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节 本书名称: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本书作者:酒时醒 本书简介:【正文完】 爹爹升了大官,知意跟着从偏远岭南来到盛世京都,更有满腹才华只待金榜题名好登门提亲的竹马,诸事皆顺。 怎料皇帝一道赐婚圣旨,竟将她嫁给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残疾疯太子冲喜。 新婚夜,知意被吓得不轻。 好在宫里赏赐多,月例足,太子又生得一张即便病发也俊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脸,她愿尽心照料。 又怎知,朝夕相伴下来,太子也就那张脸好看,实则被名门出身的前未婚妻抛弃后被迫娶她,敏感多疑,刻薄冷漠,白日寡言肃容拒人千里之外,夜晚梦魇发作,却是水鬼一般将她缠弄得喘不过气来! 不到一年,知意心累身也累,不干了。 想她大好年华,不如及时享乐,若是太子没了,可是要去皇陵守丧的。 谁曾想人还没下床,就被拦住。 往日高高在上瞧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男人,大掌死死扣住轮椅扶手颤巍站起身来,一双泛着血丝的凤眸紧盯着她:“孤还没死呢,就想偷跑出去私会你那高中探花的竹马?” 知意:“……??” 她只是想出门看个灯会而已! * 太子昏迷醒来,莫名其妙多了个太子妃 每日不是夫君长夫君短地在他跟前晃悠,就是神经兮兮念叨菩萨真人保佑 太子厌烦不已:此女惯会装模作样,必须早日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心腹深以为然 哪知后来,太子眼巴巴将太子妃堵在门口,夜宴太子妃不过是多看了眼今科探花郎,太子便气得脸色铁青直咬牙,当晚送水的婆子更是累惨 心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您不是说后患无穷么! 太子不以为然:她不就是贪吃好玩些,喜欢些金银珠宝,能有什么后患? **cp坚韧乐观小太阳&残疾阴郁病娇废太子 **先婚后爱,真香打脸 **主日常流,治愈甜文 **24点更新,工作日单更,周末双更 下本开专栏预收《天定良缘》,欢迎收藏! 文案: 臻臻有个未婚夫,是祖父拍板定下的娃娃亲,世代清流的探花郎,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臻臻多方打听却得知,未婚夫古板严苛,枯燥乏味,最最重要的是,年长她十岁! 大婚在即,臻臻索性逃到了传闻美男无数的江北城,在这果然遇到一俊美无双的年轻郎君。 虽只是个小小县令,然风趣幽默,体贴温柔。 她甚是喜欢,立即修书一封向祖父禀明已有心上人,字句恳切决绝,非君不嫁。 没几日,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祖父提刀“杀”来江北城。 臻臻怕得不行,幸好她看上的县令爷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沉稳君子,挡在她身前。 谁曾想,向来凶巴巴的祖父竟亲切地拍着县令爷的肩膀大笑,满意道:“贤侄干的不错!” 臻臻:“???” 第1章 我?去当太子妃?!! 寒冬腊月,京都的夜朔风凛冽。 巍峨宫墙下,一瘦高的内侍提灯揣手,低头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直道,忽而又一阵呼啸的风如刀子割在身上,他步伐越发急,拐弯进承恩门时,险些与右边暖阁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哎哟!谁这么不长眼呐?”来人体型矮胖,手里端着壶热气腾腾的新茶,抬头一瞧,却发现是老搭档,不由得紧张问:“东宫那边还是不好?” 瘦内侍点点头,一幅一言难尽的表情。 胖内侍了然地叹一声,与他同进承恩门沿石板路前行,低声道:“塞北那伙蛮夷实在可恨!三年前祭天大典害死咱们皇后娘娘不说,小公主也丢了,偏去岁被殿下率军打得落花流水还不知怕,假意递上降书,背地里却使些见不得人的阴招,把殿下害得断了腿,顽疾缠身,真是死不足惜!” 瘦内侍:“谁说不是,蛮夷歹毒,如今也被灭了国,可惜殿下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啊……”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承恩殿前,默契闭上了嘴,低头快步拾阶而上进殿去。 殿内熏着龙涎香,红如火的银丝炭燃得正旺。 皇帝扶额靠在龙椅上假寐,案前一沓沓奏折堆积成山,陈太傅从旁阅着,见到内侍回来,便停下墨笔侧身轻唤一声:“皇上?” 皇帝这才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一脸疲色,瞥了眼跪地的瘦内侍:“太子如何?” 瘦内侍垂首回道:“殿下自上回发作至今已有一月,仍是昏迷不醒,封太医按着朱院首留下的方子加了双倍药量,不想反倒促使殿下梦魇加重,意识昏沉。诸位太医轮番把过殿下的脉象,都说,脉率无序散乱,肾阳衰败,神气涣散,恐再多珍稀灵药也,也无力回天了。” 此话落下,偌大的宫殿顷刻陷入死寂。 皇帝攥紧拳头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太子乃国之储君,朝之根本,动则内外不安,天下动摇。 自年前塞北一战告捷,戎狄被灭,上至满朝文武,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扬我朝威名,西边蠢蠢欲动的卜罗国、南面虎视眈眈的越国亦是心有畏惧,皆献上珍宝牛羊骏马以示结交友好之谊。 因此太子重伤送回来,皇帝与近臣心腹左右思量,不得不隐瞒下来,对外只宣称太子在白马寺静修,为故去皇后祈福。 盼只盼太医院群英荟萃,能尽早还大晋一个完好无损的太子。 谁知一碗碗珍稀灵药熬的汤水灌下去,一个个自称华佗再世的名医请来,前后折腾一年了,太子非但不好,反而性情大变,喜怒无常,魔怔时甚至提刀要去后宫砍妤贵妃的头,说妤贵妃才是害死至亲的真凶。 当然,也没给皇帝好脸子,糊涂时也敢以下犯上指责皇帝德不配位,连妻女都护不住。 如此倒反天罡,皇帝被气个半死。 可到底是他和皇后的第一个孩子,自小便是天资聪颖,三岁通文识字,十岁立为太子便入朝习政,六艺无一不精通,政事无一不勤勉,性情儒雅谦和,世家贵族子弟引以为君子典范,争相学习。塞北鏖战三年,能彻底灭了匈奴,雪皇后被害的耻辱,太子亦是首功。 偏偏天纵英才。 皇帝气极,也怒极,最终痛心疾首地掩面发出一声幽长叹息,万般无奈道:“太傅,依你看,哪位皇子有望调.教立为储君?” 陈太傅缄默,沧桑眼底划过诸多思量,片刻后才拱手垂头道:“臣还有最后一计,或可逆天改命。” “哦?”皇帝抬起头来。 陈太傅:“安阳侯嫡子出生便是弱症,太医曾诊断活不过十岁。安阳侯不信邪,遍访大师术士,得了个冲喜的土方子,寻到与其子八字相和的幼女定下婚事,与嫡子同养在府中,前不久,安阳侯嫡子已风光大婚了。圣上不妨为殿下成一门婚事,冲一冲病气,若还是不成,殿下娶了妻,也算圆满半生了。” 皇帝闻言,沉吟半响,面上愁容不减:“太子倒是有未婚妻,可惜被他病发时疯癫的模样吓晕倒了,缠绵病榻数月不起,朕此时下令成亲,只怕以魏国公为首的一众功臣不满,也怕引起其他朝臣猜疑啊。” “魏国公嫡女有病,自是不宜再与殿下成婚。” 陈太傅既敢献计,心中已然考虑周全,“如今京中适龄待嫁的贵女总共十二位,排除已有婚约者,后宅品行不端者,余四位。臣托钦天监监正合了八字,其中刚提拔进京的宋少卿的小女儿最相宜,监正说甚至比魏国公嫡女还要合上几分,如此于殿下病症再好不过。” “司农寺少卿宋连英?朕记得他,修缮水利开垦农荒很有些法子。岭南那地界偏远苦寒,从来是官员犯错被贬去,只他一个升上来。他的长子还是朕亲自考的殿试,钦赐进士二甲,宋卿教子有方,想来女儿也不会差。”说着,皇帝眉宇间的惆怅渐宽,赞赏地点点头。 陈太傅补充道:“臣查过卷宗,宋家祖上书香门第,文官清流,曾出过宰辅,前朝时因反对昏君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才被贬去岭南,终于等到先帝拨乱反正,子孙后代得以恢复清名,入朝为官。这般家世,勉强算是合适。” 皇帝琢磨半响,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执笔蘸了蘸墨水,一卷明黄圣旨在桌案徐徐铺展开,问道:“宋卿女儿,叫甚么?” “宋知意。” - 永清坊万福巷宋家。 宋知意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定是今儿在武安伯爵府冻着了!”她娘宋婉从一本厚厚的礼册里抬起头来,赶紧命下人去添炭火。 宋知意扬了扬手心温热的汤婆子,摇摇头,嗓音轻软:“没有冻着,屋里暖和着呢。” 宋婉打量女儿雪白的脸蛋上两抹红晕,娇羞可爱,暖阁烧着炭确实不算冷,但想起今儿应邀去吃武安伯爵府的酒席,却被冷落在院子半个时辰,连盏热乎茶水都没得喝,气不打一处来,撂下礼册道:“这遍地权贵的京都,她一个没落的伯爵府算什么?手里头既没有功勋也没有官职实权,还装清高,既发帖请咱们家吃酒,又阴阳怪气笑话我们是岭南来的穷酸破落户,上赶着攀她家高枝,真是笑话,那一个个大腹便便吊儿郎当的窝囊废公子怎么配得上我女儿?” 宋知意轻叹一声,抱住她娘胳膊温声和语地宽慰道:“咱们初到京都,不知别人家是什么性情,她们瞧不起,咱们以后也不同他们来往,才不要生气气坏身子呢。” “你心大,娘可顺不下这口气。”宋婉虽被女儿宽慰得舒缓了些,但也暗暗记下这笔人情账,重新拿起礼册在武安伯爵上划了一个大叉叉,“待你和还明大婚,我偏不给她家发请帖。” “娘!”宋知意顿时羞得小脸通红,撒开她娘的胳膊便起身去到窗下高台拨弄梅瓶里的花枝,一会儿又整理书册。 宋婉看着女儿婀娜窈窕的背影笑:“你也到了该成婚论嫁的年纪,羞什么呀?咱们和卫家是世交,祖上便一起发迹,一起被贬,如今又一起得今上重用,你爹也说了,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再好不过。” 宋知意自然是明白这道理,只是姑娘家提起自个儿的婚事难免不好意思。她转身过来,想转移话题,只听她娘又说道: “等明年开春,还明那孩子也要进京赶考了,我得多拜拜菩萨真人,保佑这未来女婿高中,好早日上门提亲啊。” 这下宋知意彻底说不出话了,红着脸跺跺脚轻哼一声,只道自己困了,要回屋睡觉了。 宋婉自是不拦她,命侍女冬青取了毛领斗篷来仔细给她披上,又捎带起汤婆子。 外头风大,零星飘着细细的雪花粒。 岭南是从不下雪的。 宋知意新奇地伸手接了接,可惜雪花落在手心,来不及细看就融化了。她脸颊上的红晕也被飘雪冷凝褪下,瓷白莹润。 回到碧落院,宋知意却没睡着。 一则有些认床,至今也睡不习惯新院子,二则想起婚事。 倒不是还明哥哥不好,他年长她四岁,自小一起长大,性情温和,对她颇为照顾,她虽谈不上爱慕,但日后有这样体贴细致的夫君,也是不错的。 只是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没娶妻成亲呢!她是最小的,干嘛那么恨嫁,她现在只想赖在爹娘身边,只管吃喝玩乐! 夜里睡得晚,翌日自然起得晚。 谁知一大早的冬青却急匆匆跑来叫.床。 宋知意睡眼朦胧,硬是被拽起来,一脸迷茫地喃喃:“天塌了不成?” 平常时候她娘非但不管她睡到几时,还会嘱咐下人别来吵闹,对她宠得没边儿。 冬青嘴笨,一时说不清什么事,只道:“是老爷吩咐奴婢立刻叫您起来梳洗装扮,前厅来了好多贵客。”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节 爹没有大事向来不会如此吩咐。 宋知意有点清醒了。 等主仆俩收拾好出门,冷风扑面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彻底清醒过来,但双眼皮直跳。 待来到前厅外的花圃,只见整整齐齐站了好些生面孔,个个着统一服饰,腰缚红巾,穿着倒是利索喜庆,一旁还堆放着好几个绑了红绸的大箱子,聘雁扑腾着翅膀。 宋知意莫名想起以前见过邻居家来人提亲的场景。 总不能是还明哥哥来提亲吧?卫伯父官职尚在岭南,再说,还明哥哥没有考取功名,应当不会这么着急。 再不然,别是昨日去吃酒的武安伯爵府吧? 宋知意胡乱猜测着,玉步款款走进前厅,几个穿着官袍还有宫廷服侍模样的人映入眼帘。片刻迷茫后,她先福身见过爹娘,边用眼神询问她娘这是怎么回事。 宋婉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宋连英笑着向众人介绍知意,完了再跟女儿依次说:“知意,这位是陈太傅,这是礼部的江大人,宫里的许嬷嬷,皇上身边的孙内侍。” 宋知意满腹疑惑,压根没认全脸,干脆通通以大人为称,客客气气地见过他们。 陈太傅满意地点点头:“宋少卿方才还是太过谦虚了,令爱生得亭亭玉立,举止落落大方,怎不堪为名门闺秀?” 孙内侍见状也道:“三姑娘好福气,既人来齐了,咱们先宣读圣旨吧?” 其余人纷纷应是,然后宋知意就稀里糊涂地跟着爹娘跪下了,下一瞬就听孙内侍尖细的嗓音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家小女知意娴静端庄、温婉敦厚……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下月初八,良辰吉日,宜婚嫁,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同钦天监操办,钦此!”1 宋知意错愕地抬起头,一双灵动明亮的杏儿眼满是震惊,恍惚间还以为没睡醒,在做梦。 她? 去当太子妃?! 第2章 独守空房的新婚夜 直到宣旨的孙内侍和陈太傅一干人等离去,宋知意也没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里莫名其妙的圣旨,又看看一旁繁多贵重的聘礼,不由得掐自己一把。 若是个离奇古怪的梦,就赶紧醒过来吧! 可惜,疼的。 不是梦。 宋连英夫妇笑脸送走了贵客,再回来时,双双皱眉叹气。 宋知意攥着圣旨一脸困惑:“爹,娘,怎么好端端的圣上立我作太子妃呀?” “这……”宋连英亦是一头雾水啊,捋着短须思忖。 宋婉突然问道:“你进宫面圣那日,圣上没提此事?” 宋连英摇头:“那日乃是好几位提拔进京的同僚一起在承恩殿回圣上的话,说的全是些地方民生,圣上言语间虽对我颇多赞赏,但也绝没提半句儿女婚事。” “亏你自诩为官谨慎多思呢!”宋婉似忽然想到什么,拍桌站起来,“好几人,圣上唯独夸赞你,你也不多寻思寻思?” 宋连英冤枉得很:“能提拔上来的自然都是政绩卓越,得到圣上赞赏的,怎么如今变成我的不是?” 宋婉冷哼一声:“不然呢?我早说了先与卫家定亲也无妨,左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可你偏要等人家也提拔回京了,考上功名了,等人家开口你再定!” 宋连英脸皮一拉,无奈道:“婚姻大事,怎可我们女方先开口?再熟络的交情也掉面子啊。” 宋婉听这话,简直气笑了,叉腰瞪着宋连英道:“好好好,你这张老脸是价值千金。那我且问你,今日就二十八了,那圣旨说下月初八良辰吉日宜嫁娶,眼看连半月都不足,你叫我闺女怎么嫁?你当皇宫里风光无限有个太子女婿十分给你长面子是不是?” 宋连英不吭声了。 宋婉摊手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昨日连个没落的伯爵府都敢笑话咱们是岭南来的穷酸破落户,要是进了宫,每日打交道的不是太后贵妃,便是个个出身尊贵的国公侯爵贵眷,宫规森严,需步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咱们闺女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到时受什么委屈我们都不知道,便是知道又如何,你这个从四品的司农寺少卿凭什么给女儿撑腰?” 一番话,说得宋连英面红耳赤,几度启唇想说些什么,最后竟是哑口无言。 宋婉冷哼连连,还要开口,身旁一双柔软的手环抱住了自己。她回头,见到乖巧又难为情的女儿,顿时心口一堵,真是急得忘了女儿还在了! “娘,您先别着急嘛。”方才见她们吵的厉害,宋知意压根插不上话,如今总算停息片刻,便连忙挽住宋婉坐下,倒了热茶,又绕到她身后给她捶背捏肩,话语温柔,“爹爹升官那日,您不是说,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宋婉闻言,火急火燎的内心如有一股清泉倒灌,倏地缓和下来——是了,雨露是恩,雷霆也是恩,急躁没用,责怪抱怨丈夫也没用。 宋知意轻轻抚着宋婉的背,尽管心里茫然,但更不愿爹娘为此争执,只见她没心没肺地弯唇笑道:“进京那日您还念叨,说咱们家真是吉星高照,时来运转,如今我竟得封太子妃,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意料之外却也不失为一桩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只怕改日什么伯爵还是侯爵夫人见了您都要眼巴巴地奉承呢。怎么您反倒不乐意了?” “你这孩子……”宋婉声音哽咽,霎时红了眼眶。真是的,遇着这样天大的事怎么反叫懵懂稚嫩的女儿来宽慰她这个母亲。 宋连英见状也赶忙掏了帕子给夫人擦眼泪,连连认错。 宋婉叹了声,握着女儿的手,十分为难地问道:“知意啊,话是这样说,可你心里若有还明……” “娘,他在我心中是极好的兄长,细想来与大哥哥二哥哥也并无差别,您和爹就放宽心,太子人中龙凤,我嫁便是,也不算吃亏。”这是实话,宋知意对这突然的赐婚除了震惊便是困惑,要说唯一不满的,大概是婚期太快,她没做好嫁人的准备。 宋婉得知女儿心意,心中稍安,事已至此他们也不敢抗旨不遵,只得道:“君无戏言,时间又紧,无论如何都得赶紧把嫁妆备齐全,免得叫旁人看轻。” 宋连英点点头,好在他还算攒了点家底,想了想又说:“卫家那边虽未定下亲,但还是写封信告诉他们有这回事为好,免得因此生了龃龉,坏俩家多年的交情,想必他们也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这是自然。”宋婉着人去库房清点东西,宋连英则把知意一起叫去了书房。 “爹要同你说说太子。” 宋知意确实一点儿也不知道太子这个人物,左不过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从前在岭南,更是少有听闻,想来能当太子,自是什么都顶顶厉害了。 她爹要说,她便认真听着。 怎料却先听她爹问:“其实太子有过一位未婚妻,是开国功勋魏国公的嫡女,因那姑娘连月缠绵病榻,圣上才改立太子妃,倘若婚后有人以此在你跟前说事,你当如何?” 宋知意愣了一下,“他有未婚妻,那我也有即将议亲的竹马呀,扯平了,不管旁人说什么,我左耳进右耳出便是。” 宋连英点点头,“那倘若婚后太子允诺陪你过生辰,却突有政事弃你而去,你当如何?” 宋知意满不在乎地笑了:“堂堂太子,自然国事繁忙,他食言在先,我趁机提一点要求自会满足,到时我就回家来叫爹娘陪我过生辰!再不然我出宫玩去也是好的呀。” 宋连英倒是一噎,这闺女还没开情窍呢,不过这样想得开,也好。 至于其他关于太子美誉的话,宋连英自觉不必多提,只是忧思道:“不论前朝还是今朝,储君婚事从未有过下旨不到半月就大婚的,爹进京晚,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但知太子自从一年前大胜戎狄回京,便去了西郊白马寺为先皇后静修祈福,此后再未上过朝。若真如此,太子实在是个至纯至孝的孩子,可再看如今这匆忙的婚事,只怕……你可还记得李相秘不发丧的故事?” 宋知意自然记得。 书上说始皇帝死在巡游途中,但后宫既不曾立皇后也无太子,丞相李斯恐国都大乱,不得不顶着酷暑拉着始皇的尸体巡游完列国,直到回了都城定下继位国君,才敢宣告始皇亡故的消息。 宋连英当然不是猜测太子没了,而是怕太子塞北鏖战三年,如今落了残疾,或者重伤。 “所以你要有个准备,不论到了东宫是何内情,切记万事藏于心而不显于形,不要慌乱,凡事有爹在,你大哥哥虽外派蜀地,要不了两年也会回京来,你二哥哥在军中也是多有建树的。诚然,这些只是爹的疑心,若疑错了,自是千好万好。” 宋知意不禁红了眼眶,忙背过身去揉了揉,嘟囔道:“女儿记住了,您交代完没有呀?我都,都饿了,困了……” 尾音一点哽咽,听得宋连英愧疚不已,其实夫人骂的没错,可惜晚矣。宋连英慈爱道:“好好,你回去用了早膳便安心睡个回笼觉吧。” 宋知意闷闷地应了声,走俩步又回头看眼父亲,看眼桌案空白的信纸,说:“我见过大哥哥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艰辛与不易,不愿因赐婚这事平白影响卫家兄长明年考取功名。爹爹,你告诉了卫伯父,可要瞒着卫兄。” 宋连英暗叹自己何德何能,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儿,“放心吧,爹晓得。” 知意回去后,回笼觉却没睡成。 陈太傅等人走了不久,宫里就来了两位教习礼仪规矩的嬷嬷,还有好几个量体裁衣的宫女,珠宝司也来了人,带着许多华美的首饰图样。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宋知意压根没功夫捋捋心事就忙了起来。 宋家夫妇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赐婚消息传得快,不到晌午就有好几位世家夫人登门拜访,宋连英的同僚们也纷纷携礼庆贺,一时门庭若市,传话小厮脚不沾地地来回跑。 如此,□□日时光眨眼就过,很快来到大婚前夕。 宋知意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待嬷嬷们走后就累得躺下了,双目放空,望着头顶樱粉色的帘帐发呆。 宋婉正是这时候进来,见状心疼道:“娘本来还想叮嘱你些事,不过想来嬷嬷们也教了,罢了,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出嫁气色才好。” 宋知意困惑地眨眨眼:“什么事呀?” 宋婉替她掩好被角,将一本册子放在枕边,会心笑道:“自然是闺房秘事。娘想着,只要太子喜欢你,旁人便不敢轻易看轻你,所以这事呀,可要好好把控。” “咳…”宋知意白皙的双颊肉眼可见地染上绯红,其实嬷嬷还没来得及教这个,那许多规矩和礼仪已经叫她记得头脑发胀了。 等宋婉回去后,她还是顶着困劲儿爬起来研究了那册子。 里头两个小人你来我往,打得火热,隔着纸张把宋知意的瞌睡虫也打跑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更天。 天一亮,她就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还是传闻中那么尊贵无比,完美如天神的太子殿下。 也不知性情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温润谦和。 很快,嬷嬷们带着宫女来敲门,宋知意把册子藏到被子里,什么也来不及想了。 沐浴净身,梳妆打扮,换上大婚吉服。 与人等高的铜镜里照映出一个陌生的美人来。 朱唇粉面,肌若含雪,眉如翠羽,红妆相宜,再看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婚服,没有半点褶皱,连曳地裙摆都是一样的弧度,若说她原本只有七分容貌,此刻在华服美冠的衬托下也被打扮出十二分了。 嬷嬷喜娘们的赞叹不绝于耳,宋知意顶着沉甸甸的发冠小心侧身,只看到母亲含泪的眼,她心里发酸,明明身处热闹的中心却觉空荡荡的,想掉眼泪,好在忍住了。 如今人多,宋婉纵使有千万个不放心的,也不好再当面嘱咐,只忙着交代两个陪嫁丫头。 待外头传来一声响亮的锣鼓声,有宫女来报迎亲队伍已到门外。 锣鼓喧天里,宋知意以鸳鸯锦绣团扇掩面,被众人簇拥着出了闺阁,到前厅拜别父母,遂才出门上了东宫的迎亲花轿。 接亲的是礼部官员。 宋知意沉浸在离别的怅然若失里,鞭炮声中忍不住回首看了又看。宋府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爹娘满面春风地应酬着诸多达官贵客,而起轿后她越来越远,爹娘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原来是眼泪早已蓄满眼眶。 若是哥哥们在京都就好了,一定会送她出嫁的。 随后一路顺利,花轿抬进了宫里。 宫规森严,宋知意默默收了眼泪,又悄悄问冬青要来敷面的香粉,补了补妆容。 不过和她预想的不同,花轿进宫后礼部官员便退下了,也没有要拜堂祭天地的意思,只觉又走了好久,才在一道红棕大门前停下,她没忍住放下扇子往外看了眼。 ——宜春殿。 “太子妃,这便是您日后的住处了。吉时未到,请您入殿稍作歇息。”宫中女官笑容和蔼地掀开喜帘。 宋知意想起教习嬷嬷说的,宫廷婚仪的一切流程自有宫里操办,她只需跟着指引行事便可,于是按耐下心中困惑,点点头,在女官和嬷嬷的引领下垮了火盆入殿。 殿内布置喜庆典雅,正对门的桌案上垒有几摞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合卺酒与挽发剪子就在一旁,女官领着一众宫女们说了几句吉祥话才退下。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节 宋知意不敢乱动,端端正正坐着,闭目养神。 谁知再睁眼时,外头竟黑天了。 宜春殿静悄悄的,不知何时窗前已点上一对雕饰精美的龙凤喜烛,昏黄的光映照着窗户上张贴的大红喜字,衬出几分未知的朦胧。 宋知意心有不安,小声问冬青:“几时了?” 冬青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戌正。方才点烛的嬷嬷什么也没说,可要奴婢去问问?” 宋知意想了想,轻轻摇头。问起来好似她多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太子完礼似的,宫里人多眼杂,传出去恐怕不好,左不过也等到了这时,急也急不来。倒是她肚子唱起空城计,遂歪头看向冬青,眨眨眼。 冬青瞬间明白过来,好在夫人一早就准备了糕点给她贴身带着。 谁料也正是此时,外面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宋知意精神一振,忙示意冬青把糕点收起来站好,她也立刻端正团扇掩面坐正身子,深吸一口气,弯起唇角,努力露出她最端庄最温柔的笑容。 进门的却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语气恭敬而严肃:“太子妃,今夜殿下来不了了,请您用过晚膳早些歇息吧。” 宋知意听这话,笑容微微一顿,心沉了下去。 第3章 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太子 爹爹的殷切叮嘱犹在耳畔,宋知意迅速将诸多心事藏起,正襟危坐,思索片刻后试探问道:“殿下可是吃醉了酒,还是突有公事脱不开身?” 嬷嬷听这话,良久地沉默了,久到宋知意开始怀疑自个儿是不是问错了话,才终于听嬷嬷回道:“不是。您早些歇息吧。”说罢,便福身准备退下。 “嬷嬷留步!” 宋知意却不想新婚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好歹她也是圣上钦定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就算太子心里有那前未婚妻,也当顾全大局过来成完礼。 除非,是另有不得已的隐情。 她放下团扇站起身,上前两步拦住嬷嬷的去路,唇畔含笑,言语真切道:“出阁前,家中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太子人中龙凤,定要细心服侍,然知意进京不久,诸事不明,今夜这……还望嬷嬷明言,哪怕引路带我去向殿下请个安,也算知意没有失礼。” 说着,给冬青递了个眼色。 冬青立刻从怀里掏出宋婉一早预备好的喜钱,厚厚一叠,塞给那嬷嬷。 那嬷嬷却是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将喜钱推了回去,“太子妃放宽心,今夜实在是殿下身体抱恙,待好些了自会过来见您的。” 身体抱恙。 宋知意迅速抓住这话里的重点,紧张问道:“殿下怎么了?” 嬷嬷又是长久的一默。 宋知意眉心紧蹙起来:“殿下身子不适,我作为他刚过门的太子妃,岂可安坐新房歇息?嬷嬷,我忧心得很,无论如何是歇不下的。” 嬷嬷终于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打量跟前这姑娘一眼,十五六的年纪,听说是岭南来的,眼神澄澈干净,倒看不出深宫里的用心算计。 左不过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索性道:“太子妃有这份心,老奴为殿下感到欣慰。只有两点,其一不可带侍婢,恐人多眼杂吵着殿下,其二,去了切莫惊着。” 其一倒是无妨,但惊着?还能怎么惊着? 宋知意虽未亲眼得见太子丰神俊朗的英姿,但教习嬷嬷给的画像是看过了的,那叫一个玉树临风、俊美无双,便是病着,也是温润如玉的病美男。 她才不怕呢。 这厢说定,宋知意便立刻唤来宫女们赶快把头上这华美的发冠还有身上繁复的吉服褪下,好看是好看,但也忒累人了。 等她穿戴妥当,殿外已有两个内侍压轿等候。 宋知意听说过皇宫很大,想来这东宫也是不小,便上了轿,路上得知这位嬷嬷曾是太子的乳母,如今在东宫掌事,人称庆嬷嬷。 庆嬷嬷冷面寡言,提着一盏琉璃灯行在轿旁。 夜幕笼罩下的皇城本就格外幽静,她们一行弯弯绕绕地穿梭于宫道间,又拐过几道弯月门,越走越清幽偏远,以至于宋知意仿佛听到了山野间兽类的嚎叫声,又觉得自个儿好像是走在去阴曹地府的路上。 正当忍不住询问时,宫道的尽头出现一片光亮。 是个独立的小庭院,夜晚看不太清,可庆嬷嬷的脚步没停,周围似乎也没有别的宫殿了。 宋知意讶然,堂堂太子殿下,东宫之主,未来的皇帝,难道就住这? 她迟疑着,落轿后下地,来到庭院阶前,抬头只见昏黄灯色映照出匾额上书“清晖堂”三个字,脚步略略停下。 “这……”话音没出口,先听见一道漆门之隔的院内传来哆哆嗦嗦的抱怨声: “院首大人真是老谋深算,晓得殿下药石无灵,便一早说旧疾复发,向皇上辞官归乡,好躲去一场浩劫,可咱们当何去何从啊!” “有银子使银子,没银子……就等死吧!连圣上都默许朱院首回乡,想必不日废储圣旨就要降下,瞧殿下这神志不清的疯癫模样,恐怕撑不了多久就要——” 没等这话落下,庆嬷嬷怒火中烧,推门进去一手揪住一内侍的耳朵将人从墙角拖拽出来,狠狠甩了两个大嘴巴子。 响亮的“啪啪”声中,宋知意手里的汤婆子也“哐当”一声落地。 药石无灵,易储,撑不了多久…… 庆嬷嬷教训完那俩个嚼舌根的内侍,疾步过来道:“太子妃,殿下人中龙凤,自有上苍护佑,您切莫听他们胡言乱语。” “……好。”宋知意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慌乱心神,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着。毕竟还未亲眼见到太子,怎能仅凭旁人三言两语就自乱阵脚。 此时庭院里忽有一道尖叫声传来,庆嬷嬷神情一变,立刻跑进去查看。 宋知意也匆忙提裙跟上。 进入庭院,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苦汤药味,其间夹杂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宋知意不禁掩鼻,这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险些摔倒——原来是这庭院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安放了八个石狮子,两两之间以红线缠绕,再抬头,四方的上空竟对应悬挂满了画着咒语的黄符纸! 她闲暇时就爱看些志怪奇书,隐约辨别出这或许是方士驱邪降魔的阵法,一瞬间,惊悚冷汗爬上背脊。 此时又突有一道急促的厉声响起。 “不好!殿下手里有刀!” 宋知意猝不及防,后知后觉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分明白日还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此时夜空上却飘起细碎的小雪花来,一个穿着单薄中衣,发型凌乱的男子从屋里提刀而出,披散长发与飘零雪沫模糊了他的五官面容,依稀只觉他身量应当十分修长,却消瘦,似乎腿脚也不便,一瘸一拐如走在刀尖上分外艰难缓慢,偏偏手里的大刀不断划过地面,发出阵阵滋滋可怖的声响。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鬼.魅修.罗。 宋知意骇得情不自禁退后一步。 焉知那男子似有所感,骤然抬眸朝她看过来。 那是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漆黑眼瞳,深不见底,死寂如冰,幽寒眼神与她畏惧退后的视线在夜色相触,整个人突然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发了疯似的提起刀在空中胡乱挥。 宋知意吓白了小脸,下意识连退好几步,可发软无力的双腿踢到红线,身子颤颤巍巍直栽到雪地里,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时侍卫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迅速擒住那男子,将手里比竹竿还要粗厚的麻绳一层层往那男子身上套。 男子剧烈地挣扎,嘴里不断发出如同受伤困兽的嘶哑低吼,最终不敌众人,刀无声落在积了层薄雪的地上。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宋知意心尖跟着狠狠一颤,幸而身后一双有力手臂扶住了她。 “太子妃当心。”庆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宋知意惊魂未定地望一眼庆嬷嬷,再看看前方只剩下一团刺目红色的雪地,那男子吐血后已被抬进屋里。 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她声音跟着微微发颤:“庆嬷嬷,这该不会就是太子殿下吧?” 庆嬷嬷沉默良久,才无奈说:“是。” 宋知意顿时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如坠寒窟。尽管早有猜想,可真到确认这一刻,还是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爹爹果然预料得没错,塞北三年战无不胜大败戎狄的太子殿下出变故了,还是这样天大的变故。 而那位据说缠绵病榻的前未婚妻,恐怕也是被吓病的,或者压根就是不想嫁来东宫,却不敢明着抗旨,只得称病拖延时间。 进门时那两个内侍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回响在脑海。 “药石无灵,撑不久了……” 难怪赐婚圣旨下得突然,成婚的时日又这么短。 宋知意全明白过来了。 这,这压根不是喜事!是天大的祸事!她根本是个临时被拉来的倒霉蛋! 可太子也千万别在她嫁来这晚出个好歹呀! 宋知意醒过神来,急匆匆扶着庆嬷嬷起身,跑去主屋,屋里几个内侍和太医忙得团团转,她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不敢打扰,直到其中一位太医出来,才拦住人问道:“殿下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太医摇摇头,“殿下昏过去了,如今施针吊着神气,若是今夜能醒,才算熬过。” 宋知意霎时惨白了一张脸。 到底才是十五岁的姑娘,自幼娇养深闺,凡事有爹娘兄长庇佑,此前别说生死,便是刀枪也不曾见过的。 不过她又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跟着太医出去,边问道:八一四八一流9流三“还能开什么药方救一救吗?” 太医万般无奈地摇头:“药方是有,可对殿下无用啊。” “那,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最终这太医还是写方熬药去了。 宋知意无措地守着那罐子药,待熬好便同庆嬷嬷一起端去主屋。 屋内苦药汤味更盛,残着还未散清的血腥气,几盏昏暗烛火互相依偎,静静映照出病榻上昏迷沉睡的太子。 那是一张因久病而苍白孱弱的深邃面庞,没有一点血气,可尽管如此,朗目疏眉,鼻梁高挺,神仪明秀,病态的脆弱是为他平添几分出尘的清冷,亦是俊美得不似凡人模样。 宋知意当下只想起书上说的:恂恂公子,举世无双。 可惜…… 一碗药勉强灌进去大半,屋子里外守着人,个个提心吊胆,屋檐下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灯笼,其间隐隐有哀伤悲戚的啜泣声传来。 宋知意听得毛骨悚然,打起冷战,不由得出门,只见几个小内侍抱成一团哭。 庆嬷嬷随后半步,见状撸起袖子便要打耳光,宋知意心中不忍,拦住她和声道:“嬷嬷,天寒地冻的,不如生两盆炭火来给大家暖暖吧。” 说完再看看噤若寒蝉的几个内侍,其实她心里也七上八下地发慌,但还是清清嗓子,镇定说:“殿下还没怎么呢,你们就哭,小心把福气都哭光!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如多虔心拜拜,求神仙保佑殿下快快醒来。” “是是…”众人赶紧拜起来。 宋知意叹了声回到寂静无声的里屋,坐立难安,时不时看两眼太子,动作很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探探他的鼻息,感受那抹虽轻却温热的气流时才略略放松下来。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节 一时又想起家中爹娘,是否也在操心她到东宫后是什么境况。 倘若今夜太子真……圣上怪罪起来,不光是她,家里也会无辜受牵连的。 真是飞来横祸啊! 宋知意双手合十,也赶紧虔诚祈祷道:“各路菩萨真人佛祖神仙在上,信女是京都永清坊万福巷宋家知意,今日大婚却遭此变故,请您发发善心,保佑太子快快醒来吧!来日信女定当多行善事,摆上多多的瓜果贡品厚谢……” 无人察觉,床榻里,太子无声而缓慢地睁开了眼。 发病后初醒,他意识尚有些不清,转眸看到窗前一道纤细挺立的身影,暖黄烛色洒落她周身,如渡上一圈圣洁的莹光,这么看着,就像是百姓家挂画上的九天神女,风拂动她柔软的裙摆,似乎下一瞬就要羽化登仙,升天而去。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可怎么也摸不着,就像梦里逐渐远去的母亲和妹妹。 巨大的痛苦翻滚袭来,太子满目悲凉绝望,可就在将要陷进昏天黑地的梦魇时,眼前突然闯入一双明亮而惊喜的杏眸,璀璨如星光,好似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暗。 太子微微怔住。 接着,耳边就响起少女银铃般的雀跃欢呼。 “你醒啦?” “你真醒啦!!” 太子眉心一蹙,意识彻底被唤清醒过来。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趴在他床边又哭又笑的生面人,听到她神经兮兮地念着些多谢菩萨神仙显灵的话,被吵得有些头疼。 太子苍白干燥的唇动了动,嗓音沙哑黯沉:“……你是何人?” “聒噪。” 第4章 你不是说今夜大婚,新婚夜你回…… 宋知意一下就愣住了。 原来太子竟连自个儿要重新娶一位太子妃都不知道! 原来那样一张清隽无双的面容说出的话语竟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冷漠。 不过也是常理之中,任谁重病不醒时被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太子妃也不会欢喜,更何况他先头有那样出身高贵的未婚妻。 短暂的沉寂过后,宋知意端出不慌不乱且落落大方的姿态,语气认真地对太子说道:“殿下,我是宋知意,司农寺少卿宋连英便是我爹爹,我们一家前不久才从岭南迁入京都,圣上赐婚叫我来东宫当太子妃,我便来了。” “哦对了,今日是我们大婚……”越说声音就越小。宋知意余光里看见太子冷着一张脸,似乎嘲弄地呵笑了两声。 她无措地站在那,手指搅紧又松开,简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这会子太医提着药箱赶来了,宋知意识趣地退后几步,将位置让出来。 太医属实没想到太子能醒得这样快,尤其是初步看诊后发现太子难得的神志清醒,遂细细把了脉,将太子身上的银针取出来,边对庆嬷嬷道:“先煮些温补的粥汤来喂殿下。” “哎!”庆嬷嬷乐呵呵地应声,跟平时换了个人似的,又弓着腰问太子:“您想吃什么?甜的还是咸的?” 太子神情恹恹,阖了阖眼,倒是宋知意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她顿觉失仪,连忙背过身去,想了想留在这儿既帮不上什么忙,左右也不自在,干脆出了里间。 没一会庆嬷嬷也出来了,见知意立在外屋等候,几步上前福身一礼,却没了在太子跟前那欢天喜地的笑,只如常道:“封太医说殿下这边应暂无大碍,您忙了整日定也累了,赶紧到暖阁歇歇吧?今夜是老奴疏忽,请您见谅,您想吃什么就同老奴说。” 宋知意听到太子无碍,才放下心来,也是真饿了,便不再客气,边与庆嬷嬷出门边道:“那劳烦嬷嬷煮碗小馄饨,还要枣仁糕和雪茶酥。” “是。”庆嬷嬷安置好知意,遂才带人去小厨房忙活。 时已子夜,凤寒露重。 死气沉沉的清晖堂因太子醒来而注入活力,内侍们里里外外忙个不停,那劲儿倒像是过年了。 宋知意支起一角窗扇,觉着自己好像一个误入的局外人,百无聊赖地看着。 起初太子醒来带给她的巨大惊喜到了此刻早已消散。她想着太子无药可医的身体、疏离冷漠的语气、嘲弄不明的态度,不得不为自己迷茫的前路思量。 我朝有无嗣的后宫嫔妃为薨逝皇帝陪葬的先例。 太子倒是不知,因为新朝至今不过五十载,还没出过情况这样危急的太子。 想必到时要看圣上的意思了。 或许也要看家里的地位权势。 那魏国公嫡女,家里功勋了得,不想嫁太子不也照样有法子么。 想到这,宋知意就颇有底气。 她有爹爹,还有两位争气上进的兄长,往后便是太子没熬过去,圣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加之看在她尽心尽力照料的份上,也能得个善终。只是冠上亡太子之妻的名头,难免要去道观还是寺庙什么的清修几年,再往后的婚事是不必想了,不过也正好,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辈子赖在爹娘身边了。 再一则,往好了想,太子吉人自有天相,熬过这一关,顺利登基,她自然也就晋升为这天底下所有女人中至尊无上的皇后娘娘! 当然,其中或有变故,比如太子不喜欢她?不想立她为皇后。可她恪守本分尽职尽责,难道朝臣能依太子一己好恶将她这个发妻废了? 不过现在说那些还为时过早,太子这身子还是个未知数呢。 宋知意自觉也不必太为当今局面忧愁,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就是这庆嬷嬷,煮个馄饨怎么还没好? 她都快饿死了! 正当准备出门瞧瞧时,对面檐下疾步走过一行人,为首的穿着明黄色,其侧大小内侍恭敬跟随,阵仗不小。 宋知意脚步微顿,那该不会是当今圣上吧?她应该上前请个安才对,可惜他们走得太急,眨眼功夫就进了主屋,再一想,若是圣上这么夜了还冒着寒风飘雪赶来,必定急着看太子,她贸然前去打扰像什么样子? 宋知意刚迈出去的脚步又略略收回来。 “太子妃出来做什么?瞧您脸都冻红了。”庆嬷嬷端着食盒急匆匆赶来,一旁有内侍打帘,宋知意回了屋里,下意识摸摸冷冰冰的脸蛋,摇头道:“没什么。” 庆嬷嬷哪能没看出她的心思,边将食盒里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出来,揭开下一层便是蒸得软糯香甜的枣仁糕,边说:“圣上来了,待会若有传唤会来人的,您先安心吃点东西垫肚子吧。” 宋知意点点头,安心坐下用膳了。 这馄饨皮薄馅足,汤鲜味美,竟也十分符合岭南一带的口味,糕点和酥心更是不必说,好吃的很。 可惜没尝得几口美味,就忽闻主屋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宋知意捏着枣仁糕往嘴里送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其实暖阁距离主屋不算近,又是刮风的冬夜,门口挂着厚实的棉质帘帐,能听着这声响,足矣说明那边已经闹得十分厉害了。 可太子清醒,皇帝应该高兴才是吧? 宋知意终究不安,想了想,放下糕去了药房。 药房里有四五个太医,似乎正潜心研讨药方。 宋知意在门口看了眼,朝先前说过话的封太医招了招手。 封太医放下纸笔提步过来,“太子妃有何吩咐?” 宋知意问道:“殿下久病初醒,该如何休养才有利于病情恢复?” “自然是静养,尤其忌大悲大喜大怒,否则走火入魔,恐再发病。”封太医说完,忧心地望一眼主屋闪烁的烛光,又无奈摇头,“殿下自临水一战遭戎狄余孽奸计重伤回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言语无状时有触怒圣上,便是妤贵妃也劝不住的。” 宋知意沉默了,冷冰冰的手揣在袖口里,沿着廊下来回踱步,犹豫着。 她自知初来乍到,内情不明,若自作聪明掺和到皇家父子的矛盾里,恐怕无端受牵连。 可若太子的身体出个好歹,她又岂有好日子过? 此时又传来动静更大的一阵稀里哗啦声响,好似瓷器什么的一骨碌被推翻到地。 宋知意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拿定了主意,随手叫来门口一个内侍吩咐道:“端壶热茶来。” 厨房本就温着茶水备用,内侍端来也是片刻功夫,只是看向这位太子妃的眼神完全变得敬叹了。 庆嬷嬷也默默立在屋檐下看着。 宋知意快步往主屋去,人刚到屋外,还不及出声,便清晰听到里头激烈的争执。 “……你若有纳妃的癖好,何不如抬进你的后宫?” “逆子!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朕都是为你着想!” “倒也不必,你不知道我快死了?” 宋知意骇然大惊,太子竟敢如此猖狂放肆地对皇帝说话!她要是皇帝,也非得被气个火冒三丈不可。偏偏这争执的原因似乎是她?她腿有些发软了,想退缩,可又不得不把这个念头掐灭。 来都来了,整个清晖堂都看着呢,临阵脱逃算怎么回事。 飘雪零落在她曲翘的长睫,晶莹剔透,长睫之下是一双毅然坚定的眼睛,她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轻软的嗓音在这寂夜多了几分力量:“儿媳知意恭请父皇圣安。更深夜寒,请您吃盏热茶暖暖身吧?” 话落,周遭鸦雀无声。 皇帝高高举起将要落在太子脸上的巴掌,就这么停在半空。 太子没所谓阖上的眼,也不禁睁开。 这女子竟非但不怕他,还要眼巴巴凑上来? 无声的对峙。 半响,到底还是皇帝无可奈何地放下手,顺势狠狠挥袖,带起的冷风掠过太子漠然的脸畔,如刀锋锐利。 皇帝坐下开口:“进来。” 宋知意猛地松了一口气,大冬夜的冷汗竟不自觉地顺着额角冒下来。 内侍打起帘子,她飞快藏起思绪跨步入内,步伐慢却稳重,来到皇帝跟前,行礼问安,取杯倒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将茶水敬上时,才看到这屋里是什么惨况。 所有花瓶瓷器,乃至茶具碗具砚台,无一幸免,全变成了可怜的碎片片。 老天,向来听说皇宫里的物件千金难买,这得值多少钱呀! 宋知意真是本能地肉疼,再小心瞄一眼喝茶的皇帝。 皇帝应该是与爹爹差不多的年纪,威严肃穆,然两鬓斑白,脸色十分差劲。 宋知意不敢多看,背脊笔直,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祈祷。她进来这趟可不是抱着劝架的心思,只盼皇帝喝口茶,好消消气。 皇帝喝了茶水,脸色确实勉强和缓些,再看立在一旁恬静乖巧的儿媳,有胆量进来送茶,也不见丝毫慌乱失仪,可见陈太傅没说错,宋连英教女有方。 皇帝来的路上也听内侍说了,逆子发病一次昏倒,不到一个时辰就惊奇地清醒过来,说不得就是这桩喜事冲走了晦气和病气。 偏偏逆子不识好歹!皇帝怒瞪一眼太子,却语重心长地对宋知意道:“知意啊,你做的不错。”说着起身拍拍知意的肩膀,也不再瞧太子一眼,满腹不痛快地拂袖离去。 宋知意只觉皇帝拍在她肩膀的力道尚在,不轻也不重地压着,以至于她紧张得浑身都僵住了,好半响没反应过来——这是长辈对晚辈寄予厚望,要她好好照顾太子?还是暗暗警醒自己贸然进入越了分寸?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节 等回过神,皇帝已经消失在视野里,守门的内侍依旧跪地恭送着,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跪,迷茫间看了眼太子。 太子半倚在榻上,乌发自然垂着,一张清冷矜贵的脸庞难辨喜怒,只用那双锐利透着审视目光的凤眸凝着她。 宋知意局促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宽慰一二,但终究是个外人,若话语不对只怕反而触怒太子的疯病,索性弯唇对太子露出一个甜美温柔以示亲近的笑。 然而太子淡淡瞥了眼,便漠然收回视线,一派疏离气息。 宋知意心想或许太子嫌她留在这碍眼呢,想了想温声软语地说:“殿下,时候晚了,太医说你要静养,那我也先回去了。” “回去?” 太子这才幽幽看她一眼,缓慢的语调如珠玉落银盘,令人捉摸不透:“你不是说今日我们大婚,新婚夜你还要回哪儿去?” 第5章 孤没死呢 宋知意被太子这话问得懵了,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下意识便说:“自然是回宜春殿呀。” 她在这他又看不顺眼,想来病成这样也做不了新婚夜夫妇该做的事吧?难怪当初教习嬷嬷尽讲些规矩礼仪,这事只字不提,她还以为是时间不够,如今想来,这宫里的老嬷嬷一个个积年成了精,是早打量好不必教。 然而瞧着太子那脸色,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宋知意只好试着找补:“我夜里爱踢被子,睡姿十分不好,不过既然殿下不嫌,我留下便是?” 太子冷哼一声,喊庆嬷嬷进来。 庆嬷嬷一直侯在门口,闻声立马来了,笑呵呵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抬手,随意指了指外间。 “好嘞。”庆嬷嬷不愧是太子心腹,太子不言一语,就立马明白过来是何意思,边唤人进来收拾满地狼藉,又叫人去取被褥。 宋知意一脸茫然,直到跟着庆嬷嬷出到外间发现后窗下有张小小的卧榻,她才明白了,太子是要她睡这硬邦邦冷冰冰的小榻! 宋知意忽有种被人戏耍的郁闷。 可转念一想,太子发病起来可是会疯砍人的,若是同床共枕,万一他神志不清将她捅个对穿可就惨了! 再者,回去也不妥。 如今大风大雪大黑天,路远难行,抬轿的内侍们很受罪的。况且外边还不知太子变故呢,新婚夜她若是独自歇在宜春殿,传出去难免叫人看轻。 宋知意那点郁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仔细打量一遍小榻周围,关紧窗户,边和庆嬷嬷说:“嬷嬷,你可要多给我铺几床厚实的被褥,还要多烧几盆炭火。”她畏寒,可不想委屈自个儿。 内侍取被褥来,庆嬷嬷便依她所言,亲自铺上,又给外间多添四五盆炭火。 里间的内侍们动作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碎片,在床边支起一张小几,接着流水一般的羹汤补品送进来。 太子慢条斯理地用膳,吃的却不多,没过一会儿,病恹恹地搁下汤匙,挥手叫人撤下。侍奉的内侍刚想劝些什么,他已阖了眼,一副不想说话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庆嬷嬷只好吩咐大家收拾妥当,一齐退下,门也给好好掩上。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宋知意和太子。 烛火摇曳着,炭盆发出噼啪声响。 宋知意犹豫半响,到底还是默默无言。 这屋里似乎没有镜子,她摸索着取下发髻间的簪子珠花等,搁在一旁,而后只脱了鞋,合衣钻进庆嬷嬷铺的小榻里。被褥叠了三层,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软软的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很快就暖和起来。 折腾一日又半夜,任谁也熬不住了。 宋知意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数次支起半个身子往紫竹屏风后看。 太子似乎已经睡下了,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她愈发不敢睡。 既怕太子突然发病,又怕太子醒来只是回光返照。 只好紧绷着身子数绵羊,期盼这天早点亮,可数到自己也不清楚数了多少只,窗外依旧黑黢黢的一片,雪落下,声响“沙沙”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意终于还是忍不住爬了起来,动静很轻很轻地穿鞋下地,来到里间床边。 太子阖着双目,昏黄烛光衬得他苍白如雪的脸庞有些微发暗,深邃五官落下交错的明暗光影更明显。 宋知意蹲着盯了他半响,还是打心底里觉着这长相只怕天上地下再也寻不出第二个。 她动作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慢吞吞往太子鼻下探,每靠近太子一分,她神经就绷得更紧一分。 太子倏地伸手扼住她手腕时,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没死呢。”太子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嘲弄的意味,凤眸锐利盯着宋知意,似乎要将她看穿。 分明是久病卧床之人,偏偏力气竟那样大。 宋知意白皙的手腕瞬间就红了,她疼得想要挣开他的大掌,却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语气窘迫又磕巴地道:“我,我只是想过来给你掩掩被角……” “不必。”说罢,太子嫌弃地甩开她的手,阖目将身子微微侧向墙壁那边。 宋知意真是后悔死了,一路小跑出来,连鞋都忘了脱,一骨碌滚进小榻里,扯过锦被蒙住脑袋。 一夜无眠。 翌日,宜春殿很早便来了人。 庆嬷嬷只叫她们在偏院等候,进屋唤知意时,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小榻,可怜兮兮的,见到庆嬷嬷两眼才发出一点光芒,小小声说:“嬷嬷,我想回去了,烦请你等殿下醒了告知他一声。” 庆嬷嬷点点头:“太子妃,按例您今日要进宫向各位娘娘请安,王嬷嬷她们在隔壁院等您梳妆了。” 王嬷嬷是宜春殿的掌事嬷嬷,宋知意今日才见到,是个笑起来十分和蔼亲切的人,办事也细致利落,带了她的陪嫁侍女冬青和一个极会梳头的宫女,连衣裙和首饰都不嫌繁琐地带了有四五套给主子挑。 宋知意从中选了些介于华丽和素雅之间中规中矩的,她伸手露出一节发红的皓腕,冬青第一个惊讶出声,连忙心疼地握住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昨夜主子一宿没回,她就担心得不行。 “咳,没什么。”宋知意摇摇头,脸色浮现一抹不自然来,顺手就挑选了个宽口的翡翠镯。 王嬷嬷笑着拿衣裙过来,“太子妃花容月貌,冰雪可人,老奴一见便知殿下定会喜欢,瞧瞧,真的是。” 宋知意干笑两声,没搭话,只叫她们动作快些,免得误了时辰。她也默默回想了一番出嫁前教习嬷嬷说过宫里大致的情况。 自从皇后逝去,中宫至今悬空,如今是妤贵妃掌六宫事务,贤妃德妃协助,其余还有淑、慎二妃颇有地位,嫔有六位,贵人则更多些,位分再低的,便记不清了。 因此待会她要去的是妤贵妃的长春宫。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宋知意出门便见红墙黛瓦之上一片空茫洁白,如梦似幻,着实叫她这个岭南来的新奇不已。 可惜赶路。 pmdujia偏偏赶还去迟了。 她到长春宫时,正殿几位娘娘不知在说什么,热闹得很。宫婢引她入内,才安静下来。 一道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身上。 宋知意记着教习嬷嬷说的,这宫里皇上皇后是正主,无论何时都该恭敬顺从,而从一个孝字来说,皇上的妃嫔们无论位分高低,都算得太子的庶母,也就是她的庶母,平日见到问安也使得。况且这是初次见面,主位上的妤贵妃是极有可能成为继后的人物。 她拂了拂毛领斗篷,便准备屈膝跪下行大礼。 然而未等膝盖落地,有一双染着芍药豆蔻的手将她扶住了。宋知意惊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瞧着约莫三十上下的美妇人,柳眉凤目,姿容姝丽。 “你就是知意?”妤贵妃轻扶着她双臂,左左右右打量一遍。 少女着一身粉蓝色宫装,身形婉约,娇俏灵动,一张精致脸庞白里透红,虽不似京都贵女那般的瓜子脸,但珠圆玉润,着实令人喜欢。 妤贵妃满意点头,“昨夜皇上夸你大方懂事,本宫还不信,今儿一见果真落落大方,十分有礼。本宫却是最不拘礼的,你夜里辛苦了,今早又赶来请安,快快坐下饮口热茶,往后咱们是一家人。” 宋知意都不及婉拒多礼,就被妤贵妃按着肩膀坐下了。殿内还有四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娘娘,想必应是四妃。她谢过妤贵妃体恤,还是站起来向各位娘娘问了安行了礼。 妤贵妃无奈一笑:“罢了,你头回来难免拘谨。” 座下有位穿青灰色的却拨弄着茶盖道:“还是贵妃心善仁厚,太子妃问安迟到,换作旁人,少不得罚罚规矩。” “德妃姐姐,你何苦说这些吓唬知意。”妤贵妃安抚的眼神示意知意不必将这话放心上。 宋知意乖巧地笑了笑,重新坐下来。宫婢斟上热茶,她捧在手心,指腹摩挲着杯壁的纹路,暗暗记下哪位是德妃,而后又从她们的话语里辨全其余三妃来。她们问话她便一一作答,旁的并不多说什么,只保持唇畔的笑。 爹爹说过,言多必失。 没说一会话,淑妃先送上了见面礼,是一串色泽饱满靓丽的玛瑙珠子。 其余三人见状也拿出一早备好的礼物。 宋知意连忙起身亲自接过来,谢过各位娘娘。 她们也似提前约好的一般,送完礼各自说宫里有事便退下了。 宫殿清净下来,妤贵妃的笑才变作一声忧愁的叹息,问知意:“今早太子可还好?” 宋知意猜想方才那几位应当也不知道太子的事。她点点头,“娘娘放心,殿下好着呢。” “唉,这孩子也是命途多舛,姐姐故去了,小公主走失了,他病痛缠身,少有舒坦的时候,偏偏魏国公嫡女又弃他而去,知意,先前本宫一直忧心你也……” “不不。”宋知意连忙摇头,圣旨难违,她哪敢呀!诚然这话也不好说,她绞尽脑汁说了些舍身取义的违心话。 妤贵妃轻轻按了按湿润的眼角,看着小姑娘急忙辩解的模样,又觉好笑,便问:“太子醒后,可同你说了什么话?” 宋知意抿抿唇,某些话不自觉回响在耳畔,默了片刻后她若无其事地笑着答:“殿下身体虚弱,并没说什么。” 妤贵妃却一脸了然的神情:“你这孩子。太子的性情本宫再了解不过,此次着实叫你受委屈了,也是没法子,往后你多担待些,昨夜本宫向圣上替你求了个恩典,三日后准你出宫回家去看看。” “回家?!”宋知意标准的微笑一下如同枝头含苞的花骨朵绽开了,扬起的语气满是惊喜,“多谢贵妃娘娘!” 妤贵妃只道些许小事,无足挂齿。待时候晚些,有内侍来传话,说晌午皇上要过来用膳,宋知意便很识趣地告退了。 妤贵妃叫人拿来几匹新得的织金锦和白狐毛,半筐岭南进贡的柑橘,一并给她带回去。 宋知意眼馋柑橘,那质地一看便知不可多得的锦缎和狐毛却不敢收。 “傻孩子,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快过年了,你裁几身新衣,乖乖的,啊?”妤贵妃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宋知意听得莫名鼻尖发酸,想起她娘,最终不再推辞。 回去路上,冬青也忍不住说:“没想到贵妃娘娘如此和善好相与。” “是呢。”宋知意心心念念着可以回家看爹娘,又得了这些赏赐,面上虽端的宠辱不惊,心里也是掩不住地高兴,等回了东宫,忙吩咐抬轿的内侍:“先去清晖堂。” 她们岭南的柑橘最甜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拿给太子尝尝,他日日需要喝药,嘴巴一定很苦。 第6章 孤最讨厌橘子,滚出去 晨间自宋知意走后,太子便起了,依旧恹恹地靠在榻边,乌发未束,随意垂着,窗外亮洁的雪光落在他侧脸,如美玉般俊美,可这样一张独得上天偏爱的脸庞却总是冷冷沉沉,既不言语,也没什么表情,透出几分莫测的阴翳。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节 陈太傅得到消息急匆匆赶进宫来看望,便是见到这般情景。陈太傅走近,试探唤了声:“殿下?” 太子这才侧眸,瞥了眼老头子,目光落在他黑色皂靴上沾的残雪,“你这把年纪,下回坐轿吧,免得摔着。” 陈太傅闻言,白胡子微动,提着的心终于松泛下来,拱手恳切道:“能看到殿下好好的,老臣便是跑断腿也心甘情愿。” 太子不言,阖了阖眼。 陈太傅便仔仔细细查看一遍他周身,弯腰压紧了被子边缘,又取来黄梨木架上的鹤氅为太子披上,边问道:“喝药了吗?” 太子语气没所谓:“喝不喝又有什么两样。” 他知道,他这身子如今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太医院如今已开不出新药方,熬来的不过是加了补药的安神汤,免得他再发疯罢了。 陈太傅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劝:“喝总比不喝好,何况您清醒了,这是病情恢复的好征兆,他们正在研讨新方子,对症下药。” 太子没应声。 陈太傅倒是习惯了他重伤后这副冷淡的性情,坐下道:“听说昨夜您又和皇上吵起来了?这婚事是老臣出的主意,不得已如此,否则皇上便要另择储君人选,这实在对您大大的不利,您有气对老臣发便是,切莫再触怒皇上。再则,您就算不喜宋氏女,也得暂且忍耐,她的八字与您最相宜,这不,刚冲喜嫁进东宫,您就醒了……” “冲喜?”太子忽然冷笑着打断陈太傅,“外头这压制心魔的阵法摆了不是一两日,可见起用?陈太傅,你真是老了,糊涂了,信起这些残害人的污糟手段。” 陈太傅无奈极了,“老臣是老了,所以不能眼睁睁看您这么昏沉病着,就算哪日有得道高僧说要以心头血为引,老臣也会捅了心窝流一碗给您服下。” “好了,你来就是说这些?”太子面容隐有不耐。 陈太傅叹了声,语重心长道:“殿下,您好不容易清醒,老臣还有许多话要说。” “您病这一年,时局有变,莫说朝臣,便是咱们东宫不知内情的属官,也不禁私下议论您是不是出了变故。老臣与李太保等心腹遮遮掩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先皇后丧期已过,您又是新婚,再没有理由不露面了。依老臣看,近日不妨先选几位外臣召见,平一平人心谣言。” 太子下意识看向自己那条被锦被覆盖着的毫无知觉的右小腿,双拳攥紧,“孤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何见?” “您只需坐着,他们怎敢近前查看?”陈太傅想,只要太子神志清醒,言语如常,旁的都不是问题。 太子苍白的薄唇却只落下二字:“不见。” “殿下!” 陈太傅急得站起来,摊手一一细数道,“年关将近,齐王和越王不日就要回京贺岁,他们封地虽远,但手里可是有兵权的,倘若发觉东宫异常,起了夺嫡之心,您当如何应对?宫里还有六皇子七皇子,年纪虽小,却很会讨圣上欢心,荔嫔年底也要临盆……” 太子将脸侧过一边,唇抿如刀,不置一词。 陈太傅不由得坐到床边,看着太子又问道:“还是您忘了这二十年来夙兴夜寐不敢松懈半刻才谋下的宏图大业;忘了前朝逆党盘踞颖、江二洲,您立誓收复飘零疆土的凌云壮志;忘了身为储君的根本;忘了执政入朝的初心;忘了先皇后对您的殷切期盼?” 太子微阖的双眼猛地睁开,目光凌厉逼向陈太傅,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不要再提母后了!” 陈太傅倏地一怔。 太子用力扯开身上的鹤氅,掀开锦被,踉跄不稳地下地来,陈太傅伸手要扶,被他打开,他赤着脚,一身单薄中衣,推窗指向皇城的北面,指向那传闻有天神需三年一大祭方可保佑太平的泰山,手掌发颤,“母后惨死戎狄刀下时,还怀着孤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可孤在哪?” 太子心痛如刀绞:“孤在瑛洲治水,为了数万流离失所的灾民,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如今瑛洲欣欣向荣,孤的母后和弟妹却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说宏图大业有什么用?凌云壮志又有什么用?” 陈太傅一时竟哑口无言,沉寂半响,才道:“可是殿下,您不光是先皇后的儿子,更是天下万民的儿子,舍小家为大家向来是一国储君应尽的本分。况且您已经为先皇后报了仇,先皇后在天之灵,也不愿您终日懊悔自责,误了正事。” “呵。连骨肉至亲都无法护卫周全,又何谈天下万民。谋害我母亲的真凶还没受到严惩呢。”太子语气嘲讽,喉间涌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被他攥拳强咽下,他骨关节泛白,青筋凸现。 陈太傅想起妤贵妃,神情便有些异样,只得苦口婆心规劝道:“殿下,您如今是空口无凭,焉知不是心疾梦魇才产生的错觉。妤贵妃并无皇子,这么多年来待您视如己出,与先皇后更是情谊深厚,她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话未说完,只闻“噗嗤”一声。 太子口中喷出的鲜血尽数洒在陈太傅衣襟。 陈太傅脸色大变,连忙将无力跌倒地上的太子扶起坐回榻上,懊悔不已。 他怎么就,怎么就又提起太子心头那桩挥之不散的魔怔! 可也十分想知晓,临水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戎狄余孽又到底跟太子说了什么?以至于太子重伤昏迷被送回来后,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妤贵妃联合戎狄害死皇后。 要知晓,当时妤贵妃可是衣不解带守在床边数个日夜不曾合眼。陈太傅也查过,并无证据啊! 这道坎过不去,太子的“疯病”就不会好,如今妤贵妃是后宫最得圣宠的女人,如若放纵太子心中的仇恨肆意生长,不加压制,与皇帝的矛盾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陈太傅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 宋知意美滋滋地带着半筐柑橘回到清晖堂,正碰到封太医如临大敌地侯在主院门口,手里端着碗药,左右为难。 她几步上前,神情紧张:“殿下的病情又发作了么?” 封太医摇摇头,又点点头:“方才陈太傅来了一趟,没想到和殿下吵起来,殿下一动怒,就吐了血……” 宋知意二话不说,连忙接过封太医手里那碗药进屋去。屋里虽有内侍清扫完毕,也给太子换了干净的寝衣,但仔细也能闻出些许血腥味。 太子了无生气地躺着,白日清晰的光线下面色好似更苍白了,唇角也干燥得起了皮,瞧着十分孱弱,好似一件摇摇欲坠的精贵瓷器,稍不留意便要碎掉。 宋知意不敢再探他鼻息,惴惴不安地上前轻唤:“殿下?” 她想,其实太子的遭遇也很可怜,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才德兼备,文武双全,深得臣民拥护爱戴,不出意外,万里江山皆是他的,这世上再没有比之更荣华尊贵的男子,偏偏一夕之间痛失至亲至爱,鏖战三年大仇终得报,却又断了腿,病恹恹地瘫在这偏远凄清的小院子。 适时太子睁开了眼,双目清明,只是眉宇微蹙,看向宋知意的眼神是一贯的疏远和冷淡。 宋知意浑不在意地弯唇一笑,语气甚至有些惊喜:“你醒着?太好啦,汤药刚好晾得温热呢。我还得了一种特别甜的果子,你喝完药嘴巴一定很苦。” 苦?太子微微一愣,凤眸轻垂,眸光黯淡下来。 曾几何时,母亲也这样说。 “淮清,你不要逞强,太子亦是凡人,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哪样又曾落下,吃颗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看着宋知意温柔恬静的笑,太子又冷哼一声,漠然别开脸。 这女子真是不知所谓,什么甜的果子他没尝过,要她用哄小孩似的语气故弄玄虚,喝药不过是治病的手段罢了。 “搁着吧。”太子语气淡淡。 宋知意便把药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了。 四周安安静静的,过了片刻,太子撑着床榻坐起身,却见她仍站在一边,跟桌案上的花瓶似的,也不出声,就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太子忽然有些莫名:“还有事?” 宋知意无辜地眨眨眼:“我给你带的果子——” “……不必。” “好吧。” 她怕惹他生气动怒,再影响病症,便听话地转身出去了,只是步子慢吞吞的。 太子没再瞧她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宋知意余光瞥见,连忙转身回来,像是落了什么东西似的,左右看看,直到来到床边,才笑盈盈的从背后伸出手,试探着递到太子面前,柔软的手心张开,是一个金灿灿的橘子。 “诺,这是我们岭南特产,很甜的。” 太子诧异抬眸,目光黑沉,不由得深看她一眼。舌尖苦味蔓延,他抿了抿干燥的唇,似乎勉为其难地“嗯”了声。 宋知意笑意更浓,索性自个儿剥开皮,边说:“以前我家就种了一片橘子园,每年果子缀满枝头,可漂亮了。此番进京,爹爹特意带了几株幼苗,也不知能不能种成。” 说话间,一瓣丝络也剥得干干净净的果肉递到太子跟前,知意微微倾着身子,满眼期待地看着太子。 她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专注看过来时,灿若星辰又莹润如秋水,无端叫人不忍拒绝。 太子口中生津,轻置于锦被上的大掌微动,下一瞬却在果香和药味里敏锐地嗅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牡丹香,他蹙眉,毫无预兆地靠近宋知意。 二人一个倾身站着,一个坐着,在这静谧的冬日午后,四目相对,竟仅剩一个拳头不到的距离。 陌生的甘松气息拂在脸畔,宋知意不禁绷紧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变轻了——太子突然靠她这么近做什么? 她心里七上八下,太子犀利的问话掠过耳畔:“这橘子你哪来的?” 宋知意下意识说:“贵妃娘娘赏赐的呀,她给了我整整半筐呢。还有好些漂亮的锦缎,她还为我求了出宫探亲的恩典!” 她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欣喜,太子冷嗤一声,大掌攥成了拳头,压着心火再幽幽问道:“这么说,你十分喜欢妤贵妃了。” “她那样和善体贴,想必谁都会喜欢——” 此话未落,太子猛地拍开宋知意的手。 他力道很大,宋知意猝不及防,果肉掉在地上,人也吓得当场懵住,手背后知后觉地传来麻麻的顿痛,低头一看,红了一块。 她情不自禁退后几步,“你怎么……” 太子瞧她这惧怕得闪躲的模样,心中冷笑连连,恍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 怎么有人冲喜嫁给他这个病入膏肓的残废还能笑得出来,怎么有人会眼巴巴凑到他跟前却一点不害怕。 就连向来以端庄闻名京都的魏国公嫡女见了他这副颓丧的样子,也是畏惧中带着鄙夷,怜悯里又带着厌恶的。 原来她攀附的是长春宫那个毒妇。 他本想,若这是个安分守己的,他死后会留一封遗言敬上,免她遭受无妄之灾,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了。 “孤最讨厌橘子,滚出去。”太子阖目,字句如冰霜。 宋知意真是委屈死了。 不吃就不吃,何必如此粗略暴力! 她咬唇,转头就走。 王嬷嬷一直扒着窗户边听着里头的动静,见知意出来,连忙忧心地上前宽慰道:“殿下就是这么个性子,他连皇上和贵妃都敢大不敬,今日许是又发病了,您千万别难过,实在不成,咱们进宫找贵妃娘娘做主去?” 谁曾想,太子妃却没事人一般,微微歪头困惑看着她:“嗯?嬷嬷何出此言?” 王嬷嬷倒是没反应过来。 宋知意亲切地把手里的橘子塞给王嬷嬷,自个儿系好毛领斗篷的衣带,施施然往前走,只说,“回宜春殿吧。” 王嬷嬷真是傻眼了。 方才不是才被太子凶一道,小小年纪竟这么沉得住气? 一行人回了宜春殿,正逢吴总管过来送月例和瓜果茶叶,还有些冬日必备的银丝炭等取暖物件,满满一大车,内侍们忙上忙下卸货,来回好几趟。 吴总管上前请安,宋知意也是和和气气的,看不出丝毫异样,叫冬青拿喜钱赏下去。 吴总管立马乐呵呵道:“多谢太子妃!这是今儿的单子,请您过目,若是还有什么缺的,派人跟咱家知会一声便是。” 宋知意点点头,其实又累又没什么心情。 别看她面上装得好,实则只是不想叫外人瞧见她自作多情却被太子骂得红着眼跑出来罢了,那多没面子!因此眼下只想应付完了好关起门来睡个饱觉,但接过单子随意一瞥,却被上面的数目惊到了。 八百两!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节 光是她的月例就有八百两!! 要知晓爹爹升官进京后的月俸也不过才三百九十两。 眨眼间,宋知意就把先前那股子郁闷抛之脑后了,在这宫里衣食住行样样皆有供应,每月还进账这么多,哪花的完呀! 第7章 太子鄙夷地低嗤:“装模作样!…… 心情转阴为晴,精神劲儿也一下足了。 吴总管等人离去后,宋知意先命王嬷嬷带她熟悉了遍新家,宜春殿。 她们自宫道进门,是个四四方方铺了青石板的宽敞平地,如今飘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宫人扫了条走道出来。空地周围栽种有七八颗玉兰树,这时节虽凋零,然枝丫茂盛,不难想象出绽放美景。 宋知意想,等开春了,在树下打个秋千也不错。 行过了此处,两侧是仆从所居的厢房,再往前便是典雅大气的主殿了。 “除了您住的主殿外,还有两个偏殿,一个小厨房,一个库房,一个小园子。不过今儿一早忙着进宫见各位娘娘,老奴还没来得及盯着他们把厨房和园子收拾利整,雪天路也滑,您还要去看看么?”王嬷嬷一一介绍完,问道。 宋知意倒是对别的不感兴趣,只说:“去库房瞧瞧吧。”那可是她往后的小金库! 王嬷嬷依言连忙带路,到了库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边说,“钥匙统共两把,昨夜冬青和梅香姑娘替您整理嫁妆,老奴交了把给她们保管。” 跟在知意身边的冬青点点头,“梅香姐姐收着呢。” 梅香是知意的另一个陪嫁侍女,虽是进京后她娘新买的,但办事得力,身家也清白,才被特地选来。 宋知意心里有了数,对照登记在册的物件,在库房转一圈,看到她得的赏赐和银子都好好的,便安心回主殿了。 王嬷嬷接着道:“咱们宜春殿服侍的仆从共二十二个,总管内侍姓杨,与老奴分管内外事宜,其余四个一等宫女,二等三等宫女各两个,四个内侍,还有六个粗使宫女,可要叫来见过您?” 宋知意点点头,在人没来之前,叫冬青和梅香分好喜钱。 不多时,王嬷嬷领着大家到了。 宋知意端坐在主殿上首的紫檀木大交椅,双手交叠轻置于膝上,微微肃着脸,不再露出笑容,尽管她年纪小,脸蛋稚嫩,但这会子端出的沉稳严厉却令人不敢轻视。 宫女内侍们站成排,依次上前见过太子妃,并报了姓名来历、如今做些什么。 冬青和梅香分别立于知意身后两侧,帮着发喜钱喜糖喜饼。 等见完了人,大概认得个脸,宋知意沉声嘱咐两句规矩,才叫她们下去各自忙活,单留王嬷嬷下来,亲自把一叠稍厚的喜钱递上,和声说:“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往后还要仰仗你多多提点。” 王嬷嬷笑得慈眉善目:“提点不敢当,尽心服侍太子妃是老奴的本分。” 宋知意也笑,想了想问道:“殿下和贵妃娘娘可曾有什么过节么?” 此话一出,王嬷嬷心中大惊。 老天爷,岭南那穷乡僻壤的地方竟也能养出这么玲珑剔透的姑娘?! “哪有什么过节?您是不是听清晖堂哪个爱嚼舌根的胡诌呢!” 眨眼功夫王嬷嬷就关切地上前一步,情真意切道,“老奴跟您说句交心话,妤贵妃与先皇后乃是嫡亲的堂姐妹,一脉所出,荣辱与共,情谊深厚,若非先皇后身子弱,其祖父苏老将军是断断不会送妤贵妃进宫来的。这些年妤贵妃只得一位公主,将殿下视若亲子,凡事亲力亲为,殿下久病,她操碎了心啊!” 宋知意闻言惊讶地叹了声,原来是这样么? 方才在清晖堂,太子明明“嗯”了声的,但好似得知她那橘子是从贵妃娘娘处得的,又忽然发起脾气来,她有点后知后觉,才这样问王嬷嬷。 如今看来,或许是太子病中本就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皇宫的人来人往太复杂,宋知意也不敢太信谁,当下一时琢磨不透,倒是饿了,干脆不想了,反正凭空想不出来,还是等回家问问她爹吧。 “嬷嬷,咱们这几时用午膳呀?” 王嬷嬷的心思还七转八绕呢,忽然听这话又愣一下,宋知意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王嬷嬷连忙说:“御膳房是午正送食,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小厨房也能做。” 宋知意便说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吩咐王嬷嬷去厨房瞧瞧。 等人退下,冬青和梅香两个赶紧把门关好,一左一右上前,忧心问昨夜和今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知意便言简意赅地对两个心腹说了如今的局面,嘱咐她们往后凡事谨言慎行,再一个便要给二人涨月例银子。 如今她有的是钱! 梅香还算镇定,冬青简直觉得天快塌了,一丝涨月银的喜悦都没有,当时便要哭出来,“往后的日子得多难熬啊!” 宋知意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等膳食这功夫,她又仔细看了看居住的正殿,目测有她宋府的两个闺房那样大,或许不止呢,各样物件典雅精美,所用皆是上品,许是梅香按她平素的喜好习惯重新摆放了一番。 总之她很满意,待用完午膳,倒头就睡。当夜也没再去清晖堂,只叮嘱梅香去准备东西,又叫冬青翌日清晨记得唤她起床。 冬青很是为主子委屈:“可殿下那样对您……” 宋知意窝在暖融融的被子里,睡意袭来,语气不甚在意地呢喃出声:“那又能怎样呢?他叫我滚,也是滚回这舒舒服服的宜春殿,一点不亏。再说了,爹爹每日上朝还得天不亮就去点卯呢,我当这一月八百两的太子妃,自然也得去太子那报到。” 于是翌日清晨,太子撑着床沿缓缓下地,试着行走,便听到院子里似有一道轻软温柔的嗓音在说话。 因长久昏迷卧床,他完好的右腿也是无力,全靠手掌撑住窗前桌案,才勉强站住,额前冷汗坠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支摘窗一角。 宫人尚未扫清昨夜新雪,院子苍茫凋零,那身着鹅黄色雪狐领披风的少女异常夺目,几乎顷刻间映入眼帘。 她似乎也看到了他,远远地便朝他招手,弯唇笑着,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明媚灿烂好似春日枝头纷飞的小彩蝶,那活泼欢快的样子,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 太子深深皱了眉。 此女就没有脾气的吗? 也对,妤贵妃要往他身边安插耳目,自然得选个没皮没脸的来。 “啪”一声,窗户被绝情地从里关上。 “殿下——” 宋知意的话戛然而止,她抿抿唇,望着那扇紧闭的窗,轻哼一声,停下了脚步。 不过也没什么,她人来了,清晖堂上下都有眼睛看着呢,传进宫里给圣上和贵妃听的话也不会差。 况且她还有正事要办。 宋知意先是吩咐人来把庭院外空地的积雪扫干净,又从暖阁找来一张四四方方的桌案,命人小心抬过去,她挥挥手,王嬷嬷和冬青就把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提过来了。 有鸡鸭果子,糕饼美酒。 庆嬷嬷瞧这阵仗,弄不明白,不由得出来问:“太子妃,您这是做什么?” “昨夜我祈求菩萨真人保佑殿下快快醒来,发了誓愿,殿下果真醒了,如今该是还愿的时候。”宋知意把酒倒满,各样贡品依次摆好,再回头看看一眼一板的庆嬷嬷。 “宫规只说不许私自烧纸钱祭拜,但供奉神佛还愿没说不准吧?” 自太医院开的药方对太子不起效,就连圣上也信了这些,特地请南山大师来布阵驱邪,如今阵法就在这个庭院。清晖堂也是大师千算万算才得出利于太子病症恢复的最佳方位。 太后亦是吃斋念佛的。 庆嬷嬷见她动静轻,到底没说什么。 其实宋知意本不想来清晖堂折腾一趟,怕吵到太子养病,但还是担心犯忌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下次再有危难,菩萨真人不保佑她了怎么办? 她诚心诚意,还愿的同时再次默默祈祷:菩萨真人若再现世,请保佑太子快快痊愈吧。 只有太子好好的,她才有安稳的好日子过。 宋知意闭着眼睛专心致志,连庆嬷嬷几时放下手头的事在旁跟着拜了拜也不知。 太子重新打开了窗,冷眼瞧着这一幕,鄙夷地低声嗤了句:“装模作样。” 这一整日,宋知意都待在清晖堂,跟着太医们熬药,又细细问了一年来太子的病症,记在心里。 直到傍晚时分准备回宜春殿整理明日回家所需的东西了,她犹豫再三,才在主屋的窗外轻轻唤了声“殿下。” 里头静默,半响后才传来太子冷冰冰的语调:“谁教你的规矩,在窗外与孤说话。” 宋知意只是早上看他的脸色多有嫌弃,不想去碍他的眼罢了。不过既然他这么说,她便进门去。 屋里弥漫着苦药汤味,太子依旧倚着床榻,苍白如玉的脸庞没什么表情,只是手里多了本案牍。 宋知意好生惊讶,太子病得这么重,昨日才吐血,今儿竟然就开始处理政务了么? 诚然这不是她可以过问的。她柔声说:“殿下,明日我要出宫,我家住永清坊万福巷,距离皇城太远,一来一回恐怕得一日功夫,所以不能过来问安了。” 太子闻言,清冷的目光从案牍抽离,瞧了眼站得远远的很是拘谨的宋知意。他不知想起什么,扯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语调缓缓地道:“既是贵妃替你求的探亲恩典,孤也有一样礼物想送给宋少卿。” 宋知意都已经做好他冷冰冰不搭理自己的准备,却没想到是这般,她茫然看向太子。 什么礼物? 太子语气淡淡:“藏书阁有册四时农书,明日你随庆嬷嬷去取。” 农书?!宋知意眼睛一亮,笑容瞬间花骨朵似地绽开了。她爹如今任职司农寺所管便是农耕粮草事宜,能进东宫藏书阁里的可是不可多得的古籍。 “多谢殿下!”她语气亦是欢喜,上前几步,从袖口掏出一小罐冬瓜糖,小心放在药汤旁边,而后才福身告退。 太子随意瞥了眼,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不就是本农书,至于她这么高兴? 片刻后太子叫来庆嬷嬷,面无表情地吩咐:“糖,扔掉。” 庆嬷嬷依言收走。他才又道:“明日宋氏若取不到书,不准出东宫半步。” “是。” 庆嬷嬷心知肚明,藏书阁只有一册四时农书,但早被殿下借给四皇子了。 第8章 谁是你爹 金乌坠,淡月升。 宋知意回到宜春殿,夜色已悄然笼罩琼楼。 殿内又多出好些贵重物件来,用七八个沉木箱子装着,有古玩字画,珠宝锦缎。 梅香说:“下午时长春宫来人送贵妃娘娘给您准备的回门礼,听说您在清晖堂照料太子,便没有过去打扰。” 宋知意左看看右看看,有些受宠若惊,“可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她虽喜爱珠宝,但知无功不受禄。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节 王嬷嬷还是头一回见得到赏赐皱眉头的,笑着上前宽慰道:“如今娘娘统管后宫事宜,既然许了您归宁探亲,自然得打点周全,否则岂不叫其他宫的娘娘非议,落个不贤苛待的恶名?再者,巍巍皇城,出手却小气,难免叫这京都的世家贵族看轻,娘娘这是给您撑腰呢。您就安心收下吧。” 这番话说得也在理,宋知意很快绕过“无功不受禄”的弯子来。 妤贵妃是赏她的,也是做给六宫和外面看的,毕竟她如今是太子妃,再不是那个去武安伯爵府吃酒却无人问津的宋家幺女了。出嫁后头一次回家,排场总还是要摆些的,不然丢的也是皇家的脸面。 主仆几个又去库房挑拣一番,夜越深宋知意竟越精神,一想到天亮就能回家见到爹娘,当晚高兴得都没怎么睡着,以至于翌日天灰蒙蒙亮时,也不要冬青叫,自个儿便起了,神采奕奕,梳妆打扮得格外用心,用过早膳后,外边宫婢正好通传庆嬷嬷来了。 今儿天气却不太好,阴沉沉的,冷风阵阵,飘起鹅毛大雪。 出门前,冬青换了件更厚实的毛领斗篷给知意穿上,嘟囔道:“庆嬷嬷也真是的,就不能去取了书直接拿来给您?” 宋知意心情好,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点点冬青鼻尖打趣:“你呀,进宫没几日,都敢说人家资历深的老嬷嬷了?” 冬青连忙闭嘴,警惕地看看四周,好在只有梅香在旁灌汤婆子。 “取本书要不了多少功夫。”收拾妥当,几人便随庆嬷嬷去了。 藏书阁距离宜春殿不远,坐轿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那五层的阁楼建得古朴大气,推门而入,扑面迎来的书卷香。 宋知意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书架,惊叹地“哇”了声,满眼新奇,不由得走近仔细看看,边问庆嬷嬷:“殿下说的农书在哪呀?” 庆嬷嬷:“老奴也是不知,您大可慢慢找找。” “……啊?”宋知意呆住,歪头露出半张震惊的脸蛋,整整五层楼,数万卷书,她慢慢找其中一本,只怕明年也找不着吧! 然而庆嬷嬷也是很无奈的模样,补充了句:“老奴老眼昏花,识不得几个大字。” 清晖堂事也忙,估计离不开掌事的,宋知意倒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看庆嬷嬷回去了。 她素来不是个爱抱怨的性子,想了想先把门口的守卫叫来,询问这藏书阁可有专人打理。 侍卫点头,“今日是朱内侍轮值,估摸着还在楼上打盹。” 藏书阁是清闲活,自从太子重伤回来后不常来,内侍们也就日渐懒散了。那侍卫跑上去叫朱内侍下来,朱内侍恍恍惚惚如在梦里,直到见了新太子妃,精神陡然一振,连连跪下告饶。 宋知意没有责怪他,只问那本四时农书具体存放何处。 听闻书名,朱内侍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奇怪,不确定地问:“是殿下要找?” 宋知意皱眉,疑是自己刚嫁进东宫,不能服众,当即摆起太子妃的架子肃道:“怎么,本宫会诓你?” “不不,太子妃息怒!”朱内侍发愁,实在是那本书早已被殿下取走了啊! 可在宫里待久了,心眼子一个赛一个多,既然是太子的意思,朱内侍不敢直言,略略琢磨便道:“在二楼西面第七排,请您随奴才来。” 几人去到那儿,并未找到。 朱内侍不敢置信地嘀咕:“奴才记得就是放在这的,怎么不见了?难不成是他们几个整理时放错位置了?” 这样大的阁楼,满是书卷,出错也是人之常情。 宋知意与冬青梅香两个在前后左右都找了找,未见踪迹,遂去东面、南面、北面…… 看花了眼睛,还是没有。但宋知意在北面的架子上看到一本古旧发黄的册子,她好奇地抽出来。 噫,跌打损伤论?! - 清晖堂内,太子早已起身,披着鹤氅正坐在案前批阅堆积成山的政务案牍。 屋内炭火烧得旺,暖如春三月,他意识却逐渐发沉,忽然一阵视野模糊时,连案牍上密密麻麻的字也看不清,只得开了一扇窗透气。 内侍禀报太子妃来了时,太子笔尖才微微一顿,合上案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外边风疾雪大,零星雪沫子卷进窗沿,雾蒙蒙的视线里,一道红色身影飞快闪过回廊,接着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了外间。 太子冷冰冰地想,不过是个把时辰,这就耐不住了。他倒要瞧瞧,宋氏得知自己被戏弄,揭开那副虚伪做作的皮囊下到底是什么丑恶嘴脸。 然而他沉寂深邃的目光里只是闯进个兜帽衣襟全是落雪、可怜巴巴的太子妃。 她本就生得瓷肌雪肤,珠圆玉润,今儿一看更是用心装扮过,衣裙鲜亮,妆容精美,可惜概因路上着急,是跑着来的,步摇发髻都有些乱了,鼻尖冻得发红,一双莹润的杏儿眼泛着水光,那柔弱之姿,惹人心生怜爱。 太子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 “殿下,我没找到你说的那本书。”宋知意气儿还没喘匀,便忍不住开口,低低的尾音残着些无措。 “哦?”太子似乎也惊讶,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轻飘飘道:“那许是孤记错了吧。” 宋知意听这话既没恼也没怒,只是有点低落地叹了声,但很快激动上前两步,扬着语气神秘兮兮地道:“不过你猜我在藏书阁找到什么?” 不就是书。 难不成想随便拿一本糊弄? 太子漠然睨她,等着她还有什么花样。她却眉眼含笑,一副找到宝贝的喜悦,露出怀里抱着的几本古籍,一一放在案上,顺着她动作目光下移,太子看到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冻得发红微肿,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沓厚厚的医书。 太子不由得一怔。 宋知意语气颇为得意:“你瞧,跌打损伤论,筋骨续接术,都是记载人若伤了四肢如何医治的,还有说如何治疗梦魇的,病重之人饮食如何忌讳的,昏迷之人如何按摩疏通四肢血脉的,甚至还有异国文字的奇书,我只是随便翻了翻,就觉通通有用,恨不得全部搬过来才好!” 太子黑沉的凤眸里倒映出少女满腔坦诚与真挚,提起那些医书,她的眼里是如获至宝的晶亮发光,澄澈如水,竟照得他的卑劣阴暗无处遁形。 她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分明是絮叨,偏嗓音轻轻的很温柔,落在耳边并不叫人讨厌。太子攥拳,到底没有打断。 “我虽没找到四时农书,却机缘巧合翻出这些,想来是菩萨真人指引,是天意。或许我爹爹不看那本农书也无妨,但说不准太医研究这些古籍能开出新药方,对你病症多有助益呢。只是可惜耽误了出宫的时辰,今日下好大雪呢……” 宋知意雀跃的语气慢慢变得失落下来,顿了顿后,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太子两步,语调甜软,有点撒娇意味地问:“殿下,我今夜可以在家里住么?” 太子闻言,猛然清醒过来,暗叹自己险些中了此女的蛊.惑奸计!! 但凡是个正常人,找不到书就该明白他的刁难了,怎么偏有这么个天真无邪的? 要么,宋氏蠢笨到了极点,再要么,就是故作伪装,以退为进,好求得他的恩典罢了。 太医院群英荟萃,难不成都不翻阅古籍?不过是那些庸书无用。 呵。 宋知意几乎也瞬间敏感地察觉到太子的愠怒,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两步,语气弱弱地补充道:“我保准明儿一早就回来,成不成?” 太子冷笑一声,不耐烦地别开脸,根本不看她祈求的眼神,沉默半响,最后却不知为何,语气硬邦邦道:“随你。” “真的?!”宋知意惊喜展眉,眼睛弯成了月牙,“多谢殿下!” 说完也不耽搁功夫,立马跑出去了。 一阵风儿似的。 太子盯着眼前那沓医书,神色阴翳莫测,这时耳畔又忽传来宋知意温温柔柔的嗓音。 “殿下,你身子弱,太医说吹不得冷风的。”她在窗外,一张白皙脸蛋笼在绒绒的兜帽里,小心替他关好窗,这才离去。 太子阖了阖目,唤来潜伏附近的暗卫,一字一句漠如寒冰:“跟着,盯住她。” …… 回门礼是早就装上马车了的,足足三大车,宋知意和冬青梅香另外乘坐一辆。 这会子已是晌午,她在车上随便吃了几块冷糕点垫肚子,美滋滋想:待会回到家,定要娘亲煮百宝羹给她吃!还要吃暖锅,烫羊肉! 可谁料到,车队刚行到出宫的延庆门,就被十余个腰间挎刀、面相严肃的御前侍卫拦了下来。 宋知意困惑地掀开车帘,为首的侍卫朝她抱拳一礼:“微臣见过太子妃,方才宫中出现可疑逆贼踪迹,臣等奉命在此排查,还请太子妃见谅。” 一听逆贼二字,宋知意瞬间紧张起来,连忙和两个丫头下车,给侍卫们排查清楚,免得遭受无妄血灾。 几人在寒风里等了约莫一刻钟,宋知意见宫门紧闭,四周不断有侍卫巡逻,心中不安,忐忑问:“只要查清车里没有窝藏逆贼,便可以如常出宫吧?” 侍卫长为难摇头:“圣上有命,逆贼尚未捉拿归案前任何人不得出宫。” “……啊?”宋知意小脸一垮,整个人霜打茄子似的蔫巴下来。 没了办法,只能原路返回。 冬青再也忍不住地为主子打抱不平:“要不是早上去寻那本书,咱们早就出宫去了,奴婢觉着太子就是有意为难您,清晖堂那么多伺候的内侍宫婢,他如果真的想送老爷礼物,随便指派个人提前取来不就得了,贵妃娘娘送您礼物尚且是专门派嬷嬷送来的呢!” 宋知意垂头丧气的,不忘谨言慎行,“罢了,等捉住逆贼再出宫也是一样,不差这几日功夫。殿下重病缠身,不良于行,还要处理政务,压根没有心思为难我这个便宜太子妃吧。” 回去后,宋知意钻进被子里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她以为是没睡够,便没多想,如常去清晖堂问安。 不过太子自她晌午走后便歇下了,如今还没起身呢。 宋知意不放心地到床边看一眼,模模糊糊地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又亲切的面容,她慢吞吞凑近,想看得更清楚些,下一瞬却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太子本就眠浅,身上忽然倒下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几乎顷刻警惕睁开双眸。 除了他那惯会装模作样的太子妃,还有谁? 她嘴里呢喃着:“爹爹。” 太子:“……” 谁是你爹! 第9章 谁准你上孤的床 看着归心似箭本该早就出宫却没骨头似地趴在自己身上叫爹爹的女人,太子很是恼怒。 “宋知意?给孤起来。” 他面容冷峻,嫌弃地抬手推了推,却发现她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烫。 太子微微一顿,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更是滚烫一片。 “来人。” 听到传唤,屋外立刻跑进来两个内侍,谁知竟见昏暗榻上太子妃与太子紧密纠缠在一起,气息旖旎。二人连忙垂下头,战战兢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瞧着这两个内侍,眉头蹙得更紧,冷声道:“叫庆嬷嬷带宫婢进来,再叫个太医。” “是是。”二人一溜烟儿跑出去。 不多会,庆嬷嬷和封太医急匆匆赶来了,见状亦是大惊地垂下头,封太医更是连连退出外间候命,他还以为太子又不好了!哪曾想竟是这般…… 太子睨着几人震惊又复杂的眼神,烦躁低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抬走。” 此女瞧着娇娇弱弱,实则压在他胸口沉得厉害。 那绵软的身子、陌生的气息亦是令他十分不适。 庆嬷嬷得了吩咐才敢上前,和宫婢一起小心翼翼地扶太子妃下来。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9节 自然也就发现,原来太子妃身上滚烫,似乎发起高热了。 幸而外间的小榻未撤,庆嬷嬷把人放好,命宫婢多取两床被褥来,又多点了两盏灯,以便太医看诊。 封太医晓得是太子妃身子抱恙,着实松了一口气,从药箱取了丝帕垫在知意手腕,细细把了脉,片刻功夫就有了结论,转身写药方给庆嬷嬷去熬,而后进里间回禀道:“殿下,太子妃应是初到京都水土不服,加之数日奔波疲劳,不得好眠,今日吹风受寒,体内潜伏的病症才引发出来,好在不重,微臣开几副汤药调理半月,切莫再受了寒气,便无大碍。” 太子“嗯”了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间,屋里有外人在,他不便叫暗卫现身回话,遂问封太医:“可知今日宫中出了何事?” 封太医了解不多,据实道:“太子妃过来时提了两句,说是有逆贼尚未捉拿,宫门闭了。” 逆贼? 太子沉默,脑海竟不自觉浮现出宋知意得知夜里可以留在家中时那双神采奕奕的眼。 亮晶晶的,满是期待与欣喜。 -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永清坊万福巷宋家仍是灯火通明。 自从清晨有宫里的内侍来传话说今日太子妃要回门,宋婉大喜过望,立刻吩咐丫鬟婆子们准备起来,门楣扫得光鲜亮丽,厨房各色佳肴皆备齐全,阵仗比过年还隆重。 谁知欢欢喜喜地盼了一下午,门前连人影都不见半个,也没有内侍再来传话。 宋婉精心炖的百宝羹热了又热,最初的滋味早已不在。她冒着大雪到府门口盼着,焦灼得来回踱步,喃喃道:“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宋连英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夫人身上,摇头说:“皇宫大内,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夜寒风急,先回去吧。” 宋婉哪里肯:“可明明说了今日要回来,难不成内侍传假话?见不到知意,不知她现在做什么,这几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殿下待她如何……我心难安啊!” 夫妇俩三个孩子,大儿子成熟稳重,不论功课前途,什么都不要操心的,二儿子虽年轻气盛,好在皮糙肉厚,在哪都能混,唯独这个小女儿,乖巧是乖巧,可娇生惯养的,自小有爹娘疼,哥哥们宠,没经过一点风浪,夸张点说,都不曾离家超过半日。 宋连英没了法子,沉吟片刻,命人去套马车。 宋婉忧心忡忡,“你要去哪?” 宋连英去了陈府。 陈太傅尚在书房处理太子未能亲阅的政务,听得门房小厮来通传,着实惊讶了一番,忙叫人请宋连英进来。 宋连英来到书房,看到那堆积成山的公务案牍,又嗅出空气中飘浮的浓茶香,心中隐隐有了更确切的猜想。 陈太傅引他到青竹屏风外的交椅坐下,亲自斟茶,“连英老弟深夜来访,可是有要紧事?” 宋连英双手微微扶着茶盏,叹气将今日这原委道出,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实在是内人挂念小女,茶饭不思,赶我出来打听信儿,我思来想去,只得到您这来。” 陈太傅是这桩婚事的促成者,说是媒人也不为过。 其实这些日子陈太傅也在思索,正值多事之秋,是不是该择个恰当时机同宋家和盘托出太子今时处境,往后遇事好有个应对,一致向外。 诚然,相比起开国功勋魏国公府,宋家不是助太子荣登大统的最佳选择,然宋连英掌着京都粮仓,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足见其紧要。再者,宋家二公子在安西军多有军功,深得大将军倚重,来日若不得已起事,许是力挽狂澜的后招。 罢了,事到如今,木已成舟。 陈太傅索性不再隐瞒,当下便一五一十将实情道出,最后拍拍宋连英的肩膀,语重心长:“连英老弟,望你能谅解老夫的一番苦心。眼下我们与殿下是荣辱与共,唇寒齿亡,你在岭南磋磨多年,应当明白其中不易。” 宋连英哪里不明白。 换言之,上了这条贼船就下不去了,否则几十年隐忍终回京都,家族还未光复昔日盛景,便要因太子毁于一旦。 宋连英打心底里悔啊!要是早和卫家定亲该多好,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个稳。 “连英老弟?”陈太傅见宋连英长久沉默,神情几经变幻,心思不由得沉下来。 宋连英回神,苦涩一笑,“这事儿回去我不敢向内人交代,敢问太傅一句实话,殿下这身子,还有的救吗?” 陈太傅不乐意地“啧”了一声,“瞧你这话问的,大婚当晚殿下就清醒了,是大吉征兆!你倒是不先关心年幼的幺女。” 宋连英的苦笑多了几分愧疚:“坦言说,我养大的女儿我晓得,便是天塌了,她也会感慨一句还有更高更壮的人顶着。” 陈太傅却是更放心了,有这样心胸豁达的女子在太子身边朝夕相处,何愁太子钻牛角尖?他宽慰:“老夫教导殿下二十年,若非病痛所致,殿下性情最为温和纯善,那日他指责老夫乱点鸳鸯谱,信这冲喜土方子,实则残害无辜,可见他会好好待令爱。治病治腿这些,老夫会想尽一切办法的。” 这话刚说完,书房外便有人三短一长地叩响。 陈太傅敛笑起身,示意宋连英稍作片刻,他独自出门,外头夜色幽深,来人低声禀报:“太子妃病得晕倒了。” 陈太傅瞬间变了脸色,尤其听到屋里宋连英的咳嗽声,老脸都被风吹得生疼。 刚说完一切都好,哪曾想,一病病一双! 宋知意稀里糊涂地晕过去,也不知自个儿是病了。药房那边熬好药汤,是庆嬷嬷扶着她起身,亲自喂下,然后又端来太子的药。 好一番折腾,清晖堂才宁静下来。 夜半时分,宋知意喉咙疼得厉害,着火似地渴,捂在被子里也出了一身汗,哪哪都不舒坦。可惜冬青梅香不准进入这间屋子,她沙哑地呢喃了好几声,全被掩盖在风雪里。 最后自个儿醒了过来。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手脚无力。 她费劲儿地掀开被褥下地,借着屋内昏黄的烛火找水喝。 外间没有,她迷迷瞪瞪走到里间,总算看到桌案上的茶壶。茶水是温凉的,对她冒火说不出话的嗓子却是正好,叽里咕噜灌了一大杯下肚,总算舒服点了。 她揉揉眼睛,再环顾这屋子,惊了。 尤其是看到床榻上那面容俊美却神情扭曲的太子,他的手在半空中挥舞,似乎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其状可怖。 下一瞬更是猛地坐起身来。 宋知意有些被吓到,下意识便要退后,可惜还没迈开腿,就被太子那只强劲有力的大掌扼住了手腕。 她不明白太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跟田里的水牛似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轻飘飘拽进了床上,被太子紧紧箍在怀里。 太子的胸膛又硬又冷,宋知意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要挣脱,张口嗓音嘶哑地喊:“呜呜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可太子死死抱着她,像是终于抓住了梦中迫切追寻的东西,根本不放手。慢慢的,他神情逐渐恢复安宁,二人就这么密不可分地陷进锦被里。 宋知意沙哑的呼声被埋在太子胸口,浑身动弹不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她又试着挣脱好几次,皆是挠痒痒一般,最后架不住病势,意识昏昏沉沉,没力气了。 最后失去意识前,她想,只要太子别是梦魇发疯砍人,提刀将她捅个对穿就好。 庆嬷嬷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进来一趟,查看两位生病的主子是否不适,可这回进来却发现外间无人。庆嬷嬷轻声走到里间,竟见殿下与太子妃相拥而眠,一时又是惊又是吓,到底没敢出声。 浓浓夜色随着风雪褪下,取而代之的是晨光熹微,初升的浅薄光线如金缕落在墨紫色的帐幔。 太子如常睁开眼,难得视野清明,心境平和。这像极了他从前无数个早起练剑的清晨,仿佛病痛不在,双腿完好。 可他慢慢感受到了怀里紧抱着的……柔软而温暖的……他垂眸一看,漆黑眼瞳闪过几许不可思议,几乎立刻松开手,低沉的嗓音蕴含薄怒: “宋知意!谁准你上孤的床?” “……???” 第10章 夫君!人家都生病了你也不陪…… 宋知意做了个梦。 梦里太子青面獠牙,如地狱的修罗恶煞般,一口将她撕碎吞入腹中。她冷汗涔涔地惊醒过来,谁料正对上太子肃冷而严厉的脸庞。 ——谁准你上孤的床? 他似乎恶狠狠地质问了这么一句。 然而昨夜种种浮现心头,宋知意真是比窦娥还冤! “不是你硬生生将我拽上来的么?”她委屈地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腕,上面两道明晃晃的“罪证”。 太子瞥了眼,脸色铁青,薄唇抿得刀锋一般,好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硬邦邦的四个字:“胡言乱语。” 宋知意简直被他这副翻脸无情的模样惊呆了,瞪圆眼睛坐起来,比比划划地开始描述昨夜的场景,“你这样……又那样……还那样!” 太子攥拳,双目微阖,可无论怎么回忆,竟都没有半点印象。 这时他忽想起什么,睁开眼,眸中迸出凛冽逼人的冷光,再次扼住宋知意的手腕质问道:“你对孤做了什么?”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呀!”宋知意险些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害怕,身子微微颤着,眼眶不自觉红了一圈。她也不过是个不经人事的姑娘家,所有关于房事的认知还是大婚前夕宋婉给她的春宫图里看来的,骤然被这样污蔑,再软的脾气也禁不住。 太子盯着宋知意那摇摇欲坠的泪珠,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股愠怒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横在胸口。 到底是她伪装得天衣无缝,还是她根本不懂他的意思? 太子最终放开手,别开脸寒声道:“日后不准踏入这间屋子半步。” 宋知意握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腕,气闷地朝他哼一声,她求之不得呢!谁乐意跟这么个随时会发病的疯子待在一个屋子!当下再也不耽搁,立刻便起身下床。 哪知病体未愈,头重脚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柔顺如缎的长发拂过太子侧脸,带来一阵异样,太子深深蹙眉,攥成的拳微微动了动。 宋知意只撑着床沿缓了片刻,头也不回地出去外间,不忘拿起她的毛领斗篷披上,那病中娇弱的身影无端透出几分倔强。 太子独自僵坐半响,叫来太医严查屋内可有毒物毒香残留痕迹。 四五个太医不敢掉以轻心,连地毯和花盆底都掀开细查了,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现。 太子沉默良久,再唤来暗卫,沉声问:“昨夜怎么回事?” 暗卫如实回答:“您梦魇发作,将夜半口渴起身找水喝的太子妃拖拽上了床。属下见您拥住太子妃后魇症逐渐平缓,遂未声张。” 太子神情便有些一言难尽,语气生硬问:“……宋家查了吗?” “宋家昨夜才从陈太傅处得知您重伤实情,此前与长春宫并无私下来往。不过圣上常去长春宫,属下探查消息多有不便,太子妃问安那日与妤贵妃说了什么不得而知。然而流水一般的赏赐接连不断地送去宜春殿,恐怕不简单。” “继续盯着。”太子冷嗤,却拉开柜阁抽屉随手丢了一个白玉瓶给暗卫。 暗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不多时,东西便由封太医转交到太子妃手上。 “这是何物?”宋知意打开闻了闻,一股奇香迎面而来。 封太医笑着说:“此乃高昌进贡的玉颜膏,祛疤消痕最有奇效,听说以天山雪莲绽放时的凝露花蕊所调制,那年共才得三瓶,圣上赏赐先皇后与贵妃娘娘各一瓶,先皇后心疼殿下练枪划伤,便把自己那份给殿下了。” 哦,宋知意听明白了。可太子能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她? 算了,管他呢,不用白不用。 那雪白的膏体涂在手腕,红痕果然不到片刻就消了,再过一会,雪白肌肤竟好似比先前还要细腻许多,若是涂在脸上,岂不容光焕发?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0节 宋知意惊奇,不客气地多抹了一些,才把玉颜膏还给封太医。 封太医却摆摆手:“殿下没交代,您还是留着罢,这节骨眼微臣也不想再进去触殿下的恼。” “行吧。”宋知意这会子也没有那么气闷了,起身感激道,“昨夜多谢太医,我如今觉着没什么不舒服的了。” 言下之意,她要回宜春殿了。 “不妥不妥。”封太医来正是还要叮嘱这个,“这两日风雪不停,您每日一来一回恐怕受凉再起高热,加重病症,清晖堂去宜春殿路远,我等赶过去多有耽搁,还是请您安心在此将养半月,待病症消退再议。” “可……”宋知意有点后怕地看向主屋方向,浑身被死死禁锢的窒息感又扑面而来,只觉头皮发麻。 封太医叹了声,无奈说:“殿下疑心深重,我们身为太医也不能幸免。实在是临水一战太过惨烈,相传戎狄部落豢养一种浑身是尖刺且身量巨尺的怪物,一嗅玉华香即发狂,听军医说,那夜数头怪物一齐出笼,专攻殿下,几位将军与死士为掩护殿下生还,身体被那怪物撕碎成几块……最后却发现,原来殿下贴身所带的护身符里,就有一味玉华香。” 宋知意想象不出那样残酷血腥的画面,光是听,脸色便煞白下来,背脊发寒,下意识问:“那谋害殿下的护身符,是谁送的?” 能让太子出征时贴身佩戴,必是极其信赖的人物吧?却被这么无情背叛,死了心腹,换来半条残命,他心里该多难受啊? 封太医位卑言轻,不过是因为擅长针灸之术才选派来,干笑道:“微臣也是听朱院首偶然提起,至于是谁,并不知道。” 宋知意看着手里的玉颜膏陷入了沉默。 下午时长春宫又来了人,给宋知意送滋补药材,她记着昨日丰厚的回门礼还未去谢恩,今日再看药材,真是万般不好意思。 来的嬷嬷慈眉善目,只道是贵妃一片关怀,希望她早日病愈,也是为了更好的照料太子。 如此宋知意还能说什么,恨只恨自个儿忽然病这一场,明明她从小到大身子都是不错的。 夜晚,庆嬷嬷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另铺了床,宋知意才能安心睡下。 此后两三日,因为太子说过不准她进主屋,她自觉也不进去惹太子的恼,每日三次在门外问完安便回自个儿屋里待着,叫冬青和梅香陪她玩手绳绣花,或是捧着那日找到的医书翻阅。 腊月二十,雪难得停了,天气放晴,万里无云。 宋知意在屋里待得烦闷,问过封太医可以出门走走,便去了藏书阁,找到一本说香料的古籍来看。 陈太傅忧心忡忡地出现在眼前时,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 昨夜里来自东宫的三封太子亲笔信依次送到尚书令张府、兵部尚书刘府、御史大夫齐府,今儿三位大人不约而同来到慎德堂。 张大人原以为太子单独召见自个儿,没想到还有其他二位,碰面打过招呼,不由得问:“二位仁兄也是为开春科举改制的事儿来?” 刘尚书点点头。 齐大人却是默了一默。 他来,一是有心劝诫多日不上早朝的太子,二是探个虚实,太子究竟是不是如同僚间议论的那般,出什么变故了? 三人各怀心思,简单寒暄两句便在内侍引领下进到慎德堂。 堂内太子着一身玄清云纹锦袍,乌发以紫金冠束起,冠上镶嵌东珠,高贵典雅,熠熠生辉,正如太子其人,他端坐于上首主位,腰背挺拔如青松,垂眸阅着案牍,举手投足间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三位大人进来,拱手拜见。太子适才抬眸,温和抬手道:“免礼,快坐。” 话落有内侍上茶,齐大人暗暗打量一眼许久未见的太子,风姿倒是依旧,只是身形似乎清减不少,容貌也更显消瘦深邃了。 不过也是,塞北鏖战三年,痛失亲母亲妹,任谁也得憔悴。 “多日不见,几位大人身子可还好?”太子开口,关怀问道。 张大人叹了声:“殿下安心,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都好着,只是逝者已逝,还望殿下多多保重,早日归朝理政啊。” 太子眸光黯了黯,转眸间已收敛心事,笑道:“那是自然。孤这段时日虽在白马寺为母后祈福,但也知晓朝中接连出了四桩贪墨案,还有晋国公勾结吏部为其子谋官。父皇常有叹息,孤亦忧心。” “正是,今日早朝才因如何处置晋国公一事吵得厉害,圣上碍于晋国公功勋,又有魏国公等人求情,最后只罚了俸,任那庸才身居要位,长此以往难保歪风邪气肆意滋生。”张大人说起来还是来气。圣上轻拿轻放,偏袒老功臣,如何不叫他们这些并无封爵的前朝清臣寒心。 太子宽慰道:“父皇有父皇的难处。孤今日请诸位来,也是想听听诸位见解,改制科举,确保来年科举选拔出得力人才。” 张大人沉吟片刻,摊手将心中想法一一道出。太子为人谦卑远见,心胸宽广,未来必是一代仁厚明君,因此他不必忌讳言语,直抒胸臆便是。 身后侍奉的内侍添了四五回茶水,张大人才说完,而后转头看向刘尚书。 刘尚书掌管兵部,想起塞北一战,提议道:八一四八一流9流三“前朝虽有昏君作乱,可武举一制不失为良策。殿下率军亲征,也知我们的军队是什么样子,若能向圣上言明,增设远射、马射、平射、摔跤比武等选拔有用之才,充盈军队,不出五年,逆党所占据的颖、江二洲便可出兵收复。” 说起这,便是不懂武的张大人也十分热忱,当即便道:“殿下攻打戎狄连连告捷,三进三出杀的他们自乱阵脚,实乃旷世奇战,不知是用什么兵法策略?” 刘尚书摆摆手,“张兄,便是殿下空口说与你听你也绕不过弯子来,依我看,不妨趁今日放晴,直接策马到西郊大营的沙盘实打实演练一番,也叫他们好好学学!” 两个人一应一和,说得投机,双双用骐骥的眼神看向太子。尤其是刘尚书,数年前他也曾出兵塞北,可惜中了戎狄狡诈奸计,如今年过五十,他心中抱憾啊! “这倒是个好提议。”太子面对二人,脸上依旧挂着谦和的笑,语气赞赏。 可垂在身侧的手掌已渐渐握紧成拳,心里有根弦紧紧绷着。 若是他双腿完好,怎会不爽快应下来。 可,别说策马奔腾,便是今日能从清晖堂来到慎德堂,也是趁天不亮,暗卫将他背出来的。 他的腿,连一瘸一拐也不能了。 片刻的沉寂过后,一直未有言论的齐大人忽然起身道:“微臣怎么闻着似乎有股药味?” 此话一出,太子如同蛰伏阴暗被发现的猎物,心中绷紧的弦“啪”一声轰然断裂。 瞧吧,即使他坐着不动,即使隔着那么远,然喝了一整年药汤,这身子从里到外,用再多香料也是遮掩不住的。 太子的笑容却依旧不变,松开双拳不徐不疾地端起杯盏喝茶,凉茶将他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压下去。他若无其事地应齐大人的话:“是么?孤怎么没闻到。” 张大人与刘尚书被这一打岔,也在空中嗅了嗅,神色各异地对了个眼神,皱眉道:“确实有股药味……” 太子心如死灰地阖了阖双目,事到如今,便是众人知晓他再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德才兼备的太子又能怎样呢,遮遮掩掩黯淡无光的日子,他厌了也倦了。 “夫君?!” 忽有一道娇滴滴的嗓音响起。 太子微怔,不禁侧身,只见一道花蝴蝶般轻盈娇俏的身影从侧旁的内室跑到他跟前来,亲昵抱着他胳膊嘟囔道:“人家都生病了,你也不陪人家用午膳!” 宋知意语气委屈,俨然一个因夫君冷落而使小性子的妻子。 陈太傅教她做“妖妃”,下一步该是装作不经意地发现这里还有外臣在,然后很震惊很懊恼地退后两步。 可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被太子轻轻握住,他握着她往怀里带了带。从底下瞧着,便是她柔若无骨地顺势坐到太子腿上。 宋知意愣了愣,低眸看到太子幽深隐忍的眼,这时腰窝被人掐了一下,她疼得轻轻“唔”一声,连忙装作才看到底下三位的样子,羞赧道:“原来夫君在议事,我来得不是时候呢……” “咳咳。”张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便起身,垂眸道,“臣见过太子妃,既然太子妃身子不适,臣等先告退。” 刘尚书和齐大人也反应慢半拍地站起来。 宋知意羞涩地转过头,以为这就结束了。谁知下一刻,胸.前忽然传来温热的粘腻感,她敏锐地嗅到了血腥味,顿时变了脸色,下意识勾住太子的脖子,颤巍巍想把那气息掩盖。 比起她的惊慌,太子却从容得多了,他轻咳一声,因嘴里弥漫着粘稠的血渍,嗓音微哑,可缓缓道来时,又有股难以言喻的慵懒和宠溺。 他说:“见笑了,各位。” 太子新婚不过才四日,又逢太子妃生病,三人几乎没敢多看,垂着脑袋连连告退,直到出了慎德堂才抬起头。 张大人用胳膊肘推推还想回望的齐大人,低声说:“都是年轻过来的,谁还没个新婚燕尔难舍难分的时候?你回头可别参太子一本。” 齐大人老脸一红,摆手道:“哪能啊。”做御史,要弹劾,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往外说的。他心里只想:谣传离谱! 第11章 ……随你 慎德堂内,宋知意慌忙起身查看太子状况,他嘴角还有血渍,一张冷峻脸庞苍白得厉害。 她吓得不轻,赶紧叫内侍去请太医,又怕是太子因她才吐血,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殿下,你别动怒,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也不是故意那样唤你的,是陈太傅——” 话未说完,却见太子又吐出一口浊血。 宋知意藕荷色的衣袖瞬间染红一片,太子无力倒下来时,她去接他的手都是发抖的。 陈太傅终于带太医赶过来。宋知意与内侍一起扶着太子到内侍的榻上放好,才退至一旁,无措地看看身上斑驳的血迹,双手搅紧,冷汗涔涔。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盯着太医看诊。 太医把脉半响,又掀开太子阖上的双眼查看,眉头皱得厉害,当即施针,又命人立即去熬药来。 陈太傅上前:“如何?” 太医神情复杂地摇摇头,眼神示意陈太傅到另一旁去,才低声说:“殿下,危矣。” 陈太傅心头一紧,张着嘴竟说不出话来。 太医不得不坦言:“太傅,您是殿下的老师,我知你明白殿下这些年的艰辛与不易,所以更忧心他的处境和前途,可恕我说句实在话,殿下鬼门关里走一遭,能活着回来已是上天庇佑,这身子若能平和的静养三五年,尚有一线生机,若再奔波劳神政务,像今日这般出来见外臣,很难熬得过这个年。” 陈太傅踉跄一下,后背撞在了博古架,年迈的身躯佝偻下来,仰天长叹:“三五年,三五年……老夫又何尝忍心逼殿下,可生在冷血无情的皇家,当今时局等不了殿下三五年,圣上更等不了殿下三五年啊!” 一旦沦为弃子,那么二十年辛苦付之东流,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太傅,您先别绝望,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宋知意默然走到陈太傅身边,小心扶起他即将跌下的身子。 陈太傅看知意一眼,她坚定又倔强的面容是那么稚嫩单纯。“不,孩子,你不懂,殿下稳坐储君之位时,尚有源源不断的杀手,若他丢了这位置,即便不争,即便残废了再不能争,其他皇子也绝对容不下他的。甚至来日你若怀有殿下骨血,他们也会对你赶尽杀绝。” 宋知意无忧无虑地长大,不曾见过皇家手足相残的冷血,听闻太傅此言,长久陷入沉默,不过她还是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要想开点,不然这日子怎么过? 却不知日后有一天,真应了陈太傅今日所言。 夜里,侍卫们还是好生将昏迷的太子送回了清晖堂。 宋知意也不再回宜春殿了,吩咐梅香把她日常所需的衣物都收拾来这边,打定主意住下。 冬青铺床时说:“奴婢打听到逆贼已经捉拿归案了。” “殿下身子又危急起来,最近都不要提出宫回家的事了,否则容易引祸上身。”宋知意叹气,把她娘给她的玉观音娘娘挂在床头,虔心拜了拜。 如此,冬青一脸愁容,也不再说什么。 次日晌午,平阳公主到访。 宋知意正在暖阁研读医书,听闻外头动静,不由得出门看了看。她记得这位平阳公主就是妤贵妃唯一的女儿,比她小一岁,年方十四。 按说妤贵妃与先皇后是堂姊妹,感情深厚,平阳公主与太子也应当是关系还不错的兄妹。 没曾想,平阳公主刚在主屋外喊了声“太子哥哥”,甚至声儿都没落下,便被太子冷冰冰的一个字打发了。 太子说:“滚。” 气得平阳公主直跺脚。 宋知意心道原来太子对谁都这个臭脾气,想来日后若再对她说什么难听话,也通通左耳进右耳出便是。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1节 等等,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太子清醒了! 昨日昏迷今日就醒,说明他身子还是略微有好转的! 那厢平阳公主本就被呵斥得在奴仆跟前落了脸面,回头一看,倚在暖阁门口的太子妃还笑盈盈的看好戏。顿时气从心来,她惹不起太子,还惹不起这个岭南来的便宜太子妃吗! “你笑什么笑!”平阳公主趾高气扬地走到宋知意面前,“要不是你前两日生病,说不准太子哥哥也不会忽然病重。” 宋知意缓缓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来。她生病跟太子有什么关系?没想到妤贵妃性情温和大方,女儿却是这般娇纵跋扈。 教习嬷嬷说过,她是太子妃,在宫里只要比太子年幼的皇子公主,都该依礼尊称她一声“嫂嫂”。 所以宋知意并不觉得自己要卑微讨好这位公主。她没说话。 平阳公主叉腰瞪她一眼:“不过是冲喜嫁来的,摆什么架子!” 冲喜? 宋知意愣了一下,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说,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嫁都嫁来了,管他冲喜还是什么,要是真能把太子的病气冲走,那才是好呢。 她看着平阳公主,眼神有些奇怪,还是不说话。 平阳公主一腔憋闷的怒气没发泄出来,心里头窝火得厉害,嚷道:“你是哑巴吗?” “不是。”宋知意这才平静地回。 平阳公主看向她的脸色越发不善,正要说什么,身后庆嬷嬷肃着脸走了过来,拂身一礼,一眼一板传话道:“公主,殿下叫您滚回去。”说完又一礼,“老奴只是传话,还请公主见谅。” 平阳公主真是气死了,连个老嬷嬷都敢欺负她!她十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却径直进了暖阁,火红的毛领斗篷掠起雪沫子,进屋后把椅子弄的滋啦响。 宋知意不解地看一眼庆嬷嬷,庆嬷嬷摇摇头,知意也无奈,遂转身回了暖阁。 平阳公主正拿着她圈圈画画折了边角的医书翻看,轻蔑问道:“原来你们岭南穷乡僻壤的也认得字?” 宋知意摇摇头,眼神迷茫,“自然不认得,不过是拿着书看看图画罢了。” 平阳公主的表情这才舒服,捏着书一下一下轻拍着掌心,故意说道:“京都贵女,当以慕甯姐姐为首,君子六艺,女子八雅,她样样出挑,哦你应该还不知道慕甯姐姐是谁吧。” 宋知意猜想那位或许就是魏国公嫡女吧。当然平阳公主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也不是在问她。 果然,平阳公主自问又自答:“慕甯姐姐便是太子哥哥的未婚妻,二人青梅竹马,京都谁人不说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若非慕甯姐姐生病,这太子妃才轮不到一个乡巴佬。” “乡巴佬”知意笑了笑,这问题早在出嫁前爹爹就问过她,她自然不气也不恼,“既然魏国公嫡女这样厉害,却还是当不成太子妃,可见与殿下的缘与分都差些。改日本宫若有幸见到,定会好好向她求教女子八雅的。” 平阳公主皱起眉头,但料定这个乡巴佬是在强颜欢笑,如今太子病重,说不得哪天就要归西,太子妃什么也不是!平阳公主嘴巴落不着好,撂下一句“明日小年夜长乐殿设家宴”便噔噔噔出了暖阁。 宫婢急忙跟上,小声提醒道:“公主,娘娘要您在清晖堂待够半个时辰的……” “气都气死了!本公主才不待!”平阳公主只走得更快更急。 她们身后,宋知意追了上来,宫婢提醒平阳公主,平阳公主这才回头,冷哼道:“怎么?” 宋知意指了指她手里攥得皱巴巴的书:“那是本宫的。” “谁稀罕!”平阳公主嫌弃地把书丢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冬青将书捡起来,忧心道:“这位公主真不好惹,以后会不会针对您?” 宋知意接过书,不甚在意,“她看不起我的出身和来历,即便没有今日不快,来日也会针对。” 倒是明日,时间一晃竟就到小年夜了,好快。 小年夜的宴席是皇帝与后宫嫔妃及皇子公主们的家宴,除夕夜才是宴请群臣的国宴。 宋知意却不知自己要不要去。太子病着,肯定去不了,她自个儿去了独留太子孤孤单单的,好像有点不好。 思来想去,小年夜这日的早上,宋知意在门外向太子请安时,还是问了一嘴:“殿下,今日宫宴,我要去吗?” 好半响,才传来太子恹恹的声音:“……随你。” 哦。 宋知意想去,那就去。 此等宫宴倒不是想去凑热闹,而是去认人,至少得熟悉熟悉这后宫的门道吧。 午后王嬷嬷把妤贵妃赏赐的织金锦与雪狐毛所裁的新宫装送来了,知意正好换上。 没有哪个姑娘不爱漂亮衣裙,梳妆打扮过后,她揽镜自照,镜中美人浓妆淡抹,姿妍质丽,一看就叫人心情好。 临出门前,宋知意还是去到主屋那扇窗前,跟太子交代:“殿下,我要去长乐宫了。祝殿下小年安好。” 太子有点烦躁。 “宋知意。”他忽然连名带姓唤她。 宋知意很好脾气,温柔的嗓音轻轻应了声:“嗯,我还没走呢。殿下有什么嘱咐么?” 太子不耐烦地撂下手里的卷轴,侧身看向窗外那抹朦胧的倩影:“你近日怎么总喜欢在窗边说话?” “……噫?” 宋知意微微一愣。 接着就听太子又道:“进来。” “……噫??” 宋知意惊讶挑眉,心想不是你自个儿说不准我进主屋半步的么? 第12章 花言巧语 “殿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在这听得见的。”宋知意却没有进屋,只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她笑盈盈地看向太子。 太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神幽幽地打量知意一眼,将枕旁一个锦盒丢了过去。 宋知意始料未及压根没接着,好在掉在窗台上,她伸手能够到。 谁知取出来打开一看,锦盒里竟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自然日光下光泽细腻温厚,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她惊讶看向太子。 这么好的东西,他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丢出来,要是摔坏了多可惜啊! 太子瞧她那没见过宝贝的稀罕样,冷哼一声:“戴给孤看看。” 嗯? 宋知意虽有些不解,倒也没多问什么,这便乖乖套在手腕上,然后抬起来轻轻晃了晃,给太子看。 她的手腕本就白皙如雪,戴上这白玉镯更显玲珑精致。 太子的掌心似乎又划过柔软温暖的触感,他握拳拂走这股来得莫名其妙的错觉,眼神幽深地凝着那节皓腕,仿佛透过镯子想要看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半响,眼前只有宋知意微微歪着头好奇打量的模样。太子神情恹恹,忽觉没什么意思,黯然收回视线,淡声道:“去吧。” 宋知意“嗯”了声,垂眸看看腕间的镯子,忽然有个猜想——太子该不是怕她去赴宴却太寒碜给他丢人吧! 其实今日装扮她已经很用心了,也叫梅香从宜春殿的库房里挑好了几样礼物,待会一起带去长乐宫,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她的东西大多是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再不然便是那日进宫得到的赏赐,再再不然,便是庸俗的银子,显然比不上太子的。 眼波流转间,宋知意很快有了个好主意,这便转身进屋,没多会儿便来到太子跟前,笑容甜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太子奇怪地瞥她一眼:“又怎么?” 刚才不还十分有志气地不进来! 宋知意眼睛弯弯地笑,轻软的语调流露出几分苦恼:“殿下,我听说今日齐王与越王都会带他们的皇子妃赴宴,还有好些小皇子和公主们,算起来不是妯娌就是弟妹,人情来往总要体面些。可你也晓得,我从岭南来,那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好东西呀!我爹爹官儿又不大,养着一家老小,日子多有艰辛啊……” 得,太子明白了。 进来是问他要东西呢。 至于说得这么可怜么?宋连英能从岭南一路升到京都,能是没点手段家底的?光是上下打点都得不少好东西使出去,又把女儿养得这么珠圆玉润,丁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在家里指不定宠成什么样。 太子拉开床边的柜阁取出一串钥匙,漆眸深邃地盯着宋知意。 宋知意笑盈盈地再往前两步,朝太子摊开手心,白玉镯随着她的动作滑下来一节,她语气沁甜仿佛过了蜜糖一般:“殿下善解人意,慷慨大方,是知意的福气!” “花言巧语。”太子没所谓地把钥匙丢在她手心,不过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 宋知意握着钥匙,哪还管太子说什么,拂身一礼便欢快告退了,只是出到屋外,又不忘把方才打开的窗户合上,顺便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憨态可掬的不倒翁娃娃放在窗台上。 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就让这个娃娃先陪陪太子吧。 她走后约莫一刻钟,太子才转头瞥了眼,那不倒翁呆头呆脑,呲着个大牙傻呵呵地乐,跟宋知意一样。 太子颇为嫌弃地叫来太医:“验。” 于是太医用工具仔细验了半响,回禀道:“此物乃市面上最寻常不过的陶瓷所制,颜料无毒,内里也并无机关□□,请殿下放心。” 太子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来,放在平整的小几上,修长食指拨动不倒翁的身子,不倒翁随即左右摇摆起来,那憨笑难得透出几分可爱。 太子轻笑一声,太医跟着舒了一口气,默默退下了。 另一边,梅香刚挑拣好东西从宜春殿送过来,却见主子扬了扬手里的钥匙,狡黠说:“咱们宫里的东西送一样少一样,我心疼得很,待会赶紧拿回去罢,我这有更好的了。” 梅香连连应是。 宋知意随庆嬷嬷去了太子的库房,那才真是开了眼界。 闪闪发光的珠宝一大箱一大箱跟石头似地堆在一起,还有什么夜明珠,南珠,东珠,仔细看都要放落灰了!更别提传世的古董字画,她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库房,心里已经“哇”了好几声,但是面上还要装作“不过尔尔”的淡定,边询问庆嬷嬷送些什么才合适。 最后也只挑了要送的礼物,其余多一样都没私拿,把钥匙给庆嬷嬷还给太子,她便乘坐轿辇往长乐宫去了。 长乐宫距离清晖堂可不近,好在连日放晴,宫道积雪化了,宫人们清扫得平坦宽阔。 知意到时,天将擦黑。 她才下轿,迎面便有一对年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夫妇走来。男子身量威武挺拔,黝黑面容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 宋知意不知这位是外封的齐王还是越王,好在特意带了王嬷嬷。 王嬷嬷附耳低声道:“这便是德妃长子长媳,齐王和齐王妃。” 话音落,齐王夫妇已行至知意面前,双双行礼道:“见过太子妃。”说着再看知意空荡荡的身侧,齐王不由得问道:“太子怎么没有一起来?” 宋知意故作为难地笑了笑,波澜不惊的语气夹杂叹息:“殿下想为母后祈福,期盼母后在那边也能过个安心的小年,遂只叫本宫前来赴宴,也不算失礼。” 提及先皇后,齐王面露哀伤,果然不再问什么,寒暄一二便先行离去,留下齐王妃挽住知意胳膊,宽慰道:“母后生前最是仁慈宽厚,有太子在佛前祈福,必能远离灾祸,早日投胎转世。明珠可有下落了吗?” 宋知意摇摇头,其实她才嫁来多久,不过只知道明珠公主是先皇后的幼女,也就是太子的同胞亲妹,四年前走丢了,至今有没有下落,尚未听谁提起。 二人叙话相伴拾级而上,来到长乐宫主殿,殿内皇上与妤贵妃未到,嫔妃们却是差不多满座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2节 齐王实际上比太子要年长三岁,若不论君臣,齐王妃自觉也算是太子妃的嫂嫂,因此向各宫娘娘问安时对知意多有照拂,知无不言。 熟悉一圈下来,宋知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皇帝的妃嫔真是又多又貌美!她快看花眼了,眼下除了能准确认出四妃,还有肚子高高隆起的荔嫔,其余随便再指一个出来,她或许都辨不出。 妃嫔多,皇子公主也多。 粗略数数大概都有一二十个,嬉戏玩闹起来仿佛在闹市一般,她带来的礼物几乎快送完了。 可齐王妃还小声地对她说:“父皇尚是壮年,子嗣不算多。” 对此宋知意只能笑笑。 因越王妃怀着身孕,与越王来得稍晚些,几人相互见过礼落座,皇帝与妤贵妃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平阳公主珠翠满头,衣着华美,小孔雀似地高傲挽着妤贵妃的手。 宋知意礼貌地向妤贵妃问了安,至于平阳公主瞪过来的眼神,她权当没看见。 随着皇帝在上首主位坐下,众人起身见礼。皇帝看爱妃儿女们都到齐了,个个面含笑容,心里高兴,温和道:“今日家宴,都坐下吧,不必多礼。” 大家这才依次坐下。 这尊卑有别的皇室,坐次亦是极其讲究。宋知意落座的席位也是太子的席位,几乎就在主位左下方,距离皇帝最近。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皇帝,也不知是不是紧张,她总觉得方才皇帝扫视过来时,眼神似有若无地在她腕间停留了几次。 她低头看看那露出来的白玉镯,再抬眸时察觉了一道来自右侧的目光。 是妤贵妃。 妤贵妃也坐在下面,而皇帝身侧那属于皇后的宝座仍是空的。 宋知意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什么,但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皇帝宣布开宴后,各色佳肴美酒流水一般呈上来,她心思一下子转移到好吃的,举止才自然下来。 虽是家宴,但皇帝还是会问两位成年外封的皇子近况如何,封地可还安宁平静,又有其他貌美年轻的嫔妃向皇帝撒娇,殿内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宋知意默默听旁人说,自己却不怎么开口,太子如今这情况,她多说多错,而皇帝问过一轮皇子们却唯独没有问她太子,似乎也正印证这点。 她不如只管吃,吃到合心意地便悄悄留下两个。 倒是齐王妃热心,误以为她初次赴宴拘谨,常凑过来和她说话。 宋知意腮帮子微鼓,回以感激的笑。 平阳公主昨日就看不惯她,今儿再也忍不住地拉住齐王妃说道:“嫂嫂,你别管她,岭南那穷酸地方哪里见过宫廷里的珍馐美馔。” 齐王妃表情为难,但知如今妤贵妃圣宠,估摸着年后便要立为继后,因而不敢得罪平阳公主,只好眼神示意宋知意别放在心上。 宋知意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她咽下嘴里鲜美细腻的虾肉,才应道:“平阳妹妹说的是。” 