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读者是男二的》 第1章 《穿书读者是男二的》作者:lviat【完结+番外】 文案 戚明漆穿进最近追的小说《诸天星命》,成了男主手下的哑巴小弟。 在这本书中,他最喜欢的角色就是男主华也庭,最讨厌的角色是男二白厌。 因为作者发癫让男主跟男二卖腐,将本该是最强助力的男二,写成了一个只会纠缠男主,给男主事业添乱的神金恋爱脑。 为了男神的事业线,戚明漆挺身而出,阻止神金男二对男主恋爱脑发作,从此以后—— 男二缠着要男主抱抱,戚明漆:我来! 男二缠着要男主亲一口,戚明漆:我来! 男二缠着男主酱酱酿酿,戚明漆:我——不来! 神金男二邪魅一笑:不来?你觉得可能吗? 最后目标成功实现——个鬼!戚明漆发现,恋爱脑男二不再缠着男主,反而盯上了他。 戚明漆:如果我想甩掉这个死神金…… 系统:不如试试死遁? “死遁”第一次,戚明漆埋在土里三尺深,让白厌用手挖了一夜挖出来了,神经质地抱着他又哭又笑。 “死遁”第二次,戚明漆被男主捅了一刀,脸毁了,他独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默默跟在白厌的军队后方,夜里却被白厌抓了出来:“哟,这是谁家丑八怪?” 在戚明漆气哭之前,白厌将他抱进怀里:“我的我的,肯定是我的。” “死遁”……没有第三次,但戚明漆还是从白厌身边跑掉了。 再次重逢已经是多年后。 戚明漆成了受万众敬仰的大教宗,高坐于祭祀台之上。 白厌成了权势滔天的王爷,率领朝臣跪拜,两人隔着薄薄一层纱幕,远远地对视。 让所有人敬而远之、喜怒无常的厌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控扯开纱幕,将那天上月一般的人揽入怀中,肆意抚过。 “大教宗与本王的亡妻,从身形,到不会说话,完全一致。”他闻着怀里人颈侧的冷香,“就连身子也——” “一、样、敏、感。” 脑子一根筋但身体很诚实穿书后哑巴读者受&癫得让人很安心的神金恋爱脑男二攻 阅读指南: 原书男二和男主没jq,纯粹是找茬,读者和男主没jq,前期滤镜十米厚,后期会碎掉。 医学奇迹后期哑巴能说话,脸会恢复,神经病能治好,但恋爱脑治不好,因为这儿是晋江。 假的死遁,全篇小情侣甜蜜蜜,要是读出了狗血,那一定错觉-v-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轻松 日久生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明漆(小七),厌 一句话简介:读者:我没同意—— 立意: 信任是建立良好感情的基础 第1章 北国已入深冬,铁灰色的天空压在这片大地上,半空中寒风呼啸掠过枯枝,戚明漆被冷得一哆嗦,睁开眼,看见雪粒穿过枯枝干杈,温温柔柔地落在他脸上。 雪? 竟然有雪! 戚明漆精神一振,冻僵的四肢血液重新涌动起来。 他是个实打实的南方人,学习工作都在南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北方的雪长什么样。白雪皑皑乍一入眼,给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带来的冲击是震撼的。 可是……怎么会有雪? 不等他细细思考,面前忽然传来少年郎的嬉笑声: “醒了醒了,这哑巴总算是醒了!” “吓死小爷了,还以为死了呢。” 哑巴?是在说谁……说他么? “都闪开!爷爷这儿憋了好大一泡尿,看我来给哑巴清醒一下!” “哈哈哈——我也来我也来!” 四五名少年郎笑得更大声,很快,面前传来的笑声当中,多了衣物解开的摩擦声,窸窸窣窣。 戚明漆还是不怎么动弹得了,他后背枕在树身,勉强抬头朝前一看,顿时瞪大眼、倒吸一口冰冷的寒气。 身为红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笃信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还真就没见过! 十四五岁的少年精力旺盛、火气充沛,半点不怕冷的脱了裤子,大大咧咧露着鸟围上来,看来是准备践行方才口中所说的,“要给哑巴尿清醒”。 一时间,戚明漆脑中闪过网上冲浪看过的成语瞎编:满头大汉、迎男而上、男上加男、左右为男……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无厘头的时候,他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都没搞懂。 哑巴、雪地、四五名欺凌者、尿醒——等等等等,这些情节,好特么的熟悉啊! 这不是、这不是他如痴如醉、夜以继日追的一本小说,《诸天星命》中的某个剧情么?! “bingo,你想起来啦?”冰冷机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读者596423,恭喜你,祝贺你,你已经成功穿进《诸天星命》这本书里啦!”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恭喜的……戚明漆动了动冷到发痛的喉咙,试图说话,只发出“啊、唔”的气音,听着有些可怜,像是在向欺凌者求饶。 好,现在他不但知道自己穿进书了,还知道自己穿成谁了。 《诸天星命》是一本很传统的男频小说,主要围绕着男主华也庭升级成长的经历展开,呈现了这个架空王朝中,上北朝与下南国两个地处南北的政权争斗,皇族、世家和诸侯的制衡与此起彼伏,以及最最重要的,分别为南北二朝各自依仗的教派,天极辰星教与自化自在密教的厮杀。 第2章 戚明漆自幼父母双亡,大学毕业后做了个常年在外奔波的测绘狗,几乎没有关系好的亲戚朋友,没事儿就爱看看小说,某天就从某个“看不见榜”上,扒拉出来了这本书。 在穿越、系统、金手指、无限流、反套路还有穿书这些网文套路用烂了的今天,作者还在坚持写没有任何热门元素的传统文—— 实在是让人佩服。 佩服之余,戚明漆选择…… 关掉了这本书。 一看就是新人小白写的,只有新人小白才会把网络小说当严肃文学写。 后来某天坐在医院挂水,无聊时翻了阅读记录,戚明漆又想起这本书,发现作者并不是新人小白,名下作品已经有七本,都是不带任何热门元素的传统小说。 一看收藏,嗯,果不其然。 200、500、600……收藏数最高的一本,1000。 新文收藏也只有100。 好可怜。 戚明漆大发慈悲地点开《诸天星命》,当入睡读物看了起来。 但是看着看着,他就不困了,他被主角吸引了目光。 主角华也庭,下南国的四皇子,好有魅力的一主角! 什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温文有礼这种基本的外貌描写就不说了,进退有度、聪慧过人、未卜先知……嗯,看着也还是很俗套,戚明漆最看中的,其实是男主的影响力。 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男主身边也有一众追随者,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他谈笑风生,定有人甘愿低头追随他。 戚明漆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什么,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他羡慕男主有着让很多人追随的魅力,想成为男主那样的人,深深地痴迷着那个虚构的人设。 于是就“噗通”一声掉进坑,戚明漆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追更之路。 【作者有话说:本文计划下南国、上北朝,以及回到下南国,将天极辰星教和自化自在密教收于麾下,开启一统南北大业,还有征服关外、进军海上,这五个大地图,感谢大家观看支持(抱拳),不上架也不会坑】 支持!必须支持!戚明漆将账户里的所有月票都投了进去。 不过即便作者说,不上架也不会坑,但是在第一个大地图中期,他似乎就有点疲惫了,在作者有话说中表露出自己的放弃。 这时候,戚明漆连忙用“读者596423”这个身份,鼓励作者继续创作。 他每天都会在书下留言“大大加油”,不管作者更没更新,定会准时捧场,生怕作者心灰意冷弃坑跑路。但是即便如此,也治愈不了作者被冰冷数据伤透的心。 第一个大地图剧情结束后,戚明漆珍之若重地将小说从头又看了一遍,他打算一口气看到最新更新,然后就看到作者给他的评论回复。 说起来,他应该算是《诸天星命》唯一的死忠粉,但作者从来没有回复过他,这还是第一次。 戚明漆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作者的回复是这样的: 【呵呵,用不着这么假惺惺的,你是把我当电子宠物养了吧!费时费力写的设定、细节,你肯定什么都没仔细看过,每天就跟机器人一样发大大加油,ai都比你会吹彩虹屁!】 戚明漆:长期在外信号不好没法发太多字怎么你了! 他连夜狂码一万字小作文,分析男主性格、男主命运、男主事业路线,因为信号不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看见作者在最新章有话说中写道: 【我又不是写不来那些套路,现在流行的就是男主和男配卖腐吧,下一个大地图,男二白厌上线,和男主激情过招,请大家继续支持!】 摔!男频小说人作者都是隐晦卖腐,谁卖腐还这样明目张胆说出来啊,作者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会被读者喷出屎来,小心读者还把你挂在某吧、某书、某黄背景论坛等各大网络平台排雷,最后你晚节都保不住了! 可惜数据太冷,连骂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排雷的。由于男主人设暂时还没出什么问题,戚明漆这个男主死忠粉还没有转黑,他也不会骂作者,只是内心还抱着一丝希望,继续追了下去。 戚明漆很早就知道这个男二白厌,因为作者曾经提起过,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白厌会在第二个大地图,上北朝与男主相识,他是上北朝的皇子,却没有排位,只有一个“厌皇子”的封号。 他的生母是九黎族的月言公主,生父……生父貌似是个疑团,作者还没有揭露到底是谁,他出生就是自化自在密教的工具。 自化自在密教发源于九黎族,自从九黎族被下南国铁骑倾覆后,月言公主被掳走,自化自在密教就跟随公主流入中原,先是到了下南国,在前朝南帝统治期间,掀起一场巨大的动乱,后被现在的南帝驱逐,来到了上北朝,被上北朝皇帝倚重。 哦,对,现在的下南国皇帝,比较相信天极辰星教。 作为月言公主的子嗣,男二继承了九黎一族预知战祸的能力,但是这份能力并不是白得的,需要用“血饲”长期培育,才能保持预知能力有效。所以男二几乎是从一出生开始,就被自化自在密教用鲜血洗礼。 每当进行“血饲”时,要用鲜血泡浴、饮下鲜血、吃食带血生肉,这样才能激发他预知的能力。 当然,用的都是牲畜。自化自在密教认为用人类血饲更佳,但这方法太过于残暴无道,之前在下南国就引发过百姓怨怒和动乱,所以现在被上北朝皇帝明令禁止了。 第3章 由于常年浴血,受密教的偏门邪术影响,男二的外貌不但变得诡异阴邪,性情也是十分恶劣,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作者对男二是这样介绍的: 【虽然看起来是个神经病反派,但他是受制自化自在密教,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智,男主发现他被密教控制后,寻求天极辰星教帮助,剔除男二血毒,让他找回智,后来男二挑起上北朝皇帝与密教矛盾,帮助男主回到下南国,控制密教削减上北朝国力,为男主统一南北提供极大帮助,是男主升级路上的最强垫脚石】 嗯,不错,男神的垫脚石好啊,但既然是最强垫脚石……垫脚石就该有垫脚石的样啊,恋爱脑属性是什么鬼! 自从作者因为数据太冷没人看,还把唯一的死忠粉当成是养电子宠物的,整个人就崩坏了,连带着男二也开始崩坏。 他不再是男主的最强垫脚石,而是男主的最强绊脚石。 男主说,我希望得到xx情报,我知道只有你有。 男二回,你先亲我一下。 男主当然不会真的亲他,于是男二当然没有把情报给他,导致男主被人狠狠阴了一把。 男主说,我跟xxx才没有什么暧昧关系,他只是我的小弟。 男二回,我不管,我已经帮你将他赶走了。 于是男主失去了未来的一员得力大将。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自从男二上线后,整个剧情只能用“屎”来形容。戚明漆越看越看不下去,狠狠摔了自己偷偷打印出来的《诸天星命》。 心里只有一句“草泥马”想说。 作者好像还挺满意: 【男二这外貌,这性格,这条件,写成恋爱脑人设非常适合!】 在原文中,对男二是这样描述的: 【白厌生得昳丽俊美,身形修长骨肉匀称,全身上下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角度,都是完美得体的,众人只会赞叹他是上天鬼斧神工的造物,却不知他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一团华丽,内里却是腐朽、腥臭的。 由于从小到大需得进行“血饲”,他的外貌变得惨白阴冷,嘴唇如血一般艳红,眉眼间是化不开的阴郁和暴怒,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修罗。 他戴着一对赤红枫叶形耳坠,永远穿着一件近黑的绛色朱衣,掩盖身上沾染的血迹,不管什么季节,即便是上北朝最冷的寒冬。他似乎从来都不会感到冷,因为他饮尽鲜血,全身都是炽热滚烫的,所以总是敞开上衣,露出苍白的胸膛……】 敞开上衣、露出苍、苍白的—— 戚明漆被冰晶雪粒遮掩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袭暗红色的身影,墨色长发披散随风飘拂,敞开上衣,露出苍白的胸膛,枫叶形耳坠如血一般炽盛。 那人站在渺渺茫茫的雪地里,白雪铺就诗情画卷,他就好像被肆意泼洒而成的红梅。 【眉眼间是化不开的阴郁和暴怒】 但是他忽然展眉笑了一笑,那股子浓郁的邪气就被冲淡许多。 欺负戚明漆的小崽子们好像也注意到他,纷纷不动了,眼中出现畏惧和忌惮,裤子还拎在手中,屁股冻得发红。 男二说:“脱啊,怎么不继续脱光了?” 他歪过头,打量几个小崽子胯|下:“正好最近月言公主不知为何烦躁得慌,我看看谁的大,给她送过去伺候着。” 第2章 几个小崽子忙不迭提上裤子,恼恨地望着厌。 戚明漆也反应过来,月言公主不是男二他妈么,这说的是什么鬼话,给自己亲妈找鸟大的男宠,这就是男二美丽的精神状态么?没想到穿进书里来,最先见到的不是他最敬爱的男神,反而是这个神金恋爱脑。 而且没有记错的话,小说中说即便有男二这个接班人,月言公主也没有被自化自在密教放过,反而让她食入更多的鲜血、生肉,弥补流失的预知能力,最后导致月言公主变成体型庞大、浑身堆满油脂的怪物,被密教养在密宫中,体型占据半个宫殿,头几乎顶到房梁,已经无法用“人”来形容,没有半点智,只会傻坐着等人送来活牲口,然后整个塞进嘴里。 当时戚明漆看到这一段,感觉怪恶心的,心想男二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小崽子们大概也想起月言公主的这般姿态,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纷纷瞪着厌,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他们基本都是世家、甚至是皇族子弟,被送进宫里禁卫磨炼,说白了也就是来混个功绩资历,为的是来日晋升有一块漂亮的跳板。平日在宫里不务正业,偷鸡摸狗、喝酒赌博不说,欺负从下南国来的质子身边的哑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没人敢跟厌叫板,虽然只是没有排位的“厌皇子”,但北灵帝非常宠爱偏袒厌,在所有皇子当中,他得到的待遇是最好的。不但如此,厌经常做出些大不韪的事情,说出顶撞冒犯的话,都被皇帝轻轻揭过,几乎一概不追究。 这样一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头上还有天子罩着的人,谁敢惹他呢?只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宫里几乎每一个人看见厌,都像是看见瘟神,只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不知道哪个小崽子喊了一声:“我们走!” 四五个少年郎呼啦啦的散了,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厌依然站在原地,没拦着他们,神色略显阴郁,也不看不远处还坐在地上的戚明漆。 第4章 等一下。 戚明漆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他依然没记错,这段剧情在原文中,应该是哑巴被那几个小崽子尿了满头满身,狼狈回去找男主,这剧情还没发生,尿尿的人怎么就跑了呢! 戚明漆早已对《诸天星命》中的角色如数家珍,所以很清楚自己穿成了谁,本书中唯一的哑巴,男主华也庭的伴读,下南国安定侯的第七个儿子,从小因为不受重视,在书里只有个名字“小七”的炮灰。 在第一个大地图下南国中,男主华也庭乃是贵妃所出,颇受南赫帝宠爱,贵妃母家也是个权势滔天的世家,华也庭出身权贵优渥,本来该顺遂度过一生,却因为贵妃母家犯了大错,正好北灵帝依仗男二的预知能力大举进攻下南国,南赫帝迫于朝中压力,不得不送出华也庭,前往上北朝做人质。 自此,开启第二个大地图。 作为伴读的哑巴小七,本来也不被父亲安定侯重视,在侯府几乎没有一席之地,便忠心耿耿地追随男主,来到上北朝做人质。 写作男主伴读,实际上是男主的替罪羊。 真替罪羊,不但要替男主背锅,还要为男主挡祸。 下南国重视的天极辰星教,自从上任大教宗离世后,很长时间都没有首领,但他们仍然践行使命,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天命之人。 男主华也庭,自然就是这位被选中的天命之人。 天极辰星教研究星命术,用星象历法演算人的命,他们认为,每个人按照生辰八字进行演算,都可以找到自己在天空中对应的星星,只要观测星星的运行轨迹和状态,就可以预测这个人的命数。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戚明漆当然对这两个教派奉行的念都是不信的,尤其对所谓“星命术”嗤之以鼻——作为测绘狗奔走在外,他无聊时记过天上星星的位置,以备工作所需,很清楚这玩意儿,跟人的命运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是小说嘛,图的就是一个爽一个快乐。自从知道男主的命星是北斗七星中的摇光破军,戚明漆在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都会忍不住往那颗星看一眼。 那就是男主的命星诶!怪不得这么闪耀! 咳,话说回来,自从天极辰星教认定男主是目前找到的最佳天命之人后,为了保护他,便用生辰八字推算,找到一名契合他命数的婴孩,作为男主挡灾消祸的“福星”。 小七就是这名“福星”。 看起来挺重要,实际上也没那么重要……因为下线得挺早。 《诸天星命》中几乎没怎么提过小七这个角色,唯一认真讲他的故事,正是这段“哑巴被贵族子弟尿一身”的情节。 这段剧情也是男主和男二关系改变的重要转折点。 小说中写,小七被欺负后回去找男主,男主忍不下这口被侮辱的气,跟北灵帝告状。 北灵帝刚好有敲打这几个世家的想法,于是借题发挥,敲打了几位诸侯王公,其中就包括梁王,引起梁王不满。 梁王的封地靠南,算是南北来往的一个重要枢纽,由于这次事端,当某次南北再度发生冲突,需要他发兵支援时,梁王故意拖延发兵,导致上北朝从流城被屠城,北灵帝迁怒身为质子的男主,梁王又添了一把火,趁宫宴让妹妹诬告男主调戏自己,更让北灵帝愤怒难当,几欲杀之。 最后男二出手为男主解围,当然过程还是很“恋爱脑”,结果是他让男主牺牲小七,替他认下调戏梁王妹妹的罪,小七被活活杖责而死。 戚明漆:系统,我不要做哑巴,好不容易见到我男神,我要跟他倾吐衷肠! 系统:呵呵,闭嘴吧,曾经你还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而现在你没得选。 戚明漆:那你告诉我,我穿书是干嘛来的? 系统: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啊不对,是拒绝ooc! 系统:你不是抱怨作者把男二写成恋爱脑,影响男主事业,导致剧情崩了吗?现在就给你一个修正的机会,将男二的ooc修复,阻止恋爱脑破坏男主的事业线。 这听上去……简直完全没有拒绝的由啊。 戚明漆:好好好,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该给我发布任务了? 系统:呵呵。我只是负责指导你穿书,介绍前因后果,接下来,你就要靠自己去完成修正了。 戚明漆:等等,我一个哑巴怎么能完成?除非你让我穿成皇帝。 系统:呵呵,因为我不想跟你这个暴力狂共事。你还记得大明湖畔被你砸的那本打印书吗? 戚明漆:…… 戚明漆:我还记得。可我不是乾隆,你也不是夏雨荷,我们就不能重新来过么? 系统:不行,因为你摔了我,现在我对你有pdst了。 pdst是什么鬼,是ptsd才对好吧。 戚明漆不敢反驳系统,小心翼翼的:那要不要来一份kfc? 系统:一份kfc就想把我收买?起码两份! 系统:呸,什么kfc。总之,我要先走了,你自己加油吧。 然后系统就消音了,从此之后……戚明漆就是孤苦无依的哑巴小七。 他说不了话,还不会哑巴跟人交流用的手势语,甚至考虑暂时都不要写字,怕被人看出,他不是原来的哑巴小七。 戚明漆扭过身,双手撑在雪地上,膝盖顶在地上支撑起身体,勉强爬了起来,动作迟缓地拍去身上和头发上堆积的雪花。 第5章 厌还没有走,远远地站在雪地中,他没有穿鞋,赤脚没入雪里,只看得到苍白的脚踝。 听见戚明漆起身动静,他终于将目光投来,瞳孔如同黑曜石,周围却还有一圈不明显的红。 小说原文中说,男二眼睛如此这般,也是受“血饲”影响。如果他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这圈红色还会向内扩散,让整个瞳孔都变成红色。 戚明漆想了想,自己只是个小厮,男二是个大人物,毕竟帮他解了围,离开前起码要打声招呼。 那么问题来了,不会手势语的哑巴怎么打声招呼? 戚明漆心下一横,决定连蒙带猜乱比划一通,反正男二肯定也不懂手势语,意思到位就行了。 戚明漆想做手势:谢谢。 他比划完之后,厌的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没什么动静,神情也是淡漠的,略带有几分邪气。 戚明漆猜他可能是想观赏雪景,大概也不想让人打扰,于是自己悄悄地走开了。 望着他一瘸一拐离开的小小身影,厌微微眯起眼睛。 那个人好像是从下南国来的质子身边的人,应该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刚才做的手势语是什么意思来着? 少管闲事? 真有意思……从他记事开始,就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厌眼睛里的红色扩散了几分,他忽然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抬起脚一看,一枚赤红的野果已经被他踩烂,在雪白中渗开浅红色的果浆,看起来就好像血的颜色。 这样的认知,让厌变得焦躁起来。 他刚结束每三个月一次的“血饲”,在这个时候,他是非常非常厌恶看见血的。 虽然从小就要接受血饲,为了催发他的预知能力,大部分时候都在与血打交道,但他始终没办法忍受腥恶的血气,厌恶那种味道,厌恶那种颜色。 厌的心情变得十分恶劣,他沉着脸,召来随行侍从。 随侍卫官和北灵帝指派给他的内监很快就来了,厌指着面前的树说:“把这上面的果子,全部给我打了,一个不留。” 随侍卫官是一直跟着厌的人,早已知道自己主子是个难以捉摸的人,这就准备动手打果子。内监却咋咋呼呼道:“哎呦殿下,这果子长得好好的,怎么惹着您不快了?” 厌听得生烦,抬脚将他踢进旁边泄洪道,摔得内监痛呼,估计腰给摔断了。 厌转头吩咐随侍卫官:“我去下南国那个质子那里,不必跟着。” 第3章 等到走了一段路程,身上暖和起来,戚明漆才感觉到后背、膝盖和手臂都有明显痛楚,看来在他穿进书里之前,那几个混小子殴打过这具身体的主人。 他搓着手,回忆《诸天星命》中的原文描写,找到身为质子的华也庭被安置的住所。 【华也庭到达北朝宫廷,拜见北灵帝,北灵帝令华也庭下榻于冬信馆,即自皇宫西北门往外走,见到的第一座府邸就是……】 戚明漆:谢谢作者的详细描写,也谢谢我自己全文背诵,男神我来啦! 冬信馆的大门开着,雪还在下着,纷纷扬扬的,给天地添上更多的纯白。 戚明漆一踏进门,就看见长身玉立的男人站在院落中央,背着手,从四四方方的一片窄小天地,望向更远处的苍穹。 戚明漆:男神,好帅,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帅,不,比想象中的还要帅。 又看着他身影有些落寞,想到男神沦落至此,不免觉得心疼。 华也庭却听见门外脚步声,低头转身看来,见到戚明漆走进来,眉眼间露出温和笑意:“小七,你回来了?” 戚明漆点点头,胸腔中那颗心脏,不受控制地用力跳动。他走向日思夜想期盼见到的人,就好像小粉丝终于在线下见到爱豆,手脚紧张到冰凉,双腿战战,几乎都要站不稳。 戚明漆:啊啊啊,我要是可以说话该多好!我要男神先在我脸上签满他的名字! 然后再一辈子都不洗脸! 华也庭走过来,他比戚明漆高了许多,低头捧着戚明漆的脸,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呃呃,原来脸上也有伤么?戚明漆碰了碰自己的脸,这才感觉到疼痛,还好没有让男神在他脸上签名,怎么也得用张好脸让他签吧。 他着急地比划着,摇了摇头,想传达自己没事的意思。 “没事?”华也庭见他摇头,似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出门小心一些,遇到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戚明漆:呜呜呜,男神好温柔。 华也庭松开手,没再多问戚明漆是怎么伤的,只是叫来管事,带他去换身衣服、处伤势。 见戚明漆眼神还黏着他,华也庭微微笑道:“快去吧,你可是我的小福星,一定要好好的才是。” 戚明漆被他那句“小福星”苏到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啊,我可是男神的小福星耶。 戚明漆:我一定要守护最好的男神,帮助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他成为天下至尊之人! 管事正要领着戚明漆离开,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既好像是走在雪里,又好像是雪落下的声音,来得很快,快到戚明漆还来不及跟管事走开,穿深红朱衣的人就已经出现在冬信馆门前,门内三人皆是一怔。 第6章 华也庭最先反应过来,他曾经在宫宴中见过厌,这位性情古怪、外貌打扮都异于常人的皇子,特征十分明显,即便没有见过,只听旁人对他的描述,大概都能第一眼认出来。 华也庭连忙迎上前,低头拱手做礼:“可是厌殿下?庭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看见男神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戚明漆更心疼了。 男神本来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却因为寄人篱下,不得不收敛锋芒,而且,男二还是上北朝所有皇子当中,最值得讨好亲近的一位,之前从来没有给过男神眼神,今天突然上门拜访,男神才会这么受宠若惊。 厌走进门来,殷红的嘴唇动了动,语气不咸不淡:“庭公子免礼。” 华也庭奇怪厌为何突然上门拜访:“殿下今日做客冬信馆,不知所为何事?” “没别的事。”厌的目光从华也庭脸上,转移到他身后的戚明漆身上,然后再转开来,“只是想来看看,庭公子每日都在忙些什么,忙到连关心手下人的时间都没有。” 华也庭愣了一愣,忽然注意到厌看过身后戚明漆,反应过来什么:“难道说……小七在外面伤着,厌殿下出手帮了他?” 不等厌回答,他赶忙又说:“小七身有缺陷,自幼无法开口言语,想必无法好好向殿下表达谢意,若有怠慢和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自幼……么? 厌微微眯了下眼,他注意到华也庭用的是“自幼”。 那是不是可以解为,并非是先天缺陷? 厌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听说下南国对天极辰星教多有仰仗,庭公子曾经在南朝宫廷中时,就在天极辰星教帮助下,寻找到一名庇佑自己的‘福星’,就是这个小哑巴么?” 华也庭笑笑:“倒也算不得什么‘庇佑’,求个福气和心安罢了。而且小七乖巧,从小便出入宫廷伴我读书,带在身边很是贴心,听说我要来北朝,他也坚持要跟着来,让我这他乡客的孤愁消减了不少。” 南质子的“福星”,果然是这名小哑巴。 厌拢在袖中的双手相互摩挲着,他低垂着眼,遮住扩散了一些红色的瞳孔。 厌抚弄着手指,慢慢地又开口道:“不错,刚才在外面,我是帮了他……” 华也庭回头朝戚明漆看了一眼,戚明漆收到男神眼神,连忙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殿下大恩大德,我在此替小七谢过。”华也庭小心翼翼地说,“小七既然是我的人,我就有代他报答殿下恩情的义务,殿下如果有任何吩咐,我定当竭力而为之!” 戚明漆:男神!男神太温柔了吧!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揽! “嗯……”厌沉吟道,“既然庭公子这样说,那我想要什么样的补偿,都可以么?”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华也庭虽然察觉哪里不对,但他没细想,只是习惯作保守回答:“这是自然,只要是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 厌抬头望着房檐下凝结的冰锥:“很好。我确实有一件想让庭公子做的事情,就作为回报吧!” 戚明漆忽然看见了厌的眼睛。 瞳孔边缘的那圈红色扩散开来,将瞳孔外围染上血色。 男二在兴奋? 戚明漆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油然升起。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姨夫要来之前的征兆…… 呸,什么大姨夫,应该是那种命中注定的,它—— 厌微微勾唇,那张极红的嘴唇显得更为淡薄。 他轻笑着开口:“你亲我一下,今日恩情便一笔勾销。” 华也庭:“……” 戚明漆:啊啊啊啊啊啊! 那命中注定一定会发生的、男二恋爱脑发作纠缠男主的情节,它!真的!发!生!了! 作者我恨你一辈子! 戚明漆身旁管事也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华也庭风中凌乱了一会儿,身形不稳地勉强站好,笑容都挤不出来:“哈、厌殿下,您莫要说笑……” 厌收起笑意,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从来不说笑。” 华也庭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 眼见他表情管将要失败,戚明漆知道,已经到了该他上场的时机了! 他一定要阻止男二对着男神恋爱脑发作,给男神的事业线带来无法挽救的破坏,所有的后果和侮辱还有什么的,就让他承担吧。 嗯,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戚明漆深吸一口冷气,冷冽的空气冻得他肺部生疼,脑子倒是无比清晰起来。 他从管事身边走过,走到还回不过神的男神、和还在等一个回答的男二之间,气势昂扬,目光坚毅地盯着男二,然后抬手做手势—— 等一下,“我来亲你”应该怎么表达? 戚明漆抚额:……淦呐。 那就表达“我自己来报答你”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戚明漆胡乱做着手势,想向厌传达这么一个信息,他要自己来,不要华也庭代替自己做这种事。 只不过,这一通手势比划下来,落在厌眼中,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再次眯起眼,眼神骤然变得危险:“你要和我打一架?” 戚明漆:…… 这一刻,想掐死作者和把他弄到书里来的系统的心,达到了极致。 厌笑吟吟的,瞳色似乎更红了一些,他好像变得更加兴奋起来:“真是一只护主的小崽子……怎么,嗯?你真的要跟我打架?是么?那就来吧。” 第7章 戚明漆连忙摆手摇头:男二你听我解释,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啊! 可是厌好像完全没看懂他的意思,而是朝戚明漆又走了几步。 戚明漆感到了阴冷的压迫感。 男二和他的男神都是已经成年的男性,身高相差不大,但他还只是个差点成年的小跟班,不知道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身高也让戚明漆不是很满意,总之往那一站,打架什么的完全没有优势嘛。 戚明漆痛苦面具。 眼见厌已经来到面前,并且伸出手,戚明漆既打不过他,当然也不敢向这位殿下动手,只能闭上眼,等待接下来的命运—— 厌朝戚明漆伸过手,用力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大概是觉得好玩,脸上又露出那种看起来阴寒的笑容:“小家伙,你不是很横嘛,还手啊,不是说要打架吗?” 叫谁小家伙!戚明漆怒了,他在现实中比现在可要高多了,好吧,虽然还是没有男二高,但才不是什么小家伙呢! 不就是还手吗,他才不管了,还手就还手,过后要收拾他就收拾他,大不了豁出去死了让系统给他重开,正好下次不要做哑巴了。 戚明漆从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啊啊”声,眉梢都带着怒意,扑向厌,抱着他的腰,狠狠地撞向后方墙壁。 事实证明,男二就是觉得逗他好玩,因为将男二这个比他高的成年男人推到墙边,戚明漆并没有用到想象中的那么大力,男二完全是顺着他扑来的力气,自己退到墙边的。 厌躬下腰,“扑哧”一声,发出一连串笑声。如果看不到他略带邪气的外表,只听声音,他的声音其实是很好听的,笑声也是。 趁着戚明漆还抱着他的腰,厌抬起手摸到戚明漆后背,继而向下摸索,在他尾椎处点了一下,声音低低地问:“有这么生气?” 不知道那是什么手法,戚明漆却很明显感觉到尾椎一阵酥麻,他松开手捂着屁股跳起来,跳到一边,脸红地瞪着厌。 厌好像被他的反应逗得更乐了。 就在这个时候,冬信馆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数名内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为首的那名内监板着脸,朝戚明漆高声呵斥:“大胆奴才!竟敢对厌殿下动手动脚,你这礼数是哪家教出来的!” 戚明漆仿佛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对、对啊,他好像,好像给男神惹麻烦了,男二那种身份的人,他是怎么敢动手的? 他犯下什么错,最后声名受辱的,终究是男神。 华也庭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戚明漆身旁,语气急促地低声道:“小七,赶紧跪下。” 戚明漆脑子里空空的,听见男神说什么、他就照做,双膝一软,便跪在雪地中,视线中只看得到厌暗红色的衣摆,和没有血色的苍白脚踝。 华也庭也跟着单膝跪地:“小七不懂事,请殿下恕罪!” 戚明漆在茫然中抬头飞快看了一眼,好像看见厌脸上的笑意淡了,又变成熟悉的暴躁和阴郁。 厌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麻烦”,扯过衣摆,转身便离开冬信馆,门口那一众内监见他离开,连忙跟在身后迈着小碎步随行。 等到冬信馆彻底安静下来,华也庭才来扶起戚明漆:“小七,起来吧,没事了。” 戚明漆满心愧疚,他感觉到自己不但没有给男神帮上忙,反而连累了他,连忙做手势想表达歉意。 “没事,没事了。”华也庭抓住他的手,“别怕,先跟管事去处伤,别想这么多。” 戚明漆被感动到鼻子一酸。 即便他惹了很大的麻烦,男神还是这样耐心地安慰他。 男神真的天下第一好! 跟着管事回屋处伤口时,戚明漆顺便捧着铜镜照了照自己。 虽然穿到书里来,但脸还是他原来的样子,只不过应该是他还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嗯,有种帅帅的少年感。 看来还有长高的空间。戚明漆心想。 处好后,管事收捡清点着药材,然后跟戚明漆说:“小七啊,这儿有几味常备的药用光了,我写个清单,待会儿你拿公子的牌子,去御药局走一趟。” 戚明漆点点头,接过管事写的清单,又跟华也庭要了牌子,这就出门去御药局拿药。 虽然从来没有在上北朝的宫廷中走过,好在作者小说中将出现过的位置写得比较详细,戚明漆记下来,很多地方都找得到,正好省去问路的麻烦。 《诸天星命》的作者就有这个习惯,将很多不起眼、看着不重要的东西,他都一定要描写得非常详细,以求“让读者更有画面感”,但戚明漆见过有别的读者评论: 【作者这是在水字数吧!】 呵呵,等你们穿进书里来,发现自己在偌大的皇宫里,只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到那个时候,你们就会想念作者事无巨细的描写了。 天色渐晚,温度逐渐低了下来,身为铁血南方人,戚明漆习惯不了这种冷,他拿了药从御药局出来,快步返回冬信馆。 途中经过内侍院,戚明漆刚从门口两座石像前走过,里面突然鱼贯涌出七八个内监,拦住他的去路。 有个内监悄声跟为首的大内监说:“就是这名南质子手下的哑巴奴才,今儿白日惹了厌皇子不快,这一整天到现在,心情都不甚爽利。” 大内监正愁找不着路子讨好拉拢厌,岂能放过这天降的好机会?当即大喝一声:“给我拿下,拖到厌皇子宫门外杖打!” 第8章 第4章 几名围住戚明漆的内监上前来,七手八脚架住他,不让他有机会逃跑,一人还要伸手去捂嘴,旁的人说了声:“不用捂嘴,他是个哑巴!” 戚明漆挣扎不停,但还是免不了被拖走的命运。一行人来到厌居住的崇云宫,只见大门开着,大石铺成的宽阔道路直通游阙楼宫门,尽头是高耸陡峭的同色阶梯,不管是阶梯,还是这条路,虽然有白雪覆盖,隐约可见表面蒙着一层暗淡的红色,砖缝里也有洗刷不掉的陈年血迹。 北灵帝对厌偏宠有加,特意为厌在崇云宫建了一座“游阙楼”,有七层,一层是接人待物、厌日常“观血礼”的地方,第七层才是厌平时住的地方,那里应该算是皇宫的最高处,他坐在阁楼栅栏前,可以一边饮酒,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 崇云宫里没几个伺候的人,厌不喜宫人围着自己转,平时身边除了几个管事的,就是他从自己军队里带来的随侍卫官。这会儿大概是厌出门去了,人都跟着一起出门,崇云宫里便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找不到。 大内监在楼梯前停了下来,左右打量这带红的地面,眼里不加掩饰的冒出些厌恶。 除了每三月一次的“血饲”,自化自在密教还要求厌平时“观血礼”,也就是把人拖到厌面前来,或是放血,或是杖刑慢慢地打到血肉模糊,总之一定要让厌看着活人的鲜血,借以使他保持对血的适应。 这是北灵帝与密教各退一步相互妥协的结果,密教不得用活人进行“血饲”,但是相应的,北灵帝要将宫里需要处死的罪人都送到崇云宫来,用作给厌“观血礼”。这地方处死的人多了,长此以往,崇云宫这条路和楼梯上,便凝结了冲洗不干净的斑斑血迹。 大内监捏着嗓子道:“就这儿吧,把人按住了,拿东西给他塞着嘴。慢慢的打,先打得见了血,等厌皇子回来了再继续。” 戚明漆被按在楼梯底部的雪地里动弹不了,几个内监将厚厚的冬衣给他扒开来,露出后背,他嘴巴被堵住,连“啊”的叫喊声都发不出来。 这些人既然是要他见血,当然不可能只打屁股,第一棍杖落下来,就直直地打在他背脊上,戚明漆干呕一下,嗓子里冒出一阵腥甜的血味。 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苦楚,十几棍子下来,整个背部皮开肉绽,行刑的人完全没收着力气,就是要他肉开血出。戚明漆痛到意识模糊,脸颊边和脖颈间全是冷汗,喉咙里一直有血往外涌,全被嘴里的布料堵着又倒淌回去。 这时候,大内监终于出声了:“行了,我看差不多了。” 几名内监收了手,拄着棍杖站在一旁,戚明漆半昏半死,埋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后背的血淌进雪里,将身下那一片雪化了些,也染上斑驳淡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算算时间,厌也该回来了。大内监双手拢在袖里,张着脖子往崇云宫外面看,翘首期盼厌的归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厌便面色阴沉地带着人从外面回来。 崇云宫见得着的人是被他带走了,但并不代表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在后面厨房伺候的小丫头早先就听见前面动静,偷看了几眼,看见内监们按着一个人在台阶前打,连忙缩头从后门溜了出去,禀告给厌。 厌从华也庭那里离开后,就在自化自在密教的宫殿里呆着,听说有人在他宫里打人,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回来一看,当真是这样。 远远的还能看见台阶下一滩血,厌心烦意乱,隐约已经好像闻到令他作呕的血气,对这群自作主张把人带来他宫里打的内监们厌恶不已,连带着也厌烦那个犯了错被打的人。 啧,什么时候犯错不行,非得挑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厌赤脚走过雪地,从内监们面前过去,挨个看了看他们的脸:“这是在做什么?” 被他略带邪气的眼眸一扫,大内监只觉得无形威压迎面扑来,连忙低头弓腰:“殿下,听说这个狗奴才冲撞了您,正好让我碰见,怎么能放着不管?这就把人逮过来教训一番,听说您要‘观血礼’,还在等着您回来继续呢。” 厌没说话,走到台阶前那个裸着后背昏死过去的人面前,那人看着身形瘦小,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他抬腿,用脚尖抵着肩膀将人拨了过去,翻一个面,心血来潮地想看看又是哪个倒霉鬼。 刚一翻过来,他就看见白天那个小哑巴面无血色的可怜小脸,鼻尖沾着雪,嘴巴边上溢出蜿蜒的血迹,腮帮鼓起一团,显然是被人塞了东西在嘴里,双眼紧紧闭着,似乎在昏迷中也很痛苦。 厌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身后大内监还在笑着说:“殿下,您看这‘观血礼’,是不是要继续下去?” 厌转过身,语气平静地对随侍卫官说:“黎云,把人抱进去疗伤,让厨房煮点驱寒的汤药。” 大内监哑了声,虽然厌看着没什么情绪,但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无端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侍卫官中走出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俯身将雪地里的戚明漆扶了起来,小心避开鲜血淋漓的后背,扛在肩膀上进了游阙楼。 厌这才又转向那几名内监,微微笑了一笑:“几位公公今日辛苦了。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你们几位先在此等候一会儿,待我换身衣服,再来犒劳几位。” 第9章 说完后,他也不等内监们作何反应,也跟着回了游阙楼。那些随侍卫官却没有跟上他,而是分散开来,将崇云宫的宫门给挡住了。 这是几个意思? 内监们不敢言语,相互用眼神交流着,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不安,却也无法,退又不能退,只能等着厌出来。 厌换了一身衣服,从楼上下来时,黎云正在和长了一张娃娃脸的随侍卫官黎里猜拳。 他们已经给戚明漆处了后背的伤势,并且上完药包扎好了,正好厨房的小丫头送来汤药,戚明漆昏迷着没法自己喝,只能等人来喂,他俩便猜拳决定谁来给戚明漆喂药。 黎云在第四百二十四次输给黎里后,认命地去接了汤药,喂给昏昏沉沉的戚明漆。 戚明漆在昏迷中依然死死咬着牙,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身体绷紧得像是一把拉满的弓,微微颤抖着,黎云撬不开他的牙关,喂了大半碗汤药,基本上都进了身下被褥中。 黎云皱着眉头跟黎里说:“喂不进去。” 黎里看了一眼,回他:“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就把人脑袋扶着,然后捏他下巴,他把嘴张开,这样不就可以喂进去了?” 黎云:“我刚才不是这样喂的?你行你来。” 黎里便将他赶走,自己上来又盛了一碗药,端着给戚明漆喂,结果还是差不多的,黑褐色的汤水流得戚明漆满脖子都是。 黎里发愁了:“这可不行啊,不吃药,待会儿要发烧的。” 厌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见两人苦恼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是好,这才走下来说:“下去吧,我来。” 黎云和黎里连忙起身跟他行过礼,草草收拾了周围乱七八糟的伤药和绷带,退了出去。 厌没急着去拿汤药喂给戚明漆,他坐在床边,伸手将戚明漆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拨开戚明漆背后的长发,看了看后背伤势处得怎么样。 黎云用绷带将戚明漆上半身基本都缠了起来,虽然上过药,但这会儿还是隐约有血渗过绷带透了出来,看来伤得还是不轻。 厌用手在他脊骨周围摸了一圈,发现没伤着骨头,只是皮外伤,这才放心下来。 戚明漆垂头靠在他怀里,身体绷得很紧,但这副模样看起来很是乖巧,让厌想起了华也庭对这个小哑巴的夸奖。 当真是乖巧,只不过在他面前,要睡着了才行,不然就是白天那副炸毛龇牙小猫的样子。 厌心不在焉地摸着戚明漆的后背,想,小哑巴在华也庭面前,肯定是不管睡着了还是醒着,都是乖乖巧巧的,所以华也庭才会那样说。 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注意到戚明漆的后背上还有什么,在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绷带之中,还有横七竖八的不明显肉色线条。 那是什么?厌愣了一愣,用手将绷带稍微拨开一些,发现那些肉色线条应该是遍布了戚明漆整个后背,连接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某种图案。 图案……法阵么?那应该是天极辰星教的手笔吧? 厌对天极辰星教了解不太多。之前有一阵子对华也庭拥有的“福星”感兴趣,让人稍微打探了一下,知道“福星”并不如华也庭今天所说的,只是求个安心的存在,而是真的大有用途在。 既然要让“福星”发挥作用,那么在“福星”身上做点手脚,听起来似乎也不奇怪。 厌一边思索着,一边让戚明漆靠在自己怀里,伸手端过药碗。 他用一只手捏着戚明漆的鼻子,过了一会儿,戚明漆因为无法呼吸乖乖张开嘴,厌便自先喝了一口汤药,低头给他嘴对嘴的喂了进去。 戚明漆依然将牙关咬得很紧,厌用舌头将他细白整齐的门牙舔开,汤药顺利进了戚明漆的口腔,从喉咙滑了进去。 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就这么成功下了肚,厌刚一放下空碗,戚明漆的眼皮便剧烈颤动起来,似乎有醒来的征兆。 戚明漆在半梦半醒中,看见了很多杂乱的人影,人影中还有粗硬的棍杖,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尖锐刺耳的声音在骂着他听不清的内容。 他隐约有了点意识,感觉唇齿间残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但是很快就被口腔中苦涩的药味、腥甜的血味给盖了过去,只剩下让人冷汗淋漓的伤痛。 戚明漆被噩梦吓着了,猛地睁开眼,冷不丁就看见离他咫尺之距的厌。 太近了,近到他可以看清厌完美无瑕的脸,细密鸦羽一般的眼睫毛,和绯红色的薄唇,还有如血一样红的枫叶形耳坠。 戚明漆刚想说话,但喉咙里只发出几个破碎的“啊、唔”音节,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一本小说中,他穿成了一个小哑巴。 然后想起来,他出门去拿药,被一群太监抓住,拖到厌的宫殿里来,挨了好一顿打,差点都要死去。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死里逃生的庆幸,而是从心底生出来的,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巨大恐惧。 戚明漆盯着眉眼邪异阴沉的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冷、颤抖起来。 他心想,就是这个人,让人把我打成这样的。 第5章 厌看见戚明漆醒来,本来不知为何还有点高兴,但看见他眼神里的恐惧和警惕,很快便猜到,戚明漆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他那点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也再度阴沉下来,虽然还将戚明漆抱在自己怀里,却没有说话。 第10章 他很清楚戚明漆误会了什么,也知道这件事从根本来说不是他的错。 这个时候,只要解释一句“他们不是我的人,我并不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就可以消掉戚明漆对他的畏惧,可是话临到嘴边,又觉得没有什么说的必要。 作为九黎之子的厌,从出生开始,注定是自化自在密教的工具。 他是战祸的代名词,人们一边觊觎着他预知战争的能力,一边又忌惮他,将他视作妖邪不详之人,认为所有的不幸都与他有关,完全不在乎背后真相到底是怎样。 久而久之,厌习惯了那些排挤的、误会的目光,他懒得为自己辩解,反正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人们对他只敢怒不敢言。 所以今天也是如此,没有什么可解释的,解释了也没什么用。 戚明漆喘着气,挣扎想从厌身上下来,刚动了两下,便出现头晕眼花,眼前几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浑身疼得没力气。 厌从旁边扯过一件外袍裹在戚明漆身上,又给他披了一件貂绒斗篷,在他耳边低声说:“别乱动。” 戚明漆害怕着他,闻言便停下挣扎。 厌将戚明漆抱起来:“醒了正好,外面有人肯定已经等烦了。” 游阙楼外的内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入夜后温度越来越低,几人来时想着很快就能回去,保暖措施做得不是很好,站在雪地里这么久,寒气入骨,早已冻得瑟瑟发抖,崇云宫宫门却又被厌的随侍卫官堵着,他人不出来,内监们也不敢走。 游阙楼的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黎里抬着一张椅子快步走出来,将椅子往台阶最上方一放,便抄手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厌抱着戚明漆走出来,在椅子上坐下,朝下方几名内监微微一笑:“各位久等了。” 内监们偷偷打量他抱在怀里的人,认出这就是刚才被他们按着杖打的哑巴,心里都在不安地猜测,这哑巴跟厌到底是什么关系。 戚明漆稍微一侧头,就看见下方站着刚才打他的几个人,瞬间被恐惧的阴影笼罩住,下意识朝厌那边偏了偏,看起来就像是在往他怀里躲藏。 厌被他蹭着胸口有些痒,抬手按在戚明漆的脑袋上,这才又说:“本来,我今天心情不大好,没什么兴致‘观血礼’。” 内监们惶恐地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话。 厌靠在椅子上,歪过头,饶有兴趣地望着下面的内监们:“不过几位公公既然开了这个头,我忽然又有兴致了。” 他轻笑道:“我这还没有看得过瘾,各位公公,你们以为,该要怎么办呢?” 内监们相互对视几眼,又茫然地将厌看着,猜不透他想说什么。 厌又说:“你们今天抓了人,带到我这里来打,不就是想讨好我么。” 内监们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点头。 厌依然在微笑:“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你们亲自帮我完成‘观血礼’,就帮大忙了。” 有些内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有些却听懂了,眼中露出恐惧,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想逃。 黎云带着人走到内监们身后,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一名内监,其他人则手持棍杖,板正笔直地站在一旁。 这下内监们全都懂了。大内监额上冷汗涔涔,伏地求饶:“厌殿下!您这是何意?奴才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讨殿下欢心,如果有冒犯殿下之处,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我等一命!” 他是真的害怕了,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崇云宫的“观血礼”,但这北朝宫中的谁不曾耳闻过?那“观血礼”血腥程度比之刑场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怪物……却高坐在台阶上,笑吟吟地欣赏他人活生生被折磨至死。 妖邪!当真是妖邪!正常人谁看着这一幕不是作呕不忍?谁会将虐杀人当做饭后茶余的节目观看?! 大内监此刻内心后悔不已,他心中咒骂着这个疯癫妖异的皇子,面上却不显,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厌把玩着戚明漆的头发,漫不经心道:“我没说不给你机会讨我欢心吧。只不过按照这种方式,更能实现你的价值。” 大内监愣了一下,仿佛知道跟他求饶没用了,口中不干不净地咒骂起来。 黎云亲自上前来,和另一名随侍卫官将大内监踹倒在地,牢牢地按住,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布,大内监再也骂不出声,变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手持棍杖的随侍卫官走过来,等待厌的命令。 厌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动手。 跟戚明漆被打的时候不一样,内监们还想留着他的命,等厌回来继续,所以扒了他的衣服。厌手下的人直接冲着将人往死里打,只塞着嘴,衣服也不扒,听到厌的命令后就开打。 大内监目眦欲裂,口中模糊的咒骂逐渐微弱,又变成苦苦的求饶声,大概意思说的是他在宫里地位不低,厌无故打死他,跟北灵帝没法交代。 厌停下把弄戚明漆头发的动作,想了想说:“哦?没法交代……嗯,倒是个问题。” 大内监似乎看到一线生机,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厌又说:“不过,到底有没有办法交代,还是要等你死了,我才可以试试呢。” 闻言,黎云大喝一声:“用力打!磨磨蹭蹭的,没吃晚饭?!” 大内监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随侍卫官出身军队,都是实打实的在真刀实枪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下起手来只比宫里人更要狠、更要重,没几下,就将大内监打得奄奄一息,哀叫声都发不出来。 第11章 其他人也将剩余内监按在地上开打,一时间崇云宫充斥着模糊呜咽的惨叫声,很快弥漫开一阵血腥味,半空中仿佛都升腾起模糊的血雾。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厌却看得十分专注,他歪着头,唇边带有一抹微笑,瞳孔剧烈缩放着,周围那一圈红色朝内扩散,占据了他的大半瞳孔。 戚明漆脑子还有些浑噩,他听见惨叫声后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大石的地板上有好几团模糊的血肉,那些白皑皑的雪几乎被鲜血融化,混杂在一起缓缓流向宫门外。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戚明漆一哆嗦,连忙回过头,又像是埋进厌敞开衣领的胸膛。 厌的皮肤看起来是苍白没有血色的,但他的胸膛很结实有力,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冰冷,而是带着炽热的温度,和……同样的血腥味。 戚明漆闻到了那种不明显的、但经年累月存在的气息,他有些恶心得想吐,再一次不安分地挣动起来。 厌却伸手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转头,去看台阶下的血腥场面。 “你不爱看?”厌问,“你不看看这些人,嗯?一个时辰前,他们在这里将你打得半死不活,现在却跟一条又一条搁浅的死鱼似的,只会哭喊和求饶,再也神气不起来……” 他轻笑出声:“好可怜啊。” 戚明漆拼命地摇头,甩开厌修长的手指,眼睛不敢往下面瞟。 被打的时候,他心中确实又气又恨,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如此血腥的场面。 他一个遵纪守法的现代人,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戚明漆还要挣扎,嫌弃厌近似血腥的气息,想从厌身上下去,最好离得远远的,那气息叫他怎么也无法适应,像个耍脾气搞逆反的炸毛猫,在厌腿上扭来扭去。 厌抬手在戚明漆屁股上不轻不重打了一巴掌:“别动。” 戚明漆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男二竟然打他屁股啊啊啊! 他的脸涨得通红,厌却皱起眉,用手捏着他的后颈,这下戚明漆就真的跟猫儿一样了,只不过是被制住的可怜猫。 “伤口渗血了。”厌凑近看了看,似乎对此感到很是烦恼,“你动的这么厉害做什么?” 戚明漆发出很恼怒的“啊、唔”声。 厌还捏着戚明漆的后颈,伸手拨开衣料,仔细检查着,发现除了绷带包扎的有好几处被染红,还有上方靠近后颈的位置,先前因为被他扒开观察肉色纹路,忘记包扎好,这会儿渗出来更多的血。 戚明漆能感觉到,厌温热的呼吸就在他背后很近的位置,这样的感知让他头皮略有些发麻。 这个死神金男二,他丫的一天到晚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想将脆弱之处藏起来。 这时候,后颈往下的背部皮肤上,忽然传来一阵令人酥麻的柔软、濡湿感。 戚明漆呆住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造成这种感觉的来源,到底是不是他想到的那样,触感就已经离开,只留下一阵凉意。 厌低下头,沾了戚明漆血迹的嘴唇越发殷红,像是被涂上一层艳丽的胭脂口脂。他好像被什么刺激到发狂,瞳孔几乎整个变成不明显的红,凑到戚明漆耳边低声说: “小福星,你的血,怎么是甜的?” 第6章 厌伸出舌尖,将嘴唇上的血迹舔掉,他好像吃到了什么美味,贪婪,且不知餍足。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戚明漆,并没有因为擦去唇上血迹而变得正常,那张苍白的面孔反而越发绮丽生动起来,好像将要进食的妖怪。 他想吃了我。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让戚明漆感到十分害怕。 他这一天下来,对男二累积的恐惧几乎已经达到饱和,厌的眼神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所有修筑起来用来抵御恐惧的壁垒崩溃。 戚明漆“唔”地叫了一声,用尽最大力气伸手一推,厌猝不及防被他推得松了手,戚明漆从厌怀里滚了出去,沿着高耸的阶梯,一直滚到台阶下。 他的脑袋磕在台阶上撞了好几下,整个人都有些找不着北,晕头转向地抬起头来,猛地对上不远处已经烂成一团血肉的尸体。 这副场面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口鼻间充斥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戚明漆胃里剧烈翻腾起来,忍了半晌,始终没忍住,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酸水。 吐完后,他眼前一阵昏黑,失去了意识。 那些挨打的内监们几乎全都消了声息,随侍卫官们便停了手,有的拿来草席裹住尸体抬出去,有的用水桶打来水,冲洗着游阙楼外这条路上的血迹,有条不紊,看来已经做惯了这种事。 厌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阶,用脚尖拨了拨戚明漆,确认他真的又昏过去了,可能暂时还醒不过来。 黎里跟在厌身后,揣测主子的心思:“殿下,要把人抱进屋里么?” 厌低着头,似乎在思索。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不用,送他回去。” 戚明漆发了烧,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醒也醒不过来。 先前他醒过来一次,还以为自己又会看见男二那张俊美邪异的脸,谁知看见男神坐在他床面前,皱着眉,似乎非常担心的样子。 见戚明漆醒来,华也庭连忙起身,轻声安慰他:“小七,是我,没事了,不会有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第12章 戚明漆糊涂的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回忆起先前的事情,终于弄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他在男神的安慰中泄了一口气,安心地倒了回去,继续睡。 管事将刚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华也庭将戚明漆又摇醒,要给他喂了药,才让他继续睡。 苦味呛得戚明漆将要落泪,他觉得委屈,喉咙里发出几声可怜的呜咽,但阻止不了苦药落进肚子里。 华也庭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笑:“你还是个孩子,怕药苦。” “小七可不就是个孩子。”管事的也说,“有福气,这次命大,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华也庭“嗯”了一声,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他:“叫厨房准备点清淡的饮食。” 管事接了碗,躬身又问:“公子,那些药怎么处置?” 他说的“药”,是厌身边那名娃娃脸随侍卫官将戚明漆送回来时,一起交给华也庭的药。当时,华也庭将人接过来后,恭谦有礼地谢过,随侍卫官似乎对他客气的态度很满意,于是又把那包药丢了过来,说是九黎的药。 华也庭道:“那药很可能出自密教……九黎之药,效果和副作用不好说,你且拿着那药,找个偏僻的地方埋了,不要给小七用。” 管事点点头,两人一起回头看戚明漆,发现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戚明漆受过杖刑,又被厌逼着跟他一起“观血礼”,被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吓到,这才病倒在床,昏睡好几天,整个人显而易见的瘦了一圈,圆圆的杏眼显得更大。 他醒来后,华也庭专门抽身来看了他。 戚明漆坐在床上,对男神感到十分愧疚,非但没有帮上什么忙,还把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给男神添了不少麻烦。 他着急做着错乱的手势,甚至用上眼神和无法说话的喉咙,想告诉坐在面前的男神,自己非常抱歉给他带来麻烦,以后不会这样了。 华也庭却抓住他的手,温和笑了笑:“小七!嘘——不用解释,我明白的,我全都知道。” 他安抚地拍着戚明漆肩膀:“这次也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是我的小福星,我本该好好地护着你,不让你受伤,是我的疏忽,你不必愧疚,以后我一定会小心,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戚明漆鼻子一酸,胸口涌出几乎满盈的喜悦和感动。 被人解的感觉真好。 即便他口不能言,说不出话,依然有人可以懂他的心思,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解他,并且愿意保护他。 这时候,从熟悉的现实穿到书中、忽然来到一个陌生未知环境的惶恐,先前被男二吓到的害怕,才算是彻底冲淡了很多。 戚明漆从男神那里得到了鼓舞和勇气。 他想,即便是在一个无亲无故的地方,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有这样一个愿意解他的人在身旁,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现下首先要做的事,是好好学习手势语。一定是他的手势做得太乱,男神看不懂他要表达什么,这才制止他。 等他学好了手势语,一样的可以与男神交流。 但是,戚明漆很快又有了新烦恼,要到哪里去学习手势语呢? 让冬信馆的其他仆从教他?这些人都是小七的熟人,找他们学习手势语,不就等于直截了当告诉他们,这具身体的内里已经换了人,会被迷信的古人当做中邪了吧。 找冬信馆外面的人?以他的身份,估计触碰不到学堂、藏书阁之类的地方,满打满算,外面的人他就认识一个男二。 抱着烦恼,戚明漆暂且在冬信馆安定下来。好在小七平时存在感低,估计还因为不会说话,很少与人来往,如果需要他做什么事,管事会来仔细吩咐,有转交的话,管事都会仔细替他写好字条。 如此一来,竟然没人发现戚明漆不会手势语。他住了几天,行事低调谨慎,尽量避免与人打交道,旁人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身上的伤彻底养好后,华也庭便不再拘着戚明漆,准许他像以前一样自由外出。 戚明漆本来也是个没心眼,好了伤疤忘了疼,早把上次外出的不愉快经历抛到九霄云外,借着帮男神外出办事的由头,时不时就要在宫里晃悠,比对小说描写熟悉地形,顺便寻找可以学手势语的机会。 不过,学手势语的机会还没找着,倒先找到了天极辰星教在上北朝宫廷中的根据地。 上北朝倚重自化自在密教,至于为何天极辰星教可以在宫里拥有一席之地,这还得从《诸天星命》这本书的设定说起。 小说里的设定就是如此,天下人皆信仰天极辰星教和自化自在密教,于是哪怕南北两边皇帝各自有偏好,也会允许不被偏好的教派在宫里开府立宗,以示开明。 几乎所有历代南北皇帝都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能够一统南北。假若真有那一天,必然要面临南北百姓信仰不合的问题,到那时候,必须借助宗教来为自己巩固统治,所以现在不能得罪任何一方。 而天极辰星教和自化自在密教,由于信仰和教条大相径庭,长久以来互不相容,历史上曾经也起过冲突,但这里是在皇宫,一般来说也是相安无事、各行其道的,打不起来。 上北朝宫廷中的只是天极辰星教的分部,下南国皇宫中有很大一部分天极辰星教的势力,但那也不是总部,天极辰星教的总部在南北之间,离边境线很近的“濯空城”中,传说那是一个世外之地,城外以奇门遁甲设阵,普通人根本找不到它的位置。 第13章 华也庭虽然被送到上北朝做质子,但在没有寻找到新的天命之人之前,天极辰星教依然重视他,于是在这北朝宫廷中,可以说,天极辰星教是华也庭最大的庇护伞。 华也庭经常出入天极辰星教的宫殿,北灵帝心里非常清楚,但几乎从不插手过问。 戚明漆站在天极辰星教宫殿前,心想,这地方男神可以自由进出,肯定带小七来过很多次,那他现在自己进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想到什么做什么,走上台阶,进了那扇敞开门的宫殿。 宫殿内部光线微弱暗淡,整体呈现偏白银的冷色调,一眼望过去,像是望不见尽头,也没有人的迹象,在那深处很远的尽头,头顶很高的位置,仿佛有忽隐忽现的星在闪烁。 戚明漆刚从门口往里面走了两步,就被墙壁上挂着的巨大星图吸引注意力。 这是一幅绘制着夜空中繁星的图,黑色的底面,白色的颜料点作星,大约画了上千颗星星上去。 在《诸天星命》小说原文中,背景是架空王朝,但作者为了凸显天极辰星教几百年没有领袖比较惨淡,设定他们对星图的描绘有着“位置不精确、漏洞较多、不完善”等缺陷,并且没有很好的方法记录星星轨迹变动。 看小说的时候,戚明漆对这个【缺陷很多】的星图还没什么体验,但穿进书里来看见实物,他只有一个想法—— 啊,辣眼! 这里不是男神的命星摇光么,这位置偏得太离谱了。 戚明漆望着星图,心中一阵不满,男神明明是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角色,结果连人家的命星位置都画不好。 别的星星画的怎么样他就不管了,但男神的命星可不能这么随意。 他四下看了看,在黑暗中勉强寻到就放在旁边的石笔,拿了起来,用袖子将原来的摇光星擦掉,比对好位置,在旁边画了一颗新的上去。 身后忽然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冷冷地发问:“你在做什么?” 戚明漆手中的石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还以为这宫里没有人,所以才敢动别人的图。正准备改完就悄悄溜走,没想到还是被抓到了。 戚明漆额头冒出冷汗,心想,完了,他又闯祸了。 他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戚明漆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才跟男神做过保证,马上就出来惹事。 身后那人现了形,如同《诸天星命》原文小说中描述的那样——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穿深黑长斗篷,从头顶覆盖至脚底,全身密不透风,连一根指头都不会露出来,哪怕是在脸部的位置,也是一团黑雾。如果是教中有身份的人,那片黑雾中会点缀闪烁的光点,如同黑夜中辰星……】 “是你?”天极辰星教的教众果然认得华也庭身边的小哑巴。 戚明漆本想做手势解释,但又想起自己手势语做得不好,而且这地方这么黑,对方不一定看得到,遂放弃挣扎。 “你好大的胆子!”教众语气不善,“星图乃是教中圣物,岂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就算你是皇子手下的人,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戚明漆不知道教众做了什么,他感觉到自己无法动弹了。 他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们干嘛不收好,测绘狗多少都有点强迫症,看见这种不精确的东西有多少难受,你知道嘛! 现在可好,他连替自己辩解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戚明漆:日常辱骂发癫作者和玻璃心系统! 教众又说:“必须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以儆效尤,免得下次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哪里还有下次。戚明漆心想,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们那个画都没画好的破图感兴趣。 不过要说完全不怵,那是不可能的。戚明漆想起前不久才挨的打,担心自己又会被狠狠打一顿。 这时候,宫殿外忽然进来一人,在幽暗的环境中看不清打扮,戚明漆只听见他朝那名教众道:“庭公子在外面,说要找他的小哑巴。” 教众似乎有些犹豫。 华也庭是被天极辰星教选中的人,既是他们庇护的人,也是他们认为在未来会为他们提供庇护的人,华也庭的面子,还是不得不给的。 更何况,他只是一名底层的教众,跟天命之人对着干,没什么好处。 教众不动声色打量着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星图,趁着教司还没有回来,星图还可以悄悄恢复,得罪华也庭,那才是不明智之举。 他退后一步,解开对戚明漆的禁制,重新隐入黑暗中。 感觉到身体一松,戚明漆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也不等进来传话那人,自己赶紧朝着宫殿外狂奔而去。 男神竟然亲自来找他了! 跑到外面,戚明漆一眼看过去,却没有看见男神的身影。 他不死心继续走了几步,想看看男神是不是在远一点的地方,然后身后忽然一阵窸窣声。 有人从后方接近戚明漆,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搂在他腰间,几乎将戚明漆提了起来。 戚明漆背后一阵恶寒,听见那人在他耳后笑道:“小哑巴,你在找我么?” 第7章 一听这声音,戚明漆露出“见鬼了”的表情,瞪大眼。 戚明漆有点崩溃,他这么大一个男神呢?怎么变成男二在门外堵着他?! 第14章 厌忽然想到什么,松开手:“忘了,你是个哑巴,不用捂着嘴。” 他收回手,将戚明漆放在地上,戚明漆转过身,看见不远处,黎里就站在厌的身后。 戚明漆一眼就认了出来,进天极辰星教宫里,假称男神要找他的人,就是厌的这名随侍卫官。 黎里看见戚明漆愤怒的目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望天。 反正他替主子干的坏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戚明漆没有跟男二寒暄的心思,跟他又不熟,没那个必要,等会儿做多了手势语说不定又会被误会,还不如少做少错。 他指了指厌,又指着自己后背,眼神表达出气愤,如此简单明了,厌看懂了,微微笑起来:“哦……你说,我把你打伤了?” 黎里一听,立马为自己主子感到委屈。那天要不是主子听见消息提早赶回去了,戚明漆不说被杖刑打死,估计得要冻死在雪地里,这哑巴不知感恩便罢了,怎么还误会人? 厌抬手制止黎里打抱不平的意图,淡然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戚明漆:本来就是!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他拿眼神控诉厌,想知道厌在这里堵着他做什么,该不会又要捉他去一顿好打。 厌说:“没什么事……就是今天又有个犯错的倒霉鬼,拖到我宫里打死了,我闻着血味儿怪恶心的,之前明明不是这样,后来想起,大概是上回尝了一口你的血,甚是美味,所以别人的才入不了眼。” 戚明漆后背发毛,只觉得毛骨悚然。 敢情男二上次没让人把他打死,就是想留着他,要喝他的血! 四肢因为恐惧逐渐变得冰冷,戚明漆越想越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猛地抬起捂住脖子。 厌又一次被他炸毛的样子逗笑了。 他一笑,面容诡谲明艳起来,戚明漆反而更害怕,连忙四下张望,寻找可以逃跑的路线。 可惜的是,天极辰星教的宫殿修得比较偏远,平日里鲜少有人往这走。要想找人求助,起码还得跑很远一段距离。 戚明漆权衡着逃跑成功的概率,他要是一跑,估计还没等看见别的人,就被男二的随从拎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 戚明漆抬眼望天极辰星教的宫殿看了一眼,心下做好决定。 那不如往天极辰星教的宫殿里躲! 男二可是自化自在密教的重要角色,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密教的立场,他要是随意走进辰星教的地盘,大概会被当做是上门踢馆的。 碍于两教关系不和,男二肯定不会进去抓他……吧?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戚明漆一想好,趁着男二和随从一个没留意,跟个兔子似的飞快窜进天极辰星教的宫殿。 速度快到黎里根本没反应过来要抓他。 黎里拿询问的眼神望着厌:“……” 厌似乎并不太在意,示意黎里退下:“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 黎里欲言又止:“殿下,那可是天极辰星教……” 厌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能进去?” 黎里有些无奈:“不是不能进去……是殿下这个身份,进去不太合适吧?万一被人家当成是密教上门找茬……” 到时候演变成两教冲突,那他可就罪过了。 厌嗤笑一声:“我对星命术感兴趣,想和天极辰星教的教司探讨一番,这都不让,那他们开在宫里做什么,做摆设么?” 黎里也用见鬼了的表情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苦着脸道:“这个吧,殿下,您跟他们说您对星命术感兴趣,他们说不定会觉得,您是准备把他们拖出去放血。” 厌有点烦他罗里吧嗦的,脸色冷下来:“你去趟冬信馆,告诉华也庭,我要把天极辰星教宫殿里的所有人,都拖出来放血,叫他过来看着。” 黎里闭了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造大孽了。要不是他提了一嘴,主子怎么会又要心血来潮给人放血。 他不敢违抗命令,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开,去找华也庭了。 厌在天极辰星教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脚进了宫殿大门。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隐在黑暗中,紧盯厌的一举一动。 早先厌还在外面跟黎里说话时,教众们就已经发现他的存在,整个宫殿里立即进入戒备状态。当一听见厌说要给天极辰星教的人放血时,戒备状态直接升到顶级。 如此一来,反而没人去注意躲在门口柱子后的戚明漆。 戚明漆没听见厌说要给人放血的话,他只想在这里面躲一会儿,等厌离开就出去。 谁想厌却跟了进来,他站在先前被戚明漆改动过的星图前,眯着眼似乎在欣赏。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摸不清他什么路数,恰好今日这儿分部职权最高的教司不在,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黑暗中监视厌,防备他会突然有所动作。 厌仿佛没察觉黑暗中有人盯着自己似的,他将星图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在周围寻找,很快找到了戚明漆掉在地上的石笔。 教众们都绷紧神经,紧张地盯着他。 只见厌拿着石笔,抬手慢慢地在星图上画了起来,将那些点缀的星糊得乱七八糟。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们差点要尖叫起来了。 他们的教中圣物啊!他们引以为豪、每日都要顶礼膜拜的星图!竟然就这么、这么被密教的人给侮辱了! 第15章 实在是天不容! 能撑腰的教司不在,教众们谁也不敢动,生怕走出去做了第一只被抓去放血的出头鸟,只能眼睁睁看着圣物受辱。 他们不敢动,但是有人却敢。 戚明漆在柱子后看见厌走进来,本来害怕到喘息都不敢大声,生怕被神经质的男二逮到。后来看见他拿着石笔在星图上涂涂画画,担心自己画的摇光星也被他抹了,着急跳出去阻止。 戚明漆:“啊唔——唔!” 厌给最后一笔收尾,这才转过身,面朝着戚明漆。 戚明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张原本神圣端庄的星图上,画了一个…… 一个表情哭哭的大饼脸猫头。 先前戚明漆画的摇光星,正好构成猫头的胡须,他一看,差点没气炸。 太过分了啊!怎么能这样! 戚明漆上前一步,抢了厌手中的石笔,但不等他退开,厌就在黑暗中精准地看清他位置,伸手捏住他的后颈。 这样,戚明漆就没法逃跑,他张着四肢扑腾一下,没能挣脱,只能愤怒地拿眼神瞪着厌,双手挥舞比划,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次,厌还是看懂了,他脸上的笑意浓郁了几分。 厌盯着戚明漆,又看了看自己画的猫头,满意道:“嗯,这样看起来就更像了。” 华也庭本来坐在冬信馆,黎里一进来,说明来意后,他便惊出一身冷汗,慌张起身,赶去天极辰星教的宫殿。 黎里不清楚自己主子到底什么心思,本着“煞神就该要有煞神的气质”,他在华也庭面前,又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往更严重说: “厌殿下在天极辰星教的宫里大发雷霆,不但将半个宫殿砸得稀巴烂,还说要把里面的人都拖出去放血,您快去看看吧,我们根本劝阻不了!” 华也庭冲到天极辰星教宫殿,惊魂未定,心想难道密教要准备对天极辰星教动手? 这是谁的指示?是密教的想法,还是北灵帝? 不管是谁,这都是准备撕破脸皮了? 那他该怎么办?他一个敌国质子,被夹在中间,两方起冲突,他肯定是第一个被冲击的人。 华也庭满心惴惴不安,怀揣着对自己未知命运的担忧,跨进宫门,一眼就看见厌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不远处。 厌永远都是一身单衣,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看起来有些单薄,但背影却给人很压迫的感觉。 宫殿内一片死寂,没人出来阻止厌,说明天极辰星教的教众可能已经……华也庭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 真的要完了吗?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他躬身,咬着牙,克制住颤抖:“厌殿下!殿下息怒!不知辰星教有何过错,竟让殿下动怒至此,所有的一切,庭愿意以身代受!” 厌好一会儿没动静,华也庭内心越发不安,正当他心防线快要撑不住时,厌终于转身了,然后露出……他面前的戚明漆。 华也庭愣了一下:“小七?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四下打量一番,虽然宫殿内光线暗淡,但也大致能判断出,并没有像黎里所说的那样夸张,“砸了半个宫殿”,而天极辰星教的教众们,应该也只是躲在暗中没有出现。 戚明漆猛地挣扎起来,终于从厌手下挣脱出来,走到华也庭面前,指着本次“冲突事件”中的最大受害者——星图,啊呜啊呜跟华也庭告状。 华也庭看着星图上的流泪猫头,表情复杂,心情也复杂。 他有点一言难尽:“所以,这到底是……” 厌微微一笑:“如果不说严重一点,怎么能让你来见我呢。” 戚明漆:“……” 华也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申榜所以压字数,下一章周三更新,感谢大家观看^^等过阵子不忙了就补下小剧场什么的 第8章 戚明漆翻了一个白眼,心里骂了一句死神金。 所以说,男二兜了这么一大圈子,就是为了找来男神,跟他发泄无处安放的恋爱脑。 只要用男二神金的恋爱脑来解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合情合起来了。 华也庭晃了晃:“那就是说……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对吧?” 厌想了想,道:“还是有的。” 华也庭立即用很紧张的表情看着他。 厌指着星图:“我画了一幅画,现在心情很好,希望天极辰星教保留我的‘作品’,每日瞻仰。” 华也庭说不出来话,表情有点崩裂。 厌又说:“不说谢谢我?” 华也庭忍辱负重,为了身后的天极辰星教牺牲太多:“谢、谢谢厌殿下。” 厌好像还是不太满意,又看着戚明漆:“你也要谢谢我。” 戚明漆指着自己,瞪大眼睛,意思是你让一个哑巴“说”谢谢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但男神发话了:“小七,你也快谢谢厌殿下。” 戚明漆:行,为了男神,先忍了你个死神金,等你帮完了男神失去作用价值,我要煽动男神天天在你脸上画乌龟,以抚慰我被精神污染的内心。 他做手势,表达了“感谢”,然后收起手,脸歪到一边,不想再看见神金男二。 厌盯着他的手势,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第16章 果然,遇见小哑巴被几个世家子弟欺负那天,他临走前,做的手势就是想表达“谢谢”。 但那个手势语没对。 小哑巴从南边过来,用的应该是南朝的手势语。幼年时候因为母亲月言公主,厌学过一些手势语,虽然没有完整学习过南方手势语,但类似“谢谢”这样简单的表达,他还是知道的。 真是奇怪了……竟然还会有哑巴做不对手势语。 但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 厌的目光转向华也庭,只见华也庭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哑巴跟着华也庭背井离乡,到上北朝来做人质,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是他。身为最亲近的人,华也庭竟然没看出来,小哑巴做的手势没对? 这真是太有趣了。 华也庭见厌走神,道:“厌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与小七便先行告退了。” 厌回过神,随口“嗯”了一声。 华也庭先带着戚明漆离开天极辰星教的宫殿,厌跟在后面走出来,黎里在外面迎接他。 黎里有点想不通,厌这一天是在干什么。 他们这些“黎”姓的随侍卫官,比起厌手下军队里的人,还更要特殊一些,都是当年九黎族被灭后,跟随月言公主出来的九黎族残部。 月言公主因为过度“血饲”失去智,被当做牲畜圈养起来后,他们就跟了厌。 这么多年过来,早已对厌的习惯和行事风格非常熟悉,知道自己主子虽然看着癫狂诡异,时常语出惊人,做事不按常出牌,但其实背后也不是毫无逻辑的。 尤其是费这么大功夫做的事,更不可能是心血来潮。 黎里回去后,跟黎云说了这一天的事,让他帮自己解惑一二。 黎云道:“笨,这你都不知道,殿下是为了那个小哑巴。” 黎里睁大了疑惑的双眼:“……啊?你要说为了那个南质子,我反而觉得可能性更大。” 拜托,主子都亲口说了,他为的是让南质子来见他。 黎云恨铁不成钢看他一眼:“殿下这么多年来,总是在被人误解,所以后来直接懒得为自己辩解,反正都没人信他,在那些人看来,辩解无非是狡辩。殿下不但习惯沉默不反驳,也习惯了将真正想说的话埋在心里,你不明白?” 黎里似懂非懂的:“哦……” 黎云又说:“你不是说,小哑巴在天极辰星教宫殿里犯错了,要受惩罚吗?” 黎里道:“是啊,但是殿下让我以南质子的名义,将人带了出来。” 黎云:“他后来不是又跑回去了?而且很害怕殿下,不肯跟殿下走,殿下要是将他丢在那里不管,天极辰星教发现来的人不是南质子,肯定还会继续惩罚他。” 黎里“啊”了一声:“没错。” 黎云道:“所以殿下要想办法把南质子弄过来,为的就是让他亲自把哑巴接走,顺便把哑巴犯的错掩盖过去。天极辰星教的那些人看见星图被毁了,首先想到的罪魁祸首是谁?那肯定是殿下!谁还会去想小哑巴先前干了什么?” 黎里终于恍然大悟:“喔喔喔……这真是太巧妙啦,不愧是咱们殿下!但是话说回来,殿下为什么要对南质子的小哑巴这么上心?” 黎云露出几分思索状:“那天殿下去密教宫殿的时候……对,你好像没进去,我跟着进去了。” 黎里好奇道:“怎么,是长老们跟殿下说了什么?” “没。”黎云说,“长老们没跟殿下说什么,但殿下问了长老们一件事。” 黎里被他勾起好奇心:“什么什么,你听见了吗?” 黎云道:“殿下说,他也想要小福星,问长老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别人的‘福星’抢过来?” 黎里震惊地张大嘴:“……殿下认真的?” 黎云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兴许是太孤独了吧。” 他又道:“虽然不是哑巴,明明可以正常说话,与人交流,却因为被所有人当做‘怪物’,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就算说话也没有人听见,得不到回应,这样的人世间,跟地狱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殿下可能只是很羡慕南质子,他太冷了,也想有一个这么乖巧的人在身边,稍微分给他一点温暖,就足够了。” 黎里也跟着感慨不已:“那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可以帮到殿下的?” 黎云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哑巴应该都要学手势语的吧?” 黎里道:“那肯定的啊。” 黎云又说:“我没记错的话,南边跟北边的手势语、还有跟九黎那边的手势语,这三者应该都是有较大差异的,小哑巴学的,应该是南边的手势语。” 黎里点头:“殿下要是看不懂南边的手势语,肯定跟小哑巴不好交流,我们又不能让他去学手势语,那不如让小哑巴学?” 黎云深以为然,点头:“不错。小哑巴本来有基础,学起来快,咱们只要找本书丢给他,他看几眼,肯定就知道自己用的手势语在北边不通用,自己就知道学了。” 黎里一拍手:“行!我等会儿就去把殿下的书偷一本。” 他又想到什么,道:“但是,应该给他找北边的手势语,还是找九黎的?” 黎云皱了皱眉头:“或许……应该选九黎的?” 黎里道:“我也觉得该选九黎的。殿下早先为了跟公主交流,才去学了手势语,学的都是九黎的手势语,北边的手势语他看不懂,让哑巴学了也是白费功夫,他只要能跟咱殿下好好交流就够了。” 第17章 两人合计好,最后敲定由黎里趁着厌还没有回来,悄悄从游阙楼顺了一本关于九黎手势语用法的书,揣在怀里去了冬信馆。 戚明漆跟着华也庭回了冬信馆。 他没敢跟男神说,自己在天极辰星教的宫殿里做了什么事,男神什么也没有问,戚明漆还是稍微有些不安,他担心天极辰星教会跟男神告状。 男神依然温柔耐心,让戚明漆自己去好好休息,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戚明漆看着他的脸,恍惚间有一种错觉,男神好像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温柔耐心也好,惶恐内敛也好,全都是这张面具上应该摆出的表演。 但他这会儿对男神还有十米厚的滤镜,很快就将这些想法抛到脑后。 回自己屋子之前,管事笑眯眯叫住戚明漆:“小七啊,公子拜托辰星教送来的东西,我放在你屋里了,你别忘记了。” 戚明漆点点头,思绪又飘到白日的事情,开始胡思乱想,天极辰星教到底会不会告他的状。 他这一路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天极辰星教大概率不会告他状,反而会因为男二在教中圣物星图上画猫头的行为,跟皇帝告男二的状。 想到这里时,戚明漆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将男二涂改星图的行为,归结为他恋爱脑发作纠缠男神,但戚明漆很清楚地知道,他在男二的行为中受了益。 真是好奇怪啊,这个神金恋爱脑,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之前挨打的事情也是,戚明漆开始坚定认为,男二嫉妒他是男神最亲近的小弟,所以才要找借口打他。后来一想,男二明明救了他,由是很扯淡的“你的血跟别人不一样,是甜的”,但也没有真的强迫要喝他的血。 戚明漆纠结得头疼。 哎,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脑回路,揣测神经病的想法。 …… 黎里隐匿气息,悄悄潜入冬信馆。 这地方护卫不算森严,他放轻动作,避开院子里走动的人,顺利找到戚明漆住的屋子。 黎里进去后,将书放在床上枕头旁,正要离开时,忽然发现窗台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他凑过去闻了闻,心想怪了,哑巴身上的伤不是全好了,还喝什么药。 而且,看着是黑漆漆的苦涩中药,闻起来却带有一股奇异的芳香。 黎里将药碗端起来,心道自己都送来一本书了,换走一碗药,应该不算偷吧? 嗯,肯定不算,有来有往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 这么一想,他心安得地端着药碗,悄悄溜了。 …… 戚明漆回到自己屋里,暂且停下胡思乱想,管事说有东西送来给他,他一进门就开始搜寻是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发现了枕头旁的书。 戚明漆将书拿起来,翻开来看了两页,惊喜地咧开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男神竟然让天极辰星教送给他一本教手势语的书! 他美滋滋地翻着书,心想男神肯定发现他手势语有问题,却没有拆穿,反而默默送来书,不愧是他最崇拜的男人,对身边人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体贴关怀地照顾着。 戚明漆怀着激动的心,用最虔诚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看了起来。 当他摆好姿势,都准备开始学了,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这书上除了手势图以外,那些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啊摔! 戚明漆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白受了。 写的是啥字儿啊,这让人怎么学啊啊啊! 戚明漆抱头抓狂了一会儿,终于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学习手势语计划,又要搁浅了。 …… 黎里端着药碗回到崇云宫,黎云一见他,走上来说:“殿下回来了,在六楼等你——你出去一趟,端了个什么东西?” 黎里嘿嘿笑着敷衍过去,去了游阙楼六楼。 厌正坐在靠窗边地方看书,窗外下起雪来,雪片如同纯白的精灵在半空舞蹈,轻盈跳动着点缀人间。 一楼到六楼,崇云宫的下人可以随意走动,但七楼厌休息的那一层,他很少准许人上去,一般就把人叫到六楼来说话。 黎里手里还端着那碗药,用轻功飞跃到游阙楼六层,从护栏外翻了进去,单膝跪在厌面前:“殿下,您找我什么事?” 厌翻了一页书,眼睛盯着书页:“没什么事,皇帝说要送选妃人选画像过来,你有空了去拿一下。” 他手下这些人基本出身军营,跟着他在皇宫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看似被宫廷礼仪驯服成了文明人,实则骨子里都是冲动鲁莽的武士,只有黎里稍微圆滑一点,嘴巴甜会说话,每当皇帝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交接时,厌都让黎里去办。 “是。”黎里点头,又有几分迟疑道,“殿下,我这儿拿回来了一点东西……您要不要看一下?” 厌放下书:“什么?” 他看见黎里手中端的药碗,伸手接过来,低头闻了闻,脸色微微的变了。 “这是哪来的?”厌问。 黎里连忙道:“小哑巴屋子里的窗台上。” 厌没空关心他为什么会去小哑巴的屋子,他端着药碗,又仔细闻了闻,然后喝了一口。 黎里慌忙想阻止:“哎!殿下——那不知道是什么药,您别喝!” 第18章 厌只喝了一小口,他用舌头舔着沾了药味儿的牙齿、口腔,似乎在仔细回忆和分辨那种味道。 黎里生怕他喝出问题来,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厌冷沉阴寒的脸上,露出不太好看的表情。 但并不是因为药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确认了一件事。 厌闭着眼睛,回味了一番,半晌后才睁开眼,道: “这个味道,和小哑巴的血,气息是一样的。” 让他感到着迷,甚至差点陷入痴狂的香甜,原来源自于这里。 第9章 厌下楼,叫上黎云,让他跟自己去一趟自化自在密教的宫殿。 自化自在密教的宫殿比起天极辰星教的宫殿,亮堂不了多少,也不知道这两家到底是相互跟风还是风俗相近,都把自己地盘整得神神秘秘的,见不得人似的。 不同于天极辰星教宫殿偏冷色,密教宫殿内部色调偏红,走到最里面,正中央有一口巨大的“血池”,十二位密教长老都以兽形面具遮脸,围坐在血池前,口中默默念念有词。 厌走到血池正前方高台坐下,一条腿长长地伸着,另一条腿曲起。黎云不被允许靠近血池,便站在稍微远一些的位置等候。 高台正对着的大长老做出抬头的动作,面具下露出一双漆黑双眼,盯着厌,仿佛在无声询问。 “长老,请看看这碗药。”厌抬手,示意黎云将药碗呈上,“告诉我,这是什么?” 离高台最近的长老起身,从黎云手中接过药碗,先是低头闻了一番,然后又将碗高高举起,朝嘴里倒了半碗。 十二位长老同时砸了咂嘴。 片刻后,大长老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天极辰星教。” 厌歪着头:“什么?” “天极辰星教的圣物,命相莲。”大长老道,“殿下是从何处得到此物?” 厌没有说话,一只手搭在曲起那条腿的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大长老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是那名‘福星’?” 厌问:“有什么联系?” 长老们相互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大长老开口: “天极辰星教相信一件事……天命之人,即便在死后,命数也不会消散,在未来某个时刻,可能会为他们所用。” 另一位长老道:“所以为天命之人寻找‘福星’,不仅仅是为了在天命之人活着的时候,为他们挡灾消祸,保护他们。” 又一长老接过话头:“更是为了在他们死后,继续为他们守护命数,对于这种人,天极辰星教称之为‘守灵人’。” 大长老道:“教中圣物命相莲,就是用来炮制‘守灵人’的。” “在‘福星’还活着的时候,定时给他服下命相莲熬成的药,时间一长,他的身体就会发生变化,血液散发出和命相莲相近的气息。” 厌面色淡淡的,问:“那死了呢?” 大长老又道:“服用命相莲十年,死后就会尸身不腐,光鲜生动得如同活人,将之置放在天命之人的陵墓中,是为‘守灵人’——” “但,此世往生之后,永世不得超脱。” 厌:“……” 十年……虽然并不清楚,那个小哑巴给华也庭做了多久的“福星”,但血液中的气息已经如此浓郁,想必就算没有十年,七八年也该有了。 厌问:“有办法解除么?” 大长老笑起来:“办法,肯定是有的。但是天极辰星教高深的秘法都藏在星卷长河中,历代唯有大教宗可以通悟,他们可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寻找到新的大教宗了。” 厌微微拧起眉,神色不虞。 大长老道:“殿下上次过来,不是想知道如何得到‘福星’?” 厌反问:“你们不是说,生辰八字不合,对于别人来说是‘福星’的人,对我来说可能并不是么?” “那是我们弄错了一个前提。”左侧一位长老道,“我们原本以为,天极辰星教为天命之人寻找的‘福星’,起码已经被推演出对应的‘命星’,但后来我们发现,殿下说的那位‘福星’,并没有自己的命星。” 厌问:“什么意思?” 大长老道:“意思就是,这名‘福星’不是按照天命之人的生辰八字来寻找的,而是从那段时间出生的婴孩中,挑选出来的命数最好的人。” “就算殿下想要抢过来,也不存在生辰八字不合一说。因为他的命数足够好,不管对于谁来说,他都是‘福星’。” “命数好……”厌眯起狭长双眼,“那他怎么不是天命之人呢?” 大长老笑了:“那就是天极辰星教推演的事情了。或许他们认为,庶民不配做天命之人呢?” 厌冷冷一笑,从高台上站起身,赤脚走下楼梯: “长老们,有时候看你们对天极辰星教知晓如此清楚,我都快要分不清了,你们到底是密教,还是天极辰星教的人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大长老道,“殿下,您不想将‘福星’抢过来了?” 厌回过头,冷漠地望着他。 大长老低低地笑起来,音色变得有些古怪,他好像在一个人笑,又好像有十二个人借用他的喉咙发笑:“我们有办法,让他变成殿下您的。” 他们同时发出声音,好像毒蛇吐信,嘶哑危险地诱惑着厌,就如同过去,他们让厌对鲜血上瘾,又用滚烫的鲜血诱惑他,让他在智全无时渴求鲜血,又在清醒时痛恨自己。 第19章 那个人……看起来并不起眼,从来不肯跟他好好笑一笑,逗两下就要炸毛,但他的诱惑力,对于厌来说,已经超过了其他所有一切。 而且跟在昏聩时渴求鲜血不一样,那个人诱惑的是清醒的他。 想把小哑巴从那个南质子手里抢过来,那种丧家之犬,一个落魄的败者,他配拥有“福星”么?凭什么他配,厌想,明明我都还没有,我这么高贵、完美的人。 想得到那个人,想到如果抢过来……他会激动到头皮发麻,体会到从未感受过的高潮。 厌问:“什么办法?” “天极辰星教讲求星以现命,而我们自化自在密教,讲求的是血命相连。”大长老道,“众生但凡有血之物,我们都可以叫它命相连,只要您将那孩子带到这里来,进行一个小小的仪式……” 厌打断他:“条件呢?” 大长老一笑:“殿下已过弱冠之年,却不近女色,而比您年纪小的皇子都已经定了亲。陛下虽然无意多管,但外面的声音终究不太好听,所以这次才不得已提出要给殿下选妃吧。” 厌道:“你们不是会阻止么?” 大长老道:“陛下这次的意思很坚决,一定要选一个送进您宫里,并且要宫中的人来监督礼成。但我们很担心,阴阳交合,哪怕没有生育后代,对殿下的能力始终有影响。” 自化自在密教的核心信仰就是“血”,深植在血脉中的这份预知能力,会伴随着后代的出生而流逝,月言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长老们认为厌已经是密教找到的最合适的人,不愿意他的能力因“破身”而消减,所以一直都极力阻止北灵帝给厌“通人事”。 北灵帝虽然很重视厌的预知能力,但他同样重视皇家的威仪和颜面。在他看来,预知能力稍微消减算不上什么,又不是人完全废了……厌还有很多其他用处,比如带兵打仗。 厌道:“你们想让我拒绝?” 长老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厌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继续走下高台,没再说什么。 大长老忽然拔高声音:“殿下!斗胆问一句,为何您还是选择了向自己的欲望低头?” 厌走到高台下,看着大长老脸上那张兽形面具,它生动得仿佛活物。 他说:“因为人生很无趣。死,虽然可以让一切都结束,但我还是有一点想要追求的东西,想在还活着的时候试一试。” 长老们沉默下来,没再留他。 从血池旁走开几步后,厌忽然又想起什么,折回来问:“对了,我上次注意到,他背上好像有一个什么法阵,那是做什么的?” 大长老道:“下次殿下可以临摹下来,拿过来我们看看。” 厌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长老们,你们真的没觉得,你们对天极辰星教知道的太多了?” 怎么天极辰星教的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都会,就是哪天不给密教干活了,感觉申请加入天极辰星教,大概也能顺利进去吧。 十二位长老:“……” 都说了是为了知己知彼了! 第二日,天极辰星教的教司回来,看见圣物星图上画着的流泪猫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当即叫人带着星图冲进朝会,在北灵帝面前,狠狠告了厌一状。 告状的时候,厌就站在下面,群臣们偷偷看画了猫头的星图,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使劲憋着。 厌道:“教司,知道你想让大家欣赏我的‘大作’,但是一下子搬到朝堂上来,未免太高调了吧。” 天极辰星教的教司被他气得心口疼,厌却还在摇着头:“不妥,不妥,太高调了,我平素比较喜欢低调。” 教司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你……” 北灵帝看了看星图上的猫头,面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教司消消气,此事是厌有过错,朕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见皇帝发话,教司总算是好了一点,沉默下来。 天极辰星教的教徒外出时,也是一身从头覆盖到脚的黑色斗篷,所以当他平静下来后,看着就像是一道黑影。 北灵帝问:“厌,你为何要在天极辰星教教中圣物上乱涂画?你可知道,这件圣物非常重要?” 厌漫不经心地道:“哦?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们怎么不收好?摆在门口,笔就放在旁边,不就是让我画的。” 教司大喘着气:“你、你……” 旁人都不敢踏入宫殿半步,谁能想到竟然会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人,没有半点自己身为敌对教派的自觉,大摇大摆的就进来破坏圣物了,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还会有星图被人乱画的可能性。 北灵帝道:“厌,这次你做得有点过分了,必须要接受惩罚,作为向天极辰星教的赔礼道歉。” 厌却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神色冷冷的:“要罚便罚吧。” “那就罚你……”北灵帝想了想,“再过几天,就要举办宫宴给你选妃了,这几天,你就在崇云宫禁足,听从教导,好好准备选妃的事情。” 厌皱起眉:“不行。” 北灵帝以为是密教那边有什么事,愣了愣:“怎么?” 厌神色有些不耐烦:“禁足的话,岂不是见不到庭公子了。” 北灵帝有些懵了:“你见他做什么?” “我与庭公子志同道合,一见如故。”厌道,“当然是要趁着选妃之前的这段时间,好好跟他请教一番看人经验,如果能传授我一点房中术的技巧,那再好不过了。” 第20章 北灵帝面上有点绷不住:“这儿是朝堂,你说这个做什么!” 厌道:“陛下不是让我说由么?” 朝臣们各自惨不忍睹地别过头去,教司气压更是低得吓人,他都快要崩溃了,他就离开了两三天,这个疯子到底对他们的庭公子做了什么,怎么就到了能交流那个事的交情了呢! 北灵帝深呼吸几口,脸上好看了一些,这才又说:“那你想怎么办?” 厌想了想: “要我禁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还是要跟庭公子交流,陛下让他把身边那个哑巴叫过来,给我做传递消息的人。” “正好哑巴不会说话,嘴严,让他传递这种私密事,我放心。” 第10章 见厌答应退步,北灵帝也不再说什么:“好吧。” 他摆摆手示意此事翻篇,厌却又道:“等等,陛下,你还没发圣旨。” 北灵帝奇怪道:“这么一件小事,等会儿朕命人去通知一声便好,还需要圣旨?” 厌很较真:“当然要。这可是非常严肃正经的事,没有圣旨,万一他们当做儿戏说笑,我上哪说去?我都要被禁足了。” 北灵帝抚额:“行……朝会结束,朕给你写。” 天极辰星教的教司一身怒气,朝会也不跟着开了,满肚子火气地跟北灵帝告退。 教众们都不太敢触他霉头,搬着星图小心跟在后面。 回到宫殿后,这幅已经变成流泪猫头形状的星图,该如何处置,依然是个很大的问题。 星图绘制需要观测群星并记录位置,由于几百年没有大教宗,这份工作落到教司们头上,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为求精准,教司们需要聚集在一起商量讨论后,才能绘制出来,日后再根据星星轨迹变动修改,每一份星图都十分贵重且来之不易。 要是厌只动了其中几颗星,教司勉强能给它恢复,但现在大半星星位置都被糊了,已经没救了。 教司头痛不已,摆手:“还是先放在原来那位置。” 他得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跟教司长认罪。 教众们将星图重新挂回原位,教司双眼发直,盯着他们动作。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问:“等等,摇光星去哪了?” 先前逮到戚明漆的教众连忙走出来,给他指了指摇光的位置,内心暗暗捏了一把汗。 糟了,被那个疯癫的皇子打断,竟然忘记给摇光把位置改回去了。 教司的眼神怎么如此尖锐,一眼就看见唯一被动过的摇光星? “……我气归气,但又不是瞎了。”教司仿佛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谁改的?” 教众将头低下去:“是……四殿下身边那个‘福星’。” 教司回忆一番:“他?” 他好像陷入沉思,教众小心翼翼道:“教司,是否需要拿他问罪?” “暂时不必。”教司摆手,用手抵住额头,“真是怪了。” “星图一直沿用几百年前的版本。”教司道,“后来历代教司长组织人手进行多次观测,发现很多星星位置有误差,但苦于没有大教宗,便没有自作主张改动,这事从未对外宣扬过,那孩子为什么知道……” 他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朝教众们吩咐:“你们把星图挂好,我需得写一封信。” 朝会结束后,华也庭听说有内监带着北灵帝圣旨到来,连忙出门听旨。 小内监举着白色纸诏书,念:“……朕知厌与庭公子交往良好,甚感欣慰,故厌禁足期间,特准庭公子保持来往,以仆从小七代为传达……” 听着前面这段时,华也庭本来还有点高兴。 身为质子,他并没有表面上的这样安分,一直在暗中活动,试图与北朝的皇子搞好关系。怎奈几个皇子基本都不鸟他,尤其是最值得交好的厌,几乎从不拿正眼瞧他,让华也庭十分挫败。 如今厌突然要跟他来往,这泼天富贵砸到脑袋上,华也庭感觉自己在做梦。 小内监接着念:“……传达、传达……选妃经验和……嗯,嘛,唔。” 华也庭没听清:“什么?” 小内监收起诏书,望天,蚊子大的声音哼哼:“房中术。” 华也庭:“……” 是他想的那个“房中术”吗? 小内监一看他表情,连忙道:“是你想的那个。庭公子,快接旨吧,让小七手脚麻利点,别误了厌殿下事情,厌殿下脾气古怪,小心到时候小命不保。” 华也庭略有些茫然地低头,接了这份从内到外都透着古怪的圣旨。 这份诏书要素有点多,让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考虑。 看似是厌要跟他来往,但为什么要点名让小七去? 而且,厌为什么要跟他交流“房中术”?他看上去是那种精通的人吗? 小内监见华也庭回不过神,补充一句:“厌殿下说,他觉得天极辰星教精通学术广泛,所以才会有……那什么。” 华也庭:“……” 根本没有这回事好吗! 圣旨已经接了,不得不照办,华也庭头疼地拿着圣旨,去找戚明漆。 戚明漆将诏书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露出和华也庭同样的迷茫。 ……男二这又是在发什么神经?! 华也庭无可奈何道:“小七,我知道那人性情古怪,你多少有点怕他,但这次是皇帝亲自传达的命令,不能不去。” 第21章 戚明漆:可是……那个人真的很可怕耶! 不但是个嗜血狂魔,还是个随时随地都在发神经的变态,他要是真的过去,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活过一天。 戚明漆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着急做手势,希望华也庭可以周旋一番,能不能推掉这份送命工作。 华也庭却温和、不容拒绝按住他做手势的手,轻声安慰:“小七,就算你害怕厌皇子,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这不只是你的事,而且还是我的事,是我们整个冬信馆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小七,你要明白,如果能攀上厌皇子,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大的帮助,难道你不想早点回到南方去么……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做一辈子质子?” 戚明漆松了松手,垂下头来。 冷静下来后,他很清楚,男神说的,全都是对的。 虽然他对留在北方、还是返回南方,都没有太大期待,但是从一开始,他就是因为想要帮助男神的事业,才会穿进书里来的。 既然接近男二可以让男神受益,那他为什么不做呢? 戚明漆“唔”了一声,抬头看着华也庭,用力点了点头。 华也庭放松地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时候,门外有人扬声道:“庭公子在吗?殿下叫我来给小七送通行令牌。” 两人走出门外,戚明漆认出来人是厌身边那名随从。 黎里见戚明漆指着自己,摸了摸鼻子,上前来双手呈上令牌:“这是进出崇云宫的令牌,你拿着,方便走动。” “我叫黎里,是厌殿下的随侍卫官。”他又道,“以后在崇云宫就由我照顾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 啥玩意儿,黎里……lily?我还lucy呢。戚明漆接过令牌,一边心想。 看起来男二虽然癫癫的,手下人却好像比较靠谱,这让戚明漆稍微有了些安慰。 黎里点点头:“小七,那你就明天一早过来吧,殿下会在宫里等你。” 他一说殿下,戚明漆就感觉脖子有点凉,忍不住缩了缩。 华也庭代戚明漆答应下来,送着黎里离开,两人一起朝冬信馆外走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戚明漆想,有没有可能,这次不是男二在发癫了? 难道因为上次他被人欺负那段情节改变,导致男神和男二拉近关系的剧情提前,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 那就是说,男二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化自在密教在控制自己,所以想要借助天极辰星教的力量来帮忙摆脱。叫他过去,应该也是为了向男神传递重要的消息吧。 直接见面未免太过于高调,而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跟班,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这么一想,戚明漆更多了些安慰,心里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为了男神的事业,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不就是去见神金男二么,拼了! 第二天一早,戚明漆收拾好,便怀着满心壮烈、气势昂扬地上路了。 他进了崇云宫,一看那条略带着些暗红色的道路和阶梯,早上那点气势瞬间烟消云散,腿也有点软。 黎里在门口等他,见戚明漆出现在宫门口,就热情迎上来,带他去游阙楼见厌。 戚明漆不敢让他看出来自己的胆怯,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黎里带戚明漆上了三楼,站在门口禀告:“殿下,小七来了。” 他推开门,厌就坐在正对着的长桌前,右手拿着一根筷子,无所事事地将盘子里点心拨过来、拨过去。 厌“嗯”了一声,做手势示意黎里退下。黎里将戚明漆轻轻往门里一推,自己退了出去,关上门。 戚明漆站在门口,眼神警惕地盯着厌,脚下有点走不动路了。 厌看他一副受惊猫的样子,微微眯起眼:“过来。” 戚明漆磨磨蹭蹭往前挪了小半步,看起来就跟没走差不多。 厌又说:“你不过来,等我过来抓你,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戚明漆用眼神问:什么结果不一样? 厌指着旁边道:“你自己过来,等会儿坐的就是我旁边,我过来,你等会儿就得坐我腿上。” 戚明漆:……神经病! 他稍微走了一下神,厌就已经来到他面前,身形如同鬼魅,快到让人完全没有注意。 戚明漆被男二的速度震撼了,他还在发呆,就被厌拎走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厌已经重新在桌子前坐下来,并且真的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戚明漆:艹皿艹,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 他真的是太天真了,还担心什么男二揍他,明明最应该担心的,是来自男二的精神污染啊。 他想从厌身上爬下来,忽然想起先前挨打的那天,怕自己在厌身上挣扎,又被他打屁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将背打得笔直笔直,僵硬地坐着。 厌盯着他露出来的后颈,瞳孔缓慢地收缩、扩张起来,身体倾斜、手肘撑在桌上,笑着问戚明漆:“小哑巴,你这么早过来,吃饭了么?” 戚明漆:当然没吃。 但他不想男二,怕越他还越来劲。戚明漆只想早点让男二把该说的都说了,放他早点离开,实在不想坐在这个无处不弥漫着血腥味的地方。 当然,也不想跟神经病独处。 厌拿着筷子敲了敲碗边:“先吃饭吧。” 他示意戚明漆看桌上的餐点:“想吃什么?” 第22章 戚明漆将脑袋扭到一边,还是不打算他。 厌自作主张夹起一个小笼包,送到戚明漆嘴边:“吃这个。” 戚明漆不肯张嘴,厌也不急着放下,就跟他耗。 耗了一会儿,戚明漆侧头瞪了厌一眼,终于肯张嘴,小小地咬了一口。 厌露出有些邪气的笑容,耳边红枫形耳坠跟着轻轻晃了下,在这场拉锯战中取得胜利,让他一大早心情就很不错。 戚明漆将包子皮嚼了嚼,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也不知道是心作用,还是崇云宫真的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血腥气,他吃着包子,总觉得嘴里好像也有一股散不开的血味,让他味同嚼蜡,甚至反胃。 越吃越难受,戚明漆无法下咽,将厌困着他的手臂推开一些,包子皮吐在桌边。 厌脸上笑意淡了下来。 “不喜欢吃这个?”他阴沉着脸问,又捞起一块点心,放在戚明漆嘴边,“那这个呢?” 戚明漆将脑袋扭向另一侧。他变得很坚决,坚决地不吃厌喂到嘴边的任何东西。 厌却没有因此善罢甘休。 他将桌上所有食物挨个拿起来,都在戚明漆嘴边过了一遍,试探他吃不吃。 戚明漆紧紧地闭着嘴,无论厌将什么食物举到他嘴边,他都不肯张嘴。 厌的脸色可以用“非常难看”来形容了。 他“啪”的一声丢开筷子,叫门外的黎里进来。 厌对黎里道:“让厨房的人将所有食物都做一遍,送上来。” 戚明漆吃了一惊,有这个必要吗?不就是一顿不吃……不吃就不吃呗,就不能赶紧开始正事吗? 然而让他更吃惊的是,厌接下来的话: “要是所有食物他都不吃……就把做饭的杀了。” 厌道:“做的饭别人都不吃,留着有什么用?!” 第11章 戚明漆吓了一大跳,在黎里领命离开之前,一爪子按在厌手背上。 厌看着他,戚明漆有些惊慌地摇头,意思是不要杀做饭的人。 见厌没有表态,戚明漆咬咬牙,自己去拿起筷子,挑起刚才被他咬过一口的包子,整个往嘴里塞。 他憋着气,尽可能忽略那股古怪的味道,跟赴刑场似的豁出去了,草草嚼了两口,就要把包子往肚子里吞。 厌却捏着他的腮帮,逼他将包子吐出来。 厌淡淡地道:“你又不爱吃,逼自己吃做什么,就为了不想让那两个人死?” 戚明漆郁闷地低着头,有些心疼包子被浪费,烦死这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了。 他在现实中外出做测绘,风餐露宿,经常遇到食物短缺的情况,所以向来珍惜食物,看见包子被浪费,感到可惜不已。 黎里不知道该走不该走,还站在原地,抬头问了句:“小七,你为什么不想吃?” 戚明漆想了想,感觉他做手势表达不清楚,便去拿了厌的茶杯,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有血味。 厌眉头一挑:“血味?” 黎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哦,殿下,小七应该吃不惯那种香料吧,包子馅里面有放着。” 厌没有说话,但脸色稍微好了点。 黎里跟戚明漆解释道:“小七,你应该听说过,殿下每三个月需要进行‘血饲’,因为很多年了,长期在那种环境下……殿下对其他气味感知没那么灵敏,所以口味变得稍微偏重,陛下特意将这种香料赏赐给殿下,可以刺激味觉,你可能没吃过,所以不习惯。” 戚明漆微微睁大眼,感到很神奇,还有这种香料的存在么? 黎里知道厌并不会当真杀了做饭的人,但说开了总归是好的,他朝厌道:“殿下,那我让厨房给小七送一碗白粥?” 厌没说什么,摆手示意他下去。 厨房也准备了粥,黎里很快端来一碗白粥,放在戚明漆面前。 戚明漆悄悄偷看厌,见他面色看不出喜怒,慢慢地从他腿上爬下来,坐到另一旁桌子面前。 白粥放在桌上,戚明漆低头闻了闻,没有闻到怪味,他拿着勺子含了一小口,果然也没有吃到先前那种味道,这才放下心来,端着粥大口喝起来。 黎里道:“小七,你跟殿下沟通不太方便,那本手势语的书,你要尽快学会吧。” 戚明漆抬头疑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得了一本手势语书? 厌看过来:“什么手势语书?” 黎里支支吾吾,不太敢说是自己偷偷拿走的,没想到戚明漆将那书揣在怀里,听见厌发问,就从怀里将书掏出来。 厌看了一眼书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这本书,不是我的么?” 黎里一听,心想要坏事,连忙收了桌子溜之大吉。 戚明漆瞪着厌,心道你不但发神经,还不要脸,这本书明明就是男神送我的,怎么就变成你的了?! 厌凑到他面前,修长手指按住那本书,低声跟他说话:“这几天我没怎么去书房,还没发现我书架上少了一本书,怎么就到你手里了?” 戚明漆被他逼得往后退,但厌伸出靠近他一侧的手臂,越过戚明漆肩膀,按在桌上,让他没法继续躲开。 戚明漆无法,不高兴地抿着嘴,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我的! 厌轻轻一笑,邪异的眉眼变得生动起来:“你想要,就是你的,没说不是你的,但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从我这儿拿走的?” 第23章 戚明漆急了,想说他没有偷东西,既是做手势,又在桌上写字解释:放在我枕头边上的! 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要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是说,你要把我的东西放在枕头边上,这样就能想着我,梦里也梦到我?” 戚明漆差点被他的企业级解气昏。 厌“啧啧”两声:“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痴迷我。今天就知道了要拿我的书,明天你会拿我的什么东西?会不会偷偷拿我的衣服回去藏着?还是说,你会偷我的里衣?” 戚明漆气得涨红脸。但他朝厌敞开的衣襟看了一眼,心想你永远都只穿一件衣服,哪来的里衣。 厌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眯眯道:“我平时确实不穿里衣,但我穿了亵裤。” 戚明漆:……更不会打那种东西的主意好嘛! 厌略有些担忧地叹气:“今天拿我的书,明天拿我的衣裤,我都不敢想,后天你要拿我的什么东西了,后天该不会——” 某种奇怪的第六感又出现了,戚明漆警觉,盯着厌一张一合的绯红嘴唇,等他接下来的话。 厌忧心忡忡道:“后天,该不会直接偷我这个人了吧。” 戚明漆:…… 啊啊啊啊!原来那种感觉,就是男二要发神经的预兆吗! 戚明漆感觉心好累,他进崇云宫也就才半个时辰吧,累得就好像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的测绘。 戚明漆已经不想跟这个神金“讲”话了,他蔫巴巴的,低着头默默喝粥。 厌没再闹他,等戚明漆喝完粥,他才道:“小哑巴,那本书你看不懂吧,我可以教你。” 戚明漆惊讶地睁大眼,厌怎么知道他看不懂那本书上的文字?难道说这本书,真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么?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厌没想告诉小哑巴,那本书上的文字属于九黎文字,但他知道,戚明漆拿着书,肯定是看不懂的。 戚明漆有点犹豫。 他是想学这本书的,又苦于看不懂书上手势对应的文字,但他并不想让随时都可能发神经的男二教他。 厌却低下头,贴近他耳边用气音说话:“怎么样,要不要学?” 戚明漆惊得想往桌上躲,转过身,后背抵在桌边,和厌对视。 他感觉男二已经要成精了,成了那种专门魅惑人心的精怪。只要他一个动摇,就要踩进厌的陷阱,被一口吃掉。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戚明漆侧身,蘸了茶水在桌上写:说正事。 “正事?”厌歪过头,墨色长发跟着垂落,“什么是正事?” 戚明漆:你就装吧。 他又写:圣旨里面写的。 厌想了想,道:“哦,圣旨……我记得,圣旨里写了,交流选妃经验,还有房中术?” 戚明漆:真不要脸,青天白日的,竟然就把那个事说出来了!等等,不对,难道不是表面上交流圣旨上的事,暗中要跟男神私信密谋么。 厌伸手捏着他的脸,道:“你一个小哑巴,见过几个女孩子?选妃经验肯定指望不上你了,那就交流房中术吧……啧啧,青天白日的,你竟然要跟我交流房中术。” 戚明漆瞪大眼:喂,你别太过分啊,真就欺负哑巴不会说话,颠倒黑白是吧! 厌又问:“你懂什么是房中术么?” 他这么问的时候,戚明漆想到自己在现实中的生活。 因为父母离去的早,高中以前都在寄人篱下为谋生而奔波,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别说一个班上找不出一个女生,整个系几乎都没女生,毕业后永远都在外面奔波搞测绘,经常连人都见不着,更别说异性了。 戚明漆对那档子事的认知,仅仅停留在论上。 他想了想,要说完全不懂,也太不现实了,遂点头。 厌一下就笑了,眉眼舒展开,戾气被冲淡不少:“真的吗,那太好了,那到时候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亲身示范一番?” 戚明漆露出有些惊恐的神色,手指扣住桌沿。 什么叫“亲身”?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真是太太太可怕了!敢情男二这个恋爱脑,并不是针对男神才会发作的吗,而是不限对象都可以发作? 按照原著作者那个设定……男二喜欢的是男人,感觉自己好危险啊摔! 戚明漆赶紧摇头,试图将一切不祥的苗头摁死。 厌还在笑个不停:“你不懂?正好,我也不懂,我们一起探讨摸索吧,嗯……你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戚明漆有点风中凌乱了,他心里崩溃想,老子虽然没摸过女孩子的手,但绝对是个笔直的直男。 什么上面下面,根本没有下面那种可能性存在! 厌继续道:“虽然我没有过那种经验,不过我觉得我更喜欢在上面。当然,你要想在上面,也不是不可以,我力气很够,绝对可以抱着你……” 戚明漆终于顶不住了,心防线全面崩溃,他“啊唔”了一声,蹬着腿从桌子旁边逃开,在地上绊了一下,然后飞快爬起来,躲到窗户旁边,警惕地瞪着厌。 厌终于忍不住了,被戚明漆这副受惊猫咪的样子逗得乐开怀,轻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眉眼间那些阴郁、妖邪仿佛彻底被冲散,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点青年人的朝气,还有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痞气。 他一边笑,一边侧身去抓戚明漆的脚踝,将人朝自己这边拉。 第24章 戚明漆感觉到温热的手指贴在自己皮肤上,那种触感让他头皮有些发麻,脚下一个趔趄,被厌拉得跌倒,正好又摔进他怀里。 戚明漆气得“嗷嗷”乱叫,想从厌怀里逃走,厌伸手箍着他,笑道:“行了,不闹你了,问你认真的,你到底要不要学手势语?” 闻言,戚明漆停下挣扎,仔细想了会儿,点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厌解释,自己作为一个哑巴,竟然还要学习手势语,但好在厌似乎对此并不感到好奇,没有过问太多。 戚明漆在桌上慢慢吞吞写:我觉得…… 厌看过来:“什么?” 戚明漆有点迷茫地眯了眯眼。 最开始穿书进来,他还蛮高兴的,因为可以面对面的、很近地看见男神了。那种感觉就好像见到心心念念的偶像,激动得让人飘飘然仿佛漫步云端,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充斥了。 原本还想跟男神好好倾述一番心中的崇拜之情,但他穿成了哑巴,没办法很好的交流。 戚明漆想,不能说话也没关系,总有别的交流方式吧,他可以慢慢学手势语,他还会写字交流。 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跟男神单独交流的机会很少很少。 有时候他给男神写了字条,男神也没怎么仔细看,只收下说自己有空了会看。有时候他试图主动寻找和男神独处的空间,但男神总是很忙碌,不是自己有事,就是猛地想起有事交给他去做。 戚明漆感到迷茫的是,如果都没有交流的机会,那他学了手势语,还有什么意义? 戚明漆看着厌,愣了一会儿,没把原先心中所想写出来,而是犹豫着写了另外一句:先前打我的不是你。 第12章 厌好一会儿没说话。 戚明漆见他不说话,又写:如果是你,那我早就死了。 这些天没事的时候,戚明漆除了会想想男神,偶尔还会抽空想想男二。 他将那天经过仔细想了一遍,又对照原著小说对男二的描写,推测出抓他去挨打的人,很可能不是男二的人。 按照原著小说中所说,厌身边都是他自己的心腹,没有出现过“内监”。 北朝宫廷中大部分人对厌的态度是畏惧和嫌恶,但厌出身九黎之族,有天下两大教派之一的自化自在密教做背景,拥有预知战祸的能力,手下还有一万精锐铁骑,深得北灵帝宠信,当得起一句“位高权重”,于是有人就算再怕他,也想接近他、讨好他。 戚明漆猜想,肯定是内监看见他在冬信馆冒犯厌,以为厌因他不爽,所以想把自己当做讨好厌的趁手工具。 这么一想,后面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厌要叫人给他包扎……戚明漆继续在桌上写:其实你救了我,谢谢你,之前误解你很抱歉。 戚明漆还仔细想过,这段时间男二对他的所作所为。 那天如果不是厌,他可能真的会被打死。 后来……后来除了总是吓唬他,还有每次见面必会出现的精神污染,厌好像也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戚明漆唯一想不通的,是厌为什么要帮他。 但厌这次主动与男神结交,倒是给了他启发,难道说厌在那个时候,就有要结交男神的打算了吗? 所以要出手帮他这个男神的小弟,为的是日后方便合作? 一切都顺了呢!戚明漆恍然大悟,感觉自己不愧是原著小说的死忠粉,就算是穿进书里来,也能很快就将剧情想通。 在沉默的这段时间,厌却在想别的事情。 他盯着戚明漆,心想,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人? 还坐在他面前,就仿佛在做梦一样。 厌想,这个人开始不还在怕我么,误以为我打了他,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呢? 明明只是个话都不会说、手势语还做不好的哑巴,明明什么都不打算跟他说,他却好像什么都懂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误解了,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要知道,以前的那些人、现在的这些人……在误解厌之后,哪怕发现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承认真相。因为所有人都认为,罪恶满身之人,再多背负一项罪,也无所谓。 哪怕是这项罪本不该属于他。 厌瞳孔周围的一圈红有些扩散,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狂热兴奋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朝戚明漆伸去。 原本,他已经要打消将戚明漆抢过来,给他做“福星”的想法。 看小哑巴也挺可怜的,大概都不知道自己长期服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被人蒙骗着炮制成“守灵人”,死后就要永世不得超脱了。 厌准备以后找个机会将这件事透露给哑巴知道,“福星”这种存在,让他感觉跟“血饲”一样恶心,所以他也不想要了,最好让哑巴也别做“福星”了。 但此时此刻,那种想法忽然被全盘颠覆。 厌想,去他娘的,我就要把他抢过来,把他从南质子手中抢过来。 戚明漆也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 男二本来就该是男神的“最强垫脚石”,是男神事业线的一大助力,他作为男神的忠实小弟,说起来大家应该算同僚吧,当然要搞好关系啦。 所以他决定,尽量放下对男二的害怕和成见,认真扮演好他的角色,阻止男二对着男神恋爱脑发作,让男神的事业线顺利推进,最后大家携手走向美好未来! 第25章 这么想着,戚明漆心里那点恐惧散了不少。他没看见厌伸过来的手,兴致勃勃在桌上又写:我知道,你是看在庭公子面子上才帮我。 厌的手僵在半空。 什——么——?! 跟那个废物有什么关系? 戚明漆继续写:你想跟庭公子合作吧?我会帮你们传递消息的。 厌默默收回手,心里开始反思,他刚才是为什么会产生错觉,这哑巴很聪明、很善解人意的? 好吧,善解人意还是有的,聪明就算了。 厌开始感到莫名的烦躁。 啊,烦死了,为什么哑巴不是他的人,而是那个南质子的人呢? 那种废物……他随便带个两三千人突入南方,就把南方皇帝吓得立即献出来的弃子,在朝堂政治斗争中认输远走的败犬,怎么命就这么好,何德何能让这么一个人死心塌地跟着。 厌还感觉到了深深的嫉妒。 他看得出来,小哑巴望着华也庭的眼神中全是倾慕和光芒,但华也庭并没有那么在意小哑巴。 即便身处异国,华也庭身边也有不少能人异士,有很多需要他经营的人际关系。一个存在作用是挡灾的哑巴,并不值得他过于放在心上。 厌将手撑在脸侧,歪头望着戚明漆,看他干净没有杂质的眼神,毫无心机的面容,心中那份嫉妒,逐渐变成妒恨。 那个没用的废物,根本不配拥有这么一个能对他知心知意的人。 好想就这么把哑巴抢过来。厌走神地想,然后……关在游阙楼的七楼,只有他能看见,只给他看,以后只能懂他一个人。 不过,小哑巴这么容易受惊,关起来他肯定会害怕吧,会不会害怕到跳楼逃跑?七楼太高了,跳下去会死的吧。 厌盯着戚明漆,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到底要怎么办呢。 这时候看见戚明漆又写字:你能教我那本书吗?我想学习更多手势语,庭公子有时候看不懂我的意思。 厌愣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机会这不是来了嘛。 厌微微笑着,瞳孔中的血色还在弥散:“当然可以。” 当然要教,还要好好地、仔细地教。 厌才不会跟小哑巴提华也庭可能看不懂手势语的这件事,说了,小哑巴大概率不会信,还会怪他多事,再者,万一小哑巴信了,那就不利于他计划进行了。 等哑巴学完了那本九黎手势语的书,就会发现……不但是华也庭看不懂,整个世界上,估计都难找出几个看得懂的人。 除了他。 厌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略显诡异,绮丽得如同无声绽放的毒花,瞳孔也变成不怎么明显的暗红。 他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不会说话的哑巴,好不容易学会手势语,却发现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交流的人,只有他。 戚明漆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什么不对劲,但没想通哪里不对,盯着厌看了会儿,在桌上写:你怎么笑成这样? 厌漫不经心道:“哦?我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戚明漆感觉他笑得有些渗人,好像有点“咬牙切齿”,但厌说自己是在开心……那应该算是在开心吧?看着不怎么正常,说话还比较正常,没有冒出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神经病的心思好难猜……戚明漆有点丧气地想,但根据他的观察,厌好像不算是个坏人。 既然不是坏人,那就没必要怕,试着好好相处吧。 厌好像真的想着开心的事情,稍微变得正常了一些。他将戚明漆的那本书拿过来翻开,另外找了纸和毛笔,指点戚明漆给书上看不懂的字写备注。 起初戚明漆还有点警惕,生怕这是厌发癫的前奏,后来发现厌是真的在教他,便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记好厌说的话。 到中午时,黎云在门外问厌要不要上菜,等到厌同意后,才让厨房将饭端进来。 戚明漆望着一桌子丰盛的菜咽口水,但他没忘记问了厌一句:我跟你一起吃? 厌挑了挑眉:“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又来了。戚明漆转头,默默朝着桌子另一端挪了挪,跟厌保持一段距离。 黎云面无表情将一份蒸蛋羹放在他面前,指了指桌上几道菜:“这几道菜让厨房没有放香料,你可以吃。” 戚明漆用刚学的手势语跟他比划:谢谢。 黎云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但他没问,点点头,转身走了。 戚明漆吃了一会儿东西,才发现厌并没有动筷子,依然侧着头,好像在看他吃。 戚明漆刚想问他为什么不吃,厌便开口道:“小哑巴,等会儿下午你就回去吧。” “回去把今天教你的好好记住。”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撕下一张纸,拿着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这个带回去给南质子。” 戚明漆接过来一看,上面写了个“命”字。他犹豫地朝厌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厌看出来了,笑道:“怎么,你不想走?那就住我这里吧。” 戚明漆怒气冲冲瞪他一眼,将字条和书收进怀里,端着碗几口将饭吃完了,抹抹嘴就要告辞。 黎云等候在门外,见戚明漆出来,送着他下楼去。回来的时候,看见厌坐在窗边,似是向外眺望远方,又好像在看脚下离开游阙楼的路。 第26章 桌上的饭菜除了戚明漆吃的那些以外,全都没有动,厌只端了酒杯,用修长手指拢着轻轻摇晃。 黎云上前提醒道:“殿下,饭菜可是凉了?是否需要属下拿去热一热。” 厌抬手示意不必,他依然看着窗外,微微笑道:“今年的冬天,还会跟以前一样冷么?” 黎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跟他一起看向外面,整个皇城笼罩在纯白洁净的雪中,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都被掩藏起来,仿佛一幅纤尘不染的画卷。 戚明漆回到冬信馆后,就将厌写的字条交给华也庭。 华也庭皱眉将字条看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一个‘命’字,这是何意?” 戚明漆比划着摇头,表示厌也没有跟他说更多的事。 华也庭叫来以天极辰星教教众掩盖身份的幕僚,进书房讨论了小半天,戚明漆没走,等候在书房外面。 他发誓他绝对没有想偷听的,但听觉就是灵敏了很多,可以将房内人交谈的内容听得很清楚,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言语功能丧失,所以在听觉上做了补偿。 戚明漆听见幕僚猜测:“这位殿下,或许是在试探公子有几分实力。” 华也庭问:“那他所写‘命’字,是何意?” 幕僚道:“世人皆求命,问命数之何在,问命数如何造化,天极辰星教与自化自在密教,所求也皆为命。在下以为,这位殿下留下‘命’一字,既是想为自己求命,也想知道,天极辰星教对这‘命’之所观如何,他心中才有把握,要压多少筹码上来。” 华也庭道:“那就是说……” 幕僚道:“先向天极辰星教问‘命’!” 华也庭走出来,将字条收入袖中,对站在门外的戚明漆道:“小七,你来。” 戚明漆走过去,等他吩咐。 华也庭将一块玉牌和一封信放入他手中:“明日你拿着这个,到天极辰星教走一趟,将信交给教司,看他怎么说。” 戚明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华也庭特别叮嘱他:“进去了要礼貌一些,可不要做出冒犯之事。” 冒犯之事……戚明漆心想,冒犯的事情上次就做了,男神都还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戚明漆没急着去崇云宫,先去了天极辰星教的宫殿。 他走上台阶,还没走到门口,远远望见门外好像立了块什么巨大的木牌,插在雪地里。 走近了仔细一看,木牌上面洋洋洒洒写着这么几个大字: 【狗和厌皇子不得入内!!!】 戚明漆:…… 第13章 厌将天极辰星教教司气得够呛,同样的,先前抓到戚明漆改星图的那名教众,对戚明漆也有了心阴影。 当戚明漆刚一踏上台阶,他就从宫殿里走出,又跟个悄无声息的阿飘似的,在戚明漆身后问:“你来做什么?” 戚明漆已经习惯他的神出鬼没,很淡定地拿出玉牌和信。 教众拿着玉牌看了看,领着戚明漆进入宫殿,去见教司。 宫殿内部依然一片昏暗,只在尽头高处有冷色的星星散发出光芒,那是天极辰星教模拟星辰轨迹而成的星空,是唯一的光源,人站在那下面,当真有置身浩瀚无垠星空下的感觉。 教司背着手,似乎在抬头仰望那片星空,教众上前来呈递玉牌和信,他侧头朝戚明漆看了一眼,接过信抽出里面的信纸,低头读了起来。 当戚明漆还在想,这么黑能看见吗的时候,教司已经看完了信,捏着薄薄的纸张,转身面向戚明漆。 “四殿下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教司低声道,“但要想推演出一个人的命星,最基本的要求是,那个人的生辰八字。” 戚明漆明白了,男神是想替男二算出他的命星,以此来向男二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是……厌肯定知道要推演命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却没有主动拿出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就是说,这是他给男神的考验。 既然是考验,那就别想从厌那里得到他的生辰八字。 戚明漆抬手指了指信纸,然后摇头。 教司明白他的意思,声音漠然道:“我们没有办法拿到他的生辰八字。你转告四殿下,这件事必须他自己想办法。” 好吧。戚明漆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男神每天已经很忙碌了,正好他最近可以出入崇云宫,戚明漆想,或许他可以想想办法,拿到厌的生辰八字。 临走之前,戚明漆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向教司指了指门口,然后用双手做了个十字交叉“x”的姿势。 他朝教司笑了笑,这才离开宫殿,旁边教众露出迷茫的神色。 等到戚明漆离开后,教众才小心翼翼问教司:“教司大人,他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星图有问题。”教司冷冷道,“这个哑巴……他果真知道。” 他想不明白:“可是,他为什么知道呢?” 以肉眼观察夜空,可以看到上千颗星星,天极辰星教耗费多年时间,组织大量人手,从南边到北边进行观测,建立统一基准绘制星图,普通百姓根本不能解这其中原,只会盲目信从,更别说提出质疑…… 下南国四皇子身边这名哑巴,先前也没什么出众之处,这次为何敢大胆指出星图的误差? 教司百思不得其解,只暗暗多留了个心眼。 第27章 戚明漆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在教司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他回了冬信馆,将教司的意思转达给华也庭,华也庭果然感到棘手和头疼。 戚明漆见不得男神如此困扰,立即自告奋勇,举起手,指了指自己。 “你要去?”华也庭略显迟疑,“是了,你最近可以接触到厌殿下,或许可以试试……” 他犹豫地看着戚明漆:“但厌殿下喜怒无常,我怕你做这种事,会遇到什么危险。” 戚明漆心里一阵感动,心想男神对他真好呀,明明自己的事情要紧,还担心他的安危。 他连忙用坚定的神色望着华也庭,用力点了点头,以表决心。 “好吧。”华也庭微微叹气,答应了,“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勉强,知道吗?” 戚明漆再次用力点头。 “还有这个东西……”华也庭从袖中拿出一只盒子,“小七,等你去向厌殿下回复时,他问起结果如何,你就将这个给他。” 戚明漆好奇地看了两眼盒子,没多问,将盒子收到怀里。 跟男神告别后,戚明漆才想起要去崇云宫的事。 这会儿已经过了中午,厌应该知道他不会过去了吧?虽然厌被禁足,一直都在崇云宫,但戚明漆想了想,决定今天就算了,明天再去。 外面没有下雪,戚明漆从仓库翻了一把小铲子,拎在手里出了冬信馆,跑到偏僻的河道旁,挖了两块冰出来。 他蹲在树下,用石头和树皮打磨那两块冰,好在外面温度足够低,冰块没那么容易融化,就是手被冻得有点受不了。 花了一个下午时间,赶在天黑之前,戚明漆完成了他的“作品”。 一块凸透镜、一块凹透镜。 他拿树皮包着两块冰,分别举到眼前试了试,发现效果还可以,于是走到围墙边上,踩着石头,踮脚往皇宫里看。 这边有些偏僻,从戚明漆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只有一座废弃的宫殿,看不见一个人,四下都是安安静静的,他便用两只手各拿一块透镜,一前一后的举着,开始观察远方。 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望远镜”,戚明漆将更远地方的景物看得更清楚了,心里一时开心,拿着两块透镜开始慢慢地转动方向观察。 