，我们……要不要离开这儿，换个落脚的地方？” 缙云看着并不抬眼看自己的芸昙，心头有些发慌：“为什么？” 芸昙握了握手掌：“这里……只有我这一处宅院，没有旁的住处了。” 缙云心口一顿，大约猜到了她的意思。他的嘴唇抿紧成一条线，心中溢出难言的苦涩：“……你是说……” 芸昙仍旧垂着眼帘，却握紧了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先前在城镇客驿里住着的时候也是两个相邻房间，我就……有些疏忽了。这里算是我的家，我带你回来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 缙云令声音尽可能平静地掩住那细微的颤抖：“所以，你想让我……搬出去？” 芸昙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误会。 “芸昙。”缙云沉下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当年在轩辕丘……带人回家便是求亲的意思。” 芸昙一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答应了。” 芸昙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正直直看着她的目光，过去许多次她不敢去深辨的情绪在这一刻绽开得尤其激烈而复杂。 “……缙云，你……” “我愿意。如果……你还愿意。” 芸昙只觉得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脑中轰然炸响，激荡出一阵一阵的剧烈震动，可分明每个字她都听得如此清晰，却又好像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字组合在一起的意义。她愣愣地看着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又说了些什么，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直到看到他顿了一顿伸出手来，在触碰到她放在桌上的双手之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跳起身从桌前退后好几步，太过匆忙的动作甚至带下了桌面上的陶碗，摔在地上碎裂出刺耳的声响。 缙云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无力地垂在桌面上，渐渐攥紧的手背上绷起青筋。他看着从桌前受惊匆忙躲开的芸昙低着头根本不看他的样子，感到心上仿佛蒙了一层寒冰，冰冷而又带着绵绵不绝的刺痛。他从桌后站起身，才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就见她猛地又退了几步。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心中升起无尽的无力和挫败，而又带着惶恐和慌张。 “芸昙，我……” “先这样吧！”芸昙提高了声音打断他，语句又快又急不知在怕什么：“昨晚摸索入梦之法你也耗了不少精神力，今日……今日早些歇息吧……我……我也先回去了。”说完，她转身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啪”地一声合上房门。 缙云站在院中石桌边上，看着在自己眼前合上的房门，绷紧身体肩颈手臂的青筋跳动，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来。 芸昙匆忙慌乱之间冲进房间，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刻背靠着紧闭的门扉终于泄了浑身的力气滑坐在地上。她深吸着气平复剧烈起伏的呼吸，缓缓地抱紧了双腿。 差一点……她就要点头了。 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之中，长长地吐出梗在喉头的那一口气。 先前在梦域之内，她亲口与嫘祖说的那些话又浮上了理智。对她而言的两千年时光，与他而言却只是眨眼的距离。曾经在轩辕丘他那样干脆利落推远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时今日随口而出的这句话又有多少是出于真心，有多少是出于责任，有多少是出于愧疚呢？也许，他是愿意陪伴她的，在知道她用了两千年岁月艰难复活他之后。 没有了当年为人族存亡杀伐往来的负累，却又让自己背上了她独行这两千年的因果。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不愿意亏欠，一贯习惯承担。可是，这样的负责却不是她想要的。她真正想要的也许此生都无法实现，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接受他的补偿和报答。 平息半晌，她脑中最后留下的场景，便是在轩辕丘，她即将离开游走寻药的时候，他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语气平淡地问起她有没有与旁人成家的打算。 才被猝不及防撞出了裂隙的心门又一次被狠狠的锁了起来。她从膝间抬起头靠在门板上，眼睛尽管有些泛红，却也已经平静下来。种种先前剧烈涌动过的情绪，又被她自己狠狠压下。 芸昙再次从房中踏出，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尽管她清楚地听到过隔壁和门外的细微响动，却是仍旧没有出过门，直到情绪完全平静下来，直到她再次有把握定住心神。 院子里清冷而安静，凝神之下她能听到宅院外面传来的声响，慢慢地走到院门边上，手指却在触碰到门扉之前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她转身离开院门，慢慢走了回去，低着头走了几步，再抬头的时候，却是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隔壁，原本属于缙云的房间门前。 此刻房中没有人，甚至连他的气息也散去了不少。原本就没有在这里住上多久，除了两件衣服和芸昙定要他随身带着的一株龙血草，他也没有什么随身的行李。房间空荡了下来，房中的桌前，却多了一样东西。 芸昙慢慢靠近桌边，清楚地看到，那一支摆在桌子正中央的发簪。 坚硬的乌木质地，看着简洁只在顶端简单雕出了云纹，却是打磨得十分细致。 第80章 若是她没有记错，他们的这一路，只在从首山过来宅院这边的路上，遇到过乌木。 她的指尖在空中停留许久，还是轻轻地将那只发簪握在掌心。 临近入夜，准备了些简单食物的芸昙端着托盘，终于走出院门。 黄昏的天光之中，她看着宅院边上立起的一间简单的木屋，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缙云的进度倒是快，至多不足两日的功夫，木屋已经很像样子了。只是瞧着，与不周山之后他们短暂呆过的那个山间猎户暂时歇脚的木屋，几乎一模一样。 见芸昙过来，缙云从木屋顶上跳了下来。他赤着的上半身蒙着细密的汗珠，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头发有几缕粘在鬓间。逆着夕阳，他朝她走过来，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却咬牙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在这时忍不住转身逃掉。 他在她面前几步的地方站住，目光滑过她的发间露出些许的失落：“芸昙。” 芸昙避开他的眼神看了看他身旁的木屋，自嘲地一笑：“……我原是想说，换个城镇里的地方再找现成的住处应该不难，或者，就算要留在这儿也不必这么赶着新起屋子……可是又想一想，分明是……我把你逼出来的，还要那么说的话，着实显得……有那么些无耻了。” 缙云皱起眉头：“芸昙……” “这屋子……看来建好了？” “……嗯。” 芸昙点点头，垂着眼将手中的托盘朝缙云递了过去：“稍后……我帮你拿些日用之物过来。而后……正好今晚我们尝试一下，你在这里按着先前说的摸索一下进入梦域之法，我……留在自己房里隔着些距离，也好隔开点儿影响。若是不成……我再尝试隔着这点儿距离能否顺利带你入梦吧。” 两人在后半夜先后出现在姬轩辕梦域中时，显然比前两回显得要疲惫一些。而这一回运气不错，巫炤三人，连同鸤鸠都在。 等简单解释过这一回芸昙精神力消耗更大多是因为隔着院落木屋的距离尝试以灵魂之力相引之后，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倒是鸤鸠的反应更大一些。 鸤鸠站在坐着的巫炤身边，前仰后合地尖声笑着，甚至伸出一只翅膀来指着缙云，翅尖上不多的羽毛都跟着颤抖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缙云也有今天！扫地出门！哈哈哈哈哈哈，被赶出来了！赶出来了！哈哈哈哈哈！芸昙干得好！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嘎！”原本爆发出笑声的鸤鸠在缙云看过来的眼神之中猛地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停了下来，连忙放下指着缙云的翅膀，挪到了巫炤身后拍了怕自己的胸脯。 虽然鸤鸠嘲笑的是缙云，芸昙却觉得坐在这里不甚自在。嫘祖看了看缙云又看了看芸昙，叹了口气站起身：“芸昙，我们去鹿溪走走。” 芸昙点头应下连忙同嫘祖一道离开，司危想了想也跟了上去。怀曦看了一眼微微勾起一点嘴角的巫炤，抿唇一笑也站起身来：“我也跟去，看看芸昙。”说罢，顶着缙云的目光施施然跟上了嫘祖她们的脚步。 鸤鸠来回看了看，虽然此刻缙云周身气压极低，瞧着有那么几分瘆人，但它总觉得留在这儿说不准还有看笑话的机会…… 等芸昙他们身影消失不见，姬轩辕叹了口气看向缙云：“缙云，你这是怎么搞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甚至还不如前两次…… 缙云抿了抿唇，颇有些沉重而又挫败地开口，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忽视的颤抖：“姬轩辕，我该如何确认，她……如今的心意。” 姬轩辕一愣，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 这两个人！还确认什么心意！ 姬轩辕沉默下来，巫炤也微勾着嘴角不开口，倒是鸤鸠又蹦跶了出来：“哎呀你看不出来啊？那可就不好说了！这瞧着都把你赶出门了，可能多半就是她不喜……咳咳。”正得意地一边瞎掰一边看缙云脸色暗沉下去的鸤鸠在姬轩辕看过来，尤其是巫炤也微微转头面向它的时候一惊，强大的求生欲让它赶忙在巫炤的面无表情之中硬生生地把话掰了过来：“这要确认也容易嘛！听说这女人啊很多时候都半推半就的，扛不住死缠烂打。你就往上冲呗，要是不被她打死估计就……” “鸤鸠。”巫炤突然开口：“从哪儿听来的。” 鸤鸠动了动脑袋呵呵一笑：“……我偶尔跑去偷听那些寄灵族的人闲聊时候听来的。他们跟姬轩辕说的那些个事儿无趣得很，倒是私底下说些悄悄话有意思得多。”说着，它瞥了一眼姬轩辕，有些委屈道：“我在这儿没得吃没得喝，还不许我跑出去消遣消遣。” 缙云垂着眼，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姬轩辕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虽说鸤鸠存了不少看热闹尤其是看缙云笑话的念头，但若是能歪打正着让这块石头开点儿窍多点儿主动，也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说 : 扫地出门成就达成！~ 两个人归根结底，是都不想勉强对方的心意，所以需要个契机打破僵局~ 咳咳，就快结束火葬场开始发糖！ 第47章 醉意 夜幕四起，暮色低垂。 缙云从山外村庄换了东西赶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 略算计了一下先前从外面换来的东西，估摸着芸昙的宅院那边大概不剩多少食材，从梦域中醒来不久他就又一次暂且离开，先进了山采药打猎，而后下山换了东西回来。上一回过去还是交换些建造木屋的工具。 第81章 等他拿着东西来到芸昙的院门之外，夜色已经很浓，只是天气并不很好，阴云遮住了月亮，一切显得格外暗沉。他顿了一顿，抬起手才敲了一下门就见那只是虚掩着的门扉慢慢敞开了一条缝隙。原本有些犹豫的缙云在嗅到夜风中飘来的酒气时拧紧了眉头，想了一想还是伸手推门而入。 因月色被遮挡而略显昏暗的院落之内，芸昙坐在石桌边上，脚边倒了一个已经空了的酒坛，桌上还放着两个启开封泥的酒坛。她对面一只倒满了酒液却没有动过的陶碗，而她自己一手手肘靠在石制的桌面上撑着脑袋，另一手捏着一只只剩下半碗酒液的陶碗，一口一口喝着。她半眯着眼睛，难得地放空了脑袋和思绪，许是因酒的作用反应都有些迟缓起来，直到又一次往自己嘴边递的酒碗被人按着她的手腕压了下去，她才恍惚间察觉到院中进了人。 缙云按下她的手腕，看着她愣愣地顿了一顿，才仰起头朝他看过来，整张脸都泛着薄薄的红晕，眼中神采有些迷离，充斥着淡淡的氤氲水意。她怔愣了一下，朝他缓缓扯出一个笑来： “缙云。” “……你喝醉了。” 芸昙低下头，看了看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又转而看了看桌上敞着坛口的酒坛：“还没有……真醉了才好呢……”轻叹了一声，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个没有人动的酒碗上，她歪了歪脑袋：“要不要坐下尝尝？这一回的可跟上次青玄拿来的酒，滋味不一样的。” 缙云皱着眉头细细看了她泛着红晕的脸色半晌，定了定心神有些想法，而后沉默着放开她的手到另一边坐下，拿起眼前盛满的酒碗一饮而尽。 芸昙笑了笑，拎起旁边空了一半的酒坛又帮他倒满：“……以前自己喝酒的时候，我都喜欢在对面多摆上个碗，就好像……有人陪我一样。” 缙云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芸昙，只是她却专心地给他和自己分别添酒，并不看他。倒过酒后，她端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突然笑了一声叹道：“这些年喝过这么多不同的酒，我却还是……更喜欢当年在轩辕丘，杜康酿的酒的味道。杜康啊，可是被如今的人称为酒神的，如果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得意呢！”她翻转了一下手腕，换成用手背撑着自己的脸颊，垂眼看着手中陶碗里晃动着的清澈酒液：”杜康酿酒可随意了，最后味道如何全凭运气，哪有如今人们琢磨出的这些个工序规矩啊……可偏偏……就是让人忘不了，喝什么好酒都觉得比不上他。” “……杜康若是知道，你对他的酒如此念念不忘，想必十分高兴。” 芸昙笑了一声，放下喝光了的酒碗，转而单手拎起了桌上那只已只剩小半的酒坛子从桌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开几步倚靠在院中的柳树旁，仰头眯着眼睛看着阴云之后只隐隐透出些月光星辰的天空：“其实……这些年的岁月对我而言，没有想象得那样漫长，也并不觉得艰辛，如今想来，也是倏忽而过，连痕迹都是淡淡的了。” 缙云跟着起身走到树下另一边，隔着只有一臂的距离微微垂眼看着她。 过往的两千年岁月，她从不曾与他说起过。便是如今提起，也仿若鸿毛一般不值得细究在意。只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百来年前他就在那养魂珠中时常能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恢复清醒，瞥见珠子之外她的情形经历，她也不知道从她踏上不周山，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想到不周山上她满身鲜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想到她吞服龙血草后瘫倒在地无声嘶喊的样子，想到她脸色惨白满是冷汗跪倒在钟鼓脚边额头触地的样子……他一点点地攥紧了自己的手，眼中干涩不已。 芸昙虽然因喝了不少酒显得有些迟钝朦胧，却还是察觉到了同样站到了树下的他看过来的目光。她顿了一顿，放下提到嘴边又喝了几口的酒坛，想了一想朝他递了过去。缙云沉默一下没有拒绝，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下去。醇香的酒液顺着喉头滑入，却烫得他心口隐隐作痛起来。 将酒坛子递出去，芸昙微微低下头靠在树干上，目光垂落在地面：“其实，是当年的大家，离开得都太突然，太匆忙了，等我回过神来，偌大的世间只剩下我自己。我死不了，老不了，早与普通人不同，未来的时间漫长到不知何处是尽头，就这样猛地被丢下一个人，惶恐非常，如果……如果没有什么目标，没有什么方向，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让我寄托，我也早就撑不下来了。所以，与其说是我在救你，不如说，是复活你这件事被我拿来做自己的支柱，让自己不在骤然的变迁之下疯癫无措。这些年的路，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所以……” 缙云抿着嘴听着芸昙的话，将已喝尽了的酒坛随手丢在一旁的地上，朝她看过去只瞧见她低垂着头朝他露出的发顶……不算意外的，没有戴上那支发簪。 芸昙长出了一口气，仍旧低垂着眼没有看他，也就没能发现此时此刻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那个人眼里裹杂着疼惜和坚定的灼热光芒，在不再需要遮掩压抑的时候，爱慕之意在那双眼中流泄出来，格外柔和而深邃。 “因而，我当不起你的感谢，你也不必为这些承担。我所为之事皆出于我一人意愿，与你无关。你从未求过复生，是我自己替你做了并不由得你的决定，并以之为自己多年来的寄托，哪有到了头来，反还要让你负责承担的道理？”芸昙低声说着，声音轻轻地有些带着微醺的喑哑，却又无比清晰：“所以……不要在意那么多，不必觉得你欠了我的。重活这一世，只此一次，并无轮回，当得好好珍惜才是。你已不再是不得不前行的兵刃，以后的时光，便顺着你真正的心意，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方才不算辜负。” 第82章 “……真正想做的？”缙云低沉的嗓音在芸昙耳边响起，带着酒香的热气铺洒过来，她抬起头望过去，瞧见不知何时靠近过来的这人的面庞，在昏暗无月的夜色之中竟那样清晰。他上前了两步，靠近倚在树上的她，低下头直直地看进她有些迷蒙惊讶的眼睛。他与她之间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呼吸相闻，近得能看清她抖动的眼睫。 “……缙云？” 他靠近她，用略显低沉微带沙哑的嗓音，郑重而执着地道：“如今我最想要的……便是能与你，共度余生。” 芸昙一点点地瞪大了眼睛，迎着近在咫尺这人的灼灼目光，下意识地抖着嘴唇：“……你……你喝醉了……” 他的眼光越来越沉，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触到她微烫的脸颊。她脸颊绯红而目光有些迷离的样子，让他不由得想起曾被深深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一晚。那还是在轩辕丘，喝了半坛子杜康的酒后，她朦胧地醉倒在他怀里，伸出手环绕着他的脖颈，带着诱人的笑意凑过来……直到今日，唇上都仿佛能在回想之中感到那阵柔软得甚至有些令人心慌的触感…… 芸昙瞪大了眼睛，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眼前是屏住呼吸眼光深邃难懂，却越发靠近的他…… 缙云慢慢地低下头凑近她，清晰地嗅到她身上掺了酒气的馨香，同当年那个情景之时的如此相似。她微张的唇因为沾染了酒液湿润得有些发亮，红润诱人，此刻几乎夺去了他的全部心神。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在他距她的唇瓣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在两人的鼻尖无意中相触的时候，怔愣间的芸昙猛地回过神来，当即伸出双手将毫无防备的缙云大力推开。 被芸昙推开，他只退了一步，可方才还火热的心却是一下子如坠寒潭一般冷了下来。 他看着她推开他后一语不发地转身冲回房间，房门就在他眼前“砰”地阖上。 外面下起了雨，天空之上炸响惊雷。 他已经离开，院落中已经无人。 芸昙点燃房中的烛火，在烛光之下呆愣了好一会儿，被窗外的响雷惊醒。 她取出几片布帛，摆出笔墨，一点点详细地写着，尽管手指还有些僵硬甚至发抖，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尽可能思路清晰地将她过去多年摸索过的进入梦域的尝试和经验一一记录下来。写了足足三大张才停下笔来。 将自己的兵器钺在腰后收好，犹豫许久，还是将那支被她放在桌面正中央的云纹发簪收进怀中。她没有准备多少行李，也大概用不上什么。推开房门，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寻出一身蓑衣斗笠，将写好的布帛放到了隔壁他曾呆过两日的房间桌上，深吸了口气，抬步走了出来。 早该如此做了。先前的刻意遗忘，也许也是因为她自己……想要多留下一点儿，相处的回忆吧…… 坚定了去意预备在这电闪雷鸣的遮掩之下静悄悄离去的芸昙，才推开了院门，抬眼一看就瞪大了眼睛。 院门之外几步，那个人就这样站在倾盆而落的大雨之中。 他看着果然从院门中走出的芸昙，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手，嘴唇抿紧成一条直线，眼光幽深不已。 作者有话说 : 芸芸：再不走就要被占便宜了！ 缙云：……捉到了。 酒啊~可以壮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洒家何三鹿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坦诚 “……你果然要走。” 芸昙背对着缙云站在屋内，在身后那人声音无比低沉地说出这句话时才猛地回过神来。 在院门外看到大雨之中不知站了多久已经湿透的缙云，不知是太过惊讶还是酒意未醒，下意识地上前拉了那人的手在倾盆的雨幕之下匆忙扯进了院子，直走进他先前住过的房间里。房中没有点烛，昏暗一片，他却清晰地看着她随手匆忙地脱下蓑衣，连同腰上本来缚着的双钺一起解了放在一旁的桌上。桌面上除了这些，还有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帛，隐隐能看到上面透出的墨迹。 芸昙看着他身上已浸透冰冷雨水的衣服皱着眉催促他脱下来，转身就要从柜子里翻找衣裳让他更换。才转了身走到衣柜前面，一直纷乱的脑中猛地清醒过来。他已经搬出去了，这里哪还有可以让他替换的衣裳。 她背对着他立在原地，回过神正在思索见，猛地听到身后那人的这一声沉郁的低叹，突然僵住。 屋内一时间沉默下来，除了窗外不断啪啪落下的雨滴和天空中的炸雷，只有他身上的水滴不断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芸昙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布巾，转身面对缙云，却仍是垂着眼帘不去看他此刻的神情。她站在他面前，朝他抬起手将布巾递过去：“我忘了这里已经没有你的衣裳可换了……先……擦擦吧。” 缙云伸出手，却没有接她递过来的布巾，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要走？” 原本被他突然握住手腕，芸昙一惊之下才要挣扎，听到他低声的发问之后反倒沉静了下来：“也许……我早该离开了。你该……走你自己的路了。” “……你不相信。”他深深地看着她，手背因为太过用力绷起青筋，却仍是十分注意着没有加大握住她手腕的力道。 第83章 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芸昙始终不认为他已决心陪伴的决定是出于责任愧疚之外的心意。之前在柳树下他说的那句话，也许在她心中留下了震撼，却并没有被她当真。 芸昙顿了顿，开口时语气之中有些轻嘲，有些无力：“缙云，你与我不同，这快两千年的时光与你而言也许不过是一睡一醒的转瞬而已，所以……哪有只睡了一觉就翻天覆地转变的心意呢？大约都只是你太过看重这一桩因果责任而起的错觉，待时间再过得久一些，你慢慢平复下来一些，就该清醒过来了。” “不需要！”他上前一步，微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脸，从他发梢垂落的雨滴一颗一颗落在她面前：“我很清醒，分辨得出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轻笑了一声，终于抬头朝他看了过来，泛红的眼眶中涌动着的，被强压下的不甘和痛苦让直面她的缙云愣了一下。 “分辨得出？那你要如何解释如今的你和过去的你截然不同的心意？” “……从未变过。” 芸昙笑出了眼泪：“既然没有变过，那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我离开轩辕丘去西陵之前的那一晚你是如何拒绝我的？你可还记得，你从魔域回来之后是如何躲着我不想见我的？你可还记得，我离开轩辕丘外出寻药前你亲自来劝我找人成家？你可还记得，在轩辕丘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你不需要我亲口让我把你忘了？如果你说你的心意从未变过，那你方才说的那又是什么意思，又算什么？” 她眼中滑落的泪同他发梢的雨滴一起坠落，却仿佛每一颗都摔在他心上，灼烧出一个一个斑驳的伤口。 “芸昙……” 他抬起手，有些无措而又心慌地想要去擦拭她脸上晶莹的泪光，却被她仓皇躲开。 “缙云。”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不需要你的愧疚，你明白么？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施舍！” 话音一落，她抬步就要往门外冲，才跑了两步便突然腰上一紧，被人大力拉了回来，后背撞上他的胸膛。他双臂环在她的腰间将人牢牢地锁在怀里紧紧搂住，才觉得心头的慌张和惶恐有几分的缓解。 猛地被他抱住，他被雨水浸透的衣裳一并沾湿了她的衣服，透过被打湿的衣料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和手臂上用力到发紧甚至微微颤抖着的肌肉。她愣了一下，很快伸手去扯他勒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无论如何扒不开哪怕一点缝隙。 “……放开，你放开我！” 手臂没有丝毫放松甚至收得更紧了一些，他微微低下头，紧贴着她的鬓角耳边：“对不起。” 芸昙扯开他手臂的手泄了力气，抓握着他的手臂低下头，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压抑太久，逼迫自己清醒太久，突如其来的情绪如同窗外骤然而起的雷雨，再也无法抑制。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打在他的手臂上，烫得他的指尖都开始有些微微发颤，却始终牢牢地环绕在她身前，没有松开一点。他就这样静静地搂着她，任她终于不再隐忍地发泄着积压多年的委屈和辛酸，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复。 直到她的情绪稳了一些，他紧了紧手臂将几乎瘫倒的她又搂紧了两分，靠在她耳边终于在这近两千年后，第一次对她坦言过往的一切。从在三苗时父母情浓相处时的模糊童年记忆，到父亲蒙琚沉迷玉工丢下母子二人后母亲绝望而死，再到被捕为战奴辗转被嫘祖挑中启蒙剑术…… 他微微低着头，一字一句，叙说十分平淡，仿佛只是另一个人的故事。芸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过去，垂着眼静静地听着，昏暗之中看不清神情。 窗外的大雨半分未停，在房内只有他叙述的声音时，显得更加清晰而嘈杂。 “我的父母，也曾恩爱非常，最后却落得那样不堪的地步。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决定，不想……再要那样的世俗之情，也不想因我拖累别人。孑然孤身，无牵无挂，于我看来，便是最好的选择。原本……一直如此，直到有了你……等我察觉的时候，你已经……在我心里。我……不敢。”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却是又搂紧了怀里身体僵住的芸昙两分：“我其实也是个自私懦弱的混蛋。我担心……这种我曾见过的感情终究不能长久，也担心自己会和父亲一样……连累旁人。那一晚，我也曾以为，你去了西陵，我们许久不再相见的话，也许……这些都会平淡下来，所以……”所以那个时候，即便她眼里的星光那样璀璨，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回应，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离去，越走越远。 “可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他叹息了一声，低着头靠在她耳边低声喃喃：“明明放任你那样离开的是我，可真的无法见到你之后，却又总是忍不住想念你。直到破獍之战时被獍妖带入魔域，迫不得已承接辟邪之力，那时候才突然发觉，原来我……那样后悔。可是……来不及了。被辟邪之力改造，我再非常人，也注定早亡。即便从魔域回到常世，我也清楚自己，已经再没有长久陪伴你的资格。” 芸昙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无数情绪涌在心头尽数堵在喉咙，无法发声。 “芸昙，那时候我告诉自己，你值得更好更长久的陪伴，而我……我以为，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只要时间够久。我以为，你可以放下遗忘了已经是个怪物的我，有更好更顺遂的未来。而我……也该回归我原本为自己设定好的命运，只专心地去做能够结束乱世的兵刃，不再去奢望更多……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第84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再压抑不住地颤抖着。 缙云深吸了口气，平息自己也跟着颤抖起来的呼吸。 “对不起，芸昙。”他靠在她耳边，时隔近两千年，终于能够将过去未能出口的话亲自告诉她：“一直没有能够告诉你……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芸昙垂着眼睛，眼睫颤抖，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中再次泛起酸涩。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却仍有破碎的哽咽声从唇间溢出。她的身体已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全凭着他锁在腰间的手臂勉强站立。她能感觉到他从背后靠在自己耳边，呼出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侧和脖颈，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响在耳畔：“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是如今，既有了能陪你走下去的资格，我已无论如何……不想放弃。” 窗外的惊雷不再，雨声渐止，激荡着的一切都慢慢地在回归平静。可此时她的心绪，却如浪涛一般翻涌不停。 “芸昙。”她愣愣地听到他在她耳边认真地道：“这一世，我想与心慕之人共度余生。你可愿意……再给我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 毕竟被逼急了，再不下手真的要跑了，所以……多说点~ 终于，可以预备开始撒糖啦！~ 第49章 [锁章] 第50章 回礼 表明心意之后，两人的生活过得与先前的差别却并不太大。缙云仍旧住在芸昙宅院旁边新建的木屋里，这些日子除了偶尔进山打猎采药，到山下换取所需外，也从林间弄了些芸昙偶尔提过的树苗竹子移载到宅院木屋附近。虽然芸昙最终没能走成，那三张被她仔细记录撰写了进入梦域的方法摸索经验的布帛倒还是被缙云拿去参详，这些日子一直在尝试，已算是颇有成效。 几日来芸昙呆在自己宅院之中不知在做些什么，除却三餐外，与缙云相处时间并算不得多，让他着实有些懊恼。 午后，芸昙难得走出宅院往旁边木屋而来时，缙云正在木屋外面修整窗户。 她背着手噙着笑意慢慢走过来，看着他察觉到自己过来之后放下了手头的事转身迎了过来，便抿着嘴唇无声地笑着，站住脚等他向她靠近。 “芸昙。” 阳光之下，他站在她面前两步的距离，眼中笑意柔和而又清澈。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又往她的发间瞧了一眼，掩下失落重新看向难得有空出来找自己的芸昙。 芸昙微微仰着头，神色之间已经不见先前沉埋的郁色，眼里都是明媚醉人的霞光。 “我来……送回礼的。” “回礼？” “嗯。”她点点头，背在身后的双手攥紧了两分手里的东西：“是……那支云纹簪子的回礼。” 听到芸昙提到簪子，缙云的目光又往她的发间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簪子……你……不喜欢么？” 芸昙歪了歪脑袋，垂下眼脸色略有些泛红：“我很喜欢，只是……有些舍不得戴。”她说着，仰起头看他：“那毕竟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缙云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了起来，看着抿着嘴笑着的芸昙，心中涌出酸涩的胀痛。 “芸昙。”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间，而后落在她的脸侧，在她仍有些不甚适应的些微瑟缩之间轻轻贴在她脸颊上，拇指细细地摩挲着她的眼角：“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会再给你做很多不同的。” 芸昙微微仰着头却是低垂着眼，感觉到他灼热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眼角滑动的拇指上带着薄薄的硬茧，一下一下轻刮地她的心头都有些颤抖起来：“你这……难不成是跟姬轩辕大人学来的？” 缙云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嗯。” 芸昙“噗嗤”一声笑出来，吸了吸鼻子长出了一口气：“你都不想知道，我的回礼是什么？” 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笑了笑，收回手：“是什么？” “你……算了，就不让你猜了。”芸昙顿了一下，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来，掌心托着一柄形制古朴的匕首。 匕首套在轻薄的金属刀鞘之中，看上去并不华丽，却简洁而又低调，透着让他无比熟悉的感觉。 缙云从芸昙手中接过匕首，微一用力拔出些许，泛着寒光的利刃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透着一股别样的锋锐。 “先前也是我疏忽了，你身上……一直没有什么兵器可用，建屋子用的也是山下换来的普通柴刀。虽然我知道……以你的武技，用什么兵器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若是可以，我倒更想为你再铸一柄剑。但我虽然在西陵专门学习过铸造之术，却不曾专精铸剑，技艺微末，根本不敢与当年的婆烨大师相比。我……铸不出能与太岁相比的剑，哪怕万一恐怕都及不上。最终……只献丑仿着你当年随身带着样子，铸了一柄匕首。” 其实连缙云自己也有些记不清当年在轩辕丘时他会带在身上的匕首骨刀什么样子了，战斗中他的伙伴始终是那柄太岁。时隔近两千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事却一直被她挂在心上，刻在脑海之中。这一刻那种方才涌动过的酸涩的胀痛又剧烈了起来，让他的心都有些发抖。他一手捏着那柄匕首，另一手伸出将眼前微低着头的芸昙猛地揽着肩拉进了自己怀里。 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怀中，她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抵在他胸口，等回过神来，感觉到他贴着她的鬓发轻叹，脸上通红无声地笑了笑，慢慢放开双手，顺着滑到他的腰间轻轻环住。 第85章 两人在阳光和微风之中静静地相拥片刻，芸昙靠在他胸口上，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缙云，你……不想拿回太岁么？” 缙云揽着她的腰身将人又搂紧了两分回道：“不想。” 芸昙没想到他回答地这么干脆，从他怀里抬起头仰头看着他：“为什么？” 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深吸口气：“我第二次去请婆烨大师为我重铸太岁时，融入了……奎留给我的辟邪骨血，已非常人能够驾驭。当初的我便是身体被辟邪之力改造，也需借助蕴含辟邪之力的昆仑玉指环才能更好地驾驭它。” 芸昙愣了一下，有些明白：“所以现在……” “当初在乱羽山……芸昙？”他才提到“乱羽山”几个字，便感到怀里原本柔顺的人猛地浑身一僵，脸色也有些泛白，连忙停下话头将她搂紧了两分，低头直视她的眼睛：“芸昙，我在，就在这儿。” 芸昙颤抖着吐出一口气，重新将脑袋埋回他胸口，环着他腰背的手臂收紧了些：“……嗯，我没事了，你继续说？” 缙云顿了一顿，抬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辟邪之力，连同巫之血大约都是跟着命魂而去的，所以如今我身上，并无半分辟邪之力的残留。太岁，已不适合我再用了。” 芸昙贴着他的心口靠在他怀里，感觉着他胸腔之中沉稳而有力的跳动，一瞬间冰凉的指尖慢慢回温。她闭了闭眼，平复下来后笑了一笑：“难怪……几次进入梦域了，不管是你还是姬轩辕大人，谁都没有提过太岁的去处。你们心里都明白，倒是我……犯傻了。” 缙云揽着她的肩感觉到她重新放松下来也舒了口气：“我曾与姬轩辕说过，在我之后若是无人可再驾驭太岁，就将它送去天鹿城。” 芸昙在他怀中蹭了蹭，低垂着眼摇了摇头说道：“就我所知没有的。当初……我没有拿走太岁和指环，之后不久就离开轩辕丘了，很多事情不甚了解。姬轩辕大人……后来虽追着嫘祖大人葬入西陵，但黄帝之陵却修在了鼎湖。那里有嫘祖大人和……你的陪陵，太岁……就放在那里了。我几乎不会去鼎湖，所以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那里出了问题，消失了很大一片地界，陵墓也在其中，再寻不见了。” 缙云搂着芸昙，下巴抵着埋在自己胸口的人的发顶磨蹭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不如……”芸昙微微抬起头：“左右如今时候多得很，也没什么担子在，反正是要四处走走看看的，便……去找找不知落在何处的鼎湖，和太岁，如何？” 缙云沉默片刻，仍是摇了摇头。 太岁是他的佩剑，是他曾经尸山血海中手中唯一的利刃和伙伴，对他而言意义自然不同。但是……正如他所说，如今的自己已不再能成为适合太岁的剑主了。虽是复生，没有丢掉曾经的所有感情记忆，但于他而言也是死生过一回，有些事，已经看得更开了。 “我已不再合适，便让太岁……静待有缘人吧。” 芸昙笑了笑：“也不是说找到了就定要做回你的佩剑啊，留在身边为它再寻剑主也不是不行，不是么？” 缙云怔了一下，低头看着她笑意莹然的眼眸，也笑了起来：“你说的是。” 她半眯起眼睛，又靠回他怀里，想了一想却又是叹了一口气：“太岁不成的话……我自己清楚自己的事，铸造技艺其实只是一般，当初不只婆烨大师瞧得出来，西陵也有不少师傅都与我说过我没有这方面的灵性，大约只能做匠人，做不成大师。给你铸把匕首尚可，想铸出能配得上你的剑……却不是我能做到的。这样的话……这些年我也偶尔听过一些名剑的传说，不如我们有机会，去找找？” “芸昙。”他揽着她的肩轻叹：“不必如此上心，剑这件事并不紧要，先前说过的，我陪你去看你想看的风景不是？” “我们……还有很多年的时光。”她在他怀中闭上眼睛，脸上带着轻松而愉悦向往的笑意：“漫无目的才容易无趣，左右我们也不着急，顺着这么个目标四处走走看看，听听这些传说轶事，寻访一番这些神兵利器的踪迹，遇到了就去瞧瞧，遇不到也不要紧，反正也不耽误我们沿途去看风景人情不是？在哪里觉得有趣了就先放下这事儿多呆一阵，等呆腻了再上路时再把这目标捡起来接着走……你觉得怎么样？” 缙云笑出声来，贴着她脸颊的胸膛震动半晌：“好，听你的。” 第51章 挑拨 多日来的摸索研究卓有成效。这一晚，缙云独自在木屋中总算自己成功进入了姬轩辕的梦域。 知道这些日子芸昙和缙云留在了首山附近，让缙云能安心摸索独自进入梦域的方法，巫炤怀曦和其实没什么兴趣的司危，带着知道应该有不少好戏可看的鸤鸠也经常过来，比起过去数日甚至数月才来一趟，着实频繁了不少，让习惯了跟嫘祖两人大部分时间能够独处的姬轩辕有些不太满意。 缙云终于成功进入梦域，就赶上了个众人都在的时候。除了梦域的主人姬轩辕，第一个发现缙云的却是几乎天天都张望着等着“好戏”出现的鸤鸠。见到缙云独自一人出现，鸤鸠扑腾着翅膀从看着它四处蹦跶不爽的司危的手下挣扎出来：“哎呀哎呀！这是谁呀！缙云来啦！不过……你怎么是自己来的？这是又被抛弃啦？” 缙云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鸤鸠，见它在接触到自己目光之后猛地缩了缩脖子后退了两步，不再关注，转头朝着姬轩辕嫘祖和巫炤他们打了招呼。 第86章 司危撇了撇嘴，回到巫炤身后怀曦身边，巫炤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倒是姬轩辕和嫘祖，见到缙云孤身一人出现皱了皱眉眉头。他们都知道芸昙想让缙云掌握独自进入梦域的办法，其实是为了今后她离开他做准备，上次见过之后本还以为这个家伙会长点儿心眼，谁知道这才没过几天居然真的成功跑进来了，这要是被芸昙知道…… 这念头刚转起，姬轩辕和嫘祖却很快察觉到今日进入梦域的缙云跟以往略有不同，虽然仍是面色平静的样子，但原本周身越来越浓重急躁不安之气尽数散去，嘴角还若有似无地勾起…… 这是…… 还不等两人想清楚，梦域内的轩辕丘，又多出了一个人。 即使隔着从宅院到木屋的些许距离，芸昙也一直关注着缙云这边的动静，在感觉到他的精神力不再躁动紊乱，而是顺畅平和起来之后，她便进入梦域确认。 才在梦域内轩辕丘的柔和阳光之中睁开眼睛，瞧见的便是果然已在梦域之中的他站在她面前，朝她微笑着伸出手来。 姬轩辕等人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芸昙进来之后，缙云凑了过去伸出手，而芸昙居然也十分自然地将手掌递给了他被他握在掌心，被他牵着手朝他们走过来。 芸昙方才的举动算是下意识的动作，等被他拉着朝不远处的姬轩辕等人走过来的时候才恍然反应过来梦域之内还有这些老朋友们直勾勾地看着，不由得低下头脸上飘红，握在他掌心的手轻轻挣了一挣，不想那人握得紧她也不好动作太大，竟是半分都没挣开。 看着缙云虽然有些拘谨却仍嘴角带笑牢牢握着芸昙的手走过来，姬轩辕和嫘祖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总算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感。 司危鼓了鼓脸颊，瞪着牵着芸昙手的缙云，倒是没有说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这些人心中最是明白，对芸昙来说，缙云的意义是什么。即便是昔年巫之堂最年幼备受娇宠的司危，也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成熟起来。 巫炤嘴角略微挑起，心情显得有些愉悦。怀曦始终面带微笑看着，姬轩辕和嫘祖这对夫妻也是饶有兴味，嫘祖甚至走了个神不知道想些什么。 唯一不太高兴的，大概就是满心期待等着看缙云“好戏”的鸤鸠。 等大家再次围坐在一起，芸昙和缙云两个都提到留在首山附近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两人打算离开首山四处行走游历。分明已经在这片大地上独行近两千年的芸昙，提起这个决定的时候却是双眼闪闪发亮，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明媚朝气的样子。缙云也卸去了曾经在轩辕丘的锋锐之气，气息和缓下来，带着轻松和满足的愉悦。 只是瞧着坐在一起的两人气氛这样好，憋了许久的鸤鸠还是不甘心自己白白等了这么多天，眼珠转了一转，动起了心思。巫炤是唯一一个察觉到身边的鸤鸠有些小心思小动作的，但他“看”了一眼缙云，挑了挑眉头没有出声，既没有阻止鸤鸠的意思，也没有提醒旁人的打算，端坐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果然，闲聊着提到缙云经过这些日子的修整已经很成样子的木屋时，鸤鸠转了转眼珠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地方：“哎？缙云还自己住木屋啊？你们两个还分开住呢？” 芸昙被鸤鸠突然插的这句话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鸤鸠蹦跶出来显得很是得意：“也对，怎么着也是大事，当然得好好考虑，免得将来后悔嘛！” “大事？”芸昙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什么……” 芸昙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先前与缙云提过“求亲”这个问题的姬轩辕明白过来，只是他抱着双臂站在嫘祖身边，低下头与嫘祖低声耳语了什么，而后便抿着嘴笑着看羽毛稀疏的鸤鸠在空地上蹦跶，没有任何想要插手的意思。 鸤鸠瞥了一眼巫炤，见他并无反应，而怀曦只要巫炤不说什么想来也不会多管。司危跟它一样都是有些想看缙云笑话的，而另一边的嫘祖在姬轩辕说了什么之后也换了神色捂着嘴笑着站在一边不出声。鸤鸠速速地瞧完了这一圈，胆气越发壮了一些：“我记得芸昙你当年在西陵就很受欢迎的，巫之堂和鹰部不少人都对你有意思来着。这两千年时间都浪费在……咳咳，现在有空闲了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准能遇到不少更厉害更合适的家伙呢！听那些寄灵族说如今人间成婚都是有什么仪式的，可惜了，芸昙你要真跟人成婚了我们这些个困在这梦里的没法去瞧瞧。” 婚事…… 虽然鸤鸠说的话不怎么顺耳，缙云却也知道它是故意在给自己找不痛快，本身不太在意此刻也顾不得太去在意鸤鸠。他侧过头看向略露出些惊讶之色的芸昙，又一次想起了第一次在城镇市集遇到的人误以为，他们是夫妻的事。 如果……成婚…… 他屏住呼吸，默默地握紧了手掌。 芸昙笑了笑，倒是坦然：“我还没有这个打算，你也就不必失望了。” 这话一出，缙云的气息一顿，猛地沉了下去。 姬轩辕看了看芸昙，又朝缙云递过去颇有些玩味的目光。 鸤鸠听芸昙这么说也是愣了愣，而后看着脸色黯下去的缙云顿时更是激动：“哎呀现在没这个打算是因为你现在身边没有合适的想成婚的对象不是？但以后可说不准呢！管他人啊妖啊的，等你看上了……咳咳。”说得正激动的鸤鸠瞟见缙云看过来的目光呛了一下，缩了缩脖子之后侧过身，权当自己看不到缙云的目光：“反正你不考虑缙云就对了！” 