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航班》 第1章 [现代情感] 《夏日航班》作者:茉馥【完结】 简介: 沈唤笛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高二的夏日,她暗恋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自己寄住那家的儿子,叫林郁野。 他是天之骄子。她是云中尘埃。 她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 于无声处,这份藏好的暗恋情愫如汹涌潮水,本应永无天光。 他却先越了界。 于是她的秘密新添了很多页。 一起相拥着见过圣诞节的罕见大雪,牵着手踏过芭提雅淡蓝色的浪花,坐在阳台上听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也曾在盛夏日落之前,被他捧着脸亲吻。 一个缠绵肆意,让人喘不过气的吻。 只是后来,沈唤笛全都忘了。 忘记了她曾与林郁野混在茫茫人海中有过的亲密交集,也忘记了他离别时的夏日航班。 --- 后来的南城极少下雪。 偏偏今年圣诞下得很大,皑皑一片。 南中门前的路口。 沈唤笛踩着碎光抬头见对视上一个人。 他站在路对面,一袭黑衣却满身覆雪,那样炽热的眼神,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绿灯轻跳。 脚步声似蝉鸣越过了冬年风雪,穿过隔了经年的盛夏涌进她的耳中。 还有林郁野的声音: “沈唤笛。” “你找到秘密的第一页了吗?” “如果没有。” “那就再听我告白一次吧。” 阅读指南: sc,1v1,慢热文,微群像。作者修文狂魔,晋江最全(认真脸) 高中毕业前,男女主没有任何过分的亲密行为! 校园:酸涩文学/暗恋成真/双向奔赴。 都市:成年人拉扯/破镜重圆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甜文 忠犬 暗恋 he 主角 视角沈唤笛、林郁野 配角《玻璃纸之夜》、《继姐的小狗》 一句话简介:再听我告白一次吧 立意:平芜尽处是春山。 第1章 chapter 1 2010年夏。 《夏日航班》 文/茉馥 2024/6/20 --- 2010年夏。 去南城的前夜下了一场大雨,泥地混合着雨水的味道扑鼻而来,湿漉漉的,打湿了整个夏末。 忽大忽小的对话声似是落入了厚重玻璃罐里,被压瘪成嗡嗡声,汗水混合烟草味充斥在车厢里,闷热潮湿的天气黏得整个人昏昏沉沉。 沈唤笛压下胸前的背包,直着身子伸手去开推车窗,在触及的那一刻被前座的人反推了一把。差点伤到手。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前面的人呕吐不止,难闻的味道弥漫又在不断吹进的晨风里消弭。 她收回了手,打消了计较的念头。 继续斜靠在座椅上,身子随着山间泥路摇摇晃晃,看着野枝绿叶不停刮过车窗,缝隙中偶尔跳出远处的绵延大山。 “…前天沈光祖十岁生日,388元的标准,二十桌,也不知要收几个月的废品才赚得到。”邻座的沈朝笛一边翻白眼一边碎碎念,“腆着脸让你在厨房洗碗,就为了省两百块。” “你就是太乖了,趁着我不在家,那小鬼头居然连蛋糕都不分你,还好出发前我抓着他修理一顿。” “沈自强也真是好笑。” 她鼻音微颤,骂了一句脏话。 “就因为一百块的报名费没让你去考南城中学。”她开始解开手中打结的耳机线,“好在你自己争气,高二考上了,挺好。你不比梁晓霜差,不过晚进去一年,区别不大。” 区别不大? 两者的差距是无法衡量的。 若非有一个量法。 人生是一条必须要渡的河。 南城一中是顺水行舟,明县一中则是逆水行舟。 但沈唤笛没说话,她神色郁郁,眉心微折。不想与姐姐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怎么没有住宿的通知?外地生考上南中不是食宿全免吗?”沈朝笛顿了顿,解决了打结的耳机开始翻找起挂在椅背上的小书包。 “没有。”沈唤笛淡道,“我现在才去,宿舍已经满了,只能在外租房,虽然学校有补贴…” “沈自强那抠搜劲会给你租房?” “不会。”沈唤笛转头对视上姐姐疑惑的眸子,语气平淡,“爸爸说做生意做的很大的三表舅救过一位林先生,他孩子也在南中读书,房子在学校旁边。” “到时候我住他家去。” “男的女的?” “不知道。” “反正你十九岁了也不会被小孩欺负。”沈朝笛胡乱安慰,忽发现妹妹模样恹恹,关心问道:“你晕车?要不要把窗户反推?” 她坐直了身子,已有一种要与前座人争夺开窗的架势,被沈唤笛打断:“姐,分我一只耳机吧。” 地摊上30元买的mp3质量算不上有多好,含糊不清的歌词闯进耳朵里。 沈唤笛听不太清,“谁的歌?” “周杰伦。” “你一天到晚只会读书肯定不知他是谁,听就行了。” ---------------------- 一出站就听见不远处冒出一声熟悉的声音。 “大丫头,二丫头!” 隔栏外,沈自强正叼着烟悠闲地向站内招手。 断了轮子又被用铁丝挽好,破破烂烂的暗红色行李箱在大巴出站道上发出“呲呲——”声响。 第2章 沈唤笛拖得有些吃力,脸上发红,和出站的人群像满船的沙丁鱼那般挤来挤去。 姐姐也好不到哪去。 但她并不会让自己吃亏—— “别挤了!别挤了!挤什么挤!” 一米七的个头和“凶神恶煞”的表情,带着自己“突破重围”。 十分钟后两人终到了隔栏那边。 “叫人,这是三表舅。”沈自强眯着眼吸口烟。 三表舅一身着长袖白衬衫黑色西装裤,轻微裂皮的皮带,一件格子西装搭在肩上,像极了港式电影里那些很快就会被主角打趴的小弟——不管怎么看,都对不上父亲说的“生意做的很大”。 这么热的天穿这么多。 看着就热。 沈唤笛虚虚地擦了一把额汗。 两姊妹异口同声问好。 “都乖得嘞。”三表舅不抽烟,只笑眯眯的,他低头去解锁腰间车锁。 不远处的面包车“滴”了一声,他抬头露出笑脸,“咱们上车。” 破旧的面包车内空调有气无力地吹出一股陈旧机油味的凉风。经过太阳的熏晒,劣质的座椅皮革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混合着烟味闯入鼻息,沈唤笛本能地紧皱眉头,迟来的翻江倒海在胃里喧嚣。 姐姐见状低呵了一声 :“能不能别抽烟了!” 沈自强乜一眼,视若罔闻,只将夹烟的手耷拉放在车窗外,默不作声地继续吸烟。 “哒——” 三表舅不动声色地摇下了主驾驶的车窗,闷热的清新空气涌进,抚平了沈唤笛的难受。她对着后视镜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时值午时一点已经进了市区。艳阳高照。 道路两旁的大树郁郁葱葱又蔫头耷脑,窗户呼呼地带过一阵风,吹响盛夏的燥热,蝉鸣间隙响起。 正是好睡觉的时间。 副驾驶上沈光祖的鼾声已从连续轰鸣演变成间断性平稳声,在偶尔的窗外车鸣声下已杳不可闻。 姐姐也已戴着耳机,后仰头张着嘴,睡得昏天暗地。 车内静谧能听见颠簸导致的座椅轻微移位的挤压摩擦声更像是一曲催眠曲。 “三表舅。” 少女清脆的嗓音似带来一丝凉意,后视镜内,三表舅略有迷蒙的双眼清亮起来。 “刚路过的大厦叫什么?” “国金中心。”三表舅开了话匣,“前年北京奥运会前夕弄装修时,我和你爸天天去那回收废品,赚了挺多钱。” 谈及到熟悉的事物,三表舅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侃侃而谈,“那栋大楼就是林先生的,你要寄住的那家。” “本来可以更早接你来,不至于让你后天开学,今天才到这么仓促。但林总最近忙着出差,也是看着日子临近才特意抽空回来了一趟。家里阿姨前几天也在休假,今天才回。” “林总他家是个儿子,怕孤男寡女的不方便。”他开始打方向盘,面包车倾斜,又行驶了一段路,直至一个猛刹唤醒了熟睡的两人。 “先吃饭吧。”三表舅道。 ---------------------- 四人在一家苍蝇小馆里坐下,头顶的吊扇呼呼地转动着,已过了饭点,但厨房依旧热火朝天。 前台老板娘熟稔地打招呼,“老规矩?” 三表舅摆了摆手,点了一大桌菜。待菜一上,四人飞速解决完毕。 “这家菜很好吃,能比得上你做的水平。” 沈朝笛说完,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位大人在前台争执着买单。吵吵闹闹发出不小动静。 最后沈自强“不敌”三表舅。 收回了不屑的眼神,冷不丁道:“我买了今晚去鹏城的票,我就不送你了。” 沈唤笛愣住,姐姐初中毕业后只有这份工作做得长久,“明县这份不做了?” “嗯。明县太小了。” “那去了外面得收敛脾气。” 沈朝笛沉默着。 “清澈眼眸装满满天星辰,你思考时总睫羽忽闪,像一只蝴蝶。眉弯鼻挺,玉颊清瘦。不喜笑,可一笑时右脸颊上露出酒窝,让我宛若跌进温柔乡里。”——这是一封被她截获要给妹妹的文绉绉情书。 妹妹长得乖巧漂亮,性格是一团和气的雾。成绩也好,都说以后有大出息,村里没人不称赞的。 双生花的人生截然不同,总归各有走法。 沈朝笛没有反驳,理了理妹妹的额发,笑了笑:“藏好小灵通,以后常联系。” ---------------------- 面包车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慢慢地变成独栋别墅群。 高档小区外来车进不去,三表舅将车停在外面。沈唤笛下了车,发现评测考那日怎么也找不到的南城一中就在自己的左手边,相隔两个街道。 烈日直射,汗水打湿了发黄的盗版小叮当t恤,她收回目光伸手抹汗,又扯平卷起的衣角,拖着行李箱抬脚跟上。 柏油马路宽敞,行李箱万向轮静了音。 “到了。”三表舅停住了脚步。 林瀚明早早地站在院子里的遮阳伞下等候,见到来人热情招呼:“老三!” “这是林先生,这是我表亲老沈和他女儿。” “沈先生!哎哟,女儿好靓哦!” “不抽烟!谢谢沈先生!” 大人开始寒暄,问候完的沈唤笛则换上拖鞋,提着行李箱跟在住家阿姨王妈身后进了直梯。 第3章 “厨房在一楼,我住在二楼,你和大少爷房间,书房都在三楼,但你的房间是客房改造,所以淋浴需要去二楼。” “四楼是主家,不能去。五楼是娱乐房,只有每周六下午不能去。” 王妈叮嘱着,沈唤笛认真听着,眼睛都没眨。 目送她走后,才敢活动身体。 北窗背阳,房间有些暗。 没开灯,她拉开了书桌前的碎花窗帘,推开了玻璃窗,探头游看一路走来的电梯间,卫生间,书房,最后视线落在对面。 对面房间上也有一扇玻璃窗,没有拉上窗帘。她瞪大眼,隐约可见屋内陈设,淡蓝色似是整体基调。 那应该就是王妈口中的大少爷的房间。 没再磨蹭,她松了松脊背,蹲下身开始收拾行李。 撇开彩带和防尘的塑料袋后,她愣住,映入眼的是几套新鞋服和一封信。 拆开看,一沓钱和姐姐的狂草映入眼。 “我给你买了新衣,别老穿潘丽给你买的三十两件盗版小叮当。” 本来是没关系的。 可如果一旦有人开始安慰,她忽地鼻酸。 “你偷塞给我的奖学金和兼职工资都在里面了,我添到三千,你自己留着用。在别人家受委屈了就出去住着。箱子内层我放了张银行卡,密码是910622,你生日,我会定期转钱。” “高中时间紧,别兼职,读书正道。” “不要害怕,姐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终是在这些文字里得以松懈。 眼泪渐渐决堤,手开始颤抖。 信纸浮动像是溺水之人的海上救生圈。 “不写了,沈光祖这狗崽子正偷摸给行李箱塞彩条,我要去揍他。” 一想到姐姐开揍弟弟哭叫的场景,沈唤笛骤然无声莞尔,眼泪淌入嘴角,咸苦。 “笃笃。” 冷不丁地响起敲门声。 沈唤笛茫然昂首看去,诧愕呆怔。倏地耳红,抬手飞速低头抹掉眼泪。 门口的少年没有走,反而踏进了门。脚步在地板上像是无声的击打,最后落在沈唤笛越发快速的心跳上。 她敏锐地再次抬头,眉头忽松,只见少年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林郁野。”他说。 耳中盛夏的蝉鸣残响骤停,晕车的烦闷由似海绿荫的清凉浇灭,所有情绪埋入星河里的尘埃。 居然还能再与他见面。 第2章 chapter 2 寄住者。 第一次见林郁野是在七月十日。 七月的南城是名副其实的“小威尼斯”,连绵不断的雨水夹着高温天气像一盆开水往下浇,却在考试那日突然放了晴。 水位没退,班车堵成长龙,等转车到了市中心时,临近预入场时间。 错过这回考试,就彻底与南中无缘。 分秒飞过,沈唤笛急得鼻尖冒汗,忙不慌择了小路,最后七绕八拐的巷子里迷了路,怎么走都看不见南中那最为醒目的铜制校名。 直到窜进一个死胡同。 路的尽头,一名高大清瘦的少年正在揍一个胖成团的黄毛小子,出手利落,拳拳到肉。 那黄毛不停地用南城方言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南城方言里,“饶命”听起来像“要命”,谐音让沈唤笛诡异地放下迷路的焦灼,噗嗤笑出声。 惹得那清瘦少年回头一望,就这么模模糊糊地对视着,沈唤笛能感受到那眼神里的阴鸷。 吃一垫长一智,以往都当做没看见这种江湖事转身即走的她今日却定住了脚。 直觉认为少年和曾经的她一样,是正义方。 于是她听见她说:“请问,你知道南城一中怎么走吗?” 少年闻言身形一顿。 单手松开了黄毛的领口,看了一眼手表,甩了甩额前碎发,抛下一句什么话后向自己走来。 斜长的影子逐渐笼罩自己,目测比自己要高一个半头。 直至到了眼前才发现这少年五官生得极好。 高挺的鼻梁沿带着眉骨如浅山,眉眼冷峭,浅色瞳孔似书上展示过的琥珀,鸦羽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擦肩而过时,忽地瞥见他的准考证。 「林郁野」 茂盛的原野。 而且,他身上 和其他男生不一样,不是臭汗味,而是一股清新的薄荷柑橘混杂的香气,有些说不出来的好闻。 冷冽又清澈,一如他的名字和他的嗓音。 “走吧。” “我带你去。” ---------------------- “啊,来了。”沈唤笛听见王妈的呼喊声,起了身,透过玻璃窗隐约可见对面房间里,林郁野似坐在电脑面前,屏幕光悠悠勾勒出他的侧脸。 方才相握的掌心依旧在发烫,微微出汗,她攥了攥握成拳,噌噌下了楼。 “今天客人离开得晚,我刚收拾完家务。怕来不及。所以只能叫一下你帮我洗蔬菜。”王妈擦了擦毛巾,戴上塑胶手套,“好孩子出去吧,等着今晚吃蒜香黄油黑虎虾。” “客人”自然是三表舅他们,作为“客人”的家属。沈唤笛面露窘色。 于是,手上择菜的动作没停。 “王妈没事的,我在家也挺能干。” 她自认说了一句很有分寸的贴心话,王妈却没有接话茬。瞥了一眼王妈脸色,好像不太好。 第4章 沉默之下,头脑风暴。 夸美食? 可惜她贫瘠的人生想象不出也夸不出那什么黑虎虾会有多好吃。 视线落在厨房里的空调上,后知后觉她所到之处皆是沁凉一片。 “我没想过厨房里也会安装空调哇!”佯装夸张的语气,活脱脱就是电视上虚假的“不要988”的广告主持人。 话语刚落,王妈骤然笑脸盈盈。 看来是说到了她心坎上。 “先生人很好,很体恤我们。”收了炫耀,多了一丝埋怨:“就是常出差呀,常前脚回后脚走,晚餐都没空一起吃,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 她开始切蒜子,辛辣香气爆开:“也罢,反正大少爷爱吃黑虎虾。” 沈唤笛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关键词“大少爷”“爱吃”,她手中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起了身,她突然想知道这道菜如何做。 靠近之际,冷油已下热锅,虾头在锅中跳跃逐渐变红,冒出源源不断的油烟。 “出去吧,别熏得你一身油烟味。”王妈下了逐客令,沈唤笛无所适从,最后缩在门外伺机而动。 …… 饭菜上了桌,扫了一眼,摆盘很精致。 同时,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嗨,我叫江雪映,你就是沈叔叔家的沈唤笛吧。”女生边说着边摆放碗筷,顺手塞了一双筷子给她。 沈唤笛接过筷子,点了点头有些无措,后知后觉她说的沈叔绝对不是沈自强。 可刚要张口却被打断:“晒这么黑,暑假去了夏威夷?” 也没给她反驳的时机。 “别紧张。我只是来蹭饭的邻居,兼林郁野的发小。”江雪映自顾自地从厨房里连续端来两碗麻辣烫。 许是看出自己的诧异,江雪映爽朗笑道:“我自带了食材,今晚我就想吃麻辣烫。我可太馋这一口了,趁着爸妈今晚不在家,我要把这‘垃圾食品’吃过瘾。” 沈唤笛没什么零花钱,只有姐姐发工资后才会带她去吃,麻辣烫反倒算生活小惊喜。 眼角的笑意被捕捉,听江雪映推销起来:“能吃辣吗?有一碗我没有放很多辣。” “你应该不讨厌麻辣烫吧?” 沈唤笛摇了摇头,愣了一秒,连连点头道:“麻辣烫挺好吃的。” “太好啦!”江雪映笑道,殷勤地拉开座椅,她被拖着入座,如获至宝般将红油少的一碗端在面前。 沈唤笛盯着碗中晃动的红油发懵。 有点突然…… 她扭头看去。 王妈在厨房收尾,林郁野这位主人也不知所踪,恐怕还在楼上? 作为寄住者,坐哪的局促被江映雪轻松化解,可规矩礼仪她不敢忘。 “你不吃吗?”江雪映边问边夹了一筷子时蔬。 “不是…”沈唤笛不能拒绝这样的热情,“他们还没来…” 江雪映又塞了一口肉丸子,含糊不清:“他们俩都不吃这个。郁野哥胃不好不能吃辛辣。不过你要等就等吧。” 长久的沉默持续到另外两人入座。 王妈热心地给自己夹了菜,她借着道谢不露痕迹地飞速瞟眼林郁野,没看清表情,只看到他吃的是白米饭,分量不算多。 餐桌并不大,甚至四人同座后让人感到有些狭隘逼仄。 自己一米六二的个头在南方不算高也不算矮,不过腿比较长。方才已不慎撞了不知是谁的腿,偷瞄了一圈,表情皆没有异样。 此刻她紧张地竭力避免第三次的不小心。 她不想再“腿腿相撞”。 特别是和正坐自己对面,高挑的林郁野。 双腿贴紧自己的桌椅,沈唤笛低着头,开始认真解决面前的麻辣烫。 用料豪奢,微微偏咸。 并且其余的菜似乎都处在很咸但不齁人的程度,美食失去了美味。 热爱美食的沈唤笛吃得有些痛苦。 可大家神色如常。 沈唤笛强行压下反胃感,祈祷这只是王妈的一次失误。忽又一怔,以后只会吃食堂,这样的祈祷很多余。 饭后所有人似有自己的运行秩序,逐个消失在餐桌上。江雪映开心地道别回了家,林郁野神情淡淡的,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沈唤笛本想帮厨房里王妈洗碗,却被告知有洗碗机无需她的帮助。 轻手推进餐椅,却不慎响起不美妙的摩擦声,局促再次席卷,口中的咸苦加重。 尴尬地愣在原地,扫视餐桌和厨房,没见到水壶。也没有勇气探寻其他区域去寻找水源,只想起房间里有饮水机。 转身上楼。 即将迈进三楼时,一道斜长的身影盖过自己脚下的台阶。 ---------------------- 饭菜到底是咸了。 沈唤笛干得喉咙发痒,梦里都在找水喝,最后半睁眼时,发现自己滚到了地上。 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拉开碎花窗帘,借着微弱的光摸索这还不太熟悉的房间。一寸一寸攀着桌面,找到了水壶。 在喝下第三口的时候,视野里忽注意到了对面房间之景。 玻璃堆叠,月华如瀑。 少年睡眼惺忪地昂首,俊瘦的脖颈泛着光,抬起的手臂让领口侧滑,露出左肩。随着喝水动作幅度的加大,精壮的侧腰也露了出来。 他放下水杯后,似有所感地投来视线。 两人登时对视了足有十多秒。 第5章 咽下跳到了嗓子眼的心,沈唤笛压下被抓包后的慌乱,披着黑夜的伪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在少年无功而返,再次睡去,她才敢继续呼吸。 后半夜,她辗转难眠。 原因,吃咸了烧心有一部分,喝多了水也有一部分,纠结林郁野是否看到了自己有一部分,害怕他觉得自己作为寄住者太唐突有一部分。 直至东方既白,她才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决定以后和他保持距离。 却未想过竟是他率先越过了线。 第3章 chapter 3 偶像剧都是骗人的…… 昨晚睡得不太好,一打开门,迷瞪着,差点迎面撞上路过的林郁野。 他穿着白t黑裤,单肩背着黑色双肩包。神色依旧淡漠,见到自己也只懒懒地撩了下眼皮,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下了楼梯。 她知道,这是林郁野打招呼的方式。同昨天饭后拦住自己,说今天带她熟悉路况的时候差不多的神情。 少年迈着长腿,走得很快。 等她回过神,已然只可见那一头乌发末端。 抚上苏醒得太过热烈的心跳,抬脚跟上,出了门,她又故意落下一步。 整个假期,少年的背影不断在梦中出现。 她不知所以。 直至某日盛夏蝉鸣骤响,她忽地意识到原因是“喜欢”。 而现在的再次相遇,昨夜的无意窥见彼此最为生动时刻,是不是所谓的命运? 又往侧边挪了挪。 她不敢离他太近,怕他发现那片茂盛的原野早已在暑期里狂长,早已在她心里连了天。 清冽的薄荷柑橘气味弥漫,思绪开始游走,少年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的胃那么脆弱? 想到此。 落在身侧林郁野身上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一丝担忧。 倏尔,又叹了口气。 像是泄 愤一样,沈唤笛一口咬掉三明治尖,敛了眉头,心想偶像剧里都是骗人的。 ——不会有人可以牢牢记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 别墅群的确是实打实的校区房,还未走多久,林郁野身边的同行之人渐渐多了三个男生。 她懂事地落后好几步,免得生出逸闻来。 默默吃着三明治,视线落在少年那一缕不服帖的翘发上。 仔细听,他们对话里大多字眼有关暑假、旅游、海岛、瑞士等,他们说的她在旅游卫视台看过。 沈唤笛发现,不管走位怎么变化,林郁野始终在中间,而且他也偶尔会说几句话,也会有笑容。 或许他不是没表情,只是和自己不熟,如同此时距离他的六个台阶差。 她凝眉低头盯着脚下台阶。她不知道自己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莫名期待什么。 索性彻底慢下脚步。 迈进校门后,团了团三明治包装袋,随手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牛奶盒的锡纸孔有些难戳开,吸管折了三道后才喝上。瞥了一眼姐姐送的石英表,不算刚才折腾牛奶的一分钟,步行十分钟整。挺近。 “你在哪个班?” 人是很神奇的动物,仅明晰听过三句话,就能将音色与人物划上等号。 可迈进校园那刻开始,他们就是平等的,即便她在他面前又哭又笑早已失了分寸。沈唤笛无端想着,语气平平:“不知道,我要先去教务处一趟。” 走了几步,意识回过神来,转头发现林郁野独自楞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有勇气询问,扯出笑容:“谢谢你,我记得路了。” ---------- 教务处不难找。 上次评测考所在的考场正在教务处隔壁第二间教室。 进了逸夫楼,每爬上一层,气氛就越发安静。 一楼那些早早就到了学校,满脸遗存稚气的高一学子们的喧闹像是被人飞速戳破的泡沫,当到达三楼时只剩浸湿地面的残留水痕。 接待自己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职业套装,偏胖,戴黑框镜的女老师。白发隐入青丝里,鼻侧烙印着法令纹,脸颊肉有些松垮,随着说话一颤颤。自我介绍是教导主任,名秦雪。 秦老师一手端着被时光侵蚀得掉漆又锃光瓦亮的黑保温杯,一手从乱糟糟的桌面中准确地抽出了一张信息表。 先喝了口茶,镜片在氤氲雾气中起了白雾。神情严肃,没有说话,直至镜片明亮才缓慢开口:“评测考成绩算不错,五百人里排第六十名,按照分科志愿,进了弘德班。”她虚吐了口茶沫,“以最后一名的身份。” 外面皆传,进了南中的弘德班就是一脚稳稳地迈进了c9的大门。但沈唤笛笑不出来。 “如果你在弘德班压力太大,可以随时来和我说,去第二梯队也是可以的。” 沈唤笛的嘴角抿成了直线。 刻意的沉默是她真实面貌的刺。视线不再像好学生那样诚恳地落在老师身上,开始小幅度游离,最后落在杂乱当中的另一张白纸上。 那是一张弘德班的混合成绩表。 正数第四名是林郁野,名字上打了个星号。往下数,第二十六名是江雪映,第四十三名是梁晓霜,最后一名是自己。 宋体,12号的数字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每一栏,以前在明中的每次考试后,她都会帮忙录入成绩,序号一的姓名永远是“沈唤笛”。 第6章 现在的感觉倒是有些微妙。有点像站在罐头盒内部的正中心,然后被人扯开了拉环,窥到了庞然大物,可其实那样的庞然大物不过只是一把叉子罢了。 她有点难捱。 教导处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仅站了一小会,沈唤笛感到背部覆上了一层秋霜。 “我看了你的各科成绩都挺均衡,就英语稍逊色。你高二确定选理?选文,进明理班也绰绰有余。” 秦老师又喝了口茶,这回没有白雾攀上镜片。对视上的眼神清凌凌的,让人无端联想到从未打磨过的锐石,谨慎路过都会被刺得满腿血。 这才几句话,明里暗里的试探让人只觉累得慌。 她突然好奇, 古越涛和裴佩*真的存在吗? “理科。”沈唤笛的声音很轻,停了三秒,又补充说道,“英语我会努力跟上的,秦主任请放心。” 秦老师眉眼柔和起来:“你有这个干劲,老师很欣慰。你是乖孩子,啰嗦的话我不多说。” “我暂时是弘德班的班主任,也教英语。弘德班就在隔壁第二间,你先去班里找个空位置坐下。开学第一天惯例自由自习,届时会开个班会。” 秦老师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可能太过激进,于是收敛了暗刺,笑了笑,说好。 刚走两步,又被秦老师叫住,她乖乖折返。 “你爸爸说你现在寄住在亲戚家,也不会在食堂吃晚饭,所以财务办那边把住宿和晚餐补贴打进了交学费的银行卡里。” 她边说着边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盖有公章的发票条,递了过来。“这是这个学期的回单。” 秦老师的指甲缝泛着白,粉笔灰早已成为拇指指纹的一部分。沈唤笛接过时,纸料轻滑,通红的公章上还覆着一小块浅白,粗糙颗粒经过指腹传来,磋磨着她的神经。 撩开塑料门帘,与略微闷热的空气接触的一瞬,她听到了老师们的闲聊。 “我听说新校区是林郁野他爸爸免费建的。” “就连那地的审批林家也出了不少力。” 门外有一群学生抱着新书路过,打打闹闹的。突然,不知是谁喊了超大一声“是林郁野诶!” 沈唤笛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忽略耳边那些震感不一的脚步声,试图再寻找到两人以后可以平等的证据。 可他的名字就像一句定身咒,让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秤倾斜。 隶属他的清冽无声蔓延,她知道她本就是败将。沈唤笛放弃内心争斗,同其他人一样扭头去看。 只见林郁野半撩塑料门帘的手,往上看,正对视上他的清冷的眼。 “要进来吗?” “不了。”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定身咒语失了效。 沈唤笛没再看林郁野,转身就走。 她单手掌着书包肩带,短圆指甲扣着内里帆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很像急促的摩斯密码或者是某种暗号,暂缓涌上来无法退潮的、迟钝的愤怒和难受。 南中的走廊是半开放式,在原本的墙台上新增焊接了三十厘米高的不锈钢栏杆。 ——彼时正值学生不堪压力而跳楼新闻频出。 走廊里弥漫着轻微消毒水气味。搬书的男生们时不时从身边走过,搅动得书香与热浪交融。 闷得她起了一身战栗,额间冒出细汗。 太阳完全升起,日辉在不锈钢栏杆上处处留痕,又经其分裂反射刺向每一双与其对视的眼。 偏头躲避,教室的玻璃窗上,一节一节地显映出她冷漠的脸。 这样的表情维持到距离第二间教室门的一步之遥。 沈自强这样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贫穷的人生中,各种层出不穷的难堪只是家常便饭。 她安慰自己。 长叹口气,拐进了教室,跌进了冷气的怀抱。 来得太早。教室人还不多。 她这幅新面孔只获得了零碎眼神。 越过人群。 沈唤笛选择右侧倒数第三排靠窗,空着的双人课桌。灰扑扑的,不像有人坐。 时间正好指向八点整。 从侧兜拿出未喝完的牛奶盒,喝了几口后,果断从书包里拿出缠满胶带的复读机,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磨耳朵。 听到第三节的时候,沈唤笛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背,她转过头见到来人后露出笑容,收了复读机放在一旁。 “好久不见呀,唤笛。” 第4章 chapter 4 凑巧和万幸。 来人是初中同学梁晓霜。 “晓霜,好久不见。”沈唤笛笑着回应。 闲聊之间,日头渐上。 各处的空位被占领,教室热闹起来,像笼上了一层纱罩,轻轻晃动就发出不止息的嗡嗡声。 有人和梁晓霜打招呼,她便顺势以“东道主”的身份为沈唤笛一一介绍。也包含早上林郁野身边的三位男生。 “凌丛宇 ,季珉,钟子扬。”梁晓霜按顺序介绍,“中间的叫…” 沈唤笛看去。 那三个男生倚或坐在课桌上像一堵墙,而墙中心站着林郁野。 玻璃反射的阳光渲染他的上半身,为黑发添上一抹琥珀色。肤色在对比下,如同覆了层霜雪,极为显眼。 他懒散地靠着课桌,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那恰到好处的脖颈,宽肩和小臂上那些青筋。 第7章 抿着嘴咬着牛奶吸管,一边对旁人所言给予点头反应,似有所应般忽抬起眼皮,沉黑的眸子清凌凌地对视上她的窥探。 眼角还残存着未尽的笑意,让心跳漏了一拍。沈唤笛呆愣几秒,神色如常地撇过脸,不再去看。 “叫林郁野,咱们南中人尽皆知的大帅哥。”。 “他是南中附中直升上来的,高一在国际班,应是要出国的,后来不咋为啥,突然休学一年,高二想转来弘德所以就和你们一起参加了评测考。”梁晓霜道。 沈唤笛想到成绩表上他名字上的星号,大概是这个原因。 “家境好成绩好,南中贴吧校草贴里的常客,好几个学艺术的大美女跟帖表白呢。”她顿了顿,“不过我看国际班同学在贴吧里爆料,说他看着特别周到,一副好相处的样,但其实特难亲近。” “他们四人看着关系挺好的?”试探问道。 “唔,凌丛宇应该是关系很好,我常见他俩打篮球。” “另外两个吧,只听说是初中一起参加过竞赛,又都住在咱们学校南水名郡那豪华别墅群里,所以认识,能说上几句话。” 梁晓霜笑道:“其实我对林郁野了解不多,反正他是一位非常标准的天之骄子,高岭之花。” “不夸张,咱们班估计有一半女生喜欢他,我都不敢和别的女生议论,生怕被误会,也就和你说说了。” “怎么,你讨厌他?”沈唤笛想起了什么,打趣道:“难道你对我旧情难忘啊?明中还流传着咱俩是同性恋的谣言呢。” 闹得梁晓霜宕机了好几秒,终于想起缘由,咋舌:“还在传呐?!” 沈唤笛噗嗤笑,没敢说出真相。 其实两人上学时因为成绩一直是王不见王。 直至初二那件事后,两人默契地不提以前的龌龊,成为了不太熟的朋友。 可能是两人关系转变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传出她俩是同性恋的惊悚传闻。 中考过后,梁晓霜来了南中当凤尾,自己则呆在明中当鸡头。 每当有人旁敲侧击询问那段传闻时,沈唤笛态度不明,因为她常用那件事堵住青春期躁动的小屁孩追求者。 “咳。大家八卦之心不灭嘛,一天到晚只能学习,闲暇之余只能吃瓜咯。”沈唤笛无辜眨眼。 “怎么都辩证八卦真实性啊。”梁晓霜瘪嘴:“也不是讨厌,我只是觉得他可是天上星,云中月,倘若你喜欢他,很多时候只可仰望。” “与其喜欢着一个触摸不到的人,不如安安静静地享受自己的青春。” 沉默片刻,她说了实话:“他不出国,以后会走自主招生,到时候抢的可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升学名额。” 理由让沈唤笛微蹙了眉。 毕竟人家是有真本事,不过她也知道梁晓霜不是那种人,索性比了个大拇指,意义不明。 对方话锋一转:“欸,你桌子上的牛奶和林郁野喝的牌子一样哦。” “凑巧,凑巧。”沈唤笛虚挠一下脖子。移开的目光正对上从后门走进来的江雪映,她打了个招呼。 而梁晓霜宛若见鬼状:“你认识她?” “机缘巧合,不熟吧。” “哦。我觉得她属于小公主类型。”梁晓霜皱了皱鼻子,“难接近,有傲气。” 沈唤笛想到江雪映餐桌上的热情,“还好吧。”没太认同。 ---------- 八点三十,铃声骤响,大家如鱼群入海,秦老师踩着高跟一嗒一嗒地进了门。 沈唤笛微笑应付着离去的梁晓霜,余光落在从门口开始往这边走近的林郁野身上。 手上动作没停,僵硬又自然地将复读机塞进桌洞里。她可以对很多人展示这台破烂,却不太想让他看到。 脊椎绷紧,目不斜视,余光里看着他绕过了自己。 隔了几秒。 细微的拖动椅子的摩擦声冲进左耳,熟悉的薄荷柑橘味香气在周遭翻涌。 垂着的马尾和衣袖似接续被某物擦过,散落在左肩上的阳光被挡得严实,一模一样的牛奶盒出现在并排的明黄色课桌上。 缩小的空间感,放大了心跳。 左侧在升温。 她宛若被一朵云朵托举着漂浮不定,又更像一艘失重的船。 林郁野越过那条她心中设定的距离线。 成为了她的同桌。 他的选座引起了小幅度的议论,倏然又静如寒蝉。 秦雪缓和了脸色,双手撑在讲台上,说先点个名,后发新书。 “高一班长是钟子扬,延续。”秦雪翻了翻花名册,“其余各科课代表按单科最高分任命,嗯,英语就江雪映。今年我升政教主任,到时候你们会来新老师。” 班级里哀鸿舍不得一片,秦雪终是笑了笑,又严肃脸:“行了,先自习。”说完便离开了教室。 弘德班不需要人管教,顷刻间,陷入了沉寂。 …… 下课铃响起,钟子扬拿着本子跑了过来:“沈唤笛,你身高体重多少?穿多大码?” “啊?什么?”沈唤笛从课本里抬起头来。 “咱们班有两人没校服,你是之一。”钟子扬执笔的手推了推眼镜。 “哦,162,85,s码。” 钟子扬边写边低声道:“南中校服春夏两套,总共一千二,学校本不免,秦姐和我说学校看你情况特殊,最后给免了,到时候你去拿时不用带钱。” 第8章 “啊,好,谢谢。”沈唤笛赧然,又劝慰自己,钟子扬是班长总归会知晓。 