接着有宫婢依次呈上刚蒸出锅的水晶糯米圆子,宋知意远远地闻到香气,眼神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飘了过去。 可谁知,顺着平阳公主的话也不成,平阳公主反倒更恼怒了,撒开齐王妃的手便过来挽住宋知意。 宋知意看眼宫婢刚放在她桌前的糯米圆子,再看眼坏笑的平阳公主,眼皮跳了跳。 “父皇,昨日儿臣去找太子妃说话,看见太子妃特地给您准备了礼物呢!”平阳公主脆声开口,而后换了副表情看向知意,“嫂嫂,你不是准备了亲笔所书的字画吗?本公主瞧着比陈太傅的字还要好,快给父皇呀!” 殿内推杯交盏的笑谈几乎瞬间停了下来,一道道打量的眼神看向前面那一直安静的太子妃。 皇帝看到自己向来跋扈的平阳公主和太子妃关系如此亲切,想必昨日也是去看了太子的,心中欣慰,也期待地看向知意问道:“是吗?” 宋知意:“……” 当然不是!她幼时贪玩,爹娘又宠溺,琴棋书画不过略通一点皮毛,可平阳公主这顶高帽扣下来,是存心想要她当众出丑。 不,爹爹说了,万事藏于心而不显于形,越是紧要时刻她越不能慌乱! 于是在各方惊奇打量的目光里,宋知意仪态端庄地站起来,笑容得体地挂在脸上,恭敬而谦卑地道:“平阳妹妹谬赞,儿媳的字实难登大雅之堂,是殿下精心挑选了一幅字画,托儿媳务必转交父皇,祝父皇身体安康,万事顺遂。” 听闻此言,皇帝的神情多了几分慈爱。毕竟前几日他才跟太子吵得面红耳赤。若太子低头认个错,他心里还是宽慰的。 宋知意说完,手心也冒冷汗,好在她下午时真从太子的库房拿了一幅书画,她转眸递给王嬷嬷一个眼神,王嬷嬷立即把长盒子双手奉上。 她接过来,亲自呈上给皇帝。 那是一幅千里江山图。 可惜皇帝还没能瞧上一眼,坐席里荔嫔忽然捂着肚子喊了一声“疼”,其侧的萧贵人最快起身查看,惊见荔嫔羊水破了,忙道:“皇上,荔嫔姐姐恐怕要生了!” 皇帝立刻起身下去,拦腰抱起荔嫔去内室,妤贵妃见状也连忙跟着过去,唤人去请太医和接生嬷嬷过来。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事吸引去了。 宋知意默默合上卷轴回到坐席,跟着忧心。她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妇人生孩子,也无暇顾及平阳公主那点坏水了。 内室很快传来荔嫔撕心裂肺的喊叫,一阵强一阵弱,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道婴孩啼哭传来。 嫔妃们神色各异,相互交头接耳,宋知意听到她们小声在问也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宋知意暗暗地期盼,若是个公主就好了,虽然这样想很恶毒,可看着满殿朝气蓬勃的皇子们,她想到吐血的太子,想到他消瘦的身形,想到陈太傅那日的话。 他们如今的处境真的很艰难。 不多时,皇帝满面红光地回到席上,大笑道:“荔嫔为朕诞下一双麟儿,恰逢小年,实乃大吉,传朕旨意,晋荔嫔为妃,厚赏!” 宋知意愣住了。 是皇子,且是一双皇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失落朝她笼罩下来,桌上一口未动的糯米圆子也没了滋味。 因荔嫔顺利生产,宴席重新热闹起来,皇帝似乎也忘了太子送的字画,后半场再未提起半个字,宋知意心情低落,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席便回清晖堂了。 时已子夜,主屋还泛着昏黄的光。 内侍说殿下还未睡。 宋知意推门进去,见太子还是午间的姿势恹恹靠在榻边,手里握着卷书在看。她揉揉有点僵硬的脸蛋,弯唇甜津津地笑起来。 “殿下,我回来啦!” 第13章 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太子合上卷轴,抬眸看向笑盈盈朝自己走来的宋知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随着知意来到床边,眉心却蹙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眼知意。 宋知意察觉他那明晃晃的打量,也奇怪地低头看了眼自个儿。她山茶色的雪狐斗篷还未解,许是带了寒气令太子感到不适,于是连连退后几步,解开斗篷交给随后进来的庆嬷嬷。她再转身,一句“殿下怎么还没睡”尚未问出口,就见太子冷笑着盯着她微微鼓起的小腹。 宋知意轻轻“唔”了一声,总算明白了,笑着把揣在棉裳和袖兜里的用帕子包裹着的糕点拿出来,被她一路捂着,香气飘飘,热乎着呢。 太子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古怪,此女总喜欢往他桌上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该不是特地从宫宴带回来给他吃的吧? 太子的表情越发嫌弃,质问道:“你竟敢给孤吃剩食?” “昂?”宋知意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太子误会了,哈哈笑起来,“当然不是!这是给梅香带的,我回来急着过来看你,忘记转交冬青带给她了。” 说着又补充道:“梅香和冬青是我的陪嫁侍女。” 太子:“……???” 他不可思议地再打量一眼宋知意,冷哼一声,连身子也微微侧向里面去了。 宋知意转身把东西好生交给庆嬷嬷带出去,回来只看到太子漠然的半个背影,语气无辜地解释道:“宴上有太多好吃的了,我吃不完,打包些回来也不算浪费嘛……” 其实她还命宫婢给她重新装了一碟龙凤水晶糕和蟹粉酥,回来时是王嬷嬷提着的。不过眼下自然没再说了,太子心中一定认为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吧。 太子不应声。 宋知意也默了默,小心把手腕的白玉镯摘下来放在小几上。 宴上皇帝几次暗含深意的眼神已经叫她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质地上乘的白玉镯,而是先皇后的,曾经许多次被戴在手上,陪过皇帝春夏秋冬。 所以不是她能戴的,想必太子也不是真心想送给她,不过是趁宫宴叫皇帝瞧见,睹物思人罢了。 “殿下,那我先回去了。” 宋知意福身准备告退,未料太子会忽然问她:“宫宴就没什么有趣的事要说?” “嗯……”宋知意想了想,觉着还是不对太子说荔嫔顺利生下一双皇子为好,免得他难过。至于有趣的,她想起一道菜来,兴致勃勃道,“御膳房的心思真巧,有道雪婴儿呈上时,我吓好大一跳,要不是齐王妃说那只是蛙肉裹了面粉煎炸出来,形似婴儿,我险些没敢吃。” 太子不满意地“啧”了声,缓缓转身过来,看到小几上静静躺着的镯子,微微一顿,再蹙眉看宋知意。 她那天真无邪的模样真是挑不出一丝破绽来。 然而早在宋知意回来前,便有轻功了得的暗卫先一步回来向太子禀报宫宴发生的一切。他知道荔妃生产,也知道平阳刁难。 太子沉声再问:“除了吃,你就没惦记旁的?” 宋知意腼腆地笑了笑,“当然惦记了,我从库房挑的礼物都送完了,也收到了好些回礼……” “罢了。”太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他何至于浪费时间听此女说废话。 宋知意只好识趣地退出去了。 一刻钟后,主屋无声无息地进来一个身量高大,穿着窄袖劲装外披黑袍的年轻男人。 这是太子派出去查找线索的心腹,也是暗卫首领,名叫凌霄。 “明珠有消息了吗?”太子问。 凌霄挫败地摇头,“泰山附近的州郡乡下已搜遍,圣上与妤贵妃也派人在找,毫无踪迹。不过有猎户曾看到过身量年纪与公主相似的,被人带出了鹰山关,看方向是往塞北,属下已派人追去,恐怕没有那么快回消息。” 如今戎狄部族虽灭国,有我朝将领率军驻守塞北重整疆土,然草原地域辽阔,戎狄余孽狡兔三窟,难免还有藏身之所。 忆及稚嫩无辜的幼妹,太子心痛地阖了阖目。母亲已经回不来了,他万万不能再叫唯一的妹妹流落逆贼之手生死不明,哪怕只有一丝线索,哪怕倾尽所有,他也要找,可恨这副惨败的身子,不知能否迎来曙光。 太子缓下心头郁火,从柜阁里抽出一封书信,一串钥匙,交给凌霄,“你亲自去一趟,旁人孤不放心。若能找到明珠,孤还活着,便带她回宫,若途中得知孤死了——” “殿下!”凌霄不由得一慌,失了分寸也未察觉,急切道,“四皇子已经在青云山求得功法秘籍,此刻正带空空师父往京都赶,除夕之前必能回来,您的身子……您的身子肯定会好的!” 太子神色冷沉,肃声问:“你身为暗卫之首,就是这样沉不住气?” 凌霄抿唇,半响跪了下来,垂头道:“请殿下恕罪。” 太子缓缓将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若孤死了,你把这封信给她,她想回皇宫,便护送她回来,她若不想,便带她去扬州投靠陈仲安,孤在那留好了宅子田地和银钱。” “是。”凌霄攥着那封轻飘飘的书信,却觉有千斤重。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下来:“起来,去吧。” 凌霄不敢再有忤逆,依言起身退出,只是到了门口,终究又转身回来,犹豫道:“殿下,您如今刚醒没几日,身体虚弱,年关又正是乱的时候,太子妃敌我不明,放在您身边实在是天大的威胁,不如属下现在就把她弄死,以绝后患!” 太子顿了顿,漠然的视线掠过小几上的不倒翁,只说:“此女惯会装模作样,孤迟早会除掉,免得后患无穷,但不是现在。” 凌霄目光倔强,不肯走,还要再劝什么,此时却敏锐听到外面一阵陌生的脚步声,立即递给太子一个眼神。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3节 太子示意他去博古架后避避,侧身看了看窗外。 半刻钟后,窗子果然被轻轻掀开,露出半张饱满圆润的脸颊来。 不是宋知意又是谁? “殿下,嬷嬷煮了长生粥,你吃么?” 太子:“……” 他没来由地烦躁,一碗破粥也要特地来问他,庆嬷嬷这老糊涂也不提点些,他真该把这扇窗封死,惯她这臭毛病! 太子没好气道:“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吗?” 谁料这时暖阁门口冬青也喊了一声主子,“糕饼烤好了!” 宋知意顾着那边,太子这后半句就没注意听,等应了声回过头来,只记得太子一连说了三个“吃”! 她高兴得立马跑回厨房,叫庆嬷嬷盛了一碗满满的粥。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荔嫔生了几个皇子都无法改变了,不如忘掉烦恼,安心养好身子最要紧。 宋知意端着那碗满满当当的长生粥进主屋时,太子阴沉的脸色实在一言难尽。 待在东宫几日,宋知意现在也学会了几分察言观色,她后知后觉或许出了什么差错,语气弱弱地问:“不是你说吃吃吃么?” 太子:“……??” 凌霄:“……??” 第14章 (已修)笨手笨脚 静默了半响,太子到底还是将心头那股无名怒火按耐下来,面无表情地叫宋知意放下粥,出去。 宋知意已经感受到来自太子身上那冰冷又凌厉的气息,闻言自然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待知意脚步声远了,凌霄现身出来,立即取银针探了探那碗热气腾腾的长生粥,确认无毒后才放心下来。但他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殿下,自太子妃嫁来,便一直是这般行事作风吗?” 太子冷哼一声:“不过是装傻充愣妄图取得孤的信任罢了。否则怎会你刚来不久,她便出现?” 凌霄立刻道:“请您放心,属下确认太子妃没有听到我们的话。” 习武之人耳力最是了得,如今太子虽重病缠身,但清醒时多少也能察觉到屋外是否有陌生踪迹,他没看一眼粥,只说:“这两日孤会试她一试,若露马脚,也是指认妤贵妃的实证,你安心出城便是。” 凌霄应下来,出门后闪身一跃,顷刻融入无边夜色。 当晚庆嬷嬷进来送药,自然也免不了挨了太子几个冷眼。 然而庆嬷嬷老了,脸皮也厚了,她私心里只是想让太子多吃些滋补羹汤罢了,不然病体熬不住。 …… 小年一过,除夕便快了。 可惜晴好时日不长,宋知意清晨去长春宫向妤贵妃谢上回回门礼的恩,天上又飘起小雪花。 妤贵妃见她冒雪前来,又是谢恩,不由得叹气:“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本宫给你准备回门礼,可惜碰上逆贼,你没能回家看看父母。昨日宫宴上平阳对你多有不敬,也该是本宫替她跟你赔个不是。” 宋知意刚坐下,闻言连忙站起来,摇头惶恐道:“娘娘言重,我们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妤贵妃抬手示意她坐下,无奈道:“平阳这孩子是本宫惯坏了,她晓得自个儿有靠山,就越发肆无忌惮,殊不知在这宫里,谨言慎行多思多想才是生存之道。” 宋知意虽然不喜欢平阳公主,这会子也只能违心附和:“那是公主有福气。” 妤贵妃笑了笑,端起茶盏拂了拂漂浮的茶叶,似不经意地问道:“本宫听说太子在慎德堂又吐了血,皇上听完太医回禀,良久不言。知意,你是怎么想的?” 宋知意脱口而出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熬过此劫。” “傻孩子。”妤贵妃看着她天真又恳切的模样,摇摇头,“这儿没有外人,本宫也是女子,不忍看你年纪轻轻就……”妤贵妃顿了顿,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你还是要给自己找好退路。” 退路?宋知意茫然地看向妤贵妃,大概明白妤贵妃意思是倘若太子不幸归西她该如何自处。不过这问题她早想过了,只是话不好说,她很小声很小声:“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皇陵管一日三顿饭,风不吹雨不淋,我便是守三年无妨。” 说完又马上在心里默念一遍菩萨真人在上,请保佑太子早日痊愈,她如今所言全是过眼云烟,当不得真。 妤贵妃表情实在微妙。 这孩子,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话已至此,竟还不明白她言下之意。 但妤贵妃点到为止,也并未立即把话说穿了去,随后又问了几句太子近况,便让知意先回去了。 宋知意在回去路上才后知后觉,妤贵妃的话怪怪的,但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反正谢过恩,她心里稍稍安稳了。倒是途经别的宫殿,瞧见内侍宫婢们忙上忙下洒扫内外,贴春联挂彩灯,一派热闹喜庆的年味。 反观清晖堂,冷冷清清,好似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平日里内侍宫婢们既不言语也没有笑容,死气沉沉的,只管垂头做差事。她待久了,竟然也习以为常。 说来自从新婚夜太子醒来,圣上来过一回,此后太子在慎德堂吐血昏迷,再未有谁来探望过。 平阳公主倒是来了一趟,但宋知意并不觉得她是真心牵挂太子病情。 好歹是在宫里过的第一个年,宋知意觉得不能随随便便,等回到清晖堂,便立马叫来庆嬷嬷,原本想和庆嬷嬷将过年的大小事宜操持起来。 可谁知,庆嬷嬷反倒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好似她犯了什么忌讳,平淡的语气如一汪死水:“殿下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这些花里胡俏的。” 宋知意惊呆了,下意识道:“过年怎么能一样呢?殿下本就病重,封太医说了,是顽疾,也是心病,我想让他高兴一点嘛,心情好了才会胃口好,胃口好了身体才能养好,你说是不是?” 庆嬷嬷沉默片刻,想起太医说过太子病危,恐怕活不过这个年,若这是太子的最后一个年,冷冷清清的确实太过遗憾。 庆嬷嬷最后还是默认下来。 宋知意想着没几日功夫,得赶紧着人布置起来。 这时却有一个内侍来传话:“太子妃,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我?”宋知意有点不敢信,毕竟昨夜她才惹得太子不高兴,今晨她为避风头都没去请安。 再次得到内侍肯定的答复,宋知意只能暂时把过年的事儿放下,提着一颗忐忑的心进了主屋。 还在外间,她便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殿下?” 没有回应。 宋知意脚步顿了顿,犹豫片刻后,轻声进了里间。这才发现太子躺在榻上,尚未起身,厚厚的锦被盖在他身上,他嘴唇干燥,苍白的脸色已是十分脆弱,那双向来冷冰冰的凤眸也透出几分难言的寂然。 宋知意心里仿佛被一只名为“命运”的大手攥着,紧张得蹲在床边,柔声问道:“殿下,你叫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方才陈太傅来了一趟,捎带了封你父亲的信,在桌案上。” 宋知意表情惊讶地转头,果然看见一封熟悉字迹的书信! 太子不动声色地将她神情尽收眼底,缓声说:“你拿去看罢。但不要动一旁的匣子,那里是孤重要的东西。” “请殿下放心,我不会乱动的。”宋知意连忙点头保证,然后起身去拿了书信,尽管她迫切地想看看父亲信里说了什么,但太子虚弱的话语萦绕耳畔,她又重新蹲下来,揪心问,“你渴吗?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太子阖目,没说话。 宋知意越发忧心,尤其是想起陈太傅来,肯定又对太子说了什么棘手的政务,或许又要冒着风雪去见什么大臣。可她数次开口,唇瓣嗫嚅,还是不敢过问,最后问道:“殿下,你需要我——” 太子倏地冷声打断她:“孤至于每回见外人都需要你遮遮掩掩的吗?别太自以为是。” 宋知意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明白自个儿无意中触了太子的逆鳞。 想来从前那样完美无瑕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却瘫在床上,寸步难行,应该是最忌讳旁人的怜悯和帮助的,此刻她心里没有憋闷委屈,多的是懊恼自责,早晓得就换一种不伤太子自尊的问法了。 出去后,宋知意看内侍们准备轿辇轮椅,才听说原来太子是要在二十七那日宴请齐王、越王。 一口气见两个已经成年的兄弟,他真是,真是不要命了…… 宋知意愁的不行,不光愁太子,更愁自个儿的前途啊!虽然她做好最坏打算,但谁不盼着过好日子呢。 父亲信里说已经知道东宫是什么内情,宽慰她不要害怕,再有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之类的话。她看完心里确实勉强有了点宽慰,但只是一点点。 很快,宋知意又有了个好主意! 夜晚她去请安,太子已经起身,正伏案写着些什么。她酝酿措辞,开口:“殿下,我——” “你挡着孤的光了。”太子抬眸瞧她一眼。 宋知意连忙让开,左看看右看看,想找个不挡光的位置,谁知意外碰掉了案上静放的小匣子。 太子眼瞧她视线匆匆环顾,又随意瞥了眼那个落地的匣子——宋氏果然按耐不住了吗?连他赴宴再翻找也等不及。 宋知意急忙把东西捡起来,便看到太子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她还记得太子说过这个匣子很重要,她懊恼极了,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笨手笨脚。”太子轻嗤。 宋知意不由得嘟囔:“既然是重要东西,那你就收好一点嘛……” “嗯?”太子挑眉,冰刀子似的眼神投过去。 宋知意顿时闭了嘴,忽然觉得自己要是说出那个好主意,说不定太子也会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说她:自以为是。 她欲言又止好半响,到底没提。 此后两日,太子在为外出准备,他身子危弱,太医们对此次外出如临大敌,宋知意不想坐以待毙,自个儿忙活。 到了腊月二十七的中午,太子叫来庆嬷嬷,先问:“她鬼鬼祟祟的在忙什么?” 这个她指谁自然不言而喻。庆嬷嬷如实答:“好像是做衣裳,准备过年。” 太子默了片刻:“孤走后,你盯住。若有异样,务必人赃并获。” 庆嬷嬷心里奇怪,她这些年在宫里也算阅人无数,然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太子妃热忱善良,一心盼着殿下好,不太像是奸细……但主子这些年确实被长春宫那边害惨了,半年前才从药房拉出去个投毒的内侍,庆嬷嬷不敢掉以轻心,自然照办。 齐王和越王早在进京时便送了厚礼到东宫求见,然那时太子刚吐血,根本起不来身,随后两日,二王又派人送来书信,想必也听了不少外头的流言,是以无论如何,在年前太子都得出面一回,叙话兄弟情谊。 暗卫和内侍们推着轮椅上的太子出主屋时,暖阁的支摘窗开着,宋知意双手撑着下巴,一双盛满忧虑的杏儿眸眼巴巴地看过来,看到太子,立即弯唇笑了。 她的笑容阳光明媚,太子却冷哼一声。 瞧瞧这迫不及待的样子。 待会让他抓到,看她还怎么笑得出! 第15章 夫君夫君,人家都想你了呢 酉时,夜幕轻垂,飘雪渐停。 齐、越二王一前一后来到慎德堂赴宴。 太子依旧穿着玄色锦袍,束发只冠以一根白玉簪,静坐上首,轻轻拨弄着案前的青枝缠花博山炉,香雾袅娜升起,衬得他整个人气质随和而温润。 两位外封的皇兄上前参拜,他将香炉盖上,俊美面容含笑,语气十分亲切:“快平身,今夜不必多礼。算上塞北一战,孤已经有三四年不曾与皇兄们见面叙旧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4节 齐王闻言十分感慨:“是啊,今日若是阿景也在,我们兄弟就齐聚了。” 因先皇后体弱多病,皇帝的长子是德妃所生,便是齐王,慎妃所生的越王排第二,而后太子才出生。 齐王口中的阿景则是四皇子,出自一位位分不高的贵人,当年那位贵人难产而死,先皇后心善,便将四皇子养在名下。 所以说起来太子与四皇子的感情更为深厚。 越王瞧他那大皇兄还在忆往昔,不以为然地撇嘴一笑,心道太子虚伪,嘴上说着兄弟数年不见,方才却也不起身迎一迎他们,可见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越王坐下来喝了口宫婢新呈上来的茶,对齐王道:“大哥,你还是快坐下尝尝太子的茶吧,西湖龙井,实在佳品。” 齐王看越王如在自个儿家中一般,不由得摇摇头,玩笑的口吻说:“你就是在边关无拘无束惯了。”说着坐下来,端起杯盏浅酌一口,赞道:“果真好茶。” 太子笑了笑,抬手示意内侍们将佳肴美酒呈上来,“孤这还有好酒,请二位皇兄尝尝。” 齐王自然应好。 待酒上来,越王却见太子案前不曾有酒壶,遂不动声色地打量一遍太子清瘦的身形,问道:“三皇弟还守着陈太傅不得饮酒的死规矩么?” 太子状似无奈道:“太傅所言不无道理,喝酒误事,这么年习惯了。” “真是老古板。”越王将酒杯斟满酒,话锋一转,“我记得当年陈太傅不还说魏国公嫡女命里运势与你相和,早日定下姻亲有助于大统,怎么如今魏国公嫡女病恹恹的,又突然换了个岭南的小官家之女嫁来东宫?一个是天上的凤凰,一个是地上的麻雀,云泥之别,我可真为你感到不值。” 齐王不由得肃了脸色,低声提醒道:“这儿是东宫,不是你的越洲,座上是储君,不是你的三弟。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越王不服气地放下酒杯,拱手向太子一礼,敷衍道:“我也是急性子,嘴上没个把边,然话糙理不糙,还请太子勿要怪罪。” 说罢自罚三杯。 太子似乎并不介怀越王的言语冒犯,摆摆手笑着说:“无妨,今夜兄弟叙旧,孤说过不必拘礼。姻缘一事重在缘,太子妃出身虽不及魏国公嫡女,然天真烂漫,孤甚是喜爱。” 呵。越王险些笑出来。别以为他没听见外面的流言蜚语,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这太子妃是万万轮不到一个山旮旯来的女子当的。然太子波澜不惊地说着瞎话,可真是虚伪至极! 齐王眼看气氛有些微妙,怕越王再口出狂言,忙打圆场道:“宫宴上我也见了太子妃,是个温柔恬静的大家闺秀。二弟,你来时不是才说弟媳很喜欢太子妃的回礼吗?” 越王暗笑齐王窝囊,待会他就让他看看座上的储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废物! 只见越王掀袍起身,“大哥所言甚是,咱们兄弟相聚,便不说内宅妇孺之事了。我近日时常想起小时候为了争得父皇的伏云破甲弓,投壶论输赢,让父皇好一阵取笑。不知多年过去,技艺还如不如当年。” 说起这事,齐王也满是回忆:“那时太子赢了,我记得你还发了一通脾气,后来太子将弓给你,你又别扭着不肯要。” “那是年纪小,不懂事。”越王挥挥手,他的手下当即将专门命工匠新制的壶和箭筒抬上来,摆在殿中央,随后看向太子和齐王,“咱们今夜也比一比?” 齐王暗道这个二弟真是不肯消停,家伙都摆出来了,明显是非投不可。然齐王虽为长,但一向敬重太子,因此并不出声,只等着太子的意见。 太子摩挲着玉扳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爽朗应下:“那彩头还是当年那把弓吧。” “一言为定!”越王抬手请齐王先投。 齐王便起身出席,按他们小时候的规矩,先取了三支箭,依次投掷,却只中了一支。 越王表情质疑:“大哥,你该不是故意让我呢吧?”他们封地都是大晋的边境城池,需时刻警惕外邦来犯,骑射功夫自是不差的。 齐王摆摆手,退开几步,巧妙避开矛头:“我让你也无用,得看你能不能赢过太子啊。” 越王轻嗤一声,当即上前取箭,迈开步子,故意比齐王方才站的位置还要远些,支支命中。 “好!”上首传来太子赞赏的掌声。 越王得意一笑,挑衅地看向太子,那眼神明晃晃地说——该你了。 太子身侧随侍的暗卫和内侍们不禁捏把冷汗——太子站不起来,也根本不可能投壶。 可太子还未摔杯传信号,他们也不敢妄动。 越王是个急性子,话落片刻不见太子有动静,就语气不满地催促:“怎么,太子怕了?” 太子只是微微一笑,温声道:“孤只是在想,二皇兄已满中,不论孤怎么投,都是平局,徒增烦恼罢了。来人,取弓来,此局是二皇兄胜。” 内侍垂头应“是”,急步匆匆下去取伏云破甲弓。 越王闻言却如同被踩到尾巴炸毛的猫,一脸愤然地挥袖:“太子真是越发瞧不起人了!即便平局大可再开一句,可比也不比,岂非侮辱我?” 太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声,勉为其难道:“二皇兄这样说,孤心里真是难受。那好吧,便比一比,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也好明明白白分出个胜负,孤就在这投吧。”话落伸出手,幽深的眸子看向身侧暗卫。 暗卫点头正要下去取箭,谁知刹那间,越王竟然直接将箭筒朝太子投来! 暗卫大惊,时下箭筒虽有密合的盖封,然一旦松散,那尖锐利箭便似直直朝太子齐射,依照越王的力道,可是要人命的!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暗卫出手,太子宽大的掌心已稳稳接住那冲击极大的箭筒。 筒盖弹开,里面黑羽箭抖动着发出清脆声响,然一支都没有掉出来。 太子神情淡然地笑了笑,垂在膝侧的另一只手却攥紧以至骨节发白,才强行缓下了从心头汹涌到喉间的腥血。随后他举止优雅地从箭筒取出三支箭,示意暗卫勿要急躁。 暗卫才不得不松开按紧腰间短刃的手,退回原位。 越王咬紧后槽牙,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太子。能接住他那力道的箭筒,足见太子并不似传闻间的重伤病弱! 太子并未看越王,箭在修长指尖,他抬臂瞄准数里外的壶口,“唰”一声三箭齐发,箭矢自空中飞啸而过,不过眨眼间,稳稳落进三口壶中。 太子却是惊讶地挑眉,似乎没想到自己能中一般,神情多了抹无辜地看向越王,好似说:你看,孤说不比吧,你非要比。 越王的脸色怎是一个铁青可形容,他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壶,那壶是他命人特制,壶口比寻常要小上半寸,可壶内黑羽箭做不得假,然太子落座的上首距离壶,起码有两个他方才投壶的距离! 齐王见状再也忍不住起身拉住越王,再次低声劝道:“你方才真是太放肆了,还不快给太子赔罪?父皇若知晓,少不得治你一个僭越罪名啊!” 越王重哼一声推开齐王,可不待他有所动作,太子已在上首抬了抬手,姿态随和,平静的语气却无端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孤说了,不必多礼。只是不知,二皇兄还要比吗?” 越王双唇抿得死紧,别开脸好半响,才不甘心地道:“太子比当年更胜一筹,我不比了。 恰好这时候内侍取了伏云破甲弓呈上来,太子轻轻抚了抚弓上历经风霜雨雪依旧栩栩如生的龙纹,命内侍送到越王面前,“二皇兄,这弓,孤赠予你了。” 越王诧异抬头,却见太子笑意温润,他迟疑地接过弓,弓之份量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算不上沉,越王肩膀却塌了一塌,垂头恭敬道:“多谢太子。” 齐王连忙打圆场道:“这就对了,咱们还是坐下把酒言欢为好,诶?说来太子妃与淑儿她们也该说完话了,不如派人叫她们过来一起热闹。” 太子闻言,笑容微微一顿,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宋氏这会子只怕是连人带脏物地被庆嬷嬷抓住,只等他回去审问了吧?然此时他面上也只得装作知情的模样,欣然应允。 不多时,殿外便进来三个仪态般般的女子。齐王妃稳重端庄自是不必说,越王妃怀有身孕,温婉柔和,然再看中间那一身红如烈火十分扎眼的……太子妃,太子简直两眼一黑。 “夫君夫君!”宋知意已经笑盈盈地小跑到太子身边,坐下挽住他手臂,语气又娇又柔,“你总算与皇兄们议完事了,人家都想你了呢!” 太子:“……咳,皇兄和皇嫂们尚在,你也不知羞。” 他极力控制住表情,颇为无奈地对齐越二王道:“知意年纪小,也是孤惯得她没个规矩,今夜着实叫皇兄皇嫂们见笑了。” 齐王和越王这才回过神时,难得不约而同地用惊诧表情对了个眼神,这哪是见笑,是叫人吃了一惊!他们印象中,太子便是和昔日身为未婚妻的魏国公嫡女也不曾这般啊……看来缘分果然妙不可言。 齐王笑道:“无妨无妨,说来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出宫回王府,只怕今夜要扰太子清净。” 兄弟三人客气地挽留推拒一番,方才双双告退。 越王一度用见了鬼的表情看向宋知意,等到了无外人的宫道,立刻问越王妃:“太子妃在宜春殿跟你们说什么了?” 越王妃语气奇怪:“我们说的都是胭脂水粉首饰衣料,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问的?” …… 慎德堂内,太子终于卸下伪装的笑容与温润如玉,蹙眉上上下下打量着宋知意,语气嫌弃:“你穿的这是什么?” 简直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 “不好看么?不喜庆么?这可是我花费两日功夫精心准备的!是……是大有用处的!”宋知意不乐意地站起身,在太子面前转了个圈圈。 衣袂飘飘,热烈如火,只衬得她瓷肌雪肤,越发生动活泼,明艳照人。 太子微怔,随即垂眸,语气冷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大婚那日的喜服掏出来穿了。” “哼。”宋知意在他身旁坐下,捏了块糕点来吃,语气含糊地嘟囔:“大婚喜服可比这套漂亮多了,可惜你没能见着罢了,否则你定会为我的美貌折服的。” 太子冷嗤一声,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你少自以为是。今夜谁叫你擅自过来的?” “才不是擅自。”宋知意有理有据,“难不成只准你宴请皇兄叙旧,却不准我宴请皇嫂说体己话吗?!我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好吧!” 太子一噎,竟无言以对。 宋知意悄悄瞄他一眼,见他并无异样,才放心下来。 其实那日被太子一句“自以为是”打发走了,她心中一直不安,即使太子说不需要她,她也很难什么都不做,思来想去干脆给齐王妃和越王妃都发了拜贴,宜春殿距离慎德堂近,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赶来。 但是知意瞄这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太子束发着锦袍的模样可真俊啊!哪怕只是一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白玉簪,一身只绣有团云暗纹的玄色锦袍,那通身气度也是矜贵优雅,不同寻常。 她没忍住,又瞄了一眼。 为掩病.态,太子似乎着了一层妆容,那妆容却不同于女子,他骨相出挑,五官深邃而优越。 算了再瞄一眼。 太子眉心狠狠蹙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眼睛往哪看呢?” 宋知意惊艳的目光这才正大光明地落在太子脸庞。他不苟言笑的模样亦是别有一番清冷气度,似天上下凡的神君,只可远观。 太子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心头有股难言的燥热不停涌动。 “噫,你耳朵红啦?”宋知意盯着太子泛红的耳垂,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连忙靠过去想要确认一下。 太子浑身一僵,下意识抬臂挡住宋知意,冷声斥道:“非礼勿视!” “哦哦哦!”宋知意嘿嘿一笑,恍然明白了什么,马上正襟危坐,也用严肃的口吻道,“殿下,你耳朵真的好红。” 太子:“……闭嘴。” 宋知意抿了抿唇,狡黠笑意却从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 不曾想,太子下一瞬竟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鲜血。 宋知意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脸色惨白,急忙倾身扶住太子,语气惊慌地叫暗卫:“快,快传太医!” 说话间,太子又是一口血喷在知意胸前,粘稠的鲜血很快与她红色的衣裙融为一体,甚至更添一分妖冶。 太子再也撑不住地无力倒在宋知意肩头时,不由得想:此女穿着一身丑兮兮的红裙,该不是为了他吐血时别叫旁人看出来吧? 哼,真是够自以为是的。 第16章 太子病恹恹的,孤零零的 时已亥末,长春宫。 皇帝正姿态闲适地斜倚床上,一手拿了本奏折在看,越看,眉头却越紧。 忽有一双纤细柔荑轻轻按在肩膀,皇帝回头,摇曳烛火下妤贵妃姝美柔婉的脸庞映入眼帘,她刚宽衣沐浴出来,身上玉兰香袭人,皇帝心头一动,抚了抚肩上的手。 妤贵妃顺势坐下来,将皇帝抚在手背的宽掌握住,轻轻放在了心口,温柔似水的声音带了愁绪:“圣上这眉宇一皱,臣妾心里便有一根弦崩紧。”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5节 皇帝叹了声,索性丢下奏折揽妤贵妃入怀,抚着她心口道:“都是些闹心的政事,开春科举改制在即,可魏国公一众功勋连番上谏提出异议。若是太子如往常般好好的,娶了魏国公嫡女,想必也能牵制住这些国公势力为朕所用,偏偏……” 妤贵妃跟着垂下眼眸,哀伤神色难掩,但还是极力宽慰道:“太子遭此一劫实在是意料之外,还望圣上不要迁怒,您烦心的事,他便是重病也记挂着的,他也想为您分忧啊。” 前两日太子在慎德堂见张、刘等三位朝臣的事,皇帝自然知晓,然此刻夜烛秉话,佳人在怀,难免情意波动。皇帝不想去说重病狂躁的太子,只见他一手拨下帐幔,朦胧光影里揽妤贵妃躺下,“妤儿,你一向是最大方得体的。” “圣上……”妤贵妃半推半就,衣衫随着动作褪下。 却不料,殿外忽传来一道惊慌禀报:“皇上,太子又吐血昏倒了!” 皇帝动作一顿,旖旎情丝因此话顿时散了大半,立即起身挥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内侍急声转述:“今夜太子与齐王越王在慎德堂叙旧,席间越王言语冒犯,多次挑衅,甚至还朝太子投掷箭筒……” “这个老二!”皇帝还没听完,面容已露出怒色,自个儿下地穿了靴,身后妤贵妃仓促间披好衣衫跟着起来,服侍皇帝穿衣。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妤贵妃肩膀:“朕得去瞧瞧,你早些睡吧。” 妤贵妃满眼忧虑,劝解道:“龙体为重,您待会可千万别动怒伤身啊。” 皇帝“嗯”了声,披上墨狐貂裘便阔步出去了。 妤贵妃看着皇帝的身影随内侍消失在眼前,脸色才骤然一冷。 心腹余嬷嬷取了件外裳细心给她披上,不满嘀咕:“太子真是您的克星,这都吐几回血,怎么还不——” “他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才好,不若以后还要费心对付一个。”妤贵妃抚了抚平坦的小腹,浑不在意地坐了下来。 余嬷嬷便马上宽慰道:“您还年轻,迟早会有的,再者,荔妃不是才生了两个么?” 妤贵妃不以为然:“太子也是见了的,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终究养不熟。他亲娘被害死了,却要怪在我头上,他也不想想,就他亲娘那病歪歪的模样,一日三顿离不开汤药养着,能有几年活头?” “说得再不好听些,我好歹也是二房嫡长女,要不是堂姐不争气,怎会眼巴巴嫁来深宫做妾?我宁愿嫁一王侯将相为妻,堂堂正正掌管中馈!” “哎呦您方才还劝皇上别动气,这会子您自个儿倒是气起来了。”余嬷嬷连忙抚抚妤贵妃后背顺气,“当年若是您及笄了,老将军定不会选先皇后进宫的,又哪还有太子这号人呢?说来都是天意弄人,您且放宽心,该是您的,早晚是您的。” …… 皇帝踩着风雪夜色来到东宫时,太子已昏迷过去。太医在各个穴位都扎了针,又刚喂下汤药,太子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如瓷,远远瞧着,真似一阵随时会消散的轻风一般。 宋知意揪心地守在床边,听闻皇上驾到,连忙起身行礼问安。 皇帝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随意抬抬手叫她起身,转头问太医情况如何。 上回太医与陈太傅说的实情是太子危矣,此刻面对皇上亦不敢有所隐瞒。 皇帝的脸色自进门就不好,闻言更是又黑又沉,厉声斥道:“你们都是死的吗?明知他这副身子骨不宜再见外人,还由着他一次两次的胡闹!” 帝王一怒,如雷霆万钧,屋内所有人霎时惊慌跪下告饶。 宋知意额头冷汗涔涔,浑身僵硬,只觉手脚都似寒冰,生怕皇帝的怒火下一刻就会朝她一个人汹涌而来。 皇帝扫视一圈,重重挥袖,站在床边凝视太子半响,那英俊年轻的脸庞与他五分相似,还有五分,是逝去四年的发妻。盛怒之后,皇帝心中升起悲凉,再有两日,便是除夕了,或许这就是天命难违。他到底没再怒声斥责,只转身命令道: “自今夜起,太子不得出清晖堂半步。若他违逆,立即取麻绳将人绑起来,跟他说,这是朕的命令,违者,斩。” 宋知意脸颊的冷汗随着这一个斩字簌簌滚了下来。 好在皇帝下完这个死令,再看太子半响,便出去了。众人如蒙大赦,这才敢起身忙碌去。 没有被单独斥责,宋知意本该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看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却有一股莫大的失落涌起。 皇帝走了,才来没一会儿就又走了,而太子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皇帝除了气怒,还有父亲对儿子重病的心疼和怜惜吗? 她又想起儿时自己生病,爹娘轮流守在床边,喂药喂饭喂水,鲜少假手于人,她一日不好,爹娘便一日难安。 然而皇帝今夜走了,什么时候会再来看看这个儿子呢?皇帝或许会去荔妃那里看刚出生的一对皇子找宽慰,也或许,去三宫六院随便哪个嫔妃留宿,日后又会有新的皇子。 太子病恹恹的,孤零零的。 宋知意心里跟针扎似地难受起来,她可真糊涂,方才皇上怒气责问,怎么就不知道站出来替太子说一句话呢? 她,她可是太子妃啊!与太子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到了这节骨眼,挨不挨骂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知意忽然起身追了出去,屋外风雪如利刃扑面而来,她却感受不到冷,仿佛有股热血在她身体里流动,给了她无限的力量。 皇帝已经走过垂花门。 随行的侍卫们听见身后急匆匆的步伐,不约而同停步回看,却见是衣着单薄的太子妃跑了过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皇帝自然也听见了,皱眉转身。 宋知意气儿还没喘匀,便在皇帝身前跪了下来,俯首道:“儿媳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方才实在吓傻了,竟连请罪也不知。儿媳照料殿下不周,请父皇治罪!” 皇帝见她年纪小小的,声音颤抖,无不惶恐,这会子倒也不愿多加责罚,“事已至此,罢了,想来你即使有心也是劝不动太子的,朕比谁都清楚他那犟驴脾气。” “儿媳斗胆,有一言想说与父皇听,殿下……殿下不是犟。”宋知意抬起头,眼神诚恳地看向皇帝。 皇帝也看着她,负手身后,没有说话。 这下宋知意真是斗胆了,边揣摩着皇帝的心思边硬着头皮道:“儿媳近日常听殿下梦语,他说只要一日是储君,便要一日担起储君之责,在外为父皇分忧,在内兄友弟恭,否则朝堂动荡,社稷难安,他日后将是史书有罪之人,愧对父皇和陈太傅的苦心教导与期望。” “哦?”皇帝的眼神变得犀利。 宋知意只觉头皮发麻,好像一下子被看穿了,可是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她只能仰头更真挚地道:“儿媳知欺君之罪要砍头,不敢胡言。也亲眼见着殿下将案牍放在枕边,只要清醒些,他便要看,便要写,儿媳确实劝不住,庆嬷嬷也劝不住。殿下说,他恐怕时日不多了,当下能做些什么,便尽力做些什么……” 说着,她双肩微抖,抽泣了一声。 皇帝心里不是个滋味,俯身将知意扶了起来,长叹:“太子的遗憾和苦楚朕又何尝不知,也是委屈你这孩子了。” 宋知意连连摇头,小声道:“除了殿下脾气不好时总呵斥儿媳滚出去,旁的倒也不是很委屈。贵妃娘娘待儿媳很好的。” 皇帝难得无奈一笑,若说先头那些话他心中有些半信半疑,这会听着小姑娘似抱怨的嘟囔,倒是全信了,一个岭南来的,心思单纯,不懂皇族世家的弯弯绕绕,又能有什么坏心算计呢?最多不过是想为太子说句好话罢了。皇帝乐得听这样的话,心里有个宽慰,于是只道:“这个逆子连朕都敢怼!” 宋知意当下便急得要再跪:“太医说殿下是病重所致性情大变,若他身体康健,双腿无疾,一定不会这样的,还望父皇饶恕。” “罢了,朕都晓得,你也别跪了,回吧。”皇帝看这个儿媳年纪不过比平阳大一岁,却是这样卑微惶恐,动辄请罪饶恕,难免多了分慈父之心。 宋知意不知自己的话有没有说对,能不能起什么用,但到这时,她尽力了,只能恭敬应下来。 皇帝出了清晖堂的门,上了轿辇,没好气地对领头的孙内侍说:“朕还没对外宣旨,老二就如此狂妄挑衅太子,可见居心叵测。兄弟间说话叙旧就好好叙旧,他非投什么壶?最后赢了吗?” 孙内侍摇头:“太子殿下当时一掌接住越王的箭筒,而后就坐在上首,三箭齐发,全中,还将您赏赐的伏云破甲弓作为彩头安抚越王了。” 皇帝听后心中里总算舒服多了:“太子就是太子,他那骑射功底便是朕也难说比得过,没想到病成这般,竟丝毫不逊色,心胸之广也远超老二。明儿叫老二进宫来,朕要命他投上三天三夜!” “……还有那把伏云破甲弓,也一并给朕收回来。那是储君才有的荣华,老二怎配!” 孙内侍连连应“是“,心道越王这下惨了。 第17章 你还有良心吗! 今夜无雪,北风却刺骨地寒。 宋知意目送皇帝仪仗离去,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赶紧抱住胳膊搓了搓,转身准备回去。 庆嬷嬷从暗处出来,将手里的毛领斗篷为她披上,冬青也急急把捂在怀里热乎的汤婆子放到主子冰冷的手心。 身体一下暖和起来,宋知意对二人感激一笑,“咱们快回吧。” 冬青点点头,走在她身侧小声嘀咕道:“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万一圣上怒火更盛,要罚您可怎么办?” 宋知意拉住冬青的手摇摇头,“这不是好好的么?”常言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总要做些什么。 庆嬷嬷随后半步,深看了一眼这位年纪小小、身量也娇柔的太子妃。 不论是上回圣上与太子争吵她冒死进去送茶水,还是这回追出来为太子说句心里话,都已经远超庆嬷嬷的预想。 夜深了,主屋那边有太医守着,三人回了侧院。 庆嬷嬷犹豫片刻,问道:“太子妃,如今殿下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那咱们这院子还洒扫布置吗?” 宋知意捧着杯盏刚喝了口热汤,闻言下意识道:“当然啦。就是要喜庆点,有个过年的样子,说不准殿下的病气就被喜气冲走了呢?” 庆嬷嬷心想也是这个理,便应下来:“那好,老奴明日就着人布置。” “嗯呢!”宋知意叫冬青把这俩日剪好的窗花拿出来,想了想又问庆嬷嬷,“清晖堂伺候的内侍宫婢们比别处辛苦得多,新年可有新衣发放?月银还是照旧吗?” 庆嬷嬷:“新年各宫各处的份额都会比寻常日子多些,下人们的月银自然也会多发,再贴补些粮油棉衣,若殿下清醒,按惯例还会命老奴给大家伙包个红封。” 宋知意点点头,但如今太子昏迷,自然下不了令,不过她是太子妃,这点主应该能做吧?便道:“既如此,今年还是照旧,免得大家寒心,做事也不尽力。此外我再额外添一份赏银,到时候与殿下的合做一个分发下去。” 庆嬷嬷素来严肃的脸此刻也不由得多了分欣赏,应道:“太子妃宅心仁厚,是奴婢们的福气。” 宋知意心里却想,宜春殿的下人们也要发一份,到时候大年初一去长春宫请安,万一碰上哪个小皇子小公主拜年,也得给个份量足足的红封意思意思,亏她前些日子领了月银还傻乐呢,以为在宫里没处花,这不,多的是用钱的地方。 不过心疼归心疼,该赏还是得赏。 次日梅香便回宜春殿取了银两将此事预备起来。 清晖堂在庆嬷嬷的操持下打扫得内外一新,窗花贴上,彩灯挂起,总算有几分要过年的样子。 只是一直到大年三十,太子都没清醒过来。这回吐血显然比上次严重得多,太医们焦头烂额,接连换了几次药方。 宋知意心里也惴惴不安,怕太子熬不过这个年,但也只能宽慰自己往好了想,该做的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至少太子鼻下还是有气息的。这一早她喂太子服下药,又虔心拜了拜菩萨,才和冬青梅香几人将对联糊上浆糊,准备亲自贴上。 这时垂花门外忽然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岁估摸十五六的少年郎,剑眉星目,一身靛蓝色锦袍外披狐氅,高马尾随着急促的步伐在空中扬起,这少年身后紧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和尚。 宋知意奇怪地看着他们直奔主屋去,眉心蹙起。 庆嬷嬷从暖阁出来,见状面容一喜,高兴地道:“四皇子总算回了!咱们殿下或许要有转机!” 原来这位是四皇子。 上回小年家宴,知意没见过,但听庆嬷嬷这话,一颗心也跟着激动起来,连忙放下手头的对联跟过去看看。 四皇子急匆匆跑进了主屋,半跪在床边,紧握着太子的手,连唤了几声“三哥”,却无丝毫回应。 太医在旁将太子这回吐血昏迷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遍,四皇子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找越王算账,可看着太子了无生气的苍白面容,一腔怒气只剩颓然,转身看向他身旁那位白胡子老和尚:“大师,这该如何是好?” “四皇子莫急,且让老衲看看。”空空大师乃是牵云山武当一派的长老,尤擅摔打重创所致的腿疾,还有独门的心法绝技,多少门派之间生死对决,经脉功法全毁的江湖人士也被他救了回来。 四皇子当即起身让开,空空大师先掀开锦被揉捏太子的双腿,力道轻重不一,边观察太子,太子并无反应,随后只能取针扎在几个穴位。 太医忍不住凑上前看了看,可惜好半响过去,太子还是没有反应。 空空大师捋着胡须思忖半响,喃喃自语:“按说这针深刺下去,若双腿经脉尚能感知,□□必会疼痛,可殿下神态无异,眉心不紧,似乎全然无感,难不成……” 四皇子闻言神情一紧,急切问:“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我走之前三哥的左腿还是好的!” 空空大师默了默,取针缓声道:“或许要殿下清醒过来,老衲才能准确判断,施行心法也得人清醒着。” “可我三哥什么时候才能醒?”四皇子心急难耐,一把拽住太医质问道,“你们开药方了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6节 太医连忙说:“开了,都开了,每日也针灸吊着心神的,可说不准殿下什么时候会醒,上上回昏迷了一月,上回却只昏迷半日就醒来,还请四皇子冷静啊!” 四皇子无力地撒开这太医,在床前来回踱步,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计策可施。这时他视线里忽然多出一道陌生的女子身影,正倚在屏风外往里看。 “你是谁?怎敢擅闯进来?”四皇子深深蹙眉,迈开大步出来,语气逼问。 宋知意奇怪地看着他,满脸问号,无奈说:“我是殿下刚过门不久的太子妃。殿下要静养,你说话能不能小声些。” 四皇子冷嗤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知意一眼,眼神满是质疑和轻蔑。 有平阳公主这个前车之鉴,宋知意也不把这些皇子公主的轻视当回事让自己难受了,索性不理四皇子,轻声进里间看了看太子,得知那位看起来很厉害的老和尚暂时也没有办法时,脑袋耷拉下来,但只是片刻就打起精神来。 大师为太子远道而来,又逢除夕,得先安排膳食和住处,若是太子醒了,也好及时看诊,免得耽误事儿。 宋知意出去与庆嬷嬷说了此事,庆嬷嬷笑着点头:“老奴正要准备,您只管放心。” 四皇子瞧她俨然一个当家主人的模样,吩咐这吩咐那的,庆嬷嬷竟然也言听计从,心里更是没来由地不舒服,三两步上前把要去重新贴春联的知意拦了下来。 四皇子指着那对联,又指着窗户上喜庆的福字,恼火质问道:“我三哥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你却有闲功夫贴对联,在清晖堂张灯结彩,你居心何在?你有良心吗?” 宋知意:“……” 她皱眉瞪了四皇子一眼,分明跟她年纪差不多,而且按辈分她理应是他的三嫂呢!跟平阳公主一样没礼貌。 但今日除夕,宋知意也不想与人有些口头争执,她娘说了,不吉利,于是当下只端出长辈的架子来,语气老沉地反问:“过年了不贴对联挂宫灯,难道整日以泪洗面吗?那岂不是盼着殿下……”意识到这话也不吉利,她顿了顿,用扫视的眼神打量一遍四皇子,“还是像你一样,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 四皇子被怼得一噎,脸色霎时涨红起来,“你”了半响说不出话。 宋知意不搭理他了,径直过去贴春联,可惜她和冬青梅香都不够高,梅香正要命内侍去扛把梯子来,宋知意回头看了眼四皇子,他那身量倒是高,她轻咳一声,绷着小脸严肃唤:“四弟。” 四皇子:“……???” 谁是你弟!! 宋知意对他的羞恼视若无睹,一本正经使唤道:“你站着也是干站着,不如过来帮贴上去,这春联可是驱邪祈福的。难道你不想为殿下添份福气吗?” 四皇子没好气地回瞪她一眼,下一瞬到底还是老老实实过来,拿起春联,格外认真地贴,连一点褶皱也不放过,却不忘怒声:“你让开!” 宋知意“哦”了声,让得远远的。 快晌午了,药房里刚煎出午时的药汤来,知意不放心地再进屋看看太子。 没想到刚来到床边,就听太子恹恹地轻咳一声,语气虚弱道:“聒噪。” 宋知意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太子居然醒了,高兴得险些要掉眼泪,但唯恐把福气哭没了,又硬生生将泪水咽回去。 她蹲在床边,也不管太子投来的略有些嫌弃的眼神,软声嘟囔道:“才不是我要聒噪呢!不对,要是早知道聒噪你就会醒,我恨不得日夜在你耳边说话才好。” 第18章 口嫌体正直 太子瞧着宋知意这又想哭又想笑的模样,有点嫌弃,真叫她日夜在跟前絮叨,岂非要被烦死? 宋知意倒是没太在意太子的表情,赶紧去叫太医进来。 比太医先到的却是在门外贴春联的四皇子,他手上沾着的浆糊也来不及清洗,风似的“嗖”一下跑到床边,一向盛气凌人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三哥,三哥?” 太子微阖的凤眸轻轻掀开,见到四皇子,无波无澜的目光才多了分意外,“你回了。” 四皇子重重点头,握住太子的手语无伦次道:“三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去牵云山请了空空大师回来,他治腿疾很厉害的,不过三哥你放心,我对外只称沉迷武当功法,请他来给我做师父,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太子“嗯”了声,神情没多少欣喜,只嫌弃道:“瞧你这出息。” 四皇子顿时挺直腰板,羞愧地垂下头,低声说:“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反正这也没有外人。” 太子没再说话。 适时太医与空空大师赶来了,四皇子连忙起身站到一旁,宋知意也在,然床前就那么点位置,二人不对付地瞧了对方一眼,各自退到窗边,谁也不搭理谁。 太医把脉半响,道太子的脉象比昏迷时沉稳有力了些,可身子依旧虚弱得厉害,一时半会说不准是有所好转,还是恶化,只能调整药方观察两日。 太医下去研讨药方后,空空大师这才上前来自报家门,见过太子殿下,准备开始先前的揉捏与针刺之法。然而空空大师刚要掀开锦被,一直虚弱无言的太子却如同被人触碰逆鳞一般,猛地伸出手掌按住被角边缘,因为太过用力,他骨节发白,眼神满是提防与怀疑。 四皇子立刻上前道:“三哥,我敢以性命担保,大师是信得过的。” 太子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眉心蹙着,缓缓转眸看向紧张站在外围的宋知意。 四皇子的视线跟着看过去。 宋知意后知后觉,恍然明白了什么,忙说:“那我去小厨房看看他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说完一溜烟退出屋子。 太子的手掌这才放松下来,无力地阖上眼任由空空大师掀被露出他一双修长却苍白得过分的腿,腿上遍布一道道褪不去的丑陋疤痕。 当夜在临水与戎狄余孽搏命一战,刀剑如雨,那难缠的奇兽更是尖嘴獠牙,力大无穷,最后他几乎忘了剧烈的疼痛,跌落山崖,血淋淋地悬挂在树枝,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 “殿下,可感觉得到疼吗?” 空空大师的话唤回了太子痛苦的记忆,他睁开那双枯井般毫无波澜的眸子。 此时不需回答,空空大师已有了答案。 两条腿,太子感受不到一点痛意,是完全没知觉了。 空空大师沉默地为太子放下雪色的裤腿,好生盖上锦被,摇头看了四皇子一眼,还是宽慰:“老衲有祖师流传下来的秘籍,近日可慢慢为殿下一试。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急不来的,还望殿下放宽心。” 半响,太子声音沙哑地开口:“有劳大师。” 四皇子送空空大师出了门,又折返回来,忧心问道:“三哥,刚才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回宫路上我听说慕甯姐姐病了,她身体不是一向很康健吗?还是她得知实情,不想嫁你故意装病?” 这半年发生许多事情,太子却没有心力再一一同四皇子说起,“叫庆嬷嬷进来。” 四皇子满腹疑惑,只好依言去了。 庆嬷嬷进来,自然知晓太子想问什么,一五一十道:“那日您刚出清晖堂的门,太子妃也跟着回宜春殿了,她说宴请了齐王妃和越王妃,不好迟到。之后便是您昏迷着被送回来,皇上来过一次,可龙颜大怒斥责老奴们没有照料好您,那时太子妃一身的血,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又追出去向皇上请罪,为您说了好些推心置腹之语。这两日老奴也是亲眼看着,她除了求菩萨保佑,最过分的也是悄悄探您的鼻息,半点没碰那个匣子,也没去过长春宫。” 太子诧异挑眉,沉默下来。 这是最拙劣直白的计策,宋知意行迹反常,要么,她是真的呆呆笨笨,一无所觉,再要么,就是过分善于伪装,看破了故意如此。 可惜这次吐血过后,太子能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身子连往日也不如,或许今夜闭眼,明日就再也睁不开,他提不起什么心力去试探这个莫名其妙的宋氏了,只恹恹对庆嬷嬷道:八一似八已留救刘伞“你注意着便是,有什么异样再报给孤。” 庆嬷嬷有心想多说几句心里话,然太子将将醒来,憔悴无力,恐一时说太多话耗费心血,遂又作罢。 这时四皇子忍不住愤愤道:“就算她不是长春宫派来的奸细,也没好到哪里去!三哥你不知晓,她把清晖堂布置得分外喜庆,还巧舌如簧说这是为你祈福,摆起长辈的款儿来,使唤我跟使唤下人一样随意!这样狐假虎威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你?” “好了。”太子颇为烦躁地瞥了四皇子一眼,冷冷的语调一视同仁,“你也聒噪。” “我……”四皇子气闷偏头。 庆嬷嬷劝道:“四皇子,您也刚赶路回来,不如先去吃些热乎膳食暖暖身子吧?” 四皇子摆手,“不吃了。待会便是除夕宫宴,我得替三哥去盯着,看看哪些王孙贵族文臣武将是对东宫存有异心的。” 太子没所谓地由着他去了,只是想起合宫夜宴,宋家如今面上是皇帝的岳家,估摸着也在赴宴之列,宋知意岂不是早换上鲜丽衣裙巴不得早点去? 都走了也好,耳根子清净。 太子混混沌沌间阖上了眼,黑暗的视线里逐渐浮现出母亲温柔含笑的脸,妹妹单纯可爱的笑容。 她们原本渐行渐远,踪迹隐没,遍寻不得,此刻却又无限靠近,仿佛就在身边,一声声唤他—— “淮清,今夜除夕,你妹妹吵着要去点炮仗,放烟花。” “哥哥,你就带我去嘛!” 窗外纷纷扬扬落起大雪,屋内分明银炭如火,温暖似春,太子却如同坠落冰窟一般,冷得蜷缩了身子,豆儿大的汗珠顺着他额角划过线条流畅的侧脸。他双唇泛白,喃喃唤了几声“睦睦。” 慕慕? 宋知意守在床边,闻言奇怪地皱了眉,觉着这个名字熟悉,想了好半响才回忆起,平阳公主管魏国公嫡女叫慕甯姐姐。 难不成太子是病中想念前未婚妻了吗? 唉,可惜人家早抛弃他了。 宋知意觉着太子真可怜,又见他浑身发抖打冷战,于是把外间小榻的被褥抱了过来,仔细给太子盖上。 正是此时,太子浑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眼眸中倒映出对方的模样,皆是愣了一下。 宋知意稍稍退了一步,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看你发冷,想给你盖被子。” 太子眼神古怪地打量着她:“你怎么还在这?” 宋知意一脸茫然:“我不在这该去哪呀?厨房做好年夜饭了,我等你醒来一起吃呢。” 太子神情怔忪片刻,默然无言,掀开一半被子想撑着坐起身来,可惜被子叠的太厚,以至动作缓慢。 宋知意见他如此艰难,忍不住上前想帮帮忙,谁知太子伸出一手拦住她,眼神有些冷淡。 宋知意才意识到自己又冒犯了,于是出去叫了两个内侍进来,又问了句:“殿下,那我叫他们传膳了?” 太子没说话,她权当他默认了。 因太子身体虚弱,行动不便,内侍们扶他起来,换了身干净寝衣,又披上墨狐氅,外边宫婢们就开始进来布置席面了。 清晖堂的厨子也是御膳房出来的,手艺极佳,且下午时皇帝命孙内侍亲自往东宫送了年夜饭,因此一一呈上来,也是丰盛地摆满了圆桌。 宋知意坐在太子对面,眼看这琳琅满目的佳肴美食,香味扑鼻,不禁感慨道:“本来我觉着小年宫宴的菜肴就已经够多够丰盛的了,没想到除夕更盛。” 庆嬷嬷为太子布菜,闻言笑着道:“厨房里还有好些温着的没呈上来呢。” 宋知意两眼放光,期盼地看向太子。 太子莫名其妙,看他做什么?他又不能吃。太子病恹恹地也没什么胃口,挥了挥手叫庆嬷嬷退下。 宋知意补充道:“嬷嬷辛苦忙活了整日,快先去同大家吃年夜饭吧,这儿有我呢。” 在这宫里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过年自然也有额外的年夜饭,只是比主子吃得晚些,庆嬷嬷早习惯了,但既然是太子的意思,太子妃也如是说,便退下了。 宋知意起身忙活起来,先给太子添了一块松鼠桂鱼,甜津津道:“吃了鱼,年年有余!” 太子语气冷冷的:“食不言。” 宋知意:“……” 规矩真是多! 她只好抿唇闭上嘴,给太子添一碗鲍鱼燕窝粥。然而只听太子又道:“孤的手又没残废,吃你的去。” 宋知意:“……” 好吧好吧,其实她早饿了,求之不得呢。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7节 有太子这话,宋知意便毫无负担地坐了回去,美滋滋地尝了一遍各色.诱人的佳肴。 一时间,屋内只有筷箸汤匙碰撞青瓷碗碟发出轻轻的声响。 太子原以为宋知意这个贪吃鬼会很粗鲁,没想到她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遇着格外合心意的,眼睛一亮,吃第二口就眉眼弯弯,神情满足得不得了,虽不像京都世家贵女那般一味讲究动作优雅,却也多了分难以言喻的家常气息。 这感觉,就像是和母亲,和妹妹在吃一顿寻常的团圆饭。 太子执筷,夹了那块鱼肉放进嘴里。他常年喝药,因病缘故嘴里也总是发涩发苦,见到荤腥就泛恶心。 这会儿却觉鱼肉鲜嫩美味。 他又换了汤匙舀了一勺燕窝粥,清甜可口,还行。 宋知意面前那道冬笋烩鸭子看起来也不错。 太子抬眸看向宋知意。 然而宋知意夹了一块放进自个儿嘴里,满意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眼神已经飘到另一道龙凤呈祥翡翠羹上了,压根没功夫瞧他。 太子轻咳一声,有点不爽:“宋知意。” “嗯?”宋知意不明所以地抬头,不知想起什么,紧张问,“殿下,你身子不舒服吗?” 太子:“你光顾着自个儿吃高兴了,也不知道给孤布菜?” 宋知意简直委屈死了:“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她学着他的语气,沉声硬邦邦道,“孤的手又没残废……” 太子面不改色:“孤记得你方才叫庆嬷嬷下去,也说,这儿有你呢。” 一个呢字出来,宋知意顿时窘迫得双颊绯红,算了,她跟病太子计较什么,这便起来,笑盈盈站到太子身边,温柔问道:“不知殿下想吃什么呀?” 太子冷哼一声,身体却诚实地指了指对面那道冬笋烩鸭。 第19章 好你个宋知意,竟敢团雪球砸孤…… 约莫半个时辰后,庆嬷嬷进来换了一轮新菜品,没想到素来没什么胃口的太子竟吃下好些滋补的羹汤肉食,热气氤氲下,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有了血色。 而太子妃已经亲昵地坐到太子身旁,尝一样,便不忘给太子添一样,直到把他面前的小碟子放得满满当当。 太子的神情虽看不出喜怒,却也没说什么,慢条斯理地用着膳。 尽管二人没有言语,气氛难得温馨,总算勉强有个过年团圆的样子。 庆嬷嬷轻声退出去时,眼睛都红了一圈。 不知不觉,夜幕悄然降临,清晖堂檐下悬挂的彩灯渐次亮起。 这是宋知意离开爹娘兄长独自在外过的第一个除夕,比预想中的要好得多。宫婢们撤下膳食后,她心满意足地半靠在紫檀木大交椅上,摸了摸吃得圆润的肚子。 太子瞧她这没骨头似的懒样,轻嗤:“跟头小猪一样。” 宋知意不气也不恼,两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笑嘻嘻道:“我就算是小猪,也是吃饱喝足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小猪!” 太子算是见识到了,此女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且没心没肺,他懒得说她,随手拿起枕边的书册,静静看起来。 太子眉眼深邃,面容俊美,从宋知意这角度看去,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真是如同一幅古画卷般养眼耐看。 可惜宋知意不擅丹青作画,她欣赏的眼神在太子身上流连一番,觉得可惜,忽然又有个好主意,马上跑去外间拿了剪子和剩下的红纸来。 太子余光里瞥见她咔嚓咔嚓不知道聚精会神的捣鼓什么,奇怪的是,那细微的声响并不叫人讨厌,他慢慢沉浸到书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太子抬眸,宋知意笑盈盈的模样映入眼帘,他微微一顿,放下书册蹙眉问:“又怎么?” 宋知意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哼。”太子不以为然。 那罐子冬瓜糖和不倒翁娃娃还放在桌案上呢,她嘴里的好东西,想来不过是些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 宋知意见太子一点不期待,不由得懊恼,故意卖关子道:“殿下,你就猜猜嘛,我保准是你绝对没见过的!” 谁知太子根本不吃这一招,别开脸冷声道:“你爱给不给,孤不稀得非要看。” 宋知意恼得直跺脚,太子这冷冰冰的样子真是无趣极了,但她不是个气性大的脾气。 太子别开脸,她就微微倾身向前,葱白细嫩的手指捏着剪纸人儿慢慢递到太子面前,语气软软的:“殿下,是我非要给你看一眼,你就赏个脸嘛,好不好?” 太子这才勉为其难地转眸,心想要是宋知意随便拿个什么戏弄他,他非得——眼前是用一张红纸剪出来的小像,乌发垂着,面容五官像极了他,更难得的是那份跃然纸上,温润谦和的神韵。 太子不由得怔住,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讶然与惊艳来。 单单一张小红纸,竟也能剪得如此栩栩如生? 宋知意得意地轻哼一声:“我就说是你绝对没有见过的吧。”她将小像插.进太子手握书卷的夹缝里,语气真挚道:“就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祝你新春嘉平,长乐未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 太子默然垂了垂眼,合上书卷放在枕边,神情莫测,半响过后,才低声恹恹地说:“孤乏了。” 宋知意摸不清太子忽然这般低落,是喜还是怒,只好识趣退下了。 外边响起“砰砰砰”的烟火绽放声,雪停了,绚丽的色彩点燃漆黑夜空,一派新春热闹的气息,她站定门口往皇城东北方向看去,那是永清坊万福巷。 思亲情绪刚起,冬青和梅香两个就一前一后跑过来,拉住知意高兴道:“您快来,奴婢们堆了雪人!” “真的?”宋知意早就想玩雪了,可惜连日不是忙着进宫请安,就是太子身体不好,这会子兴冲冲地跟着两个丫头过去,庭院里赫然是一个胖乎乎的大雪人。 “哇!我也要堆一个!它们俩正好可以做伴!” 宋知意那低落的情绪消逝得飞快,说干就干,马上撸起袖子把新雪笼作一堆,冬青要帮忙,她还不让,梅香便回屋里取了手套还有斗篷来,怕主子冻着。 庆嬷嬷端药出来,经过廊下,看到三个小姑娘忙得不亦乐乎,不禁摇头笑了笑。 到底是年轻。 庆嬷嬷进屋才发现,窗扇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太子怅然若失地望向庭院,喃道:“若是睦睦还在,应该也像她这般玩得很高兴吧?却不知睦睦今夜有没有吃上一顿热乎的饱饭,有没有暖和的衣裳穿……” 庆嬷嬷叹了声,取鹤氅为太子披上,宽慰道:“凌大人亲自去了,肯定会把公主平安找回来的,当务之急是您要养好身子啊。” 太子将汤药推开,叫庆嬷嬷把轮椅推来。 “可您受不得风——”庆嬷嬷到底是拗不过太子。 太子缓缓掀开被子,挪动身体下地,可惜双腿无力,任凭他满额冷汗也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地去够轮椅,庆嬷嬷从旁搀扶着,好半响,才坐了上去。 庆嬷嬷推太子到门口,宋知意的大雪人已经堆出了个雏形。她忙上忙下,兴致高昂,似乎永远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弄团雪来。”太子冷声吩咐。 庆嬷嬷不明所以,依言去院子里团了个小雪球呈给太子,谁知太子放在掌心把玩片刻,忽朝宋知意投掷而去。 他的手法自是不必说。 松软的小雪球正中知意后背,顷刻间四散开来。 她穿着降红色的雪狐斗篷,内里亦是三层又三层地穿得格外厚实,当下竟都没感受到,只是瞧见了冬青和梅香局促不安的表情,才后知后觉转身。 一片洁白的雪色中,那抹降红衬得她雪肤愈发细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茫然地眨呀眨,透出几分娇憨可爱,活似身旁那圆滚滚的胖雪人。 太子没忍住,轻笑一声。 宋知意顿时愣住了。 印象里太子总是冷冰冰的,再俊美无双的面容也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却没想到轻笑起来,有如春风化雨一般,叫人心神随之一漾。 过了好半响知意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戏弄了,亏她还送太子礼物呢,她想也不想,气呼呼地也团了个雪球朝太子砸去。 可惜那点力气,连太子脚边也砸不中,飞扬的雪粒零散拂在太子英朗的剑眉。 太子抬手摸了摸脸上冰凉的雪粒,有些不敢置信地蹙了眉,她竟如此胆大包天? 宋知意刚砸完也后悔了,那可是太子,还是病恹恹吹不得一丝风的太子,要是出个好歹,她不要命啦!当即下意识拉住冬青梅香,拔腿就跑。 殊不知她这一跑,太子脸色霎时变得阴沉,攥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宋!知!意!” 知意早跑没影了。 她心跳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问题来,太子一生气就要连名带姓地喊她,那太子……太子叫什么名字呢? 第20章 (含入v公告)贴贴后扑通一声…… 不过就算知道太子的名字,宋知意也不敢那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她真不要命啦? 一夜不得好眠。 翌日是大年初一,要进宫请安,宋知意装扮妥当,又吃了些糕点甜汤垫肚子,本想先去跟太子说一声,拜个早年顺便为昨夜的鲁莽道个歉。 没曾想,她才走到主屋外数十步的距离,就有内侍上前拦住她,很是难为情地说:“太子妃,昨夜殿下下令,说,说不准您靠近屋子,更不准在窗外说话,否则奴才们就要挨板子。” “……昂???” 宋知意惊呆了,太子是小孩子么?这么记仇!而且昨夜明明是他先在背后砸她的好吧! 不给进就不进,好像谁求着要见他一样! 宋知意不高兴地哼了声,也没为难这内侍,转身就走。 今日长春宫可热闹,齐王妃越王妃都在,平阳公主黏着妤贵妃,座上还有一位从没见过的生面姑娘,瞧着年岁约莫十六七,容貌绝美,身形婉约,气质清冷而娴静,乍一看,宛如仙女一般。 宋知意默默收回惊艳的目光,先向妤贵妃行礼问安,而后对其余几人行了平礼。 妤贵妃抬手示意她坐下,宫婢很快端热茶上来,茶水入杯,水流清浅,平阳公主百灵鸟似的欢快语气传来:“慕甯姐姐,这就是太子妃了。她之前一直说想见你呢,还要向你请教书画。” 宋知意惊讶抬头,原来这就是太子的前未婚妻,魏国公嫡女!难怪气度如此不凡。 适时魏慕甯起身,举止有如尺子量过一般端庄优雅,朝知意福身一礼,浅笑谦道:“公主谬赞,慕甯才疏学浅,何德何能,敢指教太子妃书画?” “若慕甯姐姐都道才疏学浅,那这满京都只怕找不到一个才女了。”平阳公主话里有话,得意地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起身挽住魏慕甯坐下,贴心道:“我听说你身子不好,快坐下,咱们年岁相差无几,何需如此客气呢。” 妤贵妃点点头,也说:“知意这话没错,往后你们多来往便是。” 平阳公主顿时不乐意地唤了声:“母妃!” “好了。”妤贵妃宠溺地点点平阳鼻尖,“今儿是初一,清音阁有南曲班子唱戏,你弟弟妹妹们只怕都去了,你不是吵着要看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8节 “不看。”平阳公主偏开脸,“慕甯姐姐方才说想去御花园看梅花,我要陪慕甯姐姐,不知嫂嫂们去不去?” 越王妃闻言,忙说:“我这身子不宜在外走动,还是看戏去罢,大皇嫂可要陪我说说话。” 齐王妃自然应允,她有心叫知意一起,免得知意被平阳欺负了去,却不想还没开口,妤贵妃先道:“雪后天冷,慕甯久病初愈,也一起看戏去吧,免得再引起寒症。至于梅花,不如知意去摘两支回来?” 平阳公主闻言顿时应好,起身亲亲热热地拉住魏慕甯,“那咱们一起看戏去!太子妃别忘了也给我摘两支。” 饶是宋知意再迟钝的心思也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对来了,但既然妤贵妃如是说,她非得眼巴巴凑着去看戏也没意思,遂盈盈起身一笑:“好呀。” “这……”魏慕甯微微皱眉,担忧说,“我不赏梅花也无妨,岂敢劳烦太子妃……” 话没说完,平阳公主已拽着魏慕甯出殿,“哎呀去迟了戏都被他们点完了!” 妤贵妃纵容地笑笑,叫齐王妃越王妃也跟着去,齐王妃忧心地看着知意,到底没能多说什么。 热闹的殿内安静下来,妤贵妃才看向知意,语重心长道:“本宫会在清音阁留好座儿等你,你可不要贪玩。” “娘娘放心吧。”宋知意应得爽快,重新穿上雪狐斗篷,便福身告退。 身后妤贵妃的笑容渐渐淡下来。 余嬷嬷拿来斗篷为她披上,有些不解:“您想用太子妃,何不妨挑明去,老奴瞧太子妃是个呆笨的,恐怕不懂您冷落她的深意啊。” 妤贵妃语气冷淡:“在这宫里,只要受够了人情冷暖,有什么不懂的?她满腹委屈走投无路来求本宫,才会尽心办事。” 左不过,太子那模样也不长久了,阻扰不得她的前途,她也不必冒险出手。 …… 雪后的天气确实比下雪要冷些,去御花园路上,冬青没忍住小声说:“之前贵妃娘娘明明待您很好,怎么那个魏国公嫡女一来,就显出如此冷热差别来。魏国公嫡女受不得冷,难道您就受得了吗?” 王嬷嬷适时叹了句:“冬青姑娘这话不无道理,不过太子妃您也别多想,魏国公乃是开国功勋,圣上多有倚重,娘娘难免要考虑周全些。” “仔细隔墙有耳。”宋知意朝冬青摇摇头,对王嬷嬷却是一笑,“我明白,不过是摘梅花,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人来到梅园,看守的内侍连忙取剪子来,知意选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由内侍剪下。 周遭似乎有一道隐忍的抽泣声传来。 宋知意寻声而去,竟见一株茂盛的梅树底下有个穿着单薄的宫婢跪在雪里,冻得浑身发抖。 她急得蹲下握住那宫婢的冰冷的手,“你不要命啦?怎么跪在这?” 那宫婢抬起一张煞白的脸,眼里含泪,慌张抽开手摇头,哆哆嗦嗦地却说不出话。 那边取梅花的王嬷嬷见状,忙过来拉住知意,劝道:“太子妃,这兴许是哪个宫里犯了错被主子打发出来受罚的,您还是别管为好。” 宋知意才想起这一茬来,这是深宫,奴婢的性命全在主子一念之间。可是遇见了,她终归还是于心不忍,悄悄把自己手里的汤婆子放到那宫婢手心,再多的却不能做了。 她们走后,那宫婢捧着手心的温暖,强忍体内愈发难耐的灼热,潸然泪下。 看守园子的内侍同情地说了句:“这是太子妃,宫里像这样菩萨心肠的真是不多了,露水姑娘,我劝你还是早回苟公公处吧,今日他休沐,定会好好疼你的,你又何必没苦硬吃?” 露水浑身抖动得更厉害。 宋知意回到清音阁,戏唱得正热闹。 也不知怎的,她觉得身子莫名涌起一阵陌生的不适。 妤贵妃模样关切地看了眼,刚想问两句是不是冻着了,怎料庆嬷嬷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知意身边,难为情地说:“太子妃,殿下要见你。立刻。” “见我?”宋知意诧异不已。 - 清晖堂。 自清晨起身,太子已莫名其妙发了半日的脾气。 伺候的内侍们胆战心惊,不论送药还是添炭火换熏香,已是慎之又慎,却依旧摸不清楚太子究竟因何不顺心。 直到太子盯着桌案上那个不倒翁斥骂:“什么破烂也敢往孤这里放!叫宋氏进来拿走!” 庆嬷嬷这才参透缘由。 别看太子昨夜气恼下令不许太子妃进屋,可太子妃要真是不来,恐怕太子心里也不顺的,可太子不会明言,这些都需要做下人的细细揣度。 于是庆嬷嬷示意内侍们先不要去动那个不倒翁,她则亲自进宫去请人回来。 一路上宋知意怕是太子性命垂危,焦急得不行,先前那股子不适倒是奇怪的淡下了。她没太在意,回到清晖堂便拿着两支梅花往主屋跑去。 屋内太子斜倚床榻,眉眼冷峻无情,面容含着一层薄怒。 宋知意忐忑上前,细细打量着他:“殿下,你要见我?” 太子睨她一眼:“你自己看看什么时候了?” 宋知意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说:“快傍晚了。” 太子冷嗤一声,“把你的东西拿走。” 宋知意看看桌案上无辜的不倒翁和冬瓜糖,心想您要是看不顺眼,大可随便叫个下人拿走扔了便是。 好在与太子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她难免多想了层,然后有个大胆的猜测—— 太子真正恼火的,该不是她早上没来请安,也没为昨夜跑路一事道歉吧? 宋知意简直无辜得很,反正不是太子身子危险,也不急了,她脱了斗篷给庆嬷嬷拿下去,接着找了个白瓷瓶把新摘的红梅稍稍修剪一番插.好,问太子:“殿下,这样好不好看?” 太子瞥了眼,没说话。 宋知意试探着又道:“我听说御花园梅花开得正好,便想给你摘两支回来,放在屋里多漂亮呀?” 太子的脸色勉强缓和了些。 宋知意心里便有数了,她将瓷瓶放在小几上,坐下笑盈盈说:“昨夜都怪我胆大包天,殿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计较了嘛?” 太子冷哼一声,这才开口道:“原来你还晓得自个儿胆大包天。” 宋知意心想真给她猜对了,太子这个心口不一的拧巴男人!她得想想怎么哄哄他,可置身这银丝炭烧的暖热的屋子,又感觉身上有些不适泛起来。 热热的,燥燥的,甚至有些心痒难耐。 宋知意去倒了杯凉茶喝下,又脱了件外裳,总算好受些,然而只是片刻又燥热起来。 太子看她背对着自己,不知在扭动什么,微微蹙眉:“你在干什么?” 宋知意慢吞吞转身过来,双颊绯红,嗓音竟有些不属于自己的娇柔:“殿下,我,我身子有些怪怪的,我得先找太医看看。” 太子盯着她双颊可疑的红晕,默了默,朝她招手,“过来。” 宋知意犹豫了下,眼看太子脸色阴沉下来,才不得不挪步过去,坐在床边。 太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有种不同寻常的烫。 太子的手掌冰凉,却意外地舒服,宋知意忍不住倾身贴了贴。 太子敏锐地嗅到她身上的依兰香,那是专魅.惑女子发.情的,药性猛烈。 却不知宋知意这是着了谁的道。 太子抽回手,没想到这个没骨头似的软绵身子竟就那么倒在他怀里。 宋知意也懵了,极力想撑起身子,喃喃道:“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或许是去摘梅花时受了寒,又病了。” 太子嗤笑一声,“蠢。” “……什么?”宋知意没反应过来。 太子宽大的手掌抚在她身上,她不禁一阵过电似地战栗,刚支起的身子又软塌下来,可莫名其妙的,又觉得好舒服,迷迷糊糊地想要更多。 直到双腿被撑.开,腿.心涌出一股湿润。 像,像是来了月事。 宋知意咬唇看向太子,觉得难堪极了,然而她视线里倒映出太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指腹闪着晶莹水光。 并不是月事。 太子似笑非笑,眸中闪过一丝终于可以报复昨夜不能起身硬是叫她溜之大吉的坏意,说:“宋知意,你不是病了,是中春.药了。” “啊?”宋知意猛然惊醒了一瞬,杏儿眼浮起错愕和惊慌,“不可能,我没有……” “哦?”太子撩开她的裙摆,手掌重新探下去,只是轻轻拨弄揉捏几下,便是一捧晶莹粘腻。 红裙很快洇湿出一块暗影。 太子捞起宋知意,让她看得更清楚,在她轻轻抖着身子,不知所措以至于快要哭了时,才慢慢悠悠地问:“你自己说,这些水,怎么处理?” 第21章 (一更)任你哭得昏天黑地也休…… 宋知意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心乱如麻,整个人都懵了。 水,水……不是月事流的血,也不是小解,她那里怎么会流水呢?大婚前她娘给的那个图册只画了奇奇怪怪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也没说会这样! 太子眼看她双眸由惊恐困惑变成难堪羞耻,慢条斯理地提醒道:“瞧瞧,锦被也被你弄湿了。” 宋知意不敢看了,颤抖着身子,晶莹泪珠再也忍不住地啪嗒掉下来:“呜呜呜呜呜呜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啊!” 她头一回遇到这样离奇的事,真是慌了神,既要咬唇硬.挺着体内不断升腾上来的燥热难耐,又得飞快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淌下来,又顺着通红的脸儿滑落绯色的玉颈,没入被她折腾得单薄的衣衫,衣衫很快洇湿,映出两团颤颤巍巍的白软。 太子“啧”了声,不知怎的也有点燥。他初初捞起她的身子只觉得软,没想到臃肿笨重的棉裳包裹之下,竟是如此丰腴妖娆的身形,想来平日没白吃。 他到底是个正常男人,有七情六欲,被这一勾很难不起反应,然以他如今病入膏肓的身子,再行激烈床.事,无疑是死得更快。 原本,他只不过是想逗弄宋知意好玩,吓吓她罢了。 在事情尚可控制前,太子微微冷了脸,沉声道:“你再哭,上面也要湿透了。” 宋知意哽咽一声,饱满充血的双唇被咬破渗出血珠,可依旧止不住泪,也止不住水。 心里有团熊熊燃烧的火,她快忍不住了,本能地抓着太子的大掌,抽抽搭搭地问:“殿下,你这儿,这儿有什么解药么?” “孤怎么有那种药?”太子阖了阖目,压下心头郁火,只想赶紧甩开这烫手的麻烦精,“还是叫太医来——” “不要!” 宋知意顿时慌得尖叫破了音,身子软成一滩春水,胡乱拱着藏进太子怀里,她滚烫的脸颊紧贴着太子冰寒的胸膛,声声哀求道:“不要叫太医,这种事怎么好看诊啊,说出来都丢死人了,丢死人了,我以后还怎么出门呜呜呜呜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19节 太子:“……所以你要连孤也撞死吗?” 他险些被她拱得倒在榻上,跟头小猪似的,却一身牛劲儿。 此刻的宋知意哭得快断气,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她仰起一张被药劲儿逼得绯.靡的脸,眼泪挂在长睫欲坠不坠,红唇嗫嚅,娇软语调摄人心魂: “殿下,求求你了。” 太子额角青筋猛地跳了跳。 ……… ……… 夜色浓稠如墨,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哑声叫来庆嬷嬷,把浑身湿漉漉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麻烦精弄走,再换了干净被褥。 他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耳垂却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粉红。 庆嬷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半句不敢多问,小心翼翼把昏过去的太子妃扶到侧间沐浴,换上干净衣裳,只是尚有一事拿不定主意,遂又出来问:“殿下,太子妃今夜是宿在您这儿,还是——” “抬回她的屋子去。”太子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表情瞧着有些烦躁,雪帕被他揉搓成一团攥在掌心。 庆嬷嬷不敢再言,便唤来冬青合力送知意回了旁院睡下。 太子静默半响,唤来暗卫,问:“今日太子妃都见了什么人?” 暗卫一五一十答道:“今日去长春宫请安的还有齐王妃越王妃与魏国公嫡女,叙话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平阳公主与魏国公嫡女出来,齐王妃越王妃随后,几人去了清音阁看戏,太子妃是过一刻钟才出来的,却是去御花园摘梅花,途中并未遇见谁,属下观之也并无异样。” 说罢,暗卫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梅园有个名叫露水的宫婢跪在雪地里,太子妃于心不忍,关切了几句,又分汤婆子给露水。属下记得,苟富贵的对食似乎就是这位露水姑娘。”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大抵有数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孙内侍年事已高,身体三天两头不爽利,近两年准备退了,苟富贵是他干儿子,也是准备接他位置的人。 此人不好金银,唯贪图美色,私下常搜索各色秘药玩.弄宫婢,以满足不能人道的私欲,概因办事得力,颇会揣摩心意,皇帝用得顺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说什么。 不过苟富贵平素对东宫多有敬畏,无冤无仇自不会借露水之手生事。 今日这出,要么是宋知意愚蠢的好心肠害了她,无意沾了苟富贵放在露水身上的香料;再要么,齐王妃越王妃,亦或是平阳故意使绊子。 至于妤贵妃,要下药,只怕是直取他性命的剧毒,而不是这下在宋知意身上于他无关痛痒的春.药。 暗卫见太子久久不言,不禁请示:“殿下,可要属下再去查清楚告诉太子妃好有个防范吗?” 太子冷哼一声,凤眸凝着桌案上静静绽放了一瓣的红梅花苞,只道:“不必。” 她自己出去惹的祸事,自己琢磨去罢。 - 翌日巳时,宋知意才混混沌沌地睁开双眼,脑袋有些晕。她缓了缓,慢吞吞坐起来,环顾四周,是在她的屋子,心里稍稍一安,然而忆及昨夜,脸蛋“唰”地一红,整个人又变得不好起来。 她去请安一趟回来,居然中了春.药!! 还眼巴巴求着太子给她……不堪回首的画面浮现眼前,宋知意顿时羞耻得扯过被子捂住发烫的脸颊。 在外面刺绣的冬青听见动静,连忙放下东西跑进来,惊喜道:“您总算醒了!” 宋知意连见冬青的脸都没有了。 冬青说:“昨夜您受了寒,幸亏庆嬷嬷照料得当,如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受寒?宋知意从锦被里露出半张脸,轻咳一声摇摇头。冬青笑一声说:“那您一准是饿了。”说完就跑出去准备膳食。 宋知意慢慢放下被子,竟有些想不起昨夜她到底是怎么失去意识的,又是怎么回的屋子,只记得有瞬间脑袋里像是除夕夜的烟火炸开,不过这些尚且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怎么会中那种药! 昨日在长春宫,与她不对付的大概只有平阳公主,越王与太子不合,越王妃勉强算得一个,然她既没有与平阳公主接触,和越王妃也只是点头问安,去梅园一路都是好好的。 不对,从梅园回来,她才开始有些不适,可在梅园除了那个宫婢,也没遇着谁,没碰什么,去清音阁后更是连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庆嬷嬷道太子不好,她就急匆匆赶回来了。 难不成,那个宫婢有问题? 宋知意有些琢磨不透,但这不是什么可以大张旗鼓宣扬的事,于她名声有损,便唤来梅香耳语一番,梅香领命而去。 她则起身用了膳食,时已晌午。 庆嬷嬷过来说:“太子妃,殿下午间的药汤熬好了,还是您送过去吧。” 眼下宋知意哪里能若无其事地面对太子,可委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几番婉转,到底是应了声“好。” 做了就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们是成了婚的夫妻,说起来要不是太子病重,或许新婚夜就坦诚相对了,再者男欢女爱,情理伦常,再寻常不过了! 宋知意如是开解自己,尽力面不改色地把汤药端进主屋,小心翼翼地观察太子。 太子身着玄色寝衣,外披鹤氅,坐在轮椅上看书,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多看她一眼,气质冷清,透着股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宋知意顿觉先前那点窘迫不值一提,依稀记得昨夜她衣衫尽褪躺卧太子怀里时,太子亦是穿着整齐,神情冷静。 她默然把药放下,准备默默退出去。谁知走到外间时,却听太子慢悠悠问:“不若还是叫太医给你看看风寒?” 宋知意浑身一僵,某些地方又开始涌出湿意和酥麻,她咬唇,深吸一口气,遂才转身过来,声若蚊吟:“多谢殿下好意,不用了。” 太子没再说话,仿佛方才那一句别有深意的调笑是云烟一般,从不存在。 宋知意双手搅紧,停在外间,忽然就很恨自个儿脸皮怎么这么薄,她应该更若无其事的模样才对! 于是宋知意回去拿了书笔进来,也似太子一般坐在外间小榻静静看起来,时不时研磨书写,背脊挺得笔直,一派聚精会神的模样。 太子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哼笑一声。 她就装吧。 他也懒得戳破。 空空大师自除夕看诊完,初一便调配出了新的药方,不是煎服,而是熬来泡药浴。 浴池那边准备妥善,四皇子过来推太子,没想到宋知意也在,殷切的脸色瞬间变得轻蔑,低声道:“装模作样!” 宋知意心里有事,根本没有神气理会四皇子。 四皇子推着太子行过她身边时,她笔直的背脊再挺了挺,目不斜视看着书本,书里密密麻麻的字却似千万只蚂蚁一般,爬在她心头叫她坐立难安,等他们走过了,她整个人才如雨打娇花一般,心情复杂地长长叹气。 太子的药浴要泡上两个时辰,再出来时,暮色四合,厨房隐约传来香气,他难得觉出饿感,正要叫宋知意,没曾想,人已经懒洋洋地趴在案上。 太子微微蹙眉,双手推着轮椅轱辘缓缓往前两步,这才看见宋知意竟然睡着了,珠圆玉润的脸颊压着一沓宣纸,纸上字样被水渍洇湿一小块,已变得模糊不清,也不知梦到什么佳肴美馔,居然流口水! 太子冷峻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肉眼可见的嫌弃:“宋知意。” “……昂?”宋知意猛地惊醒过来。 太子语调冷幽幽的:“没想到你看书习字竟是如此惫懒。” 宋知意无措地低头看看,不知自个儿又是哪里惹到太子了。 这时太子抽走案上的宣纸,上下打量一番,话里多了分嘲讽:“这一手字跟鸡扒似的,想必外面那春联也是你的手笔吧?” 宋知意顿时不服气了,抢回宣纸不高兴道:“是我又怎样!我的书法师承我爹爹,我爹爹的字可是岭南一绝,多少豪绅千金难求呢!”她生怕太子不信,当即掏出怀里的书信拆开给他看,“虽然我的字比不上男子力透纸背,但爹娘兄长都说娟秀漂亮,独具一格,才不至于像你说的鸡扒。” 太子蹙眉看着宋知意递来的书信,没想到她竟是这般不设防,连家书也可随意展露外人,难怪会在宫里误中春.药! 太子冷哼一声:“不过尔尔。” “好像你写的多好似的。”宋知意气闷得不行,立马收回了信宝贝地折好收起来。 却不料太子直接摊开一张新的宣纸,拿过她的笔,想沾墨书写才发现墨水早干涸了,太子没好气道:“研磨。” 研就研,宋知意倒想看看太子的字又有多绝妙。 不多会,砚台丰盈出水,太子提笔沾墨,笔在修长手指间如有灵气注入,落纸遒劲有力,笔走龙蛇,她看着看着,纸上字迹突然变幻成另一番景象,情不自禁红了一张脸。 宋知意慌忙别开视线,直到太子写完,视线才重新飘回来,这一看,却是怔愣了片刻,目露惊艳,下意识“哇”了声。 纸上是一句“珩璜之贵,社褕之尊。” 她翻开临摹的诗册便有这一句,她也才写完这句诗,然而太子这一手字的功底显然比她好得不止一星半点,横点竖撇捺,磅礴大气,雷霆万钧,叫人一看便知笔者卓绝不凡的胸怀气度。 太子暗暗勾了唇,对宋知意这惊叹不已的表情很是受用,面上却波澜不惊问:“比之你父亲,如何?” 宋知意想了想,说:“殿下的字好,可我爹爹的字也不逊色,这是不同的经历不同的风格,各有千秋,很难评判个高低出来。” 太子勾起的唇角顿时压下来,撂下笔道:“你写一遍来看看。” “好。”这会子宋知意真是有点心虚了,不过她提笔认真写来,行云流水,自以为还是能看得过去的。 谁知太子的长指点了点其中一个“珩”字,“这个不好,重写。” 宋知意皱眉,反复看了几遍,困惑道:“我看着都差不多呀,干什么要单独写这个字?” “因为珩,乃是孤的名。”太子声线低沉,如清泉流动,白玉击石。 宋知意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太子莫名其妙生气,原来是她把水渍弄到他那个“珩”字上了! 当今皇族是赵姓,太子名珩,那……太子的名字应是赵珩。 赵珩,赵珩。 她在心里默念几遍,落笔时不知不觉就将这二字格外专注地写了出来。 太子瞧着,挑剔的表情总算勉强满意了些。 宋知意提起宣纸欣赏一番,也觉得好极,不过,太子名珩,那字会是什么呢?像她大哥名知礼,字是子谦,爹娘在家也常唤大哥的字。 好奇心一起,她便忍不住想问,正酝酿措辞如何开口时,太子蹙眉警惕地看她一眼,挪着轮椅后退,“怎么,药劲儿又起来了?” 宋知意惊吓得瞪圆杏儿眼:“……当然不是!!” 宣纸被她攥得皱巴巴,心里跟着慌,难道这药不是发作一次就过了? 太子轻哼一声,缓缓推着轮椅走开了。 宋知意忍不住跟上前,帮着他推,太子倏地回眸过来,目光变得冷冽:“还说不是?这回任凭你哭得昏天黑地,也休想再上孤的床。” 他又不是什么专伺候她高兴的物件! 第22章 (二更)柔软的裙摆覆在他伤痕…… 第二十二章 宋知意顿时难堪得涨红了一张脸,语气委屈地小声嘀咕道:“谁想,想那个了,方才我只是想问你的字是什么而已。” 赵珩神情微顿,挑眉深看她一眼,却只是语气淡淡地说:“等你练好孤的名,再来问孤的字吧。” 宋知意觉得她的“珩”已经写得很好了,显然太子并不想告诉她,这才随意找个借口来打发人。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0节 转念一想她干什么要练他的名字!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庆嬷嬷吩咐人传晚膳上来,宋知意干脆也搁下纸笔与太子一起用膳,不过她心里终究还是担心那个药会再发作,膳后便找来封太医打听了几句。 她年纪小,脸皮薄,真真是做不到神情自若地提起,只道:“我就是好奇,戏本子里面有个主人公……” 封太医也是在太医院待久了的,太子未出事前,常为各宫娘娘把脉看诊,多少还是懂些不便明说的门道,既然太子妃有所忧虑,自然当做不知情,也并不多问,斟酌捡了几味药草做成药包,“入睡时置于枕边,连续放个五六天也就无碍了。当然,这是微臣给您解惑,随意捡来打发时间的,您看个高兴便是。” “那就多谢封太医了。”宋知意接过药包,笑容落落大方,当夜回去就立马放在枕边,由略有些发臭发苦的药材散出味来,她深深嗅了一口,却险些被熏得吐出来。 梅香从外间抱了床暖被进来,给知意添上,边道:“近两日虽未再下雪,可天气似乎又冷了些。” 宋知意“嗯”了声,“你待会也添床被子去。” 今夜轮到梅香守夜,梅香闻言应好,待铺完被子,坐在床边犹豫道:“您叫奴婢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这么快?”宋知意有些惊讶,她以为起码得两三日功夫,于是连忙停住拨弄药包,问梅香是怎么回事。 梅香把早先知意给她预备的银子拿出来放在小几上,边说:“奴婢这银子还没使出去,就听见几个宫婢窃窃私语,道如今最得皇上器重的苟内侍格外疼爱一名叫露水的宫婢,二人还是皇上都默认了的对食。问了冬青才知,宫婢们议论的露水正是您昨日在御花园遇见的那位。” 宋知意却皱起眉头来,翻身用双手支着下巴,困惑道:“苟内侍既然深得器重,又疼爱露水,想必露水也不至于沦落到大年初一去跪雪地啊。” 梅香警惕地回头望望窗外,然后才难为情地小声说:“这个疼爱不是您想的那个疼爱,内侍都是没了根的怪人,哪还能和女子欢好?宫里的阴私手段实在太多,苟内侍是用秘制香料诱使露水献.媚求.欢……” 宋知意瞬间白了一张脸,后怕喃道:“原来如此,我晓得了。可这么说起来,露水姑娘也是怪可怜的。我这事实属无妄之灾,想必很难追究了。” 梅香叹道:“谁说不是,可奴婢还觉得万一是平阳公主也知道这其中奥妙,想借机陷害您呢?她一开始就跟您不对付。” “可叫我去摘梅花的,是妤贵妃。”宋知意神情严肃起来,细细思量道,“不论是巧合还是有人设计,眼下并无确证,太子病重,待我也不算喜欢,恐怕遇事我身后无人撑腰,往后得多注意着,不,我还是少进后宫为好。” 梅香起身放下帐幔,深以为然。 可惜知意想得好,这世上的事却总是不能如人意。 初四的时候长春宫便来人送了话,说正月十五要在春庭阁办元宵诗会,各宫都要去热闹热闹才好。 宋知意先是和和气气地应了下来,但她尤其不擅诗词,想着到那日再借口推辞罢了,反正太子也病着,多的是理由。 一来二去,她在太子屋里待的时间便多了。 太子看书,她就练字,当然也不只是练那个“珩”字,旁的都写,再请太子屈尊指点,有这么个现成的夫子,不用也是白不用。 这日下午她抄写了一节金刚经给太子看,太子拿过她手里的笔圈出几个字,正要开口,外边庆嬷嬷进来了,禀报道:“殿下,老将军看您来了。” 老将军?宋知意记得上回王嬷嬷说先皇后与妤贵妃皆出自柱国大将军府,想必这位就是先皇后之父,太子的外祖父了。可是她低头却看到太子神色冷沉,似乎并不太欢喜的样子。 这不是她可以多问的,遂识趣拿回了字帖与庆嬷嬷退出去,走到主屋外的廊下,正好迎面碰见苏老将军。 老将军年岁已高,蓄着一把整齐的白须,精神矍铄,概因常年征战沙场落了旧伤,行走起来右腿有些异样。 宋知意福身一礼,语气尊敬:“知意见过外祖父。” 苏老将军抱拳笑道:“太子妃无需多礼。” 一老一小简单寒暄两句,老将军进了屋,知意则去厨房了。 老将军来到太子跟前,也是先以君臣之礼问候道:“老夫听闻殿下近日身子好转,如今一看,气色果然不错。你大舅舅从边关送了两根千年灵参来,煨汤给你喝了正好。” “那就有劳外祖父替孤谢过大舅舅了。”赵珩修长的手指压在书卷,抬起一双清泠泠的凤眸。 老将军上次见这个外孙还是半年前,如今看着外孙愈发清瘦深邃的侧脸轮廓,勉强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 赵珩意味不明地勾了唇角,随手指了指一旁的交椅说:“孤不良于行,外祖父也别站着了,茶水自便,有话就说。” 老将军倒也没坐,上前两步来到太子身边,长叹一声:“你应该也听说了,皇上准备元宵立你姨母为继后。” 赵珩了然地嗤笑一声,“所以外祖父特地前来,是怕孤再疯言疯语生是非,阻挠了妤贵妃的高升之路?” “你这孩子!”老将军紧紧蹙眉,耐着性子劝解道,“我老来才得了你母亲这个女儿,比谁都疼惜,可她遭了劫难,是命里少福,你心痛你的母亲,我又如何不心痛这唯一的女儿呢?” 赵珩垂了垂眸,书卷边角在他指尖被攥紧。 老将军继续道:“逝者已逝不可追。我们苏家的荣华却不能断,倘若皇后宝座落入他人之手,依你如今身体状况,这太子之位也是难保啊!” “所以为了家族荣光,即使妤贵妃害死孤的母亲,你老人家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是么?你不怕你唯一的女儿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么?” 老将军喉咙一哽,半响后低了语气:“没有证据的事,不可胡言。” 即使有证据,也得压下来,当做无事发生。 诚然这话老将军没说。 赵珩又岂会不知呢。他无力地阖了阖眼,放下被撕扯得破碎的书卷说道:“外祖父实在是多虑了,孤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保命尚且艰难,还能怎么生事?” 老将军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半蹲下来,语重心长说:“这就对了,外祖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然而首要的是你的身子,你能好起来,站起来,才能延续你母亲的荣光与清名,你若站不起来,什么都是无关痛痒的空话。” 老将军离去后许久,赵珩才睁眼一双枯木般死寂的眼。他如今瘫坐在床上,衣食住行离不得人,药浴也泡了两回,老和尚说略有见效。 他掀开被子双手撑着床榻挪到边缘,膝盖之上还是能使出些力气的,可一旦下地,膝盖之下如形同虚设一般,他扶着床架,极力想站起来,可他只能全靠双手的力气以一种狼狈的姿势半吊着高大的身子。 却连一盏茶的功夫也支撑不住,额角冷汗接连滚落,重重跌到地上,脊椎传来尖锐的痛楚,双足小腿丝毫无感。 这就是老和尚口中的略有见效吗? 候在外间的内侍听见动静,立马跑进来,见太子跌到地上,脸色大变,刚想过来搀扶,就被太子一声呵斥骇得一动不敢动。 “滚出去!” 赵珩不想被任何一个人扶起来,他要自己站起来,像从前那般。 他抬臂抓住紫檀木交椅,双手用力,却“砰”一声拽倒了椅子按压在小腿上。 手背青筋爆起,腿上依旧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痛楚。 为什么这双腿明明长在他身上却使不出半点力? 为什么? 燥怒潮水般汹涌席卷而来,赵珩攥拳狠狠砸在腿上,跟对待什么厌恶至极的东西似的,一下一下,又一下。 既然不会疼,既然无用,不如索性砸断。腐肉总是要剔除干净,新肉才能重新生长。 他可以像木偶一样给自己重新装一双木腿,只要能站起来。 可惜任凭他使出再大的力道,这双腿还是顽固地长在他身上。 外头跪地的内侍预感不妙,急忙跪爬出去喊侍卫拿麻绳来,太子有几日不发病了,好模好样的都叫他们忘了太子发起病来是怎样可怕的疯魔吓人。 宋知意小心翼翼端在手里的百宝羹,“哗啦”一下被这神色慌张的内侍给撞得洒了遍地。她捂着被烫红的手背,急问:“怎么了?” 内侍直冲她摇头:“殿下发病了,又发病了,太子妃还是先躲开吧!” 她才去厨房不到一个时辰,太子就发病? 宋知意不敢置信,匆匆进了屋子,没曾想刚走到屏风外,迎面一个花瓶砸过来。她下意识抬袖捂住脸,闪身躲到一侧,瞬间脚边已全是锋利的碎瓷片,零星几支红梅惨兮兮地洒在地上。 宋知意吓得脸色煞白,颤巍巍放下手,胆战心惊地往里头瞄了眼。 太子长发凌乱地跌坐地上,厉声吼道:“滚!滚!通通给孤滚出去!!” 宋知意双腿一软,几乎本能地转身跑路,太子未免也太吓人啦!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手里有把利剑,一定会用尽全力刺过来。 可她双腿又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挪不动步子,眼前浮现初见那夜,太子嘶吼发狂被侍卫们拿麻绳绑起来的画面。他似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被那样粗鲁又毫无尊严地捆绑。 可实际上他只是生病了,是一个太医断言很难熬过这个冬的人。 宋知意心里发软,还没鼓足勇气,就已经下意识往太子走了过去。 “殿下?”她嗓音有些抖,下一句还没出口,赵珩面目狰狞地抬头,双目猩红瞪过来:“谁准你过来?滚啊!” 他手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砸过来的东西了,胡乱摸索只摸到一块碎瓷片。 宋知意略松了口气,想着这回应该砸不到自个儿,哪知,赵珩攥着碎瓷片一下一下开始往腿上划。 砸不掉,就划烂! 皮.肉被割破,鲜血涌出来,瞬间染红他雪色的寝衣。 宋知意万万没想到,呼吸一窒,三步作两步冲过去死死握住他手,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你……你不要命啦!” 她从来不知道自个儿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抢过那碎瓷片丢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太子,本能地抚着他的背声声柔软:“会好的,都会好的,你不要急,我们慢慢来好不好?你,你也想想你的母亲,她若是知道你这样伤害自己,只怕在天上也急得团团转。” 赵珩奋力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 宋知意能感受他急促狂乱的心跳声,她稍稍松开力道,一手的冷汗,眸光晶亮看向太子,鼓足勇气,柔声再道:“你妹妹也一定很想你,若她回来,看见你这副模样,岂非要心疼坏了?此刻她最盼着你好好的,好去接她回来团聚呀。” 是啊,他又失控了,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赵珩紧绷的上半身骤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随之颓丧倒下。宋知意急忙扶住他,背靠在被撞得歪歪扭扭的桌旁。 庆嬷嬷不知何时来到一边,小心给知意递上棉帕和纱布伤药。 再外边,是一个个手拿麻绳伺机而动的强悍侍卫。 原来他们早来了。 宋知意心里不是个滋味,接过东西,动作小心翼翼地想给太子擦拭腿上伤口。 却被扼住手腕。 赵珩恢复了几许神志,凶狠地摁着她,一面仓促地想拿什么遮掩住痕迹斑斑的双腿。 他嘴上却跟淬了寒冰似地:“宋知意,你少自以为是!孤的母亲和妹妹是如何不必你说!孤的事也不必你多管,你给孤滚出去!永远不许进来!” 宋知意呆了一下,莫名想起以前捡过一只小猫儿,凶得不行,龇牙朝她哈气,碰也不给碰,其实伤痕累累,羸弱不堪。她知道太子不是猫,此刻更像是一头凶狠的狼,冷言冷语雨点似地无情砸在她身上,说不委屈是假。 就在赵珩以为她要负气抹泪跑开时,伤痕累累的残疾双腿覆上一圈柔软的裙摆。 他错愕低头,那双腿分明没有任何知觉,然而这一瞬间,却有羽毛轻柔抚过的错觉。 今日宋知意穿了身石榴色的宫装,裙摆层层叠叠如绽放在凛冬的一朵娇.嫩花苞,她眨眨眼,和裙摆一样柔软的语气透出几分惊奇:“殿下是想找东西遮住荣耀与功勋么?” 赵珩愣了一下,扼住她的手掌情不自禁松开。 宋知意也不看他的双腿,神情格外认真地说:“男子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荣耀和功勋的象征,如果你有很多的话,那你一定是……” 她突然顿了顿,赵珩一颗混乱不堪的心跟着被紧紧撕扯起,他永远记得魏国公嫡女意外看见他双腿时的厌恶和惧怕,等了片刻,就忍不住声音沙哑地问:“是什么?” “当然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最厉害最无敌的大英雄啦!” 赵珩不由得轻笑一声,心口莫名舒展,抬眸对上宋知意笑盈盈的眼,又不自在地肃了脸,“……花言巧语。” 第23章 和离?想的美!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1节 花言巧语又怎样呢?宋知意心想,只要能稳住太子,她大可再说上千千万万句。 不过眼下嘛,瞧太子这高冷又鄙夷的神情,只怕多说一句就要适得其反。 宋知意见好就收,一面悄悄给庆嬷嬷使眼色,挥散外头那些拿麻绳的侍卫,唤太医上前来。毕竟她不懂医,处理伤口还得会的来,否则贻误太子伤情,罪过可就大了。 封太医却战战兢兢,每靠近太子一步,呼吸就轻一分,幸而太子没有再狂躁的迹象,才小心蹲下来,细致检查一遍伤处,谨慎道:“殿下,地上全是碎瓷片,恐怕再伤了您,不若还是微臣扶您上榻再放药包扎吧?” 赵珩瞥封太医一眼,分明那眼神也不带多少骇人厉色,封太医忆起曾经有位同僚就是这般掉以轻心,险些被失控的太子扭断手。封太医不敢妄动,求助的眼神看向太子妃。 宋知意见状只好试着去挽太子的手臂,见他没有动作,似乎默认下来,才大了胆子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想扶着他起身。 哪料,纹丝不动。 宋知意不信邪,咬牙暗暗再使劲儿,额头都冒了汗。然而太子虽病弱,身形消瘦,身量却很高,在双足完全不能用力的情况下,哪里是她能扶得起的。 眼看太子的脸色就要阴沉下来,封太医急忙来到左边帮忙,这才与知意一同将太子扶到床榻。 宋知意终于松了口气,封太医为太子处置伤处,她就默默揉着发麻的手臂退到一边,这才后知后觉看到手上竟被碎瓷片割破了好几道口子,血渗出来侵染到衣裙,她连忙掏出帕子捂住,却疼得下意识“嘶”了一声。 赵珩眉心微蹙,攥拳忽然挥开封太医,怒问:“怎么就来了你一个?其他太医是死了吗?” 封太医以为是自己处置得不好,当即跪下求饶:“殿下息怒!” 宋知意刚松缓下来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太子真是喜怒无常,心情千变万化,其实封太医医术不差的。 倒是一旁的庆嬷嬷看得明白,连忙出去叫来两个太医,一个分去协助封太医,一个留下来。庆嬷嬷拉住紧张兮兮忍不住上前的知意,宽慰道:“太子妃,您也受伤了,不如先给太医瞧瞧吧。” “可……”宋知意放心不下,庆嬷嬷叹气,索性按住她肩膀坐下来,压低声音提醒道:“您还看不出么,殿下忽然动怒是因为您的伤啊。” 宋知意不由得愣住,神情诧异地看向太子。 然而对方侧脸冷漠,没给她半个眼神,着实不像是庆嬷嬷所言这般。想来太子高高在上,冷若冰霜,又怎会在乎她这个来得莫名的太子妃呢。 宋知意不安地坐着,伸出一双满是血痕的手,庆嬷嬷拿了棉帕湿水拧干,先给替她擦了擦,才由太医上药,药粉刚洒下来,她就疼得轻轻“唔”了声。 “太子妃且忍忍,过阵子就不疼了。”太医劝慰,动作利索地放完药就取纱布包扎,边叮嘱说,“近日不要碰水,右手有道口子格外深些,要仔细留意,不若恐怕会落下疤痕。” 宋知意笑着摇摇头,不甚在意:“只要不痛,留疤也无妨,那我就要有第一道功勋咯!” 赵珩的眉心紧了又紧,暗道这个傻子,常言说纤纤玉手乃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像她这样不在意自己双手美丑的姑娘呢? 太子气息一冷,封太医便如临大敌,动作更小心翼翼,总算包好伤口,忙躬身告退:“微臣先去煎药。” 其余两位太医跟着退下。 庆嬷嬷叫来两个内侍麻利地收拾好屋内狼藉,也退了出去。 宋知意左右看看,就剩她自个儿了,她犹豫着站起来,走到太子跟前,温声软语地问道:“原本我煮了百宝羹要给你尝尝的,可惜被碰掉了,你现在还想吃么?” 赵珩凛冽的眼神上下打量过来。 宋知意下意识把手背到了身后,拘谨地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吃百宝羹,那煨雪梨燕窝羹如何?” 真是满脑子就知道吃。赵珩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背过去的手,喉咙有些干痒,以至于嗓音也是沙哑:“伸出来给孤看看。” 宋知意忙摇头说:“区区小伤,不值一提。” 赵珩眸光黯下来,双拳攥紧,默了半响,颓然松开,低声似不经意地问她:“方才吓到你了吗?” “嗯?”宋知意有些没听清,不禁俯身靠过去,一双水葡萄般清亮的杏儿眼看向太子,“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赵珩错开眼眸,倚在床榻阖了眼。 宋知意便也识趣不问了,默然退出去,心想干脆就煮雪梨燕窝羹好了,太子嗓音沙哑,应当是喉咙也不舒服。 - 与此同时,越王府。 一身着灰色长袍外罩黑色氅衣的花甲老头急步匆匆进了书房,语气是难以掩饰的高兴:“殿下,天大的好消息!” 越王正因为连着三天三夜投壶酸痛不已的手臂而心情烦躁,闻言眉梢一挑,挥走身侧两个揉捏按摩肩膀的侍婢,问:“什么好消息值得金伯如此开怀?” 金伯从袖口取出一封信呈给越王:“您看便知。” 越王接过来,只见信封外书了“父亲亲启”四字,他打开,一目十行地扫下来,果然愁绪一消,大笑道:“果然,太子果然双腿残废又病入膏肓了!” 但是喜形于色以至扯动臂膀酸痛,令越王又记起教训,警惕问,“这信从何而来?可靠吗?” 金伯点头:“这是咱们手底下的探子从东宫出来的书信截获的,是太子妃写给娘家的亲笔书信,自然万分可靠。” 越王这才放下心来,反复又细看了一遍书信,“啧啧”感叹不已,想来上回慎德堂兄弟相聚,太子定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投掷出那三箭。 太医院是何等精英荟萃之地,皇家又是何等珍稀灵药聚集之所,整整一年都救不回来,可见强弩之末,命不久矣。 金伯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殿下,值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正是上天不忍您满腹才华却屈尊偏远越洲啊。” “那是当然!本王一身好本事,何至于守着一个破烂地儿磋磨时光?”越王折起书信豁然起身,将衣襟打理得一丝不苟,“本王要约阿景在满堂春一聚。你再请靖阳侯世子和晋小公爷在隔壁雅座候着,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金伯当即去办。 夜幕降临,四皇子来到满堂春三楼雅间,越王已斟好美酒备上好菜等候多时。 “眼看着过了年就要启程回边关,二皇兄不帮着皇嫂准备行囊,反倒是有雅兴请我喝酒。”四皇子拉开交椅坐下,面容不善。 越王笑了笑,“阿景,为兄还没开口,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呢?难不成还记恨为兄在慎德堂不敬太子?” 四皇子赵景冷嗤一声,不满地瞪了眼越王。 越王端起酒杯起身,坐到赵景身边来,拍拍赵景的肩膀说:“我也知道,你自小没了亲娘,幸得皇后与太子照拂,风光无限,自然是感怀他们的爱护之情,太子出这等意外,当属你最着急了。” “你说什么?”赵景一把甩开越王的手站起身来,满眼警惕,“三哥出什么意外?” “瞧瞧你,还装什么?”越王不徐不疾地放下酒杯,从怀里拿出信来,“太子妃写给娘家的哭诉书信可是都说了,太子战后昏迷不醒地被送回来,双腿残废,药石无灵,如今靠灵药续命,连号称能妙手回春的朱院首都道,无力回天了。” 赵景惊骇瞪大双目,一把抢过越王手里的书信,慌乱急声道:“胡说!三哥好好的,就是你在外面造谣,小心我回宫禀明父皇,再叫你投壶三天三夜!” 越王脸色变得难看,不过赵景年纪小不经事,这番慌神说辞已足够佐证太子确实危矣。越王耸耸肩,语气无所谓:“随你吧,既然太子好好的,那开春可要出来打马球。” 赵景咬唇不语,转头跑出雅间。 越王也没拦,只跟着出门,却是来到隔壁雅间,推门就见靖阳侯世子与晋小公爷双双张大嘴,表情震惊不已。 越王皱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状似忧心地说:“你们都听到了?可切记不要出去宣扬啊。”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不迭点头:“是是,越王殿下只管放心,我等必定守口如瓶。” 越王暗暗觉着好笑。 前阵子晋国公勾结吏部正是为晋小公爷这个庸才谋官职,而靖阳侯世子呢,也是个四处浪荡的酒囊饭袋,平素最厌学,也最讨厌被满京都赞誉成为典范君子争相模仿的太子殿下。 瞧着吧,不出今夜,太子残疾重病的消息就要传遍各大世家贵族。 …… 赵景攥着书信跑出满堂春就策马直奔东宫而去。 暮色渐浓,清晖堂的宁静被疾驰的马蹄声打破。 赵景怒容满面地冲进门,太子已卧床睡下,宋知意在一旁修剪百合花枝,闻声看过去,蹙眉“嘘”了一声示意赵景小声些。 焉知赵景直直走到她面前大声逼问道:“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宋知意一脸茫然:“……我做什么事了?” “你还装!”赵景怒火三丈,直接去到床前嚷道,“三哥,三哥,大事不妙了。” 赵珩眠浅,骤然被惊醒,神情有些不好,耐着性子皱眉问:“何事惊慌?” 赵景坐下拿书信给他看,“这是我从二皇兄那抢来的,是这个女人写的家书!”说着赵景不忘恶狠狠地瞪知意一眼,而后继续道,“里面说了东宫如今是什么境况,偏偏被二皇兄得到了,他一向野心勃勃想篡位,有如此确证,只怕什么都瞒不住了。” 比起赵景,赵珩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早已预料过这一日,也明白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的理,是以真正到了此刻,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滑稽的方式。 他慢慢看完了书信,抬眸看向宋知意,眸光多了几分探究。 宋知意简直懵了,更知道太子生性多疑,心思敏感,下意识朝他摇头:“我根本没有给家里写过书信,我也绝不会写这些叫我爹爹娘亲平白为我担心,况且我的字迹殿下见过,仔细辨认就知真假。” 赵珩当然知道这不是她写的,因为她的任何东西想要送出东宫,必得经过暗卫的手呈给他过目。默了片刻后,他只道:“阿景,你出去吧。” 赵景哪里甘心,“三哥!你千万不要被她三言两语给骗了,她还说不定是谁派来的奸细,我们大可抓了她的贴身侍婢严刑拷打,再搜屋子,看她还敢不敢狡辩!” 宋知意一听这话也急了:“你要搜屋大可现在就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唯有一点,不准拷打我身边无辜的婢女!” “你就是心里有鬼——” “好了。”赵珩冷声打断赵景的的话,脸色阴沉,“孤叫你出去。” 赵景愤愤不平,扭头就跑了出去。 屋内霎时寂静下来,赵珩的目光重新落在宋知意身上。他面容难辨喜怒,这么静静不说话时,反而有种威严雷霆的逼人气息,叫人琢磨不透。 宋知意深知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对于太子而言是多么的要命,她心里也忐忑,毕竟人家那是亲兄弟,而她只是外人,太子大抵是不信她的。她三两步走上前,言辞恳切道:“殿下,我才不是什么奸细。退一万步说,我如今身为太子妃,倘若你出事,不光我没有好日子过,我爹娘兄长也难保不受牵连,我何至于做这种危险的事?” “孤知道。”赵珩侧身将信递到烛火上,火蛇肆虐,信纸很快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宋知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向太子,忽有种沉冤昭雪的委屈感,忍不住吸吸鼻子哽咽道:“我方才真的好怕你二话不说就信了四皇子,我在这宫里无依无靠的,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赵珩抖落指尖残余的灰烬,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宋知意:“孤是残疾,不是痴傻。” 这是有人借宋知意做局罢了。 齐王,越王,宫里每一位皇子和争宠的后宫嫔妃都有可能。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宋知意多少也明白,皇帝虽为一国之主,然压不住臣民的纷议和质疑时,一定会舍弃太子的,毕竟皇帝还有那么多的儿子。 除非太子立马就能好起来,显然这不可能。 太子一旦被废,哪还有好日子过? 不成,得未雨绸缪。 既然权势地位难保,那金银珠宝总能留点吧? 想起太子那满满当当的库房,宋知意顿时有了个好主意,眼巴巴看向太子,欲言又止地酝酿措辞。 赵珩却不知想到什么,冷嗤一声,漠然嘲讽道:“怎么,晌午刚夸孤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最厉害最无敌的英雄,现在知道孤要被废了,就急着要和离书了?” 善变的女人!想的倒是美! 第24章 他都被废了,她还心思观察一个…… “和,和离?”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2节 宋知意从来没有想过这茬,皇帝赐婚,且是太子的婚事,想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吧。 不过既然太子这么说,是不是说明有这个先例? 若是能和离回家,哪怕今生再也不嫁,她心里也是极满意的! 赵珩看她神情由困惑变成暗含欣喜,冷哼一声,无情的语调幽幽说:“你想的倒是美,可惜这是帝王赐婚,金口玉言,从无更改。” 宋知意不由得失落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毕竟她从一开始的想法也不是和离。倒是太子,莫名其妙提起这个,阴阳怪气的,弄得她险些忘了要说什么! 可惜也不等她再口,外边庆嬷嬷扶着陈太傅一瘸一拐地进门来。 宋知意见状吓一跳,赶紧上前帮忙,忧心问:“太傅这是怎么了?” 陈太傅摆摆手,表情惭愧,“多谢太子妃,老夫来时太急,上台阶摔了一跤,方才已请封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说罢还要向太子拱手行礼。 “你这把老骨头,赶紧坐罢!”赵珩眉宇间拧起一抹愠怒,嘴上虽毒,可不难看出关切。 陈太傅勉强笑笑,依言坐下。 至于他因何急得摔跤,宋知意已明白过来。今夜骤然出了这等大事,陈太傅定要来与太子商讨应对之策的。她不宜再留下,遂要与庆嬷嬷一同告退。 没想到陈太傅忙又起来说:“烦请太子妃也留下吧。” 宋知意下意识看看太子,太子不言,她才停步留下,冤枉地对陈太傅说:“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陈太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夫料想也是,那夜与你父亲说话,你父亲说过你是个凡事看得开的孩子,绝不会抱怨眼前困苦。那封信呢,可否给老夫一观?” “烧了。”赵珩薄唇轻启。 陈太傅叹了声,摇摇头,“烧了也好,省得再起是非,把火引到太子妃身上,祸连宋家。只是皇上那,恐怕气怒起来要责问啊。” 宋知意心头一紧,白皙脸颊浮起焦急神色来:“可这件事我怎么解释得清楚,我爹爹晓得了吗?” 陈太傅慈爱地笑了笑:“太子妃宽心,老夫来时已经给你父亲送了信。明日若是皇上召您去问话,您只管说不晓得,适当时候也可推到殿下身上,您就说殿下脾气不好,连门都不准你出,又怎么送得出信呢?” 赵珩:“……” 这个老东西可真会想法子! 宋知意却觉陈太傅此计实在妙极,毕竟这也确实是太子的行事作风,她点头应下来,立时感受到一道凉飕飕的眼神。她抬头瞄了眼太子,无辜一笑,贴心倒了杯热茶过去。 赵珩轻哼一声,对此到底没有什么异议,“幕后之人心计歹毒,无非是想扳倒孤好上位。可惜二皇兄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即使孤被废,储君也轮不到他。” 陈太傅深以为然:“越王好大喜功,傲视群雄,且为庶次子,终归难成大器。只是少不了屡次给您使绊子。您看……” “这封信不是还没查出一个幕后主使么?”赵珩凉薄勾唇,眼底一抹阴翳透出杀气,语气却平淡,“此事孤会交由暗卫去办,你回家先养好这条腿。” “这哪儿成?”陈太傅语气激动,“今夜过后京都会掀起什么风云尚且不定,明儿早朝一准得因此吵起来,魏国公一众的心已不再向着您,老夫得召集近臣宣扬您的功绩与才德,至少先稳住圣上废储的心思啊!” 赵珩深深蹙眉,颇有些头疼,知道这老头子再说下去,又是那一番二十年来夙兴夜寐挣下今日功业不易云云。 这时,宋知意很识趣地倒了一杯茶给陈太傅,陈太傅到了嘴边的絮叨果然一顿,忙接过谢:“有劳太子妃。” 赵珩不禁挑眉,眼神探究地看过去,宋知意朝他弯唇一笑,笑容乖巧甜美。 随后二人商议至子时,夜已深,赵珩念着陈太傅行动不便,遂留他过夜,待明日再着人用软轿送回去。 宋知意送陈太傅出来,语气感慨又失落:“太傅年岁已高,却还能这般尽心尽力为殿下谋划,而我却什么也帮不上,反而被人利用,实在惭愧。” 陈太傅摆摆手,十分不赞同:“此言差矣,太子妃已经做了老夫和太医都做不到的事。殿下能有今时的清醒冷静,是您的功劳。” 宋知意愧不敢当,权当陈太傅哄着她这个小辈罢了,“身为太子妃尽心照料殿下亦是我的份内事。” 临别前,陈太傅又问了句:“四皇子找来的那位空空大师,可对殿下病情有所助益?” 宋知意默了默,有些说不清楚。毕竟医腿不是一日两日就见效的。 如此陈太傅就明白了,短时间内想靠太子恢复以扭转时局,怕是不能。 翌日早朝也果真如陈太傅所料,文臣武将王孙贵族们议论纷纷,皇帝一来,晋国公便上前询问太子多日不朝,可是塞北一战落了残疾在养病。皇帝一脸疲色,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有晋国公开头,其余党派都站出来献言,倘若太子残疾,不宜再为储君。 陈太傅自然不能任由这股歪风肆意增长,瘸着腿也得站出来提出异议。 一来二去,两派就此争论起来,皇帝脸色逐渐变得铁青,索性捂着太阳穴佯装头疾发作,大手一挥,散朝! 待回到承恩殿,皇帝的头也是当真一阵阵疼起来,就跟被人拿锤子在脑后邦邦敲了两下似的。 千方百计要瞒住的秘密,竟叫越王拿住一封信给抖落出去了。这事论太子妃的罪过也不是,越王一心盯着东宫,迟早要抓住把柄,可不论太子妃的不是,确也由她而起。 皇帝扶额,烦躁道:“去清晖堂传太子妃来。” 身旁内侍领命就要躬身退下。 殿外急步进来一个侍卫,跪下抱拳禀报道:“圣上,越王着人暗暗送密信到春华宫,形迹可疑。” 春华宫乃是越王之母慎妃所居的宫殿,皇帝脸色微沉,本要去传话的内侍立马心领神会,下去把密信呈上来。 其上短短两行字,赫然是“一切按计划行事,还望母妃近日见太子妃一面,坐实太子妃泄密一事。” 皇帝的脸色阴得厉害,拍案怒道:“计划?他们娘俩难不成计划谋权篡位吗?” 殿内伺候的内侍宫婢们纷纷跪下:“皇上息怒!” “哼,去传越王。这个逆子无情无义,恨不得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他今日敢肖想太子之位,明日就敢觊觎朕的皇位。”皇帝一声令下,内侍即刻去办。 苟富贵端上一盏静心消火的菊花茶,宽慰道:“圣上正值壮年,大晋山河还要在您手上再创辉煌载入史册呢,您消消气,龙体为重啊。” “他们一个个都不让朕省心!”皇帝不光是气怒今日这出,更是为储君废立而左右为难。 几个儿子里齐王比太子少了魄力和谋略,治理一个城池尚可,治国差矣。越王不必提,老四莽撞,老五老六年纪小,虽被她们母亲教得嘴皮子功夫厉害,会哄人,功业却少了静心,刚出生的一对双生子更是不必说,那丁点儿的年纪,哪能看出天赋? 储君系一国安定,需慎之又慎。 然太子那身子骨…… 苟富贵不禁再似有若无地提道:“您正值壮年啊!” 皇帝瞥苟富贵一眼,后者笑眯眯的,皇帝摩挲着杯壁,这才回过味来,真是气糊涂了! 他如今不过四十有四,龙体康健,不妨先选派好夫子把儿子们一起调.教起来,待过个几年就能辨出真章。再者,自皇后逝去,后宫也许久不添新人了。 须臾间,皇帝已有了快刀斩乱麻的下下之策。 等越王赶来,依旧少不得被皇帝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以为太子被废朕就会考虑你?痴心妄想!” “立刻给朕滚回越洲,食邑俸禄减半,充做太子治病养伤的灵药钱。” 越王一腔谋划未得施展,愤懑离去,心里真是连皇帝也痛恨起来。 …… 清晖堂。 宋知意焦灼等待了一上午,连说辞都酝酿得滚瓜烂熟,进来个内侍便怕是皇上派来传话的,却意料之外的无事发生。 可这样的安宁才是令人不敢放松警惕。 宋知意左思右想,先回宜春殿清点了库房,又问王嬷嬷,各宫赏赐的宝贝能否带走。 王嬷嬷稀奇地打量她:“除了金子银钱不认主,其他宝贝到了外头也是没人敢收的,您若是担忧前途,不如去找贵妃娘娘谋个出路为妥。” 于是宋知意把金银一类单独列出来,边奇怪问:“你上次不是说妤贵妃是皇后的堂妹吗,殿下出事,她一准会向圣上求情的。” 王嬷嬷一噎,心想太子妃真是冥顽不灵啊!这样笨拙迟钝的心思,就算为贵妃所用恐怕也办不成大事! 前朝纷争不断,皇帝烦心,后宫自也不敢欢闹,十五便过了个冷淡的元宵佳节。 却没想到,正月十六,一道废储圣旨降下,命赵珩搬去东郊宫苑静心养病。 那传旨的内侍,正是苟富贵,他向来敬重太子……哦不,前太子,这会子也没什么奚落,宽慰道:“圣上只说废储,大抵想先平定了朝堂风波,不过您的一切待遇如旧,只要养好了身子,圣上还是最属意您的。” 赵珩一言不发地接了圣旨,看了看身边若有所思的宋知意,表情阴恻恻,用圣旨卷轴的玉柄敲了敲她的肩膀。 宋知意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说:“先前我一直以为苟内侍是个五六十岁长相阴险狡诈心理阴暗的老太监,没想到瞧着不过二十上下,五官清秀,实在人模狗样。” 赵珩:“……??” 他都被废了,她不想着怎么和离,怎么逃之夭夭,反而有心思去观察一个容貌清秀的太监? 接着赵珩就又听宋知意小声嘀咕道:“幸好我早收拾了金银细软,而且出宫养病,岂不是可以回家!还可以游山玩水!说起来我还没逛过京都的繁华夜市呢。” 赵珩:“……???” 他都被废了,连个太监都知道宽慰两句场面话,她非但没有只言片语,还满脑子想回家!想玩! 她是觉着跟着他没有好日子过了,所以也懒得装模作样了吗?所以此前种种殷切的体贴讨好不过是她的虚情假意吗? 宋知意又想起一个出宫后不可缺少的存在——小厨房会做各种好吃糕点羹汤佳肴的厨娘!她噔噔噔赶紧跑出去询问。 赵珩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庆嬷嬷摇头叹气,上前宽慰道:“殿下,其实……” “谁在乎!”赵珩冷声打断庆嬷嬷,自己慢慢转着轮椅走了,只留下一个孤傲落寞的背影。 第25章 那我下次随便他们拿刀砍死你好…… 太子被废,清晖堂上下都透出一种哀怨消沉的气息。 宋知意来到厨房,更是见着两个婆子并内侍鬼鬼祟祟地往怀里藏东西,四处张望,正准备跑路,且见她出现也不带丝毫惧怕,反而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至于那位御膳房出身手艺极佳的厨娘,哪里还有身影? 想来树倒猢狲散,各凭本事谋出路了。 宋知意本欲回主屋陪太子说说话……哦不,如今是三皇子,却见双门窗户皆紧闭,只好心情复杂地回到自个儿屋子,梅香和冬青两个正忙着收拾衣食住行所需的物件。 此去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也不知东郊宫苑是何等模样,二人把能带的都带上了,至于宜春殿伺候的其他下人,知意也没指望能跟着出宫去。 却没料到,王嬷嬷竟主动提出誓死追随,还说:“老奴看您面相就知心怀慈悲,是福运无穷之兆,来日定当否极泰来,荣登宝座。” 这番恭维真是叫宋知意不敢当,不过转念一想,她顿时有了主意,亲昵挽住王嬷嬷,问:“嬷嬷可会做糕饼羹汤?” 王嬷嬷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迟疑点头,“当年分配各宫时,老奴也是差点进御膳房的。只不过这些年掌事后手艺渐渐生疏了。” “无妨无妨。”宋知意满意一笑,眼下也不管以后什么样,先满口允诺道,“今借嬷嬷吉言,来日我若飞黄腾达,你便是首功!” 王嬷嬷附和一笑,扯动的嘴皮子却闪过几许不为人知的思量来。 随后两日,行囊等大物件陆续先由侍卫们送往宫苑安置,宋知意一行人离宫,则是在正月十九。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3节 这日天朗气清,无雪也无风,赵珩身子骨弱,天气好些也能减少车马奔波劳顿对身体带来的消耗。 外边马车安排妥当后,庆嬷嬷推着轮椅上病恹恹的赵珩出来,宋知意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糕饼小食,眉眼含笑,跑到他面前。 谁料话还没出口,赵珩眼神冷幽幽地瞪过来,阴阳怪气道:“这会子还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宋知意觉得好莫名其妙,不知道自个儿又怎么惹他恼火了! 庆嬷嬷叹气,暗暗朝知意摇头,示意她别放在心上。 宋知意自然也不是爱记仇的小性儿,忽略那个冷眼行在赵珩身边说道:“殿下,我听说从皇城去东郊要三个时辰功夫,我特意准备了吃食,话本,还有叶子牌,待会我跟你同乘一车好不好?” 赵珩冷哼一声:“你爱玩,便自个儿玩去,少来烦孤——” 脱口而出的称谓令他倏地一顿,寂静半响,薄唇紧抿,脸色骤然变得阴翳。 宋知意感受他身上冷沉可怕的气息,不由得跟着抿唇不敢说话了。 几人默然行至院门,有几道台阶,侍卫上前抬动轮椅,一路将赵珩送到了马车上。 宋知意落后几步,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把先前准备好的软垫转交给庆嬷嬷,自个儿与冬青梅香等人坐上后一辆马车。 此行虽已运送了大半行李,不过今日队伍还是浩浩荡荡四五车,前有二十个佩刀侍卫开路,后头二十个侍卫垫后,几个粗使宫婢与内侍行在马车旁,随着赵珩一声令下,便出宫去了。 城楼之上,皇帝负手而立,注视着车队缓缓前行,叹息一声接一声。 妤贵妃将手腕的鹤氅给皇帝披上,柔声劝道:“皇上,您既放心不下,怎么不下去同太子说说话,送送他,也好叫他心里有个宽慰啊。” 皇帝却肃色道:“妤儿慎言,他如今已是朕的三皇子。” 妤贵妃垂首不语,神情露出几分哀伤与忧虑。 皇帝又叹一声。 他不是不想下去送,而是怕瞧见儿子失望埋怨的眼神,也怕这个儿子嘴上放肆逾矩,再提先皇后,再提明珠,胆大妄为地指责他为夫不忠,为父不仁。 他废储,实则也是为了他好! 否则这病恹恹的身子却坐拥储君之位,只会引得其他嫔妃皇子甚至朝臣不服,争相挑事,最后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 随着马车驶出被巍峨宫墙圈住的四四方方的皇宫,京都开阔繁华的街景渐渐映入眼帘。 尽管选的是一条相对僻静少人的出城线路,然不乏贩夫走卒挑着琳琅满目的货品叫卖,有糖葫芦,炸年糕,炒栗子。 宋知意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街头巷尾那热闹鲜活的气息顷刻间挥散了她积郁心头的愁闷。 就连梅香也忍不住小声说:“宫里处处是规矩,动不动就要行礼问安,跪下请罪,待久了叫人心闷。” 宋知意深以为然。不过今日显然不是合适时机,她想起赵珩那冷冰冰的脸色,什么闲杂心思都通通收起来。 出城门后,马车停了一下。 宋知意探窗看到由仆人掺扶着出来给赵珩送行的陈太傅。 几日不见,陈太傅满头华发,面容沧桑,拱手垂头,愧道:“殿下,请恕老夫无能,不能力挽逛澜,救大厦之将倾。望殿下此去保重身体,老夫会守着京都,盼您风光回来。” 话落许久,赵珩并未应声,连车帘也未挑开,直接吩咐内侍赶马前行。 宋知意于心不忍,也不明白赵珩怎就这么冷硬心肠,她朝陈太傅挥挥手,“您老人家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我会照顾好殿下的。” 陈太傅点点头,马蹄扬起的风沙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他俯身剧烈咳起来。 宋知意叹了声,默默放下车帘,喃喃道:“皇上没有来送殿下,昔日瞧着为人和善好相与的妤贵妃,齐王都没来,还有四皇子,他不是一向最护着他这个三哥么,如今竟也人影全无。” 世态炎凉大抵如此,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想必去哪都是众星拱月的。 城外的道路不比城内宽敞好走,赶马内侍怕颠簸到病重的主子,慢慢缓下速度,行入城外林子就停下休憩片刻。 宋知意抱着话本子和吃食下车来,轻轻敲了敲赵珩所乘的马车的车壁。 里头没有回应。 她柔声问:“殿下,我待得好无趣,想过来和你说说话,可以么?” 还是没有回应。 不过她也大概摸清赵珩的性子了,他不应声就是默认。她小心翼翼爬上马车,打开车门一角,里面男人果然半倚软枕,握着卷书在看,那沉寂的模样好似天上下凡的神君,孤傲冷清,难以靠近。 宋知意钻了进来,在赵珩身边坐下,然后瞄了眼他正在看的书,却惊讶发现她送他的那张小像还夹在中间,似乎被当做书签了。 “……噫?”宋知意表情好奇地打量赵珩。她原本以为,这些他看不上眼的小玩意儿早丢掉了,何况要搬到郊外宫苑养病,她自己收拾东西时都嫌累赘,好些没用的索性懒得带。 “噫什么噫?”赵珩面无表情地合上书册,一双如古井无波的凤眸淡淡扫过来。 宋知意眼睛弯弯,乖巧摇头。 赵珩低嗤着别开脸:“你来干什么?” 宋知意当然是想来陪陪他,不然他遭逢如此落差,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该多难受。