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他必须死》 第1章 《云霁他必须死》作者:小番郎君【完结】 简介: 双死就是he 童心尘,吊儿郎当半生。人称翻书仙人、落跑大师、半桶水大师、怕怕峰惴惴大师、虚静派之花、雷神私生子(雷法时灵时不灵)。诛杀诛邪大战主谋时坠崖,靠清虚玉璧疗伤。20年后一睁开眼,新任掌门+新郎。 下山拒绝去。 见到对象本人,哎真香! 弟子不服我? 弟子:有钱人都给我去死! 童心尘:我带你们跟我一样成为有钱人如何? 对象玩儿契约关系? 许安平:你我不过是一纸契约。只要老爷子一死…… 童心尘:我有眼。你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替身?转世? 童心尘:祖师爷对不住了!我要撬你墙角! 死去的白月光真难杀? 童心尘:你死都死了!现在活着的人可是我童心尘! 长辈反对,人妖相恋,仇人的儿子,死去的白月光,前世作孽,替身是我前世,这些问题在聪慧的童心尘面前都不是问题。 立威立声望√门派振兴√招商引资√搞对象,ing 不是,他一个管家! 锁妖塔阵脚式微,怎么又与他有关? 清虚玉璧,怎么又又与他有关? 攻打永明邪教,怎么叒与他有关? 第1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黄昏将近,彩霞自山岗往外铺开。 层晕之间金殿蒲团上,童心尘被换班的弟子用力推搡,才悠悠转醒。 他拽着掌门印叩问祖师爷能不能换个掌门,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他伸个懒腰,一步跨出门。眼前黄昏之色让他个人惊醒。 他回转身死命抓着小道童的手,问,“现在什么时辰?酉时了吗?快告诉我!” “掌,掌门,”小道童憋着眼眶里的泪,答道,“还有两刻钟才到酉时。” 两刻钟? 童心尘出门看,那云海翻涌,登云梯一步一步似银河落九天。 两刻钟要怎么翻越这云海,穿过乡镇到童家成婚? 他13岁,出家门,进道门。 诛邪大战被围困,心生绝望之时,仰天长啸,求老天爷降下雷电惩罚奸邪,被人说成“一人力敌血滴子李连生逆转战局。 坠崖一战后昏迷20年。 清虚玉璧上睁开眼,师父驾鹤西去留下掌门之位,老爹要他下山娶亲。 他娘的神主牌压在喜服上一同送上来。 掌门印和娘亲遗愿两相抗衡,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暂别山门,来和老爹好好谈谈。 彩霞深处,足下三尺青峰破云开,衣袍上金丝莲瓣纹飘飞如狂。 极速飞行让那本该柔软的丝绸与风和鸣,烈烈风动,撕裂了这静谧的黄昏。 剑上翩跹之人面若少年。道袍上金丝缠绕、刺绣繁复。 他回首看斜阳,知时辰将至,心急如焚。 飞都不够快了吗? 他就是小眯一会儿! 该死!九斤为什么没叫他起来吃午饭? 他可是新郎啊! “该死的九斤!巽木,风悟,七曜为之盈缩。” 合上书本,如水葱白皙的十指上下翻飞,结印只在瞬息之间,铜钱剑的飞行速度却是徒增了十倍。 不料群山之间横生枝节,两岸之间结成了树桥。飞剑加速之际,正正冲树桥迎面撞去。 “糟了!” 剑上之人心念一动,眼波流转。 “乾乾乾!八门凶吉利门方!” 在即将撞上树桥之时脚踏桃木剑,弹跳起三丈高,空中一个翻滚顺利过了树桥。身子却往万丈悬崖直直落下。 他仰面朝天,身下就是万丈悬崖。望流云一扶额,长呼一口气,翻书结印,果断干脆分秒不停。 剑寻主而来,稳稳托住了那道人,继续往山下疾飞。 甚至没管它的主子站没站稳。 童家,大红灯笼高高挂,迎亲队伍铺散开去六七里,众人红衣红裤原地待命。 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如沉睡之狮。 世人皆知童家二公子童心尘的那些个龌蹉事。加上童家必死的传言。此番娶亲也不知道祸害哪家姑娘。因而没有半分祝贺。加上这干吹秋风迟迟不动,吹奏的、扛旗子的个个都是怨声载道。 忽然头顶一阵风过,人群躁动起来。 “飞!飞起来了!” “活神仙!” “道长!是道长!道长!” 好奇心在人群中弥漫开去。众人交头接耳,或站或翘首,甚至有跃起之势。 这反而阻碍了飞剑的前行。总不能割着脖子血花飞溅地前行吧? 一声“破!”,长生剑上红线绷断,散落一地铜钱。 剑上道人半空中气血凝滞。二十年昏迷果然那没有那么快恢复。御剑飞行还是太勉强了。 眼看要掉落半空,只见他脚踏斜剑转身,把脚一横,卸力在大门前的石狮子头上。 后者张牙舞爪无力支撑,轰隆一声头落地。 道人一番手忙脚乱勉力接住,松一口气架回原位,转了转对齐了,点头很满意。 轰隆一声,石狮子的身躯粉碎如泥尘。 道人手撑捧着完的石狮子头,冲围观人群尴尬笑笑,弯腰将其放在废土上。 正准备起身进屋,蜂拥而至的人群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2章 “道长!” “星沉道长!” “真是他!神仙呐!你的铜钱。” “是他!还和以前一样,又白又漂亮!” 一一谢过,收下长生剑的残骸,甩开那到处乱摸的手,童心尘艰难维持微笑。 “哎呀星沉道长你又游历回来明月镇了?快20年不见了。您都去了哪些地方了?” 躺在清虚玉壁上20年,刚睡醒,这话能说吗? 给他掸去头上草根落叶的,嘘寒问暖的,不一而足。 更有一人挤过人群,只为抓着他手说一句,“星沉道长!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你一针下去就站起来的那个。你这是来……来喝喜酒?” “李婶哦张婶……恭喜恭喜……这样啊,你老了我一下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哈。” 他拱手一一打招呼,面上不见半分欢喜。 他虽自幼在明月镇长大。如今20年沉睡醒来。熟悉的人不是长老了就是长没了。明月镇于他而言不如虚静派来得熟悉。 人群中细碎言语不曾断绝,童心尘听在耳里,勉强扯出一点笑意。 童家的流言蜚语他还听的少吗?无非就是私生子、好南风的陈年旧事。这些年愈发离谱。 什么他们家仆人一天换三个。 什么童家二公子他玩一个换一个。 一中年妇人手一伸将他揪到面前,掐着他脸左右摆了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道:“还真是你!我娘都死了你怎么还没老?” “天生丽质难自弃?” “屁!” 被一巴掌打落捧脸的手。这一连串熟悉的暴力终于带给了他一点久违的熟悉感。 他喜出望外,“陈大大?” 八岁的时候学掐丝学到手指酸,掉落一把镊子,挨了父亲一顿骂。他气不过,推倒仆人翻过墙头就学隔壁的坏孩子离家出走。 是这位陈大大揪一把番薯叶给他擦鼻涕。在水边,她问你会游泳吗?到崖边,她问你会飞吗?到村口,遇到大黄狗,她说吃他吃他别吃我救命啊! 总之,在大黄狗的仁慈下,他俩终于逃回了各自的家。 “是我!快说!不是说上山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吗?又跑回来做什么?走走走!吃酒去!” 说着,拉着人手就要他到自家里吃酒去,说是要给他去去晦气。 童心尘拍拍她的手,脚下岿然不动。淡然道:“陈大大,我就是新郎呀。我走去哪儿呀我?”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这句话的震撼不亚于如来佛娶了观世音。 陈大大仍是不信,“放屁!你又没穿喜服。” 童心尘点点头,接过喜娘递来的大红喜服披上,扯过胸前红花戴上,“现在不就穿上了?” “你真要成这个亲?” 喜服下的双拳握紧。咬咬牙道,“是。” 陈大大一甩脸,越过人群走了。躁动的声音一点一滴渗入耳中。 “道长谪仙似的人儿居然要成亲了?” 救死扶伤的星沉道长,13岁宿花柳眠秦淮的镇中首富童家二公子,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人? “新郎不是童家二公子吗?” “对啊!老牛吃嫩草。” “听说他睡在百乐门,吃在尚德赌坊,喝在聚仙楼,就是不回家。” 人群中不断有人小声嘀咕他年轻时候的‘辉煌战绩’。 要命的这都是真的。 辩解不对,不辩解,更不对。 捂着胸前神主牌,童心尘闭眼认命。双手握拳给自己打打气。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冲围观人群大声宣道:“在下星沉,俗名童心尘。今日娶亲。烦请大家,嘴下留情,行个方便。” 群众的闲言碎语这才止住了。人群散开来。迎亲的车队重旗鼓。 他翻身上马,接亲去。 马背上颠簸,童心尘思绪万千。 他爹贪慕权贵,他娘从正妻变妾室,他也成了庶出。 好不容易靠打簪子击败兄长,夺得父亲的青睐和悉心教诲。 天命马洪福判词三两句,他被无情打入西厢房。 浑浑噩噩之际,幸得师父教诲,一心将他按继承人加以培养。 要命啊! 这个腐朽的家,没有一块铜钱是不沾血的,没有一块馒头不是红的。 娶个锤子娶! 如果不是因为他娘…… 娘亲死后他马不停蹄上山清修,自在洒脱。 好家伙,又回来了。 他心底那个郁闷哪。慨叹自己怎么就不睡到老爷子死掉那天呢? 下来参加那死老头的葬礼总好过参加自己的婚礼不是? 胡思乱想的时候,迎亲的车队停下来了,喇叭唢呐的声音也停了。 原是童家别苑到了。 “陈大大九斤叔怎么都没能拦住他?” 屋里,许安平脸色纸白,腹中血流如注。又是热水又是剪子毛巾的。一屋子的男男女女急得团团转。 “老爷,迎亲的轿子到了。” “我当然知道。不管!” 童中正提起300斤的肚腩。喘了一口气浊气。 一个的“长脸小女孩儿”童家姿扭了扭锦衣华服上的血水,拽住了父亲的衣袖。“爹,不可。你出去弄三两个难题困他一下。我们随后就来。” “等这些个问题一道道答下去,吉时都要误了。” 喜婆红手帕正捶天捶地。就听得看门童子大声道,“新娘子来啦!” 第3章 没有接亲时候的胡闹,新娘子高大的身躯由花童领着顺利上了花轿。 只是那花童提着碎花小裙子,鬼鬼祟祟,神色慌张,手里提着个小包袱。有些古怪。 童心尘心有不解。但关于童家,他一点都不想解。 他巴不得婚礼当天闯进来个人,在所有来宾面前拉着新娘的手举高,环顾四周大喊一声,“我反对这门亲事。”到时候他一定第一个鼓掌欢送。 他美滋滋等着这门亲事被搅黄。 他盯着喜轿左等右等,只等到喜娘一声尖锐的“起轿”。 迎亲的长龙醒了过来。被抢亲的白日梦也醒了过来。 耳边吵吵闹闹,气派的迎亲队伍穿横街、过长巷。 一路风风光光来到了比别苑更气派的童家祖宅前。 就差几步路的时候,轿夫们嘴里唱着词儿,脚下步步腾挪。是戏抬花轿来了。 原本平稳的花轿在八个轿夫手中摇摆晃动。随行人员起哄声连同着鞭炮声唢呐声一起喧嚣起来。 一时间热闹非凡。 不知情的路人们纷纷侧目。见之无不惊叹童家排场之大。 他们驻足观望、喝彩惊呼,轿夫们便更卖力地弄将起来。 童心尘耳尖,听得轿子内传来短促的吸气声,是刚发出声音又被迅速捂住嘴巴。 想起方才神色慌张钻进去的小女孩,童心尘心下一悸。怕不是出事了。 救人的本能比身体跑得快。马上一跨步,身子已在轿子横梁上。 “二少爷?”喜娘懵了。 童心尘想了想,随便找了个由。“不会骑马进去坐坐” 反正他离经叛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喜娘看着他方才身下骑着的大枣红马,嘴里念叨着:“不会骑马……”越念越觉得自己糊涂了。 帘子内,“新娘子”红布盖头倚在在窗边,闭目强忍。 一双长腿遒劲有力。无处安放的它被架在了另一侧窗边。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豪放。 那“小女孩儿”正蹲坐着,给他腰间小心系上白纱布。哭得梨花带雨。“这么多血!要不我来冒充你得了?” “冒充什么?”童心尘问。 “小女孩儿”扭头见是他,身子蹭得一下坐直了。不禁惊呼,“师……”又迅速捂住了自己嘴里的后半句。 那人疑虑,撩起一点盖头。瞥见了他。“星……” 这一惊呼,扯动伤口,疼得他捂住了腰间,魂飞天外。 他揉揉眼睛顾左右而不信,啪啪打自己的脸再看一眼。看到那张与千年前别无一致的脸,瞬间呆住。 “是。在下童心尘道号星沉。阁下何人?” 星沉就是童心尘的事实已经让太多人震惊。童心尘对这种反应也习以为常,故而并未多想。倒是这“新娘子”的浑厚男声让他有点意外。 事态紧急,不容有失。 那人震惊之余,火速做出选择。 哪怕再次失去爱人,他也必须让今天这场婚礼顺利办下去。 童心尘还没想明白这浑厚男声怎么从新娘子口中发出,对面先明白过来。 只隐约瞥见那壮硕的臂弯迎面而来。眼前翻天覆地。童心尘被擒在地。 童心尘脸贴着波斯红地毯。他尝试起来。然后,尝试失败。 此人不是何敢为那种手臂在衣服里鼓起一座小山的夸张力道。他只在你挣扎起身的时候露出一点力量的象征来。叫你明白,这温柔的笑意下是坚定的拒绝,是实力给予他的高傲与清冷。 那人在他耳边咬着牙尽力将话说得清楚一些。 “出去!为了童家,今天这场婚礼必须办。风风光光地。明白吗?” “师父!师父!你先松手!师,我这位二叔快死了!”“小女孩”慌忙抱住他手。 此人力气大,手也大。一手锁住他俩手腕,一手箍着他脖子命门。他大手稍一用力就可以叫童心尘去见阎王爷。 童心尘试了几次发现挣脱不掉,很识相地放弃。鼓动着喉咙叫唤着狂点头。 趁那人手上劲道一松,童心尘逮住机会,双腿翻飞,使出一招侧卧剪绞。 后者闷哼一声,被剪倒在地前顺势俯卧,稳住身子。脚下一个蝎子摆尾,直逼童心尘脖颈而去。 童心尘偏头摇闪夺过一击。 没挡住后者一个飞扑,双双滚落在地。 两人你来我来,在花轿上上下颠倒、几番轮回。 终于了结在“小女孩”一个凤冠砸背。 那新娘扭头看人,沉沉咳一声,气都快要喘不上了。一半疼的,一半气的。 “花宝!” 自知痛击队友的“小女孩”抱着凤冠摇头辩解,“师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2章 逢场作戏又何妨,红粉青蛾闹扫妆。 童心尘一个翻身,脚下一扣一掰,稳稳坐在那人腰上,顿时叫他没了声响。 “你怎么是个男人?你谁呀你?你跟童唯利那个老不死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一连串问话好似连珠炮。 他三师叔都说他,是瓷做的好娃娃,不说话还行,一说话就穿帮。 五师叔说得更直接,口无,无遮拦,白瞎,这,一张脸。 “小女孩”上前试图来救。童心尘给他当头贴一张定身符,叫“她”不得动弹。 这人身处险境倒丝毫不恼。只无奈道:“那是你爹。你怎么……” 第4章 “回答我的问题!我和童唯利那老不死怎么样与你无关!” 那人惊了一下。显然被他这一通火气吓到了。轻轻挣了挣,没能动,放弃了。 定了定,一抿唇。 “好吧。反正今日你我演完这成亲的戏码就是互不相见的路人。” 他双唇分开无声,偏在童心尘脑子里啵一声,童心尘个人都昏了,身子软绵绵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 是他那长期不缺银子养出来的天潢贵胄之气! 是他那圆润丰满的唇! 是他那叫他全身酥麻的钟鼓之声! 他的声音,不只是好听,它自带高山与丘陵。 童心尘心道:完犊子了!这声音!这唇!完全是他的菜! 那一瞬间,他真的想要成这个亲了。 定了定神才听得许安平问他,有没有看见头顶贴了一圈头发那胖子。 见他没有回应,又问了一次。“嗯?” 发现自己又被色相所迷,童心尘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将自己狠狠打醒。 他突如其来的自虐叫二人都愣住了。 总算从他的美貌中苏醒,童心尘冷冷催促他道,“我没事你继续。” “我问你有没有看见那死胖子!” 思索了一遍围观群众的模样,童心尘点点头。暗暗松了松手上的劲儿。感慨媳妇儿这一身腱子肉壮实,骂人的嗓子也不弱啊。 “看见了。中间光秃秃的能照镜子。我差点一口酒喷上去给他洗洗。” 身下人偏过头。盖头正正好顺着他刚毅的侧脸滑落。 面容端庄、威严,有金刚菩萨之风。 妖冶的绿色瞳仁却分明说着妖僧、危险、勿近。 什么凤冠三金都是俗物。 也好在有这些俗物绊住了他。若是连这点俗物都没有,他就要随晚霞飘走了。 童心尘直勾勾盯着身下人那张好看的脸,眨个眼都怕错过美貌。 完全不知道此番痴容被人看在眼里。 “小女孩”只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是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这俩人有戏。这童心尘的眼儿啊,就没离开过许安平那张脸。 许安平被压着半边脸,见不到人,也不知这二人的小心思。只继续说道,“那个是阿坝州一个山头的黄老板。疑心重。非要老爷子亲自上门交易,我拿着信物都不行。老爷子如今瘫了不能成行。正愁着呢,你醒了。” 据他所说,他本是许九斤养子许安平。 13岁学堂摇头念着之乎者也,突然被窗外路过的童老爷子看中,带在身边做事。如今已过6个年头。 听闻是许九斤养子,童心尘眼前一亮,松了手,拉起人,轻轻揉他手腕。“哎哟哟哟!都青了。可别留疤。留疤就不好看了。” 许安平呆呆看看他的变化,想说没事儿又被狠狠拉过去。 解了禁锢的“小女孩”嘻嘻捂嘴笑看两人。 童心尘看着那条条淤青是越看越自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不分青红皂白我真该死。这儿怎么还有伤?” 他提着袖子就要往上褪。 怕被他看到自己身上青宣毒虫的痕迹,许安平赶紧一甩手挣开了。 许九斤这人,童心尘是信得过的。他教养的孩子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媳妇儿你脾气倔了一点儿,秉性肯定是很好的。都是那死老爹的错!害我误会了。” 童心尘瞬息之间便把过错全推到了他那该死的老爹身上。 埋怨自己方才那般欺负美人儿,着实不应该不应该呀! 他心里恼恨自己,怎么就不晓得怜香惜玉呢。 “你来这边儿,坐下来,慢慢说。”说着,挨着人就坐下了。 如此亲近的姿态,仿佛方才缠斗时候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 “在下,许安平。平安的平。嫁你的妹妹,我们取名许安萍,萍水相逢的萍。” 许安平长身而立,抱拳在胸,礼数周到,更让童心尘好感倍增。 “从前带家姿学账本,所以他有时候会叫我师父。家姿呢……” 说话间,许安平指了指还在看戏偷笑的“小女孩”。 “就是这个孩子。一双巧手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突然被点名,羞赧的孩子一闪身,躲进了许安平宽大的后背去。 他们那般亲近,叫童心尘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外人应该在车底。 “可你方才,叫他花宝。” 此人竟如此敏锐!许安平眉头一皱。胡诌道,“花宝,是,乳名。这孩子呢,他呀,喜爱簪花、摆弄胭脂。你知道的,童老爷他又……” 童心尘有两个侄子,家姿是最小的。不用继承家业,这泥娃娃便如野草肆意生长。他昏迷了快二十年。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小侄子。只觉他长得眉清目秀。不疑有他。 同为被童唯利嫌弃不够男人的人,童心尘痛苦地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去。 “你继续说。” 童家姿就爱拿许安平这张脸练胭脂水粉。那次吵吵着学完了要奖励,被老爷子看到了。还问是谁家姑娘。知道是许安平,眼睛瞪得老大了,金鱼似的要凸出来。凑巧,童心尘醒了的消息前天传回来,昨天他就设了这个戏码。 妹妹许安萍被二少爷一眼相中。火速嫁进童家。哥哥许安平外地上货对此一无所知。即使知道后再不情愿也无济于事。自此作为童家管家兼大舅子,操持家务那叫一个名正言顺,死心塌地。 第5章 所以他才说今天必须风风光光地嫁。 原是必须唱完许安萍出嫁这一段,才有许安平执掌童家的下一段折子戏。 童心尘明白了。“原来如此。” 许安平闻言,心下宽慰,这番应该是瞒过去了。 此时童家姿给他包扎挡在了他面前。童心尘不悦,揪着胳膊拉开他。眼前露出许安平那强忍疼痛的脸,他顿时心疼得如同比干被剖心。 “你这绑得没用。让我来给他扎两针止血先。” 许安平闻言头皮一紧,轻把童家姿推到面前挡住腰间渗出的点点鲜红。 童家姿也明白许安平身上那点秘密。怒道,“扎什么针?!我一直都是这样给他绑的!从来没有出过错!” “你这样绑起来真没用!你让我来。” 童心尘看着他失血发白的唇,知情况危急。见他不肯却步,就要上手。 两人拉扯之间,轿子晃荡起来。 童家姿抱着童心尘,一同倒进了许安平怀里。 左拥右抱的伤者天灵盖升起一阵凉意,感觉自己方才死了那么一小会儿。 饶是如此,许安平双手仍紧紧搂着二人,不让他们摔倒。 一阵颠簸后喜轿很快停下来了。 原是说话间已经到了童家。 喜娘在外声声催促着。三人面面相觑。 “完了!来不及了。” 童家姿惊得一怔,呆立着,快要将发白的下唇啃下来了。 这么一闹,梳妆打扮是来不及了。 许安平咬着牙掐着腰,艰难去捡地上的红盖头试图遮一遮。 遒劲的臂弯、宽大的后背,哪儿哪儿都诉说着:你个大男人遮个锤子遮! 童心尘当机立断,手背火尖枪纹路挑开帘子一角,精致的面容探一点出去。笑着喊道:“再绕城一圈!” 他本就长得好看。方才一动,脸上红晕不绝,更显餍足。 人群中不少人暗自吸气,回想童家二少爷的“光辉事迹”,默念色即是空。 他一笑,喜娘都看糊涂了。 缓了一会儿才陪笑回道:“二少爷,吉时到了。你看这……” “现在就是吉时。”他一挑眉嬉笑道,“我得陪这小妮子好好耍耍。” 荒唐的传言得到本人实锤。人群中哈气之声骤起。但也没人敢动。 刚被压下去的谣言在人们心里自血泊中抬起头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冤枉啊!我明明是真的呀! “多谢。” 这种好办法真就他能想出来! “斯哈。” 许安平脸上露出笑容,旋即扯动腰间伤口,疼得他牙抽抽。 这一声如清泉撞石,沥沥涤人心。 听得童心尘心头一颤。脖子几乎是颤抖着转过来看他。 许安平正咬着绷带的一角。用力一扯紧,脸上疼得面容扭曲,额头细细密密冒出汗珠。 腹间伤口被暴力强行闭合。伤口附近块块儿震颤着、抽动着。是他在强忍痛意。 童家姿早吓得闭眼不敢看。 是血! 好多血! 他受了伤,方才轿夫们戏抬花轿更是叫他伤上加伤。 自己不知好歹,与他打了一场,此刻伤口裂开,童家姿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反手擦眼泪一边颤抖着手给他重新包扎。 轿子里上上下下全都是红。 红布的红,鲜血的红,在童心尘眼里混成一大片盖满了,变成了怜惜的泪。 这都能忍?他都不知道疼的吗? 满头的凤冠、珠钗也随之摇摆不定。 美则美兮,顶着这几十斤在头顶,着实有点重。 童心尘上手要给他摘。 许安平一掌竖起,隔绝你我似黑夜白天永不相见。 “不能摘。不能叫人笑话。” 他们这成亲不就是要做给外人看的吗?怎么能让人小瞧了他们童家呢? 可继续让这繁文缛节折磨一个伤重之人,于心难忍。 “可你这……” “多谢关心。不必。” 你我不过共演一场戏的关系。他的关心,大可不必。被疏远的童心尘在角落里,看着童家姿手忙脚乱,看着他掩面抽搐,心下悲凉抵不过十二分的怜惜。 “有了!” 童心尘灵机一动,夺过凤冠就给自己戴上。 拨开金珠帘子,在他膝头抬眼凑上前去,哄道。“好不好看?你穿我的衣服,我戴你的凤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不是更像夫妻?” 童心尘肤白胜雪,眼珠子和金子一般亮堂。 许安平一张脸皱起,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童心尘又打珠帘上掐了一个金珠子,闭眼指间一捻成片儿,再绕着指间一弯,卡在许安平深邃立体的耳上熠熠生辉。 童家姿钻研脂粉多年,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哇地一声叫出来。“好看!” “加上这个。行了吧?够面子了吧。再说这凤冠戴谁头上不是戴?做人别那么守规矩嘛!” “就是就是。多好看呀!” “家姿!” 童家姿包扎完成。如今见他语气微愠,知不宜久留,果断跳窗溜出去。 他跑得极快。窗外人只见一阵红飘出了轿子外,还以为是新娘子被拽下了红裤头呢。心里默念:非礼勿视,别开眼去。 许安平深知童心尘惯了不世俗不守规矩,可这一次真的不行。“这一趟,事关个童家。你别闹。” 第6章 说着取了他头顶凤冠给自己戴上。扶着轿子的横座缓缓起身。“就这点小伤,算什么事儿?我不是那弱书生小娘子。我好着呢。走。” 回头一看,童心尘老神在在,没有一丁点起来的意思。 “怎么还不走?” 他皱起一张脸,心里盘算着再给他好生说明利害。奈何说话都有点费力气。正为难,忽觉腰间环上一双乱跑的手。 低头一看,是童心尘。眯着眼,笑得贼兮兮的。 他这一笑,绝无好事。从来如此。许安平顿觉身后一股凉意直冲脑门儿。 果不其然,童心尘毛茸茸小脑袋自他怀里钻出来,昂起头,手上使劲儿一合拢。 正正掐的是他伤口。 他是故意的! 真是再给他一千年都猜不透这个人! 颤抖自腰间一阵一阵波浪传递上脑门儿。 胸膛剧烈起伏,疼得他头皮发麻,心跳声如擂鼓。 许安平呜咽一声,喉咙间泛起一股酸劲儿,身子一抖,个人脱力滑倒在童心尘肩上。 强忍之下肩膀仍然止不住地微微跳动着,竟是疼得抽搐了起来。 童心尘只觉鼻尖前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山上栽满了香草。味同清虚玉璧,又似那寒冰下藏着的蜂蜜。而后,大山上半截无声倾颓。如雨后山泥倾泻而下,折落在他肩头。 “肩膀那么宽,腰反倒挺细的哈。” 许安平一双怒目迷离着,仍是要吃了他的样子。 “我好歹是个病人!” “小伤,什么事儿?小娘子,好着呢。嗯哼?” “……” 第3章 聚哄无确谋,寸心各怀魅。 许安平差点被自己的话呛死。 童心尘一脸微笑轻拍他后背,取下他的凤冠,扔得远远地。 “乖。我说行就行。别在这儿给我叽叽喳喳的像只雀儿。” 许安平再不敢说一个不字。天晓得他还有什么损招儿叫你就范? 童心尘又伸手去摸了摸人腰间,缠了绷带的地方较旁边鼓起来,可见缠了不少。 饶是如此,那血还是渗出来染红了最外面。 童心尘瞥一眼,嘶一声,扭过头不敢去看。只觉自己肚子上也痛了起来。 这阵势他曾有幸见过一次,在马洪福身上。 天命马洪福断人生死,代价是身子骨弱,三天两头发高烧。 大暑天气裹着狐裘大衣,哆哆嗦嗦摸着桌子,也要在棋盘那头坐下,摸碗里黑子。 一说他就是,“昨天约好了的。陪你下完这一盘。快点儿。我不会输的。” 这种死鸭子世上竟有第二人! 还有幸都让他遇见了! 童心尘感觉自己20年前那口闷气又涌上喉咙。 “怎么?媳妇儿不是说小伤吗?媳妇儿是不是觉得死了才叫大伤?” 他腰间香囊那阵阵艾香,生生盖住了那渐渐褪去的异香。 他端正的脸自上方抬起。一双小鹿大眼湿漉漉闪着红布的光,也红了眼眶。 那双眼想从他眼中看到什么人的踪迹,又害怕看见了那人的踪迹。 “你对谁都这样儿?” 童心尘被他盯着,心中莫名涌起一阵被妻子抓现行的愧疚。 脑海里十指并用挠小福下巴的那些日子不断回旋反复。 “额,不是很多。就两个。我比较,额,那个,怜香惜……哎呀!你属狗的吗?” 肩头被啃了一口。 童心尘疼得龇牙。心里却高兴了起来。 对付小福的经验没有白费。人这会儿算是活着了,会生气了。 他欣慰地摸摸肩上那颗大脑袋。感觉自己身上挂了一头熊宝宝。长手长脚的,比成人都要高大威猛,可本质上就是个小宝宝,爱撒娇。 “媳妇儿我错了你好了没有?” “没有!” 许安平张嘴又是一口。 童心尘无奈道:“行行行。咬咬咬!你喜欢。咬死我。真是作孽!一个一个的全是小祖宗!你比小福那小子都要难哄。他咬一口你咬两口。” 许安平闻言顿了顿,松了口。血珠子蛄蛹着钻进了他嘴里。 不咬了。趴在人肩头。安安静静的。 脾气发完了,口气仍没好多少。开口就是,“拿上来。” 许安平长腿狠踢一脚身后布袋。 童心尘低头看去。是童家姿留下的布袋子的。喜服红盖头等物掉出一角来。 都这时候了他还想着梳妆打扮将戏演好。童心尘眉头紧皱。“就知道折腾自己的身子。” “拿来!” “好好好听媳妇儿的。” 袖口下摆八卦纹金线轻飘落地。衣襟上绣硕大绽放的折枝莲纹被解开。露出他内里那瓷白的中衣,盛开的大朵苏绣牡丹。 他唯唯诺诺应许着,手上却给他披上虚静派的外袍。 宽大的道袍盖住了伤口,膝盖往下短了一截,露出直直的腿来。 他脑子里一下清空,只剩下那英姿灼灼的身影。 “虚静派八千弟子都没有一个似媳妇儿你这般清冷秀丽的。好看。” 许安平后退半步,身子撑着轿子微微后仰,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方才就觉得他巧言令色,如今更有一种登徒子的气息,本能地觉得不妙,远离。 童心尘忙补充道,“我说衣服。” 上前一步揪着盘扣给他一路系上。故意贴着人耳边呼气。 第7章 “这道袍,我看你穿着是真好看。考虑拜我为师吗?正好我们虚静派现在缺人手。你力气那么大,给你个关门大弟子做做要不要?”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许安平却丝毫不搭他。 “别聊了。快出去。别叫那些老板伙计起疑心才是正事儿。” “知道了。正事儿。正事儿。”童心尘阴阳怪气叫着,给他扯上最后一个盘扣。 扁嘴一收,眼珠子滴溜地转。 在他短暂的发蒙中先发制人,一把将人捞起,抱在怀中。 许安平一介男子汉,明显不习惯被人这样抱在怀里。手脚在半空中乱抓两下,好不容易揪着他衣领子,身子已疼得发僵。 咬着牙小声质问,“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要不是受了伤!决不受这气! 他真的搞不明白童心尘这喜怒无常的性子。 童心尘在花街柳巷见识多了,谎话是张嘴就来。“抱新娘。新娘抱一抱,子孙满街跑。怎么?媳妇儿不知道这习俗?” “我又没成过亲!” 许安平真被他糊弄过去。没敢动。扯过他给的红盖头,权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童心尘扯着嘴角笑了。“怕呀?怕就抱着我。” 许安平穿过红盖头,看着一圈看戏的外人。庆幸他们看不见自己涨红的脸。他又不好意思抱着人,只轻轻拿二指捻着人衣领子。 结果童心尘故意一掂手,动着他伤处。 疼得他魂飞天外,佝偻起身子,将自己窝成一只小虾米。颤抖的指甲都扣进了童心尘胸前苏绣的大牡丹里。 童心尘很满意。身高八尺又何妨?在他怀里温顺如刚满月的小绵羊。 怎么?怎么还没洞房就先抱上了? 两人这一出轿子,把喜婆都给蒙了。一时间忘了说吉祥话。 童心尘笑道,“喜娘,快些行礼,我要早点和小娘子入,洞,房。”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显得更加暧昧。 喜娘想起方才二人单独在轿子里,出来便是你着我衣。饶是见多识广的喜娘也不曾见过这般猴急的新郎官。 “哎哟您真是!” 红手帕捂着嘴。旁人也一并嬉笑起来。炮仗声起,倒真像成亲一般喜气洋洋。 童心尘拿着红绸子跨火盆、跨马鞍。惦记着他的伤势还好生搀扶着,从不假手于人。眉眼间柔情似水。将这戏演得难分真假。 他知道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也深知许安平初见对他印象不好,知他嫌弃自己登徒浪子般不正经。可这媳妇儿长得这般好看。抱一抱、摸一摸,已是美哉美哉。哪里还敢奢求与他假戏真做? 许安平则是一心将这场戏演下去。 两人各怀心思。婚宴顺顺利利就进行到拜高堂。 高高的中堂之上。两边龙凤蜡烛小人儿般高。屋内灯火通明。亲朋齐聚,热闹非常。 双方父母就端坐堂中酸枝红木椅上。 老爷子七老八十了,瘫痪在床,还要被抬出来摆在高堂上。颤颤巍巍揪着他衣领子,演一出涕泪横流。这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再一看旁边,正是陪他叛出家门、伺候了他40年的仆人许九斤。 童心尘还在发愣,“新娘子”先敬茶。 许安平尖了嗓子柔声道:“干爹,喝茶。” 童心尘随即端茶跟上,“干……” “干你妹!干!” 许九斤暴躁地打断他,抢了茶,狠狠砸在了桌上,茶水四溅。 除了宿花眠柳的二公子,童家还有个恐怖的传言。 凡是女的嫁进童家,不出意外,女方家男丁都要死绝。 童家老爷子一连取了三房姨太都是这样。便再没人敢嫁进童家去。 如今又来,传言再起,诡秘的风云在乡里乡亲们的口中再次被搅动。 所有人都揪着一口气看好戏。 许安平皱起眉头,不可,戏得演下去。他再次双手递上茶。 许九斤皱起一张脸不肯接。他又端着茶往前推了推。许九斤拗不过他,缓了口气起身将童心尘扶起。 “二少爷请起,是老奴受不起这礼。” 原是如此。童心尘松了一口气。 好在许九斤即使再不情愿,之后也没闹出什么来。婚礼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童心尘高高兴兴抱着“新娘子”进屋,关上房门,屏退左右,就来找床上那娘子兴师问罪。 “你这伤……” “我说了,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关系。你的关心,大可不必。” “哦哦。”童心尘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直起身来,生怕他看出自己的急切来。 “行啊。你我什么关系?本来也就唱一台戏的关系。只是你这伤着实不轻。” 在花轿上匆匆忙忙扯上了就完事儿,都没来得及清洗伤口好生包扎。 “扎针疼,吃药苦。来!自己选一个。” 童心尘说着,推开那些个花生瓜子,摸出腰间针灸包,在桌上一字排开。 台词都不带换的。当年扎针疼得在床上哭,换吃药会不会好一点?这般想着,在独心苑吃过亏的许安平果断选择,“我没事。” 童心尘抽出一根银针,放在龙凤烛火上烤了烤,擦了擦。 “条件有限,没药,扎吧。忍着点儿。” 又翻开一本黄页书看了起来。 第8章 银针烛光下闪眼睛。许安平心生不安。“你,干嘛呢?我说了我没事。” “我六师叔治病救人。我见多了也会两招。我先给你扎两针止止血。你别怕。腿瘸了的我都能让他站起来。” 说话间,童心尘又翻过去一页,“不过我记性不好,得现学。” 他口中喃喃自语道檀中穴天泉穴之类。闭眼,忘记了,又去翻看一遍。好似那考前求神佛的贡院举子。 许安平想起当初病榻前,这人趁他烧得糊涂,非要依书给他扎什么退烧针。满头满脸都是银针。疼得他眼泪干流。好是好,就是太过遭罪。忙摆手,“不必。” “怕疼?” “不怕。” 为免暴露身份,他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童心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身子在他面前一点点弯下,气息快要吐到他耳朵上。“怕疼的孩子才会说不怕疼。” 许安平耳一热,肩上一沉,只听得他说。“衣服,脱。” 许安平的大脑飞速旋转,计上心头。揪着衣领子,在床边的身子是一步步往后挪。 “二少爷,请自重。” 童心尘脸一红,啪得站直了。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人。拿着针的手微微颤抖。 “哎呀!谣言它不可信!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就是有,那也是合乎情止乎礼。你再扭!再扭要出血了!” 童心尘看得着急,上手要去抓。许安平居然一沉肩,身子似泥鳅般自他手心滑了出去。 没抓到? 这可不是常人该有的反应。 媳妇儿练过? 童心尘这一急可是把他虚静派的功夫都使上了。 他堂堂一介掌门,抓不住一个普通人? 方才在喜轿上也是。受了伤还能跟他打个来回。 不是凑巧,是坐忘派的小擒拿手。温元白严选的人,功夫自然不会差。 然而他总归是受了伤。这一大动又是呼呼呼疼得无声干吼。 美人受苦,童心尘心如刀割。 “唉你这人,还不信我。” 童心尘眉头一抬,银针火速扎他胸前命门。这是故意试探。 果然,许安平丹田鼓气,一出手便钳制住了童心尘虎口。那银针也就被迫定在了半空中。 “哎哟哟,功夫还不错哦。” 他伸手要挠。吓得许安平火速摆开架势准备格挡。 在轿子里童心尘就想问了。“你这小擒拿手还是挺标准的呢。哪儿学来的?” 许安平撒谎道。“外出采办,难免遇上山贼劫匪。干爹,就教我一些功夫防身用。” “他的功夫是我教的。那你还得叫我一声祖师爷。” 童心尘说着,手腕一翻挣脱出来,蛇一样缠着他臂弯一路往上走。 一点寒芒逼近颈间。许安平逼自己睁开眼睛去直面针尖,偏头闪过。 针尖自他鼻尖堪堪擦过。 两人还在推搡试探之间,闹洞房的来了。 大老远就开始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两人眉眼一对,默契收手。 许安平披上盖头端坐床上,双手交叠膝头作温婉可人状。 童心尘逮着机会扎了他尾指一针。疼得他抖抖手。 “媳妇儿你坐稳了。” 闹洞房?这可不能惯着他们欺负媳妇儿。 童心尘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对许安平的用心。来之前只是打算走个过场。眼下倒是一门心思护着。 掀开被子。里面果然有那些什么莲子啊,花生啊,什么寓意宝生贵子啊什么的。 还有艾草?寓意相亲相爱吗?真有意思。 他现在要用它来摆阵布局。让这些小豆子小花生替他好好守护他的小娘子。 这个事儿,童心尘很擅长。 他捡了些大小合适的豆子抓在左手,右手翻书。 左手往门外一扬,那花生莲子脱离那骨节分明的五指飞出,落地,像活物一般滴溜溜转着走。不一会儿便布阵有成。 正是迷踪阵,道家寻常阵法之一。 童心尘回头给许安平拔针,又要来给他重新包扎伤口。 两人推搡之间,那些个吃醉酒的宾客已经闹到门前来了。 他们提着酒壶在迷踪阵里是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就是走不出去。永远都是哪里进的,从哪里出去了。 有几个清醒的看童心尘这一身道袍,觉出味儿来。嚷嚷着吵了起来。 “道长怎么还摆起阵来了?” “这闹洞房不闹不热闹呀!” “再不成喝个交杯酒呗!” 许安平起身要去回应,被童心尘一手摁了回去。 “你干嘛?闹事的都是些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管他们做什么?管好你的伤。” “正是如此,更不能叫他们说闲话。我出去对付一番。三两杯酒而已。” 许安平再起,又被他摁着肩膀压了下去。 “胡闹!” 黄酒活血!他伤重至此还管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那些人尽是些看热闹的。他都想将人打出去了。 “人言可畏。”许安平深知此人脾气一如既往的臭。软了声音劝道,“明日他们到处碎嘴也是个大麻烦。万一影响到童家生意怎么办呢?你说是不是?再说了,刚才家姿都包扎好了不是?我能……” “能?” 话变少了,这是真生气了。深知此人脾性的许安平再没敢说话。 第9章 这一折腾腰间现出点点红。看得童心尘心揪疼。这人还知不知道疼了? 那些臭崽子影影倬倬映在眼里。此刻的他们,在童心尘眼里和恶鬼没什么两样。 “这个恶人我来当。我护妻,对你日后办事没坏处。” 许安平大眼睛眨了眨,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便原地待着,撩开红盖头的一角,看面前人如何处置。 这边童心尘刚抬脚出了门,就想起宗门教训,刑不上凡人。 不能动手打人,他也有的是法子教训他们。 他一跺脚,双掌交叠,五指交错。一套指法上下翻飞,叫人眼花缭乱。 “坎水,壶天,三才均调律吕贯。” 令下,那些豆子什么的都像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足足有半个人那么大。 童心尘导引气息,擦一把额上细汗。指法更改。 “坎水,搬运,六合妙境逐荒丘。” 那豆子们得令,一一弹跳起来。直奔闹事的宾客而去。像是活着的小小神兵,誓要将他们的肉体凡胎碾碎,替他们的主人出一口恶气。 那些个宾客还以为见鬼了。吓得是落荒而逃。嘴里胡乱嚷嚷着什么菩萨大帝玉皇圣上圣子显灵,天道永明……逃跑途中甚至掉下许多刀枪棍棒。 “我@#¥!闹这么大?幸好赶出去了。” 童心尘拾起地上掉落的武器扔到边儿上去。一抹鼻子,好生欣赏了一番他们的屁滚尿流。 回头看许安平跟了出来,顿时心头火起。 想起这家伙方才那般不顾死活他就难受。食指狠戳他脑门儿。一下又一下。恨不得把话戳进他脑子里去。 “你你你!给我回去!坐好!记住了。” 许安平身子节节后退,砸在床上又被拉起来才如梦初醒。道声记住了。 童心尘这才满意。转身打墙角扣下来一块儿。蹲在房门口依书画圆画方。 许安平将盖头撩开一点点问。“你干嘛呢?” 童心尘抬头粲然一笑安慰道。“迷踪阵破了。我给你重新画一个。省得他们趁我不在又来闹事儿。” “你要走?” 童心尘手中书页微微发抖。他敏锐地察觉到此话中的那一丝依恋。 书册卷起,童心尘好生端详他装作平淡的脸。揶揄道,“媳妇儿不舍得我走?” “这戏可有一处,叫晨起敬茶来着。” “是是是!” 又是演戏!又是我自作多情! 童心尘不耐烦地转身,继续低头画阵。 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道,“今晚不走。” 明早上山。他不算撒谎。 童心尘起身,扔了石块儿,拍拍身上尘土就往外走。 “我去去就回。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脚下一蹬,施展跃岩之术飞身上屋顶,踩着瓦砾直奔老爷子屋里去。 他一走,许安平大呼一口气。 颤抖着,侧身用肘子撑着缓缓躺倒在床上。又是一口长气呼出。 身下那些莲子花生膈得他骨头都疼。 可他现在没力气去一一扫出来。 闭上酸胀的眼睛,摸了摸肚子,手上尽是腥红的血。伤口,又裂开了。 他小心一点点挽起袖子。臂弯处缠着一圈圈的绿色纹。往日里靠吃药,将这青宣毒虫压制在躯干中心。如今显露在手臂,分明是伤重所致,压制不住。 “还好没被他看到。” 他一把将它们扯出,扔在地上。带出一滩鲜血也在所不惜。 地上手指粗的虫子抬起半截身子,探索着主人的气息。被一脚狠狠碾碎,化作青烟消散。 几轮调息过后,身子有了一点力气,他伸手往被子深处摸去。 果然如家姿所说,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香囊。拆开口子,里面是今日份的月禅紫艾粉。 这紫色药粉是杜老头给他配置的解毒之物。以多种毒虫毒草为君药,以苦艾为臣药,按一定比例配制而成。 他此身为鸩,身怀剧毒,全赖此物方能与人接触。 每日一剂。多了他死,少了身边人死。 他如释重负,解开一包又一包药粉。风干的青宣毒虫落入手心两条,瞬间活过来钻入不见。 他痛苦地叫出声来,封印了手上血脉。嘴唇刹那间青紫一片,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他慌忙仰头将那剩下的一包包药粉倒进嘴里,囫囵地吞着。饿鬼投胎一般。 干粉滑进喉咙深处。粘在喉咙,他马上咳嗽起来。 又不舍那一点儿救命的药粉,捂着嘴憋着。眼眶一下子憋得通红。 咳了许久,他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趴在床沿,全身力气都仿佛失去,重重地喘息着。 青紫的唇一点点恢复湿润。身上阵阵黏腻。竟是出了一身的细汗。 方才在外人面前努力维持端庄的样子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如今卸下防备,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火辣辣,晕乎乎,能看见身穿黑袍者自地下钻出。 “糟了,药吃多了。” 他眼里闪现出希望的光。冲着那人道,“疼!” 那人揪了揪黑袍,将自己的脸遮得更严实。“疼不归我管啊!兄弟!疼死了才是!” “疼死了!” 看来是真疼。都冲他这个阴曹使者撒娇来了。黑袍者抿唇一笑,“这不是还没死嘛!换星柠。他没感觉。” 第10章 “可,”待会儿黑白无常把我收了怎么办?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黑袍者宽慰道,“你我之间的交易还没有结束。他们断然不敢勾了你。” 许安平闻言,放下心来,眼前一黑,晕将过去。 第4章 父不父子不子 眼眸一睁,泛起三分白,清冷如月,恍若他人。 白牙剪子并用,开了那白布。 只见腹间小臂长的伤口处,有千万条绿色小毒虫在爬。蛄蛹着往外爬,一路爬一路往里面咬。要咬破他的皮肤钻进心脏脾肺里呼吸一般。 “他”像在欣赏一件美丽的瓷器,甚至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搞成这样,难怪小月升你要换人。” “他”嘴里念念有词。细听,似婴儿,又似小兽,是狐狸的叫声。 不远处,有狐狸高声嘶吼,与他呼应。 随后,皎洁月色下,三只赤色狐狸自南边百乐门房顶钻出头来,四只爪爪快速奔走在房檐之间。几个跳跃间已经来到了童家。 最小的那只跑得最快。一躬身就往前冲。正中圈套,在阵里忙得晕头转向。它旁边两位姐姐看来,它就是在原地打转。 肚子圆圆的那只看着屋里人流着血。自己在外面进不去。急得原地打转。 “迷踪阵!怎么办?小鹇。怎么办?怎么办?” “姐姐!安平哥哥他!好多血呀!安平哥哥!” 最小那只急得呜呜叫,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被唤作马小鹇的那只狐狸稳重一些。尾巴上盘着的蜈蚣随她的思考一动一动。 对方修为不低。以她们三个小妖的力量不足以破阵。 “别吵了!” 马小鹇厉声喝止俩吵闹的狐狸。 耳朵竖起来,动了动。仔细听“他”细说的出阵步法。 “坤生乾门,南北……” 马小鹇口中念着步法,身子左扭右扭穿越迷踪阵。 最大那只进了阵,叼着小妹妹的脖子紧随其后。 最小的那只跑得最快。一落地就爬上许安平后背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嗷嗷叫了起来。 “你身上怎么全是他的味道?你们是不是真洞房了?说好的等我长大呢?骗我骗我骗我!讨厌你!大骗子!” 说话间拿小脸蛋儿在人背上滚滚滚蹭蹭蹭,试图用自己的味道掩盖童心尘留下的。 “他”一甩手将狐狸砸在地上。脸上尽是厌恶。 “他不是安平哥哥!” 大肚子的狐狸最快反应过来。忙咬着小妹脖子提走,摁到一边儿。 “马小鹇!”她们来得太晚,“他”显得很不耐烦。 “来了。”马小鹇定定神,上前一步。打尾巴处摸出那蜈蚣来。 那是一只百足毒蜈蚣。巴掌大小,大概只有三月龄。从头到脚都是青色的。九只小爪子每一只都锋利如刀。 “仔细疼!” 说话间,百足毒蜈蚣已被放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那九只爪爪沾了血,嫌脏地抖了抖。 三小只在不远处屏息凝神。 一滴血被甩到脸上。它忽然感觉有些熟悉。一只爪爪塞到自己嘴里舔了舔。 确认是血,眼冒金光。 举起所有爪子扬了扬,一发力狠狠往下扎进去。 过于用力揪着伤口周围的肉。薄薄的一层皮肉往中间夹起来。耸起来的小块儿,好似那平底起丘陵。 “啊!” 疼得他龇牙夹腿头疼俞裂摁太阳穴恨不得掐扁脑壳儿。 疼得他疼到眼泪被生生挤出来。 疼得他一阵阵抽搐一阵阵恶心想吐,偏万分清醒比往日更加清醒。 吃痛的“他”大叫一声,身子发僵,汗水在身上发粘。太阳穴处突突突地鼓动着。疼得他脑子都有些不甚清明、眼神迷离,是梦是幻早已不分。 那九爪百足毒蜈蚣尝到血的滋味,更加可劲儿往肚子里吸。 吸饱血的肚子火速鼓起。涨大了百倍有余。肥大的肚子快要把它九只爪子都挤爆出去。 它还不甘心! 拼了老命地吸。 爪子狠狠抓着,生怕自己抓不稳掉下去吃不成这顿大餐。 肉眼可见地,它肚子更鼓。身体完全被血浸满。 皮肉都被撑开,越涨大越是薄透出血的红。 涨大、涨大,再涨大…… 突然,啵的一声,肚子破了。 鲜血在许安平抽搐的皮肉上肆意横流,沿着血肉的脉络形状滑落进脐眼,漫开到腰侧。 不知是谁,喉咙咕噜一声。给这场治疗增添了一点古怪的粉色氛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百足毒蜈蚣死了,但它的爪子还活着,依然死死揪紧了伤口附近的皮肉,将它们闭合了起来。 这治疗可谓是严丝合缝。就是有点费命。 伤口一旦愈合,疼痛不再。许安平眼眸转动如星辰。一吐气,一抹汗。起身已然全无颓势。 他劫后余生,眼角余光瞥见三小只,勾勾手冲她们笑笑。“你们怎么来了?” 两狐狸知是那人走了,许安平回来了。喜得一前一后爬上肩头磨蹭、环抱他。 “要死啦!这么多血!我都以为你没了!急死我了!快!” “安平哥哥。” 油亮的皮毛在手间滑过来滑过去。许安平终于感受到了活着。 笑着宽慰道,“他把你们叫来的?其实我没事儿。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们了。” 第11章 马小鹇叼着帕子给他擦干净肚子上残留的血。被他大手一拉,塞进怀里,摁着头好生揉搓。 小狐狸被揉得呼噜呼噜叫,嘴上依然不饶人。“你说你,非要亲自动手。” “我在《千金要方》上面读到了十三鬼穴,想要试一试。谁能想到,那个小鬼头会暗中偷袭呢?” 这是真话,却只有一半。 那一击他完全可以躲开。但她那一击伴随着那一句“袖里藏刀,老幼杀招”。过于熟悉的话一下子让他沉入千年前的回忆中,晃了神。 “那个李狮湖也太过分了。五十两她要了,尸体也要偷回去。这叫什么交易?你也是傻,为什么不躲?” 他怯怯地拢了拢衣领子,遮住颈间那一节指骨。撒谎道,“我又不会死。当时正是扎最后一针的关键时候。” “你总说自己不会死,那你现在怎么还没有愈合伤口?云霁没杀成,自己快要疼死了。你说你是不是白瞎了这一趟?” 许安平当场语塞。他最不擅长应对这种咄咄逼人的关心。 马小灵也觉出不妥来,打他手心里钻出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对啊。你上午受的伤从来留不到下午。这一次,都晚上了,还在流血。” “这个日后再查。当务之急是不要让星沉发现我的身份。” 童心尘居然就是星沉道长。 仙乐交流会一面之缘,随后又和他在独心苑共处一年。如今,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许安平必须确保他没认出自己就是小福。方才武功试探一事,虽然推到许九斤身上,但是很难保证能瞒过他。 “小鹭你摸起来怎么好像胖了一些?” 许安平这几天忙着忙着李狮湖的事。好久没有回去百乐门。现在一捏她小肚子,鼓鼓的。 水宝珠的儿媳何春莲当年生了八狐一子。狐狸一身妖血,被困在守山大阵之外。只好托付给庸凡派的友人代为照顾。之后,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 千年辗转于腐尸之间,快要失去人类的感觉。在腥臭腐烂的人生中,庸凡派的狐狸承载着千年前还算干净、温暖的他。 马弘毅之后,这百乐门的狐狸,更是他亲自抚养长大的。一口羊奶一口馍馍,比当初养水宝珠的时候还要仔细认真。哪一只有多重,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马小鹭眯着眼,扭着腰,在人怀里撒娇。快要把耳朵藏没了。尾巴也快要甩出火花。啊喵喵欧的声音根本停不下来。 拱拱背直接躺他肚皮上,施展毛茸茸魔法,将怀孕的事实掩盖过去。 对它们,他总是无条件宠溺的。 “我也要我也要!” 见姐姐被摸摸得开心,马小鹇伸长腿顶着他手心就要个蹭蹭。 “啊啊啊!给我留个位置!” 马小鹭挤不进去,四脚一蹬,身子腾飞到半空中,迎面将人扑倒在床。 哐当一声,门板轰然倒塌。 童心尘收回用力过度的脚。心中怒气不减。 “死老头子!你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啊!要不是我娘瞎了眼看上你,我坟都给她迁咯!” 童心尘还没进门就骂骂咧咧掏出神主牌。若不是他娘遗愿说死也要死在童家,他才不会踏足此地半步! “你这你这你看你这!你有点良心行不行?说好的你我陌路!你拿我娘神主牌干什么?!” 方才敬茶的时候,他那不拔一毛的死老爹居然偷偷塞给他两张地契还是银票。 “你给的臭钱我也不要!哇!” 一跨过门槛,童心尘马上捂住眼睛。 金子做的床、金子做的桌子椅子…… “不是全红就是全金。这回趟家,眼要瞎。眼睛眼睛,我的宝贝,你可别死了呀。” 他爹的品味还是这么俗气。 金子金子还是金子。闪得他眼睛都要瞎了。赶紧闭眼好生揉揉。 适应了好一会儿。童心尘才小心抬起一点点上眼皮,入目就是他爹耷拉下去的大脑袋。 童心尘睁大了眼看了许久,那人还是没有动静,仿佛失去了生的气息。 无论老爹有再多的不是,那些教他做簪子、握着他手教他打算盘的日子也不是假的。准备好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深处。 死者为大。所有的争吵,都在生命面前止步。 童心尘此刻心中如千斤坠。眼泪涌上来,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爹!” 他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向前。颤抖着、小心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闭眼,泪珠滚落脸颊。 再睁眼,他爹和他大眼瞪小眼。 吓得童心尘哇的一声将那双手扔出去。 后者抖抖手感觉肩膀快要断掉。 童心尘下意识打怀里掏出符篆准备抓鬼。旋即反应过来,“你没死?” “你也盼我死呢?” 童唯利知道二儿子恨他。羡慕哪吒有削骨还夫的勇气,就给自己右手掌心纹上乾坤圈。左臂到指尖挺着一杆火尖枪。 可没想到这么恨他。当着他面说得这般直白。一时间悲上心头。 “你不是瘫了吗?”童心尘上下打量他这死老爹。没觉着他这中气十足的模样,会沦落到坐轮椅的地步。 “瘫累了,坐一下。坐累了,睡着了。不行吗?就这么着急给我烧纸钱呢?” 看这还有力气怼人指定还有十年八年好活。放下心来的童心尘将救人的符咒揣回去。不料连同原本打算归还的银票也一并收回了。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第12章 “是呀!巴不得呢!谁让你骗我下山成亲?” “你不是钟意这一款相貌端正的吗?” 放好神主牌的童心尘心下一怔后背发凉。 他不过是多看了许安平两眼,就被他这个死鬼老爹看出来了?那许安平呢? 他没有反驳,童唯利知道有戏。“他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我就得娶了?那我把天下所有的好孩子都娶了要不要?” 童心尘打小牙尖嘴利。童唯利几十年没遭过这罪,胸口有点发闷。童心尘还没打算停下。 “再说了,三书六聘都是你们搞的,今天我才见他第一面!第一面!钟意你个大头佛啊钟意!明日就把他休了!” “你敢?” 老爷子急得被口水呛到,咳嗽不已。童心尘火速住嘴,给他倒水,拍后背。 “你扔下尘世潇洒自在,你可知尘世的我们在泥沼中挣扎?童家百年家业不能毁在我手上!” 童家童家!一天到晚童家百年家业。这些话从小听到烦。咳得快死了还童家童家。 “你叽叽歪歪地说什么呢?” “没没没。” 童心尘收了诅咒,好声好气跟他打着商量。“老东西你别急。儿子不行拼孙子!反正我不行。” 童心尘从怀里摸出掌门印砸在桌子上。“我现在成了掌门呢我跟你说。” 正面写着坐忘派,反面写着虚静派。 昔日五帘风和何春莲喜结连。五帘风将坐忘派掌门之位上缴。自己就是虚静派掌门的何春莲身怀二印。为人糊涂的她时常在坐忘派弟子面前掏出虚静派掌门印。闹出好几次笑话后,她干脆施法将二者合二为一。自此,后人无法再将其分开。只好一个掌门印两个门派轮流用。 自上一代两个门派交恶以来。高巨疯抢来的这个掌门印便一直留在了虚静派。 掌门印在,如掌门亲临。 童唯利反问他:“不然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要你回来成亲?” 第5章 珍重主人心 童心尘一脸不解。 老爷子道出其中原委。 “这两年干旱,收不上田租。去年冬天,他们没有钱做冬衣,把满满的稻草塞进薄薄的夏衣里取暖。 他们没有柴火做饭,踩着过人高的积雪上山砍柴。 他们没有粮食,到处去挖松鼠藏的榛子、冒着被蜇着的危险去偷蜂巢的蜜。 即使到了今年的夏天,他们也没有钱换掉那些被撑大了的衣服。 衣衫破旧地上瓦舍表演,在大街上摆摊算命,给人家吹唢呐扶棺假哭。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还有当年四大门派之首的风光? 你又怎么能跟他们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要不是没人能靠近清虚玉璧,你身下那床织锦蚕丝褥、身上的云锦羊羔裘棉被都要被他们扒了去换二斤白米饭。” 童心尘一惊,不自觉晃洒了杯子,水泼了老爷子一脸。他忙去屋里各处找干布给他擦擦。 童心尘知道虚静派今时不同往日。 在外,上一次仙乐交流会开始八大掌门就互不对付,各自虎视眈眈。第一次诛邪大战就俘虏问题更是意见不一,要不是大家一把年纪打起来不好看,根本达不成共识。这个共识也不过是各家自扫门前雪。说起来这算不算达成共识还是一个问题。 山门里,锁妖塔封印式微、代掌门快死了。最要命的是五色派萧田甜和永明邪教勾结,围猎虚静派,抢资源,恶意打压。 弟子们没饭吃挖空了山上仙草灵药去卖,没了灵气滋养弟子们修为上不去,修为上不去诛邪、打醮的业务都被新进的五色派恶意抢了去,变得更穷,更穷只能卖更多的仙草灵药…… 但他不明白为何老爷子知道这些。也不清楚老爷子此番说这话为何。 童唯利看他脸色和缓,枯藤似的老手抓起他的衣角,眯眼去看。嘴上说得上温情款款。“现在回山门就是吃苦。” 童心尘闻言手一抖,脑海里徘徊过上下八千弟子吃糠咽菜的不堪画面。嘴里泛出了苦涩的草皮味道。 童唯利见状继续道,“你好歹是我儿子。这些年我也经历了很多,想通了很多。你确实比你大哥有能力,只要你把那些错误的喜好藏起来……” “虚静派风光的时候没有丢下我,它如今落魄了我丢下它?我看着很像你这样的人渣吗?” 他坚定的眼神让童唯利很不明白。向来吊儿郎当的他如今因何如此,与门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扔下家里的金山银山去做乞丐?你疯了?” 熟悉的谩骂声响起,曾经挨打的淤青与疼痛让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童唯利察觉到,马上收起脾气。 “家才死了。家姿疯了。没有人。只剩下你了。安平很能干。会是你很好的助力。” 依老爷子所说,家姿这孩子打金打银结果嫌累,反而喜欢首饰胭脂马面裙,精通易容化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除了声音哪点儿看着都是女生模样。成天嚷嚷着不要家产,要娶一个比自己好看的女子隐居深山你画眉来我施粉黛。把童中正气得抽鞭子打,要不是许安平护在身后,屁股都让老爷子打烂了去。童中正没法子,带着小儿子搬去别苑住。童唯利便当他死了。 童家俩儿子,大的没本事,小的修仙不世事。如今孙子辈长孙死,幺孙儿为胭脂水粉陷入疯魔,可不得把他这个修仙的拉回来? 第13章 盘算来盘算去,童唯利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当然,你若是真不喜欢,待我们童家生意步入正轨,我就让他死掉。你,掌管家业。” “什么叫让!他!死!掉?!” 这熟悉的味道。童心尘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 大娘子坠楼。童中正买八间金铺借的贷!就还上了! 春娘子嫁进来三个月,家里男人全死了,家产归童家。 如今大嫂家的男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这么巧? 如今又来故技重施? 童心尘抓起桌上杯子,握紧拳头,碾成齑粉,在他面前一一洒落。 “你敢动他,我挖你坟!” 他吸气,张嘴呼吸,企图快速恢复往日的模样不叫他笑话自己。 为那些年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这些年的后知后觉。为这童家家业下的累累白骨。 童唯利眼角抽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童心尘心道糟糕。不能被死老鬼发现自己看上许安平,不能被他拿捏。 “雪泥鸿爪雁过留痕。你知道你做的那些腌渍事儿,是谁传出去的吗?”童心尘直起身子,吸了吸鼻子。 “是你!”童唯利枯槁的手快要把椅背捏碎。 “20年了,我原来以为自己修炼到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你坐下来,好好说一说我在山上见到的奇花野兽、山珍鬼魅。” 可以摆脱过去,可以像寻常人家的父子那样。 “是我想太多了。” 老爷子根本没有打算跟他好好说话! 他自始至终只想要子女服从命令!听从安排!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必要装模作样演这一出父子情深了。 童心尘笑笑。“没想到吧?你以为我混迹三教九流之地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我要让天底下所有的无辜女子都知道你的真面目!我不会!再让我娘这么傻的女人出现!” 过分激动,血气上涌,童心尘捂着突突的太阳穴狂念《清静经》。一想起她娘那个恋爱脑就头痛。 童唯利枯槁的脸有了一丝愁容,随即叹一口气。 他知道,凭自己过去对他做的事情,没资格说这些。可他自认血脉相连,仍抱有一丝希望。 “我知道,从前我因卦象的事情,一心培养中正忽视了你。你心里有气。如今,童家,由你继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年天命马洪福断言童唯利孙女儿20岁的时候,小儿子会把家产悉数送人。 他当晚就把他们两母子赶到西厢房,再也不见。娘亲因此郁郁寡欢,到死都祈愿着他能再来一次。 寒冬腊月,这个魔鬼将刚出生的孙女儿扔到了山上喂豺狼。企图扭转天命。 只因为,一次卦象! 只因为,天命马洪福的一句话! 他!他娘!他那尚在襁褓的侄女儿!全都被他抛弃了! 如今无人可用,这个人渣还好意思居高临下地施舍他?! “这个家的每一分钱掰开来都是血和肉!继承它?若不是大哥还在这个家!我一把火将你我所有人全部烧掉!你应该庆幸,以前我娘还在,现在大哥在。我今天能回来演这一出戏,为的不是你!是你口中那300斤肉!” 他几乎咆哮着说这些话。不然,冲天的火气会将他自己炸裂。 吼完,他捂着胸膛,闭上猩红的眼,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去呼吸、去告诉自己冷静。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笑了起来。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先别这么快气死。” 童唯利皱起了眉头。童心尘笑了。 “数九寒冬的,你这个……” 童心尘说不出口。这种杀人犯算什么爷爷? “童家玥没死!!我找了户人家送过去了。算来,今年也有19岁了吧?” 这是一把复仇的刀。他这个儿子拿不起来,她可以。 “等着吧!天命马洪福,断人生死,从不出错。” 这些年他一直没说就是为了今日。 童心尘满心欢喜期待他的崩溃。 老爷子只是紧紧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去。 “我不认,她就不是我童家人。” 童心尘脸上得意散尽。为那不知何处的侄女庆幸,她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人渣爷爷。 童唯利瞥一眼他袖口,笑了。 “金线莲啊。织造局老匠人的手艺。入秋了。是时候给弟子们做冬衣了吧?都是童家人,我童家自然可以提供一点帮助。” 你狗改不了吃屎! 被家里惯得奢侈浪费! 什么秋风起膏蟹肥? 什么棉麻磨得睡不着? 穿什么丝绸羊羔毛? 修道之人苦寒!苦寒! 你一个人吃穿用度花了我们门派半年的开销!苦寒! 还带着个仆人!你来修道还是来看风景来了?! 苦寒,苦寒,苦寒! 童心尘想起永富师叔骂他的这些话,如今觉出道来。 童唯利极其擅长拿捏人心。一旦有了贪欲,很容易就被他拿捏。 童心尘反复告诫自己:不能上当不能上当。念了几遍清心咒,长呼出一口气。 “我们虚静派自己有自己生存的法子。” 说着说着,童心尘自己都信了。 “五荤三厌四不食,穿不惯粗布麻衣,又算得了什么?我进了虚静派的大门,死也死在虚静派。戏,我唱完了。明早敬了茶,你看好你的百年家业,我守着我的虚静派。我,星沉,就算和门派上下一起饿死、冻死!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家一步!” 第14章 这是彻底没得谈了。他们两父子也许就此仇恨至死。 童唯利抬头看天,叹一口气感觉把心肺也吐出去了。 这场父子博弈,没有赢家。 “累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新婚第一天,别让安平日后难做人。” 如果跑出来传出去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怕别有用心的人一次做文章。日后许安平以大舅子名义操持家务可就难了。 童心尘懂。正因为懂才会下山来陪他演这一出。 “行。等你一死我把家产给家姿打,给那许家一大笔钱算是这些年的酬劳。我可不觉得家姿喜欢马面裙胭脂腮红就是疯了。正如我也不觉得自己喜好男子有什么错。再往后,你都死了,也管不着这身后洪水滔天。” 老爷子在他身后仿佛看透一切。“我吩咐了安平,给你纳个妾,留个香火。他很听话。” “那你猜我听不听话?”童心尘咧着嘴侧过头,眼里分明说着那叛逆的心,“爹你早点儿歇……了吧。” 茶杯砸在门框上破碎,水花四溅。童心尘耻笑的双眼早从门边儿移开去。 屋内乒乒乓乓砸了东西。 “安平!去叫安平来!” 吵不过儿子找“儿媳妇”救场。真是奇观。 逆着一波又一波的仆人往外走,童心尘每一步都在背离这个家。 娘亲的郁郁而终、他惨淡的前半生,都在身后,吵吵闹闹,渐行渐远。 而他,昂首阔步,乐此不疲。 “听仆人们说你算计我的人。” 许安平如他所愿慢悠悠赶来了。 他身上穿着虚静派的道袍。正是童心尘给他的那一件。 熟练地抓起他的食指用针扎破,挤出血来。强行在铺好的地契上摁下了指纹。 老爷子全程面无表情。因为他知道,反抗无用。 许安平忙完,笑笑说,“以后你可就连这个功夫也省了。安心养老。” 以后他直接以大舅子的名义签字画押。用不上他这个老头子了。 他背过身去拉开红匣子,将地契叠放好。里面铺着厚厚一叠的,都是他们童家的地契。 是这些年许安平拿下来的。 他让童家兴旺,好似为的就是置办这些金矿。 6年了,从不开采。只是这么闲置着,派人守着。 这抄家灭族的死罪,亏他瞒得了六年! 童唯利本想让童心尘后治治他。想到方才二儿子为了此人放狠话挖他坟那场景。童唯利直觉感受到这一场假姻缘对他有害无利。 童心尘这个儿子还顾及着血缘关系。许安平这个恶魔可不是。 13岁的孩子,绿色的瞳仁里满是算计。即使是行走江湖多年,童唯利也不曾见过那样的心机。 他自墙角走出,细说了童家面临的困境。甚至准确说出了他打算到永明神教上个香火的念头。 要知道,那只是他仅仅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 他知道了。 他仿佛知晓一切的天神。怜悯地赐予苍生生存所需的甘露。 “老爷子,许愿还不如跟我做个交易。我帮你光耀童家。” 他进家门三个月,童家如他所说重新兴旺起来。 至于他做了什么,童唯利一无所知。 地契一张张铺上来。医馆、义庄、金矿都有。 童家的人也彻底变成了他的人。 自己的小命也被他拿捏在手。 自己无力对抗,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小儿子尽早发现藏在地契里的求救信号了。 童唯利不敢轻举妄动。收起所有的爪牙,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儿子不孝。气死我了。一下子没缓过来。还以为毒发。现在好了。你回去吧。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 许安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是解药。 童唯利伸手要拿。他手一翻,藏在了掌心。 “告诉我,敬茶的时候,把什么塞给你儿子了?” 童唯利闭上了眼。果然,这一点小动作没能夺过他犀利的眼。 还想狡辩,许安平摇摇头说不必了。 拉开的红木抽屉旁,数千张房契地契排着队绕过他的左手,温柔地环着他的腰,乖巧地躺在他摊开的右手上。 “你果然发现了。” 他的法术童唯利见过。去虚静派讨人的时候,那个叫高巨疯的人也是这样翻出了童心尘的都功箓给他看。甚至连所念的口诀都是一样的。 可,童唯利调查过,许安平分明是个妖。 妖,怎么会习得了正派道人的术法? 童唯利没时间思考更多。他身旁的瘦高老仆人一把将装解药的瓶子抢过摔在地上。解药和碎瓷片混作一团。 那仆人怒不可遏。“他敢耍花招还留他做什么?” 反倒是许安平的话留了他一命。 许安平扁扁嘴,叹口气。环顾四周,给在场所有人道歉。“我知道你们心急要他死。但是我们的约定不是现在。不是吗?我不干涉你们的谋杀,你们也不可以破坏我的计划。不是吗?” “万一他小儿子发现什么我们……” 第6章 酒深情亦深 “把他交给我处。”许安平打断那人火急火燎的话。微笑道,“怎么?不信我?” 那人显然是信任他的。闻言只是哼一声,翘起双手站到一边去。 第15章 “子撅,”接下来,许安平点名了一名暗处握拳忍耐的少年,将一瓶新的解药连同童唯利的性命一起交到了他手上。 那少年一身腱子肉,身为护院,脸上的恨意却是比所有人都忍得好、藏得住。 在童唯利惊恐的眼神中,那名叫子撅的仆人嘴角勾出淡淡的笑容。后退五步,蹲下,轻磕瓶口,倒出药粉在地上。抬头,和爬墙头的所有眼睛一样,满怀期待地望向他。 窗台、屋顶,到处趴满了看好戏的仆人们。都是他叫来的。 想吃,必须爬过去,趴着舔干净。不吃,死。 诚然,这法子过分了些。但是一想到方才擦身而过时候,童心尘那哭红了的眼,许安平便觉得此人活该有这一遭。仗着自己小儿子对他还有点良心,不知珍惜还肆意践踏。这样的父亲,要他何用?童心尘心软,他可不会。家中仆人更不会。 “你想的这个法子真是极好的。我都没能想到。” 许安平心情很好地夸奖了想出这法子的仆人。还贴心地关上门。提醒童唯利,“老爷子,今晚子时会有东风,你得趁早吃。” 许安平走了。 童唯利看着不远处地上的解药。闭上了眼睛。 羞辱还是死亡,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好死不如赖活。他向来钟爱后者。 然而一想到往后铺天盖地的嘲笑,他朽木般的枯手不禁颤抖起来。 丢失的是沧州的金矿地契。 他素来知道与老爷子做交易不异于与虎谋皮。 老爷子是怎么猜出来的,猜到多少,这都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地契。越快越好。 只因他实在不愿意与那人为敌。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寻人的脚步快了许多。 “人去哪儿了?” 他的脚步几乎走遍了童家。他伤重未愈又如此奔走,哪里受得住呢?腹中一痛,不得不倚着墙根滑落在地,大口喘气,稍作歇息。 “许大哥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来人是童家的女仆,叫翠儿。她放下手中物事,上前来小心将人扶起。 许安平瞥见那托盘之上的酒壶,心下狐疑。酒?童家无人嗜酒。还喝这么多? “翠儿,这是谁喝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二少爷的咯!”传言加上酗酒,极其厌恶却不得不伺候此人的翠儿心生不满。“没喝够要我再拿!喝喝喝!喝死他!” “他人呢?!” “疼。” 许安平一下子没注意力道,把人胳膊掐红了。翠儿没见过他这副凶狠的模样,吓得哭出声来。 许安平忙举起双手,道歉。“是我太急了不好意思。我对不住你翠儿,我只是有点太过担心了。他在哪儿?你快点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个月月银三倍。” 顾不得揉胳膊,惊诧的翠儿张嘴速答,“鲤鱼池!边儿上。倚着栏杆。” 生怕说晚了银子飞了。“也不怕摔下去淹死。” 河西织锦大户童家,转世的他儿女成群。自己再不愿也只能以陌生人身份,讨一杯水酒喝权当告别。 本以为此生无缘,岂料次日他妻子携子女来破庙,依照遗书将家产尽数交付与他。 “他说对不住你。喝了点酒。起身,就跳下去了。” 如今他被老爷子气到。难道…… 心下担忧的许安平飞奔就要去救人。不忘停步半晌吩咐翠儿,“银子明天去账房取。” 翠儿在他身后欢呼雀跃。 夜色如水,映照出一脸沮丧的童心尘。 他凭栏远眺,残荷败叶无声矗立。 他眉目暗淡,眼如死灰。和13岁时候挨打的模样完全一致。 眼泪溅起一圈涟漪。他抬头看天,不让它继续落下。 从小到大,死老爹什么都要他们两兄弟比较。大到读书,小到吃饭拿筷子的姿势。 他们家三代都是做金银首饰的买卖。代代相传的就是一门好手艺。 马洪福卦象出现之前,老爹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关心和教导。 童心尘天赋好,每次挨打的都是哥哥童中正。于是乎童心尘耍了点心机,时而做得好时而做的不好。哥哥也发现了。最后他们两兄弟心有灵犀一般,谁也不学好。 老爹气急,砸烂了两坨狗屎一样的簪子,操起旁边的凳子狠揍他们。 他想护着哥哥,奈何哥哥那时候已经200斤,压在他身上叫他动弹不得。 童心尘被哥哥护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凳子腿在哥哥背上砸断,200斤的肉全在颤抖,木屑飞出去。 当时童心尘心里只想那木屑飞远一点,飞进那双发红的眼睛里,戳瞎他爹。 木屑做不到,那就把凳子抢过来,往他爹眼睛里砸,往他心窝子砸。 童心尘没有那么做。他只是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的藻井出了神。 他想念躺在稻草堆上看到那一轮圆月。 他想念他的蛐蛐儿。 想念他痒痒的狗尾巴草。 想念他扒开叶子看到鸟蛋时候那一声惊喜的“哇。” 他真的叫出了声。 所有人都惊得呆立原地。 他爹抡着凳子腿的手抖了一下。 他娘那时候还没死。哭着扑过来要将他伸到半空中的手摁回去。 一直推他,攘他,叫他别疯、醒醒、没有鸟蛋、没有割破嘴的叶子。 第16章 哥哥跪着爬过去,抱着老爹的腿哭着说他学,做簪子、看账本他什么都学。 之后,天命马洪福的预言出现。童心尘被彻底抛弃。许九斤帮童中正做簪子蒙混过关的事情也败露了。 “毫无长进”“300斤肉卖了都比你做的簪子值钱”“我童唯利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废物来养”…… 父亲在上面骂,家里一堆仆人陪他哥哥跪着骂。 童心尘彼时刚从百乐门回来要拿钱继续挥霍,手上还抓着没还的酒壶。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神游天外,屋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连他爹骂人的声音都瞬间安静了。 只能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地上跪着一坨肉,一张嘴叭叭叭。 他大笑出声,拍着腿,跺着脚,披头散发十足一个疯子模样。 那时候开始,他的心,就离开了这个家。 又或者是更早一些,伸手摸藻井的时候。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 童心尘哭笑望天。笑话自己多少岁的人了依旧看不透、勘不破这俗世轮回。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人指着家姿夸。“一双巧手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个孩子。” 童家姿比他勇敢多了。他不逃避。他光明正大地做自己。明目张胆地穿袄裙戴珠钗,大大方方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走动。 有父母疼爱,有许安平的解。 不像自己,除了装疯卖傻,除了躲在百乐门饮酒,什么都做不到。 “滚!” 身后脚步声停下来。听到脚步声之前,浓烈的艾草和异香混合的香气已经告诉童心尘,他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逃过迷踪阵找到自己的。 对童家姿的羡慕和自我厌恶此刻快要将他压垮。童心尘现在不想跟他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伤人。 “让我一个人静静。” 廊桥咯吱响,他只退了三步。仍是远远看着他。 他倚在栏杆上的样子,像极了20年前在独心苑的时候。 将潘玉凤、元幻清俩孕妇托付给他。自己回了一趟童家。回来的当晚就开始哭。 抱着酒坛子边喝边哭。那双哭过的眼睛像极了小白兔。晚餐吃不到喜欢的胡萝卜,宁愿窝在角落里饿死自己,也不去碰碗里新鲜的青豆。 许安平知道他和星沉算不得同一个人。但是,对他,无论几世,自己也无法彻底袖手旁观。 至于地契,随便找个时机偷出来便可以。 他轻声吩咐路过的仆人,生怕扰了他。 童心尘苦闷着,听不清,只觉耳边吱吱喳喳,趴在栏杆上捂住耳朵。 许安平大步上前,看见他身子顺着栏杆滑落,才收回了要扶的手,在一旁坐下。 不多时,大手递过来一个白瓷酒壶。是童心尘爱喝的松醪酒。 此刻他也无心去想为什么许安平能知晓他的喜好。这点小事情,他要查出来也不难。 灌了一大口,心中郁闷也随酒液咽下去大半。 突然,童心尘脸上笑容顿失。懊恼地哎呀叫出声。一下一下掌自己的嘴。看得许安平是一脸疑惑。 童心尘脑海里复盘了一下方才的争吵。后悔不已。 平日里耀武扬威,到了要用的时候哑炮。连一句“死老头子”“老东西”“老逼登”都骂不出来。 为什么就不能硬气一点? 就说歇气!就祝他早点儿归西!就当他面儿告诉他我恨你! 又如何? 他父可不父,我子怎么就不能不子? 他为自己的发挥失常懊恼不已了好久。 “好点儿了没?”许安平问。 童心尘抬头,擦擦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确实好多了。 “你不喝?” 许安平接过,瞄一眼对壶饮的对方。轻轻抿上一口。入口微甜,酒味不重,便大意起来。不消半刻已是满脸通红,口齿笨重。反观童心尘,面不改色。好似喝的不是酒,是水。 “泥肿么,介么能喝?” 他晃晃酒瓶子,语气略带伤感。“我爹以前训练我喝酒。喝到起不来差点死了。师父教我运转血脉,将酒水自指尖滴出。又躺床上缓了三天,我才活过来。” 许安平心疼不已,低下头去。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拦住小福?怎么没有早一点与他相认? 眼一红,泪滴当场,酒醒三分,慌忙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生怕他问话。 肩膀被轻敲一把,童心尘递过来一叠纸。 “谢谢。”还是被发现了。许安平晃晃脑子,尽量把由编得靠谱一些。“没喝过酒。不太习惯。见笑了。” “那是……”酒钱。童心尘犹豫一会儿。心道现在的有钱人已经奢侈到这个地步了吗? 看他快要拿来擤鼻涕了。终于醒觉过来他误会那是手帕手纸一物!慌忙摁住他手塞进去一帕子。“这才是手帕。” 美人带泪,如雪山初融。童心尘无声地哇呜一嘴,仰头继续喝酒,默念非礼勿视。 许安平接过,看看左手苏绣翠鸟方帕,右手方方正正一叠黄皮纸。 “什么东西?” 摊开来一看,正是沧州金矿的地契。翻过背面,月色下映着明晃晃两个血色大字-“救命”。 当下头皮一麻,还好看童心尘这样子应该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不过许安平要的是确定。 “你看过里面是什么了吗?” 第17章 童心尘摇摇头。 他十三岁离开家门那一刻就决定了,就是饿死在外面也不花童家的一文钱。老爷子给的东西,他本来就是去还的。 “银票或者地契吧。没看。刚才一生气,忘记还给老爷子了。给你这个管家也一样。” 许安平安心收下,心道老爷子真是所托非人。 此刻,大难化于无形,自觉侥幸的许安平后背倚着栏杆。身姿自由而舒展。是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是让人反复爱上的开始。 “你别听老爷子的给我找小妾。”童心尘定定地看着他迷离的双眼。肯定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许安平闻言一怔。 他身为小福的时候曾立下金环之约企图绑住他。谁能想到这一世的他等不到身体主人的死亡,先换了身体呢? 更不曾想,这金环之约困不住他,却是困住了自己。 无论日后他这个许安平再好,他们之间都会横亘着一个金环之约的小福。 可惜了这身体这么好用。可惜了这一次在他有心上人之前重逢。可惜了金环之约永无兑换之日。 许安平眸色一沉,扯起了嘴角,斜眼看他,眼里不见一点笑意。 “知道。好好配合我,别搞事情我什么都可以……你,你你……” 他的善解人意叫童心尘半口酒堵在嘴里无心下咽。 脸颊贴上一阵温热,许安平一双黑瞳亮起了水光。破有点受宠若惊的味道。 “你干嘛?” 看他眼角来回闪躲,别过脸去看池中锦鲤摇曳。童心尘终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僵住的小脸蛋。拉起人手放自己脸上蹭了蹭。 打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想这么做了。 这孩子,无论是容颜、声音、正直的脾性都是他想中的可人儿。 “传言童家二少爷好南风。怎么?你没有听说过吗?” 童心尘怕他也像旁人那边骂他笑话他,不如自己笑话自己。 许安平闻言将他手一把甩开。脸上的喜悦转瞬即逝。 曾经,星子的转世投胎童辛尘与他别院相伴十八年,也曾如此恩爱缠绵。可惜一朝中了进士,回来只说,不要再见面了,没有一个书生会回头娶狐狸的。 这一世,转世成了童心尘。从花轿开始就动手动脚的!他的星子怎么投胎转世长成了这样轻浮的人? 许安平正色道:“别耽误正事儿。哪有新郎官儿新婚之夜跑凉亭喝酒的?赶紧回屋。” 他抬脚就走,凉风一吹酒意上头,一个踉跄。 童心尘火速跟上,伸手环住了他,摸索着,与他十指相扣。 “明早敬茶。我今晚不走。” 明天走。撒过一次的谎已经变得异常熟练了。 许安平甩了两下甩不开便算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恢复如常。在听到童心尘下一句后又亮起了眼中的星光。 “这算是拉勾了?你最好说到做到。” “你这人,怎么跟小福那个小心眼儿一样?疑心这么重。” 许安平指尖像被烫到,火速收起。生怕再被他看出自己与小福的相似之处来。 童心尘以为他性子谨小慎微被自己的口无遮拦吓住了。主动向他伸出了手,与他尾指相握。 “真是的,居然不信我。拉勾拉勾。我童心尘这辈子,诺不轻言,有诺必践。你尽管放宽心。” “回屋?” “回回回。谁不回谁孙子。” 这一次,许安平没有甩开他。让他误会,今夜是美梦。 俩人尾指相勾,走在月色下、廊桥上。 月色下,三只狐狸踩着屋舍冲远方庸凡派拔腿狂奔。 马小灵的左前腿上缠着一封信。许安平说事态紧急。因此她们一刻也不敢耽误。在许安平掩护下,拔足狂奔。 晨起时分,庸凡派掌门马弘毅自床上弹起来,颤抖着双手小心展信。 “哥哥,六岁退烧那天,我披着许安平的皮回到马家,你都能一眼就看出我不是马洪福。你说因为你不会认错弟弟。 你从来不会认错。我很感谢你。一直都是。 所以我并没有仔细问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破绽的。 这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可以让它就这么过去。 可是,现在不行了。 童心尘,就是以前和我一起听仙乐交流会的那个星沉道长。 我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不得不和他打交道。我不能暴露小福的身份。 今天,仅仅是第一次见面。轿子里,大堂前,床榻上……他那双眼睛不止一次,死死地盯着我。甚至多番提到马洪福,屡次试探我和那个人的相似之处。 所以,我想问问你,我到底是哪里暴露自己了。 我一直觉得,我改变了行走的方式、也没有喜欢的东西,就连思考的方向都因为云霁而变得完全不同。我甚至拜师温元白,学了新的功夫符箓等。 我为了复仇,我做了那么多……我已经变得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是能一下子认出我。 我害怕,童心尘也能像你一样一下子抓住那个点,将我认出来。” 许久不见的弟弟给自己寄信,马弘毅的手摸搓着信上的纸墨如珍如宝如痴如醉。 马小灵见他迟迟不回信,急了,给他驼着的后背一巴掌。 “快点儿呀你!干爹在古芳阁等着呢!” 第18章 马小鹭递上沾墨的笔,马小灵在书桌上将白纸铺开等着。 “来了来了。” 翻墙都要来拐跑自己弟弟! 一想到这个登徒子,马弘毅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他包庇元幻清、潘玉凤,自己怎么会和亲爱的弟弟失散13年? 要不是他一意孤行,自己的弟弟怎么可能沦为妖邪?不得不依靠月蝉紫艾粉过活? 马弘毅舔舔笔,计上心头。“看我收拾他!” 第7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你这是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人间这一纸婚约。我们签血契,外人面前你我必须演出鸾凤和鸣来。直到老爷子死去。” 无视童心尘脸上的失望,他继续道,“俗话说心中无愧,半夜不怕鬼敲门。” 血契,以血为契。解除只有二法。一则,主人撕毁契约。二则,违约,七窍流血而亡。 “怎么?不敢?” 他二指夹着一张血契,一口一个“必须演出鸾凤和鸣”。 那笃定他不敢签的嘴脸,童心尘看得牙痒痒。 “签!拿来!” 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在演。 咬指,提腕,点横撇捺间,娟秀的“童心尘”三字妥妥落在纸上。 收笔之时,房门外传来一阵躁动。他手一抖,字歪了。 “掌门!代掌门吐血了!” 大步向前请跑了三十里山路来报信的弟子吃了个闭门羹。 刚进屋就被打脸。转过身抵着门,童心尘感觉脸上火辣辣在烧。话都说不利索了。 “意……意外……我我我我也不想的。别敲了!我等会儿回去!不是。就是……”那个血契能不能作废呀? 回头看,许安平已经一下一下,把血契当废纸撕了。 那么干脆。那么义无反顾。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血契能有用。 碎纸落在童心尘脸上如火星般滚烫。 他早知,曾经千年缱绻,立誓生死相依,抵不过转世另娶。 也曾大闹礼堂劫走新郎。逼他拿月升剑、逼他听前缘旧事。 他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差点死去。 捡回一条命来,仍坚决地不讲来世三千年只过好今生每一天。 性子还是那个性子,人却已不是那个人。 离开童鑫尘后他无数次告诫自己:罢了罢了。无论是上一世的童鑫尘还是这一世的童辛尘,都已不是当初的星沉。 如今不过是再来告诉自己一次,罢了罢了。 对他,许安平早没了希冀。那一点仅剩的温柔,不过是大计之下的虚与委蛇。 他盖上盖头起身去开门。不料一清瘦弟子着急汇报已经跑侧边去开窗。 “我的乖乖!锁妖塔那群狗东西!趁代掌门不行又想突围。你还搁这儿玩儿过家家呢?火烧眉毛了都!” 童心尘急奔过去关窗户,拆东墙补西墙。为了维护自己那纸糊的面子,是上蹿下跳。 窗外俩弟子还在大喊掌门掌门你开门呀! 许安平手刚放门栓上就眉头紧皱,侧身闪过。 那门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一双大脚收回去。手臂缠铜环的精壮男子身后跟着跳出来一个瘦高小伙子,上来就要拉童心尘走。 “掌门来不及了,我们马上走!这空气里都是铜臭的腐朽门户!那迫于父母之命的陈旧新娘!离了离了!” 童心尘哎呀一声,伸手捂住他嘴巴。 “好死不死怎么派了你个小喇叭来?你可不可以闭嘴?嗯?” 小喇叭说的还是他的原话。他心里只祈祷着,许安平不知道这事儿。 被捂嘴的弟子名为萧腊八。因性子八卦、嘴巴不严,大家都叫他小喇叭。 小喇叭蒙了。在山上的时候童心尘骂得更狠。现在怎么这个样子?一把拽开掌门的手。 “娶就娶,那么乐意独守空房就让她守一辈子!这不是掌门你原话吗?” 真就怕什么来什么! 童心尘啊一声尖叫着去捂萧腊八的嘴。 后者口鼻都快被堵住,手脚乱动疯狂挣扎、呼吸。 “你闭嘴你闭嘴!我没说过这话!” 看萧腊八快被自己捂死,赶紧松开手。又是哎呀一声,啪啪啪打自己脸颊。 “我孙子我孙子。要老命了!” 童心尘越过萧腊八头顶,看到许安平捂嘴浅笑,这才捂着脸止住了自残。 心想这应该是不生气的意思吧? “谁在后面?” 双臂缠铜环的弟子听到笑声才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双砂锅大的拳头迎面就招呼过去。 童心尘正担心呢。 哪料许安平身手很好,一个摇闪,手肘往下格挡开去。动作干净利索。 奈何扯动了伤口,牙齿打颤,手上松了劲儿。 对面人却没能及时收手。一拳头又是迎面而来。 “何敢为!” 一旁站着的萧腊八见那精壮男子眼神发冷,知他旧疾复发,急忙大喊他名企图让他清醒。 童心尘见势不妙,跨步上前。一掌打偏何敢为,一手将许安平捞进怀里。 “没事吧?你……” 还没来得及问就瞥见萧腊八那手来翻扯人家衣服。 童心尘顿时火上心头,一把将人推开去。骂道:“无礼!这是我媳妇儿不是你媳妇儿!手给我放干净点!” 第19章 萧腊八只是觉得此人身形熟悉想看脸,忙解释。“掌门,他好像……” 萧腊八还要再说话,开口发现嗓子眼儿被堵住了。身子也动弹不得。许安平居然趁乱点了他的穴道。 许安平福一下身子,满脸温顺,掐尖了嗓子。 “我没什么大碍。” 越过他,打桌上拿了个橘子,塞童心尘手里。 “去吧。你有你的门派大义,我有我的童家生意。只是,”小心翼翼抬眸看,揪着人袖子,装出小媳妇儿模样儿,试探着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哎呦这缠来缠去的小手绢,要绞杀他心尖尖去了。 童心尘差点被迷得七荤八素。凭着意志力,握住橘子狠狠摇头。 “童家,我不会再回来。” 许安平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童心尘看得揪心,又补了句,“你有空的时候可以上惴惴峰来找我。” 闻言,许安平脸上恢复沉稳。随即想起自己的身份,扭捏着声音,装出小女儿姿态。伸出了小尾指,要他作出约定。“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童心尘举起右掌。 啪一声脆响,两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那份默契,让彼此都有些不舍。 事态紧急,童心尘只得咽下心头依恋,转头飞身上了剑。 他正伸手准备拽一把萧腊八。 后者还盯着许安平看,动也不动。 许安平冲半空中的他摆摆手。“你先走。他们随后就到。” 萧腊八穴位被解开,长生剑已经载着童心尘飞远。 萧腊八一把扯了他盖头。 他就纳了闷儿。 “许安平!你装女人骗我家掌门就算了。我俩什么关系?你明知此处上惴惴峰,那是30里加登云梯。你跟我说我要怎么走?难得能蹭个飞剑。你点我穴?” “跑回去。”何敢为全身肌肉雄起,向许安平一拱手,“改日再与你切磋。” 语毕,双腿一动,身子已绝尘而去,身上铜环仍残留于人眨眼之间。 “要跑你自己跑!” 跟这个武修白痴没法沟通,萧腊八翻起了白眼。 要知道童心尘更多的事儿,小喇叭是个很好的选择。 许安平也不装女人了。振振衣袖,伸出五根手指。 干脆咯落道,“你把你掌门在山上说我的话告诉我。我给你备马。还有五两银子,算是赔礼道歉。怎么样?” 萧腊八哼一身就地蹲下。“5两?就是10两,我也不会背叛掌门!” “50两。” “100!” 小喇叭平日里有些好吃懒做,但也是知分寸的人。突然要这么多钱,许安平觉出不对来。“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她母亲生病了。” 说到这个朋友的时候,他扭扭捏捏的,脸泛桃红。许安平心下明了大半。当场掏出银票数了两张。 “给你200两,省得你又为了钱出卖你家掌门。” 萧腊八知他素来大方。没想到他如此大方。没让自己写借条也没多问。 指间夹着银票擦了又擦,萧腊八迟迟不放好。 许安平问怎么了。萧腊八才回神来。 “你等等。” 说着,收好银票去接自己脖子上玉佩套他脖子上。摆正了。看了又看。 “你可收好了,这可算活当。等我赚了钱要赎回来的。” 这是他找亲生父母的信物。奈何现在身无长物,只能是它了。 这玉佩温润,带着体温。看来是常戴身上的。许安平心想下个月采办可不能被山贼瞅见抢了去。 摘下来又怕丢。只能和颈间那一节指骨并在一起,拢了拢衣领子遮一遮。 “关于你家掌门在山上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是可以告诉我,这个新娘的?” 萧腊八蹭一下站起来。挨着人站又是好哥儿俩。 “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掌门是离家出走的……” 萧腊八上下嘴皮子翻飞,将那些听来的话和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许安平想过童心尘骂他这个假媳妇儿,没想到骂得这么狠。脾气见长了呀这是。 正发愁往后怎么哄呢,萧腊八戳戳他胳膊,揶揄道:“你要是真心喜欢掌门,兄弟我帮帮你。” 童家二少爷在百乐门找的伴儿,那都是看着宝相庄严的那一款。跟许安平这模样那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许安平笑了。“他不是和小福有金环之约吗?你帮我?” 童心尘好南风这事儿是人尽皆知。 当初仙乐交流会还去撩了一把人家庸凡派的天命马洪福。约定十年后你若未娶,就永结同好。福字耳环,一人一半,以示约定。 “怎么?傻子的醋你也吃?” 萧腊八贼笑嘻嘻,更觉有戏。 如今马洪福疯了,童心尘醒了。再续前缘是不可能的了。 萧腊八这些年和许安平相处下来也觉得这人挺不错的。 方才看俩人之间似乎有点那个意思,许安平又穿着他家掌门的衣服。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很难叫他不多想。故有此一说。 许安平不语,转身给他备马去。 许安平又一次对他失望。 随意抛弃约定的人,你还怎么继续相信他呢? 萧腊八反倒急了。他心道不应该啊,就许安平在他家掌门昏迷期间做的事,现在怎么会是这个性子?梦想成真怎么半点儿不高兴? 第20章 “该不会是掌门那张嘴一开口你就破灭了吧?其实我们掌门就是嘴臭了一些……” 他追着人说他家掌门引天雷、诛奸邪的光辉事迹。一副你不爱我们掌门那是瞎了眼的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漆黑的夜里。 内堂没有点灯。四周与夜色相仿,黑黢黢的。 唯有高堂之上端坐的那人,全身上下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翠绿。他就是永明神教的教主云霁。 “童江雪,我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堂下女子身姿曼妙,披着面纱。 童江雪低眉顺眼。双手抱拳冲坐左边挥挥,又冲右边挥挥。道一声“圣子显灵,天道永明。” 行礼毕,才毕恭毕敬摊开手中画像呈上。 禀告道:“按照云教主您给的画像,我们遍寻城中医馆。这几日送医的男孩子,都没有这样子的。” 画像上是人类的肚子。腹中沟壑如山,可见主人身强力壮。只是好好的,横亘了小臂长的一道伤口。鲜血淋淋的模样,和许安平肚子上的一模一样。 “去临市找找。” 童江雪交叠的手小心上移,遮住那双担忧的眼睛。“三天了。” “什么?” “云教主,请恕我直言。以这个伤口的严重程度,这一位水月升先生,三天内得不到救助的话,只能是死了。再找也是徒劳。” “不会的!”云霁下意识反驳。气息变得急促。 他俩的灵魂是绑在一起的。对方受伤恢复靠的从来都是他的力量。千年来,从来如此。他这一次突发奇想,故意不完全治好,为的就是顺着这条线索查。 只是他身为不死的大妖,无论如何也不能解,“你们这些泥点子,这么脆弱的吗?女娲娘娘真是白费功夫了。” “云教主,还找吗?” “肯定是治好了。一定是!” 他没人。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试图说服自己。 他定了定神,坐了回去。又问,“姓许的怎么样了?” “我们的人带着武器打算闹洞房的时候下手,不料中途出现了一个叫童心尘的人。此人法术高明,我们的人无法近身。” “童心尘?什么人?”云霁的手紧握住椅子。 “他有另外一个名字,云教主你可能比较熟悉,星沉道长。” 云霁吓得瞬间坐直,脑子清醒过来。 “第一次诛邪大战一道天雷扭转战局,反败为胜。诛杀白松明、生擒血滴子李连生。昏迷20年恢复正常且容貌娇美如当年的虚静派新掌门,星沉道长?” 看他说这么多话都没断气,觉得有点可惜的童江雪道一声“正是。” “绝对不能让姓许的攀上这个高枝!他们一个有谋一个有能,一旦联手我们完全没有胜算。” 得知许安平和童心尘会面的消息后,那座下椅子仿佛生了刺,扎得他怎么坐都不舒服。 定了定神,他伸出三根手指。“江雪,给你三个任务,第一趁他们盲婚哑嫁还不熟悉快快拆散他们;第二,竭尽所能诋毁星沉道长,让他背后失去虚静派这一个大靠山;第三,继续刺杀姓许的!” 末了一拍椅子站起来,补充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杀了他们!” “是。” 童江雪温顺的模样叫他放松下来。摆摆手让她退下。 童江雪低头行礼,慢慢倒退着往后走。 童江雪走后,他身旁的黑影缓步走出一人。 “云教主,杀了三四次都除不掉许安平这个心腹大患。我看童江雪有私心。不如我去调查一下她?” “鼠妖,你喜欢人家呢,就申请去冬青苑。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被戳中心事的鼠妖摸摸鼻子笑道,“那不行。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屈人之下?” “你高攀不上又不肯放低身段你谈何喜欢?”云霁十分鄙视他。“我警告你,别想动粗。个永明神教就她一个干活的。你惹了她,我灭你鼠族!滚出去!” 鼠妖道声是,步步退回阴影中。 云霁语毕,坐下,脑袋一垂。身上绿光消散无踪。 过了一会儿,高堂上那人清醒过来。 打了个哈欠,半瘫在椅子上环顾四周,满脸疑虑与警惕。 “江雪,为什么不点灯?” 油灯亮起,映出童江雪面纱下那张划烂了的脸。 快步走来的童江雪又是一套规规矩矩的行礼。 转身,低头,又是那一副顺从的模样。 完毕,那人才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听她禀报。 “这样。” 文韬原是市井流氓。偶尔瞥见云霁在施法夺人性命。壮着胆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此人,建立了这永明神教。 他取信徒性命,自己大肆敛财,各取所需。短短六年,他已靠着信众过上了锦衣华服的好日子。 这云霁身怀奇术,可惜不喜与人来往。只在找人时短暂附他身。就是每次上身都有一点累人。 文韬脑袋搁在扶手上,肚腩上的赘肉挂在椅子边。依旧哈欠连天。“问了什么?” “还是找人。” 见人兴趣奇缺,童江雪便不再细说。眼珠子一转,转而体贴问道:“要安排桂花院的姑娘吗?” 文韬摆摆手,向她摊开手。 童江雪明白。自怀中掏出一账本,交到他手上。 那里面是他们永明神教和各门派的交易来往。身为名门正派的他们明面上自然睡不能与他们这个永明邪教为伍的。然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英雄也是要张嘴吃饭的不是是吗? 第21章 许安平的人偷走了账本。他们就趁着新婚之夜的混乱,将它偷回来。 他斜眼一看,是熟悉的字样。递回去。嘱咐道:“这一次可要收好了。人呢?死了吗?” 问的是许安平。 童江雪摇摇头。眼里故作担忧。“新婚之夜过去,他又作为童家管家四海奔波,怕是难以寻觅踪迹。” 这个许安平,总是暗搓搓和他们作对。抢他们生意,搅黄他们的铺面。偏偏此人善于经商,屡战屡胜。是个很麻烦的对手。 此番刺杀不成,对方肯定会加强戒备。之后要杀他,怕是更难了。 苦恼间,手下人来报,圣母给他做了绿豆汤。 圣母就是文韬的娘亲。不过他娘亲始终不能接受他做教主,时常骂他伤天害。不过,为人母又不舍得儿女受苦,所以久居柴房,偶尔做些甜点凉茶给他这个圣子。 吃着绿豆汤,文韬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人,总要吃饭睡觉的。你说是不是?” 见童江雪满脸疑惑,文韬勾勾手指,让她附耳过来。 第8章 菊坡庭外草连天,重担何人一着肩。 “永富长老说了,你什么时候和童家那几个臭钱脱离干系,守一山泠咸峰、飘咸峰、厉咸峰,恭迎掌门回山。” 永富长老一脉素来喜苦修,早就看不惯他上山修炼还带仆人的做派。 何敢为追了上来。眼见着童心尘被弟子们拦在偏殿门外。他搬出自己永孬长老亲儿子的头衔,企图一番通融,竟被无情拒绝。正不如如何是好。 天色骤变,乌云遮天,隐约藏着雷电。那平地吹起大风,卷得草石飞天迷人眼。 强大的灵力叫那几个达字辈的弟子直直后退半步。 风清云静时,抬头看,童心尘已走在五步开外。 闹事的弟子很多都是因着同门情谊来趁个场的。 童心尘这一招功力之深厚,摆明了不是他们能比划一二的。不禁心生退意。 “传言他诛邪大战打过血滴子李连生。” “传言悬崖一战,他一道天雷大败主谋白明松。” 窃窃私语之间更加不敢再轻举妄动。 当头的一个弟子达常恨铁不成钢。气如洪钟的一声站住!喝止住步步后退准备转身溜走的胆小鬼们。 “你们这样,怎样守护我们的敢为师兄?” 何敢为是永孬门下大弟子。又是二代掌门何春莲的直系后裔,在虚静派代代相传至今,千年不断。 潘玉龙一死,虚静派掌门之位舍他其谁? 突然空降一个星沉道长。明月镇百姓口口相传的花花公子二少爷。江湖盛传的翻书仙人、落跑大师、半桶水大师、怕怕峰惴惴大师、虚静派之花、雷神私生子。 叫他们如何信服? 童心尘斜眼看何敢为。后者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达常抽出随身佩剑。冲身后人振臂高呼。 “怕什么?永孬长老说了,他是个符修,武力修为不行的。而符咒,只对妖邪有用。再者说他躺了20年,四肢都躺退化了。我们日夜勤修苦练。” 他自信满满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砰砰作响。 “一身好本领。怕他作甚?” 他语调慷慨激昂,话也说得在。 童家二少爷做的那些糟心事儿,童家那离奇的进门女子必死的诅咒,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 跟着一个名声坏到头的空降掌门,不知他底细,还不如跟随自己知根知底的大师兄。 因此有些人又倒戈他这边来了。 更有甚者提出,“听说他包庇叛徒元幻清。今日我们失手打死他,算不算为民除害,除魔正道?” 20年过去了,他同辈的师兄弟们大多没能熬过诛邪大战,新生的大部分都不认识他。更别提尊重他这个掌门了。 童心尘啧一声,越发觉得怀中掌门印烫手。 那些个弟子个个英勇,嘶吼着持剑刺向他空荡荡的背后。 何敢为不曾想到有这一出叛乱。下意识往腰间摸刀。摸了一下又一下。装出死活没摸着的样子。 他也有心观察这个掌门再决定是对他言听计从,还是想办法旁敲侧击辅助左右。 最后一击出手,也不是不行。 童心尘听着身旁身后这躁动,知自己如今是孤立无援。 仰天长叹一声。“真是好大一个烂摊子。” 当初就是不愿意待在这个门派之争的山头才下山游历,结果一觉醒来成了掌门。 师父那个甩手掌柜真是绝了! 霍霍他大师兄没完又来霍霍他。 山上八千弟子,功夫、修行方式都不尽相同。他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全,怎么统领大局、光复门派? 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背负着包庇奸邪和花花公子骂名的一个陌生人。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空降掌门之位。如何服气? 他们还是永孬长老门下弟子。永孬长老,七十八岁仍血气方刚胜过多少少年郎。 养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豺狼之师。 可惜,他们搞错了一点。 童心尘武力修为确实是差。可那是跟他七位师叔比!不是跟这些菜鸟后生! 他蹲下,数着人头捡起五颗小石子。 眼都不看,指尖一弹,额前一缕黑发飘过眼角。 一声“倒!” 被打的弟子后退两步,顿了顿,下意识摸摸伤处,发现不痛。 第22章 童心尘更是意外。 他真的虚弱至此? 要知道!他这一招从前也是能射杀豺狼虎豹的存在! “他果然不行!” “冲呀!” 刀剑加身,更显威武。 童心尘扶额,对自己大失所望。仰面朝天,张开双臂,大喊一声,“老天爷啊!你劈死我吧!” 一道惊雷闪过,在他身后半尺之地落下。碎石飞溅,速度其快,势如弓矢。打在人身,当即血脉凝滞,仰面全倒。 何敢为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也曾怀疑过这个空降掌门的实力。也曾不服气掌门之位旁落他人。现如今,看童心尘真如传言般言出法随,雷电常伴在身。心中再无疑虑。 童心尘拿手指戳一戳地上的达常,贱兮兮道,“服不服?” “你能不能离开我们虚静派?” 他话说得认真,童心尘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这弟子似乎并不是如他所想,做墙头草失败了恼羞成怒。 “为什么?” 达常大声喊道:“我们虚静派养不起你。” 其他弟子闻言也是悲从中来。 有人小声怨道,“回去做你的小少爷不好吗?”被何敢为一铜环敲晕过去。 童心尘解了他的穴道。猴儿蹲着仔细听他解释。 这20年来,江湖上多了好多新门派。曾经的四大门派风头不再。如今的新四大门派,虚静派、庸凡派、隐机派三派保留,五色派取代了原来的坐忘派。有人不服气,便排了个八大门派,分别是虚静派、庸凡派、隐机派、五色派、永明神教、大力神教、圣火喵喵教、圣火汪汪教。 “把坐忘派踢出去了?”童心尘震惊不已。“编家谱把老祖宗踢出去了?这还叫哪门子的家谱?” “那坐忘派近20年没有收过新弟子了。门派上下七长老八弟子加起来只有十五人,我们好歹还有弟子三千?要不是那半仙温元白,修仙一门都没他们名字。” “那这跟我这个童家二少爷又有何瓜葛?”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敢说。 童心尘看看何敢为,又看看达常。掏出了掌门印。 “说。”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原是那永明神教教主当真离谱。教众穷得叮当响。他酒醉美人怀不知天地何物。 那五色派萧田甜门下弟子三百有两百是她姘头。 马家,以狐狸为家纹世代供奉狐狸千年不绝。到了马弘毅做掌门,是狐狸也不养了,功也不练了。一门心思揽财。门下弟子都成了护院、仆人、门店小二。 其他小门派更不消说。骗财的大力神丸都能自成一派。圣火喵喵教和圣火汪汪教每日就教义一事争执不下。 虚静派这些年虽艰难度日仍一心修道。 童家二少爷这个纨绔子弟的“美名”他们明月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真要他做了掌门,他们吃饭的银子怕不是都白白洒在了百乐门、流向了各大赌场。 “哎呀我真该死!” 童心尘一拍脑袋懊悔不已。如今留在门派内的弟子,哪个不是20年苦熬也心甘情愿跟门派同进退的?他居然妄自揣测他们居心不良。 “我不会离开虚静派。” 几个人闻言低头不再言语。 又听得他说,“我带你们两天赚500两,过上我小少爷的生活,怎么样?” 没有人能拒绝荣华富贵的诱惑。然而童心尘的法子实在是有点离谱。 他要达常等人在惴惴峰后山摆摊。谁能把摸到清虚玉璧,得50两。尝试一次需要十文钱。明早再来找他。 众人不明所以。 达常算了算账,这一天下来不得千万人才凑得了这500两?再者说,世人皆知清虚玉璧只有虚静派和坐忘派两位祖师爷知道使用口诀。千年来无人能靠近半步。谁还会那么笨拿钱出来试? 童心尘信誓旦旦承诺道:“无论你们今天赚了多少钱,就算只有一文钱,我明日也能把它变成500两。” 弟子们将信将疑,抬腿就走。 他忽地想起一事,连忙跨步追上。摁住了一个小弟子的肩膀。 后者肩头如扛大山。深知他厉害的弟子对自己方才的嚣张悔恨不已。马上跪下,顺势双手交叠放心口位置,求神般求饶起来。甚至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弟子错了。都是达常师兄命令。与弟子无关啊。” 没空会面如死灰的达常。童心尘吩咐他。“带个路!” 守一山泠咸峰偏殿的卧榻上,一个口唇发白的中年男子被人轻扶着坐起来。 那便是虚静派代掌门潘玉龙。 锁妖塔的封印需要童子身之人作为阵脚。不是童子身也有一种办法可以补救-燃烧寿元。 但总归属邪门歪道,威力大减。这些年,经络走向皆是错误。他的身体早已经不堪重负。药石难救。 当时前掌门的生命危在旦夕,又有第一次诛邪大战爆发。高巨疯献身锁妖塔,失败。 潘玉龙临危受命别无他法。为了隐瞒此事,他狠心抛弃了当时的爱人,还将刚出生的儿子送给他人抚养。萧田甜与他恩断义绝就是因为他为了天下,对自己对身边人都太过狠心。 一股雷霆之力自背后掌中传出,丝丝缕缕如春雨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终于有力气说话。 他面容枯槁,声线阴柔。翘着兰花指摆摆手。 第23章 “师弟,我快不行了。别浪费功夫。锁妖塔那群凶徒屡次突围。我这个阵脚……必须要……” “师兄你歇歇吧。你看你,话都说不清楚了。先把伤养好。我们再说其他。” 童心尘说话间,调息半晌,继续就着何敢为手中摊开的古籍,给他度内功修为。 “没时间了。锁妖塔内死囚已经跑了几个出来了。幸亏被你几位师兄杀了。我能力不足。锁妖阵有漏洞!我们都不知道漏洞在哪儿,可那些凶徒知道!” 说到这里,他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但他仍然强撑着,死死抓着童心尘的袖子。 “必须换完的锁妖阵!你!” 童心尘沉默。七位师叔将掌门印给他。但显然有所保留。他屡次解开都不见锁妖塔的密钥。 没有密钥的掌门印算不得掌门印。 他们德高望重,自己根基不稳。万一他们发现这掌门印的秘密,势必会将自己赶下山门。 虚静派剩不到300人。去打永明邪教? 二师叔吃枇杷膏吃得热血上头,他可不能带着门派上下以身殉道! 师父死了20年了!什么鬼遗愿!现在他是掌门!到底要怎么振兴虚静派他说了算! 童心尘压下愁绪,嬉笑道,“可师兄啊,我只会招雷。” “现学。” 潘玉龙认为,自己这个师弟,是当之无愧的掌门。 诛邪大战一人扭转战局,成为救世之人。 符咒阵法从来都是一学就会,只可惜就是记不住。 一千年无人能接近清虚玉璧,他直接上去睡大觉。 既然他已苏醒,自己这个代掌门也就不必苟活了。 “真当我天才呢?我就是个天杀的挨雷劈的臭小子!啊不,现在是老小子。” 童心尘确实不会锁妖塔的锁妖大阵。 他确实没有守阵之法。坐忘派主护,虚静派主杀。但他们有诛星大阵。威力不输坐忘派祖师爷一千年前留下来的这个老古董。 一旦起阵,莫说千年老妖,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阵法叠加需要破阵。需等潘玉龙身体好一点,解除旧阵,再尝试施行新阵。否则强行破阵,潘玉龙会当场毙命。 修道之人本该容颜不变,潘玉龙这些年却是肉眼可见地衰老,命不久矣。 “会好起来的。” 童心尘说罢。调息吐气,擦擦额头细汗。下床时候差点没稳住摔下去。幸好萧腊八扶着他。 童心尘看看萧腊八,又看看躺在卧榻上的师兄。欲张嘴又把话吞回去。只吩咐道:“小喇叭,你守着我师兄。寸步不离。” 萧腊八不愿意。一个将死之人,守着他还不如守锁妖塔。 “我想去守锁妖塔。” 守塔者,名字刻在石碑上。生前家属得庇佑,死后门下弟子日日拜祭。是他们虚静派最光荣的差事。 从前虚静派没有符修,没得学。 现在星沉道长醒了,他们虚静派仅存的符修还做了掌门。 萧腊八觉得自己就要时来运转了。 他要做普天之下最大的那个符修! 结果被叫去守病人,心中十分不满。 童心尘瞥了他一眼,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方莲纹令牌,正是掌门令。 “守!着!他!” 萧腊八第一次见他发火。一声“是”,不敢二言。 “何敢为,童家闹洞房时候带刀枪剑戟的那几个,着实不对劲儿。你去查一下。” “是。” “景聆心,”童心尘看望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你是门派中跑得最快的?” “没有大师兄跑得快。” 这个世界上也没几个跑得比何敢为快。这回答,挺机灵的。“叫齐锁妖塔备用的守阵弟子。我在锁妖塔等你们。”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备用的守阵弟子。虚静派20年前开始就没有出现过符修。”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童心尘只觉心头一阵窒息。 他想过,六大长老中有三个武修。大师兄性子软压不住,武修必定在虚静派大行其道。但是他万万想不到情况如此严峻。 符修,居然一个都没有! 缓了缓挥手让他回了。又道:“海音彤?” 门外看守的一道姑跨步进门,行礼道:“掌门,我在。” “听说你曾一人跑遍虚静派七大山八大峰去送冬衣?” 掌门居然知道她这个无名小卒?海音彤心下大为感动。 “是!我自小随我爹养蜂,追花逐蜜。最厉害一次,跑了三天,翻过了六座山!” 这姑娘很得意地拉高自己的裤腿,跺跺脚现出她坚实的小腿肌肉。 “有需要跑腿的!掌门尽管吩咐!我定不辱使命!” 这么精彩的人生鹿白白的资料里居然只有三个字:很能跑!不行!明天要他给我个三百万字的详细版本。 苏醒以来,童心尘记了三天的人名。虽记不全几千名弟子,这些拔尖儿的他还是认得的。 这孩子真有精神。她行礼时候胳膊上露出结实的肉,显然是训练有道,从不偷懒。跑200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孩子。去坐忘派请温元白过来。” 海音彤打断他的话。“为什么要去求他们?” 第24章 上一任掌门选错了皇帝,参与叛乱,个门派被剿灭了。童心尘的师父高巨疯几乎是从零开始,把门派从两个人做到两千个人。二师叔和六师叔就是她撬墙角挖回来的供奉。二师叔的家财也跟着他从坐忘派转投他们。可以说,坐忘派穷困至今和他们不无关系。 关系和缓的唯一一次就是温元白过来短暂接管锁妖塔。 因此海音彤对他的安排十分不解。 “两派上一代有些嫌隙。与我们无关。事关锁妖塔,不可拘泥于私情。” 童心尘耐心劝导。看她没有抵抗之心才继续道,“我信鸽也送了。但是他大概率是不在的,外出行医去。你若进了坐忘派没找到人,就一路打探行踪一路送信,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然后转道庸凡派。” 想了想马弘毅那臭脾气,童心尘递信的手微微颤抖。“他吐你口水也忍着。务必拿到回信。” 一声是,海音彤拔腿就跑下山去。 刚近门就听见俩守门的凑一起头挨着,窃窃私语。 童心尘站着听了听。 “这掌门靠谱吗?来回都一个月了。阵守得住吗?” “他们坐忘派的锁妖塔为什么要在我们门派建呢?真是奇怪。” “锁妖塔能不能守得住,靠的不正是你我吗?” 童心尘拍拍那两位弟子的肩膀,打碎了他们的叽叽喳喳。 当值时间闲聊的后者当时连包袱里放什么都想好了。 “刘银星、高秉地,七子守阵,代掌门就由你们守了。” 两位弟子胸中燃起万丈豪情,齐声道:“是!” 换阵之事可大可小。万一失败,塔内千年积攒的妖邪同时现世,世间定生灵涂炭。 潘玉龙所说,重建锁妖塔大阵,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多个准备多条路。童心尘打定主意,问他们,“高秉天何在?” 高秉天,藏书阁管员。 高秉地报告说他哥人在藏书阁,要不要喊他过来。 童心尘连连摆手,“不用了,直接叫他拿这几本书去古芳阁。” 说着,捡起黄土块儿,扯着高秉地的外袍写了起来。 高秉天常驻藏书阁。高秉地也略知一二。一看他写的这些,便知是锁妖大阵的资料。路上对这掌门也略有所闻。但他不信。 “掌门,你真的要现学?” “放屁!我不学你学?走快两步!” 高秉地要走,又被叫回来。童心尘瞥他一眼,喊“慢着!” “掌门有何吩咐?” “你怀里那本《五运吐纳功》拿给我。” “掌门你眼神可真好。” 高秉地挠挠头,自怀中一角把本书抽出递给他。 “送回去藏书阁的时候可千万别被我哥发现。” 第9章 乾坤重担子,勉力那支当。 御剑绕着锁妖塔飞行三周,童心尘脸色越来越差。 潘玉龙说的没错。昨夜突围成功好几个! 从法力残留程度来看,锁妖塔大阵的威力确实在日渐式微。但漏洞是没有的。天知道那些凶徒是怎么钻空子逃出来的? 地上七人盘膝而坐,排出北斗七星之位。 长生剑急转往下,稳稳停在了一排排如林的石碑前。 此番临时起意,纸钱烛火皆无,《净酆都离寒庭咒》又记不得半个字。童心尘无奈只得抱拳于胸,三礼九叩,以示祭奠。 “弟子星沉,拜见诸位前辈。” 碑林如海,赑屃负一生。 水南天、五帘风、何五壬、徐尽情,曹眼疾,柳营…… 每一个,都有名有姓有籍贯。时常上新墨的这些字,刻着的,是历代守阵之人也曾鲜活的一生。 礼毕抬头,童心尘星泪满目。 “你是谁?” 涂墨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见有生人来,很是意外。一手抽出长剑威胁,一手放在腰间。那里挂着莲花纹烟火,是随时可以搬来救兵的暗号。 童心尘出示掌门令牌。长剑马上收回,小伙子满脸恭敬,带路守阵七子所在地。 千年前鼠妖上门寻仇,坐忘派旦夕之间尸横遍野,无人可用。 坐忘派祖师爷水月升只身一人,扛着锁妖塔步行二百里,前来虚静派求助。 锁妖大阵在他和星沉道人的合力下,形成了水南天阵眼和掌门加守阵七子两大阵脚,互为日月、里应外合的格局。 之后千年,虚静派世世代代选出守阵七子,到坐忘派挂单,修行守阵之法,再回虚静派来守塔。 千年如此,从未出过差错。即使在两派交恶的上一代。 如今潘玉龙这个阵脚式微,守阵的担子就全倒向了守阵七子这边。 守阵七子排行景字辈。都是童心尘的师兄。 他们这三十年日夜守阵,不食不眠。 当年景字辈一门七英杰,连带着他这个吊儿郎当的臭小子也沾了光。 如今个个面黄如土,胡子拖地。虱子、苍蝇绕着他们飞,又被身旁萦绕着的阵法之力驱赶着无从下手。 昔日同游好友变成这副模样,童心尘差点没认出来。 想到他们30年如一日守阵至今,心中敬佩万分。收剑在后,单膝跪地。 喊一声:“星景师兄,星行师兄,星维师兄,星贤师兄,星克师兄,星念师兄,星不行师兄。星沉来看你们来了。” “星沉你醒了?” 第25章 星景的关切很快被星念打破。 “还愣着干什么?给你星萎靡师兄搭把手去!” 昨夜就是打他这儿突围了一只豺狼出来。一出来,仰天大笑,全身发青,一头栽倒在地死去了。 童心尘觉得奇怪。他七位师兄日夜看守,阵法式微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论这个,单那铅版做的大门,那也是三百斤炸药也不能将它炸开,困于其中的妖兽纵有万般本事也休想逃出去半步。 星维想反驳说不是死了吗,又不好意思开口,像是强行辩解。只得加大灵力输出,用行动证明给他看我可以。 奈何实在能力不足,一用劲儿脑门儿上细细密密都是汗。甚至开始气息不稳,咳嗽了两声。真叫人担心他再硬撑下去会不会咳出血来。 童心尘在结界外盘膝而坐。让涂墨的小伙子翻开五运吐纳功,口中念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把书合上,双手交叠盘旋,继而上下分离,中如握一鸡蛋在手,不多时便有缕缕金光顺应而生,聚而不散。 待到童心尘体内灵气运转三四个周天过后,掌中金光已浑圆如豆,在他掌中脉脉而动。 童心尘深吸一口气,双手成掌,将那金豆缓缓打进结界之中。 其他师兄分出一缕神思将那一股内力缓缓移动到星维道长背后,为他导引经脉。 后者顿觉甘露入旱地。心儿肝儿都不再抓啊挠啊的,身上虚汗不再,真个是神清气爽。 童心尘救完一个潘玉龙又来一个星维,灵力消耗过大,一时间双膝麻木,起立不得。 星贤看出了他的气力不济,叫他别动,说要好好看看他。 童心尘再次依书自学导引气息,促使自己的血脉尽快流通。 星贤见他面色渐渐红润,知道他这是学对了。 心中也感慨这个师弟真奇人。学什么都会,天纵奇才。偏偏学完就忘。奇哉怪也。 如今成了一代掌门,可不能让他再像从前那般自由散漫了。 挥挥手让涂墨的弟子离去,才问:“星沉呀,你打算怎么处门下事务?” 童心尘调息毕。拱手到眉,毕恭毕敬。 “星沉笨拙,只知道万事人为先。我想先召集合适的人选加入斗心山,壮大我辈。不知道各位师兄有何高见?” “你坐那儿。” 星贤摆摆手让他坐近一些。童心尘在结界外靠近他一些的地方坐下,俯身细听教导。 “星沉啊,你昏迷这些年啊,我们虚静派七大山八大峰各家自扫门前雪。六大长老重出山门操持俗世才不至于灭亡。师父驾鹤西去,惴惴峰由玉龙代为掌管。如今你想聚拢七大山八大峰,恐怕并非易事。” 说到这个星克就来气。 “我让你别管元幻清那个叛徒你非要管。现在好了,落得个包庇奸邪的罪名,你还怎么翻身?” 星不行更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啊好大一个烂摊子。我们那不靠谱的师父真不靠谱。除了掌门印什么都没给你留下。” 星行怒极。 “星不行!你又来了,习惯性天塌地陷死双亲。” 他们师父在世的时候就警告过他,时刻谨记事在人为,切莫自怨自艾自撞南墙。还因此跨过好几个字辈,给他取名星不行,专门笑话他这遇事悲观的性子。 “星沉啊,没事没事,” 是安慰别人也是星行在安慰自己。 “你星克师兄话糙不糙。但他说的在,这是其一。 其二,永恁长老有意扶持他儿子上位,话里话外拉拢了不少人。现在虚静派武修为主。何敢为又是其中佼佼者,加上二代掌门何春莲后裔血脉加成。自然备受推崇。不过还好,何敢为对你这个掌门还算尊敬,可以从他入手,平定守一山、润下山、炎上山、曲直山、从革山、稼穑山。 其三,我们星字辈人多势众。新的不认识你,旧的……除了我们七个,星字辈还有多少人?” 童心尘伸出一根手指。 星行心中一个咯噔。想他们当年虚静派在江湖上如日中天。上山拜师的人络绎不绝。星字辈更是唯一一届排满了千字文,用上了姓名第三位来排辈,星不行就是这样。不想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一百个。 “没事没事,”星行火速调心态,安慰自己。“一百个也好。我们贵精不贵多。” “不是一百个,是一个。” 童心尘的话如无情飞刀,在他本就破碎的心又扎上几刀。 星行深吸一口气,又把千疮百孔的心提了起来。 “没事没事,帮手有一个算一个。这个独苗儿是谁呀?可得好好养着。” 童心尘喉咙噎住,眼眶发红,手指颤抖着指着自己。 众人皆无言。 对吼,他也是星字辈的。 星行的眉眼耷拉下去,再也没能拉不起来。 “我闯入敌阵救回来的师兄弟们,中了李连生毒雾,三年内陆续毒发身亡。