偷瞄一眼左边,少年左手撑着低垂的头。 白色耳机线从左手掌心发射,路过脉搏,沿途小臂那几道浅蓝色静脉血管,最后隐入黑裤口袋里。 表情很冷,抿成直线的嘴角满是疏离感。 万幸,万幸。 他没听见。 ---------- 开学第一天是自由日,没有早晚自习,不用穿校服。铃声一响,整栋楼的各种颜色的孩子们纷纷做鸟兽散。 婉拒了梁晓霜的夜游邀请,在对方不肯熄灭的八卦眼神里,邀约另择时间。 门口人影憧憧。 窗外天空像晃动过后的鸡尾酒,浅蓝深蓝搅浑,大片白云坠入金粉日辉里。教室门外忽近忽远的聊天声与篮球撞击在地声混杂,最后在日暮里渐渐安静。 她收回了视线,轻手换了一面磁带,怕惊扰睡得不大安稳的少年。 可是茂发随风浮动,少年的手臂渐移,吞食着空间和距离,最后触碰上她的肘关节,温热不经意传递。 耳中的英语顿时变成天外之语。 不行。 南中有外教课,第一堂是口语非公开测试,默认有成绩。 她不想分数低得太难堪。 沈唤笛定了定心,决定先自行回家,不等了。 …… 似是上帝点了点头,林郁野猛地抬起头。 右脸印出了浅粉色的睡痕,微蹙着眉半眯着眼,从书包侧边摸出一瓶矿泉水,狂喝了几口。 王妈做的饭菜一如既往的咸。 但昨晚那顿显然是咸过头,让他一晚上都没睡好。 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这王妈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么多年已是家人。有些话说出口,会太过伤人。 懵然愣了几秒,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天已经昏暗,校园里的路灯点点明亮,又看了一眼腕表。 眼神清明,彻底清醒。 下意识侧着头看向空荡荡的邻桌。沉默着起了身,开始收拾整理东西。 到达前庭院时,腕表上的电子数字已到了20:30。林郁野单手拎着装有还冒着热气的章鱼小丸子的纸袋,按了密码锁,推开了大门。 屋内灯火明亮盖过了庭院夜灯。 “少爷,你回来啦,吃过饭了吗?没吃我去用微波炉加热。” 王妈听到动静,放下遥控器,麻利接过林郁野手中的纸袋。 还在搜寻那双女士帆布鞋的林郁野突 然手中一空,让他略微无措地蜷曲了被热气打湿的手指。 又若无其事地将纸袋拿过来:“王妈,我自己来。” “我在外面吃过了,我先上去了。” “去吧。”王妈正在收拾餐盘,“今天唤笛陪我看电视时,我问了她,你们今天没作业。少爷你要早点休息。” 林郁野轻嗯了声,迈上三楼时,依稀可见门底缝处发出的暖光。 他绕到玻璃窗台处放下袋子,看到少女正埋头苦学,手中笔杆写得飞快。索性退回墙边,从书包里掏出便利贴和笔,撑在墙上写下“宵夜”二字后,反粘在玻璃窗上。 待洗澡出来时,已是21点。 瞟见纸袋和便利贴保持原样,擦头发的手一顿。 林郁野捞过手机,滑盖开锁,略过凌丛宇发来的“陈”字开头的q.q信息,点开百度页面。 「住在一起,女孩子却不和自己一起回家是为什么」 点进最赞回答:「她在生气。买点她喜欢吃的东西哄哄就好啦。」 江雪映喜欢吃,等量代算,难道她不爱吃? 又将手机丢到一边,飞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长叹口气。 想起父亲离开前的强调:“那孩子独自来求学,肯定处处不熟悉,你作为男生要多照顾她。比如上下学带着她,避免出意外。” 他好像没做到。 可她为什么生气? 思索片刻后便抛之脑后。 不过只是同学,他不再费神去想比数学题还难解的女生情绪。 第5章 chapter 5 她没有常用词。…… 自开学第二天开始,南中立即恢复了往日秩序。 秦雪说得没错,弘德班压力确实很大,三天一随堂小考是家常便饭,自习随考是饭后甜点。 每次考完出成绩,梁晓霜就会拉着自己开始吐槽:“他们还是人吗?不行了,我得和我爸说要补课。” 效率极高,隔天便跑来分享情报。 “你要去吗?高二周末就周日上晚自习,理综和英语四门刚好白天都能上完。都两百一节,老师北城师大毕业,手里出了好几个市状元。挺划算的。” 梁晓霜很大方,但沈唤笛的钱包不大方,笑着婉拒。 只能更晚睡一点。 再多学一点,多学一点,多学一点。 顶着眼下乌青,沈唤笛长叹口气,在广播体操的尾声里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她扭身动作,看向尾排的林郁野。 常绿的假草地上,他像一只高傲的鹤。 不知何处起了风,沾染了初秋的气息,撩拨得他背影里连绵香樟树在浅蓝天空中化作水波般的影。 每天上下学,林郁野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凌丛宇和江雪映——听梁晓霜说他仨是发小——会自动聚集在他身边,聊天里他总是最沉默的那个。 第9章 偶尔沈唤笛会故意多看一眼他,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戴着耳机,面无表情,眼神放空,在想什么就像难猜的云朵轨迹。 两人是同桌,是同住屋檐下的人。 但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 林郁野的常用词是“借过”,而她没有常用词。 音乐刚结束,广播里便通知从下周开始,连续三个周五除了国际部分年级进行全校体检。 话语刚落,高一那大片就响起了小小的欢呼声。 刚解散,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沈唤笛回头看向声源,是钟子扬。 “两套校服到了,你得自己去明远楼内勤部拿,大了小了师傅当场给改。” “好。” “欸,等下。”钟子扬再开口,却是拦住了路过的林郁野,“郁野哥,你那校服也到了,刚好你和她一起去吧。” 沈唤笛这才发现他穿的白t是圆领,和夏季校服的polo领不一样。 林郁野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己,“走吧。”最后往人流的另一边走去。 这回变成她跟在他的身后。 ---------- 林郁野很高,沈唤笛需要完全昂起头看他,只能看到他疏离微冷的表情。 太阳正盛,两人逆向而行,与百千学生擦肩而过,唯有他们影子一直相叠交错。 沈唤笛分了心盯着看影子,脚步慢了一拍,自然没注意侧后方一群嬉闹的男生往她这边撞来。 一个趔趄。 她直扑扑地要往前摔去,慌张一瞬,本能地直撑着双膝,侧了身,这样顶多是左掌擦伤。 没有预想的疼痛感。 沈唤笛半眯着眼,发现林郁野屈膝接住了她。 薄荷柑橘混杂的香气骤然在鼻尖浓郁,少年的喉结正上下滚动着,她看清了他右耳后下侧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然后她对视上了他的眼睛。 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清透的玻璃弹珠,清澈透亮,眼尾却又微微向上翘,带了点俏皮的意味柔和了冷峻的眉,男生女相却不阴柔。 说不上来的好看。 总归和旁人不一样。 他的温热呼吸若隐若无地喷薄萦绕,热气为她耳廓染上绯红,只剩胸腔内的心在有力地跳动。 慌张地想扯出一个感谢笑容,可在少年的寻常淡漠眼神里渐冻。 浪漫的爱情剧并未上演多久,一切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稳定心绪,沈唤笛若无其事地道了谢。 …… 试过衣服,签了收据后,沈唤笛边往外走边往下扯了扯校服裙。 她没穿过这么短的裙子。有点不太习惯。 出来后没看到林郁野的身影,许是先走了。 骤然长松一口气。 方才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犹如烙印,让她小臂发烫。耳廓的绯红依旧烧着热烈的火。 她扬手扇了扇,视野里是风吹飘动的香樟树叶,剧情不断在脑海里重演,没完没了,越来越热,啪的一下她闭着眼睛掌拍了脸颊。 却在睁开眼后发现林郁野正站在楼道等她。 前功尽弃。 ---------- 「2010年9月8日,周三,l的常用词是:走吧。」 在上一页日记尾巴处,沈唤笛随手画了双nike标志的白球鞋。 画完又啪地盖上,指尖轻触着素净的磨砂质感封皮。自住进来后,她又开始重新写日记,大多数时候就写一句话。用以消磨学习带来的痛苦,给泡在苦涩里的自己找点甜头。 也能缓解延续一周的莫名其妙的打量。 她猜测盯上她的原因大概是“林郁野主动成为她同桌”之类的。 可这本是自由吧? 于是她装作没看见。 直一节语文课前,一个女生在饮水机前拦住了她。 女生肤白凝脂,孤傲尖锐。 昂着下巴,双手抱臂,玩味地打量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沈唤笛。” “你和林郁野是什么关系?”女生锁眉,边低语边伸出手把玩她的马尾发。 “同学。” 沈唤笛能感受到女生下手没轻重,不疼,不像初二小太妹用力薅,疼得发不出声。 女生居高临下的,瞪大了双眼似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继而贴近了自己:“只是同学?” 不是同学还能是什么? 这算哪门子问题? 女生眼神很凶,手上力度微加重了点,忽地让沈唤笛想起潘丽第一次给她梳马尾时,那种要扯下头皮的错觉。 被迫微仰头,沈唤笛表情僵硬,紧闭着嘴没再说话。 等不到下文,女生“哼”了一声,丢下嘲笑和不屑眼神后扬长而去。 ---------- 感受到自己被孤立和欺凌是从周五的外教课开始。 外教老师mia按照首堂课的测评分数安排了学习小组,课堂作业常是情景表演。 同组的夏瑢自幼国外长大,负责组内口音纠正,从上课开始便各种挑刺,“你哪来的口音?我不想改了。” 沈唤笛攥紧衣角默不作声,她也不知为何即便跟读无数次的新概念英语,开口后莫名就夹杂乡音。 组长凌丛宇折了眉心开口劝:“没那么差,别借题发挥。” 夏瑢反而像是踩了电线的猫,登时把课本摔在桌上,闹出不小动静。 最后凌丛宇把人拉走,隔了一会儿,他回来无奈道:“沈同学,这节课你可以不出场吗?” 第10章 “好。”她妥协。 …… 外教课后是体育课,周五下午的最后 一节。 跑了三圈,浑身是汗,临下课前,众人纷纷去卫生间洗脸。 沈唤笛也不例外。 忽略那些女生的窸窸窣窣。 洗完脸,排队上厕所,不停地被插队,最后只剩自己。 她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放空了一会,看了眼腕表,想起和梁晓霜约好今天去学校附近夜游。急忙推门而出,却发现门纹丝未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有人吗?”她轻呼。 回应的只有空荡回声。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环视周遭,沈唤笛咬紧下唇,决定踩着水管爬出去。 刚踩上水管,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立即再次询问:“有人吗?门好像被锁…” 话语未落,迎面而来的是浇下的一桶凉水。 水“哗”地一声砸地上,淋湿了她半边身子。 嬉笑和脚步声渐远。 她沉默地爬了出去,草草地用卫生纸擦拭干净,回头看抵住门的是拖把,她忍住眼泪将拖把摔进卫生桶里。 湿哒哒地走到了楼层拐角处,正巧遇见梁晓霜。 “晓霜。”她的笑容凝在脸上。 她视自己如空气,同室友孟云洁与她擦肩而过。看着她们下楼,而她飞快地抬头,对自己无声道歉。 ---------- 从教学楼出来前下了一会儿阵雨。 广玉兰花瓣在初秋阵雨的摧残下,簌簌掉落,洁白渐染成暗黄。路过的鞋子踩在上面只剩四分五裂的软烂。 同打湿的半边身子一样,无人在意。 沈唤笛看了一会儿,抬脚转去了位于校园西北角的废弃小礼堂。 小礼堂本来是锁着的,大概年久失修,侧门门板上被虫蚁侵蚀了略宽的一条缝,刚够她的手腕穿进去。 轻车熟路地开了门又落上锁。迈过厚重的灰尘,悄步上了小礼堂的天台。 站在天台上,能够将南中校本部尽收眼底。 ——这是她无意发现的好地方。 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不管是家庭环境还是初中那些事。 姐姐总笑她没脾气好拿捏,她也不反驳,因为她会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总以为共患难的梁晓霜也这样想。 可今天那双充斥歉意的眼神太过刺心。 还未流完的眼泪奔涌而来。 又不愿自己太脆弱。 继而张开嘴,故意让秋风涌进喉咙里,想让秋风这把寒刀割破那些酸苦。 最后她哭累了,也想通了。 沉默地望着散落在校园里各处的人们,像是书中的逗号跳着舞,忽地笑出了声。 放空思绪,视线渐渐追随那些扑簌簌往后飞去的鸟儿。 于是当林郁野突然闯进视线里时,她吓得屏住呼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小心!” 林郁野单手拉住她的手臂,手掌沁凉,直至她站稳,他才松开了手。 “这是天台。”声音恢复清冷。 僵了几秒,她猛地垂下头,不敢问他是不是全都看见了。 好狼狈。 “擦擦吧。” 一包全新餐巾纸递在自己面前。 已知答案的沈唤笛颓然抬眸,“谢谢”。却看见林郁野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第6章 chapter 6 上帝呀,拜托了。…… “介意我抽烟吗?” 沈唤笛心想着林郁野像是樽玉雕像,可终归也是由泥人锻造。没太过惊讶。 摇头表示无妨,然后乖巧地往后退,林郁野离她两步之遥。 两人并排站着。 沉默着。 雨后天空澄明。 湿透的衣物早已被夕阳烘干。 但初秋的风总是来得出奇,忽而小意柔情,忽而猎猎作响,吹得满天空的云朵团团若棉又四散五裂。 沈唤笛双手捏着手帕纸,心在扑通跳。 不清楚此刻因为悸动而感到紧张,还是因为方才的狼狈还未平息。 她悄悄地瞄看身侧的眺望远方的少年。 秋风将他的蓬松墨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长睫簌簌,眉眼深邃,侧脸犹如浑然天成的雕刻。让她想到了书籍里所描写的克里特岛美少年。 他微张着唇,咬着细长白烟。 还未成团的白雾顷刻间被风卷散,星火忽明忽灭。从他那边吹来的风里,薄荷柑橘味和淡淡烟草味交织,并不像在别处闻过的那么呛人。 就连他吸烟的动作也同旁人不一样。 不像父亲吸烟时恨不得一口气吸完一整根,让人只会联想到有气无力的风扇下,那熏黄的牙齿和露出腰间肥肉的老头衫。 也不像整日在县学门前流连,骑着烦人的重机车试图勾搭一些貌美女同学的辍学街溜子,流里流气的,自以为很帅气站在那抽着烟,实则像个没骨头样如同他们人生一样贫瘠。 林郁野就那样挺直站着,风涌进他宽松的校服里又迅速抽离,勾勒出他微下沉的肩胛骨。他微倾头,空着的手掏出手机发信息,按键的手指,灵活优雅,宛若弹奏钢琴,而夹着烟交错的手指垂着微搭着。 板正又恣意。 还透露出一丝不熟练。 仿若他不为耍帅,不为解瘾,只是因为这一根香烟来得符合时宜。 第11章 她也试着沉下肩胛骨。 再偷瞄一眼。 大抵能学得八分像。 抿唇压下抑制不住的笑容,一手抚上胸口,无法暂缓的心脏似要跳入掌中。也有可能超过了上限值,她有些晕厥。 ---------- 深呼吸半晌。 忍了忍,缓了缓,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这什么破问题。小礼堂又不是独属于她。 林郁野在水泥围台上碾灭了烟,又从裤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垃圾袋,将烟丢了进去。他才回答:“这座废弃小礼堂是我妈捐赠的,我有这里的钥匙。” 喑哑的嗓音里透出一股破碎,还未来得及细究,瞬时湮灭在风里。 沈唤笛抿了抿嘴,想起王妈偶尔的碎碎念。 她好像真的问了个破问题。 暮色沉沉,浅蓝色天空开始装填大片大片渐变的层层堆叠的火烧云。粉紫色的晚霞宛若某人不慎碰倒而洒出的彩墨。 古树摇曳,飞鸥掠影。 彩云蓝天,天际一线。 彼此默契地以长久的沉默享受这场美景。 直至钴黄吞噬粉紫,弯月渐明。 “那你怎么在这?” “啊?我、我。”自从听到这小礼堂原属林家后,自认她进来的方式不太光彩,磕磕绊绊地认罪,“…手伸进缝隙开锁,偷摸来的。”声音越说越小。 沈唤笛羞愧得偏了脸。 感觉空气凝结,林郁野浅笑了一声。 她突然很想从这儿跳下去。 “你之前为什么生气?”他问。 “嗯?” 她没有生气过啊。 “抱歉。”他说。 “…啊?” 沈唤笛晕乎乎地扭头去望。 ——他正看向自己,猎猎秋风抚顺少年的茂发。霞光洒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俊朗面容半隐,眼神清邃又沉黑如雾。他懒散了站姿,任由宽松校服飞舞着,身后日薄浓云,金光作伴。 以前姐姐总是问她愿不愿意时间停止。 她总说不愿意。 因为她迫不及待想奔向去以后。 但是现在她想。 上帝呀,拜托了,请将时间停止在此刻吧。 可拦不住沉黑的雾隐去。 林郁野转过头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接通来电前才回答道:“所有的事。” “哦。”神在叹息。 ---------- 骤然响起的晚自习预备铃回荡在校园各处,盖过了林郁野简短的对答。 在沈唤笛犹豫要不要先说再见时,他挂断了电话,迈步过来:“一起走吧。”并拉开了铁门。 室内回暖,激起寒毛耸立,沈唤笛不自觉抱着臂,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眼前越来越暗,步履越来越缓。 忽一束光亮起,炸起尘埃一片。 忽远忽近。 还有那股撕破了木头腐朽气味的薄荷柑橘味。 耳边仅剩心跳声。 等再见光亮时,自习预备铃已打了第二遍。 身边的同学们步步带风,视线偶尔落在这边。 怕耽误自习也不想给他带来困扰,沈唤笛走快了几步,可又无法舍弃与他 并行。 ——好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 身后的少年似有所感,配合着她的脚步快慢,永远保持着两步之遥。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变得很短,相交又分离。 直到逸夫楼下,林郁野停下脚步,主动汇入迟到的人群里。 自习已开始。 沈唤笛如常戴上了耳机,等听完一节后,那股熟悉的香气才在鼻间浮动。 突然,一袋红豆面包和一片钥匙落在辅导书上,上面粘有便利贴。 「谢谢你陪我一起赏晚霞。」 行云流水,清隽洒脱。 登时,一颗心宛若在温水里泡着,让她透不过气来。扭头去寻,发现他早已单肩背包,与门外的江雪映一起消失在走廊上。 钥匙片染上现做红豆面包的温度,在掌心里微微发烫。酸与甜交织。 耳机里低沉男声还在继续:“no one discovers a rarity by chance。” 没有人能一下子发现一件珍品。 而她希望她比弗兰克*更幸运。 ---------- 到达misty清吧门外时,能听见里面有人唱得鬼哭狼嚎。 江雪映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凌丛宇苦口婆心劝着:“郁野,今晚是陈雅唯生日,她包了场,请来的朋友大多是相识。” “你点到即可啊,别太过火。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难看,日后父辈们也不好谈生意是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即使凌丛宇知道,大多数时候是别人上赶着求林家合作。 “陈雅唯做的事还不过火么?凌丛宇你清醒点,连老丁送我们来的路上,听了都直皱眉。”江雪映颇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她非常讨厌陈雅唯喜欢搞拉帮结派,仗着家世在学校里弄了个玫瑰帮,幼稚又无聊。 凌丛宇沉了声:“小祖宗,叫你来是让你帮忙看着点。”他顿了顿,“再者,我收集到的信息也不一定全。” 江雪映冷笑:“早知道是这事,我才不来,耽误我上晚自习。” “而且管它全不全,陈雅唯干这种事还少吗?夏瑢也是没脑子,当狗腿子冲锋陷阵,难道郁野哥会高看她一眼?无知。” 第12章 凌丛宇表情讪讪,摸了摸鼻子。 “我知道。”沉默已久的林郁野开口道。 表情没有多大起伏。 可那简短的三个字宛如一把上好的利刃,裹上了寒霜,刺得无辜路人凌丛宇都要退避三分。 说完,他就推开沉重的木质玻璃门走了进去。 虽不情愿,但江雪映还是赶紧跟了上去。她见过林郁野生气。 ——也是因为陈雅唯。 等林郁野知晓内情时,受害女生已在家躺了一个月,后来怎么样了不太清楚。 只记得那阵子,林郁野的眼神又狠戾又冷漠。 她仍心有余悸。 “等等我,林郁野。” 江雪映的一嗓子喊得绝妙,正巧一曲终了,‘林郁野’三字在安静的清吧回响。 陈雅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噌地一下从雅座里起了身,迈着细高跟小跑过来。 环境昏暗,林郁野站在入口处,白光倾泄衬得肤如霜雪宛若高岭雪山。 “郁野你来啦!”陈雅唯缓了缓气,抑制不住笑意,黏黏糊糊道,“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肯定不选清吧。” 林郁野没有说话。 只冷冷地看着一脸娇羞的陈雅唯,抬手拂去她捏着自己衣角的手。 陈雅唯忽觉尴尬,收了手,含笑邀人入场:“今天好热闹,雪映,丛宇你们都来了呀,快来,我还没切蛋糕。” 被点名的两人没有太热情也没拂面子,说了“生日快乐”就算是给过祝福。 卡座里的陈翩起了身,握着一瓶玻璃瓶啤酒往这边走。 “哟,三位在门口站桩呢?”他乜了乜,笑道,“我妹这般邀请都不进去坐坐?不要这么冷漠,说不定以后是亲戚呢。” 说完上手揽住林郁野的肩膀。 “哥!”陈雅唯娇嗔。 见状,江雪映在心里翻个白眼。 陈翩平日里挺人模人样,像正常人,可脑门上却烙了“护妹狂魔”四个大字。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林郁野没理他,只客气扯下陈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看着满脸通红的陈雅唯,语气清冷:“我有话要对你说。” 所有人识相地留出空间。 清吧亮起的五彩斑斓的球灯光闪在林郁野的眼皮上,让陈雅唯没由来地心一紧。 林郁野冷着脸,微弓着背,与之对视,语速不快不慢,声音克制得极轻。 “陈雅唯,又想控制我吗。” “重蹈覆辙的事不要做。” “忍不住,那就有病治病。” 第7章 chapter 7 大侠和小女侠。 清晨阵雨结束,天放了晴,秋阳杲杲*烤着沥青路,像是裹着水的生肉在烤架上烤,火里冒着水气儿,熏得得人睁不开眼。 特别是在密集的人群里,明明已入秋,却仍似乎置身在盛夏里。 今天体检,高二分在南区的室内体育馆。 沈唤笛自制了一把纸扇,边扇边跟着人群走着,汹涌人潮里,成群结队。 她抬眼看向排在很前面的那个人群里最耀眼的人。 莫名的酸涩霎时蔓延了全身,消散掉那晚掉落在辅导书上的面包残留的蓬松香气和天台上那场汹涌而来的晚风。 自那天后,他们看向她的眉眼趋于平常。曾经历的打量和欺凌宛若做梦。 唯有书包最深夹层袋藏着小礼堂钥匙和那段晚霞。 林郁野与她的关系似乎又退回到原点。 也许本就从未更进一步过。 他本就是高岭寒松,她从一开始就知晓。 两人只是普通同桌。 两人只是凑巧在同一个天台相见。 可不管是在哪,彼此的交流仍然少得可怜。 听到最多的话是他进出时那一句没情绪的“借过”。 也有意外。 偶尔他睡过去时,那节会越过课桌边沿的手肘。 可一旦相碰。 他便会像一只警惕的狼登时睁开惺忪的眼,然后收回手。 他好像像被什么禁锢着,而她便是那“不可靠近”。 ——她太胆怯,不敢问。 不敢轻举妄动,恨不得将那些心思埋在冰山之下,黄沙之中,永不见天日。 也好过普通同桌都没得做。 她轻叹口气。 ---------- “唤笛。”梁晓霜的声音。 她没有和孟云洁一起走,逆着人/流往自己走来。 沈唤笛态度冷了点儿。 不过,梁晓霜对彼此的性格了如指掌。 她知道沈唤笛这人没有隔夜仇,也不喜欢争吵,忍耐是避免矛盾的激化。生气也很好哄。 于是讨好地塞了一条德芙巧克力,“等会体检结束,我请你去小卖部喝宝矿力。” “对不起。” 糖衣炮弹和真诚道歉很有效。 沈唤笛“哼哼”两声,就接受梁晓霜挽胳膊的申请。 “对了,唤笛,我一直没问你。”梁晓霜边走边问,“你没住宿舍,现在住哪啊?” “啊,我住在亲戚家。”她撒了谎,不想被追问。立即换了个话题,“你不和孟云洁一起走没事么?” 梁晓霜佯装一脸轻松:“吵架了,彼此冷静几天吧。” 沈唤笛了然。 生物竞赛名额,僧多肉少。 这段日子因为这事儿,隐约听见好几个宿舍吵了架。 第13章 很多人生物单科分相同,凑不出公平。 一来二去,闹不愉快。 最后负责竞赛和教生物的潘老师拍板,无条件选了班级前五名,体检后进行为期一周的培训。 体检按学号排队,分开前,沈唤笛听见梁晓霜好奇发问:“你为什么没报名竞赛选拔?得了奖有保送,再不济自主招生能加分。” 不想说实话,绕了个弯:“考不赢你们。” 梁晓霜笑了,眼神揶揄:“你只是不喜欢计划外。”说完,便扬了扬手往队伍前面走去。 沈唤笛挑了眉。 她真是太了解自己了。 ---------- 撩开做心电图的帘子前,排在女生首位的沈唤笛做好了里面可能是男医生的准备。 基于对知识的尊重,她相信医生都是神圣的,比如他们声称 乳/房也不过是两坨肉。 但肯定有道貌岸然的人,不然也不会有上周五的高一体检后,有女生在贴吧告状的帖子。 她长呼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一眼就落在医生身上,是男医生。 霎时,不好的记忆涌上。 往里走了两步又立即往外走,她想和秦雪说不做心电图了。 可人多眼杂,她个不高,一时之间找不到秦雪。 她感觉到自己开始脸色苍白,昏头昏脑。 后退了好几步,不慎撞到了林郁野。 他蹙眉问道:“怎么了?” “呃,你、你们男生那边做心电图医生是男是女?”她说话打结。 林郁野那双漆黑的眸盯看自己很久,突然淡道:“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说完便涌进了人群里。 沈唤笛乖巧等待,她觉得林郁野能够解决这件事。 果不其然,班级里的八卦小能手季珉传来的最新小道消息。原来做心电图的医生特意分了男女,女帐里的男医生忘记了,现在换回来了。 不管措辞如何,最后沈唤笛红着脸安心躺下了。 没说出口的谢谢隐匿在心跳里。 “同学,心跳得有点快,别紧张。”女医生温柔开口道。 ---------- 南城的秋季是凉郁的,烦暑的,使人忽神清气爽的,忽汗出如浆的,桂子飘香浓,季秋苔痕深。南城的秋季,是黄绿的。 黄绿雨幕中,沈唤笛站在路边的一家书店门口的雨棚里怔怔地等雨停。 出门忘记带伞,买伞老板坐地起价,刚好这家书店标价贵得吓人,她消费不起。 索性从书包里掏出日记本,随手写日记。 「2010年9月25日,周六,中午和梁在学校周边吃的麻辣烫小摊,8元。下午逛二手书店,淘金花销100。」 「马上要放国庆假,mia说放假前会有一场全英文考试,希望今天买到的资料能抱佛脚。」 抬手看了腕表,已经16点。 继续写:「现在午后四时,雨未停,雨势小,南城卧虎藏龙,各种意义上的,而我要淋雨回去。」 合上前,她看到了反面用钢笔写的字已渗透过来,洇成一条蓝纹。 「2010年9月17日,周五,l是大侠。」 冒雨往前飞奔,索性雨越下越大,等再经过吃过的麻辣烫小摊时,阴云压城,天地间暗得很。 沈唤笛不得不进入附近的超市躲雨。 微凉冷气攀上身的一瞬,她打了个喷嚏。但她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她得买菜自己做饭吃。 王妈得知林郁野要外出培训一周后,索性也请了一周的假期。 路过日用百货区时,犹豫许久还是买了一把打骨折的晴雨伞,等再从超市出来时,雨停了,但五点半的天已黑如深夜。 沈唤笛没有懊恼,放回伞,快步往南水名郡赶。 穿过巷子口时,却听见传来一声尖细的戾呵:“再不给我就打了你哦。”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得到说话者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 “你这是在违法。”居然是江雪映的嗓音。 这条巷子处在别墅群和学校中间,常听闻这儿发生不良少男少女勒索事件。 眼下路灯未开,附近也没有人路过。她四处搜寻,找了一根略潮的细短棍。拿在手中挥舞了几下,手没生。姐姐工作时遭到骚扰后跟着录像带苦学一段防身术,顺带也教会了她,没想到用在这会儿。 一切准备好时,沈唤笛越过墙围,冲了过去, 还好对方是四个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儿的瘦弱小太妹,她手持木棍,将购物袋塞进江雪映的手里,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余光里瞟见江雪映噘着嘴就差两行清泪的模样。 “你们四个人怎么好意思?江湖义气都没有还混什么江湖?!”沈唤笛想尽可能不动手,边说着边护着江雪映往后走。 四人已从黑影里冲出一人的懵然中回过神,见来者个子还没那胆小鬼高,开始噗嗤笑出声。为首的小太妹不屑地抓住沈唤笛手中的木棍,稍微用点力,木棍就折断了。 “……”木棍确实不堪。 “喂,你俩,老老实实把身上的钱交出来。”小太妹口香糖嚼得啪啪响,像是挑衅,还对着沈唤笛贴脸吹了个泡,伸出手想要搜身,“不然姐姐我不会手下…” 话还没说完,沈唤笛直接一个过肩摔把众人唬住了。 那小太妹疼得嗷嗷叫,大喊着给我上。 等沈唤笛如法炮制再次过肩摔了一个小太妹时,另外两个不敢再上前。 第14章 “还不走?”沈唤笛阴着眼,面色黑沉,语气轻佻,“再不走,就不是简单的热身咯。” 话语刚落,那两人吓得赶忙各自搀扶跑路。 而江雪映呆在后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段“美救美”的故事已结束。 “你没事吧?”沈唤笛转身安慰愣神的江雪映,放缓了语气,“有没有受伤?” 江雪映突然一言不发地扑进她的怀里,抽噎道:“你方才好像电视剧里的大侠……” “你平常都不爱说话,我以为你挺温柔内敛。”闷闷的,“没想到出手这么狠。” 几秒后,沈唤笛能感受到胸前衣服更加湿濡,不得已拍了拍她的背,哭笑不得:“我本来就是啊。” 倏地,闻到了江雪映身上的麻辣烫味,原来雨中奔跑时匆忙瞥见坐在摊里大快朵颐的人是她。 “唤笛,对不起,谢谢你。”江雪映抬起头来,红着眼圈,面露愧色。 沈唤笛知道这句道歉是什么,她看向因为农忙而晒出的黑白线,稻草割伤还未愈合的伤痕,都如同此刻天边灯光点点的大厦欲要将天际划出一半半来。 ——那天江雪映高傲的寥寥数语,高傲地不在乎自己的回答。 “都没事。”沈唤笛回过神,笑了笑,她不喜欢误会和冲突,和平才是第一要义,委屈算什么。 顺手接过购物袋,“走吧。” 又顿了顿,笑道:“别有负担,我挺喜欢当行侠仗义的小女侠。” 第8章 chapter 8 同类。 等先送反方向的江雪映回了家,自己再折返林家的路上时,雨又骤然如江海倾泻,一盆一盆往下倒。 已经顾不上打伞,一路狂跑。等到了家,半身已湿透,浑身似被雨幕缠着,太难受。 顾不上开灯,匆匆把购物袋往客厅上随手一放,抬脚就往二楼浴室跑。 她要先洗个澡。 迈进二楼时,刘海垂落的雨珠随着动作吹进了眼睛里,疼得睁不开眼。 想着家里没人,索性闭着眼往前跑。 “咚” 好像撞上了一个温暖又坚硬的东西。撞得沈唤笛人往后仰,手臂被人抓住才没摔。她半睁开眼,眼前赫然出现一副裸.露半身,往上看,赫然是林郁野的俊脸。 等等,林郁野? 她、她、她方才撞的是他的胸口?! 沈唤笛惊讶得张开嘴,猛地满脸爆红。 慌乱中瞪大了双眼,雨珠压迫,痛得闭上眼,用力擦去——瞟见他穿的长裤,还好,还好。 “你没事吧?”嗓音暗哑。 沈唤笛再抬眸,只见林郁野眼下乌青,眼神涣散又疲惫,右手还拉着她。 旧日天台重映。 她如遭雷击,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似是没有防备,林郁野踉跄几步才靠在洗手台上,怔怔道:“我房间里的淋浴间没水。” 快熟了的沈唤笛磕巴道:“啊、啊。水管坏、坏了。王妈走之前找了物业,他们说今天晚些时才能来修。” 林郁野“哦”了一声,单手去够上衣,沈唤笛才发现他的左手打了固定板,也顾不得眼下场面混乱,心急问道:“你手怎么了?” “轻微骨折。”他垂着头说完,挣扎着穿衣服。 东一下,西一下,好好一件衣服已在他手里成了奇怪的形状。 “我来帮你吧。”下意识的习惯大于非礼勿视的教导。 而林郁野整个人好似在懵然恍惚,没有躲,要比平日更好接近些。 沈唤笛利落撑开长袖下摆,垫脚熟练地协助他穿衣,嘴里念着“我弟从小都是我照顾的”化解后知后觉的尴尬。 微凉指划过他炙热的肌肤,热度沿着指尖一路攀爬传送到四肢五 骸,如同丝线织起全身的高温,又紧紧地裹住心脏,让心一颤。 佯装镇定地抬起头正想问是怎么受的伤,却发现不知何时两人靠得极近。 她能看清他长睫上的水珠,和映衬在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的自己。 浴室的水汽未散,残余暖风,镜面朦胧反射出两人似重叠的身影。他身上不再是冷冽的薄荷柑橘味,而是甜腻的薰衣草香,和她用的一样。 “谢谢你。”他伸出右手擦掉半干的发滴落的水。 声音似比那日还要好听。 可能是刚洗完澡,嗓音里沾了水雾,低沉带了一点成年人的醇厚却又不同于三表舅他们沧桑过了头。像极了妈妈爱看的八点档狗血剧里男主角说话的音色。 宽大的手掌,指甲剪得短又圆,手指很长,白皙手背青筋隐现。似是造物主偏爱,连指腹处的茧子似都恰到好处。难怪钢琴弹得如此动听。 “咳。”林郁野清了清嗓子再次提醒。 沈唤笛回过神,她的手抓着他的手臂。 整个人不知所措,僵着身子当石柱。 最后还是林郁野破局:“我先去睡一会,太累了。” “好。”她飞速松开手,声如蚊讷。 ---------- 林郁野是饿醒的。 竞赛如宫心计困斗,饭菜还难吃。 选拔考试一结束,他没通知司机老丁,独自搭了地铁往家赶。 嘀—— 他右手捞过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十八点整,睡了四个小时,再点开q.q。 「凌丛宇:都入了围。」 躺回沙发上,发懵一会,手机丢回茶几上,发出清响。掀开薄毯正想起来,打算带人去外面吃。 第15章 却听见推动玻璃门的声音,而后闻到一股饭菜香气。 “你醒啦?” 沈唤笛系着围裙,手持锅铲,一头长发不像平常那样扎得规整,马尾斜垂搭在肩上,露着笑,柔声柔语的。 