当视线离开废弃宫殿,来到旁边花园时,戚明漆忽然看见一道人影闪了过去。 很快,那道人影又出现在戚明漆的视野中,是个一身华服的年轻男人,怀里还抱着一名年轻女子,两人正在嬉笑打闹。 戚明漆在心里啧啧两声,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儿幽会呢。 最近北朝宫廷里挺热闹,临近春节,朝廷里事务缓了下来,宫外的王公贵族们也各自带着家眷进宫面圣,准备过完年再离开。除此以外,还有北灵帝给厌挑的选妃人选,近期也陆陆续续进宫,所以宫里多了不少女眷。 小说里对这些人物外貌描述不多,戚明漆没法跟认建筑一样,将这些人全部认出来,他能一眼认出来的角色,只有男神和男二。 就不知道那两个嬉闹的人,到底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呢…… 戚明漆正在神游天际,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见他神色呆呆的,凑过去笑了一声:“哇——” 戚明漆冷不丁被吓一大跳:“呜!” 脚下一滑,差点就要从石头上跌倒下去,戚明漆四肢扑腾着挣扎了两下,被身旁那人搂着腰抱住了,还顺便从他手中接过一块透镜。 戚明漆后背惊出冷汗,晃着脑袋抬头一看,果真又是厌这个死神金,正举着他的透镜拿到眼前:“这是什么?” 从戚明漆的角度看过去,凸透镜将厌的一只眼放大,漆黑瞳孔周围一圈的红看起来更加清晰,但并没有戚明漆想象中的可怕,反倒像是工艺品的镀边。 那副样子有点滑稽,戚明漆忍不住笑了。见他发笑,厌将凸透镜转了一个面,放在戚明漆眼前,“哦”了一声。 “竟然躲起来,玩这么好玩的东西。”厌道。 戚明漆推开他手臂,从石头上跳下来,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你是不是拥有一种能力? 厌还举着凸透镜左看右看,见戚明漆写的字,随口问道:“什么能力?” 戚明漆写:百分百野外捕捉我。 厌笑了:“那可没有。我就是随便路过一下,都能抓到你不干正经事。” 戚明漆皱着脸,狠狠地瞪他一眼,什么叫不干正经事,他干的明明都是正经事。 戚明漆又写:你不是被禁足了? “禁足?”厌道,“谁禁足我?” 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戚明漆气恼地又瞪他一眼,写:皇帝。 厌在他身边蹲下来,嗤笑一声:“他禁足我……他谁啊,还想禁足我,他又不是我父亲。” 戚明漆震惊地睁大眼。 这种秘辛!你这么随便就说出来了!真的没问题吗! 他是外来的读者,看过这本小说,所以大概知道,北灵帝可能并非是厌的生父。但这件事在北朝宫廷中,应该算一件见不得光的秘辛,厌竟然就这么告诉他了。 厌瞥到戚明漆满脸震撼,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微笑道:“啊,我怎么说出来了。不行不行,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要除掉你灭口。” 他抬起手,横在脖子前,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第28章 戚明漆:……有毛病。 他在雪上写:你到底出来干嘛的? “不干嘛。”厌道,“就出来会会小情儿吧。” 戚明漆哽了一下。厌还在道:“我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他禁足了我的人,也禁不了我想出来找小情儿的心……” 小情儿……谁啊?戚明漆扶额,总不会是男神吧,感觉概率很大啊,毕竟男神是这个神金男二恋爱脑发作的对象。 他警惕起来,但转念一想,这个方向不是去冬信馆的路,厌既然是皇子,身边应该还有别的人,这个小情儿,也可能指的是别人。 戚明漆写:你是皇子,怎么还要自己出门找小情儿?把人叫到宫里,不就好了。 厌叹了口气,眉眼间露出些烦恼:“那还不是因为……他没来找我,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出门找他。” 戚明漆:…… 他想了想,写:你这位情人,是不是脾气有点大? 厌点头:“是啊,岂止是脾气大,还动不动就翻脸,跟我摆脸色。” 戚明漆更纳闷了,这描述听起来可以确定不是男神了,但原著小说中,并没有描写厌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难道是作者没有写出来的角色? 既然不是男神,戚明漆就放心了,管他是什么呢。于是他写:你这么惯着身边人可不好,你惯着,别人可要爬到你头上去了。 “哦?”厌露出几分感兴趣,凑到戚明漆面前,“那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教我两招对付他?” 情感经验几乎为零直男戚明漆:…… 但那点属于男性的自尊心让他不愿承认自己也不会,翻肠倒肚将看过的小说搜刮一通,最后戚明漆得出一个结论: 厌那个小情儿,要么是个脾气暴躁的,要么是个死傲娇,对这两种人,你跟他横,他恐怕会更横,除了顺毛,也没别的办法。 他在地上写:就,多哄哄,送喜欢的东西,再要不行,就关起门来床上收拾呗,让人下不了床,还能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相信,除了小七,大家伙肯定都知道厌找的是谁 第14章 厌看着那几排字,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让戚明漆有种被他耍了的感觉。 戚明漆恼怒起来,伸手将雪地上的字擦掉,厌还在笑个没完,这让戚明漆越发气恼,想去将冰块磨成的凸透镜抢走,不他了。 厌摊开手,眯着眼看了看:“哎呀,化了。” 戚明漆一把抢过凸透镜,心疼地捧着。 他磨了好久才磨出来的,在他手上几乎没怎么化,被厌拿了一会儿,边缘竟然化了一大圈。 戚明漆看看厌,伸手在他掌心摸了摸,果然热得很,不像常人站在外面冰天雪地里,过一会儿就要手脚冰凉。厌只穿了一件衣袍,身上的温度还是很高。 他有点丧气,虽然知道冰块磨的迟早要化,怪不了厌,但他费了挺长时间做出来,才拿着玩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可惜了,或许下次该找别的材料制作。 但这儿是古代,能够拿来磨透镜的,都是那些名贵的水晶、琉璃,戚明漆感觉他这个身份消受不起。 厌蹲在他身边道:“我帮你重新做一个。” 戚明漆摇摇头,在雪地上写:不用,没事,反正最后都要化的。 “就算最后的结局是一样的,”厌道,“但你现在不开心了。” 戚明漆扭过头,跟厌对视:? 他有一丝茫然,怎么感觉着,厌像是在哄他呢? 错觉吧,呵、呵呵…… 厌问:“你做这个干什么用?” 戚明漆写:这两块不一样,一个是凹透镜,另一个是凸透镜,如果重叠放在眼前,可以看见远处的东西…… 写完后,他放下树枝,拿着凹透镜和勉强还能用的凸透镜,放在厌眼前,让他看远处。 厌脸上露出笑意:“我看到了,好神奇。” 厌解得很快,又道:“也就是说,只要用类似冰块的透明材料,就能做吧?” 戚明漆点点头,捡起树枝写:如果做得大一点,可以更好地观察天上的星星。 “嗯……说到这个。”厌忽然想起什么,“昨天给你的东西,怎么样了?” 戚明漆从袖子里摸出男神给他的盒子,交给厌。 厌接过后便打开盒子,从里面拎出来了一只女子的耳环,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戚明漆看着那只耳环,感到不解,男神这是什么意思?送个女子的耳环……还只有一只? 厌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忽然好像想通了什么,眉头舒展开,露出的笑容却带着森森邪意:“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就说,我已经拿到了东西。” 戚明漆在地上写:你的命星没有算到。 厌不太在意地“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件事。 他问戚明漆:“小哑巴,你的命星是什么?” 戚明漆摇摇头,写:我没有命星,公子有。 厌挨着他,忽然想起来先前看见的,戚明漆后背的那堆像是法阵一样的线条。 还得找个机会,将小哑巴后背上的图案临摹下来……厌盯着戚明漆,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要怎么哄小哑巴把衣服脱了。 戚明漆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写: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厌漫不经心道,“就是对刚才你说的‘关起门来床上收拾’比较有兴趣,要不你再多讲讲?” 第29章 戚明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感觉自己真的被他耍了,恶狠狠地瞪厌一眼,手中那块凹透镜也不要了,砸在厌怀里,怒气冲冲地转身走掉了。 他走了很远,隐约还听见身后传来厌开心的笑声。 这个神经病,真是好气人啊! 戚明漆回到冬信馆,没想到男神竟然站在院子里,一见他进门来,高兴地上前告诉他:“小七,萱妹已经到北朝宫里了。” 萱妹……戚明漆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男神说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碧灵公主华也萱。 这位角色在原著小说还算重要。因为正是在碧灵公主的帮助下,华也庭才能顺利收服自化自在密教,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只不过中间过程还是挺惨的,那位娇滴滴的公主,自愿为了兄长潜入密教,在那座阴森暗无天日的宫殿中吃尽了苦头。 之所以会是华也萱,还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九黎族,是当年跟随厌的母亲月言公主进入中原的九黎族人,在下南国宫廷中做了一位小小的嫔妃。 后来皇后与贵妃斗得死去活来,宫中大部分人都不看好贵妃,华也萱的母亲大概是得了月言公主的提点,毅然站队到贵妃一方,和贵妃一起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从此便得到了贵妃的庇护,华也庭和华也萱从小关系也就比旁的皇子皇孙更要亲密些。 自从华也庭被送到北朝宫廷做质子后,贵妃提心吊胆,成天给南赫帝吹枕边风,终于说动他将碧灵公主送到北朝和亲。 如果碧灵公主能进入北朝皇室,不但可以缓解华也庭在北朝的尴尬地位,还能在上北朝帮衬华也庭。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适龄婚嫁的皇子,满打满算只有厌,也就是说,华也萱这次来,是作为厌的选妃之人来的。 戚明漆内心一时复杂,按照小说设定,华也萱跟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虽然知道她会进入密教而不是嫁给厌,但一想到在这之前,她要被送到厌那个神金面前“祸害”,还是会觉得好心痛。 华也庭却不知道这些,依然高兴地跟戚明漆道:“小七,我现在的身份是质子,不便去见萱妹。我准备了礼物,明日你拿着,替我去看望看望她。” 戚明漆点头应下,回去的路上开始琢磨着,既然他知道后面要发生的事情,那能不能找个什么办法,既不让华也萱受苦,依然能帮到男神呢? 他看小说总是容易投入真情实感,先前华也萱对他来说只是个虚构人物,就非常心疼这位小公主的遭遇,现在都要见到真人了,更没办法坐视不。 戚明漆心事重重,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又放了厌的鸽子,带着礼物去见华也萱。 华也萱与戚明漆穿成的小七年纪相差不大,与兄长的内敛稳重完全不同,她性格外向活泼,一见着戚明漆,便拎着裙子跑来狠狠揉了他几把,跟着她一起来的姑姑追在后面,直呼公主自重。 戚明漆偷瞄了好几眼华也萱的肚子。 原著小说中写,在来北朝宫廷之前,华也萱与一位天极辰星教教众相爱,肚子里已经怀了那个人的孩子,后来自化自在密教选中了这个孩子,华也萱才会因此受尽折磨。 嗯……如果想救华也萱,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她送走,还不能送回下南国,而要送到天极辰星教的总部濯空城。 戚明漆说不了话,华也萱自己絮絮叨叨说得也开心,问东问西,问他们过得怎么样,问这边乡土人情如何,又说了自己这一路来的经历。 说了小半天,外面有宫里人进来,跟姑姑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华也萱转头好奇问道:“什么事?” 姑姑笑道:“礼教司来催公主,让赶紧将生辰八字送过去,他们急着要算呢。” 为皇子选妃,并不简单是走个过场看看姿色,贵女们的生辰八字也要提前拿去,算算和厌的生辰八字是否契合……戚明漆心下一动,这不是个好机会? 礼教司那边肯定有厌的生辰八字,如果他能进去,说不定可以拿到厌的生辰八字。 戚明漆举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门外,跟华也萱示意自己帮她送。 华也萱看懂他的意思,若有所思道:“你去?哎呀,这会不会麻烦你呀,叫你一来就替我跑腿,待会儿皇兄说不定要生气呢!” 戚明漆用两根手指做了走路的动作,示意自己熟悉路。 姑姑朝华也萱道:“公主,小七毕竟在这儿宫里生活了好几年,比我们熟悉多了,让他送过去也好,免得我们出去找不着路,待会儿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戚明漆连忙赞同地点头。 华也萱没再坚持,叫姑姑取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牌子交给戚明漆,又将装了碎银的小锦囊塞在他手中,俏皮眨眨眼:“我知道皇兄肯定少不了你的钱,但这是我给你的,快过年了,自己去做些新衣裳穿,买点好吃的。” 她伸手扯了扯戚明漆冬衣里面短了一截的衣袖:“你看你,还在穿来这儿之前的衣服。” 戚明漆没推辞,收下锦囊,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揣着牌子离开了。 礼教司最近忙得不行,为厌准备的选妃人选差不多都到齐了,他们要赶在宫宴之前,将所有贵女的生辰八字收上来算,日后还要以此来安排筵席,算出来越是契合的,就会被安排在越靠近厌的位置。 戚明漆站在礼教司门外观望片刻,发现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没人注意到他,便自己抬脚走进去。 第30章 往里面走了一会儿,看见一张桌子旁坐了三四个人,面前摆着一堆牌子,戚明漆默不作声地低头观察,发现那些牌子都是贵女们的生辰八字,而坐在主位那名官员的手边,正摆着厌的生辰八字。 可惜主位在靠墙壁的位置,从戚明漆的角度看不清那些字,而且字是倒着的。要想看清楚,起码得从右侧这位官员的身后走过去。 那样就显得过于刻意,估计会被人察觉意图……戚明漆还在走神思考时,其中一名官员抬起头来,注意到他:“来交生辰八字的?” 不等戚明漆做出反应,他朝桌上一指:“放这儿就是了。” 戚明漆将牌子放上桌去,另一名官员拿起来看了一眼:“碧灵公主……是下南国来的那位吧?” 那位跟戚明漆说话的官员点头:“不错,等会儿先算这位公主的,陛下那边等着要结果。” 他又转头朝戚明漆道:“没事你可以先走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厌的生辰八字还没有弄到手……戚明漆心急如焚,脚下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目光死死盯着主位官员手边。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看到?只要能看到一眼就好! 他挪了好一会儿还没有挪走,旁边官员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了过来。 戚明漆脑子空白一瞬,咬牙心想拼了,在那位官员开口想说什么时,他脚下一个打滑,“唔唔”叫了两声,手舞足蹈地在半空扑腾两下,然后整个人栽倒在桌上,将一堆牌子掀飞出去。 正在认真工作的官员们被吓一跳,惊得起身往后退。写着厌生辰八字的牌子就在戚明漆眼前,他趁乱用手拨动换了个方向,终于看见了—— 癸巳年……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戚明漆就将那排字记在心里。官员们纷纷伸手将他从桌上扶起来,一边不客气地斥责他怎会如此不小心云云。 戚明漆低头老老实实挨训,直到有人摆摆手让他赶紧走,他才脚底抹油离开礼教司。 从礼教司出来后,戚明漆又找了处偏远僻静地,没选上次遇见厌的废宫外,捡了树枝在雪地上写字。 他先将厌的生辰八字写下来,怕等会儿忘记了,然后在雪地里慢慢画了一幅很简略的星图,只标出比较重要的恒星和星系。 戚明漆想自己试试,按照小说中描写的方法,能不能将厌的命星算出来。 除了对皇宫建筑位置有详细的描写以外,原书作者还详细写过天极辰星教星命术的教法,是一套看起来非常深奥的古文算法。戚明漆以前没研究过这些东西,只觉得作者还是有点底蕴在的,又因为干测绘,他对数据很敏感,就将那些算法囫囵记了下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还能有用得上的一天。 如果真能将男二的命星算出来……戚明漆心想,是不是可以借着这套教法,去跟天极辰星教的吹牛逼,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说我是你们要找的大教宗? 这个想法只是冒出来一瞬,就被戚明漆自己翻着白眼按了回去。 哈,他是个连话都说不了的哑巴,不但如此,连手势语都做不好,哪能做到“说”? 这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戚明漆回忆着原著小说内容,埋头苦算大半天,白雪地上写满了他的算式和推演,最后,他望着满地的字迹还有那幅简单的星图,十分震撼地得出一个结论—— 以作者写的那套教法,真的可以推算出厌的命星。 那颗星星,就是永远高悬于北极天空、为人们指引方向的帝星紫微。 在古代称之为“北辰”,而到现代大家更为熟知的名字,则叫—— “北极星”。 北极星相对稳定,而且最为明亮,所以从古至今,一直被用作观测方向的坐标。至于象征和寓意,人们认为北极星孤独,是坚定忠诚的,也是独特的。 想到这儿,戚明漆还有些感慨。他在野外搞测绘时,经常遇到信号不好、不辨方向的情况,每当这个时候,就会自然而然抬起头,看看北极星在哪里。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那颗星星就已经是他孤独旅程中,沉默、却又始终相随的伴侣了。 第15章 戚明漆脑子里有点乱,他揣着心事,回去跟男神禀告,自己已经看望过华也萱,顺便还帮忙交了生辰八字。 华也庭夸奖了他:“小七,临近年关,这会儿事倒是不多,但宫里多了不少贵人,你可以出宫玩玩,就少在宫里走动,免得冲撞贵人们。” 戚明漆想了想,厌那边的事情他也替男神办完了,估计用不着他继续往崇云宫跑,正好可以避开和神金男二过多接触,但是手势语还得继续学下去。 戚明漆转身寻到华也庭的笔墨,征得同意后,他拿毛笔在纸边缘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书库。 华也庭思索一下,便明白戚明漆意思:“你想去书库?” 他笑起来:“去书库做什么?” 戚明漆总不能跟他说自己要从头开始学手语,于是写:这边的手语不太一样。 华也庭道:“哦?这我倒还没有留意,你想多学点东西也挺好的……那地方应该没什么限制,这样吧,我把牌子给你,你拿着应该就能进去了。” 戚明漆连忙用力点头,感激地朝男神笑,他觉得自己要是长了一条尾巴,估计这会儿连尾巴都在冲着男神摇。 第31章 等戚明漆离开后,管事收拾着桌上纸笔,朝华也庭道:“公子,小七又没几个时候用得到他那个手语,做什么还准许他跑书库去?” 华也庭神情轻松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镇纸:“虽然他在我面前,只需要点头和摇头,但我总不能这么跟他说,对吧?” 管事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 华也庭又道:“借我的牌子去书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七乖巧懂事,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我这个做主子的,总不能连这点恩惠都不肯施舍。” 见管事点头,他笑了笑:“再说了,就算真的出什么事,火也烧不着我身上。” 戚明漆找男神拿到牌子,就去了书库。他已经懒得思考放不放厌鸽子的事情了,都已经习惯了,而且这几天厌都没有来找过他,估计也不大在乎他去没有。 上北朝皇宫藏书的书库偏僻安静,平时少有人过来,只有几名管事的宫人。看守在门口的宫人见戚明漆拿着牌子,接过来看了几眼,登记上“华也庭”的名字,便让戚明漆进去了。 内部空间十分广阔,数之不清的书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戚明漆看得眼睛有些花,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某处偏僻角落找到了他要的书。 当戚明漆还在思索,是就在这里看,还是借走回冬信馆看的时候,忽然听见几排书架后方,传来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紧接着,那边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时不时的掺杂着几声笑音。 戚明漆有些好奇,将书暂时放下,扒着书架,试图从书架空隙中去看那边是什么人。 只可惜隔了好几排书架,只听得到笑声,还有晃动的衣角,看不见到底是谁。 不太可能是跑到这儿偷情的宫女侍卫……戚明漆转念一想,敢在书库这地方打闹,对方身份地位肯定不低,他还是不要偷看好了,免得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到时候可就要惹祸上身了。 思及此,戚明漆将书拿着,蹑手蹑脚往外走。 谁知快要走到拐角处时,那边男声忽然大喝:“谁在那!” 戚明漆僵在原地,脑子里有一瞬间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么远的地方,我怎么会被发现?! 眼见那边的人已经朝他这个方向走来,戚明漆脸颊旁落下冷汗,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往前跑、还是往后退。 往前跑,他肯定会在对方面前露脸,往后躲,后方是死路,没有可以掩蔽的地方,对方一过来就可以看见他。 从书架缝隙中,戚明漆看见一双鞋带着名贵布料的衣摆快步走来,这下好了,前面的路被堵死,他还没看见人,就被那道无形威压逼得后退,惴惴不安地在这儿狭窄空间傻站着,等待仿佛已经注定的结局到来。 然而,他刚退两步,身后便撞上一个人。戚明漆吓一跳,心脏扑腾着差点跳出来,在他叫出声之前,就被那人捂着嘴,拉到怀里。 戚明漆闻到熟悉的气息,那种不太好闻的味道,将他细细密密包裹起来,却在此时莫名给了他某种安抚和平定。 他抬头,一眼就和厌带着一圈红的瞳孔对上了。 大概已经习惯了厌总是突然出现,戚明漆这次除了惊吓,倒没多少意外,只睁大眼给他比划:你怎么在这儿? 厌没说话,收紧手臂,将戚明漆再次往怀里紧了紧,让他的后背抵在身后书架上。 这时候,那边的人也出现了,一眼就看见背对着他的厌,惊讶出声:“厌?你怎么会在这里?” 厌搂着戚明漆,将他的脑袋按下去,刚好用身体挡住,回过头望着来人,勾唇一笑,既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回答戚明漆:“等一个……跟我偷情的人。” 戚明漆:“……” 来人:“……” 那人大概是被厌的回答震撼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厌又道:“倒是你,白安,你在这儿做什么?” 白安?戚明漆抓着厌的袖子,稍微想了想,明白这人是谁了,北灵帝的大皇子,生母乃是当今皇后,最有竞争力的王储候选人,在原著小说中,应该算是北朝宫廷中反密教的那一派。 等等,这身衣服……这好像是前两天,他在废宫外磨透镜时,观察到的那名年轻男人穿的服饰? 那名女子是谁呢?跟那天还是同一个人么? 白安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他不确定厌和厌怀里那人看到多少,索性给不远处的女子使眼神,让她走过来向厌行礼:“这位是梁王郡主馨妹妹,母后让我带她四处走走玩玩,没想到会碰到你。” 郡主向厌行过礼,神色有些怯怯的,但厌看都没看她一眼,更不用说回礼了。 倒是戚明漆悄悄偷看了一眼,发现正是那天和白安在一起的女子。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啧啧,那可就不好说了。 厌似乎察觉他意图,又伸手将他脑袋往下按了按。 白安本来有些不爽厌这副无礼的样子,见状便借题发挥道:“厌,你该不会真的在这儿跟人偷情吧?” 他侧过头张望着,似乎在试图看清厌怀里的戚明漆,又道:“你平日里行为举止放浪不堪便罢了,书库幽静庄重,你还将小情儿带来狎昵亵玩,是不是有点过了?” 戚明漆觉得这句“小情儿”有些耳熟,但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安看着对厌也比较忌惮,但他有“大皇子”这层身份在,当即摆出兄长的姿态,试图在气势上压过厌。 第32章 “过了?”厌抬头,作迷茫状,“啊,不可以吗,我看别人这样做,所以我也想试试。” 白安:“……” 戚明漆:哈哈,点你了! 白安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直到望见梁王郡主投来不安的眼神,他才压住怒意道:“那你自己慢慢在这儿玩吧,我们不打扰了!” 说完便要带梁王郡主离开。 厌隐约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郡主慢走,下次想游玩皇宫,可以找个更合适的人带路。” 白安克制不住表情,满脸怒意地回头瞪着厌,梁王郡主站在他身旁,小心地看了厌好几眼。 厌却跟没看见白安扭曲的脸色一般,依然微笑道:“比如说我——的手下。” 白安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类似恐惧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密教。他扶着梁王郡主肩膀,两人很快地离开了书库。 听见脚步声远去,戚明漆伸手拽了拽厌的袖子,示意人已经离开,赶紧松手放了他。 厌却还是将戚明漆按在书架旁,垂下头半个身子都倚在戚明漆肩上,声音懒懒地道:“小哑巴,这次我可帮了你啊,连靠都不让人靠一下?” 戚明漆不依不饶,继续伸手推厌,直到厌站直身体,终于肯松手放开他。 戚明漆用手比划,追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可不信厌刚才蒙骗白安的鬼话。 厌露出思索神情:“嗯……百分百野外捕捉你?” 戚明漆有点生气了,到底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厌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伸手扯过戚明漆拿着的书,单手拿着翻开粗略看了几眼:“教手势语的书?” 戚明漆点头。 厌将书丢回书架上,略显邪气地笑起来:“怎么不来找我学?我不是说了要教你。” 戚明漆看他一眼,认真比划:在你那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不需要再去了。 厌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的后背靠着书架,慢慢滑坐下去,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伸长,没穿鞋的苍白脚掌挨着戚明漆的鞋面,一手撑着下巴,以自下往上的仰视角度,望着戚明漆。 戚明漆有时候觉得,厌是一个很没有边界感的人。 用现代的话来说,人和人之间都有一个社交距离,大部分人都会约定俗成的按照关系疏密来保持这个距离。但厌没有这个意识,他总是蛮横又不讲地入侵别人的空间。 仗着自己在他人眼中是疯子,是怪物,所以总是肆意而为、随心所欲地做什么事情,显得与这古板压抑的皇宫非常格格不入。 戚明漆大部分时候都意识不到,厌靠他太近这件事,因为他脑子只有一根筋,只有很少很少时会注意到,但他会想,反正都是男人,靠近一点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反应过度。 再者,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反感厌的靠近。 厌朝戚明漆招手,神神秘秘道:“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戚明漆被勾起好奇心,反正他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早忘了厌的人设是一个“邪异而又危险”的角色,听见有秘密就想一探究竟。 戚明漆蹲下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厌。 厌被他这副神情逗笑,就像是什么等着被投喂的小狗,或者小猫,让人忍不住先摸一把。 “你过来一点啊。”厌道,“都说了是秘密,肯定要悄悄的说,我不能太大声吧。” 戚明漆瞪他一眼,心想您就搁这装怪吧,这地方鬼影都没一个,还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身体非常诚实,戚明漆凑到厌面前去,发现离他还是有些远,于是索性跪在地上,手掌撑在厌的大腿旁,终于可以靠过去了。 厌先做了他刚才想做的事——顺手在戚明漆脑袋上揉了一把,再次收获戚明漆的白眼一枚后,这才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可以让你重新开口说话。” 戚明漆猛地睁大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个“野外百分比捕捉”我都还能写好几回(安详 第16章 戚明漆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半晌后才忍不住激动起来,双手胡乱比划着:真的吗? 厌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没忍住笑起来:“当然,我手下的大夫最近回来了。” 他对戚明漆“循循善诱”:“只要你去我那儿,我让他给你看看,他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 不得不说,戚明漆是真的心动了。 他不是天生的哑巴,以前在现实中说话少,但并不代表完全不需要说话,穿成哑巴后,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他当即拍板,用手比划:我回去跟公子说一声。 厌伸手将戚明漆被他弄乱的头发压下去:“你可以明天再过来,他还没到呢,可能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戚明漆兴冲冲的,连自己来书库的目的都忘了,更是抛下那本被他翻了好久才找出来的书,赶紧回冬信馆去了。 戚明漆离开后,厌还在书库中呆着没走,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到来,低眉顺眼地询问他要找什么书。 厌想了想,道:“有关下南国皇室宗亲的书。” 白安火大地去了皇后宫里,行过礼后便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地揉胸口。 皇后雍容端庄地坐着,温和开口道:“怎么气成这样,谁惹着你了?” 第33章 白安冷冷一笑:“除了那个疯子,还能有谁气得到我?那疯子在书库狎昵小情儿,还拿密教威胁我不准说出去!” 皇后本来要伸手去端茶,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皇后淡声道:“那地方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出,查过是谁了么?” 白安“哼”了一声:“查过,那天进入书库的登记名册上,只有‘华也庭’这个名字。” 皇后稍微想了一下:“那名南质子?” 白安点头:“不错!” 皇后声音依然淡淡的:“南质子怎么会和那疯子搅到一块去?一个天极辰星教的重要角色,一个自化自在密教的核心,怎么说,这两位都不该走到一起才是。” 她又朝白安问:“你当真看清楚了?和厌在一起的人是南质子?” 白安结巴回答:“没……其实没看清,厌抱着,那个人比他矮了许多。” “抱着?”皇后神色一愣,心思慢慢转着,“那应该不是南质子。本宫见过他们二人,身形相差不多,如果是南质子,不可能让厌抱着,就能挡住。” 白安骤然醒悟:“不是南质子,也该是和他有关系的人!” “这是个机会。”皇后语气依然淡漠,“方才你倒是提醒我了,可不能让这二人有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天极辰星教是一把很好的刀,只要我们能够好好利用,必然可以在适当时机,给密教致命一击。” 白安连忙放下袖子,起身抖直衣服,合手行礼:“母后有何指点?” 皇后拢了拢鬓发:“厌还在禁足期吧?” 白安一愣:“是……” “禁足期到处乱跑,还在书库重地狎昵小情儿,这不是羞辱皇帝的威严么?”皇后笑了,“待会儿你就去告他一状,不仅可以报了他威胁你的仇,而且啊,陛下纵容的是厌,就算他这次依然放过厌,那可不代表会放过那名‘小情儿’,说不定还要把被羞辱的气撒在那人身上。” 白安仿佛被点拨通彻了:“母后的意思是,我们暗中告厌一状,父皇可能不会处罚厌,但会处罚跟他在一起的那人,正好那人并非是南质子,而是与他关系亲密的人。因为伤不到南质子,他不会深究是我们在背后告状,只会因身边人受辱受罚,将这笔帐记在厌头上,与厌产生隔阂?” 皇后淡然地笑了笑,没说话。 白安拱手,压不住满脸的激动:“母后,儿臣这就去见父皇。” “叫上梁王郡主跟你一起吧,正好做个证人。”皇后喊住他,“你平时跟小丫头们玩玩闹闹,自己心里有个度便是,都已经定亲的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需要再让本宫反复提醒了吧?” 白安想到自己平时举动都躲不过皇后耳目,面色一紧,唯唯诺诺的,点头低声应下。 他带着梁王郡主,两人直接去见了北灵帝,拿着书库登记名册的证据,将遇到厌的事情添油加醋一说,北灵帝果然发了火,但没说要对厌如何,只发令给白安,让他带刑部的人去冬信馆。 于是,戚明漆刚回到冬信馆,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一群神色冷厉的人抓去了刑部牢狱。 戚明漆蹲坐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有点傻眼地扒着栏杆,不住往外看。 刑部的人来得非常突然,戚明漆刚到冬信馆没一会儿,准备等男神忙完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一声,自己要去崇云宫。谁知还没等男神出来,这些人就上门来了。 进来后只拿着登记名册一亮,冷声叫华也庭出来。 华也庭连忙从屋内走出,还没来得及行礼,那些人便质问他:“今日你是否进入书库?” 华也庭愣了一下,下意识朝戚明漆望了一眼。 戚明漆率先自己走出来,用手比划着,示意今天去书库的人是他。 刑部的人十分严谨:“哦?那这儿为何写着‘华也庭’三个字?!” 华也庭开口,将几人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各位大人,小七是我的伴读,今日他想去书库看看书,便拿了我的牌子,故而登记名册上写的是我名字,不知大人们有何指教?庭愿代为受之。” 刑部的人不动声色地用眼神交流。他们得了皇后和白安的授意,要来冬信馆抓人,但不能真的把南质子抓了,而且还要让南质子知道,这件事是因厌而起的。 其中一人厉声道:“厌殿下近日被皇帝陛下禁足,这名奴才却将其勾引至书库,欲行苟合之事,陛下龙颜大怒,令我们前来拿人!” 华也庭瞠目结舌:“苟、苟……” 他听到了什么?勾引?苟合?男人跟男人? 华也庭茫然地转头,朝戚明漆看了一眼,发现戚明漆也跟他反应差不多,满脸吃惊,这看上去哪像是能“勾引”人的模样? 华也庭猜测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苦笑道:“各位大人,这当中是否有点误会?小七不是那种人。” “把人带走!”刑部的人冷漠道,“有没有误会,还要先审了再说。” 见他们不留情面没得商量的架势,华也庭露出担忧神色。 刑部牢狱可不是个随便进去坐坐、到时候还能全身而退的地方,这凡是没点依仗和背景的人进去了,哪怕到最后审出来是“无罪”,都得多少吃点苦头,才能从里面走出来。 至于要吃多少苦头,还得看审案的大人们,心情如何。 华也庭转身,匆忙走到戚明漆面前,压低声音对他道:“小七,别怕,你先安心跟他们走,我会想办法,尽快将你救出。” 第34章 戚明漆大概也猜到,自己不大可能躲得过这一劫。 这些人明眼一看,就知道是冲他来的。他跟男神在这北朝宫廷中,都是无依无靠、说不上话的弱者,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戚明漆不忍心男神为他涉险,用手比划着摇头,示意男神不要为了他,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华也庭没再说话,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退后两步,让刑部的人带走戚明漆。 等到冬信馆重归安静,华也庭让管事叫来幕僚商议。 在听完事情经过后,幕僚提议道:“公子,属下以为,此事不应当过多插手。” 华也庭的脸色略显阴沉:“如果什么都不做,小七估计走不出刑部。”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幕僚轻声道,“这次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厌殿下生出来的事端,但背地里,也不知道是谁在推波助澜。” 华也庭放在桌上的手指敲了敲:“你也发现了不是?今日这事儿,如果是冲着我来,那本登记名册大有文章可做,但偏偏是冲着小七来的,说明不是想动我,而是想要我和厌……” 幕僚点点头:“反目!” 华也庭忍不住地笑了:“真真是有趣,北灵帝才将那道荒唐圣旨发下来几天,这些人便坐立不安了,这到底是在忌惮我,还是在忌惮厌殿下?” 幕僚道:“二者兼有,但那些人最根本的目的,应该还是在密教。” 华也庭好一会儿没说话,仿佛陷入沉思。 幕僚便继续道:“很早的时候,这北朝宫里就在流传,厌并非北灵帝所出,却偏宠有加,只能是为了让密教为他所用。这么些年了,北灵帝立储心思一直不甚明了,皇子们纷纷成年,哪怕传言讲得再真,但太子名号没落到自己头上,始终是不踏实的。” 华也庭点头:“密教……始终有些邪门怪异了,真要叫这些个人迎合密教,他们早已被那些血腥仪式吓破胆,心中定是不肯的。所以我听说,这些人联起手来,形成‘反密教’的势力,为的就是排挤密教,也为不让厌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 幕僚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公子也想按照那些人的想法来做?那厌殿下那边……” 华也庭淡淡地道:“厌那边,他若始终不肯给个准话,我这心里也没底,姑且走一步,看一步,但也不要把这边的路堵死,天极辰星教比起密教,名声更干净,更能让民众接受。” “倘若有一天,密教当真在上北朝被赶尽杀绝了,就该由天极辰星教补上这个窟窿,成为百姓们的信仰,到那时候,上北朝不管是谁做皇帝,都能为我所用!” 他眼中的狂热和不加掩饰的野心,让幕僚心头微微一惊。 华也庭却朝幕僚笑笑:“所以啊,我认同你的看法,这一次,小七那边我插不了多少手,保持沉默,才是我现在该做的事情。” 虽然提议被华也庭采纳了,但幕僚却没感到多大高兴,反而沉下了心。 说到底,他跟那名小哑巴都差不多,只是华也庭手下一人。今日被放弃的是小七,那改日呢?华也庭是否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也给丢了? 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其他囚犯受刑的惨叫声,不一会儿,就有两名官差拖着满身是血的囚犯从面前走过,地上蜿蜒拖拽出一道长长的暗色血迹。 戚明漆看着官差将半死不活的人丢进牢狱,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猛地想起那日自己挨打时的场景,忍不住一阵瑟缩,躲到角落去,将身体蜷缩起来。 好像很快就要审到他了,那些人也会这样打他么? 戚明漆的心情非常低沉,只能靠着痛骂玻璃心还不中用的系统来转移注意力。他早就说了,系统给他弄个什么身份不好,非得弄个没用的哑巴,帮不了男神就算了,还一直扯男神后腿。 等他回去了,要把那本书再砸一千次! 隔壁囚犯敲了敲栏杆,等到戚明漆看过去,他压着声音喊:“小兄弟,你第一次来这儿?” 戚明漆:……怎么,还带故地重游的? 那名囚犯朝戚明漆那个方向靠了靠,坐下来:“我看下一个就该到你了吧?别担心,这种事儿,我给你说,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哎,没三回四回了,那该死翘翘了。” 戚明漆:…… 下一个就到他了?戚明漆面露惊恐,他以为还有一会儿才到审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囚犯大哥见他似乎吓到了,又宽慰道:“你别怕,小兄弟,我教你一套在这儿混的法子,保准你少吃苦头。” 戚明漆用求教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 囚犯大哥又靠过来一些,压着声音道:“等会儿你见着来提审的大人,什么都别管,先扑过去扒着他的腿求饶。他要是心软了,接下来就不会怎么打你,他要是烦你,将你一脚踹开,你就只顾捂着胸口叫疼,那些人也就不会怎么碰你了,记住了吗?” 戚明漆瞪大眼,喔喔喔!这个方法听起来不错呀! 囚犯大哥还想说什么:“但是,我听说要是遇到那位过来,最好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因为两名官差已经来到戚明漆的牢狱前,打开门,囚犯大哥连忙住了嘴,一声不吭地装睡。 两名官差不由分说将戚明漆架起来,半拖半拽地穿过狭长的甬道。 戚明漆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他不会说话,没法跟人求饶,等会儿只把人的腿抱着能行吗? 第35章 能行吧。戚明漆安慰自己想着。 进了那间大堂,官差们将戚明漆朝冰冷的地面上一丢,分别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处,立定站好。 戚明漆抬头,一眼看见台阶上的案桌前,站着一个人。从他那个角度望过去,只见得到对方穿着一双锦靴,看起来身份必然不普通。 戚明漆没多想,刚一被放开,就用尽全力朝台阶上扑了过去,抱住那位“大人”的腿,死死地扒着裤子,啊啊呜呜的,似乎想求饶。 管他大爷的,求不了饶,让这位官老爷踹他一脚,他就装死。 当戚明漆这么想着时,头顶忽然落下熟悉的闷笑声: “哎哎,我怎么说来着?你就是想打我亵裤主意,还嘴硬不肯承认。” 戚明漆:……???!!! 第17章 戚明漆还扒着人家裤子,此时此刻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最想问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另一个是“谁他妈想打你亵裤的主意?!”。 很显然,他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戚明漆瞪大了眼睛,抬头跟厌对视着,回不过神来,厌稍微俯身,用修长手指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站直。 身后两名官差朝厌行礼:“殿下,是否需要将人直接送到您宫里?” 什么?送宫里……戚明漆好像明白了什么。 敢情厌过来,就是来捞用在“观血礼”的囚犯,刚好把他给捞着了? 厌却示意二人下去:“我有事审问他。” 待到两名官差离开,戚明漆这才将厌打量一番,发现他今日穿着偏正式,不像先前放浪不羁,全身上下就一件单衣、一条裤子,披头散发、鞋也不穿。 这会儿不但好好穿着鞋,身上华服看起来也非常端庄,漆黑长发以簪子束起,看着就是位十分标致俊美的贵族公子,只是肤色不正常的苍白,眉眼间那股邪异看着依然明显。 厌走到案桌后坐下,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又用那种偏着头的姿势,望向站在面前的戚明漆。 戚明漆冲他比划:你为什么在这儿? 厌眨了眨眼眼睛:“我来上衙啊。” 戚明漆露出吃惊的神色。穿来书里的这段时间,他总是时不时就被厌逮住,这也就导致他产生了某种误会——厌是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 没想到,这人还要上班的? 厌道:“你是不是在想,这人竟然还会干正事?” 戚明漆将头扭向一边,掩饰被看穿的心虚。 “并不是经常都有需要处死的犯错宫人,人手难免不够。”厌捏住墨条,在砚台中研磨着,“所以皇帝早先给了我点进出刑部的权力,方便我提人。” 戚明漆了然点点头,但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厌要如何处置他。 仿佛又一次看穿戚明漆在想什么,厌露出点似笑非笑神色:“正好来瞧瞧,‘勾引’我的到底是什么货色。” 戚明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到这个,戚明漆都觉得又气又好笑,但他还不至于将自己身处此地的锅,不讲道地全往厌身上推。 今日厌如果没出现在书库,没准他就被那位大皇子秘密处了。 戚明漆用手比划:那些人瞎说的。 厌却不以为然:“哦?但我怎么觉得,我确实被‘勾引’到了呢。” 戚明漆:……不好,他又要发神经了! 厌抬起头,笑着道:“你看,我这不是就来了么,这何尝不是一种勾引成功?” 戚明漆:行,你逻辑满分,你赢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厌会放了他么? 戚明漆抱着侥幸的心思想,要是厌真的顺顺当当放了他,男神应该就不用为了救他耗费心力了。 紧接着,厌下一句道:“哎,但是呢,我又不能就这么把你放了。本来就在禁足期,要是还私放犯人,叫皇帝知道,那我就要遭殃了。” 他的口气倒是显得惋惜,只不过人看着欠欠的。 戚明漆磨了磨牙,继续用手比划:那你要对我做什么? 厌微笑起来:“做什么……当然是,要好好‘审问’你了。” 他抬手,朝戚明漆手腕伸去。戚明漆感觉皮肤一凉,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根铁链在手中,一端的枷锁正好拷在他手上。 不等戚明漆反应过来,厌便站起身,以铁链拉扯着戚明漆朝旁侧走动,那方除了刑架以外,墙上还挂满了各种常见的刑具,上面隐约可见斑驳的陈年血迹。 戚明漆有点被吓着了,他反向扯了扯铁链,朝厌发出一声质问:“呜?!” 厌却拉着铁链,将戚明漆拖到自己面前来,投下一片刚好将戚明漆笼罩住的阴影。他低下头,一只手捏着戚明漆的脸,另一只手在戚明漆后脑摸了摸,仿佛在安慰自己心爱的小动物。 虽然动作温柔,但他微笑的样子却如同嗜血修罗,眼神里也隐隐透出一种危险来。 戚明漆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在《诸天星命》这本小说中,男二是一个癫狂绝倒、邪异乖戾的角色。 因得受自化自在密教血饲以及秘术洗礼,他被兵主血毒侵蚀,渐渐地偏离常人、很多时候都会失去智,从不按常出牌,疯癫自如,丝毫不在乎世人眼光。 第36章 戚明漆想,他怎么会因为最近的厌看起来好说话,就忘记了这件事呢。 忘记他是一个古怪、难以捉摸的狠角色。 那种熟悉的害怕再一次浮上心头,戚明漆被唤起那天挨杖刑的记忆,还有台阶下不辨人形的一团团血肉,浓郁散不开的血腥味。 戚明漆死命地拉扯自己被制住的那只手,甩开脑袋,从厌的手下挣脱出来,眼神警惕地盯着他,目光看起来冰冷而疏离。 这让厌想到了最开始遇见戚明漆的时候,他也总是露出这种眼神,警惕的、不信任的,紧紧盯着厌的一举一动,只要厌伸过手去,他就会炸毛,或者逃走。 厌感到了一阵烦闷和怒意。 为什么,明明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要用这种眼神看他,为什么到了现在,一切都好像还跟最开始差不多?为什么,一切就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发狠地拽过铁链,将戚明漆拉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他身上。 厌只用一只手,就将戚明漆双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人按在刑架前,将铁链另一端绕上刑架,紧紧地绕了好几圈,然后收紧。 戚明漆不安分地乱动,但他搏不过厌,他惊恐地发现,同作为男人,他两只手使力,都掀不动厌制住他的一只手。 厌将他面朝刑架地压住,跟着低头,凑到戚明漆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在指望着南质子?” 戚明漆心下一惊,只听厌又道:“指望他会来,将你救出去。” 戚明漆定了定心神,偏过头,鼻尖几乎贴近厌的眼睫毛。他眼神坚定,带着几乎难以动摇的信念,用力点了点头。 他一定会来救我。厌知道,戚明漆想说的是这样的话。 厌感到了熟悉的妒意。 他低声笑了起来,胸膛因为发笑微微颤抖着,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甚至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隐约透出一种癫狂和肆意,听起来让人心惊胆颤。 原来是真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厌一边笑自己,认不清自己是个怪物、疯子的事实,还在期待能跟别人一样,得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一边又笑戚明漆可怜,期待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来救他。 厌笑了好久,直到笑够了,他才慢慢收住笑声,跟戚明漆道:“南质子不会来的,你信么?” 戚明漆当然不信,他有些气恼地瞪着厌,想,厌肯定是想离间他和男神。 这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嘛,男神明明答应过,会来救他出来,他还是男神的“福星”呢,怎么可能不来救他。 厌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行,那我再帮你助推一把。” 戚明漆不明白他说的“助推”是什么意思,只见厌侧过头,朝门外喊道:“黎云。” 黎云低着头走进来,沉默地朝厌行过礼。 厌朝他道:“你去跟南质子说,我把哑巴扒了一层皮,你问他,来不来。” 黎云:“……” 黎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果然,扮演坏人这种事情,终究还是要轮到他了么。 但他只要听从厌的命令,默默地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戚明漆听着厌对黎云说的话,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惊恐地望着厌,心想不会真的要将他扒掉一层皮吧。 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厌看着他害怕的眼神,忍不住地笑了:“你看什么?不会觉得我是闹着玩的吧?我说过的事情,当然会做到。” 他捞起刑架上的铁链,慢条斯地抓着戚明漆另一只手,将人给绑了上去,双腿也用再一根铁链紧紧地捆在刑架上。 这样,戚明漆就以面朝刑架、背对着厌的姿势,完完全全地跟刑架贴合在一起。 戚明漆试图扭头去看厌,但视野范围被剥夺了不少,他看不到厌在他身后做什么。 片刻后,戚明漆听见身后响起“蹭”的抽刀声,接着,那把明晃晃的刀从侧面伸过来,在他眼前晃了一圈。 戚明漆惊出一身冷汗,他望着锋利的刀刃,刀面倒映出他恐惧的眼神,信了厌说的是真的。 真的会给他扒一层皮下来。 他感到害怕,开始后悔,后悔不该惹这个疯子。 厌扯住戚明漆的衣服后领,用那把刀勾过腰带,手一扬给他切开了,紧接着顺手就把衣服扒了下来,褪至腰间,露出整片后背。 戚明漆像是被吓到,即便被铁链死死绑住,他也拼了命挣扎,很快就让粗粝铁链磨破双手手腕,渗出些许血丝。 “动什么动!” 厌不耐烦地说了句,伸手狠狠拍在戚明漆白皙的后背,很快就将后背皮肤拍得发红。 戚明漆忽然想到,菜市场上那些屠宰牲畜的人,好像在扒皮之前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用力在动物身上拍几下,将紧实的皮肉拍得松软,方便将皮剥下来。 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喉咙里一哽,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咕”,感觉眼前模糊得厉害,眼角好像也有些濡湿。 厌却没有发现他的这些变化,拎着刀转身走向案桌,“啪”的一声将刀拍在桌上,坐了下来。 厌冷冷地道:“先放过你一会儿,这把刀不锋利,等我磨过再来。” 说着,还真的拿起刀,在案桌边缘蹭了蹭,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戚明漆听来,就是死亡催命音。 第37章 戚明漆挣扎得没那么厉害了,他绝望着,额头贴在刑架上,等待接下来的命运。 厌将那把刀磨了几下,然后—— 丢到一边,拿起毛笔,开始画画。 第18章 厌拿了毛笔,蘸着刚研磨好的松烟墨,抬头望了望戚明漆后背皮肤上的线条,比对着在面前白纸上勾画。 正好刚把戚明漆后背皮肤拍红了,他背上那些线条更为明显地浮现出来,让厌可以看得更加清晰。 差不多快要画完时,厌忽然发现,戚明漆埋着头,肩膀却在微微抽动。他拿毛笔抵着下巴思索片刻,几笔收了尾,将那张纸收进怀里,站起身,走到戚明漆面前。 绕到戚明漆正面,厌这才看清他的脸,愣了一下,露出有点微妙的神色。 因为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上,浸湿了眼泪。他发不出声音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哭着,身体幅度很小地抽噎着,看起来还怪可怜的模样。 戚明漆察觉到厌走向他,偏过头,朦朦胧胧地望着那道人影,心想,终于要开始了么? 但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只有厌温度偏高的手掌,贴在他脸上。 厌忍俊不禁,低下头,还用那种没好气的语调道:“怎么哭成这样,嗯?吓唬你的,这么小气。” 戚明漆又惊又怕,还无声哭了很久,整个人都有点精疲力尽,这会儿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听见厌说的话,却好半天没法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呆呆地望着厌,眼睛很缓慢地眨动着。 厌本来想的是,等他画完小哑巴背后的法阵,就把人放回去。不过这会儿看见戚明漆满脸的眼泪,他忽然又不想放人了。 放回去做什么……小哑巴哭得这么惨,就算放回去,那个废物也不会好好心疼他吧。 厌将束缚着戚明漆的铁链尽数取下,握着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戚明漆却敏感地缩回手,背靠着刑架,慢慢地往下滑,最后坐在地上,拢着肩膀将自己环抱起来,大抵是因为冷,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他半张脸掩在手臂间,只露出眼睛望着厌,这让他看起来显得眼睛更大、更黑,好像被遗弃的小动物。 厌伸手摸了摸他肩膀的凉意:“别哭了。” 戚明漆摇摇头,表达自己没再哭的意思,呆呆愣愣地睁大眼,表情也是茫然的。 厌露出一点罕见的无奈神情,单膝跪在戚明漆面前,解下那件华丽繁复的外袍,用它将戚明漆包裹起来,然后整个捞进怀里抱着。 厌道:“你看,我就这么几件好衣服,我都给你穿了——对了,你上次好像还穿走我两件衣服吧,我还没问你,我衣服呢?” 戚明漆反应迟钝地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抬手比划:在我那儿。 厌笑了:“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抱着我的衣服睡觉,这样就能随时都想到我?” 戚明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恶狠狠地瞪着厌,着急做手势解释,大概意思想表达谁要你的衣服,等我回去就给你送过来。 “行了行了,放你那儿吧,小花猫。” 厌拎着那件价值不菲的华服袖子,给戚明漆擦了擦脸,抱着人回到案桌后。 “去我宫里吧?”他低声用哄的语气跟戚明漆说话,“南质子不会来的,你相信我。” 戚明漆不高兴地用手肘在厌胸膛处推了一把,固执地坚守自己的信念,认定男神肯定会来找他,厌就是在挑拨他们的关系。 厌摸着他渗出血迹的手腕,没再说话。 在清醒的时候,厌憎恶着血,憎恶所有看起来像血的事物,因为他一直都认为,是鲜血将他塑造成了怪物。 但是看见出现在戚明漆身上的血迹,他会想起那日尝到的一口甜美。就算知道那是天极辰星教秘术和药物的成果,依然控制不住地生出渴望和欲念,期盼可以痛痛快快地满足那种瘾和渴。 厌垂下眼睑,想,可是小哑巴今天受到的惊吓够多了,他要是再将人吓到,说不定真的就给吓跑了。 所以只能先忍着。 但忍耐只会让身体更为难受,厌能感觉到,因为兴奋和无法满足的空虚,身体大部分都处于发麻状态,唯独一个地方,起了不该有的反应。 戚明漆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只安安静静地缩在他怀里,对危机毫无意识。 厌握着戚明漆的手腕,就在他差点忍耐不住的时候,黎云终于回来了。 黎云单膝跪在地上,跟厌回报:“殿下,话我已经带给南质子,但他并没有明确表态,要马上过来。” 厌立即高兴起来,抓着戚明漆肩膀晃了晃:“听见没有,你那‘好主子’,他不会来了。” 戚明漆却没有会他,厌低下头一看,发现人歪着脑袋,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隐约好像听见有人在吵架,戚明漆抬起沉沉的眼皮,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只看清厌又穿着那身暗沉到近黑的朱衣。 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戚明漆眨了好几次眼,终于看清楚了,是个白衣如雪,略有些仙风道骨的男人。 过了片刻,又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戚明漆心下一惊,被热油烫了似的爬起来,动作间感觉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 正当他要伸手去摸时,白衣男人两步冲过来,不等戚明漆反应过来,便黑着脸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手贱啊你,摸什么摸,我给你扎着针,等会儿碰掉了,我又要重新整一遍,你们想累死我是吧,真就不拿大夫当人看?” 第38章 戚明漆:……我特么哪知道你给我扎了针,骂我干嘛! 厌慢悠悠转过来,问那男人:“他醒了,还不能取?” 即便对着厌,男人依然没个好口气:“你是大夫还我是大夫?你这么能叭叭,你给他治病啊。” 戚明漆用一半震撼、一半崇拜的眼神望着男人。 想必这位就是厌口中所说的,手下那名大夫,但他敢对厌出言不逊,真乃神人了。 男人看了一眼戚明漆,问:“你又从哪儿骗回来的良家小孩儿?” 厌道:“这是我新得的小宝贝。” 男人嗤笑:“他知道自己是你的小宝贝么?” 厌似乎习惯了这人的说话方式,完全没计较,一撩衣摆,在戚明漆身边坐下来。 戚明漆这才想起打量四周,一看陌生环境,心里绝望地想,果然又来崇云宫了,着急伸手跟厌比划: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正好低头看见双手手腕缠着洁白的绷带,是先前被铁链磨破的伤痕。 厌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膝盖上,侧过头道:“带你回来还不好么……南质子又不会来找你。” 戚明漆愤怒瞪他:你放屁。 他继续伸手比划,大概意思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等他去了监狱,就找不到我了。 厌冷冷地嗤笑一声,懒得再说。 这要放在往日,他是一句话都懒得辩解的,今天……今天破例跟小哑巴解释了两遍,小哑巴还是不信他,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厌垂下眼,望着地面。反正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他早就已经习惯,就算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男人起身去净手取针,朝戚明漆道:“醒了就到这边来吧。”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让戚明漆坐到书桌面前。 戚明漆有点不解要做什么,下意识望了望厌,用眼神询问,要干什么。 这是一个小小的、带有依赖意味的举动。厌的心情忽然又好了点:“去吧,不是说了,要给你看看,能不能重新说话。”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戚明漆忽然感到点内疚,因为先前在大牢里,厌好像还是没有真的对他动手,后来也实现承诺,带他回来,是为了看大夫。 他脸上根本藏不住心思,厌看了一眼,差不多就猜出他在想什么,只是肯定不会“说”出来,心情还是不由得好了许多。 他只要心情一好,心里又开始盘算怎么“欺负”哑巴。 于是当戚明漆走到书桌前坐下后,厌也跟着在旁边盘腿坐下。 白衣男人端着放有银针的托盘走过,在厌脚边一踹:“碍事儿。” 戚明漆望着厌,心想这你都不发脾气? “没办法啊,他可是大夫,惹谁都不能惹他。”厌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这位叫黎容,容易的容,我手下唯一的大夫。” 黎容道:“大夫要干正事了,麻烦无关人员闭好嘴。” 戚明漆望着反射寒光的银针,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容嬷嬷。 黎容用一只手扼着戚明漆喉咙,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捡起一根银针,从戚明漆脸侧刺入皮肉。 “刚你没醒的时候,我大概检查过,身体部位是完好无损的,应该不是病因素造成的无法说话。”黎容道,“小时候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戚明漆被问住了。 原著小说中对小七这位炮灰的描写,少之又少,直到死了都只有勉强一句话,“华也庭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满心悲怆,只听见那哑巴无声无息被拖出门外,很快地打死了”。 他穿进书里来,似乎完全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并没有接收到小七过往的经历。 所以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黎容。 “……没有记忆么?”黎容看看戚明漆神色,仿佛明白了,“我先看看再说。” 他做了个手势:“嘴张开,舌头用力伸出来。” 戚明漆老老实实地照做,将舌头吐出来,伸直给黎容看。 黎容在托盘上一阵翻找,似乎没找到他需要的工具,便站起身来,暂时从戚明漆面前走开。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盯着的厌忽然凑了过来。 戚明漆没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眼前一花,就看见厌低下头,在他伸出来的舌尖上,飞快地“嘬”了一口。 戚明漆猛地睁大眼,瞳孔地震。 第19章 戚明漆整个人都石化了,刚好取完东西的黎容转过身,就看见这一幕,也露出被震撼的反应。 但他显然比当事人受到的冲击少点,很快便反应过来,顺手举起托盘,就要往厌脑袋上砸:“你娘的,你有毛病啊?!” 厌往旁侧躲了一下,托盘翻倒下来,被他顺手接住:“别打脸——我有没有毛病,你不该最清楚?” 黎容冷笑一声:“你说得对。” 然后他就着手里的那根银针,从厌的头顶刺了下去。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戚明漆就看见厌好像动弹不了了。 他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才像是被烫了,猛地收回舌头,捂住嘴,耳根发烫地瞪着厌。 神经病!这个死神经病!他是男的好吗!怎么能…… 戚明漆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他连女孩子都没亲过,第一次就他妈的被男的亲了?? 不要这样搞人心态啊!戚明漆很希望这是在做梦,但鲜明温热的触感很清楚地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第39章 戚明漆越发愤怒地瞪着厌,将刚才的事情归结为厌又在发神经。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每次厌发神经,受害者都是他,他为了男神的事业,真的付出太多太多了。 黎容正在摆弄厌的手,将它们摆平搭在书桌上,然后银针依次刺入左手五指又抽出,很快,就有暗色的鲜血自厌的指尖缓缓流出。 厌望见戚明漆的眼神,笑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亲了。” 戚明漆的神色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 他开始疯狂地回想,在今天之前,还有什么时候被厌亲过。 厌悠悠道:“就上次你挨打晕了,喂药喂不进去,我就含着药给你喂进去的。” 戚明漆:…… 他抱住脑袋,快要疯了。 再跟这个神经病相处下去,他是真的要疯了!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两个男的亲嘴。 但他现在好像也没有任何补救办法了啊!事情都已经发生完了! 黎容看起来已经将厌摆弄完了,任由他手指放着血,自己重新回到戚明漆面前。 戚明漆已经有心阴影了,不敢再把舌头吐出来,有点害怕地望着黎容。 “没事了,他这会儿除了手,其他部位动不了。”黎容道,“赶紧的,别磨磨蹭蹭。” 戚明漆只好张嘴将舌头伸出来,让黎容给他检查。完了后,黎容又轻轻捏住他喉咙,示意他发声:“你试试说话。” 戚明漆尝试着讲一句完整的话,但发出来的依旧是模糊、不完整的“啊、唔”声。 黎容拧起眉头,松开手,但没取针,似乎在感到棘手。 “针先插着,我看你有些体虚,需得调调。”黎容起身,从桌旁的药箱中拿出研钵、草药,垂着眼慢慢地捣着,“我等下来给你取,你别乱动。” 戚明漆端端正正地坐着,但是过了一会儿,一个纸团从厌那边砸到他面前。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戚明漆本来不想他,但很快的,厌又丢了一个过来,看起来并不会善罢甘休。 戚明漆愤愤地瞪他一眼,捡起最开始丢来的纸团,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这家伙跟我比起来,谁更讨厌? 这种事情还用问?!做人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么! 但戚明漆转念一想,他要是这么回答厌,估计等会儿厌能动了,不知道又要怎么跟他发神经。 所以还是避开这个问题好了。 戚明漆也拿着毛笔,在纸上写:我想起一个人,叫容嬷嬷。 写完后,他将纸条丢给厌。 不一会儿,厌又将纸条扔回来。戚明漆打开来:那是谁? 戚明漆写:一个喜欢给别人扎针的人。 写完后,在将纸条丢给厌之前,戚明漆悄悄看了一眼黎容。 黎容正在认真地捣着药,对他俩的小动作清楚得很,但他没管,让戚明漆有种上学时期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传纸条的感觉。 不过,戚明漆上学时没跟同学传过纸条。他那会儿就已经寄人篱下、尝尽人情冷暖,早早地就知道要打工赚钱,所以几乎没时间跟同学经营关系。 与其说是被大家孤立,倒不如说是他孤立别人。当全班同学将纸条传得满天飞的时候,那些写着少年少女们窃窃私语的纸条,永远都不会到他手中。 戚明漆倒没感觉到什么被孤立,只是偶尔猛地抬头发现自己和大家格格不入时,会有些许落寞。 他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念完书、一个人毕业,最后独自一人踏上旅途,走过了很多地方。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会有穿进书这种事,遇到了…… 戚明漆朝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跟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回过头。 我一定是被男二传染神经病了。戚明漆想,我看他干什么! 戚明漆跟自己赌气似的,将纸条揉成团丢过去。 厌看着纸条上的内容,眨了眨眼,抬起头望着黎容:“容嬷嬷。” 黎容压根没懂他在说什么屁话:“什么?” 厌将纸条卷起来收进袖子里,道:“给你特封的。” 黎容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称呼,冷笑:“我真是谢谢你了。” 戚明漆有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那本教手语的书,趁着这会儿没事,又比对着开始学习。 黎容斜着眼看到书上内容,随口问道:“你还学这个?” 戚明漆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怎么了? 黎容又仔细看了一眼那本书,确定上面是九黎的文字:“这本书不是……” “黎容。” 厌微微笑着,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虽然厌依然动弹不了,神色也没怎么变,表情也是笑着的,但戚明漆忽然感觉他好像有了点可怕的气质。 黎容似乎也意识到了,脸色变了变。 厌微笑着道:“看在你是大夫的份上,要揍我也好,或者要扎我针,我不会说什么。” “但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坏了我的事情——”厌眯着眼,带着一圈暗红的瞳孔变得狭窄,“我可是真的会将你从游阙楼的六楼吊下去。” 黎容神色难看,低声骂了句“疯子”,拂袖怒气冲冲起身出了门。 等他离开后,厌抬起手,自己将针拔了下来。戚明漆用眼睛望着他:怎么了? 第40章 厌道:“没什么,应该是在我俩身上没过足扎针的瘾,所以又去找别人了,不过他一会儿还会回来。” 戚明漆无语地望着他。 厌又道:“我先出去一下,你自己呆会儿。” 说完后便转身出了门去。 戚明漆被抓去刑部牢狱后,冬信馆没了跑腿的人,有什么事情,管事只能亲自走一趟。 他刚从内侍院出来,从某处偏僻地路过时,就被三个人拦住去路。 三人皆以黑布蒙住半张脸,为首者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在管事面前比划,将老人家吓得够呛,心想不能吧,连皇宫里都有强盗?还有没有天! 拿匕首的那人拉长声音:“此树是我栽——” 他左边的人闷闷道:“此路是我开。” 第三人却没了音,好一会儿,拿匕首的人才对他道:“哥,你怎么不开口?” 第三人沉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说错词儿了,我们今天又不是来打劫的。” 拿匕首的人一拍脑袋:“对啊,这不是打劫时说的吗?果然读过书的,脑子就是聪明很多。” 这三人分别是黎里、黎云和黎容。黎里一挥手:“算了,不要在意这些,下一项。” 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旁边黎云,朝管事道:“看见没,这我二哥,人称花臂独龙翻江海,只手索命鬼见愁,认识一下。” 黎云阴沉着脸,发出一声低喝,撩起衣袖露出满是图腾刺青的双臂。 他身材高大,这么一示威很有震撼力。管事腿一软,差点没给他们跪下去。 黎里又指着黎容:“这我三哥,江湖人称生死无边,白骨生花鬼医圣手,就算你是一具白骨都能让你复活,但是呢,也能把你变成白骨在上面种花。” 黎容:“……” 他小声道:“我一种花就死。” 黎里立即大喊出声:“听见没,只要他一种花,就会有人死。” 这个太恐怖了,管事颤巍巍给他们跪下:“几位爷,你们有何贵干,就直说吧。” 黎里又道:“等等,还有我大哥……” 管事惶恐道:“不、不用了!您尽管吩咐,尽管问!” 面前这几位都足以赛阎王了,再来个大哥,不知该何等恐怖。 “诶?那好。”黎里清清嗓子,“哥几个问你点事。” 管事忙不迭地点头。 黎里道:“你主子身边那个小哑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福星’的?” 书房,北灵帝坐在书桌前,大皇子白安、皇后都坐在旁边椅子上。 一听说那个疯子将南质子手下的哑巴从刑部带走,白安便坐不住了,立即来跟北灵帝“通气”。 谁知北灵帝反应平平,没说要如何处置,反而问起他的课业来。 白安差点招架不住,还是门外偷听的内监跑去跟皇后说了,皇后这才赶来救场,勉强让白安保住面子。 皇后面上淡然笑着,想的却和白安差不多,要让厌在北灵帝面前败一波好感。 两人一唱一和,拿厌有辱天威说事,煽动北灵帝下令处死跟厌呆在一起的那人。 眼见北灵帝好像准备发令了,这时候书房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扑进房门内,带入一波刺骨的寒意。 厌站在门口,望着书房内几人微笑。 被他那双诡异的眼睛一扫,白安和皇后都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寒颤。 “在说我的事情么?”厌大喇喇地走进书房,也不行礼,直接在皇后身旁椅子坐下,“那我可要好好听听。” 第20章 “你们问小七啊?”管事心想整这么大阵势,差点让他老人家人给吓坏,就问这么个事。 黎里晃匕首:“快说。” 管事连忙抬手:“我说,我说,别动手。” 管事道:“我想想……小七是我们下南国安定侯的儿子,据说是因为排第七,所以取了个名字,叫‘小七’。” 黎云沉声道:“胡说八道,安定侯根本没有七个子女。” 管事欲哭无泪:“所以是‘据说’,到底怎么来的,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知道啊。” 黎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管事道:“小七是五岁那年,被抱到公子跟前来的。那年春天,公子落水,高烧三天不退,天极辰星教的教司就将小七找来,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当晚,公子就退烧了,接着就是小七发起烧来,烧了应该有五天。” 黎容眼神一凛:“哦?” 怕他们不信,管事忙道:“大家都在说,小七这就是在为公子‘替命挡灾’了。好像也是从那次烧退之后,小七就说不了话了。” 黎里朝黎容望去:“这是什么道?” “我原想那小哑巴说不了话,不是病原因,就是小时候生病的后遗症……”黎容沉思着,道,“现在看起来,还有第三种可能性。” 黎容又道:“高烧后失语的后遗症,应该是南质子的,但是天极辰星教的‘福星’替命挡灾之术,将失语转移给了他的‘福星’。” 厌将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脑袋,歪头盯着大皇子和皇后,将两人看得背后发毛。 然后他才悠悠地道:“皇后和大皇子好奇我在书库私会哪个小情儿?怎么不自己来问我呢。” 皇后用指甲攥紧手帕,没说话,白安也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第41章 倒是北灵帝批完一本奏折,问:“怎么,厌,你的意思是想说,朕抓错人了?” 厌一笑:“跟我私会的人到底是谁,谁都不能比我这个当事人更清楚吧?” 北灵帝道:“那你倒是说说,此人是谁?” 厌并没有急着开口,反而盯着白安,有点神经质地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 白安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避开厌令人恐惧的眼神。 紧接着,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耳环,挂在手指上晃了晃。 皇后露出略显惊讶的神色,看了一眼白安,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是——” 北灵帝有些发冷的目光看过来:“哦?皇后知道这是谁的?” 皇后一哂,改口道:“不,臣妾并不知晓。” 北灵帝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了些,他叫来身边伺候的内监,把厌手中的耳环接了过去。 内监捧着耳环出了书房,不一会儿,内侍院那边来人回报,说找到了耳环的主人,是梁王郡主。 白安的脸色有些发白,可以用难看来形容,皇后也好不到哪去。 亲王及家眷意图接近厌,就等于他们意图接近密教,这可是大忌。 北灵帝倚重密教,但他同时也很忌惮亲王们跟密教走得太近。毕竟密教侍奉兵主蚩尤,主要还是预言战祸,走到一块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要密谋他这个位置了。 哪怕是最近轰轰动动要给厌选妃,人选都是从无关紧要的贵女中挑选,绝不会出现亲王女眷。 耳环是女子的贴身饰物,能到厌手中,说明对方可能都已经抛出更多筹码,这让北灵帝心情变得非常不好。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厌怎样,因为厌首先是密教,其次才是皇子。 北灵帝语气不太好地问内监:“人呢?” 内监低眉顺眼地答道:“被扣下了,奴婢已经着人审问。” “手脚麻利点。”北灵帝眉眼间露出明显的焦躁,“叫梁王来见朕。” 大皇子已经被吓得双目失神,他怎么也没想到,厌竟然能拿出梁王郡主的信物。北灵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郡主真出了什么事,梁王会不会怀疑是他拿走了耳环,会不会怪罪到他头上…… 皇后神色也只能算得上勉强能看,心神十分不宁。 梁王的封地是沟通南北的重要枢纽,所以他是反密教势力无论如何都想拉拢的对象。若是有一天真要跟密教起冲突,说不定要借助南边的势力。她先前默许白安跟梁王郡主暧昧不清,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本来准备拿来对付密教的工具,竟然被这个疯子反手利用,马上就要刺向他们。 梁王来了之后,听完前因后果,懵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将皇后和大皇子看了一眼,二人皆心虚地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他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跪下,解释自己和厌并没有往来。 这反倒在北灵帝气头上浇油,在他看来,梁王这番辩解等于间接坐实。物证都到了厌的手上,总不可能是厌去抢的吧?越是狡辩,反而越说明有鬼。 皇后有些坐不住,笑着缓和气氛:“陛下,臣妾也以为,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某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偷了……” 北灵帝怒极反笑:“哦?那你倒是说说,是梁王的奴才手脚不干净,还是厌的?” 皇后说不出来,神色僵住。 厌大笑起来:“哎哎,污蔑别人的时候巧舌如簧,怎么到自己就说不出来话了呢!” 皇后暗暗咬牙,眼神中露出愤恨。 梁王这会儿大概是想通前因后果,只是想不出为何女儿耳环会到厌手中,明白今日他被迫要断臂——不是折掉女儿,就要在领地上对北灵帝做出妥协。 思及此处,进门时还意气风发的男人颓败了许多。 帝王权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说不定北灵帝心中清楚此事有蹊跷,却借着有密教作为靠山、无法轻易被撼动的厌发挥,就是要他表明一个态度。 梁王这数十年间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因为他夹在南北之间。 无数人只眼红他据守军事重地,被多少人讨好仰慕,却不知道君主视他为心头一根深刺,日夜辗转不安,只要抓到机会就会发作。 梁王深深地拜下去,声音颤抖:“馨儿——任由陛下发落。” 北灵帝却轻描淡写地将问题拨了出去:“厌,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厌心头冷冷一笑,一眼看出皇帝这是要将梁王的仇恨转移到他身上。 于是他也跟着不动声色的,将问题丢了出去:“先前皇后和大皇子不是说,按律应该处死行为放浪不端、勾引我的那个人么?” 皇后和白安大惊,然而,这话确实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此时甚至无法反驳一句。 梁王背脊僵直,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厌盯着他,心想这位可是一条不叫的凶犬,今天要是不把他打痛了,来日怎么叫他去狠狠撕咬自己讨厌的人。 厌笑着道:“那就按照皇后和大皇子的意思,将人杖责至死。正好我想‘观血礼’,就拖到崇云宫去执行吧。” 皇后和白安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他撕碎了。 北灵帝朝内监一摆手,示意照厌说的话去做,自己先离开书房,厌也跟着内监走了。 第42章 很快,皇后和白安也满脸愤懑离开了,就留下梁王,只身一人孤零零地跪在原地。 黎里三人已经回到崇云宫,见厌带着内监回来,心里清楚这是又要举行“观血礼”了。 黎里低声问厌:“殿下,小七还在楼上?” 厌淡淡地应了一声:“送他从后门离开。” 内监们已经将人绑着带进崇云宫,戚明漆从游阙楼下来时,看见了这一幕。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拦住在前面带路的黎里,比划:又要杀人? 那个被绑住的女孩子,好像还是那位和大皇子私会的梁王郡主,为什么要杀她? 黎里伸手揽住戚明漆肩膀:“走吧,跟你没关系,你别看了,等会儿又吓晕。” 戚明漆挣不开黎里的钳制,没法只能跟着往前走,从后门出了崇云宫。 但黎里好像急着回去有事,只将戚明漆从后门推出去,嘱咐他自己回冬信馆去,转身又进去了。 戚明漆可没这么老实听话,他绕到崇云宫前门围墙外,偷听里面的动静。 内监们已经开始行刑,戚明漆听见闷闷的惨叫声,想起自己先前也是这么挨的打,没胆子探头去偷看,只躲在墙角留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动静平息下来,戚明漆发现后,便垫着脚扒在围墙上,努力朝里面看。 只见游阙楼外台阶下的那条路上,草席裹着一具不成形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半地面。 厌从台阶上走下来,赤脚踩进粘稠的血中,俯身用手指沾了点那鲜红液体,点在嘴唇上,将之染成鲜红的血色。 他忽然放声狂笑起来,抬起双臂,颠倒地走上台阶,暗红色的衣袖垂下,仿佛蝴蝶的羽翼。 四下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有的人低着头,有的人悄悄偷窥台阶上那道暗红的身影。 厌高高地举着手臂,痴狂大笑着,旋转、又像是翩翩起舞,乌黑披散的发、苍白如雪霜的皮肤,嘴唇却抹着血的艳红,双眼也几近深红,连带着耳边的枫叶形坠子也好像变红了,像是恶鬼修罗降临人间,又像是在雪地上悠悠落下的红叶。 戚明漆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厌在死人的鲜血和掩盖污秽的白雪上旋转起舞,这一幕诡谲妖异到了极致,比他过去见过的厌更要癫狂。但他却被深深吸引目光,无法移开,因为这也是绮丽艳美到了极致的一幕。 片刻后,厌忽然停下来,一瞬间笑容也消失不见,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盯着墙头露出脑袋的戚明漆。 糟糕,他发现我了。 戚明漆刚冒出这个念头时,厌就已经收回目光。 他忽然冷声道:“南方异动,不日必进犯北朝。” 众人皆是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厌在说什么后,内监们脸上纷纷露出喜色。 厌已经很久没有说出过有关战祸的预言了,没想到以人血进祀如此灵验,这下好了,提前知道了下南国的动静。 厌却还没有说完: “我将——亲自带兵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 厌:宫斗十级水平,你们随便上人。 七:什么宫斗?宫斗什么?你们在宫斗?!怎么没带我! 第21章 众人开始收拾冲洗崇云宫,戚明漆悄悄地离开了。 他忘不掉刚才那一幕,回冬信馆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现着。 同时,戚明漆又想起来一件事,关于那只耳环,他可能知道属于谁的了。 原著小说中写过,男神作为质子前往上北朝的路上,路过梁王封地,曾经受到过梁王的接待,也是在这里见到了梁王郡主。 男频小说嘛,总有点这样那样邂逅妹子并且被许以芳心的情节,戚明漆也挺爱看的。不过男神并没有将郡主收进后宫,因为他毕竟是个南朝人,只在离开前向郡主索要信物一枚。 梁王因为欣赏这名年轻人,于是默许女儿接近华也庭。 只是戚明漆想不明白,为什么郡主会和大皇子白安搭上关系,又被打死在厌的宫里。 总感觉这里面发生了好多他不知情的事情…… 与此同时,华也庭正在与幕僚紧急会谈。 厌说出预言的事情,很快传遍北朝宫廷,厌已经向北灵帝自请带兵出征。 就算他没有主动提出,这件事也要他去做,因为这是帝王与密教的约定之一,当厌说出战祸预言后,他必须带兵出击平息战祸。 厌手下有一万铁骑,安驻在皇城外营地。其中有数十名黎姓九黎族人,其他的人,都是自他十二岁上阵开始,慢慢培养训练出来的。 北灵帝从不会给厌指派更多兵力,这一万铁骑,就是厌每次平息战祸的武器。 华也庭手下的人也打听到,梁王郡主被打死在崇云宫的事。虽然不清楚中间过程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幕僚推断出来,厌肯定是用了华也庭示好的礼物,那枚属于郡主的耳环。 幕僚略有些可惜:“这是一枚好棋,本该用在更关键的地方,却被他随手丢出去了,就为了膈应皇后和大皇子。” 华也庭却不以为然:“东西既已给他,他想怎样处置,那都是他的事。” 他笑了笑:“我们也并非毫无收获,不是么?经此一事,梁王心中必然记恨北朝朝廷,日后我们若想拉拢他,可容易多了。” 幕僚认同地点头:“死了一个小小的郡主,牵出这么多事,这水啊,一旦搅浑了,再难澄净下来了。” 第43章 华也庭忽然想到什么,嘱咐幕僚:“耳环的事到此为止,莫要外传,尤其是——” 他停顿一下:“尤其是别让小七知道。” 幕僚对后面这句有些不解,却还是点头:“是。” 华也庭还要在戚明漆面前保持好人形象,不能让他对自己产生失望。 “福星”这种秘术,是要那人心甘情愿为他挡祸消灾,如果不是诚心诚意,那么很可能导致二人的羁绊失效。 “对了,厌多久出兵?”华也庭转向另一个话题,“我这儿还得了个消息。” 幕僚道:“应该要等年后去了。” “宫宴也没几天了……”华也庭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萱妹那边传来消息,说她已经找到去密宫的路线。” 幕僚神色一喜:“那岂不是可以……” 华也庭抬手按下,示意幕僚勿要声张:“此事非常重要,近期我会安排萱妹行动。” 他的目光幽冷深远:“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她取代九黎之母。” 厌坐在密教宫殿身处的高台上,在他对面,是十二位以兽形面具覆面的长老。 那张画有戚明漆背后法阵的白纸被大长老拿在手中,透过他的眼睛,十二位长老都可以看见上面的图案。 一位长老低低地笑起来:“果然是这个……” 厌挑了挑眉:“什么?” 大长老放下白纸:“在天极辰星教中的叫法,应该是‘百无忌死生替命’术。” 这一长串的名字拗口得让厌皱眉:“我要知道效果。” 大长老道:“天极辰星教有为天命之子寻找‘福星’的传统,但‘福星’必须与天命之子出生时间临近,且要八字契合,才能为天命之子带来福运,保佑他诸事皆宜,一世平安,看起来也就为他挡灾消祸了。” 厌思索道:“听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 “不错!”大长老微微点头,“我猜测,天极辰星教并没有为南质子找到‘福星’,所以退而求其次,寻找一位命数够好的孩子,对他施以‘百无忌死生替命’秘法。” 厌没说话,静静地等大长老说下去。 “但是,此法有一个重要前提。”大长老道,“替命那人必须是心甘情愿、诚心诚意的,否则,术法就会失去效用。” 厌轻蔑地笑了一声:“这样说来,小哑巴还真是好骗啊。” 大长老继续道:“待术法形成,替命者会代为受下大部分霉运、灾厄和病难。一般这种人不会活得很长久,就算侥幸活得久一点,也会因为术法本身缺陷,寿命大大缩短。” 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缩短到多少?” 大长老侧过头去,旁边长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长老点点头,这才回答厌:“应该是十八。” 十八……那个小哑巴现在多少岁?应该是十七,还没有到十八,那也还是很快了。 厌心情有点五味杂陈,他说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从密教宫殿离开后,刚一回到崇云宫,黎里就上前来,将白问管事得到的消息说了。 五岁,十二年,已经这么久了么? 三人没注意到厌在走神,黎容在旁边道:“那小哑巴今年十七吧?五岁的时候,十二年前,那不是我们刚离开下南国的那一年?” 厌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黎里也跟着点头:“是喔,我也想起来了,我们是十二年前的秋天到达上北朝的。” 厌似乎怔住了,神色变得有些阴郁,长袖下的手指攥紧,深深掐进掌心。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皱紧眉头,似乎因为回忆而头痛起来:“书……那本书呢?” 黎云敏锐察觉到他的变化,忙问:“殿下,您要什么书?” 厌神色似是痛苦:“那本书……下南国皇室贵族关系的书……” 黎里知道他从书库借回来了这本书,连忙道:“我知道在哪里,我去拿过来。” 他很快就带着厌要的书返回,厌一把夺过来,像是渴水的人忽然见到了清水,飞快地打开书翻阅起来。 黎容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在找什么?” 厌并不会他们三人,自顾自的找着,动作显得有些焦躁。 终于,他在某一页停了下来,手指按在纸张上,喃喃道:“戚国公……育有子女七人……” “戚国公?”黎容想了想,“不是那位……” 黎云朝他使了个眼神,黎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闭嘴。 下南国的戚国公,应该算是厌的一块心病。 那人是当年血洗九黎、掳走月言公主和厌的主力,但他并非主谋,主谋是他背后的主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后来得知自己被人利用了忠诚,为虎作伥,让数千名无辜者含冤而死,便抱着满腔愤怒和热血,反抗他的那位主子。 厌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才十岁,就被选中以活人血肉进行“血饲”。 月言公主苦苦哀求,代替他承担了活人血肉的“血饲”。再然后,戚国公就将他们从南朝宫廷中救出,送往北方。 事发后,那位主子震怒,下令将戚国公满门抄斩。但他铁骨铮铮,眼见家人一个一个死去,直到断头也不向帝王屈服,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 手中的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厌剧烈喘息起来,似乎很痛苦,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中,双手撑住地面,脸色如雪一般苍白,鬓边冷汗淋漓。 第44章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地记得,从南朝宫里离开后,戚国公先是将他们藏在自己府中。 在那里,男人手中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来到他面前,跪下来,低着头做出忏悔的姿态,无不悔恨痛苦地跟他说: “小殿下……您与公主……还有九黎族,今日所受一切苦难,皆是我一手造成……我不求您能够原谅我……只希望……现在的补救……还能起一点微乎其微的作用……” 那个孩子站在旁边看着,等男人说完话后,他就走上前来,轻轻地拉住男人的衣角。 后来,厌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了,大概是跟父亲一起死在了断头台上。 如果真的是他……他真的偷偷活下来了,交换条件是为华也庭“替命”…… 这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厌坐在雪中,头发披散开来,眼瞳红得惊人。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痴痴地大笑起来,伸手狠狠攥住一把雪,猛地砸在地面上。 旁边三名随侍卫官大概习惯了他时而发疯的状态,只默默地站在一旁,既不劝阻也不走开。 命运就好像什么回环往复的圆圈。 曾经,那个男人害他家破人亡,变成怪物、疯子,受尽折磨和他人的鄙夷。 后来那个男人又为了他和母亲,家破人亡,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脑袋不知道掉到哪里,尸体被野狗秃鹫啃食。 现在呢,他遇到的,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么? 厌疯癫颠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站起身,擦拭掉眼角的眼泪,一言不发地赤脚走在雪地中,往前走。 他忽然很想见见小哑巴。 一眼……只要看一眼,都已经够了。 厌思绪恍惚地走到冬信馆外,被冬夜的寒风吹了一路,他稍微恢复了点神智,本来还在思考是将华也庭叫起来找小哑巴,还是直接闯到小哑巴房间去。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他要找的人坐在屋顶上。 今晚天气晴朗,适合观星,戚明漆便趁着大家都睡了,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一个不太可能出现、但出现了又不太奇怪的人,站在冬信馆外,仰头望着他。 戚明漆:……吓死了,差点都要滚下去了好嘛! 厌盯着戚明漆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戚明漆还以为他要离开,然后就看见厌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在找梯子! 电光火石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戚明漆同手同脚地爬起来,趁着厌还找到上来的梯子,猛地冲到屋顶边缘,一脚将架在那里的梯子踢飞。 厌抬头,露出罕见的无奈神色。 他问:“你不下来了?” 对啊!我还要下去啊! 戚明漆呆住了,眼睛也微微瞪圆,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厌感觉这会儿神智清晰多了,他也不着急,抄着手:“你求我啊。” 才不要。戚明漆翻白眼,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仰头看星星。 厌问:“你在看什么?南质子的命星?” 戚明漆倒是想看男神的命星,但是,北极星实在太亮了,只要一看北斗七星,必定看见北极星。 啧,碍眼。 戚明漆不他,捧着脸望天。 本来以为厌会自己离开,结果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让戚明漆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他只要一看见厌,就会想起今天的那一幕。 血腥而残暴的、美丽且绚烂的,像是一幅凄美的画,给人视觉和精神极为强烈的冲击感。 每每想到那一幕,戚明漆感觉心底有一种隐秘的渴盼,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渴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戚明漆忽然听见一阵风声,他猛地回头,却见厌已经站在他面前。 戚明漆:…… 教练,我想学这个! 厌在戚明漆身边坐下来,戚明漆斜睨他一眼,比划:你在这儿干嘛? 厌缓缓地眨了下眼:“想看看你。” 戚明漆:……怎么感觉有点怪。 他不厌,捧着脸继续望天,厌就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戚明漆实在受不了他的目光,低下头,抬手比划:你到底来干嘛的? 厌将手伸进袖子摸索着:“我有东西,想给你。” 戚明漆好奇地往他袖子里看。 厌拿出来两片薄薄的透镜,让戚明漆摊开手,放在他掌心中。 “……给你。”厌低声道,似乎有点不自在,“应该没做错吧?” 哦?这是……戚明漆拿起两片透镜,分别放在眼前看了看。 没做错,是一片凸透镜、一片凹透镜,摸起来质感冷硬光滑,戚明漆借着微弱的光仔细辨别着,感觉这可能是琉璃,或者水晶。 他高兴起来,拉着厌的袖子胡乱比划一通,厌看得半懂不懂,但他还是照着自己的解来回答: “我拿琉璃磨的。” “你不信?不信算了。” 戚明漆连忙伸手将他拉回来,比划:谢谢,我很喜欢。 厌稍微安下心来,侧头望着戚明漆满是笑意的面容。 如果他没记错,这还是小哑巴第一次这么跟他笑。 戚明漆举着两片透镜望了好一会儿天空,过后才低下头来,又跟厌比划:你要什么? 厌盯着他,喉咙突然一哽。 第45章 你愿意……跟我血命相连么? 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这句话,但卡在喉咙中,没说出来。 将我们的血融在一起,让你的血液中容纳我肮脏污秽的血,同样的,让我也接纳你的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以后,我们命运相连…… 不行。厌抚着额头。现在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 小恩小惠并不足够打动小哑巴,让他心甘情愿同意血命相连。还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他还要再等待、或者制造。 戚明漆见厌似乎在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 厌回过神来,微微笑道:“那就……抱一下吧。” 他张开手,做出迎接拥抱的动作。 他想,如果小哑巴真的愿意抱了—— 那他今天,就要把人抱回去了。 第22章 戚明漆感觉今天的厌很奇怪。 既是送东西的,又是要抱的。 他特别想说大喊一声,我们只是同僚,你过界了! 只可惜,他没法“喊”出来。 等等,厌这么晚跑到冬信馆来,该不会是为了见男神吧? 结果没见着男神,正好看见他在屋顶,就跑来跟他发癫了。 戚明漆越想越感觉有道,斜眼瞅了厌几眼,心想今天要是不抱,厌是不是还得继续纠缠男神? 算了,为了男神,豁出去了,不就是抱一下吗,反正之前亲都亲过了—— 靠。这个想法好像有点危险啊。 戚明漆郁闷着脸,转过身,前倾靠近厌,抬手抱着他的腰身。 他感觉到了面前这具苍白却有力的身躯上,有熟悉的温热感,还有让人不太喜欢的腥气。 可他却不怎么讨厌,反而有一种满足,那种朦胧而又隐秘的渴盼,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得到了一点点满足。 被那诡异妖邪一幕吸引着,却又不由自主靠近…… 厌垂下眸子,抬手在戚明漆脑袋上缓缓地抚摸着,另一只手垂放在身侧。 他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将戚明漆抱走。 现在也不是时候,只要小哑巴还看不清南质子的嘴脸,他心中一直都有那个人,就算强行将人带走,也抹不掉那道身影。 过了一会儿,戚明漆松开手,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往后退了退。 厌没阻拦,沉默地望着他,鸦羽一般的睫毛下眼瞳漆黑,仿佛罕有的宝石。 戚明漆忽然看见了北极星。 那颗永远悬挂在北方天空上,为人们指明的星星,它就在那里,是那么的耀眼,让人无可忽视。 戚明漆抬起手,指着北极星,示意厌去看。 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微微笑道:“你让我看什么?北斗七星?还是北辰?” 戚明漆用手比划表示,让厌看的是后者。 “我看见了,那颗星星。”厌抬着头,说,“北辰,它一直都在那里,它所在的地方,就是北方。” 他望着戚明漆,又一次地笑了,苍白邪异、但年轻俊美的面容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感。 “小七,你知道么?”他轻声道,“朝着北辰相反的方向一直走,走到最南边,就到家了。” 戚明漆微微睁大眼,很快就反应过来,厌说的“家”,指的是九黎。 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抓了抓厌的手,然后用手比划:你一定可以回去的。 “是的。”厌点头,“我们一定会去的。” 如果那一天真的会到来,我希望,你可以在我身边。 新年很快来了,宫宴早早地准备完毕,到正式举办的那天,来了很多人,整个皇宫都是热热闹闹的。 华也庭也在受邀之列,他带了戚明漆去赴宴,以他国来者的身份坐在边缘外围的地方。 华也萱被安排在靠近厌的那一桌,她的八字似乎跟厌挺契合,坐在前排比较靠近厌的位置。 宫宴开始没多久,内监们便安排各桌的人去皇帝面前敬酒。等戚明漆吃得都差不多了,内监们才过来,吆喝着让他们去敬酒。 北灵帝跟厌坐在一桌,前面敬酒的人多,起先还能多说几句勤勉鼓励的话,到后面他大概也是累着了,只随口应付着,或是笑笑。 到华也庭敬酒时,戚明漆跟着悄悄打量四周,找寻一圈,发现没见华也萱。 戚明漆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时候,华也萱还能去哪儿?不会已经开始按照原著小说走剧情了吧? 如果真是按照剧情发展,那华也萱这会儿偷偷离席,就是趁着人都聚集在宫宴上,自己去寻找关着月言公主的密宫了。 她的劫难,也是从这一天开始。 戚明漆变得有些心神不安。 华也庭敬完酒后,北灵帝让他留下来说几句话。然后北灵帝转过头,指着面前的一众贵女,问厌:“厌,你看看,喜欢哪个?” 此话一出,贵族小姐们反应各不相同,但几乎都在偷偷观察厌的反应。 就连戚明漆都暂时收回担心华也萱的心思,转而去看厌作何表态。 厌却将酒杯握在手中,无聊地晃荡,又没什么要喝的心思:“就那样吧。” 北灵帝显然对厌敷衍的回答不太满意。 他指着离厌最近的女孩子:“这是鸿胪寺少卿家的嫡女,与你八字最为契合,你觉得如何?” 厌淡淡地瞟了一眼:“有点丑,没我好看。” 第46章 戚明漆很清楚地看见,北灵帝的脸有一瞬间扭曲,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那位贵家小姐大概是没受过这种屈辱,拿帕子捂着脸,低声抽抽搭搭的,起身冲出宴席。 北灵帝忍了又忍,指着接下来一位小姐,好声好气问厌:“这位呢?清平郡守的女儿,朕听说她可是公认的京城五大美人之一。” 厌又跟着看了一眼,语气淡漠道:“牙缝里有菜叶,不喜欢没收拾的。” 那小姐一张芙蓉面顿时涨得通红,底下有不少人听见厌的话都低声笑起来,饶是小姐心素质再有多么强大,被当众这么一嘲讽,也顶不住了。 于是,第二位小姐也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呜地跑出宴席。 北灵帝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他还没有完全放弃,不死心指了第三位小姐,语气已经有点咬牙切齿:“那、这位、呢?” “这位?”厌摇晃酒杯的手一顿,“这位……我怎么隐约记得,上次路过某位侍郎府邸时,好像看见她跟那谁谁谁抱在一起呢?” 第三位小姐顿时被吓得面无血色,猛地站起身,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着“陛下饶命”。 北灵帝被厌气得眼前发黑,耳边又是小姐刺耳的哭闹声,他被吵得心烦不已,挥手让内监将人拖下去。 戚明漆终于有点忍不住了,转过头,捂着嘴偷偷地笑。 为什么给厌选个妃,喜剧效果这么好啊! “你、到、底、要、怎、样?”北灵帝一字一顿地问厌。 “我?”厌终于肯认真思索了,“我想想……” 他忽然将目光投向华也庭和戚明漆所在的方向,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那种让人“牙疼”的感觉,又出现了。 戚明漆盯着厌,厌好像也察觉到他眼神,露出一抹略显诡异的微笑。 然后,厌转过头,跟北灵帝道:“我觉着南质子这样的不错,后面这些小姐,都不如他。” 戚明漆:……果然!又是这样!死恋爱脑!死神金! 华也庭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北灵帝也被气得手指发抖,旁边内监很有眼色地上前来为他顺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明漆总觉得,这段时间,厌纠缠他男神更频繁了。 总是莫名其妙、找个十分离谱的由,让人将男神叫出去,叫出来了也不做什么,就是进行一通精神污染。 戚明漆自己也受不了厌的“精神污染”,但他为了男神,咬咬牙,能挡下来的尽量都顶上去了。 后来厌似乎也发现了这件事,他改变了策略,大半夜趁着戚明漆睡熟了,再跑到冬信馆,将男神拖起来,叫到门外站在雪地里“畅谈人生”。 等戚明漆睡醒起来后,只看见男神挂着黑眼圈、神情恍惚地从外面“飘”进来。 这么几天下来,男神显然有点撑不住了,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圈。 啧,极端恋爱脑是真的可怕,就不说“得不到就毁掉了”,光是这么死死纠缠,都让人受不了……岂止是纠缠,已经到骚扰的地步了,严重影响男神搞事业! 今天更过分,明明是让他选妃,他还要拐男神,万一皇帝把气往男神身上撒怎么办! 戚明漆越想越不爽。 好在北灵帝并非拎不清的人,他没怪责华也庭,大概也知道厌是个什么性子,深呼吸好几下,让自己平息下来,才对华也庭摆手:“你们先下去。” 华也庭行礼:“谢陛下。” 他带着戚明漆离开,两人刚一走开,就听见北灵帝开始数落厌。 回到座位上,戚明漆跟华也庭比划,表示自己要去如厕,华也庭正忙着跟旁边大臣寒暄,摆手让他去了。 戚明漆出了宴会,避开着人多的地方,开始回忆密宫的位置。 自化自在密教的宫殿和密宫是两座不同的宫殿,前者是密教活动的地盘,后者是专门用于关押月言公主的囚笼。 密宫被修建在皇宫边缘处,月言公主因为过度“血饲”,体型巨人化,光是一个人就占据了密宫大半个个空间,浑身层层叠叠堆满油脂,血盆大口能够将一整头羊吞下去。一般没人敢靠近那地方,就怕不小心闯入,被没有神智的月言公主当做食物,送入口中。 按照小说中剧情,碧灵公主华也萱能够得到密宫具体位置,是因为她在华也庭的授意下,与厌做了个交易,用下南国这次派兵入侵的消息,以及领军将领的名字。 所以厌这一次会说出预言,并非是他真的预言到了,而是华也庭透露出来的消息。 至于华也庭为何要这么做……是因为领兵将领是反对贵妃那一派的,此举不但可以让华也萱拿到密宫位置,还能借厌的手,将自己的政敌隐蔽除掉,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一箭双雕之计。 但是,想要这个计划成功实现,关键还是在于厌是否答应。 不管是暴露密宫位置,还是被人当枪使,带兵出征平乱,这对厌来说,都是不利的。 但他却干了很符合他“恋爱脑”人设的事情,答应了与华也萱做交易。 作者也没详细描写厌是怎么想的,毕竟也不需要,主角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华也庭,任何配角都只是他的衬托,他们的行为,都是为主角的成功之路服务。 这件事对厌毫无益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借机索取更多代价,但身为男二却没有,这对主角来说是爽点,也是男二无人在意的想法。 第47章 戚明漆心里默念去密宫的路线,正要出发时,猛地反应过来—— 我思考男二的想法干什么! 只要这件事对男神有利,那就是好事,其他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啦。 尤其是厌那个神经病在想什么,更加不重要,人和神金的喜怒是不共通的。 戚明漆在皇宫了绕了好一会儿,越靠近密宫的路越弯弯拐拐,要不是熟记小说原文,戚明漆估计自己都得迷路,好在是找到了。 他站在密宫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进去了,万一华也萱刚好在里面,那原文小说中的这段剧情,很可能会因为他的介入而改变。 这样的改变会跟蝴蝶翅膀一样,最后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而且,如果按照他最初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救华也萱,那么男神很可能会因此失掉唯一渗入密教的机会。 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戚明漆同时感受到了来自良心的谴责,还有情感的拉扯。 就在这时候,密宫里忽然传出尖叫声,戚明漆心里微微一惊,脑中念头一扫而空,身体倒是先动了,一头冲了进去。 他看见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恐怖一幕—— 硕大的女巨人用手握着华也萱,将她竖直朝自己的口中塞放,而华也萱的双腿,已经被她含在唇齿间,将要一口咬下! 第23章 宫宴上。 北灵帝将厌数落半天,最后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连生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厌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不为所动的模样。 最后,北灵帝实在无可奈何,问厌:“行,你就算不选妃,起码得找个身边人。你就给朕一个准话,你到底喜欢哪样的人?朕翻遍整个上北朝,都要给你找出来。” 在厌开口说话之前,他不放心地补充一句:“别再提南质子了!” 厌同情地看他一眼,心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看把人吓成什么样。 厌摸着酒杯,缓缓地开口道:“我想要的人……他可能不会说话,甚至都不会跟我笑。” 这回答相比而言可以说再正常不过了。北灵帝本以为又要听见什么惊人之语,早早做好心建设,此话一出,他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听起来厌确实有想要的人,有想要的就好啊。北灵帝面容松缓了些,略显慈爱地问:“那人是谁呢?” 厌却没有说话。 眼见北灵帝似乎又有些不太耐烦,他才悠悠开口:“我要出门打仗了,这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提到南边的战事,北灵帝便不再好开口说什么了。 南朝本就是趁着过年搞个奇袭,出兵消息半点都没传到北方来。要不是被厌“预言”到,等到过完年,上北朝大概率要被打个措不及手。 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抵御南军。于是花大功夫整得热热闹闹的选妃宴,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暂且按下不提。 厌应付完北灵帝后,闲得没事干,又想去找华也庭的茬儿。可他往华也庭坐的那一桌一看,忽然发现一件事—— 他的小哑巴哪儿去了? 密宫。 戚明漆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华也萱尖叫哭喊着,双手捶打巨人的嘴唇,却被铁钳一般的利齿死死卡住,被一点一点往口中吞咽。 她的哭声让戚明漆回过神来,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考虑,到底该做怎样的选择。 戚明漆只遵从身体的本能,扑向旁边置放杂物的角落,将用于运输活畜的扁担拿了起来,用力敲打巨人的脚掌。 上面大概是有钉子或者铁钩一样的东西,将巨人的皮肤刺破。月言公主吃痛地哀嚎一声,松开咬紧华也萱的牙齿,戚明漆瞅准时机,竖起扁担在她手掌上又是一戳,巨人松了手,让华也萱从掌中滑落下来。 刚好让戚明漆接住她。 华也萱一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伸手搂住戚明漆的脖子。 戚明漆却顾不上解释,拖着她往后退。 月言公主似乎反应过来了,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开始搜寻弄痛她的元凶。 戚明漆将华也萱拖到角落后,跳了出去,挡在巨人和华也萱之间。他一着急,又忘记自己不会说话,在月言公主啊啊呜呜乱叫。 月言公主好像被他唬住了,柱子一般宽的手掌停顿在半空,层层堆叠的油脂中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戚明漆。 戚明漆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说,月言公主并非毫无智,还可以交流? 他稍微冷静下来后,便试图跟月言公主沟通。 本来想让华也萱上前来说话,转头一看,她吓得神志不清,一个劲地缩在角落抽泣,戚明漆只能靠自己了。 他抬手,用从厌那里学的手势语比划着,就是不知道,现在的月言公主能否看懂。 又一次出乎戚明漆意料,月言公主似乎看懂了,她侧过身体,垂下头凑近戚明漆,很认真地盯着他比划。 起先戚明漆是有些害怕的。 面前的月言公主大了他十倍都有余,像是一座沉重的小山伫立在面前,离得近了些,戚明漆都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血气,还有口中进食生食后令人作呕的腥气。 可是在看清楚她的眼睛时,他忽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第48章 那是一双看起来和厌很像的眼睛,只是不如厌的眼神那样,带着侵略性和难以描述的邪气,月言公主藏在层层油脂下的眼睛,是温柔的,也是纯净的。 戚明漆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胡乱用手比划着:我们没有想伤害你。 他又比划:刚才是误会,很抱歉。 月言公主歪着头看他一会儿,忽然咧开嘴,笑了。 她抬着笨拙的双手,也跟戚明漆比划。戚明漆惊讶地瞪大眼,发现自己看得懂她的手语,这也就是说,月言公主不会说话?! 月言公主跟他比划的意思是:没关系。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戚明漆的认知范畴了。 先是亲眼目睹怪物一般的月言公主,又是得知她并没有完全丧失神智,最后是跟她还能用手语交流…… 戚明漆正发着呆,脑袋上忽然一沉。 戚明漆抬头,看见月言公主跟他脑袋一般大的食指就在眼前,小心翼翼地轻抚着他。 月言公主比划:别害怕。 戚明漆回过神来,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华也萱,跟她比划示意,自己要先去看看华也萱。 月言公主点点头。 华也萱这会儿已经好了很多,坐在角落,看了半天戚明漆跟月言公主用手语交流,等戚明漆一走过来,她就拽着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戚明漆没法安慰她,只能拍拍人的后背,替她顺着气。 华也萱凄凄哀哀地哭:“小七!今天要不是你来了,我就要跟我肚子的孩子,一起被她吃掉了!呜呜呜呜……” ……啊? 戚明漆震撼地瞪大眼,凌乱在风中。 你们这本小说里的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把见不得人的秘辛往外说啊?你们是真敢啊! 华也萱擦着眼泪,又道:“告诉你没事啦,孩子是天极辰星教一个教众的,反正你都不会说话……而且从今天之后,你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小七,你给我的孩子做干爹吧,好不好?” 她抓着戚明漆的手,让他贴了贴自己的肚子。 戚明漆还处于凌乱中,就这么摸着,他也感觉不出孩子的什么动静。 但是,起码现在算一个好结局吧?他想。 如果真放任小说原文中的剧情发生,现在,华也萱就该被咬断腿,丢在地上。等密教的长老们到来后,会将她带走,秘密囚禁在密教宫殿的地牢中,以琵琶钩穿骨死死困住,如同废人一般,被用生食饲喂—— 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培育新任“九黎之子”的容器。 华也萱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在出生之前,就会被植入具有兵主意志和力量的“蚩尤骨”。当他诞生的那一刻,就会成为长老们期待中最完美、最优秀的“九黎之子”。 华也萱也会取代月言公主,成为“九黎之母”。 但由于她并未受到长期、过量的“血饲”,保留了清晰的神智,抱着满腔怨愤和怒火,利用自己和那个孩子在密教中的地位,拉拢密教主力、铲除异己,最后一手把控整个密教,站到华也庭身后,成为他一统南北的极强助力。 到那个时候,华也萱也会因遭受过太多痛苦和折磨,变成一个不择手段、冷血恶毒的人,她的断腿无法医治,终身无法独立行走,跟现在抓着戚明漆抽抽搭搭的模样,完全就是两个人了。 好像真的坏了男神的事。戚明漆有点丧气地想。可他又不能这么看着、看着一个天真无邪的无辜女孩子,最后变成那般惨淡模样。 如果他不知道剧情,他可能不会去想,这些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就没办法做到冷眼旁观。 华也萱哭声小了些,跟戚明漆小声抱怨:“真的吓死我了啊,都怪皇兄,他一定要我来这地方,我没想到这里面会这么恐怖。小七,你说皇兄到底知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他要是知道,那不就是故意叫我来送死……” 戚明漆心情有点复杂。 皇家子孙,哪来的重情重义呢?更何况,华也庭和华也萱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华也萱却像是从他的神色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好吧……”华也萱含着泪,神色有些凄楚,“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肯定是知道的。先前,我并不想嫁到北边来,可我不能违抗贵妃的命令,大概在他们眼中,我都只是一件工具吧。” 戚明漆连忙摆手,想让她别这么想。 他想跟华也萱解释,其实男神这么做是有由的,她未婚先孕,要是被人发现,说不定会被处死。让她潜入密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为了保住她。 所以他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麻烦——该如何安顿华也萱? 密宫大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两人同时一惊,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道暗红近黑的身影站在那里,挡住从门外投来的光线。那人正是厌,当他的目光转到戚明漆身上时,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阴鸷和沉郁。 那是戚明漆从未在厌的眼中看到过的——失望。 厌扯了扯唇角,要笑不笑:“你知道么?” 他面容阴寒,朝着戚明漆慢慢走来:“要不是你,从今天开始,我说不定就可以摆脱‘九黎之子’的身份了。” 戚明漆踉跄地退后半步。 原来,这才是厌在那场交易中,索取的“报酬”么? 第49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七:喜当爹:) 第24章 血池中显现出密宫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十二位戴着兽形面具的长老围坐在池边,同时低下头,朝血池里看。 “失败了……”有长老无声叹气。 “那个孩子……”另一位长老幽幽道,“是变数,是那颗看不见的‘暗星’。” 血池中清晰浮现出戚明漆的面容。 大长老默默地看着他,忽然抬头,问:“殿下想要的人,就是他吧?” 其他十一人被他的话吸引注意力,纷纷抬起头,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茫然。 大长老却自己微笑起来:“哦……这就有意思了。” 华也萱有些无措地看看戚明漆,又看看厌:“九黎之子,是不是密教的……” 她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摸着肚子,脸色苍白:“你们是要我的孩子……做九黎之子?!” 华也萱着急地看向戚明漆,戚明漆却避开她的目光,也避开厌的,只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 他似乎也有点想明白了。 这场交易并没有那么简单,不只是华也萱和厌的,甚至可能还有他男神和厌的、还有男神和密教的交易。 华也萱用下南国的出兵消息,跟厌换到了密宫位置。厌同意冒着月言公主被暴露的风险,透露密宫位置,并且出兵清缴南朝军队,这是因为男神跟他承诺,华也萱肚子里的孩子,会取代他成为新的“九黎之子”。 男神还跟密教长老们做了约定吧?他让长老们得到新的“九黎之母”、“九黎之子”,而长老们也要回报一定的代价。 华也萱有点崩溃了:“小七!真的是这样吗?!” 她有些语无伦次,抓着戚明漆的领口:“你说,你说啊,皇兄他……到底是不是这么打算的?” 厌走到二人身旁,一把将华也萱的手拂开,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我告诉你,就是这样。” 华也萱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华也庭、华也庭……你好狠的心!”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跟华也庭是一伙的,将这个人已然当做憎恨的对象。 厌看着她这么怨这么恨,似乎还有点畅快,又道:“他不怕你知道真相不答应——你的母亲,还在他手里吧?” 华也萱瞪大双眼,眼球中几乎迸出血丝,尖叫了一声,低下头捂住脸,低低地哭泣起来。 厌来到戚明漆面前,抬手用温热的指腹摸了摸他颧骨位置,然后用双手将他的脸捧了起来,逼迫他看着自己。 “你是跟着她跑过来的?”厌低头,鼻尖几乎贴近戚明漆,“有时候觉得你笨死了,有时候却这么聪明……你说你跑过来做什么?嗯?知不知道今天坏了多大的事?” 戚明漆现在已经很清楚,他改变了原剧情的一个节点,引发了颠覆性的后果。 男神可能不会再有密教的支持、厌无法摆脱“九黎之子”的命运,还有华也萱,如果不能好好地安置她,接下来未婚先孕事发,她说不定依然逃不过悲惨的命运。 可戚明漆不觉得后悔,他做事一直就这么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就算再来多少次,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厌见戚明漆不他,松开手,低头看了看华也萱。 “这位小公主……我就带走了。”他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你该不会觉得,你真的能改变什么吧?” 啊?戚明漆愣住了。 黎云和黎里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没有发现,等到厌发话后,两人一左一右将华也萱搀扶起来,带着她从密宫出去了。 戚明漆着急想去追,却被厌一抬手,轻轻松松拦了下来。 戚明漆扑在他臂弯里,抬起头,神色有些惊慌,伸手比划:你到底要怎样? “来、找、我,小哑巴。”厌低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话,声音低沉暧昧,“我想要什么——你会知道的。” 厌将碧灵公主华也萱带回崇云宫的事,很快惊动了皇宫上下。 北灵帝听说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华也萱本就在选妃人选当中,惊奇归惊奇,事情还没到不受控制那一步,北灵帝以为那就是厌说的“想要的人”,便由着他去了。 至于戚明漆,那天他垂头丧气地回去见华也庭,跟男神又是比划又是写字的,讲清楚了当日发生的全部经过。华也庭久久地看着他,长叹一声:“小七,你糊涂啊。” 戚明漆隐瞒了厌叫他去崇云宫的事,华也庭以为还有希望,半点没提要去救华也萱的事,只道:“但愿厌殿下会将萱妹送到密教。” 戚明漆跟不认识他似的,盯着他看了很久。 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只是伴读小七,他可能不懂华也庭在说什么;但戚明漆是读者,他很清楚,将华也萱送到密教意味着什么。 戚明漆感到有点寒心,男神真的只是想利用华也萱这个便宜妹妹么? 没等他继续胡思乱想,华也庭很快地又道:“厌殿下……喜怒无常,萱妹在他身边,我不放心,去了密教反而更安全。” 对喔。戚明漆很轻易地就用这个由说服自己,没再对华也庭多想。 华也萱还怀着孩子,外面似乎都不怎么安全。如果在密教,至少可以保证她能活着。 但好几天过去,厌都没有要将人交给密教的意思,华也庭一日比一日坐立不安,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戚明漆,去厌那里打探消息。 第50章 戚明漆本来不是很想去见厌。 但他又很清楚厌的心思,如果他不去,不答应厌提出的条件,厌就不会放走华也萱。 又磨蹭了三两天,戚明漆还是没忍住,去了崇云宫。 游阙楼上,厌坐在窗边,手中端着酒杯,盯着外面天空雪落纷纷,下方皇宫建筑物被雪覆满了,只露出一点尖顶,天地一片白茫茫,像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纯白梦境。 华也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手中拿着针线做女红,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华也萱停下手里的活,轻声道:“厌殿下。” 厌没回头,也没回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依然望着外面。 “厌殿下。”华也萱有点无奈地又喊了一声,“您说,小七真的会来么?” 厌喝酒的动作一顿,片刻后,他才拿开酒杯,淡淡地道:“会。” 华也萱拧起细细的眉毛:“可这都几天了,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安心呆着不就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厌依然很淡地说,“放眼整个北朝宫廷,还有比我这儿更安全的地方?” 华也萱笑了:“那是自然,因为您是这儿宫里,从不讲道,也不需要讲道的人。” 厌不说话,华也萱又道:“现在外面估计都在传,我已经成了你的宠妃,哪会有人想到您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厌还是没说话。这时候门被人在外面敲响三声,黎里的声音响起:“殿下,小七来了。” 厌很平静地回道:“带他过来。” 他正要起身,华也萱却先一步起身,挡在厌面前:“殿下,先让我跟小七说,行吗?” 厌冷漠地望着她。 华也萱道:“放心,我不会乱说什么……让我先跟他解释,总比让他对您带着误会,一上来就跟您针锋相对好吧?” 厌的眼神微微一动,华也萱的话好像触动了他。 他没再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戚明漆进了这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屋子,一眼就看见屋内的厌和华也萱。 果然不出华也萱所料,他目光警惕地望着厌,然后走到华也萱身边,将她上下打量着,生怕华也萱在崇云宫的这几天,缺胳膊少腿了。 华也萱将他拉住,笑道:“我没事,小七你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戚明漆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来。 华也萱上来便开门见山:“小七,厌殿下说了,趁着这次向南出兵,要带我离开。” 戚明漆错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胡乱比划着:回下南国?还是天极辰星教的那座城市? 华也萱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猜是在问去哪里,又道:“去天极辰星教的大本营,濯空城。” 戚明漆惊讶地朝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厌有些邪异、有些冷的眼睛。 厌好像还在生气。戚明漆飞快收回目光,想,一定是因为那天的事情。 戚明漆觉得自己可以解厌的怒气。 苦苦等了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摆脱密教的机会,却被人破坏了,换成是他,也会生气。 华也萱又道:“小七,到时候我就留在濯空城,也不回南边去了。” 戚明漆回过神来,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华也萱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跟厌殿下说几句话吧,我先出去了……” 她在起身之前,凑到戚明漆耳边,悄悄跟他说:“厌殿下其实人蛮好的,你别老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对着他。” 说完后她就拎着裙子出门去了。 戚明漆目瞪口呆,什么叫我凶巴巴?明明他成天跟个煞神似的吓唬人! 厌听见了他俩的悄悄话,嘴角稍微翘起了一点,但当戚明漆望向这边时,那点笑意被他藏起来了,戚明漆看到的是比先前还要阴冷的一张俊脸。 ……好像还是有点怕。 戚明漆朝华也萱离开的门望了望,被厌察觉到了。厌盯着他:“过来,小哑巴。” 戚明漆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门,而后垂头丧气地走到厌面前,跪坐下来。 不等厌说话,戚明漆自己先比划起来:还是有代价的,对吧? 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当然。” 戚明漆心一横:你就直说吧。 厌忽然伸出手,从戚明漆背后穿过,揽在他腰间。 戚明漆一惊,下意识起身,想往后退,却被厌困在怀里,只能维持着跪直身体、比坐着的厌高一截出来的姿势。 他低下头,刚刚好对上抬头的厌,那双镀着一圈红边的瞳孔中,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倒映出他的影子。 但如果要往前走一步,就会溺进无底的水中。 厌的神色很认真,既没有阴沉,又没有笑意,只是单纯的“很认真”。 他叫了戚明漆的名字:“小七,跟我血命相连,好么?” 第25章 戚明漆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 其实刚才厌那副认真的模样,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厌就算是跟他求婚,好像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呸,什么求婚,他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戚明漆比划:那是什么? 他在小说中只看见过几次,知道是密教的秘术,但作者并没有具体描写其过程及作用。 厌道:“就是一个……小小的仪式。” 戚明漆感觉他的神色有点怪,但没细想,又比划:有什么作用? 第51章 厌的神色变得更加古怪了些,好一会儿才说:“也没什么用,就是有时候……嗯,有时候可以让我……对,保持智。” 真的?戚明漆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他。 这次不能怪他不相信厌,而是厌还第一次这么磕磕巴巴的,跟他讲话。 没有鬼才怪了! 戚明漆比划着:对我有什么影响? 厌想了想:“没什么影响,应该。” 见戚明漆眼中怀疑不散,他连忙补了一句:“真的,不骗你。” 戚明漆纠结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 他没办法送华也萱离开北朝宫廷,但厌可以。现在厌想讨要代价,这也是所当然的。 如果对他没什么影响,还可以帮到厌……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戚明漆比划:多久进行呢? “明天。”厌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迫不及待,“明天就可以。” 当晚,戚明漆没回冬信馆,他留在崇云宫,等厌明日带他去密教宫中完成仪式。 厌去了密教那边一趟,戚明漆跟华也萱吃了晚饭。厌回来的时候,华也萱已经回自己住的房间去了,他让戚明漆陪着自己继续吃。 戚明漆已经饱了,就趴在桌子另一端,拿着那本教手语的书看。 说是吃饭,其实厌也没有动几筷子,喝酒倒是比较多,有时候会盯着戚明漆出神,有时候会向窗外看很久。 等到桌上的菜差不多完全冷了,他叫来外面的黎里收拾桌子,手中依然抓着酒杯。 黎里出去时,戚明漆抬起头,朝厌看了一眼,将面前的书朝他推了推。 这本书前半部分被厌写了注解和翻译,戚明漆因此学到了不少手语,但后半部分的内容他依然看不懂,他还想学更多的手语。 厌明白他的意思,端着酒杯靠过来,一只手搭在戚明漆肩上,半边身体几乎都压在他身上,然后去摸不远处的毛笔。 戚明漆几乎可以闻到厌呼吸间的酒气,他斜着翻了个白眼,没把人推开。厌有时候就跟一条蛇一样,拿棍子揍他一下,他可能就会顺着棍子往上爬了,这时候要是将他推开,说不定等会儿又要缠上来。 厌拿了毛笔,就着这个姿势,开始在书上写新的注解。 过了一会儿,戚明漆就有点坐不住了。 厌的胸膛几乎贴在他背后,厌身上的体温是真的高,这么一会儿,戚明漆就感觉到后背被蒸腾得冒出汗来。 他有点不舒服,开始小幅度地乱动,厌似乎没怎么察觉,下笔写字依然很稳、很有力。 到写完那一句后,厌忽然开口道:“小七,其实就算那天没有你添乱,我也不可能摆脱密教的。” 戚明漆停下乱动,有些惊讶地侧过头。 “我生来就是九黎之子啊。”厌拿着毛笔,趁着戚明漆仔细听他说话时,在他手背上开始画画,“你知道么?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说出过预言了,包括这一次,其实也不是我预言到的,而是华也萱跟我交换的情报。” 没等戚明漆作何反应,厌知道他的疑问,继续道:“预言……是要以活人长期‘血饲’,或者用大量活人‘观血礼’,才可以实现的。” 活人……戚明漆心头泛寒,又想起自己被杖刑的那次,口鼻间似乎还有浓郁的血味儿萦绕不散。 “因为皇帝不允许,我一直都是用的牲畜‘血饲’,偶尔以犯人进行‘观血礼’,那样效果就差很多了,我只能勉强预见重大的战祸。”厌又说,“要想说出更精准的预言,不但要活人,还要正值青壮年的人……” “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没办法预言战祸了……都是养着探子,在边境广泛活动,给我传递消息。”厌晃了晃戚明漆,压低声音,“我在梁王府上也安插了人,所以我告诉你,我知道南质子给我的那只耳环,是梁王郡主的。” 戚明漆用手比划:那你不是很辛苦? “辛苦……?”厌淡淡一笑,“你说的是在每次预言后,我就要带兵亲征的事么?” 戚明漆点头。 “那也是密教讨好帝王的手段……”厌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进了军营,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十三岁的时候,就带着兵马外出打仗了。如果不这么做,我这个假皇子,又说不出真预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还有什么被他留着的由呢?” 戚明漆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在这本书中,厌就是一个神经病的角色,他癫狂暴戾、喜怒无常,行事无端、说话无拘无束,偶尔还会在血饲下失去智,变成一个只会渴求鲜血的疯子……所有人都害怕他,当他是怪物。 所有人也都觉得,无需在意怪物的想法,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就要离他远远的,因为怪物和疯子,一定会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只要避开就可以免受伤害。 从来不会有人在意怪物的想法……连我也是如此。戚明漆想。 他和那些人一样,都在下意识避开去触碰厌的内心。 看见他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全部一概而论,归结为他是疯子,好像就能自然而然解释一切了,这样就不用去深思,不用深究,不用担心……会不会伤到他。 “长老们想要的是一个……从小就以活人血肉喂养的九黎之子,这样,就可以让他说出预言。”厌没发现戚明漆在走神,继续说着,“而我,依然要为他带兵出征。” 第52章 他在戚明漆手背上画了个猫猫头,还在纠结,该添一笔什么表情。 这时候,戚明漆忽然将手一抽,猛地回过头,神色有些闷闷不乐,瞪了厌一眼。 他眼睛里含着点粼粼的水光,不怎么明显,在屋内昏黄的灯下一照,看起来好像只是眼睛更亮了一些,厌却以为他发现自己在他手上画画,又生气了。 厌刚准备熟练地哄人,戚明漆却跟他比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告诉你……什么?”厌愣了一下,“告诉你,我准备在你手上画画,你就会准许我画了?” 戚明漆也跟着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手背,发现用墨画的猫猫头,气得想打人。 他一边用力地搓手背,一边哀怨地瞪着厌。 其实也是在气自己。 因为他对厌产生了不该有的心疼。 但他没有办法在得知厌承受的污蔑,和一直遭受的不公、不被信任之后,不生出心疼来。 厌站起身,在屋里准备的温水里拧帕子,然后拿着湿帕子走回来,想给戚明漆擦掉手上的墨迹。 戚明漆不高兴地夺过帕子,垂着眼自己擦。 厌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小七,你会像对南质子一样,心疼我么?” 戚明漆愣愣地抬起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厌却将他的沉默当做一如既往的排斥和抗拒,仿佛也知道了那个不出意料的答案。 “就算你不是哑巴,可以开口说话……我也很难从你这里听到一个‘会’字吧。”厌笑笑,神色既有些妖异,又有些冷淡。 戚明漆还在想着,该要怎么表达,厌却伸手在他头顶按了一下:“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密教宫里。” 第二天大早,天还没亮,戚明漆就被厌从被窝里拖出来,迷迷糊糊跟着去了密教宫殿。 黎云提着灯笼走在前方,一路上都有沉默除冰的宫人。戚明漆走到半路,昏昏沉沉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离目的地越近,他心里的不安越是强烈,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都已经可以隐约嗅到那股属于自化自在密教的血腥和腐臭之气,下意识贴着厌往前走。 走到宫殿门口,三人停下脚步,厌转身给戚明漆拍了拍肩上的雪:“别怕。” 他又转头吩咐黎云:“你带他在进门处等候,我先进去。” 黎云点头领了命令,三人一起进入密教宫殿,戚明漆和黎云留在原地等待,厌自己走进幽深的宫殿内部。 戚明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暗淡的红色光景中,好像被一张血盆大口吞了进去,心里的不安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严重。 也不知道厌进去做什么,戚明漆跟黎云等了半个时辰,才看见那张血口中走出来一道模糊的人影。 走到近处,戚明漆才看见,那是一个戴着兽形面具的人。 那人似乎认得黎云,朝黎云点点头后,声音嘶哑地开口:“来吧……” 戚明漆疑惑地望着黎云。 黎云低声跟他解释:“那是密教十二长老之一,你跟上就行。” 戚明漆咬咬牙,虽然感觉腿有点软,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九黎族人大概清一色身材都偏高大,领路这位长老身形比戚明漆高出很多,哪怕是腰背稍微佝偻着,依然得让戚明漆仰头打量他的面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知在暗淡的红光中走了多久,戚明漆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空间。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密教宫殿内部布置,光线幽暗,色调偏暗红,正中央是一口巨大的血池,对面是一座高台,而另外十一名长老,也各自佩戴兽形面具,围绕在血池前。 见戚明漆进来,大长老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两侧长老们也都起身,跟在他身后左右两侧,从血池前离开。 引路长老指向高台:“去那里坐下。” 戚明漆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照着引路长老的吩咐,走上高台,坐了下来。 他刚一坐下,高台周围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在一瞬间,双手、双脚,就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戚明漆愕然低头。 他的双手……还有双脚,被镣铐锁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戚明漆着急回过头,想让引路长老给个解释。 回头一看,长老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和另外十一名长老一起,像是十二道影子,融进了照不见光的阴影中,只留下空荡荡的血池。 宫殿中安静得有些可怕,落针可闻。 眼前这口血池,里面填充的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或许是真的血液,又或许是某种用来辅助密教秘术的工具,但它确实散发出腥臭的血气,让戚明漆感到一阵反胃。 他按捺不住心中惶恐,在高台上蜷着腿,左右环顾着,动作间将铁链拉扯得“哗哗”作响。 血池中忽然“咕噜咕噜”地冒起一串气泡。 下面……有人? 戚明漆盯着血池,想,是厌在下面么? 泛着细小涟漪的水面,突然间被人从下方破开,扬起高高的血色的水帘,血珠四下溅散,像是有人蛮横地撕开水面,从中走了出来。 那一幕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只有血腥的残暴和令人窒息的压迫,像是恶鬼修罗从地狱血海中爬出,降临人间—— 第53章 他的目标,是戚明漆。 戚明漆牙关打着颤,他咬住自己的手,用力拉扯着镣铐,试图将它们挣断。殊不知那是坚固囚笼的一部分,当他走进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出去的可能性。 一只被鲜血覆满的苍白的手,突然从高台下方伸了出来,像是野兽的利齿,死死卡住戚明漆的脚踝。 戚明漆克制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惊叫。 那只手的主人,借着抓他脚踝的力,猛地从高台下窜了起来,自上而下地俯视他,身体投下的影子如山一般,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将他严严实实地覆盖住。 ……是厌,但又不是厌。 戚明漆剧烈喘息着,和那双连眼白也变成血色的眼睛对上,没收住力气,一口将自己的手背咬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厌:计划通,真的很好骗 最近老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要是看见错字请帮忙指出一下,谢谢大家^^ 第26章 眼前这个人,像是披着厌那张俊美皮囊的恶鬼,全身上下不着一丝,墨色长发披散在背后,黏稠地凝结在一起,滴滴答答淌着鲜血,从苍白的皮肤滑落,最后汇聚在他身下。 