可是她并没有这样说,环顾宽敞舒适的车内看到小几上摆了棋局,便好奇地问:“殿下,你可以教我下棋么?” 赵珩眸光略带怀疑地看了眼宋知意,再看棋局,漫不经心地说:“此棋太过高深,不适宜你。” 宋知意轻哼一声,言下之意不就是嫌她太笨咯! 她坐过去摆弄黑白两方棋子,很快摆出一个形状来,用手戳戳假寐的男人。 赵珩慵懒掀起眼皮,见到棋局上被她摆出一个瘪嘴哭脸,不禁一愣,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被逗乐的轻笑。 宋知意微微歪头眨着明亮的眼睛,软声撒娇:“你就教教我嘛!” 赵珩这才勉为其难地抬手执棋,谁知外边树叶忽地婆娑抖动,他似有所觉,眉心一紧,立刻揽住宋知意侧开身。 在宋知意愣神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只穿云箭已经破开车壁横在眼前。 下一瞬,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马车被当空利刃破开,四下分裂。 二人滚落草地上,尖叫声与利刃出鞘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有刺客!” “速速布阵保护殿下!” 宋知意简直傻眼了,就这刹那功夫居然发生如此巨变!她几乎想也没想,立马从赵珩胸膛里起来,一个转身便挡在他前面,警惕看着四周不断靠拢过来的蒙面黑衣人,不忘稳住发颤的嗓音跟他说:“殿下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赵珩紧绷的身体因此狠狠一怔,看着身前娇小的身影,露出个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来。 四周全是到处逃窜保命的宫婢内侍,她不忙着逃命,竟反而挡到他面前,说,她?保护他? 她这娇娇弱弱的小身板够刺客砍几刀! 然而不等赵珩拽宋知意回来,宋知意已经爬过去捡起一把掉在地上的长剑握在腕间,她因为惧怕而发白的小脸已经冒冷汗,可提剑迎上突然刺过来的砍刀时又是那么坚韧挺拔。 来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子不仅能提得动剑,迎挡姿势还真有那么几分练家子,他抱着玩一玩的心,阴笑着讽刺道:“哟,堂堂太子殿下竟沦落到需要一个娇娇女护在身前,真该叫天下人都来瞧瞧!” “你蒙面行此龌蹉勾当又算什么好汉!”宋知意气骂,倏地收剑转腕往他手臂刺去。 滋啦一下便刺破衣衫溅了血。 那人始料不及,咬紧后槽牙骂道:“你这个臭娘们!” 他握着砍刀便猛地朝宋知意砍下来,宋知意抬剑去挡,可惜不敌恶汉那刀之重压,眼看气息不稳,步步后退,锋利的刀锋就要逼近头顶,电光火石之间,她眼前浮现爹娘的面容来。 呜呜呜呜要是今儿真被劈成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只袖箭从她身后射出,正中恶汉眉心。 恶汉睚眦目裂,直直往后倒躺下去,大砍刀也哐当一下掉地。 宋知意吓得连连闪躲开,惊讶回头,却见赵珩脸色铁青地瞪着她。 不知不觉间外围打斗声由强变弱,很快有另一波人防护在他们周围,直到蒙面刺客眼看再无胜算,四处逃窜。 侍卫长即刻过来请示:“殿下,还要追吗?” 赵珩寒声:“取一活口便是。” 于是侍卫长带手下追去,留下十余人收拾残局。 宋知意后怕地看着遍地血淋淋的尸体,连忙丢下剑,回去上上下下检查一遍赵珩有没有受伤。 赵珩漆眸深不见底地盯着她,一字一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宋知意愣住,竟莫名有些害怕他这样严厉冰寒的诘问语气。 赵珩无可奈何地瘫坐在地上,收了箭筒,指着里里外外几十号武功高强的侍卫,再反问她:“他们是死的吗?我需要你保护吗?” 宋知意完全被他这副阴沉骇人的模样吓住了,很小声说:“我担心你,而且我跟着哥哥练过的……” “哥哥?”赵珩好笑地打断她,“是教你伤疤是男人功勋的情哥哥吗?” “你,你……”宋知意煞白的脸色顿时涌上一抹羞赧的红晕来,愤愤起身,气恼道,“那是我亲哥!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这人脾气好生古怪,难道救你也有错吗?那我下次随便他们拿刀砍死你好了!” 赵珩攥紧双拳,扯唇笑笑,心头发涩闪过一抹异样,语气却是没所谓:“好啊。谁要你救。” 第26章 原来她谁都夸,宁愿请教个外男…… 宋知意快被气死了,重重朝赵珩哼一声,转身就跑开,去找冬青和梅香。 赵珩手掌撑着地,眼看她越跑越远,再也忍不住地俯身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便是一口浓稠的鲜血喷洒,这时节万物枯寂,顷刻间,草地上便盛开出一朵朵被血珠侵染的妖冶花苞。他因为愠怒而泛红的面容跟着一寸寸褪下血色,苍白如玉,羸弱不堪。 庆嬷嬷大惊失色,连忙扶起赵珩虚弱无力的身子,心疼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啊?” 赵珩咳了半响才缓下来,抬起手背拭去嘴角血渍,额头已满是细密的冷汗。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侍卫们拖走的尸体,眼睑猩红,眸底涌起一抹讥讽戾色。 谁这么迫不及待? 不多时,侍卫长压了两个潜藏未果的刺客回来,一脚踢翻他们膝盖跪在赵珩面前,“这伙人舌根皆藏了毒药,方才险些咬破自尽。”说着扯开塞在二人嘴里的粗布团。 二人鹌鹑似地诚惶诚恐望着赵珩。 赵珩扯唇笑了笑,慢幽幽朝他们招招手:“不是要杀我?来啊。” 说话时,他嘴角还淌着血,声音沙哑低沉,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然而病态的笑意不达眼底,藏着森森的凛冽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二人本就被捆束双手,当下惧得浑身僵硬,哪里还敢过去行刺,恨不得把脑袋磕进草地里,声息颤抖着求饶:“不不不敢!实在是幽魂阁挂出牌子,有人出黄金万两买你的命,我们跟着当家的出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啊!还望贵人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 赵珩蹙眉瞥了眼侍卫长,语气透出几分明晃晃的嫌弃:“瞧瞧,你抓了两个不顶用的小喽喽。” 侍卫长汗颜,当即抱拳请罪:“属下无能,这就再派人去搜!” “不必了。”赵珩倦怠地收回目光,淡淡说,“挑断手筋脚筋,送回皇宫吧。”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4节 那二人惶恐的目光顿时变得万分惊恐,不及挣扎出声,侍卫长麻利地将麻布团重新塞回去。 赵珩嫌恶地睨着他们瞪大到极致的眼睛,“难道我没有高抬贵手,饶你们一命?” 二人简直要呐喊出来:您还不如一刀抹了我们脖子来得痛快! 这边队伍里也已经清点人数收拾好残局,几个侍卫受了轻伤,已有封太医包扎好,并无大碍,受惊的马匹也都找回安抚好了,不过少了三四个逃命去的宫婢内侍。 这倒不打紧,难办的是,赵珩所乘的马车被砍碎了。 那是专门为他病重的身体准备的,宽敞而柔软,要知晓接下来还有两个时辰的路要走,既遇一波刺客,也不得不稍微加快行程,可只怕赵珩刚吐完血的身子承受不起这样的颠簸。 侍卫长左右思量之际,赵珩命庆嬷嬷把自己推回马车废墟,目光搜寻着什么。 庆嬷嬷上前说:“您行动不便,老奴给您找吧。” 赵珩默了默,薄唇轻启:“书。” 于是庆嬷嬷去翻找残骸,好半响才从里头翻捡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可惜早已被磨损得不成样子。 赵珩接过来抖了抖泥尘,其间一张红色小像若隐若现,他也没翻开,随意把书丢在轮椅上。 这时侍卫长过来禀报:“皇子妃说让她的马车给您,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启程吧?” 赵珩看了眼宋知意坐的马车,“嗯”了声。 然而侍卫抬他上来,车厢里空荡荡的,莫说人影,连她所带的话本吃食还有叶子牌都全然不见。 赵珩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却什么也没说。 宋知意已经和冬青梅香两个挤去了王嬷嬷所乘的马车,这车窄小,还放着衣料被褥等物,不过知意从岭南来京都也算长途跋涉,吃得起这个苦。 王嬷嬷在宫里待了半辈子,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眼下都顾不得离间两个主子,只后怕地抱着知意手臂说:“待会要是再遇刺,您可不能丢下老奴啊。” 宋知意拍拍胸脯,亮出刚问侍卫要来的一把剑,颇有侠女的豪爽:“放心吧。” 其实她心里也后怕,好在冬青梅香都没受伤,主仆几个抱成一团,互相打气说话,倒也觉心里有个宽慰。 至少比冷言冷语的废太子好! 接下来一路顺畅得多,抵达东郊宫苑却也是傍晚了。 此处四面环山,隐约听着有流水潺潺声响,远处偶有钟鸣传来,环境十分清幽。 踏入宫苑的门,琉璃灯渐次亮起。 可惜宋知意累了,也饿了,顾不上熟悉各处,问清自己住所是北面的琼安院便直奔而去,吩咐梅香和王嬷嬷赶紧去做晚膳来,她和冬青进屋里拾掇一番。 庆嬷嬷推着赵珩随后一步,不禁问:“您今日水米未进,定也饿了,不知想吃什么,老奴去做来。” 赵珩脸色恹恹,头昏脑胀,没什么神气地说:“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通通给宋知意吃了便是,我没胃口。” 进屋后他就昏昏沉沉睡下了,封太医熬药来,也没能灌下去。 庆嬷嬷没办法,思及今日,做了几道知意爱吃的糕点来到琼安院。 宋知意刚铺好床,正要出来去厨房看看,就见着庆嬷嬷,她眉心不安地跳动起来。 庆嬷嬷面容含笑,几步上前亲切说:“殿下特意吩咐老奴做了糕点给您送来。” “哼,你骗人。”宋知意一点都不相信,抱臂别开脸。 庆嬷嬷便跟着过来,一面掀开食盒给她看:“老奴骗您做什么?” 食盒里刚出锅的芙蓉糕蒸得软糯香甜,宋知意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下,她瞄了眼,忍不住捏了块放进嘴里。 庆嬷嬷这才松口气,忙放下食盒揭开第二层的枣泥糕,“您今日受惊了,其实殿下也记挂着的,可他是个要面子的,有些话很难说出口,还请您别放在心上。” 宋知意细嚼慢咽尝了芙蓉糕,再吃两块枣泥糕,香甜滋味弥漫在心间,她心里也没多少气了,嘟囔道:“我知道,他高高在上的,既在意尊严又要体面,今日我叫他丢脸了呗?” “话也不是这样说。”庆嬷嬷再掀开下一层的红豆玉露团,“殿下表面凶您,实则也是怕刺客伤了您啊!” “哦?”宋知意捏了个玉露团。 庆嬷嬷马上道:“您想想,殿下起先不晓得您略懂一些功夫是不是?您身量又娇小,那一个个壮汉瞧着就骇人,可殿下不良于行,若您出个好歹,他怎么跟您爹娘交代啊?” 宋知意吃着玉露团,慢慢沉默下来。 其实庆嬷嬷这番话说得在理,她不该那么冲动,万一真出个好歹,爹娘一准心疼死了,她怎么对得起她们十几年养育疼爱之恩呢?再者,赵珩于她而言到底是个因为一纸婚契绑在一起的外人,又无感情,凡事她尽了本分便是,实在不该以性命冒险,尽做些吃力还要被他凶的事。 庆嬷嬷眼看哄好了小姑娘,忙笑着又说:“明儿一早还望您去看看殿下,哪怕陪他用个早膳也好啊。” 宋知意闻言,刚要去拿玉露团的手顿时收回来,原来这老嬷嬷说一堆好话不过是带着目的来的,转念一想,不吃白不吃,她又干脆把整个食盒拿过来,“放心吧,我身在其位,一日三回问安记着的。” 可惜翌日清晨知意过去请安,赵珩昏睡未醒,想来昨日奔波实在耗损精力。 她便也不去打搅,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先四处熟悉。 这宫苑原来是为春天皇帝带后宫嫔妃们出来礼佛踏春所建,京都久负盛名的白马寺就在附近,王嬷嬷说这苑内大概有五六十个院子,与楼台亭阁错落布置,因为太大,宫人们只是清扫出她住的琼安院,以及东边赵珩所居的听松阁,两处中间有花厅水榭,一步一景,宫墙边还种了一颗大枣树,虽过了季节,但枝丫上零星还挂着成熟的枣果。 宋知意一看便来了心思,可惜枣树有些年头了,树根又粗又高。她四处打量一番,看见守在宫墙下挨放着的竹竿,顿时有了主意。 …… 听松阁内,赵珩幽幽转醒,隐约听见院外叽叽喳喳的声响,眉心微蹙。 庆嬷嬷进来扶他起身,想了想,面不改色地扯谎:把亿4把一六舅9刘三“是皇子妃在外头打枣子,她想着您吃药嘴里苦,这冬枣最是甜了。” 赵珩蹙起的眉心果然不知不觉松展开,“推我去瞧瞧。” 庆嬷嬷立马应好。 年后气温慢慢回暖了,今儿也是个晴天。 赵珩披着狐裘来到外边院子,枣树下宋知意正举着竹竿哼哧哼哧打枣子,可惜她打得不准,果子要么打不下来,要么砸在她脑袋瓜,疼得“哎呦哎呦”地嚷着。 赵珩忍俊不禁,吩咐庆嬷嬷去取弹弓来。他自己慢慢滑动轮椅上前,在知意又一次被砸到脑袋时,好笑说:“真笨。” 宋知意嘟着嘴不高兴地转过身,但见是赵珩,又抿抿唇,不想听他冷言冷语,放下竹竿敷衍地问了安,便挥挥手示意梅香冬青跟她回去。 赵珩笑意敛下,握在轮椅轱辘的手掌暗暗收紧。 她还记着昨日他凶她么?可她不是一向没心没肺,不管什么时候,总是笑盈盈的么? 看着宋知意渐行渐远的背影,赵珩心里有些莫名地沉闷,他滑动轮椅上前两步,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不打枣子了?” 宋知意脚步一顿,转身摇头。 赵珩朝她招招手:“过来。” 宋知意不动,表情奇怪地打量着反常的男人。 赵珩面不改色道:“我想吃,你过来给我接着。” 这会子庆嬷嬷也取东西来了,还带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粗布。 宋知意这才慢吞吞过去,几人捏着粗布一角在树下站开,赵珩瞄准坠着果实的枝丫,一打一个准,很快粗布上便兜了一捧色泽饱满的果子。 宋知意绷着的小脸也不知不觉间漫上笑容,眼看够多了,忙朝赵珩摆手,她把果子装进篮子里,兴冲冲走到赵珩面前,自个儿先用帕子擦干净几颗,递给他。 赵珩却没有接,语气嫌弃地说:“这野枣树无人护养,谁知道是甜是酸,你先尝。” 宋知意才不在意呢,马上咬了一口,甜甜脆脆的,别有一番滋味,她却故意说:“酸!果然酸得很!幸好你没吃。” 赵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心虚地看向别处,一会儿眼神又飘到赵珩手里的弹弓,很是艳羡地说:“你手法真准,昨日用袖箭也好厉害。” 赵珩暗暗勾唇,心情愉悦。 恰逢侍卫长何宗保过来向赵珩回禀要事,闻言不由得说:“您不晓得,殿下的箭法乃是军中一绝,闭着眼睛也能射准,我们都望尘莫及。” 宋知意惊叹一声,不过不忘夸赞道:“昨日你们把刺客打得有去无回,实乃武功不凡。” 何宗保笑笑,正要谦虚几句,却感受到一道冷幽幽的逼人目光。 赵珩蹙起的眉眼划过一丝不悦:“你不回京复命,还在这做甚?” 何宗保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属下正要跟您说,皇上派我们这队人马留下做守卫了。” 宋知意高兴道:“哇,那岂不是正好,以后都不用怕刺客了!我还想向你们请教些剑法呢。” 赵珩脸色沉了又沉,一股无名怒火冒起。 好你个宋知意,原来随便谁都夸,什么都说好。 可怎么就不知道请教他?他是双腿废了,又不是手废了!再者,向一个外男请教剑法这合适吗? 第27章 她该不是想和宋连英夫妇搬回家…… 何宗保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越发冰寒瘆人,脑门瞬间冒了冷汗,几乎不敢多待,立马就垂头请示:“殿下,宫苑四周尚未排查,您若没有旁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赵珩“嗯”了声,目送何宗保离去,再看眼宋知意。 宋知意很是安心地点点头:“昨夜我都没睡踏实,老怕窗户外忽然射进一支穿云箭,想来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说着她转身回来,却见赵珩神情阴恻恻的,怪吓人。 她拘谨地攥着果篮提手,索性也道:“殿下,我院子里行囊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妥当,便先回了,外边风大,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赵珩冷哼一声,想来这是多一刻也不愿跟他待了,可他偏不想叫她如意,只是话未出口,先瞧见宫墙上一抹极速掠过的黑色,遂勉为其难应了声:“去吧。” 宋知意与梅香等人退下后,一名暗卫才无声无息地来到赵珩身后。这是青羽,凌霄出城追查明珠公主下落后,暂由他代掌暗卫事宜。 赵珩肃了脸色:“昨日怎么回事?” 青羽愧道:“自您出城共有三波刺客,属下带着弟兄们兵分三路已妥善处理,只是未料林子里还提前埋伏了一队人,以至救驾来迟,请您恕罪。” 赵珩并未责怪什么,只问道:“幽魂阁要我命的牌子,可查到是谁挂的了?” 青羽默了一默,才低声说:“赫连丹。” 赵珩轻置轮椅扶手上的大掌骤然一紧,猛地转头,目光凌厉看向青羽:“不可能!” 赫连丹乃是昔日戎狄部落中最狡猾阴毒的武将,当年戎狄递上降书,赵珩率先锋军准备回朝复命那夜,正是此人出尔反尔,放出奇兽偷袭,才有了临水那险恶一战。 赵珩清楚记得,他坠崖前与赫连丹生死搏斗,已齐根砍断贼子双手,利剑穿胸而过,绝无生还可能。 即便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如今尚且落得这副残疾重病的废人模样,赫连丹又能好到哪里去? 青羽谨慎道:“您切莫动气伤身,幽魂阁那地界鱼龙混杂,向来只见买卖金银不见人脸,属下据掌柜的描述身形口音,及那日来人习性与戎狄相近,才大胆作此推测,或许是戎狄余孽怀恨在心,故意借用赫连丹身份作乱也未可知。他们挂出牌子只写了您出城的时间与方向,引得一群亡命之徒为黄金万两倾巢而出,如今挂牌已撤,属下警醒过掌柜的,日后断不会再发生此种事。” 赵珩双拳攥紧,深吸一口气,缓下心头震怒,冷静思忖片刻。 皇帝降下废储圣旨,朝野风动,这个不难打听到,然他出城的时间是密定的,车马队伍皆着便装,贼子怎能知晓得这么清楚以至于有时间提前布局?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5节 除非,他身边又出了叛徒。 亦或,妤贵妃耐不住了。 一股汹涌的血腥气漫上喉咙,赵珩强咽下去,漆黑眼瞳浮现一片阴翳,冷沉神色悉数化作决绝杀气,下令道:“彻查,务必取活口留人证。” “是!”青羽领命,焦心地看向主子。 赵珩忽地又问:“阿景这两日在忙什么?怎么不见踪影?” 青羽摇摇头:“属下也不知。” 于是赵珩不再问什么,疲倦地挥挥手,示意青羽退下。 青羽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回来说:“对了,属下方才经过白马寺,看到宋家马车,估计是想来看望皇子妃。” 赵珩沉默片刻,忆起宋知意那一口一个我爹爹时骄傲的神情,冰冷的语气难得带了些许人情味:“你出去时命何宗保带他们进来便是。” …… 晌午刚过,宫苑门口果然缓缓驶来一辆棕灰色的马车,坐在前辕赶车的赫然便是衣着简朴的宋连英。 身后宋婉挑帘露出一张忧心忡忡的憔悴面容,喃道:“我看外头四处有官兵把守,戒备森严,估计不会让我们进去。” 宋连英勒马停在湖畔,跳下来扶夫人下车,宽慰道:“不进也无妨,能把东西交给知意便成了。” “唉。”宋婉叹气,自从晓得东宫变故,真是愁死了,这会心情忐忑地抱着东西与宋连英走上前。 没想到还没靠近宫苑,前边迎面走来一个胯刀的年轻侍卫。 宋晚下意识要掏银子出来。 何宗保仔细辨认二位身份,一改严肃分外热情地说:“想必宋大人与宋夫人是来看皇子妃的吧,请随属下来。” 宋连英夫妇惊讶地对视一眼,忙说好,路上打探道:“这位小兄弟,我们进来不会添麻烦吧?” “应当不会,属下也是奉命为大人引路。”何宗保坦诚答。 于是宋连英有数了。 在这宫苑以三皇子为尊,自然也是奉的三皇子之命,想来女儿与之相处还成,至少也不会太僵。 宋婉却不这样想,满脑子女儿小小年纪初次离家就遭逢巨变,受尽苦楚与冷眼,准是强撑着,瘦了,眼睛哭得核桃一般,却没有爹娘在身边宽慰,一路上脚步急切,险些比人高马大的何宗保还要走得快些。 夫妇俩好不容易来到琼安院,只见北风卷落叶打着旋旋,空荡荡,冷清清的,进到主屋外才看到梅香和冬青在廊下挂彩灯。 两个丫头骤然见到自家老爷夫人,双双愣住了。 宋婉急步上来问:“姑娘呢?” 梅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喜道:“真是夫人来了!主子还在里头睡午觉呢!”说着带宋婉进屋去。 宋婉这颗心七上八下的,没曾想来到床边,女儿还真的窝在被窝里呼呼睡大觉!那珠圆玉润的睡容恬静安宁,细看白里通红的,似乎还比出嫁前胖了点! 梅香刚要叫知意起来,宋婉忍泪拦住她,摇头低声说:“先让她睡吧,这孩子最不喜欢被人吵醒了。” 宋婉拉梅香出院子来,细细询问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可好,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不比在家中,宋连英不便进屋,也一起听着。 冬青还是忍不住跑进屋里把知意摇醒。 宋知意懵懵坐起来,意识有点糊涂,就听冬青说:“老爷和夫人看您来了!” 她几乎瞬间睁开朦胧睡眼,恍惚以为做梦,可身子已先一步掀被下地,稀里糊涂套了件毛绒斗篷,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边跑出去边四处找道:“爹爹?娘亲?在哪呢!” 宋婉闻言进来,瞧女儿这乱七八糟的模样一时都不知是该心疼还是先数落两句,然而知意已经扑到她怀里,呜呜两声雀跃嚷道:“女儿想死你们啦!” 哎呦,宋婉这个泪啊,唰唰流下来。 母女叙话片刻,知意就被她娘带回屋里穿好鞋子衣裳,这才来到外厅说话,宋连英也进来了,梅香连忙倒茶。 宋知意也不等爹娘问,起身在二人面前转了个圈圈,眉开眼笑地说:“女儿在宫里好吃好穿的,每个月有月银,还得了许多华贵赏赐,那太子殿下更是俊美得跟神君人物一般。三朝回门那日要不是遇上宫里有刺客,女儿早带丰厚的回门礼回去看你们了,哦你们别担心,那刺客早被抓了。” 她又捏捏自己肉嘟嘟的脸,“你们瞧,我照镜子都觉着胖了。” 宋连英颇为感慨:“好,好。” 宋婉红着眼推推丈夫,“你就不知道心疼女儿,昨日不是才说遇着刺客劫杀!” “这个呀,咱们一行人带了百来个侍卫贴身守护。”宋知意坐在宋婉身边挽住她的手,一边比比划划,“他们就这样三下五除二把刺客全抓起来了。” 宋婉看到女儿好好的,可眉心忧虑不减:“那殿下的病呢?他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宋知意雀跃的语气这才顿了顿,想到太子被废后,爹娘在外面一定没少受奚落嘲讽。不过她还是笑盈盈地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说不准以后我要当皇后娘娘呢。要是不好呢,我以后就可以回家一辈子当爹娘的心头宝了。” 宋婉叹了声,心道这没心没肺不知愁的傻丫头,还真是应了那句傻有傻福。 宋连英却点点头,“你这样想很好,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太医说殿下熬不过这个年,如今年也安安稳稳的过了,废储只是一时的,切忌不得消沉度日,否则心死则身死,万千灵药也难救。” “嗯!”宋知意重重点头,既说到此,不禁问,“不如我带爹娘去见见殿下吧?” - 不同于琼安院的热闹活泼,听松阁一派冷寂凄清。 赵珩独自坐在窗下,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庆嬷嬷端来羹汤,劝慰道:“您多少吃点,否则这身子怎么好?封太医说了,不能空着肚子喝药。” 赵珩瞥了眼那甜腻腻的羹汤,却想到宋知意最爱吃这些,可惜如今她见到心心念念的爹娘,恐怕跟小猫似地高兴得翘起尾巴,家人团聚,共话叙旧。 而他,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宫里那位有着无数妃嫔儿女的,只是皇帝。 赵珩黯然垂下眼,冷峻脸庞泛起哀伤,神情落寞。 庆嬷嬷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默然退下。 于是这空荡荡的陌生屋子里仅剩他一人。 他攥拳锤了锤双腿,狠狠的,想让它有哪怕是一丝丝的痛感。 “殿下?” 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道轻软嗓音。 赵珩微微一愣,这时候她怎么挪出功夫过来?该不是来求他应允要和宋连英夫妇回家住去吧?! 这个猜想几乎叫赵珩瞬间冷了脸,宋知意真是想都不要想!他缓缓挪动轮椅转身过来,无情冷酷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然而抬眸只见宋知意笑容乖巧的脸。 她挽着她的宋连英夫妇上前来,温柔的语气透着些小心翼翼:“殿下,我爹娘去白马寺祈福途经这儿,我想着过来给你问个安。” 宋连英夫妇是第一次见这位曾经光风霁月万人称赞的三皇子,毕恭毕敬行了参拜礼,而后宋婉拘谨地把两双护膝还有些药材果脯等东西送上来,宋连英笑着说:“些许俗物,还望殿下不嫌。” 赵珩始料未及,着实怔了片刻。 宋知意见他没说话,心里忐忑,怕是今日自己不提前询问一声就贸然如此,又犯了他的什么忌讳。 若是这个脾气古怪的人当场发怒冷脸,在爹娘面前她多没面子呀! 她开始后悔了。 赵珩回过神,攥紧的拳已经仓促松开,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二位一番心意,晚辈怎会嫌?稍后留下用膳吧。” 噫? 宋知意惊讶看向他。 宋连英夫妇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婉拒了用膳,只道天色不早,还得赶路回城。 赵珩便没有挽留。 宋知意感觉刚见着爹娘,没说几句话,就又要分开了,哪里舍得,一路送二人出听松阁,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时候确实不早了。 屋子里,赵珩盯着静静放在桌案上的护膝,好半响,拿起来,摸了摸。 料子虽算不得名贵,却无比柔软,内里嵌着厚实棉绒,针脚虽没有尚衣局精湛,不过可以看出应该是宋母一针一线亲自缝的。 赵珩掀开双腿盖着的毯子,轻轻放在膝上比了比,外间传来宋知意的脚步声,他倏地把护膝放回去,那局促慌乱的动作跟一个做了贼拿了不属于自己东西一般,毯子掉在地上,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外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宋知意走过来,奇怪地捡起毯子给他盖上,顺着他目光微微歪头,谁知这时赵珩转身,高挺的鼻尖擦过宋知意温软的侧脸,耳垂蓦然红了一抹。 第28章 我可不是什么只会哭哭啼啼的娇…… 宋知意深知赵珩不喜旁人轻易靠近,这无意的触碰顿时令她心中警铃大起,连忙站直退开身,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在看什么,那么专注。” 可惜窗外除了风吹树动,一片荒芜,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赵珩默然收回目光,侧脸淡漠,没说话。 宋知意又看看原封不动放在桌案的护膝等物,心想赵珩出身皇家,自幼钟鸣鼎食,所用自是华贵上品,只怕方才只是对爹娘说的客套话,实则根本没把这些俗物放在眼里。 可对她而言,见不到爹娘的日子,这些东西就是一种心理宽慰,所以她分外珍惜,想了想便说:“殿下,今日是我太久没见爹娘,高兴过头了,若你不喜,下次我绝不会再这样贸然行事,这些东西,我也先带回去了。” 赵珩似乎没想到,漆黑的眼瞳浮起一抹诧色,皱眉问:“谁家送了礼还收回去的?” 宋知意愣了愣,不由得想,这话言下之意,是他喜欢么? 她默默把刚抱在怀里的东西又放回去,试探问:“那下次我爹娘还可以像今日这样进来看我么?或者,或者我出去见他们也成,保准不会吵到你!” 赵珩轻哼一声,语气冷冷清清:“随你。” 宋知意局促不安的眉眼顿时绽开笑颜,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下来,欢快道:“多谢殿下!方才我送爹娘回去,瞧见外头有一片湖,薄冰覆盖下好些鲫鱼游来游去的,明日我钓两条给你煮鱼汤喝好不好?” 赵珩上下打量一眼知意,表情怀疑:“你笨手笨脚地连枣子都不会打,还会钓鱼?别到时候整个掉进湖里成了鱼饵。” 宋知意一听这话就不高兴,神情格外认真地说道:“你小瞧谁呢?我真会钓!这可是跟我祖爷爷学的独门秘笈!罢了,等明日我提一桶鱼回来,看你怎么说。” 赵珩好笑道:“不用一桶,你若钓上来一条,随便你提什么,我都满足你。” 宋知意眼睛笑成了月牙,当即伸出白皙的手心,“那就击掌为信,一言为定!” 赵珩瞧她这志在必得的样子,也不吝啬击这一掌。 钓鱼不光要会,更要讲究一个静。 看她平日叽叽喳喳少半刻不说话都不成,哪里会是能耐得住气,沉得下心的性子? 赵珩几乎把这当成了一个随口开的玩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6节 宋知意却不然,当夜回了琼安院便叫人去准备鱼竿诱饵等物,翌日清楚用了早膳,也懒得去向赵珩问安,直接与梅香拿了工具出门。 宫苑外这片湖畔可不小,群山与密林环绕着,环境清幽。 宋知意走了半圈找到一个钓台,遂把东西放下,梅香提桶灌了半桶干净的湖水上来,也静静坐在主子身边。 鱼饵勾挂在线上甩入湖水,没多会就有鱼咬钩,扯动着平静湖面掀起一圈圈涟漪。 梅香立马小声夸赞道:“您真有一手的!” 宋知意嘿嘿一笑,掂着鱼竿下坠的重量估摸着是条小鱼,便由着鱼儿吃完了诱饵才收竿上来,重新上饵料,边说:“这片湖隶属皇家,地处偏远,荒无人烟,想来平时也没有谁来钓,所以会格外容易些。” 况且刚过了一个冰封寒冬,气温回暖,正是鱼儿们活跃的时候。 主仆静坐片刻,果然又有鱼上钩,这回鱼竿倾斜的弧度显然比上回更大了,宋知意看准时机,立即提竿起身,她力道轻柔而有力,眨眼间一条肥美的鲤鱼摆着鱼尾跃上岸来。 梅香忙把鱼取下放进桶里。 俩人配合默契,几乎才到晌午,那宽桶里便装了一半,各色鱼儿活跃扑腾着,水花溅出来。 宋知意眼看差不多,不钓了。眼下还是二月初,湖边吹起风来湿湿冷冷的,她畏寒,待久了受不住。 梅香粗略数了数,高兴说:“有十多条呢!今晚咱们可以炖鱼汤,清蒸,红烧,怎么好吃怎么做!” 宋知意心里美滋滋,还没回去就忍不住想,待会赵珩看了,不得惊呆了,拜倒在她裙下! 早知道昨夜跟他再补充一点就好了,合该她钓得多少鱼,他就满足她多少个愿望才是。 不过眼下她提什么好呢? 自入宫嫁人以来,宋知意少有这种快乐并苦恼的时候了。 她想得专注,连身后林子里何时多出两个男子也未察觉。 今日天儿好,晋小公爷与靖阳侯世子策马出城,一路畅快跑到东郊,想起如今废太子正是被皇帝打发来这养病,遂牵马寻着宫苑来了,本想瞧瞧残疾的废太子,没想到先意外碰见钓鱼的太子妃。 哦不,是废太子妃。 晋小公爷由着马儿去吃草,迫不及待走上前,语气惊讶道:“哟,这不是太子妃么?怎么如今竟要亲自来钓鱼?” 宋知意回神看过来,眼前男子年岁约莫二十上下,衣着配饰富贵无比,想来身世也不凡。可她没见过,眉心微微蹙起。 晋小公爷笑着自报家门:“殿下没跟你提过么?我乃晋国公之子,与殿下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听闻殿下变故,今日特意前来探望。” 赵珩从未跟知意说过他的好友与亲信,知意自然也不知,不过国公是什么份量她是清楚的,闻言和气地笑了笑:“多谢晋小公爷关切,殿下在宫苑静养,你过去着人通禀一声便是。” “唉。”晋小公爷却摇头叹气,走到知意身边来,瞧了几眼桶里的鱼儿,“你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竟沦落如此地步,着实受罪,殿下的身子好不了了,你还是赶紧找个出路才是啊。” 宋知意听着这话不对,眉心又慢慢皱起来。不过她不欲与此人多说,便示意梅香,准备回去。 焉知前方迎面走来另一位身着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瞧着同样富贵张扬,手里牵着条毛发油亮的大狗。 梅香下意识挡在知意身前。 靖阳侯世子瞥了眼晋小公爷:“你方才对人家做什么好事了?” 晋小公爷无辜耸耸肩,走过来道:“这可是太子的女人,我敢做什么?” 二人不约而同笑了。 ——眼下动不得废太子,动动废太子的女人也是爽快的。 笑罢,靖阳侯世子也新奇地瞥了眼桶里的鱼,“太子殿下残废了,想必不光要太子妃钓鱼,拉屎拉尿也得太子妃掺扶着吧?也不知夫妻欢好时,是太子妃在上面,还是……””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如此地痞流氓行径,实乃给你父母祖宗丢脸,愧担这一身锦绣华服!”宋知意早已冷了脸色,她本不欲理会这二人,可既已被拦住去路,又听这样露骨的昏话调戏,哪里还能当做若无其事。 却不知这话戳中靖阳侯世子逆鳞,从小到大他无数次被父亲拿来与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太子作比,被罚跪祠堂,被挨鞭子,被骂孬种废物,不足以继承家业,如今连个岭南村妇也敢骂他! 靖阳侯世子冷笑着撒开牵住狗的绳子。 狗嗅到鱼腥肉味,不需指令也知走过来。 宋知意握着梅香的手后退几步,额心有些冒冷汗,可不敢露怯,厉声道:“这可是在皇家宫苑,四处有官兵把守,信不信我喊一声,没你好果子吃!” 靖阳侯世子轻蔑一笑,“大王,还不快去,太子妃要给你好果子吃呢。” 那名大王的狗听令,立刻以飞快速度朝知意她们扑过去,知意护着梅香跌倒草地,手里的桶也打翻了,冰冷湖水濡湿她的衣裙,鱼儿四处扑腾着,一片狼藉。 晋小公爷见状不由得用胳膊肘推推靖阳侯世子:“差不多得了。” “怕什么?我的大王又不咬人,灭灭她威风罢了。”靖阳侯世子浑然没有顾忌,甚至再吹一声哨子。 原本在嗅鱼的大王顿时朝宋知意扑去。这狗体型硕大,爪牙尖利,猛然扑来时异常可怖,宋知意吓得脸色骤变,下意识背过身往一旁躲去。 另一边梅香慌忙间捡起草地上枯树枝,用力抽在大王身上,一面大喊来人。 大王狰狞的狗脸顿时朝向梅香。 靖阳侯世子有趣地看着主仆两个被吓得团团转,正欲道一句“若是低首求他,他大可考虑高抬贵手”,可没想到,下一刻传来嗷呜痛吟的竟是他的大王。 宋知意临出门时带了把小匕首,本来是想杀鱼用的。梅香被大王扑住时,她几乎来不及多想,摸到匕首便用力朝大王后背刺了下去。 鲜血飙溅在她雪白的脸颊,一阵腥臭,她嫌恶地用手蹭了蹭,心头既是后怕,也是愤怒,气鼓鼓地瞪向靖阳侯世子。她爬起来,在靖阳侯世子满眼惊诧他的爱犬竟匍匐在地挣扎时,拔.出靖阳侯世子腰间的佩剑,直抵靖阳侯世子脖颈。 “阴险小人,信不信我连你也捅!!” 靖阳侯世子当场傻眼了,浑身僵硬地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晋小公爷先回过神来,没想到这个太子妃瞧着弱不禁风,竟是如此泼辣!敢杀狗还敢拔剑!他飞快跑到宋知意面前,匆匆谄媚道:“方才世子爷只是开个玩笑,刀剑无眼,稍不留意可是要人命的!” 宋知意气得要死:“你们放狗过来怎么不知道要人命?告诉你们,我可不是什么只会哭哭啼啼的娇娇女!” 适时何宗保带着两个侍卫寻了过来,宋知意看到他们,才骤然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晋小公爷趁机夺走她手里的剑,拉住靖阳侯世子翻身上马,跑得飞快,留下一连声的:“误会!今日都是误会!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宋知意冒了一身的冷汗,后知后觉,双手发抖,双腿酸软,再没了力气,就这么跌坐到地上,小脸惨白。 …… 赵珩在院子里等了许久,谁知见到浑身湿答答又狼狈不已的宋知意回来,眉心一紧。 “难不成真掉进湖里了?” 何宗保下意识要开口说些什么,被宋知意拦住,她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把捡回桶里的一条鱼放到赵珩面前:“我才没有。” 说完她便转身要回琼安院,手腕却被一只冰寒的大掌拉住。 赵珩嗅到她身上不属于人的血腥味,拉过手腕一看,些许被划破的血痕赫然入目。他沉了声音:“怎么回事?” 宋知意抿抿唇,没说话。 赵珩不由得再问:“谁欺负你了?” 宋知意鼻尖一酸,心头莫名泛出些忍不住的委屈来。 本来她觉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赵珩不良于行,又刚被废,无权无势,何况他每日冷言冷语的,根本不在乎她,这种事她说了也无用,说不准还会被他笑话。 可此刻他一问,她心里的委屈与害怕积攒着涌出来,索性顺势坐到赵珩怀里哭诉道:“呜呜呜呜夫君,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有个晋小公爷,还有他的狐朋狗友,他们说你不行!” 第29章 教教你,何为真正的圆房 他们说,你不行。 赵珩听得这句,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就顷刻间浮起一抹阴翳之色。 片刻,却又品出些其他意味来。 宋知意这话实在说得巧妙。 她受欺负了,却是因为晋小公爷与靖阳侯世子这两个纨绔子弟说他不行,那么她是为他打抱不平才受的欺负。 所以你这个正主不管也得管,不想为她做主也得做。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旁人说自己不行。 然而,就算不是因为他,他就会冷眼瞧着她狼狈不堪地被人欺负回来不闻不问么? 她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发妻,旁人欺负她,看不起她,与看不起自己又有什么两样。 赵珩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愠怒里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他本来就残疾了,成了一个站不起来、随时可能会死掉的废物,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又怎么会、怎么能为一个来得莫名其妙的皇子妃费心费力呢? 没错,宋知意一准是这样想的。 可是此刻赵珩腿上还坐着一个湿答答的身子,正委屈巴巴地跟他说着怎么受的欺负,他也不欲去深想这抹涩意到底是为什么。 赵珩微微松开宋知意的手腕,冰寒掌心带了些她身上的温度,他语气难得温和:“好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叫太医给你瞧瞧。” 宋知意闪着泪光的杏儿眼看向赵珩,很是乖巧地点点头,但是一步三回头,不忘嘱咐说:“那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们哦?他们实在可恶至极,本来我钓了满满一桶鱼的,结果被那条傻狗全撞翻了!” 赵珩无奈,语气多了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和:“嗯,去吧。” 于是宋知意安心地拉着梅香回去了。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今日那个靖阳侯世子敢如此无所顾忌,不就是欺负她是岭南来的,娘家在京都毫无根基权势吗? 如今大哥哥远在川蜀,二哥哥又尚在军中,相隔千里,都不能给她出头,这种事她也没办法再像从前一般跟爹娘倾述,怕爹娘为她操心。 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告诉赵珩。 再不济,他也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即使如今地位不在,但总不能没点手段和根基吧?不然出城那日也就不会有人千方百计要取他的命了。 好在看方才赵珩的反应,他还是在意男人的尊严和体面的。 宋知意走后,何宗保才叫人把那条苟延残喘的大黑狗拖进来,知意那刀只是把这狗扎伤了,还没死,何宗保补了几脚,气愤道:“幸而皇子妃临危不惧,反应果断,否则换作一般世家贵女,等不到属下赶来,就得被这条狗吓得昏过去。” 赵珩眸中不禁浮现另一种诧异,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她不怕?” 何宗保迟疑着摇摇头:“皇子妃身娇体小,也是怕的吧,可她比属下见过的许多女子都要勇敢胆大,属下赶到时,她不光降伏这条狗,还拔了靖阳侯世子的佩剑,那俩人惊得趁乱骑快马跑了。” “跑?”赵珩冷笑一声,睨着地上那条狗,话语冰寒:“砍了狗头,你亲自给靖阳侯送去,就说皇子妃受了惊吓,病了。若他为人父的不能善了,我只能上禀皇帝,请三司衙门来判一判。” 何宗保当即抱拳领命,提狗下去砍头。 赵珩独自坐在院子里静默片刻,唤来附近的暗卫。 青羽去查那日刺客的幕后主使了,眼下来的是黑鹰。黑鹰以为主子要交代什么要紧差事,神情很是严肃。 谁知赵珩探究的视线掠过他,却是问:“你那个相好的,现今何处?” 黑鹰顿时愣住,黝黑的脸庞不由得提起紧张与羞赧,以为主子是追究他私自与落眉定情,坏了规矩,忙道:“她如今正在城西替您掌管铺子,矜矜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是她犯了什么错处?” 赵珩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思忖片刻,语气淡淡地说:“没什么错处。她以后不必管铺子了,去琼安院吧。”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7节 去琼安院……岂不是跟着皇子妃? 黑鹰想起凌大人出城前要警惕皇子妃的千叮咛万嘱咐,立即明白过来,笑道:“属下即刻去办,请您放心,落眉最是细心谨慎,又身为女子,贴身监视皇子妃一言一行,再方便不过!” 赵珩闻言,眉心微蹙。 他派个会武功的跟着宋知意,不过是免得下次再出今日这种情况罢了,然而黑鹰这么说,他随意“嗯”了声,也懒得多解释什么。 夜晚庆嬷嬷炖了鱼汤,不过概因白日这事,宋知意远没有一早的好心情,幸好她和梅香都是轻微擦伤,要说一点没受惊吓,也没可能,傍晚陪赵珩用过晚膳后,便回了自己院子准备睡觉。 琼安院却多出一个身形高挑、眉眼英气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只背了一个包袱,瞧着风尘仆仆,像是刚赶远路而来。 宋知意想了想,此次随行来的宫婢没有这个模样的。她走上前,还没问出口,这女子就笑着朝她屈膝一礼,恭敬道:“奴婢落眉,奉殿下之命前来伺候您。” “可是我身边不缺人呀。”宋知意左右看看,有梅香和冬青,外面有粗使宫婢,还有个王嬷嬷,况且晚膳时赵珩也没有同她提起。 落眉便道:“奴婢会些功夫,原本殿下是下令明日赶到即可,奴婢听说您被欺负,心急赶来。” 宋知意一听她说会武功,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上前左左右右打量落眉一番,又捏捏她的胳膊和腰肢,那坚韧的手感,确实是常年习武的,难怪赵珩会特意派来,想必是保护自个儿的。知意心里舒坦,笑盈盈道:“原来如此,你赶路辛苦了,快随冬青去吃了晚饭好好休息吧。” 也不知赵珩会怎么教训那两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登徒子呢? 与此同时,靖阳侯府。 靖阳侯脸色铁青地盯着桌案上血淋淋的狗头。 靖阳侯夫人战战兢兢,试图劝道:“如今太子残疾被废,权势不在,左不过您也好言好语,送了赔罪礼给何侍卫带回去,也不用太过迁怒……” “妇人之见!”靖阳侯狠狠拍一下桌案,“太子再被废,只要一日活着,便一日是皇帝与先皇后嫡出的儿子,倘若他日绝处逢生,乾坤扭转,荣登大统,岂非是我侯府衰弱伊始?这个混账,招惹谁不好,人呢?怎么还没来?” 靖阳侯夫人脸色为难地看向外间侍奉的仆人,仆人跪答:“回侯爷,已派人去世子院里传话了,不过世子爷还没回……” 靖阳侯更是怒不可遏,拿起堂前一条荆棘鞭便豁然起身出去。 府门口,靖阳侯世子刚由两个小厮小心搀扶着下马车,可稍稍抬腿便扯动裆下要害处,那剧烈痛楚令靖阳侯世子白了一张脸。 小厮担心道:“世子爷,咱们还是先请个名医来瞧瞧吧?毕竟这……这可是您的命根子啊!” 另一小厮也道:“方才那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逮着您和晋小公爷就揍,要不是小的们及时赶来,还不知要干什么!待会告诉侯爷,务必抓住他们给您出口恶气!” 靖阳侯世子咬牙忍着剧痛,却摇头,“此事不得声张,更不能告诉侯爷——” 话音未落,阔步出来的靖阳侯迎面一鞭狠狠甩在靖阳侯世子身上。 …… 这会子,何宗保也骑快马赶回宫苑了。他把两家赔礼送来琼安院。 宋知意没想到这么快,便收了下来。 冬青登记造册时说:“都是些补身子的灵参好药材,还有西域特产的大红枣。” 梅香道:“姑娘这月信都两月不来了,今日又受了寒气,明日拿来煲汤好好补补才是。可他们也该登门赔礼道歉,送这些是打量咱们没有吗?” 刚窝进锦被准备睡觉的宋知意听说这话,顿时一惊。 倒不是琢磨赔礼道歉这事,而是,她居然有两个月不来月信了!! 每日忙忙碌碌担惊受怕,她浑然不觉。 这一时便忆起初一进宫拜年却中春.药那夜,她和赵珩…… 宋知意不知想起什么,惶恐地摸摸有点隆起的肚子,“腾”一下坐起来。 冬青和梅香双双看过来:“您怎么了?” 宋知意摇摇头,掀被下地穿鞋,嘟囔道:“我要去找殿下。” 谁知一路不安到了听松阁,赵珩还在泡着药浴。 空空大师没有跟来宫苑,不过方子都交给封太医了,封太医按照赵珩脉象,斟酌添了几味活血疏通经脉的药材,每日都得熬来泡上一个时辰。 宋知意原本想等等,可是坐立难安,一时想去找封太医把脉看看,一时又想夜已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再者,心里也有点慌神,要知晓她不过才十五岁,娘总说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哪里就能生,生……小娃娃了。 胡思乱想间,宋知意已不自觉起身往浴室走去,药浴很臭,她不习惯地掩着口鼻,脚步轻轻的,走到屏风处便微微顿了步子,探出半个脑袋往里面看。 热气氤氲缭绕中,赵珩背对着她,只露出半个看不真切的肩膀和后脑勺。 “殿下?”她轻声。 赵珩猛地睁开眼,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宋知意也觉得自个儿贸然闯入看别人沐浴有些不礼貌,她心虚地说:“我不进去,就是有话想跟你说。” 赵珩顿了顿,“说。” 可惜过了半响,又没有回音了。 赵珩没忍住回眸,只见宋知意欲言又止,倚着屏风很是纠结的模样。赵珩不明所以,她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的? 宋知意终于酝酿好措辞,说得委婉:“殿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我有喜了,皇上会很高兴,重新立你为太子么?” 赵珩仿佛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好笑问:“且不提皇上高不高兴,你先说说,这喜从何来?” 热气熏得宋知意脸热,她支支吾吾地有些说不出话。 赵珩便再问她:“你该不会以为抱一下拉个手,就能有喜吧?” 宋知意忙摇头:“我才没有那么傻,就,就是那夜,我们不是……”她觉得难以启齿,整张脸都烧红起来。 赵珩更是惊诧了,难道成婚前教习嬷嬷没教过她吗?她身边的嬷嬷和婢女贴身伺候,也全然不懂?真是够笨的。 赵珩想起她上回还要请教何宗保剑法,颇为无奈地朝宋知意招了招手,“你过来。” 宋知意捂着吃撑的肚子犹豫着,怕惹他生气,不敢过去,小声问:“干嘛?” “教教你,何为真正的圆房。” 第30章 哪个姑娘能忍受被一个快死的残…… 啊? 真正的圆房? 宋知意呆了一下,好半响没反应过来,难道他们上次那样还不算圆了吗? 她衣衫尽褪,坦诚相对,他都已经碰了她的,最最最私密的地方,意识混沌,如火在烧,这都不算,还要怎样才算啊! 她娘给的春宫图真是潦草极了,光画这样那样的奇怪姿势,也不具体说说!害她还误以为月信迟到可能是有喜了。真是丢人! 宋知意半捂着滚烫的绯色脸颊,慢吞吞挪着步子来到赵珩身边,声若蚊吟,还想给自个儿找回一点面子:“我方才只是说如果,就是随便问问,不当真的意思……” 赵珩语气淡淡地“嗯”了声,叫她伸出手来。 宋知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伸出一双葱白纤细的手,想了想又把手心朝上,杏儿眼盛满困惑地看向赵珩。 赵珩只是握住她左手手腕,掌心触感滑腻,他忽的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宋知意老实答。 赵珩不禁一顿,凤眸微抬,眼神颇为复杂地瞥她一眼。 我朝虽有十五及笄便可成婚嫁人的规矩,然世家大族里的姑娘多是及笄先定亲,真正成婚要晚个一两年。 可见皇帝与陈太傅为了给他娶妻冲喜,赐婚圣旨下得有多匆忙无情。 也难怪她稀里糊涂,依照宋连英夫妇疼爱这个女儿的架势,想必是不舍她早早出嫁的,自然也不会教她那么早的闺房之事。 只可惜,倘若他死了,她这刚如朝阳初生般的青春美好年华算是看到头了。 思及此,赵珩冷淡的神情不免多了几分温和。他从药汤里抬起的尚且湿润的长指在宋知意手心画了一个圈,“假若这是女子下.身最隐密最重要的清白所在………………就算真正的圆房。” 说完,他目光探究地再度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只觉被他划过的手心痒痒的。 怕她不懂,赵珩耐心补充:“女子初次会很痛,会流血,有忍受不住的,新婚夜昏厥过去也是有的。其次,女子那处诸多敏感,要疏解药劲儿带来的难受也不是只有圆房这一种方法。再者,不是圆房就一定会有喜,否则皇帝一月三十天有二十五夜都传各宫嫔妃侍寝,一年三百六五十天,你自己算算,皇宫得有多少皇子公主。这得看机缘,也得看男女双方的身子是否康健,适宜孕育子女。” 宋知意原本十分羞赧于听他说这种让人脸红的私密事,她这十几年所得的少有认知也是这种事是不能光明正大说的,正如夫妻欢好要等到夜里熄灯。却没想到赵珩语气是那样的平常而认真,就好像往日与陈太傅商讨政事一般。 想来他没有遭遇这一变故前,就是这样说起话来温文尔雅、耐心谦和的贵太子吧。 不知不觉间,知意紧咬的下唇也松开了,垂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赵珩便放开她温软的手腕,“这是成年男女应该明白的俗理,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你若觉身体有异样,可先传封太医看诊,不必胡思乱想。” “哦,好。”宋知意垂着脑袋,忍不住问,“那那夜,你为什么……” 咳,虽说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说不出口。 赵珩知道她想问什么,默了默,才说:“我如今重病之身,遵医嘱不得剧烈活动,否则吐血身亡,你大抵马上就要去守皇陵了。” 宋知意猛地抬起头,好生懊恼,她可真蠢,怎么就没想起这茬!赵珩可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男子,况且双腿残疾,根本动不了身呀! 可不管怎么说,一颗忐忑的心算是放下来了。 宋知意轻轻拍拍脸蛋,疏解下那阵滚烫。赵珩冷峻如山的侧脸映入眼帘,她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又问道:“殿下,我还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阳.物,我可以看看你的么?” 赵珩浸泡在药池里的身体顿时僵住,犀利回眸不敢置信地盯着宋知意。 宋知意咬咬唇,很小声说:“可你都看过我的了。” 赵珩冷哼一声,沉默地别开脸。 宋知意心想他可真小气,就看下又不会怎么样!算了,说到底她也不敢惹了他的恼,识趣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去——” 话没说完,脚下一滑。 浴池里骤然响起“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宋知意整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栽了进去。 “咳咳……”药汤味道奇怪,她呛得满脸通红,堪堪抓住赵珩的手才勉强浮出身形,大口喘着气。 赵珩黑了一张脸,唇抿如刀,愠怒积攒着。 宋知意浑身湿漉漉,发髻松散下来垂在胸前,窘迫又无措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地上那么滑……” 她说着便要扑腾上去,谁知匆乱间反而一脚狠狠蹬在赵珩大腿,还胆大包天的往上踩了踩,赵珩没忍住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拽住她的手腕:“宋知意!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宋知意被他忽然凶狠的斥责吓得一怔,下意识摇头。 赵珩冷笑拽着她的手探.入药汤里。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8节 宋知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慌乱地挣扎着要抽回手。 药汤被两股争执不下的力道翻搅得波浪迭起,水花四溅。 直到她手心触摸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那不同寻常的热好似要将她忐忑不安的心口烫出一个洞来,灼得慌。 赵珩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莫名的幽冷:“满意了吗?” 宋知意张了张口,谁知方才挣扎间溅到她脸上的药汤顺势滑下来没入唇畔,苦臭味叫她皱了一张脸,下意识偏开头一呕。 赵珩猛地松开手,狠狠推开宋知意,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阴翳。 ——原来她觉得他恶心。 他以为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也是,哪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能忍受一个快死的残废玷污。 可是既然觉着恶心,又做什么要问他?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今日靖阳侯世子跟她说了不该说的,要故意试探他,羞辱他。 “滚出去。”赵珩寒声。 “可我——” “立刻!” 宋知意浑身一个哆嗦,哪里还敢说话,踉踉跄跄爬起身,落荒而逃,汤渍从裙摆嘀嗒淌了一路,以至于她险些又滑了脚。 身后的赵珩紧攥双拳,含恨的双眸用力阖上。 一夜未眠。 清晨宋知意想去听松阁,两院连接的垂花门却是紧闭。 两侧还有侍卫佩剑把守。 摆明了是不准她进去。 梅香觉着奇怪:“昨日殿下不是才对您很好吗?又送药又送会武功的婢女来,今儿怎么就又冷冰冰的?” 宋知意默默看着那道紧闭的门,想起昨夜的尴尬,也不是她存心冒犯,明明是他自个儿拉她的手去碰,却又倏地动怒呵斥,连说话的余地也不给。 这回碰了闭门羹,宋知意也是没办法了,摇摇头说:“算了,先回吧。殿下喜怒无常,之前也这样,等过两日我再来问安。” 可惜过了两日又两日,那院门始终紧闭。 就连庆嬷嬷也好几日没有过来。 赵珩变得比一开始还要冷漠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知意心里打了个结,不过也不至于太为此愁闷烦恼。 既然赵珩不准她过去,她就不去好了,在琼安院该吃吃该喝喝,好好调养身子。 封太医说她年纪小,月信不准也是会有的,加之刚跨越大半个晋朝来到京都,平日保持好心情,早睡早起,再辅以几副汤药,应无大碍。 闲暇时她还可以请教落眉剑法和功夫。 主仆几个在琼安院倒也热闹有趣。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刚刚回暖的天气因为几场雨又骤然降下来,白马寺传来太后身体抱恙的消息。 终归是年纪大了,尽管身边有太医随侍,还是会有不爽利的时候。 皇帝重孝道,得到信便嘱咐妤贵妃……哦不,如今是皇贵妃,掌好后宫诸事,自己则与淑、娴二妃并五皇子六皇子亲自前来探望,再想劝劝老人家搬回宫里去休养,可惜太后一心清修,更嫌宫里四四方方的天儿闷得慌,最后还是将皇帝打发了回去。 下了牵云山,苟富贵眼瞧天色不早,恐赶路回宫累及龙体,便提议不如在宫苑住一夜。 皇帝想起一月不见的三儿子,遂同意了。 王嬷嬷过来告诉知意时,她正给院子里的流浪猫喂食。 皇帝来了是大事,不过听说他们一行人先去了听松阁,她便停住了要去问安的脚步,再想那边父子说话叙旧,不宜打扰,还要安排两位妃子与皇子们的住所,定是忙碌,反正空等也是等,干脆叫梅香快快去准备鱼竿诱饵来,先去湖畔钓两条鱼,一面吩咐冬青留意那边的传召,好及时报信。 其实皇帝是九五至尊,自然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可她亲手钓的鱼多少算得一番心意,毕竟她也没什么好东西能孝敬皇帝这个名义上的父皇的。 听松阁这边,赵珩自晌午喝下汤药昏睡至今,皇帝舟车劳顿,来瞧了眼,觉着三儿子比出宫前更清瘦憔悴了,一时也不忍把人叫醒,便与娴妃去隔壁天香阁喝茶休憩。 淑妃不愿凑过去跟娴妃争这朝夕之宠,便指挥宫婢去洒扫院子,准备晚膳。 宫苑很大,每个嫔妃按照往常惯例是有自个儿的院子的,就如在后宫中一般。不过今年有些例外——太子被废到此处休养,废太子妃却没有和太子住一起,琼安院原来是给皇子公主住的。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事,反正几十个院子,随便哪个住不得? 焉知五皇子和六皇子在听松阁玩闹疯跑一圈,便道今夜就要住在这。 淑妃能管教自己的五皇子别胡闹,却管不了娴妃那个调皮张狂的六皇子,也懒得管。 眼瞧六皇子闹得凶,死活不肯离开听松阁,屋内废太子也被吵醒了,淑妃略一思量,干脆去天香阁请皇帝拿个主意。 一则,闹事的是六皇子,皇帝要厌烦斥责,也是斥责其母娴妃。 二则,也可看看如今皇帝对废太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皇帝闻言,却只是微微蹙眉,也没斥责六皇子,摆手道:“珩儿养病需安静,确实不宜有孩子闹腾打扰。既然他醒了,朕也过去瞧瞧吧。” 皇帝带着淑、娴二妃回到听松阁,才将走近庭院,却先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不好,是轩儿在哭!”娴妃眉心一紧,急忙先跑过去。 皇帝蹙眉随后,进了内院只见三儿子坐在轮椅上,神情冷冰冰,而六儿子摔倒在地,揉着红肿眼睛正哭,两人中间横着一根粗粗的棍子。 娴妃心痛地抱六皇子起来,忙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六皇子吸着鼻涕泡儿,很是畏惧地抬手指了指赵珩,只是一下又缩回手,一个劲儿地哭。 娴妃发现他手臂红肿了一块,眼泪也涌了出来,委屈看向皇帝:“您瞧,轩儿这嫩生生的手都被打红了!” 皇帝负在身后的掌心忽地一紧,狠狠蹙眉瞪向赵珩,满眼失望地责问道:“过了三月你就二十有一了,怎么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要为了一个院子跟你六弟大打出手?他才七岁啊!” 六皇子听得父皇为自己做主,这才倒豆子一般控诉道:“三皇兄叫人把我丢出去,可我担心三皇兄,想陪陪他,给他说笑话,可三皇兄却抡棍子……打我,嗝……好痛!” 皇帝的脸色别提多难看,然而赵珩从始至终都漠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拿正眼瞧他们。皇帝心口这股愠怒越发压不住,威严命令道:“还不给你六弟赔礼道歉?” 赵珩冷嗤一声,别开脸。 皇帝的天威正被肆意挑战轻蔑,几乎要冲过去,但被娴妃抱住腿,娴妃摇头劝道:“皇上息怒啊,三皇子病中确实不喜人吵闹的,可怜轩儿一番好心,我们母子今夜囫囵个将就一夜也不是使不得,还望您千万别动怒伤了龙体啊。” 皇帝听着这番话,心疼不已,忙扶哭得梨花带雨的娴妃起来,重重朝赵珩挥袖,当众骂道:“逆子!你瞧瞧你如今可还有半点为人子的模样?朕真是没白废你!如此低劣丑恶的品行,上不尊父,下不爱护幼弟,即使没断腿也不堪储君之位!” 赵珩闻言,扯唇笑了笑,无悲无喜的漆眸如一口干涸枯井,再没有半点波澜。 天边黑云翻滚,随着一道闷雷响起,冰寒雨丝骤然倾斜而下。 战战兢兢服侍在旁的奴仆内侍们赶忙跑进屋里取伞来,遮挡各位主子进屋避雨,短短一瞬间,内院里不管是怒不可遏的皇帝,受委屈的娴妃与六皇子,还是看好戏的淑妃与五皇子,都走干净了。 淅淅沥沥的雨幕里,一把把撑开的伞面没有一个是遮挡在赵珩身上的。 似乎谁也没有想起这位曾经深得皇帝信任、满朝文武称赞不绝,如今却双腿残疾虚弱无比,连一丝冷风也吹不得的三皇子。 赵珩微微仰头,阖了阖眼,任由雨丝变为如注暴雨无情冲刷下来,衣袍尽湿。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算解脱了吧。 不用再管这双残疾的腿,不用每日喝苦臭浓黑的汤药,不用每夜梦魇里听见母亲和睦睦的求救哭泣。 他想。 迟早所有人都会厌恶他,放弃他,忘记他。 第31章 亲一下不行,就两下,三下!…… 宋知意刚提着两条肥美鲜嫩的鱼儿回到宫苑门口,没想到倾盆大雨说下就下。 她们没带雨具,只好先在屋檐下避避。 这时候穿着蓑衣的冬青拿了三把伞找过来,知意看这雨势非但没有减弱的架势,反而愈下愈大,便问冬青:“听松阁那边有人来传过话了吗?” 冬青摇摇头,边撑开伞面替她遮挡瓦背水流淌下地面溅起的水花,边说:“奴婢远远瞧着那边宫婢内侍来来往往忙上忙下的,又有两个妃嫔皇子,估计皇上一时还抽不出空来。” “也罢,等雨小些咱们再回去吧。”宋知意把最外边的落眉往里头拉了拉,心想皇帝若是想不起自己,那就等明日圣驾回宫再去送送,也算表了心意。 雨声哗啦不停,山林间密叶枯枝被打着发出窸窣声响。 主仆几个百无聊赖地看着地面一朵朵盛开的水花,宋知意觉着有些像除夕夜放的烟火,只是水花纯净剔透,没有烟火那样绚丽多姿的色彩。 她又不禁想,赵珩此刻在做什么呢?皇帝会不会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怜悯,那样的话,或许父子二人能温情地坐下来用顿晚膳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皇子妃”。 宋知意回过神来,茫然转身,却是见庆嬷嬷奔走在雨幕里的焦急身影,待到近前来,她才看清庆嬷嬷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知意微微蹙眉问。 庆嬷嬷一把握住她的手,力道又大又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目光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深意,只说:“请您先跟老奴来。”说罢便拉着知意走进泼天阴暗的雨幕里。 冬青“哎”一声,赶紧打伞跟上去挡挡。 宋知意不明所以,路上追问道:“嬷嬷,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怎么了?” “殿下不肯向六皇子道歉,惹恼了皇上,皇上不准任何人给殿下送伞,也不准人推他进屋里来,“话没说完,庆嬷嬷一向沉稳的声线已隐约带了哽咽,“殿下,殿下此刻还在院子里淋雨。” 宋知意震惊不已,声音都拔高了:“他那身子骨怎么能淋这样寒冷淅沥的大雨!他会死的!” “是啊!”庆嬷嬷想,皇帝怎么能不知道这回事呢,又怎么能忍心因为一些小摩擦就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呢! 宋知意心里也跟燃了把火似地急起来,又问道:“皇上为什么非要殿下向六皇子道歉?” 庆嬷嬷言简意赅地说:“六皇子非要住殿下的听松阁,殿下不喜,一来二去就闹得有些不愉快,六皇子生母娴妃惯来是个会哭闹博取皇上怜爱的,加之六皇子也一个劲的哭,殿下冷若冰霜,始终一言不发,皇帝就动了怒。” 宋知意的震惊里又多了抹不解的无奈,她还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样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宫苑这么大,哪个院子不能住?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非得惯着六皇子胡闹?” 冬青听了这话赶忙拽拽知意袖子:“您总念叨着要谨言慎行,隔墙有耳,这话万一被旁人听见可不好。” 宋知意郁闷地哼了声,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冬青快步往回走。 庆嬷嬷当即僵在原地。 难道,如今连皇子妃也不愿掺和这件事为殿下说两句话了吗? 皇后已故,皇贵妃心怀不轨,太后一心清修,两耳不闻窗外事,普天之下又还能有谁是真心挂念殿下的?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29节 方才黑鹰倒是出来跪求皇帝开恩,可惜皇帝一瞧他们这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就来气,当场只道:“一个没有政务加身的废太子,只管静心养病便是,私底下还搜罗你们这群人来做什么?想谋反吗?” 帝王一怒,直接废除暗卫队伍。 眼下庆嬷嬷真是走投无路了。 殊不知,宋知意只是赶回去从梅香手里把那两条鱼给提过来,然后拉住愣在大雨里不知所措的庆嬷嬷,“咱们快走吧!只怕去晚了殿下的身子熬不起呀!” 庆嬷嬷喜极而泣,连忙将伞面朝知意倾斜。 几人冒雨赶去听松阁。偌大的庭院里果然只有赵珩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他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冷峻脸庞泛出异样病态的惨白,双唇毫无血色,瞧着,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宋知意几乎才看一眼,心尖就仿佛被什么刺中一般涌出尖锐的疼意。 他怎么就不能先向皇帝低个头呢! 好歹命要紧啊! 可是当宋知意拿过伞为他遮住大雨,他睁开那双被雨水冲洗得冰冷寂然的双眼,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他恐怕连这条命也不在意了。她心里又软又疼,轻抚去他深邃眉眼的雨水,急急道:“你,你等我!” 赵珩黯淡无光的双眸慢慢恢复清明,漫天雨线如刀锋,却倒映出宋知意那张焦急又忧心的脸庞。 她不是也同样厌恶他么,还来做什么。 他等她,又能等来什么。 赵珩双唇嗡动,可惜还没发出声音,宋知意已经独自跑进雨里。 她一路来到主屋的屋檐下,身上湿了大半,好在手里的两条鱼还是活蹦乱跳的。 守门的两个内侍朝她投来紧张的目光,宋知意想起皇帝盛怒,恐怕直接在外边喊会惹得皇帝也生她的气,得不偿失,便好言跟这内侍道:“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我有话求见圣上禀明。” 内侍为难地看着她,半响摇摇头,委婉说:“您还是稍后再来吧。” 宋知意自然可以稍后来,可是赵珩的身子等不起一个没有期限的“稍后”,她扬了扬手里的鱼,再说:“这是我亲自去湖边钓的,要献给父皇。” 另一个内侍便道:“厨房正在做晚膳,您大可先拿去给厨娘处理了,待晚膳皇上看到,自然明白您作为儿媳的一片孝心。” 宋知意真是要气死了,这个冥顽不灵的死太监!她哪里等得了厨房把鱼炖成汤,当即便要扬声在屋外喊一声“父皇”。焉知这时一名端着热茶的宫婢走上前来,腾出一手拉住她,摇摇头递给她一个眼神。 宋知意觉着这宫婢有些眼熟,等宫婢进屋后她才回想起来,这不正是大年初一跪在梅园的那位露水姑娘!她当时给了露水一个暖手的汤婆子。 露水进屋奉茶,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就出来对知意说:“皇上叫您进去。” 宋知意来不及感激露水,匆匆进门。 屋内银丝炭烧得正旺,干燥温暖,与外边的阴暗冷湿截然不同。皇帝喝着茶,娴妃正心疼地给六皇子上药,其侧淑妃与五皇子也在,几人有说有笑。 宋知意却仿若一个误闯的局外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口有点发堵,酸酸涩涩,不是个滋味。 她自出生便是爹娘兄长的心头宝,小时候即使做了错事也没被重责过一句,从来不知,原来家人与家人之间还会有这般冷落与隔阂,也突然就明白了,赵珩为什么没有向皇帝服一句软,若她是他,也断不会说一句话的。 可是此刻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扬笑向皇帝与二妃请安。一句“殿□□弱不宜淋雨”几经曲折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换成:“父皇,儿媳听闻您来,特意去钓了两条鲜鱼,不知您喜欢炖汤还是清蒸红烧,不敢擅自吩咐厨娘做主。” 皇帝自然晓得她这时候求见是想给那个逆子求情,本来不大情愿见,闹心得很。然而听闻这番恭敬的话,再肃穆的神色也不由得勉强好了些,抬手示意她起来,新奇问:“你还会钓鱼?” 宋知意点点头,“在家时跟祖爷爷学过。” 皇帝便看了看她手里的鱼,用草绳穿过鱼嘴吊着,尾巴活跃地上下摆动,确实又肥又鲜,野生的鱼滋味与宫人专门豢养在池子里的不同,便道:“既然你钓了两条,便一条炖汤,一条红烧吧。” 外间有内侍进来取走宋知意手里的鱼,宋知意湿漉漉的手心有点发麻,小心翼翼地揪住裙摆擦了擦水渍。 淑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面露欣悦,便识趣夸赞道:“难得三皇子妃一片孝心,瞧瞧这小脸白的,想必是淋雨受寒了。” 皇帝对这个儿媳确实算是满意的,既有孝心又恭敬懂礼,也道:“你有心了,下去换身干衣裳吧,免得感了风寒。” 宋知意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福身屈膝一礼,谢恩道:“多谢父皇关怀,儿媳身子一向康健,谁知才淋这么一小会的雨就忍不住打起冷战,若是病重体弱的淋了,只怕雨跟刀子一样扎在身难受。” 她意有所指,淑、娴二妃脸色微变。 皇帝刚缓和的脸色也果然不大好,不过片刻后,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发慈悲道:“罢了,你推他回去好生照料吧。” 宋知意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脚步快快地退出去,到了外头就忍不住跑起来。 庭院里赵珩已经浑身冰冷地昏了过去。 …… 一行人只能回琼安院,传封太医过来给赵珩看诊。 庆嬷嬷熬煮了暖身驱寒的姜汤,分给梅香冬青还有落眉,知意那碗她亲自端去。 宋知意刚换好干净衣裙,捧着一个汤婆子发呆,庆嬷嬷送的姜汤她也乖乖喝了,只是闷闷不乐,喃声道:“从前殿下病中疯言疯语触怒皇上,也不见皇上像今日这样动怒。” 庆嬷嬷叹气,“今时不同往日了吧,这宫里世态炎凉,人心瞬息万变。殿下这性子也……唉。” 宋知意默然半响,走到床边看看昏迷的赵珩。 屋内温暖,他脸色反倒有些青紫,额头沁出一道道细密的冷汗,仔细看,身体也有些发抖。 宋知意叫人多拿了两床被子,通通给他盖上,再把自个儿的汤婆子也塞进被窝,却摸到他寒冰一样的大掌。 她被冷得直打哆嗦,急忙要缩回来,可谁知竟被反手一握。 宋知意呆了一下,愣愣看向还未清醒的赵珩。 算了,看在他这么惨的份上,就委屈她的手给他暖一下吧。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瓢泼大雨也渐渐转为蒙蒙细雨。 赵珩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体传来温暖的感觉,令他有些异样。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桃花粉的帐幔,一个面容慈悲的玉观音静静垂挂着,耳畔传来书卷翻动的轻微声响。 赵珩缓缓转眸,看到坐在床边的宋知意苦恼皱起的眉。 宋知意看书看得不太明白,一抬头却看见赵珩醒过来,眉心顿时舒展,眼睛亮晶晶的,惊喜道:“你总算醒了!” 赵珩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诸多难言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我这是在哪?” “在我的院子呀。”宋知意笑盈盈,“怎么样,我的床暖和吧?封太医还怕你寒及经脉内里醒不过来,这不就醒了,你饿不饿?渴不渴?” 赵珩垂下眼,抿唇不语,掀被欲起身,这才发觉掌心握着的,以及梦魇里给他温暖的,竟是宋知意的手。他猛地松开,脸庞紧绷,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只能用冷漠掩饰。 宋知意不明白他这又是怎么了,她方才也没说什么惹恼他的话吧?难不成过了这么多天,他还记恨那夜在药池冒犯他的事吗? 宋知意看着赵珩憔悴苍白的面容,心软道:“你身体虚弱,别起来了。我走便是。” 赵珩掀被的动作蓦然一顿,鼻尖传来锦被上属于少女的清馨软香,他目光寻着宋知意而去,眼前浮现她雨幕里逆行的背影。 小小的,却倔强,坚韧。 赵珩还是动作缓慢又艰难地掀开被子,可惜淋过雨的身子大不如前,他连坐起来也不能,试探几次,终究无力躺下。 宋知意去而复返,手里多了碗熬得清甜滋润的银耳莲子粥,赵珩漠然看着她,“不必。” “什么?”宋知意表情困惑,舀一勺递到他嘴边,“你说你爱吃?那快尝尝!” 赵珩:“……” 她是听不懂人话吗? “快点嘛。”宋知意很好脾气,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我这么举着勺子很累的,要是不小心洒到被子上,洒到你的身上,那就麻烦了。” 片刻后,赵珩紧抿的薄唇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张开。 宋知意笑意更盛,喂他喝了半碗粥。他脸色恹恹,精神也不太好,封太医嘱咐得吃东西,可也要注意过犹不及。 夜晚宋知意就睡在一旁的软榻,这软榻自然没有她的床舒服,她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窗外传来几声“喵喵喵”的猫叫声。 宋知意立刻起身去看了看,是她近日喂的几只流浪猫,平时常爱在院子里转悠玩耍,今夜怕是冬青她们忙忘记喂食了,她就找了些厨房的剩菜给猫猫们吃,才回来钻进被窝。 谁知没过一会儿,小猫们又叫了。 越叫越凶。 她倒是不嫌烦,可如今屋子里还有个阴晴不定的赵珩。 宋知意干脆再喂了次猫,轻声回来时,没忍住走到床边看了看。 昏黄烛光下,赵珩果然睁着一双不胜其烦的凤眸。 外边“喵喵喵”个不停,他语调幽冷,透着股骇人的阴翳:“发情了。” 宋知意愣了一下,难怪!她明明喂饱它们了!眼瞧着赵珩神情越发阴沉,她双手不知所措地搅紧,半响鼓足勇气,索性俯身亲亲他的嘴角。 赵珩不禁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眉眼浮起愠怒:“我是说,猫发情了——” 话没说完,右边嘴角也落下温软的一个触碰。 赵珩双拳攥紧,怒不可遏,一字一句说完那被打断的话:“不是我发情!” 宋知意羞涩地点点头,“我听明白了呀。你别动气,待会我就叫她们把猫抱走。” 她坐在床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赵珩冰冷的唇上。 说来奇怪,她明明畏寒,可全身上下总是暖融融的,像轻风,似春水,赵珩那抹坚硬的冰冷竟是完全不受控制地融化在她柔软清亮的眼眸中。 第32章 你过来给我打一下! 表面的漠然已经无法掩饰赵珩眸底的波澜起伏,他只能无可奈何地阖上眼。 宋知意亲了他的嘴,她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赵珩沉默着,唇上过分柔软的触感仿若还在。就在他警惕宋知意还会不会有其他更胆大的动作时,身畔那抹温暖已经离开。 宋知意轻轻咬着水润泛红的唇瓣,觉得自个儿有点头脑发热,她生怕赵珩更气恼,便赶紧起身出去让梅香把猫猫们挪到远一点的屋子里去。然后她在门口迟疑着。 梅香回来见状,不由得担心说:“夜里冷,您白日也淋了雨,只怕吹风当真受寒啊。您这月信还没来呢。” “我知道,你快去歇着吧。”宋知意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屋子。奇怪的是赵珩没有一点反应,既不生气,也不说话,似乎,就这么睡着了? 这么说来,下次其实只要亲亲他,他这臭脾气就能哄好? 于是宋知意也重新回到被窝,闭眼睡觉。 后半夜雨势又渐大起来,淅淅沥沥下到次日还不停,山路湿滑难走,原本准备启程回宫的皇帝一行只能耽搁下来。 宋知意记着昨日露水出手相助,需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却难。思来想去她也没什么能感激露水的,便干脆拿了最实在的银子,又装了一盒爱吃的糕点,过去听松阁。 露水正好在庭院外边侍弄花草,见知意特意寻来,似乎没想到,很是惶恐地行礼。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0节 宋知意想扶她起来,但又不太敢靠太近,露水见状羞愧地垂下头,“初一那日是奴婢对不住您。您放心,现在奴婢身上没有,没有那种……”她难以启齿,只把头垂得更低。 宋知意不忍心地握了握露水的手:“别这样说,我只可惜自己帮不上你,你收下银子,吃些糕点,往后好好照顾自己,山穷水尽往往也是柳暗花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露水怔然抬了抬头。 如今苟富贵在皇上跟前得脸,宫里的主子们待她总是又鄙夷瞧不起,又略略施舍些好处期望她能为她们所用,露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既没有利用也没有轻蔑的坦诚温柔了。说起来这位废太子妃也同样是可怜人。最终露水忍住泪,收下东西,真心祝愿道:“期望日后奴婢还能在宫里见到您。” “嗯呢。”宋知意笑着应下。 待她们回去后,却听冬青说,六皇子来看望他的三皇兄了,才稍稍拦了拦,六皇子就要坐地哭闹起来,没法只得请人进来。 宋知意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六皇子,况且这时候赵珩尚未醒来,她加快步子去外厅瞧了眼。 六皇子生得又矮又胖,由内侍抱着才坐上厅堂里的紫檀木大交椅,一双小短腿晃来晃去,拨弄着腰间各种华贵玉佩,见到是知意进来,就嚷嚷问:“怎么是你?我三皇兄还好吗?” 宋知意款步走到他对面的交椅坐下来,不徐不疾道:“托六弟的福,你三皇兄不怎么好,你来看望,却两手空空,岂非是心不诚?” 六皇子年纪虽小,但生在人心各异的深宫,多少也能听出些好赖话来,当即就不乐意地从腰间取下两块玉佩,“呵,我怎么算是空手,给你给你。” 不要白不要。宋知意示意冬青去拿过来收起。 六皇子跳下凳子,很有架势地在四周打量一番,眼神直往内室里头瞟。 宋知意怕他扰到赵珩,再闹出什么是非来,便说:“如今六弟来过,等你三皇兄醒了,我自然会告诉他你的一番心意,我们这院子没趣,六弟不如早些回去找五弟玩耍。” 六皇子的手学着皇帝平时的模样负在身后,语气不满:“怎么没趣,你不是在这吗?对了,我正想问你,三皇兄平时会发疯打你吗?” 宋知意皱皱眉,不答反问:“他昨日真打你了?”她总觉得依照赵珩那冷漠寡言的性子,不喜欢谁时,定是一句“滚出去”直接赶人,又怎会有闲心特意找棍子动手? 六皇子却立刻拉起袖子露出一块红痕,“当然!父皇都为我做主了。” 宋知意瞥了眼,不以为然地“哦”了声。 就那点印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小屁孩睡觉压出来的呢! 六皇子见状登时来气:“昨日三皇兄不给我赔礼道歉,你既然是他的皇子妃,那就你给我赔礼道歉好了!” 宋知意:“……?” 她好笑道:“要我给你赔礼道歉,也成。” 六皇子这才满意。 谁知宋知意起身走到他身边,话锋一转:“除非是我打的你。好了,来吧,你伸手出来给我打一下,我立刻道歉。” 六皇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连退几步,“你敢!” 宋知意笑了笑。 六皇子当即哇哇大喊起来:“快来人去请父皇和母妃,三皇子妃也要打我!” 他身边那两个内侍急忙对个眼神,有个匆匆跑出去。 想来这是一贯作风,或许昨日在听松阁也是这般。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宋知意嫌恶地皱眉,眨眼间却有了个好主意。 …… 皇帝正与娴妃在天香阁下棋,六皇子身边的内侍急匆匆跑来禀话时,娴妃执在手里的棋子都“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满眼忧虑地说:“轩儿这孩子就是重情义,昨夜睡着了,梦话都在说今儿要去看看他的三皇兄,还要请他三皇兄回听松阁住,那边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皇帝的目光这才从棋盘上抬起来,无奈说:“你以为人人都似那个逆子一般狂暴猖獗吗?知意这孩子最是懂礼识大体,不会打轩儿的。” 娴妃嘟嘴起身,以退为进,“皇上说得在理,那臣妾去把轩儿叫回来,免得再吵着三皇子静养。” 皇帝对弈的心思被这一扰,倒也没了兴致,思忖片刻干脆也起身,过去看看那个逆子罢。到底是先皇后唯一的血脉。 这厢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却差不多同时来到琼安院。 娴妃还没进门,泪水就已先涌上眼眶,伸出手做出要护住儿子的架势,怎知一声“轩儿”还没出口,就被屋内的景象给惊住了。 只见六皇子手里拿着鱼竿,而宋知意摔倒地上,眼圈通红,一幅被欺负惨了却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六皇子心慌地看向娴妃,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 “六弟既然想要我的鱼竿,大可直言,我又不是不给,何必动手来抢,还要推撞人,撞了我倒也无妨,只怕撞疼六弟昨日被打疼的手啊!”宋知意声音不大,刚进门的皇帝听得正清。 娴妃咬牙,一把拉过六皇子,刚要说些什么,宋知意又看向皇帝,抢先一步道:“还请父皇切莫怪罪,我本来想趁着雨停再去湖畔钓两条鱼,给您带回宫里去的,殿下重病缠身,不能时时在您跟前尽孝,我身为殿下发妻,实在心中有愧。” 得,这话全叫她说了。 娴妃恨恨地瞪一眼过来。 皇帝重孝道,自然也喜欢孝顺自己的儿女,如今瞧儿媳如此大方懂事,不免和缓语气:“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来人,先扶三皇子妃起来吧。” 冬青老早就候在一旁了,闻言急忙扶主子起来,宋知意作痛苦状,“哎呦”一声。 皇帝蹙眉看向六皇子,目光严厉带着责问,六皇子简直懵了,明明此刻摔倒在地的应该是他!现在却被这个宋知意先摔了! 娴妃见形势不对,忙上前一步道:“轩儿年纪还小,难免性子冲动,闹误会也是有的。” 皇帝不大高兴:“再小他也有七岁了,难道还不懂长幼有序的道理,还是你平时没教?” 娴妃脸色一白,分明昨日皇帝说的才是“轩儿才七岁”,如今就变成“也有七岁了”,这字虽一样意思却截然不同。 六皇子看自己母妃这模样,刚张嘴想哭,以往他一哭父皇就心疼了的,可谁知皇帝不耐地道:“好了,你一个皇子整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有闲工夫少上蹿下跳的瞎胡闹,给朕回去将金刚经抄个一百遍,给你皇祖母祈福。” 啊?一百遍?金刚经? 六皇子嘴一瘪,要知晓他连千字文都没认全呢,可父皇威严的脸色摆在这,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声音。 皇帝将娴妃与六皇子赶了回去,才进内室瞧了眼三儿子。 还没醒,一张六分像他三分随先皇后的脸庞苍白得厉害。 皇帝叹了声。 其实昨日他又何尝想罚这个病弱不堪的儿子。实在是这性子太傲了,要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要么句句呛人,屡次当众让他这个皇帝下不来台,他可是九五至尊!雷霆皇威岂容如此挑衅冒犯。 皇帝也没有多待,片刻就走了。 宋知意行礼恭送圣驾离去,很多想说的话埋在心口,说不出来,等她回来,却见床榻上赵珩睁开了眼。 原来他早就醒了。 “幼稚。”赵珩语气淡淡。 宋知意却不以为然,轻哼一声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不懂礼的小胖子,凭什么次次都是他得意?皇上明明也晓得他的德行,昨日却还冤枉你,难道要白淋一场雨吗?” 赵珩默然半响,没有说话。 又下了整日的雨,到第二日才放晴。 皇帝一行总算起驾回皇城了,宫苑恢复冷清,赵珩命人将他抬回了听松阁,似乎一日也不愿多待在琼安院。 宋知意本来就时常弄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倒也不好多问,只是随着天气一日日变暖,赵珩的身子始终不见好转,终日药汤为伴,连床也起不来。 封太医每次看诊完,总是沉默地摇头。 眼看宫苑里的银丝炭也要用完了,过了时节,宫里不再送,每次送东西来也越发敷衍了事,宋知意不烧炭不打紧,可赵珩自淋过雨总是打冷战畏寒,若说汤药续命断不得,这炭火同样。 于是宋知意就同庆嬷嬷商量着,干脆自己去外边采买好了,反正出宫时也带了不少金银细软,总等着宫里也不是回事。 庆嬷嬷不敢收她的银子,“老奴也给殿下收拾了的。” 宋知意只好不再说什么。 赵珩每日虽大多时候都在昏睡着,可也知晓这些事情。三月初,春光明媚,他勉强起得来身子,被知意推着出了庭院透透气,门外何宗保刚与人把采买的货物搬进来。 赵珩似自嘲地喃了句:“今时要买,烧完了下次呢。” 宋知意下意识道:“下次就是夏天了,天气更热起来,哪里还要烧炭。” “明年呢?” “明年你就好了呀!” 赵珩眼神古怪地盯着宋知意,她怎么觉得明年今日他还会好,而不是已经死了呢。 宋知意从花圃里捡了根桃木枝,在赵珩头上比比划划,又觉得不够贵气,干脆扔掉,问他:“殿下,下次我给你束发好吗?” 赵珩没所谓地说:“不必。” 宋知意就又问:“那今晚我给你按一按腿好吗?我学了古籍秘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赵珩还是淡声说:“不必了。” 如今空空大师开的药浴他也泡得少了,封太医渐渐开不出有用的药方,就说停一阵,观察看看。 停一阵是什么意思,他比谁都明白。 这次换作他问宋知意:“上次你钓到了鱼,我答应满足你一件事,你还没说是什么事。” 宋知意都快忘了这茬,没想到赵珩竟一直记得,如今提起,她拧眉思忖一番。 赵珩想,或许她会提和离,其实他写下放妻书,上呈皇族宗庙,可为她免了守皇陵,至于再嫁,他就管不着了,或许她也会提回家,再或许,她会要华贵的—— “殿下,你陪我种颗橘子树吧!”宋知意忽然兴致勃勃地说。 赵珩始料未及,语气迟疑:“……就这?” 第33章 谁喜欢那个花言巧语的骗人精!…… “这怎么了?我就要种树!你可不能反悔!”宋知意叉腰看着赵珩,语气是少有的霸道,一张珠圆玉润的脸庞在春光里分外明媚。 赵珩无奈。 忍不住想,这可真是个傻子。 种颗树,要等树开花结果,少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然而那时候他或许白骨入土,早已不复人世,她要棵木讷的树能干什么,既不如金银珠宝实在,也不如权势地位好用。 等赵珩回过神,宋知意已俯身近在他眼前,一双水洗般清澈晶莹的杏儿眼探究地盯着他,他目光有些仓促地别开脸,仍是淡声说:“那就随你吧。” 宋知意顿时眉开眼笑,马上就跑回去写信给宋爹。 没两日,收到女儿书信的宋连英就准备好了两颗上好的小树苗,不过他一时抽不出空来,又怕女儿等久了不高兴,就由宋婉送来了。 宋知意见到娘亲也是很高兴的。 宋婉看女儿过得还成,也勉强心安,不忘宽慰女儿:“你爹说估摸着这阵子你大哥就要调任回京了,虽然官职还不定,但一家人在一起,遇事好有个照应。” 宋知意听得这个好消息,惊喜不已。若是大哥回来,她再受欺负总算能毫无顾忌地诉诉苦了,大哥一准会给她做主的。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1节 宋婉待了大半日,便回去了,宋知意也不闲着,马上在院子前后左右转了圈,找个适合种树的地方,最终选在两院中间的花园,就在那颗枣树的旁边。 上回赵珩说那枣树是野生的,却能生长得如此茁壮,想必风水和土壤都不错。 第二日一大早,旭日东升,万里无云。宋知意准备好了所有的工具,便去听松阁。 赵珩竟难得醒得很早,看起来精神也还行,见她兴冲冲的模样,就说:“走吧。” 宋知意笑盈盈地给他推轮椅,到了院子也是她撸起袖子和落眉吭哧吭哧松土挖坑,把小树苗好好栽种下去,最后浇水时,她才把桶挪到赵珩身边,“喏,说好了陪我种的,你可不能闲着。” 赵珩无奈地叹了声。她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跟他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谨慎恭敬,不过赵珩却也没说什么,依言接过来水瓢,给树苗们浇水,等浇透了泥土,最后一瓢水他舀到了宋知意面前,颇为嫌弃地看了看她手上蹭到的泥渍。 宋知意无辜地眨眨眼,伸手出来,用他缓缓倒下的水流揉搓清洗,边好奇问道:“殿下,你自幼生在皇宫,养尊处优,今日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脏兮兮的农活吧?” 赵珩见她那手一瓢水没洗干净,遂又往桶里舀了一瓢,语气平静说:“有年青州大旱,颗粒无收,我下去察看时,与百姓开渠引流,种过几日庄稼。” “哇!”宋知意好生惊讶,顿时用种意外又敬佩的目光看向赵珩,她完全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能体恤民情到这个地步,难怪那么多人夸赞他,其实也没夸错。 宋知意洗干净了手,接过冬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又问道:“那你去过岭南吗?” 赵珩放下水瓢,眼眸跟着垂下,默了默。 岭南瘴气横行,民生艰难,若是那年泰山祭天大典母亲与妹妹没有出事,他原本准备等瑛洲水灾平稳,便顺道去看看的。 可惜,终究是出了变故,他在塞北三年,黄沙刀剑为伴,杀红了眼,被抬回来时,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宋知意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骤然阴郁下来,也不敢问了,忙叫他去看刚种好的小树苗,大方道:“等以后挂了果,第一个给你尝,我尝第二个。” 赵珩沉默地顺着她目光看去。 春日清晨的朝阳格外温柔,小树苗绿叶青葱,随风轻轻摇着,生机勃勃。一旁枯黄的枣树枝叶似乎也长出了嫩叶。 庆嬷嬷取披风而来,见到这一幕,不禁感慨道:“春来万物生,真是好兆头。希望殿下过了生辰,也如这小树般重获新生,康健顺遂,否极泰来。” “那是自然。”宋知意下意识点头赞同,可是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怔愣看向脸色平静的赵珩,“今日竟是你的生辰?!” 赵珩薄唇微抿,蹙眉看了眼庆嬷嬷,那神情仿佛在责怪庆嬷嬷多嘴。 庆嬷嬷自然不敢再说了,只是默默朝知意点了点头。 三月初十,是赵珩的二十一岁生辰。 往年合宫夜宴,觥筹交错,携礼登门庆贺的王孙贵族络绎不绝,更盛者,东宫库房有放不下的时候。 然而如今,宫苑凄清,无人问津。就连上次皇帝来,提起这事也是责怪赵珩不让着六皇子。 宋知意起初是惊讶,等想到了这层,心情又变得有些低落,她作为局外人尚且如此,那历经世态炎凉的赵珩应该更难受吧。 宋知意叹了声,在赵珩身边蹲下身来,神情真挚地看着他说:“这可是我认识你后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我到今日才晓得也就罢了,怎能如此敷衍了事,我一准得给你补个独一无二的生辰礼,保证是你从来没有收到过的。” 赵珩心神微动,不禁抬眸对上知意的视线,些许期待被他藏在无波无澜的语气里:“哦?” 宋知意不喜欢他那样黯淡无光的眼眸,拍着胸脯说道:“我要把天上最亮的星星摘给你!” “哼。”赵珩不由得冷笑一声,丁点儿期待也没了。 摘星星月亮,那是油嘴滑舌的坏男人用来哄骗无知少女的浮夸话术。 如今倒好,他反被一个无知少女用天真烂漫的眼神给哄骗了。 需知,这世上没有神佛,自然也没有谁能上九天摘星揽月。 当夜即使是宋知意给赵珩亲手做了碗长寿面,他脸色也不太好,神情郁郁也不怎么说话。 宋知意回去后却是神秘兮兮地忙活起来。 接下来,赵珩一连两日不见她过来听松阁,脸色更是阴翳,终日寡言,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 庆嬷嬷看在眼里,不忍心,就劝道:“殿下,您想见她,何不妨去琼安院看看?如今天朗气清,总闷在屋里也不好。” 赵珩讥讽地冷笑一声:“谁要见她?以后都不准她过来。” 庆嬷嬷无奈道:“您嘴上这么说,可老奴知晓,您心里有皇子妃——” “你真是老糊涂了。”赵珩倏地回眸瞪了庆嬷嬷一眼,语气凶狠,“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只会花言巧语的骗人精!” 她夸下海口胡乱吹嘘,如今知晓办不到,干脆就晾着他,连一句话也没有,他早该明白了的,人情比纸薄,没有谁会愿意终日陪着个快死的残废磋磨光阴,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此刻还不知跑到哪里去快活了。 赵珩缓慢地推着轮椅离开,背影落寞,独留庆嬷嬷在原地叹气。 庆嬷嬷想,刚才我也没说您喜欢皇子妃啊!您恼羞成怒,岂不正中心事! 又两日后,宋知意才出现在听松阁。 不出意外的,大门紧闭。 可是偏偏窗扇开了一道。 宋知意来到窗边,探进半个身子往里打量,果然一下子就看见背对着她坐在案前看书的男人。 “殿下?”她声轻音软。 赵珩猛地将书册一合,像是积攒了多日的怨气一下爆发出来,语气恼得跟吃了枪.药似的,很是阴阳怪气:“难得你还能想起我来。” 宋知意嘿嘿一笑,坦言道:“我一直想着你呢。” 赵珩眉心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把这样意味不清的话语说得如此大言不惭,他转身过来,却见窗前无人,脸上不由得浮起愠怒。 难道耍着他一个残废很好玩吗?! 下一瞬,身后的轮椅被人推动。 赵珩发怒的寒眸倒映出宋知意璀然含笑的脸庞。 也不等他质问,宋知意直接推着轮椅出门了,语气欢喜雀跃:“走咯!” 赵珩简直黑了一张脸。 此女胆大包天,不过是欺负他不良于行。 他无可奈何地被宋知意推出了院子,然而她脚步还不停,看这架势是要出宫苑的门。 赵珩终于忍不住怒问:“你要带我去哪?” 宋知意:“去乘舟泛湖!” “瞎胡闹!”赵珩厉声。 宋知意这下停下步子,俯身看着他,委屈道:“我都问过封太医了,如今暖和,可以去的,况且我都说要给你摘星星,咱们就去一下嘛,好不好?” 赵珩黑沉的眸子不由得浮现一抹诧异,原来她真要给他摘星星吗? 罢了,他已经许久不出门,不如趁着现在还能动,去看看外面是怎样的风光,否则死后,再无机会。 再者,他也想看看宋知意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于是好半响过后,赵珩勉为其难地默许下来。 时已三月中旬,又逢天气晴好,宫苑外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一艘船静静停在湖畔。 何宗保见他们来了,忙笑着招手,帮把赵珩的轮椅顺着铺设的板道推上去固定好,宋知意这才上来,一面检查四周,确定无误后就开船了。 这条湖很宽,绕着牵云山蜿蜒而去,岸边密林郁郁葱葱,等船驶进湖心,又是另一番清幽静谧的景色。 赵珩身处其中,一颗燥郁的心竟也缓缓变得平和宁静。微风抚过他冷峻深邃的脸庞,他阖了阖眼,听到山上悠然的钟鸣。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意忽然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你看那儿。” 赵珩睁开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本是不经意一瞥,谁知目光触及,却微微怔住了。 船行驶过山阴来到开阔处,傍晚的夕阳毫无遮挡地落下来,万道霞光,如金缕交织,映照得湖水波光粼粼,而船行过后,又摇曳出一道似凤凰展翅高飞般的恢宏壮阔之景。 “殿下,你快伸手。” 赵珩听见宋知意这样说,他转过身,静静看着她,没有动。 宋知意干脆自个儿从湖里捞起一捧金光来,动作小心又珍重地递过来,“浮光跃金,正是璀璨星辰,送给你。祝你岁岁平安,早日康复。” 赵珩几乎下意识伸手去接,谁知惹得宋知意哈哈大笑,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眸中光亮却比那捧金光,比星辰还要耀眼夺目万分。 说来奇怪。 赵珩曾是太子,身居高位,京都美艳如云的世家贵女自是不曾少见,她们有的姿容倾城,有的仪态端庄般般入画,有的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可他看她们,也不过尔尔,心无旁骛。 即使是面对三者兼具的魏国公嫡女,他的前未婚妻,他所能想到的,大抵也是这样的女子可担一国之母,可掌管纷乱后宫,可使他专心朝政民生,便足矣。 偏偏此刻,一个容貌不是最美,才识也不过人,甚至有点呆呆笨笨古灵精怪的宋知意,竟反倒叫他看得入迷了。 他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嫣红唇瓣,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落在他嘴角的轻吻,青涩莽撞,一触则分,可又是那么印象深刻,他心底有根莫名的弦被拨动起伏着。 暮色四合,天地间一片暖调的昏黄。 船还在往前行驶,前边蓦然出现一个个顺风飘荡而来的五彩花灯。 宋知意笑完,还要伸手去捞花灯,可惜还没捞到,自个儿先被赵珩往船里捞了捞。 赵珩严肃的语气:“你要是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哼,才不要你捞呢。”宋知意抬头看向天边,一轮弯月不知何时升起,她便笑盈盈问,“我还能给你摘月亮,你要不要?” 赵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出手。 哪知宋知意狡黠一笑,轻轻在他掌心拍了一下,“不摘不摘,不然你明年过生辰我送什么好呀!再说了,我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没人捞咯。” 第34章 一儿一女从天降 夜幕降临,星河升起。 小船缓缓划回湖畔,其后五光十色的花灯也随风飘荡而来,仿佛为他们点亮回程。 少女一颦一笑,明媚似锦,天真烂漫,哪怕冷傲如赵珩,也不禁在心中想,这应该是他此生过的最难忘的一个生辰了。 没有奢华贵重的礼物,也没有谄媚动听的奉承,只有一颗纯粹的真心,却千金难换。 下船后,宋知意把提前准备好的披风给赵珩披上,边问他:“你冷吗?” 赵珩应该是冷的,二月那场雨淋在身上的寒至今没褪,只是此刻他心绪被拨乱,一时觉察不出来罢了。 宋知意便摸了摸他的手,果然冷冰冰的。宋知意推着轮椅走得更快了些,嘟囔说:“哎,我本来打算天黑前就回去的,谁知道泛舟兴起,又耽误了。” “你的生辰,是何时?”赵珩忽然问。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2节 宋知意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我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夜生的,还早着呢。”说完她想起什么,稍稍停下脚步绕到赵珩跟前,饶有兴致地俯身打量着他,心事直接问出了口:“怎么,你也要给我送生辰礼吗?” 赵珩轻咳一声,不经意间移开目光,随口说:“不过是问问罢了。” “哦~”宋知意轻软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意味深长道,“我这人很好满足的,也不要星星月亮,只要爹娘兄长陪我吃顿团圆饭就好啦。” 赵珩好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很刻薄挑剔?” “我可没有这样说!”宋知意心想你自个儿什么性子还不清楚呀,她重新推上他的轮椅,又想起一件事来,“你还没许愿呢!” “不必了。”赵珩语气寡淡。 左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知许了不会成真,又何必徒劳增添烦恼。 宋知意怕在外头耽搁久了他身子受不起,倒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顺着湖畔夹道走回宫苑,才进听松阁外的垂花门,便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 宋知意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两声,饿了。 前边有台阶,她也推不动赵珩的轮椅了,索性叫何宗保他们来,自个儿先走一步,不忘给赵珩留下一句:“我替你看看庆嬷嬷做什么好吃的了。” 赵珩无奈地摇摇头。 说得倒是好听,分明是给她自己看。 可一时竟也觉出些饿感来。 焉知宋知意兴致勃勃跑回庭院,还没来得及去厨房,先被四皇子赵景迎面拦下。 多日不见,赵景的脸色似乎更臭了些,怒瞪她质问道:“你把我三哥带去哪了?你不知道三哥身子弱不能随便出门吗?要是我三哥出个好歹,你能负得起这个责吗?” 宋知意眉心紧紧蹙了起来,忍不住反问他道:“你一口一个三哥,可你这些日子怎么没有来过一次?上回六皇子无理取闹,怎么没见你来说一句你三哥体弱不宜有人吵闹?” 赵景脸色一变,不由得加大音量恼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三嫂了吗?我那是有要事在忙!” 宋知道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句不耐烦的“好了。” 何宗保已推着赵珩走过来,赵景赶忙过去叫了声“三哥。” 宋知意站在原地,看着赵景那得逞的讨嫌模样,顿时满腹委屈,心想到底他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三言两语间她又好心成了驴肝肺。可她一点也不服气。 谁知下一瞬赵珩却神情严肃地看着赵景问:“如此喧闹莽撞,规矩礼数何在?” 赵景呆住了,不敢置信道:“三哥!你是在指责我吗?” 宋知意反应过来,原来赵珩是帮理不帮亲!她心里舒坦了,忙过来走到赵珩身后,狡黠得朝赵景眨眨眼。 赵景置气般地重重哼一声,脸色别提多难看。 赵珩问:“你来有什么事?” 赵景瞪着宋知意,那神情摆明了她在他就不放心说。 宋知意也懒得多听呢,俯身问赵珩:“那我等你用晚膳哦?” 赵珩“嗯”了声,宋知意便走了。 赵景这才垂头丧气道:“三哥,这些时日是我不好,一直没过来看你。我,我想帮你收拢那些旧臣心腹,可他们太狡猾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无能,竟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赵珩对此倒也没什么意外,毕竟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他被废后,原本拥护东宫的朝臣们会迅速转投他营,这也是为了自保和前程,无可厚非。赵珩只说:8以4吧1六9陆三“以后多读书,少做这些无用功。” 赵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如今他们拥护齐王,甚至连小五小六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荔妃那对还要吃.奶的,都有人上奏是贤才,简直是荒谬!” 赵珩默然,示意何宗保推他进屋。 赵景见状连忙来到他身后挤开何宗保,推着轮椅前行,边说:“好在这次春闱能人辈出,我已经私下结交了不少可用之才,他们都愿誓死追随拥护你,其中有个叫卫还明的尤其刚正不阿,胸怀大略,改日我带他来见过你,稍加提携指点,往后必定堪比张尚书。” 赵珩沉了脸色,不禁蹙眉问:“你私交举子,落在皇上眼中岂非居心不良?” 赵景讷讷道:“三哥,你上次交由我呈给父皇的科举改制策论,父皇看了赞赏有加,误以为是我写的,就命我协助程尚书主持春闱,并考察会试中者的言论品行,我想向父皇解释,可父皇为你的身子头疼,屡次开不了口……” 赵景懊悔地走到赵珩身前,掀袍在他面前跪下,作势要请罪。 赵珩叹了声,没所谓地道:“你这又是何必?若能为朝堂为天下选拔出人才,并不论是谁写的。” 赵景眼眶泛了红,哽咽说:“三哥,我也想为你做些事,你的腿不好,我就在外边当你的腿,等你好起来,一切恢复往昔模样,我才能安心,否则愧对母后这些年的疼爱。” 赵珩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赵景的肩膀,漆黑眸底却浮起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幽深。 当夜赵景也并未留下,宋知意乐得自在,正好庆嬷嬷做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膳,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赵景走后,赵珩身上的气息就幽幽冷冷的仿佛压着什么深沉心事,然而本来用膳时他也不喜欢说话,她的思绪被美食所诱,慢慢的也就把这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了。 膳后吃饱喝足,加之为了今日能泛舟出游,又亲手做花灯,宋知意已经连续忙活了好几日,如今身在暖融融的屋里,困劲说来就来,她靠着美人榻,不知不觉眯了眼。 赵珩缓缓滑动轮椅来到她身边,静默凝视她半响,默然去到窗边,叫来黑鹰。 黑鹰立在窗外,摇曳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形拖拽出一个阴影,宋知意一双慵懒的睡眼睁了睁,听见赵珩毫无温度的低沉嗓音。 “那封自东宫送出的所谓是太子妃诉苦的家书,你去查查,跟赵景有没有关系。” 黑鹰几乎愣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那封伪造的家书间接导致殿下双腿残疾重病不治的实情外泄、皇帝废储。他们起初都是往越王处查,后来越王回封地,查无所踪,就搁置下来了。 然而如今,主子竟怀疑四皇子吗? 要知晓,四皇子自幼养在先皇后膝下,与殿下感情深厚,在外人眼中,兄弟齐心,同为一体。 不过黑鹰到底没敢多问什么,殿下的话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黑鹰点头应下,只是担忧说:“上回皇上一怒之下遣散暗卫,属下在外行事多有不便,恐怕没那么快得准信回来向您禀报,属下走后,您身边就没人了。” “无妨。”赵珩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微屈起,黑鹰离去后,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窗沿,笼在夜色里的侧脸阴翳莫测。 宋知意困顿的睡意早已消失个干净。 她虽然一开始就跟四皇子不对付,但多少能从庆嬷嬷的话里知晓兄弟感情非比寻常,也知赵珩多疑,但唯独没想到,他会猜忌处处关切他的兄弟。 赵珩滑动轮椅转身时,宋知意下意识合上双眼,身体微僵,几乎一动不敢动。 要是被他晓得她装睡,还听到些不该听的,一准要完啦! 偏偏听着声响,赵珩似乎朝她走来了……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宋知意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屏息,感受到一抹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在脸颊。 似乎是赵珩的手。 他身上总是如寒冰一样,这么慢悠悠地抚摸着她脸颊时,竟有点像毒蛇滑过。 宋知意起了一身的冷汗,情急之下,干脆努力酝酿点口水出来,就让它顺着嘴角滑下。 赵珩果然嫌弃地“啧”了声,收回手,却是拿了干净的帕子来轻轻给她擦拭干净,也没叫醒她,静静拿起一本书翻阅。 宋知意心里懵懵又莫名,赵珩几时这么有耐心了?不过好在他不盯着自个儿,她总算狠狠松了一口气。 却忍不住想,赵珩是不是也像今夜这般吩咐哪个手下去探察她,探察爹娘兄长呢? 此事想来无果。 宋知意也不太愿意深想,毕竟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夜过后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入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好,院子里两棵小橘子树日日浇水,长势喜人。 宋知意时不时就要推赵珩来看看,事事亲力亲为,格外上心,连小树哪里新长了叶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赵珩瞧她那看树的专注神情,语气透出一抹酸溜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闺女。” 宋知意顿时羞红了一张脸,不好意思地嘟囔:“哪有你这样作比的,就算是闺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落眉在旁附和:“就是,这是您与殿下所种,正好两棵,看样子是一儿一女!” 宋知意简直连白皙的脖颈也红透了,真是从天而降无中生有的好儿女,她羞耻得轻咬唇瓣,作势就要去捂落眉的嘴巴。 赵珩看着,忍俊不禁。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三哥。” 赵珩敛笑转身,见到赵景带着个年岁约摸二十上下的灰袍青年走来。 青年五官英俊,身形挺拔,尽管衣着简朴,通身未饰任何华贵之物,束发也只簪以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却依旧掩不住那清隽温雅的气质,只需一眼,便知才识不浅,腹有诗书。 赵景向他介绍:“三哥,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卫还明。” 卫还明上前一步,器宇轩昂,恭敬朝赵珩行礼:“见过殿下。” 赵珩点点头,还没开口,余光却见方才羞恼打闹的宋知意也不知怎的,竟稀里糊涂一脚摔进松软的草地里。 然而他不及出手去扶,身前已有一道灰色身影疾风一般焦急地冲了过去。 赵珩脸色微沉,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第35章 (修改结尾,建议重看)暴风雨…… 宋知意听到卫还明这三个字时,脸颊上的绯红瞬地消褪下来,恍惚以为幻听,又以为是同名同姓的,毕竟京都天宽地广,人潮如流,哪就那么巧? 然而不等她回头辨认,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和声音传进耳里,不需看,也知就是卫兄了。 眼下春三月,算着时候春闱应该考了,也不知他有没有中,殿试又是何时。当初爹爹写信告知卫家圣上赐婚一事,她特地嘱咐要先瞒着卫兄,怕影响他科考,眼下他定是还不知道她已经另嫁他人了的。 犹记离家那日,卫兄一身白衣站在马车旁,择下柳枝相送,挥手与她作别,字句不舍恳切。 他说:“栀栀,祝你一路顺风,等我明年到了京都,就去找你。” 当时两家长辈都看着他们笑。 她害羞不已,但还是笑盈盈回他:“好呀,等我逛熟了,正好给你带路。” 又怎知,来了繁华似锦的京都,别提出门逛街玩耍,连家里的新宅子都没走熟络,就被圣上一旨婚书匆匆忙忙嫁去了东宫,如今又被打发来郊外的宫苑。 宋知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再遇卫还明。 诸多心事一扰,她就滑了脚,狼狈地摔进草地里。 身后伸来的两双手,她几乎想也没想,当机立断拉住了落眉,起身后窘迫地将脸侧到一边,根本不敢去看那道青灰色的挺拔身影。 卫还明也反应过来,他不该如此贸然出手,然而身体已比思绪快一步给出动作,因为从小到大,不管栀栀是摔跤还是崴脚,总是他扶的,这几乎成了本能。 短短一息之间,卫还明已迅速恢复寻常神色,退至一旁。 赵珩探究的视线扫过卫还明,而后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手指揪着腰带,默默垂下脑袋,似乎局促不安,很怕被谁看到的模样。 要换作往常,早委屈巴巴地嘟囔诉苦了。 赵珩敏锐地觉察出些反常来,眉心蹙得愈发紧,不由得轻嗤一声:“笨手笨脚。”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3节 落眉轻轻给知意拍去身上的碎草和泥尘,打圆场道:“刚浇了水,地面湿滑,都怪奴婢没规矩,还请您恕罪。” 赵珩神情冷冷的,语气也很没什么温度,只说:“回去换身衣裙罢。” 宋知意便赶紧拉着落眉快快地离开了。 赵珩的视线随她离去,瞧那架势,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赵珩再抬眸打量这个卫还明。 卫还明拱手一礼,表情丝毫看不出异样,大方笑道:“让殿下见笑了,在下进京赶考这一路见了太多无辜的妇孺弱小,出手相助惯了。” 赵景十分赞赏地附和道:“还明兄心怀众生,慷慨重义,我也是亲眼见过的。不过她也忒笨手笨脚了,平地还能摔!一准是见我来了不高兴,就故意想吸引三哥的注意!” 卫还明的笑不禁淡了淡。原来不光是残疾被废的太子待栀栀不好,连四皇子也是。一抹担忧愁思刚浮上眉眼,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底。 赵珩压根没理会赵景的抱怨,一双锐利凤眸凝着卫还明,问道:“你说赶考进京,是从哪处来?年岁几何?” “岭南,今年十九。”卫还明不徐不疾的回答却有着不属于十九岁的稳重沉定。 四皇子既把他引荐到三皇子这里,想必他的来历背景也不再是可隐瞒的秘密。 “岭,南,十九。” 赵珩饶有兴致地一字一句重复了遍,忽然讥讽一笑:“你来时路不易,可惜眼光不怎么好。今日过来求见,怕是意不在此吧?” 卫还明自然是听出这话的深意来,但仍困惑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赵珩屈指敲了敲轮椅扶手,冷声犀利:“你不知我双腿残疾,药石无灵,早已被废了吗?如此废人,你敢托付大好前程?就不怕全家遭受牵连九族不安?” 赵景紧张得不行,忙绕到赵珩身后小声说:“三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拉拢来,你千万别吓跑了啊!” 赵珩推开赵景,目光逼人,审视地看向卫还明。 卫还明摇头笑笑,丝毫不见局促与慌乱,坦言道:“在下只知寒窗苦读,读的有一半是殿下的策论文章,来时一路,所见即是百姓褒扬您平叛塞北收复戎狄的丰功伟绩,是一座座为祈祷您早日康复所建的庙宇,是一盏盏为您点亮长明的香烛。如您所言,我的来路确实比许多人要艰辛,更深知前路漫漫,障碍重重,是以择定明主,相信再远的路,行则至,再难的事,做必成。” 赵珩眉峰微挑,看向卫还明的目光里多了抹诧异。没人不喜欢被夸赞,何况是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一番真切言辞,然而这并不妨碍赵珩不喜此人。 没来由的,直觉。 赵珩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时没说话。 卫还明便静静立在其侧,身形如松。 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赵景先有点耐不住了,小声问赵珩:“三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咱们这么站着不说话,是干什么啊?” 赵珩用看白痴的眼神嫌弃地睨了眼赵景,反倒是这个卫还明,面容沉静,气度文雅,如谦谦君子,始终没有半点浮躁,言谈举止也不比京都任何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逊色半分。 赵珩这才开口:“留下用午膳吧。” 卫还明拱手谢道:“却之不恭。” 赵景总算松了口气,急忙要给赵珩推轮椅,赵珩却淡淡地看了眼卫还明。 卫还明当即笑着上前,“能为殿下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他是世代清流的读书人,读书人总是清高自傲,不肯自降身价攀附权贵做半点有损声名清誉的差事,然而他说荣幸,举止便当真透出荣幸之姿,恭敬有加,丝毫不见谄媚。 赵珩明白,这样的人物不容小觑。 午膳摆在花厅,宋知意并没有过来。 赵珩从卫还明微微垂下的眼眸里品出一丝低落情绪。不过很快被掩过,卫还明主动要给赵珩布菜。 殊不知,宋知意不在身边,赵珩瞧着桌上这些荤腥只觉恶心,一句“不必”便拦住了卫还明。 卫还明便谦和地坐下了。 他腰间一块不显眼的吊坠随着他的动作露出另一面。 其实没什么稀罕的,一面白色雕饰青竹落石,几乎与衣袍融为一体,这另一面是透明水晶状的琥珀。 偏偏,靠近了才看清,中间放了张红色剪纸的小像,手法精妙,栩栩如生,五官面容与卫还明有八.九分相似。 赵珩盯着,恍然大悟,冷笑一声,几分凌冽危险的气息从眼中迸发出来。 下一瞬,他猛地滑动轮椅兀自离去。桌案上的膳食被他一撞,发出抖动震响。 卫还明与赵景双双站起来。 …… 庆嬷嬷推赵珩回到听松阁,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句问道:“宋知意的背景来历是谁去查的?底案何在?” 庆嬷嬷哪里懂,连忙找落眉来。落眉是暗卫出身,一听就知道了,急急忙忙找来,呈给赵珩。 赵珩一目十行,最终反复盯着其中一句“宋、卫世交,青梅竹马,已到谈婚论嫁”,似乎要把这句话给看穿。 这么重要的事,当初怎么没人跟他提过? 落眉忍不住瞥了眼,小心劝道:“殿下,皇子妃这样温柔可爱的姑娘,别说男人,奴婢一个女子都喜欢,想必从前爱慕者也不少,有个要定亲的竹马其实很正常——” “闭嘴!” 话没说完,赵珩怒声打断。 他脸色比听完这番话还要难看。 落眉方知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了…… 赵珩脸色阴沉地来到琼安院时,宋知意已换好衣裳呆坐一上午。 她一看他来,就大概明白他要问什么。 但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行得正坐得端,便干脆坦言说:“殿下,倒不是我瞒你,今日四皇子带来的那位客人,其实是我在岭南自幼相识的故友,不过自从来京都后便没有书信往来了,今日我看到他,也很惊讶。” “故友?”赵珩冷笑连连,扬起手里紧攥的书卷,露出中间宋知意除夕夜给他剪的那张小像,咬牙切齿地问,“所以你给这位即将成婚论嫁的竹马故友送过的东西,又送给我?” 宋知意懵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赵珩这话里的冲天怒气从何而来,皱眉道:“我家与他家是世交,在岭南时相互帮衬着才得安稳度日。况且从前我也不认识你,更不知道未来有一日会来到京都,又被皇上赐婚嫁给你,我给卫兄剪过小像,同样也给我大哥哥二哥哥还有爹娘好友剪过,这并不代表什么。如果你嫌弃,大可不要。” “呵。好,好,好。”赵珩简直怒极反笑,不问不知道,原来小像不是只送给他的,原来她身边所有人都有,那他这份算什么呢?是她一时兴起对一个残废的怜悯施舍吗? 所以说起来,昨日她陪他过生辰,陪他游湖泛舟,给他捞星星,捞月亮,其实也早已给过另一个野男人了。 难怪她永远有那么多令人惊叹的奇思妙想,原来不过是如卖油翁一般,如法炮制,唯手熟尔。 哪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真心。 那她也曾笑盈盈地拉过卫还明的手,也曾青涩懵懂地亲过卫还明的嘴吗? 这个念头刚起,赵珩心里便如有桶热油浇灌下来,烈火燃起,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那股躁怒,猛地把手上曾经好生保管的书卷并小像一起摔出窗外,寒声如冰,一字一句:“我不要。” 宋知意愣住,反应过来连忙跑到窗边,然而书卷薄,那小像更是脆弱,经风一吹就挂在树枝,被勾烂成几片,随风飘去。 宋知意脾气好,凡事看得开,几乎很少跟谁生过气,哪怕先前被赵珩冷冰冰的用一句“滚出去”呵斥走,她也依然能在旁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宽慰自己没什么。 这次却不知怎的,她有点生气了。 宋知意回头瞪了赵珩一眼,“你不要就还给我,何必丢掉?我在烛光下剪了很久的!” 赵珩幽冷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了?不过是张人人都有的废纸,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立刻出去跟你好竹马叙叙旧,说说委屈?” 委屈?碰上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宋知意真是委屈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试图跟他说说道理:“我有竹马,你不也有自幼相识的青梅未婚妻吗?况且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没什么好计较的,咱们扯平了。” 扯平? 赵珩冷冰冰地想,这可不是过往青梅竹马的事,扯不平。 毕竟他没有给魏国公嫡女剪过小像,也没拉过魏国公嫡女的手,更没亲过魏国公嫡女的嘴。 赵珩缓缓滑动轮椅朝宋知意走去,宋知意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竟像是掉进一个漆黑漩涡一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然而她退一步,赵珩便往前滑一步,直到她退到窗边无处可退。她左右看看,双腿发软,还没来得及从旁跑开,却已被赵珩狠狠扼住手腕,整个人绵软无力地摔进他怀里。 “你还真想去找你那竹马诉苦啊?”赵珩一手圈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笑,然神情阴翳,显得凉薄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宋知意唇瓣嗫嚅着,想说些什么,焉知刚启唇,赵珩那冷峻深邃的脸庞便无限放大在她水润润的杏儿眼里。 娇软唇瓣被他含.住,轻轻一咬,血腥味便顷刻蔓延在舌尖。 暴风雨般肆虐的深.吻接踵而来。 宋知意又气又恼,憋红了一张脸,她居然连一个坐轮椅的都跑不过! 偏偏这时,屋外传来冬青有些紧张的声音:“四皇子带卫公子来了。” 第36章 想她大好年华,不如及时享乐,…… 这节骨眼,四皇子带卫兄过来干什么?! 宋知意紧张得浑身一颤,抵在赵珩胸口的双手用力挣扎起来,想推开他,然而掐在她腰间的大手跟铁掌似地难以撼动。 她以为的亲亲,只是唇轻轻碰一下唇便很快会分开,又怎么想得到,赵珩的唇舌强势入侵,一寸寸舔.过,如将士攻城掠池,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呜咽出声:“你放开,快放开我!” 放开?赵珩冷笑着舔了舔唇畔的血珠,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狠厉。 那夜分明是她主动亲了他三下,如今相好的竹马来了,却对他避之不及,嫌弃万分。 他偏不放开!也不再给宋知意喘息说话的机会,密密的吻雨点般落下来。 午间日光灼灼,彼此急促紊乱的喘息声交融到一起,愈发缠绵又陌生的深吻,宋知意只觉像是被赵珩拽入一片幽深无底的海,冰冷的水漫上来将他们彻底淹没,意识也被沉入深渊,她大脑一片空白,快要喘不上气来。 今日要是被这个疯子亲死在这,外边卫兄一准最先得知,那她还有什么颜面,脸都丢光了…… “宋知意?”赵珩拍了拍她绯红迷离的脸蛋,沙哑的声音透出一丝焦急,连唤三四声,宋知意才从短暂的昏沉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闪烁光芒,此刻睁开,却如同蒙上一层黯淡水雾,泪珠迅速涌上,一颗接一颗地就这么从通红的眼眶滚下来。 她的泪是滚烫的,嘀嗒坠落赵珩冰冷的手背,把他冰冷的心也烫出一个缺口来,赵珩垂下眼眸,看到她泪流满面双唇红.肿的可怜模样,不禁怔住。 好半响,宋知意才总算缓过神来,有了反应,边哭边拿脑袋狠狠撞了下赵珩冷硬的胸膛,实在是恼极了,她一口咬在赵珩脖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赵珩吃痛,眉心不由得蹙起,下一瞬怀里的温暖却空了。 宋知意简直怕死他了,报复完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起身跑开,怎料双腿虚软,一脚轻一脚重地险些摔倒在地。 赵珩伸出来扶她的手被她凶巴巴地拍开,她一骨碌滚上床,扯过锦被把自己完全蒙住,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真的生气了。 赵珩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湿润的脖颈,指腹很快沾了一道粘腻血痕,他将指腹蜷缩起来攥进掌心,愠怒刚起,垂眸间却又看到腿上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暗红痕迹。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4节 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常袍,那痕迹一看便知是什么。满腔怒火就这么无声熄灭。 赵珩缓了缓,滑动轮椅来到床边,刚想拍拍那隆起的一小团,宋知意已卷着被子飞快躲开,如避洪水猛兽一般。 赵珩脸色微僵,“你……” “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他话没说出口,就被宋知意愤懑含着哭腔的声音打断,赵珩脸色难看,忍不住一把拽开她的被子。 宋知意死死抱着,挪到了床角,一双泪汪汪的眼瞪过来,显得很没有气势,哽咽的声音也因害怕微微发抖:“你,你不是说重病之身不能做那种事么?你要是对我那样,你就是禽兽!” 那样?哪样? 他不过是亲了亲她,她居然就以为他是那种会强迫女子行房的人吗? 宋知意脸上明晃晃的畏惧瞬间刺痛赵珩的眼,他冷嗤一声,脸色难看至极,双拳攥得发出骨节震动的清脆声响,半响,终究是无可奈何地指着双腿上那抹血痕,没好气道:“你来月信了。” 宋知意愣住,反应慢了半拍地看过去,再低头扯过自己的裙摆看看。 真的是。 她气得毫无所觉,这下更没脸见人了! 赵珩随手拿过桌上一本书丢在腿上盖着那印记,凌乱长发披散下来遮掩住脖颈上的咬痕,他自己缓缓转动轮椅出去,脸色阴沉,一看便知不好惹。 等在庭院外的赵景一时竟没敢说话。 卫还明见状,一颗心为宋知意揪了起来。 她被三皇子欺负了吗? 可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保护她,为她出头了。 卫还明含恨低头,片刻收拾好情绪,扬笑朝赵珩拱手一礼:“今日多谢殿下款待,在下不胜感激,时候不早,便先回去了,盼下次——” “没有下次。滚。” 赵珩冰冷的语气没留一点情面。 赵景“啊?”了一声,又被赵珩凌厉的眼神逼退,不敢多说什么。 等出了宫苑,赵景才客客气气地对卫还明说:“三哥平日不是这样的人,今日许是心情不好,你多多包涵,那些话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卫还明笑着应下,脸上并无其他情绪,待上了马疾驰回城,满腹心事才浮上眉眼。 如今他与几位好友租住在万福巷东边的一个院子。进京伊始,宋伯父叫他去府里暂住,他婉拒了。 好友们见卫还明回来,便邀请他一同去拜访书法大家,卫还明借口家书未写,推辞了。 他身边的长随见状不妙,忧心问:“公子没见到宋小姐吗?” 卫还明只是摇头,愁容满面地说:“不,我本不该去。” 早在进京前,父亲收到宋伯父的书信,同母亲说起,他便站在屋外听到栀栀被赐婚嫁人的消息了。 别无他法,他只能比从前更勤勉地埋头苦读,终到了京都,过了会试,他知太子残疾被废,也知四皇子在为废太子笼络人心,便主动搭上了这条线。 他只是想亲眼看看,栀栀过得好不好。 却忘了,身体残疾的人,心理也是扭曲的。他此一去,恐怕只给栀栀带来无穷困扰和祸患。 不知她受了什么罪,又吃了什么苦,到宋伯父宋伯母面前,却还要笑盈盈说并无大碍,说她过得很好。 一想到这些,卫还明就心痛不已。 这该死的皇权!这昏庸可恶的皇帝! 凭什么一张薄薄的圣旨就要一个清白无辜的姑娘葬送大好青春年华? - 琼安院,宋知意蔫巴巴地窝在被窝里。 冬青拿了药膏给她被咬破的嘴唇放药,后怕道:“殿下的疯病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昨日待您温柔似水,今日您连一句话都没有同卫公子说,却又凶如猛兽,若殿下一直这么半死不活地熬着,咱们可怎么好啊?” 宋知意茫然望着桃粉色的帐幔,慢吞吞摇头。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吵闹,宋知意蹙眉看了过去,冬青示意她躺着,自己起身去查看,却半响没有回来。 宋知意听着声响越来越大,到底是不放心,便捂着隐隐发痛的小腹出去看了看。 天已经黑了,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晃着,院子里却是王嬷嬷和落眉扭打纠缠起来,冬青和梅香俩人竟都拦不住,小猫们好奇地绕着几人看热闹,喵喵喵地叫。 宋知意好一番头疼,忙走下去大声道:“快停下,别打了!” 落眉这下住手,向来体面精神的王嬷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直跪过来抱住知意的腿,哭诉道:“您可得给老奴做主啊!” 宋知意叹气,扶她起来,“好了,先说说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王嬷嬷开口,落眉一脸不服气地抢先道:“皇子妃,此人应是宫里派来的奸细,奴婢方才见到她鬼鬼祟祟地躲在角门跟人说话,又收了东西,眼下就藏在她屋里,她居心不良,若是谋算着陷害您和殿下,恐酿成大祸!” “你这小丫头信口雌黄!”王嬷嬷抹了把泪,又转头抱住知意胳膊,句句恳切道:“老奴不远万里跟您来到宫苑,甘愿服侍您,家中亲戚得知,怕老奴在这受苦,才特意送些衣物细软来,想着给老奴傍身用的。可这丫头,她竟不请示您就暗暗摸入老奴房中搜查,可见目中无主,没把您放在眼里!” 王嬷嬷说完,自己跑回屋里把一包袱东西给知意看,里头全是些衣物首饰。 宋知意大概明白是怎么个原委,不由得看向落眉问道:“你听到她们说什么了吗?” 落眉恭敬垂头请罪道:“他们小声密谈,奴婢并未听清,然形迹可疑,若是亲戚大可不必如此。奴婢也并无忤逆您的心思,只想着先查探清楚再向您禀报。请您准奴婢再进王嬷嬷屋内搜查一番,若无异样,奴婢甘愿受罚,并向王嬷嬷赔罪。” 王嬷嬷哪里肯,当即为自己辩解道:“今日皇子妃身体不适,又才与殿下闹了不快,老奴是怕吵到皇子妃。若叫你进屋搜查,老奴即便清白,几十年的体面何在,往后还如何有威望吩咐底下人为皇子妃做事?” 眼看俩人一个不让一个,宋知意思忖片刻,便说:“这样吧,既然嬷嬷身正不怕影子斜,落眉你也坚持己见,便由冬青与梅香代我去嬷嬷屋里看看,等她们出来,自然见分晓。” “不成!” “不成!” 落眉与王嬷嬷竟异口同声。 宋知意无奈地坐了下来。 落眉质疑道:“冬青和梅香并无经验,哪里能搜查出被严严实实藏好的东西?” 王嬷嬷冷笑,再也忍不住讽刺出声:“你倒是有经验,只因你是被殿下派来监视皇子妃一言一行的暗卫!你搜查完不定是跟皇子妃禀报,还是去听松阁呢!” 宋知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皱眉用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落眉。 落眉张了张口,却有片刻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宋知意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俩竟没一个是清白的。她心累不已,满眼失望地看着落眉说:“你会武功,有本事,待在我这实在埋没,干脆回听松阁保护你的主子,我有什么好监视的呢?” 落眉想起这些日子“监视”的结果,其实皇子妃一心为殿下考量,根本没有什么坏心思,对她也很是体贴,不禁惭愧垂下头。 王嬷嬷顿时得意了,挺直腰板迫不及待地把落眉赶出去,再回来殷切地对知意端茶倒水,讨好道:“您真是英明,要是留下这个奸细日后还说不得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宋知意却推开王嬷嬷递来的茶,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嬷嬷也别忙了,既然你的家人怕你在这跟我受苦,我便书信一封向皇贵妃禀明,派你回宫里当差去。如今身在宫苑,既不需给娘娘们请安,也不需应酬,我身边用不了这么多能人。” 王嬷嬷脸一白,还欲再说什么,只见宋知意冷下的眼神逼人地审视过来。 宋知意是脾气好,可在家里也没少看娘亲怎么管着后院几十号奴仆。今夜心情不佳,又逢小日子腹痛,偏偏还出这种乌龙事情,她心里郁闷得很,这厢处置完,也不再理会王嬷嬷,疲倦地回了屋子。 躺上床,她耳边再响起方才冬青说的那番话。 ——以后这日子可怎么熬? 屋里屋外没一个省心的。 屋里这个王嬷嬷也就罢了,屋外那个…… 她原本以为赵珩只是因为生病了,所以喜怒无常,脾气不好。 毕竟圣旨不可违,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宫里有月银发,衣食住行样样都好,娘娘们的赏赐又贵重,她看着赵珩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也觉赏心悦目,尽心照料便是。 又怎知,朝夕相处下来,赵珩也就那张脸好看点。其实骨子里恶劣得很。 