她站在餐桌前挑选着什么东西,身后巨幅落地窗外,没有下雨,夕阳泛着柔和的金光,路灯微光下樟树绿影摇曳。 巧笑倩兮。灯火可亲。 脑海里陡然跳出这两个词。 “还剩一道菜,马上就好。先去洗手,等下吃饭。”她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 可能睡太久而缺氧,林郁野有些晕眩。 无端想起天台那次。 因为初三那件事。 所以不敢让她独享天台。 她离边缘愈近,他心愈紧。 正想冲上去时,她停住了脚步,而后又同开学初见那次一样,哭完又笑。 风不断吹歪了她的马尾也不恼,索性利落扯下发圈,侧着脸感受着风,让墨发随风飞舞着,一丝一缕隐入云间。 他知道她长得极好看。 远山眉,瞳剪水,樱唇琼鼻,酒窝戏莺,齿如含贝。 而后她举起了双手拢着风,消瘦的肩胛骨撑起薄校服,透出一股清冷。飞舞的裙摆露出修长的腿,踩着风漫步。 隔了许久重新扎好头发,恢复成灰扑扑的模样。 她有些不一样。 和江雪映、陈雅唯和班级里的大多数女生不一样。 安安分分呆在她的领地里,偶尔也会探出头来,冷眼审视这个世界。 某种角度看,和他称得上同类。 但不尽然。 她更像是一棵从不在意外界又擅长伪装的盘桓在地的野草,受了伤哭一阵就又能打起精神,依旧坚定地、迫不及待地往某处奔跑。 不知道她的某处是哪。 他却莫名也隐隐期待着,等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坐上去培训的班车。 这股情绪褪去前,疏离反而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这口气里夹着或因为着很多东西,许是因为歉意,许是有一丝别的什么他参不透的情绪。 他知道陈雅唯的占有欲。 也知道自己离沈唤笛远一些于彼此而言都是好事。 可是他不懂,偶尔想去关注她是为何。 这时,门铃响了。 ---------- 林郁野开了门,是一穿着灰色工装的年轻小伙,肩上挎着工具箱。 意识到这人是来修水管,敞开了门。 小伙抬脚前停顿片刻,从兜里掏出鞋套穿上才踏实落脚,佝着背进了屋。 “老板,请问是哪的水管坏了呢?带我看看行不?”小伙开了口,口音很重。 听不太懂。 林郁野微蹙眉,想让他重复时,厨房玻璃推拉门开了,沈唤笛端出最后一道菜。 “是维修师傅吗?”她放下菜问道。 林郁野刚想张口回答,却被小伙惊喜的嗓音抢了先:“沈唤笛?!” 也有很浓重的口音。 林郁野却听懂了。 他不动神色地在两人脸上游走,莫名想要找出一丝“不熟”的证据。 可沈唤笛迟疑片刻,同样以乡音回复:“彭小光?” “你在这家做保姆?” “不是,我还在读书。” “对对,我听说你从明中考上南中了。” …… 彭薛刚?裴萧港? 沈唤笛并未向自己介绍或解释,林郁野退后两步,留出两人相谈的空间。 他向来有分寸,不会因为好奇心而热衷于深挖消息,也不会因为能敏锐发现情绪起伏而热衷于当入局者,但更不会完全出让主权。 “你好,坏掉的水管在三楼,请随我来。”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时机卡得非常好,刚巧在两人对话结束后的第五秒。 下一秒,沈唤笛暗松了口气。 初中三年,她与彭小光没说过几句话,也没有什么可叙旧,方才的聊天已是她的极限。 她退后了一步,让了道,抬眸看向别处。 佯装恰好错过彭小光投来的目光。 许是暴雨将至。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厨房,在随着愈发阴沉黑暗的窗外愈发明亮。 在塑料鞋套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即将消失在一楼时,沈唤笛几乎是跑步跟了上去。 “王妈之前告诉了我具体坏在了哪。”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道。 第9章 chapter 9 痴儿怨女。 “诶,难道不是这儿?”沈唤笛装作面露为难,不管演技有多拙劣,她面不改色:“我记得王妈说过就是这一段呀。” 彭小光晒得黝黑,露出白牙,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道:“没事,我仔细找找,咱俩老同学,保管给你修好。” 说完,他开始认真找寻,眼神坚毅,和初中时稚气的模样完全不同。 时光磨灭了太多,改变了太多,给提早进入社会的人留下的是吃进肚子里的艰辛、圆滑和警惕,使得对曾属于同一间教室里的人有着无条件的真诚和亲近。 沈唤笛觉得自己方才对彭小光有点过分,对林郁野不甚磊落,比如现在。 她撒谎只是为了进来看一看林郁野的房间,说出来都很像一个不择手段的痴儿怨女。 不过她真的不是。 不论何时,她都安分地呆在王妈画的圈里。 第16章 即使家里只剩她一个人的这段时间,她也从未越过走廊,踏进隶属林郁野房间的两米半径内,甚至都没有驻足几秒多看上几眼。 仿若那儿有一道界限,一旦越过,她的暗恋永远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主人在就不一样。 “那好,麻烦你了,老同学。”她学着电视剧女主角的开朗语气,复刻出一比一的熟稔表情,好似她和彭小光曾是特别好的朋友一样。 显然彭小光很受用,敲敲打打更加认真了几分。 沈唤笛捡起自觉站在浴室里有些碍事的理由退了出去。 转身对上林郁野的眼睛时,她也泰然自若,好像她就应该站在这间房里,陪着大家一起解决问题。 “你先在房间里等一会吧。”林郁野淡道,“这里我看着,有事叫你。” “好。”沈唤笛点了点头。 ---------- 林郁野房间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构造基本和自己房间对称,空间更大一点。 家具摆设也差不多,简洁透亮。 这种感觉很奇妙。 明明与自己透过玻璃窗来看,好似没什么大区别。 可当自己真正地毫无顾忌地身处玻璃窗之内,空气中全然充斥着那股熟悉的薄荷柑橘味时,却又觉得这间房陌生又新奇。 悄步在房间挪动,太贪心反而应接不 暇。 ——挂在衣架上的夏季校服,墙角里的篮球,叠放规整的课本资料,桌角的电脑以及摆满了奖杯和漫画的靠墙玻璃柜。 她定了定神,走进了点。 这才发现被椅背遮挡的课桌上有有一支笔和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仔细看了一会,是几道基础几何题,用以巩固练习梅涅劳斯定理和塞瓦定理。黑字当中夹着不同颜色笔作的线和提示。 林郁野的字很像他这个人,带点冰冷且很有筋骨,写数学符号时带点儿熟稔的洒脱。 但这两页纸的字迹都很规正,很像幼儿初学写字时,手不控笔会导致撇捺偶尔会歪曲的规正,她有些熟悉,大抵是每个课间,她有意无意地瞟见过。 “多加练习”字体又恢复了筋骨。 这是一本写给谁看的知识点详解。 沈唤笛的记忆力很好。 林郁野评测考的数学分数是146分,凌丛宇是147分。而江雪映曾在一堂数学随堂考后,向那两人哭诉maths其实是mental abuse to humans。 答案呼之欲出。 想到自己缝缝补补的英语,眼睛里竟然有些嫉妒。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看向一旁的电脑。她其实不懂电脑,只见过沈自强回收过的配件,当时他捣鼓着想要组合起来,最后没那个技术索性作罢。 林郁野的电脑显然和沈自强捣腾的不一样。很薄且屏幕很大,边框也窄很多。 右下贴了一张史努比贴纸,颜色灰暗,边缘有毛边和残留的胶痕。 沈唤笛认识这只傻傻的小白狗叫史努比是因为江雪映的书包上有它的刺绣。 在座位上,阴暗地窃听过凌丛宇他们的聊天——江雪映超爱史努比,整个房间都是它。 不过沈唤笛没去过。 也许不需要去过。 玻璃书柜里,展立相框里的背景正是江雪映的房间,她张嘴大笑,露出缺牙,手里抱着史努比玩偶靠在床沿。身边坐着闭着眼的凌丛宇和眉眼弯弯的林郁野。 左上角写了字,“2001年2月17日,雪映生日合照留影——林瀚明摄。” 梁晓霜曾和自己八卦过他们三人:不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么? 她说: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猛地想起凌丛宇调侃江雪映的话:“一屋子狗,幼不幼稚?” “滚,你再说,我就把你那一屋的nba海报给撕了。” 沈唤笛轻笑一声。 不知道是觉得对话好笑还是觉得自己好笑。 梁晓霜早就说过了,喜欢林郁野这样的天之骄子,注定是要吃苦头的。 那现在反而在龌龊地嫉妒人家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干什么? 玻璃镜面反射出她那不好看的表情。 向下的嘴角一直持续到彭小光站在大门口露着笑大嗓门地重复两遍:“老同学,加个q.q呗。” 沈唤笛声音也很大,像泄愤一样:“我没有q.q。” 对方嘴角凝固两秒,继而露出更大的笑容,以一种很了解她的语气道:“也是!初中时,你只学习,不弄这个也不在意那个。” 沈唤笛思绪涣散地保持假笑。 略有尴尬的彭小光突然更大声打趣:“你这是假期住在男朋友家吧?!good!” “男朋友”这样的称呼如同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烧得沈唤笛回过神,只想避而远之,她瞟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林郁野又连忙否认。 对方却并未在意,反而一脸舒畅地说再见,脸上依旧挂着‘我懂’的笑容。 ---------- 沈唤笛心不在焉地用筷子用力地戳着米饭。 脑海里只剩急恼。 和对自己的害羞感到羞愧和一丝恶心。 直到餐桌对面发出声响,她才从思绪里跳出来。 “怎么了?” 抬眸见林郁野的左手不好用力,正勉力用筷子拦住往桌边逃跑的瓷碗。 沈唤笛眨了眨眼,起身,从厨房里拿来一块硅胶挡板,越过他的气息,利落地卡在桌沿上。 第17章 声音很轻:“抱歉。”也不等林郁野开口,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垂下眼怕被他看出情绪:“王妈说这是小孩学吃饭用具,凑合用吧。” 沉默被打破。 林郁野也开了口:“避风塘炒虾很好吃,所有菜都很下饭,咸淡刚好。” 沈唤笛吃饭的手一顿,换了公筷夹了两只放进他碗里,仿佛这样她才能减轻彭小光胡言乱语来带的负罪感。 余光里见他吃了一口。 终能状似随意问出心中疑惑:“你的手,怎么弄的?” “竞赛班压力太大,有人发疯打架。” 说了等于没说。 沈唤笛谨慎接话:“你拉架?” “路过被误伤。” “哦。” 长久沉默之后,沈唤笛碗中米饭见底,想再添一碗,可不愿让他觉得自己很能吃,但干吃菜会有点咸,犹豫的筷子不定。 倏尔,一个空碗推过来:“可以帮我添饭吗?” 冒着热气的两碗饭氤氲了视线。 沈唤笛想起梁晓霜说过:林郁野看着特别周到。咬着下唇叹了口气。 屋外开始下雨。 击打在玻璃窗上的淅淅沥沥声音盖过了收餐盘的清脆。 “今晚这顿饭,谢谢你。”林郁野冷不丁道。 收骨碟的手一顿,沈唤笛两眼疑惑。 “王妈不在家时,我都会下厨。”沈唤笛随口回答后将虾壳扫进厨余垃圾袋里。 不用谢。她想。 又后知后觉方才那段话很拿乔。她红着脸慌张开口想解释。 被他的话堵住:“那我该如何谢你?” 对视上他清冷的眼,沈唤笛张着嘴没敢发出一个音节。 不擅交际,冷静沉着。这是她的教师评语里常出现的八个字,说更难听点就是不合群太理性。 她也认同。 但现在发现,自己和为爱勇敢的痴儿怨女其实没什么两样。 “你可以帮我辅导英语吗?” 第10章 chapter 10 勇气的赞歌。 “好。” 简短一个字已在沈唤笛脑海里循环几千遍,突兀的请求本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他答应了。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没头没尾冒出了这句话,她按捺住雀跃,把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出去。 手上收拾的动作没停。 归整乱放的课本,最近学习太晚,又独自在家。 所以偷了懒,凌乱可以让她骗一骗自己,她这间房间具有完全排他性,是她的领地。 等收拾书桌上的试卷时,她看了一眼玻璃窗外,对面房间空荡荡的。 心里陡然紧张。 勇气褪尽,她似赤脚站在名为惶恐不安之海里。 手停了片刻,想要找出引起这种情况的细线。 眼前闪过很多晴朗与阴云片段。 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她为什么喜欢林郁野? 最开始—— 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慕强心理,本能崇拜。 现在—— 因为他的温柔。 即便可能只是他偶尔的冰山融化。 而那些他从指尖漏下的温柔。 最后变成一张巨大的网,紧紧地裹住她的炽热心脏,牵动她的千回百转的情绪。 让她想要努力讨好、让她会变得僵硬拘谨。也让她想在他的面前保持着不为人知的孤傲,以此试图证明她并不愚笨且对他的感情磊落。 “我可以进来了吗?” 林郁野的声音在门外突然响起,吓得手上动作匆忙的沈唤笛不慎撞倒了刚收拾好,摆放整齐的书籍。 那些厚重繁多的课本资料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本一本摔在地毯上,无声的炸响也如同她对林郁野那不为人知的心思。 她这般刻意郑重,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定身几秒,匆匆将散落一地的书本合拢又随意地丢在床头柜上,又鬼使神差地将桌上整齐的物品恢复成学习时的凌乱。 在所有克服惶恐的方式中,她更乐观地愿意相信,一饭千金。 那便没有必要太刻意。 “请进来吧。” ---------- 少年侧坐在一边,戴着护具的左手放在椅臂上,微沉的平直肩线贴靠椅背弧度,两条笔直的长腿无处安放,只好完全敞开。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姿态不太礼 貌,他又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椅子,膝盖无意间擦过她的大腿侧。 温热交替。 两人都没有抬头。 这样的擦碰早已在学校时发生过很多次。 从最开始会让沈唤笛心脏狂跳,到如今,威力减弱,她只会眼神微微撇下又迅速收回,偶尔还能坦荡荡地对视上他的眼睛,只有攥紧笔的手出卖了一丝慌张。 “我看了你所有的英语试卷。”林郁野将一叠试卷铺展在桌子上,收紧的小臂显现肌肉线条。 暖黄台灯光下,100分上下的鲜红数字重叠,让沈唤笛绞紧了手。 “你的问题在于不强的语感和不稳定的基础。”他抬起黑白分明的眼。 的确。 梁晓霜帮她辅导英语时,曾多次激动道这题一看就要选c呀。她问为什么,明明bc都适配,答没有为什么,就是选c。 “通常来说,语感是一种熟能生巧的玄学。有些题目的确可以用固定搭配来做,但高考常会有一定程度的变纲题,自主招生大多有超纲题。” 第18章 “语感不强时,这些题就难以快速选出。” 林郁野看向少女。 她抿着唇,双颊微红,秀鼻不自觉微皱。微拧的眉头下,瞳孔坚毅明亮。 头发略有毛躁,刘海碎发比之前好似短了一点,左侧打着光,能看清肌肤那层柔柔的绒毛。 好似变白了,只剩短袖袖口下处还隐约可见分界线。 也瘦了些,握着笔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腕骨分明,总觉他能一掌能完全圈住她的两只手腕。 整个人身体前倾,双膝并拢,很像一只乖乖听训的小猫。 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林郁野卡顿了一下,移开了目光,右手无意识地点了点桌面:“基础不稳定,所以你的作文太生硬,固定搭配用得花哨,可表达出来就是小学生流水账。” “所以你的口语也会很差,找不到重音位置,无法正确发音,继而折损语感,恶性循环。” “你是不是没有系统学过音标?” “没有吧。”语气垂丧,“村里的小学没有英语课,去明县读初中时,老师教过,但她口音太重,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样是错误的。读高中时才知道很多单词的正确发音。” 沈唤笛见林郁野表情不明,忙不迭道:“不是借口,是真的!”垂了眼,越说越小声:“我高一时才有奖学金,买了复读机和磁带跟着听读,可是效果不好。” ——这会儿很像只做错事的小猫了。 林郁野了然,拿出了课本让她读一遍,在磕磕巴巴的声音里,他发现了问题。 “有点口音,发声偏中式,你会下意识用说汉语的方式发声。”他顿了顿,“笼统来说英语和汉语一样,重音调节音调。” “你的发声太靠前,英语发声需要下压,仿若有一股气从胸腔处涌上口腔。” 右手抚上胸口,林郁野开口念课文。 他念英语时,嗓音会更加低沉,很特别,能让沈唤笛在全班六十人齐声念时准确地识别出来。 现在在耳边立体环绕,沈唤笛也有样学样,小声跟读。 “好了很多。” 林郁野的夸赞让沈唤笛红了耳朵,掌心下的心口微微发烫。 ---------- 直到考试的前一天,林郁野每晚准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履行教学承诺。 在他的帮助下,沈唤笛逐步弄清楚了每个元音辅音最标准的开口大小,发声部位和送气长短,以及英文里某些“墨守成规”的引申含义。 看着缝缝补补,摇摇欲坠的英语大楼,正在一砖一瓦稳步重建,沈唤笛就开心得睡前卷起被子滚一圈,对着窗外双手合十许愿才睡。 考完结束的第二天正是9月30日,下午不用上课。国庆假前,秦雪花了半节课时间强调好几遍假期安全。 拦不住的青春躁动终于在提早打铃时通通释放出来。除了安静的高三。 从今天开始王妈正式休假。 沈唤笛走得很快为了赶回去做饭,昨天和林郁野说好了午餐当做谢礼。 她对一个人好就是竭尽所能,而能拿得出手的是林郁野蛮喜欢吃她做的饭。 之前没有理由,这下光明正大。 虽然这份感恩里可能有几分不为人知的缱绻心思,但林郁野的确是一位相当负责的老师。 出了北区校门时,她刚巧遇到梁晓霜和孟云洁。 梁晓霜叫住自己:“唤笛,你这么急,回家赶车还是怎么?” 她脚步一顿,想到上次周日返校自习时意外遇见沈自强,他对自己说她的床拆掉了。 奋力地摇了摇头:“不是,先不聊,我有急事,回见。” 走了好远又扭过头来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再一次lonely walk嘛。 习惯就好。 ---------- 等林郁野到家时。 刚巧满满一盆大枣肉丸汤端上桌,烫红了指尖,沈唤笛一放下就摸了摸耳垂,浅笑道:“这个对胃很好。” 说完立即转身进了厨房,蹲下身从洗碗机里拿出汤匙,关上柜门时,才敢瞟一眼玻璃门外。 林郁野站在餐桌旁,微倾着头,单手将堆叠的碗筷分开,又按两人份,一一摆放好。 这一幕像极了不会做饭的丈夫在做些零碎活。 洗碗机不锈钢柜门上映出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她收了幻想。 这阵子两人在家里说过的话,见面的次数加起来比这一个多月,准确来说是他住在家的二十三天里,她才有点儿“两人身处同一屋檐下”的实感。 恍神之际。 大门口乍现一道光影,定睛一瞧,来者是凌丛宇。 他大喇喇地进了屋,径直来到餐厅,声音中气十足,“嚯,中午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呢。” “摆了两副碗筷。”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搭在林郁野坐的椅背上,“王妈没放假?” “放了。” “哦,预定了长安饭馆,提早送来的么。”笑道。 凌丛宇松开搭在椅背上的手,伸手去够对面的碗筷。 剃短的头发配上这副灿烂的笑容,莫名冒着傻气,完全没有学霸模样的聪明劲儿。 “看来你是预料到我中午没饭吃,等着我呢?” 此话一出,正想起身打招呼的沈唤笛只能僵持着。 她突然想到,凌丛宇可能不知道自己寄住一事,若不知情大抵是林郁野和江雪映都没有说,那她没必要给他添麻烦。 第19章 思及此,她边往角落里挪动边盯着梢。 只见林郁野不紧不慢地又拿了一副新碗筷,眼帘微垂,摆放在对面,“沈唤笛住在我家。” “什么?” “有女生住你家?”尾音骤然升了调,“小雪知道么?” “她早就知道。” “人就在厨房。”林郁野平静地阻止了凌丛宇的探寻,“这顿饭是她做的,如果你要吃,需要征求她的意见。” 没法躲了。 沈唤笛略带窘色地起了身,对视上了凌丛宇满是震惊的眼。 气氛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第11章 chapter 11 光环通病。 凌丛宇挠了下脖子,表情恢复平和,老练客套:“你、这都是你做的?” 方才他眼神里的震惊和那诡异的沉默仿佛还藏着什么东西。 不知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他在林郁野面前傻乎乎的模样还是因为自己是位女生。 沈唤笛点了点头,虚抓了还没脱下的围裙。 “我的组员真厉害。”凌丛宇比了个大拇指,表情很像过年来家里走亲戚的那些大人们,不做作的夸赞里并未掺杂几分真情。 她讪笑着,不知怎么接话。 凌丛宇这人看着自来熟,人缘很好,甚至能和谈论八卦的女生随时接上话。 但沈唤笛真心认为除了江雪映,凌丛宇与那些女生并不真的相熟。 他自带一股模糊可感的傲气,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错觉。 这是每个学霸抑或天之骄子的光环通病。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也曾因此和梁晓霜喜获小太妹的围堵一顿。 不过凌丛宇应该没经历过那些事。 他的面相是能容易地受到人类喜欢的面相。 气氛微冷,凌丛宇坦然责怪林郁野,“没听你说过,害得我这位英明神武的组长方 才在组员面前失态。” 猜测被证实,隐隐的期待骤然破碎。 沈唤笛有些沮丧,倏然又觉自己太过矫情。 “你又没问。”林郁野动了下眼皮。 落地窗外冷色调的光亮投射在餐桌各处,添了几分清冷,又与厨房吊顶洒下的暖光相撞,光线交错,在餐桌上融成一股分明的线。 两副碗筷与一副碗筷相对。 沈唤笛忽然感觉自己在这个家积累的熟悉感在渐渐消失,因辅导而自认与林郁野熟稔了点儿也在他两人几句对话中旋踵即逝。 初次到此的陌生感又裹上了全身,双手绞紧围裙一角,掌心的细汗深深浸湿粗粝的布料,犹似有一根鞭子抽打着她,让她想要逃跑,可双腿早已僵硬,无法动弹。 一声极细的清朗传来,林郁野伸手将放在一旁的长柄汤匙落进汤碗里。 她飘忽的视线僵硬定住。 眼前,凌丛宇靠在餐桌旁凝着笑。 沈唤笛想起方才林郁野说的话,顿时忙道:“组长,你、你坐,我在家做习惯了,所以饭菜量很多,完全够我们三人吃。” 凌丛宇已欣然坐下。 而她还困在无名阴郁中。 ---------- 这顿饭吃得同往常那样安静,饭毕,沈唤笛熟练地将剩菜打包好然后放进冰箱的保鲜层里。 这番举动引得凌丛宇愕然:“这么一点儿剩菜不倒了吗?放冰箱可能会滋生细菌,从而细菌致病。” 沈唤笛抬起茫然的眼,一听到细菌致病,顿时手足无措,磕巴道:“可是不能浪费食物啊…”又想起什么,对着林郁野急忙解释:“啊、那个,剩菜都是我自己吃了,你没有。” “我以后会注意的。”她又垂了眼。 凌丛宇瞧见沈唤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恍然觉得自己真的失了分寸:“不好意思,我父母是医生。”找补道:“但是不一定真的会细菌致病。” 找补也已无用。沈唤笛默不作声地从冰箱里拿出剩菜,完完全全倒入垃圾桶内,冷的油脂粘在餐盘里,她摸了一只长柄不锈钢汤匙,用力地下刮。 勺与瓷磨蹭,发出让人顿时头皮发麻的呲呲声。碎发遮盖了她的脸,阴影处有一瞬闪光飞落。 凌丛宇总觉她刮的不是油脂,而是在一刀刀凌迟他,而那滴泪则是他受的血罚。 猛然回想起夏瑢说过的话,沈唤笛来自南城下辖的明县福安村,一个他以前从未听过的地方,听说那全是稻田和泥土。 怎么办? 张着嘴不敢轻易发声。他向林郁野投去求救的眼神,对方万年霜寒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厨房里。 水龙头被拧开,温水哗哗直下,沈唤笛正把所有的碗筷一一放进水池里。削瘦的背影可见衣衫下撑起的脊骨,马尾紧贴着脖颈,冒着蔫气儿。 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告诉凌丛宇,餐盘放入洗碗机前,得要先洗净残渣。 “我来。”他大步迈进厨房,夺过沈唤笛手上的餐盘,径直开洗,没敢看她的脸,沉声道了歉:“对不起。” ---------- 饭后的辅导在客厅。 林郁野讲解完,沈唤笛开始实战练习,计时一个小时,完成除听力和作文外的题目。 她坐在矮凳上,埋着头在茶几上奋笔疾书。客厅安静得只剩铅笔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阴郁情绪随着选择题的全对渐散,思绪回笼,这会儿她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来。 外教课上凌丛宇暗中帮过自己好几回,是个好人。 第20章 而且这回也是因为生活习惯不同罢了。他没有错。 立起试卷,她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凌丛宇,对方拧着眉相当沉浸。 又看向旁边的林郁野,相较于坐得笔直得甚至有点僵硬的凌丛宇,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简单黑色长袖衫映衬肤色如霜,蓬松黑发在午后光晕里,毛茸茸的。 有点像小时候养过的小土松——不太礼貌的联想。 骨节分明的右手掌着一本书,修长手指间隙里漏出封面,《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这本书,沈唤笛曾书房里翻阅过,听说是写暗恋的故事。 中文封皮全英文内芯让她望而却步,也没空去校图书馆借阅,时间用以学习知识,随堂小考。 看着林郁野认真的表情,沈唤笛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不去校图书馆了。等林郁野看完放回去,她再看。 她也想要啃下英文版。 “你写完了?”凌丛宇率先发现沈唤笛的放空,一腔歉意让他对她格外热情,他放下漫画书,瞥眼试卷,“你真厉害。” “……”倒也不至于。 沈唤笛赧然收起了试卷,对着小册子勾勾画画,学习任务完成,只剩晚上自行安排的复习。 抬头看向窗外天色,俨然傍晚时分,她自觉起身往厨房走去。 却被凌丛宇抢了先:“不用忙活。”他用手指绕了一圈,“我们出去吃。” 沈唤笛点了点头,“那你们吃点好的。” “你不想去?” “啊?” 凌丛宇觉得和沈唤笛沟通有些费劲儿,他再次用手指绕了一圈,沈唤笛看懂了。 “下午我说了今晚放松,晚上在万达吃,吃完去看电影。”凌丛宇开始收拾散在沙发上的漫画书,解释道:“我爸单位发了万达电影卡,刚好看盗梦空间,美国片。” “你可能写得太认真,没有听见。”他抱着漫画书,一叠一叠地塞进电视机旁边的立柜里。 又想到什么,对林郁野道:“小雪去姥姥家,我给她发了q.q信息,她回了个ok是啥意思,不会生气吧?” 林郁野语气平淡:“难说。” 凌丛宇叹了气:“她真要闹脾气,我再陪她看一遍呗,到时候你也得去。” 林郁野头也不抬,还是那两字:“难说。” ---------- 三人一起出了门,解放北路的万达广场离着这儿不算远,但走路够呛。凌丛宇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是位男士,凌丛宇犹豫了会儿,径直进了副驾驶。林郁野和沈唤笛分坐后排,两人坐得很远,仿佛还能再塞两人。 凌丛宇瞟了一眼后视镜,默不作声地撇了嘴。 一上车,林郁野便偏了头,留给黄昏的只有后脑勺,沈唤笛索性收回视线看向车窗外。 熟悉的建筑物飞速消失于耳后,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学校周边。 霓虹闪烁,街景繁华。 日落后,南城才真正的喧嚣起来。 还没好好将这一段烟火气记在心里,车已停稳,凌丛宇关车门的震感一路传送过来,沈唤笛下意识扭头看左边,林郁野半个身子已探了出去。 晚餐吃的是kfc。沈唤笛没吃过,但父亲给弟弟买过,所以点单时没太无措。 只是这顿快餐,名副其实。 排队买票耗了不少时间,刚坐下,耳边闯入周围剧透的闲聊,凌丛宇紧皱眉,直接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整个汉堡,沈唤笛被迫也吃得快,噎得差点吐出来,顺口可乐才舒服。 “大少爷,咱们先上楼候场,你拿着慢慢吃吧。”凌丛宇拿着可乐催促着,林郁野起了身。 待三人上了楼,林郁野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工作人员刚好大喊开始检票。 “我特意买了原声,地道的美式英语。”检票前,凌丛宇冷不丁道,“郁野说有利于你学英语。” 他的热情让沈唤笛有些无所适从。好在进了影厅后凌丛宇都没再与她说话。 灯光骤然熄灭,周遭陷入黑暗,只剩前方幕布散发的荧光。龙标跳出来时,沈唤笛越过中间座的凌丛宇看了一眼林郁野。 只隐约可见他优越的侧脸。 …… 凌丛宇稳坐等彩蛋,直至灯光全亮,工作人员进来清扫时,三人才出了影厅,纷纷去了卫生间。 等沈唤笛出来时,只有凌丛宇倚靠在廊壁上。 她慢吞吞挪步过去:“组长。” 没有直接叫名字。 “谢谢你请我吃晚餐和看电影。”笑出了酒窝。 忐忑了一晚上的凌丛宇此刻终是放下心来,大手一挥:“客气啥呀,都是好朋友。” 沈唤笛莞尔,没真的自我认同“好朋友”称呼。 凌丛宇突然悄声问道:“你和林郁野闹矛盾啦?” 第12章 ch apter 12 清醒的伊卡洛斯…… 凌丛宇的表情很眼熟。 大概是她十三岁那年暑假,姐姐初中毕业在明县当服装店店员,某天快歇业前来了几个男人假借酒意动手动脚。 姐姐挣扎着叫来了老板,路人叫来了民警,最后才没闹出什么事。 当时口头教育几个男人后就结了案。可沈自强赶到局里时却不由分说给了姐姐一巴掌,骂她不检点,姐姐大吵大闹对打起来。 等明县妇联上门调解时,沈唤笛才从围观人嘴里断断续续听全了整件事。 第21章 那主任关心姐姐的表情和凌丛宇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么问。” 她看着像是和林郁野关系好到可以闹矛盾的人吗?是谁放出的谣言? 在此之前,他俩在学校当同桌都说不上几句话,她何德何能可以与他闹矛盾。 若真能闹矛盾也挺不错,至少关系好才能有这种结论。 她放空了一秒。 凌丛宇自是不知沈唤笛心里在想些什么,反而认为她反问是自己问到关键点的逃避措辞。 他侧了身子,兴致勃勃地讲述他的观察,掰着手指例数: “在学校里你从不像其他女生一样,爱在郁野身边晃悠。每次我来找郁野时,你永远主动弹射起步躲开。” “等那件事解决后,你俩关系也没改善。” “你俩住在一起。” “综上所述,只能是你俩在闹矛盾。” “你这样想的?” 凌丛宇点了点头,很像在对她卖力推销林郁野这件商品:“虽然郁野性子很冷,但人真的不坏,你看他还愿意给你辅导。”他右瞟一眼回忆,”这种待遇我和小雪也就小学时有过吧。” 大抵是同住屋檐下让人误会。 沈唤笛长叹口气,乖巧否认:“我没有和他闹矛盾,林郁野给我辅导是因为我下厨,他的谢礼而已。” 凌丛宇脸色不太好看:“就这样?” “不然呢?”沈唤笛再反问。 “若说谢礼,你那件事也没有啊…”凌丛宇嘟囔。 沈唤笛没听清:“什么?” “我在问你是独生女吗?”他边往后退边随口问。 沈唤笛以为自己的名字很明显:“有姐姐和弟弟。” “哦,和郁野一样有个弟弟。” 凌丛宇心不在焉地又退了一步,真觉得自己方才的热忱八卦傻得冒泡。 不死心蹙眉问:“那你躲他干什么?” “你特别怕他吗?总觉得你在他面前很紧张,有时候抖得跟筛子似的。” 凌丛宇顿了顿,回想起喜欢林郁野的女生们,顺手抛出想法:“还是说你喜欢他所以才这样?” 赫然被戳破心思,让沈唤笛面一热,犹豫不知如何回答,仿若这是一道电车难题,否认这个就得承认那个。 她不害怕林郁野,但也不觉得她愿意对凌丛宇推心置腹。 商场冷气开得足,棉麻材质的长裙不御冷。 她莫名发燥手心起了汗,让人想转动脚踝活动,抬头的一瞬间瞧见林郁野站在不远处。 白色大理石地砖,雪白的墙壁,闪眼的白炽灯光,明晃晃地衬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打着固定板的左手自然垂在黑色裤腿旁,能活动的右手里捏着一团卫生纸。 他脸色有些冷,抿着嘴,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沈唤笛莫名心慌了一拍,人一紧张就想笑,突然露出后槽牙大声回答:“没有。” 凌丛宇被吓得耸肩,本想追问什么叫“没有”,却见林郁野走了过来,轻飘飘地提醒:“很晚了,走了。” ---------- 回程的出租车沿袭来时的座位排序。 副驾驶上的凌丛宇沉默着低头回q.q信息,嘀声间响在飞速闪过的钴黄灯光里。 林郁野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车厢昏暗,掩盖了很多情绪。 沈唤笛偷瞄另一侧,无意正对视上他的眼,总觉他在用眼神诉说怨念。 顿时被这个想法给吓到,她老老实实偏了头,手忙脚乱地按下车窗感受南城的夜。 回程要比来时长很多。 也有可能是司机饶了路,因为来时没有经过甬道。 进入甬道后,四散的夜风被聚拢,哗哗闯进车厢里,沈唤笛双手撑在皮质座椅上,昂着脸眯着眼去感受裹道路灯光一盏盏从眼皮上划过时裹挟的风。 她心绪不宁时喜欢感受风。 马尾许是看电影时被枕散,风一大,就完全松开,本想去抓紧飘落的头绳,感觉到它正巧落在小拇指处,索性没有管它。 直到熟悉的建筑物尖顶浮现,她才骤然转过头想拾起头绳扎马尾,猝不及防地再次对视上那双眼。 他侧倚着,浮光一折一折跃过他立体的五官上,明暗交错,看不懂情绪的眸子却黑得发亮。紧闭的唇覆了一层夜影,令人越发觉得冷。 沈唤笛没敢再看,低头去拾发绳,却发现不知何时林郁野那双修长又好看的手早已越过中间相隔的地界,他的右手小拇指正巧落在发绳的另一边,与她的左手小拇指对称相望。 她抬头再看,林郁野表情依旧。 对视数秒,他才偏了头,但没有收回手。 呼吸一滞,心脏砰砰跳得太过,耳边只剩血液汨汨流动的声响,脑海里有什么炸开,许是理智许是烟花。 