第87章 芸昙一怔，朝脸色不是很好的缙云看过去，而后再去看似乎在缙云的目光下有些微微发抖，慢慢地往巫炤身边挪的鸤鸠，好笑道：“哦？为什么不考虑缙云就是对的？” “芸昙……” 鸤鸠得到芸昙的回应又兴奋了起来，转了转眼珠暂且无视了缙云的目光：“这家伙跟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什么都不懂，这个你是最清楚的了。瞧瞧人家姬轩辕，讨好嫘祖又是做埙又是写曲儿，今天弄个梅花明天弄片竹林的，再看看缙云？上回还被提醒过要送你礼物，到现在是不是也没有动静？跟这样的人呆着得多没劲啊！” 提到“礼物”芸昙挑了挑眉，朝缙云看过去果然瞧见他略显窘迫不安的样子。 鸤鸠继续道：“而且啊，当年缙云被不少姑娘求过亲的，这其中可说不准有哪个是他曾经意动过没来得及……” “巫炤！” 鸤鸠已经慢慢挪到巫炤身后半藏着，缙云的脸色越来越黑，无法阻止不停瞎说的鸤鸠便只好去找它的主人。 巫炤被缙云略显气急地叫了一声，却仍旧显得十分平淡：“当年你确实被求亲过几次，有一回还是花食节上的外乡人。” 缙云一噎，不知该怎么解释鸤鸠所猜的那所谓意动和未来得及，确有其事可对象却是在当年并未真的求亲过的芸昙。他朝芸昙看过去，见她微低着头半垂着眼帘没有说话，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拉她垂在身侧的手掌。手才动了一动就听姬轩辕身边的嫘祖微笑着对芸昙道：“芸昙，跟我去走走？” 而后，他便瞧见芸昙毫不停留地答应下来，起身跟着嫘祖离开，一道离开的还有临走前瞪了他一眼的司危。 等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鸤鸠已经彻底躲到好容易给自己撑腰一回的主人巫炤身后不敢露头。事实上如果不是嫘祖眼神制止，它其实很想跟着她们一道躲开……顺便还能在芸昙面前多说几句缙云的坏话…… 姬轩辕抬手揉了揉眉心，转向缙云：“旁的便罢了，缙云，鸤鸠有件事提醒的倒很是。芸昙方才说她尚没有成婚的打算，你……” 第52章 求亲 离开梦域，在木屋中醒来，坐立难安了片刻的缙云起身，来到了芸昙的宅院门外。 他笔直地站在木制的院门外面，却许久没有动手敲门，直到一直安静地没有动静的院内传来门扉开启的“吱呀”声响。 芸昙才踏出房间的门深吸了口气，就听到宅院的门扉被轻轻扣响的声音。 首山附近早布了简单的阵法，普通人容易被幻阵误导难以靠近，除了少数并不会主动过来的小妖，这里只有她和缙云两个，她也没有感觉到任何陌生的气息或是力量，门外敲门的那个，想来只会是缙云。 拉开宅院的门扉，看着林间晨风之中身上微微泛着露水的湿润感，显然已经站了有一会儿的缙云，芸昙愣了一愣：“缙云？你……” 看到拉开院门出现在眼前的芸昙神色之间并无多少异样，他说不清心中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被吊起了一些。 “昨晚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才进入梦域的，精神力损耗不少，我以为你会多睡会儿的，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与我说？” 缙云深深地看着芸昙，长出了一口气：“芸昙，昨晚梦中，鸤鸠说的……” 芸昙眼光闪了一闪，微微垂下眼去。 见她回避开他的目光，他略有些心慌地上前一步低头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我知道我……的确，不懂得该如何讨你欢心，很多事做得并不好，甚至……我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做得好什么时候不好，的确……蠢钝得很。但我……会学着去想，去做，你想要如何，都可与我说……” “缙云。”芸昙抬起头看着他微笑：“突然说这个……你这是怎么了？” “……我在担心。” “担心？” 缙云看着芸昙显得平静的神色，眸光渐沉：“担心你会介意，担心你……如鸤鸠所说那般，会想……离开我。” 芸昙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在他渐皱起眉头有些发沉的神色之中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张开双手，轻轻地环住他的腰，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头贴进他怀里，声音轻轻的，像是低叹，像是感喟：“你想多了。主动离开你……我舍不得。” 听着芸昙的话，缙云抬起想要揽住她的手臂顿了一下，而后紧紧地将人搂在怀里，低下头埋在她的发间，鼻尖尽是她身上的馨香，心头却安稳不下来。 她说的是，“主动离开”……所以…… 芸昙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此刻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心绪却有些飘忽起来，想到昨晚在梦域之内，与嫘祖坐一起在鹿溪看着司危去折腾那些姬轩辕化出的鹿的时候的对话来。 ‘芸昙，我本以为你和缙云……可眼下，我却有些不大明白。你……还在压抑什么？’ 芸昙听了嫘祖的话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她的这种隐秘的情绪，缙云大约没有发现，姬轩辕巫炤他们也没有察觉，倒是嫘祖…… 嫘祖看着芸昙微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的样子，心头又是一叹。原本她也没有发觉什么，也和姬轩辕他们一样觉得两人经过这漫长岁月的错过和执着终于能成眷侣，也以为芸昙的心结已解，可是……鸤鸠虽然是抱着想找缙云不痛快的心情胡说八道，但它说起婚事的时候，芸昙的反应却还是让嫘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芸昙说她没有考虑成婚，并不是故意在逗缙云，而是确实如此想的。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敏锐地察觉到看似轻松愉悦的芸昙外表之下仍强压着的束缚。 第88章 果然，她就知道，没有她想得那样容易，这两人大约……还差那么一把火吧。 “芸昙，你和缙云都已决定长久相伴对方左右了，却并不打算，考虑成婚么？” 芸昙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仰起头看着鹿溪的蓝天白云：“他如何打算，我不知道，但于我……我确实不想，或者说，不敢与他成婚。” “……为什么？” “说来好笑，大概是因为我……如今尚能克制些自己的性子情绪，就是因为我们之间还留有这最后的一点儿距离。如果真的，成了这道契约，我们……我怕自己会……得寸进尺……”芸昙说着说着闭上眼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只是……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芸昙说不清楚，嫘祖却已经明白症结所在。 其实，她还是不安，或者说，不敢完全相信。 只是…… 既然如今她已没了急着离开缙云的打算，两人还有结伴同游的计划，未来总有漫长的时光可以相处相依，眼下的“危机”倒是已经不紧迫了。既然如此…… 嫘祖无声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拉过芸昙的手掌轻轻安抚地拍了一拍，却是沉默着没有半点开口替某人说什么的意思。这两人两千年前的事，和芸昙这两千年间的艰难，嫘祖都看在眼里，眼下不同于之前，既然如今两人的缘已经结成断不了了，那么如何彻底解开芸昙的心结走完最后的那点儿距离，就让某人去头疼折腾吧…… “芸昙？” 缙云在她头顶响起的轻唤将她从晃神之中拉了回来：“……嗯？” 他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微微低头看着贴在自己怀中闭着眼睛神色平静的芸昙，略踌躇了一下后深吸了口气，郑重低声道：“芸昙，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芸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求亲”惊得猛地瞪大了眼睛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了过去：“什么？” 缙云脸上有些微红，眼光却亮得惊人：“……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芸昙像是被烫到一样一下子收回了环在他腰间的双手，却因为他揽在自己腰背上的手臂仍旧箍得紧紧的没能退开多少。她低下头显得有些窘迫而慌乱：“怎么……怎么突然提这个？” 看她这般反应，他仍旧揽在她身上的手臂不由得又收紧了两分，将退开了一点距离的人重新拉了回来：“不突然。这本就是我在离开这里之前，最想做的事。” 芸昙呼吸一顿，而后长叹了口气，仍旧低着头不敢看他：“缙云，我觉得……太……急了。” “急？” “……是啊。”她的双手改为撑在他胸口微微后仰着上半身：“不论什么时候，成婚……都是件应当谨慎待之的事，我觉得……你该，再多些时间，好生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考虑？” 芸昙闭了闭眼，抵在他胸口上的双手也慢慢握紧成拳：“我是觉得……近来，一切发生地都……太快了，有些事也许只是一时兴起，顺势而为，并不是多么谨慎的决定。成婚这件事……也许你该……多想想的。不然，万一过上些时候，等你平静下来，后悔了今日一时冲动的决定……” “芸昙！我……” “你要知道！”芸昙扬声打断了他急切地想要出口的解释：“一旦……我恐怕，就没办法再像今时今日这样理智，我会……放不了手的。就算你后悔了，就算你想退却了，就算……我也……我……” 情绪略有些激动起来的芸昙突然感到脸颊上一热，而后被迫顺着那股坚定的力道抬起头，对上他浓墨一样，甚至微微带了一点点怒意的眼睛，而后…… 当他托起她的脸，猛地低头噙住她的唇瓣的时候，反应不及的芸昙脑海一瞬间一片空白。 不同于上一回的温柔和克制，这一次他的吻显得霸道许多，带着急切的像是想要将她吞吃入腹一样的放肆。早已不是简单的唇瓣的轻触和摩挲，他含吮轻咬着她的嘴唇，肆意地品尝着.在她因唇上细微的麻痛回过神来双手用力想推开他挣脱的时候，他微眯着的眼里涌起越发浓郁的暗潮，揽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将她牢牢地压入自己怀里，托着她脸颊的手掌移到她的脑后，不容她有半分退拒地按住。 也许，是出于本能的无师自通，他不再满足于这般的厮磨辗转，很快便突破她微张的唇齿继续深入掠夺了起来。芸昙猛地揪紧了他胸口的衣料，在他的唇舌侵入之间低声呜咽，却阻挡不住越来越沉迷的他的步伐，不久便渐渐失去了清醒思考的能力，瘫软在他手臂和胸膛的支撑之间，任由这人不断地深入汲取。她在恍惚之间感觉到他每次短暂离开她的唇之后，都会很快迎来下一波的辗转缠绵。唇上越来越热，他紧紧搂着她的手臂和胸膛也越发灼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失去最后一丝力气，许久之后终于被他暂且放过，按在怀中贴着他的胸膛喘息时，她模模糊糊地听到他胸腔之内传来剧烈而急促的跳动之声，一下一下敲响在她的心头，惹得一阵一阵的轻颤。 “芸昙。”她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拂过她的鬓发耳尖的灼热气息：“我同你一样，绝不想……放手。” 第53章 允婚 等到感觉怀里的芸昙慢慢平息下来，也渐渐有了力气微微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缙云叹了口气顺势放开揽在她腰背上的手臂，退开一些，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头，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一直到垂着眼的芸昙终于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第89章 “芸昙，你愿意，答应我么？” 芸昙的眼眶泛起微红，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出口的声音有些颤抖：“……缙云，你真的……要考虑清楚。一旦……我答应了，今后我就……不会允许你后悔的……” 看着闭上眼睛颤抖着声音回答的芸昙，握着她双肩的缙云嘴角勾起笑来，凑近了两分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所以……你答应了。” 芸昙睁开眼睛：“我……” 她尚来不及将话说完，便被他一把重新拉回怀中。他低下头贴着她的耳侧鬓发，下巴磨蹭着她的肩窝，脸上带着愉悦欢欣的笑意：“你答应了。” 芸昙仰着头靠在他肩上，感觉到此刻紧密相贴的他的胸膛之内的剧烈跳动，这个紧紧搂着她的人的手臂越收越紧，全身都随着他喉间不断溢出的笑声，带着愉悦激动的震颤。 他很开心，真心实意。 “芸昙。”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轻叹：“你既应了，就不能反悔了。” 她的下巴仰起靠在他的肩头，虽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神情眼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人浑身上下充斥着的喜意。 至少这一刻…… 她睁得大大的眼眶泛着红，眼中波光剧烈抖动着，终于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抬起手臂，慢慢地，抓紧了他背上的衣料。 感觉到肩头传来的湿意，和她渐渐压抑不住的哽咽，他心头一酸，却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两分，什么都没有多说，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 前一晚远远护持缙云摸索进梦域耗费不少精力，离开梦域后也没有多做休息，这一早上情绪起伏剧烈，哭了这一会儿心内大起大伏格外令人疲惫。等缙云感觉到靠在自己肩上的芸昙哭声越来越低，人也有些软绵下来的时候，微微松开揽着她的手臂，在她骤然失了支撑一个踉跄的时候猛地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并不停顿地往她的房间之内送了过去。 直到他抱着她顶开了门扉，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的时候，眼角还带着泪的芸昙都还有些恍惚。 他的目光在她的枕边顿了一下，而后拉过被子将她盖住。 芸昙顺势伸手拉住被子一角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有些不甚自在地看到在床边坐下的缙云。 “昨晚到今早……你太过耗神，再睡一会儿歇歇吧。” 芸昙吸了吸鼻子，被他放在床榻上躺下之后，果然放松后的疲惫感更强烈了一些，眼睛也有些酸涩不适。她双手攥着被角轻轻点了点头。 缙云笑了笑，目光又一次滑过她的枕头，而后抬手帮她掖了掖被角：“睡吧。” 芸昙被子下遮住的嘴抿了一抿：“……你……不走么？” 她的嗓音中还带着点儿哭过之后的沙哑，却让他愣了一下：“你不愿意……我在这儿守着你么？” 这句话令床榻上躺着的芸昙思绪又飘远了一些。 曾经在轩辕丘，跟他一起遇到下等魔后返回轩辕丘，跟姬轩辕和嫘祖他们坦白之后情绪激动不已的那个晚上，他便没有顾忌自己身上还带着的伤，留在她的屋里守了她一整夜。 那个时候…… “芸昙？” 芸昙在他的声音中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不像梦中远远坐在墙角，此刻靠得这样近的缙云，只觉得有些不甚真实。她顿了一顿回想起先前的对话，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们先前说好……不久就要离开这儿了，总要做些准备。收拾行李，还有……附近的阵法该加固一下，你的木屋……也要另设……虽然都是简单的阵法，布起来也要费些力气……所以……” “……我知道了。”缙云轻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之前却是顿了一下，看着垂着眼睛露在被子外面的半边脸颊泛起淡淡红晕的芸昙，忍不住俯身下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直到门扉关上，门外的脚步声走远许久，几乎埋在被子里的芸昙才放开了紧紧攥着被角的手，转头看着房门的方向出神，慢慢闭上了眼睛沉睡过去。 再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暗沉下来。 芸昙从床榻上坐起身，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还有些恍如梦中的感觉。 前一晚才在梦域中说自己没有成婚的打算，第二日就应下了某人的求亲…… 应下了……应下了？ 也许是当时情绪激动有些恍惚，也许是此刻休息妥当之后格外清醒，现在的芸昙回想起早上的事，分明记得她根本什么都没说…… 鼓了鼓脸颊，她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离开床榻之前却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她转过身伸出手，从枕下取出略露出尖端一点的发簪。 乌木制成的云纹发簪。 她将这看着简单却打磨得很是细致的发簪握在掌心，片刻之后深吸了口气，第一次抬起手，将这支一直被自己妥善藏着的发簪，戴在了自己头上。 只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以后如何，将往何处，她已开始顾不得去顾忌猜测，顾不得去衡量打算。至少如今，至少此刻，这样的决定，是能让他们两个人，都欢心满足的。 收拾了一下自己，她推门踏出房间。宅院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夜幕开始染上天际，而那个早间离开时让她等他回来的人，此刻却并不在这里。 第90章 芸昙皱了皱眉，凝神细听片刻抬步往院外而去，才走出院门没几步就瞧见了正好刚从山下回来的缙云。 去山下附近的村庄换些东西，已经有好几回了，多半是些工具和食材。但是这一回…… 芸昙看着背着提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的缙云着实有些错愕。 这一次去山下换的东西多，耗时较长，他心中惦记着睡下的芸昙一路赶回来，正巧遇上出来找人的她。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髻上那支眼熟的云纹发簪上，心头一阵欢喜，脸上的笑意也更大了几分。 几步走到木屋前放下手里背上的东西，他来到芸昙面前，忍不住抬手轻抚过她的头发，目光柔和地在那发簪上停留了片刻，垂眼看向脸色红润比早间见到的时候显得好了不少的芸昙：“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芸昙暗暗吸了口气，抬眼看向他方才放下的东西：“你这是……” “咳。”缙云轻咳一声，脸上飘起浅浅的红意：“听说……如今世间人族成婚已有一套完整的婚仪，不再像……我们当年那么简单。我所知有限，多半是从山下打听来的。附近没什么比较大的城镇，东西……也许不甚齐全。” 芸昙愣了一下，低下头脸上开始有些发热。 她着实没有想到……他这竟是想要筹办成婚的物件。算起来她是今早才算是应了他的求亲，还不是她亲自说出口的，而后他竟然就马上…… “……芸昙？”他走近她，看着低垂着脑袋的她有些无力有些抱歉：“不如……你多留在这儿等我几日，待我去稍远些的城镇把该置办的东西都……” “缙云。”她低着头打断他的话：“有必要……这么急么？” 缙云看着她，上前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靠在她的发顶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支发簪叹了口气：“……有必要。” 芸昙踌躇片刻，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这个话头，想了想只好转开：“你说的婚仪，真要讲究起来，得是有亲有媒，有卜有礼的。你我两个……哪里走得了这套？再说……我们也不是寻常人，将来不会在俗世扎根，何必……在意这些。” 缙云沉默片刻，低声问道：“那芸昙以为……” “……说来都是虚礼，形式罢了，多半是给旁人瞧的。如今这世上与你我相关的……都在梦域之内，这么算来，这些……大可不必了。” 缙云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心中越发安定。 若说先前她允婚还算是愣神之间被他牵着走定下的，现在她将那支云纹的发簪戴在头上，此刻又没有回避与他讨论这些，也就意味着…… “……缙云？” 回过神来，他微微放开她一些低头看着因他方才的沉默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的芸昙，眼中的笑意浓重而深刻：“那今晚……便再入梦域，告诉姬轩辕他们……我们成婚的好消息。” 芸昙一怔，脸上烧起红云，低下头重新埋进他胸口，倒是没有出言反对。 见她默许了这件事，他脸上的笑越发耀眼起来：“那这里……就只做你我二人的准备……可好？” “……嗯。” “……芸昙？” “嗯？” “我很欢喜。” “……嗯。” 作者有话说 : 着急成这个样子就差强买强卖的某人…… 咳咳，有个小心机的点至今木有亲提到，自爆一下：缙云送芸芸的发簪是……云纹呦！~ 第54章 [锁章] 第55章 醒来 正在梦域中跟嫘祖独处你侬我侬的姬轩辕，猛地察觉到有人又进入梦域，再一感应是缙云的时候，是颇有些被打扰后的不爽的，但同时，也颇为疑惑。不一会儿之前姬轩辕和嫘祖还聊起过昨晚才在梦域之内完成婚礼的缙云和芸昙，今晚本该是这方才新婚的两人真正的新婚夜，才感叹过两人能够相守不易，他们这些旁观的人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之后……居然没一会儿就感到本该一并度过新婚之夜夫妻二人中的一个，却是又跑来了梦域之内，还只有他一个。 等姬轩辕和嫘祖出来见到即便是梦域之内也一头扎进城外河里的缙云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嫘祖笑了一笑转身离开，留下起先过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这会儿却都是玩味之意的姬轩辕站在河边，等着缙云从河里出来。 姬轩辕挑了块河边的石头坐下，挑着眉头看着河里冒出头来的人：“缙云，你既心知这是在梦里，就该明白你这番举动，于常世之内的你……恐怕无甚作用。”姬轩辕看着垂着眼慢慢从河里走出来浑身滴着水，却仿佛还在冒着热气的某人，抱着双臂语调中带着压不住的笑意：“这是怎么了？新婚之夜特地跑来我这里？可惜了，我这梦域之内按照外界的时令变化景致，如今离入冬尚早，这河水……怕是不够凉啊。” 姬轩辕说话间，缙云已经从河里走了出来，站到姬轩辕坐着的巨石旁的岸边。他身上已经湿透，脸上一片通红并未褪去，身体绷得紧紧的，呼吸都不能平稳。 说来，姬轩辕还是第一次见缙云这样……狼狈的样子。 “说说吧。”等看够了缙云这副十分值得笑话的样子，姬轩辕被打扰跟妻子独处时间的郁气总算散了一些，好心地关心一下眼前这人的奇怪状态：“芸昙呢？今晚该是你们……怎么你一个人……还这么……嗯？” 第91章 缙云抬头看了一眼姬轩辕，抿着嘴犹豫半晌。姬轩辕作为当年便娶妻生子，这两千年间仍旧与嫘祖感情日久弥新的，恐怕也是如今唯一一个他能够询问请教的对象了……这样想着，虽然……尴尬得很，他到底还是没有隐瞒…… …… “哈哈哈哈哈哈！”姬轩辕锤着自己坐着的巨石，在缙云越发黑沉的脸色之下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缙云，原来你也有这一天！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怎么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轩辕！” “……咳咳。”听到缙云颇有了那么点儿气急败坏的意思的声音，姬轩辕勉强压住笑意，挑着眉头上下将仍旧浑身紧绷冒着热气的某人打量了一番，勾着嘴角叹道：“我还以为你……没想到啊！真是……” “……你到底说不说。” 眼见着缙云脸色已经黑透，姬轩辕见好就收不再逗他，斟酌片刻让他凑耳朵过来…… 等缙云脸色重又涨得通红，整个人几乎就要原地烧起来，姬轩辕也感觉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不知怎么生出一种老父亲的错觉。 说来，当年面对玄嚣和昌意的时候，他还真没这么……想着想着又斜了一眼站在一旁已经快要把自己烤熟了的缙云，颇有些自得又颇有些嫌弃。缙云怎么也算玄嚣和昌意的长辈，却远不如那两个孩子聪慧省心啊…… 突然想到什么，姬轩辕眼睛转了一转，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神色对缙云道：“我听寄灵族的人说，如今世间有不少……咳咳……教导人……夫妻之事的书册一类，左右你和芸昙也要离开首山四处游历，若是遇到不妨寻来看看。不过……你自己看着就好，还是避着点儿芸昙微妙，免得……” “咳。”缙云咳了一声，虽然垂着眼睛移开了目光，倒是把姬轩辕的这点儿建议听了进去…… 芸昙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下热得很。意识回笼时先是觉得头有些宿醉后的钝痛眩晕，而后便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大对劲……她维持着趴伏的姿势，身下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床榻被褥，而是…… 她迷蒙中睁开眼，率先瞧见的便是大片裸露出来的胸膛。心中一惊，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看着她的，与往日很是不同的目光。 芸昙愣了一愣，一下子坐起身来，这才看清此时此刻的情形。 她跨坐在衣衫大敞的他的身上，瞧着像是先前竟趴在他身上睡了一整夜！以他的个性倒不可能自己把衣裳扯成这个样子，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昨晚喝醉了酒大概不知怎么发起酒疯……然后…… 芸昙猛地捂住自己的脸，没有注意到她坐起身时身下压着的那人猛地顿住的呼吸和就快炸出火花的目光。 “……芸昙。” 听到他完全不同往日的沙哑声音，她猛地一顿，感觉到腰间两侧覆上一双滚烫的手掌。 缙云仍旧仰躺在床榻上剧烈地喘息着，才伸出一直攥紧成拳的双手碰触到她的下一瞬，便看到她像是猛地受到惊吓一般从他身上跳起来翻身跳下了床榻。 猛地从床榻上跳下来，宿醉的眩晕感还未过去，芸昙飞速翻身下来之后眼前一黑，眨了好几下眼才缓过神来，却是低着头不敢看缓缓从床榻上坐起身的缙云。 “那个……”芸昙低着头脸上烧成红霞：“我们今日还要出发，还有东西没收拾妥当，阵法也要最后再瞧瞧……我……我去……准备些吃的！”说完，甚至顾不上穿，拎起地上的鞋子就跑出了门。 缙云坐在床榻上看着芸昙离开的方向，深吸了几口气仍旧觉得自己身上热度惊人，一点儿也没有平息的意思。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松垮的腰带和被扯得凌乱的上衣，走出门外后瞧了一眼灶房的方向，闭了闭眼，转头出了院门往不远处的水潭方向而去…… 等灶房内的芸昙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准备好简单的早饭，又将昨日准备的一些干粮食物装好后，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却还湿着真是发梢滴着水，染湿了整个肩膀的缙云从院门外走回来。 芸昙愣了一下，脸上微红地轻咳了一声，而后从石桌边上站起身朝门边站住看着她的缙云道：“缙云，来吃早饭？” 缙云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了过来，在芸昙对面坐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你……可还觉得醉酒不适？” 听他提到她昨晚喝醉，她下意识地想到今早醒来时的情形，脸上一热垂下眼连忙回道：“已经没事了！我……很好，不用担心。吃过早饭，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缙云气息一顿，看着垂着眼睛不看自己的芸昙：“其实……不必那么心急，若是……我们在此多留些时日也没什么。” “真的没事了。”芸昙把缙云的碗筷推了过去，深吸口气抬头微笑着看他：“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会儿……出发就好。” 缙云深深地看了一眼芸昙，闭了闭眼默了片刻才应道：“……好。” 离开芸昙首山附近的这处宅院，两人按照先前商定的路线一路往北。人烟稀少的山路并不好走，但对于早非常人的二人而言也着实算不得困难。只是缙云惦记昨晚才喝了不少酒大醉一场的芸昙，怕她仍有不适，便将她如同先前往首山而来的那个时候一样，背在了背上。 芸昙被缙云背着，这一回和上一回的心境却是已经截然不同。她没有如同上一次一样刻意地挺直上半身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是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身体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背上，脸上带着愉悦而轻松的笑意，闭上了眼睛，轻声哼唱了起来。 第92章 她环着自己的脖子靠过来的时候，缙云的手臂一僵，深吸了口气赶走脑海中浮现出前一晚她醉酒时的样子和梦域之中听到的……他手上用力将她又提起了一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的姿势更舒适一些，听着她在自己耳边不由自主哼唱起的轻快小调，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来。 “……缙云。”轻声地哼唱完了一曲小调之后，芸昙静默了片刻趴在缙云背上开口道。 “嗯？” “其实……”她闭上眼睛在他肩头蹭了蹭：“之前你背着我的那一回，我就……很想这么做了。” 缙云心头一软，微微侧过头看向在自己肩上歪着脑袋的芸昙：“以后……你想如何都可以。” 芸昙笑了一声，睁开眼看着他，此刻林间细碎的阳光晃动之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温柔，却又带着无比郑重的许诺，如同坠满了整片天空的星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湿润，可同时心中涌过的却是带着馨香的暖流，抚平过往的所有心伤和失落，湮灭所有不安和胆怯，从今往后，只有如同眼下这般的温馨相伴。 “……嗯。” 第56章 行路 离开首山一路向北，大半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极少能寻到人族的村庄城镇，缙云和芸昙两个早非常人的也并不在意这点儿困难。 两人并不赶时间，在林间慢慢前行，偶尔还会偏离原定的计划去附近瞧瞧别致的景色。 夜晚宿在野外，升起篝火时，芸昙已不再像曾经一般记得与他保持克制的距离，极为自然地靠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看着缙云在篝火上烤着野鸡，感觉他特地放轻了左边手臂的动作和力道让她倚靠地更稳当些，唇边的笑意便更甜蜜了几分。 不得不说，虽然其他的食物由缙云料理起来颇有些一言难尽，但在烤肉上芸昙却是比不过他的。因为身上带了不少盐巴和其他调味之物，篝火上的烤鸡不仅烤得金黄酥脆，香气更是诱人，浓郁肉香之中带着淡淡的香料独有的香气。 烤好之后，拿过一旁芸昙准备好洗过的树叶撕了两只鸡腿递了过去，芸昙伸手接过来垂着眼睛想了想，突然抬起头凑过去在他偏转过来的侧脸上轻啄了一下。 缙云微微一愣，定神去看她微红着脸颊笑眯眯的样子，也勾起了嘴角。 吃过鸡肉，给篝火添了些柴，简单洗漱过后，芸昙在树下靠在缙云身上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还挂着萦绕不散的笑意。 缙云的手臂从她身后绕过揽着她的肩，看着她倚靠在自己肩窝中，篝火明明灭灭的暖光映得她的面容格外柔和，他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停留在她脸颊前一寸的距离，火光之下在她的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芸昙勾着嘴角，在他的肩窝蹭了一蹭，感到靠着的缙云身体一僵，下一瞬揽着自己的手臂一个用力，连同伸过来的另一只手一起将她整个腾空抱起，在她睁开眼之前轻轻放在了自己腿上，整个搂在怀里。 “缙云？”她被他抱离潮湿泛着凉意的地面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抬头看他。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背另一手轻轻按着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睡吧，我守着你。” 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出来，伸出手环绕着他的脖子依恋地靠在他怀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真好。” 他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我只这样靠一会儿，等下你放我下去吧。”她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轻声道：“这么抱着我抱得久了，你也会累的。” “不会。”他的手臂更用力了两分将她锁得又紧了一些：“这样就好，你安心睡吧。” 芸昙睁开眼看着他的侧脸，笑了起来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她抬起头凑了过去，在他唇边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而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重新重重地将头埋回他的肩窝蹭了一蹭。 唇边轻柔的吻一触即离，若不是低下头还能瞧见她泛着红润的脸颊，他几乎觉得刚才是自己恍惚间的错觉。 看着靠在自己肩头被自己整个搂在怀里的芸昙，他眼光深了深，抿了抿唇，抬手靠近她的脸颊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从自己肩头托起她的脸颊，在她微微怔愣地睁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缓缓低下头。 他半垂着眼慢慢靠近，脸庞在芸昙眼前越来越近也越发清晰。 芸昙双手仍旧环在他的脖子上，虽然身体有些僵硬却并未后退，而在他越靠越近的时候，轻轻闭上了眼睛。 唇上柔软却滚烫的触感传来，轻轻摩挲片刻后便开始含吮轻咬，辗转缠绵。她的手臂绕在他脖子上，手掌在他捏着她的下巴破开唇齿的阻挡继续深入攻陷时猛地攥紧了他的衣领。 巨树下，篝火旁，芸昙被缙云抱在身上揽在怀里，仰着头紧闭双眼身体一阵阵轻颤着，而他起先托着她脸颊的手掌移到她脑后将她更向自己按过来。两人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气息约见灼热起来。她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却对眼前这个将自己搂在怀中似乎想要融入体内的人毫无办法，在他不肯停歇的攻掠之中忍不住嘤咛出声，环绕在他脖颈后的手臂也转而抵在他胸口。 芸昙在一片窒息的恍惚中终于被他放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微微凉意的空气，眼角都带上了一丝水润的泪意。他看着她面颊泛红眼角带泪的模样，先前还在首山附近宅院的最后一晚，她醉酒时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想到梦域之内姬轩辕简单说了几句的话……缙云轻咳一声，闭上眼不敢再看她此时的样子，收紧搂着她的手臂将她抱紧，低头将滚烫的脸颊埋在她的颈窝，颤抖着长长吐出一口气，竭力令躁动的自己平息下来。 第93章 芸昙尚未回过神就被他重新搂紧，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她颈间，带来一阵一阵难以形容的微痒，可他搂得太紧她竟是挣脱不开。 “……缙云？”她轻轻开口，声调之中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有能够清楚察觉到的浅浅的娇意。 “……嗯？”他埋在她颈间没有抬头应了一声，鼻尖轻蹭过她脖颈上的肌肤令她更是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那个……你……身上很烫……” 缙云浑身一僵，叹了口气抬起头顺手将她按在自己肩上，转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和额头：“……我没事，你睡吧。” 芸昙乖巧地靠在他肩头没有动弹，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嗓音连忙闭上了眼睛，先前揪着他的衣襟抵着他胸膛的双手也滑落下来去抱住他的腰身：“嗯，那……我睡了。” 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平稳悠长起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攥紧了自己的手掌。因为身上还抱着芸昙，他不敢做过大的动作生怕将她惊醒，可偏偏身体的烫热和躁动一时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反倒因为她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鼻间满是她的馨香气息，而更难以压制。 …… 这一回夜宿野外后，以后的路上选择晚上歇息的地方时总会尽可能挑在附近有河流溪流或是水潭的水源边上。而后每天清晨芸昙醒来洗漱后准备食物，缙云总会独自去水边洗漱很久才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回来。芸昙早对此有所察觉，心中也有了猜测，除了在他面前竭力保持平静的脸色什么也没有多说。 十几日后两人走出山脉丛林，靠近城镇，除了换些钱财买些补给外，也会打听些消息。 这种事情芸昙做得很熟，过去两千年每每靠近人族的城镇她都是如此行动，只是曾经她打听探寻的都是关于复生和养魂有关的传说记载，而如今跟他一起，却是变成了有关剑的东西。已有名声的名剑，崭露头角的铸剑师，甚至是传说中铸剑的稀有矿材。 靠近这里的村镇的时候，缙云便注意到芸昙重新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又准备了一顶挂着纱的帷帽。 “靠近繁华些的城镇常有流商的，或是与外疆接壤地段的中原民众还好，对于瞳色不同的外乡人接受程度比较高，看到了也多半不会太觉得稀奇。但这附近……与西域南疆相隔甚远，附近的外族也都是墨黑的瞳色，人们瞧见我这个样子恐怕不是很能接受。左右我们只是经过这里呆上几日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过芸昙的解释，看着她放下些头发遮掩住自己浅灰色的眼睛，缙云心中又升起一阵酸涩的疼痛。 两千年乱羽山之战前，他最后一次与她相见时，她的眼睛还是浓墨一样的颜色。他在养魂珠中恢复意识能够“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如今这副样子。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梦域之内嫘祖告诉他，那是，他在乱羽山战死的时候…… 芸昙才弄好了头发还不等将帷帽戴上，就被面前的缙云突然伸手搂进怀里。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贴着她的鬓角耳边轻叹：“……芸昙，你可有……” 他的问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继续问下去。 他想知道，瞳色不同的她在四处游走的时候受过多少别样的目光，他想知道，独身一人在世间徘徊却无处停留的时候她可有过寂寞疲惫…… 尽管他没有问出口，芸昙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以前如何都不重要了，以后，你不是都会陪着我么？” “……对。” 因是从首山附近的宅院出来，虽然这些年到处游走几乎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复生缙云身上，可芸昙多少也是有些积蓄的珍藏，玉石矿物，在如今的两人眼中都不算什么，拿到城镇之内能换得的财物却是不少，都由芸昙收着。缙云仍旧靠着山中猎物和药草换了些钱，每每会自己买些东西。 客舍之内两人虽是以夫妻的身份不再分开，同住一间房，但到底算是出门在外都不算完全放松，与露宿野外时没有太大的差异，合衣躺在床榻上相拥而眠，只是…… 两人也不是时时都呆在一处，有时采买东西打探消息也会分开行动，最后在落脚的客舍汇合。缙云除了这些之外似乎还有些自己的事情做，芸昙一时间倒也没有太在意，便忽略了某人偶尔变得格外尴尬，坐立难安的情形…… 第56章 [锁章] 第57章 温泉 北地雪山。 一路朝着极北之地的雪山冰川而来，缙云和芸昙两个却没有着急进山，远远地在距离雪山最近的小镇落了脚。 因为常年积雪，小镇不算大，镇上靠近雪山的位置有几处温泉泉眼，早年有人在那里建了庄子宅院，后来转手数次大都有些荒废了。如今正是诸国并列，群雄争霸的时候，大家都瞅准了物资丰美的中原地界，这里已经少有人来。也是因此，原本只打算租住几日的芸昙见价钱不高，便干脆买下了其中一处较为小巧的圈了一处温泉的院落。 温泉离小镇有段距离，周围并无其他人居住，一到夜间附近格外寂静。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的芸昙对这处温泉很是喜欢，便与缙云说定在此多停留几日再进雪山。 在镇上采买搬过来的东西交给缙云收拾，芸昙颇有些迫不及待地先独自跑去泡进了温泉池子里。连日来浅浅的疲惫在热汤的泉水之中被大大缓解，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高高盘起头发，身上围着麻布的宽大布巾，闭上眼睛趴在池子边上难得悠闲地享受起这片刻的舒缓。 第94章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微微一僵，没有睁开眼睛，仍保持着趴在池子边湿滑石头上的姿势，脸上在温泉池水氤氲起的白色热气之中泛起瑰丽的红润。 入水的声音传来，她睫毛轻轻颤了颤，正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的时候突然腰上一紧，下一瞬便被不知何时在温泉里面走到她身边的缙云伸手搂在怀里。她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被他双臂环绕着腰身搂在胸前，倒是没有挣扎。她身上只围了一层麻布，他也只在腰间围了一圈，后背贴着他光裸的胸膛，比之以往更清晰地感觉到他剧烈起伏的心跳。 芸昙暗暗吸了口气，伸手去握住他本是贴在她腰间的手掌，脸色通红地与他十指相扣，更放松了些身体靠在池边的他的身上，找起了旁的话题试图打破眼下有些过于灼热暧昧的气氛：“缙云，你觉得……这汤泉如何？” “……不错。” 芸昙背靠着他看不到他此时的神色，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声音格外低沉。 “其实，我先前好像听过一个传说。” 他微微低头靠近她耳边，虽然手掌被她轻轻地握住，手臂却微微用力将人搂紧：“什么？” 芸昙缩了缩脖子，垂着眼睛道：“有传说言道，这汤泉最早的起源，是轩辕黄帝时期。有一回，黄帝……姬轩辕大人，在黄山汤泉浸泉七日，皱纹消除返老还童呢！” 缙云听了之后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起来：“下次进梦域的时候，问问姬轩辕他可是泡过这种返老还童的汤泉。” 芸昙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飘远：“大概只是传说罢了吧……当年，我最后一次在轩辕丘见到姬轩辕大人时……他已是老迈不堪，哪有返老还童过的样子？” 缙云抿了抿唇收紧手臂。 她很少提到当年的事，也很少提到这近两千年来的辛苦艰难。只是他却能够想到…… 两千年前，一个个送别当初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好友亲朋，独留自己在世间辗转，只为了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无所依靠，无所归附，无所寄托。 “说起来……”芸昙并没有察觉缙云的情绪，她靠在他身上继续道：“好像谁都没有与你提起过，你还不知道吧？当年，姬轩辕大人做了件十分……嗯……怎么说，值得敬佩的帅气的事儿。” “哦？是什么？” “他阳寿将尽的时候，神界的天帝伏羲曾让神使送过一颗仙丹给他，只要服下便可即刻脱去人身化成仙身。” “他拒绝了。” “是啊，姬轩辕大人没有接受。可惜了那枚仙丹，他不服下伏羲不放心留在人间拿回去了，不然当年也可拿来……咳咳。”芸昙咽下后半段关于本想试试仙丹是否可以养魂的话，仰头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 缙云勾唇一笑：“若是他接受了，如今哪里还会这样在梦域内相见。况且……”他顿了一顿，也默默回忆起久远过去的事情：“曾经在崆峒山时，那广成子就曾极力劝服他修仙问道。若是他真有这样的念头，便不必等到伏羲送来仙丹了。” “崆峒山？广成子？”芸昙站直了半转过身很是感兴趣地问道：“当时你也在？” “嗯。” “那……”芸昙想了一想：“广成子没有劝说你么？” “……有。” 芸昙仰头看着缙云，眼睛亮晶晶的，甚至有些顾不上现在全身上下只围了一条麻布的自己的样子：“那……你是如何拒绝他的？” 缙云深深看了芸昙一眼，轻咳了一声：“我没有与他说什么，多是姬轩辕。” “哦？那你怎么跟姬轩辕大人说的？” “……天地之间，吾即吾心，吾即吾道，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道。” 芸昙笑了起来点点头：“果然，是缙云你才会说的话。”笑过之后再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她一惊之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转回身去背对着他：“那个……哦，对了。既然如此……那广成子前辈也算是你难得的旧识了？听闻如今崆峒山的修仙门派，尚有仙人祖师坐镇，就是广成子前辈了吧？你……想去见见他么？” “……不了。” “为什么？” 缙云叹了口气，伸手轻抚她的发顶：“他曾与姬轩辕相约，静卧尘寰三千年，瞧一瞧人族的百代兴衰。但与我，却是并不曾有太多交情。” “那……”芸昙才要说什么，突然顿住，一下子反应过来。 缙云都记得的事情，没有道理姬轩辕自己并不记得。他本人出不了梦域，却也一次不曾与她提过。包括现下缙云没有去崆峒山的意思，也多半是因为…… 她。 