其余的,被吓得下山还俗、寿终正寝的都有。20年过去,所剩……” 所剩无几太过残忍。童心尘斟酌了一下道,“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不是没人帮得了你?” 星不行脱口而出就是真话。 没人拦他,他的真话更是火速膨胀。 “地狱啊!地狱啊!地狱啊!就到我们这一代为止吧!毁灭吧!惴惴峰!” 第26章 星行实在受不了这死亡般的绝望。 一个劲儿喊着“没事没事,别听星不行的”,后续却没有有意义的建议。 如今江湖上多了好多新门派。竞争很大。 五色派还来找他们麻烦。 从前结交的贵人不是死了就是进入下一代。 童心尘想起老爷子说的话,更自觉无力带领门派复兴。 他掏出掌门令牌,递出去。 “师兄,我只是一个遭雷劈的废柴。我什么都不会。如何当得这个掌门?只要把大师兄救回来虚静派……”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 这会儿倒是星不行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下一句又将他冉冉升起的自尊心一把拍落。 “你还会顶嘴。还会妄自菲薄。” “我……” “我说不是就不是。看一次就会,这叫什么废柴?” 师兄们连连点头。 星贤故作轻松。“没事。星沉,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个掌门在门派中威信如何?” 星念暴脾气起来了。“没有就造嘛!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会说话别说!” 星贤看他不言语也便知道大概率是不行的。 “你必须另想法子树立掌门威信。这些绿色干尸第一次出现在明月镇是六年前。永明邪教也是。很难说这二者之间没有一点联系。星沉,从剿灭永明邪教入手。这是立威,拯救门派最快的办法。” 又是这个,和二师叔一样。可是…… 童心尘紧紧皱眉。刚想开口反驳就听得一声骂。 “放屁呢!”是星不行。“星沉一个人去干掉他永明邪教八万人呢?一张符箓一个?拿马车拉符箓啊?够用吗真是的!” 童心尘点点头,星不行话糙不糙。 “有一个人,只要将他拉拢进来,虚静派光复,指日可待。” 星贤想到的,星行也想到了。只是,他心中有所顾虑。 “师兄,这不好吧?这是一个?人吗?不是啊。” “危急存亡之秋,不拘一格降人才。” 童心尘看他们打哑谜一样,实在是听不明白。“师兄,你们在说谁?” 守阵七子异口同声道:“许安平。” 说罢,彼此都心领神会。 许安平自幼聪颖。在山门结界外与萧腊八等人嬉闹长大。 13岁,尝试做生意。三个月后,给他干爹盘下了明月镇的好几间当铺和义庄。 进了童家,童家生意也是轻而易举被他翻了个倍。 做生意厉害,修道他也是一把好手。 萧腊八总想做符修。偷偷拓了古籍自己学。没成。反倒是一起玩儿的许安平给他解释了一下。于是乎萧腊八,八岁,成功召唤了一场春雨。淋着雨,俩孩子都高兴得疯了似的跑。 所有门派的符咒丹药体修他都能指点一二。因此虚静派弟子们都与他交好。 可惜他也是个奇才。 会教人不会教自己。指点别人符咒是一点就通,自己上手就是抓瞎。 怎么又是他?童心尘心觉此间有古怪。 他们倒浑然不觉,又聊了许多许安平的事情。童心尘听得是啧啧称奇。 “不是,师兄你们不是天天守阵的吗?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星念哈哈两声,“我们天天在这儿,不跟涂墨的小子聊聊天,岂不是闷死我们?” “星沉呀,我们七人与这锁妖大阵同生死共命运脱不开身。山上事务要你多费心了。你快点熟悉熟悉,执掌虚静派。还有,想办法学会锁妖大阵,替换锁妖塔阵脚。玉龙他,最多只能再撑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们务必苟着。” 星贤啊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 “慢着!最重要的一点我差点忘记了。” “星贤师兄请讲。” “萧腊八说你昨天成亲了?是不是真的?” “是。” 全员叹气。绝望之中又有对他的失望。如果说之前那些列出来就是满纸的困难,那成亲的事实就是给这困难盖了个棺。 星克、星念、星不行三人异口同声骂起脏话来。修道之人的体面是半点都不顾了。 星贤哎呀一声。闭上了眼睛。“星沉你糊涂啊!” 星不行更是在脏话间不忘见缝插针说着丧气话。“散伙算了!我们这30年的守阵算什么?苟延残喘吗?” 这会儿星行连“没事没事”四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一直没说话的星维被他们吵得耳朵疼。 “星不行!就你天天想着散伙!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再培养一个阵脚不就好了吗?” 星不行又来打退堂鼓。 “谈何容易?玉龙不是,他也不是,星字辈又全军覆没。我们虚静派现在就剩他们两个符修!一个有妻儿一个失身。马上找个垂髫小儿教上20年吗?来得及吗?教得会吗?” 星克,星念也附和起来。什么修为不行、道心难寻、有缘无缘。 气氛本就压抑,从他们口中堆出来的问题更是如填坟的土,一抔又一抔自上方抛下、盖住、还个人跳上去跺两脚。 “你们都给我闭嘴!” 大师兄星景一开口,气有万钧之力。众人马上闭口不言。 “你们一个个就知道在这里欺负星沉。自以为了不起。你们知道虚静派前途未卜,星沉能不知道吗?你们知道封印大阵阵脚需要童子身,星沉能不知道吗?” 第27章 星景叹一口气,又重点骂了星克、星念、星不行这三个口无遮拦尽在那里恶语伤人的。 完事了,回头一脸期盼地望向童心尘。“星沉我问你。” 全员心脏揪起,竖起耳朵听。 星景也紧张起来。斟酌了一会儿才道:“请恕我无礼,你可还是童子身?” 童心尘不明所以。只得照实回答。“还没。” 众人如释重负。心中颇有几分揭棺而起、死而复生的喜悦。 星克,星念,星不行三人听了都不住道。“那就好,那就好。” 星维,“我就知道,你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除了五帘风父子,锁妖塔的阵脚向来都是历代掌门执掌。如今玉龙体弱,”星贤大手拍在肩上,童心尘心下凉了半截。“星沉,你可得好生努力。虚静派、锁妖塔、人世间的平安喜乐,可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星景看出了星沉的压力。“星沉,不用听他们的。尽力就好。去赌一把,放松放松,你累了。” 师兄们守阵30年不眠不休,你们更累啊!你们从来没有休息过!还来关心他。 从前只想快快乐乐修仙山头狂奔御剑到处飞。多快乐。可他的快乐,背后是多少师兄弟的辛苦付出? 他扔下尘世潇洒自在,尘世中多少弟子在泥沼中挣扎? 童心尘跪下。颔首到地。 “各位师兄请放心。星沉定不辱使命,誓将恢复虚静派昔日荣光。” 给锁妖塔加了一层威压,希望能唬住那些杀人越货的家伙。也加派了弟子守着了。但愿不要突围。 童心尘伸伸胳膊抬抬腿。这一番折腾,觉得自己快要动不了了。 自己都没好彻底就要输功力救人果然有点勉强。脑壳儿疼。 他伸手指盘算着趁天没亮还能睡几个时辰。又想到要去山上看看仙草的情况,还要盘点各山头还剩下多少弟子。 脚步刚迈出去就被小石子绊倒了。 他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心里怦怦直跳。他深知这是一夜不休的恶果。 醒来后就没回过家。一直在正殿料门中事物,未完又匆匆赶往童家成了个不知所谓的亲,一宿没睡给师兄疗伤。 他笑笑爬起来,抖抖衣服。 忽然正色起来。环顾四周,吓得一路跟踪他的涂墨小弟子火速躲进紫荆粗壮的树干后。 童心尘还在暗自庆幸无人看见他这倒霉样儿。 他如今贵为掌门,做人做事都要守规矩知进退,不可叫人笑话。 山上风大,他笼着衣服,觉得这泠咸峰越发地泠冽了。 还是他古芳苑好。 他盘算着赶紧回小茅屋睡个觉。 才伸个懒腰,有三两个小黑点自登云梯上山来。速度奇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面前。 跑在最前头的达常满头大汗,脸上止不住地欢笑着。见了他,喜出望外,双手递上一大捧铜钱。 “掌门,你真神了。我们这一天就赚了20两。” 后面的弟子们腰上,手中也有大量铜钱。 童心尘也有点意外。本以为5两已经是上限。没想到,企图以小博大的人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童心尘转转脖子,“很好。带上,跟我来。” 大手一挥,带着弟子们下山去了赌场。 涂墨弟子意图跟上,终止步于闪闪的封山大阵前。擅自离山,不好解释。 他将嘴巴撅起,“啊喵喵欧”呼唤起同伴来。 何敢为怀中狐狸马小灵竖起耳朵,听了听,“啊欧”老长一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这突然的嚎叫引起了何敢为的惊觉。他一手护着马小灵,警惕地洞察四周环境。 “怎么了?” 马小灵摇摇头。在他手心翻个身,抬头蹭蹭他掌心。装作伸懒腰的样子,把腰一拱,萌混过去。 第10章 把乾坤重担,儿孙挑起。 站在景鑫鑫赌场的幡子下,弟子们局促着不敢再往前。 他们昨日辛辛苦苦努力了这么久,他要拿去赌? 几番推搡下,达常站了出来,拉住了要往里走的童心尘。 他小心问道:“掌门,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赌坊。” “没走错。我就是要去赌。”还是奉命来赌。 早知道星景师兄有个双胞胎哥哥,就是没想到,居然叫景鑫鑫。 童心尘不禁噗嗤笑出声。 弟子们则是瞬间炸开了锅。 童心尘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威望又在一瞬间溃败如沙。 “掌门你不用着急,我们每日摆摊,踏踏实实也可以赚得500两。” “俗话说,十赌九输。” “你个二少爷!真是!我们怎么信了你呢?” “回家回家。” 熙熙攘攘着众人转身要回。童心尘翻书捏起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弟子们腰上、手上的铜钱便像活着一样,向他滚滚而去。 “我会赢回来的。十倍,百倍。” 童心尘二指顶着半空中一坨铜钱。不众人阻拦,进了赌坊大门。 哪个赌徒会觉得自己会输? “达常师兄,怎么办啊?” 达常也是被他这个任性掌门搞得头皮发麻。抢又抢不过,说又说不过。 他让几个弟子回山门向永福师叔报信。自己带着剩余弟子进去,伺机劝说。 赌场内人声鼎沸,尽是吆五喝六之辈。 第28章 童心尘一身清白倒是在其中鹤立鸡群,一眼就找得到。 达常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打牌九。 铜钱已经输掉了一半。 达常心如刀割。拉着人说,“掌门,永富师叔找你。” 他本意是拿师叔压制童心尘。奈何此地过分吵杂,童心尘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哈哈大笑间已经又投了2两在桌上,嚷嚷着“大大大”。“哎呀!又输了!再来再来!” 此番哪里还有一点掌门的气度,活脱脱就是个不肯收手的赌徒。 达常看着他腰间仅剩的几串铜钱,心急如焚。 给弟子们使了个眼色,站他身后将他团团围住。 正准备强行动手翻桌子搅局,童心尘一脚上桌,轻轻松松将他们所有人压制住。 暗地里这点波涛汹涌丝毫无人发觉。 童心尘又下了几注,赌小。 达常手上青筋暴起,桌子纹丝不动。 童心尘依旧泰然自若地继续下注、继续赌大。 神奇的是,他似乎时来运转了。 起初只是小赢了几两。紧接着一个三连胜。又来个五连胜。 只一眨眼间,输家变赢家,咸鱼大翻身。 众人都盯着童心尘看。之前有几个人跟着他下注小赚了一笔。没跟他的此刻是懊悔不已。 弟子们日清心寡欲,第一次见这种钱财如流水般来去。不知觉也被赌局吸引看他这一把压什么、压多少、赢多少。 “押围!” 童心尘说着,将手上所有的钱一股脑推过去。 所有人的眼睛思思盯着荷官手中上下晃动的赌盅。 荷官眼神瞄向左边一人,继续摇盅。 达常眼尖,看他小指伸进去了一点。知是要出老千,气得头顶冒烟,正准备拍案而起,身子忽地僵住了。被点了穴。 荷官自信满满开盅,嘴上喊着:“大!客官不好意……嗯?” 之前的连胜都是有预谋的。方才跟老板示意,是时候杀猪了。这一把开大,叫他血本无归。 结果,开了围骰。 出错的荷官当场后背冒冷汗。 达常等人愣了一会儿,在欢呼的人群中闻得只言片语的“一二三四五六!”“赚翻了!”,才明白过来他们的掌门赢了一把很大的。 听闻有一万五百两。众弟子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这辈子都没赚过这么多钱。 一下脚踩棉花般,耳边吵闹都变得静默、扭曲。 待反应过来,便举起双手,一声咆哮,加入了狂欢的人群中。 方才那与荷官对视的人趁机问道,“下一把压什么?” 童心尘笑笑,把脚放下,起身拍拍坐皱了的衣服。挥挥手叫达常等人搬钱。 这是要跑。 那人脸色如土。 犯错的荷官战战兢兢被人压上前。“老板,不关我事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人正是赌坊的二老板-刘牪。 刘牪本想诱骗他再来一把,叫他把赢了的钱吐出来。没想到啊,他说收手就收手了。 刘牪命手下放了他。看着童心尘离去的背影,回忆起方才赌桌上的一切,眼里阴晴不定。 “放了。他没有出错。” 手下人将荷官放了。后者劫后余生,瘫倒在地。 “敢问阁下何人?” 赌坊打手在后巷准备拦路打劫。不料完全不是达常等人的对手。此刻一个个鼻青脸肿。一字排开在童心尘面前跪着。 刘牪知道自己今天碰到硬茬了。这钱是铁定拿不回来了。本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心,他抬头问起了来人身份。 “童心尘。” 刘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以头抢地,欣喜若狂。 嘴里语无伦次叫着,“战神!”“我居然见着真人了!”“一文钱战神!”。 这位主13岁混迹百乐门,14岁称霸明月镇。 曾三日游遍明月镇所有赌场所有摊位,一次只投一文钱。三日后,包下了百乐门最好的房。一包就是二百年。 那之后这位爷是玩樗蒲樗蒲没输过,玩牌九牌九没输过。就连斗鸡斗狗斗蟋蟀都是常胜。现在,区区三颗骰子哪里是他的对手呢? 刘牪只能跪下来求他,“二公子光临小店,小店蓬荜生辉。但是小店生意难做,请二公子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这是请他下次换别人的场。 童心尘将人扶起,拍拍他手安抚道:“当然当然。我不会再来了你放心。” 童心尘说着,将沉甸甸的钱袋子还给他。“我这个钱也用不上,想跟你买个东西。” 黑夜里一身影悠悠转出。扬声道:“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大老板。”打手们闻言如获大赦。 待到了亮一点的地方,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星景师叔?”达常看着那张与星景别无二致的脸不禁惊呼出声。 童心尘纠正道,“是星景师兄的胞兄-星鑫鑫鑫鑫鑫……” 来人也不恼。握拳自称星鑫,是赌坊的一把手。 星景两兄弟都是修道好苗子。奈何长兄星鑫一心求富贵、求长生。得知弟弟通过了锁妖塔阵脚的选拔,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一个锁妖塔下盘坐半生,一个下山还俗。没想到,居然开了赌坊。 “看来传言有误。” 传言兄弟反目后,不下黄泉永不相见。 第29章 星景师兄叫他赌一把休息休息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 在见到此人之后,童心尘再无疑虑。 此人眼里一片清明。修为恐怕不低于星景师兄等人。 山上不安全。东西交给此人保管最是合适。 星鑫将东西珍而重之放他手心。一耸肩膀,顿时如释重负。 “20年了。” 第二代掌门何春莲演一出糊涂戏,趁机将这锁妖塔的密钥藏在这小方块儿中,由历代掌门亲自保管。 高巨疯死前,将这密钥传与星景。要他代为转达。 星景将东西交予胞兄保管。星鑫这一管就是20年。 童心尘接过那方块儿,把玩两下,没解开。冲着那离去的背影问,“怎么用?” 那人头也不回,摆摆手。“你们虚静派的锁妖塔密钥,我一个外人怎么知道怎么用?我能给的,只有你赢的钱。” 两手交接之间,锁妖塔密钥金字符文自手臂过渡到童心尘脑海之中。 “再会。” 童心尘将密钥贴身放好。银子丢给达常。 众人一片哗然。三两下,全门派三年的开销都到手了。达常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心里乐开了花。 “掌门我们接下来去哪一家?” 童心尘止住脚步,回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正色道:“十赌九输。你才一次怎么就成赌徒了?” 脸上火辣辣地疼。然达常心不死。 见识过一屋子的金山,再让他一个个地捡铜钱,很少有人做得到。 童心尘有点后悔带他们出来。 学坏,太容易了。 他正准备好生教育一番。达常先开口,“掌门你施法了吧?” “没有。以前赌得太厉害,赌运到头了。这一次,我是用法力透支了未来三十年的赌运。这意味着将来三十年,我逢赌必输。” 达常还是不信。要跟他猜拳试试。 童心尘又是一巴掌给他两边打了个对称。 达常看着自己伸出的剪刀手,不得不信。 “那,掌门,我们回门派吗?” 童心尘看了看升起的太阳,打了个哈欠。 “先不急,我回去睡觉,你们拿钱去跟城中最大那间当铺提前说一下,我睡醒去买了它。” 这又是什么招? 弟子们一脸懵逼。 然而经过昨夜这些事儿,他们对童心尘已经是深深的佩服。心中念着:不管了,掌门说的一定好使。便依言去办。 正值冷秋,路两旁花败草盛,唯有野菊朵朵开。 熟悉的小路。熟悉的柴扉。推开,内有乾坤。是一座气派不失童家的豪华别苑。 童心尘后退两步去看柴扉上的字。 他写的“古芳苑”三字笔墨犹在。确实是他家。 他的茅屋呢?怎么升级成大宅院了? “哦!” 他拍拍脑袋想起师兄们说的,许安平做生意小有所成的事。想来,给他干爹修葺一下古芳苑也未尝不可。 也不知道九斤有没有给他留个床铺好睡觉。 本着死皮赖脸也要睡一觉的厚脸皮,童心尘一脚踏入这古芳苑。 如今远处芦苇过人高。游鱼杂在梗梗残荷之中。 他日酷暑时节,荷花池中坐,听取蛙声一片,不失为一大乐事。 童中则定睛看了看,才发现有些不是莲梗,是木桩子。根根打水面齐平,一溜儿过去。 人踩着木桩子在那池水上款款而行。远远望去,长身仿佛神行于水天之际。身后水波荡漾开去,大大小小一串串。人似上仙,步若腾云。 站在荷花池中央,张开双臂,和鱼儿尽欢,与天地同宽。心中苦闷郁结,不过蜉蝣之物而已。 松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童中则惊叹这许安平品味不错,继续往里走去。 古芳苑水榭之上,案桌之前,素手展信。白皙修长的五指缓缓铺开信纸,如春水融化冰河。 马小灵左前爪缠着纱布窝在人怀里睡觉,俩妹妹一人趴一个肩头,陪许安平一起看马弘毅的回信。 信上写道: “你要问我,我其实不知道。 你明明演得和我原来的弟弟那么像,但是我靠近你的时候没有靠近他时候的血液冰凉。 我呢,很早就知道弟弟不喜欢我。他讨厌我,他痛恨我。为什么我可以在外面逗鸟儿在草原上奔跑,他却要在独心苑里自己一个人呆着? 你不一样。你,是让人血液沸腾的,是一靠近就想要从头到脚疯狂扭动自己的身体的。 比起原来的弟弟,我更喜欢你这个弟弟。 后来,我从悬崖下带回你的身体。那个张开嘴就是尼奥尼奥的傻子怎么可能是你哦。 可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我想见你。 一直都想见你。 这样的心情在悬崖回来后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 然后,他说他要改名叫元心明。我的血液突然再次沸腾起来,开心,甚至希望自己成为一只小狗可以摇一摇尾巴发泄一下这种无处安放的欢喜。 我藏在帘子后面等你。心明拉开了帘子。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真要说为什么的话,感觉吧,和小围巾一样的,野兽的直觉。 我知道,我这些话又没能派上用场。 第30章 但是呢,哥哥我啊,很担心你啊。 你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吃饭了。 上次这样是马车摔沟里,这一次又是什么? 来信不问我好,居然又去关心那份童心尘的事情!他害得你还不够惨吗? 昨夜修文说你最近脸色不是很好。为什么呀? 劳累吗?没睡好?受伤了? 回家吧,小福。 哥哥,总觉得,你这一次又要跑掉了。 不会的,你答应过我了,不会的。你答应过我的,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又啰里八嗦把纸写完了。 总之你记住,我,心明,修文,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你身后。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呀。 小福,哥哥爱你。” 他们约定了一个月通信一次。信鸽能带的纸条幅度有限,可是每次他哥哥都写满了爱的废话。 这一次是马小灵送信,能带更大的纸,他也就写了更多爱的废话。 “他这是回了个啥?写这些有什么用嘛!干爹问的问题他是一句都不答。大姐白摔这一趟。” 马小灵这个没脑筋的! 急得马小鹇一尾巴环住她嘴。 那头五柳花也道,“就是,还没我有眼力见呢。” “你有眼力见就不该在这儿。” 当年童家姿落水,让他附身其上静待修养。 这个花宝!又是胭脂又是水粉的!半点儿不带演的! 只得以伤了脑子变了性情糊弄过去。 前几日见到童心尘,好几次差那么一点儿就喊出来师娘了! 得亏圆了过去。对方也没有怀疑。 这会儿又非要黏在身边。真是! 自己怎么就把一个大男人养成这般娇滴滴的性子了呢? 许安平十分不解。 “我已经一千年没有见过她了!我还不能看看师娘吗?人家想师娘了嘛!他言而不信,娶妻生子……” 五柳花盯着桌上算卦用的三枚铜钱,巴啦啦说了一通星沉九世犯的过错。越说越心虚。 “但是,”五柳花犹不死心。“至少他在。宝珠呢?” 又开始了。许安平皱起眉头。 五柳花也醒觉自己多言了。水宝珠的死,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言说的痛。 许安平叹口气,摸摸他小脑袋儿安抚一番。“轮回的人多,她排队呢。” “那师娘怎么就……” “你师娘插队。” 五柳花噗嗤一笑。央求道,“小娴作法会把我藏好的啦。” “如此最好!”许安平扯扯胸前那一节指骨,威胁道,“你要是再闹事儿,把你收回去!” 后者俏皮地一吐舌头,后退半步,隐入迷雾中。 许安平提笔回信,写了好多,又烧了。 最后只回了三句“下个月和马家结账我会亲自登门。想吃你做的凉拌鸡丝,哥哥。等夏天的时候给我做吧。” 折信递给了马小灵,正好打发她走。免得耽误马小鹇施法。 “小灵,你跑得快。辛苦你跑一趟。” “好咧!” “走慢点。不着急。” 得到夸奖的马小灵满心欢喜哪里还顾得许多?许安平的信刚绑好她就箭一样撞破重重迷雾飞了出去。 马小灵离开的地方,迷雾铺满又被一双手拨开去。 童心尘行至连廊,忽起浓雾。 符篆无用。只得小心翼翼,一步一往前。 一桌两椅,自迷雾中眼前豁然开朗。 一孩儿披着狐裘大衣执子而下。 不是马洪福又是哪个? 童心尘快步上前,捧着那张清冷的脸捏了又捏,揉了又揉。 “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是摔晕了。都过去20年了。你不可能一点儿也没有长大。” 许安平侧脸给了马小鹇一个赞赏的眼神。后者蓬松大尾巴摆动着,摇出更多幻境迷雾来。 第11章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马八进九,”许安平顶着马洪福的脸,敲敲棋盘。“该你下了。” 就连棋局都是当年模样的残局。 那一年小福10岁,他24岁。 童心尘无心下。马小鹇的迷雾让他本就疲惫的身躯雪上加霜。 “我头好痛。” 他掌心压着太阳穴试图保持清醒。小福可不体谅他。 “认输。” 这小鬼头,那年一下棋就六亲不认只在乎输赢,梦里仍是这般模样。 马小鹇幻境之力全开,已经让他深深相信自己是在梦中。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两回。小福杀了他八子。 “我不想下了。” 白子落回盘中。小福身子骤起,双脚离地。 童心尘又把他抱在怀里。 如从前那般,下巴敲敲他的脑门儿。 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那一年他很少见小福笑,以为是自己麻烦他了。后来他说没什么值得笑的。 童心尘这才知道,他活得太苦了。他的天眼能断人生死,又有谁知道生死背后是什么呢?也许就是他这一双冷漠的眼。 所幸的是,他不拒绝自己的亲近。 “是你打死了白松明?” “没死。废了。跟他姘头一起被送到长生岛了。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师妹。” 许安平记得,真正的天命马洪福,向来不喜人。 第31章 于是艰难舍了这份久违的温暖。双脚落地,挣开了他。到对面坐下,拿起白子下了,又去拿黑子。 “你怎么做到的?” 许安平学着马洪福的样子勾唇,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记不记得我说过?那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童心尘想起来了。 那年,他们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年,他说:“我这双眼看到的就是未来,谁也改不了。” 他说:“孩子是为人父母的软肋。劫持孩子威胁父亲自废武功,不费吹灰之力。” 如今看来,他真的这么做了。 “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少拿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什么君子该不该的来束缚我。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怎样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说过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下棋就喝酒。” 说着,不知道从何处拿出来一套瓷玉酒具倒了满满一杯。 “你还是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童心尘将酒杯压下。小福顺势抓他手握住酒杯。 “我又没说我喝。你喝!” 酒入愁肠愁更愁。 许安平多次试探他也没有将许安平与小福联系起来。 许安平放下心来。 眸色一沉,眼有三分白。 一无所知的童心尘还趴在桌子上对酒苦诉。 “他们都以为是我。他们说你疯了。说你不会说话只会尼奥尼奥地叫。从山坡上助跑跳下去。爬上房顶跳下去。如果你没疯,世人就该知道,我不是英雄。你才是。” 他辩解过,没人信。 一个身怀奇技的玄门弟子,一个只会算卦的小孩子,一个被彻底废除内丹的大妖怪。 这三者之间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玄门弟子打败大妖怪,救了小男孩,也因此身受重伤,昏迷20年。 很合的猜想。 什么?你说大妖怪输了? 什么?你说小男孩单杀大妖怪? 凭什么?智慧吗? “你说我当初为什么没死?” “你现在去死不就好了吗?” 这话就像是他自言自语。但是在梦里,披着天命马洪福的脸说出来,好像就能说服自己了。 但他不会寻死。再难,他也要活着。 童心尘摇摇头。“活着,好难。” “去死咯!” 童心尘伸手要去掐掐这张臭嘴。可真正的天命马洪福拒绝一切身体接触。 “滚!” 接触的瞬间,别人的一生铺天盖地地席卷你的脑海。 感受对方的痛苦、挣扎、死亡。 这就是天命马洪福。 这就是他预测未来的能力。 谁会愿意见你一面就痛苦地死去一次呢? 童心尘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没明白过来他的突然转变。 “够了!要不是因为你们俩跑下来做什么神仙眷侣,我怎么会……” 想到自己这一生中只能触碰一个活物,像个怪物,永远困在小小的独心苑中。无望的未来像夜晚将他心中的光明全部隐藏。 明明说好了,帮他恢复记忆,大家一起回去。 快200年了。他开始后悔,答应帮这个忙。 当初他传信上天,只来得及说秘钥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便无力转世离去。 他们之间的秘密? 那不就是他们幽会自己望风的那些事吗? “你相好来了。” “你相好怎么没来?吵架了?” “老君!老君!老君来了快跑呀!” 那一年在独心苑,他把所有话都试过了,就是不对! 如今重遇,颤抖的手,摸索着靠近酒醉的人。放到了脖子上。 “星沉,不能恢复记忆。要不要死一次试试?” 那人摸摸脖子上的手,脸上红扑扑的。醉意阑珊的他,仿佛对死神的来临一无所知。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的许安平强行换人,噗地口中大吐鲜血,污了棋盘。 腰间一痛,低头一看,百足毒蜈蚣落地。一摸,全是血。 他顾不得看童心尘探究的眼神,回头催促马小鹇。 “快!幻境加强!” 童心尘眼前人一会儿是许安平一会儿是马洪福。看得他晕乎乎的。 快要落地之时,被小福稳稳扶住。 对面下棋的小福,双耳还挂着他当年捏的福字耳环。 童心尘迷迷糊糊,看着眼前这个长大了长高了的“小福”。不敢问,怕明知故问。 小福先开口了。“听说你娶了个媳妇儿。像我。” “不像。人家会笑的呢。不对。像,还真就跟你一样倔。不过我们也就见那么一面,以后老爷子死了再见最后一面。两面之缘的家伙,长得对我胃口又有什么用?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福噗嗤一笑,低头笑笑。终于明白过来,此人当初三番五次盯着许安平看不是认出了自己, 纯粹!色心起! 童心尘迷离的眼在看到他笑那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他撒谎了。对面人那眼神、笑容,一如20年前,轻而易举就能瓦解他的不悦。 “你喝醉了。” “给我!我没醉。” “我是掌门。掌门。掌门。师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家。” 第32章 童心尘一副彻底吃醉的模样。躺在许安平臂弯上,左右挣扎。好不容易给他安置在床上。仍不安地辗转反侧。 许安平知他仍困在幻境之中不能逃脱。伸手试图抚平他额头紧皱的眉。不得。 骤然长出的利甲划过手心。马小鹇叼来的药草揉碎了。握拳。鲜血和着药草的汁液滴落他唇,濡湿、滑落入口。 童心尘不安的幻境终于消退。沉沉睡去。许安平松了一口气。给他掖好了被子。 想起身,却发现脖子被拽着。低头一看,原是童心尘死死拽着指骨。许安平干脆解开给他,待明早拿回。 他转身问那唯一清醒的人,星柠跟他说了什么。 “恢复记忆,或者死。最后没杀成。” 许安平眉头紧皱。 星柠的这份冷漠,如此熟悉。如此地,叫人害怕。 “鹇,星柠这人,没有心的。” 天命马洪福,断人生死全看心情。给钱也不一定告诉你生死。 星柠附身其上,想必是十分开心的。 他告诉老爷子就是为了看他怎么遗弃孙女、薄幸儿子。就是要看他得知自己一生经营将要毁于一旦时候的绝望和痛苦。 他,以此为乐。 许安平看不透星柠。 当年目不斜视专注丹炉火。下凡后重遇,允许自己附身,许安平对他感激不已。 转头他又故意跟云霁交好。不知道是何居心。 自己都没敢出现,生怕他说出你苦苦思索的主子就在我体内。 就这,娴儿居然说她俩在独心苑时候已私定终身! 马小鹇只答“我尽量”。叫许安平好生担忧。 说这话的时候马小鹇眼里无比真诚。你明知道她在撒谎,但她的眼神让你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许安平伸手抚摸她的脸,在后者蹭上来之时狠狠捏了捏,叫她吃痛长长记性。 “听干爹的。不许喜欢他!这第一,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第二,他和我约定过,诛杀云霁,生死不论。你死心吧。” 教不好水宝珠,至少不能让她的孩子也重蹈覆辙。 “爹爹,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马小鹇双目含泪黏着人胳膊。可怜见的。 怀中一软,心也硬不起来。 许安平明知结果,也只能轻拍她后背小小怨道:“干爹也不是万能的。不过,干爹可以帮你找个好夫婿。要不要?” 马小鹇笑着摇摇头。在他回身的瞬间,惆怅顿生。他的从容让马小鹇清晰地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这个人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马洪福?” 小娴的幻境居然失效了! 童心尘一睁开眼就死拽着指骨,施展幽通之术,强行与他对话。 “姓马的预言之后我气不过去质问他。一抓到他就甩手尖叫。哪像他?能抱给亲还可以揉揉捏捏。” 五柳花叹一口气。心道,他心里真喜欢,又怎么演得出不喜欢呢? “故人重逢确实是一大乐事。但是师父让我在千千万万幻境中试炼出来。世上一切对我都不过是一样的存在。有何值得留恋?可偏偏,我不舍得许安平。” 所以,童心尘决定遵循本心,坦诚相待。 “说吧,许安平,不,”童心尘把玩着手中指骨,笑眯眯看着对面人。“是我的小福又想做什么?” 这指骨一看就年份不少。想必在他颈间已有多年。想必能告知他很多的缘由。 “他与你有血契在身。绝不隐瞒。你要知道什么,直接问他就是。” “血契?” “对吼!”五柳花嗤笑道,“你转世了。不记得前尘往事。一心要不讲来世三千年只过好今生每一天。” 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怕是自己的前世做了相当十恶不赦的坏事。不过,一想到那晚的松醪酒,童心尘就有了底气。 “我以前再怎么混账。他居然现在还喜欢着我唉?” “是啊,你辜负了他九世。他还能如此待你。”不是喜欢,又能作何解释? 童心尘闻言却是心下悲凉。他为什么对自己若即若离时而怨恨时而亲近?原来他只是别人的替身。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八金二阵一雷法我哪个都不能给你说。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给我说说,那个第一世到底是有什么好?”叫他如此念念不忘。受尽伤害也不放弃。 五柳花回忆起从前。其实如今想来当初也不是那么美好。甚至建立坐忘派的初衷也是拌嘴。 “他天天忙着他的门派上下,我就很闲吗?天天想他吗?我也很忙的。我们几个人也成立一个门派。我们也忙起来。” 他们睡到半夜被师父拉起来。一个个窝在师父膝盖、臂弯、肩膀,迷迷糊糊又继续睡了。 只有水南天勉强保持清醒回应他。“师父,那我们叫什么门呀?” “坐而忘忧,坐而忘愁,坐而忘语,坐而忘情,坐而忘道,就叫坐忘派吧。天仔你做大师兄。宝珠你做二…” “为什么总是哥哥当老大?我也要当一次老大!” 宝珠一听自己又要做老二,炸毛了。她一喊,所有人都醒了。他本能地害怕起来,往师父身后缩了缩。师父拍拍他肩膀。回头安抚盛怒的宝珠,“那宝珠你做大师姐。天仔做大师兄。二师兄就由…” 第33章 就这么,他们坐忘派成立了。 “和你很熟吗?” “星沉掌门莅临宝地,有何贵干啊?” “我们坐忘派大小事务都是天仔打的。你有事吗?找他。恕在下不奉陪。” 师父对师娘如此疏离了两日。他和鲤鲤打赌说不会超过第三天。 果不其然,第二天夜里,师娘的影子坐到床边,抱着人胳膊晃两下摇一摇。烛火就被一股劲力打灭。次日,俩人又是同进同出如胶似漆。 就是这样,真实、反复、纠缠不清。 那时候从来没有师父和师娘会分开的想法。 只是偶尔会觉得,这么这一次这么久还没和好。 但是这一切美好由宝珠的死开始,戛然而止。 一想到宝珠,五柳花瞬间哭得不能自已。他干脆躲回指骨里哭,见不得自己这么丢人。 童心尘看着手心那一滩水,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自个儿坐凉亭,吹吹晚风去。 如果是水月升祖师爷和星沉祖师爷的事情,藏书阁应该有所记载。改日看看去。 只是,八金二阵一雷法又是什么? 星沉祖师爷这个珠玉在前,他童心尘还有半点希望吗? 第12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都入秋了!你睡凉亭做什么鬼呢你!冻死你!真是。” 许九斤坐床边抓着人手,给他搓秃噜皮了要。 “怎么还不暖呢?安平!毛巾!” 他这一吼,中气十足,就在耳边。童心尘脑壳儿都嗡嗡的。 睁开眼,被屋里金光闪闪亮瞎眼,刚挺起的身子又躺了回去。 “哎呦怎么又晕过去了!” 在凉亭喝了一夜酒,本就身体不适,许九斤这大手抓着胳膊哐哐地晃,童心尘愈发难受想吐。 “二少爷!祖宗唉!安平!快!” 待他撒手,得救的童心尘睁眼适应了一会儿屋里这许多黄金摆件,渐渐能看见东西。 闻声而来的许安平褪去了昨日繁华,一身素衣。 在满屋金子中倒是清雅得绝世而立。 比起当日大婚之时纷繁复杂的喜服又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洒脱之美。 “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说我有空的时候可以上惴惴峰找你吗?” 童心尘瞄了一眼他手上账本。算算日子是月尾。童家对账时候,忙着呢。哪里有空?分明是专门上来看他的。 许安平见他这意思是不想见自己。自觉提出到隔壁对账,让他俩好好叙旧。 “慢着!毛巾!” 许九斤拿了干净的热毛巾,汤婆子塞他手里。上来就要给他擦身子。 “先别。九斤。”童心尘立起半边身子,问。“九斤啊,我那破茅屋呢?” “拆了呀!” “拆了我住哪儿呀?” 许九斤恍然大悟。童心尘这二十年在清虚玉璧那儿沉睡,醒来又被拉上花轿,对这20年的事情不太了解。 许九斤一边给他收拾收拾,一边给他讲这些年的事情。 20年前,李连生杀萧家十八口人,掀起第一次诛邪大战。 虚静派弟子元幻清,战场上与那主谋白松明一见钟情。 辗转几分胜败。大战平息。双方划地而治。妖界归还俘虏。人界也是。 潘玉龙妹妹潘玉凤、弟子元幻清连同其他女眷身怀妖胎,归处未定。 四大门派掌门聚在一起商量。 隐机派萧景山提出,杀,母子一同杀害,以绝后患。 潘玉龙舍不得妹妹潘玉凤。童心尘见不得小师妹元幻清受苦。 奈何他们师父高巨疯在那一刻收起嬉皮笑脸、站起来的身躯再如何伟岸,也不过是区区一票。 坐忘派掌门温元白提出上天有好生之德,弟子们敌方受辱已是痛苦不堪,如今部分女弟子们归家还要受死,这是什么道? 坐忘派掌门温元白坚决认为教化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改变一个妖。 隐机派萧景山坚持妖就是妖,防微杜渐,以免日后这些子辈为父报仇,掀起第二次妖邪大战。 庸凡派马听天刚死,长子马弘毅性情软弱,在一众前辈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最终因为打起来不好看,算是勉强定下来了解决办法-各自带回。 执意打胎的,随母。凭外人之力也无法打胎的、已经生下来的,凡此种种,各自门派各自处。 虚静派是坚持打胎的。 奈何潘玉凤、元幻清二人不是强迫,实在是情之所至有的孩子。俩人来找童心尘求庇护。 童心尘带着人求助小福,将人藏在独心苑细心照顾。 临盆之日走漏了风声。隐机派萧景山带人来杀祸首之子。白松明自水牢逃脱,大败隐机派,来救孩子。 众人被他逼至悬崖。 精疲力尽的童心尘抱着白松明跳崖。奈何对方是一只鸠,张开翅膀飞了回去。剩他独独坠地。 之后的事情童心尘不清楚,许九斤知道。 许九斤晚了一步来到山上,童心尘坠崖后他寻小路下去找。 走到一半,天上掉下来一颗蛋。锋利的爪子插进了白松明翅膀上,一同坠落。 许九斤踩着陡坡缓缓下山,到了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拼老命扒拉童心尘身上泥土。 两眼泪汪汪的,手上努力推童心尘后背。掌心一团黑雾进入童心尘后背。后者吐出黑血,脸色更差。小黑块儿“尼奥尼奥”哭喊着,望向他。眼里都在喊救命。 第34章 许九斤将童心尘背起。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 那小黑块儿呆呆趴在那儿,一双小肉翅耷拉在地。若不是胸前还有起伏,都以为它死了。 许九斤知道这小黑块儿是那俩蛋之一,是妖。 但许九斤觉得它心地善良,还救了童心尘一命。 “所以我揣兜里带着,养大了。” “他是白松明的孩子?!” 童心尘头皮发麻,不禁咆哮出声。 许九斤怕他吵到隔壁的许安平,要他小点声儿。 “也可能是潘玉凤的孩子嘛。” 童心尘曾经遇到过一个很好的妖。童心尘给人取名:秦怀仁。 秦怀仁喜欢人族。他觉得集市才子佳人这些很有意思,很向往。 但他是一只白鸠。淡毒但是不代表没有。不好与人靠近的他常常化人形站在山顶,和山下的樵夫喊话闲聊。 童心尘有一次截杀妖邪入了深山。妖邪求助秦怀仁。秦怀仁听明白妖邪作的恶,逮住了妖交给了童心尘。可谓深明大义。两人自此结交。 童心尘发现秦怀仁喜欢附荣风雅。可惜他经常用错词,闹出不少“祝你含笑九泉”这种笑话。便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佩艾草在身,自此能站在人族一尺以内。 两人偶尔来往,时常书信。就人和妖共存交流颇深。 有一日,秦怀仁上山来找童心尘,潘玉凤下山帮哥哥买药,两人于山腰花满处相遇、相知、相爱。 不幸被卷入第一次诛邪大战。腹中胎儿面临生死难关。 许九斤没少帮他二人相会牵桥搭线,也知道童心尘和秦怀仁关系不浅。 故意说这话,希望他看在秦怀仁的情分上放过许安平。 “再者说,你当初一人力刚全门,抢走俩孕妇亲自照顾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要救他们吗?” “我那是去子留母!她俩生完,我就把这俩蛋连他们爹一起丢长生岛去!好家伙你把那个蛋给我养大了?另外一个呢?” 童心尘坠崖后,悬崖上的白松明和元幻清被擒获,送往长生岛。潘玉凤难产而死。马洪福疯疯癫癫被马弘毅带回家去。俩孩子一个被许九斤带走养大,一个不知所踪。 许九斤摇摇头。童心尘又问,“你确定他是秦怀仁的孩子?不是白松明的?” 诛邪一战白松明杀虚静派多少师兄弟?童心尘与他们势不两立! 许九斤不确定。但是必须说,“是。我确定。” “你要敢这事儿骗我,”童心尘扬起拳头,“我捶死你。” 许九斤竖起三指起誓。“我要敢这事儿骗你,我活不过六十!” 童心尘神色软乎了一些,把他手指摁下去。“小孩子吗?还发誓。” “你都不知道他多孝顺!这一看就是秦怀仁的种儿。他谦逊有礼一好孩子。白松明那厮滥杀无辜不得好死。他哪儿生得出来这么好的孩子? 说起养许安平的事情,许九斤就眉飞色舞。童心尘不耐烦打断他。 “嘚嘚嘚。我信你。他就算是白松明的孩子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日后就算是你搞错了,我们发现他姓白。那他父亲在的时候,我不来就是了。” “你这点是真好。孩子是孩子,父亲是父亲。” “不然呢?把童扒皮造的孽堆我身上我可受不了。” “哦你说这个。” “不然我说哪个?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我老了呀。老来怪。哪像你?”许九斤粗糙的大手摸摸他滑溜溜的脸蛋。啧啧不已。“这他妈43岁?” 这俩主仆不像主仆,倒像岁数差得有点大的兄弟。 “哎呀别摸了。老泥都给你搓出来了。你跟他说哦,把身上的妖气藏好了。不想死就别被人发现。” 第一次诛邪大战后人和妖的关系很差。 许九斤嗅到了一丝不妥,“你怎么自己不去说?人就在隔壁。” 锁妖塔的事情得不到解决,他俩之间根本没有可能。童心尘现在,真不知如何面对他。 只好扶着脑袋,装出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倚着人央求道:“哎呀九斤,我头好痛。你让我休息休息好不好嘛!” 许九斤果然心软。“那,你先去我屋里睡呗。这边儿没有那么快收拾好。” “你把他那些金子都给我收了。闪得我眼瞎。什么人嘛?放这么多金子在家里。” “这些金子是我的。不关他的事。” 童心尘奇怪了。“你以前不喜欢的呀。” “我以前有那个本事去喜欢吗?” 想到从前一起走过的那些苦日子,童心尘心头一堵。“跟着我你吃苦了。” “安平挣钱了。我就越来越像我爹。以前我爹会把店里不好卖的做坏了的放家里,越攒越多。他说万一哪天做生意赔了还可以东山再起。没想到……” 没想到遭了贼。许九斤一家被强盗灭口,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喜欢金银满屋的是许九斤。许安平清淡雅致,几乎没有自己,但是他无限纵容身边人宠爱身边人所以如此。 两相对比,更显虚静派寒暄。怎好害他跟自己过苦日子? “九斤啊,门派日后可能不太富裕。那虾蟹新衣我们就不置办了。你要的话可以找你干儿子。” “没事儿,我有钱。你的钱我都拿去给安平打了。现在开了五家当铺,八家医馆,800家义庄。” 第35章 童心尘被许安平强大的捞钱能力震得外焦里嫩。“那,也不是我的钱是你的钱。”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刚离开童家的时候被断了经济来源他就是这么说养了自己好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依然如此。 “九斤,你最好了。九斤我肚子疼。我要吃饭饭。” “呀呀呀起开起开。耽误我打扫。回屋呆着吃果子去。早饭又不吃,午饭赶不上。就知道喊肚子疼!” 昨夜给潘玉龙连夜输真气,累死了。迷迷糊糊又做了奇怪的梦,挨了奇怪的幻境。脑壳儿快要裂开一般。 在这陌生的家里左转右转找不到哪个是九斤的屋子。干脆搁凉亭的美人靠上一斜,睡过去了。 醒来发现身上披着件紫色貂皮大衣,桌上葡萄花鸟纹银香炉正升起袅袅香烟。周边竹帘子被卸下,凉亭俨然成了一个小屋子。 童心尘吸吸鼻子。沉速、黄檀、降香、木香、丁香、乳香…… 二十四味香药,清心悦兴性。正是那物外高隐者,梦觉庵妙高香。 九世都这么贴心的吗?星沉祖师爷还真是有福气,让这个人伤了这么多回居然还能这么爱他。即使只是一个转世,即使自己对过去毫无记忆。 他安排棋局是想要回他的星沉吧?要还给他吗?星沉祖师爷那么了不起,可以和他再续前缘,也可以解决虚静派被其他派别围猎的困局吧? 童心尘深深叹了一口气,“师父,我该怎么办?” 不行不行,意志消沉必是睡眠不足。睡觉。 啪啪给自己两巴掌,童心尘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躺好,掖掖裘子,就着焚香再度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起身洗漱,赫然发现有人打好温水放桌上。 童心尘一下就猜到是何人手笔。那粗枝大叶的许九斤可没这好心思。 脸浸清水里清醒半晌,懒睡的困顿这才去了一半。 擦擦手,帘子一拨,倚门嗅竹青。 刚踏出去的脚又拐了回去。 远有竹近嗅芳华,童心尘再一次感叹这院子的别致可观。 背靠青山,面朝绿水。引后山温泉水来绕屋一周,养了这接天残荷,上盖了这连绵的木屋。真似那世外桃源般。 远处廊桥上脚步轻移,由实而虚,吱吖声声,八方清明。 童心尘随手捡了本书,挑了个红木素舆倚着,古籍配甜橘子,斜阳晒得饱饱。 冬日照残荷,水生金波。一条红锦鲤跃水而出,吞了水面飘过的绿浮萍。 是本道家典故,《庄子》。年轻时候躲百乐门避家事时候看惯了的书,此番就着美景再翻,倒是少了几分苦涩,多了三分写意。 “看什么鬼呀看二少爷!大冬天的花都死光光了。丑死了。你屋子收拾好了。看看去!” 绵绵细语间唢呐祭出,声如裂帛。沉浸在诗情画意间的童心尘顿觉自己脑髓脊柱都被他这一句“二少爷”敲得嗡嗡作响。 摸着自己狂跳的心脏,童心尘差点以为自己就这么背过气去了。 “你怎么那么大声,吓死我了。” “我一直这么大声的呀!是你娇气了!” 童心尘想起打小照顾他的许九斤拍奶嗝给他拍吐一事。心疼能在他手底下平安长大的自己。一下子没好气了。 许九斤自顾自一屁股坐旁边。开口就是:“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许九斤一向是天王老子来也是也是咋咋呼呼的性子。如今这小声谨慎的模样,童心尘一看就觉不妥。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要自己休妻。 第13章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你要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当初答应它干什么呢?” “我同意个锤子同意!当初他们提出来,我就说了!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天打五雷轰我都不同意。结果你就醒了!” 说到这个许九斤气得拍大腿。 “你怎么就醒了呢?真是早不醒晚不醒。要不是我知你性情,一心顾大局,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嫁给我家安平。演得还那么像!成亲当日我就是不喊你起。我知你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肯起。以防万一我还给你下了蒙汗药。好家伙!你飞过来了!真真真,真是气死我了。” 原来如此,难怪当日他排除万难、赶到赴会。许九斤的脸色却是那般难看。 “茶都喝了。” 主打一个木已成舟。对许安平他是相当满意的。若不是小喇叭他们耽搁了,甚至已经春宵苦短日高起。 可惜,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虚静派需要他,锁妖塔需要童子身。可真要他就此放手,童心尘真舍不得。 许九斤瞪圆了眼。“我没喝。你脑子坏掉了?” 童心尘回忆半晌,他确实没喝成那杯茶。 “我给他取名安平也只是希望许他这一生平平安安。” 想起他昏迷那20年,安平每日给他擦身子陪他说话的那副痴迷模样,许九斤越想越担忧。他喜欢童心尘,自己拦不住。至少,趁一切还没开始,要他把这放妻书签了吧。 “我知道,他们以前叫你公子、败家子、疯子,现在夸你是祖师爷转世、掌门大人。可你始终没有变过,你一直都是你自己。你生来是要做大事的。可我安平不是。” 他几乎是央求地把桌上纸笔放到他面前。 第36章 童心尘在美人靠上扭转了一下身子。为难起来。“你儿子做得这么好。我写什么呀?哪里有由喔。是不是?” 许九斤也晓得。许安平还没进他们家门就照料公婆叔伯,贤良淑德,料家事更是一把好手,家长里短、闲言碎语都不曾有半分,真叫人挑不出毛病。反倒是童心尘这个亲儿子常年在外修道,还没他对家里熟稔。 许九斤发愁呢。童心尘稍微宽心。他私心里也不想这么快与他彻底断了联系。 万一他找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万一呢? 许九斤好似看穿了他的不愿。 “磨磨唧唧的,还想不想写了?由,由,让我想想。无子。” 他是男的本来就,不对,七出之条确实有无子这一条。合! 童心尘苦笑道,“七出之条是给你明白了。” 童心尘写下放妻书。他的那一半家产全给安平,但是保证家姿等人这一代富足。 “这?你真的要把家产都给他?” 打成亲一事儿就看得出来,这个家确实是安平在扛。给他点回报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他和九斤约定,放妻书要等老爷子死后再执行。 “我爹虽然坏,好歹是我爹,别气死他了,让他寿终正寝行不行?” “行。” 许九斤带着放妻书走了。景还是那个景,心情忽地坠下去了。手中的橘子也不香了。 扑通一声,橘子落水,惊起游鱼。 明明只是昨天的事情。山上和山下就像两个世界,他和许安平也是一样。童心尘这个名字,需要挂在俗世的童家,仅此而已。如此正好,等老爷子寿终正寝就下山给他送一封放妻书,从此山上山下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有点可惜。如果诛邪大战前认识他,也许能成为一对道侣,像五师叔和五师娘那般。 扯出挂在胸前的半边福字耳环,和掌门印放在一起。 终是拿起了耳环,捏了又捏。 往日情形现脑海,不禁唏嘘不已。 这是以前声乐交流会捏的。 那小孩子还说“十年后你若未娶,就与长大的我永结同好。”掰开了福字耳环,一人一半,以示约定。 他怨那小子诅咒自己找不到心上人。 小屁孩儿一歪头,眨着亮晶晶的眼,眼里坚定如初。“你若能找到,金环之约自动作废,我绝不连累你。若不能,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如今,他真的找到那个心上人,他想要给他机会。也写了信托海音彤带去。 他满心欢喜跟小福说他找到心上人了,金环之约自动作废。他会与许安平身份的他,再续前缘。 他们说坠崖一战后马洪福疯了。童心尘不信。 他满心欢喜筹备着他们的未来,不料,小福的回信还没等到,先等来许安平一纸放妻书。 许安平也好,马洪福也罢,注定是过眼云烟。 童心尘将金环扯断,再看一眼,抛进湖里,咕咚一声,顿时心明如镜。耳边又响起今早萧田甜闹事的尖嗓子。“他为了你们虚静派,殚精竭虑20年!你们为什么就不可以放过他!你还我丈夫!” 师父,说他是救世之人。他从不觉得。师父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师父扛着。天下妖孽作乱,还有萧海炎。在长辈庇佑下,童心尘只需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现如今,接过掌门重任,接过匡扶天下锄奸除恶的重担。即使再难,也只能像他一样,长成一棵大树,庇佑他人。 他们这一段孽缘,不过是披着“操持家务”的皮,勉为其难造就的。饶是如此,他也私心对方囿于菲菲流言,与他一同把这场戏唱久一点。 这才跟许九斤约定老爷子死后执行放妻书。 还没想好剩下的日子如何共度,砸到身上的放妻书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解释!” 许安平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掐着左腰,眼里都是用劲儿,保持清醒。 “你伤没好跑出来做什么?快坐下。当心伤口又裂开。” 许安平甩开他上前扶的手。胸膛因为生气和疼痛,剧烈起伏着。 也是。怎么可以不生气?放妻书这字迹可真真切切是他的! 昨夜的好犹历历在目,怎么睡一觉就翻脸了? 谁能不生气呢?他可是三番四次叮嘱过:为了童家,为了童家。 “你说。我在听。” 许九斤啊,你真是藏不住事儿。我还想着偷来这几年的欢愉。你是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给我留。 “解释?解释什么?” 童心尘决定了继承锁妖塔。又有许九斤阻拦。希望渺茫的事情,爱上又失去的苦楚,他一个人受就好了。就当他是一个负心人吧。 “掌门夫人可以是男人,但决不可以是妖。” “真的?” 那夜的缱绻不可能是假的。面对他那双直望向心底的绿潭,童心尘架不住,低下头藏起了躲闪的眼。 天下苍生他要,痴心一片也不愿放弃。自己这种贪婪的人,他会不会讨厌?童心尘不知道。他只能继续,用童家,绑住他。 “你知道的,一切为了童家。不另娶,不对外,也不要搬出古芳阁。怕人说闲话。” “为了童家?”许安平更生气。 童心尘觉得奇怪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他更生气了?这不是他自己说的话吗? 第37章 “最后一次机会。” 他语气发冷。童心尘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真的生气了。 老实说话?继续隐瞒?那显然是…… 童心尘双手合十。兄弟对不住了! “是九斤要我写的。” 他显然蒙对了。许安平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童心尘被提起的心也跟着放了下去。 “放妻书呀!他要你写你就写?这东西是能随便写的吗?” 他暴怒之下,状如野兽。童心尘吓得缩起脖子。 许安平一见,什么气都消了。呼出一口恶气。 大手一捞,自然就将人捞进怀里好生安抚起来。 “奇了怪了。你有种怼老爷子,就没胆对你的仆人说一个不字?” 他胸前平稳的呼吸很快让童心尘也平静了下来。 贪恋的手抚上那开阔的胸膛。童心尘意犹未尽,蹭了蹭。 “九斤,不仅仅是仆人而已。他于我有恩,又是你干爹。跟那个死老头子完全不一样的。” 他离开家门属实任性。说是云游四方实则流浪汉一个。穿衣做饭都要学。 他把银子赌光,许九斤就卖簪子糊口。 他赚了钱,许九斤就帮他算账打点。 他前脚拜师虚静派,许九斤后脚就爬上登云梯。 吃穿用度许九斤每日都给他安排妥当。山上日子清苦童心尘也浑然不觉。 这份主仆情谊,童心尘是深深记在心里的。 他早盘算好,老爹一死,自己那一份家产就留给他养老。 连师父严令不可传授外人的修行之法,童心尘也挑些强身健体的偷偷教予许九斤。 许九斤不同意他俩的婚事。确实麻烦。然而童心尘从不懂得知难而退。 他只知道:“我有信心,只要我们情比金坚。早晚可以得到你干爹的祝福的。” 童心尘还要趁机缠上去。许安平甩开了他。“干爹那边我会跟他说。” 一封放妻书,将两人分割东西。 “这个放妻书,不到老爷子死的那一刻,我不希望它出现!我好好做你的童家媳妇儿!你认认真真演好这个童家二少爷!” 他突然变得清冷,叫人无法接近。 童心尘隐约察觉到什么。喉咙一哽,“你着急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不然还能有什么?” 脚下忽如恶鬼缠。童心尘稳了稳身子才勉强站住。 原来如此。原来都是他自作多情。自始至终,许安平都是“一切为了童家。”发现了自己离不开他。发现自己逃不开他。他的目的,达到了。 如今,连装,他也不愿意了。 然而人总是心不死。 他惦念着那日的松醪酒、记挂着一次又一次的小橘子、记挂着凉亭里的笔墨书香。 他记得那日唇齿间的异香、记得小福的耳环、记得那下了两回的棋局。 他厚着脸皮问,“不能,是因为喜欢我吗?” 明明小时候,是你缠着我的。 迷雾、烈酒都不能叫他吃醉。然而,许安平不承认自己是小福。童心尘也不会去打探。童心尘知道,他的隐瞒必然有他的顾虑。 许安平嗤笑一声。“我是妖。童掌门。掌门夫人可以是男的不可以是妖。这是你自己说的。” “水月升是妖。五帘风是半妖。”童心尘步步紧逼,绝不死心。 诛邪大战后人妖关系很差。但,也不缺秦怀仁和潘玉凤这种真心相爱修成正果的。“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就是,别人常说的那个,一见钟情……” 他眼里情意正浓。许安平闭上眼睛,告诫自己:这不过是再来一次。 双眸睁开,依然是无情郎。 “见色起意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不是”也是。童心尘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头顶又传来生辰、饮食喜好等质问,童心尘皆摇头。 渐渐地,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 许安平知道这张脸好看,知道他喜欢看。但是他讨厌。他喜欢别人的脸这件事,让他无比生气。“你对我一无所知。只知道我长得好看。这不是见色起意是什么?” 20年前的刀插在了自己身上。童心尘终于亲身体会到当年小福的痛。 当年初见并不愉快。他对预言怀恨在心,故意装鬼吓唬。那孩子一把抱住自己小声啜泣。 童心尘终于明白该恨的不是他的预言,而是相信预言的自己父亲。 小福知天命,却是以体弱多病为代价。 童心尘可怜他半生受困独心苑。陪他下棋、陪他骑马,陪他渡过一段快活时日。 交流会结束。童心尘要离开。 小屁孩儿抱着他大腿不让走,说什么一见钟情,就是喜欢。 当时年少,推脱说怪自己长得太好看。 他会心软,与小屁孩儿定下金环之约安抚他。许安平不会。 他转身要走。被人一把拽回去。 红了眼的童心尘像只受伤的小兽。拽着他衣领子逼他与自己对视。 “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见色起意又怎么了?” 童心尘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二字! 半路修道、救小师妹、杀祸首白松明,哪一样不是所有人都在他耳边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哪一件他都做成了! 童心尘相信自己的直觉。 第38章 “见色起意就不能作为开始吗?怎么连开始的机会不给我。” “不给!” 弃犬只会优先生存,爱情的弃犬只会优先保全。表达爱情这种自伤自残的事情,许安平是不敢做的 尤其是被辜负了九世以后。 他不能原谅他九世的背叛和遗忘。 常说死者为大,他就要问一个凭什么。 凭什么人死了账就不算了?人死了账自己就平了吗?凭什么人死了就要原谅?人死了造成的伤害就会自己消失了吗? 他,不原谅。 他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告诉自己,不能动心,没有结果。与其日后反悔,不如从未开始。 许安平弯着腰,憋红了脸。想挣开他的手,被童心尘重新抓住。 两人双手缠斗半晌。互不相让。 许安平顾忌着腰间伤口没敢使劲儿。 童心尘一下狠手,拽着他就是一个过肩摔。 落地之前,童心尘后悔了。 小福怕疼。 脑子里浮现出这个想法。他便什么招都使不出来了。 “坤字,透石,二仪交泰元气合。” 童心尘想伸手拉着人。不料许安平先他一步念诀隐身。身形如水入海,便融入那廊桥之中。 再出现,身形已在半里开外。 “想起来了吗?符咒口诀都是你教我的。你还夸我学得很好。” 第14章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眼前人清冷的绿瞳与千年前清澈透亮的狗狗眼重叠在眼前。 童心尘头痛欲裂。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许安平一个妖,道法如此精纯。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脑海里有无数个他们在争吵。 他不明白,他想不起来。 艾草香远去,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醒来的时候,童心尘发现自己正大字瘫在廊桥上。 抬头是那一轮圆月。和离家那天藻井上画的一样讨厌。 “怎么又是你?”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哭。甚至就地睡着,带着笑意。 他只是太累了。并没有打算放弃。他想要的,从来不会放弃。 没几日,许安平又拿着小算盘爬登云梯上山来。 古芳阁门前,两名守卫拦住了他。 大刀长剑相交,刺啦作响。 “掌门在堂内议事。外人不得擅闯。” 守卫的二人常跟在达常身后。一个叫达恭,一个叫达伤。 前者性子和顺,用剑。后者刚烈,使一把尺余大刀。 他800个义庄随便一个打礁给虚静派做都够吃的。门派上下对他这个大财主那是不能怠慢的。他为人还谦和。很得门派内上下上下的喜爱。 达伤偏看不惯他骄奢度日。 许安平有时候开宴席酒会和这些个邻居搞好关系。别人拉他来,他都不来。 每日只知道练武、耍刀。长了一身膘。 许安平赔笑着商量。“这是我家。干爹叫我回来吃午饭。麻烦通融一下。” 说着,自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塞达伤手里。 银子被退回来。 达伤力气太大顺势将人推倒了。 达伤怕刀枪没眼,拦住人,一个劲儿地劝算了算了。 “不能算!”扔了银子在地。许安平也犟了起来。“我回自己家为什么不可以?!” 他稳了身子就要往里冲。 达伤大刀来挡。两人打了起来。 差不多时候,许安平逮着一颗小石子踩上去。身子一歪,果然崴了脚。 眼前大刀将至。许安平下意识伸手格挡。心道:亏了亏了,这会儿苦肉计要损手了。 “完了完了。”真出事了!一旁的达恭光是看着都快要吓得心脏停滞。 好在达伤沉肩转手。在刀锋与皮肉接触之前及时调转了刀背。 一记敲打,许安平手筋发麻,单膝跪地。感觉膝盖骨都要碎成八份了。 锦衣蒙尘。他自嘲无力。轻捋鬓前长发,以手撑地试图站起。不料一个踉跄,再次倒地。掀开裤腿一看,原是细碎的石子儿擦破了他的膝盖、手肘,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达恭看不下去了。上前将他小心扶起。 许安平红着一双眼,就着他手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按计划开始冲达恭打情怀牌。 “疼死我了。” 他红了眼,揉着脚踝,委屈巴巴的样子太过可怜。 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情分还是有一些的。 达恭果然心软。冲达伤发起火来。 “你!你!你!你个蠢驴!都是自己人,好好说话不行吗!” 达伤有错在先,不敢顶嘴。抱着大刀站得笔直。 许安平抻抻衣服,装作不经意地怨道。 “我就想回自己家,吃个饭。怎么这都不让我进去?出什么事了吗?” 达伤闻言警惕起来,抡起了大刀远远吼道。“关你屁事?少打听!” 许安平身子后退半步,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你闭嘴!”达恭骂完人,给他轻拍后背安抚。嘴上仍是不松。“我知道,可是现在掌门正忙,任何人不能进去!你在外面等着吧。” “忙。忙什么呀?吃饭时候了都。” 脱了罗袜,三两下正了骨。达恭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如他所说是小事情这才放下心来。又拍怕他锦衣上的泥尘,扯直了。 第39章 看着他恢复往日的容光焕发。这才给他一点点揉开淤血,一点点说起屋里的事情来。 “掌门不是赢了掌门之战吗?” “他赢了什么?”许安平明知故问。 “也对。那几日你不在古芳苑。” 达恭便给他细细说起掌门之战中,童心尘的英勇。 三天前童心尘头顶横幅一张,桌前放书一摞,百刻香一盘。 掌门印高高挂起,牵动着无数弟子的心。 横幅上大字写着:“不论方法,不择手段。赢了我,你就是掌门。速来挑战。为期八个时辰。过时不候。” 一开始没人敢试,都在围观。 童心尘闲得要死,干脆一本旧书盖头睡大觉。 约午间时分,达常叫嚣着“掌门轮流做今日到我家”,大步向前走,鼻青脸肿地被抬走。 许安平也听闻此事上门来看看。不成想是要跟他对战。便果断舍弃了这掌门之位。转而到处教人,培养一个傀儡。 奈何个个都不争气。直到他瞥见了萧腊八。 “道长,你掉东西了。” “谢谢。” 萧腊八伸手要拿,许安平却不轻易给他。 “请问你掉的是这本《雷祖心章密旨》还是这本《茅山九龙水法》呢?” 萧腊八给他胳膊一巴掌,抢回了书。“《茅山九龙水法》啦!我哪里用得了雷法?” “对。那就用雨。别老是琢磨会不会雷法。我师父说过,一个男生再怎么琢磨也生不出孩子来的,不要勉强。” 萧腊八噗噗笑,连日来的自我否定都随着这一番打闹烟消云散。 许安平招招手让他过来。提议他,“你擅长雨就用雨吧。” 小喇叭不解,“雨有什么杀伤力?” “暴雨!瀑布!雨下得大,下的地方对,也可以很有杀伤力的。” 他俩怎的如此亲近?上次也是,他和小喇叭关系未免太好了点吧? 童心尘不自觉紧握住手中长生剑。下一个来挑战的是萧腊八。 “镇木,祷雨,十方众生清净觉圆满。” 萧腊八谨遵教诲。将阵眼设在对手的鼻子!上下颠倒,雨下到鼻子里面去! 童心尘手舞足蹈挣扎着。水汽让他难以呼吸。 “南火,隐形,九宫神境三光表!” 许安平担心起来。念咒隐身,绕到他身后,伸手解除了他鼻尖的阵法。 童心尘似有所觉,抬起鼻子试图蹭蹭他。奈何没有解开金刚不坏之身,咣当一声,撞得许安平指骨几乎碎裂。他还不能叫别人发现,忍着疼不叫出声。 “你没事?那我走了。” 童心尘一把拽住他,“等等,下一个是何敢为。” 许安平定睛去看,来人臂环咣咣作响。那一身腱子肉不是何敢为还有谁? 瞄了一眼童心尘这细胳膊细腿,许安平无奈叹口气。“你说你为什么这一出呢?” “因为你想要这个掌门。所以我必须抢。” 许安平心梗。屈指敲他一个爆栗。又砸到伤处,疼得狂甩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你到底想干什么。”童心尘瞥一眼他腰间,不见血,稍微安心了一些。“你不告诉我腰间的伤怎么来的,我就自己查。你休想跑。” “磨磨唧唧的好了没有?” 何敢为热身半晌了,童心尘还在那里一个人碎碎念。等得不耐烦的他吼了一声。 童心尘不会许安平耳边的唠叨,一举手欢喜道,“来了来了!我们比三轮,第一轮雷法,第二轮武术,第三轮你我都不擅长的占卜。” 这很公平,何敢为点头同意。 许安平拉过他怨道,“你怎么可以跟他比武术?你连我都打不过!” “你关心我呀?” 许安平火速把手放开。狡辩道,“怕你死了。” “死了不是更好?”人死了到望乡台知晓前尘往事,你可以跟你的星沉祖师爷相聚了。说不定可以殉情手牵手一起投胎呢。 “你胡说什么?” 许安平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正想问呢,童心尘向前一步问何敢为,“轮到我了是吗?” 何敢为招雷失败,轮到他了。 挨雷劈这么多年,他这个翻书仙人、落跑大师、半桶水大师、怕怕峰惴惴大师、虚静派之花、雷神私生子也是摸索出了一些规律的。 只见他冲天伸手,收起四指,只留了个中指。 当真是大不敬! 雷神震怒,一道天雷劈下来,不偏不倚正中他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童心尘金刚不坏之身还没使出,身子已然被人扑倒半里外。 雷,在他方才站的地方落下一圈焦黑。 劈到自己又如何?你就说是不是请到了雷神吧! 第一局,童心尘胜。后背挨了许安平两巴掌。 第二轮肯定打不过。童心尘已经准备弃权了。刚举起双手投降,身体自己动起来了。 “我投降我投降!” 童心尘的声音也只能淹没在拳头相撞的金石之声中。 何敢为输了一局,此时势如猛虎,根本停不下来!好家伙!还开着金刚不坏之身打! 童心尘想逃。许安平在耳边道,“敢为打上头了。虽远必诛。” 看着对面人发红的眼,童心尘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心下害怕起来。他武术那可太菜了! 第40章 “怎么办?” 许安平不答。又抱着人空中飞舞半圈,躲开了何敢为的铁拳。 “我帮你。” 说话间,当头劈挂下来。许安平一把将人推开。铁掌擦着他鼻尖落地。砸得一地飞沙走石。 好极了! 许安平趁势扬起更多灰尘,掩盖身影。与何敢为结结实实打了一场。 童心尘揉揉眼的功夫,何敢为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胜利来得太快,太突然。 童心尘警告自己:冷静,这一切都是因为星沉祖师爷不是因为他童心尘别误会了。 “安平?” 何敢为挣扎两下,站了起来。20年的青梅竹马,果然没躲过他的眼睛。即使看不见,何敢为也能知道方才的拳风所属何人。 童心尘知他不服,点点头,“那这一局算平手。你看如何?” 第三局,占卜。 何敢为先来。“在那个小孩子身上。” 被指到的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抓着母亲的手,顿时眼泪汪汪。 负责放纸条的道长站起身来,“何师兄你要不再试一次?” 他分明把字条藏春水生里贡品。怎么会在小孩子身上。 “我确定。” 无奈,那道长只得去贡品里找。掰开一个又一个,果然不见当初藏的纸条。 “一二三四五……”少了一个!他恍然大悟!拽着小孩子的手问,“你吃了?” “妈,妈妈……”被吓到的小孩子嗷嗷大哭起来。 “何师兄神了!” “吃掉了。那不能剖开肚皮验证呀。” “再来一次呗!” “敢为师兄一天只能占卜一次。” 情况陷入僵局。妇人一边安抚孩子一边鞠躬致歉。 “小孩儿,张嘴。” 童心尘卜算完毕。蹲下身来,手帕抠出小孩儿牙缝里的一团糕点。揉开来,里面赫然躺着那张纸条。 字条藏春水生里,贡品又被小孩子偷吃,粘牙又粘住了。这都能占卜出来? 大家心服口服。夸奖的话是张嘴就来。 童心尘,“我占卜结果也只是这个小孩儿。是他张嘴哭的时候我看到了。” 无论如何,此番何敢为是心悦诚服认输了。 吃过午饭,续上香计时,又有几个弟子上前挑战。 童心尘现场翻书,出招,一个个给他打趴下。 萧喇叭再次挑战画符。头顶冒汗艰难引雷。 童心尘在旁边惊呼、鼓励。道一声可惜可惜,然后一捂眼大喊一声“天雷!” 天雷如约而至,劈断了撑横幅的竹竿子。 掌门印掉下来,正正落在童心尘手掌中。 百刻香燃尽一点火星,烟雾随风散,灰烬熄灭。 三盘百刻香燃尽,挑战的时辰结束了。 童心尘,未尝一败。 “自己挂上去的掌门印,又自己拿回来了。可惜可惜。” 他高举掌门印,环顾四周,问,“还有谁。” 无人上前。 他懊恼不已。“让我输一把啊!掌门印给你们呀!” 说着,真将掌门印往外推。 围观的弟子们纷纷后退。说道,掌门说笑了不可不可。 许安平笑话道,“胡闹。” 达恭捏捏他脚,看他没疼得叫出声知道治疗结束。去捡罗袜给他穿上。嘴上不停,说道,“掌门胡闹那也是有胡闹的本事。” 快收拾东西走人了,隐机派掌门萧景天居然亲自出马,来抢掌门印。 第15章 色故旧爱牵人心,那如胶漆固。 给童心尘气得祭出坐忘派祖师爷祖训:妖邪伤人者,丢锁妖塔。 隐机派的功夫比较奇特。全靠驱役大小妖怪。强者如萧海炎,可以和西海龙王签血契,建立长生岛。弱者奴役个小公鸡吃个恶魂。 真要打起来怎么可能不伤人? 萧景天不信邪。放出祖上驯服的白额猛虎。 后者如烟雾自他背后飘出。虎啸震山岗。风吹灵气现。好一个威猛的大老虎。 待看清楚萧景天要他打的对象。嗤一声笑道就是个小白脸。 再定睛一看,那童心尘手中扬着厚厚一叠捉妖令! 捉妖令一出,锁妖塔必开。 那锁妖塔是何地? 一去不回的地儿! 自水月升设下锁妖塔,天下众妖无不夹起尾巴做妖。 不听?捉妖令一出,水宝珠一把梨花雪追你到天涯海角。 水宝珠何许人也? 水宝珠,坐忘派祖师爷水月升最强弟子。力气其大。小小年纪跑遍山野找人掰手腕。上手必赢。 当时半妖算是奇珍异兽。普遍能力弱小,未长到成年大多已经被吃掉,成为他人内丹的一部分。 水宝珠例外。没人敢打她主意。 最离谱的一次,月事休息在家。听闻有人来踢馆,操起梨花雪就往外走。 求助的弟子来后山找到水月升的时候,水月升还在教水南天画符箓。放下笔飞奔去相助。 到了地儿,平地升起一座小土包。上面坐着一人。 那人见人来,下意识握紧了刀把警惕着。见是他,下巴压在刀把上,在那残兵败将堆成的小山上笑盈盈冲他挥起手来。 “师父,我在这儿。” 那年,水宝珠一战成名。 那一年,水宝珠13岁。 第41章 之后,水宝珠下山杀妖,那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锁妖塔最初,就是水月升和星沉两位祖师爷联手送给她的及笄之礼。专门用来存放战利品的。 猛虎当下四脚打颤,钻回萧景天身后去。 萧景天吃瘪。回头大声骂道,“懦夫。” 见猛虎吓成大虫,又好言劝导。“世上只有两位祖师爷可以签捉妖令。水宝珠那些年用去很多了。他怎么可能还有一叠?他骗你的!” “我就是星沉祖师爷转世。这些捉妖令我想签几张就签几张!” 童心尘丝毫不慌,又把手上那叠黄纸扬了扬。放下狠话,“来!你来一个我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 萧景天心里也有些发憷。但是一想到得到掌门印,虚静派合锁妖塔都可收入囊中。他决定铤而走险,命令猛虎出山。 猛虎气得刨地,扬起阵阵黄泥尘。 奇怪的是,这泥尘怎么都扬不到童心尘身上去。 众人见了更以为童心尘有神助。 猛虎属游魂。看得见童心尘背后的水月升。可其他人道行不够,看不见。 他想说坐忘派祖师爷在呢!又见水月升唇语叫他闭嘴。 这头他那一无所知的主子没看懂他的挤眉弄眼,还试图用血契强行要他打。 “你家虫子行不行啊?” “什么虫子?这是猛虎!猛虎!” 两家对峙,对骂。唯有猛虎心如止水。 他认真盘算着。妖,违背血契会死。动水月升的东西,被水月升打死。 二选一。大虎决定,违背血契。 他作为萧景天最强的妖兽,萧景天不会真的要他死。 可是得罪水月升,水月升不杀他,水宝珠也会一把梨花雪戳死他。 猛虎回巢。萧景天无奈,打道回府。 许安平揪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又听得被七师叔诟病,急得他问长问短。 达恭道,“掌门说呀,武修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慕强。只要把他打得五体投地,他就会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此三日,童心尘无奈将掌门印收入怀中。叉起腰仰天长啸。 “太强,真烦。” 童心尘的传言就从“二少爷”变成“有趣的掌门”“那个单挑虚静派的男人”“七位师叔之下,万人之上”…… 自此,再没人敢对这个掌门说一个不字。 “达恭大哥,那猛虎怎么突然就害怕了呢?” “不知道啊。说祖师爷显灵的,说掌门是雷神私生子的都有。” “你们掌门怎么说?没教你们这一招?” 猛虎的出现纯属意外。许安平怕猛虎泄露他水月升的身份。连连追问。 “掌门说猛虎怕祖师爷。他符咒加他爱人扮祖师爷,吓唬他吓唬他,他就跑了。掌门的符咒其实只有一张,下面全是白纸你敢信?我们掌门真是啊,勇!” 说到童心尘有勇有谋退猛虎一事,达恭比了个大拇指。 “那这跟我不能回山有什么关系?” 达恭让他别急。“掌门之战后,掌门决心大力发展符咒之学。今日,内门弟子们就齐聚一堂,修习符咒。” 屋里三张长桌拼在一起。桌子左边在筹备冬衣的款式、数量。桌子右边在执笔画符。 童心尘叮嘱道:“一笔划成。不能断。” 萧腊八很自豪,傲然在列,第一个完成。 童心尘又拿来朱砂。 这一次,萧腊八画到头顶冒汗、头昏眼花,那天雷符都不见半点痕迹。 汗水滴下去,这就算断了。 他不死心。在休息的角落咬破指头再次尝试。 童心尘还在揪着一个数字对账本。血从身后喷射而出。溅了他满身。甚至溅到了临近的弟子身上。 弟子们尖叫着退开。 萧腊八眼前一黑,身子如枯叶落下去。 说到这里,达恭不解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 许安平心里颇为内疚。 前几日教萧腊八紫雷五伤阵。失败了。他好不容易背下来口诀,却怎么也无法得到雷神的青睐。他向来自尊心强,不认输。 当时背地里用天雷符帮他招雷,试图隐瞒,想必是被他发现了。 故此,这番童心尘教的正好是天雷符,他才会不要命地试图证明自己。 之后,就是一些琐事。 童心尘手疾眼快扶着人,紧急开始治疗。何敢为安排剩余弟子打扫、守卫。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结束。 “那要等多久?”许安平问。 达恭也不知道。 是在下山住百乐门还是继续等。许安平纠结起来。 这个问题在见到童心尘出来的瞬间明朗起来。 “衣衫不成何体统?把袜子穿上!” “只是一个袜子而已。” “你还想脱哪里?” 许安平揪紧了衣服,不再说话。 达恭心疼他,自说明情况。岂料童心尘闻言更加生气。“哪里轮到你说话了?” 达恭哑言。丝毫不知掌门为何如此火大。 童心尘余怒未消。“还有你!腰痛还爬登云梯?你腰没事了?” “一心想着见你。倒把这疼忘了。” 他半瘸着站起。疲惫的脸在看见童心尘的瞬间亮了灯。 紫雷五伤阵必须有阵眼。萧腊八不行,就唯有试图唤醒他星沉的记忆。 第42章 只是,这些暧昧的真心话近千年不曾从他口中说过。一下子羞红了脸。傻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后者只以为他在尽心尽力演着“童家媳妇儿”这个角色。 直到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我们师父娶的不是他妹妹吗?” “这可是那个童家二少爷喂!你个笨蛋!” 童心尘挑起眉头。示意他们闭嘴。 嗯,是时候让自己发烧晕倒了。许安平正想作法让血液倒流,忽地心海起涟漪。是星柠在敲他脑海。 “我突然想到一个让他恢复记忆的办法。让我试试。” 沉眸再起,眼有三分白。是星柠掌管了身体。 他扬起了嘴角。火上添油一把。 “我是谁?我是你们师娘呀!” 许安平一口气差点没憋上来。紧急换回来。 这话,是他从前来虚静派找星沉时候的小玩意儿。 水月升去虚静派就是他们的师娘。童心尘来坐忘派,自己的孩儿们就喊他作师娘。 确实是恢复记忆的一剂猛药。但是,周边几百双眼睛盯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许安平偷偷看童心尘神清,等他的回答。 若他能就此恢复记忆,也正好证明他还记得自己。 未能恢复记忆也没关系。 他昨日的话。许安平也实在是很好奇。 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一见钟情,这些话,他敢在弟子们面前再说一次吗? 即使好不容易建立的掌门威严毁于一旦。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童欣尘说得比他还要好。 结果呢? 约好了桥头相见、一同逃离。 他从日落等到了日出! 终不见! 童心尘又如何呢? 星柠之言,正好一试。 许安平言下之意,傻子都能明白。搭上童家二少爷的传言,很难不让人怀疑。 如他所料,所有的眼睛看了许安平一眼,又齐刷刷望向了童心尘。等他的答案。 偌大的惴惴峰,此刻鸦雀无声。只有秋风潇潇。 许安平见他没有恢复记忆的反应,心下凉了半截。自己终究不是他记忆深处最重要的人。 手一翻,血脉逆流,一张脸瞬间红了起来。绿色藤蔓在脚踝里缠绕、膨大。看起来就像个发烧胡言的病人。 达恭这个老大哥果然发现了他的不妥。伸手一摸他额头。“哎呀!好烫。真的发烧了!方才不都消肿了吗?快!我带你去找六师叔。” 许安平挨着人闭上眼,身子如浮萍,不由自主地被人拉着走。 没走两步,身子一晃,倒进了人怀里。 许安平奇怪,睁眼一看,是童心尘。他一偏头,觉得这事儿更奇怪了。 四面八方传来弟子们的吸气声。 童心尘也是思绪良多。 他深知许安平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当算盘打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心里像插了把刀子。因此他冷言相对。 但人啊,哪能永远智呢? 别人给他脱罗袜、轻揉慢摸,他非但不恼还言谈举止亲切。非与自己在一起时候的戒备森严、筹谋划策演出来的假亲昵可比。背对人处,他手中拳头快要捏碎。 在师兄弟口中了解越多,他越觉此人是毒蛇,需远离。 身子比脑子快,怀里躺着那人。毒蛇不知所措,小脑袋这么一偏。童心尘心中警钟大作,完了完了我完了。就冲这一眼的纯良懵懂砸在心上砰砰响。莫说毒蛇,对着这张脸,就是赐的鸩酒砒霜,他也可以笑嘻嘻一口闷了。 死就死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祖师爷对不住了!我要撬你墙角! 你死都死了!现在活着的人可是我童心尘!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抬头环顾四周那些个错愕得不敢动弹的弟子们。 “你们,都给我听着。他就是你们师娘。这出李代桃僵的戏码与你们无关。你们自己知道就好,莫要往外传。就记住一点:他要来谁也不许拦着。” 小喇叭看热闹不嫌事大,挥着手招呼道。“还不快点扶师娘进屋?” “不必。” 童心尘怕弟子们粗手粗脚害他腰间伤口复发。直接拦腰将人抱起。 “我送你们师娘回屋。你们自己先练习一下。” 童心尘亲自上手,旁人无从下手。 小喇叭背对着师父给他竖起大拇指。言下之意是:搞定了师父,真厉害。 偷鸡不成蚀把米。许安平羞得无地自容,挣扎着要下来。 小喇叭开始广播。 “恭送师父师娘入洞房!” “喊呀!大点儿声!” “齐一点儿!来!” 弟子们很快被小喇叭调教好。 他一抬手,山上此起彼伏都是“恭送师父师娘入洞房!” 捂脸是许安平最后的坚强。 把人放床上他又要看伤口。 寻常人治病哪里会用得上妖物百足青宣毒蜈蚣?许安平自然是推说无事敷衍过去。 童心尘觉着他能爬上登云梯来,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他说过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便不问。比起这个,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 小脑袋蹭着他膝头。童心尘睁大了亮晶晶的一双眼。 “我这回答你可满意?” 说实话当时愣了半晌。没明白那夜争吵过后为何有今日的坦白。想来应是不信他。那就实际行动给他看。 第43章 童心尘自认为那一刻的自己很帅,很勇敢。满心满眼等着他的夸奖。 许安平不知如何作答。 正巧,许九斤端着一盆水煮熊掌打门外路过。 大声嚷道:“正好,人齐,吃饭。” 许安平点点头,回答了一切。 童心尘的脸一下垮了下去。 说什么情深? 谈什么试探? 不过是许九斤吃饭要人陪的坏习惯!惹的误会! 此刻,被戏耍的窘迫都敌不过这份冷漠给他带来的痛。 第16章 新春欲近犹贪喜,旧爱潜移不自知。 好大儿接手了家务活儿,许九斤才得空收拾童心尘这个“逆子。” 也是养了许安平他才知道,孩子还能这么好带。不用催吃饭、不用催睡觉、不用操心他吃喝嫖赌、夜不归宿。 珠玉在前,他看着蹲在那儿的“逆子”是越想越来气。撸起袖子冲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发什么呆啊?吃饭去!” 童心尘转头。一双眼憋红了。 许九斤看看自己那肌肉遒劲的胳膊。心道:“我没那么用力吧?” 想到昨夜被他一拳揍趴下的棕熊,那皮肉还在锅里炖着。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对,对不住咯。” “我回房睡会儿。你们吃。不用管我。” 这种情况如何再与他同桌?办不到。童心尘只得匆匆跑回房。 “你又来!不吃饭又等着肚子疼?”许九斤会错意了。脾气上头追着人骂。“不是。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没有回答。童心尘快走两步门一关,将人拒之门外。 气得许九斤砰砰砰拍着门骂。“开门!又不吃饭你要成仙呀!怎么那么矫情?打不得了?对不住咯!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行了吧?出来吃饭!臭小子欠收拾!” 许九斤抡圆了拳头准备砸门。门上金光一点点显现。是个不晓得的符阵。 他用上了符咒。许九斤知道这是真搞不过。一拳锤得圆木大门抖落灰尘,骂骂咧咧走开了。 无奈,只得吩咐许安平给他送饭进屋。 许安平一路端着饭菜一路琢磨着怎么安抚他。 道歉吗?承认自己在试探他吗? 最后还是决定将一切归咎于误会。 敲门,门上金光渐渐隐退。 吱一声,自己开了。 一页信纸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了头上。 展开一看,上书:“出去办事。晚饭不用等我。” 没有署名,甚至说不清这纸条是给许九斤还是给他的。 翻过来,提笔添上二字,“误会。” 次日,许安平又拿着小算盘和账本,顶着伤爬上来登云梯。 今天弟子们外出摸查各山头弟子人数,方便制作冬衣。许九斤下山置办生活物资。 屋子里现在就他俩。 许安平想坐近一些,被他笑着把蒲团扔一边儿去。 昨天还让弟子们叫他师娘呢。真是莫名其妙。 许安平搬了椅子去旁边打算盘。 童心尘又嫌算盘声吵着自己喝酒。一脚踹他椅子,要叫他去隔壁屋。 许安平收起小算盘,伸出五指来算。就是赖着不走。 他这份亲热是演的?还是故作冷淡?若是演的,未免爱得太逼真。不是演的,又为何故作冷淡,封闭心门? 童心尘不知道。也不能解他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趴在人膝头,挑拨他下巴。揪他脸。揪着揪着怕他疼又开始揉起来。像猫儿要你陪他玩,就不让你好好干活。 许安平耸耸鼻子,闻到了酒气。干爹说他昨夜夜未归。大早上回来就抱着酒坛子喝到现在。不禁心疼,这人又有何愁心事。 “少喝点酒。伤身。” “喜欢你。” 就当他醉了吧。有些事,不借着酒醉的幌子做不出来。 许安平头也不抬。“知道,我长得好看。” 童心尘心一下子梗住。强打精神探头去看他的账本。 “在干嘛呢?这账都算两天了。” “有个傻子一不懂看账二不懂经营三不懂管伙计,开口就要收购我的当铺,还问多少钱。这种傻子千年难遇。我算算债务、盘盘存货,看看能坑他多少钱。过几年他搞不下去,我再低价把铺子买回来。再赚一笔!” 傻子本傻闻言牙根发软,完全酒醒。 山门没钱被你坑呀! 童心尘小心请求。“少坑一点吧。” 许安平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想到杜鹃说来收购的人一副傻傻的老实人模样,还开口就是福生无量天尊。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是你找人买我的店?!” 童心尘点点头,“九斤说过你盘了几家店没想到这么巧。” 他想着金山银山不如有个固定资产,就打算收购一个当铺,盘活门派的资产。没想到是他的。 许安平一拍额头,满脸无可奈何。 刚下凡的时候,水月升因为没有在人间待过,常常被骗。星沉是凡人成的仙。常接触三教九流。那些年没少骂他一个馒头用不着一两。 没成想,如今竟风水轮流转。 他转世成了秕谷不分的大少爷! 许安平起身,打抽屉里抽出一大叠房契地契砸他手里。 “拿去。” 第三次斥巨资5两买了一盒脂粉之后,水月升捏耳跪下,双手递上身上所有铜板。出门去跪着。那年的生辰礼物,水月升送他一片清净。 第44章 从此,他的钱从来都是星子在管。 他有今日的风光无限,也只是受了星沉的恩惠。只是今世的他全不记得了。这些年他暂时代,如今物归原主。所以他给得心安得,天经地义。 童心尘却不知他那些前世今生。 “什么意思?什么家用?这是你一生的积蓄啊!就这么送我了?放妻书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手上沉甸甸,够他门派吃到下下下辈子。 天降横财,童心尘手都是抖的。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要是卷钱跑了你可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达常看他赌博还打算打他。何敢为故意不出手相救试探他。到了你这怎么就一点儿怀疑都没有?这么大的家业说给就给了? 许安平反问他,“你会跑吗?” “那我要是不善经营万一我虚静派开销太大……”用光了怎么办? 过分厚重的人生就这么劈头盖脸压下来,童心尘慌张,害怕自己失败。也窃喜他对自己的信任。 脸上贴来人手的温暖。粗糙的手感。坚定的眼神。让他无比安心。 “算是借你的。” 童心尘没法拒绝。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我没有试过。” 做掌门也好,做生意也罢,都是第一次。童心尘此刻不能说不心虚。 然而许安平比他更加相信他。 “怎么?没本事带虚静派赚钱还我?” “哪能呢?也不看看我是谁!” 童心尘当场被激怒。冷静下来他又有点害怕。 “苦难都是一时的。等门派有钱了我马上还你。” “随便你。” 许安平对此毫不在意。转身去收拾桌上物事。 仿佛那半生的积蓄不值一提。在他心里,有更加重要的东西。 童心尘知道,那东西是他。 从前若隐若现的东西浮出了水面。是他爱着眼前这个人。是他害怕自己单方面付出得不到回应才如此纠结。 此刻,他打定了主意。不管了,就算他已经不再喜欢自己,自己也要喜欢他。 “你的嫁妆我收下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本来也是你童家的钱。” 童心尘攥紧双手,“你再给我装傻试试?” 许安平闭眼。淡淡道,“你僭越了,我们本就是契约关系。” “你!@#¥#¥%!”每一日的温柔以待,香囊软被,掌门印争夺战的为他出头,再忙也要爬登云梯来和他待在一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童心尘全都看在眼里。“你敢说这全都是因为契约?” “是!” 童心尘气急!这人真当自己是傻子吗?拼一把!拼一把!既然是两情相悦有何不可?最差不过回到单相思。成功会很好,失败……那就推到酒上去! “许安平,转过来。” 许安平皱着眉头,不解地回头。唇上传来熟悉的触感。是千年以前就品尝过的热烈。 算盘账本笔墨铛铛落满地。 他像是无望的农夫。蹲守在干枯的田埂边儿上一宿又一宿。百无聊赖地捏碎黄泥块儿。久旱的禾田,已被烈日炙烤前日,泥粉在指间弥漫开去,奄奄一息的他和稻禾只待一声解脱。不料天佑大地,降下甘露。 他却在奇怪,这是什么?是雨吗?这个触感,是什么?是他。 童心尘暧昧的言语、亲近的行动就是滋润他干涸心田的狂风暴雨。砸在黄泥地上能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啪嗒啪嗒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话都说不出来。 童心尘睁开眼,只看见了绿瞳中的惊恐和不解。 童心尘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他以为自己赌输了。 方才如何清醒地谈论着当铺一事,如今一切的亲密行径都赖不到烈酒头上。 他一定是害怕了。像那些侧目而视的嫖客,像他那骂他疯子的老爹。 被他这个臭名昭著的二少爷看上了。多倒霉呀! 放手吧!放手吧!还他自由! 童心尘流着泪,松开了一点。 下一瞬,个人被一双温暖而厚实的手搂在怀里。 近乎疯狂地、劈头盖脸地狂亲。好像生怕手一松人就没了。 童心尘唇上吃痛嘤咛一声,他马上收手停住。眼里的依恋却能叫人溺亡。 意乱情迷中童心尘盯着那被他啃破的厚唇,还要凑上去再来一次。被一根长指封禁住行动。 “契约关系?” 祖师爷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死得早,你相好我拿下了。 一吻毕,童心尘相当满意。每说一句都贱兮兮地挑动爱人那口嫌体正直的厚唇。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身子被放下。在他的错愕之中,许安平步步后退,退回案桌后竖起书册,遮住自己的脸。“敲门。” 童心尘看看他又看看门口。 门槛外,一名弟子面色诡异,嘴角抽抽,欲言又止。推门而入的双手久得快要和门融为一体了。 被钉在地上的那人闻言,终于如释重负。退出去,在敞开的门板上砰砰敲了两下,进门。 所有人本该就如此,装作无事发生。偏童心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凑上去扒开书册。“原来是小安平害羞了。” 许安平十指紧紧抓着书册。童心尘不悦地掰开。“让我看看!多可爱呀!藏起来做什么?” 童心尘还在对面咯咯笑。凑上去翻他书册,要看他笑话。 第45章 眼看着那双手迎面而来,在他脸上摸索片刻。童心尘还不明所以凑上去蹭蹭。长指忽地转为曲指,冲着他鼻子结结实实嘣了一下。 童心尘吃痛,便作势唉哟唉哟地大声叫唤。 书册后那人抓紧书册死活不抬头。 童心尘知道这是真不打算出来了。 难道只有我对一个人对那个吻恋恋不舍吗?自己揉揉受伤的鼻子,嗯哼一声,处正事。 “高秉天?” “到。” 回头看高秉天两手空空。奇了怪了。 “叫你拿的书呢?” “是这样。” 终于被注意到的高秉天一挺腰,严肃道,“古籍易损毁。拿来你这水榭会有掉落的风险。你记一下。我只说一遍。” 说完,一张嘴真就将昨日童心尘要求的那些古籍资料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听得童心尘是目瞪口呆。 “个藏书阁的书你都记得?” “错!”高秉天上前半步,昂首挺胸。“是我见过的字,全部,都,记得。” 童心尘现学现会,可惜用了马上忘。唯一一招长盛不衰的就是引天雷。那日掌门立威翻书翻到手软。这要是有了这个人形藏书阁,岂不是无敌? “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不要了吧?二少爷。” 高秉天后退两步,双手抱胸,瑟瑟发抖。 “师娘在呢。” 许安平咯咯直笑。童心尘一口闷气差点憋死自己。谣言害死人! “天雷!” 池塘里落下一道晴天雷,炸得池中鱼儿四处逃窜。 紧随而来的就是高秉天的连声,“是是是,掌门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秉天事后坦言,这辈子再没试过跑得那么快。 “听说你和师娘在水榭……” “镊子。” 漆黑的夜里只有义庄亮了灯。 昏黄的烛光映着死白的尸体。炉子上咕噜噜烧着开水。 许安平身披围裙,手持剃刀,眼神专注看着木板。 马小鹇在旁给他端着漆做的托盘。上面列着带血的匕首、菜刀、绣花针、锯子等物。 木板上面躺着一只死去多日的白狐。尸体发青,完全干硬化。 已经用过针扎过十指,撬开嘴灌过辣椒油,大火焚烧三个时辰,这尸体一点儿损伤都没有,也没有复活。着实是十分诡异。 马小鹇将开水壶提起,倒进木盆里。小声问道,“还不来?真的要这么做?” 这白狐尸体是李狮湖的父亲。他们特意大张旗鼓地处尸体,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不急。” 许安平接过剃刀,从白狐下颚一路划下去。青色的虫子沿着匕首爬出来,又钻回去。 他一寸寸地划开。 突然,蜡烛灭了。 黑暗中的刀刃映出许安平邪魅的一笑。 “来了?不打声招呼?” 来人正是此前刺伤他的李狮湖。 马小鹇绿色的眼珠子在夜色中毫无阻碍,上梁下桌,在狭窄的屋内对敌人紧追不舍。 然而李狮湖和父亲从小盗墓为生。越是狭小阴暗的地方越是对她有利。 许安平在屋内端坐,指尖响处烛火明明灭灭。他还抽空不时开口提醒马小鹇如何变招和敌人方位。 李狮湖逮不到便宜。背靠墙角,环顾四周。抽过桌上匕首,翻身向许安平刺去。 刀光剑影之间睁开一双绿瞳。角落里飞扑出来大肚子狐狸。 原是“马小鹭”挺着大肚子伏在暗处,随时准备着。 李狮湖迅速变招,反手要划她喉咙。 马小鹇来救,被她一脚踹飞。 “马小鹭”拖着笨重的身子堪堪落地。托住肚子,冒出一脸冷汗,显然冲击不小。 此时,短匕首已欺身上前。“她”懵懵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尖银光,瞬间泪流满面。 许安平迷离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突然睁开,变得炯炯有神。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影一晃已在二人之间。二指一弹,李狮湖连人带刀被弹开二寸。 既然他来救,说明此人于他而言很重要。李狮湖想明白这一点。五指拽着人发尾,将自己甩了回来。 “横刀带走,杀鸡割喉!” 李狮湖大声喊着口诀,打腰间抽出一长棍,就要往“马小鹭”脖子上划过。 许安平闻言一愣,下意识抓刀。 “糟了!” “马小鹭”是诱饵。他才是真正的目标。 第17章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长棍在她手中翻转,弹出半尺长的刀片。她手腕一转,改横为竖,直插腰腹。 六根绿油油的丝线念珠一般颗颗透明滚动着往前延伸。在李狮湖刺破的喉管上穿刺、深入,从皮肉到血脉,绿色的丝线一点点扯动着她跳动的脖颈血脉,一点点往里缝合。 李狮湖临时变招。许安平伤重未愈又被那熟悉的招式和武器迷惑。腹中同一个地方,再度渗出鲜血。 然而,战斗的本能比脑子的转动还要快。 许安平感觉到腹中流血的刺痛时,李狮湖已经被他俯身夺过武器,顺便反手划破了喉咙。 血,喷溅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 “宝珠!” “马小鹭”发了疯地伸手去捂她的脖子。嘴里胡乱说着“媳妇儿!不要死!师父师父”之类的胡话。 第46章 马小鹇想伸手安慰,又因为对这个“马小鹭”感到陌生,收回了手。 “让我来。” 许安平一把拨开他。变掌为线,接替了她的全部血脉。 幸运的是,李狮湖的伤势浅。他发现得也早。 于是乎,出现了这诡异的一幕。 方才还生死相斗的四人,一个捂着肚子窝在角落里休息,一个愤愤不平跺着脚咬着指甲,一个听话不动,一个腹中汩汩湧着鲜血却在救人。 许久,许安平断了丝线,收了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血,笑了。“好样儿的。又来一次。” 抬头见马小鹇抓了条绳子将人一圈圈捆了起来。仿佛才想起来。“没事的你相好的身体我能补好。” “你歇着去!”马小鹇没好气地回道。低头看这粽子还不解气,顺手踹了几脚泄愤才叫醒她。 李狮湖动弹不得。又有尖牙利爪在喉咙旁边。不再试图逃跑。 对方没对她下死手,还大费周章设了这一出戏来抓她,甚至于方才救她一命,显然要她活着效命。 许安平缠好了绷带。抽拉弹转,满心欢喜把玩着那诡异的武器。抬头夸道:“李狮湖?功夫不错。” 李狮湖耸耸鼻子,闻到一股异香。微抬下巴摸摸脖子。上面横亘着一条斑驳的绿色肉线。指尖沾了一点放到鼻尖下,异香更浓更迷人。 她深知自己这脖子好似那旱地。看上去表面裂开一片片,其实里面也是千条万条的细小沟壑。那绿色的血线,就是那久旱的甘露,顺势流入、充盈其中。 她不知道这是何种精妙,她也知道感叹这是何等精妙。 “不是我功夫好。是你这傻子伤没好又来惹我。受了伤,弱一半,哪儿受伤,哪儿最好砍。” 熟悉的口诀,许安平又是眉头一跳。这是故意刺他旧伤。还很准。难怪是能活三万年的狐狸。生存技能满分。 “啧!你!” 经此一役,李狮湖对这人也不再恶语相向。只是她向来粗鄙,学不会温声细语。马小鹇听在耳边,觉得尤为刺耳。 许安平一把抓住马小鹇打人的手,轻轻放下。又问道,“不怕死吗?” “怕。但是,书上说不怕死的才不会死。” “果然是她!” “马小鹭”突然像是疯了一般。拽着人手可劲儿地晃。指着李狮湖看看他又看看她。 “是她!师父!她回来了!是她!” 当年五柳花将孩子抚养长大。他一直嬉笑的模样迷惑了所有人。没有人想得到,五帘风成亲次日,他自缢于宝珠坟前。 遗书上依然是他一贯的乐观。他说孩子已长大他已无牵挂,他说他要去找媳妇儿,他说他要和媳妇儿做青梅竹马。 等他到了坟前,却只有泣不成声的二徒儿。哭诉着为什么阎王爷不收他? 阳寿未尽的他,即使强行自杀也无法如愿,踏足地府与爱人相聚。 从此,那一节指骨带着徒儿的生灵入驻他颈间。已有千年。 他不声不响。许安平便忘了,他的思念从来都是深如海。铜钱抛掷千次万次,万次千次问卜不灵。没人知道那份风平浪静背后掩盖了底下多少波涛汹涌。 许安平心下一痛,晶莹的一颗泪落入所有人蔚蓝的心湖中。 美人落泪,菩萨悲悯世间万苦。 马小娴呆呆抓着麻绳。李狮湖看得忘记挣扎。 他还被人叫做水月升的时候,曾养过一对狐狸。 潇潇北风中,那个满山跑的女孩子一脚踏上碑石,转身冲着落日竖起食指,放下豪门壮语。 “终有一天,我要将毕生所学!写成一本书。虚静派!坐忘派!人手一本!不!” 她意犹未尽高举双手拥抱世界。 “我要天下修真者!以我为尊!以我为王!” 结果就是拉着他衣角到无人处,战战兢兢递上两页宣纸。 “师父,我,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她最近写了本书,叫,叫《武器录》。你你,你帮忙看看写得怎么样?好不好?” 那正是李狮湖口诀的出处,匕首篇。 之后,直到鼠妖灭门,《武器录》也没后续。 上次被刺,也是听到了这熟悉又离大谱的招式,迷了心神。 如今二徒儿的思念,又叫他想起那个如灿烂骄阳的娃娃。 他强忍失落,死死摁住“马小鹭”。确定道,“花宝,不是她。” “不是?” “不是。” 她功夫虽好,对这梨花雪的使用却是欠了一点火候。这才被他抓到了破绽。 许安平坚定地摇摇头。“若是那孩子本人,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当头劈下。最要紧的是,我和星子全心全意教导出来的孩子,无论如何转世,都不会这么卑鄙地骗人钱财、出尔反尔。” “马小鹭”落下泪来。冲着李狮湖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 “花宝,”许安平拍拍“她”的肩膀,命令道,“回来!” 附身于人是大忌。五柳花千年不曾转为恶鬼。万不可因此被地府逮住由头,加以惩罚。 “马小鹭”哭泣着。仰面向天,痛苦地闭上眼睛。身子一软,落在许安平臂弯中。颈间指骨重回银白光泽。正在休养生息。 许安平让头痛欲裂的马小鹭坐好,好生休息。回头冲着李狮湖恶狠狠道,“把你偷的书拿出来!” 第47章 马小鹇闻声苏醒。在她身上左摸右摸,翻出来一本破旧的黄页书。 那是她盗墓时候挖到的。上面写的东西简单易懂又好用。李师湖很是喜欢。很是用心去钻研。才有了今日的一身本领。 李师湖不舍地伸手去抓,被马小鹇二指扭翻腕骨,啊地一声,顿时头皮发出细密的冷汗。 给人翻回来。李师湖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只得无力抬头,看他细细翻阅本属于自己的爱书。 “是她。” 果然是宝珠写的书。每一个字都充斥着年少的得意。纸张已发黄,历经多次修补。部分笔迹也差不多褪尽,是后来人一笔一划重描再划才得以幸存。 宝珠不擅文字,擅刀枪剑戟。任由自己三令五申要她练字临帖,她总说字会写就行,好不好看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不能看。而后一顿撒娇撒泼总叫她逃脱开去,又拿起梨花雪耍去。 宝珠死后化青烟。家中的衣物也因她长期在外杀妖少了几分人气。倒是这俏皮的自我调侃、龙飞凤舞的“绝世心得”,处处映出那山野间肆意奔跑着找人掰手腕的威猛少女模样。 磨磋着泛黄书页的双手颤抖着。一颗泪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书角,生怕污了上面那人的字。 马小鹭十分懂事,当下跳落地,站在人前,现出兽态原形。一堵肉墙,瞬间将屋内一分为二,让他在墙后回到千年前的年少时光。 马小鹇则在另一边代为审问。 “你想要回你父亲的遗体。为什么又要把他卖给我们?” “你们这些傻子花100两收尸体。不卖你卖谁?”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永明神教的人说,可以救我母亲。”谈到母亲,李狮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温情。 马小鹇也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你真傻。哪个许愿的人能长命百岁的?或当天或三月,都死了。你还不懂吗?你还去求他们?” “我没有许愿。” 李狮湖可劲儿摇头。自己屡次伤人,这俩人也不曾伤她分毫。李狮湖心里也明白,孰好孰坏。她心里也想要明白父母变成绿色干尸的缘由。此时还算配合,将自己的事情一一坦白。 “我只是供奉香油钱。而且那些都是别人自己愿意给我的。我说了我没钱还他们说不用还。” 她说得那么自然,没有丝毫愧疚之心。马小鹇听得脑袋炸裂。 “你骗别人的钱去供奉香油钱你还很得意了?这一次小喇叭色心起被你骗到,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只要你还在,总有一天会抵受不住母亲复活的诱惑许下愿望。我干爹活了千年。每一天都跟随这位为铲除云霁而努力。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我们本可以不管你由着你跳进火海死了去。可干爹说你是寿命万年的祥瑞!你一许愿,我干爹这一千年都白干了。人世间将永无宁日。” “你胡说!”李狮湖挺起了身子。“我献了香油钱,我母亲确实会好一阵子。我交完钱,我母亲眼珠子真的会转动的。只要我给他们更多香火钱。我母亲一定能站起来。广治廷说过,他八十岁的母亲能重新站起来也是靠的永明神教。” 真是冥顽不灵。马小鹇不善争吵。被她吵吵感觉脑袋都嗡嗡作响。偏不服输,也叉着腰骂了起来。 “你那个心明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永明邪教发展一个信众可以提成十两。你成了那个广政治的十两了笨蛋。”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干爹是这方面的专家。凭我干爹千年来辗转无数肉体间,追杀云霁。这份毅力,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你别来捣乱!” 李狮湖呵了一声,一双白目快要翻上天。 “我干爹!我干爹!知少少扮代表!我信你一成双目失明!!” 马小鹇身边都是从不红脸的兄弟姐妹。哪里挨过这种骂?心里不爽,也不知如何发泄。胸脯上下起伏,骂出了她认为最脏的话。“你!你个笨蛋!” “就这样?”李狮湖嗤笑出声,对这大小姐更是一屑不顾。“骂人都不会,我教你啊笨蛋!脑壳儿像棒槌儿的东西!脑门儿放个屁,熏死三百里!” “你你你!” “我我我,我怎么样?” 马小鹇骂不过。嘟起嘴,跺跺脚。倔强地站立起身,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一些。大声地“啊欧”,叫起来。 “怕你呀?!” 李狮湖不甘示弱,也显出了兽态原型,崩开了一圈圈的麻绳。 两个兽头人身的怪物站立着,搭着对方肩膀,张开嘴对峙着、盘旋着。像点着了的炸药桶。谁也不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大的屋子里“啊喵喵欧”的声音吵得鬼魂都没法安生。 “鹇儿。来!抱。” 许安平招招手。马小鹇红着脖子跑回来,钻人怀里去。毛茸茸的小脑壳儿塞许安平肚皮里,也顾不上白毛沾血。隐隐有啜泣的声音传出。 看着那双厚实的大手轻轻顺炸开的毛,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李狮湖想到母亲也曾给自己这般顺毛。又想到如今茅屋里那活死尸,不禁悲从中来。 许安平向她张开另一边臂弯。可她生性嘴硬,指腹擦一把眼泪又是清冷模样。“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由。” 许安平掀开一层白布又掀开一层猪皮,现出一张秀美脸庞。 李师湖这才察觉,方才的解剖是个幌子。许安平给她爹上了个落梅妆。 第48章 “我爹一个大男人你给他画得!”眉目如画,看清楚后李师湖忍不住感叹。“还怪好看的。” 许安平看两人都冷静下来。才跟她说起了绿色干尸的事情。 万万年前,共工撞断不周山,山上的青宣一族从天上掉下地府,无法适应,自此灭绝。怨念汇聚其中久不散。 女娲娘娘捏人后,人口剧烈增长。速度之快,纸笔难继。 陆判突发奇想,将青宣一族的怨念打捞上岸,干燥后成为青宣毒纸,千年不化、不褪色。自此地府都用这种青萱毒纸行文记事。于是乎现在,就连生死簿,也是用它写的。 青宣一族自此得到操纵他人阳寿的本领。 本以为青宣一族早灭绝,无法用这本领搅乱人间。不成想,有一片叶子沾在了青莲仙子裙摆上,躲过了屠杀,落在了海底,休养生息后,得名云霁,活了下来。 “一开始是老鼠,后来有人类,这千年来越来越多的种族收到祸害。他们的魂魄尚未消散。可他们的身体死了。没到时间的不能下地府报到。他们的灵魂就此滞留在人间。而我,追杀他千年,绝不放手。” “讲故事谁不会?我凭什么信你有能力帮我报仇?” 许安平反唇相讥,“你连我都杀不了。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杀得了他吗?” 李狮湖知道这是个好人。最简单的办法分明是杀了她。他居然大费周章救了自己。只是,她需要亲眼看到证据。 许安平点点头表示解。指了指义庄里那一具具尸体。报数一样说起来。“他要等三十年。这个,五年。这个,四十年。” 李狮湖仍是不信。许安平指着角落里一具尸体。让她,等。 一炷香后,许安平幽幽的声音响起。催命符一般。 “时辰到了。” 第18章 这般色样如君得,不比寻常是毒虫。 那尸体里钻出青色的虫子来,一口一口蚕食着尸体,啃得面目全非。 啃咬血肉骨头的声音在黑夜里恐怖又刺耳。 李狮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些人间和地府错开的时间,都成了云霁的寿命。而你,阳寿万年。” 许安平说完。闭上眼口中默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超度亡魂。 马小鹇抬起头来,哼一声道。“什么永明神教?分明是永明邪教。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相信的永明邪教!这就是你父母以后的样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许安平并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李狮湖也就没问。他们要将尸体留在义庄。李狮湖却是不同意。 李狮湖从小作为人被教导。落叶归根是她父母挂在嘴边的话。子女尚在,父母遗体无处安葬。李狮湖无法接受。 许安平劝道,“他们还活着。埋在棺材里孤零零几十年未免太惨了。在这里好歹有个伴儿。” 李狮湖斟酌片刻,说要亲眼见到父亲的安全才安心。 马小娴骂她多事。被许安平摁住了后脖子。 幽通他试过很多次。当年许安平请求西海龙王安置锁妖塔,与地府之主周旋取消云霁一族的使用,找青莲仙子说旧情求相助,少不了用这一招。 但他没给别人开过幽通。 看在她三番两次闯义庄救父亲的份上,只说尽力一试。 简单的施法过后,李狮湖依言睁开眼。 空旷的义庄里满满当当站着许多的鬼魂。个个脚不离地,飘在半空。三五成群,交谈甚欢。 她喊一声爹,无数的绿眼睛转过来,有些可怖。 死了大半年还能听到女儿的声音?老狐狸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她继续和一位胖胖的锦衣幽魂说话。 李狮湖着实害怕。又喊了一声。 老狐狸飘过来,绕着她转了几圈。确定是她,一时间喜出望外。“女儿呀!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 他招呼李师湖上前来。给大家介绍。 “你看我女儿!我就说她长得好看!叫人。这是你洪叔叔,这是李阿姨……” 李狮湖一一作揖打招呼假笑。 可算打过招呼,老狐狸拉人到一边说悄悄话。 “那个,边儿上那个洪叔叔。他儿子被个勾栏的小妖精迷住了。几千几万的银子就这么撒出去。天跟我说愁愁愁。你呀!去洪家,做个小婢女,近水楼台先得月。比那个小妖精还要骚,还要贱。进可平步青云做姨娘,退可捞他几百两。晓得了吧?” 李师湖顿时脸色惨白。爹呀!你死了还要给我找对象呢?嘴上应着是是是,眼角死命眨眨眨。我不看了,许安平救我。 许安平看她发出暗号,收了幽通。“我还以为你跟你爹有好多话要说。” 李狮湖如愿归来,如释重负。在这义庄里忽然不知道怎么站。怕撞到谁。心里叫苦:说什么呀?再待下去我爹能给我配阴婚咯! 寒暄几番,许安平给她20两。叮嘱她不要再跟永明邪教扯上关系。 “好好过日子。小心点不要被人吃了。能活一万年的狐狸不多见。走吧!” 可惜此时,没有人发现她转身离去那一刻,眼中藏着的复仇之火。 马小鹇本想踹她一脚。 许安平急急唤她名,只得作罢。回头一看,许安平因血流过多脸色发白。吓得她奔跑着显出完肉身。 一只巨大的、占满半个房子的狐狸叼着人,甩到后背。蹄下生风,直奔百乐门。 第49章 马小鹇带着人攀上百乐门二楼最大那间房。 它爪子刚搭上窗户,熟悉的异香就让童心尘警惕起来。 “什么声音?”起身就要探情况。 杜鹃交叉起双腿,风光乍泄。 童心尘火速闭眼,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正合她意。 一袭红衣飘飞到门口。窗户砰地一声关门了。 马小鹇摸摸红鼻子,推开要扶她的马小鹭。一踮脚,爪子搭到了旁边的空房,钻进去。 杜鹃关了窗,一甩手中红绢坐回来,笑意盈盈。“二公子急什么?百乐门以前做什么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人家洗澡澡睡觉觉的。你呀,少看,少听。” 童心尘脸一红,不敢再问。 “二公子这个房费呢,是给了二百年。” 杜鹃从怀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算盘。水葱根的红指甲将算盘珠子打得嘈嘈切切。 丝毫没有许安平那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 然而速度确实是快。三两下就把命人抬来一箱银子打发他走。 童心尘不收,要她换成银票好携带,免得被贼惦记。 此话也在。杜鹃道别,吩咐人取银票、招待好客人,自己脚步匆忙进了隔壁屋。 他爹正跟马小鹇吵。 马小鹇“吵架修炼”归来,本事大涨。杜老头白胡子都要气得飞起来了。 “养一只都要三年。还没养好他就被同一个人捅了第二刀。这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小的怎么不能用?” “小的怎么能用?” “用了哪儿还有?竭泽而渔……哎呀死不了!” 杜鹃倚着门静静看着。吩咐人准备热水衣物。将吵吵闹闹的二人推了出去,还病人一片安静。自去处童心尘的事情。 许安平听说童心尘来了,心头一紧。叮嘱她万不可泄露自己行踪。 没一会儿,人又回来了。 指甲卷着鬓边假发,演出了杜鹃的妖娆还多了二分。哎呦一声推开门,现出童心尘精致的小脸。 “这么巧呀?许老板?” 他早发现了许安平的身影。杜鹃不让他看,他更加要看。 百乐门什么地方?偷偷摸摸背着他是要干什么? 怒不可遏的童心尘支走杜鹃,火速赶来抓人。 他一开门,屋里人全都怔住。 童心尘也怔住了。 澡盆里全是泡泡。许安平一手逮着狐狸,一手抓着大大的棕毛刷。正在给它洗澡。 小狐狸眼里抗拒万分。手脚扒着浴桶边沿死命往外爬。嘴里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不懂兽语也听得出一片哀嚎。 “你怎么?” 原来的“振夫纲”“童家声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给狐狸崽崽洗个澡,哪里错了? 童心尘此时已经知道是自己误会。转口问道,“你的?” 许安平点点头。 马家不养狐狸的真正原因是马弘毅有哮喘,见不得狐狸掉毛。狐狸一开始养在独心苑。也是相安无事。后来他占据了马洪福的身体,马弘毅常来看他,哮喘老是发作。饶是如此,马弘毅仍要来看。拗不过他,许安平便凑了点逢年过节的零花钱,买下了百乐门养狐狸。 许安平简单解释道,童家和马家有生意来往,得知此事,便将狐狸们养在百乐门,还能招揽一下生意。 许安平其实没发现童心尘。是马小鹇闻到了味儿。 许安平闻言瞬间,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他来何事?想不通。但他相信没有杜鹃摆不平的事。那他就是有意留在这里,支走杜鹃。原因只有一个,他发现了自己,还误会了。之前吃鹿肉脯发脾气就是。这一次,一旦暴露伤口必定暴露绿色干尸的事情。不可以。怎么办?瞒过去。他来百乐门做什么是正常的? 看到了马小鹇皮毛粘上的血。许安平便心生此计。 童心尘果然上当。何敢为就跟他说过,他那怪病是谁都不能摸,一摸就升出青烟对面人也会死去。但马小灵并不受他影响。店里狐狸也是,可以随便摸、随便揉,手感极好。他最喜欢的就是来店里点马小灵。 正因如此,童心尘也就觉得许安平在此并不奇怪了。 况且童心尘在之前那一堆房契里看到过百乐门的。老板巡查,更正常。 若不是杜鹃那句似有还无的话误导了他,他也不至于想歪。 “好了,现在轮到我问你。童家二少爷、百乐门常客、一文钱战神童先生莅临此地,有何贵干?” 趁他抬头的功夫,马小鹇脚下一蹬,飞扑出门外。上了屋顶狂甩一身白毛。心里真叫个欲哭无泪。好端端的大晚上湿了身子,什么时候能舔干呀?! 啊欧,声声惨叫,于寂静的深夜。 “九斤明天做黑椒鸡胸肉、凉拌藕带。你可要记得回来吃呀。九斤说你喜欢吃这个。” 深秋哪里来的藕带?许安平没好意思拆穿他。苍白的唇扯出一个微笑。敷衍说知道了。 童心尘前脚走,杜鹃后脚就来了。 她早知道童心尘来查岗的。本着看热闹的心弄了这一出。不成想,马小鹇一身水进她屋,说起许安平受伤。她当下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在门口徘徊半晌,斟酌着怎么解释。 扑通一声,洗澡水从屋里漫了出来。 她奇了怪了,一开门,浴盆倾倒,许安平扑倒在地,人已昏迷。 第50章 “妈呀!” 杜鹃尖叫着,小跑过去将人扶起。 许安平肚子上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渗血。浴盆里的水,肉眼可见的成了粉红。 “来人呀!老爹!鹇儿?有没有人啊?” 所幸,马小鹇就在屋顶。杜老头也没有走远。 一阵忙乱过后,许安平赤条条躺在床上,伤口附近扎满了止血的银针。 巴掌大小的狐狸们窝在脚心、膝盖旁、胸前等各处给他暖一暖。 从马小鹇处得知来龙去脉,杜鹃提出自己去跟童心尘解释,解开误会。 许安平摇摇头。童心尘疑心重,越解释越乱。 现在最好的状态,是不被他讨厌,不被他喜欢。没必要暴露自己的爱意。大计最后一步棋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世的他。万一是这一世,那就没必要开始,徒增感伤。若他实在无法恢复记忆,还有萧腊八这个二手准备。 此时,听闻许安平二度受伤,马小鹭挺着大肚子进门来。 马小鹇身子一晃,拦在人前。 “你来干什么?嫌干爹死得不够快?” 她们三姐妹向来和睦。哪曾如此咄咄逼人? 马小鹭也自知祸因她起,无法反驳,只得默默垂泪。 马小灵替长姐争辩,被马小鹇一起怼。 “都说了我们去就好。她净捣乱。还被人附身。有鬼用!” “鹭儿,”许安平招招手,轻抚着她大肚子安抚起受惊的她和小宝宝。 当事人不怨,众人也便不再说话。 “鹭儿你明知道自己怀孕为什么要跟来?” “我想试试。”马小鹇推开许安平的搀扶。努力挺直了脊梁。“我想要怀了孕也能正常觅食。我想要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能活着。” “你怎么会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干爹,小灵。” 马小鹇说完。杜鹃点点头,顺手捂住了自己那要说丧气话的老爹。 马小鹭不语,看了眼许安平的伤口。嗤笑了一声。“你能照顾我一辈子吗?你进了锁妖塔还能活着出来吗?” 金矿的事情前些日子终于尘埃落定。李狮湖也暂时安分。许安平居然开始寻找进入锁妖塔的方法。 那是锁妖塔呀! 千年来没有妖能活着逃离其中! 马小鹭终于明白过来许安平的复仇计划有多猖狂。 “你打造了一千年的坟场,你会放弃吗?你死了我只能靠自己。” 此言一出,众人茫然四顾。 许安平不反驳,即默认了这一点。 复仇的计划她们早就知道。