这种神奇的巧合足以让她丧失言语,就连凌丛宇的问句她都顾不及,只听了个尾巴:“…你想吃什么?” 什么吃什么? 沈唤笛回过神,惊慌失措地扯起发绳,指甲在皮质座椅上摩擦出极细的声响,后视镜里司机似蹙了眉,她也顾不得了。稳了气息才问:“组长,你方才说什么。”。 凌丛宇扭了身子扯得安全带发出声响,字正腔圆:“小雪在姥姥家吃个晚饭就回来了,现在想吃学校附近的老兵烧烤,人在那等着了……所以你想吃什么?” 第22章 沈唤笛攥紧手心的发绳,“随便吧。” 听到这个答案,凌丛宇没有恼,手上按键飞快,末了又对林郁野道:“咱俩老规矩。” 得到低沉的“嗯”一声,他继续说:“等会到了,咱俩得先去另一头的便利店买几瓶雪碧。” 隔了一会儿,凌丛宇又道:“组员,你等会儿先去找小雪吧。” 刚好扎好头发的沈唤笛说好。 天暗得深沉,凌丛宇又改了主意:“我去买雪碧,郁野你同组员先去,更安全。” 林郁野点头:“好。” 以往定不吭声,可眼下沈唤笛怕得很,忙不迭地开了车门,边小跑边说:“不用了,我不怕黑。” 凌丛宇愣了几秒,独自开朗,开玩笑道:“郁野,沈唤笛不怕黑却怕你,你冷面阎王名不虚传。”全然没顾林郁野黑沉的脸。 ---------- 炭火凶猛,撒料在火上窜。 等油一涂,滋啦啦的肉香顿时飘香整个巷子内。而灯火通明的霓虹招牌便是寻香的明灯。 老兵烧烤人很多。 等烧烤上桌时,已是二十分钟后。 “唤笛,你还想吃什么?”江雪映亲昵地半蹲着,翘着兰花指拿着菜单,蹲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弯着腰,迟迟没肯坐下。 沈唤笛观察了会儿,摸了一把凳子,一手的隐隐油腻。 顿时了然。 她抽了几张卫生纸,倒了点茶水浸湿,而后分次将桌面和凳面擦拭三遍。 江雪映讪笑道:“谢谢你,还麻烦你做这事。我主要是凌丛宇他爸妈小时候抓着我们注意卫生,弄得我也有点。” “没事。”沈唤笛忽觉得她挺可爱的,有心逗一逗:“可是麻辣烫和烧烤其实,嗯,不一定卫生。” 江雪映表情讪讪:“我爸妈其实不让我吃这些,上次来郁野哥家蹭饭也和你说过吧。” “但是太好吃了,我真的很馋。” “我爸妈这阵常出差,马上又要去美国找我两哥,我有时候的确就想一个人吃点喜欢的东西。” 气氛有点沉闷。 沈唤笛瞟了一眼,对方莫名眼眶微红。 “烟味真大,熏得眼睛疼,但这家和那家麻辣烫真好吃。”江雪映找补。 少女心思,只有少女才最好猜。沈唤笛笑道:“应该是的,不然也不值得下大暴雨你出门越过好几条巷子 去吃。” “对呀!那天雨真的很大呢。你看恶作剧之吻没有!”江雪映笑道。 “嗯,的确和江直树追袁湘琴那天一样大。”她刚好和王妈看了这段剧情。 江雪映露出一副“你懂我的神情”,差点要尖叫起来:“我俩发小都是男的,对偶像剧都不感兴趣。我实在没人聊天时,我就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就郁野哥还会搭腔。” 好意外,林郁野居然会搭腔。 “我就很喜欢江直树吃醋,我很喜欢光明正大的爱意,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热烈表达。”十分坦诚,“你呢?你什么样?” 对方眼神熠熠,沈唤笛莫名想到追逐太阳,结果蜡做的翅膀融化,跌入海里摔死了的伊卡洛斯。 而林郁野就像是她的太阳。 她当清醒的伊卡洛斯。 所以—— “我当一株向日葵就好。”她打哑谜。 路尽头的林郁野抬头正看到灿灿灯火下,光晕之中,沈唤笛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发,笑得很温柔。 他的心忽地跳动一下。 第13章 chapter 13 春心萌动。…… 回程时已经十二点整。 雪碧淡淡的气泡味随着打嗝涌上心口,最后气泡一个一个往上飞变成天上繁星。 沈唤笛强行咽了下去,人清醒了点,明明平常学习都能三点睡,六点起。 现在这么早居然困得不行。 江雪映揽上她的肩膀,女生的友谊来得很简单,更何况,她是江雪映的“救命恩人”。 “唤笛,唤笛。” “嗯,怎么了?”她莫名有点晕。 开始咬耳朵:“假期你不回家对吧?” “嗯。” “那我整个假期来你房间写作业好不好?”她顿了顿,“想想就美,我还能随时随地问你俩数学问题。” 沈唤笛神色一僵。 一起写作业?这样的相处与在学校相伴上下学、去食堂、做操或卫生间等完全不同。 可交到的第一个新朋友的请求,太过珍贵且从未有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江雪映见她面露犹豫,继续加大筹码:“我会给你带好多好吃的,我也教你英语,而且王妈也不在,如果我来,你和林郁野就不尴尬对吧!好不好嘛。” 这样也好,笑着答应。 沈唤笛移目,恰好能看清左前方林郁野的脸,也有倦意。 夜风有些大。 不远处的摩托车车鸣声轰烈作响。 他们两人在说什么,听不清,想要辨别唇语却无功而返,最后作罢,收回了目光。 下一秒,林郁野侧目看向身后盯着地面走路的少女,余光里尽是她柔和的剪影。 她好像很喜欢这样的走路姿势,有点懒懒的,和平时见她紧绷着背,埋头苦学的样子全然不同。 凌丛宇忽地长叹口气,感慨道:“你知不知道小雪为什么喊沈唤笛救命恩人吗?” 林郁野回转眼眸,压下好奇,淡淡道:“不知道。” 第23章 “方才续点烧烤的时候,小雪悄悄和我说…” 凌丛宇低着声绘声绘色将“美人救美”的故事讲得一清二楚。 “她怎么就和你说这事儿?” 林郁野莫名想到方才影院里,沈唤笛也是乐呵地和凌丛宇聊些有的没的。 明明,他和她才是同桌。 语气冒着酸,凌丛宇麻了牙齿,火速转移话题,一板一眼地对着林郁野道:“你说说看,我今天惹沈唤笛哭了,她却没揍我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这一摔能摔四个陈雅唯啊,说不定人家真就像大佬一样,先故意隐忍,再斩草除根,也不用你出手解决。” 林郁野想起温柔笑着的沈唤笛没眨眼,华灯碍月,走在身后的人的身影反而盖过自己。 他盯着少女倩影许久,开口道:“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虽然,照顾她是我父亲的要求。” “但陈雅唯做得过分是我没有顾及到,所以我需要对她负责。” “嘶——” 但凌丛宇总觉得他说的负责别有深意。 ---------- 假期结束南中惯例各科在本班小考一场,试卷批改很快,考一门出一门。 闹得人心惶惶,假期的松懈被绞杀得一干二净。 等总分数下来时,秦雪踩着高跟鞋带来两则消息,一是新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来了,是位优秀的年轻教师,二是秋季运动会下周六日举行,让体育委员钟飞玉收集一下报名信息。 沈唤笛得力于全英文考试分数114分,整体排名拉高不少,从班级第六十名升到四十九名。 弘德班名次分差都咬得很紧,这已算是好的开端。 趁着下课后最喧闹的时刻,她摊开英语试卷,悄声对起身正要出去打水的林郁野道了谢。 “嗯。”林郁野撇下眼神,倾了倾头。 没有之前那么冷漠。 沈唤笛开心得脸颊粉扑扑的,弯了嘴角。 “进步了好多!”江雪映熟稔地对着林郁野一扬手算是打过招呼,又热情地贴近了沈唤笛,“和我数学分数一模一样!” “同喜同喜。”沈唤笛笑道。 经过五天的国庆中秋小长假,这两位半路朋友没有那一抹若隐若无的生分了。 在那间客房里,两人聊得火热,若不是床的确容不下两个高个女生,江雪映恨不得睡在一起。 江雪映认为聊天沟通才是友谊的奠基石。 沈唤笛表示认同。 两人唯一不同的是,江雪映容易敞开心扉。 她话比以前更密,话题也越来越广泛,甚至聊到了 而大多数时候,沈唤笛是一名心虚的听众,以此窥探有关林郁野的事。 比如小时候江雪映的两个哥哥误会她受欺负而揍过林郁野。 比如林郁野的生日是1992年12月21日冬至。 比如林郁野的生日从未吃过蛋糕而是顺着冬至大家乐呵呵地吃饺子。 不过吃饺子是他的妥协还是愿意? 她没敢问出口。 “新来的是男班主任,二十五岁,叫陈闻清。”江雪映坐在隔壁单人椅上,热切分享听来的情报,“本来弘德和明理两个班的家委会都不乐意,直到校长拿出那老师履历才肯作罢。” 沈唤笛都不知道还有家委会。 “有多厉害?”沈唤笛尽职地当个捧哏。 江雪映来了兴致:“一路跳级,拿着上北城大学的分数读了师范硕士,手握各种国奖,毕业后入职北城私高,带出了好几十人进顶尖学府。” “南中花大价钱把人挖过来的呢。”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妈在家委会呀。”上课铃响了,江雪映依依惜别,“而且他是陈翩的小叔。” 陈翩?好熟悉的名字。 沈唤笛歪了头,见林郁野走了过来,她也没再深思,侧了椅子方便他进去。 ---------- 陈闻清长得又高又帅,气质温柔,神似二郎神扮演者焦恩俊。 开口念起英语来很像在表演真正的话剧,嗓音低沉又富有磁性。 一堂课下来,惜别秦雪的伤感散了一大半。班里绝大多数女生对新老师冒着星星眼,男生则是不自觉模仿,特别是季珉故意学着沉声,画虎不成反类唐老鸭,惹得嬉笑一片。 不到半天,半个南中就知晓了高二新来了位帅哥老师。 午间食堂里议论纷纷,好似那些春心萌动不再是禁忌。 不过沈唤笛并没有关注这场火热聊天,端着盘子跟在江雪映身后,试图在人山人海的食堂里找到一处栖息地。 “小雪!唤笛!”坐在不远处的凌丛宇招手呼唤着。 江雪映神色如常。 沈唤笛倒是心里起了涟漪,以往她吃食堂时,若是遇见了这俩人会避开。 她知道,不过是一场电影,一顿夜宵的交情。 挤不进去真正的三人友谊,也没必要让各方尴尬。 但是现在凌丛宇是个什么意思?称呼从组员到唤笛,热情持续不减。那林郁野呢?那有和他真正的更亲近了点吗? “嗨。”各自打过招呼,沈唤笛刚巧坐在林郁野的对面,思绪千回百转,最后轻叹口气,视线有意无意地瞟过正对面的安静吃饭的少年。 林郁野吃饭很有个人特色,永远不急不忙,夹着一根豆角慢腾腾地咀嚼着,对比凌丛宇的大快朵颐,他像是在美食大赛中品鉴美食。 第24章 她不自觉开始模仿他的吃法。 “凌丛宇,这食堂也不好吃啊?怎么你每次吃就像在吃国宴一样?”江雪映夹起一条蔫了吧唧的水煮茄子疑惑道。 凌丛宇乐呵呵:“你是不知道我俩在竞赛培训时吃的菜,好家伙。”他又吃了一口,“对比起来,南中食堂够格美食级别。” “什么时候复赛?”江雪映又问。 “没定,南中这回整体晋级的人太少了,够呛。”凌丛宇道,“老潘估计想申请名额,再招收新苗子冲击二轮选拔。” 沈唤笛边吃着边竖耳听着,冷不丁地被点名。 “唤笛理综各科都进了前十名吧?广撒网肯定抓你。而且我昨天去办公室送生物试卷,刚巧看见老潘在候选名单上写了你名字。估计下午生物课后找你,八九不离十。”凌丛宇满脸亲切。 “高二走竞赛来不及,而且我兴趣也不大,不然一开始就会报名了。”为了承下热情,沈唤笛实话实说。 虽然参加竞赛是好事。 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半路参加竞赛于高考无利,她没有太多时间用来试错。 “确实晚了。” 凌丛宇的话被林郁野的突然开口打断:“可若是得了奖,自主招生的简历会更漂亮些。” “大可试试,错过可惜。” 林郁野隐隐想要说些话证明什么,就好像他对于此事提出了一点看法,那沈唤笛就不能怕他。 说完,撩起眼皮看向她。 沈唤笛夹菜的手一顿。 刻意回避的眼神终是对视上,她莫名地想到那晚的出租车上彼此的对视,想起了那对称的小拇指。 不知道是不是食堂人太多,氧气不足,她恍惚觉得林郁野突然的开口是在祈求她去参加竞赛。 真是疯了。 倏然红了耳廓,咬下一筷子米饭含糊不清道:“再说吧。” 第14章 chapter 14 所谓的第三者。…… 吃过饭后,四人一同回班,这一路上有许多学生频频回头张望。 沈唤笛从没受过这般热烈的注目礼,微弓了背,往江雪映身旁靠了靠,尽可能缩小存在感。 奈何全校闻名的林郁野太过扎眼,奈何凌丛宇人缘太好,好友囊括高一到高三,每走几步就有熟人打招呼,特别是遇到同班同学了,躲在后头的两人也必不可免要扬手囫囵招呼。 江雪映蹙着眉颇有微词:“在学校我真不爱和你俩靠太近。” 凌丛宇反手就揽住江雪映的肩膀,笑道:“我就要和你靠得近。” “滚。” 两人打打闹闹,沈唤笛衔着笑容边走边看,一不留神反倒与林郁野同行。 隶属他的气味和热源在彼此的不经意擦肩中涌浮,心又开始怦怦跳,她攥紧了校服衣角,目不斜视,余光里满是少年清影,梗着脖子接受路过学生们的打量目光,装模作样,坦坦荡荡。 一齐迈进教室走廊上,见俩女生推搡着另一女生走直面前。女生熟透的脸,躲闪的眼,双手递上了一封贴着爱心的情书,结结巴巴小声喊着林郁野的名字。 沈唤笛被少女的勇气吓得后退了半步,后面打闹的两人也安静下来,三人默默看着。 林郁野没有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便径直越过。 少女顿时颓了头,沈唤笛隐约见到她双目盈出的泪,而她的壮举最后化成一阵议论与唏嘘的冒号。 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迟迟无法收回,沈唤笛双腿僵固,脸色微白。 仿若一同被拒绝的还有刚才乱想的自己。 胳膊重新被江雪映挽上,热度覆盖,“你手好冰。”自己被带离那伤心之地,听她小声道:“肯定是高一新生,而且一定不是南中附小或附中直升来的。” “为什么?” “啊,估计是不认识陈雅唯所以才敢大胆表白呗。” “她是谁?”沈唤笛迟疑了数秒还是问出了口。 一旁的凌丛宇插嘴:“一位和林郁野有娃娃亲的女生。” 沈唤笛有些后悔,她不该问。 “小心郁野哥揍你。”江雪映扬手。 凌丛宇灵巧躲过:“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人在那呢。” 沈唤笛顺着凌丛宇的视线看去,讲台上季珉、钟子扬和夏瑢正和一位明艳女生聊着天。 许是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清朗笑声传来,那女生的嗓音尤为悦耳。沈唤笛第一次体会到“银铃般笑声”。 而后,那女生转过头,眼神一亮,径直往后排走去。 沈唤笛看向她的目的地,正是林郁野。 他坐在椅子上,偏着头看向窗外,正戴着耳机听着歌。 陈雅唯落坐在他前座,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对着他说了些什么,笑容明媚。 林郁野取下了耳机,开口说了几句话,侧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好似在笑。 “哦,我认识她。”沈唤笛像是自言自语,“我们在饮水机前见过面。” 秋蝉突然的声嘶力竭,自己仿若处在夏日跳入河水消暑那瞬间。 气泡涌入耳中又一颗一颗炸开,咕噜咕噜,让人喘不过气。逃逸的凉水又悄无声息漫入口腔,让人说不出话。 心好酸。 ---------- “都在呢。” 一道清朗声响起,沈唤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莫名情绪裹挟,她将自己与陈雅唯的种种对比转移到了说话的少年身上。视线里带了一番隐秘如针的打量。 第25章 少年很高,宽肩细腰,头发烫染过,栗色,刘海略长。双眼皮皱褶很深,眼眸乌黑莫名添了一抹痞气,和陈雅唯长得很相似。都是人群里一眼就会被吸引目光的帅哥美女。 和陈雅唯一样身着蓝色秋季长袖校服外套,里面是同色系的夏季校服。 而校本部都是白色的。看来是校分区的学生,交了建校费才能进南中,意味着可能成绩不太好? 身边两人互打了招呼,她也被迫尬笑。 “我妹在里面呢?”少年走近问道。 “这还用问?”江雪映笑道:“陈翩,你俩兄妹是不是来找陈老师?” “嗯,我爸回国了。明晚组局,让我来和小叔说一声。”陈翩揽上凌丛宇的肩膀,“你俩和林郁野明晚都不用上自习,假我都帮你们和陈老师请好了。” “别擅自作主啊。”江雪映不悦。 “我哪敢做江大小姐的主。”陈翩笑得眉眼弯弯,散了方才感受到的痞气,他伸手掐了掐江雪映的脸颊,“你们的家人都得来。” 江雪映拍掉他手:“那林叔也会来?” “来!我妹知晓后,午饭都没吃赶来这儿,眼巴巴地等着情郎呢。”陈翩瞟向教室内,语气不悦,“上次刚哭完,这会儿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怪不得呢。”江雪映对着陈雅唯浅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这位是?”陈翩问。 顿时收声,彼此眉目推搡,气氛有一丝微妙。 沈唤笛对视上陈翩的眼睛。如针的打量还未完全消退,好在茫然化解这份尖锐。 她再次扯出笑容:“我叫沈唤笛。” 陈翩却没再看她的眼睛,笑容有些玩味,眉宇间的痞气隐现浮动,最后都在一眨眼间消散不见。 沈唤笛莫名感受到一丝敌意和...熟悉? “原来是你呀。但还真是不认识我了。”他嘴角弯弯,也不顾余下三人的一头雾水,陈翩松开揽在凌丛宇的肩膀走向沈唤笛,伸出了手示意交好,“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陈翩。” ---------- 兄妹俩到来后的影响蔓延不止,这两天林郁野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 她以为皑皑雪山应当是常年不化,刀枪不入。 就算有,也应当是那樽泥人捏的玉菩萨,挂着悲悯众生又疏离脱凡的脸。 不安的情绪带来的裂痕折射出些许碎片,那些碎片是那个名为”林郁野的秘密”的巨大黑洞里不慎逃逸出的一块。 而“娃娃亲”是沈唤笛触碰到的第一块。 沈唤笛也有娃娃亲。但那些都是出生时长辈们说着好玩的玩笑话,早在她六岁时,她就不当真了。 除了扮演过家家的时候,没有人真的会闹着要去当谁的新娘或谁的新郎。 现实让人清醒,就连过家家这种游戏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痛苦的二次叠加。 可有钱人未必这 样想吧,门当户对四个字足以吓退第三者。 而所谓的第三者,就是不知他们彼此的共同经历,半路而来的突然的心动者。 并不站在道德高地亦或身份高地。 “啪。”林郁野的转笔又失败了,银灰色自动铅笔在试卷上炸出一个笔印,又骨碌骨碌越过两张课桌并线,一路奔跑撞上另一支同类后回撤,停在沈唤笛的试卷上。 时间停了几刻。 林郁野那双手一直没有过来领取他的所属物。沈唤笛叹了口气,刚要递过去,却见他伸了手,直愣愣地掠过,然后抓起了她的铅笔。 小熊按动键的自动铅笔,江雪映送的。 “哒哒。”小熊发出可爱的叫声。 林郁野回过神:“不好意思”,抬起头将小熊铅笔送了回来,收回手拐个弯去笔袋里另拿了一支黑色水性笔。 他的动静有些大,两张课桌共振。 而遗落在沈唤笛地界上的自动铅笔受到了震动开始恍惚不定,同林郁野的眼下乌青暗藏的恍惚不定一模一样。 “你……” 沈唤笛刚张口说些什么,下课铃恰好响起。 铃声绵延不过两秒,林郁野就在安静中起了身,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沈唤笛还未来得及退让座椅。 他直接跨腿翻身过去。 有些夸张,惊得后座的钟飞玉嘴巴大张,甚至能装下一个鸡蛋。 动作带起了一阵轻飘飘的风,沈唤笛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仅挂在桌沿的竞赛报名表一角,学校内部制作的报名表用了不太好的纸张,未干的笔墨印在手掌心上,黑了一片,写好的名字也模糊不清宛若被风刮过。 要找潘老师换一张报名表还是就这样让它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张废纸? 沈唤笛不知道答案。 她昂首看向林郁野。可下课后的学生们如湍急水流一样,林郁野早已是融入其中的水滴,寻不到痕迹。 “欸,唤笛。”背部被人用笔戳了戳。 扭头看向钟飞玉:“怎么了?” “你和林郁野关系好吗?”钟飞玉顿了顿:“我看你俩偶尔也会说话,就是很好吧。” 掌心的笔墨黑印像是墨刑,提醒她曾有过的不为人知的幻觉。她收拢手指搓了搓掌心,笑容僵硬。 钟飞玉飞速从桌兜里掏出一张纸,沈唤笛垂下眼神,原来是运动会的跳高报名表,“可以拜托你帮我问问林郁野愿不愿意报名跳高?我看刚才他翻身挺敏捷的……” 第26章 嗡—— 震动传来,沈唤笛囫囵接过钟飞玉桌上的纸,另一只手去翻放在书包里的小灵通。 这台小灵通只存了姐姐和江雪映的号码。这两人都不属于放学前打电话来的人。 借着书包遮挡,暗绿色屏幕光上抖动着一串陌生电话号码。 沈唤笛抿了抿唇,将小灵通团进校服外套里,大步迈向教室外,直至在无人的饮水机前她才接起:“喂。” 第15章 chapter 15 伪装。 “喂,妈…母亲,您和弟弟在美国还好吗?” “您的情况,陈叔都和我们说了。” “父亲今天抽空回来了,所以我用他的手机给您打越洋电话。” “好,我会…照顾陈雅唯。” “您和弟弟…”林郁野嗓子发紧发不出声,像是小时候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嗯,祝您和弟弟在美国安顺。” 诺基亚主页发出的白光散在脸颊处,耳中静寂无声,仿若方才的嘈杂英文背景声、母亲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 鼻腔残留消毒水气味。 像是十一岁那年身处在美国的那家医院里,站在玻璃窗户外,看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弟弟和床边一个眼神都不肯落在自己的妈妈。 “小野。我要走了,手机呢。”林瀚明从包厢里出来,略有醉意。 林郁野微微弓着背,毕恭毕敬地递上手机。 “最近酒量见涨啊,不过还不能让你喝白的。”林瀚明笑了笑,拿回手机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长高了点,终于是超过我了。” 金属与骨骼相撞,肩膀的疼痛奏响一场无声的溃败。 林郁野只点了头。 其实他十五岁那年就比林父高了小半个头。 “那女孩有好好照顾吧?我会让王妈一视同仁的,别落人口舌。” “嗯”。 “那好,你再多玩一玩,也别太晚,学习不要懈怠。我外地还有个项目要盯,先走了。” 愣了几秒,林郁野看向旋转门外时,父亲正俯下身上了车,硕大的奥迪红色车灯光闪烁几下,而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还没拆固定板的左手指尖可以微微蜷曲了,他动了动,有一种异样感。 说不上来。 很像蚂蚁啃食,不痛不痒,却不能彻底按灭任由其蚀骨。 ---------- “小野。”肩膀再次被拍了拍,林郁野扭头看向来者。 陈翩今晚喝了酒,脸有些红:“陪哥哥我出去透透风。” 出了旋转门,顾着包厢内还在喝酒的长辈们,两人没走太远,只在沿着酒店边的人行道上来回散步。 走了三圈,酒气消散,陈翩才递来了一支烟:“我听说你不久前学会了?要抽吗?” 林郁野接过,但没有点燃,放在指尖上把玩。 陈翩没顾虑,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烟雾飘散在秋风里。 他吸了一口,叹气:“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的同桌,沈唤笛。”又笑了笑:“我还给她写过情书呢。” 林郁野挑眉,酒精渐渐上头。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醉得很慢,不是别人说的千杯不醉。 为了让父亲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他伪装出来的,一杯接一杯啤酒,觥筹交错到推杯换盏然后签下一份份协议。 听见父亲吝啬说几句夸赞。 他就能获得一点儿很不快乐的快乐。 视野里,地面似微微摇晃,微不可见地慢了一步,保持了稳定。 他侧目看着与自己同高的陈翩,眼神意味不明,指甲不经意地掐了掐烟条。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我们画室在福安村乡下采风的最后一天。估计她才十四岁——”陈翩指尖夹烟,比划了一下,“大概就到我胸口处。瘦瘦小小的,短发雌雄莫辨。路过的一群孩子里就她晒得最黑。” “随口问了一句她怎么那么黑。” “就有小麻雀回答刚农忙完,沈唤笛要忙两家的稻田。” “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女孩。村里不都这样么,招娣,换娣。” “沈唤笛,不过是好听一点的遮羞布。”陈翩顿了顿,“我其实挺看不起那父母,取名字时拐着弯遮掩。” 林郁野想起她不自信的姿态。 畏手畏脚,大抵也是因为这“遮羞布”束缚。 可是,她真不用这样。沉了眉,他涌上好多情绪。 “我们买了冰淇淋,分了,其他孩子们乐得跟什么似的,就她没表情,也没拿,一心往家赶。” “我以为她害羞,拿了一支往她手里塞,她没要。我不信邪,最后居然一路跟到她家里去。到地儿了,她就搬了个小凳子开始学习。” 陈翩乐了一下,吸了口烟,眯了眼,“我本想一丢走之,却突然出来一抱着男孩的妇人开始咒骂她。” “在那个村呆了十多天,大概能听懂一点,说是少勾引外来的混小子。骂得挺难听,而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埋头苦写。” “我素来混球,可没有莫名其妙地当过一回罪人,直到她抬起头看向我——”陈翩丢了烟蒂进了垃圾桶,灰烬淹没在垃圾里,他将最后一口白雾全都吐了出来,“你看过书上那张瞪着大眼睛的女孩*吧?她也是那样望着我,忽露出笑,显现酒窝,对我说,我替我母亲向您道歉。” “我后知后觉才发现我其实也是那妇人咒骂的当事人之一。” 第27章 陈翩扬着手,沉醉在回忆里不肯出来,语气兴奋:“沈唤笛挺漂亮的,真的,我当时没法形容我的心情,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赶在回去前,我写了一封情书,设法放进她书包里。” 背后来了一辆车,响起车鸣,陈翩置若罔闻没有让开,林郁野蹙着眉拉了他一把。陈翩反而借力揽上自己的肩膀,转过头笑得像个愣头青小伙子:“我从没忘过她。” “那一刻我终于理 解小唯说过的喜欢。”他边说着边抚上了心口。 林郁野突然想到自己曾在陈翩的速写本里见过,夹杂在各页风景画里很突兀的,那双眼。 陈翩绘画技术确实不错。 也确实钟情,找的女友都有那样一双眼睛。 沉默消散在川流不息的车流声里,不远处的南中下自习铃声的回响披上了黑夜的厚重感。 看了一眼腕表,十点,高二下自习的铃声。 “你喝醉了。”林郁野开口道,“先回去吧。” ---------- 天黑得彻底,南城的街道边喜欢种樟树和玉兰树,两种淡香交织在秋风里,很舒服。 陈翩顺着风张开双臂舒展了身子,林郁野却觉得这阵风来得不合时宜。他深呼吸一口,阻止这股秋风催生的那股从内心深处滋滋发芽的情绪。 到了酒店门口,终是忍不住伸出枝芽的刺。 “翩哥,没想到你挺痴情。”他眼神很冷。 “是啊,我和小唯一样的痴情。”陈翩听懂了林郁野的嘲讽,眉眼弯弯全然不在意。 “我们小唯认定一个人就喜欢咬定青山不放松。” “长辈们觉得她心思单纯,容易受伤害。所以从小到大,林叔常嘱咐你多照顾小唯。” “你看,方才饭桌上林叔也说了,小野你也听见了吧。” 他迈开步子越过林郁野,语气轻松:“不过我们兄妹俩真是很像,就连小时候玩大富翁时,我俩都很喜欢掠夺卡片。” 他转了个身,笑得温柔,“所以,小野,你会介意吗?” 背后的旋转门玻璃交错,折射四散的灯光像极了宝石切面,仿若某些东西就此割裂。 他思考了片刻,想起了茨威格笔下那位暗恋的女人。 忽地觉得知晓一个人喜欢自己未必是坏事。 对象还是陈翩,兄友弟恭,他与沈唤笛的友好往来便不容旁人置喙。 也意味着沈唤笛也不必忍受陈雅唯做的小动作。 感到被爱也能使人自信——他眯着眼,漫不经心问道:“你认真的?” “当然啦,我一直很长情,即便分手好几次,可都没闹出不好的传闻呀。”有点骄傲。 隐匿下情绪,林郁野撩起古井无波的眼,侧了身,从口袋里拿出火机,“嚓”,砂轮声响,点燃了香烟:“那与我无关。” “真的?”陈翩嬉笑,想要挑起冰山崩裂。却猛地变了脸色。 星火与沉默同寿。 还未送入嘴的香烟被陈翩抽掉,看懂了他的眼神示意。 熟悉的车牌熟悉的奥迪折返,林郁野陡然挺直了背,像个等候问训的士兵。 “林叔。”陈翩笑着打了招呼,“怎么回来了?” “落下竞标书了。”林瀚明降下了车窗:“方才张校来电话说下周六学校有活动邀我出席。”他揉了揉眉心,“就是小唯说的校运动会吗?” “是的,林叔,您若是来了,小唯肯定开心。”陈翩笑道。 林瀚明松了眉头,点了点头:“好。” 尾灯再次消失在视线里。 即使方才父亲的眼神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林郁野也身形微颤:“谢谢。” 陈翩痞笑:“谢什么,自家人。” “不过你可以谢另一件事,我每天都在阻止我妹求我爸在南水名郡买房。” 南水名郡。 现在住的房子,父亲的公司承建,母亲负责家中那栋室内设计。存有他最美好的童年回忆。 染指自己的大部分人生,如今陈雅唯还想占据最后那一格吗? 林郁野心中泛起厌恶的白浪。 第16章 chapter 16 恒星的回答。 等一行人彻底结束在夜幕里时已临近十点半。 林郁野靠坐在后座上,叮嘱开快点又说开慢点。 老丁瞟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他人脸色不太好看。熄了打趣的心思。 车厢里充斥着酒气,先生不知道少爷胃不好,每次应酬总要让少爷喝酒。 但少爷不说的理由,老丁看得很清楚。 老丁只管开车,摸不清少爷的脾气,常年后视镜内看到的少爷大多数是隐晦光影下一个气又疏离的孩子。 为数不多的了解都是从王妈口里听来的。 斟酌再三,以长辈口吻劝道:“少爷,以后还是要少喝酒,喝酒伤身。”有点僭越了。 但后视镜里没有冷脸,林郁野反而柔了神情,低沉笑出了声,“好,我会的,谢谢丁叔。” 老丁应了一声,面上带笑,手中却握紧方向盘。 这么多年来家里的情况,他或多或少能猜测到几分。 无能为力,只能长叹,林郁野不管多冷漠,终归还是个孩子。 驶过别墅区黄色菱形网格线时,车轮压过下水道井盖发出声响,林郁野睁开眼看向在黑夜中发着光的“南水名郡”四个大字在自动道闸升起又降落中跃动。 第28章 汽车显示屏刚好跳到十点半。 他林郁野坐直了身子,淡漠道:“老丁,我想自己走走,醒醒酒。” …… 顺着旁支石子路一路前行,林郁野微昂着头,视线一寸一寸逡巡。 茂密的树,怒放的花,自由的夜萤。 还有无意发现的刻了圣斗士星矢人物的花坛壁——那是父亲曾设计的小惊喜。 虫鸣蛙叫,流水与风,喷泉小人飞舞着灯光翅膀。 胶底帆布鞋踏过木栈长廊,发出有频率的哒哒声,模糊了记忆对比里每一处的变化。 不远处的小区超市散着的淡白光铺撒在柏油路上,影子拉得很长,林郁野像是格林童话里的汉塞尔,一路低着头,认真地踩着白光“面包屑”。 “林郁野?” 林郁野脚步一顿,抬起头,路尽头的小区超市门前,沈唤笛抱着一瓶汽水愣在原地。 ---------- 林郁野神色略显不自然:“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买什么东西吗?” 沈唤笛被这一问也有些不自然,她抱紧了汽水,生怕他看清logo,毕竟这瓶汽水很贵,不符合寄住者应当节省的印象。——但那一通电话让她只想想报复性消费,买点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 她抿着唇,底气不足:“学累了,买点汽水喝。” 林郁野应了一声,靠近了点,“太晚了,一起回去吧。” 很浓郁的酒气直冲鼻间,沈唤笛抬眸看向林郁野,粉红脸颊在白光下一览无遗。 “先等我一下。”转身回了超市。 等再出来时,门口不见人影。她巡视一圈,发现林郁野安然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整个人有些摇晃。 “给你,喝酒后喝点酸奶能保护胃。”她走过去递去酸奶,挠了下脖子,“你不是胃不好吗?” 林郁野倏地抬起了头,嘴角挂着笑,面颊已然通红。 望向自己的眼睛迷蒙水润,俨然醉了,他伸手接过,语气软乎:“谢谢,这好贵的。”又拧开瓶盖,乖巧地喝了一口。 真的很像小土松。 沈唤笛移开眼,心跳漏了一拍。 “你知道吗。”他说。 “什么?” 沈唤笛看过去,林郁野醉得厉害,明明方才和没事人一样。等了一会儿没有后文,她再重复问了一遍。 只见他忽地眉眼弯弯,卸下所有的寒霜,含糊不清道:“大富翁游戏里,我最喜欢路障卡片。” ---------- 沈唤笛发懵,大富翁游戏是什么游戏?路障卡片又是什么东西?林郁野说的东西她从未听过。 “山岚…妈妈…” 他嘟囔着,舌头打结,沈唤笛听不清,索性倾身靠近。他却没再言语,重重地垂着头,整个人又突然往后仰,沈唤笛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背,而他似有所应一样,左倒向自己的怀里。 一切发生太快,秋夜虫鸣都不曾停歇。 怀中的汽水被撞得震动气泡,瓶体在充气膨胀,就像她现在的心一样,怦怦。 低估了醉酒少年的重量,沈唤笛勉力弓着背,移开的视线正与睫毛轻颤的林郁野齐平。 微垂下眸子,他嘴角还挂着一小点儿酸奶,全然看不出平日冷面冰山模样。上手抚住了他乱晃的脑袋,掌心里,他的头发又刚硬又柔软,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掌心轻挠,痒意穿梭在四肢百骸里,让她忍不住地想笑。 两人离得好近, 温度节节攀升。 沈唤笛喉咙发紧,热得出身汗,轻拍问道,“林郁野?” 而肇事者的呼吸开始绵长。 夜风打了来回几个圈,深夜在这里呆着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沈唤笛深呼吸几次,用力单手将他撑起,另一只手去够他放在石桌上的酸奶瓶。 冷不丁的一声“别动”,吓得沈唤笛瞬时收回了手,她微侧过头瞧,少年半眯着眼,腮红渐淡,眼神里似有了清明,说话还是含糊:“我要喝。” 愣了三秒,沈唤笛忙不迭地拿过来,边喂他喝边问:“你有好一点吗?可以自己起身吗?” 语气柔得能掐出蜜来。她起了鸡皮疙瘩。 林郁野闭着眼边“嗯”边直身,右手没忘酸奶瓶,沈唤笛哭笑不得。 顾着林郁野的身高和打了固定板的左手,她只能踮着脚,仰着手,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架揽着他,以至于两人走起路来,每一步都要“分道扬镳”。 刚走了三四步,沈唤笛微微喘气,脚步卡顿了一步,正要继续前行时,林郁野却定在那,完全带不动,索性多休息会儿,心里在盘算着从这儿回到家最近的路线以及需要多少分钟。 少年开始摇晃,沈唤笛手臂收紧。 “还能…”走字卡在喉咙里。 少年斜着身子歪了头,呼吸喷薄萦绕在颈窝里,柔软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淡酒气与沐浴露薰衣草香气混合,酝酿出一瓶甜味气泡酒。 “沈唤笛,你做的饭菜…真好吃。” “沈唤笛,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呓语在耳边无限放大。 万籁俱寂。 一束束腾空的烟花在心房炸开。 ---------- 费力把人搬上床,沈唤笛彻底瘫坐在地上,看一眼时间,快十二点,居然折腾了一个小时。她不敢想,要是没有直梯,扶着人上三楼,恐怕累得够呛。 第29章 少年睡得不太安稳,翻来覆去的。 寂静房间,台灯昏亮。 耳边绵长呼吸声里只剩砰砰心跳声,沈唤笛锤了锤肩膀,甩了甩手臂,刚起身要离开,听见“咚”的一声,她吓了一跳。 林郁野摔下了床。 还好床不高,她折过去,只听见他嘟囔:“好脏、洗脸手……”说完似要强行撑着起来。 沈唤笛连忙顺着他的动作借力让他再躺回床上,然后伸出手掌抚摸他的眉心,嘴里柔声念叨着“乖乖、乖乖。”等待人再次睡过去后,她忽地一顿,发现自己整个人伏在床边,离他好近。 悻悻地收回手,起了身,去卫生间里打了盆水和拿了棉纸巾轻手轻脚地擦拭了他的脸颊和掌心。 才悄步退出去。 离去的关门声唤醒了门内沉睡的心跳,那颗冰封许久的心脏仿若在漫无边际的宇宙里游走的一粒被遗弃的星石,微弱呼唤着隶属它的恒星。 大抵游走了亿万光年,它终于在某处听到了回答。 林郁野蹙了蹙眉头,闪烁的星子从眼角缓缓滑落,顷刻隐入枕头里,冰川消融,湿濡一片。 终于寻到的恒星,黑暗之中,他告诉自己,他不想拱手相让。 ----------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沈唤笛的心依旧猛烈地跳动着。 后知后觉,她出了一身冷汗,手背微凉贴了贴发烫的脸颊。 大脑空白了一瞬,方才做的一切看起来太过不怀好意。 沈唤笛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这样做的。伸出手掰扯理由: 林郁野比自己小,照顾他是应该的。 大晚上的,别惊动王妈。 林郁野夸赞自己了,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 「2010年10月21日,周四,l说我眼睛好看,做饭很好吃。后者我常听,前者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我竟然有点飘飘然。 今晚,l好像流泪了,因为某个人?某件事?总之是我不知道的秘密。l有很多秘密。我也是。」 …… 等林郁野再次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宿醉过后,头有些晕,正想起身倒水,却发现床头上放着一杯水。 端过来,温热。 一口气饮下去后,清醒了许多。 猛地想起今日好似是沈唤笛值日,她要早起,后知后觉想到难怪床头的水是温热。 看了一眼时间,林郁野迅速洗漱,换了校服,大步往外跑。 路过时看了一眼她的房间,空无一人。 噔噔噔地下楼,从冰箱里抓了一袋三明治往学校跑。 感谢红绿灯,终于在第一个路口赶上了。 缓了缓气息,慢悠悠地踱步到她身边。 “沈唤笛,早啊。”他略过少女讶异的神色,撇过头,翘起了嘴角,“一起去上学吧。” 第17章 chapter 17 爱的教育。……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沈唤笛呆坐在阶梯水泥台阶上灵魂出窍,顺带守着班级里的矿泉水箱。 时不时有人跑过来拿一瓶,打招呼时,她笑得有些麻木。 坐在一旁的江雪映正向她展示史努比新钱包,“怎么样,好看吧?” “嗯,好看。” “陈叔叔给我在美国买的,嘿嘿。” 陈叔,陈雅唯的父亲,林郁野娃娃亲的岳父。 沈唤笛不想去想这些,歪了话题:“你说,醉酒的人会记得他醉酒后干的事吗?” “分人吧。” 江雪映随口答完收了钱包从矿泉水箱里摸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方才我就随手晃了晃钱包,头居然有点晕。” “高一军训的时候拉练强度可高多了,我也没喊过累。” “看来年纪大了,三圈余威不小啊。”江雪映疑惑问道,“你怎么不累?见你跑三圈都不带喘气的,不是一天到晚你也只学习吗?” “我其实吧,擅长跑步。” 沈唤笛语气闷闷的,有些不甘心方才的话题结束,可又再找不到理由继续,恹恹地双手圈住并拢的双腿,头侧埋在膝盖上。 相处这么久,沈唤笛不经意外露情绪其实很好猜。 江雪映理了理嗓子:“其实吧。就我周围两个喝过酒的人来说,凌丛宇和林郁野就很不一样。” 沈唤笛移动眼眸,不动声色地等着下文。 “凌丛宇喝醉后会发酒疯,而林郁野倒是千杯不醉,所以两人都不会记得喝醉后做的事,因为一个不记得,一个不会醉。” 沈唤笛诧异地瞪大了眼。 是不是搞错了?那天晚上明显不是千杯不醉的样子啊?难道在装醉吗?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 林郁野不像装的,她见过沈自强醉酒,两人醉酒后的行为雷同。 那这样说来,他会记得吗? 如果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有自己知晓。 ——回忆起这几天林郁野的状态,忽远忽近。 他怎么了?她怎么他了吗? 沈唤笛咬了咬唇,没由来地酸了鼻子,去掉了猜测的“如果”二字。 轻叹口气,她上手摸了摸脖颈,那天晚上那一滴滴凉意淌落在她的锁骨里蓄积了久久未涸小池塘。 ---------- “噢哟,赛点了!”江雪映惊呼。 沈唤笛闻声抬头看向底下篮球场的淋漓正酣,层层围观人群里中红绿塑胶球场上,凌丛宇一个假动作投篮,传给了林郁野,只见他纵身一跳,潇洒利落地投了一个三分球,跳完又满场跑动起来。 第30章 难怪大家都爱看灌篮高手。 竞技,青春,汗水,帅哥,尖叫于一体的画面,已然是一幅画。 沈唤笛心又紧张起来,林郁野上周才拆固定板。 这么激烈的动作,他的手能受得住吗? 正想着,手猛地被人抓起,江雪映带着她振臂喝彩,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林郁野也回过头来对之遥遥相望。 沈唤笛骤然脸爆红,想要抽手跑开,手臂却依旧被牢牢抓住,不解地撇下眼神,只见江雪映一脸慌张地缩了身子,无声道:“我好像来月经了,帮我看看。” 装模装样地绕了一圈,看到江雪映黑色校服裤后面暗红一片,沈唤笛立即脱下校服外套系在她身上。 “你带了吗?没带,我就去买。” “没有。”江雪映快哭了,“怎么办,这里离校内便利店好远,等你一来一回我撑不住。” 沈唤笛思忖片刻 想起体育课请假的人,往坐在不远处埋头学习的梁晓霜快步走过去。 隔了一会儿,一片卫生巾塞进江雪映手里,“找梁晓霜借的。” 江雪映不好意思,她和梁晓霜没什么来往:“那你替我给她说声谢谢吧。” “说过了,先赶紧去卫生间吧。” ---------- “唤笛。” 从卫生间出来,沈唤笛听见声音,看清来人是梁晓霜。 她抱着书本,犹豫问道:“周五截止报名,竞赛意向报名表你交了吗?” “没有。” “你不想参加么?” 沈唤笛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今天周一,这不是还剩四天么,再好好想想。你呢?咱俩聊聊吧?” 梁晓霜拉着她坐在台阶上,率先开口倾诉:“不瞒你说,我妈妈觉得这是好机会,万一获得了奖,就算不能保送,走自主招生也算有亮点。” 沈唤笛点了点头。 “对啊,可是你也知道。第一批考试的听说都——惨不忍睹,就咱们班好一点。你想想,咱们班的前五名什么概念?精英中的精英呀。”梁晓霜抓着书本的指节泛白。 “没事啦。”沈唤笛知晓梁晓霜的纠结从何而来,“咱们也不能妄自菲薄。” 梁晓霜一本正经道:“我焦虑得不行,我妈就说竞赛就是面包,日常学习就是葱油饼,一起吃是没关系,都是早餐的一种。” “我认同她的想法,毕竟我们怎么说都比不上江雪映她们可以有很多种选择的人,有面包和葱油饼也挺好。” “可我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时间和食物不可相提并论。” “可是错过了又怪可惜的,这又并非实打实的鸡肋。但万一真没什么成果,我怕辜负我爸妈的爱和期待。” “心里乱得慌,我俩现在的成绩啊情况啊差不多,你现在听我说完这些,呃,你向来有主见,怎么想的呢?参考参考。” 梁妈和林郁野的想法一致。 篮球场上,林郁野又投进一个球又飞速奔跑着去对面防守。沈唤笛盯看着,沉默半晌,才收回视线,想到自己的家庭和梁晓霜的家庭,笑道:“晓霜,我们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沈唤笛没解释,反问:“你讨厌竞赛吗?听说竞赛压力很大。” “还好,不讨厌也不排斥,压力大也应该能行吧?扛不住压力那弘德班不要呆了。”梁晓霜道,“而且,其实有点跃跃欲试。” “那你现在的犹豫只不过是害怕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没有任何回报。”沈唤笛一针见血,也像是在劝自己,“高二才开始,意味着考试机会不多,试错成本太高,而一举获得国一不可能,可以完全排除保送的设想。” “听说学了竞赛可能会有更多解题思路,我想要试试。”梁晓霜一脸凝重。 其实她已有答案,沈唤笛笑了笑:“那你放轻松啦,你先学习看看嘛,面包只吃一半也是可以的啊。” “那你呢?” “面包和葱油饼于我而言,我无条件选择葱油饼。” “为什么?” “因为葱油饼实惠。” “欸?选择葱油饼?不好意思,我只能请你喝汽水。” 一罐苏打汽水突然出现在沈唤笛眼前,刚好遮挡住了篮球场上林郁野的身影,她吓得往后仰,转头看向怀中只有书本的梁晓霜。 “刚才其实…‘那你呢’开始就…我就没说话。”梁晓霜眼神八卦,脸色尴尬地指了指左上方。 沈唤笛扭头看去,陈翩立即笑嘻嘻俯身,拉进了两人距离。 俊脸放大,吓得她站起了身,肩膀似与他的鼻尖擦过。 “从艺术部到北区体育场好远哦,我一下课就往这边赶。”陈翩也直起了身子,噙着笑将汽水塞进她手里,笑道:“小唤笛,运动会我报名了跳高,记得来看哦。”说完转身就走。 “诶…陈翩。”她抓着汽水罐,无措又懵神。 什么什么东西啊??!! 陈翩跑步速度很快,姿态也挺优雅,仅一会儿远处就剩了个小蓝点。 让沈唤笛出乎意料,她以为学美术的都——比较柔弱? 回过神,感觉周遭好安静,登时心咯噔一跳,扭头想同梁晓霜解释解释避免生出奇怪传言,“晓霜,我和他没什么,不熟的——” 骤然,眉眼一怔。 不知何时林郁野喘着气,大汗淋漓地站在一旁。 第31章 “林郁野…”她轻喃着。 彼此对视,时间静止。 沈唤笛撇开眼,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她立即一边将汽水藏在身后,一边立即伸出另一手够矿泉水想要递过去,化解尴尬,却被少年抢了先。 喉结滚动—— 气泡打着旋涡在透明瓶身里扑腾。 林郁野昂着头一口气,不快不慢地喝完了一瓶。 沈唤笛瞠目结舌。 而后见他又风轻云淡地转过身,走了下去,身后两步之外跟着许多握着矿泉水的女生们。 全程刻意回避着她的眼神,陌生又疏离。 他什么意思? 他想表达什么? 沈唤笛心有沮丧,为什么这世界上有艺术、体育教育、理论科学计算等等教育。 却怎么偏偏没有“爱的教育”? 第18章 chapter 18 霜雪不可高攀。…… 那罐汽水被沈唤笛摆在桌面上没有喝,冰冷的罐壁沁出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溅了一小圈水渍,她抽了张纸垫在下面,避免打湿了书和试卷。 讲台上陈闻清正在即兴演讲他在北城大学的故事,那张脸和陈翩长得太相似,抑或与陈雅唯也有几分像。 沈唤笛全程低着头聆听,不想也不敢看,此时此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对某个东西的不尊重。 比如, ——对她的暗恋。 ——对那瓶一口气喝完的水。 那瓶水带来的错觉就当是她的妄想吧。 有关林郁野,她总是会想很多。 借着试卷小幅度转头小心翼翼地偷偷看向同桌。 从体育部洗完澡回班后,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气压低得吓人。 替换的夏季校服似乎有些紧,勾勒出背部薄肌连绵的形状。许是热,短袖袖口上卷了几圈,胳膊线条像是温润的羊脂玉,微凸的青筋彰显少年坚毅。 头发只吹得半干,发梢偶尔滴水,点滴滑落使得下颔线越发的清晰明朗。 眉宇之间覆了一层霜雪,在常用的薄荷柑橘气味的加持下,犹如雪山翠松,浑身萦绕着一股不可高攀的气息。 腕骨凸起,手中黑笔在摊开的米黄纸张上飞驰,下笔很用力,似能听见笔墨滚珠的尖叫声,笔记本棕色皮质封底边缘处露出了压在下面的满分英语试卷一角。 沈唤笛瘪了嘴,情绪翻涌。 现在的林郁野和第一眼见到的揍人的林郁野,一模一样。 冷戾,阴鸷,生人勿近。 “好了,看试卷下一页…” 忍下鼻酸,沈唤笛收了心思,翻过打了艳红的120分卷面页,埋头下一题。 ---------- 体育课刚结束,所以教室里的空调冷气开得偏低,渐渐的,沈唤笛已然感觉背后裹上了凉意,她下意识地想去穿外套,扑了个空。 哦,外套在江雪映身上,而她这节课请假回家了。 隐忍着一直熬到临近下课,“啊嚏”一声还是没忍住打了出来。 引来他人侧目。 飞散的小泡沫四散在试卷上,沈唤笛尴尬地手忙脚乱抽纸一一擦拭。 “嗒——” 一件外套突然罩在身上,那股冷冽的薄荷柑橘味吞噬氧气,让她透不过气来。 迟钝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谢谢。” “别感冒了。” 少年的嗓音清澈,已没有方才感受到的戾气。 而这件衣服却宛若束缚咒语,让她不敢动不敢看。 什么嘛。 怎么突然关心人,简直是犯规。 沈唤笛顶着绯红耳廓对着试卷呆呆地点了点头。 下课铃响起,陈闻清是不拖堂的好老师,潇洒利落地收拾教具出了门后,班级里立即嗡嗡起来,而钟飞玉的“求爷爷告奶奶”卖力推销声更甚。 匆忙接下钟飞玉给的跳高报名表还躺在桌洞里,沈唤笛觉得自己得负起责任,顺着他的关心,鼓起勇气道:“林郁野。” “嗯?”疾书的少年微侧着头,投来 目光。 “运动会,嗯,飞玉想让我问问你,你愿意报名跳高吗?” 这时,坐在教室前门的季珉突然大喊一声:“林郁野,陈雅唯找你!” 声音越过了闹哄哄的班级,引得绝大多数同学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虽然每天跑来看林郁野的女生很多,但一是这么光明正大地找人实属少见,二是因为陈雅唯是公认的艺术部大美女。 林郁野转头看向门口,皱起了眉。转过头拒绝:“不了,我对跳高不感兴趣,运动会我也不想报名”,便起了身。 没敢追问,她立即空出位置方便他通过。 擦身而过时,衣服拉扯,她立即紧抓着宽松到盖住了大腿部的校服的拉链线以防坠下,而那颗不断下坠的心似是落入了酸甜水里泡着,不得动弹。 直至人走远,她才敢转过头看去。 教室门口,秋景浪漫,好一对璧人。 “唤笛,林郁野答应了吧?”钟飞玉满脸期许。 沈唤笛收回视线,“没有。” “啊!跳高咱们班只能放弃,男女混合接力跑还差一位女生,救命。”钟飞玉哀嚎。 愧疚涌上心头,沈唤笛抿嘴道:“那我再报一个接力赛吧。” ---------- 除了周二下了一场小雨,接连几天好天气。 校运会那日晴空万里,清晨拢起的薄雾消散极快,空气都是沁人心脾的清爽。 第32章 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校运会越过艺术节成为了学校最看重的头等戏,一致认为运动会不仅能绵延北京奥运会的运动精神,还能展现南中学子们的活力风貌,故而办得颇为盛大,甚至邀来南城市长发表演讲。 连日的太阳抚摸过的水泥台阶座椅保留日光余威,大家坐下去时响起此起彼伏“烫”的惊呼声。被自习放出来的孩子们嗡嗡喳喳,驱散了仅存的凉气,吞噬氧气。更热了。 邻座的江雪映脱下了校服外套,从随身小包里掏出手持小风扇,拿着在两人之间来回。 “还好国际班不参加,不然要没地儿坐了。”江雪映不悦道,“给我张纸擦汗,我好烦。” 江雪映怕热易出汗,沈唤笛已经习惯随身携带纸巾包,边递过去边安抚。 喷薄而出的彩色烟雾在云中渐淡,露天主.席台上的音箱因为高频谐波发出尖锐爆鸣,耳朵似被震聋。 来不及捂住耳朵的沈唤笛懵圈了数秒,折了眉,终有了不悦情绪:“这么多年,领导们为什么执着于讲话,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其实根本就不听吗?” 倒是江雪因映神色如常,指着台后的林瀚明笑道:“林叔和我说过,他们领导其实也不爱讲这种官腔话,挺痛苦的,但没办法。”又比划了一下:“身份在那呢。” 但这份不悦很快被吹散。 “下一个会程,请高二年级学生代表林郁野同学上台发表国旗下的讲话。”主持人陈雅唯一袭红裙,美得很出挑,嗓音依旧动听。 沈唤笛坐在这儿,越过一张张模糊又熟悉的脸,看着早早侯在主席台旁的林郁野拿着稿子缓步走上台阶。 他站在铺了红毯的主.席台中心,款式版型非常普通的白色秋季校服在他身上像是一件奢牌高定,而他的宽肩窄腰在风的勾勒下愈发明显。 站得挺拔矗立,一头茂发跃着光,秋水为神玉为骨*。 嗓音低沉又冷冽,每一个字的咬音非常准确,全校处处回响,似为燥热的体育场带来了一股秋意。 “——全体学子们,且祝,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且知,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定当,与青冥争辉,同登金銮殿!” 在明中时,偶尔和她并列第一的男生也曾上台演讲。 ——台下的女生常说那男生很帅,说是有一种光环笼罩在他身上,整个人闪闪发着光。 而沈唤笛从没有这种感受。 在她的眼里,明中的所有的男生都长得一模一样。普通的校服,相似的长相,被要求剃短头发而露出形状不一的头骨,常出没在网吧、食堂和篮球场,身上总有股难闻的汗水味道。 她甚至觉得那些女生说得太夸张。 可今日她望着舞台中央的林郁野,她才知晓,什么叫: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霜雪不可高攀。 ---------- 九点,开幕演讲熬到尾声。 各班级越发松散,有想要回班自习的,有准备下场比赛的,不少人已偷摸离席,窸窸窣窣,喧闹嘈杂。 人头攒动中,沈唤笛的视线固定在主席台旁努力搜寻,只看见了从通行甬道出来的凌丛宇,却没见到最想见的人。 “陈翩,你一个高三的坐我们班干嘛?你挤我干嘛?热死人了。” “我们高三座位并入了弘德班呀,我坐你旁边,很合理。” 耳边响起江雪映的埋怨声,沈唤笛回过头,看见陈翩正挤坐过来,眼睛不经意对视上。 她立即撇开,佯装没看到。 “小唤笛,十点,南区男子跳高比赛,作为朋友的你会来为我加油的吧?”语气有些吊儿郎当。 沈唤笛和江雪映都属于集体感稀薄的人,彼此原定回班学习。 更何况这两天王妈请假不在家,沈唤笛想要自己在家做饭吃,而自己下午一点半在北区体育场有混合赛。 一来一回,恐怕来不及。 况且,她和陈翩有这么熟吗?什么时候成朋友了? 但拒绝用这个真实的理由,着实太伤人。 和江雪映递了眼色,她了然,开口帮忙:“为你加油干嘛,你又不是我们班的,少要求我们美少女。” 陈翩突然低声道:“怎么没有,林郁野也参加,难道他不是你们班的?我记得小野不是小唤笛的同桌吗?” 沈唤笛愣了两秒,江雪映也转过头看向自己。 彼此表情里的不可置信一模一样。 那天他拒绝后,她问过江雪映原因,原来林郁野小时候从高台上背摔下来过。 “翩哥你扯谎吧?郁野哥怎么会参加跳高?”江雪映狐疑。 陈翩耸了耸肩:“小唯让他参加啊。” 江雪映恍悟:“怪不得林叔真的来了,陈雅唯真是…”她看了一眼陈翩的脸色没再继续说。 气氛冷了两秒,陈翩才柔和了笑。从裤兜里掏出诺基亚看了一眼,起了身:“凌丛宇刚和我发消息,他和小野到了南区,我先走啦。” “你们一定会来为我助威哟。”笑得张扬。 已然变成肯定句。 沈唤笛不太喜欢这样。 被人拿捏,无可奈何。 第19章 chapter 19 冒昧的条件。…… 她想。 陈翩一定看透了自己努力藏起来的、那见不得天光的心思,所以才故意显然又隐晦地使之摆在两人之间。 第33章 她讨厌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拧开水龙头,沈唤笛倾下身掬一捧凉水拂过脸,鼻尖浸没水面时有一瞬的窒息感。 血腥气在鼻腔内翻涌,等到水潭从指间缝隙里流尽干涸,才得以氧气。 循环往复几次,终是平息了情绪。她抬头直起身。 南区卫生间水池墙上,斑驳生锈的整容镜映出自己面庞。 水珠未褪,眉眼冷冽。 而后注意力都被一抹红夺去。 墨发束成一股高马尾,精致优越的侧脸,暗红色连衣裙掐出腰线,飞溅水珠洒在她的双手上,顷刻变成一颗颗钻石。 陈雅唯是一朵名副其实的红玫瑰。 那朵玫瑰大大方方地承受了自己的目光。 淡妆凸显姣好五官,柔化锋利。只剩衔着玩味的眸。 “好巧。”她笑得露出贝齿,“我认识你,你是郁野的同桌。” “我也认识你。”沈唤笛淡道。 “那你认识我是因为艺术部的陈雅唯,还是林郁野的陈雅唯呢?”陈雅唯迈着长腿靠近,脚链细闪,坡跟皮鞋踩出哒哒声。 沈唤笛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话梅糖味。 压抑心中苦涩,后退一步,神色自若:“都有,毕竟你很漂亮。” “也对。”陈雅唯笑眼弯弯,撑着台面:“门当户对应当是各方面。” “不然长辈们定的娃娃亲也不会被彼此认真对待这么多年 。”她笑得俏皮。 沈唤笛僵笑着,思绪翻涌。 如陈雅唯所言,那必然清楚林郁野的过往。少年想勉力博佳人一笑,可她自私地想让林郁野不受伤害。 “陈同学,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沈唤笛表情诚恳,将从江雪映那听来的事情全须全尾说出。 见陈雅唯眉头紧锁,沈唤笛生怕她误解自己多管闲事或夸大其词,连忙小幅度侧身,抬手比划自己背部脊柱,“就是这一截,我在图书馆翻看了医学方面的书籍,说是如果不慎再次受伤,有可能导致瘫痪。” “比赛还没开始,现在去劝说来得及。”担心难遮掩,故而她忍下心酸,客气又疏离:“也许林同学只听你的话。” 南区卫生间是半开放式,上厕所的人在甬道里来来回回,水开水关,脚下掀起一阵风扇动了周围茂密的龟背叶,眼神也在红白之前落下又撤离。 时间似静了半晌。 一直没动的陈雅唯露出一副“被取悦到了”的表情后向自己走近了一步。 很近。 近到和那日在饮水机前一模一样的距离。 “我知道,他那次只是摔裂了骨头,不严重的。”陈雅唯轻眨眼睛,眼尾似蔑视逃逸,“我也知道他再次跳高有可能会受伤。” 隶属她的香气入侵。 沈唤笛强忍着情绪:“你明明知道他有可能会受伤…那你还…恕我冒昧,他之前回绝过本班的跳高报名。” 陈雅唯展了笑颜。嗤了一声:“是呀,他是不愿意,我提出要求时,他的脸色可黑了。” “可我说他若跳高,我就让林爸爸到现场来。” “而这个机会,林郁野求之不得。” “你明明可以换个条件……不是吗?”沈唤笛压激动情绪,握紧拳头,骨指发白。 她以为林郁野这般天之骄子不必受此种磨难。 ——想到了那通陌生来电,是潘丽,她说过的那些难听又令人愤怒的话。 有些父母到底能不能称之为父母呢? “我就想让他跳高。”陈雅唯眼神里溢满骄傲,“你看,所有人都不能让他去做的事,只有我能让他去做到,这不正是我们彼此相爱的证明吗?” “而且这关你什么事?”陈雅唯轻瞥一眼,嗤笑一声,“你不过只是他人生里遇到的众多同学之一罢了,有什么资格提这么冒昧的条件?” “从未有人这般置喙我,你算什么?” 沈唤笛眼神凛冷,浑身微颤。 对喜欢的人那股无尽勇气让她平静开口,却又哆嗦得只能一字一顿: “我的确很冒昧,也或许是我多管闲事。” “但我也要说。” “不管你与他有何种俗成却没有法律效力的关系。” “林郁野永远是独立的个体,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 “最重要的是。” “胁迫和控制并非爱情。” 话语刚落,陈雅唯骤然恼羞成怒,全然不顾周遭围观的同学,扬手就要做扇耳光的动作。 “够了。” 清冽声音从身后传来。 声音很低沉,但周遭却瞬间寂静,仿佛一曲到了休止符,电视按下了暂停键。 “你是不是…”陈雅唯转过头,剩下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沈唤笛循声看去。 越过围观人群,林郁野站在水池旁,乜了一眼,满是阴鸷冷冽。安静无言地关了小水龙头,拿着手帕擦干净了手。 声音一如既往地冷:“你们说的,我全都听见了。” “都没关系的。”淡淡的,宛若隔了一层最坚韧的屏障。 说完,林郁野头也不回地往跑道走去,陈雅唯乖巧地紧跟其后。 …… 看热闹的人早已散了。 发号施令的木仓声响了好几次。 听见了来往同学的议论——男子跳高陈翩是冠军,而大热门林郁野却在最后一轮弃了权,没看到两位帅哥对决真可惜云云。 第34章 愣在原地许久,沈唤笛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不知道她为何而鼻酸。 总觉得他接受到了她那段话里隐藏着的担心的信号。 ---------- 裤兜里的小灵通锲而不舍地嗡嗡震动,她胡乱地擦了擦盈泪的眼眶,看清来电人是姐姐。 沈唤笛挪动着微微发麻的腿,目光逡巡,最后拾阶而上,在看台无人处找了一观赛椅子坐下。 视野很好,能瞧见底下田径场上奋力奔跑的少男少女们,仿佛能抵消她消极比赛的愧疚心。 深呼吸好几口,找到了原有声线:“喂,姐姐。” “你怎么才接?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明明知道姐姐关心的不是方才的事,她还是忍不住地再次鼻酸。 方才那股勇气要是能一直延续就好了。 异样的沉默让对方语气焦急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潘丽要死要活非要你给沈光祖解决学位问题?” “你可别听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和沈自强一样都是傻x。” “居然想捡起以前的娃娃亲,收彩礼给沈光祖买学位,就那傻子三门加起来不到100的分数,在家里学校凑合上上就行,也不知道折腾什么,非要来南城,这不摆明了打水漂。过几天我就买车票回来,你别怕。” “姐,我没事,你别回来了。耽误你工作,你不是说你快要转正考核了嘛。”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你身份证什么的都在身边吧?户口本,咱俩分出来的户口本,你带了吧?” “都在的。” “那就好。” 体育场里给跳高准备的军绿色海绵垫被同学们横着搬走,与身后开始枯黄的绿茵地重合,像极了这世界出了问题而产生的马赛克。 眺望原比赛场地,没看到眼熟的人。 也不知道江雪映在哪等她,或者去哪找她,也或者有可能暂时忘记了她吧。 沈唤笛收敛目光,犹豫道:“我上次遇见沈自强了,他说咱们俩的小房间装修了,并入了弟弟的房间。” “以后咱俩回家好似没地住了。” 有委屈、有难过,却更多是习惯成自然、成麻木。 毕竟十年以来,家里的所有的事都以弟弟为主为先。 对方也只卡顿了一秒,“没事儿,过年放假咱俩在南城租个房呗,也总不能让你像中秋节一样住人家家里。” “好。” 挂了电话后,她静坐了一会儿,原定的所有计划早已被打乱,此刻心态也趋于平和。 看了一眼小灵通,十点半了,准备回家下厨。 正要起身,怀里却忽然被丢了一袋棉花糖,继而是一颗毛茸茸的头探了过来。 “谁?”沈唤笛吓了一跳。 第20章 chapter 20 心知肚明。 等看清来人后,语气生怨:“陈翩,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啊?” 在露天体育场上跳了快一上午,陈翩晒黑了点,笑着露出的洁白牙齿更显白亮,他用双手比了一个快门样式,自拟“咔嚓”一声。 “表情好生动,好看。” 这兄妹俩干什么?给一棒子又给一甜枣? 沈唤笛坏情绪涌上来:“你要干嘛?” 陈翩收了手,一本正经:“听说我妹和你吵了一架。” “所以,你要不要当我女朋友,我帮你出气?” 她是不是上辈子和陈家兄妹俩有仇,所以才会在同一天与他俩纠缠不清? “别拿我消遣。”沈唤笛站起身,极力克制着语气。 “怎么了嘛?我挺喜欢你的,特别是那双眼睛。”陈翩噙着笑撩下眼皮,说得坦荡。 “……” 想起听闻的陈翩情史。 ——富有真情的剖白,实则是毫无真心的轻佻。 她又何必庸人自扰,话锋尖利:“方才你妹妹觉得我很冒昧,现在‘冒昧’二字我原封不动地返还给你。” 他登时微眯着眼,眼神如若在看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在蹦跶在喧闹,继而眼尾向上,眉头向下,似笑非笑,古怪得很。 “一粒尘埃”的确是沈唤笛自我认知的一部分。 于是顺然地接受陈翩高高在上的审视,而后他那双眸子渐渐充盈欣喜。 “……”神经病。 无语凝噎,沈唤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将那袋棉花糖摔在他怀里,转身就走。 陈翩却不 依不饶,直接上手去抓。 湿雾雾的掌心攀上来的一瞬,沈唤笛寒毛立起,下意识想反手挟制,却被他轻松地化解,“想不到你还会擒拿手,看来我妹自视甚高了。” 沈唤笛不懂,她会擒拿手和陈雅唯有什么关系。 但没有追问。 “刚才话都是开玩笑。” “我妹妹太骄纵,主要是我们全家都宠她,导致不管她做错什么事,我们都会给她兜底。” “现在宠溺太过,有点管不过来。” 陈翩说话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从小就喜欢林郁野,所以对他有一点儿超过常人的占有欲。” “除了江雪映,她不愿意任何女生离林郁野太近,所以知道你俩是同桌后,小唯可能对你有一点点儿过分。”举起空闲的另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现在的我,替她向你道歉。” 第35章 沈唤笛敏锐地感觉陈翩道的歉似乎不全指今天的事。 可陈翩早已偏开眼,松了手,笑得无辜:“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什么?” 他边走边解释:“我请大家中午吃饭。方才没找到你的人,江雪映又忘带手机,记不住你号码,便四散着寻你。” “我刚给凌丛宇发了信息,让他们先去。”他晃了晃手机,“所以,走吧。不会耽误你下午比赛。” ---------- 这袋棉花糖被丢回了她手里。 不过它的归宿会和那瓶汽水一样,呆在储物柜里过期。 “江雪映要喝雪碧。”路过一家便利店时,陈翩丢下话后便走了进去。 沈唤笛没太在意,就站在那儿,环视破旧小巷子的街景。 南中很大,平时放学回家走的是北门,多为宽敞明亮的大马路,而今天陈翩带着她直接从南区体育场后门走,一路走来,大多是坑坑洼洼的石板路。 视野里。 各种发黄变淡的毛笔字写的价目表,半闪不亮的发廊三色灯,褪色的立式铝合金塑料招牌斜跨地歪在路边,天空中到处挂着随意飞线累至成一团分不开,像是无鸟久居的鸟巢。 街边随便一角摆了一张便捷桌凳,老头老太太们纷纷坐着喝茶闲聊,或围着看人下棋,偶尔爆出一声“臭棋”的揶揄。 与印象中肃穆冷峻的南城不一样。 这儿很有人气儿,很像破旧又贫穷的明县。 街边垃圾桶旁边堆积着废报纸。 最上面一张是北京申奥成功的新闻,2001年等字眼早已模糊。 耳边似涌进午后电视剧结束后的又长又臭的三无产品广告声,却舍不得换台。 在照看刚出生的弟弟这段时间里,她可以自由支配电视机。 那段日子很短,却组成安抚她过年年岁岁的难捱时刻的一部分。 “走吧。”陈翩出来了。 等人走了好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抬脚跟上,方才她的意识早已一猛子扎进了这片熙攘之中。 林郁野或许也会喜欢上这儿,她想。 ---------- 绕过不尽相似的各种小巷子后,陈翩带着她来到了挤在筒子楼里的独栋中式院落,门楣古旧,小得可怜的牌匾写着“长安饭馆”四个字。 人往里进,豁然开朗。 四方井,莲花池,青瓦檐廊,朱红漆柱。 跟着陈翩步步穿行,感慨这地儿别有洞天时,林郁野便猝不及防地闯入眼中。 他正抵在墙上写着什么,认真的模样褪去了平日里寒霜,眉眼舒展,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身后穿着围裙的婆婆的话。 走近了才知晓,他在写下要点的菜名。腾空的手肘微颤,手腕处发力,骨节泛红,歪歪扭扭,与平日里的字迹不太相像。 沈唤笛却见之一愣。 这分明与那夜的章鱼小丸子上张贴的“夜宵”二字走画一致。难怪王妈一直不懂什么小丸子,原是自己问错了人。 心里空了一块的地方又被塞了些什么东西。沈唤笛无意识地温柔了眉眼。 “来了。” 落后两步的陈翩开口打了招呼,林郁野闻言转过身,他的视线似落在自己怀中的棉花糖片刻。 沈唤笛前后移目。 三人就莫名处于一等差数列的位置。 “嗯。”林郁野垂下眼,遮住了几分清冷,“我们点好了,你俩看看想吃什么,我写。”手夹着黑笔,递过来菜单。 沈唤笛接过,发黄的塑料壳塑封,沾了一丝油腻,垂下眼,价格贵得咋舌,一盘拍黄瓜88元。 昨天在附近市场买过,一根黄瓜才一块二。翻看一薄薄的菜单,沈唤笛不知道选什么,都太贵了,贵得她不敢点。 “唔,都是些辣菜,小唯不太能吃辣,怕上火长痘,点份清淡地三鲜吧。” 犹豫间隙,隶属陈翩的气息突然靠近,沈唤笛猛地一僵,甚至来不及躲避:“你想吃什么?你也应该不怎么能吃辣吧?嗯,小野,写一份花胶鸡蛋羹怎么样。” 悄悄侧眸看向林郁野,他也清冷冷地看着自己,语气依旧很淡:“她和陈雅唯不同,她爱吃辣。” 身侧的陈翩似是卡顿了一会,打了个哈哈:“是吗,我以为女生都这样。” 原来林郁野知晓自己的喜好。 按捺心中雀跃,沈唤笛往前走了一步躲避陈翩的靠近,向着那股好闻的喜欢的薄荷柑橘靠近。 “你想吃什么?”他特意柔了声线。 林郁野撇下眼,方才沈唤笛像一只小仓鼠般皱鼻的模样太过可爱,搅得心里再起波澜。他感觉得到她现在很开心,是因为他说的话吗? “没关系,你随便点。”林郁野再开口道,“长安饭馆,我常吃。” “那还是…花胶鸡蛋羹吧。”少女的话语刚落,林郁野微蹙眉头,握笔的手心微微出汗。 为什么? 他撩起眼皮看向眼前的沈唤笛,她神色如常,粉色脸颊上酒窝掀起浅坑。再移目看向陈翩,他俨然挂着一道胜券在握的笑容。 “知道了,你们先进去吧。” 林郁野抵在手掌上写完,笔锋犀利。 