她的特殊之处，曾给她带来无尽的折磨灾祸，却也给他带来复生的转机。只是，她的存在毕竟不容于神魔，一旦暴露后患无穷。广成子虽是个正直的仙人，却……不得不多考虑两分。他也许终究是要去天界的，去到神族聚集的地方，那么…… 芸昙将话咽了回去，低垂下头没有再开口。 缙云感到她的情绪变化，无声地叹了口气靠在她耳边：“不要多想。” “……嗯。” 过了半晌，在温泉池子里泡的浑身都泛着红的时候，他看着怀里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的芸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揽着她的腰身低下头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廓，在她一惊之下醒过神来睁开眼的时候略笑问道：“可泡够了？” 第95章 “……嗯。” “……回去歇息？” “好。” 她才应了一声，下一刻便被他打横抱起，而后看着他抱着自己一跃出了水面，大步朝不远处的房间而去。 等她浑身湿漉漉地被他放倒在才铺上了新买来的柔软被褥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看着没有像往常一样只一并躺下搂着她入睡，而是双手撑在她的两侧撑着身体悬在她身上，正目光深沉而灼热地看着她。 “……缙……缙云？”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俯身下来在她瞪大了的眼睛的注视之下，含住她红润的嘴唇。 与过往的每一次，都不大一样，这一回他的吻虽然绵长而细致，却显得格外具有侵略性。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伸出手抵着他的胸口，不知是否是才泡过温泉的关系掌下的温度格外灼热。他眼光沉了一沉，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压了回来，细致的吻从唇间滑开落在耳边脖颈，顺着她泛着娇嫩的红晕的肌肤一路下移。 等感到身上先是一紧再是一松，意识到身上唯一裹着的布巾被扯了下去，她低低地惊叫一声抬手想要遮挡却又被他按着手腕拦住。此时此刻他眼里烧起的火焰让她忍不住心头发慌。 他一字没有多说，低头吻住她的唇一手放开她的手腕转而揽着她的腰身紧紧搂在怀里。柔嫩的触感令人心神一荡，手掌忍不住四处游移。她身上的红晕并没有因离开温泉池水而褪去，反倒更浓了几分，在他终于放开她的唇继续顾不得她的阻拦向下一路留下暧昧的红痕时，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肩膀和手臂。 屋内的温度越升越高，她咬紧自己的嘴唇克制住不断溢出的惊呼低吟。酥麻的痒意伴随着唇舌柔软湿润的触感遍布全身，凡是被触碰到的地方都像是被烫到一般蒸腾起灼灼的热意，许久不退，烧得她的意识都朦胧恍惚起来。 等她被他抵住额头一声声低低唤着名字，身体被骤然打开填满，那细密而突然的疼痛，其实比起她曾经受过的伤不及万一之重，可却格外让她觉得脆弱，觉得委屈。她的眼角滑落下晶莹的泪珠，被竭力压制住呼吸的他低下头来一颗颗吻去。她听到他凌乱和克制的喘息，感觉到他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看到他眼里一片慑人的火光。她有些想逃，却又矛盾地更想要靠近。 最终，她颤抖着抬起双臂，绕上他的背，放任自己低泣出声，却也放任自己不断向他靠近。 而后，像是绷断了琴弦一般，一切在下一瞬失去控制。 涨涨落落，起起伏伏，过重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摇着头一次次被冲上风口浪尖，在剧烈涌动的波涛之下只能紧紧攀着他的肩，无力抵抗挣脱地被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侵袭到底。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声声低喃着她的名字，分明这样温柔缱绻，可偏偏又不肯顾忌她的啜泣和求饶，拉着她一起沉溺…… 跨越时光，穿越死生，只为这一刻的相守相融。历经了这样多的苦痛艰辛之后，此时此刻总让人忍不住想做更多去烙印，证明这一切的真实与美好。 夜色朦胧，在远处雪山的映衬下，格外晶莹动人。 作者有话说 : 嘿嘿~吃到嘴里了~ 咳咳，正经点儿！ 关于温泉，北宋元符进士夏津县令凌唐佐所写的《黄山汤泉》诗中记述了轩辕黄帝曾在黄山汤泉浸泉七日，皱纹消除，返老还童的传说。黄帝极为高兴，便称黄山温泉为“灵泉”。现在时间没有走到北宋，所以只提传说不提这诗和这人~~ 第59章 珍宝 芸昙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估摸着时间已经近午。 她眨了眨眼睛意识先恢复清明，身体却还疲惫得厉害，懒懒地根本不想动弹。 并不意外地，她正被某人搂在怀里。她醒过来虽然没有动弹，呼吸却有些变化，醒得更早些一直关注着她的缙云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微微低下头，轻吻着怀里人的额头和脸颊： “不打算起？” “……嗯。”她从鼻间低低应了一声，重又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 “……还很累？” 听到他在耳边很是认真地问了这么一句话，芸昙眉头一动，虽并不曾睁开眼睛却是撇了撇嘴。 这话问得……好像每到某种时候就认定她是“口是心非”不管她的挣扎求饶的不是他一样。 没有得到芸昙的回答，他也不算太过意外，又低头吻了吻她闭上的眼睛，将她搂紧了几分轻叹：“再睡会儿，我陪着你。” 芸昙睫毛轻颤，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动了一动，如同他搂紧自己一般，去够着环住他的腰又靠近过去几分，脸颊贴着他有些烫热的胸口，静默片刻，却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两人已在这处带着温泉的小院里停留了半个多月，除去开始的几天……后来尽管他践行前言，让她每日都是在他的怀中他的陪伴之下睁开双眼，可……她每日醒来都有那么几分……跟他怄气的感觉，有时还会凭着不多的力气在他身上咬上几口……像今日这样主动伸手抱过来，还是第一回 。他有些惊讶有些欣喜，但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静默片刻，芸昙在他怀里睁开眼睛却没有抬头看他：“缙云……你有没有想过……” “……嗯？” 她叹了口气，身体有些轻颤：“我……我如今这副身体，算是平白得来的，可却也算得上是禁锢灵魂克制其力量的牢笼。它……情况太特殊。而你……因为受我灵魂之力的影响，重塑的这副身体也……并不寻常。我……猜测过，若是……我们分开。”说到这里她腰上一紧，搂着自己的人气息顿了一下猛地沉了下去，芸昙微微怔愣一下却是没有停下，继续道：“若是我们分开，也许……也许尚有希望，能让你……在这世间留下血脉。可偏偏……我们在一起，那恐怕是……我们，终此一生……都不会有子嗣……” 第96章 缙云轻叹一声，伸手捧起她的脸颊，看着她眼中带着的那点儿失落和悲伤，心头一酸，却还是勾起唇扯出一个平静而温柔的笑意：“我知道。” 芸昙心头一颤，抬眼望进他深潭一般的眼睛之中，眼睛微微有些酸涩：“那……你……” “芸昙。”他一手托着她的脸颊，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对上她的眼睛，认真而郑重地道：“死而复生，重新踏足世间，看如今人族百代兴衰，何其有幸。而你……”他细细地一寸一寸打量描摹着她的眉眼：“今生还能与你相守，结为夫妻，已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美事。一切皆已圆满，再无所求。血脉子嗣，曾经我就并不在乎，如今也依然不会在意。芸昙，你肯在，就够了。” 芸昙鼻头一酸，眼中泛起湿意。她吸了吸鼻子，看着他坚定而温柔的眉眼：“缙云，你与我……都是入不了轮回的，注定……只有这一回的光景。”所以，你不想，留下什么么？ 缙云轻笑了一声：“便是轮回转世了又如何？一入轮回，前事皆散，便是成了个全然不同的人了，开始的也是新的人生。原本，属于你我二人的，也就只今生一次。” 芸昙笑了出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出来，被他用指尖温柔地抹去。 “好。”她眼中还有泪，脸上却带着笑重新靠回他怀里：“你我之间，只此一生，只此一世。” 芸昙坐在温泉池子边上，脱了鞋袜把小腿浸泡在泛着热气的水中，一晃一晃地撩起水花。她双手撑着池边的石头坐直了身体，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正在温泉池附近的院落一角整理翻修的缙云。温泉池边，因为泉水蒸腾起的热气温度要高出许多，此时缙云赤着上半身在墙角用买来的工具和材料，去除破碎陈旧的石块重新填补已有了些裂缝的墙壁。他做的很是专注认真，开始还有些不甚熟练，慢慢地就很像样子了。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每日都在修缮这间温泉宅院，一点一点，不厌其烦。 等他修补好最后的一面墙壁，又十分自觉地打了水洗了一番身上才朝着温泉边坐着的芸昙走过来。 走到她身边，在她笑眯眯的眼神之中，缙云自然地同她一样褪去鞋袜坐到她身边将腿泡入温泉，见他在自己身边坐好，她侧过身朝他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脑袋靠进他的颈窝之中，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对于她这样的亲近他也十分愉悦，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得更稳当了一些，帮着她调整了一番靠在他怀里的位置，而后才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其实……”她蹭了蹭他的肩头，仍旧闭着眼睛神色十分放松：“我们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以后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再来的时候这边变成什么样子。你又何必，修得这么认真呢？” 缙云伸手轻抚过她用那只乌木的云纹发簪简单束起一些，大半仍随意披散着的头发，靠着她轻声道：“不论如何，这里都算是我们……另一个家。左右无事，用心一些，没什么不好。” 听到他说“家”，芸昙睁开眼睛，望进他深邃而柔和的眼中：“……家……啊……” 她顿了一顿，眨眨眼，散去大概是被温泉的热气熏出来的水雾。 她能感觉到……他想给她的，是安定的归属之感。孤独流转世间两千年，无处可归，无处为乡，那种仓皇无助的感觉，尽管被如今幸福快乐的日子冲淡了许多，却到底还是在心上留下了痕迹。他大概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尽他所能的一切，让她安心，让她踏实…… 芸昙吸了吸鼻子，忍下眼底泛起的泪意，仍旧双手搂抱着他的腰身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调笑道：“以后……我们是要踏遍人间山川的，不知将来还会在多少地方落脚，若是按你这么说，得修多少次房子才够？” 缙云笑了笑，抬起手指尖抚过她的眉眼轮廓：“你若喜欢，多少都可以。” 芸昙撇开眼，强作镇定得哼了一声：“你学坏了，就会说好听的。” 尽管感觉得到她并没有怨怪的意思，他还是低下头捧起她的脸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认真的。” 芸昙眨了眨眼，眼眶泛起湿润的红潮，再开口时已经带了点儿掩不住的鼻音：“这是你说的，那以后……行到哪里，我喜欢哪里，我们……” “嗯。”他抵着她的额头：“我们就在那儿，建一个家。” 芸昙的眼前有些模糊，说不清是不是因为温泉的水汽太过浓重的关系。她长长地喟叹一声，蹭了蹭他托在她颊边的手掌，重新埋进他怀里，整颗心都如同一并浸泡到温泉水中一般，温暖熨帖，舒适而幸福。 “……芸昙。” “嗯？” 缙云低下头，只能瞧见紧缩在他怀里的人的发顶，那一支简单得很的云纹发簪半埋在乌黑的发丝之中。他顿了一顿，微微皱起“这两千年……你如何……过来的？” 芸昙靠在他怀里，听他这么问却也只是轻笑了一声：“就那么过来的，一个不注意也两千年了。说起来，其实算是不错的。两千年，世上有多少生灵能有这样悠长的生命？虽没有灵力没有法术，但我也是远胜常人的，这些年踏遍多少名山大川，看过多少瑰丽奇霞，世间美景尽皆赏过，何其有幸呢？”她慢慢在他怀里睁开眼，眼光虽有些飘远，却很是柔和平淡：“连姬轩辕大人和嫘祖大人他们，都没能有我这样的幸运，有机会踏出梦域的桎梏好好瞧瞧他们曾拼死守护的人族世间。可我都看过了，一点一滴，国之聚散，王朝兴衰，人族在这条路上大步前行，大家当年一起守护一起期望的美好未来，只有我亲眼瞧见了，已是很值得自豪自满的一件事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抬起头笑看了缙云一眼：“如今，你也能亲眼瞧瞧了，当初，你跟姬轩辕大人和嫘祖大人，共同的梦想。” 第97章 缙云闭了闭眼，虽然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不得不承认，听她这样说起，他心头仍是掀起万丈的豪情和欣慰。 到底，他还是那个曾经与姬轩辕和嫘祖同道而行的先驱者，是那个愿为利刃守护人族的汇聚传承的刀锋，不论时间过去多久，缙云，依旧是缙云。 沉默片刻平复下心绪，知道她方才其实是有些故意地转开话题，他抱紧了她：“芸昙，独行这些年，你……” 她清亮的嗓音在他怀中响起，打断他未完的问话：“有些事有些景我记不太清了，不如，我来给你讲讲那些记得清楚的？” “……好。” “雪山除了这里，旁的地方我也去过几次，到底体质特异不太惧怕山中高寒，攀山倒也算有趣。脚下踩着的积雪只有上面一层是软的，下面都是不知积攒了多少年已经凝成厚重的冰层雪层，一脚下去倒不至于整个人陷进去，咯吱咯吱踩着格外有趣。等攀上山顶了，再回头看脚下，云海连接着白茫茫的雪山，特别清澈干净，美不胜收……我还去过西边的沙漠，那里许多年前就有西域小国生根发芽，风俗人情与中原完全不同，饮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中原可是吃不到的。沙漠里的颜色跟雪山一样单调一样寸草不生，满眼都是黄沙……” 她慢慢地细细述说着曾经见过的美景，吃过的美食，饮过的美酒，仿佛这两千年的时光她都是过得像她所说的这样，悠闲而自在。 可偏偏，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不是这样。 先前的那些年他并不清楚，可最近的一百多年，他经常能从养魂珠中意识清醒地看到她。 她说着雪山云海的壮美，可他却看见过她在寒风如刀的山巅为了冰川之下封冻的奇石徒手一点点开凿冰层，身上被冻得处处青紫，手上脸上都是皲裂渗血一次次破开又一次次愈合的血迹……她说着西域沙漠之地不同的美食佳酿，仿佛滋味还在嘴边一般令人回味，可他却看见过她循着传说进入沙漠腹地，在干渴饥饿的边缘一次次被骤起的沙暴掩埋在黄沙之下再一次次艰难破开，蜷缩在沙坑旁痛苦地咳出喉间混着鲜血的沙砾……她说着极南地方茂密的丛林和罕见的植株，仿佛那只是一次新奇的探索之旅，可他却看见过她在瘴气毒虫密布的沼泽，一身狼狈泥泞，靠着自愈之能艰难熬过每次毒素侵袭的痛苦…… 芸昙说着说着，突然被缙云拦腰抱起，放在自己腿上，轻按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搂近自己怀里，也许是太过压制自己的力道，他的手臂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缙云？” 他紧紧搂着她，心头堵着万般情绪，有苦有涩有酸有痛。 即使为了他，吃过那样多的苦受过那样多的伤，如今却这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甚至一字艰难不曾与他提起。 芸昙猛地被他抱起，感觉到他翻涌激烈的情绪，还有些怔愣的时候，猛地被他低头噙住唇瓣。 辗转深入，却又温柔缠绵。他的吻尽管显得这样急迫，却带着浓浓的疼惜，仿佛他怀中的自己，便是一件稀世的珍宝。 作者有话说 : 我会说……这章芸芸提到姬轩辕他们看不到的时候，我码哭了我自己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菱琳、惜字如金、彗彼小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心魔 西北之地绿洲所成小国之外。 芸昙手里捏着一根在她眼中泛着淡淡紫黑气息的一节不知名树木枝叶，拧着眉头一脸沉重。 缙云在她身旁，同她一般神色并不轻松，却是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有些年头十分古朴的匣子，从芸昙手上拿过这截枝叶，收进了匣子。里面已经有些枝叶，都同新放进去的这一根一样散着淡淡的黑色气息，常人难以察觉，而他们两人，却偏偏是对这气息格外敏感的。 这枝叶上附着了凝聚着浑噩之息的法术。 带着魔的气息。 数百年来，两人结伴慢慢行走在人间的名山大川之间，看过了许多次人族的朝代兴替，虽因自己的特殊之处不曾太过深入人间交往，却也着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普通人的日子。平静，踏实，而又愉悦。 只是，当年的梦魇并未散去，反而渐渐复苏。 涿鹿之战，人族在神族的帮助之下大退魔族，损伤惨重的魔族逃回魔域，倒是平静了些年。只是魔族，从未放弃过攻入人间，甚至再打上神界的念头。经过了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在魔域内始终没有停止过各种动作的魔族终于开始重新努力进入涿鹿后更难跨越的人间。 这些年来，不少魔物进入人族梦境，以各种负面情绪充盈的魔气腐蚀人的神智，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找到从梦境进入现世的出口。最早，这些是被寄灵族人察觉到的。只是如今人间浩大，人族众多，梦境数不胜数，所以姬轩辕在寄灵族的追随和助力之下，在稳定的庞大梦域之中，构建了一个引魔族入内的假出口，意图将入梦的魔在那里一举歼灭。 每逢天空连续数日降落流星的时候，便会有能进入梦境被引入姬轩辕梦域的魔出现，而偶尔，也会有不知是侥幸通过梦境出口还是其他什么办法进入现实常世的魔。 第98章 梦域之内的事，姬轩辕没有让芸昙和缙云两个插手。 梦域，是他们这些困于梦境之人的战场，而他们两个，则会每每在流星来临的时候四下奔走世间，寻找并消灭那些在常世之内的魔物和隐患。所幸来到人间的魔想要返回魔域并不容易，不然情形特殊的芸昙动手时也便不能太过放肆。 原本……距离上一次的流星已经过去数十年，连梦域之内都已经安静平稳下来不再见一只魔物，可在一次来西北之地小住的路上，芸昙竟又在人族的城内，感受到了一点儿似是而非的魔气。寻其源头，正是这种从未见过的枝叶。其上附着的力量有魔的气息，对附近的普通人有些负面的影响。也许是量并不多，这影响很是缓慢，但若长此以往，或是一旦这种树枝数量大增，其后果，难以估量。 人族的自由发展，朝代的更迭轮换，这些缙云和芸昙两个虽然瞧着诸多感慨，也愿意对在这历史洪流之中受难的人们施以援手，可却从未想过凭自己的力量干涉插手。 如今的世间，接下来的道路，理应让人们，自己去走。 可是……如果是魔。 魔，他们决不能坐视不理。 在梦域内跟姬轩辕嫘祖，还有巫炤他们商量过后，因缙云和芸昙两人都没有灵力无法使用法术，做不到想办法施法将现实的东西带入梦域，便先让两人将找到的含有魔气的树枝送去了首山的百神祭所，以期暂时用首山百神祭所的清气消除魔气。只是，随着他们找到的树枝数量越发多了起来，担心此事会牵扯甚多，甚至给魔族大举进入人世的可乘之机，几人商讨后决定姬轩辕与两人细述西陵故地外的阵法，让缙云和芸昙在不破坏阵法的情况下将一截极小的枝叶送入西陵城内。只有这样，困在此地的几人才能有办法略加研究。一开始谨慎地只送入一小段树枝，还包裹了一层芸昙的灵魂之力以防意外，等研究过后，确认其上是高等魔族施法留下的气息，其作用便是吸食七情，对常人有放大其浑噩邪念的后果，若是这树枝上的力量再强些，大约甚至能够吞噬人的神智。 梦域之内，几人中对魔气应用最熟悉的，并非常年与魔族战斗的姬轩辕和嫘祖，反是巫炤，怀曦和司危三个，早在当年自封入西陵故地时便引魔气入体，化而成魔的三人。许是因为巫之血的缘故，尽管已经成魔镇在西陵，压制甚至不断吸纳地底龙渊渗出的魔气，但他们还能保持不被怨憎污浊的魔气侵染心神，保持着自己清醒的神智。与每到流星来临的时候才与魔鏖战的其他人不同，他们三人尤其是作为核心的巫炤日日夜夜都在与魔气打交道，也正是他判断出了这树枝上来源于魔的法术效用。 巫炤言道，对这些树枝施法的应当是个高阶心魔，凭借这些从人间吸取七情以壮大自身。姬轩辕和嫘祖思量再三，在与巫炤三人确认过后，决定暂且不将这些树枝毁去而将其送入西陵，由巫炤三人以魔气幻化汇入其中假作七情，免得被心魔察觉异样再有旁的动作。毕竟此事若不能追其源头，杀灭施法的心魔，贸然打草惊蛇后患无穷。说来，巫炤虽然很少亲自动手，但默许了怀曦和司危帮忙，多半是冲着嫘祖的面子，也好在并不算麻烦困难，不然，如今世人的死活他其实并不如何关心在乎。 于是，缙云和芸昙两个边开始奔波人间，也托了不少这些年认识的妖族的朋友帮忙探查，一旦发现这种树枝，便暂且收入当年巫炤送她的药匣子中隔绝，而后送回西陵故地。 所幸，这些树枝的数量不多，且大多集中在西北之疆的各个小国和边城附近，并未深入中原腹地。这些树枝，尚且不难收集。 人间再寻不到其他魔的踪迹，可偏偏这只心魔的位置，始终没有头绪。 直到有一日，两人在捐毒国附近的沙漠之中，遇到了一个人。 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族，最关键的是，尽管他身上许是携带了什么特殊之物将他身上的那种气息几乎遮掩了个严实，可却根本逃不过对这种气息深恶痛绝而又极为敏感的芸昙。 男子才脱离了同行的商队，独行在接近黄昏的沙漠之中，原本察觉到附近有人时并未太过在意，但这两个身上似乎并无灵力的人，却很快，挡在了自己前行的道路之上。 年轻男子顿了一顿，一身看着略有些厚重的长袍并不曾让他在严酷的沙漠之中感到不适，脸上戴着一个单边的目镜，样貌温文出众，整个人气势不显，一副平和温润的样子。 年轻男子看着眼前几十步之外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眉头微微一动。 两人的打扮与北疆之地的居民并无太大不同，但直到此刻靠近直面他们，感受到他们不再收敛的气势，他才清晰地察觉出两人的不凡之处。分明身上不具灵力，一个身后背着一对钺，一个身负一柄看上去仅是厚重油布皮革包裹不见剑鞘的凌厉长剑，看着只是普通武者的样子，可两人身上却又有一种同他见过的百草谷天罡们很是不同的感觉，尤其是其中背负长剑的男子，一身凌厉锋锐的剑意，厚重而沉稳，他所知所见的人中，竟似乎无一人能敌，甚至包括他崇敬的师尊。 年轻男子顿了一顿，拱手弯腰对眼前沙丘上的两人客气地行了一礼，扬声道：“行路经过，不知二位是否寻在下有事？” 芸昙抿了抿唇，皱着眉头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年轻男子，一开口便直击关键：“你身上，有魔气。” 第99章 年轻男子猛地一僵，却是垂着眼睛没有回答。 他身上的魔气，早前曾在百草谷被一位墨者察觉过一回，只是这位墨者并不知道这是魔气，只知道他身怀的是奇异的恶浊之气。可现在，眼前这个女子却直言他身上有魔气，语气毫不犹豫…… 他没有反驳，也知道此时否认并无用处。这两人显然对他身上侵染的魔气十分笃定。 年轻男子没有回答，芸昙和缙云和并不在意，两人对视一眼，缓步走下沙丘，朝着站立在原地低垂着眼的年轻男子走了过去。 “于我而言，今生最是厌恶痛恨的，便是魔。若不是曾见过有人不得已身染魔气以保全家园，若不是……我想我此刻，恐怕不能如此冷静地与你对话。毕竟你的情形看起来……可不是普通的沾染，倒更像是，自愿引了魔气入体。”芸昙声音平淡无波，她直直地看着眼前听了她的话显得有些触动的年轻男子，继续问道：“拦住你，我们二人最想知道是……心魔在哪儿？” “！”本就因听了芸昙的前言知道她对魔似乎很是熟悉有些触动的年轻男子，再又一次被她直接倒出心魔的存在时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姑娘，你们……知道心魔？！” 在年轻男子激动地抬起头想要迈步上前的时候，芸昙身边的缙云皱了皱眉头上前半步侧过身挡在她身前。 年轻男子虽一瞬间被他骤然散出的气势所慑停住脚步，却并未因此闭口不言。他直直地看着芸昙，又看了看一旁的缙云，眼睛一下子亮得灼人，带着点点浓烈的希冀和期盼，又一次拱手朝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听姑娘所言，似乎对魔族颇为了解，不知姑娘可有……克制心魔之法？” 作者有话说 : 咳咳，大家都看出来了吧？嗯，我来掺和一下…… 另外缙云背的剑，稍后解释~ 第61章 谢衣 夜色渐沉，沙丘边升起的篝火旁，三人分坐两边，一时沉默下来。 在芸昙直言他身带魔气，并提及心魔后，有些事情便不好隐瞒。更何况，他心中也有一点微小的期望，若是他们能…… 坐在缙云和芸昙对面的年轻男子自称谢衣，出自一支上古流传至今的种族，族人多身负灵力，寿数长久。只是，族人体质与人间渐渐浓重的浊气不合，渐生病症。恰遇心魔闯入族中，一番争斗之后族人一时难以抵挡，心魔成功附身于族民赖以生存的圣物之上，令众人投鼠忌器。心魔以其为胁，同时以助族人感染魔气以改变体质抵御浊气之症为诱，迫使族人向人间投放被心魔施法的枝叶以作心魔吸取七情的媒介。他离开族中，便是希望能够寻到对付心魔的办法。 谢衣说的简单，彼此心中都明白他的言语很有保留，却都没有说什么。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毕竟没有什么交情，谢衣肯告诉他们两个这些，一方面是心魔之事已被察觉否认无用，另一方面也是寄望两人如此了解魔族，兴许会有能对付心魔的办法。 谢衣说完这些后，篝火旁陷入了沉默。 芸昙靠着缙云坐在一旁，垂眼看着眼前跳动的火光，并没有出声。而缙云神色看着十分平静，过了一会儿从包裹里取出一些肉干和面饼，串起放在火上慢慢烘烤。 对面坐着的谢衣瞧了瞧两人的反应，知道对于并不曾和盘托出，甚至算是多有隐瞒的自己而言，此刻并不是继续追问的好时候，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拿出了自己备着的干粮，同缙云一样就着篝火烘烤起来。 芸昙本是垂着眉眼看着篝火思索着什么的，突然一阵淡淡的焦糊味道传来，她抬眼一看，对面那个分明衣着整齐动作自然流畅，可偏偏手里串烤着的面饼表面已如黑炭一般，轻轻一抖还在往下掉着细碎的黑色粉末…… 芸昙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愕地仔细看了看那个除了焦糊之外还有股奇怪味道的已经烧成焦炭状的面饼，又下意识地顺着麦子的甘甜和肉干的香味回头看了看身旁的缙云正从火上取下已经烤热正冒着热气的面饼和肉干，目光在两处之间流转半晌，张了张嘴不知能说什么。 不过是烤热个熟面饼而已…… 这么看来，即便是未经这几百年锻炼的缙云也应该比眼前这个谢衣强出数倍的……瞧瞧自己身边表面只微微焦黄的面饼，和对面也正被谢衣取下来拿在手里，沾了一手黑灰的……面饼，芸昙颇有些感叹。 谢衣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啃着那黑漆漆的面饼，明明嘴唇也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黑色粉末，可他却仍是面带微笑吃得极其自然享受…… 芸昙愣愣地看着篝火对面的谢衣慢慢吃着，心头惊讶太多竟怔在了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缙云已用匕首将其中一个面饼剖开，又慢慢从略硬的肉干上削下极薄的肉片夹入面饼之中，取了身旁的水囊拿在另一手上，抬眼便瞧见芸昙瞪大眼睛盯着对面的谢衣看的样子。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啃着漆黑一块看不出原样的东西的谢衣，而后将手里夹了肉片的面饼和水囊一并递给芸昙：“芸昙，来。” 芸昙在缙云的轻唤声中回过神，嗅到一阵香气，偏头朝缙云笑了一笑，伸手接过水囊和面饼，咬了一口面饼后满足地眯了眯眼，轻轻靠在他肩上用脑袋蹭了蹭他。面饼烤得外表酥脆内里却还保持了绵软，夹的肉片虽是从腌制好的僵硬肉干上片下的，但因为削得极薄极细，一口咬下反而觉得松软绵密，带着咸香，让本略显寡淡的面饼增色了不少。 第100章 缙云见她靠过来顺势微微侧了侧身让她靠得更稳当一些，而后拿过另外两只面饼，也不再费事片削肉干，直接大口嚼咬。 谢衣在芸昙的目光不再落在自己身上时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放松了一些瞥了一眼对面的两人，正瞧见女子拿着夹了肉片的面饼啃过一口，笑眯眯地轻靠在男子身上，而那男子的神色也在瞧见她的笑意之后柔和了不少…… 谢衣突然觉得，手里的面饼有点儿噎。 这一顿很是简单，很快就吃完了。吃的过程中虽然篝火前的三人都没有出声说话，可比起另外一边两人之间默默流转的温馨和默契，这一边的谢衣总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面饼吃完，芸昙拿着水囊慢慢地抿了几口水，瞥了一眼对面等着这一餐用过之后有些踌躇着打算开口问些什么的谢衣，率先开口问他： “谢衣，方才你说你离开族中是为了寻找克制心魔的办法，那如今……可是有方向了？”她深深地看了对面温润之色下掩不住那些担忧和急迫之情的年轻男子，继续道：“你此刻出现在这儿，可不像是漫无目的的样子。” 谢衣不妨被芸昙突然问到，多少有些意外。他犹豫片刻深深地看了看缙云和芸昙两个，而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据实已告。虽然这件事是他游走数年好不容易寻到的一点儿希望，虽然他是如此艰难才找到了一点线索，但……眼前的两人，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也许……这两人能够成为比昭明更近的…… 谢衣慢慢地与两人解释，他此行捐毒，为了寻找散落在人间崩解成柄，光，影三个部分的神剑昭明的一部分，希望能重组昭明神剑，并借助昭明斩断一切灵力流动的能力克制已附于他们族中根基之物上的心魔。 听谢衣提到这柄太古之时赫赫有名的神剑，芸昙目光向缙云背后背着的长剑飘了一飘，而后与看过来的缙云对视一眼。 不知道，又麐知不知道这昭明剑的事啊…… 话说，这家伙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缙云如今身后背着的长剑，名为青桐，亦是一柄从上古流传至今的古剑。只是青桐与当年缙云所用，由西陵铸剑大师婆烨亲手铸造的太岁不同，古剑青桐，是上古之时，龙渊铸剑之术的传人拘了身为凤凰的又麐魂魄入剑所成的一柄有剑灵在内的古剑。成为青桐的剑灵后，年岁漫长，又麐渐渐对人族的剑术有了兴趣，周览九州，见识收集了不少人间的剑术。缙云和芸昙遇见又麐算是个巧合。当时缙云和芸昙已在人间游历三百余年，虽已为缙云重新寻了剑却远远比不过当年的太岁，缙云不觉得如何芸昙却有些失望。一日两人行路途中见一处山谷水草丰美，便在那里停留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缙云练剑时，一柄古朴长剑从一旁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山洞中飞出，一时间气势大变，而后又麐化身而出，看着眼前神色戒备的缙云二人，第一件事便是邀战，最终又麐败于缙云剑下，虽极为痛快，却是对缙云手持的普通长剑有些嫌弃不满。然而只凭这样普通的长剑却能力克于他，又麐对缙云的剑术很是赞叹佩服。与又麐的交谈之中，缙云也记起曾经有熊上空确实曾掠过的一只凤凰。出身于同样的时代，缙云剑术可匹敌鬼神为又麐所敬，而同时他身上又隐约带着一丝龙之气息。种种下来，又麐再次嫌弃了一番缙云当时用的，剑身早已承受不住碎裂断掉的长剑后，便将青桐交给缙云做佩剑，他自己则仍旧四处游历见识更多的剑术以丰富自身，只让缙云答应他偶尔回来切磋的要求以作交换。 从那以后，算是成全又麐的骄傲，虽然他并不在，缙云也不曾再用过旁的剑，即便他亦极少动用青桐。 沙丘边的篝火旁，听完谢衣说的关于神剑昭明的事，芸昙抿了抿唇，微皱着眉头看向缙云。 缙云与芸昙想到了同样的事，他看向篝火对面的谢衣，开口道：“寻找神剑昭明，是为了能克制心魔，那你的族人感染魔气方有可能治愈的浊气之症，又打算如何？” 谢衣眉头一动，缓缓低下头去，攥紧双拳没有说话。 “既然心魔是以帮助你的族人感染魔气对抗浊气之症为交换，一旦灭杀了心魔，你的族人又该如何？”芸昙冷静的声音接着缙云的问话响起，直戳对面篝火旁的年轻男子心口，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他一直明白却又一直害怕明白的问题：“与心魔合作，虽然确是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听你说来，却是你的族人唯一能够抵抗浊气之症的办法。你的族人到底有多少，如今有多少人已经感染魔气可以不惧怕人间的浊气？照着到现在我们找到的那些附有心魔法术的树枝数量看，我是觉得这些小动作怕很难满足心魔的胃口。为了让你们继续为他所用向人间投放供它吸取力量，它不会这么快完成所有人的魔气侵染。那么……就算你找到了神剑昭明，能克制心魔让他从你们族中圣物之上被剥离开，你的族人当真会愿意看你就这样杀了心魔么？” 作者有话说 : 首先，周末老规矩，今晚六点加更一章~ 说一点儿个人看法： 谢衣是因不想戕害下界民众漠视生命，选择了对付他认为的源头心魔，才会寻找昭明。但是对于沈夜为首的其他流月城人而言，杀死心魔并不是首要，最重要的还是让烈山部族民能够下界生存，而这一点不能离开魔气熏染，也就是说，不能离开心魔。心魔是要对付，不然也就不会有沧溟的冥蝶之印，但对于他们而言，要封印或是杀死心魔，必须要在心魔已经熏染过全部要下界生存的族民之后，所以就算沈夜提前一百年知道了昭明，甚至拿到了昭明，更可能的也是先藏好仍旧与心魔继续“合作”，直到烈山部准备好了全族迁徙的那一刻。我觉得，以谢衣的聪明，他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百年前面对沈夜的时候选择了自我了断都没有将昭明的事情告诉沈夜。 第101章 谢衣不管是出于对所有生命的热爱珍重，还是出于担心戕害过多下界人族后烈山部会无法立足，他都不想看到与心魔的合作继续下去；但对于沈夜他们来说，不论怎样抓住那一点儿能让族人活下去的希望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好沉重= = 来点儿开心的！~ 又麐出没，青桐在手，缙云佩剑到位（让又麐出去浪吧，我们用剑灵不在的剑比较好）！ ps：上一章有点小提示，关于长剑木有正经剑鞘等等的描写，是参照青桐的外观~ 谢伯伯黑暗料理手艺上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彗彼小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海伏夢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师尊 缙云和芸昙的问题，谢衣没有回答，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是一个死结。 不与心魔合作，眼看着族人困守五色石将尽的已近极限快要崩毁流月城，在浊气之症中四肢溃烂痛苦而死。与心魔合作，看着信奉神农大神的烈山部双手染满下界无辜之人的鲜血，背负罪孽和仇恨将自己逼入整个下界人族对面的绝境之中。 似乎不论如何，都没有两全之法。 他同样痛苦于族民的病痛与困境，同样热切期盼着大家都能享受下界的温暖舒适，万般风景，可这一切，不该用无辜之人的鲜血作为代价。不论是任何种族，任何生灵，生命，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 夜晚，躺在沙地上铺好的毛毡之上的谢衣背对着另外一边半靠坐在一旁相拥而眠的两人，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的睡意。过了不知多久，身后两人的呼吸声平稳规律下来，谢衣轻手轻脚地坐起身，看了一眼在地上摆了十分简单小巧的阵法后才相拥入睡的两人，眼神极为复杂，过了好半晌才闭上了眼睛，压下一切汹涌的情绪无声地叹出一口气，而后，起身稍作收拾慢慢走远。 等谢衣的背影翻过几个沙丘消失在浓重的沙漠夜色之下，小巧阵法之内的两人同一时间睁开眼睛。芸昙靠在缙云身前，看着谢衣远远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真的走了。” 缙云也瞧了一眼谢衣离开的方向：“冷静下来想清楚了，顾虑便多了。” 芸昙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了那些话的关系，大概是怕连累我们吧？寻昭明神剑对付心魔，最后到底也是他自己去，他口中的族民有何不满他也能自己背下，既是承担也是赎罪，毕竟现在对心魔动手，可是断了不少人的生路。可若是交给咱们两个就不一样了，到时候说不准会与他们整个族里为敌……这个谢衣，处事的确不够果断决绝，但……当真是个仁慈心善的好人。” “今日方才认识，不知根底，也未必相信。”缙云低头看了看芸昙微微凝重的侧脸，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不只他对我们有所保留，我们也没有与他说起太多，到底能否真的克制他们全族都束手无策的心魔，他也是不敢冒险。毕竟族人沾染魔气，还有戕害下界人族的计划，一旦被更多人知晓……” 芸昙点点头：“也是，萍水相逢罢了，若不是我张口便指了心魔出来，也许他也不会一时情绪激动，冲动之下……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个谢衣有点儿不太对劲。怎么说呢？他如今这副样子，有点舍身的微妙感觉，匆忙离开也是，生怕自己牵连到我们……是我的错觉么？” 缙云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其实，他们见到的谢衣，漏夜独自离开的谢衣，颇有几分他当年前往乱羽山，存着必死之心斩杀魔物的样子…… 只是这话……他低头看了看芸昙，到底一字未提。 又稍坐片刻，芸昙率先从缙云怀里坐起身撤了阵法，缙云也一并起来收拾了一番东西。 芸昙拍了拍手，再次看向谢衣离去的方向：“他想躲开，可惜了……先不说我对他口中的族人有些兴趣，便是那心魔也是绝不可能放过的。”凭着芸昙对魔的气息力量的敏感，寻找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心魔的踪影，着实是件不甚寻常的事情，不知是谢衣所说的族民时代居住之地的特殊，还是那被心魔附身的族中圣物的影响。这么久以来吗，寻找心魔之事好容易在谢衣身上寻到这一点儿头绪，哪里可能就这样把他放走了？早在默默吃着烤饼的时候芸昙就暗暗地汇了一缕灵魂之力附在谢衣的衣料边缘之上，这会儿虽然他已走得不见踪影，但凭着这点儿力量的牵引想要找到这个人却是极容易的。芸昙的灵魂之力十分特殊，不是谢衣熟知的灵力，又只有极少的一丝，甚至因担心与魔气相克碰触到他容易被察觉特地只附在了他不易被碰触到的衣裳最外层。果然，谢衣没有察觉，但芸昙却能感应得到。 两人，尤其是缙云再次收敛了气息，一路沿着芸昙感应的方向而去，走得不算快，毕竟还不急着跟特地想要独自离开躲开他们的谢衣相见。 只是，变化来得太快。 芸昙感应的方向上，骤然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虽然缙云和芸昙两人都没有灵力不会法术，但多年游走下来，常与妖类精怪打交道，对灵力早已十分熟悉敏感。当同时在前行的方向上察觉到这点时，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灵力传来的方向疾行而去—— 第102章 强大的灵力波动，伴随着耀目的法术光芒，分明是隐隐透着生机之力的法术，在荒凉而深沉的沙漠夜色之下却显得越发的慑人。 当缙云和芸昙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先前还一起烤过篝火的谢衣正与一个身着厚重的黑色曳地长袍的冷肃男子缠斗。只是，那黑袍的男子虽然攻势凌厉却似乎没有下什么狠手，而谢衣……更是多半防守而已。两人的实力相差明显，而那黑袍男子虽然下手并不狠厉却也显然比颇有顾虑束手束脚的谢衣要强大许多，眼瞧着谢衣便要被捉住。 下一刻，法术碰撞的巨响声中，只远远瞧见谢衣对那黑色长袍的男子说了些什么，面带悲色周身灵力一动，竟像是要—— 原本已经赶到附近了的芸昙与缙云对视一眼后运足了力气朝谢衣急冲过去却是微微偏了一点方向，而缙云从背后抽出他甚少动用的青桐，一边直冲向谢衣和黑袍男人之间，一边毫不犹豫地一剑挥砍过去，仿佛一声隐隐的凤鸣滑过，一股强大的剑气从青桐剑锋之中飞射而出，在差了一点儿就要闭上眼睛的谢衣和正欲匆忙阻止的黑袍男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竟是一剑击碎了因法术碰撞而层层荡开的气流，继续向前，强硬地逼退了正要伸手的黑袍男人，也让谢衣一惊之下骤然打断了正在凝聚的法术被剑气的气流震得后退几步，正正撞在随后疾行到他身后正要一手扯上退后了几步的他的衣领的芸昙的手掌，随后身上一紧竟一个不防直接被腾空拎起，甩到十几步之外的沙丘底下。 一阵天旋地转，被甩趴在地上的谢衣略有些狼狈地从沙丘旁撑起上半身，却并未能站起身来，而是半跪在地上猛地呕出了几口鲜血，抚着胸膛剧烈咳了起来。 紧随其后站到他身旁的芸昙低头看了看谢衣，一眼就瞧出这是强大的法术被骤然打断受了反噬，应当已经伤及脏腑经脉，着实不轻。不过比起让他完成那个瞧上一眼就知道后果的法术，嗯……还是如今这个脸色煞白抚胸吐血的模样要好一些。 缙云一剑逼退两人后，很快也凑了过来，倒是没有跟芸昙一起站在谢衣身旁，而是挡在了两人身前，手中握着青桐长剑，周身气势尽数放开，强大的战意和剑意直冲对面的黑袍男人而去。 待方才那一剑引起的动静和风沙终于平息下来，沙漠之中独自一人站在一边眼光深邃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却明显在救谢衣的芸昙和缙云，又瞥了一眼艰难地要从地上站起身的谢衣，紧抿着嘴唇一字未说。 芸昙瞥见他方才看向谢衣的那一眼，挑了挑眉。 嗯……庆幸谢衣方才的法术没有完成的，不只是她和缙云啊…… 只是芸昙捕捉到的这黑袍男人看谢衣的目光虽然短暂却十分复杂，有愤怒，有不满，不责怪，也有压得极深的担忧和……慈祥？ “咳咳……”谢衣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了身，看到自己身旁的芸昙，和挡在前面的缙云，多少有些意外。只是看向那黑袍男人时，仍是忍不住低声一叹：“师尊……” 谢衣声音虽然极轻，几乎是咬在口中，但靠得最近的芸昙出于对缙云的信任在这个眼瞧着算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担忧眼前的“敌人”，精神一直集中在观察上，黑袍男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谢衣站起身后她不免就多分了几分注意力过来，刚巧……凝神听到了谢衣口中的喃喃。 师尊？ 芸昙挑了挑眉头。 果然是谢衣的同族，竟然还是他师尊。可是……芸昙微微皱了皱眉。 眼前的黑袍男人身上可跟谢衣不同，没有半点儿被魔气侵蚀的痕迹。相反，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跟魔气截然相反的，强大却清澈的力量。 芸昙才转过了一个念头，便见踉踉跄跄嘴角挂着血，很是狼狈的谢衣朝缙云看了一眼之后转向了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芸昙很轻易地猜到了他大概要出口的话，无非是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们师徒自行处理就好，不必连累他们两人掺手之类……至于跟她说而不是跟正对峙着他师尊的缙云说……可能是尽管只有短暂的相处，聪慧如谢衣也发现了她跟缙云之间…… 不过，稍稍有了点儿想法的芸昙并不预备让谢衣开这个口。 “谢衣。”她转过身全不在意不远处浑身放着冷气显然十分不悦，周身的灵力都在躁动时刻可能动手的黑袍男人，对着谢衣笑眯眯道：“重伤就该有重伤的样子，安心歇一会儿吧。” “不，我——！” 谢衣的话并未说完，因反噬受伤身体虚弱全无反抗能力的他，就挨了笑眯眯的芸昙的一手刀，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 嘿嘿嘿嘿！~另一重要人物出现~ 咳咳，那个……我提前小剧透一下哈，掺和古剑二呢，一方面是我有所图（这个以后揭晓，并不是啥高大上的原因），另一方面是流月城的事儿跟魔有关，而芸芸缙云姬轩辕嫘祖巫炤他们，跟魔都算的上是死仇，所以…… 古剑二会掺和百年前的流月城部分，到不了主角团出现的时候（顶锅盖逃走ing）。 第63章 沈夜 一手刀劈晕了谢衣，芸昙倒也没有丢下不管，伸手拉了他一下没有任由他摔倒在沙地上，只是左右看看，谢衣的行李不知道哪儿去了，大概是先前跟他师尊斗法的时候弄没了，而她和缙云的行李……她抬头一看，在几十步之外的沙丘上，是缙云挥剑之前丢下的。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芸昙扯着昏过去的谢衣走开几步挑了块还算平整的沙地把人放躺下去，拍拍手起身这才有空回头去看盯着自己的黑袍男子。 第103章 黑袍男子在瞧见芸昙一手刀砍晕了重伤在身的谢衣时眉头一挑，若不是浑身战意凛然气势不凡的缙云挡在前面…… 芸昙回头就对上他有些压着愤怒之意的眼神。 芸昙倒是没有在意某人冷得跟冰刀一样，略有愤怒而更多是防备和疑惑的眼神，笑眯眯道：“法术打断受了反噬伤得不轻，还是踏实歇息一会儿别太操心了比较好。你放心，你徒弟没有大碍，能养好的。” 原本对着突然出现而明显跟谢衣站在一边，谢衣也很显然认识和这两个人，黑袍男子充满了防备和探究。尤其是眼前挡住自己的这个，分明没有灵力，身上却透着一股浑厚幽远的气息，剑术更是强大骇人的奇特男子。他站在原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不断衡量猜测这两人的身份和与谢衣的关系，关于流月城关于烈山部知道多少。若与谢衣不过萍水相逢此时也只算是路见不平的话，以他对谢衣的了解，必定不会透漏丝毫…… 然而，紧接着，那个砍晕了谢衣的女人的一句“你徒弟”让他猛地心头一跳，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了起来，甚至有那么几分忌惮。 谢衣叛逃，除了对危机重重还与心魔合作的流月城会三缄其口之外，对自己这个被背叛的师尊更是轻易不可能与人提起。可眼下，这个女人却知道…… 芸昙瞧见黑袍男子紧锁起的眉峰，连略有些分叉的眉尾都似乎抖了一抖，脸上笑意更深：“好容易见到，虽然我更想与你好好聊聊……心魔和浊气之症……”说到这里，果然瞧见对面那人再也平静不了猛地黑了几分的脸色：“不过看阁下现在这个样子，大约不会乐意心平气和地跟我们聊这些。那……” 黑袍男子听到芸昙说出了“心魔”和“浊气之症”后心神大动！联系之前她清楚自己曾是谢衣师尊……看来谢衣说出来的，面前这一男一女两人知道的，比他想的要多得多。正在他强压下心思重新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也开始揣测她说想要聊些什么的时候，又瞧见她转向了那个持剑挡在对面的男人： “缙云，要不然和他打一架吧？打赢了会比较好谈条件。” 缙云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他自然是明白芸昙的意思，和她想要做什么的。眼前这人是谢衣师尊这件事估计是她刚刚知道的，现在跟心魔还有浊气之症一起说出来，正是为了混淆眼前这人的所知所想，让他以为他们两个知道的越多，之后若是能好好聊聊的话能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就更多一些。