她处处真心真意,得到的却还是他的猜忌和怀疑,当日她在晋小公爷与靖阳侯处受了欺负,他不光为她讨公道,还特意派落眉来保护她,她心里好高兴,原来也不过是别有用心。仔细回想,他一早就猜疑防着她了吧,可其实她并没有做任何反常可疑的事。 就与今日一般,卫大哥来拜访他,又关她什么事呢?她为了避嫌也快快地离开了呀,也跟他说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可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字不提他那高高在上的未婚妻也就罢了,还丢掉她的小像,还不顾她意愿强吻她! 她嘴唇现在都还痛得很!连热乎乎的羹汤也吃不了! 宋知意捂着阵痛的肚子蜷缩在被窝里,想起爹爹和娘亲,想起兄长们,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可惜再也回不去,她心酸得直想掉眼泪。 但又很快揉揉眼睛,不哭。 想她大好青春年华,何必整日磋磨在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身上,又何必为一些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彻夜伤心难过。 反正现在皇帝也想不起这个儿子来,底下人办事跟着敷衍,她那八百两月银早没有了,更别提什么赏赐。 若赵珩最后还是死了,可是要马上被打发去守皇陵的。 睡意袭来,宋知意抱着暖融融的被子,情不自禁阖了眼。 最后想,往后的日子不如及时享乐来得畅快。 她,不干了! 第37章 原来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时已深夜,墨色粘稠。 整个听松阁一片死寂。 自落眉回来向赵珩禀报身份意外败露被皇子妃赶走一事后,赵珩便坐在案前,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进来惹他的不痛快。屋子冷冷清清,再不复往昔的生动热闹。 他就这么寂静地坐了彻夜,直到晨光熹微,旭日东升,庆嬷嬷才端了碗冰糖枸杞籼米羹进来,和声劝道:“殿下,您自昨日晌午就没用膳,即便身体康健的人也熬不起,何况您体弱病重……” “怎么,如今连你也盼着我死吗?” 赵珩漠然回眸,冷幽幽地瞥了眼庆嬷嬷,声音沙哑,语气却是逼人的凌厉。 庆嬷嬷满脸冤枉,连忙呸呸两声:“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您还要好起来重新夺回大权呢!” 赵珩垂眸盯着自己麻木的双腿,半响,自嘲地笑了笑。 庆嬷嬷瞧他这孤寂冷傲的模样,也着实心疼,毕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么光风霁月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啊,如今却沦落这般凄惨,明明前阵子,眼看要好起来了的,谁知昨儿这一闹,又回到最初了。 自从先皇后离世,坤宁宫的老人四散离去,旁人不敢对赵珩说的话,只有庆嬷嬷这个老奴敢进言一二。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5节 庆嬷嬷将籼米羹放在桌案,思前想后,慈爱开口:“殿下,您方才有个‘也’字,恐怕说错了。皇子妃心地善良,单纯诚挚,是一心盼着您好起来的。” 赵珩冷嗤一声。 那个心口不一的骗人精,只怕盼他早死好改嫁竹马吧! 庆嬷嬷顶着他愈发犀利的眼神,硬着头皮说:“您想想,她不论雨雪刮风,雷打不动地每日三次向您问安,陪您用膳,哄您开心,那日您问她想要什么,她不要金银财宝,不为父兄官途求便利,偏偏要您陪她种树,不就是为了让您看着生机勃勃的东西好有个盼头吗?她陪您过生辰,也是用尽心思,老奴是亲眼看着的,花灯她一盏盏亲手做,小船也是她亲自去置办,她为了确保您看到那番美景,自个儿从早到晚地守在湖畔观察日光变化,又提前去游了三四回湖,却不准我们告诉您。” 原来是这样么?赵珩犀利的眼神变得迟疑,长睫微垂,眸底坚硬寒冰渐有松动。 昨日气极了,理智全无,如今冷静下来回想,他光顾着恼怒自己被欺骗,竟也没有问她,除了小像,她到底有没有拉过卫还明的手,有没有亲过卫还明,又有没有给卫还明捞过星星? 庆嬷嬷见状,略略松口气,再加把劲儿开解:“皇子妃这番心意难得可贵,魏国公嫡女没有,从前对您趋之若鹜的京都任一世家贵女都没有,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恕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如今是无权无势,身患残疾,阴晴不定,又常对她冷言冷语,可她依旧掏心掏肺地对您好,能图什么呢?” 赵珩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宋知意泪流满面的委屈模样,苍白干燥的唇紧抿起来,心间滑过一抹难言涩意。 是,所有人都忘记他了,放弃他了,都嫌弃他是个会发疯的残废,只有那个傻子天天往他跟前凑,笑盈盈同他说明日,来年这种满含期许的话,然而他什么好处也没有给过她。 如今辰时已过,听松阁冷冷清清,若是往常,她早就跑过来问他有没有吃早膳了吧?又或者,她会兴冲冲地拉着他去给小橘子树浇水。 对了,昨夜她气得说,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默然半响,赵珩终觉有悔,可是冷峻脸庞不显,他看着桌案上渐渐冷掉的冰糖枸杞籼米羹,忽的问:“这种甜腻腻的羹汤,除了宋知意,还有谁爱吃?” 庆嬷嬷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笑道:“您说的是,老奴这就重新装一碗热乎的来,皇子妃吃软不吃硬,最是温柔好哄。再者,她不求回报地对您那么上心,一准是喜欢您,待会您去了低个头,把误会说开,还是好好的一对儿!” 赵珩不自在地别开脸,“嗯”了声,又语气淡淡地补充说:“再装盒枣泥糕,荷花酥。” 他知道宋知意那个性子,贪吃,一见到好吃的就眼睛亮晶晶,走不动道儿了,吃饱还要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晃晃腿,絮絮叨叨个不停。 如是想着,赵珩脸上浮起一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惬意放松。 他想,等这次过后,只要她不再惦记昔日竹马,不再把昔日送给别人的东西随随便便转送他,他会力所能及地对她好一点。 - 庆嬷嬷推着赵珩来到琼安院时,冬青正在给几只流浪猫喂食,院子里挂了一排颜色鲜亮的轻薄衣裙,梅香正在打理熏香,厨房里也隐约传来劈材烧火的声响。 一派岁月静好的安宁。 然而当两个丫头看到赵珩,脸色就齐刷刷变了。 庆嬷嬷笑着问:“皇子妃呢?” 冬青神情怪异地与梅香对视一眼,恭敬说:“咱们主子月事腹痛,还睡着未起身。” 赵珩眉心蹙起,问:“叫封太医来看过了吗?” 冬青摇摇头,还没等开口解释,就见赵珩沉了一张脸,厉声责问道:“你们如此疏忽懈怠,平日是怎么伺候她的?” 二人吓得跪下来。 赵珩径直滑动轮椅进屋,庆嬷嬷忙叫冬青先去请封太医,再跟上去给赵珩推了推轮椅。 里屋的架子床垂着层层叠叠的粉色帐幔,赵珩进来,伸手撩开,只见宋知意恬静乖巧的睡容。 然而她的睡姿却是四仰八叉,衣衫凌乱,两条白嫩的手臂直晃人眼,薄被也被她踢到一边,露出一双小巧精致的玉足。 均匀的呼吸声格外安宁。 赵珩看着,心里顿时堵了一口闷气。 原来他彻夜为那些争执烦神难安时,她即便月事腹痛,也照样能睡得如此香甜。 足以说明,她根本没有把昨夜放在心上,也就更不可能把他放在心上。 许是赵珩的眼神太过冷厉,他只静静盯了这么一小会,宋知意就浑身一个寒战,仿佛被一条阴冷的毒蛇注视着,若有所觉地睁开了迷蒙睡眼。 四目相对,她眼眸惊恐瞪大,下意识卷着被子往里侧一躲,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赵珩的关切问候顿时被堵在心口,脸色阴沉,开口时话也变了味:“难道我来不得这琼安院吗?还是你觉得,我一个残废,来不了?” “你来……随你来好了。”宋知意哪敢像他那样冷冰冰下令说“日后琼安院不准你靠近半步”啊。 庆嬷嬷眼看俩人不对付,生怕前功尽弃,忙提着食盒上前来说:“殿下是特意给您送羹汤和糕点呢!” 宋知意轻哼一声,别以为她不知道,赵珩这样刻薄冷漠的人怎么可能给她送糕点呢? 正如上回一样,这都是庆嬷嬷自作主张安排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不计前嫌,好好“伺候”赵珩。 但是,她现在不干了。 赵珩又没有救过她的命,她凭什么无怨无悔地浪费大好光阴? “多谢殿下。” “但我不饿,不吃。” 宋知意说罢,也不看庆嬷嬷掀开的食盒,索性扯过被子蒙住脸,一个翻身便只留下个背影给赵珩。 赵珩咬紧后槽牙,心底一阵愠怒升腾而起。 他连对皇帝都没主动低下过的头,如今为宋知意低了,也给她台阶了,她却是如此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赵珩冷着脸一言不发,僵硬半响,转动轮椅就走。 庆嬷嬷急得不行,一边想劝宋知意,一边又想拦住赵珩,焉知手忙脚乱,两边不讨好。 宋知意气闷地说:“庆嬷嬷,便是你送天庭上的蟠桃来,我也绝不会吃。” 赵珩闻言回眸,表情阴鸷道:“庆嬷嬷,你胆敢给她送半点东西,日后不必回听松阁。” 庆嬷嬷苦着脸“哎呦”一声,老天爷,这两个主子到底较什么劲啊!一个比一个难搞! …… 冬青请了封太医来,因宋知意腹痛的症状不是很重,便没有开方熬药,只拿了几味温补的药放进食材里做药膳。 宋知意平日里吃得好睡得好,身子自然也好,没两日功夫小腹就不痛了。 如今不用想着去听松阁见那个臭脸疯子,她乐得自在,环顾琼安院,先叫何宗保来帮她在老槐树下安个秋千。 这时节好,春意浓浓,微风不燥,正适合坐秋千放纸鸢。 怎知何宗保和侍卫刚搭好框架,听松阁那边就来人,紧张说:“殿下有要事,需何侍卫长立刻过去。” 何宗保只好向知意请辞,匆忙赶过去。 听松阁不比琼安院,跟换了个样似的,屋内满地狼藉,没一个下脚的地儿,尽是赵珩发怒摔的。 庆嬷嬷也劝不住,索性不劝了。 摔吧,砸吧,等东西都摔砸完了,正好耳根子清净了。 何宗保不敢掉以轻心,谨慎问:“殿下有何吩咐?” 赵珩抬起猩红的眼,厉声质问:“你不在宫苑四周巡逻,成日往琼安院跑什么?” 何宗保冤枉啊,忙为自己辩解道:“属下绝没有成日去,皇子妃想扎秋千,属下领命带人去帮忙,仅此而已!” “呵。”赵珩简直气笑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宋知意,整整两日不来听松阁一次,居然还有闲心晃秋千。 庆嬷嬷这个老货,也是糊涂了,宋知意从前对他的好,根本就不是喜欢他,现在更是打定主意不理他,只等他死了。 赵珩把桌案上仅剩的一方砚台狠狠摔到地上,因力道太大,他虚弱的身子支撑不住,以至俯身剧烈地咳了咳。他咳得一张苍白孱弱的脸庞泛了病态的红,鲜血咳在他玄色的衣袍,他缓缓抬手蹭掉嘴角的血渍,最终疲惫地靠在轮椅背上,阖了阖眼。 如果宋知意在,一定会大惊小怪地拿帕子给他擦去污血,再急急忙忙叫封太医来,一面忧心问他:殿下,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从前他觉得聒噪不已的废话,如今竟再也听不到。 庆嬷嬷到底还是问了句:“殿下,不然老奴还是去请——” “不必了。”赵珩沙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低低回旋,如冬日呜咽哀嚎的冷风,“我便是死,也绝不会再叫宋知意。” 第38章 明明从前也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琼安院内,宋知意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的冬青忙握住秋千的绳索让晃动的秋千停下来,奇怪道:“如今天气暖了,应该不会感风寒了呀。” 宋知意吸吸鼻子,回头嘟囔说:“说不准谁在说我坏话呢?不管不管,你快推我,要推得高高的!” “好嘞!”冬青也不想那么多了。 秋千欢快地荡起来,到最高处时,宋知意几乎快要看到那颗大枣树嫩绿的枝丫,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她惬意地笑弯了眼。 冬青提议:“等明日咱们去湖畔放纸鸢吧?” “好呀!”宋知意满口应下,整日待在这宫苑着实闷得慌,外面草长莺飞,正是踏春好时节,“待会咱们还得准备些糕点小食,玩累了就吃,省得跑回来。” “您要吃糕点,哪里能少得了老奴!” 冬青还没应声,一道灰蓝色身影从院门进来,人未到,熟悉的声音先传来。 宋知意皱皱眉,秋千晃动的弧度渐渐小下来,她看到王嬷嬷殷切的笑脸,困惑道:“我不是写信给皇贵妃,派你回宫当差去了么?” 王嬷嬷摇头叹气,熟练地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了茶水给知意递过来,“皇贵妃娘娘一直记挂您呢,见到老奴回去,便训斥老奴不懂事,您好歹是皇子妃,哪怕远在宫苑,身边也不能没个像样的掌事嬷嬷,光靠两个小丫头,哪里能照顾好您?这不,老奴就带着皇贵妃给您的赏赐回了。” 说着,院门外陆续进来几个抬着沉木箱子的内侍。没一会,知意面前就摆满了各色锦缎绫罗,还有些时令瓜果。 宋知意迟疑地接过茶水,在一众华贵漂亮的衣料里看到一套利索干练的骑服。 王嬷嬷立马解释道:“娘娘说开春了,您的衣裙也该换一番,哪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总穿旧衣的?再者,下月中旬就是马球会,皇上与各宫娘娘,还有大臣家眷都要来,这骑服是按您身形特意准备的。” 哦,原来有马球会。 宋知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受之有愧,但眼下远在郊外,总不好推拒了去,便也笑盈盈说:“多谢娘娘的赏赐,我喜欢得很,等到马球会,我再向娘娘谢恩。” “这就对了!”王嬷嬷一脸灿烂,马上就摆起掌事嬷嬷的款儿来,吩咐内侍们把东西抬去库房,又忙着去厨房做糕点。 宋知意看她忙上忙下,想起上回落眉的话,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落眉虽是赵珩派来监视她的,目的不纯,但效忠赵珩不假,自然事事考量主子安危,绝不会无中生有。 如今皇贵妃又将王嬷嬷打发回来,王嬷嬷非但没有苦大仇深,反而事事殷勤,可见皇贵妃给她赏赐前,已给了王嬷嬷不少好处,那夜同王嬷嬷密谈的,或许也是皇贵妃的人,那皇贵妃…… 宋知意被这个猜想惊了一惊,再细想在宫里时皇贵妃待她的忽冷忽热,意有所指,心中警铃大起,都怪她太迟钝!但又不得不按耐下来。宋知意思索片刻,放下杯盏,秋千也不玩了,直接去听松阁。 她已有三四日不曾过来,听松阁似乎荒凉凄清了不少,庆嬷嬷愁眉苦脸地在院子里晾晒衣物,一见知意,如见救星,大为欢喜,立马就要回去禀报赵珩。 宋知意不慌不忙地拉住她,笑了笑说:“嬷嬷先别去,我是来找你的。”说着把庆嬷嬷拉到凉亭的石凳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皇贵妃与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仇结。”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6节 庆嬷嬷惊讶地看向知意,默了片刻,才叹气说:“也罢,事到如今,老奴坦言也无妨。其实殿下自重伤后回宫便一直怀疑……怀疑当年皇贵妃勾结戎狄部落害死先皇后,又在塞北一战设计陷害,以至殿下落入圈套。” 宋知意眸中的震惊变成顿悟,喃喃道:“所以那个有玉华香会引得怪物发狂的护身符,是皇贵妃送给殿下的?” 庆嬷嬷摇摇头,无奈说:“不,那是先皇后给殿下做的,可从前先皇后与皇贵妃关系亲密,时常在一个宫殿,难保皇贵妃没有动手脚。然而事情过了三四年,证据全无,殿下又病得连屋子都出不去。加之皇上宠爱皇贵妃,先皇后离世后,苏老将军为保荣华,亦是举全族之力助皇贵妃上位,何况皇贵妃面上对殿下那么体贴入微,屡次劝说皇上不要生殿下的气,殿下这脾气也太过刚直,始终不肯向皇上低头,一来二去,这猜测落在皇上眼中也变成殿下疯了,胡言乱语。” 这下宋知意全明白了,难怪皇上每次来都与赵珩闹得不快,原来早有心结,这皇宫里水深莫测,人人都是两幅面孔。 皇贵妃无缘无故地对她好,又放王嬷嬷在身边,想必也是为了利用她,好暗暗地除掉赵珩。 然而赵珩那身子骨,五步一咳三天一吐血,淋一场雨便昏昏沉沉连床都起不来,还需皇贵妃大费周章动手?万一事情败露,岂非正好留下不利证据。 也是,就是不需大费周章,所以王嬷嬷来了这许久,也没生过事。 宋知意想,凭她如今身份地位,实在不够去掺和这些尔虞我诈的,到时候被灭得连渣都不剩。皇贵妃那边惹不起,她索性装傻充愣,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嬷嬷坦言相告。”宋知意起身,焉知庆嬷嬷急急拦住她,眼中恳求呼之欲出。 宋知意哪里不明白庆嬷嬷想说什么,她叹气,无奈道:“我明白你一心为了殿下好,可我一不是太医,不会开方治病,二则我也有喜怒哀乐,何必眼巴巴地上赶着去惹他的不快呢?” 赵珩推开窗,正听到这一句。 他眸光黯淡下来,忽想起有次他叫她滚出去,隔日她就又笑盈盈朝他跑来招手的明媚脸庞。 这回,他不由自主地滑动轮椅,然而去到门口,凉亭里只剩下庆嬷嬷独自叹气的背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孤寂扑面而来,赵珩喉咙干痒,猛地咳嗽,咳得瘦弱的腰背蜷缩弯下,一滴滴妖冶血花绽在膝上。 怅然若失。 他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从前也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的。 怎么如今,就受不住了? …… 宋知意脚步轻快地回去了,路上冬青担忧地问:“那马球会您还去吗?” “当然要去啦。”宋知意顺道去看了看橘子树,边说,“眼下风平浪静,实在不必为了些还没发生的事情过分忧虑,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的事,便是躲在屋子里也照样会来的。往后你和梅香多留意王嬷嬷便是,若她有异常,咱们再论对策。” 冬青自觉也是这个道理,然而:“您小时候贪玩,没跟二公子学骑马,打马球岂不是更难?” 宋知意顿时一愣,懊恼地皱起眉头,“对呀!我甚至连马都没有呢!” 岭南地处大晋朝的最南端,偏远多山,街市上的新奇东西少,更没有马球这种大型娱乐集会,她想去看看热闹,自然也想自个儿玩一玩的。 当下橘子树也不看了,宋知意立马就跑回去给爹爹写信,吩咐冬青快快把信送回京城宋府。 冬青出了琼安院,却与从抄手游廊跳出来的落眉撞到了一起。落眉还是惦记她们的,见状关切问:“你急匆匆地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给咱们主子送家书呢。”如今冬青看落眉这个“奸细”十分不顺眼,说罢就走。 落眉不禁跟上来,又问:“是皇子妃的娘家出什么事了吗?” 冬青愤愤瞪一眼落眉:“呸呸,乌鸦嘴!咱们老爷和夫人好着呢!是咱们主子急着要一匹马儿,下月好去马球会。算了,不和你说。” “哎……”落眉眼瞧着冬青跑远了,兴致恹恹,也不再自讨没趣,独自回了冷清清的听松阁。 落眉没忍住跟庆嬷嬷抱怨:“琼安院那边也忒防备我了,连皇子妃要买马也神神秘秘的,南方不擅骑术,我还能给他们做参谋呢!” 庆嬷嬷想劝落眉少说两句,省得屋里那位脾气大的主儿听见了,又恼火发怒。 谁知主屋的窗不知何时推开了一扇,赵珩轻咳一声,叫落眉进去。 落眉顿时缩了缩脖子,惴惴不安进屋去。 赵珩坐在阴影里,一双漆眸如幽潭,透出几分阴冷气息,他瞥了眼落眉,干燥苍白的唇轻启:“城南马园,还一切如常吗?” 落眉不明白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如实答道:“那是您的私产,一直由平伯好好管着的。” 赵珩默了默,神情莫测地转着拇指间的玉扳指,好半响,才语气淡淡地说:“前年飞燕不是生了匹小马驹,你传信过去,叫平伯立即送来。” “是。”落眉领命,但到底还是奇怪地瞄了眼主子。 赵珩冷冰冰的眼神立时睨过来,只道:“我给它取个名罢了。” “是是是!”落眉赶紧退下了,奇怪地跟庆嬷嬷说起这事。哪有小马两岁了才起名的? 庆嬷嬷稍稍一琢磨,明白了,便对落眉耳语一番,落眉有点迟疑,庆嬷嬷拍着胸脯道:“听我的准没错。” 于是第二日晌午,宫苑外便有人送来一匹毛色雪白光亮的小马驹。 说它小,是对于何宗保这样高大的侍卫而言,不过牵到体型娇小玲珑的知意面前,就正正好。 宋知意眉开眼笑地绕着马儿看了一圈。这马儿四肢健硕,双目炯炯有神,关键是性情很是温顺,摸摸它的毛发它便会来蹭蹭人的手心。知意欢喜不已,感慨道:“还是爹爹最疼我,昨日送信,今儿就送来了。” 冬青也没多想,毕竟老爷和夫人对她们主子一向有求必应。 有了宝马,宋知意迫不及待回去换上骑服,揽镜自照,只觉英姿飒爽,似乎再给她一把长剑,她就能像花木兰一般驰骋沙场,上阵杀敌。 可惜,咱们这位“花木兰”雄赳赳气昂昂地牵马出门去,却是学如何上马的。 赵珩坐在听松阁的院门外,静静看着宋知意兴致勃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轻哼了声:“花架子。” 随后他指派了落眉跟过去。 免得宋知意请教一些不该请教的人,比如何宗保。 第39章 赵珩指着知意的床:“我睡这儿…… 宋知意从前在家中,多少也见过她二哥哥是如何学骑术,要领记在心中,只是尚未亲身施行罢了。但知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先跟马儿熟悉感情。 宫苑外绿草如茵,她牵着马慢慢走,马儿低头吃草,她就略停一停。 落眉笑嘻嘻地追上来,宋知意回眸看了眼,不高兴地哼道:“你少来盯着我,回去告诉他,我懂得分寸,不会让何侍卫来教我的。” 落眉汗颜,心道皇子妃猜得可真准!可换言之,正说明二人心有灵犀呀!落眉巧妙说:“殿下是怕您摔着,派奴婢从旁保护呢。” 宋知意想了想,默许了。 毕竟要是再碰上诸如晋小公爷和靖阳侯世子那样的浪荡子,也很麻烦。 一行人走走停停,穿过湖畔密林来到一片宽敞的阴凉草地。 宋知意温柔地摸摸马儿顺滑的毛发,细细检查一番马鞍可有松动,确认无误,才来到左侧,对落眉说:“让我自个儿先试试,不成你再来。” 落眉应下,小心守在一旁。 宋知意握好缰绳,留足了长度,左脚先踩上马镫,焉知脚心着力不对,刚要跃身便滑了滑,险些人仰马翻。 幸而落眉及时从后扶住她,才没摔下来。 她重新再试,这回总算踩对地方了,谁知马儿后蹄动了动,她身形一个踉跄又差点掉下来。 于是来第三次,谁知还是没能上去。 这马儿似乎也有点不耐烦了,四蹄前前后后地挪步,很难保持固定不懂的姿势由着知意上来。 冬青看得担惊受怕,上前劝道:“这也太危险了,赛场上你追我赶还要打球,难免磕碰,您若是摔着伤了哪,得不偿失,其实去看看别人打也是好的呀?” 宋知意却摇头,尽管连续失利三回,但她面上也没有丝毫的丧气和懊恼,眼神坚定道:“那可不行,我即便不上场打球也得学会骑马。” 落眉便提议:“不如这样,叫冬青姑娘牵着马,您直接踩奴婢的背上去,等走两圈熟悉了再踩马镫。” “这怎么行?”宋知意下意识拒绝,拦住了作势要趴跪到草地上的落眉。在宫里时她见过皇帝的妃嫔们有叫内侍跪在雪地里做踩梯的,可她打心底里觉着不忍心。 主仆三个正为上马提出异议时,不远处有一青丝高高束起做郎君装扮的红衣少女大笑道:“笨蛋!” “……?” 宋知意忽地回身,来人是陌生面孔,一双丹凤眼,五官明媚大气,身形高挑,瞧着与她年岁也差不多。宋知意不服气地皱眉,语气认认真真纠正道,“我才不是笨蛋,待我多试两次必定能成。” “可我都瞧你试好几次了。”红衣少女打马过来,发尾在蓝天绿林下高高扬起,颇有几分女将军的英气爽朗。她来到知意身边也不停,只见她弯腰下来,一把将知意捞上自己的爱马,疾驰而去。 冬青顿时急得要追:“哎!” 落眉拉住她:“你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人家四条腿?” “可是咱们主子都被掳走了!” “放心吧,我之前好像见过那个姑娘,具体是哪家的千金忘记了,反正非富即贵,不是坏人就对了。” 宋知意毫无预兆地被带上跑得飞快的马,也吓得不轻,风声呼啸掠过耳畔,眼前景致变幻不停,她紧紧抓住马鞍急声道:“你是谁?快放我下去!” 红衣少女不答反问:“那你又是谁?” 宋知意刚开口,却又一噎。 废太子的废太子妃说出去好像也不是很能唬人,说不准别人抓住这点反而更肆意地欺负她。 她只好凶巴巴地说:“你管我是谁!放我下来!” 红衣少女偏不依她,利落甩下马鞭,骏马跑得愈发快了。等绕半圈林子回到原地,她才夹紧马腹勒住缰绳,慢慢叫停骏马,又一把拦腰把知意抱下来。 “咳咳…”宋知意捂着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胸口直咳嗽,好半响缓过神来,耳畔似乎还有风声不断呼啸。 红衣少女瞧她这可怜模样,大方道:“这样,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如何骑马。” 宋知意别开脸,倔强道:“我自己会。”说着她气冲冲回到小白马身边,握住缰绳左脚踩上马镫,翻身跨越,一套动作出乎意外地行云流水,竟就这么水灵灵地上马了! 噫? 宋知意坐在马背上,还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红衣少女看她呆呆的,更觉得好玩,抱臂打趣道:“这可是我的功劳,看来这声师父你是不叫也得叫了。” 宋知意没说话,又下马来,重复一遍上马的动作,这回更是得心应手,如开了灵窍一般,重复两三回,她才弯唇笑了,美滋滋道:“胡说,这是我自己的功劳。” 红衣少女倒也不计较,新奇问道:“我常在这附近跑马,却从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宋知意犹豫了下。 其实这人倒也没有坏心。 见她不答,红衣少女索性说:“算了,我也不想提那些罗里吧嗦的家世,我叫昔年,两日后还要过来玩,你来不来?” 宋知意点点头,心想有个伴也不错,况且自从入京,她一个朋友也没有,便下马郑重对昔年介绍:“我名知意。” “好,我记住了。”昔年应下,她身后有个婢女赶来,说时候不早,应当回去了。 昔年翻身上马,朝知意挥手作别,却瞧见知意身后一片火光升起,“哎呀”一声指过去,“你看,谁家走水了!” 宋知意心想这方圆百里除了宫苑也没别的房屋了吧……她回头一看,脸色大变,糟糕!正是她家!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7节 这下子也顾不得多说,匆匆忙忙与落眉冬青赶回去。 等回到宫苑,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宋知意瞧着火光的方向大概是听松阁那边,刚松一口气,幸好不是自己院子,但下一瞬间又高高提起心思——要是赵珩被烧出个好歹,她今夜就可以收拾包袱去守皇陵了! 万幸。 宋知意焦急跑过去,只见是厨房先起的火,又蔓延到主屋。 赵珩病恹恹地坐在轮椅上,苍白如玉的脸庞虽有几道灰扑扑的痕迹,但看起来并没有烧伤。只是被烟尘呛得直咳嗽,咳完,他漫不经心地叫住两个慌忙去端水扑火的内侍。 “不就是个院子,烧就烧了。” 这附近荒无人烟,一喊不来帮手,二则两个院子加起来仆从也不超过十个,一盆一盆的接水,哪里能扑灭火。 宋知意竟觉他说得颇有道理,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人没伤着就无妨。 于是宋知意把跟着扑火的梅香还有她院子的几个粗使宫婢也叫回来。 赵珩漫不经心的神情蓦然一冷。 顿时脸色铁青,气从心来。 这个没心肝的宋知意!居然忙着关心她的下人也不过来问一句他好不好!!当他是不存在的么!!! 另一边庆嬷嬷清点了人过来,大家虽然灰头土脸,好在没人被困在火里。 庆嬷嬷瞧这阴暗下来的天色,天边似有浓云翻滚,惊雷四起,怕是有场绵绵春雨要下。 这是好事,可庆嬷嬷也满脸忧愁:“听松阁烧成这样,是不能住了,距离听松阁最近的是天香阁,然天香阁朝阴,又是迎着风吹,眼下咱们的衣物棉被取不出,银丝炭又烧个精光,您体弱畏寒,住不得那儿,旁的院子久不住人,咱们人手少,收拾起来也得费不少功夫,殿下您看……” 赵珩脸色差劲得很,目光幽幽地穿过人群落在宋知意身上,随意道:“我住琼安院便是。” 宋知意意外地“啊?”了声。 赵珩冷嗤,出言讽刺道:“怎么,你院子能捡猫养狗扎秋千,却偏偏住不下我这个残废?” 概因气急,他又止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 宋知意好生无奈,她方才都还没有说话呢,他就句句带刺,她看着他咳成这无力脆弱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心,便过去推他的轮椅,和声说:“这里烟尘大,咱们先回琼安院吧。” 庆嬷嬷见知意如此,终于松了一口气,便留下指挥其余人把没烧到的屋子收拾东西出来。 赵珩咳了好半响,将将停下,回眸瞥了眼宋知意,声音沙哑地说:“你也别多想,庆嬷嬷一把年纪,我不过是省得她折腾到半夜罢了。” “我没有多想呀。”宋知意表情困惑。 赵珩抿唇,脸庞紧绷着,随后一路没再说半个字。 待回了琼安院,雨丝果然淅淅沥沥地从天上落下来。 宋知意开始考虑收拾哪里出来给赵珩住为妥。 看听松阁那架势,即便灭火,没有一两月的功夫也很难修整好。加之下月又是马球会,皇帝要带各宫嫔妃皇子公主来,这节骨眼,按赵珩那臭脾气,万一再和谁起了冲突,惹得皇帝动怒,也令人头疼。 焉知她正思索还没得出个结果时,赵珩缓缓滑动轮椅进了她的内室寝屋,环顾一圈,勉为其难道:“我睡这儿罢了。” 宋知意惊讶回头,一脸错愕,这次她是真有意见了,忍不住问:“你睡这,那我睡哪儿?” 赵珩无辜地耸耸肩,一幅“谁知道”的表情。 宋知意气哼哼地跑回来守着自己布置得温馨细致又软和的床榻,瞪了赵珩一眼,别以为她现在就忘了他前几天莫名其妙发脾气丢掉她的小像又强吻她的坏事! 赵珩无可奈何,孱弱面容划过一抹痛苦神色,又俯身咳起来。 宋知意有点不忍,便好声好气地说:“隔壁偏院是空的,收拾起来也很快,我这屋子乱七八糟,哪里合你的心意呢。” “咳咳…”赵珩掩唇,咳了好一会,摊开掌心,又是一捧妖冶的鲜红。 宋知意有点揪心,就这么僵持半响,到底还是心软下来,“唉,我去睡偏院,这样总行了吧?” 怎知,赵珩咳得更急更凶了。 第40章 他竟然会好心地给她送匹小白马…… 春雨潇潇,倾斜而下,将一场大火浇得灭了熊熊气焰。 封太医冒雨撑伞赶来,身上被飘湿了大半,裤腿全是嘀嗒水渍。 宋知意等在门口,见状帮忙接过封太医肩上的药箱,封太医收了伞挨在廊檐下,抖了抖水珠,歉笑道:“药房距离听松阁近,微臣怕药材受损,方才忙着搬运去了,不想殿下这头不好。” 宋知意回头看了眼屋内,叹气小声问:“他最近总是吐血么?瞧着怪吓人的。” 封太医稍稍整理好衣袍,一言难尽地对知意点点头,便接过药箱进屋看诊去了。 宋知意没有跟进去,望着漆黑夜幕下纷纷扬扬的银色雨线发了会呆。 其实平心而论,赵珩这人虽刻薄冷漠,喜怒无常,讨人厌得很,但她还是希望赵珩好好活着的,毕竟他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益处,最好他们各过各的,相安无事。 不过说起来,这场火也太突然了,难不成是有人蓄意谋害赵珩? 宋知意想起宫里的皇贵妃,想起王嬷嬷,心里难安,随即打伞去了偏院,问梅香:“那边是怎么起火的?” 梅香停下铺床的动作,回忆道:“晌午您和冬青牵马出门后,奴婢就与王嬷嬷整理衣料准备给您裁几身新衣裙,快傍晚时,听松阁来人喊走水,遂急匆匆过去帮忙,只听说是厨房熬羹汤的内侍打盹,叫灶里的火苗燃出来殃及柴火堆。奴婢盯着的,王嬷嬷一步也没离开琼安院,也压根不像存着心计要生事的样子。” 宋知意皱起眉头,喃喃道:“这就怪了。” 梅香拉她坐下来,猜测道:“说不准是听松阁伺候的仆从眼看殿下再没有恢复的征兆,办事愈发不上心,出此差错也有可能,再不然,就是殿下脾气古怪,他自个儿放的。” “怎么可能?”宋知意惊讶睁大眼眸,示意梅香小声些,“他坐在轮椅上,连出主屋的台阶都过不去,那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更不像是会去厨房的作风。况且他放火烧自己,万一烧不死又落得一身丑兮兮的疤痕,岂非更惨?” 在知意的认知里,人都是怕死的,哪怕某个瞬间有千千万万个想死的念头,真到下手那一刻也会迟疑。 梅香却想她们姑娘心性单纯,还没见过这世间多人多面的险恶心思。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厢封太医看诊回去写方熬药,王嬷嬷也做好晚膳了。 折腾大半日,宋知意早饿扁了肚子,忙吩咐王嬷嬷照旧把膳食摆在主屋的外厅。她在屏风外瞄了眼里间静坐如松的赵珩。 赵珩似有所觉,缓缓转动轮椅转身,一张灰扑扑的狼狈脸庞已经擦拭干净,他攥着手心血红的帕子收进袖口,深邃的眼神朝知意看来。 宋知意倒也不好自己自个儿吃独食,便过去把赵珩推到圆桌旁,给他添了一双碗筷,只不过不再像从前那般细心给他布菜,又费尽心思劝着他多少吃一点了。 他吃也好,不吃也罢,都随他。 她管好自己便是。 席间安宁,只有筷箸碰撞碗碟的清脆声响,宋知意虽饿,然用食依旧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如今宫苑的饭菜虽然比不上宫廷御膳房精致,但她不挑食,每样都有吃,一脸满足的神情,好似在吃什么珍馐美馔,有种别样的诱人。 赵珩看着,口中生津,半响终是忍不住,执筷夹了一块炒得嫩绿的青菜。 入口爽脆,滋味尚可。 他再添一块宋知意自个儿便能吃去半碟的清蒸鱼,喝了些羹汤。 宋知意余光瞥见,有些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谁知,下一瞬耳畔忽然传来赵珩低沉的嗓音:“骑马,学会了吗?” 宋知意更是诧异地抬起头,然而赵珩眸若深海,平静的神情无波无澜,她险些以为听错,一时没有开口。 赵珩英挺凌厉的眉宇不禁蹙起,漆眸闪过一抹不悦,冷哼一声又道:“瞧你呆呆笨笨的,想来也没学会。” 宋知意顿时不乐意了,挺直腰板骄傲地扬起头:“你少小看人!今日我已经会上马了。” “哦?”赵珩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一眼她这小身板,似乎有些意外。 宋知意懒得多解释,心想等她哪日能像昔年一样快意纵马疾驰,再亮瞎赵珩的眼! 不过他既先开口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她想着这场火,万一是皇贵妃以外的敌对派别,比如宫里哪位皇子所为,一把没烧成,第二把只怕要烧琼安院。她忍不住问:“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可有什么内幕?” 赵珩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举止优雅端方,待他吃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浅淡得仿佛着火的只是一根无关紧要的枯木:“起就起了,我怎么知道。” 宋知意莫名又想起梅香说的话,心里打了个结,犹豫再三,还是试探道:“这是你的院子,你如此漠不关心,该不会——” 赵珩脸色骤然冷下,“啪”一下放下筷子,打断她的话反问:“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烧自己?” 宋知意张了张口,只听他紧接着没好气道:“我是残疾,不是脑子缺根筋的痴呆!” “好好好。”宋知意真是没办法,他这臭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可不敢惹他,只小声嘟囔,“如今你也晓得莫名其妙被人怀疑被人冤枉的滋味了吧?” 赵珩顿了顿,神情有些许微妙。他重新执筷用膳,狭长的眸子微微垂着,挑去鱼肉的刺,话语也似不经意:“落眉一事,你勿要多想。我叫她来的初衷,不过是你身边的丫头不中用,没点拳脚功夫,连条傻狗都赶不走。” 谁不中用了? 宋知意下意识就要为冬青和梅香说话,只是话到嘴边,才反应慢半拍地回过神——他是在向她解释吗? 宋知意抬眸瞄一眼赵珩。 对方拨弄鱼刺的神情格外专注,片刻后抬起头,又是一双疏离冷淡的眼,他兴致恹恹地把挑干净刺的鱼肉丢到一边,“你自己吃罢。” 宋知意“哦”了声,毫不在意地把小碟子端过来,吃就吃! 赵珩轻哼,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晚膳后,庆嬷嬷过来禀报听松阁的情况,火倒是灭了,主屋却烧去一半,如今剩下一片废墟,雨没停,又怕房梁不稳再掉落砸伤人,连套干净衣裳都收拾不出来。 庆嬷嬷是当真犯了难,她们殿下自幼钟鸣鼎食,吃住格外讲究,眼下可以住皇子妃的屋子,睡皇子妃的床,总不能穿皇子妃的衣裙吧!这未免太失体统了。 宋知意沐浴出来,见庆嬷嬷来来回回地打转,上前一问,得知后跟着为难。她倒不是担心赵珩没有衣裳穿,而是他如今要睡她的爱床,她受不了那脏兮兮满是灰尘旧衣上榻! 宋知意索性打开自己的衣橱在琳琅满目的裙子里翻翻找找,勉强找出几套年前新裁的寝衣。她给赵珩拿去。 赵珩不知何时已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拨弄她的妆奁,铜镜倒映出一张娇美脸蛋时,赵珩才神情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回身。 只见宋知意穿着身藕荷色的圆领盘扣寝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柔顺垂下来,尽管未施粉黛,却也如清水芙蓉,温婉姝美,看似娇小纤细的身形很是玲珑有致。 赵珩眸光微深,扫到她手臂间挽着的一叠颜色粉粉嫩嫩的衣裳时,眉心才狠狠蹙起来。 宋知意在他开口前说:“我这都是没穿过的,你先将就将就,不然只能裸着了!或者你去睡偏院!” 呵,原来是嫌他脏。 赵珩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 夜晚,赵珩穿着宋知意短一截的寝衣,躺在宋知意温暖柔和的床上,心口堵着的郁闷却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不少。 尽管这帐幔是粉色的,流苏坠子是粉色的,锦被也是绣着花团锦簇的粉,往昔赵珩觉得庸俗的颜色,现在看来也还算可爱。 枕旁放着几本被折出几道边角的话本子,他拿起瞥了眼,不过是些民间乱七八糟的情爱故事。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8节 宋知意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么?她就看。 赵珩嗅着被子上残留着的少女清香,思绪纷乱,到底还是抵不住数日煎熬带来的极致疲惫,阖了眼。 罢了。 他暗暗立誓,就这一次,只此一次。 日后他绝不会可耻地再来宋知意这汲取半分温暖。 - 清晨雨歇,听松阁起火的事情已有内侍传回宫里,现在只等宫里派工匠来修缮。 宋知意去看了圈,真是惨不忍睹,回来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大家说,灶房烧火需得万分谨慎。 王嬷嬷带领琼安院为数不多的三四个宫婢齐齐应是。 闲来无事,秋千也是湿答答的,宋知意便牵小白马出来培养培养感情。 赵珩醒来推开窗,正看见她给小白马细心地编辫子,那上心的劲儿,不比对橘子树少半点。他本是嫌弃地打量,可嘴角慢慢牵出一抹愉悦,便问:“你很喜欢这马?” 宋知意头也不回地说:“当然喜欢啦。这可是我爹爹送来的,瞧瞧这锃亮的毛发,温驯的脾性,真乃不得多得的宝马!” 两条漂亮的麻花辫利落辫好,她方才回头,却见窗下赵珩冷着一张脸。 宋知意讪讪地想,是了,她有个有求必应的好爹,可是赵珩的爹却是那样凉薄苛刻,子女无数。她喜滋滋地说这话,落在他耳里,岂非戳他痛处故意炫耀? 宋知意默默把马牵出院子,“咱们快走,免得待会冲撞了殿下。” 赵珩:“……” 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滑,宋知意并没有牵马走太远,只在宫苑外小道慢悠悠散步溜马,却远远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赶来。 来人正是宋府的管家忠叔。 忠叔勒停两马并驱的车架,从中解开一匹棕色的马儿牵到知意跟前,又看看小白马,惊讶道:“夫人才念叨老爷选来选去没选定马儿给您送来,只怕您一急呀就自己买去了,哎呦还真说准了!” 宋知意顿时愣在原地。 后知后觉,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然而这事实在太过玄幻,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赵珩竟然会有心给她送马? 两匹马儿一白一棕跟宋知意回了琼安院,她纠结好半响,才进了屋。 屋内赵珩刚喝完药汤,虚弱地靠在她的床畔,见她探头探脑,挪步进来,一向没有表情的冷峻面庞此刻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戏谑。 赵珩抬手,颇有兴致地朝知意招了招。 “过来。” “叫声爹爹来听听。” 第41章 他悠闲自在地问:“教你,要不…… 啊?叫他爹……爹爹?! 简直是倒反天罡! 宋知意羞恼得脸颊泛了红,叉腰气呼呼走到赵珩跟前,认真道:“我爹爹胸怀大略公务勤勉,顶天立地细致温和,我虽为女子,不能像哥哥们一样入朝为官为祖上争光,他待我却比待哥哥们更要爱护关怀,凡事有求必应,他是我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爹爹,我敬重他,才不会因为一匹小白马就认你作父呢!” 赵珩对上宋知意那引以为傲闪着光芒的杏儿眼,蓦然一怔。 她说起她的父亲,是那么骄傲自信。 诚然,宋连英确实是个对女儿疼爱有加的好父亲,担得起她这番褒赞。 曾几何时,他的父亲,那位高居庙堂之上天威不可冒犯的九五至尊,也是这样的。 幼时他跟陈太傅学治国策论,父亲下了朝,时常拿他稚嫩的笔记如待臣子呈上的奏折一般细细批阅教导,哪怕他有写得欠妥的,父亲也会夸赞:珩儿天资聪颖,有当世明君风范,不必急于一时。 赞罢,父亲给他送上好的墨宝,抱他去藏书阁亲自挑选名家典籍,满脸骄傲地同母亲夸赞他们的儿子是多么出类拔萃。 渐渐的他长大了,被父亲立为储君。 他敬重也崇拜父亲,他想有朝一日成为父亲这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君主。 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朝臣引为佳话。 可惜,一切从母亲身故幼妹走散就变了。 他问父亲当夜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陪在母亲身边。 向来磊落光明的父亲罕见的顾左右而言他。 他又问了庆嬷嬷才知,当夜父亲与姨母颠鸾倒凤,春风几度。父亲听到消息匆忙穿衣出来,脖颈上印着姨母的吻.痕。 皇帝三宫六院,宠爱妃嫔繁衍子嗣是理所应当。 可他开始不明白,一个丈夫怎能丢下怀着身孕不宜行房的妻子去宠幸别的女人?难道十月怀胎不辛苦吗?难道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就只惦记那档子事吗? 从此父亲变成皇帝,姨母变成妤妃。 他摒弃那不知所谓的崇拜和敬仰再看这个皇帝,实在凉薄又虚伪。 嘴上记挂丧妻之痛,后宫皇子和公主却一个接一个的生,他战损归来,字字泣血抵不过妤妃一句哭出颤音的“臣妾冤枉”,他说的是疯话,妤妃步步高升,今已位同副后。 …… 赵珩无可奈何地阖了阖眼,将所有情绪尽数埋藏心底,一腔不受控制的愠怒与阴鸷也被他死死压着,他莫名地不想,不想再在宋知意面前露出那狼狈不堪又暴怒可怖的疯子模样了。 赵珩再睁眼时,已恢复寡淡神情,只瞥了眼宋知意,兴致恹恹,随口道:“不叫就不叫吧。” 宋知意看他情绪低落,忽然有点懊恼。她怎么又在他跟前提爹爹如何好这种话了?她轻轻叹一声,许是念在小白马的份上,软声宽慰道:“说起来我称皇上为父皇,那我的爹爹也是你的岳父呀。” 赵珩哼了声。原本就是个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如今他并不想提任何有关父亲的话语,便问:“给马取名了吗?” 宋知意摇摇头,她老是小白马小白马地叫着,几乎没想过起名这茬。不过既然马是赵珩送的,她就顺势道:“劳烦殿下给取吧。” 赵珩思忖片刻,才开口:“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它毛发也是雪白,便叫踏雪,如何?” “踏雪。”宋知意重复念了遍,欢喜地笑道,“好名字,就叫踏雪。哎呀我得过去跟它说声,它有名字咯!” 宋知意脚步欢快地跑出去跟踏雪絮絮叨叨一番,顺便给爹爹送的小棕马也取了个名,叫飞鸿。 赵珩看她神叨叨的,不由得轻嗤:“真傻。” 庆嬷嬷赶制了衣袍拿过来,见状笑着说:“皇子妃这是心性纯真,您给马取名倒是叫老奴想起日后您与她生了儿女,应也是这般。” 赵珩倏地猛咳了几声,耳垂微红,别开脸轻斥道:“庆嬷嬷,你老糊涂了,休得胡言乱语。” 宋知意这半大孩子一般飘忽不定的心性,头两天上心,是闲来无事的新奇,等过两天这股劲儿消了,哪里还管什么踏雪。 便如待他一般。 心血来潮就好,热情褪下就走。 - 两日后,宋知意骑着踏雪去赴与昔年的约。 昔年早到了并且已经畅快跑了几圈,瞧着她慢悠悠的模样不由得笑话:“你这可是血统纯正的好马,驯起来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如今竟是硬生生被你骑成慢驴。” 宋知意浑不在意地摸摸踏雪,笑说:“我还不熟练嘛,再说了,跑那么快做什么?前头又没有金子捡。” “诡辩。”昔年对她挥挥手,“走吧,我带你跑两圈。” 宋知意应下来。 好在昔年也没有跑太快,她隔着段距离在后头跟着,逐渐掌握了骑马的要领,倒也不算太吃力。 只不过按照这个速度,绕着林子跑两圈下来,日头高悬正中,有些晒人了。 两人回到原地下马休憩,冬青早已准备好瓜果茶点,知意喝了两大盏茶,擦擦额头的汗,脸颊红扑扑,累得缓了半响。 昔年却跟只是走了两步似的,轻轻松松,好奇打量知意,琢磨许久,忽地问:“那日我看你急急忙忙赶回家救火,我打听到那儿只住了废太子,你是不是她们说的那个倒霉太子妃?” “……嗯?!”宋知意震惊的眼神看过来,忽有种被人看破的窘迫感,她懊恼道,“什么叫倒霉太子妃,都是谁说的呀!” 昔年心道果然,摆摆手无所谓道:“不过是一群日日.插花点茶办雅集诗会的无聊贵女,成天东家长西家短地议论京都时事,概因太子残疾被废轰动朝野,她们谈论得格外多些。无非也就是些魏国公嫡女病得何其幸运,逃过一劫,你家升官升得如何不合时宜,偏巧被皇上选中冲喜。” 宋知意自从嫁进东宫,几乎与京都的贵女贵妇圈子隔绝了,哪里晓得那些议论,想来实际要比昔年转述得难听得多,她暗暗感慨没听到也好,省得吵耳朵。 不过昔年说完,又仔细打量知意那白里透红的圆润脸蛋,“我看你过得挺滋润自在的,还有心情出来骑马,倒是与她们说的日夜守着废太子以泪洗面不同。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就不乐意跟她们玩。” 宋知意下意识问:“她们也说你?” “呵。她们说我日日扬鞭骑马是出来跟野男人鬼混呢!”昔年满脸不屑,语气愤愤,“我父乃是掌管安西几十万军马的大将军,我霍昔年将门虎女,岂能拘泥于内宅口舌,我日后可是要上阵杀敌立大功的。” 宋知意小时候也做过仗剑走天涯的侠女梦,如今听到昔年这样说,欣赏不已,由衷道:“你志向远大,本领高强,必有心愿达成的一天。” 霍昔年诧异地看看宋知意,“你真这么觉得?” 就连她爹霍大将军听闻这番话,也少不得苦口婆心劝解几句——你一个女孩子,身娇体弱的,又有每月月事以至身子不适,不想着如何习好琴棋书画,嫁高门贵子,执掌中馈,生儿育女,反倒琢磨当将军,若是大晋朝需要一个女将军出征的话,也离毁灭不远了。 “当然。”宋知意再次肯定道:“我觉得女将军比男将军更英气飒爽,有一身好本领为何要白白埋没?便如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哦对了,我二哥哥就是在安西军。” “当真?”霍昔年激动地拉住宋知意的手,“这实在是巧,实在是缘分,我就说不能平白无故地遇见你。这样吧,下月中旬你去不去马球会?到时候你跟我组一队怎么样?” 宋知意迟疑地点点头,“马球会我去,但是我会拖累你……” “这有什么?”霍昔年霸气地勾住她的肩膀,只道:“我能以一敌十,又不指着你进球,你跟我躺赢拿头彩便是。皇上喜爱马球,每年的头彩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呢。” “那…好吧。”宋知意答应下来。 不能怪她没骨气,实在是这诱.惑太大了! 当然,不能光学骑马,还得学击球。 下午回去,宋知意便找来一根笔直的木棍做球杖,再简单设一个球门,弄一个小球来。她原以为简单得很,哪知道挥了几次棍,险些连球都没碰到,别提要击进一个固定的小洞。 反倒是猫猫们被小球吸引住,个个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去掏,甚至小猫还能用四肢把球拨弄进去。 赵珩听见外头的动静,放下书滑动轮椅来到门口看了看。 只见宋知意跟一群猫斗智斗勇。 他觉着好笑,又缓缓回去从桌案上抽了一张空白的宣纸回来,纸张被他揉成小球状,抬手一掷,“咻”一下便穿过宋知意设的球门。 宋知意惊讶回眸,见赵珩坐在轮椅上漫不经心的模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是一个没什么重量的纸团,却那么轻而易举。 他悠闲自在地问:“教你,要不要?”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39节 宋知意闻言,惊奇不已。 从前高高在上瞧她总是不顺眼的太子殿下,居然会主动提出教她打球? 他不是常嫌她呆呆笨笨的么? 宋知意不由得探究地打量一番赵珩,有人教自然是好,不过她也有点犹豫,毕竟赵珩总是吐血,她不想太废他的心神。滴水石穿,她大可慢慢练习,学东西哪有一蹴而就的。 然而只是这犹豫的片刻功夫,赵珩阴沉了一张脸,冷哼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教。” 心却想,这个宋知意,早出晚归的,该不会背着他在外头结交什么狐朋狗友了吧?还是跟竹马暗暗传信密会,等着竹马教她呢?再或是嫌弃他是个残废,紧凭一双手根本教不了她? 第42章 他不得不承认,真的有点喜欢宋…… 赵珩面无表情地滑动轮椅走了,单薄的背影孤傲又凄清,还不忘随手“砰”一声把门关严实。 宋知意无奈地轻叹,他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变脸发脾气。她耐心地走到窗边,正想同他说话,焉知下一瞬窗扇也被从里面关闭。 一丝缝也不留。 宋知意眼前浮现赵珩孤零零坐在窗前黑脸生闷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屈指轻轻敲响窗扇,柔声道:“多谢殿下好意。我自知手脚愚笨,反应迟钝,不想太劳烦你费心费神,损耗身子。” 话落片刻,没有回应。 宋知意也不太在意,握着棍子重新去练习击球了。 风过林梢,庭院静谧。王嬷嬷与梅香坐在树荫下摘菜,冬青把知意五颜六色的干衣裙收进屋里,几只麻雀飞落,啄着晾晒在日光里的豆粒,引得原本追着球玩儿的小猫们纷纷跳起来去扑捕。 赵珩无声地推开窗,便是见到这番满是人间烟火气的生机景象。他目光最后落在笨拙击球的宋知意身上,声线清冷:“双目看球,握棍需稳,出手要快。” 宋知意闻声微顿,重新调整心态,依言将注意力着重放在小球上而非棍子末端,手心凝力,如此迅速击了几回,偶尔也能击进三四个球了。 细密汗珠不断从她的额角滑落脸颊,她逐渐掌握要领,高兴地转身,对赵珩笑弯了眼。 一张精致白皙的脸蛋在璀璨光线下如珠似玉。 赵珩握着卷书,神情淡淡地垂了眸,似乎很专注,只是时不时抽出功夫来看她几眼,言语指点一二罢了。 等宋知意转过身时,赵珩的视线却又很快抬起来,认真看着她的动作姿态,书卷搁在他手心,被折出一道痕。 …… 四月上旬,皇帝带着合宫妃嫔皇子公主们来到宫苑,阵仗浩大,向来冷清的地界一下涌入这许多人,好似一头从沉睡中醒来的雄狮,内侍宫婢们来往不停地搬运东西,喧嚣热闹。 宋知意听见动静出院门看了看,好生惊讶。她记得不是还有两三日才到马球会? 听庆嬷嬷说了才知,皇帝一行提前过来,是因为春祭。 原来先皇后就葬在东郊暮云山的皇陵。 皇帝那边许是舟车劳顿,又忙着安置,没有传话过来。宋知意却明白即便如此也得依礼过去问安,皇帝不见她无所谓,但得让皇帝晓得她一片孝心,来过了。 临去前,宋知意看赵珩格外沉寂地坐在案前,想了想还是没跟他说。 皇帝住在承天院,宋知意来时,果然如她所料,皇帝倚榻小憩了,暂时没空见她。于是她和气地跟苟富贵表达一番对父皇的关切问候,道改日再来,便退下了。 不想刚转身,迎面碰见提着一笼糕点前来的皇贵妃。 许久不见,皇贵妃穿着一身织金绣牡丹图案的广袖宫装,发髻高耸,珠翠堆叠,尽显雍容华贵,即便在将黑未黑的暮色里依旧光彩照人。 宋知意立马端出欢喜的笑容来向她行礼问安。 皇贵妃方才也听见皇帝正在小憩,和善地扶起知意道:“你这孩子,真有孝心。来,陪本宫去亭子里坐坐吧。” 宋知意自然无有不应。 眼下天气晴好,夜晚的风也是温暖,皇贵妃在石凳坐下前,身旁的秦嬷嬷却给她置了一张厚实的软垫,又细心披上一件薄披风,边对知意说:“娘娘听闻上回皇上罚三皇子淋了场雨,只恨没有前来,不能替三皇子求情,又闻三皇子昏沉数日起不来床,这一心急忧虑,也感了场风寒,如今刚痊愈不久,不敢大意。” “唉,你又唠叨这些做什么?”皇贵妃回头轻轻斥责秦嬷嬷,面庞露出几分无奈和痛心,问知意,“珩儿如今好些了吗?” 宋知意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若是庆嬷嬷没有坦言相告,她单单看皇贵妃这般忧虑关切,也得为之动容。她跟着叹气,满面愁容地答:“殿下近日总是吐血,饮食也不佳,偏偏听松阁又起了场火,被烟雾一熏,身子更是不好,药汤喝一口吐一口。太医说尽人事听天命,还请娘娘保重凤体,少些忧思。” 皇贵妃长长一叹,摇头望向夜幕下暮云山的方向,哽咽道:“本宫没有照顾好珩儿,明日无颜面见堂姊。” 宋知意不由得想,皇贵妃对皇上,应该也是这么说的吧。我见犹怜,温婉大方。映衬之下,赵珩那冷漠寡言的行事作风哪里会不令皇上恼怒?她只能绞尽脑汁地宽解几句,但不太确定明日春祭她要不要去。 皇贵妃拍拍她的手,“本宫晓得你孝心至纯,皇上的意思是珩儿不便登山远行,你留下照顾他便是。” 宋知意便乖巧应下来。 夜里起风,秦嬷嬷提醒皇贵妃太医说了不能久待恐寒气上身,宋知意便告退了,她看皇贵妃起身时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的位置,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翌日春祭,赵珩昏昏沉沉睡着,梦魇胡话不断,整日都没能起身。 宋知意知道,他一定是又做了跟先皇后有关的噩梦了。 封太医施了针,又熬药来给赵珩喂下,至夜间赵珩方才清醒,但也病恹恹地一幅不想理会人的清冷疏离。 春祭后,皇帝带着妃嫔们在东郊溪畔踏春赏玩了两日,马球会才正式开始。往年这样大型的集会要持续办个五六日,第一日的第一个球由皇帝骑马亲自开,很是隆重。 一大早的,苟富贵亲自过来传了话,请赵珩也出去看看。 赵珩侧脸漠然如碎冰冷玉,懒得搭理这话。 苟富贵识趣退下了。 宋知意犹豫看看赵珩,还是忍不住问:“你去吗?” 赵珩瞥她一眼。 显然她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物件,对未知的马球会充满好奇,兴致勃勃,准备大展身手,毕竟也勤勉地苦练了这么些日子。 但这种王孙贵族文武大臣甚至内眷都齐聚的场合,赵珩又怎么会去呢?去忍受那些好奇打量他坐在轮椅上或怜悯,或讽刺,或奚落的目光吗? 他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残废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比杀了他还窒息。 所以他绝不会去的。 赵珩恹恹地摆手,不耐烦道:“你要去就快去,管我做什么?” 宋知意“哦”声,默默出去了。 琼安院没了人气,一片寂静。赵珩孤零零地坐着,薄唇紧抿,神情莫测。 庆嬷嬷进来送早膳,见正对着庭院的窗扇是开的,明白殿下心里肯定想去看看,不是看皇帝也不是看球赛,只是想看看皇子妃骑马打球。 可是唯独这件事庆嬷嬷不敢劝。 又怎料,快到晌午时,赵珩突然说屋里闷得慌,要出门走走。 庆嬷嬷又惊又喜,其实换种角度说,殿下愿意走出去,未尝不是一种放下。于是庆嬷嬷马上和落眉准备起来。 东郊马球场距离宫苑不算远,出了庭院就能听到那边传来的锣鼓舞乐声。 路上赵珩一言不发,他想,就是去看一眼宋知意。 她那么笨,又刚开始学,球技不精,却要跟一群自幼就习马术的贵女比,若是输惨了,若是被人家撞下马来,岂不愧对他这些日子的指点?他好歹算她半个师父。师父来看徒儿的表现,是应该的。 只不过,赵珩没从球场的正门进,而是命庆嬷嬷推他到西南角的院墙外,那儿是马厩,为了方便运输粮草,又不经过场内影响高台上皇帝的观看视野,才特意开了一个角门。 角门外只有两个侍卫把守,见到许久不曾露面的太子殿下,皆是一震,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跪地抱拳行礼:“见过殿下!” 赵珩神情不自然地“嗯”了声,掠过他们进了角门。 马球场周长足有一千余步,广阔无垠,今日差不多整个京都的世家大族都来了,人头攒动,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马厩这个角度偏远,亦不是最佳观看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么奇怪的,赵珩锐利的视线扫过一圈,很快捕捉到赛场上一个飞扬明媚的熟悉身影。 她换上那套新裁的窄袖骑服,银白底子粉蓝绣如意云纹图样的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偌大的赛场上小小的一个。 可骑马快驰竟也丝毫不唯诺畏惧,尽管她比身旁那个穿红衣的女子要笨拙得多,动作不甚熟练,以至丢了一个球,她并不气馁,队友追回球,就随后打掩护,哪怕最后球不是她击进去的,当看到得胜旗帜插在自己这一方阵营时,笑容依旧明艳欢喜。 赵珩躲在阴暗充满马粪臭味的角落里,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骄阳似火,可宋知意绽放光芒的模样落在他眼中,比骄阳还要夺目。 赵珩想,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宋知意。 她看似好脾气地整日围着他转,时不时神神叨叨求菩萨求真人,嘴里常挂着她爹她娘她兄长,语出惊人,每日三顿也少不了好吃的,好玩的,还贪财。 可实际上她乐观豁达,蓬勃向上,即使无可奈何地冲喜嫁给他这个残废,也没有被他一身的冷硬颓丧磋磨掉眼里的光、磨掉对新事物的期待,她勇于尝试,坚韧勤勉,自信有主见。 他看着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美好的事物,哪怕如今她不再殷勤地对他好,时常没心没肺地要气死他,偏偏也是如此,他反而情不自禁地靠她近一点。 到了这时,赵珩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点喜欢宋知意。 尽管她不喜欢他。 第43章 若这是临死前一场名为“得救”…… 春风吹动旗帜发出猎猎声响,随着最后一缕香灰滴落,计分的侍卫敲响锣鼓,高声宣布此局红队胜出。 宋知意忍不住挥着雕漆彩绘的球杖欢呼,翻身下马,高兴地一把抱住霍昔年。 “我们赢咯!” 霍昔年自幼在京都长大,其实已经参与过很多场马球赛,也赢过很多次,她早已习以为常了,然而看到知意那明媚绚烂的笑容,也发自内心地跟着高兴。 内侍笑着将彩头呈上,是一对垒丝镶红蓝宝石蝴蝶金步摇。 霍昔年接过来,示意她来看,“咱们一人一只。”说罢就直接给宋知意插在发髻上。 宋知意摸了摸,心满意足,杏儿眼弯弯,不忘给霍昔年也插.上。 下一场是双门球制,可随意组队,人数不等,且不限男女。贵女们自然是有兄长的拉兄长,成婚的也可夫妻同上阵。 宋知意的兄长们都不在,虽成了婚,然她“夫君”即使来了也无法上阵,如此身份同外男组队打球着实不妥,便跟霍昔年说她体力不济,不参与了。 霍昔年看这场的彩头是一对云鬓凤钗,硕大的东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便先陪知意到阴凉处喝了口茶水,爽快道:“那你好好歇会,我去找几位表兄陪我。” …… 马厩里,赵珩黯然垂下眼眸,凝着一双被薄毯覆盖的残疾双腿,轻置于轮椅扶手上的掌心用力攥紧,又无可奈何地松开,默了半响,低声吩咐落眉:“你留下看着她吧。” 这般大场合,女人多了自然是非口角多,偏她还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待会若是起什么事端,恐她招架不住。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0节 落眉领命,离去前,赵珩又补充:“别跟她说我来过。” 言罢转动轮椅,默然离去。 庆嬷嬷刚有些笑容的脸庞顿时愁云密布,急忙跟上来帮推轮椅,这里路面不平,碎石遍布,赵珩滑动得格外缓慢而艰难。 二人出了马厩的角门,身后隐约传来两个侍卫的悲叹。 “殿下的骑射乃是军中一绝,哪次马球赛不是头筹?我记得四年前还是殿下开的首球呢,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挑眉一笑,湛然若神。当时多少世家贵女看得脸红心跳,芳心暗许,非君不嫁,如今怎么就……” “戎狄可恨,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庆嬷嬷推着轮椅不由自主加快步子,赵珩阖了眼眸,自嘲一笑,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过往亦飘散在风里。 待离了马球场,喧嚣声远去,庆嬷嬷才慢下脚步,宽慰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如今不过是一时困顿,您一准儿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话,赵珩已经听过无数遍。他抬眸看向远处不染一尘的蓝天白云,阳光普照下的花草树木,第一次肯定地想,他会好起来的。 毕竟如今已过了年,又开了春,他还没像太医断言的那般死去。春风拂面,温暖柔和,他也想活,想换种活法。 不知不觉,轮椅停了下来。 身后倏而一阵疾风掠过,溪畔草丛抖动,惊飞几只麻雀。 赵珩飘远的思绪猛地一顿,敏觉回身,身后竟多出三个不知从哪窜出来,手执利剑的蒙面黑衣人,庆嬷嬷已被打晕在地。 赵珩神情骤变,当即紧攥轮椅扶手按动机关,一只短箭破空而出,正中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的胸口,鲜血飙溅而出,他月白色的衣袖顷刻染了一抹刺目的红,厉声呵道:“不想死的,赶紧滚!” 那两个黑衣人虎躯一震,显然没想到这个残废居然还有这一招,惊慌望着倒地的伙伴,目露迟疑。 赵珩冷笑一声,数只短箭在他掌控下齐发,黑衣人反应过来,匆忙以剑格挡,然箭如雨下,多少还是被中伤。 二人连连退后之际,赵珩自知不良于行,此地尚未到宫苑,却已远离马球场,四周皆是清幽密林,众人聚集在马球场,更是少有行经,他轮椅上暗置的箭羽终有定数,若这伙贼子有同伴,他恐难全身而退,便当机立断从暗格取出信号弹发射。 岂知烟雾才升到半空,不及他再有反应,眼前忽然一黑。 靖阳侯世子眼看情况不妙,赶紧带人从后包抄,直接拿麻袋往赵珩身上套,暗骂那群不中用的孬货,竟连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也绑不来! 眼前陷入黑暗,饶是赵珩方才再沉稳镇定,此刻心头也不禁浮现惊慌, 然而靖阳侯世子带来的手下可不少,一个个人高马大,帮着主子把麻袋绑严实,扛起来就跑,根本不给他挣脱余地。 剧烈的颠簸也使得赵珩久病瘦弱的身体抵挡不住,全身热血自下而上倒流涌灌,他强忍不住胸腔奔腾到喉间的痒意,猛地咳起来。 他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弄去哪里,断断续续的求救与呵斥皆被掩埋在山林间,直到身子被狠狠从高处摔下,撞击冰冷地面发出“砰”一声。 剧痛自尾椎骨蔓延全身,眼前闪过一道道金光,赵珩咬紧牙根,几乎缓不过来,难以抑制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靖阳侯世子眼神恶毒地盯着洞.穴下痛苦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拍拍手上的泥灰,朝黑衣人伸出手。 黑衣人急忙把一个大罐子呈上,靖阳侯世子打开,那幽深的罐里爬满各色令人胆寒的毒蝎巨蚁蜈蚣。 然而靖阳侯世子的脸色还是不满,一脚踹开这黑衣人,压低声音怒问:“蛇呢?不是叫你务必捉几条剧毒的来!” 黑衣人战战兢兢,连忙跪地求饶:“请您恕罪!那东西难寻又难捉,小的们怕耽误您的大事……” “算了。”靖阳侯世子把罐子里的好东西悉数往下倒,最后把罐子也狠狠砸下,挥手叫人把树枝木皮通通拿过来,严严实实掩盖住洞口。 这却还是不能发泄靖阳侯世子心中的愤怒。 只因上回被拖拽到暗巷里的一番打,以至他□□象征男人的阳刚之物再也硬不起来了! 哪怕世间再绝美妖娆的女子脱光了跪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也是软趴趴一坨。 靖阳侯世子至今都不敢向父母甚至晋小公爷透露半分,他知道,这不共戴天的奇耻大辱全是拜废太子所赐。 可他当日不就是放了条狗,吓唬吓唬那个村妇?这有什么了不得的,那村妇不仅毫发无损,还杀了他的爱犬,偏偏这个残废如此不留情面,那他也该叫他好好吃一番苦头! 靖阳侯世子往地上啐了几口,厌恶地走了。 等再过半个时辰,他要把全京都的世家贵子都叫来,叫他们好好瞧瞧,曾经高高在上光风霁月被赞为君子典范的太子殿下,是如何狼狈屈辱地咽了气。 这也是为宫里的皇子们,甚至是皇帝,解决一心腹大患! 洞坑下,赵珩艰难地掏出腰间的短刃,一寸一寸划破密不透风的麻袋。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鼻尖萦绕着腐朽腥臭令人作呕的泥土味,待视野适应这样的黑暗后,他模模糊糊地隐约能感知到四周深而空旷,像是猎人为捕猎挖下的深坑。 他不确定上头有没有人守着,静静听了一息,并没什么声响传来。 然而他深知,猎人捕猎一向在密林深处设陷阱,即使这个坑是贼子为杀他新挖下的,也不会选在行人多经的地方。 因此呼救除了损耗体力,一无用处。 赵珩虚弱地靠在坑壁上,抬手蹭掉嘴角的血渍,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遇险信号已经发出,若落眉看到,一定会传信告知何宗保派人前来寻找。 他需等等。 怎知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不断往他身上爬,他探手去摸,摸到一条浑身长满尖锐毛刺的蝎子,指腹被刺破,血珠渗出来,虎口处也被咬了下,紧接着,腿上竟也传来一道钻心的刺痛。 赵珩本就苍白孱弱的面容痛苦地皱起来,大滴冷汗坠落,为了挨住这样钻心的痛楚,他攥紧掌心,蝎子的毛刺深深刺进血肉被他捏碎。 然而四周还有数不尽的毒蝎,蜈蚣,毒蚁,不光啃咬蚕食他的四肢,有钻进他衣袍的,带来无尽挥不散躲不掉的剧痛。 赵珩仅存的一丝清醒意识告诉他,不能等了,否则待毒发后,他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可他怎么能死呢? 杀母之仇未报,仇敌快慰高升,幼妹下落不明,今日他也才发现,有点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绝不能死在这。 赵珩费劲地支起上半身,用力将匕首插在全是泥土的壁坑上,艰难往上爬。 这个坑却是那么的深,他每一步都像是握在刀尖上,几乎快要耗光了体力,还是看不到尽头。 底下那些毒物们不停止地嘶咬着他的肉.体,他挨不住,几次不受控制地懈了力,又重重摔回坑底下。 只能重新爬起来。 又摔。 再爬。 还是摔。 赵珩只觉浑身骨头快要裂开了,涣散的视线里已经浮现母亲熟悉的面容。 母亲在朝他招手,慈爱说:“淮清,你快过来。” 过来?过去哪? 去阴曹地府吗? 赵珩猛地清醒。 曾经骨节分明宛如莹润通透的古玉一般修长干净的双手,此刻早已嵌满泥土与狰狞血痕。 他最后一次蓄力,孤独而无助地拼命往上攀爬。 许是求生的意志太顽强,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珩终是一步一步艰难缓慢地攀到了洞穴的上方,些许光亮自头顶漏下来,他知道只差最后几步,就要到地面了,薄唇被他咬出血痕,勉强唤回几分神志。 倘若上方守着贼子,他会被他们一脚踹下去,前功尽弃。 纵使如此,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再向上一步,想攀住地面,谁知偏偏这时,早已精疲力尽的双手忽然失控地脱了力,光滑的泥壁上,连一根能给他抓住的草都没有。 赵珩眼睁睁看着那些许微弱的光亮离自己远去,含恨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想来天命就是如此吧,便似这困顿卧床的几年,太医院用尽珍稀灵药,不也还是照样治不了他? 他绝望阖上眼,万念俱灰之际,手腕倏地传来一道温热触感,握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赵珩怔然睁开猩红双眸,眼前却不再是黑暗,而是漫天耀眼的日光,恍惚间,他竟然还看到了光芒里宋知意焦急不已的脸。 赵珩扯唇苦涩一笑,笑自己又生幻觉了,先是母亲,又是她。 她尚在马球场上大放异彩,怎么会找到这儿呢? 他听到她说:“快把手给我!” 好,给你就给你。 赵珩想,若这是临死前一场名为“得救”的美梦,也值了。 第44章 他紧紧攥着宋知意的手不放,“…… ——一个时辰前。 新一轮马球赛浩浩荡荡开场,霍昔年整装上阵,一众好奇打量许久的贵女们眼看宋知意落单,纷纷按耐不住地围拢过来跟她搭话。 说的无非是三皇子如何,宫苑如何,岭南又是如何,一个个问题跟弹珠似地源源不断抛过来,看似关切的面孔下哪个不是藏着奚落看热闹的心? 宋知意不想搭理她们,然大庭广众之下,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的,否则不定她们回去后要怎么私议她傲慢无礼,这不光会损坏她名声,不知情的更会人云亦云,觉得宋家家风就是如此,爹娘教子无方,于兄长们的清名亦有损。 情急之下,她只好猛咳几声,作势要晕倒。 落眉正是此时领命而来,一把拨开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见状顿时明白过来,便挡在知意身前歉道:“咱们皇子妃身体不适,得好好歇着,还请诸位快快散去吧。” 贵女们其实还有一肚子的话没问出口,但是看宋知意咳个不停,又疑心万一是长久待在病弱不堪的三皇子身边以至过了病气,唯恐沾染上身,不一会儿功夫便各自回到看席。 宋知意渐渐止了咳嗽,拉落眉在她身旁坐下来,语气惊讶问:“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看看落眉身后。 落眉摆摆手说:“殿下没来,是奴婢耐不住寂寞,想过来看看热闹呢。” “好吧。”宋知意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赵珩那性子是绝不会出来的。 场上锣鼓敲响,原来是霍昔年又进一球。 主仆几个为她鼓掌喝彩,殊不知落眉一抬头,就看到天上骤然升起的红色信号弹。 那可是象征着性命攸关的一等险情! 落眉脸色大变,“腾”一下站起来。 如今伙伴们早已被皇帝一怒之下遣散,剩下她与黑鹰乃是顶着违逆圣旨的砍头风险暗暗留在宫苑,可黑鹰外出查办事情,即使看到信号也不一定能赶回来。 而她势单力薄,恐怕孤身前去不济于事。 瞬息之间,落眉茫然四顾的目光落在了宋知意身上。她对上宋知意不明所以的困惑眼神,不敢再擅自隐瞒,当即压低声音迅速把殿下出门看马球赛一事和盘托出,最后握紧知意的手,“殿下恐怕是回去路上遇到了危险。” 宋知意闻言,心里一惊,脸色也跟着变了,下意识想叫落眉去找何宗保带人来。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1节 然而话到嘴边又才想起,今日一早苟富贵来传话,何宗保这一只队伍也被调来球场四周布防,负责护卫皇帝了。 留在宫苑伺候的无非是几个粗使婢女和内侍,也不顶用。 宋知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忖一番,急声对落眉说:“殿下那边耽误不得,这样,你先赶过去,沿途给我留个记号,待我向皇上禀明,立刻带人手驰援。” “也好。”落眉立即离去。 宋知意则跑去看台欲找皇帝,谁料意外撞上了四皇子赵景。 赵景一脸嫌弃地瞪着她,退后好几步,“你见鬼了!” 宋知意见赵景如见希望,完全顾不上他那不客气的话语,直截了当道:“你三哥有危险,你应该有得力手下吧?快带他们去救救你三哥。” 赵景却是狐疑地打量宋知意,似乎根本不信她。 宋知意本就心急如焚,见状更是无奈,“我实在没必要借口他扯谎诓你。” 言罢她还是急步匆匆径直去找皇帝要人手,这个四皇子嘴上对赵珩殷切得很,怎么遇事是这个德行?怪不得赵珩要派人查他! 然而令宋知意完全没想到的是,皇帝听闻这个羸弱的儿子可能遇险,最先的反应竟不是马上派人前去查看,而是面带不悦地问:“今晨朕命他前来观礼,他不来,如今不好好待在宫苑养病,明知不良于行,又跑出来添什么乱子?朕就坐在这,皇威浩荡,谁敢明目张胆对皇子下手?” 宋知意浑身僵硬地跪在地上,一颗着急得快要冒火的心瞬间冷了一半。 围坐在皇帝身边撒娇的五皇子六皇子都睁大眼睛盯着她,即使她不抬头,也能察觉到四周投来奇怪又漠不关心的视线。 她想,就是因为你这个当父亲的皇帝待儿子这般态度,外边的贼子才敢明目张胆肆意妄为! 可是这话她不敢说,她只能恭敬地跪着,向皇帝磕了一个头。 皇帝颇为头疼地叹了声,半响终是挥挥手,吩咐苟富贵,“你带一队侍卫跟去看看。” 苟富贵领命,宋知意急得连谢恩也顾不上,起身便跑开了。 一行人沿着落眉沿途留下的记号寻到密林,落眉还没找到赵珩,好在人手多了,又是本领高强素有经验的皇家侍卫,这才发现那个被掩盖得好好的洞坑。 宋知意和大家协力把树皮枝丫掀开,一眼就看见赵珩直直往下坠落的身体,她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他。 其余侍卫听到动静纷纷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把赵珩拉上来。 然而他一身泥泞与血痕,双手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咬得血淋淋的,露出嫩.肉,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 宋知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早上才冷冰冰地坐在轮椅上对她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的清贵男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替赵珩拨开凌乱打结的头发,他的脸竟也是一道道可怖伤痕,嘴唇泛起不正常的乌青色,她忍不住哽咽,“殿下?” 赵珩体力不支,意识已经昏昏沉沉,薄唇轻启,呢喃着什么,宋知意俯身凑过去也听不清,只好先叫侍卫们把他送回去给太医看诊。 焉知赵珩即使晕了过去,大手依旧死死攥着她,不肯放开。 苟富贵站在一旁瞥了眼,“三皇子妃,干脆您也跟着回去吧,奴才会向皇上禀明所见的。” 此刻宋知意想的却根本不是求皇帝做主,她费了一番劲儿,把赵珩的手扳开,等侍卫们背他离去后,她凝着手腕上沾染的血痕,毅然拉住落眉留下,又把陷阱遮掩起来。 随后就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落眉说:“奴婢一路找过来,只发现了庆嬷嬷被打晕丢在杂草堆里,还有殿下的轮椅,可疑人士一个没有。他们现在又怎么还会出现让咱们抓住把柄?” 宋知意一肚子憋闷和怒气,愤愤说:“若贼子只想取殿下的命,应该会痛快下刀,而不是这么费心折辱,我想他们一准还有旁的心思,实在等不到的话,咱们就回去。” 落眉便应下来。 随后不到半个时辰,果然有一阵喧闹声响从远处传来。 靖阳侯世子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个王孙贵族的公子哥,夸张道:“你们别不信,方才我就是在这看到一只七彩九尾狐。” “九尾狐不稀奇,七彩的倒是没见过。”一衣着富贵的公子搭话,边四处搜寻着。 晋小公爷疑惑地推推靖阳侯世子的胳膊肘,小声问:“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靖阳侯世子却只是高深莫测地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快看这!” 走在最前头的公子大声嚷起来。 靖阳侯世子面色一喜,忙带众人过去,故作惊讶说:“难道是掉进猎人的陷阱里了?咱们快揭开看看。” 其余人纷纷撸起袖子,带了仆从的就叫仆从动手,三下五除二便掀开所有树枝。 就在靖阳侯世子以为众人会看见一个狼狈不堪的残疾废太子,心底忍不住升腾起一股阴暗不可告人的快慰时,有人奇怪说:“什么也没有啊!” 靖阳侯世子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上前几步,往底下打量几圈。然而大坑底下空荡荡的,果然什么也没有! 有的公子耐不住气,加之一身细皮嫩肉的硬是被拉着在山林走了半响,恼火质问道:“你叫我们跑这么远,七彩九尾狐呢?我看根本就没有吧?” 靖阳侯世子脸色难看,自然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讪讪笑道:“可能跑远了。” “无趣,不如看马球赛。” 有一人说这话,不多时人便纷纷散了。 靖阳侯世子咬牙攥拳,眼看众人离去,猛地推一把仆从,“你下去看看,是不是躲在角落里!” 仆从哪里敢下去,畏畏缩缩求饶道:“世子爷,咱们也赶紧走吧?万一三皇子被人救走了,故意遮掩好上面,就等咱们来,好抓个现行……” 靖阳侯世子脸上划过一抹慌张。但很快笃定道:“不可能!我过来时看四皇子还若无其事地喂马,皇上更是早就厌弃了这个残废,还有谁能想起来满林子地找他?” 宋知意气红了一张脸,再也忍不住,对落眉比了个手势。落眉瞬间领会,二人悄然起身,落眉趁靖阳侯世子不备,一手掌重重劈在他后脖颈,身旁的仆从惊吓大喊,也被宋知意眼疾手快抄起木棍一下打晕了过去。 “让你们干坏事!”宋知意一脚踢在昏倒地上的两个男人身上,怎料踢不下去。 落眉道:“还是奴婢来吧,免得脏了您的脚。” 说罢连踹两下,只听“扑通”一声,人利索地掉进坑里。 宋知意满腔怒气这才勉强消了些,也探头往下瞥了眼。 这坑竟是那样的深,也不知赵珩双腿残疾,仅靠双手爬了多久才爬上来?若她没有及时赶来拉住他,他又会怎样狼狈地摔下去? 宋知意不禁后怕地喃喃出声:“靖阳侯世子未免太猖狂了,我以为是哪个皇子才敢下这样的毒手。” 落眉沉默片刻,“您有所不知,靖阳侯正是慎妃的兄长,越王殿下的亲舅舅。今日许是慎妃与越王助推也未尝可知。再者,靖阳侯虽只是侯爵,然老靖阳侯亦是与四大老国公一起跟随先帝打江山的,当年更是在靖阳城救了先帝三回,先帝初登大宝,厚封功臣,老靖阳侯婉拒国公爵位,向先帝求了一道免死金牌,先帝自然允了。” 宋知意恍然大悟,原来是祖上功绩卓越,又有免死金牌保身,难怪这样猖獗。 可赵珩好歹还是皇帝的亲儿子!臣子犯上,岂不是大不敬,是谋逆? 要知晓,当年宋知意的祖爷爷只是在朝堂上对前朝的皇帝说了句:“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恐怕不是明君所为”,便祸连全家老小被打发去岭南干苦力了。 尽管这也有前朝皇帝昏庸无道的缘故。 说到底,是赏是罚,一切取决于皇帝怎么看。 可是今天观皇帝那态度,宋知意忽有些摸不准,这事最后到底会是什么定论?若身为一国之主的皇帝也有失偏颇,他们又还能去向谁讨个公道? 宋知意少有地感到一股莫大的忧愁和无奈,左不过如今罪魁祸首也被踢下去受一受同样的罪了,她记挂着赵珩,不知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性命危险,也不再多留,拉住落眉便先回宫苑。 _ 另一边,赵珩昏迷不醒地被送回来,那满身伤痕惨不忍睹,封太医可是愁得要命。 那场雨后好不容易才养起来一些,如今又…… 唉! 封太医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力医治着。除了双手,赵珩腿上被嘶咬得最严重,好在他感知不到什么痛觉,封太医刮毒放药也可利落许多。 怎料这回却不同以往。 封太医的刀触上皮肉,没划拉几下,赵珩的腿就猛地抽动一下,险些将他踹翻。封太医又惊又愣,吓得站起来,看到满额冷汗惊醒过来的年轻男人。 他声音沙哑,极其痛苦地喃了一声:“疼……” 疼? 疼! 封太医心头一震,隐约有个猜想,但眼下伤口尚未处置,他按耐下来,吩咐内侍去取棉巾来给赵珩咬住,只道:“殿下,您忍忍。” 话落,封太医的动作也不敢慢,又命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替他按住赵珩的腿,他快速清理罢,放药包扎。 其间赵珩出了一身的冷汗,额角青筋暴起,却也只是闷哼几声,快半个时辰,硬生生挨了过来。 他隐忍的意志力简直惊人。 封太医何尝不是一脑门子的汗,所幸外伤全处理妥当了。 封太医细细把了脉象,开药方吩咐内侍去煎药,等屋里没有旁人在了,才神情凝重看着赵珩问:“殿下,如今你可还有精力听微臣一言?” 赵珩虚弱地躺在宋知意粉粉嫩嫩的床榻上,迟疑地望着周遭一切。 窗外微风拂进来,吹动案几上的玉兰花枝,幽香袭来,他逐渐意识到那不是幻觉。 她真的像是神女一般出现,在他不受控地坠入深渊前,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回了光明里。 赵珩的目光最终缓缓落在封太医身上,“你说吧。” 于是封太医取出银针,“若是疼,您便告诉微臣。” 封太医依次在他腿上几个要紧穴位施针,随着长针深入,赵珩眉心狠狠一蹙,痛苦得再道了声:“疼。” 好,封太医这次有数了,立马取针,但也不敢把话说满,斟酌一番才道:“您的腿,或许换种治法,还有救。” 赵珩神情狠狠一怔。 显然他也已感受到了久违的痛楚,明明从前无论他用什么利器来砸都毫无反应的腿,如今会疼了。 封太医还是保守地道:“微臣怀疑戎狄部落豢养的那怪物身上有毒,进入人体可使得人知觉麻痹的奇毒,否则朱院首给您治了这么久,什么外伤都痊愈了,您除了梦魇发疯,也并无其他症状,偏偏就是站不起来,实在怪哉。可惜当年与那怪物交过战的将士们都没能活着回来,戎狄战败后,圣上也下令将那怪物全都烧死了,这点只是微臣的猜测,是否当真如此,如今很难查起,微臣也自知医术不是最精湛的,您若愿意相信——” “我信。”赵珩一字一句。 封太医对上赵珩坚毅的目光,放心下来,继续道:“姑且断定为毒,毒可用解药解,也可用剧毒来攻,两相克制,彼此消融,您今日中了蝎毒,蚁毒,双腿却有了知觉,大可印证这一点。所以微臣往后得给您用毒。可这终究是有风险的,一着不慎,恐会丢了命。” 赵珩自嘲一笑,“我半死不活地熬到今日,至亲、权力、地位,全都丢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早就受够了困在轮椅上的无可奈何。譬如今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贼子对他肆意妄为,他一次次往上爬,又一次次摔下去,愤怒,不甘,绝望,有那么一个瞬间叫他不受控制地想,不如就这么死掉好了。 可他想活啊。 因此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得试。 毕竟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了。 封太医擦了把汗,宽慰道:“您也放心,微臣敢这样说,自然也是豁出了身家性命,用量必会慎之又慎。此事在您痊愈前,也绝不会向外透露只言片语。” 赵珩“嗯”了声,万分疲惫地阖了阖眼,喃喃问:“她人呢?”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2节 封太医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赵珩问完不久,屋外便咚咚咚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若有所觉,睁开眼,侧了侧身。 “你醒了!”宋知意跑得气儿还没喘匀,双眼亮晶晶,语气惊喜,边问封太医怎么样。 封太医与赵珩对了个眼神,明白其意,只笑着道:“多亏您及时,殿下性命无忧,只是要好好养一阵。” “那就好,这一路可算担心死我了。”宋知意拍拍因为太过紧张跳得飞快的胸脯,在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看着赵珩。 赵珩头一回没有挪开目光,任由她打量,他眼里倒映出她莹白如玉的姣好面容,几缕汗丝滑下,碎发也被濡湿了贴在颊边。赵珩皱了皱眉,问:“你做什么去了?” “我……”话到嘴边,宋知意顿了顿,“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赵珩的神情这才冷下来,咬牙切齿道:“靖阳侯世子。” 被摔下去时,他隐约听见了声音。 毕竟是从小在京都长大的,哪怕交情不深,也有印象。 宋知意说起来还是气得捶床:“这个狂徒简直可恶至极!他还带了一堆衣着光鲜华贵的世家公子过来,可惜奸计落了空,你放心,我方才和落眉把他打晕踢进那洞坑了。” 赵珩眸光深邃地朝她看来,她马上补充:“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如杀人犯偿命一般。量他家也不敢追究我的过错,等明日我还要向皇上告御状!” 回来一路宋知意也想过了,不管皇帝是什么心思,最后是什么处置,她都得去告!告了再说! 赵珩望着她即便生气也熠熠生辉的眼眸,长久没有说话。 明明被欺负的不是她,她却比他还要生气。 犹记上回,她哭卿卿地坐在他腿上,唤他夫君,要他为她做主。 如今,她气势汹汹地说,要替他告状。 赵珩想,其实也不只是一点喜欢。 她这样刚柔并济勇敢无畏的姑娘,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 宋知意看赵珩没有说话,才发觉自己絮絮叨叨说太多了。赵珩这虚弱至极的身子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她便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庆嬷嬷。” 赵珩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握住什么,宋知意已经似蝴蝶一般轻快地走了。他垂下眼眸,无奈地叹了声。 庆嬷嬷倒还好,如今已经在厨房忙活晚膳了。 原来不知不觉,夜幕已降临。 苟富贵又亲自过来询问一番赵珩的情况,想必是要回去向皇帝回禀,封太医心里有数,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苟富贵临走前,对宋知意说,皇帝叫她好好照顾赵珩,等明日再去马球场回话。 宋知意摸不清这是个什么意思,苟富贵瞧着清秀无害的模样,然而混到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能是什么善茬?想从这样的人身上套出点话,也难。 宋知意饿了,应下后,索性不想那么多。 赵珩连续遭受重击,胃口不是太好,晚膳勉强喝了些米粥,便阖眼睡下。 宋知意沐浴过后,不放心地进去看了眼,发现赵珩的嘴唇还是泛着一层淡淡的乌青,像是中毒。 可是封太医说性命无忧,这真是无忧么? 宋知意很是怀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赵珩的鼻息,谁知还没探到,手腕便被他握住,轻垂在锦被上。 可他双眼还是紧闭,似乎还没醒。 宋知意奇怪地盯着被男人握住的手腕,静坐片刻,另一只手小心扳了扳,竟没能抽回来。她无奈,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他手掌遍布伤痕,如今还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可,可她折腾一天,也有点困了,想睡觉了,明日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不养好精神怎么行! 在宋知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切后,手腕上的冰凉终于松了松力道,她赶忙收回手来,起身离开之际,却听到赵珩梦呓一般的轻喃:“别走……” 宋知意愣了一下,回眸看着他眉宇轻皱的冷峻脸庞,几道伤痕在昏黄烛光下触目惊心,她心里软软的,莫名有些挪不开步子。 其实今日,宋知意根本没想到赵珩会出门看她打马球,若他如早上冷冰冰地拒绝她那般,靖阳侯世子也不会有可乘之机,他还把身边唯一会武功的落眉也给她派来了。 宋知意叹了声,终究不忍心,又重新坐了回来,乖乖把手放回他虚拢的掌心里。 到了后半夜,宋知意实在熬不住,困怏怏地爬上了床,赵珩睡在中间,她身量小,外边也能睡得下,可她怕他醒来又翻脸不认人,很小心地蜷缩着身子,不敢碰到他。 赵珩醒来时,宋知意已睡熟了,翻个身,便面朝他,近在咫尺的睡容甜美而宁静。 可赵珩不明白,她睡那么外面做什么?他虚弱成这样,会吃了她不成?他默默把人往里捞了捞,顺便把薄被也分给她一半。 第45章 靖阳侯:“请赐死逆子!”…… 晨光熹微,旭日东升。几缕稀薄浅淡的金光自冰裂梅花纹的窗棂漏进屋内,柔柔洒落在架子床上一双同枕而眠的璧人身上。 宋知意揉着眼睛迷茫醒来,视线里是男人轮廓深邃而俊美的侧脸,她懵了一会,下意识支起半个身子,在意识到自己竟稀里糊涂躺在赵珩怀里睡了一夜后,整个人都有些怔住了。 瓷白莹润的脸颊先是泛起一抹绯红,紧接着,又一抹惶惶不安的慌乱浮起。 宋知意悄悄打量一眼赵珩。 很好,还没醒。 她轻手轻脚地赶紧下了床,怎知还没往外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阵轻咳。 宋知意有些被吓到地咬唇回身,但转念一想,这本就是她的屋子她的床榻,她睡在这儿实在是天经地义,干什么要心虚?况且昨夜又不是她故意赖在这的,是赵珩拉着她的手不放,她才……思及此,宋知意挺直腰板来,只是一番言论尚未出口,先听赵珩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去哪?” 宋知意不禁愣了一下,她竟从赵珩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满或是不舍的情绪来?这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她收起乱糟糟的思绪,说:“昨夜苟富贵来传了话,叫我早上过去马球场面圣。再说,昨日这事还没完,我要状告靖阳侯世子。” 赵珩默了片刻,双手撑着床榻试图坐起身,谁知刚有动作,他眉宇便紧紧皱起来,苍白的面容划过一抹痛苦神色。 宋知意连忙过来扶着他,急道:“你起来做什么?太医说了要静养的。” 赵珩隐忍着周身上下被无数次重重摔落的疼痛,只道:“要状告恶人,也该是我这个苦主去。” “不成!”宋知意小脸紧绷起来,很是严肃地说,“你这身子哪能再出去折腾一趟?你不要命了吗?” 赵珩漆黑的凤眸透出幽光,深深地看了眼宋知意。 宋知意无奈地“哎呀”一声,只好放软了语气劝道:“你就放心吧,我过去便等同于是你去。再说了,你被这贼子害得昏昏沉沉起不来床,岂不更有说服力?你强撑着去了,一来损耗身子,二来若是他打定主意不认,说不得还要反咬咱们一口。” 三来,宋知意怕赵珩见了凉薄冷情的皇帝,再起争执,让事态更糟糕,本来他们有理的,一吵起来,也变无理了。 赵珩却没有被这番话说动,哪怕忍痛忍得满额冷汗,依旧固执地掀开被子要下地,边喊庆嬷嬷推轮椅进来。 宋知意眼看他软硬不吃,索性佯装生气,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要一个弱女子为你出头很没面子?还是你不相信我?” 赵珩面露不悦,肃容纠正道:“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珩顿了顿,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僵持半响,别开脸避开宋知意灼灼的目光,再喊了声庆嬷嬷。 宋知意不高兴地哼了声,这回是真有点生气了,干脆撒手起身,“好好好,你要去就去吧。” 她话音落下,失去外力倚靠的赵珩强撑不住虚弱无力的身子,险些倒下床榻,他手臂因为太过用力,凸起一根根青筋,被纱布包裹得厚厚的手掌也逐渐泛出血色来。 宋知意心头蓦地一软,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连忙扶他躺下,温声细语地哄道:“上回我受欺负,你给我出了头,这次就当是我还你的,成不成?我还盼着你赶快好起来,不然以后我再被谁欺负了,找谁撑腰做主呀?” 赵珩无声地望着她,幽深眼眸闪过诸多难言的复杂情绪,半响,手掌无可奈何地攥成了拳头,终究还是默认下来。 宋知意放心了,临出门前又交代庆嬷嬷和封太医,务必看好他,言罢带着冬青梅香前往马球场。 今日是马球会的第二日,场上很早便有锣鼓舞乐伴着骏马嘶鸣奏起,气氛热闹非凡,丝毫不逊于昨日。 只是宋知意看见这样的热闹,心境不同昨日了。她在苟富贵的引路下径直来到皇帝休憩的营帐。 营帐内皇帝坐于上首,一旁不见皇贵妃的身影,却是慎妃伴圣驾。 而底下坐席有一对衣着华贵讲究、看着面生的中年男女,宋知意不认识,但目光微微一转,看到担架上全身被纱布严严实实包裹,脸上遍布伤痕的靖阳侯世子,便大概猜出这两位应是靖阳侯夫妇了。 她先恭恭敬敬向皇上行礼请安,焉知状告还未出口,靖阳侯夫人便抹泪起身,哽咽问道:“三皇子妃,咱们素来无冤无仇,您何故要推我儿下陷阱啊?” “……??”宋知意表情古怪地看过去,心道真是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她不慌不忙,也不理会靖阳侯夫人这句质问,回首示意冬青把一本医案呈上给皇帝看,条理清晰地开口:“父皇,昨日清晨殿下身子不适,遂才未能来到马球场观礼,可殿下心里始终是记挂着,晌午时分勉强能起来身,便命人推他出门了,怎料途中竟遭到靖阳侯世子带人埋伏,被套上麻袋扔进密林深处的猎坑里,儿媳禀明您带人赶去时,殿下被毒蝎巨蚁咬得浑身血淋淋的没一块好地,太医说是中了毒,若不是及时得救,性命难保,殿下至今仍昏迷不醒地躺在床榻上。苟内侍也是亲眼看见了的。” 苟富贵立侍皇帝身后,虽昨夜已禀报过皇帝,如今闻言,也站出来道:“确如皇子妃所言。” 宋知意这才怒目看向靖阳侯夫人,愤怒的视线最终瞪着靖阳侯世子,一字一句质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世子何故如此毒害殿下?” 皇帝停下翻阅医案,也看向靖阳侯一家,沉声问:“可有此事?” 靖阳侯世子应是也中了毒,嘴唇乌青脸颊浮肿,伸着手噫噫呜呜说不清个完整话。 靖阳侯夫人当即作出不知情的无辜表情,跪下道:“皇上,羽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从来就是一个纯良温厚的好孩子,自幼敬重三皇子,屡次立誓要以三皇子为君子典范加以学习,又怎会害三皇子?三皇子妃,你说话可要讲究证据啊!” 纯良温厚?宋知意简直气得发笑,回身面向皇帝道:“父皇,儿媳与婢女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靖阳侯世子甚至带了不少世家贵子回到密林,居心叵测,儿媳只恨不能让您亲眼看见他奸细落空的恼羞成怒。” “我儿去密林……乃是偶见一只七彩九尾狐,想与大家捉来献给皇上,图个好彩头!”靖阳侯夫人说罢,含泪望着宋知意,“敢问三皇子妃除了亲眼见到我儿与众人在密林寻觅九尾狐,可还亲眼见到我儿是如何将三皇子绑走,又是如何将三皇子丢下猎坑?” 宋知意微微一顿,表情实在一言难尽,“侯夫人何出此言?当时我若陪在殿下身边,又怎能眼睁睁看贼人如此残忍地对待殿下?” “这便是没有看见了。”靖阳侯夫人立时向皇帝陈情:“这只怕是个误会,既然三皇子妃说还有别家公子,他们应当也可为我儿清白作证,容臣妇再问一句苟内侍,可亲眼见过我儿行此歹毒之事?” 苟富贵的表情便有些玩味,垂头出来道:“皇上,奴才只是亲眼见到三皇子伤痕累累地被从洞坑救上来,至于靖阳侯世子如何行凶,倒是不曾见到。” 一直没有出声的慎妃这才皱眉看向皇帝,柔声提出疑虑:“三皇子被害是不假,可三皇子妃指认羽儿,怕是急中错认,还请皇上明察,可不要冤枉了羽儿啊。” 皇帝沉吟片刻,递给苟富贵一个眼神。 苟富贵当即出去,寻来昨日与靖阳侯世子一道的几位公子单独问话,所得皆是去寻九尾狐。 靖阳侯夫人扑在儿子身上,直喊冤:“昨夜要不是底下伺候的来回禀羽儿久久不归,只怕羽儿要困在洞坑彻夜,那蛇虫鼠蚁只怕要把羽儿生吃了去!” 慎妃跟着一叹,起身扶起靖阳侯夫人,又摇摇头看着知意,不赞同地责怪道:“本宫晓得你也心急,可总不能见着谁去过那儿就断定谁是幕后黑手,你心有猜测,也应该先回禀皇上,等查明了,作何惩罚自有定论。可你目无规矩,僭越犯上,擅自打晕世子推下去,若世子有个好歹,你如何担这个责?” 皇帝闻言,放下医案,也朝宋知意投来不悦的目光。 宋知意势单力薄地站在那,身量纤细柔弱,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 靖阳侯世子忍着剧痛,得意地笑了——这个乡巴佬,也不看看他是谁!还想治罪于他?做梦! 宋知意瞥见那肿成猪头还在笑的恶人,气得攥拢手心,恨不得冲过去邦邦给他几拳!但她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乱。 好在昨夜她就命落眉蹲守在靖阳侯世子的营帐附近探查可疑人士,又问霍昔年借了人手,靖阳侯世子行此恶事必有附庸露出马脚。 眼下证据未到,既然不能晓之以理,便先动之以情。 宋知意抬袖揉了揉眼睛,辣椒水熏得她眼眶通红,登时便泛起层层泪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哭诉,营帐外有人传话。 道是一进士声称亲眼看到昨日之事,有话要禀。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3节 皇帝挥手命人进来。 来人是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向皇帝行礼请安时道自己姓名是伍怀仁。 宋知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未见过此人,心底困惑,不明这到底是敌还是友,一颗心不禁高高提起来。 靖阳侯夫人的神情也有些奇怪,一时没有出声。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伍怀仁身上。 伍怀仁行过礼,仍跪在地上,“皇上,晚生有愧。昨日途经郊林,亲眼见到一伙手执利剑的蒙面黑衣人扛着一个大包袱往密林深处走,当时误以为山贼作乱,文弱之身不敢上前沾惹是非,唯恐祸连己身。然今日见到靖阳侯世子,恍然才觉,昨日那伙匪徒里为首的身影正是世子,晚生不敢再有隐瞒,特向您禀报。” 原来是友!宋知意大喜,总算松了口气。 只见靖阳侯世子瞪大眼睛,噫噫呜呜地伸出手,挣扎要坐起来。 靖阳侯夫人脸色不妙,忙蹲身下去听。 座上慎妃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厉声问道:“你可知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 伍怀仁抬起头,不卑不亢,“我所言若有半点虚假,此生便自断官途,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皇上审视地打量一番,点点头。这个年轻人他有印象,此次受邀来马球会的进士里也确有此人。 适时,落眉也赶了回来,提着一手脚被捆束的黑衣男子,并一口大罐子。 黑衣男畏畏缩缩看一眼靖阳侯夫妇,一个劲儿朝皇上磕头,“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都是世子爷叫小的去寻毒蛇毒蝎来,说要给三皇子一点苦头吃……” 苟富贵将那口罐子呈上,皇帝只瞥了眼,便嫌恶皱眉挥手,怒指靖阳侯道:“你自己瞧瞧!” 罐子又被苟富贵拿下来,宋知意后怕地看了眼,便佯装被吓得跌倒在地,再也忍不住地哭诉道:“父皇,就是这些毒物咬得殿下奄奄一息!靖阳侯世子如此胆大包天,今日敢害父皇的亲儿子,明日岂非要谋反了?” 此话一出,四座皆陷入一股死寂。 皇帝脸色铁青,狠狠拍了下桌案。 宋知意也学着靖阳侯夫人先前那般,抹泪哽咽,“可怜殿下昨夜昏昏沉沉,不断梦呓,说母后回来了,母后在朝他招手,要带他离开!” 慎妃听这话,眼睛都瞪圆了,好端端地提先皇后做什么?她急急要开口,焉知皇帝铁青的脸色俨然多了抹肉眼可见的愧疚,斥道:“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慎妃被震慑住,讷讷不敢再言。 底下靖阳侯夫妇莫不如是。 就连噫噫呜呜疯狂挣扎的靖阳侯世子,也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皇帝拧眉沉吟,思忖如何作罚为妥。遥想当年,老靖阳侯救驾功勋卓著,又有先帝赐下的免死金牌…… 宋知意见此,索性抹了泪,再告一状,“父皇,先前有一回靖阳侯世子出郊外跑马,偶遇儿媳在钓鱼,言辞挑衅,更是放狗恫吓,可见他早已对殿下不怀好意。” 皇帝的脸色更是难看,“此狂徒如此行径,你怎么不早报上来?” 宋知意惶恐地摇摇头,虽有满腹委屈,但也很是懂事地说:“儿媳以为事小,私了便是,父皇日理万机,心怀天下,怎好分神?谁曾想,靖阳侯世子一直怀恨在心……还请父皇给儿媳做主!” 皇帝终究是叹了声,暗道陈太傅选定的这个儿媳真是不错,虽生在偏远岭南,可既有孝心又有分寸,皇帝温和了语气抬手道:“好了,你先起来。” 言罢,皇帝厉色看向靖阳侯夫妇。 靖阳侯自知事已至此,逆子恐要祸连全家,不得不舍了。原本早在昨夜他便要带这个逆子来向皇帝请罪,可惜夫人看着逆子一身伤,死活不准,硬是拖到此刻,本以为亲妹娴妃能帮着扳回一局,岂知三皇子妃有备而来。 短短一瞬,靖阳侯果断跪了出来,叩首道:“皇上,臣教子无方,以至吾儿轻狂犯上,目无尊卑,重伤三殿下,请您赐死他偿还三殿下所受的痛楚罢!” 靖阳侯世子恍惚以为听错,吓得浑身颤抖,忙不迭爬出来要拖拽父亲的双腿。 可靖阳侯面容冰冷,一把将其挥开。 毕竟儿子死了一个还可以再生! 靖阳侯夫人见状,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皇帝亦是微惊,靖阳侯不以免死金牌换回儿子一命,开口竟是赐死! 最后皇帝到底是下令重打靖阳侯世子一百大板,入诏狱,永不得袭爵,至于是否赐死,待观赵珩病情。 靖阳侯夫妇教子无方,亦有过失,罚俸三年,银钱作为补偿归给赵珩与宋知意,靖阳侯夫人的诰命也被剥夺了。 事已至此,宋知意自然再无其他话说。 待出了营帐,她忙拦住方才那位伍怀仁,要重谢他直言作证,毕竟只是一个无官身无背景的进士,站出来作证便是彻底得罪靖阳侯了。 焉知伍怀仁摆摆手,道只是举手之劳,也不敢要知意的谢恩,便连连退下。 伍怀仁到了马球场外,才长长叹了声,从身后拍拍坐在草地上的俊逸郎君。 “成了,你也别忧心忡忡的了。” “当真?”卫还明豁然起身。 伍怀仁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坐下道:“骗你做甚?你要实在信不过我,怎么不自己去作证?我方才在圣上跟前,可是吓个半死,生怕哪句说错了就被砍脑袋。” 卫还明遥望被道道矮墙阻隔的马球场,远方锣鼓声传来,他眼前浮现昨日栀栀张扬明媚的笑容,只是摇头默然坐下。 他怎么不想自己去呢? 可他不能去。 不远处,拿着银钱追过来的宋知意看到那熟悉的挺拔背影,慢慢顿了步子。 第46章 亲!狠狠地亲!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太过熟悉,光是一个远远的背影,宋知意便知那是卫还明,也才明白了,怎么一个素无来往交情的伍怀仁会冒着得罪靖阳侯的风险,毅然站出来为她作证。 她攥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忽然有些惭愧。 这份恩情岂是银两可以衡量的? 于情于理,她都该过去道一声谢。卫兄孤身来京都,也不知考试顺不顺利,官途有没有着落,他却这般不求回报地默默帮她。 可宋知意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迈出步子。她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曾为太子今被废的皇子,如今身在京都,不比岭南,马球场更是人多眼杂,若被谁看到,总归不好。 想必卫兄选择托付好友为她解围,也是这番考量。 宋知意把银子收好,转身离去。 霍昔年一路找过来,总算在西北角的沙地外看到宋知意,然而她低着头心不在焉的,霍昔年快步跑过来问道:“你去哪了?可是觉得皇上的处置还是太轻了?” 宋知意回神抬起头,对上霍昔年关切的神情,弯唇笑了笑,挽住霍昔年的手臂感激道:“今日多谢你相助,否则落眉一人很难擒住那连夜逃跑的贼子。如今皇上已下定论,我怎样觉得也不重要了。” 霍昔年狡黠一笑,压低声音附耳道:“其实皇上赐不赐死那狂徒也无关紧要了,因为他本也没多少活头。我方才瞧见靖阳侯夫人还在求娴妃,说是剧毒深入皮肉经脉,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他这样子再挨一百大板,不,恐怕五十大板都挨不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知意怔了一下。 靖阳侯世子乃是一个身体康健生龙活虎的成年男子,中了蝎毒蚁毒尚且如此,那赵珩病弱不堪的身子,还怎么熬得过?封太医说性命无忧,该不是宽慰她的说辞吧? 霍昔年显然也看出知意眼底的忧虑,问道:“三殿下如何了?” 宋知意摇摇头,“我得先回去看看。今日的马球赛便不能陪你打了。” “不妨事,三殿下身子要紧。”霍昔年怎是不懂事理的娇纵女子,当即便道,“你那边若有难办的,差人过来寻我便是。” 宋知意连连道谢,与霍昔年作别后便赶回了宫苑。 琼安院一切如常,庆嬷嬷在厨房里忙活着煮羹汤,不像是有意外的样子。 宋知意稍稍安心,进了主屋却听到四皇子赵景的声音。 如今她是愈发讨厌这个赵景。 昨日情况危急没人手时,赵景听说了也是那将信将疑的模样,甚至都没有跟去瞧瞧,今日在营帐里与靖阳侯夫妇对峙,赵景更是不见现身帮着说句话,眼下倒好,什么都尘埃落定了,他就来了。 宋知意一点也不想跟这种人共处一室,便转身出去,准备等他走了再进来和赵珩说话。 焉知赵景那厮一瞧见她身影就愤愤冲过来,“喂”了声,“你站住!都怪你昨日慌里慌张的没把话说清楚,害我不能及时去营救三哥!” 嗬!这厮倒打一耙的本事莫不是跟靖阳侯夫人学的? 宋知意顿时来气了,叉腰进来瞪着赵景,毫不客气回怼道:“你少在这儿装好人扮无辜挑拨是非!事情经过是如何你心里清楚。” 说罢,宋知意一眼也不愿多看赵景,噔噔噔跑到内室坐在床边,娇声委屈地唤赵珩:“殿下!你看他!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赵珩仍躺在床上,眉宇微微皱着,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宋知意,见她完好无损,一张娇美白皙的脸蛋也不见任何异样,心口有根紧绷的弦略略松缓下来,他侧眸看了眼赵景,眸中情绪莫辨,只是语气淡淡地道:“好了,你少说两句吧。” “三哥!”赵景一幅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又迫于兄长威严不得不隐忍下来的表情。 宋知意见状,作势要俯身去亲赵珩,黑葡萄般乌黑晶莹的杏儿眼却是挑衅地瞥向赵景。 赵景跺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宋知意得意地轻哼一声,这才坐直身子,谁知竟是见到赵珩一张微微泛起红晕的冷峻脸庞。 赵珩意识到她的“小心思”,窘迫得匆促别开脸,轻咳一声,严肃问道:“如何?” 宋知意心想他定是误会了,她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亲他!不过眼下自然当做什么也没有,一五一十向赵珩复述了遍今日对峙的经过原委,以及皇帝是如何惩处靖阳侯一家的。 当然,她下意识略过了卫兄找人助她这一茬,又着重提了靖阳侯世子有多惨。 赵珩听闻,默了半响,不知在想什么。 宋知意看了看他的脸色,虽苍白孱弱,但好似也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嘴唇的乌青倒是又淡了些。 想来或许封太医的医术更厉害? 这总归是好事。 赵珩沉思,宋知意想了想,也不多打扰他休养,这便轻声出去,回到偏院拿纸研墨来。 她得给陈太傅写封信,引荐卫兄和伍怀仁。 今日事虽了,然保不齐靖阳侯一家怀恨在心,对卫兄和伍怀仁不利,她爹爹虽也在京都为官,到底还是时日浅,根基不深,恐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比不得陈太傅这位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老臣,起码让他们先有个依靠庇护,否则她真的内心难安。 这封写罢,宋知意还是给爹爹也写了封,而后交代冬青一并送回城。 梅香收衣裙进来,见知意眼下有两抹淡淡的乌青,心疼道:“您忙上忙下定是累到了,等用过午膳便补个觉吧?” “嗯呢。”宋知意昨夜蜷缩着睡得不自在,脖颈还有肩膀酸痛了一上午。加上事情一切顺利,倒也能睡个安心。 等到晚间时候,庆嬷嬷与王嬷嬷做好晚膳,她神清气爽地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跑去主屋看赵珩。 谁知,赵珩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他羸弱地倚靠在榻边,一双漆黑的眼眸幽幽地落在她身上。 宋知意欢快的步子顿时变得迟疑起来,边走过去边问:“怎么了?”说完,她看见赵珩手里攥得紧巴巴的两封信,表情一变,不敢置信地问:“怎么在你这!?”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4节 赵珩扯唇古怪地笑了笑,语调缓缓反问:“怎么,你写了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宋知意莫名有些恼,不太高兴地看着赵珩,重复问:“且不提能不能看的事,我的信为何会在你手上?你一直在监视我?” 赵珩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宋知意倾身想要把信拿回,赵珩却往后一放,抬眸盯着她:“你又为何瞒着我?” 宋知意无奈蹙眉,他们这样问来问去的还怎么把话说清楚?她只好退一步道:“你既然看过我写的信,也当知道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我怕你多想,今日才——” “我多想?”赵珩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那种胡搅蛮缠、不明事理的人吗?” 宋知意噎了一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左不过你如今也知晓了,他们无权无势却愿意这样帮我们,我们理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你既是明事理的人,又生什么气呢?” “他不是帮我,是帮你。我更没有生气。”赵珩脸色阴沉地纠正。 还说没生气,宋知意瞧他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也着实不明白这话里蕴含的薄怒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耐着性子说:“可帮我就等于是帮你呀!若你还是计较他与我曾是即将定亲的关系,如今物是人非也早不是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也算得一句故交好友,遇事帮衬一把乃人之常情。换言之,假若今日是魏国公嫡女出面指证靖阳侯世子,我感激她出手相助还来不及,难道会当着皇上的面拒绝她一番好意,又回来质问你吗?这实在很无理取闹。” 赵珩不禁冷笑一声,“所以你觉得我无理取闹?” 宋知意难为情地抿抿唇,心想,难道你不是吗? 她是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的性子,尽管这话没说出口,表情也已悄然露出心声。 赵珩见了,更是冷笑连连,情不自禁攥紧信纸,难掩愠怒道:“宋知意,你根本就不明白!这不是帮不帮的事。” 宋知意确实不明白,一脸郁闷地问他:“那你到底要怎样?” 她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对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妻子失去耐心的丈夫。 赵珩一腔愠怒堵在胸口,偏偏无可奈何,当真拿她没办法。他深吸一口气,叫宋知意去拿笔墨纸砚来。 宋知意依言去了,而后只见赵珩提笔书信,她跟着瞄了眼,愤愤嘀咕:“还不是一样的内容,跟我写的有什么区别嘛!” 赵珩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落笔龙飞凤舞,字迹都带了些气怒,待写完,他才抬眸,漆黑眼底闪烁着宋知意看不懂的浓郁情绪,分外严肃地说:“怎么没有区别?这是我们的事情,你若坦坦荡荡,心里想什么,要做什么,应该同我说一声,不准瞒我,也不准骗我,尤其与卫还明有关的,一星半点都不准!” 卫还明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宋知意叹气,忙顺着这话道:“行行行,听你的好了吧?” 赵珩的脸色还是差劲得很,晚膳也没吃几口。 宋知意饿了,她少吃一顿都不成,索性懒得理会赵珩,吃饱沐浴过后,不忘回主屋,在床边挪着步子,似乎欲言又止。 赵珩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让开身子,正欲让她上.床,怎料宋知意靠过来,翻翻找找。等赵珩意识到她回来根本不是要与他同睡,怕是在找那些话本子时,一张俊脸当即黑了。 赵珩直接从枕旁抽出一沓话本子丢给宋知意,没好气道:“你成日记挂这些醉生梦死的缠绵话本,你懂什么是情爱吗?你就看?” 宋知意抱着她打发时光必不可少的宝贝,不服气道:“我怎么不懂了?我乐意看,我比谁都懂!” 赵珩看她小嘴开开合合,说辞一套又一套,简直要被气个半死,长臂一伸,便勾住她腰肢往怀里带,冰冷的唇覆上她惊讶微张的檀口。 宋知意不敢置信睁大的眼眸里倒映出男人狠厉的面庞,稍不留神,顷刻被攻城掠池,夺去呼吸。 烛火摇曳,话本子掉了一地。 她“呜呜”挣扎着,说不出话来,想推开他,可他的亲吻初时蛮横强势,渐渐的却多了抹难以言喻的温和,像对待一件珍宝,爱不释手的抚摸,又像是吃一道心怡的珍馐美馔,轻柔细致的触碰品尝,似有若无的轻抚叫宋知意十分不争气地软了身子。 最后她双颊红透,无力伏在赵珩冰冷的胸膛,急促地喘着,轻轻呼出灼热的气息,不知不觉,也拨乱了赵珩的心弦。 他垂眸看她乌发凌乱的模样,定了定神,问:“不是说你很懂?怎么连樱娘是如何把陈六郎亲得晕头转向拜倒石榴裙下也没看明白?” 这樱娘与陈六的故事正是宋知意刚看到一半折起角的那页。 没想到赵珩竟然也看了! 宋知意更是羞耻,捂着脸一骨碌滚到床榻里侧,扯被子蒙过脸,闷闷开口,嘴里却还残留着赵珩喝过的苦药汤味,她嘴唇也有些酥酥麻麻,嗫嚅半响,只道:“我就是懂,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赵珩不知想起什么,刚缓和的脸色顷刻阴沉,猛地拉开宋知意的被子,一字一句问道:“你和卫还明也这么亲过?” “……昂?”宋知意懵了,诧异地看向赵珩。 赵珩不由分说,又俯身狠狠亲了她一下,重了语气问:“说话!是不是?” 宋知意懵怔的余光里看到他攥紧成拳,以至泛起血色的手掌,可他似乎浑然不知痛一般,她心尖都颤了颤,忙摇头,“怎么可能!男女授受不亲,卫兄最是知分寸,重礼数,连我的手也不曾拉过!” 明明赵珩已经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然而听着这话,紧蹙的眉宇非但不松缓,反而愈发拧起。他裹着纱布的手掌抚上宋知意羞红的脸颊,粗粝的触感,宋知意莫名感觉身上冒起一阵寒意。 难道这么说还不对? 她颤颤巍巍出声:“赵,赵兄?” 赵珩:“……” 这个宋知意,存心想要气死他好改嫁卫还明是吧! 他咬牙切齿地纠正:“日后不准亲切地叫他卫兄,也不能这么唤我。” 宋知意简直无可奈何,卫兄也算得亲切?那要是叫赵珩知晓她从前都是唤还明哥哥,岂非要炸了? 这时,又听赵珩阴恻恻地问道:“你听过谁家夫人唤自己夫君什么兄的?” 宋知意明白了,她最是能屈能伸的性子,当即嗓音沁甜地唤:“夫君~” 软绵绵的尾音,弄得赵珩一腔郁闷踪影全无,也勾出几丝难以克制的情欲,他明知不能,可食髓知味,还是没忍住再一次亲了亲宋知意。 宋知意:“……?” 都唤夫君了还亲! 第47章 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他额角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样过分亲密的身体触碰很能消融赵珩那莫名其妙的怒火和郁气。 只是委屈了宋知意。 深深的一吻结束,她又险些喘不过气来,双颊绯红,耳朵根也红透了,窝囊地趴在赵珩腿上。他的大掌一下一下抚在她后背,她听见他低低的笑,“真笨。” “哼。”宋知意不高兴地嗔赵珩一眼,虽被亲得晕头转向,但缓过神来,没忘记最初的问题,“我什么都依你了,可你还没说,到底是不是一直派着谁监视我的一言一行?” 赵珩轻抚她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无声敛笑,沉默片刻。 “我一心一意为你好,自问并无私心和诡计,可你这样,我会觉得自个儿整日忙上忙下的都是自作多情,到头来都是不被信任的,我心里会很难过的!”宋知意郁闷说罢,从赵珩腿上支起身子,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作势便要下床。 赵珩下意识伸手拦了拦她,无奈说:“你等等。” 宋知意也是好脾气,他说等等,她便乖乖坐回来,一双微微泛红的杏儿眼眨呀眨,露出几分期待的光亮。 赵珩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像是郑重思忖过后,终于下定决心相信她一回,沉声说:“我着人留意你的一言一行,也并非就是不信任你,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有些事你不明白。但你既提了,也成,我应你便是。” 不等宋知意松口气,赵珩那深不见底的凤眸里幽幽浮起一抹令人陌生的偏执和占有欲。他加重了语气,缓缓地继续道:“可你得向我保证,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欺我,瞒我,背叛我。否则……” 他粗粝的拇指碾过宋知意微微红肿的娇嫩唇瓣,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神情也跟着阴狠下来。 宋知意只觉唇上一痛,有些胆战心惊,忙说:“我保证,你就放心吧!毕竟只有你好了,我才有好日子过呀!” 好日子?赵珩冷哼一声,忽然放开手,深知她根本就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心里气闷,可不愿对牛弹琴了,恹恹道:“算了,睡觉吧。” “好……”宋知意有些犹豫,先扶着赵珩躺下来,她迟疑地想起身,只见赵珩神情一冷,她又老老实实退回来,斟酌好半响,在二人之间划了条虚空的线,道:“那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咱们互不干扰。” 赵珩简直气笑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防着他?怕他对她行不轨之事?可他们俨然是夫妻,他怎么对她都是合乎律法与情理的! 赵珩面无表情道:“幼稚。” 宋知意咬咬唇,躺下来,想了想侧过身子,面对着赵珩又补充道:“我给你多划了位置呢。” “那我倒是要谢你了?”赵珩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她娇俏生动的脸庞近在咫尺,唇角弯起来牵出一抹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笑,偏偏怎么也叫人生不起气来。 …… 因着赵珩重伤未愈,随后几日宋知意也再没有去马球场。 她好几次去找封太医,想确认下赵珩中的毒是否当真无碍,可封太医总是关起门来捣鼓药方,一弄便是大半日,给赵珩上药时也是门窗紧闭,折腾好久。 她不便去打扰,每每都默默等在院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秋千,逗逗几只小猫玩儿。 这日下午,赵珩尚在屋内上药,梅香自院外引进来一个年轻秀丽的丫头,道是霍昔年的贴身婢女翠云,给知意送她们姑娘这些日子赢得的彩头。 有一只海棠并蒂琉璃珠花,一只玉兰飞蝶金步摇,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坠,还有一只成色上好的翡翠镯子。 宋知意惊讶不已,哪好收下,笑着婉拒道:“这些太过贵重了,我没能陪昔年打球,受之有愧,你给她送回去吧。” 翠云摇摇头,为难道:“咱们姑娘说了,您要是不收,她下年就不同你打球,奴婢也不必回去伺候了。” 宋知意哭笑不得,“哪有她这样霸道的?” 翠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宋知意只好收下东西,想着自己若是马上叫梅香去库房挑几样等同贵重的来还礼,未免太过刻意,惹了霍昔年的恼,便回小厨房装了几盒自己喜爱的糕点,并一壶清甜解渴的花茶,嘱托翠云带回去给霍昔年。 梅香送翠云出了宫苑,回来后,遗憾道:“眼看今年的马球赛就要结束了,若是殿下没有出事,您一准和霍姑娘高高兴兴地打球呢。” 宋知意无奈地叹了声,自个儿握着秋千绳索前后荡了荡,微风拂面,倒也惬意自在。她只道:“今年过完了还有明年呢,没什么好抱憾的。” 屋内,刚由封太医上过药的赵珩冷汗淋漓,衣袍尽湿,苍白如玉的面庞仍有痛苦神色,双唇也因忍痛咬得泛起青紫,他勉强坐起来,推开一道窗缝。 宋知意精致漂亮的侧脸映入眼帘,赵珩想起这些日子她常常单手撑着下巴遥望马球场发呆,听到远方的锣鼓声传来,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期盼。 她第一回来京都,看什么都新奇,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一定是很想去的。 可她被他困在了这片寂静又萧条的四方天地,每日只能守着他,逗猫看树。 赵珩早已习惯这样的冷清孤寂,也喜欢宋知意就这样哪儿也不去,就陪他待着,哪怕不说话,光是看到她,他便觉得这样阴暗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可如今意识到她会不开心,笑盈盈的脸庞下其实藏起了暗暗的失落,他忽然开始厌恶自己。 他这样的残废,喜怒无常,敏感多疑,连一个正常的丈夫该给妻子的鱼水之欢尚且不能,竟还可耻地想要一个纯真美好的姑娘将唯一的青春年华耗费在他身上。 何其卑劣,何其不堪! 他又有什么资格提喜欢呢? 冷汗不断坠落,打湿衣襟,赵珩颓然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他试着挪动下地,然而钻心一般的痛楚传来,如同踩在刀尖上,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他只能跌坐回床榻。 封太医听见动静回身,忙拦住他劝道:“殿下,此事急不得啊!” “还要多久?”赵珩抬起头,双目通红,尽是无可奈何,似困在笼中受伤的雄狮,声音低沉嘶哑,一遍遍问,“到底还要多久?” 封太医脸色为难,不敢轻易说出一个具体期限。 一则怕病情有变,殿下有了期望之后便很难承受得住重击,恐怕再发了疯疾,二则,这本就是一场以性命冒险的豪赌,是赌,不到最后揭晓的一刻,谁也不敢定输赢。 夜间用晚膳,宋知意敏锐地觉察出赵珩烦闷不已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问:“是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5节 赵珩默然半响,毫无预兆地说:“明日我要去马球场一趟。” “啊?”宋知意吓一跳,仿佛看到太阳打西边升起来,破天荒的,她不禁问,“去那儿做什么?” 赵珩自嘲一笑,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她:“怎么,你觉得我双腿残疾,去不了?” 宋知意连连摆手,“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俩日赵珩也能起身坐在轮椅上了,可宋知意觉得他身体还是虚弱得很,脸庞上被划伤的痕迹也未好,实在不宜外出奔波,何况马球场那样世家贵族皆在的场合,他出现,少不得被注目,被别有用心的奚落,被人窃窃私语。他脾气本就阴晴不定,若是再发起病来,如何是好? 然而这满腹忧虑在赵珩冷冰冰的脸色下,竟是半句都不敢说出口。 宋知意隐约明白,赵珩听了这些,脸色只会更差劲,脾气只会更暴躁。 没了办法,翌日一早,只能依着赵珩的意思出门。 好在靖阳侯世子一事多数人都听到了风声,这节骨眼没谁敢再肆意妄为。 临行前,宋知意看着赵珩披散的头发,皱了皱眉。 除了在慎德堂会见外客那两回,他鲜少束发,旁人这般定是显得颓丧,可他概因五官深邃,骨相优越,即便如此随意亦难掩俊美容颜,反倒是独有种病态的冷清疏离,叫人不敢轻易冒犯。便似身姿挺拔英武的人,穿个粗布衣也是好看的。 不过宋知意有别的看法,温声细语地提议道:“殿下,这应当是你受伤后第一次现身大场合吧?我想给你束发,好不好?” 赵珩已经很久不曾照镜子看过自己的容貌发型了,他对这些不甚在意,左不过自己看不着,她说了,他便没所谓地“嗯”了声。 宋知意立马兴致勃勃地推赵珩回到梳妆台,动作轻柔仔细地给他梳发,又从妆奁里挑挑选选,一会儿是白玉素簪,问赵珩:“这个好不好看?” 赵珩还没答,她自个儿倒是先不满意地放下,重新选了一根青玉莲花纹的素簪来,碎碎念道:“你今日穿着月白暗绣青竹底纹的衣袍,束发饰以青簪才更衬得人清雅端方,不过还是比不上那些紫金冠玉冠贵气,可惜离宫那会没带来。” 说话间,她已弄好了,俯身下来仔细打量一番,看看有没有歪的。 窗外麻雀叽叽喳喳,赵珩抬起的眼眸微微垂下,视线落在清澈光亮的铜镜上,那里照映出一张显得陌生的脸庞。 宋知意在他身后,满意地夸赞道:“我手艺虽不巧,但多亏了殿下生得一幅好皮囊,束起发来更俊更有气度了!” 赵珩轻笑一声,回眸道:“你少花言巧语。” “我这是叙述事实!”宋知意振振有词,收拾妥当后,最后看看赵珩额角和侧脸的伤痕,觉得有些妨碍他的俊美,苍白的脸色也是,她目光转了圈,拿起自己的妆粉,刚想给赵珩修饰一二。 焉知方才还在笑的男人,不知何时阴沉了一张俊脸。 赵珩猛地扼住宋知意的手腕,细细的柔粉抖落下来,甚至他自己也未察觉,语气像是淬了寒冰,又冷又刻薄:“宋知意,你该不是害怕陪着我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残废出门,被人瞧见了,取笑你,鄙夷你,私议你,丢了你的脸面,叫你抬不起头吧?” 明明她从前就说过的,伤痕是象征着男人英勇的功勋,可是如今,既殷切给他束发,还要给他上妆遮掩掉。 她嘴上夸赞他,可其实心里一定又嫌弃又厌恶,却不得不用笑容掩饰吧? 也是,谁会不嫌不厌呢。 赵珩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控,颓然放开手,眼帘也垂下来,无声藏起了眸底的后悔和懊恼。 他为什么总是不能控制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为什么要把这层遮羞布扯开?她爱弄什么就随她高兴好了,他为什么非得这么令人厌恶—— 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他额角的伤痕。 所有思绪戛然而止,时间也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赵珩怔住了,浑身僵着一动不敢动,冷硬的胸腔里却响起如雷般的心跳声。 第48章 在我心中,你早已赢过万千,无…… 宋知意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亲了亲赵珩的额角,吻落下的瞬间,她察觉到他一身冰冷厌世的气息如阳光洒在霜雪上无声消融,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轻轻起身,还想亲亲他的脸颊,却被一只包裹着纱布的大手拦住。 赵珩局促又狼狈地偏开头,眼底一片黯色如墨翻滚,她不会嫌脏么? 他手臂垂下来,重新握住宋知意的手腕,这次的力道轻柔得不能再轻,可看到那雪白肌肤上一道明晃晃的红痕时,脸色便不可抑制地变了。 赵珩低沉的声音透出悔:“抱歉,我弄疼你了。” 宋知意有些惊讶住,他居然还会道歉么?不管怎样,她心里软软的,摇头说:“哎呀,也不是很疼啦。” 接着,宋知意语气认真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才没有像你说的那么想呢。你生得俊美,又有满腹才华与谋略,这世上许多人哪怕是活一百年两百年,依旧是庸碌无为,平淡似水,根本比不上你短短二十年来为百姓生计而奔波、为边塞安定而亲征的光辉璀璨。按理说,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我即使来到京都,也是没有机会见到你这样高不可攀尊贵无比的人物,更别提嫁给你,所以我站在你身边又怎么会感到颜面尽失呢?殿下,你不是残废,你只是暂时受伤了,需要好好休养治疗。我相信明珠蒙尘,终有再绽放夺目光芒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赵珩狼狈垂下的目光情不自禁被宋知意吸引而去,他出神地望着她,她一字一句认真诚挚,温柔似水,不断在他耳畔回响着,鼓动他死寂冰冷的心房。 他忽然,又好想亲亲她。 可他站不起来,够不到她。 他只好轻轻抚摸着被他攥红的一节皓腕,感受着她的温热,无措道:“你想在我脸上用什么粉便用吧。” 宋知意摇摇头,把掉在地上的粉匣子捡起来放好,一本正经道:“我想为你修饰一二容颜,只是想让你更俊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罢了,可我又才想起,你若是太俊美,气色太正常,岂不是叫圣上和皇贵妃以为你无碍,那靖阳侯世子那个贼子岂不是就好过了?” 赵珩“嗯”了声,此刻不管宋知意说什么,他都会应下,片刻又补充:“都依你。” 宋知意嘿嘿一笑,语气轻松道:“那我们出门咯!” 今儿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清风徐来,路边的花花草草欢快地摆动身子,二人身后跟着庆嬷嬷、冬青,还有落眉,他们就这么不徐不疾地赏着春光走去。 宋知意指着随风摆动的花草跟赵珩说:“你看它们像不像在热情地跟我们扬手打招呼?” 赵珩顺着她目光看去,微微一愣。 生在路边的花草汲取天地养分,自生自灭,任人践踏,更是没有谁会去关注。 可知意说,它们在扬手打招呼,在向他释放善意。 赵珩忽然觉得,其实光明正大地出门,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压抑以至于令人感到窒息。 行过了宫苑外的湖畔密林,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三五成群的贵女结伴在马球场外的草地踏春,远远地瞧见一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少女推着轮椅走来,轮椅上的郎君身形清瘦挺拔,束发虽只簪了一根青玉,然容貌出尘,即使坐在轮椅上也难掩矜贵气质。 “那不是太子殿下吗?”有贵女震惊出声。 身旁好友赶忙推推她纠正:“你慎言,如今可不是太子了,是三皇子。” 这番对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 毕竟那曾经是万众瞩目光风霁月的太子,即使被废落魄了,大家也忍不住好奇想看看。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三殿下病容冷清如玉,虽有憔悴却丝毫不见颓丧,也不似传闻的那般行迹癫狂,令人避之不及。 至于身后那位岭南来的倒霉太子妃,一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含着娇俏的笑,俯首与三皇子说话时,甚是亲密,哪有半点被吓得以泪洗面的惨状? 赵珩掠过那些打量探究的目光,与宋知意进了马球场,门口的侍卫震惊过后,恭敬朝他抱拳行礼,他淡淡颔首。 未出阁的贵女们只敢打量,不敢上前问安,场内出身世家贵族的子弟却不然,有一个眼尖地看到残疾的三皇子出现,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便都涌到门口,以宁国公之子宁小公爷为首,主动问候道:“哟,这不是三殿下么,好久不见啊,三殿下近来可好?今年的马球赛没有您,我打起来都觉得没意思透了。” 晋小公爷狭促地笑了笑,“你怕是吃酒说糊涂话,三殿下坐在轮椅上,哪还能跟你打马球?” 他们的目光飘来飘去,不约而同地看向赵珩的双腿——这残疾的腿,到底是怎么个残疾法? 赵珩轻置膝上的双手紧了紧,极力忽略掉这令人不适的打量,表情泰然自若,冷声说:“想必宁小公爷是还没当够我的手下败将,趁这几年,你且抓紧练练吧。” 宁小公爷的脸色瞬间尴尬无比。 甚至围拢过来的这些公子里,没一个能赢他的。如今落井下石,三皇子非但没有窘迫,反而言辞一如往昔犀利,当下寒暄几句,讨不到好处,便一一借口比赛散开了。 宋知意惊奇地悄悄瞄了几眼赵珩,见他神色如常,遂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推他到看席上见皇帝。 今儿皇帝身边坐的依旧是淑、娴、慎等四妃,皇贵妃不见身影。五皇子六皇子和一个公主在周围上蹿下跳的玩闹,五皇子的藤球不小心抛过来,正落在赵珩脚边。 