陈翩提早跨了一步,揽上了林郁野的肩膀,笑道:“小唤笛,你先进去,我和小野有句话要说。” ---------- “你要说什么?”林郁野挑眉,眸子里冰冷冷的。 第36章 陈翩也冷了脸,玩味地将写好的点菜单递给服务员,叮嘱道:“二小姐喜欢吃的菜记得不要放太多盐和味精,不要太辣,免得坏了她的嗓子。” 服务员点了点头,头也不敢抬便匆忙离开。 陈翩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示意,林郁野摇了摇头。 “胆小鬼。”听见他的嘲笑。 林郁野淡淡道:“烟抽多了伤身体,以你的特殊身份,活久点才有可能继承家产吧,你觉得呢?”率先开战。 “啧,你这样一点也不可爱。”陈翩笑了笑,放回了烟盒,双手撑在围栏上,道:“小野,上次我父亲回来的那场酒桌上,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 “哪句话?”林郁野问。 陈翩皱了鼻子:“那些话。”重音强调。 “劳烦翩哥帮我回忆。” “比如你会照顾小唯,比如你说的‘与我无关’,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若你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那我定不会唐突佳人,一点也不是我的行事作风。” 林郁野敛眉,笑道:“是么,” “那天我们两人都没有醉,不至于不记得吧?”陈翩蹙眉,有点咬牙切齿,“你现在出尔反尔算几个意思?” “‘与我无关’也需要你对沈唤笛是真心的,可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俩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你的情意太假了。你所谓喜欢沈唤笛,是因为那双眼睛对吧?” 林郁野双眸覆上寒霜,俨然换了种姿态。 仿若发怒的冰山随时吞并天地。 “翩哥,我希望你能让陈雅唯安分点,难道你不怕我在陈雅唯面前捅破?比如某个最亲近的人一直都很喜欢她,只不过那个人也是个胆小鬼罢了。” 对方特意在“胆小鬼”三字加重了语气,完全不吃亏。 他历来知晓一句话,“智多近妖”,放在此刻林郁野身上,恰好合适。 可他被人拿捏,无可奈何。 第21章 chapter 21 我想我是蓝色的…… 甫一进入包厢,陈雅唯的银铃笑声与冷气一同传来,沈唤 笛的平稳情绪偃旗息鼓。 “唤笛你来啦!” 在门口倒水的江雪映出手“相救”,拉着她往一空座上走,另一边是凌丛宇。 圆桌挺大,这边三张椅的间隙挤得紧,离窗户边的陈雅唯隔得很远。 她记得江雪映不喜欢陈雅唯。 一落座,江雪映和她咬耳朵:“我听说了,这事儿本就陈雅唯不对,她是仗着林叔欺负人,林郁野压根就不喜欢她,她就常发疯。” “咱们都是你这边的,别怕。” 门口有人影攒动。 沈唤笛点着头,视线落在刚进门的林郁野身上。 最后他在陈雅唯的另一边坐下,又侧了侧椅子,离凌丛宇近了些。 菜还没上,先上了一盆热水。 原是凌丛宇怕碗筷没洗干净,想自己再用热水过过。 可到底是矜贵少爷,干起活来粗手粗脚的,碗还没洗清楚呢,热水就溅得到处都是。 “我来吧。”沈唤笛接过。 明县宴请摆客都会先过一道热水,她熟练地很,索性洗了所有人的碗筷,沥干后放在回旋玻璃盘上,让他们自己认领。 等了会儿,菜一一上了。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平和,如果陈雅唯没有开口的话。 “还是唤笛洗得好,和我们家张嫂一样能干。”她边说边给林郁野夹了几块辣炒鸡丁。 “唤笛只是热心肠,举手之劳。”江雪映刺过去,“你别得了便宜还惹人厌。” “我夸她关你什么事?” 不管是挨骂还是称赞,沈唤笛其实无所谓。 她喜欢照顾他人,这样能拉进朋友间的关系,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到林郁野。 她觉得自己很有责任感。 所以在这种关头时刻,她想的是辣炒鸡丁太辣了,林郁野吃了定伤胃,在家下厨这么多次的养胃食疗可不能前功尽弃。 可是特意给林郁野点的鸡蛋羹在她这边,视线来回焦灼,现在能转过去吗?会很突兀吗? “沈唤笛。”林郁野冷不丁地开口止息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他微微弯了眉眼,自带着一股若无其人的默契,“我想吃鸡蛋羹,你转过来吧。” ---------- 这顿饭吃得各有心思,遮遮掩掩,看不清。 唯有陈雅唯给林郁野夹的各种菜在他碗中,全程丝纹不动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脸色越发黑沉,眼神似把所有人剐好几回,最终陈雅唯成了第一个离席的人,紧接着是陈翩,他追去前匆匆叮嘱了钱付过了,敞开吃。 江雪映嘟囔陈翩在自家饭店居然要付钱时,沈唤笛才知道长安饭馆是陈家的产业,而剩下知内情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没作声。 沈唤笛不敢吃太饱,下午两场比赛都是跑步,她怕跑到半路吐了,可临走前餐桌上还剩了很多菜。 想起凌丛宇说过的话,她纠结了一会儿,歇了打包的心思。 “服务员,打包。” 三人皆是一愣,都没想过这话竟然从林郁野的口中说出来。 他眼尾没了往日的冷,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打包盒后仔细地将没怎么动过的菜装在一起。 那双弹钢琴的手拎着简陋的打包盒,有点儿暴殄珍物。 第37章 可林郁野似乎心情不错。 三人不约而同地将其归于美食的功劳,彼此紧绷的思弦也卸了力。 凌丛宇劝慰:“我真怕方才你俩打起来,以后要谨言慎行。” 吃了江雪映的眼刀,又立即表忠心:“万一真打起来,我铁定帮你。” 末了感慨:“这么多年,翩哥真能够忍的。” “陈翩是自作自受。”江雪映呛声。 “欸,林郁野。”她又抓着林郁野问:“要是刚才我和陈雅唯真打起来了,你会帮谁?” 林郁野侧眸看向江雪映身边人,“你那边。” 他希望她能听懂他的弦外之意。 可惜沈唤笛好似正神游着。 不知在想什么,她弯了弯眉眼,抬眼正巧彼此对视,肉眼可见她又脸红扑扑的。 没关系了,应当就那么一瞬间。 好似所有的隔阂都消融在那碗花胶鸡蛋羹里。 他弯了嘴角。 ---------- 平常心态地跑完两场比赛,接过了江雪映递来矿泉水。 江雪映道:“那两人被老潘叫走了,估计是为了复赛的事。” 沈唤笛点了点头,小口抿水。 方才跑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停下来休息后反而发现热得很,细汗渐渐汇聚成瀑汗,额间背部点点滴滴。半湿的聚酯纤维校服黏巴巴的,不太透气,她边卷起袖口边扯着衣口扇着,以此散热。 “唤笛,你好厉害哦。”江雪映捏了捏她的手臂肌肉,“你跑步都不喘的?” 沈唤笛想了想,将小学参加体育生训练的事说出来:“八岁那年县里有一个阳光体育生项目,可以免费上小学。” “后来因为小学成绩不错,走了初中的阳光教育项目,再然后考上了明中。” 现在说出来轻轻松松,回想起来,这一路好像有点难。 当年那么卖力,如今跑起来却忘了初心。 …… 以往一起回家时总是天黑夜深时,这次不一样。 江雪映挽着她的手,两人迎着半落的秋阳走,身影斜斜,跳进树荫间隙里躲着阳光。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lonely、lonely、lonely。” 小初放学后自己的lonely walk终于在此刻终画上了句号。 “我们现在去吃麻辣烫吧,在另一条巷子里。” “你不是要我监督你克制摄入高盐高油食物?”沈唤笛捏了捏她挽着的手。 江雪映笑了:“唤笛,你这样好像我妈妈。”又有点儿小埋怨:“主要是中午我替你吵架,没有吃饱嘛。” 沈唤笛笑着投降。 ---------- 麻辣烫店门店就在街边。 两人各自端了满当当的海碗,找了个靠窗的桌子。放下碗,沈唤笛抽了几张卫生纸将桌子和椅子擦干净才让人坐下。 “无微不至沈妈妈。”江雪映打趣儿,“我想喝点儿小麦果汁可以吗?” “我不喝,你想喝就喝吧。”她笑道。 窗外能看到如浅橘皮般的夕阳正在缓缓落下,云朵被染成橘红,月亮已经悄悄地爬了上来。天黑得早,不到五点半,路灯就慢慢地开始亮起。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增多,时不时有孩童嬉笑着追逐打闹。 江雪映率先吃完,擦干净嘴,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口啤酒,才捡起方才没继续的话题:“那按你说,你八岁才上小学么?” “嗯。” “那你岂不是比我大两岁?” 沈唤笛点了点头,继续嗦了口方便面。 大概是震撼有余,江雪映一口气喝完了啤酒,空罐放置在木桌上发出金属声响。 怔怔的,沉默了好久才说话:“唤笛,我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 “虽然我们是朋友,可好像你从没有对我谈及你自己的事。” “包括今天你和陈雅唯争论,我很意外。这种意外就像那晚你从天而降解救了我一样。” “我没想过你这么勇敢。”她语气淡淡的,似带了点自责,“我从没想过要帮林郁野说一句话。” “你对林郁野真好。” 沈唤笛心里一紧,她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移目紧盯着江雪映的表情。 她紧紧地握住筷子就好像这样便抓紧了心中旖旎心思套着的面纱。 “什么意思?”声线微颤。 “我听说过,呃,好像陈雅唯救了林山岚。噢,山岚是郁野哥的亲弟弟。” “具体不太清楚了,总之后来,郁野哥不太爱说话了。” “虽然我看不惯陈雅唯这样对待郁野哥,但我也好像没有为他辩驳过。”江雪映略有呜咽声,“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 “如果不是凌丛宇和我说,我想不到这些的。” “我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明明我和他才是发小,可我都不如你一个外人关心他。” “外人”二字让沈唤笛噎了一下,筷子在番茄酸汤底中搅动,泛起的酸涩涟漪一路蔓延至心里。对的,从旁观者角度看来,她其实是外人。 包括和陈雅唯争论,她其实是没有立场的。 如果有立场,那只能和大多数的女孩一样, 喜欢一个人才会自负地自认有立场。 突然想起林郁野说的“我全都听到了”的话,沈唤笛猛地心漏了一拍。 会被识破吗? 往后,她还能不能光明正大地借着其他理由靠近他呢? 第38章 “小雪,你只是不擅长观察而已。”回过神,沈唤笛柔声安慰。 “因为你们是发小,所以林郁野很了解你,也不存在什么过分。” “真的吗?” 豆大的眼泪滚落,江雪映吸了吸鼻子,打了个酒嗝。 沈唤笛见状抽出纸巾帮她擦拭:“嗯。” “陈雅唯因为郁野哥欺负你,你是第一个没责怪他反而维护他的人。” “他今天肯定特开心。” 江雪映絮絮叨叨的,最后拐了回来:“可我还是对你一无所知。”醉后的哭声更大了些,引人注目。 沈唤笛哭笑不得又有些无措,只好拿出哄弟弟的办法。 “别哭。你想知道什么?” 怀中人声音嗡嗡,似胡言乱语:“你是什么颜色的?他们说勇敢的人是红色的。” “那不勇敢是蓝色的?” “应该?” “那我想我是蓝色的。” 江雪映眼神迷离,脸时不时晃着贴上她的脸颊,酒气喷薄,露出痴笑: “你喜欢谁?叫什么名字呀?” 沈唤笛顿然无言地看着夕阳的落下,熟悉的那抹清瘦身影突然出现在对面街道。 刹那间,世界在此刻静音。 他同身侧的凌丛宇在说些什么。 表情淡漠,黑裤白衣披上了夜色,却又是此时她蓝色世界里,唯一的五彩缤纷。 她喜欢的人,有一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也是她无法大胆向世界宣告的名字。 第22章 chapter 22 杌陧之境。 南城是省会城市,基建齐配,所以红绿灯很多,特别是市中心里的老城区各种小巷子口处。 大多数人守着规矩,除了那些横冲直撞的摩托车。 交警抓不过来,因此市里召集举报有奖政策。 历经四次车轮擦肩后,凌丛宇立即掏出手机拍下方才飞过的摩托车车牌,而后随手发到贴吧里让大家注意安全。 继而侧目看向身侧。 ——林山岚的病,那女生的跳楼,一件件事压在林郁野身上,让他成为冷面高岭之花。 但最近他的情绪异常活跃,宛若一潭被投掷了石子的死水泛起了点点涟漪。 虽然暂时没法切实确定那颗石子出自谁手。 但能让凌丛宇可以开口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平静否认。 林郁野知晓某些情绪无需分享,因为心中腾升起的那一丝烦躁师出无名。 摸向裤兜,没带烟盒。 视线在四周街道漂游,他在想要不要去买一盒烟。 敏锐感知道凌丛宇的落寞,他沉默片刻,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沈唤笛很早就拒绝了潘老师?” 今天下午老潘临时召集人去办公室详谈,气氛严肃。 而自己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墙上的石英钟。 ——他在推算着沈唤笛比赛结束后赶来的时间。 时间到了。 沈唤笛没有来。 才后知后觉去看面前的花名册,沈唤笛名字后面备注的是不参加,落款时间是周一。 这一切他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想的是他又能多一个理由与她共处。 非常大胆的妄想。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向自己有意无意释放好感的女生。她们的眼神,表情,小动作,都太熟悉。 这些,偶尔能在沈唤笛的身上看到。 他需要一个机会证明他的想法,来决定他的行动。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陈翩和我闲聊聊到的,不重要,所以我没给你说。”凌丛宇道。 “是么。”那股烦躁又腾地升起来。 凌丛宇想起和江雪映的咬耳朵,“我觉得今天沈唤笛为你那一顿说,是因为陈翩。” “陈雅唯对你疯劲儿只有陈翩压得住,偶尔也管不着,比如非要你跳高。” “退一步来说,你出手解决欺凌一事,但她俩肯定界结下梁子。” “所以沈唤笛出马,就算陈雅唯吃瘪也顾着之前你的警告而收手。”凌丛宇顿了顿,“综上所述,就是如此。” “是么?” 林郁野撩起眼皮子,漂游的目光落在对面街道的便利店里,他要去买包烟压下心中烦躁。 眼波回转,扫过街边店铺。 忽地眉眼一怔,玻璃窗内,沈唤笛正揽着江雪映的肩膀。 室内灯光晕落在她头顶,像是披上一层暖雾头纱。 表情温柔似水,又莫名添了怜悯。 林郁野想到了暑假去欧洲游学时那些恢弘古老的教堂里的那一幅幅圣母画像。 神情骤然恍惚。 这样的表情他好似常在家里见过,限定在沈唤笛下厨后一起吃饭时,她坐在对面时不时偷瞄自己而无意显露出的表情。 她为什么会对江雪映也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不是其实不单单这样对他? 林郁野垂下眼,那他现在,此时此刻又因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我靠!”暴鸣身后,手臂被人狂敲。 回过神,林郁野撇下眼,凌丛宇的手机页面是南中贴吧。 「有图有真相~南中高二弘德班某稀饭妹纸的妹纸抱着新妹纸~」 「一楼给度娘(滑稽脸)」 「据a童鞋爆料,该妹纸d和女友l初三相恋(附图)可惜中考后这对恋人分校~」 第39章 「a童鞋与妹纸d为校友,曾不知实情地向其表白过惨遭拒绝(虎摸),后来才得知d其实是稀饭妹纸啦~」 「高二开学得知d考进了南中弘德班,而l也在弘德班!a童鞋感慨两人能结束异校恋时,却发现d竟另有新欢!!(附图)」 拗口的网络用词让林郁野看得直皱眉头。 wap网络加载有些慢,两张灰色的图片中央还转着圈,眉头皱得更深。 他伸手按了下滑键。 跟帖人很多,都在顶楼。 夹缝中有人认真跟帖:怀里的妹纸不是弘德班的j童鞋么!折杨一看两人却是养眼。 错别字连天。意淫的评论也很多。还有感慨什么女同竟在我身边之类的云云。 性别取向,在他们这个年纪的认知里很像亚当偷吃的禁果。 林郁野又按上去,两张图片正好加载出来。 一张是模模糊糊的低像素的两位女生,轮廓模糊看不出是谁,彼此双手拉着栏杆。 一张是稍微清晰一点的女生正抱着另一位女生——正是自己方才见到麻辣烫店内的场景。 “这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这俩人有些眼熟?”凌丛宇疑惑着。 闻言,林郁野忽地血气上涌。 且不说沈唤笛是否真的喜欢女生,如果是真的,这种以“爆料”心态来宣告他人隐私,十分恶劣。 如果不是真的,这样的凭空污蔑的谣言需要不断地自证,最后谁会真的关心真相? 和当年的他,何其相像? 那件事若非父亲使了全力掩埋,大抵他依旧会处在杌陧之境吧? 跳楼的那位女生,纠缠不清的家长。 没完没了的骚扰,狮子大开口的漫天要价,委屈巴巴一口咬死自己没错的陈雅唯。 这些到底关他什么事?他有什么错?不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人到底有什么错? 而沈唤笛不过是拒绝了爆料者的告白,她又有什么错? 再次绿灯。 他突然想到了陈雅唯。 会不会是她的手笔? 看来,他的靠近再次给沈唤笛带来了灾难。 思及此。 林郁野右手抓着手机,左手突然挟制着凌丛宇的手腕,来不及解释,大力地拖着他往对面街道走去。在麻辣烫店面的玻璃窗前站定。 他伸手敲了敲玻璃。 里面的沈唤笛和江雪映纷纷露出满脸迷茫的表情。 林郁野松开了手,凌丛宇也反应过来,惊呼:“第二张图是她俩!怪不得眼熟!” 两人利落地进了麻辣烫店,林郁野让凌丛宇在江雪映身后站好,自己则是站在沈唤笛那边,高举手机猝不及防地“咔嚓”拍了张照片。 沈唤笛一头雾水,没了平日里的小心翼翼。整个人贴近林郁野的身侧,视野里他眉目严峻,指尖灵活跳动,骨节泛着白,似在很用力地打字。 轻松跟贴附图:「少造谣,再造谣,报警处理。」 目光又看向手机页面里。 图片里,暖黄灯光落在他头上,溅出一圈光晕。 不知是不是像素模糊了虚实,她反而觉得图片里的他,眉眼更加深邃,乌黑瞳孔有一股魔力可霎时掠夺一切注意力,嘴角也没有平日里的冷冰冰,似带着笑。 后知后觉再去看图片里的自己,表情呆滞还对眼,比赛完用手抓出的马尾有些乱,校服领子居然还沾了油点! 醉酒的江雪映依旧可爱,凌丛宇虽表情也是懵懵的,可浓眉显现出一丝英气。 总之,四个人里,她最不好看。 天啊!沈唤笛死死盯油污。 这可是和林郁野的第一张合照啊! 做完这一切。 林郁野将手机丢给凌丛宇后,发现沈唤笛还垂着头。 阴影明暗之下,表情沮丧。 ——对比起因为剩菜就滴落了眼泪,这种事于她而言怕不是天塌了? 林郁野喉咙发紧,眼神飘忽,刻意柔了一丝声线:“沈唤笛,咱们回家吧。” 第23章 chapter 23 暗恋就像飞蛾扑…… 贴吧的爆料贴因为林郁野的澄清而迅速被顶到最新回复,大家发现主角之一是江雪映,恍然大悟,纷纷开始夸赞起林郁野的护友行为,最后凌丛宇及时联系吧主封了贴而落下帷幕。 全程存活不到二十分钟。 倒是有手快者保存了合照,特地单截林郁野的人像图放在校草提名的帖子下,不同于与以往各种偷拍视角的模糊模样,这张照片清晰地展露出他的帅气。于是校草提名的帖子一下又顶上了贴吧首页。 一时间,跑来弘德班看林郁野的男生女生一下子多了起来,宛若一波波涨潮的海水,而后又渐渐退潮至常态。 还有零碎角落里匿名网友对照片里“沈唤笛”的审判。 当然这一切,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沈唤笛自是不知道具体原委,只觉得合照那瞬宛若在梦游。 不然为何后来林郁野的态度登时又冷了下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像是即将沸腾的水又被添了一大瓶冰水,骤然灭了泡。 而这份冷意里唯一能揣摩出那点细节,那就是对她有熟人之间的彬彬有礼,仿若他好似在克制着什么,换个说法是,有什么在束缚着他,让他不敢前进。 朦胧试探几次,她收放自如地给出相应的反应,例如不靠他太近。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 第40章 终于,勉强在名为“林郁野友谊”试卷上打了个及格分。 沈唤笛开始感谢自己以前遭受的苦难,不然她也不会擅长察言观色。 忐忑的心思,无言的坏情绪随着太阳下山得越发早而渐渐彻底歇息。只剩庆幸林郁野还好心地给自己辅导英语。 ——大概这就是凌丛宇念叨的游戏里的新手村,不管她和林郁野的如何进退,有些东西是规定不能变的。 于是她只能收回了试探,不甘心只能把合照当做神犯困时给予的奖励,安安静静地龟缩在座位上,在众人面前不管何时,她的视野里永远只敢有林郁野的侧脸。 只有坐在别墅里的那个房间里,才敢光明正大地透过层层玻璃,让她的映射与他的重叠。 暗恋就像飞蛾扑灯泡,明知道不能靠近,可却心甘情愿遵从本能。 ---------- 11月11日,周四,南城第一场冬雨落下来时,南中正忙着期中考试。 一股混杂了热火和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南中,课间插科打诨的人都少了很多,每个人似在摩拳擦掌,誓要拨得头筹。 南中的期中,期末以及与南城三十六所中学的模拟联考并称为三大考试。和平时测考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三大在保送和自主招生方面赋分很高,可以说若是连续三年在三大每次进前十,保送十拿九稳。 除此之外,排名出来后会在新礼堂里举办全校表扬会,也会给每年级前三十名颁发奖状和奖励丰厚的奖金,同时,每年级的第一名还可以在表扬会上发表讲话。 荣誉和金钱。 满足了人类的虚荣需求,又以此来激励人类进步。 南中的人文关怀的确比其他学校要好得多,这也是南中能在所有南城家长和学生心里牢牢地占据上风的一部分原因。 因此这样的大考基本上全校总动员,同时进行。照惯例,考试周五开始连考三天,高二高三最后一天自习,而高三直到第二学期才会独立自考。 周四下午搬桌子腾教室清扫时,气氛略有松弛,但借着嘈杂的背景声里,许多人其实是在默默计算自己目前赋分总分,又窃窃私语讨论这回谁能闯进前三十名,有机会得到保送一席。 虽然距离高三还有一年半,可所有人都明白,时间快得很,弹指一挥间。 聊天声偶尔冒出“沈唤笛”三个字,很快又被否认了: “——其实沈唤笛整体算是有优势,特别是理综,但理综拉的分都填补英语了。” 开始发散聊到自主招生,也很快被否认: “而且她这回没参加竞赛小班,英语口语这么差,明年初的联合国模拟肯定不会报名参加。家境贫寒,也不可能有校外公益活动。唔,自主招生这些能加分活动她一个也沾不上,估计就单走高考。” 提着湿拖把从走廊经过时,刚巧和说话者对视上,她脚步顿了顿,移目后缩着肩膀靠着内墙一路折返。 那些话,沈唤笛佯装没听见。 ---------- 座位安排表下午第一节课后就出来了。 率先冲出去季珉的带回来了小道消息,全校的人都挤在公告栏前,劝大家错峰行动,并现身说法挤进去看了前排半天发现查无本人,慌张到两股战战,差点当场要哭出来时,发现看的是高一。 哄笑过后,公告栏前人数不减。 于是沈唤笛和江雪映两人磨蹭到上晚自习前,才一路小跑去公告栏看座位安排表。 现在人少了许多,校园陷入了安静。 但是全校班级太多,在首页找了半天没找到后,两人索性分头行动。 隔了一会儿,江雪映在另一边喊道:“在这儿!校本部高二,十二个班,是39号考场到63号考场。”又吐槽一句:“妈呀,要是年级能黑体加粗多好,年年反馈年年不改。 沈唤笛大步走过去,搜寻的视线有意瞟过。 最后脚步停了。 大抵心有所想,目即能所及,他的名字在几十张相似的白纸上被她轻松找到。 「逸夫楼39号考场,考号3902」 稳稳当当地坐在人才云集的高二校本部十二个班级的第二把椅子上。 第一名是同班的女同学,姚颂。 安安静静地与「林郁野」三字对齐。 印象里,她常年伏案,戴着玻璃瓶底厚的眼镜,平日,姚颂和自己一样,在班级里没什么存在感,唯有每次出成绩后,很多人会纷纷去借阅她的试卷。她人很好,不管是谁都会借,但不会帮忙解惑,所以常年独来独往。 依稀记得上次小考她总分727分,英语148分。 而且她也是班级里为数不多的大大方方找林郁野说话或讨论问题的人之一。 沈唤笛的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艳羡。 里面有对她的成绩,对她的大大方方。 “啊——” 抑在沈唤笛心中的长叹被江雪映喊了出来,她转头看向身旁少女,问道:“怎么了?” “我在逸夫楼40号,4009。” 江雪映伸出手指,抵在隔一页的纸上,“唤笛,你在高三求索楼43号,4317,咱俩分开了。” 沈唤笛收回落在39号考场纸张的视线,走过去,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大考座位按照高考要求布置,以每次小考的平均分排位,每个考场30人,边框线内的名字,规整有序,很像是“高考是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一分可甩万人”的具象化。 第41章 而她和林郁野相隔五张纸。 沈唤笛心里陡然紧张了起来。 胡思乱想着,如果这便是高考的分数,那林郁野是她永远追不上的首页,更有可能,她的人生可能永远无法与他产生另一种意义上的交集。 心里不太好受。 她想光明正大地离他更近一点点。 这样,他可能躲无可躲。 ---------- 冬雨过后,气温直降。 王妈早早地开了中央空调的暖气,让整栋房子温柔起来,攀升的热源带来的是冬眠的本能。 复习到十二点半,沈唤笛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发现对面的灯依旧亮着,玻璃窗里的林郁野倾着头,眉头紧蹙,似在思考。 她猝然想起夹杂在议论里的高频句。 “若是我是林郁野就好了,轻轻松松就能考前几名,都不用怎么学。” 可能有姚颂的对比,林郁野看起来的确很像“轻轻松松”。 沈唤笛却知道,林郁野从未停止过奔跑。回想起陈雅唯说过话,她猜测她和他好好学习的最初目的甚至可能是一致的。 擦干了手,沈唤笛继续复习,两边的灯光久久同存。 ……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当英语打铃那一刻,沈唤笛有一瞬这是高考结束的错觉。 随着人流回到班后,嗡嗡声里更多的是“答案出来了吗”“来对答案”。 “郁野哥,你数学最后一道几何题答案是什么?” “二分之一π。” “好耶,我写对了。” 林郁野周围围了一群人,沈唤笛失去了座位归属权,悻悻地投奔江雪映的怀抱。 “你对答案了没?” “没有。尽人事,听天命。” “你都信玄学了?”江雪映不可置信,“你真没记自己选了什么?” 摇了摇头,“嗯。反正明天就出来了,还不如今晚自习课上安心看电影。”而后又将从意外听来的小道消息原话转述:“听说只有我们班看,暂不恢复教室。” “那你就坐我这儿。”江雪映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已读乱回,“刚才陈雅唯来过了。”又接上一句:“陈老师是位好老师。” …… 晚上放的是《小王子》全英文版,沈唤笛在明中时看过。 现在弘德班门窗关得紧紧的,窗帘也都拉上,生怕走漏了一丝喜悦引起嫉妒的举报。 台词发音便在静谧的夜里更能击中人心。 “因为是心甘情愿地沉溺, 即便死亡也无需被拯救。” 沈唤笛下意识地去看向林郁野所在的方向,昏暗里却扑了个空。 思索了片刻,她攥紧了书包内层的废弃小礼堂的钥匙,猫着身出了教室。 第24章 chapter 24 故事。 难以名状的情绪在黑夜里无限放大,放任作祟。 驱动着自己稳步下着教学楼扶梯。 逸夫楼灯是声控的,比较灵敏。 她不能弄出一点儿声响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巡查的教导主任发现。 直至脚踩到校园里的柏油路面上,她才微微松了攥紧钥匙的掌心。看着手掌,深浅红印勾勒出冷冽的金属光泽,宛若她现在升温的内心。 所有举动源自好奇带来的冲动。 那些好奇就像快痊愈的伤疤,会有新芽生长带来的钻心底的痒,不能挠却偏想挠。 沈唤笛现在就是这样。 想要先去寻求答案。 而成绩出来后,她便没了今夜的绝佳借口——考试状态不好,害怕出成绩。 下考后从求索楼出来时,她无意看见陈雅唯出了校门,结合江雪映醉后说的话,林郁野的百变情绪。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真相的边缘。 班长放映电影之前,她特意去了一趟办公室说想要问英语问题。 意料之中,陈老师不在,是隔壁班的英语老师热情解答。 道谢后,沈唤笛露出酒窝,“那咱们陈老师去哪了?” “他有事,请假回家。” “怪不得呢,我刚见陈雅唯来了咱们班。” 适可而止,不需再多言。 只要引出一个话头,就会有知情人不自已地扯着那根线。 出办公室门时,沈唤笛故意蹲下系鞋带,在心跳声里仔细探听她想要的信息。 “这网络造谣,学校能给处分吗?” “没有造成恶劣影响,估计是在家呆几天再来上学吧。” “难为陈老师还得教育侄女。” 隐隐约约的猜想被一步步证实,就像解数学选择题,结合条件一步一步得出结果。 不管选择的条件正确与否,代出的结果正确与否。 有了大致的数字,找个相近的选项填进去就好,总有机会中大运。 ---------- 雨后的冬季南城,笼罩着一股湿濡的阴冷。硕大的梧桐叶片片堆叠在地上,像是为校园披了层枯毯,墨绿泛黄的叶沾满了水珠,四射着各处路灯投来的光。 沈唤笛在贴着昏暗往废弃小礼堂走着。廉价的橡胶鞋底沾了水立即挤压出叫声,她移动了下脚步重心,静了音。 路过小卖部时,泛黄的灯光晕出一层层暖意。 思索几秒,脚步转了个弯。 小卖部没有学生,老板倚在椅臂上正在和另一位老板聊天。她进来时那俩人眼皮子都没抬。 第42章 “…喜欢女生的女生…麻辣烫店…贴吧封了…陈老师家…” “运动会发表…男生澄清…那是肯定谣言… 温箱里阿萨姆原味奶茶,买一送一。 也不知道林郁野喝不喝甜口饮料,好像他大多数时都喝的凉白开。 付款时,两位老板没再说话,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就各自散开。 掀开小卖部的保温塑料门帘时,沈唤笛听到她们又起了新的话头:“你听说没,咱们南中被教育局警告了……” 抱在怀里的饮料就像两个小暖壶,抵御了一部分风寒。 沈唤笛像是长途跋涉的人,终是来到了最后一座山峰脚下。 钥匙插。入钥匙孔那刻。 她忽地有一种福至心灵的聪慧点化。 方才小卖部老板聊的八卦中。 她似乎,不,就是当事人之一。 ——那运动会后,林郁野的疏远有理可依。 钥匙迟迟没有拧动,弯曲的指节覆上寒风,冷得发痒。 沈唤笛吸了一口冷气,细枝末节从脑海里一一铺展开,她开始抽丝剥茧,渐渐她联想到了凌丛宇在万达说的“那件事”似乎也能和江雪映醉后说的“陈雅唯因为林郁野欺负你”对上。 因为天台之后,林郁野也疏远过自己一段时间。 谜团在一个又一个不同人诉述出的故事中,开始明朗化。 自己受过的欺凌和这回的网络谣言,应该都是陈雅唯的手笔。 而江雪映和自己说过陈叔常年在美国扩展业务,所以陈闻清这位小叔担负起教育职责。 能让陈雅唯发疯的只有林郁野。 那她发现了什么呢?以至于让她像盯猎物一样盯上了自己。 在犹如一只猎物困兽与外界抗争的这么多年里,一丁点好意和恶意的对比都是明显的。 沈唤笛闭上了眼睛,风掠过她的眼皮,勾勒出少年的每次温柔举动。 如果推测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于无声处这样做?” “是因为我?” “还是为了规劝陈雅唯?” “可明明、”她睁开了眼,再次适应了有光亮的世界,“明明我们的关系应该只算得上熟一点的普通朋友,不是吗?” 回答她的只有无声的夜。 静谧处,心脏跳动声越发明显。 她咽了咽口水,好似妄想在此刻变得触手可及。 鞋底踩在木板上的声音与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全然不同,“吱呀——”通往天台的小门被风吹得烈烈作响,有人推开了一道缝,底下有块木头抵挡着。 沈唤笛掐了自己一把。 疼出了眼泪,眼眶微红,做作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偶像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她告诉自己。 给自己创造一次向喜欢的人更靠近一点的机会,绝对没有错,她告诉自己。 心一横,推开了门,那抹熟悉的白校服正靠在阴影里。 剧烈跳动的心让声线颤栗,沈唤笛听见自己的颤音:“抱歉,我不知道你在。” 她赌赢了。 从未任性过的自己,首次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就开了个好兆头。 ---------- “没事。”他的话隐匿在掠耳而过的风里。 一时间没了言语,只剩风的声音,气氛凝结略微尴尬。 “咳。”沈唤笛理了理耳边飞扬 的碎发,抿着嘴递去饮料,几乎是一段一段往外蹦:“阿萨姆奶茶,原味的。刚从温箱里拿出来的,呃,买一送一,要喝吗?” 林郁野抬了头,那双眸子亮得发光,沈唤笛与之对视上,屏住呼吸,维持动作的手微微颤抖。 他一走出阴影,茂发立即被吹得东倒西歪,校服也翩翩起舞,手指尖还夹着未点燃的香烟。 ——和上回很像很像。 “谢谢。”林郁野接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沈唤笛终于敢呼吸,却不敢再去看林郁野的脸。 “怎么没在教室里看电影?”润过的喉咙发出的嗓音不再沙哑。 沈唤笛犹豫了几秒,老实回答:“我看不进去。” “我这回好像考得不好。” 目标是前三十名,难达到,她没撒谎。 “虽然明天才出成绩,但我现在紧张焦虑得不行,多谢你上回给了我钥匙,不然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透透气。”借口说出来了。 “也怕英语考得太差,对不起你的辅导。”这倒是真的,以至于她真的开始紧张,声音都在颤。 掐了自己一把,保持镇定,问自己想要问的。 “你呢。”沈唤笛也喝了一口,奶茶涌入口腔,托住了下沉的心。 佯装随意道:“我猜你来这儿、你、是不是因为陈雅唯?” 林郁野避而不谈,开始说起了其他话题:“你知不知道周杰伦?” “嗯。”沈唤笛点了点头,“我听过他的歌,很好听。