那双如同黑曜石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血色占据,包括眼白也是赤红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而是在神话、怪谈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恶鬼,在地狱火海中煎熬千百年的修罗。 戚明漆被吓得不轻。 他还是第一次见厌这副可怕模样,就连小说中都没有描写过,厌陷入失去智的疯狂状态后,是什么样子—— 没有人气儿,没有神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捕食本能,像是要把他吃了。 看一眼都会做好几天噩梦的那种。 戚明漆已经怕到快做不出反应了,牙齿止不住地打着颤,手脚冰凉,就好像此时此刻,他的魂魄,跟身体已经剥离开来,所以他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厌忽然动了,单膝跪下来,朝他伸出手。 戚明漆下意识做了躲避的动作,但手脚全是麻木的,于是那只被他自己咬伤手背的手,让厌抓在了手中。 厌盯着从那道伤口蜿蜒流下的血迹,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好像很馋,很渴望似的。 他低下头,试探性地在手背上舔了一口,见戚明漆没有很激烈的反抗动作,这才将脸贴着戚明漆的皮肤,用力舔舐、吸吮着,发出模糊、粘稠的吞咽声。 过了一会儿,厌好像终于发现了,戚明漆在害怕地发着抖。他抬起头,一只手捧着戚明漆的后脑勺,动作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地将人压在身下,然后凑到他颈侧轻轻嗅着。 ……要做什么?冷汗黏在眼睛上,戚明漆有些不舒服,迷迷糊糊地想。 厌身体的温度很高,高得惊人,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压在他身上,让他也变得发热、发烫……还有厌现在的动作,让他也感到很危险。 戚明漆下意识抬手,按在厌的脸上,朝外推了推。 厌却好像不高兴他的拒绝,一条腿压住他膝盖,又用手将他的双手分别按在身侧,依然贴近过来,舔他的颈侧,灼热呼吸烫着戚明漆的皮肤。 厌不止舔戚明漆颈侧那一块皮肤,还亲着他的下颌和侧脸,像是抚慰情人时会做出来的动作,温柔得有些黏腻。 戚明漆却猛地想到了什么。 野兽在进食猎物之前,也是这样按着猎物,在准备下口的地方舔来舔去吧? 那接下来,就应该是、是…… 厌稍微抬了抬头,张开嘴,露出绯红嘴唇下一口森白的牙齿,然后咬在戚明漆的颈侧上。 皮肉被撕裂的痛感非常明显,戚明漆发出一声很低的惨叫,他能感觉到血液从血管中涌出,在触及空气之前,就被厌含在了口中。 戚明漆止不住地发着抖:“呜!” 厌! 他伸出双手用力去推身上的男人,厌的身体如同山一般难以撼动,将他死死压住,无法动弹。 戚明漆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呜……” 厌…… 我要死了吗…… 戚明漆朦胧地眯着眼,意识慢慢地也有些模糊了,眼神僵直地盯着宫殿顶部。 幽暗诡异的暗红光芒、浓郁的血气,还有晃动的影子,好像一场荒诞的祭祀,他就是献给恶鬼和神佛的祭品,在这无人的阴暗之处,被一点点撕碎、蚕食。 那些从身体中流出的血,仿佛也带走了他的生命力,于是他连自己在什么时候哭了,都没有发现。 到这个时候,他才算是见到了厌的全貌。 真正的猎食者,在撕咬享受猎物的那一刻,全身所有的欲望都会调动,不只是进食的欲望——还有对血和暴力的渴望,征服和性。 戚明漆的哭声和呼吸渐渐地都变得微弱了,当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厌忽然动作一顿,发出从血池中走出来后的第一声:“小七?” 戚明漆勉强睁开眼:“呜……” 他看见了上方厌的眼睛,好像恢复了几分智,不再红得滴血,稍微有了点活人气儿。 厌松开戚明漆的双手,转而去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揽在怀中,鼻尖依然贴着颈侧皮肤,只是没有像刚才那样吸吮,而是用算得上温柔的动作慢慢舔着。 “小七,小七……”厌有些急切、又好像有些悲伤地低语着,“别怕,别怕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54章 戚明漆昏头涨脑的,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物在悄然变化。 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就像是在等待花开,虽然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开,那个过程是无声无息、几乎看不见的,但他知道那朵花一定会开,所以会变得期待起来。 厌忽然发出一声吃痛声。 戚明漆没什么力气地侧过头,厌还在舔着他的脸侧,只不过从这时候开始,每一下舔在他皮肤上的动作,都会留下一道鲜明的血迹。 厌的手撑在戚明漆身侧,支起上身,低下头俯视他。 戚明漆眯着眼看了厌好一会儿。 厌的眼睛,已经渐渐恢复到只有瞳孔呈现暗红的状态,好像没什么情绪,又好像有很多混乱、纷杂的情思。 有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蜿蜒着流下,一滴一滴打在戚明漆脸上。 起先,戚明漆以为那是他留在厌口中的血。 渐渐的,他才发现并非如此,从厌嘴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滴滴答答,像下雨一样落在他脸上。 戚明漆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吃了一惊。 他用被镣铐锁住的手勉强比划,指着厌的嘴,让他张开嘴。 厌沉默了好一会儿,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稍微张开嘴,鲜血几乎是涌出来的,染红了他整个嘴唇,像个凄艳的厉鬼。血落到戚明漆脸上,又顺着他被咬伤的颈侧流下。 戚明漆眼眶一热,心头好像有一股激流,猛地拍打向心岸。 他没有猜错,厌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血液的流失,会让他从对血的毫无智渴求中暂时解脱出来,剧烈的疼痛,也会让他保持清醒。 会不会死啊?戚明漆想到小说里写的“咬舌自尽”。厌可能没有完全咬断舌头,但是流了好多血…… 他和厌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就在那一瞬间,本就所剩不多的智被燃烧殆尽,戚明漆做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更不可能会做的事—— 他伸手去够厌的脖颈,将厌拉向自己,然后亲了上去,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堵住厌血流不止的伤口。 厌好一会儿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知是被戚明漆的举动惊到了,还是默认要接受这样的对待。 直到被戚明漆的舌头弄得有些痒,还有些痛,他才抬起手,收紧手臂,将戚明漆用力地抱在怀里,反客为主,舌头和鲜血一起喂进他嘴里。 戚明漆呛了一下,越来越多的血流进他的喉咙,又被厌堵住吐不出去,只能将那些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全部吞咽进肚子里。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血……在他的身体中流淌着,涌动着。 这本该是血腥而残忍的,戚明漆却没有了那种害怕的感觉,厌的身体还是很热,有种奇特的可靠感,温情脉脉无声起伏着,足以驱散所有的恐惧。 他被厌吻得喘不过气,又受够了惊吓,此时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渐渐地感觉到意识变得模糊,最后连什么时候昏睡过去,都不知道了。 血池中充斥着满满当当的腥臭血水,白骨在水面浮沉,厌赤身站在血池中央,背对着,只看得到坚实有力的肩背。 戚明漆想喊他,但无法说话的口中只发出一声“啊”。 厌好像听见了声音,他转过身,暗红色的瞳孔盯着戚明漆,被血水浸没的双腿向前移动,朝戚明漆走来。 当看清楚他的眼神时,戚明漆吓了一跳。 厌是清醒的,但眼中的欲望让他看起来又是不清醒的,只不过,这一次并非是对血的欲求——而是对戚明漆这个人,本能的欲望。 戚明漆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他低下头,看见自己也不着一缕,脸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眼见厌越来越近,他连手指、脚趾都微微蜷缩了起来,却没有什么想躲的想法,反而是那种熟悉的、隐秘的渴望,好像又出现了。 渴望在这座神秘、幽深又不详的宫殿中,另一场祭祀的开始…… 戚明漆惊醒了。 他蜷缩着睡在毯子上,身上盖着厌的外袍,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包裹住。刚惊醒的一瞬间,戚明漆下意识蹬了蹬脚,衣服顺着滑了下来,昏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 戚明漆满脸通红地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低头检查身上。 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被人换过一件干净的。颈侧的伤口也被用绷带缠好,除了有些许痛感,并没有太多不适。 戚明漆莫名其妙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观察自己身处环境。 不远处,黎容正烧着一把草药,香炉中弥漫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驱散掉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味。 在他身旁,厌盘腿坐在地上,头顶扎着几根银针,双目紧闭,嘴唇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惨白和干裂。 他赤着上身,胸口处被划开一道口子,正缓缓淌出暗红色的血。 戚明漆走近了看,才发现他的十指也被刺破,就像先前在崇云宫那样放血。 没等戚明漆发问,黎容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我在给他放血祛除血毒。” 戚明漆蹲在厌面前,面露不解。 黎容又道:“你应该知道的吧,‘血饲’是三个月进行一次。” 戚明漆点头。 “进行‘血饲’,其根本目的在于将兵主蚩尤的力量引入体内,这就是我刚说的‘血毒’。”黎容将手中的草药翻了一面,“血毒对人是有害的,在体内积攒过多,会导致神智失常,可能会无法控制做出一些攻击性的事情来……” 第55章 戚明漆指了指厌,跟他比划。 黎容没看懂他要表达什么,继续说下去:“血毒可以很缓慢地自然排出身体,我这种放血的方法,算是稍微加快了这个进程,但效果也没有那么显著,所以要严格限制进行‘血饲’的时间,否则他承受不住。” 他看了一眼厌,欲言又止:“上一次‘血饲’才结束没多久,但为了准备这个仪式,跟你‘血命相连’,他必须在短时间内进行第二次‘血饲’……” 戚明漆有些讶然,比划:为什么不等三个月到了再进行? 没等黎容说话,厌睁开眼,开口道:“唔波向等了……” 戚明漆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厌的舌头被他自己咬伤了,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噗”的一下喷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厌说的是“我不想等了” 一下子从神金攻变成了搞笑攻。 下次再来这个场景就要动真格了(安详 第27章 “不惜笑。”厌捉着戚明漆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来,嘴巴跟漏风似的说话。 戚明漆下意识跟他拉扯自己的手,厌便加了几分力气,直接将人拉进怀里抱着,让戚明漆坐他腿上。 戚明漆脸红了,他比先前被厌抱着更要紧张,因为有黎容这个外人在场。 黎容心里门儿清,他翻了个白眼,暗骂狗男男,将手里剩的草药按进香炉,端着托盘过来,给厌收了针,擦掉他双手十指流出的血,然后走开了。 虽然黎容走了,戚明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厌怀里垂着脑袋。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脖子上坠着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 是一枚枫叶形的红色耳坠。 戚明漆捧着它,抬头看了看厌,发现他果然少了一只耳坠,只剩下左耳的那只。 厌伸出手,拇指指尖按在那枚耳坠上摩挲,掌心捧着戚明漆的手背,然后用手语跟他比划:给你的,收下吧。 戚明漆比划: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这两枚红枫耳坠到底是什么,戚明漆在小说中并没有看到过详细描述。但他大概知道,这对厌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厌在他摊开的掌心中写:定情信物。 戚明漆耳朵一红,气得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 厌无声地笑起来,低下头凑到戚明漆面前,似乎想看看他的脸。但戚明漆不肯抬头,就好像跟主人闹别扭的猫,或者别的什么小宠物,执拗地要跟主人反着干。 厌在他手中又写: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来亲我? 戚明漆回答不出来,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自己到底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态,才会主动亲吻一个男人。 在这之前,戚明漆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相当笔直的直男,喜欢漂亮柔软的女孩子,他没可能会喜欢男的。 但现在他自己都有些无法确定了,因为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抗拒和排斥接触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戚明漆嗅了嗅包裹着他们的草药气息,迷迷糊糊地想,却想不出来什么可靠的答案。 厌又在他手心里写:你不讨厌我,对吗? 戚明漆心跳得有些快,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不给厌任何回应。 厌的眼神暗了暗。 大长老跟他说,由于小七并非是南质子的“福星”——更准确来说,应该叫“替死鬼”,所以用密教的“血命相连”,也无法完全解除二人的联系。 但从秘术的结果来讲,在仪式完成的那一刻开始,小七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和他血脉相融、命运相连的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厌并不在乎与他相伴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只要有一个人,一个就好,愿意接受他、包容他,就足够了。 厌了戚明漆睡乱了的头发,想,不讨厌他,这当然很好。 就算讨厌他……也没有关系,他是不会放手的,不会将属于他的人,拱手让给别人。 哪怕被怨恨、被憎恶,都不会放手。 戚明漆没说话,于是厌又在他手里写:收下这个,好么? 戚明漆捏着胸前的枫叶挂坠,好一会儿,终于用埋着脑袋的姿势点了点头。 厌好像松了一口气,还有些兴奋激动。他忍不住想亲一亲戚明漆,但戚明漆始终垂着头,身体也绷得很紧,似乎很紧张的样子,只能作罢。 厌将戚明漆放在地上,拿过自己的外袍穿上,跟他比划:带你去看看我娘。 戚明漆这才想起要看看周围,这是什么地方,发现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就是先前来过的密宫。 被厌牵着走出门去,不远处就坐着月言公主。厌跟戚明漆比划:这儿是密宫唯一的房间,之前是给我休息用的。 虽然心里很清楚,月言公主和厌是母子,但戚明漆始终没办法将眼前的女巨人跟身旁的厌联系在一起。 厌又比划着:刚你醒来之前,她跟我说你很可爱,很喜欢你。 戚明漆心想,啊?可我先前还打了她。 厌站在月言公主面前,用手语比划了几下,月言公主点了点硕大沉重的脑袋,含着笑眯起眼,似乎是想睡了。 厌依然保持着抬头的动作,跟戚明漆比划: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小七不知道,但作为读者的戚明漆知道。 第56章 他想了想,比划:要是你不想说,就算了。 厌拉着他,两人在进门的台阶上坐下。厌在一堆杂物中翻出来一根石笔,一边比划,一边在地上写字。 他先是画了两个圈,代表上北朝、下南国,又在下南国的下方,画了一个圈,代表“九黎”。 厌比划着:我娘是九黎的月言公主,也是自化自在密教的圣女,当年不过是个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她还是九黎的第一美人。 能生出你这么好看的人,肯定是大美人啦……戚明漆想。 厌又比划:九黎一族原本遗世独立,不需要借由兵主之力,来预测战祸,所以也就不需要对活人进行血饲。 他在地上写下 “南威帝”三个字:后来,前朝皇帝南威帝,也就是当今南朝皇帝的兄长,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密教预言战祸的秘术,他想得到这种力量,来实现一统南北,于是对九黎大动干戈。 戚明漆双手环抱着膝盖,静静地看厌比划和写字。 厌在代表“九黎”的圆圈上画了交叉的两笔:我娘就是在下南国入侵九黎时,和那个男人相爱,生下了我。但那个男人却背叛她,盗走重要情报,和南朝军队一起,将九黎灭族。我娘和我,还有密教,以及活下来的九黎族人,被他们掳到南朝宫廷中。为了不让我娘说出我父亲是谁,那个男人便割了她的舌头…… 戚明漆有些吃惊,原来月言公主无法说话,是因为失去了舌头。也难怪她可以看懂手语,一定是在失去舌头说不了话之后,才学习了手语,而厌也会手语,应该就是为了和她交流吧。 讲到这里时,月言公主仿佛有所感应,她睁开眼,看了看面容略显消沉的厌。 厌并没有注意,而是继续比划:自化自在密教因此传入南朝,深得南威帝信仰,他向长老们请教预言战祸的秘法,长老们便告诉他,需要以活人血肉向九黎之母,也就是我娘月言公主进饲。南威帝深信不疑,大兴血祭杀戮,害死很多无辜的少年少女,百姓怨声载道…… 厌好像回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似有些头疼地皱眉,瞳孔收缩的频率在加快。 戚明漆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厌注意到他的眼神,安抚地微微一笑,继续讲了下去:但我娘因为阴阳交合,并且生育后代,能力大大削弱,长期而又频繁的血饲,并没有让她说出非常精准的预言,于是南威帝就跟疯了一样,屠杀更多的青年男女,来饲喂她,终于引起了国内的动乱。 厌又写下“南赫帝”三字:借着这个机会,上北朝暗中扶持南威帝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南赫帝,帮助他顺从民意,推翻南威帝统治,成为新的南朝皇帝,而条件,就是交出月言公主。 他指了指地上代表“上北朝”的圆圈:密教在下南国名声败坏,南赫帝大概是求之不得的,爽快答应,并让天极辰星教取代密教,成为南朝的国教,我和我娘便去了上北朝,密教也跟随我们北上,传入北朝。 戚明漆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来龙去脉。 厌看着他,却欲言又止:所以…… 戚明漆看出来他神色犹豫,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手中的石笔杵在地面,心烦意乱地胡乱涂画。 又过好一会儿,厌才继续比划:在离开下南国之前,密教就已经盯上我,试图让我取代我娘,成为从小以血饲培养的兵主容器,但我娘不让他们用活人血肉饲喂我,自己全部承受了过去,最后才因为过度血饲,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放下石笔,很专注地望着戚明漆: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什么怪物,所以…… 被这样一个女人生养的我,也不是什么怪物。 先前看见戚明漆出现在密宫,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厌的心情十分复杂,但更多的,其实是忐忑不安,是无奈和无望,是在长久的绝望中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希望,却又要破灭的心冷。 他想象过,当戚明漆知道这个看着像怪物一般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一定会想,难怪你是个怪物呢,原来你娘就是一个怪物,怎么可能不生出一个怪物来。 但他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因为月言公主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如果要接受他的全部,就同样要知道和接受的人。 将戚明漆带到这里来,在他面前亲口说出真相,需要莫大的勇气,这是他此前从不会出现的畏惧心态,但厌还是这么做了。 当全部说出来之后,厌感到了一阵轻松,因为除了戚明漆,也没有第二人,值得让他坦诚一切。 戚明漆垂着脑袋,盯着地上的三个圈,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好像跟上了厌的思路。 应该是想让他不要怕月言公主吧!戚明漆恍然大悟。可他并没有很怕面前这个巨人,反而在得知月言公主还有神智时,对她心生同情。 大概跟厌一样,都是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戚明漆猛地站起身,反倒让厌略显一惊。 厌抬起头,看见戚明漆将密宫环视一圈,双手比划着:这里是不是很久没有修缮过了? 当然。并且除了送食物过来,连打扫的次数都很少。宫人都很害怕接近密宫,有人曾经亲眼看到过,饿极了的月言公主徒手将人撕碎了生吞入腹。 不用厌回答,戚明漆也知道答案。他指着被月言公主的头顶住的房顶,神色飞扬:那我们来给这里挂上星星吧? 第57章 第28章 厌其实没太看懂戚明漆比划的意思:挂……什么? 戚明漆露出几分嫌弃,蹲下来抢过石笔,在地上写:星星。就是你做透镜的那些琉璃,你应该还有很多吧,我们可以打磨出来,挂在房梁上,看起来就跟星星一样了。 见厌不答话,戚明漆又写:九黎那个地位置,应该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是的。厌虽然对九黎没什么记忆,但他知道戚明漆说的是对的。北边由于地势和气候,星空始终没那么明朗,不,或者应该说,他后来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不如九黎的天空广袤开阔,看不见那么美的星空。 戚明漆有点担心厌会不同意,可能不想干麻烦的事情,又或者舍不得那些珍稀美丽的宝石。谁知厌看完他写的内容,没做任何表态,直接站起身,吩咐黎云拿来材料。 戚明漆将一盏琉璃玉盘敲碎,挑选合适的碎片用磨石擦得光亮,再以尖锐利器开孔,最后用从上好锦缎里抽出的金线系好。 厌抱着他跳上房梁,两人并肩坐着,戚明漆拿出自己早先没事时做的简易测量工具——垂绳,定好某个坐标为赤道,开始布置缩略版的星图。 戚明漆给厌指点系挂的位置,一边告诉他分别代表着什么星星,这是北极星,附近是围绕着北极星的北斗七星……临到要挂摇光星时,趁着戚明漆没留意,厌悄悄将它藏进袖子里,让北斗七星少了一颗。 密宫中光线昏黄温暖,缤纷璀璨的琉璃被这么一照,柔柔地映出美丽的光彩,站在地上抬头一看,当真有点“满天繁星”的错觉。只是这么小小地一改造,冷清颓败的宫殿立即变得生动多姿起来。 月言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他俩忙活。当看见那些“星星”闪烁时,她笨拙地拍着手,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看着她笑得这么开心,厌忍不住鼻尖发酸。他转过头,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只是在戚明漆头上摸了摸,跟他比划:她很喜欢。 戚明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抬起头,在月言公主眼前比划:我一定会给你造出满天星空! 厌抓着他的手,示意到外面去。 他们来到密宫的房顶,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下。今夜没有下雪,天气晴朗,只是很冷,是那种北方冬天夜里独有的寒冷,依稀可以看见辽远天穹中繁星点点。 戚明漆忍不住贴近厌,他身上温度很高,像一个天然的暖炉,只要稍微靠近就能感受到暖意。 厌早察觉了他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翘了翘嘴角,故意问:你冷么? 戚明漆立即摇头,摇完头后,他又有些迟疑地点头。 他一边唾弃自己没骨气,这么点冷就受不了,一边又想,呜呜呜去他妈的要面子,真的好冷好冷,做人可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厌张开手,歪头盯着戚明漆,示意他过来。 戚明漆又开始纠结了。 跟一个男人搂搂抱抱算个什么事儿!虽然他们好像亲都亲过一、二、三次了……但还是很不正常啊!再这么下去,他都快要怀疑自己性取向是不是出问题了。 并且,还有一件很要命的事。 戚明漆刚穿进书里来,害怕厌怕得要死,还很讨厌他身上散不开的血腥气。后来相处多了,他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反感厌的气息,尤其是在仪式和那个古怪的梦境之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厌的心态似乎有些变化,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改变了。 戚明漆纠结了一会儿,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蹭到厌怀里去了。 厌将他抱在身前,长袖垂落下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给笼住,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身体渐渐地温暖起来,没过一会儿,戚明漆就有些受不了两个“哑巴”的沉默,从怀里掏出两枚透镜,准备教厌用透镜远观星空。 先前他让厌玩过用冰块磨成的透镜,只不过化得太快,又是白天,厌还没有用透镜观察过夜空。这会儿被戚明漆催促着一看,忍不住发出惊叹。 他放下透镜,思忖着比划: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么多东西。 戚明漆心里暗暗得意,想我会的可不止这些,这么简单基础的东西,不过是测绘入门工具而已。 他还借用能找到的工具,自己做了圭表、指南针、漏刻等等,没事儿的时候,就将北朝皇宫绘制出一幅地图,属于是将小说照进现实,怎么不算一种同人产出呢…… 厌又问:看你对观星也了解不少,是在天极辰星教学的么? 戚明漆没法跟他解释自己来自哪里,真要解释了,估计会被当做比厌更可怕的怪物。于是他含糊点了点头,默认了厌的误解。 天极辰星教……为什么要教小七这些呢。 厌将下巴放在戚明漆头顶,指尖把玩着透镜,陷入沉思。 如果小七当真是死去的戚国公之子,隐瞒身份活了下来,成为南质子的“替死鬼”,这其中必然有天极辰星教的手笔。他们应该比密教更清楚,“替死鬼”活不过十八岁,却还要教给他星命术相关的东西,到底是何意? 要不要试探一下,天极辰星教的态度呢……万一碰巧将他们吓唬到了,是不是可以找到,化解小七短命的诅咒? 想到这里时,厌心里忽然剧烈一痛,喘不上气来。 小七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不是“福星”,而是“替死鬼”,所以更没可能知道,他的寿命,会在不久之后的十八岁结束。 第58章 厌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能在每一日、每一夜,在每一个见到戚明漆的瞬间,无法抑制地对华也庭加深一分恨意。 恨不得……直接杀了他,若是他死了,这道秘术是不是就能直接解了?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厌想,他可不会管南北朝会不会因此撕破脸,要是杀了华也庭就可以解决问题,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提着剑,冲进冬信馆,将那个人砍得稀巴烂。 只可惜,长老们告诉他,南质子死了,小七也会暴毙。所以为了保护小七周全,他还得确保南质子不出事,这让厌几乎恨到了极致。 怎么会这样呢……厌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他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这么快就要失去了吗? 厌并不后悔哄着小七跟他“血命相连”,即便知道人活不了多久。这种秘术在九黎的意义几乎等同于成亲,甚至比成亲还更有效力——因为这是要两个人血相融、命相连,成为彼此在世间最亲密的人,是神圣而又庄重的契约。 他心里恨意积重,原本对华也庭只能算无感,现在却变成厌烦,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只要一想起不痛快,就要去找华也庭的不痛快。这段时间忙着为出兵做准备,他就让人替自己去给华也庭添堵。 至于小七,厌不动声色将人留在了崇云宫。真是笑话,现在都已经是他的人了,自然要跟他呆在一起,哪还有放回那个废物身边的道。 戚明漆并不知道厌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其实都没意识到自己被“扣”在崇云宫,完全没想起要回冬信馆。因为他是个投入做事后,几乎会忽略掉周围大部分事情的人,最近他晚上忙着拿透镜观察夜空,白天就给月言公主的密宫设计星图。 当华也庭差人找来时,戚明漆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几天没回冬信馆了。 他有些惶恐,猜测男神该不会是生气了。 碰巧冬信馆的人来的时候,厌在密教的宫殿中,询问长老们有关“血命相连”的事情。 他的舌头稍微好了点,勉强能正常说话,但一开始还是问得比较含糊,问这个仪式成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厌对于“血命相连”秘术的了解,其实并不比戚明漆多很多,就知道会让两人命运相关相连。毕竟在这之前,他跟别人又没有做过这个仪式,再多的,真要有什么副作用,他也不清楚。 大长老微微笑着,反问:“哦?殿下,有什么副作用?” 厌沉吟片刻:“比如说……他有没有可能喜欢上我?”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长老们的脸都藏在兽形面具下,分辨不出来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 大长老又问:“殿下具体遇到了什么事情?” 厌沉默不语,盯着前方某处好一会儿,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最近戚明漆被他留在崇云宫,安排在游阙楼的六层房间住下,他还是照常独自睡在七层。 三天前的夜里,厌忽然被楼梯间动静惊醒。他常年习武,又带兵作战,习惯在睡觉时也保持戒备,只要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即醒过来。 醒了以后,准备出门看看发生何事,刚下了一层台阶,就看见戚明漆摇摇晃晃地走上来,然后——扑进他怀里。 厌怀疑自己没醒,还在做梦。他掐了自己一下,发现做梦的不是自己,而好像是怀里的小哑巴。 小哑巴眼睛都没完全睁开,眼神朦胧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话也不会说,只知道埋在他胸口处又是蹭又是吸的,仿佛把他当什么抱枕。 厌担心突然叫醒他会把人吓着,只将他抱回床上。可小哑巴还用力攥着他胸前衣服,厌只能靠在床边睡了大半夜,临到天快亮时才离开去军营。 厌依然含含糊糊道:“好像比以前更黏我了。” 大长老听懂他想表达什么,笑了笑:“如果要说这方面,倒确实有一点情蛊的功效,不过效果也那么特别强烈。” 厌似乎有点愕然:“情蛊?” 大长老点点头:“简单来说,若二人两情相悦,它能发挥的功效,说不定比情药更烈。” 厌:“……” 他露出有些头痛的神色,掐了掐眉间,好像在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不,我不想要这样的……” 他确实希望能有一个可以接受他的人,但他没想过要借用外力,强迫某个人必须喜欢他、爱上他。因为在厌看来,那样的羁绊和感情,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是虚假的。 如果他真的想要,早就可以这么做了,他只是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梦境迟早会破灭的。况且,那种轻松得来的东西,并不会让他感到欢愉,他的骨子里仍然是一个嗜血好斗的人,征服和占有,才是他渴望的。 大长老看着厌纠结的模样,又笑了:“殿下,我刚说过,效果不会特别强烈。” 厌放下手:“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需得建立在‘有情’的前提下。”大长老道,“要知道,将一变成二,变成三,变成天地万物,并没有那么难,难的是最开始的‘一’,该要如何出现?原本不存在之物,不管加注多么强大的外力,终是水中捞月,一场空,就算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秘术师,也没可能叫‘零’变成‘一’,但若要是有了‘一’,也就意味着有了无限的可能。” 第59章 厌的心脏骤然加快了跳动。 他并非愚钝之人,大长老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怎么可能不懂? 这也就是说……小哑巴并非对他完全无情,所以才会在秘术的驱使下,更加遵从本能地想接近他。 大长老又道:“若是完全无情,他于殿下来说,也只是个与你分担全部命运的人罢了。” 回崇云宫的一路上,厌都有点恍惚。 他想回去抓着小哑巴逼问,是不是真的,可又担心会出反效果,让小哑巴察觉到“血命相连”之术具有副作用,磨灭了那一点他想小心翼翼养着的情。 厌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只是比以前又更要期待见到他的小哑巴。 结果刚一走到崇云宫外,就看见戚明漆手里抱着一堆东西,似乎想离开,但被黎里挡住去路,两人正在拉扯。 作者有话要说: 回娘家(bushi 第29章 见厌走来,黎里收了手,低下头站到一旁。 厌走到戚明漆面前,扫了一眼,见他怀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用从他宫里找到的材料制造的测绘工具。 厌神色淡淡地问:“去哪?” 戚明漆抱着东西,不方便比划,黎里在旁边小声道:“殿下,刚冬信馆派人来找小七……然后小七就说,要回冬信馆。” 厌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先前特意交代过看住小七,不让冬信馆那边的人有机会接触到他,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黎里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当时小七在宫门外,正好碰见……” 厌摆手,示意让他下去。 戚明漆将东西撂到脚边,跟厌比划:我要回冬信馆。 厌忍着烦躁,耐心问他:“去冬信馆做什么?在我这儿不好么?” 戚明漆比划:回去见公子,而且,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厌差点克制不住,就要说出“你该待的地方是我身边”,忍了又忍,道:“在崇云宫待着一样的,你不是还要画图么?” 戚明漆比划:回去我一样可以画,你别挡路,我要回冬信馆。 厌狠狠地咬紧了牙。 但他又没可能跟戚明漆发脾气,电光火石间忽然心生一计,没再说什么,侧身让了路。 戚明漆看他一眼,捡起自己的东西搂在怀里,离开了崇云宫。 见厌独自回来,起先黎里还有些纳闷,不相信主子这么轻易就放人离开了。 结果厌阴冷一笑,跟他吩咐道:“去,将南质子给我叫过来。” 黎里:“……”他就知道! 戚明漆兴冲冲地回到冬信馆,正要去见见男神,顺便跟他道个歉,说清楚自己这几天去哪的时候,管事却跟他说,男神刚刚才被人叫走了。 这也太不巧了吧?戚明漆这么想着,没过多问,只是回房间放东西去了。 谁知到吃晚饭的时间,男神竟然还没有回来。戚明漆感觉有点不对劲,便去问管事的,男神到底做什么去了。 管事这才跟他说,公子被厌殿下叫过去,说要“和大舅子增进感情”。 戚明漆一听,气得牙痒痒,这个该死的神金恋爱脑,又开始发病了! 也不知道那个神金多久才肯放人回来,戚明漆跟管事的说了一声,又回到才离开大半天的崇云宫,进门一看,厌叫人摆了张椅子在台阶上,让华也庭站在天寒地冻中跟自己闲扯。 戚明漆越发生气,径直走了进去,来到男神身边。华也庭本来都被冷得有些神情恍惚了,戚明漆一来,他便清醒了几分:“小七?你怎么来了?” 戚明漆跟他比划了几下,示意自己担心他,所以这才找来。然后,他又看着台阶上的厌,面露愠色:你怎么又这样?! 厌原本跟没骨头似的慵懒坐在椅子上,戚明漆一来,他便站起身,从台阶上走下:“我怎样?” 戚明漆生气地比划:你为什么老是为难公子? 之前就是这样,大半夜的不让人家睡觉,把人叫起来“探讨人生”。宫宴之后,厌似乎收敛了很多,没再找过华也庭,谁想今天竟然又故态复萌。 “这叫为难?” 厌笑了起来,他是真的在感到可笑,比起华也庭对小七做的那些事情,这叫什么为难?这才哪到哪呢? 戚明漆更加气愤:难道不是吗?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就是不想让公子好过! 厌依然在笑,只不过笑容发冷:“对,我就是不想让他好过,我干嘛要他好过呢?他不痛快,我才爽快,他要成天舒舒服服的,那我可要坐卧难安了。” 戚明漆被这个极端恋爱脑震撼了。 他是真的搞不懂,厌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说厌已经到了“得不到,就要毁掉”的那一步了?不在乎自己乖戾的行事方式为对方带来的是福是祸,只完完全全按照他的喜恶来做事。 戚明漆露出失望神色,比划:你一定要这样么? 厌冷笑道:“对——我不但要这样,我还要问你,你一定要阻止我么?在我跟他之间,只能选一个支持,你要选谁?” 戚明漆愤愤地比划:莫名其妙! 厌几乎掩盖不住脸上的烦躁神色,瞳孔也有些充血,他已经被戚明漆气得有些昏了头了。 明明是他的人,他的他的他的他的——却要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拿出维护的姿态,说着维护的话,反过来跟他顶嘴搞对立,这像什么话?! 第60章 对,肯定是讨厌我……什么“零”不“零”、“一”不“一”的,小哑巴从来就没维护过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过他,他到底在自欺欺人什么……就因为半夜一个梦游的举动,觉得小哑巴心底是依恋他的,实在是太天真、太可笑了! 厌的脸色阴鸷得有些骇人,他用暗红的瞳孔盯着戚明漆,一字一顿道:“你选!你要是选他,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但你也一样的,跟他一块滚,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戚明漆惊愕地望着他。 话刚说出口,厌立即就后悔了,他看见面前的小哑巴在听见“滚”字时,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受伤。 但他不肯表露出心软,不想到这个地步后悔。他就是要逼小哑巴做选择。小哑巴执意要留在南质子身边,那他才不管了,改日去找长老们解了“血命相连”,日后小哑巴到底什么身份、活到多少岁,他全都不管了! 片刻后,戚明漆回过神来,脸色略有些涨红,也露出很生气的神色,在怀里翻找起来。 他翻出来了厌送的两块透镜,用力砸到厌身上,又将脖子上的枫叶形耳坠猛地扯断,也狠狠扔在厌怀里。 戚明漆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颤抖着手比划:还给你!全都还给你!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厌没接那些东西,任由它们掉在脚边,神色有些发怔。 戚明漆愤愤地瞪他一眼,转过身,拉着华也庭的袖子,两人离开了崇云宫。 旁边几名随侍卫官都看愣了,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们跟着厌,上过战场,舔过刀口的血,出生入死过,也被宫廷里的规矩教化过,看过厌发疯的样子,但这两人吵架的事……说真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谁都没经验这会儿该干嘛。 过了一会儿,厌自己先动了,他俯身从脚边捡起透镜、耳坠,擦掉上面的雪和污渍,然后小心揣进怀里,仿佛没事人似的,转身进了游阙楼。 三天后就是厌领兵出征的日子了。 宫廷里刚结束盛大热闹的宫宴,又要为出征做筹备,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几乎就没消停过。 即便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戚明漆还是能听到不少风声。但他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去关注那些动静,完全沉浸投入在绘制星图中。 华也庭来问过两回他跟厌的事情,都被戚明漆拿华也萱转移了话题,再多的也就没说,见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来,华也庭渐渐地便不再提。 到出征那日,戚明漆很早地就起来了,坐在冬信馆门口发呆。 管事的准备出门时瞧见他,忍不住笑了笑:“小七,我看好多人都跑去看军队出城了,你不去看看?” 戚明漆抿了抿唇,没做反应。 管事大概以为他不感兴趣,没再多问,出门去了。 又坐了一会儿,坐到天蒙蒙亮时,戚明漆终于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向皇宫外。 这会儿还很早,皇城内外却挤满了围观和送行的百姓。戚明漆跑到人群后方,只看见铁甲的士兵和战马在人群中间的道路上缓缓行进,拉成一道长长的铁灰色的线。 看不到厌……是已经走在最前方出皇城了么?戚明漆有点失落地想。 皇城外,厌驱马走在队伍最前方。又走了几步,他忽然想到什么,抬手将一封信朝黎里掷去。 “把这个交给他!”厌拉扯着缰绳,扬声道,“一定要让他亲手拿到。” 黎里捧着信,驱使马调转方向,朝皇城飞奔而去。 厌回头,眺望着城门上悬挂的威武气派牌匾,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策马冲向前方。 黎里来到冬信馆时,戚明漆还没从外面回来,只碰见管事的。 他来了这冬信馆数回,管事的早已熟悉他,连忙带笑上前来作礼:“大人,您有何贵干?” 黎里问:“小七呢?” 管事左右环顾一圈,没见着原本坐在门口的戚明漆,发愁道:“之前还在这儿坐着,这会儿不知道哪去了。” 黎里点头示意自己了解:“我随便转转,你去忙吧。” 等到管事的离开,黎里直接找去戚明漆住的屋子。 屋内还是跟先前一般简洁,不过多了一张戚明漆自己架设的小桌,上面乱七八糟摆放着刻刀、矩尺等工具,还有纸笔,以及一张完成了大半的简略星图。 黎里将厌给的信封塞进枕头下,转身抽出那张星图,小心卷了起来,放在怀里,离开了屋子。 到上午时,军队才全部离开皇城。铁灰色的云层后晕开微弱的太阳光,没有下雪,城门内外又重归安宁,百姓们这才开始热热闹闹地上街摆摊、赶集。 戚明漆有点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 他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还有一丝紧张担心,被他归结为是在担心华也萱能否顺利抵达濯空城。 戚明漆有些心烦意乱,也没什么心思工作,只顾着埋头往前走,等到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发现他竟然已经到了密宫。 平日里很少有人会靠近密宫,大家都很害怕月言公主,除了定期送食以外,这附近很难看见一个人影。 戚明漆站在门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抬手推开门,从门缝溜了进去。 月言公主似乎在打着瞌睡,听见开门响动后,便睁开眼,一看见戚明漆小小的身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第61章 她脚边还堆放着不少上次没做完的材料,戚明漆找了块干净地坐下来,拿起磨石和琉璃碎块,慢慢地打磨起来。 他现在一点都不怕面前的女巨人,因为他很清楚,月言公主不会伤害他。 两个哑巴无声地对坐着,月言公主垂着眼,看看戚明漆低落的面容,抬手慢慢比划着: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被问到,戚明漆越发心烦,好一会儿没反应,跟赌气似的用力磨搓着琉璃碎块,仿佛这就是厌的脑袋,他要磨掉那层脑壳,看看厌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月言公主见他这副模样,又比划问:他又去打仗了吗? 戚明漆手中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月言公主被幽禁在此地,竟然也能知道厌的动向,难道是因为血饲带来的预知之力? 月言公主看看他:你在担心他的安危? 戚明漆看懂她的手语意思后,耳朵一热,终于有了反应,忙不迭地摇头反驳。 月言公主忽然笑了,比划着问:你们吵架了? 戚明漆露出见鬼了一样的表情,心想这你怎么都能猜到,我看那些传言说你失去智的人才是最傻逼的。 月言公主盯着他的脖子,比划:你戴的那个东西没有了。 戚明漆抿了抿唇,这才回答她:吵架了,还给他了。 那枚赤红的枫叶形耳坠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否则月言公主早先怎么会注意到。 月言公主大概看出戚明漆心情还是不太佳,比划:他什么都不爱说,吃过很多哑巴亏。 得了吧,就厌那个神经癫癫的性格,还吃哑巴亏……他让别人吃亏还差不多,苦了谁都没可能苦了他。戚明漆心里这么想着,但没表达出来。 月言公主伸出一根指头,贴了贴戚明漆的发顶:要好好的,不要吵架啊。 见戚明漆没什么反应,她继续比划:他好像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的话被娘先捅出去了(悲 无数次经验教训告诉我们,不张嘴就会没对象 第30章 ……喜欢?! 戚明漆忽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还是头一回,他被人这么清晰明了地点出厌对他的态度。 他几乎从来没有想过,厌跟他相处,是抱着什么心态,又将他置于什么身份地位看待的。 自打穿进这本小说里后,他一直给自己的定位都是华也庭的哑巴小弟,安分守己、低调行事……吧?好吧,好像除了在厌面前,好多时候稍微有点不太冷静,但这都是被厌这个神金逼的。 周围的人也是这样认同他的身份,帮华也庭跑腿的小厮、有个“福星”名号的小弟。那厌也是这样么?如果只是将他当华也庭的小弟,一个丢到人堆里都找不见的草根,为什么还要投来过多的目光和关注? 戚明漆越是细想,越发冷汗淋漓。他掐了一把掌心,强迫自己中断思考,生怕继续想下去,越过那道界线,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戚明漆低着头,没对月言公主刚才的话做回应,沉默地打磨着琉璃。 等到做了一堆“星星”,当戚明漆想挂上房梁时,忽然发现厌没在,他不能“飞”上房梁,只能抬头望着房顶,沉默了。 月言公主看出戚明漆的纠结,稍微俯身,向他伸出手。 戚明漆看了看面前巨大的手掌,抓着月言公主的手指,爬了上去。 月言公主将他小心放在自己肩上,正好能够到房梁。戚明漆便站在月言公主肩膀上,将那些穿着金线的琉璃挂在房梁上。 他比对着“星星”的位置,总感觉有几处距离不对,让月言公主放他下去,然后跟她说了一声,自己要回去一趟,拿他画的星图。 月言公主沉默地点头,示意他去。 等戚明漆回到冬信馆往屋里一看,他那摆在小桌上的星图,不见了! 得知今日北灵帝召见教司密谈,黎里便抱着那副星图,等在回天极辰星教宫殿的必经之路。 等到快中午时,才看见罩着黑色斗篷的教司从远处走近。 教司老远看见厌手下那个娃娃脸的随侍卫官站在路边,微微皱眉,径直走上前去,当他从黎里身边走过时,黎里将卷轴状的星图在手里抛上落下,故意很夸张地叹气:“听说天极辰星教的星图被毁了,哎,好可惜呀。” 一听见这个,教司气不打一处来,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瞪着黎里冷笑:“你他娘的还好意思提,我教中圣物星图被谁给毁了,心里没点自觉么?!” 黎里摸了摸鼻子,望天咕哝一声:“又不是我……” 教司拔高音量:“你说什么?” 黎里不敢继续在老虎嘴边拔须,连忙站直了说正事:“其实我家殿下也挺愧疚的,这段时间派人四处搜罗,终于找来了这幅星图……” 他故意在教司面前,吊人胃口似的将卷轴缓缓展开,露出一截来,当教司被吸引忍不住伸脖子想看时,黎里又“啪”的一声,猛地将卷轴合上。 教司有些恼怒:“你什么意思?看都不给我看?” 黎里似乎有点为难:“主要吧,这东西是别人的,我又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万一你们不认可教外人员自己绘制的星图,突然发怒给撕毁了怎么办?” 教司愣了愣:“谁的?总不会是那个哑巴小七画的吧?” 第62章 黎里露出惊讶神色,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教司虽然看不见脸,但声音显然多了几分凝重,他抬手从还在发愣的黎里怀中夺过卷轴,“给我!” 黎里猝不及防就被他抢走星图,教司动作略有些急躁地展开卷轴,仔仔细细观察着那幅星图。 片刻后,他忽然口中念念:“天命不言,天命不言……” 黎里没听清他在念叨什么:“什么?” 教司骤然回过神来,不会黎里,直接转身就准备离开,顺手将星图重新卷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黎里拦住他去路,“这东西好像是我的吧!” 教司冷笑:“你的?你怕不是偷的吧。小七要是真有心想将这东西送到我手里,何必还要通过你?” 黎里没想到竟然会被他一眼看穿,有些心虚地望天。 教司扬了扬手里卷轴:“这东西事关重大,我必须拿走。” 黎里叫喊道:“等等,不行啊,我真的是偷偷拿出来的,还要给人还给去,你不能拿走……” 教司才不管他气到跳脚,鬼魅身形在拐角处一闪,等黎里追去时,人不知如何已经到了宫殿台阶上,正好进了那道大门,顺手还将门重重拍上。 黎里敲了半天门,教众们都不开门放他进去,让他也没了办法,只得悻悻离去。 先前主子交代他拿着小七的“作品”,去刺探一下天极辰星教的态度。黎里猜测厌应该是担心天极辰星教还对小七动了什么手脚,却拿不准这个刺探要到什么程度,便偷了星图。 本来只想给教司“瞄”一眼,顺便照着厌吩咐的问几个问题,比如“教了小七多少东西”、“为何要教他”等等,谁想问题一个没问,还让对方抢走小七的东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现在,只能祈祷小七没发现星图是他拿的,日后要是被追问,他就说是教司偷的好了。 听见门外没了动静,教众才到还在认真研究那幅星图的教司面前禀告。 “很好。”教司将星图小心收起,“叫人准备一下,我即刻动身前往濯空城!” 天命不言……天命难料……天极辰星教,已经几百年没有找到他们的领袖,他们的灵魂核心——大教宗了。 没有大教宗的天极辰星教,是残缺不全的,不管在外人看来依旧光鲜华丽,只有每一名教众才知道,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向漫天神明祈祷,渴望大教宗早日降临。 当上一任大教宗离世后,星卷长河中只留下两句语焉不详的指引——“天命不言,数自在我”,这就是他们寻找新任大教宗的唯一希望。 几乎每一位教司,都对这两句预言做出了自己的解读。有的教司认为,这说的是天命捉摸不定,所以无需强求,大教宗自然会在某个时刻出现。 有的教司则以预言中提到“自在”二字,认为未来这位大教宗,可能会与自化自在密教有什么关联,被许多教司视为无稽之谈。 还有的教司只从字面解读,认为这说的有可能是,大教宗是一位无法言语之人。 于是,教司几乎是在第一眼看见星图时,脑中就想起来了这番解读。 上回他发现小七给星图的摇光星改了精准的一笔,便书信一封送往总部,得到“继续观察”的指令,这回看见小七绘制的星图,虽然只是简略版,但已经足以让他做出判断——必须向总部通报此事。 若是真如那位教司解读……那他们岂不是……亲手将……断送在十八岁……还是连他们都没有办法解决的。 教司浑浑噩噩地思索着,满身恶寒。 所以他等不了了,必须立即回到总部,召集众教司共同商讨,接下来该要怎么办。 另一边,冬信馆内,戚明漆还在焦急寻找他的星图。 他在屋子里实在没找到,于是出门去问管事的,上午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过冬信馆,或者进到过他屋子。 管事听他这么问,可疑地结巴了下:“没、没有吧。” 直接没提黎里来找过他的事儿。 戚明漆心大,完全没察觉管事神色有异,失落地垂着头走开了。 等他一走,管事就揣着怀里的信封,直接去见了华也庭。 管事当然没敢跟戚明漆说,厌手下随侍卫官来过的事情,因为华也庭叫他留意厌跟戚明漆来往的动向。当发现黎里在戚明漆房间里留下一封信后,管事便自作主张将它拿走,准备交给华也庭,所以不可能告诉戚明漆,有别人来找过他。 华也庭坐在书桌前,随手拆了信,抖开来看了一眼。 他脸上浮现一种轻蔑的笑,然后将信纸放在蜡烛上点燃。管事抬头飞快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信上仅有的几个字——“小七,等我回来”。 华也庭将烧起来的信纸抛向地面,冷声道:“等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冷冷地笑起来:“能不能有命回来……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戚明漆满脸不高兴地来到密宫。 月言公主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他这副有点可怜的模样,好笑地发问:怎么了? 戚明漆回答她:图不见了,就是那张画了星星的图。 那张图耗费了他这段时间的全部心力,虽然没有完全画完,但里面的内容已经足够多,基本上是他未来将要对密宫进行布置的蓝图。现在星图没了,只能暂时停下布置,重新观测星空,进行绘图。 第63章 等于是已经进行到一半的工作,突然又被打回起点。戚明漆感到无力,因为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把星图收好。 月言公主默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才用手比划:星星很美丽,再看一遍,也没有关系。 戚明漆被稍微安慰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用来观测的透镜被他冲动还给厌了。 淦,工作量又要增加了。戚明漆被唤醒了穿书前的牛马之魂,顿觉震怒。 都怪厌那个死神金!戚明漆愤愤不平,坐在密宫外,在冰天雪地里打磨冰块,一边狠狠地痛骂厌。 他忙活了小半天,饭也没吃,将透镜打磨出来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戚明漆揣着透镜爬上密宫房顶,开始观测天空。 当他将透镜对准北极星时,忽然发现了异变。 北天群星尽数灿烂有序,唯……北辰有动。 第31章 在研究星相学、星命术的人看来,这应该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但它确实发生了。 某些文学作品中,会以星的消亡和坠落喻示人逝世。而《诸天星命》这本小说,更是将人的命运与星星密切相连的设定发挥到了极致,作者自己编写了一套推数之法,将小说中角色的生辰八字进行演算,最后都可以在星图上寻找到对应的命星。 命星的动向,即是人命数的演变。如若命星安泰如常,那么人就会亨通顺遂;要是命星出现变动,说明人的命运将会出现波折。 北极星……是厌的命星。北极星有异变,说明带兵在外打仗的厌,很可能会遇到危机。 戚明漆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不信原著小说中星命术那一套。 作为接受唯物主义观长大的现代人,谁会真的信算命那一套?好吧,也存在着真的很相信的人,但不信的人就是不信,半信半疑的人大都抱着求安慰的心态,而不是真的会信。 戚明漆觉得星星有异动说明人遭逢劫难,这种说法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哪怕他用作者那一套推数算出厌的命星是北极星,也没把小说中推崇的“星命术”放在心上。后来画了星图,那也只是给月言公主布置密宫用的,完全没想过要拿去算命。 但是眼前的北极星,却让他无法忽视。 北极星向来稳定,即便在现代的研究中发现,北极星会缓慢地变迁更替,出现异动依然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现在这种现象发生了,是不是说明着,厌会出什么事情—— 戚明漆有点不安,慢慢变得心烦意乱起来,他甚至无心观测星空,好不容易打磨出来的透镜放在瓦片上,什么时候化掉了都不知道。 可他又找不到倾述的人,除了月言公主。但要是告诉她,她应该会很担心吧。 戚明漆决定暂时不做什么,这段时间先多多观察北极星,再留意下边境传来的战报。 十五日后,南北边境,天回山脉。 越是南下,气候越发温暖。到了这个时节,南方已经回暖,隐约可见正在抽枝吐绿的高大树木,还有一些早春时候开的花。 厌率领轻骑一千人,追击下南国军队来到天回山脉。从这里翻过去,就进入了下南国地界,但现在这个季节显然不适合冒险跨越,虽是临近南面,天回山脉却积雪未化,有几处山脚还堆积着厚厚的雪。 斥候们陆陆续续带回消息,奇怪的是,每一个人带来的消息,对前方逃兵的描述几乎都是大相径庭的。 有人说只看见百余残兵,有人说举目望去皆是精兵,目测五千人往上,还有的人说,只剩下老弱病残在艰难前行。 厌摘下蚩尤相的面具,露出原本苍白俊美的面容,略显暗红的瞳孔注视前方。 他这一路上几乎都保持着兴奋状态,眼瞳就没恢复过黑色。自从几日前两军相逢,在平原上短兵相接,他将南军打得抱头鼠窜,对方将军似乎就拿定了战术,不再与他们正面相抗,而是一路南逃。 厌只挑了一千人轻装随行,跟猫拿耗子似的咬在对方军队身后,享受追逐和撕咬猎物的快然,这样的过程让他热血上头,狂热不已。 一直追到天回山脉脚下,南军忽然提快速度与他们拉开距离,再次刺探情报,局面却变得诡谲起来了。 厌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有些难办了啊。” 旁边战马上是同样戴着异形面具的黎云,所有黎姓族人所戴面具都有着同款花纹,只在左侧脸下绘出名字以作区分。他拿着地图,指给厌看:“殿下,前方不远处就是明楼城,他们如果继续往前逃,必然会进入此城据守,不过——” 黎云略一迟疑,继续道:“明楼城乃是绝境,再往前是山脉,山雪未开,可以说全无退路,并非想的栖身之所,除非是负隅顽抗,等待援军。若是后方当真有援军赶到,我们可能会被前后夹击。” 明楼城本是一处军事重镇,最早被下南国连同天回山脉划入地界,后上北朝将南朝逐到天回山脉南面,这座城市又成为北朝的地盘。每当发生战争,此城必然会受到争夺,南北朝你来我往地相互冲突,让这座城市时常历经战火洗劫,渐渐地被百姓弃置成为空城,只留下高大建筑形成关隘。 如果此时气候适宜,就像上一次,厌带着人马从明楼城翻越天回山脉,直接突进深入下南国,就能将远在皇城中的皇室贵族吓到不战而降,主动开出各种求和条件来。 第64章 只可惜天时不佳,显然不宜复制过去的战术。但厌轻蔑一笑,甩着长鞭制住身下不太安分的战马:“叫人传令回去,让他们后边的速度跟上,若有援兵,尽数剿灭!” 语罢,厌猛地一鞭子打在马后,战马发出惊雷般的嘶吼,载着他朝前方飞奔而去,如电如幻,身后士兵们也纷纷跟上前来。 疾驰数里后,遥遥地可以望见前方敌军兵马,隐在马蹄扬起的尘烟中。熟悉的追逐猎物的快感让厌变得兴奋起来,他拍马加快速度,将身后士兵甩开一大截,从身后抽出黑铁弓和长箭,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距离数步之远的位置,埋藏在地面上的绊马索突然绷直,即便厌提前看见了,但在惯性作用下,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中停止。战马发出拉长的悲鸣,带着厌一并侧翻在地。 手中弓箭被甩到一旁,厌晕头转向地抬头,刚一抹掉嘴角鲜血,面前空气就被锋利箭镞撕裂,长箭尾羽在空中拖出一道修长的白色残影,电光火石间,以无可阻拦的势头钉入他的肩膀! 戚明漆突然在梦中大叫一声,从密宫属于厌的那间屋子里的床上滚落下来。 他梦见自己被一支粗长的箭贯穿肩膀,在梦中竟然体会到了一瞬间被撕裂的痛楚。气喘吁吁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戚明漆扒开衣服领口,发现肩膀处的疼痛已经从梦境蔓延到了现实,并且产生痛感的地方,略微红肿起来,皮肤下面仿佛在充血。 这是怎么回事?戚明漆感到纳闷,他睡觉向来安稳,不可能做梦弄伤自己。 屋门被月言公主从外面推开,她吃力地俯身低头,用眼神询问屋内的戚明漆发生了什么事。 戚明漆拉好衣服,走出屋子跟她比划:做梦,梦见一支箭射中我。 由于担心星图又被人偷走,这几天,他将自己的工具和新绘制的星图全都搬到了密宫来,大部分时候就住在密宫唯一的屋子里,钻研工作。最近男神似乎很忙,却没什么要他帮忙的地方,戚明漆乐得清闲,好几天不回冬信馆都没人找他。 月言公主思索片刻,这才用手语回:他可能出事了。 戚明漆有些惊讶。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观测北极星,情况时好时坏的,猜想如果星命术真有效果,那么厌的情况应该也是不太乐观的。 但没想到,竟然在月言公主这里得到了验证。 月言公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铜钱,撒在戚明漆面前的地上,待到铜钱停止翻动,她稍稍望了一眼,便比划着:死路,是绝境。 戚明漆愣愣地看着铜钱,片刻后,他忽然跳起来,冲出密宫。 消息……或者地图,哪里可以打听到消息?男神那里会不会有? 戚明漆一路冲回冬信馆,这会儿仆从们都在忙碌,院里没什么人走动,就没人注意到他。在接近华也庭的书房时,戚明漆放轻脚步,他听见屋内有交谈声,便躲在窗户外偷听。 是男神手下幕僚的声音:“那位……原本只带了四千人上阵,而后为了追击孙将军,只分出一千轻骑在前,现在被困住,本以为后方那三千人可以赶来解围,没想到会被一万人马阻拦去路。” 戚明漆大概听懂了幕僚说的内容,心下一紧。 他又听见男神的声音:“那一千人情况如何?” 幕僚似乎笑了一声:“死守在天回山脉脚下,想翻山脱逃逃不了,他们大概率没带足够物资,现在山雪未化,上去就是死路一条;突围冲出去,更不可能了,孙将军知道这可是头猛虎,亲自带了五千人和破城器械,准备连人带城一起砸得稀巴烂。” 华也庭不咸不淡地道:“好一招诱敌深入之计。” 幕僚点头称是:“这次妙就妙在,气候不利,又以虚实不清的兵力混淆斥候情报,叫他以为此次奇袭只是小规模打闹,却没想到伏兵竟有二万余人。一旦被残兵败将诱入死路,身后路一断,援军又无法支援,他插翅难逃!” 华也庭似乎还有隐忧:“那个人……没这么简单,只怕会有变数。” 幕僚道:“这次恐怕真的……还得多亏公子……” 幕僚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华也庭打断了。 戚明漆连忙蹲下来,从门口绕到拐角处藏着,不一会儿,便听见书房内传出华也庭的问询:“谁在外面?” 书房门被从内侧打开,华也庭看了看空旷的门外,隐约可以见到雪上有一串很浅的脚印。 他跟身后幕僚对了个眼神,幕僚心领神会地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冬信馆外面走去。 戚明漆蹲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不会有人来,他才谨慎地探头出去观察一番,然后悄悄地来到书房门前,飞快闪身进去。 华也庭的书桌上就摆放着一张地图,戚明漆关好门,走上前去,拿起地图看了看。 一个写着“明楼城”三个字的位置,被用红色墨水圈画起来,戚明漆发现,旁边就是天回山脉。 难道这地方,就是厌被困之处?为什么男神会这么清楚? 这份怀疑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戚明漆并没有细想,只当男神应该是很想除掉自己母妃家的政敌,这位孙将军,所以才料到他们会在什么地方交战。 戚明漆将地图卷起来,刚要收进怀里,忽然听见外面远远地传来喊声:“小七,小七,你在哪呢?” 第65章 第32章 管事明明看见戚明漆好像回来了,刚说有点事交给他跑腿,结果一进来却没见着人,在冬信馆里喊了好几声,也无人应答。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正要作罢,又看见华也庭独自从门外进来。 华也庭问:“小七在哪儿呢?” 管事躬身道:“刚好像看见他进来,就这么一会儿,不知道又上哪去了。” 华也庭眸色沉了沉:“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管事离开后,华也庭加快步伐走向书房,猛地推开大门。他朝屋内扫了一眼,几乎立马就发现了,桌上的地图不见了。 地图……华也庭走到书桌前,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定东西只有地图没了,因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刚在门外偷听的人多半都是小七,小七偷地图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想去找厌吧? 华也庭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谬,且不说他没看出来小七有什么去找厌的由,再者,小七身上又没几个钱,不可能跑这么远的地方去。 兴许只是好奇吧,华也庭最后如是断定,准备等到下次见到戚明漆,再仔细问问。 戚明漆怀里揣着地图,一边朝宫外跑,一边心想:我才不是为了去找那个死神金,只是男神想要除掉政敌,我必须为他的事业做一份贡献,可不能让厌就这么被灭了,不然就没人铲除政敌了。 他从厨房顺了几个馒头,裹在先前还没还给厌的斗篷里,一路小跑出宫,气喘吁吁地跑到集市,跑得心跳急剧加速,好半天才平息下来,然后开始在街面寻找卖马匹的地方,没多久,就让他找到了。 戚明漆指着马跟老板比划,示意自己要一匹快马,那老板抽着烟斗铺开马草喂马,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这儿的可都是好马,价格不便宜,你要是没带够钱……” 戚明漆从怀里掏出华也萱给他的钱袋,塞到老板手里,催促他给自己挑马。 老板将钱袋打开来一看,顿时眼睛就亮了,口中念叨着:“这么多,够了够了,够你选一匹上等的好马了,左边那几匹都不错,你看看想要哪个?我这儿还得找你钱……” 戚明漆懒得听他废话,随便牵了一匹马,也不要找回的钱,拉扯着就往城外走。 出城后,戚明漆在野地上试了试骑马的技术。穿书前在现实世界中,因为工作原因,有时候他会上高原和一些偏僻的地方搞测绘,遇到过几次骑马的机会,虽说不至于非常精通,起码不是束手无策。 几个来回下来,戚明漆已经掌握了驭马的技巧。他掀开斗篷裹住自己,口鼻也紧紧捂住,避免受寒风侵袭,最后仔细看了看地图,尽可能将那些路线记住,然后骑着马冲向远方的南边。 三日后,天回山下,明楼城。 厌站在明楼城城楼上,眺望着天际一线漆黑,那里应该是正在缓缓向明楼城压进的下南国军队,乌泱泱的士兵连成一片,几乎看不到尽头。 几天前,他中了敌军陷阱落马,被一箭刺穿肩膀。但很快的,血气激发了厌的战意,当敌军士兵们以为他已经是穷途末路,纷纷围上来时,猝不及防被暴起的厌举着长枪,尽数捅了个对穿。 虽然眼前危机解决了,但更多的南军出现在他们后方,逼得他们只能朝天回山脉脚下前行,最后退守明楼城。 明楼城中早已荒芜多时,只剩下高大陈旧的城楼,没有活人气息,没有食物和补给,而他们这一千人为了轻装简行,更是没带什么口粮,只需三日,几乎就已经陷入了绝境。 南朝将领大概早已料到如此,很清楚拖延时间的拉锯战对厌他们毫无益处,于是做了非常谨慎的布局,从明楼城前方三面带军队包抄,慢慢地压缩两军距离。 没有足够的医药,厌肩上的伤只是草草地处了。那支箭几乎射裂他的肩骨,引发的疼痛可想而知,但厌却丝毫不在乎,剧烈的痛楚反而会让他保持着精神和兴奋感,以便随时都可以上马再战。 黎容在城里废墟堆中翻找到一些能用的药物,本来想让厌重新包扎一下伤,但被拒绝了。这三天以来,厌大部分时间都站在城楼上,远眺敌军越来越近。 黎云上来的时候,再次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后方援军被缠住无法脱身,发出去的求援……离这儿最近可以赶来支援的,只有梁王,但梁王行动很慢,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兵消息。” 厌大笑起来:“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黎容有些忧心忡忡:“不如还是试试突围?继续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已经不剩一滴粮食了,再这么下去,最先被拖死的肯定是我们,省点力气殊死一搏,说不定就冲出一条生路来了。” 黎云点头,沉声道:“殿下,属下也以为不应当坐以待毙。根据斥候来报,南军这次准备充足,不但全军重甲装备,还携带着攻城器械,照现在的速度,明日就能抵达。等他们兵临城下,便如瓮中捉鳖,到那时候,我们就是想冲锋突围,恐怕都难了。” “重甲……哼,他们还真是看得起我。”厌冷冷一笑,“这次南朝军队准备充分,看来可不是什么‘刺探’一下的袭击,而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黎云和黎容对视一眼,似乎不约而同想到了从厌口中说出的“预言”。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大意了,大意了。”即便局势已经严重到无解的地步,厌依然在狷狂地笑着,“这个时候突围,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南军既然准备妥当,肯定会料到我们会发起冲锋,我们撞上去不过是鸟入樊笼,却不会有半分生机!” 第66章 厌手中拿着地图,他望向地图上的某一处,紧紧盯着。 “现在……除了上天回山脉,大概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厌低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上天回山脉?你疯了!”黎容大惊,“只要一上山,都不用他们追杀,我们自己就先冻成冰块了。” 厌瞥他一眼:“我说的是除了上山以外,只剩一个办法。” 他扬了扬手中地图:“明楼城往东,是早已废弃的玄南关,那地方直通天回山脉,是一个外宽内窄的峡谷。” 黎云将地图仔细看了看,在地图上,早已被废弃的玄南关并不明显。并且由于地处天回山脉以北,在某些南方的地图上,可能都不会对这处地点做出标记。 黎云道:“殿下,玄南关崖高谷深,比起明楼城,更是绝境,我们要是进到此地,等于是连上山的机会都被断绝,更不可能退守,只能……” 厌微微一笑:“只能束手就擒?当然不是,还可以奋力一搏,扭转生机。” 黎云和黎容都露出略有些惊诧的神色。 厌却不再说话了,甚至收敛了笑意,专注地望着天边。 时机……是转瞬即逝的,但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最好的时机,所以,还需要耐心等待。 城楼上负责观测的斥候忽然大喊:“敌军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戒备起来。厌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黑铁弓,张弓挟矢,箭镞指向城下。 只见城门外远远地跑来一匹马,马背上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姿势应该是趴伏着的,被跑动的马匹颠得一上一下。 这时候会出现的陌生人马,除了敌军还能是什么?但真要说是敌军……看着也太不专业了吧,他们只是被困住,不是丧失战斗力了,就派一个人来,这未免有点看不起人了。大家都在心里这么想着。 厌保持着举弓的姿势好一会儿,箭在弦上,指向那道身影,却始终没有射出去。 待那匹马载着人来到城门前,厌忽然放下弓箭,丢在地上,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从城楼上下去了。 黎容指着城下那人,愣愣地说了句:“这件斗篷……看起来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这么一说,黎云才想起来要仔细看一眼。看完后也跟着有些愣了:“……好像是殿下的?不确定,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守城士兵们得到厌的命令,将城门打开。厌独自走了出去,那匹马来到他面前,停下脚步,马上的人仿佛终于撑不住似的,一下子就翻倒下来。 厌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跟拆礼物似的掀开斗篷,刚展开来一角,他脸上就露出笑意。 这份笑意随着斗篷落下,越发加深、浓郁,待到露出戚明漆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厌已经完全笑起来。他惊喜不已,仿佛抱住了心爱的礼物,忍不住贴上去蹭了蹭。 戚明漆的脸侧被厌用高挺的鼻尖蹭着,这要放在往常,他估计早就炸毛咬人了,但这会儿实在是没力气,只翻了个白眼,勉强伸手将厌推开,然后偏过头,吐出一口近乎透明的酸水。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了三天三夜,路上饿了就吃带的馒头,渴了就喝树叶上的雪水。到第三天的时候,馒头已经彻底吃完,他被饿得前胸贴后背,长时间在马上颠簸,也让他疲惫不堪,只能勉强抱着马脖子不让自己掉下去,走完最后这段路程。 等戚明漆吐完后,厌扯着披风给他擦了擦嘴角,捧着他的脸低声问:“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嗯?是想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七:开门!送温暖! 第33章 戚明漆还是有点想吐。 厌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先进去再说吧。” 厌将人扛在肩上带回城里,众人纷纷围上来,都有些惊奇。戚明漆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甚至都不像是会骑马的人,没想到,竟然能只身闯入二万人的包围圈子,还毫发无损。 黎容从怀里翻出两片草药叶子,让坐在台阶上的戚明漆含着,过了好一会儿,那股因为颠簸带来的恶心感,总算被压了下去。 戚明漆咬着叶片,从怀里翻出地图,在地图上指给他们看,自己过来的路线。 他仔细研究过地图,又根据过去外出测绘的经验判断,尽可能选择远离主路的小道,不但可以避免遇到下南国军队,而且基本都是直线距离,大大缩短了路程。临到接近天回山脉时,他在老远的地方就发现了重甲的军队,猜想那可能就是下南国军队,便绕开他们,从只容一人通过的山间窄道进来了。 还得多亏他拥有丰富的野外经验……这要换个人,估计不是迷路,就是被军队发现抓起来了。 啊,为什么感觉人生经验用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厌蹲在戚明漆面前,总是忍不住想跟他挨挨蹭蹭,一边笑着:“你好聪明。” “聪明还会跑进来送死?”黎容给他俩都翻了个白眼,“虽然我非常敬佩你的胆识和勇气,但是,最迟不过后天,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儿了。” 戚明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他们的处境,然后举起地图,比划着让厌看地图上的玄南关。 他找到一根断箭,在沙地上作画,一边比划:去这里,在这里伏击他们。 厌没做任何表态,只是稍微收敛了笑意,沉默地看着戚明漆要“说”什么。 第67章 戚明漆继续比划:我来的时候,观察过他们的行军速度,估计明天上午就会抵达这座城下,而且他们携带了很多攻城器械,前方是重甲铁盾,后方是弓箭手,你们只有一千人,直接从正面包围中突击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他又指向地图:这一带峡谷和山脉高低起伏有别,但地图上只做大致描绘,因此路径有一定的误差,导致实际行军会出现时间差。当你们出城,往东赶往玄南关,他们的探子肯定会发现动静,这个时候对方的大部分军队都还没有赶到,而距离玄南关最近的右翼军队,一定会率先赶到,在玄南关外围堵你们。 戚明漆埋着头,在沙地上又画又写的:峡谷外难以布阵,军队只能以人墙战术重叠在谷口堵路,这个时候,就需要利用另外两面军队未能及时抵达的时间差,你的一千人在峡谷中伏击右翼军队,只要蓄力一击,突出重围,而此时另外两面军队未到,右侧空虚,就可以顺利冲出去…… 厌盯着沙地好一会儿,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笑意却扩大了几分。当戚明漆抬头望向他时,他就盯着戚明漆笑。 戚明漆被他笑得有点后背发毛,脸色涨红几分,比划:你不信我? 不信……不信就算了!反正他都是男二,虽然不如男主命格强大,但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下线。 说不定,厌肯定都已经想好对策了。戚明漆气呼呼地想,他这么担心地大老远跑过来,冒着送死的危险,人家根本都不需要他,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我当然相信你啊。”厌摆手,让身边士兵散开,将炸毛的小哑巴拖到自己面前来,伸手环抱着他,“我只是……很高兴,你想的,居然跟我一样,我真的很高兴。” 戚明漆保持怀疑:真的? “当然,不骗你。”厌笑道,“手下的人都在劝我尽早突围,殊死一搏,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怎样才能提高突围的成功率,怎样才能尽可能减少伤亡。” 他用手握着戚明漆的腰胯,额头贴在他的腹部:“刚才看见你来……我真的好高兴啊,你心里有我,对吧?所以你才会冒着危险来找我……小七,你好聪明,我只是想到要在峡谷伏击他们,却没想到地图会有误差,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宝贝……” 哼……才不是为了他而来的,戚明漆在心里撇嘴,只是担心他死了,男神的政敌没人收拾,所以才要来帮他一把。 夸他聪明倒还让人蛮受用的。戚明漆美滋滋地想,算了,这次就不反驳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忘了先前吵架的事,他可记仇着呢。戚明漆扭过脸,从厌怀里挣脱出来,在沙地上写:你不是让我滚吗? 厌眨了眨眼,片刻后,似乎回想起出来之前的事,很大声地笑起来。 戚明漆磨着牙,很想跳上去,用手里的断箭抽他脑袋。 “还在生气呢?”厌又凑到戚明漆面前来,“我让南质子滚,不要你滚,是你自己先气我的。” 戚明漆瞪他,用眼神指控:是你先发神经的! 厌摸着他的脑袋,顺着发尾摸到后颈处:“我怎么舍得让你滚。小七就跟个小猫儿一样,动不动就炸毛,甚至还要抓人咬人,天天跟我撒气,但我还是很喜欢啊,因为,小猫就算发脾气,也是很可爱的……” 戚明漆“啪”的一巴掌,将厌的手打掉。 他恶狠狠地剜了厌一眼,心道好恶心的形容。 被挠了一爪子,厌半点没有生气,反而被刺激得有些兴奋起来,原本已经稍微恢复漆黑的瞳孔,又一次染上暗红色。 “你饿不饿?”他就跟每一个热衷于逗猫的人类一样,即便碰了壁,还要好声好气地继续哄着,“我给你找点吃的。” 戚明漆肚子里早就空了,但他并不觉得饿,大概是后半截路一直在犯恶心,连胃口都没了。 他跟厌比划着问: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吧。”厌扯过那件斗篷,又将戚明漆裹起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发去做准备了!” 他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戚明漆露出来的脸侧:“等到回去,我就要……” 后面的未尽之言被呼啸的风雪吞没,城楼上士兵们拿起武器,战意高昂,振臂高呼回应厌的号召,一时间无数兵戈碰响发出脆鸣,世界变得万般嘈杂,寒风如同刀割一般刮过皮肤,戚明漆猛地抬头,只感觉到有如蝴蝶翩飞而过的触感,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厌拿上面具,将手中长枪高高举起:“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一千人马刚一抵达玄南关外,就被南军探子察觉,果真如戚明漆所料,不出半个时辰,南军右翼就有了动作。 厌担心戚明漆的马跟不上战马速度,索性没让戚明漆自己骑马,他将人抱在怀里,跟自己同乘一匹马,奔跑在军队最前方。 进入玄南关后,厌转头高声吩咐黎云:“你带上所有黎姓兄弟,在外面观察情况,如果他们过来了,就将人引进来。” 黎云点头,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在他身后,所有戴着异形面具的士兵调转了马头,跟着黎云朝离开峡谷的方向奔去。 接下来,要怎么伏击敌人呢?戚明漆发现自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属于军事作战范畴了,他并没有半点经验。 他抬起头,从这样的角度,只看得到厌被面具覆盖的下巴。那是一张兵主蚩尤相的狰狞面具,有着青铜般的底色,整张脸以鲜亮饱满的色彩,绘满怪异、扭曲的线条,既像是某种巫祀的图腾,又像是某种经文,双眼处则点缀着两颗血红的宝石。 第68章 不知道厌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担心他们能否成功突围?还是在为即将可以见血而兴奋? 戚明漆发现自己并没有很担心是否会死在这儿,到底是太过于信任作为重要男二的厌,不会就这么轻易挂掉,还是因为他的怀抱太过于炽热可靠呢? 又或许是那句不容置疑的宣言。真正的强大者,甚至不需要抱有希望,不需要恳求上天垂怜,无惧任何险境与苦难,他只要一路冲锋,所过之处无人胆敢阻拦,他的宣告,就是将全部命运羁绊斩断的锋刃。 他说,我们该回家了,那就是一定会带大家回去,回到北国的安馨家园中。 深入峡谷后,距离天回山脉也越来越近,厌逐渐放慢速度,待到身后士兵们跟着停下来后,他朝所有人发号施令:“最后方二百人,弃马以盾牌作掩蔽,伏趴在地面,一百人以雪覆没,其他人随我往前行进,收声敛气,等我号令!”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他们都是跟着厌征战近十年的精兵,早已养出绝佳的默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毫无条件完全信赖着他们的主将。 虽然厌不向上天祈求垂怜,但上天依然赐福于他,不多时,天空下起细细密密的雪,雪片在天地间翻滚,逐渐将峡谷深处的轻骑身影模糊了起来。 外面布置埋伏的动静也逐渐平息下来,说明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猎物入网。戚明漆忍不住探头出去看,按照他对南军速度和距离的估算,右翼军队会在半个时辰内抵达谷口,那将会是一决生死的时机。 寒风灌入鼻腔有种令人窒息的冷,戚明漆刚咳嗽一声,就被头上一只手按回斗篷里,暖意从他脸侧贴着的胸膛传来,顿时驱散了所有寒冷。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厌的怀里就好像一方与世隔绝的福地,在这里,几乎感受不到寒冷,甚至连时间流逝的快慢也变得无法判断,只剩下了永恒,永恒的安然和宁静。 突然间,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戚明漆感觉到地面传来震动,震动中夹杂着无数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喝声,那是数不清的骑兵正涌入玄南关。黎云与数十名九黎族人奔向峡谷深处,临到要接近士兵埋伏之处,所有人仿佛都心怀默契,从两侧靠近山崖之地绕路,与厌的队伍汇合在一起。 几乎就在他们刚一跨越的瞬间,后方骑兵前锋便死死地咬着追了上来,厌大喝一声:“刺——” 数百支长矛从雪地中齐刷刷地弹出,将敌人的必经之路变为布满荆棘的死亡地域,那些看见埋伏的骑兵们根本来不及停下,最前方的人已经踩进埋伏,刚一踩到盾牌,就被长矛捅穿马腹,甚至连人一起被刺中。无数杂乱的马鸣哀嚎声充斥着峡谷,战马上的士兵纷纷滚落在地上,滚烫的鲜血甚至内脏四下喷涌,将原本雪白的地染成鲜红色。 而后方的骑兵在惯性冲力中来不及收势,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到处都是人仰马翻,战马和骑兵相互踩踏着,有的被同伴撞倒,有的被雪下的埋伏刺死,几乎很快的,所有南军都乱了阵脚。 鲜亮的血色和浓郁的血气让厌变得兴奋到了极点,他狂傲地大笑着,挥舞长枪高声喝道:“所有人,随我冲锋!” 战马载着厌和戚明漆飞驰出去,如同第一支离弦之箭,势不可当地突进南军人马。厌举起手中那把重达数十斤的长枪,将它如同标枪一般猛力投掷出去,令人惊撼的力道瞬间将前方四五名骑兵连成串地贯穿逼退,连带着压倒了他们身后一片士兵和战马。 那匹战马如同天神降世,闪电一般越过慌乱的南军,马蹄铁掌落脚之处,几乎踩烂那些茫然失措的士兵的脑袋,鲜血和脑浆在马下喷溅,那些因砍杀喷出的鲜血也高高地飞扬起来,让他们如同沐浴在鲜血之中。 戚明漆看不见这些,他将脸埋在厌怀里,死死地搂住厌腰间,生怕被甩出去,耳边只有无数凄厉的哀嚎和嘶吼声,仿佛外面是地狱,厌带着他在地狱火海中穿行,冤魂厉鬼拼命嚎叫着,要将他们拖住留下。 地面潜伏的士兵举着盾牌跃起,挡开南军骑兵,当他们的同伴从后方跟随厌冲锋路过时,每个人都伸出手,被同伴拉上马,最后一个不落地全部上了马。所有人都将马刀或者长枪从旁侧横刺出去,当他们沿着厌开辟的道路往前时,利刃如同收割机,将两侧的敌人划伤、斩断。 厌驱使着战马来到被长枪贯穿的南军面前,减慢速度,猛地从对方胸口中抽出长枪,鲜血如同泉涌喷出,他沐浴在鲜血中,展露出比任何一个地狱恶鬼更要邪恶的面容,将长枪指向下一个待宰的羔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明漆只知道载着他们的战马一直在往前奔跑,仿佛没有任何阻碍,直到周围的嘈杂平息下来,他忽然听见头上传来厌的声音:“小七,我们出来了。” 戚明漆扒着斗篷探出头,越过厌的肩膀往后看,看见他身后被呼啸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披风,像是一面旗帜在雪白的天地间翻涌着,为身后千名将士们,指引归家的方向。 最远处的地方,铁灰色的云层聚集在天回山腰,仿佛都被染上一层血色,天际之下是看不见尽头的重甲骑兵,追赶在他们身后,却因为行军速度迟缓,逐渐被甩开越来越远的距离。 厌几乎满身都沾染着敌人的血,就连那张蚩尤相面具,亦是血迹斑驳。戚明漆和那双镶嵌着红宝石的位置对视了片刻,他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想看一看面具下的脸。 第69章 手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戚明漆抬手,将面具掀开一半,露出厌苍白而俊美的面容,他也在专注地盯着戚明漆,依然有种散不开的邪异气质,却温柔地微笑起来。 当戚明漆还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做什么时,厌忽然收紧了搂着他腰间的手臂,让他更加贴近自己,然后凑过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厌:都送嘴边来了,不亲白不亲。 最近还是比较忙,要是没能及时回复评论,还是下周末回来给一周内留评的宝宝发小红包吧嘿嘿 第34章 “日升其东,天高百川逝,我见山河长巍峨,生如烛火明灭转,百年尔尔殊同归,携汝魂归旧故乡……” 几名年纪稍长的士兵抱着武器,低声在篝火前唱着祭歌,厌站在宽阔的河道边,将手中一杯酒尽数倾倒在河水中,送别他们已经逝去的战友。 当他们从南军包围中脱逃后,一路朝着北方狂奔而去,不多时,就与剩下那批将厌手下三千人拦截的南军相遇。这一万人当中,为了围杀厌带领的一千人,还分出去了两千人,所以只剩下八千人。 厌率领一千人赶到后,从后侧发起攻击,与那三千人前后将南军夹击,将敌人打得兵荒马乱,再也顾不得什么战术、排阵,在主将的指挥下,只知道慌张朝南方奔逃。 敌逃我追,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是厌最喜欢的。他将戚明漆放下后,让大部队先行朝北方撤离,自己则带着全部九黎族人,又去追赶南军了。 戚明漆本来还有点担心,但一个时辰后,厌就带着人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插了羽箭的脑袋,应该就是此次下南国派出的主将,男神的政敌孙将军。 真厉害啊。就连戚明漆都忍不住心生敬畏。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但他很清楚能在万军丛中取其主将首级,是何等勇猛才能办到的一件事情。 他们走了小半天,当进入上北朝境内后,这才放缓速度,最后在一处河道旁停了下来,整顿人马、清点人数,暂作休息。 死了四十多个人,都是没能从玄南关中冲出来的兄弟,还有五六十个重伤,二三百人轻伤,身上各处挂着不足以致命的伤口。 戚明漆跟在黎容身后,帮着他们照顾受伤的士兵。等到黎容安顿好所有重伤士兵,厌也回来了,有其他士兵给黎容帮忙,有没有戚明漆都无所谓,戚明漆就被厌抓着手腕拖走了。 厌不知道上哪儿顺了点别人烤好的兔肉,撕成小块喂给戚明漆吃,他自己也吃了一些。两人坐在篝火前狼吞虎咽着,他们都很饥饿了,哪怕是口中的肉淡然无味,依然吃得很香。 吃到厌手里还剩下最后一块时,他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戚明漆,然后将那块兔肉丢进嘴里。 戚明漆愣了一下,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瞪着厌的眼神中几乎喷火。 “小七,来这儿吃。”厌指着自己的嘴唇,咧嘴含含糊糊笑道,“我给你留着呢。” 啊啊啊啊!戚明漆被气到丧失智,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把这个死神经烤着吃了! 他扑上前去,起先厌略有些诧异,以为他破天荒开窍了,要主动一回。可没想到戚明漆扑上来后,很轻地在他脸侧拍了一下,厌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推,嘴里那块肉便咽了下去。 厌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被油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还盯着戚明漆笑。最后实在咳得受不了了,他才拿出清水灌了好几口,将口中和喉咙里的油烟洗掉。 被这么捉弄一回,厌不气不恼,望着戚明漆依然笑得很开心:“还在生气呢?” 对,就是在生气!被他这么一提醒,戚明漆又想起先前闹的不愉快,心道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他不但要记上次吵架的仇、还要记先前在马上亲他的仇,还有再之前密教宫殿里他被咬伤、以及更早之前…… 不给点颜色让这个神经病瞧瞧,还真当他是哑巴好欺负得很?戚明漆怒火中烧,瞪着厌比划:我东西呢?还我! 厌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东西?” 戚明漆却固执地伸出手,瞪着他不“说”话,意思就只有一个,要他的东西。 厌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依然认真思考起来,戚明漆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他的东西……什么东西……难道是? 厌忽然想起出来之前两人吵架,戚明漆一怒之下丢给他的那两件物品,难道小哑巴想要的就是那个? 是要那两枚透镜,还是全部都要?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猜到他人的想法,尤其是一颗彷徨的心……厌默默望着戚明漆的面容,他希望答案是后者,但不敢奢望答案是他想要的那个。 好在透镜和耳坠都被他随身携带着。厌从怀里拿出透镜,放在戚明漆手里,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就知道你肯定想要这个,先前还跟我闹脾气不要,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戚明漆看了一眼那两枚透镜,收进自己怀里,然后抬头继续朝厌伸着手,还要。 厌的心跳骤然加快,一时间呼吸几乎暂停。他有一种全身血液涌上头顶的眩晕感,那种感觉更为准确的描述应该叫“幸福”,因为他先前根本不敢想象,他在内心隐秘渴望着发生的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第70章 好一会儿,厌用颤抖的手指从怀里拿出那枚红枫形耳坠,稳了稳气息,这才道:“你是要……要这个吗?” 戚明漆鄙视地盯着他,比划:送出去的东西你还想要回去?真不要脸。 他还没比划完,就被厌用炽热的手掌钳制住手腕,猛地按在身侧的地面上。 戚明漆有些怔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厌却上前来,整个人看着都有些不大对劲,既像是突然进入了某种狂热状态,又像在兴奋。 “你真的想要这个?……真的吗?”他将戚明漆推倒仰躺在地面,抬腿压在膝盖上,这是一个以绝对掌控压制住戚明漆的姿势,保证人没法挣扎逃脱,“小七,你真的……要收下它么?” 他连着问了三遍,反倒让戚明漆糊涂了,不知道死神金又在发什么神经病。 反正先前就是送给他的,不过是吵个架才丢回去了,现在和好了又拿回来,有什么不对吗?没有吧…… 戚明漆正在走神,下巴忽然一紧,垂眼一看,厌只用单手便捏着他的下半张脸,让他侧过脸来,将右侧脸颊对着自己。 戚明漆有点火了,这样的姿势让他感觉到羞耻,正要伸手去推厌,却仿佛被他预判了动作,手一抬起来,厌就顺势用一只手将他的双手拢了起来,按在腰间,拿鞭子绑住了。 戚明漆:??!! 右耳突然一阵发痒,戚明漆惊恐地睁大眼,几乎控制不住身体地抖了一下,因为厌俯身下来,亲密无间地贴在他右侧脖颈间,含着他的耳垂舔吻。 陌生的、又酥又麻的感觉,迅速从敏感的右耳传到全身,又从全身涌进脑子里,一瞬间大脑被迫接受了全部快感,几乎飘上云端,意识也变成一片空白。 厌松了嘴,偏头去看戚明漆的反应,那副满脸嫣红、眼神迷蒙的模样,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容并不是温情柔和的,而是略显阴郁、邪异的,甚至还有些疯狂。 他手里摩挲着那枚赤红的耳坠,另一只手轻轻摸着戚明漆的额头:“乖小七,这一次答应了,可就真的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厌低下头贴着戚明漆的鼻尖蹭了蹭,这两下让戚明漆稍微清醒了几分,他抬起眼皮,盯着厌近在咫尺的面容,拿眼神表达疑问。 厌却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紧接着,戚明漆感觉到右耳耳垂贴上凉凉的东西,皮肤仿佛被刺了一下。 起先并没有什么痛感。但是,不过眨眼的功夫,戚明漆就感觉到撕裂的痛楚,从他柔软的耳垂皮肉产生,瞬间席卷了整个脑部,让他控制不住发出哀叫:“呜呜呜呜——” 戚明漆剧烈地挣扎起来,厌压着他的双膝、捆着他的双手,这让他的挣扎变得微乎其微。可他实在是太痛了,在地上翻滚起来,让厌差点都按不住。 他的耳朵……他的耳朵怎么了?厌这个疯子对他做了什么?戚明漆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在这场拉锯战中,勉强睁开盈满泪水的双眼,去看身上的男人。 厌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身后是辽远深沉的天穹,那双暗红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疯狂、兴奋,还有欲望,和最本能的征服和侵占。 “小七,这是你自己选的。”厌稍微张开手指,透过他的指缝间可以看到,那枚耳坠的钩刺已经穿透戚明漆的耳垂,新生的伤口渗出鲜血,沾染在他指腹,“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 他将捏着戚明漆耳垂的双指收拢,让穿过皮肉的钩刺绕成环状,这样,那枚赤红枫叶形的耳坠便固定在戚明漆右耳上,随着他挣扎的动作一晃一晃。 这举动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戚明漆喉咙里又滚出两声哀叫,眼泪终于攒不住地哗哗从眼睛里往外流。他挣扎得更加厉害,抬起被鞭子捆住的双手去抓挠厌,在厌优美的下巴留了一串渗血的抓痕。 右耳处不但有撕裂的痛楚,还有东西微微晃动的感觉,让戚明漆终于反应过来,厌对他做了什么。这个疯子,死神金,直接拿着耳坠刺穿他的耳垂,给他打了一个耳洞! 戚明漆一边哭着,一边在厌脸上乱抓。厌却浑然不觉得被他抓得痛,俯身将戚明漆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继续乱动,继而又含着他新添了伤口的耳垂,将那处红肿渗出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小七,我绝对、绝对不会后悔,所有带给你的痛楚。”厌痴迷般地舔着那块软肉,又沿着耳旁皮肤往下,在戚明漆颈侧亲吻着先前被他咬出的伤痕,“因为你迟早会知道……” ——你迟早会知道,这才是我,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怪物”,想要将一个人完全占有时,表达全部爱意和迷恋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最近困到了新高度,我发现我居然可以用手思考剧情而不是用脑子:x 第35章 戚明漆抽抽噎噎着,抱膝坐在河边,波光嶙峋的河面照出他模糊的倒影,右耳处一抹红得滴血的残影跟着水波晃动,让他原本无害的面容看着也添了几分妖邪。 厌扯着斗篷给他裹上,然后整个人卷进怀里,舔了舔他耳上的伤:“别坐在这儿,风大,吹着凉。” 戚明漆的回答是给他脸侧又抓出一道血痕。但他拗不过厌,最后只能被抱着回到篝火前。 伤口还是很疼,稍微一动就扯着皮肉的疼,他都不敢动,只要动一下就会让耳坠晃动起来,仿佛在往伤口上撒盐。 第71章 厌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哑巴,他说不了话,没法大吵大闹发泄情绪,只能默默地忍受着疼痛,眼睛扑簌簌掉着泪珠子,看着好可怜,又让人好想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厌抚摸着戚明漆的脸侧,凑到他耳边,将伤口渗出的血又一次含进嘴里,舌尖安抚性地舔了舔。戚明漆敏感地颤抖起来,发出一声很低的抽噎声,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了。 起先他还能伸爪子反抗厌,将厌脸上、下巴上抓出好几道血痕,后来他哭得累了,又因为疼痛被折磨得没什么力气,只能呆呆地被厌抱在怀里,任由厌抚慰耳上的伤口。 与其说是因为身体疲惫放弃抗争,倒不如说是在心上落了下风。正如这枚被硬生生扎进他皮肉的耳坠,比起身体血肉被人强悍地入侵,生上遭受到伤害,真正让他感到害怕、颤抖的,其实是作为同性的另一个男人以不容抗拒的强势,在蚕食和侵占他的意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他在默许和退让,允许对方越过界线,在这场入侵和抵抗的斗争中,几乎没有半点抵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可以支配的领地越来越少。 对方也正是发现了这点,所以才敢蛮不讲地肆意入侵,最后演变成今晚的结果,被打上特殊的标记,向所有人昭告,这是他的所有物。 “小七,我给你留的信,你看见了吧?”厌低头抵在戚明漆后颈处,低声问,“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戚明漆稍微回过神来,略有些茫然地比划:什么信? “你没拿到?”厌愣了愣,“没拿到……就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再一次更紧地抱住戚明漆,仿佛要将人楔入自己身体似的。 原来……就算没有看见他的服软,小哑巴依然主动找来了么?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的,他差一点,就错过了…… 夜已经深了。 戚明漆抬起头,眼泪从眼角没入鬓发,透过朦胧的视野,他望见天空晴朗澄澈,繁星点缀,在千万颗数不清的星星中,北极星最为耀眼明亮,它静静地悬挂在北天之上,仿佛亘古不变地为行路旅人指明方向。 戚明漆忍不住伸出手,指向北极星。 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看见了那颗星星,微微笑道:“你又在看北辰么?” 戚明漆没对他的话作反应。 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北辰所在的方向……就是家。虽然那个老家伙总是絮絮叨叨的,让人厌烦,虽然还有很多讨厌的人,总是把我当怪物忌惮着,但那里依然是家,有我娘在,还有你挂念的一切,所以我们还要回去,要一起回去。” 戚明漆将目光移到厌的脸上,好一会儿,终于有了反应——他将手搭在厌手背上,收紧手指,握了握他的手。 耳上的伤口,几乎被厌舔了大半夜,直到天快要亮了,他才起身去将忙活了一整晚,刚歇下来喝口水的黎容拖过来,给戚明漆上药。 黎容看了一眼那伤,稍微一想,这么个地儿哪可能有打耳洞的工具,只能是被人用尖锐物直接刺穿的,立即拿看畜生的眼神望着厌,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你还是人吗”几个字。 厌却半点不觉得哪有问题,反而还挺得意,脸上的笑根本压不住。 黎容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犯不着跟这个神经病掰扯,只拿来消炎止痛的草药,给戚明漆敷在耳垂上,又拧了湿帕子给他,让他覆着哭红的眼睛。 厌觍颜凑过来,指着自己满是抓痕的脸道:“给我也上点药,我这么一张俊脸,等会儿毁容了怎么办?” 黎容擦了擦指尖的药,冷笑着走开:“我只给人看病,不给畜生看。” 等到天亮后,厌依然将戚明漆抱在怀里,让他跟自己同坐一匹马。四千将士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朝着北朝皇城行进。 军队刚一回到城郊营地,厌还没有进宫,华也庭便收到了消息,顿时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召来幕僚,两人在书房关起门来清点、焚烧书信。 将一些比较敏感的书信烧完后,华也庭打发幕僚去天极辰星教宫殿躲着,幕僚前脚刚走,刑部的人后脚就上门来,说要清点质子居所的全部人员。 华也庭先是懵了一下。 自从得知厌不但安然无恙地率领军队大胜而归,还带回来了孙将军的首级,他就很清楚,厌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找他算账。 这是个不怎么高明的计划,赌的就是厌会在边境丧命。若是厌没有死,那他就凶多吉少了……但所有人都觉得孙将军是他的政敌,而南军奇袭的情报又是从华也萱口中说出去的,他还有狡辩的余地。 所以他早做准备,烧了一切可能成为证据的书信,本以为刑部上门是得了厌的授意,要追责他以假情报引诱厌陷入险境,没想到却是清点人员,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华也庭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刑部的人清点完后,为首的官员冷声问:“怎么少了一人?” 少了谁?华也庭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好像有好几天没看见小七了。小七去哪里了? 他连忙打发冬信馆的人去找小七,众人找了好一会儿,半点影子都没找着,小七房间里也落了一层浅浅的灰,一看就是好几天都没回来过人。 华也庭刚想跟刑部的人解释几句,就被打断:“庭公子,先随我们走一趟,免得等下你这准备脱逃的嫌疑,就要坐实了。” 第72章 华也庭一句反驳的由都说不出来,只能乖乖地跟着刑部的人走了。 他作为质子寄人篱下,虽说人身安全无忧,但有诸多限制。其中之一就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宫里的人时不时会来清点冬信馆的人数。 华也庭必须保证,每一个他从下南国带过来的人全部都在,否则,哪怕是他人还好好地在这里,但手下的人少了一个,都会被当做有逃跑之意。 现在,小七找不到人了,他就得遭殃。 华也庭惴惴不安地蹲在刑部大牢里,怪异的是,那些人将他抓来后,就这么关着,既不上刑,也不审讯拷问,这让他感到纳闷不已。 直到三天后,华也庭才被点了名,有人要见他。 华也庭跟着狱卒来到审讯的大堂,刚一进门,他就看见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戚明漆,还是那么干净乖巧,但有些地方说不出来的变了。 华也庭眼睛微亮,忍不住发声:“小七!” 戚明漆连忙站起身,走到华也庭面前,扯着他的袖子上下仔细打量一番,似乎在看他有没有受伤。 华也庭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戚明漆露出有点心虚的神色,他不知道该不该要跟男神说,他这几天跑出去找厌了。 华也庭叹了声气:“你还不知道吧,因为没找着你人,我被怀疑有逃跑嫌疑,所以才被抓到这里来……” 戚明漆哑口无言,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 他在崇云宫休息了两天,厌才跟他说,他离开皇宫的这几天,冬信馆被清点了人员,发现他无由失踪,导致连累华也庭,进了刑部大牢。 戚明漆顿时慌了,想让厌帮忙解救华也庭,因为他这几日的行踪,厌是最清楚的人。 厌却说这件事已经让北灵帝知道,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他让戚明漆可以先去刑部看看华也庭,而他还要去见皇帝,尝试从中斡旋。 戚明漆一低头,露出白皙的脸侧和脖颈,华也庭这才发现,先前一见戚明漆,产生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戚明漆的右耳上多了一枚赤红的枫叶形耳坠,在白瓷一般的皮肤映衬下,显得颇为亮眼,还有一种与他不相符的妖冶感。华也庭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一件原本该戴在厌的耳朵上的东西。 伤口痊愈后,耳垂上被撕裂的皮肉微微合拢起来,将耳坠的钩刺包裹住,于是现在,这枚耳坠几乎成为了戚明漆身体的一部分。 戚明漆拿起笔在纸上写给华也庭看:我求了厌殿下帮公子。 华也庭看完那行字,露出一丝苦笑。 求厌有什么用……这次清点人员的时机太凑巧了,像是掐准小七不在冬信馆,故意上门来抓他个现成,说不定,这都是厌设计好的。 小七还是太单纯了,不懂这些弯弯拐拐的勾心斗角。 华也庭跟戚明漆没说几句话,厌就从门外走进来。当厌站在戚明漆身后时,两人耳朵上的耳坠仿佛相互映衬一般,存在感变得尤为明显,也在堂而皇之地宣示着,原本属于华也庭的“小福星”,现在已经属于他了。 华也庭从心底生出一阵不愉,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原本他不太在意、重视的人,现在被另外一个人当珍宝似的抢走了。 厌摸了摸戚明漆的脑袋:“乖七,你先去外面,我跟南质子有几句话要说。” 戚明漆有些担忧地朝华也庭望了一眼,但还是听从厌的话,让黎里带他从大堂里出去了。 等戚明漆一走,厌便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黎云从他身后走出来,将手中木盒抛在华也庭面前,盒子里用冰块冷冻着的人头咕噜噜滚了出来,滚到华也庭脚边,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好瞪着华也庭。 华也庭心下一惊,脸色却不显慌乱,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厌。 厌依然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意冷得刺骨:“我记得以前这宫里教功课的夫子总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对那些在暗地里中伤你的人,要时刻做好警惕和防备。” 他从面前桌上抽出刀,拿在手中把玩。 “但在我们九黎族,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盯着华也庭,笑容逐渐淡去,“对于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我们的解决方法是,将他的手给剁了,让他再也搞不了小动作。” 华也庭身后的狱卒忽然动了,一人踢中他膝盖,让他反射性地跪在地上,而后两人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将他手打直按住了。 华也庭抬起头,双目充血,死死地盯着厌。但厌只是轻蔑地坐在椅子上,瞧见他那怨恨的眼神,冷冷一笑,然后抬起手,将手中的刀猛地掷了过来。 刀面擦着狱卒的脸坠落,刺向华也庭的右手。当刀尖钉入地面时,华也庭已经被吓到崩溃,当即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第36章 惨叫声停歇后,大堂里死寂了好一会儿。 华也庭跟死里逃生似的,脸颊边和额头全是冷汗,喘着粗气望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还好好的,完好无损,没有出血,甚至连一道小伤都没有。而那把刀,被非常精准地一甩,正好插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缝隙。 厌双臂环抱,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斥着对弱者和败者的嘲讽。 厌站起身,走到华也庭面前,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残忍地笑着:“吓到了吗?胆子真小。” 第73章 真是的……他怎么可能真的动这个废物。 虽然将华也庭的手剁了,会让他感到很爽,并且他又不是不敢,只是,这份灾厄,可以肯定会转移到小七身上,所以他现在暂时还不能动这个人。 一想到这儿,厌便面露阴郁,担忧着小七被他人捆绑利用的命运,心想要快点找到解除之法,这样他才能早点将脑子里模拟很多次的千刀万剐付诸实施。 华也庭恨恨地跟厌对视,忽然想到什么,跟着大笑起来:“没想到殿下还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只会吓唬吓唬我,怎么,为什么不动真格?是不敢,还是忌惮什么?” 厌微微笑道:“你这一手真是好算计,让自己的妹妹来跟我做交易,一来,送她进密教替你笼络密教势力,二来,送我上战场,给我设了个圈套,想趁机伏杀我,你还知道给自己留条退路,若计划失败,就将全部罪责推到妹妹头上。” 华也庭还是笑:“不对,不对,还有第三个目的。” 还有一个目的?厌慢慢地皱起眉,眼神阴鸷地盯着华也庭,开始缜密地思考,还有什么事情被他漏下了。 难道是小七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可厌并没有想出什么能利用小七,带给华也庭好处的算计。 不过,好像也无所谓了。前两条目的,华也庭一条都没有达成,就算有什么第三条,估计也无法实现。 厌轻蔑道:“到目前为止,你的算计一条都没成功吧?你妹妹没能进成密教,被我截下来,现在送走了,至于我,也好好地从边境回来了,我要是告诉你,这其中,都有小七的巨大功劳,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啊?” 华也庭不笑了,他想到戚明漆耳边多出来的耳坠,那仿佛是一个暧昧的信号,让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昭然若揭。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厌收紧手指,将华也庭的头发攥住,“只是因为留你全须全尾在,我才可以好好的、更好的,享受我的‘战利品’。” 华也庭被他扯得头皮生疼,面露迷茫,对他的话无法解。 厌松了手,站直身体,一脚将那颗人头跟球似的踢开:“这一次,我最大的收获,可不是这颗人头。” “先前皇帝要我选妃,皇宫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将碧灵公主带回崇云宫,他们以为,那就是我的选择。”他低笑道,“但现在……碧灵公主跑了,这皇子妃的位置又空了下来,你说,我是不是该找‘罪魁祸首’索要补偿呢?” 华也庭听得一知半解,他想到一个可能性,又不敢相信。 “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厌道,“其实我现在再叫你一声‘大舅哥’,也还是蛮合适嘛,毕竟小七不是你的小弟么?” 他跟发现什么乐趣似的,乖戾地叫了好几声“大舅哥”,全然不顾华也庭的脸色越发阴沉,简直像是想杀人。 “别再叫了!”华也庭近乎崩溃地大喊一声。 厌反而因他的反应更加高兴起来:“大舅哥,先委屈您在这儿待几天了,等我享受了‘温柔乡’回来,再考虑怎么处置你……” 他一边得意,一边迫不及待想离开去见某个人。刚走到门口时,却听见华也庭声音传来:“厌殿下——” 厌停下脚步,拢着袖子转过身,脸上不见笑意。 华也庭收起那副谦和君子的作态,阴沉沉地望着厌:“既然您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那我也没必要藏着掩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 厌没答话,只拿漆黑的眼盯着他。 华也庭微笑道:“您若是看我不顺眼,最好还是早些下手……否则,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我相信,您一定会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厌笑道:“凭什么?凭你命硬?还是凭你是天命之子?” “对,”华也庭微微点头,“就凭我是天命之子。” 厌猛地沉了脸色,眉眼间透出一股阴鸷。黎云有些担忧地朝他投去几眼,生怕他一个没忍住,就跳起来将人杀了。 华也庭低低地笑出声:“这一次虽然没让您蒙受什么损失,但是,我的目的,也不是完全一个都没有达成。” 赶在厌发怒之前,黎云上前去,将华也庭又踹回地上,攥紧他的衣领:“说清楚。” 华也庭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的妹妹……毕竟是我的妹妹,临走之前生怕再也见不到我这位好兄长,特意写信来告诉我,她要跟着谁,要到什么地方去……” 黎云仿佛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望向厌。 但在厌开口之前,黎里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连礼都忘记行,直接奔向厌,在他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当听完黎里说的话后,厌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紧盯着华也庭,而后者仿佛看出来了什么,脸上笑容逐渐扩大,几乎掩饰不住的得意。 厌转过身,疾步离开大堂。 护送华也萱前往濯空城的黎姓侍卫,三个只回来了两个,两个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重伤,跪在厌脚边,跟他说了此行的经历。 九黎族人大都英勇神武,以一当十,却遭此经历,看来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其中一人伤势轻点,主要是他在说:“南朝派来那名将军,跟南质子压根就不是什么政敌,他早已暗中站队贵妃,这事儿很多南朝朝臣都不知道,自然没有传到北边来。” 第74章 “从南质子那处得到消息,知道殿下要派人护送碧灵公主去濯空城,那将军便秘密遣出百人小队,在前往濯空城的必经之路拦截我们。我三人有心无力,奋战到力竭,最后还是公主不忍连累我们,主动站出去,跟对方离开。”那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等有辱殿下使命……” 厌问:“他们将人带到哪儿去了?” 那人回答道:“属下不知,只是看方向,倒不像要回下南国。” 厌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从地上起来,下去休息。两人又一次磕了头,这才让黎里领着离开。 黎云有些不好的预感,抱拳朝厌行礼:“殿下,是否需要属下带人去追查?” 厌却微微摇头:“不必,我已经知道人送到哪里了。” 黎云面露诧异。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知道,他们肯定是要将人送回密教。”厌阴沉沉地道,“一个被送往敌国和亲、未婚先孕的公主,不管留在下南国,还是送回我身边,对他们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还不如让她去完成原本的使命,进入密教,成为他渗透密教的棋子……” 事关密教,黎云也不敢插嘴,安静等待厌的命令。 “此事先不要声张。”厌道,“我改日试探一下长老们的态度。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黎云感觉这不是他应该多问的,但厌朝他看了好几眼,仿佛在暗示他提问。 于是黎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是何事?” “当然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厌没忍住扬了扬眉梢,“孤零零地熬了二十多年,终于到我吃一吃有家室的苦了……” 黎云:“……” 厌离开刑部,刚一走到门外,便看见等了许久的戚明漆飞快跑上前来,比划着问他关于华也庭的事情。 “他……暂时还没什么事。”厌牵住戚明漆有些发凉的手,覆在自己掌中,“我们现在,要先去见见皇帝。” 戚明漆穿进书里来,这还是第一次跟皇帝这么近距离地相处。 在北灵帝召见臣下的书房里,北灵帝坐在上方主位,厌坐在他右侧椅子上,而左边椅子上,则坐着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人——密教的大长老。 戚明漆原本以为,密教是那种类似死宅见光死一样的存在,整天呆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宫殿,除了必要的祭典,根本就不会走到外面太阳底下,没想到竟然会在皇帝这里看见他们。 他没跟皇帝跪下行礼,应该说是压根没机会,因为刚一进门来,厌就往椅子上一坐,指着神色略有些迷茫的戚明漆道:“我要的人,就是他。” 北灵帝当即没绷住,抄起手边镇纸,朝着厌砸了过去,刚好砸在他脚下,“砰”的一声发出巨响,四分五裂。 戚明漆被这阵势吓一大跳,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偷偷地望着这三方。 北灵帝哆嗦着手指,指向厌:“你要一个男孩?!” 他感到非常之匪夷所思:“还是那个质子手下的人……” 大长老在旁,面上依然覆着兽形面具,只是声音见笑:“陛下,消消气。” 北灵帝满肚子火气,越想越气:“朕精心给你挑了这么多女孩,你一个都看不上,最后看上一个男孩……” “说明你眼光不怎么样,我的眼光才是最棒的。”厌漫不经心地道,“今天把人带过来,就是想知会你们一声,我要跟他,在密教宫殿成礼。” 第37章 北灵帝猛地拍着桌子:“朕不准许!他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两个男的……像个什么话!传出去让天下人都要耻笑!” 厌没接茬,垂下眼皮,拿起手边茶壶,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笑话,他今天要是没把握,敢把戚明漆带到北灵帝面前来? 大长老脸上面具微微晃动着,面向北灵帝道:“陛下,如今民风开放,民间男子与男子结为伴侣,倒也不是稀罕的事情,贵族们也有着豢养男色的习俗,我以为,殿下想要一名男子,倒不算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北灵帝稍微收敛了火气,跟大长老讲话:“可我皇室宗亲从未有人开创娶男子的先例,当然了,朕也不答应!” 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皇室宗亲。” 娶、娶什么?戚明漆愣在原地。他感觉这几人应该是在讨论他的,但是这讨论内容让他难以解。 北灵帝脸色再黑了几个度,指着厌:“你在这儿宫里一天,顶着‘皇子厌’的名号,就得听朕的话。” 厌没再言语,杯子被他用手指拢住,举到下巴处的高度。他脸侧靠着杯壁,盯着戚明漆出神。 大长老又一次轻声细语开口道:“陛下息怒,殿下不是那个意思。不过虽然同为皇子,殿下与其他皇子,终究是不同的,所以我以为,陛下也不必强求将寻常皇子的规束加之于殿下,皇子到了年纪,娶亲所当然,这娶女孩是娶,娶男孩也是娶,只要不声张,严令宫人们管住嘴,此事传不开的。” 戚明漆满脸惊愕地望着厌,他终于反应过来,今天来这儿见皇帝,是做什么的了。 厌跟北灵帝说,自己要娶他? 这也太荒谬了吧……戚明漆感觉脸上烧了起来,却又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做什么才好。从厌带他走进书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第75章 北灵帝脸色稍微好了点,但仍然闭紧嘴,似乎还不打算松口。 安静的书房中,厌忽然发出一声突兀的笑声。 北灵帝不悦地瞪他一眼:“你在笑什么?” “笑你们啊。”厌自然而然地答道,“明明大家都很忙,都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但是我们却聚在这儿,讨论我到底要跟男的上床,还是跟女的上床的问题。” 北灵帝被他粗俗直白的用词惊得一愣一愣,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厌指着戚明漆:“他是最好的选择……选他,我们三方都能满意。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要求我选妃,我也完成了,长老们不希望我因为阴阳交合导致能力流失,他是男的,不存在‘阴阳’交合,可以降低影响。” 戚明漆被他的话听得大窘,大长老发出一声低笑,而北灵帝直接听懵了:“这道……是这样的吗?” 大长老低声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殿下言之有。” 北灵帝头疼得厉害,一会儿觉得厌在正儿八经地说胡话欺骗他,一会儿又觉得连大长老都认可,恐怕也假不了,摆了摆手让厌带着戚明漆出去,自己跟大长老单独谈话。 两人走出书房,刚一来到某处僻静地,不等戚明漆比划质问,厌便转过身,将他抱了个满怀抵在墙边,贴着脸挨近:“不能问为什么,也不能说不同意,南质子还在我手上,你必须答应。” 戚明漆气急,抬手拉扯他的长发,一边比划:你怎么总是这样,老是威胁我! 厌却从善如流:“对,就是要威胁你……因为我不自信,我没有把握不会从你口中听到拒绝。” 戚明漆扯他头发的动作一顿。 心里忽然没由来的生出一点酸涩,戚明漆察觉到了那种陌生的情绪,在今天之前,它也曾经短暂地出现过,但都被他无视、压抑。然而,自从冲动地跑到战场上找厌,又被他打上独有的标记,戚明漆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些变了,至少他会正视自己对厌的感受。 厌忽然放软声音,语气有些委屈:“我本来是去跪请皇帝宽恕南质子的,但他趁火打劫,立马跟我提选妃的事情,可那些女孩我都不喜欢,她们大概也不想靠近我这个‘怪物’。原本大家以为我将华也萱接进崇云宫,就是要选定她的意思,可你也知道,那只是为了将她送走,否则你也不会安心的吧……” 戚明漆松了松手指,心里也跟着软了下来。 厌说的没有错,不管是搅黄了厌的选妃,还是让华也庭无辜下狱,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他冲动行事,连累身边的人。一开始,是他不忍心看见华也萱进入密教受苦,却没有想过华也萱不进密教该怎么办,厌只是在帮他收拾残局。 后来,也是他看见北辰异动,脑子一热就跑出去了,没想过会给华也庭带来多大的麻烦。现在,厌依然在帮他收拾残局,要去承受来自帝王的压力和威胁。 厌很轻地在他颈间蹭着:“长老们也在威胁我,说我让他们丢了新的九黎之母和九黎之子,我依然是九黎之子,更不能做出让兵主之力流失的事情,他们让我想办法断了皇帝的念头。” “我被夹在他们中间,可以说是步步维艰,这个要我妥协,那个也要我妥协,但他们都不肯退让半步,所以我才没办法,只能想了这么个法子……”厌道,“可我只有一个想法,乖七,我想要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怕我、愿意靠近我的人。” 他紧紧地抱住戚明漆,仿佛攥紧了唯一的一根稻草,又或者是在守护自己唯一的珍宝:“我……等了很久,很多年,很多年,没有任何一个人,将我当做一个正常的人看待。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是疯子,别说受苦受伤,哪怕是去死,都是我应得的下场,我是一个不值得同情的人。” “可我早已在心中发过誓,只要有一个人——我要求不多,一个人就好,他将我当做一个人看待,他会心疼我,他心中记挂我,那我就是一个人,而不是怪物、疯子,我就要活下去,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酸酸涩涩的感觉,像是一层潮水,漫过戚明漆的心头,让他的鼻尖也跟着有些发酸。 他的心绪有些飘远,没有想别的什么事情,只是忽然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就像厌一样,独自在没有尽头的路上行走着,看不到终点,也没有能够与他同行的人,一直一直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结束,或许会就这么走向死亡。 只有高悬在北天之上的那颗北极星,永远地为他指明方向。 北极星,现在就在他眼前么? 戚明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伸出手去的,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用手环抱住厌的腰间,给出了一个哑巴无声的回应。 厌似乎也明白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戚明漆。 他的下巴抵在戚明漆肩膀上,缓缓睁开眼,只见那双漆黑的眼瞳像是落下一滴红色的墨,很快晕染开来,将整个瞳孔染成暗红。 真的很好骗啊。 只要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引发他的同情,在他心软的空隙趁虚而入,说出一番发自肺腑的真心剖白,他的一切心防线……就会溃不成军,任由别人入侵、侵占。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会有心思惦记别人,只能懵懵懂懂地被引诱着,跌落早已为他编织好的陷阱。 当他躺在网中,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却不会想到,捕食者就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慢慢地朝他靠拢。 第76章 厌忍不住摸了摸戚明漆的后背,无声地笑了起来。 脑子这么笨,反应这么迟钝……恐怕等到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被浸染上他的味儿,由内至外都彻彻底底被打上他的标记,都还发现不了吧。 大长老从皇帝书房中出来时,厌已经让黎云送戚明漆回崇云宫,自己站在雪地里等着。 大长老朝厌看了看,从面具下发出笑声:“恭喜殿下,如愿以偿。” 厌淡淡地望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大长老微微低头:“陛下已经同意了,他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要碰那孩子,他依然要派宫里的人前来记录。” “殿下作为九黎之子,本来我们都不太赞成破身,不管对方是女子,还是男子。”他继续道,“不过想必殿下应该是很想要了那孩子的身子,考虑到你们已经血命相连,交合其实有助于引兵主之力入体,所以我们也不会勉强殿下禁欲,除了不能泄身以外,第一次必须辅以‘血饲’。” 厌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没记错的话,距离上一次‘血饲’,貌似还不到一个月。” 大长老脸上的面具微微晃动:“凡事皆有其代价。当然,您也可以选择等,等到两个月后。” 不能等了……厌阴沉着脸,想。 绝对不可以等到两个月后,必须要趁着华也庭这个麻烦还在牢里关着,赶紧将迷迷糊糊的小哑巴吃了,将他的身心都死死占着,先在这片无主的领域上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否则拖到华也庭被放出来,估计又要怂恿着小哑巴回到他身边去。那小家伙在华也庭面前没有半点主见,让往东绝不往西,只要华也庭稍微提点几句,他说不定都要吵着闹着划清界限了。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给出自己的答案,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碧灵公主在哪?” 听见这个名字,大长老很轻地笑了下,道:“这是我们愿意出手帮助殿下,说服皇帝的条件之一。殿下得到您想要的,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您就不应该再继续追问,一个无关者的下落。” 他睨着厌:“除非殿下想说,您还要管那位小公主的死活。” 无关者?不错……确实只是一个无关者。厌想。先前答应将华也萱送出上北朝,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善良,而是因为,这是小七的愿望。 如今人被劫走,并非他没有尽心竭力,所以华也萱往后如何,跟他都没多大关系了。 厌阴冷地微笑起来:“我答应了,大长老,劳烦您回去跟长老们商讨一下日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大长老:我们背锅,你享福,这河狸吗? 第38章 戚明漆在游阙楼的六层有了一间属于他的屋子,收拾完正要睡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敲他的门。 打开门后,外面站着手持烛台的黎云,他朝戚明漆点头:“殿下让你上七层去一趟。” 戚明漆没怎么去过游阙楼的七层,只知道那是厌休息的地方,也不知道跟下面几层有什么区别。 黎云带他沿着楼梯来到七层,房门开着,只见进门处垂挂下金红交织的薄纱,将内里陈设朦朦胧胧地遮挡起来。 黎云离开时带上了门,戚明漆抬头望着层层薄纱,伸手将它们拨开,进到里面去。 朝左边的拐角处放置着一张巨大的床,屏风立在窗户与床之间,将寒风拦在外面。屋内烧着地龙,空气里透出一股宜人的温暖,隐约还有某种被褥、衣物上会用的香。 厌靠坐在床头明亮的灯火下,单手支撑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册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翻看着。 戚明漆走到他面前,伸手比划:找我干嘛?我正要睡觉呢。 “别睡。”厌似乎有点兴致勃勃的,起身伸手去拉他,“今天宫里那边给我送了点好东西来,让我跟你一起好好学习。” 戚明漆疑惑地皱起眉,心想有什么东西还要他俩一块学习,便伸头朝厌手里那本册子看了一眼。 虽然册子对他来说是倒立着的,但戚明漆还是一眼看清了那一页的图画,顿时脸上就烧了起来。 他气得有些发抖,哆嗦着比划:这是什么?! 厌眨了眨眼,似乎不解他怎么突然生气了:“避火图,不过是男子跟男子的……” 戚明漆差点气晕过去,伸手就想抢那本辣眼的册子,却被厌顺手抓过来带进怀里,在他腿上坐下了。 厌用下巴按在他肩上,一只手环住他腰间,轻轻松松将人制住了,笑道:“怎么又生气了,不就是一本教授床事的书么?” 戚明漆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我还没跟你说呢。”厌轻声道,“两日后我又要带你去密教宫殿,依然要在我‘血饲’之后完成跟你……结合。到时候,宫里那边还会派人来记录……” 他这么几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有些过大了,戚明漆反应了好一会儿,脑瓜子里嗡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戚明漆的脸红透了,咬牙切齿地比划着:这又是条件? “你不想跟我做么?”厌侧头吻了吻他的脸颊,低声问,“可你已经是我的了,我亲过你,你亲过我,你跟我血命相连,我们迟早都要做那种事。” 戚明漆拽着他的头发,让他面向自己:做那种事的时候,还会有别人看着? 厌笑了起来:“当然不会……他们会在另一边,没人看见的。” 第77章 戚明漆再比划:怎么又要血饲?你不是已经频繁地进行了两次了…… 他没记错的话,这距离厌上一次血饲没到一个月,间隔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厌第三次血饲,那他不知道得疯成什么样子。 “我没办法……”厌很轻地叹气,“这是长老们提出的要求。” 戚明漆感觉别扭得不行,一会儿感觉提前被告知要跟男人做好奇怪,一会儿又心疼厌这么频繁地要接受“血饲”。好半天后,才犹犹豫豫地比划:可以不做吗? 啊,救命!他只是想简简单单地阻止神金恋爱脑男二干扰他男神的事业线,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对男二产生了难以描述的心思,马上还要被男人搞了。 厌微笑起来,并没有说出戚明漆意料之外的回答:“不行。” 戚明漆心如死灰了,蔫巴巴地瘫在厌手臂上。 行,还给了他两天时间做心建设,不如给他个痛快呢。 比如厌刚将他叫上来,趁着他稀里糊涂的,递给他一杯加了料的酒,让他一口闷了,在醉醺醺、又很有感觉的时候,两人真做了,他第二天起来最多郁闷一阵子,再给厌几下,绝对不会跟现在一样,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还要烤两天。 戚明漆脸上烫得更厉害,一抬眼又看见那本册子上的图画,立即跟被针扎了一样,动作激烈地扭过脑袋。 厌摸着他的头发,将册子拿过来一些:“我感觉我已经学了不少知识,你要不要也看一看?” 戚明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身体猛地一挣,将那本册子打翻在地,也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什么,还是想化解自己的窘迫,他气结地比划:我又不是不会! 厌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你会?那你岂不是可以教我了……” 他亲亲密密地抱着戚明漆,很认真地发问:“首先要怎么做呢?” 戚明漆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伸出手,将他身上唯一的衣服扒拉得乱七八糟,想摸一摸他。 厌笑道:“你真的会呢?我看册子上好像也是这么写的,男子跟男子开始时,最好要先将对方都摸出感觉……” 戚明漆已经羞得脸上都要冒烟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厌还跟吃饭喝水似的安之若素,恼怒地抬起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捂住厌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他的掌心下,厌一边笑着,一边用舌尖舔了舔柔软的皮肤。戚明漆感觉到一阵酥麻从手心传遍全身,惊得他立即缩回手。 厌将他的手从衣服下拿了出来,给他擦掉指尖些许黏液,又将自己衣服拢了起来。 厌搂着戚明漆的腰,让他趴在自己怀里,凑过去亲吻挂着耳坠的耳垂,安抚似的道:“不急……现在还没到时候,怕我喂不饱你么,嗯?” 戚明漆在他脑袋上给了一巴掌。 怎么可能会担心这种事情……要担心也是担心撑坏了吧…… 别说才摸过厌腹部和腰间坚实的肌肉,其实戚明漆早就已经知道,厌这种常年在战场摸爬滚打的人,平时经受的训练肯定不少,身体素质和机能,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得上的。 更何况,厌还有九黎族的血脉,比起这边中原的人,生活在相对较为恶劣环境中的九黎族人,身材更是结实。 厌亲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想睡了?睡吧。” 戚明漆犹豫着不肯躺下,比划问:我在这儿睡? “嗯,是的。”厌道,“以后你都要在这里跟我睡了,到时候我让人把你的东西都搬上来。” 戚明漆侧躺蜷缩在厌怀里,没什么困意,他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迷茫,一如他对厌为什么会看见他而感到迷茫。 他跟这宫里的其他身份平凡的仆从们有什么区别吗?他甚至都还不会说话,为什么……厌偏偏就看见了他。 戚明漆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个建立在一本虚构小说之上的世界,似乎因为他的加入,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什么变化,并不单纯的是剧情改变,还有别的什么。 身旁的厌忽然动了动,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偏高的体温更为明显地传递过来。 “别想了。”厌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快睡吧。” 戚明漆脸红着,往被子里更缩了缩,听话地将眼睛闭上了。 厌将黎里打了一顿,由是连续两次坏了他的事。 这两件事到底是哪两件,戚明漆一件都不清楚,厌似乎也没打算告诉他,一件是先前黎里让冬信馆的人见到戚明漆,导致两人吵了一架,另一件就是没将他的信送到戚明漆手里。 厌对手下人并不客气,黎里挨了一顿好打,最后龇牙咧嘴地被黎云扶着回去。众人正要散去时,忽然看见崇云宫外面站着被黑色斗篷从头覆盖到脚的辰星教教众。 他恭恭敬敬地朝厌行过礼,双手奉上来自天极辰星教的邀请函。 厌拿着邀请函,拆开来看了一眼,轻声笑道:“看来辰星教教司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知道人在我这里,还晓得先从我这儿下手。” 教众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教司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可以让小七过去一趟。” 厌随手将邀请函撕了,碎纸片飘落在教众面前的地上。 他冷冷地笑起来:“没门。” 教众神色微变,但他似乎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疾不徐地道:“殿下,教司刚从濯空城回来没两天,出来之前他曾跟我等知会,说是找到了可以让小七重新开口说话的法子。” 第78章 厌的眼神微微一动。 戚明漆的声音同样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明明知道无法说话的症结在哪里,可就是无法解决,让他这段时间每每一想到,都会烦闷不已。 教众知道他肯定会因为这话而心动,继续道:“殿下,我等对小七并无恶意。若是殿下发现小七身上有什么辰星教留下的痕迹……请殿下一定要知晓,那不过是在庭公子的授意下而为之,撇开庭公子不谈,我们伤害小七有何益处?反而还会招致殿下的怒火,所以还请殿下放心。”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在。厌沉思着。 片刻后,厌缓缓地道:“那好,我这就带着小七前去拜访教司。我倒想看看,教司大人到底是真的有办法医治小七,还是故弄玄虚。” 他似笑非笑地朝教众看去:“要是你们教司空口说瞎话,就为了哄骗我将人带过去,那可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知识(姿势) 第39章 戚明漆没想到再次来到天极辰星教的宫殿,竟然会是跟厌一起的。 临到进门时,他还特意朝墙上打量了一番,发现那副“多灾多难”的星图,并没有被挂出来。 教众在他身旁道:“那幅星图已经无法用了,不过听教司的意思,他似乎准备将你画的星图挂上去。” 戚明漆:??? 好哇,原来我的东西被你们给偷了,害得我辛辛苦苦又返工一次! 教众见他脸色不大好,补充一句:“这样应该可以免遭厌殿下‘毒手’。” 戚明漆回头朝厌望了一眼,忽然想起当初好像是他把厌引来的,否则那幅星图应该也不会遭到厌的毒手……算了算了,就当代替这家伙赔偿给天极辰星教的吧。 不过……戚明漆有些奇怪地比划:你们居然认可我绘制的星图? 厌走到他身边,跟教众翻译:“他说你们拿了他的东西,必须给他加倍补偿。” 戚明漆侧身给了他一拳,怒目而视:我是这个意思吗? 教众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如果教司真的不打算归还星图,必当奉上报酬。” 戚明漆急得连忙摇头,又比划:别听他乱说,我没打算要报酬。 厌瞥了一眼,忍笑道:“他说现在在我身边吃好穿好,物质方面没有什么缺的,只是看你们不顺眼很久了,手痒想砸点东西玩玩。” 教众没吭声,似乎被这个无的要求整懵了。 厌又补充一句:“他让我随便选……哎,你说,他这是不是在替出上次你们教司状告我的气呢?这么宠着我怎么了得,以后可是会把我宠坏的。” 戚明漆跳起来捂他的嘴,被厌顺手抱住了。 厌偏过头,察觉到教众黑袍下的目光在注视他们,接着继续道:“你们也不用太羡慕我,其实我也不太容易,看我这儿脸上……” 他指着自己那张俊脸上突兀的抓痕,跟炫耀殊荣似的:“这就是代价。” 戚明漆在厌手背上恨恨地咬了一口,然后将人往宫殿内部拖,不让他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 在那片模拟星辰轨迹而成的星空下站了一会儿,教司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开门见山地朝戚明漆道:“坐下,我先看看你的嗓子。” 暗淡光线下,戚明漆看见他指间捏着针,忍不住收紧攥着厌的手指。 为什么!又要扎针! 厌似乎察觉到什么,偏过头问:“什么针?先给我来一针。” 教司向他们展示针上的刻纹,拒绝道:“不行,这针很特殊,只能给他用。” 戚明漆只得坐下来,眼见着教司将几枚针刺入他脸侧、脖颈不同的地方。 “试试说话,”教司低声道,“不要说太多,一个字的就行。” 戚明漆看了一眼旁边,本来想叫厌的名字,但说出来却是沙哑走调的“一”。 厌好像听懂了,立即高兴起来,蹲在戚明漆身边很肯定地下结论:“宝贝七,你在叫我的名字。” 戚明漆也有些高兴,没跟这神金计较,指着自己比划,示意他终于有机会可以说话了。 教司看着他道:“因为时间有些久了……所以可能要进行多次施针,不过放心,最后肯定是会让你正常说话的,只是时间问题。” 戚明漆很想知道,这个“多次”,到底是几次,但教司已经站起身,朝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到一旁说话。 