赵珩俯身捡起来,放在掌心把玩着,五皇子怯怯不敢言,去拽了拽皇帝的袖口。 皇帝这才看过来,没想到竟见一向病弱又刚受重伤的三儿子,神情微微一变,顿时肃穆问道:“你不好好养伤,怎么出来了?” 赵珩恹恹地把藤球丢过去,正中五皇子脚边,他抬手虚弱一礼,语气淡淡道:“听父皇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见到儿臣?可儿臣今日勉强起身,是特地给您问安来的,多谢您前几日给儿臣主持公道。” 宋知意听闻这话都惊呆了,所以一向看皇帝不顺眼,脾气桀骜不驯的赵珩,主动出门,就是为了来谢皇帝? 那明明是皇帝份内之事!还要专门来谢?怕不是阴阳怪气吧? 她都惊讶,更别提皇帝。 毕竟父子俩自从年前就已经数次吵的面红耳赤,前段时间更是因为院子一事互生嫌隙,可赵珩如此低头,皇帝心中自是受用,缓和脸色道:“朕哪有不高兴,今日是马球会的最后一天,你既然来了,便留下看看吧。” 赵珩点点头,宋知意陪他入席留下,只听赵珩时不时轻咳两声,五皇子六皇子都不敢胡闹了。 场上锣鼓敲响,一局毕,有内侍呈上下一局的彩头以示众人。 是一把典雅的古琴。 宋知意不懂音律,也不擅琴,看琴身色泽和琴弦只觉是被用心保管的珍贵物件,倒也没有别的想法。 可赵珩闲适的神情却是微不可查地变了。 就连身旁的庆嬷嬷也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叹,失望得连连摇头,可什么也不敢说。 宋知意奇怪的视线绕了一圈,再看这琴,隐约觉得不对,怕是先皇后或是那位走失的小公主的东西。 然而从皇帝的表情看来,似乎并无不妥。 三长两短的锣鼓再次敲响,预示着比试即将开场。 宋知意想了想,站出来对皇帝道:“父皇,儿媳刚学了马球,也想去玩玩。” 赵珩一愣,惊讶地看向她。 皇帝赞赏地点点头,不过看看场下的状况,质疑道:“这是单人比试,你独自一人可敢对阵魏国公嫡女?她的马术朕是知晓的,京都贵女中,她称第二,便只有霍家那丫头敢称第一了。” 宋知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容明媚大方,朗声道:“儿媳没什么不敢的,赢了高兴,输又何妨?” “好!”皇帝颇为欣赏这份胆量,大笑道,“不论你是输是赢,朕都要额外赏你。” “多谢父皇!”宋知意福身一礼,这便退下去换衣裳。 赵珩眉心紧皱,都来不及拦她嘱咐几句。 今日出门,宋知意原本没想着打马球,自然也没有带踏雪和飞鸿出来,霍昔年听到她要对阵魏国公嫡女,大为惊叹,忙从自己的马儿中选了一匹上好的给她,边问:“你们这是情敌大作战吗?” “什么呀!”宋知意觉得好笑,“我只是想争一争那彩头。” “哦!”霍昔年意味深长的看过去,“我记得那把琴是明珠公主的,可惜我昨日有一场崴了脚,不能替你上阵了,你待会可要小心。” 宋知意点点头,心道这把琴果然是赵珩妹妹的,可也不知怎么竟被拿来当彩头,难怪赵珩对皇帝心寒,那毕竟也是皇帝的亲女儿。 犹记在家中,她爹爹连她小时候玩的小木马都没舍得扔,此次进京还要一并带过来,说是留个念想。 想必这就是皇家的凉薄和无情。 宋知意对这场比试其实不抱能赢的心思,倒不是她不自信,而是实力的差距就明晃晃摆在这儿,她不是天才,单单一个多月的练习只是略通皮毛,虽明白这道理,但还是想要尽力一试。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6节 随着密集的鼓点敲响,有负责发球的内侍把实心描红漆的小球往上空一抛,另一边的看台旁,香炉里的香顷刻点燃,比试开始了。 一柱香内,谁进的球多则谁赢。 第一个球率先被魏慕甯抢到,她挥杖击球的动作干脆利索,驾驭马匹也是十分熟练,几乎几杖之间,便率先击进一球。 场上围观的贵女们多起来,纷纷为魏国公嫡女喝彩。 宋知意稳住阵脚,并不气馁,也默默记下了魏慕甯抢球的技巧,待第二个球发出,她握紧球杖使巧劲儿迅速一击,果然抢到。 有了第一回,她与这完全没骑过的马儿也渐渐有了默契,不断将球挥向短门。 魏慕甯紧紧追上,在宋知意即将挥杖将球往短门击时,倏地踮起脚尖站在马镫上把小球拦截下来。 场上又是一阵欢呼。 赵珩眉心越蹙越紧,知意刚学骑马不久,若是贸然也用这大胆的动作,必会摔下马受伤。 宋知意自也明白,是以不敢向魏慕甯那般,小球被抢走,她便果断调转马头追去,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渐渐的香燃了一半,小球始终未被击进。 如此僵持其实对知意十分不利,因为魏慕甯已击进一球,待香燃过,若她还不能进球,必会输。 娴妃哼了声,忍不住笑道:“咱们三皇子妃想出风头,也不先看看魏国公嫡女是何等的老练精湛,她如意算盘打错了,待会还不定得怎么丢人呢。” 赵珩神情冷淡地瞥了眼娴妃,不紧不慢道:“知意生在岭南,不擅骑射,若能如魏国公嫡女一般自幼习马术,焉知不是同等的精湛熟练?今日若魏国公嫡女输,那才是丢人现眼,我们知意输了,是常理之中,她有这份上场迎战的胆识和勇气,已比许多只会说风凉话的长舌妇强上百倍。” 娴妃愣住了,瞪大眼睛看向赵珩,不敢相信向来寡言少语的人竟会莫名说出这好些难听话来挤兑她! 娴妃妆容精致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响缓过来,不乐意地上前挽住皇帝:“皇上,臣妾只是为三皇子妃担忧罢了,您瞧瞧三殿下说的!” 皇帝叹气,拍拍娴妃的手示意她坐回去,“好了,你少说两句。” 娴妃不情不愿地娇嗔几句,只好坐回去,暗暗道,最好这个岭南的乡巴佬输!让那个残废跟着丢人! 球场上,魏慕甯似乎也不急于进球了,只左右夹击宋知意,宋知意每击出一球,便会被她飞扬的身形牢牢拦截下来。 她们就这么一直耗着,直到最后一抹香灰将要燃尽,宋知意不肯放弃,最后用力一击。 可惜还是被魏慕甯截下。 锣鼓敲响,侍卫高声宣布此局魏国公嫡女胜出,在场欢声如雷动。 娴妃笑得尤其畅快,概因顾忌赵珩那张毒舌的嘴,也不想让皇上觉着自己不够大度,这才不情愿地省了一番奚落。 局势已定,宋知意有些失落地叹了声,翻身下马,揉揉发酸的手臂,遥望了一眼赵珩。 此时魏慕甯走过来,温和笑着道:“承让。” 宋知意收起心绪,也弯唇笑了,表情丝毫不见输球的窘迫和狼狈,欣然道:“咱们明年再战!” 魏慕甯似乎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豁达爽快,短暂地怔愣后,笑容淡下来,客气应:“那我恭候。” 宋知意小跑回了看席,有些惭愧地对赵珩说:“我技不如人,赢不了那把琴。” 她想,或许赵珩会觉得她呆呆笨笨的还要挑战魏国公嫡女,是不自量力吧。 谁知,赵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在我心中,你上马迎战那一刻,便已赢过万千,无人能敌。” 第49章 可她对他根本就没有男女之间的…… 噫? 宋知意惊讶抬眸,似乎不敢相信这样好听的夸赞有朝一日竟会从赵珩嘴里说出来,她看到赵珩安抚的浅笑,不知不觉间一抹红晕泛上双颊。 大庭广众之下,有点不好意思。 皇帝笑着道:“知意,你虽生在书香门第,却有将门虎女的胆识和落落大方,很不错,想要什么赏赐啊?” 宋知意回过神,上前一礼,乖巧地摇摇头,只说:“儿媳能随家父从偏远岭南来到繁华京都,又得以高嫁殿下,全是父皇英明睿智,赏识看重,其实今日能上场打马球,已是父皇恩赐了,况且儿媳输了,怎敢再开口邀功提赏?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淑妃暗暗一叹。 瞧瞧这几句话说的,既不动声色提了家世背景,又明明白白奉承了皇帝天威浩荡,虽未直接开口要,但退一步便是你赏什么我都欢喜,恭敬孝顺,乖巧懂事,谁会不受用? 也果然,淑妃侧身打量一眼皇帝,皇帝面色欣悦,便顺水推舟道:“皇上先前可是说了,不论输赢,都赏。臣妾看三皇子妃娇俏可爱,那顶七宝璎珞正是相配,皇上以为如何?” 娴妃一听这话,白眼快翻上天,这个淑妃!专门跟她作对!明知她也喜欢那顶七宝璎珞,还故意这般说。娴妃轻咳一声,连忙委婉地对皇帝道:“七宝璎珞太过奢华贵重,三皇子妃年纪尚小,恐难承其重啊。” 一直没有出声的赵珩睨了眼娴妃,冷冷地哼道:“一顶璎珞就算得太过奢华贵重,想必皇宫是没有好东西了。” 娴妃被怼得一噎,心里恨得牙痒痒,可当着皇帝的面也不敢表露太过,只好委屈道:“臣妾可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皇帝索性大手一挥,命内侍去取来。他是天子,坐拥万里江山,如今要赏赐晚辈,岂能扣扣搜搜犹犹豫豫,他不要面子吗? 不多会,内侍取来七宝璎珞。 这乃是由金玉翡翠玛瑙东珠等七样宝石依流苏形制串联而成,日光下色泽剔透明亮,十分漂亮。 宋知意惊叹地“哇”了声,接下后,立马甜津津地谢恩:“多谢父皇厚爱,儿媳甚是喜欢,等明年马球会一准赢个球给您看!” 皇帝就喜欢这孩子身上的朝气蓬勃,好笑地打趣道:“成,明年你要是输啊,朕可不赏了。” 一时间,皇帝倒是也想起宋家长子估摸着快抵达京都述职了,这官职嘛,是该升一升,正好大理寺空缺了一职位。 说话间,场上下一局已经开始。 赵珩陪宋知意看到了午后,才对皇帝道:“儿臣不良于行,待会散场恐怕人群拥挤,便先告退了。” 难得他有几分当儿子的恭敬礼数,皇帝好心情地挥挥手,“去吧。” 宋知意便也行礼告退,再请皇帝放宽心,她会照顾好殿下的。 待出了马球场,赵珩回眸看了眼宋知意,见她笑嘻嘻的,没好气说:“你倒是会哄人开心。” 原来不只是夸他,如今夸起那个老东西来一套又一套的。他心里莫名不痛快。 宋知意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我娘亲说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之不必当真。” “哦?”赵珩便问,“那你对我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 宋知意故意拧起眉头来好好思忖一番,殊不知只是片刻功夫,赵珩那脸色就阴沉下来,她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发自内心无比真诚的人话啦!” “哼。”赵珩回过身,嘴角也不自觉向上扬起一抹弧度。 这抹弧度却在眼前多出两道人影时悄然压下。 是魏慕甯与婢女追了上来。 魏慕甯仪态端庄地朝赵珩行了一礼,而后接过婢女手里抱着的古琴,熟稔的语气温声说:“殿下,我见这把琴是明珠最喜爱的独幽,只怕是底下人办事不仔细,给拿错了,特来还给你。” 宋知意顿时笑了,本来她还在为没有赢回琴而失落,没想到魏国公嫡女也是重情义的,她欢喜上前,刚要道谢收下,手腕却被一股冰凉力道握住。 宋知意不明所以地看向赵珩。 赵珩微微蹙眉,把她拉了回来,也没有多瞧一眼魏慕甯,冷淡道:“多谢魏小姐一番好心,既是你赢得的,便自己留下吧。明珠若能平安回来,不缺这把被拿来当头彩的破琴。” 魏慕甯脸色不禁僵住,手指无声地抠紧琴身,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嫡女,片刻后就端起笑来,“殿下,你是不满我今日赢了三皇子妃吗?还是记恨当日我病重,不能侍奉你身侧照顾?” 赵珩觉着有意思,慢悠悠地笑了,笑意不达眼底,问她:“怎么,你如今好利索了,就想来做妾服侍我与正妃了?” 做妾?! 魏慕甯的脸色再也抑制不住地泛起白,指腹压在琴弦上,因用力过度,被划出一条血痕。 连她身后的婢女都觉得太过分太难堪,忙小心护着自己主子。 赵珩冷嗤一声,没什么耐心地自己滑动轮椅走了。 宋知意还想说些什么,见状只好跟上去,帮他推轮椅,为难道:“你干嘛呀?人家一片好心,你说话跟刀子似的扎心。咱们留下琴多好,虽然你妹妹还可以有很多把新琴,可这把是带着念想和回忆的。” 赵珩心里堵了口闷气,幽怨地瞪一眼宋知意。 这个没心没肺的笨女人,到底能不能看出魏国公嫡女是在向她示威挑衅?若真心送琴,早在球场上便会输给她了,可她倒好,还傻乎乎地要谢别人! 宋知意看魏国公嫡女还没走,心有不甘,软声再劝:“咱们回去收下来嘛?” “不准!”赵珩冷声切断她那念头,郁郁地想,她满脑子的琴,只怕根本不在乎送来的是谁吧? 她其实也不在乎他和魏国公嫡女曾有婚约的关系,不若换作旁人,早要酸溜溜地闹了。 说到底,她对他根本就没有男女之间的情动喜欢。 那她主动亲他,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情感?难道不喜欢一个男子,也能心无芥蒂地做这样亲密的事吗?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我听你的还不成?你就别生气了。” 赵珩烦闷不已,听到宋知意温软带着些哄的意味的话语,又无可奈何,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屈服于这种温柔,当真生不起她的气。 …… 魏慕甯站在原地,看着二人亲昵说话的身影渐行渐远,恍然间已出了神。 印象中,赵珩是心怀家国天下、高高在上的太子,性情虽温润如玉,可也端方清冷,除了政务,从不耽于儿女情长,以往哪怕是定下婚约后每年送给她的生辰礼,都是庆嬷嬷给挑选来的。 没想到疯病一场,竟还有对女子这么维护上心的一面。 难道她魏国公嫡女,还比不上一个岭南来的乡野之女? 婢女宽慰道:“三殿下真是脾气古怪,说话越来越难听,难怪屡次惹怒圣上,他都残疾了,您愿意把琴还给他,他应该荣幸感谢才是。” 魏慕甯适才放下琴,用帕子捂住指腹的血痕,骄傲地挺直背脊。 没错,赵珩残疾了,被废了,只能靠言语羞辱她来挽回一点自尊和体面,所以也只能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之女,也只有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庸俗女子才肯对赵珩好。 而她,是家族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女,要嫁,只能嫁下一任储君,最终荣登皇后宝座,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名留青史。 - 下午时分,这场盛大的马球会迎来了落幕。眼看时候不早,赶回皇城只怕舟车劳顿,皇帝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回了宫苑,预备休整一日再回宫。 晚上皇帝在听夏堂设宴,概因今日见了三儿子,言语间还算和睦,便着人来琼安院传了话,请赵珩和知意一并赴宴。 宋知意看赵珩自从马球场回来便有些抑郁寡欢,以为他不会去,正要吩咐庆嬷嬷准备晚膳,没想到他病怏怏地道了句:“去瞧瞧。” 二人到了听夏堂,此次前来的妃嫔皇子公主们已到齐了。如今赵珩不再是太子,他的席位也依照长幼尊卑次序往后挪了几个位子,和四皇子赵景挨着。 宋知意与赵珩入席后,才见皇帝与皇贵妃携手而来,又随着众人起身请安见礼。唯独赵珩坐着,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冰冰地扫过皇贵妃。 皇贵妃似有所觉,从上往下看了眼,时隔大半年,她瞧着赵珩清瘦病弱的模样,倒有些恍惚,关切问候道:“珩儿也来了,如今身子可还好吗?” 赵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垂眸倒茶水,没搭话。 眼瞧着气氛有些僵硬,宋知意笑着打圆场:“多谢娘娘关怀,殿下这身子总是得靠汤药养着,谈不上好不好,今日能起来身,才过来与大家热闹热闹。”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7节 皇贵妃忧心地叹了声,遂不再问什么。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宣布开席。 今儿是御膳房的手艺,一道道珍馐美馔流水一般呈上来,色香味俱全,宋知意的肚子又十分不争气地咕噜咕噜两声。 虽然庆嬷嬷和王嬷嬷的厨艺也好,可比起来,还是御膳房更胜一筹,自从离宫,她也好久没有吃过了,于是其他妃嫔们热热闹闹地说话,她便专心吃。 赵珩不太有胃口,瞧着她吃得满足,眉眼间也不自觉地浮上一抹惬意,时不时给她添几块肉。 宋知意惊讶地看过来,他就会面无表情地说:“腻,你吃,免得浪费。” 宋知意嘿嘿直笑,不忘给他添些清淡可口的。 娴妃的视线扫一圈,落在二人身上,不大痛快,眼波流转间,来了心思,放下筷箸叫六皇子去给皇帝斟酒,一边好心地提醒赵景道:“四殿下,平阳如今待嫁学规矩,不能侍奉在双亲身边,你已记在皇贵妃名下,也算皇贵妃的儿子了,怎么光顾着自个儿闷头吃,却不晓得给皇贵妃添些羹汤,以表孝心。” 赵景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赵珩,似乎很是心虚惶恐的模样。 宋知意也是惊得夹在筷箸上的鱼肉掉下来,愣愣看向赵珩。 赵珩没所谓地抬起头,一张冷峻脸庞无波无澜,捏了块软糯香甜的白玉糕塞进宋知意嘴里,语气淡淡道:“吃你的,看我做什么?” 第50章 皇帝重重的一巴掌,将他打得侧…… 皇贵妃只有平阳公主这一个孩子,皇帝给她升位分时,便把自幼丧母的赵景分给她做儿子了,如此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左不过赵景之前也是记在先皇后名下。 只是这件事赵景从来没有向赵珩提过。 宋知意也不知道。 她下意识地害怕赵珩会因受到欺骗背叛,震惊之下,以至当场愤怒掀桌。然而他面色平静得不可思议。她反应慢半拍地点点头,咬了口白玉糕,满足说:“好吃!” 所以娴妃这番针对赵珩的话,只是给了赵景和皇贵妃难堪。 赵景几度欲开口,既想向他三哥解释,又顾忌皇贵妃那边,怕皇帝不高兴,左右为难着,如坐针毡,脸色很是微妙。 这时皇贵妃大方得体地笑了笑,和善说:“娴妃妹妹这番好意,本宫心领了。可孩子大了,总有他自己的心思,只要孝心和情意在,添不添羹汤又能代表什么呢?” 皇帝赞赏地点点头,看向娴妃的眼神有些不满,略沉了脸斥道:“用膳便好好用膳,你今日的话倒是格外多。” 娴妃勉强笑了笑,心里惶惶,闭了嘴。 其余人自是眼观鼻鼻观心,再开口都得把话掂量一遍,免得惹了皇帝和皇贵妃的恼。 无人挑起事端,宋知意也就吃得安宁了,宴席散后,她推着赵珩走在后面些,避开了几个闹腾的皇子公主。 “三哥!”赵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半跪在地上拦住他们的去路。 赵珩微微蹙眉,语气亦是寻常,“你跑那么急做甚?” “我……”话到嘴边,赵景忽然又顿住,顾忌地瞪了眼宋知意。 宋知意哼了声,本准备离开,谁知赵珩说:“阿景,你有什么话,就在这直说吧。今日见了太多人,我身子已疲惫了。” 赵景犹豫再三,只好压低声音道:“三哥,认贼做母一事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动怒再发了疯疾,我留在她身边只是想找到她谋害母后的铁证,你一定要相信我!” 赵珩无奈地笑了笑,拍拍赵景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毕竟从小到大,母后把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我有的,也从不会少了你那份。” 赵景闻言,眸中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重重点头,“那便好,三哥你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赵珩应下来,目送赵景远去,几许浅淡的笑意一点点黯淡下来,最终归于凉薄。 宋知意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深知这些事不好掺和,便没有多问。 可她没想到的是,赵珩缓了片刻,语气平静地说:“我母亲体弱,当年生我时足足耗了一天一夜,我幼年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她总会责怪是自己体弱多病,也传给了我。可太医早说过,她的身子是不适宜孕育的。我两岁时,她再怀有身孕,保不住胎,小产了,所以她把阿景当作了那个不能出生面世的孩子,百般疼爱,也常说,我们兄弟要齐心,遇事互相扶持帮衬。” 可惜,前两日黑鹰传回的消息说,那封以宋知意的口吻送出东宫的家书,确是赵景的手脚。他做得极其隐秘。 赵景似乎也与戎狄余孽有牵连。 若当年泰山祭典一事跟赵景脱不开关系,赵珩想,他会亲手杀了赵景,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下去给母后赔罪。 可他心底隐隐的,还是希望这件事与赵景无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赵景有私心,也无可厚非,哪怕是踩着他残疾的双腿往上爬,自古皇家多的是手足相残,谁人不为自己的前途绸缪呢? 可赵景唯独不能对不住母亲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当然,这些话赵珩未再说出口。 宋知意沉默着停下了脚步,赵珩坐在轮椅上,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仰头望了望夜幕之上的点点繁星,找到最亮的一颗,指给赵珩看,她不便评议赵景什么,只想宽慰赵珩:“你看,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也挂念着你,她体弱,更盼着你平安康健。你每日好好用膳、喝药、睡觉,养好身子,她才能放心呀。” 赵珩“嗯”了声,遥望片刻,眼尾已泛起红。他内心寂寥而孤独,如漂浮在无垠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大概只有感受到宋知意还在,才有一丝宽慰。 可宋知意也不是喜欢他。 赵珩不欲再深想,低声说,“回吧。” 宋知意应下来,二人行过听夏堂外的抄手游廊,却见院子里皇帝与皇贵妃携手漫步的悠闲身影。 宋知意暗叹真是不巧,正想转头换条路回琼安院,岂料正是此时,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忽然从花圃里跃出来。 宋知意奇怪皱眉,还没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它们就从四面八方猛地扑向皇贵妃。 皇贵妃摔倒在地,尖叫声四起,瞬间打破宫苑的安宁。 宋知意下意识要过去帮忙,被赵珩拦住,他沉声道:“你叫侍卫过来便是。” “好,好。”宋知意有些被吓到,闻言忙去。 附近也有巡逻的侍卫,听到这边声响纷纷扛火把赶过来查看。 月色朗朗,庭院不算幽暗,有了火把照亮,更是清晰如白昼。赵珩看着众人簇拥过去,抬走皇贵妃,护着皇帝离开,铺着鹅卵石的地面上却残留一摊血迹。 …… 听夏堂出事,方才退下的各宫嫔妃闻声赶来,皇贵妃已安置在内室由太医看诊,皇帝焦灼地在外头踱步,脸上被挠伤的痕迹也没心思管。 不多时,侍卫们陆续把方才突然扑出来作乱的东西抓到了,关在笼子里呈上来。 娴妃大惊:“怎么会有这样体型健硕的黑猫?我记得宫苑里,只有琼安院是养猫的,当时还夸三皇子妃心善呢……” 此话未落,皇帝眼神犀利地朝赵珩还有宋知意看来。 其余人纷纷避开身形,皇帝负手身后,脸色铁青,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 宋知意本是忧心地等着里面太医看诊的结果,没想到祸事忽然沾染到了自个儿身上,忙不迭要跪下解释,然而赵珩不徐不疾地拉住她手腕。 皇帝已站定他们跟前,审视地看了眼宋知意,居高临下,一字一句,愠怒质问赵珩:“是你?你还错怪你姨母害死皇后是不是?你想害死她的孩子给你的弟妹报仇是不是?” 帝王一怒,威压如雷霆扑面而来。 宋知意不禁背脊发寒,忧心地看向赵珩,唇瓣嗫嚅很想开口说些什么。 赵珩只是冷笑一声,已先开了口:“皇上的意思,是我残疾坐在轮椅上、被废后权势地位全无、连几个贴身保护的暗卫也被你撤下,却还能设计谋害皇贵妃?” 宋知意顾不得赵珩扼住她的手,匆匆跪下道:“请父皇明察,儿媳院子里都是受伤的小流浪猫,毛色有白的黄的灰的,唯独没有黑色的,且自从您来了后,儿媳都是叫底下人关起来不准跑出屋子的,您大可派人去琼安院盘查问话。” “况且……我们根本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怀有身孕啊!” 宋知意虽在那夜与皇贵妃说话时观察出些端倪,可这几日少见皇贵妃露面,怕赵珩听闻心绪不好,也从未跟他提过,只当没有这回事。 因为着急,她声音微微发抖。 赵珩神色愈发阴沉,重新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拽了起来,嗤道:“没有错处,为何要给这个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护不住,只会气怒责问无辜的男人下跪?” 话音将落,鸦雀无声的厅堂传来一声重重的巴掌声。 宋知意吓得小脸惨白,抬头只见赵珩被皇帝一掌打得侧了身子,尚带伤痕的右脸赫然是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下意识扶住赵珩,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 她怎么也想不到,上午才大笑着给她赏赐七宝璎珞的皇帝,夜晚就变成这般粗暴无理。 皇帝怒不可遏,打完便疾步回到上首座位,寒声叫人立刻去琼安院盘查。 赵珩缓缓抬手蹭了蹭嘴角滑下的血痕,一双清凌眼眸遥遥睨向皇帝,极尽讽刺地呵笑一声:“怎么,被我说中了,便恼羞成怒想用一个巴掌堵住我的嘴?可我偏要说!” 他一字一句,清晰响彻大厅:“当日是戎狄锋利残忍的砍刀,你护不住,今日是几只训练得当的猞猁,你还是护不住。不论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你都令人失望透顶!” “你,你……逆子!!!”皇帝气得双手直哆嗦,刚坐下不到片刻,又火冒三丈地冲下来,高高扬起手。 宋知意身子颤抖地紧紧抱住赵珩。 赵珩沙哑的声音从她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怀里传来:“当日我惨死腹中的弟妹,更是你的亲生骨肉,我心痛,难道你就不心痛吗?稚子无辜,我即便恨透了她,也不会伤害一个未成形的无辜婴孩,否则,我与她又有何两样?” 身后的巴掌高举半响,终究是没能落下来。 里间不断传来皇贵妃凄厉的痛苦喊叫,有太医急匆匆跑出来,满头大汗,胆战心惊地跪地禀报:“请皇上息怒,皇贵妃摔倒受惊,加之先前胎像本就不稳,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赵珩扯唇一笑,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滑下来,他喃喃说:“这便是自作孽,报应终到己身。” 皇帝简直要被气死了,巴掌落不下来,只能硬生生收回去,攥成拳头,脸色铁青道:“三皇子疯了,疯了,赶回去!幽禁!” 第51章 单薄消瘦的身子从轮椅上跌跪下…… 皇帝一声令下,立侍两侧听命的侍卫当即上前来,他们腰胯佩剑,身量威武高大,映衬之下,知意挡在赵珩面前的身影是那么纤细娇小,柔弱无助。 赵珩缓缓将她拉开,抬眸眼神冰冷地睨着站立跟前的两个侍卫,二人犹豫不敢动作,赵珩张了张口,却抑制不住地猛咳了声,咳出一口瘀血,他的声音更是含了沙砾一般低哑:“如今事态尚未明朗,你就要赶我走?” 宋知意只觉心跳都快要被吓停了,连忙抓住赵珩的手摇了摇,示意他别说了,她再度跪下来,趁皇帝勃然大怒前急声开口道:“父皇,殿下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方才确是糊涂说疯话了,此乃无心之失,儿媳代殿下向您赔罪,还请您息怒,千万别往心里去,当务之急是娘娘的身子和查明逍遥法外的真凶啊!” 要是真被赶走了,满堂嫔妃没有一个会为她们说话,皇帝又是个偏听偏信的,那岂非任由真凶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罪名一定,待事情过后,皇帝走了,宫苑被封起来,他们出不去,很难再查明还个清白。 赵珩的手被宋知意紧紧握着,她看到赵珩猩红眼底呼之欲出的失望和痛心,纵然她能体会他如今的心境是多么心酸难过,可是没有办法,皇帝掌握他们的生死,她只能恳求地对他摇头。 ——不要争执,更不要再戳皇帝的短处,哪怕这是事实,也不能。硬碰硬对他们如今的处境而言实在没有一点好处。 赵珩深深看着宋知意,她跪在自己身旁,浑身颤抖,总是笑盈盈的脸庞此刻却是慌张和畏惧。 他心底跟着抽痛,泪光一点点涌上来,模糊了知意的脸,又无可奈何地阖了阖眼,将泪光压下,再开口,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尽数变成谦卑和恭敬。 “儿臣是疯了,还请父皇恕罪。” 话落,单薄消瘦的身子从轮椅上跌下来,发出“扑通”一声闷响后,以一种狼狈的姿势跪坐在地上。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8节 宋知意始料未及,愕然睁大眼眸,双手先一步给出反应扶住了赵珩。 皇帝这才扭头瞧了他们一眼,怒气稍缓,然唇角依旧紧抿着,一言不发。 两个侍卫见状便默默退至一旁。 这时候去琼安院盘查的侍卫回来了,所有的流浪猫都被装在一个铁笼子里,还带来了梅香和两个粗使宫婢。 侍卫禀报道:“确无黑猫,属下过去时这些流浪猫也是被关在屋子里的,请皇上示下。” 皇帝蹙眉走下来,细细打量几眼,小小一只的流浪猫满眼恐惧地报团蜷缩在笼子边角,与那些体型健硕的黑猫截然不同。 这是肉眼可见的,无需辩驳怀疑。 宋知意稍稍松了口气,赵珩半靠在她怀里,止不住地咳起来,她慌慌张张地用袖子给他擦去嘴角的血渍。 赵珩咳停了,才看向苟富贵说:“我记得苟内侍曾在万兽园待过一段时日。你再验给皇上瞧瞧,那是黑猫,还是猞猁。” 苟富贵点点头,恭敬向皇帝请示可准。皇帝挥了挥手。苟富贵才打开铁笼子放出一只黑猫来,在场妃嫔们纷纷吓得避开十几步外,然而苟富贵几招手势下来,那只黑乎乎的大东西叫跳便跳,叫坐便坐,出奇的听话。 皇帝脸色越发探究,苟富贵示意侍卫们把那只东西重新关好,拱手垂头禀报道:“回皇上,如三殿下所言,这些东西虽像极了猫,却是猞猁。猞猁体型较猫庞大,尾巴粗短,四肢健壮有力,常居于密林野外,凶猛者以猎捕野猪山鹿为食,有的甚至可以与狼一战,若要驯服听话,少则也得花上一两年的功夫。”1 所以,又怎么可能是病重起不来床的赵珩所豢养?宋知意一个娇娇女,更是收养不了此等凶物。 皇帝听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可他脸庞紧绷着,还是没有看跌跪在地上的三儿子和三儿媳,豁然转身,犀利的眼神掠过在场众人,厉声吩咐道:“今夜事情查不明,所有人不得离开半步。苟富贵,你立刻带人盘查各个院子,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苟富贵领命而去,听夏堂陷入一片死寂。 梅香跪在知意身边,很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惶惶而焦急,似乎有话埋在心底说不出。 宋知意刚松缓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难不成他们院子会有猞猁? 可是这个时候,她们谁也走不开,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能焦灼不安地等着。 宋知意扶着虚弱咳嗽的赵珩,已经开始预想最糟糕的后果,若是真从他们院子搜出来什么不该出现的,皇帝大怒,要打要罚,幽禁贬斥,抄没金银财物……最差的结果,应该也能保得一条命吧? 一则赵珩好歹是皇帝亲儿子,本就病弱之身,如今又主动跪下低了头,虎毒不食子,那日皇帝对靖阳侯世子的处罚也并没有直接赐死。 二则她还有爹爹和兄长,他们得知后一定会为她奔走想办法的。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更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宋知意稳住心神,思忖真若如此该如何辩解才是最有效,边暗暗朝梅香摇头,如今轻举妄动,那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更要被人抓住把柄。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夏堂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知意忐忑回头,看到以苟富贵和赵景为首的一群人回来。 后头还用绳子套着一个面生的内侍拖进来。 这内侍不是琼安院的,宋知意看着面生,可不敢放松警惕。 皇帝疾步走过去一瞧,却是有些认出来,回身怒瞪过来。 众妃嫔胆战心惊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谁的人。 娴妃本着看热闹的心,谁曾想看清楚后,双腿一软,险些吓得跪下来,她不敢置信地跑上去揪住那内侍的耳朵,“福生!?你怎么在这?” 赵景抓住福生的手伸出来,露出一手与猞猁身上一般的毛,“此人做贼心虚,正要逃跑出宫苑!” “不可能!”娴妃眼睛瞪得铜铃大,“福生就是个伺候六皇子的马奴,怎么会——” 话未说完,皇帝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得娴妃跌倒在地,居高临下地逼问道:“原来是你?你还敢狡辩?” 娴妃捂着发痛的脸颊,惶恐摇头,连连喊冤道:“不是臣妾,绝不是臣妾!” 赵景狠狠丢开福生的手,福生当即磕头道:“皇上恕罪,都是娘娘吩咐奴才这么做的,娘娘,求您救救奴才啊!” 娴妃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登时惨白,抱住皇帝的腿凄厉喊道:“请皇上明察,臣妾从未指使过福生,更不知那什么黑猫还是猞猁……四殿下忽然抓福生这个卑贱东西来,一定是想给三殿下洗脱嫌疑!四殿下如今是皇贵妃的儿子,岂能不知晓皇贵妃怀有身孕,说不准早悄悄说给四殿下听又一起合谋陷害皇贵妃,如今又栽赃给臣妾!” 赵景气红双颊,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急急道:“你胡说,我根本没告诉过三哥!” 这话落在皇帝耳中,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皇帝犀利的眼神终于看向三儿子。 宋知意下意识摇头,欲开口辩解什么,赵珩按住她的手,声息虚弱道:“父皇明察,儿臣说过,稚子无辜,不论我知不知晓皇贵妃怀有身孕,都不会,也没有手段行此歹毒之事。敢问苟内侍,可从琼安院搜查出什么来?” 苟富贵朝皇帝摇头。 此时,赵珩忽然伏地吐出一口鲜血,宋知意慌忙搀扶,边哭诉道:“殿下本就命悬一线,活一日少一日的,又哪里有心思去琢磨那些害人手段!若母后在天有灵,求您惩治真凶,保佑殿下平安啊!” 提起先皇后,皇帝负在身后的手骤然一紧,不忍再看三儿子以及满地的血,如今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三儿子有关,那么,就是他一气之下冤枉这个病弱不堪的儿子了。 可谁叫逆子口出狂言,忤逆不尊? 皇帝威严目光最终落在喊冤的娴妃身上,咬牙切齿道:“来人,拉这个毒妇下去关起来,刑审福生。” 侍卫立即上前,娴妃的冤屈求饶声很快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内间有太医来说,皇贵妃醒了。 皇帝阔步进去查看,路过知意和赵珩身边时,只留下一句:“带他回去罢。” - 回到琼安院,宋知意赶紧叫封太医来看诊,赵景跟在身后,被她脸色严肃地拦住:“今夜多谢你,可你三哥精疲力尽,需要静养,你还是明日再过来探望吧。” “你算什么东西!”赵景怒瞪宋知意一眼,转身离去。 宋知意本欲回去,可不知想起什么,进门后又回头瞧了眼,却见赵景去了药房,又进了厨房,她古怪地皱眉,直到赵景离开琼安院,看屋外再无旁人,才关紧门来。 焉知后窗突然跳进来一个黑衣人。 宋知意吓一跳,刚要喊人,黑衣人拉下面巾,原来是落眉! 落眉背着个麻袋,快步上前道:“您可千万别吓着,奴婢是怕被四皇子瞧见,这才跳窗进来。” 宋知意摆摆手,赶紧倒了盏凉茶喝了压压惊,边问:“无妨,你包袱里是什么?” 落眉便拉开包袱,宋知意低头一瞧,险些又被吓一跳,那里竟是一只不知被打死还是被打昏的猞猁! 落眉把包袱收起来,摇头无奈说:“您和殿下去赴宴后,梅香喂猫瞧见多了这东西,凶得很,险些咬死猫,就叫奴婢来抓走,奴婢本想丢去外头林子,谁料还没走远,瞧见听夏堂那边声势浩大来人,怕是出了事,遂躲在屋顶,后来又来一波人搜查,奴婢没敢下来,一直到您和殿下回来。” 宋知意这才明白过来,方才梅香怎么慌张看她,她拍拍胸脯后怕道:“幸好梅香及时发现,幸好你机灵,不然我和殿下就惨了。” 她把事情原委大致说给落眉听,落眉高兴道:“皇贵妃的孩子没了?没的好啊!” “咳咳!”宋知意差点被呛到,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叫落眉小声些,又问她,“你在屋顶,还瞧见什么吗?” 落眉收敛情绪,想了想,“苟内侍最先带人来搜咱们院子,出去后右转去了四殿下的静安院,可偏巧,还没进屋呢,四殿下抓着人从外边跑来,苟内侍大概急着跟皇帝复命,便和四殿下急匆匆赶回听夏堂,剩下的侍卫继续搜查,可好像最后唯独四殿下的院子没进去过。” 宋知意拧眉沉默下来。 里间传来赵珩沙哑的声音:“他下了手,本欲栽赃我,岂料情况有变,遂踢替死鬼上来罢了。” 这么一想,宋知意瞬间转过弯来了,所以刚才赵景关切地跟过来,四处打量,其实是不明白为什么琼安院搜不出东西! 可……赵景平时瞧着遇事莽撞青涩,胸无城府,说话冲冲的不过脑子,竟是这样心机深沉又歹毒的人? 宋知意忽然有些为赵珩感到悲哀。 今夜宫苑戒严,一时半刻不好出去把这害死人的猞猁丢掉,落眉道自己有法子,便先退下了。 封太医把脉开了方,留下一盒消肿止痛的药膏给宋知意,也退了出去。 宋知意叹了声,收起重重心事,来到赵珩面前,又是弯唇笑盈盈的模样,“殿下,我给你擦擦药吧?” 赵珩缓缓坐起身,其实他的右脸早已麻木不知疼痛,他情绪复杂地看着知意,她在笑,他心里却开始隐隐抽痛,半响,只是低声说:“你把裙摆撩起来,给我看看。” 第52章 你若喜欢,我可以唤上千万遍,…… “……啊?撩起裙,裙摆给你看,看……这不好吧?” 宋知意有些没反应过来,轻轻垂下眸子,羞耻咬唇,一张欺霜赛雪的白皙脸蛋泛起两抹绯红。 她的手攥着小药瓶压在腿上,不敢松开,忍不住想:这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商量破局的对策么?怎么忽然要做羞羞的事,他那身子,也不能吧? 赵珩无奈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他则倾身过来,直接撩起那霞粉色的百迭裙摆。 宋知意呆住了,心里又慌又乱,下意识要去阻拦,可是想了想好像也不太好,他们如今身份确实是可以这样的,于是讷讷没了动作,只把脑袋埋得更低。 然而赵珩只是撩到膝盖往上一截,便住了手。 如今开春天暖,知意的衣裙也逐渐穿得轻盈单薄,一双笔直纤细的腿如美玉一般白皙莹润,毫无瑕疵,可也正是因此,膝盖上的两道红肿痕迹便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赵珩包裹纱布的掌心情不自禁轻抚上去,他记得,今夜她反反复复跪了很多次。 宋知意怔然看着,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自个儿想歪了! “疼不疼?”赵珩抬眸问她,顺势从她手里拿过了药膏,细细给她跪红的膝盖涂抹。 冰冰凉凉的触感传来,还有点酥酥麻麻的,宋知意浑身一个激灵,觉得不太适应,忙摇摇头,拦住赵珩的手道:“也不是很疼,等回头我叫冬青她们给我涂就好了。” 说罢急急起身,层层叠叠的裙子跟着柔顺垂下来,一切都被完好遮挡。 赵珩沉默地望着知意无所适从的模样,眸光渐深。 ——她为什么不给他涂药?他涂得不好吗?还是她怪他今夜失了分寸,出言太过莽撞? 赵珩的手颓然地攥成拳头,药瓶子也随之倒在锦被上。宋知意赶忙拿过来,笑笑说:“还是我给你涂吧。” 她把小几旁的烛台挪近了些,指腹沾了药膏轻轻往赵珩的右脸擦,她微微俯着身子,神情专注认真,温热的气息就拂在赵珩脸畔。 赵珩颓然垂下的眼眸不禁抬起来,静静看着宋知意,心里除了莫名的抽痛,又涌出一抹难言的酸涩。 “抱歉。”他终是忍不住低声说,“我日后不会这样了。” 宋知意微微一愣,诧异道:“为什么要道歉?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呀,有难同当嘛,可恶的是那个赵景!如今皇上的疑心定是还没打消,皇贵妃醒来后大有可能把这笔仇记在咱们身上,可如今咱们一无人手,不便探查,二则处境尴尬,也不好行事,我想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只怕皇贵妃气急起来心生报复。要不然我给我爹爹写信?他在外边想办法,或许会方便得多。” 赵珩默了片刻,才说:“你如今不一定能把信送出去,再者,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赵景什么痕迹也都抹掉了。我记得王嬷嬷是皇贵妃的人……” 宋知意眼睛一亮,立马拍着胸脯道:“我晓得怎么做了!” - 翌日清晨,宋知意很早便与王嬷嬷去永安院看望皇贵妃。 守在院外的婢女很是为难地对她们说:“咱们娘娘身子不适,暂不见客,三皇子妃还是请回吧。” 宋知意也没法,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一番关切和孝心,只道改日再来。回去路上,她连叹好几声,愁眉不展地问王嬷嬷:“如今可怎么是好?”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49节 王嬷嬷脸色也为难,毕竟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竟会出了这茬!眼下宫苑还在清查,皇贵妃概是小产后身体虚弱,也未召王嬷嬷去问话。王嬷嬷只盼着这事可千万别跟三殿下有关,否则她老婆子日日待在琼安院却看不出一点端倪给皇贵妃提前报信,那是天大的罪过啊! 宋知意晓得王嬷嬷虽爱在琼安院四处晃悠,跟冬青和梅香打听事情,可唯独讨厌她收养的流浪猫,王嬷嬷嫌脏,放猫的那间小屋子更是从未踏足,昨夜也跟梅香确认过了,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们院子的猞猁,王嬷嬷不知道。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王嬷嬷皱巴巴的一张老脸,再长叹一声,突然气愤骂道:“说来说去,都怪四殿下!他在外头顶着咱们殿下的名义广纳群才,为己所用,自个儿攀上了皇贵妃的高枝儿,也不跟咱们殿下说,他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是一心往上爬,说不准昨夜就是他谋害皇贵妃没了孩子,又栽赃娴妃,再叫皇上也对咱们起了疑,他简直是一箭三雕啊!” “不,不能吧?”王嬷嬷面露震惊,忙拽知意到僻静的亭子里来,小声提醒,“老奴晓得您和四殿下不对付,可这话也不好在外头说啊!” 宋知意这才作惊慌表情,四处看看,低了声音无助地道:“嬷嬷,我急得方寸大乱了。” 王嬷嬷摇头叹了声,拍拍知意的手,宽慰:“皇上英明,一定会查明真相的。昨夜既没有降罪于您和三殿下,想来今日过后也会没事的。” 宋知意稍稍安心,与王嬷嬷回了琼安院。 王嬷嬷这整日做事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了夜晚,屋子外传来熟悉的哨声,她匆匆穿衣出门,暗巷里果然等着个宫婢:“皇贵妃叫你过去。” …… 永安院内,皇贵妃褪下华丽珠簪与精致妆容,脸色苍白地躺卧在床榻上,一双丹凤眼哭得红肿,心腹秦嬷嬷端着碗红枣枸杞参汤坐在床边,一连声地劝慰。 “孩子没了,还会有的,您可千万要保住身子!” 皇贵妃抚着小腹,又是一行清泪淌下来:“我就想要个自己的儿子,怎就那么难?我要他们通通给我未出世的孩儿赔命!” 王嬷嬷跟随宫婢进来,正听到这话,心里开始发慌,惴惴不安上前行礼问安。 皇贵妃搭着秦嬷嬷的手勉强撑起身子,递给秦嬷嬷一个眼神。 秦嬷嬷放下参汤,将软枕垫在皇贵妃腰后,又掩好被角,走下来眯着眼睛犀利打量王嬷嬷一眼,厉声质问道:“好你个办事不忠的王嬷嬷,是不是早被琼安院那边收买了?你别忘了,你儿子的命还攥在娘娘手里呢!” 王嬷嬷暗道不好,“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娘明察!老奴对您始终是没有二心的啊!昨夜是娴妃——” “你打量本宫是糊涂的吗?” 皇贵妃眉心蹙紧。她昨夜醒来便听皇帝这么说了,可她不信,娴妃平素待她多有敬畏奉承,也从无什么仇怨纠葛,且娴妃家世低微,是绝无封后的可能,能生下皇子封妃已是祖坟冒了青烟,又怎会放着如今安稳的好日子不过,忽然生出熊心豹子胆来谋害她腹中胎儿? 这满宫里,最恨透了她的,只有赵珩。 他自己没多少活头了,自然想拉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陪葬。 王嬷嬷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可也只能说:“老奴日日盯着三殿下和三皇子妃,实在没有发现一点异常啊!” 皇贵妃冷笑道:“好,既然你发现不了,必是眼瞎了。秦嬷嬷,着人拖下去,挖了她的眼睛。” 王嬷嬷惊恐抬起头,一旁已有两个内侍上前来要架住她胳膊,她极度慌乱下,莫名想起今儿三皇子妃那一番荒谬的气愤言辞来,尖声道:“是四殿下!” 皇贵妃表情奇怪地瞧王嬷嬷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阿景那个莽莽撞撞藏不住事的,你怕是眼睛还没挖,便已瞎了!” 王嬷嬷连忙摇头,跪着爬到皇贵妃床边磕头道:“老奴没瞎,您细想想,三殿下昨夜被皇上一巴掌打得吐血,今儿连床也起不来,六殿下一向得皇上宠爱,如今娴妃祸事上身,任他跪在天香阁一夜,皇上也是没见,您这边又刚失了孩子,伤心欲绝,可您是马上要封后的!届时四殿下怎么也算得嫡子,如今局面,当属对他最有利啊!” 皇贵妃脸色一变,秦嬷嬷见状忙拦下那两个内侍,与皇贵妃对了个眼神。 屋内霎时陷入一种不寻常的寂静。 王嬷嬷冷汗涔涔,估摸着这回说对了,能保住眼睛,也能保住儿子了,忙又补充道:“老奴不敢胡言,光是三殿下被打发到宫苑这半年,四殿下才来了不超过三次,光这两三次,还总要针对三皇子妃,二人一吵起来,三殿下不胜其烦,精力不济,他便又装作不得已的样子走了。” 皇贵妃攥紧手心,狠狠砸在锦被上,半响后寒声道:“你回去,继续盯着!” “是是是!”王嬷嬷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去。 秦嬷嬷坐回皇贵妃身边,若有所思道:“这番话不无道理,今春科举一事,皇上还夸赞四殿下做得不错,只是性子不够沉稳,还要历练。退一步说,若四殿下当真性情莽撞直率,那皇上要把他记入您的名下,他岂能一声不吭的谢恩?” 皇贵妃神情微妙地沉默了。 堂姐死后,饶是赵珩再沉稳的性子,却也屡次冲撞埋怨皇帝,直到今时今日,对她亦没有一个好脸色。 若眼神能杀人,她只怕早已千疮百孔。 只因堂姐是他的骨血至亲,失之心痛难忍。 而赵景,到底不是堂姐亲生的,也不是她亲生的,那十七八岁的青涩皮囊下,只怕是颗骗过所有人的蛇蝎心肠。 皇贵妃收了思绪,派人去叫赵景来。 赵景来得很快,清俊面庞略有担忧,朝皇贵妃行礼过后,畏畏缩缩地开口:“母妃,昨夜当真不是三哥,还请您千万不要误会他。” 皇贵妃觉得讽刺,她都不曾开口,这孩子倒是求情求得快,是生怕她怀疑不到赵珩头上吗?她叹气道:“本宫的孩子没了,今后可只有你一个依傍,你得争气些,莫要作这畏首畏尾的模样,叫你父皇瞧了,不痛快。” 赵景立马挺直背脊来,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闪烁着讨好的顺从。 皇贵妃满意地笑了笑,待赵景离去后,仇恨爬上心头,一张脸彻底冷下来。 - 两日后,果然如赵珩所料,宫苑搜查不出其他线索,猞猁这个黑锅,终究还是娴妃先背下了。 皇帝将娴妃贬为了末流的宫婢,幽禁在西南角的废弃院子思过,每日抄上百遍金刚经,给逝去的孩子祈福。 真凶虽未原形毕露,好在琼安院这边无事发生,皇帝一行人回宫那日,反而送来了不少好药材。 落眉很是不甘心:“早知道咱们院子那个猞猁奴婢就先留着,丢去四殿下院子好了。皇贵妃身子亏空,只怕忙着回宫休养,一时半会腾不出手来追查。” 宋知意却不这样认为,“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冒了险,就有失败的可能,如今他们哪里还能承受得起。 下午,内侍把先前抓去盘查的流浪猫又给送回了琼安院,一个个可怜得不行,一放出笼子就往知意怀里钻。 王嬷嬷老远就避开,皱眉劝道:“脏兮兮的,您还是快放下来吧!” 宋知意不太在意,打发王嬷嬷去给厨房熬煮参汤了。她怜爱地摸摸小猫,冬青拿吃食过来,她端在手里,慢慢喂它们吃。 赵珩隔窗望着,忽问了句:“知意,我跟它们有什么区别吗?” “嗯?”宋知意听到他竟然唤了自己一声,知意?!她惊讶不已,愣了好一会才说,“当然有啦,你是人,猫是猫,天差地别呢。” 赵珩却明白,这其实并没有区别。 他也是她怀里的一只流浪猫,她对他好,只因他可怜,不幸,凄惨,让人心生怜悯和同情。 可他最厌恶旁人的怜悯和同情。 这时候宋知意喂饱了猫,擦干净手后小跑进屋来,一双杏儿眼亮晶晶,满是期待地看着赵珩问:“你,你能不能再像方才那样唤我一声?” “知意。”赵珩眉眼温和,唇畔含笑,“你若喜欢,我可以唤上千千万万遍,知意。” 他想,怜悯又何妨,不喜欢他又何妨。 他爱她就够了。 第53章 青筋暴起的大掌扣住床沿,颤巍…… 赵珩忽然变得这么温和好脾气,宋知意一时都不太习惯。 她总记得他脸色冷冰冰地喊她宋知意的漠然和疏离。 当下听他唤了两声“知意”,已然心满意足,自是没把千千万万遍的玩笑话当真。 皇帝一行离去后,宫苑恢复往昔的冷清,封太医却是常带着落眉和内侍往密林去,每日给赵珩诊治的时间也变得比往昔漫长许多,屋里的药味日渐浓重。 别提知意,就连冬青和梅香两个都觉得奇怪,止不住担忧——是不是三殿下的身子更严重,熬不起多少时日了? 两日后的晌午,宋婉带着一大车上好的药材和时兴的衣料首饰,急匆匆赶来宫苑,一见知意,眼眶便泛了红,心疼得直道:“我的乖女,你受苦了!” 宋知意多日不见娘亲,鼻子也酸得厉害,一把扑进了宋婉怀里,嘟囔道:“其实也没有受多大的苦,是不是冬青和梅香乱给您报信呢?” “还用的着她们报信?”宋婉轻轻抚着女儿的背,叹气,“娘昨日去承安伯爵府赴宴,听她们几个议论起,道是皇贵妃没了孩子,一个说是娴妃害的,一个又说是……” 宋婉顿了顿,放开女儿低声问道:“三殿下呢?” 宋知意看了眼门窗紧闭的主屋,“封太医正给他看诊呢。” 于是宋婉默了默,宋知意便带她娘回自个儿屋里说话。 宋婉这才敢放心把未出口的话说完:“一个又说是三殿下害的,还说皇上打了三殿下,娘急得一宿没睡着,赶紧叫你爹去买了大补的好药材,皇上气怒之下,可打了你?” “没有没有。”宋知意连声说,还把脸蛋凑近给宋婉看,“是不是白里透红好着呢?” 冬青忍不住道:“可咱们姑娘为了给三殿下求情,膝盖都跪肿了!” 梅香跟着点头。 “什么?”宋婉刚松缓下来的心顿时又是一急,二话不说掀开女儿的裙摆,那膝盖上赫然两团乌青发紫的痕迹,宋婉看得心口一痛,“天菩萨,你在家里别说是跪,摔一跤都得赖在娘怀里撒娇半日,如今出嫁才不到一年,连受委屈也不肯跟娘说了,还疼不疼?” 宋知意鼻子阵阵发酸,眼眸里也不受控制地涌上湿意来,虽说事情已过去三四日,她也觉得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娘亲一问,埋在心底的委屈便好似自个儿长了脚一般地爬出来:“我怕你和爹爹担心才没有说嘛,那夜事发突然,我又慌又怕,腿都跪麻了,好在是有惊无险,等隔了一日起身,才觉察出疼意来,不过我擦了药,眼下只还有一点点疼了。” 宋婉这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忙叫冬青拿了膏药来亲自给知意擦,柔声哄道:“傻孩子,便是你不说,我和你爹在家里也是日夜牵挂,四处打听,生怕你受了委屈无人相助,无人诉说。爹娘虽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可哪怕是晚些,也总能赶来,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始终是爹娘唯一的宝贝闺女,不管遇着什么事,总有爹娘在你身后,你不要自个儿强撑着,知不知道?” 宋知意吸吸鼻子,依偎在宋婉怀里,乖巧地点头:“知道啦!” 可纵然宋婉和丈夫愿为女儿赴汤蹈火,思及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也是无奈。宋婉安抚地拍拍女儿,语气满是抱憾:“若是嫁给还明,你哪里需要受这种苦楚?便是有天大的事,爹娘也能给你做主!知意,你跟娘说实话,三殿下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宋知意沉默半响,摇摇头,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婉不得不为女儿的未来思量,抹完药膏替她放下裙子,深思熟虑后说:“下回再有什么事情,你需懂明哲保身的道理,不要傻乎乎地站出来了,还明那孩子很有出息,他高中探花后来家中做客,同我和你爹保证过,他会一直等你,也不介意你嫁给三殿下这段过往,等殿下……” “娘!”宋知意吓得赶紧拦住宋婉。 宋婉蹙眉,神情严肃道:“你小小年纪就无可奈何嫁来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难不成等他过身后还要青灯古佛为伴?娘生你下来是享福的,不是遭罪受苦的!” 屋外,赵珩薄唇紧抿,攥紧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也浑然不知痛。 他明白偷听不是君子所为,此刻却怎么也无法滑动轮椅离去。 宋婉待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女儿回城去。 宋知意送走娘亲,心也空落落的。梅香叫内侍把宋婉送来的药材收捡去药房存放备用,再把其余衣料首饰放去了库房。 宋知意挑选了几样寓意新婚夫妇百年好合的吉祥首饰出来,送给梅香。 她娘来还给梅香带了话,梅香的亲姐姐要成婚了,邀梅香去观礼。 梅香看那贵重的首饰哪里敢收,忙推拒道:“您给奴婢涨了月银,奴婢也存了私房钱,够用的!” 宋知意叹气,把东西放到梅香手里,只说:“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那夜你及时发现咱们院子里的猞猁,也有功,该赏。” 好说歹说,梅香才感激地收下。 主仆俩从库房出来,正碰上庆嬷嬷推着赵珩过来。庆嬷嬷笑着道:“皇子妃,该用晚膳了,殿下等您呢。” 宋知意看看天色,原来不知不觉早已天黑,她便叫梅香把首饰收好先下去,自己则上前推赵珩,莞尔一笑道:“从前都是我叫殿下用膳,没想到如今也换过来了。” 赵珩一双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梅香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0节 ——她这是急着收拾值钱物件,好逃跑了吗? 一整夜,赵珩都沉默寡言。 宋知意自然也察觉了,今日宋婉跟她说的话又浮现心头,不过她自然不会跟赵珩提起,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晚二人躺在床榻上,宋知意翻了个身面对着赵珩,试着问他:“是封太医治疗不顺利吗?” 赵珩沉默片刻,侧过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很郑重,像是允诺一般:“没有,很顺利,我快好了,你放心。” “真的呀?”宋知意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是看着赵珩凝重的脸色,她又慢慢蹙眉,“那你怎么还不开心呢?” 赵珩怔然,下意识扯动唇角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有吗?” 宋知意轻轻叹了声,温声软语地宽慰他道:“调理身子总是要慢慢来的,你不要急嘛,我说个故事给你听,说完咱们就睡觉,好不好?” “好。”赵珩温声应她。 宋知意便用双手支起半个身子,从枕头旁翻翻找找,抽出一本还算正经的人物游记,从第一篇开始给赵珩念,她嗓音柔软,音调随着故事发展而起伏。 赵珩听着,默然合上双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柔和似春风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他才悄然睁开眼,看见宋知意竟枕着书册睡着了。 赵珩哑然失笑,动作轻轻地抬起知意的脑袋,把书册拿开,让她睡舒坦来,他深深看着她恬静的睡容,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 翌日封太医过来给赵珩用毒治腿时,只听赵珩吩咐道:“一日两次改四次,用量也加两倍。” 他语气风轻云淡,好似在说今儿的天气还不错。 封太医却听得脸色大变,要知晓,药箱里的可是些许用量便会叫人身亡的剧毒啊!封太医只得硬着头皮劝:“殿下,这不是轻易可更改——” “让你用你就用!”赵珩脸色阴沉,语气很重。 封太医抹了把冷汗,只得连声应下来,但也不敢贸然加量,因为到了下午,第三次用毒时,赵珩的身子便支撑不住,虚弱地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一整夜。 赵珩昏昏沉沉睡着,隐约只觉身体漂浮到了另一个虚幻国度,母亲笑容和蔼地朝他招手,幼妹也在唤:“哥哥,你快来!” “去哪?”他问她们。 她们不说,只是叫他快过来,迟了就赶不上了。他的身体如一粒尘埃,不由自主地随风而去,可每靠近一步,母亲和幼妹的身影便离他越远一步,他始终无法触碰到她们。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软欢快的嗓音:“还明哥哥,等他死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赵珩猛地转身,只见宋知意依偎在卫还明的怀里,笑容甜美。卫还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当然好,我们原本就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若不是那个残废,早该成亲了。” 赵珩怒不可遏,冲过去欲拉开二人紧密相拥的身体,可身后又传来幼妹天真无邪的童音: “哥哥,你再不来,我和母后就要走了。” “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赵珩无可奈何地回头,既想拦住至亲,又想拉回宋知意,他们的声音不断交织在耳畔,变得模糊幽远,身形也忽而化作了一团白雾,几息之间,便消失殆尽,任凭他怎么找,都没了踪影。 “宋知意!” 赵珩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然而身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摸着。 他身体一僵,猛地掀被坐起身。 小几上只剩一豆烛火孤零零地燃着,映照出冷清寂静的屋子,哪有宋知意的身影? 赵珩的脸色全然变了,匆匆下地,可体内余毒尚未彼此消融,双足传来尖锐的痛楚,令他狼狈地跌倒到冰冷的地面,额头冒出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他双手死死拽着床沿,踉跄爬起来,强忍着双足钻心的痛楚,三步一跌,踉踉跄跄爬出了屋子。 天色灰蒙蒙的,还未大亮,整个琼安院陷入沉睡。 赵珩艰难地寻到往日知意睡的那间屋子,推门进来,只见几个包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案上,他打开一看,有贵重值钱的首饰,有替换的漂亮衣裙,两个食盒里也装满了知意素日爱吃的糕点。 而床榻上,宋知意熟睡着。 光是几步,赵珩便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踉跄跌坐在床边,冷汗濡湿单薄的寝衣贴在他消瘦的肩胛和胸膛,他无奈阖上眼。 这一定也是梦境吧? 她那么心地善良柔软的姑娘,怎么忍心抛下他这个可怜鬼呢? 然而许久之后,赵珩睁开双眼,双目清明,只见窗外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 晨光熹微,屋内一切都被照得无比清晰。 他后背倚靠着床畔,视线一寸寸掠过包袱、食盒,变得冰冷。他再回头看宋知意,冰冷的眼神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心痛和不甘。 他不是跟她说了吗? 他会好的,会好的! 这个骗人精,骗他不要心急,却在背地里筹谋弃他而去,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他? 天光大亮,宋知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是对上赵珩凉薄冷酷的眼神。 她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没反应过来。 赵珩见她终于醒了,青筋暴起的大掌死死扣住床沿,颤巍站起身来,一双泛着血丝的凤眸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脸色阴鸷,声息更是凌厉: “宋知意,我还没死呢!” “你就想偷跑出去跟你那高中探花的竹马私奔吗?!” 第54章 (修改结尾,建议重看!)难道…… 岭南偏远荒芜,只有逢年过节时,街头巷尾才会多出些新鲜玩意儿。 有年元宵,京都来了一支杂耍班子,戏法尤其变得活灵活现,“唰”一下红脸变白脸,再扭个头,白脸又会变黑脸,嘴巴里还会喷出火球,宋知意很喜欢,连着三四日都拉着他二哥哥去瞧热闹,好似怎么也看不腻。 可是此刻,她懵懂又惊吓地看着昨日才温润如玉地唤她“知意”、今早却又恶狠狠喊她“宋知意”愠怒质问的男人,忽然又不是很喜欢变戏法了。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她慢吞吞坐起身来,拽着被角往床角挪了挪,稳住心神,还算冷静地问:“我何时说过要与卫兄私奔了?这事关我的名誉和清白,你怎么能胡言乱语污蔑我呢?” 赵珩幽暗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宋知意的脸庞,可竟也从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倒多的是不敢表露出来的畏惧,若不是心里藏了秘密,她为什么要怕他? 赵珩回头指着桌案上的包袱和食盒,逼问声愈发凛冽:“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宋知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恍然明白他大抵是误会了什么,表情无辜地解释道:“明日是梅香姐姐的婚仪,冬青嚷嚷着要去,那是我给她们路上准备的吃食,她们不会骑马,宫苑又没有马车,只能跟内侍坐采买的牛车回城,梅香家往京城东南方向还要走上十几里路,很慢的。再说,谁去吃酒不要带贺礼,不要穿着光鲜得体些呀?” 赵珩身子微微一僵,脸庞紧绷着,却是不可抑制地想:给两个丫头准备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她的屋子?直接放在厢房岂不是更便利? 顷刻间,赵珩的脸色又冷下来,他跌坐在床边,一步步逼近宋知意:“你在狡辩,在找由头搪塞我是不是?” 他质问的语气太过冷厉,仿若宋知意是什么犯下弥天大罪的犯人一般,宋知意下意识再往后挪了挪,无奈道:“我搪塞你做什么呢?” 赵珩冷笑:“当然是你准备偷偷逃跑出去找你那贼心不死的竹马!” 偷偷,逃跑,贼心不死。 他短短一句话,便跟刀子一样尖锐地刺中人心。 宋知意失望地摇摇头,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费解,眼前这个生性多疑刻薄冷漠的赵珩,比新婚夜她所见到的还要令人生畏,她有些无话可说,“倘若你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办法。” 说罢,宋知意不高兴地推开赵珩,起身下了床。 赵珩眼睁睁看着,不敢置信。 她现在竟然连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了么? 赵珩踉跄站起身,猛地抓住她手腕,语气透出慌乱:“你要去哪?” 紧接着,他又恶狠狠地威胁说:“没有我的命令,你今天哪儿也不许去!” “……?!”宋知意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郁闷。 她头也不回,用力想挣脱开攥在手腕上的掌心。可赵珩的力道简直跟他这个油盐不进的臭脾气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反倒是弄得她手腕疼得厉害。 她眼眶泛起委屈的红,恼得一口咬在赵珩手背。 赵珩见状,心底的愠怒控制不住地一层层蹿了上来,几乎要淹没手背被咬出血痕的疼痛,他冰冷地讽刺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见那个野男人么?他有什么好的?” 野男人? 宋知意错愕地抬头看向赵珩。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下流粗鄙的用词竟然也会从一个自幼钟鸣鼎食饱读诗书且曾为太子殿下的人口里说出来! 那他认为她要私奔,心里不就是把她想成了世俗里最不检点最不堪的、抛下病重残疾丈夫远走高飞的粗鄙女子? “对!没错!”宋知意凶巴巴地瞪了赵珩一眼,愤然道。 既然他偏要这么认为,那她也这么说,气死他好了。大不了就是去守皇陵,两年三年后她宋知意也不过才十八岁,正是大好青春年华。 “我今日就是要去见还明哥哥,他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邻家竹马,才不是什么野男人!他温柔体贴,千好万好,若不是圣旨不可违,我不愿让爹爹多年来勤勉上进的苦心白费,也不会辜负还明哥哥一番心意,更不会像是牛皮糖一样不厌其烦地眼巴巴围着你转!你敏感多疑,刻薄冷漠,阴晴不定,总是凭一己私念,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人,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的处境,你除了这副好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赵珩猛地一怔,下意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她的心里话吗? 二人僵持半响,清晨柔和的日光一点点升起来,落在知意通红的眼眶,她咬着唇,眼泪啪嗒掉下来,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源源不断地砸在赵珩手背。 他紧攥住她的力道,终是颓然松开了。 宋知意揉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庆嬷嬷急匆匆赶来,都没能拦住她,再进屋一看,赵珩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庆嬷嬷简直两眼一黑,只觉天都要塌了。 这小夫妻不是才好好的吗?怎么又吵起来了啊! 这边庆嬷嬷着急忙慌地找封太医来,又找内侍帮着把赵珩抬回屋里,焉知赵珩虚弱指着听松阁的方向,没了法,庆嬷嬷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办。 其实听松阁被烧坏的屋子早就恢复如初了,只是赵珩一直没提要回去,庆嬷嬷盼着两个主子好,自然默契不提。 另一边,宋知意跑回主屋,抹干净了泪珠子,就开始收拾东西。 冬青和梅香双双跑来,担忧得不行,问道:“咱们要回家去吗?” “嗯。”宋知意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凝重鼻音,不过她对二人笑笑,示意她们放宽心,提醒道,“你们先跟牛车回城吧,不然要赶不上明日的酒席了。” 梅香心疼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酒席,连忙帮着收拾。 冬青便说:“奴婢这就给夫人送话回去,叫忠叔赶马车来接咱们!”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1节 庆嬷嬷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瞧见主仆几个这阵仗,便知大事不妙,一向善解人意性子柔软的皇子妃都被气成这样,可见她一个老奴来是劝不住的,只得跑回听松阁。 解铃还需系铃人。 然而赵珩已经昏了过去。 封太医施了针,摇头说:“一切都得等殿下醒了再议。” 庆嬷嬷等到傍晚时分,终于见赵珩冷汗淋漓地醒来,大喜,连忙报信:“殿下,皇子妃收拾行囊,要回家去了!” “……她要回就让她回。”赵珩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庆嬷嬷当场愣住,“那您的意思是——” 赵珩沉默半响,墨色翻滚的眼底闪过愤怒、不甘、犹豫,最后变成无可奈何的妥协。他冷静地坐起身来,重新包裹了一层纱布的手掌撑着床沿下了地,可身形踉跄,竟还是有些站不稳。 庆嬷嬷连忙搀扶他坐到轮椅上。 赵珩望着自己的腿,良久,低声吩咐道:“你去准备笔墨纸砚。” 他缓缓滑动轮椅来到桌案前,抬手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锦盒,放在一边。待庆嬷嬷研好墨,便提笔,只是墨水滴落,也迟迟落不下纸。他烦躁得把纸揉成一团丢开。 庆嬷嬷难为情地劝:“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皇子妃待咱们这些底下人一向是很好的,梅香姐姐出嫁她甚至送了不少贵重的礼物,昨日霍姑娘给她送信,邀她去看灯会,她心里放不下您,硬是写信婉拒了。您可千万不要在气头上做出懊悔终生的决定啊!” 赵珩默然望向窗外,暮色低垂,晚风拂来,烛光跟着摇晃。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玄色寝衣,在这冷清的夜里更显孤寂。 他也并不在气头上,只是烦闷,半响过后,才重新沾了墨水,终究还是落了笔。 其实宋知意说的没错。 原本,这就是皇帝和陈太傅为冲喜乱点的一通鸳鸯谱,圣旨不可违,三人既定的命运轨迹全然被打乱。 只是幸运的是,他没有再遇到魏国公嫡女那般对他避之不及厌恶闪躲的女子。 相反,他遇到了一个真挚善良又柔软的好姑娘。 悲惨的是,宋知意嫁不了千好万好的竹马,偏偏还遇到一个像他这样疑神疑鬼只知刻薄伤人的残废。日夜陪在他身边,与吃苦受罪无异。 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留得住人也是徒生痛苦。不如就此成全了她,也不枉她真心盼他好一场。 他也讨厌这种有了期望又惶恐落空的颓败感,讨厌心绪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掀起汹涌波涛的失控和无力。 书信密密麻麻写了两封。 赵珩折起来,一封放在黑色锦盒上,叫庆嬷嬷拿去给宋知意。 庆嬷嬷眼看劝不了,只得叹气去了。 琼安院内,宋知意正在为那几只小流浪猫犯难,余光瞥见庆嬷嬷走近,顿时不乐意地走开,“嬷嬷,你今夜便是把天说破,我也不会听的。” 庆嬷嬷苦笑道:“老奴是代殿下给您送东西的。” 宋知意这才看了眼,赫然只见书信上和离书三个大字,她惊讶不已,忙拿过来拆开扫了眼,边问庆嬷嬷:“原来皇上赐婚也是可以和离的吗?” 庆嬷嬷默了默,“老奴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毕竟皇上金口玉言,但只要皇上改了心意,准允了,应当可以。” 宋知意尚有些泛红的眼睛顿时亮了,立马宝贝似地把和离书收好起来,再打开锦盒。 没想到竟是一整盒的金子! 夜幕里金光闪闪的。 她“哇”了声,赶紧接过来,那沉甸甸的重量都有些捧不住,于是叫冬青来收好,思量一番,脚步飞快地要去听松阁。 没想到,刚到听松阁外的垂花门,迎面碰上早上那气势汹汹的男人。 赵珩见到知意,微微一愣——她是要去找他吗? 或许,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她多少也是有些情意在的吧?否则谁可以做到那么细致入微呢。 赵珩缓和脸色,正要开口,却先听知意冷哼一声,很谨慎地说:“既然要和离,还得烦请你给皇上写封信,就道你厌烦了我,一刻也容忍不了我了,但你也不能说我照顾不周……反正你得说清咱们必须两相分开,往后各自嫁娶,余生安好,不然单单给我一封和离书,我走了,皇上那边不准,岂不是变成我抗旨不准,祸连家人全族?” 赵珩轻置于轮椅扶手上的掌心骤然一紧。 宋知意继续说:“还有,我照顾你这么久,事事尽心尽力,不说功劳有苦劳,难不成你就用一盒金子打发我了吗?你当是打发小猫小狗呢!” 赵珩彻底黑了一张脸,拳头攥得邦硬,咬牙切齿道:“宋知意!”谁家小猫小狗能用金子? “干什么!”宋知意也用很凶很凶的语气,只是她嗓音天生就偏柔软,落进耳里一点气势也没有,不过并不妨碍她叉腰瞪赵珩,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你少凶我!” 赵珩看她这凶巴巴的模样,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点点滴滴的温馨美好,竟又气不起来了,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股子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 留不住心,留得住人也是好的。 再把卫还明弄得远远的,不就好了吗? 赵珩一言不发,缓缓从轮椅上站起来,在宋知意震惊不已的眼神里,夺走了她收在袖口的和离书,撕个粉碎,扬在无边夜色里。 “你你你……”宋知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恍惚想起,早上他是怎么来她屋子的?好像他也站起来了,只是当时她气得要死,压根没注意到,如今她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止的男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赵珩便往前一步。 只是他的步子很慢,还有些踉跄不稳,宋知意见状不妙,转头就跑,可惜不一会,只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她吓得回头,却见是赵珩重重摔倒在地。 宋知意硬生生停在原地,看他匍匐在地上狼狈往前爬的模样,终究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不忍心地走回来,想扶他起来,可惜尚未有动作,整个人就被赵珩紧紧拥进怀里。 他下巴搭在她肩颈,急促慌乱的气息拂在她耳畔,恳求道:“别走,你别走!” “你既是给那两个丫头准备的东西,昨夜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我噩梦惊醒,看不到你,很难不多想,你或许不懂那种滋味。” “可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好不好?你等等我,成不成?” “你看,我如今也真的快好了。”说着,他便急急地要站起身,向她证明。 宋知意有些无奈,也有些心软了,只好从旁微微扶着他的手臂,直到他重新站直身子,她需仰头才看到他那时而可恶至极,又时而可怜巴巴的俊美脸庞。 她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下:“昨夜是封太医跟我说,你用毒过量,恐怕夜里病情反复,十分吓人,他得守着你,以便随时施针用药,那我自然不好留下呀。” 赵珩怔怔看着她,原来只是这样么……他想说些什么,可整个人被知意按在轮椅坐下,知意轻哼一声:“不过我现在还是有点生气!”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珩心底一空,下意识起身去追,几步便从身后牢牢抱住了柔软而温暖的宋知意。 他眼尾泛起一抹红,低沉的声音透出几许无措:“难道你生气就不和我一起睡觉了吗?我不会发病的!” 谁要封太医那个老头子守着了? 第55章 (修)他的心,敏感又破碎,她…… 宋知意本来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给赵珩一个教训!不然她也太好欺负了,以后他会变得更喜怒无常肆无忌惮的! 可是,当身子被一个冰冷坚硬的胸膛从后面抱住,揽在她腰间的手掌因为太过害怕可又极力控制着力道不敢弄疼她而微微发颤,连带着他低沉的嗓音也多了抹哽咽的意味,她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情不自禁地塌陷下来。 宋知意缓缓回眸,看到赵珩低垂着头,夜色浓郁,她隐约还看到他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竟红了一抹。 唉,她心软了又软。 其实赵珩的经历也很曲折可怜,母亲故去,幼妹至今生死不明,父亲又是如此凉薄,连心腹手足也无情背叛了他,他总是在失去,身边似乎没有一个真心盼他好的亲人了。 他的心,敏感又破碎,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掀起剧烈的波涛。 沉默半响,知意终于还是妥协地问:“那你下次不准这样了哦?” “我不喜欢别人仅凭一些不实的揣度便随意污蔑我,姑娘家的清白和名誉是很重要的,这事关我的家教和品德,你污蔑我,诋毁卫兄,便也等同于间接污蔑我与卫兄的爹爹和娘亲教子(女)无方。我宋知意是自幼生在偏远岭南,比不上京都的贵女博学端庄,可也绝非那等势利凉薄的粗鄙女子,我若在你最病弱无助的时候离开,有损信义。退一步说,便是我有心离开,也会正大光明告知于你,而不是偷偷摸摸的,这很自私,且有失体面,不是一个书香门第该有的行径。” 她话语温柔似水,在耐心地说道理。 赵珩心里酸酸涩涩,很不是个滋味,清醒过后,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呢?可很多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和疑心,他抱歉地再次允诺宋知意:“好,是我太冲动,说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脖颈,一个安抚的吻随即落在她侧脸,可是这样一触即分的碰撞却不能满足他的贪欲。 赵珩轻轻把知意的身子扳回来,俯身低着头,捧着知意柔软的脸颊,亲吻流连到唇瓣。 庆嬷嬷躲在花圃里瞧着,总算松了一口气,放心退下了。 幸好刚才她老婆子没跑那么快上去扶殿下! 待宋知意红着脸推赵珩回到主屋,夜色已很深了。 王嬷嬷尚且是皇贵妃派来的奸细,赵珩残疾的双腿有所恢复的事情自是不能向外透露。 宋知意心想赵珩定是又没吃晚饭,送他回到屋子便又出来,吩咐庆嬷嬷去煮夜宵来。 屋内,赵珩敏感的视线掠过一个个收捡整齐的包袱,神情又不受控制地阴沉下来。 若他没有挽留,她是不是就真的毫不留恋地走了? 她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听到和离,她清醒又谨慎,还嫌弃他给的不够多…… 赵珩从轮椅上站起身,缓缓适应着每一步都疼痛虚弱的步子,把那些包袱丢开,丢得远远的,丢到再也不会轻易出现在视线范围的角落。 没多会,屋外传来知意的脚步声,他才若无其事地坐回轮椅。 宋知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甜美的笑容重回脸庞,软声道:“庆嬷嬷真是心思细腻,我刚准备说呢,她就煮好了,你要不要吃几个?” 赵珩听话地“嗯”了声,默默把一整碗馄饨都吃完了。 尽管他感觉不到丝毫的饿感,也不太喜欢馄饨,可光是看着知意的笑,便不忍辜负她的好心。 折腾一场,待两人心平气和地躺在床榻上,宋知意才有心思琢磨赵珩奇迹恢复的腿。 她把玩着一缕发丝,念叨说:“封太医真是神医,居然想到以毒攻毒,想来还得谢谢靖阳侯世子那个可恶的贼子,要不是他,恐怕也不会阴差阳错的发现这个妙计,不过好像这么说也不对,坏人就是坏人,不值得原谅!” 赵珩看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在葱白指尖缠绕又松开,漆眸浮现一抹犹疑。 他曾经对宋知意说过,不能欺瞒他,可在用毒治腿一事上,他却瞒了她。 他怕最后不成,怕她有了期望又失望,现在她知道了,他想解释一二:“此事我并非有意瞒你……” “没关系呀。”宋知意不甚在意地笑笑,“我当然明白事以密成的道理,你有你的考量嘛,反正是好事。” 说着,她困怏怏地接连打了两个哈切。 赵珩的话闷在心里,到底是没再说出口。 他看着宋知意眯了眼,怅然若失地叹了声,待她渐渐睡熟了,没忍住倾身过去,亲亲她的额头、眉眼、鼻子,最后停留在娇嫩的唇瓣上。 可惜赵珩还未有动作,耳畔敏锐地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疾驰声。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2节 宫苑偏远,方圆几十里都是湖畔密林,在这样寂静安宁的深夜,又哪里来的快马? 不知想起什么,赵珩的脸色微微一变,旖旎思绪几乎迅速埋藏到心底。他把薄被给宋知意盖好,无声地下地穿鞋。 思索片刻,还是坐上轮椅,缓缓滑动到外间的门口,将门打开一扇。 落眉也警惕地提剑出了屋子。 自马球会后,何宗保那支队伍便又被调回皇宫守卫了,黑鹰探查未归,倘若遇到刺客谋杀,他们或将命悬一线。 然而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琼安院只是由内侍引进来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 月华如水,他一身简洁大方的银白色锦袍,通身并无饰物,却愈发衬得端方儒雅,行走之间无声透出一股独属于读书人的笔墨气息。 赵珩看着来人有些眼熟的眉眼五官,微微蹙眉。 “在下乃是司农寺宋少卿的长子宋知礼,夜深叨扰,还望三殿下见谅。实在是家母头疾发作,万分思念舍妹,还望殿下开恩,准许在下接舍妹归家探望。”宋知礼清俊面庞挂着得体的笑,朝赵珩一礼,忧心的目光看向屋内。 赵珩恍然,原来宋家长子已从川蜀升迁回京了。 然而深夜快马风尘仆仆地赶来,分明是今日那两个丫头给宋家报了信,道她们主子受委屈,这大舅哥是刚收到信,就急着赶来给妹妹做主了。 赵珩不徐不疾地笑了笑,言语也很客气:“岳母身体抱恙,自当先请医士去看,我身边有位太医还不错,你大可先接去。知意已经睡了,待明日再说吧。” 宋知礼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上前一步说:“医士已请了,家母的头疾必得见了舍妹,才能有所缓解,想必殿下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可否先让我与舍妹一叙?” “我说了,知意已经睡了。”赵珩语气沉下,直接命令落眉道,“既然宋公子不急着接太医,便带他去厢房歇息罢。” 宋知礼闻言,脸色也有些冷肃下来,抬手挡住落眉,直言道:“三殿下,我也不与你绕弯子。我就这一个妹妹,外调数年不得相聚,连她出嫁也不能送亲,如今她受了委屈,想回家,我今夜势必要接她走。你也是有妹妹的,既不能做到珍惜爱护妻子,便当理解我身为兄长的歉疚和关心。” 赵珩瞧他这个大舅哥言语犀利逼迫,大有直接越过他闯进来抢人的架势,可宋知意明明是他的!他们也和好了!赵珩不耐烦地示意落眉,刚要开口把这人赶走。 谁料身后走来一道迷迷糊糊的娇俏身影。 宋知意听着外头的争执声,被吵醒了,本要出来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来到门口,只见一个万分熟悉又思念的身影。 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恍惚还以为是做梦,试着唤了声:“大哥哥,是你吗?” 宋知礼见到阔别许久的幼妹,忙上前两步,无奈道:“傻栀栀,是大哥,大哥回来了。” 宋知意惊喜得欢呼一声,跑出去一把扑进了大哥怀里,“昨日娘亲来看我居然也不说!呜呜呜大哥我快想死你了!” 宋知礼叹了声,心疼又心酸地拍拍她的背。 兄妹相见,自是万分高兴。 然而赵珩就不好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宋知意就这么穿着单薄的寝衣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还说,想死他了?可明明他赵珩才是她的夫君,她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想他,也从未主动扑进过他的怀里! 赵珩的拳头几乎瞬间攥起来,比石头还硬。他猛地站起身,抑制不住地用力把宋知意拉回自己的怀里,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般成何体统?” 宋知意:“……???” 她无措道:“这是我哥,亲哥哥,一个爹一个娘的!” “那也不准!”赵珩脸色铁青,极力控制着怒火,“你先进去穿好衣裳。” 宋知礼见状,深深蹙眉:“三殿下,你平日就是这么跟我妹妹说话的吗?” 赵珩冷幽幽地瞪一眼宋知礼:“她现在嫁给我了是我的妻子,你身为兄长也该知分寸懂礼数!” 宋知礼深吸一口气,质问道:“好,那我请问三殿下,你身为我妹妹的夫君,平日就是这么凶地对你的妻子说话吗?” 宋知意无奈得“哎呀”一声,挣脱赵珩站到两人中间,一边摇摇大哥的袖子,难为情地小声说:“大哥你先别着急嘛!” 说罢又回头看看赵珩,软声道:“你也别动怒,我去换衣裳还不成?” 赵珩冷哼一声,直接拉知意回了屋子,“砰”一声把门关上。他步子太急,险些踉跄摔倒,又亲眼盯着宋知意穿好外裙,脸色才勉强好了些。但他坐在一旁,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宋知意叹气,但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了,忙出去与兄长说话。 宋知礼当即便要带知意回家去。 宋知意问清宋婉并非真的头疾发作,稍稍放心,便把今日原委对兄长说清,再看外边黑漆漆的夜色,忧心道:“其实殿下平日性情还好,就是有些小心眼,咱们要回家,也等明日天亮嘛?大哥你舟车劳顿刚到家,又马不停蹄赶来宫苑,也该先歇一歇,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宋知礼拿她没办法,只好应下来。 宋知意便亲自去收拾了厢房,安顿好兄长,才回屋。 赵珩依旧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跟石塑似的。 宋知意叹了大气,在身后拍拍赵的肩膀,“殿下,你未免想多了。难道亲兄妹相聚还得装作生疏的陌生人一样客气?若是来日你妹妹回来了,扑进你怀里说流落在外的日子很想你,我也要发脾气吗?这真的很无理取闹。” 赵珩幽怨地回头,瞪一眼宋知意:“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好好好,是我不懂。”宋知意不想再跟他起争执,便顺着这话说,“常言道不知者无罪,殿下你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咱们先睡觉吧,成不成?” 赵珩紧绷着脸,一声不吭地拉着她回了床榻。 宋知意有些睡不着了,想着得再跟赵珩说一声,明日她要回家去,免得他又误会。 只是还没开口,赵珩已倾身而上,捧着她的脸不由分说地亲了上来。 “唔……” 他吻得又急又凶,灼热的气息拂面而过,渐渐的,知意的心绪也跟着乱了。 …… 最后赵珩伏在她柔软起伏的胸口,郁闷问:“明日你回家,还会回来吗?” 他早已偷听到他们兄妹说的话。 可宋知意气息紊乱,正缓着,有些说不出话来。赵珩等不到回复,忽然一口咬在掌心握拢溢出的圆月,恶劣地用牙齿磨了磨。 全然陌生的触感,宋知意身子一颤,说不清是疼还是怎么,她羞红了一张脸,委屈巴巴地道:“你属狗的么?我当然会回了!” 赵珩这才满意,微微抬起头,扬了扬手背留下的一个咬痕,那是早上她恼急了咬的。 赵珩再动作轻轻点了点月亮上的一抹红痕,餍足地喃道:“大年初一,你曾送过我一束红梅,雪中绽放,美得惊艳,我也该回赠你一束。” - 宋知礼虽是骑马,不过后头也带了一辆马车。 梅香和冬青听说大公子来了,连夜收拾好了行囊,正好今日是梅香姐姐的婚仪,还能赶得上。 可是清晨知意起身,却怎么也找不到昨日收拾好的东西,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宋知礼:“不过是些衣物首饰,等回城大哥再带你买便是,家里也什么都有。” 宋知意眉开眼笑,索性不找了。临走前她看看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的赵珩,贴心说:“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哼。”赵珩瞥她一眼,勉为其难应下。 等宋知意几人欢欢喜喜地离去后,整个琼安院便陷入一种熟悉的寂静。 赵珩立刻叫来落眉,去准备马车,回城。 他再叫来封太医,也收拾东西一起,免得宋母真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外边的庸医看不好。 封太医看赵珩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愁得不行,劝道:“殿下,您如今虽说可以站起来了,按理说也应当行走,可得适当,若是过度劳累以至损伤,也很难办。” 赵珩烦躁坐下:“不过是准备个马车,怎么还没好?” 封太医心想,落眉姑娘不过是才出门片刻而已!看来此行还得带些安神的药丸。 这时候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轻响。 赵珩以为是马车备好了,当即起身,却未料,映入眼帘的是去而复返的宋知意。 他身子微僵,迅速收起所有表情,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淡声问:“又落下什么东西了?” 宋知意苦恼地摇摇头,走过来说:“我似乎落下一个人。” 赵珩蹙眉:“……?” 下一瞬,轮椅被推动。 宋知意笑盈盈说:“我想了想,还是委屈殿下跟我一起去吧!” 第56章 迟早要被那个居心不良的野男人…… 赵珩一颗急躁烦闷的心几乎是瞬间被抚平了。 他回眸看着知意温婉姝美的脸庞,几度启唇,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任由她推着他出了这冷寂阴暗的屋子,来到春光明媚里。 宋知礼劝不住去而复返的幼妹,只好担心地跟了进来,过台阶时便帮着抬了抬轮椅,待赵珩上了马车,宋知礼才无奈地拉着自家妹妹走到一边,再次低声提醒道:“傻栀栀,你要知晓,他的身子很虚弱,且不良于行,脾气也是阴晴不定,处处需要你留意着,若此行贸然出门有个闪失,只怕皇上怪罪下来。” 宋知意轻叹了声,小声对哥哥说:“无妨,我可以照顾好他的,不然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多可怜啊?” 经过昨日这一出,知意隐约明白,赵珩需要比寻常病人更多的关心和陪伴,况且现在正是他身体慢慢恢复的关键时候,如果她可以把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到,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可不想回家两日再回来,又要面对一个阴阳怪气冷着脸的男人,心很累的! 眼下人也已经上了马车,宋知礼再无奈担忧,也没了法子,只好扶知意上了马车。 封太医提着药箱稍后一步赶来。 他们一行准备出发了,落眉才气喘吁吁地赶着一辆马车出现。 宋知意听到声响,探出半张脸,惊奇地“噫”了声,忍不住回头看看赵珩。 ——原本他也打算回城吗? 赵珩若无其事地翻着一卷书,察觉知意困惑打量的目光,才抬头说:“你那两个丫头不是要去赴宴,让落眉送她们吧。” 宋知意心想这样也好,否则他们回到城门就要分道而行,冬青和梅香两个姑娘家的带着贵重礼物走远路,确实不安稳,落眉会些武功,路上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应对。 于是她也不问什么了。 宋知礼顾忌着赵珩重病虚弱的身体,嘱咐忠叔尽量把马车赶慢些,走平稳些,他骑马缓缓跟在马车旁,落眉那边则快一步离去。 好在宋家的马车朴素低调,一路上并未引来什么人的注意,只是慢悠悠的走,进永清坊万福巷时,已是将近日暮黄昏了。 赵珩却吩咐忠叔在万福巷口停下来。 宋知意奇怪地掀开车窗的帘子,指着不远处道:“殿下,我家在那边,还没到呢。” 赵珩顺着她目光看去,温和地“嗯”了声,可并未多作解释。 他打开车门,不多会便有一个四十上下大腹便便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厮坐马车赶过来,中年男人跳下马车,满脸堆笑,拱手恭敬道:“殿下久等,您要的东西都在这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3节 赵珩淡淡颔首,示意小厮把东西搬上来。 宋知意不解地看着那一个个包装得精致典雅的锦盒,等小厮一一码放整齐,竟快占了小半个车厢。 “这是什么?”知意问。 赵珩神情不太自然地别开脸,“没什么,走吧。” 宋知礼默不作声地看着,心叹他这个傻妹妹,女婿头一回登岳家的门,那自然是见面礼,可赵珩那看起来性情古怪,漠然如冰的人,竟也有这份心? 宋知礼敛下思绪,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平坦好走,他吩咐忠叔赶快些。 宋府门口,宋婉等得火急火燎,终于见到长子归来,才略略放心,快步上前,宋知意一打开车门,便见到娘亲,眉眼顿时露出笑,脆生生唤道:“娘!” “哎!我的乖女,你受苦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宋婉心疼地扶着她下马车来,上下打量一遍,一时看不出异样,急问:“他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咳咳……”宋知意猛地呛了一下,赶忙摇头递给她娘一个眼神,回头。 宋婉困惑,跟着女儿视线看去。 只见赵珩黑着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出现于众人视线。 宋连英微微蹙眉,似乎也没想到三殿下竟然会来,当即笑着上前,和长子一起扶着这个残疾病弱的女婿下来,打圆场道:“微臣见过三殿下,还请殿下莫怪,内人头疾发作,言语时有糊涂。” 宋婉干笑两声,忙附和:“是是。” 赵珩坐在轮椅上,缓和脸色笑了笑:“小婿见过岳父岳母,昨日与知意是有些误会,不过已经说清了,也并未骂她,打她。这是小婿的些许心意,还请笑纳。”说着,他把见面礼呈上。 马车上再多的拿不下,忠叔帮着搬下来些。 宋连英夫妇相视一眼,表情奇怪,也有些受宠若惊,他们哪敢担三殿下如此谦卑的一声“岳父岳母”和厚礼? 宋知意似乎也被赵珩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忙挽着爹爹和娘亲说:“哎呀我都饿了,咱们快进屋吧?” 宋连英这才笑着点头,不忘与赵珩客套寒暄几句,多谢他的好意,命守门的小厮帮着搬礼物,一家人进了门。 晚膳摆在前院正厅。 概因赵珩在,一家人本是高兴团聚,却也显得沉默拘谨。 宋连英不知该跟这位三殿下说什么为妥,本着言多必失的道理,只偶尔寒暄几句,避免气氛太过尴尬,边给女儿添菜。 宋婉一向不爱谈论政事,于私,也不敢真把三殿下当成自己的女婿询问身体近况,况且她打心底里不满这桩赐婚,也给女儿添菜。 宋知礼昨夜跟赵珩有些不愉快,尚有存疑,更是少言,只给妹妹添菜。 赵珩如同一个误闯的局外人,僵坐着,后知后觉——其实他本不该来。 如果没有他,那么宋家应该是一团和气,言笑晏晏。毕竟宋连英夫妇那么疼爱女儿,宋家长子外调将近四五年才回来,必定有许多话要与亲人说。 赵珩轻放下筷箸,扯动僵直的唇角露出笑,正要借口离席,身边的宋知意忽然不高兴地嘟囔道:“我都要吃不下了!” 她面前的瓷碟和碗被放得满满当当。 她把一碗晾得温热的鸡汤推到赵珩面前,“殿下,你多补补。” 宋连英忙递给宋婉一个眼神,宋婉反应过来,尴尬说:“瞧我,也不知殿下爱吃什么,光顾着给知意添。”说着,犹豫地换了公筷给赵珩添了块清淡的鱼肉。 赵珩未出口的话默然收了回来,“多谢岳母,我不忌口。” 宋知意悄悄瞄他一眼,有些叹气,不过很快就摇摇头挥去心事,问起宋知礼川蜀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宋知礼自是一一跟她说,她再去问赵珩:“殿下去过吗?” 赵珩默了默,才说:“去过一次。” 宋知礼终究不忍心看知意这么累,连最爱吃的糕点也放得凉了,于是主动跟赵珩说起话。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一家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这时小厮过来传话,道卫公子来访。 宋婉惊讶站起身,“还明一准是听说知礼回了,快快叫他进来,也不知道这孩子吃过晚饭没有,小翠啊,你去叫厨房重新做几个还明爱吃的菜。” 宋知礼笑:“娘,我回来都不见你这么热络,到底谁是你亲儿子?” “都是,都是成了吧?”如今卫家尚未调任回京,宋婉自觉得替交情甚好的卫母照应着。只是话说完,回头看见静坐原地的赵珩,才恍然一顿。 四周倏尔寂了一瞬。 赵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宋知意暗叹真是不巧,忙说:“娘,殿下舟车劳顿也累了,我先带他回屋。” 宋婉难为情地应下。 宋知意动作很快,在卫还明进来前,把赵珩推回了碧落院。 她欲言又止。 赵珩先开了口:“这也没什么,毕竟你们两家是患难的世交,而我仅是第一次与你的父母家人坐下吃饭,等以后熟络了,便好了。” 宋知意诧异地看向赵珩,不敢相信这么正常且明事理的话居然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赵珩站起身,温柔地摸摸知意的脸,“你别害怕,也别担心,我说过了,再也不会无端误会你,凶你。” 宋知意感动地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甚至开始有些觉得对不住赵珩,今夜用膳不是很愉快,她娘显然对卫兄更上心,无意中只怕冷落了赵珩。 唉。 赵珩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没想到,知意竟是主动踮起脚尖,想要亲他。 赵珩微微一怔,立即俯身下来,让她够到。 他垂眸看着她单纯可爱的眉眼,幽暗眼眸涌现几许莫测的深意,半响,勾唇笑了。 没多会,陈太傅跟随落眉赶来宋府。 赵珩眼看着宋知意去沐浴梳洗了,才缓缓走出屋外。 他的步子依旧缓慢,修长的身量在夜色里显得孤寂冷清,慢悠悠的又多了几分闲适。 陈太傅老了,眼神有些不好了,远远地瞧见,几乎以为做梦,等来到近前确认下来,喜极而泣,一个不慎,险些绊倒身子。 赵珩上前一步扶住老头子,“啧”了声,“见鬼了?” 陈太傅激动得擦了把泪:“老夫不是见鬼,是神仙显灵了!” 赵珩无奈一笑,扶他在庭院的石凳坐下,垂眸瞧了眼自己的腿,也不欲解释太多,“我虽能行走,可骑射上马还需时日恢复。你先说说,如今的朝堂是如何。” 陈太傅连连点头,“这半年倒也没什么大变动,立储争议不断,皇上始终没定下。唯有一点,皇贵妃没了孩子后,似乎格外扶持四殿下,四殿下也打着您的名头在外笼络东宫旧臣心腹,老夫瞧着,怕是不妥,您不宜再深信四殿下了。” 赵珩冷笑一声,“此事我已知晓,你放心便是。可皇贵妃扶持他,怎么个扶持法?” 陈太傅拧眉思忖片刻,又摇头:“其实也不像是真正扶持。半月前,负责督建京安运河的王铭义忽患恶疾,不得已向皇上请辞养病,皇贵妃一力向皇上举荐四殿下,可四殿下年纪轻,不可担大任,况且对河工建造一窍不通,外人都道京安运河修建了大半,只剩收尾,皇贵妃是想让四殿下多一项功绩,赢得圣心。可老夫看来,越到收尾越关键,容不得一丝错,王铭义也病得离奇突然,只怕另有隐情,四殿没有真本事,很难接下这个大功,反之,就是前功尽弃的大过了。” 说起来,提出要开凿这么一条以京都为中心枢纽连接东西南北以便运输军需器械粮草、盐铁货物的,是赵珩。 只是重病一场,太过久远,他几乎快忘了六年前的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 他只问:“皇上最终允了吗?” 陈太傅:“皇上本来迟疑不定,想再斟酌人选,可四殿下在承恩殿立下军令状,皇上赏识他这份胆识,应了。” 赵珩默了片刻。 猞猁一事,他可以肯定,皇贵妃已经起疑了,否则他不会安稳无事至今。 可他病情不稳,若没有十足把握,就心急回朝,只怕惹来无穷祸患,也会牵连宋家,害了知意。 一时间,赵珩倒是想起他那位野心勃勃的二皇兄,幽幽道:“太傅,我如今不便往外传消息,还得劳你给越州透个信。” “就说,京安运河开通之时,便是赵景入主东宫之日。” 陈太傅当即应下,心想三殿下重回昔日的镇定睿智,重掌大权,不过是时间问题。 焉知,赵珩忽然蹙眉问:“我上次不是让你把卫还明打发远些,塞北还是岭南,都无妨。怎么他如今还在京都?” 陈太傅一愣,迟疑劝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卫公子饱读诗书,为人正直聪慧,一早看穿四殿下的伪善,向老夫表明过,他会誓死追随您,助您……” “哼。”赵珩神情嘲讽,冷冰冰道,“他怕是想等我死了,好娶走我的夫人罢!” 日日来宋家晃悠,难怪宋母如此赞赏有加,殷切关照,对他却是诸多不满和揣度。 长此以往,宋知意呆呆笨笨的,感情一事又懵懵懂懂不开窍,迟早也要被那个居心不良的野男人给骗走!! 第57章 这就不行了,以后可怎么好…… 陈太傅刚喜上眉梢,如今又不得不忧从心来。 殿下的腿是有所恢复了,可这性情,怎么变得如此偏执多疑? 沉溺于情爱,抉择便会有失偏颇,哪怕日后为君王,也是大忌,执掌天下江山不能以一己之喜怒为重,否则对于文武百官乃至黎民百姓而言,是一场灾难,那是昏君所为。 可一时之间,陈太傅也不敢太违逆着赵珩的意思,只得先应下来,心想过后找个合理的由头,还是要把卫还明那个年轻人留住。 毕竟人家踏实本分,一片归顺诚心,从未肖想过皇子妃啊! 另一边,卫还明进了宋府便与宋知礼去了书房说话。 宋知礼叫他坐下来,边斟茶边叹气:“我本来准备明日去找你,没曾想你先过来了。可惜很不巧,栀栀和三殿下也在,殿下听到你的名字,脸色不是很好。” 卫还明当即起身,急道:“我不知晓栀栀也在,我回去便是。” “唉,你且安坐。”宋知礼无奈地拦住卫还明,将茶盏递上,“左不过你也来了,我们尚是好友,心中坦荡清白,不必太过刻意地避嫌。只是有一句话我尚未问你,你如今高中探花,风头无两,想必京都有不少慕名拜访的世家,你可有意哪家贵女?” 卫还明眉心紧蹙,摇头郑重说:“殿下重病不治,恐怕时日无多,赐婚一事实属无奈,我曾对伯父伯母保证过,会一直等栀栀。” 宋知礼微微一顿,不太赞成:“栀栀是我妹妹,我虽盼着她好,可也不愿你错过机缘,毕竟殿下的身子谁也说不好,一年两年你无所谓,若是十年二十年呢?如今卫伯父尚在岭南,若能择一高门贵女为妻,不论是对你往后的官途还是伯父的升迁,都助力良多。” “宋兄,此言差矣!” 卫还明是收到了许多朝中官员的相邀,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他一一婉拒了,神情十分严肃地说:“我若图谋旁人的家世背景为己所用,岂非自利无情之辈?婚姻不是儿戏,更不是交易,这对哪家姑娘都不公平,我有手有脚,要谋前途自当光明磊落地靠自己。” 宋知礼不禁沉默下来。 卫还明再道:“我明白宋兄说出这番话,是实打实为我考量。可我意已决,不管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哪怕一辈子,我都等得。” - 宋知意安心地在家里住了一夜,翌日赵珩未提要回宫苑,她便默默不提,想起上回婉拒霍昔年逛灯会的邀约,有些不好意思,便想邀霍昔年今晚去逛夜市。 这是她来京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应当好好珍惜。 她提笔写了信,赵珩走到她身后,一目十行地扫下来,微微蹙眉,不满问:“你为什么不邀我去?”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4节 宋知意莞尔一笑:“夜市人来人往,说不定擦身而过的就是哪家氏族的公子小姐,你若去了,岂非要叫所有人都晓得你能站起来了?” 赵珩薄唇微抿。 宋知意折好书信,温声软语地补充道:“再说了,封太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你日常要行走锻炼,可是不能过度,否则要受伤的。” 赵珩的唇角彻底压下来,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宋知意看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可是这实在没办法呀! 信件送出去,霍昔年马上派人回了话,说酉时朱雀桥头第三颗柳树下,不见不散。 宋知意马上打开衣橱挑选衣裙,她虽出嫁了,可衣橱里满满都是宋婉为她准备的时兴样式的漂亮裙子,她抽出一套浅绯色上衣月白裙来,搭了一根松绿色的披帛,再从首饰盒里翻翻找找。 宋婉过来,得知后很为女儿高兴,便亲自给知意挽发梳妆,“待会叫你大哥哥送你去。” 宋知意看着铜镜里逐渐映照出一个明艳照人的自己,笑盈盈点头。 临出前,她打算跟赵珩说一声,却没想到赵珩不知从哪翻找出一个老虎面具,戴上后语气淡淡地说:“走吧。” 宋知意愣住。 面具后的赵珩蹙眉,“嗯?” 脸也遮住了,即使有人认出知意,也绝对想不到站在身旁的是他,毕竟他如今双腿残疾,病入膏肓,连床都起不来。 迟疑半响后,宋知意终究是无奈地应下来,也不要她大哥送了。 二人乘马车来到朱雀桥,老远地就看到霍昔年招手跑过来,只是目光触及她身边那个戴面具的挺拔男子,不禁问:“这谁啊?” 宋知意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我家小厮,他的脸有道伤疤,不便见人。” “哦!”霍昔年扭脸便拉知意往前逛了,边跟知意说灯会有多么热闹,“你没看到也没关系,等到七夕,元宵,更好玩!” 宋知意目露期待,其实这寻常的夜市也是花灯璀璨,游客络绎不绝,两旁的摊贩摆着各色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奇玩意叫卖。 那七夕元宵,得多热闹? 她的心思很快被一个摆着福娃娃的小摊吸引,摊主见她感兴趣,忙热络道:“姑娘快瞧瞧,整条街就我一家有卖!” 霍昔年当场就想拆穿这个骗子,可是看到知意喜欢,想到她一直被困在宫苑,日子无趣,便又按耐下来,和知意一人买了一个。 这福娃娃是陶瓷做的,拎着可不轻。 摊主笑着给二人装好,宋知意下意识便自己提着了,霍昔年把自己的给身后的婢女,转头一瞧,拿过知意手里的,一把塞进赵珩手里,不满意道:“你不是你家夫人的小厮吗?怎么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赵珩眉心微蹙,到底没说话。 宋知意悄悄拽拽他袖子,趁霍昔年不注意时,用口型说:谁让你非要来呀! 赵珩轻哼一声,捏了捏她的手心。 二人一路往前逛,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买了些,宋知意不敢全给赵珩拿着,毕竟他如今哪怕不是太子,也是一个病弱且养尊处优的皇子,哪能真像使唤小厮一般使唤他? 逛完了一条街,霍昔年轻车熟路地带宋知意去另一条,边指着巷口进去一座装饰精美的花楼,小声说:“那儿是男人最爱去的地方,里面美人如云,不过我知晓一个女子也爱去的地方,你想不想去?” “什么地方?”宋知意茫然地问。 霍昔年附耳:“山海阁。里面全是身形高大挺拔、威猛有力的面首,能歌善舞,很会伺候人,随你挑选……” “咳!”赵珩猛地咳嗽一声。 宋知意吓一跳,忙摆摆手说:“你还没出嫁呢,我们不去了。” “行吧。”霍昔年要带她去看杂耍,“有个师傅变脸很绝的!” 宋知意瞥一眼赵珩,小声嘟囔:“变脸嘛,我看过了,不太喜欢,我家就有一个很会变的大师。” 赵珩:“……???” 二人逛累了,找了座听书的茶楼歇息,宋知意怕赵珩的腿受不起,茶楼小憩后便提出时候不早,该回家了。 霍昔年意犹未尽,但是一个很尊重人的姑娘,闻言便作别,约着下次再聚。 回府路上,宋知意又经过霍昔年说的那个山海阁,忍不住多看两眼,心道不愧是繁华京都,居然连伺候女子的面首都有! 下一瞬,她的眼睛被一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 赵珩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真的想去?” 宋知意委屈地“呜呜”两声,扒拉开他的手掌,“我就是好奇嘛!” “好奇也不准!”如今上了马车,赵珩摘了面具,表情很是严肃地告诫,“那里全是不正经的坏男人,花言巧语,专玩.弄女子的身体,哄骗女子的钱财宝物,只要进去了,就得光着出来。” “啊?”宋知意脸色惶惶,“骗我的钱财可不行!” 赵珩这才稍稍放心,也不由得厌烦起霍昔年,怎么口无遮拦的,难道不知宋知意是已经成婚嫁人了吗? 赵珩脸色阴郁得厉害,宋知意却是大大咧咧,很快忘了这茬,回去后就把买的各种小玩意一一掏出来摆放整齐,等满意了,才回来摇摇赵珩的胳膊。 “你别闷闷不乐了,总是积郁于心,对身子也不好的。不然我给你揉揉腿?” “不必。”赵珩别开脸。 宋知意轻叹,在他身旁蹲下来,“我可是学过的,你走了这样久,腿一定很不舒服了。” 赵珩回身看她,她眼眸清亮柔软,纤长浓密的睫毛眨呀眨,跟两片羽毛似地拂动心尖,令人不忍拒绝。他启唇,终是点了头,“就一会。” 宋知意嘿嘿一笑,忙拉他去床榻上半躺下来,她坐在床边,把他玄色的锦袍掀起来,里面还有一条白色的中裤,她想了想,脱了不好,反正很薄,不碍事,于是就从小腿开始轻轻给他揉捏。 她手法还有些生疏,力道也不是很重,可她的手好软,一下一下的触碰,赵珩酸痛麻木的腿简直如同过电一般,泛起阵阵不适应的酥麻感,勾得心底痒痒的。 “好了。”赵珩身子微僵地拦下知意的手,神情很不自在地说,“你去沐浴吧,我叫封太医过来施针便是。” 宋知意抿抿唇,有些失落地应下来。 她揉得很不好吗? 可她也学了很久的。 夜晚就寝,宋知意翻来覆去,还是没忍住问:“殿下,你就再给我试试,好不好?” 赵珩无可奈何,“那就一下。” 宋知意立马来劲儿了,如今他们都沐浴换上了单薄的寝衣,再方便不过,她回忆着古籍上说的手法,这回干脆先从赵珩的大腿处开始揉捏,岂料刚下手用了一点点力道,就听赵珩抑制不住的一声闷哼。 宋知意惊慌住手,“我弄疼你了吗?” 赵珩依旧是平躺着,她跪坐在他身边,长发轻垂,一双乌黑晶亮的杏儿眼委屈又无助地望来,轻易又勾起赵珩眼底的欲念。 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赵珩只好坐起身,握住她的手,往中间挪了挪,让她探到一个滚烫发硬的存在,声音暗哑地问:“你到底懂不懂?” 宋知意后知后觉地点头,飞快缩回手,可是被拽着,死活收不回来,她无辜道:“我只是想给你揉捏腿而已!” “那就依你。” “可我不想揉腿。” “你得给我揉揉这儿,成吗?” 赵珩的话语随着他的动作,宋知意手心发烫,简直后悔死了。 她想求饶,男人的深吻已经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宋知意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浆糊,都不知先顾哪里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心湿漉漉的,被赵珩拢着身子压下锦被,稀里糊涂问了句:“我们要圆房了是么?” 赵珩感受着掌心的轻微发颤,顿了顿,深黯的眸子多了分清醒,“你害怕?” “有,有点儿……”宋知意想起他说过会很疼,嗓音也有些抖。 赵珩亲亲她纤细白嫩的手指,“那就不圆。” “先给你拓宽一点。” “你别紧张,不舒服就告诉我。” 宋知意轻咬樱唇,点点头,清醒又混乱地感受着那难以言喻的撑胀感。 一根手指,两根…… “唔!” 赵珩挑眉:“这就受不住了?” 宋知意泪汪汪地点头。 赵珩叹气,“那以后可怎么好?” 宋知意说不出话来,唇瓣被她咬得快要滴血。 她缓了好一会才能适应,再想起掌心的粗大,生无可恋地说:“要不然,以后你给我喂几包椿药好了!” 第58章 我还要当太子妃,以后要当皇后…… 宋知意想起上回在梅园,只是沾染到一点点,便浑身燥热,意乱情迷,翌日醒来后也是稀里糊涂的记不住,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想来只要用在正途,且对方是身为她夫君的赵珩,此物也不算什么坏东西吧? 焉知她正为自己提出一个妙计而松口气时,撑胀感忽然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原来是赵珩分开了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 宋知意惊吓得发出一声难耐的娇.吟,泪光很快又漫上杏儿眼,彷徨无措地看向身上的男人。 赵珩冷哼一声,漆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椿药?你想都不要想!” “为,为什么?”宋知意泛起一层粉红色的身子颤颤巍巍,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哭了。 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滑下来,娇弱又可怜。 赵珩呼吸微滞,力道忽然轻下来,可依旧是恨恨道:“你说为什么?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不管痛苦还是欢愉,我都要你清醒地记着,记着是我带给你的!” 他想,她又骗了他。 上回跪的膝盖红肿,她说不疼,不怕疼,可是如今…… 或许,她是想留着清白身给卫还明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5节 这个念头一出,赵珩便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揉出指尖那抹脆弱的小珍珠,揉搓捻按,哪怕他自己也隐忍得难受,手臂青筋暴起,在昏黄烛光下异常可怖。 宋知意浑身震颤,受不住地蜷缩起来,陌生的感觉令她柔软的嗓音也变了调:“不用就不用嘛!你轻点!呜呜呜呜我不舒服,不要了……” 未说完的话语,悉数被赵珩吞入口中。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宋知意浑身湿透,虚弱无力地拽着赵珩喘着气。 一双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既羞涩又幽怨,倒是没有起初那么抗拒了。 赵珩拨开她湿答答的发丝,捏了方软帕给她擦擦身上的水渍。 锦被也湿了,赵珩随意踢开,时节快要入夏,夜晚不凉也不热,不盖被子也无妨。 他把知意拢进怀里,抚着她柔滑的背脊,一本正经地问:“你看,是不是也有些舒服?” 宋知意咬唇,不说话。 赵珩便又说:“圆房会比这还要舒服……” 还没说完呢,胸膛就被一个脑袋用力拱了拱。 赵珩低头,正是见到知意湿漉漉的眼睛瞪过来。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不说了。 …… 二人在宋府安住了两日,封太医给宋婉把脉看诊,虽说没什么大毛病,但秉着调理的原则,也好给三殿下个交代,还是开了几副药方。 宋婉本想留女儿住一段时日,宋连英略一思忖,觉着今时处境不同往日,久住不妥,恐怕惹来是非,于是两日后,宋知意告别父母兄长,很是低调地和赵珩回宫苑了。 虽然心有不舍,可她也满足了。 毕竟来日方长。 未料一行人前脚刚走不久,赵景后脚就赶来了宋府,要见赵珩。 宋连英心下诧异,不过还是客气地说:“微臣见过四殿下,前两日内人身体不适,三殿下才陪小女回来探望,现今已出城去了。” 赵景脸色不佳,懒得跟宋连英客套,当即快马追了出去, 回程依旧是宋知礼带人护送,行路缓缓,赵景在城门口叫住了马车。 宋知意奇怪地掀开帘子看了眼,见是赵景,不乐意地哼了声,“唰”一下就把帘子放下。 赵景一句“谁准你带我三哥出来胡乱折腾”的质问将要脱口而出,可看到宋知礼端方正直的身影,便又不得不按耐下来,笑着热络地跟宋知礼寒暄一二。 马车里传来赵珩虚弱的咳嗽声,“阿景,你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吗?” 赵景一脸焦急地说:“三哥,你回城也不告诉我,我担忧你的身子,特意赶来想送送你,免得路上再碰上什么不长眼的贼子挑衅。” 赵珩意漠然地勾唇笑了笑,车帘也未掀开,只道了句:“你有心了。” 于是就变成宋知礼和赵景一左一右地骑着马护送着马车,一路相安无事,到了宫苑后,宋知礼嘱咐幼妹几句,方才回去。 赵景留了下来,望着赵珩苍白孱弱的脸色,气势汹汹地挤兑开宋知意,替赵珩推着轮椅,边问:“三哥,你身体虚弱,实在不宜贸然出门,是不是这个女人骄横耍脾气,闹得你不安生?” 宋知意:“……” 赵珩无力地摇摇头,抬手道:“无妨,我自知时日无多,也想再看看京都的繁华和烟火气。” “三哥!”赵景急得半跪在赵珩身边,言辞恳切道,“你一定能好起来的,你还记得京安运河吗?我就快替你修好了!” “哦?”赵珩顿了顿,陷入幽远的回忆,好半响才感慨说,“如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不是替我,是为生民百姓,你用心做吧。” 赵景重重点头,片刻却又懊恼地垂下脑袋,颓丧说:“三哥,我也想做好,可我不如你,眼下河道需从上游的御河引流灌溉,偏偏御河堤坝出了些问题,工部的几个老师傅至今商讨不出对策,若是能请钱老来指点一二,重画图纸修造,就好了。” 赵景口中的这位钱老,是陈太傅的至交好友,也是上一任工部尚书陈安平,如今已是期颐之年,致仕后早退隐山林了。 当初赵珩提出开凿人工运河,便是亲自进山请教的陈老,陈老画了图纸,方有如今京安运河的大致构造轮廓。 然而陈太傅是赵珩的老师,不是赵景的,钱老自然也与赵景隔了一层,况且又几年过去,老人家年迈眼花,身体大不如前了,若不看在故交情分,岂能轻易出山? 再不然,皇帝开口。 可赵景既然找来,显然是皇帝没有这个意思。 赵珩拍拍赵景的肩膀,只是还没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鲜血喷洒在赵景靛蓝色的衣袍。 宋知意大惊,赶忙上前扶着赵珩,“殿下,殿下?” 赵珩吐血后便意识昏沉地晕了过去。 赵景蹙眉愣在原地,宋知意焦急回头瞪他一眼:“你还不快过来帮忙!” 赵景脸色隐有不悦,耐着性子把赵珩背进了屋里,又瞧着封太医急匆匆赶来把脉施针,脸色更是不好。 赵景默然退出屋子,低头瞧着衣襟上的暗色血污,目露嫌弃,双拳攥了起来。 心腹等在院子外,见主子不悦地出来,忙问:“三殿下不肯为您写引荐信吗?” 赵景阔步走出宫苑,面无表情道:“他病入膏肓,怕是指不上了。” “那如今怎么办……” 赵景脸色一变,再不复往昔的清秀无害,重了语气阴狠道:“从小到大,我受够了总是活在他的光芒下!凭什么他残疾快死了我还要求他?没有他我照样行!” - 琼安院内,赵珩幽幽睁开了双眼。 宋知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高兴道:“你吓死我了!怎么会突然吐血啊?” 赵珩按住手腕间的一个穴位,“那我再吐一次给你看看?” “不不,我不想看。”宋知意连忙拦住他,知晓他不是真的病情加重,总算松缓了一口气。 如今封太医已调整了方子,改毒为药,辅佐以温补的膳食,期望先把赵珩重病受伤这一年多亏空的底子补起来。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可这日后,宋知意夜半总能听见剑出鞘和弓箭铮鸣的声响。 她睡得熟,偶然有一晚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是赵珩在练。 宋知意有些清醒过来,撑着下巴静静看着。 屋内几盏烛灯微弱,映照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形。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术,赵珩自幼便有专人教导,无一不出类拔萃,于武功上,他亲自率军出征塞北,平叛戎狄,自也不逊色于军中武将。 身为储君,他不能有任何短处。 可到底伤得过重,提剑一招一式起跃转换间,力道太快,双腿有难以承受时,会倏地跌倒在地。 他以剑撑着,重新起身,再起势。 却也没能完整地练完一套剑法,曾经他信手捏来、轻而易举的东西,如今竟变得这样缓慢艰难。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剑掉落到地上,发出铿锵脆响,摇曳的烛火被斩灭。 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赵珩僵立半响,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雪色寝衣被汗水濡湿,贴在他清瘦的腰身,他烦闷地垂下头,一拳砸在冰冷的地上,额间冷汗坠落,终究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能站起来,可一切还能恢复如初吗?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 这时一双柔软的手从身后环抱而来,赵珩怔了片刻,回眸,看到宋知意璀璨如星辰的眼眸。 宋知意原本不想打搅他,可看他跌倒太多次又爬起来,实在不忍心,这才轻轻下床来,温声软语地宽慰道:“殿下,你已经很厉害啦!不像我,呆呆笨笨的,提剑只会挽剑花。” 赵珩心软得一塌糊涂,深深望着她含笑如画的眉眼,摇头说:“你不呆,也不笨。回去睡吧,我去外头练,不吵你。” “不睡。”宋知意跟着他起身,跑回去取了她的剑来,比比划划地说,“我方才看你这样那样,英姿飒爽,我也要学!” 赵珩默了默,无奈道:“那就随你吧。” 他把桌案挪开,在屋内腾出一块更宽敞的空地,他站前面些,让知意在后面能看到。为了让她看清,他也刻意慢了下来。 没曾想,一套怎么都会中断的剑法,这次竟缓缓地练完了。 身后立马传来宋知意的欢呼,她边鼓掌边笑盈盈说:“哇,殿下这几招几式真是出神入化,势如破竹,尽显威风凛凛的气度,看得我心悦诚服敬仰膜拜,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英俊无双的郎君呀?” 赵珩忍不住笑了,回身只见宋知意抱着未出鞘的剑半靠在美人榻上,那慵懒困倦的模样,根本不是想学,不过是强撑着困劲儿陪他罢了。 赵珩收剑挂起,走过去拉她起来,低声喃道:“你一定是我母后派来的小天使。” 宋知意眉眼弯弯地笑起来,“那你可要对我更好些!” “你觉得怎样才算好?”赵珩问。 宋知意已经一骨碌滚上床榻,想了想,板着手指头念叨道:“第一,你日后要是东山再起,我怎么也算一个小功臣吧?我还要当太子妃!以后我要当皇后娘娘!” 赵珩不禁失笑,在床边换了套干净的寝衣,也躺下来,应:“好。” “第二,我爹爹和兄长都要当大官!” 赵珩再应了声:“好。” 他等了等,可耳畔安静下来了。 “……这就没了?” 赵珩想,她看那么多话本子,像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最基本的,竟然会没有?他转身才看到,宋知意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赵珩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是了,她根本不喜欢他,除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好处,又怎么会想得到其他呢?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方才他就不该应她那么快,起码得加一句。 ——只要你不离开我,也不想着别的野男人,想当什么都成。 越想越睡不着,赵珩郁闷地坐起身,把睡着了的宋知意也拽起来,“别睡了。” 宋知意困怏怏地揉着眼睛:“干嘛?” 赵珩:“不是说好了,下次三根手指,这几日都忘了?” 宋知意的瞌睡虫瞬间跑光了,想也不想就拉起被子紧紧捂住自己,嗔了赵珩一眼:“谁跟你说好了?那是你趁我糊涂诱.哄的,现在不算,不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6节 第59章 我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你,背叛…… 说罢,宋知意躺下闷头就睡,只留下几缕乌黑的长发给赵珩。 赵珩脸色铁青,从身后拍拍她,她立马卷着被子蜷缩到角落里,不乐意地嘟囔道:“你才说我是你母亲派来的小天使,要对我好呢,现在却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母后在天有灵,可得为我做主呀!” 赵珩简直气笑了,半躺下来用胳膊支着上半身,勾过她的发丝在指尖把玩着,无奈问:“我貌似还没对你做什么吧?” “哼。”宋知意扭头看他一眼,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饱含深沉欲念,她便软了语气说,“夜深至此,咱们来日方长嘛。” 赵珩本来也没想真对她怎么着,闻言脸色稍缓,柔顺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落,他“嗯”了声,只道:“我方才答应你答应得太快了。” 宋知意懵了:“难不成你要反悔?” 赵珩看她警惕的模样,有些好笑,“倒也不是。我有一个前提没说——你得向我保证,永远都不许离开我、背叛我。” 宋知意觉着这话好无厘头,她离开他了还怎么当太子妃和皇后?要知晓若事成,这天下都是他的。知意松开被子,拍拍胸脯语气认真地保证道:“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永远不离开你,永远不背叛你。” 听到这话,赵珩心里的郁闷和阴霾才仿若被阳光洒下,淡去一些。 …… 随后一月,赵珩为把身子尽快恢复到当初,日夜勤勉锻炼,封太医的药汤和药膳也配合着调理,成效显著。 宫苑无风无浪,直到六月底,陈太傅送了封密信来,信上短短一句话:京安运河修成,龙颜大悦,然隐患未除,迟早事发。 赵珩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火舌肆虐,片刻功夫便燃烧殆尽,他神情凉薄地抖落指尖的灰烬。 与此同时,承恩殿。 钦天监测了几个适宜开闸通运的上上大吉之日给皇帝挑选,皇帝选罢,单独留了四儿子下来,颇为赞赏地道:“朕从前倒是没看出你竟怀有如此大才,想必这些年跟在珩儿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不少。” 明明是夸赞,可赵景心头却陡然生出一根刺来。 为什么他做得好也是跟三哥学的?就不能是他自己上进有所成就吗?要知晓,陈太傅素来只教导三哥,东宫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子也只围着三哥转,从不指点过他的文章! 须臾间,赵景便迅速把这番心事压下来,谦虚道:“多谢父皇和母妃信赖支持,否则儿臣也绝无此等时机展露才华和抱负。” 皇帝满意地笑笑,看着四儿子逐渐成熟的身形与脸庞,忽想起婚事来:“你也快十八了,可中意哪家姑娘?” 赵景面带羞色地抬起头,忙说:“儿臣一心为您分忧,不曾想过婚事。” “哎,也该想想了。”皇帝起身,拍拍四儿子的肩膀,思忖道,“魏国公嫡女病愈后倒是不曾许下人家,你意下如何啊?” 赵景脸上浮现惊讶神情,片刻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语气迟疑:“可慕甯姐姐曾是三哥的未婚妻……”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别叫人家姑娘姐姐,她不过只比你大一岁罢了。”皇帝深知三儿子的身体已无力回天,若要再培养下一任储君,四大国公的千金自是首选。皇帝心里有了主意,如今问起,也不是真正想听四儿子的意思。 赵景心知肚明,当即乖顺地应下:“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能有魏国公这个强大助力,赵景求之不得,至于魏慕甯曾经是谁的未婚妻,他毫不在意,毕竟他夺得大宝后,会有无数或美艳或清纯的女人前仆后继。 赵景出了承恩殿,呼出一口浊气,昂首挺胸,阔步前行,待出了皇宫,便纵马快慰疾驰起来。 翌日清晨,赵珩便是见到一个意气风发的赵景。 赵景几乎是跑着过来,迫不及待说:“三哥,京安运河建成了,父皇选在七月初二登船观礼,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看看!” 赵珩咳了声,声音沙哑道:“好啊。” 赵景看他虚弱成这样,说句话都得咳,又不禁哀叹,体贴地倒了盏温热的茶水来给他润润嗓子,愁容满面地说:“父皇准备为我和慕甯姐姐赐婚,我心里不愿意,却不知如何婉拒,三哥,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赵珩不动声色地接过杯盏,困惑问:“这是好事,你婉拒岂非惹恼父皇?三哥如今好不起来了,凡事还得盼着你啊。” 赵景想从赵珩那无波无澜的脸庞上寻找出哪怕些许的落寞和嫉妒,可惜都没有。 想来今时不同往日,曾经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三哥也得指望他过余生了。 这时,赵景余光瞥见正在院子里玩秋千的宋知意,故意大了音量说:“可慕甯姐姐与你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日后嫁给我,也还会想着三哥你的。” “嗯?”宋知意这才好奇地望进来,“你们什么时候大婚?” 赵景看宋知意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不禁攥拳,怎么这个女人也不见丝毫酸楚和嫉妒?他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宋知意,回头却发现,赵珩阴沉着脸,似乎有些不快。 也是,那么高贵典雅的未婚妻如今变成一个从不放在眼中的弟弟的女人,而自己只能娶一个岭南来的低微又笨拙的女子,哪个男人能忍得了此般奇耻大辱? 光是这么一想,赵景心里瞬间就畅快了,好心宽慰道:“三哥,事情尚未定下,你千万别多想。” 赵珩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疲倦了,你也回吧。” 赵景得意忘形,自然听不下任何话,这便告退。 小猫们在草丛里扑虫子玩儿,尾巴翘得高高的。 宋知意看着赵景离去的背影,只觉若他有尾巴,一定耀武扬威,跟小猫一般翘上天去了。 她从秋千下来,噔噔噔跑到赵珩身边,愤愤说:“殿下,他也太讨人厌了,咱们何时才能拆穿他?” 没想到,赵珩幽怨地瞧了她一眼,留下一句“时候未到”,便独自走了。 “……诶?”宋知意愣在原地。 心想,今儿惹你不痛快的是赵景,可不是我吧! - 七月初二,赵珩与宋知意来到宫苑东南方向的一个码头。这儿只是京安运河的途经处,皇帝一行要乘画舫自京郊的源头来。 从这处看去,河面甚宽,河水混浊,翻滚起浪,颇为汹涌。宋知意有些怕,下意识推着赵珩往后挪了挪。 赵珩回头看她,问:“你会凫水吗?” 宋知意摇摇头,“不会。” “来日我教你。”赵珩说完,又补充,“水火无情,必要时得会些保命的法子。当然,遇不上最好。” 宋知意乖乖应下,反正她骑马也学了,技多不压身嘛,不忘感慨一句:“你会的真多。” 赵珩默了默,望着汹涌澎湃的河面,半响后才道:“你看这水流是不是比方才更湍急了?” 宋知意皱眉打量几眼,又推着他再往后几步,“好像是,这样行驶画舫岂不是会出事?” “倘若上游决堤,河道坍塌,便会。”赵珩看向前方。 不多时,他们视线里便多出一排高扬明黄旗帜的画舫,为首的画舫最阔气豪华,足有三层,甲板上密密麻麻站着人,左右还有几艘较小的船护送着。 待驶近了,宋知意才看见龙颜大悦的皇帝,皇帝负手眺望,身边就是衣着华贵、意气轩昂的赵景。 宋知意在原地行了一礼,赵珩不能起身,只略略拱手,算是见过皇帝。 赵景立马指着他们所在的码头,亲切地对皇帝说:“父皇,三哥也来了!” 皇帝自然是看到了,身后的臣子们遥望一眼坐在轮椅上的三殿下,不免遗憾叹息。 如今四殿下随侍皇帝身侧,风光无二,只怕不日便会被立为储君。三殿下重病之身还愿意出来,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于是有臣子夸赞:“四殿下与三殿下手足情深,应为当世典范啊!” 皇帝的目光从残疾的三儿子身上收回来,赞赏地看向四儿子,“景儿重情义,也正是朕所喜欢的。” 赵景的背脊无形中挺得更为笔直了,看向岸边那抹身影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得意。 画舫行驶过码头,并未靠岸停下,皇帝原定的路线是巡游至青云渡口,再改道自护城河回皇宫。 宋知意待他们过去了,才起身,只是重新看眼河面,更奇怪道:“我怎么觉着有些凶险呀?” 赵珩漠然瞧着,打趣她:“那你还不推我离远些?” 此话刚落,只见河水暴涨,上游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掀起阵阵汹涌的波涛骇浪,瞬息之间,便冲撞得三层高的画舫剧烈摇晃了一下。 满船惊慌,各色嘈杂尖锐的声音大喊着:“护驾!护驾!” 宋知意震惊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匆忙推赵珩回到码头外的草地。 河面已乱成一团,随行侍卫们迅速放出底沧的浮木和小船护送皇帝,其余臣子老的老,慌的慌,六神无主地攀着摇晃的画舫,大喊“救命!” 有的还嚷着:“河里有凶兽!要爬起来吃人了!” 皇帝最先被救上岸,衣袍灌满泥沙,狼狈不堪地跌坐草地,呛得咳嗽不停。 赵景拽着浮木,后一步由侍卫护送上岸来,顾不上自己,忙不迭爬到皇帝身边,颤声急问:“父皇,您怎么样?” 皇帝险些搭上一命,怒不可遏,质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景脸色惨白,双唇嗫嚅着,胆战心惊道:“儿臣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就遭此祸事,这与儿臣无关啊!