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趟旅程有去无回。 马小灵眼珠子一转,跳出来抓起长姐的手。“有了!何敢为说,如果我生了孩子他就会担起丈夫的职责。洗碗做饭什么都不用我做,他全部搞定。姐姐,你也找个像何敢为那样的照顾你不就好了吗?” 马小鹭舔了一把自己锋利的犬齿。眼里的恐怖马小灵从未见过。“谁说孩子他爹没有参与?他全身心投入到育儿事业中呢。” 愚钝如马小灵也隐约猜到什么,不敢再问。 屋里一时静如死寂。 许安平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下一个何春莲。无力抚养何五壬交给亲友,崽子则放归山林。 “你说得对。我早晚是要跟他同归于尽的。你们须得另寻出路。” 他顿了顿,安排好一切。金铺大掌柜给杜鹃,百乐门给马小娴。 对杜鹃,他有些歉意。他许诺过百乐门是留给杜鹃的。但是相比较于金铺,百乐门简单一点,小娴好管。 “城东那家金铺虽说不是最大,比这百乐门也是绰绰有余。你看如何?你若还是喜欢简简单单,我就把大掌柜的位置给小娴,大不了我费点心思教导几个月。” 他又以百乐门为饵,诱杜鹃照顾马小鹭和她的孩子们。有本事回归山林之前,不许怠慢任何一只狐狸崽子。 至于马小鹇和马小灵,以工抵债。直到马小鹇能独当一面撑起个百乐门。 杜鹃无法拒绝。他给的实在太多了。还笑话道,马小灵怕是不用养太久。 马小灵知她揶揄自己和何敢为的事情。张牙舞爪追着人咬。 屋里吵吵闹闹,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 许安平看着孩儿们打闹,偏头吩咐杜老头这些日子先别行医,帮鹭儿安胎。 杜老头拔了针,又给他插回去。疼死他。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行医济世早日成仙。你一天天的,净耽误我!” 他本是庸凡派丹修。新家主上任,不事修行。他就连同狐狸崽子一起被赶出了家门。 “一天10两。够你买天材地宝炼长生丹了。” “成交!” 杜老头美滋滋继续拔针。 他必须尽快推进计划。这伤,云霁不让它好,人间的药物根本不能与之对抗。 打定主意,许安平睁开眼。刚起身叫声“鹃儿”,就被杜老头摁回被窝里。 杜鹃躲在马小鹇兽态身后左躲右闪。懵逼被打着了脑袋。马小灵终于饶了她。杜鹃衣服走过来。 许安平问她今年有没有买枇杷膏儿。 她今早确实去聚仙楼买了枇杷膏儿当零嘴。“有是有。你要来做什么?” 许安平摸着止了血还是豁开大口子的肚皮。笑道:“贿赂。” 杜鹃的两瓶枇杷膏儿递到了许安平宽大的手掌中。又分了一瓶给马小鹇。 第51章 四下无人的卧房内,枇杷膏被喂进马小鹭的嘴里。 后者轻推开,神色慌乱掐得对方手都疼。 “妹妹怎么办?你设计的难题义父轻而易举就破解了。他还是一心求死。” 原是一开始就是马小娴设计好的。 数日前,许安平将八张地契交到她手。吩咐她:“小娴,注定要杀云霁的人不是我。是星沉。鼠妖大战后,他牺牲自己封印了五帘风体内的云霁。我受托追缴余孽。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快了,快到约定的时间了。等他觉醒,你就将这八地的金矿地契给童心尘,助他一臂之力。我在锁妖塔内,为你们祈福。” 至此,许安平的千年计划才一步步浮出水面。他谋划好一切,他进锁妖塔削弱云霁,把必杀一击留给童心尘。 可那锁妖塔,分明是有去无回之地。 马小娴给自己来了一勺。甜得她皱起眉头。“没想到义父这么聪明。不过姐姐请放心。距离义父说的日子还有半年,我们还有时间救他。” 马小鹭看她还有心思吃吃喝喝,知道这个聪明的妹妹有主意了。催着她说与自己听。 “小灵说他最近跟虚静派掌门走得很近。” 有一次,马小灵上山找何敢为玩儿,路过古芳苑拐进去看看。 两人背靠着背睡着。落日余晖洒在身上。 马小灵不忍叫醒,默默关上了门。 马小灵按耐不住八卦之心,蹭着何敢为粗糙的大手,问长问短。 马小灵那一日双眼亮晶晶跑回来说“我们要有干娘了!” 据她所说,喊师娘那段糊涂事儿过后两人相敬如宾。许安平也习惯了弟子们喊他师娘。许安平会给他看童家的账。童心尘也会跟他说今天挖到了几个好苗子。 有些时候累了,童心尘倚着桌子睡着。许安平会给他安排好醒来需要的一切。 马小鹇喝了一口茶,洗去口中甜腻。问她,“你再想想这一次。为什么安平哥哥洗澡这一出?” 马小鹭明白过来,这二人之间有情谊在。但她还是不懂马小鹇说的“好好利用一番”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希冀着,她这个妹妹,能比得上她安平哥哥的半分聪明,不坏他计划的情况下救他于水火。 只是,“你真的不和鸢儿姐商量一下吗?” “商量什么?”马小鹇闻言,狠狠将罐子砸在桌上。“她可以做的我一样可以。” 马小鹭身子颤了一下。 马小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太甜了。我去拿水来兑一兑。”说罢便借口起身去拿水。 粘稠液体滑落勺子,滴入水中。那一刻,马小娴正好踏进古芳苑的大门。 她到的时候,童心尘快要把一罐枇杷膏儿吃见底了。 “聚仙楼的枇杷膏儿我二十年没吃过了。五两一罐。难怪二师叔心疼。怎么?来送新的枇杷膏儿?” “山上的七个老东西左瞒右瞒的,有什么好吃的?我这个,”马小娴将新的一罐儿拧开盖子放桌上。“开诚布公。” 童心尘拿起空罐子看了又看。“我这一罐呢,小白给我的。800义庄,上千的绿色干尸。马家,马修文。一个瘸子走三千里来见。何止关系匪浅?” “投名状。”马小娴说话间扔下一封回信。是他想要的,小福的回信。 与他有金环之约的小福就是许安平。童心尘眼里却没有一丝惊讶。这倒是让马小鹇十分惊讶。“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猜到了大概。我酒量不错。下棋那晚,我没醉。” 马小鹇隐隐感觉到眼前人的可怕。他不是猛虎,是那溺死人的岸边逆流。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浪涛翻涌,将来者自水面摁下黄泉之地。 “他的功夫可以和永言师叔媲美。他能接触清虚玉璧,他对我这个星沉转世很特别地照顾着。还有,这是他写的。” 童心尘自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手中举起。 这是他上山写的账本。童心尘偷偷拓印了一份。 两相对比,马上就能看出问题来。 “高秉天发现这字迹跟水南天的都功箓一模一样,又跟你这份投名状一模一样。那么问题来了,水南天的都功箓分明是水月升祖师爷写的。还有,” 童心尘扶额回忆起那晚的异常。得出结论。“真正的马洪福和许安平共用一个身体。我认识的小福,现在叫许安平,以前,不是星沉祖师爷就是水月升祖师爷。” 看到马小鹇的惊诧,童心尘确定了。“我猜的全对。” 他自去拿了新的枇杷膏儿。勺子却是迟迟悬在上方。他要知道,“合作的条件。” 马小鹇握紧拳头说服自己:此人心系她们干爹,是自家人。 “聪明人。救我干爹。” 勺子,插进去了。这枇杷膏儿,二师叔不给他,他照样吃上了。 只是,马小鹇的迫切让他有些许不安。“此话怎讲?” 第19章 放逐非天意 “我们七位向来听调不听宣。” 当时菜刀距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刀带过的风都是凉的。 童心尘无所畏惧上前半步。永恁道长反倒被吓得先后退两步。 童心尘上来就要他做掌门。还拿出掌门印压他。这自然是不行的。 “七师叔!师父乱来你们也由着他吗?哪里有这样的?你们永远都用《千字文》来排辈。轮一遍总会轮到重复的名字。这一次轮到我,再过百余年又会有下一个星沉。这有什么出奇的呢?你们就凭这个!让我当掌门?这不胡闹吗?” 第52章 虚静派祖师爷的道侣。他们虚静派祖师爷,名,星沉。 永恁道,“这是五帘风前辈留下的遗训!” 坐忘派第二代掌门五帘风旅居惴惴峰作为供奉的时候临终遗言:我虚静派千年后祖师爷再现。 “你不也亲口承认了吗?” 说的是掌门印擂台赛击退萧景天一事。 童心尘打怀里掏出一叠黄纸。五指划拉开。让他看清楚,只有最上面一张是捉妖令,下面全都是保命符。 “我唬他的!我快要吓死了。祖师爷转世像我这么菜还得了吗?” 永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伸出手指头一一数着他的功绩。“清虚玉璧之主。论功夫,孤身闯敌阵救元幻清。大败白松明,比肩温元白。论智慧,夏衣、金线金叶子。” 从前他设计的夏衣本以为只是想要好看,奢靡至极。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他收集门下弟子的夏衣。拆了袖口下摆处八卦纹的金线,还有那牡丹刺绣底下藏着的金叶子。 被拆开的夏衣在山下找些手工好的农妇缝好,以此抵押租金、地租。不用丝绸,改用细布。 细布一尺银六钱。斗米不过13文。熟手的农妇三日断五匹,一家吃穿何求?天知道,天旱年代多了这一条出路,能救多少人。 被质疑杯水车薪。他拉开红布。一盆金子跃然面前。 这种法子,永恁自问想不出来。 混迹三教九流的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江湖是非、人情世故。 染缸里摸爬滚打多年归来,如今依旧心如当初。 永恁道长从前对他不满意。经过夺掌门印、冬衣资金二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掌门还是他做合适。 童心尘不想用许安平的钱。思来想去,找到了百乐门的这一笔房费。居然阴差阳错得到了七师叔的青睐。只是,他要得到的,谁也拦不住。 被自己的优秀噎得无话可说。童心尘只得另辟蹊径。“那我将掌门之位给你儿子。” 何敢为自幼被带着他受七位师叔教导,论外家功夫,在门派内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若是从前,永恁道长也不是没想过让他再续何家千年前的辉煌。但他这20年来受心魔困扰多年,无法与人接触。连他这个父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犬子难当此重任。掌门请勿说笑。” “前世今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我,” “别逼我新仇旧恨一起算!” 当年教唆永恁师叔的人冲进敌阵救小师妹。被毒血所伤的大多不能继续修炼,只好下山婚嫁另寻出路。有些无依无靠的在七师叔茅屋里,躺不到三个月,全都病死了。 七师叔自此不待见他。 童心尘只好明说。 “我知道我有能力做这个掌门。我也不是畏难而退的人。我甚至已经想到了办法做好这个掌门。只是,我不想做这个掌门。” “为什么?” “我要下山娶亲!” 童心尘相信自己的直觉。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他不会弄错。在众弟子面前承认他是师娘,就要给他师娘的待遇。承诺,必须坚守。哪怕为此荆棘遍地。 许九斤可以慢慢策反,感动,让他同意。 妖?五帘风、何五壬哪个不是德高望重的妖?只要许安平的好被大家看到,总会接受的。 问题是,锁妖塔,他必须毁了。在他进去之前。 这个掌门印,这个锁妖塔的钥匙,他不能要! “你方才说你有办法做这个掌门。那你能不能再想个办法,这个锁妖塔的钥匙和你的娶亲,两全其美不就好了吗?” “若我有这个办法。七师叔可以帮忙吗?” 永恁心道完犊子,被阴了。他老早就想好了这个两全的办法,只是,难以实施,或者大逆不道,需要他的支持。 自己挖的坑,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你先说说看你的法子。” 听完,震惊的永恁脱口而出就是不行! “你和那个娇妻的幸福建立在千万人的性命之上,怎么可以?” “那我去找何敢为。”童心尘掏出掌门印。“掌门印在,谁敢不从?” 那不是为难他吗?根基不稳,一上位不被人吃了去? 永恁深知自己儿子能力不足,也深知他不懂拒绝。 一咬牙,想到了迂回之法。 “慢着!你这个法子,你先得到其他师叔同意,我中立。另外,我也有法子帮你解决掉这个掌门之位。你莫要难为敢为。” “成交。” “牛玲,送客。”永恁的眼神在剑锋里透出杀意。 童心尘御剑飞走去下一座山。 人走后,永恁抹一把冷汗。真看错他了。这种法子都敢想,还有什么他不敢做? 他确实有更合适的人选,许安平。 当年许九斤扛着人上山来求助。灵气渡不进去。无奈之下他们将人安置在清虚玉璧上,依然没有起色。 许九斤探身去看,口袋里小肉球张开没自己胳膊粗的网状肉翅,摇摇晃晃飞落在清虚玉璧上。那小肉球“尼奥”“尼奥”地叫唤。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清虚玉璧像是得令的精兵,闪出众人不曾见过的青玉柔光,如绸缎般柔软,将二人层层包裹起来,结出了水波荡漾的一枚茧。 透过水纹,他们见到童心尘胸前规律起伏,显然是已恢复心跳脉搏。 第53章 那小肉球也收起翅膀,沉沉睡去。 三年后,小肉球长成了垂髫小儿,自茧中走出。 许九斤给这孩子取名,许安平。 之后,星沉一直醒不来。掌门之位潘玉龙暂代。山门和玉龙的身体每况愈下,愁死了。想过来找老二商量一下。 好家伙!月色下和许家小子打得你来我往切磋功夫呢! 看得他这个老手都技痒上前打上一招半式。 那之后,他看见信鸽来就跑过来看看是不是许家小子。守山大阵移位了也过来老二这里看看。他私心里,比起鲁莽的星沉,许家小子更适合当这个掌门。 妖? 妖是妖,许家小子,那可就不一样了。他都没能接过老瞎子十招,那许家小子可是能跟他打得有来有回呢! 如今童心尘能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他即使再想当掌门,自己也不敢让他当。还不如执行童心尘昏迷之前的备用计划。 妖当掌门,也比这坏小子当掌门安全得多。 撕下衣服踢起黄泥块儿唰唰写了几个字递给媳妇儿。 后者看他眼神不对,马上写信放鸽子不敢多问。 鸽子飞在云间,自由自在。 突然一颗柿子直直从地面飞升上天,不偏不倚砸中它,直线掉落。 半瞎子伸手一接。拆了信,一捏成飞灰。掂了掂手中鸽子的分量,满意地笑了,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屋顶飘出袅袅炊烟。 永恁道长老远看到鸽子落在了润下山,嘻嘻一笑抄着刚磨好的菜刀迈开大步飞奔过去。 “臭瞎子!许家小子是不是来信了?你不回信还吃我鸽子!养了八年呢!我媳妇儿还没吃上一嘴呢!” 吃饱喝足,永明道长从嘴里扯出一根鸽子腿骨来,噹一声将他刀背格挡开去。 永恁道长手上一阵酸麻,低头一看,菜刀弯了,手在抖。这个半瞎子,功夫又见长了。 “天气不错,晒柿饼去。” 永明道长喝了一口粗茶,从脚边篮筐里捡了个大的柿子,一路不断皮地削。三两下桌上瓷盆里已经码了五个。 永恁道长扔了菜刀自己拉凳子坐下。 “老二老二,你是不是又偷偷算卦了?算出什么来了?是不是安平的姻缘有救了?” 永明道长手上动作顿了顿。这永恁待许安平倒是情真意切。 也是,这20年来,何敢为因心魔一事从不主动上山。还是许安平借着要他带路的名义,让他们父子相见。这孩子脾性也和顺,容得下永恁这暴脾气。这么好的孩子,他能不喜欢? “老二!二哥!敢为可跟我说了!昨夜守山大阵的石头偏了!你亲自去把它摆正的。永明道长!二师兄!你行行好!透露一点点……我来帮你我来帮你。” 说着抢了对面人的小刀,一下两下连肉带皮地削。一个柿子削完没剩一半。给二师叔心疼得不行。想拿回来自己削。 永恁不让。“你这眼不行。别等会儿削到手了。许家小子!” 放下刀子站起身子冲屋里吼,“许家小子你给我出来!帮个忙!许家小子?” 吓得永明捂他嘴。“他好歹是妖!你这么大声是要引弟子们来收了他不成?” “哦是我糊涂了。”永恁说着又喊,“许家小子许家小子。” “哎呀服了你了。别喊了。我说我说。他是来过,现在找清虚玉璧疗伤去了。” “他居然受伤了?谁干的?伤得严不严重呀?”不待回答自己沉吟片刻就想通了,“能爬上来登云梯应该没到濒死的地步。” 永明道长收回张开的嘴。不他,去摸小刀。 “不对!” 永恁一拍桌子吓得永明心脏一跳。 这瘟神!永明道长心里只求他快走。真不知道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定了定神不耐烦问道,“又哪里不对了?” “昨天星沉把玉龙抬清虚玉璧屋里去了!” 昨夜,潘玉龙情况变糟。几度濒死。 童心尘拔了一身银针,抱起人要到户外受阳光暴晒。 人家是病人啊! 看得高秉天气血上涌。连忙摁住。“你干什么?月裳仙经有云:脉虚且浮者,宜静不宜动。” “那有没有一本书说人要多运动的?” 高秉天闭眼思索一番,“还真有。紫岳圣诀有云:气动神清,心明如镜。”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哎?怎么会这样?” 童心尘拍拍这个书呆子的肩膀。“尽信书不如无书。你信我一次试试呗。” 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用,还更糟了。童心尘又想着攻击清虚玉璧逼它开启修复的本能。结果用尽全力,只抠下来指甲大小的碎片。 管它认不认,死马当活马医。那清虚玉璧附件的春芫草、团状福禄草等都比旁的花型硕大、枝叶繁茂。纵使不能躺上去,靠近一点也应是有点效用的。潘玉龙的伤已是药石不灵,如今只能拖得一天是一天。 于是,童心尘扛着清虚玉璧步步接近潘玉龙,直到走不动无法靠近为止。 终于将清虚玉璧安置在了草棚三丈开外。扩建了草棚,还安排了守卫轮班看守潘玉龙。 “小恁,你快去!他……” 永明也慌了,许安平上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从怀里掏出罐枇杷膏给他。沾着血,揪着袖子擦了擦。永明不敢耽误,给他止了血让他快去疗伤。 第54章 永恁和永明都明白,许安平若是小伤用不着清虚玉璧。肯定是受了重伤。万一他和守卫打起来,暴露妖气,可就麻烦大了。 打不过死路一条,打得过也逃不开四大门派联合通缉。万一不幸挣扎途中伤了人,更是别指望逃得过捉妖令。 永恁也没见过他慌张的样子,知道兹事体大,情况危急,转身就往潘玉龙屋里跑。沿路扬起一阵风尘。 永明想了想,蹲下,屈指,一下下有规律地在地上敲打。 永富道长趴在地上,听永言道长那穿越大地传来的声声敲打。他也拄着芒杖敲打大地回信。“我尽量拖延时间。” 不远处喊着六师叔~六师叔~一声紧过一声。 长生剑在头顶百尺之天盘旋三回。永富都不回应。就这么静静藏身密林之下,仰头看他。 童心尘掉头了。看方向是要去找他五师叔。 老五那笨蛋!藏不住事儿!别三两句把安平暴露了! 永富忙喊:“这儿呢。” 长生剑调转头来。童心尘好像听到了声音又好像没有。 “郝富贵?” “闭嘴!” 哎!永富道长这一喊,破了音。童心尘就听得真真切切了。 “来了?陪我走走吧。” 瘦得跟干柴似的永富道长拄着杖走在前头。 童心尘收了剑,慢悠悠走在后面跟着。 林渐深,路渐陡。拐杖敲树干,野果簌簌往下掉。童心尘脚步飞移,接住,反手扔回永富道长后背的竹篮筐里。终于满了一筐。永富道长才就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歇息,问话。 永富道长听说他这番来要做冬衣,那是好一顿数落,脑壳儿快要给他敲开了瓢儿。 “跟你说过清修清修!做什么冬衣!” 童心尘气喘吁吁原地盘膝坐下调息。刚结束就挨了一记暴栗,没有一丝丝防备。给他疼得揉了又揉。语气也连带着弱了几分。 “清修也要过冬嘛。再说了,添置一件冬衣就不算清修了?” 又是一记暴击。童心尘早有防备,运气抵挡。指头与额头相碰,发出金石相撞之声。 永富心里认可他的功夫修为。却是害怕儿孙晚辈得意忘形。故此,嘴上依然不折不挠。 “你那是简单的冬衣吗?羊羔绒!丝绸底!这是奢侈!这是腐败!还有那夏衣也是过分。缝金线!你就是吃不得修炼的苦才导致现在都没有飞升!你底子多好!那么多师叔师伯教导你,换成一只猪他都会飞了!诛邪大战,你师父高巨疯,如今已经实现了预言羽化登仙。下一个就是预言的你。” 又是预言。若不是后山那位老供奉的预言,掌门这个烂摊子怎么会压在他头上? 童心尘扁起了嘴。永富道长看着他这孩子气飞模样愈发来气。 “你呀!吊儿郎当的!连你五师叔都打不过。成何体统?自六百年前虚静派坐忘派两位祖师爷驾鹤西去以来,我们修真界再无人飞升。二十年前第一次诛邪大战元气大伤。如今修真界就剩下你和温元白有望得道飞升。你长点心呀!前有玉凤、幻清,后有玉龙。你这一天天的为凡尘俗世忧心,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道?你已经浪费了20年了!可不能让那姓温的抢了先!我们虚静派的未来……” 他这个六师叔哪儿都好,就是一天到晚嚷嚷着苦修苦修,亏他师父给他取道号永富,他六师叔是半点儿都不能解这道号藏着的良苦用心。 童心尘逮着他话头抢道:“六师叔,我这么烂就别让我当掌门了吧?” 永富道长停下话头,要他伸手。 芒杖一抽,童心尘手心肿老高。疼得他眼眶发红。 “打你临阵退缩!” 童心尘不服。一半是疼的。 “不过是一句预言,你们个个封为金枝玉律。凭什么呀?何敢为、玉龙师兄哪个不比我强?把师兄救回来何苦等我这20年?” “你那是想救潘玉龙?” “是。” 永富道长抓过他另一只手,再抽一下。“撒谎!心存私念!” 永富道长骂完,抓着他手好生摁了摁。气血运行之处,伤痛不再。当真是当世神医。 他六师叔真的是看透了一切。他根本不是想要救潘玉龙。他只是想把掌门这个烂摊子丢出去,好好跟许安平过日子。 “瞒不过六师叔慧眼。我只是想……” 六师叔医术高明,所有师叔都欠他一条命。有六师叔开口,这事儿定是稳了。 永富道长掐紧竹仗,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真要这么做?” “是。” 五师叔赶到的时候,永富道长一根竹仗将童心尘打得皮开肉绽。快打死了去。 童心尘刚抢到书册在手,来不及翻开看就被他永富师叔扔了,继续打。他只得一面伸手躲一面在密林之中逃窜。嘴上仍是不依不饶的,“是!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这么做”。 永言脚刚落地。童心尘就跌跌撞撞地扑倒过来。吐出一颗臼齿和着血,抱着他大腿躲着芒杖。 “五师叔救我。” 第20章 栖迟损道心 永言道长张开宽阔的两臂。啊啊叫出声来。 他本就不善言辞。这一急,更加说不清了。 幸好,同为宗门师兄弟百年有载,永富听不懂也猜得到大半。 永富道:“没事儿,人死了我都能救活。可他作为掌门的,道心死了,我们虚静派都要完蛋!你那该死的念头!我把它打没咯!” 第55章 他举起芒杖又要挥下。 永言发怒了。啊一声,抓过他芒杖,折断了。 永富还不放过童心尘。举起手又要来打。 永言似那母鸡护崽将身下的童心尘护得死死的。 “你给我撒手!我打死这小子!” “啊啊啊!啊啊……” 永言深知自己打不过永富。道也讲不通。唯有啊啊啊叫着,硬是用身体挨了几巴掌,吐出几口浊气卸了伤害。转身抱起人,撒丫子就跑。 他身手极好,抱着一个七尺男儿,仍然施展跃岩之术,在各个山头之间飞跃。三两下起伏,便来到了永河跟前。 后者正在跟义兄永海道长下象棋。 苦哈哈地央求道:“哥哥你让我一子好不好嘛!” “不好。” 正是差二子就要满盘皆输的地步。正焦头烂额,不得不发动撒娇攻势。听到永言在旁呃呃啊啊地叫,烦得不行。“娟儿不在我很难听懂你说什么。” “啊啊啊打打打他他他……” 还是对面永海道长起身,接过人放下。指指天,示意他听。 这一顿折腾已经是午饭时分,不远处炎上山吹起了哨子,是永言道长的媳妇儿喊他回家吃饭。 永言道长掰过童心尘的身子,在他身上指手画脚,表示这里被打了,这里被打了。 永海道长听不懂。“我先救星沉,你的事儿等会儿再说。” 可不就是要你救他?永言道长狂点头。抱拳。告辞。飞身一跃,人已消失在群山之中。 永海道长上下打量一下童心尘,一抓、一提,顺手给他过了一遍全身灵气血脉。 童心尘瞬间感觉个人神清气爽了。没有半点伤势在身之感。 “唉唉唉哥哥你这个不对不对!” 永河道长说着不对,起身来给童心尘穴位点了几下。 童心尘顿觉耳聪目明,快要飞升。 “你看!就说是我的手法更妙!” 二人同出小山村,为父母报仇灭山魈,蹉跎了许多岁月。 年过二百后,两人都发现彼此已举目无亲。索性在这从革山上比邻而居。纵使是日夜斗嘴也好过长夜永寂。 三师叔和四师叔对于血脉运行是最为拿手的。也是互为对手。一个擅长行针,一个精于推拿。彼此谁也不服谁。这一吵就是两个百年。 对视一眼,又准备争吵。童心尘一手一个摁下去。 一个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一个缓缓接近病灶中心。都不是大问题。只是一个太慢,一个太猛。万一遇上重症一个来不及一个淤血拥堵无法自行引导情况更糟。两相配合,疏堵共用,必要时药石相辅,方是万无一失。 童心尘一番言语,一碗水端平。 两位师兄都听得顺耳。也便少了一番争吵。望向他的眼神也颇为欣慰。 岂料,童心尘补上一句,“六师叔说的。” 两人瞬间冷脸,再看他时又是一脸“吾儿顽劣”的模样。 商量好冬衣的数目,提到潘玉龙的病,两人皆是摇头。 童心尘不解。“你们能救我为什么不能救师兄?” 永河道长说,“你是救世之人。他不是。” 永海道长说,“清虚玉璧只认你,不认别人。” 清虚玉璧是他们虚静派传了一千年的门派至宝。相传能提升修为、活腐肉生白骨。 可惜,认主。 童心尘上山那年满大山地跑。他师父师父也不责怪。随他。 在那漫山野花中,清虚玉璧赫然立于摇曳风中。童心尘跑累了,一屁股坐上去,躺平,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别说躺上去睡觉,常人根本不能靠近清虚玉璧三尺以内! 他不是清虚玉璧认可之人,那还能是谁? 永河道长知他们景字辈兄弟情深。他和永海也能感同身受。然而生死有命,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情。 童心尘不信天!不信命!他只信人定胜天! 随后,童心尘噼里啪啦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此以来,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两人都怔住了。永河道长气得拍案而起,“你怎么可以……” 永海道长执棋子敲棋盘,太过用力,连大地都在震动。显然也是怒气不小。 “锁妖塔存在多年,你不会现在才看不过眼。你一切变化都来源于下山娶亲。我是不是可以解为,你很喜欢这个对象?” “是。” “你去找你二师叔,一切都可迎刃而解。我们,听你二师叔的。” 童心尘在云海中御剑飞行的时候,永明道长正趴在地上听着土地的震动。 那是永海给他传来的讯息。 “安平,行。玉龙,不行。坤土,南西方。大事?什么大事?” 抬头果然是南西方有人。对方没看到他,正蕴含内力喊着,“二~师~叔~” 耳侧有风,童心尘马上指挥长生剑侧身斜着飞躲了过去。 眼前一物飞过。童心尘伸手抓住。发现是一个削了皮的柿子。表面白霜被刮去了一层。 童心尘喜出望外。马上头朝下栽下去,“二~师~叔~” 山下那老人迅速躲开。 此人正是他那爱吃柿子的二师叔。 童心尘离地三尺双脚扭转,身子倒回来,长生剑转了两圈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抓着柿子树粗大的树干将自己甩了两圈泄力。 第56章 而长生剑,始终乖巧在他脚下不离半寸。 衣袂带起一阵旋风,他脚下一盘,正好踢飞了一篮筐的柿子。 自知闯祸的童心尘站稳了没敢动。 永明道长发白的双眼瞪圆了,耳朵一动,半步向前,左手一只右手一只。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身法轻盈衣袂飘飞如游龙。那纷纷下落的柿子也没有一个逃得过他的手心。柿子们砸不进地里,那就只能轻轻巧巧落在老头子的竹筐里。 “臭小子,今年晒的柿子饼、柿霜,一个!都!不给你!”永明道长说着,摸着竹筐放进去最后一个柿子。 童心尘这才明白,为什么柿子被刮了一刀白。看来,二师叔的柿子产品又多了一条线-柿霜。 他永明师叔算这一脉弟子有多少要多少套冬衣,数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那小男孩喜欢花鸟鱼虫不喜狮虎二师叔也知道。 “那加两套绣小老虎的冬衣,三套绣花鸟的。对了,都几岁了?” 二师叔把身高体重都一一说了。 童心尘在他二师叔这儿吃烤乳鸽,品柿饼。再来上一壶清茶。着实美哉。今早的舟车劳顿,一身的伤痛竹仗痕仿佛都融化在了这一杯清茶之中。 “还是二师叔这里最好。二师叔,我……” “他们跟我说了。”永明道长指指自己那只被挖去的眼睛。“你知道我这只眼睛是怎么没的吗?” 童心尘语塞。二师叔当年窥探天命算门派未来,失掉了一只左眼。如今再度逆天而行,又岂是一只右眼能解决的呢? “天地尚不能久,更况于人乎?” 永明道长一把拉人坐下叫他动弹不得。 “我知你心中有愧。萧田甜来闹,你也不会吵回去,就知道在心里责怪自己。我告诉你,玉龙能为门派做到这个地步,我钦佩他,但我不觉得他会后悔会怪罪你。你昏迷了20年。这不是你的错。如今牺牲的是玉龙。往后,担责的就是你我。拯救门派,除魔卫道,不分先后,都是英雄。” “也不一定要救玉龙师兄。用诛星大阵。这样可以解放潘玉龙,结束一代又一代的守阵七子。” 永明想起老七他们的传信就心有戚戚。他真的要为了和他对象在一起,大开杀戒。 “你开诛星大杀阵,那塔里的妖邪怎么办?” “死咯。” 锁妖塔里都是穷凶极恶的妖。童心尘真觉得全杀了也不心疼。 童心尘话说得轻飘飘,抓着一罐儿枇杷膏儿一勺一勺地吃。他二师叔素来喜爱柿子今儿个来了个枇杷膏儿。着实是新鲜。这还是聚仙楼出品。他高低得尝两口。 他越吃越欢。全然没看见他永明师叔手中茶碗是动了又动。 来来回回被拒绝,被推诿。童心尘已经不抱希望了。“二师叔,我是掌门。你们不肯布阵,我还找不到人了?” 永明心道完了完了,这小子决定了的事情改变不了的。 他眉目一转,计上心头。“有情不在朝朝暮暮。你三个月都等不得吗?” 童心尘一脸疑惑地又勺了半罐枇杷膏儿进嘴。抿抿嘴角甜丝丝的味儿才问,“什么三个月?” “老三和老四没跟你说?” 童心尘摇头。“他们叫我来问你。” “此事确实是我最清楚。” 永明心疼那一瓶枇杷膏儿。拿了来,盖好。给他塞了个柿饼才道,“你当我不知道这锁妖塔害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吗?” 抚恤金,也是买命钱。 那锁妖塔前的界碑,是多少人的坟墓!埋葬了多少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就连何春莲、五帘风这些个老祖宗也未能幸免于难。 高巨疯也…… 永明老早就对此不满。年少气盛的他卜算虚静派的未来何去何从。因此损了左眼。 “所以?”童心尘吃完了柿饼,又开了枇杷膏儿勺着吃。“二师叔,你看到了什么?” 永明心疼地闭上眼。 当年看到的血色圣衣再度浮现眼前。那脚踏千羽浮云的盖世英雄,从半空中破阵而出,身下是粉碎崩裂的锁妖塔。还没看清英雄的模样,永明的左眼已经陷入无边黑暗。 窥视未来的代价,出现了。 如今年华虚度,永明再睁开眼,罐子已经空空如也。 童心尘打了个饱嗝儿。永明心疼得把右眼也闭上了。 “那也得玉龙师兄撑到三个月后啊!” 童心尘扯扯衣角擦擦嘴,舔了最后一口甜。 二师叔的卜算从未出过错。他隐约感觉到,那血色圣衣就是许安平。怕是与绿色干尸同归于尽。 “我看我还是得尽快筹备炸锁妖塔的事。” 童心尘已经准备好了诛星大阵的口诀。人选也挑得七七八八了。 既然师叔们不参与此事,他便自己来。他有信心培育一批合格的符修。 他告辞,要去看看潘玉龙。 永言道长连忙拦着。“你等等,我帮你问问祖师爷那个清虚玉璧怎么用。” 诛星大阵固然一了百了,确实杀戮太重。 用清虚玉璧救潘玉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只是,“二师叔,你能用清虚玉璧?” “应该,可以,吧。我试试问问两位祖师爷。” “人都死了一千年了还能问?二师叔你真神了!” “我试试。”永明说着进屋拿点符纸。 第57章 安平给自己捎带的枇杷膏儿,半点儿不剩!全被他吃完了!气得永明狂跺脚。 怀着对枇杷膏儿的惋惜之情,握拳一连在地上敲了好几下,忽然想起永恁那小子功夫差学不会这招。气得以头抢地。 屋外,童心尘问他好了没有,要不要帮忙找找。 他连连说不。偷偷摸摸开了窗,背地里送信放鸽子。只求鸽子呀鸽子快点儿飞!安平安平快点儿好! 门外人已经在催促。永明连说着让他等等。 “二师叔,你是不是心疼那一罐枇杷膏儿呀?”二师叔这么反常也只有这个由了。老人家一辈子没什么喜欢的,就好这一口。 永明本来还没想好由呢。他这一问,不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来了吗? 永明道长放了鸽子,关了窗,酝酿情绪,半边脸落下泪来。哽咽着大声道,“哎呀!哪儿有的事儿。不就是聚仙楼稀罕玩意儿?不就是人家送的吗?着实是挺贵的。那再贵能有我家掌门贵吗?哎呀你看我这地儿乱得。” 说着,扬起一叠手纸发出簌簌的声音,又把一个抽屉拉开关上好几回。在外面的人听来就像是翻箱倒柜找符纸。 “明儿还你行不行?” “你现在就给我去买!” 听这嗓门儿,是真的怒了。童心尘不敢怠慢。随手叫了个弟子去买。 脚步声远去。 永明道长盘算着他上山下山一趟也差不多半天了。放下心来接过手帕抹眼泪。 这眼泪是越擦越多。他这番着实是真情实感地心疼那一罐枇杷膏儿。聚仙楼的稀罕玩意儿!安平孝敬给他的! 擦着擦着,他觉出不对来。谁给的手帕? 偏头一看,人没走呢。鬼魅般的无声无息站在窗边,给永明吓了一跳。 “你不是买枇杷膏儿去了吗?” “怎么着?今天这枇杷膏儿是必须我亲自去买吗?” 童心尘心道奇怪,今日师叔们怎么一个个拦着我不让我去见玉龙师兄? 永明道长,“并没有。忘记了你是掌门。” 手帕飞出窗棱,似重锤打得童心尘细白的额头一道红痕。 窗户关上。 童心尘伸手指挠挠疼痛的额头,心道自己这一趟受的伤,怎么也得算在玉龙师兄身上,等他醒了要他赔,赔一千两。 许安平来找清虚玉璧疗伤,发现门口多了守卫。火速躲在半人高的野草后面。 使用假形之术将自己外貌变成永恁道长的模样。大摇大摆上前,试图骗过守卫。 刘银星、高秉地一脸懵逼。 “永恁师叔,你刚才不是才进去的吗?” “大胆妖孽!哪里逃!”说着,屋里跳出来真正的永恁道长。 永恁在屋里等候多时。此番假装追杀。无人处让许安平显出小肉球模样。手一捞,揣兜里。 拍拍那俩人的肩膀。夸奖道:“那小妖已被我打死。你们做得很好!警惕性很高。我先去看看玉龙有没有收到妖气影响。” 进门一说任掌门一事,许安平就点头同意,永恁喜出望外。 但他怜爱孩子,始终挂念着许安平的伤势。他一急,抬脚就把潘玉龙踹下去。又自怀中将小肉球取出,小心放置床榻上。手感软软的,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肉翅。 “能自己过去吗?我过不去。” “能。” 许安平说着,挥动身后一双小肉翅,摇摇晃晃往清虚玉璧飞去。 永恁在身后直夸,“哎我家小安平真棒!” 潘玉龙躺在地上,瞪圆了眼。“妖!妖!妖!” 永恁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威胁他,“敢吵吵,我现在就毙了你!叫你做鬼!” 潘玉龙果断闭嘴。 第21章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疗伤的时候不能动,我知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永恁说罢,一屁股坐床上。正打算闭眼打坐,外头吵闹,静不下心来。 他怒而起身,骂道,“谁呀?!” 这般吵闹,他要修炼是万万不能了。 “我还是出去看看去!” 此时,屋外童心尘来到,永恁出门对付去。务必不让他进门。 屋里,小肉翅落在清虚玉璧上。现出许安平的身形来。 清虚玉璧仿佛感应到了一般,发出柔柔的绿光。如水的藤蔓长出来,温柔地将他包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绿色的茧破开如银瓶炸裂。 许安平挣开绿瞳。气息沉稳,显然伤势已无大碍。 他起身,蹲在潘玉龙身边。以射覆之术一一照过潘玉龙的每一寸经脉。 “督脉堵塞。百会不畅,太冲郁结……”一一说着潘玉龙身上毛病。得出结论:命不久矣。 许安平挑起他衣角。袖中手臂如小儿,无力、细小。竟然是许久不用,已然退化。 “不自量力。锁妖塔阵脚根本不需要童子身。你只是太弱了。你弱,你师父也弱。你不自量力。你师父也是。” 许安平一把甩开。骂他不自量力,也骂他师父高巨疯不自量力,蚍蜉撼大树。 说着说着竟无语哽咽。 抬头,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你们怎么就这么傻呢?” 鼠妖灭门,云霁在塔内仍不安分,急需守塔阵眼。 二弟子五柳花是符修,也为这守护苍生之事争先恐后。 想到二弟子还有儿子要照顾,他便借口守塔之人必须是童子身,打算亲自上。 第58章 五柳花也对此表示解,延续下去也可不伤人家庭。不曾想他将此奉为圭臬写进祖训里,害虚静派世代相传至今。 现如今千年过去,他说出真相也没人会信。 五柳花继任掌门将此事代代相传。此后徐尽情,曹眼疾,柳营,封角名,秋山故,白非无,燕伤春,宫花,玉人香,云中波,阳六正……从当初的一人到如今的七子,无论男女、不分南北,一律都是童子身。 前赴后继的英雄们,来到这塔前,盘膝坐下,这便是一生。为了家人为了世人,他们献上自己的毕生、他们苦守锁妖塔。 不料到了第二十三代,无人可用。高巨疯强行守塔,无缘,陨落。大弟子潘玉龙临危受命、抛妻弃子、燃烧寿元,强行守塔二十年。 “作孽啊作孽啊!” 看着不远处那剩半口气还在念着守塔咒语的半死之人,许安平连连叹息。 好久之前他就请仙,求一名长生的小仙下凡守塔,得不到回复。日日夜夜担心守塔之人断代该如何是好。 后来他也想明白过来,造塔锁妖本就是逆天而为。世人自救,与妖相斗。 若世人守塔不善,那便是妖界光耀之时。 世上强弱向来如此,不是东风压到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上神讲求众生平等。妖族强,还是人族强,又有何不同?为何不可? 然,高巨疯潘玉龙二人强行为锁妖塔续命,扭转乾坤。在这个素未平生的俩人身上,许安平恍惚又看到当年。 看到当年锁妖塔阵法大成,水南天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入阵的那份坚决正义。 他那一向听话的孩子。竟然在他摆阵的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学成了守塔,就为了那一日的不听话。 那纵身一跃犹在眼前,抓不住的衣袂随晚风飘落阵中。 那带起的风,冷得人彻骨寒。 彻骨凉的一阵晚风吹过,许安平这才从名为水月升的前世中悠悠醒转。 再看潘玉龙,与那抢着送死的二人何其相似。遥望锁妖塔,不觉间,眼中已盈盈是泪。 “潘玉龙,你好生歇息。今夜,锁妖塔,我替你守着。” 许安平低头。萧腊八的玉佩从他苍虬的脖颈垂下。 潘玉龙震惊得无法言语。 那是他给儿子的传家之宝! 儿子!儿子是妖!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小甜甜不会老。妖怎么会老呢? 儿子是妖,儿子是清虚玉璧的主人。 这个秘密,他下定决心拼死守护! “别说话。” 他嘴里嘟嘟囔囔烦死了。许安平对他施了定身之术。 掌中金光灿灿如水隐入潘玉龙额间。竟是以自身内力续他的命。全然不顾他此番前来是借清虚玉璧疗伤之事。 果不其然,日出时分,潘玉龙已然呼吸如常只是尚动弹不得。 倒是许安平,捂着心脏大汗淋漓,调息引导,眉头一皱。 当值之人换班,嬉笑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能叫他们发现自己和清虚玉璧的关系。 一开门,一个人倒下来。 许安平连忙伸手扶住。 永恁道长竟然倚着门框睡着了!而且还没醒! 应该是遣散了护卫自己守了一晚,困得遭不住了。许安平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摘一片紫荆落叶,以指甲划痕留信我走了。抱膝双脚一蹬,滚下山去。全然不管乱石划破衣裳皮肉,哪怕口中指中血泥淤塞。 躺在清虚玉璧三丈远的半山腰空地上,鼻尖矮草拂过。他止不住一个喷嚏,方才划破的伤口上下下下左左右右齐齐发疼。他就着野花香笑了。闭眼躺着。 今夜本是去疗伤的,这又弄一身伤。真是的。 指骨钻出来小人儿,躲在硕大的花叶下抬头,“师父,你病可大好了?” “好是好了。” 许安平伸手摸摸肚子。摸到腹中多了尺来长的大伤疤一条。清虚玉璧将他多日不愈的腹中伤口治愈了。 “倒是你!又离了家姿跑出来。” 许安平嗔怪着却是伸手拢了更多花叶给那节指骨遮阳。 “那童家姿身子好些了。睡着了。我才来的。师父,你伤好了还不高兴,是有什么不妥吗?” 五柳花见他愁眉不展,担心起来,冲着他腰间细细查看。 云霁变聪明了。故意拖着不让他治愈彻底,以此伤势寻人。假以时日,怕是真叫他找着了也可能。 然而杀云霁一事他实在不想花宝参与其中。毕竟这孩儿如今只能附身指骨之中,稍有不慎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没什么。方才接替潘玉龙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天仔的气息。怕是凶多吉少。” 五柳花闻言心下一痛,仍故作镇定安慰他,“大师兄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你看,锁妖塔不也还在吗?” “但愿如此。”许安平点点头,催促他回去。“我还没好全,要打坐疗伤。你快回去。” 他自顾自打坐、歇息。浑然不觉此番叫人全看在了眼里。 昨夜被永恁道长拦着没看着,童心尘吃过早饭再来探望潘玉龙一番。走到这半山腰,就听得不远处有落石之声。他疑心有人失足坠崖急急奔来相救。 就见许安平伸长手脚,大大咧咧压倒花草躺着,枕着头闭着眼,面朝蓝天白云,时而蹙眉落泪不知因何事悲伤。 第59章 许安平身形健硕绝美,此番衣衫破碎,俯仰之间黢黑的肌肉就这么大块大块儿地从缝隙里挤出来。 童心尘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前又是心仪之人,此番作为真叫他看得口干舌燥、心神荡漾。 许安平还枕着右手,嗅闻手中那捏碎的青草香。脸上愁眉稍稍舒展了一些。 忽地思及方才替潘玉龙短暂接管锁妖塔大阵。他确实没能察觉到阵眼的存在。 他的天仔分明存在,却弱得仿佛不存在。天仔能力不下于宝珠。他一定是受伤了。他一定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思念、担忧、哀伤齐齐涌上心头。于此无人之处,侧身连同泪水一起埋进了臂弯。 他伤重不愈一时不觉童心尘的存在。全然不知后者一直,一直看着。 哭了许久,他的皮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直至恢复如常,他方才一个鲤鱼打挺,盘膝而坐,青叶盘旋,气运丹田,休自身。。 这一运气,不得了,不远处树下阴影处竟然站着一人! 不知是敌是友。见那人没有动作,他耐着性子继续打坐修炼,小有所成便一个翻身到了那人身后,五指掐住了他脖子上的命脉。 “阁下何人?因何到此?如实招来,否则……” “是我。” 美景当前,骤然截断,童心尘心有不悦,语气也颇有不爽。 童心尘的声音许安平一听便知,当下一愣。后又想,他是虚静派掌门,虚静派哪里是他去不得的? 松了手,一下不知往哪里放。低头瞥见自己这一身破烂,是揪这里漏那里、扯这里撕烂那里。 幸好此番伤势痊愈,绿色纹被压在了心脏之内,不得见。 正愁怎么最落魄的时候被他看到,一袭清白道袍劈头盖脸将他从头裹起。 许安平谢过,低头摆袖领,企图挽回一下形象。 童心尘一双眼自上而下打量着他。 许安平比他高,袍子只裹到膝盖,一双小腿鼓起两座大山打衣服里窜出来。他还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两相对比更衬得这双光腿好看得紧。 更要命的是童心尘的衣服裹不住他宽阔的肩。许安平两手揪着袍子,夹在胸前,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他一时看呆了去。 许安平唤了他两回才收起舌头来。一脸茫然,问,“什么?” 许安平轻声问,“我说你怎么在这儿?” “放屁!我是掌门哪里去不得?我,巡山。” 先发制人,胡编乱造了个由搪塞过去。童心尘随即转过脑子来, “怎么是你问我?你在这里又做什么?” 童心尘往外拉了拉他道袍,瞥见一抹春光打另一侧露出来。心里满意得很,嘴上却怨道,“还把自己得这一身破破烂烂。” 许安平抖抖肩膀拢了拢衣服,不服气。“你不也鼻青脸肿的?” 他们一个事未成不乱说,一个是失足坠崖的谎话脱口而出。 两人各怀心思,道别离去。 一个往山下逃也似的跑开去,头也不回。 一个在原地站着,静静看他背影远去。 这山上别无长物,除了清虚玉璧就是潘玉龙。 掌门之位,七位师叔为他隐瞒上山的事情,这媳妇儿不简单呀! 童心尘嘴角扯起玩味儿的笑容。 童心尘被永恁遣散走,又说不通。去找何敢为来换班守卫,这才进得潘玉龙的小屋来。 其他弟子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清虚玉璧。童心尘上前就是几巴掌。啪啪啪打得病人满脸通红。“还没好?师兄?玉龙师兄?” 俯下身分明听到脉搏如常。因何还没醒来? “高秉天,给我背《巫医十三针》。” 潘玉龙昨夜已经完全康复,但是还想着这样突然死而回生会暴露儿子给他疗伤的事情。临走前儿子可是特意叮嘱他:我可以救你,今日的事一句都不可与旁人说。 潘玉龙,满头满脸都是银针。疼得额头冒冷汗。为了儿子,忍着。 高秉天探头去看,“掌门,行不行啊?我看他好像好难受的样子。” “难受什么呀。压根儿没醒。难受醒了那也是我的本事。” “你这一听就是歪,但又好像有点道。” “搬他出去。” “干什么?” “引雷。劈坏了屋子不好。” “那把人劈坏了就好了?” “这人本来就坏了。还能坏到哪里去?” “你这一听就是歪,但又好像有点道。” 潘玉龙心道:可我没坏呀!再装下去我要被雷劈死了。 他动动手指头。眼尖的弟子果然瞧见了。 “哇啊动了动了!” “掌门真神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潘玉龙哎哟哟叫着睁开眼。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喊着“师弟”“徒儿”“哎呦我这是怎么了”。 弟子们不禁喜极而泣。 童心尘不明所以但是洋洋得意。“我就说我深得六师叔真传。” 高秉天也敬佩不已。“没想到掌门你做人这么离谱,做事还挺靠谱的。 “怎么说话的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都出去。我有事跟你们代掌门说。” 童心尘居然求他继续当阵脚,他自己有喜欢的人想努力一下。 潘玉龙想起许安平说过守阵跟童子身没关系。不过他也说了昨晚的事情都不能说出去。 第60章 师父教导过规矩当守,但万不得已也不是不能破规矩。问题是儿子叫我别说,肯定有自己的道,我不能坏了儿子的计划。 潘玉龙斟酌一下,道:“我现在身体还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喜欢什么人就去追。你师兄我,起码还能再扛二百年。” “师兄最棒了!”大难题迎刃而解。童心尘喜不自胜。“师兄,还有一事你干脆帮人帮到底。” “师弟救我一命,恩同再造。什么事但说无妨。我必定做到。” “我想把你卖了,换一千两银子。” 第22章 南阳多桃李,寂寞自成蹊。 枇杷膏儿也还永明师叔三罐了。锁妖塔需要童子身的事儿有潘玉龙解决。财政方面,潘玉龙的和亲效果显著。萧田甜不再针锋相对。虚静派和五色派关系缓和。诛星大阵作为破阵之时的备用,倒不用那么着急。 三个月,他居然不知不觉坐稳了这个掌门之位。童心尘觉得自己真了不起。 这日晨起,无事,正好有时间一下门下事务。 这20年过去,江湖上新出了很多门派。大大小小不下20个。年轻人不懂什么术法符咒,被五色派的金纸钱、银桃符迷惑,封金银珠宝为上品。他们传统四大门派奉为正道的朱砂黄纸、桃木剑反而被冷落。 要想恢复昔日荣光,还需要一些时日。 当然,他对虚静派有信心。 将童家的房契地契一一封存。 想起那日许安平的信任,心中感慨:他真有眼光! 油墨的清香,宣纸的柔滑,一切宛如昨日。 山坳花间偶尔遇见花光了所有的运气吗? 自此之后二人聚少离多。他在自己没在。若不是这点小物件,他都以为那些美好都是梦一场。 正陷入无边的思念,来人敲门。 童心尘只得收起一切。转身又是精明能干的掌门一枚。 是萧腊八拿着本子来交差。 童心尘翻开一看那熟悉的笔迹,五指都快要掐进笔墨里。 许安平没空来看他,居然有空帮萧腊八抄账本? 他们虚静派掌门不在,代掌门伤残,在夹缝中生存着实不容易。他们还不团结。 虚静派七大山八大峰。七位师叔各自分管,各自为政。相比之下,他们惴惴峰就惨了。这些年山上仙草灵药都被悉数变卖。修为着实是上不去。矮子里拔高个儿,结果萧腊八吊儿郎当的。烂泥扶不上墙。 就一个冬衣的数儿都不明白。心斗山就一个缦缦峰加惴惴峰! 永山和永过师叔还不曾收过一个徒弟! 人家何敢为守一山加泠咸峰、飘咸峰、厉咸峰半天就完成了。 他呢?孺子不可教也。 有何敢为这个文武双全的珠玉在前,萧腊八更加拿不出手。 如今居然还来找帮手抄作业! 童心尘一叠账本砸他身上。 “我让你去问是要你熟络各山头方便日后行事。你找许安平帮忙?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山头的事情的?还有,你怎么会认识他?他是怎么突破山门大阵上来的?” “我带他上来的呀。山门大阵那玩意儿,一脚踩住白线就歇菜了。” 童心尘知道萧腊八是个符修的好苗子。没成想,祖师爷留下来的山门大阵他一脚就破了阵眼。 “能一脚踩中阵眼,你也是有些运气在身。” 萧腊八摇摇头,“不是猜的。是安平告诉我的。” 童心尘心道奇哉怪也。为何这个许安平这般了解他们虚静派?简直来去自如。他为什么能靠近清虚玉璧?他腰间伤口也是这么好起来的?自己真的可以跟他走下去吗?他的秘密,比老爷子做的坏事还要多。 童心尘决定从萧腊八入手,好好了解一下这个许安平。 两杯黄酒下肚,萧腊八一张脸红通通,舌头都大了。萧腊八吐着舌头,以手为扇给自己舌头凉凉。 “这酒好难喝啊师父。你等我一下。” 说着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山里高粱酒,着实辣口。他想念许安平的松醪酒。 自己处心积虑跟他好好过日子。可万一对方并不愿意呢? 童心尘感觉自己恋情无望。又留恋他给予的温暖。他冷淡的言语还是相信他温暖的行动? 童心尘陷入迷茫时,萧腊八已经钻隔壁屋给他拿来两瓶聚仙楼去年的松醪酒。 童心尘眼前一亮。“哪儿来的?” 萧腊八浅抿一口,一口下肚,妥协。 “13岁时他回来砍树借书接水。把古芳苑建好了。新屋入伙的时候我们过来喝了一顿酒。他每次都把酒存那屋。自己又不喝。我们就偷偷拿来喝。喝完了再给他买新的放回去。” “你这样偷拿,不好吧?” “好歹一起长大的。一两坛酒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藏了这么多松醪酒又不喝多浪费啊!再说了明日又不是不还他。” 这萧腊八和许安平果然关系匪浅。童心尘心道这一顿酒喝对了。 童心尘将二人酒杯相碰,然后泼了,开始给自己倒水。 面对萧腊八的不解他解释道。“哦,你师娘要我少喝点酒。所以我戒酒了。你喝。话说,你们怎么就一起长大了?” “你若醒不来,七位师叔就打算立他为掌门。可他过不了守山大阵,每次都是我挪开那块大石头带他上来。那石头比5岁的我还要高。后来,就只到我腰间这里了。怎么算不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第61章 萧腊八点点头,“所以啊,我是相当同意这门亲事。” 童心尘心道你是他爹还是他娘呀?谁要你同意了?你就是不同意他也是我媳妇儿。 萧腊八接下来的话让他很快安静地听下去。 萧腊八上山的时候他就在古芳苑住着了。许安平每天跑清虚玉璧去给童心尘擦身子、翻身。明知道他听不见也坚持跟他好好说说话。给他搭棚子生怕他被雨浇着被日头晒着。这样的痴情一坚持就是十九年。 如果童心尘醒不过来,那就是30年40年甚至更久。 比起那孩儿痴语的金环之约,20年守护不是更应修成正果吗? “所以你俩成亲,”萧腊八拍拍手,“好极了!” 童心尘听罢,满脸通红。羞的。 “他会偷偷学我们门派的功夫、符咒。他什么都学。他学东西可快啦!我和师兄弟们有什么不会都会去请教他。起初有弟子报上去怕他泄露门派机密,但是永明师叔说没关系。后来他下山去童家管事儿。很久没教过我了。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 童心尘眉头一挑,揪起了这小机灵鬼的脸蛋儿。“没醉?” 萧腊八嘿嘿笑笑,脸色清明。“师父,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要的呢?” “别喊师父。我还没正式决定收你。”童心尘放下酒杯。“关门大弟子,总是要谨慎一些。” “掌门,”萧腊八双膝跪下。“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你选了我跟在身边,不也是看中我有符修的天赋吗?高秉天说你在看诛星大阵的书。你看我怎么样?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天赋异禀。” “你确定?” “人这一辈子能享的福我都跟着安平享受过了。能吃的苦我也吃过了。我缺了什么?缺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缺一个流芳百世的因由。” 童心尘斜眼看他,止不住嗤笑。“一眼假。”想来当初六师叔看他撒谎也是这般感受。 萧腊八终于认真起来。“守阵之人,抚恤金100两。”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赎回我的玉佩。” “然后呢?” “把它埋了。” 童心尘十分不解。萧腊八说起那玉佩的去向。 “我从前执着于寻找生父生母,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遗弃我。我耗费了好多的钱和心血。最近,玉佩典当出去了。我没法每日去找他们。忽然发现,我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的我一直执着于找他们。他们已将我遗弃多年。即使找到了也是彼此陌生。找不找又有什么关系呢?保护我从小的生活的地方,守护从小陪我长大的人,这不是更重要吗?” 童心尘放下了酒杯。转身面向他。“你可知锁妖塔的阵眼是谁?” “水南天。” “是。水宝珠的哥哥。世人只知道水月升名师出高徒,水宝珠战绩辉煌。没有多少人知道,世上唯一一个同时受到水月升和星沉两位祖师爷亲自教导的武修,就是她哥哥水南天。后期两位祖师爷各自忙于门派事务,很多琐事都是水南天亲自打的。两位祖师爷吵架,他来回劝导。妹妹到处惹是生非,他摁着妹妹给人赔罪。就这样,他还能在不足百日之内修习阵法,抢在自己师父前面成为了锁妖塔的阵脚。你的对手,就是这样的一个被严重低估的存在。” 也因此,他一开始就打算说服七位师叔上阵。即使如今必须培养新人,他也没打算将此重任交予他人。 毕竟,这是九死一生的买卖。 没有人,需要为他的爱情冒险。除了他自己。 “掌门,”他以为童心尘一直拒绝的由是什么能力不足等,结果只是因为这个。萧腊八笑了。 “我知道诛星大阵布阵不慎容易像你师父那样当场死亡。但是,那日众弟子齐聚画天雷符。只有我资质尚可。现在个门派里能做符修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你是掌门,执掌门派。那么,诛星大阵,舍我其谁?再者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水南天再怎么厉害也扛不住锁妖塔这千年的损耗。说不定,我这匹千里马都能胜过他呢。” 什么都说的大喇叭怎么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他是知道什么能肆无忌惮地说,什么必须三缄其口。 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吊儿郎当假象下的深明大义。比之水南天,不遑多让。 他活得通透着呢。 没想到,自己还是个徒儿,居然要成为别人师父。 童心尘一吸鼻子,抽了一张黄纸。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会写都功箓。 “高秉天。人呢?都功箓怎么写呀?” “师父,我马上去找!” 萧腊八刚起身就被一双手摁下。 有人进屋,顺着他指间将笔抽走。 挥笔如腾龙。一张都功箓三两下写好了。 童心尘眯着眼,接过笔,签下自己的道号。转手给了萧腊八。 此番没什么仪式。真心实意。这也是童心尘第一个收的徒弟。 萧腊八跪着接过。磕了三个响头。 “这些虚礼做什么?” 童心尘拉着人肩膀一手将人提起来。 “小喇叭,以后,师父师娘罩着你!” 说罢,仿佛突然醉了。 一直紧绷着的弦,在看到那双手的瞬间松开了。 一个月,一个人,从被人唾弃的花花公子童家二少爷到人人尊敬的童掌门。 第62章 他做到了。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也变了。说他厉害。叫他掌门。 人们只看到他今日的风光无限。 谁又知道这一份风光曾耗费他多少心血?让他在多少个日夜辗转难眠呢? 他放任自己身子软在人怀里。许安平拉都拉不起来,只好抱着。 许安平半口不喝。他就硬给人灌。 看那人被酒液呛得双眼通红,他高兴了。搂着人又亲又抱。嘴里尽是胡话。 喊着我的宝贝儿我的心肝儿你终于回来了!没有没有只喝了一点点。不信你闻。 小喇叭上一秒还在奇怪他怎么喝个水能醉成这样,下一秒看到他负手在身后给出暗号。萧腊八一下子就懂了。磕过头,识相告辞离去。 童心尘自己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宿醉醒来,一手撑起身子,顿觉头痛欲裂,想将太阳穴摁塌进去。 怎么在床上? 下意识去看床边,无人。略显失落。 大声喊,“小喇叭?” 没人回应。“高秉天!” 还是无人回应。 掌门大人只好自己起身,揉了几个穴位让自己脑子清明一些,好起身洗漱。 温热的水汽被吸入鼻孔,人才算是活了过来。 就着桂枝的芬芳,童心尘动作麻利地倒腾自己。 不一会儿,镜中醉汉又恢复往日丰神俊朗的模样。 起身准备出门,衣袂翻飞带翻了桌角的书信。葡萄花鸟纹银香炉也一并落地。里面燃到半焦的竹篾橘皮都洒了一地。 信是庸凡派的回信。马小鹇合作时候给的投名状。只有一个字,好。 金环之约这就算解除了。 童心尘蹲下来,迷糊地看着眼前一切。 昨天他又抽出来看,完了就随手放着了。如今信纸被塞回信封里。 他看过了! 门外马啼声嘶。 童心尘一个猛子冲出屋外。踉跄了两步才走稳。脚下生风,甚至忘了施展神行之术。 他匀着呼吸看下山的路,正好和回头看的许安平四目相对。 金项链在他宽厚的颈肩之间显得那般弱小可怜。指骨粗的金项链在他美貌之下竟被压得失去了存在感。 童心尘想,他日该给他定个大片璎珞挂胸前。夸张、硕大,一层又一层。五斤对美人来说已经足够雍容华贵,然而对他来说就是一空心砖。太小的金子根本压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 许安平笑着挥挥手。马儿载着人往山下飞奔,也带走了童心尘的魂儿。 他当是忙碌异常的。才会用上《陈氏香谱》中最简约的那一香。 然而相识至今,登云梯上古芳阁内,每日一香,从不曾落下。 此番用心,哪颗心能始终坚如磐石? 惊觉自己陷入那一笑之中。童心尘捂着脸,躲开眼去。心中默念清心咒。 第23章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许安平为童家走南闯北是常有的事。前几日又是成亲又是受伤的,耽误了不少事。故此这几日都异常忙碌。 算来,他们已是半月见不着面了。 昨夜回家,照料醉鬼,作不得数。 晨早,备好洗漱事物马不停蹄就下山。 回头一眼,想着望见他身影也可聊以安慰。 正巧他也在看自己。 顿觉此身圆满。远赴沧州之旅也变得轻松。 不料刚到沧州,小狐突然传来消息:李狮湖再闯敌阵,被抓。 许安平躲开焦头烂额对账的各位掌柜,于角落处写了纸条要童江雪救人为上。 自己忙完,又是马不停蹄驱使小围巾跑三天三夜回明月镇。 李狮湖那一夜之后很生气,孤身闯永明邪教要个说法。双拳难敌四手,被文韬身边的鼠妖摁下了。 长得好看救了她一命。文韬没杀她,将她暂扣桂花园,等童江雪回来好生教导。 当晚,李狮湖就现出兽态原形,一口一个信徒,撕裂皮肉咬破喉咙。 本来能逃掉的。看到人群里的广政治,怒从心上起,高低要给他喉管来上一口。这一耽搁,鼠妖赶到,给她琵琶骨来一下,又捆死了。 童江雪闻讯赶回的时候,永明神教上下都在议论它这只凶兽。还说明日要将它焚烧于市井之中。 童江雪偷偷给她喂了假死药。总算顺利将这闹事的狐带回了百乐门。 许安平听罢,手中绿线也刚好切断。治疗完成。 李狮湖不认得童江雪。给她手臂那一爪子深可见骨。 杜老头正给李狮湖治疗。闻言,故意多扎了几针给江雪报仇。 “你不分好赖,专打自家人!你跟我们是八字不合吧!你!” 先是许安平,再是马小鹭,现在又来童江雪。马小鹇气鼓鼓,冲着人一通数落。 李狮湖自知有错在先,乖巧挨骂,不敢反驳。 方才许安平与童江雪闲聊,她才知道那文韬就是现如今云霁的藏身之地。 若不是当时刚好沧州暴乱金矿被盗云霁赶去看,李狮湖这万年寿命就止步于此了。她可不想现在就去见老爹。 经此一役,众人觉得不能再让这莽撞的李狮湖孤身一人。天知道哪天她的万年寿命就作了对手的助力? 可谁又能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呢? 马家三姐妹都嫌弃她。 许安平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第63章 “李狮湖,你去做星沉道长的弟子。他正直、善良、乐于助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内应?” “对,日后我要你做什么会由百乐门的狐狸送信过去。之前是我错了。你自己一个人,躲哪里都不安全。我带你入虚静派。让星沉道长保护你。” 李狮湖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听到要再次私闯永明邪教她心生畏惧。 “我九死一生才从里面跑出来又要我回去?我傻子吗?要不是江雪姑娘我早死了。” 马小鹇气急。“那你之前还闯?” “我哪知道那个云霁那么厉害?我现在知道了。我害怕了。不行吗?” “你必须去。放心,星沉道长会保护你。” 李狮湖感觉到他要给童心尘挖坑。他确实是个好人。只是,再好的人有了复仇的执念也会成为恶魔。他干净的手沾染上污秽,李狮湖多少觉得有些可惜。然则这与她无关,现在她要知道的是许安平要骗他什么?性命?钱?还是感情? “你一个坏小孩儿还关心起别人来了?星沉道长于你如此特殊吗?” 谈及童心尘,许安平难得心情愉悦。追问起来。 “若是性命又当如何?若是后二者又如何?” “性命攸关,恕我干不了。坐忘派祖师爷水月升曾对天下妖怪立下誓约,杀人者死锁妖塔。那捉妖令一发,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水宝珠的梨花雪。不论生死,永囚锁妖塔。至今无有出者。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与你们拼个生死也比坠入锁妖塔简单。若是后二者,随便。” “原是因为这个。”许安平脸上喜悦散去。“一千年过去了,这个传说还留着呢?” “那不可?他退隐山林,又出来个水宝珠继承家业,水宝珠没了还有历代道爷道姑敲打。谁敢忘了?那锁妖塔还镇在虚静派后山呢!” “大概,是感情。” 许安平心头有几分惋惜。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一些,又要互相欺骗。 李狮湖则是惊愕不已。许安平这般认真评估伤害,她还以为多大点事儿。结果就这? 对于感情,李狮湖信奉:性命无忧,哭死也是自己的事儿。 李狮湖火速拱手称一声,许大哥。没问题,尽管吩咐是脱口而出。 如此前倨后恭的真小人,当真令人发笑。许安平对此并不讨厌。 “你,你,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剧本写好了,舞台搭好了,观众找好了。缺一个引路人。 岂料引路人不愿意了。 性命攸关,李狮湖身娇体软瘫在人身,施展美人计。 萧腊八一把推开黏上来的李狮湖。“我不会坑我师父。” “你想想,李狮湖得不到虚静派庇护,永明邪教一定会杀了她。” “关我什么事?” 许安平语塞。“那她说你替她还了100两……” “是。我帮她是免得她被永明邪教抓去桂花苑。不过100两事小。如今,她和永明邪教有私仇喔!我哪有那个本事帮她?” 许安平不是没有别的棋子在虚静派。但世人皆知萧腊八对李狮湖求而不得,是英雄救美的最合适人选。尽管现在看来只是一个误会。 萧腊八赫然发现即使从小一起长大也十分不了解他。“是帮你还是帮她?” “有区别吗?”许安平眉头一抬。“你愿意做这个引路人,既是帮她也是帮我。” “帮你跟帮她能一样吗?”萧腊八斜眼瞥向李狮湖仿佛看一脏物。 “不违背道义?” “不。” “没有生命危险?” “无。” 兄弟铁了心要做的事情,请自己帮个小忙,既不违背道义,也不没有生命危险,没有拒绝的道。“好。我帮你。” 许安平捂脸忍不住笑意。拍拍他肩膀笑道,“好兄弟。我很庆幸,自己没看错人。” 之前五色派和永明邪教合作抢了他们不少生意。如今打礁的事儿归还他们了。 正巧五色教的符纸拓印不管用了。他们去帮忙改改,给五色派弟子授课,算是回礼。顺手挑十个八个可用之才,让他们拿着推荐信去坐忘派挂单修行。 又去挖家才尸首调查绿色干尸的事情。 遥望着青烟随秋风散去,尸首荡然无存,众人心下拔凉。 铲除永明邪教的心情更加热烈了。 这番忙完已经是吃饭时候。 童心尘带人下脚店吃饭。人一落座已摆上果菜楪人各五片,水菜碗里盛着聚仙楼酿的松醪酒。 童心尘落座,问有什么菜。 “咱们今儿的菜是这么编排的。”那瞭高的将手巾往肩上一搭,便唱将起来。“拌鸭掌七寸、七寸糟鸭片、卤生口七寸、七寸鸡丝黄瓜,炸瓜枣七寸、七寸糟溜鱼片、清炒虾仁七寸、七寸油爆肚仁、烩两鸡丝中碗、中碗烩四喜大扁、烩什锦丁中碗、干烧活鳜鱼两尾、扒鱼唇三斤两盘盛、葱烧海参三斤两盘盛、汤烧肘子两大个、鸭骨熬葵菜两出海、什锦八宝豆泥三不粘、外带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四蜜果、进门点心、干品碟儿菜。” “哎差点儿忘了,”老板上前补充道,“加一个入炉羊羊头、煎鹌子、签鸡。” 童心尘刚要说话,老板打断他道,“葱蒜不放。虚静派虽不忌荤腥,五荤三厌四不食还是要的。晓得晓得。” 第64章 那瞭高的得令下去了。紧接着有行菜者排成一列,先将那进门点心一一端上来。 弟子们挤在一桌看那盛菜的碟、暖酒的壶。清一色都是银壶银杯。 光是这一副吃饭的行当都已经是银近百两矣,更何况那些个见也不曾见过的珍馐美酒、果子菜蔬? 个个都是啧啧称奇。 心道永富师叔常怨掌门在孩儿时代就染上了风俗奢侈的毛病。如此看来,确实不假。 殊不知,这些并不是童心尘安排的。 “怪哉。你们这脚店,吃的喝的怎么这般好?” 环顾四周,确实是竹木板凳的苍蝇小馆,不是什么上等酒楼。这碗儿呀筷呀却是出自聚仙楼。二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格格不入。童心尘故有此问。 不是掌门安排的? 众弟子闻言,筷子刷刷刷挨个儿放下,不敢再吃。 老板笑脸盈盈在一旁布菜。“我们店的铛头可做不来这些。这都是聚仙楼的伙事儿。” 萧腊八笑了。“怎么?你们这小苍蝇馆儿还跟大名鼎鼎的聚仙楼合作了?” “可不是吗?就等着你们几位呢!” 老板满脸笑容,见他们如见财神。说话间,店里又少了几桌客人。 最近山门步入正轨,讨伐永明邪教的事情被提上了日程。 家才死前曾在永明邪教捐献香火。他们正准备上门找永明邪教了解一下情况,就发生了这种怪事儿。 谨慎的何敢为心生疑虑,悄悄卸下了铜环,活动活动手腕脚腕,准备赴这场鸿门宴。 “我们这条街上的店儿,大早上就开始盼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各位道长有幸登门,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 萧腊八仿佛浑然不知身在祸。依旧和布菜的老板谈笑风生。 童心尘心中隐约猜到了此时何人所为。嘴角不经意间泛起了笑意。 他确实在信中抱怨过好久没吃聚仙楼的莲花鸭签了。没成想他居然记住了。 萧腊八故作疑惑,一拍脑门儿。“哎?老板怎么就知道我们来你家不去别家?” “哪儿料得到哇!” 老板一摆手,笑话道,“道长也许是活神仙。我可不是。我们呀,就是笨人用笨法子。大早上有位许老板使银子把这条街!所有的店!全都包下来了。看见你们这些道长进哪家,就把那聚仙楼的好酒好菜端进哪家。我们呐!等着就好!” 包了一条街? 许安平的财大气粗让在座各人都惊诧不已。 在店小二的一一劝阻下,店里密密麻麻的客人此时已经离去八九。剩下的也准备好起身下楼。 高秉天哎一声,想到了什么。火速跑到栏杆旁边,几个弟子也跟随他的脚步,好奇探头下楼望去。 门口正有几个闲汉催促进店吃饭的到别处去。 高秉天一拍栏杆,大声嚷嚷着自己的重大发现。 “许老板可不止盘下了你们这些店。怕是天上飞的鸟、地上爬的虫都被他塞了二两银子哦!” “许安平搞什么鬼!” 何敢为也在观望之列。气急,一拍桌子,轰隆一声,碎了。 碎木落了一身的弟子们气得揍他,“你什么态度?” “仗着老爹是永恁道长天天背着手走。多了不起似的。” 这些个外门弟子是永明师叔招的。早上放消息出去,攻打永明邪教急需人才,傍晚就有三千多人报名。后来招满了还有人不要工钱不要假期只求加入斩妖除魔大业中来。 上曲直山找永明师叔争论那天,何敢为说了一句时机还没成熟,自此被处处针对。 “守一山三大峰多了不起呀!金刚不坏之身!多了不起呀!瞧不起我们呗!” “有本事杀上永明邪教!在这里作威作福算什么好汉?” “就是就是!” 眼看着何敢为被逼得节节后退,达常看不下去了。一把抽出了佩剑,拦在人前。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退回去!” 这使得局势更加紧张。 萧腊八见状火速插进去好声好气地调解。 永明师叔招这些人回来做什么?一人一口唾沫淹没永明邪教吗? 童心尘皱起眉头一一记下这些个闹事儿的弟子,在心里一个一个给他们叉出去。 老板半点儿没有生气。吩咐好伙计记在账上,便赔着笑来劝到隔壁桌去。 有个弟子刚坐下被人拍拍肩。 回头一看,正是许安平。 那弟子认得人。点点头不声张,搬了凳子到隔壁桌去。 看起来像是躲这场争吵。实际上让许安平趁乱挤到了童心尘旁边。 童心尘往旁边瞥一眼,火速收回自己那太过明显的偷窥。 他明显是有意打扮过的。 平日里常常是一身简单织锦了事。今日,这一身紫云纱红棕的外色衬得他个人生机勃发,似高傲的牡丹生于西王母百花园内,艳压群芳。 拂袖间漏出的乌黑似叫天地失色,让你无法忽视他的威严厚重。 内里一件纯白狐裘,又随着他的笑意活泼起来。 最简单的色块,叠在他身上就已经足够惊艳。 不禁叫人怀疑,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衣服都是为他而做的。 他很会利用自己长得好看的优势。一言一行,都叫人着迷。 童心尘没忍住,从茶杯的指缝间又偷瞥一眼。 第65章 指骨粗的金蛇尾缠无名指作戒,自手背钻入衣袖之上,环半圈脖颈,吐着丝儿与主人一起正面示人。 蛇这个物种,毒牙利齿带来的危险感是刻进人族骨子里的。许安平的无害笑意在这竖瞳审视的金蛇面前,也变得诡异不明起来,透露着一种禁止涉足的美丽。 果然很衬他。 童心尘把夏衣攥下来的金叶子、金线融了,打了这个金蛇尾戒。趁许九斤转身盛饭的功夫,在桌子底下拉着他手给他套了上去。 之前还担心尺寸不合适。如今再看,他都惊觉自己的手艺不错。 萧腊八的嘴上功夫不容小觑。这么一小伙儿功夫,两个山头的弟子都意识到了在掌门面前吵闹的严重性,心里发起虚来,说话都小声了。 不愧是他看上的首徒。童心尘对萧腊八很满意。 门下无事他又转头看一眼身边人。尽力做到目不斜视,语气平淡。 “不是让你呆在童家?又跑来做什么?” 许安平给他夹菜。谎话张嘴就来。“你追绿色干尸,我追你。” 真口甜舌滑。众弟子们一个寒颤。打闹瞬间停了。 劝了半天口水都干了的萧腊八冲人比个赞。不论真假,这招好使得很。 “回来吃饭。” 童心尘吩咐完回头,碗里都是剥好的虾。许安平还在剥。金蛇尾戒更影影倬倬晃着人眼。 许九斤看这二人肩膀都要挨到一起了。心中很是不快。仗着长辈的名分吩咐人到到另一桌去。 许安平也不想跟义父争吵。抬头故作疑虑问起不远处的萧腊八,“你还欠我多少钱来着。” 听罢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这一顿你埋单,我们的账就算了。” 开玩笑!这一顿够他再借十回。 萧腊八屁股都没坐热又火速起身。“各位道友,安平有事情要跟掌门谈。麻烦移驾旁边可以吗?这边儿,这边儿,劳烦……” 老板火速又开了一桌。酒菜弄了两份。弟子们识相去新开的那一桌。有个弟子看许安平美貌出神走慢了,被许安平瞪了,也走了。 许九斤不肯走。还搬了凳子坐在两人中间警告他们。 “在外人面前注意点分寸。你们名义上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 忘了还有许九斤不同意这门亲事。许安平居然还听话坐到对面去了! 气得童心尘一口下去,那鸭骨头都一起断了。 “虚静派弟子听令!” “在!”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吃完就走。绝不停留。” “明白!” 众人火速干饭。许安平也再无二话。 许九斤吃得快,目光炯炯催着许安平。“剥完快点儿吃。饭菜都凉了。” 修长的指尖拂过耳尖。许安平脚下窜出来一只狐狸,啃了许九斤小腿一口。 后者傻眼了半晌,看着冒血的两个牙洞,和那呸呸呸吐血水的狐狸大眼瞪小眼。 反应过来后,心头火起,飞身冲出去追。 许安平慢慢悠悠搬凳子坐回来。裙摆缺了一块儿。童心尘再细看,裙摆又飘荡回去,完如初。 “你的小狸奴?” 许安平笑而不语。 “跑得快吗?九斤脚力很好的。” “小灵是他们姐妹之中跑得最快的了。” “马小灵?” 听到马小灵的名字,何敢为个人从椅子上弹飞起来。 在那些不能与外界接触的封闭炉灶里,马小灵是他的一束光。 如今听闻马小灵受苦,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离箭般飞了出去。 被他一脚带翻凳子屁股着地的弟子扬起拳头,在人背后骂道没礼貌。 许安平愣了一下,对这未来姑爷十分满意,也有一些艳羡。羡慕他们爱得光明正大。 虾剥完,推碗过去,“吃。” 许安平才慢悠悠接过热毛巾擦手。 童心尘摁住他手,抓他手去抓虾子,就着他手吃。看他面红耳赤十分满意。 “再来一个。” 许安平的手又伸进了碗里。 哎呀! 被新婚燕尔闪瞎狗眼的弟子们火速低头,专心干饭,目不斜视。 有个弟子吃得快,已经搁筷子了。 萧腊八看那俩人还在你侬我侬。想来还需要好久。 灵机一动,举起手大声嚷嚷道:“小二,菜吃得差不多了。听说聚仙楼的干果子不错。有什么推荐的没有?” 聚仙楼的菜这辈子能吃几回?还有果脯肉干?吃饱了的弟子们也纷纷坐下等着。 听小二报了一轮,萧腊八倚着桌子开始随意点。 “那就,再来个梨条、胶枣、林檎干、樱桃煎。哎,你们要吃什么自己点呗。” 小二一听这可都不便宜,回头看许安平。 童心尘正环着许安平的手量尺寸呢,被人打断不开心。简单粗暴替他回了句。“点。随便点。记他账上。” 许安平点头称是。 有人埋单!众人兴高采烈点菜。 “小二,有啥好吃的?” 穷鬼没见识。刚不是报过一轮了吗?小二白眼快要翻上天了。“我们聚仙楼就没有不好吃的。” “杨贵妃吃的那个荔枝龙眼有吗?” “不是时候。得等到夏天。” “我二舅的东家喜欢吃一个叫玉板鲊的东西。就桂花酿。每天如此。” 第66章 “你那个在黄员外家里做护院的二舅?” “是他。” 方才被翻白眼的弟子硬气起来。“来个这个玉板鲊。你二舅的东家还喜欢吃啥?” “枇杷膏儿。” “来一个。” 这个二舅的外甥一下子成了人群中的焦点。他苦苦思索着年前探亲时候二舅吹的牛逼。弟子们挨个儿点了起来。 “我要一个那个召白藕。” “来个烧肉干脯!” 众人陆陆续续又点上了些。小二一一记下回去取。众弟子们满心欢喜坐着等尝鲜儿。 这一静,弟子们又尴尬得想跑了。 掌门,掌门夫人,秀恩爱能不能注意点儿分寸? 童心尘摸完手又起身拨弄许安平的头发。 “要不回头我给你打个鸿雁苇上簪?还是做个狗年吉祥开口镯?” 弟子们,低头喝茶,假装看风景,抠脚。怎么着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怎么扛得住耳边那俩人甜蜜低语? “简单一点就行。” “那就鸿雁苇上簪。你等我几个月。” “你自己做?” 天命马洪福来之前,老爷子拿他当继承人来着。逼他看账、打簪子。结果,童心尘苦笑。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看不起我?就要给你做一个。” 许安平终于察觉到了店里异常的死寂。悄无声息想结束它。 童心尘才不管这些。他这个二少爷从来就不管别人死活。再者说,他俩一个大当家一个大掌门,能有几日这般悠闲? “别动别动。你倒是适合复杂的。太素了不好看。錾刻?” 许安平想起店里收了个点翠镶珍珠宝石金山水图。鱼鳞鸟羽片片可见。 “店里还有鎏金花翅银冠、立羊形嵌宝石金戒指你可以看看。” 童心尘奇怪了,这种高端货色没十天半个月出不了货,失败的可能性极大,再者说,他们家三代经商,哪里来的王侯将相做买家? “你其实对你们家生意很了解嘛。” 童心尘不愿意跟童家扯上一点儿关系。换了别人他该发火了。可对着这张脸,他只是揪着人耳朵,嗔道:“少废话!回答我。” “啧。家姿喜欢。” 哦要把家业给家姿接管,吸引家姿的兴趣。将童家这烫手山芋扔出去。换他俩一个悠哉好日子。可是,“代价未免有点太大了吧?” “庸凡派马家倒是常与达官贵人为伍。没事儿。你要是卖不出去我帮你联系马家。” 高秉天正要数落他公私不分,送果子的来了。 “家姿?怎么是你?” 托盘上是一锭银子! 许安平收,童心尘抢了。 “怎么回事儿?” 从小养大的老虎再凶也是有主的,主人指东他不会去西。即使,老虎早已长大。 许安平一听便知他要发火。火速跪下,捏耳朵,这是刻在骨子里的顺从。 怎么就跪下了?在场所有人脑子都是懵的。 对这俩人的小把戏,五柳花是门儿清。他忍着笑,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二叔!你要帮我还赌资吗?” “赌?” “对啊。我跟安平哥哥打赌你们虚静派这一趟能不能吃超200两。我就在楼下等着算着。本来我都赢了。你们又点了好多果脯肉干。哎呦,我就输了。” 童心尘耐着性子将银子塞家姿手里。“这是你今年的利是钱。” 童家姿小脑袋转了转,糊涂了。他好像提前收到了压岁钱,又好像没有收到钱。 童心尘转身面向许安平,脸色变得凶狠。 “起来!让你跪了吗?” 许安平直起身子。他长得高。童心尘要抬头看人。气势全无,还怎么骂人? “跪下!” 许安平又听话跪下听训。乖巧得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你教他赌?他才几岁?!” 瞥见家姿小身板儿僵在原地,许安平火速上前将人抱在怀里捂着耳朵。 童家姿一双小手费尽力气扒开许九斤两根手指。瞪圆的大眼睛从指缝里眨了又眨。 开始了开始了!师父又挨师娘骂了!师父怂了!彻彻底底地!一点儿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还有你!几岁了?十岁了!还要人抱着。” 战火弥漫,无端被烧。童家姿眼眶一红泪水就要滴溜溜打转。 许安平擦擦他的泪,冲童心尘张开双臂。“过来吧。” “干什么?” “你不是也要抱抱吗?” 虚静派各弟子火速找四周哪里有星星太阳。 童家姿也不禁捂嘴憋笑,哭都忘了。 童心尘一口气堵到了胸口,涨红了一张脸。噌的一声拔出长生剑来。 “跑!” 许安平抱起家姿,一个原地翻滚到了栏杆旁,手一撑,已经飞身下楼,扬长而去。 萧腊八看时间差不多了。戏要开场了。上前一步问,“掌门,我们还去永明邪教吗?” “去呀!干嘛不去?” 昨日去扫墓发现了盗墓贼,家发被开棺。结果发现坟头一缕青烟袅袅飘出。再挖坟,眼瞅着家发尸身化青烟最后消失不见。着实古怪。 一查发现英才不但是永明神教的人。还是忠实信众,每次堂会都会添香油钱。死前一日更是亲自上门,捐了50两。童家本家账本上没有记录。但,清平县的工坊账本少了50两。 第67章 所以才来永明邪教清平县分堂。 在此之前,他有一件事要问问萧腊八。 他转身,剑鞘直指萧腊八。“小喇叭,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刚才就在你旁边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童心尘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收了剑,搂着人,好生教导。 “这个师父就要好好教你了。媳妇儿呢,不是用来质问的,是用来亲亲热热的。惹恼了媳妇儿的人呢,会没有媳妇儿的。晓得吧?” 第24章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刚到永明邪教门口,就见众人跪在地上,唱着: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妙妙妙妙。 听到猫叫的时候童心尘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高秉天在他耳边纠正道,“是妙手回春的妙,不是猫猫叫的喵。” 不管哪个,都是十二分的诡异。 进得屋里,雕廊画栋,堪比那皇帝行宫。 众弟子看得眼花缭乱,也心疼被骗的信众。 这盘龙绕柱、有凤来仪,哪一个不是劳苦大众的血汗钱? 那古怪的礼仪,左拜拜右拜拜着实讨人厌。 多聪慧的人都要被这傻礼仪同化,变得不太聪明。 童心尘下定决心铲除永明邪教这个毒瘤。现下,时机不成熟,只得忍着恶心和主事之人谈判。 所幸那面纱之下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童心尘甚至有些可惜这名叫童江雪的女子屈才在此地。 他俩虽是初见,偏偏性情相合,对彼此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谈判就在这一片和谐中结束。 众人前脚跨出永明邪教门槛,后脚李狮湖就依照计划,扑过来抱着童心尘大腿求救。 “恩人救我!” 她蓬头垢脸,身后一群彪形大汉手拿着刀枪棍棒追上来。 童江雪解释道:“我们教主在里面施行神迹。此人在门前说什么神佛虚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永明邪教敛财骗人,我劝诸位莫受人怂恿。” 彼时,打手们正要将她驱逐出去。 打手们骂骂咧咧将她手手脚脚捆一起,穿在棍子上。似那待宰的肥猪。 此事与他们无关。童心尘没打算管。 倒是对这个神迹很有兴趣。 “这个神迹,具体是什么样的呢?” “让瞎子看见,让哑巴说话,让瘸子站起来这样的。” “那还真是厉害呢。”童心尘咧嘴一笑,“那么,代价呢?” 童江雪脸一沉,迅速恢复笑脸。指着被五花大绑的李狮湖问,“你不救她吗?” 童心尘慢悠悠顺着她指尖望去,仿佛才看到有李狮湖这个人。 “这是谁呀?” “她喊你恩人。” “哎呀,”童心尘慢悠悠换了一边二郎腿翘。“好像,没什么印象。” 这俩人说话急死个人!眼看着李狮湖都要被抬进去了,萧腊八冲上去三两下将人打倒。小心解开绳子。不忘回头骂道:“绑牲畜呢?没事吧?” 李狮湖看童心尘没有一点儿上前相助的意思。挤出两滴泪来。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来。 “我父母听信谗言被他们骗关钱财丢了性命。小女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哭了不到半分钟,原形毕露。一把抓起路过酒坛子,站了起来。点了火,扔过去。 “你们这些谋财害命的混账东西!姑奶奶我跟你们拼了。”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童心尘将童江雪护在身后,饶有兴致继续看戏。 萧腊八被划伤手臂。 李狮湖哇啊大叫道,“这一位可是虚静派掌门唯一的关门弟子!你们居然伤他!你们死定了!” “哪个虚静派?” “和五色派合作的那个。” “掌门死而复生那个?” “那个,翻书仙人、落跑大师、半桶水大师、怕怕峰惴惴大师、虚静派之花、雷神私生子?” “哪儿呢?” “那儿不是吗?” 打手们商量一会儿,发现童心尘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他甚至嗑起了瓜子! 李狮湖和萧腊八背对背奋战。 李狮湖累得手脚都要麻了。也不见童心尘来救。怨道,“你师父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是你没啥用?不太重要?” 萧腊八想,这个圈套他一定会进。因为是许安平设的。因为他说了,他需要我在这里,我就会在这里。 如今袖手旁边,可能,“你戏太过了。他玩儿呢!” “那怎么办?” 李狮湖诱敌,萧腊八趁机突围钻了出去。趴在童心尘膝头喊得撕心裂肺,“师父救我。” 打手们揪着李狮湖头发跟过来。“这真是你们虚静派的人?” 童心尘指指萧腊八,“这个是。” 又一把将李狮湖推回去。“这个不是。悉听尊便,和我们没关系。” 说好的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呢? 眼看着李狮湖要被带走,萧腊八大声喊。“她是我名门正娶的妻子。掌门,求你救救她。” 童心尘一脸疑惑,“是这样吗?” 李狮湖抓着自己头发,松开一点。补充道:“是未婚妻。那100两我会还的。我父母的仇我自己报。你们不帮我,我自己来!” 说着,又要冲上去。 童心尘身形一晃,一张符纸定了她的身,一把推到萧腊八怀里。 第68章 转身问童江雪,“打坏了多少东西?多少钱?能不能便宜一点。” 三句话,和平地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回去的路上,李狮湖跟在人后,乖巧异常。 萧腊八越想越不服气。“掌门,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凭什么受这气?” “受什么气?你和你未婚妻把人家东西砸了!不赔点钱,还想我帮你把人打一顿吗?这还有没有?” “也对。师父对不起。弟子给你惹祸了。” “没事儿。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共43两二钱。从你工资里扣。” 萧腊八捂着心脏,突然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山坳处找了个无人的亭子。众弟子在外围护卫。童心尘开始好好盘算这个李狮湖。 “名字?” “李狮湖。” “真是他未婚妻?” “不是。我娘没钱治病,我骗他感情骗他钱的。” 一瞬间人财两空的萧腊八看着四周,总觉得千万双眼在笑话他。扶额假装头有点晕。何敢为抱着狐狸,伸长了毛茸茸飞手顶着他后腰。 “小喇叭,你跟那个女的搞什么鬼?” 萧腊八指横唇间,要何敢为看好戏。 那头李狮湖问,“恩人你很有本事对不对?” 童心尘摇摇头,“算不上,区区一个小掌门而已。也就,打不过我六个师叔,坐忘派温元白。没了。” 这踏马还不是有本事?世上能称之为对手的人只有七个。 李狮湖火速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你是半妖。收你为徒……” 丢给鹿白白吧。但是她这份坚韧好像小师妹,他很喜欢。况且这双眼,一看就不是能安心耕田种桑的。 “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我要报仇,我要杀光永明邪教的所有人!” 童心尘马上打消了收徒的念头。 “冤冤相报何时了。听小喇叭说你无非是想要救母亲。我随六师叔行医济世。医术,略懂一二,可以随你去看一下。” 萧腊八和李狮湖对视一眼,这和许安平说的不一样。 本来应该是入门的。奈何他说能救我母亲。李狮湖心动了。 “你一个人,随我来。” 萧腊八赶上来拦住。“掌门,当心有诈。” 一双眼瞪着李狮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不怕。我很强。” 两人背影离去。众弟子依言回山门。马小灵从何敢为怀里钻出头来,“怎么办?你们把事情搞糟了。” 萧腊八:“小灵你跑得快,你快去找安平。” 马小灵伸出受伤的左前腿,扁起嘴。许九斤老当益壮。一棍子把她腿都打折了。此番没有三五个月好不起来。 何敢为问,“哪里,我去。” “聚仙楼天字二号房。” “回来再跟你算账。” 何敢为飞奔赶到时,许安平正抱着家姿在聚仙楼教他打簪子。 听完事情经过,萧腊八也赶到了。 “都怪我没拦住她。” “不是小喇叭的错。是我安排的。” 许安平挺身而出挡住了何敢为冲天的怒火。瑟瑟发抖的萧腊八躲在人后。庆幸有这个朋友还不错。 他俩吵了一会儿。许安平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得到不会伤害童心尘的承诺后,争吵停止了。 许安平回头拍拍他肩膀安抚道。“你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我。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你帮我看好这孩儿。” 他体态极好,光是站那儿就跟定海神针似的。加上那傲人的身高,一杵那儿,小喇叭心里七上八下的水桶们好似被一杆子挑起,齐了、稳了。 萧腊八搂着童家姿,点点头,心里一下就不慌了。 许安平把家姿一把塞他怀里。哨声呼唤骏马飞奔而去。 童心尘倚在门边,怒不可遏。 “敢问许老板来这里做什么?” 那头许安平仔仔细细看白骨看人像一个物件。 马儿跑得比人快。加上童心尘不太信任李狮湖,一路上都在小心谨慎盘问她,做标记。 结果就是许安平反而先到了。 许安平路上看到他俩了。自己绕路先去打探情况。偷听已经知道李狮湖是想要童心尘救她母亲。自己先去她家打探情况。 到了她家,发现李狮湖的母亲很蹊跷。 死了,又没死。头顶冒青烟,明显是云霁的锅。但是跟寻常的绿色干尸不一样。尸体柔软并不僵硬。就是不能动。像一尊人肉雕像。 他很认真研究起来。出了神,没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门外。 “清平县账上少了50两。正好给了这姑娘。我随这姑娘来家里看看发现了和家发坟前一样的东西。” “真的吗?” 李狮湖相当配合。随口就撒起谎来。“他说看一眼给我10两。” 许安平扁扁嘴。心道你真是张嘴就来。你没开口要100两我真是谢谢你。 “我和家发也是青梅竹马。他出了意外,我也想查明真相。” “这事儿你管不着。我来。让开。” 童心尘冲尸体说了句得罪,上手抓了块脚趾头掰断。 许安平看骨头截面,哪里有血,都是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绿色的小青宣毒虫。 确定道:“这是一具绿色干尸。” 第69章 绿色的血液,会侵蚀一切。童心尘拗断了骨头。横截面涌出一青色的蠕虫,尺来长,拇指粗。 童心尘捻起来仔细看。蠕虫张开圆嘴啃破手指,钻进去了。 许安平慌了,咬破手指强塞进童心尘嘴里。 童心尘喉咙突然被手指卡住。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去,清凉舒适。然而,许安平血液未到之处如烈火灼骨。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爆红似要喷血。 “忍住了。” 许安平看他脸色,知毒虫已吸食他旺盛的精血长大了一些。当即改变策略。 手中绿色丝线一点点渗入伤口中,在那臂弯处缠住了那青宣毒虫,不让它继续往心脏蠕动。 “忍着点。” 许安平说着,绿色的丝线在他授意下小心揪。 那青宣毒虫又蠕动回去。又不敢捏太紧。怕断。 李狮湖在旁看着也是紧张得口干舌燥。悄悄后退半步,免得妨碍许安平作法。 从他指尖揪出了一条尺来长的蠕虫,头顶已经进化成硬壳,嘴里长出了密密麻麻一圈牙齿,还在不死心地吞食者带出的碎肉。 许安平口中念天雷咒,烤焦了它。 呼出一口浊气才骂道,“你修道之人血气旺盛。再晚一刻钟这青宣毒虫就能钻你脑子里。堂堂一介掌门,做事小心点儿行不行?” 童心尘身子一软,倒入人怀。额头上都是汗,没有力气跟他吵。 “为什么你会这么了解这绿色干尸这青宣毒虫。” “家发和这情况一样。我挖坟来着。” “撒谎家才的坟已经被我挖了。只有一缕青烟。” “什么?我挖的时候还好好的。” 这会儿许安平急了。看来云霁学会了隐藏自己,拖延时间。最近江湖上都怀疑他永明邪教许了愿不久后死去。家发从死亡到化作青烟花了三个月。这就很少有人将他的死和永明邪教联系在一起了。 云霁变聪明了。要杀他恐怕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故来。 李狮湖被吓得跌坐在地。看没事,抬头擦擦汗,翻手一看,青宣毒虫的尾巴都钻进去了。 竟然不知不觉又来了一条! “救我!” 许安平火速点穴,大拇指用力碾着她手臂命脉往外捋。青宣毒虫变薄了露出了一点点小尾巴在外甩动着。许安平眼疾手快二指掐住那一点点小尾巴。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一凝神,嗖嗖将虫子往外带。 李狮湖估计他是想速战速决。眼看着虫子挣扎着往里,他往外拽。虫子的身子越来越细长,越来越薄。他还在使劲儿拽。李狮湖有点担心。“你慢点,别扯断了。” 话音刚落,断了。 虫子另一端被反弹进去更远的地方。 李狮湖抓着人胳膊慌得啊啊叫。半是怨恨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半是纯纯的害怕。 “其实,断了也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真的?” “真的。” 许安平说着,好不容易挣开她,揉揉快要聋了的耳朵。二指顺着她臂弯一路往上在她锁骨处指甲划拉出一个口子。李狮湖嘶一声忍住了。道一声失礼了,随后伸手进去抠来抠去。疼得李狮湖死去活来还不敢动怕干扰他行动。 凄厉的叫声听得童心尘于心不忍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青宣毒虫咬到了锁骨,不肯撒口。许安平在另一边揪着往外拽。 二者在李狮湖撕心裂肺的恸哭中互相抗衡,死不相让。 “忍着,别死了。” 李狮湖闻言,头皮发麻。“什么?别什么?” 第25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还没等到回答,李狮湖手臂一阵痉挛,随即麻木无力。抽搐感一路沿手臂往上走,通锁骨穿喉咙直达脑髓。李狮湖就觉得体内一路火花带闪电轰隆一声,炸开了她的天灵盖。 醒来的时候,李狮湖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可算是醒了。不枉他扇了她这么多巴掌。许安平甩甩手,“睡得这么死。还以为你挂了。” 李狮湖开口想说话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干了什么?” “天雷符轰掉它。” “那你给他抓的时候怎么不用?” 李狮湖想想他给童心尘抓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好生安抚,更觉此间差距太大。 许安平一脸所应当。“我怕他疼。” “那我呢?我就不怕疼了?天雷符照脸轰?” 许安平一脸你谁。 李狮湖气上头,要骂,一吸气,更疼。眼皮子都在抽抽。小声骂道:“重色轻友。” “走吧。” 许安平说着,起身,去扶童心尘。 李狮湖已经习惯了被他忽略冷落。收了伸出去的手,自己挣扎着起身,不料站不稳,抓住了床沿,带翻了床单,上面的尸体也往下倒。 眼看着青宣毒虫要掉他一身,方才的疼痛历历在目。回马灯在眼前飞速闪过。人都傻了。 真正的恐惧是无声的。 就算她想开口求救,巨大的恐惧也已经夺去了她全部的意识,让她在此刻除恐惧以外一切无知。 一片空白之处,突然身子一晃,声音、颜色、世界开始重新流动。 原是许安平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他们带离了险境。 只见那尸体砸在地上,青宣毒虫摔了一地,又从眼耳口鼻钻回去。 第70章 “多谢。yue~”李狮湖眼看着母亲变成这种怪物,当堂呕吐不止。 童心尘心生不忍,闭眼劝道。“埋了吧。” 许安平点点头,“先挖个深坑,埋了我们马上跑。” 童心尘不解,“为什么?” 许安平解释道,“她还没有死。活埋的话,青宣毒虫会操纵她的身体反抗。” 李狮湖发了疯地喊,娘你说话,你听到了吗。但是脚步丝毫不敢靠近。她怕青宣毒虫。 许安平摇摇头,“没用的,她五感尽失,如同行尸走肉。将她埋进去盯着棺材板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解脱。我有个朋友,可以帮她死,但我们会暴露行踪,要在永明邪教的人赶来之前逃跑。” 李狮湖不愧是干盗墓的。很快就把坟挖好。 二人看着他把内丹吐出来。纯金的内丹染上一点黑。怕不是结丹期将破,进入元婴期。 内丹旋转之处,青宣毒虫仿佛收到了天命的召唤。纷纷抬头钻出,似飞蛾扑火般化作缕缕青烟回归内丹之中。 那内丹吸取了尸体身上青宣毒虫的青烟,变得更加闪亮,没有一丝黑气。 待他收回腹中。童心尘的身子已被抱在怀里,身在半空中,身后风声呼呼作响。 “让她死。” 童心尘只觉这声音十分熟悉,说不出的亲切。又或许,是星沉对这声音熟悉。 地上李狮湖母亲的尸体应声而动,一个翻身滚进了坑里。 风动,许安平袖中扬起飞土,让尸体安然入葬。 童心尘想问清虚玉璧、金丹、青宣毒虫。然而有风声自后方呼啸而至,不是问话的好时候。 许安平右手抱起童心尘,左手拎着推土埋尸骨的李狮湖,在树林间穿梭跳跃。躲避着某物。 李狮湖脖子被揪住,嗷呜一声惊呼,本能地恢复兽态原型,被许安平大手提着飞上半空。 “好高啊!我害怕。” 手上铲子咣当落地。空出来的一双爪子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看那渐渐远离的地面。 “遭了!追上来了。” 脚下生风飞得更快。身后竹林呼啸的风追逐而来。 童心尘一手环着他脖子稳住身子,一手探入怀里掏出一符,往后一扔,那写着符咒的黄纸箭矢一般飞向身后人。 感觉符咒触碰到实物。他嘴角一笑,二指夹着书页这么一翻,那符咒瞬间爆炸。身后竹林噼里啪啦好似过年放鞭炮。所幸昨日夜里有雨,火势并未蔓延。 “死了。放我下来。” 许安平继续跑。全然不听。“云霁是杀不死的。” “怎么可能?我的爆炸符是全天下最好使的。” 话口未完,烟雾骤然破开,一物破空而来。 竟然真的伤不了它! 童心尘大喊一声,“天雷!” 没有反应。李狮湖两眼炯炯看着他。童心尘尴尬了。 “雷神你是不是聋了!哦哦那就是不行咯!雷神你个细狗!软蛋!软脚蟹!劈歪了!好家伙你不是聋子是瞎子是吧?” 此时,晴天响起惊雷。 身后那物一怔,止步不前。 可那天雷丝毫不见停,眼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 劈到大拇指指甲的时候,李师湖觉出不对来。“喂!怎么劈到我了?你是不是劈错人了?” 童心尘他,其实不能控制天雷。这种事不能对李狮湖这个外人说。“天雷是不会劈错人的。劈你肯定是因为你该死!天雷!” 回头看那物又停了停,童心尘知道天雷有效,更加努力喊。“天雷!” 这一次怎么没反应? “天~雷!天天雷!天雷雷!” 嗯果然又不行了! 慌得他死命喊许安平,“飞快点啊!” 大约飞了百里路,终于脱身。 许安平放下二人在一处隐蔽山洞。说着他的目标是我,就要往回走。 童心尘一把拉住他。 说是拉更像是拽着人衣角。伤重未愈,着实是没什么力气拉住他。幸好,许安平自己停下来了。 “你往回走。你是嫌命太长了是不是?你不给我说清楚你别想走!” “我,其实我是卧底。” 童心尘嗤笑着捏捏他的脸。 “就你这张写满孔孟颜曾的脸?卧底?是哪个捕快卧底到了永明邪教当教主找你这个伙计玩儿去了?” “聚仙楼天字二号房汇合。正午时分我没到随你处置。” 说罢,马不停蹄起身离去。落石封住洞口之前,传来了童心尘愤怒的声音。 “你回来我给你一拳!” “怎么是你?” 他化形成猥琐肥胖男,与云霁迎头相撞。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口。 悬崖一战,马洪福和那颗蛋互换了灵魂。云霁循着血液的气息寻找,不料只找到了马洪福。 马家千年前是五柳花的旁支。云霁曾附身五帘风。也因此,云霁和马家有了一丝血缘关系。这也害他跟错了对象,跟丢了主子。 独心苑有温元白阵法守护,他不便长居。只好拿钱贿赂这个伙夫,守护着附身马洪福的星柠。 可这伙夫,不在独心苑,跑来此地做什么? “马洪福怎么样了?”云霁问。 “吃得好睡得香。好得很。就是不想见你。” 意料之中,云霁点点头。“说回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明明感应到主子的气息。” 第71章 许安平扯出胸前带血的绷带。大咧咧要价50两。 拿到了钱,他又舔了舔手指,数了数数目。确定没错,塞回怀里。 抬头一看,云霁正拿着那绷带,痴迷一般嗅闻着。 “怎么还热乎的?” “这么宝贵的50两。我当然一直揣在怀里怕人偷。” 云霁不疑有他,又问怎么拿到的。 许安平胡诌一个由就糊弄过去了。看他还像个野狗见了肉一般嗅闻着,不禁心生怜悯。 这人曾是他掌管的灵兽。在瑶池横冲直撞,不愿低头。却在见到他的瞬间,收起獠牙,乖巧得如同家中黄犬。 若不是那件事,他们依然是关系很好的主仆。 许安平在心里叹一声可惜。继续演起这猥琐肥胖男来。 听闻以后都用不上自己了,痛失财路的许安平捶胸顿足要问个为什么。“怎么就不找了呢?你换主子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少了一条财路,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云霁仔仔细细打量他,忽地柔声道。“你其实有点像我主子的。” 许安平闻言瞬间呛到。咳起来。当年不说风流倜傥那也是丰神俊朗的模样。我幻化的胖子胖成这个鬼样子,“哪里像?” “想问的事情会一直问一直问,躺在坟地里都要掀开棺材板问一问。看在你跟他一样的死脑筋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百世沉浮,太上老君安排的劫难时间到了。星沉醒了。他会自己来找我。” “好牛逼,还有前世今生是吧。可怜我的钱钱。没咯没咯。” 完成任务,马上就要平安脱身。许安平压抑着心中狂喜,一脸懊恼地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走开。 “多谢。” 身后传来云霁真诚的道谢,许安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必,一分钱一分货。” “我不是要谢你。是主子说过,别人帮了你,你要说谢谢,这叫做礼貌。我很有礼貌。但这跟你没关系。” 许安平记得自己确实说过这话。只是不曾想他记了一千年。想到自己处心积虑要将他置之死地,这人却千年如一日记挂着他的安危。心底又涌现出一丝不忍。 “深井冰。一天到晚主子主子。你主子早就不要你了!” “你骂我可以,不准你说我主子。” 云霁的速度很快。一生气,五指已经掐在了许安平喉咙上。 许安平不敢调用内丹抗衡,怕暴露身份。 气息一点点微弱。必须自救。 他这个身体是操纵血液的,只要血流够快,就能成为千万只箭,总有一只能杀死他。如果在这里与他同归于尽…… 许安平握紧拳头。不行,没有法阵相助,他们实力玄殊。 要死在这里了吗?又要换身体了吗?可惜这身体还不错。跟童心尘关系也还好。 许安平眼一翻,露出三分白。 “云霁,不能杀人。” 此言一出,云霁仿若梦醒。看他脸涨得红红,吓得马上松手。“主子说不能随便杀人。你没事吧?” 星柠捂着嗓子,倚着人,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心道:卧槽谢谢你主子,也谢谢你是条狗。玛德疯狗好歹也是狗。咳咳咳。 “星柠,你在这个身体里?你不是在马洪福身体里吗?” 他的关切让星柠慌了神。 若不是那件事,他们本该是很好的玩伴儿。 不,不能被他纯真的面容欺骗。星柠在心里警告自己:这个人,对于人类的生死丝毫没有敬畏之心。不可接近。 星柠变换出马洪福的样貌来。先发制人骂道,“在独心苑快闲出屁来了。我借他身体出个门耍耍。结果差点被你掐死。” 星柠受友人所托,偷下凡来助他恢复记忆。举手之劳变成200年苦困。在这无望的人世间,唯有和云霁的久别重逢,尚有一丝喜悦。 同样的的喜悦也洋溢在云霁的脸上。他珍而重之将手搭在了星柠身上。 “你别乱跑。在独心苑等我,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你等我。我会救主子也会救你。” “我以为世上只有白松明会天地阴阳乾坤交换?”也唯有白松明可以把他和许安平这具身体分开。 云霁点点头。“确实。我不会。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 “你有个锤子的办法。你一只小猫咪。” 星柠说着,一把捞过此人。 云霁也很识相,在他手中瞬息之间变回了小黑猫。享受着久违的爱抚。 “太上老君说过,杀了我,大功德一件。不过他们设计让雷神的私生子星沉来取这个功德。谋划了千年的主子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事我绝对不允许它发生。你等我。” “然后呢?你让你主子杀了你,得道成仙?” “不是。我有办法让我,你,主子,我们三个都活得好好的。” “你想做什么?” 云霁自他怀中跳开去。现出人形来。语气变得冷漠。“星柠你听话。不要牵扯进来,不要踏足修真界。我保证,星沉十世情劫结束,你的忙也帮完。你们都可以回天上去。而我,永远和我主子在一起。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为什么要信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小猫咪,给我变回去!” 云霁脚下不动,摇摇头。承诺道:“最多半年,我主子千年浩劫将至,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我答应你,等我救回主子,我帮你把灵魂和身体合一。” 第72章 他看着自己的手,眼里充满自信。“我现在,怕是连你前主子都杀得了。” 星柠闻言,一阵心惊。云霁从前轻视人命,如今长大了强大了,连太上老君都不放在眼内。假以时日,怕是天地都要易主。 星柠无心再与此人纠缠。 “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行了我要换人。你快走。我快撑不住了。” 云霁走后。星柠捏起黄泥块儿在衣服上记下此事。末了不忘加上一句:“你不是担心身份暴露吗?现在不用担心了。我真是个天才。和你约定的这趟旅程,变得更有趣了。详,镜中见。” 许安平醒来,看到留言。心中无语泪先流。心道:当然不用担心,你直接给我暴露了。星柠你真会给我来事儿! 回到聚仙楼。二楼楼道尽头,童心尘堵着他去路。 “还认得路回来?”语气颇为不悦。 许安平心道这会儿可不好哄。笑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嘛。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上前,搂着人肩膀吩咐路过的小二。“聚仙楼天字二号房。温一壶松醪酒。再来个煎鹌子、签鸡。我知道你爱吃。” “说好的一拳。”童心尘并不买账,抓他手一翻,一踹,打得他滚落楼梯。 “这是一脚。” 他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还好意思在这里嬉皮笑脸?童心尘心头火起。也是怨自己无能,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他和云霁的关系,没能保护他。 “回答我的问题!你一个童家的管家,不好好待在童家算账。在这里做什么?要死啦你!” “你不也在吗?” “那能一样吗?除魔卫道是我的本分!你呢?你一介商人,你你你……” 童心尘想起他对青宣毒虫的精通。知道他绝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给我讲清楚!” “给家发报仇,我说了。” “放屁!我问过大哥了,家发死之前你就常神秘兮兮地。家发的尸体发绿,大家都吃了一惊,你面无表情看习惯了一般。加上今天李狮湖母亲的事情。你的那个朋友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真的可以让李狮湖的母亲解脱?” 你怎么能靠近清虚玉璧?云霁他为什么要杀你?是不是他主子就是清虚玉璧的主人? 童心尘心头有一百个疑问。 这些问题将他们两人隔开好远。童心尘不喜欢两人之间这么遥远的距离。 “因为我就是活了千年的妖。我为了追杀云霁,辗转千年,换了几百个身体。你不过是我这一百年间的一个过客。不要多管闲事。到时候被青宣毒虫感染,神鬼都救不了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样的回答,满意了吗?” 冷漠的话让童心尘心底涌上来一阵悲凉。 看来他对自己并非十分信任。果然,之前的温情都是假的,为了他的大计。自己,只是大计的一部分。 那么,他就来成为最重要的那部分,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心脏。 童心尘道,“我帮你。” 许安平以为自己听错了。 童心尘,“我劝过你,查过你。一无所获。既然你义无反顾地要去做那一件事,那我就成为你最大的助力。尽情利用我吧!我的地位!我的剑术!我的咒术!我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天雷之运!全部!随便你用!只是,不许把我丢在一旁。打着平安的名义。” 好肆意洒脱的一个人。他把话说开,许安平反而不习惯了。 说实话,他给出的筹码很让人心动。千年的门派,手握三千弟子。一呼百应,不是夸张。 只是,正如他不愿意自己陷入危险,自己也不想他在云霁的事情上牵扯太多。除非,他恢复了记忆。 “用什么?用你抓青宣毒虫的那份咋咋呼呼冒冒失失?” 星沉上手就揪着他耳朵。“我说认真的!你再给我嬉皮笑脸试试?” 许安平以为是他的星子回来了。缓缓抬头,眼里都是久别重逢的兴奋像划破黑夜的流星亮晶晶的。 星沉心下奇怪,怎么有人挨骂还这么开心? 许安平很快察觉到他的疑虑,那一瞬的兴奋便如火星一般跳动过后归于平静。但仍不死心,死死盯着星沉看了好一会儿。 不是星子,真不是。他失望地低下头去。 童心尘一下子懂了。他那一瞥分明是透过自己看岁月长河里的某人。那人与他分离。因自己与那人这一丁点儿的相似便摇曳了一树相思,搅乱了一汪春水。 那份温情不是大计下的虚与委蛇,是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他曾经深爱的那个人。 自己不过是星沉祖师爷的替身。 再次充分认识到这一点,让童心尘无比揪心。冷淡是真,对自己的温情也是真,只是不属于他。 童心尘眼底泛起的苦涩撕裂着许安平的心。 但是,在青宣一族的事情上,他不能有丝毫的犯错。青宣一族轻而易举操纵鼠妖灭了他坐忘派。区区一个童心尘算得了什么?不能将他牵扯进来。 许安平保持冷淡。继续推进计划。唤来李狮湖,“他不收你便随我到百乐门去,好歹能混口饭吃。” 百乐门现在是棋社,诗社,也是摸狐狸陪吃饭的正经酒楼。李狮湖却不愿去。 “要我做那皮肉生意,不如我现在就冲进永明邪教先杀他一二百人再拔刀自刎!” 第73章 许安平,“……我们百乐门就是吃饭有个小狐狸可以摸一下抱一下。你要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不去便不去。你要寻死我也管不着。” 李狮湖不知是计,真起身就要往永明邪教去。 童心尘终于是开口收了她这个徒弟。让许安平放宽心。 简单的拜师宴上,许安平依然很细心替他料一切。 童心尘贪婪地享受着。 李狮湖在对面就这么静静看着。心道许安平这骗感情的手法做得真是到位,彻底拿捏我师父。 俩人你侬我侬,任谁看都是一对璧人。 只有童心尘,心底泛着苦涩。生怕哪一天偷来的这一份爱被他的星子突然出现收回去。心里又想着:反正要还,不如趁着机会用尽他。 中途,狐狸跑来了。来自沧州的信,有沧州驿站的章。 许安平看了信,脸色慌张,呼唤骏马,跑了。 李狮湖在他面前晃了晃筷子。“别看了,人都跑了。” 不敢说你被骗得真彻底。不过想想许安平那张脸,她又能解童心尘的意乱情迷了。这该死的美貌。 随后,两人认真干饭。 都是重伤初愈的人,着实是饿了。 末了,童心尘嘬嘬嘬唤来一只小松鼠过来吃花生米。小松鼠现出人形。是只松鼠妖。 人和妖的关系不好,李连生和萧景山之后关系更不好。童心尘救了不少妖让他们分布在人间,大隐隐于市。 这一只小松鼠爱上了人类,离开花果山,入了人世间。隐机派大肆抓妖灭妖,多亏了童心尘帮助他才逃过一劫。 一抱拳就是,“恩人有何吩咐?” 李狮湖眯着眼盯着这小东西,着实觉得他这个师父有趣。哪里来的小东西?小爪子也就刚刚够抓住窗棂。 听闻这只小东西送自己上虚静派。李狮湖觉得不靠谱。出言打断二人的商讨。 “喂这只小松鼠行不行啊?我要是中途被永明邪教的抓了怎么办?” “放心。他会在你被抓走之前杀死你。” 李狮湖心下拔凉。“他说你正直善良乐于助人,会亲自护送我平安到达虚静派的。” “那是他看错了。我既不正直也不善良,更加不乐于助人。除非,你有什么可以跟我交换。” 第26章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李狮湖也不是傻子。这人号称名门正派,但她怎么死的,还不是他说了算? 被拿捏在手的李狮湖只得感叹自己错信他人。许安平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能看透童心尘对付外人时候的阴险狡诈呢? 李狮湖直呼中计。奈何小命如今在他手上,不得不从。 “他说可以帮我报仇,条件是潜入你们虚静派。好好活着。我想着跟你也可以学本事,就答应了。” “没了?” “没了。” 童心尘心道被坑了。这李狮湖和他一样只是个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身边的小狸奴说我是万年的狐狸。要是许愿被云霁夺取性命,千年心血就浪费了。所以,由你来好好保护我。” 童心尘点头,要她放心。 看来,这青宣毒虫与寿命有关。大概是可以操纵阳寿的存在。别人的寿命是他的生存的养分。不管如何,要看好这个李狮湖,别让她被永明邪教抓了。 自己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他能把我交给你,也是对你的信任。看在你是真心喜欢他的份儿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童心尘敏锐地感觉到李狮湖锐利的目光。感觉不舒服。“我凭什么要信你?” “我听到那三只小狸奴和马家少主马修文闲聊。说他爱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没有走出来。” 结论是什么情深义重的废话,李狮湖觉得说了童心尘会不高兴就没说这一段。只道,“听说每次回来都是快要死的时候。” 童心尘高兴得一下子跳上凳子,鼓掌欢呼! 之前还担心祖师爷他跑出来跟自己抢。不死不恢复记忆,那他不死,不就稳了? 许安平情深义重顾念旧情非但不是阻碍,还是最好的机遇。 他对自己这么好,肯定是因为自己跟他老情人有一点点相似之处。只要找到那一点,放大,取而代之指日可待。 李狮湖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玩得很。 童心尘也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念着:我是掌门,注意形象。火速坐下,端起了一张脸。 “他的事不要随便跟别人说。小喇叭也不能。” 李狮湖并非他计划的核心。看来要去亲自会一会这个马修文。 童心尘起身要走,被她抓住衣角。提醒,“交换的事……” 童心尘才想起方才答应的护送一事来,骂一句,“你真是个大累赘。” 传信鹿白白盯紧许安平。 送李狮湖上虚静派,加固守山大阵,才得空飞奔沧州,抓人。 一身简单的云纹织锦,贴身舒适。即便是坐着也比隔壁的马修文高出一个头。 马修文一张嘴狂炫鹿肉脯。“清平县特产。号称没有一只鹿能逃出‘鹿白白鹿脯’。” “猫妖?” “白猫,三百多年修为。店传了三代。很难不让人多想。” 许安平心道,每日加皱纹,到期换张脸。化形定是十分熟悉。打算改日去拜访学习一下。 第74章 吃到一半被对面人拍拍拍,打掉了手。 “够了够了。最后一块儿。剩下的我要留给小鸢的。” 许安平砸吧砸吧口中肉味儿。看他这个老婆奴小心翼翼将剩下的大半包藏起来。看着他数到三片停下,眼里是止不住的惊诧。“鸢儿叫你留三片?你别数错了。小隼那么靠谱的孩子。” 他意识到失言闭嘴。但为时已晚。马修文可悲地明白了。勉强露出惨淡笑容。 “就是三片。没有错。” 许安平无奈喝了口茶。不再戳他痛处。只装作平淡问道,“有什么消息?” “家才的尸体,一年后才变绿色干尸。永明神教背后应该有一个智囊团给云霁出主意。” 许安平摇摇头。说这个他已经知道了。手中簪子转了两圈,又再次指向了横梁。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马修文斟酌了一会儿。道:“义庄那边很寻常,没有消息。医馆倒是给了我一个有用的信息。有个聋哑人来求医。说自己听到水滴的声音。聋哑人没法回话,所以没事。不回话,看来是目前对抗青宣一族的唯一方法。” “让医馆的人劝诫他们,莫许愿,凡事靠自己,减少受害者。” “那是当然。不用你说我也会吩咐他们这么做。” “真的没有其他消息?” 这是最后的机会。马修文没抓住。 “没有了,倒是你。你现在特殊时期还到处跑?你以为永明邪教的势力只在本县吗?” 婚礼当日婚闹的人是永明邪教的人。他们要杀许安平。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在进锁妖塔之前多给他留两间铺子。虚静派不小的。” 进锁妖塔,是计划的一部分。马修文做事没有鸢儿稳妥也不打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进入锁妖塔的密钥。 许安平拿出设计图纸给他看。马修文惊诧不已。“你为什么会有密钥的设计图纸?” “我造的东西,我怎么会没有图纸?” 这锁妖塔虽说是星沉设计,可那一梁一柱可都是他亲手搭建的! 马修文心想:当初他自称水月升来马家。如今看来是真的。 许安平打旁边一摞金元宝下撕了条红布递给他要他帮忙绑披散的头发。 “我今早起来不知道怎么的,手伸不到背后去。” 马修文一低头,不敢看他脖颈,马上抬头。“你什么时候回独心苑?心明总跟我说想你。义父每日都做白切鸡、姜葱鸡、枸杞蒸鸡。我吃鸡都吃烦了。“ “月底采办差不多结束了。下个月,月初吧。” 语毕,许安平脸色一冷。手中簪子离手,横梁上跳下来一个人。簪子死死钉在梁上晃了晃。 马修文一马当先推着轮椅挡在了许安平前面。这份英勇,把后者都惊到了。 “什么人?”马修文恶狠狠问道。 那人转头,是童心尘。 三人都愣住了。 童心尘心道!大件事!偷听被发现了。肯定是鹿白白这猫骚味儿没藏住。跑得倒是快。 正愁找什么借口。看到马修文绑的发带,心头妒火起。当下有了主意:他能用美人计我也能。 “警告你一次,我知道我媳妇儿很迷人,但你没有被迷住的资格。只有我这个丈夫有这个资格。管好你的手。” 所以,这是捉奸来了?许安平受宠若惊,个人懵了。 马修文识相,推轮椅离开。 “进货按老规矩。许老板客气了。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夫妻团聚。” 马修文走后,童心尘一扯缎带勒他脖子。将戏演了下去。“说好的童家童家,你在外面偷吃?” “我绑个头发怎么算偷吃?你偷听?” “我不偷听怎么知道你偷吃?” “你吃醋了?” 千百年来,这也许是唯一一次在这场关系中占上风的机会! 从前不懈的苦练,没有一点点浪费。 温润的气息吐在耳侧。童心尘脸一红,被逼得步步后退。扶着墙角,愈发觉得许安平人高马大,压迫力太强。 许安平很满意。扯过缎带,一步步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不能让别人给我绑头发。必须你这个掌门亲自出马?” 两人的眉眼快要凑到一起了,许安平却又撒了手,断了这分暧昧不明。弯腰拍拍他衣服上的尘土。笑话道:“风尘仆仆,慌慌张张。我没猜错的话,你收到消息的瞬间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亲眼看见我与人没有私情才放下心来。是也不是?” 童心尘久居烟花之地,也不是等闲之辈。眼一睁一闭,已然恢复冷静。拍开他想挑下巴的手。 他眼里冷漠电得许安平心头一痛,不敢造次。 “跪下!” 许安平闻声跪下,又被揪起来,亲了一口。 “我不是谁的转世。我就是我!你的星子已经死一千年了!现在!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你想干什么我不管你!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吃,你什么大计也不用筹备了。我直接招天雷给你挫骨扬灰!” “这么凶?” 童心尘瞪他一眼,许安平火速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听他说什么,进了我童家的门就休想出去我童心尘没有离婚只有丧偶敢惹我?振夫纲在这里@#¥%三天三夜%%%叫你突破&&极限&&生¥#@ 人走了。许安平呆呆地咬着发带,怎么绑也绑不上去。 第75章 他后知后觉地想,怎么又说不过他?他的星子怎么投胎成了这种流氓! 更没想到,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讨厌这些粗言秽语。 他靠墙蹲下捂着脸。指缝藏不住笑声。 童心尘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妈呀!这些话脏得他呀!羞死人了。 童心尘忙完出来,正巧撞见鹿白白和马修文在打。插手进去,三两下擒住了马修文。 据李狮湖所说,许安平的大小事务如今都是他在管。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我只是马家的晚辈,和童家有些金银寿衣纸钱方面的生意来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计划不计划的。” “还嘴硬?小娴不也劝过你吗?” 马修文闻言紧皱眉头。 马小鹇确实提过和虚静派合作一事。但他还在考虑之中。 鹿白白看他不言语,急得拉过他轮椅,迎面催促道:“你知不知道小隼为什么这样做?沧州驻军看上了义庄背后的势力,试图拉他做自己谋反的粮仓。小隼烧毁义庄,保住金矿。三百里!