至于跟这人打一架……却是为了方便对方对两人的深浅和能耐有个大致的了解，不然若只是常人平白说着自己能对付心魔，怕也不容易被相信。 芸昙站在一旁，在自己和躺在沙地上昏迷不醒的谢衣周围速度很快地摆起了个简单的防护阵法，阵成之时谢衣师尊往这边深深地瞧了一眼，眼中神色颇有些复杂。 芸昙这边准备好了，缙云与黑袍男子对视一眼，一齐动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芸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人不仅是会用法术，随身的兵器原是链剑。 武技加上法术，威力大涨，一时间这片沙地之上的灵力波动，远比缙云和芸昙刚赶过来时，他要捉拿谢衣的那时候强劲数倍。 芸昙的手攥紧了一下，又慢慢松了下来。 论起武技，两千多年前的缙云就已经站在人族的巅峰，被称赞为“鬼神皆斩”，两千多年后在不周山被钟鼓亲自以龙魂草重塑肉身，体质更强于当年身负辟邪之力之时。 至于法术……反倒是更不必忧心的。这也是这几百年来四处游历，跟不少妖类打过交道之后慢慢感到得知的。缙云如今的身体，是不周山龙魂草所铸，钟鼓亲自动手，寻常的灵力法术攻击对缙云而言几乎无效，无法伤害到他分毫。这也是芸昙放心让缙云与眼前这个灵力强大的人交手的根本因由。 果然。 在攻击法术无用，防御法术又挡不下缙云的剑锋，本身剑技也难以匹敌的情形之下，黑袍男人很快落败，被青桐的剑锋直指咽喉。 四周的沙丘被移平许多，黄沙汇成的沙地处处坑洞，残留的强大而暴躁的灵力在处处狼藉之下闪动微光。 芸昙松了口气，知道缙云不会有事是一回事，忍不住担心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她看了一眼身体紧绷强撑着站立的黑袍男子，还是由衷赞叹佩服一下。先不说能在缙云手下撑这么久，按照他消耗这会儿本应该已经瘫倒在地了，可偏偏还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稳稳地站在原地。 一战过后，虽然如芸昙所愿短暂交谈片刻，这个名为沈夜的男子却仍旧十分谨慎地没有透露太多。好在，他虽然防备依旧，却仍是犹豫片刻后应下了半月之约。 沈夜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旧躺在沙地上人事不省的谢衣，脸色甚至比芸昙和缙云初见他的时候还要难看一些。 沈夜走后，缙云和芸昙两人也带上了谢衣离开了这个经过大战一地狼藉的地方，寻了离得不算太远的一处水源过夜。 重新燃起的篝火旁，芸昙看着对面总算有了个毛毡躺的谢衣，靠在缙云身上叹了口气：“跟这种既聪明又谨慎，还多疑防备的人说话真是累。” 芸昙轻声朝缙云抱怨着。其实方才的对话之所以那样短暂，也有芸昙担心误导套话被发现不敢太过深入的缘故。只是仅仅如此，在自己猜到沈夜这个谢衣师尊在族内位高权重甚至很可能就是做了与心魔合作以求族民能有一线生机的高层之后，在紧抓了最重要的心魔和浊气之症两个关键点之后，依旧能从沈夜并不多的话中摸索到一点儿隐晦的消息。 第104章 比如下界，比如神农，比如魔契石。 下界是芸昙无意中说他们之前投“下”那些枝叶时，被沈夜脱口而出的，神农却是先前听谢衣提过族中供奉的大神而沈夜自言被抛弃之后芸昙自己猜到早在上古时代就不知所踪销声匿迹的神农身上的，而魔契石是两人谈论着由心魔熏染魔气可能的糟糕后果时，沈夜简短说明过的。 也许经过芸昙有意无意的误导，和两人于谢衣一同出现在距离流月城所在的北疆不远的捐毒的缘故，沈夜以为他们知道的，要比他们真正知道的多得多，因而…… 芸昙看着篝火旁的谢衣：“按照他的伤势估摸着最快要明日晚间才能醒了，到时候看看从他这儿还能知道些什么吧。唉……” 她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种事，真是交给姬轩辕大人好些啊……” 缙云轻轻拍了拍芸昙的肩：“这半月，他要如何安置？” 芸昙往后一仰瘫在缙云怀里：“等他醒了聊过之后再瞧瞧吧，顺利的话他应当也不会躲着咱们，让他先回自己先前呆过的住处之类的地方等着咱们办完事，去找他就好。先前跟沈夜只约了半月也没约地点，但我估摸着只要跟着谢衣，总能被他找到的。” 至于他们两个应该会被沈夜派人监视一番的，自然是要想办法甩了人让对方找不到才方便的。 虽然从头到尾缙云和芸昙两人都没有明确与对方说什么，但互相却也十分清楚彼此的意思和打算。 从沈夜那里套话是芸昙在做，定下半月之期的却是缙云。而这之后两人也十分明确，这半月之内他们要赶回西陵故地一趟，在这之前还要先进入梦域找上一回巫炤姬轩辕他们。 沈夜和谢衣的种族很显然是远古流传至今的，灵力强大寿数漫长，更有法术武艺和其他技艺的传承，如今若要对付已与他们达成合作，附在他们族中圣物之上的心魔，很有可能会直接对上他们所有活着的族人，尽管缙云如今无比强大，但毕竟只有一人之力，况且正如他们先前担心那些附着心魔法术的树枝会损伤普通人族，甚至对其他魔物来到常世有什么影响一样，若是真的对上，心魔和不得不为了生存与心魔合作的这些人万一做了些什么，仅凭缙云和芸昙两人根本无法防住。若是不想冒这个风险，便要想办法能够解决浊气之症，断了心魔的依仗。正如芸昙先前与沈夜所说，即便有了所谓的魔契石，心魔却从来最是狡诈善于操纵人心，它留下的魔气远比其他魔物的魔气侵染隐患更大些。如果能有别的办法做到心魔能做的事，而隐患更低更可信，让他们放弃跟心魔合作就容易得多了。 而斩杀心魔……对付魔物，尤其是独自在人间无法轻易与魔域联系的魔物，他们可是最有经验了。 作者有话说 : 芸芸：套路完了沈夜，接下来该套路谢衣了！ （大祭司就是大祭司，虽然在他情绪不稳脸黑落败的时候拼命误导忽悠了……还是谢衣看起来更……） 老规矩周末固定加更，今晚六点还有一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彗彼小星、山海伏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海伏夢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套话 谢衣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 睁开眼，看到屋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甚至被换了身衣服外伤敷过药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他的记忆停留在沙漠中，在师尊沈夜面前本打算了断的自己被突然出现的缙云和芸昙所救，紧接着就被芸昙一手刀砍晕了过去…… 师尊？ 谢衣连忙起身推开门，一眼就瞧见院子里坐在葡萄架底下的藤椅上悠闲地翻着书的芸昙。 “……姜姑娘？” 芸昙听到开门的声音就知道谢衣已经醒了，等他顿了一顿出声叫自己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葡萄架下石桌旁的凳子：“醒了？过来坐。” 谢衣慢慢走过去坐下，神色不断变换。他有许多疑问，也有许多猜测，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这时，缙云端着碗走了过来，将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放在谢衣面前，就在靠近芸昙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谢衣张了张嘴，才要说什么就听芸昙对他道：“先把药喝了吧，这镇子上最好的大夫开的，缙云亲自给你熬的，别浪费了。其他的，等你喝完了平静一下，我们慢慢说。” 谢衣沉默片刻，端起眼前的汤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芸昙看得咬了咬牙。 这汤药光闻着味道就已经很……难为谢衣能喝得这么平静。哦，也许也不奇怪，毕竟他是连烤成焦炭的面饼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人…… 谢衣喝了药，抬头目光灼灼地在缙云和芸昙两人身上流转：“在下，多谢两位相救收留，冒昧想问……” “你师尊？” 听到芸昙十分自然地接口，谢衣惊了一下：“姜姑娘！你……” “放心，没把沈夜怎么样，我们还约好半月后再见的。” 谢衣瞪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出声。 师尊为何放过了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居然与眼前的两人约定半月后再见，而这两人对心魔的态度那样明确，先前芸昙还曾问过他若是除掉心魔后族人的浊气之症如何解决…… 第105章 他的师尊，流月城大祭司沈夜是定下与心魔合作的决议的人，不会轻易改变继续与心魔合作的决定，而眼前这两人又十分明确对魔深恶痛绝必要杀之而后快，那么若要沈夜愿意合作，除非…… 谢衣的眼睛越来越亮，直直地看着芸昙，开口时连声音都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姜……姜姑娘，莫非有办法，解决浊气……” 芸昙从藤椅上起身到缙云身边坐下面对着谢衣，倒没有隐瞒：“办法有是有，是否有效就要半月后再瞧了。我看着沈夜对我们说的没有多么相信，大约是想着试试也没什么害处，若是成了也许也算好事？他怎么想我们不清楚，但我自己是觉得我们可比心魔可靠多了，若是能行，兴许能早点儿让你的族人从高寒的天上下来。” “天……你……”原本听着芸昙的说法有些激动的谢衣，察觉到她说起了自己确信自己从未提过的流月城所在的情形，不由得又是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师尊？可是…… 芸昙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得颇为玩味：“沈夜比你大方一点儿，毕竟是想尝试达成合作的，好歹要多告诉我们一些不是？” 谢衣整了整神色，有些慎重地问：“姜姑娘，师……大祭司他，与你们还说了什么？” 大祭司？ 芸昙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微微一动。 这时缙云接了口：“信奉上古时就已失去踪迹的神农却多年没能等到神农归来相救，沾染魔气抵御后需佩戴魔契石方可抵御心魔操纵影响，或是……沈夜自己身上有神农的神族之力。” 谢衣瞪大了眼睛，实在很是意外沈夜竟然会告诉初次见面的他们这么多。到底他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除了魔契石是沈夜简短提过之外，信奉神农是猜出来的，而沈夜身上有神力也是芸昙根据感应到的那一丝与魔截然相反的力量气息之后推测出的。 谢衣张了张嘴，半晌后叹了口气：“……看来，你们已经都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了解却还不够了解。”芸昙看了一眼缙云，而后再转向谢衣：“沈夜跟我们不熟，当然也可能之前一架打输了更不愿意多说，有些事儿没有说得太细致，不过他到底把你留给我们了。” 谢衣听说沈夜输了，看了一眼芸昙身边此时已尽数收敛了气势的缙云，回想起那一晚他被砍晕之前感到的缙云身上的强大气势，一时间倒也觉得不出所料。只是……师尊……输了……谢衣闭了闭眼，这会儿心头乱乱的，有些信了芸昙所说的，沈夜留下谢衣为他们详细解惑的事。左右，对流月城，对烈山部而言，最紧要也最危险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姜姑娘，缙云……先生，不知还想问在下什么？” “浊气之症。”芸昙认真地道：“浊气之症什么样子，具体发病时如何？另外……你是感染过魔气的，过程如何，可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染上魔气之后再接触浊气可还有感觉？一旦染上魔气浊气之症是如何好转消失的？” 芸昙问的这些，并不涉及心魔一事之外的流月城秘辛，而详细询问浊气之症和熏染魔气之事，也是为了她之前说过的那个不知能否有效的“办法”，既如此，他自当详细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道来。若是他们真的能够让烈山部不必继续与心魔合作也能得到抵御浊气，于下界生存的办法…… 从黄昏，一直说到了月上中天。 大部分时间都是芸昙在问，谢衣在答，缙云偶尔插入补充询问。谢衣也不是什么都会说，遇到某些话题他也会保持沉默，虽然想知道更多，但眼下了解的已经不算少，而最紧要的事情也已经算是都问清楚了，接下来…… 谢衣毕竟有伤在身，这一番谈话又着实有些耗神，等回答完了所有他能回答的问题，已经极为疲惫。 芸昙瞧着谢衣的脸色叹了口气有些愧疚：“抱歉，你昏迷了一整日，眼下还有伤在身……” “不。”谢衣脸上不同于略有些憔悴的面色，露出了一个略显轻松一些，充满希望的笑意。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两人行了一个郑重地古礼：“是谢衣，要感谢两位，对我烈山部，施以援手。无论能否奏效，两位的恩情，谢衣铭记于心。” 芸昙跟缙云对视一眼，缙云起身往院落的厨房走去，芸昙看向谢衣道：“你先吃些东西便早些歇息吧。我们两个明日一早便走，至于你，在这儿修养几日略好些再动身好了。告诉我们个地方，半月之期来临之前，我们两个会去找你的。” 谢衣起身之后愣了一愣，而这时从厨房端了些清淡吃食出来的缙云把东西放在谢衣面前便重新在芸昙身边坐下了。食物是缙云做的，原本芸昙想要动手被他拦住。虽然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仍旧多是芸昙料理吃食，缙云却也一直在慢慢摸索，磨练了这么久比当年的厨艺已经强上不少。再说……想起谢衣先前在沙漠中面不改色地吃下他自己烤的焦炭的样子，芸昙也觉得缙云的厨艺再差也比那种东西强上很多，至少绝对不会吃坏肚子…… 有了这会儿功夫，即便是因为疲惫不适反应有些慢了下来的谢衣也已经想明白了。眼前的两人说他们也许有办法，定下的这半个月的时间必定是与这个办法有关的，虽然他迫切地想要跟上去一并看着，可也从缙云和芸昙的态度上看出来，他们是不想任何人跟着参与的。 第106章 只是……他谢衣可以出于对他们的信任和理解不跟着他们，但他的师尊沈夜，却绝不会放任知道了烈山部这样大事的人彻底脱离掌控远离视线。想来，若不是芸昙说的他败在了缙云手上，也许…… 谢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都能想到的事，没理由这两人想不到。所以只能是他们甚为自信，能够摆脱他师尊的眼线…… 思考片刻，谢衣看向芸昙：“缙云先生和姜姑娘……这半月可是打算……回中原？” 芸昙看着开口前谢衣变换犹豫了片刻的神色，微微一想也有些明白过来：“你打算留在这附近，继续去找神剑昭明么？” 谢衣点点头，眼神坚定了下来：“不错，若是可以……有了神剑昭明，对付心魔之时，总是多些把握。” 芸昙却是皱起眉头不太赞同：“谢衣，你先前被打断的是什么法术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受反噬的伤有多重你也应该有数，你现在剑术法术都用不了……” 谢衣笑了起来，其中颇有些感激，也有些骄傲：“多谢姜姑娘挂心，除了剑术法术，在下并非全无自保之力，至少于偃术一途，在下也算颇有所得。” “偃术？”芸昙和缙云对视一眼，挑了挑眉。这些年在人间游走，偃师他们也见过几个，但…… 等谢衣召出几个偃甲略略展示一番，芸昙已经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原来……偃术可以如此精妙，如此…… 作者有话说 : 古往今来第一大偃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ingai 4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办法 谢衣有伤，演示过自己的偃甲，吃过缙云准备的食物就去睡下歇息了。至于半月后约定相见的地方，就按照暂且仍定在这间小院之中。 虽然北疆沙漠与中原腹地相隔甚远，但作为早非常人，又认得不少妖族灵族朋友的两人，若真要赶路，速度也不会慢。 谢衣睡下之后，缙云和芸昙对视一眼，一并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房间外仍旧布置了阵法。 缙云坐在床头，怀中抱着青桐挺直腰背，全无半分睡意，也没有半点松懈。芸昙躺在床榻里边，侧过身看着床边坐着的缙云，勾了勾嘴角便安心地闭上眼陷入沉睡。 之所以要明日一早再出发，便是想在动身之前先入梦域一回，将此间事情与姬轩辕和巫炤他们讲述清楚。毕竟所谓“办法”，并不在他们两个身上。 独自进入梦域，芸昙的运气很不错，不只姬轩辕和嫘祖，巫炤司危怀曦，连同鸤鸠都在。 见到芸昙独自一人进来，姬轩辕和嫘祖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数。 等坐下来，从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讲到自己推测出的信息，远比上古之时的他们存在还要久远的一支信奉神农的种族，被困于高寒的北疆上空，又渐渐因如今下界浊气日盛而大量族人染上浊气之症，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看着四肢□□溃烂，痛苦挣扎而死。恰逢心魔闯入，却意外给了他们一种能够抵御下界浊气，能够来到人间如常生活不再惧于不治之症的机会。绝望困境之中的一点星火，就算明知燃烧着的腐朽的毒液，就算明知真的合作下去的后果不可预期，就算在戕害了下界人族后他们的生活将举步维艰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求生，是任何生灵的本能。就算只有渺茫的希望，就算可能前方并不是温暖和光明。 芸昙叹了口气，将跟缙云交手过的大祭司沈夜，还有沈夜之徒谢衣的情形也说了一下。沈夜身怀极少的神农神力，他的法术和剑术，若非面对的是缙云不可能轻易落败，甚至于如今的人间寻常妖族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而谢衣，也许法术剑术比不过他的师尊沈夜，但那一手精妙的偃甲制作和操控的技艺，着实太过令人惊艳，甚至有些勾起芸昙久远过去，仿佛上辈子一般的记忆。 这样寿数长久实力强大的远古人族，在众神最为活跃的时代开始传承，保留下不知多少如今世道根本不会了解的典籍技艺的传承，若真能利用，不知能爆发出多大的能耐，造成多大的影响。死生之间，人能够爆发出的力量，最是疯狂。 姬轩辕和嫘祖都同意缙云和芸昙的想法。心魔不能不除，高阶魔族留在常世越久越可能成为祸害，可与这支远古种族鱼死网破也并非上策。如他们二人所想，能够分化他们跟心魔，斩断跟心魔的关联合作是最好的办法。可这…… 司危听着听着就没有多少耐心了，看了巫炤一眼坐在一旁扯起了不敢反抗的鸤鸠的翅膀，怀曦一直在巫炤身后，微微皱着眉头没有搭话。而巫炤…… “按你所说，他们的浊气之只有感染魔气方能治愈。” 芸昙看向问话的巫炤，他仍旧闭着眼睛，神色十分平淡。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但是……他们等不了。” 巫炤微微勾了勾嘴角，却没有在这个浊气之症解决办法上继续谈，转而问道：“帮他们，你和缙云，想好了要什么交换？” 芸昙笑了起来：“方才也说了，他们是远古传下来的种族，又曾受神农庇护，传承下的法术也许旁人用不上，那些技艺却有可能会大有用处，至少我们想瞧瞧是否有能抵御魔族，或是……加固完善如今西陵故地阵法封印的参考。另一个，从沈夜和谢衣身上不难瞧出，如此骄傲的一支种族，这一遭被心魔胁迫已经同魔族结下了仇，而他们日后若是……经过魔气的熏染后再能保证神智不会被魔气吞噬，就可算是人间最了解魔物的人。不论是从报仇解恨的动机还是从实际拥有的能力，将来都可成为人族对抗魔族的一支奇兵，可以成为如今万千人族的盟友。”芸昙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看向姬轩辕和嫘祖：“人族的道路，人族的发展，该由万万千千的后来人自己去走，可是魔……这几百年来魔族实力渐渐恢复，未来总有一日还会如……当年那样闯入人间。百神祭所虽在，但……不论如何，我总是希望能少些挫折，多些把握。” 第107章 嫘祖叹了口气，姬轩辕也没有说话。 当年魔族肆虐大地时的事，他们这些人，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巫炤的气息冷了一下，司危也停下了拉扯鸤鸠的动作，只是这时候气氛有些沉重，鸤鸠不敢出声，缩着脑袋慢慢蹦跶远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姬轩辕开口：“他们如今用的魔契石，你瞧过了，不甚妥当么？” 芸昙点点头：“那魔契石只是阻挡更多的魔气入体和属于魔的法术的作用，本身对于已经存于体内的魔气没有任何作用。如今他们一族能行动如常看似并无影响，我猜测是跟他们灵力强大能暂时压制对心智影响的作用的关系。况且……虽然谢衣尚有保留，却也提到过心魔的魔气熏染也有失败的时候，我猜想这种失败大抵便是这种压制未能成功，不论是灵力还是精神力不够强大，在魔气的作用下堕化为魔物。魔契石这个东西，就算心魔当真今后都不动什么手脚，百来年内也许尚可，时日再长一些就……” “……所以你们想到了我们三个。” 巫炤平静而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芸昙看了过去，诚实地点了点头。 巫炤轻笑了一声：“想用我们的魔气代替心魔，熏染他们？” 芸昙也干脆承认：“是。” 司危鼓了鼓嘴，其实不是很乐意管那些人的死活，不过看嫘祖的样子，又瞧了瞧身边的巫炤，闭上了嘴继续安静听着。 “如何熏染？带他们进西陵？” 巫炤的这句话语气有些凌厉，芸昙却也没有畏惧退缩，仍旧微微笑着看向巫炤摇头道： “不，西陵，不到那一天……我们从未想过让任何人靠近。” 巫炤的气息缓和了下来，反倒显得方才的那一阵的不甚认真。 “不入西陵，你打算如何让他们染上这里的魔气。” 虽是疑问，巫炤却没有用疑问的口气。芸昙和在场的众人自然都是明白他的性子的，众人相视一眼，还是由芸昙开口： “我是没有办法的，缙云也想不到，所以……要拜托我们无所不能的鬼师大人，能否想出旁的办法来了。” 巫炤缓缓勾起嘴角，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怀曦和司危，再转回来的时候并不去谈这件事的把握或是方法，转而问起另一件：“另一件？” 芸昙顿了一下，知道巫炤问的是她关于让他们在魔气熏染之后不会被吞噬影响心智的解决办法。 “巫之国。” 巫炤的眉头动了一下，并没有太过诧异。这个方法，即便芸昙不说，他也能猜到一些。 倒是司危：“巫之国？你是想让他们去巫之国找解决办法？”司危惊讶之后，略略想了想倒是自己明白过来了：“也是，先前就知道巫炤怀曦还有我神智清醒应该跟巫之血有关来着，让他们去巫之国……可是好多年前玳族人就从那儿得到巫祖的源血了，巫之国……还有巫祖的源血么？” 芸昙笑了笑：“不知道。但……总有个希望，有个方向，比真的如现在这样任由心魔祸害，留下这么大的隐患要好上许多。” 司危点点头，没有再问。 倒是芸昙，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来：“他们毕竟不同于我……有灵力在身，法术加持，还有……十分神奇的偃术。而我当年曾想去找巫之国的时候收集了不少信息推理方位，可以交给他们省些力气。若是真的能借助他们的力量顺利找到，缙云和我也打算去好好瞧瞧。”芸昙说着，看向巫炤：“亲眼去瞧瞧巫之国，回来之后缙云也好在这梦域之中，构建出那里的景色来。” 不知是否因为芸昙的灵魂算是彻彻底底的外来之物，而缙云多少有些此间的因果，虽然都能进入姬轩辕梦域，可构建自己的梦，按照所想的景象行程梦域，芸昙却是根本做不到。缙云虽能做到，但却不知是否因变化了的灵魂的影响，即便他的精神力十分强大也不能做到像姬轩辕那样长久稳定，只能在他进入梦域的时候构建出来大半日的光景。即使如此，能够看到缙云和芸昙这些年四处游历过的地方的样子，也已经是对困于梦域之内的众人，极大的安慰。姬轩辕也有机会在看过之后将大家喜欢的景色自己重新构建出来。 听到芸昙提到让缙云在梦域弄出巫之国的景色，巫炤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 “……你的主意？” 芸昙笑着摇头：“若不是缙云提起，我根本不知道你曾想去找过巫之国的事。” 所以，是缙云的主意。 巫炤微微仰起头，恍惚想起了轩辕丘建立之前那一年的有熊花食节。 那是他唯一一次提起自己想在收徒之后，离开去寻找巫之国的打算，只有那一次，只有那一个人知道。 第66章 曙光 清晨，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 芸昙趴在枕边，看着缙云睡着的侧脸，轻轻微笑着。 她是午夜时分脱离梦域醒转过来的，之后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彼此便明了了。第二天还要赶路去西陵，路上还要想办法甩开沈夜派来的，眼下已经被察觉到了的眼线。虽然是进入梦域商讨了一番，但好歹是“睡”过了的，眼瞧着时间还早，芸昙便拉着缙云躺下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好生歇息一番。而她便趴在床边，难得地静静守着他等他醒来。 两人自成婚以来，从来都是他醒得更早些守着她的，难得有一回这样的体验，芸昙倒觉得有些新奇。 第108章 缙云睁开双眼醒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床边撑着下巴看着他微笑的芸昙，轻笑了起来，才要坐起身便见她凑过来在他唇边轻啄了一口，笑眯眯地起身撤了阵法推门走出去，说是准备些简单的早饭吃过再动身。 等缙云从床上坐起身，屋内已经没有了芸昙的身影，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被她啄到的唇角，轻笑了起来。 缙云和芸昙的动作轻，动静都不大，所以身上有伤昨晚又喝过药睡得正有些沉的谢衣没有被吵醒。谢衣知道自己的情形，也知道这两人第二日一早便走，于是也没敢太过松懈，睡前还放了偃甲在自己屋里以防万一，也算周到了。等谢衣醒过来，这处属于缙云和芸昙的宅院，已经没有了那对夫妻的身影，倒是厨房十分贴心地，给他留下了一份食物。不过…… 只是把冷了的粥和小菜略略加热一下罢了，谢衣居然仍旧重复了那也在沙漠上烤焦炭面饼的悲剧…… 所幸，他自己吃着不觉得难过，而做了这些食物留给谢衣的芸昙……没有瞧见。 半月之期，倏忽而过。 若非惦记这件事，谢衣还不会从沙漠深处回来。虽然有偃甲代步战斗，但毕竟还是跋涉许久，本就带伤的谢衣虽然这半月内都没有再遇上流月城的任何人包括他的师尊沈夜，可伤势仍旧因为这十几日的奔波加重了一些，脸色显得极为憔悴。 芸昙和缙云是在谢衣从沙漠深处赶回小院的第二日回来的，一进门瞧见神色激动充满期待，连苍白的面色都泛着些红意的谢衣，芸昙先是狠狠皱了皱眉眉头，随后又在心头叹了口气。 “缙云先生，姜姑娘……你们……” 谢衣看着神色虽然有些疲惫，但并无凝重之色的两人，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发哑。 如果……如果真的……真的能…… 芸昙看着谢衣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恍惚。 对于沈夜和谢衣的族民浊气之症的解决之法，于缙云和芸昙他们而言，是一种有偿有求的施恩，虽然略有些麻烦，但却不必付出多大代价，更不必说巫之国巫之血的事也不过是个想法，并不能确认。他们的目的，一直都不是纯粹地为了解救旁人，而是为了抗击魔族，剿杀心魔。 可对于谢衣他们而言，这件事却关乎到全族的生死和未来，他们是否能如常人一般亲眼看看下界的秀丽景色，过过普通人的安稳日子，不再有苦寒，不再有病痛，而又能摆脱戕害无辜下界人族的罪孽。 这件事于他们而言，和对沈夜谢衣而言，意义完全不同。 芸昙回过神，在缙云偏过头看过来的目光中笑了笑，对上对面谢衣因为她的沉默有些惶然的目光：“我们这边算是成了，但具体如何，要等你师尊来了，我们再细细说道。若是有机会一试，自然更好一些。” 谢衣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激动地眼眶也泛起了红意，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几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好半晌，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对着两人，比前一次还要恭敬诚恳地深深弯下腰来，行礼一拜：“……多谢……二位援手！” 沈夜带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和一个坐在轮椅上一只眼戴着眼罩的白发男子以及另外两个穿着显然同他们不太一样的人，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院中的。 看到谢衣，那个女子略有些惊讶，多看了身旁的沈夜两眼，见他并不去看谢衣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屋内的另外两人身上，也不知是该叹气还是该松口气，对着看过来的谢衣轻轻一叹。 谢衣瞧见这些人，情绪激荡了一下，垂着眼上前两步，一手抚胸行礼：“……谢衣，见过……大祭司，廉贞祭司，七杀祭司。” 沈夜的目光在眼前躬身的谢衣身上停留片刻，抬步略过谢衣走到屋内另外两个人面前，抬手向他们简短介绍：“廉贞祭司华月，七杀祭司瞳。” 华月看了一眼仍旧行着礼僵立在原地的谢衣一眼，而后抬步跟上的沈夜，瞳也始终十分冷淡地由着身后的其中一个男子推着自己跟了上去。至于另外两个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斜眼看谢衣一眼。 等华月和瞳与缙云和芸昙算是打过招呼之后，谢衣才缓缓站起身，却是没有太过靠前，只远远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他们。 来到小院的那一刻沈夜便已抬手布下了一道结界，芸昙瞧了瞧，心中暗自比较了一番自己认识的妖族灵族的手段，不由得又是感叹了一番，高看沈夜一眼。只是心中虽然这样想，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反倒仍旧是几下启动了院落内布置的阵法，在沈夜的结界之外又加固了一层。 沈夜是见过芸昙布阵的，虽然当时只是为了防止被他和缙云的战斗波及，他也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算是有些了解。而后他派来跟着缙云和芸昙的两个高阶祭司在这两人离开沙漠之后就被甩掉了，但回流月城禀报的时候也提过阵法一事。倒是华月和瞳第一次见，瞳仍旧面无表情，华月却是目光闪了一闪。 “阵法一途我只从一位故交大人那里学了个皮毛，见笑了。”芸昙随口说了一句，也没有再太过关注几人的反应，反正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们来说正事吧，大祭司。” 芸昙将她跟姬轩辕巫炤他们商讨过的方案与谢衣他们说了起来，先是提到了他们与心魔合作除了他们自己心中有数的戕害下界人族会为未来带来的隐患之外，也着重提出了关于魔契石问题的想法。而后直言除了感染魔气之外，暂时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让他们抵御浊气。 第109章 说到这里，芸昙不得不感叹一下眼前这几个都是十分沉得住气的人，即便听到这里明显气息有一瞬的变化，脸上身上却都瞧不出什么一样。当然，也许也跟他们起初也没有抱很大希望有关。在场的除了那两个存在感极低沈夜甚至没有介绍的人外，也就只有先前得过芸昙准话的谢衣最是平静。 芸昙顿了顿，看向缙云。缙云会意，取出了……几块充盈着魔气的昆仑玉。 缙云将昆仑玉放在石桌中心，本以为会是沈夜率先发现，不想，却是第一次见的瞳更敏锐：“这玉石上的魔气，比心魔的平和温顺许多，感觉……也不太相同。” 芸昙多瞧了一眼身上虽无魔气，却跟身负神力的沈夜不同，反而有种古怪的……她曾见过几回的蛊虫气息的瞳，点了点头：“沾染心魔的魔气其实最是危险，不是因为心魔在魔族之中多有实力，而是因为心魔善于操纵人心，挖掘放大心中的恐慌和阴暗，意志若是不够坚定很容易被心魔所惑。这些昆仑玉中的魔气……可以灵力引导而出加以使用，只要是灵力强大者都可以借着这些操作熏染魔气的过程，总比让心魔来要有分寸些吧？况且没了心魔特质，人对它的承受力应该更高些，温平和缓，不易失败。” 沈夜冷淡的声音响起：“就算如此，仍旧是魔，你所说的隐患还在。” 缙云的声音也很平静：“那也比你们面对心魔损失更少。” 沈夜转头看了半晌才说了这一句话的缙云，虽然他此时将气势尽数收敛，沈夜也忘不了那一晚在沙漠中自己败北的那一战，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大。 甚至那个时候，他能感觉得到，缙云根本没有尽全力。 芸昙看了缙云一眼，脸上笑意浓了几分，取出一些绢帛放到了桌上的昆仑玉旁。 “我知道有一种力量能够压制魔气对心智魂魄的侵蚀，也亲眼见证过它的效果。但要如何让你们获得这种力量，我却只有个方向，并不确信。这里。”她的指尖在绢帛上敲了一敲：“是一些我关于这种称为巫之血力量的来源之地巫之国，过去许多年的摸索和推测。只是此地当是在海外，另有暗流屏障，我毕竟没有灵力法术，工具航船也不合适，之前尝试过几次都失败了。若是换了你们，找到巫之国大约要容易一些。” 坐在芸昙身边的缙云看了一眼身旁的芸昙，暗暗攥紧了桌下的手掌。 “……本座又如何知道，你所说的巫之国与巫之血，确实存在而当真有效？” 芸昙看向沈夜笑了一笑：“至少现在，我没办法向你证明。但是……要是无赖一些说，就算没有这件事，单凭昆仑玉中这些比心魔更可靠的魔气和它的熏染办法，已经比你们如今的处境好了不知多少了不是么？” 沈夜拧着眉头，脸色有些发沉。华月看了看沈夜，又看了一眼明显与在眼前两人更熟悉一些的谢衣。而轮椅上的瞳，微微侧过脸召了身后的两个人上前：“初五，初六。” 两人依言上前，没有丝毫异议。初五和初六两人挽起手臂上的袖子露出小半条溃烂发黑的手臂。芸昙这才终于第一次见到，谢衣讲述过的那种，浊气之症。尽管这两人看上去没有太过痛苦的神色，只看溃烂的手臂却仍旧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后来芸昙才知道，一直感觉有些奇怪的这两个人，是瞳以烈山部活人用蛊虫制成的肉傀儡。 于是，在众人面前，共同的见证之下，瞳亲自动手，将桌上一块昆仑玉拿起，调用灵力尝试向两人体内传入魔气。 华月原本戒备在一旁，她最清楚熏染魔气过程的痛苦，可是…… 过程极为平静，即便瞳有刻意实验的意思一人快速一人和缓地染上魔气，初五和初六两人也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不适痛苦之态，连瞳亲口问过也只说肉眼可见正在褪去溃烂恢复血肉之色的手臂有些刺痒而已。 在场的流月城众人，便是沈夜和瞳，都已经有些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等初五初六两个熏染过魔气，那一块昆仑玉中还剩下不少魔气，而桌上还有至少十块崭新充盈的昆仑玉。初五初六两个虽然不曾觉得痛苦，却也有些疲惫，相继昏睡过去，谢衣十分自觉地上来搬走了两人找地方暂时安置，留下缙云，芸昙，沈夜，华月和瞳，在石桌边上一时沉默。 “我们有把握斩杀心魔，而不伤到其他的东西。还望大祭司早做决断尽快安排，心魔断不能留，越早，越好。” 第67章 砺罂 正如芸昙所说，沈夜他们，已经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了，在心魔和她之间，他们最终选择了她。 尽管大家都做好了决定，沈夜也以烈山部大祭司的身份答应了芸昙提出的那些要求，那些跟心魔的条件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不值一提的要求。 烈山部，流月城，伏羲结界，矩木。 在算是彻底达成了合作之后，他们也很有诚意地将过去隐瞒的那些事一并告知，终于彻底圆满了芸昙的所有猜测和推想。 只是对付心魔，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沈夜也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瞳和初五初六三人留在了小院，只沈夜和华月回了流月城。 瞳的到来并没有如何打扰缙云和芸昙的生活，反倒是芸昙对瞳的蛊术和医术很感兴趣，在瞳无可无不可的应许之下拉着缙云一并慢慢学了起来。蛊术过去芸昙只隐约见过两回，并不了解，倒是医术更上手一些。而在瞳的指导之下，芸昙实验医术的第一个对象，正是谢衣。 第110章 原本在沈夜华月离开之后，谢衣也打算即刻动身重回沙漠深处寻找昭明神剑，最终却没能成行。 芸昙很清楚他们虽然选择与她合作也惊讶于她能够“解决”浊气之症，但却恐怕并不相信她能在不伤及矩木不危及流月城其他族民的情况下处理掉心魔砺婴。沈夜和华月已匆匆离开，芸昙无法只得先在瞳和谢衣面前演示了一番。 她微微凝聚出极少的灵魂之力于指尖，除了缙云旁人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不同，可此时却可仅凭手指划破瞳与谢衣联手布出的结界屏障。更甚者，能够随意控制指尖的力量将他们的灵力法术凭借她的心意打散或驱赶。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灵魂之力摸索探究而得的成果。 不说谢衣，连一贯面无表情的瞳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自夸，昭明虽是神剑，但毕竟未生剑灵没有智慧，真要应变起来可不会比我更灵活。” 瞳垂下眼，谢衣张着嘴，都沉默下来。 这件事过后，谢衣便没有再要去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重聚，也不知到底要如何才能修复的昭明，而留在了这里，在芸昙和缙云跟瞳学习蛊术医术之余，也会讲解传授些偃术。之后，便因为自己身上始终未能好全的反噬之伤，成了芸昙医术练手的对象。 谢衣当年是叛逃出城，而瞳也多半是防着心魔，两人都没有往流月城传递消息，因而当华月再次出现在小院的时候，不论是她还是沈夜，都并不知道芸昙曾经演示过的能耐。但即使如此，华月仍旧带来了好消息。 流月城城主沧溟，愿意相信缙云和芸昙，请他们上流月城剿灭心魔。 这样的决定，在不知道芸昙有这样的能耐之前，不知是顶着多大的风险和觉悟做下的。 虽然未能一见，可这位因浊气之症在矩木神血灼烧后仍旧无效，而身依矩木无法再自由行动的流月城女城主，恍惚之中让芸昙想起了另一个人。 多年之前面对魔族来袭，决定改换烽烟，封城死战的西陵族长。 虽然决定已下，可缙云和芸昙被华月等人带着踏入流月城，却也已是一月之后。 这期间，所有投放到下界的矩木枝都被送到芸昙这里，在阵法之内用司危和怀曦准备的另一些染着魔气的昆仑玉“养”着，以蒙蔽心魔。这事做来比弄出适宜熏染人体的魔气简单许多，司危难得感兴趣动手，在怀曦的帮忙之下也算顺利，等缙云和芸昙一人戴着一块特地模仿矩木枝上心魔的气息弄成的昆仑玉踏上北疆上空的流月城，倒一时间没有引起砺罂的注意。 通过已有缝隙的伏羲结界进入流月城，几乎是一瞬间，两人都察觉到了心魔的气息。 耽搁越久越容易被心魔察觉，容易有变。尽管这座城瞧着很是新奇，两人还是径直在华月的帮助下躲开城中其他族人，直往矩木所在的寂静之间而去。 寂静之间外，沈夜等在那里，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接替华月将他们带了进去。 巨大的树木透着古朴幽远的气息，生机却在慢慢消减涣散，树身之上萦绕起淡淡黑色的浑噩魔气显得愈发令人不适。树木之下一个身着轻纱长裙的女子闭着双眼小半个身子几乎融入矩木，气息平和而沉静。 “呵呵呵呵。” 不待芸昙多看几眼应当便是如今的流月城城主的沧溟，刺耳的嬉笑声传入耳中，不论是她还是缙云都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快速分开了两个方向走远。 “大祭司，竟然会带人来寂静之间……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角色有这样的殊荣……” 沈夜皱着眉头看着矩木上空渐渐凝实的心魔，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开口。 缙云缓步走到沈夜身前，仰头直视着矩木之前凝成人形的心魔砺罂，眼神和表情冷得刺骨，浑身的战意一瞬间释放出来，伸手慢慢拔出了身后背着的青桐长剑。 沈夜在缙云气势全出的时候险些忍不住后退一步，体内脏腑都有片刻的震动。他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虽然他此时放出的气势极为强大，比那一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偏偏，沈夜曾感觉到过的一种奇怪的悠远强大的力量没有泄露出分毫。 缙云对自己气势气息的掌握，如此精准，如此纯熟。 砺罂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能有这样强大的气势，它看着他拔出长剑斜指着自己，竟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恐慌。 他真的能杀了它，什么都不剩下，不留重聚复生的机会。 气势强大而危险的缙云吸引了砺罂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它强压着恐慌语带恶意地看向站在缙云身后并不阻止却也不像是要帮忙的沈夜：“大祭司想要毁约？！” 沈夜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而站在沈夜身前的男人也没有动作。 砺婴沉默片刻，突然心头一悸。 身后不远处的矩木底下不知何时走过来，因为全无半点危险气息又身带跟自己如此相似几乎相同魔气，被它一时之间因为另一个持剑的男人而忽视了个彻底的女人站在已睁开了双眼的沧溟身边不远，双手覆在矩木的树干上仰头看了它一眼，嘲讽一笑，而后一字未说，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却猛地从她手掌发出直接渗入矩木之内！ 一股奇异的力量迅速在矩木之内流窜，尽可能避开了所有矩木的要害关节，尤其是曾细细与沈夜确认过的核心神血的位置，很快在砺罂刺耳尖啸着要扑回来的时候，准确地找到了另一处的……魔核。 第111章 矩木太过巨大，避开神血和矩木支撑着整个流月城的许多要害关节尤其困难，不论是灵魂之力还是精神力，芸昙的损耗都极为巨大，脸色几乎是瞬间惨白下来。 不周山的钟鼓曾说过，她的灵魂之力，能够弑神戮魔。 矩木在芸昙猛地冲入的灵魂之力冲撞下震荡抖动起来，寂静之间中一时间一阵阵秘籍的枝叶摩擦碎裂的轻响，连附身矩木的沧溟都受此影响灵力大动，却仍咬牙强撑着凭借自己对矩木的了解以自身灵力尽可能安抚稳定动荡不已的矩木，虽然收效并不大，但到底撑过了明明只是片刻，却仿若数年一般漫长的过程。 当缙云的剑锋将想要回扑到矩木上的砺罂破成一时间难以再次聚拢的碎片，当沈夜也在同时出手以灵力罩住整个寂静之间压向砺婴，当动荡不安的矩木甚至无法再容纳沧溟而将其猛地弹开，当沧溟尽管瘫倒在地喉头尽是血腥之气却仍旧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矩木前背对着她的芸昙…… 一切，瞬息之间结束了。 芸昙手里，握上了一颗魔核，在砺罂的形体尚不能从缙云的剑下重聚之时，冷笑着凝聚灵魂之力于手心，在它的恍然大悟和惊恐万丈之中，将那枚魔核猛地捏成碎屑。 星星点点的流光闪过，魔核破碎后的黑色魔气很快在眼前尽皆消散，什么都不剩下。 急于取魔核出来，又急忙将灵魂之力退出矩木免激起已经有了点儿动静的神血，力量先是过耗而后又有些反噬，捏碎了魔核的下一刻芸昙心头一松腿脚一软，跌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之中。缙云紧搂着芸昙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摔倒，对视之下尽管有些心疼却也十分轻松。 尽快消灭心魔，不只是为了免得它利用矩木危害流月城从而威胁沈夜他们，也是担心多等一刻，就会让芸昙有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很显然，在她动用灵魂之力的那一刻，心魔砺罂就感觉到，她是什么人了。只是，砺婴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和决定都是对的。 在缙云和她都松了一口气，在沈夜顾不得心头大患就这样消失的惊讶匆忙上前从地上抱起终于忍不住呕出鲜血虚弱至极的沧溟时，“咣当”一声脆响，几人的目光重聚在矩木之下，随着心魔的消失而突然出现的古镜。 缙云，芸昙与沈夜，沧溟对视一眼。沈夜和沧溟停在原地心又有些提起，芸昙自己站住，缙云轻放开她几步走到树下看了那枚古镜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多言，手中的青桐猛地下刺。 古镜破碎的脆响伴随着一阵玄而又玄的力量的消散。 直到这一刻，一切，才算是真的结束。 作者有话说 : 缙云&芸昙：绝不废话，直接上手！ 丽丽：mmp，一个字不说就动手！连句遗言都不给我留！ 第68章 沈曦 芸昙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些年来她虽然不断摸索灵魂之力的应用，但真正动用的时候还是少之又少，猛地大规模用了出来本就有些不适，加上需要精准地控制自己灵魂之力，尽可能避免对其他人，减少对矩木之内神农之血的影响，又要准确快速地找到心魔魔核，控制起来尤其艰难，让她的精神力一时损耗远胜灵魂之力，而最后有些触动了神血后匆忙退出自己的力量稍受了些反噬，种种积累下来，让她在灭杀心魔之后格外虚弱，在缙云毁去那枚看着就不甚妥当的古镜，重新揽住她支撑着她的身体的那一刻，终于放下心神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 芸昙在陌生的房间床榻上醒来，身边却萦绕着相伴数百年的熟悉而安心地气息。她睁开眼，看着坐在床头的有些忧心而心疼地看着她的缙云，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意。 缙云坐在床头，让芸昙躺在自己腿上。他的手放在她的耳边，极轻地一下下轻抚她的鬓发额头，见她醒来，手掌移到她的脸颊旁，附身下来凑近她一些轻声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嗯。”芸昙点点头，仍旧躺着略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脸颊边上的手掌：“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 芸昙对这个时间不算太过惊讶，点了点头看向他：“这三天，流月城如何？沧溟如何？还有沈夜谢衣他们……” 缙云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头，却还是依着她的意思说了起来。 芸昙昏迷的这三天，缙云并没有太过参与了解流月城诸事后续，跟他们算是最相熟的谢衣已经下界。 没了心魔在一旁窥伺监视，有了抵御浊气之法的烈山部人自然更愿意尽早离开酷寒的北疆上空，想要尽快迁徙。只是这一切来得到底还是匆忙了些，适宜族人长久居住的地方还未寻得，熏染过魔气族人在前往选定的定居之所前的暂时落脚地，也不能太过马虎。尤其是脱离人间，又沾染魔气，到底还是先谨慎些为好。作为在人间逗留时间最久的烈山部人，谢衣自然是去寻一处离流月城不算太远又远离人烟的地方作为烈山部下界的暂时落脚之地供作使用。难得的是，沈夜没有反对。 不论是因为谢衣的出现带来了缙云和芸昙这两人的转机，因为脱离矩木尽管虚弱不已却神智情形的沧溟的劝说，还是其他的什么，沈夜终究没有再对这个叛逃的昔日徒弟动手，默认了他下界安排烈山部族人落脚之地的举动。 第112章 谢衣离开流月城后，只有华月会在来给缙云和芸昙送些东西的时候，说起城中的事。 