一定是钦天监算错了日子!” 钦天监监正也在巡游一行,死里逃生被捞上岸,就听这话,简直两眼一黑,当场昏过去。 宋知意推着赵珩在一旁,见状忙说:“父皇,龙体为重,还请您息怒!” 赵珩亦担忧劝道:“父皇,此地不宜久留,不妨先回宫苑,由封太医看诊,稍后再问责也不迟。” 皇帝看着一双关切不已的儿子和儿媳,怒气稍缓,点点头,由侍卫背起离去。 赵景僵在原地,惶恐地望向湍急河面,一个个人头此起彼伏地被波浪吞没,救命声不绝于耳,他浑身发抖,早没了意气风发。 第60章 你总是这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 皇帝随行备下的衣裳物件等皆在画舫,如今是收拾不出来了,一行人回到宫苑后,赵珩命庆嬷嬷去取了套他的寝衣,留待皇帝沐浴梳洗后替换。 封太医急匆匆赶来,在外厅与赵珩对了个眼神,进内室看诊。 好在皇帝只是受惊加之暴怒,心绪不平,有些小刮伤,身子并无大碍。封太医上了药,便退下去开方熬安神汤。 皇帝搭着苟富贵的小臂慢慢走出来,落座于上首的皇宫椅,看了眼关切等候在旁的三儿子和三儿媳,余怒未消,拧眉问道:“外边怎么样了?” 当即有候在门口的侍卫快步进来,跪地禀报施救情况。 御驾出行,自是万分谨慎,除却武功高强的侍卫,还配有一支训练精良的救水队,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人倒是大多救上岸了,只是有些养尊处优的王孙贵族们受不起惊吓,至今昏迷不醒。 钦天监邬监正与工部尚书徐忠和等人也已候在门外等召见。 皇帝脸色不佳,挥手示意他们速速滚进来回话。 宋知意见状便小声跟赵珩耳语:“那我先退下了?” 赵珩点点头,她福身向皇帝一礼,恭敬转身离去,在门口与赵景擦肩而过时,瞧见赵景惶恐不安的神情。 赵景怕出了人命罪过更大,方才几度欲跳下河救人,可惜也几度迟疑不敢,如今与邬监正等人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在了皇帝面前。 邬监正满腹冤屈,不等皇帝开口责问,以额贴地,为自己辩解道:“皇上,吉日乃是微臣与两位监副夜观天象所得,日月同辉,仙鹤齐飞,确是上上大吉之兆,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偏差,请您明察!”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7节 皇帝沉着脸,心中岂能没有个明辨。 毕竟钦天监是定了四五个吉日由他亲自挑选,若是把这场变故归于天象,不就等同于侧面说明他这个皇帝不能奉天承运? 皇帝犀利的视线在工部尚书徐忠和与四儿子之间转了圈,威严问道:“你们就没有话说?” 徐忠和胆战抬头,下意识看了眼赵景,又很快垂下来,泥水顺着他松垮的束发嘀嗒嘀嗒坠在地板上,他硬着头皮开口:“春夏多暴雨,上游水库激增,御河堤坝地处三江交汇要害,也是往京安运河灌溉的主要源头,唯有一处坝口年久失修,隐有决堤之势,可也修缮妥当了,按说绝不会出问题,今日却不知怎么的灌溉过量,才导致河水暴涨,行船不稳……” 话未说完,皇帝怒而起身,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水飞溅出来,皇帝厉声质问道:“如此要紧的事,开航前为何不报上来?” 徐忠和忙磕头解释:“请皇上息怒!御河堤坝的缺口是四殿下亲自带工匠去修缮的,微臣虽有疑虑,然四殿下回来时笃定绝不会出问题,微臣适才没有上报!” 皇帝顿时看向四儿子,失望得直摇头:“原来是你的疏忽?你可知今日满船王孙贵族、朝臣公卿,连朕也在上面,若是一朝倾覆丧命于此,你有几条命来担此罪责?” 赵景脸色苍白,急忙跪着向前几步,抱住皇帝的腿推脱道:“父皇,儿臣对天发誓是日夜不眠亲眼盯着他们施工修缮的,也开闸泄过水,确保并无差错!说不准是别的堤坝出了乱子,或是河道有问题!您也知晓,儿臣接管督造时,京安运河已修建至八成,焉知不是原本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患?” 这话就有些微妙了。 开闸运河乃是赵珩提出,图纸构造亦是他当年与钱老亲自测绘,后来他出征塞北,又重伤断腿,皇帝方才指派了其他心腹与工部沿着原本的方案继续修建。 如今却出了祸事。 皇帝迟疑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三儿子,唇角压下来,沉默不语,似在斟酌赵景的话。 徐忠和悄然抹了把冷汗,肠子都悔青了。 当日四殿下说堤坝并无大碍,可以照常开运,他便该多个心眼,跟皇帝提一嘴才是! 如今倒好,四殿下一番狡猾推脱,竟都推到了三殿下身上!要知晓,六七年前的三殿下尚是太子啊,勤勉为公,无人不赞,熬了多少个日夜才将图纸呈给皇帝过目。 徐忠和跟着看过,那是一套完善又精密的构造,倘若修成,必定名垂青史。 可出了事,却变成四殿下脱罪的祸首。 若今日不出事呢? 徐忠和敢肯定,四殿下会揽下所有功绩,一步登天。如此虚伪势利的行事作风,定然不会出言保他,说不准,他还得变成担罪的替死鬼! 徐忠和只觉有一把利刃逼近脖颈,不得不开口:“皇上,四殿下此言差矣!要知事发缘由,必得经过彻查,空口推断作不得定论。” 赵珩淡淡地瞥了眼徐忠和,虚弱地咳了咳,朝皇帝拱手道:“父皇,四弟既如此说,儿臣责无旁贷。请您准允,儿臣愿亲自查明此事,给您,给今日受惊的诸位,也是给儿臣自己一个交代。” 赵景惶惶回头看向他,讷然补充道:“或许也是河里真的有凶兽作乱……” “好了!”皇帝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开赵景,指着他脑门骂道,“你三哥病弱残疾至此,尚敢磊落坦荡地向朕请命亲自去查,可你嘴里满是说不准、或许的不实推断,偏偏不敢承担罪责!” 赵景慌忙爬过来说:“儿臣去查,儿臣这就去查!” “你这懦弱无能的样子能查出什么来?”皇帝不耐烦地踢开他,脸色铁青。 赵珩微垂的眼眸漠然睨着匍匐在地的赵景,片刻他才滑动轮椅上前,给皇帝倒了杯茶水,劝慰道:“四弟年纪小,少磨练,还请父皇消消气。” 皇帝接过茶盏痛饮一口,火气稍消,这才发觉往昔总是忤逆他的三儿子如今诚恳而恭敬,竟是那么顺眼。 可皇帝目光落在三儿子的腿,自个儿身上穿着的寝衣尚有一抹淡淡的药味,到底是摆摆手,缓和语气道:“你身体虚弱,岂能再去奔波,彻查一事朕自有人选,你放心,朕绝不会再平白污蔑你,也不会姑息养奸!” 赵景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难看至极。 赵珩不紧不慢地应下,道了句:“父皇英明。” 封太医熬好安神汤端来,劝皇帝要静养,几人才告退。 待出了院子,赵景匆匆拦住赵珩,手足无措道:“三哥,我方才是无心之言,你千万不要怪我,如今……求三哥帮帮我!” “咳咳。”赵珩别开脸,咳起来。 等在凉亭的宋知意见状立马跑过来,忧心忡忡道:“殿下,你这身子可晒不得日头,也吹不得风,小心再吐血呢。” 赵珩手心果然就多出一抹鲜红来。他无力地对赵景摇摇头,宋知意便推着他回琼安院了。 赵景望着赵珩远去的身影,双拳攥紧,徐忠和也赶紧避开绕道走了。 宋知意回到琼安院才忍不住问赵珩:“你是一早就知道会出事吗?” 赵珩诧异挑眉:“我又不是神,他太急功近利,偏巧撞上今日罢了。” 宋知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幸好她们没登船观礼! 赵珩关了门,起身走到知意的衣橱前,挑挑选选。 宋知意不明所以地跟过来,只听他道:“说好教你凫水,就今夜吧,牵云山下有个温泉池。” “啊?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宋知意迟疑地看着他手里几件薄如蝉翼的衣衫,心想学凫水需要穿那个吗? 赵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说:“你想裸着也成,省得这些广袖裙摆和披帛碍事。” 明明是很正经的事,经他这么一说,偏多出一抹其他意味来。 宋知意顿时涨红了一张脸,连忙摆手道:“那我不学了,我这辈子不一定会落水的,何必杞人忧天。” 赵珩脸色顷刻变得严肃,沉声问:“你总是这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吗?” “我……”宋知意有点怕他这个样子,心虚地拽着他袖子摇了摇,软声道,“你别凶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学还不成?” 赵珩冷哼一声别开脸,没再说话。 傍晚他们出门,经过西南角的院子,赵珩递给落眉一个眼神。 落眉点点头,夜色里身形很快消失。 - 魏国公府。 魏慕甯着急赶来书房,魏国公刚看完赵景送来的急信。 魏慕甯不安地问:“父亲,如今婚事未定,您当真要帮四殿下吗?” 其实她心里压根就看不上赵景,比她小,且容貌也不俊美,才识谋略也不过人,只是徒有皇家血脉罢了,连赵珩未重病残疾前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过。 然而魏国公起身说:“齐王越王皆有妻儿,来日便是助他们成就大业,你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其余皇子尚小,你等不起,只有四殿下,年纪适合,又无母族倚靠,最易拿捏。” 魏慕甯张了张口,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魏国公快马赶来宫苑求见皇帝,欲为赵景开脱一二,未料,苟富贵守在门外,客气拦了拦:“还请国公爷稍后,如今皇上不得空呢。” 魏国公深深蹙眉,望向屋内。 烛火摇曳出一道妖娆身影。 楚柔,也就是昔日的娴妃,衣衫毕露地跪在皇帝脚边,哭得梨花带雨。 皇帝别开脸,冷声问:“你害死朕的孩子,还有胆子跑出来见朕?” 楚柔抹了把泪,湿润的手心覆上皇帝的腿,试探着抚上,委屈道:“妾身是冤枉的,是被栽赃陷害的,为何不敢来见皇上?” “哦?”皇帝这才扭回视线。 美人婉转臣服身下,柔若无骨。 皇帝今日刚惊吓又暴怒,自是需要些消遣,一时之间,便也不克制自己,朝楚柔伸出手,“上来,你要是说不出个有理有据的所以然,朕绝不饶你!” 第61章 山林暮野,温泉教知意凫水…… 楚柔咬咬牙,左不过她如今已一无所有,为今之计只能抓住这个时机,方有一丝逆风翻盘的希望。 可惜她上了床,辩白还未出口,身子先被夺去。 一阵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半个时辰后。 皇帝心旷神怡地抚弄着美人,才问道:“有什么冤屈,说罢。” 楚柔连忙支起半个身子,边掏了方帕子细细地给皇帝擦拭汗水,边道:“皇上,那夜的猞猁当真不是妾身指使福安所为。您有所不知,福安的老爹好赌,欠了黑庄数千两银子,催债的提刀上门,只道若是三日内还不起,便要砍了福安老爹的脑袋,还要把福安的老娘和两个幼妹都发卖去窑子。福安一个小小马奴,哪能凑齐这个钱?最后是四殿下给他老爹还的,您想想,平白无故的,四殿下怎么就大发善心?偏偏银子一还,当夜就出了猞猁扑倒皇贵妃的祸事,这实在蹊跷!” 皇帝闻言,面上的闲适倏尔消褪,拧眉沉默了。 楚柔替皇帝擦汗的动作不禁一顿,心中忐忑,两行清泪又流下来,急急问:“皇上,您不信妾身所言吗?妾身是有黑庄老板的证词的!四殿下重金封口,还欲把福安老爹一家全送去寒州,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事磨灭痕迹啊!” “你也先别急。”皇帝这才拨开楚柔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神情幽深地打量着她,问道,“此事过去月余,你日日拘禁偏院,又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还拿到证词?” 楚柔眸光一颤,瞬间想起落眉的嘱咐,于是又两行泪簌簌滑下来,哭道:“皇上,您终究还是不相信妾身……是,妾身一朝出事,囚于暗室不见天日,昔日好友故交避之不及,可妾身的娘家到底还是有牵挂妾身、牵挂轩儿的长兄的!长兄四处奔波求人,勉强查出真相,妾身得知后,只恨不能立刻见到您和皇贵妃,当面阐明冤屈,又怕您尚在气头上,听不进妾身的话,直到今夜听送饭的内侍提起,妾身满腹冤屈,再也按耐不住来求见了!” 楚柔家世不显,全凭一幅好皮囊和好身段,又生下皇子,方得宠爱,皇帝自是比谁都清楚,也正因此,母家都指望着她,想必事发后,急得团团转。 因而这番话很快就打消了皇帝的疑虑。皇帝扶楚柔起来,缓和脸色道:“好了,穿起衣裳。” 说罢,皇帝径直下床。 楚柔反应过来,急忙翻找衣衫。 外边,魏国公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赵景焦灼不安地守在亭子里,终于看到苟富贵来邀魏国公进门回话,才狠狠松一口气。 皇帝向来看重四大国公,而魏国公乃是首列,说话定然管用! 焉知没一会儿,屋里竟又来人,请赵景进去。 赵景有些怔然,难不成魏国公这么快就替他扳回一局了?欣喜自心底油然而生,赵景强压着,快步跟随内侍进屋,他微垂着头,已迅速在心中思忖待会该如何向父皇辩白认错。 然而当他抬起头,先瞧见被废的娴妃一脸得意地站在皇帝身旁。 赵景心头一跳,目光偏转,又看见魏国公一言难尽的脸色,他心头顿时响起急促不安的鼓点,惶惶跪地问安。 上首传来皇帝威严的质问:“朕一直以为你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是个纯正善良的好孩子,可你竟敢谋害朕的孩子?” 赵景惊慌抬头,一句“儿臣没有”尚未出口,迎面砸来一张签字画押的证词。他双手抖着揭下来,一眼便惨白了脸色,不敢置信地摇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件事做得极其隐秘,且从未经过他的手! 皇帝重重拍下桌案,“如今皇贵妃可是你的母妃,待你多有栽培倚重,那孩子也是你的手足兄弟,你不孝不义,残忍至此,当真叫朕寒心!” “不不……不是儿臣做的!”赵景立马丢开证词,爬到皇帝脚边,红着眼睛不断摇头道,“父皇明察,证词是假的,是娴妃妄想脱罪陷害儿臣!” 楚柔一听这话,当即也跪地道:“皇上,请您传召妾身的长兄带证人和证物来,一对便知是谁陷害谁!” 皇帝沉吟片刻,递给苟富贵一个眼神。 苟富贵这便匆匆离去,楚柔的长兄晌午便收到一封密信,事关楚家未来大计,自然早已赶到宫苑附近等候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8节 因而苟富贵不到半个时辰便带了人回来。 证人不单有黑庄的老板,福安的老爹,还有一位极擅饲养猞猁的老奴才。 当堂对证,句句指向赵景。 楚柔便继续哭诉:“可怜轩儿,那么小的年纪便要背负生母谋害皇嗣的污名,岂知真凶深藏不露啊!” 赵景几乎从未料到会有这样百口莫辩的一日,也知自己必定遭人设局了,瞬息之间,还是打定主意咬死不认,急急向魏国公投去求救的眼神。 然而魏国公是何等精明老辣的人物,眼看局势不妙,只默默退后一步,扭脸看向别处。 赵景愤然攥拳,只得回头紧紧抱住皇帝的腿喊冤。 眼下人证物证齐在,偏偏罪魁祸首抵死不认,皇帝的脸色怎一个铁青可形容,加之白日三儿子才惹怒自个儿,当下再没了耐性,用尽力气踹开赵景,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拖下去,先杖责一百,幽禁柴房,吃喝一概不准!” “父皇,父皇!”赵景尖声的喊叫响彻整个天香阁,然而两个佩刀侍卫上前,眨眼间架住他胳膊拽了出去。 魏国公望着赵景狼狈蹬地的身影,暗暗摇头,很快躬身向皇帝请罪道:“皇上,臣也是被四殿下蒙蔽了双眼,又顾念着小女婚事,才斗胆前来,还请您恕罪。” “婚事?”皇帝怒不可遏,“他乃卑贱宫婢所生,十恶犯下其二,再不配当朕与皇贵妃的孩儿,又哪来这门高攀的婚事?” 魏国公心中一凛,听皇帝这语气,是要将四殿下移除宗庙打发偏远了。 可,他们魏国公府想出一代贤后名垂青史的愿景,就要这样落空了吗? 魏国公退下后,楚柔连忙起身给皇帝倒茶水,宽慰皇帝消消气。 此刻,皇帝便是喝茶也觉得塞牙闹心! 储君一日不定,风波便一日不断,这几个儿子斗起来,说不得还想谋权篡位! 唉,皇帝又想起昔日太子辅佐朝政时的清明祥和来。 偌大天下,风调雨顺,怎会出现帝王登船巡游亲自下令修建的运河,却狼狈落水的污遭事?载入史册,莫不要沦为后世笑柄! 诸多皇子,臣服恭敬,又怎会有大逆不道害得皇贵妃小产的贼子?传出去,天家颜面何在! “珩儿呢?”皇帝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苟富贵领命下去询问,片刻回来禀报:“皇上,三殿下傍晚便去温泉池泡药浴了。” - 与此同时,牵云山下的温泉池旁,宋知意看向光着上半身坦然下池的赵珩。 朦胧夜色里,他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只能看清个深邃的轮廓,月辉掩映,更显清冷。 宋知意匆匆挪开目光,四处看看,有些犹豫:“殿下,这儿不会有人来吧?” 赵珩瞧她那紧张的模样,冷哼:“你放心下来,他们正忙着,没功夫来这。还是说,你又想找借口?” “才没有呢!”宋知意飞快反驳,背过身去脱了外裙,然而小心翼翼坐在池畔,试着下水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迟疑。 这个池子很大,四周立有屏风为遮挡,虽是夏中旬,但池水依旧触之温热。 她的小腿没入水中,只觉池水不浅,不由得顿了顿。 怎料赵珩抬起一臂,直接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身,整个带进池中。 宋知意吓一跳,连忙勾住赵珩脖颈,四溅的水花落在她白皙面颊,浮起几许慌乱来,她小声嘟囔道:“我,我真有点怕,你别误会。” 赵珩脸色稍缓,温声道:“既然要学,第一点便要克服畏惧。这池子水流平缓温热,比起外头的大江大河,浅得不能再浅了。” 宋知意这才慢吞吞地松开赵珩,任由身子沉下来,可手始终紧紧拽着他的手腕不敢放。 赵珩心中忽生出一种微妙难言的满足感来。 他知道她初学害怕,可也阴暗地喜欢极了这种寸步不能离的相依相偎。 宋知意哪里能参透他的心思,身体浮在水里,好一阵才适应,问道:“咱们从哪开始学呀?” “先学如何呼吸闭气吧。”赵珩让她扶着池畔,他潜入水中,给她做了个示范,“嘴吸鼻呼,你深吸一口气,来试试。” 于是知意乖乖地按他说的做,可怎料脑袋刚沉进水里,耳畔“嗡”一声,什么要领都记不起了,眨眼间就如同溺水一般本能地浮起来,呛得直咳嗽,眼睛也睁不开,发丝凌乱地贴在她欺霜赛雪的脸颊,很是狼狈。 赵珩微微蹙眉,把她揽过来顺了顺气,一手捏了方岸边的帕子给她擦擦眼睛上的水渍。 宋知意终于睁开眼,眼里却有泪光漫上来,她紧紧拉着赵珩,怕得直摇头:“不成不成,我一下去只觉鼻腔和耳朵还有眼睛全进了水,难受得一刻都多待不了!” 说着她就爬回了岸边,坐在池畔大口喘着气,仿佛一个刚落水被捞起来的小可怜。 赵珩无奈地叹了声,本想过去鼓励一二,可是看到她湿漉漉的衣衫贴着玲珑身姿蜿蜒起伏的曲线,抬手投足之间,甚至只是一个急促的喘息,都散出发出无形的魅.惑,勾得人心猿意马。 他眸光不由自主地黯了下来。 尽管他的初心,只是教会宋知意凫水。 宋知意浑然不觉,委屈巴巴地问:“可以不学么?” 别的她不怕,可沉入水中的窒息感,实在叫人打心底里生惧。 她怕赵珩不高兴,语气弱弱地还想补充些什么,却没想到,赵珩声音暗哑的“嗯”了声。 宋知意顿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谁知不等她一句“殿下真好”说出口,两条白皙匀称的腿已经被赵珩轻而易举地握在掌心,轻轻分开,随后,又以一种奇怪而羞耻的姿势搭在他的肩上。 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向上朝她望来,漆眸比夜色还要幽深浓郁。 宋知意愣住,等反应过来,烧红了一张脸,急忙要推搡开他。 可腿根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掌掐着,动弹不得。 赵珩俯身贴近,用嘴弄开知意湿答答的衣衫,一个轻吻落在她白嫩的肚脐,他低沉的嗓音随着水流层层荡开涟漪。 “你不想学,正好,我也不想教了。” 轻吻蔓延往下,带来一阵阵颤栗。 宋知意低头只能看到男人乌黑的发,她心尖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下竟喊了声:“赵珩!你快放开我!” 赵珩不高兴地狠狠咬了口,高挺的鼻尖很快蹭上一抹水意。 宋知意吓得方寸大乱,浑身颤抖发麻,连忙去推赵珩愈发埋下来的头。 如今尚在山林暮野,便是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她也没经历过这些啊! 偏偏她那点力道,软绵绵的,越推越深。 赵珩的舌尖抵进来,心满意足的,卷了一抹沁甜。 宋知意羞耻得唇瓣快要咬出血,情不自禁揪住了赵珩的头发,以缓解那截然陌生又强烈的触感。 赵珩见她实在挣扎得厉害,索性如她的愿,大方抽身离去,只是不经意间把知意也重新带进池里。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宋知意还没从方才的战栗回过神,又吓得小脸惨白,双手胡乱扑腾两下,慌乱间抱住赵珩,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力。 赵珩勾唇笑了笑,水里的掌心拍拍她的浑圆:“你方才不是还闹得厉害?” 宋知意后悔死了,“呜呜”两声把滚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求饶道:“我不闹了,不学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赵珩脸色微冷,将她抵在池壁,无情道:“不好。” 第62章 挣脱开这个掌控欲十足的强势怀…… 满月清辉盈盈洒落,映照出二人紧密勾缠的身影。 待四周水波平静后,幽谧的山林间只剩下彼此交错融合的呼吸,虫鸣间或响起。 宋知意的喘息有些急促慌乱,耳畔不断回响着那句无情的“不好”,本能地想退,可背倚着冰凉坚硬的池壁,退无可退,面前又是一个强势掌控的身体,逃无可逃。 她急得快哭了,颤颤巍巍搂着赵珩的脖颈,软声再道:“夫君,我现在想学凫水了,很想很想,你先教教我嘛,好不好?” 然而情欲占据上峰的男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况且,她竟用这样绵软的语调唤他夫君。 岂不知,只会勾得他更失控么? “来日方长,明夜再学也不迟。” 赵珩低沉的话语透出些情动意乱,倾身覆过来。 ………… 知意有些难耐地“唔”了声,直喊“疼”,圆润的指尖无意识挠过赵珩的背,留下一道道红痕。 “娇气。”赵珩不满地冷哼,不过还是微微松开她。 朦胧夜色里,山峦重新翘起可爱的尖尖,在水面倒映出涟漪。 他俯身轻柔地安抚。 却不知这于宋知意而言简直又是一道“酷刑”。 …… …… 她浑身酥软,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妩媚的娇.吟。 赵珩似乎受到鼓舞,变了力道,时轻时重,情不自禁地轻抚流连。 可惜接下来,动听的娇.吟没有了。 赵珩缓缓抬起头,看到知意娇羞又惊慌的小脸,她紧紧咬住的唇瓣,已渗出血珠,好不可怜。 赵珩只得腾出一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松开,“你在干什么?” 宋知意含泪摇头,难以启齿道:“那种声音好奇怪,好……好,好淫.荡,我不想……” 赵珩无奈地笑了笑,柔声哄道:“你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宋知意懵怔地望着他。 赵珩便循循善诱:“不奇怪,也不淫.荡,这是夫妻鱼水之欢时再正常不过的,我喜欢听,你乖乖的,再叫一声?” 宋知意还是摇头。 谁知…… 她再也受不住地发出一道比先前还要娇软妩媚的声音。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59节 整个人都似被火烧一般泛起红晕。 赵珩怕她再咬唇,贴身吻上,半响后,不太满足地哄道:“余音绕梁,婉转动听,这儿除了我,也没人能听到。乖乖再叫一声,好不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不要!你才是山海阁里专玩.弄无知少女的坏男人!!” 宋知意趁赵珩一时不备,羞愤地把身子埋进水里,这才终于挣脱开他掌控欲十足的怀抱。 可她还不会凫水,几息之间便差点窒息,胡乱扑腾着,身子不断往下坠落。 忽然就觉得好委屈。 今夜明明是来学凫水的! 在她喘不过气只觉要溺死在这方温泉池时,一道冰凉的唇覆了过来,渡给她新鲜气息。 她颤微睁开眼,看到赵珩那张冷峻逼近的脸庞。 下一瞬,只听“哗啦”一声响。 赵珩拽着她猛地浮出水面。 宋知意连连咳嗽,好半响才缓过来,抹去脸颊的水渍,睁开眼,入目却是赵珩透出愠怒的肃容。 她的腰肢被他的大掌狠狠掐着,他语气微沉,倏地质问道:“宋知意,你老实告诉我,你百般抗拒,不愿我亲近你,是想留着清白身给你那心心念念的竹马吗?” 宋知意当场愣住了,勉强恢复几许清醒,神情诧异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赵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逼迫地盯着她,不说话。他眼神凌厉,像是淬了寒冰。 宋知意既害怕又无奈,满腹冤屈地问道:“你怎么还这么想我呢?我早说过了,什么竹马都是过去的事,谁人不知我嫁给你,又有谁会觉得一个姑娘嫁人之后还有清白身呢?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身子是我自己的,我从未想过留给谁!” 她气愤挣脱开他,转身笨拙地往池畔爬。 可身后一双强劲有力的铁腕瞬间圈住她的腰腹,她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逆着水流往后抵靠在一个坚硬的胸膛。 赵珩在身后紧紧抱着知意,任由她怎么挣脱也不松手。 宋知意气急回头,却看见月光下赵珩微微泛红的偏执眼眸,他眼下的水珠不知是方才折腾时溅上来的池水,还是泪。 她心里忽然一软,没了脾气。 她怎么又忘了,赵珩是一个内心敏感多疑又破碎的男人。 慢慢的,宋知意挣扎的力道轻下来,垂头郁闷道:“我害怕,我不想在这,我还是第一次呢……” 赵珩的吻落在她颈间,她声音渐渐小下来,直至无声,默然转身回抱住赵珩,主动亲了亲他冰凉的唇,眨眨眼,温声软语地问道:“咱们回去吧?” 赵珩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知意,她虽是笑着,可眉眼间的后怕仍是像极了一只受惊却要极力装作镇定坚强的小白兔。 他今夜来此的本意,也绝不是逼迫她做这些,只是看到她的柔美,他会情难自抑,会忍不住心底的欲念,想要占有她的青涩美好。 其实这与禽兽无异。 最终赵珩狼狈地垂下眼眸,“嗯”了声,抱知意上岸擦干身子,重新穿好干衣裙。她的长发湿了,只轻柔垂着。 回去路上,赵珩仍需坐在轮椅上,宋知意慢吞吞地推着他,他手臂用力,也自己滑着,一路默然回到琼安院。 夜已深,万籁俱寂。 二人双双躺上床榻,宋知意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褪下单薄的寝衣,把赵珩的手放上来,闭着眼视死如归道:“你要干什么,就干吧!” 赵珩的手心能感受到她因为紧张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心跳声,心里酸涩难言,默默给她穿好衣裳,把人揽进怀里,低声说:“不干什么,睡觉。” “哦。”宋知意犹豫地打量他一眼。 赵珩紧绷着脸又道:“你要是想光着身子睡,我也不介意。” 宋知意瞬间捂住衣衫闭上眼睛,不忘嘀咕:“说不准我不穿衣裳,最后难受的还是你呢。” 赵珩看着她轻轻颤动的长睫,乌黑柔顺的发丝铺在她的身后,衬得一张褪下绯红的脸蛋如凝脂般细腻白皙,珠圆玉润,可爱得紧。 光是这样看着,就忍不住想亲,想…… 他心里多了分懊悔和愧疚,到底是规规矩矩的,什么也没做。 - 一日后,皇帝准备起驾回宫了。 这次变故闹出了人命,上游堤坝也正派人去修缮,而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也查出有问题,否则不会翻倒得那么快。 皇帝身心俱疲,先命人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孝四儿子押送回京都暗狱关着,待所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一并处置发落。 赵珩和宋知意送皇帝出了宫苑,皇帝临上车架前,拍拍赵珩的肩膀,叹气道:“朕听封太医说你的身子有所恢复,你且静静养着,少什么便着人进宫通报一声,从前的事朕不计较了。” 赵珩谦和应下,只是神情有些担忧:“儿臣的身子时好时坏,没个定数,如今四周危机起伏,也怕再生事端,还望父皇将此事保密,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朕知晓。”其实皇帝的话也就这么一说,他失望太多次了,没有真抱着三儿子能好起来的希望。 同时皇帝也考量着,只要三儿子活着,哪怕一辈子残疾病弱,又不是养不起,至少能对得住惨死的发妻。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赵珩思忖着,替工部尚书徐忠和求情,“如今运河不安,上游堤坝隐患尚在,正是用人之际,请父皇给工部涉事的官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帝目露赞赏,感慨道:“难为你还有这份心为朕分忧,朕会酌情考量的。” 赵珩神色恭敬:“这是儿臣应该的,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帝心情复杂地再叹一声,上了车架,挥手叫他们回去。 待车架队伍浩浩荡荡离开,赵珩面上的恭敬谦和也悉数变成了淡漠凉薄。 宋知意小声问:“封太医跟皇上说你身子好转,是你吩咐的吗?” “嗯。”赵珩开口,“今时不提一嘴,只怕来日太过突兀,皇上起疑,于大计不利。” 宋知意安心地点点头,再有三四日就是七夕灯会了,霍昔年老早就跟她约好要出门玩,她提前跟赵珩说了声。 赵珩却蹙眉问:“七夕灯会,你不跟你的夫君一起出门,却和好友携伴,这是什么道理?” 宋知意连忙补充:“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嘛,毕竟你如今不便正大光明的出现于闹市,我老是闷在宫苑,也很无趣的。” 赵珩脸色阴沉,轻拍开她推轮椅的手,只问:“我和她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啊?”宋知意有些没反应过来,表情奇怪地问道,“我们一起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选?” 赵珩:“必须选。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知意听他这样说,眼眸亮晶晶的,不免露出期待,连声问:“去哪去哪?” 赵珩冷哼一声别开脸,定定地再问:“你选谁?” “当然选你啦!”宋知意毫不犹豫,马上就跑回去给霍昔年写信,实在对不住这个好友了,知意承诺明年后年一定陪她! 不过,赵珩要带她去哪呢? 接下来几日,不管宋知意怎么旁敲侧打地问赵珩,他都只字不提,神秘兮兮的,弄得知意更是好奇期待。 终于到了七月初七那日,她起个大早,精挑细选好漂亮衣裙,又装扮精致,笑盈盈地出现在赵珩面前,迫不及待拉住他的手,道:“走吧!” 第63章 圆房 赵珩看着知意神采飞扬的含笑眉眼,漆眸不禁闪过几许少有的不确定。然而他除了暴怒,心事一向深埋在心底,从不表露在脸上。 宋知意自然看不出什么异色,只是见他停顿,刚想问两句,不过外边传来了庆嬷嬷的声音:“殿下,东西都备好了。” 宋知意探身看了眼,只见庆嬷嬷提着两个食盒,落眉背着包袱抱剑在旁,冬青梅香也已收拾妥当,笑嘻嘻地看过来,等候出发的命令。 那瞬间,宋知意心里的期待和好奇好似达到了一个顶峰,立马回来推赵珩出去,不知不觉间也忘了方才要问什么,高兴地说道:“我想起小时凌州姨母家的表兄成婚,给我家发来拜贴,那是我第一回跟爹娘兄长们出远门,印象里也是这样,什么都准备得齐齐全全,可好玩啦!” 赵珩不禁轻笑一声,打趣道:“你跟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宋知意不以为然:“我就是高兴,就是喜欢出门,而且这是你第一回给我准备惊喜呢!你觉得我幼稚吗?” 说着,她微微顿下脚步,倾身过来打量赵珩一眼。 赵珩的视线触碰到少女晶亮的星眸,倏而一黯,他神情有些许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幼稚,你高兴就好。” 宋知意嘿嘿一笑,推着他出了宫苑。外边有辆宽敞的车架在候着,一行人上了车,沿着一条知意从没去过的方向行驶。 她掀开车帘,双手撑着下巴新奇地望着沿途风景。如今夏日灼灼,两岸花草树木一派青葱生动,几只彩蝶纷飞,映衬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微风拂面都是带着甜味的。 宋知意情不自禁闭上眼,感受着新鲜自由的气息。 赵珩凝神望着她,眸光不自觉地沉了又沉。 ——待会她看到他要带她去的地方,会失望吗? 赵珩几度想开口跟她说,可是目光触及她笑盈盈的天真脸庞,又不忍打破这样的美好期待。 马车慢悠悠的越走越远,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才停在一片树荫下。前边是沿着山林往上修建的栈道台阶,马车不能再通行了。 宋知意下来,好奇地看看四周,可惜树木高大,郁郁葱葱,一眼并不能看出什么。 直到两个穿着特制宫廷服饰的侍卫出现在眼前,恭敬地问候她与赵珩。 她看到侍卫腰间一个像是上古负责守护亡灵的神兽图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怔然看向赵珩。 赵珩神色有些复杂,薄唇轻启,正欲向她解释,谁知先见知意竟是犹豫地后退了一步,飞扬轻松的眉眼也皱了起来。 赵珩脸色微变,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腕,不准她退后,他语气第一次有些忐忑:“好知意,你先别走。” “我明白皇陵是有些枯燥乏味,我带你见过母后,很快的,还能赶着下山出城,陪你逛灯会。” 宋知意不安地捏着手指,很是难为情地摇头说:“其实上回春祭我就很想来祭拜你的母亲,今日没想到你会带我来,我心里很愿意,绝不会嫌这里枯燥乏味,今日不去灯会也没什么,可我想先回去一趟。” 赵珩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回去做什么?” 宋知意懊恼地垂下头,盯着自个儿嫩绿色的上裳、樱粉色用金线绣着海棠花瓣层叠曳地的裙摆,再有珍珠点缀的漂亮绣鞋,连披帛也是霞粉色的,她语气弱弱:“我起先以为咱们要进城,或者去溪林郊游踏青,放风筝……我穿得太鲜艳华丽了,不适宜去祭拜你的母亲,我想回去换身素静的衣裙,你就在这等等我嘛?” 原来只是这样么? 赵珩愣了片刻,心里紧绷的弦似乎被一双柔软的手抚得平缓,他把纠结不已的宋知意再用力拉过来些,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圈住她腰肢,温声道:“我母亲生前最喜欢小姑娘穿得鲜亮明艳,说这样才有朝气,又怎会不喜欢一个活泼生动的儿媳呢?” 宋知意这才抬起头,看着赵珩温润的眉眼,“真的吗?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不会。”赵珩将她发髻间的流苏簪子扶正了些。 宋知意点点头,有点羞涩地从赵珩腿上起来,轻咳一声道:“那好吧。” 庆嬷嬷笑容满面地看着两人,心叹若是皇后在天有灵,能看到殿下有这样一个纯真美好的姑娘陪着,该多宽慰。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0节 先皇后入葬的陵墓名为羡陵,羡陵建在暮云山上,四周有归宁河环绕,山清水秀,绿树成荫,是风水极好的地方,日后皇帝也要合葬在此处的。 一行人穿过栈道台阶,又沿着弯曲的神道途经石狮、石马、石象、石狻猊等物,才来到一座明楼,过明楼有一个供奉香火的宽大的广场,四周立有碑柱,却还没有到供奉灵位的殿堂。 宋知意想象中的皇陵,是一个阴森森且荒无人烟的凄凉之地,没想到如今来了,只觉十分偌大而威严,屋舍构造与宫廷很相似,有专门的神厨房,四周还有巡逻的侍卫、更替贡品负责洒扫的宫婢,以及念经超度的法师。 总之有人气,有绿意,不是很可怕。 赵珩看她出神,不由得问:“你在想什么?” 宋知意摇摇头,没说话。 她想其实就算来这里守几年,也没什么,但这话显然不吉利,不适合说出来。 穿过前方的汉白玉拱桥,就是供奉先皇后香火灵位的岁和殿了。 宋知意整理好衣裙,端正姿态身形,十分虔诚恭敬地踏进来。如今赵珩尚且不便站起身,她从庆嬷嬷手里接过食盒,把贡品摆上,斟酒,再点了香烛,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儿媳知意,见过母后。” 殿门不知何时轻轻掩上,赵珩起身,在她身旁跪下,与她一起拜跪先皇后。 两人的额头同时贴地又起身时,赵珩想起了新婚夜,尚未和知意拜过堂,尚未喝过合卺酒,更没有挽发相缠。 他似乎还冷冰冰地让她去睡那个靠窗会飘雪进来的小榻。 却没想到,次日她一点不记恨,掏宝贝似地掏出一个橘子来,说给他甜个嘴。 可他思及皇贵妃,误认她是奸细,把那个连经络也剥得干干净净的橘肉给打落地上。 她气得红着眼睛跑出清晖堂。 然而时过境迁,他们无法预知未来,错过便是错过了,永远回不到只有一次的新婚夜。 正如母亲长眠于此,再不会像往常他来请安一般,笑着抬起他的手臂,叫他起来,问他累不累。 从前,他怕母亲担忧,回答也总是不累,说不了几句话,便又要为无穷无尽的政事繁忙奔波离去。 如今,他可以留在这儿一整日,一整月,一整年,可以毫无顾忌地说无数的话,说他其实很累,母亲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只言片语。 赵珩望着母亲肃静无声的灵位,良久,再看母亲端庄娴静的画像,终是黯然压下心头酸楚与眼底的泪光,扶知意起来。 二人从暮云山下来,竟已是傍晚时分。 京都方向隐约有绚丽璀璨的烟火升起,一簇簇连绵不断地点亮沉寂夜空。 宋知意没忍住在湖畔驻足片刻,叫赵珩也看:“好漂亮呀!” 赵珩默了默,命落眉去牵马。 宋知意反应过来忙摆手:“不去了。” 她知道赵珩祭拜完他母亲后情绪便一直很低落,虽然他从不说,她叫他看烟火也是想让他高兴点,这会子哪还能让他再奔波陪自己去什么灯会呢。 宋知意拉赵珩回了琼安院,嚷嚷着自个儿饿了,必须得吃晚膳了。 赵珩拿她没办法,其实今日叫庆嬷嬷拿的两个食盒,一份里面是贡品,一份是给她准备填饱肚子的糕点,只是她全摆了上去,他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马还是命落眉拴在院外了。 京都灯会每逢七夕上元佳节,几乎是欢闹彻夜,他们用完晚膳再骑快马去,也不迟。 怎料宋知意这个懒虫吃饱就困怏怏地躺在美人榻上,又嘟囔自己累了,哪儿也去不动了。 赵珩无奈地拽她起来:“你不必顾忌我的情绪就委屈你自己的想法,你今日穿得很漂亮,正适合去逛灯会。” “真的不想去了。”宋知意也很无奈地说。 赵珩微微蹙眉,索性把人抱了起来。宋知意惊讶得赶紧勾住他脖子,不高兴地哼道:“你这人怎么还强迫我呢?” 强迫?赵珩眉心蹙得更紧,他力道不重,宋知意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他,跳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跑去沐浴了。 赵珩脸色发沉,直到夜晚两人都躺在床上,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宋知意干脆闭着眼睛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眉心传来一道冰凉柔软的触感,她没睡着,心里顿时一惊,不敢睁开眼。 接着,脸颊,嘴角,下巴,脖颈也传来同样的酥麻触感。 赵珩居然会趁她睡着偷偷亲她! 那接下来他一路往下,岂不是又要坏心眼地咬玩她的…… 宋知意浑身一抖,再也忍不住地睁开眼,她清澈的眼里倒映出赵珩有些仓惶失措的神色,当然只是片刻,赵珩就恢复了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问:“你不是睡了么?” 宋知意一脸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的表情:“我都没趁你睡着干过坏事!” 赵珩冷哼:“这算什么坏事?” 他亲她天经地义。 宋知意不服气地捂住赵珩的眼睛,也愤愤地用嘴唇撞了撞他的嘴角。 赵珩简直气笑了,当即握住她手腕拿下来,倾身而上,反客为主。 他身量很高,近些日子时常提刀练剑的,身体恢复得快,力道比知意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两人莫名其妙地为此打闹起来,踢翻了小几上的花瓶,屋外梅香听见动静,担忧地要进来看看,被庆嬷嬷拉了一把。 屋内,宋知意脸颊通红,唇瓣也被亲得水润,而像一座山沉甸甸压在身上的赵珩却一幅“我就亲,你能耐我何”的无理霸道。 她气得干脆一口咬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赵珩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全身紧绷。 宋知意都没用多大力道,可是下一瞬就感受到一个灼热的硬物气势汹汹地抵在了她的小腹。 她呆住。 赵珩的眼神变得深黯,捧着她脸颊重新亲下来,不是很凶狠的力道,宋知意被搅乱了心湖,明明这样的深吻不过多会她就会喘不过气来,可今晚也不知怎的,她渐渐陷了进去,心里像是有把小钩子在挠着,情不自禁回应起赵珩。 赵珩顿了顿,似乎不敢置信。 她青涩又笨拙的,热烈回应他的吻。 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彼此交汇时,似有一簇火花点燃。 燥热的夏夜,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赵珩耐心十足,一步步引着知意沉沦进这片无底深海,边和她说:“你之前不是问我字为何吗?” 他想让她待会少受点罪,手上动作并不停。 其实掌心早已湿软得一塌糊涂。 或许,可以了。 宋知意沉浸在意乱中,浑然不觉,这会子忽然听他提起字,也有些好奇,便颤声问:“那,是什么?” “淮清,赵淮清。”赵珩嗓音柔和,如春风和煦,哄着她,“栀栀,你叫一声给我听听,好不好?” 宋知意完全不知道赵珩怎么晓得她的小名,尤其听他用这样缱绻多情的语调唤着,她本能地想满足他:“淮……唔!” ………… 尖锐强烈的痛楚骤然袭来,知意几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难耐的嘤咛,指甲深嵌进赵珩的背脊,眼泪啪嗒一下簌簌滚落。 赵珩怜爱地吻去。 再垂眸看她,真似梨花带雨,海棠醉日,美得不可方物。 而此刻,娇弱可怜地被他占有了。 第64章 (增加一千五剧情,建议重看!!)^…… 赵珩身心皆愉悦满足至极,可宋知意就不好受了。 她沉浸在生疏的意乱情迷里,沉浸在赵珩温柔缱绻的一声“栀栀”,正要回应他,哪知淮清二字尚未说完,骤然被□□□□。 一点儿预兆和准备都没有。 …… (此处频繁被标黄红锁,略) 疼得眼泪哗啦啦的流。 她委屈得一口咬在了赵珩肩膀,然而依旧缓解不了那剧烈的疼痛和不适,晶莹剔透的汗丝一缕缕渗出来,她受不住地呜咽:“你出去,出去……我不舒服,好疼,呜呜呜呜!” 赵珩轻叹一声,温柔捧着她脸颊啄吻,声声安抚道:“我的好栀栀,好知意,你别哭,初次总要疼这么一遭,以后便好了,不会坏的。” 宋知意哪里还敢信他的鬼话:“谁知道你这个专玩.弄无知少女的坏男人还憋着什么坏心眼!我不信,不信!我要去逛灯会了,你快出去呀!” 她像个得不到糖就闹脾气的小孩,攥起软绵绵的拳头一下下砸在赵珩胸膛。 谁知愈是挣扎,身下便愈发难挨。 一张绯红小脸因为难受竟是有些泛白,可怜得不行,惹人心生不忍。 赵珩没了办法,只好先依她。 岂料刚有动作,宋知意又受不住地搂住他腰腹,泪花迅速涌上来,声音也带了哭腔:“疼……你别动……” 赵珩无奈又好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光,重新吻下来,将知意的哽咽哭腔悉数吞进腹中。他粗粝宽大的掌心也轻轻抚着她紧张的身子,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待长长的一吻毕,宋知意只觉天旋地转,晕晕乎乎,好似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她哼哼唧唧地开始算旧账:“你坏死了,方才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赵珩深埋在那方妙不可言的柔软温暖里,语气也柔和:“我若提前跟你说,你岂不是更紧张,更抗拒?” 宋知意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现在她缓过来些,再回忆方才剧烈钻心的痛楚,若再经历一遍,她定是不情愿的。 “那好吧,你出去,咱们睡觉。” 赵珩不禁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慢悠悠问她:“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算圆完房了吧?” 宋知意懵住,琢磨片刻后,断定赵珩又在唬她玩,义正言辞道:“你少骗我,当初是你亲口说的,你的□□……就算圆房,你以为我不记得了么?!” 赵珩只觉她这凶巴巴的模样更勾得人心痒痒的,令他只想立刻用大刀阔斧的行动告诉她答案,但怕吓到她,只得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下来,好脾气道:“那你先看看,如今是那样了么?” 宋知意羞耻咬唇:“我才不……” 话未说完,她的手被一只大掌牢牢握着,探下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1节 她飞快抽回手,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湿漉漉的手指,隐约记得那没进的一截似乎有一个指关节那样长,或许不止,当时便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日后岂非要死在赵珩身下! 赵珩难耐地“嘶”了声,眉宇冷汗涔涔,拍拍知意沉声道:“别夹。” 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然而,宋知意一脸懵怔,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索性不解释了,直接用大开大合的行动告诉她。 ——到底什么是圆房,什么是男欢女爱,鱼水交融。 后半响,宋知意心里的疑问悉数变成一声声支离破碎的呻.吟。 她气得要死,可也不知不觉的,被弄得忘了生气,甚至忘了今夕是何年,忘了自个儿身处何处。 赵珩好似带着她飞上了九天云霄,探索着来到一个陌生国度,看到无数绽放在眼前的绚丽花火。 痛,也极致的快乐着。 …… 一个多时辰后,在厨房候着的庆嬷嬷终于听到主屋要水,连忙跟梅香送去。 庆嬷嬷很老道地告诉梅香:“常言道床头吵架床尾和,咱们殿下心里有皇子妃,定然舍不得伤她,你下回可记得听到声响,先别忙着跑进去。” 梅香现在明白了,连连点头。 内室,赵珩衣衫半敞,平缓地吐息着,疏解方才过度的愉悦,他轮廓线条日渐明显的胸膛跟着起伏,待庆嬷嬷和梅香退下去,才俯身抱起浑身湿透,似没了骨头一般柔软的知意去到浴房。 她已经晕过去了。 怎么洗干净黏糊的水渍,怎么穿上干净衣裳,浑然不觉。 赵珩强忍着尚未得到满足的欲望,给她洗得仔细,自己却是潦草得多,待重新抱她回到床榻,濡湿得不能看的锦被也已换好干净的。 屋里几盏微弱灯火将要熄灭,光影朦胧,蝉鸣阵阵,一盆幽兰不知何时已绽开花苞。 赵珩看着乖乖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意犹未尽。 才一次,怎么就晕了呢? 他似乎并没有很过分,也没有逼着她必须全容纳他。 该不是为了躲避他,故意装睡的吧?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赵珩的神情便有些阴沉。 ………… 宋知意不舒服地哼了声,终于倦倦地睁开一双水葡萄般清澈莹润的双眸,嗓音软得不像话:“你还要怎样嘛?” 赵珩俯身亲她,低喃:“不够。” 宋知意顿时吓得清醒过来。 只听赵珩问:“你喜欢吗?” 宋知意自然知晓他问的是什么,犹豫一下,试着摇摇头。 赵珩动作愈发肆意:“那是我做的不好,得再来一回。” “……!?” 宋知意快吓哭了,连忙点头改口道:“喜欢,喜欢。” “哦。”赵珩幽深似海的漆眸凝着她,理所应当道,“既然喜欢,更应再来一回。” “……!!!???” 宋知意这回是真哭了,眼泪婆娑地用脑袋拱着赵珩冷硬的胸膛,撒娇道:“好夫君,我那里不舒服,你不心疼我了吗?” 赵珩垂下眼眸,摸摸她柔顺的长发,低沉暧昧的语气与他平日的冷清疏离截然不同:“正是因为疼你,才想要。我翻开看过,些许红.肿而已,还是你不喜欢和我亲密无间么?” “啊?”宋知意后半句全然没听进耳,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句,翻开,怎么翻开?看过,又是怎么看过? 她羞赧难当,闷哼道:“我不管,反正不要了,圣人说要克己节欲的!” 赵珩无可奈何地笑笑,收了手,掐腰把人抱起来些,抚顺她乱糟糟的头发,看着她眼睛,神情认真地再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我让你舒服了吗?你喜欢吗?” 宋知意羞耻得涨红了一张脸,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执着这个问题。 那种事,谁,谁好意思说呀! 赵珩静静等了半响,等不到答案,眸子微沉:“知意,回答我。” 他能从她的身体反应感受到她的顺从和接纳,可就是想亲口听她说出来。 宋知意难堪地别开脸,只好小声嘟囔道:“我说不清楚,反正不管我喜不喜欢你都要做,何必再问呢。” 赵珩的大手扳过她的脸颊,严肃了语气说:“我喜欢你,想和你亲近,自然也盼着你和我一样。哪怕不为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床笫之欢亦是夫妻间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我得问清楚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不要觉得难以启齿,你只是和我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宋知意怔怔看着赵珩,他眼底的深沉透出些她不能理解的偏执,过了好半响,她怕他不罢休,终于红着脸点点头,很小声的说:“如果不疼的话,有点喜欢。” 赵珩严肃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爱不释手地把她揽进怀里。 …… 知意到底是抗拒不了赵珩,被亲着哄着骗着,又来了一回。 概因刚入过,足够湿软,这回和风细雨的来,叫人尝到情滋味,很难不沉沦其中。 结束后,赵珩没有急着抱知意去沐浴,他保持着那个姿势紧拥着她,欲壑难填的内心渐渐充盈满足。 他拥有这样一个美好纯真的姑娘,好似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的七夕,我允诺都会陪你去逛灯会。” 宋知意轻轻“嗯”了声,“其实今夜用过晚膳后,我是真的困了,不想去了,不是因为迁就你的情绪。这个七夕,我应该会终生难忘的。” “终生难忘。”赵珩重复地低喃一遍,很满意。 他就是要她,终生难忘。 这时知意想起一事,忍不住抬头问:“你如何得知我的小名?” 提起这个,赵珩的脸色便有些不爽:“那夜听你大哥这样唤你。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卫还明是不是也这样亲昵地叫?” “咳…”这个问题知意不敢答。 因为卫兄从前还真的就是这么唤她的。 浓郁夜色已渐渐褪下,一抹晨光悄然升起。二人断断续续说着话,相拥而眠。 - 翌日,宋知意昏昏沉沉睡着,一直到晌午也没能起来。 赵珩褪下她的衣裙看了看,竟伤了,红.肿得有些严重。 赵珩拿来药膏给知意轻轻地擦,眼眸渐黯,心里歉疚,动作情不自禁更轻,生怕弄疼了她。 这时外间传来庆嬷嬷欢喜的声音:“殿下,陈太傅带朱院首回来了!眼下正在听松阁等您呢。” 赵珩动作微微一顿,眉宇轻蹙,不耐烦地放下药瓶起身出去。 庆嬷嬷担忧地看向里间:“殿下,可要老奴给皇子妃擦擦药?” 赵珩语气淡淡:“不必,待会我自己给她擦。” 庆嬷嬷不禁奇怪,难不成殿下还不相信她吗? 不过既然命令如此,庆嬷嬷便不再进去,转为去厨房给知意煮几道滋补身子的羹汤。 赵珩滑着轮椅来到听松阁的前厅,除了封太医和陈太傅,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穿着简朴的老头子。 老头子背着包袱,正倒了茶想喝一口,然而目光触及三殿下,先是一惊,连忙放下茶盏跑出来,左左右右打量一圈完好的三殿下,感慨落泪:“老臣一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生怕回迟了……幸而您如今好好的,实乃上天庇佑啊!” 这老头儿正是当初传闻告病归乡的太医院朱院首。 朱院首此去是寻找上古医书记载的灵药忘忧草与珍奇兽骨,如今回来,显然是寻到了。 几人进到前厅说话。 朱院首夸了遍封太医:“你算是我众多徒儿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想到大器晚成,关键时刻治愈了殿下的腿疾,日后定得给你请赏。” 封太医微微躬身,恭敬道:“都是您这些年栽培有方,微臣亦是误打误撞摸到窍门,加之殿下准予,再有三皇子妃悉心照料,还请您给殿下把脉瞧瞧吧?” “是是。”朱院首坐下来,平复心绪,将两指搭在赵珩左手手腕间,凝思半响,再换了右手,同时观赵珩的面向表征与舌苔,最终点点头,“殿下脉象平稳有力,是恢复之兆,只是近日是否频频烦躁易怒,又有积郁于心,以至心神不宁,情绪失控?” 赵珩默了默,只道:“偶尔。” 朱院首观测出的却不是偶尔,而是非常频繁,当然他自不敢当面道出,便从包袱里非常小心地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匣从高万丈的悬崖边摘取到的忘忧草。 朱院首道:“此物珍惜难得,堪比天上仙丹,有奇效,用之可使人日渐忘却昔日烦忧痛苦与仇恨,稳固心绪始终如一的镇定沉着,于殿下时有发作的疯疾正是相应。” 陈太傅大喜道:“朱院首,这正是殿下如今最需要的,不妨今日就赶快入药吧?” 朱院首点点头。 谁料赵珩连看都没看一眼,漠然道:“我已经好了,不必用此药。” 三个老头闻言,齐刷刷向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陈太傅思及上回三殿下命令他把卫还明那个年轻人打发去偏远,如今又听三殿下如此决绝,心头不由得一沉。 陈太傅正要劝些什么,朱院首深谙三殿下的病情,先摇头拦住他,笑道:“也好也好,此事大可从长计议。” 赵珩:“朱院首一路奔波劳累,先用过午膳歇息罢。”说罢,他滑动轮椅离去,似乎多一刻也不想留下。 身后,陈太傅低声对朱院首说:“殿下这病看起来是好了,可脾气和性情大不似从前,太重儿女情长,行事偏激极端,隐有昏君之兆。这药,你可好好的用。” 朱院首明白其意,沉吟点头。 赵珩面无表情地回到琼安院,关上门,继续给宋知意擦药。 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一道道被他作弄得青紫的痕迹,昨夜意乱情迷,如今看着却触目惊心。 赵珩换了玉颜膏,轻轻敷上。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或许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用重重的力道。 甚至此刻看着知意身上象征着属于他的道道痕迹,他心底竟隐隐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满足感升起。 他阴暗地期盼着,这些痕迹如不可磨灭的烙印般,永永远远地留在她身上。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2节 第65章 你乖乖等我回来,别乱跑,知道…… 宋知意感受到身上冰凉的不适感,迷糊间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看到赵珩坐在她身侧,头微垂着,鸦睫落下一道阴影,冷峻脸庞陷在午后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透出一股子阴鸷凌冽的气息,莫名骇人,令她下意识轻了呼吸。 “殿下?” 赵珩倏地回神,抬头看向知意时,阴鸷神情已瞬间变得温润随和,他合上药瓶搁在一旁,扶她起来,“不是说好了以后唤我淮清么?” 宋知意一听这二字就羞红了脸,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些不可言说的情迷画面。 她倒是想唤呢,可昨夜硬是被他凶狠顶撞得连短短的两个字也说不完整。 她心里有点闷气,现在才不想依赵珩的心意,别开脸嘟囔:“我饿了,唤不动了。” 赵珩眉心微皱,到底没说什么,喊庆嬷嬷进来,边把知意的衣衫穿好系上。 不多会,庆嬷嬷端着两碟刚蒸好的糕点并一碗红枣莲子燕窝羹进来,笑容满面地说:“人参乌鸡汤还得再煲会,您身子弱,要好好补补。” “咳…”宋知意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觉得庆嬷嬷比平常时候还要欢喜,不由得问,“今日有什么喜事吗?” 庆嬷嬷心想,您和殿下圆房了岂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但怕小姑娘脸皮薄,害羞,庆嬷嬷摆好糕点羹汤,解释道:“朱院首寻得灵药回来了,老奴心里跟着高兴。” 宋知意听着这个名儿有点印象,回忆一番,激动道:“就是我第一次去清晖堂那夜听见内侍们说告病归乡医术顶顶厉害的朱院首?你快说说是什么灵药?” 庆嬷嬷忍不住开口,可一句话还没说,赵珩冰冷的视线已如刀子一般睨了过来,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庆嬷嬷讷讷,垂头退后一步道:“老奴去看看乌鸡汤。”说着退下。 宋知意奇怪皱眉,拽拽赵珩的衣袖:“朱院首回来,又多了一个关心你的心腹,对你身体恢复一定有比封太医还好的妙方,你干嘛不准嬷嬷跟我说?” 关心?心腹?赵珩在心中冷笑,暗道他们不过是打着为他好的名头实则谋算着自己的前途和权势,何尝真正关心过他需要什么。 赵珩捏了块糕点喂进她嘴里,若无其事道:“怕你饿着,先吃罢。” “哦!”宋知意白软的腮帮子微鼓,糕点香甜可口,她倒也不再多问了。 用过午膳后,宋知意本想起身去见见朱院首,焉知刚下地,两腿直发软,某处疼得厉害,她十分没骨气地又躺了回去,扯被子蒙住小脸,郁闷的哼声传来。 赵珩忍俊不禁。 当夜,庆嬷嬷熬了药浴给知意泡上小半个时辰,第二日才有些休养过来。 可惜朱院首已经走了。 七夕后,王嬷嬷也不知被赵珩用什么由头打发回老家办事情,琼安院再无外人,赵珩日渐忙起来,宫苑时不时有一些乔装打扮的陌生面孔出现,找他商议事情。 宋知意明白他有大计要筹谋,他不说,她向来不会多问,每日逗猫遛狗,玩秋千放风筝,再给小橘子树们浇水松土施肥,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唯有一点,凫水还要学。 赵珩说必须得学会。 宋知意没了法子,幸好落眉也会,便让落眉教她。 落眉却有些犹豫:“奴婢教是能教,可或许殿下亲自教您更好。” 宋知意坚决摇头,并且给自己找好正当理由:“殿下筹谋的大计我帮不上忙,更应该不给他添麻烦,这才是贤妻!” 落眉被说服了,连赵珩听得这番话,即使心有郁闷,也丝毫宣泄不出口。 因为单单是一声“贤妻”,便足够令他满足愉悦。 她说她是他的妻。 他更应给她荣华富贵,而非拘泥小节。 七月底是先帝诞辰,以往都是皇帝率臣子儿女们前去祭奠,今年先后出了皇贵妃小产、巡游京安运河却遇船难等变故,皇帝回宫后一直心绪不佳,头疾时有发作,储君之位又空悬,索性传旨召齐王回京,代为缅怀行礼。 听松阁内,陈太傅及从前东宫心腹一干人等已齐聚,与赵珩商议当日如何起事。 “如今成年的皇子里可用的只剩齐、越二王,皇上待越王早有不满,无奈只能召庶长子齐王。”陈太傅一直伴着圣驾,揣摩圣心多少有个六七成,“若这节骨眼齐王途中遇事,耽搁行程,您回到皇上身边,代为行礼,了却皇上一桩心事,之后的路便顺理成章了。” 此计兵部侍郎杨得全极力赞成:“要叫齐王来不了,再简单不过,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立马调人去办得干净利索。” 其余人纷纷点头,看向赵珩。 赵珩摩挲着拇指上的云纹玉扳指,默了片刻,“此计是省人省力,可未免太过巧合。再者,越王不除,来日终究是隐患。” “殿下的意思是……”陈太傅隐约只觉,他已动了杀心。 赵珩抬眸对上陈太傅迟疑的目光,神色冷沉,只道:“皇上召齐王,越王焉能安坐封地?我要他秘密进京,犯下逼宫谋反之滔天大祸。” 陈太傅脸色微变,在座皆是一默。 逼宫谋反,便意味着永无回头之路,届时越王必将搏命一战,搞不好,要血洗皇宫的! 片刻,仍旧是杨得全起身,抱拳道:“越王在您病中三番两次挑衅示威,您被废后前往宫苑,也遭越王买命伏击,今日不除何以雪当日耻?诸位以为呢?” 这话不无道理,今日既来,谁不想跟随三殿下谋个前程?三殿下腿疾治愈,本就是先皇后嫡出的正统,自古皇家无手足,谁知日后越王会闹出什么事端? 有道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于是有人也起身附和,一个接一个。 众人开始依计布防筹谋,不知不觉,暮色已降临。 赵珩忽说了句:“时候不早,大计初定,诸位先用膳吧。” “用,用膳?”杨得全震惊得眼珠子快瞪圆,以往哪次议事,殿下不是彻夜不停的? 瑛州水灾那回,更是没日没夜的熬了半个月。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浮现出同样的诧异。 赵珩也有些诧异地挑眉:“一日三餐,当按时用之。否则损耗身体根基,如何谋定来日事?” “是是。”众人忙谢恩,心道或许三殿下重病一回,格外爱惜身子,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殿下再出个好歹,他们又何去何从呢。 于是众人散罢,有着急连夜赶回城的,便不留下了。 赵珩转身欲回琼安院,陈太傅迈着年老的步伐追上来,神情凝重地劝:“殿下,您谋算着除掉越王,老夫并无二话,可您若是把皇上的命也一起算罢,老夫不得不劝两句。这些年他就算有亏待冷落你的地方,有对不住先皇后和明珠公主的地方,到底还是你的亲生父亲,来日你登基为帝,会遭后世诟病非议的!” 赵珩扯唇笑了笑,漆黑眸底有冷意翻滚,只问:“太傅何至言此?我几时说过要弑父?” “您是未曾明言,可老夫自幼教导你,敢说是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陈太傅是老了,眼睛也花了,可心里还亮堂着。 赵珩凉薄的笑意敛下,挥挥手不耐烦道:“太傅想多了,你年迈受不得奔波,用过晚膳后便在宫苑暂住一宿,明日再回城。” 说罢,他阔步出了厅堂,挺拔身影很快消失在墨色里。 陈太傅无奈攥拳,好半响,长叹一声,慢慢佝偻了背脊。 赵珩回到琼安院,进门时便听庆嬷嬷说:“皇子妃一直等您用晚膳呢。” 他点点头,步伐轻快进了屋,只见内间里知意捧着一面镜子左照右照,眉心拧起。 赵珩英俊而深邃的面庞与她娇美的脸蛋一起映入镜面时,宋知意才回过神,放下镜子转身,语气惊讶,“你忙完啦?” “嗯。”赵珩在窗边的紫檀木交椅坐下,把她一起拉入怀中,问,“照什么呢?” 宋知意轻叹一声,把小镜子倒扣在妆台上,惆怅地望着赵珩:“今日学凫水,落眉说我变了,我问她哪里变了,她又神秘兮兮不肯说,弄得我心里直好奇。殿下,你看看我,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是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 赵珩微微蹙眉,再次纠正:“说好了,唤我淮清。” 这语气大有你不唤,我便不答的架势。 宋知意无奈道:“好好好,淮清,淮清,你满意了吧?” 赵珩轻哼一声,勉强满意。 他仔细端详一遍知意的脸蛋,白里透红,珠圆玉润,漂亮得紧,他宽大粗粝的手掌一寸寸丈量着知意日渐婀娜窈窕的身形,软软的令人爱不释手。 宋知意眼看他越来越过分,痒得直推搡:“你,你不许胡来!” 赵珩笑笑,眉眼间浮起一抹玩味:“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那我现在不让你看了。”宋知意别开脸,作势要起身,可惜腰肢被一双大手牢牢掐着,动弹不得。 赵珩这才认真道:“不胖,也不丑,或许——” 他顿了顿,琢磨着怎么说,她才能听明白。 宋知意顿时新奇问:“我变高了是不是?你快放开,我要跟你比比。” 赵珩只得松开手,被她拉起来,两人面对面贴紧站着。 宋知意下意识笔直了腰背,用手心探探自己的头顶,再比划到赵珩身上。 她约莫才到他的肩膀处。 可是,之前也没比过,如今没有参考呀! 唉。宋知意一头撞在赵珩胸膛,跟头小牛犊似地顶顶他,郁闷说:“明明我大哥哥和二哥哥都跟你差不多高,偏偏我生得最矮,难不成这些年白吃了么?” 赵珩忍不住笑,摸摸她脑袋说:“姑娘家也不是一定要生得跟男子一般高,你身材匀称,窈窕多姿,很好。” 宋知意听他这般宽慰,心里舒服不少,“可是,我到底哪里变了?” 她仰起头,眼巴巴看向赵珩。她五官生得小巧精致,一双杏儿眼明亮而莹润,自圆房后,眉眼间少了一抹稚气,多了一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娇娆妩媚。 很难说清是哪里变了,偏偏历经情事的人能看出来,只是不可言说。 她这样黏着自己软声撒娇,赵珩很难不意动。他直接抱起知意,随口道:“落眉跟你开玩笑呢,你学会凫水了么?” 宋知意点点头,“我们每日都学一两个时辰,应该算是会了。” “应该?”赵珩语气微扬,有些质疑,“那现在去温泉池,我看看有没有长进。” “……诶?还没用晚膳呢!” “吃吃吃,你满脑子光惦记吃吗?” 在赵珩回来前,宋知意便已吃了一碟糕点、喝了一碗百宝羹垫肚子,她预料赵珩得晚些时候才回,不等他,他又会不高兴。 然而此刻哪里是吃不吃的问题! 去了温泉池就是她被吃了。 宋知意有种天生的敏锐,事实也是如此。 赵珩看她有模有样地游了几圈,如一条鱼儿在水里般欢快自由,便也褪下衣袍下了池。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3节 宋知意逆着水流步步后退,赵珩则不紧不慢地步步逼近,直至她后背抵在冰冷的池壁,前方抵来一个灼热。 这些日子她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地拒绝赵珩,赵珩念在她初次,加之事忙,倒也没有非得再做,夜晚不过是亲亲抱抱便睡了。 可开了荤的狼日日瞧着小白兔在跟前晃悠,怎能屡次克制。 赵珩在有动作前,先跟知意说:“明日我要离开一趟,短则四五日,长则九十日,尽量赶在你生辰前了结,你乖乖的留在这,等我回来接你。” 宋知意愣住,注意力一下子不在那又粗又长十分吓人的坏东西上了,担忧问:“会有危险吗?你才休养不过三四月。” 赵珩捧住她娇.臀,稍稍提起她的身子,掌心摩挲着柔软,说:“此去刀光剑影,危险无处不在。但你得沉得住气,不管谁人来,道我出什么事,都别信,我会安排人在宫苑四周守着,若有变故,你可先藏身进暗室,暗室已备足十日口粮。” 宋知意无措地点点头,眼里担忧不减,想问一句那你要是真的出事,我怎么办才好。转念一想,这话不吉利,索性不问。 这时赵珩说:“若我出事,你大哥和父亲自会来接你归家,往后也不必为我守丧,若你有心,迟两年再嫁旁人,我灵魂大概有个安息,若你没心没肺,那我怨灵也要缠着你。” “呸呸呸!”宋知意没想到他竟就这么直白说出来,默念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各路菩萨神仙真人,千万别把这话当真,定要保佑殿下平安顺利归来!” 赵珩觉得她傻得可爱,这世上哪来什么神明。他一下下磨着她的娇.嫩,掌心松开又握拢。 宋知意的心思一下子被勾回来,不过大概因为知晓赵珩要办大事了,事成后她可以回到东宫,住大大的宜春殿,得多多的赏赐,且有月银,一时也不忍拒绝他。 她放开了身子,赵珩自然乐意之至。 只是知意初经情事,无甚经验,年龄又小,像这般站在水流里,在密林野外,难免害怕,再则几日不入,又恢复处子般紧致。 一时间两人都不太好受。 赵珩糙糙弄罢,还是背她回了琼安院,放在床榻上,衣衫尽褪,破开紧致。 ……………… 今夜的赵珩则没有初次那么好说说话了,他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起初知意还能迎合他,渐渐的两回三回下来,每回都是那么漫长,再也受不住,求饶不管用,哭也不管。 她只好搂着他脖子,娇滴滴地唤了声:“淮清哥哥。” 岂不知赵珩原准备就此鸣金收兵,听得这声,青筋都跳了起来。 他极力忍耐了片刻,大滴汗珠坠落在身下起伏山峦。 “喜欢听,你再叫。” 宋知意松了口气,乖乖再唤。 这次,赵珩等她甜津津地唤完了,才大开大合地动作。 宋知意简直要昏死过去。 他不知疲倦,永不满足。 到后面,宋知意当真又晕了过去,又被弄醒,睁眼却变成了浴房。 ………… 天将明,赵珩才拥着她回了床榻,摸摸她白皙柔软的脸颊,温声哄:“睡吧。” “出去呀!”宋知意难为情地戳戳他袒露的胸膛。 赵珩按兵不动,再次叮嘱她:“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乖乖等我,别乱跑,知道吗?” 他又带着点威胁语气地补充:“若我回来看不到你,天涯海角都得找出来,叫你痛不欲生。” 宋知意心想我此刻便是痛不欲生! 到底是耐不住身体极限的疲倦和欢愉,她听着赵珩碎碎念一般的叮嘱,阖上了眼,最后一许清醒的意识想着,赵珩这样少言寡语冷漠疏离的人,曾几何时也变得这么罗里吧嗦了? 第66章 (二合一)太子在此,谁敢造次…… 昼夜交替,天光大亮。 午后炙热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缕缕金光落在自帐幔伸出来的一只玉手。白皙胜雪,宛若美玉。 只这美玉上遍布点点暗红色的吻.痕,如落梅妍妍盛开,令人遐想万千。 宋知意倦倦醒来时,身侧已没有人了。 屋内寂静,针落可闻。 她呆望着头顶桃粉色的帐幔,昨夜迷乱荒唐的一幕幕浮现眼前,身子酸痛不已,稍稍动一下便觉得要散架,本该是气恼的,可是此刻心中却有一股空落落的陌生感觉袭来。 赵珩在她睡着时离开了,去办大事了,可她都没有跟他告个别。 有那么一瞬间,宋知意突然就理解了上回赵珩莫名发怒的缘由,他说醒来看不到她,难免会多想,那滋味她不明白,现在有一点点明白了,原来是失落和孤独。 不过她一向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敏感性子,片刻呆怔后便拨开帐幔,张了张口欲唤人,谁知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正逢庆嬷嬷进来,见状快步上前,替她把帐幔勾起,边道:“您总算醒了!清晨殿下离去时特意嘱咐不要吵醒您。” 宋知意点点头,勉强坐起身,喉咙不舒服地咳了几下,抬手想去倒茶。 庆嬷嬷忙帮着倒了杯温热的递给她,“殿下一早吩咐老奴熬了润喉的雪梨银耳汤,您稍等!” 说罢庆嬷嬷转头出去,梅香和冬青进来服侍自个儿主子漱口梳洗,换衣裳时瞧见那雪白肌肤上一道道暧昧的印子,手臂、脖颈、锁骨、胸前、小腹,连小腿都是,两个丫头都红了脸。 宋知意更是羞耻难当,没什么力气地推她俩出去,咬唇自己穿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出来才看到,桌案上放了一封赵珩的亲笔信和五瓶膏药。 他信上说,清晨离去时已给她擦了一回药,待晌午,夜晚,她需再擦一回,擦个四五日方可。再就是告诉她这几瓶药具体是擦哪处,最后再叮嘱一番他一定会回来,叫她乖乖等他。 庆嬷嬷端糕点和羹汤进来,宋知意羞涩地把药和信一起塞到床头,轻咳一声问:“落眉呢?” 赵珩所言她不敢放松警惕,若是有人打起她的主意,派贼子将她撸走,借机阻挠赵珩大计,或者干脆报复地直接一刀抹了脖子,岂非无妄之灾? 庆嬷嬷很快叫了落眉进来回话。 宋知意先问这宫苑附近有多少人把守,若不得已进了暗室,又有没有出口,否则长久困在地道等不来救援,也是死路一条。 落眉一一答:“殿下留了三十人,皆与属下同为暗卫,本领高强,必当誓死护您周全,宫苑的暗室也是有地道直通密林的,您放心便是。” 宋知意点点头,本想用完午膳便去暗室熟悉路线,可惜昨夜赵珩弄得狠了,身子比初次醒来还要难受些,只得作罢,她想了想,再说:“你得空寻几把匕首来,教冬青和梅香她们学些防身的招式吧。” 落眉应下。 待两三日后,宋知意休养好身子,也跟着学了学,再和落眉进入暗室把暗道全程走了遍,确保通至密林能逃生,方才安心,她顺便把所有金银首饰都收拾了一番,放进箱子搬到暗室存着,小猫们也给换了个安全的窝。 如此平静安宁地过了八.九日,外边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落眉说这应该是一切顺利。 宋知意却有些不安,素来少梦好眠的夜晚竟频频做起关于赵珩的噩梦,梦里刀光剑影,他一身血淋淋的躺在堆叠成山的尸体上。 夜半惊醒,宋知意想的不再是赵珩是否一切顺利、夺得大权,她能不能再回东宫当风风光光的太子妃,而是他身体可好,疲于奔波可会引发腿疾,一日三餐可有好好用膳? 牵挂化作一声声叹息,辗转难眠。 在知意还未曾察觉自己的心意转变时,已经不自觉把赵珩枕过的软枕抱在怀里。 熟悉的药味萦绕鼻尖,曾经她觉得苦和臭,十分讨厌,如今嗅来,却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甘松香味。 - 与此同时,京都归鸿山。 赵珩身姿挺拔骑于马上,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袍,面容冷峻,气息凌冽,漠然遥望皇城方向。 如水般的月华映照出跟随他身后的一支精悍队伍。 黑鹰数了数时辰,“皇上给齐王拨了两支铁骑营前去孤山祭奠先帝,宫廷守卫减半,禁军守卫中有越王心腹,后宫又有慎妃接应,恰逢护城大将军离京,值此绝好时机,可属下瞧着,似乎没什么动静啊!” 赵珩冷冷一笑,不徐不疾道:“他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 靖阳侯府中,越王焦躁得来回踱步,频频望向门外,“眼看换防将近,舅舅怎么还不回?” 此番越王秘密进京,手头只有千余精兵强马,而皇城内光是羽林卫便有千人,加之铁骑营时刻巡逻,他纵有心腹和母妃接应,也必得等舅舅靖阳侯说动护城副将,调来武威军,方敢没有后顾之忧地行事。 金伯劝越王坐下来,边倒茶给他,语重心长道:“您莫急,急必生乱,若侯爷调不来兵马,则说明今夜人和不至,行事多有不测……” “你这个糟老头子!混说什么晦气话?”越王不满地拍桌,挥开金伯递过来的茶水,愤道,“本王既已进京,必得谋成大事,否则要将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他人吗?” 当初皇帝决定选一皇子代为祭奠先帝时,慎妃马上传信给了越王,越王甚至已上书请命,言辞恳切,愿为父皇分忧。 明明他的封地越州离京都更近,怎料皇帝最后还是定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齐王,还美其名曰长子更符礼制。 然而齐王不过是比他早出生几月,武功不如他,才能不如他,孝心不如他,母族更是比不上他,平日一幅老好人做派,实则优柔寡断,庸碌无为。 越王这口气无论如何也顺不下来,他进京,原本只打算给齐王添点麻烦事,自己取而代之,前往孤山祭奠。 怎料母妃密信送来,得知皇帝交付齐王重任,原来是意在立储!陈太傅那个老头也意外漏出消息,圣旨都拟了。 好,管你什么祭奠,越王通通不稀罕了,他要谋,就谋江山天下! 而自上回靖阳侯世子推赵珩入猎坑重伤,靖阳侯日渐不得皇帝重用,正想方设法如何挽回自己在皇帝心中地位,这时外甥越王来了,说要谋大业,甥舅俩一拍即合。 金伯是看着越王长大的,说那话本意是为着越王好,可也确确实实撞在越王枪.口,立即跪下道:“殿下息怒,老奴是盼着您能冷静些,今夜一旦起事,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越王稍稍消气,扶金伯起来,不以为然道:“如今那个残废远在宫苑苟延残喘,小四深陷牢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本王不抓住,等日后小五小六和那对双生子长大了,皇贵妃生下皇子,京都焉有本王一席之地?” “您说的是,皇上一向偏心,从来忽视您的才华,可老奴瞧着这几日有些事未免太过巧合,不妨谋定而后动,若能发现不妥,及时抽身,权当没有今夜……”可惜金伯的话还未说完,外边靖阳侯大步走来。 越王撇下金伯迎上去:“如何?” 靖阳侯示意他安心,“他二人愿追随殿下,另外我已扣了他二人家眷子女关在府中,料定他们不敢再退缩。” “好,极好!舅舅真乃本王神助也!”越王大喜,早把金伯肺腑之言抛之脑后,当下提剑出门,铠甲在夜里发出势在必得的金光。 宫门换防之时,一道角门悄然打开,迎越王人马进来,为首内侍压低声音:“皇上今夜歇在承恩殿,慎妃娘娘已等候您多时了。” 越王拍拍这内侍肩膀,“你叫母妃安心留在殿内,免得外头刀光剑影惊着她,待本王事成,自会去给母妃请安。” 内侍应下,急步离去。 越王率军来到承恩殿外,另一边,靖阳侯也绑了苟富贵过来。 今夜苟富贵轮休,尚在宫外府邸逗弄露水玩儿,岂料忽然闯进来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二话不说绑住他手脚,用布团塞住嘴巴,一把抗过来。 直到此刻看到身着盔甲高举长剑的越王,以及他身后黑压压的人影,苟富贵才明白了,原来他成了越王逼宫谋反的一把好刀! 果不其然,越王以剑抵在苟富贵脖颈,边逼近承恩殿,边高声:“父皇,您身边出了佞贼勾结戎狄余孽,祸乱朝纲,罪大恶极,当斩立决!” 皇帝批折子批到半夜,这会子刚上榻眯个眼,就听外头吵吵嚷嚷,他一脸不耐烦地醒来,正要责问何人大胆喧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4节 有内侍慌忙跑进来跪在他脚边:“皇上,大事不好,越王带人杀到殿外了!” “越王?杀?他反了天不成?”皇帝狠狠蹙眉,恍惚以为做梦,那厮不是身在越州驻守吗? 皇帝掀被下地,内侍慌里慌张给他穿鞋,等他出到殿外,只见两军对峙,一片火光映照得黑夜亮如白昼。而对面为首的不是他那驻守越州的二儿子,还有谁? 皇帝微微眯了眼,不敢置信,审视地看向二儿子,字句发沉:“赵朗,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吗?” 赵朗,也就是越王,将剑逼近苟富贵脖颈,划出一道血痕,重复道:“父皇,您身边出了佞贼勾结戎狄余孽,祸乱朝纲,儿臣带人前来搜查余孽,正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此乃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皇帝厉声,气得一手拔了殿门侍卫的长剑,重重掷向越王,试图以帝王之威镇压逆子。 殊不知越王走到这一步,早已无所畏惧,他随意丢开苟富贵,闪身一退,语气奇怪道:“父皇何故大怒?儿臣立下汗马功劳,您当立刻拟定圣旨,传位儿臣才是啊。” “凭你这大逆不道的不孝子也配!”皇帝脸色铁青,骇然大怒,“来人,速速拿下逆子,若有反抗,就地斩杀!” 然而越王身后,站有皇帝的羽林卫,有负责护卫京城安宁的武威军。 皇帝一声令下,立在承恩殿门前的守卫上前厮杀,刀光剑影里,一个个接着倒下,鲜血很快染红大殿前的青石板。 第二波贴身护卫皇帝的侍卫不敢贸然再上前,纷纷以剑防守,护着皇帝回到殿内。 皇帝震惊瞧着殿外横尸,不禁一个踉跄,幸而身后内侍搀扶住。 越王提剑上前一步,大笑道:“父皇,您老得连身子也站不住了,还是快快去写下诏书吧!” “你,你……”皇帝抖着手指向那些效忠于皇权的心腹,“你们胆敢与越王谋反,就不怕朕灭了你们九族吗?!” 倒向反戈的羽林卫和武威军闻言,不禁面露犹豫。 越王见状立即大喝一声:“今夜有功者,赏黄金万两,加官进爵,若有退后者,本王的剑绝不放过。” 说罢回身,拿过身边亲卫的弓箭,射向末尾欲退缩的士兵,一连三箭,当即倒下三个。 垂下剑的士兵们纷纷重新提起来。他们今夜既来,成王败寇,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皇帝眼睁睁看着,连连摇头,深恶痛绝的目光重新落在二儿子身上,深吸一口气,试图先稳住这个逆子:“朗儿,是谁教唆你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越王冷笑,痛恨地望向皇帝:“父皇,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这都是你逼我的!” “三弟成了废人,我不过与他开两句玩笑,你就下令罚我投壶三天三夜,以至宫宴欲敬酒却连手都抬不起来,让我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我母妃在你身边最久,事事尽心服侍,靖阳侯府与苏大将军府同样是救驾有功的老臣,你偏偏要立个没有皇子的妤贵妃为后,却舍不得给我母妃升个贵妃位分,你叫她如何在后宫立足?” “先帝诞辰,你宁愿叫大哥去,也不给我一个机会,既然同为庶子,我又比大哥差了什么?越州每年送往国库的赋银粮食可比齐州多了一倍不止!” 皇帝的脸色难看至极,想他九五至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屈屈小儿也敢置喙不满,当下看越王心意已决,也没了缓和之心,只道:“朕今日便是血洗皇宫,你也休想如愿。” “呵。”越王挥挥手,身后有心腹压来荔妃的一对双生子,以及几个吓晕过去的公主,越王的剑指过去,“这些都是逆贼,不可饶恕,本王这便替父皇就地正法。”说着,剑尖比向两岁不到的婴孩。 “你敢!”皇帝疾步上前,侍卫们赶紧从旁护着。 越王笑:“那你看我敢不敢。” 刀尖轻轻划过去,一张白嫩小脸顷刻泛出血痕,孩童哇哇哭泣声响彻夜空。 荔妃尖叫道:“皇上,您快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皇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盛怒并惊慌交加的复杂情绪来,眼下大儿子已去孤山,还不知这逆子到底勾结了几方兵马,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地,他难道真要窝囊地被逼写下诏书? 沉默对峙时,靖阳侯上前压低声音同越王说:“殿下,迟则生变,当快刀斩乱麻。” 于是越王毫不犹豫地挥剑斩过去。 鲜血瞬间飙溅而出。 荔妃当场昏厥过去。 越王的剑,已指向其他公主。 皇帝大惊失色,踉跄得后退几步,一个不妨就踢到宫殿门槛,整个人狼狈地往后摔去。 内侍们亦吓破了胆,越王敢手刃不足两岁的手足,弑父也不过是顺便一刀的事! 皇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侍卫们搀扶他起来后,他声音发颤地说:“你等着,朕写便是。” 越王这才大方地收了剑,眼看着皇帝踉踉跄跄回到殿内,心中畅快不已,暗道富贵险中求,他马上便要达成所愿了,早知晓是今夜这般,从前何必处处退步忍让? 皇帝回到殿内龙椅坐下,整个人都恍了神。 眼下谁还能进宫救驾?或许他还能等到忠臣率军赶来吗? 一时间,又想起曾经的太子,曾经安宁祥和…… “父皇,我给你一刻钟。” 殿外再度传来狂徒的高声。 “一刻钟后,要么,我一个一个把逆贼杀干净,要么,你拿玉玺和诏书出来。” 守在皇帝身侧的侍卫们愤然跪地,抱拳道:“皇上,属下愿拼死护送您出去!” 皇帝长久不言,颤微研墨,提笔字迹发抖,待一卷圣旨毕,他攥拢在手心,从博古架上取下一炳宝石匕首收入袖口。 皇帝出来时,越王正欲上前。 东方吐出鱼肚白,天色将亮未亮。 皇帝怒目瞪着越王,“你犯下滔天大过,名不正言不顺,岂能有好下场?” 越王何曾在乎这些,一把抢过皇帝手中明黄的圣旨,不等他展开细阅,皇帝忽掏出匕首,身后侍卫一并举剑上前。 靖阳侯见状,当即踹翻了皇帝,越王也反应过来,攥紧圣旨示意心腹上前解决了两个侍卫。 皇帝摔倒在地上,手中匕首也掉落在地,眼看越王居高临下的睥睨而来,隐约察觉大势已去,心中悲凉万分。 越王展开圣旨,却见上面一字一句,竟是极刑绞杀他这个逆子的!当时便怒而挥剑。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后头传来一道骏马嘶鸣,有人雷霆高声:“三皇子在此,尔等还不缴械就范!” 三皇子? 众人对这个称谓有些迟钝,待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残疾被废的前太子?众人不约而同,齐刷刷回身。 不远处,一道颀长挺拔的玄黑身影顺着晨光熹微而来,他身上如有万道金辉掩映,单单出现在眼前,便是正统大道,令人臣服敬畏,黑压压的人群不自觉向两侧退避,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身后是精悍雄武的苏家军。 越王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半响做不出反应来——那个快死的残废,几时好了? 也不等他反应,赵珩面容冷肃地拉弓放箭,箭矢如疾风,不偏不倚,正中越王胸口。 越王手里的剑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人也“砰”一声倒地,眼睛看向前方,仍是瞪得大大的,一脸不敢置信。 皇帝同样震惊不敢信地看着这一幕,大悲变大喜,没想到上回宫苑一别,封太医说三儿子渐有好转是真的! 赵珩疾驰来到皇帝身边,下马半跪在地上,把皇帝扶起来,一派孝顺:“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紧紧握着他的手,摇头道:“珩儿,朕的好儿子!” 皇帝再睨向畏惧后退的逆贼,重声道:“太子在此,朕看谁还敢造次!” - 另一边,魏国公快马赶回府,面色欣喜,一路快步,先叫来女儿,吩咐道:“慕甯,你现在立刻进宫!” 魏慕甯不禁迟疑,犹豫问:“父亲,昨夜不是刚闹宫变,女儿此刻去……” “傻孩子,天佑我魏家,太子好了!太子率苏家军救了圣驾!你立刻去,就说担忧皇贵妃安危,若进不得宫,就候在宫门,务必见太子第一面,知道吗?” 魏慕甯震惊得好半响说不出话,整个人已被魏国公推出去,并命长子和二十几个府卫陪着她,以免被叛军余孽冲撞。 这厢安排好女儿,魏国公立在原地沉思片刻。 太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先皇后甚至不惜与皇上闹翻脸,此番痊愈,想必宋氏女功不可没,这太子妃之位,乃至往后的皇后之位,不出意外,都还是宋氏的。 然而国公府的嫡女是何等高贵典雅,怎可屈居人下,甘当妾室侧妃? 一山不容二虎,宋氏既占了位置,不得不除,此刻太子忙于安抚皇帝,肃清叛贼余孽,正是最好时机。 魏国公计策已定,立刻叫来府卫和杀手,语气狠毒:“务必手脚干净的除掉,不得留下一丝痕迹,若实在除不掉,无所谓奸污还是伤容,彻底毁了她便是。” “再留一活口给太子报信,便说是戎狄余孽伺机报复。” 第67章 (修改章末)栀栀,是我!你别…… 宋知意翻来覆去地彻夜没睡好,清晨起个大早,郁郁用了早膳,便坐在庭院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清风徐来,拂动她柔软垂下的青丝,难得勾出几许愁结。 冬青还是第一回见自个儿主子这般心不在焉地牵挂谁,便收了匕首退出跟随落眉习武的队伍,跑过来说:“今儿天好,奴婢新给您扎个纸鸢在院子里放吧?” “算了。”宋知意不太有心情,索性起身回去拜拜菩萨真人,保佑赵珩平安顺利。 此时澄澈天空上一簇紫色烟火升起。 落眉眼尖,瞬间就看到了,当即停下手中动作,跑过去叫住知意,语气激动道:“殿下他们成了!” 宋知意刚行到屋檐下,闻声脚步一顿,微微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落眉喜笑颜开:“殿下离去时交代过,事成会命黑鹰发信为报,方才那只紫色信号弹便是!” 宋知意后知后觉地望向天空,此刻烟雾已经飘散化作无形,可她知道落眉一准不会骗她。她总算松了一口气,拧起的眉心舒展下来,笑容渐渐漫上眼角眉梢,还是有点恍惚地问:“那咱们现在岂不是可以收拾行李准备回京了?” “正是呢!”落眉赶忙去厨房叫庆嬷嬷出来。 冬青梅香两个也是一派欣喜,拥着知意回屋子收拾。 不过这几日她已经把金贵的首饰物件都装箱存放在暗室了,眼下只剩些衣物和书籍,都不打紧。 宋知意最记挂的还是和赵珩种的那两颗橘子树,精心养了半年,枝叶渐茂,她想移植回宜春殿。 落眉一听便热情找工具来,再从外边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同僚帮忙。 谁知,几人欢欢喜喜来到听松阁与琼安院相连的庭院,却隐约听到外边似乎有刀剑碰撞声传来。 宋知意眉心倏地一紧,变了脸色,下意识看向落眉。 ——若是赵珩回来,绝不会有刀剑声,再者,赵珩应该也回不了那么快吧? 落眉是常年习武之人,感知危险的直觉与听觉比知意更要敏锐,一瞬便估摸出外边来人阵仗不小,立马给其中一个同僚递了个眼神,叫他去通知庆嬷嬷、冬青梅香以及封太医等人,自己则和另一个同僚护着知意退开宫墙,边安抚:“您别怕。” 宋知意摇摇头,她不怕,立即摸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刃。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5节 不多会,外边便有一名暗卫跑进来,跪地急声禀报道:“密林里忽然窜出来一波蒙面杀手,人数百余,还请皇子妃暂避暗室,待我等肃清威胁,以三长两短为信。” 宋知意点头应下,嘱咐他们也注意防范,便和落眉二人退至听松阁。 暗室入口设在听松阁内室的博古架后,用钥匙开启机关,便有一道暗门打开。 庆嬷嬷年纪大了,冬青和梅香搀扶她赶过来时,宫苑大门隐约有被攻破的迹象。 落眉迅速拉几人进了暗室,尾后还有几个忙着逃命的宫婢和内侍也被知意一起拽进来,方才从内合上机关。 可不待她们松下一口气,外边倏地又传来“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 原来大部分杀手与暗卫在搏斗厮杀时,有四五个蒙面黑衣人从一侧宫墙跳了进来,直奔琼安院而去,正瞧见庆嬷嬷一行往这跑,便追了过来。 几个黑衣人在屋内翻找一通,不见人迹,各自对了个眼神,扬声说:“三皇子妃,三殿下救驾有功,此刻正忙于安抚皇上,特命我们来接您回宫团聚,您别躲了,快出来吧?” 暗室来不及点灯,一片昏暗,宋知意不出声,其余人便知该如何做,皆是屏息默默。 上头等了片刻不见回应,诡异的沉寂后,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竟响起宋知礼的声音。 “三妹,你在哪?快出来,大哥先接你回家!方才那伙是贼子,大哥已叫人解决干净了。” 冬青闻言面色一喜,下意识抓住知意的胳膊,激动摇了摇,“是……” 宋知意反应迅速,一把捂住了冬青的嘴巴,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声音确实像极了她大哥,可大哥从来不会唤她三妹的! 所以上头极有可能还是贼子使的骗术! 出声的黑衣人似乎没想到话音落下竟丝毫没有回应,不免面露狂躁。 他原是极擅识音学音的伶人,还没有骗不过谁的时候。 其余几个黑衣人在屋里查探不出线索,也渐渐失了耐心,开始放肆挥刀劈向可以藏身的柜阁床榻。 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响传来,有胆小的宫婢忍不住瑟缩抽泣。 宋知意慢慢松开捂住冬青的手,压低声音道:“你们别慌,别哭,若无钥匙,任外边怎么冲撞都打不开这道暗门。” 落眉掏出火折子吹燃,点亮几盏烛灯,昏黄光影里,只见知意紧握短刃,一派镇定沉着。 抱团瑟缩的两个宫婢见到此状,纷纷含泪点头,她们本是院外伺候的粗使,若非三皇子妃把她们拉进来,此刻只怕已命丧杀手刀下。 宋知意安定好人心,才暗暗叹了口气,幸好这暗室里水粮皆备。她拿出娘亲给她求的玉观音,盼着上面那伙贼子找不到人就赶快离开。 好在上面的劈砍声响持续一阵后,渐渐消停了下来,也再没有人说话。 落眉靠近暗门凝神听了片刻,回来道:“他们走了。” 宋知意这才稍稍松口气。 冬青后怕地抱着她手臂,梅香忧心忡忡地静坐一旁,庆嬷嬷也累得坐下来。 一时众人都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听着上面的动静,期盼暗卫顺利剿灭杀手。 无声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宋知意僵坐以至于背脊发酸时,鼻尖忽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火油味。 她不知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抱剑在旁的落眉立刻问:“怎么了?” 宋知意拉落眉来到暗门旁,叫落眉去闻,可比嗅觉先一步传来的,是熊熊大火燃起的“滋啦”声。 宋知意脸色大变,拉住落眉的手心不由得一紧,“他们竟放火烧屋子!若上面烧成一片废墟,可会压倒这里?” 落眉快速思忖一番,安抚道:“暗门是坚不可摧的石壁,刀劈不坏,火烧不毁,便是上面坍塌成废墟,也绝不会压倒。” 宋知意眉眼间的焦灼和害怕不减:“可……大火浓烟是不是会渗下来?我观这暗室常年封闭,阴冷潮湿,透着腐朽气息,倘若久待,岂非要窒息而亡?” 落眉抿唇默了。 如今无法得知外边的暗卫能不能抗衡剿灭杀手,然而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信号传来,只怕情况不妙。 她们更无法预判远在京都皇宫的赵珩能不能及时赶来…… 而此时,上面忽有“砰”一声巨响,像是房梁倒塌了,缕缕细细的浓烟已经渗透进来。 宋知意只觉一颗心高高悬在了崖边,紧张望向身旁几人,这才发觉一双双惶恐无助的眼睛都看向她,似乎在等她拿个主意。 她只能把心底的害怕藏起来,极力镇定道:“我们一行人中,包含落眉在内有三个会武功的暗卫,此刻趁着浓烟还不大,出去或比僵等生机要大。” “好,听您的!”落眉咬咬牙,取下一根蜡烛走在前面为大家引路,另一名暗卫断后。 所幸这条密道知意已经走过一次,有些熟悉了。她们一路顺畅来到出口,落眉拧动机关,光亮和新鲜气息顷刻照落下来。 落眉率先出去,再把知意拉上来,后面一个拉一个,待所有人都出了窒闷的密道,隐约只觉刀剑声停了。 宫苑方向的连片大火却燃得正烈,叫人看了心生畏惧。 庆嬷嬷愤道:“到底是何方派来的贼子?未免太过狠毒!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老不死的!”密林上方传来一道阴笑。 宋知意反应过来,抬头竟见几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这可是宫廷为皇帝遇难求生而严密督造的暗室与地道,他们竟连出口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幕后主谋又还会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根本由不得人多想,锋利的刀剑已飞速挥斩过来。落眉大喝一声“保护皇子妃”,两名暗卫已经飞身出去迎击。 落眉则拉着宋知意往外跑,黑衣人人数不多,可显然精悍且不恋战,见状迅速抽身两个追杀,直奔宋知意而来。 利剑铮鸣声自耳畔呼啸而过,落眉敏捷回身以剑格挡,那两人对个眼神,一人缠住落眉,另一人朝宋知意挥剑,剑锋尖锐凌厉,重重击上宋知意手里的短刃,竟冒了火星子。 这身强力壮的大汉岂是宋知意能抵挡得住,不过一瞬,她就被逼得跌倒在地,眼看黑衣人的利剑当头砍下来,她吓得脸色惨白,立马闪身躲开,边用力把袖口的粉末朝这凶恶的歹人挥洒而去。 这是这几日闲暇时她问落眉有没有什么防身妙招,落眉教给她的“障眼法”。 果然好用。 黑衣人一剑落空,又被迷了视线,停在原地不断揉着眼睛把粉雾挥开。 宋知意赶紧爬起来,跑! 可怎知,刚转头,迎面狠狠撞上一个温暖但邦硬的胸膛。 她猝不及防,脑袋被撞得一阵发懵,眼前也跟着发黑,当时人都快僵住了,误以为是被歹徒包抄,慌乱挥着手里的短刃朝来人刺去。 直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栀栀,是我!” 宋知意愣了一下,错愕抬头,发黑的视线里逐渐倒映出卫还明清隽俊朗的脸庞。 卫还明的胸口被她的短刃划破了两道口子,隐约有血迹冒出来,他情急之下只得握住她挥刃的手,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小心把她拉到一边,温声说:“是我,你别怕。” 宋知意无措地松开了手,短刃掉到地上,震惊不已:“卫兄?!” 她余光看见卫还明身后是一个个头戴黑巾、赤着膀子的粗糙大汉,胡子拉碴,皆扛大砍刀,瞧着像是混镖局的。 为首大汉笑道:“读书人,这就是你火急火燎不惜万两要救的心上人啊?” 卫还明冷了脸,下意识用身体挡住知意,肃道:“王五,你再不出手,一分钱也休想要!” 王五撇撇嘴,立刻招呼弟兄们上前,大喝道:“杀!” 有这诸多野蛮强劲的助力,加之落眉与两个暗卫,黑衣人觉察不妙,别提要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没两下身体就被大砍刀戳了几个血窟窿。 宋知意急喊道:“留个活口!” 于是落眉手中剑略停,王五的大砍刀也悬在黑衣人脖颈。 然而防不住那黑衣人咬破嘴里的毒药,乌黑的血从嘴角滑下来,头一歪,死了。 王五“唉哟”一声,忙闪开:“这可是他自己寻死啊,不关爷的事!” 宋知意着急过去查看,遍地六七个黑衣人都死光了。 卫还明快步上前,“真凶往后再查也不迟,此地不宜久留,你得赶快离开。” 宋知意回身看着卫还明,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血痕,犹豫了一下。 卫还明只好微微俯身,语气柔和地劝道:“昨夜宫变,越王一败涂地,可仍有余孽四处逃窜,四皇子手底下的人也想借机生事,再有魏国公府,他们都会盯上你。我过来时看到宫苑外的暗卫损伤大半,你孤身留下,怎么安全?三殿下那边少说还得两三日功夫才能抽身前来。” “现在我先送你平安回家,再给三殿下送个信,告诉他这件事,好吗?” 宋知意眼看卫还明胸前的血痕越来越深,懊恼搅紧双手,终是点点头,应下来,她回身看了圈。 这伙贼子似乎只奔着她的命而来,其余人虽受惊四处躲藏,倒是没怎么伤着,宋知意很快找到躲在大树后的封太医,扶起来,带到卫还明身前。 卫还明望着她含笑的苍白小脸,灰扑扑的沾了烟尘,而后他才后知后觉垂眸看了看划伤的血痕,感受不到丝毫痛楚,心中只有无限懊悔和心疼。 若他在栀栀离开岭南前,就去宋家提亲定下婚事,她今日又怎么还会被迫经历这种刀光剑影的逃命凶险? 可惜,悔之晚矣,一切永无可能。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宋知意愧疚地说完,再真挚道,“卫兄,今日多谢你救命之恩。” 卫还明抬眸时已无声敛下心中复杂思绪,笑意温润疏朗,只说:“无妨,就当是我送你的十六岁生辰礼吧。盼你往后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第68章 十来日不见,你竟不认得我这个…… 宋知意一行走官道回京都城,王五率领兄弟们沿途护送,所幸未再有贼子生事,至半路时,宋知礼带人快马赶了过来。 卫还明来时急,顾不上再绕道去宋府知会一声,便派了心腹去报信,这会子见到知意兄长来了,放心下来,为避嫌,就此告别,孤身骑快马先去临近的县府通知火师队。 如今八月上旬,秋风阵阵,天干物燥,若宫苑的大火不能及时扑灭,只怕损伤更大。 宋知意探帘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不由得叹了声。 宋知礼骑马行在马车旁,面色亦有些忧愁:“今晨家中突然遭贼,打晕好几个小厮婢女,各院乱成一团糟,母亲惊吓得不轻,父亲正忙着报官请人彻查盗贼踪迹,不料你这里也出了事,想必幕后主谋是打定了主意,要拖住咱们,多亏还明及时赶来,否则不定你这里要遭遇什么。” 宋知意得知家中变故,震惊又气愤,攥拳道:“他们既想要我的命,我偏不叫他们如意!此事没完!” 宋知礼深以为然,当下也不多说,吩咐车夫赶马快些,先回京城再议。 而此时的皇宫,叛贼已被关押入狱,侍卫们将横尸堆在板车拉出去,再有内侍引水清洗承恩殿前干涸的血迹。 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却经久不退。 皇帝急火攻心,刚厉声说完那句“太子在此,朕看谁敢造次!”便气晕倒了,这会子被抬进殿内龙榻,正由太医施针把脉,赵珩沉默地候在一旁。 殿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珩冷淡回眸,瞥了眼。 皇贵妃急匆匆的步伐在对上他漠然的眼神时,骤然一顿,目光扫过他挺拔站立的身影,眼底浮现几许难以掩饰的惊诧来。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6节 赵珩负手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姨母因何驻足外殿?” 姨母? 姨母! 皇贵妃脸色一变,心中不禁惶惶,片刻扯动唇角笑了笑,这才提步上前,语气温和地道:“姨母来时听内侍说,你率领苏家军杀进宫廷护卫皇上,没想到竟是真的,你身子都大好了吗?” “好与不好,也站在这了。”赵珩敷衍地朝皇贵妃行了个礼。 龙榻上的皇帝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正看到三儿子给自己的爱妃行礼,心中大为宽慰。 皇贵妃收回目光,赶紧在床边坐下,一手握住皇帝伸过来的手,焦心问道:“昨夜真是吓死人了,皇上,您感觉如何啊?” 皇帝摇摇头,抽手出来,朝三儿子伸去。 皇贵妃愣住。 赵珩回身,凉薄神色已恢复一派关切,孝敬地接过皇帝的手。皇帝欣慰笑道:“珩儿,你昨夜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赵珩:“儿臣的腿略有好转,昨日本是打算回京求见父皇,亲口告知这个好消息,无奈时候已晚,不忍打搅父皇安眠,遂去将军府拜访外祖父,怎料听到街上叛军叫嚣声,这才匆匆召集兵马进宫救驾,可惜还是迟来一步,竟让二皇兄与逆贼伤了父皇龙体。” “那个狂徒也配你一声二皇兄?”皇帝一提越王就来气,咳得不行,皇贵妃连忙给他抚着胸口顺气,皇帝缓过来些,语重心长地拍拍三儿子的手,“珩儿,你来的不迟,你身体痊愈,父皇心里高兴,父皇这就拟旨昭告天下,复你太子之位。” 赵珩抽身跪地道:“父皇龙体为重,还请好生休养,眼下叛贼余孽未清,儿臣向您请命率军彻查京都内外,稳固朝纲。” “好,好!”皇帝满意点头。 赵珩这便告退了。 皇贵妃目送他离开,眼中情绪复杂,此时就听皇帝道:“妤儿,快扶朕起来,研磨,朕要写诏书。” …… 赵珩出了承恩殿,一路阔步,到了宫门处,黑鹰已牵马在侧等候,边急说:“宫苑起了大火,现下不知皇子妃与落眉她们如何了。” 赵珩闻言,脸色冰寒,当即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魏慕甯坐立不安地等在宫门外的凉棚,已预想了千万种场景、千万个说辞,忽听马蹄声踏踏作响,心神一震,立即扶正衣冠首饰快步走上前。 然而不待她一声“殿下”出口,骏马前蹄高扬,发出一声嘶鸣,眨眼间就从她身前跨过去了,没有丝毫的停留,纷纷扬扬的灰尘却是扑了满面。 魏慕甯始料未及,惊吓得重重摔倒在地,珠花簪子也从发髻间掉落下来,叮当作响。 魏国公长子见状,赶紧跑过来扶她起身,望着骏马离去的方向愤道:“他未免太过狂妄!” 魏慕甯怔怔坐在原地,直到那道玄色的熟悉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猛然回过神来——太子当真好起来了,他纵马快疾的英姿一如当年,意气风发,举世无双。 可一眼都不曾为她停留。 地上,精美珠花已摔成几半,名贵东珠也生了斑驳裂痕。 魏慕甯所有的说辞都被迫掩埋心底,成了一根根戳心的刺,望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失神喃道:“他一定恨透了我,恨我当初无情弃他离去,可我也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啊!” - 赵珩只恨宫门口那没长眼睛的碍事女人挡道,耽误他赶去营救知意,出了城门后,为节省时间,也走了更近的山林小道。 殊不知,阴差阳错地与走官道的知意一行错过了。 等赵珩来到宫苑,只见宁静祥和的琼安院和听松阁快烧成了废墟,众人忙着救火,喧嚣声与水声接替传来,昔日清澈幽绿的湖水里飘着浮尸,被染得猩红可怖。 赵珩心中一沉,冷峻脸庞浮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几乎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冲进火光里寻人。 有先前在外边与杀手搏斗活下来的暗卫瞧见主子这般,急忙丢下水盆拦住他,“殿下,起火前皇子妃便先进暗室躲避杀手,这会子估摸着已经出来了!” 赵珩猛地一顿,“……估摸?” 他等不及这暗卫回答,转身骑马往密道的出口奔去。 然而山林间除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横尸,哪里有宋知意的身影? 赵珩脚步沉重地走过去,目光一寸寸扫过,终在草地捡起一把眼熟的短刃,刃面沾着鲜血。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四年前,在泰山脚下寻找母亲和幼妹踪迹时,也是这般,一模一样的惨况,一模一样冰冷刺目的鲜血。 后来至亲永别于世,再未回来。 如今,到他心爱的姑娘了吗? 耳畔“嗡”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炸开,泛起血肉模糊的钝痛。 赵珩紧攥着那短刃,银色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知意手心的温暖和柔软。 她在出口遭到凶杀伏击,该多绝望无助? 可他,他…… 往事重演,赵珩如刀割般钝痛的心口窒闷不已,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报信的暗卫总算追过来,气喘吁吁道:“殿下,皇子妃命属下转告您,她现在已经平安和落眉姑娘他们回到宋府了。” 赵珩浑身一僵,恍惚以为错觉,转身过来,三步作两步,紧攥着这暗卫的肩膀,一字一句沉得能滴水:“当真?她当真平平安安,毫发无损?” 暗卫被他面上的阴鸷神情骇得脸色一白,忙不迭点头:“当真!属下以性命起誓!” 赵珩骤然松下一口气,双手无力垂落下来,虚惊一场的欣喜慢了半响,缓缓浮上窒息闷心头,他瞪了这暗卫一眼,没好气道:“方才你怎么不早说!” 暗卫心里冤啊,忙解释道:“您的马实在跑得太快了,属下刚回京都,听说您不在皇宫,又着急追过来……” “罢了。”赵珩明白宋知意好好的,心头那股子气也不是真发作,他拍拍这暗卫肩膀,“你辛苦了,待事情了却,重重有赏。” “多谢殿下!”暗卫高兴,忍不住复述当时情景,“属下和落眉姑娘护送皇子妃出了密道,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那叫一个惊险,幸好皇子妃沉着镇定,加之有个青年人带领镖局的打手及时赶来救援,咱们才顺利杀光贼子。” 赵珩眸光微微一沉,敏感问:“青年人?” 暗卫点头,比划了一下高矮,“身着青衫,面如冠玉,气质文雅,很关心皇子妃……” 后面的话,被赵珩逐渐阴沉的脸色给逼得无声。 赵珩一言不发,重重拂袖,当即上马离去。 暗卫讷讷挠头,寻思也没说错什么啊!他的重赏应该还有的吧? 纵然赵珩的宝马能日行千里,然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两趟,到万福巷宋府时,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府门口,宋连英正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二位大人寒暄告别。 昨夜三殿下奇迹般出现救驾,圣上当众改口称之为太子,一夜之间已传遍京都,而太子妃的娘家遭贼,各方负责京都治安的官署自然万分重视,当即来了为首掌事的大人亲自查案。 赵珩风尘仆仆下马时,这二位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后立马殷切上前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赵珩蹙眉点点头,看向宋连英,眼神询问。 宋连英刚张了张口,这二位已抢先把事情原委告知,并拍着胸脯保证不出三日必定将贼人捉拿归案。 眼下赵珩着急见宋知意,顾不上和他们寒暄太多,道了句“辛苦”便阔步进门了。 宋连英面色一忧,再回头好言好语地说罢,送走这二位。 赵珩虽才是第二回来宋府,然他自幼过目不忘,已轻车熟路找到了去碧落院的路。 这厢还未进屋,就先听到宋知意“唉哟”的喊痛声。他步子不由得加快,匆匆推门。 只见知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乌黑长发未挽,柔顺垂在身后,她捧着一面镜子,看着额头起的小包犯难,推门声和脚步声才叫她回过神。 宋知意转头,竟看到了赵珩! 她震惊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赵珩拥入怀抱。 赵珩气闷问:“傻栀栀,不过是十来日不见,你竟不认得我这个夫君了?” 方才他看得真切,宋知意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欣喜!也没有像其他与夫君分离重逢的女子一般激动得扑进他怀里。 她是对他失望了吗? 他力道不由得一紧,似乎要把怀里的女人揉进身体里。 宋知意险些要喘不过气来,忙拍拍他的背为难开口:“哪有呀,我听说你至少得两三日才忙清呢!” 赵珩冷哼一声,“谁说的?” 他轻轻放开她,看清她额头的小包,目光又一紧:“这是谁打的?” 宋知意有些忐忑地抿抿唇,沉默片刻后才说:“逃命时一不小心撞墙上了,也不疼,你别担心。” “抱歉,是我来迟了。”赵珩抱歉地捧着知意的脸,轻轻吻了吻,拉她坐下来,上上下下检查一番,“还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宋知意摇摇头,语气温柔道:“我都好,你别说抱歉,你要做的事情更是万分要紧,我想着既然帮不上忙,不给你拖后腿就已是万幸了。” 赵珩听着知意懂事乖巧却显得生分的话语,脸色却下意识变得阴沉,心里堵着一股子无法宣泄的燥郁。 她明明刚历经生死凶险,偏偏不哭也不闹。 还是说,在他来之前,卫还明已经温柔体贴地安抚过她了?她不需要他了? “诶,你怎么了?”宋知意瞧着赵珩冷幽幽的脸色,莫名有些害怕,想了想马上说,“今日是卫还明来救我的不假,不过我们在半道就各自告别了,落眉还有你的暗卫都亲眼见着的,你别误会。” “怎么会呢?我就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赵珩抬起头,笑意温润如玉,将她胸前一缕发丝拨到身后,“卫还明今日救你性命,是大功,来日我提拔他当大官厚谢,好不好?” 宋知意愣了一下,一个不妨,便陷进他少有的笑容里,感动地点了点头。 赵珩是笑着,可慢慢的,笑意不达眼底。 他阴暗地想,就让卫还明从哪来滚回哪儿去。 再精心培养百来个女暗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保护她。 第69章 (补充二百章末,建议回看!!)^^…… 叙话间,夜幕悄然降临。 梅香在外敲门,道晚膳已备妥,请知意与赵珩去花厅。 知意应了声“好”,从赵珩腿上起来,不放心地问:“你还要回宫吗?” 赵珩默了默,“先陪你用膳罢。” 二人简单梳洗后来到花厅,因宋知礼外出追查杀手踪迹未归,只有宋连英夫妇在,二人见到赵珩牵着女儿走来,忙起身行礼问安。 赵珩抬了抬二老的手臂,只道:“岳父岳母不必多礼。” 话虽如此,宋连英夫妇却不敢当真随意,如今的三殿下今非昔比,他们一言一行更需恭敬谨慎。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7节 怎料一家人刚坐下不久,外边就急匆匆来了个身着铠甲的将领,到赵珩身后恭敬一礼,犹豫地道:“殿下……” 赵珩眉心微蹙,眼神示意他噤声退下。 宋连英观那将领有些面熟,像是宫廷禁军,想必若无急事,也不会贸然赶来,便起身劝道:“要事耽误不得,殿下不妨先去吧?” 赵珩一言不发,看了看身侧的宋知意。 宋知意一脸担忧与不安,昨夜刚发生宫变这样大的事情,一定有许多要务等着他亲自过问处理,可他却放下那些,先来找她了。 这份珍重难能可贵,却也令她心里沉重,愧疚。 她应该懂事些,主动对赵珩说:“你放心吧,我就乖乖待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赵珩眸光微黯,“嗯”了声。 宋知意想着他都没怎么吃东西,忙又叫婢女拿食盒来,去厨房新装了一笼糕点小食,给他带去,得空了可以垫垫肚子。 她还要送赵珩出门,被赵珩拦了下来。 “安心用膳吧。”赵珩不舍地摸摸知意的脸,便接过食盒与那将领离去。 将领焦急的禀报声随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很快隐没在无边夜色里。 宋婉叹了声,心情复杂,喜忧参半。 喜是众人料定残疾被废、活不过年底的女婿奇迹般好起来了,如今夺得大权,往后少不了风光荣华,所幸待女儿也十分爱惜。 忧则是宋家只怕成了许多功勋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今日遭贼遇刺,谁知来日要发生什么? 宋连英看出妻子的心思,宽慰道:“朗朗乾坤,自有公道,何况我们谨小慎微,从无行差踏错,不必忧思多虑。” “唉。”宋婉坐下来。 夫妇俩再看女儿,这才发觉她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不知何时已出了神。 宋连英不由得想起去岁送女儿出嫁时,问她的三个问题。 其中之一便是若太子忙于公务,不得不失约于你,你当如何。 当时她笑盈盈说,可以回家陪爹娘,还可以出门玩。 现在爹娘兄长在她身边,她却没有多少开心,只怕心境早不是当初的无所牵挂。 膳后,宋连英思来想去,还是把女儿叫来了库房,从沉木箱子里取出一顶纯金打造点缀名贵珍珠宝石的美冠。 此乃夫妇俩为女儿出嫁准备的,可惜皇宫有御赐,没用上。 宋知意看那金子宝石闪闪发光,惊叹地“哇”了声,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爹。 宋连英不言,只取下她发髻上的珠簪,将美冠戴在她头上。 宋知意下意识端正了背脊,小心翼翼抬起眼眸,看看冠上垂下的流苏,说话声儿都不自觉地变轻了:“爹,好端端你给我戴这个做什么呀?” 宋连英笑了笑:“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宋知意想点头,奈何头上美冠沉甸甸的压着,她怕掉下来,又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小心抬手扶了扶。 这时候宋连英替她取了下来,放在她手心,说:“太子妃穿着朝服所佩戴的发冠比这个要沉,皇后所戴,更是贵重万分。” 宋知意愣了下,再低头看看怀里漂亮的华冠,恍然间明白过来。 宋连英不忍女儿小小年纪就承担太多心事,可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太子芝兰玉树,重信守诺,你陪他渡过这段艰难时日,你在他心中始终会有一席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地位。他宠爱你是好,你善良真诚,什么宠爱都值得,然你也要时刻记着,这是三千佳丽雨露均沾的深宫。若为父没猜错,待叛贼肃清,将有无数功勋贵族向皇上举荐自家千金,皇上思量的,除了权势便是子嗣,哪怕今时太子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旁人,待往后他成了皇帝,坐拥天下,心意终究会改变。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没有谁会是例外。” 宋知意低头默了半响,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宋连英无奈地叹了声,拍拍女儿肩膀道:“爹只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不要抱着太过天真的幻想沉溺于情爱,以免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可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妄自菲薄,日后回了东宫,该如何就如何,不论谁到你面前嚼舌根,权当她是阵云烟,过眼飘散便是。” “嗯!”宋知意抬起头,弯唇朝爹爹笑了笑,“咱们宋家还没有出过太子妃,更没有出过皇后呢!” 人生在世,哪有处处圆满。 若嫁一寻常郎君,便求真心,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嫁一天潢贵胄,便求权势地位,求全家荣华富贵。 - 赵珩一去便是两日,宋府周围有他派来的侍卫,再没有生过乱子。 期间宋知意进宫探望了皇帝和皇贵妃,乖巧懂事,孝心表得十足。 皇帝赞不绝口,又想此番太子能转危为安,奇迹好起来,这门冲喜的婚事也是大功劳,在听说八月十五是知意生辰后,重赏一番,中秋家宴连带着宋家也一并邀来入席。 只是一家人坐次不在一处。 赵珩是尊贵的太子,席位在左侧上首,知意作为太子妃,自然要在他身旁。 宋连英夫妇坐在稍后些,遥望女儿安好,夫妇俩心里跟着欣慰,今夜本就是沾光了,坐哪里都不介怀。 宋知意回头看着爹娘兄长面含笑意,心里也高兴。 赵珩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生辰能和家人吃顿团圆饭就好,今夜勉强算是团圆,不过他另有安排,本想给知意一个惊喜,可见她频频向后看,就忍不住附耳提前跟她说,想让她高兴高兴。 “你二哥正在赶回的路上,约莫要明日才能到京都,明夜我送你回家。” “真的?!”宋知意惊喜回头,一个不妨险些撞到他高挺的鼻子。 赵珩轻哼了声:“难不成我会骗你玩儿?” 宋知意感动得两眼汪汪,亲昵抱住他胳膊道:“你不知晓,我二哥哥自投军离家,至今已有整整四年不曾回来,我,我没想到你会……” 赵珩看她眼泪说来就来,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叫她如此高兴。不过他面上还是不以为然地道:“你只需对我上心些,我什么不满足你?” 宋知意揉揉眼睛,甜美一笑,立马夹了块鲜嫩的鱼肉喂到赵珩嘴边,一连声道:“我对夫君几时不上心了?” 坐在斜侧方的平阳公主见状,很是恼火地“啪”一下放下筷箸,阴阳怪气道:“某些人真是做作谄媚!没眼瞧!” 宋知意皱眉看过去,下一瞬脸蛋被赵珩的大掌托着扳回来。赵珩不紧不慢地吃了那块鱼肉,瞥一眼平阳,“都是快出嫁的人了,还如此牙尖嘴利,刻薄歹毒,想来皇贵妃教养有失啊。” 皇贵妃闻言,脸色微变,无奈地瞪了眼平阳——这节骨眼你招惹谁不好,偏惹太子? 平阳不服气地别开脸。 皇帝不满道:“平阳,你学了半年的规矩就是这般无理吗?教习嬷嬷是怎么教的?” 平阳公主不禁瑟缩了下,到底是畏惧父皇威严,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宋知意赔了个不是。 宋知意自然大方揭过,并不介怀。 在座其他妃嫔公主皇子们心里便有数了,说话得先掂量一番。 夜宴结束后,宋知意不再回万福巷宋家,而是跟随赵珩回东宫了。 庆嬷嬷已派人收拾好宜春殿,冬青在旁盯着,一切摆设都是依照宋知意的喜好。 宫苑的小流浪猫们有留下洒扫看门的内侍喂养着,没有强行捉回宫,那两颗可怜的橘子树倒是移植回来了,玉兰树下新扎了个秋千。 宋知意一路小跑回来,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赵珩跟在她身后,只觉朦胧月色笼罩下,她欢快的步子,荡起涟漪的裙摆,娇美含笑的脸蛋,身上每一处都像极了月宫的嫦娥仙子。 宋知意粗略逛了遍庭院,进到内殿只见十六箱摆放整齐的珠宝、古玩、字画、锦缎等物。她惊得好半响没反应过来,看一箱便惊叹地“哇”一下,她再回头。 赵珩姿态慵懒地抱臂倚在门侧,见她看过来,便笑着问:“喜欢吗?” “喜欢得不能再喜欢啦!” 虽然都是些贵重且千金不换的俗物,可宋知意是个俗人,就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何况整整十六箱,明日二哥哥还会回家,她心里简直像是有烟火一簇簇地绽开,用心花怒放形容也不为过。 赵珩见她高兴了,却没个表示,起码得抱他一下吧? 他冷峻眉眼微微皱起来,这时又听宋知意忽然问道:“宫苑大火扑灭后,我存在暗室的那些珠宝首饰还有黄金可有人搬出来了?” 赵珩:“……??” 门外的庆嬷嬷听见这话,忙笑着说:“老奴都记着,早运回来放在库房了。” 宋知意这才放心下来,还想回头仔细看看这些礼物,身前落下一道颀长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赵珩黑了一张脸,咬牙切齿道:“宋知意!难不成那些珠宝比我还重要吗?” 宋知意无辜抬头,双手环住他腰腹,软声道:“物是物,人是人,这二者没有可比性,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最重要。” 说着,她撒娇般地蹭蹭赵珩冷冰冰的胸膛,“夫君对我好,我也会对夫君好的。” 赵珩冷哼一声,着实有点气不起来。 也罢。 她就是这么呆呆笨笨的,只要她在身边,不想着别的男人,每天开开心心,他又何必自找不快? 他有手有脚的,想亲想抱可以自己来。 于是赵珩捧着知意的脸,俯身亲了亲她。 宋知意怔了一下后,情不自禁回应,唇舌交缠,难舍难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身子软成一汪春水,无力跌在赵珩怀里。直到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异样,她才猛地找回几许理智,很是难为情地咬唇望着赵珩。 赵珩受不了她那双娇柔的含情眼,可也很难挪开视线,他嗓音低哑道:“放心吧,我记得。这几日正逢你月事,不做。” 宋知意轻咳一声,烧红了一张脸,小声嘟囔道:“我,我也可以帮你。” 赵珩笑笑,忽生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哦?怎么帮?” 宋知意羞耻得垂下眼眸,说不出话来。 在家这两日她叫冬青悄悄去买了点别的更为清楚大胆的春宫图,仔细研读一番,现在已经懂得好些奇怪的法子。 ………… 她羞于启齿,可又觉得毕竟分别十几日,又逢上她生辰,赵珩日夜奔波,忙于公务,却不忘给她准备这么多礼物,她无以为报,就想在床笫之欢上满足他,她不想看到他失望,犹豫好久,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 偏偏她是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的性子,赵珩一眼看出来,不悦道:“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 宋知意诧异抬眸,被看穿心事,好生窘迫。 赵珩顿时沉了脸色,放开她,语气严肃说:“知意,我不是什么兴致来了就只图下半身快活的禽兽,你也不是用身体来交换……” 他顿了顿,不想把话说得难听,“我希望那是我们两情相悦,水到渠成,而非你强迫自己取悦我,报答我。” 说罢,他转身离去。 宋知意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他,可只抓住一点衣襟,很快又从手心划过。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8节 她看着赵珩离去的挺拔背影,有些彷徨无措地攥紧空落落的手心。 爹爹的叮嘱犹在耳畔,宋知意在原地沉默片刻,收回了想要追出去的脚步。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赵珩是太子,等于半只老虎,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才是寻常。 反正她没做错什么,相反她愿意为他委屈自己,已是很上心了!他竟还甩脸子走人!真小气! 这么一想,宋知意也有些气闷,噔噔噔跑到门口,“砰”一声把殿门关上,再回来仔细看看闪闪发光的珠宝,越看越喜欢。 待赵珩出去冲了个冷水澡,消了身下的火,再回来,只见一扇严实紧闭的门,当时脸色都变得铁青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宋!知!意!” 第70章 还明,还明,该死的卫还明!!…… 宁静的夜里忽然传来这么一声唤,宋知意吓得险些把手里上好的珊瑚手串给弄丢。 她皱眉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双但愠怒阴沉的脸庞,她推开殿门的动作不禁一顿。 赵珩的大手重重撑了过来,一把将门推个大开。 宋知意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你干嘛?” 赵珩幽怨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内殿,上榻睡觉。 宋知意看呆了,一时都有些搞不懂赵珩到底是生气还是怎么的,简直莫名其妙! 没了法,她只能先叫内侍来把这些珠宝抬去库房,待明日再登记造册,今夜时候不早,她沐浴完便小心翼翼跨过赵珩的身子,也上了床榻,睡在里侧。 夜静静的,耳畔只剩下彼此均匀而轻盈的呼吸声。 宋知意思前想后,还是侧身对着平躺的赵珩说了句:“你不喜欢,我下回不那么想便是。区区小事,我不希望你心里存着气过夜,这样对身子不好。” 赵珩冷哼一声,起身吹灭了烛火,这才若无其事地说:“谁生气了?睡觉。” “哦!”宋知意心道如今赵珩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令人难琢磨。 她也不欲多想,只盼着眼睛一闭一觉睡到明日,回家就可以见到久别的二哥哥! 赵珩却一直没睡着。 等身旁没了动静,他才轻轻侧过身,望着知意恬静美好的睡颜,郁闷重新翻滚上心头。 明明她肯为自己花心思,肯为自己做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应该感到高兴,他纵然不喜,也应该怜爱地摸摸她的脸,说:“你不必这样,我想你高兴,为你做这些无足挂齿。”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也总是有口郁气顺不下来,心绪常在烦闷与豁然看开间徘徊辗转,一个不察,便又控制不住。 或许因为感受到宋知意待他并没有多深的情和爱,或许也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敏感多疑,很难满足的坏男人。 长此以往,她会厌烦了他吗? 好在他如今有权有势,有数不尽的珠宝,这些正是她喜欢的。 思及此,赵珩才略略安心下来,倾身过去想把知意揽到怀里。 谁知这时,知意忽然惊坐了起来,像是被什么魇着,双手不断地在空中乱挥着,语气激烈嚷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贼子受死!” 赵珩眉心狠狠一蹙,立刻起身把人抱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怕,栀栀别怕,他们都死光了,永远不会过来伤着你,此事我必将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宋知意胡乱挥舞的双手渐渐垂落下来,单薄娇弱地依偎在赵珩胸前,赵珩能感受她温热的脸颊,有湿漉漉的水珠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 赵珩哄着她从噩梦里平复下来,才小心把她放下,盖好被子。他起身点了灯,借着昏黄的烛光再回身看。 只见几滴晶莹泪珠挂在她眼睫,片刻,便颤颤巍巍滑落雪白的双颊。她向来带笑的眉宇轻轻皱着,透出几许害怕和不安宁。 赵珩呼吸微窒,心头顿有一股难言酸涩涌起。 原来她并非表面那般冷静镇定,事情过了六七日,还会夜半惊醒。 那他不在的这些夜晚,她梦魇吓醒了,是不是只能惶惶攥紧被角,从枕下摸出一本话本子,来打发余梦惊吓? 可,她为什么从来不跟他说呢? 赵珩沉默地躺下来,抬手拭去知意脸颊的泪水,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把她凌乱的发丝拨到一侧,系好她袒露了一片白皙的寝衣。 直到大掌被知意无意识地握住,轻轻放在胸口,她皱起的眉眼慢慢平缓下来。 赵珩不禁怔了片刻,身子微僵,一动不敢动,任由她捧着自己的手。 或许她只是太懂事了吧? 她怕他担忧,怕他无法专心政事。 她一个人的时候,一定很想他。 赵珩那颗反反复复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心疼地抱住知意,亲亲她冷汗淋漓过后冰凉的额头,下一瞬却听见她梦呓般的呢喃。 声音很小,沙沙哑哑,有些含糊。 听着,像是“淮清……”,又更像是“还明”。 赵珩浑身僵住,犹如一瓢掺着冰碴子的冷水当面泼过来,透骨寒凉,耳畔嗡嗡的,不断回响着那句刺耳的:“还明。” 还明,还明,该死的卫还明!!! - 宋知意有些认床,这宜春殿虽是她自嫁进东宫便分过来的宫殿,可细数起来也没住几日,大多时候在清晖堂待着,后来又被打发去宫苑,终究陌生。 夜里她先是做了被追杀的噩梦,后来好不容易平缓些,又像是有个怪物压在她身上,紧紧地箍住她全身,半点动弹不得,活似话本子里的鬼压床。 因而清晨醒来,她脸色不是很好,困怏怏的没精神,身上也酸疼得厉害,她扒拉开衣衫一看,只一眼,小脸爆红,羞耻得直咬唇。 庆嬷嬷听见动静进来,贴心地解释说:“殿下上早朝去了。” 如今皇帝已复他东宫储君之位,想来政事繁忙。 宋知意捂住遍布痕迹的胸口不吭声,勉强爬起来,去长春宫请安回来便拉被子蒙住脑袋,补了个觉。 再睁眼时,赵珩已神情温和地坐在她身边。 宋知意有些惊讶地揉揉眼睛。 赵珩掀开被子把她拽起来,语气略有些嫌弃地道:“跟头小猪似的,再睡天都黑了。” 宋知意一看外头昏黄的天色,果然!她顾不得多想赵珩脸上那抹奇怪的温和,“哎呀”一声连忙自个儿下地,嘟囔道:“你几时回的,也不叫我!” 赵珩起身把一套早已备好的衣裙等物拿过来,慢悠悠开口:“你倒是怪上我了?” 宋知意哼了声,一句“还不是怪你昨夜又趁我睡着做坏事”刚要脱口而出,目光触及那套霞粉色的漂亮衣裙,再看精美的珠花发饰,及一双珍珠绣鞋,两眼顿时亮晶晶,“哇!我才不是怪夫君呢!” 她话锋转得丝滑又顺畅,简直像那乌黑如瀑的三千青丝,笑盈盈看来时,眸若秋水,顾盼生辉,只叫人心都酥软了。 赵珩冷哼,不过实在受用,便没再说什么,叫宫婢们进来服侍她穿衣梳洗。 二人出宫回到万福巷,华灯初上,也不算晚。 主要是宋知行快马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风尘仆仆,很是邋遢,刚回到家便急忙去梳洗一番,换上锦袍,再翻找了个他大哥的玉冠来戴,勉强有几分文雅的贵公子模样。 这会子小厮来报,太子与太子妃快到了! 宋知行阔步跑了出去,一阵狂风似的。 他人高马大,时常训练,体格健硕,宋婉在身后“哎”了声,硬是没喊住,“都十八岁的人了,一点不稳重!” 宋连英摇摇头,“罢了,想必他这几年在军里糙惯了,言行举止哪儿能比得上知礼?” 宋知礼闻言,不赞同地说:“父亲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拘泥小节。” 一家人随后几步来到府门口,东宫四马并驱的豪华马车刚好停下。 赶马的内侍匆匆下来取踩梯放好,车门打开,宋知行激动地迎上去,却是见一道矜贵疏离的挺拔身影先出来。 不必说,宋知行也认出来这雍容华贵的气度是何人所有,当即抱拳行武将礼,声音雄浑有力:“见过太子殿下!” 赵珩瞥他一眼,神情淡淡地“嗯”了声,随后抬手扶宋知意下来。 宋知意一眼见到阔别许久的二哥,眉开眼笑,心情激动地想上前,可惜手腕被牢牢握住。 她奇怪地看眼赵珩。 赵珩已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前,默然拦住了冲过来想要像小时候那般一把抱起幼妹的宋知行。 男女授受不亲,焉能大庭广众地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宋知礼看得门儿清,心里不悦,面上却未表露出来,上前几步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晚膳已备下,不妨先进屋说话吧。” “也好也好。”宋知行丝毫没觉察异样,立马走到知意身边仔细打量一番,只觉幼妹亭亭玉立,温婉绝美,赞道,“我们栀栀长高了,苗条了,变漂亮了!二哥刚才险些没认出来。” 宋知意忽略掉被紧攥的右手,也细细看遍她二哥,却有些心疼,“二哥晒黑了,皮肤也变粗糙了……” “这有什么?”宋知行不以为然,他的黑是一种带着些野蛮粗犷的小麦色,撸起袖子举臂,要给知意看他练得健壮无比的身材,“你摸摸,二哥一身腱子肉,上阵杀敌,威猛无比!不是我吹,前不久的平湖一战,我单枪匹马,生擒敌首,连霍大将军都赞不绝口!” “哇!二哥真乃英雄也!”宋知意好奇地伸出手,焉知还没碰到宋知行,先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给截下。 赵珩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煞有介事:“入了秋,怎么还有蚊子呢?” 宋知意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来,宋知行倒是认真看看四周,困惑道:“我没瞧见啊!还是殿下心思细腻。” 说罢,他又激动地跟知意说他这些年的战绩。 跟茶楼里的先生说故事似的,一路到了花厅,也不带停歇。 宋连英夫妇无奈得发笑。 席间宋婉更是连连给宋知行添菜,可惜堵不住他的嘴,况且他早吃过了,鲜嫩美味的佳肴到了碗里,他记着知意爱吃,便给她夹过去,边说:“我回来一路,听说京都女子时兴纤弱为美,二哥瞧不出什么美,只盼你珠圆玉润,身体康健。” 