她一个两百岁不到的小妖能有多少修为拿来这样挥霍?” 马修文,“他根本没跟我谈我有什么办法?!” “他要怎么跟你谈?怎么谈?什么都不查就知道骂人。你骂完了你痛快了?若是鸢儿还在,怎么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僵?你不行!就别拿贤妻良母的幌子困着鸢儿!和我们合作!放开鸢儿!” 当年马小鸢嫁给他之后,沧州那块地交给了三子马小隼。听说那小子喝醉酒烧了清平县义庄。马修文就是为了此事奔赴沧州,臭骂了他一顿。那小子不服气,直接开八百里禁制,让谁也找不着他和金矿。 原来,内有隐情。事情闹成这样,马修文也自知无能。 方才许安平说漏嘴。他才知道,这鹿肉脯是妻子和许安平定下的暗号。特意嘱咐他数三片,就代表着,第三个金矿出事了。 方才许安平屡次试探。如今又由外人口中说出来,还是很伤自尊心的。 “我和鸢儿的事,与你无关!至于你,”无法反驳的他只能将矛盾转向了另一个人。“你来做什么?” 许安平把每个人要做的事情都分开。不知全貌。但他总要有人联络各处吧!这个人就是马修文。不过现在,童心尘更关心他们二男一女的感情史! “听八卦。” 鹿白白一巴掌将他从听八卦的天堂打下人间。“我和鸢儿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你不是要保护他吗?快点说!” “是是是,就是,”童心尘揉揉肩膀,收起戏谑的笑脸。终于认真起来。“在这个独木桥上他走得太快、走得太猛,我就是他的保护绳。这,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再决定怎么去保护他。和我做个交易。你把所有事情告诉我。我帮你和马小鸢离开马家。你不亏。” 有人帮他接手这个烂摊子。怎么算都不亏。 但是…… 他犹豫间摸到了怀中剩下的鹿肉脯。想到家中爱妻,又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马小鸢虽能力出众,却是生来不耐阳光。一晒脸上就会干燥、发红、掉皮。 成亲之前,他答应过,会做那遮风挡雨的大树,守护她和孩子。 他不能因为困难而退缩。 “很吸引人。你肯定也查到了很多。那就请你,自己查下去。恕不奉陪。” 童心尘也无意为难他。只得放他先走。 鹿白白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分明想和鸢儿一起离开马家。为什么不和我们合作呢?恩人,现在怎么办?” “你和鸢儿真的……” “哎呀你!” 眼看着鹿白白的巴掌又举起来了。童心尘才不得不死心。抱头蹲下,弱弱地吩咐道,“小黄去了保护李狮湖。你店能不能关两天?保护他。我回山一趟就去替你。” 何敢为查出来,婚宴上带刀枪的是永明邪教的人。许安平走南闯北还不带护卫,着实过于心大。 鹿白白答应了,他又站起身来,趁热打铁。 “还有,跟我哥哥说,车夫换成黄伯。沧州之地,南北交战,土匪林立,不太平。” 黄伯是他们童家的护院头子。从前去不太平的县城谈生意也是黄伯冒充车夫的。 他自视过高,马修文又无力改变现状。唯有他出手。到时候被发现了,大不了撒个娇。 安排好护卫问题,童心尘又回了一趟虚静派。 他本来不想打草惊蛇的。那一次山前摔倒,他感觉到了这个涂墨小子在跟踪他。本来想着,悄悄利用。这番,只能光明正大地从他入手了。 “你们马家,百乐门,那个女孩子,还有什么要我说?” 涂墨小子被反剪双手摁在地上。依然不屈不挠。“你怎么会知道?” “一般人不会注意墓碑上的名字。拜祭的家属也只会找自己亲人的那一个名字。但是有一个人,必须熟悉所有的名字。就是你!伍墨儿!你每天涂墨,多了三个人没察觉吗?” 说着,点了他的穴,当着他面毁了一个。“说!谁指使你的?” 涂墨小子闭着眼,不说。童心尘再毁一个。 长生剑落在最后一个墓碑上,涂墨小子终于松口。“你要杀要剐随便。这个人,是我父母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不可以动他!” “我杀你做什么?” 第76章 童心尘说着,解了他的穴,恢复一脸正义。“你父母偷吃香火。自然是不能。这个水月升是我们门派祖师爷。他本就有香火席位。至于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帮他做事吗?” 涂墨小子点点头。 童心尘笑道,“可以。那么,也帮我做事吧。” 童心尘蹲下来,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你要帮我。帮我了解所有事情。帮我保护他。” 第27章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在沧州驿站再一次看到童家轿子时,童心尘已经见怪不怪了。 第三次,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妥了。 三个时辰了,人怎么还在轿子里? 童心尘施展跃岩之术,轻巧落地。绕到前面一看,车夫不知何处去了。 担心起来,掀开帘子一看,许安平正盖着毛毯子斜倚窗户睡着呢。 撩开帘子,只见许安平斜靠着轿子在打瞌睡。那紧皱眉头的模样,让童心尘十分心疼。 童家、马家、永明邪教,事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本就舟车劳顿,还一次次强行改变行程,能不累吗? 不想扰他美梦,然而又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听到车夫脚步声临近,童心尘还是收回伸出的手,逃了。 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心疼他。不然,不知道他又来如何利用自己的这份心疼。 童心尘希望,他们之间,尽可能的纯粹。 车夫站在轿子前抽出刀,斟酌许久。 100两唉! 这么想着,还是抽刀,喷酒。拔了根头发试了试,断了。这刀确实很锋利。他心道,这许安平应该不会吃太多苦。 车夫正想撩开帘子动手杀人。帘子先被人撩开了。 “……两疏见机,解组谁逼。索居闲处,沉默寂寥……” 许安平掀开帘子跌跌撞撞出来,马上拉开通讯的紫色烟火召唤马修文。 昨夜,肩膀后面的酸楚疼痛却久久不去。一杯又一杯地,怕是月蝉紫艾粉兑酸梅汤喝多了。如今脑子有点不清醒。 星柠想换号,对付这个拿刀的车夫。被许安平强行摁了下去。 “妖化的时候敌我不分,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召唤她们。” 可星柠觉得:别人要紧,那自己死了也不要紧吗? 许安平答应了星柠,会帮他带星沉回天。星柠觉得,许安平的承诺比云霁靠谱。 星柠心道,可不能让他死在这宵小之辈手上。 星柠不甘心。再次夺取身体控制权。 许安平又把他压了下去。“我自己可以。相信我。” 星柠被迫闭眼下线。 留下车夫拿着刀和许安平两人面对面站在轿子前面面相觑。 许安平的身体突然直直栽倒。眼看着往刀尖砸去。 车夫都懵了。心道,这,任务自动完成了? 突然,斜着飞出一脚,踢飞了车夫的刀。将许安平抱住。车夫趁势逃跑。 许安平昏迷,星柠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一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来掐人喉咙。他还记得要杀死那个车夫这件事。 童心尘不明所以。梗着脖子说道,“喂你醒醒,是我。” 星柠这才松手。发现是他,童心尘。又想起和这个友人的约定。 星柠心道,如果这个时候能够让他恢复记忆,自己就可以回天了。 星柠试着说了一句:“星沉,你相好来了。” 发现后者一脸茫然,星柠知道他记忆尚未恢复。只得放弃他,自去找解药。 童心尘发现他神志不清,还在到处摸,又摸不着。干脆自己上手,一手扶着人一手给他把怀里的香囊拿了出来。 “是不是这个?”童心尘问。 星柠点头,伸手要拿,却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童心尘打开香囊,发现了好几包药粉。打开来,一一放到鼻尖闻了一下。味道古怪,都是他没见过的草药。 拿手指沾着舔了一口。苦艾为君药,可是这臣药好像…… 是青宣毒虫的尸体! 呸呸呸!剧毒! 童心尘吐到舌头都快麻了。突然想起许安平之前就说过,“用什么?你的咋咋呼呼冒冒失失?” 心道他看人真准。 气得童心尘一指头敲这个昏迷的罪魁祸首泄愤。 之后,童心尘又拿着香囊思索起来。他贴身放着的,应该是常用药。香囊里药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管用。童心尘不敢贸然用药。 冒牌车夫早趁乱跑了。真正的车夫黄伯此时正好提着裤子回来了。 童心尘见了,气不打一处来。“黄伯?你去哪里了?不是让你看好姑爷?” 黄伯无端被骂,心生不满。 黄伯心道:一个大男人得像娇妻美妾一样护着。我可是童家第一护卫,虽然是18年前。要不是因为你是二少爷,我才不会你。 嘴上只得道,“二少爷,对不起咯!我看姑爷睡得正香我就去小解了一趟。我很快的。” 童心尘摇摇头,“靠你真靠不住。你去百乐门,找杜鹃姑娘过来。不是。还是先帮我打个热水……” 车夫已经跑去找人了。 童心尘,“跑这么快的吗?” 童心尘只得自己将人扛起,施展神行之术上了百乐门二楼。 许安平此时意识已经昏迷。身上异香更浓。童心尘俯身仔细嗅闻,发现那是和清虚玉璧一样的味道。 第77章 那是古籍上写的春芫草。 传闻,水月升最讨厌这种药草。因为这种药草诱得万千妖怪流口水。 星沉祖师爷就偏爱这穿春芫草做的衣服。 水月升惹他生气,他就披上,故意在人面前晃悠来晃悠去。 在书上看到此事,何春莲批注,星沉此人性情十分恶劣。 依杜鹃所言吃过药,药效发作,许安平身上那春芫草的异香也就慢慢散了。门口那一张张嘴也擦擦口水,合上了。 童心尘摸摸他额头,始终无法放下心来。“他怎么还在发烧?” “我来看看。” 鹿白白说着,拿他额头温起了黄酒就鹿肉脯。给童心尘一顿好揍。 童心尘抱着人,有些茫然。他想起当年。他和那个小福下棋快要输了,小福就努努嘴啊嗯念,一问念的就是千字文,和现在的许安平一样。 童心尘心道,你长大了,现在马洪福身体里的又是何人呢? “刚学会分身就一分为三,累不死你我杜仲跟你姓!” “好啦好啦,有劳爹爹了,爹爹最好了啦。爹爹你去煎药吧,好不好?” 听着杜鹃和她爹的争吵,童心尘大概了解了几分内情。 看来,是他跟鹿白白学了分身之术,学得很快都惊呆了鹿白白。过分勉强自己。结果就是变得脆弱。这不?被人捅一刀就直接栽倒了。 杜仲不情不愿地去煎药。 熙熙攘攘的人都走了,剩童心尘照顾妖化的许安平。 他一点点拨开人脸上疯长的藤蔓。痴迷地看着那张精致的脸。 许安平抱着人腰趴在床上,全身脱光,只有腰间盖了薄毯子。像条打童心尘腰间长出来的美人鱼。 耳垂上长出蜿蜒曲折的藤蔓来,一条主茎盘缠着耳廓往天上走,一路分生出三五枝柔软的枝叶来,衬在如墨的秀发旁,显得人儿那硬朗的侧面线条也柔和了几分。童心尘一碰,那枝叶便娇羞地垂下去。使得这看似柔软的耳饰没有一丝娘气,反而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一根而百条,其枝间如竹节柔软。 果真是书上说的,清虚玉璧旁长出的春芫草。 春芫草疯狂生长,被许安平体内鸩毒毒杀消弭成烟。春芫草不屈不挠再次生发,又被覆灭,不放弃地又继续生长… 如是百般。许安平体内两种血液不断抵抗。时而东风压倒西风,时而妖血压倒人血。势均力敌,终不得绝。 两种血液在他体内混战。身为战场的他,不得不承受这双方一轮又一轮的厮杀、覆灭、再生。 冰火两重天,苦不堪言。 时值大冬天,高烧却烧得他眉头紧锁,全身是汗。左手手臂上牙印子都结成了红色的疤,随着血脉流动一抽一抽的,扯得童心尘的心肝儿也在疼。 这种心绪不宁,熟悉得让他恍惚。童心尘恍惚间觉得,这种担忧仿佛在几百年前有过一次。 吃了解药还是不行。 许安平扭来扭去的不安分,肩膀下皮肉鼓动着,像有虫子在里面蠕动。 杜仲再次被叫来。嘴里喊着,“哎,怪事儿怪事儿。”拔出匕首,眼里闪着探究的光。“待我再剖开一次看看。” 刚刚才剖完!流了一地血什么都没有。恢复过后还是这样。病人可不能由他这么折腾。童心尘一把护住了人,不让杜仲碰。 两人吵闹间,杜鹃急中生智,耸耸鼻子,说,“别剖了。爹啊爹啊,你闻到了没有?好像什么烧糊了? “啊!我的长生丹!”杜仲嚷嚷着跑了下楼。 此时,安静的屋里响起了小小声的吵闹。 “他像个死人一样凉了。我不想和他睡觉觉了。” “给我回来!他需要我们这张狐裘被子。他生病了。” “闭嘴!” “安平哥哥你快点好起来。现在睡觉觉不舒服。以前多暖和呀。冬天快来了。安平哥哥我们需要你。” 是许安平身上的毛毯子在说话。那些都是百乐门的小狐狸。 童心尘闻言,忽地明白过来,“杜鹃?这就是你说的睡觉觉洗澡澡?” 杜鹃一听,头皮发麻。这人这么记仇的吗?房费的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 “爹呀你药熬好了没呀?我来帮你一把。” 杜鹃嚷嚷着,趁机溜了。 中途鹿白白来过。可这病,鹿白白也不是很懂。鹿白白把了脉,发现他血脉十分旺盛,不是累的。让童心尘别担心便走了。 半夜时分,一双肉翅,打窗户飞上来,一屁股坐床上。正巧坐他腿上,给童心尘压醒了。 “许安平!你小子!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我这些年求爷爷告奶奶的可算等到你家伙妖化了看我不好生笑话笑话你……们也在?” 许安平身上白色的狐裘似土地干涸裂开一块块儿,翘起一块儿块儿。 忽然! 齐刷刷扭头向他,睁开了绿油油的大眼珠子。 原是千万只狐狸,都被吵醒了。 见是马修文。他们把眼睛闭回去,转回去,继续趴着。 有一只扭头扭过了,露出了许安平光滑的肌肤,它马上蛄蛹两下身子和尾巴,又将他盖得严丝合缝,似一张皮毛油亮狐裘披在许安平身上。 童心尘认得马修文。心道,半夜爬窗,这俩人果然不是不一般。谈生意哪有这么亲密? 这瘸子不能跑却能飞。童心尘看得啧啧称奇。 第78章 马修文提醒他,“道长,你别抓那么紧,他疼。” 童心尘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赶紧松开一点手。 马修文显出鸟兽原形,和许安平蹭嘴巴,用翅膀磨他肩膀。 许安平舒服得尼奥尼奥地叫,渐渐平静下来。 马修文说起当年自己六岁就妖化的事情。 鸠,世上所剩无几。那时候,谁都没有经验。也没有人有经验。 许安平只能抱着他一晚上,给他摸后背、擦汗。一遍又一遍。 所以马修文很感激他。 马修文,“事后许安平只说,轮到他妖化,可就轮到我辛苦了。” 所以两人结下深厚友谊。这一次也是收到信号马上赶来。可惜,这份辛苦让童心尘受了。 马修文的手轻抚过许安平不安的脸。说,“我妖化那晚,比他更能闹腾。心明说我又是踹人又是砸脑袋的。安平说我比他家宝珠都要难摁。可别人说的这些,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我醒来只觉得浑身清爽。可我醒来看到安平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我知道这恩情是铁定还不上了。” “你再不决定,他就要死了。”童心尘道,“我上次说的合作还作数。” 看到童心尘是真的想救他。自己还可以趁机离开马家。马修文没有拒绝的由。 “马洪福疯癫了,你晓得吧?” “听说了。马洪福,冲着身边没人的地方尼奥尼奥乱叫。还从屋顶上跳下来,差点没摔死。醒来就说自己要改名,叫元心明。” 按马修文的说法,马家祖训说,不论何时不论何名,马家继承人须在祖宗牌位前立下血契,对此人有求必应。 那一日,马家祖先的牌位,如千年前的遗训所说,蜂鸣起来了。 马修文道,“他说他叫许安平。但我义父一眼就认出他是小福。” 之后,就是马修文听从义父马弘毅的话,辅助许安平完成八金二阵一雷法的大计。 也因此,得以和马小鸢相遇相知。 马小鸢成亲后很快怀孕。马修文便接手了马小鸢的所有工作,让她安心养胎。 “八金二阵一雷法,我负责八大金矿。” 只是做得不怎么样,屡次出纰漏。 这事儿,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谈。只谈了一些异样。 马修文道,“他什么都学。有一次,给50两,向一个弄虫蚁的人学习。安平真的很用心去学。还把人带到了古芳苑住下。旁敲侧击摸透人家的秘密绝学。问过,说为了打败绿色干尸,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 童心尘知道此事。他曾与许九斤秉烛夜谈,许九斤说过,许安平这孩子打小就好学,什么都学,学起来没完没了。好在作息很规律,许九斤也就没管。 9岁,许安平跟着童家父子在商场打拼,满世界跑船、调货、视察。 13岁,学手语。学做风筝。还曾经跳下山崖说要学习飞行。 13岁,正好是马修文说的他初到马家的日子。这些古怪的行为很快博得了元心明的好感。从生意伙伴,做到了密友。 “9岁。”童心尘喃喃道。 这孩子远比自己想的更早插手绿色干尸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报家才的仇。他把杀云霁这事儿看作使命一般。到底是为什么呢? 马修文继续道,“因为祖宗遗训,干爹命我加入了杀云霁的队伍,钱财方面全力支持,力求解救心明。” 马家两兄弟关系好,童心尘是知道的。20年前照顾孕妇的时候,马洪福每每提起他哥哥眼里都会发光。 虽然只是被囚禁的日子偷偷给他塞点小零食这种小事。 马听天死后,两兄弟更是相依为命。弟弟陷于绿色干尸事件,马弘毅这个哥哥怎会坐视不? 马修文唤来一只白鸽。道,“这是信鸽。还有,安平习惯单打独斗。不珍惜自己。我希望你劝劝他。永明邪教已经对他下手了。” 童心尘点点头。又问,“解铃环需系铃人。你可知他为何如此痛恨云霁。” “心明确实说过他夜里噩梦缠身。具体是哪个你自己看看。他说过的名字有,”马修文掰着手指头一一念出那些名字。天仔、宝珠、花宝、吴香、星子、星沉、鲤鲤。 每听到一个名字,许安平的眼泪就会落下一颗。 马修文,“这其中,说的最多的星子。想必就是他曾经的爱人了。不过你也不担心,大概率是死了。” 此时,许安平已经哭湿枕头。童心尘好生安抚着。才好了一些。 抬头,又是冷冷的问话。 “请问你家心明又是怎么知道他夜里噩梦缠身的呢?” 马修文心道:他俩互换身体,为了适应这副身体,常常睡一起!这事儿我能说? 为保护我方傻乎乎心明,马修文知道此事决不能说。 他一挑眉,“唉哟,正宫大人又吃醋了?” “滚。” 话也就谈到了这里。再多的,马修文也不知道。 次日清晨,许安平退了烧,童心尘就要走了。 昏睡中的人得了好,抓着手不让他走。 童心尘狠狠心,硬是掰开。 临走又特意吩咐他们,不许告诉许安平,是自己送他过来的。 花轿上硬撑的模样再现眼前。童心尘心道,他心高气傲,哪里接受得了自己的丑态被发现。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雪白的狐裘褥子上,许安平热醒了。起身。狐狸们纷纷落地跑了。 第79章 他随手抽了枕边毛巾擦擦汗。越擦越觉得奇怪。 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翅膀?挥动两下。 我的? 又挥了两下。还真是他的。 “鹃儿!” 身体突然变化带来的恐惧让他破了音。 要知道,他能将计划推进到今天很不容易。如今顶着这一双翅膀,他还怎么继续他的千年计划?门都出不了! 杜鹃来了又跑了。“来了来了。没人看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去叫鹿白白了。你别念千字文了,好吵呀。” 许安平真的慌了。狂念千字文。给杜鹃烦得恨不得挖掉自己的耳朵。 鹿白白来了。可他只会藏起自己的尾巴。 许安平要学,也很快学会了。可翅膀还在。 鹿白白表示没辙。许安平又开始念千字文。 鹿白白头皮发麻,“啊别念了我叫个会的人来。” 鹿白白把人叫来了。是马修文。 许安平顺利学会隐藏翅膀。 看着镜子里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的自己,许安平终于不慌了。拉着修文的手道一声,“得亏有你在。好兄弟。” 他神清气爽,向在座各位一一作揖道谢。“昨夜也辛苦你们了。兄弟在此谢过。” 众人沉默。 许安平马上发现不妥。“怎么不说话?我昨夜,杀人了?” 众人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昨夜临走前童心尘说,我给你们下了咒,此事泄露出去你们都得死。所以,他们不能说。 许安平思索两下,道,“不是你们照顾我的?有外人知道我是妖的事实了?” 众人感慨,他真聪明。可惜还没猜到是谁。此时,考验来了。 杜仲,迅速接受现实。他怕死。上前一步道,“是我和鹃儿。” 马修文瞬间有主意,也上前一步道,“其实是我。” 许安平望向鹿白白。鹿白白,“你猜!” 给许安平糊涂了。“到底是谁?师父?干爹?不说这个了我想洗澡。” 大早起来学藏尾巴、藏翅膀。忙忙碌碌。身上这一股汗味儿如今才察觉。 众人纷纷离去。杜鹃带着仆人离去,顺手给他关上房门。 屋里热气蒸腾。许安平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 他低头闻了闻,皱起眉头,有点味道。妖兽的味道。 偶尔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不禁勾起了嘴角。 镜子里的他胸前印了个大大的牡丹花。 许安平终于知道昨夜照顾他的人是谁了。 第28章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马修文进门第一句就问,“你怎么会突然妖化?” 要知道,自从马修文妖化后,许安平每日起床就是砒霜就一杯黄酒,严格控制毒物摄入,更是身上常备月禅紫艾粉。 怕的就是这个突发妖化。这个天化日人海茫茫之中措不及防的妖化。 没想到,千防万防,该来的还是来了。 许安平披上外衣,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挺拔的身姿。“永明神教试图刺杀我。刀上淬了毒。一下子超出了平时的量。妖化就提前了。” 马修文皱起眉头。“永明神教发现我们了?” 许安平也不确定,“恐怕是的。” 马修文又问,“那他们这是正式宣战了?” 许安平笃定道,“他们不敢。这只是一场失败的刺杀。是他们教主治下不严。” 马修文不信。“太危险了。我早就说让你听我安排。” 许安平只是淡淡道,“我不会死。” 马修文烦死了。又来了又来了。这人怎么又开始不爱惜自己? 从相识至今,许安平总说自己不会死,受伤越多越好死了最好。说是一点点消耗云霁的力量,再过半年,计划大成,好一击毙命。 马修文就奇了怪了,他许安平受伤跟云霁有什么关系? 马修文担忧道,“你这是什么话?谁是不会死的?你这一次没死不代表下一次没事。” 许安平了一下鬓边黑发,转身面向他。正色道,“修文,你若是害怕这条路我可以自己走。” 初见时,眼看着他四处奔波为天下,很敬佩他。但是觉得他真的太偏执了。马修文如今更加觉得。 马修文,“你胡说什么?我马修文是贪生怕死之徒吗?我这些年跟着你做了什么你都是亲眼见的。我只是觉得,劝降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何必鱼死网破呢?” 许安平穿戴齐,倚着床沿,正色道:“修文,云霁必须死!这事,没得商量。” 马修文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说到这个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呢?明明做生意那么灵活的一个人。护卫也不要。如小娴所说他油盐不进一心求死。 看来,他的计划,如童心尘所说一样,他就是要跟云霁同归于尽! 马修文回到马家依然忧心忡忡。 瘦不拉几的小少年跨过三重大门,着急地向他飞奔而来。 少年知道,他安平哥哥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使用烟花求助的。 “修文,安平哥哥没事吧?” 声音软绵绵的少年在听到他的安平哥哥平平安安之后,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把抱住马修文。眉开眼笑的样子甚是讨喜。 此人正是元心明。 马修文:“但是,他太不会珍惜自己的身体了。我担心他这么一意孤行,早晚有一天要倒下。这一次是刺杀,侥幸没事,下次呢?” 第80章 元心明眨眨无辜的大眼睛。那里,闪着清澈的愚蠢。“我相信安平哥哥。” 马修文:“你就是无条件相信你的安平哥哥。” 元心明反问他:“你不信安平哥哥?” 马修文相信许安平的能力。但是,他觉得许安平执着于杀云霁,很多危险都视而不见。 元心明推着轮椅往屋里走。两人谈了一些晚饭、鹿肉脯的事情。谈到童心尘的合作请求,元心明停住了脚步。语气几乎是警告。 “你别搞事情,安平哥哥没教你这么做,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眼看马修文还想辩解,元心明放下轮椅,二话不说跑进旁边小屋去。嘴里不住地嚷嚷着:“大哥!你快来!修文要害安平哥哥!” 一个凶神恶煞的厨子操着菜刀掀开门帘来。“心明,你说认真的?” 马修文轻轻推开快到脖子的菜刀,连忙解释。说出许安平被永明邪教盯上的事情,妖化的事情。 当晚,马修文被揪着头发拖到祠堂,被撤走轮椅,扔在三个大神龛前。 马弘毅命令他,“跪着!” 马修文只能无助地跪在祖宗牌位前。 马小鸢从别苑跑来劝。马弘毅怕过敏,紧闭房门,狂打喷嚏,只要她快走快走。 两夫妻隔着一扇门,哭了一夜。 次夜,床边空余死狐一只。 马小鸢早产,诞下死婴。 “义庄钥匙还给我。” 马小鸢推着轮椅踏进门来。阳光在她身后光芒万丈。 马小鹭三姐妹连同千百只狐狸齐齐望向她。眼里满含泪水。那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马小鸢,“我回来了。” 即使毁容,哪怕烂脸,也比她每日在家百无聊赖来得好。 她大半辈子都是这么活着的。帮许安平诛杀云霁,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从前,马小鸢想要一个孩子。可这曾被猎豹剖开的肚子,承受不住一个婴孩的重量。 有些事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马小鸢,“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 许安平,“时间我多的是。你也是。” 许安平自油纸伞后站起来,走近她。 紧接着,马小鸢手里被塞进一个新做的绢人。 她低头看,只见英姿煞爽的穆桂英身穿华美的戏服,头戴七星额子。一把指节长的雁翎刀横在腰间,仿佛下一秒就要跨马提枪、大破天门阵去。 马小鸢不明所以。“这娃娃……” “你安心养身体。事情还是他管。”许安平指指轮椅上的人。“你有空可以帮他个忙。” “为什么?”马小鸢握紧手中的绢人。如此安排确实对她修养身子大有裨益。但是,这又何必? “流产是个好事情。证明你怀过。我原来以为你不可能怀上的。但是你就是怀上了。这证明什么?” 许安平说完,赞赏地看了马修文一眼。 “修文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的身体在一点点好起来。假以时日,也许真的可以受孕生育。也许这需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不过,没关系。时间,你多的是。” 马小鸢闻言,喜出望外。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许安平。最后只是将手中绢人紧了又紧。 她任性地离去,许安平除了祝福什么都没说。她惨淡归来,许安平依然无任欢迎,脸上不见半点不悦。“早说过你不行”“浪费我时间”之类的话半句没有。还给她做了这个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马小鸢的泪,淌了下来。众姐妹笑话她哭得丑丑。一阵吵闹。许安平悄然转身,回到角落,守着那把油纸伞。 许安平知道,过去的马小鸢已经死了。也许算是他杀的。现在的马小鸢,是他教出来的最强帮手。 他熟练地上伞面、绘画、上桐油。 如盖的油纸伞在墙角等待晾干。 屋里一堆人围着马小鹭和她刚生下不久的孩子。吵吵闹闹,其乐融融。 独留许安平一个人守着靛青色的油纸伞,守着那一份孤寂。 更准确来说,是没人敢靠近正在生气的他。 “干爹你,她们说你还会挤羊奶哦!” 马小鸢搬了小凳子坐过来。 听她们说,昨夜马小鹭半夜生产。没有奶水。孩子哇哇哭。她都咬破指头准备拿血喂了,许安平牵着羊如天神降临。 “这有何难?我活了一千年。我附身过战场上破开肚皮的士兵的尸体,我用过被虱子咬得皮毛一块块儿掉落的野狗身体,也曾跟着鬣狗们在乱葬岗啃腐烂尸体长大。这身体,强壮有力,又有一半的修道天分。这身体是我用过的最好的身体。所以,你们不要拦我,也不必劝我。这一生我必杀云霁。” 许安平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马小鹇。后者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和童心尘的合作暴露了。许安平已经三天没有摸摸马小鹇的头了。 马小鸢说着马小鹇的过错,也说着她担忧的心,为她求一份原谅。 在马小鸢的游说下,许安平脸色渐渐缓和。 所有人都感觉到:有马小鸢这个聪明人在,着实是太好了。 马小鸢逮着机会问,“你还要去锁妖塔吗?” 这是最后的希望。所有人,偏过头来,期待着他的回答。 旋转的伞落下,露出那三分白的眼。 “当然。我又没有未婚妻。” 第81章 是星柠接管了身体。 当初马家姐妹编造这个谎言的前提是,他俩无法通信。如今,所有人瞬间明白,前提,不存在了。 雕虫小技被看穿。马小娴转身就想跑。奈何身后一双双眼睛快要把她后背盯穿。 所有人都在等她一个坦白。 她站在原地踌蹴不定。半晌后只得现出兽态。小小一只,揪着自己的耳朵,把自己揪成一个面剂子。企图萌混过关。 徐州有鬼怪闹事,闻名而来请虚静派出手。看在高员外一箱黄金的见面礼上,童心尘带弟子们亲自来处。 不过是一个小鼠妖附身高家的奴婢。 童心尘一出手就收服了,毫无难度。 顺手跟高夫人谈了谈,定下了拜斗、安龙奠土等法事的日期、规模。虚静派三五年的口粮这就到手了。 受弟子好一顿吹捧。他正春风得意回道观。刚出城门口,远方山路便见一匹骏马奔驰而来。 长筒马靴油光锃亮,紫貂皮大衣罩在肩上,遮不住抓马鬃的手臂上那隆起的遒劲肌肉。 童心尘心道:他真的很适合大面积的简单的金配饰。一圈金手镯,一圈玉扳指。越重越好,越大越好,小金珠根本压不住他的美貌。 胸前堆叠越多的黄金,越能证明他这张脸比黄金贵。 许安平大手一扬,遮蔽了天日。 翻身下马,紫貂随着步态一路流光溢彩向童心尘走来。 童心尘看得有点呆了。 许安平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脚步故意放慢了些。手里攥着半个橘子细心呵护着。 “二叔我跟你说哦!安平哥哥他拿下了阿坝州半座金矿!半个山头!我们还去了沧州!那个大胡子……” 童家姿呀呀叫着冲进二人之间,打破这一分暧昧。 童心尘听罢,心下明了。 原来如此,与其让马小隼耗费心力设幻境禁制,将这方圆百里地瞒天过海,不如以半座金矿为媒,得到叛军的把守。这会儿,最不安定的沧州金矿成了最固若金汤的一个。真是好有本事的一计。 不过,偌大的金矿,他这般大方拱手相送。这么看来,他在意的不是银子金子,是金矿里的藏着的其他东西。 八处金矿,每一处他的人守卫森严,小黄根本进不去。童心尘心道,麻烦了,现在有乱军看守,他之后要再想查,更加艰难了。 童心尘想起他伤口刚好就到处跑生意的事情,脸上写满了不悦。他真的如马修文所说很勉强自己。马修文还说,我们说都不管用,必须要你说他才会珍惜自己一点,你不信大可试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童心尘刚想开口试试,许九斤已经捷足先登,围着人问长问短。 “安平,你怎么黑眼圈这么深?你多休息两天嘛又跑到徐州来。小围巾跑得快也不能这样啊!你骑马也累呀!事情没办好可以慢慢办。要照顾好自己。” 童家姿也见缝插针告状几句,什么在轿子里睡啦喝酒喝到烂醉啦。 许九斤闻言又是一顿好骂加操心。 好家伙,这怎么插进去? 童心尘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活像个外人。 许安平知道,晚一天多不知道多少个绿色干尸,现在还一无所获跟在后头。甚至找不到杀死青宣一族的办法。 眼睁睁看着青宣一族吸干血液消失无踪都算是运气好的。常常是扒了坟就见一个不会说话,没有一点线索的绿色干尸。 永远等发生了命案之后才能开始抓逃犯这种无奈,他不想再来一次。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推进计划。 他长指一挥,远处分伴手礼的杜鹃红裙飘飘。 杜鹃会意,拿着一手帕凑上前来。“九斤叔,这是安平给你捎的手帕。你看合适不合适?” 说起这个手帕,童家姿也来了神。凑上去扬了扬。 那不是手帕,是银子做的手帕! 只见那帕子扬起来迎风微微摆动,仿若有丝绸的柔软! 一群人围着看呆了去。纷纷啧舌。终于留他们二人独处。 许安平抛过来一个橘子。童心尘接过。略有不解。“为什么给我橘子?” 许安平道,“多谢你昨夜的照料。” 这是谎话。他只是单纯的,进川渝谈生意,在路上看到这橘子长得挺好,就想给他带一个。 童心尘喜上眉梢,“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我不是下了禁制吗?虽然是假的。可我演技很好的呀。你那些朋友命都不要也要告诉你?!这么仗义的吗?” 许安平一脸得意,指指他胸前牡丹花。 今早,许安平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胸前印了个大大的牡丹花。修真界哪个门派会在自己道袍上绣牡丹花?可不就是虚静派? 童心尘笑了。穿帮原因居然是这样,昨夜压太久,压出印子来了。 “你人好,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但还是要谢谢你。”许安平去掉白络,献宝似的塞他嘴里。“甜吗。” 瞬间,回忆连同橘子汁水在童心尘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一长衫青年拉着垂髫小儿的手,并排走在夜里。问他:“星子,小橘子,甜吗?” 小孩子说:“甜。可是现在是冬天,小橘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小橘子?” “在大洋彼岸有一块陆地,季节和我们所处之地完全相反。” 童心尘摇摇生疼的脑袋。脑海里又是他们。 第82章 这一次,小孩子长大了一些。 “星子吃了我这么多橘子,什么时候嫁给我?” “可是爹爹说女孩子才会嫁人的。我是男孩子,不会嫁人的。” “哦这样啊。” “星沉?”许安平扶着人,生怕他晕乎乎摔倒去。 童心尘身处回忆的漩涡。现实变得遥远。 脑海里是高中探花郎。高头大马,龙凤蜡烛。 说被丞相的女儿看上了,要成亲了。 “哦这样啊。”他依然抬头看天。 探花郎向他讨要小橘子。没有小橘子。他剥开来自己吃了。 “这个酸,明天给你带个甜的。” 探花郎的额头滴落一滴水。下雨了吗?长大的小孩子到处看,风吹过,慌忙抬头,人已不见。 探花郎不明白。小橘子干嘛不?我小橘子怎么不给我吃小橘子?酸的我也不嫌弃呀!他以前…… 探花郎和娘子说了此事。后者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个剥干净白络的橘子。 新娘子说,“方才有个人进来,要我给你的。” 探花郎哭着跑出去到处找,没人。回来拿了橘子,出门,蹲在房门外吃小橘子。 哭着哭着,对面案几长长,醒木敲得砰砰响。 “新婚之夜冷落丞相女儿,休妻,官运到头,被贬,辞官找人,途中遇疯子,被刺,享年23岁。” 这一次,童心尘回忆中的自己身处地府。 卞城王念完,童心尘看见不远处的那个星沉炸毛了。 “老阎王我怎么又双叒叕死了?这就是太上老君答应给我的十世富贵?你信不信我真的上天告你的状!” 星沉说那可是他和水月升下凡来,太上老君赠他的结婚礼物。 可他每次都死于非命。这叫哪门子的富贵? 卞城王也一脸愁容。劝他说,就算雷神跟他说是太上老君的安排,那也不能十次二十次啊!让别人知道还以为他卞城王跟这个星沉有什么不正当交易呢。 卞城王又问牛头马面,“那里为什么会有疯子砍人?不是让你们派人守着他,确保他这一世平安喜乐到白头吗?” 牛头马面哗的一声跪下了。 牛头道,“那可是青宣一族呀!阎王大人!云霁作为青宣一族仅存的硕果。他搅乱了生死簿那是直接改写的。我们能力不足,改不回来的。” 马面道,“他妻子向云霁许愿让他富贵。他正衣锦还乡带妻子脱离寒窑。怎知这富贵是妻子拿命换来的。一时接受不了,发了疯。不凑巧,他刚好路过。我们的人,不能插手人间事务呀!” 童心尘就见那牛头马面说完,双双跪倒在地恳求卞城王宽恕。 “我何尝不知道?云霁下凡后,枉死城乌泱泱挤满了鬼。”卞城王揉揉眉心,烦躁道,“那他的六十年寿命怎么办?” 马面,“送回去?” 牛头,“尸体太多,被村民凑一堆烧了。回不去了。” 卞城王道,“我看要不这样吧,你投胎,我再给你加六十年阳寿。” 星沉不同意。说要按老规矩,要用月升剑封存记忆。日后拔剑,记忆全部恢复。 卞城王不同意。一把血小弓瞄准眉心,一杆梨花雪顶腰。看得童心尘啧啧称奇。水月升的爱徒胆子不小啊!敢跟阎王爷比划比划! 还是星沉这个师娘让水宝珠、叶吴香二人退下。 牛头马面收起刀,问卞城王怎么处置这俩无礼的鬼。 卞城王笑了。说,其他人好对付,减免部分杀戮之惩罚他们就愿意不计较这部分寿命,这几个鬼雄不行。要么有大功德,要么不在乎受罚也要助他们师父一臂之力。怎么对付? 卞城王明说了,“你这样,躲不过转轮环,容易陷入痴呆或者记忆失常。” 星沉想起之前的半世痴傻,心下也明白他所言非虚。只是,“我必须帮他!” 他念咒,语言有如实体从口中飞出,似绳索缠绕全身。他学过的咒语太多,人都飞起来到半空中。后来果然出现了生活场景。混在一起已然分不清。 他当机立断一声,“断!” 童心尘就见那语言绳索骤然断。咒语部分隐入剑中,剩下的生活场景弹回星沉的脑中。 童心尘如今再吃橘子。回忆涌上心头。 脑壳儿嗡的一声,疼得他回归现实,顿觉泪如雨下。 “就摘了一个。我吃了好几个都是酸的,就这个甜。再晚点我连这两瓣都要吃光了。” “以后我,每年生日的时候,你都给我摘一个吗?” “小橘子,小橘子……” 无数的记忆涌入童心尘的脑海,令他一片茫然。 这是谁的记忆? 星沉祖师爷要夺舍我吗? 我是谁? 我到底哪里和他的星子相似? 他的星子若是回来了,我还是我吗? 童心尘胡乱思索着。 许安平则是喜出望外,“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童心尘闻言,心下一片苦涩。 是的话,童心尘就不复存在了吧? 死去的白月光威力可真大。转世重生都抵不过。 “没有唉。”童心尘硬撑着,苦笑道,“有点头痛。可惜没有想起来什么。白费了你的一番心思。有没有更刺激的?话说你以前亲过他吗?要不要亲亲我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来?” 第83章 他真的亲了自己。童心尘哭了。自己完全不是前世的对手。也是呢,一见钟情的悸动,初恋成真的难能可贵,患难与共的真情,平凡幸福的美满,致死因果的愧疚,戛然而止的遗憾,千年岁月的沉淀…… 怎么可能是自己这个相识三个月的新人可以比拟的?自己只有一个优势,活着。 但是,他必须充分利用这一点。不能被前世占据。我就是我,我是童心尘。 破碎的记忆如潮水涌入童心尘脑海中。承受不住的身体开始急速发热、发晕。 童心尘想起身,不得。 在这如大雾氤氲的现实中,有伙计快马加鞭赶来,嚷嚷着“太好了太好了,老头子去了!去了!” 童心尘闻言,震惊不已,旋即一阵内疚。 他爹死了,他第一时间担心的,竟然是没有婚书约束他俩这关系就要结束了。当真是不孝。 他挣扎着天旋地转的脑袋要起身安排葬礼事宜。 就见许九斤拉着来人手又问了一遍。“你说的是真的?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童心尘终于从围观人群的笑容中察觉到不妥。 他跌跌撞撞冲上去,揪着喜极而泣的报信者,几乎是撕裂着嗓子吼着。“你笑那么大声干什么?!我爹死了!死了!” 身边笑声不绝。是藏不住的欢喜。 童心尘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诡异。 一群欢呼好像过年的人中,为父死亡伤感的他反倒像一个疯子。 第29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他不断吼着,“你笑什么?你们笑什么?我爹死了!死了!不许笑!” 大家都沉浸在喜悦里,没人他。 童心尘只记得,昏迷之前,有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将他拉了上马。他在马背上,众人的欢声笑语在模糊的眼中渐渐熄灭。他也便晕了过去。 童心尘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在童家祖屋。 他自小长大的地方,那藻井,他认得。 他试图调息。 两手交缠,才想起来自己不记得调息之法。想翻书,奈何怀里没有书籍。 只得晃了晃灌了水一样的脑袋,挣扎着爬下床去。 一路扶着栏杆向前走,一路上空空荡荡。 到了灵堂,人声鼎沸。 推牌九的、唱曲儿的、嗑着瓜子唠嗑唠嗑着抚掌大笑的,不一而足。过年都没这么热闹的。 若不是正中摆着一副棺材,谁能知道这是葬礼呢? 童心尘已经不想跟这些人争吵半句。 他在喧嚣的人群中逆行而上。扶着棺材,想着老爷子生前的种种。不禁悲从中来。 天命马洪福之前的悉心栽培,和之后的置若罔闻,泾渭分明的态度将死者的印象割裂开两个。 童心尘本就身体不适,两个爹在脑海里转悠着,让他几近呕吐。 身边仆人们依然欢笑着、庆祝着。 棺材是柳木。一般般。他没想明白为什么不用更加贵重的楠木。 童心尘想依礼绕棺一周。奈何脚下瓜子花生落满一地,令他寸步难行。 他躲闪着躲闪着,脚下一歪就要摔。他下意识去抓住什么。不成想,抓住了棺材盖子。他起身,也带开了棺材。 棺木中人嘴唇发紫,分明是中毒而死的。 童心尘怒吼道,“是谁!是谁毒死了我爹!” 大堂里所有人都闻声停了下来。 有人怒摘白花,扔了孝服。愤愤道:“人是我杀的。” 童心尘认得他,说话的是是黄伯。 “不是他,是我找的毒药。” 这一次,是许九斤。 “是我喂的毒药。” 说话的,是老爷子第二任妻子的奶妈。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承认自己杀了他爹。童心尘被步步紧逼,退回到棺木旁边。 他撑着一口气叫嚣着:“我要去官府。你们一个也别,别想跑!” “你也盼我死呢?” 那时候觉得老爷子这句话,指的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现在想来,这屋子里一个一个的,全都是。 童心尘不明白。这屋子里的人,都是怎么了? “来呀!” “谁怕谁呀!” “你还有孩子。我来认了它。” “你一走就是20年你知道什么?” 众人义愤填膺。冲天的怒火快要将他吞没。有人自人群中挤了出来,将他抱离了这诡异的葬礼。 “童中正!这到底怎么回事?” 离了那诡异的灵堂,进了小小的四方凉亭。从成景楼过来的凉风一吹,童心尘脑子里愤怒的热血终于凉了些许。 童中正那剥玉米喂鱼的胖手这时候才停了下来。“中气十足,身子没事了?” “哥!”童心尘近乎央求地跪在他身边。“你告诉我,家里这是怎么了?九斤这是怎么了?” 许九斤家道中落。是他们童家收留了他。他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童心尘不明白。 童中正,“你以为单凭九斤一个人能完成这么复杂的毒杀?” 许九斤,确实没有这么好的脑子。 童心尘咽下一口唾沫,张开了干裂的唇。“是,许安平吗?” 童中正摇摇头。“是我。是我们全部!抓药的伙计他父亲铺子被顶了,自杀了。送药的婢女,以前是许家的奶妈。我们,我们杀了他好多次。没有办法。后来,安平来了。定下规矩,一份毒药,一份解药,天天喂,什么时候死,天说了算。我们等啊等,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第84章 童中正说话时候的那份平淡和隐隐的喜悦叫童心尘害怕。“他是你爹!” “爹?你跟你娘一样,善良温顺。你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就是被打到半死之后离家出走。我不是。我要报仇。我要他死!” “你……” 童心尘看着眼睛发红的哥哥。觉得此人十分陌生。 “哥。” 一声哥哥,仿佛唤回了他的良知。童中正侧过身去。眼里饱含泪水。“你知道家才怎么死的吗?” “家才算错了帐怕挨骂,三九天投河自杀。救上来,也没扛到那年冬至。” “那是说给外人听的。”童中正说。 他接下来的话,让童心尘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也彻底打消了为父报仇的心。 年前开春回暖的时候,老爷子让家才操持家务。有一天,家才和九斤去库房清点库存。 库房里有一批金粿子。梅花样式儿的、如意样式儿的、海棠样式儿…… 九斤睹物思从前,拿起来海棠样式儿的,一摸,底下那熟悉的生辰八字就露出来了。 童中正说,“我们家和许家,以前是生意伙伴来着。 那时候我刚学冶炼,铸了一个海棠样式儿的金粿子,底下刻了九斤的生辰八字。准备生日的时候送他的。 九斤来找我玩儿的时候看到了嚷嚷着好看我就提前给他了。 没过两天,劫匪洗劫许家。九斤九死一生逃到私塾找我。 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金粿子本该被劫匪洗劫一空,怎么会好好躺在我童家库房里呢?” 听到这里,童心尘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不敢说。童中正继续说。 “他们去质问老爷子,安平跑过来给我们报信。到了那成景楼下,我抬头一看,就是老爷子和家才。 家才骂他血液里都是铜臭这个家没法待了。 老爷子说钱怎么来的不重要,说没有他的心狠手辣家哪里来的锦衣玉食,说家才要继承家业,说这是责任,说你流着童家的血。 再然后,家才发了疯似的割自己的手,他说他要流尽这一身脏血他不要做童家的孩子。 血滴到我额头,我刚想抬脚要上楼去劝,家才先一步下来了。” 童心尘也猜到这是在说家才跳下来了。 想到儿子的血肉溅了父亲一身,他身上就开始打寒战。他只能喝茶,疯狂地喝热茶取暖。 “后来,老爷子拿同样的话去逼家姿。他那年才八岁!千字文还没学会呢!就学会跳河自杀!” 童中正拍的桌子乓乓响。童心尘几乎是颤抖着喝下那一口茶。 “我们拉着家姿跑出去别苑住。安平一个人操持着家事还要安排家才的葬礼编造死因。那段时间家里就像着了魔。九斤多次要刺杀老爷子都被拦了关起来。后来,库房里奶妈发现了她死去小姐的长命锁。后来,黄伯发现了……” 童中正越说,童心尘越是心寒。 后来就是许安平一手毒药和一手解药的安排。 年年岁岁,老爷子昨日,终于去了。 蜘蛛被自己织的网,缠死了。 “你还要报仇吗?”童中正问。 童心尘摇摇头。他甚至开始解了仆人们疯狂的笑容。 路过欢声笑语的仆人们身侧,童心尘直奔成景楼,许安平果然在那儿。 他正无所事事阑干拍遍。 童心尘抚着自己沸腾的胸口,斟酌着怎么开口。 说谢谢吗? 要不是有这个孩子在,他们童家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说对不起吗? 自己对童家一无所知。还像个疯子一样吵闹。 都不对。 最后是许安平先开口。 “放妻书送到官府了。正式文书这两天就会下来。妹夫,再见。” 九世的纠缠,这一次,他自己放手。 为了大计,为了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必须如此。 同时,他心里也有点解恨的快感。 也曾大闹礼堂劫走新郎,逼他拿月升剑、逼他听前缘旧事。 童昕尘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差点死去。 捡回一条命来,仍坚决地不讲来世三千年只过好今生每一天。 性子还是那个性子,人却已不是那个人。 曾经,他这只小黄狗舍身救主人。别院相伴十八年。 可惜童鑫尘一朝中了进士,回来就跟他说,没有一个书生会回头娶陪他读书的小黄狗。 曾经,约定好每年一个橘子。最后,他娶了别人。 河西织锦大户童家苏家。 在看到那个人和她人鸾凤和鸣的时候,他也像现在这般,独自落泪,默默转身。 但他总归放心不下,偷偷去看,偷偷去照料那家的孩子。只因那些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 “月升,你等我。我贩茶这一趟回来就有好多钱。然后呢,我们就买一处宅子,养一只黑猫一只黄狗。” 然后,没有然后。 童莘尘食言了。 童芯尘是唯一给过他希望的人。 那一世,面对自己的表白,他怯懦地在桥上站着。一双手紧张得搓着衣襟。“可你是男子,我也是。他们不让。” “你有手有脚不会跑吗?明晚我在桥头等你,天亮你都不来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他等了一夜。他的童芯尘,他的星子,果然,又一次,没来。 第85章 再见了,童心尘。 再见了,童辛尘、童鑫尘,童芯尘,童歆尘,童莘尘,童锌尘,童忻尘,童欣尘,童昕尘。 九世总是被他辜负,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抛弃他。 许安平哭着笑着。 终于等到他先爱上自己,却不得已放手。 他质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很快,他找到了答案:你我无缘,罢了罢了。 九世的记忆,九世的辜负。 童心尘不愿承认记忆里那个负心汉是自己。 然而记忆里那始终不变的眉眼,不是他又是谁呢? “安平,”童心尘挣扎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 许是声音太微弱,他没听到。走得毫不眷恋。 童家姿恢复神智。童家人大喜过望。可童心尘发现,他不认识许安平。 半夜,童老爷子停尸的厅堂被雷劈,着火,冒出绿色的光。 许安平冲着火光跪下。捏着自己的耳朵。 他耳边听到了老爷子许的愿,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妙妙妙妙,我童唯利,许愿,用我的一切换青宣一族的死,助我儿童心尘证道。 童老爷子这一生对生意伙伴下毒手,逼死亲孙子,为家族兴旺利用亲儿子,着实是罪无可恕。 但他将自己的死亡作为决胜的筹码,这一点让人钦佩。 须知道,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许愿能不能成功。 对着恶魔许愿希望恶魔死亡,让恶魔想办法自己去死,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去赌一局! 赌,许愿一事,云霁本人也无法控制。 这种许安平想都不敢想的许愿,这种开口都觉得不会实现的许愿,童老爷子想到了、做到了!赌赢了! 只有成功的这一瞬间许安平才能确定,童老爷子的死没有白费。 确定了!八金二阵一雷法!可行! 即使只有一部分!即使只杀死了青宣一族的一部分! 但是!许安平已经知道了方法! 长久以来没有进展的如今有了突破性进展。 假以时日,定能将它从这个世界上永远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他虔诚地冲着锁妖塔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磕头。将自己的额头磕出血来也不停止。 “天仔!师父找到了!找到了!” 当年星沉以血设阵困云霁于锁妖塔。水南天从容地走进了锁妖塔成为诛星大阵的根基。 自那以后历经千年,终于! 在今日! 他找到了杀死云霁的办法! 是天雷! “是天雷!天雷果然可以杀死云霁!天仔,你等我。师父带你回家,回,” 宝珠死前给孩子下了天雷符。他一度怀疑这就是灭绝云霁的方法。 辗转千年,无数人答应过他,也有无数人在死亡的尽头辜负了他。 只有老爷子一个,由始而终,用性命陪他完成了这一场赌博。 他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 看在不知情的旁人眼里,他像个疯子,冲着一场大火哭爹喊娘。 小狸奴们心疼他。将他小心搀扶起。 许安平平复了一会儿心中的喜悦。吩咐马修文,“童家现在是英姿在管。我教过他买金产地、看账等事。但是鎏金瓶的工艺还不稳定,不能贸贸然出货。还有,商场上尔虞我诈,我没办法手把手带他,需要你帮忙看一下。别让对家坑了他。” 马修文连连点头。 “花宝,你留在虚静派,守着你师娘。” “师娘那么狡猾用不着我守护。我就要跟着你。”说着,不管他呼唤,自个儿钻进指骨里去。 又嘱咐了一遍各人的安排。许安平起身。 马小鹇张开手,拦住他的去路。她总觉得,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你去哪儿?” “进锁妖塔。” 意料之中的回答。锁妖塔,他费尽千年打造的棺木。 她能给的所有帮助,只有流着泪的一个拥抱。 第30章 早知恁么,悔当初。 永明师叔喝着别人泡的陈皮茶,翻看了两眼桌上那砖头厚的大本子。合上,下了判断。“年纪大了,背不下来。你找温元白。” 许安平也没指望他。这诛星大阵,萧腊八试过,不行。 不到万不得已,他自己也可以一试。 当然,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好助手。只是,“他不是医修吗?” “他本业是医修,副业是什么都修。玉龙没有回山之前,他还帮我们守了几个月锁妖塔呢。” 看来能行。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永明看那伸向他的手,一脸茫然。“什么?” “藏书阁钥匙。” “找高秉天。” 高秉天现在天天跟在童心尘身边。 干!放妻书给早了! 许安平一咬牙,“没事,我还有办法。” 还好坐忘派那里还有一套。 锋利的小剃刀在杂草一般的胡子根部一刮,胡子迎风落下。 “脖子上的绒毛也刮一下。抬一下头。” 星不行战战兢兢地应声抬头。锋利的刀锋轻柔地刮过喉结。恐惧让他连求救都无声。 “弟弟。” 星行试图上前拯救。奈何身子一动,锁妖塔内群妖便嗅到了自由的气息,开始暴动。所有人全力镇压,无瑕他顾。 第86章 “许安平,你想干什么?” 他们七个自从镇守锁妖塔以来,不眠不休20年。也不曾有外人能突破结界触碰到他们。就算是童心尘给他们疗伤,也只能远远站在结界之外。 奈何这个许安平,喊了一句“天仔结界放小一点”,便视结界如无物,轻易踏足结界内,将他们的小命玩弄于鼓掌之间! 许安平停手,将剃刀拿远了一些。 “我要锁妖塔的密钥。就是这么简单。” 以前把开启钥匙藏在了掌门印,交给了五柳花。结果这孩子死后把它留在了虚静派。亏他还曾去跟温元白讨要。 多亏了涂墨小子日以继夜的监视。从前任掌门高巨疯的口中得知,密钥交给了星景。 可惜,许安平在他身上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只好出此下策。 剃刀在半空中翻飞,再次落回手中。 许安平瞥一眼景不行腿间,若有所思。“那里的毛要不也剃一下?” 景不行两股一夹,“哥哥哥哥”地鬼哭狼嚎起来。 星贤对涂墨小子这个叛徒的训斥,也被他的声浪完全覆盖。 “闭嘴。” 许安平被吵得不行。让他闭嘴。所幸,星不行还听得进剃刀的话。 没想到,一点小事就天塌地陷的星不行,竟如此顽强。再害怕也不曾说出密钥的下落。 剃刀挑了半天,挑不出来了。 许安平认为的四五个软柿子都已经剃光了。 他拍拍手,涂墨小子推进来一个人。摁倒在地上。 此人的眼睛和手都被绑住。然而星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哥哥!” 星鑫闻言一怔,大概明白过来。此人夜闯赌坊,将他完全压制,带到此地。看来就是要利用他这个胞兄的性命来威胁星景。 星鑫临危不惧,“哼!我俩早已反目。我的生死……” “密钥在掌门手上。” 话未说完,星景已经坦白。给星鑫气得!蠕动着身子叫嚣着要揍他。 掌门?那不就是童心尘? 许安平心里再次感叹:干!放妻书给早了! 星贤看着此人目的达到还拿着剃刀向他走来,心下有点慌。“你要杀人灭口?我告诉你,我们一死锁妖塔必倒。到时候千千万万的恶妖冲出来……” 许安平没管他的叨叨,直接点了他哑穴。拿起剃刀,仔仔细细给他们挨个儿刮起了胡子。 一边刮一边抖落一地糙胡子。嘴里满是嫌弃。 “20年没刮过了!你们。脏死了。这什么?哎呀!油腻。” 废了不大会儿功夫,拖地的胡子刮了,乱糟糟的长发梳盘顺了。这一个个的美男模样又回来了。许安平点点头,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你们,再坚持半个月。” “什么意思?半个月后锁妖塔怎么了?许安平你给我回来!” 没有会星克这个暴脾气,许安平径直走到了惴惴峰。 在山脚下,登云梯前,他犹豫了。 说了再见的人还要如何再见? 怪尴尬的。要不易个容吧。 “你嫌自己太好看了?把自己成这个鬼样子。”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许安平收了假形之术,恢复本来面貌。在三千弟子面前跪下。祈求他们的掌门,“请掌门授我锁妖塔密钥。”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是个什么玩法。 果然如李狮湖所说,去锁妖塔找守塔者要不到密钥来这里找他来了。 童心尘还在犹豫。弟子们先急了。 好不容易接受一个新掌门。三个月不到又换一个? “历代以来,掌门和阵脚都是同一个人。” “你想做掌门问过我们了吗?” “不自量力。” 弟子们围上来,口诛笔伐者不在少数。 高秉天略一思索,明白过来。“其实,继承锁妖塔阵脚不一定就是掌门。” 众人不信。 高秉天上前一步,拍拍胸脯。“我熟读藏书阁十万三千册道家经典。其中包括虚静派、坐忘派历代祖师爷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其中第二册说到,坐忘派二代掌门五帘风来我们门派做阵脚,让他的爱人何春莲只做掌门。说来这位何春莲代代相传,正是何敢为你们的祖先。不过,他们二人的儿子偏偏不是什么好东西,做不成掌门。” 高秉天说得兴起,跟旁人说起了他正筹备的书-两派爱情故事。 关于五、何二人的独子何五壬父子反目、浪子回头、子承父业代妻守塔的传奇人生。 众人感动不已。以为许安平要效仿五帘风父子,为爱牺牲自己。不禁落下泪来。望向许安平的眼神不再有敌意,反而满是赞赏与同情。 许安平无意反驳。若能借助舆论的压力逼他就范,正合他意。 “你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吗?” 守阵弟子的选拔历来是最艰苦的。道心要坚定,毕竟一去就是百年。 修为要高,毕竟塔内三万恶妖可不会将就你,随时准备突围。 七位师兄作为辅助尚且筋疲力尽。更别说那阵最前沿的阵脚。 若是此事简单,他师父怎么会爆体而亡? 若是随便找个人就能做阵脚,潘玉龙又怎会伤重至此? 童心尘呵斥道,“简直痴心妄想。” 许安平起身道,“你不给,我就自己拿。” 第87章 童心尘就不信了。他的功夫在这修真界也是排得上前十的。许安平一个半路出家,东学一棒槌西学一榔头的,还打得过他? 童心尘自怀里掏出掌门印。自信满满。“你可以试试。” 两人之间真气流转,风起云涌。 弟子们害怕了。果断后退半里,生怕一着不慎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小方块儿自掌心抛出。 许安平身形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睁开眼时候,掌门印稳稳落在童心尘手中。 众弟子如梦初醒。掌声雷动。对掌门的滔滔敬意更加连绵不绝。 他们并没有能力看清这场比试的过程。 但是,结果还是能看懂的。 他们掌门赢了! 许安平抱拳道一声多谢掌门赐教,转身离去,不失风度。 童心尘呢? 自始至终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高秉天察觉到他的异样,拍拍他肩膀。一张黄纸符咒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高秉天果断抓住符纸藏在身后。一双警惕的眼环顾四周。 所幸,弟子们都在自顾自地欢庆、讨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掌门?” 童心尘被高秉天搀扶着。依然惊魂未定。 许安平,在那短短的瞬间将对手定身,抢到了掌门印,打开来确定了密钥的所在。又想到在众弟子面前让童心尘这个掌门丢面子不是很好,遂将密钥收回掌门印,又把掌门印放回他手里,告辞离开。 这一切,只发生在这一瞬之间。 巨大的修为差异让童心尘明白,自己没有能力阻止他的。 于是乎,童心尘用上了诡计。 给他弄来好多做金银首饰的机器,要他做鸿雁苇上簪。 “我教你花丝镶嵌。” 说着,手把手要教。 许安平一甩手,自去练习诛星大阵,不中他的美人计。 童心尘不死心。又准备了好多狐裘、紫貂,挂在古芳阁的大堂。 他非要看书,童心尘就一件件拿起来给他披上。 “这个好看。这个也好看。哎呀!你怎么穿什么都好看?” 许安平被他烦得不行。干脆布了结界将自己困在房内。 童心尘哐哐哐快要将那结界敲碎。 “你挑几个嘛!每日都是棉布道袍。人都不好看了。” “我好无聊!你不我我就随便找个人亲亲!” 话音未落,童心尘唇上落下一份柔软。睁开眼,许安平却依旧端坐房中,仿若不曾离开过。 但身上披着的紫鼠裘,明明白白说着,他曾来过这一事实。 童心尘还要胡闹。敲门的弟子打断了他。 “掌门,今天申时约好了和大力神教共同商讨东边两间陶瓷铺的归属问题。外门弟子已经布置好了会场。但是,隐机派掌门又来讨要罪人李连生。现在赖在会场不肯走。掌门,怎么办?” 弟子见他看着紧闭的大门不回话,又问了一次,“掌门,怎么办?” 身为掌门的他,并没有太多的空余时间来阻止许安平。 童心尘落寞地离去。心下更担心。绷紧的弦,容易断。又什么都不说。 明明为防他,不许高秉天告诉他秘籍,守藏书阁的人手也增加了。他哪里找到的秘籍? 问许安平,自是不说的。 还好,弟子们夜以继日的监视还是很给力的。弟子们报告童心尘,许安平的书都是从马背上拿的。 虚静派的人也尝试过抓住那匹马。 奈何,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 童心尘又不许他们射杀许安平的爱驹。 除了看到那马儿脖子上一圈白,旁的一无所知。 童心尘的围追堵截确实很麻烦。 小围巾自坐忘派跑过来已经是周居劳顿。还要和虚静派弟子们斗智斗勇。真是累死马了。 许安平心疼小围巾。 当年他被白松明的术法所害,变成了这副模样,全世界没有人认得他。 是小围巾。毫不犹豫地来到了他面前。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变。 许安平看不下去小围巾继续操劳。 署名小福发信给温元白,改用加密信件借书。 当年仙乐交流会,温元白说过自己是真心实意拿他当未来掌门培养的。也因此约定过要看什么就让小围巾拿。什么书都可以看。 童心尘果然拦截书信。但是不妨碍许安平的计划。无论看没看懂,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鉴于坐忘派掌门代代都有为爱下山客死他乡的诅咒,马听天禁止马洪福与温元白再接触。为了避开马听天的严防死守,两人的通信设置了很多的关卡。一来二去的,彼此都十分熟悉。无论温元白设置密码如何变化,水月升都能迅速解读。反之亦然。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如今依然。 童心尘也不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多则三日少则一周,总能将密信解读出来。 “为什么全都变成了数字?被发现了?不对,还在同一地方同一方法传信。” 这一次,童心尘将数字与千字文一一对应,大写数字在前代表往后退几位,解密成功。 “锁妖塔外曾现绿色干尸,八具。”后面就是每具尸体的资料。 “山东胶州发现了金矿。童江雪。”这应该是童家生意相关。 童心尘翻译完全部。信息就是:你让我查,我发现锁妖塔曾经出现过绿色干尸,死者是第一次妖邪大战的囚犯,本该在锁妖塔内却是死在了锁妖塔外。阵也没有破。 第88章 很快,这种方法不行了。他们换了新的通信密钥。 童心尘解不开。 只得安慰自己:他要的密钥,在我手上。只要我不给,他一定没有办法。 转念一想,依许安平的性子,他肯定知道密钥的事情。可他不问我拿。是有别的办法可以开锁妖塔吗? 得知七位师兄被剃胡子的事情后,他明确了这一点。许安平,早把密钥的事情安排好了。 童心尘手中的筹码,所剩无几。 他还要每日忙着将虚静派发扬光大。同时许安平进锁妖塔的日子日渐临近。这一切都让他殚精竭虑。 他也曾抱着许安平躺在床上,小声哀求他一起想想别的办法。后者只是轻拍他后背,哄他安然入睡,并不给出承诺。 童心尘隐隐觉得,以他这样惊人的修炼速度,他要走,也就在这一两日之内。 第31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斗转星移,半个月没有刮的胡子沾满苹果的汁水。 许安平单手画着不知名的符咒。一时气血攻心。 童心尘在旁边看账本。听到声响扭头看,还以为他噎着了。绕到他身后,双手环抱他腰间。拳眼抵住他脐上二指处,连续快速往后上方冲击。 几口苹果碎屑带着几条血丝被吐了出来。 童心尘如释重负放开他。 “吓死。这么大个人还吃苹果噎着。” 没有回应,一看,许安平依然指着自己的喉咙,一脸痛苦不堪的表情。明显不是噎着这么简单。 他张脸憋得通红。童心尘抓起他手腕试图号脉。 突然,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溅而出,血落在符纸上。顿时一屋子金光乍现,这是成了。 许安平的身子却像纸片般飘落下去。 一看符文,居然是童心尘一直准备的诛星大阵。 “他一个人完成了?” 扶着病人来不及多想,童心尘往门外大喊,“高秉天!” 后者风风火火赶来。童心尘将那《五运吐纳功》试了一遍都没效果。 “找!” 童心尘上手就翻开桌面那些书册。来交冬衣报告的何敢为也帮忙,火速翻找屋里残余书籍。果真找到了诛星大阵的相关记录-《阴符经注》。一翻开,居然是小篆写就。童心尘看不懂。 幸好高秉天遍览群书,认识金文、篆书、梵文等所有文字。 此番真真是救命稻草。 “何敢为拿着,从第八页开始,挑出诛星大阵相关的。高秉天读。” “掌门,这是坐忘派的功夫。跟我们门派不符。你怎么能?” 他当然知道不能。学了几十年的12345,熟悉到你说第25个我就知道是25。你突然告诉我3.1415926这样子才是正确的顺位,还要问我第78个是什么,哪里记得住?可…… “现如今他危在旦夕,只能一试。” 许安平体内真气乱窜。额头血管似有虫儿钻过。蠕动一阵,青紫一片。 何敢为抢过笔记,合上了。“依我看还不如送到坐忘派去。他私藏坐忘派典籍,怕是坐忘派的奸细。叫温元白救他不是最好?” 许安平上山之后性情大变。往日笑语嫣然的许安平仿佛一夕之间死去。小喇叭翻墙来带他出去游夜市,不去,躲屋里画符。早课、练功一概不参加。甚至于连古芳阁的大门都没有出过。如此半月有余。 “连小灵都赶出去。肯定是疯了。” 马小灵腿伤治好了,来黏着人。许安平结界一开,六亲不认的模样。 许九斤这个老父亲每日三餐送到门口,又流着泪每餐原样儿拿回去。 “吃喝玩乐都不要,这还是一个俗界弟子吗?也不曾见他修炼,擅自修习无上典籍日夜不休一月有余,他以为自己是元婴期大圆满吗?再说,你擅自修习外派功夫,万一走火入魔谁也救不了。八大门派之中坐忘派离我们最近了。也就是翻两座大山的距离。马跑得快的话三天两夜就到了。” 何敢为所言非虚。 然而童心尘别无他法。 “好!”童心尘擦拭着怀中之人口中不断流出的鲜血。叹口气思索着。“你现在,出去,你去叫温元白。” 他出门,抬头,望去。云海一片,那坐忘派的小小山头就如海中一粟,泯然群山万壑之中。 “掌门你刚才说从哪一页开始来着?” 何敢为翻书,高秉天读,童心尘修炼。虽是现学现用,却是十二分的得心应手。 坐忘派法术调许安平血脉的时候,脑海里居然自动浮现自己在鼎炉前挥剑的画面。旁边还有喝彩声。 他一个符修,挥剑? “醒了醒了!安平呀!你吓死我了。” 许安平觉得奇怪。他昏迷之前见到的人分明是童心尘。怎么一睁开眼,变成了许九斤? “星沉呢?” “你内丹怎么回事?” 何敢为气急,一把揪住人将许安平个人提了起来。吓得一旁的许九斤给他狠锤一把,手臂给他锤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何敢为这才发现许安平现如今体虚,受不住他一击的事实。撒了手,道声歉。 许安平来不及给自己调。揪着他问,“星沉怎么了?你快说呀!” 昨夜,童心尘依书给他调养。开始时候状况良好。许安平脸色渐渐红润。 哪知中途异变生。一阵青烟起,许安平像是被激起了某种护体神功。金色内丹从许安平口中出,飘到半空,青烟笼罩着他全身,旋转着进入他体内。随着内丹的隐入,许安平的气色也恢复如常。 第89章 童心尘可就惨了。撤退太急遭自己真气反噬,气血不稳。偏误吸的那一缕青烟似乎是剧毒之物。六师叔也没有办法,只能用银针先行稳住他心脏附近血脉以免毒血入心。另一方面火速安排弟子往坐忘派飞奔去,求助温元白。 “你回来!你身子才刚……” 何敢为话没说完,一阵风飘过。许安平身手明显更胜从前。 何敢为奇怪了。“怎么会好这么快的?” 许安平施展神行之术来看童心尘。嘴唇并没有发青。他才放下心来,大口喘气。 “好在。云霁的毒只是染上了一点点。” 许安平嚼碎艾草和着血喂给他吃。把脉看毒素清了没有。 童心尘梦中尝到了熟悉的味道。舔舔嘴唇。睁开眼,正巧许安平扒他眼皮看情况,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 “醒了?”许安平收回手。故作自在道,“陪我去大相国寺买点东西吧。” 童心尘有好多问题要问。 内丹怎么回事? 坐忘派符咒怎么回事? 一拍床起身就被他堵着嘴。“等你问完人家都打烊了。” 童心尘看窗外天色,知黄昏将尽。点点头暂时作罢。 “玩的时候再问你。换漂亮衣服去。” 被子一掀,盖住了许安平的个世界。 另一边,麻袋一盖,乌漆嘛黑。再掀开时候,童江雪身在堂下,四周刀斧林立。她强作淡定,上前一步。 “敢问文教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堂上那人一贯如常,能躺着绝不坐着。如今半躺在椅子上,半个头枕在一妙龄女子背上。正偏头看她。 “账本,真的是丢了吗?” 还有两个月20岁。熬成老姑婆还不结婚。又兢兢业业,偶尔救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文韬很早就怀疑她另有异心了。 账本拿回来了,以为没事了。结果,合作的门派一个接一个解除合作。让他们永明神教损失惨重。 有人传言,账本是童江雪故意泄露的。也是她和那些门派合作,试图造一个新的永明神教出来。甚至有人愿意追随她。 教中事务从来都是事事离不开她。童江雪的威望很难不让他多想。 他笑笑提出一个建议,“不如,这个教主你来做?” 还以为自己这个卧底暴露了。 童江雪轻轻一笑,推开刀斧。耍了一套左左右右的教中规矩。 “文教主,记不记得李狮湖?” 文韬一脸糊涂,“哪位?” “闹事的一个小妖。鼠妖护卫抓住了。后来伤口发作,暴毙。” 文韬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起这个无名小卒。“所以?” “我是女子,又是二把手,到时候大厦将倾群情汹涌,谁人不可怜我放过我?可要是我是一把手……” “那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文韬哈哈大笑着一巴掌一巴掌打在身下人背上。 他接受了这个回答。也接受这个结局。只要他不倒,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他烂命一条得此富贵,夫复何求? 文韬彻底接受。 他高举双手双脚,宛若疯狂。 “我永明神教千秋万载,永世不灭。你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用担心。” 手下们纷纷耍起了教中规矩。齐声念着,“永明神教千秋万载,永世不灭。” 童江雪跟着做。心里暗自感叹这如履薄冰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今天又不是初一十五。相国寺居然开了夜市。灯笼高高挂,璀璨烛光下他自桥上抬手步下,如天神下凡。 漫漫人群都沦为没有容颜的黑白背景板。他对行人的礼让、下台阶的小仔细都在童心尘眼里熠熠生辉。 婚礼当日那款金珠在他脖颈上连成三圈璎珞,闪耀夺目,却抵不过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渐渐接近。 金蛇尾缠戒从他最喜爱的白色狐裘大衣里随修长的指节伸出,如玉龙出水,轻抚过他脸颊。揪得他生疼。 “喂!醒醒。又看傻了?” 知道这一次是许安平约他,童心尘抱着人死皮赖脸起来。 “都赖媳妇儿!长得这般好看!” 集会上人来人往,不少人侧目而视。许安平摁不过他,只得推搡着,赶紧走。 右手被轻握住,身子如离魂被拖着走。童心尘侧着身,眼珠子仿佛长在了他身上。 他真的好看。但好看得让人担心。 半个月前还担心他胡子拉碴不打扮,现在一打扮太过漂亮又担心他为什么要盛装打扮自己,像是,自杀者对这尘世最后的一分留恋-死前也要美丽动人。 童心尘儿时最欢喜拉着许九斤泡在这些瓦肆之间,在这里逛上一天都不会累得。 小唱,般杂剧,杖头傀儡,药发傀儡,筋骨、上索、杂手伎……教坊队舞,杂剧节次。许安平一一给他介绍。 童心尘惊诧不已。这人对每个摊位在什么地方比他都要熟。 “九斤叔说你心情好就会来集市逛逛。你从家里出来第一天就来了集市。赌赢了又来了。所以我猜你应该喜欢这里。” “于是你就找人开了今天的集市?” 许安平笑笑,问他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不单是这一份灯红酒绿,更喜欢的是他这一份心意。 “买定离手!”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挤进了人群中。 第90章 是三仙归洞的老骗局。 那老板是个黄鼠狼。 许安平手一弹。老板揭碗的时候人都傻了。他分明将小球弹到了旁边的碗里!怎么还在呢? 大家拿了桌上钱一窝蜂都跑了。 剩他俩还在捂嘴偷笑。老板一看就知道是他们捣乱,撸起袖子就冲上来。 上一句凶神恶煞。“你哪条道儿的?” 下一句惊恐万状。“大侠饶命!童掌门饶命!” 童心尘摘了灯谜的纸条儿,给他写下了鹿白白店里地址,让他去学个正经生计混迹人间。 那黄鼠狼千恩万谢。 许安平开始明白为什么鹿白白这么忠诚于他。 “鹿白白也是这么来的?” “鹿白白他看上了个对象。人家在洞里……” 俩人挽着手,说着话,一档档走遍。 烟花璀璨,他们并排坐在船头欣赏。 “你今天为什么要请我来游夜市?” “谢你救我两次。” “你是不是找到办法进入锁妖塔了?” “你这个掌门不同意我怎么进去?” “你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一步也要进入锁妖塔?里面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放弃一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杀云霁?” 许安平看着漆黑的湖面,一言不发。 “你说过要告诉我,我才来陪你游夜市的。” “我现在告诉你。” 许安平拉他上了岸。到了一家皮影戏前面。 “公子,请。这个,哎对,就是要这样拿。” 他动作熟练,手中的皮影闻声而动,浑然天成。童心尘不禁好奇,“你会玩皮影戏?” “小宝喜欢。我就学过几天。” 许安平是真的学过。还学得很好。不少人被他吸引而来。将这小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透光的幕布,隐去了他的身影。只留下那令人神往的过去时光。 很久很久以前,青莲仙子上天述职。衣服上沾上一片春芫草叶子。青莲仙子一振袖,那叶子便抖落在西王母瑶池之中。因此得以开神智,修成人形。 人家五百年才可以修得人形,它日夜勤修苦练只用了200年。 西王母见它传奇,让他在英招手下做事。 英招有心试他,安排最不服管教的云霁给他管三天,不行就换。哪晓得云霁对他言听计从。三日后水月升名声大噪,成为云霁的驯兽人,正式受封成为仙人。 凡间一片叶子,二百年修成天仙,这是天上地下从不曾有过的殊荣。要知道,在凡间,号称万物之灵的人族修炼千年也只有一个地仙之位,之后再论功过修功德有大机缘才能成为天仙。 这家伙!逆天了!同时也就招人记恨。水月升只是更加隐藏自己,对别人更好,让别人没话可说。一直讨好别人。活得挺累的。 那一日,在天上,水月升受西王母夸奖,赐剑。 西王母赐剑,明显是要拿他来鞭策其他驯兽人。 好多人要来摸一摸。都可以摸。 星沉真的好喜欢那剑。半夜爬墙来摸一摸。水月升则是顺水推舟把剑送给了他。 勤勉的许安平不能解他的无所事事。“不怕被丢下凡间吗?” 星沉说,“在上天之前,我是凡间的乞丐。贬下凡去,又能如何?做一只猪狗,还有吃食无忧之乐呢。那一颗是仙丹就是机遇,是毒药就是解脱。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如今上了天来,你们说我浑浑噩噩,可我不曾怠慢过一次工作。休息的日子,我喜欢躺着趴着赖着,你们又奈我何?你们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当上仙,吃更多的香火,日后安心无忧。我现在就安心无忧。我也不奢求更多。” 水月升感叹他逍遥。自己追求执迷世俗的快乐,求仙问道,永不知足,倒显得贪了。 再后来,俩人成了好友。水月升不需要讨好他人一样讨好星沉。水月升也暴露了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水月升教他摸灵兽云霁的毛毛。云霁不让别人摸,吼他。吓得星沉跳起来抱着他。水月升就在那儿偷笑。星沉气不过,要他跪下。有时候,他练剑,水月升帮他看守炉鼎。 许是老君炉子里的烟火迷了眼,他们的剪影在冰凉的白玉天阶上交错在了一起。 一吻毕,水月升还有点懵。星沉拉起他的手,提议下凡去做一对寻常夫妻。于是二人牵手向各自主子告别。老君只说缘分已尽,主仆一场送他世代富贵命。西王母送水月升可以疗伤的清虚玉璧。 水月升没有在人间待过,时常被骗。 星沉接触三教九流,为人机灵。开道观赚钱有方。 每次水月升被骗,他都气死。命他跪下!好生教育一番。水月升也在学习如何在人间生活。 鲤鲤母亲被人类吃掉了。鲤鲤在母亲帮助下逃了。水月升带着鲤鲤从那人锅里买回了鲤鲤母亲的尸体。 战乱,逃亡,妻子病死,女儿换了一袋大米,儿子最后也没忍住和邻居互换了锅子……这炼狱般的现实,在史官笔下只有“岁大旱人相食”六个字。 没有救赎,没有希望,没有救星。 水月升呼吸不上来。离开了那个小茅屋。再回去。找不到人。只有一片火烧过后的废墟。盗贼来劫掠,没东西,烧光房子泄愤。 水月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星沉来的时候,他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哭干流泪。鲤鲤在旁边已经饿晕了。 第91章 星沉提议:“人间繁华看遍,不过尔尔,何不山野草居和日而眠。” 水月升不喜欢虚静派吵闹人多,到隔壁山头养鲤鲤。星沉要打虚静派也就来回跑。 没有了需要讨好的上仙,水月升恢复了他本来的清冷和沉默。三天,可以不说一句话。不看一个人。 后来他开了个坐忘派。不善打,所以收徒随缘。弟子只有五人,水南天,水宝珠,五柳花,叶吴香,鲤鲤。但是个个都是精英。 那云霁到了饭点发现换了人,追下凡去。 大街上抓人问有没有见过水月升。人家当他傻子。他饿了直接拿人家东西吃。人家打他他便还手。村民表面上给他上贡稳住他。背地里找道士收了他。找的道士正好是虚静派的星沉。 云霁为人懵懂但法力极强。星沉打不赢,于是耍诡计。“你不是要找水月升吗?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们明日再来。” 被找到的许安平执意要他独自回天,云霁恼了。 “这里有什么好?愚蠢的人类,短命的情人,我们在天上无忧无虑多快乐。你照料有方,西王母亲自赏赐。你前途一片光明,为了这个烧火童子自毁前程?你疯了吧?” “你不明白。我爱他。在人间,才是我真正的快乐。” “我明白。有他你才不肯跟我回天庭。那我把他杀了不就好了?” 水月升不肯,云霁要硬来。三人缠斗在一起。 水月升说要歇息,云霁果然就不打了。 水月升想过找老朋友西海龙王收了云霁。 可老龙王说,你虽对我有恩但这事儿我真不能帮你。他是脱离了仙籍下凡去追随你。人间的事情神仙不能插手。若哪个神仙都能插手凡间的事情,没有抵抗之力的凡间将会沦为神仙们的斗兽场。所以,这事儿,还得你们人间这些修士,斩妖除魔。 水月升一开始也想过好好教导云霁。他知道云霁本性不坏,为人单纯。 可云霁本质上跟他们不一样。云霁觉得这个世界除了水月升人族都是矮其他种族一头的,甚至包括神族。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不愿意向西王母低头。 水月升不止一次跟他发脾气,说不许无故杀人。云霁总有歪:他许了愿,我也无法控制。我杀的都是坏人。 后来鼠妖…… 说到鼠妖围攻坐忘派,皮影停住了。 水月升的结局太过凄凉。 既然他已经不是星沉,自己又何必令他枉伤心? 就让他看一场皆大欢喜的好戏吧。 就当是,为他们之间这一场相识,所作的临别礼物。 许安平的眼泪落下来,看一眼观众里的童心尘,在皮影后扯出一抹苦笑,改了结局。 “后来啊,那云霁洗心革面,改好了。宝珠带娃娃带得她嗷嗷哭,只好回山求助师父。一家人又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结局甜蜜得虚假。 高秉天为了写《两派爱情故事》,曾经拿了好多资料到古芳阁看。 其中一本说到鼠妖灭门后,水月升两位爱徒战死,一位失踪,水南天成为锁妖塔阵眼。数不清的外门弟子牺牲在山门前。尸首堆成小山。全都是水月升一个人,一把铲子,埋起来的。 昔日熙熙攘攘的名门大派,最后只有五柳花带着孩子坚强地活了下来。 他找遍了藏书阁的书,都只有一句:水月升自此不知所踪。 现在,童心尘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集市不散场该多好。” 进了锁妖塔,再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再无今日的夜市。 “那样他们都要通宵加班哦!好累的喔!” 童心尘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大傻子。 临走,两人什么也没买。童心尘觉得这样不好,向路过的小贩买了个冰糖葫芦,咬了一口,皱紧眉头。 “酸的。” “给我吃吧。” 许安平说着,已经很自然地顺着他呆立的手指摸走了那串冰糖葫芦。 原来,有些习惯一千年也不会变。譬如爱吃甜,譬如不甜的都给自己吃。自己也总是会惯着他。从来如此,水月升也一向甘之如饴。 冰糖葫芦的糖渣子在许安平嘴里咔嚓咔嚓地响。童心尘还没有反应过来。咔嚓咔嚓的糖渣子过到了他嘴里。 咔嚓咔嚓的声音一路响在夜里。 咕咚咕咚的心跳声也一路振在耳边。 第32章 相顾不相识。 “小娴说你要进锁妖塔?出不来怎么办?” “下辈子和你做姊妹哈哈哈!” “你还笑!” 童心尘冷冷看着面前嬉笑打闹的两人。咔嚓咔嚓快速咬着糖葫芦,像在咬那个女人雪白的脖子。 “我吃完了。” 半路扯他进这破庙来,童心尘还以为他甚至等不到这糖葫芦吃完。结果,屋里有人。他心里有气,看人也没好气。“这位是?” 许安平伸手介绍。“童江雪。我给她取的假名。本名,童家玥。” 童心尘闻言,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初见她时候是那么的熟悉。是那一年的冬雪仿佛再次打在身上。天命马洪福一句卦辞,夺走了他一生的富贵,也差点让冬雪夺去她的性命。 他嘴角艰难扯动着。他看看许安平,再看看那长大了的侄女,犹豫着,终于打开了迟来了19年的拥抱。 第92章 那杯茶迎面泼过来的时候,不单是童心尘,许安平也是懵的。 以至于当世最强,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杯茶泼得满头满脸。 许安平抹一把脸上的水,甩了甩。回头抱歉地揉了揉童心尘结块儿贴在额头的鬓发。缓了口气才回头。 想开口骂人,童江雪比他先开口。 “我说过!我不是童家人!童家玥一出世就死了!” 她痛恨童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即使老爷子死了,她也不接受这种认祖归宗的大团圆戏码。 “你要去锁妖塔,你要安排好所有身后事。唯独不用为我做这些!我不会感激你。还有你!童家的,没一个好人。当年见死不救,现在又来……” “他就是当年救你出童家的二叔。” 童江雪语塞。手指停在半空,连收回都忘了。 她刚才,对她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 一阵忙碌过后,两个童家人呆立原地面面相觑。彼此骨肉至亲,只是不太熟悉。 “你俩许久不见,叙叙旧。” 许安平离开自去泡茶。 两个童家人侧身坐在桌子的对角。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活像过年时候被老妈摁在一个屋里面对面坐的表亲戚。 “不好意思。” “解解。” 再无二话。 但是当许安平再回来,听到开门声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身面对彼此,握着彼此的手,瞬间泪如雨下。 “二叔~” “雪儿~” 演得那叫一个深情款款,骨肉至亲。 童江雪在永明邪教做事,不便久留,演了没一会儿告辞离去。 童心尘说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他去送一送。 徒留许安平在破庙里烤火烘干身子。 两人一踏出门,离了许安平,各自的嘴都停不下来。 他们互通消息。他们不在乎重逢,他们都在乎许安平。 “童心尘,虚静派掌门。” “童江雪,永明邪教卧底。” “他要我保护李狮湖。是谁?” “一个意外。好像跟她的万年寿命有关。总之,她不能被云霁找到。至于我,负责监视云教主。” “云教主?” 从童江雪口中得知,云教主和文教主是同一个身体,两个灵魂。童家才偷了永明邪教的账本。后来许安平把账本归还童江雪好交差。紧接着,教中合作伙伴一个接一个被人撬走。资金周转不过来。文教主大力发展信众。拉一个人十两银子。 “所以才有了李狮湖。”童心尘恍然大悟。 “但是前几天,云教主走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童江雪摇摇头,“就是走了。这两个月的神迹都没有安排。因此教众走的没有来的多。我最近在教中办事感觉很不方便。” 童江雪想起那群乌合之众就头痛。 “好多新人,我都不认识。很多心怀不轨,没有以前那么好管。我问过他怎么办。他说没关系。可见,这也在他预料之内。” 说到进锁妖塔,童江雪忧心忡忡。 他一向稳重,那一日冲着天地磕头,哭诉着什么天仔师父,仿若疯子。叫人很是担心。 想起童心尘和他关系不浅,童江雪拉着人手央求道:“你帮我一起劝劝他。” 童心尘突然冷下脸来。轻轻拨开她的手。冷淡的嗓音与方才的急切截然不同。仿佛方才的同一阵线,只是一个假象。 “他是一个成年人。我相信他的判断有自己的道。即使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一定是因为要做的事情比失去生命更加重要。我能做的,我会做的,只有帮助他。江雪姑娘,你不用再劝我。我会永远支持他。” 他突然的转变让童江雪困惑不已。直到,看到远远走来的许安平。 被背刺的童江雪狠狠剜他一眼,甩手离去,不要他送。 童心尘唤来了小黄,跟在童江雪身后一路护送。自己挽着许安平的手转身回虚静派。 那一夜,许安平很听话,在床头握着他的手陪他入睡。 次日清晨,童心尘的手在床铺上上下下地摸,也没抓到他的手。 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童心尘将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团虾米。眼泪藏在臂弯下。 他去锁妖塔。师兄们如同守塔前那般风姿卓越。 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许安平连这个也安排好了。他还能有什么遗憾?他还能有什么放不下? 童心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过二师叔,那盖世英雄长什么样子? 二师叔说没看清。只知道他穿着红衣服。 “他要是进锁妖塔那天穿白的呢?” “那就是血染的。”二师叔说。 童心尘突然想吃枇杷膏儿。 二师叔说,“你吃的不是他给的。所以来讹我?没门儿。” 小娴负责送信又看不懂信密信内容。八金二阵一雷法,到底是什么? 再见童江雪的时候,后者依旧愤愤不平。 “现在知道要保护他了?当初为什么不一起拦着他?现在人都不见了。” “拦着他只会造成他的逆反。影响夫夫关系!顺着他是为了保持亲近。” “你的亲近留住他了吗?” 童心尘语塞。 许安平消失了。 第93章 他去百乐门找遍每一扇窗每一户门。只看到马小灵和何敢为恩爱两不疑,只看到马小娴算账忙碌认真,只看到马小鹭和杜鹃逗弄新生儿。 他去义庄翻遍每一具尸体。只看到马小鸢推着轮椅在旁边等他结束这场疯癫。 他甚至把头伸进了古方阁荷花池。去问游鱼是否曾与他共眠。 人说他发了疯。他说他只是在找人。 回到古芳阁,一切安排如常。让人恍惚以为他还在。 满怀希望的童心尘第二天特意早起。逮住了那人。那人受惊,放盥洗衣物和道家书籍一一落地。 “二少爷。他命令我不许让你发现的。请不要让我难办。” 不是他。童心尘眼里写满失望。“一直都是你?” “是。” 也是,他怎么可能洗手做羹汤。童心尘扯下香囊,一把扔进湖里。“这香囊也不必做了。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每日制香,日日不同。” 往日里以为是他做的才戴的。不成想,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仆人奇怪道,“什么香囊?我没有做过呀。而且,什么是制香?” 那就是说…… 童心尘飞扑进湖里救香囊,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 看他被湿衣服拽着一点点往下沉,仆人慌了。到处找人。拼老命地喊救命。 再次见到许安平是在三天后。 穿着永明邪教衣服的一帮村民,跪在大雄宝殿前,求童心尘救他们。 他们抬了几具尸体上山来,哭诉许安平放毒害死他们的亲人。 四大门派齐聚一堂,要他交出罪人许安平。 这边,童心尘坚持查无此人。 那边,许安平就被五墨儿绑住手脚押了出来。 打脸打得啪啪响。 “你们抓得住我吗?” 语毕,张开翅膀,挣开绳索,逃走了。 有人哭闹的,有人说要签捉妖令的,有人害怕到惊声尖叫。惴惴峰三百年都不曾有这么热闹过。 童心尘握着颈间死守多日的密钥,痛苦地皱起眉头,深感无力。 千防万防,死守密钥。结果!他居然要以犯了事儿的名义进去! “你们!你们知道吗?许安平的血液是有毒的!方才他翅膀一张开,你们全都中毒了。不出三日,肠穿肚烂。三日之后,连指甲头发甚至那副牙!都要融掉!化成黑色的毒水!流到哪里,哪里就寸草不生。你们最好找个没人的荒地。死远点!” 众人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连“尸体”,都惊讶地坐了起来,张开了嘴巴,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真的有点痛。个个面面相觑,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飞走的那位公子一人给了我们2两银子,还有这身衣服。没想到是……” “童掌门救我们!” “救命啊!” 一无所知的村民们害怕起来,纷纷拔剑站在前面,拦住这些慌张的暴民。 其他门派的弟子虽不明所以,也默契地加入了这场维稳的战役中。 童心尘看他们被吓得差不多了,才愤愤地说出真相。 “现在知道喊了?拿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天上会掉馅饼吗?没毒!他为了不伤害你们,每日都在喝毒酒吃毒药压制自己!” 群众们听说没毒,又纷纷安静下来。 本来是借抓妖之名来搞事情的各大门派也纷纷离去。 只有萧景天,坚持要参与抓妖行动。 童心尘以门下事的由,阻止了。只吩咐何敢为去抓他回来。 “这妖顶着一双翅膀怎么会是你儿子?” “你是妖啊,妖生妖不正常吗?” “同床共枕30年,我是人是妖你分不清?哈!” “你真不是妖?” 被揪着耳朵的潘玉龙见她抬手要打,赶紧伸胳膊护头。 “你不是妖?那为什么我初见你是这个模样,成亲30年你还是这个模样?” “我不显老!不行吗?你宝贝师弟睡了20年不也是一个样儿?” “好像是哦。” “边儿去!”萧田甜一把将潘玉龙推开,剑指许安平“说!你的玉佩哪里偷的?” 许安平擦擦嘴角的血,指指地上的萧腊八,“他借我钱,抵押给我的。” 潘玉龙恍然大悟,“有玉佩的不是我儿子。小喇叭才是我儿子!” 他马上反水。剑指外人。“小甜甜,和这个妖孽说啥呢?杀!” 抓我可以。杀?这可不行。 许安平无心伤人,张开黑翅膀打算逃跑。 何敢为就在此时到了这个山洞。 “何敢为别让这妖孽跑了!” 何敢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听萧前辈说此为妖孽,当下摆开架势加入战斗。 “又来一个妖孽伤人?随我去见掌门。” 许安平不但长了翅膀,开了妖血封印后妖化加速,长出了满脸满身的黑毛。何敢为没认出来。好一顿狂揍才发现是许安平。掐着人脖子又升起彷如阎王爷的绿色烟雾。吓得他马上将人推开去。 许安平吃痛醒了。发出一声闷哼。 何敢为听到熟悉的声音,喜出望外。两步向前,发现他的翅膀,又后退半步。探气发现他没死。去拉许安平,又想起绿色烟雾一事。小心试探几番,发现接触许安平并不会出现绿色烟雾。当即放下心来,丢背上去。奈何过分用力了,许安平吃痛,闷哼一声。何敢为连忙松开了一点手,这才发现许安平手腕早被他掐红了,干脆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夹着萧腊八,一起带下山去找童心尘。 第94章 萧田甜等人的喧哗,他都不,飞身就走。叫他们望着一缕尘烟,直冲天边。 古芳阁内,何敢为压抑不住地激动,看着自己的手,几近颤抖。 “掌门,我碰到他们了。” 童心尘这才想起来是何敢为带人下来的,他确实克服自己的心魔了。 夸一声好,吩咐他去给小喇叭包扎伤口。 这是掌门对他的信任。何敢为,拍拍胸脯,满心欢喜去了。 “六师叔,他没事吧?” 又来!又来!一天来三回的。比吃饭都勤快。 永富道长一把将毛巾扔盆里。 “没大事儿。明天就醒了。别喂太多吃的,积食。” 顺手拿走了他那一篮果子。“给我吃还差不多。” 如六师叔所言,许安平在第二天早上就醒了。 童心尘怕夜长梦多,支开何敢为,背着人就来百乐门找鹿白白。 “鹿白白,你给我找一个尸体做替死鬼,明天急用。带他走。永明邪教的人搞事情。等我灭了他们你再带他出来。” “没问题,这种事情我都做多少次?” 鹿白白自然是明白他瞒天过海的这一计。许安平却不愿。 甩开鹿白白的手,撑着伤痛依然坚持。“你在门内威名远扬。可终究缺了一份功绩。你我横竖不再相见,不如成全了你。送我进锁妖塔。” 童心尘:“你又没杀人。” 鹿白白也劝道,“平时那么机灵的人现在怎么这么糊涂?你在这里碍事儿!” 许安平依然坚持。“我必须进去!锁妖塔需要阵脚,我就是阵脚。” 童心尘:“就凭你?我这个天才都没搞明白水月升祖师爷的阵法。你?做梦!听话!跟鹿白白走!” 许安平,有句话堵在嗓子眼又咽下去。 “我走了你怎么办?永明邪教不可能放过虚静派。我是妖,我伤人,我进锁妖塔,我光明正大,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只能说虚静派掌门大义灭亲除魔卫道!” 童心尘不想再跟他废话。“鹿白白!动手!” 许安平三两下摁倒鹿白白。鹿白白逃回来躲童心尘身后。“好疼。他来真的。” 许安平摆开起手式,“你今日若能将我放倒我就听你的。否则……” 打是打不过的。童心尘只能来阴的。 “跪下!” 身体反应比较快,许安平下意识跪下。心里骂自己一句该死,准备站起来,被抱在怀里。头顶落下一滴泪。他马上双手掐着耳朵,双膝跪下,低眉顺目,等着挨骂。 如果童心尘拦不住他,那就让他的星沉…… “月升!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师父,你不是一向叫我升升的吗?” “升,升升。” “升鬼升!”许安平白了他一眼,甩开他手站起来。又是本来的高大威猛。“你没有恢复记忆就别在这里装!记住!你不是我师父,我没有拜师,我只是藏在惴惴峰窃取你们灵气的一只卑劣的鸟妖。” “你……” “对小喇叭他们也要这么说。” 把他和门派断干净,就只能说是没及时发现,跟那些个藏匿妖孽、收妖孽为徒、纵容手下伤人的罪名完全无关。虚静派的危机即刻可解。 一想到他即将进锁妖塔。两人从此不知何时再见。童心尘的心就揪得难受。 他的手紧紧掐着他的衣襟,央求着。“你马上跪下叫一声师父。我现在给你过灵力。否则以你的能力难以在锁妖塔立足。” “我有千年内丹,要你那丁点儿修为做什么?” “你!” 童心尘一口气堵上心头。死命摁他肩膀踹他膝盖。 “给我跪下!跪下!你听不听话?你听不听话?几十年功力很快就能修炼回来!我没事的!锁妖塔都是杀人越货的邪恶之徒。你一个人怎么……” “我可以。” “你放屁!” 童心尘打得更狠。许安平在密密麻麻的掌风中逮着机会,一把抓着他两手,往上提起。坚定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哭红的双眼。心一软,话也软了。 “我不是傻子。我不是进去送死。我不会死。” 童心尘看他不像胡说。更觉奇怪。 许安平本不想说的。看他哭得双眼发红,实在于心不忍。连带着,声音也缓和下来。轻轻抓着他的手,似在安抚。 “是阎王告诉我的,我的名字不在生死簿上,地府不收。还有,清虚玉璧里面藏着水月升的力量。我知道怎么用它。不信你问潘玉龙。问干爹。问当时在场的七位师叔。从这副身体破壳而出那一日起,我不止一次利用清虚玉璧的力量疗伤。” “你怎么会……” 许安平取下颈间指骨,放他手里。“花宝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清虚玉璧不碎,我,不死不灭。” “世事总无绝对。” 许安平嗤笑一声。“但是我就算死了也绝对是好事。” 他笑容温柔仪态谦恭,但是不合他心意的事情说不就是不,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也有实力不给你这个余地。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锁妖塔!你放心。如果我死了,义庄的尸体会全部消失。如果没有,你就该知道,我平安无事。” 童心尘惊讶于他的坚定。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快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脑子里去。 第95章 许安平对他这一世这般直白的爱意不习惯,眼神躲闪。童心尘可不许他逃。 许安平被狠狠卡住脸,被迫直直望向他,脸颊生疼。 “听着!”童心尘的声音颤抖但是不容拒绝。“如果义庄的尸体全部消失,我就……” 许安平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进锁妖塔。嬉皮笑脸起来。“你就怎样?” “我就是第二十四代阵脚。一辈子陪你,为你守墓。” 第33章 为君怊怅话前尘。 烛火明明灭灭在他胸前,也博博跳动在他胸中维系着他生命的脉络。如今,这烛火要走了。 “等等,” 童心尘终没忍住叫停了他。 色如白雪的狐裘裹住了他的全身,修长的身姿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他听到呼喊,身体微微一震,狐裘的衣摆也随之轻轻颤动,几不可察。 “怎么了?童掌门还有何吩咐?” 他脖颈处的绒毛蓬松炸开,转过来的半边脸线条变得柔和,好似瞬间化作了掌心娇憨的猫儿,温顺而又惹人怜爱。 “你需要什么我尽我所能给你带进去。” 话一出口,童心尘便觉懊悔,心中暗忖,万一他提出要自己相伴,这可如何是好?这家伙惯会甜言蜜语,没个正形。 许安平却道:“三百零一斤炸药。” 童心尘顿时语塞:“……” 见他面露难色,许安平摆了摆手,笑着说罢了。而后转身迈向锁妖塔,只差一步便要踏入,刹那间,万狐山头悲声齐鸣,皆为送他入塔。 许安平环望山头探出的一颗颗小脑袋,往昔的种种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曾被他悉心养育的孩儿们,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心中不禁泛起丝丝不舍。他强打起精神,向孩子们挥手作别。 “接着!”许安平猛地抛出一物。 童心尘伸手接住,摊开掌心细瞧,原来是他与小福初遇时亲手制作的福字耳环的另一半——畐。 许安平回首,身姿立在门前,神色坦然且透着十二分的决然。“开门吧。” 童心尘将耳环收入怀中,嘴角微微上扬,亮出了所谓的“秘密武器”。 “我……忘了密钥的口诀。” “你说什么?”许安平以为自己听错了, 童心尘又高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得意。“我说!密钥的口诀,我不记得啦。” 那一刻,惴惴峰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惊叹者有之,斥责者有之,不知所措者亦有之。 那一刻,诸位的神情简直好像王母娘娘蟠桃宴上放了个连环屁。惊天动地,又羞愧无比。 这人!这人为什么是我们的掌门啊?! 外派弟子中有人忍不住发问:“你家掌门怎么这么颠?” 数位虚静派弟子纷纷摇头,急忙撇清关系。“你掌门。你掌门。我坐忘派的。外派过来而已。” 是半点儿不想承认他这个掌门。 高秉天想站出来解围。左脚刚踏出去就给自己一巴掌。他哪里知道这个呀!背都背不出来! 童心尘,“我们去找一下星鑫鑫鑫?先别进去了吧。” 星鑫自从那一次之后关了赌场游离四方。去哪里找? 许安平心知,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其实童心尘说的也不是假话。 星鑫师叔只给他念了一遍。他一个迷踪阵都要打开书本照猫画虎的人,哪里记得住那纷繁复杂的密钥口诀呢? 他是真的不记得。 许安平摇摇头。无奈道,“好在我记得。” 语毕,双手交叠,只见童心尘颈间的密钥瞬间飞出一串金色符文,缠绕于许安平的手上。许安平大手一挥,那发光的金色符文自指尖疾射而出,没入塔门之内。 庞大的木门之上,渐渐浮现出法阵的模样,那是无人能识的古老文字,乃是千年前星沉祖师爷倾尽心血铸就的传世大阵。 一点点闪耀的金光,一点点照亮漆黑的夜。连星月都羞愧得避其锋芒。 人类,自然更加无力承受。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待再睁开时,人已入塔,消失得无影无踪。 木门依旧古旧,夜空依旧繁星闪烁。 “他怎么会知道密钥的口诀?” “他谁呀?” “不是?他一个妖为什么能用我们道家的法术?!” 身后众人的窃窃私语,童心尘不管不顾。他抹掉眼角泪珠,摸索着戴上耳环。许久没戴,耳洞再已堵上。他硬要戳开洞来,戳出血来,戴了上去。疼得浑身颤抖一下。 鲜红的血滑落耳垂。转身那一刻的童心尘,宛若战地披甲归来的战神。 众人被那决绝的美,震撼得无法言语。 “诛星大阵,各就位。” 准备多日的七位弟子闻言上前。 准备多日的七位弟子闻言,快步上前。他们自幼生于七大山,长于八大峰,虚静派于他们而言,既是家园,亦是故乡。当年景字辈一门七英杰的传奇,如今,将由他们续写崭新的篇章。 一个个热血可退冷风。纵然明知是赴死,也只会笑说舍我其谁。 “你干什么?你要杀他?你疯了!放开我!” 许九斤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发了狂的他不顾一切地冲来,众人皆拉他不住。何敢为伸手去抓,却见掌心青烟袅袅,吓得赶忙撒手,许九斤又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众人手忙脚乱地去拦,却总是抓不住。周而复始,狼狈至极。 第96章 “让他过来。” “你要杀安平?为什么?他那么喜欢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锁妖塔说得好听是守塔英雄,其实就是祸害千年。 哪一个守塔不是抛妻弃子、孤独一生? 童心尘决意毁塔,结束这千年的枷锁,是大功,是大义。 然,大义!最痛! 这分明是逼童心尘亲自下令,杀死他的爱人。 童心尘冷漠地拽开衣领上的手。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告诉许九斤。 “虚静派家事,外人,不得干预。” 语毕,手上一用力,将他左手掰折。 许九斤倒在黄泥地,抬头不甘地看着那雄伟的背影。 曾经,两人桌下偷偷交换不爱吃的菜。许九斤低头捡筷子时发现了,一人一额头一筷子。 曾经,他担心那个孩子太过死气沉沉。但,童心尘来古芳阁之后,他会故意喂那一池子锦鲤喂到撑。童心尘看到了,气得满屋子追着他打。就差跳进水里逮他。 曾经,那凉亭的凉是凄凉的凉。后来,童心尘披着棉被过去看书。安平带上热茶点心。童心尘给他讲解书中如何自有黄金屋。安平点着头,手上一口口往他嘴里塞梅子、桃子、鹿肉脯、胡饼、冷淘等吃食。 如今,他无情地安排着杀安平所需的一切。 好似这些耳鬓厮磨的过去全都不曾存在过。 “你不救安平,我自己救。” 为人父母的本能促使着许九斤站起来。又被童心尘的实力,一脚踩进地里。 “继续。不用管他。” 弟子们领命,绕着锁妖塔坐定。 “九斤,你还想不想救你儿子?” 这是腹语!曾经,为了在赌场出老千,童心尘教过他! 可许九斤只知道依言给他哪个花色的牌。现在,他没办法回答。 “不用你说话。你别动就行。” 只要锁妖塔在世上一日,他就不会死心。只有赌一把,灭了锁妖塔,连同里面的妖邪一起灭了。 “锁妖塔的设计图,马修文给我看过。进入锁妖塔之前,会经过守阵通道。” 守阵通道狭长,不属锁妖塔内。为的是避免外面的人误闯,也给塔内的人多一重迷惑。 “在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守阵通道都会保护他。一旦错过这段时机,他必死无疑。别耽误我。放手。” 为一人,毁一塔。杀戮不会太深? 然而,想到自己那听话懂事的孩子,许九斤闭上了双眼。 也许,他该同意这一门亲事。等他出来,让他俩再给自己敬一杯媳妇儿茶吧。这一次,他会喝的。 “天仔,关守阵通道。省得我走。” 外面童心尘密锣紧鼓打着守阵通道和锁妖塔大门之间的时间差。殊不知,许安平一句话就关了守阵通道。 锁妖塔的门一点点关上。光线也一点点被隔绝在外。这算是正式进入了锁妖塔。 眼前模糊的黑暗在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星星点点,泛着绿光扑面而来。是青宣毒虫。 身后那双翅膀有点刺痛,没有丝毫不适。 数了数数量,许安平叹一口气。早猜到豺狼出塔是许了愿,只是没想到青宣毒虫已经跑出去这么多。他手一挥,剩下的青宣毒虫也一一化作青烟散去。 环顾四周,锁妖塔跟他建造之时似有不同。 锁妖塔高十丈,共七层。从一楼进去,关上木门,只有中央旋转楼梯那一点光亮从塔顶照射下来。每一层围绕着木梯居住着各式各样的妖邪。 传说里面半夜会传出嚎叫。他们说那是塔内妖邪没有食物,只好自相残杀。是强者才能活下来的世界,是血淋淋的原始野蛮世界。 许安平知道大妖邪不食五谷。但脚下踩到凝固的血。怕是所言非虚。 “嘶嘶嘶”的吸气声响起,身旁有风环绕。 黑暗中看不见。可怕极了。 许安平警惕起来,脚下不动。身旁灵气环绕,将障服之术加强到极致。 “阁下何人?” “新来的,滚楼上去。别打扰我睡觉。” 语气不好。看得出血脉流动澎湃有力,妖气很强。 “我找人。找到了马上走。” 黑暗中行进,那物也寸步不离跟着。鼻息吞吐间,如山谷风过。 “臭小子你踩到我了!” 许安平道声歉,踮着脚小心行走。 没一会儿,又踩到了。 许安平明白了。大概个地板都是此物,所以处处碰到。 许安平施展履水之术。踩在其上,如落叶点出涟漪。 那物仍一圈圈缠着动着,跟在人身后闻味道。却不再疼痛。也便不再生气。 “你这脾气好得有点过分了呀。” “多谢。” 许安平谢过。继续按着记忆中的图纸一点点行进。 “做妖做成你这样真是世间罕见。” 许安平不答。它又问,“你去哪儿?你找什么?出口?别找了。我是这里的老前辈。你这样不死心的人我见多了。我告诉你,这个鬼地方没有边界。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就跟你们人类说的鬼打墙差不多。死心吧。” 这是意向世界。你们个都在意向里面肯定脱离不了意向。 不过它说自己在这里活了很久,许安平心想也许可以找它求助。 第97章 “我在找阵眼。” “不错。知道第一时间攻击阵眼。可惜,守阵之人功力不差,加上守阵七子,千年来多少人试图突破也失败了。你还是死心吧。锁妖塔只进不出。” 许安平闭眼回忆。进阵之时,水南天脚下是旋转的、扭曲的。 是中央旋转楼梯! 他睁开眼,快走几步。到了水南天葬身之地,他顿时泪如雨下。 当年阵法初成,他拱手道别,淡然踏入锁妖塔阵眼。他说,“师父,符修守塔武修也可以。” 那个孩子一如既往地乖巧。 他闭眼,憋着一口气。终于止住了泪水。 换阵眼要紧。他手上翻飞。中央旋转楼梯如星月当空,自下而上一点点环绕着金光,一点点照亮了个锁妖塔。 被惊醒的妖邪纷纷从各层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遍了塔中各处。却依然找不到他的天仔。 身后忽然传来凛冽的风声。许安平收了阵法,果断格挡回防。 听声应有百斤铁柱袭来之力。许安平行气禁之术。 结果来者紧急刹车,到面前只是轻轻一拍。 嘴上却是十分凶狠。 “把蜡烛灭了!你妈没教过你吗?熄灯睡觉!” 许安平嘴上唯唯诺诺,身子也便随着这位前辈的蠕动离开了中央旋转楼梯。 角落里,那前辈还是没忍住,一尾巴揍他后背。“新阵眼是吧?想告诉全世界啊?找死啊!” 方才确实一心找人,欠缺考虑。这塔中妖邪哪个不是想出去想了千年万年的?他这么暴露自己,分分钟成为众矢之的。 “多谢大蛇前辈提醒。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新阵眼?” 他这一招,确实是阵眼才能做到的,控制塔内光亮。不过,这大蛇区区一介妖邪,又从何得知呢? 方才一点光亮,许安平已经看清这遍布底层的庞然大物。故此称呼。 大蛇不答。只叫他快上楼去,别在这里碍他事儿。 许安平不走。他很肯定。“大蛇前辈你知道阵眼在哪里。” “你想做什么?” “救人。” “救谁?” “我徒弟,水南天。” 大蛇心道,那人确实叫的一直是师父。毕竟他一开口就把守阵通道关闭了。但是… 大蛇张开的身子又收回去。不可轻易相信一个外人。毕竟事关几十条性命。 如今湖生跑了出去和外面那些痞子为伍,她少了一个强大的战力更不敢轻举妄动。 “你为什么被抓进来了。犯什么事了?” “我自己进来的。” 当初想将他们三兄弟都流放长生岛。但是他们担心智力担当和李连生这个武力担当在一起关着容易越狱,所以分开囚禁。 她想起自己也是自己进来的。对他有了些好感。 “给我说清楚,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打定了主意,救出水南天就把锁妖塔连同里面的妖怪一起炸了。 一个死人,告诉他也无妨。 看它如此坦诚的样子不像坏人,若能收为己用说不定可以在塔毁之时帮忙照顾水南天。 “在下千年前的名字是水月升,正是他师父。” 对了对了!和水南天喃喃的那些话一样!他真的是坐忘派祖师爷水月升! 大蛇按捺住心中激动,要他细细说来。许安平便将这千年的人生,简单说了一遍。 水月升养了两个半妖崽子。一个叫水南天,乖巧懂事。一个叫水宝珠,野孩子一个,满山跑。 水宝珠最讨厌别人恃强凌弱。常出手打抱不平。每走过一地总能惹上一身血债。和自己吵了一架后,独自下山抓妖。 水月升怪她对鼠妖一族杀戮太重。收到锁妖塔去又如何? 她只是静静地听完,说道,“师父,我觉得这些不是寻常的鼠妖。” 之后,鼠妖一祸愈加频繁。 说到鼠妖出现之后,许安平几度哽咽。背过身去休了好几遍才继续开口。 那耸动的双肩、微红的双眼,看得大蛇也不忍再度剖开他血淋淋的伤口。 然而,她身下,需要她保护的那几十条性命毫无还手之力。她不能不小心再小心。尤其是看不透许安平修为的情况下。 “后来呢?” 大蛇一开口,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答案。 从许安平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大蛇一点点拼凑出当年那惨烈的真相。 水宝珠死了。 化作一阵青烟。 水月升想不明白。他的宝珠有什么要的,会自己去争取。她不会靠许愿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定是别人许的愿,跟她有关的愿,连累了她。 他一直这么坚信着。也坚信着,云霁必须死。 那个宝宝五也很争气。成为坐忘派第二代掌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曾想,云霁竟然藏身五帘风体内。 水月升那时候才恍然大悟宝珠要给他的不是孩子,是孩子身上关于云霁的讯息。 于是乎,锁妖塔,成了锁云霁的塔。 再然后,星沉牺牲自己,将五帘风和云霁剥离,镇在锁妖塔内。 云霁死不悔改,时刻想着脱逃。 水月升试图布阵镇压。不料被水南天捷足先登。 “我进来,就是要把水南天救出去,将历代阵眼超度了。” 第98章 其余的他没说,正如大蛇对他有所隐瞒。许安平也没打算将计划完说出来。 事以密成,就连童江雪马小灵等人也只知道他计划的一部分,未知全貌。怎么可能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但是,必须取得他信任才能继续计划。 这大蛇能力不弱,与其编故事被拆穿之后拳脚相加浪费力气,还不如坦白能坦白的,争取能争取的。 显然,他赌对了。 大蛇为他悲惨的过去落下了一滴泪。 “好,我相信你。” 它张开身子,一圈圈的中心庇护着一个洞口。守着这密密麻麻的小人头。 是小妖。小猫儿一样弱小。有几个,连眼睛都没睁开。 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这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许安平终于明白它为什么这么谨慎。这些弱小的生命全靠它一人庇护。它怎么敢拿孩子们的性命去赌? 不止七层,还有底下一层,他们自己挖的。 锁妖塔里霸凌成风。大蛇庇佑一个又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干脆打了洞,装个死,带回洞里。由大蛇守着洞口。 阵眼水南天就是挖洞时候挖到的。 水南天的身体被一双双手接过、递出、向他而来。 昔日还是翩翩少年,千年过去,孩子已然长成修长健硕的美男子。 可惜全身被万箭贯穿。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 未能保护爱徒的自我怨恨再度袭来。 “怎么会这样的?!” “他们总要来攻击阵眼,绿色的那些东西也来闹他。我看他动不得,天天哭着喊师父怪可怜的,就……你干什么?” 知是此人救了爱徒,护着爱徒,许安平跪下道谢。 “多谢大蛇前辈护我徒弟周全。” “不用谢。别老是大蛇大蛇的。我有名字。我叫李连生。” “李连生?” 第一次诛邪大战,李连生灭了恶霸全家七十四口和隐机派许多弟子,掀起隐机派和妖界大战。 谈判到了交换罪魁祸首的阶段,又爆发了虚静派掌门潘玉龙师妹潘玉凤怀上妖界孽子的事情。 虚静派加入战局,谈判筹码上升。 双方谈不拢。人和妖的冲突古来有之,全面爆发。 最后双方死伤惨重,交换人质。 人界交出伤人但不曾杀人的妖邪,妖界归还潘玉凤等被掳走的弟子。 最后画地而治,各不相干,互相提防。 各门派有自己处妖邪的方法。 隐机派大小罪孽全杀,偷了一只鸡的狐狸精都要斩头鞭尸。虚静派则是设了锁妖塔,大小妖邪全关进去,不管他们生死。 主犯三兄弟,前二没杀人被扔进长生岛。李连生身负多条人命。隐机派萧景天誓要他血债血偿。八大门派好说歹说才将这李连生投入锁妖塔。 方才还觉得此人善良。如今一看,许安平又不敢轻易相信了。 身子也不自觉后退一些。 此时,座锁妖塔地动山摇。 怀中水南天伤口被扯动。呜咽一声又开始哭着喊师父。哭得许安平心都碎了。只得软了嗓子安抚道“师父在这里,天仔不哭不哭。”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跟师娘吵架也不能这样啊。” 对啊,他的人生还停留在一千年以前。 “天仔,已经一千年了。” 剩下的不说他也懂。无非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话未说完,锁妖塔内又是阵阵异响。 李连生将尾巴高举过头,挡住坍塌而下的木块、粪便、落叶。 许安平收起眼泪。调息内视。 “有人毁阵。锁妖塔坍塌,我们全部都会死。” “那怎么办呀?” 李连生这辈子都没见过锁妖塔摇晃得这么厉害。不知如何是好。 第34章 我宅今易主,政拟寻幽栖。 锁妖塔外,诛星大阵如约进行。 萧腊八带伤上阵。童心尘有点担忧。“小喇叭,伤,严重吗?要不要换我上?” 萧腊八嗤笑一声,盘膝坐下。“我受伤是还人情。你说严重不严重?” “童掌门这么见外啊?毁塔都不叫我们帮忙。” 是隐机派掌门萧景天。他扔下几个伤重之人。那些都是虚静派弟子。显然来者不善。 命人将弟子带去疗伤。童心尘指着他身后两人,骂将起来。 “萧田甜,你我不是达成协议合作的吗?还有,潘玉龙,你身为曾经的代掌门居然带外人闯山门?合适吗?” “少废话!”萧田甜手握长剑,怒气冲冲,“把我儿子还来!” 何敢为先跳出来。“你发什么神经?你要老公我们给你了。现在又来要儿子?谁抢你儿子了?” 潘玉龙举起玉佩要开口,萧田甜先说了。 “这个玉佩,就是我儿子的。他就是小喇叭!你要布诛星大阵,牺牲我儿子,不可以!” 当初第一次诛邪大战爆发,潘玉龙才不得已抛弃爱人萧田甜临危受命。为了隐瞒此事,狠心抛弃了当时的爱人,还将刚出生的儿子送给他人抚养。萧田甜与他恩断义绝就是因为他为了天下,对自己对身边人都太过狠心。 就是没想到,那孩子居然就是萧腊八。 童心尘,“小喇叭出列!” 萧腊八不动。“玉佩确实是我的。可我也没想到他们是我父母。我是虚静派的弟子。我……” 第99章 “你偷懒修炼不用心抄作业我虚静派不要你。做你的小少爷去吧。” 说着,童心尘从怀里掏出都功箓,扔在地上。 萧腊八双膝跪下,俯首在地,捡起,递上。 “师父,你说过做人要从一而终。萧腊八还是留下。弟子的都功箓是你亲手授予的,上清箓也不该假手于人,要你亲自授箓,方得始终。” “臭小子,”童心尘笑了,接过。卷起来敲了他脑门儿。“《太上正一盟威经箓》还没授予你就想连跳四级?盟威箓,五雷箓,三洞五雷箓,给我一个不落慢慢修。” 这是留他了。萧腊八眉开眼笑。下一秒又愁眉苦脸起来。 “小喇叭,出列。我替上。随你父母回去。” “师父!” 萧腊八不情不愿站到父母身后。潘玉龙萧田甜瞬间反水劫持萧景天。 “多谢萧掌门帮我找回儿子。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突然的变故叫萧景天傻眼。但是他还不死心。巧言道,“你们诛星大阵万一失败,我可以帮忙呀。李连生出逃,谁打得过她?” 童心尘点点头,觉得他说得不无道。虽然他和李连生是私仇,不过万一李连生出逃,他公报私仇反而是好事。 “他说得对,放手。继续布阵。” 众人心里拔凉拔凉,这一回不是亲自下令,是亲自下手呀! 童心尘对塔内情况一无所知。他还在争分夺秒调息、调试。 高秉天单膝跪地,在他面前不到半尺之处一页页地翻书给他看。 “我举手你就走。” “嗯。” 高秉天这个外人在阵内必死无疑。但是童心尘记不住诛星大阵的设计图。童心尘需要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趁诛星大阵完成前的最后一刻,逃出去。 若逃不出去,高秉天也无怨无悔。终结这千年祸害的锁妖塔,舍我其谁? “慢着!” 潘玉龙叫住大家。众人不明所以。只见他一头白发渐渐反黑。精气神突然就回来了。 “媳妇儿你看我帅不帅?” 潘玉龙哈哈大笑。绕着他媳妇儿卖弄起自己的拳术来。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你搞什么呀?咿呀!” 萧田甜感受到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羞愧得闭上眼。 那头,景行和星不行换了个位置。星维倒立。 方才锁妖塔大阵动乱,守阵七子收到阵眼传来的命令。 “口诀没关系。我教你。” “对,景维,你血脉不通,倒立一刻钟。” 收到最新指令,星景马不停蹄代为传达:“所有人,后退一里地!” 众人速速后退。眼睁睁看着锁妖塔亮了,凭空增大了一半,又慢慢暗淡下去。 这一回,星不行都觉得行了。 “新阵眼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这一回,稳了!” 许安平可怜这些妖二代三代什么玩具都没有。日子过得太单调了。 就变马变猫猫,给他们看,让他们玩。原本不会说话的孩子也学着呀呀叫着“马,伏里。开心的小手抓起木马玩偶上上下下地挥动起来。 多了些物事,锁妖塔变得拥挤起来。他便把锁妖塔变大了。 李连生好奇地在人前人后徘徊、缠绕。问他怎么做到的。 “你的分身,成为了新的阵眼。而你,依然在这里。你很强大,比他强大一倍。不,好多倍。他全身心耗在这阵眼上才能勉强维系。你,还能在这里跟我好好说话。” 他的分身?那是他的本来肉身。不过没必要跟李连生说这个。许安平斟酌了一下,笑道,“这里是意向世界。这一切都是假的。” 许安平半边身子变透明。精气神却依旧爽朗。他志得意满地解释自己的杰作。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基于阵眼的想象力存在,依靠阵眼的意志力而维持。” 孩儿们仿佛收到天命的召唤,纷纷安静坐好认真听,齐齐偏头向右以示疑惑。 “难?” 亮晶晶的眼儿爬上肩头,这让他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坐忘派。 为宝珠打造锁妖塔一事,弟子们议论纷纷。 叶吴香坚决反对,“你开什么玩笑?她打完还要去开阵?哪有那个闲工夫?直接打死,杀了,算了。” 天仔条条缕缕地跟他解释、分析。鲤鲤蜷缩起身子窝进他肚子里。那种温暖令人陶醉。 他强撑起精神,把自己从过去抽离。