心魔砺罂已除，又有芸昙他们提供的昆仑玉中的魔气以助族人抵御下界浊气，手中有巫之国的信息已开始着手遣人寻找，甚至城主沧溟都已从矩木之中脱身而出，于烈山部而言，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充满希望的时候了。 只是，沧溟的情形算不得好。沧溟虽然从矩木之中脱身算是重获自由，当初受神血灼烧也不曾治愈甚至仍在缓慢恶化的浊气之症在脱离矩木之后又有蔓延趋势。熏染魔气是能治愈烈山部人浊气之症的办法，可同样存在隐患。身为城主曾经无力庇护族民，无力杀退心魔，眼睁睁看着沈夜在危机四伏之中不得不选择与心魔合作，加上……早年间为了她而被连累的沈夜，还有沈曦。这一切成了沧溟的心结，她不肯选择受魔气熏染，所幸在脱离矩木之后她浊气之症的恶化也缓慢到几乎停滞下来。 沈夜也没有染上魔气，同沧溟一样。 如今流月城内的率先染上魔气的高阶祭司们十分忙碌，一部分已下界同谢衣一道建起族民暂居之地，一部分同沈夜一道研究巫之国的记载预备即日出发寻找线索，剩下的一部分留在城中主持为其他族民熏染魔气的事宜。 忙碌，而充满活力。 缙云和芸昙在华月的带领下前往城主府的时候，流月城中烈山部人已经得知了两人的身份，纷纷抚胸行礼致以感激，却都十分眼色地没有上前打扰。 沈夜留在神殿，城主府内除了沧溟之外，还有个眼生的看着只有几岁大的小姑娘。长长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垂下，一手拿着一个奇奇怪怪的盒子，看着有些像是小巧的走马灯，怀里还抱着一只硕大的玩偶，瞧那个样子……有一些像兔子。 这是沈夜的妹妹，沈曦。 来流月城之前，沈夜和谢衣与他们说的多半是浊气和心魔之事，沈曦的事是后来华月告诉他们的。 多年前为了治疗当时的城主之女也是下任城主沧溟，与沧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大祭司儿女沈夜沈曦兄妹被作为实验送入矩木受神血灼烧。从那之后，沈曦虽不惧浊气却也再也不曾长大，记忆每隔三天便会回到近矩木的那一夜。 沈曦瞧见陌生人，有些怯怯地躲到沧溟身后，一手搂着玩偶和盒子一手揪着沧溟的裙子，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她熟悉的华月姐姐领来的缙云和芸昙。 沧溟对着缙云和芸昙，目光坚定而充满感激地躬身行礼，一旁的华月与她一样弯下了腰，而沈曦左右看了看，虽然不甚明白却也学着做了起来。 “流月城城主沧溟，多谢二位对我烈山部的恩情。” 芸昙伸手扶起沧溟摇摇头：“城主不必言谢，心魔本就是我们必除的对象，而这一回相助，我们也不是不求回报的，相信大祭司已经与您说过了。只要烈山部人不与下界人族为敌，能够同我们一道抵御所有妄图侵入人间的魔物，就已经算是偿还了。至于先前同大祭司提起过的想借阅抄录典籍书册，也是我们承了诸位的情。” 沧溟笑：“烈山部既已决定迁居下界，自当与下界人族共进退。除了族中秘辛和一些法术典籍，若有需要，我族乐意将其传授予其他人族，以为流传。” 芸昙的笑意透着惊喜，越发灿烂：“多谢城主慷慨大义。” 与沧溟交谈之间，半躲在沧溟身后的沈曦许是感觉到他们的无害，胆子大了一些站出来一点儿，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在瞧着神色更为温和的芸昙身上停留地略多一些。 与沧溟将事情说完，剩下的细节不急于流月城最是忙碌的这一时之间。芸昙在沧溟和华月都微笑着点了头之后，蹲下来笑眯眯地平视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沈曦： “你就是小曦吧？” 沈曦抱着玩偶歪着脑袋：“你认识小曦？可是小曦不记得你。” “我以前也只是听说有个可爱伶俐小姑娘，今天是第一次见小曦。”芸昙的眼光格外柔软，好容易忍住了想要伸手摸一摸眼前的小丫头脑袋的冲动：“果然是个招人疼的乖孩子。” 小曦听了显然很高兴，笑眯着眼睛嫩着声音道：“真的？姐姐也觉得小曦是乖孩子？” “当然。” “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小曦都不知道。” “我叫姜芸昙。” “那……小曦叫你姜姐姐好，还是芸昙姐姐好？” “都好，随小曦喜欢。” “嗯，那……小曦叫你芸昙姐姐吧！那……芸昙姐姐可以陪小曦玩儿么？沧溟姐姐和华月姐姐都好忙……哥哥他们也好忙……前天来看小曦还送小曦礼物的大哥哥也走了……” “好呀，姐姐没什么事，可以陪你玩儿。”芸昙满脸笑意，垂眼看了看沈曦手里捧着的走马灯样子的奇怪盒子，想了想问道：“小曦说大哥哥送你礼物，是这个么？” “嗯！”沈曦顺着芸昙的视线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高兴地说道：“大哥哥说这个叫‘苍穹之冕’，姐姐你看！”沈曦边说边启动了苍穹之冕，下一刻，一幅幅下界山河美景，动物花草的景象映在眼前，极为真实而细致，令看着的人恍惚间有种置身其中的感觉。 沈曦一边一幅幅切换着画面，一边兴奋地对芸昙道：“大哥哥说这里面都是下界的景色，真的好漂亮啊！小曦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还有好多毛茸茸的小动物！小曦特别喜欢这个礼物！大哥哥还说，用不了多久，小曦也能去下界了，就可以亲眼看看这上面的这些地方了！” 第113章 芸昙早猜到沈曦口中的“大哥哥”是谢衣，只是虽然早就见谢衣演示过他的偃甲，这会儿见到又一件能令她目瞪口呆的好东西，惊讶赞叹之情一点儿都不少。 “……果然……是件极好的礼物。”芸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眼睛晶亮的沈曦的脑袋笑道：“下次见面小曦可以问问送你礼物的大哥哥，怎么把这些画面录进去。这样以后小曦去了下界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可以用这个留下来了，以后想看的时候随时拿出来看看。” “对呀！”沈曦一听眼睛又是一亮：“小曦可以也在里面放很多很多好看的东西，拿给哥哥看！” “小曦真是乖孩子……” “嘻嘻……” 沧溟和华月见到小曦与芸昙相处融洽，显然对彼此很有好感对视一眼默默一笑。 缙云站在一旁，看着芸昙笑着伸手去摸小姑娘的头发的样子，心头一暖的同时却又微微一叹。 她一直很喜欢孩子。 可惜…… 作者有话说 : 游戏中谢伯伯终究没能亲手送给小曦的苍穹之冕，我想圆一下这个遗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9章 灯会 缙云和芸昙并没有能在北疆上空的流月城呆多久，虽然很得芸昙喜欢的沈曦依依不舍，但大半个月后，他们两个仍然跟着又一波下界的烈山部人离开了。 沧溟休养了两日后已经率先下界统领安排已在落脚地的近半族民，沈夜继续呆在流月城主持剩下的族民熏染魔气，以及烈山部迁徙后城中矩木和五色石的安排。沈曦没有跟着沧溟离开，尽管心中对亲眼看看下界风物已经迫不及待，尽管沧溟邀请华月规劝，仍旧抿着嘴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宁可一遍遍翻来覆去地看苍穹之冕里景象事物，也坚决不肯自己先下界。 她要等哥哥一起。 大半月来芸昙经常陪沈曦玩耍，偶尔会遇到不管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瞧瞧妹妹的沈夜，虽然他很多时候只是静静站在窗外看看就走，并没有多少空闲多留多说。 大半个月，好几个三天，芸昙亲眼见证过几次沈曦记忆的回溯，被她遗忘，作为一个陌生人重新认识。 连才认识没有多久的自己，在被这个小姑娘略有些拘谨而陌生地看着问“你是谁”的时候心底都会涌出伤感和疲惫，更何况是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次重复过这个境遇的哥哥，沈夜。 在这个城中呆得越久，越能明白烈山部曾经的悲哀和绝望。 这个城中的每一个人，上到城主大祭司，下到苦寒冰雪之中挣扎的普通族民，每个人都是在寒夜最深处流着血泪向上挣扎攀爬的渺小生灵，怀着如蝼蚁一般卑微而又强烈的求生渴望。 如果…… 如果，他们晚一些和谢衣遇到，如果没有了谢衣这个知道流月城和心魔的契机，等矩木枝开始大量投放下界，总有他们两人之力无法顾及的时候。等烈山部真的手上沾满了下界之人的鲜血，她想，不论是她和缙云，还是姬轩辕嫘祖他们，都不会再乐意这样尽心尽力地施以援手。 沙漠之中遇到谢衣，说起来，是谢衣的幸运，流月城的幸运，也是下界许多普通人的幸运，是免于行踪暴露的芸昙和缙云的幸运。 这样想着，跟烈山部人下来，缙云和芸昙跟沧溟打过招呼之后，就去找了如今格外忙碌的谢衣。 烈山部暂时落脚的地方是沙漠中一处不算太大的绿洲边缘，凭借法术和偃术，谢衣和其他祭司们仓促之间建起了供族人暂时居住的房屋。芸昙和缙云找到谢衣的时候，他正站在两个正配合法术搬运砖石的偃甲之间，一身白色的衣服到处都是木材石块的碎屑，眼角下有些青黑，显得狼狈又疲累，可偏偏，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一直挂着满足的笑意。 虽然身为叛逃而出的罪人，他如今在众人之间处境有些尴尬，除了忙碌的沧溟与他交好的人多半仍就在流月城还未能下界，被隐隐疏远，谢衣却比这些年的任何时候过得都要满足而快乐。芸昙曾听华月提起过离开流月城之前的谢衣，似乎与如今眼前的这个人慢慢重合了起来。 在流月城与沈夜提过，下来之后与沧溟说过，在谢衣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成了缙云与芸昙两人和烈山部联系的纽带。如今暂且不急，但等烈山部迁徙稳定下来之后，那些承诺过的典籍书册，那些偃术蛊术，总要有人传递有人讲解教导，这个人选情理之中地落在了对下界最是了解的谢衣身上。 谢衣显然也有些预料，将准备好的两只偃甲鸟送给芸昙。缙云和芸昙都没有灵力，为了让两人顺利使用，他还特地进行了一番改造，以大量储存魔气的昆仑玉为灵感，在两只不大的偃甲鸟内存贮大量灵力，又借着芸昙的灵魂之力能够一定程度上割裂驱散灵力的特性，在普通的以灵力驱动的偃甲鸟的身上多造出了一个特定的灵力走向开关，只要芸昙将极少的灵魂之力从特定位置输入偃甲鸟体内一点点后再收回，就可以暂时驱散那里的灵力，冲入偃甲鸟体内启动机关，如常使用。 得了谢衣的偃甲鸟，又从沧溟那里拿到了一些典籍尤其是关于远古阵法的记载残篇，缙云和芸昙便没有想在这里继续多呆。烈山部需要时间修整，他们也不担心烈山部食言，留在这里平添麻烦帮不上多少忙，不如等他们安顿妥当，左右如今的这一些，已经够他们带回去慢慢想办法传入梦域给姬轩辕他们参详一段时间了。 第114章 不过走之前，芸昙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去向谢衣讨要一样东西。谢衣听后却是很干脆地一口答应下来，并承诺定会做得比两只用于通讯的偃甲鸟还要精巧，能融合各种力量，灵魂之力也好，灵力也好，甚至妖族的妖力也好，都可以任意使用不受限制，不会影响。谢衣的想法令芸昙很是惊喜，感谢并期待了一番之后，就打算告辞从北疆沙漠的这处绿洲离开。 离开之前，本来想说人间也有一些神农和神农之女巫山神女传说，可以让信奉神农的流月城众人一并在寻找巫之国的同时去寻找一下，想了想又觉得谢衣在人间行走多年应当也有些了解，况且她自己因为多年来一直避开神族有关之地并未有多少了解，便没有多说。神农的眷族，下界之后按理不会不去寻神农的。那……也就不必她多嘴了吧？ 这时候的芸昙还不知道，虽然经过下界数年的磨砺谢衣已比当年成熟不少，但一朝卸下心头阴霾，重回到族人之中为族民的美好未来而努力，为帮助被他背叛过又敬又愧的师尊而拼搏，一时之间给这个年轻人带来的冲击太大，某些时候，他还是曾经流月城内跳脱不已的破军祭司，所以…… 谢衣虽然想到过被封印的阿阮，却因知道缙云和芸昙并没有灵力不会解开封印的法术，便没有提，只想着自己过上一段时间回去替阿阮解封。如今烈山部已不再像当初那样疯狂而绝望，他也有些想带阿阮一并过来，毕竟与神农有些瓜葛，也许…… 这时候忙昏了头的谢衣虽然想起了阿阮，但却忘了跟阿阮一并留着的另一个…… 缙云和芸昙回到中原，将从沧溟那里得到的抄录好的书册送入西陵，在梦域中陪了姬轩辕他们一段时间，细述了流月城中事，缙云还将流月城的景象落入梦域之内。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歇息了没几天，就接到了谢衣的偃甲鸟，跟送给他们的这两只显然是一样的，为了让他们回传信息方便。偃甲鸟中是谢衣的声音，说是他们寻到了一处温暖的海岛，气候宜人，附近有些乱流暗礁，寻常人寻常船只不能靠近，很适合烈山部如今情形。再探查几日，若无意外，他们很快将举族搬过去，那座岛已取名龙兵屿，沧溟城主也打算在全族安顿妥当之后邀请缙云和芸昙两人去烈山部的新居做客。 得了烈山部的消息，知道巫之国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寻不到，两人便暂时放下心来。 这时候，已到了人间灯会的日子。 穿着普通平民的衣裳，缙云和芸昙两人并肩走在因为灯会而格外热闹的街道之上。他的掌心握着她的手掌，温热干燥，却也攥得紧紧的不曾放开。 瑰丽而朦胧的灯火之下，缙云侧过头专注地看着她满是兴味流光溢彩的眼睛，慢慢勾起嘴角。 两人牵着手，偶尔买些精致的小吃，他帮她拿着她买来的东西，她眯着浅灰色的眼睛将自己觉得味道不错的东西递到他嘴边。 男的高大挺拔，女的温柔静美，两人携手同行，其间的默契和温情，让旁的瞧见的人都不由得勾起嘴角。 一圈圈人群围绕起来的空地上格外热闹，鼓声锣声伴着阵阵叫好声，越发引人注目，只是……瞧着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潮，芸昙抿了抿嘴略有一丝失望地放弃，拉着缙云就想绕开，却不想一下没有拉动。 “缙云？” 缙云瞧了一眼人群里面的杂耍，又看了看身旁的芸昙：“想看？” “嗯……人太多了。”芸昙瞥了一眼人潮：“不想挤进去，算了，我们去瞧瞧别的。” 芸昙又拉了一下缙云，还是没有拉动，正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腰上一紧身体一轻，下一刻自己已经被他抱起来坐在他肩上。他抬起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背，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腿，仰头迎上她低头看过来的惊讶目光：“这样，可看得到？” 芸昙微微一愣，四下瞧了瞧，见到不少捂着嘴轻笑的上了年纪的路人，和红着脸有些羡慕的年轻小姑娘。她脸上一红，低着头腿脚轻轻挣了一挣：“快放我下来！” 缙云笑了笑，神色温柔地晃花了不远处几个小姑娘的眼：“若是瞧不清楚，我们再往前走走。”说着，便抬步往人群之内而去。 “够了够了，别过去了，这里就好！”芸昙脸上发烫，连忙伸手拍着他制止。 缙云依言站住脚步，仰头看她红透了的脸颊：“那我们，看完了再走。” “……” 直到空地上的表演结束，芸昙才被他又重新扶着腰身稳当又轻巧地抱了下来。一落在地上，脸上通红的芸昙便低着头顶着路上众人善意的笑眼和一声声小夫妻感情甚笃的感叹，拉着缙云的手快步离开。 回到暂住的宅院，芸昙关上门就松了他的手，咬了咬牙转身有些羞窘地抬步就要走，却被他先一步伸手搂住腰身扯回怀里。 她的背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他低下头贴着她的鬓发轻轻磨蹭，脸上的热度并没有因远离人群而下降，反而更高了几分。 “芸昙，你不喜欢？” 她抿了抿唇，到底说不出那句“不喜欢”。 她自然，是喜欢那种感觉的。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尽管过了几百年，仍旧让她这样地踏实而悸动。 见她这样的反应，他眼底闪过笑意，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略有些惊讶的目光之中走回卧房。 从发现染着心魔法术的矩木枝，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安静而自在地独处过了。所以…… 第115章 灯会过了十几日，缙云看着大步走在前面抿着嘴硬是不理跟在身后的自己的芸昙，默默地背上两人的行李牢牢跟在后面。嗯，他确实有些过了…… 眼前大步往城门方向走的芸昙猛地站住，正有些琢磨着如何反省的缙云本能地几步上去挡在芸昙身前，抬眼一瞧，缙云就明白了芸昙惊讶地站在原地的原因。 眼前这是……谢衣？可是他，不是应该去海上的龙兵屿了么？不对，他身上没有魔气，甚至……没有人的气息。 芸昙浅灰色的眼睛闪了一闪，看过之后却更是疑惑。 缙云和芸昙对视一眼，那个显然也注意到他们两人视线却是对他们很是陌生的“谢衣”，想了一想，朝他们走过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 缙云：扛着媳妇看灯会！ 芸芸：（被围观）……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0章 后事 烈山部在迁居龙兵屿的第八十四年，终于耗费无数精力物力，找到了巫之国的所在，并从巫之国的碑林最深处再次得到巫祖的眷顾。 芸昙曾一直觉得巫之血是一种类似于神灵的力量，只是和缓许多，在与魔气共存的时候没有产生过于激烈的冲突，而让身负巫之血的人长久地保持下了清醒的神智，压制住了魔气的浑噩怨念影响。而流月城矩木之内的神农之血却不同，它更强大也更难以控制，并非常人能够获得和驾驭，因此才给受神血灼烧的沧溟沈夜还有沈曦三人带来了各自不同的影响后果。 芸昙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族，当初在矩木之中因怕影响太多也没有去注意矩木核心的神农之血，因而即便烈山部遵照当初的约定将她和缙云两人也带来了巫之国，她也判断不出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也许她的猜测是有道理的，至少巫之血的力量不只让烈山部的人们消除了魔气熏染后的隐患，甚至让他们身体上带着的魔气气息越发模糊淡化下来，还让没有受过魔气熏染却被神血灼烧过的沧溟三人，率先清掉了隐患。 如果说沧溟和沈夜彻底摆脱浊气之症和神血灼烧之痛还不足以让两人太过振奋，那么沈曦恢复正常重新成长，记忆不再回溯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连芸昙也特地为此庆祝在龙兵屿逗留了许久。 谢衣终究没能再在沈夜面前自称“弟子”，却在城主沧溟的提议和大祭司沈夜的默许之下做回了破军祭司，跟随沈夜左右辅佐他和沧溟一起领导着初至下界的烈山部。 沈曦康复之后喜欢拿着谢衣送的苍穹之冕四处游历，寻找各处好看的景色，好玩儿的东西。她是除谢衣外烈山部后来与芸昙缙云接触最多的人，偶尔也会跟两人结伴同行，最喜欢收集各种食谱带回龙兵屿。 十分让人意外的，沈夜除了曾让芸昙大跌眼镜的缝纫技艺不错，连厨艺也进展颇快。沈曦每每带回来的食谱，最终都是造福了她和在隐患接触后第二年就成了她嫂子的沧溟，偶尔还有跟她玩儿得不错的露草姑娘阿阮。 阿阮是谢衣在那一年“谢衣”出现，被芸昙用偃甲鸟召唤过去之后，回来时候带来的姑娘。那时候见过芸昙的阿阮才从能看透她本体魂魄的芸昙口中得知，她并不是巫山神女而是一株露草的事实。不过阿阮天性开朗乐观，倒也并不在意，跟着谢衣去了龙兵屿帮神农神上的信奉族人建立家园，后来也曾带着身上有神农之力的沈夜和沧溟去找过神女墓，只可惜神女墓中除了大片沉睡的露草和神女之体，散落碎裂的昭明剑心，并未能有克制魔气的办法，烈山部还是要去寻巫之国。 至于谢衣…… 沈曦第一次见谢衣追随着沈夜的脚步钻研食谱厨艺的时候还去看过，多有鼓励，可惜那时候阿阮也耐不住寂寞已经离开龙兵屿跑去中原玩儿，身上倒是记得戴着谢衣听了芸昙和缙云的提醒以讨来的昆仑玉为主材料核心，以当年存储可引导入体的魔气的思路，做成了几件饱含灵力可补充延缓阿阮不断逸散灵力的状态的偃甲手镯。阿阮不在，没有人告诉沈曦谢衣的厨艺什么水平，于是在谢衣终于照着食谱做出看着卖相不错的食物之后，沈曦略有些忐忑地尝了一口，从那以后便去让自己哥哥给谢衣下了不许他出入厨房的禁令。而谢衣也因为让沈夜的宝贝妹妹沈曦拉了一整天肚子而感受到曾经的师尊刻意漠视他许久之后，难得表现出来的剧烈情绪…… 烈山部遵守当年的约定，在魔气隐患不再是问题之后，渐渐有族人踏足中原大地，传授一些已经失传的技艺和知识。西陵的阵法封印，也在姬轩辕和巫炤将烈山部的典籍记载研读过后有了完善的方向。 一切，如他们最初希望的那样，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时光匆匆，于缙云芸昙这样的不老不死之人，显得仁慈，却也残酷。 数百年倏忽而过，昔年相识的好友一个个相继离开。甚至包括青玄，萧风华。 最后一次见到青玄，是在他寻找了不知多少年的爱人转世寿终正寝的时候。那一世的陪伴，虽然最初对方颇有尴尬和无奈，长久相处下来却也多了许多情意，最终那个叫王大力的男人甚至愿意接受萧风华的妖力，多延续了近百年的寿命。王大力死了，他以为萧风华身为妖还有很长的时间，却不知道用妖力延凡人寿命是件多么困难和禁忌的事情。萧风华从认识芸昙之前就开始寻找这样的方法，只为了下次相见的时候能多哪怕几年相处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连九尾天狐这样的种族都不曾了解过的禁术，用自己漫长的妖生寿元，换得跟心爱之人的百年相守，在他离去的第二日，便也随着安详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116章 那以后，在常世之间能偶有联系的老朋友，只有又麐和“谢衣”了。 如今的谢衣，自然不是当年他们在沙漠认识的那个谢衣。烈山部人寿数虽比常人多出许多，但也只是比普通人族。曾经的破军祭司早已故去，包括沧溟，包括沈夜，包括沈曦，华月，瞳……连阿阮，虽然灵力流逝速度被谢衣的偃甲放缓，却终有用尽的那一日，她没有回巫山，而是留在龙兵屿，留在她的谢衣哥哥守护埋骨的地方。 如今的谢衣，是当年谢衣亲手制作而成的偃甲人，封存了谢衣一部分的记忆，是当年抱着必死决心前往捐毒之前，为想让偃术能继续流传而造出的“替身”。流月城危机解除后，当年的谢衣忙于为烈山部奔波，一时忘记了偃甲谢衣的事，直到缙云和芸昙遇到了“谢衣”，以偃甲鸟将本尊召唤过去…… 偃甲谢衣留在了中原，谢衣带着阿阮回到龙兵屿。离开之前，谢衣告诉偃甲谢衣，自己只是龙兵屿烈山部的破军祭司，而不再是中原人间的偃师谢衣。那以后，偃甲谢衣独处两日，留下了谢衣这个名字，继续钻研他喜爱的偃术，偶尔与缙云和芸昙联系见面，大部分时间四处游走寻找更多材料和更多灵感，甚至百年后还收过一个据说厨艺非常非常不错的徒弟，特地传了偃甲鸟跟芸昙炫耀过。 又麐倒是老样子，有时跑回来找缙云比试，心血来潮也跟着两人四处游历，其他时间要么沉睡要么继续独自出去收集剑术。 又过了许多年，才从南疆归来又算是见识了一些不同于当年瞳教导的新的蛊术之法的缙云和芸昙两人回到中原，选了一个民风质朴的小镇山中，建了一座不大的宅院住了下来。宅院建得离镇上略有点儿距离，反倒更靠近山中。初初住下来的时候他们便察觉到，这个小镇附近的一座山，已经生了灵。山之灵到底不同于神魔，芸昙倒也不必太过避讳，而缙云身上隐隐透着的龙的气息也令山之灵有些畏惧，并不敢打扰什么，相安无事，偶尔还能从山之灵那里得到些消息帮助，相处也算愉快。 这个小镇，名叫栖霞。 这一日，芸昙心血来潮，找了许多关于上古时期古老姓氏的记载，拿出来一一翻阅。缙云坐在床头，让芸昙仰着靠在自己胸前，双手环在她腰间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低下头垂眼看过去，注意力却不在她正翻阅着的书册上，而落在她不时撇嘴轻叹，神色变换的脸上。 她静静地翻着书，他静静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芸昙突然笑了起来，微微仰头看向缙云，眼神狡黠脸上红扑扑地：“缙云，我找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记载。” “……哦？”他的目光在她晶亮的眼睛和暖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书册上的那几个墨色的文字——“缙云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 他微微愣了一下，垂眼就见她扯起嘴角笑得十分得意：“炎帝的记载推测我们就不说了，不过……你瞧你瞧，这书上说……你应该是跟我姓的呢！” 缙云轻笑了一声，也不去多管她如何解读，抬手轻抚她微乱的发丝，点头应道：“倒也没有说错。” “啊？”芸昙倒是没有料到他是这种反应：“怎么说？” “如今人间夫妻，应亲的那一方成后都会冠上求亲一方的姓氏。我随你的姓也没什么不妥。” 芸昙愣了一愣，脸上突然一红，瞪了他一眼。 如今人间分明是妻子冠上夫姓，当然以现在的情形的确都是男方求亲……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两个之间…… “瞎说！”芸昙脸上红红地，咬了咬嘴唇瞪大了眼睛仰头看他：“我才不是先求亲的那个！……呃……第一次到首山宅院那一回不算！” 缙云笑了笑，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道：“我说的也不是那一回。” “……那就没有了！” “有的。” “胡说！” 缙云伸手捞过她的腿，另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横抱过来圈在怀里，低头抵上她的额头笑看她的眼睛：“当年你到轩辕丘没几天，就邀我去与你同住过的。” 芸昙瞪大了眼睛，很快也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先不说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那是求亲的意思，就说当时分明是因为她住了他的房子害得他还要另起新居，她一时愧疚才…… 而且他当时也拒绝了啊！ 她鼓起脸颊瞪着他，才要张口反驳，眼前已经抵着她额头凑得极近的某人便已经贴了过来，将她所有的反驳辩解吞入口中…… 等她被他放倒在床榻上解开衣带，就已经顾不上先前的话题了。 她翻过的书册被他随手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她的衣料却一件件滑落在床下。 寸寸缠绵，辗转厮磨。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终究，你还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 交代一下后续~过渡过渡 故人来去，略有沉重，所以……小开一车？嘿嘿 老规矩，周末固定加更，今晚六点还有一章 第71章 辟邪幼兽 午后，阳光正好。 缙云在不大的院子里搭了个藤椅的秋千，午后时分刚好被遮挡在院内外的树荫之中。 芸昙此时正在秋千上，轻轻地来回晃荡，看着院内脱去上衣练剑的缙云，歪着脑袋微微闭上眼，向后靠坐进藤条编织的宽敞篮椅中，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第117章 缙云在她开始闭上眼睛有些迷糊的时候就慢慢地放轻了动作声音，等瞧见她靠在藤椅中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睡着了之后，便收了剑，拿起一旁挂着的上衣慢慢朝她走过去。 轻轻晃动的秋千上，她带着浅浅微笑的睡颜，在从树荫中依稀透过来的斑驳细碎的阳光之中好像在发着柔和的光。院中的威风轻轻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在她瓷白中透着淡淡红晕的脸颊上飘动。他嘴角噙着满足而宁静的笑意朝她走过去，轻巧地在宽大的藤椅秋千的另一半坐下，抬起手臂绕过她轻轻揽着她的肩。 睡梦中的芸昙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而后十分自然地顺着他手臂的力道倒了过去，靠在他的肩窝，寻到了熟悉的舒适位置，嘴唇动了一动，重又睡了过去，比方才睡得还要沉些踏实一些。缙云微垂着眼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沉睡着的芸昙，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眉间。抬起另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 两人都非常人，芸昙更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虽说若真论起体质的强悍，她却远远不能同钟鼓亲自动手以龙魂草重塑身躯的缙云，不能做到真正地完全不惧寒暑，却也不至于连初春的微风中都会受凉。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乐意并习惯了将她当成易碎的珍宝呵护，她也欣喜并享受着这样的温情。 替她披好衣服，他的手轻轻地替她拨开被风吹乱了些许的鬓发，而后，指尖落在了她眼底浅淡的青黑上。 她好像……确实有些累坏了。 要不然……他抿了抿唇，视线在她红润的脸色和水嫩的唇瓣上停留片刻，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今晚开始，他还是……收敛……一点？ 藤椅秋千轻轻晃动越来越慢，她在沉睡之中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他的肩窝，嘴唇动了动呢喃着什么，嘴角带着笑又沉沉睡了过去。 缙云侧过脸埋在她的发间轻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心中也无比平静而满足。 只是这样美好的宁静，却没有能够维持太久。 不远处的山中隐隐传来一阵力量的波动，缙云眯了眯眼睛看了过去，眼神凝重而凌厉。 只是这种力量却是不同于神族魔族，对两人尤其是芸昙来说倒算不上是危机紧迫。 隐隐还有些莫名的熟悉，久远的熟悉。 缙云皱着眉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心头竟有些不同的异样感觉。似乎那山中有什么跟他相关的东西，隐约的联系让他无法忽略。 正在他沉思疑惑间，芸昙也皱了皱眉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还有些迷蒙：“……怎么了？” 缙云回过头，正要开口，山之灵那边朝他们隐隐传来了一点儿消息。 有人，具体说有妖在山中被另外一波已成人形的妖追杀。 缙云还没有说什么，芸昙已经从藤椅上站起身，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看向缙云：“过去看看？” “……嗯。” 事实上，不只是缙云对那山中不知突然出现的什么有些隐隐的感觉，芸昙也有。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玄而又玄的感觉很难说得清。也许，过去看看，近距离看到之后，也就有答案了。 很快……真的有答案了。 无意插手太多的缙云和芸昙在山之灵的指引之下避开了追杀和被追杀的人，在山体内山洞隧道的一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让两人都隐隐有些异样熟悉和关联之感的……幼兽。 辟邪幼兽。 此时此刻，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白色小兽蜷缩在地上，柔软的白色毛发上蹭上不少灰尘污渍显得有些狼狈。它趴在地上闭着眼睛，气息有些微弱，显然是受过什么伤还没有大好，鼻头和眼角有些泛湿，瞧着可怜兮兮的样子，令人心头不禁又酸又软。 近四千年前，在当年还未建成的天鹿城中，缙云和芸昙都曾见过未化人形的辟邪幼兽，也大致了解过一些辟邪这种大妖的习性。未成年的辟邪长久离开族中会使他们的生长开智极为缓慢，因而辟邪族内极为看重未成年的小辟邪们的看护和教导，尤其是连化人形都还做不到的幼兽。 但眼前这只小小的辟邪幼兽令缙云和芸昙格外关注的缘由，却是…… 魂魄。 小辟邪的魂魄其实并不是如其他人或妖类那样完好无缺的，有些许的残损。但这眼下却也已经不是关键了。 当他们两个站在这只辟邪幼兽的面前，先前的那种隐约的感应便能够解释了。 命魂。 眼前这只可怜兮兮的小辟邪，拥有当年缙云三魂七魄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无法修补回来的，命魂。 它是缙云的命魂转世。 缙云和芸昙对视一眼，都愣在原地。 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能见到…… 缙云抿着嘴看着芸昙有些激动有些欣喜又有些心疼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地上那只看着像是奄奄一息了的辟邪幼兽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它脏兮兮的毛发，眼神柔软得像水一样，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说起来，这个辟邪幼兽是他命魂的转世，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没有芸昙的出现，没有她四千年前竭尽心力甚至用自己的血替他稳住在辟邪之力下几次险些崩溃的身体，没有她舍了自己养身养魂之用的养魂珠，没有她后来近两千年不肯放弃的奔波养护，没有她最后孤注一掷地去不周山求钟鼓援手……他也就不会有这样奇妙的机会，旁观自己命魂的转世…… 第118章 不过没想到，他的命魂转世，竟然成了辟邪。原本他以为，被辟邪之力改变又与魔力战而死，他是没有机会再入轮回的……如今看来，也许正是曾经让他几次濒临崩毁的辟邪之力，反倒给了他的命魂轮回转世的希望。 追杀的和引走那些追杀者的都没有走远，还在山中，芸昙略想了想，请山之灵给那个被追杀的帮了些小忙，希望能帮他脱身离开。 等两方人马都离开这里，山之灵十分贴心地向缙云和芸昙展示了一番这里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两方人的对话。 芸昙抱着已经在她怀里沉睡过去的辟邪幼兽，略有些惊讶地从山之灵展示出的两方人马的行为和言语中推测出，她怀中的这个是如今天鹿城辟邪王的幼子，名叫北洛。之所以被逐出辟邪王城，除了如今天鹿城辟邪的长老会的推动之外，根源便是辟邪双子之间互噬的危险。 看完了山之灵展现的内容，芸昙看了缙云一眼，跟他一起告别山之灵，先回去了不远处两人的小院。 将小小的一团放在院落中从未使用过的客房床榻上，芸昙坐在床边看着不知是因为伤势未愈还是因为逃避追杀的疲惫，睡得格外沉的白色小兽，目光极为柔和而温暖。 缙云站在一旁看着芸昙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小辟邪的鼻头和四只小小的爪子，见它睡得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起身看向自己，心头涌起些复杂的感觉。 芸昙在小辟邪身边布置了个简单的触动阵法，若是它醒来了她和缙云能很快感觉到，之后便拉着缙云走出房间。 院落中央，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缙云看着芸昙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自己： “小北洛他眼下看来是不能回天鹿城的，可人间没有他的同族，就算有也不一定安全，他这样子短期内化形不了，就算能化身成人也说不准需要多少年才能彻底清醒神智，自然也不好在人族之间出现……他现在没有地方可去，自己又没有自保之力，不如……” 缙云抬起手抹去芸昙脸上被那叫北洛的小辟邪蹭上的脏灰：“你想留下他。” “嗯。”芸昙眼中满是期待：“我想收养他，其实也不只是方才说的理由。你知道的，我们……今生注定没有子嗣，北洛他……是你的命魂转世，跟我们有太深的瓜葛，若真说起来，就像血脉子嗣一样，他也可以看做是你的延续啊。所以……我想，收养他，把他当成我们的孩子。你瞧，我们两个不是常人，北洛也恰好是辟邪，还是王族血脉。我们有漫长的寿命，他也有悠长的未来。我们常与妖族精怪灵类打交道，他如今的情形也不是个适合入世与人族相处的……你不觉得，再合适不过了么？” 缙云看着芸昙亮晶晶的眼睛，心头也有些酸软。他微微勾起嘴唇，在芸昙期待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好。” 这时候答应得痛快的缙云，还不知道他日后会有多少次后悔今日的点头…… 芸昙虽然知道缙云除了某些特殊时候，她的要求他是从不拒绝的，但此时见他点头答应还是无比满足欢欣，拉着缙云的双手笑道：“虽然我们两个不能让北洛像在天鹿城内一样早日长大早日开启灵智，可是人间之内，我相信凭我们，足以庇护他，慢慢地，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院落中，缙云反握住芸昙的手掌，笑着点了点头。 房间内，床榻上的白色辟邪幼兽动了动鼻子，在柔软的被褥之上安心地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 一家三口！~ 王皮鞋：弱小可怜又无助~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海伏夢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爹娘 床榻中央小小的一团朦胧间醒过来的时候，探头四下看了看这个极为陌生的环境，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却忍不住小身子的瑟瑟发抖。 北洛一醒来，才在厨房忙碌完的芸昙就感觉到了，连忙催了板着脸也站在厨房里往木盆里调温水的缙云一句，而后便当先端着手里满满当当的托盘朝厢房屋里走去。缙云端着木盆抿了抿嘴，看着芸昙端着那个折腾了小半天弄了各种样式生怕北洛不喜欢的食物托盘疾步离开，甚至没有多分几眼到自己身上，沉默了一下，抬步跟了过去。 床榻上的白色幼兽在听到木门开启的声音，看到有人推门而入时猛地站了起来，后退着直直抵到了墙角，看着慢慢靠近的人有些防备却又有些疑惑。尤其是后面进来的那个人，有一种隐隐的熟悉和亲近感……可是他身上的气势却又…… 小北洛抖了一下耳朵，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靠近到床边轻轻放下托盘的芸昙，而后鼻子动了一动，眼睛落在那托盘上散发着香气的东西上，半晌没有能移开。 芸昙见北洛这样，脸上笑得更是温和而真诚。她看着那颤颤巍巍的小兽，眼光越来越柔和。她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放好，看着这最大号的托盘上摆着的一个个小碗，从细细熬煮的软糯米粥，蒸得嫩嫩的加了河虾肉的蛋羹，特地调味过后弄得细碎的肉糜，从农家买来用茶叶去了膻味煮熟的羊奶，和一些切成细碎小块的果子……每一种她都十分用心地弄了一些，这回半蹲在床边看着缩在里面的小辟邪，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北洛，别怕，来，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饿坏了吧？你来瞧瞧喜欢什么，咱们就吃什么？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弄？好不好？” 第119章 身上仍有些脏污的小兽抬起头看着她，沉默片刻，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善意，也许是禁受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小的北洛慢慢地从墙角走出来，抬头瞧了几回芸昙温柔疼惜又带着鼓励的眼神，凑近过去，低头埋进了盛着肉糜的小碗里面，试探着舔了一下，而后眼睛一亮，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芸昙托着下巴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北洛进食，眼瞧着他吃完了一小碗肉糜又伸出舔了舔空了的碗，而后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蛋羹，咬了一口之后也眯着眼睛开心地吃了起来。这之后，白粥，果子，连那羊奶都没有剩下，被它全部喝了下去。 芸昙正有些感慨不愧是辟邪连这么小的幼兽都有这样的食量之后，就见到喝完最后一口羊奶的小北洛仰起头伸展了一下身体，“嗝”了一声，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这样舒服地饱餐一顿，小北洛这时候格外放松，芸昙试探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毛茸茸的脑袋，也没见他太过防备起来，只是耳尖动了一动，睁开眯着的眼睛瞧见是她，默默地坐在原地任由她的手放到自己小小的脑袋上。 芸昙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辟邪幼兽的小脑袋，虽然因为沾了脏污毛发有些打结不够顺滑，却也不妨碍她心头越发浓烈的喜爱之情。见北洛慢慢适应了她的抚摸，她试探着伸出手，将两个巴掌大的小辟邪从床上抱起来，放进自己怀里。小北洛在腾空而起的时候略有些慌张，小爪子四处挣了挣，等被芸昙好好抱在怀里之后又重新安静下来，只是身体还有点儿僵硬。芸昙耐心地低下头小声地跟怀里的小北洛一遍遍地说着“乖“”别怕”这样的话哄着他，等他放松下来后轻轻起身，转身看了缙云一眼。 缙云看着芸昙悉心温柔地照顾了这只昨日才捡回来的小辟邪半晌，抿着嘴上前将木盆放下。 芸昙轻轻摸着睁开眼睛看向缙云的北洛，想了想虽然知道他可能还听不懂，却还是认真地介绍起来：“北洛，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你的……养父养母，你就是我们的孩子了。看，这个，是你爹爹，我呢，是你娘亲。我们两个，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让你开开心心地长大。你说，好不好啊？” 小北洛趴在她怀里，睁着眼睛看了看一旁的缙云，又仰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芸昙。一个让他觉得熟悉而安稳，另一个对他温和而照顾。这个时候的北洛还不懂得这些感觉都是什么，可他仍旧本能地接受了眼前的两个人。 芸昙说完，见小辟邪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反应，笑着抱着他转向盛满温水的木盆：“北洛，我们洗个澡好不好？洗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小小的辟邪幼兽看了看那水盆里的水，又仰头看了看芸昙，小小的爪子动了一动，还是没有挣扎。 芸昙笑了笑，才要自己动手把他放进木盆，旁边就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在小辟邪挣了一下没有挣开，而后看到是他又安静下来之后，对着芸昙轻声道：“我来帮他洗吧。” 芸昙看了看缙云又看了看他怀里显得格外弱小的小辟邪：“你……” 缙云瞧见芸昙颇有几分怀疑的目光，心头微微一堵：“北洛是雄……男的，我给他洗更合适些。” “北洛还这么小，这个没关……那好吧。”眼瞧着缙云的嘴角越抿越紧，芸昙十分识时务地改了口。亲眼看到缙云弯腰下来把小辟邪放到水盆中，在他似乎颇有些新奇地抬起小爪子拍打水面玩耍的时候微微皱着眉按下他的爪子，而后撩起温水浇在小辟邪背上，用手指沾了少许皂角粉擦洗去小辟邪毛发上的污渍灰尘。小辟邪回头看了看缙云，而后站在水中眯着眼睛享受暖水浇在身上的舒适感，明明才醒来没多久，竟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芸昙瞧见缙云动作轻柔熟练，还纳闷了一下。不过见他们“父子”相处愉快，她也就放心收拾了托盘上空了的碗碟悄悄出去。才到厨房没一会儿，芸昙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光一亮，几步往正房走去，翻找起来…… 等这边缙云已经将小辟邪洗干净，正要从木盆中捞出来擦干净，芸昙这时候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巧走马灯样子的东西走进来。缙云挑了挑眉，看了看正有些留恋木盆里的水用小爪子轻轻拍着的辟邪幼兽，收回了想将它从木盆里捞出来的手微微侧了侧身子给芸昙让出了些地方出来。 芸昙瞧见缙云的动作嘴角勾起笑了一笑，拿起手上的东西对着还在木盆里面抬着小爪子拍水花的北洛小辟邪，拉起绕在那小物件上的一枚指环，轻轻在上面叩击了一下，而后…… 缙云站在一旁，看着芸昙用那件谢衣改造过一番，已经可以用特定的含有灵力的指环呼应驱动而不需将灵魂之力没入其中启动的，可以极为精细地收入景象画面的苍穹之冕，对着此刻毫无知觉的小辟邪北洛，将他此时此刻浑身毛发湿漉漉地睁着大眼睛，抬起一只小小的前爪在木盆里拍打水面溅起水花的画面，完完整整地收入其中。 缙云多瞧了几眼芸昙手里的苍穹之冕，注意到那枚指环上绑着的是金色的丝线，挑了挑眉头。 苍穹之冕，两人手中其实不只一个。第一个，是几百年前解决了流月城心魔的事情之后，后来做回破军祭司的谢衣为芸昙按照沈曦的礼物制作而成，其内核的灵力用尽之前需要补充，而没有灵力的芸昙和缙云想要使用的时候需要将灵魂之力从特定的地方输入再退出，以激发其内的机关运转。后来流月城的老朋友们相继离去，当年的谢衣所做的这只苍穹之冕，便被芸昙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没有再动用过。成灵的偃甲谢衣多年来与两人交好，送过两只二代的苍穹之冕，经过改造使用昆仑玉指环贮存灵力，通过轻触即可启动，而苍穹之冕本身也可缓缓从外界吸取灵力以储存和供养自身，倒不必再刻意补充。二代苍穹之冕的其中一只便成了缙云和芸昙这些年四处游历偶尔记录美食美景，温馨画面的工具。 第120章 如今，芸昙拿出来对着北洛收录画面的，却是另外一只还没用过的。 缙云知道芸昙大概想的是便用这只苍穹之冕来记录小北洛的成长，大约会成为这小辟邪的专用，但这样的话，至少另一只指环绑着红色丝线的苍穹之冕，是只属于他们夫妻两个的。 等缙云瞧见芸昙将手中的苍穹之冕放下一些想要上前，抿了抿唇先她一步动作起来，伸手捞起了木盆里还湿哒哒的北洛放在床上，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布巾盖在小小的辟邪幼兽身上用手搓揉擦干。 芸昙见缙云已经在帮北洛擦干毛发便没有再插手，而是托着下巴坐到床边，看着小家伙在布巾的擦拭之间眯着眼睛，小小的鼻头一动一动地，似乎低低地哼哼着什么，嘴角勾起来，笑容越发明媚起来。 缙云擦拭着北洛的手顿了一顿，看了一眼目光全数定在小辟邪身上的芸昙，抿了抿嘴。 第73章 三口 收养了还是一个只有两个巴掌大小辟邪幼兽的北洛，缙云和芸昙商议一番，等北洛适应了两人之后就带着简单的行李，抱着北洛与山之灵说了一声，暂且离开栖霞。 虽然只有从山之灵那里看来的追杀辟邪的只言片语，也不难推测出如今对北洛抱有恶意的辟邪不少。不知道那个引开追兵的辟邪最终如何了，但栖霞山中毕竟是他们出现过的地方，万一有辟邪找来，虽然缙云和芸昙并不惧怕，但总归不妥当。当年辟邪族留给姬轩辕的两件信物分别交给了玄嚣和昌意，如今却是已经不知在哪儿了。 因为北洛是辟邪，如今离开了魔域天鹿城也不知多久才能长大化形为人，缙云和芸昙便有意识地远离人群，多往深山之中而去，偶尔会碰到一些妖类精灵。 虽然在当年初建的天鹿城就见识过芸昙对辟邪幼崽的喜爱，虽然知道她对北洛的在意和特别多少有些他是自己命魂转世的影响，虽然…… 缙云躺在床上，侧过脸看着床榻里侧侧着身搂着一只毛茸茸的辟邪幼兽睡得正平和安稳的芸昙，目光在她怀里蜷着小爪子趴着，睡得小小的鼻头一动一动的北洛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强忍着没有伸手把那小东西从自己妻子怀里扯出来。 先前赶路时候小东西一直被芸昙抱在怀里睡也就罢了，如今都已经到了山中宅院，也给北洛单独收拾了房间，可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被芸昙抱着，小家伙不肯自己去睡，四个小爪子一起用力巴住芸昙的衣裳哼哼唧唧撒娇，在缙云刚要伸手把北洛扯下来的时候，芸昙已经心软下来抱起白色毛茸茸的一小团又亲又摸，一口应下以后都抱着他睡的事，让一旁站着的缙云眉心直跳。 