宋知意心里发酸,隐约觉得这样的团圆会很短暂,她也不想让二哥失望,他好不容易才回来。 谁知,面前堆成小山的佳肴还没动筷,不知何时已被赵珩挪开了。 赵珩看得清楚,宋知行那个夸张的行伍粗人,添菜连公筷也不知换,毫无规矩礼数可言,岂非要知意吃他的口水? 可饶是宋知意再好的性子,这时候也终于有些忍不住,她用力甩开了赵珩的手,嗔他一眼,又很恼火地“哼”了声。 她又不是时刻需要人看管的小孩子,今夜父母兄长们皆在,他这样会让她很没面子的! 第71章 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69节 宋知行正慷慨激昂地说到如何生擒敌首,谁知席面忽然静了下来,气氛微妙。 他有些糊涂地看向爹娘兄长和幼妹:“……怎么了?” 宋婉无奈地觑他一眼,添了个大鸡腿到他碗里,“我看你也说累了,快吃罢!” 而后宋婉盛了碗人参乌鸡汤,笑容含歉地呈到太子面前,暗暗递给女儿一个眼色。 ——这可是太子,岂敢轻易甩脸子? 宋知意郁闷地垂下脑袋,好生懊恼。 这时赵珩站起来,微微欠身接过了宋婉盛来的鸡汤,放下后顺势把宋知行夹的那碗菜给腾到另一边,语气温和说:“多谢岳母。” 宋婉这才安心坐下。 一顿晚膳虽有不快,好在全家圆满,只是宋知行欲言又止,显然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完。 宋连英看天色已晚,连忙打住了二儿子的话茬,笑道:“来日方长,殿下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些回宫,免得耽误时候。” 赵珩颔首应下,可余光看到知意不舍的叹息,顿了顿,神情温润地说:“也无妨,今夜我陪知意留宿一晚。” 宋知意愣了下,惊讶抬头看向他,满眼意外。 他只是笑着,“正好我有些事想同岳父聊聊。” 宋连英心下奇怪,面上自是不显,这便引赵珩前去书房说话。 待二人离去,当属宋知行最高兴。 宋知意也自在不少,兄妹三个留在庭院叙话,一晃眼就已到亥时。 直到宋婉来提醒她们几个该各回各院安歇了,才堪堪止了话。 不过宋知意回到碧落院,赵珩还没回来,也不知和爹爹说些什么要紧事。 梅香铺好床,提醒道:“您带回来的金疮药和皮草还没给二公子呢。” “呀!”宋知意这才想起来,二哥常年征战在外,少不得受伤,她赶紧又亲自去了趟。 宋知行住在北面,宋知意过来时,远远地就瞧见两位兄长并排走着,身量挺拔,器宇轩昂。 她提裙轻了脚步,想像小时候那样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拍拍他们肩膀,吓他们一跳! 焉知靠近了,还未有动作,先听宋知行懊憾一叹。 “还明不是探花郎吗?这可比你当年还要风光气派,怎么兜兜转转竟派去岭南任职?如今卫伯父一家尚未升迁,若是得知此事,只怕要急得发病。” 宋知礼叹气低声:“原本还明很得陈太傅赏识,眼看就要定在大理寺了的,谁知文书下来,竟变成……我去探过口风,是殿下的意思,你切记不要在栀栀面前提起。” “……” 宋家兄弟并未注意到身后,人高腿长,很快跨过垂花门,说话声也渐渐远去。 宋知意僵在原地,时已八月中旬,秋风阵阵,拂面而过时已带了些寒凉气息,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晚赵珩温润如玉的神情,他问她:“来日提拔卫还明当大官好不好?”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提拔,所谓的大官吗? 此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知意?” 宋知意倏地回过神,神情复杂地转身,只见赵珩阔步而来,牵住她的手,脸色有些不悦:“这么晚了,你还过去干什么?便是亲兄妹,长大成人了也该有个分寸。” 宋知意用一种费解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赵珩缓和语气:“你手这么凉,先回去吧。”说着瞥了眼梅香捧着的东西,示意她送去。 梅香看了看宋知意,宋知意沉默地点点头,梅香方才退下。 赵珩牵着宋知意回了碧落院,发觉她沉默得反常,疑是自己话说重了,不免又问:“还在生气?” 宋知意摇头,欲言又止。 她印象里的赵珩虽喜怒无常,可始终有颗明辨是非忠奸的心,绝不是那种口蜜腹剑的小人。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殿下,你上回说,卫还明救了我,有恩,不知准备如何提拔啊?” 赵珩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按着知意肩膀在梳妆台前坐下来,他垂眸取下她发髻间的流苏簪子,不答反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此事?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宋知意望着铜镜里倒映出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唇瓣嗫嚅着,过了会才开口:“我听说他要去岭南任职……” “哦?”赵珩语气诧异,流苏坠子被他规整地摆在妆奁里,他似乎想了想,“昨日确实听吏部尚书提了一嘴,我险些忙忘了。卫还明满腹才华,文章出彩,又是从岭南来,对地方民生熟悉,再者,京都为官的有几个不需外放历练的?” “可……”宋知意回身看着他,微张的唇瓣却被一根修长的食指轻轻抵住。 赵珩俯身下来,叹气:“好栀栀,你是埋怨我吗?还是你以为,这是我有意刁难他?” 宋知意抿抿唇,拿开他的手指,犹豫说:“他苦读数十年,好不容易才从一众自幼家学鼎盛的世族子弟里脱颖而出,却又被调回偏远,是不是有些埋没呢?” 赵珩呵笑一声,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你是在质问我屈才。” 他语气肯定,搭在宋知意肩膀上的力道微沉,问:“吏部尚书可是给他提了一个五品官,你可知有多少人矜矜业业一辈子也不过五品吗?你的大哥哥外放蜀地时,不过七品而已。卫还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知意想要站起身,可肩膀被赵珩沉甸甸的力道压着,她心口也有些沉闷。 当初宋爹得以提拔时说过,岭南偏远苦寒,多少五品官甚至还不如江南繁华州县的六品官。 且这一去,是赵珩的意思,只怕往后再难调任回来了,更别提拖着病体苦苦熬着、盼着家族恢复昔日荣光的卫伯父。 若此事与自己无关,宋知意绝不会再多问,可此刻她又不是傻的,听不出赵珩的言外之意,她不想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误会就连累了卫还明的一辈子,还是起身道:“殿下,我觉得——”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殿下。”赵珩沉声打断她。 宋知意迎上男人肃冷的脸庞,莫名有些畏惧,她很快改口:“淮清,我觉得——” “好了,不说这些。”赵珩隐隐有些烦躁,转了话题,“荣安街有处宅院,是你祖上还未被贬时所居,我刚才问过你父亲,过些日子就举家搬回去吧,你来回也方便。” 荣安街就在皇城脚下,从前宋家是帝王的心腹近臣,在那寸金寸土的地界自然有一席之地,宋爹初初回京时多有艰难,心中一直抱憾,常念叨着等过几年站稳脚跟了,必得买回来。 现在,赵珩竟轻而易举地送给他们了。 宋知意惊讶过后,又想起隔壁就是从前卫家的宅院,心情不免更复杂,没有几分高兴,却也很难再开口跟赵珩提卫还明的事情。 他把远在军中的二哥召回来探亲,送宅子,还特意为她留宿,不论哪一样都是最能堵住她嘴,叫她哑口无言的。 可卫家怎么办? 一整晚,宋知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身旁的赵珩亦然。 她每小心翼翼地动一下,他脸色便不可遏制地阴沉一分,终于在天将明时,忍不住一字一句质问: “卫还明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以至于梦呓呼唤,辗转难眠?” 宋知意背脊一寒,呆怔片刻后连忙侧身回来说:“怎么可能?” “哼。”赵珩冷笑,坐起身,一双阴鸷的凤眸紧紧盯着她,“你撒谎!你还骗我!我都亲耳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宋知意着急地坐起身,“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卫还明清清白白,从无来往,那日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你大可盘问落眉还有你的暗卫。” “清白?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赵珩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琥珀坠子,“他明知你已嫁给我,却还日日把此物戴在腰间,不是明晃晃的觊觎和挑衅,又是什么?”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灯摇曳,宋知意睁大眼睛辨清那坠子的模样,语气奇怪道:“卫兄的东西怎么在你这?” 赵珩听得一句卫兄,神情更是讽刺。 瞧吧,她心里终究是念着故人的。 可说起这琥珀坠子,他心里就来气! 昨日在陈太傅府中碰到卫还明,卫还明恭敬行礼,弯腰时露出坠子的另一面,正是宋知意送的那张剪纸小相。 他便隐忍着不悦,问:“此物无甚奇特,想来对你很重要才随身佩戴?” 卫还明当着他的面,竟还敢大言不惭地说:“确是。” 好,好,好一个确是。 赵珩自幼钟鸣鼎食,金尊玉贵,从无差过什么,那还是第一次开口问人要东西。 卫还明很是犹豫,他直接夺了过来。此刻攥在手心,恨不得捏碎。 赵珩瞧宋知意神色焦急,也懒得再跟她七弯八绕,直截了当道:“打发卫还明去岭南,是我的意思,你日后不必再提此事,否则我会叫他去天涯海角,永世不得回京都!” 尽管宋知意心里已经明了,可当真听赵珩狠厉地说出这番话,仍是不敢置信地摇头,“难道你就凭一张小相断定我们有私情,做下如此荒唐的决定吗?我是送过他小相,因为这就是他教我的,却也不是他凝在琥珀里的这一张,这是他弟弟为他剪的!” “有年山贼进城,本想掳走他,却认错了人,掳走他弟弟,砍断双腿向时任县尉的卫伯父示威,后来他弟弟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再也不能行走,你应该明白终日被困在一方小小天地的苦滋味,他弟弟才学会了剪纸人,可他弟弟不像你,吉人自有天相,他给卫兄剪下这张小相,便用剪子划破手腕轻生了。” 赵珩不禁一怔。 宋知意既气恼又失望,一把将那琥珀坠子抢了回来,情绪激动之下,也忘了顾忌,愤怒道:“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一个眼神一句话,便可以轻而易举把一个寒窗苦读、背负全家荣华前途的人打发去任何地方,可你知道我们从岭南走到京都,要走多少日,要换几条陆路,几条水路,又要换多少家旅店过夜,备多少干粮和水吗?” 赵珩脸色铁青,纵使自知言行有误,可一腔怒火依旧如同脱了笼子的凶猛野兽,根本克制不住——宋知意这么温柔好脾气的姑娘,居然会为了一个卫还明面红耳赤地跟他吵架! “我们?你跟谁是我们?” 赵珩脸色阴鸷,一把攥住知意的手,把她拉进怀里,用了十足的力道紧紧抱着,愠怒声从知意头顶传来,如雷霆般:“你宋知意跟我赵珩,跟我赵淮清才是我们!你是我的!不许替外头的野男人说话!” 第72章 由于感受不到在意和爱意 赵珩怒极了,胸膛急促起伏着呼出粗重的气息,宋知意被他紧拥住的身子跟着震颤,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到底讲不讲道理?”她无可奈何,用力捶着他硬邦邦的背,艰难开口,“我们现在是在说小相、说卫还明的事情。我不是替谁说话,我只想跟你解释清楚误会,你怎么只听到一个与此无关的‘我们’?这很重要吗?” 赵珩猛地松开知意,大掌紧握着她纤弱的肩膀,漆黑眸底尽是错愕:“所以你觉得这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 宋知意被他眸中渐渐泛起来的狠戾怔了片刻,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 到底朝夕相处了快一年,她隐约觉察出,此刻要是说出“解释开误会重要,还卫还明一个应得的前途重要”这样的话,他的脾气会更糟糕,会立刻对卫还明乃至卫家做出更荒唐的决定。 她肩膀微微颤着,迟疑着,思量着,激动的情绪与愤怒一并冷静下来,不敢开口了。 赵珩看她欲言又止,眼神为难闪躲,偏偏就是不对上他的视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啊。原来我是不重要的,我若如太医所料,死了,你们才能皆大欢喜!” 赵珩一腔躁怒忽然就似有一盆凉水泼下来,浑身懈了力,他颓然放开宋知意,摇头喃道,“也罢,也罢。终究是我奢望太多,贪欲太多,到头不过一场空。” 他掀被起身,穿衣束发。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身形萧条而落寞。 宋知意无措看着,心口忽然疼了一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下意识跟着过去,小心拉住赵珩的衣袖说:“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从来都是盼着你好的。我也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跟卫还明有一丝一毫的纠葛,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0节 赵珩沉默地回身看她。 宋知意一时猜不透赵珩暴怒之后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再说:“现在你身子好了,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我们把话说清楚,往后就翻篇,别再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而起争执了,好不好?” 赵珩拨开她的手,没说话。 说得再清楚又能怎样呢? 即便她心里没有卫还明,却也同样没有他。 他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自导自演,喜怒无常,出尽洋相。 赵珩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微微侧开身子,看向窗外朦胧月色,将失落情绪悉数敛下心底,才缓声开口:“把那个坠子给我,我还他。” 宋知意犹豫了一下,松开手心递过去。 赵珩接过来,垂眸看了眼那张栩栩如生的小相,终究忍不住问:“当初你嫁进东宫,看我双腿残疾,终日瘫在床上时,是不是也想起他割腕自杀的弟弟?你是不是想,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没了,很遗憾,便想尽力做些什么,挽回当初的不可挽回?是不是无论是谁,你都会如此?” 宋知意有些愣住,好半响才点点头,“这是人之常情吧,谁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赵珩凄凉一笑,只觉自己多此一举,竟还妄想时间能改变什么。 这时候,窗外传来了阵阵鸡鸣和寅末的打更声。 有侍卫在外唤:“殿下您起身了吗?” 宋知意恍惚想起,往常爹爹也是这会子去上朝,她见赵珩立在原地沉默,怕耽搁事情,不由得问道:“万福巷距离皇城太远,不妨你先去上朝吧?” 上朝,上朝! 赵珩恼怒地攥紧拳头,忽然就有点恨宋知意。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抽神出来,提醒他去上朝!是生怕他权势地位不稳,无法给她带来漂亮的珠宝和衣裙吗? 她果然,果然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透露着根本不在乎他! 宋知意没想到一句话又惹恼了赵珩,简直头皮发麻,胆战地小声问:“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满口义正言辞的大道理和解释,哪会有错呢?”赵珩扯唇自嘲地冷笑一声,指着自己道,“是我错了,我怎么就喜欢上一个明明有着灿若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却偏偏看不到我心意的笨蛋!” - 赵珩脸色铁青地离去后,待天亮陪娘亲和二哥用过早膳,宋知意也心烦意乱地回了东宫。 一路上无数次回想昨夜到今晨这件事的原委,耳畔无数次响起赵珩的话,越想越乱,心里仿佛有个被小猫挠乱的毛线团。 可惜不等她冷静下来理清楚,长春宫来了人。 “皇贵妃请您过去一趟。” 宋知意只好先收起思绪,跟随这传话的宫婢前往长春宫。 因为不知是何事,她秉持着一贯的恭敬孝顺,先跪地给皇贵妃行礼请安。 皇贵妃虽仍是和善地笑着,但没有像以往那般很快抬手叫她起来,而是转头问心腹秦嬷嬷:“细数起来,本宫得有六七年不曾回家探亲了吧?” 秦嬷嬷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正是。多少入宫却无宠的妃嫔们一辈子也得不到回家探亲的殊荣,说来还是太子妃有福气,能频频回娘家跟亲人团聚。” 宋知意别的事情迟钝,对于宫廷内的意有所指倒是先敏觉地反应过来,今日这是来者不善。 果然。 皇贵妃摇头叹了声,开始说教:“知意啊,你年纪小,恋家,又因陪太子熬过一段艰难时日,太子待你格外宠爱些,本宫都晓得。可本宫如今掌各宫事,有句话也不得不提点你,太子恩宠是一回事,你也得懂得分寸,切莫恃宠而骄。别说皇宫大内,便是寻常世族家里,也断断没有婚后三天两头回娘家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宋知意明白皇贵妃这是给她立规矩,也不反驳多言,当即点点头,顺着那话惭愧道:“多谢娘娘提点,知意必当谨记于心。” “本宫就晓得,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皇贵妃这才抬抬手,叫她起来赐座。 宋知意谨慎地坐下,余光注意到内殿屏风处投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约莫猜出那或许是魏国公嫡女,一时又想起上回爹爹叮嘱的话。 叛贼清除,东宫也该添侧妃了。 皇贵妃看着座下娇嫩如花骨朵一般的姑娘,慢条斯理饮了口茶,才说:“本宫今日叫你来,不光是提点,还想提前给你透个口风,依着皇上的意思,年底前要选定几位世家贵女,将东宫空悬的位置添满。本宫粗略看了看,你家世不比她们,往后要想立威服众,恐怕得下一番功夫啊。” 宋知意意料到是这件事,此刻听闻,脸上也没有多少惊诧,笑了笑说:“我还未嫁给殿下时,常听说后宫的娘娘们情同姐妹相处,想来我好好同她们相处,也能和善有个伴。” 皇贵妃勾唇笑了笑,笑这丫头天真。可这份沉着镇定倒也确实令她意外,不过才是十几岁的年纪,又逢情热,竟这么稳得住阵脚。 皇贵妃的笑很快淡下来,挑剔道:“你看看,你定是出嫁前没有好好学规矩,在宫里怎么还自称我呢?” 宋知意眉心微蹙,立时要改口。可皇贵妃已先一步开口,她只能孝顺地听着,并不抢话。 “这样吧,这几日空闲,你先仔细学学宫里的规矩,如何?” 宋知意看着皇贵妃略有威严的脸色,心道您这哪儿是询问,她又哪儿敢提出异议,这便应了下来。 皇贵妃递给秦嬷嬷一个眼神,秦嬷嬷走下来,恭敬给知意引路道:“太子妃,您随老奴来吧。” 宋知意起身向皇贵妃一礼告退,跟着秦嬷嬷来到侧殿,殿内并不见教习嬷嬷,片刻后才有一道端庄贤淑的人影走来。 宋知意回身看了看,不出意外,是魏国公嫡女。 魏慕甯很是客气地对宋知意行了一礼,再为难地问秦嬷嬷:“臣女只是进宫陪娘娘说说话,怎么担得起调.教太子妃的重任?” 秦嬷嬷笑得亲切:“您可是京都第一美人,世家贵女争相效仿的典范,如何担不起?”说罢还要去问知意,“太子妃您说是吧?” 宋知意淡淡一笑,索性也学着魏国公嫡女那欲拒还迎的腔调说道:“唉,魏小姐若是嫌弃我太过笨拙,不愿教,我亦不敢强求呀。秦嬷嬷,你说是吧?” 魏慕甯脸色渐冷,“太子妃言重。” 秦嬷嬷眼看口头上压不住宋知意,立马转为说:“宫中礼仪繁多,最常见不过是一站二坐三行走,不妨先请魏姑娘给太子妃打个样,也好叫太子妃知晓,什么是端庄优雅,秀丽大方。” 宋知意在心中冷哼一声,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她不够端庄优雅,不够秀丽大方!她退至一旁坐下,作了个请的姿势。 魏慕甯先行至殿门处,再走回来,只见她腰背笔直,步履轻盈,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量过,行走间彰显柔美身段,到了知意面前,站姿亦仪态万千,福身一礼,最后坐下,双腿并拢,坐姿端庄,不乏世家大族的典雅。 便是宋知意打心底里不喜欢魏国公嫡女,况且上回在宫苑遇刺,也十有八.九是魏家的手笔,只恨如今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认,魏国公嫡女的仪态没得说。 “如何?”魏慕甯眼中流露出轻蔑。 宋知意中肯地说:“名不虚传。” 魏慕甯高傲地扬起下巴,看着桌案上一道芙蓉糕,不知想起什么,主动给知意添去一块,问道:“太子妃可喜欢?” 宋知意点点头,接过来尝了尝,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她忍不住夹第二块。 魏慕甯却添了块栗子糕,说:“这芙蓉糕滋味虽好,可吃多了,难免腻厌,宫廷用膳的规矩是如此,人亦然。” 宋知意顿了顿,不紧不慢地添了第三块,“可我偏喜欢呢?” 魏慕甯笑笑:“太子殿下不见得喜欢。” 此番没能除掉宋知意,魏国公看太子重视宋家,处处上心,短时间内也不敢轻易下手。 可魏慕甯明白,太子那样高高在上,宛若苍穹皓月的人物,怎么可能当真对一个岭南小官家之女倾了心?不过是因他危难时,只有这个乡野女子愿意真心照料罢了。 男人本性便是善变,待再过些时日,京都千姿百态的贵女们映入太子眼帘,哪儿还愿意多看此女一眼? 魏慕甯思及此,笑意渐浓。 宋知意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了。 不过概因她心里本就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失落,只是想起清晨赵珩愤而离去时留下的那句话,眉心逐渐皱起。 其实他说的喜欢,也不过是危难无助时只有她这一双手愿意向他伸来,愿意把他拉出黑暗泥潭,若当时魏国公嫡女不离不弃,他同样是接纳喜欢的吧? 不知何时,屋外传来雨水打在瓦背的嘀嗒声响,知意抬头望去,竟落了一场秋雨。 雨雾蒙蒙,水流汇聚顺着屋檐流淌,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承恩殿内,一枚白棋落下,发出雨滴落地似的清脆声响。 皇帝瞧着棋盘走势,赢局既定,心思便不在此棋盘上了,“珩儿,朕还有一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赵珩执着黑棋,抬眸眼神询问。 皇帝:“前两日,魏国公求见朕,又说起慕甯和你的婚约,实在懊憾歉疚,如今想重归旧好。然而魏国公的嫡女,自是不甘为人妾室。他想要朕立两个太子妃,此乃旷古未闻啊。” 赵珩随意落下棋子,深知皇帝是什么脾性,语气淡淡地问:“父皇以为呢?” 皇帝不以为然地冷嗤:“你病重时,这几个国公风头无两,屡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斥朕,朕早有不悦,宋家虽说家世不够雄浑,好在宋卿勤勉本分,两个儿子也上进,知意这孩子嘛,也很不错。两个正妃平起平坐,朝中必定议论纷纷。” 所以皇帝的意思,要么魏国公消了这个念头,要么叫他嫡女为侧妃,压一压魏国公的风头。 至于日后太子登基,想封她个贵妃还是什么的,随意。 赵珩最后落下一枚棋子,任由这局输了,才敷衍道:“父皇英明。” …… 赵珩从承恩殿出来,漫天淅淅沥沥的雨幕。 苟富贵殷勤地送了把伞,“雨势大,殿下不妨留步待雨停再回吧?” 上回越王拿剑抵着他脖子,险些丢掉一条命,幸好太子及时赶来,因而苟富贵心里对太子感激得很。 赵珩瞥他一眼,接过伞,没说什么,撑开步入雨幕。 承恩殿距离长春宫最近,宋知意和魏慕甯一前一后地出来,正好瞧见不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 魏慕甯脚步稍快,忐忑迎上去。 宋知意见状,不由得慢了下来。然后她就瞧见魏慕甯以一种夸张但不失柔弱的姿势崴到脚,眼看就要正正好好跌进赵珩怀里。 宋知意惊讶睁大眼睛,这魏国公嫡女不是自诩最重规矩仪态,竟在宫里就做这般姿态?或许是为了挑衅她吧。 宋知意懒得看这出好戏,愤愤转身要绕远道回去。 怎知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梅香连忙拽拽知意袖子:“您快瞧!” “……怎么?”抱一起啦?宋知意不太乐意地转身,却只见赵珩闪开身子,远远地站在一旁,唯独伞被打落了。 而魏国公嫡女狼狈地跌在雨水里,身旁的婢女急忙扶她起来,一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嚷着:“雨天路滑,雨天路滑!” 周围路过的宫婢纷纷垂下脑袋,不敢多看。 宋知意“啧”了声,有些替魏慕甯感到丢脸。 秋雨寒凉,赵珩脸色阴沉地抹了把额上的雨水,隔着一段距离,咬牙切齿道:“宋知意!还不快过来给我遮雨!”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脑袋不知道想些什么! 宋知意回过神,连忙快步过去,生怕再惹他又大发雷霆,晚上不能睡个好觉。 焉知,当她一个不稳险些滑倒时,才发现刚才魏慕甯或许不是故意朝赵珩扑过去的,因为雨天路确实很滑!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1节 眼看要狼狈摔倒,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她,一把勾住腰肢抱起来。 赵珩没好气地瞪知意一眼:“看看看,就知道看热闹!” 宋知意心虚地抿抿唇,幸好伞没掉,她赶紧撑好,雨水不断顺着赵珩冷峻深邃的面庞滑落下来,滴在她颈窝,凉飕飕的,跟赵珩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她下意识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伞面随之倾斜而来,赵珩微微一怔。 第73章 一个女骗子 二人回到宜春殿,衣衫湿了半数。 赵珩放宋知意下来,在廊下抖了抖衣袍的水渍,语气不经意地问:“你去长春宫做什么?” 宋知意刚收好伞搭在门边,闻声心中警铃大起,怕是赵珩怀疑她跟皇贵妃来往密切,恐有奸细背叛之嫌,连忙事无巨细地解释说:“娘娘召我过去指点规矩,说成了婚不能三天两头往娘家跑,还有就是你要纳侧妃了,让我想法子立威服众……你放心,我都应承得好好的,别的一概不曾透露。” 赵珩不由得冷笑一声,“这么说来,我还得夸奖你了?” 宋知意听出这话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抿唇默了默。 风急雨斜,水花很快漂湿了屋檐下的空地。 她看看赵珩濡湿的衣袍,试着拽了拽他的袖子:“雨大了,咱们先进屋吧?” 赵珩从承恩殿出来,原本打算再去一趟暗狱,如今看她动作小心翼翼,难得有点讨好的意味,他默认下来。 宋知意身上没淋湿多少,进屋后便先去取了一套干衣袍给赵珩,待赵珩进里间换衣裳,又吩咐梅香去煮几碗姜茶来驱驱寒气。 好在小厨房的宫婢见秋雨绵绵,主子又没有回来,已煮好备着了。 宋知意端回来,探头瞄一眼内殿,赵珩已换下湿衣,正拿干帕擦拭头发。她走进来,“殿下,你先喝碗姜茶吧?不若感了风寒就不好了。” 赵珩瞥她一眼,语调冷冷:“无事献殷勤。” 宋知意表情无辜地放下姜茶,心想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赵珩冷言冷语,她也不愿去撞枪.口,干脆自个儿先喝了碗姜茶,才回来翻找出一套衣裙,准备换下湿润的外裳。 赵珩眼角余光追随着宋知意的一举一动,见她真就没有说话的打算,神色不免阴郁,轻咳一声道:“琥珀坠子和小相已物归原主。” 宋知意毫无意外地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言而有信的君子。” “呵。”赵珩随意把帕子搭在架上,端起姜茶一饮而尽,才说,“不过卫还明还是得去岭南,他能不能回来,就看造化和政绩吧。” 宋知意暗暗松了一口气,卫兄能高中探花,若无人当拦路虎,又怎么会没有本事调任回京呢?但她面上只表现得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省得赵珩再误会什么。 赵珩确实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知意的神情,见她冷淡,却也没有多少舒心。 因为这正说明她看起来乖巧温柔,善良真诚,极易亲近,其实是一个寡情无心的冷酷女人。 他本想解释不会纳什么侧妃,可此刻偏偏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反正她也不在乎。 一场秋雨落到夜幕才将将停歇。 庆嬷嬷看太子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便吩咐小厨房备下晚膳,特意煮了好几样太子和太子妃爱吃的佳肴。 宋知意闻到香味,跑出来一瞧,满桌丰盛,她两眼放光:“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吗?” 庆嬷嬷拉着她的手,附耳低声:“您待会——” “殿下!殿下!” 庆嬷嬷话未说完,外边突然传来落眉激动的高声呼叫。 宋知意走出门,接住因为跑得太急险些失态摔倒的落眉,蹙眉问:“出了何事?” 落眉气喘吁吁,却是大笑:“回太子妃,是大喜事,明珠公主有消息了!” “真的!”宋知意惊喜得尾音扬起,连忙问:“在哪?” 这时赵珩已快步出来,表情亦是震惊中带着些少见的欣喜。 落眉把密信呈上给赵珩,边对知意说:“凌大人已经护送公主行至安定县外的观音庙,因时候太晚又逢秋雨,公主身体不适,请殿下派人前去接应。” 安定县就在京城外十里,并不远。 赵珩立即吩咐道:“叫黑鹰点三十精锐,我亲自去。” “是!”落眉领命退下。 宋知意看夜色渐浓,风里飘来细细的雨丝,只怕还有一场大雨要落,她心情激动,同时也有些不放心,眼看赵珩急切了门,不由得跟上去问道:“我可以一起去吗?” “你先用晚膳,等我们回来。”赵珩脚步未停,出了宜春殿的宫门。 宋知意急急开口:“我不是给你添乱去的,你妹妹身体不适,我路上照料起来会更细心些。” “……也好。”赵珩思及终究男女有别,况且幼妹走失多年,必定受尽了苦楚,待会第一时间看到亲人,再有温柔的嫂嫂相伴,更能感受到温暖。 二人迅速商量定,当即出宫,赵珩骑马,与黑鹰等人要快些,宋知意乘马车稍后一步。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守城将领刚准备闭门,见是面容冷肃的太子殿下,连忙吩咐城门大开。 赵珩未做停留,寂静的夜里响起阵阵骏马嘶鸣声,水花四溅,不知何时,雨如银丝倾斜落下。 宋知意掀起车窗帘子,望着不远的前方,赵珩疾驰而去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无边夜色,忽然有些揪心。 先皇后已经回不来了,盼只盼明珠公主能平安无事,否则他怎么接受得了? “快些,咱们也快些!”她忍不住催促。 于是落眉高高扬起马鞭,四匹并驾的宝马疾速跑起来,“您放心吧,我估摸着再有一里地就到了。” 雨夜里看不太清四周,隐约只觉婆娑残影飞快掠过眼前。 谁知只过了片刻功夫,落眉忽地勒住缰绳叫停马车,剧烈的颠簸抖动令知意心里响起焦灼的鼓点,她紧紧抓住车壁才勉强稳住身形,急问:“怎么停了?” “不对!我好像听见了刀剑碰撞声!”落眉敏觉道。 宋知意骇然一惊,“这可是京都附近,天子脚下,焉有贼子胆大包天下手?” 照理说密信也绝无外泄可能,落眉不敢掉以轻心,再细细探听少顷,宋知意也忧心忡忡地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前方露出一个模糊轮廓的观音庙。 倏地,道道利刃在雨夜里折射出冷光,刀剑铿将愈发逼近明显。 落眉心道果然,回头对宋知意说:“您放心,殿下所带皆是精锐,必会由人先护送公主出来,我们在此处接应。” 宋知意点点头,从落眉腰后取下一只短刃攥在手里,警惕防备着。 不多时,落眉就看到自己人护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她赶紧迎上去接应。 宋知意留在马车上,紧张看着落眉揽抱着那道娇小身影回来,忙打开车门做好准备。 岂料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眼里飞快闪过一道箭矢冷光,直奔落眉二人去,当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幸好落眉反应迅速,拔剑截下那冷箭。 可明珠公主失了庇护,畏惧地抱头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嘶哑的声音不断哭喊着:“救命,救命!不要杀我!” 宋知意听得清清楚楚,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给攥紧,再也忍不住跳下马车,几步过去把那害怕到极致的小姑娘给拉起来。 小姑娘疑是歹徒,浑身颤抖,剧烈挣扎。 宋知意忙说:“你别怕,别怕,我是你嫂嫂,是你哥哥叫来保护你的!” 夜色里有一双空洞绝望的泪眼抬起来,惊恐地望着她。 宋知意呼吸微窒,不敢想象这竟然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眼神!宋知意紧紧拉着她皮包骨似的细细手腕,往马车跑。 落眉与赶来的暗卫们随后掩护。 大雨滂沱,黑夜寂寂。 树林里又一道冷光逼近,明珠公主惶惶扯过宋知意作遮挡,宋知意也下意识护着她,下一瞬,肩膀传来一道被箭矢擦过刺穿皮肉的痛楚,额头冷汗登时冒出来,又被冰冷夜雨冲刷掉。 她几乎没顾得上,先把明珠公主给扶上马车。 明珠公主脸色煞白,抖如筛糠,那模样似乎后怕极了。 宋知意便把她瘦弱伶仃的身子抱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一点温暖。 外边刀剑声由强变弱,终于,赵珩急促打开车门。 宋知意对上他沉定眼神的瞬间,一颗心稳稳落了下来。她轻轻拍拍明珠公主,声音柔和:“不怕了,你看,你哥哥来了。” 明珠公主颤颤巍巍抬起头。 赵珩在再一次看清她的脸庞五官时,眸中希冀和期盼有些暗下来,光影朦胧,疑是看错,他默不作声地摸索出火折子,可手微微抖着,大概也是因为被雨淋湿,再或是他心底不想看得太清楚,竟几次吹不燃半点火光。 明珠公主突然尖声抽泣一下,又急急埋进宋知意怀里。 宋知意拍拍她的后背安抚,也不明白赵珩这到底是什么反应。 凌霄在旁问:“殿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赵珩无力垂下手,火折子掉在地上,他只“嗯”了声,翻身上马。 一行人回到皇宫,已是深夜。 皇帝也得了信,与皇贵妃在东宫等候多时了。 因而明珠公主一被扶下马车,众人便焦急地拥了上去,忙说着先进殿,请太医来看诊。 宋知意透过车门望着这团圆的一幕,想到自己见到大哥哥和二哥哥时的欢喜雀跃,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失而复得,大抵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她撑着车门想起身下马车,哪知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痛楚,差点摔下来。 赵珩出现在眼前抱住她时,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诧异地催促道:“你快去看看你妹妹呀!你才是她在这世上最信赖最能依靠的亲人,她现在最想见的一定是你,我抱着她时,只觉她好瘦,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那你呢?你疼不疼?”赵珩看着宋知意苍白的脸色,深深蹙眉。 她手腕上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往下坠,划过他手心,是温热的血。 宋知意后知后觉,摇摇头说:“还好,不是很疼,方才乌漆麻黑的,应该就是擦破点皮——” “骗子!”赵珩看她额上不断有雨水裹挟冷汗滑落下来,忽然又有点恨她。他也不管她絮絮叨叨说什么,直接叫人拿药来,快步抱回宜春殿。 第74章 疼?那放完药亲下。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2节 落眉一时没弄清要拿什么药,太子那脸色也阴沉得厉害,不敢多问,索性把封太医请来。 赵珩小心把知意放在内殿的美人榻上,阔步出来,责怪地睨了落眉一眼。 落眉缩缩脖子,有些胆战。 不过赵珩并未多说什么,直接取过封太医的药箱,从里翻找出两味止血的金疮药,并一些纱布,再叫封太医去开副止疼安神的汤药,便回了内殿。 宋知意坐立不安地扭头想要看伤口。 “不许乱动。”赵珩语气微沉,把东西放在一旁的小几,半蹲下身子去解她的腰带。 宋知意有些难为情,刚想阻拦,却被赵珩凶狠地瞪了眼。 她本就强忍着痛,身上没什么力气,只好老老实实地由着他褪下衣裙。 烛光昏黄黯淡,然而知意肌肤雪白,通身好似世间最罕见的美玉,衬托之下,右边肩膀那道被箭矢穿过留下的伤口就显得触目惊心。 足足有半指长,深可见到嫩.红的肉,哪怕此刻,鲜血依旧泊泊而出,在白皙纤薄的背脊上留下一道斑驳血痕。 赵珩本就五味杂陈的心更多了一抹酸涩和痛意。 这哪是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该承受的? 赵珩用温水拧干了帕子,动作轻轻地擦干净那些骇人的血迹,触碰到伤口周围时,只见知意颤抖着瑟缩了肩膀。 是疼了。 可这都还没开始放药。 偏偏,她方才说还好,不是很疼。 赵珩又恨,又气,又无可奈何。 他揭开药瓶,将药粉轻轻抖落下来,钻心难言的痛楚直叫知意冒冷汗,隐忍得指甲快要嵌进手心,还是受不住地想要侧身躲开。 赵珩一手握着她左边没受伤的肩膀,有瞬间狠了心,一口气把药粉全抖落下来,冷声问她:“疼吗?” “疼……”宋知意再也忍不住,咬唇发出一声哽咽的哭腔。 赵珩终于得到这声肯定的答复,可无甚满意,相反,心口跟着钝痛。 他匆匆放下药瓶,转身过来,映入眼帘的即是知意簌簌滑落的眼泪,一颗颗简直像是邦硬的拳头砸在他心尖。 他心疼地捧着她脸颊擦拭掉那些泪珠子,用最柔软的唇去吻她咬得快要滴血的唇瓣。 宋知意的哽咽都被吞入腹中,唇舌交缠带来的酥麻感似乎也带走了伤口的剧烈痛楚。 长长的一吻毕,赵珩放开她,无可奈何地问:“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你怎么总喜欢骗我?” 宋知意垂了眼眸,一时没说话。 赵珩脸色阴沉,不由得再问:“倘若今日问你的,是你两位兄长,是你的爹娘,你还会这么说吗?” 上回在宫苑他就听到了,那时她为他求情跪得膝盖青紫,当着他的面说不疼,结果到了她娘亲pmdujia跟前,嚷嚷着好疼好疼! 其实她压根就不是个爱逞强的性子。 偏对他…… “知意,你回答我。”赵珩不许她沉默,语气里隐隐透出几分愠怒。 宋知意又何尝想惹赵珩生气,这才闷闷地说:“你和我爹娘兄长不同,我在他们的疼爱庇护下长大,我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对他们说任何话。可我认识你不过一年,你的脾气我不是很能琢磨得透,你的为人我也算不上十分了解,我学着察言观色,很多有时候还是不明白哪句话说错了,就惹你大发雷霆,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赵珩身子微僵,无措地半跪在她面前,“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我的脾气……那是因为我……我可以克制的!” 他欲言又止,再三停顿,漆黑眸底闪过诸多难言的复杂情绪。 宋知意抬眸看着他,有些看不懂,可高高在上的太子竟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卑微甚至有些惶恐的一面,令她有些不忍,也有些不安,她摇摇头,柔声说:“我不是埋怨的意思。况且今夜情况特殊,我不想让你左右为难,不想耽误你去看你妹妹,我也可以叫落眉扶我回来上药,这样两不误,不是更好么?” “不好,一点都不好。”赵珩低声说着,头伏在了知意腿上,遮掩下泛红的眼尾。 他该怎么告诉她。 你今夜受的这道伤,实在不值得,你抱在怀里护着的那个人,不是我妹妹。 我妹妹,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 可赵珩也希望这只是他的错觉,他还不想太早下定论,只能暗暗敛下所有波动起伏的情绪,抬起头,语气恳求地跟宋知意说:“我脾气的确不是很好,但事出有因,我并不是个随时随地都会……的疯子。” “你从前说一番好心却被我派人监视着,不被信任着,说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现在你也想想我的感受好不好?不管受伤还是委屈,哪怕你心里是为我考量,也得告诉我,让我知道,因为我在担心你,我也会有抉择的。” 宋知意眼里浮现一抹惊诧,没想到赵珩会这样推心置腹,她才发觉自己确实如他所言,忽略了他的感受,懊恼得垂下脑袋,沉默的片刻在思忖着,好半响过后,重新抬起头,认真说:“那好,我听你的。” 话音落下,她看到赵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五官本就极其出挑,面庞深邃俊美,这一笑,宛若春风化雨,冰雪消融。 宋知意一时竟晃了神。 赵珩已经起身,看了看她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他换了一个黑色的药瓶,“疼你就告诉我,我轻点,放完药再亲你。” “咳……”宋知意苍白的小脸浮起两抹羞赧的红晕来。 好在这第二回的药粉不算很疼了,赵珩放完,拿起纱布包扎伤口,动作既娴熟又快,哪怕是一些不可避免的拉扯疼痛也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宋知意揪着手指,问:“你怎么会这些?” “在塞北攻打戎狄那几年,见过太多重伤以至断手断脚的将士们,军医忙不过来,人命却等不起,我看也看会了,军情不紧急时会帮他们处理。” 赵珩从黄花梨木衣架上拿了套桃粉色的寝衣过来,不想,对上宋知意有些崇拜的眼神。 宋知意由衷地说:“你不光是个心怀天下,忧民生疾苦的好太子,还是个体恤士兵臣下的好将军,站在你身边,与有荣焉。” 赵珩有些许不自然给她穿上寝衣,心却想她昨日才因为卫还明,指着他鼻子骂他昏庸失智。 可也没法子,他不得不承认很喜欢被她认可,被她夸赞,他向来冰冷的手掌触碰到知意的肌肤,竟有些灼人的烫。 宋知意也变得不太自然,忙说:“我这里已经无碍了,让梅香她们给我穿便是,你快去看看公主吧?” 赵珩眸光微沉,点点头,待出了宜春殿,脸上的温情彻底淡下来,变成了冷肃和迟疑。 明珠公主被送回了宜秋殿暂住着,赵珩过来时,太医刚看诊完,宫婢们以及皇贵妃陪明珠公主去沐浴了。 赵珩便把候在殿外的凌霄叫到一旁,“你是怎么找到明珠的?” 凌霄:“属下沿着线索一路追查到塞外,乔装进了一个可疑的牧场,发现牛羊之中圈养着十几个小女孩,又经细细辨认过公主耳后的胎记,年龄,五官轮廓,走失时带在身上的玉佩……” 说着,凌霄意识到什么,忽然问:“您觉得属下找错人了是吗?可公主是记得以前的事情的,今夜许是又碰到追杀,受惊过度才对您生疏。” 赵珩默了默,此时内殿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赵珩眉心一蹙,快步进来,见是皇贵妃一脸水花,捂着被挠出一条血痕的手臂出来,他神情又变得漠然,退至一侧。 皇帝愁容满面地扶着皇贵妃坐下,叹气道:“明珠从前最喜欢你这个姨母,如今不光连朕认不得,连你也……唉!” 赵珩劝道:“父皇,夜深了,龙体为重,不妨您先回去歇着,待明珠好些,儿臣自会带她向您问安。” “也好。”皇帝起身,离去前拍拍赵珩的肩膀,“今夜的刺客,也务必查清楚。” 赵珩应下,待皇帝和皇贵妃一行人走了,他叫太医过来回话。 “公主长期遭受鞭打凌虐,挨饿受冻,瘦弱得厉害,精神也不大好,时不时惶恐惊惧,眼下虽无性命之忧,但只怕得调养个三五年。” 赵珩闻言,长久一默。 直到宫婢们扶着沐浴过后的明珠公主出来。 今夜匆忙,尚未来得及量体裁衣,明珠公主穿着平阳公主的衣裙,平阳公主也算身形纤瘦苗条,但那衣裙套在明珠公主身上,依旧空出一大圈,她整个人黝黑瘦小,眼窝凹陷,神情惶惶,在看到静坐的矜贵男人时,身子有些发抖,哆嗦开口:“兄,兄兄兄兄……兄长。” 赵珩起身,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在算得充盈的烛光下,第三次十分仔细的,确认一遍。 幼妹走失时,是七岁,如今五年过去,该有十二岁了。 常言说女大十八变,何况长期凌虐,挨饿受冻,她的样貌和性情也必会发生巨大改变,如今看来,与印象里的幼妹是有些相似。 但手足血亲之间的羁绊是不会变的。 或许只是时隔太久,感情生疏了吗? 赵珩还是温和地应她:“抱歉,是兄长来迟了,你饿了吗?” 他走过来,想扶她坐下,却敏锐觉察出她的陌生和害怕,他收回手,耐心宽慰,“别怕,兄长不会伤害你。” 明珠公主这才点点头。 宫婢们依次传膳上来,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桌。 明珠公主黯然瑟缩的眼神有瞬间的发光,但很快又极力遮掩下来,像是不敢。 赵珩给她布菜,“别怕,你饿了就吃,还想吃什么,尽管跟兄长说。” “嗯。”明珠公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镶金嵌玉价值不菲的筷箸,起初进食僵直背脊,细嚼慢咽。 赵珩明白她不自在,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出门。 他静静立在窗外,看着明珠公主把精致小巧的点心推开,直接用手抓起一整条红烧鱼,囫囵吃完再拿大鸡腿,狼吞虎咽。 宫婢们见她吃得满嘴是油渍,习惯性地取出帕子想给她擦擦,岂料明珠公主本能地把吃得快剩下一根骨头的大鸡腿藏进袖子里,动作飞快。 宫婢们面面相觑,明珠公主这才反应过来,惶恐看看奢华典雅的大殿,鸡腿骨从袖口掉下来。 …… 赵珩等她将满桌丰盛席卷而空,才缓步进来,斟酌地问:“这些年,你——” “啊!”明珠公主忽然抱头尖叫起来,整个人似乎有疯病发狂一般,蜷缩身子躲进桌子底下。 赵珩脸色微变,当下什么也不敢再问,匆忙叫太医熬安神汤进来,明珠公主喝了汤药才总算从恐慌里脱身出来,只是浑浑噩噩,意识不清,只得由宫婢们服侍着梳洗上了榻。 赵珩又静静坐了会,才轻声退出去。 内殿层层叠叠垂下的帐幔里,明珠公主警惕地睁开眼睛。 - 赵珩命黑鹰带人快马赶往那个牧场,把所有圈养的小女孩都带出来,再次查探口供,随即又命封太医去取明珠公主自生下来到未走失前的医案记录细细翻看一遍。 他沉默地回到宜春殿,已是深夜。 秋雨未歇,几盏昏黄的灯还为他留着。 赵珩遍布阴霾的心仿佛也被点亮一点暖光。 “怎么样?”宋知意还没睡,趴在垫了两张软和锦被的榻上,急切问完,才发现赵珩神情不对,知意眉心跟着蹙起,“是公主不好吗?还是她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兄长,失落了,会怪我……” “想什么呢?”赵珩在床边坐下,怜爱地摸摸她的脸颊,“若是你兄长成了婚,往后有一日也为你受伤的嫂嫂有片刻忽略了你,你会怪她?”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3节 “当然不会了。”宋知意摇头,语气肯定,“像我这么善解人意乖巧可爱的妹妹,我的嫂嫂说不准比我哥还要心疼我,我才舍不得因为区区小事怪她。” “所以,她也不会怪你。”赵珩心想,接回来的这个妹妹,甚至没有一句问起这个贴身保护她的嫂嫂。 现在他还不想和宋知意说这件事,免得她失望,他掀开她衣衫看了看伤口,“还疼吗?” 宋知意看赵珩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下意识想摇头,但想起才答应过他,便乖乖答:“有种形容不出的疼。” 顿了顿,她大概找出一个更具体的对比:“放药之后比初.夜的疼轻那么一点点。” 赵珩不禁愣了愣,片刻后,哑然失笑,可他必须得很严肃地告诉她:“床笫之欢做得多了会越来越舒服贪恋,但被箭矢擦破皮肉不会,我不希望你为任何人损伤自己的身子,哪怕是我。下次你别傻乎乎的。” “谁,谁傻了?”宋知意红着脸小声辩驳,“我也不想你眼看失而复得又落空呀,这可不算我骗你,即使有下回,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赵珩压着诸多事情以至于沉甸甸的心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今夜心绪大起大落,喜悲交加,他本该如枯木一般,在书房僵坐一个晚上。 然而因为身边多了这样一个柔软温暖的姑娘,好似不管发生再离奇曲折的变故,他也不再是孑然一身,死气沉沉。 他俯身下来,亲亲宋知意那张既令人恨,又令人爱的小嘴。 第75章 她不就是贪吃好玩些,能有什么…… 秋夜沉寂,风冷月高。 长春宫内,皇帝陷入梦魇,眉心紧蹙着不断摇头,双手也急切地在半空中想要抓住什么。 倏而,皇帝神情狰狞地坐起来,大喊一声:“宁儿!” 皇贵妃惊醒过来,忙起身扶着皇帝,守夜的宫婢听见动静也快步进来点灯。 皇贵妃这才看见皇帝满额冷汗。她细心地捻过一方帕子给皇子擦拭着,柔声问道:“皇上,您可是又做了堂姐的噩梦?” 宁儿就是先皇后的闺名。 皇帝尚且沉浸在发妻浑身血淋淋,撕心裂肺哭喊着朝他求救的梦境里,大口喘着粗气,一时没应声。 皇贵妃温柔抚着皇帝的背,边叫宫婢倒盏温热的参汤来,服侍皇帝饮下。皇帝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看眼身旁体贴关切的爱妃,目光又落在她被明珠公主挠伤的手臂上。 皇贵妃放下为皇帝擦拭冷汗的手,衣袖顺势滑下来,遮住了伤痕。她把濡湿的帕子搭在一旁,面色忧愁,跟着一叹:“皇上,您不觉得回来的这个明珠,不像以前了吗?虽则面容有几分相似,耳后红痣也有,然臣妾与她说话相处,总觉着不对劲。” 皇帝默。 皇贵妃便再道:“您细想想,这么多年过去,您命各州县大小官员都留意着,一直杳无音信,怎么今夜突然就找到了?若是珩儿思妹心切,弄错了,真正的明珠却还在外受苦,也是可怜。依臣妾看,不妨明日命太医和专人细细查验一番身世吧?” 皇宫之内,最是严谨,除了有太医事无巨细地记录皇子公主的成长案卷,还有怀揣着绝门独技查验对比的专人。只是今夜匆忙,没来得及。 皇帝闻言,却没说话。 发妻的绝望求助还历历在目,他愧对她、愧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愧对走失的女儿。 同时皇帝心里也明白,举全国之力,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找到,女儿大抵已经不在人世。 所以今夜回来的…… 皇贵妃见皇帝长久不言,不禁提醒:“皇上?” 皇帝蹙眉摆手:“明珠惊慌畏惧成那样,怎么查验?若她就是明珠,此举岂非伤了她的心?” 回来的是真也好,假也罢,左不过皇宫不是供不起,放在跟前养着,权当对死去的发妻有个宽慰。皇帝不耐烦地道了句“往后再议”,便侧身躺下了。 皇贵妃深深皱眉,到底也不好再劝什么,思来想去,翌日便把以前和明珠公主玩得来的好友召来宫里,再收拾几套新衣裙和首饰头面,交代女儿平阳公主一起去看望妹妹。 可平阳公主以前就看不惯明珠公主得宠,昨夜都没去,尤其听宫婢说明珠回来后又黑又瘦又小,丑陋不堪,她更是不情不愿,直到魏慕甯意味深长地劝说了几句,才领着众人前往东宫。 平阳公主心想,去看看好戏也不是不成。 赵珩上朝前来过一趟宜秋殿,此刻已经离去。 明珠公主刚松口气,坐下用早膳,外边忽然又来了一群衣着华贵、容貌精致的贵女,她吓得蟹黄包掉在地上,下意识想捡,又畏畏缩缩不敢。 平阳看她那黑黢黢的脸,嫌弃不已,也懒得靠太近,命宫婢把衣裙首饰放下,叉腰问:“我是你姐姐,特意带好东西和你昔日的好友来看望你,你竟连一句问安都没有?” 明珠公主这才哆哆嗦嗦起身,僵着身子喊了句:“姐姐。” 平阳更是皱眉,“你流落在外几年,怎么变成这副没规矩的模样?”平阳回身点了一个贵女出来,“你行个问安礼给她瞧瞧。” 这个贵女是昔日明珠公主最好的玩伴,然而几年光阴,物是人非,从前对明珠公主的情意和讨好早已转移到母妃马上要封后的平阳公主身上,当即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平阳挑选了个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下,再催明珠:“你还愣着做什么?” 明珠公主笨拙地学着那贵□□雅大方的姿态,可惜双手比来比去不会放,慌乱间把桌上的羹汤给碰倒了,汤水哗啦啦淋湿了不合身的裙子。 平阳拍案哈哈大笑起来:“真笨!你在民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快说给姐姐听。” 明珠公主狼狈地站在原地,头颅垂得很低,好半响没说出一句话。 平阳身后有个贵女意有所指地说:“您在宫里养尊处优,哪里晓得外边的丑恶。臣女姨母家的三姑姑的管家有个女儿,逃荒时走散了,据说被山里的老汉掳走,夜夜笙歌不嫌腻烦,兴致高昂时还把邻里兄弟叫来,一起……” 这停顿的片刻,平阳琢磨出来了,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明珠瘦小的身形,边问:“后来呢?” “她承受不起屈辱,几次想逃跑出来,可惜被那群大汉脱光了衣裳吊绑起来,用鞭子抽,用沸水烫……总之穷尽一切您想不到的手段,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好不容易救回来,惹得全家嫌弃,到了说亲年纪,连最低贱的贩夫走卒也不敢娶,最后投湖了结了。” “哦。”平阳忽然很庆幸,幸好不是自己走丢。 魏慕甯见状,便忧心说了句:“世道艰难黑暗,也不知明珠公主是否也遭受过这些。” 平阳摸摸那上好顺滑的衣料,再瞥一眼闷不吭声的明珠,来了一计,大方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快脱了衣裳,姐姐要给你试试新裙子合不合适。” 明珠公主惶恐抬头,连忙摇头退后,身子抖得厉害。 平阳公主哪能依,当即给随行的宫婢使个眼色,宫婢领命上前,要给明珠公主脱衣裳。 宜秋殿伺候的宫婢下意识上前阻拦,被平阳一个眼风睨过来,“本公主是奉母妃的命令,给妹妹换衣裳也是一片心意,哪个不要命的敢拦?” 两三人顿时不敢,讷讷退后。 平阳的宫婢已经把明珠公主逼到床边,一左一由抓住明珠公主的手,明珠公主尖声大叫起来。 平阳不悦地冷哼:“真是不识好歹!”她迫切想看看明珠的身体是什么样,亲自上前,贵女们见状相视一眼,也跟着上去帮忙。 场面顿时一团糟。 魏慕甯抱着独幽古琴立在一侧,冷眼瞧着,任由平阳公主胡闹着,十分满意地笑了笑。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得让明珠公主彻底颜面尽失,心如死灰,想去投湖轻生,她再上前阻拦宽慰,方能赢回太子的心! 焉知这时,魏慕甯忽然被一道强健的身子狠狠撞开,古琴都掉到了地上,琴弦断裂发出“铮”一声。 魏慕甯反应过来,只见不知从哪跑出来一个疯女人,竟敢粗鲁地拖拽平阳公主! 别提魏慕甯,平阳都懵了,震惊回身瞪着落眉:“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奴婢是奉太子妃的命令!”落眉撸起袖子,一手一个把撕扯明珠公主衣裳的贵女给甩出去。 贵女们害怕得纷纷抱住平阳公主。 平阳落了面子,瞪圆眼睛,怒道:“来人,来人!” 随侍平阳公主的四五个宫婢立即上前想拖走落眉,岂料根本不是落眉对手。 宋知意肩膀上有伤,得到消息只好叫落眉先来看看,免得出什么事,待她急匆匆赶到时,只见众人扭打在一起的混乱场面,而明珠公主衣衫凌乱,抱着脑袋蜷缩在床边,她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厉害,连忙跑过去把明珠公主揽进怀里。 明珠公主得到庇护,死死攥着宋知意的手,眼泪簌簌而下。 不多会功夫,落眉已经麻利地把平阳公主那几个宫婢给丢到一旁。 众人见状哪里还敢上前,平阳公主心里也是怕了,愤愤指着宋知意说:“你少摆太子妃的架子!本公主都是为了明珠妹妹好!” 宋知意生气质问道:“你为了她好,就强行脱她的衣裳吗?现在我也是为了你好,落眉,快把平阳公主的衣裳脱了!” “是!”落眉当即上前一步。 “你敢!!”平阳不敢置信地捂着衣裙连连后退,“本公主这就向母妃,向父皇告状!” 说罢,平阳愤而转身出门,一众贵女如墙头草一般,慌忙跟着。 宋知意抱着抖如筛糠的明珠公主,咽不下这口气,立马要叫落眉把人拦下。 谁知,平阳一行人气势汹汹刚出殿门,不过一瞬,就被逼得战战兢兢退后。 宋知意抬眸便看到了面庞冷肃的赵珩。 她心中一喜,当即“呜呜”几声,委屈不已地嚷道:“殿下,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赵珩扫向平阳等人的眼神骤然一冷,如刀锋般凌厉。 平阳精心弄了一个时辰的妆容发髻在扭打间早已乱成鸡窝,愤愤心想你委屈个什么劲儿!但是当着太子的面,气势不足地退到桌案旁,声音弱了下来,想解释:“太子哥哥——” “孤为有你这种粗鄙无礼的妹妹感到耻辱。”赵珩冷声打断她,“去外头跪着。” “啊?”平阳惶惶愣在原地。 赵珩:“怎么,你既唤孤一声哥哥,为兄无权责罚你?” 数位贵女都在场眼睁睁看着,平阳最要面子,心有不甘,毕竟连父皇都没有罚跪过她!可太子身上逼人的威严如雷霆降下来,迫使她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辩解。 平阳公主灰溜溜地去殿外跪着了。 剩下一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的贵女。 赵珩冰冷的眼神一一掠过,“诸位,孤都记下了,回家自行告知父兄长辈,孤明日会在慎德堂等他们。” 众人脸色一垮,坏了,得罪太子了! 魏慕甯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双手把断了一根弦的独幽呈上,向来端庄优雅如她,此刻说话也不免打结:“殿下,臣女本想将此琴还给明珠公主,没想到……臣女惭愧,不能及时阻拦平阳公主……” 有位贵女眼看魏国公嫡女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忍不住站出来控诉:“方才我可亲眼瞧见了,你站在一旁看好戏,压根没拦平阳公主!而且早上平阳公主本不想来的,是你劝说平阳公主!你,你还添油加醋诋毁明珠公主!” 魏慕甯脸色一白,惶惶抬头看向太子,眼含泪光,试图用柔弱换取太子同情,“臣女没有……” 然而太子讥讽一笑,甚至一字话都没搭理她,她瞬间有种被看透的窘迫,整个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赵珩不耐烦地把这群人赶了出去,快步扶宋知意起来,再探究地看眼明珠公主。 昨夜刚要问她这几年的事情,她就受惊过度以至于发疯晕倒,今日被这么欺负,却冷静得反常。 明珠公主根本不敢对上赵珩的眼神,一骨碌钻进了床榻,用被子蒙住自己,被面亦能看出瑟瑟发抖的痕迹。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4节 宋知意不忍心,想上前宽慰一二,却被赵珩拉住。 赵珩只说:“她这是想一个人待会,叫太医来看看便是。你伤口裂开又出血了,先跟我回去。” 宋知意后知后觉地扭头看看,果然一片鲜红染湿衣裙,她点头应下来,一路上越想越奇怪,总觉得赵珩待这个妹妹有种说不出的冷淡。而明珠公主看起来对唯一亲近可信赖的兄长也太过生疏。 难不成,这是个假公主? 宋知意被这念头吓一跳,不敢再深想。 一想,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有点……也不是有点,是很心疼赵珩。 赵珩几次被知意欲言又止的温柔眼神弄得莫名意乱,给她包扎好了伤口,正想亲一亲她,外边来人通禀凌霄求见。 赵珩有些烦,但还是出去见了。 凌霄是来回禀昨日太子交代的要事:“魏国公派出行刺太子妃的要犯已逮住写了供词,人证物证具在,您看是接下来要属下如何做?” “先在京都世家里散些消息出去吧,旁的孤会亲自来。”赵珩说罢,欲挥退凌霄回去。 凌霄心有忧虑,急急地道:“殿下!属下离京时,记得您曾说,太子妃惯会装模作样,迟早得除掉,否则后患无穷,怎么如今您反而……” 凌霄刚回来没几日就明显察觉出异常了,太子竟把太子妃看得比明珠公主还要重要!他怕是太子被蛊惑,不得不冒着僭越的风险问一句。 然而赵珩似乎有些诧异,“孤说过这话?” 凌霄大惊失色,殿下竟连当初的话都忘了! 赵珩思忖片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多虑了,往后做好分内事便是。” “她不就是贪吃好玩些,没心没肺些,喜欢些金银珠宝,能有什么后患?” 第76章 哥哥,我来找你和母后了。…… 凌霄是赵珩幼年时便培养起的心腹,忠诚可靠,赵珩提点一二,不欲再多言,转身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急声。 “殿下,皇贵妃娘娘来了,要带平阳公主回去呢!” 这传话的宫婢也是方才给宋知意报信求助的,人很机灵。 赵珩脸色微沉,当即阔步往宜秋殿去。 皇贵妃心疼地扶着女儿出到殿门,迎面碰上面容冷肃的太子。 那凌厉逼人的气势,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威严。 平阳跪得膝盖发痛,下意识挽紧了母妃的衣袖,人也缩到母妃身后。 皇贵妃安抚地拍拍女儿,看向太子,无奈地摇摇头:“珩儿,平阳年纪小,不懂事,本宫吩咐她来,本是一番好意看望明珠,谁曾想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她已经知错了,再者,你罚跪也罚了,作为兄长理应宽容善待幼妹才是——” 赵珩冷幽幽地一笑,质问的语气打断皇贵妃:“幼妹?孤的幼妹刚受了欺负还在里头躺着呢。现在宽容平阳,待会孤进去,怎么给明珠一个交代?” 皇贵妃微微一顿,埋怨的眼神看了眼女儿——真想给明珠难堪,大可借旁人的手,偏她蠢笨,非得自个儿动手。 今日这事拿到皇上跟前,也是平阳不占理,再观皇上昨夜那态度……皇贵妃退一步道:“那便叫平阳好好给明珠赔个不是,今日这事,往后断不会再有,你放心便是。” 赵珩没说话。 于是皇贵妃带着女儿转身回了宫殿,给蜷缩在床上的明珠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平阳心有不服,说完也不管明珠公主回不回应她,连忙拉着母妃出来,暗暗发誓日后再也不来招惹这个倒霉蛋了! 谁知,母女二人出到殿门,前路依旧被赵珩拦着。 他就负手站在那,身形挺拔,眉眼淡漠,如颗青松,又似座难以翻阅的高山。 皇贵妃眉心狠狠皱起来,这是还要怎样?她好歹是长辈,九月初便要封后,她既已好声好气地退一步,纵然赵珩是太子,也不该如此下她的脸面! 只听赵珩不徐不疾问:“姨母,平阳屡次对知意出言不敬,目无尊卑长幼,又该怎么说?还是,这也是你的吩咐?” 皇贵妃被诘问得脸色一变,片刻就已难看至极。 平阳心虚地瞄眼母妃脸色,手心有些冒冷汗。 宜春殿。 宫婢通禀平阳公主求见时,宋知意刚重新穿好衣裙,眼下她一听平阳公主就蹙眉,不知这节骨眼平阳还想闹什么乱子。 宋知意余怒未消地走出来,却是见到一个如同被拔光全身漂亮毛发的小孔雀般,灰溜溜的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垂着脑袋说:“我方才言语不敬,多有冒犯,还请太子妃见谅!待,待改日定送上赔礼。” 宋知意倒是稀奇了,上上下下打量一眼平阳公主,没应声。 平阳公主自幼在深宫这大染缸长大,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今日见太子不肯放过她,母妃脸色难看,长久不说话,她自知闯了祸,更不想再吃苦头,这才自觉主动地过来给宋知意赔礼道歉。 焉知话落寂静,平阳硬着头皮再道:“嫂嫂,我知错了,还请你别见怪!” 宋知意“哦”了声,终于落落大方地应承下来这句道歉。 平阳公主忙不迭退下了。 不久,赵珩才回来。 只是一番折腾,旖旎心思散了不少。 时已晌午,赵珩留下陪知意用了午膳,对她说:“明日你二哥要离京回营,等我下朝回来,便同你出宫送送。” 宋知意心里不免伤感,不过是跟二哥见了一面,又要分别不知几个年头,可赵珩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又令她感动。她坐到赵珩身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挽着他手臂亲昵地蹭了蹭。 好好用着膳呢,她突然这样,赵珩被弄的有些意动,只好放下筷箸,拍拍她。 宋知意抬起一双秋水般的杏儿眼,赵珩垂眸看下来,仿佛被勾走心弦,忍不住伸手握住她后颈,低头亲了下去。 顾着她肩膀有伤,只是温柔似水的一个深吻。 秋日萧瑟,双唇将要分离之际,带来一阵灼灼夏日的滚烫。 赵珩心底欲念难平,待知意喘了口气,温热的唇便又纠缠覆上,恰如藕断丝连,吻得难舍难分,险些失控。 …… 翌日清晨,宋知意收拾好了要送给二哥的东西,估摸着离赵珩下朝还得有一会,终究不放心宜秋殿那边,便带着落眉过去。 明珠公主正在用早膳,忽然听见殿外来人的脚步声,显然吓一跳,慌忙站起来要躲,不过看清是太子妃,又松了口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宋知意温柔地说:“你别害怕,我只是来看看你,今日我兄长离京,我要出宫送送他,殿下也会去,我忧心谁再来闹事,先把落眉留在你这里,她会保护你的,你看好不好?” 明珠公主搅着手指,小声问:“你们出宫,我也想去,可以吗?” 宋知意以为明珠公主是害怕自己待着,不免心疼,可这事她不敢轻易答应,便说:“等殿下回来,我们再问问他。” 明珠公主点点头,宋知意见她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便拉她坐下来,陪她说说话,一起用了早膳,又回宜春殿坐秋千,放纸鸢。 赵珩回来时,二人正给落眉指着方位,拿竹竿来把挂在玉兰树上的纸鸢给弄下来。 明珠公主十分警惕脚步声,身后站了个人,她立刻拘禁下来,僵着身子不敢动。 宋知意回身见到赵珩,纸鸢也不管了,弯唇一笑,语气欣喜:“你回来啦!方才明珠说想跟我们出宫呢。” 赵珩微微蹙眉,探究的眼神再度落在明珠公主身上,沉默片刻,没表态。 明珠公主小心翼翼地瞄一眼,过了好半响都没见回应,才瑟缩道:“兄长,我想去护城河看看母后栽种的那颗杨柳树……” 赵珩眉心却是蹙得更紧。 她们的母亲是栽种过杨柳树,但那是春日踏青在宫苑的曲江畔栽的。 明珠公主紧张得双手发抖,冷汗直冒。 这种时候,宋知意不好帮她说话,毕竟才找回来,身体也没养好,若是出宫有个好歹,后果不堪设想,皇帝也会怪罪下来。 就在宋知意和明珠公主都以为赵珩不会同意时,赵珩思量定,开了口:“也好。” 明珠公主愣住,宋知意笑盈盈地挽住她说:“走,我帮你好好装扮!” 索性也不回宜秋殿了,反正那儿也没什么,俩人就在宜春殿,宋知意把好看的首饰全叫人呈上来,给明珠公主选,“等明日咱们就叫珠宝司来,你喜欢什么就叫他们做什么,慢慢添置。” 明珠公主犹豫地看眼宋知意,试着指了指一支垒丝镶红蓝宝石蝴蝶金步摇。 那是上回马球赛赢得的。 “好眼光!”宋知意立马夸赞,拿起金步摇给她簪在发髻间。 明珠公主见真的会给,便又指了几样纯金打造的簪子步摇,宋知意一一给她簪完,再看镜子,发觉过于繁复累赘了,倒像是商贾暴发户故意显摆华丽富贵一般。 宋知意皱眉思忖要不要取下哪支时,明珠公主忐忑说:“我喜欢这样。” “那好吧。”宋知意心里奇怪,倒是不再说什么,她自己不要特意装扮什么,这便拉明珠公主出门。 赵珩若有所思地扫一眼明珠公主,给落眉递了个眼神。 她们梳妆打扮间,赵珩已派人去知会过皇帝出宫一事。 皇帝虽有忧虑,但思及有太子在,准了,特地派了何宗保带队负责护卫。 一行人出了巍峨庄严的皇城,途径京都最繁华的临安大街,贩夫走卒热络的叫卖喧嚣声源源不断传来。 宋知意掀开车帘看了看,只觉那琳琅满目的货品似乎比上次出宫看到的更新奇了,两侧商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最诱人的还是一股烤全羊的香味。 她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忍不住回头问明珠公主:“你以前出宫玩过吗?” 明珠公主下意识看了眼端坐在对面的赵珩,赵珩闭目养神,似乎没瞧见她,她才朝知意摇摇头。 “那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出来逛!”宋知意欢喜说罢,放下车帘。 可惜明珠公主面色紧张,竟全然没有一点期待。 这时市井喧嚣声里忽然传来一道违和的骏马嘶鸣,伴着仓皇的尖叫声,她们所乘的马车被迫一个急停,明珠公主踉跄一下,满头的珠簪首饰跟着晃了晃,叮当作响,幸而宋知意及时扶住她,才没摔倒。 赵珩睁开眼:“怎么回事?” 赶马的内侍连忙告饶:“殿下恕罪,前边像是晋小公爷当街纵马疾驰,把两个孩童给撞翻了。” 赵珩不由得蹙眉,挑帘吩咐何宗保:“立刻去京兆尹叫人来处置。” 何宗保抱拳应下,点了一个侍卫去传话。 那两个孩童倒地磕破了脑袋,泊泊鲜血蜿蜒,吵嚷慌神的人群里渐渐传来女人凄惨的哭诉声,他们的马车一时无法通行,只得停靠在一侧。 宋知意听着哭声,不忍心,又担忧明珠公主害怕,刚要宽慰几句,谁曾想,明珠公主竟主动开口:“兄长,我,我想下去给母后买盒桂花糕。” 宋知意惊讶道:“下边乱糟糟的,冲撞了你可如何是好?不如叫落眉去吧?”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5节 明珠公主手心都攥出了指甲印,磕巴道:“不不不会吧?母后生前最爱吃,我就是想亲自去,以表孝心。” “既如此,我陪你去。”赵珩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惶惶应下,由宫婢掺扶着下了马车。 赵珩随即下来,嘱咐知意在车上等他们,便就近进了一家名为陈记的糕点铺子。 因大街上闹出祸事,还事关晋小公爷,众人一个传一个,纷纷跑去围观,铺子瞬间空荡荡的只剩下零星几人。 掌柜的扼腕叹息,一见门外走来两位穿着华贵的客人,连忙亲自迎上来,热情问:“两位想要些什么?本店招牌桂花糕,近日还新出了枣泥山药糕……”叽里呱啦介绍罢,掌柜的殷勤拿出了给客人尝鲜的小糕点。 明珠公主捏了一块来尝,赵珩直接叫掌柜的装三盒桂花糕,并掏出一个银元宝,他出门能随身带银两已是难得,碎银自是没有。 掌柜的两眼放光,忙又推销旁的糕点,骐骥这位财大气粗的贵客能多买些。 明珠公主眼看赵珩不耐烦地应对这掌柜的,悄悄后退几步,看准时机,转身跑时,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飞快跑到店门口,想钻进乱糟糟的人群里,从此销声匿迹,溜之大吉。 岂料一只脚刚踏出去,就被四个面容严肃刚硬的暗卫以剑拦住。 剑虽未出鞘,然而齐刷刷亮出来时,明珠公主亦是哆哆嗦嗦,吓白了脸,双腿一软,跌倒在原地。 身后,赵珩不紧不慢地提着三包桂花糕转身,冷笑一声,“银钱不必找,借你楼上最安静的雅间一用。” 掌柜的看这阵仗也惊呆了,反应过来贵客是同他说话,连银子也不敢收,忙哈腰点头道:“借不敢当,不敢当,四楼您随意,小的保证没有一只苍蝇敢飞上去!” 赵珩径直上楼,两个暗卫一左一右架住明珠公主胳肢窝,把人提了上来。 其余人把守四周。 赵珩进到雅间,放下桂花糕坐下来,再睨一眼这珠翠堆叠的狼狈女子。他声音只是寻常,甚至堪称平静而不失威严地问:“你到底是谁?” 女子抖如筛糠,“我……我,我是明珠公主!”说完,她就尖叫一声,抱头做出极度恐慌的疯态。 赵珩的脸色彻底冷沉下来,故技重施,只是让他心中愈发烦躁,最后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正要命暗卫进来,此时雅间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轻响。 谁这么胆大包天,没有吩咐也敢擅自进来? 赵珩眼神不耐地看过去,却是宋知意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 赵珩凶狠的神情瞬间一顿,须臾间已变成克制的温润。他起身走过去,“你身上有伤,乱跑做什么?” 其实宋知意已经透过车窗隐约看到糕点铺里发生的事。 她本就早有猜想,今日也发觉了很多古怪之处,但或许也是下意识地不希望是那个最令人寒心的结果,就忽略了。 可事到如今,她哪里还能若无其事地安坐? 宋知意难为情地看着赵珩,她会说话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疼和不安,叫人看了心软。 赵珩无可奈何地一叹,终究还是让她进来。 “明珠公主”躲在桌子底下,嘴里不断念叨着:“我就是公主,别杀我,别杀我……” 宋知意蹲下来,与她平视着,安抚道:“你别怕。没人要杀你。” “明珠公主”瑟缩一下,概因宋知意从一出现就对她好,宋知意伸过来的手,她小心翼翼搭上来,刚钻出桌底,就一股脑撞进知意怀里,求饶说:“你救我,救我!” 她瘦得快只剩下骨头,宋知意被撞得身子一疼,温柔拍着她的背哄道:“你放心,我不光救你,还会给你吃不完的佳肴美馔,戴不完的珠宝首饰。但你要说实话。” 赵珩适时冷声补充一句:“你胆敢再装疯卖傻,即刻送往牢狱,大刑伺候。” 她们都清楚,她那身子恐怕遭不住几鞭子就要命丧黄泉。 她自己也清楚,一时间犹豫地看看冷厉逼人的赵珩,又看看温柔似水的宋知意,内心饱受折磨煎熬。 倏地,楼下传来一道骏马尖锐的嘶鸣,似是马鞭扬起,那一下仿佛狠狠抽在她心上,再也受不住地磕头交代道:“我不是公主,我只是领主从路边捡来的一个弃婴,几年前领主看我的模样,说我有福气,才赐名王兆,他给我揉骨改貌,叫我去学羊圈的另一个姐姐,还说以后让我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领主平日动辄打骂施刑,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我不敢不学,可没想到几个月前忽然来了个人,要带我回家……我不想在领主手底下过苦日子,才骗了他,说我是那位明珠公主……” 可惜逃出生天,到了京都皇城才发现,骗得过初一,骗不过十五。 王兆生来被遗弃,荣华富贵也不是单薄之身所能承受的,若被发现冒名顶替,只怕被砍头。 所以今日才主动提出要出宫,又戴满头珠宝,就是想逃走。 赵珩听得明白,极力克制着情绪,抓住重点再问:“他叫你学的那个姐姐呢?她现在在哪?” “她,她……”王兆说着,忽然惊惧痛哭起来,又磕头又摇头,“她一年前就被领主丢下山崖,喂野狼,喂毒蛇了!” 赵珩一个踉跄,宋知意连忙扶住他,他一把拽住这假冒女子揪起来,语气凌厉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说半句假话,我保证叫你比从前还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兆连连摇头,对天发誓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们十几个人都眼睁睁看着的!以往有不听话的同伴,领主都会丢去那里,最后尸骨也找不回……” 时至今日,王兆还清晰记得,那日是个天寒地冻的大雪夜。 领主不知为何暴怒,提着鞭子进来,将所有人都抽打得血淋淋。 最后单独把那个姐姐拎了出去,让她脱了衣裳跪在雪地里,领主咬牙切齿地说:“你兄长大获全胜,戎狄举国被灭。” “但你别高兴。他也被族长豢养的奇兽咬断双腿,重伤不治,还没送回京都呢,就咽了气。” 赵睦,也就是真正的明珠公主,眼里刚刚亮起的微弱光芒瞬间陨灭殆尽。 从被掳来,到这一夜,已整整三年。 每一天她都在咬牙极力忍受着非人所能忍受的虐待毒打,每一次哥哥打了胜仗,那些虐待毒打就会变本加厉。 可她想着,再忍忍,再坚持坚持,哥哥一定会来救她的。 谁知,竟等来哥哥大胜亡故的噩耗。 数年的期盼落了空,赵睦心如死灰,带刺的辫子落下来时,她扬起头,大声道:“本公主的父皇也绝不会饶了你的!” “那个皇帝?你怕是不知道,他三年陆续添了二十几个美人,还要立继后,哪还想得起你?” 赵睦狠狠一怔,辫子再落下来,混杂着雪夜呼啸的狂风,被冻僵的身体几乎忘了疼痛,她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起身一口咬在领主恶臭的脖颈上。 鲜血泊泊而出,领主怒不可遏,一把将赵睦狠狠摔在地上,叫人立刻拎走,喂蛇!喂狼!用大晋朝尊贵公主的血和肉身喂养出下一头奇兽! 到了这时候,赵睦也根本不在乎这条苟延残喘破败不堪的命了。 坠落无底深渊时,她解脱地笑了笑。她真的受够屈辱了,受够了! 死了才好,说不准还能在阴曹地府找到母后和哥哥呢? 第77章 知意,如今我只剩下你了 王兆没有明珠公主那样决绝赴死的气节,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仍觉胆战心惊。 可狠狠揪在衣领上的大手还未松开,她快被勒得喘不过气,求饶说得分外艰难:“我句句属实,也绝没有害过那个姐姐,我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活着……” 赵珩终于颓然放开了手,任由王兆跌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自己亦是踉跄着后退好几步,高大挺拔的身形摇摇晃晃,整个人如同失了神一般,脸色苍白得厉害。 连自幼遭受毒打的王兆都受不起,不择手段逃出来,那娇养深宫的幼妹,又如何挨得过那些只会比对待王兆还要毒辣屈辱的虐待? 宋知意连忙扶住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手足无措地用衣袖擦着他额头侧脸的冷汗,急切道:“你别灰心,王兆不是说明珠只是被丢下山崖,你福大命大,屡次渡过凶险危机,明珠定然也能,再说,再说还有母后在天有灵,保佑着明珠呢!” 赵珩黯淡无光的眼眸这才有了些许微光,缓缓抬起泛红的双眸看向知意,她似乎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宽慰他,他本就坠入谷底的心又添了抹疼意。 原本,这件事他自己盘问清楚,不论什么结果,也都能承受得住,偏偏现在把她也拉进来了,看着她焦急担忧,他心里更难过。 “好了。”赵珩握住知意沁凉冒冷汗的手放下来,深吸一口气起身,极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今日出宫是给你二哥送行的,再不去,他该启程了。” 宋知意讶然愣住,张了张口,到了嘴边的宽慰话语竟没能说出来,“可是你……” 赵珩无可奈何,轻叹一声,微微俯身下来,双手捧着她茫然失措的小脸,低沉的语气饱含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傻栀栀,听话。” 宋知意摇摇头,她几乎能透过赵珩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看到他埋藏在心底的沉痛和悲伤,这节骨眼又哪还能让他带着噩耗,去看她和二哥哥兄妹依依惜别,这不是往他碎掉的心口捅刀子么? 可是下一瞬,只见赵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直起身拉着她的手出门,“走吧。” 身后,王兆惊惧地爬跪出来,一把抱住宋知意的腿,“你说过要救我的,你快放我走,放我走!这些首饰我也不要了,求求你们饶我一命!” 王兆边说着,边发了疯似地拔下发髻间价值连城的金簪流苏,跟扔石头一般扔在地上。 宋知意明白王兆也是个无辜的可怜人,欲言又止地看向赵珩。 赵珩面无表情地拽开王兆,把知意往怀里带了带,冷声说:“你想活命,可以,但放你走,怕是不能。” 王兆惶惶睁大的眼睛闪过迟疑,“可我什么都交代了——” 赵珩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稍后有人再来问你详情原委,你需事无巨细地交代,把羊圈所有人,以及你嘴里那个领主的身量样貌描述出来,由落眉画像。再之后的事,听我安排。你若胆敢往外泄露半个字,性命难保。” 赵珩一声令下,外边立时有落眉带着暗卫进来。 宋知意见状,只好先跟着赵珩出了铺子。 晋小公爷纵马伤人引发的骚乱已经由京兆尹带人迅速平息,街巷恢复畅通与热闹。 马车继续往城门口行驶,宋知意几次欲开口,都被赵珩挡了回来。 赵珩尽量压制住心底的愤怒和仇恨,用平静的语气说:“这个结果我从那夜看清她的模样便有猜测,今日不过是逼她现出原形,只有得知实情才能更清楚地沿着线索往下查,并不是什么坏事。” 宋知意看他冷静得不可思议,心里闷得慌。 既然他这样说,她也就不好多问,她默默靠在他怀里,也没了心思去看窗外繁华盛景。 城门口。 宋知行左等右等不见妹妹身影,奇怪地念叨了好几回:“栀栀该不是忘了吧?明明殿下说过会来的啊!” 宋连英夫妇及宋知礼也都陪在一旁,眼看时候不早,宋知礼道:“许是临时有什么事耽搁了也未可知,你别误了回营时辰,回头我跟栀栀说一声便是。” “唉,也成。”宋知行想着如今妹妹可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没烦没脑的小丫头了,当这太子妃,身份贵重是贵重,每日必得应付不少事。 如此一来,他更得多打胜仗,立大功,才能给妹妹撑腰。 宋知行翻身上马,朝父母兄长挥手作别,转身欲扬下马鞭之际,后边传来一声:“二公子留步!” 是赶马的内侍遥遥喊了声。 宋知行惊喜回头,果真见到东宫独一无二的豪华车架,他连忙调转马头跑过去,内侍也及时勒马。 宋知意掀开车帘,便是见到喜笑颜开的二哥哥。 她心里既为赵珩遗憾心酸,可同时也有种截然相反的庆幸油然而生,她们一家人从岭南走来,虽坎坷多曲折,但总归是平安康健,团团圆圆。 这矛盾的心理让她有些不自然,以至于潜意识连笑也不敢,怕赵珩看到,触景伤情。 赵珩从旁看着,却蹙了眉,倾身过来,握住知意肩膀,附耳低声道:“还不下去跟你二哥说几句话?” 宋知意犹豫回头。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6节 赵珩叹了声,屈指轻轻敲了下她脑门:“说你傻,还真是没冤了你。你和你的兄长不管聚散都能见到彼此,也是圆了我心中无法弥补的缺憾。” 宋知意怔然片刻,才下了马车。 宋知行不知道他们俩方才在说什么悄悄话,但能看出感情不错,一时间笑容更胜。 兄妹二人简单寒暄作别。 赵珩静静等在一旁,看着宋知行嘴上嫌弃地数落着知意给他准备的东西太多,不便携带,可往马脖子上挂的动作又快又利索。 而他…… 他好像从来没有和睦睦告过一次别。 每次有紧要公务,他忙着出宫处理,连母后也来不及当面知会一声,往往都是宫人转述。 她们也从不会埋怨责怪,只道来日方长,只道等改日。 殊不知,意外永远比来日和改日先一步降临。 宋知意和家人一起送二哥哥离去后,再回来便是见到赵珩出神的模样。她拉起他的手,“淮清?” 赵珩倏地回过神,悄然无声地敛下思绪,“嗯”了声。 二人告别宋连英夫妇及宋知礼,便坐上马车回去了。 城门口的茶棚里,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才抬起头,遥望马车离去的方向。 坐在对面的伍怀仁直叹气:“还明啊还明,你说你这是何苦?” 卫还明淡然地笑了笑,掠过此话不提,只道:“今日一别,期望来日再见时,你已达成心中所愿,平步青云。” 伍怀仁有些心酸,二人一起高中,但他名次远不及卫还明,此番能留在京都当官,也是托了陈太傅关照,而卫还明,今日却要启程回岭南老家上任了。 “那就借你吉言,我们以茶代酒。”伍怀仁举起破了道口子的茶碗,“也愿你早日提拔回京,我们还有个扶持依靠。” “好。”卫还明举起茶碗与之相碰,俊逸脸庞丝毫不见灰心落寞。 如今亲眼看到栀栀并未因他牵连而受到太子冷待,他总算放心下来。 前路虽远,相信行则将至。 - 王兆还是一起回了东宫,赵珩另有打算,只让她继续当着“明珠公主”,但不得再装疯卖傻。 王兆眼看能活命,自然对天发誓应允下来。 落眉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盘问清楚,画像也通通画下了。 那领主故意培养这么个与明珠公主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不出意料,是想留待改日送回京都皇城,作棋子替他搅乱风云。 谁知还没等施行,就被赶来的凌霄误以为是真公主,加之王兆也想逃命,撒了谎,一来二去,阴差阳错。 而领主发现自己精心培养的棋子竟在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恼羞成怒,率人一路追踪,才有了那个雨夜的刺杀。 落眉带王兆确认过,被活捉的贼人乃至搏斗中身亡的贼人,都没有领主身影。 想来如今还潜藏在京都,等候时机向王兆传信。 赵珩细细看过画像,只觉这领主的五官样貌像极了临水一战放出奇兽作乱的赫连丹。 但他深知这不可能,凡人不会分身术,不可能一个与他生死搏斗,另一个躲藏在草原最不起眼的角落收养弃婴施虐。 眼下黑鹰已率人前往草原盘查,赵珩沉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寻找明珠尸骨。 密信送出去,凌霄与落眉等人也都悉数退下,赵珩在书房僵坐良久。 他本应亲自去一趟,他已经让幼妹在绝望中等了那么久,生不见人,死,起码得他这个亲兄长迎回含冤受辱的亡魂。然仇敌未除,此去短则半载,长则一年,只怕时局有变。 他得快些!用他们的血,祭奠母后和幼妹。 日暮黄昏,赵珩留下话让知意先用晚膳,便又出去了趟。 宋知意知晓他忙,可不免担心他身体,晚膳也不太有胃口,去宜秋殿一看,王兆倒是吃得比前两日还香。 赵珩这一去,回来已是亥时,眉眼间不难看出疲惫。 或许更累的,是他的心。 只是他从不宣之于口。 宋知意便叫人把温着的晚膳呈上来,赵珩转身,她下意识跟过去,见赵珩只是去洗手,才默然停下步子。 赵珩觉得知意有些奇怪,在他再度转身出门时,身后一道倩影又追上来,他迟疑停下脚步。 宋知意一个不妨,撞上他硬邦邦的背脊,顿时捂着额头“嘶”了声喊疼。 赵珩不解地转身回来,拉过她手放下,看了看她有些泛红的额头,好在不严重,他无奈叹气:“你老跟在我背后做什么?倒像是多离不开我似的。” 宋知意有点窘迫地摇摇头:“没,就是想看看你去哪。” “哦?”赵珩眼神探究地盯着她,慢悠悠道,“我要去更衣如厕,你也跟着?” 宋知意更是大窘,音若蚊吟:“不,不了。” 赵珩好笑地揉揉她泛红的额头,只是那笑颇有几分生硬,眼里隐约流露出来的是哀伤。 宋知意终究忍不住说:“有些人难过了,会哭,会跟亲朋心腹倾诉,会大吃一顿,会发泄地摔砸东西……你这样反常地忙于公务,实在令我放心不下。” 赵珩顿了顿,“我如今不是孩童,也不是姑娘家,不能轻易做出这些幼稚的事情。至于摔东西发泄情绪……你不是才说过不久,我脾气算不上好,性情暴躁,有些令你担惊受怕。可你看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也能克制住,也能冷静沉着的面对。” 所以,知意啊,我如今只剩下你了,是决计不会再把你给吓走的。 第78章 那我可要赖你一辈子了!…… 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宋知意抬眸对上赵珩晦涩难言的眼神时,竟也瞬间读懂了。 她既心疼,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抱住赵珩,柔软的脸颊贴在他冷硬的胸膛,轻轻蹭了蹭,低声呢喃道:“你有次夸我是你母后派来的小天使,我要真是就好了,像神仙那样挥挥手便施个法,把你母后和妹妹通通变回来,还给你。” 赵珩心软地叹了声,垂下眼眸,“好知意,这当真没什么,过去就过去了,你不必太为我忧心,若你实在放不下,便亲我一下吧?” 话音刚落,他微冷的薄唇便覆上一抹温热。 宋知意踮起脚尖勾住赵珩脖子,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他好几下。 赵珩眼里渐渐染上笑意。 庆嬷嬷刚着人摆好膳食,欲过来知会两位主子,见状不由得默默站在屋外,感慨地抹了把泪。 或许这就是有失必有得吧。 宋知意晚上没吃多少,这会子觉察出有些饿,便和赵珩一起用了晚膳,权当是宵夜。 膳后,赵珩把圈养幼妹与王兆等人的祸首领主的画像给知意看了看,“江南几个州官为恭贺皇贵妃封后大喜,特地派人送了几车名贵菊花,明日会在御花园办场赏菊宴,画上此人大抵会进宫找王兆。” 宋知意仔细看过画像,点点头:“赏菊宴的事下午已来了个老嬷嬷传话,还叫明珠公主也务必去,说是出来见见人,你要我怎么做,只管说。” 赵珩耳语一番,宋知意便明白了,当即拍着胸脯,并抱拳保证道:“你放心,定不辱命!” 赵珩看她跟个刚领到任务斗志昂扬的小将军似的,忍俊不禁,提醒道:“小心扯到伤口。” “不会不会。”宋知意笑盈盈地推赵珩去沐浴。 赵珩无奈摇摇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其实这些打打杀杀的谋划不是非得知意参与进来,私心里,赵珩也不希望她受到牵连。 可今夜见她如此牵肠挂肚,亦步亦趋,他方才再次意识到,不管宋知意是否喜欢他,但她足够善良悲悯,他便不是一个人。 想叫她放心,最好该让她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也给她找些事情做。 赵珩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 宋知意已经上了床榻,习惯性地摸出一本话本子,察觉他目光,她歪歪头,弯唇笑着说:“我等你回来再睡。” 赵珩沉寂的心倏地震动起来。明明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心跳声却如雷鸣般,预兆着心中生根发芽,茁壮生长的爱意。 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一日,不,有宋知意在的每一日,他都不会忘。 怕她久等,他沐浴得很快,回到内殿时,果然瞧见宋知意困怏怏地打起哈切。 如今已是秋下旬,天气渐凉。 宋知意见赵珩沐浴好了,便放下话本子,把被子掀开一角,“快上来,我刚暖好的!” 赵珩依言上来,在一片温热香软里抱住她,寻到那抹嫣红唇瓣,话语断断续续,从深吻间隙漏出来。 “你不必是什么会仙法的天使,也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你只要陪在我身边,会说会笑,能吃能喝,便足矣治愈万千伤痛。” “噫?”宋知意小脸红扑扑地伏在赵珩胸膛喘着气,心想还有这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成的事情?她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竟觉心安,嗓音轻软:“那我可要赖你一辈子啦!” 赵珩摸摸知意绸缎般顺滑的长发,只道:“再好不过。” - 翌日赏菊宴是巳正开始,不过宋知意可不能踩着点直接到御花园了事,还得提前个把时辰带明珠公主去长春宫请安。 王兆很是紧张,反正如今也没什么秘密了,路上忍不住小声问:“待会我被人看出破绽可如何是好?” 宋知意拍拍她的手,“隔墙有耳,你切莫再说这话,便不会。” 于是王兆紧紧闭上嘴。 二人到长春宫,淑、娴、端三妃及平阳公主皆在。 宋知意领着王兆行礼问安,王兆昨夜才反复学过,举止动作虽有些僵硬,好在有模有样。 平阳公主挨罚惨了了,这会子瞧见“罪魁祸首”,闷气又腾腾窜起来,斜了眼明珠公主便抱臂扭开脸。 皇贵妃却是亲自下来扶起明珠公主,关切地问她身体如何,可还有惊吓,对知意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平身。 淑妃感慨道:“公主从前与皇贵妃最是亲近,有回午睡说梦话,还把皇贵妃当做娘亲呢,不知公主还记得吗?” 王兆局促地看眼穿着华丽富态的淑妃,犹豫摇头。 皇贵妃被挠破的手臂可是还疼着,见状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只是一瞬,便笑着说:“明珠在外受了苦,许多事记不清了。”说着向明珠介绍几位妃子。 王兆绷着身子一一问安,别扭地抽出被皇贵妃拉住的手,下意识回到宋知意身边,小心拽住知意衣袖。 皇贵妃眉心微蹙。 宋知意不便当众提醒王兆,只好笑盈盈打圆场:“我与明珠进来时瞧见娘娘殿外摆着两盆颜色明艳,像极凤凰展翅的金菊,想必是传闻中的凤凰振羽吧?”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7节 皇贵妃笑了笑,玉步款款回到上首主位坐下,“正是。” 凤凰展翅,正是她即将登上皇后宝座的吉祥兆头。 平阳公主骄傲地补充道:“待会去了御花园,还有许多珍稀名贵的品种,太子妃或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王兆自卑地垂下头,默默又往宋知意身后站了站,生怕高高在上的平阳公主奚落完了知意,再当众轻蔑地给她难堪。 连王兆都听得出平阳不是好话,在座几位人精何尝不明白?但大家秉着看好戏的心思,并不搭腔。 唯独娴妃想帮宋知意说句话。 毕竟上回猞猁一事是太子助她洗清罪名,重回皇宫。 只是才张了张口,便听一道高兴的“哎呀!” 宋知意不羞不恼,眼角眉梢都是沁甜的笑,“这么说来,今日全是托了娘娘的福,实乃知意求不来的荣幸呢!” 平阳公主:“??” 她再看自己母亲。 皇贵妃虽因没能拉拢知意为自己所用,而恼了知意,处处冷淡慢待,但世上谁人不喜欢这么恰到好处的奉承呢? 皇贵妃满意地点点头。 平阳公主气闷地跺脚,嘟嘴不说话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娴妃提议前去御花园,皇贵妃应准,便领众人前往。 不多会,其余受邀的世家命妇贵女们也纷纷到场。 秋日树木枯黄,百花凋零,一盆盆错落有致的菊花却是妍妍盛开,美不胜收,引得众人夸赞不断。 宋知意见王兆总是习惯往她身后躲,便叫她去看那一簇簇金黄、嫩绿、乃至墨紫色的菊花,压低声音道:“其实方才平阳说的不错,这里有很多品种我从未见过,但不必自觉低谁一等,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与家世。再者,如今我们不也见到了吗?” 王兆讶然抬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笑着说:“好不容易看到,便好好欣赏,日后再有谁问起,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兆点点头,整个人放松不少。 有贵妇携着贵女来朝她问安说话,她也勉强能应答上几句。 日渐晌午,秋雨后难得有个艳阳天,凉亭有宫婢呈上茶水小食等物,加之有几个名贵品种晒不得日头,内侍们搬下去了些,一时间,大半妃嫔贵妇们都去了凉亭休憩。 宋知意记得赵珩的话,拉着王兆再欣赏欣赏,边等着。 倏地,王兆脸色一变,身子颤抖地看向垂花门那处。 宋知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只见那里立着身形矮胖穿着内侍服侍的男子。面容看不清,高矮胖瘦能对上。她点点王兆手心,便松开王兆的手。 王兆怕极了,但还是装作丢了什么东西,一步步找过去。 过了垂花门是一个存放花种土壤的屋子,平时少有人来,男子一把拽过王兆进了夹墙缝隙,露出一张黝黑带着刀疤的可怖脸庞。 正是潜藏京都的领主。 “亡赵,你如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想不到老子还能在宫里逮住你吧?” 王兆吓得直哆嗦,下意识偏开头,生怕巴掌落下来,“饶命,求领主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求领主带我出宫!” 这话是落眉教她的。 领主冷笑一声,“太子费尽心思才找到你,帮了我大忙,你个蠢笨没脑子的贱货,还敢提出宫?” “可他们迟早会发现我是假的,欺君死罪,要砍头的……”王兆惨白着脸快哭出来。 领主不耐烦地想踹人,但又忍住,阴恻恻道:“那你先杀了太子。” “我,我啊?”王兆连忙摇头,瘦弱的身体软瘫在地,“我听太子说皇贵妃才是害得先皇后和公主落难的仇敌,皇贵妃也十分恼恨太子,求您另想高明,我办不到,办不到的!” “皇贵妃,不就是昔日的妤妃吗?”领主饶有兴致地默念一遍,居高临下睨向王兆,“你办不到,就是没用,没用就得死。别忘了,你体内还有蛊毒。” …… 王兆再出来时,一双手还是抖得厉害。 四周早已没了赏花的人,宋知意等在原地,关切地问:“你丢的镯子找到了吗?” 王兆缓过神,点点头。 宋知意挽起王兆的手臂,边往回走边叹气说:“等过了赏菊宴,你就好好留在宜秋殿养身子,不要出来了,殿下有大事要办,唯恐打打杀杀的冲撞了你。” 知意声音不大,平阳公主躲在花圃后,正好听个清楚。 赏菊宴后就是封后大典,太子有什么事要打打杀杀? 难不成,是阻挠她母妃封后? 平阳公主大惊失色,一时间都忘了自己不见宋知意和明珠在凉亭休憩,悄悄跟过来是想抓抓她们把柄,好向父皇告状,出了先前的闷气。 平阳公主硬生生等宋知意她们走远了,才急匆匆跑去找皇贵妃。 皇贵妃已回长春宫更衣,见平阳着急忙慌,直接闯进来,全然没有个公主的样子,皱眉欲说教几句,却听她道:“母妃,大事不好了!太子要在封后大典那日杀您!” 第79章 横竖都是一个死pmdujia “什么?”皇贵妃脸色骤然一变。 秦嬷嬷亦是惊得手里的凤簪掉到地上,急急扶住平阳公主问:“您这是从哪听来的?可当真?” 平阳公主喘息急促地点头:“我方才偷听到太子妃跟明珠说的,千真万确!” 皇贵妃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神情严肃地训诫平阳:“你是公主,过了年底就要出嫁,仪态需端庄得体,不要大惊小怪吵吵嚷嚷的。” 平阳面色惶惶,声音弱下来:“可太子欲要杀了您啊女儿怎能不慌神……” “好了。”皇贵妃缓和语气,捻过帕子擦了擦平阳额头的冷汗,“太子向来不是鲁莽冲动的性子,如今疯疾痊愈,更不可能再似以往那般,当众提剑来杀本宫。你受了惊吓,先下去喝完安神汤好好歇歇吧。” 平阳欲言又止,可母妃的话不敢不听,只好惴惴不安地跟随秦嬷嬷出去了。 秦嬷嬷把平阳公主交给近身伺候的两个宫婢,便快步回来,忧心地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神情凝重地默了片刻。 自太子回宫至今都相安无事,她本也不愿在封后大典这节骨眼做些什么,免得留下把柄,自毁前程。 平阳素来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听风就是雨,今日这事,焉知不是有诈? 毕竟那个岭南来的小丫头惯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单纯天真的外表下是一颗七巧玲珑心。 思及此,皇贵妃将心底不安按耐下来,吩咐道:“你先去探探太子近来的动向,本宫再做定夺。” 秦嬷嬷领命,当即退下。 皇贵妃的母家是鼎盛的大将军府,平素与各大家族都有来往,加之她封后是皇帝一早就定下的事情,朝中不乏欲讨好奉承的官员,要探消息并不是难事。 傍晚时分,秦嬷嬷就得到准信,向皇贵妃回禀:“太子近来忙于修缮京安运河、追查刺杀明珠公主的真凶,据说已抓住逼出供词了,供词具体是何,他们没探到,不过太子回将军府看望老将军,跟老将军大吵了一架,话里话外,十分不满您抢了先皇后的位置,好在老将军始终为您说话,太子不悦离去,陆续召集了好几位心腹权臣密谈……” 皇贵妃攥拳冷笑,“什么叫我抢了他母亲的位置?那是她病歪歪的娘自个儿坐不住!” 秦嬷嬷忙倒茶水来,轻抚皇贵妃的背宽慰道:“您消消气,眼下看来,太子表面和善孝顺,实则恨您入骨,可见公主今日说的的确不假,还不知他们在背地里筹谋了什么奸计害您啊。” 皇贵妃深吸一口气,心中无比懊悔:“当初我顾念他丧母丧妹,羸弱不堪,时日无多,便想留他一条残命,以告慰堂姐亡魂,不想今日却是给自己添堵。他既要阻挠我封后,那我便留不得他。” 只是,亲自动手实在太过冒险。 还有谁可当利刃用? 越王已死,逆党肃清,靖阳侯府更是全族抄斩流放;齐王是个懦弱怕事的,孤山祭奠完先帝,连夜赶回封地;宫里有皇子的只剩下淑娴荔三妃,前两个明哲保身,不好挑唆,荔妃在宫变那夜受惊丧子,一病不起。 正当皇贵妃一筹莫展时,殿外来人通禀:“升荣戏班呈上今夜曲目,请娘娘示下。” 皇贵妃喜爱听戏,江南州官不光进献名贵菊花,还特地送来一只说是堪称绝妙的戏班子。可惜她心烦着。 秦嬷嬷便下去接过曲目册子,“叫他们好生准备,娘娘有赏。”说话间将册子呈上给皇贵妃。 皇贵妃思忖着如何除掉太子,本是随意翻开册子,谁知却被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异域图案给惊着,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便快快往下翻阅,果然找到一张嵌在夹层的小纸,纸上短短一句话,皇贵妃扫了眼,神色冰冷地把纸抽出,放进香炉里点燃。 秦嬷嬷在旁看个大概,喜道:“真是天助娘娘!” 皇贵妃但笑不语,起身梳妆穿衣,前往清音阁。 外边夜幕已经落下来,她们绕了条远路,行至关闭许久的坤宁宫外时,有个提灯作内侍穿着的矮胖男子走到近前。 皇贵妃借着昏黄的宫灯光影仔细打量了眼,语气迟疑:“赫连丹?你不是已经战死……” 领主遗憾地叹了声:“娘娘看错眼了,赫连丹是我长兄。” 而他只是父亲宠幸大晋战俘生下的无数个庶子中最低贱的一个,单名石,连姓氏也不堪有。 领主眼里的嫉恨转瞬即逝,因为他马上便要做出一番轰天动地的大事,光耀家族门楣! “昔日娘娘与我长兄配合无间,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了大晋的皇后,我真是盼着,这回也能如此除掉太子啊。” 提及往事,皇贵妃脸色不快,因此不欲与之多叙旧,只冷声道:“你准备怎么做?” 领主“啧啧”两声,故意卖关子道:“我已在东宫安插了人手,太子噩耗传来,娘娘自会得知,眼下还请娘娘先安排我在宫里落脚。” 皇贵妃听他口吻笃定,仿佛十拿九稳,却有些不信,心想你连落脚地都寻不着,还能往太子身边安插什么可用人手?太子又不是蠢的、瘫的,任由你动手。 这时秦嬷嬷朝皇贵妃摇了摇头。 皇贵妃按下心中质疑,“好。那就三日为期,事成本宫赠黄金万两,保你平安出宫。” 领主会心一笑,拱手道:“那就多谢娘娘。” 秦嬷嬷带他下去,亲自安排妥当,适才追上皇贵妃,低声提醒道:“这终究是戎狄余孽,您身份贵重,不好牵扯太深,不管他有什么良计,都是他的手段,只要能除掉太子,您坐享渔翁之利,便是好极。” 皇贵妃皱眉叹气,“但愿这是个与赫连丹一般的狠角色,你也派人严密看守着,太子出事后,务必杀掉此人,绝不能放任他出宫。”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把柄,又能献给皇上落个睿智果决的好名声,秦嬷嬷当即点头:“娘娘英明!” 皇贵妃回身看了眼夜幕下巍峨却冷清的坤宁宫,忆及昔日堂姐还在时,欢声笑语,齐聚一堂,心中不免悲凉。 可没办法,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只能狠心绝情地往前走。 - 宋知意并不喜欢听戏,在清音阁待了半个时辰,便借故明珠公主身体不适,先行离席了。 王兆也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需处处顾及旁人眼光,吃又吃不饱,还要仪态端庄,简直如坐针毡,因此装起病来十分得心应手。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8节 皇贵妃格外多看了她们几眼,面上还是关切地嘱咐,引得妃嫔们纷纷赞赏皇贵妃仁慈宽厚。 宋知意和王兆回到宜春殿,赵珩已在案前批阅公务了,听到说话声,他起身出来。 宋知意有些惊讶,笑着跑过去挽住他手臂,边回屋子边说:“今日一切顺利,平阳听到那话后,当时就跑回了长春宫报信,不过皇贵妃面上还是一派镇定自然,也不知信不信,接下来可还要我做些什么?” “接下来的事太危险,你不沾手我才放心。”赵珩细心将知意发髻上搅在一起的流苏坠子拨开,看了眼王兆。 王兆还是怕极了赵珩,虽则他表情平常,可总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连忙垂头交代道:“今日领主给我一瓶毒药,叫我放在你饮用的羹汤里,还叫我得手后就去御花园第九颗枯树下系根白带子为信。” 王兆从袖口掏出一个黑色小瓷瓶,赵珩接过来,拧开瓶盖,轻轻嗅了嗅。 宋知意紧张道:“万一气味也有毒……” 赵珩笑了笑,这便合上瓶盖,“也对,还是留待封太医查验吧。” 宋知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赵珩对王兆说:“明日傍晚,你就去系,最好再给他送句话,就说,皇贵妃欲过河拆桥。” “是。”王兆应下来,惴惴不安地问道,“您一定会救我性命的,对不对?万一皇上得知我不是真公主,雷霆大怒,定要杀我,您也会保我平安吗?” 领主之所以笃定王兆会言听计从,为其所用,便是因她再没有第二条活路可走。 自进了宫,欺君大罪就板上钉钉地落在头上了。 皇帝动个怒,要杀个人,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王兆心里犹豫,害怕等事情了结,自己没了价值,太子就不管她死活了,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赵珩语气淡淡道:“你若信不过孤,也可现在转头去找那领主。” 王兆惶恐摇头,连声说:“不,不,领主要是知晓我背叛他,会立刻弄死我的!” 横竖都是一个死,可王兆想活。 宋知意于心不忍,嗔了眼看起来冷酷无情的赵珩,拉过王兆的手温声安抚道:“殿下一言九鼎,说到办到,你无需多虑,咱们一步步走下去便是了。” 王兆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有那么一个瞬间奢望地想,如果自己真的是明珠公主该多好啊? 既可以理所应当地享用皇宫的雍容华贵,又有太子和太子妃这般处处疼爱呵护的兄嫂。 偏偏,她只是一个弃婴。 第80章 谁都别想好过 一日后的傍晚,王兆去御花园第九颗枯树下系上一根白色绸缎。 赏菊宴后,那些名贵的菊花多数送回了长春宫摆放,其余的要么是赏赐各宫妃嫔,要么留作封后大典当日所用。 御花园凋零冷清,连宫婢内侍也少有。 王兆在原地踱步片刻,才慢慢往回走,行至一条暗巷时,忽有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拽进去。 王兆对上领主狭小却狠毒的眼睛,心里惶惶,连忙说:“您交代的事情我已办妥了,现在太医们正守着毒发的太子一筹莫展呢!我还偷听到平阳公主说皇贵妃要过河拆桥,杀了您!” 领主快慰地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养了十一年的好亡赵,真是忠心耿耿!此事办得好,好极!”说着,又掏出一个药瓶给她。 王兆目露困惑,有些不敢接:“您不是说好了只要我完成任务,就带我出宫逃命吗?” “谁说只有杀太子这一个任务?”领主瞬间脸色阴狠,强硬把药瓶塞到王兆手上,附耳的沙哑声音如鬼魅,“这回,你去杀皇帝。” 王兆吓得跌倒在地,很快就被领主大力拽起来,领主掐着她瘦弱细小的胳膊,声音发狠:“你得趁乱,得趁快,否则他们对你起疑心,就不只是砍头这么爽快了。大晋的刑罚还有车裂,五马分尸,热汤烹熟……” 领主每说一样,王兆的脸色就惨白一分,最后她攥紧药瓶,忙不迭点头,一路小跑着回去,直到脱离领主视线,回到宋知意的怀抱。 领主心情大好,哼着草原异域的歌声回到皇贵妃安排的住所,这儿是冷宫外供值守侍卫过夜的平房,冷宫闹过鬼,平素少有人至。他推门进来,见到秦嬷嬷等候在内。 “你去哪了?”秦嬷嬷皱着眉,语气有些不悦,“要是叫旁人发现你,少不了给娘娘添麻烦。” 领主冷笑一声,靠墙坐下,翘起腿,故意问道:“事情办妥了,黄金呢?” 秦嬷嬷自然是得到太子突发恶疾的好消息才受命赶来,她对领主这猖狂作派十分鄙夷,面上却做出一副笑脸,把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摆放出来,体贴道:“万两黄金,数目太多,娘娘正命人装在马车上,一时半刻只怕装不好,还请你先用饭吧。” 领主心知肚明地瞥一眼那酒菜,坐着不动。 秦嬷嬷只好亲自倒了杯酒,殷勤给他拿过来,“你放心,少不了你的,” 领主这才接过酒杯,放到嘴边时,又顿了顿,佯装没拿稳,酒水洒了一地。 秦嬷嬷骐骥的表情微微一变,有些看出端倪,压下心思,笑道:“好酒当配好菜,这边多的是。” 她退后转身,欲摔碗为信,叫守在外头的侍卫立刻进来动手。怎知,身后有个黑影扑面笼罩而来,秦嬷嬷张嘴要喊人,却先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脖子。 领主直接端起酒壶,掐住秦嬷嬷脖子的手转为掐住她下巴,迫使她张大嘴巴,把那下了剧毒的酒水灌进去。 秦嬷嬷被呛得咳嗽连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更别提放声喊人。 领主笑得阴险:“皇贵妃打量我是傻子吗?利用完就想过河拆桥。” 一整壶毒酒全灌给秦嬷嬷,领主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任由秦嬷嬷捂着喉咙匍匐在地,拼命想要吐出来。 然而她怕一下子毒不死领主,后患无穷,选的是沾了一滴便必死无疑的鹤顶红。 因此最后吐出来的,只有一口口鲜血,身体也一阵阵抽搐着,气息奄奄。 领主直接掀开后窗,跳了出去。 夜色浓郁,这皇城的巍峨壮阔丝毫不减。 领主行走在笔直无人的宫道,心想,等皇帝死了,京都大乱,他必要赶回塞北召集人马,重建故土疆域,扬名立万。 不,他何不直接当这中原的皇帝?坐拥万里江山,三千佳丽,日后草原故土不过是他御下一座城池罢了! 倏地,一张密网从天而降。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越发收紧的捆缚顷刻间把所有狂妄遐思给斩断干净。 - 长春宫。 再有两日,便是封后大典,司衣局将经过最后一次修改的皇后吉服与凤冠送来。 宫婢们服侍皇贵妃穿戴整齐,与人同高的铜镜里映照出一道雍容华贵,凤仪万千的身影。 皇贵妃望着镜中的自己,她今年已三十有五,纵使保养得再精细,也终究比不得十八岁的娇嫩容颜了。 可惜,那样的好容颜,嫁进宫里却只是一顶绑了红绸,普普通通的软轿。没有洞房花烛,没有大婚喜服,她与其他几位贵女如同一件件珠宝,被送进来,共用一位风华不再的夫君。 此刻竟也觉不出多少欣喜。 这本就是她应得的,却迟了整整十七年,尽管如此,还有人要阻挠她,害她于不利。 殿外一阵脚步声唤回了皇贵妃的思绪。 她以为是秦嬷嬷办成事情回来报信,松了口气,含笑迎出去。 不想,夜色里却是脸色铁青的皇帝,而离去时才生龙活虎的秦嬷嬷,已经满嘴是血,咽了气,被侍卫丢在地上,与之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被严实捆绑起来的领主。 皇贵妃当场怔住,脸色发白,好半响都没反应过来。 皇帝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太子又中毒晕倒了,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前,皇帝在承恩殿议事,忽闻太医院来人禀报,道太子突发恶疾,病情危急。 皇帝吓得不轻,急匆匆赶去东宫,只见太医们忙上忙下看诊救治,而太子妃和明珠哭诉着求他做主。 皇帝细听原委才得知,原来回来的这个明珠不是明珠,他的明珠被他的爱妃害死了,只能托付一个孤女回来报信求助,爱妃害死明珠还不够,还要勾结戎狄余孽害死他的太子! 皇贵妃终于回过神,迅速稳住慌乱,冷静下来,无辜摇头道:“好端端的,珩儿怎么会晕倒?谁害死了秦嬷嬷?此人又是谁?” 领主听得这话,愤怒瞪大眼睛,可惜他的嘴被粗布团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咽声响。 皇贵妃自然也知此时绝不能叫领主开口,否则一切都要被毁掉。于是目光急促地在大殿扫过一圈,给心腹大宫女乌雪递了个眼神。 乌雪明白主子的意思,可眼下皇帝在场,到底不便动手,正当犹豫间,皇帝见贼子有话要说,便命人把布团取走。 乌雪见状一急,顾不得再多,迅速飞出银针欲除掉领主。 夜色里一抹冷光乍现,苟富贵大喊:“皇上小心!” 所幸银针还在半空中便被何宗保拔剑砍断。 皇帝吓得一个踉跄,更是雷霆大怒:“大胆贱婢,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刺,来人,拖出去,即刻杖毙!”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前擒住乌雪拖走。 领主被堵住的嘴此刻也终于松开,冷笑连连道:“皇贵妃啊皇贵妃,当年你还是妤妃时便与我长兄赫连丹勾结害死皇后,如今又道给我黄金万两,叫我害死太子,你可别敢做不敢当!” 既已被捉住,领主便深知功亏一篑,逃不掉一死,不妨就闹得这皇宫人仰马翻,能拉一个当垫背便是一个,总之,谁都别想好过! 果然,皇帝听这话,震惊得一口气上不来,直直往后栽倒,当场晕厥过去。 领主顿时笑了。 最好气死这皇帝! 但他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 宋知意带着太医急匆匆赶来,有太医给皇帝掐人中,喂参汤,不多会,皇帝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满目震惊并寒心地看向皇贵妃。 “你这个毒妇!当年珩儿指责你害死皇后,朕屡次为你说话,你却……枉费朕宠爱你一场!那可是你一脉所出的堂姐!” 皇贵妃再也维持不住镇定,面色露出慌张,仍是摇头不认:“臣妾没有,臣妾冤枉,这贼子空口无凭,污蔑臣妾啊!” 她急急朝皇帝跑来,凤冠上硕大的东珠跟着晃动。皇帝再看这通身华贵的皇后吉服和凤冠,只觉刺得眼睛疼,一把重重挥开她,力道过大,自己都踉跄几步。 宋知意连忙扶住皇帝,何宗保搬来一张紫檀木大交椅,给皇帝坐下。 皇帝气得够呛,宋知意忙又倒茶来,但皇帝压根顾不上喝,厉声再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欺骗朕?” “臣妾用腹中孩儿的性命起誓,绝没有做过此等事!”皇贵妃跌坐在地,两行清泪淌下来,一派委屈和冤枉。 她知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声名前程尽毁,丢掉一条命,只要有一线生机,便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否则就全中太子圈套了。 到底也是陪在皇帝身边十几年的人,将皇帝的心思摸个透。皇帝听说这话,竟果真沉默半响,再开口时震怒的语气变成几丝不敢置信:“你怀有身孕了?” 皇贵妃不言,只垂头抹了抹泪。 太医就在一旁,皇帝递个眼神,便立马过去诊脉,片刻回来答复:“娘娘确实已有一月身孕。” 平阳公主才得到消息从外跑来,跪下扶住皇贵妃,边磕头边求饶:“请父皇明察!母妃生性良善,时常挂念皇后娘娘和明珠,今夜定是被有心之人栽赃陷害的!” 皇帝再次沉默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79节 宋知意万万没想到还有怀孕这个天大的变故,电光火石间,飞快思定跪下来,大声哭诉道:“母后,也不知您含冤惨死时,腹中是幼弟还是幼妹,如今殿下生死不明,您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啊!” 宋知意哭得凶,不忘把赵珩给她的一沓签字画押的供词呈上给皇帝。 皇帝一目十行地扫下来,都不需看完,脸色已是铁青。 领主在旁看了一出好戏,哈哈大笑,极尽讽刺道:“还以为你们皇族多么庄严高贵,实则一摊子见不得人的丑事。我倒是记得,当年太子双腿残疾,重伤不治,也有皇贵妃一份功劳吧?” 皇帝被刺激得猛地咳嗽起来,手里的供词纷纷扬扬落下,太医忙又喂了一粒安神药丸,才勉强止住。 皇帝瞪了眼领主,深恶痛绝:“拖下去,拔了舌头,五马分尸!” 领主满腹不甘地被带走后,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 皇帝再看狼狈坐在地上的皇贵妃。 皇贵妃勾结通敌,害死先皇后与皇子,害得明珠走失丧命,又屡次害太子危在旦夕,实乃不争的事实,即便腹中怀有皇嗣也无法抵消,是姑息不得了。 可明明平素是那样一个温柔似水、体贴入微的女人。 怎么就,怎么就…… 皇帝痛心又疲惫地阖上双目,嗓音有些沙哑:“来人,剥去苏氏皇后吉服,降为宫婢打入冷宫养胎,每日抄写百遍佛经赎罪。” 平阳公主一个踉跄,不甘心地跪上前抱住皇帝的腿,还想求情:“父皇,母妃她……” “够了!”皇帝厌烦地踢开平阳,“你再多说,便同罪!” 平阳瑟缩了肩膀,双唇紧闭,再不敢发出半个字。 若是今夜母妃没有身孕,父皇该不会直接处死母妃吧? 可太医说过,上回小产于母妃身体大有损耗,即便再怀,也很难保全三月。 第81章 一报还一报 第八十一章 殿外很快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一左一右架住被贬为宫婢的皇贵妃,带去冷宫。 平阳回过神,跌跌撞撞跑过去,也不敢拦二位嬷嬷,只急切地跟在旁边叮嘱:“你们动作小心些,轻些,我母妃……母亲肚子里还怀有皇嗣,受不得冲撞!” “请公主放心。”二位嬷嬷话虽如此,但目不斜视,急促步伐丝毫不减。 平阳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腹中的孩子或许是她们最后的希望了。不想,却遭了母亲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冷眼。 苏宛妤简直对这个娇宠得没有半点脑子的女儿失望至极! 她在前头抵死不认,拖住时间,偏偏这个蠢笨的不知婉转话术,不知跑出宫请娘家人来,只一味求情,反而触怒皇帝。 苏宛妤压低了声音斥道:“滚回去,安心待嫁,别把这门好婚事给弄丢了!” 平阳彷徨不安地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带入无边夜色,等她反应过来答出一声“好”,母亲早已听不见。 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跑进殿内,跪地向皇帝禀报道:“天佑大晋,太医已调配出解药,太子殿下所中奇毒有救了!” “果真?”皇帝激动得站起来,连声道:“好,好!” 可惜皇帝刚历经大悲又大喜,身体扛不住,刚激动说完,就险些又直直往后倒躺下去。 幸好苟富贵及时扶住,皇帝一手撑着椅子扶手,阖了阖目,勉强缓过眼前阵阵发黑,疲惫地对知意说:“朕明日再去看太子,你回去后,好好照顾他。” “是,请父皇放心。”宋知意孝顺地应下来。 苟富贵一行便搀扶着皇帝回承恩殿了。 宋知意心情复杂地把洒落在地上的一张张供词捡起来。 这些一定是赵珩花费许多心血才收集起来的,可皇帝根本没有看完,还因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心生摇摆犹豫,今夜对皇贵妃的处置,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可她也明白,皇帝不可能直接处死怀有孩子的皇贵妃。 一双瘦弱细小的手映入眼帘。 宋知意惊讶抬眸,见到王兆拾起一张供词递给她。她担忧地皱皱眉,接过来,“你怎么来了?” 今夜长春宫对峙,有领主在,若他见到王兆平安无事,得知被骗,定会鱼死网破,再胡乱攀扯些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所以在东宫向皇帝诉说原委前,他们就商量好了,赵珩中毒病重,王兆半真半假说出冤情后就受惊昏厥,由宋知意带人过来。 可王兆心里不安,害怕事情出了差错,犹豫再三还是悄悄跟过来了。方才她躲在宫墙外的大柱子后,亲眼看到曾经主宰她们生死命运的领主被狼狈地抓下去,拔了舌头,她喜极而泣,却不敢把这份欣喜宣之于口,只是默默地帮知意捡供词。 于是宋知意也不再多问什么,二人收拾好,便出了乱成一团的长春宫。 愣在宫外的平阳见到她们,好似见到救命稻草,猛地跪下来,抱住知意的腿哭诉道:“嫂嫂,我方才听到太子哥哥有救了,求你跟太子哥哥说句好话,让他向父皇求求情,放我母亲一马,我日后必定唯你马首是瞻!” 宋知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哼一声,态度坚决地扒拉开平阳的手,“现在你知道叫我嫂嫂了,可我记得你从前一口一个岭南乡巴佬呢!” “我……”平阳张了张口,竟是说不出话,她只好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我错了,嫂嫂你最是良善好心,饶我一回吧?” “除非你能把先皇后和明珠公主好好的还回来,否则我无权饶你,殿下更不会。”宋知意嫌恶说罢,拉起王兆就快步离开了。 她的良善好心又不是无知和愚蠢! 秋风萧瑟,月影窸窣。平阳无助地跪坐在宫道,望着侍卫们进出不断的身影,长春宫有过半数的宫婢内侍全被绑去了暗狱审讯,而阖宫名贵珍稀的菊花花瓣掉了满地,被踩得凋零惨淡。 最后,宫门落上冰冷的锁头。 …… 宋知意回到东宫,谁知王兆忽然拉住她,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宋知意愣住:“你做什么?快起来!” 王兆揉着眼泪恳求:“太子妃,求您救救我!” 宋知意无奈又着急地把她拉起来,“今夜皇上得知实情没有要降罪你的意思,待过几日殿下也会给你安排好一切,你别害怕。” “不是。”王兆不断摇头,“领主还给我种了毒蛊,若无解药只怕活不了一年,我不敢奢求殿下给我安排什么,只想求您请太医帮我看一看,解了蛊毒。” 宋知意没想到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件小事,心疼安抚道:“好,我马上就请太医来。你体内有蛊毒,怎么不早些说出来?” 王兆感激地跪谢宋知意,神情窘迫,答不出话。 她一条贱命如尘埃般苟活于世,从未想过谁会真正在乎。 宋知意先陪王兆回宜秋殿,封太医随后就赶来了,把脉看诊一番,又取银针挑破王兆指尖取了血存在器皿,宽慰道:“宫中蛊毒是禁忌,因而少有人钻研,也难怪那夜为你看诊的太医没发现,待我回去翻阅医书,请教朱院首,定能有个妥善法子医治。” 王兆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千恩万谢送走封太医。 时候不早了,宋知意嘱咐王兆先安心睡一觉,遂才回了宜春殿。 可惜一路越走越慢下脚步,心生迟疑。 赵珩得知这个结果,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宋知意觉得有些难以面对他。 她在院子里踱步片刻,才慢吞吞走到殿门外,正犹豫着,还未推门,整个人就被从身后抱住。 宋知意惊讶回眸,对上赵珩有些不满的眼神,“你怎么不进去?” 宋知意难为情地垂下脑袋,叹气:“我好像没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到最好。” 如果一开始就把供词证据给皇帝看了,如果提前买通了太医,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下属,你愿意为我的亡母和幼妹奔走,已是我的万幸,又何来办的好不好一说?”赵珩蹙眉纠正,以拥抱的姿势圈着她进了殿内。 方才已经有人回来向赵珩禀报结果,他并不意外,见知意垂头丧气的,赵珩耐心开解道:“你勇敢无畏,不卑不亢,已经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会亲自动手,给母后和明珠一个交代。” 宋知意微微仰起头,望着赵珩坚毅而温柔的双眸。 赵珩摸摸她的脸,再道:“若不是为了坐实她勾结戎狄对我下毒,今夜我本应亲自去质问,去讨个公道,而不是让你孤身一人前往。你不许胡思乱想,知道吗?” “嗯!宋知意这才慢慢弯起眼睛笑了笑。 赵珩俯身下来,亲吻落在她的眉心。 偏偏这时,一道违和的咕噜声响起。 宋知意下意识捂住肚子,听到赵珩不加掩饰的轻笑声,更是羞红了脸,忙别开身子嘟囔说:“我想着有大事要办,紧张,晚膳没吃几口……” “辛苦我们的大功臣了。”赵珩这便叫庆嬷嬷把宵夜呈上来。 鸡鸭鱼肉,肘子烤羊,糕点羹汤,应有尽有,丰盛地摆满了圆桌。 宋知意双眼亮晶晶,立马放下那一点点尴尬,拉着赵珩坐下来。她是烦恼忧愁来得快,但去得也快的性子,佳肴美馔当前,什么不开心都先搁在一边了。 赵珩心里的阴霾也跟着散了大半,因自己不饿,席间便只给知意布菜,把她喂得肚子圆圆。 - 两日后,封后大典取消。 皇帝为保全皇家颜面,对外只宣称苏氏突发恶疾,病重休养,后宫诸事交由淑、端二妃打理,其余内情一概不曾透露。 苏老将军得知,急得够呛,立马进宫找太子,本欲质问,怎料瞧见太子“虚弱”地躺在床上,先发制人:“姨母下毒害孤至此,请外祖父还孤一个公道。” 老将军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赵珩便又问:“外祖父可是还要去找父皇为姨母求情开脱?” 老将军无可奈何地叹气:“我不是为你那个十恶不赦的姨母开脱,是为了整个苏家的权势地位着想!” 赵珩讽刺地笑了笑,慢悠悠道:“既然外祖父执意如此,那我只能把这最后一层遮羞布给撕烂,让所有人都知晓,我母亲是怎么被她的堂妹害死,让整个苏家跟着姨母在京都颜面尽失。” 老将军又气又急,原地踱步好半响,终究弯下腰,恳求道:“珩儿,是外祖父糊涂了,你是储君,到底还是需要苏家这个助力啊!” 赵珩这才谦和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想必外祖父和几位舅舅也需要孤。” 苏老将军只得耷拉着老脸出宫去了。 还没清净一会,平阳公主又来求见。 宋知意本想直接把人打发走,赵珩思忖片刻,却道:“让她进来吧。” 其实平阳已经来过好几回,都被拒之门外,眼下好不容易能进门,一见太子就扑通跪下,边磕头边说:“太子哥哥,秋后天气寒凉,冷宫那地方又尤其湿冷,求你念在我母亲与先皇后是堂姐妹的份上,开开恩,劝父皇给她换个宫殿居住吧?” “好啊。” 平阳震惊抬起磕红的额头,恍惚以为听错,一脸不敢置信。 便是宋知意也惊讶住,但她深知赵珩或有其他思量,并不说话。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0节 赵珩一副和善的表情:“平阳,你也算是孤的妹妹,既求到跟前,孤于心不忍,只是近来孤时常梦到母后,你回去叫姨母血书一封,向母后忏悔认过,再交给孤,烧给母后,告慰亡灵,孤便为你去说情。” 平阳大喜,连忙说:“好,我这就去!” 平阳一路跑出东宫,直奔冷宫而去,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到她,无情地亮出佩剑阻拦。 平阳只好掏出几样最珍贵的首饰,两个侍卫迟疑片刻,才默契松口道:“那烦请公主就在门口叙话。” 破旧掉漆的红棕木门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小口,平时是用来往内传递饭菜的。平阳扒着这个小口,喊了几声母亲。 苏宛妤一身青灰色的素衣走出来,不过才两日,便已面容憔悴了快十岁。她以为平阳能带来什么好消息,没想到却是写血书忏悔罪过! 苏宛妤气得不轻,狠声骂道:“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平阳讷讷,“可只有这样太子哥哥消了气,才会帮您求情啊。” “蠢货!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蠢货!”苏宛妤重重拍了下木门,只恨巴掌不能拍到女儿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再重复道,“不必求情,你只需乖乖地讨好你父皇,安心待嫁,在婆家站稳脚跟,待来日我生下皇子,自有转机,今日种种不过是被冤枉的浮云,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太医说了,您的身子……您在冷宫是很难保全身子的!”平阳不觉得自己求情有什么错,飞快掏出一张干净的雪帕从小口塞给母亲,催促道,“您快些写,就当做做样子,女儿求您了!” “你,你……”苏宛妤把雪帕揉成一团丢出去,不欲再理会这个蠢货,焉知气狠了眼前发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平阳更是急得不行,拍门大喊:“母亲,母亲,您怎么样?”她蹲下来,顺着门缝看到母亲身下蜿蜒出一摊血迹,双腿一软,脸色一白。 “太医,快叫太医……”苏宛妤气息虚弱,勉强伸长手臂拍门,可是才吵吵嚷嚷要逼着她写血书的女儿,竟已当场晕了过去。 苏宛妤恨得咬牙,只能去叫外头的两个侍卫,可侍卫收了平阳的首饰,已避至一边交谈着这是什么好货色,能换多少银两。 苏宛妤求助无人,身下血泊越来越深,眼前蓦地浮现了那年泰山大祭,苏宛宁被戎狄掳走,惨死刀下时,是不是也曾这么歇斯底里地呼救求生? 等太医赶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 苏宛妤肚子里的孩子早没了。 第82章 吃,我吃行了吧? 皇帝听闻苏氏小产,长久一默。 禀话的侍卫和太医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唯恐皇帝降罪,惶惶解释道:“平阳公主急匆匆赶来,央求苏氏为先皇后写下忏悔书,交给太子,苏氏勃然大怒,坚决不依,言语间便起了争执,这才摔倒以至保不住皇嗣。” 皇帝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静坐半响后方才起身,去东宫看望太子,有意试探,便说起此事。 赵珩先是惊讶,随即一抹哀伤泛上眉眼,叹气道:“姨母虽有罪过,但腹中不知是幼弟还是幼妹的孩子却是无辜,儿臣想起母后和明珠……还请父皇保重龙体,若得了空,不妨去看看姨母吧?” 皇帝不禁一愣,全然没想到一向视苏氏为仇敌,恨不得饮其血为先皇后复仇的太子竟会说出这话。 宽厚仁慈,爱憎分明,正是储君必备的优良品德。 一时间,皇帝心中的愧疚更是铺天盖地地袭来,沉甸甸地压得他浑身如有千斤重,无颜面对太子,只坐了片刻,嘱咐太子好好休养身子,就负手离去了。 赵珩望着皇帝沧桑的背影,缓缓勾唇,极尽讽刺地冷笑了声。 日薄西山,皇帝漫步在皇城之中,一言不发,随行侍从亦不敢询问皇帝要去哪,只见他兜兜转转,还是走到冷宫门前。 这地方向来阴气重,清冷荒凉,苟富贵忧心地劝慰道:“皇上,您这两日身子不爽,噩梦频频,不宜踏足啊。” 皇帝幽叹一声,转身准备回承恩殿了。 不料,一道破旧漆门之内,忽地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皇帝眉心一蹙,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示意随从去推门,他负手走进去,却见屋内苏宛妤脸色煞白,披头散发,两手正死死掐着平阳脖颈! 苟富贵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指挥侍卫前去拉开苏宛妤,一面护着皇帝后退几步。 苏宛妤刚小产,身体亏空虚弱,没两下就被侍卫们擒拿住,平阳捂着被掐红的脖子跌坐地上,大口急促喘气。 皇帝不敢置信地指着昔日温柔似水的爱妃,大呵道:“毒妇!你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女儿?”苏宛妤摸着阵阵发痛的小腹,恨得咬牙切齿,“她害死我腹中皇子,我没有这种蠢女儿!” 平阳缓过一口气来,连连摇头辩解:“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说!”苏宛妤只要一想起方才最关键的时刻,此女竟晕倒过去,以至延误最佳时机,心里头便如有烈火烹油般。孩子,这个孩子是她逆风翻盘的唯一指望,偏偏被一个蠢货给弄掉了! 平阳被母亲嫉恨的眼神骇得浑身发抖,蜷缩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帝万分寒心地摇头:“这些年是朕看错你了!” “呵。”苏宛妤这才转头看向皇帝,好笑地讽刺道,“你嘴上记挂着惨死的发妻和女儿,实则贪图美色,虚伪薄情,胆小如鼠,不光护不住她们,连我腹中你的亲骨血也——” “住口!”皇帝怒得厉声打断她,命侍卫堵住她的嘴,脸色铁青道,“苏氏十恶不赦,犯大不敬,即刻赐白绫!” “堂堂一国之君,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就想灭我的口?”苏宛妤拼尽了全身力气,挣脱开侍卫塞过来的布团,直往皇帝冲去。 皇帝吓得后退一步,大发雷霆:“你们连个刚小产的罪妇也制服不住吗?” 侍卫们当机立断拔出利剑,本欲震慑,岂料推搡擒拿间,苏宛妤撞了上来。 利剑划破喉咙,如纸裂,鲜血顷刻喷涌而出。 “母亲!!”平阳失声尖叫。 皇帝望着瞪大眼睛倒在血泊里的女人,亦是怔了一怔,但只是片刻,嫌恶地收回目光,狠狠拂袖转身,只留下一句“死有余辜”,便恼怒离去了。 - 封太医研制出解蛊毒的药方,立刻来宜秋殿为王兆医治,宋知意听闻,也过来看了看。 苏氏撞剑惨死冷宫的消息正是此时传来。 宋知意有些意想不到,想起赵珩母亲比这死得更要惨烈无辜,心里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慰,反倒是心绪复杂,感怀难过。 梅香忧心叹气:“皇宫的尔虞我诈实在太吓人了,为了争一个后位,斗得你死我活。可您日后也是要当皇后的,三宫六院,人心不一,怎敢保证个个和善诚服,但凡出了一个如同苏氏这样狠毒算计的……” 未说完的话,化作一声忧愁叹息。 宋知意跟着一叹,其实也想到了这些不可避免的残酷现实。 父亲早有叮嘱,东宫添新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想必先皇后在世时,与皇帝也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可惜好景不长,变故横生,岂知她会不会是下一个先皇后? 不过宋知意向来不是个伤春悲秋,杞人忧天的性子。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实在有这一劫,她也逃不掉,大不了就是刀抹脖子,香消玉殒,与其焦虑忧愁往后的未知,不如吃喝玩乐,享受当下。 “那你和冬青可得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当好我的左膀右臂咯!”宋知意拍拍梅香肩膀,进屋查看封太医医治得如何。 梅香连声应是,也跟着进了屋。 封太医不愧是医术精湛的神医,一个时辰后,就已顺利为王兆解了蛊毒。 王兆跪下千恩万谢,谢完封太医,又要谢宋知意,恨不得为奴为婢报答救命之恩。 梅香扶她起来,打趣道:“你若真想感激我们太子妃,不如以后就留在宫里吧?” 王兆愣了下,似乎从来没想过。 