就是有点听不明白。” “他的风格就是这样。”林郁野边说着边摘下左边耳机。 方才她竟然没发现他戴着耳机,错过了一个能先开口的话题。 “难得有同好。” “他们都不喜欢周杰伦。” 而后他伸出手,完美隐匿在校服里的白色的耳机线随着他的动作显现,像是电子化心跳频率,弯曲着一路跳动,沿着他的手掌抵达到她的心脏。 第43章 “要一起听吗?” “听完,我和你说个故事。” 第25章 chapter 25 看向了少女如花…… 两人在天台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与上次所见的腐朽潮湿模样不同, 这把木椅似是在原址上新造了一把。 新造的木头香气满是令人镇静的森林气息,可她全身抖得要命。 沈唤笛哆嗦着拾起林郁野掌心的耳机线,指尖蜻蜓点水, 须臾间温热传递, 触摸到了他细腻的掌纹。 太紧张,手抖,拉扯了另一头耳机,引得他下意识蹙眉。 顿时吓得屏息, 僵硬地维持神情自若, 直至他眉川平稳。 她羞窘地避开了他漆黑的眼。 倏然, 感觉到他坐靠近了点儿, 许是方便她塞入耳机。 借着他的动作, 沈唤笛不敢再磨蹭,再慢点, 她心中渐泛的涟漪恐怕会变成滔天巨浪。 飞速瞥一眼, 思绪纠缠,她不知道林郁野要说的故事是托辞还是想娓娓道来。 不敢再多言一句。 方才有关陈雅唯的大胆问询已让她失去七成功力。 再瞟眼, 开始小心翼翼地不断调整距离,让他敞开的校服拉链恰好落在她撑在椅面上的小拇指旁,余光里,彼此校服的肩线隔了约莫两拳远。 努力保持在最佳距离中, 不靠他太近免得失了友人分寸, 又避免太远让耳机掉落。 耳机里播放的是周杰伦的《夜曲》, 像是情人低吟怀念, 缱绻痴缠。 听了一会儿,恍悟她曾听过。 在放假的每周六下午,她是他这位钢琴家的忠诚听众。 音质要比姐姐那台mp3好得多, 没有滋滋的电流声,而比起钢琴弹奏的纯音乐,此刻更能清晰地听清人声和乐器的和谐之鸣。 原来,她的生活之中早已充斥着“与林郁野有关”。 ---------- 夜风略大,灰白色教学楼里每个教室灯火盏盏,最为显眼的是教学楼那间全黑的教室。 全白周围一个黑点,像是星河骤断,涌入暗藏的心思。 “远古时期,有一位仙人。” 伴随着悠长的尾乐,林郁野开了口。 清冽嗓音与风纠缠,传入耳中,柔情似水。 沈唤笛背脊挺直,虔诚聆听。 “遇见了一只遭法术而受伤的鸟儿。” “鸟儿向他说道,仙人啊,我曾于你母亲有恩,所以请你报恩吧。” “鸟儿受伤太重,只有东仙子所制灵药可救。” “为取药,东仙子要求仙人飞上寒霜高枝,封锁七情六欲。” “未痊愈的鸟儿说,仙人请你忍一忍,且等我去西方衔药枝,即可解你限制。” “这方,仙人太过自负,拒绝了其他仙人了协助,独自忍受寒霜疾苦,受东仙子所控制。” “不曾想,鸟儿一去多年,远渡重洋,不知何时能归。” “长年累月等待之后,仙人越发虚弱,最终只能永远待在寒霜高枝上无法挣脱。” “沧海桑田,等他想求救时,已无人再记得他。” “直到某日,有位偶然路过此地的善良少女,她爬上了高枝,温柔地为仙人衔来草药。” “长久相处,仙人喜欢上了少女。” “却害怕东仙子伤害少女从而疏远,于是少女好奇问道。” 林郁野讲故事时的声线与平日里说话的声线截然不同,不像回答他人问询时的自如平淡,也不像运动会上发表讲话时刻意的激昂,每个词的轻柔重音的发声像是音乐鉴赏时那青铜编钟,碎玉投珠。 故事猝不及防地结束,沈唤笛谨慎接话:“然后呢?” 「少女好奇问道:“然后呢?”」林郁野在心中将故事说完。 空气凝固了一瞬,他低笑一声,对面教学楼里散漫的星星荧光为他的脸颊添上了一层雾,而后,他转过头来,悠悠地盯着她看,漆黑平静的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弄得她尴尬地红了耳朵。 一时慌乱,沈唤笛支吾道:“如果仙人没有被困,也许就无法遇到少女了吧?不过,仙人如果不主动解释的话,也有可能会错过这位少女。” 说完,她局促地对视上林郁野的眼睛,眨眼速度飞快,生怕错过他脸上每一种神情。 害怕他发现自己补充的回答里已将自己代入了那位少女。 害怕他发现之后露出厌恶的神情。 还好—— 细微表情什么都没有变化。 舒了口气可又透出一丝不开心来。 “是么?”低声细语。 林郁野扭过头去,沉默了许久,侧眸问道:“那仙人是不是太自负,选错了?” 有风刮过,沈唤笛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也开始讲故事:“我家附近有火车铁道,小时候我和我姐去附近玩的时候,正好见两辆火车相向开来,我们急得不行,生怕两车相撞。没想到操作员一个拉杆就拧开了错道机关。” “那时我便发现,很多时候的选择就像那拉杆,没有选错选对之分,只有后续要走的路不同而已。” “所以,不是自负而选错了。”沈唤笛扬起嘴角,酒窝浅浅,听她轻声道:“倘若我是仙人,我定自信我可以所向披靡。虽然之后历经磨难,可仙人遇到了少女,也知晓了自己以前其实不必所向披靡。” “二比一,不管怎么看,都是赢了嘛。” 月辉映入她的眼眶里,发丝飞舞,一寸一寸滑过她的侧脸。 第44章 万籁俱静,不知哪处响起珠帘相撞的清脆声又有点像风铃声,叮叮当当与心跳同频。 林郁野蓦地垂眸,看向了少女如花瓣般的唇。 他现在突然想要自负到底,挣脱至最后一丝力气。 ---------- 成绩推迟到周一才发表。 这回,沈唤笛超常发挥,英语拿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分126分,进了班级前三十五名,年级三十二名。 第一名依旧是姚颂,甩了第二名的林郁野有十分,秦雪特意绕道来“回家看看”时,姚颂也只道了声谢谢而后继续埋头学习。 沈唤笛叹服。 等全部试 卷下发后,陈闻清叫沈唤笛和江雪映来办公室。 一个是夸赞,一个是关心。 江雪映这回数学90分,堪堪及格,平时的拿手科目也都分数平平,直接从班级前三十跌落到四十,年级排名里更是跌得多。 “沈唤笛,你这回有很大的进步。虽然没到前三十名,但针对你这类的外地生源,今年学校大概会有一个奖励,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是多少。”陈闻清对学生很好,心里藏不住事,“我提前告知你一声,这样你的喜悦能够更具象化点。” “谢谢陈老师。” “不用谢,你这回英语进步很大,老师希望你整理一下经验,届时可能需要你分享一下。” “好。” “至于江雪映你……”陈闻清拿起了成绩表,纸张之下,忽地皱眉头。 沈唤笛不免得对好友投去担忧的目光。 周六的第二次天台会面下来后,她明显感受到林郁野对自己的态度全然不一样了,他居然主动说一起回家。 虽然一路上依旧是冷冰冰的脸,可偶尔对视上他的眼睛,都能让她羞得不敢看。 她觉得,林郁野对自己至少是有好感。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一连兴奋得失眠了两晚,如今眼下乌青,精神莫名亢奋,但脑子其实是实打实地转不过来了。 可现在,江雪映的状态似乎比她还要差。 “你先回去吧。”陈闻清道。 沈唤笛回过神,抬脚离去,但故意慢了一步,刚好听见了江雪映长久沉默后的尾音。 “陈老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带了点哭腔。 第26章 chapter 26 没有的东西就是…… 沈唤笛没有回教室, 她耐心地站在办公室门外等待。 她像是在一只等待幼狮初次出门狩猎归来,一旦发现有孩子有半点受伤亦或空手而归等等诸多情况后,会立即上前安抚的非常具有母性的雌狮。 路过的人来来往往, 沈唤笛背靠在墙壁上, 看着落地廊墙的雨,发着呆。 倘若现在林郁野在自己面前经过,然后停住脚步邀请自己陪同去哪里。 她想,她会断然拒绝。 在她心里, 现在的江雪映比林郁野重要那么一丢丢。 这场等待其实不久。但双腿渐渐的麻木会让沈唤笛恍惚江雪映是否已经从别的出口离开了。 “啊, 唤笛。”嗓音喑哑, 似带着血丝。江雪映双眼通红肿成核桃, 泪痕刻在脸颊处。 沈唤笛抬手轻捻去残留在她下巴处的洇破卫生纸碎屑, 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对面迟迟没说话,看样子是避而不谈, 索性没有强行追问也没再多絮絮叨叨一句。 等候本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于是, 沈唤笛轻手揽上了她的肩膀:“那好,咱们先回班吧。” 走了两步, 江雪映脚步一顿,将手中卷起的试卷递了过去,“这是潘老师要我给你的,说是这回竞赛班的选拔试卷, 虽然你没有报名, 但他希望你做完拿给他。” “好。” “哦, 还有, 他说你期中生物考满分,下节他讲试卷你不用听,就写这份试卷就行。” “好。” 沈唤笛有些意外, 潘老师的确很严格,但是对喜欢的学生总会偏爱许多。 以往,在老潘那她并不属于“偏爱”那一类学生。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挽留”?可惜,她不会报名的。 进了教室分开时,刚巧铃声响起,沈唤笛恍惚听见她问的问题。 “唤笛,你父母恩爱吗?” - 沈唤笛一时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恩爱”这一词语似乎与沈自强和潘丽无关。 年幼的记忆里,两人总是吵吵闹闹,有时吵得天翻地覆,甚至撕扯扭打起来,让沈唤笛觉得两人的结婚是不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互殴的机会。 可有时他们的吵闹是对着屋外的人。一致对外,一个吵完另一个接续,十分默契,吵得神清气爽。 这能算“恩爱”的表现吗? 吵了太多次,她分不清。 最开始她还会被吓哭,先是本能地抱着潘丽的裤腿,被踹了一脚后便去找沈自强,没想到沈自强打得更惨。 躲在房间里的姐姐抱臂居高临下对她说:“学乖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自顾自地用手擦掉被打出的鼻血。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姐姐和自己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再出现“爸爸妈妈”两个称呼。 所以后来,她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安安分分地和姐姐躲在房间里,坐在自己的小破书桌小破椅子上写写画画。可还是抵不住战火蔓延,偶尔她也会折损好几本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拿胶带再粘起来就是。 第45章 日子在潘丽一年又一年鼓起又消瘪的肚子里过去。 千禧年,弟弟出生了。 家里终于太平了许多,沈唤笛算是过了一年好日子,家务活只用照顾弟弟和帮忙做饭,每次照顾弟弟的时候,沈自强和潘丽会和蔼地看着自己。 虽然她知道那目光是落在弟弟身上。 但她也挺知足,毕竟人有余光,她又很瘦,总归能挤进去一丝。 弟弟一岁后,沈唤笛的家务活里多了农忙,她家的和瞎了眼的二姥姥家的。 烈日树荫下,歇息的他们嘴巴总是不停,于是她在老一辈口里听过很多事。 原来父亲沈自强是鲁山县的人,当年逃荒来的明县,借住在潘丽家里后做了个上门女婿。随着姥爷姥姥相继而亡,上门女婿这件事轻轻掀过,划分好的田地界限也轻轻掀过。 因为田地界限和村上的人吵架是常有的事,可往往别人的一句“要这么田地干什么又没有儿子”便是杀手锏,常能让吵得占优势的沈自强铩羽而归。也是家中鸡犬不宁的导火索,不亚于抗日电视剧里说的萨拉热窝事件。 农忙歇息时,村头鳏夫老骆的水总是喝得最快,他太喜欢说话了。 开口说话时就像电视里的说书先生,随便捡起一粒石子便是他的惊堂木。他讲陈年旧事,讲精怪神话,讲山海经西游记。沈唤笛是他的最佳听众,他说他家里有很多书,也看过很多书,他还会画画,拿着树枝在地上教她画画,画明县之外的世界。 沈唤笛挺喜欢他的。 老骆是沈唤笛的第一个朋友,是沈唤笛拥有过的第一段真挚的友谊。 直到十四岁那年,沈自强和老骆又因为田地吵起来,约莫是因为老骆接待了来村里写生的孩子赚了钱,就不该再“多要”那一分。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架,老骆人挺文雅但其实一身腱子肉,沈自强挂了彩。 于是沈唤笛被勒令不准与老骆靠得太近。 潘丽和沈自强默契得惊人,轮流关注着沈唤笛的一举一动。 这种默契,是不是也有点“恩爱”的意思? 但没人能抵得住知识的诱惑。她被抓到后吃了好几餐打,连哭都不能哭,闹得村里都知晓这事,老骆便开始躲着她,她也只能接受,顺带躲着住在老骆家的那些孩子们。 ——是不是有点像之前林郁野躲着她? 沈唤笛随手在生物竞赛试卷上画了个红豆面包。 回忆里和父母有关的画面好像少得可怜。 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门外播放的电视剧,弟弟撕碎她早已破烂不堪的本子声,潘丽大声念出她小时候挨揍后写的日记,沈自强听后的大声嘲笑。 这些占据了太多。 她给不了江雪映一个答案,也没法将真正的惨状告诉江雪映。她不会真的愿意无条件地自揭伤疤,只为了安慰朋友。 不知道,江雪映会不会向她诉说为何哭的缘由,倘若没有,她也能理解。 - 最后一道题做完后,沈唤笛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石英表,抛去胡思乱想的时间,刚好三十分钟。 也不知道算不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拒绝报名后,她总归规避有关竞赛的内容。 “画的是红豆面包吗?你画得挺好的。”林郁野 冷不丁地说了句悄悄话。 沈唤笛回过神,心态略微忸怩,握住自动铅笔的手微微收紧,他的主动搭话无疑不是在为自己的猜测加上筹码。 “谢谢。”她往侧边靠了靠,方才林郁野为了看自己画在试卷上的画已经靠近很多,冷冽的气味将她包围,她突然感到害怕。 ——害怕一种突然而来的亲密关系。 她看过的有些偶像剧里,男女主的相爱有时很莫名其妙,她也有点怕林郁野只是“莫名其妙”地对她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又或是害怕对方发现自己的那份心思潜藏了这么久,不那么光明正大,害怕对方发现自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害怕对方的靠近只不过是昙花一眼。 她不得不再对“林郁野对自己有好感”这事多次克制怀疑。 “你知道夏达吗?”林郁野退了回去。 “啊。我知道,我在你家书房里见过她画的《子不语》漫画,都是日语,我看不懂。” 沈唤笛发现林郁野这个人似乎有点念旧。 这时大家更多的喜欢看最新的韩剧,听最新的韩文歌,他偏偏喜欢周杰伦的旧专辑,看灌篮高手、圣斗士星矢这类小学时流行的漫画,以至于王妈也受到影响,会偏爱多年前播放过如今再重播的电视剧。 “夏达很有灵气,我觉得你画画和她一样,也有很灵气。”林郁野淡淡道,眼睛里带着笑。 除了老骆,林郁野是第二个夸她画得好的人,沈唤笛开心得不知所措,“谢谢。” “元旦晚会也会有绘画专场,你可以试试看。”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南中的美术老师都是清美或央美毕业,他们评出的奖项很有说服力。” “啊,好。” 沈唤笛有点不懂林郁野为什么执着于让她参加能够自主招生加分的活动,为什么?她目前暂且没想过这些事。所以说得委婉:“但我不太会抱期待。” “为什么?” “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夏达。” “为什么?”他追问。 “什么为什么?” 第46章 林郁野沉默了片刻,漆黑的眼直愣愣地看过来,像是一道x光线能照得沈唤笛无处可藏。 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为何如此不自信。” “你明明很优秀不是吗?” “就算不参加竞赛,就算不走自主招生,单靠高考也能考很好的大学,你甚至能轻轻松松甩在走廊上议论你的同学二十多分,而那个同学曾一路接受了南中附小到高一的最优质教育。” “这样的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圈定住?” 他情绪略微激动,沈唤笛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信”就如同江雪映问她“父母是否恩爱”。 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第27章 chapter 27 贫穷是原罪。 下课铃响起。 林郁野从桌洞里抽出一张试卷, 速度很快,快到她只能看清艳红的“76”分。 他也有考这么低分的时候? 来不及好奇。 下一秒,他伸手将自己面前的生物竞赛试卷抽了过去, 一言不发地手执自动铅笔左右对照, 下笔的次数不多。 最后他给出了一个分数,70分。 倏尔,整个人坐直了点,神情严肃。 声音大了点:“70分, 是竞赛班里的第三名。如果你经过了系统性的学习, 可以超越很多人, 甚至拿奖也有可能。” “即便你拒绝的理由是没天赋。” 林郁野指尖指向夹在课本中露出的英语试卷一角, 意外地说很多:“还有你进步很快的英语, 不要说什么我很厉害,我也教过凌丛宇和江雪映他们俩。” “大家都知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你定当要付出更多, 要更有毅力。” “我听江雪映说你以前是体育训练生,但女单短跑比赛时, 我认真观赛,发现你完全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吧。”不是问询而是陈述句。 的确,短跑前她悄无声息地打听了一番参赛者谁是运动员,比赛后她的余光一直落在那几个人身上。 年幼时训练过后的肌肉记忆不会这么快容易忘记, 而常年翻越一座山的上学路和课堂之外繁重的劳作都是体能训练。 热热身, 找找感觉, 超过普通同学轻轻松松。 咬咬牙, 拼一把,也能追上甚至超过体能差体育生。 没有人会对曾赖以为存的竞技冷漠,没有人会对第一名没有渴望。 可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超过长期训练的体育生, 否则太过显眼。会招来意料之外的眼光亦或是人生规划之外的麻烦。” “就比如小学六年级时从特长生变普通学生,伙食费从全免变成半免,遭到了潘丽和沈自强的轮番谩骂。” “就比如初二那年和梁晓霜一同被人堵在回家的小巷子里,挨过混混小太妹们的每一拳,最后只有她家是私了。” 于是她有规律地放缓了脚步。 那两场比赛得到的是中等偏上的成绩,不差。 对得起班级。她这样说服自己。 没想到他认真观赛了。 也没想到被林郁野勘破了。 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心间,沈唤笛微折眉心,脸色不太好,夹杂着欣喜和难堪。 他继续说道:“竞赛也好,跑步也好。” “你明明都有一拳撂倒挑战的天赋和毅力。” “你藏了太多的东西了。” “恕我直言,不自信的你其实很不尊重你自己。”他放柔了语气。 如果林郁野上述所言是为了“沈唤笛应该自信”的佐证,那应当有偏差。她抿了抿嘴,张着嘴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法承认,也没法否认。 越想越急,她不是故意这样,她不是这么糟糕的人。 但最后说出话让自己都一愣:“你那台随身听是什么牌子?” 林郁野显然是噎住了,沉默了好半晌才回答:“sonynwz-x1050。” 沈唤笛赤红着脸,淡淡道:“林郁野,sony,我现在买不起。”隐晦地回答着。 她从出生开始便很清晰地知晓。 贫穷是烙印在她人生里的原罪。 在很多时刻,贫穷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她人生的走向,很多时候可以胜过她的一切努力。 唯有放弃“自信”这种与她无用的感情,她才能有更多可改变的余地。 不然她怎么会寄住在林郁野的家里?不然她之前的口语怎会学得那么差? 她没法说得很清楚。 她做不到这么坦诚。 “哎呀,同桌之间不要吵架嘛!”后座文静的钟飞玉突然嚎了一句,少女嗓音尖锐极具穿透力,让沉默的两人同时回首,班级里其他同学也纷纷看了过来。 目光汇聚。 “就,就,”钟飞玉略微结巴,声音小了很多:“要是唤笛同学不小心弄坏了你的随身听,那请林同学缓缓赔偿期限吧,毕竟你家也有…钱。”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气声了,钟飞玉越说越没底气,本就没有什么有钱就得当青天大好人的道理。 林郁野和沈唤笛都懵然。 两人对视一眼,林郁野漆黑的眸闪着光,太过耀眼让她率先撇开,忽地想起了自己那台破破烂烂的复读机,大抵是钟飞玉听劈叉继而误会了。 沈唤笛笑了笑,打算否认再另起话题,却被林郁野抢了先:“我们没有吵架。”说完,就起身离开。 第47章 看脚步匆匆的样子,和对凌丛宇关心询问的摆手,不知道林郁野是不是生气了。 沈唤笛叹了口气。 微笑宽慰表示真没事,钟飞玉尴尬地挠头。 小插曲最后心照不宣地翻了篇。 ---------- 12月初,隆冬脚步逼近,天黑得越发快,仿若睁眼是天黑闭眼也是天黑。 操场结了层薄冰,大课间不用跑操,每天准点站在座位上 活动身子骨就算完事。饮水机前排队的人也多了起来。 “你听说了没?”江雪映突然开口道。 “什么?” “期中考表彰会被上头要求不准弄,咱们学校本来在新开的市立图书馆租了场地想要开一场的,现在好像泡汤了。” 时间是抚慰眼泪的良药,江雪映那天哭完后没再和提及这件事。依旧是乐观开朗的小女孩。 “所以张贴了成绩大榜后却再没后文就是这个原因?”打水轮到沈唤笛了,“我其实很久之前在小卖部那听过了。” 热水氤氲,暖了被寒风冻结的脸。 “果然是八卦宇宙中心啊,小卖部的阿姨了不起。”江雪映浅喝一口水,顿了顿,“不过我听说这回单科第一和年级前十名会拍单人照,到时候贴在年级大榜后面。” “唤笛,你这回生物是第一吧?”她问道。 “嗯。”沈唤笛边答边想,林郁野好像是英语第一,是不是到时候也会和他一起拍照? “你好厉害啊,进步这么多……欸!满了满了!” 霎时,烫感袭来,她立即放下杯子,关上龙头,还是有开水溅到了裤腿上。还好冬天沈唤笛习惯穿得多,腿倒没事。只有虎口处登时通红。 “没事吧?还好吗?要不要去医务室买烫伤膏?”江雪映关心问道。 沈唤笛打开公共水台的冷水龙头,哗哗淋着消红,凉意覆盖上疼痛,她摇了摇头,“没事,我习惯了,在家做饭时也常烫着。” 自从两个星期前,林郁野几近控诉她藏了很多东西——也不一定是控诉,回忆总是在变化成自己想象的那样——于是开始试着对江雪映坦陈每一件事背后的理由。 手渐渐冻得没了知觉,沈唤笛关了水龙头,上手按了按,好像不疼了,也没起泡。转头拿起水杯,正巧遇到来打水喝的林郁野和凌丛宇。 他喜欢将白色校服套在黑色羽绒服里,总是帅得很醒目。天越冷衬得他肤色越发的白,人也很精神。 “嗨。”她大方地打了个招呼,眼神独独落一人身上。 林郁野点了点头。 擦肩而过时,沈唤笛听到一声极轻的懊悔短叹。 眉心忽怔,步履不敢停。 正准备从后门进教室就听陈闻清站在走廊上叫自己,她脚步转了个弯。 “老师叫你来呢,是因为这学期的联合国模拟提早初赛了,预估12月下旬或一月上旬,你看你有没有兴趣。”陈闻清递出一份报名表。 沈唤笛犹豫着没有接。 “老师没有存私心,这回学校要求的是‘共进’,所以班上英语进步大的,我都一对一问过了。”陈闻清说得很坦荡,“等确定好你们这部分同学后,我会私下进行一个选拔考试,届时再组成咱们班的人选。” “好。”她开始尝试圆圈之外。 …… 刚坐下,林郁野就动了身子,须臾,他推过来一支烫伤膏,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沈唤笛受宠若惊,道了一声谢谢,麻利地开始涂上。 上回林郁野的确有些小生气,但从那天后如常四人一起回家。 她猜不透。 沈唤笛想要找个机会问问江雪映或者凌丛宇。 过了这么久不会再打草惊蛇了。 “哟,小唤笛,想我了没?”药膏突然被人拿起,沈唤笛好奇顺着视线看去,消失很久的陈翩靠得自己很近。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靠。 “你来干嘛?”回答的人却是林郁野。 他语气似乎很冲。 陈翩笑了笑。 眉宇间浮动一丝隐忍。后退了几步,嘴抿成直线,“唤笛,我找你有事,可以出来一下吗?” 沈唤笛面带窘色,她其实有些为难。 兄友弟恭的两人似乎磁场不对。 林郁野对陈翩有很大的怨气,她甚至感到了一丢丢狭隘的开心,可是罪不容连坐不是吗? 不论陈雅唯如何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陈翩拦不住。 而且,陈翩没有伤害过她,不是敌人。 保持和平是第一要义,是她的人生准则。 她看了一眼林郁野,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不知道怎么撒娇,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好不好看。大多数的情感交流都是从电视剧里学习而来。 她想也许此时还未到能与林郁野撒娇的程度。 但是,她想试试。 她堂堂地想,她和林郁野,总要有人需要继续再迈出一步。 林郁野偏开眼睛,瘦削如铁的脸色缓和了些,看向陈翩的眼神化了一些锐利。 沈唤笛点了点头,起身和陈翩往外走时。 听见了身后他说的话。 “翩哥,别忘了我们的对话。” 第28章 chapter 28 伏笔。 银灰色自动铅笔在右手指尖旋转, 林郁野左手掌心撑着脸颊,侧着头,微长的刘海有些遮挡眼睛, 他倾了倾, 透过人来人往的后门看那站在护墙聊天的两人。 第48章 一白一蓝的校服打眼得很,表情在光晕下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沈唤笛是带着笑还是没表情。 也不知道对方才那句对陈翩的警告有没有用。 懊悔腾起占满心绪,只怪当时自己太激进,一心想推着她往前走, 全然没注意到她其实一直被“遮羞布”冠名。 一语道破背后的真相。 明明他应该要清楚的, 沈唤笛其实有点儿胆小, 特别是对于感情方面, 先是一点儿一点儿了解, 等确定了对方的真心,再用她所认为的“照顾”进行交换。 对江雪映尚且如此。 又何况是“总出尔反尔”的他。 林郁野收回视线, 继续写未完成的英语, 刚写完一页,便听见凌丛宇在门口喊自己:“陈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收起棕色笔记本, 他起身往办公室走去。 …… 陈闻清面露倦色,透明镜片下那双眼充满红血丝。 他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清了清嗓子:“第一件事,联合国模拟初赛你没有报名, 但是我们已经替你报了名。这是校董会的安排, 意思是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都必须参加。” 林郁野忍着不悦, 听陈闻清继续说。 “我知道你很排斥这样擅自做主,但我现在是在通知你,而不是商量。” “今年改了规则, 变成市里几所强校联合比赛,有你在,学校会觉得更稳妥点。” 林郁野刚想拒绝,忽一瞥看见沈唤笛的报名表,上面贴了一张一寸照,短发,晒得黑,消瘦,假笑,眼神幽暗。出生年月日,1991年06月22日。 是,夏至。 “好。”林郁野没再反驳。 倒是陈闻清卡顿了一下,仿若他的同意堵住了那准备了一堆劝说的话。 “校董会的安排,意味着,我父亲也知道。”他言简意赅。 “第二件事。”陈闻清站起了身,以非常诚恳的态度道:“小野,我替小唯向你道歉,关于运动会坚持要你跳高的事。完全有负你母亲的嘱托。” 林郁野眉山渐平,垂下头,似想到什么,向陈闻清确认道:“陈小叔。”他也换了称呼。 “我妈妈和您是校友吧?” “可以算,本科我们都是北城大学,只是我硕博去了北师范,怎么了?” “没什么。”林郁野淡淡道,“跳高那事,没关系。” 陈闻清如负释重。 林郁野离去前被塞了一叠假牛皮袋,“体检报告出来了,顺手给班长,让他发下去。” -------- 沈唤笛回到座位时,林郁野也似从哪回来刚坐下,两人对视时有一瞬诡异的尴尬。 还好过来询问问题的姚颂破了这气氛。 问完道谢时,她伸出手扶了扶往下滑的眼镜,沈唤笛这才注意到不仅面色惨白,她的手也很白,已然让人感觉到是那种没有血色,贫血,病态的白。 犹豫几秒,忍不住开口拦住要走的人:“姚 颂。” “嗯?” 她抬起眼看向自己,厚重镜片将眼睛缩成黄豆大小,没有那些人觉得的滑稽,只有令人心疼,因为方才沈唤笛看清了镜片下那双美丽的眼睛。 “就是。”沈唤笛抿了抿嘴,放柔了语气,“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呀,姚颂。” 对方显然愣了几秒,常年平静的面容里有了情绪波澜,但沈唤笛只捕捉到了一瞬,又恢复了原样。 “你不是我,不必可怜我。”她丢下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转身离开。 沈唤笛噎了好半天没说话,但没有生气。 那些关于姚颂的酸言酸语,她也略有耳闻。习惯戴着假面,习惯当一个固定模式的好人,成绩好和借试卷是姚颂与向外界证明自我存在的方法。 她其实有些唐突。 “咳。”林郁野咳了一声,“翩哥和你说了什么?替陈雅唯道歉吗?” 沈唤笛回过神,点了点头:“嗯。”肯定了这部分,但没再多说。 “哦,我报名了联合国模拟。”他慢条斯理地拉开假牛皮纸袋,边说着边拿出里面的表,卡在固定点,然后他放在一旁显眼位置,“你也是吧?到时候可以一起学习。” 沈唤笛垂下眼,视线落在他体检表上身高那一栏,填的是186.2。 好高!等等,一起学习? “好。”她咬了咬下唇,露出酒窝,“只是我还需要选拔考试,可以继续拜托你辅导口语吗?” “嗯。”林郁野点了点头。 -------- 这周周日午后,久违的晴天,冬阳吹散了南城惯有的湿冷,气温陡然回升,不少人脱掉了轻薄羽绒服。 沈唤笛应江雪映的约去学校附近的书店一逛,出了门她情绪十分高涨,时隔这么久,终于得到了机会。 “小雪,我有一个朋友。”沈唤笛还是没敢明牌。 江雪映找书的手一顿,“你除了我还有朋友?梁晓霜?还是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 “呃。”女性天生就是神探,沈唤笛心想,她真诚地糊弄道:“好吧,是我姐姐的朋友。” “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江雪映神色认真起来,她很希望有一位姐姐,因此对沈朝笛有厚重的好感,“说吧,什么事。” 沈唤笛将事情详略精简,改头换面说了一遍,“所以这个人藏着实力,那位朋友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彼此不是竞争对手耶?” 第49章 江雪映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这样说来,我感觉那人有点像郁野哥的妈妈。” “什么意思?” “说不太清。” “总结就是,很优秀的人却因为不自信而错失了各种好机会。” “所以她朋友才会生气吧。” …… 回到林家刚换完鞋,王妈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唤笛啊,你是要去楼上吧?” “嗯。怎么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沈唤笛面对王妈时终于卸了局促,递了袋子里的东西,“您上次说腰疼,这是我路过药店给您买的膏药贴。” “哎呀,谢谢姑娘。”王妈笑脸盈盈,“刚好我做了下午茶饼干,劳烦你一起带楼上去把另一份给大少爷。” 沈唤笛接过餐盘:“好。” 家里开了中央空调,微暖的气流流动,越往上走,暖气越强。廉价的运动裤在摩擦之间起了静电。 敲了门前,她特意去了趟卫生间沾了水拍在裤子上。沈唤笛不太喜欢冬天,寒冷和静电足以让她的贫穷无处可藏。 “请进。” 一进门,便见林郁野正半蹲着似在捣腾什么东西,阳台上还堆叠着纸箱,纸箱一旁是那台贴了史努比贴纸的电脑。 “买了台新电脑?”她好奇问出声。 “嗯,旧的放书房去,大家一起用。”林郁野按了开机键。 这个家里只有三个人,王妈完全不会用电脑,那这个“大家”显而易见。 可是,南中的高中教程里没有微机课,她其实也不太熟练。 “来试试?”林郁野十分大方。 “不了,我不是很懂。”沈唤笛边放下餐盘边摇头。 “你们以前不上微机课吗?” “上,但是只有老师有电脑,大家就一起围着看,轮流学习打字之类的。”沈唤笛瞥见书架上新增了编程书。 “那你等等。”林郁野说完,开始坐下操作,约莫二十分钟后,“你来。”他扭过头说。 沈唤笛在电脑椅上坐下了,屏幕上显示着q.q注册,林郁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清冽,燥热了她的左耳,“我听你说过,你没有q.q,趁现在就注册一个吧。” 新事物。 沈唤笛一指弹地打字,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敲下每个字母,等注册成功后,后背竟渗出了细汗。 登录,确定,取网名。 就叫「夏至」。 林郁野拿出手机边看着边单手在小键盘上打出一串数字,点击发送。 “对方已成为你的好友!” 沈唤笛看着聊天页面中,那个叫“阿野”的企鹅头像发来“握手”表情。 她按捺下渐渐越跳越快的心脏,敲下了第一个“网络”词:「你好。」,笑容与林郁野手机的提醒声同时绽放。 “要玩游戏吗?”林郁野悄悄弯了眼睛。 “好!!”沈唤笛感觉自己好幸福。 林郁野玩的游戏叫飞车,“我和凌丛宇空闲时会玩这个,他执着于情侣系统,我比较喜欢影子模式。”没说太多,免得失去惊喜感。 沈唤笛在林郁野的指导下,终于到了初始页面,“这就是新手村?”她懦懦问道。 “对,白衣和板车,先过新手指引。” 磕磕绊绊过了将近三十分钟,“夏至”才出新手村,全身紧绷,汗出得越发多,接过林郁野递来的纸擦了汗。 “别紧张,以后可以一起玩。练习模式每道关卡都很重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唤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她认真回答:“免得太菜了,容易被人t。”