看着这些个小娃娃的脸也柔和了不少。 “难。就好像你要注意你心肝脾肺的位置和运动,有意识地有规律地去维持它的运动,否则这个人就会死掉。” 看着孩子们依旧疑惑的大眼睛,许安平知道他们感受不到。换一种方式解释道,“我说得简单一点,你们可以试试有意识地维持呼吸。” 好奇的孩子们闻言,此起彼伏地呼气哈气。一时间吵吵闹闹。许安平的眉头一皱,就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看着一窝蜂过来的弟子们。 很多年前,很多时候,宝珠和天仔他们都是星沉教的。他只会示范一次,不行就示范两次。 面对弟子们七嘴八舌的提问,从来都是星沉他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释惑,才教出了虚静和坐忘两大门派。 许安平不想承认自己离了他不到半天,就又该死地!开始想念他了! 他告诫自己说,自己只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些聒噪的妖二代三代,在思考星沉是怎么做的,从中吸取经验。 第100章 “一呼一吸都用你的注意力去维持它。然后记住它,读这一行文字,” 许安平说罢,提起修长的指节在半空中。指尖书空处,金光化为实体。写的是:不是第三方计划上岛咖啡收到回复苏。 孩子们抬头望去。有些识字的跳过不会的读那些认识的“是”“不”。不会字的挠挠头,扭头看身边人念。 许安平俯下身,拍拍手。重新凝聚他们的注意力。 “好了,现在,你全程留意了你的呼吸?还是,你已经忘了? “你忘记了?没关系。” “你没有忘?很好。” 许安平一一点评孩子们的表现。温柔地鼓励他们、表扬他们。像个学堂里的先生。 “很好。你们现在可以去洗手、拿筷子、睡觉、等等,你们平日里要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孩子们一窝蜂跑去玩了。像那散学的童子,走迟两步都是对自己的大不敬。 李连生觉得他奇奇怪怪的。没一会儿,许安平又把孩子们唤回来,排排坐。 “现在,老实回答我。你们刚才,有一刻不停地记住你的呼吸吗?” 沉默。有孩子举手说有。许安平问,“那你呼吸了几下?” 那孩子也沉默了。 “阵眼要做的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太难,因为有疏漏,所以有了守阵七子查漏补缺。” 现在,许安平一个人就做到了。守阵七子也因此轻松了许多。 李连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红色的长信子在许安平脸颊上点了点。 “像隐机派的长生岛那样不好吗?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许安平后退半步,擦擦脸上的口水。挤出一个笑容来。 “不方便携带。这个锁妖塔其实是宝珠的藏宝塔。我特意叫星沉设计得轻便一点。” 宝珠她凡事下死手,不得胜不罢休。还美其名曰“不怕死的才不会死。” 为防她作孽太深,水月升造了个塔专门收藏她的战利品。杀人的,即刻杀死。犯事不大的,打到半残丢入锁妖塔。 “哒哒哒!” “呀呀呀!” “布里布里噗噗噗!” 牙牙学语的孩儿们有疑问。七嘴八舌地叫起来。他们甚至于用这种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语言交流起来。 许安平脸上,再次露出不悦。心中感叹当年的星沉面对两个门派上百名弟子是何其艰难。现在面前二十张嘴不到,他的耳朵已经快要被吵得嗡嗡作响了。 像鸟儿一般吵闹的孩儿们看到了他这样子。很懂事地纷纷闭上了嘴巴。低下头,捂住耳朵。不敢看,不敢听。 “马,马儿,” 角落里一直摆弄木马玩偶的小女孩儿如梦初醒,打破了这一死寂。她咬着手指头,有疑问。抬头一看,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从前见过的,那些大妖怪嫌他们吵闹,一挥手,吵闹的小羊就灰飞烟灭了。 本能让他们恐惧着许安平的强大,丝毫不敢惹他生气。 那个咬字清晰的小女孩被抱离地面。惊喜地感受着滞空的快感。一双小脚丫晃晃悠悠。 许安平用灿烂的笑容驱散他们心头的阴霾。“想要什么?” 小孩子没见过马跑。但她想要马儿动起来。她也不能熟练地掌握人族的语言。急得她,指着马儿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想要马儿动起来?” 他听懂了!小孩子开心地啊啊啊起来。 许安平大手一挥,他们脚下凭空出现一个无边际的青青草原。远眺之处,皆为旷野。兔儿自洞中抬头、牛儿低头吃草、奔跑的马儿嘶鸣着停在了跟前。 孩子的触觉是十分敏锐的。他确实对孩子们的吵闹相当反感。因为他们的吵闹影响到水南天的休养。可他无意伤害孩子们。用那些绚丽多彩的外界幻象安抚好孩子们,许安平盘膝坐下,屏蔽嗅觉。春芫草异香环绕周身。。 他指间翻飞。跟在他身后的大蛇就见不远处一棵棵参天古树拔地而起,萦绕四周。 孩子们的欢笑吵闹声便被格挡开去,渐渐地也便听不见了。 山泉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条清澈的小溪不知从何而来,湿润了大蛇的尾巴。 受惊的大蛇就近缠上一棵桑树。甩甩尾巴上的水,自上而下看着那人。 茅屋环绕,将他和水南天包裹其中。大蛇看不见。 大蛇只好蜿蜒着爬下树,爬进屋。 水南天被安置在一张楠木大床上。床头的雕花是她这个穷苦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样式。像龙,但没有角。 她模仿着蟠螭纹的形状扭动着自己的身子。玩的不亦乐乎。 一声惨叫将她惊醒。顿时全身一僵。 许安平带水南天到安静之地疗伤。发现他全身都是绿色尖刺,无从下手。想拔绿色的刺。一动他就疼得眉头一蹙,落下泪来。 轻轻抚摸额头。待水南天安稳下来,抓着洞穿他左眼的那一支,闭眼,一狠心,连肉带血一起扯了出来。 后者疼得发出一声惨叫。全身都在颤抖着。双手在半空中盲目地摸索着救命稻草。两眼都看不见的他,心里只剩下恐惧。 “师父好痛!好痛!师父……” 只要没有死,他都能将人治好。只是水南天身上的绿色尖刺会阻碍他的治疗,必须要拔除干净。 许安平本想一鼓作气全部拔完。看他眼泪和着血汩汩落下,自己也哭了。实在是不忍心,用这种办法。 第101章 他斜眼看李连生。这个秘密,是她绝对不能知道的。 鹰隼般的视线骤然射来。这是不惜折损封印之力,也必须杀人灭口的秘密。 李连生作为动物的求生本能被唤醒,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天仔,”他回转身来,半蹲在床边,紧紧抓着水南天的手。轻声叫他。 水南天完全陷入身体的疼痛中。根本听不见他说话。只是发了疯地扭动着身子,想要去抓烂那青宣毒虫蠕动着的伤口。 床板被指尖敲击发出规律的声音。 起初只是让人跟着点头的敲击声。伴随着哼唱,温柔的人声一点点传了过来,如烟似雾。待李连生听清了,才发现是许安平在唱《清静经》。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 清清淡淡的歌声从无到有,从蚊吶低语到清晰可闻,从敲打节奏到放声高歌。一唱三叹的韵律在李连生这个不懂音律的人听来也是如闻仙乐。 似有幻无的歌声在耳边盘旋、游走。心底不知不觉间响起某年夏日家中茅草屋檐下那春来破冰和清泉轻碰撞的水声。 李连生顿觉白云从脚下升腾而起,歌声在云间穿梭如燕,清灵、高远、恬静。 绿色的箭也像春天的冰,一点点地融化、成雾,萦绕在二人周围。 水南天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被歌声抚平。只有眼角的一滴泪还记得那些曾经非人的痛苦。 听了一会儿,李连生说,“我想睡觉了。” 摸索着,趴在许安平后背,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十分清醒。 似梦非梦之间,满心的安宁。 歌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水南天在歌声安抚下睡着了。李连生也是。 许安平慢慢转身,两手合围抱起这大蛇,轻轻放在地上。 后者半梦半醒间又闻着味儿缠上他腰。 许安平无奈扁起嘴来。他从进塔就想说这件事了。 “李前辈你从见面开始就一直闻来闻去。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他现在人血那部分要控制原来的肉身用于守塔。妖血那部分就学了化形、藏尾巴和翅膀这几招。对上她这个血滴子李连生,着实是不够看的。有点本能的害怕。 “我闻着你的血,味道有些熟悉。” 他刚进来,李连生就想问了。 “我和大哥歃血为盟的时候喝过他的血,我认得那个味道。你让我尝一口你的血。” 许安平,“……” “就一口!我马上就能知道。” 他自己也有点好奇。毕竟依照九斤叔所说,虚静派和白松明不和,但童心尘和秦怀仁互为知己。如果这个身体是秦怀仁的儿子…… “就一口?” “那当然!” 许安平叹息一口气,撸起左边袖子,一把伸出去。鼓动着的筋肉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就一口啊!”他再次提醒道。 李连生点点庞大的蛇头。冲着那白嫩嫩的肉臂伸出了红信子。她鼓动着身子自上而下接近那手臂。腮帮的褶皱在张开圆盆大口时候展开来,满口尖牙利齿。 许安平有点被吓到。这一口下来不是全吞了?手臂往后缩了一下。 李连生等着,看他又伸出手来。抓紧时机,俯冲而下,张开血盆大口。 吓得许安平闭上眼睛不敢看。 手臂上传来一小阵的刺痛。睁开眼一看,手臂上有一圈茶壶盖那么小的血牙印。 浴盆那么大的嘴,落下来却只有这么小的一点点。 许安平庆幸这一场豪赌赢了。她真的很克制。 死里逃生的恐惧散去,许安平看着小圈圈牙痕,笑了笑。觉得这李前辈可处,对自己挺好的,憨憨的,像喝奶的小猫,就是有点装腔作势。和她血滴子的称号完全不相符。 “怎么样?知道是谁了吗?” 李连生丝毫没浪费。长信子舔了舔肚皮上滴下来的血。眯起金色的竖瞳细细回味,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真香!再来一口。” “李前辈,你该不会是单纯的饿了吧?” 李连生大尾巴甩得啪啪响。“胡闹!是你人类的血太多,妖族的血太少。不然我百里之外就闻得出来。就一口!” 许安平又让她咬了一小口。李连生将他牙印旁边、地板上的血都一一舔净。翻过白白的肚皮来,悠闲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嘴上嚷嚷着“再来一口再来一口”。 春芫草对妖物来说,堪比十全大补丸。一口又一口,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安平拉下衣服,抱紧双臂,坚定拒绝。一次次地拒绝。 李连生耍起赖,缠着人求了好久。见他确实铁下心来不给,才自讨无趣垂下头去。 许安平问他,“确定了?” “确定了,有大哥的味道,是儿子或者孙子。” “到底是儿子还是孙子?还确定,李前辈你靠谱吗?” 一再被小辈质疑。李连生大尾巴甩起来,砸碎了地板。不解气,又轻轻打了他手臂一下子算是惩罚。 “目无尊长。”将他团团圈起来。要他叫一声三姨。“以后老娘护着你!” 虽感恩长辈的呵护,然而许安平深知,“李前辈,这一声三姨不该我来说。” 许安平便说起坠崖之后和元心明互换身份的事情。 第102章 “真正该叫你三姨的,他叫元心明。现在在庸凡派独心苑住着。我阴差阳错得了这身体,已经是万幸。怎敢再鸠占鹊巢,霸占了他的三姨?所以,我还是叫你李前辈吧。” “哎,这迂腐劲儿,跟秦怀仁一个鬼样。” 李连生不认识元心明。她只是看这孩子顺眼。没想到人家不领情。只好作罢。 “李前辈,这个秦怀仁是谁?”许安平本来想问他和童心尘的关系。想来她未必知道。于是乎旁敲侧击起来。 “我结拜二哥。跟你一样,有翅膀都不会飞。弱鸡一个。” 可以因为自己跟他有点像就庇佑自己。绝对不止是结拜兄弟的关系。许安平也无心插手他人恋情。 他盘膝坐下,打算颂《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和《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超度塔内各位先人。 塔内遍地水汽泡烂了木头的气息混着上方传来排泄物的味道,熏得人眼睛生疼。许安平难受地喷了喷鼻子。 一层潮湿,他想上二层。 李连生闻言两眼发光。“他们欺善怕恶,我大哥说,做大哥的有吃的一口和小弟们分。可他们自己全吃了。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以前我一个人,还要带着那堆拖油瓶。现在不一样,我看你挺厉害的。你我携手,打上去,攻占二楼,怎么样?” 拿下二楼,大概率会清静一点,干净一点。 但是天仔虽然安稳下来,依然昏迷。他刚刚取得水月升的身体。还没有适应。不宜大动干戈。 他日救出天仔就把锁妖塔连同里面的妖怪一起炸了。天仔要恢复,才有自保的能力。但是,万一不行,也许还能拜托这大蛇守护他一番。 因此,他不能明说得罪这位李前辈。 “李前辈,我有伤在身。再说我在这里多陪你不好吗?我又不像他们那般吵闹。待我身子养好了,自然是不会再劳烦你的。” “你随便吧。” 李连生最受不住秦怀仁这一款的。打他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 之后几天相安无事,除了救水南天就是超度先人。出去不是没办法。但是驱动诛星大阵毁塔,着实是杀戮太深。他犹豫着不敢动手。 第35章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 青竹迎风雨。山一程,雨一程,兽道腾蛇那畔行。 相较于李连生的紧赶慢赶,竹林深处小茅屋里倒是一片悠游自在。 完全现出兽态的许安平斜倚在竹榻上。嗅着鼻观香,玩弄着手中细叶,好生自在。 身后瞎了一只眼的小孩子站在床榻上,他身后。使尽全身力气下压、敲打、揉捏。 水南天全身上下伤口不下百处。绿箭被拔出,伤口被绿丝线缝合。然而时日尚短,还没有愈合。 许安平跟李连生学妖术。用金刚之躯硬刚李连生一尾巴。千钧之力难当,回来的时候是扶着腰摸着墙。 水南天乖巧,主动提出给他推拿按摩,助他恢复气血。 其实许安平是没有什么大事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不过徒儿一片苦心,他怎么忍心拒绝? 于是乎出现了水南天这个重伤病人给轻伤病人治疗的怪事。 下次要不要试试以水护体。叫她一尾巴打在棉花上。 许安平还想着如何轻巧卸力,破解李连生的蛮力。 丝毫没有发觉水南天已经偷看到了树叶上的字迹。师娘的字迹,他认得。 他悄悄攀上许安平肩膀,在人耳边轻声问,“师父,想念师娘了?” 被一下戳中心事的许安平一下子坐正。 “没有。” 太过迅速的回答,显得他更加欲盖弥彰。 九世了!九世的辜负。 他试图去恨,下一秒就会帮他找到时运、失忆这些个由。 原来以为可以忘记,岂料一经提起,思念如海潮,半点不由心。 水南天小心爬起。观他气息为此不稳,心下了然。 许安平拍拍自己肩膀,不给他继续问话的机会。“这边。” “你真的没有跟师娘吵架?”” “没有!” 你师娘都死了投胎转世九次了。还吵什么架。 然而,一旦解释,必然会说到星沉为封印云霁而死一事。许安平,不想他插手复仇一事。 “用力一点。” “对不起。” 水南天停下手来。低着头,觉得自己在哪儿都不合适。 本来超度先人,自己就因为修养灵力上不来,帮不上忙。现在师父事事隐瞒,肯定是有大事要做。 以前师父就是掉了一颗纽扣都拿来给他修补的! 如今他找李连生帮忙都不找自己。 也是呢,他如今就连最简单的推拿活血都做不好。 不被需要的感觉,让水南天害怕。 许安平以为是指按摩没有力气的事情。满不在意。 “你现在这模样,没什么力气那不是正常的吗?不用道歉。等你伤好了,恢复原来的体型,就什么都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进来锁妖塔。既然不是和师娘吵架,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如果不是我无能,青宣一族怎么会逃出生天?师父你现在也不用每日早出晚归地训练。是我没用。” “首先,”许安平最看不惯他凡事反省自己这个臭毛病。“师父找李连生练武不是因为你。” 第103章 眼看着水南天抬眸,眼里恢复清明,他揉揉孩子的头,语气也轻缓了一些。 “青宣一族外逃那不是你的错。我们一开始都以为青宣一族只能利用人族。将它困在锁妖塔内,就能彻底封印他。后来,它利用塔中半妖的许愿,一点点逃出了锁妖塔。” 想到许愿死在塔外的人,许安平叹一口气。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更想不到的是,它熟悉了半妖的血脉,也触类旁通,学会了操纵妖族。” 想到了李狮湖的娘亲,许安平心生歉意。 本来锁妖塔困住青宣一族是很好的办法。只可惜,他们都低估了云霁,低估了青宣一族。还因此连累了历代的守塔之人。甚至乎他们的家人朋友。 “是师父考虑不周。还连累你在这里受困千年。” 水南天死命摇头。“师父不要这么说。我的行动一切出于自愿。如果不是我在塔内,师父你又怎么在塔外得知青宣一族的事呢?能帮到师父,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不过,” “你问吧。”知徒莫若师。许安平一看就知道他的天仔有心结化解不开。 “既然青宣一族已经走了。为什么师父还要进来?锁妖塔,有进没出的。” “你师父我,这么稳妥的人,我当然找到出去的办法才会进来的。你以为我是你师娘吗?什么都是做了再说。总之你放心。我是谁?我是你无所不能的师父啊!” 诛星大阵一开,神鬼莫能逃。不过,要毁塔必然杀戮满身。他不想在爱徒面前留下一个凶残血腥的坏印象。只好简单说来。 他语焉不详,水南天愈加自责。 “都是徒儿无能。害师父以身犯险。” “不是因为你无能!”许安平狠狠掐他软乎乎的脸,断绝他的胡思乱想。 “师父我不进来怎么救我的天仔出去啊?你说是不是?嗯?” “师父!”水南天捧着他的手,眼泛泪光。“虽然我知道你撒谎,不过你肯为我撒这个谎哄我开心,我已经好满足了。” 知徒莫若师。反之亦然。 他的天仔真的聪慧又懂事。懂事到令人心疼。 “我说真的。救你出去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可以为我分出一部分心力,我已经很满足了。” 懂事。太懂事了。 小的时候,给他妹妹喂奶拍奶嗝换尿布。 长大了,自己和星沉开心就去游山玩水。两个门派都丢给他看管。 和星沉吵架了,又是他左右劝说,两头奔波。 他照顾师父,师娘,妹妹,师兄,师弟。 照顾好所有人的同时,自己的功夫也没有落下。 但这一切,没有人要他这么做,所有人又依赖他这么做。 他只说,无怨无悔。 如果他好像宝珠那样娇蛮任性,就好办了。无非是她要什么都给。但是水南天不同。他无欲无求,一心为人。就连妖化都只是失去智挖了两个时辰的坑,连蝼蚁都不曾伤着。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爱他。 好在,千年时间不是白费的。马小娴她们是狐狸,天仔也是。那么…… “天,天仔,”想来,真的没有抱过天仔。许安平张开的手臂有点颤抖。他硬着头皮说,“来。” 水南天不明所以。“怎么?师父你要穿衣服啊?” 说着就要脱自己衣服给他披上。 许安平无语死。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摸摸头。发现手感不对。才想起来小娴她们可以变回兽态,天仔他是半妖,他不会! 妹妹是怎么做的?妹妹会自己蹭过去要亲亲要抱抱。自己也这么做?自己一个大男人,做不到宝珠那么娇蛮。 水南天何曾受此宠幸?一下受惊,打起嗝儿来。 许安平下意识想给他拍奶嗝。好像不对,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横竖不是。他也僵在了原地。 倒是水南天先放软了身子。头埋他肩膀,小声哭泣起来。 “这些年,辛苦你了。” 水南天闻言,眼泪好像开了闸门,说着这千年的枯寂与不易。 大蛇终于赶到。一甩湿漉漉的长发。手长脚长,斜倚门旁,谁见了不得说一句真美人儿? “一分都没差,刚刚赶到。” 今日下雨,她在水泽翻滚了几圈才下定决心,离开床铺,赶来教学。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俩抱在一起。顿时满脸尴尬。“我来的不是时候?” 许安平心下一凉,脸如死灰。“训练时间到了?” 水南天一吸鼻子,松手转身离去。“我去看看沙寅他们。” 这几天,有人从塔顶投递食物下来。塔内的妖就去抢。有些力气大的,抢了还有囤货。力气小的,抢不过,去偷,被打死,连尸体都被吃掉了。 孩子们饿。水南天帮忙抢。抢不过。只好捡些树叶,跟孩子们嘻嘻哈哈,把树叶吃出螃蟹的仪式感来。 他很照顾这些孩子。还给每个孩子都起了名字。 听了他的话,许安平抬头再看那塔顶。穿过虚假的蓝天白云,只能看到塔顶落下来的一圈微弱的阳光。这样听天由命的绝望时光,他们过了一千年。 这也是许安平要学好本领,攻上顶楼的原因之一。 李连生早就想离开底层。如今孩子们有水南天看着,他俩联手,拿下顶楼,指日可待。因此,对于训练她也极其用心。 第104章 可是,真的好难。 身体里面人的部分需要维持锁妖塔阵眼。 如果用阵法之力震慑他们必定会被察觉。到时候试图越狱的妖群起而攻之。万一影响阵法稳定逃出去一两个祸害世间也是一大麻烦。 为今之计,许安平只能用另一半妖血。 “你能接住我尾巴扫击。相信那群臭小子在武艺上已经奈何不了你。我现在将绝招传授与你。我教你用血。” 他早看那群臭小子不顺眼了。吵吵闹闹不得安宁。自己一个蛇就一个身体不好分身霸占两层。去赶他们就跑,一躺下又跑回来。叽叽喳喳没个停。春夏秋冬,只能安慰自己忍耐,实在受不了就吼两声让他们暂时安静一下。 这几天,这臭小子展示出来的功夫虽然不咋地,悟性倒是挺高,还有他大哥那古怪的技法和毒血加持,不一定干不过他们。有他在护卫,自己可就清净了。故此很用心地教。 李连生想看看他的基础。看看哪一招适合他。 “以我在第一次诛邪之战的经验来看,与人相争无非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我们首先来看看你有什么长处。尖牙利齿。” “没有。” “金钩利爪呢?” 许安平越说越心虚,“没有。” 李连生一摆手,“不教了。” 许安平连忙抓住她。“李前辈,我看得见别人血脉真气的流动。” 李连生人称血滴子,以用血闻名于世。 血作为武器,线缝合,爆血,倒流,活血,止血,毒血,喷射,血箭,冰锥子血,漫天飞针血,血流入他人操纵他人身体,血囚牢困人,血变十八般武器…… 层出不穷的用血方式,基础,就是看见血脉的流动。 这是他的秘密。许九斤有一次疯狂打嗝。他看到后背有一处血流不畅,伸手一拍,许九斤就好了。后来他凭借这一招,看见别人血液大量往手上流动,就知道那人要动手。他屡次靠这招逃过一劫。 终于看到曙光的李连生半蹲下来。又问,“那,他们躲在暗处你也能看得到吗?” 毕竟,塔内没有光。 许安平顿了一下,“没有光,看不见。” “不教了!” “李前辈,我血液有毒!” 至今为止还没见过比他血液更毒的存在。之前那些二楼的妖要吃他,也是因为被毒死了几个才放弃的。可见这血是剧毒,他们解不了。而且那血,喷射出去光是在空气中就能毒到人。 “那你这毒血,一次能喷多少?” 许安平确实没试过,“我试试。” 他划破手指,喷射出绿豆大小一颗血珠。随后伤口迅速凝结。 李连生又要起身放弃。许安平再次试图挽留。 “我伤口划大一点试试。” 他划开手心。顿时鲜血喷射。可惜因为失血,马上就晕倒。醒来的是时候,腿依然软得站不起来。 “怎么样?李前辈,没伤到你吧?” “……” 李连生看着地上巴掌大的血迹,又不想教了。 “喷血,是操纵血液的基础。” 好说歹说还是教上了。为了李连生的清净,许安平踏上艰苦的修行之路。 什么控制毒液的喷射、血凝结成锥子射出去…… 千年的修为,加上妖族的力量和速度,许安平学得很快。 半天时间已经可以使用微量血液喷射出去,刺穿木板。 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李连生看他脸色苍白,怕他失血过多,提议休息一下。 许安平摇摇头,“我没事。” 指间血箭射出,刺穿了两层木板。 他还要加到三层木板。眼看他脚步轻浮,李连生知道他体虚不能再继续训练。 又不听劝说。苦恼之际,瞥见他弯腰时候露出的一物,灵机一动。跨步上前抢了过来。 “之前还说不上二楼。怎么捡到这片树叶之后变得这还么勤奋?” “还给我!” “给你给你。” 达到目的,李连生将树叶还给他。看他当宝贝似的藏进怀里。实在是好奇, “等我。等什么呀?一片破树叶这么紧张?老情人的?” 许安平抬头看那塔中曙光,不禁开始神伤。 李连生没有说错。是童心尘的字。 他从塔中扔了好多叶子下来。其中一片叶子从塔顶飘落下来,落在他头上。 捡起看到上面的字迹那一刻,他激动得站起来。差点一头撞到李连生。 他忍耐着心中激动,缓缓坐下。思念自此如野草猛生,侵远道。 不知道九斤叔和童心尘怎么样了。童心尘呢?修为恢复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毒,解了吗?没什么后遗症吧?还有小喇叭、大师兄、大少爷、小围巾…… 他偷偷潜入二楼。发现遍地都是画像。看来童心尘扔下来的不止是写有书信的树叶。 翻开一个没有被五谷之物沾染的干净花卷。上面赫然显示出他画的画像。 许安平脸上刷地红了。 那是他这20年来画的童心尘的画像! 童心尘肯定是进他房间了! 那一刻起,许安平下定决心,必须占据顶楼!回收所有画像! 这话自然没法跟李连生解释。 说什么?说我丢人丢到家了? “练功。” 第105章 “不练。”李连生坚决道,“你血流了那么多。今天要休息了。你不说为什么我去问天仔。” 李连生找到水南天的时候,后者还拿着榆树叶演出虾仁蒸蛋的美味来。李连生不耐烦了。 “煮什么饭呀?!来来去去还不是树叶。你师父快死了!” 话一出口,众人瞬间失落。李连生也觉察到自己此言不妥。 塔内食物短缺,他们这些孩子一向以吃树叶为生。 春夏,风吹过来的叶子还不少。要是那一年生的娃娃少,也够分一分。秋天,叶落得多,虽是梗老叶黄,好在够多够吃。凛冬将至…… 孩子们不能快速结丹修炼。全靠他们灵气养着。这样维持不了多久。太冷的日子,大家都自身难保,哪里有余力去照顾这些小崽子? “我随你去看看。”李连生点点头,趁机逃跑。 他们刚到,许安平一口血喷出三丈远。 吓得水南天拔足狂奔。扶起人不顾自身安危给他过渡灵气。 水南天没有骂她。李连生更觉抱歉。如果不是自己说要教他,又怎么会有今日一祸?同时,她又有点怨恨他不听自己。辩解起来。 “哎哟!我都叫他今天别练咯!” 第36章 自怜缠末疾,安得起沉疴。 “本以为进了碗儿汤,结果掺了砒霜。扫兴。” 群妖骂骂咧咧挪动着残躯跑下楼去。 许安平这三日的训练是有效果的。 血液凝结成锥子发射出去,从地面往上凝结刺穿脚掌,融化后又有毒气释放。一套组合拳打出去,个锁妖塔二层都弥漫起毒雾。 有些早就跑了下楼,有些不甘心。 春芫草的迷人让他们像饥饿的鬣狗尝到了肉香,像野兽一样疯狂地撕咬、扯下肉来、囫囵吞掉。 许安平全身上下没一块儿好的。黑暗中只感觉到头皮发麻。 群妖还在源源不断地还在扑上来。 许安平听风,迎风一拳。西南方四十五度角,三妖被掌风打飞,撞到墙上。 许安平利用自己是阵眼的优势,悄无声息改墙为锥,刺穿了他们的琵琶骨。 半炷香时间过去,这副毒鸠的身体发挥作用。方才吞了肉块的小妖纷纷真气倒灌,吐血倒地,不治身亡。 许安平血液里混杂着的青宣毒虫嗅到食物的味道,纷纷苏醒过来。自口鼻中钻出,自皮肤中破出,蠕动着,前行着。一口口蚕食着他们的血肉。吃得肚子鼓起好大。只能躺着歇一会儿再考虑回到本体的事情。 空气中弥漫的毒雾也在一点点侵蚀群妖的生命力。 醒来的骂骂咧咧逃走。醒不来的,这辈子也醒不来了。 楼上的群妖见状,纷纷退后,气守丹田,避免毒气侵蚀。 许安平现在是站也疼坐也疼。虚弱的他扶着墙慢慢起身,一幅幅,捡起地上的画卷。 密密麻麻的青宣毒虫如百鸟归巢,一一钻回他体内。 李连生等人依约上来,见到的就是他一边流血一边捡画卷的情景。 他还要往上打。气得李连生一掌打晕他,好让他休养几日。 不料次日刚睡醒,许安平已经拿着那片树叶在顶楼等了好久。 群妖不是傻的。没几个乐意与他起争端。所以,一切顺利。 他身旁齐码放着那些画卷。眼睛始终看着塔顶那一束光。 他在等人。 等了好久。等到睡着了,做起梦来。 是他永远忘不掉的噩梦。 梦里全是红色的血。 “师父,宝珠,师父,她,她,她……” 婴儿被一双手举到面前。未剪的脐带在眼前左右摇晃。 花宝抱着宝珠的尸体吼得天地失色。 但是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随即震耳欲聋的婴儿哭啼将他从半昏迷状态唤醒。 一睁开眼,群妖环伺。 “他醒了,怎么办?” “直接打死。” “说得好!我们同心协力……” 那两兄弟刚亮出利爪,身后群妖已经跑光了。 他俩方才还义气云天。如今一看自己孤立无援,转身就跑。 群妖离去,露出了盘膝打坐的一个妙龄女子。 紫纱缠头,珠帘蒙面。鹅黄色长纱落地,内套月白小袄。青冥色马面裙扇形铺开在腿上。上面金丝绣的宝相花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女子眼闭入定。嘴角挂血。脸色先是妩媚,后惊恐万分。 她施术困住二人。一个被噩梦惊醒毁她修为。一个虚与委蛇,反将她困在梦境中。 梦境中李连生现出男装姿态,帅得那妖直呼不枉此行。发了狂地捧着他的脸又亲又摸。什么儒雅端庄都不装了。扭着腰就在那儿叫好哥哥你从了我吧。 李连生早知此人伎俩。玩儿一会儿听到外面许安平在叫他,摇他。知他担心。一手掐着对方脖子将人提到了半空。 “我想看看你,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不过,许小子喊我了。再见了。” “李前辈,你没事吧?” “没事。” 李连生看他没有受伤,放下心来。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这才起身过去,揪着那女子头发将人扯起来。 “我说过!不要再来招惹我!是不是想死?成全你!” 她发了疯一般,揪着那女子头发一下下往地板上撞。任凭后者拼命求饶也丝毫没有停下。 第106章 许安平何曾见过她如此暴戾的模样?一下子被吓到了,呆在原地。 “李前辈李前辈,”他冲上前去,救下那女子。“冷静点。我有事情要问她。” 李连生一指抚顺额前碎发,“交给你了。”自去闭目养神。 许安平一回头,那女子伤口已然痊愈。 “这么快?” “我是妖。吐点血出来装装样子有什么难的?” 许安平恍然大悟。难怪第一次尝试喷血,李前辈对他鄙视至极。 “恩人有什么要问?” 还是个懂礼貌的孩子。许安平很满意。 三言两语就问出来因由。 之前塔内亮灯,有妖怪看清了许安平的面貌,知道了他是阵眼。故此让这个叫湖生的女子入梦,寻到他们所在之处。又试图在梦中操纵他们。群妖趁机劫杀他们于睡梦中。 不料他二人都不是池中物,很快苏醒过来。 湖生受困于梦境中,反而没能逃掉。 许安平点点头,在自己脸上一划。身旁移形换景,又恢复如初。 “这就没问题了。” 湖生好奇他做了什么。 “你看到的不变,还是那只鸟。他们看到的就是我化形的……” 许安平本想说出实话。告诉她自己现出水月升本貌。转念一想,此女子技能他日或可一用。他灵机一动,撒起谎来。“湖生。” “你是梦魇湖生那我是谁?” “他们看你,就是许安平。” “那我不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湖生慌张起来。左看右看,想逃跑又不敢。 许安平怕怕她肩膀都将她吓得全身一震。许安平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所以呢,别走了。加入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湖生别无选择。顶着许安平的脸出去,只有被群妖打死的份儿。 “加入你们可以。外面有没有一个人叫水断吗?你告诉我。” 沉默,也是谈判的本事。这是童老爷子教的。许安平不说话。湖生果然先亮出筹码,“附赠一个重要消息。” 许安平点点头同意了。 原来,湖生的友人水断向绿光许愿。 “以前好多的。到处都是。好像外面的太阳照到的地方那样。” 她们约好了,如果水断成功了,就在外面吹笛子通知她。 湖生等了好久,没有笛子 “她说如果成功她吹笛子。可是,没有。” 说到这里,湖生有点魔怔。抓着许安平的手,一直在颤抖。 “他们都说水断骗我。自己偷跑了。我知道她不会的!她不会丢下我的!她是不是……” 她仿佛也知道了结果。害怕得不敢再说下去。 许安平回握她的手。点头肯定她们之间的友谊。 “你放心,她没有抛下你,她只是死了。” 哎?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许安平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湖生在他肩头哭了好久。 让湖生加入这件事,李连生一万个不同意。 “她没脑子的。” 许安平一开始还不信。诚然,他千年来也遇到过在家从出嫁从夫的傻女子,但他也见过机敏如童江雪、精明如杜鹃、有为如马小鸢等奇女子。 湖生能进入别人的梦。很多个,同时。虽然费点力气。 这会成为他们的警戒线。 许安平他将人拉到一旁,要她进入多人的梦,寻找与阵眼相关的消息,比如说要怎么杀他 “可梦都是荒诞的呀,可信吗?” “你不是可以探到人的过去来造梦吗?”许安平看她摇头,甚为不解。“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一天,”他一开口,那一日的血腥味又被宝珠举到嘴边,便哽住了。 所幸,湖生未发现他的不妥。 “你的梦每天都是同一个。我多看两次都能背下来了。” 湖生指指不远处的李连生。 “她就不一样了。奇奇怪怪的,好的,坏的,都有。所以我捏造她父亲腰斩、母亲被老虎撕咬、外婆被拔舌头剥指甲。为了让她爹更辛苦我还让刽子手的刀……” 她颇为得意地讲述着这些骇人的酷刑。听得许安平嘴里都冒酸水,胃里翻腾得难受。 许安平震惊得没有反驳。她说起自己的本事更是得意。 “我这一次就用了她老情人的样子。让那姓秦的血染碎花被。让那血流进她嘴里、流进……” 李连生此时脸色比那锅底还要黑。眼看着就要伸手掐碎她的脑壳儿,许安平慌忙捂住她嘴。 “别说了别说了。” 湖生呜呜叫着点点头,伸手示意自己的鼻子。许安平赶紧松手。 “没想到你长得一脸天真,心肠竟如此歹毒。这样的事以后可千万不可以再做了。” “歹毒?”湖生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这都是他们叫我做的。” “这都是不对的。别人叫你做,你也要拒绝。” “不对?”湖生别扭得脖子不知道怎么摆。“什么是不对?” 许安平,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此刻,他无比同意李前辈的话。 这妖!真的没脑子! 他缓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给她一一说明她要做什么。 “比如说,甲在梦里毒杀我许某人。第二天,乙在梦里用老鼠药毒杀我许某人。第三天,甲乙丙都在梦里月黑风高夜毒杀我许某人。这说明了什么?” 第107章 “这说明了什么?”湖生第一次被人温柔认真地教导,眼里闪着兴奋、清澈和愚蠢。 许安平抬头,深呼吸。耐着性子继续道,“说明甲白天把毒杀计划告诉了乙丙丁!这种相似性,必然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找到这些相似性,就能尽可能摸清他们的计划,方便应对。” 许安平的话,湖生一句都没听懂。 但她明白了一件事。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 那就是这个许安平很聪明。她都没想到自己的技能还能这么用。 湖生知道自己脑子不如他,能力不如他,与他对抗死路一条。全心全意顺从他,博得他好感,以后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因此,湖生认真听着,对他每一句吩咐都狠狠点头。最后问,“那么,我要做什么呢?” 这是完完全全没有听懂! 李连生发出阵阵爆笑。 许安平生平第一次对他人智商感到窒息。 “要不李前辈,你去做卧底。” 借口就是他们发现了梦魇湖生的计谋,但是李连生很喜欢这个计划,因为她想要出去见秦怀仁,想要问问他潘玉凤死了自己有没有机会。 “比起坦然放下,人们更相信一段未了的恋情会纠缠一个人一辈子。” 许安平说完,自己低头沉默了。因为这真的会发生。他又开始思念童心尘。 “不行!” 拉风箱的声音。水南天费力推开竹门进来了。 水南天的声音被绿丝线修复过。但是,声带每个人都不一样。许安平只记得水南天的声音,不记得他的声带啊!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要怎么复制啊!增厚,切割。不对。修养。再来。伤身。不能太多次尝试。就,暂且这样了。 水南天伤得比看起来要重。如今只能化形成小孩子。许安平半蹲下去,抚他后背,叫他少说话。 水南天扯起风箱似的嗓子:“不行!李前辈没有那个脑子。你这样会害死她的。要去让我去。” “你小看我!”李连生不服。“全世界都认识你这个阵眼。你做什么卧底?” 许安平耐着性子好生哄着。“天仔,乖,回去睡觉。” “不走!” “听话。” “师父我想帮你。” 现在算是修复失败的时期。不能太多说话。他一张嘴没个停,给许安平急得:“就你这身子不连累我就不错了!去睡觉!” 师父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凶他。确实,自己这小胳膊,甚至还没有余力维持化形。谈何相助。 水南天,眼一红,一跺脚,跑了。 许安平头都大了。 “你不是问我需要什么吗?我现在想到了。想请你帮我拿一点东西进来。你要是有点良心呢,就安排个人,每天给我送300人份食物和水过来。钱呢,九斤叔知道我放哪儿。” 初见时候的湖边,两人于梦中再次相见。 湖生在不远处盘膝而坐,奋力维持着梦境中的一切。 许安平说有事情要跟童心尘商量,在梦里。 湖生的技能必须要靠近对方,身处异地的他们同时梦到对方。 许安平一句可以,就真的做到了! 湖生都惊了。刚踏入梦境就踏过水面问童心尘,“你们又没有约定在先,怎么可以同时梦到对方的?” 两人之间隔着湖生,相视一笑。 只因他们,一直在梦着对方。 没有太多的寒暄,许安平就提出了300人份食物的要求。 童心尘低头沉吟片刻。“除了每日的食物和水,你还要什么不要?我亲自给你送过来。” “不用。” 他并不知道,此番相见花费了许安平多少心思。一层层打上顶楼,收服梦魇,哪一个不是死里逃生? 许安平现在身上的伤痕比那干涸的土地好不了多少。怎么可以让他看到,让他担心? “还有什么没有?” “有没有羊奶?” 那两个,猫儿一样小的。是水断生的。她没奶许愿出去找吃的。没回来。他们生在秋冬,怕是活不到冰雪消融的日子。 所以许安平要羊奶粉。 许安平在,怎么可以让孩子们再受这苦? “画就别扔进来了。” 童心尘肯定擅自进他房间里。在塔内看到满地画像,许安平羞得无地自容。 那都是他以前画下的童心尘的画像! “哎呦哟,臭小子,你说你说,怎么全都是我的画像?你是不是……” “不是。” 果不其然,童心尘逮着这画像借题发挥。许安平早想好了应对的话。 “你躺了二十年一动不动,拿来练手最好了。那些都是废纸,你不要就烧了。要留着的我早带到了自己的宅子里,放青丝楠木柜子供着。要不是没赎回九斤叔,我早把人也带回宅子里去了。” 童心尘可不吃他这一套。盯着他撒谎的脸左看右看。 “那既然是废纸,我扔进来给孩子们看看也没关系呀。” 湖水映着月色,也映着许安平的不知所措。 所幸,童心尘嘴上不饶人,那画像倒是再没有扔进来。 次日,几十个箱子如约而至。 许安平一一接过。感觉分量不对。打开一看,气得跳脚。 “我在这儿受罚呢!你拿这波斯地毯、红木摇椅干什么?” 第108章 锁妖塔结界那边的童心尘可听不见这些。还在一个个箱子小心地往里推,丝毫不听许安平近乎发狂的咆哮。 许安平气急,抱起地上那一卷波斯地毯就要丢出去。 惊觉手感和分量不对,顿了顿。 只见李连生一人高的下巴蹭着地毯一点点擦着身子滑落到地。又奋力向前冲了上来,吐着信子迎面怼了怼他的脸,高兴得就差打滚了。 “你怎么回来了?” “他们让我来做卧底。” 许安平无话可说。 这分明是她戏不好被发现了。他们又打不过李连生,干脆借口双面间谍让她回来了。 想来天仔说的也不无道。 事到如今,也只好靠自己了。 好在,他还有湖生这个保险。塔上,好奇的脑袋一个个看下来。 许安平肩上挂着大蛇,脚边几十个箱子。一个响指过去,全都消失不见。 场景转换,恢复竹林木屋的绚烂。 李连生着实是好奇的。波斯地毯确实是巴适的。在李连生锲而不舍的“咦”“哇”“哇呜”之下,那几十个箱子,许安平全都收下了。 “可算走了。” 许安平还在骂骂咧咧。手脚倒是不停歇,一点点地给下料、修边。 地毯是苦寒地区的长毛绵羊的毛做的,质感不输波斯地毯。许安平铺的时候李连生在旁边磨来磨去的就很能证明这一点。 李连生巨大的头颅拾级而上,顶开许安平新装的楠木门,上半个身子铺在白羊毛地毯的台阶上,剩下的尾巴在一楼满地的白羊毛地毯上转着圈儿地盘自己的身子,让那毛茸茸的触感肆意地侵犯他的每一寸鳞片,拨弄他的每一缕神经。 此时的顶楼,许安平正拿着童心尘带来的东西布置房间。床铺被褥、换洗衣物、灯油火蜡、笔墨纸砚,连堆在角落里蒙尘的锻银工具都全套拿过来了,还很贴心地在箱子底下压了一层金砖一层银砖,要他做鸿雁苇上簪。 这是把他房间都快搬过来了。 许安平正拿着锤子钉木床呢,头顶上方传来深沉的一句,“你家里人,不怕你?” 许安平放下了手上的锤子,盘膝坐在新铺的波斯地毯上,伸手唤李连生将脑袋搁他腿上。伸手扯了一角杭州丝绸,随意叠了叠,顺手给它擦掉头顶撞碎的木屑。 “我是九斤叔养大的。旁边那个,啧啧啧,昨儿个还笑话我的翅膀黑不溜秋……” 许安平说起自己家那是如数家珍。他脸上气色如虹,眼里闪着光。李连生抬起脸盆大的眼珠子看他的喜悦,留给自己的却只有苦涩。 “从前,我也有这样宝贵的家人。” 李连生也曾是人类养大的孩子。有一个会做糍粑的外婆,一个会做好吃饭菜的母亲,一个上山砍柴的父亲。 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某人的宝贝女儿。即使是捡来的。 直到18岁那年,她长出了鳞片,蜕化了手脚。 那年母亲吓得夺门而出。他在门外都听得见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越跑越远。她喊着:“妖怪啊!有妖怪!” 明明,少女那张脸依旧是她昨日掖进被窝里的模样。 那之后,她便去了深山里面一个人待着,偶尔抓几只兔子扔家门口。父亲上山砍柴偶尔会给他带外婆做的糍粑和阿妈的烧鸡,却从来不敢与她碰面。 许安平猜到了什么。擦拭的手忍不住停了下来。 李连生翻过身来,将自己的眼藏在许安平怀里。声音变得闷闷的,像是在啜泣。 “他们不敢见我。我也不想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 那天李连生说了很多的话。仿佛这辈子的话都要在这一天说完。 离家后她认识了元松明、秦淮仁两兄弟。学着人类的样子,结拜做起了兄弟。 他们结伴而行,化作人形混在人群中,周游列国,留恋坊间市集。 养母下山卖茉莉花手串帮补家用。被恶霸的马车当街撞死。养父上门讨回公道被打,瘫痪在床。照顾养父三日后将二人尸体合葬。 李连生上门要一命换一命。 岂料恶霸找上了隐机派。隐机派伤李连生。 之后就是李连生的大哥二哥纠集人手帮他报仇。事情也因为秦怀仁私会潘玉凤一事,惹得虚静派和庸凡派加入战局。 不知是妖邪难管还是他们根本三兄弟根本没管。妖邪出山不做人事,尽闹事。逮着人就欺负。无数青年被无辜杀害、美貌男女被玩弄。 这令战况愈加混乱,最终将八大门派都牵扯了进来。 好在最后平息了混乱。犯了错的不是丢进了长生岛就是锁进了锁妖塔。 寥寥百字的过往,藏着李连生悲惨的一生。 当年的诛邪大战许安平作为小福的身份参与其中的。 此番从李连生的角度再去看这件事,他忽然可以解李连生。 隐机派崇尚以杀止杀。招弟子就是找的被妖害、被妖伤的人,戾气满身,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刽子手一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李连生不是坏人。但她过于偏执,执着于报仇。 针尖对麦芒。这绳结,就越缠越难解。 许安平语塞,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选择了复仇,也自愿承受在这是一条失去自由。这是她的选择。许安平只能尊重。 “你可以把头搭我肩头。” 第109章 李连生鼻子里闷哼出一声“嗯”,调转脑袋,摩擦着自己的身子顺着他脖子滑下去。许安平感觉脖子上压了一座大山。 她也曾是人,后来被人剥夺了做人的权利,她便只能做妖。 这个世界对妖如此恶意。她便剩不下多少善良。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 许安平是幸运的。童心尘、童九斤、小喇叭等人无一例外对他表现出了最大善意。他们给的爱筑成坚固的城墙,包围着他的小世界。外面的大世界再多风雨也突破不了。 “许安平,你想做什么。” 隐藏许安平的面貌,依旧和水南天师徒相称。但是就连梦魇,突围这些大事都不让水南天参与。 李连生知道他要做大事。 “你不需要帮手吗?我可以帮你。” 许安平道一声谢,再无二话。 此时的他,还不能完全信任李连生。毕竟,她也有出锁妖塔的由。 第37章 踏雨来相问,敲云忽自惊。 云峰参天,绵绵不断。山腰间伸出半截断崖。就在那断崖之上,建起了小小的木屋。梁柱深入山体之中,木板铺于其上。座房子,宛如凌空而建。 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许安平便有这个能力幻化出这么美轮美奂的世界。 先人超度的事情也差不多结束。现在就等着天仔的嗓子恢复。 闲来无事,许安平拿起竹片,打起了香篆。 檀香余烟在屋内快要散尽。剩下一缕残香。 此时,隐隐传来敲门声。 湖生和李前辈两个野孩子都是撞门进来的。天仔睡下了。 那是谁? 锁妖塔! 有人敲门? 许安平正奇怪呢,汲着鞋子单手翻过案桌来。门吱一声被推开,童心尘一脚跨了进来。身后背着比他自己还要高的行囊。 那一瞬间,许安平的个世界都黑白了,万物的轮廓抖动着拉直了,最后两条线条上下合并,眼前一片漆黑。 好一会儿,嘴巴才合上,世界才重现光明。 看着他关好门还贼兮兮的笑脸,许安平气死了。 “你怎么进来了?!” “这里是锁妖塔啊!你进来做什么?” “这里是锁妖塔啊!你进来还怎么出去啊!” 童心尘似乎现在才想起这事儿,挠挠头。 “哎呀!出不去了。我还以为这里是你房间。敲门就进来了。” 童心尘语气里丝毫没有意外,很好地发挥了“来都来了”这一优良传统美德。他甚至抬脚就进,卸下行囊准备安营扎寨。 许安平飞身追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他清楚记得自己进入结界的时候只有后背翅膀有刺痛感,如今童心尘这个人类更是毫无阻碍就进塔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底萌生。 “你不是妖。也许能出去。试试看。” “我害怕。” 站在一楼若隐若现的结界门前,童心尘慌得躲进许安平怀里。后者一把给他推开去。声音里余怒未消:“进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进来就能陪你嘛。你比害怕重要。” 许安平看他楚楚可怜握着小拳头的模样,很成功地被蛊惑了,忘记了许九斤口中这位主曾一掌碎瀑布溅人一身气雾的丰功伟绩。 “少废话。” 话粗鲁,手上动作却极尽温柔。许安平贴在童心尘身后,抓着他的手递出去一只手指,成,再推一点。 童心尘被他胸膛跳动的声音震得心肝儿颤,又是一步跳出去,逃也似的。在许安平瞪圆的双眼注视下又轻抬双脚,垂髫小儿玩蹦房子那样蹦进来了。 “锁妖塔只对妖血有反应。我查出来了。” “胡闹,” 许安平嘴上埋怨着,手上动作不停撕开烧鸡放他碗里。 这么一折腾,已经是午饭时分。童心尘一句饿了,许安平便张罗了一桌好饭菜。 吃着饭许安平也没有消气。“万一书里写的是假的呢?” “那就在这里陪你一辈子呀。” “胡闹!” 即使安全过得了守阵通道,那他一路打上顶楼不可能毫发无损。只能有一个由。 “谁带你来的?” 水南天放下筷子,低下头,举起手来。 童心尘思念成狂。抚着锁妖塔大门日日捶打、痛哭。 某日倚在门上睡着了。身子一歪,倒了进来。 水南天近日伤势渐愈,偷偷渗入锁妖塔守护大阵来,以求助他一臂之力。发现异样,第一时间赶到察看。 一看地上那熟悉的面孔,不禁惊叫出声。 “师娘?你怎么来了?” 童心尘深知此人自己错认成星沉祖师爷啦。决定将计就计:“嗯,你师父呢?” “师父?”水南天奇了,“以前你不都叫他宝贝儿亲亲我的心肝儿什么的吗?” 童心尘当场心下一凉。完了,被发现是冒牌货了。战斗吗?等等,好像没有出手。 果然,水南天下一句就问,“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这不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嘛! “我这不是道歉来了吗?他人呢?” 水南天带人避开耳目上顶楼。李连生嗅到生人气息钻出来看看。瞥见是虚静派童心尘,第一次妖邪大战身上雷击的旧伤疤不禁隐隐作痛。 待他将人带到,李连生也问过他,“你就这么随便放人进去?你不怕他害你师父?” 第110章 当时水南天一是知道没有谁有那个本事害得了他师父,二是他鼻子不会闻错的,他身上就是师娘的味道。 如今被怪罪,水南天一力承担。 “师父师娘,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水南天拉锯子的声音响起来。饭桌上所有人都一龇牙,掏掏耳朵。 现在算是声带修复失败的时期。不能太多说话。许安平好生安抚。 吃过饭,童心尘吵着说自己簪子坏了要许安平给他补一下。 这簪子主体是银,镶嵌了鸽子蛋大的翡翠,八卦纹暗布,相当考究。就是不知道怎么做到断面这么齐的,像是切豆腐一样手起刀落那种平的切口。可这不是豆腐啊!这是银! 重新锻造会毁了原来的八卦纹。考虑到是他娘亲的遗物不是常用的,不考虑实用性,用花丝镶嵌,最大限度保留原来的样子。 跟着童唯利学了不少手艺。断簪修复自然不在话下。 他在锻银拉丝,童心尘在旁边问东问西。叮叮当当真不觉得这里是囚牢。 “明天再来咯。” 许安平一把将腻歪的人推开。他如此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童心尘愣了一瞬。 “天仔不知道你已经转世,不要让他伤心。等他伤好了我们会离开。” 原来又是演出来的郎情妾意。 童心尘眼里一瞬落寞但很快开心起来。“如果我恢复记忆了呢?” 许安平闻言期待了一瞬。是不是他果然藏着掖着要给自己一个惊喜?看到童心尘眼内没有往日得逞的奸诈,心知不是,顿觉失望。 “你并没有恢复记忆。” 童心尘知道这个记忆是非找回不可了。那之后呢?他还是他吗? 童心尘垂眸,从腰间拔出一支银簪抵在自己脖颈上。 “你做什么?你冷静一点!” 许安平马上慌了,退后了好几步。童鑫尘撞柱的悲剧历历在目。他不得不防。“你先放下,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你是不是一定要那个星沉回来?是不是我童心尘就不行?” “不是不是。”慌乱中瞥见那簪子上的鸟羽纤毫,往日时光融上心头,他更加心痛。 在这一刻,许安平也分不清是因为星沉不舍得他,还是单纯不舍得童心尘。 “你说的,要不要死一次试试。” 啊! 许安平闻言无比悔恨当初让星柠出来。 那一晚他没有醉! 星柠你害死我了! 童心尘闭眼,声如冷冰。“好!我成全你们!” 夺下簪子,拥人入怀。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身手了得。 “不要不要。” 他哭着囫囵不清说着不要他要你这些话。 纠缠九世的爱恋在这一刻变得清清楚楚。 直到他抱得太紧,童心尘痒得扭捏起身子。 许安平直觉事有蹊跷。放开人一看,哪里来的眼泪?哪里来的痛苦?这人奸计得逞,笑得嘴巴都合不上! 他愤愤地把那张脸当面团揉。“你这个奸诈小人。” 童心尘不直气也壮。反正,他再怎么蛮横胡来,对面这人也一定会宠着他、纵容他。 “我就是这样的小人。没有你家星子正直善良乐于助人真是不好意思呢!” 许安平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有备而来。沉下心来,趁着他得意忘形的大好时机打探更多消息。 “李狮湖说的?” “小喇叭。”童心尘指间簪子转动如流星。得意非常。“我点苦肉计他们就全都说了。谁让你不在?没拦住他们。” “刚才也是假的?” “当然,我又不是傻子,凭什么要把你拱手让给前世?” 银簪子贴着脖颈,给许安平带去一丝清凉。耳边传来童心尘恶狠狠的坦白。 “我告诉你,我冒着出不去的风险来试这一遭,” “哦!说漏嘴了吧!你果然是进来再说、做了再想!还说什么早查了书。我看你……” 三言两语被试出来的童心尘一下子哑了火。心里不服气被他一通数落。大叫一声,“跪下!” 许安平果断住嘴,跪下,捏耳朵。 童心尘俯身,揪起他耳朵,啃了一口。 “被我喜欢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别想跑!我明天再来。给我等着! 无论转世多少次,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心。 “滚!别来了,真是的。” 一门之隔,许安平脸上都是笑容,童心尘的脸上尽是落寞。 他不知道的是,他进锁妖塔第一天,童心尘余毒未清就上山求七位师叔开锁妖塔。弟子们找不到景鑫,他一通训斥,回头被六师叔敲断了腿骨关禁闭要他好生反省。 他不。唤来高秉天,日夜找古书典籍,试图找破坏锁妖塔封印的方法。三日不眠不休,一无所获。 高秉天问他到底要找什么?可童心尘自己也不知道。 高秉天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和两个乌青的眼,舍命陪君子。 萧腊八苦劝无用,只能劝他,不如直接去看看塔里当事人。 童心尘当下御剑飞行来探望。有锁妖塔大阵在,自然是内外不能通讯的。 至于那什么查书看到的法子都是后来编的假话。他行囊都收拾好了。是真的打算进来跟他在这锁妖塔共度余生。不成想,被他一把推了出来。 许安平窃笑着起身。身后响起水南天那拉锯子一样难听的声音。 第111章 “师父你不是不能违抗血契吗?” 糟!以前就跟水南天解释过,不是他怕师娘,是被他骗了立下血契在先,不得不跪。 血契,要么施术者解除要么施术者死亡。 可不能让他知道他师娘早已不在人世,还转世轮回了好几次。血契早就没有了主人。 “呃,可能是因为隔着锁妖塔大阵,又或者,”一边想一边撒谎毕竟有些困难。许安平顿了一顿。“其实他最后抬了一下手。是你没有看到。没错!你师娘怎么会忘记血契一事呢?他靠这个欺负我多少年了都。” “天仔你记住。” 他趁热打铁搂着小娃娃肩头,顺势叉开话题。 “你师父我有大事要做。到时候你就去虚静派投奔这个童心尘掌门。” “童心尘?”李连生问他的时候水南天就想问了。“师娘不是叫星沉吗?” “呃这个,说来话长。” 越说越错的许安平苦苦思索着谎言如何编织。两人背影一点点隐入黑暗中。 “想你家二少爷?他午饭时候就会过来。” 李连生其实不喜欢他。要不是童心尘,秦淮仁根本不会和潘玉凤相爱相知的后来。那么,也许她李连生是会有机会嫁给秦怀仁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都过去了。李连生能放下。 她觉得,这个童心尘是真心想跟许安平在一起的。她分明看见,背对着许安平揭开行囊的时候,童心尘脸上有着布置新房的喜悦。哪怕身在地狱。 “不是。”许安平没有否认你家童心尘这个说法。他自己都没发现。“我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之前进来的时候翅膀还是痛的,方才出去,毫无阻碍。结界变弱了。童心尘可以来去自由也是这个原因。塔里关的都是歹徒,一旦结界破裂,群妖外逃,必定为祸人间。 至于李连生…… 虽然她说过,和大哥有约,永不离开锁妖塔半步。但是不排除她想出塔再会秦怀仁。所以结界变弱的事情不能跟李连生商量。 “担心,担心我九斤叔一个人在家行不行。他腿受伤了。” 许安平舌头一转,就此混过去了。 晌午时分,童心尘按时到了。进出自然已经如同自己家一样。 “今天给你带了聚仙楼的虎皮凤爪、蒜蓉排骨、金钱肚、炒牛河……” 他拿一个报一个菜名。足足摆了三十道菜。馋得李连生从一楼抬起头,窸窸窣穿过竹林、吊下横梁来吃上一口。 吃完,许安平在童心尘耳边挠他,轻声说话。童心尘嘿嘿一笑,跟去了内堂。 李连生和水南天相视一笑。知情识趣地退出竹林外。 李连生一脑袋砸进自己盘的洞洞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水南天走得远一些,去陪孩子们玩耍。 “有点臭。” 毕竟是第一次。童心尘有些嫌弃在锁妖塔里。不过想到难得此番天时地利人和,错过这一村也不知道下一店什么时候到,也就忍了。 刚脱了外面的深衣,许安平就给他穿回去了,一把将人摁坐在地上。垫了外套。许安平在他耳边小小声说话,给他耳朵痒的。 “你再下一重屏蔽外面人视听的阵法。” 童心尘一脸茫然。这人过分谨慎了吧。 照着他写的咒语念了一遍,便有了两重禁制。 许安平走出阵外,顿了顿。说出了真心话。“星子,无论你是星子还是童心尘,都一样。你是掌门,我是妖邪。我许安平这辈子已经毁了。下辈子,我也不会放弃杀云霁一事。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 没有动静。许安平走回阵内。 “我刚才说你坏话呢。没有听到?” 气得童心尘从卧榻上弹起来,“你这是怀疑我翻书仙人、落跑大师、半桶水大师、怕怕峰惴惴大师、虚静派之花、雷神私生子的避音障不靠谱?” 童心尘慧根很好,虚静派掌门潘玉龙有心培养,童心尘又不想和师兄弟争就每样都学一点,山医命卜相,都是学到一半就收手,绝不精通。要命的是,学一半都比人家苦练几十年要强。师兄弟切磋,打赢了就跑。外界的传言就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没听到就好。” 许安平如释重负又有点遗憾,苦笑。 童心尘看他苦大仇深,也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多了。他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他商量,又不好让塔里妖怪知道,这才和他演了这么一出。掖了掖衣领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明天早上,你布置诛星大阵。他们在寻找时机突破结界。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估计还在等结界变得更弱。肯定是在不久后的某天深夜,我们熟睡之时。” “那你怎么办?” “听我说,你是虚静派第二十四代掌门。带领门派立于修仙界之巅,受万人敬仰,风光无限。我是你的第一份功绩。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荣幸。你懂了吗?” 童心尘性格里有着逃避的习惯。老爷子要看他和大哥表现如何的时候,他故意把事情搞砸。天命马洪福的预言之后,他主动上山修行,避开尘世纷扰。表现出色被掌门看上,他又故意懈怠修炼,不惜搞坏自己的名声,以免和师兄弟争掌门之位。坊间市集游走之时他也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他逃避,他撒娇,他需要的是明目张胆的偏爱,无条件的包容,包容他肆意的犯傻。只有这样,他才能站起来,继续直面生活的风霜雨雪。 第112章 巧的是,许安平就是这样的人。二十年的画像,矢志不渝的坚守,让童心尘震撼。打开那一张张画像的时候,心底的暖流如同大海快要让他溺亡。他欣喜着回忆许安平戏弄他的点点滴滴,连带着那些口是心非也变得无比可爱。 许安平的爱笨拙而沉重,像一座参天的大树。童心尘个性俏皮而幼稚,游走于枝桠之间,背靠着大树,飞向长空。离别之际,童心尘赫然发现他们两人竟是如此般配。 看着许安平小鹿一样毫无阴霾的大眼睛,他觉得事情和那时候不一样。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即使在锁妖塔终生不得相见,他依然会记得,塔里有个傻瓜牺牲自己成为他掌门之路的垫脚石。思及此,日后前路如何艰险也是等闲事。他会记得,塔里永远有个人,默默支持着他。 “放心。我不会死。” 童心尘诀别似的眼神过于炽热。许安平脸一红,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意,起身想快快逃走。被他一把拽住。 “演戏演全套。那事儿没那么快的。” 差点忘了这茬儿。许安平只得坐下。两人都不开口,有点尴尬。 童心尘先开口,“那些画我拿到我房间去了。” “是吗?二少爷要买我给你算便宜一点。五十两。” 童心尘别他一眼,抓起他手心狠狠拍几下泄愤。拍红了又心疼。吹了吹。 “我们,一定要这样互相折磨吗?” 再说下去可就不行啦。 许安平起身离开。童心尘随后。 门口分别,童心尘眨眨眼,点点自己左边脸颊。许安平装作看不懂。童心尘急得跺脚。“在上面的时候什么没干过?这会儿一个亲亲都不给我?” 这戏演上头啦?后面无数双眼睛盯着,许安平只能陪他演下去。“李前辈在呢。” 李连生转身,“天仔你帮我也捂一下眼睛。” 水南天两手捂住她的,自己则是死死闭上。 童心尘又挑挑眉,点点自己左脸。 许安平一吻如蜻蜓点水。童心尘意犹未尽。 “再来一个。” “你快走吧!” 童心尘却不依他。“许!安!平!” 童心尘话说完,许安平已经咔咔两下飞奔到他面前。手脚都不晓得放哪里。就知道跟着童心尘的指令走。 他手指点脸颊就亲脸颊,他手指点额头就亲额头。 只有半分感情,剩下的全都是被叫全名的恐惧。 亲了好几个,童心尘终于是满足了。 望向李连生,嘴角一下子拉下去。威胁道:“李连生,给我好好照顾他。听到没有?” 这话怎么这么熟?两人相视一笑。许安平笑笑道,“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李连生摇摇脑袋,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他可不想掺和进这小情侣的打情骂俏之中。” 殊不知童心尘没有跟他开玩笑。见他不应,童心尘冷了脸。“你要不答应我就命手下弟子逮住秦淮仁,丢给隐机派。” 进了隐机派还想留全尸?李连生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只得先答应再说。 利用这一重身份为自己谋福祉。许安平赫然发现,娇滴滴的童心尘只在他怀里出现,面对外人童心尘向来是有勇有谋。世上只有他一人知晓坚强不屈的童心尘孩童般撒娇卖泼的一面。这一点让许安平很受用。 “安平小笨蛋~” 又来了。许安平伸手接住扑过来的童心尘,听他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着早晚加餐饭、日昏勤思君的嘱托。絮絮叨叨的温暖让他有一种明日君再来的错觉。 目送他坚定踏上前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许安平那一双眼始终看着那处,依依不舍。 他们仿若热恋中的情侣,就要因事分开一炷香事时间。然而两人心中都明白,此去也许是永别。 “师父,师娘又欺负你了?” 水南天一问,许安平脑子里又想起那羞得他想死的那几个亲亲。 许安平抹了一把脸,求他死了也别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宝珠她们。 居然有人能让他这么害臊的一个人当面亲亲?让他这么大胆地表达爱意? 李连生刚才就已经很好奇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好奇简直要在他胸中抓心挠肝了。 “安平,安平,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嘿呀!你说嘛!” 许安平被她这么追着问,更加无地自容,快步跑开去。 童心尘短暂的来访让塔里的群妖炸开了锅。从来没有人会主动踏入锁妖塔,正如没有人会自愿投身地狱。更没有人,能随意进出。 “看到了没有?人可以自由进出。” “那又怎样?我们是妖。” “那小子的娘是个人类。那小子体内有人类的血。李连生跟他聊天的时候我偷听到了。” “那,他能出去一半?跟我们还是没啥关系呀?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傻呀你。我们把他卡在封印处,在他肚子破个洞,从洞里钻出去。不就行了吗?” “小子会死的吧?” “你看上那小子了?” “人家昨天还给你分了一条鸡腿呢。就为你那不知道行不行的法子,谋人性命?” “万一可行呢?你不想出去了?” 梦魇回报,计划顺利进行。他们看到了童心尘进出,果然心生反意。 第113章 当夜,无人入眠。 只因,明日,生死未卜。 第38章 先生先生貌狰狞,拔剑当空气云错。 许安平一遍一遍摸搓着左手手腕。 那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银金丝手镯。 许安平说到自己没有把握完全掌握锁妖塔封印。童心尘摘下了手中镯子。 “我年轻时候曾遇仙人,赠我此五彩金丝手镯。明日我会开坛设阵,发动此金丝手镯。至于其他外逃的妖物,诛星大阵,格杀勿论。” 童心尘将这保命的镯子戴到他手上。 “我教你怎么用。” 童心尘双手飞快结印。许安平一眼不落地看。咒语能很快记住。可这无名指是怎么扣住中指和食指的根部的? 可这无名指是怎么扣住中指和食指的根部的? 他用上另一只手都掰不过去! 人类的手指是可以这么灵活地转弯的存在吗? “就这么凹过去。” 童心尘说着,举起双手,啪地左手无名指折过去了,啪地右手也折过去了。 许安平抱着学习的态度小心捧着他的手仔细研究。最后下了结论,“我觉得死是比这更简单的事情。” “小样儿,哥的绝技你学不会了吧?” 脸蛋儿被挤成长条儿,许安平心底不服。“谁说我学不会?我这就……”失败了。 “好了好了,”童心尘抚掌大笑。摁着头他手不让他继续折腾自己,另一只手却还很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又秀了一遍。这该死的胜负欲。 “可以不需要结印。结印只是为了借法,增强力量。不结印也可以用。再说,我会在塔外助你一臂之力。” “神仙不是说……” “没有神仙。东西是我做的。谣言是我传的。若此物不是仙人所造,那我就是所有门派的要挟,是非死不可的妖孽。人类可以仰慕看得见的强大,但他们会集体杀害超越他们视线的存在。宗门需要传说,我可以做那个传说,可我不想死。” 有了此物,杀戮便可以大大减少。 许安平暗自惊叹,他的星沉真不愧是能设计出锁妖塔的人。即使转世多年,这符篆、布阵的手艺是半点儿都没有落下。连这聪慧的脑子也依然在。 难怪高巨疯死前坚持要童心尘继承掌门之位。 有勇有谋,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虚静派的声望,守护虚静派的未来。如此优秀的继承人,谁能不爱呢? 静谧的夜空中,群星闪烁。许安平独自一人躺在顶楼卧榻之上,目视着朗朗夜空。等候着明日即将来临的封印。 突然,一阵急促的银铃声响起,马上又停下来。许安平惊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他在一楼门口和楼梯口布置了暗线。一旦有妖物下来三楼必定会触发二楼的银铃被他发现。 紧接着还有布置在墙上的弓弩机。三十架,一架十发连射。 果然,不久后传来声声惨叫,显然是射中了不少暗处隐藏的妖物。 一楼木门吱一声开了。在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本来,有封印加持,外面的风雨是落不进也吹不进锁妖塔的。落叶的进入本就是封印减弱的表现,如今木门也被晚风吹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许安平心里咯噔一声,“糟了!结界破了。” 半个身子探出楼梯往上眺望,只见楼上众妖扭腰摆臀地歌舞着,高呼着“破了!破了!” 踏歌之声不绝于耳。为自由,他们欢呼他们雀跃。 许安平没自信能守住座锁妖塔。打上顶楼还是全靠李前辈的指点。自由的渴望加持之下,众妖群情汹涌恐有万夫不敌之勇。 楼上阶梯震荡,群妖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反而堵在了楼梯口。 塔顶的出口早就被许安平布满蛛丝暗网。飞行的妖物触及顶上出口,马上被铁蒺藜从四面八方喷射伺候。躲得过铁蒺藜还有夹杂其中的千万发银针。这些可都是被许安平提前喂了毒的。现在的顶楼可谓插翅难逃。然而群妖人多势众,前赴后继,暗器的布置总会有用完的时候。到时候可就没法子了。 看着稍后马上就要一窝蜂冲下来那密密麻麻的人头,许安平倚着旋转大楼梯冲楼下大喊:“李前辈!堵住一楼!别让他们跑了!李前辈?” 第一个逃出锁妖塔的妖物,庞大的身躯连木门都撞碎了,那正是李连生。 他怎么就这么傻,忘了呢?李前辈也是想要出逃的妖物之一。她如此渴望再次见到秦怀仁。哪有人真能因与人诺言而自我封锁一生呢?” 他曾警告自己提防此人。但当背叛不期而遇,他的心依旧被伤得支离破碎。 来不及伤感,许安平气沉丹田,横刀在前,一只脚缠上细绳,一圈圈收紧。细绳的另一头,是门的把手。 为求清净,他各层楼梯口和门口分别安上了木门。挡不住翻楼梯和会飞的,但是加上遍布栏杆和台阶的机关,保了他许久的清净。 此门一开,群妖往下奔袭的一刹那,楼梯口会出现缺口。他要抓住那一瞬间,逆流而上,直奔顶层。在群妖逃下楼之前展开五彩金丝手镯,困住所有妖。 务必要快。五彩金丝手镯展开后,所到之处无论人妖神魔鬼怪无所不困。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到人群所在的地方殃及池鱼。只要能杀开一条通往楼顶的路,杀一千个一万个妖他都必须照办。决不能让他们逃出锁妖塔! 第114章 体内炙热的气流冲破许安平的牙缝喷出白雾,大刀的把手被紧握得快要捏碎,躁动的心脏鼓动着耳膜都要一起跳动起来。 他没有机会失败。必须成功。 锁妖塔妖物出逃。消息一旦传出,虚静派必成众矢之的,被各大门派群起而攻之。到时候童心尘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完全不敢想。所以这一战,他必须成功。哪怕今夜,屠尽锁妖塔。哪怕他身陨无间地狱,他也要用这双手,将童心尘托上虚静派掌门之位。 “砰!” 木门被群妖用身躯撞开了。三千弓弩齐发,进门的第一层妖物尽数倒下。可还有第二层第三层…… 人头攒动的群妖发现顶层上不去纷纷转战楼梯口试图下一楼。众多的妖物洪水过境一般撞破桌椅木柜,冲碎了许安平精心布置的人类世界幻象,带着尖牙利爪拖着妖邪地狱席卷而来。 许安平深吸一口气咬着刀,放任自己的妖血。 “尼奥~”一声叫,紧接着四脚着地扬起灰尘往妖群众冲去。妖血液循环体内,轻灵的脚步一跃半丈高,将妖群尽数踩在脚下。 “哼”一声夺回身体控制权,直立起身,握刀在手。风卷笼袖之间,迎面飞来的妖物一刀一个,一分为二。一步一跃,如在世阎罗步步嗜杀。毫无慈悲,永不留情,挡我者死。 群妖往下奔袭的洪流被冲散。胆儿小的看见他杀红了的眼睛就忍不住撤步往回走。 一楼有个胆儿大的被重重机关砍成两半,硬撑着用半截身子的血和脱落的内脏在雪白的羊毛地毯爬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却悲哀地发现门口被一堵肉墙封得严严实实。自由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更多的,或被黑暗中不知道从哪一面墙射来的银针射穿心脏,或在下一楼的时候被脖子处的金丝一划封喉,又或者在凭栏处被从天而降的落石砸碎砸烂。一楼瞬间花开艳丽,如点点红梅缀积雪。 “一楼被堵住了!往回走往回走!” “他疯了!” “有机关!” 随后一声巨大的炸响声,个锁妖塔所有人都定了一下。 发酵了几十年的黄白之物被炸上了半空。汹涌的臭味在锁妖塔密闭的空间内扩散开去。漫天飞翔的陈年大便如暴雨,倾盆而下。 有人后知后觉喊了出来:“卧槽茅坑炸了!” 更多的只能喊出一声“救命啊!” 身体伤害很大,心阴影更巨大。对于被机关刺伤的妖来说则是致命的疼,混着喉咙阵阵干呕的疼。此起彼伏的呕吐过后,众人仿佛才刚找回魂。一手遮头一面躲大便。 前面的群妖看到了楼梯口的异变,喧闹着改变方向往回走。后面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外挤。 群妖互相践踏。弱小的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就被挤出的肋骨捅穿心脏而死。有些只是站不稳落在地上便被前后践踏千百遍,到死也没有再次站起来的机会。 短短几个瞬间,楼梯口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死去的妖物被践踏成血泥。铺在木梯上薄薄一层。他们带着死去妖物的怨念滑倒一个又一个争先恐后出逃的妖物。 相比起许安平设置的机关,活着出逃的信念才是最强的刽子手,它践踏着无数的生命又被这些生命哺育着,杀妖的刀尖变得更加锋利。 “快点!再快点!” 许安平逆流而上的身躯在妖群中显得那么突兀。他一心往上走。殊不知从天而降的血盆大口从顶层一路往下,将他左肩一口咬住。他刚想反手横刀划过去,肩上的疼痛居然卸了一点,只用尖牙轻轻衔着并不伤他。 许安平觉得古怪,想抬头看怎么回事儿。身子不受控制地被一下子抛高,扔上了半空。 在白云之间,半空之中,许安平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楼尸横遍野,没有一个妖物出逃成功。 李连生三人合围那么粗的庞大身躯紧紧缠在锁妖塔上。一楼还有妖物不断攻击,试图找到突破口。李连生肥大的身躯被疯狂戳、刺、啃咬。他的身子始终牢牢盘踞在锁妖塔之外,将其团团围住,巨大的头颅压在顶层出口上,耐着疼痛大喊:“叫人!叫人!” 李连生并没有背叛他。他第一时间逃出去堵死了一楼的出口。 而水南天,不但封死了顶层的出口,还保护着那些无力自保的孩子们。 这一切都仅仅靠他们那会流血、会疼痛的血肉之躯。 许安平看着不断从李连生身体里面刺出来的刀枪和铁拳,深吸一口气,强压悲伤,聚气丹田,意守天厥。 双手于无物处拨弄出八阵图,驱动五彩金丝手镯从手腕上滑脱出,金线一丝一缕地摆动着往外缓缓展开。将水南天等人尽数笼罩在里。 至于李连生…… 他一脚接力,身子飞升百丈之上。风过耳侧,下方喧嚣再无。 锁妖塔封印借法。结印,力量来源于天地乾坤,大罗神仙也逃不出去。不结印,力量就来源于施法者,一旦施法者力量不如封印者,封印无效。 自己的力量和这一副身体相性极差,强行召唤容易受伤,然现在也别无他法。 “反正我大概是死不了的。” 他不急不慢地念出咒语:“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雷霆!” 血脉扩展、蔓延,在他掌中生成法阵。扩大再扩大。蜂鸣着、盘旋着飞出,瞬息之间便从上往下罩住个锁妖塔。 第115章 法阵绕着他腕间转动,落在大地之上,立起万丈金光,困住了塔内千万妖兽。 许安平身在半空,脚下无物仍稳坐如山。 “收!” 一声收,气势如虹,声如洪钟。飞速盘旋的五彩金丝手镯仿佛有生命一般,听声而动,快速往里编织、收缩。不管血脉丝线之间缠绕着多少个妖物的头颅手足,也无视锁妖塔的坚硬,它只是固执地往里编织、收缩。 五彩金丝手镯的收缩完全没有尽头。李连生三人合围的身躯被勒成细绳,血肉嵌进法阵之中,缠在一起被强行拉横、旋转、穿插。 许安平闭眼不去看,手上真气依旧运转不停,五彩金丝手镯仍在毫无感情地往里收缩,试图编织成原来的模样。 塔内众妖没有李连生那样的修为,早就在法阵蜂鸣着盘旋的时候已经东奔西跑、倒地哀吼。塔内一片混乱。 五彩金丝手镯仍在无情地往回缩。 等到变成了原来的形状大小,五彩金丝手镯才悠悠然飞回许安平掌心,隐去。 不知道李连生在里面境况如何。 许安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带血印的掌心。身体突然失去支撑,从百丈高空急速跌落。 要不了半炷香他就要摔在地上砸成肉泥。 “怎么办?” 他本能地挥动背后的翅膀。 他憋住了一口气,意念贯穿双翅。此刻他想飞的意念要是能化成翅膀,炎黄大地都能飞上百丈高空。 离地五十尺,破风之声尖锐刺耳,巨大的风流扑面而来吹得他眼耳口鼻都扭曲成团,身子在半空中旋转不停。 努力维持平衡的双翅火辣辣地疼。终于被强大的气压翻折过去了。最可怕的还是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渐行渐近! “有了!” 许安平灵机一动,在离地三尺的时候一口咬破自己的手,冲着地面不计成本地喷血缓冲。 此计有效!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下坠的速度在减缓。 可惜后续血液不足,在离地半尺的时候,失血过多导致头晕眼花。落地不稳,原地滚了好几圈,后背砸在树上才停了下来。 他艰难支撑着爬起来,奈何左手白骨折出皮肉,软弱无力。一下身子侧翻,砸倒在地。 这场对许安平来说几乎脱力的战役,实际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盏茶。在林深月白的三更天,不起一丝波澜地流淌了过去。 无望的血手屈指已经是极限。朗月当空,一口烈血喷溅向天。恐怕是五脏六腑全碎了。 “天仔……师父,好痛……” 这身体要不得了。可是换一个…… 锁妖塔外七位景字辈的英雄全部被破阵时候的威压打倒在地。 从前驾马车游四方时候没少被地痞流氓打。又不能对他们出手,怕失手打死他们。水南天爬上他后背、攀着他手臂给他缠绷带的时候,伤口好像就痛了起来。 “真的好痛!” 不是走马灯!有人戳他伤处! “他疼!别戳了别戳了!” “会说话就不用死。” “哎哟哟手长出来了!做妖怪可真好!哥你说是不是?” “安平你可真有本事,一个人守住了锁妖塔。” “哥你快看!里面有两个人。” 七个人头围着许安平团团转,七嘴八舌。 其他师叔都在看八卦,只有一根干柴似的六师叔杵在重伤的弟子们身边为他们止血救命,像一株百年大树绵延出半山的根系庇佑着底下这百子千孙。 锁妖塔暴乱。躲在山下多日的隐机派乘机进攻。童心尘在护山大阵前忙得不可开交。 七位师叔在远处看到了当年的血色圣衣从天而降,身下是粉碎崩裂的锁妖塔。当即飞身来救。 永山轻踢人两脚。唤道,“起来!怎么?摔了一跤就说不出话了?” 永恁直骂他放屁!“你打那么高摔下来试试!” “我肯定没事!” “吹!我现在就摔你一把试试!” “你来试试!” 永河和永过忙拦住快打起来的两人。这头,永海又指着人慢慢长出来的新骨肉嘻嘻直笑。 “哥哥你看,他长糊涂了长了三只手!哈哈哈!” “他长再多的手也比你好看。” 被义兄一骂,永海的笑声戛然而止。永河还不放过他,数落他笑话别人失了礼数多大的人了都。直说得永海泫然欲泣。 “啊啊啊!”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永言要你们搭把手!再不抬上马,心尘要守寡了。” 老二发话,众人齐齐围过去,可算清静一点了。帮着永言把着人丢上马。 “不绑一绑?” “犯不着。” “摔下来怎么办?” “断两根肋骨。” “摔到哪儿是哪儿。” “最要紧的是,不要让萧景天追上!” “哎!对咯!” 哦吼。居然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路途中颠簸疼醒,身下熟悉的马背,是小围巾,又救了他一次。 马儿嘶鸣着,稳步往前飞奔。山坳间,似一支白箭穿梭其中。 第39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小围巾跑了!” 是夜,千里之外的童家大宅。马棚里小围巾激愤异常,扯断缰绳,越过拦路的仆人,四蹄一跃,跳过了丈来高的围栏,撒开四蹄,往虚静派的方向一路绝尘而去。 第116章 许安平醒来的时候身在马上。他断裂的肋骨压在马背上,有点疼。凭借高超的马术,在奔走中的千里马身上翻了个身。 耳边簌簌风声,路边的树木房屋在面前急速后退,只有静谧的星空始终遥远。 这个马蹄声他认得。是小围巾。不知道为什么小围巾会跑出来救他。此刻许安平也无暇多想。他手印结成那个鬼样子,能用真是一个奇迹。万一群妖突破金丝手镯封印,一切就完了。 他抓紧时间叮嘱马儿。 “小围巾,我带着这些妖怪不能回家。带我去喜鹊那儿。” 小围巾耳朵竖了起来,又放了下去。四蹄刹住,转身奔回三四步,走进另一边岔路,再次夺路狂奔。 舞台之上,喜鹊盛装而舞。三十小狐爪搭着爪在身后左右跳动。他们正庆贺马小鹇新店开张。 马小鹇执掌百乐门之后大改,成衣饰店。凭借多年给许安平做衣服的经验,一开张就生意红火。近日得高员外四季衣裳的大订单,乘胜追击,开设新店。故此,今日百乐门关门小聚。 一骏马飞奔而来,踏碎木门。 众狐停止了舞蹈,惊慌失措躲在一旁试图避开这发狂的野马。 小围巾大眼珠子看见盛装的舞女,嘶鸣着,四蹄发了疯地踩地稳住自己往前暴冲的身子。 好半晌,终于在舞台半尺之外停了下来。 小围巾鼻子里喷出白雾。得意地抬起头,冲着台上舞女轻轻跃起前蹄。 “小围巾!” 喜鹊看见它胸前那一圈白,认出来这马是小围巾。弯腰一看,马背上躺着的正是许安平。 她呀一声叫出来。 “许大哥?!别看了!快来帮忙!” 众人三下五除二将马背上的许安平卸了下来。喜鹊掏出家传的伤痛药给他涂上。 许安平的伤口被她的药一刺激,直接给疼醒了。睁眼一看是喜鹊,开口第一句就是,“叫大少爷过来。马上。” “现在?” “快去!” “好好好。” 许安平说完,又晕了过去。 童中正收到消息,马上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连夜入百乐门。夫人柳氏迷迷糊糊问他去哪儿他也来不及解释。 坐上马车才忍不住埋怨。“臭小子,事后你最好亲自给我夫人解释我今夜为何上青楼。怎么还没到?” 马车很快到了百乐门。杜仲跟喜鹊在许安平床前说一些病人的照顾事项。童中正扶好帽子提着靴子挤进来,看许安平被包成一个巨大的白色粽子丢在床上,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死吧?” “人是没死。肋骨断了几根。身上擦伤、扭伤无数。错位、脱臼也是不少。最离谱的是,两边手臂上好几处被啃咬掉血肉,又在泥地里打滚过,被磨烂了。” 杜仲给他一一复位的时候都奇怪,这人怎么这都没死。 童中正光是听着那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都觉得揪心。 “大夫你行不行的?” 杜仲白了他一眼,啪地一声又给许安平复位了脱臼的左手。还盯着童中正的脸,恶意地戳了一把许安平断掉的肋骨,疼得后者嗷嗷大叫。 “喂!你!” 这大夫太有个性,童中正拉喜鹊出门,好声好气商量转到他们家。他们家因年年上贡和皇族有些渊源,可以借宫里御医一用,这个江湖庸医貌似不太行。 喜鹊,“里面那个是我爹。” 童中正一握拳,“打扰了。当我没说。” 再次进门来,许安平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大夫已经悠哉悠哉对镜剪鼻毛了。 童中正,“这,这就完了?他还没醒啊?” 杜仲哼一声放下剪子,走到床边,手指微曲,在许安平胸前从上往下这样一划。伴随着骨头刮骨头的尖锐之声响起的,那是国粹。 “娘耶!老杜头我真的没搞鹊儿!你不要公报私仇好不好?” 喜鹊捂嘴笑着安抚她老爹去了。屋里就剩疼得满床打滚的许安平和给他擦汗的童中正。 “大少爷你来了?” 童中正奇了。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了?这身后这黑黑的翅膀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这眼,怎么还冒绿烟呢?” “一受伤,毒气又跑出来了。”许安平伸手入怀拿药。一动胳膊就如细密针刺一般,痛不欲生。 “我帮你拿。是不是这个?” 从童中正手中接过香囊,咽下月禅紫艾粉。他终于好受了一些。舒展开眉头,任由童中正扶他坐立而起。 “我也没法跟你说。反正,我要去温元白那里。找你来就是要你帮忙瞒一下。尤其是对二少爷。” “不行!你这个样子不好好养伤还想去哪儿?” 许安平指指柜头抽屉,伸出三根手指。 “封口费。” 童老爷子死后,童中正将家财变卖,赠予柳家。连姓也随了夫人。 这般寄人篱下,唯夫人是从,身上自然是没有几个零花钱的。 童中正含泪收下三张金铺的地契。 “瞒我弟是一回事儿。我身为长辈要知道你的安危这是另一回事儿。” “加钱是吧?” 许安平一扶额,起身要给他拿。被童中正一把摁住。严肃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想自己憋着藏着?” 以前他总想着家和万事兴,劝夫人忍一忍。害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死了,小儿子也差点没了。到了许安平,则是许安平懂事,自己忍着。 第117章 “孩子,我是爱财没有错。但我也心疼你。” 童中正抓着他的手,拍了拍。难得有了长辈的模样。 “你十二岁离开惴惴峰,跟着我爹在商场打拼,满世界跑船、调货、视察。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你的眼光比我还要好。你周旋其中,八面玲珑。好。路是自己选的,我拦不了你。可这一次呢?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是真没拿我当家人呐。” 谈及此,他捶胸顿足。 “我这颗心啊!拔凉拔凉的。” 他想流一两滴泪增加悲凉。一起身磕到床边横梁。真,疼出了眼泪。一屁股坐回去,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疼得面目峥嵘的模样。 许安平感于他如此真心。话也软了下来。“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事儿要怎么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云霁一事,辗转千年。锁妖塔群妖受困于小小金丝镯内。不知何日得安稳。 “是不是妖气复苏了?你怀疑自己是人还是妖?” 想必是九斤叔将他入锁妖塔一事告知大少爷。许安平将计就计,叹一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胖乎乎的手揉着许安平脸颊的肉。童中正抚慰道,“不用担心,九斤说你刚出生就知道救我弟弟。你就算是妖,也是个好妖、心地善良的小可爱。” 许安平小心将他手推开。“大少爷,我有毒。你最好离我远点。” “那你去坐忘派是……” “温元白是当世医修。我去找他,也许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听到温元白的大名,童中正终于放下心来。 如今门派纷争形势严峻。隐机派、虚静派、坐忘派这三大门派近20年没有收过新弟子了。虚静派跑剩下三千,人家是门下弟子十五人共赴患难,一个都不少。 那半仙温元白,98岁,历经门派纷争,打过第一次诛邪大战,门派分裂,依然坚挺。 人说天下道法出坐忘。虚静派要守锁妖塔,还得到他坐忘派挂单修行。 饶是实力强如此,人家门派依然坚持收徒不收钱,做斋事不乱收费。 同期的五色派出自同门,价格是坐忘派的百倍,还有分几次上门,按次收费的。 在创收成为江湖日常的今天,坐忘派真是大大的良心。 是童中正这种铜臭望尘不及的存在。 在童中正心里,这是修真界唯一真神。 “温元白,确实可以去结交一下。你先好好养伤。我看见你没事就放心了。家里有母老虎,我还得回去伺候。走了。” 童中正一走,许安平就掀被子起身。 “喜鹊,把小围巾牵过来。我现在就走。” 多待会儿都不知道群妖会不会突破金丝八卦镯出来害人。 看到门口马车的时候,许安平被杜鹃的办事能力震惊到。 “大半夜,哪里找来的马车?” “大少爷留下来给你的。说你伤重,骑马不合适。” “那他怎么回去的?” “骑马。” 许安平握着缰绳,心底暖暖的。 两百斤的胖子,走两步都喘的人啊。把舒适的马车留给他。童中正、许九斤等人是真心待他好。 柳家,马儿累得口吐白沫,四蹄发软跪在两石狮子前面。 童中正滚落马来,没来得及发脾气,看见来人马上主动跪下解释。 “夫人,我说我事出有因你信不信?” “连我都不能说?” 也是,大半夜去青楼,马车都弄丢了。还要什么都不说。要人家怎么信你?可…… “答应了他,不能说。” 童心尘好不容易摆脱隐机派的纠缠,来到锁妖塔。放眼望去,空空如也。 “塔呢?我那么大的一个锁妖塔呢?没了?” “被一匹马带走了。” 说话的是一眉清目秀的帅哥儿。 “星景师兄!”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七位师兄邋里邋遢30年,一朝被剃胡子帅了一级。如今换上了干净衣服,又帅出一个等级。 捧着换洗衣物的几个杂务小师弟抬头挺胸,生怕被比了下去。童心尘带来的师弟师妹们更是鏖战之后得此美景,荡涤身心。 听闻童心尘要找人,星不行都行了。 “这个简单。把他生辰八字给我,我用寻物口诀算他行踪。” “生辰八字?” 好在童心尘还有放妻书等物在手。他自怀中翻出见面以来保存完的书信,一一翻看,终于在其中一封信上找到了。 星不行师从永明道长,算卦占卜的本事确实不差。 只是,“你这生辰八字不对呀?” “怎么不对?”童心尘看了看信,是许九斤给他写的。应是没有错。 星不行肯定他搞错了。 “卦象显示他在庸凡派……” “那我们去庸凡派找!” 星不行一把拉住他,补充道:“独心苑。” “独心苑?” 马听天关二儿子天命马洪福的地方。马弘毅心疼弟弟,延续了他爹的做法。独心苑内,连仆人都不曾有。 “万一安平就是误闯进去了呢?” “卦象上那里只有一个人。安平在,那马洪福不在?可能吗?” 童心尘无比悔恨。若不是隐机派闹事,怎么会落得如此人海茫茫不想见? 他痛定思痛,决定使用人海战术。 第118章 “我们虚静派人多势众,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高秉天伸出手来,讨要画像好张贴、参考。 童心尘懵了。许安平给他花了无数的画像。可他,从未曾为他画过一幅。 “生辰八字你不知,画像你没有,”高秉天啧了啧舌,“你俩是真的成过亲了吗?我怎么觉得你俩一点儿也不熟呢?” “她赶你出来我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童心尘去了百乐门找人。吃了闭门羹。 来柳家找大哥,又被如此说道。童心尘就不懂了。 “哥!我做错了什么?连你都这样说我。” “喜鹊是罪臣之女。你要将人家恩人连人带塔一起毁了。能不恨你?” 童中正一颗颗剥开瓜子。左边壳儿一堆,右边仁儿一堆。慢慢说起许安平和杜氏父女相识的事情来。 仆人杜仲将人藏在家中。后被邻居举报,差人来拿。自此堕入青楼。陪客人谈生意,许安平凑巧到了百乐门。隔壁屋的他闻声来看,拦住了被压下去受罚的杜鹃。 原来,喜鹊为死去姊妹燕子复仇,操起酒瓶子砸烂了欢客的脸。 许安平奔走四方为她脱籍。又花钱买下百乐门让喜鹊有个安身之所。 她自此立志,百乐门不空,不嫁人。 后来许安平来到童家帮忙,杜鹃主动来打下手跑生意。 “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奇女子。人家恩人上山之前神采奕奕,下山后断手断脚半条命都没了。你说说看,她不怨你怨谁?你还有脸来问我你做错了什么?” 他果然知道许安平在哪里!童心尘心生希望。 童中正胖手重重压茶壶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推过来一叠银票。 “家产我已经全部折现。这是你的一份。” 童心尘推回去。童中正懂了。笑了。 “托我娘子名下的钱庄当铺找许安平?不够呢。加300两银子。” 童心尘掏出银票砸在桌上。“给。” 童中正推回去顺手塞他嘴里一颗瓜子仁儿。“娘临死前说了,我不能收你的银子。你这分明是为难我!” 童中正耸耸肩,抓起一把瓜子仁扔湖里喂锦鲤。 童心尘转身要走,正巧与来人四目相对。心情更不爽。 “浓云蔽日不光明,劝君且莫出远行。今早测了个天山卦我就知道此行不利!早知道就不来了。” 许九斤越过他,在桌上压下一小箱子。打开,灿灿金光在童中正眼中闪耀着。 “300两。黄金。找到人为止。” 童中正一身肥肉都坐直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他几天前夜访百乐门被扣零花钱没钱逛雅舍,只好泡在家里喂锦鲤。若有了这300两…… 许九斤,“以前老爷和老夫人给的,还有一些是大少爷你赏的。我都攒起来了。以备不时之需。” 童中正气急。“你有钱不给自己赎身?”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柳家门口,童心尘要把钱还他。 方才童中正只愿意把消息卖给许九斤。是许九斤出来后主动跟他说,许安平去了坐忘派。童心尘认为,这买消息的钱该他俩一人出一半。 许九斤不要。“我也是真心想找回安平的。” 童心尘一张定身符贴他后背。银票,塞他怀里,起身就走。 “等会儿有人路过给你揭开就行。再见。” “你说过,父是父子是子。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童心尘气极。这人杀了他爹怎么还有脸求他原谅? “我没有找你报仇已经是原谅你了。要我跟自己的杀父仇人继续相亲相爱吗?我做不到。” 他爹对他虽严厉但是童心尘能解。 爷爷死的时候都在喊“保住家业”。叔叔病死前将地契托付给自己父亲。吊儿郎当的父亲临危受命,不甚被骗,家产全无。姑姑放弃爱人嫁给隔壁镇的苏员外。搞死了他,拿了所有钱给父亲重新开始。自己则是跳崖自尽。父亲就这么拿着父亲的责任、兄弟姊妹的血肉,踽踽独行,将家业发扬光大。 他可以解父亲肩上的责任,解他被责任压垮的肩膀和良心。 哪怕后来他为了童家家业放弃自己,昔日的情谊也不是假的。 马洪福天命之前,父亲抓他手开蒙、打簪子这些记忆,在他脑海里依然温暖。 童心尘收起怒气。尽量平淡道,“我知道。我不会伤害安平。只是,我们,再也不见。” 43年相伴,竟落得如此结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一瞬间,许九斤后悔过自己的复仇行为。但,也就只是那一瞬间。 找许安平的路上,他们殊途同归,却必须分道扬镳。 “记得吃完午饭再去找!不然胃疼。” 即使反目成仇,许九斤依然记得他的那些臭毛病。也或者,他根本没想忘记。 童心尘冷冷的声音自远处回道:“我上山第二年已经辟谷了。是你吃饭要人陪。我才每次都用障眼法陪你。从今往后,恕不奉陪。” 许九斤一愣,心一凉,对自己道声好。 风吹过,符纸落。他却没有了追上去的由。 第40章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当年就是这样孤身一人,背着锁妖塔从坐忘派跑来虚静派。不成想,千年后的今日,命运重叠在一起,还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塔。只是这一次,是带回坐忘派。这一次,他没有哭。 第119章 “小道快。” 许安平驾着马车,迎着朝阳,扬鞭起行。 羊肠小道,不宜行马车。许安平一心赶路,再颠簸都能忍。不料岔路穿出一老者。许安平慌忙勒马。 马儿飞扬的前蹄下,是一仙风道骨的道长。 双掌在前,掌风过处如撞上了棉花。马儿缓缓落下前蹄。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起眼。只有他脚下两道深深的划痕,刻进了土里。记下了此时此刻的凶险。 “小伙子,行车莫太急。” 许安平下车察看,闻言点头称是。 此人因长期挨饿,面黄肌瘦,花鬓虚白。一双眉目却是精光四射。正是温元白。 都瘦脱相了,给许安平心疼得。 “师……这位大师,车里有干粮,你先对付两口。” 童心尘送信的前一天他下山行医去了。昨天回来看到信,早饭都没吃就往虚静派跑。着实是有点饿。 温元白见他盛情难却,上了车,一口口吃起了那些精致糕点。 “多谢多谢。这一季的麦子还有半个月就可以收割了。到时候还你钱。小兄弟,你姓甚名谁住哪里?你也要去虚静派?我劝你过几天再去,虚静派锁妖塔倒塌在即,危险。” “我去坐忘派。” “哦,那很安全……那我不顺路呀!”又塞了一大口枇杷膏儿进嘴里。差点呛到自己。慌忙来抢缰绳。“停车!我要下车!” “你听我说!” “我要下车!” 许安平和他在狭小的座位上你来我往较量起来。温元白终于察觉出不妥。停下手来。 “小伙子身手不错。” 许安平马不停蹄继续开。 “温掌门,实不相瞒,锁妖塔已经倒了。你现在去也于事无补。” 温元白闻言,懊恼得狂捶自己大腿。“是我来晚了!” “温掌门请勿自责。”许安平抚慰他道,“群妖都在我手上。” 说罢,扬起了手上五彩金丝镯,在奔驰的马车上说起锁妖塔倒塌的种种事宜。 温元白也终于相信他的话。拿起镯子,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研究起来。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感叹。 “童心尘真就是个天才。难怪当年被各大门派争抢。可惜最后,耽于玩乐,一事无成。好在这几年听说他开始发奋起来了。” 许安平听着,不语。果然,一切如童心尘计划之中。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翻书仙人、落跑大师、半桶水大师、怕怕峰惴惴大师、虚静派之花、雷神私生子。 无人知他,藏木于林。 “小兄弟,我看你脸色不对。我来驾车。你去车里疗养生息。” 确实,许安平走了一天一夜。有人接手真是太好了。 他刚转身掀开帘子,忽闻一阵哨声。 是温元白吹哨子叫小围巾! “果然是小围巾!” 马洪福受困家中。都是托小围巾带书来回的。他认出小围巾,自己身份可不就曝光了? 自己马洪福身份曝光,元心明罪首之子的身份也会很快藏不住。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心明那小子哪里招架得住? 许安平后知后觉发现他抢缰绳意在试探自己功夫。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懊恼不已。 温元白很早就怀疑他了。在那掌风之下稳坐如山,又能驱使五彩金丝镯,定非闲人。出手试探,居然和自己师出同门。小围巾那一圈白毛更是世上罕见,独一无二。种种迹象表明…… “小围巾不亲近别人。只有主人马洪福,和我。” 许安平哈哈大笑着,摸摸马儿的脖子。 “温掌门你肯定好久没有去过马家了。我和马家生意上有些来往。有幸和小福成为朋友。” “朋友?他不见生人。”温元白显然不信。 “我也听过那个传言。我带着面具偷入独心苑的时候,被马弘毅好好训了一顿呢。英才生前很喜欢养马。我也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 围巾脚步放缓,一脸享受。许安平乘胜追击。“你看,它果然很喜欢我摸这里。这是小福教我的。” 温元白点头称是,“原来如此。” 许安平心想,这是蒙混过关了吧? 哪怕他日他要查证也无妨。马家和童家确实关系匪浅。小围巾跟随他左右,时在马家,时在童家,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眼下还是速速远离得好。 他一伸懒腰,装出疲惫的模样。 “那就有劳温掌门驾车了。我先去睡上一觉。” 考虑到五彩金丝镯解开后,万千妖邪必鱼贯而出为祸人间。温元白集结门内七位长老八名弟子齐聚练武坛,严阵以待,以备不时之需。 不料,完全没用上。温元白一人一拳头,尽数拿下。 群妖四仰八叉在晒谷场晾倒一大片。 “疼死我也!” “我的肋骨好像断了。” “别碰我!疼!” “你一个医修为什么这么强啊!”一鹅妖不服,捂着胸口死要个明白。 温元白掌收气回,缓缓道,“行医济世,行字排在第一。在下行医济世80年,腿脚有点利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众妖受五彩金丝镯所困多日,身子骨尚未完全恢复也是原因之一。当然,这个没必要告诉他们。 许安平闻言浅浅一笑,手上动作不停。仍在给水南天治疗。 第120章 他在塔毁之时布阵,强行护崽子们,碎了绿丝线,口鼻呛到了毒液。 鹅妖呛了一口,感觉胸口略闷。抹了一把嘴边,是鲜红的血。当下惊恐万分。“这叫腿脚利索一点?” 众人又止不住大笑起来。 当一阵熟悉的笑声出现在身后,许安平终于感觉出不对。猛然回头,看清那人,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手中绿丝线断了一瞬,快速补上才免了大祸。 那个弟子!跟他的弟子叶吴香长得一模一样! 转念一想,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出现两张相似的脸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许安平微微放下心来。侧过身一点,挡住自己施法的左手。 不远处,坐忘派各位大佬正手牵着手,围着一个葵菜妖施展封印符咒。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嘿呦嘿,浪里个啷浪里个浪浪浪。”又是一声齐齐的嘿! 手中七道灵气同时打入葵菜妖体内,完成封印符。 这是只有七位同时再次施法才可以解开的封印符。 无论何时,此妖的行动都会被感知,一旦做坏事可以迅速被感应到。关键是同时。 可他们这一个个地来,太慢了。 他们还要搞下一个。许安平叫住了温元白,提出自己的想法。 所有人围在一起,七位师父在外圈发功。许安平在封印符之内展开迷踪阵。由此,每一股灵力都必须经由许安平的迷踪阵。方便他控制打入妖体内的时间、力度、角度。 “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七人的灵力少说也是天下第一强的存在。就凭你?承受得住吗?” 说话的是元云长老。此人熟习门派典籍。他确实看过祖师爷写下这一招。但是!水月升祖师爷的这一招,他们也办不到!这才行此变通之法。这小妖居然自以为可以做到吗?口气真不小。 其他弟子听到这匪夷所思的建议,也不禁嗤笑出声。 “你们做妖的,都这么不自量力的吗?” “唉!罗师兄,我听闻夜郎不知自己自大,井底蛙不知日月星辰变幻,我们也不能怪人家。” “闭嘴!门下大事由掌门定夺。你俩休得胡言!” 叶吴香蹭一下抽出长剑。那俩嘲讽的外门弟子马上闭嘴,远远躲开去。 所有人望向温元白。后者精明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试试倒也无妨。” “掌门!” “师父啊!” “老五!” 众长老和弟子还要来劝,温元白摆摆手道,“撑爆了我救回来就好。死不去死不去。这小子我看他体格强壮。不至于不至于……” 温元白的师父翻书看到“天平山上白云泉”一句觉得不错,就给自己的徒弟们起名元天,元平,元山,元上,元白,元云,元泉。温元白排行老五,辈分不高。他本人又不刻意立威。所以门内大事都是七位长老八名弟子一起有商有量的。这与等级森严的虚静派不同。倒是显得十分和睦。 许安平恍惚间看到当年自己驾车不甚翻倒,被起床气盛的众弟子围追堵截地骂。一时十分怀念。 那头,温元白劝了一轮,可算把弟子们劝服了。 “请!” 许安平突然后悔提出这个意见。不过,要获取自由,这点监守自盗的小计俩他必须用上。对不住了各位。 一拱手,他盘膝坐在晒谷场正中。七位师叔如约围绕着他身后坐下,呈扇形。 计划完美进行中。 七位师叔的封印传到许安平手中,又经由他的迷踪阵的金光覆盖住群妖。 在经历被瀑布击打心肝脾肺肾的短暂痛楚之后,每个妖都“嗯哼啊卧槽尼玛哎呀”得叫出声来。随即晕厥然后倒地前迅速苏醒,以手撑地稳住了身子。 “这就完成了?” 元云还是不信。跑上前去挨个儿检查结果。手中金光在群妖体内都一一有回应。确实是成功的封印符。 方才嘲笑他的俩人默默藏起半边脸,不好意思再说话。 众弟子对这能使道法的妖怪也是刮目相看。 许安平毫不在意。 “这个封印符我加强了。类似于给心肝脾肺肾上七个剪子。你们有什么异样,七位师叔随便一个感应到,都可以当场,” 许安平二指伸出,做了个剪断的手势。脖子一歪,舌头一扯。 “明白?” “明白明白。” 给群妖吓得,双手合十,以示保证。 温元白皱起眉头,坦言道。“我们没有这么做,只是感知你们的存在。” 峰回路转,群妖松一口气。 你可太老实了。许安平快被气死。 他回忆着童心尘逼他到床角时候的表情。模仿着,发出桀桀桀的怪声。捂着半边脸,露出邪魅的笑容。“你们有仁爱之心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我会。” 峰回路又转回来,群妖心凉如水。 温元白也不确定了。拉着人商量说,“你这样做,不好吧?” “闭嘴!”许安平骂道,“只要他们不闹事,你们不施法,根本与常人无异。还想怎么样?他们是犯人!个个杀戮深重。” 他眉眼一挑,扫一眼群妖,嗤笑一声。 “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事儿,你们七位随便一个死了,剪子也会紧急制动,所以你们死之前,记得赶紧换人。” 第121章 葵菜妖抓起温元白的手,哭唧唧央求道,“能不能换回原来的那个?” 群妖期待着温元白的回答。只等来一句,“放心,只要你们改过自新,封印定不会发动。” 这是没有改变的余地了。群妖纷纷上前求诸位长命百岁。 温元白被围。众弟子上前守护。敌我混乱,温元白不好出手。只在弟子们的嘈杂声中一一回话群妖,“行行行”“好好好”“我今年98别咒我过两年就死好不好?” 群妖闻言,鸦雀无声。突然刷地跪下,齐齐喊“千岁千岁千千岁。” 怎么这么像见到大太监的? 许安平噗噗笑忍得好辛苦。 一阵忙乱过后,温元白要安置各位的住处。 温元白命弟子点过人数,就地划出一个个紧挨着的方格。约刚好盘膝而坐的位置。 众人一一坐好。听闻这就是今后的落足之地,又纷纷闹起来。 “有没有搞错啊!没瓦遮头!” “锁妖塔好歹还有个塔!” “你们坐忘派要不要这么离谱?!” 温元白一声安静,震慑四方。看人都安静下来。他才略带抱歉一欠身,“是我管教无方。坐忘派百年未曾有过如此多贵宾在场。招呼不周,不好意思。但是,” 他往不远处的茅屋一指,“那里就是我们门派所有弟子的落脚之地。试问,又如何承载得起各位呢?” 群妖看那新加旧禾秆草的小小茅屋,再一看自己这几百号人,确实住不下。 “请各位将就一晚。明日我下山借些银两,招些工人给各位也搭一个草棚子。” 众妖为这坐忘派的寒酸唏嘘不已。又无可奈何。 贫穷是坐忘派的软肋。 许安平看水南天脸色如常。悄然收回绿丝线。 身形高大的他一起身,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敢问掌门,最近的旅馆驿站距离此地多远?”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明就以。 “就在山脚下有一个。”温元白道。 许安平点点头,自怀里掏出一张义庄地契。 “拿错了。” 温元白看傻眼了。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张地契? 又拿出来一张金铺地契。 “又拿错了。” 鹃儿让他带一些盘缠在路上,怎么就没好好一下呢? 他挠挠头,干脆把怀里那一叠二指厚的银票、地契全部拿出来。 哗啦啦翻动着,是金钱的声音。 他抽了半天终于抽出了七八张银票。 抓着温元白的手,压上去,合起。“收下吧。” 自他掏出地契开始,元云的眼睛已经贴在他手上。此番看到这么多银票递过来。眼睛睁到不能更大! “这不好吧!!这已经够买下三十个我们坐忘派了。” 元云说着伸手要接,被温元白一拂尘打手心。 温元白不接受。许安平早料到。 “那就算是借你们的。吃穿用度都从这里面扣。剩下来的就算是我拜托你们门派管田租的跑腿费吧。我要在这里住几百上千年,吃糠咽菜我可不行。” 许安平借来纸笔,一一写下。 “我每天都要吃这些这些……” 温元白一看,丝绸、山珍海味,收来的租确实差不多都花在了这上面,也没剩多少。也就够门派一周一顿肉。 “至于今日,我们就在山下的旅店歇歇脚吧。” 温元白正想答应了。管钱的元云站了出来。 剩的越多,他们门派就越富! 从小看着山门大殿破东墙破西墙。他从小就立志,振兴门派! 奈何生存都成问题,哪里来的钱去钱生钱呢? 如今振兴坐忘派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可坐不住。 拿起纸张扬了扬,“这这这,谁家毯子十天一换呀!还有这衣服非得用苏绣吗?” 揪起他衣服。触感柔软温和,确实是丝绸好料子。忍不住摸猫儿一样多摸了两下才想起来正事。 “苏绣双面双模样,可外袍底子里谁看你的呀?苏绣十两起步。你里面绣不硌得慌吗?你想要好看我们用一般一点的刺绣也成呀!二三两银子就能做得很好看啦。剩下的钱都可以再买十亩地了!全种小麦能吃三年!衣,衣服,就买一件衣服?败家!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知不知道?” 刚下凡的时候,星沉哪儿哪儿都能给他出好吃的好喝的来。 就算是短暂的换身体期间,只要随便进一家店看看是不是马家的,是那就基本上好酒好菜没跑了。 这些年不是马家就是童家养着。不曾缺过钱财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于银子的购买力有点缺乏常识。 这些地契若想长期维持门派开销,的确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过度奢侈。 许安平抱拳道歉。“我没穷过。不好意思。都依你。” “那是。”元云把银票都收了。数了数。拍拍胸脯。“怎么花小钱办大事,我比你擅长。毕竟我们门派穷了这么多年。我比你经验丰富。怎么,感觉这么辛酸?” 众人内心,皆是一样的想法。 第41章 人家浑不识,身世两茫然。 “你未免对他太好了。” 说话的小伙子叫叶吴香。温元白的最后一个入室弟子。可能是讨厌师父的随意,温元白做掌门之后允许弟子们用俗家姓名做道号,也允许他们自己给自己取道号。因此坐忘派弟子们的道号十分自由。叶吴香就用了自己的俗家姓名。 第122章 此人衣冠洁,相貌堂堂。一双桃花眼含水如剪,多情胜过许多女子。只是,他对许安平一贯冷淡。 温元白给每五十个妖安排了一个监督者。 许安平单独一个。就是叶吴香。 乍听叶吴香这个名字,许安平掐紧了拳头免得它砸在此人脸上。 大概是同名同姓吧。那个逆徒早已死在千年前。 晒谷场之上解开五彩金丝手镯才发现水南天全身都是勒痕,昏迷不醒。 当下用覆射之术看过,是肋骨断了三条,绿丝线被绷断变成毒液侵蚀身体。 李连生说他将自己展开,包裹住孩子们。 许安平后悔不已。他的天仔总是这样先人后己,为什么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给他留下更多护身法宝呢? 晒谷场上已偷偷解毒。温元白也治疗过。就是不醒。 许安平太过担心。以至于念经书、种地得到的空闲时间全部都用来看天仔。 这无疑招致了叶吴香的怀疑。故有此一问。 崇拜水南天才成为阵脚这个由,叶吴香显然并不相信。 依旧倚在门边尽心尽职地监视着屋内。 之前晒谷场上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自己的治疗,至少现在不能。 香烟袅袅间,许安平冲旁边席子上躺着的李连生努努嘴。 她被五彩金丝镯所伤,没好到哪里去。如今躺在病榻上三天了,依旧起不来。 她昂起头表示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运动。 吐了吐信子,用叶吴香听不懂的蛇语问他:“你的血不是有毒吗?” 现在没毒了。 晒谷场之后温元白显然对他这个阵眼很有兴趣。单独拉他到一旁散步谈话。好在许安平的一生是完的,他应当不会起疑。 谈到因为妖化,伤人,不得不吃药维持,温元白感到十分可惜。 许安平自嘲自己就是一个行走的砒霜。 温元白次日就给了他药。 本来,月蝉紫艾粉是用许安平的血加上青宣毒虫作为主要材料做的。 青宣毒虫不可触碰,所以杜仲将各种药材胡乱捣碎、磨粉,将他们混合在一起,完事儿。分量并不好控制。每次服药都是靠适量二字。 温元白以灵力操纵药粉,加蜂蜜做成膏丸。比以前好控制分量。彻底解决了多毒死自己、少毒死别人的难题。 不过,毒血这一大杀招也直接歇菜了。 李连生无力躺下。再抬头,口中射出少量毒液。似银针刺进大腿,叶吴香一痛,睡着了。李连生也竭力,晕了过去。 许安平抓紧时间修复水南天的声带。 他醒来那一句“师父”很粗糙,砂纸磨过一样。因为太久没有用,很难用,很费力。说完,已经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醒了醒了!他醒了!” 这足以让许安平惊喜。冲出门外大肆宣扬。 水南天苏醒的消息让温元白的声望更高。温元白倒是十分清醒。 水南天经络完全被不知名毒液覆盖,若不是灵力深厚护着心脉早就死了。怎么可能醒过来?就算是,也不可能在没有找到解毒法子之前醒过来。 他问叶吴香发生了什么事情。后者只说不知道,他动了动手指头就醒了。 “也许是因为水南天半妖之身。恢复力异于常人。” 对妖族一无所知的温元白无奈接受了这个由。 临出门时候,眼角瞥见角落里已然熄灭的九回博山香炉。 他小心开盖,拨弄香灰。仔细嗅闻,隐约是安息香的味道。 此香取自西域石料。中原鲜有见闻。他只在独心苑闻过一次。 当时听闻累死五匹马带回此香,他还厉声呵斥了小福一番。 温元白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将香炉恢复原样。 温元白看情况稳定就随元云下山处那一堆地契、银票的事情。 那些伙计口中的许安平就是一个经营有方的商人。最出格也不过是跟着义父学了一招半式防山贼。 那么,他能成为锁妖塔阵眼这件事就变得无比蹊跷了。 温元白也试图找妖族了解情况。奈何妖族见到他就跑,跟见了鬼似的。 搜查无果的温元白刚踏足山门,内务弟子就火急火燎跑来报告罗蜀黍师兄受了伤。 温元白一通号脉、看诊,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他同乡的兄弟罗阿衣很担心。“真的没事?他刚才掐自己脖子掐得脸都紫了。” “头上还冒烟!白色的。嗤嗤地~” “好吓人啊。” “真给治好了?” 回想起方才的混乱,大家都心有余悸。七嘴八舌地说起当时的骇人场景。 温元白察觉出不对。“什么治好了?谁治好了?给我仔细说说。” 三天前,许安平隔着铁栅栏对门口的罗蜀黍师兄喊话。说他你这个这个不对要这样这样。 当时无人在意他一区区小妖的话。 次日清晨,罗蜀黍师兄当值时候一阵发狂,随后巍峨如山倒。吓坏了所有人。 许安平伸出手去,一把将人拽住卡在铁栅栏上。四周金光乍现、灵气顿生。逼得群妖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 其他人以为他要趁机暴乱、逃狱。鼓起勇气喊话要他放手。他置若罔闻。 罗蜀黍师兄刚恢复意识就痛苦地嚎叫起来。显然是疼得受不了。 第123章 外门弟子叫来的八名入室弟子们赶到,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尽数被叶吴香拦住。 “他在救人!别过去!” 之后就是治疗完成,众人将罗蜀黍师兄抬回屋内,报告掌门。 温元白听完,又想起了水南天苏醒的蹊跷之事。奇怪地瞥了一眼叶吴香,“当时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他是在救人?” 叶吴香自小资质平平。每日不是烧火做饭就是采药草。13年前坠下山崖。被救回来后,性子变得沉稳、冷淡。还在三个月内迅速结丹。修为可谓突飞猛进。 据其他弟子所说,水南天苏醒之前许安平每天都去看望他。苏醒之后,反倒没有去过一次。巧合的是,在那之后,后者的复苏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这些,叶吴香这个监督者都没有汇报。 加上今日如此种种,实在是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叶吴香自知瞒不下去。抱拳跪下,自述本是山中兰花妖,窃得这肉身,偷来这许多温馨岁月。 “你们就是觉得,我们是妖嘛。妖怪都……” 说罢,桃花眼滑落一颗泪,哽咽得无法言语。当下就有弟子拉着温元白袖子说,“掌门算了算了”。 温元白还要问许安平的事情。元平长老已经大手一挥,将人扶起。 “多大的事儿啊?!大家都没事儿不是?老五你也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小心一夜白头。” 个门派就那么八个入室弟子。朝夕相对快20年。感情好到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别说是兰花妖,就是豺狼虎豹他们都要摸摸皮毛说叶吴香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师兄弟们将人护在中间。一副掌门你今日不饶了他,我们一起下山跑路的样子。 群情汹涌之下,温元白不好说什么。 他们坐忘派向来认为教化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改变一个妖。哪怕是第一次诛邪大战后,他也提出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求各掌门饶受辱的男女弟子一死。哪怕她们有孕在身。 可夜里辗转发侧,他对这二人是越想越觉得不妥。 披了外衣,点了灯,起了个卦。 卦象显示他一岁就死了。 这要么是他写下来的生辰是假的,要么,“许小兄弟,不简单呀。” 摩挲着脸上刺青,坐在田埂休息。耕田、诵经、焚香,日子漫漫,一成不变。每日吃糠咽菜。 水南天醒后,许安平故意躲着人。避免被他发现许安平就是水月升。自然,也跟李连生打过招呼。 如今百无聊赖,闭眼晒阳光。仿佛一千年没有试过这么悠闲。如果没有云霁,他会和星沉坐在清虚玉璧上这么晒太阳吧?那家伙,绝对会躺下来,脑袋砸他肚子上。 如此想着,禁不住笑出声来。 “想到什么呢?这么开心呢?” 凑过来的是一只葵菜妖。 葵菜妖原是道士园中一株锦葵。受天地之造化,得缦缦峰灵气滋养,开了神智。在一院子的葵菜里自以为也是一株葵菜。被那道人吃了也以为所应当。不料,道士修为不够,反被葵菜妖反噬了身体。葵菜妖好几日没人浇水施肥,逮着过往弟子要水要饭。事情也和盆脱出,被丢入锁妖塔。 是个本性不坏,却误伤他人性命的小妖怪。 他身为锁妖塔曾经的阵眼,又有那次救罗蜀黍展露修为,很少妖会主动靠近他。 他们害怕,他们毕恭毕敬。 倒是那些坐忘派弟子偶尔会来请教他一些修为上的问题。 这葵菜妖,意欲何为呢? 三两句过后,许安平就搞懂了。 坐忘派定下了规矩,十日分一筐肉。因为肉不够,所以是每次最快背得出来的能吃肉。 葵菜妖羡慕死了,就是一口吃不上。想到他又是阵眼又是封印符的,想必对道家经典也十分熟悉,特来请教。 许安平闲来无事,答应下来。很快就后悔了。葵菜妖学得磕磕绊绊的,实在不算得是好学生。 许安平教他唱。好不容易能唱完,那调调实在是一言难尽。 许安平拍拍他肩膀,要他在心里唱嘴上念。毕竟《道德经太上感应篇》是道家经典。如此亵渎经典,他怕温元白发现了会生气。 很快,十日过去了。 葵菜妖前半段背得好好的,之后越背越卡。 “又有三尸神,三尸神……” 他忘了。 肉香飘进鼻子里。他舔舔嘴角吸吸口水,一闭眼,熟练地唱了起来。 温元白傻了。这辈子都没听过一首歌,叫《道德经太上感应篇》。要音准没有,要感情只有憋不住五谷之物的那种。 盛粥的弟子闻言,脑袋一节节转过来看。盛好的粥水从碗里淅淅沥沥往桶里滴回去。 他是这么教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许安平一掀被子钻了进去。实在是没脸见人。 葵菜妖唱完还很得意。因为他确实没有唱错。 睁开眼看见大家都定定望着他。葵菜妖还不清楚是自己歌声的威力。他满心满眼只有那一筐肉。 “这个肉……” 温元白回过神来,吩咐弟子们,“给他。” 群妖对视一眼,集体合唱《道德经太上感应篇》。 女妖怪扒着铁栏杆,身子柔弱无骨,仿若在淮河窗畔游玩。男妖怪夹起了嗓子,拖长了风骚的“啊”“哈”等尾音。 坐忘派全员或捂眼或低头,默念失礼、失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第124章 温元白板着脸,一字不落地听完。 吩咐其他人分肉。自己则是来到许安平隔间前,拱手邀请道。 “许小兄弟,请你出来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怎么就知道是自己教的?早知道自己也跟着一起唱了。 许安平苦瓜着脸起身。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跟上去。 转过身来,一一指着群妖小声埋怨。群妖姿势愈加妖娆。有些还伸出舌头略略略。牢内顿时响起欢声笑语一片。 在不要脸不正经这件事上,妄想与妖平分秋色的人类一败涂地。 温元白要他做侍奉,吓得许安平确认了两遍。 “我大师兄的儿子曾拜我为师。我看他资质甚好,想劝他上山修炼。那孩子如今既已疯癫,这预留的供奉之位,不如给你。” “温掌门说笑了,我哪里能跟天命洪福相提并论。” “是吗?”温元白笑笑。“我有说过是大师兄的小儿子吗?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马弘毅而是马洪福?” 许安平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在这儿候着我呢! “我没听说过马弘毅拜过师父。倒是马洪福,终日在独心苑。就算秘密拜师,不为人知,也未尝不可。所以我自然以为是后者。” 温元白点点头,不再逼问下去。叹一口气,侧身望着远方山野,无奈道:“二十二年前,仙乐交流会。马听天请求我封印他儿子马洪福的能力,避免马洪福多次窥探天命折寿殒命。我怜他爱子如命,答应了帮他。和天命做了交易,彻底封印了马洪福的听天之力。如今门下无能人,我又……” 说罢,连连摇头。仿若人之将死,心愿未了。 虽然最终只是管用了一年。但那一年,是星柠最欢喜的时光。 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许安平很是赞赏。这才偷偷骑着小围巾跑去坐忘派学艺。 如今听闻他和天道做了交易,很是担心。追上半步问,“做了什么交易?你会死吗?” “做什么这么紧张?” 温元白抬头笑笑。丝毫没有方才的苦恼郁闷。许安平自知上当。这老而妖的!肯定还在怀疑他是马洪福! “温掌门德高望重。我十分敬佩。有些失态了。” “难道不是因为封印符吗?” 许安平这才想起来这个借口! 当初就是做了手脚,在自己的剪子上留了空隙。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其实,他应该要担心的。 “当然当然。不过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我对温掌门的敬佩之情有如滔滔江水。我怎么忍心看着掌门你出事呢?” “多谢关心。” 温元白试出来他的紧张。更加怀疑他是小福。 “放心。