他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教司带着厌进了这座宫殿的某间会客室。 到两人独处时,教司也一上来直奔主题:“我闻到小七身上有自化自在密教的血气,小七是跟殿下进行了‘血命相连’之术么?” 厌在外人面前其实不怎么笑,笑也是讽刺的、嘲弄的,或者轻蔑的,不笑的时候看着没什么耐心,冷淡的眉眼更显出那份邪异。 他用了一个很傲慢的反问:“你觉得呢?” 教司缓缓地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密教对我教术法了解不少,想必十二长老应该跟殿下通过气,知道小七身上有什么……”教司道,“小七的寿命若是只到十八岁,作为血命相连的另一方,他死去,与他共同分享全部命运的您,也会被夺走一半生命,这真的值得么?” 厌不答,眼神盯着某一处,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考。 第79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一直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才喝过血,吃过活物,嘴巴里的血味都没散掉,随便发发疯,出去杀几个人,又到了该喝血吃活物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好像就没有个尽头。”厌歪过头,目光直视对面的教司,“不清醒的时候,恍恍惚惚时间也就过去了,清醒的时候,身边都是忌惮的、嫌恶的眼神,他们怕我是真的怕我,憎恨我也是真的憎恨我。”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出现了,一边怕我,一边又不怕我,感觉他是想怕我的,但经常会忘了要怕我这件事,他对我也没什么憎恨,就是单纯的怕。”他朝教司问,“换成是你,你不会对这个人产生兴趣?” 教司没回答。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教司才道:“继续让他服用‘命相莲’,可以暂时延长他的寿命。” 厌想了一下,才想起那“命相莲”是让小七死后尸身不腐的东西,匪夷所思道:“这也是用在他身上的邪术之一,我还没找你们算这笔账,你还要让他继续服用?” “命相莲乃我天极辰星教教中圣物,并非邪物。”教司道,“殿下许是有什么误解,它的确会让人在死后保持尸身不腐,以作炮制‘守灵人’,但它对生者也确实有延年益寿的效用。我此次从濯空城回来,与其他教司商议,唯一找到的解法就是这个。” 他稍微抬头,目光从斗篷下那片晦暗的阴影中投来:“想要彻底根除,除非……他当真是我们要找的人,他能够读懂星卷长河中的秘密,也就能够救自己。” 厌勾唇笑了笑:“哦?是吗,那就是说,他自己都能行,用不着你们,那请问我可以把你们都杀了么?” 教司一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他还需要我们的辅助。”教司呐呐道,“况且,现在还没有很肯定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厌问:“你们找上他的由是什么?就因为会画一幅图?那种图我随手都能画好多。” 教司想起出自他手下的流泪猫猫头,默默忍了这口气,心平气和道:“随手画画……大家都能画,但小七手下画出来的非常精准,与我们过往积累的经验,还有多年的观测结果高度匹配,这说明他绝对不一般。” 厌笑了起来:“那就是说,你们努力几百年,刚刚好跟他一个十七岁的人持平?” 教司默默地咬牙切齿,心想以前只听说过这位疯疯癫癫的,没听说过他逻辑性也这么强,真是让人——好想打他一顿啊! “等等。”厌忽然想到什么,收了不正经的笑,“他会的那些东西,不是你们教的?” 教司也愣住了:“他跟您说,是从我们这儿学来的?” 厌没答话,但意思显而易见。 教司琢磨不透厌在想什么,又道:“他不是天极辰星教教中人,我们不可能将这些东西传授给他。” 见厌还是没什么反应,教司继续道:“我们要找的人……他还能解读出隐藏在辰星中属于凡人的命运,要是殿下还有什么发现,请一并告知我。” 他等了一会儿,见厌好像在走神思考别的什么事情,便不再多等,从室内走出去,准备去给戚明漆取针。 厌在想他先前南征沦陷明楼城的事情。 当时在残酷的战场上看见戚明漆朝他跑来,心里只剩下兴奋和激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被他忽略掉了。 他们受困的消息最多也就只传到梁王那里,小七是怎么知道他会出事,还特意跑来跟他出谋划策的? 这个问题曾经短暂地在脑子里出现过,被他用大概是从辰星教那里得到消息这样的由忽视了,现在教司既然说他们没可能跟小七透露消息,那么这到底是…… 厌感觉到头在隐隐作痛,他抬手按在额头处,竭力忍耐着不适,将教司刚才说过的话,以及先前发生的各种事情,联系在一起,仔仔细细地在脑中过了一遍。 现在这个小七,还是先前华也庭从下南国带来的那个小七么? 他真的是天极辰星教要找的人吗?如果真的是,那要把人交给天极辰星教吗? 厌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惶恐,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子,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没想到刚一走出去,就看见戚明漆站在那里等他,一见他出来,便满脸高兴地迎上来。 厌知道他是真的在开心,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天那么开心,因为知道自己能够重新恢复说话的能力。 厌的心情好像也因为他的笑容,稍微明朗了一点。他没再继续深思那些事情,头似乎也没有那么的痛了。 教司跟戚明漆叮嘱了几句,让他每个月来三次,在完全恢复之前,尽量不要用喉咙发声,而且来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华也庭知道。 戚明漆不知道最后一个要求有何深意,只点头答应下来。 临到要走之时,厌忽然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等等,我还没替小七讨要‘补偿’。” 教司没听懂:“什么补偿?” 戚明漆听懂了,心下一咯噔,想拽着厌离开,不让他在别人宫殿乱搞破坏。 但厌已经将黎云叫进来,指着宫殿池子里种植的“命相莲”道:“把那些花,全都给我摘了带回去。” 然后他才兴致勃勃地朝有些石化的教司道:“差点都要忘了,这可是我难得一次恃宠行凶的机会啊。” 第80章 第40章 有戚明漆拦着,最后厌也没能如愿以偿,将天极辰星教池子里的花全糟蹋了,但他还是带走了至少一半的命相莲。 教司捂着胸口站在旁边,敢怒不敢言,差点没气昏过去。 命相莲拿回去交给黎容,黎容查了古籍,又进行各种试验,最后确认教司说的话没问题,此物对活人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帮助,并且没有副作用。厌让他将花晾干收起来,定期熬制成药给戚明漆喝。 两天后很快就来了,前一天晚上戚明漆几乎没怎么睡,快要天亮时才迷迷糊糊陷入困意,但很快的,就被厌给亲醒了。 戚明漆打着哈欠跟在厌身后,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路上还差点撞在他背上。厌转过身来,伸手将他牵住了,跟自己并肩前行。 上回来过一次密教的宫殿,戚明漆已经可以自己找得到路线了,不过这次跟上次还是有些许不同。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厌除了带上黎云以外,还让黎容跟着他们一起。 刚进了宫殿,厌依然留下他独自离开,戚明漆本来想像上次一样,站在门口等到叫他,他再进去,没想到宫殿里还有别的宫人,让他去了另一间屋子。 屋里点着油灯,晕出一片暗淡的光芒,显得安静、并且隐秘。厌平时不喜欢在崇云宫安排宫女、内监,所以面前这些人,应该就是厌所说的,北灵帝从宫里那边派来的人。 不过,他们提出来的要求,让戚明漆着实尴尬。 带来的东西放在托盘中,就在戚明漆眼前,他看了一眼,便脸红地转过头去,说什么都不肯用。 宫人们只好从房内退出,本想去禀告厌,但找不到他人,被门口的黎容看见,拦下来问了问缘由。 宫人们也有些尴尬,跟他道出实情:“男子和男子初次……是要吃些苦头的,奴婢们拿来了一些物件,想让那位大人提前准备,但他应该是害羞,不愿意用。” 黎云朝他们看了一眼,冷声道:“他不愿意,便罢了。” 宫人唯唯诺诺点头称是,黎容想了想,朝黎云道:“我去看看,顺便进去等着,免得出什么事赶不上。” 黎云沉默地点头,示意他去。 戚明漆独自在屋子里坐着,那一盘东西就摆在他眼前不远处,多看一眼都让他臊得慌,最后索性拿过毯子给盖住了。 黎容进来时他刚好松手,差点被吓一跳,一转头看见是认识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黎容偏头看了看:“听说他们给你拿了那个……” 戚明漆涨红脸,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该用一用的,免得第一次遭罪……”黎容道,“不想用就算了,我把这个给你。” 他拿出一块绿色草饼般的东西,递给戚明漆。戚明漆捧在手里一看,发现并不是什么草饼,而是将药草捆作的一团。 黎容看着他道:“等会儿你就咬在嘴里……这是可以让人保持精神清明的药草,我猜想殿下这次很难会有智,给他喂下去,兴许可以有点用。” 兴许?戚明漆拿眼神盯着他,这东西如果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万一跟上次一样,厌在发狂中差点咬死他怎么办。 黎容尴尬地笑笑:“没办法。血毒很难拔除,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最管用的药物了。” 戚明漆只得接了,在屋内坐了一会儿,等到宫人来通知他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这才去了血池那边。 到血池那边,领路的宫人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戚明漆自己走了过去,发现先前来过的血池周围挂起了曼妙的金红薄纱,跟游阙楼七层挂的是一样的,柔柔顺顺地垂落下来,平添一层暧昧、朦胧的氛围。 血池外面、高台上,都没有厌的身影,戚明漆朝血池内望了一眼,猜测他应该在那粘稠的血池底下。 不过许久都没有动静,戚明漆有些担心,咬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池边除掉全身衣物,含着那块药草,抬脚试探着想往池子里滑。 他的脚踝刚一没入血池中,就被水下伸出来的手握在掌心中,往下一拉,仿佛等了他很久似的。 戚明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随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滑入池中。他以为自己会沉到水里去,产生了对窒息的恐惧感,双手乱抓想寻找借力点,但他没能沉下去,因为很快的,男人从水底浮出,肌肉饱满的双臂将他托了起来。 戚明漆忍不住用手搂住厌的脖子,双腿也死死环在他腰间,仿佛这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看见了厌的眼睛,还是跟上次一样,有如鲜血一般的暗红,看不出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的,也看不出来,他还有几分智在。 戚明漆感到有些害怕,可又不是那么的害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会相信厌不会伤害他。 他只是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抱住面前这具温度异常偏高的身躯,与他亲密无隙地相贴。 厌侧过头,下巴放在他肩上,口齿模糊,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好冷。” 冷?戚明漆一愣。被他抱着的人,身体温度明明已经这么高了,依然感觉到冷吗? “好冷啊……”厌模模糊糊地说着,上下牙齿轻轻地打着颤,好像真的很冷似的,“我好冷……我好冷……” 戚明漆忍不住将厌抱得更紧一些,炽热的皮肤已经烫得他快要软化了。 第81章 可厌好像还是很冷,被冻到了骨子里似的,说起了一些戚明漆半知半解的话:“娘……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再又是稀碎的词句:“……没有骗你……是真的……是真的只要一个人……” 他好像被哽住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了下去:“只要有一个人……不把我当疯子……我就不会变成怪物……这句是真的……我也好想,好想做个人……” 戚明漆鼻子一酸,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泛出细细密密的痛楚。 他脑中忽然回想起厌的很多样子,冷漠邪异的,挑衅捉弄的,愤怒阴鸷的,还有微笑着的,温柔耐心的,说着喜欢他的,和眼前如同孩子一般苍白脆弱的面容共同组合起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个体,不再是原来在那个小说中,只服务于主角的工具人。 戚明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他想到了同人作品。 作者总是会精心塑造主角,深挖关于主角的一切身世和特点,却不会将过多的高光集中在配角身上,因为不管怎么说,配角都是为了主角而存在的,配角就是为了配合主角展开剧情。 只有看见了配角的读者,才会让他成为自己心目中的主角,才会补全、完善出他的形象。 戚明漆抬起头,跟厌稍微分开了一些,双手下滑攀在他精实有力的肩背上,摸到了一些成年累月的伤痕。厌好像甚至没有认出他来,暗红的瞳孔中没有一丝高光。 他低下头,主动在厌艳红的薄唇上亲吻着,如同献祭一般将自己交给修罗厉鬼,然后鼓起勇气,抓着厌的指尖,引导他探索自己。 纵然万分不适应,但戚明漆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因为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要该做什么才好,直到厌忽然动了一下,仿佛清醒了过来,并且在很短的时间拿回了主动权。 他比戚明漆的动作要更为强势、霸道,带来的刺激尤为激烈,不知过了多久,戚明漆感觉眼前一片花白,他茫然地睁着眼,脑子里好像有一锅沸水在翻滚,喉咙里也无意识地发出“呜”声。 厌却一言不发地将他从血池抱了起来,放在池边的地上,倾身覆了上来。戚明漆稍微回过神来,抬眼便看见厌的眉眼,不再是先前那样的脆弱破碎,而又恢复到他熟悉的冷漠、略有些妖异,还带着攻击性的。 厌低头,亲吻着戚明漆的嘴唇,很快就碰到他嘴里咬着的药草。他顿了顿,似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伸出舌尖将它勾进嘴里,嚼了嚼咽进喉咙里。 “你含着这个做什么?”他沙哑地笑起来,胸膛的震动感向戚明漆传递,有些轻佻,“担心我吃了你?我要真想吃了你,这玩意儿可阻止不了的……” 戚明漆抱着他的腰,侧过脸偏向旁边,不让他看清自己红透了的脸。 厌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着头认认真真地亲吻他的脸侧、勾着耳坠的耳垂,还有红润的嘴唇和微凸的喉结,引得戚明漆身体颤抖个不停。 这让戚明漆有一种错觉,其实厌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要,厌更喜欢的是与他紧贴着的亲密接触,亲吻,抚摸,拥抱,而那可能只是……只是某种侵占和宣示的手段。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厌捧着他的脸,低声问:“很难受吗?” 戚明漆失神地望着他,无意识地流着泪,又望见他身后宫殿晦暗不清的墙壁、屋顶,层层薄纱无风轻动,将那些影子也带着晃动起来,仿佛薄纱后有无数神佛、鬼怪,沉默不言地注视着这场献祭。 他闭上眼,有些害怕地缩进厌的怀里,也更加隐忍地承受了厌带来的一切。 厌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跟他接了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慌 感谢大家的支持(。-w-)zzz要是太忙没能回复评论还是下周末回来发周内留评红包 第41章 正是夜深人静时,屋内的暖意中融着药草的清香,戚明漆被痛楚和异物感弄醒,头昏脑涨地睁开眼,朝自己面前看去。 床头点着光线暗淡的油灯,他一动,坐在旁边的厌便察觉到,安抚般地盖住他泛着薄红的眼皮:“乖,你被我弄伤了,我给你上点药。” 闻言,戚明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听话地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昏昏沉沉地闭着眼。 但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浑身有种莫名的燥热,不安分地从厌手下挣脱出去,转过身自己往他怀里钻。 厌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低头用亲吻暂时缓解着他的燥热,笑道:“怎么了,突然这么黏人……” 戚明漆回答不了他,很生涩地学着他回吻,喉咙里发出很轻微的呜咽声,像是讨食的小动物。 厌亲了他一会儿,稍微退开一些,捧着戚明漆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见他的眼神迷蒙,浸着一层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好像没几分神智,只是本能地渴望着跟他亲近。 虽然口不能言,但他动作中的暗示和索求的眼神仿佛都在说,想要被亲,想要被抱。 厌忽然就想起来长老们跟他说的话,当初被他误会并且想拒绝的某种“奇效”,在真正体会到它可能会带来怎样的甜美后,让他欣喜若狂到想要失控。 不过戚明漆没什么智,厌这会儿却有。他很想让自己跟着戚明漆一块没智地乱来,但又清醒地知道一件事,戚明漆这会儿的身体,并不适合这么做。 第82章 厌仿佛在做着人生最为艰难的决定,亲了戚明漆好一会儿,最后也只是用额头抵住他的,轻声安抚道:“乖七,你身上还伤着,这会儿不可以,过两天好么?” 戚明漆好像听懂了他的拒绝,半垂着脑袋,圆圆的杏眼直勾勾盯着他,蓄积的眼泪忽然流了出来,似乎在无声指控他。 真要命啊……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一个没留神,就让戚明漆追了过来,勾着他一起将智抛却。 厌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不管了,其他的事情,等完事了再说吧。 戚明漆白皙的皮肤上还分布着不少看着骇人的伤痕,青紫红肿,一碰就疼。最后还是厌先见了鲜红的血,这就又把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智找了回来,硬生生地中途打断了。 厌披着外袍起身,出门将还在睡梦中的黎容拎上楼来,给戚明漆看伤。不过在黎容进来之前,他没忘记先满足自己的贪欲,将大部分血迹给扫走了。 黎容站在床边,扫了一眼身上搭着薄毯、昏昏沉沉睡着的戚明漆,望着厌欲言又止,最后憋出几个字来:“你真的就不能做个人吗?” 厌感觉自己还蛮无辜:“这次真不是我。” 黎容一般都不信男人的这种鬼话,额上青筋乱跳:“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他伤得不轻,这几天都不适合二次进行……才过了几个时辰啊?现在又见血了,你看看你干的是人事儿么?” “真的不是我。”厌道,“他先勾我的。” 黎容忍无可忍地骂道:“他不知情,因为先前他昏着没听见我交代,但你听见了,你就不能把他打晕?” 厌有点亏地闭上嘴,不再反驳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现在怎么办?” “让他含几天药吧。”黎容没好气道,“这几天清淡饮食,而你,绝对、绝对不能再碰他!” 黎容下楼去拿了一堆药和辅助工具上来,全部塞进厌怀里:“等会儿他要是发烧了,再叫我上来。” 临走之前,黎容忽然想到什么,又走回来跟厌道:“对了,我手里有一些过去族里的药方子……要是给他用上,以后可能就没那么受苦。” 厌很快想起黎容说的药方指的是什么,脸上没什么情绪地道:“我记得多少都会有点副作用。” 黎容哂笑:“毕竟是那种药嘛……多少都会带点催情的功效。” 他站在楼梯上等厌的回复,过了好一会儿,厌才微微点头:“你找那种尽量没什么副作用的,先做出来放着,需要时我找你拿。” 到后半夜时,戚明漆果然发起烧来,但厌自己身上温度本来就很高,一开始还没发现。直到天快要亮了,厌低头亲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不正常地发着红,这才知道是发烧了,连忙又下楼去把半梦半醒的黎容摇起来。 黎容打着哈欠,将准备的药交给厨房熬制,这一夜总算让他折腾到头,终于可以睡觉了。 戚明漆被厌灌了一大碗药,倒头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楼外天空已经彻底亮了,细碎的雪粒悠悠地向着大地飘洒,时不时的有一阵寒风从栏杆外灌入,又被阻拦在屏风外。 他裹着毯子从床上爬起来,仿佛刚从冻土中苏醒,浑身都还很僵硬,抖着腿慢慢绕过屏风,看见厌坐在护栏前,背对着屋内,握着酒杯的左手露出一截绷带,似乎在望着窗外出神。 戚明漆走了过去,刚一走到厌身边,他就好像早已知道戚明漆的接近一般,很自然地侧过身将戚明漆搂进怀里,抱在身前,连同那张薄毯一起紧紧地圈住。 戚明漆抓住他的左手,撩开衣袖,看见整个小臂都缠着绷带,绷带下隐隐渗出暗沉的血迹,便比划着问:这是什么? 厌淡淡地笑了笑,脸色和嘴唇一般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容嬷嬷公报私仇,让他找到机会给我狠狠放血报仇了。” 应该又是因为兵主血毒吧。戚明漆心想。如此频繁的第三次“血饲”,让厌不得不接受更为凶猛的放血。 他又比划问:疼吗? 厌依然只是笑着,什么都没有说,笑容中透出一种温柔。 “小七,你看,雪要下完了。”他在戚明漆耳边低声道,“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戚明漆朝外面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天地,还有被白雪覆盖的建筑露出的深色顶端。 “我很高兴,今年冬天,我没有感觉到很冷了。”厌亲吻着他的那一边挂着耳坠的耳垂,“希望未来的每一个冬天,都能像这样……” 薄毯下,掐在戚明漆腰间的手指倏地收紧,让他感觉到些许疼痛。 或许从这一天开始,未来的人生,似乎就会有什么不同了。戚明漆失神地靠在男人怀里,很迟钝地想着。 第一次,可以说没那么情愿,但第二次,却是他主动的。 他接受了一个被世人眼光所不容的男人,从身体,到心灵,完完全全地接纳了他。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厌带给他的一切,凌迟般的痛苦,温柔的亲吻,炽热的欢愉,他都要全部承受着。 这时候,忽然听见厌的声音继续说道:“都能像这样,和你在一起,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是值得的。” 戚明漆闭上眼,默默地转过身,攀在他肩膀上,生涩但又主动地凑上去,吻住他干燥苍白的嘴唇。 在崇云宫养了几天伤,又跟厌昏天黑地闹了几天,戚明漆没忘记见缝插针地跟厌吹枕边风,让厌终于肯松口,放他出去接男神出狱。 第83章 华也庭被关了整整十天,终于重见天日。他刚从刑部出来,便看见戚明漆站在外面雪地里等他,披着一件看着就很精致的深色斗篷,黑色长发束成高马尾垂在脑后,于是更加明显地露出耳边那枚赤红、略显妖异的耳坠。 这身打扮,让戚明漆看着不同往日那般不起眼,在乖巧中多了一种内敛沉静的贵气。刚摆脱阶下囚身份的华也庭有些恍惚,自己跟小七,到底谁尊谁卑? 除此以外,华也庭还发现他跟上次在刑部见面有些不同之处。上次见到小七,他还只是被厌的那枚耳坠染上了几分妖异,这一次见面……总有一种,他从内到外,都被浸透了厌身上那股邪异的气息。 兴许不是错觉。华也庭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还属于着他的东西,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却被别的男人彻彻底底打上了烙印。 华也庭稳了稳心神,强行将杂念抛出脑子,朝戚明漆笑道:“走吧,我们回冬信馆。” 戚明漆愣了一下,慢慢地跟他比划:我现在住在崇云宫。 华也庭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戚明漆眼神有些复杂,最后他还是走开来,找到一根树枝。华也庭看着他,感觉他走路姿势好像有些别扭,深一脚浅一脚的。 准备蹲在地上时,戚明漆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没办法蹲下去,只得跪坐在雪地上写:我最近住在崇云宫,帮厌殿下布置密宫,过几天回去。 华也庭若有所思地点头:“唔……那我就在这儿跟你说几句话好了。” 戚明漆仰头望着他。 “你这次跑出去,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华也庭问。 戚明漆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说自己是去战场上找厌,男神肯定还会问他为什么要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没办法解释清楚,这是他连厌都没有告诉过的秘密。 戚明漆在雪地上写:我一直呆在密宫,忘记回来跟你们说一声了,抱歉。 华也庭看了他片刻,仿佛在验证真实性似的。 好一会儿,华也庭才开口道:“没事,我就问问这个。说起来最近我没听见萱妹的动静,我的人打探到她好像已经不在崇云宫了?” ……又是一个要命的问题。戚明漆苦着脸想。 算了,老老实实回答男神好了。戚明漆写:厌殿下上次外出打仗时,好像将公主带走了,没带回来。 “带走了?”华也庭稍微提高了音量,似乎很惊奇,“这,带到哪去了?” 戚明漆不答,意思是他也不知道,华也庭便道:“那你可以去跟送萱妹过来的人说一声吗?这不是小事,再怎么的,也该让宫里那边知道才是吧。” 这个要求不算很过分,戚明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华也庭叮嘱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便独自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戚明漆本来也想起身回崇云宫,可刚一试着站起身,腰酸痛得让他又跪了回去。 他一边吃痛地揉着腰,一边在心里痛骂厌。连着几天他都没能好好穿过衣服,一听他说想去接华也庭出狱,这个狗男人的醋味差点没淹了他,昨晚折腾到天亮,刚闭着眼眯了一会儿,就被从床上捞起来收拾打扮。 戚明漆又歇了一会儿,发现他实在站不起来,索性继续跪坐着休息。 不过他没能如愿以偿,因为很快就有人从他身后冒出来,将他从雪地上抱了起来。 戚明漆都不用回头,甚至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知道,他身后肯定是厌这个狗男人。 紧接着他被打横抱起来,抬头一看,厌正盯着他笑:“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戚明漆拿眼神指责他,示意自己这样,还不都是他干的好事。 厌却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道:“真可恶,让你在冰天雪地里站着等这么久,现在丢下你自己就走了,连拉都不拉一把。” 戚明漆在他脸上轻飘飘地拍了一把,厌却跟着黏了上来:“你看我多好啊,担心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赶紧跑来接你了。” 他很快就得出结论:“南质子坏,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点看就是没改过的。其实上一章也没写啥,改只是改含蓄了点,不过貌似还是有宝看见了修改前的(doge脸 第42章 被厌抱着从皇宫西北方向的迎宾馆路过时,戚明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自己进门去见下南国的来使们,找到华也萱身边的姑姑,将华也庭交代的话跟她说了。 听见公主失踪,姑姑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望着戚明漆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什么都没说,让他先离开。 戚明漆并不清楚华也庭此举有何意义,不过消息很快传到下南国,下南国又派出使者前往上北朝,以为上次出兵的事情道歉赔罪的由,实则前来追问碧灵公主下落。 与此同时,北灵帝宣布要为厌的战胜而归举行庆功宴,而镇守北疆的平北大将军,终于赶在年关将近时姗姗归来,进宫觐见。 一时间,下南国使者来访、碧灵公主失踪,还有关于厌的新的谈闻,在北朝宫内外流言四起,让这个冬季末尾好不热闹。 崇云宫,游阙楼七层。 最近越来越少见到下雪天,果真如厌所说的,冬天快要结束了,宫里那几条河道隐约也有解冻的趋势,河岸边上已经有树木抽枝吐芽。 第84章 戚明漆趴在栏杆前的书桌上作画,桌面堆满了他的工具。自从搬进游阙楼七层,他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没多少,占不了多少地盘,倒是用于测绘的工具越来越多,于是厌的这张书桌,现在几乎就被他给霸占了。 有了厌的这层身份,戚明漆现在进出书库非常方便,还能借到不少原来他接触不到的书本。这段时间他忽然想到要研究一番北朝皇宫地图,看看他记下来的原书作者描写内容,跟在这个世界实际看见的布局是否一致,于是借来了皇宫地图有关文献。 经过仔细研究后,戚明漆发现地图跟作者写的细节都能对得上,除此以外,他还找到了最早建造宫殿时有关风水布局的资料,顺带着一起研究了一番。 厌无所事事地靠在旁边,手里端着酒杯也不怎么喝,外袍松松垮垮地散着,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肌肉。 他原本就挺闲的,以前没事儿的时候不是喝喝酒,就是出去给看他不顺眼的那群人找茬。现在有了戚明漆,他就有了新的兴趣,成天缠着别人骚扰,就算两人没有真的做,他也贪婪地想要更多亲吻和抚摸。 但有时候戚明漆要干正事,厌还在旁边打扰他,他就会生气地抽厌。怎么抽也得有个技巧,要是把厌抽爽了抽兴奋了……他就得倒霉。 后来厌终于肯稍微收敛了,不会打断他做正事,但还是会在旁边时不时的碰一下他。就好比现在,戚明漆趴在桌前画画,他的左脚脚踝就卡在厌的膝盖间,虽然厌没有很用力,但一上午下来,脚心和脚背依然红透了,像在面团表面晕开一抹胭脂。 戚明漆拿着写了“变态”的纸团砸他好几次,厌将那些纸团看过后,全都好好收着,最后似笑非笑地跟他说:“一个纸团……你就得给我哭一晚上。” 戚明漆整张脸到脖子都泛着红,恼怒地用另一只空着的脚狠狠踹他。 黎里在外面敲了几声门,厌在戚明漆脚踝上亲了一口,这才松了手,从地上坐起来,拉好衣服,摆出正经模样:“进来。” 黎里低着头走进来,朝二人行礼:“殿下,最近宫里那些传言,基本已经查清楚了。” 他看了戚明漆一眼,厌示意他接着说:“小七能听。” 黎里微微点头:“流言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关于碧灵公主从崇云宫消失,外面认为殿下故意送走碧灵公主,因为您跟她、她……可能是兄妹。” 戚明漆有些惊讶地睁大眼,转头望着厌。 厌冷冷地笑了笑,没什么情绪地道:“继续。” 黎里又道:“另一个就是说,下南国此次派来使者,很可能是得知这个消息,冲着殿下来的。而陛下在这个时候要镇北大将军回京的决定,也很微妙,已经有人开始揣测,陛下听见流言起了疑心,忌惮您手下一万铁骑,所以要镇北大将军带着人马回来,就是为了防备您。” 厌眯着眼,哼笑一声。 这个时候,反倒没几个人关心,碧灵公主到底去了哪里。 “一边要给我举办庆功宴,一边又找人防着我,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够累的。”厌淡淡地嘲讽着。 他手欠地玩着戚明漆身后长发:“要是换了我做皇帝……我要天天抱着你上朝。” 戚明漆脸红着将他手拍掉,比划:你在说什么胡话,让别人听见怎么办! 厌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毕竟下边站着的全都是讨厌我、我讨厌的人,我要是不抱个我喜欢的,早晚都得被郁闷死。” 黎里问:“殿下,现在要怎么办?” “先不必管,让他们说去吧。”厌道,“说得多了,皇帝自己知道解决问题,他要连这点流言都摆不平,当年也不会将密教迎入北朝皇宫。” 黎里点头,正要离去时,厌叫住他:“对了……某些人舌头可真够大的,这么快就让碧灵公主失踪的消息传开来,我看是太闲了,你让宫里那边给他找点事做。” 戚明漆好奇地比划问:是谁? 黎里一走,厌又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挨挨蹭蹭,一边微笑着道:“乖乖七不用知道,你眼里只需要有我就够了。” 戚明漆让他摸得腰软,只得蜷着膝盖靠坐在他怀里,拿笔在纸上写:镇北大将军是谁? 他看的原著小说中还没写到这号角色正式登场,只有“镇北大将军”这个称号出现过一两次,所以具体是个什么身份什么形象,戚明漆并不是很清楚。 或许正是因为他介入华也萱的命运,所以才导致原有的剧情走向改变,让这个角色提前登场了。 厌道:“镇北大将军符铭,祖上世袭的大将军,常年镇守北疆。他娶了皇后的妹妹为妻,但那是皇帝登基之前的事情,后来许是为了拉拢他,皇帝这才娶了皇后。” 戚明漆又问:他会带多少人回来? 厌道:“几千?几万?不清楚,爱带多少带多少,我还怕了他不成。” 戚明漆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有点不太好,猜测应该是北灵帝的这番举动,让他多少有点寒了心。 厌跟北灵帝的关系称不上好,但也不算特别恶劣。或许作为皇帝需要保持着仪容端正,又或许是因为信赖密教,北灵帝几乎从来都不会对厌流露出如同他人一般的憎恶,最多偶尔被厌神经兮兮的话整得冒火,要骂他几句。 这份不深不浅,但存在着的羁绊,让厌十分珍惜,所以在他心目中,北灵帝算是占据着某个特殊的位置。 第85章 戚明漆想安慰厌,他转过头去寻到厌的唇角,乖顺地张开嘴,像是主动大开家门一般,迎接着厌的侵犯和欺凌。 另一边,堆积了一整个冬天的雪开始慢慢融化,露出底下被掩埋的污秽物,皇宫里的宫人这几天都在打扫收拾,忙得不可开交。 华也庭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整个冬信馆的人,也都被催着去打扫污渍,包括他也在内。 起先听见内监跑来传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是塞钱又是笑脸地打听,传话内监推拒掉他的行贿,板正严肃地跟他道:“这是宫里的命令,庭公子莫要耽搁,快快行动起来,划拨给你们冬信馆打扫的地方,可有好大一块呢。” 华也庭只得暗地里恨恨地咬牙,本来想让下人代他干这些脏活,谁知还专门有内监跑来盯着他,要看见他亲自干活。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华也庭满肚子的怨气,差点没把牙咬碎,干着脏活累活,连着干了好几天,才终于可以歇息下来。 他稍微休息了一番,很低调地去了密教宫殿,拜访教中十二位长老。 十二位长老仿佛早已得知华也庭会上门,以及他为何而来,看见华也庭出现,半点也不惊奇地将他迎入宫中,十二位长老围坐在血池前,每一张兽形面具都面朝向他。 华也庭站在长老们面前,拱手做礼:“此次前来,是希望可以见一见妹妹……” 大长老发出低低的笑声:“公主正在安心待产,庭公子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闻言,华也庭收敛起先前的作态,随意揣着手,低声道:“诸位长老此次能得到新的九黎之母与九黎之子,庭功不可没,不知现在能否与长老们称得上一声盟友?” “庭公子说笑了。”大长老道,“公子乃是天极辰星教所寻天命之子,我密教,怎敢与您攀上关系。” 华也庭笑道:“那我要是说,我愿意跟你们攀上呢?” 十二张兽形面具忽然动了,它们同时相互面向对方,仿佛在无声对视。 “九黎之母只是为长老们献上的第一份礼物。”华也庭道,“接着,我愿意为密教献上第二份礼物,以表诚意。皇后与大皇子乃是反密教势力中的重要角色,我有办法,为长老们除掉这两个心头大患。” 作者有话要说: 双标怪的修养: 小七透露消息 厌:乖乖七被坏人利用了。 男主透露消息 厌:心眼真多,给我去干苦力吧。 第43章 从兽形面具下投射出的目光,仿佛要将人一眼看穿,大长老呵呵笑道:“公子野心不小。” 华也庭并不耻于被人看透心思,镇定地笑着:“庭不过是一个旅居在外的流浪人,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到自己的家园,为了达到这个微不足道的目的,什么办法都值得一试。” 十二位长老默不作声地凝视他,仿佛在考量、在权衡,也是在辨别他话中的可信度。 他们进行了一场无声的辩论和争吵,最终达成一致的决定。由大长老开口道:“大皇子白安,虽为反密教势力主要人物,但他作为皇储,并不是毫无作用。” 有着黑斑、周身通红的虫,从他指尖窸窸窣窣爬了下来,爬进旁边长老手中端持的白玉瓶中,被交给华也庭。 “以你的血饲喂此蛊虫,再放入他人体内……可让此人无条件受制于你,效果颇为凶险,须得小心谨慎使用。”大长老道,“至于皇后,公子按照自己心意处置便是,我们只需要看到你的能力便好。” 华也庭握紧那只白玉瓶,眼底闪过一抹兴奋,语气依然谦逊有礼:“庭定不辱使命。” 镇北大将军符铭带兵返回上北朝皇庭,将手下军队驻扎在城外十里,自己卸甲进入皇城拜见北灵帝。北灵帝大为高兴,犒劳赏赐大将军一番,并且宣布将在三日后为厌和符铭同时举行庆功宴。 厌料想这次庆功宴必然不会顺利,打定主意不带戚明漆去宴会上露面。 到宴会那天,戚明漆刚闭上眼睡着没一会儿,又被厌这个狗东西从被窝里扒出来挨了一顿,他又气又疼,一直在咬人,等厌发泄够了才瘫在铺了毯子的地板上,一脸怨气地瞪着厌收拾。 厌穿好衣服,走过来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舔着他的指尖含含糊糊道:“乖七,你今天就待在崇云宫,我让黎云留下陪你,先不要出门。” 戚明漆抽出自己的手,在厌脑门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临到厌真的快要出门时,他才将人拦下来,比划:你在宴会上不要喝酒。 “怎么,怕我喝醉了,跟别人酒后乱性?”厌在他脸侧乱亲着,没个正经地发笑,“不会不会,那肯定不会,我可是要给你‘守身如玉’的……” 戚明漆用了点力气,又给他一巴掌,皱着眉瞪他,示意自己在说认真的。 厌将他抱在怀里问:“……为什么?” 戚明漆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上一次去天极辰星教宫殿里接受治疗后,教司拿出来了一张星盘,戚明漆认得这种工具,算是星图的缩略版。 不过教司手中的这张星盘还要特殊一些。他告诉戚明漆,这是星命术所需要用到的工具,将人的命数经由此星盘推演,可以比观察天象更为清楚地指示出一个人未来的命运。 戚明漆觉得很有意思,跟教司借走星盘,带回去试了试。他还是拿着厌的命星和生辰八字试验,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近期厌会因为“酒”而遭逢劫数。 第86章 酒?戚明漆想了想,厌确实经常在喝酒,还是稍微提醒他一下好了。 戚明漆好一会儿没回话,厌没再追问,只是抱着他道:“好啦,我知道了,你说不喝我就不喝……我都这么听话了,你是不是得给我点甜头尝尝?” 还要怎么尝?戚明漆火大地瞪着他。人都已经被从里到外吃得干干净净了,还有什么能尝?! 但厌大有一种不满足就不肯走的架势在,戚明漆担心他会迟到,忍了又忍,最后垫着脚给亲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人赶出门去了。 先前厌派人打探到符铭此次回来,带了大约两万人。如此看来,就算北灵帝没表明自己心思如何,此举依然透露出不太好的信号来。 宴会上,白安坐在北灵帝下方不远处桌上,他被桌面遮挡的腿一直在焦躁不安地抖动着,直到手下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汇报:“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白安这才稍微安下心来,压低声音问:“仔细检查过了么?没出漏子吧?” 手下微微点头:“绝对不会有一丝问题。” 白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端起桌上酒杯喝了一口,忍不住朝厌坐着的方向看过去。 厌独自一人坐了一桌,身后也没个伺候的人。原本有黎里跟着他,但在北灵帝行赏之后,黎里随内监去核对赏赐到崇云宫的东西,于是只留下厌一个人,发着呆,慢慢地喝着酒,无所事事地等待宴会结束。 白安在脑中仔仔细细回忆着他们的计划。 下南国的使者抵达后,先是问了两回碧灵公主的下落,最后都将话题扯到想拜见厌,让北灵帝起了疑心,并且感到颇为不爽,索性将他们晾在一旁不会,更不让他们有机会见到厌。 但那些使者似乎铁了心要见厌,不依不饶地想着办法,暗中四处求人斡旋。皇后听说后,跟白安一合计,两人都觉得这是个栽赃陷害的好时机。 就算厌有避嫌的心思,但对方如此死缠烂打,总会有避不开的时候。要让他对下南国的人避无可避,并且叫北灵帝知道双方拉扯不清,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正所谓瞌睡来了送枕头,下南国的那名质子华也庭,仿佛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似的,掐准时机登门拜访,给他们献了一计,声称能让厌跟下南国的使者们牵扯上有口难辩的关系。 只需要白安将厌的生辰八字从宫里偷出,并且以类似密教所行的诡异术法,当众透露给下南国的使者们。 白安跟皇后细细一想,大喜过望,都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连忙从礼教司窃出厌的生辰八字,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只等着庆功宴到来。 厌的酒杯里,其实并没有装着酒,早先就被黎里换成了茶水。 他在思考戚明漆跟他说的话,猜测戚明漆绝对不是毫无由来地说出这种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就像是上次,他千里迢迢从皇宫跑到边境,一定也是有着什么原因。 宴会上正是热闹,符铭在北灵帝面前受赏行礼后,从高处下来,并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席位,而是从随从手中端过一杯酒,走到厌面前坐下来。 厌看他一眼,又朝高位上的北灵帝投去一眼,发现北灵帝正在跟皇后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他搭在酒杯上的手指敲了敲,没着急开口,而是等着看这位常年在外的大将军要说什么。 符铭举起手中酒杯,朝厌遥遥一拜:“厌殿下,臣敬您一杯酒。” 语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厌看着他干完,随手将酒杯抬了抬,也跟着喝了一口。 符铭痛快地大笑起来:“臣在外便听说了,殿下上次出兵骁勇非凡,将南朝贼子打得落荒而逃,还在万军丛中取其主帅首级,实在是深感敬佩,来人,为殿下满上,我们再喝一杯!” 旁边随从听命想上前为厌倒酒,厌抬手拦下:“不必劳烦,我这儿还有。” 符铭忽然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哦?殿下当真不想尝尝这酒的味道?说不定,您会感到熟悉啊。” 厌的眼睛里总算是凝聚起一些神采,他转过头,冷漠地盯着随从手中的酒壶。 符铭示意随从倒酒,这一次,厌没有阻止。他侧过头,盯着半透明的酒浆倾入他手中的酒杯,忽然间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种味道,就像是他每天都在吃的东西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会让他有胃口,但对于正常人来说,不怎么能忍受的气味。 早先戚明漆跟他还不怎么熟的时候,他将人叫到崇云宫吃早饭,满桌的食物吃得戚明漆想吐,说有血腥味,怎么都不肯吃。后来才知道,是无法习惯在他食物中掺杂的香料,那种香料是北灵帝开恩赐下,以助他提高胃口。 符铭手中也有这种香料么?为什么要特意让他喝加了香料的酒? 厌就这么端着酒杯,静静地闻着从杯中逸散开来的香气,目光注视面前的符铭。 符铭轻声笑道:“臣在北疆驻守时,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件事。当地牧民时而会捕捉野马加以驯服,但有的野马性子过烈,经常会将人撞伤,于是牧民们寻到某种草药,它具有镇定、令神智昏聩等效用,来帮助他们制服伤人的野马。” “什么草药啊?”厌漫不经心地问,“不会是你这酒杯里放着的吧。” 符铭依然笑着:“殿下自然是……说对了。” 第87章 厌端着酒杯的那只手,很突兀地抖动了一下,以致于杯中酒水洒出不少,滴滴答答沿着杯壁淌在他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见他如此反应,符铭便已经很清楚,他的目的达到效果了。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有的人是清醒而自知地受着,有的人却被蒙在鼓里……”符铭唇边拉开一丝微笑,“臣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如殿下这般英杰豪雄,却不知道自己在受着怎样的‘君恩’,未免有点太过于委屈了。” 他望着厌,笑道:“有的人命运坎坷不顺,总会埋怨是自己的问题,陷入无休无止的自我拷问当中,却从未想过,有没有可能是,外部的问题呢?” “最后将自己搞得疯疯傻傻,还以为这是命中当受的劫数……” “砰”的一声巨响,将符铭还没有说完的话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撼,盯着面前厌先前端酒杯的那只手,此时酒杯已经在厌手中四分五裂,碎片握不住地往地上掉,散发出幽幽香气的酒混杂着血液滴落,隐约显出一种不详的气息。 厌的眉眼间全是暴戾,他忽然猛地站起身,夺过旁边随从手中的酒壶,打开盖子送到嘴边,将其中剩下的酒液,全部灌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七:(盯)才交代的话就忘了! 第44章 头痛了起来。 眼前光景朦朦胧胧像是笼着一层红色的纱,那种熟悉的、恍惚的感觉,在摄入过多香料后,又一次出现了。 厌丢掉酒壶,将流血的手撑在桌面,晃着脑袋看向不远处,什么都不大看得清,歌姬舞女轻盈曼妙的身姿、挥舞着的水袖,在他眼中几乎连成色彩鲜艳的一片。 回去……现在,必须要先回去…… 厌用力摇晃着头,想让眼前变得清晰一些,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却跌跌撞撞地想走开。他扶在桌上的手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从一端歪歪斜斜地延伸到另一端。 符铭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转身跟没事人似的回到自己席位前。 从宴席上走开时,碰见的内监见厌这副走路不稳的样子,以为他是喝醉了,想伸手扶他离开,都被厌不耐烦地推开。 “小七……小七……”他口齿不清地喊着,“我的七呢……” “这是在做什么?”白安从旁边路过,看得直皱眉,“殿下喝醉了,怎么都没人扶一把?看着像什么话!” 不等内监们辩解,他随手指着身后一名宫女道:“扶殿下到后边,给他端一碗醒酒汤喝下。” 厌眯起眼睛,望向白安好一会儿,他好像越发的不清醒了,许久都无法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就连起初推搡人的力气都小了很多,任由宫女上前来,扶着他离开宴席。 “回宫……回我宫里……”他模糊地说着,“要小七……” 周围离得近的大臣们望见他这副模样,纷纷露出不怎么掩饰的嫌恶,交头接耳道:“又在犯病了……” “可不是,这么个喜庆的日子……晦气。” “真是个桀骜孤僻的怪胎……” 厌听见了,那些从他踏入北朝皇宫第一天开始,便无处不在的污言秽语。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早就对外人目光中的刺百毒不侵,可是刚喝下去的酒还在嘴里留着苦涩的味儿,让他忍不住的想放声大笑。 被宫女搀扶着,走到返回崇云宫必经的一片树林外时,厌用仅存的一点智,将人给吓唬着赶走了,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摸回崇云宫。 他摔倒在崇云宫门外的台阶上,好一会儿才让人发现,赶紧叫来黎云,几人手忙脚乱地扶着他上了游阙楼七层。 戚明漆正在屋内画图,听见敲门声便起身去开门。门刚一敞开,厌立即扑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跟呓语似的念叨着“小七”,身上还一大股酒气,一看就是将他出门前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差点没给他气笑。 黎云露出一丝尴尬的笑,跟戚明漆道:“刚看见殿下醉倒在宫门外,许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戚明漆翻着眼睛看了一眼厌,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得叹了口气,跟黎云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示意交给他。 黎云似乎松了口气:“我去让厨房送点醒酒汤过来。” 等黎云关上门离开后,戚明漆本来想将人拖到床上去,但厌按着他的手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没喝醉。” 真的?戚明漆拿怀疑的眼神盯着他。如果只听厌说话的语气,确实好像蛮清醒的,不过身上的酒味还是很重,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真的没醉。”厌扶着他的肩膀,站直身体,“真的醉死了……那才好呢。” 他又喃喃道:“我要是死了,估计很多人都会松一口气吧。皇后跟大皇子,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着,担心皇帝会不会忽发奇想要立我做太子;宫人大臣们解脱了,不必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我抓走,活活给打死;皇帝……皇帝也轻松了,用不着费心费力地想法子防备我……” 戚明漆听出他情绪低落,伸手按在他手背上,另一只手比划:怎么了? “我……”厌的喉结轻微滚动着,好像有什么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给咽了回去,“没事。” 他转过身,从柜子角落翻出来一壶封藏起来的酒,打开来灌了一口,动作快到戚明漆根本没来及阻止他。 第88章 戚明漆扑上前抢走酒壶,生气地比划:你怎么又喝上了? 厌沉默地望着他片刻,忽然站起身,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戚明漆被撬开牙齿,紧接着醇香的酒倾泻而入,猝不及防地就滑入喉咙。他被呛得咳嗽起来,想伸手将厌推开,手上却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反而被厌用力扣住,牵着他来到栏杆前。 两人几乎一同跌坐在软垫上,厌张开手,将戚明漆牢牢困在怀里。很快的,戚明漆感觉喉咙里像是烧了起来,厌喂给他的烈酒仿佛火团一般,灼烧着脆弱的黏膜,一直滚进肚子里。 他躺在厌的怀里,干咳了好几声,眼皮像是涂着胶水,粘稠地睁不开,看见的外物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仿佛笼罩着一层雾。 厌拎着酒壶,仰头灌了好大一口,垂眼便看见他这副腮边红透的模样,全然没了刚才炸毛的气势,忍不住笑:“这就醉了?” 戚明漆眼神迷蒙地望着他,发出几声很轻的哼哼,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厌将手掌放在他脸旁,戚明漆就跟个小猫似的凑过来,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蹭得他发痒,心里那点烦躁和失落,好像慢慢地也淡了许多。 信赖之人的防备,他人奚落的眼神,跟外边世界每一个人无形的隔阂……在看见戚明漆的时候,就一点一点地散去了,他来到了一个秘密的温柔乡,在这里,可以暂时地放下一切烦恼,不必自怨自艾,不必想自己承受了多少命运的奚落。 厌伸手在那几处柔软的地方流连着,惹得戚明漆缩在他怀里,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很模糊的、微弱的抽泣声,还有破碎的音节,却还是很乖地不躲不闪,任由男人玩弄他。 他似乎想叫厌的名字,以此求得些许更为温柔的对待,却没办法喊出那个字,只能茫然地露出无助的眼神,整个人都软透了,浑身带着一股让人邪念横生的潮热湿意。 “乖七,”厌从他胸口处抬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戚明漆的眼睛里凝聚起一些神采,他注视着厌,似乎在反问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名字……代表着一个人的灵魂。”厌低声道,“只有当我知道你的名字时,我才算是……完完整整地拥有了你。” 戚明漆迷迷瞪瞪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句简单的话中隐藏的深意,然后才手脚发软地爬起来,想去寻找纸和笔,将自己的名字写给他看。 他在地上爬了没两步,忽然就被厌从身后扑过来按在身下。 戚明漆扑腾了两下,没能从厌手下挣脱,身上衣服反而还少了两件。他气鼓鼓地翻过身,拿眼神质问,这是在做什么。 “先不要说。”厌低头细细地亲着他,“现在先不说。” 厌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让他面对面地坐在自己腿上:“我要等到有一天,你能开口说话的时候,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戚明漆晕乎乎地和他对视片刻,凑过去黏黏腻腻地亲他泛着一层血一般红的嘴唇。 “到那一天……到你能发声的时候……”厌不知道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低声笑起来,手指在他皓白的牙齿间抚过,“就把床搬到一楼去,等别人上门来拜见,我要所有人都听见你的声音……因为我而叫出来的……” 戚明漆皱着眉头,想了好久,终于想明白他在说什么,顿时垮着个小脸,身体坐直了,表情非常严肃地盯着厌,然后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虽然他说不了话,但眼神里很直白地传达出一个信息,“你不准发神经”。 痛倒是没多痛,醉醺醺的戚明漆本来就没多大力气。厌摸着被扇的那一侧脸,瞳孔慢慢地红成一潭血池,他被那一巴掌打兴奋了,被唤起了某种凌虐心。 但他还装得像个人,对迷迷糊糊的戚明漆循循善诱:“乖乖七,还想不想喝一点?” 说话间,厌又给自己喂了一口酒,水液将他原本色彩饱满的薄唇润得更加透亮,看上去正是“秀色可餐”这个词,最完美的阐释。 戚明漆仿佛也被诱惑了,他那没几分智的脑中,只有对面前这个人“很好吃”的判断,于是厌没有等很久,戚明漆便乖乖地爬向他,跪在他腿间,仰头从他嘴里讨要琼浆。 厌抚摸着他的嘴角,满意地微笑起来,将更多的酒液喂进他嘴里,直到他醉得不省人事。 后面的事情,戚明漆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有一夜旖旎的、春色无边的梦,灵魂和身体好像被分离开来,灵魂飘到了云端,被潮水一般的快感绵绵密密地包裹住,享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灭顶快感,身体沉入地狱火海,被撕裂、被炙烤,变成献给厉鬼的祭品。 第二天早上,戚明漆被吵架声惊醒,他浑浑噩噩地抬起眼皮,眼睛沉重到几乎睁不开,浑身上下好像被人凌迟过一般,痛到几乎没有知觉,他甚至都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身体活动,只能缓慢侧过头打量四周。 就在旁边不远处,厌懒散地坐在地上,黎容正在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鼻子痛骂:“说你是畜生……都恭维你了,你这儿干的是人事吗?有你这么疼人的吗……上个床要人命是吧……” 厌从旮旯角落翻出那点为数不多的羞耻心,心虚道:“昨晚确实情况特殊……本来心情就不太好不是……” 第89章 “你……你……”黎容气得手指直抖,“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的是吧……” 听见他们说话声,戚明漆翻身想下床,结果腰部往下似乎都没了知觉,以致于他这么一翻,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掉在地上,吃痛地叫了一声。 厌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走过来将他抱了起来,小心放回床上:“乖,别乱动,先躺着……” 戚明漆惊恐地指着自己的腿,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比划:我的腿动不了。 “没事没事。”厌尴尬地笑笑,连忙安抚道,“只是暂时的,休息一下就能好……就昨晚稍微有点放纵了……” 他这段时间在戚明漆身上也用了不少药,唯独没用过黎容找到的那些九黎的药,但戚明漆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昨晚被喝醉酒的戚明漆勾得脑子都没了,热血一上头,完全忘记平时的收敛和疼惜,最后才演变成这样…… 厌低头亲着戚明漆濡湿的脸,安慰他好久不会有事,戚明漆这才慢慢停下抽噎,昏昏沉沉地闭着眼。 黎容又骂了一句“狗东西”,愤愤地抓着药方出门,让厨房煎药。他刚一走出门,便看见神色仓促的黎云冲上来,站在门口便道:“殿下,出事了。” 厌给戚明漆拉上被子,从薄纱后转出来,淡淡地问:“什么事。” 黎云双手抱拳,神色状似苦恼:“今早上……不,昨晚,有人在西北那片废宫附近发现一名宫女尸体。” 厌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动,倒是黎容闻言停下脚步,惊讶地转过身,望着黎云说话。 “那具尸体被发现时,全身不着一物……喉咙、双腕被划开,放掉所有的血……” 厌冷笑一声:“还有呢?” 黎云偷眼观察他的脸色,咬咬牙,继续说下去:“背后……背后浮现出殿下的生辰八字,查到身份是、是大皇子身边的宫女,昨天宴会上送殿下离开的……” 厌怔了一下,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一个略显扭曲、骇人的微笑。 第45章 北灵帝一大早就在宫里发脾气,厌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气到眼角发红,一边咳嗽着一边痛斥下边的人。 看见厌走上前来,北灵帝将宫人才端上的茶杯砸了过去,怒骂:“怎么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回去找亲爹了?!” 厌站在原地没躲,茶杯砸在他脚边,四分五裂。他抬头看了一眼北灵帝,想皇帝当真是被气得够呛,这么口不择言的话都说了出来。 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这事估计一直都是北灵帝心头的一根刺。 不是亲生儿子,意味着就是外人。为了依仗某个教派的神秘力量,实现自己一统南北的野心,必须要将一个外人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是很累的事情吧。 尤其是还担心他会失控惹麻烦,自己也被牵连着背上骂名……所以就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用妥协与谈判也好,用药控制也好,怎么的都要让他这个不稳定的因素,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既要利用自化自在密教和他的军事能力,又不想因为怪邪奇术被百姓声讨,帝王权术,永远都在权衡跟算计。 厌突兀地笑了一声,忽然感觉他挺能解北灵帝的。 “你笑什么?”北灵帝咳嗽着,手指向他问,“你在笑什么?” 厌定定地望着他:“没笑什么——来之前,我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陛下以为,这件事跟我有关?” “难道跟你没关?”北灵帝满脸愤怒,“那尸体被放了所有血,背后用血写着你的生辰八字……还摆在那条路上,下南国的使者路过就能看见,这不是你们密教的手笔?赶紧跟下南国的皇帝显摆,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是那边的人……” 厌的眼里,露出一丝很明显的失望。 当年他跟月言公主离开九黎,被掳到下南国皇宫后,一直都是无名无分的,甚至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满打满算,只有那个身份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后来他们被戚国公从南朝宫中带走,前往上北朝,那个男人也知道厌的身份不宜暴露,便隐忍不发,不仅那时候没派人追,这么多年来几乎也没敢过多探寻和过问。 此次下南国派来使者,如果当真有冲着他来的意图,说明对方已经确定他就是那位要找的人,根本不需要验证什么生辰八字是否对得上,还摆在必经之路上……真是可笑。 这么明显的事情,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知道,他根本没可能大费周折搞个邪术似的仪式,就为了跟下南国的人透露,他是他们要找的人……可北灵帝不会信,他打心底就没有信任。 厌感觉脑子从未有过的清晰,如果不是昨天知道了北灵帝一直在用药让他“安分”,他今天估计也想不到这些。 还天真地以为,这十多年的相处,就是毫无血缘的两个人,怎么都该有点感情了吧…… 恨他的人多了去了,那么多人想要他消失,所以这件事不论到底是谁想栽赃他,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让北灵帝相信他有异心,是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那么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他知道了北灵帝因为猜忌在下药,北灵帝怀疑他想寻回亲生父亲……如此一来,他跟北灵帝之间,必会生出无法抹除的嫌隙,不会愈合,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扩大。 到那个时候,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只要出手得当,就可以将他连同密教,一击打入深渊。 第90章 厌忍不住地想笑,想为算计他的人拍手叫好。 厌望着北灵帝,眼神阴沉沉的:“……前不久,我才跟下南国打了一场胜仗,还杀了他们的主帅将领。” “那又怎样?”北灵帝反问,“这不是你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吗?这难道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吗?你不是拥有着密教赐予的预言能力?打败下南国,那不是所当然的?你要是败给他们,那才是有古怪了,那不就是意味着,你们密教的预言能力不行,朕还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了,朕还差点忘记问你,碧灵公主到底去哪了?你当真将她送回下南国了?” 厌哑口无言。 原来这才是一国之主真正的想法。 他还没说上次差点沦陷的事情。还好没有如实上报,否则北灵帝必定生疑,猜测他 预知战祸的能力到底是真是假。 后面那个问题他也没法回答,难道要跟皇帝说,碧灵公主现在在密教?要怎么解释密教扣押碧灵公主,是为了什么? 要是如实说密教准备让碧灵公主成为新的九黎之母,北灵帝会不会又怀疑,密教跟下南国有什么勾结? 越是思考,厌越发感到头痛,他心烦意乱地开口:“我先去看看那具尸体……” 说完后,他不等北灵帝作何反应,转身走了。 宫女的尸体就摆放在刑部,白安也皱着眉站在那里,还有不少被叫来指认的大臣,他们的口供基本一致,都说看见昨天送厌离开宴会的正是这名宫女。 言之凿凿,铁证如山。白安朝厌远远地投去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慌乱和无措。 可惜厌脸上什么都没有,他跟往日一般,眉眼阴郁,神色冷淡,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走到尸体面前,负责验尸的仵作和几名刑部的官员站在一旁,低头弓腰行礼。 厌问:“怎么样?” 仵作低声回答他:“下官已经进行初步调查,死亡时间就在昨夜,死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致命伤口正是喉咙、双腕,这几处能清晰看到的,为利器划开……殿下,是否还需要进一步验尸?” “验。”厌道,“尽快验出来,送一份结果给我。” 说完后,他就准备离开了,白安愣了一下,大声叫住他:“喂,你这就走了?” 厌停下脚步,转身轻蔑地朝白安和那些大臣投去一眼:“那不然呢?” 他轻笑出声:“反正你们都觉得是我干的,不是吗?” 有什么可辩解的,一直都是这样,哪怕是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对对对,你们说的可真是太对了。”厌继续笑道,“就是我干的,我用了密教的邪术,将活人当成祭品放血,然后死人背上就会出现我的生辰八字,我这是在向下南国的人传达信息,我要跟他们去南边。” 白安用震撼、惊愕的眼神望着他。 厌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逼近一步:“你们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个?我说了,那又怎样,要把我抓起来么?要杀了我么?还是要我怎样?” 白安被吓得想退后半步,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没人,转头一看,那些大臣早就退到后面老远去了,将他单独留下跟厌对峙。 白安咬牙,硬着头皮不挪步,大声道:“少在这里得意忘形,别以为自己身后有密教这个靠山,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等到事情查明真相,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厌盯着他笑起来:“随意,你们开心就好。反正我就一句话,你们现在要是没能力杀了我……” 他的目光将面前众人一一扫过,每一个被他眼神扫到的人都感到脖子一凉。 只听厌哈哈大笑着,像是在嘲弄他们的懦弱,临走之前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来日再报!” 戚明漆靠坐在床边,手里拨着从天极辰星教借出来的星盘,听黎云站在屏风后跟他讲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这事应该挺好解决的,厌昨晚一直跟他呆在一起,没工夫做别的事情,他这副爬都爬不起来的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据。 没想到向来情绪波动不大的黎云,竟然也愁眉苦脸地叹气,说这次估计要栽。 黎云道:“殿下虽然看着行事放浪不羁,偶尔疯疯癫癫……但他行事向来稳妥,少有出纰漏的时候,这次实在是因为皇帝的行为让他寒了心,被搅乱思绪,所以才让人掐准时机钻了空子。” 正说话时,厌从外面进来了,黎云行过礼后退出屋子。 戚明漆刚放下星盘,厌走过来伸手抱着他,在他脸侧索吻着,低声道:“头痛。” 戚明漆伸手捧着他的脑袋,给他揉了揉,一手比划着:怎么样了? 厌滑坐到地面,靠在他腿上,笑道:“我刚应该把你抱过去的,就说我一晚上都在努力‘耕耘’,没空干坏事……” 戚明漆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示意他好好说话。 “等验尸。”厌低声道,接着又自嘲似的笑起来,“我看验了也没什么用……他们都认定是我了,解释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戚明漆跟他比划:也不能这么说,万一还有什么没发现的细节。 他这么说了,厌似乎兴致还是不高,好像对洗白自己这件事完全没兴趣。 戚明漆看了他一眼,扯着他的袖子比划:我们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第91章 厌本来不是很想去,但戚明漆软磨硬泡他许久,终于让他松了口,背着戚明漆出门。 喝过黎容开的药,戚明漆这会儿倒是能下床自己走路了,只是腿软得不行,要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想让厌背他。 两人来到西北处废宫,厌将戚明漆放了下来,扶着他往前走。 那处发现尸体的地方被围了起来,周围一圈的雪还没有化完,暗沉的鲜血融在雪中,像是一幅斑驳的画。 不远处是从宫外引入的河流,河道已经解冻,一些结冰的地方已经开裂,露出下方的水流,面上浮浮沉沉着碎冰。 戚明漆慢慢地在周围一圈走动,观察地面痕迹,试图搜寻一些细节。厌穿着单薄的外袍,站在旁边枯树下,远远地跟他道:“早先让黎云带人来检查过,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厌又道:“此处少有人走动,一边是国外使臣下榻的迎宾馆,再往外就出宫了,所以也几乎不可能找到目击者。” 戚明漆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叹了口气,心道果真棘手。 死一个宫女,在这宫中本来动静就不大,要是死在厌手中,听起来就更合了,背后主谋者估计也没想着只靠一个宫女的死,让厌的地位产生颠覆性的倾倒,但要的就是引来皇帝怀疑,让二人生隙。 戚明漆转过身,跟厌比划: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查清背后主谋到底是谁。 而是要找到一个合的解释,让皇帝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跟厌无关。 厌移开目光,淡淡地道:“什么解释……都没用。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一套评判,而我现在,我现在也不信他,此人手段已经成功了。” 戚明漆一瘸一拐地走向他,比划:可我不想再看见你受冤屈。 厌愣了一下,垂下眼,低声笑了起来。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一边笑,一边去抓戚明漆的手,“走吧,先回去了,外面冷。” 戚明漆有点不甘心,但眼下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点点头,准备听厌的离开此地。 厌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其实密教长老们并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露秘法,因为就跟我‘血饲’类似,这些秘法常伴着血腥的杀戮,被常人忌惮,所以这次的栽赃很低端,只可惜,相信的人真的会信……” 血饲……秘法……兵主之力……兵主? 戚明漆抓着厌袖子的手指猛地攥紧,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舒展开来,抬手阻拦厌继续前行,跟他比划:我想到一个合的解释了。 他兴奋地从厌怀里跳到地上,激动得乱比划:地图,需要地图,我们去见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个big的权谋,写不来,蒜了x 第46章 起先厌没反应过来,扶着戚明漆在雪地中站好:“要地图做什么?” 戚明漆在他手背上碰了碰,比划:我想到一个解释,皇帝一定会信,我们回去拿我画的皇宫地图,一起去见他。 厌叫来等候在远处的黎云,让他回崇云宫拿来戚明漆要的地图。戚明漆将地图展开来,铺在地上,本来想跟厌解释他的想法,却被厌拽了起来。 戚明漆不解地望着他,只听厌道:“我信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们直接过去。” 北灵帝被皇后带着大皇子白安安慰了许多,这会儿稍微消了点气,虽然还是臭着张脸,听见宫人前来禀报厌要见他,嘴里骂了好几句,最后还是让人进来了。 看厌带着戚明漆走进来,他的脸色又黑了几个度,端着张臭脸望向一边。 厌朝周围扫视一圈,看见皇后跟白安也在,他冷冷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直看得两人心虚转头。 旁边伺候的内监很有眼力地跑上前,满脸谄媚笑着,朝厌发问:“殿下此来何意?” “证明自己的清白。”厌收回目光,不再会皇后二人,只是盯着北灵帝,指了指身旁戚明漆,“昨晚我一直都跟他呆在一起,半步都没有出过门。” 北灵帝本来不怎么想搭他,但见厌不像过去那样,说几句话就开始胡搅蛮缠、发疯乱说话,而是肯“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抬下巴示意让他说。 戚明漆看看他们,知道这会儿该到自己发言,连忙上前去,将地图铺展在地上,跟厌比划:我说,你跟他们转达。 厌朝他露出一个略显邪气的笑:“那当然,我肯定会好好转达的。” 有前车之鉴,戚明漆不怎么信他,怀疑地比划着:不准乱说话。 北灵帝从上座走下来,打量着地上那张地图,讶然道:“这是皇宫的地图?” 厌这段时间看着戚明漆忙碌,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所以不需要戚明漆指示,他直接回答了:“他从书库借来了一些资料,自己重新画的一幅皇宫地图。” 北灵帝问:“用了多长时间?” 厌想了想:“十天?半个月?”这期间他还总是在骚扰别人。 直到这会儿,北灵帝才稍微多看了戚明漆几眼,眼神显然跟先前不太一样了,那些轻蔑和厌恶被收敛了起来。 “不错。”北灵帝含蓄地点头,“继续,你们要说什么?” 戚明漆跟厌比划一番,又让内监拿来纸和笔,辅助着他解释。厌看完后,抬头跟北灵帝道:“关于古时黄帝与蚩尤涿鹿之战的传说,后世认为,兵主蚩尤败在西北,为黄帝所压制,西北位乃是兵主之死穴。又有蚩尤为东方九黎部族首领,兵败后有血脉南迁,与苗民相融,于是东、南二方,才是助长兵主之力昌盛的方位。” 第92章 戚明漆又比划了几下,厌继续道:“自化自在密教信奉兵主,教中术法几乎全部源于兵主之力,如果地方位压制兵主之力,密教术法同样会受影响……” 他无师自通地自己补了一句:“甚至可能难以施展。” 戚明漆又指向地图,示意几人去看他标注的皇宫风水。 厌看着他比划,跟北灵帝转述:“并且早在皇宫修建之初,就将西北位的善未门作为污秽排出之宫位,所以历来此地废宫居多,宫里人出殡也多走此门……如此不祥之地,并不宜作为密教进行法事的地点。” 戚明漆有点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北灵帝,不知道他这些话能不能忽悠到迷信的古人。 这些话,当然他自己是不太信的,但古人就信这些。与其让厌声嘶力竭地上陈自己没干过什么事,还不如直接用怪力乱神来替他摆脱嫌疑。 北灵帝的目光在地图上东面密教宫殿的位置打着转,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连皇宫的风水布局都了解?” 不等戚明漆做出反应,厌替他回答了:“他借了前朝留下的古籍,自己研究出来的。” 北灵帝没说话,神色状似沉思。 旁边的皇后跟白安脸上表情倒是有点绷不住了,笑得像是假人一般。皇后抿起唇,斟酌着小心道:“陛下,皇宫格局与风水布局乃是我朝官员之要事,为特定机构管辖研究,一般都不会外传,厌殿下身边这个人,一个半大点的孩子,也不知道上哪看了几句神乎其乎的话,就在这里瞎攀扯,将两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情硬说成有关联……” 戚明漆有些急了,身体快过脑子先做出反应,上前半步急着比划,被厌抬手拦了下来。 “没事,我来说。”厌低声安抚他,“我知道该怎么说。” 他转头看着皇后,轻笑道:“总比某些人掏空心思想算计别人,却连事前准备都没做好,要好得多吧。” 皇宫建造的风水布局,早已是过去旧有的知识,只要稍作查阅便可以了解到。只不过后来北朝皇帝都没怎么重视这点,所以能掌握皇宫建造风水的人,只有很小一部分。 算计他的人,脑子里估计只想着要怎么算计了,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化自在密教虽然看着偏邪,但它自有一套信仰和体系,并且切实能够产生实际效用,而不是靠着几句空话和虚伪的戏法,就能将人给洗脑了。 北灵帝沉吟片刻,吩咐身后内监:“去请密教大长老过来。” 内监得了命令,快步小跑着离开宫殿。 皇后跟白安悄悄交换着眼神,但北灵帝没说话,他们也不敢突兀地插嘴,只是不安分地不停打量着北灵帝。 过了好一会儿,北灵帝才看着戚明漆,问:“你认为,西北那地出现尸体,身上浮现厌的生辰八字,跟厌并没有关系,而是有人故意算计他?” 戚明漆朝厌看了一眼,发现他眼神中带着鼓励,于是慢慢地比划了一番,让厌讲给北灵帝听。 厌道:“他说昨晚我确实跟他一直在一起,我们激烈地玩了一晚上……” 没有后面这句! 戚明漆气急败坏地拽厌的袖子,厌高举起双手,满脸无辜道:“好好好,不说这个了。” 他继续道:“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干的,那绝对不会选择这么一个不适合作法的地方,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何不私下往来呢?选在此地,一看就是为了让人跟下南国使者联想起来,反而过于刻意,为了彰显自己跟敌国有点什么,而高调彰显,这样的做法,太过于牵强附会。” 北灵帝沉默不言,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 且不说到底信不信戚明漆那番说法,但他确实被提醒了一点,这件事太刻意了,刻意到就是放在厌这种行事乖张的人身上,都找不出什么要做的合由。 北灵帝又朝戚明漆问:“你这些学识,是从哪里学到的?” 戚明漆心里一紧,有些紧张地看着厌。 厌很快地回答:“当然是天极辰星教教给他的,先前他们还叫他画星图,不信你可以去他们宫里看看,现在挂的星图就是他画的。” 听见厌搬出天极辰星教,北灵帝便没再追问。 他大概知道天极辰星教跟密教信奉的差异,密教预测战祸,追求吞噬万生的绝对力量,而天极辰星教更追求的是在星空中寻觅人的命运,以求用恒定的轨迹应对万千变数,所以不限于星命术,在各种玄学上都会有研究。 不多时,大长老便从门外进来了,站在北灵帝面前行了一礼,面具下发出低笑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悉,不知陛下还有什么疑问,需要得到解惑?” 北灵帝看了厌一眼:“密教法术,在西北位难以施展,可是当真?” 大长老微微躬身:“自然是当真的,西北位于兵主而言乃是克制方位,所以密教当初选择宫殿建造地址时,也特意避开西北之位。” 北灵帝神色淡淡地瞥着大长老道:“大长老可否给朕一个准话,此事当真与密教毫无关系?” “当然也是真的。”大长老依然从容不迫笑着,“我等有异于世人,但依然懂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个道。密教曾经是南朝的放逐者,南朝子民们容不下我等所行残暴之事,来到北朝虽处处受制,但不至于消减,作何想不开,还要与南朝勾结?” 第93章 他看着厌,继续道:“至于殿下是何等禀性,陛下应该比旁人更要清楚,虽然时常所作所为令人惊骇,却对北朝、对陛下一片赤诚之心。此事还望陛下明鉴,莫要让奸佞小人趁虚而入,破坏陛下与殿下之间的感情。” 话至此处,北灵帝的脸色总算完全缓和下来。沉默许久后,他摆手示意大长老退下:“朕明白了,此事还需要再查,辛苦大长老特意过来一趟,你先下去吧。” 大长老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屋子。 厌在旁边凉凉地开口:“这件事想查,我倒知道一个突破口。” “说说看。”北灵帝淡淡地道。 “这件事很可能不是什么术法,而是有人盗走我的生辰八字,故意装神弄鬼。”厌的目光渐渐地移到皇后和白安身上,似笑非笑,“正好我过来之前特意派人查到一些事情,比如说,礼教司写着我生辰八字的牌子失窃了……” 皇后跟白安像被他看穿一切,只觉得背后发凉,两人皆是满脸冷汗涔涔。 厌盯着他们:“虽然这小偷做得天衣无缝,让人很难查到,不过还是让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挺巧的是,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话音刚落,皇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陛下……此事……” 北灵帝难以置信地指着她:“你?……荒唐!” 他闭了闭眼,朝厌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此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厌并不太在意地点点头,牵着戚明漆离开了。 走到门口,戚明漆朝他比划:你什么时候查到小偷的? “什么查到,我没查到。”厌开心地笑起来,“我只查到我的牌子确实丢了,但不知道是谁偷的,我就这么诈他们一下,没想到他们自己跳出来了。” 戚明漆一阵无语,心道这家伙真是坏透了。 他转过身刚要走,忽然看见大长老站在不远处,于是扯了扯厌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 厌看了大长老一会儿,低头朝戚明漆道:“他要找的人不是我,乖七,你过去吧。” 戚明漆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 “没事,去吧。”厌安慰他,“他应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戚明漆点点头,转身朝着大长老走去。 厌站在原地等他们说完话,这时候,忽然有几名大臣远远地走了过来。他侧头一看,发现其中有几人,还是先前在刑部指认过他的大臣。 厌微微一眯狭长双眸,想到了什么,咧嘴微笑起来,走过去拦在众人前行的路上。 大臣们无法对厌视而不,只得停下脚步纷纷行礼,为首者还客套地询问厌站在这地方做什么。 厌回答道:“诸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今天我来洗清自己的冤屈,皇帝已经查明我是清白的了。” 那几个先前指证过厌的大臣,脸色都变得不大好。 其他大臣不清楚内情,连忙恭贺道:“这是好事呀,恭喜殿下得证清白。” 厌非常谦虚地笑道:“哎,本来这事儿都已经板上钉钉了,有人言之凿凿非要说是我干的……但没办法,谁叫我娶了个很了不起的媳妇儿,替我洗去了冤屈。” 他将戚明漆收进房内的事,被北灵帝勒令不许声张,所以外人很少有知道这位“厌皇子妃”,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更不知道是名男性。 大臣们虽然也都不太清楚,但还是跟着喜气洋洋地祝贺着:“想必皇子妃定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殿下这福分令人羡慕。” 厌笑得嘴角根本压不住:“那是……谁叫我眼光这么好,一眼挑中最棒的那个,长得乖巧可爱,又好亲,又好摸,懂得多不说,还很会疼人……” 大臣们纷纷感叹了几句“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厌已经得意到尾巴快翘上天了,他用目光锁着一名先前指证他的大臣,问道:“你媳妇儿会疼人么?” 被突然点到名的大臣面色僵硬,好半天才尬笑着道:“内子温柔贤惠,当然也是会疼人的……” 厌忽然有些不爽,因为刚才他都没想到,要用“温柔贤惠”这两个词来描述。 他冷笑一声:“怎么个疼人法?有我的这么疼么?……算了,时间有限,我也不逼着你在大庭广众下跟大家摆谈,这样吧,你就回去给我如实写成笔记,到时候交给我检查。” 那名大臣露出吞了苍蝇似的神色。 他转过头,又打量着其他大臣,剩下那几名指认过他的大臣,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厌又盯上一人,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媳妇儿疼你吗?” 那名大臣同样一脸难色,想到同僚先前的遭遇,他憋了好一会儿,期期艾艾回答:“内子粗鄙不堪,自然是不懂这些的……” “哦?”厌来了兴致,“那你可真惨啊。” 大臣擦着脸上的冷汗连声说是,又说哪里比得上殿下。 当他以为自己通过了厌的考验,已经逃过一劫时,厌忽然又说话了。 “有没有想过换个妻子呢?”厌微笑道,“我觉得我的眼光非常之好,或许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大臣:“……”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实在太忙了可能没法及时回复评论,并且有的宝可能会在周六留言被我遗漏了,所以之后就固定周日晚11-12点这样给周内留评的宝发小红包orz如果有漏发的可以给我说一声,最后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第94章 第47章 “关于北斗星群,还有两个说法,一个是‘七现二隐’,北斗有九星;另一种说法则是北斗七星与辅星共为北斗八星。”大长老朝戚明漆道,“传说中,如果能看见这两颗隐星,可以得到福分。” 戚明漆慢慢比划:我知道那两个说法。 关于到底是北斗七星、北斗八星,还是北斗九星,一直存在着争议。从古至今,对于除七星以外的二星,到底是哪两颗,同样争议不断。 稍微普遍的说法是“北斗八星”,在“开阳”附近还有伴星名为“辅”,辅星,开阳增一,有辅臣之意。传说古代会以此星测试士兵视力,总而言之,并不是一颗容易被观察到的恒星。 大长老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当辅星闪耀时,它的光辉,可能并不比其主星要逊色。” 戚明漆有些不太懂大长老的意思,想了好一会儿才比划着反问:大长老是否在暗示什么? “没什么。”大长老微微摇头,“只是想提醒你,我们所有人都在命运的棋盘之上,命中的结局早已书写好,不管你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最重要的是,要早点明白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戚明漆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好像有一片薄纱似的雾气挡在他眼前,阻止他去看清什么。 “我先告退了。”大长老远远地看见厌朝这边走来,朝戚明漆躬了躬身。 等到大长老走远后,厌来到戚明漆面前,将人搂在怀里亲了一大口,问他:“那个老东西跟你说什么?我猜他在说关于天极辰星教的事情。” 戚明漆一阵无语,比划:你怎么知道的? 厌笑起来:“因为我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过,他们是不是天极辰星教派来的卧底,不然怎么会对别人这么了解。” 自化自在密教十二长老,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戚明漆比划着问厌。 “是密教的核心?支柱?”厌想了想,答道,“反正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们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好像依然是这十二个人。我听说十二长老只是十二张面具,面具下的人不重要,退出后立即会有新的人接替,九黎之母、九黎之子可有可无,但十二长老,必不可缺。” “还有一点,十二长老会进行一种类似‘血命相连’,但更高级的秘法,以此达成身体和思想的相通。”厌又道,“所以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人获得某种知识,其他人都会获得;有一人尝到、闻到某种味道,所有人都会感知到;有一个人受伤,伤势会均摊到所有人身上。” 好神奇的术法。戚明漆想。 他跟厌比划:大长老说,让我早点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 “哦?”厌想了想,“就是让你早点认清楚,你是厌皇子妃,所以要多宠宠你夫君……这个时候,应该先给我一个庆贺我们大胜的亲亲……” 戚明漆气得耳根发红,不想他,转身快步朝着崇云宫走去。 厌也不着急追他,慢条斯地跟在后面,回到崇云宫,上了游阙楼七层。 刚一进门,他那锐利的眼神便在屋内一扫,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猎物,关上门走了过去,将人堵在墙角扒光了,然后拖到栏杆前按着亲。 见戚明漆瑟缩着身子发抖,厌脱下自己外袍给他穿上,伸手抚弄他的唇舌。厌炽热的胸膛隔着一层衣料传递来暖意,很快,戚明漆不再感觉到冷,他只是依然不太适应被侵犯占有,头昏脑涨地趴在栏杆上,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想吐。 厌感觉到自己掌心快被他的眼泪浸湿,换了低头用嘴唇亲吻他的面颊,一边含含糊糊地问:“乖乖七,你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说话,嗯?” 戚明漆回答不了,厌又接着道:“等你会说话的那一天……必须第一个叫我的名字,听到没?” 叫我的名字,认可我的人格,承认我的灵魂。 谁要叫你名字。戚明漆暗中腹诽,等他能说话了,第一句肯定先骂一声“禽兽”。 厌仿佛看出他不老实的心思,暗红宝石一般的眼瞳中透出一股危险:“你敢说一句别的试试……我不介意跟你疯一辈子。” 戚明漆气呼呼地扭过头,趴在栏杆上不他。 厌压在他背上亲他,尤其喜欢亲他戴着耳坠的那一侧耳垂。戚明漆耳边全是粘稠的水声,他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便在厌手背上写:你的名字为什么叫“厌”? “厌”这个字,一听就会让人想到讨厌、厌恶,都是贬义词,取出这个名字的人仿佛心里也没有一丝情意和祝福,用这样一个负面的字,让他在未来人生中的每一天,被人叫出名字时,都要承受着无数的恶意。 “不知道……”厌低声道,“不过我好像听长老们说过,一开始我并不叫这个名字,可能是取了我娘月言公主的‘言’字,意即希望我不要如同母亲一般,口不能言,而是要表达自己的想法。” 戚明漆想,可你还是不被人解,哪怕会说话,依然要承受无数的误解。 “我一直都挺讨厌看见有人受冤屈的……”厌笑道,“因为我知道那种滋味儿不好受,所以有时候还会多管闲事,不过他人大概也没法解,他们觉得,疯子不管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戚明漆忽的睁大眼睛,脑中骤然想起一些被他忽略掉的、但曾经感到不解的事情。 比如最开始穿进书里他被宫里的人抓去挨打,厌跟他明明完全不熟,看见他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哪怕知道他死不死都没多大影响,也没有顺着内监们的意思要打死他,而是将他救了起来。因为厌知道他蒙受冤屈,才会挨了这顿打。 第95章 还有在原著小说剧情中,华也庭被梁王妹妹栽赃非礼,得到厌的帮助洗清冤屈,也不是因为男主高光……而是因为,这原本就是厌的性情使然,只是作为男二,得不到过多着墨,所以读者也看不见真实的原因。 只有靠近他,了解他,才会知道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厌忽然感觉戚明漆眼泪好像流得凶了点,只得暂时停下来,安抚地亲他,低声问:“弄疼了?” 戚明漆没什么反应,厌便继续哄着他,又跟他道:“其实看见你愿意替我申辩,我真的很高兴,我一直都在等这么一个人……” “等到了你……所以,不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就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厌的呼吸变得炽热、剧烈起来,连带着吻也仿佛变得窒息,“乖乖七,你要是不信,可以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的心……我是这样、这样的喜欢你……” 如此炽热、沉重的感情,让戚明漆一瞬间有种从内部要被撑坏的错觉。他忍不住害怕地攥紧厌的手臂,艰难而又隐忍地容纳着,那些被压抑的痛苦和感情。 然后又咬牙切齿地想,你特么倒是别一边干畜生事,一边说这么温情动听的话啊。 厌抱着他,忽然笑了:“其实关于我的名字,还有一个说法。” 戚明漆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他们说,我娘生我的时候,南朝军队刚好打进九黎,我娘揣着我着急找地方生,不得已只好爬到树上去。”厌想象那一幕,仿佛也觉得很好玩,“她就这么在树上把我生了下来,所以原本是想给我取‘燕’,或者‘雁’这样的名字,只可惜后来被人割了舌头,阻止不了别人改掉我的名字。” 戚明漆睁着眼看他一会儿,写:但她好像还是很爱你。 “是的。”厌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只可惜我无能,无法帮她摆脱这样的命运。” 戚明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过了片刻才写:一定有办法可以让她好起来的。 厌笑了笑:“但愿如此吧,我也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方法。” 话虽这样说,但戚明漆心里没什么底。 原著小说前半部分发生在下南国,第二个大地图上北朝的情节未能完全展开,作者对自化自在密教的设定只露出了冰山一角,所以戚明漆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寻找让月言公主恢复正常的方法。 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厌,仿佛这样就可以给他些许安慰。 白安满脸憔悴地来到冬信馆。 华也庭热情地将他迎了进来,并且吩咐下人上茶。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二人时,白安跟华也庭大发雷霆:“你还真是养了一条好狗,要不是那个哑巴,这次我们怎么会栽得这么惨!” 华也庭吃惊不已:“殿下可是说的小七?” “还能有谁?!”白安控制不住情绪大吼,“他跟天极辰星教学了点什么地方位的知识,拿出来说服了父皇,让父皇相信那疯子是被人栽赃的,顺水推舟将我们挖了出来!” 华也庭感到难以置信:“小七……什么时候跟天极辰星教走得这样近了?” 虽说小七是天极辰星教为他寻的“福星”,但从未有过越过他,单独跟小七来往的先例。 白安见华也庭似乎真的不知情,神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这件事,你自己查清楚吧。” 华也庭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称是。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按在茶杯上的手,握紧成拳放到书桌下。 白安冷冷地道:“既然要跟我们合作,那这样的纰漏,绝对不能再犯……你不是他的主子么?他应该要听你的才对,实在不行,就狠心一点,把人做了,别让他捣乱。” 华也庭站起身来,连声答应:“那殿下跟皇后那边,这次该如何?” “这个不用你操心。”白安冷笑一声,“有镇北大将军这层关系在,母后自然有办法扭转乾坤。” 华也庭似乎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送着白安离开。 等白安走后,华也庭叫来以天极辰星教教众掩饰身份的幕僚,问他关于最近小七和天极辰星教来往的事情。 幕僚这段时间确实发现小七总往天极辰星教跑,只是不太清楚小七去了到底在做什么,他便将自己的发现跟华也庭说了。 华也庭手指敲击桌面,沉思着问:“别的还有什么吗?比如天极辰星教对小七的态度如何?” 他这么一问,幕僚忽然想起什么。他平日都呆在天极辰星教宫殿,发现那些教众对小七的态度好像非常特别,虽然具体说不清,但非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那大概是恭敬?或者尊敬? 不过……幕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华也庭,跟了华也庭这么久,幕僚很清楚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如果将此事全盘托出,华也庭会作何反应? 思来想去,最后幕僚只道:“只能算得上客气,别的看不出来什么。” 华也庭了然地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幕僚走后,书房内只剩下华也庭一个人,他翻过手掌,露出指缝间一枚通体深红的蛊虫。 密教大长老交给他的蛊虫,已经用他的血液饲喂好了,只需要直接对人使用。 他刚才本来打算按照计划给白安用上,可是白安那一番话,让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给谁用,不都是用……?既然要用,就该用在更有价值的人身上,白安到底值不值得用,还值得再做考量。 第96章 华也庭盯着那枚一动不动的蛊虫,陷入沉思。 第48章 厌坐在天极辰星教的一间内室,慢慢地喝着茶,等教司给戚明漆结束今天的治疗。 戚明漆还没过来,倒是教司先从门外进来,在厌身边坐下来。 厌猜他是有话要说,而且需要避开戚明漆。 果然,教司并没有让他等许久,很快便低声道:“前两日,庭公子来找过我,问了小七来天极辰星教做什么事。” “你怎么回答的?”厌淡淡地问。 教司沉默片刻:“我怕说假话让他看出端倪,就说,我在为小七医治声音。” 厌手中扣着茶碗,好一会儿没说话。 教司忽然有些不安:“说错话了?” “你不该跟他说实话,但也不能说假话。”厌回过神来,“我疏忽了,没想到我被人栽赃这件事,还有那家伙的手笔。” 教司并不清楚宫里发生的事情,略感茫然。 厌将前几天的事情简单讲给他听,又道:“小七在殿上为我出头,我告诉皇帝,他跟天极辰星教学习的知识,华也庭应该是听见风声,才会怀疑你们为何突然重视小七。” 教司还是有些迷茫:“他怀疑这个做什么?” “因为他恐怕也发现小七有些不一样了。”厌冷哼一声,“产生怀疑并不奇怪,他在根据你们对小七的态度判断,你们是不是在寻找新的‘天命之子’,会不会冷落他。” 如果会冷落他,要不要出手除掉这个阻碍他的麻烦? 教司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那……要不跟他坦白,我们怀疑小七是我们在找的人?”教司声音沙哑,“他跟小七关系很好,如果验证不是,倒没什么影响,如果验证真的是,小七以后不也可以继续帮扶他?” 厌冷笑起来:“我看你怕不是疯了。华也庭很清楚,你们帮他对小七做了什么,如果小七真是你们要找的人,等他进入你们教内,必然会发现自己身上被动的手脚,你觉得华也庭会信小七依然忠心不改么?” 教司下意识摇头。 “那现在该要如何?”教司又问,“都已经跟他说了,覆水难收……” 厌微微摇头:“你要是找个无关紧要的事当由搪塞他,他恐怕更要怀疑,说实话也不见得是坏事。” “这家伙不安分,而且过于不择手段了。”他继续道,“有时候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做坏事,还以为只是在很坚定地奔向目标。” 教司道:“确实如此。天极辰星教以星现命,倡导顺命无为,其实教中不少教司也不怎么看得惯庭公子行事风格,只是当下没有更好的人选,才不得已一直支持着他。” 他的声音略显低落:“如果有大教宗在,我们就不会迷失方向,也不至于像是孤魂野鬼似的飘零几百年……” 他们的灵魂核心、精神支柱,到底还要寻找多久,才可以找到? 教司忽然想到什么,定了定心神,转头朝厌道:“殿下,请允许我们将小七送走,尽快让他到濯空城,接受星卷长河的考验,这样我们才可以知道,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果是,天极辰星教必将举全教之力保护他!” “现在……么?”厌愣了一下,然后沉默许久,才又道,“等一下,再等等吧。” 教司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想亲自送他过去。”厌道,“我希望可以,亲眼看见他的光芒闪耀。” 教司无声地叹了口气。 “希望殿下尽快作出决定,必须赶在庭公子证实他的怀疑之前。”教司道,“还有,殿下也该好好考虑您自己的处境。” 厌偏过头,黑曜石一般的眼瞳看着他。 “我刚听殿下说了前几天有人栽赃您的事,虽然最后误会解开,不至于招来皇帝的猜忌,但殿下搞错了一件事。”教司道,“皇帝防备殿下,并不是担心殿下叛逃到南边去,他忌惮的是——您手下那一万铁骑。” 厌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下巴,眼神盯着教司脚边的地面,没说话。 教司继续道:“否则也不会让镇北大将军带人回来。这一万人必定是他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放在眼前,怕等到有一天争权夺位时,杀进皇城,放在外边,怕会叛变,不敢解散,怕跟密教闹得不愉快,也不敢全杀了,怕引起民愤众怒。” 厌冷冷笑了下,心也跟着凉了些:“那他跟我翻脸做什么,不怕把我惹烦了,真闹出他担惊受怕的那些事儿?” “就是要寻殿下的纰漏。”教司道,“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将那一万人削减,并且为了防止将士们因不满产生暴动,专程调回来两万人坐镇。” 厌坐在椅子上,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跟死灰一般。 他尝到了嘴里的苦味和血腥气,心道帝王权术,本还以为已经看清了全貌,实则剥去一层,还有无数层。 就算他说一千遍、一万遍,他什么心思都没有,让他打仗、他就打仗,绝无二心,皇帝应该也不会信,皇帝连自己亲生骨肉大概都不能全信得过去,更别说他这个连亲爹都不明了的野种。 过了好一会儿,厌才慢慢地开口:“那一万人里……有不少是九黎族人,我曾经许诺过他们,一定会带他们回到南方,我们的家园,所以他们才心甘情愿跟着我卖命。” 他似乎有点茫然:“这里留不住,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第97章 教司回道:“去濯空城。” 厌转过眼神,看着他。 “濯空城乃是有奇门遁甲庇护的世外之地,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城外,再找机会南下。”教司道,“只是不管哪件事,殿下都需得早做打算。” 厌疲惫地叹了口气,点头。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除了有些头疼以外,隐隐还感到有些莫名的暴躁。 厌让下人停了北灵帝赏赐的“香料”,没了药物的镇定效用,兵主血毒的影响便暴露出来,让他时常都会感觉到些许无法克制的冲动。 他想过要继续摄入“香料”,但黎容研究后告诉他尽量不要,说是那种药物可能会给身体带来无法逆转的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站在他面前,张开手抱住他。 厌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垂下头去埋在他的小腹处,头疼感和焦躁仿佛渐渐地远去,只剩下他脸边感受到的暖意。 皇后被关了禁闭,连带着反密教势力都收敛了许多,华也庭得知后,又一次去了密教宫殿,拜会十二长老。 刚一见到人,华也庭又提了上次的请求,他要见华也萱。 长老们经过一番商议,最后同意了,准许他去见一面华也萱。 华也萱被关在宫殿地下阴暗的牢狱中,四面密不透风,室内饱含浓郁的血气,给人一种不详、阴冷的可怖感。华也庭举着蜡烛靠近尽头处,渐渐地看清了华也萱的现状。 她的双臂和脖子被用粗粝铁链锁在墙壁上,因此无法动弹挣扎半分,脚下是一滩不知道多深的血池。浸泡在血池中的双腿早已被泡得发烂、生蛆,露出水面的膝盖处甚至隐约可见白骨。 华也萱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明明没过去多久,但她此时犹如怀胎十月,一个生命在她体内挣扎着将要破出。 华也庭有些惊骇地望着眼前一幕,又在闻到腐朽腥臭的气味时,嫌恶地皱起眉。 华也萱忽然动了动,秀丽的长发枯萎虬结,像是一团腐败的水草在晃动。她吃力地抬头,原本温婉柔美的脸变得灯枯油尽,仿佛只剩下一层皮贴在面骨上。 “哥哥——”华也萱张开嘴,发出砂砾摩擦一般的声音,因为过于瘦削,那口牙看起来也是锋利无比的,“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华也庭好一会儿没反应,华也萱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里好像燃着一簇火苗。 那是穷途末路之人眼中对世间最后的怒火。 华也庭忽的笑了笑:“不行啊,妹妹,你可是九黎之母,你还不能死,你还要生下九黎之子。” 华也萱呆了呆,片刻后,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奋力挣扎起来,又被身上的铁链和脖子处的枷锁压制了动作,只得无力地喘息着。 华也庭站得稍微远了一些,等她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后,华也萱低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要知道密宫的路线。”华也庭答道。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嗯?”华也萱凄厉地笑着,“密宫的路线,你随便找人探探路不就知道了?” “去密宫的路线复杂,找人探路容易引起注意。”华也庭道,“反正妹妹跟厌做过交易,知道怎么去密宫,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华也萱低下头,用枯燥的头发挡住脸,沉默不语。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华也庭又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得到密教长老们的信任,带你离开这里不算什么难事。” 华也萱和他对视着,眼睛深处的那团火苗,渐渐地熄灭了。 “好啊。”她轻声道。 自从上次在天极辰星教宫殿里扎针回去后,厌似乎变得特别忙碌,白天几乎都出门在外,晚上也要很晚才回来。 没人打扰工作,戚明漆乐得清闲,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感到无聊就是了。 连带着黎云跟黎里都变得很忙,于是没过几天,戚明漆收到了男神递来的消息,让他回冬信馆一趟。 戚明漆想着自己好久也没回去过了,便立即动身去了冬信馆。 华也庭将戚明漆带到自己书房,两人坐在桌前,华也庭问了问戚明漆近况。 戚明漆跟他写字,自己最近看了很多书,再就是画图,还有布置宫殿。 看见画图二字,华也庭专注地盯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画图……是指星图什么的吗?” 戚明漆对他没什么防备心,直接点了点头。 华也庭又问:“是天极辰星教让你画的?” 戚明漆写:画着玩的,上不了台面。 华也庭没再继续提问,脸上神色像是在沉思。 戚明漆忽然看见桌上有一杯茶,他正好有点渴了,指着那杯茶拿眼神询问能不能喝。 “喝吧。”华也庭回过神来,“专门为你准备的。” 戚明漆端起杯子,将杯里的茶水咕咚咕咚喝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华也庭说没什么要问的了,戚明漆这才从冬信馆离开。 等他走后,华也庭在书桌前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内里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白玉瓶。 他摊开手掌,手指贴近白玉瓶口,深红的蛊虫爬上他指尖,然后从瓶口爬进白玉瓶内。 华也庭将瓶子放好,重新坐回到书桌前。 原本他是想将蛊虫用在小七身上,一来可以掣肘厌,二来,如果小七当真是天极辰星教新选中的“天命之子”,他也有继续牵制天极辰星教的手段。 第98章 不过后来他又改了主意。 反正,小七又活不到十八岁,将这么稀有的东西用在他身上,不太划算。 他还要好好想想,怎样才能物尽其用。 作者有话要说: 华也庭:接下来,随机挑选一个小朋友下蛊。 又没下,不如我们来玩猜他要给谁下,不知道有没有人玩,到答案公布那一章发表前都可以猜,到时候公布了给猜对的宝宝发小红包,要没人玩我就悄悄删了这段(…)每人仅限猜一个角色,如果猜了多个以最后猜的为准 第49章 戚明漆从冬信馆回来,让崇云宫的人给看见,没过多久,厌就满脸阴气沉沉地从外面冲了回来。 他身后跟着黎容,一路上到游阙楼七层,重重地推开门闯了进来,将戚明漆吓一跳。 冷静下来后,戚明漆比划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厌没他,转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黎容走了过来,让戚明漆伸手出来诊断。 戚明漆更加糊涂了,他拿眼睛盯着厌,但男人今天很冷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黎容仔仔细细地替戚明漆摸着脉,许久之后,才起身跟厌道:“无事,用不着担心。” 等黎容离开后,戚明漆眼巴巴地望着厌,朝他走近了几步,希望厌还跟平日里一样,只要看见他出现,就会笑着朝他伸出手来,让他进自己怀里。 但厌一动不动的,眼神沉静冷漠,看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让戚明漆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厌就是这样站在雪地里,神色阴郁冷淡,仿佛这个世间没有任何值得他在乎的事情。 戚明漆知道他在生气,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得自己鼓足勇气走上前,略有些颤抖的双手伸出抱住他,低下头亲他绯红的嘴唇。 厌还是很冷淡,半点反应没有,不像以往,戚明漆只要稍微亲他一下,他会兴奋到反过来将戚明漆亲到唇舌发麻。戚明漆用舌尖试探着勾他唇缝,但找不到突破口,就跟厌封闭起来的心一样,将他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戚明漆有些失落,正要再努力一把,忽然被厌伸手拎着后颈拖开了。 戚明漆满心惴惴不安,忽然听见厌开口了:“裤子脱了,去床上趴着。” 这种要求……戚明漆瞬间脸涨得通红,他绞着手指,指关节捏得发白,好一会儿没动。 厌冷冷地笑了一声,在这静寂的屋内显得十分突兀。 脱……就脱!戚明漆愤然起身。他想着自己跟一个神金计较什么,就当他在哄人了。 真是莫名其妙!戚明漆火大地甩掉裤子,然后在床上趴了下来。 他刚一趴好,厌便起身走了过来。戚明漆感觉屁股凉飕飕,又没办法看见身后情形,只得警惕地绷着身体,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似的。 很快的,戚明漆感觉到厌温热的手碰到了他,惊得他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想躲,谁知下一刻,厌忽然抬起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扇了两巴掌。 戚明漆惊呆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厌又重重打了两下,他才回过神来,浑身的血几乎都涌上头顶,被羞耻心占据全部心神,立即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那点挣扎力道在厌看来,就跟在床上耍赖似的翻滚,还想去捂住自己的屁股。厌用膝盖压住他的双腿,单手就将他的双手按在床面,于是戚明漆几乎又无法动弹了。 戚明漆想起上一次厌打他屁股,还是两人不怎么熟悉的时候,那会儿打他不重,那番举动的隐喻应该是想逗他。为什么等到两人都这么熟悉了,甚至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厌反而对他手下不留情? 而且还不告诉他生气的原因……真是莫名其妙! 他感觉到委屈,张着嘴无声地流泪,不过由于趴着的姿势,厌一时间也没看见。 又过一会儿,戚明漆感觉到厌给他抹了什么东西,大概是药膏之类的东西。疼痛感还没消去,酥麻的痒意又从尾椎骨浮起,戚明漆浑身都软了,趴在被褥间,从喉咙里发出像是舒服又像是不舒服的呜咽。 “爽到了?”厌听见他的声音变了调,手上加重几分力道,“你看你爽得……话都不会说了。” 戚明漆愣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了。这个混蛋,又在欺负哑巴不会说话! 厌似乎终于发现戚明漆哭了,他停下动作,伸出另一只手,在戚明漆脸上摸了摸,摸到一手的湿漉漉,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语气终于软化下来:“就打了几下屁股,怎么哭成这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戚明漆反而越发觉得委屈,哭得更加厉害,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厌将人搂在怀里,低头亲他脸上的泪。他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看见戚明漆哭,因为不会说话,每次哭起来都是无声无息的,看着十分可怜。 除了在床上……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法控制自己,不把人弄哭。 戚明漆一边哭,一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跑到书桌边拿笔和纸写:你凭什么打我!你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厌慢慢地走过来,在书桌旁边坐下,将他带进怀里捂着:“因为你又偷偷跑回冬信馆。” 戚明漆呆了呆,忽然想到一件事,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纠缠华也庭了。 自从他跟厌呆在一起后,厌仿佛就完全忽略掉了华也庭这么一个人,更别说跟他发作什么“恋爱脑”……戚明漆想,过去厌对华也庭的狂热纠缠,到底是他行事古怪造成的误会,还是因为自己代替华也庭,成为厌恋爱脑发作的对象? 第99章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厌对他表露的真情,只是想知道,现在的厌对华也庭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戚明漆在纸上写:怎么了嘛? “因为南质子那家伙……”厌心头忽然一阵暴躁,抱怨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所幸智让他将过分的字眼吞了回去,“南质子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我怕他伤害你!” 戚明漆愣了好一会儿,低头又写:他不会伤害我的。 厌冷冷地笑,话里带刺:“你又知道了。” 戚明漆想到自己穿进书里来,一开始的目的,其实是想帮助男神的。 可后来被厌纠缠,被他吸引,甚至沦陷,原著小说剧情线让他走得坑坑洼洼,可以说是史上最失败穿书读者……虽然目的是达成了,厌确实不再纠缠华也庭,但他好像对男神也没做出什么帮助。 但这也不能怪他,他努力过了,想跟华也庭交心,想成为他的助力,华也庭却总是将他晾在一边,用各种借口搪塞他,只把一些无关紧要跑腿的事交给他,甚至在他学过用手语表达后,华也庭也从未跟他认认真真地“交谈过”,因为华也庭看不懂他要表达什么。 戚明漆从小几乎就没跟人建立过亲密关系,他知道自己被拒绝了,不习惯要对别人继续死缠烂打,既然华也庭不需要他,他就没强求死皮赖脸地纠缠。 但是,这个时候,厌出现了,他的主动让戚明漆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有时候他会想,还得感谢厌,给了他一个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的由。 那句反驳“他不会伤害我”,只是由过往喜欢和崇拜过的旧情抒发,可厌似乎不太喜欢。 戚明漆垂着脑袋,写:你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厌依然冷笑:“我说了,你就会信?” 戚明漆又写:你还不是不信我会信你。 厌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那排字,忽然伸手捏着他的下巴,用力亲了好一会儿,亲得戚明漆差点窒息。 “话不会说一句,”厌亲完后道,“倒还挺会跟我顶嘴的。” 戚明漆抿着润红肿胀的嘴唇,不想他。 厌搂着他的腰,沉默地整了整思路,考虑着怎么跟戚明漆说,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 “皇帝忌惮我手下那一万兵,他想找机会给削了。”厌先说了最棘手的麻烦,“我现在既担心,他拿你威胁我,又担心他不择手段……” 戚明漆睁大眼睛,写:所以上次你被栽赃,还有最近调回来的两万人,就是为这个? 厌道:“栽赃应该是巧合,皇帝说不定有心利用,但被你搅合乱了。不过有这么一回,肯定还会有二回。” 戚明漆写:这事还跟庭公子有关? “可能有关。”厌一边说着,一边留意他的反应,“但那家伙很狡猾,我暂时看不出来他在扮演什么角色。” 戚明漆犹豫一下,斟酌着写:你老是说他坏,可在我看来,他只是不爱我。 厌想着华也庭做过的这么多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件说起。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要在戚明漆面前狠狠地揭穿这个伪君子的面目,让戚明漆知道人心险恶,但真的到了有机会的这天,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仅是担心在解释那些盘根错节的阴谋诡计时,自己手头没证据说不清,他还少有的出现了顾虑,在他们认识之前,华也庭应该是小七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让这么一个人在小七心中面目全非,小七会不会伤心?甚至记恨他? 当厌还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戚明漆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在纸上写:算了,我不要知道了。 厌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戚明漆又写:你会一直对我好,一直保护我的吧? 厌有些失笑:“当然,就算你不信,我也会证明给你看。” 戚明漆继续写:既然这样,那我只要相信你说的就好了。 厌望着那些字,久久地没有说话。 戚明漆看他没什么反应,又写:你希望我把他当什么人看待? “什么人?”厌稍微想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希望……你把他当陌生人。” 戚明漆写:那我以后就不跟他来往了。 厌抱着他,忽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的那些担忧和疑虑,似乎都是多余的。 “刚才是气急了,没想真要打你。”厌抚摸戚明漆的脊背,跟着滑下去摸了摸被打红的地方,“我很担心你会出事。” 戚明漆没表示要接受他的道歉,或者不接受,只是脸又红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在纸上写:你刚才给我用了什么? “哦?有感觉了么?”厌又露出那种不正经的笑意,“我还以为没用呢……黎容给我弄的,过去九黎的药物。” 他低头在戚明漆耳边低哑道:“你这会儿就是情热了,等下会更舒服。” 戚明漆:……啊啊啊啊! 怎么会有这种逆天玩意儿! 他气得一口咬住厌的耳朵,扯着厌的袖子在他手心里写:弄,弄掉。 “弄掉干什么?”厌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戚明漆手指都在抖,但他还是坚持写:你还没说那一万人该怎么办。 “当然是……”厌收拢手指,将他的手握住,“先喂饱你再说了。” 第50章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第100章 戚明漆趴在栏杆前,身上搭着厌的外袍,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这或许是最后一场雪了,就算是寒冷的北方,也会迎来短暂的春天。 “我最近在整顿军队。”厌坐在他身后不远处,“让他们日夜兵器不离身,尽量抛下不便携带的重物,做好随时离开上北朝的准备。” 戚明漆吃惊,转过头比划:离开?去哪里? “先去濯空城。”厌道,“下南国对我态度不明了,这次出事后,南朝使者已经吓得打道回府了,我都不知道他们来,到底干什么的。” 戚明漆又问:那我们也要走吗? 厌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在这儿的眷念……有我娘,原本对北灵帝还有一点,现在差不多也没了。”厌道,“只要没让皇帝打草惊蛇,军队迁离可能没那么难,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娘要如何送走。” “她的体型过于庞大,身体重量严重挤压下肢,没法独立行走。”厌揉着额头,“怎么从密宫中弄出来也是个问题……他们最早将她关进去时,完全没考虑过日后还会不断增重,以至于现在没有可以让她离开的通道。” 戚明漆想了想,问:你们一起离开,那密教那边怎么办?你不会受影响吗? “他们……”厌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跟他实话实说,“长老们,已经有了新的九黎之母,大概很快也会有新的九黎之子,我和我娘已经是弃子了,就算走掉,影响也不大。” 什么?戚明漆惊讶地睁大眼,新的九黎之母?是谁?华也萱不是已经被送走了吗?密教怎么还会找到新的九黎之母? “新的九黎之母,正是碧灵公主。”厌其实并不忍心告诉他这件事,“在离开之前,她悄悄给华也庭写信道别,暴露了行踪,所以在南军进攻时,他们分出一百人,打伤我的手下,劫走华也萱,又送回了密教。” 戚明漆呆住了,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为之努力想要改变的一个剧情,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了原点? 戚明漆看着厌,有些伤心地比划:怎么会这样? 厌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没事的……长老们既然想要她成为九黎之母,应该不会伤到她,等过一阵子我替你去问问,说不定可以见到她。” 戚明漆失落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跟厌继续问月言公主的事:如果弄出来,你有办法将她从皇宫送走吗? “有点困难,但不是毫无办法。”厌侧过头道,“距离密宫不远处有一道城门,较为偏僻,一般只有守城军巡逻。如果想办法将守城军引开,找来合适的运输工具载着她出宫,就能一路直达军营……” 戚明漆沉思片刻,站起身,找来纸跟笔涂涂写写。 他在纸上画了几个物体,写给厌看:我明天去摸索地形,然后想办法做一个滑轮车,固定在她身下,便于推行,再从密宫向外铺一条轨道,这样问题就只剩下如何将她运出去…… 厌看了他写的和画的内容,还是不懂他的意思,笑道:“你跟我说,我也不怎么听得懂,你要是有办法当然好,需要什么东西,我直接让人给你准备就是。” 真是蠢蛋,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听不懂。戚明漆气鼓鼓地想着,伸手想敲他脑袋。 厌还以为要摸自己,顺势带过他的手腕握在掌中:“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管成功不成功,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好好的。” 他瞳孔边缘那一圈血色忽明忽现:“你要是有事……我可能真的会要疯了。” 戚明漆翻过手,在他掌心里写了“放心”两个字。 在等厌的手下准备材料时,戚明漆先跑去密宫外测量和摸索地形。 他记录了密宫到城门的距离和坡度,发现非常凑巧的是,这竟然是一条略微倾斜的下坡路,也就是说,在转移月言公主时,他们可以省下很大一部分力气。 等拿到材料后,戚明漆先动手做了一个类似“斜面引重车”的工具,用铁片加固底部,又让厌手下那些人一起帮忙,把无法动弹的月言公主弄了上去,然后对底端进行改造,装上用铁打造而成的轮子,再将月言公主的下肢跟滑轮车固定在一起。 如此一来,月言公主就不再是只能瘫坐在地上,而是可以小范围地进行移动。当她用手撑着地面左右滑动时,神色兴奋不已,连着跟戚明漆比划了几次“好厉害”。 为了让她坐着舒服,戚明漆还让他们找来布料和适合的填充物,先做了一个柔软的坐垫,又做了一个跟月言公主等高的靠背抱枕,十分厚实,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靠着。 等到这些事做完后,戚明漆继续让人帮忙削木头,从密宫大门向外铺了一条简易的轨道,可以直达距离城门不远处被工匠们用来堆放废料的地方。戚明漆用那些木头搭了一个遮挡屏障,这样就算将月言公主推过去,也不容易让守城军发现。 花费近一个月时间,戚明漆终于完成了所有事情。这时候冬天已经完全过去了,坚固不化的冰雪被初春暖风吹开,万物一片生机勃发,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厌似乎也做好了准备,他们就只差一个时机。 厌跟手下将士商量过,将离开的日期选定在春祭。那会儿宫内宫外都很忙碌,趁着混乱时离开,会顺利得多。 离春祭还有一段时日,戚明漆还是成天往密宫跑,他想趁着离开之前,将答应为月言公主布置的“星空”弄完。 第101章 这天,戚明漆在密宫呆到很晚,他就差了最后一点工作,想一口气尽快弄完,就让黎里先回厌那边去帮忙。 厌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宫里跑来跑去,只要自己没在,必然会让黎里寸步不离地跟着。黎里想起厌的吩咐,拒绝道:“没关系,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戚明漆给他写:我可能要忙很久,你不如先回去帮忙,等会儿再过来接我。 黎里听着有一番道,厌那边最近很缺人手,他与其在这儿干等着,不如等戚明漆完事了再来接他。 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地问了句:“你不会到处乱跑吧?” 戚明漆摇摇头,指着密宫,示意他就在这儿,不会乱跑。 等黎里离开后,戚明漆又回到密宫,仰头打量着他的“作品”。 就快要成功了。 只差……戚明漆将目光移向旁边,他在那里从房梁上垂挂下一块幕布,挡在月言公主面前,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要是厌也在就好了。戚明漆有点遗憾地想。 月言公主戳了戳幕布,戚明漆连忙跑过去,做手势语让她再等等。 等他将蜡烛和油灯摆放好……戚明漆低头盯着脚边的一桶油,有点头大。 本来只是想多点几盏灯,但他的意思没表达清楚,结果手下人以为他要得多,提了一整桶油过来,害得他端着烛火走动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烧起来。 戚明漆准备将那桶油拎到房间里去,他提着桶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密宫外传来细微怪异的动静。 奇怪,密宫这地方偏僻冷清,白日都少有人过来,这会儿天都黑了,还会有人过来么? 难道是厌或者黎里?戚明漆想着,很快又排除掉了。 如果是厌,他会悄无声息地摸进来,突然出现在背后给人吓一跳;如果是黎里,黎里会在外面安静地等着他出去,就算有事也是直接闯进来。 戚明漆忽然警觉起来,他撂下油桶,端起手边的烛台,飞快跑向月言公主。 月言公主:? 她刚想比划着问好了吗,就看见戚明漆神色慌张地冲她比划一番,意思是让月言公主将他拎起来放在肩上。 月言公主照做了,戚明漆站在她肩膀上,将烛台放在房梁,照亮那些悬挂着的“星星”,让整个密宫内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幽亮,所有的光景都呈现出一派朦胧不清的梦幻感。 戚明漆扒着幕布顶端往下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正对着密宫大门,所以从他这个角度,不管从门口进来了什么人,都能看得见。 月言公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满脑子糊涂,但她感觉到了戚明漆的紧张,于是坐着一动不动。 而戚明漆专注地盯着宫门,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半点动静。 片刻后,密宫大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缝隙,管子一般的东西无声无息地伸了进来,管口喷薄出浓白色的烟气。 戚明漆:…… 啊!这不是!武侠电视剧里面才会出现的,杀手夜袭先把屋内人迷晕的手段吗! 所以这本书里的古人还真会这么干啊?戚明漆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飞快地跟月言公主比划,让她赶紧将身后靠枕抽出来,立在身前,她的身体跟幕布之间。 月言公主行动迟缓,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巨大的靠枕抽出来一半。戚明漆心里着急,怕两人中了迷药,一手袖子捂住自己口鼻,另一只手则去捂住月言公主的鼻子。 眼见着那根管子停止喷发烟雾,并且在往回收,戚明漆明白外面的人准备要进来了。他慌慌张张地拽了拽月言公主的头发,指着地面。 月言公主低头看了一眼,反应过来戚明漆是让她拿那桶油,于是伸手出去将油桶拎了起来,递到戚明漆手中。就在她的手缩回到幕布后的瞬间,密宫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戚明漆一只手扶着油桶,另一只手扒着幕布往下看,只见门后走进来黑衣蒙面的男人,在他身后,还有同样装扮的一个、两个、三个…… 戚明漆数着走进门的人,心都凉了一片。 这些人皆持长刀,行动诡异,一看就是冲着杀月言公主而来的。进来的杀手恐怕有十人出头,这只是进入密宫的,还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后援。 月言公主似乎也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停下拉扯靠枕,一动不动地僵坐着。 只听下方传来杀手的交谈声:“这儿地方还挺好看的。” 另一人低声呵斥他:“我们来这儿是看风景的么?赶紧找到那怪物,完成任务要紧。” 果然是奔着月言公主来的。戚明漆想,可现在要怎么办?这十人必然是精锐杀手,月言公主虽然体型庞大,但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至于他,更帮不上什么忙,逃出去找帮手也不妥,万一外面真的埋伏着更多杀手,他出去就是送死。 后悔将黎里赶走了。戚明漆气恼地扯着自己头发。 “好像没发现。”又有杀手出声,“这地方还有别的房间么?” 同伴回答道:“情报说密宫只关押着那怪物,没有其他房间,进门就该看见才对。” “怪了,”另一杀手道,“往前走几步看看。” 戚明漆连忙从幕布上缩回脑袋。 烛台放在高高的房梁上,只散发出用以折射的光源,以至于密宫内只有琉璃投射出晦暗不明的光线,杀手们就算抬头往上看,也看不清楚上面有人在观察他们,也分辨不出来前方这块幕布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102章 戚明漆踩在月言公主肩上,手边扶着油桶。他低下头,跟月言公主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坚定,然后点了点头,又一起收回目光,注视着前方。 走在最前的杀手忽然发出一声暴喝:“我摸到了!她就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摸到的其实是靠枕,其余杀手一听这声提醒,纷纷绷紧肌肉握住刀柄,几乎只是一刹那,十余把长刀齐齐出鞘,继而动作一致地刺向他们面前的幕布。 刀锋没入软垫,替月言公主挡住了大部分伤害,由于靠枕没有完全扯到她面前,有两三把刀还是刺中了她,在她手臂上划出极深的伤口。月言公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手一挥,将十余名杀手连带着幕布一起扫开。 戚明漆也跟着“啊”了一声,不等杀手们反应过来,手边油桶就跟瀑布似的倾倒下去,将其中四五名杀手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他没有半点犹豫,起身拿下房梁上的烛台,从高处抛了下去,不偏不倚地砸进杀手当中,点燃了幕布。 火势瞬间升腾而起。 第51章 被火焰上身的杀手很快就变成一个火球,几人发出惨叫,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一边拍打身上的火苗,一边扑向密宫宫门,似乎想逃出去寻找水源。 其他杀手跟着乱作一团,有的沾了油,生怕也被烧起来,一股脑地往外逃,有的四下搜寻,似乎想找灭火工具。 戚明漆见几人拖拉着烧起来的幕布外逃,连忙解开幕布绑在房梁上的绳子,让火苗远离月言公主。他从月言公主身上滑了下来,寻到地上被杀手落下的刀,握在手中,警惕注视前方。 十名杀手几乎全部逃出密宫,没等戚明漆松一口气,就在门外很近的地方,忽然听见“轰隆”几声巨响,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明亮的火光从门外飘了进来。 戚明漆:…… 该不会是外面堆放着火药之类的易燃物,那几个被火烧着的杀手一时间慌张,忘了这茬,刚一跑出去,就把火药给点炸了吧? 我靠!敢情你们还带着火药来杀人?!太绝了吧! 戚明漆算是明白了,这些人就是要置月言公主于死地,担心捅她不死,还在宫殿外布置火药,绝不给她任何存活的机会,手段非同寻常的残忍。 现在该怎么办?他瞠目结舌,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又一声巨响炸开,整个密宫都摇晃了起来,甚至让人有些站不稳。 月言公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戚明漆抬头一看,发现宫门所在的那一面墙出现了裂痕,很快,数不清的裂缝扩大、迸开,就跟山石垮塌一般,无数的墙砖跟细灰散落开来,让那堵墙彻底崩毁。 戚明漆脑中灵光骤然闪过。 他丢下手中刀,跳起来飞快地从工具间找出扁担,将一端抵在月言公主身下滑轮车底部,借着支点用力撬动,让滑轮车慢慢朝前滑动。 月言公主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没要戚明漆费更多力气,她自己用手撑着地面,推动滑轮车前行。 戚明漆跑向被炸开的宫门,将门口的乱石清开,露出他安置的轨道。等月言公主滑到他面前时,刚好能够勉强通过。滑过宫门那段陡峭不平的轨道后,接下来的路就顺利得多了,并且有下坡路助势,月言公主便加快了滑行的速度,到后面她甚至可以不用手滑,而是俯冲直下。 刚一从烟尘飞散的密宫中出来,戚明漆就发现宫殿外不远处还有二十余名杀手,那些人生怕火光冲天引来守城军,正忙着扑灭幕布的火焰,并且挽救自己被烧伤的同伴,一时间都没察觉他俩的出现。 等到听见身后传来“轰隆轰隆”声,众人回头时,只看见月言公主冲他们撞了过来,跟保龄球滚进球道似的,将人群撞得四分五散,然后一直往前滑行,越来越快,朝着戚明漆拿废料打造的遮蔽屏障奔去。 趁着借下坡路滑行的空隙,月言公主扭过头,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伸手遥遥指着密宫屋顶,脸上露出惊喜。 戚明漆回过头,看见密宫内部的房梁暴露出来,下方燃烧的火光照亮了那些被他悬挂在房梁上的“星星”,每一颗都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当它们的光芒汇聚时,甚至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更亮,更加美丽。 戚明漆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但没等他笑两声,面前宫殿又是一声巨响,墙壁倒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那些爆炸火药烧出的火苗蔓延开来,将其他地方的火药也跟着点燃了。 戚明漆吓一跳,连忙撒腿就跑,去追月言公主。 这会儿正是北方干燥的季节,夜里风也很大,随着越来越多的火药爆炸,焰火烧得越发旺盛,整个密宫几乎都陷入一片火海,火焰高高地冲上天空,几乎将这一片天空都给照亮,终于惊动了其他地方离得近的人。 距离密宫最近的城门守城军最先发现异常,吹起号角警觉四方,刺耳而又沉重的“呜——”声穿破沉寂的黑夜。 杀手们回过神来,跟饿狼扑食似的,手持明晃晃的刀朝着月言公主和戚明漆追去。月言公主在前,已经拉开很长一段距离,戚明漆落在后面,很快就让杀手追上。 两个人扭住戚明漆手臂,剩下的人全部朝着月言公主冲去,他们今晚的目的本就不是戚明漆,而是要月言公主毙命。 戚明漆望着黑夜中指向月言公主后背的数十把刀,心慌意乱,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喊叫。 第103章 身旁杀手立即转过身来,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侧,将他打得偏过头去,差点站不稳。戚明漆趔趄好几步,最后还是稳住身子,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拿嘲讽的眼神瞪着两名杀手,仿佛在讥笑他们不专业,连杀个人都办不到。 “他娘的,”旁边那名杀手恼怒地骂了一声,走过来抓住戚明漆肩膀,抬起膝盖用力顶撞他的小腹,“要不是这小崽子在高处倒油丢火,我们怎么会失手!” 先前扇戚明漆的杀手发出一声淡漠的冷笑,似乎不以为意。 戚明漆痛得弯下腰去,但他反应机敏,迅速伸出双手抱住杀手的腰间,让对方受了惊,恼火地伸拳砸他脑袋,试图将人甩开。 就在这混乱当中,戚明漆摸到杀手腰间有什么硬物,他用力攥在掌心中,借着杀手推开他的力气,顺势将那东西扯了下来,飞快收回到袖子里。 那杀手又一拳打在戚明漆肚子上,终于让他痛得站不稳倒在地上。 “给我老实点。”杀手晃了晃手里的刀。 距离很远的地方,十余名杀手终于追上月言公主,双方只隔着短短三两步的距离,冲在最前方的杀手突然将手中刀调转了面,猛地朝着月言公主后背掷去! 戚明漆睁大眼,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瞬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银白的尾羽在黑夜中拉出一道残影,带着细微的破空声,转瞬即逝地刺穿杀手喉咙。当他反应过来自己中了箭,想转过身看看射箭之人时,却已经因为剧痛和窒息而仰面倒了下去。 戚明漆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箭飞来的地方,只见厌手里握着黑铁弓,缓缓走了出来,然后动作利落地搭箭,又是连续两箭射穿两名杀手的喉咙。 太好了,太好了!戚明漆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也不顾自己身上还疼着,奋力挣扎想起身,却被先前将他打趴下的杀手踩了回去。 追在月言公主身后的杀手们显然慌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上前与厌一战,还是暂避其锋芒。趁着他们发愣的这么一会儿,厌又射出数支长箭,杀死七八名杀手,让他们只剩了不到十人。 “蠢货!”戚明漆身旁杀手暴喝道,“迅速撤退!朝我靠拢!” 这名杀手大概是他们的首领,剩下还活着的杀手得到指令,纷纷举起刀护在身前,防备从厌手中射出的箭,慢慢地后退,朝着戚明漆这边靠拢。 趁着他们后退时,厌又射出数箭,大部分被格挡开,但还是有几人被他射中,很快就倒了下去。到最后杀手们聚拢时,只剩下戚明漆面前二人,跟靠过来的三人。 首领眼中浮现对这位杀神一般的人物的畏惧,眼见手下人死得没剩几个,他跟每一个穷途末路之人一样,不放过任何手中可能的生机,情急之下,将戚明漆从地上拽了起来,横刀在他颈侧,大喝道:“别动,再敢动手我就杀了他!” 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弓箭。 虽然他的反应并不明显,却还是让首领看出端倪,在仔细打量一番后,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刀刃朝着戚明漆的皮肤贴近,得意地笑:“哦……他对你很重要,对么?” 厌脸色沉沉地盯着他,片刻后,又移到戚明漆脸上,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这时候,黎云三人带着其他随侍卫官,从后方追了上来,站在厌身后听候命令。 厌死死盯着戚明漆,目光并不转开,偏头低声朝黎云道:“你跟黎里……立即去套马,将公主带出皇宫。” 起先刚一过来,远远看见在轨道上滑行的月言公主时,厌吃了一惊,但看见密宫起火时,他很快想到,密宫一定是出事了,而戚明漆做的准备刚好派上用处。 这让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余年、对一切时机有着敏锐嗅觉的厌,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送走月言公主的最佳机会。 身份不明的杀手,在密宫放火,火势会将守城军吸引过来,就算城门处还有留守的人,当看见杀手逃跑时,必然会追上去,城门空虚无人看守,正好将月言公主送出去…… 黎云本来对厌的命令有些惊讶,他跟黎里对视一眼,还是选择无条件听从厌,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开来。 厌闭了闭眼,缓释眼睛的酸涩感,又朝黎容低声道:“你去……准备骸骨,等下看准时机,在密宫废墟中伪造尸体……” 黎容感觉到这件事有点棘手,但也明白这是要紧关头,点了头便离开。 当厌睁开眼时,他又恢复到先前的冷漠、杀意凌人,冷冷地开口道:“放了他。” 首领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咧嘴微笑起来:“看来我家主子情报有误,厌殿下心中最为重要之人,恐怕并非那个怪物,而是我手里这个……” 厌明白对方在试探他,想知道戚明漆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咬紧了舌尖,几乎咬出血来,堪堪抑制住内心的焦躁。 他不能冲动,这时候他越是表现出冲动,在他们手里的小七越危险。 首领盯着厌好一会儿,却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出任何破绽。他跟身旁同伴暗中对视一眼,内心忐忑不安。 难道真的只是抓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首领不甘心失去一线生机,他还要试一试,朝厌远远地吼道:“带着你的人后退,不准攻击,让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杀了他!” 第104章 厌的瞳孔已经在缓缓充血,他盯着首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抬起手,跟身后随侍卫官一起退开,让出一条让他们离开的路。 首领死死地钳制住戚明漆,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其余四名杀手则护在他身侧四方,警惕而又小心地从厌面前走过去。 当他们脱离厌的阻拦,将要朝着城门逃去时,厌忽然追了两步,大喊道:“小七,你信我么?” 戚明漆挣扎着回过头去,无声地张了张嘴。 虽然他说不了话,但厌依然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说的是,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老是头痛,等过两天脑子回来了,再来看看我的手写了啥 第52章 戚明漆被杀手们绑了起来,推着往前走。 