宋知意琢磨一番,觉得可行,“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外无亲无故,既不识字也不熟悉大晋的风土人情,就算殿下为你安排好一切送你出宫,还是一个人过日子,难免孤单了些,若再被那些坏男人给骗了……” 纵然知意认为如今是太平盛世,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道对于独身的女子仍是不宁、不公。 王兆见太子妃有此意,连忙点头,“只要您愿意收留我,我会缝补洗衣,养鸡养鸭,不会的我都可以学!” 宋知意看着一旁收拾药箱的封太医,忽然问:“太医院有女医士吗?” 封太医回想一番,“有几位专攻妃嫔们生产的女医,俗话也称稳婆,诊治头疼脑热乃至外伤的,倒是没有。” 宋知意点点头,语气认真地问王兆:“我身边并不缺缝补洗衣的,你想去学医,以后救更多人的性命吗?” 王兆震惊睁大眼,连留在宫里当光鲜体面的宫女她都觉得奢侈,又哪里敢想学医。她攥着手心,茫然做不出反应,磕巴道:“我连字都不认得,怎么能做治病救人的女医呢?” “你年纪还小,方才也说了,不会可以学。”宋知意想了想,怕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忙又笑着说,“也无妨,你愿意做什么都成,宜春殿不差你一个人的吃穿用度。” 适时冬青从外边跑进来,高兴说:“霍小姐找您来了!” 宋知意惊讶不已,上次见霍昔年还是在马球场,她回宫后也给霍昔年送过书信,但霍府来人回禀小姐与夫人回雍州看望病重的外祖母了,时隔几月,也不知昔年外祖母身体如何。 宋知意嘱咐王兆好好歇着,有什么想法只管找她言明,便脚步快快地去见霍昔年了。 王兆留在屋子里,拧眉陷入沉思。 …… 霍昔年在花厅等着,远远地瞧见一道水蓝色的娇美身影走来,迫不及待迎出去,语气高兴不已:“臣女见过太子妃!” 宋知意腼腆一笑,扶起她,问道:“你外祖母如何了?” “老太太嚷嚷着不舒坦,其实是想见我母亲呢,我们陪她待了两月,什么都好全了。”霍昔年笑嘻嘻地打量宋知意一番,“我们回城时特意绕道去宫苑,本来想给你送些好吃的,没想到呀,短短三四月,太子殿下奇迹般痊愈,重夺大权,你真是有福气!” 宋知意无奈笑笑,事情已过,也不想重提那些艰难心酸的过往了。她新奇地看看霍昔年带回来的礼物,有雍州的酥饼烤鸭,果酒酥梨。 霍昔年大致介绍一番,忽有些皱眉,“你如今贵为太子妃,我送这些是不是太寒酸?” “怎么会?”宋知意诧异道,“我最喜欢好吃的了。” “好吧。”霍昔年平素最不乐意阿谀奉承,费尽心思送礼讨好。她本也是想着宋知意喜欢吃,才带这些进宫。 二人坐下聊了近况,霍昔年想起刚在路上听闻的一桩怪事,问道:“魏国公嫡女当真要嫁进东宫作妾?” “啊?”宋知意语气诧异。 霍昔年更是诧异:“你竟不知道?我今日刚回就听说了,整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说魏国公嫡女无情势利,当初抛弃病重的太子,另攀高枝,如今见太子好起来,又愤恨不甘,派刺客欲杀你让位,谁知道奸计不成,名声尽毁,她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魏国公数次求见皇上,说女儿只要能嫁给太子,哪怕做妾也成。” 宋知意细想,好似前几日的赏菊宴确实没见到魏国公嫡女,这几日心思都在除掉皇贵妃一事上,赵珩没说,她还当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霍昔年见她出神,不禁提议道:“你可得心狠些,趁机把魏国公嫡女给撇得远远的,若叫此人嫁进东宫,岂有安生日子过?” 宋知意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不过我想,殿下纳谁也不会纳她的。” 霍昔年激动得跳起来:“你真糊涂,男人怎么能久信?她们可是青梅竹马!” “你小声些!”宋知意左右前后看看,除了梅香冬青并无外人,她拽霍昔年坐下来。 霍昔年只好低了声音:“再说了,殿下若是心生报复,想磋磨磋磨魏国公嫡女呢?这天长日久的,保不齐心意改变。” 宋知意安抚地拍拍霍昔年,“好好,我知道了。” 傍晚送霍昔年出宫后,宋知意便回去给父亲写了封信。 当日刺杀之仇,她可没忘。 概因书信写得太入神,赵珩几时进来她也未曾察觉,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1节 宋知意下意识抽了本书把信盖住,回头看眼赵珩。赵珩眉心蹙起,不悦问:“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 他原本都没注意看知意在写什么,这下便忍不住多想——该不是瞒着他给卫还明写信? 纵使心里嫉妒的发狂,但良好的教养还是令赵珩克制住去翻开查看的冲动。他深不见底的漆眸紧紧盯着宋知意。 宋知意无奈一叹,小声嘟囔道:“我今日才得知你打算纳魏国公嫡女为侧妃,我要给爹爹和兄长书信一封,好拿个主意,这哪能给你看?” “谁说我要纳侧妃?”赵珩眉心狠狠一皱,“谁又说我要娶那个女人?” 宋知意“哦”了声,“可你都没有告诉我,魏国公就是上回刺杀我的真凶。” 赵珩不禁一顿,“魏国公树大根深,我本想妥善解决了再告知你。”他又不安地补充,“外边那些流言蜚语是我派人散出去给魏国公施压的,你不要信,我谁也不会娶。” 宋知意弯唇一笑,靠近赵珩,一口亲在他脸颊,“那好吧,我不给爹爹写信了。” 赵珩紧皱的眉心这才缓缓松开。方才知意亲了左脸,他微微偏头,把右脸露出来,挑眉示意她。 宋知意笑得眉眼弯弯,听着外头庆嬷嬷吩咐人传晚膳的声音,推推赵珩越圈越紧的手臂:“今日明明是我更委屈,竟还要我亲你,简直没天理!” 赵珩看她这模样,可不像是委屈。听说他要纳侧妃,她居然没有一点生气,他心里没来由地堵得慌,捧着知意的脸便狠狠亲了两口,方才放开她。 宋知意脸颊红红的,庆嬷嬷瞧着,笑着打趣道:“太子妃像是喝了酒。” 赵珩整理衣袍,稍后一步出来,只听到一个酒字,顿时严肃道:“她肩膀的伤口尚在愈合,忌辛辣,不许饮酒。” 宋知意刚把霍昔年送的桃花酿拿出来,闻言幽怨地哼了声:“我那伤口不是快好了吗?这是封太医说的禁忌吗?就尝两口也不许吗?” 赵珩面无表情地抽走她怀里的桃花酿,“我说不许,就是半口也不许。你这酒量怕是三杯倒吧?” 宋知意一听这话就不乐意,挺直腰板骄傲道:“你不知道吧?我酒量好着呢!我还会酿酒!故乡的好友玩伴里没一个喝得过我。” “哦?”赵珩放下酒坛,目光惊奇地看向她。 “你不信?”宋知意叉腰皱起眉。 她这人从不说假话,说会就是会。 赵珩无奈笑笑,轻轻按着她肩膀在圆凳坐下:“不是不信。只是发现自己依旧不是很了解你。” 宋知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出嫁前我娘千叮咛万嘱咐,京都贵女需得琴棋诗书画,插花品茗,管家理账……你自幼生在鼎盛皇族,周围所见皆是这般优雅端庄的贵女,自然觉着我的不同之处是新奇,不够了解,久而久之,也不过尔尔。” 赵珩听着这话越说越有些不对,不由得暗暗打量知意一番。 她眉眼依旧,只是笑容隐约淡了些。 其实她也并非全然不在意他要纳侧妃的流言吧?她那颗心又不是石头,难道这么多天朝夕相处,就不能为他动一动? 赵珩心生试探,便故意“嗯”了声,怕这个不开窍的听不出,又补充一句:“这话有些道理。” 宋知意轻叹一声,情绪有些低落下来。恰逢这时庆嬷嬷端着一叠芙蓉糕放下,宋知意看着,不禁呢喃道:“上回魏国公嫡女用糕点喻人喻事,说人即便再喜欢,也不能总吃一样东西,会厌烦的。” 可她吃过很多遍芙蓉糕,现在看着,依旧很有食欲。她正要执筷夹一块,怎料猝不及防被赵珩紧紧抱住。 “那个女人胡言乱语,挑拨是非,焉能信她?”赵珩急切解释着,亲吻落在知意微张的唇上。 庆嬷嬷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吩咐传菜的宫婢们退出去,体贴地关上门。 宋知意都呆住了,被赵珩吻得晕乎乎,稀里糊涂抱上了床榻,直到衣裙尽褪,不着寸缕,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感慨一下而已!” “傻栀栀,你别骗我了。”赵珩很后悔,方才说那种话做什么呢?试探她,让她伤心,难道他就会满足吗? 他的吻流连往下,低沉嗓音在将黑未黑的天色里多了抹缱绻深情:“只吃你,知意,我只想吃你,别的都不要。” 宋知意简直欲哭无泪,还想辩解几句,殊不知,启唇只会溢出一声声勾得人心酥软的娇.吟。 久未承欢,熟悉的战栗和酥麻感传来,仿佛一下子唤起埋藏在身体深处的记忆。 不需什么手段,她很快被赵珩弄得花枝乱颤,抖动不停,软绵绵地屈服在他身下。 大刀阔斧地挺进后,赵珩停顿片刻,拨开知意脸颊上的凌乱发丝,问她:“假若我也是一道糕点,你吃久了,会腻吗?” 宋知意意乱情迷,一双美玉般的手臂勾着赵珩脖子,眨了眨眼,“难受……” 未语的话,她羞耻得说不出口。 赵珩只是轻轻磨着,执拗地重复问:“假若我也是一块糕点,你会一直吃吗?会只吃我这一样吗?” 宋知意“呜呜”两声,快受不住,极力忍耐着颤栗点了点头,话语带了些哭腔:“吃,只吃你,行了吧?” 赵珩吻去她眼角还未滑落的晶莹泪珠。 下一瞬,尽根没入。 第83章 不论刀光剑影还是苦寒恶劣,我…… 宋知意怎么也没想到,毫无准备,就这么被用狠狠的力道彻底贯.穿,尖锐的痛楚比初夜更要酸痛难耐,顷刻间,眼角的泪水便似失禁一般,源源不断,簌簌滚落。 呜呜呜呜呜呜这个故技重施的坏男人!真是坏透了!! 比起知意的难耐和不适,赵珩深埋在那方妙不可言的温软里,身心满足得不能再满足。他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 再抬眸,却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美脸蛋映入眼帘。 “不吃了,我再也不吃了!”宋知意胡乱挠着男人紧致结实的腰背,嫣红唇瓣一张一合,恼怒地说气话。 赵珩凝眸望着她,呼吸微窒,整个人如同陷入一汪春水,情不自禁抚上她羞红的脸、滚烫的泪,嗓音低沉地惊叹道:“好美……” 这世上怎么会有姑娘放声哭起来,撒泼闹起来,比平日还要诱人万分? 宋知意呆了一下,茫然地看向赵珩,豆儿大的珠子挂在曲翘纤长的睫毛,欲坠不坠。 对视的片刻,情愫如春日破土的嫩.芽,疯狂生长。 赵珩额头青筋狠狠一跳,再也忍不住,掐着掌心柔嫩的腰肢,大开大合,横冲直撞。 “唔!”宋知意发觉自己又被他给蒙骗了,气得快要爆炸。 可双唇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咽含糊的声音,没几下,便软成一摊水,跟暴风雨里无枝可依的花骨朵似的,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只是这场暴风雨是赵珩带来的,肆意霸道,经久不停。 …… 不到一个时辰,宋知意十分不争气的,又晕了过去。 赵珩禁欲太久,才尝到这么一点甜头,哪能满足? 可怀里握着娇弱无力的姑娘,只得强行按耐下来。赵珩捏捏知意汗湿的脸蛋,拭去汗珠,仔细检查一番。 又红又肿,好不可怜…… 他方才就那么粗暴吗? 赵珩深深蹙眉,开始反思。 谁知只是这样看着,竟又起了欲念,如破笼野兽,一发不可收拾。 他宽大粗粝的掌心分别把握着知意的腿,俯身下去,轻柔含住,细心安抚。 宋知意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觉昏黄的烛光好似蒙上一道薄纱,她抬起酸痛的手臂揉揉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半跪在身下的男人。 从这角度,只能看到他簪着一根青玉的束发。 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传来,宋知意蜷缩了身子,慌乱间抓住赵珩的耳朵,羞得嗓音发颤:“你,你别这样好不好?” 赵珩微微一顿,抬起蹭了水光的脸庞,依旧是深邃俊美,此刻多了抹蛊惑人心的意味,“弄疼你了吗?” 宋知意咬唇摇摇头,不及说话,赵珩又俯身下去了。 她动作软绵绵地去推他,岂料最脆弱的地方忽然被狠狠咬了口,似乎是为了惩罚她的不乖。 可奇怪的是,宋知意非但没有感觉到疼,反而是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像是欢愉的嘤.咛。 她被自己吓着,赶紧捂住嘴巴,可捂得住声音,却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泉水如注,赵珩卷入腹中,餍足地一叹,终于抽身起来,把知意揽到怀里,轻抚着她战栗颤抖的身子。 宋知意以为结束了,松了好大一口气。谁知,撑胀感又缓缓袭来。 “你……” 赵珩亲了亲她气愤张开的红唇,语气温柔地不可思议:“好知意,就放一会,拓宽些,成吗?” 宋知意涨红了一张脸,气闷道:“你明知故问!难道我说不成你会依吗?” 赵珩勾唇笑了笑,怜爱地亲亲她眉眼,“不会。” 这是坏得明明白白了。 宋知意重重哼一声,用脑袋撞了撞他硬邦邦的胸膛,紧接着,就听到头顶传来男人的低笑:“小牛犊,你是要撞死夫君泄愤吗?” “明明是你弄得我死去活来……”宋知意羞得说不出那话。 赵珩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喃喃道:“心爱的女人躺在身下,一颦一笑,诱得人心神荡漾,你叫我怎么当那柳下惠?知意,我需得坦言告诉你,哪怕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也忍不住。只有严丝合缝的契合,才能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是一体,往后不论福祸危难,都会共进退。” 宋知意沉默下来。 赵珩垂眸看看她,莫名心慌:“你会因此讨厌我,畏惧我吗?” 宋知意摇摇头,没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口中的喜欢和爱,是不是因为当初病重无依,又被未婚妻狠心抛弃,只有我这一双手朝你伸来,你心生感动和感激,倘若当初魏国公嫡女对你不离不弃,她应该也是你心爱的女人,如今会躺在你的身下,对不对?” 赵珩诧异挑眉,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曾经因为患得患失抛给知意的问题,会被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 当初他问她,是不是看到任何一个残疾重病的人,都会心生怜悯,施以援手,她善良真诚,怀有悲悯,只答那是人之常情。 赵珩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他抬起知意的下巴,看着她眼睛严肃说道:“我生平最厌恶旁人的同情和怜悯,你知道那场马球会我躲在杂乱狭小的马厩里偷偷看着你大放异彩,发现你不愿再在我身上花费半点心思,偏偏我的目光还是不可遏制地追寻你而去时,有多恨你的善良和好心,又有多恨我的残疾和无能吗?” 宋知意怔住,后知后觉想起来,当初她越对赵珩好,赵珩越是横眉冷眼地奚落她、讽刺她,直到有回因为小相,因为落眉是他派来监视她的耳目,她恼怒极了,发誓再也不理他,他却第一次,主动来找她了,一场大火烧了听松阁,他赖在琼安院不走。 “傻知意。”赵珩无可奈何,“魏慕甯不及你千万之一,也不会存在你说的那个倘若,需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双手朝那样孤苦不堪的我伸来,我庆幸濒死低谷时遇到的是你,自问痴长你几岁,比你经事多,心智更成熟,能分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男欢女爱。反倒是你,稀里糊涂的。” “咳……”宋知意被说得一窘,有点不好意思地在赵珩胸膛上画着圈圈,小声为自己辩解道,“那我本来就年纪小嘛,我这还是第一次嫁人,没什么经验……” “难不成你还想嫁第二次?”赵珩倏地用力一顶。 宋知意委屈巴巴地“唔”了声,泪花涌上眼眶,连声说:“不嫁了不嫁了!” 赵珩轻哼一声,缓了力道研磨着,“现在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有没有哪一刻是单纯为我赵珩心动的?” “诶,你先前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吧?”宋知意皱眉嘟囔,开始认真思忖这个新问题。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2节 可惜不等她回答,赵珩颓然一叹,“罢了,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喜欢不喜欢,又有何妨?” 反正人是他的,被他完全占有了,心意只是迟早的事,交给漫漫岁月也罢。 这么想着,赵珩又有些意动,缠着知意又来了一回。 其实宋知意本来想跟他说,你生得如此俊美,是个姑娘都会心动,至于我嘛,当然也喜欢了,只是到了什么程度,有些说不清楚。 但赵珩说的也有道理,她努力放开羞耻,试着回应他,予舍予求。 这一场情事毕,已是深夜。 晚膳早已凉透了。 赵珩抱知意沐浴回来,正要吩咐庆嬷嬷重新煮些羹汤来。 宋知意却摇摇头说:“不饿。” 赵珩挑眉一笑,附耳玩味道:“当真?吃什么吃饱了?” 宋知意思及自傍晚开始的纵欲,以及……刚褪下红晕的小脸“唰”一下又涨红起来,连忙钻进被子捂住自己,只留下一句:“轻浮的坏男人!” 赵珩身心愉悦地笑笑,不逗她了。怕她闷着,他轻轻拉下一角锦被,知意圆润白皙的肩头露出来,一道痊愈了大半的浅红色伤疤也随之映入眼帘。 赵珩俯身,心疼地吻了吻。 那伤疤本就在长肉愈合,有些痒,宋知意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躲开,这时一块雕琢得细致精美的和田玉平安佩从后带在她脖子,她惊讶回眸。 赵珩慢条斯理地系好编织成金刚结、串有七宝珠玉的绳链,对她说:“祝我们栀栀往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宋知意微微支起身子,新奇地拿起胸前的平安玉佩看了看,那是不可多得的美玉,触手温润,光泽剔透。 她笑盈盈地圈住赵珩,欢喜应道:“嗯!” - 两日后,赵珩去见了皇帝,提起欲要亲自前往塞北迎回明珠公主的尸骨。 皇帝叹气,忧心问:“你这身子刚好,岂能奔波?” 赵珩默了默。 皇帝日渐感觉精力大不如前,也有意让太子监国,处理朝政,可念及惨死的发妻和女儿,到底还是松了口:“你此去需要多多注意,务必平安顺利归来。朕再多派些人手,随你同去。” 赵珩应下告退。 时已深秋,马上就要入冬,塞北环境恶劣,冬季更是狂风呼啸,严寒无比。 宋知意忧心地给赵珩收拾了好些衣物用具,他下午就要出发,且言语间没有要带她一起去的意思,她纵然有心,也不愿给他添麻烦,怕耽误他启程时间。 赵珩临出发前,不放心地嘱咐知意:“我此去快则三四月,慢则一年半载,或许赶不回过年了。你若在宫里待的不痛快,只管回家,谁有异议,等我回来收拾她。” 宋知意不甚在意地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如今皇贵妃不在,没谁欺负我。你只管放心吧。” “嗯。”赵珩不舍地亲了亲知意含笑的眉眼,作别离去。 他这一走,宋知意感觉整个东宫都变得空荡荡的,做什么都少点滋味。她先是在院子里坐了会秋千,又给日渐茁壮的橘子树们施肥浇水,以为忙活了很久,谁知,半个时辰都不到。 宋知意又摸出胸前的平安佩看了看,既然赵珩给她送了定情信物,她也要回赠一物才是。 可送什么好呢? 宋知意皱眉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她不解转身,竟看到去而复返的赵珩! 赵珩跑得太急,气息有些紊乱,一步步走到知意面前,却又迟疑地慢下来。 他本已出了皇宫,到了繁华的临安街,马上就要疾驰出京都城门。 萧瑟秋风拂面如刀割,此行要奔赴的是一个悲痛而残酷的现实,哪怕在路上,便已倍感辛酸孤独,越发地想念知意,他自私地想要她能陪着他,只是询问出了口,犹豫再三,小心翼翼。 “塞外的冬日常有狂风呼啸,鹅毛大雪,或许也会面临迷途险境,刀光剑影,你愿意——”赵珩思及知意为王兆挡的那一箭,话语倏地顿下。 他勉强笑了笑,敛下快要脱口而出的私心和不堪,终究不忍她娇弱单薄之身为他去受罪,转为道:“知意,你等我回来,我这次也会平安顺利的。” 宋知意奇怪地皱皱眉,上前两步握住赵珩冰冷僵硬的手,话语柔软也坚定:“不论刀光剑影的险情,还是苦寒恶劣的环境,我都愿意和你去。” 第84章 你冰雪聪明,豁达向上,永远不…… 她说,她愿意。 赵珩所有反复忐忑的思绪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静寂,眼前仿佛只剩下炽热诚挚的姑娘,他再难克制,用力把她拥入怀里,轰然跳动的心声接踵而来。 砰,砰,砰。震得知意心口跟着鼓动,她心软地拍拍赵珩弯下来的背脊,“我不怕山遥路远,也不惧冰天雪地,只是有些担忧自己会拖累你的行程。” “不会,不会。”赵珩轻轻放开她,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动人心弦的眉眼,“你冰雪聪明,豁达向上,永远都不是拖累。我只怕你会跟着我吃苦遇险。” “不怕。”宋知意眼眸晶亮地摇摇头,心跳得飞快,好似有什么破土而出,当下也不再多想耽误时间。 二人回殿内简单收拾好路上必备的行囊便准备出宫。没想到的是,王兆背着个包袱出现在眼前。 王兆早已画了地形图,快马先一步送到了黑鹰他们手里,但住在东宫享用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总是不安,想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报答太子和太子妃:“我去给你们带路,会更快些,更准些!” 宋知意觉得她说的在理,看向赵珩,眼神询问。赵珩思忖片刻,应了下来。 一行人快马出城,沿着官道向北而去,至夜间便就近宿在客栈,喂马备粮,翌日天亮再启程。 随着沿途景致不断变化,冬日悄然降临。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苍茫午后,他们抵达汀泉州。 这是边关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城,自戎狄战败后便归属大晋朝所管辖,可惜积弱已久,生民穷困,素有“抛尸乱葬岗”之别称。 知州大人名徐仲,是个清瘦的中年人,在城门口迎接到太子一行,诚惶诚恐地行礼,带路回自己府邸安置,路上边交代道:“那贼人去京都前,把圈养的十几个孩子都丢下山崖喂狼了,又一把火烧了牧场,丝毫痕迹也没留下。更难办的是崖底群狼环伺,毒蛇猛兽横行,黑鹰大人至今还在恶战那些毒物,每日都有受伤的兵士送回,公主的尸骨……毫无线索。” 赵珩脸色一沉。 要辨别时隔五年后不知样貌身形的一具尸骨本就十分艰难,如今又有恶狼毒蛇阻挠,若无防护之法,只怕再多的人下去,也是无辜送命。 赵珩掀开车帘吩咐道:“你立即派人去传信,叫大家先回来,受伤的兵士由孤出资重赏,务必好好医治。” 徐仲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抱拳为众人谢恩,再回头差使一名手下快马前去传话,只是不禁犹豫问:“那公主的尸骨,我们还找吗?” 赵珩痛心地阖上双眸,长久一默。 找,要平白搭上一条条无辜的性命去找一具再也活不回来的尸骨吗? 不找,明珠饱受折磨,惨死雪夜,最终尸骨还要荒凉地长眠在异乡的山林,做孤魂野鬼吗? 赵珩难以抉择,因为不论哪样,都残忍至极。这时攥成拳头的大手覆来一抹温暖,他睁开眼,看到知意朝他投来的心疼目光。 “或许明珠不在山崖底下,还好好的呢?”宋知意始终抱有一丝好的期望。 赵珩却清楚地明白,那样孤苦无援的境况,谁能从天而降救下明珠?她伤痕累累地摔下山崖,没有铜墙铁壁之躯,光是摔伤,便已几近粉身碎骨,再有毒蛇野狼,是活不下来的。 可他不忍打碎知意眼里的光,回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那在尚未找到解决野狼毒蛇的法子前,先在附近找找。” 王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说道:“那些狼和毒蛇是为了练就奇兽的,崖底下有个驯兽师专门饲养,再凶狠的野狼和毒蛇在他指挥下也会老老实实地听话,若是能找到他……” 宋知意惊喜地看向王兆,“找到他是不是也能更清楚明珠坠崖后的下落?” 王兆脸色煞白,迟疑地点点头,声音却弱了下去:“但那个驯兽师比领主还要残忍可怕,领主折磨人不过是鞭打辱骂,不给吃喝,可他,他终日与恶狼奇兽为伴,手里盘着毒蛇,会喝人血,吃人肉,还会剁手跺脚……” 这样冷血残酷的人,甚至可以称之不是人,即使找到,恐怕也很难为他们所用。 赵珩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待会你将此人的外貌身量特征细细描述出来,由落眉画像。” 王兆惶惶摇头,惭愧道:“殿下,我没见过驯兽师,只是有回听领主醉酒提过几句,说他年岁十六七,一头银发如白雪……别的就不知道了。” 赵珩眉心一蹙,倒也不再多逼问什么,十六七岁却有一头白发的少年郎,已是罕见特征。赵珩挑帘命何宗保安排人全城留意搜查。 待一行人回到徐仲府邸,稍作歇息,膳食已备好在前厅。 连日赶路奔波,总算能坐下好好吃顿热乎饭,宋知意别提多满足,尽管贫寒的汀泉州并没有什么佳肴美馔,尤其如今入了冬,气候严寒,桌上除了羊肉牛肉等,几乎看不到一点绿色的蔬菜。 徐仲原本十分忐忑,生怕招待不周,惹怒太子和太子妃,却没想到,瞧着娇生惯养的太子妃吃得格外香,看起来矜贵冷清的太子也十分和善仁厚。 膳后,外边竟已黑天了。 大雪不停,狂风呼啸。赵珩直接将鹤氅披在知意身上,然后在她面前半躬了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知意有点难为情。 徐府是一座二进的老院子,比起东宫狭小得多,回厢房的路也不算远。 在她犹豫时,赵珩微微蹙眉,索性一把将她捞上后背。 宋知意惊呼一声,连忙勾住赵珩脖子,担忧说:“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我又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女,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赵珩没说话,只是把人往上提了提。 宋知意轻轻叹了声,乖巧不再乱动。 北行这一路,她有好几次察觉赵珩夜晚会因腿疼而惊醒,封太医没有跟来,他只说是气候严寒所至的腿疾复发,想来从宫变夺权至今,他都没有歇过哪一刻。 宋知意心疼地伸出一双捂得暖融融的手,想摸摸赵珩的脸。 风雪拂面,冰寒彻骨。 她刚贴上去,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快收回去。”赵珩催促,“我不冷。” “你骗人。”宋知意不收,用柔软的脸颊贴了贴他的侧脸。冰寒袭来,她冷得牙齿快打架,却执拗地不肯松开。 赵珩无可奈何,只好加快步伐回到厢房。房内烧着几盆火红的炭,虽比不上宜春殿暖如春日,好在有了几分温度。 赵珩放下知意,只见她瘦了一圈的脸蛋冷白似雪,他脱下她飘了层残雪的鹤氅丢在一旁架子,语气格外严肃:“下次不许这么胡闹!” “不听不听。”宋知意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娇纵,拉着他去烤火暖手。 赵珩板着一张脸,无声对峙,可惜僵持不过片刻,心墙便不可控制地坍塌下来。 这一路,宋知意从未抱怨过什么,每逢天黑能走到客栈,她便会很高兴,吃着又冷又硬、干巴巴的糕点,说是别样的美味,睡着硬邦邦的床,还能窝在他怀里玩笑说他的阳.物可比这硬多了…… 她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赵珩终于屈服地抱住知意,郁闷说:“你可真傻。” 宋知意也不反驳,笑盈盈回:“常言道,傻人有傻福。你言下之意不就是说我是福星咯?” 赵珩一愣,随即也笑了,只不过是被气笑的。他松开她,认真道:“是,我们知意是小福星,现在乖乖去睡一觉,就当是为我暖暖被窝,好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3节 宋知意明白他还有事要忙,听话地点点头。 赵珩等她闭上眼睛睡着了,才重新披上鹤氅出门。 黑鹰等人已经回来了,刚在侧厅吃晚饭,见太子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赵珩拍拍他们肩膀,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吃,他则问徐仲要来纸笔书信一封,命驻守在清州大营的将领送几杆火.枪来。 山林里的野狼攻击性强,提刀握剑与之搏斗终究不是良策,两军交战所用的火.枪或可一试。 另一边黑鹰填饱肚子,随意擦了下嘴巴,起身走到赵珩面前,有些叹气:“殿下,我们今日找到一堆残骸尸骨,可惜辨不清到底是不是公主的,就一起收捡了回来,交给仵作他们拼凑比对。山崖下白骨皑皑,这么找下去的话,我估计一年两年,或许更久。” “这几日你先带人去城外搜寻一个年岁十六七的白发少年吧。” “白发少年?” 赵珩见黑鹰语气迟疑,神情微变:“你见过?” 黑鹰仔细回想一番,确定地点点头:“见过,就在山崖下。那日我们刚杀死几头野狼,也不知怎的,冬眠的蛇竟一股脑跑出来,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我一路追去,可惜那人消失在山洞,遍寻不得。” 赵珩脸色凝重地站起来,“就是此人,务必找到他。” 第85章 哪怕是哄哄他,她也不肯吗?…… 后半夜,鹅毛大雪渐渐停歇,窗外狂风却肆虐不止,凄厉哀婉的呼啸声如困兽咆哮,尽管徐仲已挑选了最好的厢房,那陈年破旧的窗扇依旧是被拍打得噼啪作响。 宋知意蒙在被子里,睡得不太安稳,下意识摸摸身侧,可惜除了两个暖融融的汤婆子,什么也没有。 赵珩还没回来么? 宋知意不安地拉下一节被子,探出半张小脸,惺忪目光往外环绕一圈,很快看见静坐于案前的男人。 屋内仅点了两盏烛火,此刻随风摇摇晃晃,他轮廓深邃的侧脸映衬在这样忽明忽暗的昏黄光影里,多了抹难言的悲戚气息。 宋知意皱了皱眉,起身掀开被子,冰寒感瞬间扑面袭来,她冷得直哆嗦,匆忙披上狐裘,穿鞋下地。 来到赵珩身后才发现,墨迹早已干涸,而他凝神看着一幅人体尸骨画出了神。 宋知意有些被吓到,从后抱住赵珩试探着唤了声:“夫君?” 赵珩神思一顿,迅速把图纸反扣放到另一旁。他动作僵硬地转头看了看知意,“我吵醒你了吗?” 宋知意摇摇头,心想你孤零零地坐在这儿,跟冰雕似的,哪里会吵到人呢。她贴着他的颈窝,亲昵地蹭了蹭,“我们先去睡觉吧?” 赵珩似是叹了声,把知意拉到怀里坐着,摸摸她冷冰冰的小脸,“我不困,你乖乖去睡。” 宋知意望着他眼下两团淡淡的乌青,隐约猜想他此刻一定在为他妹妹的下落而寝食难安,或许外边也没有好消息传来。 宋知意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是个滋味,索性埋进赵珩怀里撒娇道:“你不困,就不能陪我睡一会么?外边风声跟鬼哭狼嚎似的,我有点害怕,你不在,我睡不着……”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赵珩抱了起来。 赵珩把知意放在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裳和鞋袜上来,紧拥着她柔软温暖的身子,愧疚地喃了句:“抱歉,是我考虑欠妥。” 方才,他去看了黑鹰等人收捡回来的尸骨,一闭上眼,便是幼妹临死前绝望的哭泣求救。 他只顾着自己不愿睡,不愿面对无能为力的幻境,却忽略了,知意一向认床,在异乡冰寒的冬夜最需要他。 或许此行他本就不该放纵私心带知意来受这份罪。 他的爱,难道只是仗着她的真诚善良,一味索取,以填补心中深不见底的空缺吗? 唇上覆来一抹温软。 赵珩微微一怔,垂下眼眸,入目即是知意缱绻轻柔,似一缕春风朝他包裹而来的含情眼。 他总说她稀里糊涂,于感情一事不开窍,可此刻才震惊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她眼里也有了欲语还休、万般勾人的情愫。 这个发现几乎瞬间令赵珩心底的热意涌动至心头,他猛地翻身将知意欺压在身下,侵略性十足的亲吻铺天盖地袭来。 宋知意酝酿许久的宽慰还未说出口,被迫化作一声声娇.喘轻吟。她完全没想到只是安抚地亲一下,就会演变成这个凶猛失控的走向。 可她也没有抗拒和生气。 如果这样能让赵珩心里好受些的话,她愿意,愿意回应他,迎合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赵珩掠夺了她唇瓣的柔软和馨香,依恋地伏在她胸口,感受着她急促紊乱的心跳声,没了下一步动作。 “你,你……我很愿意的。”宋知意动作青涩地抚上赵珩的腰背,只是羞得嗓音发颤。 赵珩便轻轻吻了吻她的心口,而后才起身把她揽在怀里,低声呢喃:“先记着,留到回了京都,再还我,好不好?” “啊?”宋知意懵了一下,这种事还能延缓记着呀? 赵珩受不住她那天真又蛊惑人心的眼神,极力克制着错开视线,可惜身体最直接且剧烈的反应掩饰不住。 ………… 两人眸光交汇,呼吸灼热,不约而同怔住。 赵珩狼狈地往后退避开,轻咳一声,极力只作寻常语气地说:“你累了,快睡——” 一双柔软滑腻的小手握上来,他浑身一僵,眼眸再度黯下来,“知意,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宋知意无辜地摇摇头,“你的命贵重无比,我不敢要。我只要你开心快乐。” 开心,快乐。那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饶是如此,赵珩还是克制不住地靠近她,艰难开口:“你的快乐轻而易举,只要穿上一条漂亮裙子、吃了一道合心意的糕点、回家见到爹娘兄长一面……可我不同。” 赵珩顿了顿,无奈又无力,“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快乐,很难满足的。你今夜委曲求全,只会促使我心中贪欲肆意生长,对你的索取和要求日渐严苛,终有一日,你会给不起我,会怕了我。” 宋知意沉默了一会,羞赧地放开手。 赵珩无声再靠近她一点,哪怕隐忍得发痛,也不想再分开,只是贴着,什么也不做。 他不想从知意脸上看到任何失落和躲避的表情,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但你别怕,也别担忧,我想给你的东西也很多,往后我会克制好的,就像我的脾气,你相信我。” 宋知意双腿微抖,苦恼地嗔他一眼,“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你亲也亲了,摸了也摸了,我便是块冰,也要被你融化了,你隐忍得难受,那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赵珩后知后觉,探手摸了摸,湿软得不像样。他再看知意娇羞泛红的脸颊,心跳如雷,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宋知意主动贴上来,软声开解道:“有些事我是不如你透彻明白,但男欢女爱不就是你情我愿么,我说了愿意就是愿意呀,我们为什么要考虑太多还未发生的事情呢?” 宋知意始终信奉活在当下,及时享乐,毕竟天长日久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往后赵珩有了别的妃嫔,会不会变心,管那么多做什么,此刻开心就是好极。 殊不知,赵珩看透她这番豁达的心思,竟反而更添几分惶恐。 她拿得起放得下,随时都有应对意外的洒脱,可他不能。 他只有她了。 赵珩再不克制,深深入了进去,不安地催促她:“你再说一遍,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只喜欢我。不,你要用你的父母兄长起誓。” 宋知意撑胀得难受,语气委屈又不解:“我们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吗?” “一定。”赵珩力道凶狠地撞,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抱知意起来,“我们白纸黑字写好。” 宋知意惊吓得搂住他,他步子很急,很大,每走动一下都带来前所未有的陌生触感。 他是不是忘了,他们还是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呢! 赵珩抽出一手去取白纸,还要研墨,宋知意柔弱地悬挂在他身上,浑身发颤,竟丝毫感受不到冷了,她急得要哭:“赵珩!你是不是发了什么癔症?你可是权倾朝野的太子,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了,我以后还指着你当……唔!” 赵珩抱着她就那么坐了下来。 宋知意借着昏暗的光看到小腹似乎被顶得凸起一道痕迹,不会要坏掉吧?她吓得小脸一白,下意识要挣脱开赵珩。 焉知这一举动瞬间惹得赵珩脸色大变。 他牢牢掐着她的腰往下按,神情逼迫:“你跑什么?躲什么?不是才说了愿意吗?” 宋知意难受得眼泪唰一下飙出来,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赵珩方才说的“给不起”、“但你别怕”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了解他的人终究是他自己,可他也不能这么反复无常啊! 这,这谁能不怕? “我说的愿意不是现在这样,你放开我!”宋知意后悔得要死,早知如今,刚才招惹他干什么! 可惜悔之晚矣。 赵珩脸色阴沉,撂下笔墨,不敢置信地盯着知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语气冷沉,宋知意眼泪汪汪,哪里还敢说话,只不断去扳他死死掐在腰上的铁掌。 岂不知越扭动就越折磨。 赵珩眼睁睁看着知意躲避洪水猛兽般地想要离开自己,寒心无比,他偏不想放开,抱起她抵在桌案前,也不问了,连续不停的力道发了狠。 狂风拍打在窗扇的噼啪声停了,屋内却又起。 宋知意支离破碎的哭叫声尤其可怜。 这一弄,就是天明。 最后回到床上,赵珩再一次问身下哭成泪人的姑娘:“好知意,你哪怕就跟我说一句,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眼里心里都只能看得到我,只能与日俱增地爱我,每天都在我身边,成不成?” 宋知意强忍着战栗不停的身子,抽泣一声,心里存着一股子闷气,咬唇倔强地别开脸。 不说,不说! 如他所言,要是应了这么霸道无理的要求,他日后还不定要变成什么可怕模样。 沉默的每一刻,赵珩的内心便不可遏制地阴鸷一分。 他扳回她的脸,亲吻她咬紧的唇,动作时而轻缓温柔,时而粗暴无比,磨着她,逼着她。 宋知意更是气闷,甚至觉得有些荒唐,一开始她们不是情意绵绵,心心相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都怪赵珩这个反复无常的坏男人!偏偏他手段过人。 忽然一下重击,宋知意受不住地蜷缩了身子,泉水如柱。 “要么你弄死我好了!”她别开湿漉漉的脸,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赵珩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知意是个脾气柔软能屈能伸的性子,极少闹过什么,现在置起气来,他竟拿她毫无办法。 可他仅仅是要她一句话,便是哄哄他,她也不肯吗?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4节 第86章 (修改结尾)你就该当孤家寡人…… 赵珩颓然地伏在知意身上,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她的软香,大刀阔斧的动作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宋知意急促无序的喘息也跟着平复,轻咳一声清了清沙哑的嗓音,推推他,郁闷道:“你出去!” 赵珩不语,一口咬在她锁骨。 那力道不轻也不重,知意疼得“呜呜”两声,顿时不敢再招惹他了。 晨光熹微,窗外亮洁的雪色映照进来。 二人虽是紧密相连,姿态亲昵,偏偏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也不知静寂了多久,赵珩微微起身,只见宋知意已累得就这样昏睡过去。 他眼神幽暗地盯了她半响,她呼吸均匀,睡颜恬静,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抽身出来。 此行冬青和梅香都没有随从,赵珩穿衣妥帖,命徐府的婢女送来热水和干净的棉巾,再有木炭、被褥等物。 婢女们想要进来侍奉,却被他拦住。 赵珩脸色冷淡地吩咐她们放下即可退出去。待外人走了,赵珩拧湿棉巾,仔细擦干净知意身上的各种水渍,抬腿分开,检查一番。 比上回还要肿得可怜些。 赵珩的眼神却一黯再黯,心底莫名涌现出一抹名为占有的快慰和舒爽。他恶劣地拨了拨,弹了弹,低笑道:“傻栀栀,你便是抵死不从,人不还是我赵珩的?” 宋知意不舒服地呢喃了声,眉心轻轻皱起来。 只看一眼,赵珩心头又浮现出一股子不忍和心疼,终究轻柔仔细地敷了厚厚的药膏,给她换了套厚实的寝衣,为她揉捏酸痛的双腿,再换被褥,添炭火,让屋子更暖和些。 谁又能想到,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亲力亲为的做这些? 天光大亮,屋外传来黑鹰的询问:“殿下?” 赵珩最后给知意掩好被角,起身出来,合上门,边问:“有什么消息?” 黑鹰神情欣喜:“方才驻守在山崖上的兄弟报信说看到那个白发少年了!” 赵珩立即道:“那便清点人马,再探崖底。” 只不过火.枪还没送来,但赵珩担心错失线索,已等不起,徐仲听闻就叫守城军先拿了弓弩来。 汀泉州贫瘠穷困,以至少有斗争,军中武器也是落后于边塞大营,那弓弩每次只能放一只箭,射程有限,还需时刻背着箭筒,若遇野狼围攻,多有不便。 何宗保很是担忧地劝了句:“殿下,不妨您留在府里,属下和黑鹰带人前往。” 临行前,皇帝可谓千叮咛万嘱咐,明珠公主的尸骨实在找不到,可以舍弃,但务必要确保太子殿下平安,否则他就要人头落地。 然而赵珩心意已决,根本不为所动,准备妥当后只是多看了眼徐仲,问:“你妻儿可在?” 徐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在,在后院,不知您有何吩咐?” 赵珩回身遥望了眼厢房的位置,“等太子妃醒后,劳烦她们去陪她说说话。” 徐仲惊讶不已,完全没想到太子竟是如此细致体贴,厚爱太子妃,这便立马叫了个婢女去传话,边道:“应该的,您放心。” 赵珩“嗯”了声,佩剑阔步出门。 他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沉稳有力的脚印。 牧场外的山崖距离徐府有些位置,一行人骑快马约莫一个时辰才抵达。 时值隆冬,昨夜大雪,放眼山下,一片茫茫厚雪覆盖,下崖的锁链和藤蔓也都结了一层冰霜。 赵珩爬到崖底,一双算得粗粝宽厚的大手已是冻得通红,快要失去知觉。 他不敢想,娇养深宫从未吃过一点苦的幼妹,是怎么孤零零地死在这片苍茫冰寒的密林,肉身被毒物啃咬,尸骨零散无踪。 赵珩痛心地阖了阖眼,一滴清泪几乎瞬间落下来,很快被他抬手拭去,他转身问话时又是一张严肃的冷峻脸庞,“白发少年是在哪里发现的?” 先前亲眼看到白发少年的暗卫已经追过去,留下禀话的暗卫指了个方向,在前带路。 赵珩心情迫切,可惜松软的积雪覆盖了枯枝杂草,一脚下去也可能是蛰伏的毒虫蛇蚁,还要防备隐匿在草丛山洞里的狼群,因此他们走得格外艰难缓慢。 终于在绕过一颗百年老树后,前方隐约传来打斗呵斥声。 赵珩目光一紧,加快脚步,只见密林间飞速闪过一抹银白,十六七的少年背影挺拔而清瘦,身手矫健,攀着藤蔓纵身一跃便飞到了对面山壁下的栈道。 暗卫们被中间相隔的天坑一阻,纷纷顿下脚步。 赵珩迅速从身后背的箭筒里抽出短箭拉弓,在少年即将进入山洞前,箭矢“铮”一声落地,正中少年脚跟。 “少侠留步。”赵珩声音冷沉,在幽静密林间发出回响,“我来此只为寻找一人下落,无意伤你,你若助我,不论荣华还是富贵,开口即可。” 白发少年微微一顿,旋即转身过来。 那是一张清俊冷白的脸,瞳仁漆黑发着野狼一般的幽光,在这冰天雪地,他只着一身单薄的粗布衣,外罩一张雪狐皮,眯眼打量而来时,透出几分似人非人的邪肆。 半响,少年开口,尚未完全成熟的声线冷漠无比:“我若不助你,你又能耐我何?” 赵珩不紧不慢地笑了笑:“那孤只能举全国之力,掘地三尺,置你于万劫不复。” 少年重重地哼一声,抱臂别开脸:“你要找谁?” 赵珩:“去岁十一月初八的深夜,从赫连石的牧场丢下来一位十二岁的少女,你可有印象?” 白发少年抱臂的手指不禁蜷缩起来,抿唇默了片刻才道:“要我告诉你,你得先答应我一月后将黄金万两放进这个山洞。” 何宗保横眉一怒,这野蛮少年未免太目中无人,竟敢用指使的语气跟太子说话,“你……” 赵珩抬手拦下何宗保,“好。” 白发少年这才正脸瞧了对面生得俊美无双的男人一眼,他目光暗暗在赵珩深邃的五官上停留片刻,纵身跃过天坑,留下一句:“跟我来吧。” 赵珩即刻跟上去。 何宗保担心有诈,带人紧随其后。 白发少年带他们来到一处浅浅的洞坑,附近时不时有几声野狼嚎叫传来,他回忆道:“去年那个可怜鬼被秋五一家三口给瓜分了,你们挖挖这个坑,或许还能找到几块骨头。” 怕这伙人不知道秋五,少年难得好心解释:“秋五是我养的一头雄狼,秋天生,上头还有四个兄长,他排行五,所以取名……” 话没说完,赵珩脸色铁青,已狠狠将少年撞开,徒手去挖那堆积厚厚一层雪的洞坑。 何宗保等人纷纷上前帮忙,不多会,白雪里便显露出一根森森人骨。 赵珩大力挖掘的动作猛地一僵,目光死死盯着那根人骨,身形踉跄,下一瞬,无力跌坐在雪地。 “殿下!请您节哀!”黑鹰赶忙扶住。 赵珩耳畔“嗡”一声,不断回响着幼妹昔日唤他“哥哥”的音容笑貌,已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知爬过去把人骨捡起来,再挖,尖锐的枯枝划破手掌,殷红鲜血嘀嗒淌下来,也浑然不觉痛楚,直到洞坑里刨出黑泥,再也挖不出尸骨。 可他怀抱着不过是寥寥十二根。 需知,一个完整的人需有二百零六块骨头。 赵珩双目通红地看向那白发少年:“还有的呢?” 白发少年瞥了眼那些骨头,耸耸肩,语气随意:“秋五去年生了两个儿子,幼崽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说不准叼去玩了,谁知道呢?” 赵珩怒而拔剑,利刃冷光反照出他阴鸷的眉眼,白发少年见状,也不知攀爬住什么,纵身一跃,身形灵活地穿梭在巨树间,瞬息便没了身影。 何宗保欲带人去追,怎料,前方忽然冒出来一群体型健硕的野狼。 “速速布阵保护殿下!”何宗保大喊。 黑鹰吃过白发少年的亏,急忙要扶赵珩起来,“殿下,我们得赶快走,那少年不光会驱使狼群,还会引毒蛇出洞,十分危险!” 赵珩却不动,掏出一块方布把尸骨好好包裹起来,字句冰寒:“明珠尚未找全,亡魂难安,我焉能走?” 他把“幼妹”背在身上,执剑起身,神情狠戾,并入诛杀狼群的暗卫行列。 剑剑正中野狼要害,腥臭的血顺着刃面蜿蜒,顷刻染红雪地。 黑鹰眼看赵珩杀红了眼,咬咬牙,干脆挥手一起上,待他们把这狼群灭个干干净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看样子,还有一场暴雪要下。 若是天黑前他们上不去,就算不成为狼群的口粮,也会活生生被冻死在这。 何宗保不敢忘记皇帝下的死命令,硬着头皮拦在还要前往寻找尸骨的太子跟前,劝道:“殿下,我们现在毫无线索,天也快黑了,不妨明日再找吧?” 赵珩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拨开何宗保。 何宗保看眼黑鹰,黑鹰无奈地摇头。 他们都清楚太子的性情,先皇后和明珠公主就是太子心头那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没办法,只能跟上去帮忙。 何宗保眼看天色愈发黑下来,快急成热锅蚂蚁,许是急中生智,忽然就想起清晨太子出发前,对徐知州的嘱咐。 何宗保顿时有了主意,大声道:“殿下,太子妃还在徐府等您平安回去呢!” 赵珩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 知意,知意,她还在跟他置气,她说夜晚一个人会睡不着…… 赵珩终是收了剑,嗓音艰涩道:“先回去。” 何宗保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本是试试,没想到短短一句话,竟就能改变太子执拗的心意。 一行人从崖底攀爬上去,夜幕彻底降临。 徐仲带人举着火把在上面接应,一旁还有个出乎意料的人。 单听那急切跑过来的脚步声,赵珩恍惚以为是宋知意来了,黯淡无光的眼眸刚抬起,扯动唇角想笑一笑,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素衣的赵景。 赵景急切又担忧:“三哥!怎么样?找到睦睦了吗?” 赵珩勉强牵起的唇角瞬间压下来,“你怎么在这?” 自京安运河出事,又勾连出皇贵妃小产一事的真凶,皇帝先是发落赵景入牢狱,事情查清后,就降罪庶人,入秋启程,贬来塞北戍边。 赵景脸色羞惭,小心翼翼地跟在赵珩身边,解释道:“我听说三哥要来,就求押送的大人放我在汀泉州,左不过这也是边关小城。三哥,你什么时候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赵珩身心俱疲,无力答复赵景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脚步越走越快。 赵景眼看着落后一大截,赶忙跑起来,追上去,“三哥,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被人唆使利用了,求你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原谅我吧?” 赵珩不语,赵景又道:“母后在天有灵,也一定想看到我们兄弟互相扶持依靠——” “住口!”赵珩语气冷厉,“当年你明知长春宫那个毒妇欲要加害母后和明珠,却装作不知,姑息养奸,你还有脸唤母后?”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5节 赵景脸色一白:“原来你都查到了……” 赵珩冷笑:“赵景,我只是一时腾不出手来收拾你。” 言罢他再不停留,阔步离去。 赵景望着赵珩夜色里决绝坚毅的背影,惶恐不安的脸色渐渐变作狠毒和无情。 好,既然三哥不愿拉扯他一把,那就别怪他了! “赵珩,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珩迫切想要回去安置好幼妹的尸骨,想要见知意,想要抱抱她,他根本没有功夫耽误在赵景这里。他最后一次回身,本欲命黑鹰把赵景绑了。岂料夜色里,他看到一块万分熟悉的和田玉平安佩。 赵景攥着那块玉佩,得意大笑:“走啊,你走啊!你以为急着赶回去还能见到心上人吗?” 赵珩脸色一变,疾步回去一脚踹翻赵景,从赵景手里夺回那块玉佩,一字一句逼问:“你做了什么?” 赵景只是笑:“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庶人还能做什么?是人家不要你了,把这东西当什么晦气玩意儿丢出来,正好给我捡到呢。” “胡言!”赵珩猛地一拳砸在赵景脸上。 赵景被揍得歪了脸,鲜血从嘴角流下来,不笑了,用尽最恶毒的语言阴狠道:“你这个克母克妹的祸害有什么资格打我?你说我胡言,只管回去看!别以为魏国公嫡女是因为你残疾重病才抛弃你,如今你不残疾了,照样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在乎你!你就该当孤家寡人,永失所爱——” “住口!住口!住口!” 赵珩勃然大怒,拳头雨点似地落下来。 雪花飘零,寒风刺骨。他踉跄起身,翻身上马,朝城内徐府疾驰而去。 何宗保和黑鹰反应迅速,一人制服赵景,一人快马跟上去。 赵珩这一路几乎已失去知觉和理智,只知扬起马鞭促使骏马跑得更快,待他回到徐府,那小小的宅子,跑回厢房却快要耗尽全身力气。 宋知意可以跟他闹脾气,也可以不理他,唯独不能—— 他推开门,屋内残留着一抹熟悉的软香,可惜,空无一人。 徐夫人带着婢女慌神跟过来,战战兢兢说:“殿下,太子妃和王兆姑娘、落眉姑娘出门了,还没回来,我们叫人去找,没找见……” 赵珩愕然转身,质问还未出口,倏地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子轰然倒地,气昏了过去。 第87章 他的知意到底身在何处?…… 屋檐下飘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住冷硬的青石板,赵珩便是重重摔在其上,砸得雪花纷飞缭乱。 他眩晕的视线一片漆黑,意识昏沉模糊,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飞上了云端,丝毫感受不到身体重摔带来的剧痛,直到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赵珩极力拨开眼前漫无边际的漆黑,隐隐约约看见宋知意焦急担忧的眉眼。他心神为之一震,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扑面而来,急急抬起胳膊,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掌覆来一抹温暖。 宋知意似乎把他扶了起来,轻柔的话语满是心疼:“我只是出门买个冰糖葫芦,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摔得疼不疼呀?” 赵珩青紫的薄唇缓缓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不疼。”他想要把知意抱进怀里,奇怪的是,无论怎么伸出手臂,也无法触碰到她,明明掌心的温暖是那么真切。 赵景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回响在耳畔。 ——“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在乎你。” ——“你就活该孤家寡人,永失所爱。” “知意,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赵珩声音微微发抖,急切地开口,“昨夜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就原谅我一回,成不成?” “我才没有生气呢。”宋知意弯唇笑盈盈的模样。 赵珩一眼不眨地紧盯着她:“那你为何丢掉我送你的平安佩?” 宋知意奇怪地皱皱眉,从胸前掏出一块莹白温润的玉佩来,困惑道:“这不是好好的戴着么?我几时丢掉了?” 赵珩恍然摸了摸衣襟,他记得翻身上马时把玉佩放在这里的,可惜怎么也摸不着了,他慌乱的动作逐渐沉溺在知意温柔似水的笑容里,停下来,痴痴地问:“那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当然好啦。”宋知意倾身过来。 赵珩只觉她身上熟悉的软香近在鼻尖,他埋在她颈窝深深嗅着,内心渐安,想要回抱住她,偏偏,还是碰不着,握不住。 她就似一阵风,一缕云,无处不在,又遍寻不得,顷刻间踪影全无。 “知意,知意,宋知意?” 赵珩嗓音低哑地呼唤着,睁开猩红双目,猛地惊坐起来。 屋内仅有几盏残灯随风摇晃,光影晦暗不明。他孤坐于床榻,身侧空荡荡。 黑鹰端着药汤进来,见太子醒来,大喜道:“殿下,您方才真是快吓死我们了。” 赵珩反应慢半拍地看向黑鹰,窗外大雪纷飞,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方才是个美梦,还是现在才是一个噩梦。 良久,赵珩声音沙哑地开口:“太子妃呢?” 黑鹰脸色有点微妙,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徐夫人说,太子妃醒来后得知外边传来疑似发现明珠公主的密报,便与王兆落眉带着人前往查看,后来便没了踪影,属下给落眉发了信号,暂无回应,不过您放心,何宗保已经带人去找了。” 赵珩听闻这番话,神情一变再变。 所以知意不是因为生气抛下他,而是去找明珠了? 可他目光停留在放在桌案的尸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活生生的明珠,她能找到什么? 他再忆及赵景的话,痛心攥拳,狠狠砸在被子上,“傻知意,傻知意!她只怕是被赵景利用了!” 赵珩一把推开黑鹰递过来的药汤,勉强撑起精神,掀被下地,急问:“赵景在何处?” “我们绑回来关在柴房了。”黑鹰眼看劝不住,急急忙忙拿了鹤氅跟出去。 柴房内,赵景被严实绑在木桩上。寂静深夜,门突然被踢开,巨大声响惊醒他,他看到脸色阴沉的赵珩,得意一笑:“三哥,我没骗你吧?” 赵珩快步走过去,一把揪住赵景衣领,气息凛冽地逼问:“她人呢?你把她带去哪了?” 赵景无所谓地嗤一声,还是那句话:“我如今只是一个无权无势被贬来戍边的庶人,有什么本事带走太子妃?” 赵珩怎么会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他幽幽放开赵景,抬手示意黑鹰:“动刑。” “是!”此地简陋,刑具无他,黑鹰拔.出锃亮锋利的短刃。 赵景惊惧地瞪大眼睛,“我好歹还是父皇的骨血,你岂敢动私刑!” 话音刚落,一刀已不深不浅地扎在腿上。 赵景疼得咬紧牙关,冷汗直冒。 赵珩不喊停,黑鹰便一直扎。 暗卫出身,都是训练精良,最懂得如何下刀的。 赵景那细皮嫩肉的哪里挨得起,不过四五下便尖声喊道:“你向父皇写信为我求情,我立马告诉你宋知意下落!” 赵珩目光霎时一冷,黑鹰的手腕便狠狠一转,“你还敢跟殿下谈条件?” 赵景脸色煞白,尿与血一起流了下来,再也忍不住,声线嘶哑道:“出城往西三里地的财神庙……” 赵珩面无表情地掩鼻,转身快步离去。 黑夜里很快传来骏马疾驰的嘶鸣声,一声比一声烈。 他怕去迟了,怕知意被那伙贼子伤害,怕母亲和幼妹的噩耗再次重演,一路飞奔。 然而待赵珩赶来财神庙,只见飘雪覆盖着几具蒙面黑衣人的尸首,再摸脖颈,早已冷透。 这财神庙破旧狭小,里里外外,连财神塑像都翻遍了,也不见宋知意的身影,哪怕是王兆落眉,甚至于她的一根发簪首饰都寻不见。 赵珩浑身热血瞬间冷凝下来,七魂丢了六魄,僵硬地出了财神庙,一时间,急促焦躁的步伐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 天地苍茫,夜色如墨。 他的知意到底身在何处? - 城西一个远离人烟的农家小院外,宋知意与王兆互相依偎着行在竹林小道。 抵达汀泉州那日,她说或许明珠公主还活着,赵珩派人去找白发少年,便也一同叫落眉画下明珠公主的画像,由府衙的人在城内外问询。 本是希望渺茫的尝试,意外的是,当真有人瞧着画像觉得似曾在哪见过,言语间还提及一个生着白发的古怪少年。 这消息不知真假,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宋知意也不想错失。 她与落眉等人找到那个似曾见过画像的猎户,重金酬谢之下,猎户粗略指了个方向。 谁料半路上遇到一群黑衣人,落眉带领侍卫们与之搏斗,宋知意拉着王兆退避逃跑,走散了。 眼瞧天色越来越黑,王兆抱着知意胳膊有些瑟瑟发抖:“我们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宋知意看看四周,竹林空旷,只有前面一座小院子,她第一次出远门,身在异乡,不知落眉她们现在如何,也有些怕,但安抚王兆的声音还算镇定:“此处与猎户所描述的颇为相似,我们先去问问,落眉她们解决了黑衣人,也会寻过来的。” 路上她粗略留了记号。 王兆惴惴不安地回头望了眼,风雪声掠过耳畔,有些吓人,她不敢再多看,与知意朝着前边那个有光亮的院子前去。 岂料还没靠近院门,不知从哪跑出来两头发着绿光的野狼,凶恶地盯着她们。 王兆脸色煞白,死死攥着知意后退,慌乱道:“这是驯兽师养的,一定是他养的!我们快逃!” 宋知意极力稳住心神,示意王兆不要慌乱,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跑不过狼的,若是如你所说,这必定是那个驯兽师的住处,那明珠是不是就在里面?” “太子妃,我们还是保命要紧吧?”野狼一步步逼近,王兆双腿发软,本能地想转头跑,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倏地,野狼扬起前蹄朝她们扑过来。 王兆尖叫一声,宋知意连忙护住她往一侧躲避,预想之中被扑倒啃咬的疼痛却未传来。 院子里响起一道少女清脆的呵斥声:“秋大秋二,快回来!” 秋大秋二闻言,似有灵性一般,被迫停下凶猛的扑咬,回头望着少女,发出一声不悦的低吼。 宋知意心有余悸地抬眸朝院子看去,微弱光影下,那少女的五官面容清晰映入眼帘,与赵珩有三四分相似。宋知意虽从未亲眼见过明珠公主,但记得画像,也看过先皇后的画像,只一眼,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激动得心跳快了几分,连忙拍拍王兆。 王兆吓得反应迟钝,待转头去看,也震惊得呆住了:“这,这,这是羊圈那个姐姐!她还活着!” 果真!宋知意欣喜地站起身,想要朝院子跑去。 两头刚安分下来的野狼瞬间又蓄势扑过来。 少女急得摇铃,再次呵斥道:“回来!”她看向栅栏外莫名出现的姐姐,担忧提醒道:“你别过来了,快走吧!”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6节 宋知意摇摇头,停在原地急切问:“你是明珠公主,是赵睦吗?我是你嫂嫂,是随你兄长赵珩前来寻找你的!” 少女微微一怔,似乎全然想不起来,茫然地看了知意好几眼,语气迟疑:“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兄长以为你坠崖不在了,正带人在山崖底下寻找你的尸骨,你能不能出来,跟我回去见见你兄长?”宋知意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野狼不断嚎叫,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步子。 少女无奈地握着栅栏,这个姐姐面容姝美而温柔,眼里流露出来的关心和急切是那么真挚,令人情不自禁地想相信她,跟随她而去,可少女只能摇头说:“我没有钥匙开门,出不去。” 宋知意不知想起什么,紧张问:“院子里还有旁人在吗?” 少女回望一眼,“溯哥哥不在,除了狼和蛇,没有人了。”她踩上碎石块,努力站得更高些,问知意:“姐姐,你说我叫赵睦,还有兄长,可我一点也记不得,你能再跟我说说别的事情吗?” 宋知意深深蹙眉,隐约觉得赵睦坠崖后一定又发生许多事,知意只能简略地把当年先皇后遇刺前后的原委说给她听。 少女的表情越来越迷茫,忍不住爬上高高的栅栏,她体型娇小瘦弱,宋知意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想要上前扶她,可每走动一步,野狼的嚎叫就更近一分。 少女拼尽全身力气,终于爬到栅栏顶端,翻身想要跨越出来,怎料一个脚滑,竟直直从那高高的栅栏顶摔下来。 “小心!”宋知意急得跑上去。 秋大秋二似有所觉,纷纷跑回去接住少女。 眨眼间,少女坠落在野狼松软的背上。 宋知意后怕地拍拍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口,小心扶住她下地来,少女朝知意感激一笑,“好了,现在我出来了,我们走吧?” 溯哥哥说她无父无母,每日将她关在这阴森森的院子里,与不会说话没有感情的狼蛇虫蚁为伴,她真的怕极了,也好想去见见家人。 秋大秋大眼看少女走了,凶神恶煞地追上来,少女只好摇铃,“不许跟来!” 宋知意见那两头狼还算是听赵睦的话,松了一口气,拉着赵睦快步离开,再牵起愣在原地的王兆。 前方却不知何时静静地立了一个白发少年。 他手里提着两只野鸡,并一包桂花糕,面容如冰霜一般,阴毒地盯着宋知意,那眼神似乎要把宋知意给生吞活剥了。 “秋大秋二,还不滚过来咬死她!!” 第88章 所以他是做了一个失而复得的美…… 秋大秋二听命,眼神瞬间变得凶恶,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獠牙,径直朝宋知意扑过去。 只是才到知意身前两步,却被迫停下来。 赵睦想也不想便挡在了知意面前,震惊又不解地看向白发少年:“溯哥哥,这是我的家人!她不远万里是来找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姬溯扯唇冰冷一笑:“暮暮,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你又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赵睦浑身发寒。 她是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唯有一件事深入骨髓——溯哥哥救她于生死危难,大恩难报,她必须乖乖地听溯哥哥的话,否则他就会放任毒蛇和野狼把她吃掉,把这条命还给他。 但赵睦还是不想退开。 姬溯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得与看向宋知意一般的阴毒和失望,狠声威胁道:“我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就叫秋大秋二把你也一起吃了!” 赵睦害怕地摇摇头,恳求道:“溯哥哥,我只是跟随家人回去见兄长一面,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一。”姬溯冷漠地打断她,紧接着,“二。” 赵睦不禁瑟瑟发抖,小小的身体倔强地僵立原地,在姬溯数到三时,她心跳都停了一拍,合上双眼等待死亡降临。 这时候,一道身影毅然护在她身前,柔软的嗓音异常坚定:“别怕!” 赵睦颤微睁开眼,宋知意紧握着她不断冒冷汗的手,同时强行压下心底恐惧,挺直腰板看向那白发少年:“少侠切莫误会,你救了我妹妹的性命,我全家必有重谢。你要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尽管开口。” 姬溯嘲讽地嗤笑,“这似曾相识的话语我好像在哪听过。可惜不论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我通通不稀罕。” 姬溯遥遥指向赵睦:“她的命是我救的,要么,她死,把命还给我,要么,她过来,我大可放你走。” 赵睦的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犹豫地看了眼宋知意。她真的不记得家人和身世了,虽然也很想回去,但代价若是失去性命、连累无辜,她于心不忍。 赵睦想抽回手,“姐姐,你快走吧?死在这里太不值得了。” 宋知意并不放开,低声无奈说:“不,我走不掉的。一旦我放你回到他身边,他必定会下令野狼把我和王兆生吞,再带你亡命天涯,东躲西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必须把你好好的送回你兄长身边。” 尽管昨夜知意才和赵珩闹得不愉快,尽管知意打定主意不想理会赵珩,可大是大非面前,她拎得清孰轻孰重。 宋知意缓和语气,试图再劝说那少年,哪怕是拖延时间,等落眉她们赶来,“少侠,这是我亲妹妹,我务必要接她回家团聚。烦请少侠体谅思亲迫切之心,我们不妨回去坐下,好好谈谈吧?” “谁和你谈?你思亲不思亲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姬溯渐渐没了耐心,丢下野鸡和桂花糕,“秋大秋二!” 他一声令下,秋大秋二立即再度朝宋知意逼近。 宋知意护着赵睦和王兆二人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院门处,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刃,再抡起一旁的干柴。 姬溯吹响一个独特的音哨,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王兆回头,也不知看见什么,脸色煞白,尖叫一声,竟险些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宋知意背脊一寒,几乎不必看也猜到了,她紧紧拉着赵睦和王兆往一旁躲开,并飞出手中短刃,想要划破檐下的两盏灯笼。 她的手法还从未有这样精准过。 灯笼坠地后,蜡烛和油芯顷刻点燃纸糊。她们身后那遍地的毒蛇和毒蝎被火光暂时阻了前进的路。 姬溯觉着有意思,慢悠悠地再吹响音哨。 那些毒物顿时越过火光群起而攻。 宋知意心底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怕今夜无法活着回去了。她能做的只有鼓足勇气,不断挥着手中干柴击退令人畏惧的毒蛇毒蝎,尽力护住赵睦。 秋大秋二也没闲着,看准时机便猛地扑咬过来。 忽而“叮铃”一声响。 赵睦努力晃动手中唯一的铃铛,那是姬溯教给她为数不多的控制野狼的法子。 可惜秋大秋二只是停了一瞬,它们的主人终究是姬溯。 “暮暮,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姬溯在吹哨前,冷冰冰地开口,“你现在滚回来,我保你待会少受些折磨!” 赵睦哽咽着摇头,她不敢回去,更怕身前拼命护着自己的姐姐命丧于此。 姬溯见状,眼底最后一丝动容和怜悯也消褪个干净。 他能驯服这世上所有最凶猛狠决的野兽,从无败绩,族长也曾说过,他是唯一一个天赋异凛的驯兽师。 偏偏,如今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都养不熟,驯不乖。 养人果真不如养畜牲好玩啊。 姬溯痛恨地瞪一眼赵睦,无情吹哨,谁知忽地耳畔掠过一阵疾风,箭矢穿透竹林径直而来,他猛地回身,不及反应,一只利箭便已穿肩而过。 不远处,一片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的火光随着快马奔袭而来。 为首男子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鹤氅,身量挺拔高大,拉弓射箭的动作是那么行云流水。 眨眼间,一只利箭正中快要扑倒知意的秋大身上。 宋知意抬目望去,看到赵珩,一颗快要彻底绝望无助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奋力招手大喊:“我们在这!”她安抚地抱住赵睦,“别怕,你看,那就是你兄长!” 熟悉的濒死感早已令赵睦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听到知意的话,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看清那男子冷峻眉眼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骤然袭来,无意识地喃了句:“哥哥……” 火光漫天,赵珩快马直奔宋知意而来。找不到人,他要急疯了,就在快失去理智那一刻,落眉的讯号发了出来。 宋知意这个笨蛋,竟然敢仅凭一个猎户的话,孤身进竹林去找人! 赵珩本是又气又恨,然而下马牢牢抓住宋知意的手那一瞬,心尖只剩无穷无尽的心疼、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大力把宋知意抱进怀里,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急促的心跳声,恨不得把她揉入骨血,他声音甚至有些难以掩饰的哽咽:“傻知意,你快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宋知意怔了怔,赵珩放开她,垂下泛红的眼眶,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她有没有受伤,话语多了几分严肃的教训:“我妹妹她根本就……” 他顿了顿,不忍说出那具不完整的尸骨,只万分严肃道,“今夜是赵景设的一个陷阱,你怎能轻信?怎能亲自前往涉险?你若是出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办?你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情跟我闹脾气,故意叫我急上一急?你是不是厌了我……不想跟我做夫妻了?” 一连串的问话砸下来,宋知意呆了一下,赵珩握在她身上的双手都在发抖,她心疼又无措地摇摇头,“生气归生气,可我从来没有像你说的那么想。而且,我真的找到你妹妹了呀。” 赵珩狠狠一怔。 宋知意连忙把躲在身后的赵睦拉出来,双眸亮晶晶,语气欣喜:“你快看!” 夜色浓郁,风雪不停。 赵珩迟疑的目光落在不知何时出现在知意身边的小姑娘。 她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有惊疑,有畏惧,有不解,然而那与母亲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映入眼帘,赵珩几乎不需确认,心头已有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走失的睦睦。 所以知意孤身涉险,当真找到了他已经死去的幼妹? 赵珩震惊得僵在原地,长久做不出反应。 在这个惊慌失措、变故横生的夜晚,他本以为失去了幼妹,还要再失去心爱的女人,他本以为能找到平安无事的知意,已是天大的万幸。 却不料,老天跟他开了个古怪的玩笑,现在失去的竟然都奇迹般地回来了。 赵珩反而心生惶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切,恍惚以为做梦。 所以他是又做了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梦吗? 等睁开眼,恢复清醒,其实知意没有找回来,幼妹的尸骨静静放在桌上,他仍是孑然一身,孤寂清冷。 第89章 三生有幸,恰好被她照耀温暖…… 第八十九章 哪怕这只是一个美梦,赵珩也甘愿沉溺其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缓缓回到知意身上,在知意灿若星辰的期许眸子里,他再看向赵睦,苍白干涩的薄唇嗡动了下,试探着唤了声:“睦睦?” 赵睦回过神,本能地点点头,也试着唤了声:“哥哥?” 一声午夜梦回不断萦绕哭诉的“哥哥”那么真切地响在耳畔,赵珩几乎潸然泪下,“抱歉,哥哥来迟了。” 赵睦没来由地一阵心痛,尽管她大脑一片空白,关于兄长和母亲的记忆半点也想不起来,可她能感受到面前的青年带来的亲切和温暖,似乎是她绝望中一直奉为求生信念,在坚持,在渴求的。 赵睦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摇摇头,有些话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不迟,不迟的,哥哥你别哭,我很好!” 赵珩小心翼翼地握住赵睦瘦弱单薄的双肩,俯身擦了擦她簌簌而下的眼泪,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好,哥哥不哭,睦睦也别哭。”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7节 “嗯!”赵睦努力憋回眼泪,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在兄长的宽慰下渐渐平复。 赵珩震撼欣喜的内心却如惊雷,久久不能平缓,他极力阖了阖眼,无声地敛下热泪,想要向幼妹介绍知意,想要告诉幼妹从此以后她多了一个家人,可转眸才发现,不知何时,知意两眼汪汪,已哭成了个泪人。 赵珩心头顿时一慌,急急给知意擦眼泪,“你怎么也哭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宋知意抹着眼泪摇头,弯唇露出一个沁甜的笑:“我看到你们兄妹团聚,心里好高兴好高兴,眼泪不知怎的跟着掉,你别担心,我也好着呢!” 赵珩哑然失笑,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牵过知意的手,郑重而认真地对赵睦说:“这是为兄危难困苦之际不离不弃、是为兄将要珍惜呵护一生的爱妻,她一直牵挂着你,往后也是与为兄一般疼爱你的家人。” 赵睦点点头,也笑了:“方才姐姐跟我说过了。” “嗯?”赵珩眉心微微一蹙。 赵睦下意识改口:“嫂嫂!” 宋知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跟赵珩解释:“睦睦坠崖后忘掉了很多事情,她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赵睦羞愧地垂下脑袋:“我努力想想,肯定能记得起的!” “无妨,我们一家人能团聚,已是万幸了。”赵珩目光沉痛地看着幼妹,那些不好的事情,或许忘掉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何必再想来徒增烦恼。 黑鹰和落眉等人放火挥退了毒蛇和毒蝎,秋大秋二也已被擒拿,姬溯中了一箭,更是跑不掉。 黑鹰压着姬溯来到赵珩面前,一脚踹翻姬溯的膝盖让他跪下,愤道:“这小子,在山崖下骗我们说公主被野狼吃掉了,还假模假样弄了几根骨头,害得殿下痛心疾首,险些病倒!” 姬溯不以为然地冷嗤,目光狠毒地盯着宋知意,若非这个女人横生枝节,他此刻早已回来带着暮暮远走高飞! 姬溯的目光最后不甘地停留在赵睦身上。那痛恨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赵睦给生吃了。 赵睦吓得有些发抖,宋知意立即把赵睦护在怀里,赵珩也上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巍峨的山挡在妻妹身前,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这桀骜不驯的少年。 “孤说过,你胆敢使诈必举全国之力,置你于万劫不复。” 方才那一箭之所以射在姬溯肩膀,是因为赵珩还想通过这少年之口找到幼妹其余的尸骨,如今幼妹活生生地回到身边,他不会再怜惜这个心机深沉,想要害死妻妹的少年。 姬溯生来便冷血残酷,根本不惧死,只仰头重复说:“人是我救的,她的命就是我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夺走我的宠物?” “呵。”赵珩慢慢蹲身下来,一巴掌重重抽在姬溯脸上,威严的语气掷地有声,“我的妹妹是大晋朝尊贵无比的公主,不是你圈养的宠物。你这等阴毒怪物,再有千百年也不配碰她一根头发丝。” 姬溯被打得歪了头,侧脸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赫然显露,鲜血慢慢从嘴角滑下来。他憎恶地瞪向赵珩,愤而想要挣脱开钳制在身上的铁掌,想要再次召唤附近的野狼和毒蛇。 可惜嘴巴被布团死死堵住,撼动不得分毫。 赵珩已经起身,冰冷下令:“将此人压入大牢,院子里害人的毒物通通烧掉。” 黑鹰领命,当即用麻绳捆绑起姬溯交给侍卫,带人在院子四周倒火油,准备点火。 宋知意则带赵睦还有王兆先行上马车,赵睦最后看一眼姬溯。 他被强制按压,匍匐在地,向来冷漠凉薄的眼里闪烁的隐约还是痛恨和不甘心,隔着夜色与火光望过来时,令人不寒而栗。 赵睦飞快放下车帘,后怕地依偎在宋知意怀里,宋知意温柔抚着她的背宽慰说:“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马车行驶离开,掉在地上的桂花糕被车轮碾压成了粉末,新雪覆盖,了然无痕。 姬溯久久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收不回目光。 他身后,熊熊大火燃起,与之烧掉的还有一个会哭会笑,知冷知热的少女。 - 一行人回到徐府,早已过了子夜,附近时不时有几阵鞭炮声响起。 徐仲夫妇焦急得候在门口,见到太子和太子妃平安归来,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更没想到的是,公主居然活着找回来了。 徐仲喜极而泣,连忙吩咐夫人:“快叫厨房传晚膳,今夜除夕,恰逢大喜,该好好庆贺一番!” 徐夫人应下,马上去了。 宋知意恍惚一怔,喃道:“原来今夜已是除夕了。” 汀泉州贫瘠,年味自然比不得京都,她们连日牵挂赵睦的下落,也丝毫没有心思记着日子,想着过年。 赵睦倒是记得今天是除夕,因为溯哥哥一早就说了,要出去打野鸡,给她买爱吃的桂花糕……赵睦很快挥开这些纷乱的思绪,遗憾说:“可惜还没回家。” 赵睦不记得往事,以为京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宋知意记得,她想起皇宫的皇帝,以及那些心思各异的妃嫔们,并不觉得遗憾,拥着赵睦笑盈盈说:“只要我们平安团圆地在一起,在哪过年都一样!” 说完,却有些想念爹娘兄长了。 但知意并没有表露出来,高高兴兴地拉着赵睦冰冷的小手进屋,赵珩随后半步,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冷峻眉眼变得温柔。 一家人在徐府吃了顿简单的年夜饭,虽没有佳肴美馔,但也团圆美满。 膳后,宋知意带赵睦去沐浴梳洗,先拿了套自己带来的衣裙给她穿着。 徐夫人已经准备好厢房,赵睦来到陌生的地方有些不适,入睡前犹豫地拉着宋知意的手,欲言又止。 宋知意看出她的不安,便说:“我去跟你兄长说一声,马上回来。” 赵睦点点头。 不一会,外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赵睦一惊,警惕地钻进被窝里。 “睦睦你可睡了?”是赵珩的声音。 赵睦松了一口气,忙应声:“还没有。” 赵珩这才进来,目光在屋内寻找一圈,没看到宋知意,不禁蹙眉问:“你嫂嫂呢?” 赵睦:“她去找你了。我今夜想和她一起睡……” 赵珩微微一顿,片刻语气温和地应:“好。” 他把汤婆子放在床上,转身去添炭火。 赵睦撑着下巴看着这个既亲切又陌生的兄长,忍不住问:“哥,你不高兴了吗?” 赵珩诧异挑眉,“何出此言?” 赵睦摇摇头,这是直觉,她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掠过这个话题,好奇地问:“你和嫂嫂是怎么认识的呀?” “这就说来话长了。”赵珩添完炭火,取过一方帕子擦着手,“那时兄长残疾病重,太医说大概活不过年底,父皇信了民间偏方,叫钦天监看八字,你嫂嫂原本有一个快要定亲的竹马未婚夫,偏偏运气不好,被选中给为兄冲喜。” 赵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嫂嫂不喜欢你啊。” 赵珩眉心一皱,不悦纠正道:“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赵睦缩缩脖子,随后就听赵珩无可奈何地叹了声,颓然说:“我配不上她,她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 今夜,知意哪怕生着气,依然会为他的妹妹孤身涉险,忙前忙后。她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好姑娘。 只可惜,赵珩自知不是一个情绪稳定内心充盈的好夫君。 他反复无常,患得患失,需要无数次地被肯定、被回应,需要索取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填补内心空缺。 做他的枕边人,应该很累吧? 赵珩不欲对幼妹多说,温声哄道:“好了,你还小,不懂这些,快睡吧。” 赵睦只好压下满腹困惑,听话地闭上眼睛。 赵珩出门,门外宋知意安静地站着,他浑身一僵。 宋知意拉赵珩出来,把门关好免得冷风吹进去。 “你几时过来的?”赵珩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就刚才咯。”宋知意轻哼了声,蹲下捧起一团干净的新雪,揉揉捏捏,很快变成一个可爱的雪娃娃,她眼神示意赵珩。 赵珩不解其意,双手已经伸出来,宋知意把小雪人放在他手心,“今夜就让它代替我陪某个胡思乱想的男人吧!” 赵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捧着雪人,生怕它化掉。他想解释几句,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宋知意轻轻一叹,主动说:“淮清,我从未认为嫁给你是运气不好。相反,遇到你我觉得万分幸运,试问历朝历代有多少能绝处逢生,东山再起的人物?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可你却能放下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夫君那般待我,还总爱说些离不离开、配不配得上的荒唐话。我何德何能呢?真正该不安惶恐的是我才对呀,你坐拥万里江山,是实打实的掌权者,我今日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你情浓时所赐予。同样的道理,你以后有了新欢宠妃,要给我难堪和苦头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今日醒来后,我冷静想想,都有些后怕昨夜那么胆大包天地跟你犟,你要是生我的气,只需说句话,我父兄官位前程都要不保……” “不会,不会,我将用一辈子向你证明,永远都不会!”赵珩再也听不下去,俯身吻住了知意喋喋不休的小嘴。 风雪飘来,很快被双唇交缠的灼热温度融化掉。 赵珩直把宋知意亲得腿软,才放开她,他一双幽深缱绻的凤眸无声地包裹着知意娇羞泛红的双颊。 宋知意心跳扑通,努力平缓急促的喘息,推推赵珩:“好啦,昨夜已经翻篇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我要陪睦睦睡觉了。” 赵珩嗓音沙哑地“嗯”了声,目送知意进屋,他关上门,再看手心冰冷的小雪人,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他没有回去,就静静地守在门外,守着里边两个最爱的人。 姑娘家小声的叙话隐约传出来,宋知意没有问赵睦过去发生的事,只跟她说回到京都后要去玩什么。 风雪渐大,夜渐深,日夜交替仿佛只是眨眼间。 赵珩的身体几乎已经熬到了极限,万分疲惫,可他不敢阖上眼,生怕醒来黄粱一梦。 直到清晨一缕稀薄的日光升起,黑暗褪下。 紧闭的房门从内拉开,赵珩转头看去,一张灿若芙蕖的明媚脸庞映入眼帘。 她还在。 不是梦。 赵珩安心地笑了笑,从袖口取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 宋知意吓一跳,“你是在这待了一夜吗?!” 赵珩不语,只是把压岁钱放到她手上。 宋知意双眸发光,弯唇笑了,喜滋滋道:“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我刚要出来给睦睦准备新年喜钱,祝她岁岁平安。” “这是给你的。”赵珩心酸又心疼,她总是这样细致体贴,“你随我奔赴异乡,在新年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都不能与父母兄长相见团聚,等回京再加倍补偿你,好不好?但愿你不要怨我自私。” 宋知意惊讶愣住,鼻子蓦地一酸,感动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她情不自禁扑进赵珩怀里,蹭着他冷冰冰的胸膛呢喃道:“我才不会怨你,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你妹妹找到了,我和爹娘团聚的日子多的是。” 赵珩垂眸看她笑眼动人,艳羡不已。 她简直像个热烈的小太阳,喜怒鲜明又简单,不高兴就气哼哼地藏进云层,高兴了就笑盈盈地绽放光芒。 而他三生有幸,恰好被她照耀温暖,沾着她蓬勃向上的朝气和福气,每逢绝境黑暗,总有一缕光如神明降临。 第90章 把我的心给你好啦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8节 赵珩和知意带着赵睦回到京都皇城。 皇帝率领妃嫔及皇子公主们亲自来到宫门迎接。短短几月过去,皇帝肉眼可见地苍老憔悴许多,下轿撵行走都需苟富贵时刻在旁搀扶着。 赵珩见到这样的皇帝,神情却颇为冷淡,走到近前行礼时,眉眼间才多了几分孝顺和恭敬:“大雪封路,儿臣回迟了,还请父皇恕罪。” “无妨,朕收到你们顺利找到明珠的快报,已是万分欣喜了。”皇帝怀着激动不已的心绪,微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太子身后的小姑娘。 那还未完全长开却似曾相识的五官眉眼,几乎令皇帝一下子想到惨死的发妻,神情便有些恍惚,似乎想透过走失多年的女儿寻找往昔妻儿欢聚一堂的影子。 宋知意与赵睦一起向皇帝行礼问安。皇帝久未回神,她们也不敢起来。 赵睦悄悄抬眼,看了看皇帝。 说来奇怪,这一路上她已经问过很多皇宫与幼年的事情,得知母后不在了,只还有父皇,原本十分期待想念,可如今到了跟前,竟反而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生疏和排斥感,与见到兄长时截然不同。 赵珩见皇帝没有反应,便轻咳一声,提醒:“父皇?” 皇帝这才回过神,似乎有些局促地扯唇笑笑,一脸和蔼慈爱地扶赵睦回来,再对知意抬了抬手,连声说:“回来好,回来好。” 妃嫔们见状也纷纷上前,关切问候赵睦,有儿女的便叫她们给赵睦问安。 皇帝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团聚盛景,内心感慨喜悦,笑得额头皱纹也凸现出来。 当夜在永乐殿设团圆宴,皇帝尽兴饮了几杯酒,谁知不胜酒力,身形摇摇晃晃,赵珩只好先离席送皇帝回承恩殿休息,再命人叫太医来瞧瞧。 太医说并无大碍,开了一副醒酒汤便下去煎熬了。 皇帝倚靠在龙椅上,捏着眉心叹气,“父皇这是年纪大了,在所难免。珩儿,现在明珠平安寻回来,长春宫那个毒妇余孽也已肃清,你该尽早纳几位侧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说着,皇帝从堆放成山的奏折里抽出一份名单,递给赵珩。 赵珩接过来,随意翻看一番,看到魏慕甯三字时,才开口:“父皇,魏国公曾对知意下毒手,居心不良,您忘记了?” 皇帝摆摆手,语气不以为然,“魏国公也是一时疏忽,流言一散开便找朕坦言澄清了,那是他的手下擅自做主,如今已根除,又送了厚礼到宋家赔礼道歉,宋卿都不曾计较什么,这事就此作罢吧。知意那孩子最乖巧懂事,该有容人雅量。” 赵珩勾唇一笑,笑意讥讽而凉薄。 难道乖巧懂事,就要平白忍受这夺命追杀之仇吗? 他放下名单,冷幽幽道:“父皇,您也说了,您老了,不中用了,该好好歇着,还操心那么多做甚?” 皇帝有些愣住,酒意清醒几分,抬头看向素来恭敬孝顺、无有不从的太子。 也不知是殿内烛光黯淡,还是他视线泛起模糊,只觉身量修长地立在面前的太子竟是疏离、轻蔑、鄙夷、嘲讽。 皇帝不悦皱眉,加重声音:“珩儿,朕精挑细选出这些贵女,是为牵制平衡朝中各股势力,是为你日后铺路!” 赵珩讶然轻嗤了声,语气敷衍:“这么说,儿臣该多谢父皇。” 皇帝的脸色这才勉强缓和了些,退一步道:“你若实在记恨魏国公嫡女当年装病抛下你,大可再低个位分迎进东宫,由其他侧妃磋磨她。后宫有后宫的制衡之道,她们互相提防争宠,只要懂得讨好迎合你,只要能生下皇嗣,便可用。” 听完这番话,赵珩的神情一点点冷下来,连假意的伪装也有些不耐。 当年母后怀着身孕惨死异乡,幼妹走失饱受折磨,岂会没有皇帝放纵妃嫔争宠吃醋的缘由? 她们何其无辜!要沦为帝王权谋之术的陪葬! 赵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痛恨,也懒得回皇帝那话,只说出去看看醒酒汤好了不曾。 皇帝见太子还算孝顺贴心,偏偏又隐约有些忤逆不尊,心里如同生了根刺,一时竟觉头更疼了。 赵珩出到殿外,苟富贵正端着醒酒汤前来。 苟富贵清秀的面容洋溢着笑,恭敬地问候太子,再看眼透出昏黄光影的承恩殿,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太医说这醒酒汤服下后或许要比平常多昏睡个把时辰,奴才忧心耽误皇上理政上朝,又忧心皇上身子不好,不知您意下如何?” 赵珩饶有兴味地瞥了苟富贵一眼,琢磨出几分言外之意,思忖片刻才说:“自然是父皇的龙体安康为重,至于朝政么……” 赵珩顿了顿,苟富贵便明白了。 赵珩回到永乐殿时,宴席将散。回京这一路虽不赶行程,但到底也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赵珩和知意离席后,便准备先送赵睦回去歇息。 席间皇帝已钦赐了瑶华殿给赵睦居住,说是自从收到快报便命人精心修缮布置过,只不过瑶华殿距离东宫有些远。 赵睦不太想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出了永乐殿便拉着知意问:“嫂嫂,我还能和你一起睡觉吗?” 宋知意还没回话,身旁的赵珩轻咳一声,神情严肃说:“睦睦,你也十二岁了,身为公主,要学着独立些,有事差人过来禀告即可。” 赵睦不太乐意,但这一路也算是摸透兄嫂的脾气性情了,她装聋,暂时忽略兄长的话,继续摇了摇嫂嫂的袖子。 宋知意最是心软好说话,又想着赵睦刚回宫,对各处生疏,忍不住应下来。 谁知,赵珩又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宋知意皱眉嗔他一眼,“回来时王兆已下定决心,说要去太医院跟着习医术。睦睦可以先住在宜秋殿呀,那儿距离宜春殿最近了。” 赵睦悄悄瞄一眼兄长的脸色,很识趣地点头:“我觉得嫂嫂说得对,我也不是一定要跟嫂嫂睡,只要住得近些就安心了。” 赵珩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来。 二人安置好赵睦回到宜春殿,宋知意就困怏怏地瘫在了往日常躺的美人榻上。 赵珩无奈地拉她起来,“先去沐浴。” “等会,等会嘛!”宋知意不高兴地嘟囔,她身子软绵绵的,才使没有多少力,竟反而把赵珩给拽到了自个儿身上。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男人灼热的呼吸拂面而来,宋知意微微一愣,有些燥热地想要别开脸,但是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掌已托着她娇小的脸蛋扳回来。 “你故意的……” 赵珩垂眸含住她微张的红唇,宋知意未说完的话便又化作一声娇软轻吟,痴缠了没一会,只觉被轻抚慢捻的身子软得要滴水,情不自禁勾住赵珩脖颈,送上自己。 赵珩喘息微急,燥热鼓动的心绪顷刻乱了。 他克制地深深吻罢,直接把宋知意给捞了起来,抱去浴房,“你不是累了吗?” 宋知意咬唇摇摇头,比出一根葱白纤细的手指,小小声说:“一两回的力气还是有的……” 赵珩脚步猛地一顿,低头看她,眸色深沉。她顿时羞得捂住涨红的脸,悬挂在半空的小腿跟着晃了晃。 接着,衣衫尽褪,花枝乱颤晃动的便成了她柔软的身体、浴桶撒着花瓣的热水。 翻云覆雨,鸾凤和鸣。 一室情迷意乱。 她说一两回,赵珩便做两回。 事后,宋知意浑身酸软,是当真连手臂也抬不起来了,可怜巴巴地躺在赵珩怀里。 赵珩眉目间氤氲着餍足的温柔,动作轻轻拨开她如墨的长发,取出一块玉佩好好戴在她脖子。 宋知意倦倦睁眼看了看,有些奇怪:“这平安佩怎么在你这?” 那夜被抱着走动着,折腾得太厉害,醒后她取下平安佩擦药膏,后来又得到睦睦消息,等过两日想起来,平安佩怎么也找不到了。 宋知意拿起玉佩看了看,才发现虽同样是和田玉,但上面精细雕琢的纹路似乎与先前那块不一样了。 赵珩对上她困惑不解的目光,思及赵景发疯的一通胡言,不想告诉她,便说:“那块脏了,不好,我们不要了,现在这块你喜欢吗?” “喜欢!”宋知意笑盈盈地点头,像只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胡乱蹭了蹭,“你送的我都喜欢,只可惜我还没想好回赠你什么信物。” 往常这种时候,赵珩必定会说:傻知意,不要你送我什么。 但是此刻,他默了会,语气略有些严肃地说:“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了。这是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我只送你,你也要只送我,万万不许再像剪纸小像那般谁都送。” “咳…”宋知意有点发窘,虽然现在没想好,但她哄人的好听话是张嘴就来,“送我的心给你好啦。” “好啊。”赵珩依言亲了亲她温热的心口。 分明一触即发,宋知意却觉刚平复下来的心声又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 翌日晌午,宋知意陪赵睦去向皇帝请安,欲要提及赵睦暂住在东宫这事。 毕竟皇帝已精心赏赐了宫殿,是一番对女儿的爱护,若是阳奉阴违,不领这份情,多少有些不给皇帝面子。 只是没料到,皇帝昨夜饮酒引发头疾,竟还昏沉睡着连早朝也是赵珩代为理政。 宋知意有些惊讶,和赵睦探望一番,只好先回去了。 上午尚衣局刚来人量体裁衣,要为知意和赵睦缝制春日新衣裙,待她们回来,珠宝司也来人送了图案样式供挑选,御膳房的宫婢们更是跑得勤快,一日好几趟地送糕点吃食。 赵珩公务格外繁忙,宋知意和赵睦吃喝玩乐有个伴,时不时出宫回家看看爹娘,倒是不觉乏闷。 时间一晃,来到四月中旬。 皇帝时常昏昏沉沉起不来床,似乎病得更重了些,今年的马球赛也不办了,后宫妃嫔们轮番侍疾。 宋知意作为儿媳,玩归玩,乐归乐,那都是在自己宫殿里,在外自然得和赵睦常去请安探望,尽尽孝心。 是日清晨,承恩殿内,皇帝从梦中幽幽转醒,难得觉着耳清目明,坐起来看了看偌大空旷的宫殿,身上阵阵凉意袭来,不由得问了句:“太子呢?” 昨夜是德妃侍疾,闻言一叹,“皇上,这时辰太子殿下还在上早朝呢。” 皇帝动作迟缓地看了看窗外如金光一般的朝阳,有些恍惚了,“近来朝中有什么事吗?” 德妃脸色为难:“前朝的事,臣妾怎么好多问……”说罢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有一桩倒是传到了臣妾耳里。” “什么?”皇帝掀开被子,德妃见状连忙亲自去搀扶,蹲下给皇帝穿鞋,边说,“短短一月,太子妃的父兄都升了官,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吏部,都是十分紧要的位置,可见太子爱屋及乌,十分赏识啊。” 皇帝表情奇怪,“朕为何不知?” 每年开春,文武百官去岁的政绩优劣会由专人考察,先在吏部斟酌出格外有功或有过的,呈上给皇帝,做些升迁或外贬的定夺。 德妃也是困惑,语气不确定地说:“许是太子公务繁忙,忘了跟您说吧?” 皇帝一听这话,脸色就不悦,压着愠怒,又问:“魏国公呢?” 德妃:“魏国公官司缠身,正忙着应付各方审问清查,前几日屡次求见您,可惜您昏睡着,都叫太子回绝了。” 皇帝脸色更难看,重重拍了下床榻,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掌下去,先把自己给震得咳嗽不止。 德妃忙去端汤药来,皇帝一手挥开,边咳边问:“朕叫他纳侧妃,礼部可拟定日子了?” 德妃瞧着皇帝的脸色,犹豫说道,“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没听说有这回事呢。” “好啊!”皇帝怒而起身,一个踉跄,幸而德妃扶住,他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殿外,“这个逆子,竟敢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他以为朕病着,这江山天下就是他做主了吗?苟富贵呢?速速去叫太子过来见朕!” 德妃抚着皇帝的背顺气,递给内侍一个眼神,内侍急匆匆去了,德妃才道:“近来苟富贵和太子来往颇密,臣妾说句不该说的,太子回宫前,您龙体康健,太子一回来,竟就一病不起,实在蹊跷。” 皇帝闻言,不知想到什么,盯着洒在地上的药汤,整个人似风雨孤舟,飘摇踉跄,无力跌坐回床榻。 逆子,逆子,这个逆子伪装出一派恭敬孝顺,实则桀骜不驯,始终是为他母亲痛恨着他的! 短短一瞬,皇帝浑浊的眼底已有杀意,“传朕口谕,召齐王回京侍疾。”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89节 德妃面色一喜。 如今皇帝成年的儿子仅有她的儿子齐王,及太子,皇帝老了,病了,皇权总是要更迭交替的,值此动荡关键的时机,不妨搏一搏。 皇帝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时辰,等得眼前发黑,满腔火气,殿外才进来一道身着朝服的挺拔身影。 赵珩眉心微微蹙着,似乎格外焦急担忧,人还没到皇帝面前,声音先传来:“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昏沉的意识猛地一震,缓慢睁开眼,打量着太子那关切的面容,冷哼一声,直接道:“珩儿,昨夜有神仙真人入了父皇的梦,道是南海有灵珠,入药可治愈顽疾长生不老,你可愿为父皇求药?” “哦?”赵珩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侍奉在旁的德妃,语气透出欣喜,“有此灵药,儿臣自然愿意即刻前往。” 皇帝反倒是一愣,诧异地深看向太子。竟连半句推脱也无?不,这逆子心里指不定怎么盘算着谋害自己! 赵珩瞧着皇帝那明晃晃的脸色,神情无波无澜,照例关切了几句,便告退了。 待出了承恩殿,他才凉薄地冷笑一声。 凭这老东西也配长生不老? 真是痴人说梦! 第91章 (修改章末,建议重看)父皇,…… 宋知意和赵睦提着糕点羹汤来到承恩殿外,迎面遇上阔步而出的赵珩。 赵珩看到她们,脸上的凉薄和冷漠顷刻消失不见。他神情温和地走上前,“父皇精力不济,已睡了。” “那我们还是不打扰父皇静养为好。”宋知意习以为常地把东西交给宫婢代为转达。 虽说皇帝不见得会吃,但她们来过,就是一番孝心,宫内宫外都看得见。 三人回了宜春殿,赵睦在院子里荡秋千玩儿,赵珩拉知意进了屋,对她说:“我要去趟南海。” 宋知意惊诧地“啊?”了声,不禁问:“好端端的去南海做什么?” 赵珩讥讽一笑:“给皇上求长生不老的灵药。” 宋知意大为震惊,眉头深深皱起来,“这世上从无长生不老之说,皇上真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再不然,怕是……” 她不知想起什么,话语骤然一停,眼神惊慌地看向赵珩。 赵珩安抚地摸摸知意有些泛白的脸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老东西想对他动手,他又何尝不是?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因赵珩今日就要出发,宋知意紧忙收拾了衣裳物件出来,再去小厨房给他包了些糕点,又不忘叫人把几瓶危急时能救命的金疮药给找出来。 赵珩的目光追随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也不知怎的,轻笑出声。 宋知意幽怨地回身嗔他一眼,“我很担心你的!” 赵珩笑意更深了,接过知意手里鼓鼓囊囊的包袱,问:“只是担忧吗?” “你……”赵珩顿了顿,眸中闪过几许迟疑,终究还是问出口,“分别时,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啦。”宋知意脱口而出。 赵珩微微一怔,而后他便看到知意泛起红晕的脸颊。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完就背过身,忙着看看还有什么落下。 赵珩不由得从身后拥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肩窝喃道:“好知意,我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 宋知意心软得不行,当即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赵珩无奈地笑笑,“这回不成,你和睦睦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宋知意柔声应好,转身回来静静地给赵珩抱了会,才踮起脚尖亲亲他。 这日赵珩离宫后,风平浪静地过了有三四日,齐王携齐王妃及一双幼子进京了。 皇帝见了齐王和孙儿,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精神比前些日子好得多,不光能坐起来批阅奏折,召见心腹,心情好时还会去御花园赏赏春光。 御林卫长赶来时,皇帝刚缓步行至飞星桥,闻声倚着白玉围栏捻了几块糕点洒进湖畔喂金鱼,边问:“太子到哪了?” “回皇上,殿下已在照川渡口上了船,欲走水路下南海。” 皇帝冷哼一声,“戎狄余孽愤恨难消,筹谋良久,终于在太子南行途中忍不住下死手,随行侍卫虽竭力保护,太子仍是重伤引发腿疾。” 说罢,皇帝把手里的糕点整块丢下湖水,任由那群肥美硕大的鱼儿争抢着。他接过德妃呈上的帕子擦着手,瞥一眼跪地的御林卫长,“太子虽不知天高地厚,好在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御林卫长心中一凛,这是不光手段要快要狠,但也要留太子一条残命护送回京的意思,他抱拳应下,疾步退下了。 皇帝走下飞星桥,德妃在旁搀扶着,一脸喜色,忍不住说:“自从您押下苟富贵,不喝那药汤,这身子真是一日比一日好,臣妾看呐,不需什么南海的灵药,也能长生不老!” 皇帝刚有些轻松笑容的脸色顿时黑下来,重重一嗤,只觉自个儿不直接处死那个逆子真是慈父心肠,真是万般看在与先皇后的情分上! 但愿逆子昏迷不醒地送回来,能看清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能明白残疾瘫在床榻需要靠谁的供养施恩才能苟活,能待他这个父亲有几分愧疚感恩之心。 飞星桥下,赵睦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张刚娇养得有些圆润的脸颊惨白如纸。 她本是和宫婢来御花园放纸鸢,纸鸢挂在树上了,随行宫婢回去叫人拿竿子来敲,她等得无聊,便下湖畔逗金鱼玩儿。 谁曾想,父皇迎面走来,竟是无情狠毒地谋害兄长! 兄长可是父皇的亲儿子啊! 赵睦蜷缩着身子躲在桥洞下,硬生生等再也听不到说话声,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左右张望,熟悉的惶恐不安遍布心头,叫她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她得赶快回宜春殿告诉嫂嫂!兄长有危险!要去救兄长! 可谁知,才刚跑了没几步,身后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道年迈沧桑、却令人不寒而栗的:“明珠,还不过来给父皇请安?” - 宋知意从藏书阁出来,正是午膳时分,回了宜春殿却没见着赵睦,寻人一问,只道是在御花园放纸鸢,遇着皇帝便随皇帝回承恩殿用午膳了。 失散多年的父女一起用午膳,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宋知意有些生疑,平日里赵睦并不亲近这个父皇,每回问安也要她陪着一起去。 虽说睦睦是皇帝亲女儿,皇帝定然不会害睦睦,宋知意终究不放心,便从小厨房备下的午膳里装了两道清淡可口的菜肴前往承恩殿。 殿外把守着几个面生的侍卫,见了知意,拦下她,进去通禀皇帝。 皇帝眉心蹙着,有些不悦地放下筷箸,看了眼不言不语坐在一旁的女儿。 赵睦垂着脑袋进食,眼泪快掉下来,又被她匆匆咽回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动。 皇帝收回目光,挥手示意侍卫:“叫太子妃回去。” 赵睦动作一僵。 侍卫把话原样传出来,宋知意沉默地思忖一番,便好言好语地让侍卫把食盒的菜肴送进去,她回身走了几步,但没有走远,想着等皇帝用完午膳再陪赵睦回宜秋殿。 谁知等来殿内几道碗碟落地的破碎声。 赵睦忐忑的声音也隐约传来:“父皇,都怪女儿不小心,没烫着您吧?赶快叫个太医,迟了就不好了!女儿有回碰倒茶盏烫了兄长,兄长伤得不轻……” 宋知意眉心一紧,听着这话觉得不对。 赵睦就算局促不适,顶多少言寡语,绝不至于当众失分寸,况且赵珩根本没被茶盏烫到过…… 思及此,宋知意脸色大变,转身就走,走着走着便跑起来,边对落眉低声说:“殿下怕是要出什么事,你拿我的令牌速速出宫报信!” “是!”落眉接过令牌疾步就走,她会功夫,行走起来比知意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身后两个侍卫追过来时,落眉已经没影了。 宋知意听闻一声“太子妃留步!”就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身嫣然一笑,“是父皇有什么吩咐吗?” “皇上请您回去用午膳。” …… 宋知意回到承恩殿,只见皇帝和德妃齐齐投来幽暗不一的目光,她不经意地看了眼赵睦,赵睦眸中隐约含泪。 皇帝打量着宋知意,片刻慈祥地笑了一笑:“知意啊,你有心了,这道烩金银丝格外清淡爽口,快坐下吧。” 宋知意盈盈一笑,这便行礼谢恩,落座后依次给皇帝和德妃添羹汤,最后到赵睦时,才轻轻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怕。 一顿午膳沉默少语,竟是吃了半个时辰。 膳后,皇帝命赵睦去研墨,德妃则把宋知意拉到一边说起刺绣针法,二人既不得单独说话,也不能离开承恩殿。 宋知意乖巧温顺地应和着德妃,不知不觉,天色已渐渐黯下来,转眸看向窗外那一瞬,她眼中的忧心和焦急才敢露出来,也不知赵睦到底听到了什么,落眉出宫后又是否一切顺利…… 倏地,殿外进来一个侍卫,径直走到皇帝身前,呈上一卷密信。 皇帝展开,龙颜大悦,也不避着在旁研墨的女儿,直接把密信放在火烛上点燃,连声叹:“真是天佑朕啊。” 赵睦一个失神,墨水全洒在衣袖。 宋知意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还是笑盈盈,起身问道:“天色渐晚,父皇龙体需静养,儿媳想先告退了。” 明亮的烛光下,皇帝扫视而来的浑浊双眼竟隐隐有了逼迫的杀意。但只是瞬间,皇帝皮笑肉不笑地摆摆手,“不急。” 报信那侍卫得到皇帝示意,便朝宋知意走去。 宋知意不由得后退一步,退到了门边,碰到高架上插着几支桃花的白瓷瓶,“哐当”一声晃动。 赵睦再也忍不住哽咽开口:“父皇!你害完兄长还要害嫂嫂吗?你到底为什么——” “住口!”皇帝猛地回头,恶狠狠的一巴掌甩在赵睦脸上,厉声呵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话落间侍卫已把宋知意逼到无处可退,宋知意搬起那瓷瓶便用力砸过去,大声道:“来人啊!有人要刺杀父皇!” 她急急转身,却不妨撞进一个冷硬的胸膛,脑袋发懵,竟听到熟悉的低沉音调响在耳畔。 “来人,拿下。” 瞬间,殿外涌进无数身穿铠甲身形威猛的将士,几乎不需什么功夫,就把那个侍卫给踢跪在地上。 宋知意反应慢了半拍地抬起头,赵珩俊美无双的脸庞映入眼帘。他扶着她的腰肢带进怀里,远远地睨了眼皇帝,“这戎狄余孽真是胆大包天,活该千刀万剐,你说是不是啊,父皇?” “你你你……”皇帝震惊睁大眼,手哆哆嗦嗦指过来,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珩把知意交给随后半步的落眉,一步步朝皇帝走去,扶起被打得摔在地上的幼妹,语调冰寒:“我此刻应该半死不活了,是吗?” 他高大的身形如巍峨山峰逼近,皇帝苍老无力的身体一下跌坐在龙椅上。 赵珩不紧不慢地按动机关,打开暗阁,从里面取出一卷明黄圣旨,那是要立齐王为储君的。他面无表情地放在烛火上,再去拿玉玺。 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圣旨化为灰烬,怒不可遏,愤而起身想夺回玉玺,然而肩膀被赵珩牢牢按着压下去,动弹不得分毫。 赵珩笑:“父皇,你真是老透了,该去暮云山陪母后了。”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90节 “逆子——”皇帝气得一口鲜血喷洒出来。 赵珩“啧”了声,嫌恶地退后半步。 德妃见状不妙,煞白着脸欲趁乱跑出去叫儿子齐王传唤大臣,只是还未有动作,人已先被死死压制住。 赵珩回眸瞥了眼,气息冷冽:“今夜一个都别想跑。” 第92章 (修)我的妻子冰雪聪明,蕙质…… 此话落下,侍奉皇帝的内侍和宫婢们战战兢兢,胆寒不已,一个接一个跪地伏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皇帝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半卧在龙椅上,见此情状,浑浊双眼瞪得有铜铃大,不断大喊:“来人!来人!来人啊!” 殿外的御林卫早已被苏家军牢牢遏制住,殿内空回响着皇帝嘶哑含糊的嗓音,良久过去,别说是人,连一只苍蝇飞蚊都进不来。 烛光明灭发黯,皇帝奋力抬起的手臂终是重重垂下来,虚晃无神的目光落在衣袍和桌案上被鲜血染红的地方,自知今夜再也没有上回越王宫变时的好运了。 不……皇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什么,即将涣散的瞳孔聚起一抹痛恨的光,盯向赵珩:“朗儿举兵谋逆,是你在背后教唆?” “父皇行事偏颇,二皇兄怀恨已久,造反是迟早的事,怎么反而怪到我头上了?”赵珩表情无辜地摇摇头,“若非我及时赶来救驾,只怕父皇活不到今夜呢。” “你!”皇帝气急,又咳嗽不止,咳得身体颤巍抖动,无力支撑,慢慢从龙椅滑落到地上。 德妃惊惧大喊:“皇上!” 皇帝喘着粗气,喉咙里瘀血卡着,只能发出噫噫呜呜的古怪声响。 德妃愤然瞪向赵珩,破口斥道:“你这是造反,是弑父!名不正言不顺!柄儿,我的柄儿到底在哪?听到为娘呼唤还不快来拨乱反正!” “聒噪。”赵珩眉心微蹙,不耐烦地挥挥手,黑鹰便撕下一团粗布把德妃嘴巴给严实堵住,“客客气气”地抬了出去。 德妃以为命不久矣,双腿双手一起用力挣扎,那架势比过年待宰的猪还要猛烈几分。 黑鹰板着脸,冷幽幽道:“方才齐王跪在咱们殿下面前,苦苦哀求殿下留您一命,并发誓永不回京,往后子女亦不袭爵享有食邑,咱们殿下宅心仁厚,点头应了。若是娘娘不识趣,只怕齐王今夜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封地啊。” 德妃闻言,如遭雷击,剧烈挣扎的力道猛地停下来,彻底安静了。 儿子不争,她费心费力地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夜空上浓云翻滚,闪电乍现,承恩殿鸦雀无声,虽不见刀光剑影,鲜血淋漓,然众人都知,天要变了。 次日早朝,一道皇帝年岁渐老,深感身疲体乏,又因过于思念先皇后,决定让位移居暮云山的圣旨颁下来,文武百官为之震惊,有鲜少几个提出迟疑的,也都被另一股大肆称赞皇帝与先皇后夫妻情深的高歌颂词淹没殆尽。 太子继位掌权乃是大势所趋,这节骨眼,识趣的不会赌上家族荣华前途去惹不痛快,不识趣的,譬如魏国公,早被罢爵抄家,沦为疯言疯语神志失常的罪臣。 有此为鉴,杀鸡儆猴,谁还敢轻易出头? 一月后,赵珩登基为帝,改元永清,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太上皇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出城前往羡陵的马车里,除了负责护送看守的暗卫,身边仅有一个六十上下的老内侍跟着。 马车行至繁华街巷,热络的叫卖声和鼎沸人声喧嚣入耳,太上皇被吵得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隐约听到孩童用清脆稚嫩的嗓音传唱着什么。 老内侍默默把车帘掀开。 太上皇用力伸长脖子,却只听得几句民谣唱着:“不爱江山把权弃”、“独念亡妻甘愿入地宫”…… “逆子,这个胡编乱造的逆子……噗!”太上皇怒得又吐出一口黑血,浑身瘫软趴在车板上,不断抽搐着,再也爬不起来了。 - 前朝登基大典尚未结束,宜春殿内,冬青和梅香正指挥人搬运各样物件装上马车,今日便要送去坤宁宫。 宋知意美滋滋地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望着玉兰树旁两颗茂盛的橘子树,琢磨着要不要再给它们搬个家。 殿外有个宫婢急匆匆来到面前,宋知意以为是赵珩回了,惊喜起身,却未料,宫婢传话说:“陈太傅在湖心亭,想要见您一面。” 宋知意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快快地出门了。 时值六月初,湖心亭春光正好,陈太傅白发苍苍地立在湖畔,却似一颗快要朽矣的老树,见到知意,拱手一礼:“见过太子妃……瞧我,真是糊涂了,如今您已贵为皇后娘娘。” 宋知意笑着扶陈太傅起来,一点架子也没有,亲切问:“太傅寻我,是有什么事么?” 陈太傅打量着知意还有些属于少女清纯稚嫩的脸庞,叹了一叹,不答反问:“您可知殿下登基后,做了什么吗?” 宋知意摇摇头,“前朝的事情殿下不说,我自然不会多问。” 陈太傅苍老但仍旧睿智的眼里流露出赞赏,但想起今儿新帝登基后的所作所为,眉头又皱起来,惆怅说:“殿下尊先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再下旨册封您为皇后。” 宋知意暂未听出什么不对来,不明白陈太傅为何惆怅,直到听得下一句。 “殿下,废了后宫。”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陈太傅的话眨眼间便随风消逝在耳畔,宋知意如同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愣在原地,震惊得长久回不过神。 废了……后宫?! “殿下说,这是太上皇退位前留下的口谕,再有钦天监观测天象所得,天意指示,必得如此方能保大晋朝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可太上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相信您也心知肚明。” 陈太傅转身看向宋知意,一张纵横交错遍布皱纹的脸上有无奈,也有期许。他好说歹说,劝不住赵珩,只能来劝赵珩放在心尖的女人。 宋知意隐约明白,陈太傅特意叫她过来,是为什么了。她内心为那句“废了后宫”久不能平,极力用冷静的语气说:“殿下登基为帝,金口玉言,我怎好再去劝他收回旨意?太傅,我不欲同你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站在我的立场,我……” 宋知意顿了顿,眸中闪过纠结和犹豫,片刻后,还是落落大方地说出口:“殿下如此待我,我受宠若惊,万分欣喜,深感更应珍重这份情意。我无法如你所愿,劝说他收回旨意。” 陈太傅脸上的期许一点点淡下来,和蔼的语气也变得肃穆:“从古至今,从无后宫独有皇后一人,此举有违祖制,乃是置皇族子嗣、朝堂江山于危墙之下,便是普通商贾之家,也会为了稳固家业而三妻四妾,繁衍后代。你年纪小,所思所想终究稚嫩狭隘,可你要当皇后,就不得不为天下、为大局考量。我料想今日便是你父母双亲在此,也会赞许老夫这番教导。你也得想想她们,你深居华丽宫殿,时刻有帝王庇护,流言蜚语自然说不到跟前,可她们终究是要活在京都的。” 这番话真似一座巍峨大山,沉甸甸压下来。宋知意竟被说得羞愧难当,咬唇沉默了。 她终究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陈太傅取出一个锦盒,缓和语气道:“当初老夫向太上皇举荐你可做太子妃嫁入东宫,便是看重宋家家风,你父亲不会教出恃宠而骄忘了分寸的儿女。劝说殿下收回旨意一事也不急,你把这忘忧草拿回去,给殿下服用,让殿下放下儿女情长,清醒理智些,他自然会有定夺。” 宋知意犹豫着,没有接。 陈太傅顷刻又威严地逼迫:“敢问太子妃,是想当一代祸国乱君心的妖后流传千古吗?” “太傅言重!”宋知意神情焦急,纤弱的双肩忽然覆来一抹不轻不重的力道。她茫然回身,看到了一身蟒袍、眉眼温润的赵珩。 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归宿,安定下来了,有些委屈地低哼一声。 赵珩安抚地揉揉她肩膀,看向陈太傅时,眼神已变得鄙夷:“老东西,你当我是死的吗?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老夫岂敢!”陈太傅一脸冤枉。 赵珩冷哼一声,直接抽走他手里的破锦盒,干脆利落地丢进湖心。 “哎!”陈太傅急得要跳下去捡,宋知意下意识拉住他,皱眉忧心道:“您这一把年纪,小心点呀!要捞叫侍卫来捞便是。” “你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难换有奇效的灵药!”陈太傅语气急切又责怪。 赵珩深深蹙眉,索性握着知意的手收回来,冷声说:“枉费你活到这个年头,若她当真狭隘自私,早就随你怎么跳,最好一把老骨头葬身在这翠峦湖!” 陈太傅脸色难看地僵在湖畔,没了动作。 宋知意难为情地拽拽赵珩袖子,赵珩冷眼瞧着陈太傅,继续道:“今日我最后一次挑明了说,从我开始,后宫只有皇后。我不需子嗣成群,手足残杀,日后有一子能继承皇位便好。至于天下江山,既然祖制不许后宫参政,前朝亦没有女子入朝为官,天下江山是否安宁又与她有什么干系?若太傅意在开辟后宫参政,女子入朝,我亦不是不准。” 陈太傅顿时急得嚷道:“老夫从无此意!” 他知道,这事赵珩不是干不出来,那更要乱了千百年来的祖制规矩! “所以你今日拿这些莫须有的大局来压谁?” “我……” 陈太傅老脸一青,哑口无言。 赵珩话语威严郑重,掷地有声:“我的妻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善良仁慈,坚韧勇敢,便是遇到塌天大祸亦能谋略得当,沉着冷静,我若没有她,便没有今日,这样千好万好可遇不可求的姑娘,日后只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后。” 陈太傅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赵珩言罢,牵着呆住的知意转身离去。 年轻的帝王霸气侧漏,杀伐果断,春风吹动他金线绣着龙纹的袍角,带来一阵冷厉。 陈太傅思及被强行打发去地宫守墓的太上皇,后脊无端冒出一阵寒意来,今日冒死劝诫无果,只怕来日项上人头不保。 活到这把年纪,陈太傅不惧死,却不得不考量家族后辈,当即惶惶跪下请罪道:“老夫失言,多谢圣上不杀之恩!” 第93章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 赵珩看在陈太傅自幼贴身教导,事事为他考量筹谋,某种程度上亲如父亲的份上,才耐着性子,隐忍不发。 若换作旁人,早治个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的罪名给拉下去了。 宋知意从呆怔里回过神,扭头看了眼长跪不起的陈太傅,扯扯赵珩袖子道:“太傅也是一番苦心,我并不介怀的。” 赵珩脚步顿了顿,神情有些严肃地问:“所以你也觉得老头子说的在理?” 废除后宫的旨意颁下来,前朝已闹翻了天,群臣所言也不过是陈太傅那番话。他恩威并施,将这质疑的浪潮死死压下来,是以才回迟了。 可若是心爱的姑娘也觉得他此举不妥,要帮着外人来劝他收回成命,那他为她、为她们的今后义无反顾对抗亘古不变的祖制和群臣激昂的言论,又还有什么意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向来最伤人心。 等待回复的每时每刻,赵珩那颗心都在焦灼跳动着。 可这是关乎政治朝堂,乃至一辈子的紧要大事,宋知意不能轻飘飘的给出回复。 她认真思忖一番,才说:“起初我确实觉得陈太傅说得不错,在家时爹爹亦有叮嘱,毕竟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例外,必要承受世人极致严苛的批判与要求,以我如今的年龄阅历,并不敢保证做到叫世人无可指摘,心服口服。” 听闻此话,赵珩一颗心顿时被揪了起来,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紧凝着宋知意。 她轻软动听的嗓音仿佛一只无可撼动的铁掌,牢牢牵扯着他的喜怒哀乐,三言两语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抛上云端,稍不留意,却要坠落万丈深渊。 这时宋知意转身望着他,眸光清亮,盈似秋水,“可你来了,你说了一番能叫陈太傅哑口无言的话。你还说我千好万好,必定是一代名后,我呆得许久都回不过神,忍不住问自己,我真的是你口中那个无可挑剔的妻子吗?” 宋知意停顿了一瞬,赵珩呼吸跟着一窒。 当然是! 他心中有道声音在竭力呐喊,可他并不打断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可,他听到知意说:“我不是。” 赵珩身子微僵,平地似有狂风起,叫他顷刻从云端跌落下来,等待他的,却不是寒心的深渊,而是一汪柔软温暖的春潮。 宋知意瞧着赵珩那阴沉可怕的脸色,愈发笑得眉眼弯弯,“人无完人,我好玩好吃,贪财,偶尔也会恃宠而骄,是你一腔热烈的爱意让我变得完美无瑕,无处挑剔。我心里好高兴,得夫如此厚爱与深信,畏缩犹豫算什么呢?我宋知意要珍之重之,努力成为真正名垂青史的一代名后!我要让他们好好看看,你是多么慧眼如炬,目光独到!” 给残疾疯太子冲喜 第91节 她自信昂扬发着光,字句坚定有力量,赵珩怔了一怔,待回过神,眼角眉梢都不自觉染了笑意。 他就知道,他的知意从来不是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的柔弱姑娘。否则他怎会被她深深吸引,深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赵珩轻轻把知意抱进怀里,心满意足的同时,也有些自责,倘若他做得再细致周到些,怎会叫陈太傅这个老头儿跑来说三道四? “淮清,你可以再说一遍给我听吗?”胸膛里传来娇羞的软声,赵珩微微松开双臂,垂眸看到宋知意泛起红晕的脸颊。 她有些懊悔地嘟囔:“方才我都呆住了,没怎么听清,好可惜……” 赵珩忍俊不禁,俯身下来捧着她温热柔软的脸颊,对上她期许的目光,字句清晰,温润如玉:“我的妻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善良仁慈,坚韧勇敢,便是遇到塌天大祸亦能谋略得当,沉着冷静,我若没有她,便没有今日,这样千好万好可遇不可求的姑娘,日后只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后。” 宋知意眼里的光亮更为夺目璀璨,赵珩心软了又软:“你喜欢听,我大可说上千万遍。” 宋知意欢喜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又觉得此举实在幼稚。 如今她可是皇后!大庭广众之下跟夫君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 宋知意清咳一声,端正了腰背,也不赖在赵珩怀里乱拱了,一本正经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你呀。”赵珩摇头一叹,笑意更深,原本想亲吻她,也忍住了。 其实是否成为一代名后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她开心就好。 二人回了宜春殿,赵珩才重新把知意揽到腿上坐着,倾身覆来,没想到竟被拦了一拦。 赵珩还是头一回被拒绝,不禁微微蹙眉:“难不成当了皇后就不给亲了?” 宋知意红着脸摇摇头,只问:“你忙完了吗?” “那是自然。”今日朝事已毕,连月的繁忙也已令赵珩感到疲惫,他只想陪她,“帝王亦是凡夫俗子,与爱妻亲近无可厚非。” 说着,赵珩再一次倾身而来,却不料,宋知意直接从他怀里钻出去了。 赵珩不明所以,眼神幽怨得很。 宋知意笑得不行,“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哦?”赵珩挑眉,来了兴致。 宋知意神秘兮兮地找来一根和赵睦玩捉迷藏时用的布条,动作轻柔地系在赵珩双眼,只道:“你等我。” 赵珩无奈笑笑,成,等便等。 视线漆黑,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无声。赵珩闭目养神,边想着,她到底在弄些什么,要这样久? 该不是骗他好玩吧? 那待会可就别哭卿卿地怪他欺负人了。 赵珩很有耐心,既不出声催促询问,也没有悄悄解开布条偷看,直到眉心传来一道似有若无的触碰,如同羽毛拂面般,勾得人心痒痒的。 布条被解开了,他缓缓睁眼,初时视线有些黯淡,一抹灼烈似火的大红色映入眼帘,黯淡的视线顷刻被点燃。 赵珩看到身着大婚喜服,美得不可方物的知意,整个人为之一怔,眸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艳来,热烈张扬的红色格外衬得她明媚动人,他望着她,好半响没有反应。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堪堪回神,难得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叹道:“好漂亮。” “那是当然啦!”宋知意轻哼一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圈,镶嵌珍珠与宝石的裙摆层层叠叠,荡起令人遐想的弧度,“我早说过,你若是见了我穿这身喜服,定会被我的美貌所折服,我怕你等急,妆容无法还原至大婚当日了。” 赵珩便也想起那一夜,他似乎还冷言冷语地嘲笑她少自以为是。 幸好她心胸开阔,不曾在意那些。 赵珩起身拉过知意的手,情不自禁再叹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未施粉黛已是美极。” 宋知意白皙胜雪的脸颊慢慢浮现两抹绯红,正是最恰到好处的胭脂。她也正是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赵珩忽然默了一默,语气低沉下去:“抱歉,是我对不住你。” 当初那场为了冲喜的大婚实则是皇权的逼迫,是带着目的的欺骗,必定办得简单匆忙,她们也不曾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剪发相挽,放入锦盒。 然而时间一去不复还,再也回不到当初,赵珩深觉亏欠知意良多,暗暗想,封后大典必要办得隆重盛大,加倍弥补她心中的遗憾。 可宋知意根本没有想到那些,看赵珩神色低落,她反而是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说什么抱歉呀?今日收拾衣物,我看到这身喜服被压在箱底,觉得有些可惜,心血来潮就想穿给你看看。你看了也夸赞了,我便满足了。月亮亦有阴晴圆缺,我并不觉得遗憾。” “傻知意。”赵珩低声喃了一句,轻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来,再把放在桌案上的布条系在她双眼,“现在换你等等我。” 噫? 宋知意有些困惑,不过也是听话地坐着等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珩去而复返,解开她眼前的布条。 一个同样身着喜袍的俊美郎君映入眼帘。 宋知意惊喜地“哇”了声,站起来,上下左右打量一遍赵珩。 自腿疾痊愈后,他身子已休养恢复往日的高大挺拔,健硕有力,只是衣袍常以玄青、墨色、紫檀等深色为主,他的心绪也时常不好,总给人一股阴沉压抑的气息。 如今穿上这颜色鲜亮的喜袍,五官英俊依旧,昳丽之姿,却宛若高悬九空的灿日,灼灼耀目。 宋知意顿时想起诗本的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赵珩的耳垂悄然漫上一抹红晕,笑道:“既然时光逝去不重来,相知相许便是良辰吉日,我们不如重拜天地,饮合卺酒。” “……拜天地,饮合卺酒!” 后半句,她们几乎异口同声。 宋知意连忙要叫庆嬷嬷准备东西,谁知还未开口,庆嬷嬷已经备好送进来了。 于是她们先拜天地,高堂不在,便夫妻对拜,倒酒入杯,交腕饮下。 两套喜服上花好月圆、鸳鸯戏水的图案在渐渐落下来的暮色里相得益彰,互相映衬。 庆嬷嬷连喜烛也备好点燃了。 宋知意喝过酒的脸颊更添几分娇憨的酡红,再拉着赵珩去剪下一缕发,赵珩接过剪子,也取她一缕乌发剪下,用红绳牢牢捆束到一起,锁进锦盒。 “礼成!”宋知意欢喜鼓掌,一把扑进赵珩怀里,念叨着,“好高兴,我好高兴呀!” 分明她们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回首这些大婚仪式,她心口依旧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赵珩被她的雀跃欢喜所感染,内心鼓燥,也不算平静。他情难自禁,把知意抱起来些,俯身低首。 可惜还没亲到,宋知意忽然想起什么来,一溜烟又跑开了。 赵珩怀里空荡荡,无可奈何地唤了声:“知意。” “来了来了!”宋知意提裙小跑过来,轻快的脚步似一只春日纷飞在花丛间的彩蝶,她眉开眼笑地朝赵珩伸出手,手心是一块雕琢细腻的同心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天不老,情难绝。”1 “我想以此当做定情信物,再好不过了。” 赵珩万分珍重地接过来,宋知意站在他面前,微微倾身,闭上双眼。 昏昏烛光下,她嫣红唇瓣娇嫩欲滴,待人采撷。 赵珩再也克制不住地吻上去。 红烛轻摇,春光乍泄,一室旖旎情迷。 …… 朝中关于废后宫的争议赵珩不再过多理会,若有当朝吵得格外凶的,便直接使了狠手段,杀鸡儆猴。 一月后,这争端渐渐止了。 毕竟连陈太傅都不曾提出半句异议了,那些老臣自然偃旗息鼓。 最有资历的老头子们一消停,王孙贵族又还有谁敢执意跟帝王对着干? 圣上曾是太子时,瑛洲治水,平定塞北,力挽越王谋逆之狂澜……功绩比比皆是,文治武功无不过人,登基后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也挑不出一丝懈怠昏庸。 他不过是独爱皇后,总比大兴土木招揽天下美人入宫,成日奢靡笙歌要好吧? 再说,皇后也是出身名门,家风品德有目共睹的。 因而在钦天监卜定封后大典及奉告祖先的吉日后,各方官员都十分尽心,协力操办出一场隆重而盛大的典仪。 那日晨光绚丽,朝霞满天。 宋知意身着繁复华贵的吉服,头戴镶嵌着璀璨宝石的凤冠,端庄秀丽,气度雍容,顺利完成大典的一应流程仪式,乘坐凤鸾来到永安殿,与赵珩接受百官朝拜。 万里无云,旌旗招展。礼官宣读册封宝文,金灿灿的日光铺在宋知意身后,她曳地的金凤袍上凤凰展翅欲高飞,整个人似渡上一圈圣洁如神明的光芒,一步步走来时,赵珩只觉她比九天华彩还要璀璨万分。 赵珩走下去,在宋知意惊讶的目光中,牵住她因为紧张而有些湿润的手,握住这方属于人间,属于他的星辰暖阳。 帝后携手,鸾凤和鸣。 文武百官、王孙贵族一齐跪地参拜这位芳龄不到二十,今朝最年轻的皇后,震声如雷鸣,响彻皇城。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