这个卦象我用我最没用的姻缘跟天命做交易,在姻缘上我会接受日后一件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到时候才知道。” “掌门之恩,没齿难忘。” 许安平跪谢温元白。看到对方诡异的笑容后忙补充道,“我是说,马洪福知道了,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温元白依旧笑眯眯看着他。所幸,最后也没有难为他。 温元白看许安平是越看越觉得像他徒儿小福。 但是,他这身子有妖气。 这就奇怪了。 “难道,借尸还魂?” 神秘山洞里,一列的男男女女撅着屁股在刨土、挖洞。 温元白走向其中一个正在挖洞的女子。毕恭毕敬问,“师父,借尸还魂可以活着的人搞吗? 那女子从洞中撤出一点身子来。脏兮兮的手摸了摸脸上的黄泥巴。大眼睛一眨一眨。 “我师父说过,天上地下,阎王大王最是公正无私。他若肯为了谁通融一二,我师娘怎么会死呢?” 温元白,“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他和小福没有一点关系?” “除非……”那女子想了想,补充道,“是我师父。” 此女子名为鲤鲤。是一只穿山甲妖。 温元白小时候背三字经背不出来,躲山洞里背。她说着吵死了,手脚并用爬了过来。一字一句地教他。 往后,温元白有什么不懂就来找她问。她嘴上说着烦死了,却是会手把手教导他如何导引灵气、御风、排阵。说是身子好了,脑子才会好,背书才会快。 一来二去的,温元白便拜她为师。 科举失败后,上来道观住了几晚。被当时的掌门一眼看中,收为弟子。再然后,日夜修炼。居然打败门下全员,成为了坐忘派的掌门。 故此,温元白一直十分感激鲤鲤。 鲤鲤说起师父,眼神突然变得呆滞,喃喃道,“我好想师父。” 很快,眼泪冲破黄泥,洗出原本白皙的皮肤。 又来? 温元白脊背一紧,忙跨步上前一把将人抱在怀里。轻拍她后背,好生安抚道,“师父你一定能等到你师父的。别哭别哭。” 温元白自小就听她说师父师父的。 说自己的师父答应过他,千年后会转世回来找她。说自己坐在师父怀里周游列国。说师父给她的第一个孩子接生。说很多很多。 温元白知道希望渺茫。怕是临终前善意的谎言。只是她师父希望这笨笨的鲤鲤能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 鲤鲤在这山洞里守候了千年。温元白也只能继续着那个师父留下的谎言。 第125章 要知道许安平是不是马洪福,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以前马洪福拔剑,拔动了一点点。世上不会有两个人可以拔动一点点又不能完全拔出来吧?那可是他星沉祖师爷留下来的神剑! “许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来拔个剑吧!” 月升剑在坐忘派大殿之中。被历代掌门灵位围绕着。新修的三清殿庄严气派。终于有了一点名门大派的味道。 此剑只有他的主人能拔。自己怎么能把自己拔起来呢?所以他肯定不行。完全不用担心有后患。 况且他日后要用坐忘派弟子。随他赴死杀敌,不是小事。跟祖宗们请示一下也好。 在温元白和叶吴香二人紧盯之下,许安平使出全身力气,抱着那剑,就是拔不出来。 很快放弃了。跪下道歉道,“各位列祖列宗,失敬了。” 心里却在祈祷,他日我杀云霁需要七名弟子布阵。他们可能会跟我一起死。请诸位见谅。 他膝盖一落在蒲团上,一阵风来,那神主牌刷刷全倒。 “这是怎么了呢?”温元白跑上前去,一一扶起。“这风也真是,离大谱了。” 许安平以为他们这是不许。愤怒的他看不见温元白脸上那久别重逢的喜悦,隐藏的慌忙。忙着在心里把这些个祖宗骂了个遍。 “为了人间正道!云霁必除!修道之人岂可贪生怕死?若……” 待看清那神主牌被立起来依然微微颤动。许安平心道,他们莫不是受不得自己的朝拜,害怕了? 许安平沉下脸,默念道,“各位不必多礼。别暴露我身份!” 神主牌果然就不抖动了! 许安平很满意。起身帮忙一一拾起。 温元白看着这孩子精致的侧脸,心里更肯定他是马洪福。 许安平以为只有拔出来才是。他并不知道,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只有他,马洪福,能触碰到月升剑。 第42章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他白天耕田,晚上把脚步度量的尺寸画在地图上。 清虚玉璧就在脚下,到时候就地升起。此地就不宜继续居住。 尽早迁走他们成了最要紧的问题。 悄悄送信给萧腊八,请龙王下了几天雨。刚搭好的屋子就被淹了。水越过门槛进到屋里来。 如今有了钱,迁居到高处就显得合乎常了。 接下去半个月,一切都按许安平计划进行着。 只是,有一件事许安平觉得很奇怪。 拔剑之后,叶吴香对他没有从前那般冷淡。甚至可以说,体贴关怀。 搬案桌不小心把外衣磨破了。叶吴香偷偷给他缝上。还在里面加缝了丝绸内衬,免得磨咯吱窝。 元云那个老六!拿所有钱去盘下了当铺。害他们吃了三个月的野草汤! 吃了一个礼拜,嘴里都是草味儿。许安平实在是吃不下了。当晚直接不吃饭。翌日,有野兔、野鸡。许安平这才饱腹一顿。听闻是叶吴香换班之后觉都不睡,带着一众弟子背着弓箭上山打野兔、野鸡,给他们加餐的。许安平既感激又心疼他夜不能寐。 连温元白也问起他怎么突然这么勤奋? 叶吴香一句,承蒙掌门器重,蒙混过去。 许安平可不信。趁着散步的间隙,许安平旁敲侧击说起自己和童心尘成亲的事情。并且表明,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不会再喜欢别人。 叶吴香听懂了。冷笑一声,“糟老头子还挺自恋。” 走了。留许安平一个人,站在冷风中,被冷风夺走许多的岁月。 糟老头子?! “兑金,断流,障服,太一初分混沌。” 在水镜中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帅哥他才放下心来。 如今,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打点得不错。是时候让那一副画像出世了。 许安平要去找鲤鲤。最大的障碍,就是寸步不离的监督者。 他对自己也算不错。可惜他太尽职。有他在,很多事情许安平都没法子做。 怎么甩掉叶吴香? 许安平想到了梦魇。 趁夜里大家都睡了。许安平抓起身下的稻草,抽出一根,眯起眼瞄准梦魇的牢里扔。 稻草带着轻微的灵力穿过铁栅栏,扎进湖生的皮肤里。疼得她擦擦嘴角的口水,茫然苏醒。 许安平比划了好久,湖生才看懂他的意思,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许安平以为她没看懂,抽稻草想再扎她一次。忽地一阵困意袭来,栽倒在床上。 梦里漆黑一片,响起了口哨声。前方,湖生翘起二郎腿坐在贵妃榻上。悠游自在。 她头顶,一列列的小方块鳞次栉比地铺开到很远的地方。每一个小方块上,都是一个正在进行的梦境。或哭或笑,有声有色。 “这是?” 小方块儿越开越多。甚至环绕着许安平一圈又一圈。许安平惊喜又欣慰。 湖生的梦魇之力进化了。这么多梦境,同时监视。毫不费力。 湖生也变得自信起来。 “多亏了大哥你一个个地教我辨别梦境的真伪。这些日子我都在练习。结果越来越厉害了。” 许安平惊诧不已,好生夸奖。湖生满脸得意,揭开面纱。 “不止这些!我还进那些混账的梦里把他们都揍了一顿。他们直接给吓醒了。呵呵呵那样子简直…” 第126章 想起之前许安平说过不可在梦中做坏事,湖生顿了顿,“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种事,许安平有经验。大手轻拂她脸上的疤,差点心疼得落下泪来。 “他们做了大坏蛋做的事情,就应该受到惩罚。只是噩梦,无关生死,我甚至觉得有点便宜他们了。” “已经不疼了。”湖生羞涩地抓着他手放下去。“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许安平感觉自己挖到宝了。从今生遇到童心尘开始就有一种感觉,全世界都在帮他。杀云霁一事,他更有信心了。 “第三列第一个。”许安平指着从鹿白白手上抢肉铺的女子。 那就是鲤鲤。但是需要她梦到自己。怎么她梦到的是鹿白白? “一千年过去了,要她梦到我也许难一点。但是,无论多久,我都会试。” “不用,”湖生摆摆手,“不管对方在做什么梦,我可以直接让你进去。” 许安平还在震惊,湖生高举双手,“我说过了,我超进化!” 话音刚落,许安平脚下一转,周围景色如雨水搅乱湖面,变得浑浊、动荡。 一阵眩晕后,许安平脚下感觉到了泥地的踏实。 连触感都如此真实,湖生是真的大有长进。 耳边传来湖生的声音。“此处是梦。你慢慢过去。别吓醒她。” 许安平点点头,环顾起四周来。 此处是坐忘派的后山,鲤鲤生活的地方。 许安平沿着兽道走,找到一列脸盆大小的洞口。捏了一些洞口的土壤,许安平找到了最新的一个。趴下,探头进去,手把着洞壁一点点爬进去。在外面看,像是这个深洞吞没了他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双长腿在外。 “鲤鲤?鲤鲤?” 脚上好像缠了东西。许安平一惊,急急扶着狭长的洞壁一点点退出来。灰头土脸的他抹开脸上头发。只见自己的小腿正被一只巴掌大小的穿山甲幼崽死死抱着。鳞片还没长硬。怕是迷路了,把他脚踝当妈妈的尾巴抱着了。正好问个路。 “你可曾见过这洞里的大穿山甲?她叫鲤鲤。是我的徒弟。” 小崽子没有回话。看样子还太小,没发展出神识。 许安平想挣脱它继续找鲤鲤。不料它死死抱着。许安平扒拉它。它疼了还叫唤起来。伴随着哭声,越来越多的穿山甲聚拢过来。 许安平轻抚它鳞甲好生安抚。不料那些个小穿山甲也纷纷爬上身来。他们都很喜欢许安平,抱大腿小腿抱手臂,小一点抓不住也要抱着手指头不撒手,亲昵得很。 密密麻麻的穿山甲把许安平的身子都埋了起来。 闻到味道赶来的鲤鲤扒开一个又一个,爬上去占据了许安平个后背。还不忘警告源源不断的后来者,“走开走开!这是我师父!不是你们的!” 从前还小,抱着他胳膊趴在他肩头小小的一只。如今,站起来比他还高,压在后背上的重量不亚于一个童中正。 许安平脖子被她箍着,快要喘不过气来。 “鲤鲤,鲤鲤,鲤,松手。咳咳咳,要,要死……” “他是我曾曾曾孙子。这五个是我曾曾孙子生的曾曾孙子。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太多了。 鲤鲤胸前端着小手手,迈着笨拙的脚步跟在身后。依旧像一千年那样,追着喊,“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鲤鲤的时间停在了那架马车上。吃饭睡觉想师父,如是千年,马车再没有走动半步。 而他,早已背对着太阳,渐行渐远。 要他如何说,那天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要他如何骗她,师父忙完这一阵就回来陪你? 他拉着人手将鲤鲤拽进怀里。两颗脑袋碰在一起,摇摇晃晃,指着月亮。 “鲤鲤乖,鲤鲤记性真好。还记得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山坳上在看夕阳。只是,总不过是物是人非。他说,“太阳下山了。师父今夜陪你看月光。” 单纯的鲤鲤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师父的宠溺。那是跨越千年依然丝毫不变的情感。她眼里盈着泪,转身将头埋进了师父胸前。 她感觉到师父不像从前那样。 从前他一挥马鞭就是十二分的洒脱。 “走走走师父现在就带你去看。” “吃吃吃,放心吃,你师娘埋单。你帮师父把你师娘的小金库吃干净,一个子儿都不许留给他的虚静派!” “我错了就跪下错哪儿了,你错了就亲亲?不亲!鲤鲤!吃!” 她长大了。一样的人一样的风景,当年的欣喜不见,如今只剩这一点偷来的眷念。 “鹿白白说,他说,”鲤鲤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怕得语不成调。缓了好久她才问出了口,“他说师父已经不是当年的师父了,鲤鲤也不会是当年的鲤鲤。就算师父如今再说带我乘马车游九州,那也是谎言,是不忍看我伤心难过编造出来的美丽谎言。” “师父,”鲤鲤清澈的双眸凝着未干的泪珠。对他发出了无情的拷问。“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鹿白白看得果然透彻。他揉揉鲤鲤哭得乱糟糟的头发,觉得这样不好看,又一根根拿手指去顺。 “鲤鲤,喜欢鹿白白是不是?” 到底是不晓得人间险恶的山间小妖,心事一被戳穿脸上顿时火烧一般。两小手疯狂摆动着,嚷嚷着,“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嗯。” 第127章 许安平笑了起来。她恼怒地拿头去拱他肚子。像生了气的小鹿,哐哐地拿角撞树撒气。 抱着鲤鲤,抬头看着月亮。悲哀的、苍凉的晚风四面八方袭来。此时,他的能力只护得住怀里这只小小的穿山甲。今夜,也只有她。 鲤鲤说她这些年生了好多孩子陪自己玩儿。但也仅此而已。只有鹿白白,她不想他有孩子,哪怕是鲤鲤自己生的。 鲤鲤说想要他身边就只有一个鲤鲤陪他玩儿,不许有别的。 鲤鲤说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奇怪。许安平说不奇怪。 鲤鲤说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许安平说你长大了。 鲤鲤说了好多她和鹿白白的事情。闹累了,说累了。天地悲凉,只有师父怀里依旧温暖。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要亮了。许安平轻拍她后背打断她的话。 “我这一次来,需要你帮忙。” 鲤鲤火速坐直身子,“师父你说。” “我已成功迷惑现在的坐忘派掌门温元白,他有意收我为徒。你此时将画像取出,正是时候。” “画像……”鲤鲤对着手指,为难起来。“其实……” 当年何春莲难产。五帘风情急之下随手拿起桌上卷布,裹起妻子背到山下找大夫。那画布正巧是水月升的画像。血污的地方正正是脸。 许安平惊愕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另想他法。 “你不生气吗?”鲤鲤问。 “一千年了,很多事情失去了原貌,我见过不少。所以我这些年都尽量找妖来助我成事,因为他们活得比较久。现在这样,我只能用名字试试看。” 他曾留言五帘风,千年后祖师爷会转世回到门派内,继承千年前的名字。 鲤鲤低着头,“嗯那个……” 她扁起嘴来。许安平感觉到,这个也变了。 果然,这个排名排辈也被五帘风带到了虚静派。 何春莲生产后坏了身子。五帘风以身代镇锁妖塔为她分忧。何五壬娇纵难管。何春莲病逝后,父子彻底反目成仇。何五壬从此坑蒙拐骗混迹江湖。 五帘风培养的掌门风绿萝对何五壬一见钟情。不料成亲之夜风绿萝被蛇妖抢亲。反杀之间风绿萝受重伤。 何五壬仗着自己五帘风孙子的名头,厚着脸皮上坐忘派学本领。走上了父辈一样的道路-为妻子以身代镇锁妖塔。 自此,他解了父亲的缺席,也与父亲和解,携妻儿上山探望。 五帘风此时已年迈糊涂。将排辈的遗言告知何五壬,后者也误以为他说的是虚静派。 于是乎阴差阳错,千年排辈的事情落到了如今的童心尘身上。 “我一向守在后山对山前的事情很少关注。这些排辈的事情也是近年温元白拜我为师,常来看我,与我聊起,我才知道。师父,那,那现在怎么办?” 一次又一次的不顺,鲤鲤都不敢看他的脸了。 许安平叹息一声。“看来只能现出马洪福的身份了。” 至于心明,也许,马修文可以护住他。 “那么师父,我们要怎么做呢?” “我要成为掌门,安排布阵人选。首先要自由行动。” 叶吴香把他管得太死了。 “你的监督者叫什么名字?” 鲤鲤确认了一遍。发现真的是叶吴香,震惊得捂住了嘴。“那是!” 鲤鲤从不曾离开过后山。更不会主动来找他。 在自己卧室看到鲤鲤,温元白想了好多。最终还是认命似的,跪了下来。 “师父,我跟你这么多年都没能得真传,许安平素未蒙面却得你亲自召见。终是我无缘。师父,元白心狭隘,又愚钝。师父怕是早就不想要教我这个笨蛋了。师父还一心指导至今,元白感激涕零。” “想屁呢!”鲤鲤怒道,“我不是要传他功夫。也不是不要你这个徒弟。哎呀,是我师父要见他。你叫他过来后山便是。” 解除误会,温元白放宽心。听闻是师祖,他也想见上一见。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鲤鲤一拍床板,断然拒绝。 我叫他师父,他叫你师父,那我得叫你什么? “祖师爷不想见你。快叫人去吧你。记住,今晚子时,他们在南边夏洞中相见,你不许偷听、偷看。” 鲤鲤把地点时间都明示了。也是想他搅和许安平,放弃这伤害叶吴香的计划。 结果温元白贼老实,真就把叶吴香送到门外就走了。 鲤鲤揣着手手生闷气。一进山洞就见许安平掐着叶吴香脖子。 后者双脚离地。呼吸不畅,挣扎着、哭泣着。 许安平双眼通红,仿若杀红了的猛虎。 “师父你怎么了?” 鲤鲤冲上去试图救人。被许安平一把推开,屁股砸在地上,疼得她呜呜哭起来。 许安平只瞥了一眼,没去哄她。继续质问眼前人。“说!为什么要杀宝珠?!” 第43章 梦醒天涯,不堪重话当年。 当年师父和水南天在后山安抚发狂的鲤鲤生产。山门大阵铃响,师父安抚好产后的鲤鲤,带着自己匆匆走小路快跑下山。 他手脚并用地半爬半滑落下的山路。脸上、手臂上被树枝杂草刮出一道道小口子。自己在后面紧追快赶。心里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师父说方才守山大阵的震动只有一瞬。但能将师父半生心血设置的大阵撼动,这动静绝对小不了。 第128章 他的身子快速在泥石交错的小路上滑行,心里念着快点再快点。扶着紫荆细小树干跳下师兄弟们日常训练的练武坛。他顿时腿一滑,原地摔倒坐下了。因为方才的急速奔跑,也因为眼前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膛来。 外门弟子无一人生还! 他脑子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过来,师父伸手往前一指,扭头向他确认,那边躺着的是不是他们。 “他们!我徒儿!你师兄!你师弟!他们!” 自己没他那么好的视力,他看不清三里外躺着的一个个黑影。他小心翼翼起身走过去。 肩膀被指头敲了敲。他下意识扭头去看。是宝珠。 她挨着山坳坐着。自己就是从她头顶跳下来的,跃过她的头顶。又一直往前看,没留意到后面的她。 师父发现她脸色有点白,额头上都是细汗。拿袖子给她擦了又擦。想让她恢复原来那般好看的模样。“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师父!她……” 重逢时候的喜悦,和方才的惊诧、隐约的担忧交织在一起,他很乱。 水宝珠张嘴,说不出话来。 师父很仔细地看她嘴型认真辨别。迎面喷来一口鲜血。师父呼吸一滞,抹把脸,视线下移。她的嘴角有新鲜的血,她的脖子有一道爪印,血珠子正汩汩往外冒。 哦!喉管破了,说话漏气。 他像是才明白过来。脑袋嗡的一声,嘴角那一点点重逢的喜悦消失殆尽。 “师父!宝珠!” 他扶着妻子,擦着她头发上的血、脸上的血,语无伦次地喊着,“师父,宝珠,师父,她,她,她……” 水宝珠半眯着眼,死死抓着婴儿的右脚试图用力举起来给他看。 婴儿无知,晃晃脚把他母亲的手打下去了。 师父伸手接过婴儿。 血淋淋的新生儿,身上胎衣干掉了,裂开了,皱巴巴的。脐带还没剪。 顺着脐带的方向看去,是水宝珠被剖开的肚子和掉落一地的肠子。 她惯用的梨花雪掉落在地,在血堆里。 是她自己剖开的,为了孩子。 师父手里抱着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师父的。 震耳欲聋的婴儿哭啼将他们唤醒。 孩子可不管死了谁,他只知道他饿了,他要哭。 师父抱着孩子,熟练地颠了颠,孩子哭声小了。 宝珠就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他知道怎么照顾孩子。 他去给孩子找奶吃。他转身要走,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不是这样子的。宝珠又美丽又强大。宝珠不是这样子的!” “你们怎么躺着不动?!”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他要逃! 他一起身,被地上水宝珠的血滑倒了。 孩子被他举起来了,没受伤。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擦破了左边脸,压着左边眼,流了一点点血,疼得右眼落下一颗眼泪。紧接着,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眼泪根本止不住。眼泪聚成一滩,涌起来触动了左眼,让它闭上。 “师父。” 师父仿佛才反应过来,开始小声地哭。孩子在放声大哭。他也在哭。他们都在哭。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仨的哭声,此起彼伏,互不相让。 杀死水宝珠的,是她胸前的小箭。 那支箭,只有一种武器可以射出来。 那种武器,他再熟悉不过。 是师父亲手给叶吴香打造的掌心弓! “你为什么要杀死宝珠!为什么?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让鲤鲤忘了相助。她无助地摇摇头,死死盯着叶吴香。试图从那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是我。” 看着“许安平”吼得发红的脖子,叶吴香嗤笑着,闭上眼,任由泪水滚落脸颊。 他果然只在乎师姐和大师兄。 “也对。你,水宝珠,水南天,你们才是他的家人。” 他们的命运也许在相遇那一刻就决定了。 他的陀螺嵌进了车轮子里,坏了他们的车。水宝珠坐在师父肩头撩开帘子。看见他眼前一亮,“哥哥先别打。” 水宝珠伸手指了指自己。“师父,我要那只人。” “首先,人不是按只算的。” “那,我要那个人。” “有进步。”师父给手中那团鲤鲤翻了个面儿,才继续道:“其次,人,不是你的冰糖葫芦不是拨浪鼓,你要他是要拿他做什么?你爹爹?你儿子?你弟弟?哪个身份有哪个身份的责任。为人父母呢就要……” “好麻烦,我不要了。哥哥,你随便处吧。” 水宝珠拉上帘子,没了兴致,再也不看他一眼。 若不是水月升拦住了水南天,他真的要被打成猪头。 他只是水宝珠一时喜欢的玩具之一。从来如此。 成年后,她嫁给了五柳花。陪过喜酒,自己再无颜留在山上,借口杀妖下山去,其实只是住在山腰下开了个小茶馆。 可他一次都没有来找过自己。一次都没有。到死都没有。 “你口口声声保护家人不许别人伤害你的家人。这里面哪里有我半点儿事儿?你的家人都是好的,都不会有错的。只有我!我一个人死在草庐里你连一眼都没来看过。” 许安平将人放下,撒手拍自己两边太阳穴强制清醒甚至太用力有点头晕。 第129章 被丢落地上,叶吴香,努力让自己喘过气来。 鲤鲤冲上前去,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 “你个怨妇似的像什么话?你以为谁给你收尸的?你没有去看过自己的坟头吗?字是他写的,坑是他挖的,碑是他立的!” 叶吴香反问她,“我死了怎么看自己的坟头?” 鲤鲤如梦初醒,“你说得没有错!” 许安平一把拽下胸前指骨。愤愤骂道,“花宝!” 五柳花居然趁他不备附身于他!这徒儿,越发放肆了! 五柳花离了人,魂灵还要跑到叶吴香身上一拳又一拳。后者只觉习习凉风。 “花宝。” 他一哭,许安平就没辙了。拽着指骨的手也松了松。 看叶吴香有力气说话了。把人揪起来,摊开他手心,啪啪啪左手一下右手一下。 “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杀害同门,这俩巴掌你都得受着。” 叶吴香哭红的眼里满是欣喜。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他。 给他扎了两针顺顺气。许安平把指骨放在两人之间,盘膝而坐。青影荡漾间,他向天一伸手,如棉花糖的白云一朵浮于掌心。这是招云之术。 “坎水,假形,二仪交泰元气合。” 语毕,指尖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把那白云捏成了个小人儿。 小人儿的面容渐渐清晰。慢慢地越来越像五柳花。一睁眼,活了过来。 “二师兄!” 鲤鲤惊诧不已。冲上去将人紧紧抱住。 忙完,许安平调息一会儿。在旁劝道,“这个身体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这一个时辰里面,花宝你得听师父的。不许再闹!” “师父?”叶吴香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许安平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弟子。忙拔了银针,给他揉了揉,帮他疏导了拥堵的气息。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儿?吴香你说清楚。” “鼠妖不厉害,厉害的是大师姐。” “你说什么?”五柳花无法接受任何人说他媳妇儿半句坏话。又涨红了脸冲上来揪着叶吴香衣领子,将人提了起来。 “大师姐发了狂,连同鼠妖一起屠杀我坐忘派满门!” 五柳花冲着他脸蹦蹦给他两拳。“不可能!” “大师姐发了狂,连同鼠妖一起屠杀我坐忘派满门!” 这俩人!真是八字不合! “天仔!” 许安平扶额,见没动静,才想起水南天不在。挥挥手让鲤鲤上去劝。 叶吴香胸背都拱成了虾米。他咳嗽着,抬头嗤笑着,眼泪落下来。不知是哭是笑。 “我杀了她。我是远攻。她一下子无暇杀我。我血流干之前一箭结束了她的性命,避免更多人受伤。事实就是这样!” 五柳花快要将他掐死之前,鲤鲤狠狠咬下去,将他的意识从愤怒中挽回。 五柳花言语里依然透露着不相信。“宝珠不会无缘无故发狂。” 许安平拉着人摁在地上,好生安抚道,“她被鼠妖附身了。她也很难过。” 鲤鲤嗅出一丝不正常。“四师兄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 叶吴香说起自己死后和水宝珠在枉死城长住,一直都在望向台等待帮他的时机。水宝珠只有一炷香时间,她在等什么时候上来。 “卞城王说我寿命剩下四十年,所以第一次诛邪大战我就先上来了。” 叶吴香没有反驳鲤鲤的话。只是语气不善地看着许安平,哼一声道,“我是为了坐忘派,为了给师姐和我自己报仇。才不是为了帮你。” 言下之意就是乐意帮忙。鲤鲤喜出望外。冲许安平挥挥手。“师父师父!你不用杀他了!他说他愿意帮忙!” “你要杀我?” 许安平扶额苦笑。他们之前有这个打算。不过眼下都是自己人…… “鲤鲤,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把那件事忘了。” 好在,叶吴香也能解,拍手,起身,问起自己要做什么。 鲤鲤趴在五柳花背后拍拍他。后者喃喃自语着,倒是没先前那般躁狂。越来越多的穿山甲幼崽钻到他手心,钻进他怀里,安抚他。五柳花也没有抗拒。想来无事。 许安平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给他,要他去秘密收购聚仙楼。 买下了坐忘派附近300里的土地商铺。又被元云师叔折腾掉将近一千两黄金。手中银票依然沉甸甸。“你怎么还有钱?” “小宝很喜欢那座山的温泉。我就把钱花他身上,买下来给他了。”许安平拉着他手,指给他很远处的青色山头。“结果发现铁矿。” 叶吴香扯了扯鼻子。“真是狗屎运呢!” “后来我看那河边打鱼挺好的,买下来,结果是真好,被船帮买下来了。” “呵。”叶吴香好奇,此人的好运到底有没有底。“那也就是四五百两银子而已。” “你知道,”许安平低头沉吟了会儿,念出了几句词。 上有丹沙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者,下有铁。 叶吴香心想,这一次大概是挖到了黄金。结果远不止于此。 许安平道,“看上了那个山头呢,是图它清净。结果什么,都有。挖出来卖了赚了好大一笔钱。然后我就不买了。总这样赚下去不太好。财神爷他到时候上天述职的报告不好写。” 第130章 什么都有!四个字在脑海里徘徊旋转,叶吴香已经麻木。呵呵两声笑道,“财神爷还得谢谢你哦!” 许安平也相当苦恼。“他年年年初五都下来骂我!我就想有三餐温饱。结果小宝把生意越做越好,钱庄当铺越开越多,钱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也没有办法呀!” 末了,许安平还要背刺他这个穷苦人家一刀。 在坐忘派吃了快30年的野草树根。结果这家伙每日大鱼大肉,这一千年没吃过一点贫穷的苦! 叶吴香气不过。把手中银票卷巴卷巴,冲他脑门儿,狠狠砸下去。 “我让你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那我要是随随便便补贴坐忘派,早就被云霁抓住了。” 他所言不差。等等,叶吴香想起一事,“那你买山头买温泉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你师娘虽然待我不好。但是他死之前恢复记忆,一定会将家产留给我。” “慢着!师娘哪里对你不好了?” 他的控诉,叶吴香是半个字都不信。这人知不知道师娘在地府顶撞阎王爷为的是谁?师娘冒着痴傻的风险封印记忆为的是谁?还有师娘的福分和功德…… 忘记他,与别人成亲生子,不到死的那一刻都记不起他……许安平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落星沉这九世的罪过。 鲤鲤听得眼眶湿润,抱着人腿可劲儿蹭蹭。叶吴香却只听出了矫情,一下子心头火起。 “他喝了孟婆汤失去记忆,他要怎么记得你?” 他说得好像也有点道哦!鲤鲤止住哭泣,眨巴眨巴眼望向许安平。她小脑袋有点宕机了。 许安平自知亏。想到自己这些年也没把他怎么样,稍稍小声辩解道,“那我也……” “你闭嘴!”叶吴香在气头上。压根儿没让他继续说。“我师娘那么努力!去抵抗孟婆汤!去恢复记忆!还要给你补偿!你还想怎样?为你拳打阎罗王,脚踢牛头马面,掀翻孟婆的摊子,喝干忘川河的水,起了黄泉路的砖?你可知小橘子为何痴痴傻傻?你可知如今的童心尘为何记不住任何符箓阵法?你可知他的福分和功德…” 许安平看他说到一半眼眶发红。隐约觉察出不对来。“你师娘的福分和功德怎么了?” “他为了你……” 话到嗓子眼儿,咽回去。憋得他难受。 可他不能说。他答应了师娘,不能说。 师娘不想让他伤心哭泣,逼自己和师姐立誓不说出此事。这傻乎乎的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在这里怪罪这个怪罪那个。 叶无香越想越气。看着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愈发心疼师娘的付出。 “你真是!师娘惯得你!” 眼看他巴掌又如从前那般扬起来,许安平急了。忙后退半步远离攻击范围。 嘴上又开始狡辩。“呐呐呐!你看你!你总是这样!” 叶吴香永远仗着自己有,永远地咄咄逼人、目无尊长。这让许安平十分不满。不过,一千年过去了,他也是有所成长的。 许安平强忍怒火,徐徐善诱道:“你看!你都不心疼我,还指望我心疼你?你要像天仔那样我怎么会讨厌你?” 显然,叶吴香的清醒超乎预料。他半点儿诱惑都不受!怒火甚至更上一层楼! “是是是!他还会陪你离家出走!和你一起打野猪、睡草地、喂蚊子?!丢下两个门派三千弟子。自己的修为也不要了!出关去找你。大醮也不打了!去找你。三千两的大礁啊!” 搞完再去找也没关系啊! 钱钱!飞了! 要是有那个钱,如今的坐忘派哪里能穷酸成这个样子! 叶吴香越想越气。一个巴掌已经满足不了他。随手折了根树枝。一脸平静地挥动两下试试力道。 许安平后背一紧,抱住弱小的自己。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鲤鲤更是一跃而起,以身为盾将许安平拦在身后。“你要干什么?你这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狗屁!师娘惯着你。我可不会!” 叶吴香瞪一眼,那树枝便一把抽过来。 金刚不坏之身?怕反弹回去打到他。 抽走?怕他不撒手被拽着走。 还要抱着嗷嗷哭的鲤鲤! 无计可施的许安平只能反手格挡,且挡且退,夺命而逃。 “我服了!你们俩夫妻能不能别逮着我一个人薅?” 得知他俩在地府待了一千年。五柳花逮着他就问他家宝珠有没有好好吃饭,来月事疼不疼难受不难受。什么平日里洗衣做饭梳洗打扮都是他来,地府里有没有人帮她一把。 他在耳边叨叨叨,叶吴香人都要炸了。 鬼魂又不吃饭洗什么碗? 在地府一千年了!她天天就是不知道老公有没有想她。作为曾经的爱慕者抗议一下,她呵一声,放心吧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喜欢你的。 狗屎!曾经喜欢过她这个的自己也是狗屎! 好不容易脱离师姐这个苦海。又来一个她老公? 叶吴香左右挣脱不掉,只得敷衍道,“她很好!吃得好睡得好。想想想,天天想你。饶了我吧!” 好在,五柳花也是个晓得分寸。知她安好便擦擦眼泪不再纠缠。还拱手谢过。这倒让叶吴香觉着自己无礼了。 “话说,我们大师姐这么难搞的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 第131章 “也不是。我占卜算卦她降妖除魔。一开始只是她拎着半死的妖邪过来档口找我,说来葵水没力气封印了,要我帮帮忙。一来二去的,为了方便,她去哪儿我就住她隔壁屋,好互相照应。有一次有个枭输了也不愿进塔。我压制不住,被它利爪划伤右臂。我低头捂着伤口的瞬间,大师姐的梨花雪已经飞到天上去将罪魁祸首击落在地。之后半个月,都是她在照顾我。除了做饭以外,大师姐什么都会。不过我伤好了之后她又开始到处降妖除魔,忙忙碌碌的,时常饭都赶不上吃,更别说好好照顾自己了。我看不过去又会到隔壁去帮她一把。后来帮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一红,支支吾吾起来,“咳,就那样慢慢就变成我在照顾她了。嗯,就这样。你懂了吗?” 叶吴香两根手指捂着耳朵,心里十分后悔。他方才就不该心软问这一句! 交叉双手在胸前。叶吴香打心底里一片冷漠。“不懂。不过她逮着机会就拉着我说你们外出游历的事儿。说什么你做的饭菜好吃。她离了你怕是要饿死。不成想现在成了鬼,你就是做了她都吃不了。” 五柳花双眼奋起希望的曙光,“那……” 叶吴香,“我不知道哇。你也没有祭拜过我。不过,师父年年给我们烧的香火、吃食,我们也是能尝到咸淡的。” “兄弟,借个身子用用!” 他叨叨叨,一个时辰早过去了。现在这魂灵拿个饭勺都做不到。 可是,拿他的身子去讨好自己的老婆? 这算个什么事儿? 叶吴香看着那双恳切的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只得叮嘱道,“就做个饭啊!一个时辰!做完就走!别给我腻腻歪歪的!” 五柳花果然只去厨房烧了一桌好菜,做一场法事,烧了给爱人。一句话也没说。 师父和鲤鲤那俩没心没肺的,抓肘子吸田螺啃鸡腿。忙着分吃贡品,嘴巴根本停不下来。更别提关心一下主厨了。 叶吴香吃饱了。来门槛坐下,谢谢主厨。 他蹲在门槛上安安静静看着月亮。叶吴香忍不住问,“你,真的不跟她说说话吗?” “师父要做的事情很可能会死。所有的儿女私情都必须让步。大战结束之后,我们一定可以见面的。若是为了今日的相见耽误了师父的大计。我和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原谅自己。谢谢你。我能知道她还在,就已经放心了。” 说完,自个钻回指骨去。 倒叫叶吴香夜里辗转反侧。愁着哪日若他俩相会相逢,打闹间供出今日一事,师姐会不会手撕了他。 “你怎么不让他跟我说说话?” “你找死吗?” “多给他几个时辰怎么就不行了?” “叶!吴!香!” 一想到大师姐那愤怒起来就要吃人的嘴脸,叶吴香顿时悔恨不已,大棉被盖过头。早知如此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得了。定什么鬼时辰? 第44章 浮云遮白日 如今和叶吴香相认,自由行动是不成问题了。 下一步就是要诱惑温元白,让他放弃继承人马洪福。 没错,当初温元白对马洪福这么好是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 坦白马洪福身份也可以。但是这样,元心明又当如何?自己还有能力扛一扛,元心明细胳膊细腿的顶着罪魁祸首白明松之子的罪名被追杀,必死无疑。还是护着吧。 必要时候让心明装疯卖傻给他看一下,怎么也得死心了吧?总不能为了一个诺言要一个傻子做掌门吧?! 温元白摊开书本。“今日我们讲《出家因缘经》。” 许安平为之一振。机会来了。举手提问,“道士,凡有七阶。我们这些妖邪是否归属其一” “怎么说?” “《出家因缘经》中说,‘所以名道士者,谓行住坐卧,举念运心,惟道是修,惟德是务,持斋礼拜,诵经烧香,奉戒修身,然灯忏悔,布施愿念,讲说大乘,教导众生,发大道心,造诸功德,普为一切,后己先人,不杂尘劳,惟行道业,故得天上地下、六道四生,礼拜皈敬,最为尊胜,不朝天子,不揖诸侯,作人天福田,为三界依怙。’这里哪一条哪一道说了修道者必须是人族?道心常在,人有,神有,妖,也可有。” 温元白果然极其满意。抚掌三下大笑三声,“好极了好极了好极了” 许安平乘胜追击。“我近日阅览道家经典,为之神往。不知师父能否为我释疑解惑?” 说着,许安平拿出了紫雷五伤阵的札记。递给温元白,“就是这一本。” 温元白看着那一页页白纸。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拿错了?” 看来温元白也无法使用紫雷五伤阵。雷法真难找到使用者。 “搞错了搞错了。”许安平说着,又拿出另一本《浮黎鼻祖金华秘诀》。 温元白不愧是当世大能。道家经典解释得深入浅出。许安平心悦诚服,趁机提出拜师一事。 温元白诡秘地笑笑道,“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 “等他来的时候。” 他?谁?温元白在搞什么? 意料之外的变化,让许安平隐隐不安起来。 在坐忘派,他钟爱的紫貂、狐裘、苏绣、织锦全都不见了。单着一身棉麻布衣,背后开了两条缝儿伸出一双儿臂长的肉翅来,正随人群于田间耕作。 第132章 童心尘一眼就认出他来。他毫不费力地挥舞着锄头,一下一下砸的不是黄泥地,是童心尘鼓动的心。 旁人耕完两亩地早就累得嗓子冒烟,拄着锄头将身子骨疲软成一坨泥。 他仿若无事人一般,身姿挺拔如松,丝毫不见疲态。与邻人闲谈两句笑语又鼓起手臂上的青筋挥舞起锄头来。 前几日麦子收完了。结块儿的黄土地要翻翻土,种些土豆玉米。再过几日就到七月,过晚播种不利于来年大豆开花结果。所以要赶在这几天把土翻好。 须臾,他耸耸高挺的鼻梁,耳后一脉跳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正正对上童心尘快要落泪的那双眼。 他不敢相信。看了又看。确定是他,眼里浑浊了一秒,惊喜、欣悦压根儿藏不住。 可如今自己已然身为阶下囚。哪里有资格与他这个虚静派掌门对话呢? 他把泪压在心里,眼中渐渐清晰起来。扯了扯快要掉地上的嘴角,说了句,“童掌门好!” 旋即飞快地转过脸去,继续卖力耕作。 旁人这才注意到这边的来人,窸窸窣窣间完成了交谈,稀稀疏疏的几声“童掌门”也就响起来了。 童心尘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很厚很厚。厚到感觉不到彼此的心脏跳动。 他试图上前一步,一脚踩入这泥水中和他一起脏着累着。箭矢般的一片野草钉在他鞋边一指开外的地方。大半根都插进了黄泥地里,显然用力不小。警告着他,不要再试图向前一步。 而那人,只是依旧在耕作。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再看过田埂这边。 连哥哥、娟儿这些外人都坚信他可以控制这副毒躯,他呢?亲手将他送进了锁妖塔。 他肯定是听说了知道了生气了。自己本心不是杀他,可是谁知道呢?他可是要摧毁锁妖塔的童掌门! 九斤也不在,无法为他辩解一二。 如今这般,又想作甚?难道还指望他原谅自己,再续前缘吗? 这得怎么解释他才能信我? 童心尘不是没有想过许安平会记恨自己。他甚至想了好多狡辩的话。自认为相见之时他说什么自己都有本事靠这三寸不烂之舌叫他们的关系起死回生。 想不到,只是这一眼,童心尘已然陷入绝望。心中漫起无尽的悲凉。要说的话一个个从心底里跳出来,挤在了嗓子眼,卡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了。 说什么? 说,我来看你了。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清高、孤傲、不可接近? 童心尘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无力地蹲坐下来,双手抱头,不敢去看去听这充满敌意的世界。那个叫做许安平的世界。 “这是怎么了?” 温元白行医归来,听说虚静派掌门来访,还专门换了身衣服前来迎接。结果就见他蹲在田埂。身后一群弟子是不敢说话也不敢扶。 “衣服都要皱了。” 温元白说着,一手扶着他肘将人提了起来。 “温掌门!” “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我这边快忙完了,可不可以歇呀?” “你想得美!” 打趣的,调笑的,看见温元白来,个地儿都笼罩起一片欢乐祥和来。和方才对童心尘的几句礼节话不同,这一声声温掌门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 虚静派的弟子们也察觉到了异样,不自觉地退缩到他们掌门身旁。颇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 这里毕竟是他们坐忘派的地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还是识时务的。 尤其是,他们这俩门派还有上一代宿怨未解。 童心尘此刻也收拾好了沮丧的心情,拿出掌门姿态来。“你可算回来了。” 锁妖塔之后,潘玉龙被再三逼问,终于坦白许安平给他疗伤一事。 后又收到温元白来信,问诛星大阵典籍外借一事。 童心尘骑马正去往坐忘派找人的路上。闻信调头,翻出屋里那染了苹果汁和血的典籍来细细查看。真就从书皮里抠出了一小块儿羊皮纸。上面写的正是诛星大阵的要诀。 两人秘密通讯。 小擒拿手,脖子上一圈白的马,福字耳环…… 两人隐约感觉到马洪福和许安平的相似之处。于是童心尘如约来求证。 “那件事……” “先不急。”看到许安平如今的处境。童心尘觉得最重要的是,“马上把他封印符解了,有什么我一力承当。” “不好吧,”温元白为难起来。 大家都是妖邪,凭什么他搞特殊? “我们也只是感知。” 温元白还要解释一下封印符的事情,童心尘啵一口亲许安平脸颊上。 “感知?” 趁大家都傻眼的时候,他又悄咪咪伸手塞许安平领子里,往下,往下……脸上写着:我还要往下,你们还要感知吗? 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居然以这种方式解决了? 不对! 妖邪们古怪的笑容、坐忘派众人捂眼低头,终于让许安平想起来,什么叫做众目睽睽。 “人在呢!” 许安平啪啪啪打他作恶的手。后者嘟着嘴,蹭上来,要哄哄。许安平避之不及。 封印符他早解除掉了。当初迷踪阵那一出,就是为了动手脚。 如今他们七位一探,那不是穿帮了? 第133章 “人人都受封印符约束。我怎么可以……哎呀!你捏哪里啊?!” 许安平要脸。童心尘便愈加兴奋地玩弄起来。此时,封印符解除反而不那么重要了!面子!面子啊! 叶吴香对这转世后依然毛手毛脚的师娘十分无语。更无语的是他那师父。打他一下都不舍得,小手拍拍跟挠痒痒似的。童心尘怎么可能收手嘛!自然愈加放肆。 他上前一步,救许安平于水深火热之中。 “掌门,我认为不可。没有封印符,以我之力很难牵制住他。” “你谁呀!” 童心尘被打断。终于放开了许安平。后者抓紧分秒,转身提裤子、绑腰带、正衣冠。 得知叶吴香是许安平的监督,跟进跟出。童心尘怒了。“他不行!我来做你的监督!” “你又不是我们门派的。” “就是。吴香做得好好的。你来干什么?亲亲啊?” 坐忘派弟子冷嘲热讽。就连本门弟子也劝他,掌门注意形象你不要脸我们门派要。 童心尘不听。一甩手,威胁温元白,“交易还做不做了?” 温元白为难起来。“监督是不可能换的。不过你去哪儿我也管不着。口渴了送口水啊,太晒了打个伞啦,也不是不可以。” 言下之意是,你要跟着我也没有办法。 有几个妖邪觉得好玩儿。一对眼,两两抱在一起,揶揄道:“温掌门,人家也要喝水水,打伞伞。” 温元白捂嘴偷笑。指指童心尘。“问他问他。” 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凑在一起。扭着腰,甩着屁股挨过来。 许安平一马当先拦在童心尘身前。恶狠狠道,“干什么!走开!” 童心尘两手搭人肩头,嘴里娇滴滴喊着,“哎哟哟人家好怕怕。安平哥哥保护我。” 瞪着群妖,唇语却是,宰了你。附赠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许安平回头看他有没有事。童心尘马上又恢复柔顺可亲的笑容。 群妖这才想起来,这俩都不是善茬儿。一个是打算诛星大阵一了百了的主。一个布阵杀百千恶妖。 一转头,又跑去抱住温元白。 “还是温掌门好。我们会努力耕作的。” 又是一日午后休憩。 草帽盖着脸挡太阳,半条腿伸出了条凳外,撑在黄泥地上。地上大公鸡瓷碗的水清澈微甜。身旁大葵扇送出清风习习。 许安平躺在长条凳上纳凉,左手不自觉一下下轻拍着自己腹中沟壑,勾得游人醉而本人完全不自知。 童心尘一下马就见了这一幕。沿路叫人噤声,悄咪咪靠近,扑上去。小脸蛋埋人家怀里可劲儿乱蹭。 “吴香!吴香!救我!救我!人呢?” 叶吴香去山下收购聚仙楼,尚未归来。求助无门的许安平只得自己起身。轻轻一指,摁着他脑袋,将他的口水隔离在半尺之外。 “我去照顾李前辈。” 童心尘粘着人说自己也要去。 他跟李连生若是见上一面!拉架该拉谁? 许安平为难之际,许九斤放下了手中的大葵扇。 “我去吧。你们聊。” 许九斤的钱都拿了去买消息。没车没马,纯靠两条腿。自然比童心尘慢了一些。三日前也到了坐忘派。两父子好生感慨。 看着许安平在此处吃不好睡不好。很是用心了这些吃食来。仅仅是一顿饭,就把坐忘派上上下下的胃都牢牢抓在手里。 之后他给许安平开小灶、支蚊帐、煮凉茶,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许九斤最擅长照顾别人了。许安平推脱不过,也乐得享受这片刻的父子情深。 许九斤也就这么,在坐忘派长居起来。 离了依依不舍的义子和打闹不已的童心尘,许九斤找到了那间小茅屋。 李连生身子好了些。起来打了两套拳。正想找人打上一架。结果坐忘派的人叫来了一个半老的。 李连生嗤笑道,“不怕被我打死吗?” 许九斤闻言,摇摇头,哗啦一下脱了外衣露出一身腱子肉来。丝毫不惧。“在下许九斤。二少爷以前练武也是我陪的。安平也是。” 李连生哼一声,拳头毫不留情就招呼过去。 许九斤这身腱子肉也不是摆设。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数百招。一时间相见恨晚。一同坐下,喝起茶来。 听闻他今年58,李连生惊呼,“人类体能已经恐怖如斯了吗?” “过奖。”凭实力赢得他人尊重。许九斤心情很好。“你也不错。比二少爷力气小一点,但是是我见过力气最大的女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李连生问。 许九斤一开始就报过名谓了。她如今又来问。看来是不记弱者名字的类型。许九斤只得再说了一次,“在下许九斤。” “在上,李连生。” 许九斤哈哈大笑。觉得这女子甚是有趣。 叶吴香采购聚仙楼失败。许安平没有怪罪他。 看到童心尘还在,叶吴香下巴都快掉下去了。 好不容易逮着童心尘走开一小会儿。连忙揪着许安平到角落里质问。“为什么师娘还会在这里?你报仇还带家属的?” “你反应这么大,你怕他?” “放屁!说得好像你不怕师娘一样。” 叶吴香确实害怕童心尘。怕他发现自己恢复记忆不帮他却来帮许安平。 第134章 “得亏他没恢复记忆。”叶吴香一想起他师娘那些折腾人的法子就直打冷颤。催促许安平,“快点搞走他!” 许安平也怕他恢复记忆。不知道怎么折腾自己。一时没有发现叶吴香的异样。 叶吴香叮嘱他,“我们的计划你千万!不能跟师娘说!你知不知道?” “正合我意。我也不想把他卷进来。” “好极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叶吴香,你的监察者。” “幸会幸会,请多关照。” 两手相握,这客客气气演得是真好。 很快,机会就来了。这一次是童心尘主动要走。 “血滴子李连生杀我虚静派多少师兄弟?你跟我说你要娶她?你敢替他求情我就跟你恩断义绝!” 许九斤带李连生离开房间,许安平追上去。 “跪下!”童心尘怒吼道,“你今天踏出这个房间半步,你我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相见!” 李连生和许九斤好上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许九斤当晚就跟他说了,要不要一个后妈。 也就童心尘满心满眼都挂在许安平身上,什么都看不见。 许安平就设了个局。 让弟子来报,说许九斤被李连生一尾巴打断了腰。 他慌慌张张去察看。童心尘自然跟上。 自然,也就看到许九斤和李连生在玩闹。 李连生不喜欢走路。干脆跳上许九斤背上要他背着走。还把蛇尾盘起来。 许九斤抱起来有点压力。硬是宠着她。背起这快500斤的大蛇绕着茅屋小院走了四五圈。 许安平笑道,“九斤叔,她可以自己走的。抱起来这多重呀。” 许九斤放下人。义正言辞教训他。“安平!对女孩子绝对不能说的两个事情,你几岁,你好重。记住了没?” 许安平上下打量李连生那水桶一样的蛇腰,“女孩子?” 愤怒的李连生一尾巴甩过来,风萧萧过,真被打到怕是肋骨都断几根。幸好童心尘一巴掌拍开去了。 俩死对头见上面了。再看到许九斤拉着人手说要娶。童心尘火气上头,便有了这番永不相见的狠话。 童心尘出去御剑、倒吊、劈砍瀑布,发泄一通。从正午搞到日落才顶着一身汗回来。 回来一看,许安平还跪在原地。当下脑子嗡地闪现了好多。这孩子着急不敢起身、咬牙哭泣、哭累了睡着又怕他突然回来连忙爬起继续跪着…… “哎哟我这臭脾气。” 他把汗巾往脖子上一搭,跑过去将人扶起。 “对不起啊。疼不疼?你也是!都一千多岁了!怎么还这么笨呢?你就不会在我来之前才跪回去吗?” 许安平点点头,淡淡道:“嗯我就是这么做的。” “……”童心尘扶人的手突然有甩开的冲动。 许安平显然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微微蹲回去一点。 “不过你太着急跑回来。我察觉到的时候有点晚。一下子跪下去,好像砸到了膝盖。你帮我看看。” “那,我给你揉揉?” “可不可以亲亲?” 两人相视一笑。这番争吵也便作罢。 最后,李连生还是嫁给了许九斤。童心尘也确实和许九斤恩断义绝,再不相见,直到许九斤死的那一天。 很多事情,许安平便可以借着许九斤在场的机会去安排。 许安平依然视许九斤如生父,侍奉着。 他和童心尘在一起时,也很默契地,不谈起许九斤。 许九斤隐隐觉得许安平利用他来支开童心尘。他又在安排什么危险的事情?他不清楚。他无法突破避音障。 他想要找童心尘寻求帮助。奈何后者十里外见着他就调头走。根本碰不上。 到头来也只能跟妻子诉苦,祈求她照看一番。 第45章 三生公案吾不晓,前尘幻影姑阙疑。 “温元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人家拔剑?” 温元白和他交换讯息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他来拔剑。 “我们坐忘派有个千年的魔咒。自祖师爷开始,每600年就会有一个下山寻找爱人而失踪的掌门。上一个是我师父。算了算日子,下一个就是我了。” 温元白摸摸自己发白的头发。感觉这魔咒此番大概是要闯祸了。 “我今年98岁了。真到那时候我就是300多岁的死老头。何必去祸害人家女孩子?你不一样。魔咒,说不定可以抵挡他的求死,或者一起死。毕竟,私奔也会造成失踪的结果。” 童心尘和温元白谈过很多。关于许安平执着于诛杀云霁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 如此这般,他就是为了这份心意也要去拔剑。 童心尘同意拔剑。选定了日子。温元白把二指放嘴里,吹出哨声,响彻天地。 这是召唤小围巾的哨声。 温元白,“是他?” 童心尘,“是他。” 两人不该同时出现的人,如今同时出现。聪慧的马儿知道不妥。撒腿就想跑。 “想跑?” 小围巾是链接马洪福和许安平的唯一桥梁。 童心尘绝对不愿错过这一次机会。翻上马背试图制服它。 小围巾本就性子烈。这会儿更是发了疯地甩。 童心尘在马背上如同风中落叶,上下飘零。看得温元白胆颤心惊。伸出手都不知道该扶哪里。 第135章 “它一向不让陌生人碰。你要做什么?危险!快下来!” “我今天一定要制服它。” 童心尘不肯放弃。趴在马背上,夹着马肚子,揪着马脖子上的长毛。任它怎么晃动也不肯撒手。 “再动给你炖了!啊!” 一下子没抓稳,摔下来。眼看着小围巾的马掌就要落在他脸上。 草地上斜斜飞出一人。搂着他,滚了两圈卸力。不忘责备他。“很危险的!” 童心尘灰头土脸依然满脸得意。“我看到你了。躲在草垛子里。” “真是怕了你了。” 许安平无奈地揪揪他鼻头。牵手一同走到抱着马儿的温元白面前,认了。 以为计谋万无一失,不料败在了对马儿的关爱。但他不后悔。在他还不适应新身体新身份的时候,是这个老伙计抚慰了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马洪福,只有小围巾认得他,跟着他。 童心尘还要杀马。许安平就不明白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可以通过这马发现你和小福的关系,其他人也可以。为今之计,杀了它万无一失。” “虽说如此,但是,”许安平激动起来。 小围巾从出生开始就在院子里陪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外人。只认识他。就算他长大,就算他的身体变成这个鬼样子,它也认得自己。在这变换身份的日子里孤苦伶仃。是小围巾安抚了他。 “你们能发现是我,是因为你们一个认识小福的马,一个认识许安平的马。事实上这样的人也没几个。我让它在独心苑,这辈子都不出来。行了吧?你放过它。” “那万一你身份暴露怎么办?” “也没有太大关系。” 之所以隐瞒是因为自己还有能力扛一扛。元心明细胳膊细腿的。顶着罪魁祸首白明松之子的罪名被追杀可就完蛋了。 李狮湖至今都没被云霁发现。那么,心明也可以交给他。 “大不了将心明也丢给你护着。” “又来?那我可得收个定金。” 童心尘说着,嘟起嘴来要亲亲。 许安平捂脸指指温元白。 “小福?” “师父。” 两师徒叙旧。只有一个拥抱。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当年坠崖之后,互换灵魂。被干爹收养,过了好几年平凡日子。” 干爹许九斤给了他一个寻常孩子的一切。每每想到许九斤,他都心怀感激。 显然,童心尘并不乐意听到这些。许安平便也就不说了。 “我和心明约定,就这么活下去。所以,我没告诉你们我是小福。往后,我也依然是许安平。” “好好好。”温元白说着,抓起他的手拍了又拍。 别人门派传承千年的宝物,自己拿走了好意思吗? 童心尘如约拔剑。结果一上手剑就被掰动了一点点! “哎呀哎哟拔不动。” 他装模作样拔不动,正准备走人。 月升剑自己跑出来了! 在他面前拦路,剑柄递到面前。 两大门派三千弟子都傻眼了。后退一步,不敢靠近这诡异的景象。 童心尘不动。月升剑似猫儿见主人一般蹭蹭童心尘手掌,剑柄敲敲他手心,示意他拿起自己。 温元白狂跺脚。喜不自禁。“我就知道是你!一见你我就感觉见到了月升剑。果然是你。” 又来! 虚静派清虚玉璧是我的,坐忘派月升剑又是我的? 童心尘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不是我。” 童心尘一把拍开月升剑,准备走人。月升剑穿掌而入,消失不见。 水月升和星沉的回忆火速走马灯在眼前。 如潮水的信息涌入脑海中。他几欲跪倒。 “一条狗养得好被主子夸,你还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在天上,被西王母夸奖。水月升第一时间过来。拿着赏赐的月升剑在他面前晃悠。那嘚瑟的嘴脸看得童心尘牙痒痒。 “你有吗?”水月升说着又把剑舞到他面前,“哎哎哎,给你耍耍?一天天拿吹火筒,你拿过剑吗?” 星沉怒了,一把夺过,拔剑出鞘,剑鞘抽他屁股。 “我让你嘚瑟!” 这种事情发生了挺多次的。都是水月升欠收拾来斗嘴,给星沉气得打闹。再后来,连月升剑都见怪不怪了。 水月升笑说月升剑打他这个主人,都不认主了。 再后来,水月升教他摸灵兽的毛毛。水月升帮他看守炉鼎。 “星子,你不要这样抓剑。这样抓剑容易脱手。食指松开!不要抓那么死。” 水月升说着,便在太上老君炉鼎前教他剑术。 累了,休息。水月升问起为什么要起名月升剑。 “和我重名。这样好吗?” 星沉指指剑,“这个月升,是我的。” 又指指人,“这个月升,也是我的。” 烟火迷眼,画面一转,他去撞柱子了。 坚决地不讲来世三千年,只过好今生每一天。 他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差点死去。捡回一条命来,性子还是那个性子,人却已不是那个人。 他撞柱子没死,反而恢复了记忆。讽刺的是,他刚醒,水月升就信守诺言再不打扰他。两人此生不再相见。 曾经,童辛尘与他别院相伴十八年,也曾如此恩爱缠绵。可惜一朝中了进士。他被皇帝看上了许配了公主,娶了。然后辞别狐狸,向湖里走去,不连累家中父母老幼。 第136章 小橘子? 新婚夜跑出去,被疯子捅死。 河西织锦大户童家苏家,恨不相逢未娶时。心死,酒席间溺亡,此命休矣。 小黄狗舍身救主人。之后不久,主人也没逃过强盗的刀。 “月升,你等我。我贩茶这一趟回来,我们就买一处宅子和你好好过日子。” “不好了。船要沉了!” “茶叶!茶叶!” “别管茶叶了!跳吧!” 不会游泳的星子和茶叶一起,在水面上浮起来了。 他跑出来了,但是被父亲抓回去。有辱家风,改不改?不改不给他饭吃。遂,饿死。 他记了一辈子,找了一辈子,想把弱点告诉他。老得瘫在床上,这一世,总就是错过了。 童辛尘、童鑫尘,童芯尘,童歆尘,童莘尘,童锌尘,童忻尘,童欣尘,童昕尘。 九世的求而不得。 童心尘直接被吓醒了。看到眼前关心他的许安平,有些不敢面对。虽不是自己所愿,总归是害他九世苦恋。 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揪不出来月升剑。尴尬了 “我可不可以不还?” “掌门,它就是你的。不用还。” 温元白跪下呼掌门。所有人错愕不已。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个事情。 眼看到手的掌门之位飞了。许安平尤为震惊。“我没!水月升祖师爷!没说过这个呀!” 坐忘派弟子也是七嘴八舌地反抗着。不愿意让这个叛徒高巨疯的弟子做他们的掌门。 温元白那张嘴慢吞吞却丝毫不落下风。 “星沉祖师爷托梦给我们上上上上一任掌门,拔剑者掌门也。月升剑就凭空出现。这么多年了,正如梦中所说没人能拔。所以预言也该是真的。之所以不跟你们说,” 温元白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你们连靠近都没法子,谈什么拔?肯定不是你们呀!说了你们逞强去试试受伤怎么办?药草不用钱吗?” 贫穷曾经是坐忘派的软肋。 “我已经是虚静派……”童心尘死活不肯做掌门。看到许安平惊诧的表情,眉头一皱,答应下来。“好。我就做这个掌门。” 许安平错愕不已。“你刚刚才说不做,为什么现在又?” “我一看你就是要做这个掌门。所以我要抢这个掌门。”才能套他话。等着他主动找自己帮忙。 “你!”许安平气得紧握拳头。 童心尘还火上浇油,挑起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要?求我。” 许安平闭眼,呼吸,弹他一个脑瓜嘣儿 “我去问温掌门。温掌门才不会像你这般无取闹。” “有什么宿怨?除魔卫道才是至关紧要。” “师父遗训!我还祖师爷托梦呢!” “你们谁打得过他?” “现在觉得我好了?我做什么你们都要跟我吵!你以为我这个掌门做得很有意思吗?” “什么不舍得我?我只是不做掌门!我又不是死了!” 许安平过来的时候,这个小眼睛的老人正在就上一辈的宿怨跟七师兄八弟子舌战。 “温掌门我相信你不是因循守旧之辈。他怎么可以兼任两个门派的掌门?” “怎么就不可以了?哪里不可以了?” 温元白气上头。个人滚烫滚烫的。呼一口气叉起腰打断他道,“兼任两个门派的掌门有何不可?当年我们鼠妖灭门,月升老祖宗出门复仇,将山门交托友人。友人不负所望。两个门派欣欣向荣。还教出了五帘风何春莲二人。何春莲更是延绵千年此今未绝的修道世家。而这位友人也是当时的虚净派掌门童星沉。心尘,星,心……” 温元白舌头都快打结了。终于转过身问罪魁祸首。 “话说你不会真的是星沉祖师爷转世吧?” 童心尘看着许安平,微微一笑。“你猜。” “可喜可贺!” 虚静派弟子齐声欢呼童心尘成为两派掌门。 坐忘派弟子吵闹起来。温元白继续舌战群儒。 萧腊八摇摇头,后退半步远离纷争。眼尖的他瞥见高秉天躲到角落,拿香案枕着写写画画。追过去偷看。 都是些琐事。已经写很多了。 比如,许安平清泥沼的时候崴了脚。 童心尘如临大敌。“哪儿疼?这儿?这儿?” 葵菜妖百思不得其解。“童掌门,他脚疼你摸他大腿干什么呀?” 又比如,劳作了一天辛苦了,童心尘主动提出要给他揉揉。 故意摁重。看许安平挣扎哭诉的脸。 许安平察觉了他的坏心思。两人在床上闹作一团。 萧腊八捂住眼睛,心里默念非礼勿视。又忍不住好奇睁开眼继续看。 高秉天已经写到眼前发生的事情。 童心尘摩挲着许安平下巴问,“我拔剑之后你有没有觉得我有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你不还是你吗?” “啊也对。也不对。你呢?” 被点名的叶吴香警钟大作。一步一步挪到温元白身后,探出脑袋来。“你们打情骂俏别拖我下水。” 众人哈哈大笑。高秉天合上本子。大大的书名映入萧腊八眼帘:虚静派,一款坐忘派收割刀。 好在身为虚静派掌门,他还是很忙的。何敢为搞不定的事情,一个飞鸽传书他就要回去。许安平这才有了自己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第137章 好不容易忙完回来坐忘派,已经是一个月后。 门内上上下下奔走忙碌。甚至有几次撞到了他。 有好多生面孔。想来是元云师叔信里说的回本了!赚钱了!确实是真话。 “小心点儿。” 童心尘手一伸,稳稳接住落地的果盘。那外门弟子撞到他身上被弹射出去半尺。一爬起来就遍地摸、到处找,“我果盘呢?” “在这儿呢。没撒。”他伸手要拿,童心尘一收,先不给他。“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那弟子道,“今天安平生辰,前掌门了个30发的大烟花庆祝。还摆了20桌流水席呢!你也来呗!” 今天他生日!童心尘居然不知道! 第46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那弟子接过果盘欢欢喜喜跑开去。剩童心尘在原地惆怅不已。 他的生辰童心尘是问过许九斤的。然而生辰这种事情,13岁离家后他就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讨厌那一天出生的自己。多年没有过生辰这个概念。他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住,更别说别人的了。所以当这一天突然来临,他不知所措。 他人缘好,人人都有送礼物。 原来在童心尘不知道的日子里,他在这里把日子过得这么好。 每一句祝贺都仿佛在打童心尘的脸,仿佛都在说“看!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李连生更是对他冷眼相待。许九斤在一旁是哄了又哄,生怕媳妇儿当场掀桌子算旧账。 他左摸摸右摸摸,掏出一堆银票地契来。 最近不是在帮虚静派赚钱就是在帮坐忘派捞银子。身上除了银票等物,再无其他。 他眼珠子一动,计上心头。 好歹是烟花柳巷出来的童二少爷。花言巧语简直是降维打击。 “冠者礼之始也。弱冠之礼是你成人爱人的开始。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让岁月流淌过去?本来我想给你准备1岁到20岁都不同的生日礼物。绮裘宝马、金龙玉树、翡翠珊瑚,统统给他装到皇帝赐我爹的那四乘华盖龙纹安车之内,拿黑布蒙你眼睛,领你到地儿,给你一个大惊喜。诱你掀开那一帘金丝绉纱,看你的惊诧和欢笑映在那鎏金琥珀窗牖之上。可是你中正叔说这些东西你也不是买不起,你要喜欢老早就买了。” 这是谎话。童心尘扁起嘴作出为难的样子继续道,“这可难倒我了。我向来不会讨人欢心。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在讨好我欢心。年轻的时候也在坊间厮混过一段日子。三四两银子就可以叫他们欢喜一日。可你跟他们不一样。我这几日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有什么礼物是特别的。姑且准备了一下,你莫要嫌弃。” 城东大宅子地契一张压手里。 “人,到哪儿都得有个窝。九斤说你出生在悬崖底。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就当做生你的地方。宅子不大。三百里。” 首饰铺地契一张压手里。 “两岁了,该打平安锁挂脖子上永保平安。九斤给你取名安平也有此意。我自然也是如此希冀的。” 成衣行地契一张压手里。 “三岁,盥洗更衣出门,约上三五个伙伴儿东街跑西街窜。合身的衣物少不了。” 丝绸行地契一张压手里。 “四岁,爬树掏鸟蛋,衣服得勤换。” 肉肆行地契一张压手里。 “五六七都是长身体的好时候,得多吃肉。” 纸行、文房用具行、茶行,地契压手里。 “六岁就该读书识字上私塾了。九斤说八岁前你都在山里,好不容易想起来要教你念书识字自己也不会,还是托了大哥的福你才上得了私塾。读书识字文房四宝哪里能少得了?” 当铺地契一张压手里。 “九斤说你十岁的时候随我大哥外出,一眼瞄中了账簿的错漏,给我家避免了一笔大损失。我给你当铺一间,当作十岁那年奖励你为我家做的事。” 钱庄地契一张压手里。 “钱庄是纪念你第一次补贴家用。这可是我磨大哥好久他才告诉我的秘密。” 众人已经是惊呼不已,纷纷探头过来看。童心尘不慌不忙又将花纱、鼓乐、彩兴,地契压他手里。 “九斤说你十二岁开始离开惴惴峰,跟着我大哥在商海打拼,满世界跑船、调货、视察。外面尔虞我诈,那滋味如何不好受我是晓得的。” 酒米、酱料,地契一张压手里。 “十五岁你回来了。柴米油盐地照料你九斤叔。辛苦你了。” 镖局、驿站、酒肆地契一张压手里。 “十七岁你偷偷拜师。想必是大山寂静无趣,想念外面的的世界了。都依你。镖局、驿站、酒肆三五间。走到哪里,都吃穿不愁。” 银票一叠压手里。 “出门在外,银子最实在。我知道,这些都是三教九流的东西。你志向高远未必看得上。但总归是我一片心意。你就收下来,耍着玩儿吧。几张纸,也不重,不会在走南闯北的路上拖累你的。” “耍着玩儿?” “几张纸?” “童掌门真是财大气粗!” 众弟子哇哇直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连带着也认认真真端详起童心尘身上衣着打扮来,试图一窥富贵的门槛。 叶吴香倒是清醒,“这些有什么用?他在牢里又不能出去。” 第138章 温元白点点头说,“而且,他又不缺钱。” “对哦!” 众人仿佛才想起来坐忘派现在是卖到了他名下。论银子,安平也有不少的呀! 好死不死还有人提起,礼物为什么是随手掏出来的? 童心尘尴尬万分。 “童掌门日万机。红丝带、绸盒子等物来不及筹备也是情有可原。” 给了台阶下,许安平叠了叠那些银票地契。一并还给他。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童掌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贺我生辰。安平,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能请你喝一杯水酒。请。” 他是体面的人,在囚牢之中仍优雅如常。 只有童心尘自己,苦瓜着脸,被困在小小的酒杯之中,被困在那一声声疏离到极致的童掌门之中。 “干!” 童心尘夺了酒壶就往嘴里倒,倒转酒壶一滴没剩,眨眼示意。旁人叫好声连连。 “今日不醉不归!” 他本就是花巷常客。戴起笑意来,哪个能比他疯狂? 他一坛一坛地喝酒,把许安平等人都吓坏了。许九斤试图去劝,被灌了两口,醉得不省人事,由李连生抱着提前离场。 又有人来与他拼酒。个个败下阵来。 他那豪迈的喝法征服了不少看客。身边看热闹的也聚起了不少人。 当他说光喝酒没意思的时候,他们坐下来玩觥筹。 叶吴香射箭很准。是此中好手。 童心尘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遂带着众人猜起拳来。投壶、推牌九、抽木…… 他知道好多酒席上的玩意儿。都是狱中妖怪们、坐忘派弟子们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新奇玩意儿。 有人往门外扔花生米也会自己进他嘴里。 人家质疑,“你这一碟花生米肯定动了手脚。用这一碟,” 现剥一碟,结果还是一样。 “你用了什么法子?” “很简单的,你们也会。”童心尘一踩脚下,是个迷踪阵,他是中心。 淦!难怪这个花生米怎么跑都跑不出去。迷踪阵还能这么用! 有人当场布阵尝试。结果花生米全落在脚边一圈。 童心尘指指自己的嘴,“你把阵眼设在这儿。” “这阵眼是可以变的吗?” “那当然。” 于是乎成了你翻书,我演示的教学现场。 童心尘又展示了他那花里胡哨的火球术。把全身包裹起来变成小火人。每一处都在消耗体力,威力并没有变大。 金刚罩,他鼓气不均匀,将灵气变猫猫耳,尾巴还能摇一摇。因为不均匀所以部分地方特别脆弱易攻破。 拟态,甚至能模拟黄鼠狼放臭屁、壁虎断尾。据他说就是事后会拉肚子。 温元白指出问题所在,“到处都是弱点,这有什么用呢?” 童心尘,“好玩儿。” 擅长社交的他一下子就成为了筵席的焦点。所有人都围着他打转。跟着他酒醉的脑筋,玩着一个又一个小游戏,欢笑过一场又一场。 夜深,筵席散。狱中妖怪们各自回笼。坐忘派弟子们锁好了门,路上碰到与他打过招呼,便三五成群回房休息。虚静派待客的厢房是新建的,在隔壁山头。 山风吹酒醒。童心尘站在山腰,眺望着那边的灯火一盏盏渐渐熄灭。无人处,巨大的悲伤一股脑儿地压上心头。 他扶着一棵李子树,大口大口地将黄酒吐出。胃都快要被吐出来了。 眼睛都是疼的。黄酒翻上来熏的。 那模样,真叫一个狼狈。 “活该!” 童心尘擦擦嘴角,呵呵一笑,唱着歌儿转身往上走。 唱的是元幻清教他的家乡小曲,帝女花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 今夜不宜打坐。他吹了蜡烛,简单漱洗便躺下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一床被子盖了上来。 黑暗中,他两眼一瞪,手疾眼快掐住了那人虎穴将人擒住。伸手入怀里摸到了火折子,笑嘻嘻在许安平面前晃了又晃。不知是醉没醉。 “李子树下面,我闻到了春芫草和苦艾的味道。嘿嘿。我就知道,呃喔,是你。嘿嘿。” “你喝醉了。” 许安平抽出手来。童心尘又把人抓住。 “我超~能喝的。那一点灌不醉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看我难受。” 许安平甩手要走。背后压上来一个人的重量。胸前被一双手箍得死死的。 “不昂你走。” 童心尘口齿不清说着,将脑袋摁在了许安平宽阔的后背上。无声地蹭着,磨着,呼吸着。 许安平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想过此生有机会再见他。他还以为锁妖塔没了,人到了坐忘派,童心尘顶多来一封放妻书,上面端正的小楷写着“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万没想到,他千辛万苦找来了。 许安平想用疏离逼他回去。伤他的同时何曾不是在伤自己?以为他终有一日会放弃,回虚静派好好做他的掌门去。 殊不知,筵席之上他一反常态,大笑大乐。把许安平吓坏了。趁他酒醉,偷偷跑出牢里来,一路暗中跟随保护。就是呕吐之时哭红了眼,他也忍住了伸出去半截的手。 怕他着凉,以为他睡着了,才敢拿起被子。 童心尘就这么抱着他,不说话。许安平也不动弹,生怕聪慧如他察觉到自己那颗藏不住爱意的心。 第139章 过了一会儿,后背滴落几处温润。是泪。 许安平再没忍住,回身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将他嘴角的泪狠狠地亲了去。像是报复一般。 他搂得那么紧,像要把分离这个月都补回来似的。童心尘仍是嘿嘿笑着。在许安平耳边吹起恶魔的低语。 “并腿。” “弯腰。” “嘟嘴。” “压裙子。” 他记起来了血契的使用方法。许安平也久违地被血契好好“招呼”了一把。 “成亲那一晚,你好像,想解除血契。是吗?” 完犊子了! 他想起来了! 他记仇了!!! 许安平顿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腾到脑门儿。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捏着耳朵眯着眼不敢正眼看人,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童心尘翘起腿,玩弄着火折子,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酒半醒,有点热,扯了扯衣领子。许安平误以为要抽他,身子抖了一下。 童心尘拍拍他肩膀,安慰他。“放心,今天不戴金链子。说吧。八金二阵一雷法是怎么回事?” 完了!血契在,不能撒谎。 “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总之就是为了你……” 确实是真话。能想出这种法子抵抗血契,也是难为他了。 童心尘一挥手把血契解了。 许安平喊着喊着没了阻力,睁开的眼里全是惊喜。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血契解了。你自由了。” 童心尘放下火折子,转身躺下,面墙而卧。肩膀一耸一耸的,似在哭泣。 “生气了?” 许安平俯身去看,被一脚踢开。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许安平又凑上去。再被推开。 “爱干嘛干嘛去!你许安平要去死,跟我童掌门有什么关系?哼!” 原是为的这一口一个童掌门。 童心尘委屈的眼泪来不及落下脸颊就被人拭去。 童心尘捏着他腮帮子,恨铁不成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是真的不打算我了?你……” “没有不你。”许安平亲了亲他的掌心。 “喜欢你。怕连累你。不敢认你。”许安平亲了亲他的眼角。 童心尘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 “锁妖塔,倒了。” 四目相对间,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 盖子,一点点吞没火折子带来的光明。 许安平一指头弹出去。强劲的内力赶在最后一刻带出半点火星子,点上了蜡烛。 他正大光明的脸让屋内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 他单膝跪在床边。抓起他的手,怜惜地试图抚平上面岁月的痕迹。“阎王爷说你在地府吃了很多苦。福气和功德都……” 上次叶吴香是没有说。但是他可以让童心尘以为吴香说了。那么,这个压在心头的秘密就可以一探究竟了。 但他忽略了一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翘起屁股童心尘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说没有事他肯定不信。他能问起这个,肯定是老阎王泄露了一些消息,但是他不知道具体细节,想讹他来了。 童心尘得出结论,可以糊弄过去。 “你知道的,因为孟婆汤吃了一些苦。”童心尘回握他的手。憋出两颗泪,软了他的心。“还好,还好,这一次,早早就想起来你来了。” 许安平自己也是过来人。深知这份失而复得的心酸和难得。不禁回抱他,好声安抚。旁的质问、试探,全都忘在了脑后。 烛影摇曳,双双倒在了床上。 次日,坐忘派弟子敲锣打鼓找许安平。后者嘴里叼着发簪,手忙脚乱系着腰带从床上弹起,嗯嗯嗯要回话,又被一巴掌摁了回去。 童心尘瞪他一眼,许安平马上呆立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丹田运足内力,童心尘偏头冲着门外找人的弟子们吼,“吵什么?人在我床上。” 童心尘这一声吼,力穿云天,声破深海。此处多山,难免有回音。 于是乎个坐忘派甚至山上樵夫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我床上…… 我床上…… 床上上上…… “没脸见人了。” 后知后觉的许安平捂着脸将身子蜷缩起来装死。 那么大块的身子,愣是叫他挤在了一起,居然显得有点娇小。伴随着鼻尖传来甜腻的花蕊夫人衙香,隐约有昨夜的二分销魂。 本来不睡到辰时不起的童心尘被早早叫醒本就烦躁得不行。看见他这大狗狗的模样反倒是乐了起来。 童心尘对他昨夜的表现十分满意。以前只会嘟起嘴要再来一次亲亲的家伙如今居然学会主动了。 童心尘拍拍他,安慰道,“乖,实在不行我锁你回虚静派。我们继续昨晚的事情。” “什么继续?这个身体是心明的。” 又是这个。童心尘牙疼。 许安平不想连累他并没有找他帮忙。反而是自己偷偷找人布阵。 好在,坐忘派上下关系没有虚静派那么严谨。叶吴香找的这几个弟子愿意私自下山帮他布阵。 正在商讨阵法事宜,温元白插了个头进来。“干什么?算我一份呗。” 第140章 弟子们连连摆手,“代掌门,你太厉害了。” “阵法讲究一个平衡,我们可跟不上你。” 温元白耸耸肩,连指间夹着的信件仿佛也无奈耷拉下来了。“不过你们要布阵为什么不找虚静派守阵七子?” 许安平不是没想过,“但是他们专研锁妖塔阵法多年,怕力有所竭。” “你终究不是符修没有守过阵,这就是你的知识盲点了。符修与阵法共生死同存亡没错。但是,阵法解除,也就没有半点关系。”他想了想道,“就好比夫妻离异,放妻书一签,彼此瞬间成陌路人。谈何力有所竭?” 许安平又说水南天就恢复不过来。 温元白哎呀一声拍大腿道,“那是守阵时候受的伤!跟阵法有什么关系?他要伤,不守阵他也是伤的呀!治不好就是治不好,他不守阵也是治不好的呀。” 众人觉得好像是这样。 温元白说得激动,那信扇得飞快还嫌不够凉快。 “你再看潘玉龙,不用守阵,身体好了。但是也没见他比他老婆年轻。为什么?因为守阵伤了身子力有所竭?不是!就是年纪大了!还没过炼气期就去守阵,停下了修炼的步伐。你再想想,他力有所竭那萧田甜够用吗?不得继续包养一大堆小白脸?” 众人噗嗤笑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温元白脸红红狂扇扇子。“都怪你们!” “谁让代掌门你怎么纯情。” “你温师叔98年都没有谈过恋爱有什么办法呢?” 温元白咳嗽两声,正色道:“总之,守阵归守阵,可以为阵法生为阵法死,但是阵法死了就不必再为阵法死。怎么这么拗口?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懂了吗?” 许安平点点头,然尚有一事不明。“对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找遍书都找不到。” 说到这个,温元白满脸得意。“我自己总结的。” 当年诛邪大战高巨疯守阵失败,身死。虚静派来求助,他短暂守了三个月的阵脚。可惜门下事务繁多,还是让潘玉龙接手。岂料,曾经力有所竭的温元白在换人的瞬间就恢复了。他由此窥得一点守阵心得。 “不过,总归是我一家之言,还没有得到更多的证实,不敢写在本子上。锁妖塔倒了后,我也找守阵七子聊过,果然如此。这不就印证了?正好最近不用打门派事务,大把时间。我已经打算把这个守阵心得和七子合作写一本书,留给后世。” 许安平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皱巴巴的信件一拍温元白脑袋,“我来是告诉你,水南天一醒来就到处找你。找不到你给你留了信。” “信呢?”温元白把信举高。一双眼睛到处找。都快找成斗鸡眼了。“我信呢?我一直拿在手上的呀!” 众弟子捂嘴偷笑。 许安平等了一会儿看他还没反应过来,提醒道。“现在也在你手上。” 温元白哦一声,恍然大悟。将手心咸菜似的信件抻抻平,递给他。“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他呢?” “我没有。”许安平撒谎道,“只是不凑巧。” 一伸手,接过了信件,当场拆封起来。 旁人在场也丝毫顾不上了。 他太过熟悉这孩子。他做事一向有头有尾有交代。此番突然离去定有事发生。 “附近有没有狐狸?我要送信!” 叶吴香从不曾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锦衣蒙尘,灰土满身。端正的脸上甚至带着撞到栅栏时候划到的血痕。 “这是怎么了?你看你……” 许安平一把拍开他掏出的帕子。拿着信,死死抓着叶吴香胳膊,“天仔跑去刺杀云霁!” 叶吴香感觉被掐的地方淤青了。皱起了脸,强行镇定下来,安抚道:“大师兄未必会输。削弱云霁的力量,对我们也有好处。” “你知道什么?云霁身边有鼠妖。天仔身体还没好。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懒得在这里跟他解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是拖得久,天仔的处境越是危险。 许安平一把将信甩他身上。没好气道,“你去马家找鸢儿。” “说什么呀?把信给她吗?喂!你去哪儿?” 叶吴香不明所以。那头,许安平的身影已经匆匆消失在山路拐角。 “文韬!还不快点把我老公交出来!” 刺杀居然失败了!被鼠妖压制住的水南天奋力挣扎,抬眸看人,尽是不甘。 他的声音像感染了风寒的女子,又像捏紧了嗓子的公鸡。念叨着“杀了泥(杀了你)”“师浮(师父)”“放开蜗(放开我)”这些没人听得懂的话。 童江雪收到许安平求救信的时候,水南天已经被当作刺客制服了。 童江雪灵机一动,操起裁纸刀就冲过来梨花院要人。 童江雪向来温柔文静。哪里见过她这般撒泼的模样?永明邪教众人不禁好奇起这个话都说不清的野男人。 水南天反应过来此人是来救自己的。将计就计,脑子想着五柳花是怎么对他妹妹的,身子便连滚带爬跑过来,抱着童江雪大腿,作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慢着。你说他是你冬青苑的人,有何证据?” 鼠妖分明嗅出此人身上有许安平的味道。不可不防。 “水南天。” 水南天应了一声。被童江雪揪着耳朵提起来。疼得他呀呀直叫。 第141章 “我都说了!喜欢人伺候的是文教主不是现在的云教主!你还……呀!” 醒觉自己无意间暴露了两位教主的真相,慌张得快要把小拳头吃掉。“啊!” 左掌叠右掌把自己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 鼠妖皱起眉头,挥手将房门关了。门关上的瞬间,奔涌而来的硕鼠爬上两名守卫的身上。伴随着午夜的尖叫,大门左右留下两道一人高的血迹,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人。 鼠妖还要将手中人依法炮制,被童江雪叫住了。 “留给我。”童江雪冲着殿上人耍了一套标准的教中礼仪后,才悠悠恳求道,“云教主,这男人强壮有力。我看着喜欢。反正要杀,可否等我用完?就一晚。” 押着水南天进了屋,关了门,锁上窗。童江雪一下子正经起来。 水南天被绳子捆住,动弹不得。口中布块被取走后迅速挨了一记耳光。 “水南天是吧?说你笨呢,你晓得混进梨花院。说你聪明呢,又做出刺杀这种蠢事情。” 许安平来信要她救人。可童江雪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此等莽夫! “笨死了!” 水南天无法反驳。默默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 他磕磕绊绊说着自己的身世来历。童江雪怜他爱妹心切,便不再怪罪与他。 童江雪将他身上绳索解开。让他先睡。自去床下拉出一具体格与他相仿的新鲜尸体来。抓起胭脂水粉,开始依着他的模样描画。 尸体是鸢儿送马草时候混进来的。明早运出去,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水南天本人?教中弟子众多,出外勤少了一两个根本没人发现。 梨花院的姊妹向来都是这般救下的。她俩做这事儿早已轻车熟路。 考虑到这个人报仇心切,怕他再来。童江雪放下眉笔。手指往他脖子上一滑,严令吩咐道:“你死了。以后水南天就是鬼。你不是水南天。知道了吗?” 水南天摇摇头,说要留下来保护她。 水南天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杀云霁的事情也许可以和她联手。 “你我目标一致。何不联手?” 童江雪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他。“就凭你?” 水南天揣起手脚,现出狐狸真身来。一只巨大的赤狐。比床都要大。他皱起眉头奋力将身子变得小一些,免得撑破房顶。最后停在了小狗大小。就连皮毛,也变成了狸花猫那般。 “我如今伤重未愈。法力有些差。明日睡醒,我自会恢复到寻常猫儿大小。你日常行走将我揣在手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活生生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狸花猫,童江雪吓得手一抖,把眉毛画歪了。 随即反应过来。“你一个妖精你干嘛不直接用妖法杀了他?还搞什么刺杀?” “师父说过不可以对凡人用法力。” 童江雪翻了个白眼,这居然还是一只老实狐狸。 许安平要她将人送走,自己倒是挺喜欢的。正好,马小鹭刚生产完,她缺一个送信的,留下来也无妨。 “别动,让我抱抱。” “登州放风筝计划顺利进行中。云霁受雷击重创。永明邪教休沐半月。未发现异常。” 收信,许安平不忙回信。将那狐狸一把抱在了怀里。埋首它后背,好一顿深呼吸。 那是熟悉的皮毛香气,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是相见不能相认的遗憾,是对他大难不死的庆幸。 水南天认得的许安平是鸟妖形态的。许安平如今还戴了好多艾草蒙蔽他的嗅觉。所以他没能认出来。 小狐狸依旧乖巧,亲亲他脸颊安慰。虽不明,但懂事。 屋内,小狐狸坐人腿上,乖巧亲人。许安平提笔回信,也不禁露出笑容。 屋外,窗棂被抠得块块木屑掉落。 天仔为什么来找他? 看来,安平杀云霁的计划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没有告诉他。 童心尘更加担心他但是无可奈何。他千年的执着,岂是能轻易改变的? 金链纤细却耀眼,在肌肤之间闪出一线光来。那一线金,环绕脖颈,缠着锁骨,伸入颈窝,伸进去,再伸进去。在衣服遮蔽的地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细分为三四股更细小的金线,打腰间层层叠叠往后背环抱过去,不知终于何处。 虽不见,然动静之间摆动摩擦皮肉,叫许安平不能不察。他抬眸求助躺椅上那人。对方笑意盈盈,却是没有允许他取下来的意思。 他不肯说,童心尘也不肯饶恕了他。 往日的坐忘派穷疯了。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白瞎了许安平这倾国倾城的美貌。如今他这金链子一戴,便是天潢贵胄。看而不得,馋死他们。 “哎呀安平你这链子可是纯金的?” 葵菜妖张手就要来抓他颈间仔细瞧。 许安平吓得一个箭步后退三尺,满脸警惕。 葵菜妖伸出半空的手愣在原地。 许安平害怕衣服下的那一截暴露在大众眼中。若真只有脖子上那一截,取下来送他又何妨?偏那链子扯着他身子,不把全身衣物脱干净摘不下来。这事儿也不能跟他这个外人说。这一动更是扯得他全身发烫,额头上冒细汗。哪里还谈得上思索对策? 葵菜妖误以为自己伸手叫他误会是贪财要强抢。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手挠挠头,一时间尴尬非常。 第142章 就在此时,一根金链子自指间飞出,越过人群,正正套在了他伸出的手上。款式,与许安平颈间那一截一致。 “看清了?和这个长一样。他脖子上那个,我不许他摘下来,他自然不敢让你碰。” 童心尘在躺椅上撑起半截身子,轻描淡写说明一切。 人群中隐约传来纷繁的议论。诸如“妻管严”“童家这厮果不是好货色可惜了安平”“人家一个愿嫁一个愿娶你管得着”。不一而足,全是怪罪童心尘的,指责童心尘的。 许安平怒了。吼了一声,“闭嘴!” 人声这才止住了。 许安平这会儿脑子也不再泛热气,慢慢冷静下来,恢复往日的沉稳。与葵菜妖拱手道歉,顺着童心尘给的台阶下去,将此事圆了过去。 夜里,颈间金链子被床上那双手恶意往外拉扯。 “知道为什么受罚吗?” “星子生气了,我就该罚。” “屁啊!好好想!” “不把云霁消灭,你转世轮回的过程中,许愿被杀的可能性永远存在。为了你,我可以努力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许安平忍着身体难耐的摩擦偷偷往前跪了一点,让自己舒服一点。不料,这等小动作没能逃脱精于此道的童心尘。耳边暖风起,童心尘的温声笑语,昭示着他今夜的无心睡眠。这链子,戴上去容易,摘下来可就得费点喘息之声、添一点床褥的撕扯皱乱。 自这一次暴露危机之后,童心尘也没再强迫他大庭广众下穿戴这些不正不经的饰物。只在私下里,两人关上房门细细欣赏。 然,俗话说死性难改。童心尘想往外宣扬他爱人好看好看好好看。这颗心,就是那出墙的一支红杏,哪里关得住? 两相纠缠,童心尘终于同意许安平的请求,只戴一些寻常、正经的款式就好。 可那缠足三圈的金铃铛、腰间盘盘缠缠挂了半条腿的金流苏、指间跳跃的条条金鱼与手腕银盘荷叶相照应,怎么看怎么算不得寻常、正经。总归是比之那日细金链又好上许多,许安平便也就同意了下来。 别看都是许安平不甚乐意的样子。这一件件可都是衬得许安平美色倾城的得意之作。谁见了都得说一句,许安平有了爱情滋润那是越长越漂亮。 做得多了,偶尔也有两人都很喜欢的。其中之一就是一只金虎探身项链。金虎威武,自大石往外费劲儿探身嗅他锁骨凹陷处那小小粉蝶。颈间那一处凹陷,陷的何止是金虎?是所见之人的爱美之心。 戴着金虎项链,可以穿寻常衣服,露出的身体部位也不必太多。许安平很喜欢。 美色当前,偏偏欲拒还迎。童心尘也对这识货的探身金虎很满意。 惩罚?忘了。 第47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三万字经文符咒被许安平分开两半写在清虚玉璧上。 鲤鲤趴在他背上,逗弄他胸前晃晃悠悠的金虎。百无聊赖间藏不住眉眼中深深的担忧。 “师父,你是不是快要忙完了。” “三万多字呢。没那么快。” “我不是说这个。你以前一千年都不来看我一次,今年来了两次,”鲤鲤掰着手指头算上和鹿白白吵架那一次。纠正道,“三次。” 朱笔微顿,许安平答得似是而非。“啊,快结束了。” 鲤鲤听闻,一双眼亮晶晶闪起来。“师父,那,等你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再骑马车走一次九州大地吧!像以前那样。” 以前星沉师娘说要在那边多留两个月顿门内事务。她师父撕了信纸说,凭什么等他?拉上自己,抄起桌上马鞭就下江南吃粢饭团。他们驾着车在长长的路上跑,一直跑,一直跑。转过山坳忽然看见了太阳落山。就停下来看,呆呆地看。太阳洒进了他的眼睛里。那个时候,师父是开心的。即使很快,他就抱着自己哭了。 可是千年后重逢,鲤鲤再没有见他笑过。 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呢。谈何未来?不忍心让鲤鲤哭。许安平只得含糊道,“好。师父答应你。” 许安平翻箱倒柜找到锁妖塔带下来的金银和器械。熔金、倒模、锤炼、焊接、掐丝…… 三日之后,叶吴香手中多了个掌心弓。他开心地把玩着这掌心的小物。拉了拉弦,果然可以。只是没有箭,该怎么用呀? 许安平站在他侧身,抓着他手把手教导。 叶吴香手指划过弓弦,拉开一条血丝,调方向,松手射出。远方巨木轰然裂开。倒地之时噼里啪啦砸倒一大片枯木小树。飞扬起的尘土足足有三丈高。 风吹到了面前,拂过了叶吴香兴奋的笑容。 这新的掌心弓威力之大,更胜从前。叶吴香震惊不已。低头看,破了的手指完好如初。再看掌心弓弦上分明残留着血迹。才知道这不是梦。他真的用这小弓射出了这惊天一箭。 “当年你一箭有穿山之力。如今转世,裂这巨木已经是极限。不过作为第一次尝试来说,也算不错了。” 叶吴香无视他的鼓励。将掌心弓珍重地收进怀里。质问道,“云霁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许安平苦笑,“你怎么知道?” “你总是最后一个安排我。”连我都安排好了,离赴死也就不远了。 许安平摸摸他的头。道起歉来。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将你和天仔他们等同。他们是我一手一脚带大的。你不是。不过,我也不会不管你。” 第143章 叶吴香拿开他的手,认真看着他的眼。“师父,下辈子,我做你儿子吧。独子。” 许安平笑道,“没问题,要是星子生得出的话。” “安平哥哥!” 扑过来的这人说话都是软绵绵的,甜腻腻的。像糯米糍裹上了二两白糖粉。齁甜。 童心尘记忆中那腹黑的美少年荡然无存。肆意的玩耍带给他欢乐,也夺走了他睿智的眼神。原本硬朗的脸部线条被这些年的糖葫芦、酥油饼等物填充,变得圆润饱满。 他张开双臂,开心地飞扑向蹲着等候的许安平。两人抱在一起转了两圈。身边人的无限宠溺下,这张脸洋溢着无忧的幸福和单纯的快乐。 这种独属于幼儿的无忧无虑长在四十多岁的人脸上,一般我们叫它,弱智。 童心尘眼角都不想瞥见他,奈何许安平正和他腻歪在一起挠挠胳肢窝,只好硬着头皮问,“这位是?” “我来我来!”他挣开许安平的怀抱,举起手来高声道,“我叫元心明。是马弘毅的弟弟,安平哥哥的义弟。” 末了还转身问他安平哥哥,自己背得对不对。得到许安平摸摸头的表扬后个人都欢呼雀跃得跳起来。 看得童心尘胃里反酸、闹心。 往日里叫马洪福时候,这张脸是多智、聪慧的小人儿!如今怎么就长残了、养肥了?成了这样的废物点心? 若不是许安平这三个月行踪古怪,事事安排妥当仿佛在安排后事,童心尘真不想来马家。 夜里元心明非闹着要和安平哥哥一起睡。说什么一直都是这样的。 忍到现在的童心尘微笑着望向许安平要一个解释。 后者着急忙慌,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还是马修文解释是灵魂互换的关系,偶尔睡一起好适应彼此的身体。事情才明朗了起来。 为免他继续猜忌,今夜各自一个屋。 入夜,探了探枕边人鼻息,知他熟睡,许安平起身披了外衣,到马弘毅房里去。 “哥哥,给我钱。我要把聚仙楼买下来。” 马修文闻言皱起了眉头。“第一酒楼聚仙楼?” “是。” “等等。”马弘毅转身翻开红木柜子,把房契地契都找来,在灯下摊开了一桌。“够不够?不够我把这个房子卖了。” 这些年维持义庄、当铺的支出,还有支持他的行动,打点上下,哪一点不要钱?马家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可许安平开口,马弘毅总会给的。哪怕倾家荡产。 马修文想了想,“你那个元云师叔把钱都压进去了,没个三五年回不了本。若把货款尽数追回,还能多出五百两。这一次,不能给我们三两个月凑一凑现钱?” “这个老六!”许安平禁不住骂道。 自己的肉身是在锁妖塔找到的。最不可能被云霁找到的地方。塔倒了以后藏在聚仙楼天字二号房。想不到最近高家卖了酒楼。还好死不死卖给了永明邪教! 要动用八大金矿吗?万一被云霁察觉计划会前功尽弃。 秘密资金?狡兔三窟。他能无数次转生都迅速恢复身份没吃什么苦。也是多亏了这藏在山峦湖泊之中的一处处私房钱。可是最近的一笔,在他自己的坟。 挖坟吗?祖师爷的坟哪里是这么容易挖的?一旦被温元白发现,坐忘派饶不了他,好不容易拉拢的弟子也会与他心生嫌隙。 为今之计,只有将个聚仙楼收购下来才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他也看出了马家的窘迫。 “若是钱不够,我可以潜入进去偷出来。” “这多危险呀!”马弘毅一拍桌子,“把这房子卖了!” “卖了我们睡大街吗?!” 马修文不从。两人吵将起来。许安平夹在中间劝架,好生忙碌。 许安平走后,童心尘调呼吸睁开眼睛,坐起身子。 马家为什么要为了他一个陌生人倾尽所有?马修文说是祖训。到了马家,怎么能不去看看这传说中的祖训呢? 不算上独心苑,马家占地十亩。其中三亩地都是祠堂。童心尘很快找到了那灯火最盛的所在,掀开瓦片,一跃而入。 马家历经千年。历代祖先神主牌一层层快要到屋顶去。列祖宗排位的神龛也只好分作三个并列。 当中最大的那个大神龛足足有五阶。左门是王茂生进酒,右边是郭子仪祝寿。密密麻麻的梅花鹿、仙鹤等吉祥物皆是金漆木雕。 神龛前八仙桌上,三牲果品每日一换。梁上红烛明亮,厅内各处香火不绝。 “我以为有什么高招总能认出他来。原来你一直没走。晚辈有事相求,请见谅!” 童心尘冲神龛抱拳道声得罪了。御剑飞到最高处,小心翼翼地把那第一代祖先的神主牌拿在手里,翻过来看。 祖训果然刻在神主牌后。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它就这么静静地诉说着那一段卑微又清醒的爱恋。 “虚静派容不下我,父母抛弃我。我和哥哥姐姐们流浪山林。我看着他们一个个被豺狼猎杀,被冬雪掩埋。” 何春莲生了一胎狐狸,一个人类幼崽。俩掌门一个守塔一个守山门,无暇他顾。只得一并交托给马家亲戚抚养。可万万没想到,寄人篱下的它们活得如此辛苦。 童心尘也开始解何五壬的叛逆。也更感受到他浪子回头的可贵。 人类幼崽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也可以长大成人。身为半妖的狐狸幼崽呢? 第144章 “是他!一口口肉嚼碎了喂我吃。一道道爪痕一遍遍吹着上药。就因为我说疼!是他教我穿衣做饭吃熟食。是他告诉我,半妖就半妖,想做人就认真学做人,想做妖就认真学狩猎。我选择了做人。他教会了我做人。我们马家这泼天的富贵,不是我的功劳,是有他教导才有的结果。 我以为可以永远地站在远处,悄悄看着他坐在凉亭喂那些肥猪一样的锦鲤。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我以为…… 没有的。他说他有重要的仇要去报。 这些年的悠然偷来了,赚着了。我也长大了。是的,我很可悲地长大了。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赖在他怀里撒娇。 他离开后我娶妻生子。我恨他。我试着不去想自己又一次被抛弃。 很多年了,我终于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可是,他受了伤回来。 儿子,你知道吗?他不认得我! 是的。我老了。我变了。 可他还和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样,为了复仇,抛弃一切可以抛弃的,包括我包括他自己。 我好生气。我八十岁的人了,我孙女都奶娃了,我被他气得眼泪哗哗地掉。可他抱抱我摸摸头,我又什么都好了。我真是没用。 他这人呀,总说自己不会死,任由自己疼着。总说疼着疼着就好了。确实如此。个中原因我亦是不明。我只知道,他受了伤能回来,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这是我的福分。到此为止,没有更多。 儿子啊,老爹有个心愿,希望你能听一听。你必须好好操持这个家。为了你和弟弟妹妹的生活,也为了我的义父。他的房间永远不要让别人进去。每日让人扫洗干净。他随时回来随时可以住下。 他会回来的。这是他唯一答应我的事。 老爹我,等不到他第三次回家了。 可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一定要等着。他要什么你们都给他。他受了伤一定不能由着他不去请大夫。他说大夫没用你就去坐忘派请他们的掌门出诊。他曾经的爱人,在坐忘派圆寂了。因着这层关系,他待坐忘派比寻常人家都不一样。记着!记\” 往后大概是死去了。笔墨断了。刻神主牌的兄弟尽职尽责,一字不落地刻上了。才让千年后的他窥见了那一点藏了千年的苦恋。 此事,他知道吗?还是如马家祖先所说,他只是义父? 不敢问。想问。移步转身看见那人眼里的爱意又觉得不需要再问了。 他待自己和百乐门那些小狐崽子能一样吗?自己是傻子吗?何必去替别人诉说爱意让他知道? 诚然这样做马家祖先泉下有知也会欣然。只是,人都是自私的。他才不愿意爱人心里分出去一块儿。一小块儿也不行。人死了也不行。 童心尘知道自己贪婪。可对这个人,他非但死性不改,还会变本加厉。 “你怎么来了?” 许安平好不容易安抚了马家俩人。回屋见他不在,到处来找。终于在亮着灯的祠堂找到了他。 打长生剑上跳下去,趴人身上,手脚都离地。 老重了。突如其来的重压让许安平膝盖弯了一下,马上稳住,将人抱住,生怕他滑落下去。 “危险啊。飞那么高做什么?” “担心我?” “废话。” 童心尘不满意他的回答。掐着他嘴摇了摇,教诲道,“这个时候你要说是。” 许安平无奈点头。“是是是,行了吧?你过来看神龛做什么?” “多谢马家人,替我照顾你这么久。” 许安平点点头,“是该结束了。” 他刚点上三炷香,听到钟漏响的仆人火急火燎跑来添香火了。许安平挥挥手让他回去,“你回去休息吧。这一趟我来。” “马家历代列祖列宗在上,我,又回来了。承蒙照料。” 他敲敲胸脯,敲敲神主牌,好像千年前那样。 童心尘心中的醋意瞬间蛄蛹着翻上了天。 马家祖先得到的,远比他想象的多。 没有得到足够的爱,怎么会在失去之后生出无限的恨? 不是多到溢出来的爱,又如何能化解这无限的恨? 他们一个,可以为了对方延续千年的等待。一个,为了对方将狐狸崽子们带离马家,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长大 这份默契,这份信任,怕是连自己都比不上。 当他说出那一句“小宝我走了”,童心尘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是狰狞恐怖到了极点。这个人今晚不叫他九万次小宝,别想下床。 对此一无所知的许安平背着爱人,还特意转身给马家祖先看看童心尘。在心里默默祈求马家人的祝福。 次日,许安平去独心苑看望小围巾。小围巾许久不见主子,开心得扬蹄飞奔而来。许安平顺势上马,跑了几圈。 下来的时候瞥见童心尘也在,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有段时间没跑了。没想到跑得还行。” 他从元心明手里接过热毛巾擦汗。一双眼从绒毛缝隙里偷出来,看他什么反应。 童心尘如他愿,夸了夸他马术了得。打发元心明将马牵走。引他相与步于草原。 两人谈了谈不在身边时候彼此的动态。许安平很高兴地说起在马家生活的日子。那个,一千年都为他保留的房间。他唯一的安心之所。 第145章 许安平看他不怎么回话,只顾往前走。知他有心事。 “你呢?修文说你今天出去了。去哪儿了?” 童心尘站稳身子。转身正对他。自怀里掏出一叠地契当票。“我去准备嫁妆。打算入赘你们家。以后,我改名许星尘。你们家祖坟别刻错字了。” 许安平闻言一怔。 天命马洪福的预言:家产变嫁妆,原来是这个意思! 由他来亲手断送老爷子的一生心血,这比等家产旁落他人解气多了! 许安平这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恨童老爷子。宁愿入赘他们家也不肯保留这一个童字。他是这样,童中正也是这样。 修文果然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许安平伸手要拿,童心尘不给了。 “生日礼物我全拿来换这个聚仙楼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要收购也就算了。现在,说拿就拿啊?不得回个彩礼啊?” 其实,马修文提到聚仙楼的名字,童心尘已经觉得十分熟悉。他好像买过。自那一堆生日礼物翻找,果然找到了。 不过,机会难得。这不得好好讹他一顿? 童心尘捏着那纸像捏住了他的命根子。 “那,你想要什么彩礼?”不知想到什么,他一下子后退半步抱住自己双肩。再次提醒道,“这身子以后可是要还给心明的。” 童心尘扁扁嘴,点点自己的唇。 许安平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伸手挡住嘴巴,凑了上去。 收购聚仙楼的事情顺利进行。狐狸再来。许安平又要抱抱。美其名曰:我喜欢松软的动物皮毛。 水南天心地善良,给摸给抱给亲亲。 可这一次,许安平在他身上闻到了童江雪的味道! 干!你们俩怎么好上了? 气得许安平在信中特意叮嘱:“诛杀云霁进入关键时候。无关人等越少越好。这个帮手快送走。这也是为了他好。” 收了信,面纱下的脸愁云密布。 他说的没有错。正因如此,身后这份温暖便更难割舍。 成年男子的体重压在身上,是很重的。童江雪第一次感受到。 童江雪将肩上的“狗皮膏药”硬生生拉扯开。水南天大为震惊。“怎么了?” 童江雪不说话。静静地将手放在他脸上。后者又来蹭。被她厉声喝止。 水南天被她的喜怒无常吓到了。不敢再动。紧接着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听到了撕裂心扉的声音。 “你走吧。” 水南天直觉是那封信的问题。想去抢。一伸手,童江雪已经将信放到了烛火之上。火舌瞬间将它吞没。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能从一而终的好女人。你却是个模范丈夫。” 水南天隐约猜到。她一个弱女子,论法术没法术,论体能没体能。能走到今天,做到永明邪教的二把手,怎么可能简单? 但是见面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孤身奋战。 水南天握紧她的手摁在自己胸膛上。坦诚到让人无法拒绝。他说,“你努努力。我也努努力。一定可以的。” “努力什么?我都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解散冬青苑?” “玩腻了。准备换一批新的。” “新的。没问题。” 水南天一击掌,已经使用假形之术变换出十来个自己。穿着短打扛着锄头的耕田老汉,身披大红锦绣骑高头大马的状元郎,身下长出暮山紫鱼尾的鲛人…… 在这些变换的假象前,他的真身爬上肩头来问,“你要哪一款?” 养父母离奇死去。许安平挖坟带她看那一缕青烟飘散。那一刻她就决定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为他们报仇。 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身走在报仇的路上。忘记了岁月,断绝了情感。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来自己还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 “你上头怕你泄露秘密。那你不告诉我就行,我就在旁边看着你、守护你。” 也许是他的笑容太过蛊惑人心。那一夜,童江雪没能说出拒绝。之后,再也不能了。 次日,童江雪带水南天去视察聚仙楼。狸花猫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做好保镖的工作。一双圆瞳警惕地监视着八方。 新老板要求巡视酒楼。怀中抱着有点凶的狸花猫。伙计们丝毫不敢怠慢。 水南天在二楼天字二号房发现师父遗体。激动不已,现了人形去拉他手。发现是个空壳。 回想起被抱抱的那个奇怪举动,马上明白过来。灵魂在那个许安平身上!许安平就是水月升! 他转身要去问师父为什么不认他? 童江雪的味道靠近,他一下子懂了,止步了。 师父闻到了他身上童江雪的味道。不想他参与此事。所以让童江雪跟自己分手。 “江雪,你上头说要怎么做?” 童江雪心虚地将符纸藏在身后。“说接下来的事情不能让你知道。” “明白。” 水南天哽咽着,起身到门外守护着,不打扰童江雪办事。蹲在墙角的他,一边擦着无声的泪,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透过童江雪帮他的师父。 第48章 良辰美满,却谁教一着棋差,转成愁戚。 高家小姐暴毙。遗书一封,说凶手就是许安平。作为最后一个见过高鈈鈈的人,他确实嫌疑最大。 第146章 永明邪教和隐机派连夜上门,联合要接收坐忘派全部妖邪,通通丢到长生岛去。 隐机派哎!分分分钟死给你看! 长生岛哎!西海不干别想离开! 群妖害怕起来。躲在坐忘派弟子组成的人墙后面。 许安平上前一步,据力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苦难为他们?” “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童心尘飞身下马,一拳打许安平脸上。又将人扯到面前,咬着牙骂道,“你若是拿这种事情来骗我,这一拳你活该。若是为了你的目标真不择手段至此,你死那天我再揍你一拳!” 他俩生日宴上之事,早传遍了。如今这番亲近,更印证了传言。 萧景天回身对众人道,“诸位!我一早说过这俩人有一腿。虚静派来监管罪犯绝不合适!是不是应该交出罪犯?以证清白?” 义愤填膺的人们举起手中武器,异口同声道,“交出罪犯!以证清白!” “交出罪犯!以证清白!” “交出罪犯!以证清白!” 这番顺利,着实叫萧景天满意。他摆摆手,让众人停下。自己上前一步好声好气道,“童掌门,上次你信誓旦旦说他不会犯错。我们也不是不信你。结果呢?” 萧景天对李连生势在必得,这些时日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使绊子? 此刻,许安平才知道,他的岁月静好都是因为童心尘在为自己负重前行。 此番,纵使明知山有虎,他也必须去隐机派的水牢坐一坐。 童心尘集结八大门派要查明真相。就开了棺,陈列在大堂正中。她亡夫一身素缟扶着棺木,哭得撕心裂肺。 文韬看不下去了。“怎么死了还不让人安息呢?童掌门。快些下葬吧。” “不行!” 说话的是高夫人的贴身丫鬟朱雀。这个脸蛋巴掌大的丫头直起身子。双眼如公堂上两道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平等地仇视着在场每一个人,仿佛在场所有人都要为她家小姐的死负责。 “不能让好人被冤枉,坏人被放过。” “你这意思是,我们抓错人了?”萧景天嗅出不对来。“你怎么就断定这个事儿他没有做过?” “我能。” 童心尘手一拍,虚静派弟子压着一壮年男子出现。 这守卫是看着高夫人长大的。叫高飞。为人一向稳重。 他自称案发当日高夫人衣衫不,高老爷命人草草收殓。朱雀不服,闹了起来。高飞奉命来抓住朱雀,就在花园里见到有生人匆匆翻墙逃脱。 那,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你可看清了那翻墙之人的面貌特征?身高几许?”温元白问。 高飞摇摇头。“当时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不过,” 高飞捂着自己右肩,补充道,“他翻墙时候动作有点古怪。好像是顾忌着右肩,可能有伤。后来我们追上去,也发现墙头有几滴血。” “你确定凶手右肩有伤?”童心尘问。 “仵作也说,小姐牙齿上有凶手的血肉。凶手,”高飞的语气渐渐确定,说话的语速也快了起来。“凶手右肩一定有我们小姐反抗时候留下来的牙印!” “很好!”童心尘站起来,将上衣一脱,扔在地上。 薄薄的肌肉覆盖下,是一具诱人的身躯。匀称,皮肤光滑。但,右肩处有牙印。 童心尘缓缓转身,将肩上牙印给众人看清楚。 “看清楚了?我相好的这一口牙,齐齐,好看不?跟高夫人的牙一样不?” 不一样。高夫人微微兔子牙。咬不出这么漂亮齐的牙印。 换句话说,谁的身上有兔子牙的牙印,谁就是凶手。 方法虽好,可…… 何敢为一巴掌打在自己眼睛上。“我的妈呀!伤风败俗。” 萧腊八,“好使。管他什么招。” “上次押解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我爱人肩头白白净净,绝不可能是凶手。如今既然已经确定我爱人无罪。那是不是正好趁人齐,找找真正的凶手?” 童心尘披上衣服。虚静派弟子们挨个儿脱下上衣自证清白。 高家女仆一个个地与高夫人身上牙印做对比。 童心尘笑着邀请身边人。“文教主,请。” “荒谬!”文韬一把推开来人。 众人都停下来,看怎么一回事儿。 童心尘哈哈大笑。“怎么?怕被人知道你就是凶手吗?” 此言一出,众弟子醒觉。抽出佩剑,小心将人团团围住。 童心尘继续道,“梨花院、杏花院你早就厌倦。恰逢宴请之时,高夫人误闯宴席。惊鸿一瞥下,你色心起。带着你这只鼠妖,” 童心尘伸手指指他身边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假冒我爱人那张好看的脸,骗过高夫人与你共度春宵。不料清早起来,鼠妖昏睡,术法不曾维系,露出你那张丑陋面孔来。高夫人悲愤之下手持花瓶与你对峙。你错手将人杀死后慌忙逃窜。而我的爱人,被你带人来污蔑!陷害!” “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一脱便知。”童心尘近乎威胁。“来呀!证明你的清白呀!” “跟他废话做什么?” 朱雀上前一步,强行扯他衣服。各门派掌门后退半步以防误伤。可朱雀一个弱女子总归不是壮年男子的对手。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第147章 文韬刚松了一口气,衣带被一刀剑光砍断。他慌忙伸手去提裤子。这一弯腰,利剑从他脖颈处划开衣服,雪白的后背暴露无遗。 “没有?怎么会这样?” 朱雀不信,又去扒拉是不是有什么胶皮假皮。 划开衣服的高飞愣在当场。身如浮萍被来来往往的仆人们冲撞仍无知无觉。 “怎么会?不是他?” “推他下去砍了!” 文韬愤怒不已,一边慌忙穿上仆人们递过来的衣服,一边着急下命令要处死这个无礼的守卫。 还好他当晚就叫鼠妖帮他修复了伤口。否则这番真要露馅儿。如今死无对证。他终于放下心来作威作福。 高飞被永明邪教的人压下去。 童心尘使个眼色。李狮湖会意,上前去将那守卫抢了过来。 “我说一句公道话。文教主嫌疑还没洗清就这么着急杀目击者。很难让人相信你与此事无关。” 她说得在,场内暂时安定下来。齐齐望向当事人。 文韬抬了一下浑圆的肚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是。我当时确实在场。” 人群中一片哗然。 文韬又道,“当时我在场,是因为我和高夫人两情相悦,相约在花园相见。不料出了此事。传出去毕竟名声不好。所以我才和高老爷商量,隐瞒此事。那个,高老爷是吧?你说。” 被点到的高老爷一掐大腿,憋出两滴泪来。捂脸痛哭。“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死无对证,事情陷入僵局。 深知高鈈鈈脾性的婢女们却瞬间沸腾了。 “胡说!鈈鈈只喜欢美男子!你这么丑的,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就是就是!脸又黄肚腩又大。一肚子肥油。萝卜头怕不是也裹着十斤油。咦~” “软趴趴立不起来。说不定是被小姐嫌弃,才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哪儿呀?肥油还能用来炒菜呢!他?说不定一肚子屎呢!废物一个。” “对对对”。 几个侍女一起围在一起数落他的丑陋面目,可谓肆无忌惮。 看热闹的人群噗嗤直笑。文韬脸上无光,反驳道,“你们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那天是她丈夫给我开的门。我俩琴瑟和鸣、心心相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去你@#!我没有!朱雀说得对。我不喜欢你这么丑的。” 无耻之人还在大肆污蔑。高鈈鈈气不过,揭竿而起。 “啊啊啊啊!诈尸了!” 高老爷尖叫着冲过去。和同样吓坏了的文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旁人大叫着有鬼啊救命啊,跳开两步去。 就连虚静派弟子也长剑出鞘,看清高鈈鈈有影子,那长剑又收了回去,故作镇定。 “鈈鈈?小姐!” 婢女们不惊反喜。个个冲上去和她们‘死而复生’的小姐头脸相贴。好一派主仆情深。 “好了。我没事。凶手必须有事。” 高鈈鈈擦过眼泪,安抚好婢女们。转身面向文韬二人。眼里怒气如火。 据高鈈鈈所说,许安平来问聚仙楼天字二号房何以转卖给了旁人。高鈈鈈才发现自家聚仙楼神不知鬼不觉卖给了永明邪教! 她答应给他一个交代。回头质问在外事的丈夫。 高鈈鈈是家中独女。丈夫李蘾是入赘改姓的。 女眷不便抛头露面做生意。所以一般都在丈夫在外事。高鈈鈈就在背后看看账本,做些开分店、人事变动等决定。 得知聚仙楼被卖,两夫妻吵闹起来。高鈈鈈才知道这个丈夫竟然沉迷赌局,输掉了聚仙楼在内三家酒楼五家金铺! 两人吵闹起来,惊动了仆人。李蘾说自会想办法。高鈈鈈这才罢休,以观后效。 结果!这个李蘾居然和文韬相约,借酒迷晕高鈈鈈换回三家酒楼五家金铺! “你把家产赌输了!卖掉了!你不告诉我。你拿我去做交易?你问过我了吗?你吃我的用我的!你个王八蛋!……” 高鈈鈈愤懑不已。抓着李蘾的冠帽又拉又扯,又哭又闹。 众人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高鈈鈈才梳一下散发,继续说出真相。 案发当天早上,许安平再来高家提出收购聚仙楼一事。高鈈鈈说出地契被赌输一事,并且答应他一定会设法收回聚仙楼,将天字二号房物归原主。 许安平前脚走,文韬和李蘾后脚就进门进行那该死的交易。 李蘾在酒里下药,迷晕高鈈鈈。 夜半,高鈈鈈酒醒。察觉身旁有陌生人,惊叫起来,奋力反抗。 文韬右肩负伤,慌忙逃走。高家守卫听到动静正好赶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刚好看到翻墙的文韬。去抓人,没抓到。反而耽误了时间。 此时屋内,李蘾说出交易,请求高鈈鈈原谅。 后者不从,还扬言要休了他。 害怕失去一切的李蘾掐晕了高鈈鈈,试图灭口。还联合文韬,伪造遗书,试图嫁祸给许安平。 李蘾连夜将她草草下葬。 童心尘一拳揍了许安平。连夜跑到郊外挖坟,试图挖出真相。意外救出了昏迷的高鈈鈈。 名声、贞洁这些陈旧腐朽的东西依旧缠绕着她,无论生前还是死后。童心尘本想通过牙印一事逼他就范。高鈈鈈可以隐姓埋名。可惜不成。 如今真相大白,众人快要将他后背盯穿。文韬自知逃不过此祸。后退半步,思索着逃走之法。 第148章 高鈈鈈越说越气。“幸得童掌门及时开棺救我。我才能在这里揭发你!” 众弟子拔剑出鞘,准备手刃凶手。文韬身边黑衣人咯咯笑着,大堂内忽然涌入千千万万只老鼠! 到处爬,到处啃咬。所到之处,人、桌椅、棺木、字画,无一例外被大口小口地啃咬着。 众人挥剑自救。无暇他顾。 胆小者尖叫着,让场面更加混乱。 群鼠无处不去。见了张开的嘴巴自然也是不会放过。萧腊八当机立断,一剑自那人腮帮子中间穿过去,救下那人的舌头。 守阵七子冰雪为墙,冻结、粉碎无数硕鼠。 然,群鼠数量奇多。双方都陷入苦战。 待到群鼠退去,大堂内早已尸横遍野。硕鼠的尸体、人的骨血、呕吐物、排泄物全都混合在一起。腥臭味弥漫个大堂,一时难以散去。 “人呢?” “逃了!” 众人气愤不已。在童心尘带领下,决意联合四大门派,斩杀文韬,妖邪交由庸凡派暂时看管。 “慢着!马家也不可以。只可以交给我们隐机派。” 萧景天拎着一只半人高的巨鸟踏入门槛。将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黑色巨鸟扔在地上。指着那巨鸟道,“这一次行动先要将庸凡派除名。他们的少当家,是一只鸟妖。” 马修文此时枷锁满身。血肉污了衣裳。翅膀反折向奇怪的角度。马小鸢在旁小心将人扶起。泛红的眼眶昭示着她的眼泪不曾断绝过。 童心尘俯身问,“修文,为什么会这样?” 马修文想说话,被萧景天一脚踢开,晕了过去。 马小鸢跪爬着追上去,护着丈夫。回头道,“我照顾他。你快去救安平哥哥!” 童心尘闻言,心下大惊。 难不成,找不到李连生的错处。萧景天打算将群妖全歼? 回头看,李小鸢还在为她的丈夫据力争。“诸位,他是妖不错,可他何曾伤过人……” 童心尘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往永明邪教飞奔。 水牢内,马弘毅干净利落地解绳。嘴里一刻不停地给人解释。 “姓萧的陷害修文。我庸凡派根本插不上手!他要公报私仇。将你连同李连生等人炸死在狱中!” “没事的。我有后招。我相信他。再坚持一下,明天早上就开审判会送我去长生岛了。现在擅自离开,那就是越狱。所有计划也会功亏一篑。” “你去扶着人,我来。” 绳子那么粗。元心明解不开,上牙咬。被马弘毅一把推开去。 “修文偷听到他们的计划。修文一着不慎中了招,被抓之前要我们来救你。计划计划,命都没了还要什么计划。” 元心明点点头。马修文上一刻中毒露出翅膀,下一刻就被萧景天闯进来一剑刺穿琵琶骨。想到今早的事情,元心明不寒而栗。 “安平哥哥,你要快点想办法救修文。” 马弘毅三两下解开全部绳索。许安平的体重全部压在元心明身上。后者两股战战,站不稳,双双倒下。 “安平哥哥,你快起来,好重啊。” “你怎么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马弘毅气得给他后背一巴掌。拉起人,搭在肩上,问他有没有摔到。“你看你,伤重的走不动路还管什么计划不计划的?听哥哥的,人要先活着。活着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计划。” 许安平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将我押送回庸凡派。他们能说修文是妖,我也可以说修文不是妖。我从李连生那里学会了操纵妖血。剩下的,我们回家再从长计议。” 