这些杀手从皇宫出来后,显然冷静了许多,一路沉默不言地往东前行。戚明漆对他们观察后,印证了自己的一个猜测,这些杀手当中,至少有两波来历不同的人,只是有着共同的目的。 几人疾行赶路,穿过皇宫外一片茂密树林,来到城外不远处一座山。此地原先是个矿山,资源采掘干净后,便被废弃了下来,路况复杂,沿路全是各种被丢下的采矿工具。 杀手们似乎总算有了一口喘息的空隙,速度显然放慢下来,并且开始说话。 那名首领冲着先前打戚明漆的另一人问:“这小子怎么处?” 旁边另一名杀手接话:“直接杀了吧,带着也是个累赘。” “不妥。”被问话的杀手微微摇头,“他对那个疯子意义非同寻常,直接杀了,他恐怕会疯狗咬人。” 他抬起手,摇晃着竖起的手指:“别忘了,再怎么说,疯狗手下还有一万人,真惹急了,靠着这一万人,他都能把北朝皇庭给屠了,你信不信?” 首领没吭声,显然知道对方说的话在。 他冷笑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要带着人去跟那疯子要点好处?” “也不行。”那人道,“今晚我们刺杀月言公主虽然失败了,但他必定记恨我们,在他面前冒头,等于送死。” 首领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这么轻轻松松把人放回去?那这一大晚上的努力不全打水漂了?!” 那人淡淡地冷笑一声,仿佛在认同他说的话。 “我还有个法子。”赶在首领发怒之前,那人又道。 他四下张望着:“我看这地方到处都是矿洞,不如将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等会儿走远一点,丢下他的东西,误导那疯子找错方向,我们从另一边离开,这不就轻轻松松脱身了?” “等埋个一夜,到明天早上,人差不多就没气了。那疯子断然想不到,人在土里埋着;就算想到了,这座山上有成千上百个矿洞,他要找到何时去了?叫他忙着找人,肯定分不出心思找我们麻烦,说不定,还能省得坏了你我主子的好事。” 戚明漆听得心头一阵恶寒。 这群人从一开始刺杀月言公主时,就表现出极为残忍的一面,现在,他们还要将这样残忍的手段用在他跟厌身上,让厌甚至都不知道他死活,只知道苦苦寻找,到最后,让厌只找到一具尸体…… 他愤怒地挣扎起来,想用身体去撞那些人,却被揪住头发重重地抽了几下。首领似乎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令手下三人赶紧行动起来,寻找合适的矿洞。 见戚明漆还是满脸不甘,他朝着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手下招呼他过去,这才停住手,转身去看他们选中的矿洞。 “就这个吧。”首领点头,“把那小子外衣扒了,捆起来丢下去,我们二人先去抛弃东西,你们三人将土填上,再过来找我们。” 离开之前他朝戚明漆投去一眼,冷笑道:“别忘了,把土压紧一点,放点用来掩蔽的东西。” 三名杀手找来绳索,将戚明漆紧紧地绑住,推进洞中。戚明漆完全没办法挣扎,就这么被绑了起来,脸着地趴在坑底。 他扭动着身体,回头去看坑边,只见三人已经拿起铲子,开始朝洞里填土。 戚明漆愤怒地叫了一声:“啊——” “好像是个哑巴,”杀手们一边填土,一边闲聊,“一路上都没听他说过话。” 另一名杀手嗤笑:“可怜见的,连声呼救都发不出来。” 沙土淅淅沥沥地掉在脸上、身上,戚明漆被呛得咳嗽两声,不敢再张开嘴,生怕吃进更多泥土。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把脸埋住,听着耳边持续不断落下沙沙的声音,眼睛渐渐地湿了,心也跟着逐渐冷下去,不管是先前的愤怒、害怕,还是担忧,全都淡去了,只剩下那张沙土织成的死亡阴影,将他整个笼罩了起来。 厌……厌…… 不是说要相信你的么…… 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身上堆积的土层越来越厚,戚明漆闭着眼,低声哭了起来,眼泪浸入身下的泥土中。 他脑子里只剩下厌,想着厌在哪里,到底有没有在找他,不知道哭了多久,耳边渐渐地也听不见沙土落下和杀手们的交谈声,身上越来越重,并且有了很明显的挤压感。 戚明漆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渐渐地呼吸不了了,在这种近乎窒息的状态下,他甚至没法继续哭泣。 好冷啊。 第105章 他呆呆地这么趴着,直到头上最后一点动静消失,仿佛在彰显那些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并且离开此地。 戚明漆已经想不了更多的事情。 他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我会死在这儿吗? 在浑浑噩噩中,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空间中,连时间的流逝似乎也都停滞下来,他将这个问题反复思索着,却没有留意到,右侧耳垂上的耳坠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散发出幽暗的红光,明明灭灭,有种妖冶且不详的怪邪感。 他甚至没有发现,虽然口鼻因为无法呼吸,身体几乎停止气体交换,但他除了感受到些许窒息,却没有因此陷入昏迷—— 周围完全陷入一片死寂,宛如坟墓。 厌带着人追到矿山,不多时,便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 对方很快也发现自己被包围,清楚双方实力悬殊,那三名杀手几乎没有迟疑,在厌追上来之前,全部挥刀自刎。 厌盯着死去的三人,愤恨地将尸体踹了好几脚,直到手下上前来劝阻他:“殿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小七……” 厌呼吸沉重地喘着气,瞳色几乎血红。 “搜……分开搜。”他闭了闭眼,竭力按压住内心的暴怒,“他们肯定还没走远。” 三人尸体上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手下的人跟守城军的人分散开来,在矿山上四处搜寻。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就发现了戚明漆遗落在地上的外衣,拿着回来向厌禀告。 厌一眼便认出那是属于戚明漆的衣服。他平日少有几次穿得上正经衣服,过去宫里划拨下来的赏赐堆了很多,于是那些上等的好锦缎,全都被他拿来给戚明漆做了衣服,手里这件正是其中之一。 一行人来到发现衣物的位置,厌在周围走动着,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奇怪了,”他喃喃道,“为什么只将外衣留在这里?” 手下人有个不好的猜测,怀疑戚明漆是不是已经遇害了:“该不会是……” 厌阴沉地瞪着他,手下立即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另一名手下上前:“殿下,往前去不远处就是居民区,他们有没有可能逃到那里去了?正好借着人多掩盖足迹,让我们难以搜寻。” 厌手中捏着那件外衣,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接下来要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除了继续找,别无他法。 厌转过身:“你们先去,我还要检查一番,晚点过来。” 看着手中这件外衣,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就像是……那些人故意留下来的线索。 众人离开后,厌漫无目的地在矿山走动着。 他忽然想起自尽的三名杀手。 逃离皇宫的杀手一共有五名,三名自尽,还有两名,可他们为什么突然走散了?还是说,这三人留下来,是为了做什么事? 小七到底在哪里? 厌感到头越来越痛,一路上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了。他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捂住口鼻,只能艰难、而又缓慢地喘息。 等等,这不该是他莫名会出现的反应。 难道是小七? 电光火石间,厌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的眼睛缓缓扫过冷清寂静的矿山,在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矿洞时,那个想法忽然就成了型。 他颤抖着手,动作有些粗暴地摘下左耳耳坠,放在地上,抽出刀割破掌心,放出血滴在耳坠上。 原本就是赤红色的枫叶,沾上他的鲜血后,在光线暗淡的黑夜中释放出昏暗、却刺眼的红光,忽隐忽现,透出一种诡异和古怪。 厌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戚明漆,其实这两枚耳坠,正是密教仅存的两枚“蚩尤骨”,被蚩尤血染红的枫叶,发挥兵主之力最为重要的介质。 以他体内的“血毒”——兵主之力,激发蚩尤骨,由此来寻找与他血命相连的那个人…… 被蚩尤骨吸入的鲜血忽然又从表面浮现出来,化成一道灵蛇般的模样,灵活地蜿蜒着向前游动,厌连忙站起身,跟在血红灵蛇的后方。 越是前行,窒息感越发压迫,直到来到某处,灵蛇倏地钻入泥土中,消失了踪迹。 厌用手拨开那些障碍物,看见了明显被翻动过的土地,腿一软,就这么直接跪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戚明漆醒了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埋在离地很远的土里,几乎是一瞬间,恐惧和不安又一次笼罩了他。 脸侧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可能是虫,朝着他的耳朵过去了,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酥酥痒痒,戚明漆吓得无声叫了起来,他想动也动不了,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闭着眼哭了起来。 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他哭得有些意识模糊,朦朦胧胧中,忽然好像听见了厌的声音,在叫他“小七”。 又是错觉吗? 戚明漆吃力地偏过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但他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再是暗淡的光芒,对他来说都无比刺眼。于是他闭着眼,又过了好一会儿,在他身上压了许久的重负忽然一轻,有人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戚明漆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还是睁不开眼,手脚发麻无力,只能愣愣地任由别人支配他。 第106章 “小七。”那人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跪在地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地亲吻着,“乖,没事了,没事了……” 第53章 戚明漆闻到熟悉的气息,眼泪流得更凶了。 厌低头看着他哭,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贴在他脸侧,似乎想给他擦掉眼泪,但他笑了没一会儿,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戚明漆偏过头,模糊的视野中,忽然看见了厌放在他脸侧的手,一下子就愣住了。 仅仅是那根离他视线最近的指尖,大半截都是血肉模糊的,指关节被磨损严重。戚明漆停下哭泣,转过头去看,因为他怀疑自己看见了厌的指骨。 他把厌的手拽下来,放在面前仔仔细细看着。那些曾经无数次抚摸过他,又被他亲吻过的手指,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好些地方,尤其是指关节处皮开肉绽,以至于暴露出被血肉包裹的骨头。 戚明漆只是稍作思索,便想明白厌这伤是怎么的来的。这个神经病,徒手挖了一晚上的土,把自己的手挖得几乎废掉,终于将他从土里给挖了出来。 他既觉得心疼,又觉得这人有时候真是无可喻,原本就没怎么消停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边比划着问:为什么不去找人帮忙? 厌愣了一下,露出点后知后觉的尴尬神色,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为什么没有先去喊人来帮忙跟着一起挖。 “我……担心你在下面害怕。”他吞吞吐吐道,“当猜到你就在这下面时,我很慌张,什么都忘了……只想早点把你挖出来。” “我想,你肯定在等我,等我来找你。”他又一次将戚明漆紧紧抱在怀里,“我知道你不会死,但肯定会很害怕……所以我要快点找到你。” 戚明漆靠在他肩上,眼泪几乎停不下来。原本那些被活埋太久而积压的恐惧、抱怨,在听见厌说的这一番话时,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怀抱,可以给他温暖和安全感,不必担心再受到伤害的避风港。 厌没再说话,只是这么抱着他,抬手在他后背轻轻拍哄着。等到戚明漆哭累了,不再流眼泪,但是也不动,就这么趴在厌肩头,呆呆愣愣地睁着眼。 厌感觉到怀里人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便抱着人换了个姿势,让戚明漆的脑袋靠在他胸膛处,方便他低头亲人。 戚明漆还是没什么反应,像一具空洞的人偶,没有生气和灵魂,呆呆地任由别人摆弄自己,只在厌吸吮他舌尖时,偶尔才从喉咙里发出两声难耐的呜咽声。 厌抬起手,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按压戚明漆的喉咙,在那沾染了泥灰的皮肤上留下斑驳血痕,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戚明漆被逼着吞下他的唾液,脸上逐渐浮现出浅淡的艳色,总算多了点生气。 厌盯着他,听着他嗓子里的吞咽声,眼神渐渐有些变了,瞳孔周围那一圈红,似乎也在向内扩散。亲吻也不再是和风细雨般温柔安抚的,而是多了某种侵略性。 饶是戚明漆再怎么迟钝,被厌翻来覆去煎炒这么多回,也能感觉得出来,先前那番温馨的氛围有点变了味,像是被厌用炽热的呼吸,侵染出几分情色的暧昧。 他本能地感知到危险临近,想躲,但被厌单手轻轻松松地锢住腰,按在怀里承受越发粗暴的亲吻。 直到腰间一松,戚明漆总算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拍在厌的手背上,按住他想解开自己腰带的手。 他瞪着厌,拿眼神质问:你要干什么?! “乖乖七,别乱动,让我亲亲。”厌一边吃吃地低笑,一边舔他脏兮兮的小脸,完全不介意自己吃了一嘴的土,“我还没尝过泥巴味道的你,我想尝尝,过了这次,可就不一定有下次了……” 戚明漆:…… 神金,又害我莫名其妙笑一下。 谁想跟你野战啊! 他觉得这家伙简直无可喻,自己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脏的,竟然也能下得去嘴……再情急也不急这么一会儿吧。但是厌的脑回路本来就异于常人,以他那一根筋的脑子,永远都猜不到,厌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戚明漆抓着腰带,死活不肯让他解开。但这点反抗在厌面前完全不够看,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腰带就让男人解了下来,衣物也跟着散开来。 厌看了看手里的腰带,他发现了,戚明漆并不是很配合。为了接下来能够更顺利一些,于是他将戚明漆的双手反拧在身后,用腰带绑了起来。 这下,戚明漆反抗得更厉害了,他并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顿时羞耻心爆棚,甚至急了抬脚去踹厌。 厌抓着他的脚踝,将人带到腿上坐着,忍不住得意地笑:“这儿又没有人,不会被看见的。” 戚明漆脸色涨得通红,用力摇头,仿佛在说不要不要。厌却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道:“嗯,没说不同意,那就是答应了。” 混蛋,又欺负哑巴不会说话! 戚明漆快被气坏了,身体反抗不过,只得张嘴咬人。 “嘶——”厌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又眯着眼,似乎很享受,“嗯,好棒,再用力一点也可以……” 混蛋,混蛋!戚明漆差点没气哭。死变态,咬你还给你爽到了! 等他不咬了,厌又伸手过来,将他牙齿撬开,问:“怎么不咬了,嗯?” 第107章 怕你爽疯了。 戚明漆一边可怜巴巴地流着泪,一边心里痛骂他,殊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更招人怜爱。 他又尝试着逃了几次,每次都被厌轻轻松松拽着脚踝拉回来。这是厌最喜欢玩的游戏,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上,又或者在床笫间,玩弄自己的猎物,享受追逐和征服的快感。 后来戚明漆实在没力气逃了,他本来就受了一晚上惊吓,被厌欺负两下,连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光,只能昏昏沉沉靠在厌怀里,被动地等待一切结束。 不过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所以他先撑不住睡了过去。厌停下动作,亲了亲他满脸的泪痕,抱着他去河边做了简单的清。 等戚明漆再次醒来时,他身上裹着厌的外袍,男人赤着上身,背着他稳稳地向前走着,偏高的体温隔着几层衣服透了过来。 戚明漆有气无力地垂下双手,一只手在另一只手心里写给厌看:肚子好痛。 厌似乎笑了:“没事,我们这会儿回去,让黎容给你看看……” 戚明漆恼羞成怒地咬他耳朵。 才不要让黎容给他看……要是让别人看了,岂不是就知道了,他没羞没臊地跟男人在野外做那种事,他的脸都没地方搁了。 想到这里,戚明漆又咬了好几下厌的耳朵。 都怪他,死神金!戚明漆愤愤地想。 过了一会儿,戚明漆又写:娘怎么样了? “昨晚趁乱将她送出去了。”提到这个,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乖乖七,你做得好棒,要不是你,娘大概就真的让人给刺杀成功了,更别说还有什么逃出去的机会……” 一想到昨晚那混乱的场景,厌都忍不住一阵后怕。 戚明漆的准备、杀手袭击的巧合,还有他的及时应变,这三者少了其中任何一种,他都没办法将月言公主送出皇宫,唯一不好的是让戚明漆陷入危险,受了惊吓。 在戚明漆看不见的地方,厌沉下了脸色。他明白自己此时不能有任何动摇,因为接下来还要很多事要做,伪造月言公主的死亡,跟北灵帝、密教周旋,还要追查杀手身份,在春祭来临前安排好手下一万人离开的计划,还有安抚小七…… 厌偏过头,朝自己肩膀处看了一眼。 被人活埋在地下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半点心阴影,就能恢复到原先的活蹦乱跳。 想起这个他就满心怨愤,恨不得将那些活埋小七的人亲手杀了。 他很快也想通了对方这么做的由,就是为了抛下这个麻烦,并且让他误以为小七还在他们手中,让他一直找下去,分散掉精力…… 太恶毒了。 厌本来也没想在野外胡闹那一遭。原本找到小七,就该赶紧回到宫里,收拾残局,但一旦回到宫里,估计好长时间都没法歇下一口气。小七的状态显然不好,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厌只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多少能转移一点注意力。 好在戚明漆是真的被他累到了,暂时没那么多精力想别的什么事情。 两人回到皇宫,黎云还没有回来,只有黎里跑来迎接了他们,顺便跟厌汇报昨晚的事情。 全部都在厌的预料之中,春季天干物燥,密宫周围又布置了大量火药,于是大火几乎烧了一夜,直到他们回来前不久才逐渐熄灭。黎容准备了自己曾经收集用来做试验的骸骨,装在厌手下人扑火的水桶中,趁着泼水时倒进废墟里。 至于黎云那边,他和黎里趁着守城军被调开的时机,以多匹马拖着月言公主离开皇宫,连夜送到军营里藏着。 “两名刺客跟丢了。”黎里低声道,“他们跑进人流过多的集市,没能追上。” 厌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戚明漆,让黎里送他回去,他现在得去收拾密宫残局,并且跟北灵帝和密教扯谎。 戚明漆却拉住他,似乎想跟他一起去。 厌伸手捏捏他的脸:“没关系,我能解决。还有,你不是肚子痛吗,等会儿站都站不稳,我是不是得在你摔倒后跟大家解释,是我把你弄得腿软……” 啊啊啊不准再说了!戚明漆涨红脸,伸手去捂他的嘴,完全不敢想象他说的那个场景。 他相信这个死变态是真的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但他还要脸,又没办法自己出口反驳,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 戚明漆狠狠地瞪了厌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厌回头,问黎里:“他刚才那个眼神,是不舍得我,对吧?” 在黎里开口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只能说一个字。” 黎里:“……” 作者有话要说: 黎里:tui 第54章 天色蒙蒙亮时,整个皇城刚从一夜安眠中苏醒,早起的摊贩走上街头,沿街叫卖。 两名杀手藏身在墙角阴影处,谨慎观察许久后,脱掉黑衣、黑面罩的伪装,变得跟普通百姓别无差异,这才一前一后走出来,又慢慢走入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巷。 首领一边走动,一边压低了声音:“那么,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嗯。”另一人微微颔首,“此次任务失败,我们各自回去汇报主子,如实说便是。” 二人对好口径,不再多言,回头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巷子。 但两人向前走的速度都很慢,并且越来越慢。 首领支起耳朵,仔细留意身后动静,右手缓缓按在腰间刀柄上。 第108章 下一瞬间,他听见耳边传来刀刃破空声,脑中别无半点杂念,毫不犹豫地抽刀出鞘,朝身后刺去。 就在他刺中身后那人时,对方的刀也刺入他的身体,两人错愕地望着对方,在短暂的对视后,鲜血从胸膛处喷薄而出,最终同时支撑不住倒向后方。 当天色完全大亮时,巷子里只剩下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应付北灵帝,比厌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 他本来以为,皇宫闯入杀手,月言公主遭到刺杀,密宫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北灵帝再怎么也得亲自来过问一番。 谁知他在那儿跪了大半天,装了好久的“悲痛欲绝大孝子”,迟迟没等来北灵帝,最后众人都已经将假尸骸收捡好了,终于看见北灵帝身边最亲信的大内监,身后带着一百皇宫卫军小跑着过来了。 “陛下前两日染了风寒,一听密宫起火,又受了惊吓,今早有些起不来身,正让御医看着呢。”大内监一见厌,便谄媚地笑着,“于是特意差遣奴才过来,告诉殿下此事全权由您处置便是,还调拨给殿下一百人帮手……” 厌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怀疑。 他从地上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腿脚,心想北灵帝听见密宫失火,为何会被吓到?难道说背后有什么隐情? 大内监点头哈腰:“还望殿下节哀顺变,人留在这儿听从殿下调遣,奴才先行告退。” 等大内监离开后,厌让手下招呼着那一百人去收拾密宫废墟,又差人前去密教向长老们汇报。 长老们那边同样很好应付。自从他们找到新的九黎之母,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培养将要出生的九黎之子身上,对月言公主和厌的关注,就淡了许多。 听闻月言公主死讯,长老们也没有太多反应,只让人带话回来,劝厌不要悲伤过度。 厌冷笑着,刚从密宫废墟离开,就收起伪装的悲痛,立马换了一副脸。 他回来得比预料中要早很多,黎里跟他说已经让黎容给戚明漆看过,这会儿人应该在七层房间休息。厌上了游阙楼七层,进门时就将屋内扫视一圈,第一眼并没有找到人。 他猜想戚明漆可能在洗澡,却又没听见水声,一边转进内室,看见浴桶里放满了水,戚明漆正趴在桶沿,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睡着了。 厌伸手摸了摸水温,发现水已经凉了,他怕人受冷,伸手将戚明漆从水里抱了出来,擦干净抱回床上。 动作间将戚明漆惊醒了,他猛地打了个颤,迷茫地睁开眼看了一会儿四周,很快看见厌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转身抬手主动地抱住厌的脖子,微凉滑腻的皮肤贴着厌的胸口。 厌没说话,抬手安抚着他的后背,显然察觉出戚明漆的情绪有点没对劲。 戚明漆不怎么爱黏着他,到底不是小姑娘,做不到自然而然就跟爱人撒娇。 两人相处时也是厌主动得多,戚明漆总是拧巴着,拉不下面子似的害羞,经常搞得厌像个强迫他的大恶人,除非有时候被药物弄迷糊了,才会展露出娇憨的一面来。 不过,厌并不太在意这点小事,反正戚明漆也没有真的想拒绝他,那点推拒的力道几乎等于打情骂俏。只要没真的把人惹毛了,大多时候,戚明漆都是顺着他的意来。 今天情况却不大一样,他刚一回来,戚明漆就这么主动地黏着他,显然是因为心里不安和恐惧。 除了将人抱着安抚,厌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语言总是苍白无力,说得再多也没办法治愈心上的伤。 过了好一会儿,戚明漆抬起头,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比划着问:事情都处完了? “都处好了,别担心。”厌笑了笑,“只是杀手那边跟丢了,后面应该不好找出来,死的那几个人身上也没有能找出身份的线索。” 戚明漆想到什么,比划:你伪造娘死亡的假象,但那些杀手知道她没死,一定会回去告诉幕后主使人。 “怕什么。”厌捏着他的嘴角,“我只需要瞒过皇帝和长老们,至于别的人,他就是知道,他敢说么?说了,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 戚明漆又想起昨晚被他趁乱拿到的东西,跳下床,光着身子在地上的脏衣服里翻找。 厌斜靠在床头,盯着他趴在地上找东西的背影,看得心头一阵邪火直冒。 有时候他是真的搞不懂,这小哑巴到底是太迟钝了,还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经不住被撩,两人只要多挨挨蹭蹭几下,他都硬得不行,满脑子的只想扎进温柔乡,还老是这么不经意做出一些纯情、又勾人的举动。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差点遵循欲望的支配扑过去之前,戚明漆终于找到了东西。他拿着一块令牌一样的东西,重新回到床上,坐在厌怀里,将东西拿给他看。 厌没将令牌接过来,抓着戚明漆的手直接这么看了看,问:“这是哪来的?” 戚明漆比划:昨晚那个杀手打我的时候,我趁乱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厌的指腹在他手腕处淤青来回摩挲了几下,好一会儿才道:“是军队里表明身份的牌子,正面写着‘校尉’,可能是他的军衔,小字则是他具体的职务和权能,至于牌子的背面——” 听着他说的话,戚明漆将牌子翻了一面,看见背面写着“镇北”两个大字。 厌眯着眼,一下子就笑了:“你看,身份这可不就来了?” 第109章 “他应该觉得自己不会死,所以才敢放心将牌子带在身上。”厌道,“不过,他虽然好像确实没有死,却没想到自己会丢了牌子。” 戚明漆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镇北军。 但他又想起另外一个细节,跟厌比划:我怀疑,杀手并不只是镇北军的人。 “你也发现啦?”厌微微笑道,“验尸的时候我们就怀疑过,杀手可能是两批人,一批身形更为结实,可能是常年打仗的士兵,另一批人要稍微弱一些,应该只是普通侍卫。” 现在只能查出其中一部分人是镇北军,但另外一部分就毫无线索,好像还是没什么用。想到这里,戚明漆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感觉自己也没帮上什么忙。 但这时候,厌忽然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戚明漆只来得及扑腾了一下,便坐到了厌身上,他跪坐着,厌靠在床头,于是让他可以低头俯视着厌。 “乖乖七,你真的是一个小福星啊。”厌用指尖抚摸着他耷拉下去的嘴角,很认真地说道,“自从你到我身边,我好像就变得很幸运,就算遇到倒霉的事情,有你在,都会从坏事,扭转成好事。” 戚明漆略有些迷茫地望着他,心想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你有的。”厌仿佛看出他的疑问,忍不住笑起来,“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判断不了突围时机,被南军困在天回山下,再也回不来,要不是你,我娘一直只能跟个被圈养的牲畜似的,最后也要像牲畜一般死去,是你让她有了重新做回人的希望……” 说着说着,没等戚明漆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倒是先酸了鼻尖,忍不住抬手抱住戚明漆,不住地在他脸侧亲吻着。 “小七……真的好厉害。”厌低声道,“当我决定要离开上北朝,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时,我就发过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忠于任何君主。” “往后的所有生命里,我只向一个人忠诚……”他抓着戚明漆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那就是你。” 月言公主遇刺被杀、密宫焚毁的消息传出去后,整个皇宫都炸开了锅。 皇后刚得了风声,立即将白安召进宫里来问话。 她一边觉得这事办妥了,能狠狠打击到厌,甚至可以让他消沉好一阵子,另一边又担心收尾不周全,让事情败露,那疯子查到真相找他们麻烦,这才连忙将白安叫来问话。 “母后放心,他查不到我们头上。”虽然昨夜派出去的杀手,到现在一个都还没有回来,但白安没有半分慌乱,“且不说那些人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上次南质子跟我卖好,透露密宫的位置,想让我们去杀了那怪物,多亏我留了个心眼,叫他也出了一半人手。” 他得意地笑道:“派出去的杀手,一半是南质子的人,一半是镇北军的人,那疯子就是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母后只管放心便是。” 听他这么一说,皇后心里有了底,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我怕密教会不会有什么邪术……” “那就叫他们只管用,我倒想看看,到底有多邪。”白安道,“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大家不就看清了,密教到底是个什么邪恶的组织。” 皇后不怎么放心地点了点头。 白安看着她,问:“母后,今早听说父皇病了?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皇后忍不住冷笑,略有些嘲讽道:“说是染上风寒,听见密宫起火又受了惊……我看啊,怕不是心病。” 白安不解:“为何这么说?” “你们这些小辈不清楚,但宫里老人可是知道的。”皇后道,“本来这皇帝之位,轮不到你父皇头上的,当时的太子另有其人,是你父皇的大哥。” 白安道:“此事略有耳闻。” “后来,你父皇暗中跟下南国当朝皇帝勾结,他扶持那人推翻当时的南威帝,坐上皇位,南朝那位皇帝给他的回报,除了让上北朝引入密教之外,就是要伪造太子跟南朝私通的证据……” 白安露出吃惊之色,他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太子成功被栽赃陷害,上任北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废太子,幽禁在一处宫殿中……” 白安有了一个猜测:“不会就是现在的密宫?” “不错。”皇后微微点头,向后靠在椅子里,“废太子被关在那宫里,日日血书上陈,你父皇担心夜长梦多,于是没过多久,就让人一把火将废太子跟那宫殿,一起给烧了。” 白安倒吸一口冷气:“这……太可怕了。” 皇后冷冷一笑:“所以他这哪是受惊,分明是做了亏心事,现在心虚。你看他现在迟迟不肯立太子,多少也是受当年影响,不想看见‘太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白安想到什么,眼中露出一抹兴奋,“我们不如吓他一下,叫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可没有那么好使了,要是再不立太子,说不定就要来不及了……” 第55章 “怎么个吓法?”皇后有些兴趣,却不知该要如何实际操作。 “趁着他这会儿病着,装神弄鬼。”白安淡淡笑道,“母后不是说他心虚么?我们火上浇油一把,说不定再这么一吓,病情还得加重。到时候,让御医跟他往重了说,他怎么也该想到,要考虑身后事了吧。” 第110章 “确实如此。”皇后脸上露出笑意,“反正吓唬一下,做隐蔽点,他不一定想得到这是人为,就算怀疑了,想查也不好查。” 白安拂袖起身,拜别皇后:“此事交由儿臣来办便好,母后不必费心。” 皇后嘱咐道:“就先不要跟大将军通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白安点头:“是,母后放心。” 稍晚一点的时候,华也庭同样收到消息,月言公主跟密宫一起,在一夜大火中化为灰烬。 听说北灵帝因身体不适,没能亲自督办此案,全权交给厌处,所以关于调查的细节,几乎没几个能透露出来。 已经大半天过去,华也庭派出去跟镇北军一起执行刺杀的手下,一个都没见着回来。他不禁猜想,昨晚的杀手是否全部已经落网,或者死了? 倒也不是担心自己被暴露。那几个人是先前贵妃指派给他的死士,平时藏在皇宫外,几乎等同没有任何身份的“黑户”,就算被人抓到了,也知道该怎么闭嘴。 保险起见,华也庭还交代死士头领,如果跟镇北军的人一起活了下来,找机会杀死对方的人,避免日后事情暴露,牵扯到他身上,镇北军的杀手成为指认他的人证。 一切都应该毫无纰漏才是,华也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 既然任务如此顺利的就完成了,在密宫完成杀人、点火,二十几个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这不应该吧。 还是说,白安跟符铭两人,跟他想到一块去了,让他们的人逃离后,干掉他的人? 华也庭这会儿暂时不打算去见白安。听说厌在密宫废墟前跪了一早上,悲痛发誓要找出真凶,让他付出代价,在这个敏感时期,华也庭认为自己不该急着跟白安来往。 他先去了密教宫殿一趟,见华也萱。 华也萱在半月前生下一名婴儿,终于被从地牢中放了出来,在密教宫殿重新过上还算“正常”的生活,只是双腿被浸泡腐蚀得厉害,至今还有些无法正常行走。 长老们终于得到祈盼已久的九黎之子,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个新生儿身上,连对外的活动都少了许多,自然也不管着华也庭见华也萱。 见华也庭前来,华也萱让人去准备酒菜,两人在她生活的房间里说话。 面戴兽形面具的九黎族人跪在桌旁,依次端上才出锅的菜肴,又为他们倒满酒,做完这一切后,便低着头沉默地侍奉在一旁。 华也庭根本不认为华也萱有跟外人交流的机会,没打算瞒着她什么,刚喝下一口酒,便忍不住得意笑道:“妹妹,那个九黎之母死了,以后,你就是唯一的九黎之母了。” 华也萱这会儿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如果不看她的双腿,似乎跟以前相比,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身上有种令华也庭感觉恶心的血腥气,眼神也变得沉静深邃,多了一些让华也庭看不懂的内容。 “哥哥还是这么好算计啊。”华也萱微微笑道,“以除掉上任九黎之母,动摇厌殿下心性,来拉拢与大皇子的关系,甚至还因此有机会接触到镇北大将军,顺便还将我推上九黎之母的位置,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华也庭神秘地笑了笑:“这正是让你去跟厌做交易的第三个目的。” 第一个,是将华也萱送进密教。 第二个,是将厌逼上战场,让他死在外面。 第三个,跟密教长老们交易,让月言公主没用了,成为他获得反密教势力信任的棋子。 如此缜密的考量和算计,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第二件事稍微有些失败,没能除掉厌,但第一件和第三件却很成功。 华也萱愣了一下,垂下眼,声音也变得有些冷:“哥哥当真是聪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要把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全部都要利用得明明白白。” 没等华也庭得意,她又问:“哥哥难道不累么?一直都在算计来、算计去……就不怕,最后把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 “你说什么?”华也庭脸色微沉,显然对她最后一句不太客气的话动了怒。 华也萱观察着他的神态,很快笑了起来,端着酒壶,坐到华也庭身边很近的位置:“哥哥别生气,妹妹说笑的。妹妹当然知道,哥哥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能够回到自己的国家,向那些当初害得你沦落至此的人狠狠报复。” 听她几句安抚的话,华也庭心里又舒坦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露出轻松温和的神情:“妹妹知道就好,而且你还要知道,我不仅是为了能让我回去,也是为了让你同样有机会一起回去。” 我还有那个机会么?华也萱一边为他倒酒,一边在心里冷笑着想。 “话说,前段时间,我才听到一个传闻。”华也萱放下酒壶,拿着筷子为华也庭布菜,却不急着说下去,“哥哥,尝尝这个,我特意写的南朝宫廷菜谱,让他们去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华也庭专心想听她说什么,没注意碗里是什么菜,用筷子挑着吃了几口。 “听说,厌殿下也是妹妹的兄长?”华也萱低声问,“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厌殿下跟哥哥,同样是兄弟了?” 华也庭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冷笑:“我不会给他跟我成为‘兄弟’的机会。” 华也萱惊讶:“那就是说,这件事是真的?” 第111章 “当然……” 华也庭话说一半,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看见碗里的菜时,他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打翻了自己的碗,连筷子也跟着弹跳在地上。 “怎么回事?”华也萱担忧地扑过来,想为他擦掉衣服上的油水。 “那是、那是什么?!”华也庭岔开双腿,瞪大眼睛指着面前散落一地的菜,声嘶力竭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你把什么东西给我吃了?” 不等华也萱回答,他十分笃定地质问:“那是不是手指?你给我吃的是手指!” 华也萱忍不住笑了:“哥哥,你是累糊涂了吧。” 她从容不迫地拿起筷子,拾起地上那些在华也庭看来是“手指”的菜,放到他眼前:“这只是很普通的菜根而已呀,你要是吃不惯,我下次让他们不做便是了。” 是么?是这样么?华也庭依然满脸怀疑。 但他又仔仔细细来回看了许多次,发现确实如华也萱所说,只是普通的菜根而已。 难道真的是眼花了? 华也庭掐着眉心,思索着,自己或许真该要休息一下了。 华也萱招来旁边的侍从,让他为华也庭重新更换碗筷。 等到侍从离开房间,她重新坐回华也庭身边,伸手亲亲密密地挽着他的手臂,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深情厚意的兄妹。 “哥哥既然不喜欢吃菜根……对了,我记得哥哥好像喜欢吃内脏吧?”华也萱露出几分诡秘的笑意,“那等你下次过来,我给你炒内脏吃吧?” 华也庭感觉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怎么听得清华也萱在说什么,于是糊里糊涂就这么跟着点了点头。 而先前在华也萱身上闻到的,那股让人有些作呕的血腥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不觉得反感了。 就好像在悄无声息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事物,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厌喂戚明漆吃了点东西,然后叫黎容上来,给戚明漆身上被打伤的地方上药,又给他磨损严重的十指包扎。 戚明漆趴在床上,将那块镇北军的牌子翻来覆去看了看,比划着问厌:你要去追查镇北军? “应该不会。”厌举着双手,张开十指,让黎容处伤势,“没抓到活口,只有这么一块牌子,他们不会认账,反而可以倒打一耙我居心不良,蓄意对镇北军发难。” 他这么一说,戚明漆才想起来,被镇北大将军带回皇城的两万人,是北灵帝用来牵制厌的底牌,就算事情真的闹开,北灵帝大概率也不会追查镇北军。 那这块牌子,岂不是没什么用?戚明漆感觉有点没意思,正要抬手将牌子丢开,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给他俩上完药、包扎好,黎容走到旁边洗过手,便告退了。屋内又只剩下两个人,戚明漆坐在床边,跟厌比划:我们不如来个栽赃吧?让他们互相怀疑。 被栽赃、欺负这么多回了,也该他们报复回去了吧。 厌还没听到他的具体想法,光读懂一个“栽赃”,都忍不住露出笑意:“哦?……怎么栽赃呢?” 他习惯性伸手想去抱戚明漆,但看见刚上好的药,怕给蹭掉,暂时忍了下来。 戚明漆似乎想了一会儿,然后跟他比划:找两个人假扮刺客,去刺杀皇帝,但不是真的要杀他,就这么做做假动作…… 他担心厌看不懂自己的意思,还伸手在厌脖子处比划几下:离开之前,将这块牌子丢在现场,让他们误以为刺客是镇北军的人。 厌没忍住笑出声,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乖乖七,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竟然这么坏呢?” 戚明漆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将手收了回去,脑袋也偏向一边。 厌从他手里拿过牌子,跟着凑了过去,与他鼻尖相触,低声道:“你这个想法确实不错,只不过我想,恐怕难以办到……” 戚明漆立即露出几分紧张神色。 哪怕并非真的要去刺杀皇帝,而只是吓唬他,并且留下栽赃的证据,依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被抓到,那可能就是要命的事情,还会牵连诸多,所以厌不愿意做,也是正常的吧。 他连忙比划:不行就算了…… 没等他比划完,厌忽然一头倒在他腿上,做痛苦状:“我从昨晚到现在,忙活了一整天、一整夜,徒手将你从土里挖出来、给你好好地喂了一顿,白天忙着清密宫废墟,跟皇帝和长老们周旋,放不下你一个人呆着,所以完事了赶紧跑回来……” 他停顿一下,可怜兮兮地举起十指:“连伤都没能来得及包扎,还是刚才歇下来才包的。直到现在,我连一个亲亲都没能得到,你还要打发我去干脏活,怎么办得到呢?” 戚明漆:…… 片刻后,他抱起枕头痛揍厌的脑袋。 谁求着你做第二件事的啊! 戚明漆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将枕头拿开,跟厌比划:感觉有些风险。留下这块牌子显得非常刻意,难免会被人怀疑是栽赃,还可能怀疑到你身上。 厌躺在他身边,将牌子抛上、抛下:“放心……等皇帝被吓坏了,可没精力想到这么多。况且你忘记了?我现在可是一名刚失去母亲的‘受害者’,前后两起刺杀,间隔时间这么短,他肯定会联想到一起去,至于怀疑我……那就要看我跟大将军,谁哭得更大声了。” 第112章 戚明漆翻过身,低头看着厌缠满绷带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比划问:是不是很疼? 厌怔愣一下,继而又笑了:“不疼,这点伤算什么,比这更严重的我都受过。” 戚明漆看过很多次厌的身体,知道在那具身体上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有着很多陈年的疤痕,像是皇权与密教施加给他的苛责鞭挞,又像是战功的勋章,还是他曾经受过无数生死考验的证明。 但是,曾经受过再重的伤,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忍耐和习惯新生的伤。 戚明漆捧着他的双手,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嘴唇贴近,用舌尖一一吻过他的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全世界都想吓唬皇帝 第56章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仿佛看不见尽头似的。 渐渐的,还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那样熟悉的感觉,让戚明漆动作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他的四肢上下被什么东西紧紧压着,半点动弹都做不到,更别说是挣扎。 这是什么地方?是哪儿?又是、又是地下吗?! 他想起泥土潮湿的气息,想起沙土落在身上的记忆,还想起被埋在土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被死死压住无法挣脱的压迫感,黑暗中有虫子、或者其他土里的某种生物,在他皮肤上游走而过,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仿佛只能这么等着,等着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地下,渐渐地死去、化成一具尸体,慢慢腐烂、腐坏,面目全非。 ……厌呢?他在哪里? 戚明漆猛地睁开眼,嘶哑地叫起来:“啊、啊……” 床头的蜡烛一下子被人点燃了,昏黄的光芒照亮厌有些邪异、没什么表情的眉眼。 戚明漆满脸冷汗涔涔,身体僵硬地坐着,跟丢了魂似的,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光源,看见他要找的人,略有些涣散的瞳孔这才稍微聚起神采。他朝厌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厌的腰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厌没说话,抬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等他稍微平静了一些,这才出门去叫黎容。 黎容让厨房的人熬了安神的药,端着上到七层,进门后便看见戚明漆抱着膝盖蜷缩在蜡烛前。这两天他一下子就瘦削了很多,显得很大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烛火,神智却不知道飘游到哪里去了。 这也是那晚之后,他做的最多的一个举动,尤其是厌出门在外,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就呆坐在蜡烛前,愣愣地走神,既不出门,对画图似乎也没了兴趣,经常还会忘记吃饭,要等厌回来喂他。 虽然戚明漆什么都没说,但厌心里很清楚,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七没能摆脱那一晚经历的心阴影。 戚明漆变得很怕黑,还怕出门,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做自己的工作,还有点不太信任除了厌以外的任何人,只喜欢躲在游阙楼七层的某个角落发呆,然后等厌回来亲吻他、安抚他。 睡觉几乎也没睡安稳过,刚闭上眼睛,就会想象自己还在坟墓一般的土里埋着,然后惊醒,许久睡不着,重复着这个过程。 他其实自己有所察觉,却没跟厌说,因为厌这几天尤为的忙碌,他怕耽误厌做事。 厌端着安神药喂给戚明漆喝下,等到药劲上来,戚明漆总算有了点困意,迷迷糊糊地趴在床边,不一会儿,便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没有完全睡着,但不至于神经紧绷着。 黎容端着空碗,跟厌走到门外,低声道:“心病难医,我开的药,只能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却无法将他完全治愈。” 厌背着手,朝屋内瞥了一眼:“那如果将他送走?送到一个相对安全陌生的环境……” “你觉得行么?”黎容有点无奈道,“你才是最清楚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本来状态就这么差,要是这会儿你还不见了,你猜他会怎么样?” “没别的办法了?”厌微微皱起眉头,他现在感到一阵一阵的焦躁,又一次冒出要把那些人全部都杀了的冲动,“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黎容叹了口气:“多陪陪他,时间长了,可能就走出来了,我只能这么说。” …… 厌重新进了屋子,刚走到床边,发现戚明漆又醒了,睁着眼睛望向他,脸上没有一丝神情,眼神里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安、渴求。 厌在他面前坐下来,抬手抚摸着他瘦了一圈的面颊,心里一阵阵泛着疼。 仔细一想,小七认识他以后,看起来好像是过得比之前更好了,其实反而被卷入到了更多的阴谋诡谲中,总是在受惊,也为了本该跟他没有关系的事情操劳费心诸多。 厌自嘲地笑了一笑。 他还是太自私了。如果早在天极辰星教教司跟他提议,将小七尽快送走的时候,他就答应下来,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局面。现在可好了,到这个多事之秋,反而没办法将人从他身边强行带走了。 可他又不觉得多后悔,隐隐的还有种窃喜感,因为这样他就有了正当的由,如果还有人想让他送走小七,他就可以直气壮地回答,看,小七很需要我,他现在离不开我。 要你与我一起……沉沦,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哪怕要你保持这样的状态,但只要永远在我的身边,不管什么样的状态,都无所谓。 不管什么样的你,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不是分别,其他什么都可以。 第113章 恍恍惚惚中,戚明漆被掐着腰,按在厌的腿上。他抬起头,露出脖颈间大片白皙的皮肤,让厌能够更好地亲吻他。 男人亲吻着他有些汗湿、温暖的皮肤,沿着下巴一直亲了上去,最后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低头,看着自己。 “想要什么?”厌低声问,“想要我……还是想要……做?” 戚明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他在迟缓又努力地思考厌的提问,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发出很模糊的声音:“……呜……嗯……嗯……” 厌将他抱在怀里,摸着他散落开来的头发,给了他最后一个温柔的亲吻。 他听懂了小七的回答,要亲吻,要安抚,要拥抱,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他给的,全部都可以。 于是接下来,戚明漆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粗暴对待。 自从第一次伤到他以后,发现他适应得不太好,在之后的每一次,厌总是会做足准备功夫,所以戚明漆经常身上看着痕迹很多,但从来没有真的被伤到。 这一次却不一样,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温情的爱抚,只有像是要撕裂灵魂的痛楚。 换做是以前,戚明漆肯定不会干,他会反抗,会对着厌又抓又咬。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只是迷茫地睁着眼,温顺又被动地接受着,仿佛在这种粗暴的对待中,得到了一丝安然。 到蜡烛完全烧尽时,戚明漆也被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暂时忘记了害怕不安,不再渴求索取,挂着满脸的泪痕,蜷缩在角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厌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光裸、痕迹密布的脊背,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转头看向护栏外。 天已经蒙蒙亮了。 留在皇宫外追查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在某个巷子里发现两具尸体,猜测可能与那夜的杀手有关系。厌换了一身稍显端庄的华服,头发也拿发冠束起,他出了皇宫,赶往发现尸体的地方。 黎云带人守在巷子外,看见厌走来,连忙上前来跟他汇报:“两具尸体,都没有找到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行头和所用兵器显然都是新买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两日前,所以我们怀疑,这可能是那批杀手中的人。” 这会儿才开春,气候算不得暖和,所以尸体没怎么腐烂,还能查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厌走进巷子,带来的两名仵作还蹲在地上验尸。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们互相刺死了对方?” “殿下好眼力。”其中一名仵作跟厌行过礼,跪在地上说话,“属下将他们全部检查过,二人除了胸口的致命伤,其他地方就没有别的伤口了,所以最有可能的死因,就是他们在同一时间出刀,杀死了对方。” 厌想起他跟小七的推测。 杀手是由两批不同的人组成的。 现在出现了互杀,说明他们可能相互都不信任对方,在任务失败后,各自为了给自己的主子扫除麻烦,所以要杀死对方。 这两具尸体,大概率就是最后逃跑的那两名杀手。 仵作们继续验着尸体,厌抬起头,目光越过巷子的围墙,看向外面的天光。 他感到有些厌烦,不知道这种没完没了的阴谋诡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想带小七去南方,去游山玩水,去看开得正好的山花,还有无边的春日光景,让小七无忧无虑地在天地游荡,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再也不要担惊受怕。 黎云带人走了过来,询问厌的意思:“这两具尸体如何处置?” 厌低头,看了看脚边。 “封锁消息,先找个地方放着。”厌吩咐道,“我现在进宫,去见皇帝。” 还没有到松懈的时候。厌一边走动着,摸着怀里的牌子,一边想。 他还要将皇宫这潭水搅得更浑浊,将所有人都拉下去,这样,他们才能更加顺利地离开。 北灵帝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这几天一直都呆在寝宫。厌没急着去见他,而是先回了崇云宫,将昏睡了大半天的戚明漆弄醒,给他喂了点吃的。 吃完饭后,戚明漆呆呆地坐在床边,任由厌给他擦拭身体。 他本来以为厌会留下来,两个人就可以一起睡觉了。谁知收拾好了,厌又给他喂了一碗安神药。 戚明漆露出有点不高兴的神色。 就跟大半夜突然得知丈夫要因公务离家的小妻子似的。 厌觉得好笑,捏捏他的脸:“乖乖,你先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安抚着戚明漆睡下,厌这才去见北灵帝。 他在北灵帝的寝宫外等候内监通报,等了许久还没有人来叫他进去,厌感到有些奇怪,今天怎么会这么慢? 他刚一这么想过,便听见寝宫内传出北灵帝的喊叫,还有身边内监的呼救声。 厌神色一凛,四下打量着想找点什么东西充当武器,由于是来见北灵帝,他身上没带兵器。找了片刻没找到,听见里面声响不断,厌没再犹豫,径直冲了进去。 内监正趴在地上,哆哆嗦嗦指着内室:“有鬼啊!有鬼啊!” 厌将他一脚踹开,进了内室,看见北灵帝坐在床上,呼吸急促地望着窗户,面色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大哥……”他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 厌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见窗户外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晃动,阴风习习,像是鬼魂在飘游。 第114章 厌从来不信鬼神怪力之说,他当即冲向窗口,伸手抓住那道白影,用力一扯,发现白影背后有一根绳子,连接着上方。 上方那绳子另一端的人,大概也没想到厌会突然出现,猝不及防地就这么被拉了下去。 厌没多想,抬手将绳子在掉下来那人身上绕了一圈,没留意绕到了哪里,那人就这么直直地坠向地面,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被绳子缠住的脖子就扭断了,几乎瞬间就断了气。 这情况发生得过于突然,厌愣了一下,转头望向身后依然失魂落魄的北灵帝。 再回过来看着手中的尸体。 他拿出放在怀里的牌子,塞在尸体腰间,然后松了手,任由尸体从半空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周一就头痛,怀疑我患有某种工作日综合征▔皿▔ 第57章 寝宫灯火通明,禁军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五人在窗户下检查尸体。厌靠在窗边,从斜向的角度注视下方,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他身后,北灵帝躺在床上,双目有些无神地瞪着天花板,胸口缓慢、沉重地起伏着,呼吸得很沉重似的,宫女们正伺候着给他灌下汤药。 厌看见禁军从尸体身上搜出牌子,他收回眼神,关上了窗户,朝屋内走了几步,站在离北灵帝有些距离的位置。 不多时,禁军统领带着人进来禀报,称有重大发现。 北灵帝总算多了几分活人气,他勉强打起精神坐起身,挥退宫女,让禁军的人进来。 禁军统领将牌子拿了上来,多的没有说,因为也用不着多说,明眼人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代表着什么。 北灵帝的脸色慢慢地青了。 他那只青筋虬结的手抓紧被褥,嘶声道:“叫符铭!让他立即过来见我!” 北灵帝缓缓转过头,看见厌站在一旁,眼神冷淡地观察着他。 “你这么晚跑来做什么?”北灵帝闭了闭眼,问。 “案子查到一点线索,来跟陛下汇报。”厌道,“本来我站在外面等通报,结果听见里面吵闹得厉害……” 北灵帝有气无力地摆手,示意自己清楚了:“今天要不是你,朕恐怕当真会被这些个装神弄鬼的宵小,给吓到犯病。” 厌没回话,心里回忆着刚才北灵帝喊的一声“大哥”,猜测这里面大有文章,不过他从来对这些宫廷秘辛没什么兴趣,也不太在意。 北灵帝打量着厌的反应,又问:“你觉得,此事当真是镇北军所为?” 厌最烦他这么试探自己,本来不想他,但又想到自己还要搞事,忍气吞声道:“说不定是有人栽赃,可以再查查此人身份。” 皇宫这地方,虽说人是多,但也不至于任何一个没身份的人都能混得进来。厌刚站在窗边时,就将事情捋了一遍,对于今晚是谁在装神弄鬼,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先是听见密宫起火,北灵帝病情就加重了,说明一定存在某件发生在过去的密宫、能够大大撼动北灵帝心神的事情。 这件事他不知道,但北灵帝身边的亲信肯定知道,他们知道这是北灵帝的弱点,所以要趁火打劫,给本来就心神不宁的北灵帝又一重创。 这些人想从吓唬北灵帝这件事上讨到什么好?看举动只是单纯的吓唬,如果是为了栽赃,那该要做得再过一些,所以厌很快猜测出来,这是皇储们想把北灵帝吓出病来,逼他尽快考虑身后事。 最想当太子的人就这么一个,哪还用得着再多想。 厌既觉得弱智,又觉得无聊,不过刚好也顺了他的意,接下来要这群人狗咬狗互相撕起来,那可轻松得多了,还省得他亲自动手。 符铭被几名禁军带着走进来,他在路上便听见禁军说了事情经过,刚一进门就跪在地上:“陛下明鉴!我镇北军军风严明,绝对不敢做出冒犯圣上之事,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 北灵帝望着他冷笑:“大将军,那你倒是说说看,尸体上为何会有你镇北军的牌子,难道说镇北军都是草包,随随便便就叫人把最重要的身份牌子偷了去?” “这……”符铭哑然,“陛下,臣是否能看看这块牌子?” 北灵帝没什么力气地抬手,让捧着牌子的禁军走过去,将牌子交给符铭仔细观看。 符铭摸着那块牌子,看见牌子上的刻字,还有表明身份的字样,当即愣住了。 他对自己手下人清点得非常清楚,所以立即想了起来,这块牌子并不属于这地方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属于窗外的那具尸体,而是属于那个被他派出去刺杀月言公主的校尉。 人并没有回来、牌子却莫名其妙出现在装鬼吓唬北灵帝的人身上…… 符铭感觉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了下来,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他打了个寒颤,缓缓地转头,望向厌站着的方向。 厌气定神闲地双手环抱,眉眼冷沉,也看着符铭。他慢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妖异的笑容。 符铭几乎失了所有稳重和冷静,衣服下的身躯微微哆嗦着,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几个念头—— 厌知道了谁是杀手?他知道了多少?又掌握了多少证据?! 如果知道了,还只是放出这么一个东西,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说厌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跟北灵帝说明的,但被这个装鬼的人打断,所以没能说出口,于是顺水推舟来了一手栽赃? 第115章 符铭心乱如麻,最要命的问题是,他现在该怎么回答?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块牌子的主人,到底是死是活。要是还活着,是不是都已经将他招供出去了? 符铭被自己的念头吓得血色全无,跪在地上,双眼失神。 厌要是听见符铭自己在心里想象这么多,高低得笑趴到地上去。 不过看符铭那副反应也不太好,厌猜测他肯定被自己吓到了,说不定符铭以为,杀手在他手里,已经被问出来了什么。 符铭最后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回答:“几日前,我确实有接到上报,说是这块牌子不慎遗失了。” 北灵帝脸色难看:“你的意思是,外面那具尸体不是镇北军?” 符铭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北灵帝问:“那你觉得是谁?” “臣以为,应当比对彻查宫人。”符铭弯下腰,“并且让其他宫人前来指证。” 北灵帝沉吟片刻,让禁军的人去办。 他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勉强交代完后,就让所有人退下了。 厌跟符铭一起走出寝宫,两人在皇宫的路上并肩前行,最后还是符铭沉不住气,先开口了:“今晚的事情,全都是殿下的手笔吧?” “全都是?”厌忍不住笑了,“我不过就是顺道路过,刚好看见有个人在外面装神弄鬼,刚好怀里有个非常有趣的东西,我灵机一动,顺手就给塞进去了。” 他挑衅地注视着符铭苍白的面孔:“符大将军,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巧啊?” 符铭心想,厌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玩栽赃的事情,说明他根本就不怕暴露,他手里肯定还有更多铁证,所以才会这么狂妄。 符铭半点都笑不出来,直接问了:“殿下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块牌子的?” “你说呢?”厌还是笑,跟他兜着圈子摆谈,反正拉扯得越久,到最后心崩溃的人,肯定不是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符铭按捺不住地问。 厌笑道:“我哪想做什么,大将军当初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现在无非是在回报将军。” 符铭想起当初是他告诉厌,北灵帝赏赐下来的“香料”到底是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一些。 他眼睛泛起些血丝,问:“牌子的主人在哪儿?” 厌却不答,反而说起别的话:“杀月言公主的凶手,有两拨人,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将军能否解答一二。你说这三方一起谋划某件事,出力的只有两方,那还有一方,岂不是轻轻松松坐享功成?” 符铭大惊失色:“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 厌本来只是猜测,随口诈了一句,没想到真让他猜中了。 厌又露出几分诡谲的笑意:“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他朝符铭走了两步:“刚才我冲进寝宫,听见皇帝望着窗外说了一声‘大哥’……虽然我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将军有可能会懂吧?至于今晚这事儿背后的人,好像也没打算跟将军通气,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够了!” 符铭大喝一声,听到这儿,他哪里还想不明白厌指的是谁,当年那件事,皇后家还有他自己,可都有参与:“直说吧,你到底要怎样?” “不是我要怎样。”厌笑了笑,“而是将军要怎样。” 这块牌子就是个大麻烦,不管最后查到死的那个人是谁,都要有人出来,解释它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 符铭心里在迅速判断着。 让他解释,他可以编造假话,推卸责任,声称装鬼吓唬北灵帝,全都是皇后大皇子所为。 但他要是放弃解释,就该轮到厌来解释,厌会将手里那些杀手推出来,他就要背负刺杀月言公主的罪名,皇后和大皇子反而无事。 这哪是给他指明路。符铭苦笑一声,这分明是威胁他跟皇后大皇子割席,并且亲手捶死他们。 符铭道:“我明白了……明日,我就进宫向陛下请命,跟禁军一起,查清此事。” 厌满意地放声笑了起来,转身回崇云宫去了。 崇云宫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整个游阙楼从一层到六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七层亮着温暖的光线。 厌抬起头,隐隐能看见七层护栏后趴着一个人,似乎在望着天空。 他站在楼下,仰头望了一会儿,直到护栏后的人也看见他。 戚明漆从护栏上探出头去,跟厌挥了挥手,又奇怪他今天为什么没上来,而是站在楼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厌才从楼下上来,站在门口,脱掉这身端庄的衣服,然后张开手,等戚明漆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戚明漆抬起头,比划问:你站在下面干什么? 厌不答,反问:“你刚在做什么?” 戚明漆拉着他,两人走到护栏前,戚明漆抬起手,指着天边的北极星,比划:我在看星星。 厌勾起嘴角:“我也在看我的星星。” 第58章 尸体身份很快被查明,是皇后宫里的人。 符铭没给她辩解的机会,先一步向北灵帝呈禀,声称已经查明,是白安拿走他手下人的牌子,还以皇子身份威胁不允许说出去。 于是事情变得非常明朗了,皇后跟大皇子想用旧事装神弄鬼吓唬北灵帝,叫人带着镇北军牌子,是为了栽赃给同样知道这件旧事的符铭。 第116章 不想中途厌闯进来,失手弄死那名宫人,这才让栽赃未能得逞。 北灵帝听完,什么都没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一堆人围着既是灌药、又是扎针,折腾大半天,总算是醒了过来。 他没心力处置这二人,疲惫不堪地下令将皇后禁足,大皇子也关在自己宫中,又昏睡了过去。 厌在旁边冷眼看完,满脸讥讽地离开了。 接下来,就看符铭跟华也庭这两边,怎么撕咬。 离春祭只有不到七天时间,他现在可忙着呢,没空搭这些人。 前两日已经让人将月言公主偷偷运出皇城,这几日,他还得把小七安抚好。 戚明漆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有厌陪在他身边,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在受惊,但他还是不怎么愿意出门,连天极辰星教都不肯去,耽误了教司每月定时的治疗。 厌也没有强迫他,反而乐得跟他关在游阙楼七层胡闹。 趁着戚明漆这会儿神智脆弱、极度依恋他,他将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给实现了。 屋内被层叠的纱幔封得密不透风,空气极为不流通,充斥着高浓度的暧昧和欲情气息,浓郁到连光线都被强制地排挤出去,仿佛一个艳情又隐秘的幽窟,更深处是旁人无法窥见的恶欲。 戚明漆迷迷糊糊坐在厌怀里,男人不住地亲吻着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指尖抚过每一寸皮肤,手过之处,几乎摸不到没有痕迹的完好皮肤。 他被用了很多药,以至于满身都是诱人品尝的香气,呼吸灼热,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情热,既渴求着厌的触碰,又被渴求着。 厌摸着他的脚踝,那里有一条纯金的细链环着嶙峋的骨骼,另一端连在床下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其实这个举动蛮多余的,因为现在的戚明漆,根本没有任何会逃的想法。 但厌还是这么做了。他只是觉得这样会很美,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起先,戚明漆还有些难以接受,他还存着一份羞耻心,不愿意放纵自己。 但后来,他发现在这个无人打扰、只有两个人的隐秘之处,除了亲吻、拥抱……其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渐渐的,他也放弃了一切思考,堕入和厌的无边缠绵中,仿佛看不见尽头似的,会一直、一直这么下去。 被深埋在地下、宛如沉睡在坟墓中的窒息记忆,似乎也离他远去了。戚明漆只看得到眼前的这个人,他落入到了更为窒息的包围中——那就是属于厌的爱意。 是一个用无数言语和行为许下的承诺,永远不会离开,永远在一起。 戚明漆伸出手,抱紧了厌,抱紧了这个他二十余年生命中唯一出现的,最亲密的人。 不知道过了几天,厌忽然抱着戚明漆起身,撩开纱幔,来到护栏前,那条细长的金链也跟着在地上蜿蜒拖行。 在昏暗中沉浸了太久,温柔的天光照得戚明漆睁不开眼睛。他偏过头埋在厌怀里,厌却让他看外面的明媚春色。 “我也很想这样,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让我养着你。”厌低头亲吻着他戴着耳坠的耳垂,低声笑道,“不要出门,不跟任何人见面,什么都不用想,就做我一个人的小猫奴……” 他一手抬起戚明漆的下巴,另一只手指向广袤的天地:“但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你的到来,这里还不是你我的终点。” “不要害怕。”他捧着戚明漆的脸,深深地亲吻着,唇畔泄出轻微的话语,“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会陪着你,也会永远爱你。”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等在游阙楼外,厌让戚明漆安然地睡了小半天,然后给他喂了吃的,收拾打好,遮去一身的痕迹,送到楼下。 戚明漆昏昏沉沉地抱着他不撒手,厌忍不住笑着亲了亲他:“乖乖七,我前几日让人问过密教那边,碧灵公主已经生产完了,她想见见你,你不想去看她?” 听见“碧灵公主”,戚明漆这才稍微打起几分精神,慢慢地比划:我可以去见她? “我跟密教那边打过招呼了。”厌用眼神示意天极辰星教的教众,“你先去密教宫殿看她,然后再去天极辰星教。” “是,我们会先送小七去密教那边。”后方一名教众上前来,“殿下,教司还让我们给您带话,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治疗了,耗费时间会比较长,说不定要明天才能把人送回来。” 戚明漆拿眼神黏着厌,在等他怎么回答。 “没事,乖乖七,你就先呆在天极辰星教吧。”厌拍着他哄了哄,“等我忙完了,就过来接你。” 正好,临近春祭,北灵帝原本是想让白安主持这次春祭,谁知前不久出了那件事,白安到现在还被关着,没有别的合适人选能顶上他的位置,北灵帝只能勉强拖着病体,让人抬着去了行宫。 镇北军护送皇帝,也要跟着前往行宫外,这些事儿跟厌都没什么关系,他正好可以安排手下军队撤离。 等到那边安顿好后,就回皇宫接小七。宫里没什么威胁,还有天极辰星教保护小七,他用不着担心什么。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等戚明漆跟教众们离开后,黎容从后面冒出来,神色复杂地跟厌一起望着几人的背影,问:“你到底……用了多少药?” 厌垂下眼:“全部。” 第117章 “全部?!”黎容差点走音,“那可是半个月的用量,没到五天,你就用光了……” “我知道。”厌轻描淡写道,“不会有事。” “要命的事当然没有。”黎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用这么多……他可能会产生‘瘾’。” 厌满不在乎地笑了:“已经有了。” “只要被我摸几下,他都敏感得受不了。”厌道,“亲不了一会儿,一定就很想要。” “但是,这样就很好啊……”他低声笑起来。 这就是他那个一直都想做、没法向人诉说的隐秘想法。 要小七的心,还要小七的身体,从内到外,全部都离不开他。 黎容对这个神经病简直无话可说,一脸无语地走开了。 戚明漆在密教宫殿见到了华也萱。 两人都挺高兴,又有些感慨。戚明漆比划着,想问华也萱这一路的经历,但她避而不答,只拿出点心和茶水招待戚明漆,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戚明漆想了一会儿自己在做的事情,除了跟厌没日没夜的厮混,似乎也别的什么,反倒把自己憋红了脸。最后,他跟华也萱比划:陪着厌,月言公主去世,他很难过。 “月言公主啊……”华也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那你要多劝劝他,节哀顺变。” 戚明漆刚好喝了一口茶,差点把自己给呛着,心里默念对不住月言公主,又觉得说谎的自己罪大恶极。 “说起来,前几天我遇到一件事。”华也萱漫不经心道,“兄长跑来问我,密宫该要怎么走。” 戚明漆愣了一下。 这还是隔这么久,他第一次听到关于华也庭的消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华也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华也庭为什么要向她打探前往密宫的路线? 华也萱看着戚明漆迷茫的神色,垂下眼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你还要去天极辰星教吧?快去吧……自己一个人在皇宫里,要多多小心。” 戚明漆点头应下,跟她比划:你也要保重。 他感觉今天的华也萱有些奇怪,临到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她坐在暗淡的阴影中,长长的袖子一直垂到脚下,裙边晕染开一层血色的花纹,仿佛要跟这座不祥的宫殿融为一体。 幕僚终究还是察觉到天极辰星教的变化,思来想去后,悄悄回到冬信馆,将自己近段时间的发现跟华也庭说了。 “他们不但收回了在外的人手,而且,还将宫殿里的布置基本都收捡了起来……”幕僚思索着合适的描述,“像是准备离开此地一样。” “离开此地?”华也庭感到古怪,“怎么可能。” 幕僚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看有的教众还在打包行李,如果不是为了离开此地,那他们这些行为,没办法解释。” 华也庭不由得陷入沉思。 天极辰星教没可能这么随便就做出大规模的迁徙,这等于是在放弃他们在上北朝的阵地。 除非是他们预见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这种“重大”还不仅仅是宫变、更朝换代,而是要与天极辰星教的命运息息相关。 天极辰星教笃信以星见命,在天盘中无数星辰的轨迹中窥探人间的造化,在他们看来,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他们所要做的只是跟随天命,不断地寻找一个又一个天命之子,助推气运和命数极大地发挥出作用,让历史的车轮平稳地向前行驶。 所以,人间王朝的更迭、凡人生老病死、阴云诡谲的政治斗争,天极辰星教一概不问。 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变动…… 华也庭脑中快速思索着,他将这段时间以来的全部事情都放在一起,试图从中抽丝剥茧。 最终,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词—— 大教宗。 每一只离开巢穴的候鸟,终究都有归巢的那一天,因为在等候,在蛰伏,在静待他们的领袖,他们的精神核心归来。 当那个人出现时,所有人都会展翅飞向他们的故土,濯空城,向那个人顶礼膜拜。 他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忽略了这么明显的细节。 那群永远将头颅朝向天空,仰望无数繁星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低头看向一个普通人。 除非,那个人对他们很重要。 为小七治疗他的声音,这不就很明显了。 华也庭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 “走吧!”他朝眼神略显畏惧的幕僚道,“我们该行动了!” 一个时辰后,皇后宫中突然闯入一队重甲。 宫人们面对着雪亮的兵器,惊恐地将皇后护在身后,连声质问这群人要做什么。 皇后却显得依然从容,拂开面前的宫人,走了出来。 站在士兵最前方的将士手按在腰间铁剑上,朝皇后道:“奉陛下旨意,赐皇后一死!” 皇后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攥紧手帕,声音有些走形:“狗奴才,少在这儿胡说八道!……你是谁派来的?圣旨呢?把圣旨拿出来!” 将士朝身旁士兵点头,他微微侧过身,皇后立即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只见他身后露出来的那名士兵,手中捧着的是——白绫。 皇后失声地尖叫起来,转身就要逃。没等她跑几步,脖子就被什么东西套住了,一股巨力将她生生向后拖拽,瞬间让她失了挣扎的力气。 第118章 为首的将士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宫人们,转身朝身后士兵们吩咐:“全都杀了。” 第59章 一个时辰前。 戚明漆前脚刚离开,华也庭便闯入密宫。他径直走进华也萱的房间,将她从桌边抱了起来。 “妹妹,你会帮我的吧?”华也庭低声问,“代表着密教,帮我……” 华也萱露出一点厌恶的神色,冷笑:“哥哥不还有天极辰星教么?什么时候轮到密教……” “他们抛弃我了!”华也庭怒喊,“你根本不知道,那群人在收拾整备,要离开皇宫,他们到底将我这个天命之人置于何地了?!” 华也萱面露迷茫,只听华也庭继续自顾自的道:“也对,他们找到了大教宗……如果小七当真是大教宗,他哪里还会帮我?” 华也庭忽然想起厌,脸色变得厌恶:“他一门心思全扑在那个男人身上。” “等等……”华也萱掐住他的手臂,震撼道,“你说什么,小七,是大教宗?” “你也知道的吧?如果小七真成了大教宗,他一定会发现我……不会信我,不会帮我,更不可能支持我。”华也庭低声道,“所以,我一定不能让这个可能性实现。” 华也萱感觉好笑:“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但凡你当初对小七多一点关怀,他都不可能半点不念旧情。” 华也庭轻轻摇头:“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他看着华也萱:“妹妹,你必须帮我,我现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密教了。” “我不去!”华也萱预感到他要做出什么很危险的事,用力挣开自己的手,试图后退。 华也庭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房间里拖了出去。 “由不得你。”华也庭将她拖到宫殿外,推在地上,“你只要站在旁边,好好看着就是了。” 华也萱感觉面前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她抬头,果然看见为数不少的士兵,无一不是披甲持戈,严阵以待。 “你从哪里找的这些人?!”华也萱只感到心头泛寒,手用力捶着地面,朝华也庭大喊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华也庭却不会她,双手负于身后,快步走开了。 大皇子宫殿。 白安双眼无神地望着符铭:“你说……母后被父皇赐死?” “是的,皇后已经死了!”符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而且,下一个,就该轮到你……” 白安腿一软,向后倒退半步,瘫坐在椅子上。 “站起来!”符铭皱眉喝道,“他已经把你、把你母后,还把我也给逼到这种地步了,难道你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等着下一道旨意发到你头上,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不……”白安失神地摇头,“不……我不想死。” 他深呼吸几下,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看着符铭:“可现在还能怎么办?我被关在这里,除了等死,我还能怎么办?” “反了。”符铭在他耳边悄声道,“皇帝在行宫呆着,除了我的人马,和他身边几十名近卫,就没有别的兵力。我们现在冲过去,没人反应得过来,皇帝跟那待宰的羔羊,也没有什么区别……” “全怪这个老东西,迟迟不肯立你为太子。”符铭又道,“你好好想想,太子之位本该就是你的,要不是他一直拖着,哪能闹出这些事来?现在他不过风烛残年,事情都做不利索,怎么也该轮到你当皇帝了才是。” 白安低着头,看见符铭按在剑柄上的手。 符铭见他还下不了决心,循循善诱:“反了,你还有机会活下来,你不反,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死路一条,你还做不了抉择?”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安掌心被冷汗浸透,浑身都在发着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跟被鬼神摄住心魂似的,僵硬又迟钝地点着头。 一行人飞快闯入行宫。 临近夜幕,北灵帝和跟着前来参加春祭的大臣们各自在行宫中休息,行宫外全是镇北军的人,皇帝的近卫们守在寝宫附近,被无声无息进入的镇北军挨个拖出去杀了。 当北灵帝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他那个算不了最亲近、但称得上满意的大儿子,正站在他面前,手里举着的剑指向他,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看着都像是要站不稳,眼睛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北灵帝颤巍巍抬起手指,指向白安,片刻后,又慢慢移向大门。 “父皇,你的近卫已经全部没了。”白安咽了咽喉咙,一字一句道,“您也别指望着镇北军——带我来这儿的人,就是他们。”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符铭带着四五名一身重甲的士兵走了进来。 北灵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急促地喘息起来,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早已没了帝王风范,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重老人,被病痛折磨着,又惧怕着已经压在他头顶的死亡阴影。 白安剧烈地喘息着:“父皇、父皇……我要活……我还要做皇帝……” 北灵帝对他怒目而视,胸腔中咳咳喘喘:“混、混账……你……” 白安仿佛一瞬间找回小时候被他训诫的记忆。他在父亲的威严下唯唯诺诺,不敢忤逆,那股熟悉的气势,让白安一时间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更不敢动手。 第119章 符铭却在旁边不耐烦催促:“快啊,快动手。” “动手?”白安愣了一下,像是听不懂这个简单的词。 “动手!”符铭口气严厉,“快动手,杀了他,你就是皇帝!” 对,动手……白安想,他该动手,那个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位置,在冲着他招手。 可他看见北灵帝的眼神,又变得害怕犹豫。 整个人好像都被割裂了,一边是对父亲和君王的畏惧,一边是贪婪和求生的欲望。 符铭又一次大喝:“快动手!” “动手!动手——”白安忽然大喊起来,“啊啊啊啊——” 他手里抓着长剑,朝北灵帝扑了过去! 北灵帝闭着眼偏了一下头,剑尖刺进他脸侧的枕头中,接着,他就吓晕了过去。白安伏在他身前,满脸、满身都是冷汗。 白安大口喘着气,回过头来,脸色变得灰败,用恳求的眼神望着符铭:“不杀他,可以么?不要杀他,关起来,应该也没有关系……” 符铭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忽然变得几分诡异。他笑起来:“他娘的,真是个没用的怂包。” 门外忽然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轻笑道:“真是个没用的怂包。” 听见这个声音,白安猛地转过头,瞳孔骤然缩紧:“你怎么在这儿?” 华也庭走进房间,身后跟着的士兵将华也萱也拖了进来。他依然满脸笑意:“自然是……来见证殿下的荣光。” 白安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看着华也庭,又转头看向符铭:“你、你、你们……” 符铭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他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走到华也庭面前,似乎想跪下,但身体内部有另一股力量,让他不愿意下跪。最后他还是跪了下来,头也跟着垂了下来,仿佛在向华也庭俯首称臣。 白安瞠目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华也庭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道:“多亏了大皇子,要不然,我还没有能接触到符铭将军的机会……” 白安错愕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密教一只小小的蛊虫。”华也庭淡淡地笑,“原本,它是要用在你身上的。” 他看着白安:“但我感觉,你似乎没什么用,用在你身上,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东西。而后,我怀疑小七是天极辰星教新寻得的天命之人,一度想给他用……” “不过,再后来,我才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华也庭道,“原本我也想过,要是我把这东西用在皇帝身上,那我岂不是可以号令整个上北朝了?可这个想法没那么容易实现,我一个下南国质子,哪来的机会,跟皇帝近距离接触?” 白安不寒而栗:“所以,你就选中了符铭?” “镇北大将军,手握皇城中精兵两万,北疆还有数万兵马。”华也庭低头,瞥了一眼脚边的符铭,“只有实打实的兵力,才是绝对的保障。说起来,还要多谢大皇子,要不是你拉了我两方共同密谋刺杀月言公主,我哪里能有机会,跟大将军一起喝酒,哪里有机会,给大将军下蛊……” “够了!”白安尖声叫道,“啊啊啊啊——” 他爬起身,举起手中的剑,想冲向华也庭,但两名士兵很快冲了上来,打掉他的剑,将他紧紧地架住,拖向门外。 符铭跟着站起身,抽出腰间的长剑,走向外面。 大门打开,外面站着神色各异的大臣们,周围和后方是密密麻麻的镇北军。 符铭环视四下,扬声道:“大皇子白安,意欲刺杀陛下,被密教九黎之母碧灵公主预见,南质子华也庭带人阻止,刺杀失败——” “其罪当诛!” 他举起剑,猛地刺穿白安的胸口,霎时鲜血喷涌而出。 大臣们脸色齐齐一变。 戚明漆坐在天极辰星教的宫殿中,教司刚给他结束了一轮的扎针,说是晚点还有一轮,让他先吃了点教众们做的饭菜。 他端着好大一盆排骨汤喝,想着厌这会儿应该在安排军队撤离皇城了,想完了,又想教司说的话,等到晚点那一轮扎针结束后,过不了两天,他应该就可以说话了。 等他能说话了,厌肯定也会很高兴。想到这里,戚明漆忍不住露出微笑,感觉手里端着的排骨汤喝起来都是甜味的。 没喝两口,外面进来一名教众,跟戚明漆道:“庭公子过来了,说是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揭晓章?哈哈哈好像没人猜到诶 说起来,大家肯定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氛围(眼神暗示 第60章 戚明漆有些奇怪,华也庭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不过他没起什么疑心,心想华也庭这么晚跑来找他,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正要起身时,教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他:“别出去。” 戚明漆有些不解,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教司。 “不要见他。”教司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戚明漆想了想,拿过桌上的纸和笔写:没关系,我站在门口问他有什么事。 教司仍然不太放心,让两名教众跟在戚明漆身后,这才让他们开门出去。 戚明漆走到门外,看见华也庭站在离台阶很远的地方。他看了一眼身旁教众,那名教众便高声发问:“庭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第120章 华也庭半张脸都隐在阴影后,他不答,反问:“小七,你现在甚至都不愿意过来跟我说话了么?” 不用戚明漆指示,旁边教众立马回答:“公子,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华也庭从阴影中走出,看了看戚明漆,好一会儿没开口,仿佛在思考从何说起。 “小七。”他缓缓道,“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大教宗?” 身后两名教众互相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同时露出警惕。 大教宗?谁?我? 戚明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一脸懵逼地朝左右两名教众看了看。虽然曾经他有想过要假装大教宗,去骗骗天极辰星教的人,但他不会说话啊,这个想法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他忍不住抬手想比划,华也庭却没给他发问的机会:“如果你成为大教宗,我就会被天极辰星教抛弃,没有他们的支持,我就会步履维艰……而你,你现在跟厌在一起,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怎么会?戚明漆愣了愣。他飞快地想了一下,如果他当真是大教宗,肯定会继续支持身为原书男主的华也庭,这本来就是他最初的目的。现在的华也庭,跟他算不得关系亲密,但也不至于很恶劣,他没由做得很绝。 戚明漆连忙比划:不会的,我一定会给你支持的。 只可惜,华也庭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 从一开始看不懂,到现在依然看不懂,他也从未想过要看懂。 华也庭冷眼远眺着台阶上,他抬起手,身后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数道雪亮的箭刃,齐刷刷指向天极辰星教的宫殿。 最先看见黑暗中动静的教众发出一声破音:“快跑——” 他反应最快,率先扑到戚明漆面前,下一瞬间,箭雨齐齐而发,十余支箭划破黑夜,齐刷刷射入他的身体。 他倒了下去,另一名教众反应过来,立即护着戚明漆往宫殿内逃,但很快的,一支箭从远处飞来,正好射中他的膝盖。 教众半跪在地上,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将戚明漆推入门内。 戚明漆差点站不稳,他看着大门在眼前合上,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无数镇北军的士兵,皆是装备重甲,全副武装。 华也庭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要杀我。 戚明漆跌坐在地上,胸口一阵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事情是如何演变到这一步的。 华也庭是在什么时候,能够号令这么多精锐士兵,又是在什么时候,对他起了杀心? 眼前一阵阵眩晕。戚明漆想爬起来,去通知宫殿内的教司和教众,没爬几步又跌倒了,周围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乱哄哄的,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有很多人在说话,还有人将他扶了起来。戚明漆勉强打起精神,看见教司就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袍被拉扯起来紧紧束在身上,手中握着短剑。 周围所有的教众几乎跟他相似扮相,神色紧绷,严阵以待。教司朝扶着戚明漆的教众大声道:“护送他从后门离开,去找厌殿下!其他所有人跟我去前方,拦住华也庭!” 众人分向两头各自行动,戚明漆明白,现在的状况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从这里逃出去,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十余名教众护着他,来到宫殿后方离开的通道,刚一打开门,他们就被明亮如昼的火光晃花了眼睛。 有更多的士兵围堵在外方,将整座宫殿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弓箭,锋利的箭头密密麻麻地指着他们—— 仿佛在宣告,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队伍拉成一条长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城郊外,有条不紊。 这已经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士兵,厌站在废弃的营地里,估摸着没什么问题了,想让黎云带人跟在队伍后方,时刻观察动向,自己则回皇宫去,带小七跟天极辰星教一起离开。 就在这时候,留在皇城内的探子突然慌慌张张跑进营地,刚一下马,就扑过来,跪在厌面前。 “殿下……”不等厌发问,探子颤抖着道,“镇北军,至少有一半被调回皇宫,他们动作很快,现在已经到了皇宫……” 厌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的脑子,仿佛在一瞬间就炸开了。 小七、小七……小七还留在皇宫里?! 他差点站不稳,一言不发地就往前走,看样子是准备冲回皇宫。 “殿下不可!”探子猛地抱住他的腿,说出另一个糟糕的情报,“镇北军有监视我们的人,他们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现在有另一半,就快要追过来了!” 身旁的黎云和黎里也跟着愣住了。 厌的动作只是停顿了一瞬间,但很快的,他抬脚踹开探子,固执地想往前走,似乎打算去牵马。 黎云跟黎里对视一眼,动作一致地冲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厌的手臂。 “放开我!”厌暴怒大吼,“我要回去,小七还在皇宫等我!” 黎云死死按着他,眼睛渐渐地红了:“殿下,现在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是送死……我们的军队已经撤走大半,拿什么跟那两万人抗衡?!” “是、是啊,殿下,殿下!”黎里差点拦不住厌,气喘吁吁道,“我们必须走!如果现在不走,等他们追上来,剩下的兄弟一个都走不了,殿下,万不可回去啊!” 第121章 “放开我——”厌的瞳孔整个都红了,“我说——放开我——” 论实力,黎云跟黎里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看起来他们将厌压制住了,但这只是一时的,只需再等上片刻,厌就可以轻轻松松将他们掀翻,然后骑着马冲回皇宫。 但就在这个时候,厌忽然停下挣扎的动作。他睁大了一双血色的瞳孔,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下失去拉扯的力道,黎云和黎里都有些没回过神来,他俩愣愣地跟着厌的目光,看向他只着一件外袍的身体。 在那片袒露出来的胸膛上,凭空出现了一道血痕。 血痕在扩大、开裂,甚至让人能听见它缓缓崩裂的声音。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间,血痕猛地炸开,血花如同泉涌一般,从那道伤痕喷涌而出—— “啊啊啊——” 厌发出一阵惨烈的喊叫,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也未能承受得住,霎那间痛到失去知觉,眼睛一翻,朝后倒了下去。 戚明漆靠坐在台阶上,捂着胸口处汩汩流血的伤口,眼泪模糊了视线,望向身旁不远处。 士兵们放了一把火,火焰很快吞噬了这座精致华美的宫殿,天顶上布置的星空被火苗席卷而空,燃烧的梁柱纷纷掉落,砸起火蝶一般的星火,而在下方,堆满了教众们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被抛入火海中,最后一具是教司插满箭矢的尸身。戚明漆看着他,忽然想起教司最后一句跟他说的话是“对不起”,更多的眼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明明应该是他,拖累了他们。 眼前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 戚明漆抬头,看见华也庭站在他面前,身后跟着四五名士兵。 “我不会给天极辰星教、给厌,找到你的机会,尸体也不行。”华也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漠然地冷笑,“只要天极辰星教不知道你出现过,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们就会一如过往地支持我……” 他转过身,轻描淡写朝身后士兵吩咐:“划了他的脸,丢进火里烧了。” 胸口处很痛,脸上也很痛,浑身已经剩不了半点力气,但火还没有烧过来,戚明漆只感觉到温暖。他昏昏沉沉地闭着眼,慢慢地睡了过去。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见厌站在茫茫的雪地中,身后是一棵枯萎的古木,他穿着那身暗红色的外袍,好像雪上的一株红梅。 依然是那副眉眼带着些许邪气,和化不开的阴鸷,让人难以亲近。但他将目光投了过来,似乎看见了戚明漆,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 “小七,”他张开手,“过来,来我这儿。” 戚明漆立即高兴起来,他跑了起来,向厌跑了过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路变得很漫长,不管他怎么跑,都没有办法靠近男人。 戚明漆着急起来,他朝那道暗红色的身影伸出手,无法开口说话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喊叫声。 厌……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来接我…… “小七!小七!” 虚空中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厌?是厌吗?! 戚明漆急促地呼吸起来,差点呛到自己,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小七!快醒醒啊!” 剧烈的摇晃、焦急的喊声,终于让他从梦中醒了过来。戚明漆大口喘息着,掀开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脸狼狈的华也萱,和她身后笼罩在熊熊大火中的宫殿。 突然看见戚明漆睁开眼,华也萱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后,她拖着双腿扑上来,猛地将戚明漆抱在怀里。 她身上有着跟厌很像、独属于密教的那种腥甜血气,让戚明漆感到熟悉。 “太好了、太好了……”噼里啪啦的火灼声中,华也萱抱紧戚明漆,又是哭又是笑的,“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第61章 公主…… 戚明漆偏过头,身体沉重到抬不起手,只能这么盯着华也萱,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看见华也萱,他就想起来她不久前才说的话。原来她说华也庭向她询问前往密宫的路线,这是在警告他,华也庭就是刺杀月言公主的主谋之一。 可惜,他反应得太迟了。 发现戚明漆在哭,华也萱伸出手,在他缠着绷带的胸口和脸上碰了碰:“别怕,你不会死的……我给你用了九黎的药,可以快速止血……” 戚明漆感觉到脸上有一层厚重的包裹感,又回想起昏迷前,华也庭的最后一道命令。 他的脸,毁了么……戚明漆心如死灰地想着。 可他还活着,这已经是万幸,如果不是华也萱将他从火场中拖出来,他可能没有被一刀捅死,但也要被烧死了。 “血命相连……是么?”华也萱将指尖放在他胸口处染血的绷带上,“你跟厌结成了血命相连,你和他共享全部的命运,所以,他为你分担了致命伤的一半……” 竟然是这样吗?戚明漆愣了愣,也就是说,现在的厌,也受了不亚于他的伤? 等到戚明漆恢复了点力气,他指了指华也萱,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华也萱惨淡一笑:“哥哥想利用我九黎之母的身份,以密教发号施令,他控制了镇北大将军,带着他手底下的二万人,杀了皇后、大皇子,将北朝皇宫闹得一团大乱……这会儿,趁着他跑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我就逃了出来。” 第122章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戚明漆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跪着一名戴着面具的九黎族人。 华也萱的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行动不便,出行都必须要他人帮忙。要不是带着密教的侍从,她恐怕也没办法独自将戚明漆拖出火海。 “我看见了,厌带着他的族人,他的手下士兵,向南而去。”华也萱心疼地抱着戚明漆,“小七,不管你现在有多么难过,你都必须振作起来,离开北朝皇宫,去找他。” 身为九黎之母的华也萱,也拥有了和月言公主、厌一般的,对战祸的预知能力。 “还有……你一定要去濯空城。”她轻声道,“在星卷长河中,你会发现,你真正的命运是什么。” 华也萱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对很多事情都不相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中,你不信的那些事,它们真的会发生,所以,在这个世界中,它们是‘合’的存在。” 戚明漆心里猛地一惊,心跳骤然加速。 穿进书里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有被人看穿灵魂的感觉。 华也萱话中有话,她是否真的知道,关于他真正来历的什么事情?她到底在自化自在密教的洗礼中,觉醒了怎样的力量? “我会让他送你出宫。”华也萱指了指那名九黎族人,“小七,你曾经那么努力地救过我,想要我摆脱既定的悲惨命运……所以,我也会救你。” 侍从自地上站起身来,走到戚明漆面前,拿着一件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将他身上破烂的衣服换了下来,然后罩上一件黑色斗篷,等着华也萱跟他说完话。 “对了,还有一个小秘密告诉你。”华也萱凑到戚明漆耳边,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最近我在密教无聊,翻阅了月言公主留下来的书籍,其中就有一本教手势语的书。” “我看了上面的手语,发现你用的就是这种,是他教你的吧?”她笑弯了眼睛,“你男人可真是够心机的啊,能看懂通用手语的人本来就不多,他还故意只教你九黎的手语用法,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只能跟他交流?” 戚明漆呛了一下。 这真是……从未设想的事情。 他苦笑一声,满是血味、烟熏火灼和苦涩的嘴里,总算是咂到了一丝缥缈的甜味。 华也萱朝侍从点点头,那名侍从俯身将戚明漆抱起来,扛在肩上。 戚明漆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比划:公主,一起走吧。 华也萱愣了一下,但很快地摇摇头。 她坐在一根倒塌下来的梁木上,回头望着伫立在大火中的宫殿。 “父子相残、亲人相杀,制度崩坏……我的好哥哥,让这个端庄华丽的地方,沾染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她轻声道,“密教的血池,装不下那么多血水,很快,它们就会溃决而出,淹没这座皇宫,将此地变成地狱。” “小七,我已经走不了了。我曾经有着摆脱一切、获得自由的机会,但全都被哥哥给毁了。” 华也萱眼中映照出跃动的火光,她呆呆地望着远处,露出一丝悲悯的笑:“所以,我要陪着我的哥哥,我们要在这个地狱中……共同沉浮。” 皇宫内外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侍从将戚明漆送出宫,他牵来一匹马,将戚明漆扶了上去。 “就送您到此处,我还要回去照看公主。”侍从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还望多加保重。” 戚明漆点点头,他拉过斗篷盖住头和脸,趴在马背上抱住马脖子,借着夜色掩映,在北极星的指明下,只身一人朝着南方出发了。 厌的军队并没有离开很久,应该很快就可以追上。 但是在路上,戚明漆发现了镇北军的人马。他稍微想了一下,猜到这大概是镇北军发现厌带人离开,所以跟着追了上来。 他只得稍微放慢速度,小心避开,以免被镇北军的人发现。 有了追兵在后,厌的人马走得快了不少。戚明漆一直朝南跑了三天,穿过一座小城,总算在城外十里的平原上,看见了在此临时扎营的军队。 他将马停在远处,呆呆地远眺,抬手摸了摸裹着厚厚一层绷带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阵畏怯。 先前他将绷带拆开来看过,华也萱给他用的药效果奇佳,只是短短两天便愈合结痂,但这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更好——四五道长长的刀痕横过他整张脸,裂口下长出新生的肉,看着十分骇人。 连他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自己,厌还会认得他么? 会不会……很嫌弃他? 戚明漆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汹涌的泪意,牵着马朝营地走去。 他有点茫然地站在营地外,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一路他都想着要早点找到厌,被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才不至于在半途中就想要放弃,最后才能走到这里来。 可临到要能见到厌了,他却变得害怕、退缩,潜意识里不敢让厌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 或许,可以暂时先不去见他? 戚明漆想,反正厌最后的目的地是濯空城,或许他可以先跟着他们,等到进了濯空城,等他去找到天极辰星教,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到那个时候再去见厌也不迟。 他正发着呆,营地外的军士却冲他招手:“你也是城里来的?” 戚明漆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迟疑地点头。 第123章 “最近看见殿下带着士兵南下,有不少流民跟了上来,想一块离开。”军士漫不经心指了指身后,“去那儿登个记就可以进去了,左转拐角处可以领粥,别闹事,别靠近主营地,其他没了。” 戚明漆愣愣地点点头,走到军士指的地方登了个名字,还是用的“小七”。他将马拴在马厩,回头看见不远处在发粥,正好感觉肚子有点饿,跟着上去打了一碗热腾腾的粥,蹲在旁边安静地喝。 不远处,八九个流民凑到一块,一边喝粥一边聊天。 “听说殿下又一个人跑出去了……” 周围一片感叹声,有人接话道:“这已经是第十一、十二,还是多少次了?” “十六。”另一个人道。 “每次跑出去杀个几十上百人,带一身伤又被拖回来……”又一个人摇摇头,嘀咕道,“杀得那些人都不敢再追,还是不死心。” “听说皇子妃没出来……”有人道,“真是可怜,殿下也真是痴情一片,但现在哪还回得去,能杀百人又如何,后面还有几万人堵着他呢。” 众人纷纷感慨不已。 戚明漆在旁边听着厌的傻狗行为,忍不住想笑。但他笑不出来,捧着粥也不太喝得下去了,刚低下头,眼泪就流了出来,落在粥碗里。 喝完粥,戚明漆依然拿斗篷掩住缠满绷带的脸,跟其他人围坐在篝火前取暖。 营地里的人都在河边洗漱,戚明漆不怎么敢见人,怕自己的脸吓到别人,等到河边没什么人了,这才悄悄摸黑过去,准备将身上满是血污的绷带洗一洗。 他没带备用的绷带,穿的衣服太过于粗糙,不适合拿来做代替,只能勉强将身上的绷带反复利用,将就着洗干净再用。 他正专心致志地跪在河边,就着流水,认真搓洗绷带,这时候,身后丛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闹腾的动静。 戚明漆惊得浑身一抖,猛地回头想看看什么情况,只见不远处,有几道拉扯、晃动的人影。 接着他感觉到指间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再回过来一看,两条绷带都从他手中脱离出去,跟着湍急的水流冲远了。 啊!戚明漆急得差点哭出来,他趴在河边捞了一阵,却够不到绷带,刚想下河,身后那些人却越来越近了。 戚明漆只得放弃去捞绷带,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越漂越远,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站起身,快步躲到旁边树后,借着黑暗掩蔽身形。 为首那个人猛地推开身边所有人,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地扑到树前,刚好一头栽在戚明漆脚边。 戚明漆吓得屏住了呼吸,努力将自己往树后缩了缩。 “去死吧,你们全都去死吧!”他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暴怒地大吼,像是醉了一般口齿模糊,又有些癫狂,“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拦着我……所有拦我的人,全都去死,都给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大家讲一个成语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他在田地里干活,突然跑来一只兔子,撞在他身边的木桩上,死了,这个人没费半点功夫就吃上了一顿烤兔子,大家都觉得这个故事是假的,怎么可能会有兔子这么傻往木桩上撞,但它其实是真的,因为我们的小七只是躲在树后,就有一个傻狗厌撞上来了(?) 第62章 戚明漆被吓得一动不敢动,这个时候,只要厌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他露出来的衣角。 但好在厌确实是喝多了,并没有抬头,而是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向河边,将落在那里的酒壶抓了起来。 戚明漆听见黎容的声音响起:“我给你处伤。” “滚!”厌将酒壶砸了过去,“全都给我滚!我要洗澡!” 黎容骂了一句:“淹死你算了,省得我费心!” 厌:“你他娘的先去死!” 黎容还在骂骂咧咧地跟醉鬼吵架,不过很快的,他就被其他人拖走了,河边终于重归寂静,只听得到厌急促的喘息声。 戚明漆怕他真喝醉了下水淹死,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厌仰躺在地上,手里拿着酒壶,眯着眼喝一口,然后又往胸口上倒,清洗着伤口上的血水,看着就很痛。 但他一声都没吭,直到酒壶空了,才抬起手将它用力丢进水里,然后跟着下河去了。 戚明漆一下就绷紧了神经,生怕厌出什么意外,趴在树后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 厌下河后并没有走很远,只是靠在岸边,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思考着什么。 戚明漆站得有点腿酸,他动作很轻地蹲了下来,继续盯着厌的动静。 过了好久,厌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戚明漆感觉到有些奇怪,这会儿才春天,河水依然冰冷刺骨,下水泡不了一会儿,人就会被冻得受不了,就算厌的身体再怎么好,也不至于泡这么久都没反应吧? 他正奇怪着,忽然看见厌的身体动了一下。 然后往水里沉了沉。 戚明漆被吓一跳,猜测厌肯定是睡死过去了。 眼见着厌在朝水里沉,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扑过去,双手搂在他胸口处,将人从水里拖了出来,摆在岸边。 厌紧闭着双眼,睡得很沉。戚明漆伸出手,在他脸侧摸了摸,发现他向来炽热的皮肤冷成一片,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才几天不见,原本光洁俊美的脸上胡子拉碴,看着十分憔悴。 第124章 戚明漆有点难过地低下头,又看见他身上布满了新鲜的伤痕,没有一道是愈合的,几乎每一道都在往外渗着血水。 其中最严重的那一道,就在胸口正中央,很深,也很长,被水泡得发白,撕裂的肌肉卷着边,跟戚明漆身上那道伤,在完全一致的位置。 戚明漆忍不住伸手想摸,又怕弄疼他,正犹豫着,厌忽然翻了个身,刚好扑进他怀里。 “啊?”醉鬼似乎愣住了,不灵光的脑子思索不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戚明漆浑身紧绷,缓缓举起双手,看着厌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 大概是嗅到熟悉的气息,厌忽然眯起眼,露出有点惬意的神色,脑袋搁在戚明漆的腿上,伸手环住他的腰,将整张脸都埋在戚明漆小腹处。 “你回来了吗……”戚明漆听见厌闷闷的声音,“还是在做梦……” 戚明漆没法回答,但他稍微放松了一些,手也放了下来,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男人。 厌还在嘀嘀咕咕:“是梦……不要醒……” 他摇头晃脑的,似乎想爬起来去抱戚明漆,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几下,又倒了回去,渐渐地睡死了,手里还紧紧抓着戚明漆的衣服。 戚明漆既想笑,又想哭,忍不住伸手想抱抱他,但现在的姿势显然不太方便,只得低下头,在他脸侧亲了亲。 “小七……” 戚明漆听见厌模模糊糊地叫着他的名字。 “对不起……” 他感觉到小腹那一块衣料湿了,手指猛地颤抖起来,差一点就要跟着情绪失控,忍不住想扑进厌怀里。 就像以前那样,只要在他的怀里,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丛林后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黎里大概是见厌这么久还没过来,有些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在河边,扬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戚明漆连忙擦掉眼泪,咬着嘴唇匆匆站起身,将厌平放在地上,蹑手蹑脚从另一边走了。 他刚走没一会儿,黎里就从丛林后走了过来,看见在地上躺平的厌,跟身旁黎云无可奈何地对视一眼,两人合力将厌扶了起来。 厌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重重喘出一口气:“小七?” 黎里回他:“殿下,您又做梦了么?小七没在这里。” “做梦?”厌捂着额头,“不对……不是做梦……他刚明明在我面前……” 黎里有些不忍心提醒他:“殿下,小七,小七没跟我们一起走……” 厌不说话了,他慢慢地垂下头,看上去有几分落魄的样子,任由黎里和黎云扶着他往前走。 等他们离开后,戚明漆才蹲在河边,潦草地将身上血污擦洗掉。洗完后,拿斗篷将整个脸严严实实地裹好。 营地里大部分人都睡下了,没睡的人将声音压得很低说话,四下都很安静,偶尔响起木柴突然烧得炸开的噼里啪啦声,远处草丛中传来不知名的虫鸣。 戚明漆回到篝火前,见一位老人还坐在火前发呆,犹豫一下,走过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从火底抽出一根树枝,跟他写:请问哪里可以找到绷带? “绷带?”老人愣了一下,思索好一会儿,才低声跟戚明漆道,“恐怕只有医官那里有……你受伤了?可以找医官给你看看,殿下人挺好的,不但分给我们吃的,还让我们有病就找医官……” 戚明漆写:医官在哪里呢? “在主营地。”老人侧身指了指远处,“应该是殿下帐篷旁边。” 戚明漆谢过他,拢着斗篷起身走了。 虽然白日里登记时被军士警告过不可靠近主营地,不过戚明漆观察了一番,发现主营地的看守并不严,内部甚至都没有巡逻的士兵,他们主要警戒的依然是外部敌人。 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戚明漆这才小心地靠近了老人指向的帐篷,留意听里面的动静。 然后就听见黎容在骂骂咧咧。 不用想都知道,黎容骂的对象是谁。黎容骂人的花样确实多,可能比他治疗人的医术还要多,戚明漆听了大概有十分钟,就没听见重样的骂法。 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厌却没有半句回嘴,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戚明漆猜他肯定还在昏迷中,否则早跟黎容吵起来了。 又骂了很久,戚明漆都听累了,黎容却依然精神抖擞。好在骂声渐渐停歇了下来,黎容猛地一掀帘帐,端着盘子走出去了。 戚明漆盯着黎容的背影,等他彻底走远后,这才跟做贼似的摸到帐篷门口,左右看了一圈,飞快地掀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厌躺在帐篷中唯一的床上,双目紧闭,身上的伤被处过,用绷带缠了起来,看着总算没有那么骇人了。床头燃着一支蜡烛,他面前不远处摆着一张小桌,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药物、银针、绷带,各种各样的医疗用具。 戚明漆一眼就看见他要找的绷带。 他在门口处蹲了下来,借着帐篷内悬挂的兵器、铠甲和各种杂物,掩住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厌这会儿酒醒没有。 戚明漆知道他向来警惕,哪怕是在熟睡中,听见陌生动静都会立即醒来。两人在一起后,厌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接受他的存在,后来时间长了,才慢慢习惯戚明漆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要是冒然靠近,说不定会将厌惊醒。 戚明漆啃着指甲,纠结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想摸自己伤痕累累的脸,又想到如果这张脸叫人看见,对方大概会吓到尖叫起来,甚至喊打着驱赶他。 第125章 戚明漆被这样的想象吓得冒冷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从厌面前拿走一卷绷带。 别的不需要什么,只要有这一卷绷带就好。 戚明漆一边想着,一边缩着脑袋,跪在地上慢慢往前爬,尽可能地不弄出半点声音。 爬了好一会儿,戚明漆有些累了,但又不敢耽搁,生怕黎容很快就回来。他必须赶在黎容回来之前,拿到绷带离开帐篷。 终于爬到小桌后,戚明漆蹲在阴影里,凭借着感觉伸手去摸,朝左摸了一阵子,又朝右摸了一阵子,总算摸到了绷带。 正当他准备拿走绷带时,一只手忽然出现,猛地按在他手背上。 戚明漆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控制住,就要尖叫出声。 厌本来并没有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但他感觉到很渴,干渴感驱使着他醒了过来,一边咕哝着“酒”,一边翻身在床下摸索,想找酒壶。 摸索半天也没找着酒壶,他趴在床边,伸长了手继续搜寻。 又摸了几下,没摸着酒壶,反倒让他摸到了……一只手。 皮肤微冷、但很光滑的一只手。 “嗯?” 厌昏昏沉沉的,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抓紧了那只手。 手的主人却似乎很惊恐,受了巨大惊吓似的用力往回抽,一下子让毫无准备的厌也跟着翻下床,刚好扑倒在那人身上,顺带着将黎容那一堆瓶瓶罐罐全打翻了。 整个地面一片狼藉,戚明漆吓得浑身都僵了,哆哆嗦嗦地拉紧斗篷,动也不敢动地望着上方,半跪在地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的厌。 “小七……”厌捂着头,眼神迷茫地看着身下,但他眼前一片昏花,只勉强看得清自己压着个人,以为又是在做梦,“你又来了么……” 他低头在那人脸侧闻了一阵子,闻到熟悉的气息,知道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便放下仅剩的一点警惕,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完全压在戚明漆身上。 戚明漆这会儿才稍微回过神来,对着厌又推又抓,想从他身下挣脱出来。但厌显然不怎么清醒,以为梦里的他又在跟自己闹脾气,耍无奈,于是像从前一样,轻轻松松地用一只手,就将戚明漆双手压制在头顶。 “小七乖……”他模糊不清地说着,“让我亲亲你……我好想你……” 他低下头,隔着斗篷的一层布料,用力咬住戚明漆的下唇。疼痛感和灼热的眼泪一起浸透薄薄的布料,刹那间塞满了戚明漆空落落,并且惶恐不安的心。 第63章 浓郁的酒气熏得戚明漆都快醉了。他一碰到厌的眼泪,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憋不住,从鼻腔往更深处,被沉重的酸涩感霸道地冲击着,以至于眼前一阵阵发黑。 仅剩的一点意识,让他还知道紧紧抓着斗篷,不给在他脸侧耍酒疯的厌扒开。 “呼……”厌重重地喘着粗气,似乎有些不满隔着一层布亲他,高挺的鼻尖在戚明漆手边乱拱,试图寻找到可以让他钻进斗篷的空隙。 戚明漆怕得不行,最后被逼狠了,一着急,抬脚就往厌腰间踹。厌毫无防备,又处于酒醉中,被他这么踢了一脚,还真被踢得往后跌倒在地上,茫然地晃着脑袋。 趁这个时机,戚明漆翻过身,也顾不得想偷绷带,用双手双脚支撑着发软的身体往前爬,想从这地方逃出去。 但没爬两步,他的脚踝就被炽热的掌心拢住,再紧紧握住,向后拖去。 戚明漆还没来得及往后看,厌再次从后面扑了上来,将他给死死压住,低头隔着布料狠狠咬他的颈侧,牙锋几乎刺穿那层布,半陷在脆弱的皮肤中,只差一点,就能咬破皮肤下的血管。 “啊——啊、啊……”戚明漆惨叫起来,他有种血肉被撕扯掉的错觉,那种感觉让他战栗不止,就好像下一刻,厌要活生生从他颈侧咬掉那块皮肉。 “乖乖好辣啊……”厌急促地喘息着,含含糊糊在他耳边说话,混杂着酒味和热意的气息熏着戚明漆,原本还只是半红的瞳孔整个都变了色,像是地狱沉积千年的血海,“敢踢我,嗯?把我都踢痛了……” 他压制着戚明漆,从脚踝往上,用力按压着戚明漆的腿,让戚明漆没办法从炽热的掌心中逃掉。 戚明漆一边哭着,害怕得要死,一边还想逃,反而让一直被酒意和欲望刺激着的厌更加兴奋,还以为他在跟自己玩闹,两人拉拉扯扯着,最后戚明漆才发现,自己裤子不翼而飞了。 变态!疯子!禽兽!神经病! 他委屈地哭个不停,只能在心里痛骂厌,心想着不挨一回,这个死变态也没可能放过他,还不如老实点顺从,说不定可以快点结束,只要不看脸,只要不看到他的脸,别的都可以。 戚明漆伸手,摸上厌的手臂,这是两人约定的肢体信号。他一直不会说话,每次想换姿势又不好比划,最后就约定了几个动作,当他做出某种举动时,厌就会知道,他想换别的什么姿势。 好在厌虽然没什么智,但还记得约定。乱蹭的动作停顿片刻,厌稍微直起身,让戚明漆脸朝下趴在地面,低头含着他的手指。 戚明漆抓紧斗篷,浑浑噩噩地埋着头。被严重挤压的肺腑阵阵窒息性地作痛,身体也很痛,呼吸根本接不上来,眼前一片昏黑,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但是并没有,想从这里逃走的信念异常坚定,支撑着他保持清醒。 第126章 酷刑一般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很久,帐篷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燃起明亮的火焰,几道投在帘帐上的影子乱晃,黎里在外面大喝一声:“谁在里面?” 戚明漆被吓得浑身一僵,清醒几分后,意识到应该是黎里他们,发现本该只有厌一人的帐篷内,出现了别的动静,误当作有可疑人员闯入。 但他身上的醉鬼却没有半分危机意识,反而不满戚明漆绷得这么紧,在他颈侧又咬了一口:“放松。” 戚明漆用手肘推了推他,指着已经亮起来的帐篷外:“唔——” 厌看都没看一眼,专心致志地亲着他,大概一直都当自己在做梦,只想亲戚明漆,别的什么都不想管。 黎云在帐篷外高声问:“殿下,里面没事吧!” 戚明漆急得不行,又去推厌,让他赶紧回答。厌如果还清醒着,估计早将人打发走了,但他这会儿醉得不行,压根不在乎除了戚明漆以外的任何动静。 戚明漆咬着自己手指发抖,如果厌再没有回应,外面的人说不定会闯进来,到时候,他别说是逃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还得社死…… 帐篷外,黎云跟黎里带着四五名士兵,每个人都将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帘帐,仔细留意听帐篷内的动静。 “是在打架么?”黎里压低了声音问。 “有点像。”黎云迟疑一下,“又有点不太像。” “那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 手下士兵们面面相觑。 放在平时,他们断然没有胆子敢闯进厌休息的地方,但这几天不一样,厌一直在喝酒,喝疯了就跑出去杀人,谁也不知道他醉酒后,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又担心万一真的有刺客,喝醉的厌没有招架之力。 “猜拳吧。”黎里伸出手,“谁赢了谁拿主意,谁负责。” “不用猜了。”黎云拍开他的手,“我拿主意,我担责。进去看看,除了我们几个,现在不管是谁出现在殿下帐篷内,都不应该,就算不是刺杀,也不应该……” 黎里对他的话深以为然,拔出刀拿在手中,抬手招呼其他人分散开,从不同方向靠近帐篷。 黎云和黎里走在最前,黎云用刀挑开帘帐,厌沉重不稳的呼吸声越发明了。二人对视一眼,更加印证了先前的担忧。 黎云将火把从外面拿了进来,一群人跟着涌进帐篷内,四五把雪亮的刀猛地抖开,围了半圈。黎里大喝一声:“什么人!” 戚明漆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厌从身上掀倒在地,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飞快缩进角落里,几乎蜷缩成一团。 他赤裸的双腿根本没地方藏,只得仓促环抱在双手下,紧紧地缩着,借着衣服非常勉强地掩盖住,脚踝和脚背却还在外面。 黎里眼前一片眩晕,他没看见缩在角落里的人长什么样,只看见露出的脚踝和脚背上大片淤青,喃喃道:“这是什么情况……” 满地的狼藉,这、这强……现场一样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饶是黎云这种向来沉稳有主意的人,好像也被这个场面给震撼到了。他看了看角落的人,又僵硬地转动着脑袋,看向仰躺在地上、大剌剌露着胯的厌。 所有人都沉默了,火把在手中跳跃燃烧着,帐篷内安静得诡异。 戚明漆这几天一直都提心吊胆着。自从北朝宫廷生变,他被华也庭捅了那一刀、看见那么多天极辰星教的人为了保护他而死,又被毁了脸,差点烧死在火里,他就再也没有闭过眼,一闭上眼,就是令人恐惧的景象。 后来追着厌的军队跑出来,却迟迟没有追上,让他本就惶恐不安的心,越发焦灼、无助,神经几乎紧绷到了极点,要不是抱着一定要去找厌的念头,他大概没法支撑着走完后半段路。 但是,找到了厌,他依然畏缩不前,怕被看见毁掉的面容,怕在那个最爱他的人眼睛里,看见憎恶和嫌弃。 每一桩、每一件,这一路的全部经历,就像压在他身上的沉重巨山,让他喘不过气来,恐惧的阴影笼罩在头上,始终挥之不散,紧绷的神经再也不能经受更多的压力,但是身体感受着厌带来的痛楚,还有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耻感,让他终于崩溃了。 戚明漆将头紧紧埋在膝盖间,张开嘴呜咽着哭了起来,全身都跟着微微抽搐起来,悲伤和委屈跟洪浪似的,冲垮内心那道勉强筑起的临时防线,溃决而出。 帐篷内只有戚明漆悲伤的抽泣声,黎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没有什么话适合在这个时候说。 这时候,厌满脸痛苦地捂着脑袋,从地上坐起身。 他听见戚明漆的哭声,抬头看了一眼角落处蜷缩着的人,露出有点懵的神色,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 厌终于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瞳孔中的血色消散了不少,但暴戾瞬间涌上眼睛,瞪着周围跟傻掉了似的士兵们,咬牙切齿地吼:“全都给我滚出去!” 所有人都忙不迭往帐篷外挤,不等人全部走掉,厌就从地上跳起来,抓过床上的毯子裹在戚明漆身上,将他从角落里抱出来,不住地安抚着:“乖,不怕了,不怕了……” 戚明漆还是紧张得不行,手指紧紧攥着斗篷,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发麻发软的双腿也绞紧蜷缩着,被厌用手掌抚摸了很久,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第127章 “疼么?弄疼了?”厌将他抱到床上,心疼地低头亲了亲他,“对不起,我以为我还在做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你真的回来了……” 见戚明漆哭得这样伤心,厌这几天一直被积藏的担心和痛苦,也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他低下头,跟戚明漆额头相抵,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莓事吧(望天 第64章 “伤口出现在我身上时,我就知道你出事了,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活着、还是……”厌痛苦道,“那个时候,我昏了过去,镇北军从后面追来,他们只能带我离开。等我醒来后,我想回去找你,所有人都在拦着我,不让我回去……” 他伸手想去抱戚明漆:“没有不要你。” 离开皇城很远后,宫里逃出来的探子才追上他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厌才得知那晚发生的所有一切。 他从未想到过,华也庭竟然会有这样大的能耐,控制着符铭和他手下两万兵,设了一个环环相扣的局,连他也被算计进去,最后达成让北灵帝与大皇子父子相残的目的,致使朝纲混乱,整个皇宫被搅得天翻地覆,从而让密教有了机会,从暗角中走向政治舞台。 他更没有想到,华也庭心思缜密如此,竟从天极辰星教对小七不同寻常的态度中看穿,小七对他们极为重要,从而猜出,小七很可能与天极辰星教要找的大教宗,有着什么必然联系,为了不让天极辰星教对他的关注被分走,要置小七于死地。 又为了杀死小七,甚至残忍杀害所有保护他的天极辰星教教众…… 厌满心颓然,在华也庭步步算计时,他只想着,要如何带大家一起离开。如果他再谨慎一些……恐怕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戚明漆却不要他抱,这会儿虽然哭得没那么厉害了,但还是在默默流着眼泪。他卷起毯子,往床最里面滚,几乎在狭小的角落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把伤口藏起来独自舔舐。 厌被他哭得心里又酸又疼,忍不住凑到角落去抱他,伸手隔着毯子很轻柔地抚摸他,亲吻他露出来的发顶,让他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熟悉的气息和触碰,让戚明漆终于找回了安全感。他好像浸泡在一池温热的泉水中,渐渐地被舒适和困倦席卷,受惊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稍微松懈下来,意识似乎也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但他还记着要捂着脸,不让厌看见。 过了许久,厌终于没听见他哭声,猜他应该是哭累了,这会儿才是最好说话的时候,不管是哄他,还是亲他,他都不会情绪激动地反抗。 于是厌伸出手,将人从角落拽出来,搂在怀里,扒着衣服想看看他身上的伤。 本来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戚明漆一下惊醒了,他的后背抵着墙壁,手脚一起推搡厌,试图把他从身边推远,并且将身上衣服连带着斗篷一起紧紧攥住,不给他任何机会可以掀开。 厌回想起先前醉酒时,戚明漆也是这么按着盖在脸上的斗篷,不让他看,更不让他亲。 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逸散开密密麻麻的酸楚。厌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退开一些,问:“脸怎么了?” 戚明漆攥着斗篷的手一僵,接着很明显地颤抖起来,身体又一次恢复到保持警惕的绷紧状态。 厌看他这副反应,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心脏猛地缩紧了。 再一细想,他几乎立马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华也庭看透了天极辰星教对小七的重视,所以在对小七动手的时候,为了斩草除根、不给天极辰星教找到他的机会,就要划烂他的脸,要他做一具无名尸。 厌咬紧了牙齿,力道大到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放在戚明漆脚边的手也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偾张。 他克制不住内心滔天的怒火,恨华也庭,也恨自己。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是亲自陪着小七去天极辰星教,只有这次,唯一的一次,他自信满满,皇宫不会有任何威胁,只要等他安顿好军队离开,他就回去接人,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去南方……只有这么一次,就让华也庭抓到了机会! 如果他没有这么大意,哪怕是多派两个人跟着小七,也不至于、不至于…… 厌痛苦地低下头,额头抵在戚明漆膝盖上,仿佛在向他无声赎罪。 他曾经发过誓,要一直对小七好,要保护好小七,可是他没能做到。他总是告诫小七远离华也庭,但他自己却没能阻止华也庭伤害小七。 “你恨我吧……”厌低声道,“说一千次、一万字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弥补你受到的伤害……” “但是,我真的好担心你。”他的声音有些哽住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戚明漆又放松了一些,他迟疑地望着厌,想到他的眼泪,又想到他胸口的那道伤,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 厌抓住他的手,将他带进怀里,不给他机会再往墙角逃。 “我看看你的伤。”厌压着戚明漆的双手,声音忽然变得蛮横、霸道,“你不能永远躲着我,你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我的,每一处不是我亲过、舔过的,就算是伤了,毁了,也是我的,我也全部爱着……” 戚明漆嗓子一哽,差点又哭出来,这怎么还带耍赖的! 第128章 他在这件事上异常固执,厌差点拗不过他,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戚明漆确实被逼急眼了,忽然找准一个时机,一口咬在厌的手腕上。 厌立即发出一声吃痛,他怕伤到戚明漆的牙,忍着松了手,让戚明漆找到间隙爬下床去,从床边抽出他的剑,指着自己,大有一种他再敢碰自己,就要自尽的架势。 “别——”厌吓得肝胆欲碎,大喝着阻止他,“我不看了,我不看就是了,你把剑放下!” 戚明漆咬着嘴唇瞪他,似乎不怎么信他说的话。 厌抬着手,隔空做出安抚的动作,像在跟受惊的小动物周旋似的:“我出去,我现在出去好么?我让黎容过来,他是大夫,让他给你看看,好不好?” 戚明漆没反应,但也没打算把剑放下,厌露出有点无奈的神色,面朝着他,慢慢地从帐篷退了出去。 等帘帐放下后,戚明漆才把剑也放了下来,搁在膝盖上。 厌这次说到做到,果真让黎容过来了,自己没有进来。 黎容一进帐篷,看见戚明漆坐在床边,面露吃惊:“你还真是个……奇迹。” 戚明漆低着头,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显得很不安。 黎容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了捡,拿到一旁清洗,过后才回到戚明漆面前,放缓声音:“我听说了,你的伤……应该在胸口,脸上还有是么?我先看看……” 戚明漆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见他的伤,但黎容是大夫,怎么也得给他看看……纠结半天,戚明漆很迟疑地点了点头,抓着斗篷的手指也稍微松开一些。 黎容暗地里松了口气,走过来,帮着戚明漆解开斗篷。 当那张布满伤痕的脸暴露在火烛的光亮下,饶是黎容见过再多生死病伤、疑难杂症,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强忍着不露出异样神色,免得吓到戚明漆,手指在已经结痂的伤口旁抚过,沾了一点上面残留的药物,放在嘴里尝了尝。 “有人给你用过药?”黎容有些意外,“还是九黎的药……” 戚明漆点点头。 黎容往他喉咙下看:“那这道伤,应该也用了药?” 戚明漆继续点头。 黎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我给你仔细处一下伤,再上点药,用绷带包扎起来,这样可以吗?你总是裹着斗篷,也不太方便……” 戚明漆同意了这个提议,然后又望着黎容,想问他脸上的伤有没有可能恢复。 黎容看出他眼中的询问,迟疑一下:“我可以尽量缓解,但是,做不到完全恢复到没有一丝痕迹的状态……伤口太深了,就算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没有办法做到。” 戚明漆有些失落,但想到可以缓解,又觉得心里稍微有些安慰。 黎容不再说话,低头专心为他处伤势。等到弄完后,戚明漆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他被恐惧和紧张折磨了太久,已经到了极限,以至于等不到黎容收拾好离开,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困倦地闭着眼。 黎容见他睡着了,拿着自己的东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刚一撩开帘帐,就看见厌盘腿坐在外面的空地上,抬头看他一眼。 厌张嘴无声问他:怎么样? “睡着了。”黎容蹲下来,压低声音跟他道,“你猜得没错,脸上有伤,还很严重,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人那种。” 厌皱紧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眉眼间露出很明显的阴鸷、暴戾。 黎容怕他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劝了一句:“他现在最怕的,应该是被你看见脸,你就别老想着要去看,到时候真把人吓崩溃了。” “用不着你说。”厌冷冷地回他。 黎容轻哼一声,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一抬头,望见远处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斑,顿时愣住了。 厌察觉到他的反应,跟着抬头朝前一看,也是一愣。 地面被悄无声息,但颇具力道的脚步轻微震颤着,守备森严的营地中,忽然多出了一群不速之客。起先,厌以为那只有十余人,每一个都是黑袍批身,在黑暗中人影涌动,步伐整齐地朝着他们走来,后来,他才发现,那并不止十个人,而是更多,可能有几十,也可能上百。 有五人走在最前,在那修长垂下的黑袍上,属于脸部的位置,只有一片幽深的黑雾,而在黑雾之中,星辰的光芒静谧地闪耀着,与那亘古不变的诸天繁星,几乎有着同样的形态。 