所以……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原本，对于自己命魂转世而成的辟邪，缙云也是有几分在意的，所以愿意跟芸昙一并收养北洛，也愿意照料庇护他，但是…… 黑夜之中，缙云坐起身，看着床榻另一边偎依在一处显得分外和谐的母子，抿了抿唇身上气息越来越沉。 自从有了这个小东西，他已经几乎再没有能跟妻子独处的时候，更不用说…… 缙云皱着眉头伸出手去，指尖在触碰到芸昙怀里那毛茸茸的一团之后，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北洛的小脑袋。 收回手后，缙云看了看昨日才做成的宽敞许多的床榻，翻了个身转到里侧，轻巧地躺到了芸昙身后，而后扯了扯被子，伸手将还抱着北洛的芸昙轻搂进了自己怀里。睡梦之中，芸昙若有所感，动了动身子往后仰靠过去，寻了个最是熟悉而舒适的位置再次沉沉睡了过去。缙云的手臂搭在芸昙腰间，顺手摸了摸她怀里北洛干净松软的毛发，低下头吻了吻芸昙睡得红扑扑的脸颊，这才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闭上眼睛。 作为离开天鹿城的辟邪幼兽，小北洛生长地极慢，已经好几年过去，却也没长大多少，仍旧是能被一把抱起的幼崽样子。 虽然个子不大，但北洛毕竟是王辟邪，妖族之中最顶端的存在，便是如今什么都不会，山中的精怪小妖却还是本能地有些惧怕他，尤其在有身上带着龙族气息的缙云压制之下，只要不跑出芸昙特地配合被挂在北洛身上的偃甲所设的阵法范围，整个山间对北洛来说都可以算作他的游乐场。芸昙阵法的范围常人无法察觉，山中陪伴北洛玩耍的小妖和精怪们也只大概有数，在北洛跑到边缘附近时候都会联手把他再引回来。而北洛身上被芸昙挂上的谢衣出品的偃甲，做成了蝴蝶结的样子系在北洛脖颈侧面，小小巧巧不影响他动作，平时看着只是装饰可一旦他跑出了芸昙所设阵法范围，便会当即启动将他传送回到阵法之内，若是感应到他有什么危险也会当即形成屏障结界保护，并传讯给缙云和芸昙。 午饭时分，一早就又跑出去祸害花草追撵蜻蜓蝴蝶的如同往常一样沾了一身草木碎屑跑了回来，直接跑进了正冒着香气的厨房，围着正从锅里盛菜出来的芸昙打转。 芸昙一低头就看到白色毛茸茸的小辟邪仰着头，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满是急切和期待的样子，还不时地吸一吸自己的小鼻头。她笑了笑把食物放进托盘，端着要往院子里桃树下的木桌旁走，目光却落在自己脚边跟着的北洛身上：“北洛乖，我们去院子里吃饭。” 小北洛十分乖巧地跟在芸昙身边，等到了院子里十分熟练地一个纵跃跳到了桌面上，却没有先凑过去动桌上冒着香气的饭菜，而是扭头看了芸昙一眼后，又四处找着什么。 第121章 芸昙见此笑了一笑，拿出手帕轻轻地把他身上的草屑擦去：“爹爹去山里打猎了，会把肉烤好了之后拿回来，我们等他一会儿好不好？” 小辟邪仰起头蹭了蹭芸昙的手掌，低低地咕哝了一声什么，而后乖巧地趴在桌面上面向院门的方向，跟芸昙一起等着某人归来。 缙云提着几只处理清洗好的猎物，和两只烤得金黄酥脆的野兔回来，迎上了芸昙带着笑的目光，和桌上见他回来一下子站起来显得有些兴奋的北洛的目光。缙云的眼光柔和了一下，大步走了过来，在一旁简单洗了洗手，看着芸昙将两只烤兔拆到盘子里，分了一大半到北洛面前的小陶盆里面，而后在芸昙身边落座，看了一眼耸着小鼻子埋头开始啃肉的北洛，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正给北洛夹些瓜果蔬菜的芸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碟子抿了抿唇，在小辟邪埋头苦吃无暇注意的时候轻搂住一旁妻子的腰，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芸昙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面色平静眉心却微微皱起的缙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放下筷子瞥了一眼专心吃肉吃菜的北洛，脸色微微泛红笑着凑了过去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 缙云眼光一闪，可桌子对面小辟邪进食的声音提醒他这会儿着实不是时候，值得抿了抿唇又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转身拿起筷子专心用饭。 “……对了，北洛他爹。”芸昙吃了几口想起来一件事看向缙云。 缙云顿了一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从养了北洛，除了已经少得可怜的某些特殊时候她还会叫他“缙云”之外，她已经习惯开口闭口“北洛他爹”或是“他爹”这样的称呼，让缙云总有一种……他的地位已经落在毛茸茸的小辟邪之下的感觉……着实是……不爽啊…… 芸昙看到缙云吃瘪的样子，眼中狡黠一闪而过。过去那么多年她一直没能成功翻身，没能让某个家伙学会什么叫节制，如今有了小北洛，真的是难得有了这么多可以踏实一夜好眠的时光。趁着这个难以被“报复”回来的好机会，看看某人难得的郁闷，她心中也升起了一些幼稚的愉悦来。不过……还是要谨慎隐蔽些，被缙云发现她是故意的再把人惹毛了可能更不好安抚…… 芸昙顿了顿，状若自然地继续说下去：“先前与谢衣说的想法，他有些头绪了，这几日就过来一趟，给北洛改良一下戴在身上的新偃甲挂饰。” 缙云顿了一眼，目光移向白色的毛茸茸小辟邪身上系着的那个蝴蝶结样子的小巧偃甲挂饰，抿了抿唇，掩去眼中的笑意。 北洛身上现在戴着的这个是出于谢衣之手。不知是不是出于谢衣的恶趣味，给北洛这堂堂的王辟邪做的挂饰，是十分精巧可爱的……蝴蝶结的造型，好在保持了白玉的色泽没特地弄成粉嫩。不得不说，系在如今毛茸茸的白色小辟邪身上，其实……挺可爱的。只是……前两年又麐又跑来找缙云比试的时候，一进院门就看到了缙云手里拎着这么个系着蝴蝶结的北洛的样子，当时又麐那几乎崩裂的表情……芸昙还特地偷偷摸摸用苍穹之冕给记录了下来。 那天比试之后，了解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的又麐，看着远远跑开去山林里折腾已经陪他玩了大半天的，好容易从北洛口下保住自己几个花骨朵花妖的小辟邪，又麐满脸复杂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看那小家伙的养父养母一眼，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而先前芸昙与谢衣提过是否有偃甲能调用一些补魂养魂之物的力量给北洛滋养身体，如今她说的正是这件事。北洛毕竟不同于当初养魂珠内的缙云，养魂珠算是芸昙所有，芸昙以自己的灵魂之力将养魂补魂之物融合送入珠中十分顺畅，但如今面对北洛却不好再这么做，除了北洛并不能如当初养魂珠一般好生融合芸昙以自身灵魂之力调出的东西，也是芸昙并不敢轻易以灵魂之力接触他的魂魄。当年喝过她鲜血的嫘祖便是因为沾染了她的力量没能及时入得轮回，后来等姬轩辕的大阵阵成便一直被困在梦域之内。虽然这些年来嫘祖身上的灵魂之力影响早已消失殆尽，但西陵的大阵一日不断她也如同姬轩辕一般一日不能轮回。 不能用当初用过的方法，手上还有些养魂之物的芸昙便一时犯了难，与谢衣提了提，谢衣也十分感兴趣不断钻研，游走各地的时候也会注意些其他方法和用料。前两日用偃甲鸟联系了芸昙，说自己有些头绪可以回来试试看。 缙云抿着嘴角笑得有几分开怀：“还做成这样？” “呃……”芸昙顺着缙云的目光看向北洛身上的蝴蝶结：“也是，得跟谢衣说说，换个造型什么的……我们北洛毕竟是厉害的王辟邪，还是个男孩子……” 缙云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偃甲生灵，早成了精的谢衣的恶趣味，可真不是那么容易改的……他觉得自己，看着就好了。 第74章 玄戈 时光渐渐流逝，几十年平静日子过去，北洛虽然长得慢但也比先前两个巴掌的一小团大了一圈，越发有了生性好动喜战的辟邪的样子，山中的普通精怪小妖，已经应付不来这时候还甚至不懂如何使用体内妖力的北洛了。 在每两三天就看到一回缙云单手拎起某王辟邪的后脖子黑着脸教训后，在山中成了精的花草动物小妖小怪已经见到某辟邪就瑟瑟发抖后，在过去陪着小辟邪玩耍的花精藤妖猫妖时常嘤嘤嘤地跑来给芸昙看自己脱落的叶子毛发后…… 第122章 芸昙有些分外心虚地再次决定搬家……他们一家子走的时候，芸昙分明感到了深山之中的众多小妖精怪们，那种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喜悦…… 毕竟已经过去多年，缙云和芸昙商议一番，打算先回当初捡到北洛的栖霞呆上一段日子。 虽然北洛被他们两个收养，但他到底是常世难见的辟邪一族，这些年因为芸昙有意识地为他补养魂魄体内的妖力流动也渐渐顺畅起来，大约总有一日是要回辟邪族中去瞧瞧，至少要学会辟邪的妖力运转之法的，今生今世都不与同族联系是不太可能的。只是这件事要如何进行，怎么也要确定北洛不会有危险才要考虑，如今他甚至还未能化形成人，也还有些懵懵懂懂，自然是不成的。不过当年追杀他和保护他的两拨辟邪之间到底情形如何，后来又是哪一方占了上风如今不得而知，只能从他们知道的地方试着查查有没有什么方向。 当初离开栖霞是担心有辟邪去而复返发现北洛对他不利，如今这么多年了风头已经过去，他们也该回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动静了。当初离开前拜托山之灵注意是否还有辟邪过去，也该回去听听它有什么线索了…… 回到栖霞山中，当初宅院周围的阵法并未被破坏，缙云和芸昙带着北洛重新住了进去。 北洛已经记不得这个当初只呆了两天的地方，在院子里四处蹦跳着查看，很是新奇的样子。 山之灵察觉到两人回来，也主动联系了过来。 芸昙带着北洛留在院子里，缙云离开去了山中寻山之灵了解详细情形。 不一会儿，缙云就回来了。 芸昙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当初保护北洛和追杀北洛的两拨辟邪都没有再在这里出现过。直到几年前，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显然想要找些什么的少年，身上的妖力气息收敛并不彻底，与当年在山中交战一番才泄露出能被山之灵辨认出的妖力的辟邪很是相似，却更强大纯粹一些。少年似乎并无恶意，也察觉到了山之灵的存在，试图从山之灵这里打听一些事，被早与缙云他们有约定的山之灵略过未提。少年寻找了一番没有发现便有些落寞地划开一道金色的空间裂缝又离开了。 缙云说完这些，与芸昙对视一眼，看向一旁跳上了院中桃树正从枝丫上扒拉开得正盛的桃花的北洛，沉默了片刻。 从山之灵给缙云看的那些情形瞧来，这个少年倒不像是对北洛有什么恶意的。 芸昙的脑中隐约滑过了什么念头，一时间没有捉住，也就随它去了。 再呆上几天，若是确实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毛茸茸的王辟邪北洛这几天过得不太愉快。 以前在另一片深山中，他每天都能撒着欢儿地跑遍整个山头。虽然偶尔没听其他小妖的劝会有跑得太远结果一阵天旋地转又回到离家门不太远的林子里的事，但也不算多。山上林子里有许多长得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和跟他一样毛茸茸的小动物，里面有不少都会陪他玩耍，由着他上蹿下跳地好不快活。可是到了这里，娘亲摸着他的脑袋说这里离“人”的城镇很近不让他乱跑被人发现，就圈了一块比起过去可以算得上是非常非常小的地方让他活动。虽然山里也有些奇奇怪怪像是过去一块玩儿的小伙伴那样的家伙存在，可数量太少能力也太差，他一靠近到处逃跑，没跑掉的也呆在原地不敢动弹，都不能陪他玩儿了。山里倒是有个隐约能感觉到的对他挺不错的灵类的存在，可惜只能偶尔化出些虚影画面给他看个新鲜热闹，并不能自己出来陪他玩儿…… 就这样，原本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撒欢儿习惯了的王辟邪，来到栖霞之后活动地界一下子小了很多，十分舒坦。 芸昙见着这几日颇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北洛也有些心疼，但是栖霞毕竟里人族的城镇太近了，北洛如今还不能化形，神智也有些懵懂，实在不能轻易被人发现，所以她才重新布了一圈阵法，可阻挡普通人靠近和察觉这片地界，如此才敢让北洛在还有山之灵能帮忙看顾一下的这片山上活动着。 过两日就离开这儿，再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呆着。靠近人族城镇的地方，还是等北洛能化出人身的再说吧…… 就这么暂留的几天功夫，还是出了点儿意料之外的事。 或者说，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辟邪族下一任的王，玄戈殿下在他的成年猎仪开始之前，再次偷偷裂空来到栖霞附近的山中，这个他弟弟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 几年前他在将将能掌握划开到人间的空间通道的时候，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跑来想要找寻自己弟弟的下落，那个与他一胎双生最是亲密的血脉亲人，那个他的母亲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惦记的多灾多难的小儿子。只是……他什么都没能找到。 成年猎仪之前再来一次栖霞山中，玄戈其实没有再抱多大的希望，他大概只是想在自己成年的这个重要时间，寻一个地方思念一下本该与他有同样的经历，在同样的时间成年的双生弟弟，仅此而已。 只是没有想到…… 从天鹿城偷偷裂空过来，才踏出空间隧道脚踏实地的下一瞬间，小腿上一阵微痒。 后来玄戈无数次感叹，身为好战的王辟邪惊人的反应能力让他在这一瞬间克制住了差点儿动作起来的下意识攻击…… 让他体内的妖力一瞬间有些躁动的……熟悉气息。 第123章 玄戈全身紧绷，低头一看—— 他落脚的草地上，一个只有他小腿高的，白色幼兽状态的，浑身毛茸茸的辟邪正张着嘴咬上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的小腿，瞪着一双眼睛略有些不善，却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两只耳朵一动一动的。锋锐的牙齿隔着衣料落在他小腿上，却并没有伤到他。玄戈不同于北洛，已经成年的王辟邪体魄强壮惊人，自然不会被如今还如幼崽一般的北洛一咬便伤到。 玄戈愣愣地看着地上正咬着他小腿摆动脑袋的小辟邪，心头无比激动。 “……北……北洛？” 听到眼前这个让他觉得熟悉却又有些难受的陌生人开口叫自己的名字，小辟邪疑惑地松开了咬着对方小腿的嘴巴，后退了两步歪着脑袋盯着这人看着，耳朵一抖一抖，小小的鼻头也一动一动的。他身上还系着一个看着很特别的挂饰，白玉的色泽隐隐涌动奇特的力量，做成一个缩小版北洛的样子。这副样子……看得他面前站着的玄戈心头颤了又颤。 玄戈嘴唇动了动，小心地弯下腰朝眼前毛茸茸一小团的北洛伸出了手。还没等他碰到北洛，附近突然出现了强大的气息，他警惕地几步站到北洛面前挡住他，抬头朝那边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男一女。两人身上都没有灵力的波动，可那男人身负长剑浑身充斥着质朴却凌厉的剑意，比玄戈见过的任何一个使剑的辟邪包括他的父王都还要强，而且这个男人身上隐隐带着一股，连他这个王辟邪都有些被压制的气息。 玄戈挡在北洛身前，注意力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吸引了过去，也就没能第一时间发觉和拦住，身后的小辟邪的反应…… 北洛瞧见自己亲人出现，十分高兴地从挡在自己眼前的陌生人身后绕了出来，直接腾空一跃朝娘亲怀里扑过去，跃起之后在半空中时还特地瞥了一眼娘亲身边站着的爹爹，见他虽然皱了皱眉头这一回却难得地没有伸手出来阻拦的意思，高兴地眯着眼睛落入娘亲怀里。 “北洛！”眼看着弟弟朝那两人扑了过去，玄戈先是一惊伸手去捞却也来不及了，正要动用妖力的下一刻理智回笼，反应过来北洛是自己高高兴兴地扑过去，似乎对对方极为熟悉的样子…… 缙云和芸昙早认出他是辟邪，在察觉到他避开了阵法使用空间穿梭的力量突然出现之后两人急忙赶来，但此刻听到眼前的年轻人能下意识叫出北洛的名字，看着也是对北洛十分紧张上心的样子，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有了一些猜测。 芸昙抱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北洛，极为自然地伸手摩挲着他的背，看向眼前站着的年轻辟邪，总算想起来前几日自己灵光一现的关于山之灵提到的少年的想法，神色放缓了一些：“你……就是北洛的双生哥哥么？” 玄戈听到芸昙这么问显然一惊，却也只愣了一下就恢复了镇定，看了一眼巴在芸昙怀里的小辟邪，目光再落在两人身上时虽然仍有些疑惑和谨慎，却也已经尽数去了敌意。他拱手躬身朝两人行了一礼：“在下玄戈，是北洛的哥哥。多谢二位……这些年对北洛的照顾。” 王辟邪的骄傲不论是缙云还是芸昙都是了解的，此刻身为王辟邪的玄戈能对他们两人如此客气而真诚，实属不易。至少如此看来，北洛的这个哥哥倒是真心向着北洛的…… 芸昙笑了笑：“不必客气，我们夫妻两个，是北洛的养父养母，早已将他当成亲生骨肉，做什么都是情愿的，以前是，以后也是。” 玄戈听到这里顿了一顿，却也长出了一口气。即便方才只有短暂的接触，玄戈也依旧感觉到了靠近北洛后自己妖力的躁动。自己已经成年，北洛却还是幼兽的模样，对比之下有些悬殊若真忍不住妖力互噬对北洛更是不利，况且如今长老会并未……思虑了一番，玄戈也知道，北洛现如今留在人间，远比跟他回天鹿城更妥当。 “两位对北洛的情义是一回事，玄戈对两位的感激是另一回事，并不冲突。”玄戈笑了一笑，看向两人：“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芸昙抱着北洛看向身边的缙云，怀里的小辟邪见芸昙如此也扭着小脑袋看向一旁的爹爹。 缙云在几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十分平静自然地开口道：“我们夫妻姓姜。” 很多事情还不懂的北洛没什么反应，芸昙却是挑了挑眉，想起那一天她翻找到那句记载时他说的话，心头一热抿了抿唇微笑起来，没有反驳。 作者有话说 : 哥哥上线！~ 咳咳，我就知道，前几章在可爱的王皮鞋面前，已经吃不上肉的怨念缙云已经得不到眼球了，哈哈哈哈哈 第75章 启蒙 玄戈毕竟是偷偷过来，没有能够久留，但到底已经超出最初所想，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北洛。 玄戈与自称姓姜的这对夫妻交谈片刻，知道这对夫妻并非常人，也知道他们早就从山之灵那里知道了当初北洛被追杀的一些事，甚至双子互噬都已经知道，便也没有再瞒着，实话说出如今自己还没有能力接回北洛并保他周全，北洛仍旧是留在人间更妥当一些。 芸昙倒还好，缙云当年传授天鹿城的辟邪剑术，芸昙还亲眼见过有辟邪记录下来，他的名字在辟邪之中应当还是有不少知道的。缙云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毕竟四千年过去，时移世易，他也早已并非四千年前的缙云。 第124章 北洛继续留在人间留在缙云和芸昙身边，两人并不打算长留栖霞会带着北洛四处游历，在它能够化出人形之前轻易不会靠近人族聚居的城镇村庄。玄戈这一趟，包括上次来到栖霞都是背着众人的私下行为，不好有大动静，也不便跟在人间的夫妻两人保持联系，所以最终，玄戈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只北洛看着很眼熟的苍穹之冕。 玄戈与夫妻两人约定，偶尔会将一些消息送到栖霞山中，等有一日他们来的时候可以取走，而两夫妻同样可以在这里留下信息，待玄戈能再到栖霞来的时候拿走。 看着因互噬之事，只敢远远看着北洛不敢伸手触碰的玄戈带着芸昙给他的只大概教了使用方法还没细看的苍穹之冕离开，芸昙怀里抱着看向玄戈离开方向有些不自觉低沉下来的北洛，跟缙云对视一眼，慢慢走回了家。 北洛被芸昙抱得高了一些，小脑袋趴在芸昙肩上愣愣地看着玄戈消失的方向，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有很多事情并不很明白，刚才那个人在的时候他也感到了一些不舒服，但是……当那个人离开，小辟邪心头还是涌上了一些不舍，跟之前那人出现的时候他感觉到的熟悉亲近一样，让他想不明白。 芸昙一边往回走，一边摸着趴在自己肩头有些低落安静的北洛的背，转向身边抿着嘴的缙云：“北洛他爹，我记得上个月谢衣传消息来说他已经从海上回来了，一会儿咱们放个偃甲鸟给他？” 缙云目光在趴在芸昙怀里的北洛身上停留片刻。若不是看着小家伙因为骤然出现的双生哥哥又匆忙离开而有些失落感怀，他一定……早就伸手把他从芸昙怀里扯下来了……这会儿听到芸昙这么说，顿了一下想起玄戈带走的东西，想了一下就意会过来：“想再跟他要些苍穹之冕？” “嗯。”芸昙点头：“以前记录下北洛的成长，是我们当父母的乐趣，也是想着以后能留给北洛自己回忆童年做个纪念来着，但是眼下……北洛的血脉亲人还挂念关心着他，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将他还留在咱们身边，我却也有些不忍心他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想着……不如偶尔经过栖霞附近的时候在这儿放上一个苍穹之冕，也让小北洛的亲人不要错过他的成长才好。” 缙云听后，深深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北洛，想到已经被玄戈带走的那只苍穹之冕里面，毛茸茸的一团在地上打滚咬尾巴，埋在烤肉盆子里啃得满脸都是油，上蹿下跳追着山中的花妖扯人家花瓣，跟其实不敢跟他对打却不得不跟他滚成一团陪玩的猫妖在沙坑里弄得尘土飞扬，系着谢衣弄的蝴蝶结偃甲挂饰歪着脑袋抖耳朵……各种样子的画面，勾起嘴角笑得颇有几分深意：“也好，毕竟是北洛的哥哥，回去就给谢衣传讯。等拿到了苍穹之冕……可要多收一些‘有意思’的画面，好拿给那个玄戈，聊以慰藉。” 芸昙觉得缙云心情似乎不错，倒是没有多想，抱着怀里难得安静的北洛继续琢磨着再次搬走的事：“本来还以为这趟来栖霞会全无收获，不想竟见到北洛的哥哥，也算达到目的了。北洛能化形之前咱们还是去深山远离人烟得好，这一回难得靠近人族城镇我想着有什么提前买些准备着，免得以后进了深山再想用起来麻烦。其他的倒也罢了，一些个启蒙的书籍之类的我觉得该准备一下了，再等几年该教北洛一些东西了，不过不知……哎呀！” 芸昙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住脚步惊叫一声，甚至吓了怀里的北洛一跳。眼瞧着北洛身上一抖扭过小脑袋朝芸昙看过去，小鼻尖和嘴巴擦过芸昙的脸颊，一旁也跟着停下脚步的缙云脸上一黑，再也不管那么多伸手把北洛从芸昙怀里拎了起来。 “哎哎哎！你轻点儿！”看着缙云单手扯着北洛脖颈后面把它拎了起来，而北洛除了一开始踢动了几下小爪子也就放弃了挣扎，瞧着倒像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芸昙略有点儿心疼地在缙云想要把小家伙丢在地上的时候连忙阻止。 缙云看了看芸昙，又看了一眼刚从芸昙怀里扯出来的北洛，长出了一口气在芸昙满意的目光中把北洛抱进了自己怀里。小辟邪落入缙云怀中时僵了一下，抬头瞥了一眼脸色仍有些发黑的缙云，口中咕哝了两声，扭过头又瞧了瞧另一边已经收回手的芸昙，默默地停下动作呆在缙云怀里不动弹了。 缙云搂着在他怀里不算完全放松的北洛，看向芸昙：“方才想到了什么？” “哦！”芸昙皱着眉头懊恼道：“刚才放玄戈走得太快，我都忘了！可以让他留些辟邪一族的修行记载之类的东西给北洛预备着啊，总比咱们自己摸索着要强吧？” 不想缙云却是摇了摇头。 芸昙有些不解：“怎么？” 缙云看向颇有些关心则乱的芸昙：“若只是妖力的运转，辟邪与其他妖族虽有不同但总有相通，何况更多的是妖类的本能，有其他妖族略加指点也就够了。若是辟邪的空间穿梭之能……没有旁的同族看顾让他自己尝试，怕不妥当。” 芸昙默了默，叹了口气：“也对，妖力修炼好说，等北洛的魂魄补养得再好些去请教其他大妖也可。但空间……若是他真的自己摸索着有了什么差错，其他妖类尤其是咱们两个也插不上手……还是等等吧，等他长大了，天鹿城情况也好转了……” 缙云默默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的北洛，默默想着等他长大了……就算不回天鹿城，也该自己去历练去…… 第125章 “等北洛化出人形。”芸昙想到什么，笑眯眯地看向缙云：“孩子他爹，你还可以教他剑术啊！亲自动手，言传身教，到时候咱们北洛，一定比天鹿城里的那些辟邪，都要厉害！” 缙云听后顿了一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小辟邪：“也好。” 毛茸茸一团的王辟邪北洛站在缙云的手臂上，突然觉得身上一冷，不由得抖了一抖。 从栖霞离开，小辟邪北洛愉快地跟着爹爹娘亲又搬到了深山之中，本以为又可以放肆地漫山遍野撒欢儿，找各种各样的妖怪精灵玩耍，谁知…… 原本每天除了三餐和晚上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疯玩的王辟邪，终于知道了从栖霞一道搬家带着的那些个方方正正的册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早上醒来之后美美地吃了一顿娘亲亲自下厨做的早饭之后，正要跑出去巡视这个以前没来过的新的山头的北洛，被自己爹爹揪着后脖颈从院门前扯了回来，而后……就被娘亲抱在怀里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册子。他娘亲的声音仍旧很温柔，却是照着那小册子开始慢慢念了起来，每念上几句就停下解释半晌。 北洛缩在芸昙怀里，仰头看了看面带微笑十分温柔的娘亲，又看了看面前一页一页薄薄的还带着淡淡的浓墨气味的小册子，蜷在胸前的小爪子动了一动，瞪着眼前的小册子悄悄地伸了一只小爪子过去。 “咳。” 突然一声轻咳，伸到一半的小爪子猛地收了回来。 缙云看着小爪子嗖地一下收了回去的北洛哼笑一声，坐在芸昙身边把北洛从她怀里拎了出来放在他刚拿出来的软垫上，又把书册摆在了软垫正前方。 “北洛渐渐大了，抱太久了容易累，这书要讲上许久，还是这样方便一些。” 芸昙憋着笑看着缙云状若认真地说着这些，又看了一眼还有些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的小辟邪，到底还是在缙云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 缙云唇角勾了勾，看着芸昙坐在一旁低着头继续对着已经开始懂事的小辟邪念书讲解，起身去将茶壶拿了过来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以备芸昙说得口渴的时候随时能够喝到，而后拿着一把匕首和几块木材，细细削成发簪的形状，仔细而认真地雕刻上花纹。 芸昙抽空瞥了一眼缙云，瞧着那初初成型的木簪上一如既往的纹样，眼中闪过了然的笑意。 从第一根簪子开始，即便见识过了不少不同花样，经历过这么多代人族首饰的变迁，他还是只往送她的簪子上雕刻一种花纹，只不过会稍微做些变换调整，偶尔简单偶尔繁复。 云。 第76章 缙云烧饼 山中岁月易过，转眼已是百年。 一家三口在一个地方住上些年，就会换个地方，虽然依旧为了北洛而远离人群，却也在尽可能地让北洛见识更多地方的风物，更多地方的景色。 当年小小的一团渐渐长大，每日读书从开始还能偶尔在缙云不在时候窝在芸昙怀里，慢慢变成芸昙倚靠在原身已经很大的北洛身上。 因着体型渐大却还不能熟练操纵妖力缩小身型的北洛的关系，这些年缙云和芸昙越发少往有人烟的地方去，游荡在各种奇山险地人族不曾踏足的地方，连往栖霞山中送些东西后来都变成了借助谢衣研究出来的新偃甲。 北洛越长越大，早一百年前就已经不在有上床窝在芸昙怀里，跟缙云和芸昙这对爹娘同睡的待遇，被缙云压着扔到了旁边的厢房，甚至晚间还在正房之内设了阵法，外面摆了谢衣送的防御偃甲，硬生生把王辟邪挡在了房门之外，任它几乎将门前的地挠穿也没有半点儿进去的办法。 本以为第二日跟娘亲撒个娇就能回到房里睡，但曾经在他还小的时候屡试不爽的办法这一回居然失效了！他爹爹抱着双臂站在她娘亲身后，嘴角微微勾起面带得意，丝毫不担心。而他娘亲，平视着站起已经跟她一般高的自己沉默片刻，居然赞同他爹所说的什么孩子大了该独立了的说法！ 看着垂头丧气的北洛蹲在树下，缙云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虽然缙云和芸昙早已算不得常人，但在两人心中仍旧以人族自居，就像困在西陵困在梦域之内的姬轩辕嫘祖他们一样。因而这些年虽然远离人群，两人对于还不是人形的北洛的教导，却是按着人族的方法和思想。 说道如何教导孩子，还都是这些年来他们两人偶尔进入梦域，去请教的姬轩辕和嫘祖。 北洛从没有进入梦域过，芸昙和缙云的灵魂之力毕竟特殊，他们也担心会影响北洛下次转世因而不敢引导，但即便北洛并不知道还有梦域这回事也根本没有见过梦域之中的人，可梦域内的姬轩辕嫘祖，巫炤怀曦和司危甚至是鸤鸠却对他颇为了解。不说芸昙他们口述出来的事儿，就是缙云在梦域之内以自身力量构建梦境化出北洛的形态都有好几次了，所以梦域之内的众人对于这个缙云命魂转世的“儿子”，其实颇为相熟。 尤其是幼兽时期系着蝴蝶结偃甲挂饰到处跑的样子…… 在北洛并不知道的时候，梦域之内有一小群对他十分“熟悉”的长辈们，远在魔域的天鹿城也有一个手握许多苍穹之冕翻来覆去看过不知多少回的哥哥玄戈。 说到天鹿城，说到玄戈，缙云和芸昙倒是从来没有瞒着北洛。北洛这些年一直戴着谢衣所制的偃甲挂饰，将早年间芸昙找到的一些养魂之物尽可能地发挥功效为他补养残破不稳的魂魄，因而虽然因为离开天鹿城生长缓慢，还不能化人也不能口吐人言，却早已经懂事了。夫妻二人早就将当年捡到他的事情，和后来见过他哥哥玄戈的事情告诉他，也给他看了这些年来偶尔能从栖霞那边拿到的玄戈送给北洛的礼物和只言片语的消息。 第126章 第一次知道自己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甚至自己的族人还将自己赶出家园追杀自己，北洛还颇有些低沉，在默默想了几天之后也从牛角尖钻了出来，恢复了之前的活力。 芸昙靠在缙云怀里看着已经想通了的北洛，还对缙云感慨过一番，北洛比当年的缙云性子豁达不少。缙云抿着唇，但想起当年在轩辕丘自己因童年旧事迟迟不肯打开心扉，而与芸昙错过的那些日子，到底有些气虚。 尽管北洛是缙云命魂的转世，但他们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脾气，不同的心境。这一点，最是了解他的情形的夫妻两人，最是明白清醒。 北洛长大渐渐失了跟娘亲撒娇的优势，每日上午都被娘亲压着读书明理，而每日午后他爹爹总要抽出些时间拎着木棍非要教导他武技，结果通常是皮糙肉厚的北洛挨上一顿收拾，因为他就算动用了自己还不太熟练的妖力，也根本碰不到他爹爹的手指头。不过这样下来也算有收获，至少战斗之中他发现自己运用掌握妖力越发纯熟顺畅，身体的反应也越来越快，除了他爹，山间林间的一些妖类就算围攻也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若不是北洛发现自己本来就蛮享受战斗的过程，也发现自己能在每天挨爹爹教训后有所进步，他几乎要以为他爹爹是在明目张胆虐待他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多年，北洛的魂魄养得越发完好，妖力也运转得越发顺遂，在某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午后，从已一人多高的辟邪，变成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模样。 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每日上午的读书加了习字和说话的练习。 变成孩童模样的北洛抿着嘴站在树下，眼看着自己娘亲拿着无比眼熟的苍穹之冕对着自己高兴地连连收着各种角度的画面，将脸色板得越发严肃正经。 他已经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了，也曾……见过不少里面自己曾经傻乎乎的模样，更知道这东西之后多半又要送到栖霞最后落到自己已经不记得样子的哥哥手里…… 想到这儿，小小的北洛又挺了挺腰背，站得笔直。 北洛已经不敢去想在他还懵懵懂懂的时候送到玄戈手里的苍穹之冕都有些什么画面了，但至少现在，他得尝试一下能不能挽回几分形象和面子…… 北洛化人成功，缙云和芸昙商议了一番，多待了一段时日等北洛的情形稳定下来，便带着他又一次离开了深山。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们夫妻两个带上北洛，踏足了人族的城镇村庄。 这是北洛第一次正经接触人，尽管说话还不利索，但他仍旧表现得很是高兴和新奇。 人族也许对比神魔妖类要弱小得多，但他们的生活却也要比这些种族热闹得多。 不过百多年不曾踏足，人间又有了不小的变化。一家三口从山上下来，不再为了躲避人群匆忙赶路，慢慢地走过各地风俗不同的城池，见识过许多新奇热闹的风情。 孩童模样的北洛跑在前面，顺着香味站到了一处正冒着热气的小食摊子前，眼睛亮晶晶地瞧了几眼冒着热气看上去金黄酥脆的面饼咽了咽口水，而后扭头往后去找只落后自己几步的爹娘。 几步远的位置，一对男女并肩走过来，男的高大挺大，女的温婉秀丽，虽然并未交谈，但两人之间萦绕着的那股温馨而默契的气息氛围，却格外动人显眼。 北洛站在小吃摊子前，看着握着他娘亲的手牵着人慢慢走过来的爹，撇了撇嘴。 方才他娘亲想牵着他的手来着，却被他爹先握了上去，还说什么他有分寸不会跑丢跑远，不用特地牵着，让他自己四处看看还自在些…… 芸昙被缙云牵着手跟在北洛身后逛着市集，难得地十分放松自在，等走到北洛站住脚的那个小吃摊子前瞅了一眼摆着的东西再抬头一看招牌，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缙云烧饼。 北洛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发笑，但芸昙身边的缙云却是一清二楚的。 说到这个缙云烧饼……还是当年在轩辕丘，姬轩辕用秫汲给他炼药的炉子贴了面饼烤制而成，芸昙开口取的名字。当初……芸昙还说了什么来着？ 缙云想到当年的事，先是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一顿，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抬手捂着嘴轻笑不停的妻子，眼光深了一深，凑近了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记得，当年你说……鲜香可口，回味绵长。” 芸昙愣了一下，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脸上一红：“……你说是就是啊，我不记得了。” 缙云眼中笑意更浓：“不记得也不要紧，以后……慢慢品尝的机会还很多。” “咳咳！”芸昙咳了几声撇开眼甩开他的手上前两步：“老板，给我来三个烧饼！” “好嘞！夫人您稍等！” 等付了钱接过小贩递过来，十分贴心地分别包了油纸的烧饼，芸昙递给北洛两个，自己拿了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没去管身边站着的缙云。 北洛一手一只烧饼看了看芸昙又看了看缙云，犹豫片刻还是朝缙云递了一只烧饼过去。 缙云接了北洛递过来的烧饼，看着红着脸狠狠啃着饼的芸昙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咽下，转向芸昙道：“味道如何？” 芸昙瞥了一眼已经有点儿距离的小贩，转头瞪了缙云一眼低声道：“不好！” 第127章 北洛本是接了烧饼走在芸昙身旁慢慢吃着的，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脸色发红的娘亲一眼，又在爹爹看过来的眼神之中默默低下头快走几步，离开两人几步距离默默啃着他自己觉得酥脆好吃的烧饼。 缙云瞅见北洛很有眼色地离开了几步远，笑了笑低声道：“想来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 “……嗯？” “若是按着姬轩辕最初的想法，用‘芸昙’命名，兴许如今品尝起来会更美味一些。” 芸昙脸上一烫，差点儿被一口烧饼噎住。 作者有话说 : 前面提到过，芸昙只在某些特殊时候叫“缙云”，其他都是“北洛他爹”，所以……王皮鞋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爹叫啥名字~~~ 咳咳，毕竟老夫老妻两千年了，是吧……避开孩子，脸皮可以厚一些了！~ 第77章 报“仇” 一家三口的脚步踏过数个城镇村庄，遇到过博学广知的书生，勤劳朴实的农夫，身手矫健的士兵，也遇到过拦路劫掠的山匪，剥削民脂的贪官，穷凶极恶的罪犯。夫妻两个从不避讳让初识人间的北洛接触这些阴暗，却也鼓励他更多地看到那些闪光之处。 任何一种生灵，任何一个种族，都是有许许多多不同性格不同目的不同经历的个体组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做法。世上只要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个体区别，就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方向一个标准，也不可能只有光明没有污浊。 他们保护北洛安全无忧地长大，却不想看到他太过简单纯粹地只带着温室庇护之下的干净。真正的洒脱，是看过了世事万千的通明豁达，真正的赤诚，是经历过挫折苦难之后仍旧不忘初心，真正的纯澈，是即便身处泥浆仍坚定地面向阳光。 可惜，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想要教导北洛，对于如今的早已隐隐脱离人族许多年的缙云和芸昙而言，还是有些困难的。 一家三口且行且停，走走看看，过了几年，才终于回到了栖霞。 北洛已经化了人形，虽然开口说话与人交流上还有些欠缺，大致上却也已经于寻常人族孩童无异了，所以这一回也算是为了北洛，缙云和芸昙没有在被阵法掩盖起来的曾经落脚过的山间宅院住下，而是在离城镇人烟不远的山脚边缘，另买了一处房子。 带北洛回栖霞定居，也算是夫妻两人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过去这些年北洛一直被他们夫妻带着游走在各地深山之中，虽然交好了不少妖族也对北洛掌握妖力很有帮助，但却也因此并没能跟早些年也很有些不方便的玄戈联系。除了玄戈偶尔放在栖霞山中的礼物，除了每次芸昙他们送往栖霞山中的新的苍穹之冕，这对双生兄弟竟是再没有见过面的。如今搬回栖霞，不知什么时候也许会再次出现的玄戈，也好再跟如今已经长大懂事可以交流的北洛相见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魔域或是天鹿城那边有什么变故，他们在这里落脚之后从未见过玄戈出现，连山之灵也说有几年没有见过玄戈出现了。 定居在栖霞后，北洛慢慢明白过来爹爹和娘亲不像以前一样只小住十天半个月就再次离开，而是要在这里长留，渐渐放开了心，戴着娘亲嘱咐一定不能离身的小巧辟邪模样的偃甲挂饰跑出家门，跟附近的孩子们凑在一起玩儿了起来。虽然因为他说话很不利索大部分时间都闭着嘴沉默让他一开始颇有些被小孩子们排斥，但很快北洛就凭着自己远胜于普通孩子甚至成人的矫健身手赢得了周围邻里一圈小孩子的追崇。 芸昙靠在缙云身上远远看着跟镇上的小孩子们一起相约去河边挖蚯蚓捉鱼的北洛，忍不住一声长叹：“是我们疏忽了，这几年带着北洛在人间行走却总是居无定所，让他连个朋友都不好交往……” 缙云揽着芸昙的腰身，看着远处脸色兴奋地有些泛红的孩童北洛，没有出声。 北洛还是个孩子，需要朋友，需要伙伴。随着他的渐渐成长，虽然妖力的增长大概因为巫之血的缘故有些缓慢，但身为王辟邪渐渐成长后不断加重的威压，也令许多妖类难以在他身边保持镇定平和，继续如常地与他嬉戏玩耍，而能够平静以待并不受影响的大妖却都不是能轻易陪小孩子玩耍的。深山之中能如常相处的伙伴越来越少，对不能回到辟邪族群中的北洛而言，没有灵力妖力对他的血脉无知无觉的普通人，相处起来反倒更无拘无束一些。 这样……也好…… 在栖霞的第二年，这里搬来了一对夫妻，博学明理，见识不凡。 北洛很喜欢这对夫妻，也许是他们身上的平和而睿智的豁达气息让已经见识过世间许多事的北洛格外乐意靠近。而这对夫妻，对北洛也很是喜欢，多有照顾。 这对夫妻，丈夫叫曲寒庭，妻子叫谢柔。 渐渐的，通过北洛，这对夫妻跟缙云和芸昙两人也熟悉起来，关系倒还不错。 不得不说，曲寒庭和谢柔，比起远离人群独自摸索着为北洛启蒙的缙云和芸昙，要更合适为人师表，更擅长教导孩童道理学问，在相熟之后，北洛的日常功课就从自己家中，改到了曲家夫妻家中。 又过了几年，陆陆续续有些人看到北洛到曲家读书习字之后，想要将自己的孩子也送来学习。栖霞附近没有什么大的城池，没有多少富裕的人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出名的学堂书塾。曲家夫妻两个博学多才，性格又平和温润，对孩子们耐心十足。而曲寒庭在书本之外还精通剑技，便更是提升了孩子们来求学的热情。 第128章 没过多久，曲寒庭和谢柔，便在栖霞建起了方仁馆。 同年，给北洛留了许多护身防身和联系的偃甲之后，在栖霞之中大家都称呼“姜先生”“姜夫人”的夫妻二人，将有些依依不舍的北洛托付给曲寒庭和谢柔夫妻，离开了栖霞。 芸昙走在路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已经快要看不到轮廓的栖霞城镇，想到那个知道他们夫妻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的北洛，站在院门边上抿着嘴却眼角泛红的少年，心头更是不舍。 只是缙云说的对，北洛终究长大了，不能始终在他们两个的庇护之下。就连北洛自己也是明白的，才会不哭不闹强作平静地送走爹爹和娘亲，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好生跟师傅学习，也不会忘记避开旁人练习他爹爹教过的剑术。 离开栖霞，心中仍旧不舍而惆怅的芸昙没有顾得上细细考虑深究，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跟着缙云走。等过了几天，已经坐在缙云买来的马车上的芸昙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正一路向北往雪山方向而去。 芸昙已经想通，孩子大了总要独立，况且如今北洛在曲家夫妻那里也有照应，他们跟北洛之间还有偃甲鸟可以联系，栖霞山中的山之灵也与他们相熟必要时候也会帮北洛，说不准再过几年北洛还能在那儿遇到有些时候没有出现过的哥哥玄戈…… 怎么看都挺妥当，况且又不是断了联系，她其实着实没什么必要伤感这么久。 再说…… 芸昙悄悄掀开车帘，看着前面正专心赶着马车神色平静的缙云，心头一阵阵发虚发怯。 她忽视某人好几天了……这个…… 芸昙在缙云转头看过来之前连忙放下马车的帘子，吞了口口水抚着胸口平息半晌。 夫妻两千多年，彼此已经十分了解，缙云也早不是当年初初成婚时还能被她逗弄住的样子，而自从收养了北洛两人已经整整两百多年没再有过这样难得的独处时光…… 芸昙抱着腿坐在车厢之中冥思苦想，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已经近在眼前的危机。 出乎芸昙的意料，或者说反倒让她心中越来越没有底的是，两人赶路一个多月，缙云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虽然依旧将她照顾得十分妥当细心，每每露宿荒野或投宿客栈也一直规规矩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平静，让芸昙反而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慌乱感。 赶路的行程，在北地的雪山脚下停了下来，缙云带着芸昙来到了属于他们的温泉庄子。 朝代更迭，世事变迁，这里的许多庄子都转手了好几次，前些年带北洛四处游走的时候经过附近，夫妻两人又来重新归置了一番入了档，才算正经地再次在世俗眼中拥有了这处小巧的温泉庄子。 这个小庄，对两人而言意义比较特别…… 在小庄园里安置下来，只有缙云和芸昙两个。院门之内设了隔离的阵法，又摆上了一些留了大部分给北洛后剩余的偃甲，在这片地界他们的庄子不会轻易被人打扰。可偏偏就是这个不会被打扰，让芸昙心里越发没底儿。 换下衣裳，围着布巾，披着外衫，芸昙一步一顿地走到温泉池子边上，果然见到缙云已经泡在里面。他站在池边，背对着她，明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可芸昙却觉得喉头一阵发紧，心跳得越来越快。 要不…… 芸昙咬咬牙，心里总算拿定了主意。 稍微自觉一些的话，是不是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缙云听着耳边传来水花波动的声响，呼吸微微一顿，重又强作平静下来，却半晌没听到身后有旁的动静，正要转身，背上便传来一阵轻柔微痒的触感。他身上一僵，扭头看去。 温泉池水氤氲起的白色雾气之中，她身上只围着一块宽大的布巾，垂散着头发，发尾垂入水中浮起，此情此景，让人不自居地有些口干舌燥。 可她的神色却有些恍惚，抬起一只手，指尖在他的背上无意识地滑动。 缙云握了握拳，感觉到她的指尖顺着他背上无论如何无法消去的那道长长的伤疤滑动，心头一叹，平复了一下呼吸：“芸昙。” 她在他低沉微哑的嗓音中猛地回神，有些为自己方才的走神脸红。她看了一眼仍旧背对着自己只微微侧过脸看过来的缙云，水汽氤氲之下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芸昙深吸了口气，上前两步，在缙云正要转身的时候抬手按在他背上制止，而后…… 感觉到身后的芸昙张开双手环绕上自己的腰间，整个人贴在自己背上，缙云浑身肌肉都是一紧：“……芸昙？” “……我知道错了。”芸昙脸色发红脸颊贴着他的背，感觉到他背上比自己脸颊还要烫热的温度心头一紧，此时却是由不得退缩，只得从后面搂紧他的腰咬牙继续开口道：“这些天我太过忽略你了……夫君……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听得芸昙难得娇怯怯地称他“夫君”，缙云喉结动了动，勾起嘴角，眼中却滑过暗光：“只有这些天？” “呃……我……那个……”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芸昙入水之前鼓起的勇气渐渐褪去，搂着缙云的手臂也有些松开，后退了一点点有些想先撤…… 然而她没能跑成。 缙云一手扯住她的手腕转过身，将暗暗地想跑的某人拉进了自己怀里伸出双臂紧紧搂着腰身，目光顺着她的眉眼一路下滑，眼中的温度越发灼人：“夫人……要让为夫看到诚意才是……” 第129章 “……缙……缙云，我们……唔！”话才说了一半，身前的这人就压了过来，一手托着她的脖颈一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后便去搂紧她的腰肢。唇齿相贴，辗转深入，整整克制了两百年的某人像是终于被放出牢笼的猛兽，放肆而又沉醉地恣意品尝他的美味猎物。她的手从他背上滑到他手臂上，有些无力地抓握着，被迫仰着头在他的力道之下越发将自己送入这头猛兽口中。 等被吻得晕乎乎的芸昙被扛在肩上一路回了卧房，某人惦记了整整两百年的“仇”总算得以一报了…… 终于无人打扰，而且，时日还长。 第78章 来信 芸昙从混沌中醒来，睫毛颤了一颤，终究没有再试图睁开眼睛。 她静静地侧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人都疲惫得很，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即便没有睁开眼睛，也能隐约感到已经大亮的天色。