马弘毅要背他。许安平摆摆手拒绝。“不不不,我很重的。我可以自己走。” “你再重哥哥也背得动。你恢复要多久?” “一炷香。” “好。一炷香之后,你背哥哥。” “好。” 萧景天的人荆棘沾辣椒水抽打了他一天一夜。许安平如今着实是有些累了。他满怀感激地爬上马弘毅后背。那里依然宽阔而温暖。 “哥哥你什么时候力气变这么大了?” “背你的时候。” 许安平在他背上,歪着头笑了。 “趁这个机会试试安平教我们的五雷七伤大阵?” “不行,如今人和妖混战。开阵容易误伤无辜。” “我觉得这里没有无辜的人。都是该死的。” “那你动手先杀一个我看看?” 景不行沉默。 爆炸随处都是。断壁残垣之间,来救人的、逃跑的混作一团。许许多多的妖试图趁乱逃走。 守阵七子还在为着正邪争论不休。李狮湖已经奋勇当先,一刀一个亡魂斩杀不断。 童心尘下令不得杀人她全然不听。和她关系好的萧腊八试图制止她。被李狮湖一脚踹开。 “这些余孽个个都是居心不良之徒,人人得以诛之。” 说着,又冲进去大开杀戒。只留给萧腊八一个厮杀的背影。 守阵七子开了迷踪阵困住了好多人和妖。李狮湖持刀入阵,割人头如割生菜。拼着被阵法所伤仍要继续开杀戒。 葵菜妖等躲虚静派身后。虚静派弟子列出人墙护着。 李狮湖怒道,“让开!” 星景摇头,大声道:“活抓李狮湖!交由掌门发落!” 虚静派弟子上前。李狮湖不愿打师兄弟,现出原型左冲右突,飞扑,咬断一人喉咙,一身血爬上屋顶。 第149章 “当日怂恿我父亲入教之人,今已斩杀殆尽。李狮湖从此,不再踏入人间半步。” 狐狸身向深山奔去。她进山门时候说我想复仇,于是上山来拜师学艺。如今心愿已了,再无牵挂。 星景吩咐道,“剩下的,捆起来,看守好。我进去问问掌门怎么办。” 话分两头,永明邪教外面一团乱,里面何尝不是呢? “敢为师兄救我!” 高秉天勇敢跟随童心尘左右。奈何刀剑无眼!弱小的他只能紧贴着何敢为,在刀枪剑戟之中狂背书。做好他人肉字典的本分。 许安平和童心尘两伙人重逢在腥风血雨之中。来不及寒暄,萧景天的箭雨已然杀到。 “下面的都是妖孽!不是越狱就是永明邪教的畜生!杀!” 隐机派招人,就是专门招的当年诛邪大战的受害者。 在萧景天日复一日的洗脑下,他们戾气冲天,不分善恶。只要是妖,都杀! 坐忘派虚静派弟子慌忙转身,布阵格挡。 许安平咬着牙,运转体内金丹试图快速恢复。 全然不知后心,利箭飞来。 战场初定,两派弟子收拾战场。 许安平环顾四周没看到马弘毅。问身边人,“我哥呢?” 这才发现,马弘毅中箭,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许安平抱着人,嚎啕大哭。悔恨不已。“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恢复?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哥哥!” 温元白忙着救治病人。听闻此番动静,过来一看,拍拍他肩膀好生安抚。 马弘毅气若游丝,却身子一颤,嘴里开始止不住地在说。“月升仙人,你听我说听我说。” 听到久违的称呼,许安平愣了愣。马弘毅继续道,“万不可再诛杀云霁。你上当了。” 第49章 回路转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哥哥?” “当年,瑶池边……” 马弘毅撑着最后一口气,说起瑶池边偷听到的对话。 对面人被柱子挡住了。他没看见。只听得卞城王意思是,当年雷神私生子星沉为了与一株春芫草相爱,舍弃仙道入轮回。如今得仙丹药丸上天修养生息。还需要一笔大功德,方能圆满修仙。让水月升下凡杀云霁。最后星沉拿着月升剑补刀。 “这样,千年的劳,是你的。成仙的功,成了他的。不值得不值得呀!我俩下凡来,想告诉你,不要上当!可是我们太弱了。我们连孟婆汤都无法抵御。好在,这一世,终于如愿了。云霁之祸,只是给雷神私生子设的登仙门槛。记住!万不可以如他们所愿!枉为他人,做嫁衣!” 小橘子那一世,星沉曾在黄泉路上逮着雷神,问他是老君计划里的哪一环。他不肯说。没想到,居然是窃取别人劳动成果! 许安平看地上血流成河,深知马弘毅凶多吉少。放下悲伤,擦干眼泪问道,“你是哪位?为何这么照顾我?” “你可记得瑶池边那一金一银两条小鱼儿?” 许安平记得。他俩的驯兽师日夜颠倒醉生梦死。小鱼儿意图跳出瑶池跳入星河告状,不料双双搁浅。一个不省人事一个只得一息尚存。他见了,便伸手帮了一把。 “危难之际,是你将我们捡回瑶池,不时喂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愿来生做牛做马侍奉左右。我,今生今世,很开心做你的哥哥。” 温元白见他气息不稳,着急催促道,“不要说话了。你身体这样。” “不!让我说。”坚毅的信念让马弘毅浑浊的眼睛转过一丝清明。“我怕现在不说以后都没机会说。安平,我死了之后把我葬在独心苑。让我日夜为你,祈祷。” 许安平想起那天金色的那条彻底昏迷,银色那条有意识。他知道这事儿,那么他一定是,“银条儿!” “我是金条儿。”马弘毅的指头拨开温元白,指着小围巾道,“他才是银条儿。” “不好意思。” 许安平低头不敢再说话。再抬头,马弘毅还是金条儿,都已经垂下双手。 “哥哥!” 拂过他眼,许安平咽下悲戚。 “我们回独心苑。我们回家。” 小围巾哭泣着,靠近他,下巴摸搓着他脑袋安抚他。 温元白一把将人摁住。“刚扎完针止血。你别动。” “我哥没死?” “谁说他死了?死之前还能说这么多话?你别动!让他睡!睡眠是很好的休息。都不想说你们!一张嘴,叭叭叭叭的!” 许安平收起眼泪,定睛一看。那血还在哗啦啦地流。不过不是马弘毅的,是从身后那具死尸流过来的。 马弘毅后背中箭,不过未曾伤到要害。他们说话间,温元白已经帮他止完血。 将人交给温元白,许安平起身就要去找云霁算账。 童心尘拦住他,“你不要信他。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以他的能力,有什么可能偷听没被阎王爷发现?” “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当年阎王爷对面的人,是我。” “你有没有想过阎王爷为什么要允许银条儿把这些消息告诉你?这是借刀杀人!你被人当刀使了!” “那又怎样?”许安平仰天一望,眼里尽是喜悦。“原来一直有神在助我。只要能杀云霁,要我当刀当棍都可以!要我牺牲什么都可以。包括你!” 包括我?包括我?! 第150章 童心尘一口气堵上心头。“你再说一次!” 许安平丝毫不惧。站起来,直直盯着他的眼,“我,必杀云霁!” 他为了诛杀云霁,这一千年都经历了什么? 童心尘一把将人抱在怀里。那些他不知道的岁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没有在场?为什么没有把他守护好? “就算你为了我部署了一千年。我也不愿意。你可以为我牺牲,为什么你不信反过来我也可以?阎王爷的未来,不可信。未来是会变的。你要杀云霁。可以。我们想个更加安全的办法。我们一起想办法,全身而退。” 许安平轻轻将他推开。 方才一闹,他也冷静了下来。 “我一开始,确实是每一年每一日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攒的这一份功德回天上去。因为这个念头,支撑了我活下去。后来,不是,我看到越来越多被云霁所害的人。我发现,不是我要杀云霁,是我们要杀云霁!我们必须杀云霁!涂墨的小子你认得吗?” 童心尘愕然点点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我吗?” 童心尘茫然地摇摇头。 “我只是说了我会杀云霁。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就抱着我的腿哭着说他什么都可以做!他甚至连我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许安平抓着他胳膊,摇了又摇。企图让他明白这一千年的血与恨。 “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诛杀云霁,此事关乎天下人性命。无论功德算你的算我的,我们都要去做。我们必须救天下人。明白吗?” 他的决意,并非一时而起。 “除魔卫道,虽死无悔。有人跟我说过。我记得。” 他近乎着了魔地重复这句话,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童心尘发现,他不可能拦得住眼前这人。 他反手将眼泪一抹,转身吩咐两派弟子。“坐忘派弟子!虚静派弟子!听我号令!全力追杀文韬!” “是!” 三千弟子齐刷刷回应。 真正的掌门人童心尘错愕地瞪圆了眼,斜眼看他。 “嗯?你什么时候跟永明师叔搞上的?” 许安平啪一掌打自己脸上。“你给我好好说话!” 和喧闹的隐机派不同,永明邪教的楠木大门推开,内里一片死寂。 横七竖八的尸体口吐白沫,全身震颤,以各种痛苦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缓慢地爬动着。 有人奋力抓到了萧腊八的裤腿。把后者吓得一激灵。之后便垂下头去。 童心尘吩咐道,“天干在前,地支在后。小心戒备,缓慢前进。摸查有没有生还者。” 天干10人在外,地支12人在内,皆是武修精锐。将众人包围在内,照看八个方位。是童心尘训练出来的先行部队。 一行人且行且看。入目处皆是人间炼狱。到处都是尸体。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不知道谁的断手断脚。 “真真!” “儿子!” “老婆!” 地上躺着的是尸体。又何尝不是谁的父母兄弟、爱人亲朋呢? 本就奔着报仇加入虚静派的,如今所救之人死在眼前,如何能“阵型别乱”? 他们如水入海,散入其中。一时之间,三千弟子散作满天星,散在永明邪教的每个角落。 童心尘怒斥被吓到摔倒的一名弟子。众人手握长剑,打醒十二分精神。天干地支将内圈缩小,继续有序地前进。 他们这般小心谨慎。另一边,许安平的身影在屋舍之间来回穿梭,仿佛在找什么。 “你们快过来看!” 许安平喊话的地方是柴房。童心尘点头示意众人向柴房摸过去。 许安平信都看完了还不见有人来。知他们还在谨慎细心地摸查着前进。 “哎呀!” 一啧舌直接带着信跑了出来,交到童心尘手里。 童心尘顺着他指尖方向去看那皱巴巴的信纸。 上面详细写了下毒的始末。 文韬犯事被抓。消息传来,文韬他娘盛装打扮自称圣母,稳定军心,大开宴席。 平日里文韬对他这浣衣娘也是很尊敬的。只说她劳碌惯了不喜享受。因此信众们不疑有他。 不料水里有毒。信众宴席间毒发身亡。就成了这扭曲蠕动着的人间炼狱。 众人进大厅。正中最大那张金丝楠木椅上坐着一个盛装的老妇人。鬓发如银,面带笑容地看着眼前的炼狱。 萧腊八伸手,将她眼睛合上。 毒下在水里,怕是无人生还。众人这才把手中长剑放下。 童心尘下令就地挖坑,将尸体掩埋。哭丧的先别哭,看看六师叔需要什么药材。 得知亲人可能有得救,三千弟子乌泱泱地又回来了。 弟子们一边干活一边议论纷纷。 信中说生此孽障教子无方为民除害。有人为老夫人打抱不平,“他都成年了,还教什么教?跟父母有何干系?” 童心尘拿来板凳看戏。萧腊八清点完库房回来,见他瓜子都抓手里了。没好气道,“掌门,别看热闹了!库房里的金银财宝如何处置?温元白和六师叔救回来的信众又该何去何从?你给个话呀!” 据还没死的信众说,方才文韬回门派收拾细软。屋内吵吵闹闹,鼠妖和文韬翻脸了!他们一时好奇就附耳去听。 “你说只要你不死都有本事卷土重来。结果你现在卷钱跑路?” 第151章 “卷土重来需要资金。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跟那些老鼠崽子的。” 后者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要杀他取而代之。 文韬本来都被逼到角落里了。突然奋起,反杀那黑衣人。 “还吞了!”旁边担架上的人扬起半边身子补充道。 许安平似有所感,问他是怎么吞的。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你问他不如问我。” 自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文韬。他手一伸,旁边一名弟子化作一团青烟钻入他掌心。 他餍足地吸吸鼻子。笑道,“就是这么吞的。” “他不是文韬!他是云霁!” 童心尘慌忙喊天干地支守卫其他弟子。自己抽出长生剑冲到最前。 云霁点点头夸他聪明。“我觊觎他这个身体很久了。脑子还行,功夫不差。最关键的是没有人性。杀了他,主子都不会骂我,也许还会夸我为民除害。要不是鼠妖不肯帮他,他也不会许愿被我附身。” “箭雨!” 萧景天自墙头出现。箭如雨落下。 “疯了!自己人啊!” 两派弟子长剑飞舞奋力抵抗。且战且退,退到了柴房内。不少人被箭所伤。童心尘清点人数。伤者留在柴房。又安排天干地支的候补换上。竖起门板、锅碗瓢盆扛过一轮又一轮箭雨。 许久,外面没了动静。许安平想出去看看情况,被童心尘一把拦住。 “准备好了吗?” 三千弟子点点头。手握长剑,眼睛死死盯着门。 “冲!” 童心尘施展金刚不坏之身带头冲出门外。众弟子没有收到撤退的命令便火速跟上。 没有预料中的箭雨,没有云霁的青烟。 云霁就这么覆灭了箭雨,大摇大摆地站在庭院中间。 隐机派的弓箭手大半死在墙头。血沿着瓦片滴落亭中方砖。 他伸手冲元心明一指,笑眯眯道,“我要带他走。” 他们青宣一族亿万斯年间都是天地最强的存在。彼时灵气充沛,连虫豸都大如斗。泼天的灵气滋养下。更别说他们青宣一族。他们肆无忌惮地固着灵气于体内。直到,星矢变换,天降雷暴。这灭族的雷暴自此将恐惧二字刻进了青宣一族的骨血之内。 本来,青宣一族是没有弱点的。不过,千年前宝珠的重创,令他失去自信。后来,星沉用同样的方法,将他彻底封印。就此,在他心里深深烙印下了对天雷符的恐惧。只要他一天没有克服这种恐惧,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份恐惧产生的间隙。 就算不是长生岛,只要将符咒压制在这匕首之内…… 许安平握紧手中匕首。“心明你信不信安平哥哥?” “信!” “闭上眼睛,千万不要睁开。” “嗯!” 元心明闭上眼睛,身子被许安平抱起,腾空,直冲云霁飞去。 云霁刚打算招架,发现飞过来的东西是元心明,忙收了拳头伸手去接人。许安平的匕首紧接其后往死里刺。 许安平默念咒语。金光缠绕着匕首四周。刀刀下去都能割开他皮肉。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烤焦的味道。 但!金光如流星闪过便消失了!普通的匕首根本杀不死云霁!他!无法召唤雷神! 这身体的后背被剖开。云霁嫌修复太麻烦了。干脆舍弃这身体,附身元心明跑了。 “他为什么可以用心明的身体?心明不可能许愿的!” 不管原因如何,云霁就是跑了!还带着元心明一起跑了! 许安平后悔不已,刀刀插在自己手上。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没能伤他分毫呢? 自己怎么就请神失败呢? 童心尘忙着安抚他。 众弟子收拾残局。 没人发现文韬此时依然没死。他装死成功,在运尸途中打倒守卫逃了。童江雪和水南天追了上去。 文韬后背火烧火燎地疼。脚下步步后退。嘴上却是喋喋不休。“喂喂喂!我是人哦!你们要杀人吗?那是要下地狱的。为了我这种烂人,值得吗?” “有些人,比妖邪更可怕。该死!” 童江雪要为父母报仇,手刃仇人。水南天夺刀,要为她承担这一份罪孽。 争吵间,文韬转身就逃。 一支血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后心。 许安平顺着叶吴香的手,拿走了弓。“人是我杀的,要流放长生岛的人,是我。” 水南天万分不解。抓着人不让走。 “师父?为什么?长生岛那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我请神失败了。我一定要去长生岛找萧海炎试试。” 一切准备就绪,居然死在自己这一步。自己根本没办法招雷。萧海炎有本事和西海龙王做交易,设立长生岛,说不定他可以。 “江雪,帮我照顾好天仔。” “师父!”水南天不舍得,疯狂拉扯着人不许他走。 许安平还在劝,天仔乖。听话。 叶吴香一脸鄙夷。高夫人假死是最好的办法。如今兜兜转转,幸好结果大差不差。这人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在这儿碍人眼。 “别耽误师父的正事儿!” 说着,上前一步,一拳狠锤他腹间。将晕倒的水南天顺势丢一旁的童江雪肩头。 “我这一拳下去,他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师父,我们走吧!” 第152章 “天仔!” 许安平大惊失色去抓水南天的手号脉。后者睁开眼,要说话又频频咳嗽,气息不稳。 童江雪,“看来没啥大事儿。歇会儿就好。你们快走!” 水南天眼看着二人离去,想起身跟上又被童江雪一把摁了下去。乖巧的孩子不懂得怎么反叛,但本能觉得此行不妥危险,要拦着。于是乎摇头又点头,直哭得涕泗涟涟。 “你怎么换上了这身衣服?” 当初青莲仙子不愿跳五谷丰登舞,水月升代劳。这是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和他谈判? “只要心明睡着,我就用这个旧身份跟他好好谈谈。” “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你怎么谈?” 旁边的湖生高举右手。“我呀。” 听闻梦魇的事情,童心尘依然无法放心。 “你当他愿意跟你谈吗?谈好了,他愿意去长生岛吗?那长生岛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我愿意。” 童心尘话音未落,元心明在门外作出坚定的宣言。 许安平赞扬地看着元心明。“回来了?” 元心明点点头。扯出身后带着镣铐的云霁。 元心明他! 抓到了云霁?! 童心尘揉了两遍眼睛才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的。 云霁离开马洪福后出去觅食,回来就是元心明那傻乎乎的样子。懊恼不已,决心从今往后都要保护好这个身体。 劫持元心明逃走。元心明奋力反抗他灵魂的入侵。毒鸠一族的天地阴阳乾坤交换之术对他帮助很大。云霁再怎么努力,居然也没能完全侵蚀他坚定的灵魂。 如今匕首抵着自己脖子和云霁对峙,已经六个时辰有余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相信安平哥哥。”刺进自己的脖子去。云霁救回来。两人再对峙。元心明再刺。 好多好多次。云霁终于妥协,带上镣铐被他带回去。 童心尘听完,一遍遍抚摸着那脖子上的痂痕。对元心明刮目相看。“不疼吗?” “安平哥哥说过,云霁不会伤害这副身体。我相信安平哥哥。” 许安平拍拍他肩膀,抱抱他。两人相顾无言,也无须多言。 “一定要杀我?” 许安平和元心明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他的挚爱一心只想要他死。 云霁闭上眼,心如死灰。 “你们尽管试试。” 第50章 莫把流年作悲喜,人间万事有乘除。 发捉妖令缉拿李狮湖,备船上长生岛,走过审判仪式…… 那三天明知道是最后,两人也不得不聚少离多。 鸟飞红云间,木筏离远山。 闪着金光的符咒在夕阳下荡开涟漪,一路向前。 不舍的离人衣衫沾湿,茫然跟着远去的木筏跑进海里。 木筏上站起一人,手圈在嘴前,呼喊着、嘶吼着要他回去。 太远了,声音不曾传到。 萧腊八发现水漫到了腰间,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冲上去一把拽住。 木筏上那人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去。 萧腊八,“你疯了?你不会游泳!” “我只是想多看看他。这一去,哪里还回得来?” 萧腊八闻言,心一痛,也吸起了鼻子。 高秉天看得揪心,收了纸笔,捂住他眼睛,“看不见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手松开,真的连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童心尘拔出头上发簪,眼泪滴落在上。上面只有一只雁,孤零零的,像他一样。 那是许安平走之前给他打的鸿雁苇上簪。一只雁在玉做的苇叶上展翅。纤细的金子以累丝工艺层层叠叠出飞雁。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 如此费时费力,岂是三天两夜能完就的呢? “可惜了。鸿雁苇上簪还没做完。你戴上一定很好看的。”他这么说着,就着烛火为他冠发。“等我回来再给你做完它。” 萧海炎以生命骗取西海龙王之约。西海的水不干,没有人能离开长生岛。 于是,留给他一个虚无的愿望。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来得好。他深知,有希望,童心尘就可以自己骗自己,一直活下去。 此间一别,何年何月再重逢?等到押解下一个白松明吗? 泪未干,右边礁石划出一艘小木筏。划船者,正是叶吴香。 他一挥手,七位坐忘派弟子蹲下,从沙滩上刨出先前藏着的行囊,上船,抱拳告别友人。说是跟随许安平去长生岛。 小木筏上密密麻麻坐着八个弟子。 童心尘心生不安。“我不同意!为什么我这个掌门都不知道?” 叶吴香停下了桨。“我们坐忘派本来就来去自由。没有你们虚静派那么多规矩。不过,如今你是掌门。你不准。那我们唯有脱离坐忘派,做一个游离四方的散修。童掌门,再见。” “尸骨没人收都在所不惜?” 八人相视一笑,坚定点头,异口同声道,“是。” 坐忘派本就人丁稀少。他们这一走,温元白身边空无一人。童心尘十指快要将脑袋掐烂了也没想明白。“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何敢为都看不下去了。怒道,“快回来!姓许的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有人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船上众人哈哈一笑,附和起来。那欢喜的模样,仿佛不是去往囚牢,是永登极乐。 第153章 他打算在长生岛和云霁同归于尽!他布置了多久?打虎给萧家祖先的时候?一千年了! “吴香!” 童心尘以符咒搅动海水,叫他们颠簸起来。威胁道,“给我说清楚再走!” 叶吴香将船桨交给旁人,迎着风浪,立于船尾。“师娘,世上还有比长生岛更好的坟地吗?灭云霁,伤的都不算无辜。” 师娘? 童心尘想起他喊了好久的童掌门。拔剑后他还专门试探过叶吴香有没有恢复记忆。 结果! 臭小子你扛住了孟婆汤不告诉我?! 你个叛徒!白瞎我那么用心教你怎么对抗孟婆汤! 慢着慢着!现在骂他都不管用。 童心尘快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 “吴香你想想,他怎么保证云霁没有分身在外?只要有一个!青宣一族就会死灰复燃!” 叶吴香点点头,“师娘放心,师父说过,他把云霁在这世上的联系,全部!都带上了。长生岛妖邪险恶,他要想他的软肋活着,只能跟随。哪怕明知道那是虎山、龙潭。” “别废话了!” “开船咯!” “出发出发。” 此时,小木筏已经在弟子们的欢声笑语中离岸丈余。 他们义无反顾。他们头也不回。他们骄傲着、欢呼着。 唯有叶吴香还放不下岸的这头。双手环在嘴边大声吼道,“师娘!七日之后,你望向西南。那是师父送给你的!世上最漂亮的烟花!你一定要记得看啊!” “西南?” 一片悲哀之中,温元白想起了那一副卦象。罗蜀黍受伤后,他起了两卦。 第一卦是生辰卦,显示他死于一岁。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撒米起了第二卦。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 当时不明白卦象的意思。如今看来,“卦象显示利西南。此番前去未必是坏事。” “你知道他的计划?” “我不知道,但是有个人应该知道。” 温元白说的是鲤鲤。 可鲤鲤并不知情。 她指了指脚下土地。“师父说这地儿亮了,他就会回来。” “你被骗了。他带上坐忘派弟子去长生岛赴死!” 峰回路转,鲤鲤果然知道些什么。童心尘盘算着套出更多消息。鲤鲤果然惊得全身一震。童心尘趁热打铁,徐徐善诱。 “你们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样的?告诉我才能救他。” “你胡说!师父不会骗我的!他说了会回来就是会回来。” “你当真信他吗?” 许安平和鹿白白畅谈的那一夜,鲤鲤就觉得不妥。更奇怪的是,鹿白白在那之后三天两头就来,说什么得到了父母许可、名正言顺照顾她。 鲤鲤心有所觉,又不相信。他们的话在耳边吵闹着实叫人烦闷。一挥手,将两人都打出洞外去。 “你们都给我滚!” “一千年了!” 波光粼粼的西海龙宫迎来了一位稀客。龙王的稚子顶着残缺的双角抱着人啃着那人坚实的臂弯。 老龙王痛心疾首,在那珊瑚树裁成的案桌上排开一列发黄的书信。 那都是这一千年来水月升托他呈递上天庭的信件。千年不绝,一封未回,每每到了南天门就被雷神拦住,扔回西海咸水中。 “你怎么还没死心呢?” 阎王爷凭借云霁的能力大量吸取人间的愿望之力,养出了硕大的地府。阴气直逼九天宫阙。玉帝不许又奈若何?因此太上老君献计。借星沉的红鸾星动引他下凡。云霁惜主如命,必然死生相随。到了人间,云霁就是妖,就是祸害,人人得而诛之。只是不料,云霁过分强大,存活至今。 他下了凡老老实实做人,活千年万年又有谁能管? 这般两边不得罪才是苟活之道! 偏他一心求正道、诛云霁。把自己弄成这人不人神不神的模样。 西海龙王心痛不已。“你还要去跟阎王爷做交易。那和与虎谋皮有何异?” 本来,作为老朋友,送个信送不成那也只能说一句老朋友抱歉了。好家伙!他亲自跑来了! 老龙王有预感万年安稳即将毁于一旦。看他这山芋,是怎么看怎么烫手。 无知的稚子还在一旁嚷嚷着要他帮帮这位恩人。 许安平从西海龙宫神游归来。身在汪洋一舟,如粟沉浮。惆怅不已。龙王还是不肯帮他。 躺下又猛然坐起。心明怎么了?为什么眼睛又红又肿的?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我没死。……不是,就是有些困了你也知道我和这身体有些不合……” 许安平盘算了满腹谎言掩盖游西海一事。不料元心明抓住他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元心明嗓子没恢复,脑子也还在害怕没有缓过来。可想要向亲人告状的心情根本压抑不住。 他的手指快速胡乱地比比划划。在他和文韬尸体之间来回指。咿咿呀呀,说不明白,急得要哭了。 许安平知道出事了。慌忙扯了扯绳子,把云霁藏身的那具尸体从海水里提溜起来。额头符咒没松动的迹象。 那心明这是什么意思? 指我? “我怎么会欺负你?!” 我灵魂神游西海。这一副躯壳儿…… 许安平眉头一皱,终于是猜到了。怜惜地抚着他颈间红印。问道,“他附身我,掐的你?” 第154章 白心明狠狠地将脑子砸了又砸。许安平怕他脖子折了,伸手扶着,忙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 他怎么忘了这一点,云霁附身的对象可不只是人类。 看着元心明脖子上鲜红的勒痕,许安平觉得对不住他。 带元心明上长生岛确实是他别有用心。 童心尘也因此怪罪他。“万一云霁知道我们的计划不去长生岛怎么办?长生岛都是恶贯满盈的大妖怪,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是傻子吗?”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元心明这个人质。 “元心明这孱弱身子,有什么好歹他好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你带上贼船。你若害死了他,你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他明知道长生岛危险,心明这小白兔一不小心就会死无全尸。可他别无他法。 云霁一向呵护星柠寄宿的身体。如今,他的诱饵,只有星柠。 “心明,”许安平将人抱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羞愧的脸。“相信哥哥,哥哥会保护你的。” 说好的会保护他,结果呢?现在的他,一时疏忽,被附身,差点杀了心明。救回心明,靠的是敌人的心慈手软。 可他,必须如此。为了诛杀云霁。长生岛这一趟,他们必须去。 一无所知的元心明在他温暖的胸膛中很快安定下来。又是那个坚定不移的安平哥哥追随者。 “安平哥哥,你不要担心我。只要我还占着马洪福的身体,他就不敢对我怎么样。那条狗,可是相当忠心的。” 许安平愕然。原来以为他只是想找回生父,才会握住自己这双离岸的手。如今看来,这孩子分明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在利用他,也害怕文韬体内那时不时冒出来的青宣一族,但他的善良让他说不出“哥你好吓人”这种伤人的话。 他只是摇头,笑笑指着天空,“快看!鸟!” 天空中飞来一只鸟,与他们一路相伴。 许安平也抬头看,果然有一只灰白的信鸽,紧跟在竹排后面,借着竹排前进的风一同前行。 “它飞得好高啊。” “你也可以的。”许安平说。 元心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人类,飞不起来。 从小就想飞被当疯子那些日子,是许安平帮他回归人类社会。可这一切都被云霁毁了。 元心明还在哭,许安平一遍一遍给他擦眼泪。 问他怎么了,祈求着他快点说一句话、快点恢复从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这个身体又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想用他爱人的身体。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怪我?凭什么凭什么……” 许安平心疼得抱着人。自己对这孩子做了什么?怎么可以丢下他一个人面对恶魔的低语? “别听他的。心明就是心明。不是他的主子。不是他的爱人。他要找,自己找去。就知道欺负我们心明。他是大坏蛋。” “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安平哥哥打他!” “云霁是大坏蛋。安平哥哥会打倒他的,对不对?”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道,相信他的安平哥哥。 许安平答应他。他相信了,哭累了,睡了。 许安平再不敢轻易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那只灰白的信鸽在晨光之中落在了竹排上。 同为羽族,元心明和她聊得很投契。许安平坐在离白心明最远的船头,笑着看着他们。也警惕着泡在水里的那一具尸体,时刻不敢分神。 许安平看它颇有灵性,闲暇之余指导两番。这鸟儿居然大有所成。内功修为三日之内,日渐暴增。 有这天赋异禀的徒儿可教导,许安平这一路天长水远也不算太难渡过。 鸟儿连夜借月修炼,于晨曦铺开海面之际,第一次成功化作人形。欢天喜地扑进元心明梦里、怀里。 后者刚睡醒就被她大胆的作为震惊得僵立原地。许久才想起来,啪一声双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马小思尚未习得人类的礼义廉耻、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可元心明不是啊! 许安平看着自己这一双手,十分无语。他又把崽崽养大成人了! 水南天两兄妹是这样。五柳花是这样。马小灵是这样。如今这信鸽也是这样。 许安平扶额,一脸无奈。脱了外套给她盖上。教导她做人的第一堂课,穿衣服。 因这只鸟儿自湾边一路跟来,似恋人不曾离去,许安平给她取名:马小思。 马小思点点头,又化身鸟儿翱翔天际。不久后钻回衣服里,探出头来。嚷嚷道:“好多人好多,人?” 不太确定,她飞到前方去看看。好家伙!那些青耳猴腮长尾巴的怪物一个比一个怪。吓得她再度飞回来。这一次,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元心明好生安抚她有安平哥哥在没事的。 许安平道,“这是快要到长生岛了。” 长生岛地处西海。四面环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不可能逃脱。 水月升时期,灵气充沛,大妖不断。它们去人间吹一口气都是飓风,打个喷嚏都是连下三月的狂风暴雨。更别说那些仗着自己本事大,拿人族当耗子玩儿的恶徒了。 虽说大部分都被他和宝珠轮番揍,揍老实了。可总有些屡教不改的,不信邪的。 杀了吧!也就是调皮了一些,本性不坏。没必要没必要。 第155章 关着吧!他们着实力量太大。怕后代压不住。 于是乎萧海炎舍命起阵。强行和西海龙王骗取了这长生岛。拿西海龙王的性命作担保,起了这个岛,立了这个阵。号称西海的水不干,没有人能离开长生岛。 俩孩子冲着不远处冒出来的小岛尖尖儿叽叽喳喳。 元心明,“长生岛。那个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长生岛!” 马小思,“心明哥哥这也知道?好厉害!可它好小哦。” 元心明,“不小啊。书上说长生岛占地三百丈。” 马小思,“那为什么看着就这么一点点?” “因为,因为……” 总不能你看错了。元心明看着指尖那一点也觉得它好小。 元心明书到用时方恨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半点墨水。只好眼神求助许安平。 许安平,“看着小是因为我们离得远。他要是愿意,还可以更大。” 马小思,“他是谁呀?岛吗?” “岛是死的。怎么可能是谁呢?”元心明侃侃而谈,“肯定是岛主啊!安平哥哥你说是不是?” 他是萧海炎。他是岛,也是岛主。 可他不能驳了他的面子。许安平无奈,昧着良心点点头。帮他演这一波博学多才的心明~哥哥~ 马小思,“哦哦那为什么叫长生岛?” 许安平,“刑期与寿命一同长生。” 俩小孩听完齐齐哇地一声。 马小思又问什么是刑期。在元心明开口说蠢话骗人之前,许安平伸手捂住了耳朵。 要老命了。元心明这崽子看上了人家。可这追女孩的法子实在是过于拙劣。看得许安平脑壳儿疼。 第51章 是即是,从来好事多磨难。 上岸,第一步,被抓了。 难得来新人。他们这些老人总要给他们定一些规矩。 秦怀仁还在锲而不舍地规劝他们对人好一点儿。 一圈的妖现出奇形怪状的模样来吓唬俩孩儿。 看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 许安平一眼认出了群妖中的白松明。 这波稳了! “白松明,别来无恙啊!” 白松明却不认得许安平。准确来说是没认出这副身体。 许安平提示他,“是谁推着你下悬崖的?” 天命马洪福! 白松明想起来了! 他们老早就嗅到了生人的味道在靠近。群妖上千年没见过新人了。来了新玩具,个个摩拳擦掌。怀仁这好管闲事儿的非要去护新人一把。 本来是不放心怀仁受欺负才跟过来看看。热闹看一半听到这话! 他扒拉着群妖走到最前面来。“你你你!你个卑鄙小人!” 白松明伸爪子就要来杀许安平。元心明和马小思拦在身前护着。 秦怀仁也死死拽着他哥。“哥!同族同族!” 想到世界上的鸠所剩无几,白松明不情不愿地收手了。他伸手一指许安平。“你!你小子二十年前不是一个人吗?为什么现在会变成一只鸠?” “得亏你还怜惜同族之情。否则,”许安平笑道,“伤了你儿子这身体。我可不赔。” 白松明、秦怀仁二脸懵逼。“你什么意思?” “这身体,正是那颗蛋。” 白松明和秦怀仁面面相觑。 当年元幻清诞下一颗蛋,被马洪福抱着跳下悬崖。如今马洪福藏身其中,没有死去。那原来的那颗蛋呢?他的宝贝儿子去哪里了? 许安平仿佛看透了他们此刻心中所想。伸手一指旁边的元心明道,“喏,你宝贝儿子。” 元幻清从人群中挤出来直接喊了一声,“儿子。” 白松明上前半步抓他手咬一口。舔了舔血。又依法炮制啃了许安平的胳膊一口。确定了熟悉的味道。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天地阴阳乾坤交换!他俩中了!” 元心明此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父亲。一时心内五味杂陈。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白松明闻言,全身一怔。随即拍着自己的大腿疯狂大笑起来。“是儿子!我儿子!真是我儿子!我儿子没死!我儿子长大了!哈哈哈!” 他大喜过望,抱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认了亲,好一番热泪盈眶。让老婆带儿子洗洗身子。自己则是拉着许安平叙叙旧。 一离了他儿子,白松明那带毒的爪子就划拉在颈间。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许安平摁住蠢蠢欲动的颈间指骨。笑道,“这身体与我总归是相性不合。自小吐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香消玉殒。可怜,明明是个好身体,心明也是个好孩子。偏偏被人类的身体连累,只落得个百年寿命。可惜可惜。” “把身体还给我儿子!” “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元心明收了爪子。许安平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 “你这个条件……你,”元心明听罢为难起来。终于还是抱拳慷慨道,“我白松明,为人粗野。不是什么仁人义士。但也很敬佩怀仁说的那些慷慨赴死的英雄豪杰。你这个忙,我帮定了!” 许安平笑笑,放下心来。 蒙对了。李连生是仗义之辈,她的兄弟果然也是这样的。 至于元心明,他爹自然会护着。 “对了。小思她……” 第156章 许安平一把搭着人肩膀说起船上那俩小孩笨拙的暧昧。元心明一边听一边捂着嘴偷笑。 接下去几天宴席,马小思被他盯得后背发毛,频频躲到元心明身后去。结果他这未来公公笑得更开心、更诡异了! 许安平知晓一切。又不好直说他盼着看你俩什么时候成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重新恢复马洪福样貌。力气一下子卸掉。身子重如棒槌。许安平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毕竟是在院子里蜗居二十年的身体,能强壮到哪里去? 还是喜欢原来的样子。那副身体,是马弘毅杀了无数只鸡给他养出来的身体。是他日复一日地劈柴、爬山,练出来的。 有些可惜,但这番不连累心明,更好。 没有人知道他们互换了身体。 这是许安平的要求。 他们灌醉了元心明才互换身体。又把他化形成原来元心明的样子。这样,即使元心明醒来感觉不适,也可以骗他说是醉酒后遗症。没喝过酒的元心明自然会相信。 如此这般,只有他们知道俩人互换了身体。元心明不会闹。云霁也不会知道。 白松明:“我师父说过,天地阴阳乾坤交换一辈子只能用三次。第一次什么事都没有第二次元气大伤第三次法力尽失。” 悬崖上是第一次,如今是第二次。帮他,就将会是第三次。 但他义无反顾。 “这么多年,将心明养得这般好。白某人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定义不容辞。” “还人情的事情日后再说。现在,帮忙扶我一下行不行?你儿子搞得这个身体有点虚。” 白松明伸手去扶。从前遒劲有力冲他挥拳的手,如今软绵绵。可此人无怨无悔。 他心中顿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来。“不要紧,我陪你练回来。”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多谢白先生。” “见外了,你叫我松明,我叫你安平。你看如何?” “你比我年纪大,那我不如叫你松明大哥?” “不敢当不敢当。也就虚长你几岁。你爱叫大哥也行。那我可又多一个小弟了。” “松明大哥!” “安平弟弟!” “哈哈哈!” “哈哈哈!” 他俩互相搀扶着回去众人所在屋舍。另一边,元心明得了许安平精心锻炼的肉体。午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见了他二人,开心迎了上去。 “安平哥哥,爹爹,你们去哪儿了?我跟你们说哦,我这午觉睡得可舒服了!” 他晃了晃双臂。眼珠子亮晶晶的。“哪儿哪儿都有劲儿!” 这傻孩子! 俩人对视一眼。都对这孩子的单纯无奈摇头。 白松明借着教他化形的幌子教他现形。 黑色的翅膀两尺长、半身高。 人族的双手彻底兽化,蜕变成一双儿臂大小的黑色翅膀依附在大翅膀之下。 两边太阳穴处往前方盘旋长出两只山羊角,盖住了作为耳朵的小洞。 殷红如血的双足站立在地。胸前大片毛茸茸白色的绒毛,身上也有。 昂首挺胸的姿态让他胸前的太多太密的绒毛从衣领处挤了出来。 鸟喙直长尖锐,个鸟儿看上去更加庞大。 左眼青烟袅袅,有一种致命的吸引。 一旁的马小思捂着嘴不敢大口喘气。 元心明听见她大口呼气的声音,小脑袋冲她一侧,想问问他那可爱的马小思“你好看还是我好看?” 一开口却是“尼奥”“尼奥”的可爱叫声。 和他恢弘的身姿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一叫,天上飞的鸟儿捧心掉落,忘记了飞翔。路过的狐狸精疯狂跳舞求偶,被夫人掐着脖子死死摁在地上。长生岛大乱。 仿佛被命运吸引,越来越多的妖兽寻着他的气息找来,或在远处深情凝望,或在独自狂欢尖叫,或在肆意转圈求偶。 越来越疯狂的妖兽渐渐逼近。元心明不曾见过如此多发狂的妖兽,一时间被吓到了。“尼奥”“尼奥”叫了几声。 妖兽们仿佛打了鸡血,闹得更欢。 白松明脖子往上现出兽态,吼叫出成年鸩的威猛。全场清净。 元心明吓得马上收翅膀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再展开翅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人形。一声如释重负的“尼奥”过后,刻意地咳嗽两声,终于将声音也变了回来。 妖兽们忽地清醒过来,不知身在何处,纷纷散开。 元幻清此刻才神智回笼。惊得家乡话脱口而出。“崽啊崽,你人族个样麻麻地。兽态个样,好鬼靓仔啊。” 一丝不悦爬上白松明的眉梢。他现出全白的兽态。昂首挺胸轻撞了元幻清一把,展示自己身姿的雄伟壮观。 看惯了的后者挥手让他去去去。拉着儿子的手摸这里摸那里,依旧美滋滋。 白松明尾巴耷拉下去,一头撞在秦怀仁胸前,呜呜大声假哭起来。 元幻清这才回头抱着他轻声安慰起丈夫来。 “你帅你帅。儿子?儿子好看啊!你也好看。也好看。不好看我能跟你来这破地方?” 元心明一家团聚。马小思找到归宿。只有许安平,孤家寡人。摸到萧海炎的石像前,下了一个黑子,杀了一片白子。 维持了上千年执子姿势的萧海炎石像哎呀一声。手中黑子狠狠敲打棋盘。咣咣响,颤巍巍。 第157章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好一番痛心疾首。才从棋痴恢复隐机派祖师爷身份。 “你来了?” 这回儿轮到许安平震惊了。他可没跟萧海炎说过他要来! “你知道我要来?” “前几天你相好来梦里找过我。我拒绝了。就等着你。” 童心尘找鲤鲤没得到什么消息。但是从废弃的棋子萧腊八身上,他摸索到了许安平来长生岛的目的。 他请求梦魇帮他入梦画像上的萧海炎。 “世上最擅长雷法的人是我!你只要拒绝他,他就只能来找我!” 萧海炎拒绝了童心尘。 我答应了他,若有事相求,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会问是什么时候?这重要吗?除非…… “你这么着急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意义?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改变。还是说,你终于发现了,引狼入室的人是你自己?” 当年星沉回去找水月升商量此事。云霁跟踪他找到了坐忘派。 星沉向水月升展示伤口撒娇,两人在床上亲亲抱抱。云霁黑暗中现身。水月升最先发现,吓了一跳。挡在星沉面前。扒拉衣服穿上。 自此,才有了后面的这所有事情。 若不是他带云霁上山,又怎会有往后鼠妖灭门这一切? 童心尘没有否认。萧海炎更快确定。 “其实以你的能力,明明早就可以恢复记忆。为什么不去想?因为你怕。你怕想起来。想起来,是你把云霁带回了坐忘派这件事。是你,带他找到了水月升。你怕现在的许安平依然记恨着你。你以为藏在童心尘这个身份里面,你手上的鲜血就会消失吗?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帮凶!你以为转世就可以摆脱这一切吗?懦夫!滚出我的梦里!” 萧海炎说到这里,胸膛气得剧烈起伏,然后梦醒了。睁开眼的他狠狠啐了一口,不忘补上一句,“呸!” 水月升有事相求,他定有求必应。这是对他收服猛虎、给他子弟、助他隐机派延续千年的答谢。 可惜如今,萧景天不争气,戾气太重,坏了道心。隐机派湮灭在即。 如今身处此地,他也爱莫能助。 这番私事不足道。萧海炎叹口气问他所来何事。 “萧前辈,你可以跟龙王做交易。可以奴役雷神吗?” “首先,”萧海炎纠正道,“我们隐机派是和神鬼妖定下血契做交易,不是奴役。其次,小孩子不懂事。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有怪莫怪。” 听闻了杀云霁一事。也知道坐忘派七位弟子舍身潜伏在岛外。心中热血腾起。 “没想到啊!我萧海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困在这破岛上!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有这为天地苍生谋福祉的时候!” 他好生感动。当下答应试一试。 许安平将自己反绑在岛上最高的树上。选了个狂风暴雨之日。由萧海炎驱动符咒引雷。 他临死前一天甚至跟星柠道歉,抱歉,这个身体没办法还给你了。 星柠同样义无反顾。云霁都为了他们杀过人。他们早约定好一起走到最后。 风很大。请错神。 “萧海炎你到底行不行啊?” “再给我一次机会。” 雨很大。冷冷的鱼鳍在脸上狠狠地拍。 “下鱼了下鱼了!” 萧海炎在雨中呜呼喊着,像个孩子在海滩边儿奔跑。 “萧海炎!你给我回来!” 雨水打在脸上,也密密麻麻打在他无望的心上。 小喇叭请神失败,自己请神失败,萧海炎请神失败。 雷神为什么这么难请啊?! 难道这紫雷五伤阵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仰天嘶吼着。 乌云害怕得一一散开。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萧海炎顶着一头肿包还要陪他下棋,也是十分无奈。但是他更觉得奇怪,“请雷神你为什么不找星沉?” 他相好最擅长的就是雷法。即使转世为童心尘,也曾在诛邪大战雷劈白松明。 许安平本不想把他卷进来。这才找了这许多人。也曾答应过他,不把他和前世关联起来。最要紧的一点是,“这家伙九九乘法表都背不下来。一边翻书一边打吗?对上云霁还有他翻书的时间吗?” “有何不可?”萧海炎大手将酒杯完全裹住。“布阵,又不需要被对手看到。” “也许,命该如此。” 他拿起桌上酒杯和萧海炎一醉方休。 萧海炎知他素不喜醉。此番主动邀他喝酒,怕是愁上心头无处可消愁。 自己能做的,也就只能干了这一杯。 次日,许安平于梦中与童心尘相聚。 言下之意是,虽然我知道出尔反尔不好。但是为了杀云霁没办法。 三万多字的咒语还没念,书卷到他手已经认主发出金光。 许安平笑着哭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果然如阎王爷所说,一切都是为了给他做衬。 做人都不记得他了,做神?下下下辈子都不会记得他们相爱过。 “也好,你成了仙我不用担心你又娶媳妇儿。你记得让高秉天写清楚一点,指名道姓最好。” 至少还有书卷记得他俩的事。 第158章 句句叫童心尘无法反驳。 童心尘醒来第一件事,找来高秉天问《两派爱情故事》进度如何。 高秉天想起之前挨的骂,忙摆手说,“没有的事。” 童心尘,“写清楚一点!指名道姓地!” “!” 高秉天惊愕不已。昨天逮着的时候,不是才说我不务正业要撕了它?我眼泪白流了? “还有!”童心尘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要他拿好纸笔。“你把这个背下来。我只说一次。给我一字不落的记好了。” 他许诺许安平三天后记好。三天后,许安平就要回来。他没有太多时间。 他说,高秉天写。后者越写越觉得熟悉。又不敢打断,继续写。 第52章 进退居两难,翘企皆彷徨。 写完才道,“这个阵法我见过!我看小喇叭背过。” 高秉天说起很久之前,萧腊八总想做符修。可门派里都是武修。他只好偷偷拓了古籍自己学。没成。反倒是一起玩儿的许安平给他解释了一下。于是乎萧腊八,八岁就成功召唤了一场春雨。淋着雨,俩孩子都高兴得疯了似的跑。 之后,许安平给了一本札记让小喇叭背。小喇叭很努力,死活背不下来。许安平就作罢了。 高秉天,“他做了两手准备?你背不下来就让小喇叭上?” 童心尘,“反了。是小喇叭、萧海炎都不行。他才让我上。” 八岁,距今11年前就在筹备。不对,是在更久以前。 童心尘又一次感受到了许安平的布局深远,感叹他杀云霁的志在必得。 “你背下来就行了。到时候……你躲在罐子里?带一个罐子去杀敌好奇怪哦。” “慢着慢着!”高秉天听他一点点安排,心里一点点惊了。“我?上战场?” “废话!你看这书!这么厚我怎么背!” 童心尘也不想祸害他。但他记忆都恢复了。为什么还是记性这么差?到底缺了什么?他也搞不懂。为今之计还得靠高秉天这个人形图书馆。 “我让鹿白白把你变成蒲团?耳环?会不会被他发现?” 历经剿灭永明邪教一战,高秉天对当天的刀光剑影仍心有戚戚。现在光是想起来,都觉得两腿发软。“其实,你努努力,要背下来也不难的。” “背不下来。” “你都没试过!” “我现在说完都已经忘干净了。背个毛啊。” 童心尘终于发现高秉天在害怕。拍拍他肩膀许诺道,“放心。掌门罩着你。” “你一个符修连符文都背不下来,拿什么罩我?” “怎么跟掌门说话的?我打雷劈死你!写你的两派爱情故事去!我要睡觉了。等他回来看到我两眼乌青,又该担心了。” 最近隐机派死命要他们交出李连生。兼任虚静派和坐忘派两派掌门的童心尘,在两派之间奔波,就是再有能耐也架不住这般折腾。 高秉天被踹了一脚才后知后觉。“谁?他回来?!他从长生岛回来?!!!你没发烧吧?” “他托梦给我的。” “你怕不是思念过度,脑子坏了吧?托梦你都信?六师叔!救命啊!掌门疯了!” 高秉天冲出去就要找六师叔给他治相思病。 童心尘乐得清闲。抱起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 他不是和马小鹇、马修文合作阻止他的吗? 自己怎么就答应帮他一把了? 是因为他流着泪恳求的那张脸吗?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就算答应! 就算受不住美色诱惑! 那也得佯装拒绝坐地起价呀! 怎么就答应了呢? 懊恼得他抱着一床被子狠踹。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还是想想三天后要穿的衣服、要戴的簪子腰带吧。 好家伙,这更难想。一夜不得好眠。 萧海炎说,长生岛来容易,要走可没有那么容易哦。 童心尘说,“除非西海水干否则岛上所有人不可以离开长生岛。你怎么回来?” 只有元心明说,“好,安平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自己于那西海龙王的儿子有救命之恩。为今之计也只能试着求他一求。 以符咒搅动海水。海水升起三丈巨浪。 “来了来了。” 浪头上站着三个人影。待海浪渐渐靠近,缓缓消退。众人才看清,立于海面上的是何人。 龙王,龟丞相,还有个活泼的小孩子。 许安平奇怪了。“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 “月升哥哥!” 那孩子惊喜叫着,从西海龙王怀里跳下来,径直跑到许安平身前将人大腿一把抱住。敖武比起前几日又长大了一些。性子倒依旧稚嫩。此番抱着人腿玩起了攀岩的把戏。 许安平商量道,“敖武,我和你爹爹有要事相谈。你看……” “抱抱抱抱!安平哥哥抱抱……” 敖武嚷嚷着又贴上来。许安平最受不了小孩子撒娇,何况这叫得软软糯糯的这款? 附身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肩头。“好好好。抱抱。” 到底是一个不满五百岁的小孩子。他一把将人抱在臂弯上,捏了捏小脸蛋儿再来与那龙王对话。 “西海龙王,我们想离开长生岛。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行个方便。” 第159章 萧海炎也从旁补充道,他看不到他身上的杀戮,只放他们二人。 “不,我要把你,他们,岛上的,”许安平指了一圈,“全部带走。” 萧海炎忧心忡忡,“这么多凶徒带回去,你要怎么处?” “心明他们一家人明事知礼节。我会在名下财产里划一片地,让他们代为管。我还要解除协议,送你回隐机派。” 萧海炎热泪盈眶。他确实闲聊之时提到过想回去好好收拾隐机派。可,“你不必为了我…… “我不仅是为了你。” 本来以为可以悄咪咪杀云霁。好家伙,不知道现在他藏在谁体内。只能设计让他自己出来。 此事不可宣之于众。许安平越过他,直面西海龙王,请他行个方便。 “不行。”西海龙王果断拒绝。“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峰回路转,许安平喜出望外。“龙王大人请讲!” “你在此处静待。待我上天禀告玉帝看如何处置。” “等你上天再回来人间,三百年都过去了!” 龙王笑道,“那我不去禀告,此事亦不归我管,待那西王母派天兵天将大举来诛杀云霁。此事也自有定夺,不是吗?” 许安平气急。又是这个论调!之前神游下水的时候就很失望。他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间这一千年你们就这么看着?!如今还想再来六百年!这六百年又得死多少人?你想过没有?” 许安平的呵斥,龙王不以为意。 “死多少人那都是地府的业绩。与我这个降雨的龙王何干?有果必有因,解铃还需系铃人。云霁的死期,不早不晚,都是命中注定。” 龟丞相慢悠悠上前一步,也来劝道。 “老生说一句公道话。月升先生你也别怪我们龙王不帮你,实在是帮不了你。你说的那可是西王母座下神兽,非寻常人可匹敌。我们龙王耗费半生修为助你逃过这长生岛封印,回头被批擅离职守,被夺300年修为。哪个又来可怜我们龙王?依老奴所见,你也不需再去求何人,那些个许愿的难道不是该死之人吗?” 许安平,“你这话什么意思?” 龟丞相,“自己无能,又想奢求命里没有的东西,不拿命换,拿什么换?你看,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哪个遭此横祸了?就算是去偷去抢,哪个不比拿命许愿要强?” 这话可就越矩了。西海龙王喝道,“龟丞相!休得胡言!” “当然了,这是老奴一家之言。和我们龙王大人无关。” 看这模样是不成了。元心明揪揪许安平衣袖问,“安平哥哥,怎么办?” 许安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来时还跟元心明打包票说没问题。这西海龙王也太不给他面子。想来这事情确实不容易。怎么办?要用救敖武一恩情交换吗? 当年敖武私自出海被渔人捕获,剥他鳞片卖钱。敖武年幼力小,但是很聪明地把求救信息刻在鳞片上。闪亮的鳞片在集市中很受欢迎。水月升买下了许多闪光位置不一的鳞片,通过阳光投射在地上的阴影,凑成了完的求救信息,找到了敖武所在地,救出了敖武。可惜,刚救出来他就借刀杀了那个渔民。开了杀戒,被折断双角,自此再不能修炼,永远在龙宫,没有护卫不敢踏出龙宫半步。 事后,水月升也没有怪他。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也曾年幼天真,若不是遭到了无法原谅的折磨,怎么会宁愿舍弃修仙之路但求复仇?对他,水月升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找到他,让他吃了这许多的苦,失了纯真的心。 当初救敖武也不是为回报。此番当着孩子的面,再毁一次他的信任,于心何忍? 可若出不去这长生岛往后一切休谈。千年的谋划也会毁于一旦…… “这违背誓言之举,我绝不答应。敖武!我们走。”西海龙王说罢,甩袖要走。 许安平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把孩子带来。右手一伸便将敖武细小的脖子个握住,不敢使力。话里倒是霸道得很。“你敢不答应?” 敖武哼一声,宁死不屈。“我乃西海龙王六百六十六子,敖武。你休想拿我来威胁父亲大人,我们敖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演得那叫一个有模有样。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许安平心里偷乐,嘴上仍恶狠狠。“西海龙王听着!不想你家敖武葬身此地就乖乖听我说,速速将这海水喝干,放我等逃出生天。否则,你儿性命难保。” “哎呀呀!可恼也!你居然威胁我!龟丞相!你不要拦着我!” 龟丞相手脚慢了一点,跑上来抓他袖子的时候西海龙王已经提前说到剧本的,“我今日定要救出我儿!” 看看对面又看看自家帅气亮相四方步的龙王大人,他急中生智扑通一声跪下,也哎呀呀叫起来把这戏演下去。龙王大人三思啊!不可不可等话是脱口而出。 西海龙王老泪纵横,向四方鞠躬,言尽此中无奈。待附近山神、水神都一一冒出头来,学着龟丞相的样子重复好几遍“龙王不可”“龙王三思”这出戏才算演完。 那西海龙王,一张嘴就把西海水吸干。岛上众人撒丫子跑到岸上。那敖武在许安平背上都等到睡着了。 入夜,西海龙王再把水吐出来。 许安平如约归还他儿子。两人各自哼一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以示交恶。这才分道扬镳。 第160章 入海之前,西海龙王吩咐道,“龟丞相,今年的汇报里记得把我写得帅一点。” 龟丞相眉眼都抽抽。“你很帅气地,受人要挟?” “正是。” 龟丞相想辞职回去养蚌生珠。 “星沉师兄,我回来了。” 元幻清一把推开坐忘派大门。俏皮地跳进来,扮个鬼脸。 童心尘喜出望外,眼角眉梢藏不住笑意。“小师妹!” “我也回来了。” 白松明紧随其后跳进来,吐出了舌头。 童心尘脸一拉,“所有人,备战!” 坐忘派弟子听令纷纷抽出长剑。 “开玩笑开玩笑。别生气。冷静冷静。你快点来救场!” 白松明果断后退,拉出身后一人。正是许安平。 许安平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也回来了。” 解开误会,告别众人,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回走。回家去。 一片寂静的夜里没有月亮。如墨的世间,亮起萤灯一盏盏。脚步声一前一后。烛灯照亮了前面的一小段路。 持灯在前的童心尘突然站住,一抬头,满是惆怅。 “月亮出来了。” 后面的人闻讯抬头,月色将他的脸一点点照亮。 “是啊。” “什么时候走?” 他不敢问是不是不走了。不寄予厚望才不会失望。 “今晚不走。” 成亲那晚的小把戏,他竟然也学会了。 童心尘呵一声,想笑,两颗泪却滚落下来。 “我教什么你都学得很好。” 童心尘还以为至少这几天可以和和美美。结果许安平奔波忙碌。一会儿找他七位师叔下棋切磋,一会儿教坐忘派弟子起阵。就这,他还能找到时间把那鸿雁苇上簪做完!也是绝了。 童心尘对镜自照,问身后人,“好看吗?” 许安平给他将簪子摆正,笑道,“好看。” 掌门今天戴了新簪子! 得知消息,一下子涌上来好多人。坐忘派知他俩关系的弟子们纷纷挤了过来。吃早饭的这一桌加了一张凳子又一张凳子 “我爱人做的。这手艺,外面可买不到。” “我保证天天带在头上,秀死你们。” “哎呀呀谁让我家安平这么厉害?又会做簪子又会做镯子……” 童心尘被弟子们围在中间。肆无忌惮地宣扬他们的恩恩爱爱。 得到掩护的许安平悄悄问身边的元心明,“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 白松明拍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许安平,“我可能要死了。拦住心明。别让他救我。” 白松明,“我儿子,不用你说我也会看好他。你自己小心。” 许安平得到意外的关心。有点惊愕。抱拳谢过。“多谢关心。” 暖风吹人醉。童心尘顺着许安平目光看去,白松明孤零零站在远处像一座墓碑,全身冰凉,离开。 再看许安平,依然很和善,但是怎么看怎么装。童心尘心有不祥预感。 “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杀云霁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也想出一份力。” “我们力量小,但是在外围守卫以防万一他跑出来也是可以的。” “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嘛!” 许安平归来就是为了杀云霁。此事人尽皆知。 永明邪教以愿望吸取寿元一事也已经公开于众。如今还出现了用光邪教、花光邪教。 弟子们自知不力。但是确实也是想要出一份力。 许安平想了想道,“确实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众人喜出望外,催促他,“快说快说。” “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尽管交给我们!” 可,许安平要他们把元心明抓起来,押到阵中。 “这……” 童心尘也惊了。“你之前没跟我们说过这个。” 许安平,“本来只跟心明一个人说了。但是我现在担心他回过味来,不肯乖乖就范。连夜逃跑。” 有弟子很快反应过来。“我先去盯着他,别让他跑了。” 有人提醒他,“有人先去了。” 那弟子说着,“多我一个不多。”便向着元心明的客房跑去了。 童心尘,“你又想做什么?” 许安平,“杀元心明。” “可是元心明无罪。他什么都没做。” “云霁藏在了他体内。明日起阵,杀他,就是这么简单。为了杀云霁,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有弟子问,“我们,只负责押解就好了是吗?” 童心尘骂道,“这是为虎作伥!” 许安平道,“今天放过元心明,明日云霁杀的就是你我!” 童心尘,“我们只要不许愿……” 许安平,“你能保证你永远不会吗?你能保证我们的儿子女儿都不会吗?云霁活着,就是最大的威胁。只有他死了,才是人类唯一的安全。” 童心尘,“这不是正义之举。” 许安平反问他,“为他一个,死千千万万个,这就是你的正义?” 第53章 一发挽千钧,力薄知未周。 “元心明,我们不能触碰你。请你自己上去。” “去哪里?” “上阵。” 第161章 “紫雷五伤阵,掉进去出不来。我又不是云霁。我为什么要进去?”元心明不明白。 “你不进去我送你进去!” 话一出口,人海之中伸出来一把伞,戳他后背,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后退着,入了阵。 转身看见那人,是马修文! “臭小子!你疯了!他是你表弟。” “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哥哥你听他解释。” 白松明要打死他。拳头尽数落在了秦怀仁身上。可马修文对这陌生的父爱毫不领情。 “为了师父!为了大义!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众人语塞。白松明又要动手。李小鸢看着他颈间白骨最快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她丈夫。她上前两步一把拽下他颈间那一节白骨扔了。 马修文即刻苏醒。拳头敲着脑壳儿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谁给你的?”李小鸢指着地上的指骨问。 马修文撑着快要裂开的脑袋努力回忆,“安平说给我保平安的。然后,我戴上,”之后的记忆断了片。他一醒来,便到了这荒山野岭了。 马小鸢愤愤地将那指骨一脚踢到边儿去。马修文俯身又捡回来。“他安排了这指骨定有他的道。” “可他附身于你……” “没事的。这位兄弟,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那我儿子怎么办?” 随着元幻清的怒吼,众人这才回望阵中。许安平,正狂虐阵中一无所知的元心明。 后者丝毫不反击,不反抗。身上已是数十处刀伤,血肉模糊,刀刀见血。 他们说话间,许安平正一刀刺穿元心明掌心。顿时鲜血如泉涌出。 “痛!” 许安平眼中没有半点怜悯。“心明,原谅我。” 元心明直接吓得瞳孔地震!“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安平哥哥。” 他害怕了。他本能地挣扎,想逃跑。可是被挑断的手筋脚筋让他的行动像蠕动的虫子,逃脱不了半点。 白松明试图换灵魂。被夫人拦住。 “天地阴阳乾坤交换。一辈子只能用三次。第一次什么事都没有第二次元气大伤第三次法力尽失。你已经用了两次了。相信他。” 此时,阵中,许安平已经把短刀架在了元心明脖子上。 “对不住了兄弟。其实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说。你体内,藏着云霁。只要你死了,他就会死。本来,这个容器应该是我。可你我在悬崖一战互换了身体,招致了今日之祸。来生,兄弟给你做牛做马。你安心上路吧。” 真的。万一许安平真的打算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他……他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元心明闭眼。抓刀。手心鲜血成线滑落臂弯。许安平眉头紧蹙,心疼起来。 “安平哥哥,如果,必须要有一个容器盛着云霁,我很庆幸,那个容器是我。安平哥哥,谢谢你。谢谢你赐予我的所有快乐。因为你,这些偷来的日子,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也谢谢你,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刻,将真相告诉我。安平哥哥,来世再见。” 他奋不顾身以身就刀,自插喉咙。那份坚定吓到许安平都去拉刀。 元心明左等右等,没感觉疼。脸上滴下一点温热。睁开眼。一个不认识的人伸出手来抓住了刀。正和许安平双方对峙。刀被反制,刺穿了许安平掌心,但云霁要刺穿他心脏也做不到。两人角力之间,刀柄卡在了许安平掌骨。 元心明略一思索,起身挪到了许安平身侧。 云霁:“我以为你至少还是个正人君子。” 许安平:“正人君子杀不死你。” 云霁:“那对不起了。我可不能死在主子前头。” 云霁一甩袖,元心明飞出阵外,稳稳落在张开手的元松明怀里。 “多谢。” “不用谢。” 当事人都被这份和谐吓了一跳。元幻清拍他一巴掌,“你谢这个大恶魔做什么?” 白松明,“可他救了我们儿子呀。” 元幻清便不再说话。 救出元心明,云霁想要逃。温元白火速布阵。速度其快。那真正的紫雷五伤阵在一瞬间就支了起来。金光笼罩下,无人能逃。 “雕虫小技。” 云霁一击,阵没碎。温元白天下第一的功夫可不是盖的。 云霁,“好,我看你胃口有多大。” 他身上大量释放青烟。青烟化作蠕动着的青宣毒虫。密密麻麻,源源不断,似那冰雪初融,浩浩荡荡地往前奔去。 阵炸了。温元白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弟子罗蜀黍上前来扶,他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师父没事吧?” “没事。吃撑了。等我消化一下。” 温元白摆摆手,面色已然惨白。 “不自量力。” 云霁哈哈大笑着,大摇大摆走出去。咣当一声,结结实实撞上了东西。他疑惑地揉揉脑门儿,一伸手摸到了阵法的灵力波动。 “怎么还有一个阵?” “当然,我安排了两个紫雷五伤阵。他只是开胃小菜,削弱你的能力,没想到没能削弱太多。但是,两个大阵叠加,你跑不了。” 人群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围成一圈。布阵之人藏身其中,如滴水入海,遍寻不得。 好家伙!这温元白竟然只是一个诱饵! “你这阵,我破不了。可你的人,他能杀!” 第162章 云霁一挥手,四面八方的丛林中躁动着,鸟兽散去。 “怎么回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横刀在前,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危险。 一阵窸窸窣窣吱吱吱的声音过后,密密麻麻的鼠群不知何处而来。它们内外夹击。它们的啮齿啃食一切。 众人挥刀斩鼠,未见成效。老鼠爬上小腿啃咬他们的小腿,被甩到脸上就张嘴咬他们的唇,见血不停,见白骨继续前行。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哀嚎声遍野。 “不用担心!用天雷符!” 众人闻言,纷纷掏出符篆。一时雷声大作,鼠妖惨叫连连。 鼠妖离去,遍地猩红。云霁也消失了。 “阵法在他跑不了。” 许安平出言稳住守阵之人。又想起一事,连忙吩咐在场道友,“所有人,原地打坐。念清心诀。守住本心,不要被迷惑。” 一踏进永山灵台就是他俩魔性的笑声。 永山猖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我都说他要进来的咯!你偏不信我。哈哈哈哈……” 永过的懊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你当个反派能不能有点尊严?能不能硬气一点?我三年的草药!完了完了!” “你要不要许愿拿回草药。哈哈哈!他犹豫了!他真的这么想!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云霁,刚开口就闭上嘴巴。跑了。远处渐行渐远的笑声依然没有放过他。 永明灵台之中,见到的是高巨疯。他知道那是假的。 “老二,让我成为你的眼睛。看见这世间的美好。老二,你在哪里?” 这是他二人之间的秘密。高巨疯立誓守住锁妖塔,便与他阴阳相隔。那美好的誓言,他还记得。可它不该被利用。 云霁化作高巨疯的模样,在老瞎子的心境里到处游走。那妖艳的女子一会儿撩头发一会儿学西子捧心。全然不见心境的主人来看他一眼。 云霁自讨无趣。正准备离去。感觉后背被豺狼盯着。回头一看,老瞎子的独眼怒目圆瞪! 在上在下,在头顶,在身后,在腰间,在脚底! 他的心境都由他的眼睛盯着呢! 云霁吓得一激灵。此人内视做到这种地步,给他一千年,自己未必是对手。 “原来如此!你这老头子。” 钻入永山心境中,探寻一番。云霁捂嘴狂笑。 “我可以附身他身上,让你欲仙欲死,我可以变得跟他一模一样。呐!还是说你不敢让别人知道你喜欢那个人?” “你脱我衣服还指望我跟你谈生意?” 云霁倚在他身后,把外袍给他披回去。那一瞬间,永山心境中出现了别的人。见他没有变换相貌,又换了一个。 “怎么?这个变不出来?” “你耍我!” 这个家伙居然一心二用!变换心境耍他呢! “好,我就让你看看!” 说着,强行在他心境中撕开一个裂口。在现场,大家都在盘膝打坐。没有人注意到,鼠妖悄悄靠近,拆了永海的发髻,脱了他的外袍。 永海显然心有所感,面上红晕升起。 其实不但有感觉到衣服被脱,云霁还让他亲眼看着!然而他还牢记许安平的教诲,努力维持镇定。 永山叹一口气,把自己的外袍连同亵衣一并脱了,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这番操作看得云霁云里雾里的。 永山光着身子坦然自若,“永海,不要分心。一副臭皮囊。我们约定过,站在这个阵眼中,就已经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为天下苍生死都可以,脱两件衣服反倒不行了?” 永河闻言,脸上红晕褪去,显然是冷静下来了。 云霁唯一能骗到的就是永言。可那小结巴纠结的结果就是:殉情。 “鬼才跟你殉情呢!臭男人!” 云霁骂骂咧咧跑到了永恁和永富心境中。遍地都是愿望。什么悬壶济世、斩妖除魔、光复门派、儿孙成群…… 海量的愿景如潮水挤进云霁小小的脑海中。快要把他挤爆了。 “你个老六!愿望也太多了吧?搞不了。换人换人” 这一次选择的是温元白。想着他受了伤,正好趁虚而入。 结果刚一附身,满脑子都是温元白震耳欲聋的碎碎念。 同心协力除魔卫道! 同心协力除魔卫道! 同心协力除魔卫道!…… 词儿都不带改的。 云霁捂着太阳穴跑出来。耳边还嗡嗡响着‘同心协力除魔卫道!’ “你以为这样拼命碎碎念塞满自己的脑袋我就找不到你内心最大的渴望吗?” 云霁不信邪。再进,瞬间出。放弃了,真的吵死了。 老一辈的半只脚踏进棺材。无欲无求。那他就找年轻的。 他找到的是童心尘。 “呐!你听我说,其实你们的爱情我全程参与。他好弱的,快死了,然后呢我就想变得更加强大和他共享寿命。我要死他也活不了。我承认我曾经做错了一些事情。但是呢,我杀的都是死有余辜的人。而且,我要死,许安平也会死哦,他没有告诉你这一点吧?” 听到他会死,童心尘面容微微变化。 云霁知道,有戏。继续道,“他想骗你把我杀了,他自己也要死。他觉得我活着会伤害你,为了避免这一点他宁愿杀了自己。他就是这么爱你。” 第163章 童心尘心道,妖怪果然擅长蛊惑人心。幸亏战前一夜,许安平给他一颗莲子让他不要担心。 “我被封印后你扔一颗莲子。当黑莲花开满个池子,我就会回来。但你演戏要演得像一点啊。” 童心尘这一想马上被云霁探得。他更开心了。终于逮住一个软柿子来。 “你以为所谓的黑莲花可以救他?那我问你,凭什么?会附身的是我又不是他。他区区一个凡人怎么死而复生?他骗你的。世上能组成五雷七伤阵的就只有你们几个人。要你亲手封印爱人可不得骗你?不然,为什么不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你不会信吧?看!他根本压不住我。我就算死也能拉他垫背。死而复生?做梦!” 云霁顿了顿,道,“但是呢,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两败俱伤没必要。毕竟我呢也不过只是想要活着。我躲在你眼睛里,我再也不出来了。以前我也是这么在主人眼睛里活过来的。是我魔怔了,想变得强大。我以后不敢了。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可以随时可以约束我!呐!你让我躲在你这里。好不好?来!睁开眼!让我看看你在哪儿。” 云霁分明找到了他的心境。他必定在这附近百里之内。只是,到底在何处? 温元白感觉到童心尘的摇摆,大声喊同心协力除魔卫道。其他人瞬间学会了,一时间阵中疯狂碎碎念云霁捂着太阳穴又跑了出来。 云霁堵着耳朵吼道,“永海!别逼我!当年你不哭,你父母怎么会被山魈发现,怎么会死?你哥哥不知道这事儿吧?你从来不敢说!也从来不敢哭!你怕你哥哥认出你的哭声!你怕!” 阵,有一瞬间的波动。云霁一抬手,阵破了。 永海低声啜泣。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永山上前去,将他抱在肩头。似孩儿时候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我知道这事儿。我到的时候你还在哭。可是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我让你输棋无数次,你也哭不出来。现在能哭出来也是好事。” 永山抱着哭泣的弟弟给各位道歉。也给云霁鞠了一躬。 “福兮祸所依。我弟弟心结解开,确实得谢谢你。往后,就是你和安平的事了。告辞。” 云霁回鞠一躬。“慢走,不送。” 他的主人讲过,礼不可废。他谨遵教诲。 他也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位哥哥。 破了一重阵,剩下一个。 云霁再次隐身。依然找不着。 人群中吵闹起来。 “又不见了?” “哪儿去了?” “卑鄙小人!” 马小灵疑惑地动动耳朵,耸耸鼻子,挣开何敢为的怀抱,跑上前来。被阵法的灵力波动吹得白毛翻飞。爪子仍死死嵌进泥地里,丝毫不肯后退。 “那儿!就那儿!左边一点右边……” 她焦头烂额地说着不知道什么。何敢为要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她不肯。 马小鹇啊一声撞开何敢为。“小灵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云霁的身影在她眼中清晰可见。大家却在问他去哪儿了。她就知道,只有她能看到。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我明白了。” 马小鹇当机立断,射血成线,在阵法上半空中铺开一格格红色的网络。四脚一蹬,跳了上去。狐狸的影子映在下方练武坛的青砖之上。 “小灵,记得干爹是怎么下棋的吗?我为棋子,你指挥。怎么走?” “横三竖四!不对!横七竖八!六四!五三!三五!” 云霁动作奇快。在这一瞬间已经变换了好几次位置。然而,马小灵全程追踪动作,分毫不差。马小娴阴影落下的地方就是云霁藏身之所。许安平的拳头也闻声而至。原本被动挨打的局面完全逆转! 人们什么都看不到。却能从许安平的拳头中感受到击中实物的快感。 “好!” “干得漂亮!” 喝彩声不绝于耳。许安平的拳头也结结实实。每一拳,都是马弘毅精心养护的结果。 水藏身在大海里还要维持自己的形状是很难的。还要时刻注意不让自己成为大海的一部分。云霁的隐身正是如此。既然隐身之法已然无用,他也只能放弃隐身的这片海,现出原本的形态,恢复原来的力量。 “不错。居然跟得上我的脚步。” 此时,云霁已经放弃了隐身之术。露出本来面目。肉眼可见的,这一副肉身已然被许安平打得鼻青脸肿。他迅速修复。只一瞬,伤势全无。人群中吸气声连连,都知道这是一场恶战。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这么恨我?” 许安平不答。他话音未落,许安平的拳风已经来到鼻尖。 许安平不顾一切地疯狂殴打云霁。 阵外的人疯狂喊,有喊加油有喊兽化有喊用毒的。 许安平也只是用拳头。 云霁折断他的手,许安平就挥着断骨当棒子狠锤。 “你这个疯子!” 云霁削了他的手,许安平瞬间兔子蹬鹰。给云霁气得。过来就要捏碎他脑壳儿。 许安平摇身下潜躲过一劫。又被云霁一个膝顶踢飞出去。 显然,以人类的肉身对抗强大的妖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送你上路!” 第54章 烟霏霏,风戚戚。 第164章 云霁的掌风迎面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啪一声巨响,掌风偏移击到阵法上,鼓起一个大包似涨起的气球。 “卸!” 守阵七子齐声喝着。阵中裂开一个小口子。掌风带着凛冽的风声呼呼叫着吹到了旁边的山头。后者承受不住,轰然倒塌。顿时天光如乍,尘土飞漫闪耀着日光。 拦住了!这致命一击! 是元心明! “他为什么上去了?” “紫雷五伤阵,有进没出!” 众人心生敬佩。这元心明原是个英雄男儿。 元心明见许安平落于下风,马上就要上场。被父母拉着。 差点失去儿子的痛苦,他们不想再体验一次。 元心明拉着父母的手交叠在一起,握了又握。“母亲,父亲,孩儿不孝不能常伴左右。但是安平哥哥教过我,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若袖手旁观,他日午夜梦回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白松明最先松手,含着泪一巴掌拍他肩膀。打得元心明一个踉跄,稳了稳身子,才发觉肩膀火辣辣地疼。 “去吧!儿子,父亲为你骄傲。” “母亲,父亲,保重。” 元心明拜别父母。冲入阵中。这才在危难之间救了许安平。 两人见是他果断默契错开身子,马上收手暂时停战避免误伤元心明。 云霁怒吼道,“给我下去!别仗着自己在小福体内就以为我不敢伤你。” 元心明摆开花拳绣腿的架势。 “我不知道你跟这个身体什么关系。现在,里面的人是我!元心明!安平哥哥的三弟,弘毅哥哥的好弟弟,我爹我娘的宝贝儿子。我就是我。不是你那什么小福大福。” 元心明回头看地上人一眼,又狠狠瞪着云霁。“安平哥哥,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许安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竖起了大拇指。撑着尚在修复的肉体蠕动着步步后退! “很好。你上。” 我的发?这么坑弟的吗? 元心明眨巴眨巴眼,有些心虚。“说好的并肩作战?”他自己一个人可能打不过哦。 许安平抓着自己的断手摇了摇,“我受重伤了。会指导你。相信我。” “好!”元心明深信不疑地点点头“我们里应外合。安平哥哥,说吧,他的弱点是什么?” “没有弱点。” “什么?” “你不用考虑弱点,打就对了。你弱得不止一点。不过他不舍得伤害马洪福的身体。好好利用这一点吧,心明。” “好!冲鸭!” 元心明怒吼着冲上去。打得,实在是很不好看。 云霁相当顾忌他,到面前都收手宁愿自己挨打。 元心明身体很差。打他一拳,像给人挠痒痒。 云霁一个反弹,他个人飞了出去。云霁都惊了。怎么这么弱?拳头都没收回就跑回去扶着。 突然一拳照面狠狠打来。与方才的力度截然不同!分明是变成了许安平。 人群中傻站着的“许安平”右臂上一阵剧痛传来。疼得他啊一声原地跪下。疼到冒冷汗。 他的安平哥哥刚才居然撑着这样的身体持续战斗吗? 他现在疼得要靠旁人扶着。 啊!换人了!外面这个身强力壮的鸟妖是白心明!里面那个瘦不拉几的才是许安平! 元心明那条排骨仔有鬼力量啊!怎么打啊?同归于尽吗? 世界傻眼,鸦雀无声。 白松明晕倒在夫人怀里,给自己一个大拇指。“夫人,我,厉害不厉害?” 现在将身体换了?还有这种操作? 天地乾坤这招只能用三次。悬崖一次,长生岛一次,这一次。 他如今换了这软绵绵的身体,更加没有胜算。 李小鸢看得火大。“他在搞什么?” 云霁抓紧机会下狠手。 面前人并无反抗。正奇怪间,元心明的声音软绵绵响起,“又是我。” 云霁紧急收手,不料气急攻心伤到自己。 抬头一看,是秦怀仁。 后者气喘吁吁仍精神奕奕。“我哥哥不能用天地乾坤阴阳交换。但是,我还有两次!” 云霁又不敢打元心明。切换过来的瞬间又挨了许安平一顿胖揍。 然而,秦怀仁毕竟力气不如元松明。眼下额头大汗,估计一次都不行了。 云霁擦擦嘴角鲜血,站起身来。“这就没招了?” “有。”许安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转身向后方,“星沉!好了没有?” “还差一个令字。好了!” 童心尘的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众人纷纷后退一步。现出方才一直遮盖着的圆圈。白光拔地而起,将他们与战场彻底隔绝。 “原来如此!” 原来是利用元心明拖延时间,给童心尘布阵! 难怪他分明找到了童心尘的心境却一直找不到人。原来藏在了隔壁山头! 许安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云霁单打独斗。 他身后有虚静派,有坐忘派,有小灵,有小娴,有花宝…… 只要能打败云霁,他什么都可以用。 童心尘搞明白了天地阴阳乾坤交换的使用办法。将它教给了秦怀仁。又以此为蓝本,设计了金火斗佬雷霆阵。只是此阵布置时间极长。因此安排了吵吵闹闹的弟子们围成一圈,隐藏阵法,遮蔽童心尘布阵过程。 第165章 此时,东方青莲宝色旗、南方离地焰火旗、西方素色云界旗、北方真武皂雕旗、中间戊己杏黄旗拔地而起。五色令旗以雷霆之势迅速展开,迎风烈烈而动。 金火斗佬雷霆阵,大成。 “卷46。” 风土雨雷都是助力。 云霁躲开那如山的巨石,没能逃开紧随其后的拳头。 许安平砍了云霁一条手。云霁当下就要复活。许安平嘴里喊着卷23,当头一棒。云霁复原失败。 云霁懵了。“为什么我的所有招式你都能一一克制?” 阵外马修文激动得快要把轮椅拍烂。“八年!八年了!你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我们的人摸查了八年!” “原来如此。” 云霁撑着残躯站起身来。风火雷电接连暴击。挡不住他猖狂的笑声。 众人心道不妥。 果不其然,硝烟散去,他毫发无损。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苟延残喘。我都要为你们的坚持落泪了。” “你们,确实很聪明。”云霁笑着张开双手,仰天大笑。“可是我,很强!” 说着,脚下青烟漫起。阵内滚滚青烟,伸手不见五指。 每一股青烟都是他的力量! 每一下都是对阵法的暴击! 童心尘明显感觉到阵法的无力。必须在破阵之前杀死云霁。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高秉天背《太一拔罪斩妖护身咒》,童心尘写。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西王母帝之下都陆吾上神座下飞龙厩使三百六十五位水月升上仙,神兵火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没有反应。 “高秉天!天蓬神咒。” 没用。 “借调阴阳兵将行符。” 没用。 “万物旺坛符加灭鬼除凶咒。” 依然没用。 早该猜到的。西海龙王说得对。西王母坐下灵兽,没有西王母命令,借谁的法都没有用。 他急得大声喊:“天雷,劈死他!” 她为什么不惜剖腹取子也要在五帘风右脚脚底画雷公符,老爷子死前得到的消息也是天雷。可见,天雷是他的死劫。 可,童心尘这一次只召来了一个小雷。 云霁轻而易举灭了雷。顺手一个响指,破了阵,灭了他们的希望。 “同样的招式我不会中第二次。水宝珠没能用这招杀死我,你也别想!” 童心尘还在继续借法。远处有箭矢飞来。 云霁一挥手,将他从百里之外抓在自己手中。手一动,便是颈骨碎裂的声音。 叶吴香的身体如纸轻飘飘落下,重重砸在地上。 “吴香!” 许安平眼眶发红。肘撑着也要疯了似地冲上前去,颤抖着抱起弟子的尸体。 脑海里再次浮现千年前那一场灭门之战。心痛得无法自持。 在这么近的地方,云霁一伸手他就是个死。 可他顾不得这些。亲眼目睹弟子的死,这份悲伤彻底击垮了他。 他想起叶吴香总能在宝珠生气之前溜走。他想起这孩子,一有危险就会躲到他身后。这样识时务的他,这一世义无反顾远赴长生岛,不顾一切执意参与战斗。 如今,他一息尚存。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喉咙里仍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有呼呼的风声。 “我明白我明白。”许安平将人抱得更紧。他听懂了这孩子没能说出口的话。“抱。” “我没有南天善良不及柳生聪慧不如宝珠可爱也没有鲤鲤那般千年不变的忠诚。可我发誓我问心无愧!” 他哭闹着离开了山门。至死不为自己辩解半句。只因为宝珠求他别说。他便一直守护着宝珠在他这个师父心里的完美形象。若不是花宝闹那一出,他也许这辈子都不知道宝珠被附身一事。 他心疼宝珠、偏爱天仔。可这孩子又何尝不需要他的关注?可他一次都没有抱过这孩子。 思及此,许安平哭得更伤心。 “师父抱抱你。师父抱抱你。” 云霁闻言侧目。他似乎想到了千年前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又不敢相信。他主子才不会哭得这么难看。然而,有这一重相似,他掐在人脖颈间的虎口,又松开了。他已无心杀掉许安平。 “哈哈哈神仙不能参与下界纷争。既然有我这个种族存在,你们这些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就要被列入食谱中。狼吃羊,天经地义。这就是天道。我也非意图与你们为敌,交出我主人来,我马上走。” “你主子?”童心尘不解地问。 “他曾附身马洪福这小子,灵力不支,我俩无以为继。不得已我外出打猎。不料多年后归来,物是人非,主子已不知何处去,剩下一个空壳儿。祸不单行,你们这些虫豸还绑架了我主子藏身之所,陷我于险地之中。真是卑鄙!无耻!” 全世界语塞,我们才是坏人? 还是童心尘最先反应过来。“你管杀人叫打猎?” “你们猎户上山打野猪不是叫打猎吗?我学错了吗?” 云霁说这话时候一偏头,满眼的天真无邪。看得旁人心头火起。我草泥马! “等我把你们都杀死。再去找主人。” 众人前进半步,又本能地怕得后退。有勇敢的克服恐惧,上前一步,又被云霁一挥手扔到三丈外。 第166章 “还有谁?尽管过来!” “还有我!” 远远的山头,童心雪掀开幕布。是水月升的身体。水南天正细细擦拭着一路奔波染上的浮尘。 云霁一见那物,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举起双手投降,求她还给自己。 童江雪不听。只喝道,“爬过来!像条狗一样!” 什么手段?拿着别人主子要挟。正道之人皆不屑。然而没人有力气去反抗了。 方才威风凛凛的人,如今真虔诚地爬过去。 众人唏嘘不已。不禁为他护主之心起了一点点恻隐之情。 他跪着,爬着,膝行向前。泥沙和着血泥蔓延出一条长线。 他求了千年,坏事做尽。也不过是为了再见主人一面。 如此这般,实在过分残忍。 众人不忍看,纷纷别开眼去。可云霁呢喃的哀求仍在耳边不绝。 童江雪看一眼一无所知的水南天。握紧掌心,落下泪来。 “对不起。” 水南天疑惑间,她手中香粉哗啦一下全部倒在水月升遗体上。解除限制,春芫草的香气四溢。连道士们都耸耸鼻子,留着口水道一声兄弟你好香。 身后山林更是涌出千千万万的老鼠、鬣狗、豺狼……胃口大开争相爬去啃食尸体。 水南天顾不得自己被啃咬的痛,上前去扒拉那些罪恶的嘴。童江雪死死抓着他不让他过去。 云霁发了疯地修复水月升的遗体。不顾自己的力量日渐枯竭。不顾自己的身体日渐变得通透。 原来如此!云霁势必要救他主人。只要他主人死去,云霁自然也会…… 只是,此计实在太过残忍。对一无所知的水南天尤其如此。 他沙哑的哭喊混合在野兽吞食的口水声中。众人在山下纷纷捂住耳朵,屏蔽五感。不忍去看这地狱的一幕。 水南天终于接受不了。他一把推开童江雪。又不舍得打。又不能放下仇恨去扶。 “啊啊啊!” 他咆哮着往山下跑。童江雪哭着爬起来,眼里依然坚定看着眼前的一切。 做这件事情,水南天不会原谅他。许安平提醒过她。 “你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但我没想到,你会跟天仔在一起。所以,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是否接受我这个提议。” “事以密成。你特意动用梦魔跟我说这事儿也是不想第三个人知道。而且,我有优势。没有人会想到,我一个弱女子,会是战局的关键。” “可是如果天仔知道了这件事你们……” “我有办法哄好他。” 其实没有办法。决战前夜她被噩梦惊醒,抱着身边人哭。 水南天半梦半醒间拥她入怀,问,“怎么了?” “做噩梦了。你怎么认识你师父的?他是怎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梦到你师父不让我们在一起,拉着你走了。” 水南天肯定道,“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是怎样的人?” 水南天此时已然清醒。回想起自己小时候。 千年情的水南天还没有进入锁妖塔,还是一个看起来只有5岁的孩子。水灾淹了他们村。他抱着妹妹坐在礁石上一天一夜。又被路过的星沉带回去茅屋。 他带一只穿山甲回来就算了。这会儿带来两个人?水月升当场炸毛。 “我怎么养?我哪里会养孩子?” “鲤鲤你不也养得挺好的嘛!” “妖,不被人吃掉都能活下去。这是活生生的孩子!那个还是嗷嗷待哺的!要吃奶的呀!” “那么大的居然是摆设吗?我摸摸看有没有。” 星沉嘿嘿说着就上手去揉。 水月升红着一张脸,桌椅门后四处找地儿躲。 “哎呀你别揉了!说正事儿呢!没有没有!再揉也不会有!哎呀你!” 想到这里,水南天皱起了眉头。师娘在的时候师父也没法正经。即使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口鼻皱成一团。 他一手拽着“我也要揉揉”的鲤鲤,一手捂着妹妹的眼睛。 手臂被轻轻拉下。 “你捂我眼睛干什么?” 低头对上童心雪疑惑的眼神他才恍然大悟,今时不是往日。她是童心雪不是自己的妹妹宝珠。 挑着点儿说吧。不能损了师父的光辉形象。 他便说了为何叫师父一事。 水南天本来想叫义父。水月升连连摆手,“别别别,养儿长忧九十九。为人父母者,殚精竭虑为孩子,含辛茹苦一辈子,就为了孩子幸福快乐活下去。我可没办法保证你能在我手里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我只能教你一点生存在这世上的小本事。怎么活,靠你自己。世人管这个叫师徒。你可以叫我师父。” “师父。” 师父虽然口头上是这样说,实际上做的另外一回事了。 水南天一个劲儿地拉着人说师父对他多好。 他说得越多,童心雪心中越是悲凉。 完犊子了,以后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但是她绝不后悔,报仇和爱情,她选择报仇。 睁开眼,不去看跑下山的水南天。 “爆炸符!破!” 童江雪话音落,水月升的遗体连同那些野兽一起炸开,四分五裂的断指残骸朝四面八方飞去。 碎片连带着野兽的尸骨炸飞好几里。童江雪脸上被骨碎划开,有一种血腥的美。 第167章 云霁为了他的主子做的这一切,为了他的主子努力实现愿望吸取人类寿命来活着,为此牺牲了好多人杀了好多人,找主子找了千年。 主人,没了! 那他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云霁抱头痛哭,如丧考妣。 他忽然抬头,想起来一事。喃喃说着,“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次许愿的机会。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妙妙妙妙,我云霁,许愿,水月升,回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无法许愿水月升复活。 “为什么不行?所有人都可以找我许愿。为什么我不可以!” 云霁许愿是失败的。他没有许愿的机会。 他崩溃地抓破自己的脸。撕心裂肺地仰天哀嚎! 甚至祈求阵外的人,请他们许愿云霁和主子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阵外的人被他这前后反差搞蒙了。甚至有心软的被他的悲痛感染,动了一丝助他的念头,又想到要牺牲自己的寿命马上恢复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哀嚎。像坏人,不肯伸出援手。背过身去。 “啊啊啊啊!” 云霁从众人转过去的背影看到了绝望。再次咆哮起来。 童心雪擦干泪水。左手持招魂幡,右手持招魂铃。她还有她的任务要完成,没有空去哭。 千千万万被云霁所杀的人、妖,都从昏暗的地底下钻出来了!他们要为自己报仇!他们前赴后继地扑上去。不顾自身被撕裂、粉碎的痛苦。只为损得对手半分。 许安平的身子也跟随她的动作缓缓站了起来。 许安平早已没有力气。但是,招魂幡可以。他艰难地移动着石头般沉重的身体。 水南天跑回来了。他高高举起右手,童心雪全力舞动着招魂幡,丝毫不看他。 啪地一声,招魂幡的杆子断了。童江雪大吃一惊。可脸上没有疼痛。抬头一看,那一巴掌水南天打在了自己脸上。 谁能冷静对待杀父仇人?只是,看到童心雪操纵许安平继续打云霁,他知道自己不能逃。 他伤心地跑了出去,想到千年前又跑回来,他那诡计多端的师父怎么会没有后招?于是他又跑了回来。 “我来。” 他撕下童江雪手中符咒,贴在自己身上。 “我就是师父你的傀儡娃娃。” 许安平那一副肉身的动作果然好多了。许安平落泪。这熟悉的动作不看都知道是他的宝贝弟子,他的一招一式可都是自己教的。 “师父,你的计划里没有我。现在,我在这里。胜算有多少?” “百分百啊!” “好!” 许安平顶着一身符咒动作僵硬如丧尸一般站起来。 人的血肉之躯终会受伤会痛会有所顾忌。可是,尸体不会。 因此,许安平打得更猛更无顾忌。 “小福,疼不疼?” “爽飞了!肉体就是最大的累赘!将它舍弃!让它死去!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只道许安平疯球了。 拳拳到肉。打生打死。 云霁居然还在收集水月升遗体碎片。越收集越是细碎。 为了尽可能塞进去更多的炸药,童江雪早将尸体的内脏掏空。水月升遗体,早就剩下一副空壳子。又被蚕食又被炸裂,现在捡起来的也只是星星点点的皮肤碎片。 “他那么怕疼。你们怎么舍得让他碎成这样?” 许安平都有点嘴里发苦,看不下去了。 第55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上一次被逼到这个地步,还是一千年前。” 云霁撑着半透明是身体,再次站直了身子。手中碎片一口口吞入腹中。 他半透明的身体深厚了一点,清晰了一点。 “我借助她的身体活了下来。我也许还得叫水宝珠一声妈。哈哈哈哈!可惜,你是男的,这一次这一招我不能再用。不过,我主子教过我,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的力量,有的是!” 云霁一伸手,天地风云变色。青烟自四面八方升腾起,遮天蔽日。 众人害怕起来。 许安平胸有成竹,“沧州、莱州、登州、胶州、徐州、池州、邕州、阿坝州,我没有说漏吧?” 云霁脸色一变。 许安平一声呼啸,八大穿云箭回应。八道天雷劈在了这八个金矿。狐妖们闻声而动,带着大队人马如约而至。 “请进。” 沧州清平县,马小隼拱手邀请一支军队入驻金矿。顺手解一下阵法。 他们看着眼前如山的金子,个个瞠目结舌。 “干爹相信各位的品行才会将金矿交给你们。我任务完成。也请各位不要辜负干爹的期望。告辞。” 领头的一位虬髯胡子一把将人抓住,生怕他跑了。 “任务完成,你以后怎么办?” “与你何干?” 虬髯胡子掏出九张地契。全都是金矿的地契。压在他手里,自己单膝跪下。 “国号定好了,叫大鹘。你可愿意,做我大鹘的王后?” “可以啊。” 虬髯胡子喜出望外眼看着他消散前留下最后一句,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开挖金矿工作开始,如火如荼。 相较于此,千里之外的决战地就一片浮云惨淡。 “沧州有个小孩子用铁丝线做风筝,风筝挂在树上,树所在的山头被雷劈了。那个小孩子,我给了他十两银子。江雪告诉我,你当晚就要她多找几个许愿的。” 第168章 “你……” “你不会以为我四处奔波真的只是为了帮童家发财吧?金子对人类的吸引力不可估量。你故意向信众泄露八大金矿的所在地,诱使他们前往,吸取他们的寿元。可是,文韬的肉身无法承受太强的力量。所以你把他们变成活不活死不死的样子。成为你的储备粮。就像李狮湖的母亲那样。藏起来!因为人类的贪婪,他们不会告诉别人而选择一个人偷偷独吞,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困在金矿之中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无论你受什么伤都可以瞬间痊愈。我以为是妖的特权。等我做了妖,好像,并没有这么夸张的特权。而且,我相信宝珠,我相信以她的能力绝对可以把你逼入绝地,但是你起死回生了。太神奇了。我想了一千年,我找了一千年,我等了一千年。我成了,你,败了。这一点力量,就是你的全部!” 轰轰烈烈的爆炸很好地削弱了有生力量,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点力量杀你,绰绰有余。” 双方都挣扎着起来。云霁受的伤比较轻。走过来就要给他最后一击。突然,马儿嘶鸣。 “让开!让小围巾过来!” 众人让开一条路。 趁他不备,许安平一脚踹飞了他。“你有两筐鸡蛋,我也有。” “你等不到救援的。”云霁说着,又站了起来。 “那可未必!” 伴随着线香味道的出现,是妙龄少女坚定的声音。 “宝珠!” 许安平回头望去。人群的尽头,是被水宝珠附身的李狮湖。 梨花雪受到主人召唤,自坟墓里飞出。远行千里,稳稳落在那双浴血的手中。挥舞之下,千年的尘封一一抖落。 “我在地府等了一千年,就是为了今天。” 水宝珠只有一炷香时间。望乡台千年等待为的就是这一刻。 云霁全身为之一振。千年前濒死的恐惧再度如潮水涌上心头。他的声音里都是微微的颤抖。 “不可能!你早就死了!不可能!” “为了杀你,我从地狱回来了。” 众人正奇怪此人是谁。竟然让云霁惧怕。无尽的恐惧已经促使云霁召唤更多鼠妖。 有人不知是敌是友不敢动,有的被附身蚕食同族。 “血别溅到我身上。” 有洁癖的开了金光不坏之身护住自己,远离这下水沟一样的臭味。 有人符咒还没掏出,手指已经被老鼠啃食。惨叫着滚落在地。 有人自顾不暇,也有人为救人疲于奔命。 在这满目疮痍的地狱中,梨花雪如闪亮的流星,所到之处尽数一分为二。 “不想死的,别被附身。” “水宝珠,你可要想清楚了。杀人是重罪!你杀戮已深,只要再多一个,你下辈子就只能投胎转世做一只臭蟑螂!” 遍地的鼠妖和二人之间足够的距离让他有了一些底气。然而,水宝珠对此毫无惧意。是鼠是人,照杀不误。 “哼!莫说是区区虫豸。就算身死魂消!永堕地狱!你姑奶奶我也没在怕的!云霁!今日!你必须死!” 高秉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终于想起来这位姐功夫冠绝天下为何被赶下山。 书上说过,她误杀了被鼠妖附身的人还不知悔改、不服管教。坐忘派祖师爷为她设了锁妖塔,布下捉妖令。然而这一位,依旧我行我素,能活捉就捉,不能捉的随手就杀了。她是真杀呀!管你是鼠妖是人,碍事儿的,杀杀杀! “快躲开!” 晚了,高秉天说完,挥舞的大刀在面前划过一道流星,血溅到了眼里。高秉天疼得抱头打滚。 所有人看她切瓜砍菜一般,真就附身必死。马上闭上眼睛闪开一边。密集的人群中瞬间让出一条路来。 不远处的许安平看着血肉纷飞中步步前进的爱徒,眼里有欣喜也有无奈。这确实是效率最高的办法,是她的一贯作风。 她的武器甚是奇怪。看着分明是不大一根棍子。划到面前的时候突然长出半尺短刀,一刀封喉。待你对此有所提防了,她手一翻,那梨花雪又亮出两边短刀,成了个两头嵌刀的怪物。刀刃所到之处血流如注。刀出见血,绝无例外。 鼠妖且战且退。想以数量取胜。一窝蜂地往她那儿跑。 水宝珠两手把住,抽开,棍子竟成了铁链相连的三截。如那流星锤血滴子,挥舞在头顶、在腰间、在臂弯。她的武器到哪里,哪里就是刑场刀口。而且转速极快。有些靠得近的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刀切断了脑袋。 这样会不会力有所竭?人家可能会。水宝珠,绝对不会! 人海战术困她半炷香,如海的鼠妖硬是没占到一丁点的便宜。 这武器梨花雪是结合了长棍、大刀、鸳鸯刀、链锁、流星锤等武器的特点,由当时最精巧的工匠制成,自由变换形态,根据情景随意使用对应的武器。当然,此武器最大的问题是对使用者的要求太高。不但要求使用者同时精通十八般武器,还要有灵活的头脑随时决定武器形态的变换。水月升为爱徒打造此神器以来,至今千年,再无第二个人能用。 鼠妖终于想起那一日被这梨花雪支配的恐惧。豆腐大小的脑子里镌刻上了一道求生的等式,见此刀如见杀神。滔天的恐惧之下,有些鼠妖摆脱了云霁的召唤,往山林逃命去了。 第169章 后背上、头上、脸上,她的血鼠妖的血全都分不清了。 饶是如此,她仍未受重伤。全灭鼠妖后瞬息之间到了许安平跟前。梨花雪落处。云霁人头落地。 “师父,他恢复需要时间。我时间不多,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 “跑。” “什么?” 云霁脖颈短处迅速长出模糊的肉芽,似藤条交缠成一团。但是还没等到下一步,就被水宝珠掌风击碎。 碎肉和鲜血溅了她半边身子。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她声音里怒气的可怖。 许安平本能地举起双手格挡。忘记了的骨折之痛叫他一顿嚎叫。 她声音的怒气才减了一点。 “真的要这么做?嗯?丢下他们?” 水宝珠环顾这牺牲的众多道众。有些无法忍受自己的师父变成这种临阵脱逃的小人。她这一千年的等待,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嗯。”许安平坚定点头,伸出双手,下巴撇撇西边缦缦峰。“八金二阵一雷法,全部都失败了。我必须要活着。这样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只犹豫了半晌,水宝珠就将人扛上肩头。 “嗯。好,师父要去哪儿,天涯海角宝珠都带你去。” 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足以消灭云霁。师父自然是有办法的。如果他觉得这一次必然失败,需要保存实力来日再战。那么,她就是耗尽这最后的生命也要带他离开此地。 她脚下一蹬,众人只是眼前一花,人影已然无踪。 一道奔雷擦过马修文手背。疼痛让他低头看,才发现手中指骨没了。 那道奔雷往西边缦缦峰而去。急速上山,一路扬尘。中途遇上小围巾,上马,跑得更快。 登云梯跑到一半,啪!脸朝地倒下马去。 许安平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不动。他挣扎起身,断掉的手脚拄在小围巾肩背上,用牙齿一口口啃着马腿,手足并用缠着小围巾,用他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爬上马背稳住自己。 “嗯嗯!” 小围巾扑闪耳朵,听懂了,载着他,撒开四蹄一步不停继续往山顶练武坛飞奔。 她身死之时,阎王爷曾告诉过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要杀云霁,一炷香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她在等。等了一千年,等到了围观的李师湖。这身体同为狐族,十分适合附身。野外生存锻炼出来的健硕肌肉也丝毫不阻碍她挥舞梨花雪。 但是现在,时间到了,线香味道消失了。她全身僵直地死去。 千年前死去,阎王爷给过她另外一个选择。她伤重及灵魂,十辈子投胎都会痴呆,念他有功德,会帮她投胎畜生道寻处好人家好好养着。她拒绝了。她知道师父会帮她报仇,无论千年万年。成为畜生帮不了他。水宝珠只想助他一臂之力。决定千年不投胎,维持死尸状态也要维持当年的威力。哪怕真如阎王爷所说,杀戮再生,下辈子沦为虫豸,她也在所不惜。如今,心愿已了,力竭,无憾。她的一生,如流星闪过,短短一瞬,却绚烂。 紧随其后的云霁一把抓住这个叫他恐惧千年的女人。可是,抬头的是满脸惊恐的李狮湖。 李狮湖想跑跑不掉,吓得全身颤抖。 巨大的力量差距吓得李师湖牙齿打颤。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她。你……”这女娃子万年寿命!若她许了愿…… 在他贪婪的目光下李师湖终于想起自己是个血包的事实。 童掌门等人可没睡宝珠的脚力。奔赴而来救她,最多留个全尸。 如今,唯有靠自己。 李师湖颤颤巍巍转头喊,“你,你东西没拿!” 许安平马背上回头,一脸疑惑。什么东西?他只要跑到山顶就好。不过李师湖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自己还是配合为好。 许安平转头伸手,急急喊道:“快给我!” 云霁此刻也明白这女人身上有许安平想要的东西。伸手要去抢。李师湖掏出香囊要扔。云霁去抓。李师湖揪着腰间不属于自己的那个香囊,一把冲他脑门儿挥去。 没想到她怕成这样还能反抗。挨了一击的云霁擦擦太阳穴上的血。 香囊里显然是重物。袭来的速度奇快,云霁闪身后退躲过。 李师湖再回头一扔,撑起身子撒丫子就跑。她是真的害怕,这两步已经是她英雄行为的极限了。如今被云霁发现自己是血包,更是一秒钟都不敢待。 到手的万年寿命飞了。云霁气急,想去追。但是顾忌着香囊里的东西,他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处许安平。 截住。打开。细细查看。 银子,香料,胭脂…… 不就是一些寻常女孩子家的东西吗? 被骗了! 他将香囊狠狠砸在地上。 此时李师湖已经快跑到山脚下了。许安平骑着马继续上山,差两步台阶就到山顶了! “该死!” 西瓜芝麻总得要一个。云霁拔腿往山顶跑。 终于在宽阔的练武坛掐住了许安平的喉咙。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被连番戏弄,此刻的他愤怒至极。然而此人性命在他股掌之间。这个事实让他稍微找回一些尊严。“不过也没用了。我只要……你笑什么?” 死到临头,这人居然一脸如释重负? “不好!” 云霁本能感觉到危险,转身就跑。然而为时已晚。他们脚下此时已然起阵。马小隼等人早在小围巾上登云梯的时候就预备着。 第170章 “这里,才是你的墓地!” 他们身下,清虚玉璧清冷的绿光一点点扩大,一点点扩散发光。绿光如藤蔓,攀附上许安平的身体,让他个人也开始发出同样的绿光。 清虚玉璧治疗的时候,逃不掉的, 他怕疼,动不动就用清虚玉璧疗伤。后来他发现,疗伤的时候,不治疗完成,是不被允许离开的。那如果,他死在里面了呢? “我请王母娘娘将它分成两块是希望我一块星子一块。现在我将它符咒解除,它就会合二为一。而我们,我们现在在中间!” 追上来的弟子们被达恭达伤二人拦住,不允许跨上登云梯。 达恭的语气依然不见好。“守山大阵是护着你们的,弱鸡在下面等着。” 众人抬头往山上看。山顶练武坛正在奋战。虽然云霁也吐血了,但是不清楚实力还剩多少。七位长老原地起飞了。温元白这个医修还在救。 温元百虽然号称还能再救200个,但万一自己是第201个那不是完犊子了? 有些人的脚步就悄悄后退了。狮子豺狼跑出山林,入了村镇,即使没伤人,人自己也会害怕起来。 然而总有不怕死的,叫嚣着我们也要加入! 二人便放他们上山。 就这样,陆陆续续有赶到的虚静派、坐忘派弟子上山。也有一些闻风而来的八大门派的义士愿为杀云霁一事出一份力,自称虽死犹荣。 更有元心明、李连生等被正道称作妖邪的,义无反顾上山相助。历经苦楚,人和妖暂时放下隔阂,通力协作只求歼灭强敌。 上山的人密密麻麻围成六圈。后来者陆续有来。 有人踮起脚去看阵中什么情况。有人爬上了附近的山坡手脚并用扒着凸出来的岩石往下看。 云霁被清虚玉璧的绿光束缚着,和许安平一样寸步不能离。但他显然留有余力抵抗清虚玉璧。行动如深陷泥沼,仍在步步逼近。 小围巾护主。立于坐下的人身前,嘶鸣着要他走开。 云霁皱皱眉,“你吵死了。” 伸手一指,青绿丝线飞出,小围巾的头颅一分为二。血喷溅而出,浇了许安平一身。 许安平一身血。腥红的眼里快要承载不住他的怒气。 “云霁!” “悔恨、失去、愤怒。这样才是一个丧家之犬应有的眼神。”云霁显然心情极好,“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个对手。执着有勇气有谋略,一步步将我逼到这个地步。可惜,世上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就好比别人的钱袋子,你若是抢了去骗了去,人家是要回头来拿棍子打你的。我没有钱袋子,我只有一个主子。你敢炸他的遗体偷他的清虚玉璧。勇气可嘉。拿命还吧。” 他的手刚靠近许安平,脚下绿光数倍暴增。密密麻麻的绿光笼罩下,云霁的身影都不甚清晰。 对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清虚玉璧发怒了。 它的每一道绿光都是枷锁。圈禁着这个试图行动的病人。 云霁还想动,绿光缠着他脚将他掰倒在地。又温柔地托起他的身体。强硬地一圈圈缠绕着他的手脚、脖颈。颇有种杜仲治病人时候的狂野风格。消灭病灶,病人活不活再算。 云霁似那结茧的蛹,被绿光裹成一团人形。只有一双眼睛,还巴巴盯着天空。 不远处飞来砂石、箭矢、臭鸡蛋…… 云霁看着砸在自己身上的这些污秽的黄白之物。愤怒不已,“你们要干什么?” “痛打落水狗。” 童江雪说着,夺了旁人的佩剑扔过去,扎他脑门儿一个大血洞。 上山的,除了除魔卫道的正派,还有仇深似海的童江雪等人。他们无力相助也要亲眼看着云霁死去,罔顾自身安危。 被这等竖子羞辱,云霁又痛又怒。奈何动弹不得。清虚玉璧见他受伤,已经开始更狂野地修补。 “把我逼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千年前那个那个叫宝珠的女孩子。原以为这些年我功力大增,不可能再遇此险境。没想到啊没想到,” 如今水月升遗体碎了,仇人近在眼前杀不得。他彻底愤怒了。哀大莫过于心死。 “我其实不需要实现你们那些狗屁愿望也可以攫取你们的寿命。只是,我的主子曾经告诉我,做人做妖都不可不劳而获。现在,我需要力量。所有人,随便许愿吧!反正不会实现。只是,不许愿,你们的性命将要白白送我。” 他活口刚落,满天的乌云忽然迅速聚拢,隐隐压过了清虚玉璧的绿光。 “所有人,我们一起下去,陪我主子。” 第56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他的身后忽地升腾起诡谲的青色烟雾。如同山火吞没天际线。天,一下子就青了。照得每个人脸上出现一片死尸一般的冷白。分明是朗朗白日,偏有一种来自地狱的狰狞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底蔓延。 云霁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在飘飞的乱发中,像极了鬼门关前龇牙咧嘴的衔环。恶意地警告着来人,见吾汝命休矣! 山雨欲来的恐惧让众人仰着头,一步步小心地退出阵外。茫然四顾的眼里藏着一份对未知的恐惧。 伤重让许安平趴在地上头都不能抬。在看见青光的瞬间,眼睛惊恐地睁大,深知云霁此举意欲何为的他拼命吼着,“不要许愿!不要许愿!” 云霁根本不在意他们是死是活。可现在真的生气了。居然敢动他主子的东西。不可饶恕。 第171章 茫然的人类、兽族、妖族,一个个头顶飞出青丝线,带出他们的愿望、他们的寿元,晃晃悠悠往云霁身上聚拢。 “每个人心中吵吵闹闹都是渴望,渴望我死,渴望功成名就,渴望在这一战中扬名立万。我的力量源源不断。” 人类就是会思考,会祈祷会许愿。面对未知他们深知自己无能为力,他们恐惧,他们祈祷,他们许愿,除了这些弱小的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听到了!这都是许愿的声音!这都是我的力量!” 铺天的青丝线盖过了乌云。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是死一般的青白。 “怎么还没有结束?想喝一口水。” “妈妈呀我还能不能回去吃午饭了?” “小宁啊你有没有想爸爸?” “那天的姑娘不知道还在不在。” “早知道不来了……” 漫山遍野的愿望正飞过众人的头顶,飞到云霁手上,成为他的力量。 “不要想!” 许安平声音都喊哑了。可人呐!如何才能放弃渴望? “好怕呀,我死前能不能吃上一口饭?” “我不想死。” “相信掌门,正义必胜!” “此人如此可怕。我一个小卒子能帮上什么忙?当初何苦跑来?” “我不能想我不能想。哎呀,我出门前忘了抱一抱他,好害怕呀,这个云霁太可怕了,害怕害怕害怕……” 渐渐地,原本凌乱的语言,渐渐汇聚统一成相同的两个字,害怕。细小的青丝线也一点点变得粗壮。人们脸上死气更重。得到力量的云霁尝试着挣开绿光的束缚。绷断了一条,两条…… “点名!何敢为!” “到!” “萧腊八!” “到!” “海音彤!……” 童心尘照着脑海里的花名册一遍一遍地高声呼喊,弟子们也纷纷回应。 齐刷刷喊到。飞往云霁身上的青丝线瞬间少了好多。 人群中有聪明的,瞬间明白了童心尘的意思。人在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只有本能的回应,没有思考。 萧腊八啊一声惊讶于他的聪慧。开始疯狂叫自己身边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一脸茫然,却是本能地回应了。头顶的青丝线也在此刻消失。 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过来。开始疯狂喊那些自己记得的名字。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越来越多的人回应后渐渐醒悟过来,又去喊更多的名字,叫醒更多沉迷于渴望中的人。” 然而,终究是蚍蜉撼树。想不到千年过去他力量更胜从前千倍。再让它继续吸取魂灵,拖不到鲤鲤来。眼看着云霁一点点在挣脱清虚玉璧的束缚。 “星柠,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这么护着你?” 许安平心急如焚。内视平复内心。瞥见角落里的星柠,他忽然灵机一动。 劫狱时候他为什么可以用心明的身体?心明不可能许愿的!除非,有人用心明的身体许过愿了。 如今,星柠身为魂灵,无力相助,始终像个局外人在角落里蹲着。此番被许安平叫到,脑子一转,明白过来。 云霁喜欢他,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俩在门内卿卿我我的时候,星柠不想当电灯泡,跑到门外去歇着。 和他一样想法的云霁也在。一人一兽百无聊赖,彼此依偎着睡到天昏黑暗。 即使不能回应他的感情,星柠对云霁也是有一份情谊在的。 但是下山助星沉恢复记忆一事开始,事情变了。 他选了一个不是很好的身体。 马听天师承坐忘派两年半,一无所成。马听天还俗继承家业。二子出生时候卦象显示他是灭世恶魔的容器,三打胎药都杀不死只好生了下来囚禁在独心苑。 这就是星柠下凡转世的肉身马洪福。 马洪福生来双眼可断人未来,可惜开口一次发烧一次,身体日渐虚弱。人称天眼洪福。 独心苑内,高墙隔绝外世。每日只有相熟的仆人投过巴掌大的窗口,送来饭菜、玩具、书籍。仆人偷偷带亲朋来问命运,马洪福善良说出趋吉避凶的办法帮人躲过一劫,自己高烧不退。高墙大院更高,环顾四周只有方寸天空。 院子里有声音,什么掉下来了。马洪福屁颠屁颠跑出去看。是一只黑猫。啊啊啊叫着期待不敢上前,趴着,摘狗尾巴草逗猫。这是被囚禁三年来第一次见到外物,马洪福很兴奋。 这是两人在人间的初次重逢。是可以真名真姓坦然相对的友谊。 星柠得知自己出生前的屡次死而复生都是云霁从中作梗,把他拉回人间,对他更是感激不尽。 云霁看出来星柠对外面的渴求,每日给他讲外面的精彩世界。 就这样,一人一猫在院子里自得其乐。 有个仆人来送饭,是个新面孔。那是星柠看过的最平凡的美好。难得好心告诉她,你这一生平安和顺。自己再次病卧在床。 晚上,家人变了,突然要给他娶妻冲喜,娶的正是那个仆人。然后仆人嫁进来,死在了轿子里。 好久不见的云霁也回到了院子里。还长胖了。星柠隐约感觉到二者的联系。那个仆人的未来他是看过的,年纪大了回乡嫁个瘸子,生一儿一女,贫苦但夫妻和睦,在子孙面前寿终正寝。不该如此暴毙。是云霁改变了她的命运。 第172章 云霁也不否认。“我的能力就是实现别人的愿望,从而窃取别人的寿命维持自己的永生。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让你起死回生三次?” 他说话时候半点没有害死人的内疚,只是稀松平常的感觉。 星柠震惊不已。一想到从前自己头疼脑热他也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就下定决心许愿,灭了他。 直接说肯定会惹怒他。他不接受这个愿望怎么办?于是星柠许愿。 “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喵喵喵喵,我马洪福,许愿,和云霁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本意是祈求他和自己一起早死,寿命不过百年。 不料云霁十分感动。抓着他的手,泪眼婆娑。“你知道吗?我在海底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和我同生共死。只有你,只有你!你放心,我一定让你与这天地同寿!” 说完,云霁走了。不知道在安排什么计划。 星柠全当从没见过他。也因此,变得冷漠,尽量不让自己窥视未来,以免生病,他又去杀人夺命相救。如今想来,这份感情可以利用。 “很聪明。打情怀牌拖延时间。我知道。我来。” 曾经对他许过的愿望浩瀚如烟海。在这万千星辰般的许愿之海中,云霁听取着所有的心愿。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那是他藏在心底的小男孩的声音! 那是他唯一一个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声音! “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妙妙妙妙,我星柠,许愿,和云霁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找到你了!” 当时发现他用别人生命救我。所以许了这个愿盼他和自己一起死。不成想,他把我寿命延长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相助于你。你我,都是不愿牺牲他人自己独活的。 “星柠!” 云霁睁开眼,顺着自己手中抓住的人望去,居然是被自己打死的许安平! 自己最恨的人和最爱的人在同一个身体里! 云霁施法中断。众人得以喘息。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愿望?你把星柠藏哪里了?不。你就是星柠。是不是?你说话!” 当年星柠和云霁在兜率宫外,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但如今,他在这个身体里帮许安平。那当年曾让他感动的愿望是不是意味着…… “你当年许这个愿不是要跟我长生,是要我跟你一样早死!是不是?” 许安平的身体受伤过重,眼线已经意识迷离,眼神开始涣散。他这般剧烈摇晃下,更是提前见到了不远处招手的黑白无常。 “我准你死了吗?回答我!” 云霁强行输入灵力。星柠眼神重回有神,身子还是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了。方才许安平的打斗过分勉强自己的身体,如今筋脉全断了。 云霁还在持续不断地输灵气救许安平,没用。 “星柠,”他把爱人的灵魂连同仇人的躯体一同抱在怀里。“你是主子以外对我最重要的人。但是,你根本不爱我。从我杀了那个仆人开始,你就不再爱我。你故意许愿要你与我一同早死为人间除害。是不是?” 星柠的眼神流动半分。心道这一次情怀牌都不管用了。 “是。” 不料,云霁说没关系,这都没关系。“我也可以不爱你。我现在,我以后,都只会爱我的主子一人。你和那个姓许的共用一个身体,算你倒霉。去死吧。” 掌风吹得脸颊生疼。星柠瞬间明白过来水月升和星柠在云霁心中的地位轻重。 这情怀牌!还能打! “慢着!我就是水月升。” “耍我呢?”云霁收了杀招。心里仍有些不信。“难不成姓许安平的身体里有三个灵魂啊?” “你等我一下。” 星柠回到心海,拉起许安平就要他现出水月升的身份。“搞反了!你快上线!你们之间有什么信物没有?再这么下去,全天下都要完蛋了!” 许安平回想起这一千年来自己辗转各个肉身杀他不下百次。他怎么可能还会留恋自己? “你去跟他说,我,我这个魔鬼,跟你,性命相连,休戚与共。你看看,你英勇正义的情人会怎么做?他会把长生剑刺进你这里。戳胸膛,那里跳动着一颗忐忑的心。你不敢说。你害怕。哈哈哈!” 与其说千年前是星沉捡到云霁。不如说是云霁故意被星沉捡回虚静派。 他俩早已反目。自己亮出水月升身份,只会死得更快。 星柠急了。“我不骗你。你快亮出水月升的身份,救救这个世界。” 许安平确实有办法证实自己是水月升。 百花仙子诞辰,青莲仙子不愿献舞求他代劳。此事只有青莲仙子、他、星沉和云霁四人知晓。 清虚玉璧快关不住他了。鲤鲤也不知道何时能到。阵脚已经换了好几批人。伤者多到,温元白奔波的身影都快成残影了。为今之计,惟有一试。 “剑来。” 此时得到云霁的持续输灵力,他的身体已然大好,能自如走动。 大漠黄沙,断壁残垣之间,香纱半遮面的舞者手执琵琶,翩跹起舞,一如当年。 赤足盘旋在每个人心头。驼铃声声钉入看客耳中。 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素手弄弦,宛若敦煌壁画复活。 第173章 “主人!” 云霁虔诚地冲他跪下。 琵琶在身后扭转。声声断。五谷丰登舞,毕。 许安平身上琵琶舞衣如雾散去。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叩拜姿势,久久不动弹。 在天上的那些日子,一切都来不及发生,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叫他如何不怀念? “主人!” 攻击早已全部停止。云霁膝行向前。吻他脚背。泪眼婆娑央求道,“主人,我们回家,回天上去。” 许安平忽然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但是他无法接受。 笑声从地面升起。许安平一个脚背起腰,身子立得笔直。仿佛方才的舞者不曾存在过。他又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你以为带我上天喝过忘情水我就会什么都忘记!你以为那样我们的争吵就不会存在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说过要杀你!我们就不可能还像从前一样!” 星柠在脑海里死命拦着。“你惹怒他做什么?要全天下给你陪葬吗?”,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和你共享命运的人是我?我不要你救我!” “你以为我想的吗?” 说到这个,云霁也来气。“你忘记了我没有!我们初遇不在蟠桃园。在海底。” 无知村落供奉大蛇。星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身死。月升剑拼着最后一件口气撑着破开大蛇肚子,但是滚落海底。遇到了云霁。 云霁靠吃浮游生物苟延残喘,但是法力无法恢复,也就是活着而已。 在太深的海底,云霁尽力伸长也到不了水面。 但是月升剑可以。 月升剑本体是春芫草。对世间妖邪都是至补的存在。只要将它吸收…… 可,水月升也不是他轻易能够得到的。 在相隔三丈的海底,月升剑愿意和他做交易。 “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助力一臂之力送你到水面,有光的地方。你得到一星半点的日月星辰,便可继续生长,持续往上。但是你不能杀我。” “可以。” “立个血契。我不可能相信你虚无缥缈的承诺。” “我一定会守信的。不过我也不强求你相信我。你需要血契作为证明你就立吧。我无所谓。” 可就在靠近的刹那,云霁吃了他。 从此生死与共,共享生命。 云霁没有违背誓言。他的确没有杀水月升。 “你成仙喝了忘情水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比忘情水强,我记得,血契记得。是我选择了你这个主人。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俩什么都忘了还能再次遇上,还爱得死去活来的。阎王爷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躲在瑶池他找不到。结果你俩私自下凡。你一次次地遇到危险。我杀人,我夺取他们的寿命,这全都是为了你啊!为了救你!” 云霁看他面容有所松动。乘胜追击,抓着人胳膊央求道,“听我的,我们走吧,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凡间,实在是太容易被阎王爷找到了。” “全都是为了我?”许安平又问道。 “是。”云霁肯定道。 “那为什么小橘子会死?为什么要折磨天仔?” 星沉的九世死亡,纯属他泄愤。然而,云霁也跟人类学了一些狡辩的法子。“他不死,你怎么会跟我回天?” “为了我?那我们一起死吧。” 许安平持剑,慢悠悠刺进他的心脏。“为什么不躲。” “主子要我死?那我该死。” 剑,停下来了。星柠在脑海里狂喊,“不要心软。” “我没有。”许安平像是在跟自己说。眼眸里却多了几分怜悯。 “我不是很想用这招。我知道看着自己重要的人受伤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办法。云霁,你我注定不死不休。一次不行我就试一千次一万次。” “那我就杀千千万万的人!夺千千万万寿元!救你千千万万遍!你死的次数越多,我杀的人越多!” 云霁说着,真就一边杀一边复原。喷溅的血、破碎的身体,周而复始地重建。仿佛和日月星辰一起,永不停歇。 过了许久,俩人都累了。拿起剑又无力掉落的时候,云霁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杀我?你就算杀了我,青宣一族也依然存在。这一千年,我的子孙早已经遍布各地。在你的面前还有跟我们当年一样立下血契的灵儿和她对象。你们要剿灭青宣一族,来!把她们一并杀了吧。” 被点名的马小灵汗流浃背抬头看身边人。“当初不是靠你护体神功复活的吗?” 何敢为反问她,“不是你求老天爷的吗?” 两人的思绪汇到一处,回到遇到虎妖那一日。 那一日,杀虎妖不成,反被打伤。马小灵叼着他躲进山洞里。泪水还是血水滴在脸上已然分不清。 马小灵贫瘠的脑子疯狂转动。救我而死的的话算不算是我杀的人?会不会被丢入锁妖塔? 最后只剩下央求。“我不想进锁妖塔。求你别死,求求你快醒醒!” “小狐狸别怕。等我休养片刻,”何敢为说着,吐出大口鲜。眼看是活不成了。 “不要不要!不要睡!老天爷!快救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水宝珠杀人者入锁妖塔的宣言过于骇人。马小灵害怕极了。诸天神佛都求了个遍儿。然后就有个声音,说什么寿命分他一半同生共死。马小灵照着念。何敢为就复活了。只是从此之后不能碰别人。一碰到,别人就会化作青烟,渐渐消失。 第174章 同生共死?死而复生?青烟? 这和许安平云霁二人的血契何其相似! “好像是我。” 马小灵转身埋首何敢为怀里。不敢再说话。 何敢为紧紧抱着她。大手将她藏起来,遮蔽了外面的风风雨雨。 “我可以一辈子不去触碰任何人。我可以接受终有一天会死亡的命运。我,我相信,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到。我一定可以做到。” 许安平本也没想杀他们。他要杀的不是青宣一族。他要杀的,只有云霁。此番看他二人一条心,心中不免有些艳羡。 如果云霁不曾杀人,他们是不是也能这般活着? 没有如果。 “跟我回天。你还是我主子。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你不许我杀人,我就再也不杀人。杀猪杀狗,再也不杀人。” 他盛怒之下曾企图在那片竹林里杀了那副伪装的身体。可他还是松开了手。他相信主人只是被人蛊惑。只要上了天,喝过忘情水,他和他的主人依然会是在天上那样。 他们三个人,都会好好的。 许安平丝毫没有动容。千年过去,对云霁,他清楚得很。 “单凭这剩余的愿望之力你我能活多久?我又怎知你这副模样是否在骗我,企图躲过这一劫往后继续作恶以求永生?哪怕你本意是为了我去作恶,我亦不愿!” “你与他相识三月,我与你相伴千年!你太偏心了。我只是想要活着!我只是想要我们都活着!” “花,一起放弃挣扎封印在清虚玉璧内。字,我们仨一起死。” 这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害人。云霁也算是活着。如果是字,那就更好了。 许安平也有信心控制一枚小小的铜钱。 这是星柠的提议。 “好。”两人异口同声道。 星柠掌管身体,抛。硬币翻滚着飞上半空。所有人抬头看这决定生死的赌局。 就是这个时候,云霁滑行欺身上前,一抬手。脑袋飞到半空中,鲜血喷溅而出。云霁旋转化身石油那样钻进去,试图合二为一。 他身形一动许安平就发现了。但是挤开星柠的神识接管身体这一步让他失了先机。 如今即使被附身,那断头的身体还在挣扎。他拼命想抓住什么。可那流水是怎么也抓不住的。 一滴泪滑落脸颊。头颅已然回归。 头掉下来的时候歪了。云霁伸手扶正了,转了转,对准了。 这番,三个头,都安在了一个身体上。 “我想活着是真的。可我想你活着也是真的。” 风过,铜钱落地,是花。 云霁踏碎铜钱,擦许安平悔恨的一颗眼泪,眼里都是邪恶。 “曾经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阻碍我的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在海底,我真的很感激你。是你带我离开那个鬼地方,是你带我重新见到太阳。可是一上岸,太上老君就等着了。” 水月升问他为什么不杀。云霁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对我好只是为了杀我!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救回你的主人!你根本不是真心为我!好在,太上老君只想杀我不可以杀你。你无辜生灵啊你!哈哈哈……我们依他所言,附着在青莲仙子裙摆上,上了天,成了仙,喝过忘情水。我以为我们可以好好活。结果呢?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仙籍下凡成亲?你简直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他不要我?他不过是陪你三月,我和你相依为命三百年!三百年!” 他把头发用血泪抹开去。眼里变得无情而清朗。 “不!背叛我的,不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不会背叛我。主子,星柠,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起,永远活着。啊!真好!” “安平,醒醒啊。” 星柠试图唤醒隔壁的许安平。可对方受此大伤,神识尚未恢复。脑袋耷拉着,像是死了一般。 星柠试图挣扎。却被云霁的神识死死压制,手指头都操纵不了半点。 许安平又站起来了! 看着这三个头的怪物,众人瑟瑟发抖。筋疲力尽的前辈们绝望了。童心尘也已经无力了。 耳边忽然响起高秉天的声音。 “掌门!怎么办?用什么咒?” 原来他们仨谈话时候,高秉天已经悄然靠近。居然就在云霁眼皮子底下突破重围爬过来。真不怕成为第二个叶吴香。 童心尘还沉浸在许安平断头的悲痛中,没有回应。高秉天急了,高声问道:“掌门!用什么咒?你快说呀!你说什么我都能背出来!你快说呀!” “你问我我问谁呀?!天要亡我!爹!娘!雷神!” 无计可施的童心尘灵机一动,朝天大喊,“老天爷!劈死我吧!” 没有反应。 “为什么连雷神都怕了他?还有谁?勇敢,正直,连西王母怪罪都不怕。” 童心尘急得头痛。死命捶打自己的脑袋。 “掌门!”高秉天上前一步摁住他的手,“算了。我高秉天,没有萧腊八那般聪慧,也没有敢为那么英勇善战。你说我可以背书,你就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比肩祖师爷,成为下一个人人挂在嘴边的星沉道长。足矣。此生……” 他话未完,童心尘披着散发凑上前来,呵呵笑着,宛如疯子。吓得高秉天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75章 “我想到了。”他的眼睛在乱发中闪出希望的轮廓。“请神!” “请,请谁?”高秉天吓得有点结巴。很快因为对于胜利的渴望、生存的本能兴奋起来。紧紧回握他的手,“请谁?你说。无论是要请玉皇大帝、五路财神、七十二地煞,我都记得!我都能背出来!” 他脑海里快速闪过请神咒的书页内容。飞快翻动的随时静候他的指令,随时可以停下。 可他说,“请星沉祖师爷!” 童心尘见他不答,明白过来。 请神,请神,可星沉祖师爷不是神。 他双手合十,叩首在地,决不放弃。 他真挚地祈求道,“星沉祖师爷!天灵灵地灵灵!拜请祖师爷显神灵!后面的我忘了。但是,只有你能救他!即使要失掉叫作童心尘的我,即使,你和他,即使……” 他一直害怕着星沉祖师爷的苏醒。他一直抗拒着记忆的恢复。即使拔剑后知晓所有的过去,他也坚持认为那只是过去,与他童心尘无关。 可如今,他解了许安平杀云霁的执着。解了他为大义牺牲一切的决心。因为,现在的他,有着一样的想法。 “请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师兄弟!救救我的徒弟们!只要你救他们,我怎么样都可以。弟子童心尘,弟子……” 收到他忘词时候瞥过来的眼神,高秉天不抱希望地提醒他下一句是,“再三叩拜叩求。” “再三叩拜叩求!” “快看!他动了!” 人群中的躁动很快唤醒了童心尘。 真的动了。虽然很轻微的肌肉抖动,但是确实是许安平的唇瓣动了一下。 高秉天看看趴着的那个又看看一点点动起来的那个。震惊写满了眼睛。 这请神咒念得乱七八糟的。居然管用? “不是吧?这都行?” 第57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黪淡万里凝。 云霁比他们更震惊。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愕。 “这身体现在是我的我的世界!你只是傀儡!你的一切行动都必然合乎我的想象!反抗,怎么可能?” 云霁想跑。那第二条腿却怎么也迈不开去。 不是请神成了,是许安平回来了。 许安平没能掌控这个身体。但是也没让云霁完全掌控这个身体。 他们一个下令要逃走,一个下令要留下。 相反的指令让身体就这么僵在原地。 “鲤鲤!” 许安平得到喘息,攒足了力气仰天长喊。 星柠喜出望外,“你没死,太好了。” 云霁慌忙去捂许安平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鲤鲤按照约定,爆炸起就开始挖。冬洞发青光!就是这里! “我要见到师父了!”一个人速度太慢,她就叫上子子孙孙一起挖。“孩儿们,快来帮忙挖。” 结果清虚玉璧腾空而起,带走了她和她的子子孙孙。 鲤鲤迎着风挨个儿把子子孙孙推下去,免得遭此大祸。又顾忌着孩儿们的安危,趴在清虚玉璧上左左右右地扭转方向,方便下面的鹿白白看清子子孙孙落地的方向,万无一失地接住。因此,耽误了一些时辰。 如今,鲤鲤终于是扛着清虚玉璧来了。 清虚玉璧双份的束缚再也不是云霁可以轻松抵挡的。 三头怪物匍匐在地,只有六双眼睛还看着天上。 “师父,挖出来了。然后呢?” 鲤鲤修行千年,初心不改,人家吃饭他修行人家睡觉他修行,又没有轮回转世凡尘俗世干扰,纯纯修炼千年大妖怪。可如今扛着清虚玉璧合拢的力也有些吃力。为了不让师父被夹扁,像一张煎饼那样。再难她也要做到。 许安平要她放手,走开。童心尘叫着不要。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鲤鲤回头骂完,转身看他。“师父,你跟我拉勾答应过,一起看世间繁华。” 许安平,心道完了,真的要骗这个纯真的笑容吗? “鲤鲤,师父要杀了云霁,我只剩下这个方法。” “可师父你怎么办?” 许安平,心道,我怎么样都好。可鲤鲤绝对不从。正愁着怎么让她放手。聪明的鲤鲤先说话了。 “师父你是不是有后手不方便说?” 许安平,“!” 鲤鲤,“我听说过一句谚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师父你那么聪明,肯定是黄雀。” 许安平本不忍欺骗纯真的她。一想到她总会受到社会毒打的,那不如自己来。“鲤鲤真聪明。鲤鲤乖,退出去。” “嗯。”鲤鲤坚定点头。一点点往后挪。 童心尘气得吐血,“笨蛋!他骗你的!” 许安平担心地看着鲤鲤。 后者的表现让他的担心都显得多余。鲤鲤扭头就骂,“你闭嘴!我跟师父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师父才不会骗我。你们才会骗我。你们人类都是骗子!大坏蛋!你们拐走我曾曾曾曾孙子!你们……文仔他……” 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定是她曾曾曾曾孙子被骗了。如今生死未卜。 她现在肯定觉得,人类都是坏蛋!末了又想起她师父也是人类。纠结不已。 可自己,还怎么为她报仇?如何为她重拾起对人类的信心? “文仔下山娶老婆你要不要像个怨妇一样?都说不是拐走咯!天要下雨崽崽要嫁人!你个老顽固一天天的尽瞎想。收拾我就收拾我!你来呀!有本事你放手!你来你来来来来……” 第176章 “鹿!白!白!” 鲤鲤果断跳出去收拾他。许安平收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感激地冲他抱了一拳。失去支撑,清虚玉璧迅速落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全部。 清虚玉璧本为一体,合拢的力,是毁天灭地的。 许安平被夹在上下两片清虚玉璧的中间。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来,推星柠的魂灵出去。 只看过两三次,他就学会了天地乾坤。许安平的能力确实可怕。 星柠始料未及。身子离了绿光才醒悟过来。发了疯地去锤清虚玉璧。身上被烈日灼伤也丝毫不顾地试图掰开那一点点的缝隙钻进去。 “你不是最怕疼吗?你不是答应过我一起走到最后吗?你带我走!求求你。” 可此时,两块清虚玉璧之间连手指都伸不进去了。 许安平还没死。他趴着,心肝脾肺都感受到了清虚玉璧合拢的巨大压力。是比当初落入万丈海底还要强大的压力。 有他们这个异物在,清虚玉璧合上的速度变慢了。 云霁化作青烟要逃。许安平的手手脚脚变成条条藤蔓将他死死缠住。 那团青烟还在藤蔓形成的牢笼中左冲右突试图突破。许安平现原形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眼看着青烟一点点钻出,许安平急了。“老荷!老荷!” 嗡嗡的声音不知道在喊谁。众人望向何敢为。后者抱着小狐狸连连摇头。 “不是我啊。我不知道啊。” “来了老伙计!” 人群中应声走出个帅哥。左手放下萧海炎,右手萧腊八挣脱落地。 萧腊八脚下一转就要出手。萧海炎挡在他前面恭敬道,“前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 “你可就懂事多了。”那帅哥修长的指尖不满地点点方才要杀他的萧腊八。 时间紧迫,也不多说。只简单道,“在下青莲仙子。神仙不可参与凡间事务,所以我打算将下雨相助一事交给你们俩。” “可我,符咒尚未熟练。” 萧腊八心有担忧。青莲仙子一拍他肩膀,大咧咧道,“姓萧的世代都是雨神。我教你。” 萧腊八闻言运作。手中很快聚拢起一滴水珠。再一会儿,成了一团。 青莲仙子看这边速度更快,抛下萧海炎就来教他如何将水珠射出如何让水源源不断地来。 在他的指导下,萧腊八很快摸到要领。天地八方的水汽都被他聚拢过来。方圆五里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枯萎。 “去!” 一声令下,聚拢而来的水柱长了眼睛似的,通通往清虚玉璧之间的缝隙走,很快缠了一圈水帘,还在奋力往那缝隙里面钻。 得了水,鱼儿就活了。 云霁深知水来他便时日无多,化片片逃。许安平得了水,放弃人形全身化作藤蔓。极长且韧。 自半空中准备离开的青莲仙子见了那一滩绿,身子抖了抖。切磋时候被缠过的他深知其中厉害,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哎耶!这家伙!缠人的功夫又增进了几分。”快跑两步,免得亲见后面的恐怖场景。 云霁的求生意志促使他还要跑。许安平此时已经全身化形藤蔓,丝毫不见人形。青烟一缕缕外逃。藤蔓就一片片拽回来缠住合上。玉璧彻底合上。溢出外面的藤蔓自断,不见青烟。 死前,他很满意。许安平这一生,到这里算是圆满了。少年时代有许九斤、童中正、温元白和永字辈各位师叔呵护。成人了又有萧腊八、何敢为、鸢儿这些至交好友。就连快死的这几年,上天也依然厚待他许安平,给了他一个至亲至爱的童心尘。 眼前人都在。马小灵那胆小鬼不敢看,还窝在何敢为怀里哭。 他们都有各自光辉的未来。 许安平能给他们的,都给了;能为他们做的,也都做了。 对他们,许安平没有遗憾。 只是可惜,可惜了童心尘给他的九世功德。 他再也,再也没机会偿还了。 许安平想咧开嘴,最后给大家一个笑脸。但是清虚玉璧合二为一的力量过于强大迅速,他的面容一瞬之间被挤压变形,湮没在清透的清虚玉璧中。 血、脂、红的白的从清虚玉璧中间的夹层蔓延开去,越来越多,最终,被清虚玉璧聚拢,原地留下一个指甲大的小圈。清虚玉璧开始恢复原来大小。一点点露出下面练武坛的青砖。 童心尘心如刀割,几近无法言语。高秉天安慰他,人死了死了。 鹿白白也想伸手抱抱她,安慰她。被后者推开。 死亡就在眼前,鲤鲤的眼神依然坚定不移。“滚!师父说过他留了后手。”单纯得几近愚蠢。 突然,清虚玉璧那一滴血开始膨胀!清虚玉璧鼓起!清虚玉璧再度铺开铺满个练武坛! 清虚玉璧被撑开了一条缝隙!片片绿叶飞出!香气四溢! “没合上!他要突围!” “不好!它要跑!” “我就说师父不会骗我。” “你少说两句吧。” 鹿白白护着她,自己被绿叶所伤。鲤鲤察觉出不对,反过来护着鹿白白。 “别逞强。” 然而这绿叶打在身上确实很疼啊。鲤鲤手忙脚乱搓着身上混着血肉的碎鳞片。抬头见水南天在童江雪身前身后忙碌,忙喊道,“大师兄,大师兄,怎么办呀?这些绿色!它打鲤鲤!好痛啊!你快想办法!大师兄?” 第177章 她大师兄也好忙呀。水南天护着童江雪,那是前前后后地转,都快转成陀螺了。 一刀砍飞叶子。又来十片。 有弟子怨道,“这么多,怎么砍?” “少废话,趁他现在还没恢复,弱,砍呀!” 很快,他们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了。漫天都是绿叶子!下雨一样! 吸入者,当场爆血身亡! “挖槽!所有人撤离!屏住呼吸不要吸入颗粒物!” 练武坛人人自危。一时间化身血腥地狱。 星柠身为魂灵反而因此免受阳光侵蚀,精神劲儿好了一点。 星柠望向意志消沉的那个人。对他的觉醒毫无信心。然而,现在能救所有人的只有觉醒的星沉。他要再试一次。 “星沉!你相好来了!” “你相好怎么没来?吵架了?” “老君来了老君来了快跑呀!” 童心尘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眼里充满疑惑。 怎么都不对?他这个望风的总共也就这三句呀!星柠急得直挠头,心道:还有什么我没有想到啊?颗粒物快要将我这个魂灵冲散了! “我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呀?我不就是你俩的电灯泡。一起烧火的童子……等等!” 他俩一起在天上做太上老君的烧火童子。每每自己记不住用什么柴火就拉着他问怎么办。他们之间的秘密如果不是关于水月升,难道……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 “离火荔枝木三把芦花一絮……” 他磕磕绊绊开始背柴火颂。童心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接上下一句,“离火三刻,乾火四时,是谓清露丹。” 点点浮萍落入星沉额头。剑魂归剑,记忆如潮入海。 “星子,你不要这样抓剑。这样抓剑容易脱手。食指松开!不要抓那么死。” 他脑海里出现两个练剑的身影。在太上老君炉鼎前影子交叠。是水月升手把手叫他舞剑。 “点。刺。比刚才好多了。再来。点。星子真棒。来!练200次。” “不要啊!” 水月升亲他脸颊一口,安抚道,“乖。你练,我帮你看炉鼎。” 月升剑自他体内升出。童心尘已成过去,星沉苏醒。 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愤愤不平去找朋友雷震子喝酒。雷震子问他是不是喜欢人家,以他的脾气居然没有砍人。当时的星沉竖起三指起誓,我要是对那个混账东西有一点好,你劈死我!结果,爱到放弃仙籍双双下凡。于是乎,雷震子借着誓言帮他起雷,权当一点自保手段。他违背誓言,该劈,劈不准,哎呀真是的。这就是为什么童心尘能召唤雷神。 他这点花花肠子自然逃不过玉帝的眼睛,可是有太上老君从中斡旋,也就没有仙敢说什么。 太上老君能如此照顾他,全都是因为那一场交易! 当年他们还没上天,与大蛇搏斗身死。失主后的月升剑修得悲恸之心修成剑灵。 太上老君路过,要带他上天,好生修炼日后就是上仙。 但是剑灵不愿意,他宁愿一辈子这么蹲在海边等主人。 “我有一计可救你主子,只是需要历千万劫,也不会认得你。” 剑灵同意了。下海去,意外和云霁立下血契,共享生死。 辗转天上,星沉得知一切,质问太上老君不守信用。 要知道,剑灵成仙的机缘是星沉放弃,转赠于他的。 太上老君便折中,带他也上了天,成了烧火童子一名。 “我是星沉。我是童心尘。” 星柠,“神经病啊!相好都记不住,工作记得这么牢!” 童心尘此刻记忆恢复。也想起了这个多年的好友。笑笑调侃道,“哪像你?玩忽职守。我下来三天你就被人炒鱿鱼了。” 星柠,“你放屁!” 童心尘,“快跑吧!我要开天昏地暗七杀灭绝大阵。” 天昏地暗七杀灭绝大阵!《五言独步》有云:有杀先论杀,无杀方论用。此阵一开,东南西北,敌,我,旁观者,全部杀杀杀!故名七杀! 天昏地暗七杀灭绝大阵一开,方圆十里的大修大能都休想留下半条命。 他一个小小魂灵,光是罡风都要将他吹散。他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想死吗? “何敢为!救人!” 何敢为一张符纸定住他魂灵,大掌一握,落入掌心。阵法的灵气外溢,砰砰敲打着他的金光不坏之身。他不敢久留,脚下一蹬,跳下登云梯。 童心尘身上所处就是阵法。金光笼罩下,绿叶被压制贴地,再起不能。 原地之上又有一个新阵! 仔细一看,不对,是他上方的金光人形是阵眼! 高秉天望向金光璀璨的半空,心中略显失落。显然,童心尘找到了他缺失的那一部分,已经不需要他这个人形图书馆了。但是此刻,看着人,他心中的憧憬很快冲破一切,他曾经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的人形图书馆,最信任的手下。这就够了。他的人生,值了。朝闻道夕死可矣。 剑,在空中化形。一生二二生三……无数的月升剑悬在半空中悬而不落。 风,震颤着大地的每一寸泥尘。全民逃生到高处。不敢靠近。 童心尘也在等他们撤离。 “星沉道长已经可以不靠外物不请神御风了吗?” 第178章 “那不就是,风神本人吗?”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高秉天,不会用阵法但他能看懂。“不是!就是一般的迷踪阵。他困住了风,” 迷踪阵,道家寻常阵法之一。弟子们面面相觑,有点不敢相信。 “迷踪阵可以困住风?” “他可以!我看到了!风绕着他的身前身后变换方向、汇聚、加强、生成、壮大。真不愧是当年四大门派秘密抢夺的符咒天才。天才天才天才!” 温元白惊得连呼三个天才不足以展示自己的喜悦之心。 记住阵脚可破。泼黑狗血可破。就连瞎子,因为看不见路也不会被迷惑。可偏偏就这么简单的阵法,童心尘玩到了极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杀器! 不!大杀器是童心尘本人! 火球术、迷踪阵吃花生米这些小伎俩,确实花里胡哨没有用。但是花里胡哨的前提是彻底摸透这一门法术。当你有能力用法术去花里胡哨的时候,你的法术将会天下无敌。 众弟子眼中一向稳重的温元白此刻蹦跳如脱兔。眼里透着星光。 温元白在此刻悟道,返老还童。一头白发渐变乌黑,皱纹消失,皮肤紧致。98岁的老头子三两个呼吸之间变成二八年华的英俊小伙子。 弟子们眼看着,惊得无法出声。温元白自己毫不知觉,顶着少年音还在啧啧称奇。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童心尘还有什么妙招。求知欲让他不顾危险,不自觉上前半步。幸好弟子及时拉住裤脚让他清醒过来。低头一看,再过半步已经是悬崖。温元白心生后怕。又不甘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便在原地盘膝而坐,目视前方。 只见地块坍塌,崩碎,成天坑。藤蔓被威压压倒在地,不再挣扎。云霁叫嚣着要逃离。 童心尘高举月升剑,剑剑瞄准清虚玉璧唯一的缺口。 高秉天迅速匍匐在地,呼唤大家,“趴下!快趴下!他要引雷!” 所有人在高位,童心尘在山脚低位。他不顾一切引雷,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们这些山顶上站高位的朋友。这是常识。 “为了除妖他什么都不顾了吗?” “我不想死啊。” 不料,一阵轰隆隆过后,尘土飞扬。落雷全部落在低坑内。越是低的地方越是落雷严重。 温元白抬头,“这不对啊!这怎么可能?雷怎么尽往低处劈?” 风尘中仔细看阵,惊得无以言表。 “他的迷踪阵不但改变了前后左右,连上下高低都颠倒过来了!不!他把雷电的去向定在了清虚玉璧身上。” 所以,无论雷电从哪里下来往哪里走,最后都会打在清虚玉璧身上。 “太神奇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温元白想看清楚好好学习。不成。风尘迷眼睛。 就在这满目风沙中,温元白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是童心尘,一个是云霁。 童心尘的剑刺中了云霁的胸膛。但后者紧紧握住,不让他刺进去。 童心尘俯身说了什么,云霁的手就松开了。心甘情愿地让他的剑刺进去。 天地之间,四处爆炸,尘土飞扬,目不能视。 极速的爆炸后是极速的寒冷。 冰!全部结冰! 雪,簌簌地落下! 那雪,比那沙尘暴还要多!还要密。 身处其中的所有人睁眼不见五里外的人。他们迅速靠拢在一起,团团围住,互相抱着取暖,靠一身正气渡过这突如其来的寒冬。 这还只是阵外围。练武坛里面历经两大阵,多次暴力破坏,已经变成一个将近三亩的大坑。里面空无一物,如同北冥,寒气肉眼可见。 温元白抱紧双臂,尽力思考童心尘迷踪阵的奥妙。摩拳擦掌尝试了几次。没有半点成效。无能为力的温元白上下牙打架,只能尽可能张开手去拥抱更多的弟子。心中祈求着风雪快点过去。 可星沉的风雪还在继续吹。不杀死云霁誓不罢休。 何敢为开了金刚不坏之身。但是保护自己护不了别人。 “再这么下去,云霁没死我们就要先团灭了。” “喂喂喂!你砍叶子别砍我呀!看着点儿行不行?” 满天的叶子和刀光剑影飞来飞去。 高秉天快要被吓死了。拽住何敢为央求道,“金刚不坏之身可不可以往外一点,再往外一点。到我这边一点点行不行?” “可以!” 水南天闻言,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救所有人的办法。一声七子齐,刷刷到到到,英雄热血在这冰天雪地里给了所有人活下去的信心。 能用金刚不坏之身的弟子们盘膝而坐。外圈人站的坐的手搭他肩膀。 “三尺冰雪叫它有来无回,冰封千里教它春水东流。” 金刚不坏之身大饼一样摊开去,护住了小部分人。但是金刚罩再摊下去硬度不够不能抵御风雪。 水南天忧心不已,“现在这个范围只能护住我们自己。再来几个人。” “我不会金刚不坏之身,但是我有力气。” 景聆心说着,手搭在景不行肩头。掌下,灵力正在源源不断输入。金刚罩,又大了几分。 “我也来!我也来!” 更多的人出一份力。金刚罩再扩大。外面一层更薄。李连生和萧景山达成合作共渡时艰。金刚罩的硬度才提了上去。 第179章 所有人抱在一起挤挤,更温暖。风雪内外两个温度。 可外层弟子太惨。风夹着霜雪,冻结了他们的眉毛和胡子,衣服已经冻成雕塑般坚挺。再过半刻钟,符咒都念不下去,意识就要离开肉体。 “轮换!” 人们只能暂时忍受风雪。个个冻得嘴唇发白,瑟瑟发抖。 轮换结束,温暖才重回体内。 没一会儿,外圈弟子又扛不住了!又要轮换! 众人又是一阵瑟瑟发抖。 温元白带领各位医修尽力医治伤者、增补弱者。银针都快扎出火花了。 童心尘全身脱力,趴在地上。他指尖轻点,冰碎,藤蔓也碎。 “你一心想要送我归位。殊不知心蒙尘星已沉。可我不后悔。水月升,你可知?你我相遇的这两个瞬间,在我心中,胜过我独活的千千万万个流年。” 星沉嘴角微扬,闭眼只觉风清也柔。遥想当年自己杯酒得道,踏上升仙路。此后日夜与炉火作伴,为老君烹这世间冷暖。最有趣不过是席间听闻有人把灵兽养得油光水滑得西王母半句赏析。谓心如明镜,何尝不是死水无澜?眼被火迷,丢了吹火筒,下了凡尘。灵兽念主跟下凡尘、误入魔道、为祸人间。千年转世苦斗,如今尘埃落定,曲终人散。 星沉睁眼,笑看五指淡透红光,如烟漫天飞散。心中无悲,反有无尽欢喜。只因那星尘飘向的方向,与绿叶消散同在一处。 “我教过你,除魔卫道虽死无悔,现在,你我都做到了。” 盛筵必散,星灭光离。你我千年的恩怨,在此刻肃清。往后冥茫,皆是新生。再会。 他侧躺着,一动也不动。左眼的泪流进右眼里,右眼的泪流进空荡荡的心里。 突然! 春风和煦,拂过大地。劫后余生的众人真真感受到了新生! “晚一步我们就冻死了。” “要命啊。我还是好冷。有没有谁的衣服是干的?借我穿一下。” “师父!” 温元白不弟子的挽留,一脚滑落天坑,去扶起童心尘。扎针,扎不进去。童心尘一身罡气萦绕在体外。温元白抗不过。灵机一动,喊,“元心明,过来。” 见了那张脸,童心尘果然回魂。 “安平?你怎么在这儿?” 但很快发觉不对,一把将人推开。 “你不是他。” 童心尘看着这张曾经属于爱人的脸,没有觉得一丝的留恋,只觉得厌恶。他讨厌抢了爱人健硕躯体的元心明。他不是许安平,他不能原谅元心明。如果大战之时许安平用的是这个健硕的身体,而不是那疏于锻炼的残躯,也许许安平不会输。也许许安平有办法在封印云霁的同时全身而退。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愚蠢的,是虚假的,是迁怒别人。但他就是对这个元心明喜欢不起来。他过来问候伤势的时候,根本无法给他一个好脸色。 童心尘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云霁不让元心明笑。别人用他们钟爱的那个人,那张脸,笑得那般美好那般单纯,是一种亵渎!是一种侮辱! “滚开!” 童心尘做不到云霁那般绝情,只能甩开元心明关怀的手。后者对此冷遇也是熟练如常,自觉后退半步,隐入人群中免得这张脸惹他再生气。 童心尘果然动摇心神。温元白就在那一瞬间刺针进风池、印堂、少冲三穴。 童心尘悠悠还魂,依旧躺在温元白膝上不能动弹。交代后事。 “小子。听着!” 他没认出来这少年是温元白。 “通知虚静派。让何敢为继位第二十五代掌门,永山师叔监管。坐忘派还给温元白。这个,” 他手里握着缩小成掌心大小的清虚玉璧,看了一眼,淡淡吩咐道。“和我一起埋了。” 第58章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诛杀云霁后一年,史称大鹘元年。伴随着肃杀的秋风,萧景山登门。 彼时忙忙碌碌一辈子的许九斤,年过半百还拿着一碗饭到处追着女儿喂。 等两人跑远了,萧景山才拔剑出鞘。 萧景山母亲就是死于李连生手上。她是恶霸小儿子的奶妈。被恶霸欺负也就算了,还要受无妄之灾被李连生杀。这也是第一次诛邪大战遗留下来的恩怨。 联手天坑湖之时他们就约定过,所有恩怨,战后再论。如今,许楦楦已经出生。萧景山杀李连生也不算祸害无辜。 “你还真是执着。” “你屠他满门,你报仇,你痛快。说得好听!不过是放纵自己的一时任性。” 李连生张开双臂,卸去法力。“我的七寸没有人知道。你只能刺一刀,中,是你的命。不中,是我的命。” 李连生早已经将自己的心脏肆意流转。他的剑刺进来,李连生还带着必胜的笑意。 不料,心脏往着剑尖的方向飞奔而去。 李连生倒地,脸上都是不甘。她还想着完事儿跟许九斤说不能这么骄纵孩子爱吃吃不吃饿着。她还想要看楦楦长大、嫁人…… “为什么?” 萧景山大仇得报,脸上却不见笑意。他膝盖一软,以剑撑地,再也忍不住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你可以转移脏器,我可以找许安平许愿。” 说罢尸体发青。萧景山慌忙反刀向自己,“许安平!我就是自爆修为,也不能便宜了你!” 第180章 绿色干尸化作满天绿色磷火,随风起舞、飘散、无踪。他自己将自己内丹挫骨扬灰。 童心尘赶到之时许九斤还有最后一口气。抱着许楦楦坐在门槛上。 许九斤嘴唇发青,分明是服了毒。 童心尘走过去的时候他脑袋倚着孩儿,一下下数着,数着活着的这些年的这些事。 “五十九。” 他数完了自己的一生。 “嘿我还真活不过六十。发誓真的不能随便发。” 童心尘要给他治。许九斤推开他的手。 “你听我说,听我说。杀你爹,我不后悔。还有,以前帮中正打簪子没帮你,对不起。” “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什么你们就是放不下?” 童心尘早已放下童家的一切。他伸手轻轻接过孩子。许楦楦睡得正香。 “我既然选择了复仇,便此生不悔。” 许九斤看了一眼地上两具尸体。“我懂他们。” 抬头看童心尘抱孩子的姿势还算熟练。放心下来。留下最后的叮嘱。 “帮我看着楦楦出嫁。在此之前,你不要死了。” 脑袋一垂,身子一歪,去了。 童心尘一跺脚,摸一把眼泪。“过分。一个个的都可以殉情,就是不许我这么做。” 谁都看得出来,许安平死后童心尘不对劲。他魔怔了。他坚信爱人没有死。 保留许安平的遗物,不准下葬立碑。还每年给他准备新衣服。 旁人劝他:他死了!你醒醒啊! 童心尘又祭出那封半真半假的遗书。说什么,依托莲子重生为黑色的莲花,也许一年也许很多年,一定会回来的。 谁都看得出来,那只是安慰他的话。天昏地暗七杀灭绝大阵无人生还的。莲花,没有黑色的。 许安平的死在他心里生生剜走一个人的形状。 后来,童心尘成功地将它变得很小很小,比米粒还要小,比眼睛可以看到的东西都要小。 但他忘了带走那份重量于是它变得很重很重,在心里慢慢砸出一个深坑。 春来,尘雨入湖,他倚着门框,看着昔日的凉亭发呆。夏雷,他用手护着莲花。秋风过,冬雪侵,他给莲池开阵法守护。 终于,病倒在倒春寒的那一日。 明日还要给新来的弟子相面、教小喇叭的弟子画符打醮。 他时常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连小喇叭都收徒弟了。 他分明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为什么觉得自己还不够忙?为什么还有时间去想那个已经不存在于世上的人? 明明答应过他,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的。 “安平,怎么办?我好像食言了。” 许楦楦也曾劝他,他若活得好好得怎么受得了这6年的相思之苦?他若死了你又何苦这般难为自己?他若活得不像个人样儿,归来也不是从前模样,又哪里值得你这6年苦等? “他肯定活着!”童心尘突然站起身来,信誓旦旦地说,“他骗我说的那些话是我教的!老何只是听我的话,把话转达。我九世的功德,老何的神职,我全都为他准备好了!” 从知道云霁在他体内的那一刻开始,星沉就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成全他的正义,也成全他们的爱情。他九生九世都在努力成全自己的正义,那么,星沉九生九世都要成全他们的爱情。 他知道锁妖塔困不住云霁。他甚至设计好了锁妖塔毁坏的时间。他安排好了星柠帮他恢复记忆。尽管最后,时间出现了一点点偏差,但是大体上是按照他的计划来走的! 他已经成功了!他拿到了和云霁谈判的资格! 他的谈判也成功了!云霁同意了他的计划! 只要他回来,云霁一定会悄咪咪藏着掖着,绝不出来闹事儿。云霁会和许安平共用一副身体。他的能力会归许安平所用。他们会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可星沉千算万算没算到许安平会利用清虚玉璧来损毁自己的肉身。 但是哪怕肉身毁坏得不成样子也没关系。只要…… 童心尘眼里闪着希望的光。“只要他剩下一点点,哪怕只有米粒大小,清虚玉璧都可以把他救回来。” 许楦楦忍不住打破他的美好幻想。“那万一他真的半点儿肉身都不剩呢?” 童心尘闻言一顿,很快又用枯槁的双手紧紧抓住许楦楦。 “你说的也有道。但是,万一,清虚玉璧给他剩下了一点点呢?万一呢?” 许萱萱在虚静派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都是他童心尘的功绩。 她的干爹童心尘,是单挑诛邪大战祸首的当世英雄!她的干爹是昏迷后归来,仍是虚静派掌门、坐忘派掌门的天下大能!她的干爹,不该是现在这样子的!不该这样,浑浑噩噩守着一个破池子。搞得自己面容枯槁。 许楦楦一把甩开他的手。愤愤道,“就为了这一点点的可能性?你看看你!活得像个人样儿吗?” 不会她的聒噪,童心尘只反反复复揪着鬓边长发,喃喃道,“万一呢?万一呢?” 那副模样,活像村口丢了女儿的疯婆子。 一低头,又在抚弄他那一池子的莲花。 为了让许安平归来有个藏身之地,他在住处前面种满了莲花,每天都盼着哪一朵发黑。 “楦楦!这个这个!” 童心尘摆弄着一棵裹上了泥巴的莲花,突然,惊喜万分地唤她。 第181章 许楦楦已经无数次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到,每一次过去看都不忍心告诉他:这棵它就是单纯地死了。 “干爹,吃饭了。” 童心尘拇指轻捻,擦去了莲花上黑黑的泥巴。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手用力一甩,转身进屋。 那一株莲花受力拨开水面后撤到不能再后,波纹层层荡开。顽强的生命又往前荡了回来。 屋里,童心尘刚坐下拿起筷子,屋外电闪雷鸣,雨一滴、两滴,随即倾盆而下。 “下雨了。” 童心尘转头去看,一动不动泥人儿似的。5岁的许楦楦快要被他气死,站起来噔噔噔跑到他身后,小胳膊抱着童心尘的脑袋可劲儿转过去不让他看外面的莲花池。 屋外,死里逃生的那朵莲花再度惨遭风霜。一时间飘摇如雨中浮萍。 这雨一下就是三个月。 封印之地残留下的天坑在一场暴雨后蓄满,成莲花池。长出了莲花。 天坑也因此被人称作天坑湖。 童心尘欣喜若狂冒雨去看,垂头丧气地回。天坑湖里没有黑色莲花。 后来,天晴了。路过的小孩子说和那个香香的大哥哥玩得很开心。樵夫说别去天坑湖当心水猴子抓你走。童心尘又屁颠屁颠跑去看。 许楦楦跟在身后拼了命地喊,端着他吃到一半的饭碗,颇有她爹当年的风范。比她爹强的是,许楦楦追了五十里路。 天坑湖里,依然没有黑色莲花。 童心尘哭着吃完许楦楦端来的剩下半碗饭。 水边映照出三十岁男子的样貌。童心尘已经老了。那一场封印大战耗尽了他的修为。现在的他连辟谷都做不到。他会老,也会死。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六年。 又一年,烟雨漫江,乌篷小船破水而来,船头立着一人,神色焦躁,探头四望。 一会儿冲着左边喊,“出来。” 一会儿冲着右边儿喊,“喂!再不出来我不你了!” 新来的弟子对虚静派前掌门思念成疾一事早有耳闻。师兄弟们早已经司空见惯不陪他胡闹。尤其是许安平被童心尘亲手杀死之后。 是的。天昏地暗七杀灭绝大阵后,许安平回来了。 永明派教主重现江湖。云霁端坐高台随手摘下面具,自信坦言:你们都杀不死我!何必白费功夫? 童心尘闻讯赶到之际,堂内四方涌出来好多个许安平,密密麻麻挤满了内堂。 虚静派弟子被团团围住,背靠着背,拔剑四顾,生怕看漏了对方的一个动作被抢得先机致全军覆没。 生死存亡之际,许安平瞥见了人群中的那一角倩影。个人呆若木鸡。赤红的双眼褪去火色,蓄满泪水。双膝跪地,嘴里不住地喃喃。 “失败了失败了……” 呓语般无法停止。 旁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呆滞。只有童心尘,拨开人群,坚定往前,剑尖直直抵住对方胸前,无情地刺进去。 血滴落两颗,童心尘更用力地双手握剑向前推进去,直到月升剑的剑锋完全穿透了对方的胸膛,直到剑把上的手触到了对方的皮肉和绿色的鲜血。 绿色,如水,在童心尘手里流失、滴落。替代了他的眼泪。 之后,童心尘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天后,他找何敢为讨要个撑船的弟子,说要去天坑湖泛舟散心。 童心尘满头白发的样子,让何敢为深刻解了什么叫作死。何敢为屏退门下弟子,剩两人。才敢直言, “三天前你说这话我可以体谅你相思苦。今天你跟我说这话我很难怀疑你不是去殉情。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掉境界掉修为,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年好活?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真的是去散心。这不早饭吃多了胃有点难受出去走走。你不要胡思乱想。” “散心为什么一定要去天坑湖?许安平就死那儿!散步?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去天坑湖散步?你撒谎能不能过过脑子?” 何敢为的硬气给童心尘气得直顶喉咙。 “你就说给不给吧!” “不!给!” 新来的小弟子天青碍于童心尘五十两的“请求”,“被迫”学着自己病榻上渔夫老爹的样子抓着比自己手臂还要粗的竹竿斜插进水里,一点点抓着杆子拉回来。 一双大眼睛贼儿似的望向旁边巡逻走动的师兄们。生怕他星沉师叔隐身符突然失灵。害他被掌门的人当场抓获,押送上山,踢出山门,一气呵成。 他星沉师叔犯了错掌门不敢说什么,他天青可不就是妥妥的替罪羊了? “星沉师叔,都找半天了。莫说人影,鸟儿也不见一只,要不我们回吧?” “往里走。有人在,才会没鸟。” 小小的天青嬉笑着感慨一句星沉师叔真聪明,被骂快点又应了一声无声打彩的是,继续卖力撑篙。 冰凉的湖水附在竹竿上步步带离水面,又被一双小手抓碎跌落回去,乌篷船便在这一起一落间晃晃悠悠往前走。 过了许久,天青手酸了。趁童心尘进了船舱的功夫,偷偷蹲下来小歇一会儿。眼睛还不忘时时瞥向船舱望风。 忽地耳畔传来落水声。起初还以为是飞鸟捕鱼。有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在心底浮现。天青惊得站了起身。 为什么非要找他一个小孩子撑船?他星沉师叔说了,他不会撑篙。 第182章 为什么,突然不继续喊了?累了?吗? 哪里来的落水声? 湖面上此刻只有他们一艘船!两个人! “星沉师叔!” 天青吓坏了。慌忙喊着人扑通一声跳进湖里。 在水下不远处,藤藤蔓蔓交错的水草缠住了两具交缠的身体。准确来说,是他那风骚的星沉师叔双腿盘在人家腰上缠着人家不放。后者正忙给他渡气救命还要摆脱他那浪子之手。他星沉师叔还在胡搅蛮缠摸身下藕节、抓人家胸前弱点。 径直的荷梗节节参天,两人的衣服、头发随波逐流,又和路过的水草勾勾搭搭。 两人皆是人间绝色。这水下绮丽的风景看得小师弟一时忘记呼吸,呛了几口水。 腰间缠上一物,身子一窜,被提溜出了水。原是那美男子腰间一甩,身下藕节挥出一节黑色藕鞭救了他。 师叔搂着的那美男子如芙蓉出水,长发一抹到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饶是如此,依然美貌不减。声音也是天青前所未闻的好听。他骂道,“胡闹!找死!” 他星沉师叔抱着人眯眯眼很是开心,不时拿脑袋去蹭蹭那人肩膀、耳朵、头发,像猫儿吸吸亲近之人身上的味道。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远处村落雄鸡一唱,太阳和童心尘的笑容同时出现。 烟雨散去,天地瞬间亮堂堂。 “星沉师叔,这位是……” 童心尘这才想起来有天青这个小屁孩儿在,一甩头,湿发打了许安平一脸犹浑然不觉。他已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不能自拔。 童心尘全身攀着许安平在水中浮沉,在心里酿了一肚子的坏水。他突地想起那年许安平上惴惴峰来在他那些弟子面前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故意笑着大声冲天青命令道,“叫师娘。” “天青!起来!” “美人~” 天青仍沉溺在春芫草香气中。气得童心尘一巴掌下去。 “美美美!美你个大头鬼!给我醒!” 天青被一巴掌打船头滚落船舱。脸上火辣辣地疼。脑袋瓜子嗑得嗡嗡响。清醒后迅速骨碌着爬回船头跪着听训。风一吹,身上又湿又冷。抱着自己胳膊一边听训一边打冷颤。 天青低头看,自己衣衫尽湿,他星沉师叔倒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端坐如授课之时。环首四顾,水平如镜,哪里来的什么香车美人、水下美妖? “星沉师叔?香香美人儿呢?” 童心尘抓过他袖子拧了一把水,没好气道, “你这x梦可真香。掉水里去了还念着香香美人儿。” 天青隐约记得他星沉师叔、水下美人……难不成那都是自己黄粱一梦? 他星沉师叔眼睛始终盯着远方连绵的水汀看,训他也是心不在焉的。过了一会儿,一群水鸟呼啦啦地从过人高的芦苇中飞出。他星沉师叔居然笑了!上山八年!头一回见! 天青瞬间感觉身上不冷了,牙齿也结实了。突然就明白过来十三师兄念的那句诗: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 “天青,回去吧!可别把你冻坏了。” “好咧!” 五十两有惊无险顺利到手!老爹顽疾有救!不会被人逐出师门!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天青一下站起来,拿着竹篙也不嫌重了。如镜的水面再起波澜。 晨曦鎏金,水天一色,一船两人,歌声袅袅,缓缓归矣。 自天坑湖散心后,人人都说童心尘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每日心花怒放,吃饭睡觉也老实,凡事再不用许楦楦操心。还抽空儿给后者讲过去他和许安平那些腻歪事儿。给许楦楦烦得出门游历去了。 任谁看也看得出,童心尘一个人在水榭住得正舒坦。天青奉命来请他去授课的时候,童心尘正拿着剪子侍弄一盆文竹。得知来意后一拍脑袋好生懊恼,忘了忘了,怨道自己最近太忙了。说罢又问来人,“天青你看这文竹放这里合适不合适?” 天青这才仔细打量起这屋。他星沉师叔住的水榭据说是星沉师叔死去的爱人许安平挖的池子,亲手栽的荷花,打的梁,铺的瓦。因此他星沉师叔自打失去爱人后不曾外宿,一直住在这水榭之中。 他不是有心栽花之人,许楦楦也受他教导万物以简为上。 因此天青上山八年,这屋子除了横梁竖柱别无长物。 如今却是大变了样儿。 长条案上红木架起月升剑。东瓶西镜道寻常。另有一架子放无用的金银器物作观赏。 修补好的鸿雁苇上簪居其正中。玉做的苇叶上,一双鸿雁正展翅双飞。两只鸿雁不过拇指大小。却是纤毫毕现。 九回博山香炉、葡萄花鸟纹银香炉、鎏金錾花银盘,鎏金双摩羯形银壶、鎏金狮纹银盒分布左右,不一而足。 那中堂自梁上铺下一副正楷。苍穹有力,不知何人所书。 案桌上左边放着的就是他星沉师叔正在摆弄的一株文竹。右边的卷卷字画垒起,他星沉师叔不让看。 “他最近迷上了楷书。说这些废稿要拿去烧掉的。连我都不让看呢。” “她?师娘?”星沉师叔说起此人瞬间变得柔声笑语的。这可叫天青不能不多想。 “不是不是,呃,一个新认识的朋友。”童心尘慌忙辩解。拉着人走开去。“你看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天青只得就着一炉黄太史深静香,细细观起中堂那副字。 第183章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 天青辨字默念,依稀记得这是永山师叔教过的《仙道经》。 机灵的天青举起大拇指称赞道:“师娘这手字写得好呀!” “那是。” 惊觉上当的童心尘愣了一会儿道:“胡说什么呢?那是我朋友。我朋友,呃,有水平。” 天青又把那些个案桌上成对的汝窑青瓷杯、窗棂的两幅龙凤剪纸都一一挑出来夸了个遍儿。可算是给他星沉师叔哄开心了。 “师叔,时候不早了。弟子们可都还等着听你的课呢。” 一声走吧,天青如释重负。临走之际急急忙忙出门,又要给他星沉师叔让道儿,可劲儿往左撤,不小心刮了门框一道。 胳膊上刺儿疼的。一摸,是个卷曲儿的金片儿。 抬头一看,那左门框斑驳贴着五个金片,竹叶形儿的。扭头一看右边也是五个金片儿,银杏样儿的。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摊开金片儿贴回去。 “哎?真抠坏了?” 天青忙看自己指甲缝儿,干干净净。不是自己方才抠的。再仔细一看,门框明显是被人拿指甲抠掉了部分木料,金竹叶贴上去遮盖的。 这得是什么人什么姿势才能抠出来这印子? 机灵的天青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 他早就瞥见那成对的茶杯时候就在想,他星沉师叔是不是想念那离巢的幼儿又不好意思开口,隔这儿暗示于他。 机灵的天青扶着门框故作难为。“星沉师叔,门框坏了怎么不叫泥瓦匠修葺?听说许楦楦姑娘游历四方如今正好在坐忘派作客,不远。修葺那几天正好去借住几宿。” 谁知童心尘一见他手中金竹叶,刷的红了脸。心中庆幸这天青虽聪慧,年纪尚小,对闺阁之事一窍不通。忙抢了过来试图贴回去掩盖。奈何不得要领,只得狂摆手,嘴里念着,“不用不用。快走吧你!” 脚下转过身去,快步往外走。 天青生怕赶不上,没有多想,快跑两步跟了上去。 三月后,童心尘大婚。对方是庸凡派掌门的亲弟弟马洪福。 童中正笑嘻嘻,肚腩肉都一抖一抖的。 马弘毅则是敬多少回酒都高兴不起来。永远一副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模样。 据说是当年仙乐交流会结识的。童心尘曾对人许下诺言:等你长大,你娶我嫁。并赠予福字耳环,人称金环之约。自此马家小子念念不忘。随后突发恶疾,卧床修养至今。不久前两人重逢,马家小子此心不变,童心尘天坑湖游历后放下心结。两人当晚便再续前缘。 嗯,这套说辞机灵的天青是不信。尤其是闹洞房时候新娘子开口叫童中正“哥哥”那一瞬间。 天青也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只是那日水下风景如此艳丽、荷花妖声如天籁绕梁三日,叫他如何能忘? 可天青毕竟是机灵的。他星沉师叔说那是一场梦,那就当他是一场梦。 “干!” “天青别输!”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一杯接一杯,酒杯见底,天旋地转。天青眼前,那宾客尽欢之境尽如水中花镜中月。 “假亦真时真亦假,安能辨我梦醒否?” 第59章 娇儿顽甚矣,老母泪潸然。 “不行!上次要不是天青守秘密,早就出事了!你还敢再来一次?” 童心尘跪坐案桌上,探手去取许安平举高的《群妖录》。丝毫不知悔改。只是娇滴滴喊着求饶的话,企图萌混过关。 “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我惊死了!还惊喜!别人若是问起,你日日待在这水榭,如何知天下妖邪之事,我要怎么答?你想过没有?” 许安平正在气头上,童心尘一时也没了法子,嘟着嘴坐在案桌上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都是气鼓鼓的。只有案桌上的香钟明明灭灭。 时间退回六年前,月升剑刺穿胸膛的许安平回来了。 大半夜猝不及防打莲花池爬上来、洗漱、更衣、做饭、吃饭。差点儿给半夜上厕所的许楦楦吓出病来。 抱着饭桶是因为肚子,拿着筷子是因为面子。 饿了六年,真不是人干事儿。 该死的老何,在天上六天都没有下来给他喂一粒米。这六年,摸着扁扁的肚子,许安平都不止一次想跟他绝交了。 许安平的平安归来让曾经倾尽全力的封印、天昏地暗七杀灭绝大阵全都成了笑话。 事实证明,人类已经无法抵抗青宣一族的入侵。 “香叶红!” “石竹紫!” “花青!” 许瑄瑄说一种颜色,许安平就变换一种颜色。许瑄瑄玩儿得笑不拢嘴,许安平只是一脸宠溺地望着她问还要怎么玩儿。 他显然对自己的新身体很是得意。全身上下七彩颜色随意变换着。 “变成水的颜色。” 童心尘皱起眉头。许安平想了想,身子真就渐渐透明,渐渐不可见。两人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一点蛛丝马迹,皆是虚妄。他真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脖子上被亲了一口。 “只要我不出声,你又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 许安平耍够了,恢复原貌,坐下来抓起筷子,继续,快速扒饭。筷子都挥出了残影。 “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第184章 新的身体新的记忆新的他,还依旧是许安平吗? “只要你喜欢,再肉麻的话,我都可以学着去说。” 剑魂归剑,记忆如潮入海。那时候,他也看到了童心尘藏在剑中的九世记忆。他一直怨恨自己苦恋对方辜负,现在才知道,苦恋九世的人何止他一个?若不是造化弄人,童辛尘、童鑫尘,童芯尘,童歆尘,童莘尘,童锌尘,童忻尘,童欣尘,童昕尘随便一个都可以与他修成正果。因此,聚拢出人形的那一天,他回来了。他等不及了。九世蹉跎岁月,三番四次为着过去刁难眼前人,后悔。从今往后,他要对爱人忠诚、坦诚。 “有件事,我必须试试。” 童心尘说罢,剑尖再次穿透爱人的胸膛,两手紧握的一瞬间,童心尘眼里别无他物,只有他爱人的血、绿色的血。 “你先让我咽下这口饭行不行?” 许安平的埋怨连同绿色的血液一起,喷溅而出,污了一桌好饭菜。 童心尘的果断吓得一旁的许楦楦几近窒息。这可是第三次!这可是他心心念念了六年的爱人!怎么就能毫不犹豫下得去手呢? 童心尘就这么看着。眼里悲喜全无。他看着地上一点点蠕动聚拢的液体,眼里起了波澜,收起了剑,到案桌旁给许楦楦一封信。 “干嘛?” “去买烧鹅,要左腿。” “不是吧?现在还是白天。” 童心尘知她误会,现已无心解释。“叫你去就去!费什么话?!” 倒是地上那摊绿色的水点点滴滴汇聚成人形,在许楦楦身后伸出手来,轻拍她肩膀安慰。 “你别那么凶。瑄瑄,你干爹要试几百种法子杀我,场面有点难看,你还是去买烧鹅吧。乖。” 许楦楦一走,童心尘再绷不住长辈的端庄。上前半步将那人揪起来。 “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死外边算了?” 许安平擦擦嘴角饭粒,亲亲他那发红的眼角。将人抱在怀里听他哭诉这六年的思念。嘴巴却是大张着,让那桌上的米饭如河流入海。嚼着嚼着还要见缝插针嗯嗯应两声。 刀枪剑戟、水火相侵,伤不了他分毫。倒是童心尘抓武器的胳膊酸酸的。 许安平在这期间抽空去厨房做了三锅饭,全吃光了。肚子也就不饿了。看他拿剑的手腕转了转,很识趣地暂停了此番尝试,绕到他身后下手给他揉揉。 “这云霁,怕是杀不死了。” 许安平点点头,“确实不行。你方才那些法子我全都试过了。” 童心尘闻言惊得坐直了身子起来。 自杀的所有方法,他一个个去试,试了6年。一次次的自杀,一次次的痛苦。一次次的,再来一遍。他怎么下得去手的?童心尘顿觉心如刀绞。他心疼起这孩子的坚强。 “跟个蟑螂似的。怎么也死不掉。” 他嘴角抽动着,成一条线。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泪水滑落脸颊。他想笑。可是他做不到。 星沉看得心肝儿揪着疼。一把将人摁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他的头顶。也哭了起来。 许安平哭泣的声音小小的。夹杂着瓮瓮的问话,他问,“为什么会有一个坑?就差一点。一点点。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为什么会有一个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魔怔一般反复喃喃着为什么。 本该严丝合缝的清虚玉璧经年累月有了裂缝有了划痕。青宣一族本就极小。这一点点的空隙被它逮到了,扎根其中,得以喘息,积蓄力量,最终顽强的根系破开了清虚玉璧,青宣一族得以再生。 两片清虚玉璧本为一体,也许是岁月冗长霜雪千年,其中一片有了一个很小的凹陷。刚好容纳了一片未死的浮萍小叶栖息其中。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小小的叶子只有生的渴望,也只进行生的挣扎。繁育,挤压,再繁育。根儿摸索着伸出玉璧之外的那一刻,阳光洒在它身上歌颂它的顽强,露水给它铺上慰劳的外衣,它就这么活过来了。顶天立地,撑开了清虚玉璧。他们,便一起活过来了。 一千年的复仇,无数人的牺牲,近在眼前的胜利,在最后一刻,尽数灰飞烟灭。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死亡都成了虚妄。这是何等的绝望? 星沉想开口安慰他,一张嘴,话堵在了嗓子眼儿。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当初刚苏醒,没有人救得了潘玉龙。他又搞不定清虚玉璧。想着攻击清虚玉璧逼它开启修复的本能。用尽全力,只抠下来指甲大小的碎片。 是他当年的无心之失造成了今日所有努力付之东流的悲哀结果。 这事儿要是叫他发现了,这辈子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都别指望他会原谅自己。 那么,事到如今的星沉只有一个选择。 星沉将嘴合上。脑门儿冒出冷汗。闭上眼睛,仰头撒谎道,“也许,是天意吧。” 这个秘密他必须带到棺材里去。 “天意?”许安平把鼻子一吸,正色道:“最后一次机会。” “我砸的!我认!我认!行了吧。” 童心尘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举起左手捂住半边脸。 没有声音?从指缝里偷眼看去,许安平神色如常。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 第185章 “我坏了你的千年布置。” 他接受清虚玉璧治疗的时候也看到了它自己在修复自己。所以,他知道是谁砸的。但是不想彼此有隐瞒,不想他一直怪罪自己。 他童心尘何德何能有这么个体贴入微的好情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哎哟!亲亲。” 许安平一把托起他乱来的嘴。轻描淡写道,“当你亲眼见过爱人生老病死娶妻生子,你也可以不生气。” 童心尘一想到那个苏家就头皮发麻。“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可是啊,人都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人家那时候还没恢复……” 许安平很满意,咯咯笑着躺回他肚子里。作恶地一下下撞他肚子。两人打闹起来。 颇有岁月静好的味道。遂感叹道,“现在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我们都活着。一直困扰你的青宣一族的能力,现在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剑能杀人,也能救人。看你怎么利用它。” “云霁他必须死。” 童心尘直起身子来。“你,又有了法子?” 许安平点点头,闲情野鹤般给了他一个杀死自己的唯一办法。 “我不会再增加云霁的力量。以目前来看,只需要找80万万个人许愿,将云霁分散成80万万那么小份,再用天雷将这80万万人挫骨扬灰。” 童心尘心知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杀死云霁,许安平就不会放弃。他能找到这个方法,说明,计划已经在稳步推进中。一旦凑齐了80万万人,他便会与云霁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朝一日,推开古芳苑大门,遍寻不着,徒增失落,那便是他无声消逝了。 童心尘吸了一下鼻子,收了伤悲。对这必然的死亡,他心中仍存一丝希望。 “进行到哪里了?” “384人。” 童心尘旋即松了肩膀呼出一口长气。按这速度,天荒地老都凑不齐这许愿的80万万人。 “不过有一种方法你肯定没试过,要不要试试?” 童心尘突然眉梢一动,摘了他嘴边最后一粒米饭,眼睛直勾勾盯着许安平看。 这眼珠子一转,准没好事儿。许安平揪着他小鼻子摇了摇。嗔道:“牡丹花下死,你是真风流。” 亲了亲他小脸蛋儿以作补偿。拒绝了。 “晚上再说。瑄瑄快要回来了。” “她肯定不会回来的啦。” “你怎么知道?” 童心尘不语,亮出手上纸条。打累了歇息的时候打门缝儿递进来的。许楦楦这丫头可真机灵。 纸条上书:我送信去八大门派可以。但我脚程慢,至少两天。干爹他从前想你念你又要照料我这个孩儿,常常是吃了上顿忘了下顿。如今修为回来了毛病却拉下了。每每吃饭不准时就会胃疼,你记得到饭点儿了催他一下。 童心尘双眼亮晶晶的。眨呀眨。给许安平看得心虚。抱着饭桶步步后退。 “其实吧,也不急,来日方长的,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喝点水或者我收拾……” “嗷呜~” 童心尘将纸条一口咬在嘴里,四肢着地、匍匐前进、步步紧逼。如饿了百年的野兽,见到了一只肥美可口的兔子在自己嘴边一点点无力地挪动着。 这有了后面天青游湖一事。 那三天,许瑄瑄对外都说童心尘刚刚手刃爱人,伤心欲绝,闭门不出。实则连夜送信,火速召集各大门派掌门暗中聚集水榭,商议许安平的去留问题。 “云霁是杀不死的。因为我成仙了,云霁也鸡犬升天。” 人未到声先到。众人不禁好奇是何人出言狂妄。齐齐往声音发出处望去。 温元白怀里一物听到熟悉的声音全身一震,急急扒开温元白胸前衣服要爬出来。后者慌忙扯着衣服维持体面。 不远处,一条莹润的水带当空飞出,拨开脚下内堂金丝珠帘,扰乱了沁人的一缕香烟。门内,自下而上缓缓现出两具谪仙之身。 一则金丝莲纹下摆,是虚静派道袍。 一则着装过于清爽,简直惊为天人。那腰间缠了一圈棉麻白布遮住腰间便遮不住腿间。外面薄纱衣似金水熠熠生辉,自那左肩往右下贴身轻垂,尽显其身姿高大雄伟。 众人疑虑间,一双玉葱的手指拢起头顶珠帘,侧身弯腰让出身后人。赫然现出一张绝美容颜,如月宫冷兔。 童心尘本来只想让他穿纱衣的,死活不从,不得已加了条白布缠腰。白瞎了这好身材。故此,扁着嘴有所不满。 玉葱收回,水带也乖巧地萦绕在身侧。时大时小,时圆时缺,时而环在腰际显侧腰薄肌,时而衬于健硕的胸前更是惹人垂涎。身前身后那只二指大的小鱼儿畅游无阻,端的是个自由自在活泼可爱,教人恨不得生作此物长伴美人左右。 半晌,众人方才自美貌中缓过神来,抬头看清来人。 那小鱼儿不是他物,其中一环脖一圈雪白,正是那小围巾和叶吴香的转世。这欣长健美的少年郎也是他们相识之人,正正是许安平是也。 行进间,阵阵异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重新认识一下,在下群芳毓德元君座下十二花神六月花神青莲仙子之部众,隶属其麾下第九千九百八十一莲池,道号莲守,圣号!西南梵宝十二金门春芫丹灵莲守!护世真人!” 许安平一口气念完这一长串领导上司名号。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第186章 在心里好生咒骂了一番天庭这该死的陈规旧矩。 “当然,你们可以叫我俗世姓名,许安平。如有需要可以报我完圣号请神。你记得住的话。当然,帮不帮你,最后是我说了算。” 一拱手,一挑眉。礼不可少,犹自高傲不减当年。 “师父!” 鲤鲤披着白袍指导温元白晨间打坐,一张纸条当空飘落。上书:青宣一族一事,恳请各掌门莅临虚静派商议。 闻到字条上熟悉的春芫草气息,鲤鲤就疑心他师父没死,死死扒着温元白要来看一眼。果不其然,是师父! 喜出望外,钻出去揣着小手手飞速奔向许安平。后者见他也是眉开眼笑,想蹲下来将它轻轻抱在怀里,顺手遮住无限春光。一动,腰间白布就要往上滑脱,故此不敢动弹。 鲤鲤被他的迟疑吓得顿了顿,担心师父怪罪他狠心怨恨他当初清虚玉璧一事,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又不敢抱。怕惹他生气。 许安平望向童心尘求助。后者点点头。 “小围巾,吴香,兑金,断流,障服,太一初分混沌。” 俩鱼儿得令,游上前去。一上一下,纠缠间水纹搅动,划出太极图来。他俩继续游动,那太极水镜便一点点往外扩大,遮住了他。 水镜散去,许安平怀中已经抱起了鲤鲤,遮住了胸前的大片肌肤。 “师父你怎么成仙了?不是说这是师娘的考验吗?” “这事儿以后再跟你说。困了没?睡觉觉。”许安平把手一翻,稳稳搂住缩成一团的鲤鲤。 鲤鲤吸吸鼻子,呢喃着,“师父,你好香。” 此番是与各大门派谈正事儿。鲤鲤,只好来日再叙旧。他放出香气,迷惑万物。鲤鲤嗅着熟悉的香气,身子一软,睡在了许安平怀里。 八大门派看到永明教门前死去两次的许安平又叒一次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都感到一种无力的绝望。 “哪里来的小妖怪!许安平都成血水了,哪里还有机会复活?就是那尸体也被清虚玉璧封存其中。人死了就是死了。童心尘!你再难过也别拿这些货色假冒他,污蔑他千年的努力和杀云霁的决心。” 许安平轻抚怀中小物,抬头轻飘飘道出惊人之词。“磨过豆浆吗?” 众人心惊。童心尘顿时心下一沉,眼泪滚落下来。他在清虚玉璧之内,到底经历了什么非人的境遇? 过去的事情许安平无心再提。只是淡淡道,“豆浆和黄豆还是不是同一个东西,确实是值得商榷的问题。然而现在讨论它并没有一点意义。现在的问题是,我在这里,云霁也在。怎么办?” 商讨怎么处置许安平此事最关键的一票在于温元白。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左右一切。 万众瞩目之下,温元白拍拍旁边人的手背,“安平啊,有计划吗?” 这亲近如父母的态度令提出杀字的人全部无不心中凉凉。 许安平也在心里嘀咕:你怎么不私下问我! 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试过几次,目前离开心尘十丈头就开始痛。但是在天坑湖养两天又会没事。” 紧接着,又提了80万万人的计划。 末了,补一句:“想我死,多找些人许愿吧。” 80万万人的死挂在嘴边,无悲无喜。当真是笑如菩萨,怒若金刚。 “那是陪葬!” “胡说八道!” “岂有此!” 众人怒不可遏。温元白一掌定骚乱。 “就按你说的办。” 这才回头向各位掌门吩咐道,“各大门派也务必告诫弟子,莫要许愿,枉费性命。然则,是否许愿一事不可强求,只可随缘。人,总会有宁愿以命相换的时候。或许是义薄云天,亦或许是三块烧饼。是好是坏,全看个人造化。诸位看,我这提议如何?” 哪里来的如何?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这场谈判会出现就是因为他们八大门派花了两天时间用尽浑身解数,又是下毒又是刺杀的,许安平依旧毫发无损,才不得已坐下来进行谈判。 有人提出,“但是!永明教必须死,许安平必须死。” 在孩子们面前,正义是必须战胜邪恶的。这关乎各大门派下一年的招新、招商。是关乎江湖数百万人生死存活的问题。 八大门派达成共识-永不入世,这才有了许安平恢复马洪福身份生存一事。 哪知次日童心尘就按耐不住心中欢喜,泛舟天坑湖去见爱人。还带了个外人天青。 “得亏了天青是个机灵的孩子,知晓了一切,却把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往后,他二人居水榭悠然自得。 那一日,童心尘有事外出三日。回来看见许安平拿藕叶藕鞭将自己裹成一团,窝在莲花池里控行动、减呼吸、压制云霁,像村口大黄狗在等待他外出的主人归来喂食。一瞬间泪湿眼眶,不顾身手万千弟子非议,跳入池中,不顾满身泥沼污玉面,将那人抱在怀里。 他这般委屈自己,世人又是如何回报他的? 一无所知的弟子们嫌弃他连累虚静派名声。 八大门派不死心的偷偷来暗杀他这个青宣一族,还美其名曰证道。 如此无知者如恒河沙数。 想他一千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妖,转眼蜗居在此,每日为他洗手作羹汤无人知晓。还要受尽世人的白眼。每每思及此,童心尘便心如刀割。 第187章 很快,机会来了。 许安平闲来无事记下这些年遇到的妖怪,便成了一册《群妖录》。童心尘拿着书按图索骥降服那些个伤人的妖邪,简直是如鱼得水。 旁人问起这书。早想给许安平扬名立万的童心尘干脆趁热打铁,刊上一百份,署名许安平,分发到八大门派去。 如今这《群妖录》经历数轮偷印、再版、誊抄,早成了修真界出门防身必备之书。许安平的名字也被口口相传。 许安平本人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不知道这事儿。直到,有个人才来挑战,左手翻书右手挥剑。 许安平等他出招等得不耐烦,见他看得如此入神,一时好奇便“借”来看一下。 便有了如今许安平摇着手上《群妖录》冲童心尘兴师问罪一事。 可恶!他得了云霁的力量,不似从前那般好拿捏。 可童心尘自觉没错,站在案桌上,居高临下烙下狠话。 “我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群妖录》是你写的!我就是要跟全世界炫耀我媳妇儿有多厉害!” “你以前一架马车,五个孩子,周游列国。多肆意快活。现在,窝在这小小山中……” 他一哭,许安平心就软了半截。然而这事儿没得商量。“我现在是池主,池主什么意思你明白吗?不能离开这个池子的池主。” 他眉目里都是红血丝。也是被逼急了。许安平顿觉心头一跳,心疼不已。再大的怒气也都消散在九天云外了。 许安平主动上前道歉,刚伸手去抱,童心尘大喊一声“啊疼!”捂着受伤的右手躲了过去。 掐着大腿憋出两颗泪珠,别过脸去呜咽起来。“你若在我怎会受那该死的鼠妖欺负?” 逼他出山!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现如今沧海桑田,当年的八大掌门死剩两个。童心尘多次旁敲侧击要他出山。有一次甚至带伤回家故意叫他心疼。虽说敢让童心尘胳膊留痕,许安平早就让他尸骨无存。可看样子,童心尘似乎还没察觉此事。 “那只鼠妖,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你天天在水榭里你……” “马家村祠堂,荷花池边。身后三掌,内脏粉碎。面容被狸花猫啃食得面目全非。鲜血散开,汇入池中。你们赶到之时,它还有最后一口气。” 地点、死法都完全吻合。童心尘有点相信了。 “神仙不能参与人间的纷争!你糊涂呀。我其实没事的,就是胳膊磕破了皮。” “白猫许了愿。” “哦。”童心尘脸上的窃喜瞬间失去。“原来如此。”原来不是特意跟着我护着我。 不顾他挣扎将人抱下来,顺他乱甩的毛发,亲了一口。许安平在他耳边轻声道,“有荷花的地方就有我。懂?” 童心尘一蹬腿,踹得案桌退了三尺。在人怀里一抹那滴眼泪,恼了。“不早说?那我手里抓一把荷花你是不是就能跟着我走了?像你从聚仙楼那大水缸里钻出来找你徒弟那样。” 许安平一戳他脑门儿笑道,“你好歹捧个盆儿呀!” “疼死了!啊啊啊!” 童心尘顺势抱着腿打起滚来,又不经意间滚进了他怀里。令道,“揉揉。” “是是是。” 我敲你脑门儿你腿疼?许安平知他胡闹,也无妨。只依言给他揉腿。心中斟酌再三,柔声劝道:“其实,我的名字刻在山门上、篆在封印里、噤在胆小鬼的口中,也比不上单单藏在你的眼里来得好。这书我们以后也不刊了好不好?” 这张脸祭出怀柔大招对童心尘简直是绝杀。 童心尘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他不远万里地奔波也要找元心明讨回这张脸。就算是现在,自己还在生气。可是,他看着这张帅脸,什么气都消了。 他还狗狗眼! 这绝对是故意的! 好一个给自己量身定做的美男计! 童心尘恨自己无法御敌,坠入温柔乡。在许安平怀里闹腾个没完,打着“你方才那么大声吓到我了”的旗号,可劲儿“剥削”许安平。 两人正腻歪呢,案桌上香钟的灰落尽了,无声的厅堂里铜漏壶滴水入波澜。 铜漏壶“咕嘟……” 童心尘脑子里“当啷”一声。 他个人僵直了一下,随即哇哇惊呼着站了起来匆匆忙忙收拾身上凌乱的衣物。 许安平正奇怪呢,童心尘回头瞥见忙蹲下身子给他衣服也一件件套回去,盘扣一颗颗系回去。嘴里不住道:“都怪你!跟我吵架!申时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我都给忘了。” 许安平知道这又来一个事儿瞒着他。火都到了喉咙硬是咽了回去。尽量平静地问:“什么对象?谁的对象?现在过来?” “没时间了!你肯定满意的对象。” “我不满意!三书六聘都没有就直接见父母!这么无礼的小子我不同意!” “不是小子,人家三百多岁了。” “三百多的老头子?我不同意!” “你家楦楦也二百多了好吗?” “我不同意!” 兵荒马乱间,屋外有人敲门。 开门的许安平见这一双妙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招呼人。“师父?楦楦?怎么一起来了?门口碰到的?师父你来还带什么……” 余光瞥见温元白手上红盒子、大双喜,脑海里童心尘说的那句“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循环往复地回旋起来,许安平毒顿觉感觉身如雷劈。 第188章 蒙着黑布的温元白听到熟悉的声音耳朵一动,提着两盒喜饼的手微微颤抖。 坐忘派诅咒! 六百一十八年七十四天以前!坐忘派祖师爷,为见故人下了山随后不知所踪! 五帘风父子皆代妻守塔,身死虚静派后山! 自此,留下了坐忘派掌门代代都有为爱下山客死他乡的诅咒。 马听天更是恐惧不已,请辞掌门之位,只求一线生机。 现在!轮也轮到温元白了! 果不其然!修真界奇闻! 三百八十岁的掌门三清像前初遇妍丽少女,次日出走道门回归俗世。 临走前温元白还跟弟子们坦言:“我封印小福天眼之时,曾与天命做交易。还以为天命会塞一个丑陋的悍妇折磨我下半生。想不到天命不负我,赐我一个情投意合的可人儿。我虽已是数百之身,自认神清气明,不输十七八岁小年轻。门派内又有元云你们主持大道。水晏河清天下太平,我为什么不可以卸下重任,开始我自己的第二春?” 众弟子再不舍得也只能祝福他们掌门新婚快乐。 但是! 没人告诉他!这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正是童心尘和许安平的干女儿!许楦楦! 摘了黑布,望见熟悉的二人,看看手上这“有意思”的黑布,温元白僵直了身子,一节节扭转脖子问身边人。“宣宣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叫午宣吗?” 罪魁祸首之一不以为然,扭扭腰,眼珠子逃开去不敢看人。“我想靠自己本事闯江湖来着。就用了假名。谁曾想呀!这造化弄人。” 猜到前因后果乃至未来的许安平撒腿想跑被童心尘一手揪了回来,扔在地上。看这架势是逃不掉了,干脆躲在爱人背后不敢出声,只能在心底咆哮,“你俩造化可真弄死人!” “那出门前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现在这多……” 许瑄瑄已经懒得跟他撒谎。直接,“我忘了。” 骑虎难下的温元白左手扶额低声哀嚎不绝,“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哎!” 许安平灵机一动,直起身来,跑到许楦楦跟前讨价还价。 “瑄瑄,虽然后来我嫁进了童家,你又已经认了心尘这个干爹。但是,三百年前你爹还是我干爹呢。也就是说我其实算是你义兄,也就是说……” 话没说完,一双手打背后将他抱住,自腋下钻出来一颗小脑袋,童心尘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威胁道,“嗯?你说什么?” 在惹怒爱人和为难师父的天平上沉浮了一个眨眼的功夫,许安平做出了选择。“师父我对不住你。” 说着,猫儿似的窝在爱人身后继续装死。 他巨大的身躯在修长的竹子后只藏住一张脸,手手脚脚全都露了出来。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她安平爸爸还是一样的惧内。许瑄瑄捂嘴偷笑,被童心尘瞪了一眼,马上收起笑容 “还不上茶?客人都等急了。” “是,爹爹。” 许楦楦说着,挣开温元白求救的手,自去取茶。 童心尘拉过身后面如死灰的爱人就地盘膝而坐,强行摁在怀里。一个眼神剜过去,后者连挣扎都变得犹豫起来。 “来!”许楦楦端着茶碗递给温元白,拉人往前,眉开眼笑,“敬茶。” 童心尘把着许安平俩小拳头对着敲了敲,一双眼亮晶晶盯着温元白这个女婿,万分期待。“来!叫干爹。” 第60章 暴雨逐惊雷,从风忽骤来。 正式住进惴惴峰一周后,许安平带上礼物去八大峰拜见长辈。 各大长老都对许安平赞不绝口。 永明师叔最讨厌这种繁复的俗世事物。许安平就送了一幅字。高巨疯的真迹。 永明师叔抱着师妹遗物,干涸的眼眶落下泪来。 永海的要求就简单了,“你帮我赢了这一局我就同意你住进来。” 永河师叔,“你敢帮他我就不让你进山门。” “他住惴惴峰关你们什么事儿?” 童心尘正要开口骂娘,许安平一把将棋盘掀翻。 “这一局,平手,如何?” 两人异口同声,“永言!打!” 一轮切磋过后,永言师叔到点儿回家吃饭去。永河、永海师叔已经另起一盘了。 一一拜过七位师叔后,童心尘感慨万分。 永恁师叔!居然是诸位师叔中最正常的一次拜见!还给了他们一条腊肉,让他们回去,作为回礼! 童心尘不禁感叹,“和前面那些奇葩比起来实在太让人感动了。” 陆续又去了其他师叔处拜见。日落时分准备归家,许安平拉住他。 “还有一个长辈要见。” “谁?” “你见了就知道了。” 许安平在山花烂漫处狠狠一跺脚。拱手向地,“三十六花仙子之青莲仙子麾下九千九百八十一池池主许安平恭迎后土皇地祗座下三九五四七城隍域下一六七山神,高巨疯大人。” “哈哈哈,都说叫我老高就好了。记那么长一串。你不累的吗?” 地上钻出一彩衣女子。貌美不减当年。 童心尘不禁惊呼,“师父?!” “就是你师父我没有错啦。” 挨了好几锤之后,高巨疯老实了。 “哎呦!好嘛好嘛!我新朋友居然要娶我爱徒!同意同意!” 第189章 童心尘纠正,“是嫁。” 高巨疯,“没区别。来!喝酒。” 许安平早已备好酒菜。三人就着月色花香,在山坳间席地而坐,品起了十年的松醪酒。 高巨疯怨道,“安平怎么你屋里藏的全是松醪酒?你又不喝酒。藏着给谁喝呀?” 童心尘笑着抢答,“给我的。不过他说对身体不好,我就戒了。不过,”他揪着人衣角昂起巴巴盼望着的双眸。央求道,“我今天能不能喝一小口?” 他又用二指捏了个小小空缺怼到眯起来的左眼旁,再次保证道,“就这么,一点点!” “不行。” 童心尘闻言像蔫儿了的白菜,肩膀耷拉下去。 许安平斜眼瞥他,眼梢笑意延伸开去,根本藏不住。 “今天要放开了喝,随便喝。” 喜出望外的童心尘迅速拿起酒壶灌了自己一嘴。嘭地一声,一脚踩在长凳上,和高巨疯碰了一杯,生怕他反悔。 “啊!好几年没喝酒了。痛快。” 许安平此刻已经噗噗直笑。童心尘一下下戳他脑袋,要他不许笑话自己。 高巨疯心道,自己在这儿真的多余。只能一杯又一杯给自己猛灌,不去看那浓情蜜意的交杯酒小游戏。 “对了,师父你不是得道成仙去了吗?这个三九五四七、一六七又是什么东西?”童心尘问。 高巨疯喝多了,闻言趴在桌上摇摇头,“地仙啊!有什么不好?” 又是一杯酒下肚。 “我功德圆满,也堪堪能修成这一方地仙。执掌这方圆百里的四时、风雨、花鸟、鱼虫。而你这位爱人,得了你九世功德,又因救世有功,得东王公面见。本可位列仙班官复原职,奈何他本人只愿下凡做地仙,常伴爱人左右。东王公随他所愿,命龙王雨下三月造池,来作他容身之地。因本体为莲,故分在青莲仙子麾下,掌,天坑湖气运。天仙之命,为爱人屈尊降贵下凡做地仙。性情中人!仙界传奇!更没想到,他爱人就是我爱徒你,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童心尘掐着许安平的嘴巴。嘟起嘴质问他,“师父说的是真的?好好的天仙你不做,跑下来做个小小池主?” 上天之时,许安平奇怪为何是他而不是童心尘。 东王公反问他,“你当我们瞎吗?谁居功甚伟我们看不见吗?” 西王母则道,“我说你是可用之材。太上老头子说你心机重,道心必然不定。我们就故意说话给小鱼儿听,坏你道心。事实证明,你心机重,但是道心坚定。是天仙之选。” 天仙须得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不可有丝毫偏颇,自然不能有爱憎。地仙?管好你那一方徒弟,爱不爱的谁管你?更有甚者,爱上同区域的,其中一个调到隔壁山头,完美解决问题。 可,真的要放弃这么好的成仙机会?童心尘心有不舍。“师父,能不能反悔的?” “不能。” “那算了。没办法了。原谅你吧。下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跪下。” 许安平,火速捏耳朵跪下。 高巨疯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好家伙!说跪就跪!还是个妻管严! 童心尘,“师父,吃菜呀!别光喝酒。” 高巨疯,“他……” 童心尘,“没事,他跪习惯了。” 高巨疯,三观炸裂。习……惯……了……这是跪了多少次?! 大年三十,童心尘要拉人去放烟花爆竹。许安平要写报告。他管辖的那池子里的花鸟鱼虫数目几许,每年都要汇报上去。 这是为人地仙,应做的工作。 就算只是死了一朵浮萍,你要是没记上,地府的账就得对不上,你这神职也就到头了。 童心尘探头去看,云状雪兔子如去年三十六株,星状雪兔子……塔黄开花三株……还有小垫柳、秀丽绿绒蒿、杜贝粉蝶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天坑湖的名字。 “你先写,我去东厢房等你。” 东厢房,童心尘一跺脚,“师父!” “来了来了。”高巨疯上来还抱着个酒壶,打了个酒嗝儿。 童心尘一下下戳她脑门儿。“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多大的人了!还把事情推给别人做。你要点脸不?” 高巨疯,“我冤枉啊!” “我给你机会狡辩!” 高巨疯拿出来都功箓。“我没有压榨他。我们是正当交易,各取所需。” “我的都功箓?他要拿这个老古董做什么?” “上个月中,他得知三生石下叠放二人身份凭证可保来世相遇。童家早几百年就没了。你日后入的是虚静派的坟,这传度证便可证你身份名讳。” “给我。” “那这报告……” “报告本来就是你的事情!这传度证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拿我的东西跟我的人做交易,你觉得这合适吗?要威逼利诱他那也是我来!哪里轮得到你?” 高巨疯急了。抓着童心尘袖子眨巴眨巴眼睛。“徒儿呀!午夜之前必须上交呀!晚了扣三百年寿命呀!” 童心尘头也不回,“现在离午夜还有三个时辰,你努努力。” 童心尘拉走了许安平。高巨疯瞬间酒醒,扯起裙子,提笔狂书。 市集街灯璀璨,夜明如昼。 “安平你要哪个?” “硬叶山兰三百六十四株。硬叶……” 第190章 惊觉童心尘盯着他看,许安平马上把手中小册子藏袖子里去。 童心尘叹息一声,拉着人飞剑回古芳阁。“写。” 高巨疯,如临大敌。“安平啊!心斗山团状福禄草多少株啊?” 许安平,“九千四百五十六株。你记得心斗山你就写心斗山,剩下的都交给我。” 高巨疯道声好,让位于他。提笔又顿住。抬头问门槛边儿的人。“徒弟啊!得空不?快帮我去山南那三株塔皇的花下面,看看那三十二只迟眼蕈蚊,它还在不在呀?师父拜托你了!” 童心尘,飞剑上山,大年三十瞪大眼睛数蚊子。 忙完,烧上去,高巨疯抖抖发麻的双手。“麻死了麻死了。帮我揉揉。” 高巨疯伸手就给许安平要揉揉。许安平刚一伸手就被童心尘拍了下去。他还一屁股把高巨疯挤下长凳子。 “你!” 童心尘骂道,“你活该!” 高巨疯不敢说话。童心尘又回头冲着许安平,“还有你!跪下!” 许安平捏耳朵跪下。 童心尘,“要什么不能跟我说呀?” 许安平,“怕你不愿意打算先下手为强。” 童心尘,“我能不愿意吗?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是愿意的。一天天就知道忧心这个担心那个。” “师父,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再续前缘怎么弄?以后的以后都给他定了,少在这里闹。师父?人呢?” 高巨疯才不掺和进小情侣的争吵中。外袍都不要,裙子一提,溜了溜了。 许安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原来是鲤鲤挖洞挖得太远,挖到了月老庙。 “他跟我说,恳求月老给俩人的红绳多打一个结,来世相遇的时候会迅速认出彼此。也就是常人说的一见钟情。” 童心尘,“我同意了。可月老怎么见?他能同意吗?” 许安平,“你同意就行。我回头再路过的大雁打听打听。你也别怪老高了。都是我的主意。” 童心尘,“你少来!师父她什么人我能不知道?要不是她,大师兄能守锁妖塔?逮着羊毛就可劲儿薅!你惯着她干什么?” “我闲着没事儿数数花草也是挺好的嘛。” “你有空数花花草草,没空陪我去打山精?” “我不能插手人间的争斗。” “那你站那儿给我加油打气不行吗?闲着也是闲着,闲着为什么不能陪我?” “哪有不陪你了?现在不也在陪你?” “我打山精的时候可帅了!你居然没看到!” 童心尘说着说着开始骂骂咧咧,许安平可劲儿安抚。终于窝在人怀里煎鲫鱼一样,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安。“我什么时候才能修够功德陪你数花花草草呀!” “不急不急。” “早知道我们就不下来了。现在又要修功德回去。” “不好。天仙不可相爱。继续做仙仆我们只能偷偷摸摸见面,不准亲亲。” 童心尘狂摇头。“那不行!要亲亲。”嘟起嘴仰起头就要亲亲! 许安平,哄得有点儿累了。慢了一小会儿,愣了那么一下下,童心尘生气了。一把推开他的脸。 “不想亲就不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果然还是感情淡了。毕竟一千年了。还能指望你像从前那样爱我吗?还不如早早分了,你我各自安好。你那么喜欢孩子,生他十个八个去吧!” 许安平眼眶刷的红了。泪珠子颗颗滚落。越擦越多。 童心怎么安慰都不管用。这会儿轮到他急了。 “河西织锦大户童家苏家,你的子孙。” “什么?什么子孙?我的?” 童心尘头皮都炸了。他是认真的。他也明白了过来。 水月升千年执着于诛杀云霁。星沉可不是。星沉在人世间几番轮回,哪里没有一儿半女? 水月升肯定也曾找过自己的转世。在看到那个人和她人鸾凤和鸣的时候,他也只会像现在这般,独自落泪,默默转身。但他总归放心不下,偷偷去看,偷偷去照料那家的孩子。只因那些孩子身上流着星沉的血。 往后,他还会这样剜着心去找星沉的转世吗?他的转世们又有多少子孙?一世又一世,一代又一代,照顾他的子孙后代。 这些记忆太过苦涩,童心尘没把它们封存入剑。 如今得知,他啪得一声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童心尘觉得不够疼,又给该死的自己来了一巴掌。 许安平抓住他的手,“跟你没关系。你又不记得。” “你都能认得我。我就不该不记得。” 他啪啪掌嘴,许安平噗嗤笑。 “你骗我!” 两人凑在一团打闹起来。童心尘指甲太长。划到许安平胳膊上一条红痕。俩人便停战。 许安平抱着人给他剪指甲。正色道,“你无取闹我就逗逗你。可你的子孙是真的,你可以去看看。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童心尘的心哗啦啦又凉了半截。“习惯个锤子习惯!这一世我修道若失败坠入轮回,你就是硬来也要把我拿到手!听到了没有?”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第二次的时候,我在你第一世的坟前想了好久,与其惹你生气互相折磨到死不如放过彼此,等你恢复记忆的时候拿这个作把柄,要你内疚,要你无限顺从我。” 第191章 “那如果我一直没有恢复记忆……” “和云霁同归于尽。你负了我九世,凭什么要我一次又一次地等你?等不到,就算了。” 童心尘万分庆幸自己恢复了记忆。一阵后怕。抱着他,“不能算不能算。立个字据吧。” 童心尘写下血契,珍而重之收起来。拿起剑就冲出去。 “你干什么呢?大晚上的。” “修炼。长生。陪你。” 离开古芳阁两个月后,童心尘终于体会到他当初两瓣橘子从四川拿回明月镇的心情。 天上棉花糖似的云,地上很大一只的蚂蚁,树上红艳艳的果子,世间万物,都想有你在旁,马上与你分享。 他在岭南尝了好吃的荔枝。摘了下来,偷偷攒怀里。听闻不能久存,快马加鞭硬生生两天跑完人家三天三夜的路,赶回了古芳阁。 大老远就隔着莲池喊,“安平安平,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猜你肯定猜不到。上次你给我带了橘子。这一次下岭南我见到一种果子疙瘩疙瘩的好生奇怪……” 没有人回应。他心内闪过一丝不安。慌忙快跑两步推开内门,院内空无一人。往日里书卷上抬起头来的那个人,不见了。 “安平?” 他又唤了一声,依然没人回应。他这才想起来,那人说过,凑够七十八万万九千七百八万人他就可以杀死云霁,连同他自己一起。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掌中的红果子洒落几滴眼泪,似露水,更显可怜可爱。手背一摸眼泪,他剥壳,泄愤似的自己吃掉了,连手指缝儿的甜汁儿都一一吮尽。他答应过那人,即使他不在了自己也要好好活着。他将果子咽下去,心想自己大概是做到了好好活着。 “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童心尘全身为之一振。关了门,走了两步踩到了地上的果壳和果皮。他咦了一声,抬头是童心尘哭红了的眼,又是一声咦。 “咦,怎么着?吃个果子还能吃哭了?什么果子?有这么好吃吗?” 童心尘喜出望外,又有点恼。恼他这般吓唬自己。一把将靠近的人推开去。失去他的恐惧、对他执拗的怒气根本压制不住。 “你死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家?亏我专门给你带了荔枝。你死之前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死亡是他们之间默契不宣之于口的秘密。 云霁必须死。这是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天堑。青莲仙子,百花仙子,西海龙王,西王母,太上老君……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纵使那云霁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人家都没管。偏偏他说云霁必须死。他这个容器,自然,也要死。 这是他毕生的心愿,是他千年的执着。也是插在他们爱河之上的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现在才八万人。远着呢。剩三个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才八万人,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总算是有个告别的时间。看童心尘满意了,许安平才故意去翻他手心手背,装模作样地找。“荔枝呢?” 童心尘余怒未消。一巴掌拍落他的手。“没了。吃掉了。” 许安平捧着他后脑勺,往自己这边儿拉近了些。两唇相碰,他吃到了荔枝的甜。他舔舔唇,得意道,“桂味。我猜得对不对?” 童心尘哪里知道什么桂味糯米糍,他只知道这个好吃想带回来给他尝一口。他说是桂味,那便是了。没猜对,哪里给得出奖励去? 酒酣耳热之时,童心尘依旧在他怀里辗转反侧地发脾气。说什么,“我为什么必须要等你呢?得道成仙哎!恩爱这么多年,还不够吗?给彼此留个最好的结局不好吗?一定要等等等,等到相看两相厌吗?” 过了一会儿又翻过来。更加生气道,“怎么不说话?快哄我!” 吃酒时高巨疯听闻此事,又想起除夕夜,可劲儿摇头。他这徒儿真真是难伺候! “也就你受得了他。” 浓雾中擦肩而过,彼此都心有所感。都停驻脚步。 为救病重的小孩子,猫猫许愿为生,只取一年寿命换对方一个愿望。不违背道德,不伤天害。所得的愿望之力也仅够维持生命这样子。 一千年未解之谜,多简单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但是不适合他们。 云霁无德,水月升有恨。他们注定生死纠缠。 那一瞬间,他们彼此看透,互相流泪。 小孩子揪着身下大猫猫脖子上的毛毛,有点害怕。“猫猫,怎么不走了?我看不见。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搞错了。我以为是同类。” “还有另外一只猫猫吗?也是一只好猫猫吗?” 他们彼此错开,远去,消失。 一对向生,一个向死而生。 “吼,怎么办哦。我不小心,把自己死了。” 万万没想到,先死的会是他。 第61章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一滴绿色液体被封存在清虚玉璧中。玉璧在二指之间,一颗墨黑的眼珠渐渐靠近。 仔细看,凑近看。怎么看这一枚青宣毒虫的成色都很好。太上老君很满意。 炼丹炉喷出蓝色气体。他将此物抛进炼丹炉,瞬间气体熄灭,火焰变绿。 太上老君吩咐童子,“星沉星柠,你俩看好火,我去眯两个时辰。” 第192章 这个九转还阳丹要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这火一天都不能停。老君不眠不休忙了四十天,着实是遭不住了。眼看着火势稳定,就全权交给了他们。 “是。”一童子低头恭敬回话。 “知道了。论烧火,我比你专业。”另一童子不以为意。 星柠修炼成仙,重回天庭做烧火童子,仍旧是绝情绝爱的性子。 老君无奈摇头,离去。星柠抽出吹风筒,戳戳身边那个不知疲倦的小童子。 “星沉,听说你在凡间有个相好。怎么不要了?” 吃小橘子吃到老君的仙丹直接飞升,此人也是个传奇。可惜性子沉闷,不好玩儿。 星沉正是得道成仙的童心尘。跨过星河,忘却前尘往事,洗去肉体凡胎。 星柠疯狂找他聊天。星沉专心烧火,心无旁骛。 八卦炉内熊熊烈火。烧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曾经的爱人许安平。 满目火光,空气都如水波荡漾。许安平烧得迷迷糊糊,快死了。回忆起曾经的爱人,眼泪都烧干了,只能在心里哭喊着:世道如此,半点不由人。 在水榭的时候就知道不能天长地久。想不到千百万年都没有。 云霁这把悬在头顶的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日担心自己突然消失,担心自己没能来得及跟他好好告别。害他孤身一人茫然天地间。好家伙,外出猎妖的星沉突然提前回来了,碎着回来的。 “蝎子他不是只有一根尾巴吗?我以为可以躲开的。可我忘了,我的赌运早就被透支了。我赌输了。丢了性命。好在,临死之前,我拉了他垫背,给自己报了仇。” 之后,许安平一个人在水榭,孤苦无依。朋友们都来看他担心他。就连被四大门派联名通缉的李狮湖都来笑话他孤家寡人。 “老君,你不是需要炼九转还阳丹吗?拿我去炼丹吧。” 初次见面的时候,太上老君是打算收了云霁的尸体炼丹。没想到和他合二为一。自己这个丹修再疯狂也不至于拿个大活人炼丹。 痛失宝贝丹药,怎么能不痛心疾首? 不料兜兜转转千年后,炼丹材料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个,可是,有可能把你一同炼化。” “我知道。只求你恢复星沉的仙籍。” 追了两年,等了六年,都头来不过陪伴三百年。缘分到此为止。 兜兜转转到头来,依然是他死星沉成仙。 “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你投胎转世也好,魂飞魄散也罢。不许告我的状知道吗?” 只是万万想不到,烧火童子是自己的爱人。 绿色的液体在身外护着。没想到最后护着他陪着他的,是云霁。 “放弃吧。云霁,这一世,是我对不住你。” “抛硬币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犹豫?” “我后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杀死你。” 云霁摇摇头,“我在人间也是学到东西的。她们说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看在那一阵迟疑的情分上我救你。” 炼丹炉的烟火加大了。云霁的绿色液体盖不住了,一点点在蒸发、消弭。 三味真火迎面来,烤得脸上滚烫,草木焦香的味道瞬间弥漫开去。 “啊!” 他尖叫一声,眼泪落下来。他还是怕疼的啊! 太上老君把九转还阳丹珍而重之放入漆盒中。救谁?拿谁的人情?这又会间接救多少天下人?天命算不出。未来未知,只有开心期待。 次日,星柠被押解上凌霄殿,因为偷仙丹。 许安平在旁,满目歉意。“多谢老君,对不起老君。” 刚炼的丹,被偷了还被吃了! 太上老君这个老东西,抱着玉帝的龙椅哭得像个孩子。 问他为什么?星柠抬起下巴嗤笑一声,“一辈子烧火有什么意思?三次相爱,我想知道会不会三次错过。这才是有意思。” 太上老君瞪目怒斥他,“歪,枉费你这一双慧眼。” “这慧眼给你要不要?” 星柠站起身来,眼里透着心死的绝望。 “天命马洪福也不过是天命的一部分!我知晓未来,我感受未来的痛苦,我无力改变。这种绝望你们试过吗?小时候以为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又以为成仙就好了。不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感受身边人如何死去。成了仙,我脚下这片土地的每一只蝼蚁!每次被一脚踩死!我也要死一次!那种感觉你们知道吗?慧眼?我可以不要吗?我可以死了吗?” 就是现在!他也能感受到人间两国交界处血肉横飞!他就是战场!他活着就是地狱! 他眼眶泛红,怒吼道,“杀了我啊!” “求你了。” 咚一声膝盖落地。此身已脱力。 上天的恩赐谁也不能夺走。但他确实痛苦。于是,玉皇大帝让他生生世世都投胎成裸鼹鼠。裸鼹鼠,不怕疼。 至于老君,玉帝吩咐侍女赠了他一篮子五百年的蟠桃,好生安抚。 刚下殿,星沉请辞。 怎么这么巧?太上老君觉得这其中有点蹊跷。 星沉笑着道,“那你怎么就没觉得今天的玉帝更蹊跷?玉帝何曾随手就拿得出蟠桃送人?” 太上老君白胡子都要气得飞起来了。“你你你!你们!大胆!我要去玉帝那儿告你们!” 星沉懒懒一伸手,“那么,桃子先还我。” 第193章 太上老君把那篮仙桃往外推,香甜的灵力就这么直直钻进鼻子里。他反手一拉,不给了。 “你给我说清楚来龙去脉。这买卖,我考虑考虑。” 星沉猎杀蝎子精失败后,许安平第一时间下地府来找人。 岂料阎王爷告诉他,“你抽我都没有用!他用生生世世的福分和功德换你平安。现在你功德圆满成仙,不归我们地府管了。” 难怪吴香忍不住抽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怪罪、怨恨、不原谅。爱人的失忆、痴傻全部因为他。自己的富贵、如意全部得益于他。自己哪里来的资格去不原谅? “那他,会怎么样?” “不知道呢,没有半分功德,也许会落入畜生道吧。” 西王母曾警告过他:老君作了孽。所以我们联合卞城王设了这个诛云霁的局补偿你。现在云霁神识已灭。你拥有了他的力量。但是,一旦你利用这份力量擅自改变人间的因果轮回,我和老君未必保得住你。 如今,他顾不得这许多。 许安平手一翻,正要施法。阎王爷身后出现一巴掌。把阎王爷帽子都打飞了。 “你吓我的人做什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教你怎么做生意。” 童心尘走到台下。一拱手,“老阎王,陆判胆大妄为,以青宣一族为生死簿,酿成今日大祸。你看,我们这些受害者如何处置?” 阎王爷恨铁不成钢。“陆判啊陆判,你糊涂啊。” 陆判跪下认罪。阎王爷又来赐他俩来世富贵相守。 许安平正要叩谢大恩。被童心尘一把拉起。 “老阎王我不把话挑明是给你面子。要我明说是吧?好!” 童心尘上前半步,“全面更改生死簿,事关重大,牵连甚广。陆判一个人不可能做得到。就算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你堂堂阎王爷注意不到就是疏忽管。明知道却不惩戒就是欺上瞒下。” 他一挑眉,阎王爷果然脸色不悦。显然确有其事。“怎么样?我师父正等着我的信号,决定要不要递交报告。” “你想怎么样?” “痛快。”童心尘听他话语间神色如常,知道这生意是谈成了。“我想跟你做个生意,只要青宣一族失去云霁,就是你们地府最好用的傀儡。师父还跟我说过,云霁一事之后,你们地府多了好多坏账。杀云霁、平账,这些,我都可以解决。可你要保证我们的安全。如何?” “你怎么杀云霁?”陆判起身质问,“人都是有求生意志的。他都被磨碎了不也照样平平安安回来了?” 许安平虽不明,却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忙上前补充道,“我是自己想要回来的。我想要见他,所以我回来了。只要我放弃,我不去想,我可以的。” “我凭什么信你?” 这边快要赌咒立血誓了。童心尘依然气定神闲,“老阎王,敢赌吗?” “护你俩也没什么。这个交易我做。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童心尘如实这般,说了此番计谋。 阎王爷尚有一事不明。“你们要喝孟婆汤投胎转世。岂不是要忘记这个计划?” 童心尘一拍胸脯,“抵抗孟婆汤这个事我有经验。” 孟婆给二人端来一壶给他们练习。许安平先封存记忆。依言喝一碗。不成。再试。 童心尘一碗下肚,再次示范。童辛尘、童鑫尘,童芯尘,童歆尘,童莘尘,童锌尘,童忻尘,童欣尘,童昕尘全都想起来了。 自己,居然刻意遗漏了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记忆!没有封存在剑里! 真该死! 那一起在天上的时候呢?童心尘把空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孟婆傻眼了。“这么好喝的吗?” 阎王爷端过来,喝上一口,砸吧砸吧嘴。“没味儿啊。” 孟婆吓得花容失色。“我擦!老大你怎么也喝了?鸡汤吗你以为。” 阎王爷,“就一口没事的。那个,孟婆汤好像是忘情水的解药。” 阎王爷,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不禁感慨,“玉帝这招绝啊!” 投胎转世的不会喝忘情水。成仙的喝不了孟婆汤。又有谁会两个一起喝呢? 童心尘还打算让星柠帮忙带些忘情水来练习试试。此番看来是不必了。 孟婆汤、忘情水的难题都逐一攻破了。阎王爷,又问,“那这偷仙丹又该谁来下手呢?” 星柠成仙后饱受慧眼之苦,下地府来但求一死。 正巧赶趟儿,两边便一拍即合。计划完成。 太上老君听完还有一事不明,“那西王母怎么就愿意跟你做买卖?” 星沉左右看看没人,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姓孙的,是个猴儿。” 猴子吃桃,那可怪不得谁了。 太上老君嘿嘿笑道,“此计甚妙。可你又怎知那姓孙的一定会来?这西行计划它怎么就一定会如你所愿进行下去?” 星沉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星柠的能力?小松鼠说家乡出了个大英雄。我带上星柠去见那猴子一面。碰杯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什么都晓得了。” 太上老君颔首。“如此甚好。他也可解脱一二。否则,他揣着云霁给的这逆天的能力,怕是不知道要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心头肉。” 许安平和童心尘本就有功德在身,领命到西海任职。 第194章 “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童心尘翻身将人手臂压住。不让他走。 “哎呀他做甚?西海龙王给你这个位子只是让你挂个名。又没让你真干活。” “你不要胡说八道。到时候因我懈怠被查到,说西海龙王治下不严,我怎么过意得去?我很快回来。” 许安平钻出水面,左右手各拿出一物。咳嗽两声道,“亲爱的旅人哦!请问你丢的是这把金斧子呢还是这把银斧子呢?” 没错!他成了河神。 一个是童家前管家,一个是虚静派前掌门。两人合力治小小龙宫。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西海龙王乐得心开花。闲得到处游历,啊不,视察。 然后,三年间生了18个儿子。终于在第十八年生了一个女儿。 当真是如珠如宝。 待到黄发垂髫,越发亲近童心尘、许安平二人。也长得越来越像水宝珠。 直到成年,在仓库里抖落梨花雪一杆微尘。水波间和许安平切磋一二,武艺不减当年。 收势,抱拳。“师父,承让了!抱抱!” 被抱住的许安平喜极而泣。真的是宝珠!他的宝珠回来了! 老龙王痛心疾首,决定再去生一个女儿。 俩人将孩子教得好好的。能文能武。 一日代父上天述职。对太上老君身边的童子五柳花一见钟情,直接表白。奈何五柳花喝过忘情水,绝情绝爱。只后退半步,拱手道,“龙女请自重。” 看不得自家宝贝受欺负,童心尘杀上兜率宫。教他抵抗忘情水的法子。 两行泪下,五柳花不顾老君苦苦挽留,辞职下凡。 人间修炼,艰苦奋斗,撩人三不误。终于,布哈河河神风光大娶西海龙女。一时间传为佳话。 二人婚后第二年,水南天也找到了童江雪的第三十八次转世。 这一次两人都是海马。水南天挺着大肚子来贺外甥百日。被水宝珠好生笑话他一胎十八个。 童心尘、许安平坐高堂,喜不自胜。 人间一片喜气洋洋。天庭愁云惨淡。 失去九转还阳丹的太上老君悲痛欲绝。再次下凡寻找炼丹原料。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满怀期待地往炼丹炉里塞了一只妖猴。 兜率宫,真正的劫难开始了! 在一个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日子里,太上老君的炼丹事业开启了新篇章:我在天庭修炉鼎。 因为旧的被那姓孙的妖猴炸了。 很久很久以后,沧海变桑田。 很久很久以后,高楼拔地而起。 一个蝉鸣吵醒的午后,醒来,席上湿漉漉的一片汗渍。他迷糊着摸到了床边的一杯冰水。 入喉,冷得瞬间清醒,方才觉得不对。他呢? 风扇转头,吹得纸张沙沙响。他们旅游的照片墙中红色的小图钉订着一张便签纸。只有二字,谢谢。那就是他的遗书。 最后许愿的是一个重症病房的孩子。她许愿自己马上死去。因为爸妈为了她的病,花了好多钱,借了好多钱。她听到护士们说她治不好的。可爸妈不肯放弃。那就由她来放弃。于是,许安平抬起她的手,压住了呼吸机的管子。那一条直线出现的时候,小女孩落泪,嘴唇蠕动着谢谢二字。 他用小女孩的最后一口气回来了。不忍扰他好眠,开了风扇,写下谢谢二字。坐下。看着爱人的笑脸,直到风起,将他吹散。 他相信爱人能明白他是何意。他谢谢爱人给的爱,谢谢世间万物的可爱,甚至谢谢云霁对他那近乎偏执的怜惜。 在世间遍寻无果,童心尘求助于阎王爷。得到了他一直不敢相信的事实。七十八万万九千七百八万万人齐了,他成功灭了云霁,连同自己一起。 他知道更改肉体没办法消灭云霁。他早就知道了。弄出炉鼎那一遭,不过是但求多几朝相伴的岁月。 古芳阁内,月凉如水,天坑湖的莲花,落了。他的手,也永远地垂下去了。 门上风铃叮灵响了几下。鞋子雨伞被脱下来丢在玄关。 “我回来啦。今天雨好大。厕所有人吗?我要先洗澡。” 她路过厨房,发现锅盖噗噗噗地跳动。汲着拖鞋就跑过去关。 “哎呀!师父师娘,绿豆沙好了怎么不关火呀?好在还有一点水。放黄糖了吗?师父?师娘?人呢?” 第62章 番外校园篇 “老天爷!英语周报借我抄下呗!” 高秉天屁股刚挨着椅子,同桌就这么双手合十眼巴巴地央求起来。 “你有没有搞错!清明三天假你都没做完?” 高秉天嘴上骂骂咧咧,可还是抱着书包就把英语周报从隔层里翻出来给了他。同桌一套千恩万谢开演。 他白了人一眼,“快写吧!还有五分钟上课。” 高秉天一开始不喜欢童心尘这个同桌。老师要他们坐一起,结个对子。看到他英语试卷分数的那一秒,高秉天直叹息道这是学习上的精准扶贫。 后来,童心尘拉他去踢毽子、踢足球、爬山。每每把他这副软骨头累死。不知道怎么的,渐渐就没觉得他讨厌了。 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想指点他作业,这货就开摆。说什么我爸说读完高中就回去继承家业。给高秉天这个贫困学子气得够呛。直骂他富二代给我去死!对着老师也只能汇报说,他在努力学了在努力了。 第195章 上课铃响,那个罪孽的转校生进门的时候他还在面容扭曲的奋笔疾书。 转校生高大的身影遮蔽日光踏进班级门口的瞬间,他抬头了。事后这货不止一次跟高秉天说,就是那时候对许安平一见钟情的。 高秉天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一见钟情的。不过就是个子高了一些,脸好看一些,太阳钟爱他一些些。 他个子高坐后排。正正就是童心尘的后面。这可把童心尘乐坏了。 每每下课,高秉天就见这个同桌蛇一样扭转身体,趴后桌上问去不去打球周六爬山缺个搭子一起不。 许安平总是扯开浅浅的笑容,然后淡淡地谢过他的好意、拒绝了他。 一周前,童心尘一反常态,拆起练习册就去问后桌这个怎么写这个为什么是过去式。 高秉天奇了怪了,从前也没见他这么爱学习呀? “许安平,校门口有人找。” 许安平只得起身跟老师出去看看。 逮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高秉天终于问了起来。 “你转性了?这么热爱学习?” 童心尘捂着嘴,眉眼里藏不住笑意。凑近他耳边轻声说,眼睛还死死瞥着门口生怕正主回来听到一丝半点。 许安平很受欢迎。可他总是温和地拒绝每个人的亲近。他在艺术楼转角拒绝对方这事儿都快成为校园传说了。 他总让对方站艺术楼转角,被奔牛雕像挡住。没有人知道这校园传说的女主角。这份体贴更让那些爱慕者疯狂。 一周前有个女孩子坚持当面要他给个说法。奔牛挡得住脸遮不住声音。就有人听得许安平说,“我们还是学生。要不,我给你讲讲数学题?” 在别人嘴里这是喜提24k纯直男称号,在童心尘这里是找到了攻坚的突破口。 于是乎他狂问、大问特问。 许安平回来后脸色沉了下去。可在看到童心尘的时候,又强撑起了笑意,继续给他讲题。 就这么,童心尘在下一次的月考成绩中居然突飞猛进了! 看到月考自己的名字在他下面一格,挨得那么近。童心尘美滋滋地拍了下来,给高秉天看。 高秉天提醒他可别在许安平面前说这个。 童心尘考了全班第十确实是值得高兴的喜事儿。可许安平这个全班第一第二掉到第十和他并列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这几日,许安平肉眼可见地憔悴。童心尘问了好久他也只说没事。高秉天都有点担心他了。 周六童爸童妈在白天鹅给童心尘开了一桌,专门给他庆祝这个月考第十。高秉天这个小老师也被邀请了。高秉天在广州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只虾的虾饺,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说到学习问题,他不敢居功,说起了许安平。童心尘那张小圆脸一下就垮下去了。 没请到。高秉天只觉得正常,不疑有他。 周日,童心尘早八点来电话叫醒他,说自己正在筹备表白。要在艺术楼拉横幅,写许安平我宣你!还要在转角那里摆满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高秉天约人来。他就在那里等着。人一到,高秉天就化身神父,开始证婚。 要老命了!高秉天迷糊的眼瞬间吓得睁开。好言相劝了两个小时才把这个疯狂的求婚计划摁下去。 周一,转校生又转校了。 老师说这节课自习。童心尘转过身去,眼泪落在后桌空荡荡的座位上。一遍遍地去摸那老旧发黄的塑料桌椅。好像那上面还有那个人留下的温度。 高秉天突然发现,童心尘的求婚计划不是在开玩笑。 可这有什么用呢?人都走了。 许安平不告而别的第二天,童心尘也没来学校。 两边都空荡荡的,这会儿高秉天斗不习惯了。 好在一个月后,童心尘拄着拐杖回来了。 “活该!怎么不撞死你?!” 高秉天骂骂咧咧地起身拉开他的凳子,扶着人坐下。 这货!伤心了去赛车。眼泪糊了眼。车翻了。直接手术入院套餐安排上了。 高秉天听到消息,当天晚上翘了晚自习都要去医院臭骂他。 他这个同桌抱着他哭了好久。哭得高秉天心都疼了。 “你腿还没好就出院做什么?” 童心尘的眼睛亮闪闪起来。“回来上课。我爸不支持我出国找他。” 高秉天直觉不对。“你又发什么神经?什么出国?” “老高!我要考雅思!我要去加拿大留学。” 听说是许安平爸爸做生意得罪了人,换了好多所学校都不行干脆出国了,移居加拿大。同学们也就解了,为什么他总是不与别人亲近。 童心尘这货倒好!山不来我去见山! 高秉天抽出他上个月80分的英语试卷。“童少爷打算过去讲中文吗?” 苦练,过雅思。进了他所在的学校。各种托关系插班进了他所在的班级。成为了他的同桌。 童心尘扭着皱巴巴的衣角,见面第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那之后,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的发展应该是飞快的。国内备战高考的高秉天时不时收到这个前同桌的wechat轰炸。 什么逛唐人街啦,一起骑单车啦……总之就是他借着不适应的名义死活粘着人。许安平倒也不拒绝。就这么,高秉天看着发过来的照片上,那俩人之间的肩膀一点点靠近。最近的一张,童心尘把脑袋搁人家头顶了。 第196章 大三的暑假,童心尘说要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高秉天用奖学金买了套西装把自己好好倒腾了一番。 一坐下,高秉天就惊了,“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童心尘和许安平挨着坐。童心尘那小袋鼠抱桉树的姿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把男神拿下了。 许安平依旧温润如玉。安安静静在一旁吃东西,不时补充两句,给他夹一点他爱吃的。 童心尘那张嘴跟长江三峡泄洪一样,滔滔不绝说着他是怎么拿下许安平的。 高秉天敷衍地听着,在他哇唔哼的一堆语气词里抽取出星星点点的关键词,把这来龙去脉捋清了。 他们关系变好过去三个月左右的时候,许安平说家里有事今天要一个人回去。童心尘道了别又躲角落里候着。 看到来接送的金发男子大张手臂。许安平拘谨不接。他就上前一步抱着人,捧起许安平的脸,叭叭叭地猛亲他额头。说什么想死你了兄弟! 童心尘心中警钟大作。两人走后,他醋坛子翻了。往里面猛灌酒。在两人的小房子里哭得稀里糊涂的。杯子、饮料全砸了。眼泪快把家都淹了。 气不过,一个电话要老爹查。脸红红站人家门口。门铃都要被他摁得塌下去了。 许安平家的门终于开了。 哦吼,开门的是那个男人,接着才是他。 童心尘酒精上头,揪着人衣领子就摁到门上。大着舌头骂道,“你个负心汉!你们都住一起了为什么还要来撩拨我?我背了那么厚的单词卡!我过了雅思。我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找你。你还亲我。害我以为,我还以为……假的!全是假的!” 那个金发男子异常兴奋。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许安平死命推他进屋。“哥哥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不是小男朋友。是小男朋友。哎呀你先进去!先别告诉爸妈!喂喂!” 听到哥哥,童心尘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哥哥?你不是独子吗?” 难道私家侦探给的资料不全? 私家侦探的手段是杠杠的。绝对没有问题。只是没有更新。 许安平在国内的时候,爸妈离婚了。许妈妈不肯放弃他的抚养权。时常找到他学校来闹。那一次被老师叫出去就是。许爸爸只好带着他转校出国。后来他在这边再娶。许安平就多了个金发碧眼的哥哥。今天就是让两家孩子见见面,熟悉熟悉,好以后一起生活。 那哥哥不成想,不仅见了弟弟还见了弟媳。 巴巴地问细节。知道了他为了接近自己的那些处心积虑,那哥哥当晚背心都撕了,摇旗呐喊说什么纯爱战士。 许安平说他傻,万一自己拒绝他那该多失望。 童心尘丝毫不惧。 “我不怕。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要喜欢你。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许爸笑眯眯给那哥哥翻译了一遍。那哥哥疯狗似的绕着屋子跑了四五圈。 高秉天笑说,爸妈先不论,大舅子这番童心尘是铁定拿下了。举杯贺他。 许安平又问起高秉天最近怎么样。 “无非是一些学业上的苦恼。” 童心尘笑说你们清华的都苦恼,要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办。 高秉天一抹额,“很苦恼的。法院稳定,事务所钱多。很难选的啦。” 童心尘难得离了人,就为了跑过去敲他脑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