黎容满脸惊愕,不明白这些人是何时,又如何做到无声无息地进入营地。这太可怕了,假如这些人是刺客,那么整个营地的人,可能都无法幸免于难。 厌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动声色地坐着,只是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摸不远处的兵器。 很快,“星辰”靠近了。 厌转头跟黎容对视一眼,手中兵器握紧、又松开,直到那些人在离他们数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星辰的光耀越发灼目,让人难以忽视。 “辰星为引,照我寒夜。”五人当中,最中间的那人缓缓开口道,“天极辰星教,拜会殿下——” 所有人同时举起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朝厌,和他身后的帐篷,低头行礼。 第65章 如果要用什么词语形容前二十年的生命,那应该是“乏善可陈”吧。 身边的人来去匆匆,却没有谁会为他留下来。有人会投来善意的目光,有人会投来不善的目光,但最多的,还是麻木、陌生的眼神。 第129章 这份孤寂在成年工作之后,变得尤为明显。 戚明漆睁开眼,第一眼看见打着吊针的手背。他茫然地抬头四望,发现自己坐在医院诊室外,吊瓶中的药水还剩下一半,走廊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很匆忙。 他按着额头,忽然想起来,这次他到某个偏僻村庄测量堤坝上游的蓄水池,误喝了脏水,上吐下泻好几天,最后不得已进了医院,正在输液。 手机上没有任何一条来自他人的问候。戚明漆点开屏幕,随手翻着为数不多的app,最后还是打开了小说app。 他找到特别关注的小说《诸天星命》,想看看作者有没有更新。 首页显示有更新。戚明漆点进去,翻到最新章,发现并没有小说章节,只有一整页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读者老爷们,大家好,今天来是想跟大家说一声,这本文我可能写不下去了。 除了三次事情比较多,精力有点更不上,不想写下去的原因,还是在我自己吧。 并不是因为数据太冷,没人看,所以不想写了,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 之前安排男配白厌上线,我说要他跟男主卖腐,其实不过是赌气干的事,但我真的想要塑造这么一个角色。 我知道大家喜欢的主角,应该是那种生而不凡,命格强大,出生后身份尊贵,自己有勇有谋,很受身边人欢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大堆人自愿追随他,在实现自己璀璨人生的路上,也能拯救他人的命运。 可也有这么一些人,他们可能生来就不受待见,性格恶劣阴暗,喜怒无常,甚至偏执扭曲,总是在制造麻烦,不光在小说中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就连读者也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可是我想写的正是这么一个人,他可能阴暗古怪,但那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可能性情恶劣,但他重感情,爱憎分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一直承受着他人的诋毁和误解,永远在背锅,所以很讨厌看见别人遭受这样的经历,如果看见有人被污蔑,他会主动出手相助。 虽然普通,但也不凡。 当我将关注力放在他的身上时,就不忍心写出他接下来的命运:在疯狂中失控杀死自己唯一的亲人,月言公主,又控制着皇帝把持政权,迫害朝臣,大肆推行自化自在密教邪法,致使上北朝国力衰弱,最后被下南国攻破,自己也烧死在大火中。 可我如果不这样书写他的命运,我就没办法继续写男主的命运,所以,这本文我也办法继续写下去了。 很抱歉亲口告诉大家这一切,但是,这是我的选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下一本再见!(抱拳)】 戚明漆仔细读完了作者的话,他放下手机,抬头望着吊瓶中滴落的药液。 很奇怪,心里好像并没有特别大的波动。 并没有过去那种因为对男主狂热,所以不希望作者断更烂尾的想法,反而很平静,就像有一片落叶飘到水面上,会泛起层层涟漪,但随着涟漪往外扩散,那片落叶带来的影响,终究会消弭沉寂。 他点了下屏幕,发现还可以翻到下一页。 奇怪。戚明漆愣了愣,这已经是最新章节,为什么还可以继续往后翻? 等到下一页加载出来,他看见了页面最中央写着四个字—— 【来濯空城】 来……濯空城……什么……? 戚明漆感觉脑袋跟被针扎了似的疼,当他想抬手捂住脑袋时,身体又好像在剧烈晃动,晃得他胃里一阵不舒服,有种想吐的冲动。 “啊——”戚明漆忍不住叫了一声,伸手抓住枕头,总算勉强稳住身子,眼前也跟着清晰起来。 意识越发清醒,戚明漆这才看清楚,他伏趴在床内侧,床头燃着一盏黯淡的烛炬。有人压在他后背上,两层相贴的皮肤间,连着粘稠滑腻的热汗,让他感觉不是很舒服。 “醒了?”厌将他戴着耳坠的那边耳朵舔得湿漉漉,声音又低又哑,“跪好。” 戚明漆感觉屁股被打了一巴掌,他红着脸在被子里拱了拱,厌的手臂仿佛铁蒺藜,牢牢箍在他腰间,让他只能在范围很小的空间中活动。 戚明漆低下头摸了摸脸,绷带还好好地缠着,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抬头去直面厌,只往被子里缩头。 然后屁股又被扇了一巴掌。连着两次,厌并没有收着力道,戚明漆被扇得吃痛,哼声中带着不满,接着被厌伸过手来,用力捏住下巴。 “惯的你。”厌似乎在冷笑,语气很不开心,“舌头伸出来亲嘴。” 舌头被掐着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戚明漆懵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睡着前,厌还是一副恨不得给他掏心掏肺的态度,怎么一觉醒来,他就变得这么鬼畜了? 但身体早已习惯厌的抚摸,戚明漆早先就有些察觉,他对厌的接近好像越发敏感,只要厌在身旁,他总是控制不住脑子乱想,又很想要,这会儿被伺候得正舒服,生不出什么拒绝的想法。 不过,他的乖顺和妥协并没有换来厌的怜惜,厌的心情好像很差,或者不能说心情差,他只是在以某种方式,确认对戚明漆的占有权。 戚明漆忍不住发出不舒服的娇声:“……呜……呜呜……” 厌轻声笑起来,依然用从后方抱着的姿势,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乖乖,你得庆幸自己还说不了话……不然,这座帐篷可不隔音,外面那些天极辰星教的人,全都要听见你的叫声了。” 第130章 他恶劣地在戚明漆耳边笑着:“他们来了好多人。” 什么?天极辰星教的人? 戚明漆被吓一大跳,虽然不太明白天极辰星教来人做什么,但他的关注力放在了“外面很多人”上。 “对了,”厌神神秘秘的,在他耳边道,“有一个特大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戚明漆一下子就期待起来了,是天极辰星教找上门来,他的脸有治了么? 厌不紧不慢道:“好消息就是……终于甩掉那群老东西,我可以泄身了。” 戚明漆:……哈? 吊着他这么半天,就为了说这个? “你那是什么眼神?”厌看出他眼中的失望,不爽道,“以后就可以喂饱你了,难道你不该开心一下?” 戚明漆:……这种事情就不需要特别开心一下了吧! 可恶,该死的作者,你用了这么多形容词描述男二,怎么唯独就少了“变态”二字呢? (作者:嘻嘻,床笫间的事,怎么能叫变态呢?) 戚明漆在心里骂了好几句死变态,不乐意让厌这么抱着,挣扎想从被子里爬出来。 厌坐起身,抱他起来面对面地坐着:“要这么抱?” 戚明漆本来的想法是不让他碰自己,但这么跪坐在他腿上,挣又挣不开,动几下就累得慌,索性懒得动了,将下巴放在厌的肩上,像个猫似的乖乖偎在他怀里。 这样的氛围本来还挺温馨美好,除了……厌的手一直放在他肚子上摸来摸去。 完了还低声问:“喂饱了嘛?” 戚明漆不想这个死变态,抬手就要挠他,被厌一把抓住手腕,按在身侧。 “迟早把爪子给你剪了。”他冷笑道,“到时候,喂多少,那还不得我说了算。” 戚明漆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困意又上来了。 但厌似乎还想跟他说话,将他推开一些,抬起他的下巴:“乖乖,先别睡,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戚明漆眯着眼沉默好一会儿,才抬手在他掌心中写:公主。 “是……华也萱救了你?”厌有些意外,但没有超出意料,“那她没有离开么?” 戚明漆摇头。 厌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你真是……不管是谁,第一次看见你,都不会将你当回事,都不会认为,你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吧。但是,你总是会给人意外,总是在创造意想不到的奇迹。” 戚明漆让他说得心头有些发堵,忽然又想起自己疮痍的脸,忍不住抬手想摸。 厌却按着他的手:“别碰。” 他将戚明漆整个抱在怀中,像是要小心地藏好:“我们离开这儿,等到安顿好之后,我就带你到处寻医,不管需要多久,我都会治好你。” “我一直都爱着你。”他低下头,隔着绷带亲吻戚明漆,“这句话,永远都不会改变。” 戚明漆鼻尖一酸,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治不好,也没有关系。”厌捧着他的脸,“反正,也不用给别人看,只给我一个人看,只有我能看到你……”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期待:“这样的话,以后你就完完全全的,独属于我一个人了,我要把你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你也只能看见我……” 戚明漆呆了呆,最后忍无可忍,抄起枕头揍他。 不是,这都能让你找到机会变态一把?! 第66章 厌让人打来热水,亲自给戚明漆擦干净身子,换上先前打包带出来的衣裳,让他坐在桌子旁。这些衣服都是上等的好缎子裁制的,哪怕戚明漆穿戴不是很端庄,也跟这简陋凌乱的军营看着格格不入。 戚明漆蜷坐在椅子上,朝厌比划:天极辰星教的人来做什么? 厌没说话,但眼神显然变得不爽起来。 帘帐忽然被人从外面撩开,黑衣的教司擅自入帐来,向戚明漆和厌二人点头行礼。 “谁准你进来的?”厌没好气地质问,“万一我还没办完事呢?” 办、办事…… 戚明漆脸红了,伸手扯他衣袖,想让他低调一些,别在外人面前说这种事。 教司微微颔首:“殿下大可放心……我们心中有数,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事情。” 厌瞪着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怀疑这个黑团在暗戳戳嘲讽他,把戚明漆按在床上胡闹,耽搁他们见面的时间。 教司却跟没看见他眼神似的,径直走到戚明漆身旁,单膝跪下来,长长的黑袍垂在地上,低着头道:“在下是现任天极辰星教教司长,天星十六教司之首,同时代行大教宗部分职责……你叫小七么?” 戚明漆点头,摆动着双手,想让他站起身说话。 教司长却不起身,微微点头:“上北朝宫中第八教司之死,我们在命灯熄灭时,就已经得知,此乃天命之所归,你也不必过于介怀,此事错不在你。” 戚明漆神色黯了黯。 就算很清楚这并不是他的错,可天极辰星教算上那位教司,数十人,除了他,全部被先杀后烧,都是为了保护他,让他怎么能不伤感。 “此事我们也有过失……没有及时解读出星卷长河中的指引,派出人手来保护你。”教司长淡淡道,“这是我等的失责。” 第131章 厌坐在旁边桌子上,伸手捏了捏戚明漆嘴角:“乖乖七,我帮你骂他们几句,你不准再哭哭着脸。” 烦人。 戚明漆气恼地将头转开,干嘛老是在外人面前动手动脚的。 他盯着教司长的面部,那里只有一片朦胧的黑雾,辰星在当中闪耀,慢慢地比划:你们是来找我的? 厌看着两人,忽然有些得意地插话进来:“是不是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想知道吗?求我告诉你吧。” “是。”教司长淡淡地笑了,“这是九黎的手语用法吧?早些时候在外游历观星时,不才了解过一些,勉强能看懂。” 厌:“……” 他气得咬着牙慢慢磨,跟个妒夫似的,臭着脸闭嘴了。 戚明漆看他吃瘪,忍不住笑起来。厌看他一眼,拿眼神警告他:你给我等着。 戚明漆很轻地“哼”了一声,收起笑意。 “星卷长河中出现了明晰的指引,让我们来到此地。”教司长的头部微微晃动着,“你是我们要找的人,是星卷长河要找的人,小七,跟我们去濯空城吧。” 戚明漆露出有些吃惊的神色,他第一反应,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厌。 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露出一丝笑意,而后朝教司长道:“先给他看看声音。” 教司长给戚明漆把过脉,将他的手放回到膝盖上:“先前的治疗虽然差了最后一步,但影响并不大,正常来讲,你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 戚明漆呆了呆,指着自己喉咙,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说不了话。 “可能是长期未说话,让你无法立即恢复到正常说话的状态。”教司长道,“多尝试开口说话,等到适应后,应该就能慢慢地正常交流了。” 这番话并没有让戚明漆感到安慰。如果该做的都做了,他还是无法说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戚明漆垂下眼睑,默默地坐着,神色变得低落。 他感觉自己像个残缺的、不完整的人。 穿进这本书里来之后,他就没能开口说过一句话。先前不行,现在也不行,以后……说不定还是不行。 现在脸还毁了。 哪哪都是残缺不齐的。 他将双手攥在一起,刚要绞紧手指,就被厌按住了,然后将他一只手抓进掌心。 “那个呢?”厌盯着教司长,拿眼神示意他,“那个,不能解除吗?” 教司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厌说的是什么,片刻后才答道:“百无忌死生替命术么?这个术法,只要小七自己在心底拒绝认同那人,就会失效,回濯空城后,我们会为他彻底解除。” 厌沉思着:“那就是说,现在应该已经失效了吧?” 华也庭那家伙,伤小七这么深,小七心里没可能还会心甘情愿为他替命。 “这不好说,因为法术仍然存在着。如果殿下是打算对那人动手,我会劝你稳妥起见,等到我们解除法术后,再放手去做。”教司长道,“如果殿下实在等不了,我这儿有一种法术,可以暂时切断‘替命’的效果。” 他看着戚明漆:“据我所知,小七跟殿下,你们二人之间有着‘血命相连’吧?如果施展这种法术,这个同时也会被暂时阻断。” 戚明漆满脑门疑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厌摸着他的脑袋安抚:“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教司长道:“六个时辰。” “够了。”厌放下手,“到时候我让你……” 他刚一抬头,忽然看见帘帐后露出黎里的脸,神色仓促,似乎有什么急事。 厌从桌上跳下来,在戚明漆脸侧亲了一口:“我出去一下。” 黎里沉默不语地低着头,将厌引到离帐篷很远的地方,斥候正跪在地上等候。 “殿下。”虽然知道这个距离,戚明漆没可能听得见,但黎里还是压低声音,“斥候来报,说是……华也庭亲自带人追上来了,现在在梁王封地的一座小城。” 他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厌的反应。他们都很清楚,要是让厌听见华也庭追来,肯定会失控失去智,所以,黎里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如实禀告。 但如果不说,到时候让厌知道,遭殃的就是他们了。 思来想去,黎里还是说了。 厌怔了一下,在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后,他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戾、暗沉,舌尖抵在牙齿上,渐渐地咂出一点血腥的味道。 他一字一句问:“哪个方向、离这儿多远?” 黎里咬了咬牙:“西北,二十三里。” 厌的笑容中生寒,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戚明漆所在的帐篷中,将教司长拖了出来。 “你现在就用那个法术……”厌在教司长面前低声道,“把人给我看好了,再让他出一丁点差错,我就去濯空城,把你们天极辰星教整个端了。” 教司长微微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厌要去做什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厌松开手,也没再进帐篷跟戚明漆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入旁边武器营,拿过弓箭挂在身后,将长刀短剑别在身侧,最后又拿起一柄长枪。 黎里跟上来,吃惊道:“殿下!” “闭嘴。”厌语气不善地低喝,“去牵我的马来。” 武器营外的士兵立马跑开,去牵他的战马。黎里连忙道:“殿下,让我们跟你一起去!” 第132章 “我自己去。”厌将长枪握在手中,从营帐中走出来,目光比他手中武器的锋刃还要冷,“谁都别跟着。” 黎里瞠目结舌:“一、一个人?殿下,这太危险了!” 厌不耐烦地挤开他,大步朝前走去,不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这匹战马性格暴烈桀骜,就跟它的主人一般,血液中跳动着不安、狂躁的因素,渴望在战场上冲锋,沐浴鲜血。 普通士兵几乎拉不住它,好在厌及时走了上来,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黎里扑过去,单膝跪在马前,拦着厌不让他走:“殿下,我们跟你一起去!” 厌拉扯着缰绳,驱使战马后退,然后摘下弓箭,一箭射在还想跟着上前来的黎里脚边,拦住了他的前行之路。 “谁都别跟着——”他的面容渐渐变得有些扭曲,瞳孔中也慢慢被血红侵蚀,“滚回去,给我好好保护着他,你们给我听清楚了,要是有谁想要伤害他,必须先从你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种事情就算厌不说,他们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黎里担忧的是,华也庭那边人多势众,他自己肯定被很多人保护着,厌这么单枪匹马只身前往,只怕凶多吉少。 可跟着厌这么久,他们早已了解自己主子的脾性。但凡厌下定决心的事情,断然没有更改的余地。 黎里忧心忡忡地望着厌策马远去,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将小七好好保护起来。 朝着西北疾驰近两个时辰后,厌看见了那座小城。 他一直奔驰到城外空地,这才勒马停下,将手中长枪猛地钉入脚下土地中,而后吸气沉息,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喝:“华也庭——给我滚出来——!” 城墙上寂静了片刻,而后城头猛地燃起烽火,一道接一道,最后连成一片,将整个城墙全部照亮,士兵吹响号角,沉重的警戒声划破夜空,将这座城市从睡梦中惊醒。 厌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号角声停息,城头响起一片兵器相接、铠甲摩擦的声音,数十名手持长弓的弓箭手探出头来,每一个人都将箭搭在弓上,整整齐齐地指着暴露在空地上的厌。 这时候,华也庭才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 他居高临下地低头,眼神轻蔑俯视着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上拿着剪刀拆箱子,思考剧情走神给手上戳了一刀,不过只出了一点血-▽-所以说,拿危险物品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走神 第67章 “你来做什么?”华也庭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 厌将长枪拔出:“取你的狗命。” 战马似乎察觉到他血管下淌动的暴烈搏动,也跟着不安分地踢动马蹄,在空地上旋转打圈,鼻腔中喷出炽热的吐息。 华也庭笑了一下。他的身后站着梁王,身披重铠的符铭站在旁边,城墙上站满了箭在弦上的弓手,而厌站在城下,孤身一人。 他看着厌,就像在俯视一条无能狂吠的野狗,犯不着过多计较,但人的心态就是这样,偶尔会发贱,想玩弄看起来处于劣势一方的生物。 华也庭温声和语:“厌殿下,你想拿什么取我的命?” 他露出一丝微笑:“你当这儿还是北朝宫廷?你以为现在的上北朝,还是供着你,纵容你随便发疯的上北朝?” “不,可以做主的人,已经换了。”他被自己的话说得兴奋起来,“我们两个人的地位,也该换了!” 从皇子跌落云端,变成上北朝的质子,数年的为质生活,在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饱受冷眼和凌辱,让华也庭压抑了太久。他渴望着重新夺回权力的这一天,不管夺回的到底是下南国的权力,还是上北朝的,都无所谓,只要权力在手,他就能够安心。 “我没有在和你说地位的事情。”厌将枪尖指向他,“华也庭,你心狠手辣,机关算尽,多次谋害我的亲人。你早先害得小七失声短命,现在害他差点死去,面容俱毁。” “我之所以独自前来,正是因为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我要一个人跟你清算,不需要旁人插手。”他盯着城上的华也庭,瞳孔中跳动着血红,“卑劣小人,滚下来,跟我决斗——” ……小七没有死? 华也庭呼吸一滞,瞬时间有些走神。但他很快定下心神,面色沉郁地盯着厌。 无所谓,没死成,那就先杀下面这个疯子。 等到厌一死,他手下士兵必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再追杀也不迟。 华也庭阴冷地微笑:“要我下来?可以啊。” 他凌空指着厌:“你先站在那里,不准动半步,让我手下最好的弓箭手射你一箭,如果你还没死,我就——如、你、所、愿。” 厌拽住缰绳,让战马停下走动,毫无畏惧地回道:“可以,射啊。” 当看见他真的一动不动停在原地,华也庭却没有因此感到放松,反而被不知名的焦躁占据住心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生死的关头,你还是没有半分恐慌? 为什么,会有人就这么不惧生死? 这难道就是不被命运玩弄的强者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凌冽的锋刃,会把命运设在脚下的一切障固,全部破除! 到底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个疯子失控,暴露出软弱的一面? 啊,对了,是小七吧? 华也庭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直接对小七动手,该把小七抓起来,让他成为拴在厌脖子上的枷锁。 第133章 只可惜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为时过晚。 华也庭沉着脸,抬手招来最优秀的弓箭手,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听罢命令,弓箭手点头,毫不迟疑地取箭搭在弓上,对准下方空地上的厌。 当准备工作完成后,他拿眼神请示华也庭,得到肯定的点头后,便专注地盯着厌,持箭之手倏地松开—— 箭头的弧光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白芒,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啸声,那支箭射向厌,被巨大的推力钉进他的身体,穿透颈下的锁骨,霎时在皮肉上爆开一朵血花。 锋利的箭头几乎擦着气管射穿身体,厌抬手抓住箭羽,消掉箭身的余力,即便如此,整支箭还是有小半穿过身体,被鲜血染红的箭头在后背露出。 厌抬头,张开嘴笑了起来,他一笑,鲜血就从嘴里涌了出来,将一口牙也染得血红,如那双瞳孔一般,就连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恐怕都不及他这般可怖。 “我——没——死——”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一边笑,一边从口中淌出更多血。 “——该——你——了。” 教司长收回手,当那道白光在戚明漆眼前抚过,术法已成,不管是为华也庭替命,还是与厌血命相连,再也没有任何伤害,会向他传递了。 但不知为何,戚明漆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他在帐篷中坐了一会儿,比划着问教司长:厌去哪里了? 教司长沉默许久,才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去做他命中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戚明漆皱皱眉,又一次比划: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教司长再度沉默下来,不过这一次,他似乎不打算再回答什么。 又等了许久,戚明漆终于按捺不住,他站起身,离开帐篷,寻找黎里,或者黎云。 黎里就在帐篷外不远处,远远看见戚明漆投来的目光,他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戚明漆并没有错过这份情绪,他走上前,堵住黎里,着急地比划一通,试图询问厌的下落。 黎里看不懂他的手语,但不用想都知道,戚明漆在问厌的去向。 “我不能告诉你。”黎里纠结着道,“殿下不让,他叫我们好好保护你。” 他下定决心不告诉戚明漆,伸手按在戚明漆肩上:“小七,你别问了。就算你知道,也没有什么办法,现在你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戚明漆却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端倪。 戚明漆连忙从脚边找到树枝,在沙地上写:他一个人离开了? 黎里:“……” 他心虚别开脸,不敢说话。 戚明漆着急抓住他手臂摇晃,又写:去找谁?找华也庭么? 虽然黎里还是什么都不说,但戚明漆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又写:在什么地方? 黎里越发心虚,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什么都还说,就能让个小哑巴,把问题全套出答案来了。 见黎里久久不答,戚明漆有些急了,他眼瞥到黎里放在身侧的剑,陈其不备,猛地抽了出来,架在颈侧,又一次拿这招威胁人。 不得不说,人要是备受宠爱,以伤害自己的方式,确实是最快可以达成目的的手段。 黎里被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磕磕巴巴道:“不不不,小七,别这样,剑放下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戚明漆抿着嘴,示意他赶紧说。 “殿下……华也庭带人追来了!”黎里哭丧着脸,“殿下听说后,就一个人……一个人跑去找他了,在西北方向,距离此地二十三里的小城。” 闻言,戚明漆丢下剑,转身跑向马厩,从里面牵了一匹马出来。 他看也不看黎里,爬上马背,一甩马鞭,驱使着马飞奔离开营地。 黎云刚从外面进来,就被快速奔驰的马擦过,他看清马上的人是戚明漆,惊出一身冷汗,转身望见黎里还呆站在原地,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还傻站着干嘛,人都跑了。”黎云推他一把,“赶紧带人追啊。” 华也庭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被厌吓住,无意识中,脚下已退后半步。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终于崩开一道裂痕。 在裂痕下,暴露出软弱,暴露出恐惧。 城墙上士兵们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有人在偷偷拿眼神交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两人的赌注,很清楚在这场赌约中,厌已经做到了他那部分,现在,该轮到华也庭了。 站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他们没见过华也庭,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让他们听从一名敌国质子的命令。但他们听闻过厌的威名,每一个在战场上历经生死的人,都会崇拜和敬畏这样的强者。 华也庭指着厌,命令周围士兵:“杀了他!” 没有人行动,周围一片安静,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下去——” 这一声过后,更多的声音响起:“下去!下去!” “闭嘴!都给我闭嘴!”华也庭暴跳如雷。 他急促地喘息着,转头指着符铭:“你,杀了他,快杀了他。” 符铭双眼一片空白,听见华也庭的话,他机械地抬起手,像是一具报废的人偶,一步步走向城墙旁。 “华也庭,你不敢下来么?”厌手中还抓着那支箭,但他直起身来,远望着上方的华也庭,依然笑着,“那我也有一个提议,我们重新打赌。” 第134章 华也庭让符铭停下来,自己走向城墙边:“什么赌?” “我也射你一箭……”厌取下身后长弓,抽出箭搭在弦上,“要是你也没死,我就站在这儿不动,任你的人随便射——” 他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却不给华也庭反应时间,手中的箭便离弦而出。 华也庭大叫起来,在慌乱中想往后逃,躲避开那支箭的射程。就在这个时候,符铭突然动了,他的动作依然僵硬,但非常精准地伸出手,死死抓紧华也庭双臂,不让他逃。 两人在城楼上扭打起来,华也庭逃不掉了,当箭飞上城墙时,他们还站在边缘的位置,只不过,符铭后背朝外,华也庭被他用手紧紧抓在胸前。 箭头刺穿符铭的后背,却还没有停下,紧接着,它又刺入华也庭的心脏,将两人串了起来,最后,只剩下箭羽留在符铭的后背上,两人都发出惨叫,同时向侧方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厌畅快地大笑起来,胸口处几乎已经被血污浸透了,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华也庭——” 他拍马转身,城墙上的士兵手忙脚乱,象征性地朝他后背射了几支箭,大部分被躲开了,只有那么一两支箭,射入厌的肩臂。 “这支箭,你就给我好好地留着。”他将乱箭格开,在战马上前逃时,还不忘记回头大喊,“迟早有一天,我将亲自回来——” “取、走、它!” 城墙上,慌乱的士兵们围上前来,只见华也庭倒在地上,面色苍白。他呕出一口鲜血,翻着眼睛,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同样都是被射一箭,为什么你没事,我就有事? 男二:因为我有老婆你没有。 男主:?那有什么区别? 男二:我要是有事,老婆就会被人抢了。 男主:…… 第68章 戚明漆骑着马,在黑夜中狂奔。 他相信厌肯定是一个人跑去找华也庭了,但他不信,厌一个人,可以从千军万马的包围中逃出来。 戚明漆感觉自己也快要疯了,被这个疯子传染的。即使心里很清楚,他这会儿一个人跑出去找厌,几乎等同于白费力气,如果不幸碰上追杀他们的军队,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无所谓,算了,他什么都不要想了,死亡又如何,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他现在就要去找那个疯子,找到了,再狠狠给他一巴掌。 我才不是什么没脾气、只会被男人保护的花瓶……戚明漆想,我明明也可以保护你。 可是,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厌? 骏马已经在黑暗中狂奔很久了,戚明漆越发感到茫然,厌到底在哪里?他是否已经错过了厌?还是说,厌已经…… 他不敢再想,心头猛地缩紧,像有一把钝刀慢慢地搅着,而那些不好的想法,加快了搅动的速度。 周围都太安静了,野外的平原空寂无人,耳旁只有风声,还有骏马喘息的呼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完全找不到那个人留下的半点踪迹。 全身血液都好像被小火慢慢煮着,越是没有找到厌的希望,越发灼热沸腾。 我要找到他。 我要找到厌。 我已经两次都找到他了,第三次,还是会的。 只有这个信念,还支撑着戚明漆继续向前。 被挂着耳坠的那一侧耳垂,渐渐地热了起来。那枚伴随着伤痛一起送来的礼物,来自另一个人爱的具象化物体,忽然间有了人的心跳,血红光芒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仿佛那颗高悬于北天之上,为夜行之人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当戚明漆意识到这点时,他停下马,将耳坠摘下,捧在手中。他发现了,当他面朝着不同方向时,耳坠会有不同的闪光频次,就好像真的在指引他,要往哪个方向去。 虽然一直都不清楚,这耳坠到底是什么,但戚明漆知道,它一定非同寻常。 他拉着缰绳,决定相信耳坠的指引,试一试。 “闪开!闪开!” 士兵们将一座茶楼清空,七八个人手忙脚乱抬着串在一起的华也庭和符铭冲进来,将二人摆放在地上。 紧接着,左边进来三四名军医,右边进来三四名城里的普通大夫。当华也萱被人搀扶着进入茶楼时,两边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一边认为应当取箭救二人,另一边认为,取箭会让两人立即死去,双方谁也没能说服谁,争得面红耳赤。 华也萱跪坐在地上,探了探符铭颈部的脉搏,淡声道:“将军已经死了,先将箭断开,分离二人。” 吵架声瞬间停歇下来,屋内不止站着大夫们,还站着一半镇北军,和一半梁王手下将士。当听见领袖死去的消息时,镇北军们显然都变得茫然,面面相觑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梁王那边的人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虽然他们的主子并没有表态,但已经有人将手按在腰间的刀剑上了。 镇北军士兵发现后,也跟着动了起来,一时间,屋内剑拔弩张,气氛立即变得非常紧张。 “你们先下去。”华也萱转头吩咐镇北军,“在外面等着。” 将士们迟疑未动,低头用眼神交流着。但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知道,华也萱并非只是柔弱无力的少女,她是自化自在密教当今的九黎之母。 第135章 她预见了大皇子的叛乱,在上次宫变中,与下南国的质子华也庭一起带领密教,辅助镇北军平乱。现在,两个最有话语权的男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生死未卜,此时听从她的吩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 镇北军开始动了,他们慢慢退出这间屋子,当所有镇北军离开后,梁王走上前来,拔出剑,横在华也萱颈侧。 华也萱不惊不怕,眼神都没有动一下:“梁王这是何意?” “我要杀了华也庭。”梁王将目光投向地上,冷眼望着呼吸微弱的华也庭,“他二人一死,镇北军不就该听令于本王了?” 华也萱微笑起来。她抬手,将颈侧的剑刃推开一些,侧头看向梁王:“梁王何必心急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哦?”梁王挑眉,“九黎之母,你当真如此自信,笃定自己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华也萱低下头,嘴角抿着笑,用帕子为华也庭轻轻擦去嘴边血迹:“梁王怀里还揣着女儿生前最后佩戴过的耳环,您很清楚,控制镇北军只是一个借口,作为一个远在边境的藩王,哪来的资格让这支军队为您臣服。” “我这哥哥啊,真是让人不省心,到处结仇,等到自己一落魄,仇家全都赶到一块,上门寻仇来了。” 华也萱朝着梁王笑笑:“如今北朝皇室衰微,皇帝被吓得神志不清,被我密教控制在手中,大皇子作乱被杀,剩下的皇子们没有一个能够担得起大局的,朝中一片混乱,梁王就是再觉得自己能够独善其身,起码也要找好新的靠山吧。” 梁王的眼神微微变了,先前对华也萱的那点轻蔑,几乎散得一干二净。 “如果在能够复仇的同时。还能做好之后的安排,岂不是一举两得?”华也萱道,“梁王自然也可以高枕无忧。” 梁王问:“你当真会给我想要的?” 华也萱依然笑着答:“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士兵用长刀锯断那支来自厌,饱含着愤懑与憎恨的箭,两个人将符铭冰冷的尸体抬了出去,九黎侍从用精致的托盘端着一把匕首上前来,华也萱伸手拿起匕首,放在眼下细细打量着。 “都出去吧。”她朝所有人道。 等到屋内其他人全部离开,大门也被紧紧关上,华也萱俯身将华也庭抱了起来,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 “哥哥真是可怜。”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华也庭的额头,“所有人都想要你去死。” 华也庭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他好像听见了华也萱的话,渐渐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眼神混沌不堪,几乎没有什么清明的神智。 “呕——”华也庭吐出一口污血,仿佛感受到来自心脏破裂的痛楚,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痛苦不已地呻吟着,“啊……啊……” “哥哥别怕呀。”华也萱拍哄着他,“你还有我呢。” 华也庭浑浑噩噩地睁着眼:“妹妹……” 华也萱笑了一下:“我在呢。” “我不想死……”眼泪从华也庭眼中滚落出来,“好不容易……呕……我不甘心……” 不甘心,一点都不甘心。 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就差一步了,却在这里失败了,他不甘心。 “你不会死的。”华也萱爱怜地望着他,一只手滑到他腹部,轻轻地抚摸着,“哥哥,我的孩子可在你的肚子里呢,你怎么可能会死呢。” 华也庭睁着迷蒙的眼神,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什么……” “孩子呀。”华也萱的眼神倏地变了,“我的孩子,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久的孩子……” 她的语气也骤然一变,指尖紧紧掐住华也庭:“在我逃离北朝皇宫,差一步赶到濯空城时,你派人把我抓回去的路上,我受了惊,那个孩子,就死在了我的肚子里。” 华也庭剧烈而又痛苦地咳嗽着,眼神越发涣散,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华也萱的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在密教受了一个月的折磨,但我没想到,我生下来的,竟然是一个死胎!”华也萱终于克制不住情绪,悲鸣似的说着,“我哪里能知道呢,我还这般期盼着,在最痛苦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一死解脱,因为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期待……” 她手下越发用力,华也庭痛苦不堪,虚弱地叫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她用力擦掉眼泪,“我不会让它白来一趟的。所以啊,哥哥,我就把它,一点一点,喂到你的肚子里……哥哥不是很喜欢我做的饭菜么,嗯?于是我就从手指开始,再到肝脏,再是……哥哥吃得也很满足吧?” 无用的眼泪被擦去后,华也萱又恢复了温婉的面容,神色甚至隐约带着点母性的慈悯。 她拿起匕首,划开手腕,放在华也庭嘴边,让他舔食从那道伤口中流出的鲜血。 另一只手环过华也庭腋下,将他紧紧抱住,抚摸着他的腹部。 “哥哥应该不知道吧,九黎之子,并非一定要从九黎之母腹中诞生。”华也萱显得有些开心,“从今往后,哥哥就是我的‘九黎之子’了。” 华也庭似乎意识到什么,翻着眼睛,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吟声。 “北灵帝猜忌心颇重,但在如何利用密教这点上,他做得很好。”华也萱继续给华也庭喂着血,喃喃道,“他知道,必须要极权限制密教,不让他们大兴活人祭祀,避免引发众怒民怨,导致动乱。” 第136章 “但是,自化自在密教,本就是血腥、残暴的存在,不以活人进祀的这十年,我们密教,都快要变成绵软无力的小羊羔了,任人轻视,任人践踏。”她望着华也庭,眼神有些痴痴的,“以我的鲜血,饲喂你,以我的肉身,供奉你,哥哥,让我们一起吧……” 我们一起,重现密教的光辉与荣耀,让世人重新见识到,密教的本源之所在。 “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被割开血管的那只手放在华也庭嘴边,鲜血源源不断地落入男人口中,另一只手却高高地举起,伸向半空,在那只有尘埃漂浮的虚无中,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能写到找到傻狗,结果没有,明天应该可以,明天还要再阴间一截,分手也快了 (=‘′=) 兄妹这段剧情比较散,稍微总结一下,原文小说里妹被哥直接骗去密教,受尽折磨后成为九黎之母,但还是支持哥。小七穿书后不忍心看到妹受折磨,就改变了原剧情,在厌帮助下准备送妹逃出去,妹透露给哥了,导致被哥派人抓回来,路上受惊孩子死了,妹本来都已经看见自由的希望,被抓回来受尽折磨又生下死胎,就黑化了,前面有一段写过她给哥做饭菜吃。自化自在密教的设定一开始就是比较血腥残暴的。 第69章 华也庭迷蒙地睁着眼,口中含着鲜血,含含糊糊问:“军队,军队呢?” 没有军队,他如何能在北朝皇宫立足? 他一个敌国质子,有什么能耐号令上北朝的臣民,让他们向自己俯首叩拜? “不要担心,我会替哥哥处好的。”华也萱笑吟吟的,摸着他的脸,“哥哥不就是担心那二万人,不听你的话么?我会用一个比血命相连之术更高级的秘法,将那两万士兵,全部与哥哥完全通感……” 她又一次拿起匕首,在裙边擦去血迹,而后将刀刃放在华也庭脸侧比划。 “以后,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看见的,听到的,闻到的,尝到的,哥哥全部都可以感知到……” 刀刃被直立起来,悬在华也庭左眼上方。 华也萱似乎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所以,哥哥还需要这眼睛,这舌头,这耳朵,做什么呢?反正都会有人替你去看,替你去听,替你去尝。” 华也庭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从他口中发出微弱而又凄惨的叫声。 “聒噪。”华也萱冷笑一声,“吵得让人心烦。” 很快,华也庭也叫不出声来了,他躺在华也萱的怀里,身体微微抽动着,喘息和鲜血一起从嘴边溢出,又被华也萱用手死死捂住。 “痛吗?这点痛算什么呢……哥哥最喜欢逃避问题,让人家小七,为你受了十二年的病厄和不幸,到现在都还说不了话呢。”华也萱点了点他的鼻尖,跟哄孩子似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承担哦,从现在开始,也试试做个哑巴吧。” 她将手放在华也庭右眼上,轻轻抚摸着。 “算了,这只眼睛,就给你留着吧。”华也萱低头,望着深深埋入他心脏中的断箭,“跟这支箭一起,你都好好地留着,反正,它的主人迟早有一天,会回来取走它。” “到那个时候,你再好好地看看,看看那些曾经被你伤害过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鲜血淋漓的眼球和舌头,被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托盘上。 华也庭昏死过去,靠在她的怀里,半张脸都染着血,神色却不见半分痛苦,仿佛在她温柔的安抚和喂养中,陷入了一个甜蜜而安宁的梦境。 “睡吧,哥哥。”华也萱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到回去后,就送给你。” 半个时辰后,门从屋内被敲响,站在门口守卫的九黎侍从打开门,将从地上一路爬来的华也萱搀扶起身。 托盘被送到梁王面前,他望着盘中的两件东西,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拔出剑立在身侧,跪于华也萱裙下。 华也萱露出微笑:“劳驾梁王,送我和教王回宫去吧。” 跟着耳坠的指引,戚明漆来到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地。脚下随处可见沟壑,这里似乎是被废弃的农田,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看见农具的残骸,枯萎的农作物散落在野草丛中。 四下一片静谧,半个人影都没有。夜风从高空中呼啸而来,吹动洼地里的积水泛起涟漪,撞碎了皎白明月的倒影。 行至此处,耳坠似乎就失去了效用,不管戚明漆捧着它,再朝哪个方向前行,它都没有再做出任何反应,只有通体依然起伏着黯淡的红光,仿佛在告诉戚明漆,他已经来到了寻觅的终点。 可是,什么都没有,还是找不到,别说是厌的身影,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戚明漆急得要命,他舔着干燥的嘴唇,心跳声从嗓子眼冒出来,脚下不停地走动着,踩过荒草丛,又踩碎积水,茫然地眺望四方,试图在这空旷的山地,找出那个人的下落。 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他痛苦地抓着喉咙,头一次这样憎恨自己不会说话。如果厌真的在这里,如果他可以说话,那他大声叫出厌的名字,厌是不是就可以听见了? 他从未埋怨过自己无法出声,最多也只是觉得遗憾,在原本正常的生活中,要被剥夺一件珍贵而又重要的能力,作为一个无声之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发声。 第137章 但是,厌的出现,几乎弥补了这份遗憾,让戚明漆感觉到,就算自己不会说话,他不需要说话,厌也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要是厌真的不在了……戚明漆望着远方,眼中露出迷茫,他还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么?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的湿漉漉。 现在并不是哭泣流泪的时候。要找到厌,必须要找到厌。 “啊……” 戚明漆掐着自己的喉咙,努力发出模糊的声音。 不够,还不够,这点根本就不够,这么小的声音,他根本听不见。 戚明漆咽了咽唾液,感觉嗓子跟火灼似的,有些刺痛。 “啊、啊……一……” 越是发出声音,喉咙就被折磨得越发痛楚。但戚明漆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喊出那个名字,用尽可能大的声音,用更大的声音,让厌听见,自己在找他。 “一……咳咳……啊……” 戚明漆捂着嘴咳嗽起来,但很快,他又咳嗽着继续发声:“一、一……厌……” “厌——” 那个被期待许久的字,终于从他口中说了出来。戚明漆愣了许久,呆呆地睁大眼,像是自己都不敢相信一般。 “厌……” 他哽咽着,喃喃地说了一次,终于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轻微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好像近在耳畔,又好像在飘渺的天际。 “厌,你、你在……” 我可以说话了吗…… 戚明漆捂住喉咙,急促地喘息着,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能说话了,他真的可以说话了。 那就是他的声音! “厌——” 他飞快地跑起来,沿着山地,跑向每一个地方,就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嗓子依然火辣辣的痛,但戚明漆可以感觉到,他的声音越发清晰。 “厌——”他大声喊着那个名字,“你在、在哪里啊——”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寂寥的夜空中回荡着他孤零零的声音,终于,在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当戚明漆回过头时,正好看见一道人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犹豫着,小心上前,渐渐地看清楚了,厌靠坐在树下,一手扶着喉咙下穿透身体的箭,另一只手握着短刀。 上半身几乎被血浸透了,厌看上去很虚弱,呼吸声极其不规律,脸侧和脖颈间全是冷汗。 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着,当看清楚朝他走来的人是谁后,他松开短刀,露出戚明漆熟悉的微笑,张开手。 “……小七,来。”他一说话,就有更多的血从口中涌出,染得嘴唇艳红,但笑容却半分不减,“你在叫我是吗,我听见了,咳、咳……” 戚明漆连忙扑上去扶住他,厌却倒了下来,倒进他怀里,身体不自然地颤抖着。 “……我、我射了他一箭……”厌靠在戚明漆怀里,一边笑,一边炫耀着他的事迹,“正中、正中心脏……不死,也不是半残……他活该……” 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戚明漆的脸,但没什么力气,戚明漆连忙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掌全是血,整个都是红色的。 那支箭,还插在厌的锁骨下方。戚明漆看着就感觉到痛,他不敢去碰。 “穿过树林的时候……那个该死的畜生……咳……把我挂树上了……”厌笑骂着,“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回去给它烤着吃了……” 戚明漆低下头,贴着他的脸。 “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厌侧过头,靠在他胸前,“这是真的吧,这不是我的幻觉吧……” “嗯。”戚明漆动了动嘴唇,“……厌。” 厌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 “原来真的是真的……太好了……我的心愿达成了,就是现在要我去死,我也没什么遗憾……”他一边笑着,一边低声道,“但是,如今的我,不想死了。” “曾经,我觉得人世间很无趣,乏味和孤独,被憎恶和被孤立,就好像北国的雪,永远看不到尽头……我总是在想,有一天我真的决定要去死了,一定会拉上那些人一起……” 他紧紧握着戚明漆的手:“现在,我不想死了,我想和你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可以。” 戚明漆差点控制不住泪意,小声地哽咽着,俯身抱住他:“会、会的。” “我,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太好了……”厌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小七,我的小七……” 两人这么抱了一会儿,戚明漆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俯视着厌。 “亲、亲……”他不怎么利落地发着声。 “嗯?要亲?”厌愣了愣,这么好的氛围,他本来就是想亲的,但考虑到自己满嘴都是血,暂时没有这么做。 既然小七想亲,他当然要满足了……厌把人抱过去亲了好几口:“好!亲就亲——” 戚明漆却满脸嫌弃推开他,被亲了一脸的血,脸上慢腾腾地跟着涨红了。 但他依然很坚定,但又缓慢地磕绊道:“禽、禽——” “——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小七终于开口说话——好想断更啊(蹬腿 第70章 戚明漆没法搬动厌,从这里离开,而且厌身上伤得也很厉害,他不敢碰,怕牵动伤口,给厌造成二次伤害。 第138章 好在两人坐着等了一会儿,黎云和黎里就带着人找来。众人合力,抬着厌慢慢回了营地。 黎容一见厌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暴跳如雷,一边骂,一边叫人给他打下手取箭,并且放狠话称,今天不让这个蠢货痛死,他从此就不干大夫了,转行去种花。 帐篷里一阵阵鸡飞狗跳,戚明漆围着毯子,坐在外面篝火前,遥望远方北天群星。 在群星璀璨中,北极星最为显眼,以它为中心,众星错落点缀,密布在北方天穹之上。 北辰,紫薇帝星,北天中宫紫微星垣之主,它的光芒,亘古闪耀。 天潢贵胄,虽光芒有时黯淡,但它迟早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荣耀,恢复到本来的明亮。 戚明漆呆呆地望着星空,仿佛在群星当中,看见了那个人的命运。 “你可以说话了?”教司长从远处走过来,在戚明漆脚边坐下。 “嗯……”戚明漆差点都要忘了,他现在可以说话了,“嗯。” 重新恢复说话能力,让他感觉既陌生,又遥远。上一次正常地说话,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教司长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祝贺你。” 戚明漆点点头:“谢、谢。” 教司长没再说话,他坐在戚明漆身旁,和他一起远望着天穹。 戚明漆忽然发现,在北极星旁边,北斗七星中,有一颗变得非常黯淡。 “你也看见了么?”教司长没回头,似乎就察觉出戚明漆的惊讶,“摇光星有变……” “摇光……”戚明漆喃喃着。 怎么会忘记呢,这是属于华也庭的命星。 他曾经记得那么清楚的事情,每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绝对不会忘记要去看的星星……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就好像一个笑话。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戚明漆决定要忘记,反正,在北极星耀眼的光芒之下,他不会再将目光投向别的星星了。 但华也庭给他带来的伤痛,却是怎么都没有办法忘记的。 戚明漆摸着自己的脸,磕磕绊绊问教司长:“华、华也,庭,他还对,对我,做什么?” 教司长沉默了一瞬。 要向戚明漆讲诉华也庭对他的所作所为,也等于是在坦白他们助纣为虐犯下的罪孽。华也庭再如何自私自利,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也没可能在小七身上实现。 “此事……我们天极辰星教对你有太多亏欠……”教司长低声道,“并不求你原谅,但是,希望你在得知真相后,并不要因对天极辰星教抱有成见,而不愿与我们前往濯空城。” 戚明漆拢着毯子,迟疑片刻,点头。 “你当年被选中成为华也庭的‘福星’,严格来说,并不算,因为你与他……生辰八字不相匹配。”教司长道,“我们一直在找,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与他生辰八字相符的人,但他那个时候高烧不退,危在旦夕,贵妃责令我们,必须要救活他。” “于是最后,我们找到你,一个命格好、又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孩子,施展名为‘百无忌死生替命’的法术,让你成为替他受过所有灾厄、病痛和不幸的人……” 戚明漆愣愣地听着。 他感觉口中麻麻的一片,心里某个地方,仿佛在迟钝地作痛。 “当年那次高烧,让华也庭留下失语的后遗症,但因为有你在,失语被转移到你身上。”教司长轻声道,“所以,你这十二年的口不能言,都是代他受过。” 十二年…… 戚明漆倒是没有承受那么久的失语,但是,他很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个替华也庭受过十二年失语的孩子,活不过上一个冬天。 就算没有他鸠占鹊巢,小七在那个冬日的某一天,也会被残忍杖打而死,在之后的剧情中,就不会存在这么一个人了。 依然是……为华也庭替罪。 戚明漆没觉得受了很大委屈,他只是莫名有些悲哀。 如果说,之前他顶替了小七的位置,但在之后,他就是小七,他既是戚明漆,也是小七,现在是一段崭新的、属于他的人生道路。 所以,不必回头看,不必过于纠结过往。 戚明漆问:“还,还有么?” 教司长沉默片刻:“再有,应该就是给你长期服用‘命相莲’。命相莲作用有二,一是炮制‘守灵人’,另一方面,它有着延年益寿的效用,为你弥补了身体受病厄造成的缺陷。” “在服用十年后,你的血液中就会散发出命相莲的香气,死后尸身不腐,如生前一般光鲜动人,是为‘天命之人’死后,继续为其守护命数的‘守灵人’。” “但是,你此世往生之后,再也不会有来世。” 戚明漆呆住了,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怎么能有人可以这样恶毒?对一个不过才五岁的孩子,施加一层又一层、再一层的术法……要他生前受尽折磨,死后还不得超生。 戚明漆抱着膝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他,他对我,就,就没有半分,怜悯么?” “当然不会。”教司长叹了声气,“你那会儿还小,可能忘记了,他当你是罪人之子,认为这是你应当受着的,怎么可能会对你有怜悯。” “罪人,之子?”戚明漆喃喃道,感觉又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出现了。 第139章 教司长点头:“是的,你都忘记了吧,你是戚国公……”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黎里的喊声:“小七——” 黎里将刚出营帐的黎容带过来:“小七,殿下说你可以说话了,放心不下你,让黎容给你看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容走过来问。 戚明漆搂着毯子起身:“我,还好,就是,嗓子干……” “嗓子干?”黎容皱眉,“有疼痛感吗?” 戚明漆慢慢道:“有点,但不明显。” 黎容在随身携带的包里一阵翻找,找出几片药草递给戚明漆:“你先含着,有什么不舒服再跟我说。” 戚明漆接过药草,道了声谢谢。 “小七,恭喜你啊。”黎里笑道,“真是不容易。” 黎容也说了声恭喜,又回营帐内折腾厌去了,戚明漆也很开心,向他们一一道谢。 等到两人离开后,他裹着毯子重新坐下,跟教司长继续看着满天繁星。 又过了一会儿,戚明漆问:“厌,知道这件事吗?” “自化自在密教对天极辰星教了解颇多,他不知道的可能性,我想应该很低吧。”教司长答道。 戚明漆想,厌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 所以才会对华也庭态度恶劣,处处找茬。 并且,还不打算告诉他,怕他知道真相后会伤心,所以要用隐瞒的方式,来保护他。 还好他相信的是厌。戚明漆抱着膝盖想,不然厌得多伤心啊。 教司长问:“殿下什么都没有跟你说?” 戚明漆点头:“是……” “他对你很好。”教司长笑了笑,“你也很信任他。” “他,他本来就很好。”戚明漆面上有些热,磕巴道,“除了喜欢欺负人,其他,什么都好,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一位能令天下大乱的狂人,却甘愿在你面前收束利爪和獠牙。”教司长依然笑着,“当真是难得可贵的一份真挚感情,当好好珍惜。” 戚明漆点点头:“嗯,嗯。” 他等了一会儿,见教司长似乎暂时不打算聊天,便将黎容给的药草含在嘴里,很快就有清凉的味道渗入喉咙,舒适不已。 这时候,教司长忽然出声:“星变——” 戚明漆抬起头,两人一起看着天穹,一枚彗星拖着白色的长尾,划过漆黑的夜空。 营地里有些骚动起来,有没睡的士兵也注意到了,大家站在空地上,都仰着头看那颗划过天际的彗星。 “天星,上乾,丙辰年。”教司长喃喃道,“摇光动,蚩尤旗,兵主降世,天下动荡。” 戚明漆回头看看他,又看向北天,发现摇光星已经恢复到原本明亮的状态。 “什么,意思?”戚明漆问。他大概知道“蚩尤旗”,这是古代对彗星的某种代称。 教司长低下头:“自化自在密教最强的‘九黎之子’,诞生了,他将会带来倾世之灾祸,让天下苍生陷入苦难之中。” 九黎之子……戚明漆思索了一会儿,说的是华也萱生的那个孩子么? 真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然会拥有颠覆天下的能力? 戚明漆又问:“那要,怎么办?” 教司长将头部转过来,对着他,久久没有开口。 戚明漆却猜到几分:“难道是,大教宗?” “你猜到了啊。”教司长淡淡地叹了声气。 “就算没有今天的星变,你们,也一直在寻找大教宗。”戚明漆道,“可为什么,认为,我是大教宗?我又没有,什么特别。” 教司长只道:“这是星卷长河的指引,星卷长河自然会做出判断。” “只需要我去濯空城?”戚明漆问。 教司长答道:“是。” 戚明漆想了想:“等厌好一点,我们就,动身。” 教司长却看着他,在良久的沉默后,微微摇头。 “我想,你可能最好不要告诉他。” 戚明漆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国公的剧情在之前21章有提‘。’ 第71章 “当我供奉于座前时,上一任大教宗已经离世百年。”教司长轻声道,“繁星的秘密,天体运行轨迹的学问,命运的指引,全部与最后一位大教宗一起,沉寂在星卷长河中。”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得清楚;在星卷长河中会有怎样的机遇?同样无人可以回答,一切都是未知的。”教司长道,“如果你真的去了,我们没有办法保证,你会遭遇什么,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戚明漆神色怔怔的,似乎还在走神。 按照教司长的意思看来,去那个什么星卷长河,是有危险的。 他可能会回不来,可能会失去什么才能回来,还可能,回来的人不是他。 假如他不去呢?似乎也没有人能逼他去。就算有,厌也会保护他,会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打断那些试图伸向他的手,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他们会一起去南方,会永远在一起。 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不是你想要的,你必须要去那个地方—— 梦里的指引,冥冥之中有人在呼唤他,在那个未知之处,等待他的到来。 “所以……”他慢慢地开口,“厌如果知道……他可能,可能不会让我去。” 第140章 教司长迟疑一下,点头:“是。而且我认为,如果你决定了要去,既然前途未知,生死未卜,不如对他完全隐瞒实情,等到归来后,再与他说明,免得他提早担忧。” 确实是……如此。 戚明漆搂着毯子起身,他站在无垠的天穹之下,遥望北天繁星,仿佛在那里,看见了命运的无数个可能性。 “我一直,都没有家人,也没有,很要好的朋友,早先,总是会觉得孤独,后来时间长了,渐渐的,也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件事。”他朝教司长道,“每个人的一生,从一开始,到最后结束,注定是孤独的。” “但是,在这段注定,注定孤独的旅途中间,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人,为你指引着人生的方向。”戚明漆抬起手,指向北天中最明亮的星,“就好像北辰,在我独行的,每一个深夜里,都会为我指明方向。” “当那个人出现后,我的愿望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永远无忧无虑,永远不分开。”他露出一丝微笑,“可是,要实现这个愿望,并不能,只依靠他来完成……” 如若天下当真将有大祸降临,他们又怎能幸免于难?就算躲避于一方桃源,也未必见得能够一直置身事外。 “既然,命运选中了我……”戚明漆轻声道,“那,我也要,尽我所能——” 既是守护苍生,也是为了他,因为苍生中有他,他也在苍生中。 “我同意了。”戚明漆转过头,眼睛微微发亮,“等我与他告别后,我们就,出发。” 折腾大半夜,黎容抱着工具满脸倦意地走出帐篷,营帐内刚安静没一会儿,就听见厌在嚷嚷着要小七。 气势劲十足,完全不像是几个时辰前,还被箭插在喉咙下的伤患。 黎容早先交代过他少发声,多静养,人才刚走出来,就听见厌的闹声,黎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东西往脚下一砸,这就要撸袖子进营帐去杀人。 黎里连忙抱住他好言相劝,两人正在拉扯,戚明漆从外面走来,朝黎容道:“我有一点事情,想问你。” 黎容将黎里一脚踹开,神色还是有点不耐烦,但声音还算正常:“什么事?” 戚明漆左右看了看:“去那边,说。” 戚明漆要到了一包可以使人麻痹的药粉。 “这要怎么用呢?”他捧着药包,问黎容,“下在食物里?他现在,是不是还不能进食?” 黎容揣着手,想了想:“下在酒里也一样的。” “可以喝酒么?”戚明漆又问。 “我觉得这不是很重要。”黎容答道,“反正只要是你喂的,我估计就是一块石头,他都会吃进去。” 戚明漆忍不住笑了笑。 他去找了一小坛酒,将药粉混在里面,抱着进了厌的营帐。 “去哪了?”厌语气里全是抱怨,他躺在床上,只穿着一条裤子,从喉咙往下的上半身,几乎没一个地方不是缠着绷带。 一看见戚明漆走进来,他就从床上滑下来,将人抱进怀里,抱回床上后,他又躺了下来。 戚明漆坐在床边,将酒坛放在脚下。厌看他一眼:“拿的什么东西进来?” “酒。”戚明漆侧过身,手放在他胸口,很轻地碰了碰,“是不是很疼?” “这点伤算什么,没感觉。”厌一只手垫在脑袋下,另一只手搂着戚明漆的膝弯,把人往怀里带,“你在外面做什么?” 戚明漆伸手环抱着他的腰,乖乖靠在他胸前:“跟教司长说话。” 厌莫名有些不爽:“怎么不进来跟我说?” “跟你,还有很多机会。”戚明漆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声音略低了下去,“我之前想过,等我能说话了,我要跟你,说很多话,说三天三夜。” 厌低笑一声,手掌在他腰间色气地抚摸着:“可以啊,你说,我不说,我要做三天三夜。” 戚明漆郁闷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耍流氓。” “我不跟你耍流氓,”厌捏着他腿根,另一只手放了下来,将他紧紧按在怀里亲了好几口,“跟谁耍流氓啊?” “唔……”戚明漆被他脸上的胡茬扎着,不舒服地想躲,“胡子……” “这就嫌弃你夫君了?”厌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扇了一巴掌,“那边桌上有刮刀和刀油,去拿过来。” 戚明漆听见后,本来想下床去拿,谁知厌却不放他走,手掌还在他腰下揉捏着。 他涨红脸,磕磕巴巴道:“松、松开啊,呜……” 厌把他摸得腿软,这才松了手让他下床。戚明漆站都站不稳,用手扶着桌子摸到刮刀,又慢慢地走回来,跌回到床上。 他的手都在抖,厌还凑过来亲他。戚明漆撇过脸,烦恼地皱着眉:“我觉得,身体变得好奇怪。” 厌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以前都没有这样。”戚明漆认真地跟他描述,“以前,要你亲好久,还要用药,我才能……现在,好像摸不了两下,就,就好想要。” 厌盯着他,听他单纯又直白地描述床事,嗓子里发干,下腹也控制不住地绷紧。 这人怎么就能,这么轻松挑起他的欲望呢?明明也没做什么,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以前还在北朝宫里,厌有时候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重欲,反思后他可能会稍微记着要收敛一些,但只要一看见戚明漆,什么克制的想法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 第141章 最后他再也不反思了,因为他觉得问题不在自己,而是戚明漆成天勾他。 就好比现在。 “现在也想要?”厌低声问。 戚明漆愣了一下,脸变得更红了,他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回答:“嗯,嗯……” “但是,现在不行。”他望着厌满身的绷带,“你伤还没有好,不能做。” 厌让他“嗯”得哪哪都硬,压着欲望耐心哄他:“我伤没事,你不也很想要么?上来自己动好不好?” “真的没事吗?”戚明漆微微睁大眼睛,伏在他怀里,“那,老公,你可以喝酒么?” “老公?”厌愣了一下。 戚明漆这才发现他情不自禁将那个词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羞得恨不能往地缝里钻。 “别躲啊。”厌笑着将人拖住,“你还没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戚明漆捏着手指,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开口:“跟夫君一样的。” “哦?”厌摸着他的发尾,“那我该叫你什么?” 戚明漆转了转眼珠,很肯定地道:“你叫我,宝宝。” 厌道:“那不是叫小孩子的么……” “我不能是你的宝宝吗?”戚明漆问。 “可以可以。”厌笑起来,“宝宝七,这样好么?” “很好。”戚明漆美滋滋地抱着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他抬起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厌没说话,指腹在他脸侧蹭着,眼睛里带着些温柔的笑意。 “我叫,戚明漆。” 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名字,终于从他口中说出,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 戚明漆捧着他的手,指尖在他手心中写:“戚……嗯,明亮的明,漆,是这样的……” 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淡淡酥麻,笑道:“那也还是小七啊。” 戚明漆低头,碰了碰他的嘴角:“一直都是你的七。” 厌张开虎口握在他腰间,抚摸的力气逐渐大了起来。他心不在焉的,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得耐着性子陪戚明漆说话,这会儿应该都已经把人吃到嘴了。 终于等到戚明漆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厌已经快控制不住牙根的痒意,他按捺不了,只想将怀里这人的皮肉含到嘴里慢慢磨。 “宝宝七。”他低声喊着戚明漆,眸子里跟看似平静的语气下,都压抑着暗沉的风暴,“裤子脱了,坐上来,帮我把胡须剃了。” 戚明漆:“……” 他直勾勾地瞪着厌,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第72章 “不、不行!”戚明漆差点被吓得又不会说话了,“我拿不稳,会伤到你。” “你舍得伤到我么,嗯?”厌抱着他不让他逃,将他拿刮刀的手握紧,放在自己脸侧,瞳孔中隐约跳跃着血色,“宝宝七,来试试,别怕。” 戚明漆快哭了:“一定要玩这么刺激的么……” 他很早就清楚这么一件事,追求极限接近生死的挑战和刺激,是根植在厌身体中的血性。但现在要他亲手将这份危险带给厌,他没办法做到。 手被厌紧紧抓着,戚明漆没法收回来,他用力摇头,表达着抗拒。 “我想让你对我这么做。”厌将另一只手放在他后颈,抚摸着,“并不只是因为我喜欢这种事。” 刀刃贴在他颈侧,距离喉结很近的地方,只要戚明漆手一抖,就会将那层薄弱的皮肤划开,跟着鲜血一起流逝的,将会是厌的生命。 “我想要你记住我,刻骨铭心地记着我。”厌侧头亲吻着他的手腕,“你的身体,是被我打开的。” 戚明漆愣了一下,心里忽然一阵忐忑。 厌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趁着戚明漆走神,厌将人抱在怀里,催促道:“宝宝,快点动手。” 才坐上去一会儿,戚明漆就已经半身冷汗,脖颈间和脸侧浮着一层浅薄的水雾,身体因为紧张绷得很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指尖沾着刀油,在厌脸侧机械地滑动。 “你这速度,准备在我身上坐一晚上?”厌没个正经地调笑道,一只手托着他屁股,“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倒是蛮诚实的。” 戚明漆呜咽一声:“……闭嘴。” 他感觉眼睛快要被冷汗糊住了,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厌的眼睛,染着一层暗红的瞳孔,在他面前晃动,不停地晃动。 厌似乎当真听他的话,闭上嘴不再出声,转而伸出另一只手,带着戚明漆拿刮刀的手,从靠近耳下的位置开始,慢慢地在他皮肤上滑动。 戚明漆又惊又怕,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快感了,脑子里只盘旋这么一个念头—— 我会伤到他。 只要一个差错,厌就会死在他手里。 他快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哭出来,但既是“罪魁祸首”,又是“受害者”的厌,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还不停地催促他:“宝宝七,快,动一动啊。” 戚明漆忍无可忍,将刮刀稍微抬起来,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不准动!” “谁让你不动的,嗯?”厌被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扇得兴奋,舌尖伸出来舔着嘴角,“你不动,还不让我动?” “你、你……”戚明漆呆了呆,终于被气得哭出声,“我不干了,你欺负人!” 第142章 他一边哭着,一边想把刮刀往床下丢,但被厌抓住手。 “好好好,我不动,你动,行了吧?”厌笑得歇不下来,温声抚慰他,“先剃完好不好?剃一半,你让我怎么走出去见人?” 戚明漆眼睛里泪珠跟着掉个不停,打在厌脸上,一部分被厌伸舌舔去,另一部分跟刀油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水是油。 他哭得整张脸都湿透了,为了尽可能地控制手抖,不得不一直保持身体紧绷,导致腰部又酸又软。刮刀在手里紧紧捏着,刀锋贴着厌的皮肤,这样的距离甚至可以感受到皮肤下血脉的勃发,让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翼翼,将动作尽量地放慢。 在这个过程中,厌一直都专注地盯着他,血色瞳孔中倒映出戚明漆的身影,在那当中,有温柔,有欲望,有全然的信任,还有爱意,唯独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即便死亡近在咫尺,他依然对那罩头的阴影无所畏惧。 这不仅是因为他从不惧生死,也是对所爱之人的全然信任。 到最后还剩下一小块没刮干净,戚明漆实在没力气了,他伏在厌胸前,累到手都抬不起来,低声啜泣着。 “这么娇气呢?”厌摸了摸脸,摸到剩余胡茬所在的位置,抓过戚明漆握刀的手,在脸上随意刮着,“忙活这么半天……爽也没爽到,刮也没刮完,什么都要老公来收尾,好没用的宝宝啊。” 戚明漆气得锤他。 估摸是按到哪处伤口,厌吃痛地“嘶”了一声,吓得戚明漆还以为把他刮出伤了,连忙抬头去看。 “没伤到。” 厌将他手里的刮刀弹开,拿床边的帕子随手擦了擦脸,把人翻过身去,按着给了个痛快。 戚明漆让他折磨得双目失神,嗓子叫得冒烟,眼神朦胧盯着帐篷顶,像是小死了一回仰躺在床边,可怜地抱着肚子。 “累么?”厌撑着手肘在旁边亲他,细软的发丝还在指间捏着把玩,这副温柔口气全是被满足后给的假象,“乖宝宝,累了就睡。” 戚明漆被他哄得真闭上眼想睡了,临到快要入梦时,猛地想起正事,连忙喊了一声:“酒!” “酒?”厌愣了愣。 他伏在戚明漆身上,伸手勾起床下的酒坛:“这个?给我喝的么?” 他这样问,戚明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宝宝,带了我喜欢的东西来。”厌摸摸他的脑袋,“你要亲手喂给我喝么?” 戚明漆还是说不出来话,默默地望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 没得到回答,厌也没有再追问,自己打开酒坛,抱着喝了一大口。 “好酒!”厌微笑道,“人生就应当如此,喝最烈的酒,做最命悬一线的事,干最心爱的人……” 前面说着还好好的,后面突然蹦出来一句荤话,戚明漆被他气得差点背过去。 “你——”他瞪着厌,“烦!” 被骂了,厌脸上笑意半点不减,依然摸着戚明漆的头,动作却渐渐地迟钝了。 他差点拿不稳酒坛,戚明漆连忙伸手扶住酒坛,然后就看见厌摇晃着身体,朝后方倒去。 药效上来得很快,厌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戚明漆抱着酒坛爬过去,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脸,发现厌是真的动弹不得了,只是那双含着血色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你……”戚明漆感觉鼻子堵得发慌,“你怎么就喝了,如果,如果我给你下的是毒……” 喝下去,那不就死了么? 厌转着眼珠看他,唇边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喂给我的,就是毒,我也会吃下去。” 戚明漆又有点想哭的冲动,他抬手按了按眼睛,不想在这种时候,暴露出太多脆弱。 有很多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但此时此刻,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要走了……是么?”厌轻声问,声音却显得很平静,“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不是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戚明漆被他问得说不出来话。 “是不是因为很危险,你怕我不让你去?”厌又问。 戚明漆揉了揉鼻子,闷声道:“你都猜到了……” 厌笑了笑:“你在我这儿,没有秘密。” 我最大的秘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可什么都不知道呢……戚明漆心想。 “我去学法术。”他笨拙地跟厌解释,“学会了,就回来。” “学什么呢?”厌问,“有没有可以让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法术?” 戚明漆答道:“已经有了。” 他低下头,在厌胸口处用手指写了一个字。 帐篷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厌又道:“小七,不要走。” 戚明漆看向他的眼睛,发现在那双永远张狂的眼中,多了几分恳求。 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甚至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也不肯祈求垂怜,但是现在,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却在说,“不要走”。 戚明漆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他趴在厌身旁,只道:“我会回来的。” 又补充了一句:“一定会。” 厌盯着他,眼眶周围一圈似乎也被瞳孔里的血色沾染,变得薄红:“我不要以后……我要你现在别走。” 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好像习惯性想去抱戚明漆,这样简单的动作,此时却无法做到。 第143章 “小七,不要走……”厌又说了一次,这一次说得更要艰难,“过来,让我抱抱你……” 戚明漆跪坐在他面前,没动。 他也很想听厌的话,但是,如果他没忍住这样做了,恐怕就再也不愿意从厌怀里离开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厌固执地盯着他,“我明明说过,要对你好,要好好保护你,但是我没有做到,让你受尽了折磨,所以,你在怪我……” 戚明漆被他说得快要哭了:“我,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不要走。”厌的喘息声,加重了许多,“来我怀里,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想伤害你,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过。” 戚明漆没说话,伸出手去,放在他额头上。 “我的愿望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忍着泪意,“等到回来后,我就再也不走了,我要留在你身边,心安得地被你惯着,宠着,宠成废物都好……” “但是,现在,我必须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戚明漆低下头,看着厌的眼睛,“你也要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会让人为你拔除血毒——”他伸手,摘下厌左耳仅剩的耳坠,握在掌心中,“从此以后,你就不必,再为兵主血毒所困扰。” “将你的士兵,全部留在濯空城,而你,要前往下南国,面见南赫帝。” “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不管那位帝王,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会。你要走上前去,走入皇帝的帐中,然后,向他伏跪。” 厌看了他许久,偏过头,笑了:“这算是什么?” “是一个祝福。”戚明漆回答他,“你相信我吗?” 厌道:“我从未质疑过你。” 戚明漆伸手按在他手背上,细细思考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 这时候,厌忽然又开口了:“那个预言……” 戚明漆愣了愣:“什么?” “那个关于酒的预言。”厌道,“在崇云宫,你曾经在我赴宴之前跟我说,让我不要喝酒。因为‘酒’而遭逢变故,是否指的正是当下?” 厌还记得这件事…… 忍了很久的眼泪,最终还是决堤而出。戚明漆发出低低的抽泣声,俯身抱住他。 “小七,不要哭。”厌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我会记得你说的话,你也要记住你的话,早点回来,我会等你,但我也会去找你。” 戚明漆很轻地“嗯”了一声。 厌看着他,又道:“把衣服穿好,夜深露重,外面凉,你穿一件我的衣服再走。” 戚明漆又抱着他一会儿,在他唇上最后落下一吻,这才起身擦了擦身子,穿好自己的衣服,最后在外面套了一件厌的外袍。 “小七……” 厌艰难地抬起头,似乎还想叫他,但戚明漆已经走出营帐去了。 “小七,小七……” 他听见厌在身后叫他,眼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湿透了整张脸,却强忍着没有回头,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走出营帐外,一望无际的天穹中,无数繁星闪耀着,有一道明亮的星河横跨而过,在繁星之下,站着看不见尽头的黑衣教众。 当看见戚明漆出现时,他们沉默而又一致地低下头来,伏跪于他的脚下。 第73章 天回山脉以东,濯空城依山傍水,历任大教宗在城外设下奇门遁甲,方圆五里无人可以靠近。五里之外,乃是地处下南国的一座边境小城,人口稀少,但因得濯空城天极辰星教护佑,少受战火侵扰。 天蒙蒙亮时,一队黑衣人马悄无声息穿过城内,只有很少早起的百姓看见了他们。当人们追着他们的身影跑向城外平原时,却被秘术的障眼法迷乱了视线,再也不知其所踪。 进入濯空城内,戚明漆立即感觉到了此地与外界的巨大差异。 巍峨高大的宫殿立于城中,通体一片漆黑,沉着静寂的光斑。最上方是一道扭曲的缺口,打开宫殿天顶,使得其内部可与天穹相通,外有两道银白色的光带环绕,仿佛星河一般,柔和地流淌着。 城内十分安静,街道狭窄,人迹罕见,偶尔有那么几名黑衣教众站在街边,手持书卷低声探讨着。到处都布置有观星、测量、计时的工具,地上、墙上,处处可见或是残缺,或是完整的法阵。 戚明漆被教司长引入宫殿内部,门一打开,就看见中央空地上摆放的巨型天文仪器,有三层楼高,重量未知,以水作动力,最上方是用以观测天象的浑仪,中层是模拟星辰轨迹的浑象,最下方则是它的动力系统,流水从星盘穿过,推动整座仪器平稳而又缓慢地运转。 水运仪象台……戚明漆几乎立即联想到这件历史上出现过的天文仪器,在《诸天星命》这本小说中,被作者化用为天极辰星教的教中圣器,是他们用以观测天象,预测命运走向的重要道具。 他伸手拨了拨铜轮,只见指针一转,用铜球代表的星辰加快了运行速度,不知是哪一颗星触发机关,紧接着,仪象台与天顶上空,都传来悠远、低沉的钟声。 “好厉害。” 戚明漆忍不住轻声赞叹,没想到在这里,在作者笔下的虚构世界中,竟然还可以复刻出这样一件业已失落的古物。 教司长微微躬身:“请随我来。” 第144章 绕过仪象台,往宫殿更深处走,是漆黑、悠远的天幕,银白色的星辰镶嵌其中,下方是一道细长的光阵,仿佛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水,流向更深的未知之地。 时间在这里驻足封存,万籁俱寂,连风都不曾往此处而来。 戚明漆走上前去,看着脚下光阵:“这就是,星卷长河?” 离近了看,才能发现那并非空茫的光阵,在表面布满了繁复而又隐晦的纹路,如呼吸起伏一般忽隐忽现,纹路之下,才是仿佛流水一般游动的光芒。 “是的。”教司长站在他身旁,拢着双手道,“辰星的指引,命运的奥秘,都会在此处浮现展示,但我等凡辈,却无法向它求得更多的道义。” 戚明漆问:“那有没有,下去看过?” “下去?”教司长似乎愣了一下,“没办法下去,这……是实体的。” 他蹲下来,伸手放在光阵最边缘,用手背轻敲了敲,向戚明漆演示,这光阵如同地面一般坚固,并非看起来的那样像是一条河。 “啊?”戚明漆呆了呆,“它不是星卷长‘河’么……” 他还以为“星卷长河”,当真就是一条河流,没想到,只是一个看着像画在地上的法阵。 “兴许只是一个叫法。”教司长笑笑,“又或者里面真的藏有什么,只是我们看不见,也摸不到。” 戚明漆跟着蹲下,抬手指向光阵:“我可以碰吗?” “可以。”教司长让开一些,起身站到一旁,“你试着碰一碰,或许会听见、看见什么特殊的……” 教司长话还没说完,戚明漆已经将手伸了下去。 但他显然遇到了和教司长不同的境况——教司长的手,可以稳稳当当地放在光阵表面,而他…… 他的手穿过光阵,伸向下方,被那波光嶙峋给包裹住了。 戚明漆刚要喊教司长,让他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忽然听见光阵下传来一道熟悉的、机械的声音—— 【嗨,读者596423,好久不见。】 戚明漆猛地一惊,被吓得起身想往后退,结果脚下一打滑,没站稳,跟着在半空手舞足蹈两下,在教司长反应过来之前,就一头朝着光阵栽了进去。 教司长:“……的景象。” 教司长:“……” 他沉默一瞬,转头朝外方大喊:“来人,快来人啊,小七掉进去了——” …… 到底是谁说的,“星卷长河”不是河流? 戚明漆捂着嘴,一点一点朝看不到底的深渊沉没。 当他的身体下降到某个位置时,就不再继续往下,被绵密温柔的水托住,起起伏伏,周围全是绚丽但不刺眼的光芒,向上,看不见坠落时的位置,向下,同样看不见尽头。 戚明漆发现自己好像可以呼吸,他试着松开手,并没有冰冷的水灌入口鼻,呼吸间只有清透的空气,仿佛下过一夜雨后,早晨起来闻见的气息。 好安静,安静得像是坟墓,也让他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但那时候是在漆黑无人的泥土之下,而现在,他被水一般的触感和光芒包围着,只有觉得温暖和静谧。 戚明漆张了张嘴,朝上方喊道:“系统?” 很快,那道机械的声音从虚空中某一处传来:【干嘛?】 戚明漆莫名松了口气:“是你在叫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系统:【不然你以为是谁。】 “感觉好久都没听见你声音了……”戚明漆有点恍惚,忽觉自己穿进书来已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你跑哪去了,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召唤我?” 系统:【去吃kfc了,吃了好多~超大份的~kfc~】 戚明漆:“……” 他怒道:“你还挺会享受的啊,把我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古代当哑巴,自己跑去吃吃喝喝!” “还吃肯德基!!”戚明漆愤愤不平。 系统无辜地吧唧吧唧两声:【我吃肯德基,你不也吃了很多男二的鸡……】 “啊啊啊——”戚明漆听出它要说什么,脸色瞬间爆红,立马打断,“闭嘴!” 他连掐死这狗系统的心思都有了:“你到底是系统,还是色鬼?!” 系统:【我可以是系统,也可以是色统,粤语读出来不都是一个音?】 戚明漆:“虽然我没有学过粤语,但我感觉系统这俩字,在粤语中也不是这么读的……” 系统:【不说那个了。玩笑开完了,来说正事吧。】 戚明漆问:“正事是什么?” 系统:【嗝~作者宣布断更,这本小说烂尾了。】 戚明漆:“……” 他感到很惊讶:“……啊?” 系统:【是真的。断更的作者真是太可恶了,所以我把他丢去穿书了。】 戚明漆:“……” 他忽然想到什么,脑中灵光乍现,逻辑清晰地指出:“我又没有断更,为什么还把我丢来穿书?” 系统沉默:【……】 好一会儿戚明漆才听见系统再次发声:【好吧,又一个小小的玩笑开完了,来说正事吧。】 喂,这种转移话题的方法,真的很生硬啊。 系统:【因为作者断更,这本书将不会有结局,甚至连接下来的剧情都没有了。】 系统:【读者596423,现在你有两个选择,首先,第一个,我送你回现实世界。】 第145章 现实世界? 还真是一个……既遥远,又陌生的概念。 系统:【第二个选择,你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但是接下来,就不会有任何既定的剧情了。原有的设定一直存在,缺失的设定会自动补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从此以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你的选择与作为,即是命运,未来的走向,全在你一念之间。】 戚明漆好一会儿没说话。 系统并不着急催促他,而是同样的沉默下来。 戚明漆抬头,望着上方虚无之处:“这就是我到此地来的由么?” 系统:【当然不止。如果你的选择是留在这里,我会告诉你天极辰星教的秘密。】 秘密? 戚明漆笑了笑:“那些秘密,我恐怕已经知道了吧。” 在短暂的沉寂后,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系统:【是的,你想起来了吧,这本书的名字——】 叫做《诸天星命》。 这原本就是一个基于天极辰星教而作的故事。 当故事的主角不复存在,那些由作者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创作的设定,却依然有效。 而作为这本书的死忠读者,戚明漆曾经仔细读过每一个字,因为喜欢和热爱,他把全部设定都背了下来,将它们牢牢地记在心中。 只是他一直以“外来者”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不信那些玄奇、虚幻的事情会存在,在心底否定着天极辰星教的合性。 但这些设定,在这个世界中,是“合”的。 华也萱想要告诉他的,也正是如此—— 你不相信的星命也好,命数也罢,它们存在的合性,并不因为你的不信而动摇。 反之,当你相信它们的存在时,你才算是真正的,接受了天极辰星教的教法。 而那些内容,一直都在你的脑海中。 所以,你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 你与大教宗的距离,只有一步—— 信则有,不信则无。 在这距离人世间不知多少远的未知之地,戚明漆忽然想起了那颗星,想起它曾暗示出那人的命运。 其实他应该算是,早就相信了吧。 心中的思念在疯狂生长,戚明漆的眼前,仿佛浮现了厌的面容。 “在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他轻声道,“所以……” “我的选择是,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甜文选手不可能让小情侣分手超过三章的(doge 第74章 当那句话说出后,本该失落的世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而系统的声音,却一如既往机械、从容。 【好的,读者596423,你的选择是留在此地,那么接下来,我将关闭现实大门。】 戚明漆抬头凝望虚空,在他身旁,无数光斑聚拢、分离,演变为星辰,缓缓地运转着,悬浮于周围。 机械的声音沉默一瞬,再度响起: 【在关闭之前,我会带走那些本不该加诸于你的束缚,让你作为一个完全正常的人,重新融入这个世界。】 有什么东西,好像远去了。 戚明漆抬起手,摸到脸上的绷带松开,从他的指缝间滑了出去,向着上方飘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清晰地听见了伤口愈合的细微声,还看见更多的、暗黑色的烟气,从他指尖散出,如墨一般融入水中,也飘向远处。 下方,有人在低诵古老的咒文。 戚明漆将目光投向脚下,发现不知在何时,底下已经变成金玉铺就的长廊,一个接一个身披白袍的人影,隔着一定的距离端坐其中,纯白的柱子伫立身后,柱身缠绕着碧绿的花藤。 系统:【那是天极辰星教历任大教宗的“残识”。】 【如果你想彻底解那些设定和天极辰星教的教义,就去向他们请教吧。】 戚明漆知道,告别的时刻要来临了。 “那么,该说再见了?”他问。 系统:【是的,该说再见了。】 【现实通道关闭,倒计时,五,四,三,二——】 【再见,读者596423,祝你一切顺利。】 我会的。 戚明漆重新振作精神,他看着已经归于寂静的虚空,拨开周围的星辰,朝着下方长廊游去。 被作者遗弃的世界和结局,就由热爱它的读者,来继续书写吧。 厌带人闯入濯空城,已经是戚明漆掉入星卷长河后,第三天的事情了。 教司长全无隐瞒,将带戚明漆进城后,来到星卷长河看了一眼,他就掉下去的全部过程,仔细说了一遍。 发现戚明漆掉进星卷长河,起先,众人都很惊慌,他们试图打捞。 但那是不可能的,星卷长河拒绝他们,不管是谁来,摸到的都是无法穿透的实体光阵。 厌在宫殿门外卸下武器,走入殿内,当他来到星卷长河面前时,众人惊讶地发现,星卷长河上,竟然离奇地长出大片命相莲。 它们挨挨挤挤地铺满整条光阵,开出数之不清的花朵,将浅淡的香气挥散到宫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教众们齐齐跪了下来,向星卷长河俯首叩拜,但厌独自走上前去,在茂密的花丛中,发现了一朵有别于其它花的命相莲。 在那朵命相莲的根茎底部,系着一条染血的绷带。 第146章 厌用手指握着绷带,沉默良久,直到教司长走上前来,他要走了这朵命相莲。 没有再负气说出要把所有花摘掉的这种话,因为值得他这么做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厌将一万士兵安顿在距离濯空城五里的那座小城,留下黎云指挥他们,并让黎云听从天极辰星教安排。 他自己带着黎里、黎容等数十名黎姓族人,和那朵命相莲,前往下南国,在那个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春天,走进了浸淫在水烟轻沙与瑰丽绮靡,如诗如画的南方皇城。 巍峨繁华的皇宫中,长年恶疾缠身的帝王,在厚重的帷幕后召见了他。 帝王重病不愈,到厌前来拜见他时,甚至连自己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由近身伺候的内监代为传达。 厌却清楚地记得那个祝福,当帷幕后陷入沉寂,他猛地起身,不顾内监惊呼与阻拦,拨开厚重的纱帐,闯入帐内,伏跪于帝王榻前。 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所谓“南赫帝长年恶疾缠身”,并非只是一个传言。 榻上的帝王近乎半身不遂,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溃烂的,散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气息。 最为骇人的,还是他的舌头。 南赫帝的嘴,不知为何无法合拢,无法自由收束的舌头,从他口中垂落下来,青紫色的一条软肉,同样密布着溃烂的伤口,软趴趴地耷拉在一旁。 旁边伺候着一名宫女,时不时会为他擦去流淌下来的唾液。 看见这一幕,厌猛地明白了什么。 外人流传南赫帝身染传染性恶疾,长年不愈,于是这位帝王,便让自己藏身于重重帐幕后,避开与外人直接相见,既是为了不让他人看见自己的残障之相,也是退隐权位幕后。 但这份恶疾,并非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乃至让南赫帝自己也同样深信的,某种可能具有传染性的疾病。 它来自他的母亲,月言公主。 如同他对小七所做一般,月言公主与这个男人,同样进行了“血命相连”。 不同的是,月言公主并非出于“爱”,与他进行血命相连,而是在遭到最深的背弃与伤害后,回以反击的诅咒。 所谓血命相连,正是如此—— 当我过得好时,你会安然无恙。 但若我过得不好,你同样难得安宁。 当月言公主长期遭受着兵主血毒侵蚀,与她血命相连的南赫帝,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被割去舌头,无法言语,于是南赫帝这条舌头,几乎也等同于废了。 厌明白了那个“最后的祝福”。 当所有人都害怕直面这样的南赫帝,唯有他毫无畏惧地走上前去,不怕可能会被恶疾传染,并且不带一兵一卒,垂首伏跪,这会瞬间唤起南赫帝封藏在心底的亲情。 表演,他做足了,南赫帝会给他应得的赏赐。 现在就看他在帝王心中,分量到底有多少。 南赫帝在榻上翻过身来,挥退试图上前阻止的内监。 “啊啊……唔……唔唔……”南赫帝竭力发出模糊的声音,“孩子……我的……” 他喃喃着,无力的舌头终究说不清最后那个词,但厌已经听清楚了。 “我的,长子”。 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与曾经真心所爱之人、愧对之人,生下的孩子。 南赫帝从床榻滚落下来,厌想着小七,想到他最后离去的背影,终究忍下一切暴戾与反叛的冲动,一动不动地伏跪着,任由南赫帝伸手扶住他双臂。 南赫帝舒然地笑了起来,旁边内监赶忙上前来搀扶,和宫女一起将他扶回床榻。 内监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跟地上的厌道:“殿下快快请起,陛下这是高兴着呢,十二年了,您父子二人分别十二年,今日,终于得以重逢……”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厌垂下眼,望着地面,什么都没有再听进去了。 下南国与上北朝制度与风俗大相径庭,尤以世家兴盛,不像上北朝那样,具备封王的惯例,历史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几个王,别说是异姓王,哪怕是皇室同宗都少之又少。 但是到了南赫帝这一代,在这一年春末,突然传出一个惊闻,他要立自己遗落在外已久的长子为王。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无数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同时一致地投向了厌。 天潢贵胄,星盘上指引命运的齿轮,终究是在这一刻,回归到应有的位置上。 这条消息,当然也传入了北朝皇庭。 华也萱站在密教宫殿外,听完探子汇报,沉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让人搀扶着她进入宫殿内。 血池周围一圈,立着整整齐齐的十二根柱子,十二位密教长老,分别被绑在柱子上。 昏昏沉沉的华也庭被人置放在椅子上,从门外推了进来,停放在华也萱面前,紧接着数名士兵走了进来,来到十二位长老身后。 “哥哥,你看。”华也萱伸手拍拍他的脸,伸手指向对面的柱子,“长老们总是闹着想要九黎之子……” 她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割下一块血肉,喂给你吃……”她在华也庭耳边轻声道,“以后,你就是受他们供奉的九黎之子了。” “让我们开始吧。”她眼中闪动着兴奋的血色,“听说,十二位长老彼此共感,那就是说,在每个人身上划一刀,等于你们每个人,都要承受十二刀的痛苦……” 第147章 “要是,我不止给每人一刀呢?”她问。 华也庭歪过头,在浑浑噩噩中发出“唔”的一声。 当历任大教宗的身形渐渐淡去时,戚明漆知道,星辰的传承,结束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是不存在之物,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封存在与世隔绝的冰下。 而他,终于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宫殿内部常年静谧,巨大的天文仪器默然伫立,只有流水潺潺,以及模拟晨星运转的机械滑动声响。 再往深处去,在那片开满命相莲的光阵上,突然传出一阵水花翻涌的动静。 第十三教司正站在浑仪下,记录着天体运转的轨迹,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一跳。 他抓着卷宗回头,正好看见满池的命相莲晃动起来,在那片不平静的水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冲出来。 教司立即冲上前去,就在这时候,光阵下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有、有人吗——”戚明漆被水糊得快要睁不开眼,他几乎耗光了力气,这才穿过星卷长河表面的水层,“有人吗,快来,拉我一把,好累啊……” 累死了,游泳真的好累。 戚明漆一手抓着一朵命相莲,趴在光阵以外的地面,避免再一次沉入星卷长河中。 再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黑衣的教司。 兴许是因为在殿中,对方并没有以黑雾蒙面,而是露出原本的面容,那张脸上充斥着惊愕的神色。 戚明漆发现他在看自己的…… 头发? 头发怎么了么?戚明漆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他也当即愣住了。 他的头发……变成了雪白的一尾,除了被他带出水面的那部分,后面还有长长的一截,在星卷长河中飘散开来,几乎要与面上的命相莲融在一起。 还是教司率先反应过来,他连忙脱下黑袍,覆在戚明漆赤着的肩背上,将他从光阵中扶了出来,让他坐在台阶下休息,自己则冲出宫殿通知他人。 刚从水里出来,全身都是湿漉漉的,戚明漆有点不太舒服,裹着黑袍给自己擦脸。他看见银白色的长发拖在身后,长到逶迤至他脚下,伸手握着一束发呆。 好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面容会有变化么?系统说会给他恢复正常,那应该就不再是毁容的样子了吧。也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倒是正常的。 戚明漆仔细核对着记忆,发现似乎没有哪里出现问题。 他是穿书的,现实中是搞测绘的,现在已经放弃回到现实世界,接受了天极辰星教的传承,未来可能会做大教宗,他在这里有一个喜欢的人,是书中男二厌…… 想到这儿,戚明漆忍不住脸红了红,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见到厌。 也不知道厌走了多久,这会儿去见他,厌可以认出来他的吧,反正应该没有过去多久。 不多时,教司长、除他以外十五位教司长,还有濯空城内的全部教众,齐齐汇聚在宫殿中。 当他们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戚明漆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动作一致地跪了下去。 即便已经经历过这一幕,但戚明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正要抬手让他们起身,只听教司长伏于地面,颤巍巍地发出一声足以让其他人都听清的话:“恭迎大教宗——” 紧接着,面前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应:“恭迎大教宗——” 众人声音如同洪钟震鸣,直冲宫殿劈开的天顶。戚明漆连忙摆手:“都起来吧,起来说话。” 先前说话时的那种滞涩感,同样消失了。戚明漆敏锐地发现了这点。 待到众人起身后,戚明漆直勾勾地跟他们对望一阵子,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 即便没有大教宗,天极辰星教这百年以来,自得也很好,学问与存续上没有半点差错。 换言之,大教宗的存在,仅仅是一个指引,一个方向,一个精神核心,也已经足够了。 他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先问自己想问的:“那个,厌殿下……” 教司长抬头看了过来。 戚明漆硬着头皮,继续问:“殿下带人来过了么?还是已经去下南国了?他离开多久了?” 教司长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戚明漆见状,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您……” 教司长低下头,那话在他口中,要说出来,似乎十分艰难。 他咬咬牙,终究是下定决心。 “自您进入星卷长河……” “这已经是……” “第五年了。” 第75章 戚明漆坐在宫殿楼顶,打了一个喷嚏。 从星卷长河中出来,睡了一晚,起来他就病了。 兴许是昨天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台阶下,跟教众们说了太久的话,让他染了风寒。但戚明漆奇怪的是,他以前都没这么容易生病,在上北朝的整个冬天,除了有几次被厌折腾狠了,才发起烧来,其他时间他都没有病过。 “应该是强行拔除命相莲带来的影响……”教司长坐在他身旁,给他摸过脉,“还好不是太大的问题。” 戚明漆不解:“拔除命相莲,为什么会让我生病?” 教司长跟他解释:“因为您先前长期为华也庭替命,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么多年,小病小灾还是不断的,而命相莲弥补了身体的缺损。当命相莲的效果被从身体中完全剔除后,未来您就不再是‘守灵人’,但身体底子已经受到损伤,这会儿就暴露出问题来了。” 第148章 戚明漆吸了吸鼻子:“那,你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就是说可以恢复吧?” “我让人为您调,三五年内应该能有起色。”教司长道,“只是在此之前,您会比较容易生病,需得多多注意身体。” 戚明漆闷声道:“噢……” 这是戚明漆进入星卷长河后的第五年春天,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一到下雨的时候,天色就是阴沉沉的。 戚明漆还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对着镜子看过,他还是那副十七、快到十八岁的模样,除了不知为何变成完全雪白的头发,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这个世界却丢下他,已经向前运转五年了。 说起来,厌原本就比他这具“小七”的身体,大了好几岁,这会儿五年过去,他还什么都没变,厌却长了五岁,那岂不是大了他近十岁? 也不知道厌现在如何了,还是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总是时不时发发神经,但对他好得没话说的厌。 戚明漆感到一阵烦躁。 早知道会离开这么久,他就该跟厌多交代几句,让他不准忘记自己,不准花心…… 好吧,戚明漆又想,这可是整整五年诶,让别人为他守整整五年的活寡,实在太残忍了。 不过打心底来说,戚明漆还是更相信厌在等他的。 或许可以借助星辰推演一下?不知道这种事能不能算得出来。 戚明漆正胡思乱想着,楼梯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身荆钗布裙的女人捧着托盘走上楼来,在她的手弯处还搭着一件白色的长衣。 教司长起身接过托盘里的药碗,将它交给戚明漆,女人走上前,将白色长衣搭在戚明漆身上。 戚明漆抬起头,冲她羞涩地笑笑:“娘,你怎么亲自送东西来了?让他们送来就好啊。” 月言公主摸摸他的脑袋,跟他比划:上面风大,早点下去,不要着凉了。 五年前,月言公主被送来濯空城后,天极辰星教想办法为她清除血毒,废了很长的时间,终于让她恢复到原本的正常状态,现在在军营帮着照顾将士。即便穿着一身最朴素的农妇衣裙,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面容。 她一直都记得戚明漆,记得在北朝皇宫中的最后时日,戚明漆带给她的温暖和帮助,又因为一直没怎么好好照顾过厌,这会儿索性将戚明漆当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了。 戚明漆乖乖地点头:“我们等会儿就下去。” 月言公主站在一边,等他喝完药,这才拿着托盘和空碗离开。 戚明漆拢着长衣,问教司长:“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呢?如果没什么事,是不是就可以……” 可以离开这里,去看看厌在做什么? 教司长道:“不急,我先跟您讲讲现在的局势。” “局势……”戚明漆愣了愣,“自化自在密教带来的影响很严重?” “是。”教司长点头,“现在的上北朝,被密教一手把控,九黎之母碧灵公主,将兄长推上密教教王的位置,又大兴血饲之道,使两万名士兵与华也庭通感,直接受其控制行动,为华也庭网罗、诛杀反对者。” “南部边境郡王,以梁王为首,纷纷宣誓臣服密教,手下军队不再听从皇室调遣。他们为密教迫害国内百姓,每年从各地搜罗少年、少女各一百人,向密教进贡。”教司长道,“受此迫害,许多人背井离乡,试图南下避难。” “朝中大臣、家族,但凡试图拥趸皇族子嗣者,在这五年里,几乎都被血洗清空,到现在,朝廷几乎成为密教的一言堂……” 戚明漆听愣了:“怎么会这样?” 教司长叹了声气:“应该说,这才是失去皇权压制后,密教展露出来的原本面貌。早在二十年前,下南国南威帝统治时期,在当权者的支持下,这样的残暴事迹早已上演,现在,不过是历史的重现罢了。” “只是,如果放任密教这么继续发展,大兴活人祭祀之法,非但上北朝国内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恐怕就连下南国也难逃一劫,天下动荡,生灵涂炭,是为举世之大灾。” 戚明漆问:“那现在下南国如何?” “下南国自十七年前南赫帝登基,驱逐密教后,国内向来信奉天极辰星教,暂时还没有受到自化自在密教太大的冲击和影响。”教司长道,“南北两方以天脉相隔,南朝坐拥得天独厚的地势,人杰地灵,地大物博,虽与北朝战事不断,但积蓄仍然丰厚。” “原本,下南国皇帝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南沿岸世家权力分立,但现在,密教进犯得越发频繁,让他的烦恼又多了一个。”教司长又道,“南赫帝长年重病缠身,朝中各方势力斗争形式严峻,稍有不慎,下南国就会陷入被上北朝蚕食、侵吞的结局。” “下南国朝中势力?”戚明漆好奇,“分别有哪些呢?” 教司长回答:“首先就是南赫帝,以及如今已是王爷的厌殿下,他二人为首,底下多位重臣、权臣,象征朝中根基大势的一派。” 戚明漆轻轻地应了一声:“唔。” 南赫帝不便示人,自打为厌加封王爵后,厌应该就成为他明面上的发言人了吧。 “再就是以太子为首,近些年来众多经由科举选拔而出的新派臣子,他们有着许多大胆而新颖的想法,推崇改革创新,在朝中十分活跃。” 戚明漆点点头。 第149章 “然后就是华也庭的母亲,贵妃一派,代表着世家的势力。”说到这儿,教司长露出淡淡的笑意,“南赫帝当年为借助世家支持,推翻兄长南威帝,封大族之女为贵妃,大概也没能想到今时今日,世家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戚明漆拢了拢长衣,点评道:“华也庭如今在上北朝鸠占鹊巢,对世家一派助长势头是好事,但他深陷密教,不可能向下南国投诚,又等于将他们架在火上烤。” 教司长认同地点头:“是这个道。” 戚明漆问:“就这些?没有别的了吧。” “其实,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还有一派的……”教司长神色显得犹豫。 戚明漆侧过脸:“还有哪一派?” 教司长笑道:“我们天极辰星教一派。” 戚明漆讶然:“天极辰星教,不是从不过问世俗琐事么,这也能算做一派?” “话虽如此,但也无法做到冷眼旁观天下陷入危亡。”教司长道,“我们侍奉辰星,不过问世俗,不插手既定的命数,却不代表会对黎民苍生不闻不问。当这世上有人在受难,有人需要帮助时,我们同样会布道施德,予以恩惠。” 他振袖起身,眺望远方,手指向城外五里。 戚明漆跟着看过去,只见城外军队疾行,似乎有什么要急事在身。 “您进入星卷长河这五年里,我们将殿下留下的军队一部分收编教中,为我们所用。”教司长淡淡地笑着,“剩下的那些,也在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受密教迫害而出逃的百姓,甚至抵御上北朝入侵。” “话回当初,”他转过身,低头向戚明漆拱手,“大教宗继任乃是天下之大事,信奉天极辰星教的下南国,应隆重将您迎入朝中,所以,您想见厌殿下,倒不必急于这一时,待加冕仪式结束后,自会有相见的机会。” “唔……”戚明漆失神地眺望远方云层,“好吧。”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他这五年,过得如何吗?” 教司长微怔,继而摇头。 “第一年,殿下几乎日日静坐星卷长河旁,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一见到我们,就问有没有办法……” “第二年,他虽然没有露面,但身边那位随从时不时会来打听消息。”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他再也没有来过,也不派人来询问,似乎完全不再关心您的事情。” “血毒……是清除了,现在身体恢复正常,几乎看不出来密教留下的印记。”教司长哂笑,“但,人却是越发的沉郁,性情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手段依然果断、狠厉,令朝中上下,无人不忌惮畏惧。” 戚明漆愣了愣。 “若您与殿下相见,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 在遥远的南朝皇宫,宽阔但孤寂的王府中,后院建造着一片巨大的池子。 池上空空荡荡,只有在临近岸边的水中,以漆黑的木材砌出一方空间,其中漂浮着一朵常开不败的命相莲。 旁边就是书房的窗户,坐在窗边,打开窗户,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它。 天边露出第一缕晨曦,让满天繁星的光芒,逐渐衰微。 又是一夜的枯坐。 房门被人在外面轻轻敲响,来人低声问询:“王爷,该上朝了,您……又是一夜未睡?” 屋内长久地沉默着,来人早已熟悉这样的无声答复,不再催促,垂手等候。 “知道了。” 手中的绷带被搁置在桌上,男人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到窗前。 窗沿下,轻纱般的花瓣被晨光照得清透,他伸出手,在那瓣尖上轻轻碰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厌の鳏夫日记(一) 孤独寂寞的夜,想老婆,睡不着。 第76章 又是一年殿试落幕。 等到御前闻喜宴结束后,皇城里热闹起来,新科进士们喜气洋洋走过帝都的大街小巷,让百姓们有机会瞻仰一番姿容。 每天都是琳琅满目的宴会,官方举办的,私底下赶着拉拢结交的……每到这个关头,就是皇城最热闹的时候。 宴会一多起来,朝廷里的大官小官聚在一块,酒酣耳热时同样免不了讲些闲话。虽说聊来聊去,都是那么些听腻了的事儿,但只存在于传闻中、普通人连见都难以见着的贵人们,永远是八卦宴上最惹眼的一道主菜。 这可不,七八人喝酒吃菜,刚起了个话头,不知怎么的,就聊到这下南国唯一的一位王爷身上。 “话说,不知诸位大人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科举那位状元?” “是不是那位姜静,姜大人?这哪能不记得……连中三元,几十年才出现的一位奇人才子啊!” “嗯,就是他。不过这么一位大才子,科举结束后,同期皆走马上任,只有他,后来却没了下文,这件事诸位可曾知晓?” “听说是因为在殿试后宴会上,大家正吃得热热闹闹的,他突然击鼓鸣冤,要替死于世家栽赃嫁祸的父亲,主张洗清罪孽。” “这当真是奇了怪,放着好好的光明前途不要,为何要替已故的父亲伸冤?” 几位朝官碰了碰杯,职位最低的官员走了一转,替每个人杯中满上酒。 “这背后到底有何隐情,这位姜大人又为何突然要在好好的闻喜宴上闹这出,听说是跟当年世家作乱,最后不得不割舍四皇子入北为质这件事有点关系。”先前挑起话题的官员笑哈哈,马虎揭过,“再多的,我们哪里能知道呢,不过要说这件事最有意思的,还是那厌王爷的反应。” 第150章 旁边有人立即想起:“自打五年前厌王爷由北入南,陛下很快宣布为他恢复身份地位,力排众议,坚持要封他为王爷,到现在,陛下鲜少亲自露面,厌王爷几乎全权代表着陛下的意志,如今可是炙手可热。” 又有人奇道:“这位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身在敌国十二年,还能一回来就得到陛下如此信任?” 是啊,且不说怀疑他早已被敌国洗脑,此番到来用意不纯,起码也不能这般偏爱吧,刚回南边来,就得到了几乎等同于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旁边有人神秘一笑:“那大概是因为,他是最‘干净’的一个孩子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被引得回想起其他几位皇子公主。 下南国没有封王的惯例,未能继承皇位的皇室子孙,会被集中安排到某一处生活居住,因其族人皆为皇族华氏,于是后来华氏单独成立一方世家,常居皇城,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既为皇室服务,也为了避免有作乱之心。 南赫帝膝下六个孩子,当年从九黎归来后,他便接受安排,娶华氏之女为妻,这便是后来的皇后,生下次子华楚山,在他登基后直接封为太子;又为推翻兄长南威帝的统治,笼络东南世家,南赫帝与当时还是兄长后妃的贵妃私通,生下四子华也庭。 第三个孩子,是南赫帝与皇后所出,只不过在皇后与贵妃的斗争中,变成了牺牲品。 再之后,南赫帝因思念月言公主,与另一名九黎女子生下五公主,正是华也萱。 南赫帝受血毒侵蚀病情恶化前,最后还与宫女生下一名小皇子,乃是六皇子,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尚且未能完全通人事。 太子与华也庭身后,各自都站着世家的势力,如此看来,如果要在这些孩子当中选择其一,将权力交给他,最好的选择,确实是清清白白,没有丝毫利益相干的厌。 “不说皇子们了,还是说回那场闻喜宴。三年前那场科举后的那场宴会,正是厌王爷主持的,姜大人这么跪地一喊冤,岂不就冲着他去的?逼他出手,管管那些个气焰喧嚣的世家。” 旁人纷纷起了兴趣:“听说这位先前长期受密教荼毒,很早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这会儿来南边,脾性似乎好了点,但性情依然乖张暴戾。最早的时候朝中不少人反对他当权,于是他就摆了一场宴席,将声音闹得最大的一批人邀请过去。” “等人到齐了,他叫人把门一关,每人桌上摆着一把刀、一杯酒,还要反对他的,就挨刀,不反对的,喝了酒就可以离开,据说那次死了老不少的人……啧啧,如此暴虐之人,这不得叫破坏气氛的姜大人好看?” “是啊,尤其事关世家,就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姜大人这冤屈恐怕也难以伸张。”那官员笑着摇头,“姜大人哪能知道?他不但触了厌王爷的霉头,还纠缠不休,嘶声大喊着天不公,这世上没有正义,等于是在暗骂皇帝跟厌王爷不作为……” 周围一片的人都替这位“姜大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已经看见他身首异处、血流成河的一幕。 有人忍不住问:“那厌王爷是个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哈哈……”那官员似乎想起什么,忍不住拍腿大笑起来,“厌王爷啊,厌王爷当即就给姜大人跪下了。” 啊? 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眼,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走向。 那官员忍俊不禁:“姜大人再是怎么冲动激奋,哪能看着王爷给他下跪,是吧?于是他也赶紧跟着跪了下去……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比一个脑袋压得更低,跟比赛似的要争个输赢……”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面面相觑。 “然后,厌王爷就开始痛哭,说那日是他亡妻的忌日,他心中悲痛难忍,处置不了事情,要姜大人先回去,改日再议……”那官员手中端着酒杯,却也不喝,依然笑个不停,“姜大人就这么糊里糊涂被他请离了,世家得知此事后,贵妃玉手一挥,把姜大人发配到外郡去得了个闲差,自然就没了下文。” 众人纳闷:“确实听说过,厌王爷有一位年纪轻轻便去世的亡妻,既是忌日,为亡妻哀悼悲痛,无心处公务,乃是人之常情,大人怎么一副嘲弄的反应?” “哦,”那官员撂下酒杯,“因为那是那个月,厌王爷第七次用‘亡妻忌日’,回避朝中需要他决断的事务了。” 众人:“……” 谁家给亡妻一个月搞七次忌日? 他有毛病吧。 大家都在心里这么想着。 …… 用一个月召回半数教众,在濯空城进行大教宗加冕仪式后,教司长向全天下发出昭告,在历经百年的漂泊与寻觅后,天极辰星教,终于再次迎来了大教宗。 很快,下南国派出使臣,携厚礼拜见,传达南赫帝旨意,下南国将以空前绝后的盛大礼仪,将大教宗迎入南朝皇城,受万千百姓朝拜与觐见,享一国之尊者大誉。 教司长代新任大教宗出面,与使臣敲定,在半个月后南下入朝。 送走使臣后,戚明漆跟教司长商议,让教司长依然留守濯空城安排事务,他带一千教众南下。 教司长挑选了第四教司、第十一教司、第十四教司侍奉戚明漆身侧,这其中,第四教司出身武家,通晓武学,可以更好领导那些曾经出身士兵的教众,第十一教司精通知识,是众多教司中最适合辅助戚明漆的一位。 第151章 至于第十四教司,教司长没介绍太多,只说他身怀奇术。 戚明漆在殿中养着病,坐等半个月后启程的日子到来。 …… 最近朝内朝外筵席多得很,刚一下朝,群臣们一边往外走,一边三五个聚在一起邀请对方赴宴。 厌垂着眼,从众人身侧走过去。他经过的每一个地方,谈话声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去,等他走过后才会恢复正常。 没有人胆敢向他发出邀请,不仅因为忌惮这位手段强势,喜怒不定的王爷,还因为……他会这么回答: “亡妻希望我下朝后早点回去陪他。”厌的眼神中带着哀戚。 于是乎,时间一长,大家都很自觉的不再邀请他。 不过这爱妻的“深情人设”立了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比如大家发现,厌王爷除了凶了点,狠了点,有时候神经了点之外,朝中大小事务打得没什么问题,渐渐地也就接受了他的当权。 有时候碰到厌王爷行事稍微极端一些,大家都会自行为他找好由: “一定是思念亡妻,心情不太畅快。” 马车停候在宫门外,厌穿过门,已经站在马车前时,忽然听见身后让人叫他。 太子华楚山追着他的脚步赶上来,内敛一笑,朝厌拱手行礼:“王爷,方才在朝上还漏了一事,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劳烦王爷配合。” 厌代南赫帝掌朝中大权,但一部分偏文礼的事务还是被划拨给太子,而军事兵权出兵打仗这些事,主要还是厌亲自在管,他实在想不出来,太子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配合的。 “是关于天极辰星教的事……” 太子刚开了个头,厌的脸色便猛地一变。 太子没留意到他神色变化,继续道:“天极辰星教向天下昭告,大教宗继任仪式结束,前些日子礼部已经差人携礼前去拜见,并按照父皇意思,邀请大教宗入朝,到时候大概会封大教宗为国师吧?” 厌抿着薄唇,没接话,眼神却已经有些恍惚了。 华楚山又道:“父皇着令给礼部,要搞一场非常隆重的欢迎仪式,从大教宗入皇城开始,道路两旁需得张灯结彩,沿路地上铺点花瓣?还是什么……我得想想,反正到皇宫的一条路上,都这么布置。” “天极辰星教在国内传道多年,又受朝廷推崇,百姓们耳濡目染。此次大教宗入朝乃是大事,必受百姓热情迎接。”华楚山朝厌道,“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夹道欢迎,所以需要王爷配合的事情就是,带领城中禁军整顿秩序……王爷?王爷?” 厌回过神:“嗯?” 华楚山奇道:“王爷怎么走神了?刚才说的事情……” “听见了。” 厌转过身,拢着长袖,丢下华楚山在身后。他摆手挥退等候的马夫,独自沿着伸出花枝的宫墙慢慢往前走,风来,就有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那身形显得越发落寞。 华楚山走到马夫身旁:“王爷这是怎么的?突然就不我了。” 马夫客气道:“兴许是又思念亡妻了吧。” 华楚山恍然大悟:“噢……又是不想干活了吧,敷衍我,我懂。” 半个月后。 皇城禁军调派两千人,由厌王爷亲自带领,在从城门直通皇宫的东大街驻守,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以迎天极辰星教大教宗入朝。 街上两旁的茶楼和酒肆,十天前就被人早早地预订满了,靠窗边的位置和包间坐着达官贵人,街道两旁站满了好奇的普通百姓,几乎整个皇城的人都出动了,为了瞻仰这位新任大教宗的风姿而来。 厌带着禁军统领,跟随在太子和礼部官员后方。这种大型仪式由礼部负责,皇帝出行不便,于是应由太子及礼部在前迎接,以示对大教宗的尊敬,而厌率领禁军,充其量只能跟随在后。 时辰到了,人群忽然热闹起来,道路两侧的人开始躁动不安,挨着挤着想往前靠。厌骑在马上,目光越过下方攒动的人头,望向那道大门。 率先进城来的是骑在马上的黑衣教众,开道的数十名教众后方,才是银白色的方形步辇,由十六名教众肩负着缓缓向前,如同蝉翼一般轻薄的纱幔从顶部垂落,覆了一层又一层,将步辇中的那人遮掩起来,只留给旁人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形。 步辇暂时停了下来,太子和礼部官员连忙上前,朝着步辇中那人行了大礼,而后缓缓展开南赫帝着人送来的口谕,说了一道恭迎祝贺之词。 步辇中那人却对此显得冷淡,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在步辇前随侍的第四教司上前半步,朝太子还礼:“太子殿下,大教宗谢过诸位此番隆重礼迎,还请带路,这就前去面见圣上。” 队伍再次缓缓地动了起来。 “大教宗当真世外高人,话都不跟太子多说一句,这么不客气呢……” 人群中有人在窃窃议论着。 “哪是这么一回事,听说这位大教宗先天缺陷,口不能言,在被天极辰星教找到之前,吃了不少苦头,可不是什么不给太子面子……” “诶?不能说话?听说那位的亡妻好像也是个哑巴?” “嘘!不要命啦?人就在你前面……” 禁军已经散开来,维持着人群的秩序,旁人在议论什么,厌也听不清了,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那座步辇,和被纱幕掩住,不怎么看得清的那道人影。 第152章 没变。 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他努力地回忆着,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记忆变得模模糊糊,除了大致的轮廓,和最后临别时离去的背影,其他更为细致的,怎么都回想不起来,就连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像一副隐淡痕迹的水墨画,什么都看不清。 更不用说那温热的吐息和亲吻,柔韧却不绵软的身子,还有让他魂牵梦萦的…… 厌闭了闭眼,弯下腰,重重地喘息一声。 他的眼睛……早在四年前,就已经不会因为兴奋而变红了。 但此时此刻,厌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眼球在充血,或许因为满眼的血丝,时隔许久,又一次的变红了。 小七……他将那个名字几乎揉碎了,熨帖在隐隐作痛的心脏处,细细地品味,就如这五年里的每一天,做的那样。 我的,小七。 厌睁开眼,再一次看向那座步辇,眼睛里因血丝泛着红,心头越发躁动不安。 他快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当着众目睽睽,想冲上去,将那个人抢走。 掳到马上,带回王府去……跟以前一样,将他扒个干净,以肉身鞭挞他,让他哭哭啼啼哀求,却又因为身无一物,而不敢外出见人。 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翘首以盼,敬畏、仰望着的大教宗,遗世独立的仙人……不过是个在男人身下哀婉求饶的……尤物。 远处忽然吹来一阵大风,吹得所有人都眯起眼躲避风沙。那座被纱幕覆裹的步辇同样难逃侵袭,被风吹动得鼓了起来,高高地扬起。 厌回过神来,再一次望向步辇,呼吸差点一窒。 他看见了纱幕翻飞后的那个人,一身端庄肃穆的白衣,半身以上覆有半透的轻薄斗篷,层层白纱将面容密不透风地掩盖起来,两侧耳边隐隐约约显出血色的耳坠,双手悬放在膝盖上,两手之间拉开一道璀璨的光带。 厌忽然又回想起来,放在他桌上的那条绷带。 还有小七的眼泪。 此生此世,唯独会让他动心、动欲的宝贵之物。 一条白色的纱带,忽然从步辇中飘飞出来。 它被风卷上半空,飘飘忽忽的,从人群头顶上飞过,似乎要飞向很远的高空。 有不少人看见了这一幕,皆发出一声惊呼。 厌也看见了。他松开缰绳,起身一跃,足尖在马背上接力轻点,继而朝纱带飘走的方向飞去,在无数人抬头仰望的目光中,从半空中握住了那条纱带。 身体往下坠落时,厌低头看了一眼,寻得人群中一名壮汉,脚下在对方肩膀上又是一点,从人群中脱离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步辇奔去。 有礼部官员见此情形,忍不住失声大喊:“王爷!” 但这个时候,厌已经落到步辇外侧,十六名抬辇的教众同时被向下压了压,旁边教众骑乘的马似乎受了惊,躁动不安地嘶鸣着。 厌丝毫不在乎那些进入戒备的教众们,他单膝跪在步辇上,一手撩开纱幕,侵入到那原本只有一个人的空间中。 “大教宗之物……”他抬起握着纱带的手,递到那人面前,“厌,前来归还。” 对方静静地跪坐着,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的,既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吓,又像是在层层的蒙面白纱后,静静地观察着他。 两人沉默地注视对方,眼中也只有对方,那几层单薄的纱幕,仿佛隔开了外界的一切,不管是声音,还是目光,全都无法打扰到他们。 许久之后,那人才抬起手来,伸向厌握着纱带的手。 但他并没有接过纱带,而是抬起食指,隔着纱带的那一层,指腹按在厌的掌心中,缓慢、沉重地滑过。 当感受到温热而又酥麻的痒意,厌心中的所有防线,都在那一刻溃决了。 他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冲动,不在乎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注视着他们,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 一手揽在那人单薄的腰身,将他带入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拢住脆弱的脖颈,然后低下头,隔着蒙面的白纱,用力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厌の鳏夫日记(二) 那些人总爱嘲笑我,拿亡妻忌日当借口躲事,但我只是想表达,我不知道哪一天是他的忌日,于是思念他的每一天都是。 第77章 厌似乎变了很多。 但戚明漆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变化了,或许是身形更加高大,肩背也宽阔了许多,单膝跪在他面前时,投下来的阴影,像是山一般笼罩着他。 既让他感到熟悉的安心,又让他有种被压制无法动弹的不安。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最后一次告别时,漆黑瞳孔周围带着一圈血色,而是完全变成深不见底的纯黑,看着比过去更要捉摸不透。眉眼间那股因血饲带来的邪异不见了,反而衬得英俊的面容越发阴郁。 嘴唇也失去了凄艳的血色,变得很淡,淡得刻薄。 从前厌的脸上总是挂着笑,那是对世人的嘲弄和讥讽,但他也会对戚明漆露出温柔的笑,或者是想干坏事时带着邪气的笑。而现在,戚明漆几乎很难从他脸上找到半分笑意。 他比以前更要稳重、成熟了。 当真完完全全符合教司长的描述。 在被霸道地吻住之前,戚明漆很想伸手摸摸厌的脸,问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第153章 但他还记得教司长的忠告,怕厌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所以在心底保持着一份迟疑,什么都没有做。 没想到厌会当着这么多人,直接扑上来亲他…… 在感到狼狈和丢人的同时,戚明漆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了,厌一点也没有变,所以才干得出来这种事。 既然还是他的厌嘛……戚明漆转了转眼珠,那他可就不着急了。 他张开嘴,用力咬了厌的下唇。 厌发出一声闷哼,在戚明漆松嘴后,他朝后仰了仰头,神色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隔着数层轻薄的白纱,他的下唇被尖牙咬出血了,血珠从伤口渗出后,慢慢地沿着唇纹扩散,最后将他色泽浅淡的嘴唇,又一次染成血色。 片刻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并没有露出恼怒神色,而是勾起一丝笑意。 他这么一笑,才让戚明漆找回更熟悉的感觉。 戚明漆将双手合拢,隐去掌心中的光带,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厌。 “厌王爷,”他淡淡地开口道,“您这是什么用意?” 步辇停下后,这边的动静引来不少人观望。有纱幔朦胧地掩着,除了步辇周围离得近的太子与几名礼部官员,还有跟随在旁侧的第四教司、第十一教司以外,没人看清刚才两人那一吻。 第十一教司没掩饰厌恶神色,转过脸去,第四教司没什么反应,倒是太子率先发出一声惊慌的喊叫:“王爷——” 厌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血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明漆,换了跪姿,敛住笑意,恭恭敬敬地在戚明漆脚边行了一礼,仰头道:“大教宗恕罪,是厌失礼……全因方才第一眼见到大教宗,就觉得大教宗与厌已故之妻,长得几乎毫无差别,又听说大教宗与厌亡妻一般,口不能言,这才冲动了。” 戚明漆垂眼盯着男人,并没有作声。 华楚山指挥着身边官员:“去去,快去,将王爷扶下来。” 他在心里忍不住暗骂,这神经癫癫的厌王爷,平时在他们这些自己人面前发发神经,拿亡妻当借口偷懒就算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人,哪能让他用亡妻当借口冒犯? 要是不慎得罪了大教宗,人家一生气,拍拍屁股丢下他们回濯空城去,那还怎么跟皇帝交代! 华楚山被自己的想象弄出一身冷汗。 “拉什么拉。”厌不耐烦挥开几名礼部官员,自己从步辇上走下来,“本王这不也是在替你们鉴别一二,这位到底是真的大教宗,还是什么敷衍糊弄的‘冒牌货’……” “王爷,慎言!”华楚山都想给厌跪下了,求他别再激化矛盾。 “厌王爷。”戚明漆忽然出声喊道。 等厌从步辇内离开后,他重新跪坐下来,纱幔又一次垂落下来,将内里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他的声音隔着纱幔传了出来。 厌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步辇。 戚明漆问:“如果本座没记错……厌王爷出身自化自在密教?” 周围人全因他这句问询齐齐一愣,华楚山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猛地一变。 完了,要完了。 先前只想着,如今大部分兵权在厌手中,让厌来负责城中秩序维护,是合情合的。 但他怎么都忘了这茬,厌原本就是密教的“九黎之子”,而大教宗如今代表着天极辰星教而来,这两大教派水火不容,相争相斗多年,两人碰上本就该互看不顺眼,现在厌还把人家大教宗当亡妻给羞辱了…… 华楚山差点站不稳,身形晃了晃。 我要完蛋了。他悲哀地想,这么大的事情,父皇特意将这份殊荣恩赐于他,要他负责操办迎接大教宗一事,现在,他却办砸了。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华楚山越想越害怕,要是打起来,应该帮哪边?不管是哪边,好像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厌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是。” 纱幔被一只白皙的手从内部掀开,厌看见赤红的耳坠在白纱斗篷下轻轻晃动,呼吸不由得滞缓了一些。 他还想……多看几眼。 “既然王爷质疑本座实力,那么当着如此众多百姓的面,本座应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戚明漆依然淡声道,“这样吧,王爷可以向本座提一个……关于未来的问题。” 他放下纱幕,重新坐了回去:“本座会给王爷一个答案,一个在未来会得到证明的答案。” 厌下意识攥紧那条还在他掌心中的纱带。 “什么问题,都可以?”他轻声问。 纱幔后传来对方毫不迟疑的回答:“是。” “那本王想知道……”厌露出一抹笑意,“本王的亡妻,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本王身边?” 步辇内沉默了一瞬。 “在这个春天结束之前。”戚明漆回答。 厌脸上笑意愈发浓郁:“那如果没有呢?” “没有?”他听见那人清越又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那就把本座赔给王爷,如何?” 又补充一句:“亲自。” 厌捏着纱带的手指指尖,在微微地颤抖。 他摩梭着柔软的纱带,那触感如同肌肤,抚摸的时候,会让他想起一些隐秘的、令人血脉偾张的回忆。 亲自……吗? 受万众朝拜、敬仰的大教宗,不管是赢了这个赌约,还是输了这个赌约,都要“亲自”走进他的帐中来…… 第154章 到那个时候,从他身上下来的,可就不只是这条纱带了。 厌闭了闭眼,竭力按压住会让他失控的念头,暂且忍耐着。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唯有耐心等待、蹲守,才能捕获到最甜美的猎物…… 所以,他着什么急呢。 厌睁开眼,闷闷地低笑一声。 华楚山还沉浸在“自己要完蛋了”的想象中,被厌这一声笑惊得回神,磕磕巴巴问:“没、没事了吧?” 他还想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可千万不要出岔子啊。 厌却不会吓得够呛的太子,转身朝着禁军走去。 他将手中握着的纱带放在鼻尖下深深嗅着,闻到了熟悉的淡淡莲花香气。 曾经他因为这香气迷恋过一个人的血液。 如今这香气,依然是他的瘾。 开在他的窗台下,五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萦绕着他。 天极辰星教一行人进入皇宫,前去拜见南赫帝。 除了接受南赫帝口头的敬拜和封赏,在出来之前,教司长就跟戚明漆提议过,让他为南赫帝医治血毒之患。 这并非什么难事,如今月言公主体内血毒已解,处于正常状态,所以南赫帝身上,只是一些受血毒侵蚀造成的普通旧疾。戚明漆将从濯空城带出的药物用在南赫帝身上,几乎很快就见了效果。 或许大教宗到来的心效果胜过药物作用,南赫帝那张常年病容上多了几分起色,甚至能够自己坐起身来,被人搀扶着下床,伏跪在地上,在戚明漆掌心下接受“赐福”。 等到赐福结束后,他坐在床边,安排着大教宗在宫中的着落。 皇宫中先前就为天极辰星教安排了一处府邸,内部建造有高二十丈的塔楼,用以观测星象。如今戚明漆到来,除了为他安排起居的住处,这座塔楼自然也成了他将来的工作地点。 戚明漆客气谢过,南赫帝又问起行祭的安排。 大教宗兼行国师职责,之后的大大小小祭礼,都要由大教宗来完成,如今四月春祭还没有开始进行,所以戚明漆入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天行春祭。 戚明漆来之前就有准备,从容地将安排跟南赫帝说过,又得知到行祭那日,将正式加封他为国师,并向全天下昭告,届时南赫帝可能无法亲自出席,但会让厌王爷代自己率领群臣及观祭礼的百姓,向他朝贺。 戚明漆沉默地点头应下,再次谢过南赫帝后,向他拜别离开。 刚从南赫帝殿中出来,不等戚明漆上步辇,便看见远处迎面过来一座华丽的坐轿。 戚明漆如今既是天极辰星教大教宗,又是准国师,在这南朝宫中身份仅次于南赫帝,断然没有他给宫妃让路的道,于是一行人在原地不动,等到坐轿越来越近,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轿旁内监上前,向戚明漆伏拜行礼。第四教司不动声色向前一步,挡在戚明漆身前,朝轿内发问:“轿中是哪位贵人?” 周围安静了片刻,跪在地上的内监埋着头回答:“大教宗,里面乃是我朝唯一的一位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轿内传来女人轻轻的笑声:“本宫向大教宗见礼了。” 她应该不算年轻了,但音色却如同少女一般,尾音勾着一点黏腻的娇媚,让人听得十分舒服。 戚明漆看了第四教司一眼,对方立即上前朝坐轿回礼:“原来是贵妃娘娘,您这番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算不得。”坐轿中的女人依然在轻笑,“大教宗接下来若是没什么安排,不妨去本宫宫中做做客,您远道而来,本宫应当好好尽地主之谊……” “贵妃娘娘。”第十一教司在戚明漆身旁打断她,“我们天极辰星教也是‘地主’,大教宗不过是回自己家来,用不着这么……” 他停顿一下,给出点评:“弯弯拐拐,罗里吧嗦。” 戚明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坐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次开口时,女人声音中没了笑意:“没别的事情,就是想与大教宗单独聊聊。” “这恐怕不太合适。”第十一教司依然不怎么客气地道,“大教宗入朝第一天,就与后妃私会,这不合规矩。” “不合哪条规矩?!”女人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法克制的怒意。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又是那般娇媚的语气:“大教宗,你我之间一定有许多话题可以聊聊,比如……我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 戚明漆感到迷惑,他这才入朝第一天,怎么就有敌人了? 这一次,戚明漆亲口发问:“是谁?” 贵妃似乎很满意他上套,说话声中又有了笑意:“自然是那个……肮脏的怪物,九黎的孩子,如今的厌王爷。” 戚明漆:“……” 他感到既荒谬,又还挺合。 从那位太子殿下战战兢兢的反应开始,再到贵妃直白地说出,“你的敌人是厌”,这下南国宫里的每一个人,该不会都以为,厌跟他是势同水火的仇敌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七:以后我俩就是仇敌了! 厌:可以,我抱你回被窝打,咬…啊不是,打死我都可以。 第78章 宫苑里春花开得正好,戚明漆坐在花园石桌前,有宫女上前为他奉茶,但被他抬手推拒。 第155章 贵妃坐在对面,用略显轻慢的眼神打量着戚明漆,似乎想透过白色的面纱看出什么来。 见戚明漆偏过头来,她娇媚地笑道:“大教宗身份尊贵,想必是看不上本宫这里的一口茶……” 那张刻着岁月痕迹的脸,被浓妆艳抹厚重地掩饰着,戚明漆想她应该和月言公主年纪相仿,却比月言公主逊色了不止一分半点。