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腰上的手臂将自己紧紧圈靠在身后温热的胸膛之前，整个人陷入那人的怀抱之中一般。他的力道不大，十分注意着不让她觉得不适，可偏偏搂得又那样紧，片刻不肯放开。 尽管芸昙一动未动，眼睛不曾睁开甚至呼吸都不曾错乱了频率，可身后那个早便醒了过来，撑着手臂垂头细细地看着她的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勾起嘴角微微收紧手臂，低下头在她的眼睑上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醒了？可觉得饿了，要吃些东西么？” 芸昙眼睫颤了颤，嘴唇抿了一抿，从鼻间轻哼一声，仍旧不肯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缙云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角，在她眼底淡淡的青黑之上停留片刻，低下头又轻啄了一下： “可要去温泉里泡泡，略解解乏？” 他的动作，他的吻，他的声音，都那样轻唤而温柔，可芸昙却暗暗地想要咬牙。 现在温柔起来了，现在好说话起来了，先前她又哭又求的时候的时候他怎么不听她的？先前她几次受不住晕过去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体贴一下？ 她是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神智一直恍恍惚惚的，但就单凭着她强大的自愈能力现在睡醒之后还能疲惫成这个样子，就能料想到某个家伙先前有多过分！ 缙云没有等到芸昙的回答，却眼瞧着闭着双眼的她微微的脸颊轻笑一声，下一刻一手仍旧揽着她从床榻上坐起身，另一手从床头扯了一件宽大的长袍披上，将芸昙抱在怀里踏步起身。芸昙在他抱着自己坐起来又很快下了床走动的时候就已经惊得睁开双眼，虽然四肢仍旧酸软无力却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搂着他的脖颈，等抬眼对上他看过来带笑的目光，脸色一红扭开头“哼”了一声，没有阻止她从衣橱中翻找了一件薄外套帮她裹上的动作。 等被他抱在怀里慢慢浸入温热的汤泉水中，仿佛身上的酸软都轻了几分。芸昙被他揽着靠在他怀里，全身的重量都靠他环在腰间的手臂支撑着。她舒服地眯起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便感觉到后背贴着的胸膛微微震颤，耳畔传来他压低的愉悦笑意。 芸昙睁开眼，感觉力气略回来了一些，却还是懒懒地靠在他身上，抬起手戳了戳他揽着自己的手臂：“……又欺负我！”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未散的娇媚，还隐隐有些委屈。 缙云也不反驳辩解，低下头用下巴轻轻磨蹭了一番她脖颈肩头在氤氲的热气之中泛着淡淡红晕的柔嫩肌肤，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餍足的愉悦：“是我不好，有些过了。” 芸昙感觉到他的唇瓣贴在自己耳廓上随着他吐出的字句轻轻滑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待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又咬了咬牙，低头看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暗暗琢磨着要不要拎起来咬上一口出气。 这家伙，虽然承认是他不好，是他不节制，可偏偏，就是不肯承诺以后不再犯了！ 正想着，原本在背后双手揽着自己的人抬起了其中一只手臂，抬高起来凑近她唇边。 “夫人，想咬几口出气么？” 夫妻这么多年，对于他能猜到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意外，而这时候他送到眼前了，要是不真的咬上两口，好像太过吃亏了！ 芸昙也不抬手，低下头张开嘴就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腕上。 缙云神色丝毫不变，脸上带着柔和纵容的笑意，歪着头看她颇有些恶狠狠的神色，不说也不动，只另一只搂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几分帮她站得更稳当一些。 芸昙在他手腕上啃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嘴，垂眼看过去却只有微红的极浅的牙印，鼓了鼓脸颊十分不满。 “……可消气了？” 缙云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分明听出其中的点点笑意，噘了噘嘴更是不悦地道：“没有！你皮糙肉厚的，我根本咬不动！” 缙云的肉身是钟鼓亲自动手以龙魂草重塑，坚韧非常，寻常法术刀剑根本伤不了他，更不用说她的牙了。 听了芸昙半是气闷半是撒娇的话，缙云搂着她在她耳边轻笑出声，在她就快恼羞成怒的时候抬手托着她的脸颊转过来一些，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吻上她红润的唇瓣…… 所幸，他还记得她刚醒来没多久，还记得她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等将脸色不知是因为泡太久温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红透了的芸昙被一样身上发烫动作有些不甚自然的缙云抱回房中，扯了被子裹住，又看着缙云拿了衣裳很快穿好，跟她说了句什么走出门去，她还有些晕乎乎地没有回神。 第130章 等芸昙穿好缙云离开前帮她拿来放在床头的衣裳走出门去，缙云也刚好端了托盘从灶房走出来。 虽然收养了北洛的这两百多年来多是芸昙亲自下厨，缙云先前那些年练出来的尚可的手艺却也没有退步。简单的清粥小菜做的也算是香甜可口，至少闻到食物香气顿时更是饥肠辘辘的芸昙吃得十分满足。 饭后，夫妻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一只十分眼熟的偃甲鸟便穿过了阵法和外围的防御偃甲，来到两人跟前。 因为芸昙和缙云习惯在住处附近布阵，谢衣后来便特地根据这两夫妻常用的阵法对偃甲鸟改良了一番，试验了整整三十多年才成功做出了能够穿越两夫妻惯常使用阵法的偃甲。谢衣曾言，也算多亏了缙云和芸昙两人都不算有什么阵法天赋，使用的多半是较为简单的阵法，若再复杂上一点儿，怕都不是他能凭偃甲之力同化进入的了。 即便如此，谢衣的偃术，仍旧让他们十分钦佩，甚至敬畏。 虽然在几百年前那个徒弟之后，谢衣不曾再正式收徒，却也不吝于指点任何对偃术有兴趣有热情的年轻人，偃术因而并未没落。最近的这些年听闻谢衣与一个叫做“博物学会”的组织交往甚多，先前与他们夫妻二人传讯提到的时候也曾甚是愉悦地说自己颇有所得。 人的智慧，如此浩远，如此博大。 这穿过了重重防备的偃甲鸟虽是谢衣所制，却并不是来自谢衣。 给两人发来偃甲鸟传送消息的，是留在栖霞学习明理的北洛。 看着身旁的妻子十分惊喜地接了偃甲鸟，听着偃甲鸟中留音石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缙云抿了抿唇，放在双膝上的手掌轻轻攥紧。 芸昙并没有注意到缙云此刻的异样，她托着下巴满脸惊喜愉悦地听着偃甲鸟中传来的北洛的声音，心头又酸又软。 北洛慢慢地向她数着自己近来说话已经越发利索，渐渐与普通的孩子没有什么差别了，他的师傅师娘对他很好，师傅教会他许多道理，师娘也已经帮他亲手做了好几身舒适的衣裳。师傅开设的方仁馆又招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有男有女，有的内向有的顽皮，他成了这些孩子们的大师兄，每日里帮着师傅和师娘督促教导这些师弟师妹们，颇有成就感的同时也觉得很是疲惫，直到这时方能体验到娘亲还有师傅教导时的不易。 北洛说着方仁馆内渐渐有序了的生活，说着自己身为大师兄要好好为人表率的决心，说着自己已经学到明白的许多道理，说着…… 芸昙撑着下巴听着听着，心中有些酸，有些疼，却更多的是欣慰。 果然，缙云说的是没错的，北洛已经长大了，到了可以独立的时候，可以自己去思考去追求，属于他自己的那片天空了。 缙云默默地看着眼睛有些泛红的芸昙絮絮叨叨地对着偃甲鸟说着要说给北洛听的话，说了半晌之后还托着偃甲鸟递到他面前非要他也跟许久不见了的儿子多说几句贴心的话。 偃甲鸟带着芸昙的絮叨和缙云的只言片语稳稳当当地再次穿过了温泉小院的阵法，略过静默着的防御偃甲，飞上天空，朝着南边，它飞来的方向而去。 缙云叹了口气，挪了挪位置坐得更靠近了芸昙一些，伸手将愣愣地看着偃甲鸟飞去的方向的芸昙搂在自己怀里。芸昙顺着他手臂的力气倚靠过去，将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之中闭上眼： “北洛长大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嗯。” 芸昙静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脸上重新露欣慰而又愉悦的笑意来：“下回见的时候，咱们北洛，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 缙云搂紧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芸昙睁开眼，仰头看了看缙云平静到寡淡的神色，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身为爹爹的，怎么不见你高兴呢？” 缙云叹了口气：“理当如此，并无意外。” “……哼。”芸昙哼了一声，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重新靠回他怀里。 缙云微微低下头看着倚靠在自己身上脸上还因为某个臭小子而挂着带有感慨欣慰之意笑容的芸昙，眼光沉了一沉。 嗯，看来之前，还不太够。 第79章 羽林 几年来，缙云和芸昙慢慢地在世间晃荡游历，享受久违了的二人世界。偶尔回栖霞小住一段日子与北洛小聚一段时日，再重新踏上旅程。 曾经在他们身边呆了两百多年的，当年小小一团的小王辟邪，如今已经渐渐长成了踏实可靠的英俊少年。如今的北洛若是与缙云和芸昙站在一处，已经完全是同辈人的感觉。 当年，缙云和芸昙就将房屋小院建得更靠近山中，即便过了两百多年翻新过几次也没有挪动过位置，小镇的规模也没有变得多大，他们的屋子仍旧是偏僻在外的。因而，栖霞小住的时候两人多加注意些，竟也能几乎避开镇上的众人，无声无息而来，无声无息而去。 但有两人，却是除了北洛之外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存在的，那就是北洛的师傅师娘，曲寒庭和谢柔。当年缙云和芸昙带着还是孩童样子的北洛在这里遇到曲寒庭和谢柔的时候，这对夫妻就曾隐隐感觉到过他们的不寻常，后来收了北洛这个弟子，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之中也察觉到了北洛并非常人。尽管如此，他们却也没有改变对北洛的态度，依旧温和而用心。也正是因为两人的态度，北洛才更是尊敬和爱戴师傅和师娘。曲寒庭和谢柔察觉到北洛并非常人，那么当时已经离开栖霞的姜小哥和姜夫人的情形就也不算难以理解。后来缙云和芸昙偶尔回到栖霞小住，曲寒庭和谢柔两个也有意无意地帮忙遮掩着这对过去多年面容丝毫不曾改变的夫妻的存在。 第131章 姜姓夫妻的神秘，两人一直知道，却也不曾探究。这两人的身份也许牵连甚广，毕竟，这是一对连儿子北洛不甚清楚他们姓名的夫妻……哦，也不是，北洛还是知道他娘亲叫芸昙的，只是父亲的名字他从来没听过，而北洛事实上也并不太关心…… 数年不见，北洛已经成长得十分令人欣喜。 稳重不失锐气，通透不失热情。离开他们这对也许不算十分合格的父母之后，北洛的成长比芸昙想得要更快，也更好。 时常在收到北洛的偃甲鸟传讯之后夸奖这个儿子心性开阔远胜于当年他爹爹缙云的芸昙，每每都在忍不住这样感叹之后被脸色不是很好的缙云扛在肩上丢回房中“惩戒”…… 不知道是前几次回栖霞小住的时候缙云这个爹爹说了什么，还是他在检验北洛剑术进步的时候做了什么，慢慢地北洛为了不“太过”打扰在外独处着的爹爹和娘亲，减少了发偃甲鸟传讯的次数，却也因此延长了每次偃甲鸟里面絮絮叨叨的长度。 上一次的偃甲鸟传讯还是一个多月前，北洛传信来的时候提到了一些在方仁馆所学所知的知识道理，和对一些书本自己的见解。比起先前，这一回的内容稍微有了些新的东西。北洛在留音石中提到，前些日子他顺手救了一只鼠妖，自称原天柿，属黄金飞天鼠一族。小时候与妖族相处习惯了的北洛见原天柿可怜兮兮无处可去，又惦念着报恩顺便抱大腿，想了想就留下了它。当然，芸昙觉得北洛会留下原天柿，一方面是他过去妖类见得不少却不曾见过黄金飞天鼠有些好奇，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北洛提到原天柿打理家务种地摘菜很有一手，厨艺也算不错，给北洛这个自从爹爹带着娘亲离开之后就不得不自己研究家务和厨艺的少年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过去只能偶尔去师娘那里蹭些尚算不错吃食而不是回家自己折腾的北洛，终于在原天柿来了之后过上了不必再操心洗衣做饭的舒坦日子。尽管北洛在偃甲鸟的传音之中说原天柿的厨艺只是尚可，比不得他娘亲芸昙的手艺，芸昙却还是笑着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对那个黄金飞天鼠妖的满意来。 看着一个月前偃甲鸟飞走的方向，芸昙心中欢喜，也欣慰，还带着一点点隐隐的怅惘。 北洛，终究与他们两人不同。身为辟邪这样的大妖，即便长在人间，再如何收敛，仍旧有了自己的追随者，开始渐渐背上他人的信仰和希望。 正出神间，芸昙腰上一紧，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缙云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从背后抱住她，低下头贴近她的耳畔：“想什么？” 芸昙自然而然地靠在缙云怀里，感觉到不论过去多少年都令她心安踏实的温暖，轻轻闭上眼睛：“在想北洛。” 缙云抿了抿嘴，手臂收紧了一些将她更深地埋进自己怀中：“……他过得很不错，不必担心。” “……我知道。”芸昙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感慨。当年咱们在栖霞山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只有两个巴掌大，懵懵懂懂的，可如今……已经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呢……” 缙云抬起一只手，为妻子理了理久站廊下被微风吹乱了一些的鬓发，扶了扶头上略有些歪的桃木云纹发簪：“所以，已经不必再多忧心于他，他有自己的路。” “……嗯。”芸昙将自己的重量都放心地交给身后的人：“我心里明白的，只是……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缙云勾了勾嘴角，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无妨，慢慢来。”左右，他会有办法，让她无心无力去多想那个臭小子的…… 芸昙闭着眼睛露出笑容，没有察觉到此刻身后搂着自己这人的心思。静默片刻，她睁开眼睛微微皱起眉：“不过，说起来，辟邪族那边……也不知道北洛他哥哥到底有什么事耽搁了……北洛他，会回辟邪族中去吧？至少，去见见他的同族，亲人……” “嗯。”缙云淡淡地应了一声，关于这个他这个做爹爹的倒是并不挂心：“北洛心里清明得很，他会想清楚做决定的。” “……也对。” “不论如何，他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嗯。” 夫妻两个此时还不知道，被他们谈论起的北洛，此时正看着从天而降砸毁了自己的屋子的红发粗犷汉子模样的另一个成年辟邪，抿着嘴浑身散发沉郁不满的气息。 这时候的北洛也有些后悔为图方便，也是懒得时常检查而撤了小院周围的阵法和偃甲。不然若是防护的阵法还在，防御的偃甲还在，从天而降的这个陌生的同族，就不是安然站在那里挠着脑袋一副无辜模样了…… “那……那个……”红发辟邪扛着宽剑站在已几乎成了废墟的房子边上，在感觉到对面空地上站着的那个应该便是他此行目标的辟邪的气息越发低沉下去之后，不由得有那么点儿心虚。 原天柿躲在北洛身后，克制不住有些发抖地看着对面突然出现的气息很强大的“坏人”，抬头看了看自己主人的背影，升起好大一股的安全感和自豪感。 “北洛……大人么？” 北洛听到对面的辟邪知道自己的名字，挑了挑眉头抱着双臂冷哼一声道：“你是谁？” “咳咳，我叫羽林，是天鹿城……” “羽林？谁让你来的？玄戈？” 第132章 羽林听北洛直接叫出玄戈的名字愣了一下，倒是没有太过惊讶点头应了下来：“是，王上让我来人间寻找北洛大人回天鹿城。” “哦？”北洛微微皱起眉头：“怎么突然想到找我回去？” “那个……”羽林挠了挠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王辟邪，想了想没有隐瞒：“也不是突然，我已经找了您好几年了……王上说您前些年多在远离人族城镇的地方，所以……我一时间没想到您跑来了这儿，耽误了不少时候。” 羽林能将这些话告诉北洛，多半源于玄戈的态度。 因为缙云和芸昙收养了北洛，多年间虽然不曾再见却也有所联系，至少玄戈的房中就已摆了一排苍穹之冕。对北洛一直有些了解，也知道那对收养北洛的并不寻常的夫妻不会在北洛长大后隐瞒他自己的身世，因而在让羽林寻找并带回北洛的时候，玄戈的态度很是平和，带着淡淡的笃定。羽林虽然有些粗枝大叶，但有些时候感觉还是很敏锐的。一边感觉到玄戈的态度，一边也感觉到北洛对辟邪并不排斥……呃，虽然好像对他不小心砸了房子这件事有些不满……但，总归应该能和平……解决？ 不然…… 羽林看了一眼背着剑抱胸站在对面的北洛，心中暗暗想着北洛大人能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天鹿城最好，若是不能……总不能真的打一顿吧？要是揍狠了……不知道王上会不会给自己弟弟出气找场子啊？羽林倒还未考虑过自己打不过北洛这回事。毕竟对面的北洛大人不知为何妖力并不强大…… 这时候的羽林，还不知道北洛的剑术造诣。 北洛眯着眼睛细细看了羽林好一会儿才张口道：“可以。” “啊？”羽林一愣，真这么容易啊？ “等我留个消息给……收拾一番再跟你走。”北洛说完，也不再看挠着脑袋的羽林，转身往被羽林砸毁的房屋废墟之中而去，从砖木碎屑之中，翻出来一个偃甲盒子，按了几下打开来看到里面许多东西之中的那只形制古朴瞧着很有岁月之感的一只略小些的匣子完好无损后，也不再打开这一只匣子查看里面的东西，取了两只偃甲鸟出来，便重新合上偃甲盒，再按了一下将伸出带子的偃甲盒绑在自己肩上。 羽林眼看着北洛背上了个看着有点古怪的盒子，又低声说了几句话放了两只极为精巧却肯定不是活物的鸟飞走，而后才带着死活不肯留下的一只鼠妖来到他面前，说可以出发了…… 一切顺利地不可思议，等打开空间通道引着北洛走进去的时候，红发辟邪都还有些恍惚…… 第80章 龙血草 分别留了信给师傅师娘和不知在哪里晃荡的爹娘，带着尽管瑟瑟发抖也不肯放开他的腿的原天柿，北洛背着偃甲盒跟着红发辟邪通过空间通道踏入魔域之内的天鹿城。 离火殿，羽林暂且带走了原天柿后不久，北洛见到了跟他长得一样，却又能一眼看出分别的孪生哥哥，天鹿城辟邪族如今的王，玄戈。 玄戈看到已经长大成人，同他小心收藏着的那些苍穹之冕里毛茸茸的小团已经完全不同的弟弟，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半晌过去，轻轻一叹。 “北洛……” 北洛对玄戈的印象，来源于爹爹和娘亲的叙述，和栖霞的山之灵只有几个画面的幻影。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在人间的生活过得踏实而满足，也许是因为从爹娘的口中知道这个双生哥哥还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也许是慢慢想明白了许多关于当年追杀之事的道理，此时在满是同族辟邪的天鹿城中相见，北洛显得很是平和。 至少，表面上很平和。 不过令北洛略有些不太是滋味的是，他对面那个爹娘口中对他十分关心十分在意的哥哥，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平静。 身着白色辟邪王服的玄戈看着眼前双手抱臂看着自己不发一语的北洛，心中涌出淡淡的伤感和失落。 北洛抿了抿嘴，身上背着自己的佩剑和来天鹿城前特地背上的偃甲盒，率先开口道：“听说，我是你的继任者？” 玄戈眉头动了一动，对北洛知道了这些倒不算意外：“不错。我想让你，接任天鹿城的王位。” 北洛撇了撇嘴：“这么多年之后，找我回来，就为了这个？我对你的王位可没兴趣。” “你我是孪生子，在我……之后，理应由你继位。”许是这么多年来通过苍穹之冕不知多少次细细打量过这个弟弟，也算见证了他的成长，此时玄戈到底没有说出“在我死后”这样的话来。 只是玄戈没有说，却不妨碍北洛怀疑：“你好好儿的，我为什么要继承你的王位？”说着，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王辟邪：“你……怎么了？” 玄戈闭了闭眼：“时日无多。但天鹿城不可一日无主，大阵也需要王辟邪之力维系。”北洛态度良好，玄戈便也坦白地多说了几句，无视了北洛听后猛地狠狠皱起的眉头继续道：“在这之前，我会让羽林带你去一趟城下回廊，应当对你有所帮助。” 北洛的眉头皱得死死地叫住了表面看起来丝毫不带死气也没什么虚弱之感，说完这些话朝他丢了个发光的珠子后，转头就要离开的玄戈：“喂！你刚刚说，你时日无多，什么意思？” 玄戈已经转过身，听到北洛的问话后停住脚步，背对着他沉默了一下，道：“弟弟，我把天鹿城交给你了。” 第133章 “喂！玄戈！” 脚步声渐远，身着白色王服的辟邪王并未停顿，已经离开。 北洛皱紧眉头站在空荡的大殿中央，握紧拳头：“……自说自话，自以为是！” “……北洛大人。”羽林在门外等到走出来的北洛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低沉了不知多少的气息：“……王上让我带您前往城下的古厝回廊。” “主人！”头顶立起呆毛的原天柿等在门外，看到北洛出来也高兴地凑了过来。 北洛看向羽林，眉头皱着一直没有松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呃……北洛大人？” “……给玄戈疗伤的大夫在哪儿？” “啊？” “我说，给你们王上疗伤治病的辟邪在哪儿？” 本来奉命要带北洛去古厝回廊的红发辟邪听到北洛突然转开的问话一时间有些怔愣，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王上的伤势……看来王上这个在人间长大的弟弟，还是……只是，可惜了。 “王上的伤……这些年，都是多亏了晴雪姑娘的治疗，不过晴雪姑娘不是辟邪，是人族。” “人族？”北洛挑了挑眉，倒是没有多问为什么魔域之内尽是辟邪族的天鹿城内会有个长居此地多年的人族：“带我过去见见她。” “这个……北洛大人，王上让我……” 北洛伸手摸了摸背上背着的偃甲盒：“不想治好你们王上？” “啊？”羽林一惊：“北……北洛大人！您的意思是……” “带我过去。” “哦，哦！好！” 于是，又一次被北洛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羽林，稀里糊涂地将本该带去古厝回廊的北洛，带到了城内风晴雪的住处。而后，又在北洛和风晴雪交谈片刻之后，亲眼看着自己从人间带回来的这位北洛大人，从他一直跟佩剑一起背在身上的古怪盒子里面取出一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像是有保存之效的匣子里，拿出了两株…… 龙血草！ 直到风晴雪欣喜万分地让人赶忙去通知辟邪王和王妃，又急急忙忙去准备其他药材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红发辟邪还有些发懵。 龙血草……龙血草？龙血草！ 如果他没有记错……晴雪姑娘好像曾经提到过，这种东西能……治愈王上的伤势！只是他们也曾寻找过，许久都没有半点消息…… 想起这件事的羽林目瞪口呆地看着提供了龙血草后也跟他一样没事可做了的北洛手里握着一颗莹白的珠子思索片刻朝他走过来。 “现在可以带我去那什么回廊了。” “……啊？” 北洛对于眼前红发辟邪这副有些呆傻的样子有那么点儿嫌弃：“啊什么？不是你们王上的意思？” “呃……”在眼前的这位屡屡出人意料的北洛大人略带嫌弃不耐的眼光之中，羽林咽下了关于北洛为何不等王上他们过来知道龙血草之事后再离开的疑问，低着头带着把那只鼠妖留在晴雪姑娘这里的北洛大人，往古厝回廊的方向而去…… 路上遇到几个认识的辟邪，看到北洛之后都先是一愣，有一些很快明白过来微微行了一礼，可等他们看到领着这位北洛大人前行却有点儿恍惚神色不怎么对劲的羽林时，又有些奇怪疑惑。 等到了古厝回廊，羽林面无表情地跟着北洛，看着他一路顺利杀到底部中心那道大门前，心中竟有些庆幸他去人间带回这位北洛大人的时候，因为见对方情绪平和十分合作，自己的态度便也算得上不错……除了砸坏了人家的房子之外，没有跟人动手…… 不然…… 羽林看着眼前挥剑时气势惊人剑招绝妙的王上的弟弟，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疑惑。 这个北洛大人不是在人间长大的么？不是从没回过天鹿城的么？不是没有成年辟邪的教养引导的么？可他这剑术……先不说跟天鹿城的剑法传承如此相似，就说他的剑术本身便分明比天鹿城内绝大部分的辟邪都要强。若是不用妖力只论剑招…… 本以为自己来古厝回廊是来帮忙的，谁知道北洛剑术太厉害，虽然妖力很是一般，但对付这些小灵却也根本用不着他出手。红发辟邪背着自己的阔剑站在一旁，轻松地有些像是郊游，因此便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更多的空闲胡思乱想，深入猜测。 等北洛手里拿着那枚莹白色的珠子踏入底层的那扇门内，羽林长出了口气在一旁坐下等他出来。这位北洛大人的事儿他所知甚少，不好去猜，便暂且放了下来，转而去想现在城内，晴雪姑娘那里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王上和王妃应该已经赶过去，看到晴雪姑娘那里的龙血草了。他们来古厝回廊之前，他好像听到晴雪姑娘颇有些激动地说有了足够的龙血草她把握甚大来着…… 这样的话…… 羽林仰起头，虽然眼前看到的是古厝回廊之内晦暗阴沉的景象，和断裂残缺的残骸，可丝毫不影响红发辟邪心中的开阔和欢喜。 他们的王上…… 羽林在古厝回廊之内百无聊赖地猜测着他们踏出此地之后的城内的情形，幻想着伤势痊愈的王上和欢欣鼓舞的辟邪同僚们的样子，勾着嘴角觉得等在这儿的时光越发难捱。 正如羽林所想，北洛带来的两株龙血草对大家而言都是一份巨大而沉甸的惊喜。一贯镇定温和的王妃霓商，也在亲眼看到晴雪那里的两株龙血草，在得到晴雪极有信心的答复之后，没有克制住地喜极而泣。玄戈任由霓商靠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地喃喃着“太好了”，看着那两株听晴雪说是自己弟弟北洛送来的龙血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挂起柔和的笑意，又隐隐有些惭愧。他的弟弟，这许多年来他从未能为他做些什么，反倒是北洛…… 第134章 同一时间的古厝回廊深处，刻意想要避开某些深情感谢之类画面的北洛在又一次的砍杀发泄之后，手中捏着那颗莹白色的珠子缓缓踏入了一片幽静的林间水潭，看到一个容色殊丽却显得有些淡漠冷清的女子，朝着他缓缓，踏水而来…… 作者有话说 : 既然本文为求圆满脑洞，那么冬梅嫘祖之后的哥嫂神仙cp，当然要死死保住啦！ 龙血草铺垫了这么久，总算用上了！ 当初为了复活缙云，芸芸独自上不周山的时候扯了不少塞怀里的龙血草，自己和缙云身上备着，儿子身边也不能没有嘛！偃甲盒子不用说，盒子里面年代久远的匣子，是上古时期巫炤给芸芸的，用来装给当时的缙云养身的药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来碗小馄饨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苍穹之冕 羽林在门外等了将近一天一夜，从一开始的无聊瞎想到后来的心急火燎，在就快要开始薅自己头发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从门后踏出的北洛，和…… “霒蚀君？”羽林瞪大了眼看着跟在北洛身后出来的淡漠女子：“我以为，您早就离开了天鹿城。” 先前已与北洛互通过姓名的云无月淡淡地点了点头，看向北洛。 北洛听到羽林口中的他并不知道的称呼挑了挑眉，这会儿却也没有深究，看了眼云无月之后便转向羽林：“可以走了。” “啊？哦，对！”羽林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了：“不知道晴雪姑娘那里药弄得怎么样了，王上他……”羽林偷偷瞥了一眼抿了抿嘴角的北洛，心中暗暗一乐，却是没有多说，领着北洛和没有说话隐去身形的霒蚀君很快出了古厝回廊。 离开回廊，北洛没有阻拦地跟着羽林往城中先前去过的风晴雪的住处赶，半路上遇到与羽林相熟的辟邪，告诉他们晴雪姑娘昨日便去了王宫，只是更多的什么他却是不晓得了。 北洛抱着双臂在原地站着不说话，羽林送走了相熟的辟邪让人家继续去巡逻之后，转向北洛挠了挠头：“那个……北洛大人，不如我带您去王宫那边瞧瞧？” 北洛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跟上了羽林的脚步。 到了王宫，守卫的辟邪似乎已经得了什么吩咐恭敬地将北洛迎了进去。羽林毕竟是没有得令的，无事可报也不好进去，目送着北洛板着脸走进去之后，只得凑到一边跟守卫的辟邪打听起消息。守在门口的辟邪知道的不算多，但于目前的羽林来说也算足够了。原来，前一日拿到龙血草后，风晴雪当即配了许多其他药材辅助给玄戈服下。其实原本药材是缺了几味的，只是玄戈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等不得再去寻，风晴雪只得勉强用了手上有的几味配上传说中的龙血草，不敢耽搁地给玄戈服下。 当年在不周山，芸昙的身体虽然并不够强韧但却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即使如此服下龙血草的冲击仍旧无比痛苦难耐。辟邪一族有妖族之中最强大的体魄，而玄戈最为血脉最为纯正强大的王辟邪情形当比当年的芸昙好上一些，可偏偏早年被始祖魔伤到之后多年不曾痊愈身体每况愈下，即便有风晴雪许多旁的药物辅助看护仍旧挡不住龙血草霸道的药性。所以，此时服下龙血草后虽然伤势愈合沉疴尽去，玄戈却也在强烈的药性冲击之中一时间虚弱下来。 所幸，毕竟身体已无隐患，妖力也算充盈，凭着王辟邪的体魄，不过一两日便应当能如常起身行动了。 北洛来到王宫，顺着指引来到玄戈门外的时候，先前见过一面的风晴雪和一个浅金发色的女性辟邪正在门外低声说着什么，听见动静，两人都转身看过来。 “北洛？”那浅金色头发的女性辟邪上前两步，看向北洛的目光汇合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其中有感激有激动也便罢了，北洛颇有些不解地看出她眼中还有些……慈爱？ “北洛，我叫霓商，是……” “……大嫂？” 霓商因北洛这十分自然的称呼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轻笑起来，眼光越发柔和：“北洛若是喜欢这么叫，便这么叫吧。”玄戈的弟弟这么称呼她，也是代表他对玄戈这个哥哥的认同。原本这些年偶尔会跟着玄戈一起看那几只苍穹之冕里北洛成长历程的霓商就对这个从未真正见过面的弟弟有些好感，如今这个曾受过同族迫害遗弃的弟弟不仅没有排斥他们，还带来了珍贵的龙血草在这最后的关头救了玄戈的性命…… 一旁的风晴雪笑了笑，冲看了她一眼的北洛点点头，无声地离开。 四下已无旁人，霓商深吸了口气，朝着北洛弯下腰。 “唉！”北洛有些惊愕地伸手连忙去把人扶起来：“霓……大嫂，你……” 在没有外人目光的时候，霓商的眼眶终于泛起了点点湿意。这一刻，终于能从王妃，做回一个普通的妻子：“北洛，谢谢你，救了玄戈的性命。” 北洛摇了摇头，顿了顿，脸色略有些不甚自在地开口轻声道：“龙血草是我娘亲给我以备不时之需的，这回带来，不过顺手罢了。” 霓商听到北洛提到“娘亲”倒没有太大反应。玄戈与她说起过北洛在人间被一对看起来就不太寻常的夫妻收养，称呼“娘亲”实属正常。霓商站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转头对北洛轻声道：“玄戈用了你带来的龙血草，伤势已经大好，只是冲击太大身体要调养两日，现在正在里面睡着……你可要进去瞧瞧？” 第135章 “……不了吧，我还是……” 霓商已经转身走了两步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北洛？” 北洛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在霓商含笑看过来的目光之中上前去，跟着霓商走进门内。 宽敞的床榻上，与他样貌一样的孪生哥哥玄戈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红润如常，除了紧闭双眼正在沉睡之外，瞧不出旁的不妥。 北洛细细看几眼玄戈见他气息沉稳看着状态不错，便有些不甚自然地撇开了眼，这一转开视线，就看到了—— 墙边一个简约的木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小排的，他看着分外眼熟的东西—— 苍穹之冕！ 霓商已经走到玄戈床边，没有听到北洛跟上来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北洛正面对着玄戈房中那个分外珍惜的摆着几只苍穹之冕的架子咬牙切齿，脸色有些……一言难尽。霓商有些怔愣地看着北洛大步上前伸手想拿架子上的苍穹之冕，却在靠近架子前一步的位置被无形的妖力挡住，再难前进分毫。 知道那里只是阻拦并没有什么危险的霓商没有急着开口阻止北洛，在他抬起的手被拦住之后微笑着轻声解释道：“这些苍穹之冕都是玄戈的宝贝，平日里看得很是严实，架子周围他亲自设了妖力的屏障，旁人都靠近不了的。” 北洛听后磨了磨牙，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霓商，顿了顿开口问道：“这里面的东西……” 霓商伸手帮玄戈掖了掖被角，却是没有开口，只柔和地抿嘴笑着看向北洛。 北洛一下子就明白了霓商的意思，脸色刷得涨红起来，别开眼不再看向正‘慈爱’地笑着的大嫂，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架子，手臂没有收回来，却不论怎么用力都无法靠近那隔了一层什么的架子。 北洛第一次觉得，自己那大概被娘亲说的什么巫之血压制的有些不够看的妖力，这么重要！ 玄戈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双子的互噬之危虽然眼下还没发生什么却也不好让北洛靠近玄戈太久，加上北洛也不愿意再在那间有许多他只能看到却碰不到的苍穹之冕的房间多呆，身为嫂子实际上却很有些长辈自觉的霓商，便带北洛去了王宫的另一处房间，让北洛这个叔叔，见一见自己的两个小侄子。 还是小小的一团，毛茸茸的幼兽状态的两只王辟邪。 这还是北洛第一次见到小小一团样子的辟邪幼兽。 虽然当年他也有过这样幼小的时候，只是当初的自己因为离开天鹿城离开同族，颇有些浑浑噩噩，如今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印象中只有化人之前站在地上已经比娘亲还高一些的自己的兽形。如今见到了如同娘亲口中当年捡到自己时候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辟邪，北洛略有些恍惚，也颇有点儿亲切之感。 等霓商蹲下来对着两只已经懂事了一些的小辟邪轻声介绍北洛是他们叔叔的时候，单膝触地也附身下来的北洛清楚地看到了两只小辟邪的眼睛亮了一下，而后却一大一小齐齐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北洛不解地转向霓商，却见霓商只是捂着嘴轻笑没有解释，心头不知怎么的有些发毛。 得到自己母亲肯定的点头确认之后，两只毛茸茸的小辟邪暂且认可了北洛这个叔叔的身份，即便还是兽形也十分有礼地朝着北洛低了低头算是见礼。 北洛看着眼前两只与他血脉相连，此时也不必担忧什么互噬之说的小辟邪，才伸出手想要揉一揉他们的脑袋，就见两只小辟邪迈步上前几步，站在他身前，齐齐盯着他的脖颈看得十分认真，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 蹲在两只小辟邪身前的北洛想不到原因，霓商却是只停了片刻就明白过来，抿紧嘴忍住笑意。 两个小家伙先前疑惑，是因为他们过去只在父王玄戈的怀里见过苍穹之冕里面收着的，兽形的叔叔北洛的样子，如今面对着人形的北洛难免有些疑惑。等从母亲那里确定了叔叔的身份之后，就不由得按着他们自己印象中，苍穹之冕里的小辟邪的样子，寻找…… 曾经那只小小的辟邪幼兽脖子上系着的，蝴蝶结样子的偃甲挂饰。 霓商看着已经把小爪子搭在北洛的膝盖上想要再凑近几分好好找找的两个儿子，脸上带着尽可能平和的笑意，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微笑着伸手去抱侄子的北洛，孩子们在找什么比较好…… 第82章 缙云 北洛从古厝回廊出来的当天傍晚，玄戈就醒了过来。 之后…… 第二天午后，脸色还有些发黑的北洛便带着在先前与玄戈的约定之外再次得了玄戈的拜托跟在北洛身边的云无月，和紧抱大腿不肯留下的原天柿离开了天鹿城，回到人间。 为了加固天鹿城已经不断衰弱的大阵，回到人间去寻找轩辕黄帝的后人。 霓商站在已经起身行动如常的玄戈身边，目送北洛离去，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玄戈勾起嘴角，想到昨天几次试图说服自己拿走苍穹之冕都被拒绝，又碍于他伤势才好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不好动武比试的北洛，心头一软，隐隐却又有些得意。 “你要是一直留着那些苍穹之冕，怕北洛要好久都不想理你了呢。” 北洛他们离开的空间通道已经消失，听到霓商的话，玄戈笑了笑伸手揽着自己的妻子，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霓商，先前……辛苦你了。那时候……你可怪我？” 第136章 霓商顿了一下，伸手搂住玄戈的腰背：“这可不像我家王上会说的话。”她脸上挂着浅笑，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不论先前如何，如今能这样……我已别无所求，满怀感激。” 玄戈轻声一叹，仰头看着天鹿城蔚蓝色的天空，心中同样感触甚多难以言喻。 “……近来魔族异变，动作频繁。天鹿城的大阵弱了许多，便是有我的妖力注入也未必万全。明日起，我便要带人加强光明野的巡逻防卫。” 霓商听到玄戈的话，尽管心头无比担忧，却也只是叹了口气点头。才治愈了伤势，醒来第二日便前往乾坤阵枢注入妖力，第三日便要打算再往天鹿城之外对付魔族。背负了整个天鹿城，整个辟邪族，整个三界的安宁之责，她的王上，向来不肯惜身，不曾后退。 治愈伤势之后，让北洛继位之事便没有再提起。玄戈是辟邪族的王，也是关爱弟弟的兄长。天鹿城的王位，更多的是责任，是负担，甚至是枷锁。这些年来，尤其是长老会被压制铲平之前，玄戈的王位坐得有多么艰辛，霓商一直看在眼里。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弟弟背上这负担。 霓商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坚定而沉着：“好，我会带人看顾好天鹿城。” 玄戈伸手轻抚着妻子的脸颊，露出温暖而信任的笑意。 霓商不仅仅是他心爱的妻子，他幼子的母亲，还是天鹿城的王妃。 不论是哪一个，她都做得极为出色。 离开天鹿城来到人间，北洛虽然脸色还是不佳，但好歹松了口气。 他此时无比庆幸，从古厝回廊出来去看玄戈的时候云无月没有进入王宫，只在门外等他。因而……苍穹之冕这事儿，除了玄戈霓商和两个小侄子，应该还没有旁人知道…… 从天鹿城直接来到人间的鄢陵城，北洛先去寻了个驿站给师傅师娘传信。至于爹爹娘亲两个……没了偃甲鸟不知道这两人此刻在哪儿，只好暂且作罢。 魔域与人间毕竟并不相通，当初他用偃甲鸟给两边传信之后就去了天鹿城，被谢衣改造过的偃甲鸟虽然能够找到不确定方位的人的所在，却无论如何感应不到身在魔域的北洛。因而北洛有的的两只偃甲鸟有去无回，没能再回到他手上。此刻他回到人间也没人不知道，大约一时半会儿谁也想不到再启用偃甲鸟尝试找他，不过……再过些日子，总会有消息的，倒是不急，静静等着偃甲鸟找来就是了。眼下，还是去找轩辕黄帝的后人，询问有关天鹿城大阵的加固之法比较要紧。 至于没有想到去找自己也会些粗浅阵法的爹爹娘亲，倒是因为他娘亲早就明确说过他们夫妻两个于阵法一途上没有什么天分，只会生搬一些简单的小巧阵法，范围一大阵法一复杂，就全无办法了。天鹿城的大阵，明显就是在他爹爹娘亲能处理的范围之外的东西。 这时候的北洛还不知道，想要加固天鹿城大阵，其实找他爹爹娘亲还真会比找人间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轩辕黄帝后人要来的痛快方便一些…… 缙云与芸昙夫妻两个接了北洛的偃甲鸟，得了他要跟人回天鹿城一段日子的口信之后，虽略有些挂心却也并不担心，反倒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北洛毕竟是王辟邪，总有一日，要接触他的同族。 尝试了一番回传偃甲鸟发现失败，猜到是因为北洛已经身处魔域这个因由之后，芸昙便暂且将心放下了一些。 这些日子，缙云和芸昙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再次四处游走观察。 毕竟，又是一次天星尽摇之时。 天星尽摇的这个说法，还是当年在烈山部的众人帮助下他们找到了巫之国看到记载之后才得知的。每一次的天星尽摇，魔族都有异动。近来，姬轩辕的梦域之内又零星出现了一些下等魔，梦域内的姬轩辕嫘祖，梦域外的缙云和芸昙，都清楚这是又一次与魔族的对抗交锋。 只是这一次，梦域内外的人都慎重了许多。 因为这是第一次，巫炤告诉他们，西陵地下龙渊溢出的魔气似与过去不同。 北洛没有想到，他和他爹爹娘亲的团聚，竟然是梦域，在遥夜湾的经天轮之内。 才跟那个云无月说长得跟姬轩辕一模一样的人共同击退了魔潮的袭击，在对方的指引之下来到了另一处入口。踏入其中，来到了更深的梦域中，见到了另一个姬轩辕，几个其他的人，还有……他许久不见的爹爹和娘亲。 感觉到在场有三人的身上带着有些异样的魔气，北洛忍下了动手的冲动，才要开口询问他爹娘，却见云无月突然现身…… “……缙云？” “！”北洛瞪大眼睛转头看向云无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老爹身上：“……云无月，你叫我爹什么？” 岑缨看了看云无月又看了看北洛：“北洛，你爹不是……姓姜么？”虽然她一直对北洛居然只知道他爹的姓不知道全名这件事很是惊奇不解…… 北洛这会儿却有些顾不上岑缨，转回头看着云无月：“云无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比如刚刚她说跟姬轩辕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男人就说自己不是…… “哈哈哈哈哈！”一旁真正的姬轩辕站在妻子嫘祖身边朗声而笑，转向站在一处的缙云和芸昙：“缙云，芸昙，你们这儿子还真是蛮有意思的！” 第137章 刚进来这里的两妖一人听了这话一同将目光转向姬轩辕片刻，而后猛地转回到缙云身上。 “缙云……”云无月轻声喃喃，神色虽然平淡却带上了几分怀念。 岑缨愣愣地回不过神：“北洛的爹爹……是……轩辕黄帝时期的……缙云？那……” “……” 北洛瞪大了眼睛看着搂着自己娘亲站在对面的老爹，心中的感觉无比复杂。 缙云这个名字，他不知多少次从云无月口中提到，每一回都能感觉到她语气之中的怀念，惋惜，愧悔，还有孺慕。尽管他慢慢地能够感觉出云无月所提到的当年还是幼小魇兽的她对庇护过自己的缙云，多半是一种对长辈倚靠一般的感情，他仍是暗暗酸涩了不短的时候。没有想到…… 难怪……当初在鼎湖在拿太岁之前对战那幻影的时候，他就感觉那剑术很是有些熟悉来着…… 只是……不得不说，四千年后他爹爹的剑术比当初使用太岁的那个缙云时期的剑术还是要高超上一些的，所以他才只是略有怀疑没再深想…… 况且他记忆中他爹的剑一直都是青桐，还有个叫又麐的剑灵跟他照面过好多次来着…… 可没听他爹娘提起过什么太岁…… 此时此刻，北洛颇有种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老爹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妖正因各自的心思有些晃神间，略有些显得尖锐的笑声传来。身带魔气的三人身边先前一时被忽略了的鸤鸠仰着头大声嘲笑起来：“哎呦哎呦笑死我了！缙云你养个儿子连他爹的名字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危倒是没像鸤鸠一样失态，扯了扯身旁的怀曦朝着北洛的方向指了指：“怀曦你看，缙云他儿子身上背的是不是太岁啊？” 怀曦微笑着点点头：“兜兜转转，太岁也勉强算是回到主人身边了。” 司危撇了撇嘴：“真可惜太岁没有剑灵，不然我还真想看看它要是知道缙云如今有新的佩剑了，伤不伤心难不难过呢！” 缙云微微皱了皱眉细细回忆，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你是……白梦泽的……” 云无月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来，点点头：“是。我是……你救过的那只魇兽。” 四千年前，白梦泽曾有一个跟那时的缙云作伴的幼年期的妖的事，芸昙是知道的，夫妻两人那些年四处游历，到了当年的白梦泽附近还会偶尔谈起。而此时，缙云跟长大了的当年的魇兽再遇，不知怎么的有种……老父亲见到长大了的闺女的奇妙感觉。 芸昙站在缙云身边微微笑着，看了看面对缙云眼中带着怀念，欣喜和崇敬孺慕之情的云无月，又看了看云无月身边面色复杂紧抿着嘴不时看向云无月的北洛，勾起嘴角心中大概有了些数。 北洛，真的长大了呢…… 作者有话说 : 表达一下我的想法： 我是觉得云无月对缙云的感情不是那种萌芽的爱情，而是像孩子对长辈的依赖那种。当年幼小的魇兽本能地跟着能够保护她对她好的人，而缙云后来的骤然离去，让小小的魇兽一下子失去了庇护。缙云曾经存在的事实成了她的一种寄托，提醒自己必须不断强大起来的动力。但是这些，都是与男女之情无关的。 游戏中，云无月自己也曾对北洛说，就算再见到缙云，也不过打个招呼问候一句而已，没有更多的想法。 她和缙云之间一同经历的和同北洛一同经历的毕竟不同，当时的心境也不同。 游戏中，在知道北洛是缙云转世之前两人其实已经有感情了，因而云无月对北洛的感情与缙云这个人其实是无关的。不管北洛是不是缙云的转世，都不会影响两人在一起经历许多之后产生的感情。 第83章 百神祭所 因为惦念着常世魔物和百神祭所的事，众人没有在梦域多呆。 嫘祖和巫炤怀曦司危留在梦域之中，姬轩辕化神于外跟北洛云无月岑缨他们一道离开先去阳平找人再去寻找百神祭所，缙云和芸昙两人身体此刻离阳平很有段距离，又与姬轩辕化神于外的能耐不同，便与众人约定在首山附近汇合。 知道缙云和芸昙也知道百神祭所所在，甚至两人根本就与构建天鹿城大阵的姬轩辕相熟，更能随时在梦域中相见联系的时候，北洛脸上险些没有绷住表情。 所以，他是为了什么抱着寻找加固大阵之法的目的离开天鹿城，在人间奔走了这么久…… 想着想着，他转头看了一眼现出身形跟他一起并肩走在阳平街道上的云无月，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其实……绕了这么一大圈废了许多力气，也不错的。 