她的美是僵硬的,连月言公主十分之一的灵气都没有。 “本座驾临娘娘宫中,又不是为这一口茶而来。”戚明漆不动声色将试探挡了回去,“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座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事要忙。” “好吧。”贵妃哂笑,“那本宫就不搞这套虚礼了……方才与大教宗见面之前,见太子殿下先一步回来,脸色不大好,问过同他随行的礼部官员,这才得知,早先迎大教宗入城时,您与厌王爷产生了一些不快?” “是。”戚明漆心想全城人都看见了,他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厌王爷将本座当做他的亡妻,冒然冲上前来,众目睽睽之下,轻薄本座。” 贵妃露出厌恶神色:“真是个疯子……大教宗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戚明漆答道,“只是感到疑惑,本座与厌王爷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咳……” 话说到一半,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将笑声跟说话声一起咬断了。 要不是有面纱挡住脸,他今天非得在这儿破功不可。 戚明漆鲜少做这种骗人的事情,演戏演得没那么熟练。他只是感觉没什么跟这些人坦诚的必要,让他们误会就误会了吧,只要他和厌心意相通就好。 既然所有人都误会他跟厌关系不好,那不如就这么顺水推舟做着假戏,让这些对厌有着其他心思的人,误以为他跟他们是一拨的,没准能让他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来。 戚明漆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本座与厌王爷从未谋面,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他产生错觉,才当做是他那亡妻?” 贵妃闻言,笑了一笑,笑容中有种胜券在握,似乎在传达着一个意思——她对内情非常了解。 “厌王爷早先生活在上北朝宫中,直到五年前,才南下而来,大教宗不了解这些事,也正常。”贵妃端庄地抿了口茶,笑道,“他那亡妻并不是别人,正是十七年前,被灭了满门上下的戚家,戚国公侥幸逃过一劫的幼子。” 戚明漆:“……” 他险些又一次没忍住破功。关于书中小七的身世,也是他过去的身世,戚明漆都是从星卷长河中出来后,才了解了全貌,知道自己是戚国公幸存的幼子,怎么贵妃看起来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难道说这些人已经掌握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但他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那在这里演着“本座跟厌不熟”的戏码,岂不是跟小丑一样可笑? 戚明漆指尖泛着凉意,他按下心中不安,试探问:“这是如何知道的?” 贵妃答道:“厌王爷自己对外公布的。” 戚明漆:“……” 死神金,又吓我一跳。 他暗暗松了口气,差点还以为贵妃真的早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了。 贵妃又道:“不知大教宗对当年戚家灭门了解多少?” 戚明漆答道:“略有耳闻。” “当年戚国公满门全灭,唯独这个孩子,因命格非常好,让天极辰星教寻得,告诉本宫,可以选他给本宫的庭儿做‘福星’。”贵妃道,“正值庭儿高烧不退,于是本宫与天极辰星教内外配合,将那孩子换了出来,送到庭儿塌前。” 听到这里,戚明漆心情有些复杂。 所以,贵妃既是小七的救命恩人,但也害小七受了十二年苦难。 只听贵妃继续道:“在使用法术后,庭儿的高烧很快就退了,但这孩子却发起烧来。等他好起来后,却出现了失语的症状,再也无法开口说话,还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于是本宫将他伪造成安定侯的孩子,取名‘小七’,安排他给庭儿做伴读,实则是为庭儿挡灾消祸的‘福星’。” 戚明漆道:“后来四殿下北上为质,小七就随他一起,入了北朝皇宫,在那里遇见了厌王爷?” 贵妃轻声冷笑:“不错。这小孩儿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受本宫恩情十余年,这才去了多久,就丢下庭儿,跟着别的人跑了。” 你还挺直气壮的。戚明漆心想,什么恩情,分明是加害和利用。 贵妃继续道:“五年前,厌王爷本来准备带小七一起南下,谁知刚好碰到那场宫变,听说小七没能逃出来,就这么烧死在了宫里。厌王爷独自来到下南国,受封为王,在家中立起牌位,并对外宣告了亡妻身份。” 戚明漆不解:“他这是什么用意?” 贵妃略带讽刺地笑起来:“他想为戚家平反。” 戚明漆愣了一下。 厌居然还为他考虑了这件事么…… “戚家灭门一事,事关九黎与自化自在密教。”贵妃道,“当年,前朝圣上觊觎自化自在密教预言战祸的法术,命戚国公与正在九黎族中游历的当今圣上配合,里应外合,灭了九黎一族。” “此事真要细细掰扯公正义,不管是谁都不占,偏偏戚国公得知真相,知道自己被利用,屠杀千百名无辜之人,便吵着闹着,不但要圣上给个说法,还要他停止以臣民进行的血饲,放归九黎残部……” 第156章 “彼时,前朝圣上正沉迷血饲邪法,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于是戚国公自作主张,将月言公主与年幼的厌王爷从宫中带出,送往上北朝。” 后面的事情,戚明漆也很清楚:“事情败露后,前朝圣上震怒,下令将戚国公满门抄斩。” “是。”贵妃缓缓点头,“虽说戚家灭门之事,确实有冤屈在里面,但如今想要平反,却也没有容易。” 戚明漆奇道:“为何?” 贵妃又是嘲讽一笑:“因为九黎灭族,主要过错还是在当今圣上。为戚国公平反,等于是叫他承认,自己当年对九黎一族犯下了滔天罪孽。” “您别看厌王爷如今大权在握,炙手可热。”贵妃看向戚明漆,“其实他上陈多次,想为戚家平反,都被圣上给按下不提,没了下文。” “本座清楚了。”戚明漆道,“那话说回来……那个小七,与本座有什么相似之处?” 贵妃怔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应该是……应该是小七口不能言,而早先有传闻说,大教宗同样无法言语,让厌王爷误会了?” 她又道:“那人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不能将他当正常人看待,谁知道这疯子在想什么呢。” 好嘛。戚明漆这下确定了,这些人真的把他和小七,当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他反问道:“娘娘以为,我与那名小七很像么?” “这怎么可能。”贵妃拿帕子掩嘴,轻笑起来,“大教宗乃世外高人,而小七,不过是一名卑贱的罪臣之子……且不说他已经死了,就算还活着,哪怕是厌王爷,也不能让他正大光明地走出门来。” 不能正大光明走出来……那厌岂不是要将他“金屋藏娇”了?戚明漆想象了一下,忽然感到有些有趣。 不过他语气中依然显得厌恶:“如此说来,厌王爷这番行为,更像是在故意折辱本座。” 戚明漆问贵妃:“他是不是想给本座一个下马威?” 贵妃脸上果然露出喜意。 戚明漆知道,他的戏演得很成功,这下贵妃应该彻底信了,他跟他们一样,将厌当做需要扳倒的对手看待。而他对厌的态度是什么,同样会从贵妃这里传出去,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深信不疑,他跟厌之间绝无缓和的余地。 好刺激啊。戚明漆心想。等未来某一天,这些人得知大教宗与小七是同一人,互不相容的两个人,其实是早已心意相通的爱人,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精彩表情? 他垂下眼,微微笑了笑:“娘娘今日邀请本座前来,应该不止是想说明,厌王爷为何轻薄本座吧?” “或许,我们应当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世家一直以来都想扳倒厌王爷的意图,甚至……为迎接四皇子殿下归来,而做的盘算?” 厌正在带人为春祭布置现场祭台。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在祭坛下,一眼就寻得他的身影,从高高的台阶走上来,悄无声息来到厌身后。 厌抱着双臂,盯着面前内监架设祭台,头也不回地问:“他在做什么?” 教众一时语塞,在说实话还是说假话之间纠结一瞬,选择了说实话:“大教宗从陛下宫中离开后,就被贵妃邀请到宫中做客……” 如今天极辰星教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数量的人,都是曾经跟着厌出生入死的那一万人的一员,对他们来说,是忠于新主子,还是忠于旧主子,几乎都没什么区别,所以没必要向厌隐瞒大教宗的行踪。 厌的眸色沉了沉:“入朝第一天……就知道跑去私会后妃?” 对他是狠狠地咬一口,还咬出血来,对跟他过不去的人,反而放下身段,亲自上门做客? 真是……岂有此! 教众汗颜:“兴许,大教宗是有什么要紧事?” 厌却不听他解释,指着祭台,命令那些正在忙碌的内监:“把这台子,给我加高两尺。” 内监连忙转过身来,惶恐回话:“王爷,这台子原本就有些高度,再加高两尺,大教宗可能就上不去了。” “就是要他上不去。”厌冷笑起来。 他转过身,用只有教众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倒想看看,他是准备站在下面干瞪眼,不举行这个祭祀了,还是像在床上求我慢点那样,求我抱他上去。” 教众:“……”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一名靓仔轻轻地破防了 第79章 贵妃将茶杯扣在桌上,伸臂振开长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脸上笑意淡去不少。 “想必大教宗对朝中势力已经很了解了,无需本宫赘言。”她盯着戚明漆,“本宫想知道,大教宗是站在哪一边,问出这个问题来的呢?” 戚明漆答道:“自然是陛下。” 贵妃勾唇轻笑:“陛下那边……还有王爷呢,大教宗该不会将他也纳入考虑范围?” “娘娘何必试探我呢?”戚明漆侧身,朝她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本座谁都不站,只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陛下扶持谁,本座就为谁效劳,娘娘看不惯他现在选中的人,大不了,逼他换一个。” 贵妃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本宫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庭儿,是你们天极辰星教选中的‘天命之人’。” 戚明漆没回话,他依然垂着眼,手指在青石桌边缘摩挲。 天命之人?现在已经不是了……他不会原谅华也庭对他的所作所为,更不会放任华也庭作为“九黎之子”,将血腥残暴的兵主祸乱带给全天下。 第157章 “说起来……”戚明漆忽然出声,“本座听说,四殿下如今同五公主一起,皈依密教,入主上北朝宫廷,自五年前那场宫变之后,娘娘是否还见过四殿下?” 贵妃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间停滞,脸上笑容也变得僵硬:“庭儿……大概是忙碌,并没有回来过。” 跟戚明漆猜的差不多,华也庭如今虽然不再是质子,却也没那么自由,华也萱不会轻易放他外出行动,只能由与他“通感”的两万士兵传达所见所闻。 他跟贵妃见不到面,贵妃不仅以为是华也庭掌控密教,还不知道他跟天极辰星教闹掰,于是还在妄想着,天极辰星教依然能支持华也庭。 “本座还有一个疑问。”戚明漆道,“贵妃似乎很担心王爷受陛下偏爱,甚至未来会有可能……上位?这是为何,厌王爷在外十二年,按说父子关系的这份隔阂,可没有那么容易修复,况且还有太子在,这帝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厌王爷来坐吧。” “那大教宗可是太不了解陛下了。”贵妃道,“您根本想象不到,这个孩子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重要?戚明漆不由得在心中发问。如果真的重要,会放任他流落敌国十二年不管?会任由密教利用他的孩子,当做行使兵主神力的载体,遭受他人十二年的冷眼与嫌恶? 看来,再是多么浓厚的父子情,在帝王的权位面前,都得让让路。 贵妃喝了一口茶:“前朝圣上登基后,陛下被送到华氏族中生活,他生性散漫,自由无拘,在族中受到了不少排挤与委屈,于是成年后,向前朝圣上请辞,离开华氏族中,在外游历……” “后来就到了九黎族?”戚明漆问。 “是。”贵妃点头,“陛下与那个女子……月言公主,是真心相爱。他在九黎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与当地人相融、结交,甚至写出不少关于九黎风土的笔记,但他毕竟是下南国的皇子,无法违抗既是君王、又是兄长的命令。” “要不是他将九黎地形和当地详细情况透露出来,戚国公也无法这么顺利地剿灭九黎,所以本宫才会说,九黎灭族,主要过错在陛下。”贵妃继续道,“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月言公主已有身孕,还是九黎残部与密教一起被掳回宫中,才知道这件事……” 戚明漆忽然想到什么:“月言公主的舌头……” “是皇后在华氏家族授意下干的。他们那会儿已经有易主的想法,割去月言公主的舌头,是不希望她暴露与陛下的关系,免得陛下会因为与密教的这层关系,失去民心。” 贵妃冷冷一笑:“本宫那会儿还是前朝圣上的后妃,跟陛下充其量不过是个偷情的关系,但陛下在从九黎回宫不久,就接受安排娶了华氏女为妻。” 戚明漆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陛下对华氏家族同样厌恶到了极致?” 贵妃微微点头:“正是这个原因,陛下对皇后失望至极,当年本宫与皇后斗得最厉害的时候,才能险胜一局。” 戚明漆仔细地想了想。 南赫帝当年借了华氏与东南世家的支持,推翻兄长南威帝。后来又放任皇后与贵妃相斗,但到底是为月言公主出一口气,还是借东南世家摆脱华氏对他的掣肘,那可就说不好了。 总之,贵妃是那场斗争中的赢家。不过她并没有风光多久,几年后,遇到某一年涝灾,南赫帝命令世家出粮赈灾,东南五大家族各自推诿,反被查出侵吞天下粮仓三十万石粮食。 此事震动下南国朝野上下,南赫帝震怒,五大家族割舍了他们当中实力最弱的姜家,让那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姜静之父,去做了牺牲品,并且默许南赫帝将华也庭送往上北朝为质,这才使东南世家免于被倾覆的命运。 现在看来,辰星给他的指示,是准确的。南赫帝心中的天平,绝无偏向太子华楚山、四皇子华也庭的可能,所以他才会在厌身上看见帝王之相。 戚明漆抬头,看向贵妃:“那娘娘希望本座如何证明诚意呢?” 贵妃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浓郁笑意:“跟明事的人说话,就是轻松……本宫想的是,有没有一个什么法子,能让陛下打消将厌王爷视作继承人的想法?” 戚明漆想了想:“这件事非常简单。如果让陛下知道,厌王爷没有生育后代的能力,娘娘以为,陛下还会将王爷列为继位的候选人么?” “不能生育后代?”贵妃错愕地睁大眼,“这……这可不能信口胡言啊,他毕竟是下南国唯一一位王爷,容不得他人污蔑的。” “娘娘仔细想想。”戚明漆又一次靠近她,低声道,“王爷那位亡妻是个男人,且不说他本来就喜欢男人,这些年来,王爷似乎也没有往府里收过人吧?” 贵妃迟疑地点头:“是……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王爷都没收过。” “他还总是将思念亡妻挂在嘴上。”戚明漆坐直身体,“看着是为了躲避公务,但试问哪个人像他这样,随随便便就将亡妻拿出来当幌子、借口?结合他不收人的行为来看,本座以为,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饰别的什么……比如,不能人道?无法生育后代?” “竟然是这样?”贵妃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抚摸着额头,“本宫从未想过……” 众人都被厌那副神经兮兮的表演迷惑了,要不是戚明漆提点,贵妃只想得到每次想给厌塞人的时候,他都会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大家心里暗骂一声他有毛病,就不再提塞人的事,谁还会往这方面想? 第158章 “本宫有主意了。”贵妃眼睛一亮,“只是需要大教宗配合。” 戚明漆:“……嗯,配合什么?” 贵妃侧身朝他道:“等到这次春祭后,大教宗就向陛下上书,找个由,就说给每个皇子身边都要塞几个人。” 又是塞人。戚明漆心想,你脑子里除了塞人,就没别的办法了么? “娘娘算盘打得挺好。”戚明漆不冷不热道,“以本座的名义给王爷塞人,别的皇子都收了,他要是不收,等于是公然与本座作对,不但会招致南赫帝不快,还会失了民心。” 贵妃满意一笑:“他要是收了本宫安排的人,那本宫可就有大做文章的空间了。” 编排他不能人道也好,无法生育后代也好,那时候可就有证据了。 戚明漆:“……” 虽然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其实还好,目前事态还在他的控制之中。 见戚明漆低头不语,贵妃又卖力地加了一把火:“此事若能成功,本宫以及本宫身后的世家,绝不会亏待大教宗。” “娘娘言重。”戚明漆笑,“本座早就说过,一切行事全替陛下考虑,就算没有娘娘的许诺,本座依然会答应。” “那可真是太好了。”贵妃喜上眉梢,“一切就仰仗大教宗了。” 姜静独自站在皇宫外,似乎在等人。 时隔三年,当年的同窗纷纷飞黄腾达,仕途一帆风顺,唯有他,身上贴着“连中三元”、“才貌双全”诸多美称,却被下放外郡,至今仍是个不起眼的主簿。 曾经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有一腔抱负亟待实现,如今不但实现不了抱负,连替父申冤都做不到。 正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这般真实写照。 他辗转反侧数月,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擅自跑回皇宫,试图寻求昔日同窗帮忙。 等了许久,终于看见如今已是礼部郎中的同窗走出来。 姜静正要上前打招呼,同窗远远看见他,连忙走过来,将他拖到一旁说话。 “你怎么跑回来了?”同窗下意识四下观察着,“要是叫贵妃的人看见,不得给你使绊子?” “我……”姜静喉头哽咽,“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就帮帮我吧,我都已经想好了……” 同窗一愣:“想好什么了?” “以色侍人。”姜静的目光十分冷静,“只要能给我一条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同窗盯着他,“你疯啦?” “我没疯。”姜静摇头,“王爷不是喜欢男人么,难道我就不能试试吗?” 他哽了一下,自嘲笑道:“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尊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同窗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好吧。”同窗移开目光,语气有些一言难尽,“你来得巧,最近确实可能有这么一个机会。” 姜静一愣,下意识追问:“什么机会?” “贵妃又在动脑筋,想给王爷塞人了。”同窗答道,“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看起来那么明显,她让我们对所有皇子一视同仁,每人宫里都塞几个。” 他补充道:“不限男女。” 姜静盯着他,眼神渐渐地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老夫老妻的,肯定要互相伤害了|w` ) 第80章 离春祭还有三天,这三天里,戚明漆呆在星枢院画地图,其他地方哪都没去。 第四教司和十一教司前来向他汇报春祭准备进程,戚明漆认真听完后,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他想起另一件事,问第四教司:“诸位教司可有现世的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们?难道就一直叫第四教司、十一教司?” 第四教司伏跪在地上,答道:“入天极辰星教后,便抛却现世之名,大教宗可以‘四方’称呼我——” 他指向十一教司:“叫他十一即可。” 戚明漆若有所思地点头:“唔……” “你们先下去吧。”戚明漆朝二人道,“等我把这地图画完,晚点再与你们交代其他事。” 第四教司说了一声“是”,十一教司抬起头来:“大教宗在画地图?” “是的。”戚明漆笑笑,“是从濯空城到皇城这段路的地图,我路上留意了一下,这会儿就画下来。” 第四教司轻声赞叹:“地图绘制是非常繁琐、麻烦的事情……大教宗只是路过,就能记下路程,并绘制成图?” 戚明漆随意地点点头。 地图在古代算是比较稀有的东西,因为不容易测定和绘制,需要投入大量物力、人力。 朝廷机构一般会将绘制任务分配给很多人,每人绘制一块范围,上交后进行汇总。这样绘制出来的地图,一般都属于国家军事机密,民间很少能接触到。 除了稀少以外,由于工具简陋、精度不足等原因,许多绘制出来的地图,精准度也不够。 但对于戚明漆来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决定谦虚一番:“就是不知道准不准确。” 第四教司忙道:“大教宗所作,必然是精准的。” 他话音刚落,十一教司便接过话去:“大教宗若是拿不准,可以向辰星求证。” 戚明漆愣了一下,没等他开口,第四教司忽然冷了脸,低声斥责:“十一,住嘴。” 第159章 十一教司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脸色同样微变,没反驳第四教司对他的喝止。 “不准再随意向大教宗提议借天之力。”第四教司朝他道,“此前因天极辰星教所作所为,大教宗身体本就不太好,而向辰星问祷,是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 十一教司低下头,抿着嘴唇不说话。 “没事。”戚明漆看了看二人,“到时候我再确认一下就好。” 他吩咐二人离开,十一教司走在前面,先出门去了,第四教司却留了一步,再次向戚明漆道歉。 第四教司苦笑道:“十一心气高,在大教宗继任之前,他是教中学识最高的人,可能……可能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服气,并非故意要说出那番话。” 戚明漆无所谓地笑笑:“他会信服我的。” 如今他才是天极辰星教学识最高的人,这些不服气的人,再怎么看他不顺眼,到最后,还不是得向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到春祭那天,天气晴朗,戚明漆率领教众登上祭坛台阶,站在最上方,等候厌带领群臣向他朝拜。 他依然以白色斗篷覆面,连一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叫人无法窥得半分真容。 当群臣都在低头行礼时,只有厌抬起头来,放肆而又露骨地打量他。 戚明漆低下头,朝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两人隔着朦胧的面纱对视,仿佛周围人都不存在似的。 礼毕,厌带两名礼部官员走上台阶,其他人都在台阶下,等候观礼。 戚明漆转过身,正要上祭台。但当他看见祭台的第一眼,就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么高?欺负他腿短上不去?问题是他也没有多矮,就算是比他高的人来了,也没办法一脚踏上去啊。 戚明漆只愣了一会儿,很快就想清楚问题出在哪儿,转身盯着“罪魁祸首”。 厌揣着手,反而跟没事人一样:“大教宗怎么不上去?” ……我上你个头。 戚明漆在心里骂他。 旁边礼部官员全都跟个鹌鹑似的垂着脑袋,不敢看这两位的脸色。 先前验收时,他们就发现了祭台的问题,但没人敢改动,都说是王爷的意思。 最近宫里已经出现传闻,说这位新任大教宗与厌王爷不合,大家本来都半信半疑的,都当笑话听听,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们碰见厌王爷使绊子了。 怎么这回传闻就是真的了呢! “本座上不去。”戚明漆直截了当地回答,“负责布置的人是谁?故意破坏祭典,这可是重罪。” 两名礼部官员已经哆哆嗦嗦地跪下了,嘴里低声念叨“大教宗息怒”。 他们快被吓哭了。 一边是王爷,一边是大教宗,哪边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这两位大人物势同水火,明争暗斗,真要打起来,最后牺牲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兵。 就在两名礼部官员哆嗦成筛子时,厌戏谑道:“是本王。”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戚明漆冷声问。 “意思就是……”厌上前几步,站在离他一指宽的位置,低下头几乎贴着面纱,语气跟哄人似的,“一切都是本王安排的,大教宗如果要降罪,就让本王承担吧。” 灼热的吐息穿过面纱,染在戚明漆脸上,但他没有退后,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在跟厌较着劲似的对峙。 “又或者,大教宗不想耽误祭祀,那也可以求本王。”厌勾了勾嘴角,恶劣地笑着,“求本王抱你上去……” 又在这儿发神经。戚明漆翻了个白眼。 他半点不为所动,依然冷声道:“王爷既然敢做出让本座难堪的事情,想必也做好接受责罚的准备了吧。” “责罚?”厌来了兴致,“什么责罚。” 戚明漆盯着他片刻,伸手指向祭台下:“过去跪着。” 厌愣了一下,两名礼部官员听见戚明漆说的话,瞬间白了脸。 戚明漆放下手:“既然本座上不去,那就劳烦王爷充当一下踏脚的工具,等本座上去了,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 没等厌回答,一名礼部官员惶恐地膝行过来:“大教宗,臣愿意代替王爷受罚!” 那可是王爷啊,谁敢让他跪着当垫脚的工具?被吓坏的礼部官员这么想着。 今天要换了别的人,戚明漆根本就不会计较。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厌…… 戚明漆抬头,看见男人眼睛里显然更兴奋了。 厌哼笑一声:“下去。” 他赶走礼部官员,自己走到祭台下,一撩衣摆,就这么干脆地跪了下来。 “大教宗,”他转头看着戚明漆,“我好了,上来吧。” 戚明漆:“……” 他走过去,让两名礼部官员搀扶着,踩在厌坚实的后背上,上了祭台。 临到要收脚时,他感觉脚踝被人抓住了。 戚明漆:“……”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想把厌一脚踹开的冲动,等他自己松手。 “大教宗,”厌被两名礼部官员手忙脚乱地扶起来,他收回手,弹了弹衣摆上的灰,盯着戚明漆,“等会儿我抱你下来吧?” 戚明漆没他,转头走到祭台中央,宣布祭祀开始。 祭礼结束后,当着众人面,戚明漆宣布:“上天福佑,辰星庇护,今年将会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第160章 他看向礼部官员:“皇室有福,可为各位皇子宫中适当安排新人,此事,就交由你们来办。” 礼部官员们连忙点头称是。 戚明漆再次向上天告祭,宣布祭礼结束,群臣站在下方,要等他离开后,才会依次离开。 该怎么从高高的祭台上下去,依然是一个问题。 戚明漆站了一会儿,厌就自己主动过来了。 他朝戚明漆张开手臂,以一种非常无耻的口气道:“大教宗,来吧,本王准备好了。” 礼部官员和其他教众已经先行退下祭坛,现在祭坛上只有他们两人。戚明漆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手,搭在他肩上,让他抱着自己下去。 厌抱着他,将他抵在祭台前,低头轻声问:“头发……怎么回事?” 戚明漆偏头一看,因得方才下滑的动作,他的头发飘了几缕出来,雪白的发丝正被厌捏在手中。 “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戚明漆问他。 厌笑了笑:“真话是什么,假话是什么?” “真话是,从星卷长河中出来,就这样了。”戚明漆的手还放在他肩上,顺势搂住他脖子,“假话么……那就是惦记王爷导致的。” “惦记我……?”厌冷笑一声,手指捏紧了那几丝白发,“你恐怕是在惦记着,怎么往本王府里塞人吧?” ……哎?戚明漆眨了眨眼,这么快就知道了? 该不会生气了吧。他心想,但又不是真的要给厌塞人,这全都是为了打入“敌方阵营”啊。 见戚明漆不回话,厌将另一只手放在他腰间,用力揉弄:“不过……今日还是要多谢大教宗了。” 戚明漆没忍住哼了一声,回过神来:“别、别摸!” 厌没他:“自打本王爱妻五年前离去后,本王心情一直都很消沉,不过今天被大教宗‘惩戒’一番,心情反而好了许多。” 他将戚明漆逼到死角,在他红透了的耳旁说话:“多、谢、大、教、宗——” “啊……你!”戚明漆忍不住地叫,“不要,不要摸我了……” 他快站不稳了,只得靠在厌肩上,声音带了哭腔:“我……我受不住……” 这具早已被调教好的身体,被熟悉的抚摸唤醒了某些记忆。 戚明漆浑身都在抖,意识也变得有些朦胧了。他迷茫地睁着眼,差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什么。 “大教宗的身子好敏感。”厌的声音将他神智唤回几分,“跟本王的爱妻很像。” 戚明漆很生气:“不要摸我了……啊——” 偏偏这人还要更过分,低声恶劣地问他:“湿了嘛?” 戚明漆沉默了片刻。 然后抬手轻飘飘地给了他一巴掌。 力道不大,但声音却不小。 底下还没走的群臣听见这么一声从祭坛上飘下来,全都站在原地,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上面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支棱着耳朵,还想继续偷听。 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别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便看见大教宗独自一人先下来了,脚步急促,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大家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他似乎在发火。 看来最近传言说,这位新任大教宗,与厌王爷关系恶劣,竟然是真的! 他们可都撞见正面冲突现场了。 大教宗带着教众离开后,才看见厌王爷不紧不慢从祭坛上下来了。 他没会那群人藏不住的八卦眼神,跟身旁的教众一边说话,一边离开。 “他那头发是怎么回事?”厌问,“当真是从星卷长河中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是。”教众低声回话,“当时大家都看见了,大教宗从水里出来时,头发……就是一片雪白。” 厌有些走神,他在努力想象那一幕。 当时没能在现场,他多少感到有些可惜。五年的时间很漫长,足以让他设想过所有重逢的场景。 在无数个设想中,其中就有小七从星卷长河中爬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 但真正的重逢也不坏,更准确来说,现在的重逢……让他感到惊喜,和有趣。 厌问:“教司长看过么?对身体有没有什么影响。” 教众摇头:“倒没什么大碍。不过,由于强行拔除命相莲,导致过去被压制的旧疾生发了,大教宗现在身体确实不大好。” 厌脚下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教众又道:“所以教司长特意嘱托王爷,一定要替大教宗好好调身子,切莫让他过于劳累,尽可能不要借用辰星之力,还有……房事也要节制。” 厌看了他一眼,神色变得有些不快。 “麻烦。”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皇宫,戚明漆先向南赫帝回禀春祭结果,而后为他进行每日的定期诊疗。 经过几天的治疗,南赫帝病情大有起色,不但可以将舌头收回嘴里,现在还能慢慢尝试着,控制舌头说话。 在戚明漆为他用药时,南赫帝问起春祭上的事:“听闻大教宗宣布,今年适合为诸皇子宫里添置新人?” “是。”戚明漆微微躬身,“今年将会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一年,臣以为,同样是皇子们开枝散叶的好时机……” 南赫帝似乎笑了笑:“厌那边该不会也要安排人进去吧?” 第161章 戚明漆回答:“同样都是皇子,不存在区别对待。” 南赫帝笑着摇摇头:“厌桀骜不驯,从不肯轻易接受他人安排,尤其是在娶妻纳妾这件事上,他有一种比其他事更坚定的固执,大教宗如此决定,他恐怕不会答应。” “他会答应的。”戚明漆自信道。 “好吧……”南赫帝没再说什么,“若是大教宗能改变厌的想法,那也算是一桩奇迹了,若不能,还请大教宗多多担待他,你们二人皆是我南朝栋梁,须得相辅相成才是。” 戚明漆点头应下。 南赫帝闭了闭眼:“朕有些困乏了,大教宗,您且自便,朕就不多送了。” 从南赫帝宫里出来,戚明漆一眼就看见外面等候的太子。 怎么,这一个二个的,都迫不及待跑来拉拢他了? 戚明漆猜测,太子估计是听见他受邀去了贵妃宫中密谈,自己也坐不住了,连忙跟着跑来,也想会会他。 他让教众在后方等候,自己上前去跟太子见礼。 太子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后,倒没说想邀请戚明漆去宫中坐坐,反而东拉西扯地问起了关于天极辰星教的东西。 问天极辰星教的教义,信仰,一些常见通用的秘术,还有如何运用星命术,将辰星与人的命运关联起来……戚明漆有些摸不清他的用意,只得耐心一一解答了。 时值清明前后,下了几场雨,天气还是比较凉快,在外面站久了,戚明漆便感到有些冷,他缩了缩肩膀,心想太子到底要跟他兜什么圈子。 但这家伙绕来绕去,一个劲的只提问,戚明漆当真快要以为,太子只是对天极辰星教感兴趣,慢慢地放松了警惕。 “大教宗?大教宗?”华楚山喊了几声,“您是不是……有点冷啊?看您好像在发抖……” 都看见我发抖了,你还不放我离开……戚明漆对这位愣头愣脑的太子心生绝望。 就这眼力劲,就这情商,厌随便发发癫,估计都能把他干下太子的位置。 “太子殿下,”戚明漆吸了吸鼻子,打断滔滔不绝的华楚山,“您如果当真没别的什么事想问,那本座就先回去了,这些问题,我可以派一名教众来解答。” 华楚山愣了愣,忽然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好吧,确实还有一个问题……那个,就是王爷的母亲,月言公主,大教宗知道吧?孤听闻她现在生活在濯空城,于是想跟大教宗求证一番……” 啊?你想干嘛? 戚明漆这会儿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月言公主的下落似乎并非什么重要机密,这些人就算知道,也没可能把手伸到濯空城外去祸害她,戚明漆想了片刻,点头默认。 “孤明白了。”华楚山似乎松了口气,再次朝戚明漆行礼,“多谢大教宗告知……孤这里也有个小小的情报,大教宗兴许用得上,当做是谢礼吧。” 他拢着袖子,凑到戚明漆耳边轻声道:“贵妃近日似乎招待了一些‘贵客’,心思又不太安分了,听说她跟另外三家通过气,准备拖延今年的粮税……但在上个月,边境就传来北军骚扰的消息,王爷提了好几次迎战,此事若是定下来,到时候粮草跟不上,出了什么事,可有他受的……” 听见“贵客”二字,戚明漆心下一动,却还是不动声色反问:“贵妃与王爷的事情,殿下跟本座透露做什么?” “大教宗心中有数。”华楚山咧嘴笑了笑,用刚学到的教义回答,“辰星自会为您指引方向。” 他似乎对今日这番交流很满意,满脸高兴地离去了。 戚明漆盯着他的背影,心想回去得好好算一算这位太子的命数,他先前的判断,可能不怎么准确。 还有,“贵客”是谁? 总不能是华也庭吧?戚明漆暗自琢磨着。 自从春祭后,厌就没有遇到一件顺心的事。 南赫帝最近精神好了些,能自己上朝,就让先前看厌不顺眼的那些人产生错觉,他被压了一头,再也不用在朝堂上看他脸色。 于是东南世家那几名在朝权臣,估计得了贵妃授意,天天在朝堂哭,哭上年洪涝频发,不仅导致收成不够,还影响了今年春耕,所以世家才迟迟交不上粮税。 哭完了,又指责向来主战的厌,老是打仗亏空国力,所以年年将他们逼得这么紧,当真是要逼死他们…… 太可笑了。 厌按着微微跳动的太阳穴,忍住想发作的暴躁心情。 这群富得流油的世家,在南据守一方领地,对领土以外作壁上观,自己穿金戴银、吃着山珍海味,不顾外面人死活,也丝毫不担心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现在的上北朝,早就跟五年前不一样了。 只有真正与他们交过手的厌,才最清楚,现在的上北朝,有多难对付。 密教大兴血饲之道,在军中投入大量经受过兵主之力改造的士兵,哪怕是厌手底下最优良的战将,在那些人面前都会落了下风。 不打,北军就会越过边界,掳走无辜百姓,用以进行密教血饲。 而这些人,只会呆在最安全的地方,无所谓地说着风凉话。 哭完没粮可交,暗戳戳骂完厌老是打仗,又把大教宗的预言拿出来说事。 按照大教宗预言,今年是泰和丰年,无需为洪涝、旱灾忧心,那就该进行沿岸一带的治水、河道疏浚、防治工程,但这些都需要耗费大量粮食,按照惯例,由临近世家出粮,中央朝廷划拨银两。 第162章 如此一来,更让世家有了拖延粮税的借口。 厌的怒气已经快要达到峰顶,偏偏这些人还在添油加火,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眼下,王爷最该做的,还是先听从大教宗口谕,纳几位房里人,为皇室多多开枝散叶……” 厌放在袖子下的手,已经攥紧成拳,手背青筋毕露。 以前,他不想跟这些人纠缠时,就拿“亡妻忌日”作借口,一句心中悲痛没法处公务,敷衍了事,丢下人转身就走,谁喊都不会。 现在,“亡妻”回来了。 就站在他对面,勾得他眼馋,却又抱不到人。 这让厌更加暴躁。 戚明漆朝厌看了一眼。 面对着群臣的发难,厌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他料想厌这会儿应该处于极度暴躁中,甚至已经失去智,想不了什么反驳的由。 戚明漆回头,望向先前建议厌“开枝散叶”的大臣,微微笑道:“是啊,这可是每一位皇子的职责,今日就算是四殿下在这里,同样免不了要履行职责。” 听见他开口,厌抬起头来,眼神似乎清明了许多。 四殿下。 虽然分别许久,但他还是瞬间心领神会,这是小七给的暗示。 心头的暴怒渐渐散去,厌恢复冷静,很快就想到了让这些人闭嘴的方法。 “诸位说得对,是本王着急了。”他不紧不慢道,“打仗,有什么意思呢?拼了那么多人的命上去,还浪费世家‘宝贵的’粮食,最后可能还打不出什么结果……” “差点都要忘记了,上北朝如今可是四皇子‘当家作主’。”厌勾唇笑了笑,“四皇子跟贵妃娘娘可是亲生母子,到时候,拜托贵妃娘娘跟他说一声,我看,什么大事都算不了事。” 他将周围环视一圈,很满意看见那群人难看的脸色:“各位大人,你们说是吧?” 没人敢吭声,周围一片死寂。 华也庭现在快成了南赫帝的一块心病,因为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但不回南朝来,还带着北军入侵下南国,要不是贵妃信誓旦旦保证,华也庭只是暂时委身密教,南赫帝真得拿此事向世家发作。 许久之后,南赫帝才轻声呵斥道:“你看你,又发什么脾气,为皇室繁育子孙固然重要,但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厌回了他一声冷哼。 南赫帝拉开话题,又说了几件别的事情,朝堂上这场闹剧,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揭过。 下了朝,戚明漆刚走出宫门,就被堵在梁柱后。 他抬起眼,盯着身前的男人,依然隔着面纱与他对视。 “大教宗恐怕不太适合朝堂。”趁着没人,厌没忍住低下头亲了他一口,“这么随意就将把柄递到死敌手中,让人给轻轻松松拿捏住……朝堂争斗,一点都不适合你。” 戚明漆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那王爷以为,本座适合什么?” 厌看着他,低低地笑起来:“适合给男人做小情儿。” 第82章 后面全是散朝离开的大臣,戚明漆原本想将太子告诉他的消息跟厌说,但眼下这时机显然不太合适,索性住了嘴,心想着等会儿派个人过去知会一声。 顺便让厌找人查查,拜访贵妃的“贵客”,到底是谁。 摁住那只想摸他的手,隔着面纱,戚明漆抬头瞪了男人一眼,故意大声道:“王爷,请自重!” 后边走过的大臣们全都伸长了耳朵,偷听。 不过是朝堂上拌了几句嘴,这才刚下朝呢,就等不及要打起来了? 但是,那句话完了,就没有再多的动静。 很快大家就看见,大教宗先从柱子后走出来,怒气冲冲地走了。 再是厌王爷跟着出来,大家看见他皱着眉,捂住嘴边,神色似乎有几分痛苦。 立即有人关切道:“王爷,您跟大教宗……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才怪了……厌抚摸着唇角又一次被咬出的新伤,眼神沉沉地盯着那道白色的背影。 勾得他浑身不舒服,连亲都不给好好亲一下。 厌满肚子邪火:“大教宗……‘牙尖嘴利’,本王可招架不住。” 他生着气,想到“塞人”的事,忽然又翻起旧账,冷笑道:“不仅如此,大教宗还要让本王‘开枝散叶’,真是给他胆子了……” 周围一片安静,厌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回过头一看,发现戚明漆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来了。 “王爷这么不乐意呢?”戚明漆轻声问,“都在背后说起本座坏话了。” 厌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不知道为什么,看王爷不乐意,本座的心情就很好。” 戚明漆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放在厌肩膀处,看似在为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实则从他胸膛前不轻不重摸过:“不如这样,今晚……就把人给您送过去?” 在厌控制不住伸手想抓他之前,戚明漆就收回手,退后两步,顺便将男人的眼神跟着牵了过去。 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让厌的眼睛里,瞬间升腾起两团火焰。 这下是玩大了。戚明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半分慌张,反而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袖。 厌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字:“给我等着——” 要、你、好、看。 戚明漆笑了笑,转身离开:“王爷,好好享用吧。” 第163章 周围所有人都低着头,又忍不住偷看,被这两位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得满头是汗。 等到大教宗离开后,才有人抬起头来,偷眼打量厌的脸色。 “看什么看。”厌一眼就扫到那些古怪的眼神,不耐烦道,“是不是看见本王吃瘪,觉得很有意思?” 四下一片“不敢不敢”声,大臣们又跟鹌鹑一样,把脑袋缩了下去。 厌将他们全部瞪了一眼,这才抬头,再次注视那道背影,语气阴沉:“可别让我逮着机会……” 大臣们面面相觑。 逮着机会怎么?往死里整? 这两位之间的矛盾,是不是越来越深重了? 戚明漆心里惦记着摸摸太子的底细,回去后就翻出星盘算了起来,连十一教司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没察觉到。 直到人在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戚明漆才抬起头来。 没等他发问,十一教司主动开口了:“我是来为上次的事情道歉……大教宗,我不该说出那番话。” “你还记着?”戚明漆朝他笑了笑,“我没放在心上,用不着如此介怀。” 十一教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您绘制地图的方法……” “什么?”戚明漆有点没听清。 “我是说,我想学习您绘制地图的方法。”十一教司道,“虽然我掌握了一套绘制的方法,但似乎没有您用的那种方法便捷。” “这个啊……”戚明漆想了想,朝他道,“不用急,这些学识,以后我会慢慢教给你们的,除了绘制地图以外,你们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十一教司愣愣地看着他。 “我以后会离开天极辰星教的。”戚明漆放下星盘,专心跟他说话,“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把大部分学识授与你们。” 十一教司愕然:“您……要离开?” 他忽然变得有些慌乱:“那教中岂不是又没了大教宗,我们、我们……” “我只是暂时离开,但依然会是你们的大教宗。”戚明漆道,“在星卷长河中,我就看见了我的命运,辰星告诉我,我会和那个人一起,寻访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还有许多未知之处,等待着他去探索、发掘。 所以,这也将会是他未来的命运—— 永不停歇的旅途,为沿途的风景和路线做记载;以脚步和目光为尺度,丈量这天地的宽广,这世间千山万水的壮阔。 他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孤独了。 这条漫无边际的长路,从此以后,不仅有辰星作伴。 还有那个人会在他身边。 十一教司没说话,似乎被戚明漆突然的通知给震撼了。 戚明漆又道:“不必担忧,这一次,就算我离开,你们也不会再次陷入迷茫了。” 许久之后,十一教司才缓缓地点头,他看上去有几分失魂落魄,似乎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要是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戚明漆重新拿起星盘,“我这儿算到一个挺关键的人物,需要去见他一面……” 十一教司回过神来:“您要出门?需要我陪同么?” 他看着有些担忧:“最好还是让一个人陪同,万一遇到想对您不利的人……” “对我不利的人?”戚明漆奇道,“谁啊?” “最典型的,就是那个厌王爷。”十一教司立即回道,“您可能不知道,刚我从宫外出来,就听见那些下朝的大臣都在议论,说王爷对您非常不满,准备找机会狠狠报复。” 戚明漆:“呃……” 这位是太过于埋头钻研学识,读书读傻了么? 本来还以为濯空城无人不知他与厌的关系,没想到,竟然还有个这么老实的人存在。 “我不解。”十一教司微微摇头,“您为何执着招惹王爷,非要给他府里塞人?现在他对您的怨气,应该特别大……” “再不给他送人,那才是真的要跟我炸了。”戚明漆失笑,“你不明白其中内情,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得先出门去找人。” 十一教司问:“找谁?” “先前那个三元连中的姜静。”戚明漆回答,“他就在这宫里。” 同一时刻,贵妃正在自己宫里,听帘子外的官员摆谈朝堂上和散朝后,厌王爷跟大教宗的冲突。 听到说“两人就差当场打起来”,贵妃忍不住挑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几十双眼睛看着呢。”那官员回道,“厌王爷不知怎么惹恼大教宗,导致大教宗当场失态,说出今晚就要把人给他送府里去的话……” 如果姜静也在此处,他会一眼认出,这就是他那在礼部任职的同窗。 “哦?”贵妃一下从榻上坐起身,“这要是真的……你那边安排好了么?就按大教宗说的话,今晚就把人送过去,免得夜长梦多。” “早已安排妥当。”礼部官员躬身道,“不过娘娘,下官有几分担心,把那姜静送到王爷身边,当真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贵妃冷笑道,“那个姜静……真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宫里来?真是个蠢货,这么想以‘色’侍王爷,本宫就成全他。” “叫他去煽动王爷吧,最好能成功,让王爷对世家下手……”贵妃眼中闪过一抹狠意,“这样,本宫可就有合的由,让诸位世家孤立朝廷。” 第164章 “到时候,前有密教连同北军压境,后有世家步步紧逼,本宫倒想看看,陛下还有什么由,不肯答应为庭儿清路。” 礼部官员低下头去:“但,听闻王爷对他那‘亡妻’一片痴心,姜静要是没能煽动成功,反而惹恼王爷,将他杀了……” 贵妃回过神来,依然冷冷地笑道:“那也无碍。” “杀了正好,替我们除掉这个烦人精。”她慢条斯道,“顺便,还能把话传出去,王爷恐‘不能人道’,难当皇储重任。” 礼部官员暗暗咋舌:“这真是要王爷进退两难啊。” “那有什么办法,本宫与他势不两立。”贵妃道,“不除了他,等到庭儿回来,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她再次朝礼部官员吩咐:“你现在就回去,将人好好准备着,晚上早点送过去。” “是。” 在朝堂上吵完架,又马不停蹄赶去军营,听着一封一封递回来的情报,就没一个好消息。 厌烦躁地揉了信纸。 密教的活动越发频繁了。先前他们只是在上北朝扩张势力,祸害自己国家百姓,如今,对南朝的试探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是大教宗的继位,让他们感到非常不安。 九黎之母和九黎之子,可以预见战祸,再加上受血饲改造的士兵,所以现在局势是北军胜的次数更多。 大教宗同样可以从辰星中预见未来的迹象。虽然无法特别精准地预测,但能看见更多的、与命运走势相关的人物、事件。 比起打败仗,厌更担心的,还是小七的安危。 大教宗出现在下南国,对密教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但现在早已不同往日,他再是权势滔天,也没法跟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将人抢回去,好好地护着。 全天下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大教宗。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五年前的誓言,要那人安安心心呆在他怀里,任何想动歪心思的人,都得先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可为什么,现在想要实现这个承诺,反而变得困难了呢。 在军中忙到深夜,厌筋疲力尽地回了王府,发现府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 他从马上下来,注视着那辆马车片刻,并没有等来什么动静,里面似乎没有人。 人不在里面,那就是说,大概率已经跑他府里去了。 还真是说到做到,真叫他们“塞人”成功……厌沉着脸,踏入王府中,一边脱下外袍。 如今已是王府大管家的黎里从里面跑出来,接过厌递过来的外袍,神色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人在哪?”厌压着心中不快,冷声问道。 黎里低下头,支支吾吾:“直、直接跑王爷房里去了……” 厌很惊奇地看他一眼:“叫你们守屋,你们就是这么守的,人都能守到我床上去?” 黎里干巴巴地笑:“您……您去看一眼吧,主要是这人……真的赶不走。” 厌剜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按捺着怒意,踏进自己屋子。 在那张一直以来只有他用过的床上,当真趴着一个人。手里似乎拿着一本从他书房摸来的书,正专心致志地在烛火下阅读着,非常投入,以至于厌都走进来了,他也没有反应。 漆黑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散在背后,甚至垂落到床边。 身上那件衣服看着还有些眼熟,厌仔细一想,那好像是他的衣服。 这真是……岂有此。 太放肆了! 厌转过身,赶在忍不住爆发之前,扭头想叫黎里,把人给他丢出去。 但没等他走出一步,身后那人忽然扑了上来,伸手搂着他的腰,踮脚将他紧紧抱住了。 “王爷这是着急去哪儿?” 温热的气息,和熟悉的莲花香气,如同一阵缥缈的轻风,抚过皮肤表面,带来阵阵酥麻。 那人趴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说话,像个误入尘世的精怪:“春宵一刻值千金……王爷,怎么能不珍惜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感觉写得有点卡手,除了要交代很多新背景和人物,估计是两人换了种相处方式吧,现在都是身份地位比较强势的,而且拖了好几章,终于能真正意义上重逢了,希望大家见谅(躺平)不过下章可算是要到爬床文学了|w` ) 第83章 说过话后,戚明漆松了手,让厌能够转过身来,打量他。 厌的目光落在他头发上许久,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 戚明漆很自觉地抬手,环在他颈上,双腿也勾在他腰间,任由他将自己又抱回床榻上。 他重新趴了下来,厌坐在床边,指尖捻着他的一缕长发:“怎么变色了?” “用了一个法术。”戚明漆回头,发现自己几乎完全被笼罩在厌的身影下,“只要动动手指,一瞬间就可以让头发变色……” 原来不是错觉,厌的身形比先前,确实高大了许多。 行为举止也更加成熟、稳重。 对于厌来说,他们已经分别五年。 但对于戚明漆来说,最后一次见面,不过是数十日前的事情。 所以他会对这样的厌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恐慌。 听完戚明漆回答的那句,厌沉默下来,没说话。他不说话,戚明漆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65章 要知道,他以前可是个哑巴,只要听厌逼逼叨叨就好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用手语反驳几下。 先前敢在厌面前各种放肆,招惹他、激怒他,那也是仗着大教宗的身份,还有那层让人看不清神色的面纱。 真要两人坦诚相对着说话,反倒让戚明漆束手束脚。 他走着神,厌的声音忽然响起:“怎么换进来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戚明漆回过神来:“没别的人,只有太子。这件事是礼部安排的,但礼部基本是太子一手把控,我找了太子,稍微贿赂了他一下,让他给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进来……” 听见“太子”二字,厌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他最近似乎迷上了学习天极辰星教教法,我直接骗他说,这是辰星的指示,安排我潜伏到你身边来。”戚明漆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手,“放心,他不知道我是戚家人。”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厌的声音带了几分冷意,“你拿什么贿赂他的?” 戚明漆一愣:“这个……先前他问过我一些关于娘的事情,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次,我就主动跟他透露了一些消息,跟他说娘现在恢复正常,在濯空城帮忙照顾病患。” 厌又一次沉默了下来,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几分。 戚明漆有些忐忑,心想不应该会出什么事,他还回去算过,华楚山没可能对月言公主造成威胁,所以才敢拿月言公主的消息,去跟华楚山做交易。 “没事。”厌慢慢松了眉头,“以后少跟他打交道。” 戚明漆奇怪道:“你该不会是想抢他的太子之位?” 厌回答:“那倒没有……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那就不说他了吧。”戚明漆回过头,“原本在我去之前,你猜贵妃想把谁安排到你府里?” “谁?”厌问。 “先前那个三元连中的姜静,找你帮忙替父申冤的世家公子。”戚明漆道,“要不是顺手算了算,差点还让我漏了这么一个关键人物。” “他?”厌仔细想了一下,很快想清楚贵妃用意,“原来如此,又在想方设法给我设套……” 他冷淡地笑了笑:“成天就把心思用在这些不入流的计俩上,真是可笑至极。” “嗯……所以我先去见了他一面,才知道他原本就想来你这儿。”戚明漆道,“不过,我让他留在那里,他的命数,还没结束呢。” 厌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变回去我看看。” 戚明漆愣了愣:“……啊?” “头发的颜色,变回去。”厌低下头,盯着他道,“我还想看看你那样子。” “现在不行,要回去才能用法术。”戚明漆闷闷道,“你最好是只想看看,没打别的什么主意……” “打别的主意?”厌松开他的发丝,手掌却按在后颈处,缓缓往下抚过,“怎么跟王爷说话的,没礼貌,谁送你来的,没教你怎么服侍人?” 还让你演上了……戚明漆心里骂他假正经,在床上翻了个身,正面朝着厌。 “没人教过我呀。”他乖巧地回答,“但我知道该怎么服侍王爷……” 戚明漆伸手将衣服领子拉了下来,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拿这副半遮半掩的模样,瞬间将厌的眼神勾得变深了起来。 “我穿着王爷的衣服,睡在王爷床上……”他直起身,趴在厌肩上,“王爷就不想尝尝,我是什么滋味么……” 厌抬手将人拢在怀里:“王爷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喜欢直接的。” 他的手探入衣领下,轻轻松松一扯,衣服就从戚明漆身上掉了下来。 “穿着本王的衣服……”厌在他耳边低笑,“不就是为了让本王跟拆礼物一样,从你身下脱下来。” 戚明漆默默翻了个白眼,对他无话可说,自觉在床上躺了下来。 与其费尽心思琢磨要跟他说什么话,还不如直接大干一场,等明早起来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但他等了许久,厌还没有反应,依然坐在床边,目光在他身体上逡巡。 这也太奇怪了吧。戚明漆内心震撼,这家伙亲眼看着他脱光,还能忍过三秒不扑上来? 以前他只要解开腰带,厌都会跟个饿狼似的,立即往他身上扑,就算不做,也要贴着他挨挨蹭蹭。 戚明漆忽然感到有点恐慌。 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对厌没有吸引力了,还是厌真的发生了什么…… 越想越不对劲,戚明漆抬起头,试探着问:“不做么?” “嗯,今天不做。”厌摸到他脚踝,“冷不冷,要不要叫人把地龙烧上?” “你疯了吧。”戚明漆哭笑不得,“都快夏天了,谁家还烧地龙。” 他还想问为什么不做,厌却拿毯子将他严严实实裹住,从床上抱了起来,然后转身朝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黎里在门外回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拿暖席进来,铺在床上。”厌抱着人,转身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戚明漆缩在他怀里,倒不是很担心被人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但他纳闷的是,厌干嘛不碰他。 黎里带了两个人,抬着厚重的绒毯进屋来,指挥他们铺在床上。碍着屋里还有外人,戚明漆暂时闭了嘴,将注意力转移到厌身上。 第166章 他看见厌锁骨上一道陈年的伤痕,很快想了起来,那是厌为了他,去向华也庭寻仇,留下来的。 曾经有一支利箭,从这个位置穿了过去,差一点刺破厌的气管,最后留下这道疤痕。 戚明漆低下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地舔那处伤痕。 厌瞥他一眼,戚明漆拿眼睛余光看到了,收回舌尖,稍微直起身,趴在厌耳边问:“王爷这不是能行么?干嘛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吓得我还以为,大教宗说的话成真了,王爷当真‘不能人道’……” “你好大的胆子。”厌咬着牙,轻声道,“就这么想试试,本王积攒了五年的欲望?” 真要试,还能让他有力气在这儿说话? 戚明漆暗暗笑他,到底怎么想的,人都送到嘴边来了,竟然还能忍着不下嘴,而是在这儿跟他打嘴仗。 “为什么不想?”戚明漆完全不怕他威胁,继续卖力撩拨,“要亲自试过,才能知道王爷有几斤,唔——” 戚明漆差点咬了自己舌头,他抬头,正对上厌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 那边三人还在忙活着铺床,这边,厌已经将一只手伸进毯子下,在他腰侧抚摸着。 “宝宝,千万别出声——”厌用气音在他耳边道,“你后面还有其他人在呢……” 戚明漆浑身都在抖,又气恼又烦躁,又怕真发出什么奇怪声音,让别人听见脸都丢完了,只得忍无可忍地凑过去亲他,让厌替他压住声音。 厌笑了起来,低下头,将主动权夺了过来,用力地亲吻他,将他吻到头昏脑涨,连意识都变得飘飘忽忽。 连下人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还是厌大发慈悲收了手,将他抱着放回床上,陷在身下新铺的暖席长毛里。 厌扯开有些汗湿的毯子,起身关了窗户,去一旁盆里拧帕子。 “唔……”戚明漆歪过头,眼神朦胧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想要,还想要……” 厌刚一回头,就看见这么“活色生香”的一幕,猛地攥紧手里的帕子。 ……真是要命。厌想,怎么感觉,还不如送个别的人过来? 送个无关紧要的人来,他还能直接给打发了,起码不用受着想吃不能吃,只能看、不能下嘴的折磨。 眼见着戚明漆在毯子上不安分地扭动,厌回过神来,拿着帕子走上前去,给他擦了擦脸侧和颈间的汗,戏笑道:“真是奇怪了,宫里给本王送人来,再怎么,也该送个干干净净的过来吧……” 他俯身在戚明漆唇上亲了亲:“你这么敏感,根本不像个清白的,跟本王老实交代,以前是不是就有过男人了?” 第84章 戚明漆回过神来,听清他在说什么,恼怒地瞪他一眼。 臭不要脸……戚明漆气得磨牙,不就是不要脸吗,他也不要了。 “没别的男人,王爷哥哥,人家还是第一次……”戚明漆忍着羞耻道,“王爷哥哥,请一定要怜惜我……” 厌发出一连串的低笑声,笑得戚明漆瞬间炸毛,跳起来就想打人。 “你乖乖听话,本王一定会怜惜你。”厌一边笑,一边将他按回到床上,捡了干净毯子盖在他身上,“别乱动,好好躺着。” 戚明漆压根没那心思“好好躺着”,他浑身燥热难安,甚至想自己往厌身上爬,不过厌没给他这个机会,跟着侧身躺了下来。 他伸出手,贴在戚明漆脸上,仔仔细细地摸过好几遍。 摸完脸,又往锁骨下摸,似乎在确认什么。 “伤……没有了?”厌轻声问,“是真的没有了?还是用什么法术遮住了?” “真的没有伤痕啦。”戚明漆笑他,“你就不能赶紧进入正题嘛?我这儿既是搔首弄姿的,又是讲骚话的,折腾大半天,你怎么半点不为所动?” 厌像是没听见他后半句似的,喃喃着重复:“真的没有了……” “这样,”厌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那就太好了。” 戚明漆伸手搂着他:“是星卷长河帮了我。” “所以我才能见到这样的你。”厌依然在他腰身后抚摸着,“我想象过许多次,如果你的面容没能恢复,就算我再怎么护着你,再怎么宽慰你,你恐怕永远都无法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自信外放……” 戚明漆让他说得鼻尖一酸。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但对于厌来说,那却是这五年来,反反复复、难以释怀的心魔。 他一直都在介怀着,没能保护好所爱之人这件事。 “今天不做。”厌又说了一次,“我就想这么摸摸你。” 戚明漆:“……” “老公,你跟我交个底。”戚明漆小心翼翼道,“你是能行,还是不能行了?” 厌挑了挑眉头:“……嗯?” “你知不知道,”戚明漆小声逼逼,“你现在这种行为,特别像那种阳痿了的变态,因为无法人道,所以只能从别的地方各种找补……” 他声音中多了几分颤抖:“比如就像这样,让我躺着不动,给你摸来摸去……把我摸到不上不下的,你就满足了……” 厌快给他气笑了,伸手将人按在怀里:“你不是验证过了么?” “我是验证过,感觉还比以前大了。”戚明漆犹犹豫豫道,“但并不是说,看着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有的人就是那种,你知道吧,他没法唔唔唔……” 第167章 再让他继续说下去,厌怀疑自己恐怕要被气死。于是他身体力行,把人亲到眼神迷蒙,只会张着合不上的嘴喘息。 “王爷怜惜你,所以才不急着碰你,这么不识好歹呢。”厌给他拢了拢毯子,“先前天极辰星教就跟我知会过,说你这会儿身子不好,所以我才想着,以后慢慢来。” 戚明漆眼角含着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厌说了什么。 “呜……”他拱进厌怀里,“王爷,不用,不用疼惜我……” 他仰头毫无章法地在厌下巴处乱亲:“让我服侍王爷吧,好不好嘛?” “王爷是要疼惜你,但没准备让你疼。”厌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躺着,等会儿我帮你弄,完事了就睡。” “你现在说话好老成。”戚明漆闷闷不乐道,“以前你都不是这样的。” “老成?”厌在他耳边问,“这才进府第一个晚上,就嫌弃上你家王爷了?先前都忘记问你,你几岁了?” 虽然先前现实中年纪已经二十好几,但戚明漆都决定不要脸了,索性将不要脸贯彻到底,继续厚着脸皮道:“十七,差一点到十八。” “十七。”厌的声音忽然有些低了下去,“不错,十七……你还是十七,一直都是十七,没有改变过。” 戚明漆忽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在戳厌心窝的话题,连忙想转过身来抱抱他。 但厌将他压得很死,戚明漆几乎没法动弹,只能听着厌在他耳边说话。 “你知道么?我还想过很多次……”厌吻了吻他耳侧的耳坠,“想你要是没有遇见我,是不是就被人打死在那个冬天,永远留在十七岁的时候……” “又或者是,我没有与你进行‘血命相连’,当华也庭抓住你时,他对你下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你,却什么都不能做……你还是会死在十七岁的时候……” “但我现在回来了。”戚明漆抓住厌放在他腰间的手,不让厌继续说下去,“我不会再停留在十七岁,我会继续长大,还会跟你一起变老。” “我很想你的,”戚明漆转过身来,抬腿环在他腰间,“在星卷长河中,时间停止了流动,所以我无法意识到过去了多久,但我一直……都在想你。” “我也很想你。”厌低声道,“还想……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把你拐回来。” 两人都紧紧抱着对方,戚明漆想,氛围这么好,一切都很安好,他没有受伤,厌也没有发疯发癫,这正是他想要的重逢。 “都不用你拐,我这不是自己就来了。”戚明漆心下一片甜蜜,抱着厌道,“以后我就是伺候王爷的小情儿,只要你一回来,就可以看见我。” 厌低声笑了好一会儿:“你不是还要上朝?来得及么,叫人发现怎么办?” “我跟他们说好了。”戚明漆回答,“真有什么要紧事,我还没回去,先找个人,假扮成我。” “反正我干的那些活儿又不难,是个人都能干。”他满不在乎,“要不是为了见你,我才懒得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成天跟他们装腔拿调的,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仙气飘飘的世外高人……” “确实,”厌摸了摸他的头发,“当大教宗这么累,哪有给王爷暖床有意思。” “对了,还有个事,先给你说了,免得等下我忘记。”戚明漆扒着他的手臂道,“先前华楚山跟我说,贵妃私下里好像见了什么‘贵客’……我担心是华也庭派人回来了。” 厌的神色晦暗不明,但戚明漆却隐约嗅到了一分熟悉的疯狂。 “跟个乌龟似的,在上北朝皇宫缩着脑袋,缩了整整五年……”他冷笑起来,“如今听说大教宗入南朝,终于坐不住了。真要是他,倒也不奇怪。” “这段时间,你出门小心一些。”厌偏头吻了吻戚明漆,“明天我再从军营调来一百人,暗中保护你。” “你太紧张了吧。”戚明漆笑,“有教里人保护着我呢,我现在还会一些防身法术,不会像以前那样危险了。” “我不想赌,哪怕只有极低的可能性,我都不会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厌抬手拍拍他,“睡吧,我心里有数。” 戚明漆不太死心:“自从我跟你认识,没做过上千次,几百次也有吧,但今晚还是第一次,我俩能什么都不做,盖着一床被子睡觉……” 厌把人按了下去:“快睡。” 戚明漆又把脑袋抬起来:“要不你跟我讲讲,你这五年怎么过的?” “以后多的是机会。”厌翻了个身,低头将他嘴堵住,模模糊糊道,“我慢慢跟你说。” 早些时候,在宫里等候安排的姜静,见到了一位黑发青年。 青年看着年纪不大,模样清俊,兴许才刚成年,神态内敛乖巧,让人一眼看着就很有好感。 手里捧着一个盘状物体,上面镂着银色的花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但最惹眼的,还是他耳边坠着的赤红色耳坠。 左右各一,都是枫叶形状。 青年问他:“你是姜静?” 姜静心里忽然一阵恐慌,有种被人扒光了衣服的羞耻:“我……” 不等他回答,青年似乎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答案,语气带着几分毋庸置疑:“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姜静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 青年垂眼在那张盘状物体上拨动着,手指白皙、修长,动作有种优雅从容的美感。 第168章 “你想替父亲洗清冤屈,”他依然用那种笃定的语气道,“你想到的方法是,接近如今朝中权势最大的厌王爷,再次求得他的帮忙。” 姜静看见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怜悯。 虽然有些恼怒,但他并不觉得那种同情让人厌恶。 姜静低下头,小声问:“难道我不能这样做么?” 他显然没什么底气,哪怕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在被揭穿后,都会轻易流露出软弱:“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伸冤无门,问题关键不在于皇帝和王爷不肯帮你。”青年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而是以贵妃为首,世家对你的阻拦。” 姜静有些茫然:“那又怎样呢?如果皇帝和王爷愿意出手处置世家,这些问题,也算不得问题了。” “世家树大根深,没可能轻易被被打散。”青年道,“反倒是你,欲与世家作对,如蚍蜉撼树,为何不换一条思路,从贵妃那边下手?” 姜静露出几分警惕:“你是贵妃的人?” 青年笑了:“你看我像么?” “我看不出来。”姜静很丧气,“我只想知道,我该怎样做。” 青年问:“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帮你,只要你完全听从我的安排,你愿意接受么?” 姜静猛地抬头,眼神中多了些光彩。 青年起身,走到他身旁,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姜静的眼睛,完全亮了起来:“那我,现在先离开这儿?” “不必。”青年低头看着他,“你先留在这里吧……你的命星,和另一颗命星,连在了一起,你注定要去见他。” 姜静露出不解的神色。 但青年只是淡淡地朝他笑笑,似乎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打算。 然后,两人就被各自带走。 他不知道青年去了哪,但他被带入后宫,绕了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一处僻静宫殿,看见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是六皇子殿下。”带姜静过来的内监尖着嗓子道,“他就是你以后要伺候的主子。” 第85章 一大早,天还没亮,戚明漆便感觉到身旁人起身的动静。 他困得要死,总算明白昨晚厌为什么坚持按着他睡觉。两人真要闹腾下去,估计眼没闭上,就要起床了。 厌站在床边穿衣服,戚明漆趴在枕头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清醒几分,挣扎着起身想替他整装。 “睡你的。”厌用空出来的手将人按回床上,扯过被子罩在他身上,“我去上朝,再到军营走一趟,等会儿回来叫你起床。” 戚明漆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嗯……嗯……”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过去,厌从未不在乎朝里这些事,在刑部挂了个名,也鲜少过去干活。 现在竟然变得这么兢兢业业,凌晨四五点就起床上朝……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他昏天黑地睡了许久,直到屋内响起很轻的动静,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厌坐在椅子上衣袖,下人们端着温水进来,放在架子上。他打整好衣服上的褶皱后,起身拧了湿帕子,走到眼神还不怎么清醒的戚明漆面前,给他擦了擦脸。 戚明漆躺着让他伺候,又想起一些过去的记忆。 厌不喜欢用下人,习惯了军中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自给自足,后来两人睡在一起,连带着戚明漆也一块让他给照顾了。 没想到,分别五年,厌做了五年的金贵王爷,伺候起人来,还是这么顺手。 戚明漆张开手,不怎么客气地支使他:“我穿什么衣服?” “你穿什么衣服?”厌俯身将人抱起,“就该什么都不穿,王爷处公务的时候,你就这么躺在对面,露给王爷看,这才是小情儿该做的事……” 他摸到戚明漆脚踝一片凉意,眼神变得不快:“刚叫了人来铺地毯,等会儿还是得把地龙烧上。” 戚明漆没表达反对,只问他:“你真想让我就这么光着给你欣赏啊?” “你全身上下哪处我没看过?”厌低头道,“骨肉均匀、冰肌玉骨……可不就是让男人欣赏的?” 他将戚明漆抱到衣柜前,后退半步:“想穿什么,自己看。” 戚明漆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拉开柜门,立即被眼前一幕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快要跟墙壁一样长的衣柜里,整整齐齐堆叠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花纹款式各不相同,但一眼看得出来,全是拿上好的名贵锦缎裁制的。 “都、都是我的么?”戚明漆有些难以置信,伸手摸了摸面前一件衣物,“怎么会、这么多?” “宫里年年都在赏,你家王爷恨不得成天只穿一件衣服,后院里又没别的人,哪用得上,就拿来给你做衣裳。”厌在他耳边道,“先前走得仓促,很多东西都没带走,正好给你补上。” 戚明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这也太多了啊……”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厌搂着他,“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天天都去看。” “后来,实在等得太无望,他们都劝说我,该把心思放在南朝朝堂上,于是我就留了人,随时打听你的动静。” “第二年,还是没等到你回来。”厌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就将人收了回来,我想,你总归是要回来的,老是这么盼着,跟耐心等待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你迟早要回来寻我。” 第169章 戚明漆说不出来话,回身抱住他。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他轻声道,“你也不可以离开我。”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时间会为我证明。”厌回答他,“如今,你也该信我了。” 两人在衣柜前挑挑拣拣,厌拿着一件衣服在戚明漆身前比划:“我等会儿还要出门一趟,找人去探查贵妃那边,你要呆在这儿,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你要回去,让黎里给你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戚明漆想了想:“这几天似乎没什么事,我就留在这里画地图。” “随你。”厌抱着他亲了会儿,“看来,王爷今日可要早点回来了。” 华楚山坐在贵妃宫里,无视女人盯着他快要冒火的眼神,稳如泰山,喝他的茶。 “太子殿下。”贵妃差点拿指甲撕坏手里帕子,“您这儿茶都喝过三巡,这要传出去让别人听见,恐怕是要以为,宫里人少了殿下的茶喝……” 华楚山立即站起身,诚惶诚恐道:“自打皇后逝去,这宫里就是贵妃娘娘为尊,孤虽然无法随时侍奉在您膝下,但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吧……” 贵妃看着他这副作态就厌烦,冷笑道:“太子怕是赶着来向本宫‘负荆请罪’了……正好,本宫想知道,太子昨晚将谁给厌王爷送去了?” “啊?”华楚山茫然道,“什么谁给厌王爷送去了,孤不是很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贵妃猛地一拍手边垫子。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华楚山似乎被吓得厉害,哆嗦着低下头,“娘娘说的可是昨日大教宗的安排?您不知道,后来大教宗亲自来了一趟,说什么得到辰星指引,要将娘娘先前选定的人,送到六弟宫中,所以……” 贵妃恨恨地瞪他一眼:“本宫再问你一次,到底把谁送到厌王爷府里了?” “是……”华楚山迟疑许久,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恳求地望着贵妃,“孤可以告诉娘娘,但娘娘千万不可让王爷知道,这是从孤口中说出去的。” 贵妃不耐烦道:“快说。” 华楚山站起身,绕到贵妃跟前,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戚家,戚家小七,戚国公唯一逃过一劫,活下来的孩子。” 贵妃愣了一下,却没有显得很惊愕:“他……他不是死了么?” 华楚山打量着她的反应,吞吐道:“孤、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这都是王爷的安排。王爷不知从哪儿将人寻了回来,又怕说不清来历,正好借着这次,把人在宫里走一遍,光明正大地安排到他府里。” 贵妃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道:“真是便宜他了。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孩子竟然会回来……” “如若没有其他事情,孤就先告退了?”华楚山试探问,“娘娘,千万要跟王爷保密,别说是孤告诉您的。” 贵妃回过神,厌烦道:“知道了,下去。” 华楚山离开后好一会儿,她又清退宫人,独自坐在桌旁喝茶。 没过多久,从宫殿某处角落中,走出一名黑衣士兵,脚步僵硬地走向贵妃,在她身旁桌前坐了下来。 “母妃,”士兵同样僵硬地转动头颅,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面向贵妃,“我说的如何,他果然没有死,还回到了那个人身边。” 贵妃忌惮地看他一眼,语气却还算平和:“庭儿,母妃奇怪的是,你既然记得小七未死,但为何不知道这五年里,他去了哪里?” 士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的记忆,太模糊了……母妃,与两万人通感,意味着不但要他们承受我的记忆、知觉和控制,我也要接纳他们的记忆。” “我只记得,那支箭在射中我之前,有个人告诉我,小七没有死,他逃了出来。” “好吧。”贵妃转开目光,“那现在该怎么办?” 又是许久的沉默。 贵妃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说什么时,士兵又一次开口道:“他二人,构不成什么威胁,我跟您说过,我最大的威胁,是大教宗。” “大教宗……”贵妃想到什么,“厌王爷出身密教,与天极辰星教不对付,大教宗明确表示过,不会站在厌王爷那边,倒不必太担心。” 士兵古怪地笑了笑:“他与我也不对付。” 贵妃脸色一变,猛地想起如今华也庭也是密教中人。 “大教宗那边,我自己去探查。”士兵又道,“我很好奇他的身份,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疑惑地按住额角:“总觉得,他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了。” 贵妃点头:“好吧,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正好母妃也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还有一件事。”士兵放下手,又一次转头看向贵妃,“母妃,您要帮我。” 贵妃问:“何事?” “妹妹如今不肯再以血肉饲喂我,让我流失不少力量。”士兵轻声道,“母妃,我要您……将我的亲人送往北方,向我进饲。” “亲人?”贵妃差点失声,“找谁,哪个亲人?” “要我的直系亲人。”士兵答道,“最好是我的兄弟姐妹们。” 贵妃惴惴不安地想了一会儿:“如今你的兄弟姐妹,你妹妹华也萱,跟你在一块,你大哥……厌王爷,本宫没可能动得了他,再就是太子,依然不是本宫能动的,这上哪去给你找人?” 士兵冷冷笑起来:“母妃,我还有一个弟弟,您怎么给忽略了?” 第170章 他这么一说,贵妃才猛地想起,这宫里还有一位皇子,因为不受宠,叫人几乎都忽略了存在感。 “您想到了吧。”士兵盯着她,“我的六弟,华愿……” “将他送到北方来,向我进饲……” 第86章 贵妃想起密教那血饲之法,是要食活人血肉,顿时感到一阵阵反胃。她忍着恶心,面上不动声色:“好吧,本宫试试。庭儿,你许久不回来,本宫都快忘记你的模样了,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现在……” 士兵面容僵硬地笑起来,目光变得朦胧、深远,他的意识,仿佛从身体中飘离而出,回归到本体中。 在遥远的上北朝皇宫,华也萱穿过长廊,走向传出争吵声的大殿。 宫女紧随在她身后,将脑袋埋得很低,替她拎着绣有血色花纹的裙摆,亦步亦趋。 大殿中站着一堆大臣和入京的藩王,还有几位北灵帝留下的后妃,正站在朝堂上,不顾形象地争得面红耳赤。 华也萱停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听见后妃们在吵闹着,想见教王。 她暗自冷笑,走入殿中,一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同时回过头,将她看着。 “是谁想见教王?”华也萱抬着下巴,环视四下。 良久的沉默后,一名后妃站出来,走到华也萱面前:“九黎之母,我们只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您到底想做什么?教王到底如何了?” “这诺大的皇宫……皇帝也好,教王也罢,总归是该有个主子,也能让我们这些人,尽一份为皇室繁衍子孙的责任。”另一名后妃走出来,接过话道。 先前那后妃点头,盯着华也萱:“九黎之母,您一直宣称教王身体有恙,不宜见人。但这都过去几年了?除了密教的人,有谁见过教王?不管是死是活,你起码得让大家看看……” “如果教王好好的,如今他就是这宫中的主子。就算是密教,也该考虑继承人的事情吧?”后妃走到华也萱身旁,眼神放肆打量着她,“九黎之母将教王藏得这么紧,到底是什么用意呢?独占教王?还是兄妹……哼?” 华也萱听出她言外之意,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她看看四周,大臣和藩王们虽然没有说得这样直白,但每个人心里,大抵都是同样的想法。 想知道他们效忠的人,如今支配着上北朝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又为何从不在众人面前露相? “诸位既然这么想见教王,我再拦着,岂不是很没有眼力劲?”华也萱笑道,“要见教王……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我会等到教王露面后才说。”她看着众人,“如果诸位答应,我这就叫人去请出教王。” 众人互相对视着,不明白华也萱在卖着什么关子。 最后还是早先第一个出来说话的后妃答道:“可以,有什么条件,本宫应下了,九黎之母,请吧。” 华也萱没说话,退后半步,让宫女搀扶着她站到一旁。几名密教教徒走向大殿后方,不多时,便听见后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像是有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被人吃力地从后方推了出来。 等到那沉重的东西完全现身,几乎所有人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有半个大殿这么高的青铜椅子上,瘫坐着体型庞大的教王,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都堆积着厚重的油脂,一层叠一层,像是掺了很多水、所以变得很稀的泥巴,随时都有可能往下掉。 那如同山一般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华也萱抿着一丝笑,打量众人的反应:“各位已经见着教王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听听我的条件了?” 后妃们转过头,神色惶惶地望着她。 “姐姐们想为教王生育后代,这份心意难得可贵……”华也萱走向答应条件的那名后妃,伸手碰了碰她精致的面容,“教王平日里繁忙,难得抽出空来现一次身,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们就在这大殿里,当场留个后?” 后妃猛地转过头,惊恐地看她一眼。 “不愿意?”华也萱问,“那你要是说,就为了一点小事儿,将教王惊醒,他会不会很生气呢?”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似的,那座庞然的巨山悠悠转醒,睁开藏在皮脂层下的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众人。 华也萱走向他,走到他身旁,在他手臂上趴了下来:“哥哥,你醒了?” “啊……”教王发出模糊的回应。 他盯着脚下的人群,眼睛里露出一些贪婪:“啊——” 好多……好多的……祭品…… 妹妹,快点,将他们向我进饲。 想吃好多,更多,再多的活人…… 华也萱笑着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回头看向大殿中傻眼的大臣、藩王,和后妃。 “别急。”她轻声呢喃,“我的……九黎之子,这就为你奉上,最新鲜的祭品。” 戚明漆万万没想到,在厌这王府里,他竟然还能饿肚子。 厌离开王府后,他就霸占了厌的书房,专心致志地画地图,太过于投入,以至于都忘了吃饭的点。 要知道,以前在崇云宫,厌专门安排了厨房照料他的吃食,除了每天三餐送到房门口,他随时去厨房,都能吃到准备好的点心、零嘴。 第171章 在天极辰星教呆的这一两个月,教中人更是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根本就不需要他费心,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怎么出行,出行带几个人…… 谁能想到,到厌王府的第一天,竟然没人提醒他吃饭。 厌大概一时间没想起要交代人准备,等到戚明漆感到肚子饿时,抬头一看天色,太阳都要落山了。 他饿得不行,出门想找黎里给他弄吃的,结果在空荡荡的王府绕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找着,最后还是打花草的下人跟他说,黎里有事出门去了。 戚明漆只得问了厨房的位置,打算自己去搞点吃的。 厨房里倒是有几名厨娘在,听见戚明漆要吃的,就问他是谁。 戚明漆想了想,回答:“我是王爷昨夜收进府里的人。” 立即有个小厨娘认出他来:“哦!就是他,昨夜一路进了王爷屋里的人。” 话是这么说着,厨娘们的眼神却不怎么和善。她们看着戚明漆,眼神里带着淡淡的鄙夷。 年纪最大那名厨娘开口道:“府里的规矩,过了饭点就不能开火,你要吃饭,得等着晚上王爷回来。” “啊——”戚明漆崩溃,“等他回来,我不得饿死。” 后面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一个男人,靠爬床上位,还有脸要饭吃。” 戚明漆:“……” 好啊,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竟然也会有让人骂吃软饭的这么一天。 戚明漆正想跟她们论,转念一想,他也不是很饿,能撑一撑,这会儿如果把厌搬出来,威胁她们,等王爷回来了自己会告状,她们可能会屈服,但内心会不满,以后说不好,会不会在背后动手脚。 食物可是要入口的,让人动了手脚,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戚明漆才不想赌。 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一个好玩的。 然后盯着厨娘们,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等厌晚上一回来,人就立马滚进他怀里,委委屈屈地哭。 “肚子好饿……”戚明漆趴在厌怀里,挤了挤滴着水的眼睛,“王爷,您府里的人,连饭都不给我吃……” 厌摸摸他眼角,勾着指尖湿意放入嘴里,尝了尝:“王爷不过出门半日,怎么委屈成这样?” “给王爷说说,”他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谁欺负你了,嗯?” “厨房!”戚明漆自己都感觉他好不要脸,“我忘了饭点,让她们给我做饭,她们说府里的规矩就是过了饭点不开火……” 厌似乎笑了笑,转头朝门外道:“来人。” 不多时,黎里就带着厨房所有人,整整齐齐跪在厌面前。 厌将所有人扫视了一圈,神色淡淡地问:“听说你们不给他做饭吃?” 厨娘们不敢抬头看他,唯唯诺诺碎声说着什么“规矩”、“训导”,厌捕捉到了,看向黎里:“谁定的规矩?” 黎里苦着脸,心想这些人可要把他害惨:“王爷,属下先前没什么管人的经验,带过来的人也少,就从外面挑了这么一些人进府,又从别家王侯府里偷师了一些经验……都怪属下,白日里出去了一趟,她们不认识人,这才……” 戚明漆撇嘴:“你们今天敢不给我饭吃,明天呢?是不是就要让我去干下人的活儿,什么洗衣服、喂马、擦地板……后天呢?是不是看不惯我媚主,就要把我往井里投?” 黎里差点哀嚎出声:“小七,都是熟人,你不能这么坑害我啊。” 厌笑着拍拍戚明漆后背:“府里没井,没人敢把你往井里投。” 等到转向那些厨娘时,他收了笑意,又恢复到熟悉的沉郁、阴冷神色:“我看你们啊,比你们王爷还厉害……” 他勾着唇角,似笑非笑:“毕竟王爷在这人面前,都只配拿嘴叼着鞋子,给他爬过去。你们倒好,还敢不给他吃饭。” 厨娘们被吓得变了脸色,连连磕头求饶,忙说不敢不敢。 等到把人吓唬得差不多了,厌才缓缓道:“所有人,不管是在这里的,还是没在这里的,都给本王记清楚了。” “日后……本王怀里这人,就是王府最大的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下人们(骂骂咧咧):祸水! 第87章 说过话后,厌让黎里将厨娘们连夜打发离开,吩咐他去找天极辰星教要人。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两人进了厨房煮面,戚明漆坐在一旁凳子上,看着厌煮。 “这要让外人看见,恐怕要笑你。”戚明漆盯着他忙碌,“一国的王爷,大半夜自己在厨房做吃的,还煮面……” “笑,随他们笑。”厌将刚出锅的面放在他手里,“他们笑话我的事情多了去,不差这么一件。” “他们觉得我是个怪胎。”厌又拿过筷子递给他,“不喜欢规矩,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事、说话都很直接,有时候手段还很歹毒……” “那是他们根本就不懂你。”戚明漆咬着面条,含含糊糊道,“他们不明白,你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厌走到他面前蹲下,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恐怕就只有你会这么想了。” “一个人,能够让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并不是没有道的。”厌道,“如果只有很少的人讨厌他,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如果很多人都讨厌他,说明是有问题的。” 第172章 戚明漆捧着碗,低下头在他脸侧黏糊糊地亲了一口:“并不是每个人都要落于世俗的,因为,人聚在一起,就会变得很愚蠢,只有你,一直都是独特的。” 厌没答话,抬手拢着他的后颈,两个人无声地亲了一会儿。 “……你今天去查得怎么样?”戚明漆气息不稳,侧过头问。 厌似乎还想亲他,呼吸也变得很沉:“没查到什么,我加了人手,盯着贵妃。” “密教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现身。”戚明漆想了想,回答,“但我安排了计划,将他们逼出来。” “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将教王引到南边来。”戚明漆眯了眯眼睛,“如今的上北朝早已被密教腐蚀掏空,只要搞定教王,等他们失去领袖,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厌发表意见,奇怪道:“你怎么不问我,计划是什么?” “不问。”厌起身道,“吃完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等!我还有一口——”戚明漆连忙捧着碗吸溜了几口,“什么事这么重要啊……” 厌将他手里碗拿走,随手丢在旁边,将人抱起来,扛在肩上回他屋里:“当然是收拾你。” 刚进屋,厌将人放在铺了厚厚一层毯子的地板上,把人按在地上扒光了。 戚明漆被按着打了好几下屁股,瞬间涨红了脸,惊惶地在厌手下挣扎起来。 他想起一些熟悉的记忆,在遥远的北国,整个世界都冰封在白雪之下,只有崇云宫永远那么的温暖,屋内永远充盈着甜腻、暧昧的气息。 他被另一个男人按在手里,因为惹了对方不快,所以像小孩子一样,被打了屁股。 “竟然敢不吃饭?嗯?”厌在他身后不轻不重扇了好几下,“谁惯的你不吃饭?生病了怎么办?” “你……又打我!”戚明漆不服气地挣扎,“又不是我不吃饭的,明明就是你没让人给我安排,你凭什么打我?!” 厌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松手:“……行。” 他把人抱回床上放着 :“这次我也有过错,就先不打你……” 戚明漆愤愤捶床:“你都打了,你才说这种话!” “……”厌问他,“那你打回来?” “我不——”戚明漆神色不满,缩到墙角去,“我受够在你这儿的生活了!” 这才第一天,就受够了? 厌揣着手,看戚明漆掰着手指,数落他的桩桩“罪行”。 “你这里一点都不好。”戚明漆道,“进府里第一天,我拿出浑身解数,搔首弄姿,卖弄大半天,王爷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拿手敷衍人家……” “进府里第二天,我直接连饭都吃不上。”戚明漆继续道,“你还说是我不吃饭,上手就揍我……” 他摇头:“我是没看出来,王爷哪里疼惜房里人了。只怕再有两天,我就要被你赏一丈白绫,直接给勒死了!” “那我还真是罪大恶极。”厌点评道,“所以你想怎样?” “我要回家!”戚明漆立即大声出口。 “行。”厌从善如流,“明天一大早就送你回去。” 他把人抓过来抱住:“今晚先给王爷把便宜占够……过来张嘴,亲一会儿睡觉了。” 戚明漆却不给他亲,抱着他挨挨蹭蹭,问:“还有个事没问你呢。” “嗯?”厌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睡不好觉?”戚明漆问,“昨晚我好像就发现了,但不太确定,后来睡着了就忘记问你了,你抱着我睡,是不是一夜都没睡?” “我已经很久都没闭过眼睛了。”厌摸了摸他的脑袋,“一闭上眼,好像就会看见,我站在一棵树下,你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追着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问我,为什么不等你……” “我想去找你,但是怎么都走不过去,你也来不了我这里。”厌道,“每天晚上,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戚明漆立即就想到了,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我回来了。”他抱着厌,反反复复地说着,“我不会再走了。” 厌还是摸着他的头:“睡吧,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能慢慢恢复了。” 戚明漆在他怀里闷声问:“那抱着睡?” “那就抱着睡吧。”厌也这么说,“不会吵醒你。” 第二天大早,厌起身收拾上朝时,戚明漆也跟着爬起来,让人套马车送他回去。 虽然让人养着吃软饭的感觉确实好,但他还得去给南赫帝做定期诊疗,顺便去朝堂上看看,再跟教众们吩咐一些事情。 回了府邸,第四教司带上来两名年轻女孩,跟戚明漆说,她俩原先是濯空城外那座小城的普通百姓,后来入了教,这会儿赶来服侍戚明漆。 戚明漆惊讶地打量着两人,问第四教司:“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安排人?” “您还不知道?”第四教司反而感到奇怪,“厌王爷王府上昨夜赶走了所有下人,大家都很奇怪,忙着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他咳嗽一声:“我们担心大教宗出事,正好黎管家跑来找我们要人,于是也跟着打听了一下。听他的意思是,就因为昨天没给您吃饭,王爷发怒把所有人赶走了。” 他指着两名女孩:“除了派过去一批教众,担心那些人照顾不好您,所以又找了两名心细的女孩儿来,贴身服侍您……” 第173章 戚明漆无语了一阵,抚摸着额头:“嗯……我不习惯这么多人照顾我,这样吧,让她们一个去王府,另一个留在我身边。” 商讨一番后,第四教司让其中名叫“介芸”的女孩儿留了下来,另一名送到王府去了。 “昨晚那事儿传得特别快。”第四教司继续向戚明漆汇报道,“不少人都觉得又抓着王爷把柄,正好这段时间陛下能自己上朝,有些人准备夸大其词,狠狠告他一状。” “真是有够闲的……”戚明漆快服了这些人,“我明天上朝的时候去看看。” 他晚上没回王府睡,就留在宫里,等着第二天起早上早朝。 上朝前,在大殿外碰见太子,对方见着他还挺高兴,似乎对前两次“交易”十分满意,特意来跟他摆谈了一番这几天的学习成果。 戚明漆奇道:“先前还以为殿下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您真对天极辰星教的教义有兴趣?” “是的。”华楚山笑着回答,“因为……因为答应了一个人,要学习更多的东西,为将来做准备,我不想辜负她。” 戚明漆:“……” 总感觉这“一个人”,不是他该问的。 “大教宗,不知道您听见没有。”华楚山向戚明漆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跟他道,“王爷前几天,为了一个刚入府的小情儿,把府里所有下人,包括宫里赏赐的,全部给赶走了!” 戚明漆:“……” 他当然知道了,他可是当事人好么。 华楚山咋舌:“不知道这人什么魅力,把王爷迷成这样……有人觉得不对劲,准备在朝上参王爷一本。” 戚明漆:“……” 你们至于吗! 事实证明,太子的情报是对的。朝会上,刚讲完了大事,就有世家大臣站出来,将厌为了一个刚进府的人,就赶走府里所有下人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厌揣着手,不咸不淡道:“所以呢?” 南赫帝大概也觉得为这么个事儿,就告王爷一状,实在有些大题小做,笑笑对那些大臣道:“这王府里的事,应当是自有一套规矩,朕也不好多插手干预……” “陛下,这并非重点!”另一名大臣站出来,“臣还得了一个可靠消息,说那名让厌王爷百般维护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早应该在十余年前命丧刑场的戚国公幼子——” “厌王爷的亡妻,戚家小七!” 朝堂上沉默了一瞬,然后炸开锅,所有朝臣都顾不得朝堂秩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南赫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盯着厌。 戚明漆也朝厌看了一眼。 身处疾风暴雨中心,厌却显得像个无关紧要的人,半点不为所动。 “是的,我的亡妻没死,他还回来了。”厌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真可惜,以后不能拿‘思念亡妻’敷衍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现在居然没有一键感谢了(挠头 第88章 “谁问你这个了!”南赫帝少有的动了怒,“给朕说清楚,他怎么会出现在你府里,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就这么回来的。”厌揣着手,依然不急不慢地回答。 他朝那几名世家大臣瞥了一眼:“真要说的话……也可能是有心人给本王送来的。” “不过那并不是重点。”厌转过头,朝南赫帝拱手,“陛下,这人都回来了,为戚国公平反之事……” “住嘴!”南赫帝起身怒吼,“你、你……” 他被气得直咳嗽,咳得停不下来,戚明漆走上台阶,从袖子里摸出布囊,交给旁边伺候的内监,让他放在南赫帝鼻下。 不多时,南赫帝止住了咳嗽。大概知道自己这身体不适合动怒,他坐在龙椅上,平息了好一会儿,这才闭了闭眼道:“散朝……厌,跟我走。” 戚明漆转身,跟随群臣离开大殿。他从厌身旁走过,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分开了。 厌跟着南赫帝去了书房,一个时辰后,厌才从书房离开,一侧脸上和嘴角挂着伤。 虽说戚家是被前朝南威帝处决,但南赫帝从来都不认为,有什么为戚家平反的必要。 于公来说,百姓并不知道是戚国公一手策划送走月言公主母子,只当他是引入密教的罪魁祸首,于私来说,戚国公对九黎所作所为,也算是南赫帝这二十多年来,所有不幸的开端。 不管如何,都不适合为戚国公平反。 他也不是不肯,他只是希望,这件事永远地被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永远都不要有人把它翻出来,摆到台面上来明说。 但厌却很执着,从来到下南国的第一天,他就在反反复复提及这件事,不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誓不罢休。 戚家小七没死的消息让南赫帝感到恐慌。如果戚家全是死人,死人不会说话,就是有人想替他们平反,也找不到着力的点。但现在不一样了,戚家还有活人,那就意味着,死者的哀痛和冤屈,会从那张活人嘴里源源不断地发出来。 所以他少见地跟厌动了怒,甚至动了手。但厌却感觉不到痛似的,挨了打,也只是冷笑着看南赫帝一眼,转身离开书房。 那个眼神仿佛在说,这件事没完。 厌从书房出来后,穿过走廊,没走多远,便看见贵妃迎面朝他走来。 第174章 贵妃眯着眼审视厌脸上的伤,语气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厌王爷,看来您与陛下父子二人之间的谈话,似乎进行得不怎么愉快啊……” 厌跟她提议:“你可以去找他聊聊华也庭,会得到类似的效果。” 贵妃收敛了笑意,狠狠剜他一眼。 厌猜她来肯定还有话要说,绝不是只为了来落井下石一番,于是站在原地,等着她先说话。 “厌王爷。”贵妃瞪着他,“本宫已经听说今日朝堂的事情,戚家小七回来了,您就是为了他,跟陛下又提了为戚家平反的事情,这才挨了打。” 厌问她:“所以?” “所以?”贵妃冷笑道,“本宫只是替王爷感觉不值……王爷将这个人一直挂在嘴边,心心念念,为了他,甚至不惜跟陛下作对,招来陛下的不快……本宫想问问王爷,您当真了解自己这个枕边人么?” 厌的目光,终于认真看向了她:“什么意思?” 贵妃走到他面前:“王爷,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会不会是一个骗局呢?” “本宫并不是指这会儿小七回到您身边。”贵妃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而是再之前,更早的时候,你们还在上北朝,他一个质子手底下的仆役,宫里这么多贵人,为什么他偏偏就找上了你……” “会不会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想要为戚家平反,该选择谁,来为自己出头……” “你这个情报……未免太落后了。”厌同情地看她一眼,“你调查过本王在上北朝的事情,难道你还不知道,是本王对他强取豪夺的?” 贵妃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王爷,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贵妃咬咬牙,又道,“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刻意接近,很容易让人看出真实目的,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才能得到更好的效果!” 厌好像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低下头沉思。 “你说的挺有道。”好一会儿,厌才抬起头,“不过,本王比较有先见之明,不瞒你说,今早就将人赶走了。” 他看着贵妃,微微笑道:“你这心思……想离间我们也好,想跑本王府里抓人也好,本王劝你,把那些心思收好了。” “敢动我的人……”厌低下头,在贵妃耳边,学着她的语气说话,“……下场都会很凄惨。” 贵妃猛地回过头,眼神惊恐地看他一眼。 厌冷笑两声,懒得再会她,转身走了。 贵妃回到自己宫里,两名世家大臣早已在等候她。她将手边东西砸了个痛快,这才问二人:“说吧,什么事?” 其中一名大臣小心翼翼开口:“娘娘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贵妃冷笑:“还不都是那个疯子!本来想从他嘴里打探打探,他对那个小七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感在,要是不太上心,本宫就弄回来,重新送回庭儿身边,为他挡灾消祸……现在看来,恐怕不太行。” 她有几分不甘心:“庭儿都没能从上北朝回来……他凭什么能回来?!要不是本宫,当年他早跟自己那一家子在地下团聚了,哪能偷活到现在?却不知恩图报,反而躲在那疯子身边,作威作福。” “本宫就该把他抓回来,好好惩戒一番,再给庭儿送过去。”贵妃愤恨道,“他有什么资格,过着这般好的生活……” 两位大臣连声安慰她,其中一名大臣又道:“娘娘,既然没办法把人弄过来,不如就放弃这个念头,让他发挥别的作用。” “别的作用?”贵妃稍微收敛了怒容,“是什么?” 那大臣低笑道:“让厌王爷去闹。” “过去没有戚家人在,王爷再怎么闹,也是干闹,那时候陛下身子不大好,也没他。”大臣继续道,“这会儿有了戚家人,我们再找些人,暗中给他助势,这可就不是玩闹了,而是父子二人真刀实枪地冲突了。” “娘娘以为,陛下和王爷,他二人谁会妥协?” 贵妃心下一动:“陛下龙威赫赫,怎么可能会跟自己儿子妥协。” “不错。”大臣微微点头,“只要助势的人多了起来,王爷算是身不由己被架上去的,哪怕他不想继续,那也不是他说了能算。到最后,声势庞大地冲击到陛下面前,陛下还会继续偏袒他么?还会放过他么?” 当然不会。 贵妃心下大喜,紧皱的眉头松开来:“有道……本宫费尽心思琢磨那些歪门邪道做什么呢,只能给厌添点无伤大雅的麻烦,还惹了他不痛快。只有戚家这事,才是陛下的心头刺,叫他自己去犯了陛下的大忌,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越想越有,连忙吩咐两名大臣:“其他事都先放放,你们先去办这件事……对了,差点忘了,还要去看看六皇子。” 贵妃摆手让人离开:“许久没听见过那小杂毛的动静了,本宫亲自去看看,他现在如何了。” 自打姜静进了六皇子宫里,就担起了照顾六皇子的责任。 这孩子生母身份卑微,去的也早,南赫帝常年重病缠身,鲜少能顾及他。贵妃向来对其他女人的“野种”不屑一顾,只安排了破破败败的宫殿打发他,经常连个宫人都不给他。 自打华愿的奶娘出宫去后,他这宫里彻底没了固定伺候的人,只在每天早晨固定时间,有内监送来一整天的饭菜。 这会儿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姜静来的时候,小皇子吃的正是放了一整天、馊了的饭菜。 第175章 姜静尝了一口,差点吐了,连忙给他倒掉,出门去寻了新鲜饭菜。 他没照顾过小孩子,什么事都做得笨手笨脚,但小皇子似乎完全不介意,只相处了一天,似乎就变得格外依赖姜静。 到晚上,姜静又费劲打水、烧水,给小皇子洗头洗澡。华愿趴在桶沿上,小声问他:“我可以叫你姜娘娘吗?” 姜静愣了一下,失笑答道:“殿下为什么想这样叫,臣是男子,这样叫……恐怕不太适合。” 小皇子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因为……奶娘就是这么叫的……” 他从水里伸出手指,勾着姜静的衣带:“照顾我的人,就要这么叫。” 姜静想纠正这个称谓,但又没想到其他合适的用词。再一想,他在这儿估计待不了多长时间,迟早还得要走,一个叫法没什么关系。 “殿下想怎么叫,都可以。”姜静回答,“不让外人听见就好。” 华愿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又问他:“你是为了替自己父亲伸冤,才到我这里来的吗?” 姜静猛地一惊:“您……如何知道?” 他感到有些心惊,这种话,根本不像是能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中能说出来的。 “你来错了地方。”华愿依然盯着他说,“但如果你是得了他人指引,才到我这里来,那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要在贵妃来看我时,跟她闹,闹的动静越大越好。” 姜静更为惊讶:“殿下怎么会知道贵妃要来看您?” 华愿单纯地笑了笑:“因为,我的皇兄,无时无刻都在觊觎着我的血肉。他没有办法自己来找我,只能让贵妃来找我。” 姜静沉默一瞬:“殿下……恕臣无法解。” “没事,你只要记得我的话就好。”华愿摸了摸他的头,“又哭又闹,满地打滚,上吊撞柱子,怎么样都可以,越过分越好。” 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比大人还要老成。但姜静没想到,华愿说的话竟然成了真,没过两天,贵妃就来六皇子宫里了。 趁着她还在审视华愿,姜静一步上前,跪在贵妃脚下,死死拽住她的裙裾,将说过无数次、已经不需要打腹稿的陈词,再一次拿来向她恳求,求他为自己的父亲洗清冤屈。 贵妃似乎被他吓住,大声喊叫起来,叫喊着宫人将他弄走。 场面一度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姜静后来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楚,唯一只记得的,就是他一头撞向了旁边柱子,头破血流地昏了过去。 第89章 贵妃去了一趟六皇子宫里,当场就有人撞柱子,寻死觅活,这事本来没怎么闹大,但谁能想到,大教宗竟然亲自去看望受伤的那人,于是很快的,就传到南赫帝耳朵里。 他本来就因为厌一心要为戚家平反气得够呛,再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那先前连中三元的姜静,竟然混进六皇子宫里去了,又一次为了伸冤跟贵妃闹起来,当场气得差点昏过去。 南赫帝被耗尽精力,加之姜静暂时还只是在跟世家闹,他也懒得费力去管,躺在床上摆摆手,没再让人追查姜静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冤有头,债有主,这烂摊子,还是推给世家才好。 戚明漆再次见到姜静时,他躺在床上,头上包扎着厚重的绷带,依然隐隐有血迹渗出。小皇子华愿就坐在一旁,神色呆呆地望着姜静,任由床边人来来往往,他也没什么反应。 戚明漆让教众给他们留下一些药,挥退其他人,坐在床边跟姜静说话:“你这一步棋走得着实凶险,效果虽然好,但一个不小心,人没了怎么办?” 姜静脸色苍白地笑笑:“没关系……反正我也剩不了多少东西了,这条命就是其中之一,如果能让它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那也是值得的。” 停顿片刻,他又问:“您……大教宗,您就是那日……?” “是。”戚明漆低声笑道,“这是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他人。” 姜静想起身跟他跪下行礼,但被戚明漆动作温和地按回床上:“不必如此,你带着伤不便行动,我也不喜欢讲究这些虚礼。” “既然这样的话,臣还有一些疑问,可否请大教宗指点一二?”姜静看看身旁的小皇子,“您当时指引臣来到这宫里,臣来了,殿下又跟臣说,要见到贵妃,就跟她寻死觅活地大闹,臣也做到了,但臣不能解,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低下头:“五年前臣就尝试过,闹到厌王爷面前去求他帮忙,都没有用。” 戚明漆笑了笑:“是为了——一石二鸟。” 姜静糊里糊涂答道:“大教宗,恕臣愚昧,无法解您的用意……” “姜静,你还记得你父亲是如何死的么?”戚明漆问他。 这种刻骨铭心的事,哪能忘记呢?姜静很快回答:“几年前,应该是贵妃与皇后争斗结束,皇后去世不久后,东南沿岸发生很严重的洪涝,朝廷让五大世家出粮,我姜家以距离净弘水库最近,长期为修水库囤积粮食为由,拒绝放粮,其他四家同样拿不出粮食,拖到最后,让朝廷派人查出,天下粮仓少了三十万石粮食。” “这其中除了虚报数目以外,大部分被世家私自发卖到不同地方,惹来南赫帝大怒,要东南沿岸世家给个说法。”姜静道,“四大家族都认为,是我们姜家不肯出粮救急,最后才导致东窗事发,于是买通我父亲的亲信,往姜家送进来大批兵器……” 第176章 戚明漆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姜家主并不知道此事,稀里糊涂让四大家族带人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搜出那些兵器,宣传是他吞了粮食,以私下屯兵的罪名,将一批姜家人送到朝廷处决。而你姜家,经历此事后,便被收缴了封地,支离破碎,昔日名门望族,再不成气候。” 他说完后,忽然发现姜静许久没有动静,回头看过去,发现姜静满眼含泪,死死地盯着他。 “竟然……竟然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哽咽着,“真相就是那么简单的两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谁都不信呢……” “我信。”戚明漆拍拍他手臂,“我还知道,你姜家一直为朝廷治水防洪之事鞠躬尽瘁,东南沿岸不少水利工程,都是在你父亲手底下督促建成,如此忠肝义胆之臣,不应当背负着骂名死去。” “所以我说过,我会帮你,你要做的,只是相信我而已。”戚明漆继续道,“你父亲死后,朝廷清点收缴回来十万石,后来世家断断续续又补回一些,但总归来说,还差了许多。” “华也庭被送往北方做人质后,南赫帝身体抱恙,在世家的刻意‘遗忘’下,这些粮食到今天还没有补上。” 戚明漆发出一声轻笑:“再有半个月,就该继续净弘水库的修建工程。你姜家没了,按照惯例,由沿岸世家调配粮食过去,到次年朝廷结算后,发放银两补贴。” “只要把你这事儿一闹大,估计不少人都会想起来,世家还欠着不少粮食……”戚明漆看着姜静道,“你除了跟贵妃闹,还要书信沟通朝中重臣,帮他们回忆起来这件事,到时候就会有很多人上奏,提醒陛下。” “如此一来,世家就会乱了手脚,他们首先会担心这么一件事,这一次调粮过去修水库,朝廷,还会给他们钱么?” 姜静还是听得不大明白,又问:“除了跟贵妃闹,还要沟通朝中重臣,臣听说近日有大教宗相助,陛下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能自己上朝,臣是否还要再向陛下提请?” “不必。”戚明漆微微摇头,“你不要去招惹皇帝与王爷,能帮你洗清父亲冤屈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们。” “反倒是你冒然冲撞陛下,惹得他不痛快,说不定还会将你逐出宫去。”戚明漆又道,“正如这次,你只是跟贵妃闹了,陛下一看,你又没闹到他面前去,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着你在宫里住下。” 姜静连忙起身又想要拜:“多谢大教宗指点……” 戚明漆抬手将他扶住:“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就不多留了。” 等戚明漆离开后,华愿伸出手,摸了摸姜静受伤的额头。 姜静以为他担心自己,笑道:“我没事,我收着力气的,死不了。” “你真是笨蛋。”华愿小声说他,“我只是让你做做样子,你怎么还真撞了?” “效果很好,不是么?大教宗都这么说……”姜静不以为意,“为了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你跟我很像。”华愿盯着他道,“我也可以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 从六皇子宫殿离开后,戚明漆先去了贵妃宫里一趟。 贵妃被姜静那疯癫至极的举动吓坏了,回来坐了好一会儿,刚好了点,又听说大教宗亲自跑到六皇子宫里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见戚明漆走进来,她连装都懒得装,靠在软榻上,冷淡地瞥着戚明漆:“大教宗看完人了?” “看了。”戚明漆走到贵妃面前,丝毫不介意她阴阳怪气的语气,“本座见过那位小皇子了……一表人才,未来必成大器。” 贵妃挑挑眉:“大教宗看的,难道不是那位撞柱自尽的姜大人?什么时候对六皇子也有兴趣了……” “本座看他做什么?”戚明漆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放在贵妃面前桌上,“去看小皇子的时候,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与娘娘共赏。” “本座还有其他事要忙。”戚明漆朝贵妃拱了拱手,“娘娘,先告辞了。” “什么玩意儿。” 贵妃嘀咕一声,伸手拿过戚明漆留下的那张纸,展开来看了一眼。 刚一看清上面的图案,她发出一声尖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将纸扔了出去。 从宫里出来,戚明漆坐在马车中,没急着让人离开,先是捧着星盘算了一算。 “今晚出行有危险啊。”他在马车里叹了口气,“但又不得不前去赴约。” 车外教众听见后,立即上前道:“大教宗,那是否需要通知王爷,加派人手?” 戚明漆抬手拨着星盘,好一会儿没答话。 “不必了。”戚明漆朝他们吩咐道,“留几个身手好的跟着我,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首先保全自己。” 他盯着星盘上颤动不已的铜针:“整得这么声势浩荡……鱼儿可是会被吓跑的。” 马车出了宫,驶向京中最豪华的一家酒楼。正是日暮,暖风熏得游人醉,酒楼里渐渐地热闹起来,即便离酒楼还很远,依然能听得到欢笑声从中传来。 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京中达官贵人们。戚明漆在马车里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依然以白色斗篷罩住大半上身,再用面纱遮去面容,这才下了马车,走进酒楼。 第177章 一路走上酒楼顶层,这里从不对外人开放,只有受到酒楼主人邀请的客人,才有资格走上去。 戚明漆走到一间房外,不等他抬手敲门,里面的人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立即打开了大门。 桌旁坐着一名青衫玉冠的年轻人,一见门后的戚明漆,他立马站起身,迎上前来,拂袖跪了下来:“见过大教宗——” 他抬起头,直视着戚明漆,朗声道:“在下万白启,行商世家万氏现任家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我能不能在100章的时候完结(望天 第90章 万氏世代行商,乃是纵横于上北朝与下南国的豪商巨贾,他们的富裕程度超过了任何国家、世家,应该能算得上这个世界最有钱的家族。 戚明漆低头看了一眼,万白启目光中流露出虔诚的渴望,于是他伸出手,在对方头顶抚过。 对于天极辰星教的信仰者,他必须要这么做。 “多谢大教宗!多谢大教宗!” 万白启欣喜若狂,再度低下头去,行了跪拜之礼。 戚明漆绕开他,走到桌旁坐下。万白启起身跟了上来,为戚明漆奉茶,恭恭敬敬询问:“大教宗,是否等上菜后我们再谈?” 戚明漆抬手拢着茶杯:“不必,直说吧。” “是。”万白启又朝戚明漆拱了拱手,“先前大教宗书信与我,提及收购粮食的事情,在下已经了解清楚了,就是还有一些疑问,想要得到大教宗的解答。” 戚明漆点头:“你说。” “首先,您让我们向世家收购粮食,所购数目极其庞大,世家也不是傻子,如何能答应?”万白启问,“据我们这些年调查,如果只收购您所说数目的十分之一,世家能够轻轻松松拿得出来,如果是全部,恐怕只能……” “恐怕只能挪用天下粮仓的蓄积?”戚明漆接了他的话。 “是。”万白启苦笑,“虽然按照您的预言,今年无需担忧粮食紧缺,但,世家也不缺那点钱,没有由将粮食卖给我们。” “由,我已经替你们制造好了。”戚明漆转过头,看着他道,“下个月,净弘水库的修建就要开始了。” 万白启愣了愣:“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过去,姜家负责为水利工程提前准备物资。”戚明漆道,“如今姜家没了,先前囤积的粮食也被收缴,到今年动工时,朝廷必会逼迫四大世家各自出粮,之后再结算银两。” “这我明白。”万白启点点头,“如此一来,世家更加没有将粮食卖与我们的由了。” 戚明漆微微摇头:“并非如此。” “先前信中与你说过,让你去和世家商谈,买走这批注定会被朝廷征用的粮食,运到原先姜家所在的地方,囤积着,为修建水库做准备。” 戚明漆道:“收购的由,你随便找就是了,然后,你再告诉他们,这笔交易,会让你替他们承担朝廷是否会支付银两的风险。” 这其中的原,类似于现代的期货市场,但戚明漆没办法跟这些古代人解释清楚,只能告诉他们怎么去做。 “近期我让姜家公子在宫中大闹,重提当年世家侵吞粮食之事,让朝廷回想起来,世家还欠着粮没有完全补够。”戚明漆又道,“世家同样会想起来,他们就会担心一件事,这一次,他们拿出粮食修建水库,过后,朝廷还会不会给他们银两?” 万白启似乎明白了什么:“对,对啊……这部分粮食,本就是四大世家应当拿出来的,就算过后朝廷不给他们钱,也是有正当由的。所以他们很担心,这些粮食会不会打了水漂,到最后,粮没了,钱也拿不到……” “不错。”戚明漆赞许地点头,“所以本座要你用这个由,说服世家交易。你买走粮食,世家将钱拿到手,不管未来朝廷是给钱、还是不给钱,又给多少,这都是你的事情了,而与他们无关。” 万白启迟疑一下:“世家会被说服么?” 戚明漆笑了笑:“如果你是世家,你会怎么选?” 古代的粮食几乎有着等同于金钱的效力。对于世家来说,财富的形式是粮食、还是金子银子,都无所谓,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们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 既然担心着粮食换不回钱,那不如先把钱拿到手,把这个问题丢给别人去担忧,岂不是美事一桩? 万白启恍然大悟:“他们一定会选……跟我们做交易。” 戚明漆看向他:“其他还有什么问题么?比如,你担心风险转移到万氏头上后,未来朝廷可能拒绝支付银两,万氏会亏损?” “那倒不至于担心。”万白启拢着袖子笑笑,“有大教宗的威严与信誉在,值得我万氏押上全部家产,来为您完成计划。不过问题嘛,确实还有一个,在下想知道,大教宗费尽心思,设下这么一盘局,到底有何用意?” 戚明漆伸出手指,在桌面点了点:“掏空他们。” 粮食再是有着等同于金钱的效力,它注定与金钱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最危难的关头,粮食可以吃,可以救命,但金钱不能。 被万白启热情送出酒楼后,戚明漆独自站在酒楼门前,抬头望着漫天繁星。 一石二鸟,这才完成了一半。 另外一半,也快了。 戚明漆摆手挥退上前迎接的教众,没打算上马车,独自沿着繁华的长街往前走着。 第178章 入了夜,除了固定的夜市,人们都向着酒楼、茶楼内部汇聚,于是街上反倒显得人烟稀少,只有寥寥的行人匆匆忙忙走过。 教众远远地跟在后方,戚明漆独自慢慢往前走着,走过了半条街,那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冷意,终于变得明显起来了。 在暗中注视着他的那个“人”,经过漫长的蹲守,找到了适合的时机。 他要出手了?戚明漆这么想着,又有几分担心身后跟随的教众。 不祥的预感很快成了真,只是眨眼的功夫,身后的教众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是身体缓缓倒在地上的沉重声响。 戚明漆不再向前,他停下脚步,正好站在一堵围墙下有光亮的地方,一把锋利的刀从围墙笼罩的阴影下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横在他颈侧。 熟悉又邪恶的血气,从黑暗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的污垢与罪恶,才能让那恶意也变得具象化。 那“人”从黑暗中稍微走出来一些,鼻梁被昏暗的光芒照亮,从身后慢慢接近戚明漆,在距离他后颈两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小七?” 戚明漆猛地绷紧身体,双手放在袖子下死死握紧成拳,努力控制着不表露出异样。 “是……小七吗?”那“人”走动了起来,刀刃也随之环绕着戚明漆的颈侧移动,他的声音沙哑古怪,异常地僵硬,不像是活人。 一瞬间,戚明漆忽然就回想起了很多事。 是在上北朝,士兵们包围了天极辰星教的宫殿,将他和天极辰星教的教众们轻轻松松地围杀。 是在宫殿被大火点燃后,他胸口前挨了深深的一刀,华也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在看一只蝼蚁,然后命令手下士兵,划了他的脸,扔进火里。 藏在袖子下的双手颤抖起来,后背的冷汗也同样一层接一层地渗出。戚明漆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陷入到过去的梦魇中。 “不是……小七?” 沉重的身影,终于来到戚明漆面前,那股令人反胃的血气也变得越发明显。那是一名形容枯槁阴沉的士兵,他动作僵硬地伸出手指,放在戚明漆的面纱上。 “我的记忆,非常模糊……”士兵注视着戚明漆面纱后的双眼,“但我总觉得,我应该认识你,大教宗,你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可我想不起来了……”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 “不过,让我看一看你的脸。”士兵低下头,朝戚明漆伸出手,“只要看见你,我一定会想起来……” 眼见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戚明漆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天星——” 刹那间周围猛地炸开一片光亮,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士兵发出一声惊嚎,试图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戚明漆猛地朝他肩上推了一把,避开那柄长刀,往前跑去。 “小七!”士兵大声叫起来,“是你吗——” “是你吗?!” “是你吧——” 那古怪的声音不止在戚明漆身后回响着,还从更多的方向传了出来,像是阴魂不散的怨鬼,追在戚明漆左右两侧、身后、头顶,还有脚下。 寂静的街道不知何时没了人声,数不清的人影从黑暗中浮现,血色雾气从街角涌出,很快的,就充盈了整条街道,让所有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戚明漆大口喘息着,不停地向前奔跑,踩在淡薄的血色雾气中,他不敢停下来,只要停下,那些在雾气中游走的阴魂,瞬间就会追上他。 但那些雾气的作用,显然不只是是蒙蔽他的视野。当戚明漆吸入第一口时,他便感觉到身体有些发软,伴随着呼吸加剧,越来越多的力气,从他体内流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或许并没有多远,便不得不因为手脚发软停了下来,到最后,甚至站都站不稳,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 在他的身后,那些阴魂一般的人影,慢慢地围了上来。 当一道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时,戚明漆抬起手,抽出袖中藏着的短刀,猛地刺了过去:“去死——” 面前那人轻而易举地握住他没什么力气的手腕,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将短刀从他手中拿走。 “谋杀亲夫?” 戚明漆听见了厌的声音,然后,他就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抱了起来。 厌隔着面纱,在他脸上乱亲了一通:“你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七:钓鱼(华也庭) 厌(张嘴):钓我 第91章 戚明漆拽着厌的衣领,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抱住厌的脖子,声音发颤:“你,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厌问他,“我不该来?我再不来,你都要跟着野男人跑了。” 戚明漆无力地笑了笑:“我哪敢……我要敢这么做,王爷不得扒我一层皮。” 厌抬手在他屁股上一拍,戚明漆没忍住痛得叫出声来,立马就忘了自己还是大教宗,不顾形象地扭动着想躲。 “你不敢?”厌冷笑道,“都敢叫人瞒着我,要不是我派人调查来找贵妃的是谁,最后跟到了这里来,你今日要如何收场?” 戚明漆不服气道:“我想好退路了!顶多就是有一点风险,但、但他抓不了我,我能自己逃出来……” 第179章 厌危险地眯起眼:“一点……风险?”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握在戚明漆腰间的手指,忽然收紧了许多,让他感到些许疼痛。 “一点风险……”厌又低声重复了一次,“你觉得很无所谓么?那你想过,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戚明漆哑然。 “我希望,让你接触到危险的可能性都没有。”厌又道,“因为我再也没办法承受……任何……可能失去你的事情。” 戚明漆愣了一下,立即就想起来厌跟他说过的梦,心里抽搐着泛疼。 厌等了他这么久,整整五年,白天思念着他,晚上无法安稳地入眠,抱着对他的满心愧疚。 他却让厌担心了。 戚明漆伸出手,想抱一抱他,身后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古怪笑声。 “看来,我们可以验证了,是吗?”数十名同样装扮的士兵,从不同的方位走上前来,盯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现在,是不是该说一句,好久不见,小七?” 戚明漆回过头,瞥着四面八方的士兵:“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那些士兵停止同时发声,只由走在最前方的一名士兵说话,“我的记忆,这么模糊,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很想请你帮我回忆一下,比如说……你是怎么靠着爬上厌的床,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地像一条狗绕着你转……” 戚明漆忍不住攥紧了厌的衣服。 虽说今时非同往昔,他也不是毫无自保之力,但华也庭带来的伤痛和阴影,并没有那么容易忘却,而是像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阴影,追逐着他不放手。 厌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刺破黑暗,传到很远的地方去,让那些人影同时沉默了下来,阴暗而又不善的目光同时投向了他。 厌将戚明漆放在地上,拿着那把从戚明漆手里夺过来的短刀,走向发声的那名士兵面前。 “废物,只会盯着小七么?”厌依然笑着,“他以前又不会说话,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他抬手按在士兵肩上:“我们两个之间,才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聊吧。” “你不是想回忆过去的事情?我来帮你……想回忆什么?是在我攻破下南国之后,像一条丧家犬,被自己亲爹送来做人质?还是在上北朝,像一条狗似的,被我使唤过来,使唤过去,觉都睡不成?” 厌举着刀,放在士兵近在咫尺的眼前:“又或者,是你带一堆人跑来追杀我,结果站在城头上,被我一箭射穿胸口——” 士兵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他显然想起来了很多事情,无一不是从厌这里得来的羞辱,甚至是死亡的威胁。 “还想不起来么?”厌将短刀刺入他的胸膛,“那支箭穿过的位置,就是这里。” 那刀是天极辰星教用特殊材料打造,并在打造后注入术法,专门用以对付这些受过密教血饲之法改造的士兵。 士兵在厌手底下颤抖起来,癫狂似的抽搐着,当穿过胸膛的刀刃收回后,带出一片暗色的血迹,厌松了手,他便像一根煮熟的面条,瘫软在了地上。 同一时间,周围所有士兵全部痛苦地哀嚎起来。熟悉的痛楚,唤起了不属于这些鬼魂的记忆,让他们越发混乱、痛苦,让他们产生了要分食罪魁祸首的念头。 戚明漆睁大眼:“小心——” 那些经过改造的士兵,敏捷度和力气都非同常人可比。戚明漆话音刚落,离厌最近的两名士兵已经扑了上来,各自手中持有一把长刀,举在身侧,猛地刺入厌双肩。 刀刃穿透血肉,推着厌不住地后退,在快要接近戚明漆时,两把染血的刀头,从厌后背处伸了出来,带出一片翻飞的鲜血。 “厌!”戚明漆忍不住又喊了一声,站起身,抱着厌的腰。 士兵们动作一致地收刀,但就在这时候,厌忽然伸出手,按在两人手腕上,用力一握,同时捏断他们的腕骨。 趁着二人哀嚎后退时,厌接过两把刀的刀柄,一左一右,从自己肩头抽了出来。 “正愁没带武器。”他低笑一声,“我就收下了。” 他侧头朝身后戚明漆道:“站后面去,走远一些。” 戚明漆瞠目结舌地收回手,愣愣往后退了几步。 他不由得开始反思,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事情。 先前见面,厌没怎么发疯说胡话,后来在床上,厌也忍着没有碰他,表现出来更为温柔的一面,让他以为,血毒拔除之后,厌骨子里的那股疯狂劲,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但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他以为的这样。 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疯啊! 所有人都朝着厌扑了上来,厌带着肩上喷血的伤,压低腰身挥舞双刀,动作利落地砍断了每一个扑到他面前士兵的双腿。 一时间,半条街血肉四溅,厌站在漫天满地的血雾中,面无表情的脸沾着血迹,又变成了戚明漆记忆中,那个像是从地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 厌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在他面前,才会袒露出更为真实的一面,或者为了他,才会暂时地收起獠牙和利爪。 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用来模糊视野的血色雾气,渐渐地散开来,整个世界又一次被星光洒满,蒙上一层轻如纱幔的光晕。 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厌带来那些的手下,这时候才能进入密教术法制造的特殊范围内,将失去双腿的士兵们团团包围起来。 第180章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也跟着涌了进来,冲到戚明漆面前:“大教宗!您没事吧?!” 新来服侍戚明漆的女孩介芸也在后方,她挤过来,搀扶着戚明漆从地上站起身,和其他教众一样,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事。”戚明漆说话声有些发抖,他身上衣服和面纱,还沾着厌的血迹。 厌丢下染血的双刀,回过头,远远地朝他看了一眼。旁边手下低声向他请示:“王爷,这些人是杀了,还是留着?” 厌没答话,转身走向戚明漆,站在教众后方问他:“只是把他引出来?别的没了?” “当然不是。”戚明漆道,“我的计划,原本是想让他猜疑我,到底是不是小七,然后故意示弱,让他觉得有机会可以除掉我,就算不能将他本人引过来,将他手底下这些人引过来,一网打尽也好。” 他看着厌:“但是……” “但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你的身份暴露了。”厌接过他的话,“我有一个法子,保证让他气到发疯,什么都想不成,只想跑过来追杀你。” 他朝教众们身后的戚明漆伸出手,动作不怎么温柔地将人拽了过来。 介芸发出一声惊呼:“大教宗——” 她似乎很担心厌会伤害戚明漆,甚至想扑上来将人拉住,却被旁边教众拦了下来。 “我没事。”戚明漆回过头,有些哭笑不得朝她道,“你们在那里等候便是。” 厌带着他重新回到手下面前,吩咐道:“不着急杀,你们几个,把这些人全部拖到那边墙下,排成一列。” 手下人对他的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将断了腿的所有士兵拖到墙边,整整齐齐地放成一列。 戚明漆同样不解:“这是做什么?” 他刚一回头,就撞在低下头,将嘴唇靠近他的厌身上。 “大教宗,”厌低沉而又暧昧地问他,“今晚出门之前,有没有给自己算一算?” “算过。”戚明漆忌惮着旁边还有人,不敢让他靠太近,“今晚不适合出门,恐怕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厌低笑一声:“那就是了。” 戚明漆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是了”,还担心着他身上的伤:“这么多人在呢,等会儿回去再……我先给你处伤。” 他摸到厌身上几处穴位,用手指按了按,正犹豫着用什么为厌包扎伤口时,却被厌按住手。 “带天极辰星教的那些人离开,守着街口,别让人过来。”厌转头朝手下吩咐道。 手下人领了命令,上前去跟教众们说过,一行人各自朝着两边街口走去。介芸似乎不太放心,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看戚明漆。 等人都走远后,厌抱起戚明漆,来到那些哀嚎着的士兵面对的那堵墙,将戚明漆按在墙边,手指从面纱下摸了进去,嘴唇也沿着手指抚过的轨迹,慢慢亲了上去。 不等戚明漆再次发问,厌回过头,看着那一排士兵:“别叫了,你刚不是说,想回忆他是怎么靠着爬上我的床,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这段记忆你应该没有。”厌恶劣地朝他们笑了笑,“但是,我可以向你演示一次。” 第92章 不等那些士兵们做出什么反应,戚明漆先懵了:“你到底要干嘛?” 厌没说话,扯了他的面纱和斗篷,又拿手指捻着他的领口看。 大教宗这身行头非常有讲究,衣服面料以轻如蝉翼的薄纱制成,穿了一层又一层,繁复却不显厚重。 因得今日出门见客人,戚明漆还简省了许多,即便如此,他现在依然穿着十五层的衣服。 厌将手中的面纱和斗篷塞到他手里,脱了自己的外袍,露出坚实有力的上身:“给我包扎。” 戚明漆磨了磨牙,不怎么乐意地撕了斗篷,垫着脚给他包扎肩上的伤。 在他做着这件事的时候,厌偏头问他:“这衣服可以弄坏吗?” 戚明漆没听出这话背后的深意,想也不想回答:“不可以。我这衣服穿了十五层,每一层都是用非常精细的工艺,花费好几天时间制成,弄坏了不好准备。” 厌没有说话,等着他给自己包扎结束。 “行了。”戚明漆在后背厌看不见的地方,给他分别打上两个蝴蝶结。 厌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身前来,圈在墙壁和自己身体之间,低头亲他。 “干什么?!” 戚明漆没被看似温柔的亲吻迷得丢了神智,反倒觉出几分不对劲,试图在问个明白。 “我刚都不说了?”厌用一只手拢着他的喉咙,不让他逃开,“要是听不懂,我就换个说法……” 他低下头,漆黑的瞳孔中浮现出一丝藏不住的疯狂:“我要你……就在这儿。” 戚明漆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你……你疯了!”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死死盯着他们的士兵,“这里,华也庭在这里……这是外面……” 戚明漆磕磕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他被吓到了,因为当厌这么说的时候,意味着并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而是厌就想这么做。 他能做的,只有逃跑……但是,厌仿佛早已猜到他的心思,所以压根没给他可以逃跑的机会。 他被困在厌的怀里,身后是冰冷的墙壁,他的喉咙,脆弱之处,被厌掌控在手里,就像从前一样,厌只要抬起膝盖,就能冲破他所有微不足道的抵抗。 第181章 “不要在这儿。”戚明漆软下声音,求他,“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好。”厌低声笑起来,“回去哪有这个效果呢?” 他低头看着戚明漆:“我记得,我当初就说过,等到你会说话的那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听见,你因为我而发出的叫声。” 戚明漆露出被他惊吓到的神色。 “现在,就让他来做第一人好了。” 厌回头挑衅地看了那些士兵一眼,手指摸到戚明漆的嘴角,在他嘴唇上揉弄着:“宝宝,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你回来这么久,我还没听过你克制不住叫起来的声音……” 那些士兵盯着他们,发出狂暴而又愤怒的吼叫。 戚明漆听着叫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不要——” “没有‘不要’的选项。”厌冰冷地笑了笑,“自己脱……不然,我就撕了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 戚明漆生气地咬嘴边的手指,抬手去推他,想从侧面溜走,很快又被厌抓回来。 “你做出选择了?嗯?” 厌完全感觉不到被他咬痛似的,越发深入地在他口中搅动着,压着他的舌根,让他只能发出模糊的叫声。 戚明漆惦记着衣服,用手捂住领口,被厌欺负得眼泪都出来了,含含糊糊道:“不,不,唔,别让他,别让他看见……我自己……我自己来……” 他拗不过厌,只能尽可能地争取厌的让步。 厌稍微松了手,低笑出声,指着墙下的阴影处:“去那边。” 戚明漆哆哆嗦嗦地拢着肩膀,走向厌指的地方,背对那些士兵的方向,低头磨磨蹭蹭地开始解腰带。 厌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发现过了这么久,戚明漆连腰带都没有取下来,于是走上前,站在他身后,伸手替他解了腰带。 戚明漆浑身僵硬,连动作都迟缓了许多。当厌低下头,将他右侧的耳垂和耳坠一起含入口中亲吻时,他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让厌帮他取下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放在一旁。 在每一名的士兵双眼之后,都有着华也庭的目光。即便有着这样多的角度,但他能够看清的,依然只有厌将戚明漆遮得严严实实的背影。 “啊——” 华也庭暴怒地大吼着,藉由那些士兵之口。 