岑缨知道姬轩辕和嫘祖的身份，在梦域之内就已经十分激动。嫘祖无法离开，也做不到像姬轩辕这样化身出来行走，于是此刻走在四千年后的人族城镇之中的就只有姬轩辕。姬轩辕是个耐心而博学的长辈，几人虽然一直都在赶路，岑缨却也从姬轩辕的悉心传授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阵法一途。教授岑缨的时候姬轩辕还感慨过一番她在阵法上的天赋，偶尔也会当做奖励一样给岑缨讲一些她小时候听过的上古传说的真相。 看着走在前面一个说一个听一个问一个答说得十分认真的两人，北洛抱着双臂走在后面，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默不作声的云无月，想了一想，还是开口： 第138章 “云无月。” “……嗯？” “你见到……我爹，却好像没有太多话要说。” “……原本也便没有什么，只是当初分别地太过突然，也曾想过若是能够再见，大约只是想要好好地道个别，然后再各自离去。如今能见他安好，已算是全了当年的遗憾了。” 北洛抿了抿唇：“……以前常常会听你提起……我爹缙云，那……我娘呢？” 云无月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曾经在后来的人族之间打探过许多消息，可轩辕丘之后传下来的记载之中……从没有姜芸昙这个名字。” 北洛皱起眉头。就凭他娘亲跟姬轩辕嫘祖他们的熟稔，他也不觉得她是旁的时期的人。可若真是轩辕黄帝之时，与他爹缙云同期，那凭着他娘亲的本是又如何会籍籍无名？而且……若是按云无月所说，他爹缙云当初与魔力战而死魂飞魄散，又怎么会……他直觉地，与他娘亲有莫大的关系。 北洛沉思间，不知何时停了与岑缨对话的姬轩辕走过来：“芸昙是轩辕丘最出色的学者，也是战力强大堪比缙云的战士。她留下的许多技艺直到今日还在流传，当年与魔族的战斗，也是她亲手从各地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包括西陵，包括嫘祖。” “那……”岑缨见北洛和云无月都不出声，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上古时的所有记载都找不到北洛娘亲的名字呢？而且……她和北洛爹爹，嗯……不是人族么？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姬轩辕叹了口气：“芸昙有不同于常人的机缘，与我们都不大一样，寿数悠长却注定没有轮回。轩辕丘不留下任何关于她的记载，是她自己的要求。而缙云……当年确实一度在乱羽山战死，只留一些命魂之外的残魂，芸昙在那之后便带着缙云的残魂离开了轩辕丘。” 三人，尤其是北洛听到自己娘亲注定没有轮回的时候浑身一僵，猛地攥紧了拳头。 姬轩辕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北洛，而后转开眼望向远处：“她独自一人带着缙云的残魂在人间四处游荡，想找能让缙云转世或是复生的办法，这一找，便找了近两千年。” “两千年！”岑缨一惊，捂住嘴巴，颇有些动容：“一个人奔波往来，去寻死而复生之法，一定……无比艰辛。那……她……成功了么？” 姬轩辕闻言笑了一声：“若是她没有成功，你先前见到的又是谁呢？” “也对！是我犯傻了！”岑缨摸了摸自己的头：“那……真好。” “是啊……”姬轩辕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北洛：“三魂七魄之中，命魂主轮回，其余二魂七魄方才承载此世记忆情感。入轮回井时二魂七魄俱散，此生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不复再见。没了这些，命魂转世，重聚而成新的二魂七魄，构成崭新的人生，与前世，却是已经毫不相关。缙云当年命魂遗失，芸昙修补剩余二魂七魄又为之重塑肉身，其间经历多少旁人不得而知，此法也是依托她那不同于常人的机缘，可一不可再。” 姬轩辕跟他们说这些，北洛总觉得似乎隐隐有些什么旁的用意，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便暂且放下。倒是他爹娘的事情，这是他第一回 听到，着实让他……很是震撼。 天鹿城内的那位曾帮助治疗玄戈的伤势，甚至曾亲自前往不周山想要寻找龙血草，对辟邪族所助甚多的晴雪姑娘也是如此。舍弃了转世轮回的机会，求得这一世的长久寿元，独行几百年只为了一个渺茫的复生希望。北洛想起，他曾经问过那位晴雪姑娘，那么长久地惦念一个人，沧海桑田而不忘，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时他便十分钦佩那位晴雪姑娘的勇气与执着，而如今…… 北洛闭了闭眼。在他的记忆之中一直恩爱有加相扶相伴的爹娘，两人之间原来也曾有过这样坎坷惊心的生死离别。而他的印象之中一直温婉平和的娘亲，原来也曾为了他爹付出过不知多少的代价和心血。 如此坚定，如此执着。 牵绊的力量和感情，原来，可以这样强大，这样长久…… 北洛想，也许在首山和他爹娘汇合了之后，他也可以与她娘亲说说这位晴雪姑娘的故事。 几人在阳平并未能找到刘兄，得了信后转而赶往首山，在山脚下遇到了并肩站在一处等着他们的缙云和芸昙。看到站在一处的这对夫妻，各人心中的感慨都已同先前在梦域中相遇时并不相同了。 两人并不意外姬轩辕会告诉他们一些什么，也不在意此刻众人的心绪，开口告诉北洛他们先前确有个年轻男子上了首山，只不过此刻应当暂时被困在了芸昙所设置的迷阵之内，一时走不出来却也不会遇到山中精怪灵类，能够保得安全无虞。 几人汇合之后也不多做耽搁，直接上山从迷阵中带出那位刘兄之后去了百神祭所，开启九井…… 四千年前，轩辕丘倾全族之力打造的百神祭所，可弑神诛仙的无匹兵刃，第一次现出它的锋锐和强大，只这一次便荡平世间所有魔物。 只是…… 事了之后，刘兄先行独自离去，剩下的众人却没有急着离开此地。 九井之下那一座半成的昆仑玉灯架和之上的几块铸魂石时，在场的几人之中，只有姬轩辕和芸昙两个很是熟悉。 虽然已经过去四千年，缙云此刻也正在自己身边，甚至北洛……也成了他们的养子，可芸昙看着眼前的铸魂石，却是无法克制地回想起当年她浑浑噩噩从乱羽山来到百神祭所见到铸魂石上缙云的残魂的那一刻的情景和心境。那种深刻绝望之中猛地迸发出的微光，即便到了今日仍旧能剧烈震动她的心神…… 第139章 当年的事芸昙从不多提，但铸魂石缙云却是认得的，出现在百神祭所之内的铸魂石，他稍一思索便能猜到一些，再对上姬轩辕的目光…… 上前一步揽住芸昙恍惚间微微颤抖着的肩，低声一叹：“芸昙，我在这儿。” 芸昙转过头看向他的脸，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嗯。” 北洛看了看四周，开口问道：“这里……” 姬轩辕轻声道：“这里的铸魂石，是我曾经在乱羽山收缙云残魂所用。原本想要将残魂置于此地温养，盼着有朝一日能有转圜……”姬轩辕说着目光落在朝他看过来的缙云身上，微微一笑：“后来，芸昙来到这里，残魂挣脱了铸魂石的束缚，萦绕在她身边，不肯离去……” 被缙云揽着的芸昙微微一愣，睁大了眼睛。 当初情绪太过激动，她又满心都是将残魂收入养魂珠中，倒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姬轩辕所说的这件事…… 北洛和云无月无声站在一旁，心中都有些波动。而岑缨则眼眶微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按姬轩辕先前所说，命魂之外的二魂七魄承载记忆情感，当初的残魂绕着她不肯离去…… 当年的一切，何等悲壮，又何等无奈。 好在……最终，得以圆满。 芸昙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伸手握住了缙云揽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指尖微凉，却握得很紧。 第84章 分道 从百神祭所离开，下山的路上，岑缨对方才的九井颇有些兴趣，姬轩辕耐心地对她细细讲解。 云无月被芸昙拉去说话，北洛面前，便只剩下了他爹缙云。 沉默半晌，北洛先开了口：“……你不是一直跟人说你姓姜？” 缙云挑了挑眉，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来，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微笑着跟云无月聊着什么的芸昙：“你娘亲姓姜，在人间行走，我随她姓。” 那种熟悉的噎滞感又一次传来，北洛顿了一顿转开话题，瞥了一眼缙云背上的青桐，拿过自己背上从在首山跟缙云他们汇合后就一直有些躁动的太岁：“……你的太岁。” 缙云有些怀念地看了看太岁，叹了口气接过来，手指轻抚剑身，片刻后将它递还给北洛：“我已无半分辟邪之力，不再是能驾驭太岁的剑主。如今，它是你的佩剑。” 北洛看了一眼剑身微颤发出低沉剑鸣的太岁，默默接过来安抚。缙云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按在太岁的剑身上，片刻过后一直微颤的剑身终于平静下来，北洛隐约感到了一丝太岁的不舍之意。 这边父子两人重又沉默下来，北洛想到先前从姬轩辕那儿听来的关于他爹娘的旧事，一时也是颇多感慨没有多言，因而没有注意到落后一点的他娘亲和云无月之间的……小动作。 他娘亲拿出了两个他如果看到一定会觉得非常眼熟并且咬牙切齿地定要收回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 苍穹之冕。 用芸昙的话说，算是她和缙云夫妻两个送给云无月的礼物。 云无月听芸昙简单说了使用方法，知道里面是一些北洛小时候模样的画面，抬头看了一眼正跟拿着太岁跟缙云说着什么的北洛，想了一想向芸昙道了谢后便收了起来。 芸昙见云无月收下了苍穹之冕，瞥了一眼不远处还无知无觉的北洛，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两声。 真想看如今已经一本正经模样的北洛，变脸跳脚的样子啊…… 云无月收好了两只苍穹之冕，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缙云和北洛，视线又转回到身旁微笑着的芸昙身上，想了想：“当年在白梦泽，缙云与我提起过你。” 芸昙十分惊讶：“哦？” 云无月低垂着眼回忆着自己还是一只幼小魇兽时的事：“他没有提过你的名字，当时我也并不清楚他说的是谁。如今想来，该是指的你。” “……他说了什么？” 云无月微微笑了笑：“一个一贯很招孩子和幼兽们喜欢的姑娘，很坚强，很温柔，也很执着。当时满头白发身上带着妖纹的缙云感叹过，若是没有他，那个姑娘大概，能过得更好。”云无月看向芸昙，十分认真地叙述着：“当时的我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缙云说起这些，是带着强烈的不舍和挂念的。” 芸昙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朝云无月笑了一笑。 今日，先是姬轩辕，后是云无月，让她知道了一些她过去没有注意，或者并不知晓的事情，那些曾经被压在命运和岁月之下的，他的真心。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两人早已是亲密至极的夫妻，即便已经和他携手走过千载岁月，可如今知道这些，仍旧令她心底生出难以忽略的欢喜和感慨。 这些事，这些情，虽然迟了，她还是收到了。 芸昙眨了眨眼，在云无月的目光之中眨去眼中的湿意，转而笑道：“是不是一并说起的还有旁的？当年……你也还是幼兽吧？他可有说过，我会喜欢你的？” 云无月一愣，微微低下头“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芸昙拉起云无月的一只手笑道：“不只当年，现在我也很喜欢你啊！” “……” 北洛一回头，看到的就是他娘亲牵着云无月的手笑得十分温和，而云无月……微微低着头脸颊似乎……比起平常红润了那么一点点…… 第140章 …… 到了山下，一行人却是有不同的想法。 缙云和芸昙有兴趣去魔域天鹿城瞧瞧，姬轩辕却是交给了岑缨一本关于如何加固改进天鹿城大阵的阵法心得，而后又干脆拜托北洛他们去往鼎湖帮他取回自己的长弓乌号后交给缙云二人即可。 岑缨本以为姬轩辕会跟北洛的爹娘一样亲自去天鹿城一趟，此刻收了姬轩辕的阵法心得之后十分诧异：“前辈，您……不亲自去天鹿城改易大阵么？” 姬轩辕笑着拍了拍岑缨的肩：“不了，呆在梦域之中这么久，人间如今是什么样子都未能一见。眼下难得出来一趟，我想抓紧着时间，多走走看看，不光是我自己，也要替梦域内出不来的人多瞧上几眼，方才不算辜负。” 岑缨想了一想，虽然仍有些疑虑却又觉得姬轩辕的说法合情合理。 困在梦域之内四千年，前辈，还有没能出来的嫘祖前辈，一定很想好好看看千年百代之后，人族的兴盛和发展。 缙云和芸昙两个最是清楚，对姬轩辕的打算毫不意外。 缙云想了想道：“崆峒山那边，广成子多半已经离开，不过你若有兴趣，不妨走一趟。”若不是顾忌芸昙和他灵魂的特殊之处，大概早就去瞧过了。如今姬轩辕能够亲自一去，倒也是件好事。 姬轩辕听到缙云提到广成子微微一怔，闭了闭眼，想起当年他与缙云一道在崆峒山上，与广成子“静观尘寰三千载”的约定…… 芸昙也上前一步，拿出了一只偃甲鸟递给姬轩辕：“先前我已与谢衣那边打过招呼，他与许多匠人学者相熟，收藏颇丰，近些年与博物学会来往甚多，小缨子还有事在身不便跟着您一道去引荐大家，有谢衣在也是不错的。” “博物学会？谢衣？”岑缨原本见到偃甲鸟的时候就是眼前一亮，待听到芸昙的说法后有些意外，仔细回想了一番茫然道：“姜前辈，您说与博物学会来往甚多的谢衣前辈是……” 芸昙见她的目光几乎不能从偃甲鸟上移开，不由得笑了笑。 岑缨脸上一红：“我……我其实见过偃甲鸟的，只是……只是这个跟我见过的都不大一样……” 芸昙笑道：“这一只是谢衣特制的偃甲鸟，能穿过一些特别的阵法和灵力屏障，寻常情况下是用不上的，你见过的应当是普通的那种，自然跟这个有些不同。至于谢衣……早些年前就听他说他与博物学会的人常有往来了，只是兴许他用了旁的名字。具体是什么我还真不晓得，不过……跟你们博物学会有联系的，会偃术的偃师之中大约技艺最是高超的那个便是他了。” “……偃术，最厉害的偃师？”岑缨细细一回忆，猛地瞪大了眼睛：“难，难道是刘玥大师？” “刘玥？”芸昙和缙云姬轩辕对视一眼，挑了挑眉：“这个名字……多半是他了。” 尽管他只是当年流月城破军祭司谢衣所制出的偃甲人，其实并没有真的亲身经历过被赋予的记忆中的一切，可到底当年的流月城对他而言，有着不同于其他的意义。即便如今世上已无流月城，即便烈山部众人安居海外龙兵屿多年数代，那个地方那座城仍旧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 岑缨激动地脸色有些泛红：“姜前辈原来您还认得刘玥大师！刘玥大师的偃术出神入化，可他行踪不定，多半时候独来独往，他不来找我们博物学会很难找到他的！” 芸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通红的脸颊：“想见他？” “嗯……”岑缨看了看姬轩辕，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急的，前辈的事更要紧。而且天鹿城的大阵，我也要好好参详研究一段时日，就算此时见到了刘玥大师也不好分心跟他讨教，反倒是浪费了。” 芸昙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我们家里有很多谢衣亲制的偃甲，日后你若有兴趣不妨拿去研究。至于放在哪些个地方的宅院，北洛都是知道的，将来让他给你取来就好。” “真的？”岑缨激动的看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姜前辈！我……我们一定不会损坏，仔细参详研究一番后，一定好好地还回来！” 芸昙摸了摸岑缨的发顶，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来你们倒是一道的。”姬轩辕笑了笑：“我就不与你们一道去天鹿城了，先走了。” 一行人目送着姬轩辕渐渐走远，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缙云站在芸昙身边，伸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掌，十指相扣。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眼中有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意思和打算。 芸昙转向北洛：“来，北洛，我和你爹爹还没见过你使用辟邪之力打开空间通道呢，现在让我们俩见识一番？” 被注视着的北洛轻咳了一声。 若是他娘亲不特地提也就罢了，此刻她说了这句话，他再要划开前往天鹿城的缝隙，就莫名有一种…… 当初被检查学业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 太岁：呜呜呜，缙云大人不要我了！那个倒霉青桐是什么时候来的小妖精？ 北洛：娘亲跟媳妇聊天之后，我怎么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专注芸芸缙云撒狗粮！！！ 第85章 风晴雪 缙云和芸昙原本作为庇护教养了北洛这么多年的养父母，在魔域的天鹿城内就是辟邪王玄戈的座上之宾，而当两人的真实身份揭晓，得知他们是在四千年前就与辟邪一族颇有往来，甚至辟邪一族传续至今的剑术还是得教于缙云，夫妻两个在天鹿城便呆得十分舒心。 第141章 到达天鹿城的当日午后，缙云和芸昙两个同得了信后从光明野赶回的玄戈，在王宫殿内谈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夜色渐起才踏出房门。 不论是玄戈还是缙云芸昙，三人都没有再提过这一下午他们说了些什么。 羽林按着玄戈先前的吩咐准备了一桌子从人间学来的拿手菜色预备招待，谁知…… 北洛殿下将人直接带走，让那只肥肥胖胖的鼠妖另备了一桌…… 不只是北洛殿下的养父母那对跟天鹿城颇有渊源的夫妻，霒蚀君和那个姓岑的小丫头，甚至连王上和王妃，都一道被拉走了。最终，羽林的饭桌边上，不论是人还是辟邪，一个都没剩下。 更关键的是，北洛殿下丝毫没有邀请自己去尝尝那只鼠妖手艺的意思。 羽林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折腾了小半天才弄出的一桌饭菜，深刻地思索着北洛殿下是不是在报复他第一次见面时候砸了他的房子的事儿…… 最终，红发辟邪收拾了大半饭菜送去了慈幼房，回来时正碰到了也在慈幼房附近的岚相，于是干脆不顾某辟邪的臭脸硬是拉了回来陪他吃饭。 原天柿对于自己的手艺能被自己最为崇拜的主人认可表现地十分激动，特地从莲中境里带出来许多出产的食材和好些个帮手，在霓商按照北洛的嘱咐为缙云芸昙夫妻两个安排的房屋院落之中忙活得热火朝天，生生弄出了整整一长桌的各式菜色，而后……得了主人娘亲的夸奖，还被摸了脑袋…… 看着北洛的娘亲摸了自己肖想已久的黄金飞天鼠原天柿的脑袋，而原天柿全无面对自己时候的那种排斥防备，笑呵呵地毛茸茸的脸上甚至能透出激动的红晕来时，一旁的岑缨显得无比羡慕。 北洛看到这个场景，瞥了一眼自己爹爹。 缙云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那只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的黄金飞天鼠，微微抿了抿嘴。 原天柿原本还在为自己得主人娘亲的喜欢而激动高兴，下一刻突然觉得浑身一凉，身上的毛差点儿克制不住炸起来……可四周看看，却并无危险啊…… 一夜相聚，欢声笑语。 来到天鹿城的第二日，芸昙见到了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天鹿城唯一的人族，风晴雪。 地皇女娲的信众，地底幽都族人。 几百年前他们帮助过神农的眷族烈山部，几百年后竟又能在天鹿城见到与女娲相关的人族。 听过北洛提起这位晴雪姑娘的经历，芸昙颇有些唏嘘感慨。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上下求索，孤注一掷，独行千百年，其间的孤独和痛苦，她最能明白。虽然留下命魂耗尽力量而成荒魂的那个少侠和当年只剩下残余的另外二魂七魄的缙云情形并不相同，她的养魂珠早已换给了不周山的钟鼓，而风晴雪也已得了能承载荒魂的辟邪之骨，芸昙还是想去瞧瞧，若是能帮上哪怕一点，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正如当年的自己，面对任何微小的希望和助力，都不愿意放过。 只是…… 听北洛说完之后，芸昙除了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想起了，当年的鹿妖青玄。 只有荒魂还在，剩余二魂七魄已散。此世的情感记忆尽去，便是用辟邪之骨承载，却也大概与转世情形无异了吧…… 转世，即为新生。 当年能够被转世后有了新的人生的爱人接受，青玄或者说萧风华是幸运的。 芸昙衷心希望，这位晴雪姑娘可以同样幸运。 这样的想法，或者说担心，在芸昙见到了风晴雪之后，便散了一些。 站在天鹿城宽敞的主干路上，芸昙面对着才送走了一个来取药辟邪的年轻的人族姑娘，浅灰色的眼睛闪了一闪，神色之间有些惊讶，有些感慨，也有些钦佩。 芸昙没有上前，倒是风晴雪先瞧见了她：“……姜前辈？” 芸昙对于没见过面的风晴雪知道自己也并不意外：“晴雪姑娘。” 风晴雪看了看芸昙，微微一笑侧过身：“前辈若是不嫌弃，到我屋里略坐坐？” 芸昙也微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今日她特地没有跟缙云一起，此刻出入独身一人的姑娘的住处倒也随意许多。 在屋内桌边坐下，风晴雪的住处没有什么旁的可以招待，就泡了一壶据说是她自己学着炒制的茶出来。茶一端来，闻到味道的芸昙眉头微微一抖，而后面色十分平静地接过茶杯低下头，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了下来，尽管如此，脸色仍旧有一瞬的古怪，好在这不自然去得快，没让心思并不太在茶上的风晴雪察觉。 “晴雪姑娘是地界幽都人？” 风晴雪点点头。 芸昙十分自然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着风晴雪。风晴雪感觉那对浅灰色似乎很不寻常的眼睛落在自己周围，却好像看的并不是自己，心头闷闷得隐约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我听北洛说起过，晴雪姑娘的事。” 风晴雪笑了笑，神色柔和了许多，看向芸昙的目光带着些羡慕和……期望：“稍早些时候，晴雪也从岑姑娘那里，知道了一些前辈您的事。晴雪……很佩服您，也很……羡慕您。” 芸昙勾了勾嘴角，对于她的佩服没有多说，对于她的羡慕，却有些想要告诉她。 “晴雪姑娘也是值得羡慕的。” “……姜前辈？” 芸昙闭了闭眼，整个人的气势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同，晴雪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特别的力量在她周围涌动，正诧异间便见眼前的姜前辈睁开双眼，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此刻格外明亮，眼瞳甚至带着流动的微光。她就那样静静地认真地看着，风晴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心跳得快了两分，本能地明白此刻不能打扰看上去正凝聚什么法术探查着的姜前辈。 第142章 事实也正如风晴雪所料，芸昙运起灵魂之力于双眼，不同于她曾经偶有的片刻尝试，这一回她运起的力量格外多也格外认真，直到双眼都有些酸涩甚至发疼才停了下来，重新闭上眼睛散去一身的气势力量，再睁开的时候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却已经没了逼人的气势。她先前在外面一瞥之下有些怀疑，而现在放开力量小心探过之后，终于确定。 “晴雪姑娘惦念的那位少侠……该是个极为出色的人，心魂明净纯澈，坚如磐石，至情至性，执着不弃。” 风晴雪听到芸昙提起自己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的那个人，神色不由得一阵恍惚：“……嗯。苏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也一定很爱你。” 风晴雪瞪了一下眼睛，眼眶慢慢地有些泛湿，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是知道也相信苏苏心中是有她的，但是这样直接明了的表达，于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却是从未有过的。 “晴雪姑娘在天鹿城得到了辟邪之骨，是想要用来承载他的荒魂，助他重活一世。这自然本来是极妥当的。”芸昙微微一叹，笑着看向听芸昙这么讲后略有些担忧地看过来的风晴雪：“这趟来天鹿城有些匆忙，我那里还有很多能用来温养修补魂魄的东西，等之后我让北洛从人间取了来，送予晴雪姑娘。” “……修补……魂魄？”风晴雪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得攥紧，心头莫名生出了别样的想法。眼前的这位姜前辈那些年来和她努力寻找的方向并不相同，她找着荒魂再生之法，而姜前辈却是在补全残魂…… 难道…… 芸昙微微一笑，有些泛红的干涩眼睛眼神格外柔和：“晴雪姑娘并不专精于此，所以没有察觉到。其实你身边，除了被你妥善带着的荒魂之外……还有几缕残魂。” “！”风晴雪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动作过大甚至带翻了桌上的茶碗：“……姜前辈！您是说……” “过去了这么多年，早该散尽的残魂还能在你身边留下这丝丝缕缕的痕迹……那位少侠对晴雪姑娘的心意，着实令人感动震撼。” 风晴雪眼里涌出氤氲的水汽，她抬起双手在身边的虚空中茫然地想要触碰什么，眼泪从眼中滑落：“……苏苏……你……还在？苏苏……” 芸昙看着难得失态的风晴雪，拿出身上唯一带着的养魂之物放在桌上。 桌面落下什么的轻响唤回了激动之中的风晴雪，她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芸昙：“姜前辈……” 芸昙知道她想说什么，点点头道：“晴雪姑娘拿些纸笔来吧，这些年如何补养魂魄我也算寻到过不少可用之法，也颇有心得，我写下来给你。再让人去叫北洛过来，我嘱咐他一番，去人间取东西回来。” “好！好的！多谢姜前辈！” 看着匆忙给她递了纸笔后跑出门去找人的风晴雪，芸昙微微笑了笑叹了口气。 其实她方才隐约感觉到了那在风晴雪身边只剩一丝的残魂之上似乎曾有过什么与人族并不相同的魂魄的气息力量，过去几百年残魂能保留不散，除了残魂主人的执念之外大约也有这气息影响的作用。可惜太弱了，而且气息已将散尽，她并不能多探出什么了。 看来，这位晴雪姑娘心系之人，曾经也有过并不平凡的经历。 芸昙提笔细细书写起来，心头也是有些感慨。 即便靠辟邪之骨令荒魂重生，若没有了曾经的那些痕迹，新生的人与过去的那个，便是截然不同的。 这其中的落差，她明白，曾经的青玄懂得，风晴雪大约也是心中有数的。 若是能…… 作者有话说 : hmmm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为晴雪做的事情了 其实根据古一的dlc，辟邪之骨复生的小苏苏总让人有种他对百里屠苏的人生和感情是有共鸣的那种感觉。按理说，命魂（荒魂是耗尽力量的命魂）主轮回但是不承载记忆情感，辟邪之骨和荒魂的组合新生的人是与过去与前世毫无瓜葛联系的才对。因而，根据这个点，我大胆设想了一下，苏苏的其他带着感情记忆执念的魂魄没有全部散尽，留下了一点儿才能让新生的小苏苏带有对晴雪的感情。而过去了这么多年，能让本来早就该散尽的残魂还残留，除了曾经属于太子长琴的仙人魂魄力量的影响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了，所以就~~~ 因此，芸芸帮助的就是让晴雪能温养修补这所剩不多的残魂~ 羽林：北洛殿下一定是在报复我！ 柿饼：被主人娘亲摸头好激动！可是怎么突然有点儿冷…… 芸芸：神农眷族的谢衣，厨艺……女娲所属的晴雪，手艺……所以三皇相关的人难道都……？？？ 五一假期快乐！~ 今晚六点还有一章呦！~ 第86章 成婚 缙云和芸昙在天鹿城的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四千年来，辟邪一族的剑术传承自当年的缙云，如今缙云再次踏足天鹿城，倒是再次做起了四千年前做过的事情，教授成年辟邪剑术。在这种时候，被缙云单独传授多年的北洛作为如今天鹿城之内不论妖力只看剑术的第一人，便时常……与他爹缙云切磋示范。 明明是大妖辟邪的身体，明明即便在巫之血的压制下他的妖力也缓慢地增长了不少，每次切磋之后北洛仍旧免不了一身的疲惫和酸疼……好在，他爹总算记得给他留点儿面子，至少每次切磋他都没有太过狼狈，还能在许多辟邪钦佩的目光中自己挺直腰背走回住处…… 第143章 而芸昙，在让北洛奔波人间好几趟带回许多自己存在各处的养魂补魂之物之后，很是用了几天的时间教授和帮助风晴雪。风晴雪作为人族也算灵力深厚，况且此时由她的灵力来引导残魂的修复反倒更好些，芸昙便没有再联系谢衣帮忙制作曾经北洛用过的那种偃甲。待风晴雪掌握了方法之后，芸昙便很少再去打扰专心致志的风晴雪，转而…… 北洛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娘亲又一次在玄戈的赞同霓商的放心之下从王宫抱回来逗弄的两个小辟邪，心中难得升起淡淡的酸意。 一大一小两个白色的辟邪幼兽，毛茸茸地依稀有些懂事，很是亲近芸昙，也格外喜欢经常能在芸昙这里见到的自己的叔叔北洛。常常一个占了芸昙的怀抱之后还会高兴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一旁的北洛，而另一个就跑到北洛身前抬起小爪子挠着他的裤脚…… 北洛看了一眼面前低头专心摩挲着他小侄子的绒毛，手指轻轻地挠着小辟邪下巴显得既专注又温柔的娘亲大人，又看了一眼身边显出身形低头看着自己脚边大侄子的模样若有所思的云无月，还有另一边拿着画本兴奋地脸颊红扑扑正快速画着的岑缨…… 北洛叹了口气，板着脸将地上挠了他裤腿好一会儿的大侄子抱了起来…… 夜色渐起的时候，玄戈和霓商亲自过来接走了才满足地美美吃了一顿芸昙亲自下厨准备的美食之后的两个小辟邪。北洛看着玄戈和霓商一人抱了一个远去的背影，从鼻尖轻哼了一声。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嫂子霓商不在的时候，玄戈一向都是一手一个揪着两个小辟邪的后脖颈拎着走的…… 想到这里，北洛转头看了一眼芸昙身边的缙云。 这是父亲的通病么？他记得他还不能化出人形的时候……似乎在他爹手底下也是这个待遇。 芸昙微笑着目送带走了两个毛茸茸小辟邪的玄戈和霓商走远，目光落在了北洛身上，瞥了一眼北洛身旁的云无月笑道：“北洛，你的两个小侄子，可比你小时候乖巧听话多了。” 北洛听到这句身上一僵，撇了撇嘴：“没有的事。” 芸昙捂住嘴轻笑：“怎么，不认？” 北洛抱着双臂撇看眼：“小时候的事儿，都不记得了。” 幸好……在跟自己哥哥“友好”地切磋了一番之后，虽然玄戈不论如何不肯将那些苍穹之冕交给他，他自己也妖力不足无法拿到，但好在，本也没有打算让家人之外的其他人看到的玄戈答应了他好生保管绝不外泄的要求。至于玄戈霓商和两个侄子……唉。 北洛瞥了一眼身旁的云无月，微微松了口气。 “没关系。”北洛这口气才放下，就听到他娘亲芸昙笑着道：“之前我手里还留了两只苍穹之冕，如今已经在云无月手上了，北洛你若好奇，可以讨来看看。” 晴天霹雳！ 北洛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笑眯眯的娘亲，又僵硬地转过来看向身旁的云无月，看着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瑰丽笑意，而后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天鹿城辟邪王的亲弟弟，王辟邪北洛殿下，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夜晚，险些一个恍惚晕倒在地…… 第二日，前一晚不知跟云无月聊了一些什么的北洛，看着今日难得没去王宫接自己两个侄子过来的娘亲芸昙，忍不住无力叹气。 “叹气做什么？”芸昙挑了挑眉看着眼前一夜未眠却没多少疲态，相反面色红润精神不错的北洛：“话说……北洛啊。” 北洛身上汗毛一竖，在他爹的注视之下迎上她娘亲笑眯眯看过来的目光：“……什么？” 芸昙眼含期待地看着北洛：“我和你爹爹，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咳咳咳。”北洛一下子脸色涨红，用手掩住嘴低低咳了几声，这时候很是庆幸云无月被岑缨拉了出去此刻并不在这儿。 芸昙托着下巴，瞪了一眼身旁的缙云而后转向北洛：“这件事上，你要跟你哥哥玄戈多学学，千万别像你爹一样。你哥哥当年力排众议，坚定求娶霓商，后来的求亲和大婚，都已在辟邪之中传为佳话了……” 缙云给芸昙添茶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身旁明显对自己露出几分不满之意的妻子，而后转向面前站着的北洛，眯了眯眼睛。 感觉到他爹落在他身上的迁怒视线，北洛其实很想翻个白眼。 “其实……”芸昙接过了缙云递到自己手中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而后若有所思地道：“说起来，云无月跟你爹爹颇有渊源，这你是知道的，我也曾经想过，把她当女儿看待……” “不行！”北洛出声打断他娘亲不知怎么来到天鹿城后越发不靠谱的思绪，显得有些急切：“这不妥当。” 芸昙笑眯眯地看向北洛，一点儿都不意外自己被打断：“哪里不妥当了？” “我……” “大不了……”芸昙向后仰了仰靠在默契自然地伸出手臂揽着她的缙云身上：“我们收了云无月做闺女，可以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努力看看能不能做成我们女婿？” 北洛：“……” 虽然关于后半句的“努力”他很乐意尝试，但是……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果然，捡来的儿子不值钱…… 因为身为魇兽的云无月的存在，一行人包括缙云和芸昙，进入梦域便容易了许多。 第144章 之前那次见面比较匆忙，之后再踏入梦域，缙云和芸昙便为北洛好生介绍了一番，梦域之内的他的这些“长辈”。 不知道是不是北洛的错觉，除了姬轩辕的妻子嫘祖大人以外，剩下的先前因为魔气而让他有些防备的三人，似乎对于成为他的长辈很有些……得意？那个曾经的西陵鬼师巫炤倒算好些，那个叫怀曦的也算矜持，但那个叫做司危的看着还是个孩子的丫头，和那只长得颇为碍眼的鸤鸠就显得…… 司危保持着距离绕着北洛转了两圈，眼睛亮晶晶地满是得意：“北洛，我们虽然没能在人间看着，但也是听着你的事儿陪着你长大的，又跟你爹爹娘亲是同辈的人。”司危说着，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微微仰着头看向北洛：“来来，叫声司危姨听听？” 巫炤和怀曦并不上前也不说话，鸤鸠蹦跶到了司危身边狠狠地用力点头：“对对对，司危说得对！我们都是你长辈呢！不说比你多活了多少年，可是从你小时候就关心着你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司危和鸤鸠对视一眼，难得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北洛是缙云的命魂转世，虽然这件事大家达成一致不预备说出来再让旁人知晓，但是梦域内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要……占上哪怕一点儿缙云的便宜也好！ 北洛咬着牙忍下额头就快跳出来的青筋，看了一眼一旁拉着云无月悄声聊着关于梦境梦域之事的娘亲芸昙，心中不知第多少次叹气。 而另一旁的缙云，淡淡地看了一眼得意到有些嚣张的司危和鸤鸠，又看了一眼微勾着嘴角显然心情也很是不错的巫炤，还有他身后但笑不语的怀曦，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 …… 北洛的大婚，到底没有让大家等待太久。在岑缨已摸清姬轩辕的手记开始准备改易加固天鹿城的大阵的时候，辟邪一族的王城天鹿城内，办起了现任辟邪王玄戈孪生弟弟，北洛殿下与成名多年的大妖霒蚀君的婚典。 除了缙云和芸昙这对北洛的养父母，岑缨这个好友本就在天鹿城内之外，在人间游荡的姬轩辕连同偃师谢衣，甚至还有恰好赶上的青桐剑灵又麐，一并被带入了魔域天鹿城，参加了这场盛大的婚礼，为这对不寻常的夫妻送上祝福。 婚礼当晚，玄戈和霓商还在云无月的引领之下跟其他人一起一并进入了梦域，将这件喜事渲染到了梦域之内。 婚礼之后，姬轩辕和谢衣隔日便离开天鹿城回到人间，虽然未能给岑缨更多时间请教，但谢衣特地留了几本偃术入门和心得的小册给岑缨也足够让她开心激动叙旧。 不同于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姬轩辕和谢衣，又麐留在了天鹿城，看来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倒是太岁……每每在靠近青桐的时候就有些躁动，等又麐这个青桐剑灵出现之后，时常在又麐面前发出剑鸣…… 成婚后的北洛和云无月无意长留天鹿城，两人商定帮助岑缨完成天鹿城大阵的改良加固之后，跟缙云芸昙还有岑缨，一道回去人间。 作者有话说 : 本想这章完结，没成功~ 明天上午的87章完结~ 第87章 终章 但离别，却比他们想的以为的，要早一些。 某一日，从梦域中醒来的缙云和芸昙，将青桐交还又麐后，让北洛带着他们两个离开天鹿城回到了人间。同行的却不只是北洛和云无月，还有带了一队辟邪近卫的玄戈。 北洛送夫妻二人回人间并不奇怪，但玄戈带一队辟邪同行就很是奇怪。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他们来到了一处北洛只最近才在梦域之内见过几回的地方。 西陵故地。 姬轩辕和谢衣已经等在那里，同样在那里的还有一些灵力强大，自称烈山部的人族。 因为姬轩辕亲自调整笼罩在西陵城外的阵法和封印，让这座在时光中被隐藏了整整四千年的上古城池重新现于人前，却又拒绝旁人的进入。 烈山部的人已经在西陵城外围环绕一周，各个凝聚出充满生机的特殊法术，北洛十分眼熟的谢衣亲制的偃甲在烈山部人前面同样围成一个圈，灵力环绕微微闪烁，随时可以启动。玄戈看了眉头越皱越紧的北洛一眼，领着带来的辟邪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凝聚妖力，时刻防备。 缙云和芸昙站在浑身紧绷到微微颤抖的北洛面前，叹了口气。 芸昙脸上挂起温和柔软的笑意，抬起手拍了拍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北洛的肩头：“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现在还能记起，我们刚把你带在身边时的样子。” 北洛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娘亲，这是要做什么？” 芸昙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西陵城：“这里是四千年前的西陵城，曾在魔族侵袭之时遭遇过最激烈而惨痛的魔潮袭击。当时的西陵比旁的地方的魔都要多都要强，便是因为西陵地下，是曾经的龙渊。大战之后，西陵城内魔气久久不散，地下的龙渊又是极大的隐患，当时西陵最强大的鬼师巫炤，还有西陵巫之堂最出色的祭司，司危和怀曦，三人不惜引地底龙渊魔气入体，以自身为媒介和核心，牺牲巫之堂数十祭司的性命血肉，才将地下龙渊透出魔气的缝隙尽数封印，守护住这座西陵人的故乡。而后……姬轩辕大人的事，你也知道一些了。前有巫炤入魔化封，后有姬轩辕大人葬入西陵以自己镇城，到如今，已经四千年了。”芸昙深吸了口气，微垂下眼睛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印和阵法的力量不断减弱，可这一回的天星尽摇时，巫炤察觉到了地底龙渊的异动。也许是终究等不得了罢？” 第145章 “所以？你们打算……” 缙云卸下青桐后，身上只留了芸昙亲手铸成的匕首，他看向北洛，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世上从无什么，可永存不灭。西陵是，封印是，我们，也是。终归是要散去离别。” “可是默默消亡又不甘心，所以啊。”芸昙笑了笑：“就要尽可能地，让这离别更有意义一些。早一点儿，尽可能地把一些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便是不能也要为后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 “北洛。”芸昙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叹了口气：“我，你爹爹，姬轩辕大人，嫘祖大人，巫炤，司危，怀曦，本是寻常人族，可到如今却已活过了漫长的四千年岁月，姬轩辕大人他们更是困在梦域之内这么多年都不得自由。如今，虽是终结，也是解脱。”她上前抬高了手摸了摸北洛的脑袋，浅浅笑道：“而我和你爹爹，我当年上不周山的时候便得知我们两个虽情形特殊却并非永生，总有一日要耗尽力量而去的。前些年，我和你爹爹便隐有所感，大限不远，眼下其实也算不得提前，可以当做寿终正寝了。” 芸昙收回手退后一步，缙云抬起手揽过她的肩。 夫妻两人十分平静，也十分淡然。 北洛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眼眶微微泛红。云无月站在他身边，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出声。 “世上没有永恒不腐的事物，没有永生不灭的生灵。”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路，你的人生，还有很长，我们只是其中一段，你可以怀念，却不必神伤。” “于我们而言，此生此世，已很是圆满，没有缺憾。” …… 最终，北洛站在了西陵城之外，看着自己爹爹娘亲，和姬轩辕一道走入城内的背影…… 不同于其他人的惊讶伤怀，最早知道他们计划甚至为之很是出了一番力的谢衣站在一旁，在三人经过的时候温和地笑叹了一声：“原本以为，我是能先被你们送走的那一个。” 姬轩辕笑了笑，缙云勾了勾嘴角，芸昙也抿着唇没有说什么。 偃甲成灵的谢衣，也并不能永存不朽。原本，他的终局也快要到来了。一生钻研偃术之极致，能以自身之力庇护流传下来的烈山部族人，曾得过一徒倾力传授，又有知己好友以作安慰，于谢衣而言，此生已是圆满，不论芸昙曾说的灵体已经渐成完整魂魄的他能否如旁的生灵一般入得轮回，他都没有没有任何不甘和遗憾了。 只是如今，要如此送别好友，仍是有些怅然。 进入西陵城内，姬轩辕在外行走的分神之体便回归本体，缙云和芸昙两人十指紧扣寻到早在初初打算之时就商量好的地点，靠坐在一处。 芸昙靠在缙云怀中，双手环绕过他的腰身，贴着他的胸膛脸上挂着浅浅的柔和笑意。缙云将她搂得紧紧的，低头轻吻她光洁的额头。 在西陵城的正中亮起冲天的金色光芒的同时，碎裂的石板地面上现出黑红相间的巨大纹路，缙云和芸昙夫妻两人也在同一时间猛地释放出身上的灵魂之力，以两人为中心爆出一股极强气劲。 西陵城外，谢衣在金光亮起的下一瞬启动了最内一圈的所有偃甲，耀目的灵力光芒不断闪烁围成一个圈，其外一层的烈山部众人纷纷凝出灵力施放法术，硕大的甲胄状屏障笼罩在西陵城外围，而半空中以玄戈为首的辟邪纷纷凝出妖力注视着在几股力量的先后作用下开始震荡的西陵城。 北洛和云无月先后升空，立在玄戈身旁，一并祭出妖力。 西陵城之内的震动，和各种力量的冲撞，远比城外众人感受到的剧烈得多。 地下龙渊一瞬间逸散又被很快压制回去的大量魔气和浑噩之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不断龟裂的地面之下疯狂挣扎，最终还是被城内城外众人协作共起的力量制服。 地底的龙渊一时被克制住回复平静，连早年的裂缝都合拢了许多。在时光中被封存了四千年的西陵城，开始崩溃塌毁。 由此开始，由此结束。 感觉到城内的数道气息一个接一个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消失，芸昙眨了眨眼睛摒去眼中的湿意。身体内的力量快速流失，感官渐渐模糊起来，他们清楚，他们两个也要走向消亡。 与还能如常轮回转世的姬轩辕嫘祖不同，与虽然染上魔气但因巫之血魂魄并未被波及尚有希望入轮回井的巫炤怀曦和司危甚至是与巫炤有契约的鸤鸠不同，缙云和芸昙两人，注定不容于此间天地，没有轮回往生之说。 “缙云……” “……我在。” 芸昙的声音渐渐越来越轻：“此生至此，我已全无遗憾，只是……与你一起，明明已有两千年之久，可我还是觉得……有些……没有过够……” 缙云有些吃力地动了动越发僵硬的手臂将怀里的妻子抱紧，伸出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尽管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即将坠入彻底的黑暗，他还是用尽力气睁大了眼，将她早已深深刻在他脑海心头的样子，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而后，虔诚地，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也许，并无可能期许来生。 也许，此世仍旧太过短暂。 但能与你相知相守，踏过这千载岁月，万里河山，足矣。 …… 许多年后，偃甲成灵的谢衣的魂魄来到地界，投入轮回之前特地逗留了许久打听了一番。 第146章 他的徒儿已转世多次，从未丢弃赤子之心，明明之中总会对偃术颇有兴趣。 姬轩辕和嫘祖这对夫妻当年西陵之事后最早进入地界，却并未急着轮回，直到不久后等到了另外三人一鸟的魂魄。 可惜，他们终究没有等到另外的那对夫妻。 姬轩辕，嫘祖转世依旧成人，听闻仍有夫妻之缘，这一回没有人族重担，没有生死之忧，能够安宁顺遂地度过相伴到白头的一世。 巫炤，怀曦，司危连同那只叫鸤鸠的鸟，比姬轩辕和嫘祖转世略晚了一些，也同样都是人族，似乎彼此家族之间有些来往。 谢衣在入轮回之前，怀着感恩和思念，最后好生回忆了一番那对夫妻，心中默默念叨了一番两人也许会惦念的养子北洛如今带着妻子四处游历很是自在的现状，便洒然一笑，同先前的姬轩辕他们一样，投入了轮回之井，开始新的人生。 缙云和芸昙这对如钟鼓所言终究不容于此间天道的夫妻，的确并没有能入轮回之井换得来生，却也出乎了不周山上钟鼓的意料，并未在此间消散。 当初动荡不已的西陵城内，各种力量冲撞之间裂出许多微小的缝隙。 可以说是驱逐，也可以说是生机。 未散的两个灵魂相拥相扶，从最深的那道险险穿透了壁垒的缝隙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之后……大约便是崭新的旅程。 也许陌生，也许艰难，但，总有彼此相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作者有话说 : 完结啦！~ 让大家都在西陵城结束是开篇就想好的设定。一切从这里开始，便从这里结束。之前姬轩辕不去天鹿城啦，安排他去见谢衣啦，缙云芸芸单独找玄戈啦，都是为了最后这里在做的准备。而躲了神魔那么久的芸芸和缙云会坦然踏足魔域，也是做好终结的准备因而无所畏惧了。至于不告诉北洛他们，就是想让他毫无负担愉悦而期待地度过美好的时光（娶媳妇），免留遗憾。 对上古众人来说，困在梦域之内四千年，即便有相熟的人作伴，也未尝不是一种折磨。即便他们愿意如此下去，封印却也不会一直都在，总会随着时间流逝削弱，总有一日要消失。既然如此，不如提前一些，主动做些什么。 最后的最后，既暂压下龙渊的隐患，也完成了众人的解脱。 其实按照最初的构思，是想让芸芸和缙云就在这儿彻底消失，像之前钟鼓说的那样，没有轮回，消散天地。但是……还是改了主意（可能主要因为怂怕被揍）让两人离开这个世界，去别的地方继续幸福下去吧！~ 完结啦！感谢所有看文的小可爱们~愿我们有缘再见~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