厌故意的,故意砍了士兵的双腿,却留着他们的命在,就是为了让华也庭亲眼目睹、亲耳听见,他在他面前,对戚明漆做这种事。 “厌……”华也庭哆嗦着大喊,“厌……你……这个……你这个……” 这个,什么呢? 华也庭忽然有些糊涂了。 当厌在这里,在他曾经的故土上,享受着那个本该是他父亲的宠爱,坐在位高权重的王爷位置上,怀里抱着心爱的人,向他炫耀…… 他在哪儿呢? 对了,他还在上北朝,异国他乡,做着自化自在密教的傀儡教王,因为过度的血饲,身躯变得庞大、沉重。 没有他人的辅助,他连动弹都成问题,更别说出门。就像是什么牲畜,或者猪猡,被圈养着,只会贪婪地渴望着血肉。 当华也庭混混沌沌地思考着时,他忽然听见戚明漆很微弱的抽泣声,从厌挡得严严实实的身前,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既像是欢愉,又像是痛苦。 但就像厌说的那样,很好听。 很好听。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小七的声音,会是这样。 不对,小七本该死在五年前,死在天极辰星教废墟宫殿的大火里,那他今天,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所有士兵同一时间震怒地咆哮起来,声音刺耳到几乎穿破漆黑的深夜,将戚明漆本就不怎么明显的声音压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厌忽然转过头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士兵们停止嘶吼,眼中同时露出迷茫的神色。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想明白,便看见厌将原本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抱了出来,低下头,两人深深地接了一个吻。 华也庭这才发现,厌先前脱下的外袍,从头到脚地盖在戚明漆身上,让他连一丝皮肤都没有暴露出来。只有及至脚踝的雪白色长发无法完全遮住,在厌将人打横抱起时,更为明显地垂落下来。 华也庭的目光,从戚明漆身上,移动到厌身上。 他这才发现,厌上身的衣服虽然没了,裤子却还穿得好好的。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厌根本就没打算碰戚明漆,最多只是将人扒光,摸了几下。 华也庭目光向上,又一次和厌对视着。 他在厌的眼神中,看见了更加明显的嘲笑和讽刺。 似乎在无声讥笑着,为这种事情而发疯似的大吼大叫的他,像极了没有智的牲畜。 “厌!厌……” 所有士兵都拿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男人,仿佛冤魂恶鬼索命。 厌抱着戚明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转身朝着街口走去。 “你不准走!”所有士兵齐齐大喊,“回来……给我回来……” 厌并没有着急抱着人离开,而是向等候在远处的手下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手下们便走向那些士兵,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桶,里面装的是油,全部朝着士兵们倾倒下去,将他们从内到外淋了个透。 “不——”他们惨叫着,同时回过头寻找厌的身影,“你不能这样——” 第182章 厌站在人群后方,嘴角挂着冰冷的微笑。他用单手抱住戚明漆,空出一只手来,接过手下递上来的火把。 “你不是最喜欢放火了?” 厌将火把远远地抛了过去,一丝火苗瞬间引燃满地的油,熊熊大火霎时升腾而起。 在大火中,数不清的人影哀嚎着、惨叫着,不住地挣扎晃动着。他们发出同样的声音,那是华也庭在同一时间被放大了数倍的痛苦,宛如一场酷刑。 “厌!” 在大火中,无数道晃动的人影,发出最后的凄厉咆哮。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啊……啊啊啊啊——” 厌嗤笑一声,转身吩咐手下:“把马车牵过来。” 戚明漆缩在他怀里,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今晚回我那里去。”厌在他后背抚摸着,“没事,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发现。” 戚明漆哑声道:“让我看一眼。” 厌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的,他低下头,在戚明漆唇边亲了好一会儿,这才放戚明漆落到地上,靠在他怀里,回头去看那些大火中的身影。 隔着一层炽热鲜亮的火焰,戚明漆看见了那双不甘怨恨的双眼。 一切恍如五年前,那个上北朝宫变的夜晚。只是那时候坐在火堆中的人是他,而华也庭站在外面,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命运循环往复着,那些曾经被华也庭施加给别人的恶果,如今,终于一点一点的,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但这一切,还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第93章 大火还在继续熊熊燃烧,火焰中人影挣扎的动作、嘶吼的叫声,却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戚明漆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他伸出手,让厌抱他离开:“我们走吧。” 厌没说什么,将他打横抱起,走向手下牵来的马车。 从教众们面前走过时,介芸似乎忍不住抬起头,顶着可能会让厌责罚的风险,喊了戚明漆一声:“大教宗……” “本座没事。”戚明漆缩在厌怀里,闷声回答,“你们……等下将那些人的尸骨收敛起来,带回去,等本座明天回来研究。” 他又想起来地上的衣服,红着脸吩咐:“还有那些衣服,也要一起收好。” 众人纷纷应下,依然不怎么放心的介芸也被人拉着走开了。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戚明漆靠在厌怀里,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厌似乎察觉出他心情不大好,什么话也没说,只将手放在他后背上轻抚着,最后倒真让戚明漆小睡了一阵子。 再次醒来是被厌走动的颠簸弄醒的,戚明漆迷迷糊糊抬起头:“到了?” “到了。”厌抱着他回到屋里,将人放在床边,伺候他擦了擦脸。 当厌转身去放帕子时,戚明漆将身上属于他的外袍扒了下来,滚到毯子的长毛里埋着,用一只脚将那件外袍往床尾蹬,银白色的长发几乎铺了半张床。 厌放好帕子,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做什么,跟一件衣服过不去?”厌走过去,握住他蹬动的那只脚踝,稍微用了点力气,半折着按在手下。 戚明漆撅了噘嘴,想把另一条腿靠过来,但在厌发现意图后,同样被按住了。 厌挤了过来,沉下腰腹,将人几乎钉死了在毯子上,得亏长毛柔软,不然戚明漆要被磨得吃些苦头。他抬了抬腿,圈住厌的腰身。 “还知道生气?”厌低下头,抬手在他雪色的长发上抚摸着,又在狭小的空间中挤压似的亲吻他,“王爷还没好好问你呢,今晚跑出门去做什么?” “管那么宽。”戚明漆从他嘴里挣扎出来,嘴唇早已变得艳红、润泽,“要是王爷能好好满足了人家,我哪还有力气往外面跑……” “噢,还怪上王爷了。”厌笑了起来,“看来准备跟野男人跑路,也是真的了。” “野男人这么‘野’,我可招架不住。”戚明漆扒开厌的衣领,检查了一下包扎起来的伤口,“还是王爷好呀,明明都被勾得不要不要的了,还要装出来一副忠贞不二的样子,是不是怕‘亡妻’知道自己收了小情儿,所以才不敢……” 他伸手在厌身下撩拨了几下:“啧啧……温香软玉在怀,王爷也不是没有反应嘛……真可怜。” 这么一通嘲讽下来,是个男人大概都没法忍。但厌显然成了例外,他对戚明漆的话和行为,依然没有多的反应。 他将戚明漆抱了起来,白色的长发也被他拢到一侧,只是道:“帮王爷把衣服脱了。” 戚明漆打了个哈欠,拿手随意地帮他解了衣服。他知道这是要准备睡觉了,顶多等下厌会摸他一会儿,想再发生点什么?根本不用指望。 事实证明他的预测是对的。等厌除了衣物,就将他搂在怀里摸摸蹭蹭,让他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厌松了手,戚明漆自动自发地滚到一边,扯过被子准备睡觉。谁知被子的一角被厌按住了,怎么拉都拉不动。 “快睡觉啊。”戚明漆催他,“明天我还要去见贵妃。” “见谁?”厌眯起眼问他。 戚明漆压根没觉察到他情绪变动,回答道:“贵妃啊……我给她留了一个饵,她咬了,明天就该来找我了。” “哦……今天见野男人,明天见野男人的娘,是么?”厌又问。 第183章 “你不睡我要睡了。”戚明漆想翻身,他确实困了,不想再跟厌玩“王爷和他的小情儿”的角色扮演。 但他被厌按住腿,没办法如愿以偿。 这时候,厌俯身低下头,又一次亲了他,从唇边亲过,又流连在他的耳垂处,最后含着戚明漆一缕银白色的发尾,近距离地挤着他,让他感受自己的意图。 戚明漆一下就清醒了。 “你不是想……”戚明漆睁大眼,被自己的猜测弄得睡意全无,连忙抬手抵在厌肩上,“不、不行!你身上有伤……” “不行?”将人压住了,就着先前的准备,厌几乎没遇到什么障碍,“再不行,王爷怕你下回真跟人跑了。” “呜……呜——”戚明漆张开牙,一口咬在他饱满的肌肉上,“你混蛋啊,老是这么,这么……不按常出牌……呜……” “这样不是很刺激么?”厌在他长发上嗅着极淡的莲花香气,回答道,“你看你也爽到了……” 戚明漆已经不想说话了,恨恨地给了厌一拳。 他现在的身体确实不如以前好,一轮都还没结束,就哭着闹着喊疼,让厌不得不草草了事,给两人简单地打整一番,然后叫了刚回来没两天的黎容进来。 黎容先前在外游历了一阵子,一回来就听见戚明漆成了大教宗的事,对于大半夜被厌弄过来给戚明漆看病,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给戚明漆摸了脉,黎容十分诧异:“你的身体怎么比之前还要差了?” “以后你给他开着药调。”从天极辰星教教众那里,厌已经了解够多了,所以没再多问,“天极辰星教那边有些药,你抽空过去拿一下。” 黎容点了点头,写了药方交给黎里,让他拿去给厨房,然后嘱咐戚明漆:“你现在必须得养身子……房事要少,作息规律……” 他看向厌:“先前那些药没了吧?要不要给他继续用着?” 戚明漆想起他说的“药”是什么,瞬间红了耳朵,抢在厌之前磕磕巴巴道:“不,不用吧?我现在还好,就算不用药……” “想什么呢?”黎容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是说你觉得顺畅就能不用了……本来就是男子承欢,你现在身子还这么差,你俩又不可能完全不那个,用药养着,你也能少吃些苦头。” “你去准备吧。”厌摸了摸戚明漆的头发,吩咐道。 黎容点了点头,起身告退。 等房门关上后,戚明漆斜睨着厌身前:“你……还要我帮你么?” 厌压根没打算跟他客气,直接伸开手臂:“过来。” 戚明漆跪在床上朝他爬了过去,扑进他怀里,正要动作时,厌却将他的一缕长发塞进他手里。 “早就想这么做了。”厌在他耳旁低声道,“只可惜,先前你过来的时候,都是黑发。” 戚明漆这才恍然大悟,瞬间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所以你那天叫我变回白发,就是打着这么个算盘?” 厌没说话,只是将他的手和头发一起包在自己掌心中,缓缓地蹭动。 然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戚明漆的抗议。 他的颈侧多了好几个一层叠着一层的牙印,要不是戚明漆没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高低得给他咬出血来。 第二天一大早,戚明漆还没醒,黎容就将药送了过来。趁着他还在睡梦中,厌给他弄了药,等到戚明漆被醒来后,几乎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两人坐在桌前吃着早饭,戚明漆一直都处于一种坐立难安的状态,似乎很不舒服。 他的举动落在厌的眼里,厌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又像以前那样,亲自拿着吃的喂他。 “我不吃!”戚明漆气恼地扭头,“给我弄出来,等会儿我还要去宫里,不能带着这个……” “弄出来做什么?”厌低声问他,“又没人发现。” 戚明漆气急败坏:“你让我怎么走路?!” “有人抬着你呢。”厌道,“你最多就走那么几步路,等会儿我来接你。” 戚明漆一边瞪着厌,一边把早饭吃了,眼神跟恨不得在厌身上又咬几口似的。直到出门的时候,他还是这么满脸不乐意,厌笑了笑,将人按在怀里亲了好几口,这才送他上马车。 回了府邸,戚明漆让介芸替他收拾整装。即便穿着里衣,但脖子上的暧昧痕迹却掩饰不了,让介芸没忍住偷看了好几眼。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教众来禀告,说是贵妃宫里派了人过来。 贵妃在自己宫里,焦躁不安地左右乱转。 每转一圈,她都要扯着宫女质问:“派出去请大教宗的人呢?还没有消息么?” 这么好几次,宫女们让她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住地低声劝她耐心等等,人应该很快就要过来了。 贵妃愤恨地盯着缩成鹌鹑似的宫女们,差点拿指甲撕了手里帕子。 她满心暴躁、苦楚,却没法向人言说。 因为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刚出生就夭折了的孩子。 是在和皇后的斗争中,另一个作为牺牲品的皇子。 那个孩子,已经离开她很久了,但贵妃依然还清楚地记得,他身上有一个独特的胎记。 而那个胎记的图案,出现在了戚明漆留下的纸条上。 第94章 戚明漆刚一走进来,贵妃便不顾形象地扑了上来,一改先前的趾高气昂,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教宗!大教宗——” 第184章 戚明漆身后教众上前来,拦在他和贵妃之间,以防贵妃突然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贵妃急得上头,差点抬手就想打,被宫女们手忙脚乱给拦了下来,口中劝着“娘娘冷静”。 贵妃不耐烦地甩开她们,盯着戚明漆:“大教宗,本宫就直接说正事了,上次您留下的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戚明漆抬手,让教众退开,自己找了椅子坐下,转头微笑着反问:“娘娘这么急着来质问本座,看来已经很清楚是什么意思了吧?” “那个图案……”贵妃咬着指甲,眼神闪烁,“大教宗,您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戚明漆看着面前这位美丽却不再年轻的女人:“先前将纸条交给娘娘时,本座就已经说过了。娘娘心中不信,再怎么试探,本座的回答都是同一个。” “你叫本宫怎么信?!”贵妃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那孩子,本宫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连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就这么没了……” 她捂住脸,又哭又笑似的:“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又说本宫受了刺激,必须将孩子抱走……他那么小,身体都还没有完全冷下来,就让人从本宫怀里抢走了……本宫想亲自去求证,可上次那个事之后,有姜静在,本宫就不怎么方便去见六皇子了……” “就算不求证,娘娘也没有由怀疑本座。”戚明漆答道,“本座有什么由,拿假话蒙蔽娘娘?” 贵妃发了狠似的盯着他:“那大教宗又有什么由告诉本宫?” “本座还以为自己是娘娘忠实的盟友啊。”戚明漆淡淡地笑着,“本座只是认为,娘娘如今处于进退维艰的地步,夹在朝廷与世家之间,过得应该很不痛快吧?” 这要换了其他人,贵妃高低得骂一句“胡说八道”。但她面对的人是大教宗,所有精心掩饰的痛苦与伪装,她下意识地认为,都没有办法逃过他的眼睛。 贵妃有些疲惫地舒了口气,让宫女都下去,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 “大教宗说的……一点都不错。”她苦笑一声,“过去陛下身体不好,庭儿那事,有本宫一直压着,暂时还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现在陛下精神好起来了,这把悬在本宫头上的刀,就有了随时掉下来的可能性。” “至于世家——”贵妃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只将本宫和庭儿当作他们的缓冲,一旦出事,就要本宫去周旋,先前更是让本宫牺牲了庭儿……” “华也庭如今很难从自化自在密教脱身。”戚明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本座不清楚娘娘有没有跟他接触过,一旦接触过,多少都会见识到一点密教术法的可怕之处吧?” 贵妃没回答,但眼神闪烁了起来。 对于普通人来说,密教的那血腥残暴的做法,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的。 再是亲生儿子,当看见前来拜访自己的那些密教士兵时,贵妃还是被他们诡谲莫测的行动给吓到了。 “若陛下真要问责,势必向娘娘与世家发难,而华也庭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戚明漆拿手指敲打着扶手,“朝廷的压力一旦下来了,世家这边,又会向娘娘施压,到那时候,娘娘才是真正的两头都不做人。” 他稍微侧头,看向贵妃:“假如……娘娘膝下还有一个皇子,他可能并没有那么受宠,但他再怎么也是陛下的孩子,世家有了一个可以扶持的目标,就会对娘娘做出妥协与让步,而反过来,陛下也要拿他牵制世家,娘娘这日子,过得估计会好很多吧?” 贵妃心里狂跳起来。 她认可了戚明漆说的话。她现在这如履薄冰的境地,最大的原因,就是华也庭不在身边,要是真如戚明漆所说,她手里有一个皇子,不管是在南赫帝这边,还是世家那边,她都有了说话的底气。 “娘娘,”戚明漆盯着贵妃,“如今看来,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娘娘亲生的,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本座还将一个正当的由送到娘娘手里,这是否算是好事一桩呢?” “确实如此!”贵妃没忍住,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 她转过身,冲到戚明漆面前,满脸喜色,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大教宗指点迷津……此事若能成,本宫一定不会忘记大教宗的恩情。” “如此最好。”戚明漆撑着扶手站起身,让教众过来扶着他。 他看着贵妃:“不过,娘娘现在应该先想想,不久后就要开始建造的水库,朝廷让世家出粮,世家……会如何呢?” 贵妃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僵硬了。 “处好姜静吧,姜家之事翻出来,对世家可没有好处。” “姜静如今把他的事闹得太大,娘娘,厌王爷想为戚家平反的事,都要被压下去了,您还如何除掉厌王爷?”戚明漆带着教众离去,“再者,他现在可是六皇子的身边人,别到时候,娘娘想把皇子接回来,都接不成了……” 贵妃微微打了个哆嗦,还想再问,戚明漆却带着人走远了。 从贵妃宫里出来后,戚明漆没等厌来接他,让教众送他去了书库。 被厌昨晚这么一刺激,华也庭就是不发疯,也得采取些什么行动。 他最担心的,还是那些用血饲之法养出来的士兵。 昨夜他就观察过那些人的身手,身体机能果真超出常人数倍。要不是华也庭对厌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心态,估计也没那么轻易让厌斩了那些人的双腿。 第185章 所以,戚明漆想找一找,密教有没有在下南国留下什么,可以制服这些受血饲之法强化的士兵。 当年南威帝时期,自化自在密教有过一段繁荣兴盛的经历。但不知是家园被毁,导致密教的人在出逃时十分仓促,未能带出太多秘籍,还是先前少有人像华也庭这么干的。 总之,戚明漆在书库翻了一上午的书,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如若日后真要与这些人正面冲突,估计要投入不少兵力,就怕密教还有其他什么邪毒招数,连星卷长河中都没有记载着,那戚明漆也没有很好的预防手段了。 宫廷书库这方偏僻幽寂,平时少有人过来。戚明漆坐在地上翻了一会儿书,不多时就感觉到有些困。 他把书翻过来,放在膝盖上,背靠着书架,闭上眼睛养神。 当戚明漆意识正朦胧时,忽然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痒,似乎有人在亲他。 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厌放大了数倍的俊美面容。 不得不说,在这五年里,厌的变化其实很明显。虽然还跟戚明漆记忆中的一样帅,但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同样沉稳了不少,过去的那股疯劲,也被他掩藏在了这样的端庄外表下。 戚明漆盯了他一会儿,这才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厌单膝跪在他面前,低头含着他的舌头亲了一会儿:“不说我来接你么?” “有点事情想了解,就先过来了。”戚明漆抬起手,环在他颈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还怕找不到你?”厌笑了笑。 “噢。”戚明漆懒得多问,“那走吧。” 话是这么说着,但厌却没有动。 “怎么了?”戚明漆奇怪地问了一声。 “没什么。”厌回答,“就是想起五年前,我们还在上北朝的时候,有一次,我也是这么在书库逮到你,大皇子和那位郡主也在……” “是啊。”戚明漆笑着抱住他,“你帮我解了围呢。” 厌看着他,问:“我当时帮你解围,是怎么说的来着?” 戚明漆还真信了他是想不起来当时的细节,完全没思索就回答了:“大皇子说你在书库私会小情儿,然后你就这么认了下来。” “我后来每次回忆起这件事,都觉得有些不甘心。”厌低声道。 戚明漆愣了愣:“为什么?是觉得后面没处好,招惹了梁王的记恨,还是什么?” 厌摇了摇头:“不是。”他的手在戚明漆后腰处轻轻地抚摸着。 “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有‘狎昵’到小情儿,结果还要坐实这样的罪名。” 他闷声笑道:“你是不是得补偿我?” 戚明漆:“……” 环境,对了,跟过去一样的书库。 身份……似乎也没毛病。 但是这地方……他恼怒地推了推厌:“不要!等会儿有人进来怎么办?!” “王爷办事,谁敢进来?”厌忍不住笑,“就是真有人进来……谁敢看你一眼,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有毛病你!”戚明漆愤愤嘀咕他,“昨晚才来过,我不要来,等会儿我回去又要难受。” “早上不是给你弄了药?”厌心想惦记着没吃饱,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按在怀里深深吸了几口,“药效管一天,等会儿我就抱你回去了。” 戚明漆已经不想说话了,愤怒地在他肩上锤了一拳。 等到完事后,戚明漆还是有些难受,他眯着眼昏昏欲睡,跟还在用手摸他腹部的厌迷糊抱怨:“不舒服……洗了再走……” “回去给你洗。”厌给人穿好衣服,打横抱起来,“还有别的用处。” 第95章 上北朝皇宫。 华也庭难得像今天这样有精神,他那臃肿高大的身躯瘫在椅子上,身旁站着一名士兵,正与华也萱传话。 “我要去下南国。”士兵的声音阴冷低沉,“如今这两万人,还剩了一万七,我要全部带走。” 华也萱失笑:“你这是折腾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想走南闯北,痴心妄想……” 话未说完,士兵眼中闪过一抹狠意,走上前去,将她一巴掌重重扇倒在地。 华也萱很轻地叫了一声,伏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 “贱人,”士兵低声咆哮,恨恨地盯着她,“要不是留着你有用,我早杀了你!” “你们都在嘲笑我,嘲笑我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士兵在华也萱身边走来走去,“嘲笑我像个丧家之犬,甚至侮辱我……呵,真当我动弹不了,无法奈你们如何么?!” 华也萱低着头问:“你见到厌殿下了?” “不只是他。”士兵答道,“还有小七跟他在一起。” 华也萱低笑出声:“你嫉妒了?” 她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华也庭:“怪物又怎么了?过去厌殿下也是这么被人骂着的吧……可他也没有像你这样,总是认为,天道不公,命运待你极为刻薄,总是在埋怨别人,把成功归结于自己,失败归结于他人……” 士兵俯身将她拽了起来,但华也萱没有露出半点畏惧神色,只是透过那双浑浊的双眼,与华也庭对视。 “哥哥,”华也萱伸出手,摸了摸士兵的脸侧,她知道华也庭能够感受到她,“我说过的吧,你去哪里,我就会跟你去哪里。既然你要去南方,那就带上我一起,但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你要如何突破重重壁垒,进入下南国?” 第186章 “我们不必与他们正面冲突。”士兵冷声道,“从水路下去,可以直达东南沿岸,直接进入世家的势力范围,我要先获得他们的支持。” 似乎看出华也萱想说什么,士兵率先开口了:“没有不支持我的选择——” “他们必须跟我一起,在前后夹击下南国朝廷。” 他猛地攥拳:“杀了那个皇帝老儿,跟他那恶心的野杂种……这天下大局,全部都在我手中了!” 回了王府,厌抱着戚明漆,帮他脱了身上三十六层的繁重服饰,然后套上一件轻薄的外衣,让他靠在床头。 “今日朝上有人提起了世家的事。”厌端起厨房刚热好的药,放在嘴边吹凉,“说到世家先前欠的粮还没还清,世家那边的臣子们,一句话都不敢说,但皇帝也没表态。” “皇帝当然不会表态。”戚明漆笑了,“难道非要他说必须补上或者不用补?说不用补,国威何在?说必须补,又怕世家翻脸,修水库的粮都不给了。” 厌笑了一下,拿勺子舀了药放在他嘴边:“你最近找贵妃在做什么?” “贵妃过去有一个刚出生就夭折的小皇子。”戚明漆皱眉盯着厌递过来的药,不是很想喝下去,“我跟她说,六皇子身上有一个胎记,跟她那个夭折的孩子身上的胎记,是一样的。” “还有这种事?”厌还是第一次听说,“那六皇子真是她的种?这怎么可能?当初孩子死没死,她会不知道?” “那会儿宫里应该挺乱的吧。”戚明漆回答,“皇帝自己那么虚弱,管不了事。皇后跟贵妃斗得你死我活……先是贵妃把皇后一个孩子弄没了,皇后必然记恨在心,在贵妃宫里安插人手,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等到孩子一出生,那么大点的孩子,不哭不闹的,说他死了,贵妃估计很容易就信了,就让人给她抱走。”他又道,“抱出去后,皇后安排着交给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说是那名宫女生的,稍微掩饰一下,估计也没人不信吧。” 厌沉思片刻:“这倒是。” “不过,到底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重要。”戚明漆道,“反正他是皇帝的儿子,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贵妃暂时也没那个闲心去求证。”戚明漆继续道,“最近姜家的事情闹着她,世家那边给过来的压力也不小,等再过一阵子,贵妃恐怕就不得不妥协了,在除掉姜静,还有为姜家平反之间,她必须要选一个。” 厌看了他片刻。 “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厌道,“先前贵妃跟我说,让我小心枕边人。” 戚明漆挑挑眉,学他先前的口气:“还有这种事?” 戚明漆又问:“她还说什么了?”上眼药不可能就上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吧,起码得举例论证自己说话的真实性。 “她还说……早在上北朝的时候,你就在思考怎么搭上我这条船了。”厌道,“你费尽心机要接近我,就是想让我替戚家平反。” 戚明漆一阵无语。 这女人想象力还真是够丰富的,从来都没人想过这样的假设。 “她这么说,我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厌摸了摸他的脑袋,“要不是你把手语比划错了,我大概也不会注意到你。” “后来听见我说想学手语,你也没问我为什么,直接就教我了。”戚明漆凑过去亲他,“为什么,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哑巴了很多年的人,做不对手语?” “你想说就会告诉我,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厌看着他,“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特别。” 戚明漆心下一颤,忍不住还想亲他。 “我以后会跟你慢慢说。”戚明漆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所有的事情,都会告诉你。” 厌让他抱着亲了好一会儿,发现在这说了这么久的话,一口药都没给戚明漆喂进去,忍不住皱眉:“把药喝了。” “我不想喝。”戚明漆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开始耍赖,“你的药这么苦,纯粹就是折磨我,我才不要喝。” 厌看了看他的背影,很冷静地道:“不想喝就挨艹。” “你混蛋啊?!”戚明漆瞬间涨红脸,愤怒地从床上爬起来,趴在他脖子旁咬了一口,“上午才在外面把我按着搞了一回,洗都还没洗,你又想来?” “是吗?”厌漫不经心地反问,顿了一下,又道,“我看看。” 他把戚明漆扒着摸了一会儿,然后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最不正经的话:“这么湿,今天背着王爷去会哪个野男人了?” 戚明漆无语了一阵子:“……” 好嘛,也是让你又给演上了。 演就演,一般来说,他还是会很配合的。 “没有野男人,只有王爷。”戚明漆在他耳边吐息,“王爷,帮人家洗洗嘛,好不好啊?” 厌冷哼一声,语气听着很不爽:“让个野男人,把肚子弄得这么鼓就不管了,跑回来哭哭唧唧求王爷……” 原来先前不肯给他洗,就是要留着在这里发挥作用呢。 戚明漆很想踹他几脚,最后还是忍住了。 “真的没有其他男人了。”戚明漆忍着羞耻道,“只有王爷,王爷最好了,王爷帮我洗洗好不好?” 厌将冷下来的药放在他面前:“你先把药喝了。” 戚明漆:“……” 好想跟他同归于尽。 第187章 朝中宣布修建净弘水库的事宜后,世家便陷入一片愁云惨淡。 先前他们打的算盘,怂恿一群人跟着厌,去为戚家平反之事发声,争取闹大了,让厌在南赫帝面前失宠,非但没有成功,现如今反倒让姜家的事闹大了,让世家陷入不利的局面。 贵妃最近急得焦头烂额,既没空跑去六皇子宫里求证,也没空拉着戚明漆搞一番算计,让戚明漆得了一阵子的空闲。 先前他嘱咐商贾世家万家去跟东南沿岸世家谈判,有了皇帝暧昧不清的表态在,给了世家们很大压力,于是万家那边的谈判进展非常顺利,几乎完全按照戚明漆预料中的在进行。 而另一边,宫里最让贵妃头痛的,还是姜静。 她对戚明漆的话深信不疑,必须得先把姜家这事处好,不能让姜静坏了他们的好事。但如今姜静被放在华愿身边,绑架刺杀那一套根本就别想,这宫里守备森严,岂能让他们把一个大活人绑走。 如今摆在贵妃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暗中给姜静下毒……贵妃投鼠忌器,怕姜静跟华愿同吃同住,除姜静的时候,把华愿给一块除掉了。 第二条路,就是承认他们当年谋害姜静的父亲,亲自为他父亲洗清冤屈,摆平这件事。 这件事也不是做不到,贵妃手里还捏着当年诬陷姜家家主的证人。她只是不敢赌,这件事没了姜家顶锅,南赫帝会不会把旧案重新翻出来,让他们剩着的这些世家分担责任。 贵妃一时间没有拿定主意,索性暂时将这件事搁置在了一旁。 谁知道,没过两天,六皇子那宫里忽然传出来一个消息,把所有人都给炸懵了。 姜静被人下了毒,命在旦夕。 第96章 戚明漆第二天早去了六皇子宫中,见到躺在床上的姜静。 最近姜家的事在朝野中闹得动静很大,南赫帝也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还有华愿这么一个儿子,不想传出去让天下人嗤笑对亲生孩子偏心,于是让宫人上心照拂六皇子宫里。 先前宫里御医来看过好几次,药也跟着开了不少总算是把姜静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等戚明漆过来时,他面色苍白地躺着,倒是没了性命之忧。 华愿依然趴在床边,和上次戚明漆过来一样,不哭不闹,也不多会来来往往的人,只是将姜静直勾勾地盯着。 戚明漆坐在姜静身旁,伸手给他探了探脉象,沉吟道:“是谁下的毒?” 姜静虚弱而又尴尬地笑了一笑,戚明漆回过头,吩咐身后宫女内监退避,然后又朝姜静道:“你大可以告诉我,是贵妃动手了?” “不,不是。”姜静磕磕巴巴道,“是臣自己,没有别人。” 戚明漆在面纱下微微皱了皱眉:“你这是……有谁威胁你了么?” 他停顿一下,又道:“如果有,大可不必担心,我可以保护你。” 戚明漆感到有些奇怪,姜静这里发生的变故,是他先前并未设想过的。如果真的有人威胁姜静说谎,那么这人是抓住了姜静的什么弱点,又对他的计划了解几分? 戚明漆倒不太担心自己的计划被打乱,就算有人从中作梗,他可以再找找别的出路,或者修改原本的计划。 只是姜静这人在他的计划中,重要性还是相当高的,如果可以,戚明漆并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不是。”姜静露出一些哭笑不得的神色,“大教宗,您的关心,臣感激不尽,只是……这次真的没有别人,是臣自己作弄出来的。” 戚明漆奇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陛下不是往六殿下宫里派了不少人过来……吃穿用度比以前好了很多。”姜静低声道,“但是,这人多眼杂的,臣怕其中混着一些可能想对殿下不利的人,于是这几天,都是臣先试吃,再喂给殿下吃。” 他尴尬地看着戚明漆:“然后,那御医给殿下开的调身体的药,臣也照先尝,但臣先前还吃了别的东西,一下子犯了忌,这才出现中毒症状。” 戚明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碍着大教宗的形象,他没表现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很快转移了话题:“那还有其他人知道内情么?你跟御医怎么说的?” “没,没了。”姜静看向华愿,回答道,“只有臣,还有殿下,再就是告诉了您,御医问臣怎么中毒的,臣就装晕,装不知情,没告诉他们。” “如此甚好。”戚明漆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计,“此事你就不要再向他人透露,我有别的打算。” 姜静犹豫一下,问:“大教宗,臣可以问问是什么打算么?” “散布谣言。”戚明漆回答,“贵妃最近忽然就稳了下来,没什么动静,我得推她一把。这盆脏水,可就要往她头上泼了。” 姜静有些担心:“污蔑贵妃……不会有问题吗?” “别担心。”戚明漆回答,“这事就算我们不散布谣言,外面猜测是贵妃的,肯定也少不了。她跟你这么水火不容,你给她留余地,就是在为自己寻死路。” 姜静低下头:“大教宗说的是。那臣现在,是否还需要做什么?” “不必,”戚明漆摇头,“你这个事传出去以后,相信很快,她就要找上门来了。” 又说了几句话,戚明漆还要去南赫帝宫中一趟,便让姜静好好休息,自己先走了。 等他一走,华愿回过头来,看着姜静:“我跟你说的,是不是都应验了?” 第188章 是的,当然是了。 吃下不足以治死的毒,搞出一波大动静出来,将大教宗引过来。 然后,假装中毒一事是个误会,但大教宗会想到,将这件事拿去大做文章,推责到贵妃头上。 只是姜静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大教宗实情?”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一直都在帮我们,是个很可靠,值得信赖的人。” “我不信他。”华愿扑进他怀里,拽着他的衣角,闷声回答,“我谁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你……谁让你这么好骗,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叫你伤害自己,两次了,你全都照着做了……” 姜静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因为臣很清楚,殿下是在帮臣。” “以后不会这样了。”华愿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他,“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没关系。”姜静并不太在意,轻松道,“只要能够为父亲洗清冤屈,这点付出,算不了什么。” 华愿没说话,只是趴在他怀里,更紧、更用力地攥住他的衣服。 没过几天,外面便谣言四起,说贵妃不顾皇子死活,竟然为了一已之私,就要毒杀皇子身边最亲近的姜静。 贵妃恨得牙痒痒,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有口难辩。 要知道,她现在恨不得将华愿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保护起来,怎么可能还会冒着风险去把姜静做掉?她咽不下这口气,派人出去探查谣言的源头,查了许久,都没发现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眼见着最近厌似乎也安分了不少,每日就来上个朝,彰显一下存在感,在朝上也不说多余的话,更不用说什么闹着为戚家平反,这事儿都要被跟姜静有关的几件事压下去了。 世家坐立不安,他们都怕姜家的事闹大,南赫帝突然心血来潮,下令要世家补上欠的粮食,几乎每日都派人来,催促贵妃想办法。 贵妃也心烦意乱。她原本还在美滋滋地设想,让厌去为了戚家的事情大闹,闹得南赫帝心烦,不再偏宠他。 谁知这个姜静这么能折腾,寻死一回不成,还折腾出第二回,这回还直接阴谋论到她头上来了。 焦虑了数日,贵妃终于被世家派来催促的人搞得暴跳如雷,当即就把人打出宫去。 关了门,她心灰意冷地想,自己为几个世家奔波劳碌、任劳任怨这么多年,斗过皇后,牺牲了自己两个儿子,到头来什么都没能捞到,现在还被夹在中间,里外都不是人。 凭什么呢?! 贵妃咬牙切齿,心里想着,反正现在知道她可以把华愿捏在手里,将来不管谁当皇帝,世家跟朝廷谁输谁赢,这孩子都会成为她下半生的倚靠。 世家既然不关心她死活,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贵妃这么想着,没过几天,就让宫人传话去,叫六皇子带着身体恢复过来的姜静,一起来拜会她。 一到贵妃宫中,华愿就被宫女们领着,走开到花园里玩耍,留下姜静与贵妃独处。 贵妃手里端着一杯茶,姜静走到她面前,正在跪下磕头行礼时,她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砸,冷笑道:“行了,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的目的终于要达成了,总该满意了吧?” 姜静神色有些愕然,但在低头行礼的这段时间,他便收敛好情绪,再次抬头时,已经恢复成神色自若的模样:“娘娘的意思,臣不太能解。” “本宫手里有个人。”贵妃阴冷地剜他一眼,“他是你父亲当年的手下,也正是他,当年拿了世家的好处,栽赃你们姜家私囤兵器。” 姜静心头猛地一颤,弯曲的脊骨牵动着全身都在发抖。但他不敢让自己表现出太过于激动的反应,连忙低下头,竭力隐藏着将要失控的情绪。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贵妃冷眼审视着地上的姜静,“此人暂时在本宫主家那方,本宫可以将他交给你,让你带回朝廷来,为你姜家洗清冤屈,但本宫有条件。” 姜静深吸一口气:“娘娘……请指教。” 贵妃回过身,不再看他:“此次你独自前往东南沿岸,将那人带到京城,离开之后,不许继续在朝中闹事,也不许给其他人留话,叫他们在你走后,继续在朝中上奏姜家之事。” “以及——”贵妃抬了抬眼,目光越过不远处的藤架,似乎想要看清后方玩闹的几人,“为你父亲洗清冤屈后,你不准再回宫里来,以后都不准再见六皇子。” 姜静猛地抬头:“这……” 贵妃冷笑一声:“不着急。姜大人,你可以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本宫的话,考虑清楚了,再给本宫答复。” 下朝后,厌又一次被南赫帝叫到书房中。 “这几日你在忙活什么?”南赫帝坐在书桌前,有宫女在旁边伺候他喝药,“上朝……倒是规规矩矩的上,朝上却又不怎么发言,一到下朝,立马就跑得人影子都不见……” 他这么一问,厌就心不在焉地回想起,他这么急着下朝做什么。 最近连着几日,戚明漆都呆在他府里。虽然戚明漆那身体禁不住他每天折腾,但他禁欲了许久,就是每天将人抱着亲亲摸摸,都上瘾得不行。 谁还想着要上这个朝。 不过厌很清楚,南赫帝问他这话的意思。 就是旁敲侧击地想问,最近怎么不提要为戚家平反的事。 第189章 每次为了这件事,南赫帝都要跟他吵得不欢而散。 厌感到有些厌烦,烦了每次都这么虚与委蛇,却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结果。 “陛下,我们来打个商量吧。”厌盯着南赫帝浑浊的双眼,低声道,“我去替你将东南世家解决,换一个……给戚家平反的机会。” 第97章 书房里沉寂了好一会儿。 南赫帝将手中折子放下,抬头看着厌:“你要如何解决?” “暂时还没有计划,但总归有办法的。”厌淡淡道,“净弘水库的建造,安排我去做监督。” 南赫帝沉默许久,又问:“朕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厌反问。 “你为何这么执着为戚家平反?”南赫帝问,“是那个戚家小七?他要求你这么做的?” “不是。”厌很快回答,“他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甚至没有提过一句,要为戚家平反。” “是我想做这件事。”他看着南赫帝,“在上北朝,当我猜出小七真正的身份时,我很震撼,几乎立即就想了起来,那个导致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戚国公。” “是,我一直都恨他……但我又想,要不是他,我大概会死在那场反对密教的暴乱中。” 厌问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假如那些支持你的人,诸侯,贵族,世家,百姓,要你在推翻南威帝后,处死所有与自化自在密教有关联的人,你会照做么?” “你会为了我和月言公主,放弃皇位,和所有人作对么?” 他来到下南国五年,父子二人独处时总不少,但他从来都没有问出过这些问题。 南赫帝沉默良久,叹了声气:“不要纠结没有发生之事的答案。” “我没有纠结。”厌笑了笑,“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答案。” “你不会。”他道,“因为你,往后的人生中,还会有很多儿子,很多妻子,全天下的人都爱你……但生命与皇位,都是转瞬即逝、必须抓住的东西。” “所以,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又会感激那个男人。”厌不管南赫帝,自己说了下去,“但我并不同情他的遭遇,因为没有人逼他这么做,这是他自己选的。” “我只是心疼小七……当年戚家出事,他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自己的人生甚至还没有开始,凭什么要承担他人选择带来的后果。” 厌自嘲笑了笑:“假如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可能形成的路,那条路上,戚国公什么都没有做,那么我或许会死,或许我没死,但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而小七还是风风光光的国公幼子,享尽宠爱,顺坦平安地度过一生。” “你说得对,纠结未发生之事的答案,是没有意义的。”厌再次看向南赫帝,“但我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如此而已。” 书房里沉默了很久,南赫帝侧过头,望向窗外远处的湖中凉亭。春天已经将要结束,四处的花都开过败谢了,枯枝残叶垂垂腐朽,倒是湖面铺起了新生的碧绿荷叶。 诚如厌所说,生命与皇位,对他来说就如同春季开过的花,如果不珍惜,它们便转瞬即逝。 但爱与真心亦是如此。 而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它们。 失去之后的补救与挽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 那一瞬间,他仿佛解了厌的感受。 “你去吧。”南赫帝吃力地站起身,独自走向窗前,背对着厌,“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厌拢着长袖,单膝跪下。 “这地方留不住你。”南赫帝怔怔地望向远方,“你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回忆。” 他又生出一种对厌的羡慕。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困在这高墙深宫中。 这一生寥寥五十年,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九黎族中,是自由飘荡于天地,与所爱之人执手依偎,看尽山高水长。 厌张了张嘴,正要说点“谢陛下”之类的客套话,又有声音从背对着他的南赫帝那里传来:“东南驻军有五万人,朕会将兵权移交给你。” “花是谢了,但总会有新生的事物取而代之。” 南赫帝寥寥地笑了笑:“朕……大概也该休息了吧。” 戚明漆正坐在天极辰星教的府邸里,面见万家派来的使者。 那使者恭敬跪在戚明漆面前,汇报了近日万白启的工作成果:“按照大教宗吩咐,家主搭上一名世家大臣夫人,给她送了不少礼,成功见了贵妃,将您的提议跟她说了。” “贵妃也是个明白人,立马就想到拿我们去跟世家那边换好处。”使者笑了笑,“全如大教宗所料,世家那边听懂我们的交易后,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戚明漆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 净弘水库建造在即,皇帝表态不明,世家只能硬着头皮先将粮食顶上去。但是万家的到来,可就让这事意义变得非同凡响起来了,虽然万家要的多,世家起码真金白银是先拿到手了。 “本座比较好奇。”戚明漆想了想,道,“贵妃换了什么好处,不会是让世家交出姜静要的那名证人吧?” 使者伏了伏身:“这其中更多内情,臣下便不得而知了。” 戚明漆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先前他又去看了看姜静,姜静喜气洋洋地跟他说了贵妃妥协的事情,还说他已经决定要答应贵妃,再过几日就要离开皇宫。 第190章 华愿还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但戚明漆心里很清楚,这位小皇子心里有一套自己的盘算。 他也没点破,只是跟姜静道:“你现在不同往日,再回世家地盘,势单力薄,我怕出什么意外,先替你安排一番。” 姜静连连感激:“多谢大教宗,多谢大教宗。” 戚明漆却在琢磨别的事情。 既然这会儿姜静要去东南,他也得跟着过去,顺道完成计划的剩下部分。厌肯定会跟着他一起走,就是不知道,厌用什么由离开京城呢? 晚上回了王府,还没等戚明漆告诉厌这个消息,他就被风尘仆仆走进来的男人一把抱了起来。 “诏令已经下来了。”厌抱着他亲了几口,“过几天,我们就动身去东南沿岸。” 戚明漆将手搭在他肩上,惊讶道:“皇帝同意了?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跟他做了一个交易。”厌露出几分温柔的笑容,“还给了我五万人的兵权,到时候,你估计用得上。” 他没说自己跟南赫帝交换的条件是什么,但戚明漆很快还是猜到了,这肯定是与他有关,与戚家有关的事情。 用不着多说什么,戚明漆几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在厌的心中,他永远都被放在了一个最为重要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这不只是在厌为他做的事、说的话中体现,更多的是在平日里相处的细节中,展现出来的。 戚明漆抱住厌,内心一阵阵翻涌:“那,我俩这么一走,你做不成王爷,我也做不成大教宗了……” “我做了五年,早做烦了。”厌抱人往屋子走,他臂力惊人,就这么抱着戚明漆来回走动,完全不在话下,“你才做了三个月,是不是还没做够?” “我一直都没想做好吧。”戚明漆笑,“我宁可留在濯空城,跟他们搞学识,再不济,就出门画地图。” “那有什么意思……做大教宗也没意思。”厌一脚踹开门,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还是跟着王爷好,只要把床给王爷暖好了,王爷什么不都依你。” “有这种事?”戚明漆让他放在床边坐着,“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 厌站在旁边脱掉外袍,换上常服,一边笑道:“堂堂一国的王爷,都肯给你低头做狗了,你还能昧着良心说没感觉到?” 他走过来,单膝跪在戚明漆腿间,双手拢住戚明漆的手:“你信不信,只要你勾一勾手,王爷立即跪在地上给你爬过来?” 戚明漆让他说得心动:“那我想试试。” 厌勾着唇角,露出几分让戚明漆感到熟悉的邪气笑容:“你试。” 戚明漆让他笑得后背发毛,转过脸:“那我还是不要试了……万一你爬过来,给我端上一碗药怎么办?” “猜对了。”厌从地上站起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奖励喝药一碗。” 戚明漆:“……” 跟贵妃讲好条件,姜静又在宫里修养了几日,等到可以行动自如地下床走路后,他便按照戚明漆的安排,悄悄离开皇宫。 贵妃一听他离开皇宫,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一大清早的就坐不住,起床后催促着宫女为她整装打扮。 她已经等不及了,这就想去将华愿接回来。 接回来,先验验身份,再随便找个借口,跟南赫帝说,自己想将这个孩子放在面前养育…… 贵妃一路都在思考着未来的盘算,不知不觉便来到六皇子宫外,她叫身旁宫女进去,给华愿收拾打扮好,直接给她领出来。 谁知宫女进去没一会儿,很快就跑了出来。 贵妃没见着华愿,只见宫女神色慌张仓促,奇怪道:“怎么回事?” “娘娘,娘娘,不好了……”宫女又惊又怕,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六皇子,六皇子他,他不见了!” 贵妃:“……”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快要进入完结章了,之后说不定会慢慢更了,我真厉害要写完了(翘jio 第98章 东南沿岸有良田千顷,自古以来盛产粮食,是下南国最为重要的粮食产地。曾有无数家族在此繁荣、兴盛,又相争相斗,最终形成陆、林、曾、南四大世家,彼此扶持,又相互忌惮的局面。 靠着产粮、水运行商,世家不只积累起巨额的财富,还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名望,日渐对朝廷形成不小的威胁。而皇权与中央对世家的影响,却在日渐衰微。 南威帝信仰依仗自化自在密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试图以密教的暴力手段,瓦解世家的金汤固防。 只可惜,密教在皇权滋长之下,暴露出极端血腥残暴的一面,为世人不容,让南威帝抱憾而终,还落下了百世骂名。 净弘水库地处上游,是这些年来,东南沿岸水利工程中较为重要的一环。水库可在极端洪涝灾害时蓄水,又在旱季时开闸释放,如若能成功建造,必将是利好千万百姓的大好事。 往下不远处,则是曾经姜家据守的台江城。从京城出发,花费半月赶到东南沿岸,戚明漆和厌的落脚处,就在这台江城中。 大教宗入南朝朝堂不到三月,又要负责为皇帝调身体、主持朝中重大祭典,戚明漆实在找不到离开京城、前往东南的由,索性懒得找借口,直接趁着厌出发时,悄悄地跟着,混出城去。 第191章 至于大教宗的位置,他让那位在教司长口中“身怀奇术”的十四教司代替,对方不仅能够打扮得跟他完全相仿,就连声音和行为形态都挑不出什么差错。 交代完重要事宜后,戚明漆便跟着厌一起上路了。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万家便已进入城中,除去调配粮食以外,他们还将姜家旧址买下打整好,作为二人在台江城的憩息之地。 对于会在这里见到华愿的出现,戚明漆半点都没有感到奇怪。 厌站在他身旁,牵着他的手,神色也是波澜不惊的。虽然流着同一位父亲的血,但他对几位弟弟妹妹从来都没有什么感觉,对这位就没见过几面的小弟,也是同样态度。 华愿躲在姜静身后,姜静垂头尴尬地朝戚明漆和厌行礼:“六殿下与臣亲好,听见说臣要回东南,便想跟着一起过来……” 姜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和贵妃的交易,瞒不过聪慧的华愿,只是那么几句话,华愿就从他口中套出,贵妃要他丢下华愿,独自离开皇宫,以后再也不能相见。 姜静以为华愿得知真相后,会又哭又闹地让他带自己离开。谁知这孩子又一次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与成熟,华愿只跟姜静说了一句话—— “你把我留在皇宫,贵妃就会带走我,将我送到意图吞吃我的兄长手中。” 姜静想象了一下华愿说的场面,让他说得背后一阵恶寒,考虑再三,最终不忍心将他一个人留在深宫中,借着戚明漆的安排,偷偷将人一起带走了。 戚明漆揣着手,告诉他:“你把人这么一带走,我想,贵妃很快就会跟着追过来。” “贵、贵妃?”姜静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后果,瞠目结舌,讪讪问,“这是真的吗……” “趁着她人和消息还没到,你赶紧去世家,让他们兑现承诺。”戚明漆道,“不过不用太着急,因为,她很快就会被另一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姜静犹豫一下:“大教宗,我可以问问是什么消息么?” 戚明漆将目光转向华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华也庭要来了。” 贵妃并未向世家透露华也庭与自己联系之事。于是当华也庭、华也萱率领密教的大军站在船上,顺着滔滔大江向下,进入下南国,一路来到东南沿岸,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世家只当华也庭还是当年的清润皇子,虽知晓他如今与密教关系密切,却未曾想过,竟会看到如此可怖的一幕光景。那船头密密麻麻站着的黑衣士兵,几乎有着同一副模样,周身散发出一种怪异的血气,看着毫无活人气息,倒像是死人。 世家曾深受密教荼毒,无数无辜子民被南威帝选入朝中,充当血饲的祭品。先前做出决定,要将华也庭迎入世家领地的家主们,瞬间产生了后悔。 但请神容易,送神怎可能同样轻松?此时,密教大军已经踏上这片肥沃的土地,并从船舱中,将他们的教王迎出。 如今的华也庭,哪还有当初那般清贵模样?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皮层下的脂肪撑得变形,又一层一层地堆叠着,让他变得肥硕如山,令旁人难以辨识。 世家的先辈们几乎立即就被唤起曾经受到迫害的记忆,几大世家很快传令出去,紧闭大门,不欢迎华也庭的进入! 华氏兄妹带密教士兵登岸的位置,正好在陆氏世家城外。陆氏是为四大世家之首,同时也是贵妃的母家。 华也庭选择陆氏作为首要去处,并不是没有道的,陆家本就该是最支持他的家族,可谁能想到,陆家竟然如此谨慎果断,直接将门一关,一口回绝了华也庭率密教进城的要求。 通过派去谈判士兵的耳目,华也庭听见、看见了世家的决定,他怒火中烧,差点就要决定,令人前去破开城门。 但在他下令之前,就被华也萱阻止了。 “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撕破脸皮的时候。”华也萱在华也庭耳边轻声道,“哥哥,你忘记了吗,你不是还想得到六弟……” 是了。华也庭猛地反应过来。他此次前来,不仅是被厌激得暴跳如雷,一刻都等不住,想立即飞往南方,将害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二人,厌和小七,千刀万剐,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要尽快寻得他的六弟,华愿。 他要得到更多的力量,要变得更加强大,所以,他渴望着,能够立即将那个孩子,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亲弟弟,撕碎吞入腹中。 黑衣的士兵略微一点头,朝华也萱道:“那我们就在此地驻扎……妹妹,写信给我的母妃,问问她,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华也庭带人到来,令陆氏上下震骇,决心暂时闭城之时,姜静正驾着马车,带华愿进入城内,向陆家讨要贵妃答应要交给他的人。 贵妃为世家引荐万家,解了让世家头疼纠结的粮食问题,这让世家十分满意,于是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交出那名证人,当年姜静父亲手下的心腹。 但那人早先在陆氏城中谋了一官半职,如今在本地有了一定的地位和名望,突然就这么让姜静将人绑走,并没有那么容易,情上说不过去。 陆家暂时留了姜静小住,告诉姜静,他们已经将人扣下,现在要做的就是寻一个由头,让姜静合正当地将人带走。 姜静想了想,认为陆家说的有道,但他带着华愿不方便示人,于是拒绝了陆家留他住在本家的邀请,自己在外面客栈开了房。 第192章 就这么住了三四日,贵妃终于千里迢迢地从京城中,跟着跑了回来。 她早先就让人快马送信到陆氏家主手中,让他见到姜静,找个由留他几日,只是没有说出这么做的由,是为了还在姜静手中的华愿,她打算自己亲自回来处。 谁知一队车马刚来到陆氏城外,还没来得及叫人打开城门迎接,贵妃就被华也庭发现,派人将她拦在了城外。 就在姜静带华愿前往陆氏城中的这几日,戚明漆则带着厌,两人每天白日里都要到净弘水库走一趟。 戚明漆在现实中,虽然出身测绘专业,但测绘与水利同属于土木,他在星卷长河中又学习了那么多的知识,于是对水利的建造,还是略懂一二。 两人将水库完完全全地巡查了一番,戚明漆将如今负责水库建造的总督叫来台江城,询问他关于净弘水库的规划与具体设计细节。 总督老早就得知厌王爷前来东南的消息,虽然不清楚这位王爷此行的目的,但他本就是朝廷派来的人,早得了朝中传出来的意思,要好好接待厌王爷。 于是一听见厌让他带着设计图纸前来拜见,总督二话不敢多说,一收到命令,就赶紧抱着设计图跑来姜氏旧址。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王爷让他带设计图前来,自己却对图半点没有兴趣,反而让身旁青年仔仔细细地观看。 他哪里能想到,厌王爷身旁这位,身份更是重量级,那是下南国推行之国教,天极辰星教的大教宗。 寻常人既不认得大教宗,也不认得戚家小七,于是戚明漆放心露了脸,仅仅作为“戚明漆”这个人,陪伴在厌身旁。 他将设计图看了许久,又回忆着这几日跟厌巡视净弘水库的实况,最后指着一处朝总督道:“此处设计有一个非常显眼的漏洞,难道你们都没有看出来?” 第99章 总督露出吃惊神色,下意识先朝厌看了一眼。 “看我做什么。”厌端着茶杯,跟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他问你话呢。” 总督连连告罪,再回过头来对着戚明漆时,神色已有几分恭顺。他偷眼打量着面前这位青年,心里揣度对方身份。 看着与王爷关系亲近,二人说话和互动也很亲密,甚至没什么高低尊卑,难道说,这就是…… 王妃? 总督脸色古怪了一下。 他是从中央朝廷调任过来的,当年在京中多少耳闻了这位厌王爷的事情,知道王爷有位时常挂在嘴边的“亡妻”,每每提到时王爷那副黯然神伤的失落,不像是假的。 如今看来,恐怕也没几分真心在里面吧。 这可不,连新欢都找好了,还带着一道出门公办。 戚明漆看着面前这位很有官派的中年男人,虽然不清楚总督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肯定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戚明漆没太在意,又问了一次:“我这几日在水库周围巡视,发现此处设计早已完工,你们都没有发现缺漏所在?” 总督回过神来,连忙回话:“大人,下官不是很清楚您的意思,您说此处有缺漏,但我们建造完成后,并没有发现哪里出问题,是否是臣等愚昧,无法看透您所见光景?” “净弘水库所处之地并不平坦,东高西低,水势便是如此走向——”戚明漆伸出手指,在桌上地图表面划过一道,“虽说这两年未遇重大洪涝灾害,水库中积蓄水量不多,但现在其实已经有了苗头……” 他指着地图某一处:“如若蓄水未能及时从你们建造的出口排泄,便会汇集到我说的这个漏洞处。而先前我检查过此处构造,发现你们并不太重视,只是用了普通材料做了平常处。” “若是蓄水喷发,从此处涌出,冲向天河瀑布,必会瞬间席卷两岸,带走大量泥沙,形成山洪暴发。”戚明漆抬起头,眼神直指总督,“这瀑布上和瀑布下,安居的百姓,恐怕有上百户人家吧?” 总督被他突然锐利的目光激得身体一抖,脑子里哪还有半点先前什么“王妃”、什么“新欢”的风月之事,霎时意识一片空白,舌头打了结似的,不知道该要回答什么。 厌在旁边喝着茶,很突兀地笑了一声。 好半天,总督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道:“这、这……” 他擦着汗,脑袋几乎要低到桌子底下去:“下官,下官这就回去叫人加固……” 戚明漆说了一堆话,说得也有些口渴了,他走到厌身边,就着厌的手喝了一口茶,这才又回过身来,朝总督道:“不着急。” 这么一句“不着急”,把总督绕懵了。 既然水库建造有问题,那就该早点弥补,难道还要等到出事了,才来亡羊补牢? 戚明漆沉默片刻,在心里默默演算了一番。 算算时日,华也庭如果真的被厌气到不管不顾地带人从北朝赶来,他们走的应该是水路,如果路上没有什么阻挡,那么这几日,他就该到了。 华也庭落脚的地方,一定是贵妃的母家陆氏城中。他不知陆氏望见华也庭率领密教那副阵仗,会做出怎样的回应,是打开城门,将密教迎入城中,还是将华也庭拒之门外? 不管如何,净弘水库的漏洞,是可以先拿来利用一二的。 戚明漆琢磨着,这才又开了口:“你回去后,先疏散瀑布两岸百姓,让他们带着重要物件,尽快撤离。” 第193章 他再吩咐道:“若日后有什么损失,让他们前来台江城,寻万家补偿。” 总督这回倒没看厌了,虽然还是不知道戚明漆是什么人,但在这么几句话中,就让他领略到对方的本事,他这样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哪里还不知道该做什么。 总督朝着二人各自拜别,这才退出屋子。 等总督离开后,戚明漆走到厌跟前,让男人能够伸手将他搂在怀里。 戚明漆还惦记着华也庭的去向,又想起自化自在密教九黎之母与九黎之子,皆有预见战祸的能力,他这番布置看似周密,但若要与密教直面冲突,那也算是战祸,一定会被华也庭和华也萱预见到。 他忍不住问厌:“你觉得,华也庭现在在哪里?” 陆氏城外,密教营地,让人中途给拦下来的贵妃,被密教士兵们带去见了华也庭。 母子分别多年,这还是华也庭离开下南国后,贵妃第一次亲眼见他,当即差点被吓晕过去。 一整个营帐中,充斥着华也庭的肉身,以至于仅剩的一点空气,都被挤压浓缩着血腥气。 好在这么多年来大风大雨的过来了,当年对密教行事手段也有耳闻。贵妃拿指甲掐着身旁搀扶她的宫女,这才忍着没有昏过去。 此时此刻,她竟然想的是,幸好当时在宫中,听了大教宗的话,没有将筹码全部压在这个离开她许久的儿子身上。 当时还不能想象,现在亲眼一看……这哪里还是她那意气风发的儿子,这完完全全的就是个怪物! 贵妃低下头,不敢让面上流露出的丁点嫌恶,让华也庭观察到。她现在还得与华也庭周旋,趁着华也庭还不知道,华愿已经来了此处,想办法从这里脱身,然后进城,带华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迅速在心中盘算好,贵妃抬起头,用帕子点着眼角,拿捏好语气:“庭儿,母妃,母妃想你想了好久,终于见着你了……” 那座巨大的身体动了动,似乎在那残存的人性中,还念及一分母子之情,被贵妃虚实难辨的话语打动。 华也庭自己说不了话,与贵妃对话的,依然是他脚下士兵。 那名黑衣士兵紧紧盯着贵妃:“母妃,您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第一个问题,就问得贵妃哑口无言。 更要糟糕的是,她没能及时回答,让华也庭起了疑心。 “本宫……本宫因为那个事,朝廷建造水库,让世家出粮……”贵妃后背冷汗直冒,说话也不大利索,“世家让本宫周旋……与陛下,与朝廷商讨补贴……” 大抵是信了她的话,黑衣士兵眼中褪去疑虑,轻笑一声:“何必自己兴师动众地跑一趟。” 贵妃让他说得冷汗涔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一个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接踵而来:“六弟没跟着您一起来?” “他……他……”贵妃让他问得哑口无言。 黑衣的士兵又一次眯起眼:“母妃,您在紧张什么?” “您怕我。”士兵微微低下头,可以俯视着她,绕着她周围慢慢走了起来,“您被我这副模样吓到了。” 贵妃被他一句话说得心跳骤停,下意识大声反驳:“不是!是姜家那个儿子,他跑到华愿那宫里去,前阵子把他姜家那事闹得动静很大,本宫不方便下手!” “哦——”黑衣士兵意味不明地点头,“那您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交给我?” 贵妃磕磕巴巴回答:“等、等本宫回去后……” “我等不得了!”士兵突然暴怒地打断他,“我现在就要,立即就要——” “哥哥,别生气。”在旁边沉默听着母子二人对话已久的华也萱走上前来,在华也庭本体手臂上轻轻拍打着,“这事急不得,六弟如今不在贵妃娘娘手中,你就是着急,也没用。” 黑衣士兵只盯着贵妃:“现在就去把人给我接过来。” 贵妃张着嘴,照她这强势的性格,如果面前是别人,那句“这不可能”早说出口了。但她面对的人是华也庭,她的亲生骨肉,如今却变成了她看不懂的模样,甚至为了保全性命,她不敢说出什么悖逆华也庭心意的话。 贵妃许久没有回应,黑衣士兵的气场有些变了,华也庭在通过他的身体,宣泄自己的不耐烦。 贵妃忽然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早先一步就赶过来的厌,忙道:“但是厌王爷也在这里!” 黑衣士兵愣了一下,转头与华也萱对视一眼。 如今厌与小七形影不分,既然厌在这里,那就说明小七也在。 他此行的目的,除了华愿,便是与二人为陈年宿怨做一个了解。 黑衣士兵沉默半晌,暂时让了一步:“我先去把厌解决了……让两个人跟着您,等世家这边事情处完后,就随您回宫,接走六弟。” 贵妃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由,只得沉默应下。等华也庭一松口,她便带着人匆匆离开,进入陆氏城中。 戚明漆跟厌正说着话,黎里就从外面带进来了充当斥候的天极辰星教教众。 厌指着教众道:“你让他说,华也庭现在在哪里?” 斥候跪下朝着两人行礼,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回答道:“回王爷的话,我们探得密教一行人已经进入下南国,他们欲往陆氏城中,却被陆氏家主拒绝,如今在城外扎营。” 戚明漆问:“我前两日观察到北方有异动,在华也庭带人离开上北朝皇城后,他们在南朝边境是否也有动作?” 第194章 “是。”教众又低了低头,“应当是华也庭一手安排,在他走后,令藩王诸侯各自带兵,压迫下南国边境,方才我们得到传信,边境外形势非常危急。” “不要慌乱。”戚明漆语气沉着,他低头思索片刻,又吩咐道,“王爷用五年时间布置边防,没可能那么容易就叫北军冲破,你们回濯空城后,让王爷当年驻留在此的铁骑全部出动,前去支援。” 教众低下头:“是。” 厌放下茶杯,补充一句:“我出来之前,就已经交代过华楚山,如若北边有异动,他会向皇帝请命,亲自带兵出征,你们听从他的调遣便是。” 教众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低头应下:“是。” 等教众和黎里离开后,戚明漆看着厌:“我一直都以为,你跟华楚山关系不太好。” “我是讨厌他,看他不顺眼。”厌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着,“这与关系好不好无关。” 戚明漆看着他:“你既不想抢他位置,他好像也没做出什么不利于你,让你不爽的事情来,你到底为什么讨厌他?” 厌皱了皱眉头,似乎非常不乐意谈论这个人。 戚明漆想起华也庭三番五次找他试探月言公主的消息,脑中灵光一闪:“跟娘有关?” 厌的神色稍微有些变了,戚明漆心里猛地一跳,心道他可能猜到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他先前还没有拒绝华楚山的打听,真的不会出什么事么? 戚明漆有些心慌,扯着厌的袖子撒娇:“告诉我嘛。” 厌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他想做我爹。” 戚明漆:“……?” 第100章 鉴于这句话信息量过大,戚明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没记错,你亲爹还没死吧……” 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我娘在被皇后割舌之前,那时还只是皇子妃的皇后,时不时会带着华楚山来拜访我们。”厌回忆着往事,慢慢道,“华楚山那会儿身体不大好,寻了很多方子调都没起效,有一次病得实在太重,皇后便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密教,问到了我娘。” “估摸来往的次数多了,华楚山记住了她,至于怎么演变成今天这样……”厌无奈地摊手,“我也不清楚。” 戚明漆张大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厌趁机在他嘴边亲了好几口:“他是不是超级讨厌?” “是的。”戚明漆缓缓点了下头,然后又道,“你说得对,以后我们不要跟他来往了。” 厌很满意地跟着点了下头。 “对了,关于娘不会说话的事情。”戚明漆忽然想起什么,“我在星卷长河中找到一些方法,说不定能用得上。” 他站起身,拉着厌起来,两人一起去看他带过来的东西,用锦缎包起来的金属片。 “我做了一个金属片。”他对拿手指拨弄金属片的厌道,“连在断裂的舌根处,可以代替舌头发声。” 厌没问“有用吗”,而是问:“做好了么?” “差不多了。”戚明漆回答,“等会儿他们过去传信时,跟着一起带过去,到时候我告诉他们如何使用。” 厌笑了笑,将他从身后搂在怀里:“那下次我们回去看她,她就可以跟我们说话了。” “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戚明漆抬手覆在厌手背上,“你担心吗?” 厌知道他在问什么,反问道:“你在担心?” “我这几晚都在观测北辰。”戚明漆道,“它总是忽明忽暗,让我很担心你。” “不必为我担心。”厌笑了笑,“我的命运……既不是什么人说了算,也不是某颗星星决定的。” “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中。”他又道,“现在,与你息息相关。” 趁着密教还在陆氏城外蛰伏的这几日,戚明漆替净弘水库重新作了一副设计图,并且为周边水利工程进行了加固设计。而厌则忙着安排边境的排兵防阵,还有东南沿岸周围一片的兵力支援。 然而就在五天后,留在陆氏城外的斥候来报,说是出事了。 贵妃一进城就赶着找家主要人。她早先没说,陆家家主哪里知道姜静还带着六皇子,就放心让人住在外面客栈。 于是贵妃又去找姜静要人,姜静不给,两边为抢人闹得动静不小,反倒让华也庭派来的两名士兵察觉异样,找出华愿的下落。 这下可好,士兵们直接从混乱中将华愿抢走,直奔城外,但被城防军发现,用弓箭射伤腿脚,没让他们抢走华愿。 虽说人是抢了回来,但消息传回华也庭脑中,将他气到暴怒,当即又派出一千士兵,前去陆氏城外交涉。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从小到大,只疼爱他一个人的母亲,竟然会背叛他? 他以为这份爱是永久不变的,这样的信念,却在看见贵妃将华愿一把抢过、紧紧搂在怀里时,开始崩塌。 华也庭满腔怒火,兵临城下,要贵妃为她的行为做一个解释。 世家虽然有着一定的军事防御能力,但私自养兵毕竟是大罪,为了不让中央朝廷借题发挥,他们培养的军队规模并不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城外这些受过血饲强化的密教士兵的对手。 当看见黑压压的士兵逼近城门,陆氏家主胆怯不已,这就想让贵妃放弃华愿,与华也庭讲和。 第195章 贵妃自然是不肯的,将陆氏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质问他们,交出华愿之后呢?等到华也庭如愿以偿,下一步就该攻进城来,陆氏岂不就是亲手将自化自在密教引来,重复当年受密教迫害的悲剧? 她一番慷慨激昂的怒骂,让陆氏长辈率先清醒过来,很快,陆氏上下在争吵和辩论中达成了一致,他们选择拒绝华也庭的要求,并死守城中,向厌,还有其他三大世家,发起求援。 贵妃则亲自上到城楼,朝着下方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大喊:“你死心吧,我不会将华愿交给你。” 所有士兵同时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注视她,口中齐齐发出一致的声音:“母妃,告诉我,为什么?!” 那整整齐齐、又此起彼伏的声音,让贵妃听得头皮发麻,又不得不强撑着站在原地,朝下方回答:“华愿……是你的同胞弟弟!他是本宫的另外一个儿子——” 同胞弟弟。 另外一个儿子。 华也庭快要被这番话弄糊涂了。 他太愤怒,又太迷茫,想不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索性也懒得想,只明白一件事,贵妃在他和华愿之间,选择了放弃他、保全华愿。 “是这样吗?母妃——” 城下士兵齐齐发声,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恶寒。 “您不要我了。” “您不要我了——” “您不要我了!” 贵妃被这些嘈杂诡异的声音,吵得差点崩溃,一句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你就是个怪物!” 霎时间,城楼底下沉默了下来。 这五年来,华也庭真正清醒的时间很少。 但每当清醒地思考,他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时,他就会意识到一件事,如今的自己,恐怕是个等同于“怪物”的存在。 这样的事实,从他最亲近的亲人口中说出时,变得格外锋利。 将他所存不多的智,割得千疮百孔。 还让他真正地意识到,他的存在,有多么令人畏惧,令人恐慌,令人嫌恶。 长久的沉默后,底下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刺耳大笑—— “我是怪物!” “我是怪物!” “没错,我就是怪物……” “都是你们害的……” “我看见了!”华也庭的笑声戛然而止,“我看见了……你们,陆家,林家,曾家,南家,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 贵妃终于被吓得尖叫一声,拎着长裙,转身匆匆忙忙逃走。 远处岸上的营帐中,华也庭突然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吸气、出气声。 那双被盖在层层油脂下的双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瞪大到前所未有的宽度,泛出诡异的血色光芒。 营帐外,所有士兵开始动作一致地敲击兵器,一下一下敲打在地面上,渐渐形成整齐的节奏。 华也萱回过头,望向传出怪叫声的营帐。每一把击打的兵器都会带起一股风,最后汇聚成凌冽的罡气,割得她脸颊生疼。 “我看见了……” 士兵们用同样的神情,发出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看见了!” “妹妹,我们走!”无数个声音灌入华也萱耳中,“我看见了战祸,我们要到那里去,那里将会是我们胜利的战场!” 当厌和戚明漆带兵赶到时,那一千密教士兵已经闯入陆氏城中,直奔城里粮仓,丢下几把火,将陆氏所剩不多的粮食烧得干干净净。 烧了粮仓,他们继续在大街上烧杀劫掠,有不少无辜百姓都死在他们手下,但是更多的,是在逃跑中发生踩踏,死的死,伤的伤。 厌一马当先,双手持刀冲上前去砍杀。那些士兵受过血饲强化,用普通兵器很难杀死,即便刺穿喉咙、打碎脑袋、贯穿心脏,只要手脚还在,他们依旧可以在兵主血毒的驱使下,继续行动。 厌早已和他们交过几次手,知道要怎样才能消除他们,来之前也跟将士们吩咐过,只将这些士兵的手脚砍断,待清结束后,最后堆到一起进行焚烧。 城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路边哀嚎声绵延不断,陆氏家主带族人跪在起火的粮仓前,高举起双手,悲痛地嚎啕大哭。 厌淡漠地看了一眼,没空搭,转身指挥手下士兵,让人将那些没了手脚、还在咒骂蠕动的密教士兵,全部搬去某个空地,准备焚烧。 戚明漆跟在后面赶到时,城中密教士兵已经被全部搬走,去寻找厌的路上,他看见了起火的粮仓、房屋,知道自己先前的计划成功了。 且不说其他三大世家,光是陆氏这次就被华也庭的一千人搞得元气大伤。原本大部分粮食就卖给了万家,剩下囤积的还被华也庭烧毁了,他们只能向万家乞讨支援,而且陆氏守备薄弱,无法抵挡华也庭的袭击,为了自保,他们又必须向厌,也就是朝廷寻求庇护。 如此一来,可以说,陆氏的命脉就被捏在戚明漆和厌的手中。 来到集中焚烧的地点,戚明漆下马来,走到厌身边,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厌回头看了一眼,将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两人并肩站在火堆前,看着在火光中哀嚎惨叫的密教士兵。 这时候,戚明漆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厌:“六皇子呢?” 第101章 早先贵妃跟姜静抢人时,姜静就让陆氏的人打了一顿,关在客栈柴房。 第196章 后来城里乱成一团,大家都在忙着逃跑避难,连华愿都不太能顾得上,更没人想得起一个毫无用处的姜静。 眼见柴房外被点燃大火,姜静被绑着手脚没法逃出去,就在这时候,柴房被人从外面打开,华愿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替姜静松了绑,两人甚至来不及说话,只顾着逃出起火的柴房。 华愿并不是独自跑来的。外面后街停着一辆马车,姜静稀里糊涂地叫华愿推上去,里面还绑着一个人,正是他此次前来陆氏城中,要找的那名证人。 姜静惊讶地看了华愿一眼,不等他发问,华愿把缰绳往他手里一塞:“快走。” 虽然不是陆氏之人,但陆氏城作为东南沿岸一带世家中心,姜静以前没少来过,对城里路线十分熟悉。他驾着马车,跟华愿趁乱从另一道城门逃了出去,直奔台江城。 好巧不巧,刚好让正带人前往上游净弘水库的华也庭撞见,将三人捆得结结实实,带着一起上路。 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密教士兵的尸身,留在城外的斥候匆忙来报,说是华也庭突然带着密教的人拔营离开,暂时还看不出来要去哪里。 “他们动作非常快。”斥候跪在地上道,“属下前来汇报之前,他们就已经全部离开,看起来是要去台江城。” “台江城有我的人守着,华也庭能够预见到,绝对不会奔着那地方去。”厌淡淡地道。 戚明漆也被弄得有些糊涂:“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厌露出几分沉思的神色。 “藉由兵主之力,可以预见发生在不久之后的战祸。”厌回忆着过去还在密教时,他是如何感受兵主之力,“但并非只能预见战祸,除此以外,还可以看见敌方的弱点,和对自己有利的制胜关键。” 戚明漆有些懂了:“所以,华也庭并没有趁这个机会覆灭陆氏城,很可能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对他更为有利的战场?” “是……”厌微微眯起眼,望向另一个方向,“台江城……” “难道他先去上游了?”戚明漆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台江城往上,是净弘水库,那地方是上游,虽然那条江并非下游的主要水源,但终究是要汇入主水源,如果他们在那里动手脚……” 后果将不堪设想。 厌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我们走!” 净弘水库堤坝上,二十名密教士兵将华也庭抬着,平放在地面。 其中一名黑衣士兵走到华也萱身旁,指着水流向的远方,朝她道:“看啊,妹妹,那里有好多人,好多的活人,好多的新鲜祭品……” 华也萱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轻笑一声:“胃口这么大?” “如果此地为我统治,这地方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我的‘储备粮’。”士兵没会她语气中的嘲讽,仿佛已经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中,“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生儿育女,子又生孙……我就能够独享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祭品……” 在他们身后,从华也庭庞大的身躯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唾液吞咽声。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 伴随着话音落下,又有两名士兵走上前来,三人动作一致地划开手腕,让漆黑的血液落入江水,如同墨一般晕开,融入水中,很快便被冲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候,华愿和姜静被几名士兵推搡着,从下方走向堤坝。 他们走来的沿路上,到处都是劳工的尸体。不久之前,这些人还在勤勤恳恳地建造水库,但在华也庭带人到来后,他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地成了刀下亡魂。 来到华也庭身前,华愿似乎很害怕,躲在姜静身后,拿胆怯的目光打量自己许久未见的兄长和姐姐。 “六弟。”华也萱不怎么明显地笑了一下,“你长大了。” 华愿迟疑地点了下头:“嗯……嗯……” “过来。”黑衣士兵说着就要去抓华愿,但让华也萱将二人挡在了身后。 “哥哥,你急什么?”华也萱瞥向远处,“有命活下来,再考虑吞食你亲弟弟的事情吧。” 江河经由净弘水库流出,水势被缓降下来,潺潺不断地冲过河岸。在远处的岸上,一队长长的人马高举旗帜,正朝着堤坝加速赶来,脚下扬起遮蔽视线的尘土。 “好啊!”黑衣士兵大笑起来,“这下可太好了,人都到齐了……” 他猛地挥手,其他士兵手持长弓从后方走出,甚至无需要放箭的指令,他们与华也庭共同分享全部感受与思想,只要华也庭心念一动,士兵们就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雨滴一般打向厌带来的军队,很快,下方传来士兵的惨叫声、骏马的嘶鸣声,原本缜密有序的列队方阵也被打散,不少被箭射中的士兵一头栽入水中。 “护盾——”厌扯着缰绳大声道,“不要乱,分散开,你们带人绕路,去对岸包抄,剩下的人跟我过来!” 他将怀里的戚明漆放在地上,推到树后藏着:“在这里等着,刚发了求援信号,援兵很快就到。” 戚明漆想去抓他的手,却扑了个空,着急喊道:“你不能就这么过去,你杀不了他!” “我确实不知道,我能不能杀得了他。”厌冷冷一笑,“但我知道,他肯定杀不了我。” 他俯身下来,在戚明漆额头上亲了一口,又从皮甲袋中抽出修长的两把刀,交握在身前。 第197章 “保护好自己。”厌深深地看了戚明漆一眼,“只要你好好的,我绝对不会死,不管有多么艰巨,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戚明漆呆了呆,不等他说话,厌已经挥舞着双刀冲了上去。 华也庭虽然神智恍惚,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并非毫无战术,等着厌带人上前来将他的人砍杀。黑衣的士兵被分为三部分,分别站在堤坝上,两队护住左右两翼,将厌手下冲上来的士兵阻拦,还有一队集中在华也庭周围,以箭雨进行压制。 厌策马越过其他将士,从最后方冲到了最前方,长刀的寒光在一片漆黑的身影中闪过,在凄厉的嚎叫声中,开出一条血肉横飞的血路。 但他身后冲锋的士兵还是越来越少,在近身肉搏中,普通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这些受过兵主血毒强化士兵的对手,更何况还有箭雨在后方压制,被刺伤、射杀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掉入水中,有的还能游向岸边,有的只能任由水流卷走。 戚明漆趴在树后,差点忍不住就想冲出去。但他没有厌那样的作战能力,甚至自保都难以做到,冒然出去只会给厌添麻烦。 “又是你!” 围在厌周身的士兵,每一个人几乎都有着同一张脸,用同样的表情,说着同样的话。 “每次都是你坏我好事——” 更多恶毒的语言,从那些攒动的人头中发出,而那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怨恨扭曲。 “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我早该把华愿吞了!” “也好!让我把你也一起吃了吧!” “你也是我的兄弟……” “把你们都吃了,我会变得无比强大!” 厌将双刀深深地插入面前士兵胸膛,暴怒大吼一声:“啰嗦!” 他的身上、脸上,不同部位处,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从士兵身体中抽出的双刀也卷了刃,身后士兵越来越少,到最后,恐怕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即便知道这是一场不太可能胜得了的仗,但他还是必须要来。不只是为了华愿,还为了更多人,不要卷入到旧日密教的阴影下。 要是放任华也庭吃了华愿,他的力量会得到进一步暴涨。受供奉的兵主之力,也因此得到更大的加强,让华也庭可以看见更多、更为细致的未来战祸。 到那时候,越是挑起战祸,对他更为有利,在浴血与屠戮中,兵主的生长将会肆无忌惮! 一支箭从厌的膝盖处射穿,他呕出一口血,将一柄长刀插入地面,用以支撑自己将要力竭的身体。 戚明漆远望着这一切,终于要忍不住飞奔出去,这时候,黎里带着台江城的教众,终于赶来了。 “东南驻军很快也要到了!”黎里冲到戚明漆身边,拿盾牌掩护二人,“你别乱跑,我们去支援王爷。” “我让你带的东西呢?”戚明漆心急火燎地问他。 黎里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带了——” 他在身侧的口袋中摸索,戚明漆等得不耐烦,直接将口袋夺了过来,朝着外面飞奔而去。 黎里急得跳脚,抓住教众丢了出去:“快快,快去掩护你们大教宗!” “厌——”戚明漆一边跑,一边大喊道,“炸药!” 厌回头看了一眼,黑衣士兵显然愣了愣:“炸药?” 厌举起双刀护在身前,慢慢地朝后方倒退,等到戚明漆从后方撞到他背上,他丢下一把刀,接过口袋里的炸药,将长长的引信垂了下来,轻声说了一句:“点。” 戚明漆拿火折子点燃了引信。 “不!”华也庭回过神来,咆哮道,“你们不能这样!” “看看我的脚下!”黑衣士兵狞笑着,“这是多少人的心血筑造的,难道你们真的想要毁了它?!” “不毁了它,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厌淡漠地说道,举着炸药向前。 在片刻的沉寂后,黑衣士兵中发出接连的怒吼声,所有人同时一致朝着厌扑了上来。 厌反应迅速,反手将戚明漆往后一推,自己一步上前,迎向朝他扑来的黑衣士兵们。 数十道身影将他紧紧缠住,厌再是本事通天,也没可能反抗得了这么多人,很快,他就被将他围住的士兵拖着,朝着水中滚落。 戚明漆跪在地上,大喊一声:“厌!” 华也庭扫视了一眼护在他周围的教众,寥寥几人,不足为惧,他发出冷冷一笑:“我现在暂时没空收拾你。” 黑衣士兵提着哭闹不止的华愿,来到华也庭的本体身前。 那只庞大的手掌,将华愿紧紧握在掌心中:“这次,终于没人打扰我进食了吧?” 第102章 完结章 姜静最先反应过来,他乱叫一通,朝华也庭的本体扑过去。但周围的黑衣士兵并没有给他靠近华也庭的机会,两名士兵将他架住,猛地按向地面,朝姜静一顿拳打脚踢。 华也萱转过目光,盯着华也庭手中的华愿。旁边黑衣士兵笑了:“怎么,你也想试试?” “我不试。”华也萱轻声回答,“放了他,我把我自己供奉给你。” “我不要。”黑衣士兵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妹妹,你可要好好活着,你是我的九黎之母,你要见证我重铸密教的光辉……” 华也萱举起藏在手里的簪子,顶着喉咙:“那我宁可去死——啊!” 第198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士兵一巴掌扇倒在地,“叮铃”一声,簪子跟着砸在地面,碎成好几块。 华也萱抬起头,嘴边滑落血丝,满眼愤恨地盯着华也庭。 “我们互相憎恶,对吧?”黑衣士兵哈哈大笑。 华也萱朝华也庭的本身扑了过去,张嘴咬着他的手臂。这时候,姜静也猛地扑腾起来,将周围四五名士兵猝不及防地推进水里,似乎也打算朝华也庭冲来。 就在不远处,戚明漆见状,朝身旁黎里和教众们大喊:“我们也上——” 堤坝上瞬间乱作一团,这一边的防守虽然被厌削减不少,但想要冲破重围,抵达华也庭身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先前持弓的士兵丢下弓箭,纷纷从后腰抽出短刀,朝华也庭聚拢。 华也庭抬起巨大的手掌,将华也萱拎起来,朝着堤坝下扔去:“你去死吧——” 他将华也萱丢进水里后,又侧身去抓姜静,但在这时,被他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华愿,突然从他手底下滑了出去,然后三两下爬上他庞大的身躯,朝着喉咙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华愿咬得很深,瞬间血花喷溅,弄了华愿满头、满身,剧烈的疼痛令华也庭发出模糊、短促的叫声。 所有黑衣士兵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出于自保,他们在这一瞬间的感知全部集中到了华也庭身体上,于是让戚明漆几人得了喘息的空隙。 戚明漆从地上拾起被厌遗落的长刀,让教众们掩护在身侧,他朝华也庭走了过去。 “啊……”华也庭断断续续地嚎叫着,在他浑浊的眼珠中,倒映出戚明漆的身影,“小七,你……” 他一只手朝前挥了挥,似乎想去抓戚明漆:“你终于,你终于亲自来见我了……” 戚明漆避开他的手,举起刀划开他胸口处的衣服,露出那支深深没入心脏的断箭。 “这支箭——”戚明漆轻声叹了口气,“就由我来取走吧。” “不行!” 周围不管在做什么的黑衣士兵,同时齐齐大喊出声。 “不能拔出箭!” 他们在戚明漆耳边哀怨地大吼。 “我会死的——” 戚明漆却没有给他们靠近的机会,果断地伸出手,握住断箭露在外面的那一段。 “你早就该死去了。”他凝视着面前已经称不上人的华也庭,手腕猛地用力,将断箭朝外抽出,“以这种形态苟且活着的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悲么?” “啊啊啊啊——” 从华也庭的喉咙中、从无数的士兵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惨烈嘶吼声,他挥舞起双手,既像是想去抓戚明漆,又像是在最后的挣扎。 “我不要死!” 数不清的不同声音,发出同样的话语。 “哪怕是以这种方式活着……” 戚明漆叹了一口气,将手高高扬起,一道绚丽的星辉,从他掌中落到华也庭身上,让华也庭暂时停止了动作。 他将断箭扔在脚下,然后把华愿抱起,递给站在下方的姜静,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举起厌曾经用过的长刀,猛地向那道断箭留下的伤口刺入—— “你安息吧。” 戚明漆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从华也庭身侧退开来。辰星的法术失去效力,华也庭重新恢复行动,他发出最后的哀嚎声,并以全部的兵主之力,催动士兵们发起攻击。 “大教宗!” 教众纷纷拖着戚明漆退后,并且为他挡住跟无头苍蝇撞上来的黑衣士兵们。 戚明漆远远地朝对侧喊道:“姜静,带他跑!” 这时候,堤坝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扣住边缘,然后借力猛地一撑,众人便看见厌的脑袋从下方露了出来。 “快走——” 厌的手中,拿着戚明漆给他的炸药。他一直将炸药举过水面,以至于在掉入水里时,也没有让引信熄灭,而此时此刻,引信已经烧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教众们不顾戚明漆挣扎,强行拖着他后退。看见他们下了堤坝,厌这才将炸药塞在堤坝下,自己也跟着松了手,扑向水中一块礁石,用手臂死死地抱住。 下一瞬间,堤坝轰然炸开,一刹那的动静犹如山崩地裂,整个地面都在晃动。从那道被炸开的裂口中,蓄积静止的水流开始涌动,在不平坦地势的催化下,朝着下游溃决而出。 华也庭庞大的身体、数之不清的黑衣士兵……如同尘世的污秽一般,全部被水流席卷带走,朝着天河瀑布奔流。 “厌!”戚明漆被教众死死按住,有些崩溃地大喊。 他看见湍急的水流冲过厌的头顶,男人的身影在洪水中时隐时现,虽然厌抓住了礁石,借着这道支力点,暂时没有被洪水带走,但他身上受了伤,剩下的力气并不足以继续支撑在水流中。 隔着很远的距离,戚明漆看见,厌的目光注视着他。 就好像第一次见面,他站在树下远望他;又或者是在密教昏暗的宫殿中,厌从血池中走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还是无数个夜晚,他因为害怕,只敢蜷缩在角落时,每一次睁眼都能看到的眼神;还有时隔五年重逢,两人隔着一层薄纱对视…… 戚明漆猛地发力,将按着他的教众们全部掀开,在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上前两步,一头扎进了水里。 厌似乎笑了一下,他松了抱紧礁石的双手,又像过去那样张开手臂,将投入水中的戚明漆抱进怀里。 第199章 湍急的洪流,推着他们去往未知之地。 “我就是这样的人。” 在晃动的水影下,戚明漆似乎听见了厌的声音。 他被抱在一个十分坚固的怀里,就如同当初的誓言一般,保护着他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既不相信被自化自在密教左右着,注定要走上的道路,也不相信一颗星星,就是我全部的命运。” “我从不愿意认命,甚至胆敢舔舐死亡的刀锋,哪怕地狱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头顶,我也不会乞求和垂怜命运的偏袒。” “你也不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你是我自己靠着双手,去争、去抢回来的。” “当你投入我的怀中,就注定再也无法逃开。不论命运将我带往何处,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那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戚明漆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回答道。 就在这一瞬间,水势似乎变得温柔了起来,如同柔软的摇篮,将他们紧紧包裹在其中,轻轻地摇晃着,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在天地间飘游向远方,一直、一直—— 一直到那个静谧而辽阔的无边梦乡。 第103章 番外结局 泱泱江水奔流不息,当援军赶到时,早已看不见戚明漆与厌的身影。水中漂浮着一些朝岸边挣扎的黑衣士兵,黎里指挥着弓箭手排列在岸上,朝着那些士兵放箭。 远方,华也庭庞然的身躯被洪水卷着,冲向天河瀑布,在崖岸上悬悬地吊着,直到一阵又一阵的湍急水流冲过,终于将他从悬崖推向底下的水潭。 只听轰然一声,庞重巨物砸进水中,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破碎的水滴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又在半空中汽化成雾,折射出一片彩虹般的光带。 华也庭仰面朝上,四肢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身体的重量将他拖入水底。水面覆过他的脸,将他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拉扯着沉入无底深渊。 在那一瞬间,他与那些士兵之间,以兵主血毒建立的联系,忽然断了。 失去了驱使的动力,被箭矢射中后,黑衣士兵便无法再继续行动。他们重新变回了普通人,惨叫声此起彼伏,被射中掉入水中后晕开一片又一片的血色,很快又被水流冲走。 黎里将指挥权交给军队的尉官,自己则带着人,亲自赶去瀑布下,寻找同样被水冲走的戚明漆和厌。 众人将瀑布下五里范围内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在潭水中窥得一点华也庭的踪迹,但就是没找到二人半分行迹,他们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似的。 一干将士面如死灰,黎里刚开始还能耐得下性子,安慰大家王爷定不会出事,他们需要冷静下来耐心寻找,但是半天找了下来,他最后也不得不宣布这么一个噩耗: 王爷和先前莫名出现在他府里的戚家小七,人间蒸发,下落不明。 水花拍打在岸边,临近瀑布下落处,华也萱突然从水底下冒出脑袋,在她身后,一名作九黎侍从打扮的男人将她托起,送往岸上。 华也萱只趴在礁石上,不肯再往岸上去,男人似乎察觉到她心情低落,从后方湍急的水流中艰难走来,来到她身旁,伸手抚过她泪湿的面容。 “不要死。”男人似乎并不经常说话,开口的声音艰涩、沙哑,“活下去,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救我?”华也萱低低地啜泣着,问他,“我难道不该死吗?” “不。”男人回答她,“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孩子没有了!”华也萱忽的回想起往事,嚎啕大哭,“我盼了那么久,但我又是那么的没用,我护不住那个孩子……他一定很恨我吧!啊啊啊……” 在湍急的流水中站得久了,连身体力气都在持续的冲刷中被带走。男人咬咬牙,抬手揽在华也萱腰间,将她抗在肩上,艰难地爬上岸去。 华也萱仍在哭泣:“我还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就该让我去死,你不应该救我……你也不该放弃身为天极辰星教教众的身份,入了密教……” 男人伸出手,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但手放在半空,终究停滞不前,没有放上去。 “我罪孽深重。”华也萱看着自己纤纤十指,那指甲中仿佛嵌着无数无辜者的鲜血,“我害死这么多人,送他们去做了华也庭的祭品,我罪该万死。” 男人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可,一开始,这也并非你想要的。” 你也不过是密教的牺牲品、受害者罢了。 华也萱坐在岸边,双眼失神地望着江水,抱紧膝盖,满脸的泪痕。 男人却忽然站起身,手指向涛涛江流:“那我们以江水来决定命运,可好?” 华也萱愣了愣,停止哭泣:“江水……决定?” “我背着你,我从这边岸上,走到对面岸上。”男人告诉她,“如果江水将我们二人一起冲下去,那这便是你我的命运,我陪你一同沉入水中;但若我从江水中走了过去——” 他朝华也萱伸出手去:“我们就要一起活下去,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华也萱怔怔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迟疑地伸出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男人先她一步下了水,站在江水中,水深没过腰间。他朝华也萱投去鼓励的眼神,于是华也萱这才扶着礁石,慢慢地坐在他臂膀上,让他抱着自己的双腿,朝对岸走去。 第200章 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辛,每一步都是生死的边际。 两人如同在水中漂游的两盏烛火,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前行,湍急的江水随时都可能将他们浇灭,冲向不远处瀑布下的水潭。 但男人脚下的步伐,却一步一稳,仿佛水中磐石,坚不可移。他的手臂同样结实有力,托着华也萱慢慢往前走。 但凡有一丝动摇,他们都将会如华也庭一般,沉入潭底,万劫不复。 到最后,华也萱已经不敢再看。她捂住眼睛,趴在男人背后,任由他牵引着自己,两人一起走向彼岸。 在踏上岸的那一刹那,此间种种,皆为过往,一切便又是新生。 华也萱跪坐在岸边,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泣不成声。 后来,男人背着她,两人一起朝着上游水库前行。 走了很远,在水库旁的密林中,二人见到了昏迷的华愿,和在旁边抱着他,焦急不已的姜静。 华愿满嘴、满身全是华也庭的血,在当时混乱的场面中,他怕华也庭伤了姜静,于是死死咬着华也庭的喉咙不松口,导致华也庭喷出来的大量血液,不仅弄脏了他全身,还有不少从喉咙灌入体内。 此时的华愿躺在地上,双眼翻白,瘦弱的身体痉挛一般地抽搐着。他好像很痛苦,却又好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脸上、身上又全是血污,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狰狞和邪异感。 “他这是怎么了……不会有事吧……” 姜静跪在华愿身边,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里满是愧疚。 是了,若不是为了他,华愿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不要太担心,我来看看。”华也萱宽慰着姜静,又在华愿身旁坐下,抓着他的手腕替他查看。 不一会儿,华也萱便拧起眉头,神色变得凝重。 “怎么了?”姜静有些不好的预感,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将那不安感也给跳出来。 “蚩尤血进入他的身体,当华也庭落入水中后……”华也萱张着嘴,有些艰难地将这段话说出来,“原先在华也庭体内的蚩尤骨,重新选择了它的主人……” 姜静头有些眩晕,差点听不明白华也萱在说什么:“你是说,你是说……”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华也萱有些怜悯地抚摸着华愿沾满血迹的脸侧,“在华也庭死后,他将会是新的‘九黎之子’。” “这……不可能!”姜静猛地从地上起来,差点站不稳,趔趄一下坐在地面,“他不是……他又没有九黎的血脉,怎么可能会成为……会成为……” 九黎之子。 华愿会变成像华也庭那样的怪物么?姜静忍不住地想。 变成一个渴望鲜血、贪婪饥渴的食人者。 可华愿的人生,才刚起步,就要遭受这些,这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华也萱道:“华也庭也没有九黎的血脉,但当我将自己的孩子向他供奉后,蚩尤骨便转移到了他的体内。” 姜静眼巴巴地望着华也萱:“你是九黎之母,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我是华也庭的九黎之母。”华也萱看着华愿,告诉姜静,“华愿不是我要守护的人。” “九黎之子,与九黎之母,是相辅相成的。”华也萱又道,“九黎之子会变成什么模样,取决于九黎之母是选择供奉他,还是选择禁制他。” “如我的兄长厌,他曾经也是九黎之子,但他的母亲月言公主,九黎之母,选择自己为他承受血饲,并在北灵帝的限制下,他未能进行过度血饲,所以只是性情上有所变化。而华也庭,是我一手纵容供奉,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华也萱看着姜静:“他需要你。” “我……?”姜静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华愿苏醒了过来,他仰面躺在地上,安静地听着他们对话。 “九黎之母并非全是女子。”华也萱告诉他,“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你可以阻止他进行血饲,就不会变成华也庭那副模样,你将会是他人生长路上的指引、明灯,但从此以后,你们的命运也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不知在什么时候,华愿醒了过来,他侧过脸,目光注视着姜静,圆圆的眼睛,漆黑深邃,像是狗崽子。 华愿总是安安静静的,拿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姜静想,比他见过的大部分孩子,都要乖很多。 不管他是皇子也好,九黎之子也好,宫女的儿子也好,贵妃的儿子也好,他都只是一个孩子,这样的命运,不应当由他来背负。 “我会陪着他。”姜静似乎下定了决心,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来替他担负命运,与他共享未来全部的后果。” 华也萱走上前,她另一只手和男人的手牵在一起,两人都看着姜静:“让我们和你一起吧。” 她说:“我们一起陪着他。” 姜静将二人看了看,忍着鼻腔的酸涩,用力点了点头。 他俯身将华愿从地上抱了起来,跟上华也萱和男人,四人渐渐地走入密林深处,代表着自化自在密教仅剩的存在,延续出一段崭新的道路。 虽然未来难以探晓,但他们并非孤独无依。 一个月后,太子华楚山亲率部队,连同边境驻军,在濯空城天极辰星教的支持下,初步将上北朝大军抵挡在天回山脉以北。 第201章 而后,自化自在密教教王华也庭在下南国沉水一事传来,更加令南军士气大涨,而北军人心大乱,连连退败,不得不拔营退兵,避开与南军正面交锋。 太子华楚山前往濯空城外小城,暂且休军整顿,再做追击。 他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按捺不住派人去传递消息,他想拜会月言公主。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得了戚明漆和厌随着金属片一起送回来的消息,让他们提防华楚山去见月言公主,于是教众们早先借着为她装配金属片舌头的名义,便将人请入濯空城,不给华楚山见她的机会。 不过,月言公主在听说华楚山要见她后,倒是主动提出答应华楚山的请求。 她装上了新的“舌头”,并不是很适应,但勉强可以说简单的字词和短句。 两人坐在小城集市上某家茶馆的露天茶座,华楚山没有半点一国储君、三军将帅的威仪,他在月言公主面前就如一个长大的孩子,显得拘谨而又乖巧。 月言公主双手捧着茶杯,她看着华楚山拎起茶壶,散发出一丝热气的茶水倾斜着落入杯中,宛如倾倒的时光,将当年那个柔软害羞的孩子,变成高大端庄的男人,重新送回到她面前来。 待华楚山落座后,月言公主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不该来,来找我。”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带着一种特有的弹簧震颤声, “公主……”华楚山欲言又止,“我来见您,是不是让您感到困扰了。” “不。”月言公主忍不住笑了笑,“只是,你没有什么,来见我的由。” 华楚山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与自己的母亲几乎一般年纪,容颜的衰老并不明显,依然明丽动人,那份美丽中沉淀了岁月与沧桑,却比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还要瞩目,哪怕是粗布麻衣也无法掩盖她的气质。 他忽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每一日每一夜的向往与期许,全部都是真真切切的,从年少时对面前这个女人生出的渴慕,到现在依然炽热鲜活地在他心脏中涌动着。 那茶水仿佛变作了酒水,让他一瞬间就有些醉了。 华楚山趴跪在地上,三两下窜到月言公主脚边,像小时候让她给自己诊疗一样,将脑袋放在她裙边,依恋地靠着她。 “怎么会没有……”华楚山低低地回答,“我早该来了,我早就该来的……”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变得有些伤心,小心地抱着月言公主的脚踝:“公主……月娘娘……” “您一定是在讨厌我,因为母后对您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垂着头,靠在月言公主裙角,“是我没用,我那时幼小无力,没办法保护您……” 月言公主摸了摸他的头发,还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纵然知道他早已不是软弱无力的孩子,他对她的心思也不再是幼子的孺慕之心,而是男人对女人的侵占与追逐。 “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月言公主极慢地说道,“只是,你是太子,下南国的储君,你忘记了么?在你只有十岁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会成为,最伟大的皇帝,你在位期间,南方和北方,尽收于你手中。” “我一直都记得,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华楚山将下巴放在她膝盖上,“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用功读书,习武强身,又装傻充愣,隐忍不发,暗中栽培提拔自己的势力……都是因为我记得您说的话,要成为一位伟大的皇帝。” “要努力,要做一个好皇帝,吃再多的哭,都是值得的。”华楚山声音带着些哽咽,“您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残忍,留给我几句镜花水月一样的话,我却为此追逐半生,只为了与您再次重逢之时,已然成为您口中的那般模样。” “你做得很好,乖孩子。”月言公主依然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但是,你对我的爱,是错误的。” “你只是太过于执着了,并不是真的有多爱我。”她轻声道,“等到你娶了妻子,这份感情就会渐渐地淡去,你也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 华楚山却在她膝盖上低声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明明喝的是茶,他却如同醉酒了一般,说着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月言公主低下头,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嘴里念叨的是“要你做皇后”、“那个老东西不让你做,孤捧你做”…… 月言公主抿了一口茶,有些失笑。 放在华楚山脑袋上的手,替他轻轻按摩着几处穴位。华楚山已经陷入深眠中,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在梦中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痛苦。 月言公主叹了声气,又拍了拍他:“睡吧。” 又几日后,东南世家的奏折如同雪花片一般飞入朝堂。 那些从密教士兵们身体中放出来的血,落入江水后,汇入主流,将东南沿岸几百万人口赖以生存的水源污染。 虽然不是令人当场丧命的剧毒,但被污染后的水几乎成为了废水,服用的人们会变得虚弱无力,流入稻田后会使庄稼枯萎衰亡。起先,这样的变化并不明显,直到一个月后,世家们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但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晚了—— 街上、田边,几乎每家每户都是虚弱呻吟的百姓,等待丰收的良田一片灰败,无数人的心血便这么付诸东流。而各大世家囤积的粮食却在飞速减少,没有收成,也没有积蓄,早先与万家的交易,几乎掏空了各家多年来的储备。 第202章 万般无奈之下,四大世家只得向朝廷求援,各家都拿出最大的诚意,派出年轻的继任者,诚惶诚恐地携带奇珍异宝,走入京城,向他们早已不太放在眼中的皇权低头。 虽则这么多年来,世家行事嚣张跋扈,但治下臣民依然是皇帝的子民,南赫帝无法做到坐视不管,在朝堂上召集群臣,共同商议对策。 就在众人争辩得一团糟糕时,大教宗站了出来,向南赫帝请命,将此事全权交由天极辰星教处。 考虑到这本就是自化自在密教造成的局面,普通人恐怕难以插手,唯有天极辰星教的秘术可与之抗衡,南赫帝稍加思索,便同意了大教宗的请求,又问是否需要朝廷做什么。 大教宗没提其它要求,只是要皇帝拨了一大笔银两。虽然数目巨大,但还在南赫帝预期之内,便爽快答应了下来,其他大臣几乎也没有异议。 扮做大教宗的第十四教司从朝堂下来后,与其他两位教司一起,很快将这笔钱付给万家,补足先前他们用以收购粮食的钱款。 而后,第四教司、十一教司南下前往东南沿岸,以手中粮食作为筹码,让东南四大世家签订一系列协议,这才开仓放粮,赈济百万民众。 又半月后,濯空城派来多位教司,以及大量教众,进入东南沿岸地区,一边沿途救助百姓,一边宣扬教义,让天极辰星教彻彻底底地渗入世家,收获无数追随、信仰他们的教众。 教司们根据戚明漆早先就留下的指示,先将沉入华也庭的潭水永远地封印起来,后又费力濯清水源,拔除兵主血毒的余威,并且同时进行着水库的建造工作。 如此辛劳数月,终于初见成效,而此时,几大世家在东南沿岸一带的话语权旁落,几乎完全被天极辰星教把控在手中,天极辰星教也早已深入东南沿岸地带民众当中,拥有着极高的威望与影响力。 这样一来,当初厌向南赫帝的承诺,也算初见成效。 而后,带军深入北部的华楚山乘胜而归。他带着人一鼓作气,将群龙无首的北军打得溃不成军,节节退败,一路向北逃窜。 藩王诸侯们人心不齐,眼里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点利益,最后叫华楚山占据天回山脉以北周围一带的城池,这才暂且鸣鼓收兵,返回南方。 在这一年里,南赫帝的病情虽然完全康复,但他人却很明显地越发衰老了。 他曾经有着六个孩子,如今,眼前只剩下了一个。 他生性散漫,向往踏足天地,无意于皇权争斗,却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权谋,陷得越来越少。 好在,他这唯一还在面前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足够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将皇位和重担传承下去,他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在那个晴朗和煦的黄道吉日,在天下人的见证,在无数辰星的祝福中,华楚山从父亲手中接过江山社稷,成为天下之主。 他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替父皇履行未完成的约定,曾经许诺给厌的,要为戚家平反。 戚国公背叛君主的罪名被洗清,他的爵位,也被承袭给下落未明的戚家小七。 新皇登基后册封后妃数名,但是皇后的位置,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始终悬空着。 …… 待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后,卸下铠甲的战马载着两个人,悠悠哉哉地向更南之地前行。 这几个月来,戚明漆和厌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而是藏身在暗处,推动着每一件事的进展。 这几个月忙忙碌碌,两个人都没怎么好好亲热。骑着马这么一路走来,两人在马背上不住地闹腾,戚明漆被亲得嘴巴红肿,几乎都没怎么消下去过。 他被厌反复亲得快要窒息,到后面怎么哄都不肯干,厌一亲他,他就掐着厌的腰用力的拧,把厌拧得兴致勃发,就越发狂热地亲他。 要不是外面实在不方便,戚明漆丝毫不怀疑,厌能就这么席地把他给办了。 “你别闹呀!”戚明漆气恼地推开厌的脑袋,“我跟你讲正事——” “正事?嗯?”厌将下巴放在他肩上,“正事不是在我怀里抱着?” 戚明漆生气地戳他俊脸:“我听说华楚山又跑去濯空城好几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娘被拐走么?!” 厌低声笑了一会儿:“她又不是小孩子,成天哪来那么多可操心的。” “再说了,华楚山要真有本事给我弄出来个弟弟……”厌微微眯起眼,“那我管他叫一声‘爹’,叫得也不亏。” 戚明漆:“……” 好嘛,又是熟悉的变态风味。 “放心,人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厌又道,“即便是在最可怕的灾厄面前,只要有人活下来,生命迟早会振作新生。” 而他们会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曾经对他们的庇佑与爱护,然后,将你的名字流传下去。 霞光掩映天际,云层舒卷,亘古长存的风又一度光临这片大地,在一望无际的碧绿平原上奔涌,穿过时光留存给大地的记忆,翻启新的篇章。 他们一路向南前行,太阳东升西落,月满长河,从晨曦到黑夜,无数的辰星逐渐显现,铺开一副华丽而又神秘的星图。 在北天之上,悬挂着耀眼的北极星,为飘旅在外的游子,无声指明方向。 戚明漆抬头望着北辰,许久之后,他伸出手,一如当年,让厌跟着看了过去。 第203章 “我的心愿,实现了!”他大声对厌道。 厌笑了起来:“是我么?” “是你——”戚明漆趴在他耳边道,“就这么放弃一切,跟我走了,你不会后悔吗?” “有什么后悔的?”厌反问。 戚明漆鼻腔有些酸涩:“人生是那么的短暂……” “剩下的时间里,有你就够了。”厌将他又往怀里带了带。 “那好吧!”戚明漆紧紧搂住厌的腰,“那我们就要一起去看,这天有多高,这地有多宽广……” 从此以后,他的旅途,便不会再是孤独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完结辣,因为有较多配角和后续交代,所以作为番外来写^^ 第104章 番外if线星溯纪事 当历任大教宗的身形渐渐淡去时,戚明漆知道,星辰的传承,结束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是不存在之物,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封存在与世隔绝的冰下。 而他,终于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穿过镜子一样的水面,眼前是耀眼的万丈光芒,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戚明漆抬手挡在眼前,一头浮出水面,意识却逐渐飘散开来,陷入一片混沌。 不知过去多久,戚明漆被一阵哭泣声吵醒。 他睁开眼,和坐在床边哀哀切切哭着的美妇人目光正对。他有些迷茫:“你是谁?” “小七,我的宝儿!”美妇人猛地扑过来,将他搂在怀里,又哭又笑,“是娘亲啊,娘亲都不认识了么?大夫!大夫!赶紧叫大夫,再把老爷叫来——” …… 一阵兵荒马乱后,戚明漆靠在床头,望着自己缩水的小手小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已经有过穿书的经历,所以,他对自己的现状接受能力特别好,稍加思索便想明白,他这肯定是穿到戚小七小时候来了。 眼前这位眼睛都哭肿的美妇人,一身精致华美的打扮,应该就是生养他的戚国公夫人。率先冲进屋里来的大夫在替戚明漆把着脉,房间宽敞明亮,布置得非常好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配置。 戚明漆心里有了数,此时的时间节点应该在戚家灭门之前,那就是说,他不但有机会阻止戚家灭门,说不定还能提早找到厌,赶在他前往上北朝之前,改变厌的命运。 戚明漆这会儿还有些头晕,从戚国公夫人与大夫的对话判断,他先前贪玩落了水,受惊受寒后昏迷好几天,戚国公夫人最是疼爱幼子,既是寻医问药,又是求神拜佛的,总算将他守着醒来了。 不多时,戚国公与戚明漆的好几个哥哥姐姐们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这对夫妇不但感情好,而且非常能生,结婚二十年,戚国公还总替南威帝在外打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育有七个子女。 戚明漆现在就是最小的那个,刚过五岁,整个戚国公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宠爱他。 尤其是他娘国公夫人,恨不能把这个宝贝疙瘩随时挂在腰间带着。这次一听说他落水,当即昏了过去,叫人抢救好久才苏醒过来。 戚国公刚过四十,正值壮年,常年在沙场摸爬滚打,一身华服都掩不住的悍匪气质。听说小儿子苏醒,他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将夫人搂在怀里细声宽慰,好说歹说,总算是哄好了哭哭啼啼的夫人。 不过戚国公似乎心里有事,他人在戚明漆塌前,眉头却紧皱着。将夫人安慰好之后,他便有些坐不住,起身将手按在夫人肩上,轻声嘱咐她:“夫人,七儿有你照看着,我放心,我还有别的要紧事,必须现在赶过去。” 戚明漆听见他俩窃窃私语,脑子里的雷达猛地响了。 不等夫人给出回答,他便从床上坐起来,稚嫩的声音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要进宫?” “你怎么知道?”戚国公的注意力被戚明漆吸引过来,他松开手,走向床边,“乖七儿,爹这会儿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进宫一趟,你且安心把病养好,爹晚点回来陪你玩。” “不准去。”戚明漆很从容地告诉他,“你这一去,整个戚国公的人都要死。” 戚国公哑然,用一种很震撼的眼神望着他。 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下来,他那些跟着跑进屋里来看他的哥哥姐姐们全闭上嘴,所有人都在看着戚明漆,神色发怔。 见他们都不说话,戚明漆又道:“我知道你良心有愧,想要弥补挽救,但不能以这种方法,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戚家几百号人,你也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戚国公最先从怔愣状态中走出来,他满脸凝重,朝戚明漆问:“你知道我要去见谁?” 戚明漆懒得跟他兜圈子,直说道:“你想去把厌皇子偷出来。” 戚国公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抬手捂在戚明漆嘴上,拿眼神示意夫人将孩子们全部带出去。 等到其他人都退出屋子,戚明漆将他爹粗粝的手掌掰下来,神色有些不满地撇撇嘴。 戚国公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问戚明漆:“你……你是小七么?” “我当然是小七。”戚明漆道,“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天极辰星教的大教宗。” 戚国公显然懵了:“什么……宗?” “天极辰星教的首领,大教宗。”戚明漆耐心又说了一次,“爹,你现在暂时不要考虑进宫偷皇子的事情,这件事交给我来计划,我会替你实现愿望。你现在要做的,是先派人联络天极辰星教的教司长,叫他秘密来见我。” 第204章 这番过于匪夷所思的话,让戚国公很难接受,他也没办法相信自己五岁的幼子,会是什么天极辰星教的首领,甚至可以替他谋定大事。 思来想去,他反倒认为,小七这是落水后发烧,烧坏脑子,说起了胡话。 “我没有烧坏脑子,我说的全部是事实。”戚明漆依然很淡定,“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戚国公问:“如何证明?” 戚明漆从床上跳下来,站在窗边看了看天气。此时正是初冬,雨季已过,天气变得干燥,很少有下雨的时候。 “我会作法。”戚明漆慢吞吞地道,嗓音是小孩子特有的软软糯糯声,语气却带着一种端庄威严,“待我作法后,明天便会下雨。” “这不可能。”戚国公想也不想便否认了,“这会儿可是冬天,天上也没有云,怎么可能会下雨?” “你不信,那我们明天拭目以待。”戚明漆甜甜地笑起来,“我会向你证明,这就是我作为大教宗的本事。” 次日白天一直都是晴空万里,别说是雨,连一片云都没有飘来。戚国公正想着自己也是蠢,怎么就信了一个刚从病中醒来的五岁孩子的话,谁知到了晚上,庭院里便淅淅沥沥打起了雨滴。 虽然不大,但依然是一场雨。 戚明漆裹着他娘亲手做的狐裘外衣,坐在屋檐下,拿小小的手掌接了一捧天降的甘霖。 好吧,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法术,只是对天气的预判而已。作为经常在外奔波的测绘人,早已具备各种预测天气的经验,拿来骗骗古人,还是很好用的。 戚国公像一阵风从外面卷了进来,头发被雨滴浸湿,身上散发出寒气,走到戚明漆面前。他刚想抬手在小儿子脑袋上捋一把,又想到小儿子说自己现在是“大教宗”……那只手悬在半空,而后收了回去。 虽然不太清楚大教宗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戚国公直觉,他恐怕不能这么随意地对小儿子动手动脚。 倒是戚明漆主动朝他伸出双手,抱着父亲的手臂蹭了蹭:“爹,你不用担心,我还是小七。” 他从小便没了父母,先前穿进书里来,以“戚家小七”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戚国公夫妇也早早地去了。但他内心深处终究渴望着父母之爱,如今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当然想要好好珍惜。 戚国公了然一笑,俯身将小儿子抱起来,搂在怀里,自己坐在先前戚明漆坐的地方,跟他道:“爹已经派人前去联络天极辰星教,很快就会把你的信递给那位什么教司长。” 戚明漆随意地点点头,又问:“厌和月言公主现在如何呢?” 一听这二人的名字,戚国公脸上的笑意淡了:“非常不好。” “这会儿进入冬季,南北双方各自休兵整顿,等到开春再战。皇帝为了保证胜利,令各地进贡少年少女,向月言公主血饲……” 戚国公摸着戚明漆毛茸茸的小脑袋:“爹这么着急,就是生怕晚了一步,让小殿下和公主陷入万劫不复。” “爹,不必担心。”戚明漆垂下眼,“等我回到天极辰星教,我自有办法。” 消息递出去两天后,教司长便带着若干教司与教众秘密进入戚国公府,带来了星卷长河的指引与证明。他们对戚明漆自称是大教宗没有丝毫的怀疑,而后在府中进行了简单的加冕仪式。 如今朝堂上的主子还是南威帝,厌的亲爹南赫帝,现在还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皇子,戚明漆算算时间,估摸这会儿南赫帝还在忙着跟自己嫂嫂,也就是后来的贵妃偷情。 南威帝倚重扶持自化自在密教,天极辰星教在下南国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要想让厌和月言公主摆脱密教的控制,同时提升天极辰星教在下南国的话语权,还是得扶持南赫帝上位,让他以皇权压制密教。 戚明漆并不担心南赫帝上不了位,他这些年来又是娶华氏之女的,又是忙着跟东南世家勾搭的,该做的准备样样齐全,只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民心所向中,将自己的亲哥弄下皇位。 为了厌,戚明漆决定要推南赫帝一把,让他提前坐上皇帝的位置。 他交代教司长回去后派人与南赫帝暗中接触,建立联系,并适当向南赫帝展现“神迹”,最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信服天极辰星教,为之后戚明漆亲自去见他做准备。 他一手安排着南赫帝上位的事儿,另一边也没忘记让他爹带他进宫见厌。 厌这会儿应该是十岁?或者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呢。 被戚国公抱着进宫路上,戚明漆一直都在想着厌。 他会见到一个怎样的厌呢? 不知是否是在密教暴力与血腥的影响下,南威帝性情变得十分古怪,宫里的氛围也非常压抑,空气中隐隐约约混着一股不祥的血腥气,来往的宫人稀少,偶尔碰上那么一两个,也是神色惶惶地低着头避让。 如今是月言公主在承受血饲,对于南威帝来说,厌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孩儿,随手丢在密教旁边的某座废宫中,几乎没人过问。 戚明漆和戚国公进去时,差点到十一岁的厌正在后院自己洗衣服。昨晚刚下过雨,后面连着几日温度都很低,他却半点不怕冷的赤着上身,独自在冰凉的井水里折腾。 对于此时的厌来说,戚国公和戚明漆都是陌生人。戚国公顾忌厌可能知道是他带兵灭了九黎,没仔细介绍自己的身份,反倒惹来厌警惕的目光。 第205章 戚明漆默默对自己五大三粗不会说话的爹翻了个白眼,从他怀里朝厌伸出手去。 正在怀疑戚国公身份的厌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戚明漆想做什么,又怕戚明漆从戚国公怀里摔下来,想伸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愣着干嘛?”厌听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朝他嚷嚷,“赶紧接我啊。” 厌:“……” 智告诉他,凭什么要听一个小孩儿的,但身体却很诚实,快过脑子将戚明漆接了过来。 戚明漆伸出小手,在厌赤着的腹部摸了一圈,皱眉:“老公,你腹肌呢?” 厌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叫我什么?” 他看起来有些混乱:“你又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我是天极辰星教的大教宗。” 戚明漆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准备趁着厌没那么懂事,先把便宜占尽:“你可以叫我……嗯,叫我大教宗叔叔。” 厌:“……” 戚国公:“……” 厌搂着戚明漆,看他就高过自己腰间一丁点,生得精致乖巧,又被戚国公夫人精心打扮过,在他怀里就像个贵重的瓷娃娃。反观他…… 厌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皲裂的手藏了藏。 他这时候还没怎么接触血饲,除了气质稍微阴沉些以外,精神倒还算稳定。戚明漆已经观察了好几眼,比起先前那个他熟悉的厌,眼前的厌少了狂躁、阴鸷,只是一个普通少年郎。 虽然眉眼十分稚嫩,但还是很帅,不愧是他老公。戚明漆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牵着厌收在身后的手:“这段时间,我就跟你住在一起啦。” 厌和戚国公异口同声发出两声惊叫:“什么?!” 戚国公蹲在戚明漆面前,急得抓耳挠腮:“七儿,这可不行啊,你看这地方条件这么差——” 他将废宫打量了一圈:“要什么没什么,你住着不舒坦不说,而且爹要是就这么回去,让你娘知道爹把你自己丢这儿,她不得念叨死我?” 戚明漆嫌他啰嗦:“你等会儿回去,把府里的人给我送几个过来,再把我的东西拿来,不就完事了?我哪里一个人在这里,厌不是也在?他会照顾我的。” 戚国公拿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厌。 厌想,这个男人应该是想要他劝自己儿子不要留下。但他冰冷刺痛的手抱着小孩子温热柔软的身体,娇嫩的指腹在他结痂的伤口上蹭来蹭去,留下余韵绵长的酥麻感,他忽然就不太愿意放手了。 他这短暂的十余年人生中,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失去家园颠沛流离在外,见过太多人心冷暖,身边的人总是来去匆匆,谁都没有问过他,是否需要一点贴心的温暖。 而眼下,他曾经在心里隐秘渴望过的东西,就这么主动投入他的怀里,他有什么推开的由? 沉默许久后,厌才开口道:“我……我会好好照顾他……” 最后,戚国公满脸崩溃地一个人走了。 这时候,厌才犯了难,抱着戚明漆有些束手无策。 话是信誓旦旦地放出去了,他会把人照顾好,但这里的环境贫瘠简陋,他该拿什么照顾人呢? 厌朝怀里的戚明漆道:“我先抱你回屋休息好不好?等我把衣服洗完,再来陪你。” “洗什么洗,你可是皇子,你看哪家皇子自己在天寒地冻里洗衣服。”戚明漆一脚将盆蹬了,“我们回屋玩,等下叫我爹派来的人洗。” 两人回了屋子,一起挤在冰冷如铁的被子里,玩着纸上五子棋。戚明漆让厌搂着半天,厌身上还是冷冰冰的,他不由得嘟嘟囔囔了好几句,抱怨厌现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和,但也没把人推开。 厌抱着他,跟做梦似的,整个人一直都处于兴奋状态。 最后两人的体温还是将被子给暖热和了,戚明漆这副身体年纪还小,瞌睡来得早也来得快,他先睡了过去。厌还是很兴奋,将他圈在怀里看了又看,慢慢地也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戚明漆先醒过来。他迷迷瞪瞪地盯着厌那张少年脸半晌,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十分自然地伸脑袋在厌脸侧啵了好几口。 亲完后,戚明漆想从厌怀里退出去,但厌醒了过来,手臂一伸,又将他搂到怀里,在他脸蛋上蹭了蹭,低声问:“你亲我?” “亲你怎么啦,你不该给我亲么?”戚明漆撇撇嘴,“我告诉你噢,你长这么大,就是长来给我亲的。” 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捏着他糯糯的脸道:“那小叔叔可要多疼惜我啊。” 一句“小叔叔”叫得戚明漆受用极了,抱着厌的脑袋又是啵啵啵好几口:“放心,以后你就是小叔叔罩着的人了。” 虽然现在不能想涩涩,但是陪着老公长大,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两人在床上闹腾了一会儿,戚国公府里派来的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在桌上摆好早饭,又开始在房间里、打扫,将破旧的床铺、被子换掉,重新铺上新的。 吃过饭后,戚明漆遣散旁人,坐在桌边跟厌道:“现在,我们来说正事吧。” 他看着人小小的,但严肃时却自有威严,令厌也不得不跟着凝重起来。 戚明漆问厌:“你知道你爹是谁吧?” 厌点头:“但他身份敏感,并不能来见我。” 戚明漆跟着点脑袋:“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你爹当上皇帝。” 第206章 厌:“……???” 他吓得连忙去捂戚明漆的嘴,确认周围无人后,这才松了手,压低声音:“你在乱说些什么,让人听见,小心会杀头的。” “我心里有数。”戚明漆将他的手掰下来,“你只要听我的就好啦。” 厌愣了愣,不知出于怎样的缘由,他忽然心甘情愿地想要相信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 “那我们……”他小心翼翼发问,“该怎么做?” 戚明漆思索着:“我的人基本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需要我亲自去见他一面。但是,你看,我要是就这么去见他,肯定没有什么说服力,就算伪装起来,我这么矮,依然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 他很烦恼地叹了口气。 厌问:“伪装?如何伪装?” 戚明漆伸手跟他比划:“就是穿一件斗篷。” “我有办法。”厌微笑着抱起他,“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厌说的办法,就是让戚明漆骑在他脖子上,两人这么叠着,再把斗篷一盖,看着便是身形高大的成年人。戚明漆改了声,故弄玄虚,很快便取得南赫帝信任。 他将早已制定好的计划交由南赫帝,带领整个天极辰星教加入南赫帝一方阵营,并且为南赫帝指明起义的步骤,推动南赫帝提前上位。 戚明漆几乎整日整夜都在为推翻南威帝辛劳,但这具幼小的身体,显然无法支撑他如此高强度地工作。每一天夜里,他都会在桌前昏睡过去,然后让厌抱回床上。 如此又是半月,某天夜里厌没能及时赶回来,抱他上床睡觉,戚明漆让风吹着受了寒,很快就发起高烧。 厌一回来就在他床边守着,国公府里好几位大夫也被召了进来,生怕戚明漆会出什么事。 几大碗药灌下去,戚明漆总算有了点意识,厌抓着他的手,心疼道:“你这么拼命做什么呢,现在可好,把自己身体都弄垮了。” 戚明漆发着烧,意识朦朦胧胧的,听出他语气中似乎有些责备,当即委屈地掉眼泪:“我怕赶不及,我怕晚了……” 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赶不及?” 戚明漆委委屈屈回答:“赶不及救你,阻止密教对你进行血饲,让你没能及时脱身,又要被人唾弃……” 那一瞬间,厌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是酸的,还是苦涩的,还是甜的……他只知道,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原来,这世界还有一个人,将他珍爱地放在心尖上。 厌将迷迷糊糊的小孩儿紧紧抱在怀里:“不哭,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里,来得及的,都来得及的。” 戚明漆吸了吸阻塞的鼻子,糊里糊涂问:“真的么……” “真的。”厌轻轻拍哄着他,“我就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等到戚明漆病好起来后,趁着北军入侵的机会,南赫帝与北灵帝相互勾结,又集结南朝各大世家、天极辰星教的势力,在民心所向中,将自己的兄长赶下皇位。 南威帝被尊为名义上的“太上皇”,但他早被密教掏空心力,不久便衰弱而死。南赫帝登基后,立天极辰星教为国教,清洗南朝宫廷内外密教势力,支持月言公主反制密教十二长老,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月言公主主动向他辞别,将自化自在密教带回九黎。 南赫帝满心感慨,他知道自己所犯罪孽,此生此世再不可能求得月言公主原谅,默然同意,并与之订立誓约,往后万朝万代,再不会进犯九黎。 月言公主本来想将厌一起带走,但厌想着戚明漆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跟她说自己要留下,留在中原南朝。 南赫帝欣喜若狂,为他正明身份,向天下人昭告,这是自己的长子“华厌”。 厌依然无意太子之位,也不想卷入到权利纷争中,他只是为了戚明漆才要留下,没过多久,便向南赫帝请命,进入军营磨砺。 因戚明漆提前扶持南赫帝上位,又有天极辰星教支持南赫帝,稳定民心,华氏世家便没有将过多的目光放在月言公主身上,以致她没有被割舌,就没有了后来南赫帝对华氏世家不满,放任贵妃打压皇后。 他将皇后和贵妃两边各自的两个孩子,全部放在面前亲自抚养,又在暗中助推华氏世家与东南世家明争暗斗,相互牵制,彼此消耗,反过来助长皇权兴盛。 又是一个冬季过去,宫里传出消息,说华也庭受寒发起高烧,烧了好几天,人是救回来了,但似乎失了声,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为他替命消灾。 戚明漆忍不住地这样想。 就这样吧,这一次,他恐怕很难与华也庭再有什么交集了。 戚国公既是前臣,又因进攻九黎之事让南赫帝心有芥蒂。思索再三,又问过戚明漆意见,最近决定向南赫帝上书请辞,带一家老小南迁,前往九黎,辅助九黎重建。 南赫帝同意了戚国公的请辞,为他另封将军名位,镇守南境。 不过戚明漆跟厌一样,选择留在下南国,只是又成了孤身一人,叫厌抱了回去,养在皇子府里。 时光过得飞快,到厌十七岁这年,南赫帝万般不舍,最终还是准了他带兵出征的上陈。 他要出门打仗,戚明漆也想跟着去,但厌却不打算带他,为了这件事,两人还差点吵起来。 第207章 “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戚明漆在床榻上打滚,“你为什么不带我去,你是不是有了新欢,就不要我了!” 厌失笑,走过去将人捞起来,抬手打了几下屁股:“你看你像什么话,叫别人看见你这副耍赖模样,谁敢信你是天极辰星教的大教宗?” “本来就没人信。”戚明漆嘟嘟囔囔,“谁会信一个十岁小孩儿是大教宗?还让人打屁股……” 厌拿这个大宝贝简直是没一点办法:“我去打仗,又不是出门玩,很危险的。在外面也没办法好生照顾你,你这么娇生惯养的,带出去磕着绊着我都要心疼,万一上战场出了什么事……” 他低下头,跟戚明漆抵着额头:“你让我怎么办?” “我才没那么脆弱呢,我有自保的能力。”戚明漆搂着他的脖子,“带我去嘛,我不想跟你分开,带我去打仗,我可以沿途画地图,还可以帮到你们,反正你会照顾我的,对不对?” 还是个少年的厌哪经得起这么吹“耳边风”,很快叫个小孩儿迷得神魂颠倒,一开始的盘算全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一口答应了下来。 虽然没有兵主之力的加持,但厌天生的骁勇善战,初上战场便表现不凡,将北军一路打得连连退败,不成气候,令所有人叹服敬佩。 不过,就在南军大胜时,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追击逃兵往北时,厌忽然从马上坠落下来,昏迷不醒。 其他将士都慌了神,见厌许久未能苏醒,只能暂时收兵,带厌返回营地。 一看到厌这副模样,戚明漆差点没哭出来。他来来回回检查好几次,发现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发症状,就是醒不过来,越发感到奇怪。 好在三日后,厌自己醒了过来,除了睡太久浑身无力,别的看起来一切都正常。 没过多久,厌首战告捷,偃兵息甲,带戚明漆返回南朝。 还是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 比如,最明显的,这次回来以后,厌说什么都不肯再抱着戚明漆睡觉了。 还不说为什么。气得戚明漆差点哭给他看,这人却狠了心肠不动摇,就是不让戚明漆跟他一块睡。 但要是遇到让戚明漆找着机会爬他床,厌也不会把他赶下去,只是很无奈地叹口气:“你啊,快点长大吧。” “长大了会发生什么?”戚明漆趴在他怀里,问。 厌又不说话了,手放在戚明漆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直到把人送进梦里,在他颈侧留下潮湿的呼吸。 到十六岁生日这天,一大清早,戚明漆就从床上爬起来,迫不及待冲出去找厌。 厌就站在他屋外的院子里,外袍覆着一层霜露,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戚明漆三两步跑过去,跳到他身上,眼睛亮晶晶的:“我十六了!” 厌抱着他走动起来,眼神带着温柔的笑意:“嗯。” 戚明漆没听到想要的回答,有些不开心:“长大了会发生什么?” 厌没回答,抱着他穿过走廊,来到一间戚明漆没进过的屋子。 当厌推开门时,一瞬间,戚明漆就被满屋的红色装饰和红烛晃花了眼睛。 “长大了……”站在门口,厌便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就该嫁给我了。” 戚明漆盯着他好一会儿。 然后大叫一声:“你是不是那个厌……” 虽然他语焉不详,但厌听懂了:“嗯。” 戚明漆眼睛一热,手忙脚乱地起身抱住他:“你怎么会……也回来了……” 他想起什么:“是不是那次打仗你昏过去……” “是啊。”厌又亲了亲他,“一睁眼发现自家宝贝变得这么小,你知道我当时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么?我还只能忍着,不能像个禽兽一样对小孩儿出手,终于忍到你长大,才能说出真相。” 戚明漆心里既是酸涩,又是甜蜜,挂在他身上问他:“那你看到我做的了嘛?我做得棒不棒?” “很棒,非常棒。”厌对他从不吝夸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人生,可以是这样。” “是不是更没办法离开我了?”戚明漆又问。 厌将他抱到床边坐着,抬头去亲他嘴角:“还差个名分,今天就给我了吧?” --end-- --------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