她现学现用。 林郁野闷笑出声,沈唤笛陡然红了脸,冷汗热汗直冒,她又抽了一张纸擦拭额头,顺手理了理耳发。 “不是。”林郁野摇了摇头。 “许多个每一道关卡组成每个不同的新地图,但真正的地图赛道加载出来前,我们并不知道哪些赛道是我们能丝滑度过或是磕绊翻车,不知道是否能帮助我们赢得比赛。” “所以,多注意每个关卡,多做点训练尝试,今天练习了好的习惯可能为以后更多的胜利做了铺垫。” “我愿意更称之为伏笔。” 第29章 chapter 29 魔法药水。 林郁野眉山微起, 那双清透的眸没有寻常的漫不经心,反而全是坚毅,让人无端想到了雪山。屏幕蓝光幽幽地描绘出他的鼻梁, 在另一面投下一片鹤灰, 深邃又炽亮。 双肩微耸,软绵的领口微敞,她看清了他的喉结、脖颈上的青筋和凹陷的锁骨。 心里有一股潮湿袭来,汗水黏腻掌心, 沈唤笛微不可见地往后靠了一靠。 方才她太过紧张和专心, 差不多要贴近显示器了, 如今换了个坐姿, 则变成离林郁野很近, 他耳后的疤痕细长,像抓痕。 微撇下眼, 她看到了林郁野整个人侧坐在木椅上, 双腿如往常辅导时一样有礼貌地侧敞,可是又太一样, 这回不是在辅导英语。 她是在干什么来着? 咽了咽口水,哦,是来送下午茶。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送下午茶,稀里糊涂的, 怎么现在就在电脑旁边坐下了? 延缓的悸动像是到了点才开启的喷泉, 霓虹灯五光十色, 一格一格攀爬上不知名处, 直至天际与风纠缠。 耳边陡然像是响起了一股轰轰烈烈的气流声,像是小学时她为了第一名而日复一日地跑步、训练曾听过无数遍的风;也有点像方才林郁野教她在游戏里进行加速,单喷, 双喷后持续飞驰的引擎声。 第50章 背景里混着听不清的歌词,发音有点像中文但不尽然,大概是首韩语歌。 轻快,甜蜜,尾句又莫名有点悲怆。 她眸光暗了暗,突然想到了那日自己和陈雅唯的 争论。 那些藏好在不见天日里的心绪却在陈雅唯面前大胆地漏了气,勇气一抽一抽压抑着往外渗的爱意,生怕别人知晓,又莫名能让她不顾一切脱口而出。 即便是被暗恋对象听见。 可是现在。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光影在他脸上交错。 没有了外人,不会有人议论,全世界坍缩至这间房间里,鼻息间甜腻的薰衣草香和清冽的薄荷柑橘气息缠绕。 想问他为什么像一个卫道士,锲而不舍地,温柔地用这样一种方式向她传教:“每天都是伏笔”于是“沈唤笛要自信才不会错过未来的胜利”是为什么呢? 却发不出一个音调。 她似喝醉了酒,视野里的瑰丽世界在咕噜咕噜冒着泡,如果她不是僵硬得不得动弹,那应当漂浮在空中。 克制和怀疑再次不断涌上心头。 她忽地又在想,是不是林郁野只是在拯救一个恰好闯进了他天台里的少女。 这名少女让他想起了为之思念的母亲过往经历。 突然有些不知好歹地想问林郁野,你是因为你母亲的经历所以才劝说我吗?还是因为是我? 沈唤笛没法问出口。 她害怕真相。 噌地稍后撤了滑轮椅,在晃荡马尾中起了身,抿了抿嘴,憋着莫名的眼泪一口气说完:“可是遗憾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吧?” 林郁野浅浅地摇了摇头。 “我曾听过一句话。” 他语气低沉,神情淡漠,可眼睛里隐隐笼着火苗,烧得沈唤笛发烫。 “——然而当事人会在漫长的未来反复回想,反复假设毫厘之间的另一种可能*。” “所以,沈唤笛。”声音很轻。 “我不愿意你成为这句话里的‘当事人’。” 他喉结滑动,卡顿了很久,才逸出最后一句话:“作为朋友。” ---------- 沈唤笛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房间了。 只记得那天自己在深夜大哭了一场。绵绵不息的泪珠宛若七月南城久不停歇的雨,打湿了后半夜的每一场梦。 湿冷的雨也一同在当夜降落下来。 “你还有点发烧,下午要去拍照没事吗?” 忽感受到一抹沁凉,沈唤笛抬眸发觉江雪映的手背贴紧自己的额头。 “要不要我和陈老师说一声,等你好了再拍?”说完即要起身。 沈唤笛连忙拦住,“没事,不要添麻烦。” 这场由眼泪带来的烧迟迟未退,生理期也来凑热闹,她跳得过快的心跳也变得合理化。 甚至午夜梦回想起的每一次谩骂和挨揍带来的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令人辗转反侧的刺痛也有了哭泣名目。 江雪映又将她的体检报告看了一遍,左思右想得出结论:“你居然才77斤,难怪你校服这么宽松,南城要比明县偏北方,寒风一刮再一涌你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了。” “刚好这周六要去天文科技馆研学,那边有一家可乐饼特好吃,到时候我买给你吃怎么样?” 江雪映一句接着一句,沈唤笛听得迷迷糊糊,可乐这种由甜腻的糖浆,碳酸和焦糖色色素组成的东西制作成的饼应该难好吃到哪里去。 她整个人趴在课桌上,蜷缩着身子,有气无力道:“你确定是下周一吗?” “我很确定,12月的第三个周一,全校统一开暖空调。”江雪映再次掏出花里胡哨,挂着毛绒史努比的粉色三星s3650c去看日历。 是去年大热韩剧《原来是美男啊》的主角同款。 沈唤笛十九岁时的生日愿望有取过“买到这款手机”之类的。她闭了眼,劝自己,不要想。 江雪映似还在说些什么,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睁开眼盯着微敞着的后门看着昏暗天际中卷来卷去的沉重乌云,神思已然出窍。 酸涩铺满眼眶之际,视野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依旧是内里白校服,黑色轻薄羽绒服外套。走路姿态要优越于同龄人,少年老成却有少年气。 冷风裹挟身影,常绿的香樟树终有了枯败身影,只有深绿雪松与风共舞,一同组成他的背景。 有些人,天生就是主角。 沈唤笛心想。 “从哪来?一身寒气?”江雪映在问。 “校董办。”比寒气还冷的声线。 直至一阵轻响在耳边回荡。 隐约有金属与液体相撞之声。 “喝杯红糖水吧。”他在上课铃响前说。 “谢谢。”沈唤笛忍住了眼角的湿濡。 ---------- 陈闻清走进来,宣告了三件事,一是校内联合国模拟初赛日期定12月24日,校内的选拔考试则在12月18日左右进行,分高者届时组成高二队伍。 二是明天临时受到省里通知组织中小学生参观新装修后的天文科技馆。 三是…他抬手按了空调遥控器,一股暖意霎时间驱赶了教室的湿寒,“应学生要求,今年提早开暖气。” “钟子扬,你保管。”他将遥控器丢过去,“好了大家拿出昨晚自习考的试卷……” …… 这杯红糖水大概就是童话书里的魔法药水,沈唤笛慢吞吞地啜饮完,再等午间睡过一觉后,她的所有疼痛被消除,宛若新生。 第51章 “对对对,就这样笑。”摄影师端着相机疯狂地按下快门键,又对着镜头内端详许久,最后给秦雪看了好几张才过关,“下一位。” 正在穿棉服的沈唤笛被秦雪拉到一旁,心思却落在正在拍摄的林郁野身上,少年脱去了黑色羽绒服外套立在蓝布前,眼神透亮,像是深蓝大海盖住了雪山的黑色山脉。 “唤笛,每个人要写一句励志语,你想写什么?”秦雪问。 她在明中也拍过照片,“明中是什么话都可以,不知道南中可以吗?”这回她胆子挺肥,在教导主任面前撒谎。 秦雪明显卡顿了一会,“可以。” “那我想说,‘我有一瓶魔法药水’。”她笑得眼睛亮晶晶。 秦雪犹豫了一秒,开口提示道:“你这不是化学。” “物化生不分家嘛。”沈唤笛赶紧说,“秦老师,到时候照片打印出来后可以给我几张一寸或二寸照吗?” “这个没问题。”秦雪很爽快。 “谢谢秦老师。” “走了。”林郁野路过时只向秦雪点了点头,沈唤笛迈着小步跟上,没敢靠太近。 走了几步,她有点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笨贼——其实的确也没什么——克制不住地扭头回看,不经意与秦雪对视。 秦雪笑得有点冷。 ---------- 天文科技馆不在市中心,在另一个区,为了出行安全,高二年级统一坐学校大巴去。 江雪映看着坐在座位上莫名生龙活虎的沈唤笛一眼,想与凌丛宇“眉目传情”,最后发现对方正抱着手机乐呵。 她上手捶了他一拳。 “干嘛?谁打我?”凌丛宇哀嚎。 江雪映不悦:“我,你小雪公主我打你,惩罚你无视我的话。” 凌丛宇放下手机,双手高举表示忠诚与无辜。 “你觉不觉得唤笛最近有些不对劲?”她隔着过道说悄悄话。 “比如?” “上回陈翩来找唤笛你记得吧?” “嗯,不就是替陈雅唯道歉。” “对,我偷摸着听了一耳朵,陈翩居然和唤笛说最近消失是因为在市集训,马上要消失是要去省集训。” “所以呢?你不也知道?” “你猪头啊,陈翩干嘛和唤笛说这些,搞得像报备女友一样,难不成有情况?” “他们是朋友啊,没有不对劲吧?”凌丛宇无奈地瞥一眼,眼神滑向另一处,“我倒是觉得姚颂有些不对劲。” “你太迟钝了,和你说不清。”江雪映打趣,“哟,又开始当妇女之友?” “说真的,我真怀疑她随时能厥过去。”凌丛宇深受家庭职业氛围耳濡目染,略懂医术,偶尔也能直觉看病。 “可是,上回唤笛关心她多休息,她没好 话欸,应该不是吧?”江雪映迟疑。 凌丛宇笑了笑,继续抱着手机,似流露出看透一切的眼神,“江雪映,这么多年,你最迟钝。” “滚!” 凌丛宇不再言语,视线反而在身侧的林郁野和坐在另一侧的沈唤笛身上来回。 第30章 chapter 30 the uni…… 大巴停稳后。 沈唤笛是第一个冲下车去的人, 她晕车了,而“导火索”依旧是难闻的皮革味。 今天穿了嫩黄色的新棉服,去年过年时姐姐买的, 她一直没穿过。 不想让衣服染上腐烂酸气, 于是一路忍着,忍得太久,只剩空呕不止。 “唤笛,你没事吧?”江雪映的关心与一瓶矿泉水一同递过来。 沈唤笛接过, 水温低于体温, 本能地打了个冷颤。 开始小口小口地抿, 再吐出去。她好像又开始发烧, 似魔法药水失效了一样。 旁人的注目让她腾起无所适从之感, 强颜欢笑佯装没事人打趣儿:“小雪,你最近好贴心哦。” 像是被说破了什么, 江雪映表情僵硬地伸出手:“有没有发烧?” 温热抚上额头一瞬, 沈唤笛清醒了点。 “没有。”江雪映有点儿自责,“早知道你晕车我就拿八仙鼻通了。” 摆了摆手, “没事,我缓缓就好了。” 说完,沈唤笛猛地迎风吸了一口足足的寒气,冻得五脏六腑结冰, 意识彻底清醒, 她看了一眼神情落寞的江雪映没再说话。 “南中各班在大厅集合!”某位老师拿着大声公喊完, 穿着各色羽绒服棉服的孩子们纷纷往上走。沈唤笛稳了稳乱成一团的神绪, 跟着大部队一起迈步台阶。 天文科技馆位高处,气氛庄严肃穆。 显目的日晷周围摆放了一圈花盆造景。 沈唤笛抬头眺望从未来过的南城天文科技馆。 原来长这样。 有点像零八年奥运会开幕式上展示过的中华世纪坛。 新奇的、奇妙的、瑰丽的,如同寒风一股一股刺着她的心脏, 现在,精神的愉悦与肉、体的痛苦交织。 随着血液汨汨流动全身,最后又为心脏的快速跳动加了一泵。 她忽然想,倘若自己的眼界狭隘至此,能来到此地也证明了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再次深呼吸,继续走。 听他们说南城的学子大多小学时就来此研学过,她低下头,认真盯着脚下这条走了十九年才走到的路。 ---------- 今天来天文科技馆的不仅有南中高二,还有别的中学。 第52章 吵吵闹闹,孩子们都卸了紧绷的弦。 沈唤笛站在队伍里将嗡嗡声里的八卦听了个大概: ——某位大领导要来此发表剪彩致辞,我们凑人数。 ——弘德班林郁野在哪?后排?我靠再次被帅飞! ——外校有没有?找找?有位美女!红白校服,育英的。 沈唤笛顺着议论声看向左边队伍,红白之间,那位女生侧脸美得很明艳。 等那女生转过脸笑着与同学聊天时,宛若一朵盛开的茉莉。她心想。 队伍后排冒出一句“陈老师,姚颂要晕了!”后,侧目,凌丛宇正架着脸色苍白的人往外走。 “怎么回事?” “晕车,让她透口气。” 一时间大家纷纷让开道来,你推我挤,沈唤笛被挤进一外班男生怀里。 还未反应过来,陌生气味闯进鼻腔,耳边隐隐响起哄笑声,她连忙缩着肩,弯着膝盖,一个灵活躲让。 不曾扭头看一眼,坦然自若地并入队伍里。 …… 话筒炸响,队伍彻底平息。 冗长无味的发言结束,所有学生得到了自由活动的指令,天文科技馆再次活泼起来。 “那个…” 校服被人抓住。沈唤笛折眉转过头。陌生的面孔,男同学,微胖,脸上有青春痕迹。 “有什么事?”因为晕车,她语气还有些飘。 “就是方才…”男生挠了一下头,“你你、”又单手做了个诡异的投篮动作。 余光里男生身后堆满了围观的男同学,眼神滑动瞥向不远处和陈闻清的江雪映,最近她好像总是找他。 “你想说什么?” 沈唤笛没有太多耐心。 她只想探索宇宙和科技的奥秘。 那男生似被冷漠刺激到了,一口气说完:“天意让你入我怀里,咱俩交个朋友怎么样?我a班的,生物很好,到时候可以教你生物。” 沈唤笛体面摇头:“不了,谢谢。” “原来贴吧是真…没事。”那男生扭回头对朋友大声替自己找补,“她真喜欢女生,不和我交友。” 一时间视线汇聚。 沈唤笛深深锁眉,她忍着情绪默不作声。 “沈唤笛,走了。”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熟悉的声线让她止不住地轻颤,而后在心里引发了一场绵延不止的海啸,最后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心跳声里。 “来了。”她轻声回应。 他每次像天降神兵替她解围,同他站在一起,如图落入雪岭燎原,而苍山的雪独落她身上。 无人知晓,覆雪之下她的雀跃。 走了一步,林郁野杀了个回马枪,露出天之骄子的张扬:“她生物年级第一不需要你教,其次,别造谣。”不管真假,他来掩盖。 ---------- 天文馆昏暗,处处闪烁着星星,巨幅星云动画在展厅里循环播放。 低沉磁性的背景解说声携带着亿万年的宇宙浪漫在馆内清澈响起,奔赴进每个人的心里。 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在昏暗之中并肩而行的两人。 “谢谢你。” “你方才可以和他说你生物年级第一。”林郁野瞥过眼,“为什么不说?” “我没法张扬,嘿,有点不好意思。”沈唤笛的视线被宇宙大年历吸引,笑容洋溢在脸上。 不同代表色的星球光辉一片一片滑过她的酒窝。 她的声音很轻:“这些星球从不说话,可人类却不会无视它。” “倘若我能做到蝉联,届时他想起今日所言定会懊悔无以复加。” “我又何必做那颗躁动的星球。” 林郁野没接话。 “宇宙真美丽。”沈唤笛也没在意,她昂首盯着散着幽幽蓝光的环形幕布,“你看,you are here。”她伸手指了指动画里,“地球这个庞然大物在银河系里居然小到看不见,好神奇啊。” 林郁野微撇下头,她眉目溢出的温柔和眼眸中的欣喜一览无遗,像只追着一只飞舞蝴蝶的喵喵叫小黄猫。 天文科技馆他来过很多次了,有时是公益项目,有时是研学,每次都是为了申请好学校做准备才来。 如今,这般松闲地观展还是头一回。 “林郁野,你是以前是不是常来,所以我会不会太聒噪了?”她扭头问。 少女嘴角笑容紧绷,在紧张假笑,他罕见地撒了谎:“我没有来过。”嘴唇翕动,“我听你说,也很好。” 霎时,少女的双眸里闪出璀璨,脸颊飞上粉蝶,“那请和我继续探索吧。” “好。”他莞尔,心软了一块。 ---------- 天文科技馆太大了,走了两个小时还未走到二楼的科技馆。 兴奋紧张盖过了生理,直至路过卫生间时,沈唤笛尴尬地指了指:“能不能等等我。” “我也需要。”林郁野神色如常。 无论何地,女厕所总需要排队。 待沈唤笛出来后,没见到人,咬着嘴环视一周,在星云透展之下发现那双熟悉的白鞋和一双玫红高跟鞋。 而星云背后的高大清瘦身影再熟悉不过,曾在无数时刻偷偷在心中勾画。 心安了索性独自逛逛。傅科摆,可观测宇宙,陨石墙…… 绕了一圈,反而刚巧能听到那两人的交谈声。 “你最近怎么样?除了那俩熊孩子,有交到 第53章 新朋友吗?陈雅唯没再欺负你吧?” “我还好。”似停顿斟酌,“我有交到一位新朋友,是女同学,叫沈唤笛。”没回答最后一问。 “女同学?”女士嗓音里存了趣,“愿意和你成为朋友的人,应该是很好的人吧?” 被点名的沈唤笛陡然攥紧衣角,拧成麻花。 “她很好,坚毅勇敢,温柔上进,像是一朵在石头缝里努力生长的花。” “楠姨,她很像你也很像我妈妈,只是她不太自信。” “为什么?” “或许因为名字吧。”林郁野说得含糊,“她真的非常优秀,优秀到我不希望她重蹈我妈妈的覆辙。” 林郁野继续说:“我总想,这个时代给予女性太多的枷锁和偏见,可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应当不论何时都该闪耀。” “所以也没有所谓的高考后,蝉联后,更没有什么必须结婚生子的年龄…” 楠姨柔声道:“小野,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样子,只是——”她长叹口气。 “你妈妈当年的确是错过了机会,可是那不是她的错,后来你弟弟的事。她只是想要一个精神支柱,这么多年你不能责怪她。” “嗯,我没有责怪,我只是惋惜她闪耀的时间太短了。”林郁野声线平平。 沈唤笛甚至能从声音里感受到他的落寞。 “the universe is infinite。”林郁野说。 楠姨接上:“and the exploration is endless。” 星空浩瀚无比,探索永无止境*。 这是天文馆的标语。 “渺小人类本因敢去不止的探索而与星空一同闪耀。” “世界一须臾,万物会消退,爱恨会消逝,何必为自己设防,不如活得更恣意些,我们最终皆是宇宙的小小尘埃,湮灭在这无垠的无限存在里。”林郁野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 不知道说给在谁听。 站在巨蟹座55e面前,眼泪打湿了嫩黄棉服的胸口处,滚烫,一路灼烧着胸腔里。 泪眼朦胧,宇宙微颤。 沈唤笛泣不成声地念着展板上的字:“2004年发现,是首个在多主序恒星系统中发现的行星,也是第一颗被称为‘超级地球’的系外行星,可能是一颗富碳行星。*” 她可以这般闪耀。 “呀,哭什么?”冷不丁的讥笑在耳边响起,沈唤笛抽泣着扭头看去。 “小土妞开了眼而感动?” “还是能和林郁野这个杀人犯一起走而感动?” 排队时那位育英中学的漂亮少女站在面前,抓着星球冰淇淋冷笑道。 第31章 chapter 31 胆小鬼。 一连串的词语砸过来, 脑袋某处“轰”的一声炸响,冷气从脚底攀升,一路吞噬空气, 最后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 这人在胡说什么? 什么杀人犯? 林郁野是出尘的皑皑雪山, 他发现了她的闪耀,就像他在别人面前毫不吝啬地夸赞她一样,她愿意将世上最好的形容词堆叠在他身上。 沈唤笛耐心询问:“你是不是误会了?” “陈雅唯知道你的存在吗?”女生不耐烦地问道。 “我们彼此认识。” 女生挑了眉,似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她舔了舔冰淇淋, 却又故意吃得很慢, 红色舌头触及在冰淇淋一瞬间, 蓝色色素覆盖舌头, 露出一丝诡异。 令人眉心一跳。 “我和林郁野是初中同学,我知晓他的过去, 就连他的休学也是因为我。”姣好面容露出不和谐的面目狰狞, “所以陈雅唯她恨我。” “怎么,不信我说的话?”女生眯着笑, 冰淇淋微微融化,在昏暗光亮下淌着光,浑浊了图案,拧巴不堪。 沈唤笛盯着笑得明媚的少女。 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仿若现在她只是在某个补觉的课间半梦半醒。 眼泪凝在脸颊边, 周围变得静悄悄的, 沈唤笛陡然想到年少时唯一一次坐在父亲的单车后座。那天, 妈妈生了弟弟,父亲载着她去医院。 她太过欣喜也试着像别的孩子那样摇晃着双腿,却在一个上坡颠簸中, 一只脚不慎卷入后轮。 痛苦袭来,她大声喊着父亲,可父亲背影永远沉默,直到卡死在一个大人如何用力都踩不上去时,沈自强才转头发现异常。 沈唤笛哭得泪眼汪汪,疼说不出话来,委屈着缩着肩膀。 “怎么见血了?弟弟出生这天你非要不吉利是吧!非要和弟弟做对是吧!你这赔钱货!”沈自强囫囵看一眼,甩了一耳光骂道。 后来那根血肉模糊的脚趾与紫红的巴掌印记在时间的抚摸下渐渐痊愈直至消失,最后一同被沈唤笛埋在心里从不打开的那间房里。 现在,她突然在想,这根脚趾和那巴掌来报仇了。一定是看她今天这么快乐,忘了这种痛苦,所以来报仇了。 她抚上胸口,抬头看着浩瀚无比的宇宙,陡然喘不过气。 丝毫没注意到离自己越走越近的女生,等余光中出现那件红白校服时,女生已将冰淇淋往她身上捅去,仿若冰淇淋便是她行使正义的忒弥斯之剑*。 ---------- 艰难地发出喑哑声调,沈唤笛愣怔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黑色羽绒服。 一件很朴素的充绒量适中的羽绒服,和他真实的性格一样,沉默且温暖。 对面女生的表情却耐人寻味。 第54章 明明是“加害者”却流露出一股委屈又落寞的愕然。 许是大步跨跑,林郁野还微微喘着气,肩膀微微起伏着,而那蓝星冰淇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星球和蛋筒混合碎了一地,像是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画上了一个颤音符。 一同微颤的还有林郁野。 那双弹钢琴的手竟颤得不像话。 “怎么愿意当英雄了?当年你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从楼上跳下去。”女生表情冷漠,眼神涌现恨意。 沈唤笛屏住了呼吸,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似正在掀开林郁野的过去。 林郁野语气也有些冷,“你当年跳楼的事,我毫不知情。但,对不起。”说完,他自顾自地左手抓紧了右手。 “千万句对不起也没有用。”女生低下头,面容覆上阴影,“那你最开始为什么救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 “这件事我向你和令尊解释过多次,我大可再解释一遍。”少年的声线覆了层化不了的寒,“就像方才我们班同学晕车,凌丛宇出手扶住她一样,就这么简单。” 女生抚上心脏,情绪激动:“可是我喜欢你有错吗?喜欢你我就必须要受到折磨吗?你家后来发出的所有新闻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抹杀掉我热烈的爱意?”。 心脏。收缩涌动着全身的血液和对某人的爱意,所以当遇到冰封界限时,应要聪明地回避。 这样才不会撞得遍体鳞伤。 沈唤笛心想。 “我说了,陈雅唯霸凌你的事,我毫不知情。”他隐忍着,颤抖勾勒出他情绪的轮廓,“而且小礼堂当时有监控,视频里等陈雅唯走后,你自己跳了下去。” “倘若你母亲没有勒索我父亲,要求我与你结婚。你没有对所有人说是我推的你,你非我不嫁。” “我家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我做那些,”女生牙关紧咬,“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喜欢。”林郁野冷若冰霜。 “陈雅唯却不这么认为,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的腿。”女生卷起裤腿,修长白皙的腿上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疤痕,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裂了一道,“我称你为杀人犯不过分吧?” 林郁野沉默片刻,低了身线:“不管你如何称呼我。” “但我想说,其实我一直都不太认识你。” “只知道你叫许相宜,浓妆淡抹总相宜,是个好名字。” 女生一怔,明珠双流,又轻笑一声:“我听说陈雅唯依旧缠着你,并没有放过你,真是太好了。” “你永远还是那个胆小鬼。” 她说完转身边走, 独留剩下两人遗留在地面上融化得面目全非的蓝色星球冰淇淋前。 ---------- “你还好吧?”沈唤笛轻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轻颤。 林郁野回头的那一刻,她见到了和初见他揍黄毛时一样的眼神,阴鸷吓人。 倏尔,恢复了往日模样。他一脸歉意道:“刚才吓到你了吗?” 她回避了他的目光,漂游许久的视线落在他白色校服胸口处的洇成好几条的冰淇淋残骸上。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抽递了两张过去,又抽了两张无言地擦着地板,收拾残局。 许相宜。 这三个字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再次蹦出来,她突然想到了这正是那年闹得沸沸扬扬新闻里,因学习压力太大而跳楼的女主人公的名字。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吗? 想起了自己也受到过陈雅唯的欺负。沈唤笛猛地想发笑,她没到跳楼这种地步是不是需要感谢沈自强和潘丽。 “没事,都过去了。”她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堂堂地对视上他的黑眸。 林郁野蓦然地红了眼,他感觉某处破碎的玻璃珠正在一片片拼合。 …… “他们觉得无聊早走了,凌丛宇陪江雪映看盗梦空间了。”林郁野展示着手机页面里的q.q信息。 沈唤笛仔细瞧了一眼,她和那两人在“好友”的分组里。 同时,又弹出一条消息。 凌丛宇:「我觉得小雪心情不好,今天又是舍命陪喝雪碧的一天。」 不知为何,沈唤笛下意识地觉得这与她父母有关系,以往她谈及父母时总洋溢着幸福笑脸,最近总是紧皱眉头。 “我觉得,”沈唤笛抬眸看向林郁野,本想提醒,又怕闹乌龙,转了个弯:“我们去吃可乐饼吧?” “好。”林郁野点了点头。 ---------- 冬天的南城天黑得早,路灯亮得早,一节一节地点燃了无数条城市的经脉。 可乐饼店在天文科技馆的两条街道之外,林郁野无言带路,直至在一个红灯前才开口道:“今天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沈唤笛低着头,双手忙着拧着衣角,试图摩擦生暖。 棉服好看但不御寒,一点儿的缱绻心思统统被冻得无影无踪。 骤然的沉默让她抬头看向林郁野。 路灯暖黄光打在他的头顶上,过往行车车灯闪烁,明暗光影之下表情落寞,泛幽光的下颚线诉说着他真实的敏感脆弱。 “你也有沉默的权利,而且你也算是受害者。”她笑得有点僵硬,心里冒着酸泡,“我们是朋友嘛,不用想太多。” 说完,她侧过头想要隐藏着情绪,正好瞥见一小孩正要推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 第55章 太危险。 于是本能地出声呵止:“小孩别调皮!” 声音大得林郁野从回忆里抽离看向路边摇摇欲晃的自行车,下一秒,那嫩黄身影早已出手扶住。 此时,正巧有一辆车飞驰而过,而人行道上正有一孕妇路过。 不论那辆自行车往哪倒,都会有一受害者。 “做了件好事。”少女俏皮地笑了笑,鼻尖泛红,说话时冒着淡淡的白雾氤氲了他看清她的眼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是不是做错了?”林郁野喃喃自语。 可少女歪着头,乍然反应过来,笑得很柔和,回答他:“啊,可以有错吗?也可以说没错嘛。只是如果从最开始就出手制止,或许也能挽救很多事,对吧?” 沈唤笛一直都很聪明。 就连她可爱的小鼻子,可爱的酒窝,可爱的眼睛处处都冒着聪明劲儿。 林郁野哽咽许久,久到人行道亮起绿灯,他才平息:“走吧。” 刚迈出一只脚。 少女却是猛地变了苍白脸色。 “欸,林郁野,看路!!” 刹那间,一辆黑影飞驰擦过。 神魂未定之际,那辆闯红灯的摩托车返回,那人停在人行道边,掏出手机看了半天,似在比对什么。 “啪”的一声,他抬起了挡风玻璃,露出凶神恶煞的眉眼。 半盔之下,伸出手恶狠狠地指着林郁野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小鬼举报老子我的吧?” 第32章 chapter 32 破碎水晶球。…… 男人的拳头即将落下时, 硬生生地停住了。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像极了路边挑担售卖的小黄鸭崽。 那双手护在胆小鬼面前。 很滑稽。 可她的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把直插人心的刀,仿若下秒就会不顾一切地撕咬上来。 “滚开。” 但女生置若罔闻, 即使抿成直线的唇足以见她的紧张。 愣怔的不止男人一个, 林郁野也是。 这一抹黄实在是太亮眼,在灰扑扑的冬季南城里宛若春天的小黄花,即便是天文科技馆里那些熠熠生辉的星球也没有视野里唯一的鲜艳那么亮眼。 “胆小鬼。” 痴痴念着几遍,渐渐放声大笑, 压抑又爽朗, 引起过路人的驻足频望。 紧绷的心弦在这突然的笑声里悄悄卸力, 沈唤笛侧过头瞧见身后少年。泪眼弯如月, 鼻尖泛着红, 笑得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抬着擦拭笑泪。 昏暗的天色, 交错的钴黄路灯, 背后闪烁的霓虹招牌灯,黑色羽绒服颤着, 冰淇淋残留物宛若蹦跳的心脏,空气中上颤的白雾便是心跳波动。 沈唤笛感到心酸。 恶狠狠地重踩了男人的脚。 在男人变脸前,果断伸手拉着林郁野的手腕踩在通行绿灯的最后三秒前往对面街道奔跑而去。 踩过明黄近光灯影,弹奏斑马路线的钢琴键。 她拉着他的手, 不停歇地往前跑。 ---------- 南城冬季的风咬人, 元旦还未到便已然冷得如西伯利亚。 她的耳朵已隐隐作痛, 零八年生的冻疮悄然复生, 同身上无数的伤疤一样,又痒又痛。 她怕冷,但更怕农忙时的水稻叶割腿。 无端地神游, 目之所及中万家灯火一盏盏,光晕掠过后退的街景,细汗渗在额间,马尾飞旋,她仿若在飞。 可是不知何时。 单向抓着的手已经变成牵手。 好像就在一家兰州拉面店前,又好像在拐角处的沙县小吃店面前,那刻他轻易用力一拉,温热的掌心覆盖上她的掌心。 掌纹相印,延长出一条无形的、极细的、轻飘飘的连接彼此的红线。 那瞬间,她的感官如同不断靠近又不断后撤的街景和人们那样,被放大无数倍又被缩小无数倍,呼吸声里一跳一顿的,是她的心跳声。 电流感随着相握之处传来,麻木了她的四肢,令她的手动弹不得,似稍有动作便会让少年放开手。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松手。 含胭脸颊已不知是寒风的杰作还是林郁野的杰作。 最后步履渐慢,反而变成了少年牵着她的手,往前奔跑。 他茂密的发随着动作而抖动着,黑色羽绒服抱住了风轻轻飞起,视野里只剩双泛红的耳朵和他噙着笑的侧脸。 “再跑跑,好吃的炸可乐饼近在眼前。”话随着白雾往后冒。 他好温柔。 沈唤笛想,勇敢地握紧了他的手掌。 如果这是一场马上就会忘记的梦,梦里的自己勇敢点也是可以的吧? 那他是何样心情呢? …… 刚出炉的炸可乐饼,炸得焦黄,香气四溢。 “快试试。”林郁野递过去一个,“小心烫。” 隐藏的爱意像裹着她整颗心脏的藤蔓,而他的温柔是收紧信号,勒得她失神,顾不得提醒,慌乱地咬了一大口。 原来不是可乐做的。 焦脆的 外壳,软糯的土豆泥,咸甜的味道一同在嘴里炸开,烫得沈唤笛霎时瞳孔极速收缩,舌头恨不得在口腔里打滚,口水疯狂分泌,却又只敢大张嘴巴。 “吐出来!”关心和林郁野的掌心一同递来。 沈唤笛微愣,垂下眼,发现他的掌心抵在她的下巴上。 第56章 “怎么了?不要烫伤了,快吐出来。” 他急着微微弯了身,俊脸靠近一瞬间,沈唤笛本能地闭嘴咽口水,那口滚烫的炸可乐饼也一同坠入肚中。 热源路过心脏,热烈得要爆炸。 林郁野微怔几秒,立即拿起拧开保温箱旁售卖的矿泉水,直接上手喂下,语气急切又严肃:“水含在口里,不要立即吞下。” 沈唤笛红着脸乖乖照做。 ---------- 林郁野不熟悉这片路况,两人开始在各种巷子里七拐八绕地冒险。 约定不问路,最后耗时四十分钟才找到了直达公交站。 公交车没有地铁快,要一个多小时路程,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一排。 沈唤笛不敢偏头,佯装看窗外的南城夜,实际上一路盯着车窗上的闭目养神少年侧脸倒影。 回到南水名郡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王妈已经睡了。 两人轻手轻脚上了楼。 分开时,林郁野承诺下次再带她坐地铁。 沈唤笛笑着点头。 贪恋这刻的静谧,她迟迟不愿转身,搜刮话题:“谢谢你请我吃炸可乐饼。” “下回可不要烫伤。”他想起了她的回握,弯了眉眼。 被这突然的笑容帅得窒息了一秒,沈唤笛发觉他今天好像特别活泼。 变成了王妈口中常念叨“小时候活泼又不逾矩”的大少爷。 乍然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求饶。 林郁野止住了笑,微眯着眼似在回忆:“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见过?” “你那时是不是也迷了路?” 沈唤笛撑着泪眼轻嗯了一声,怕情绪泄露,急忙道又道我先回房了,转身就走。 倏尔,发顶抚上一双温热的手让她凝固了脚步。 “今天谢谢你。” “但下次不用了。”少年声音低沉又破碎,仅几秒,他收回了手。 有风吹过,寂静之中暖气蔓延。 难以言喻的情绪让她扭头看,眼泪恰好滑落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而少年的身影已隐入四楼楼道里。 ---------- 圣诞节的脚步临近,节日氛围越发浓厚,像是约定俗成样校内女生们纷纷开织围巾,而男生们讨论最多的话题反而变成挑选什么礼物。 男生不做什么手工活,花钱最能体现心思。 唯一无法理解这片浪漫氛围的是林郁野。 他最近总感觉自己有意无意地受到许多打量,其中也包括沈唤笛。 摸了摸后脖颈,瘆得慌。索性和凌丛宇出去吃晚饭。 “要不要吃水饺,就当是提前给你过生日。”凌丛宇打了个呵欠。 “你生日刚好夹在联模和随堂考中间,凌小弟和江小妹成绩都有些下滑,见谅。”说完又丢了一个包装盒过去,“新款ipod,小妹说她的晚些给你。” 林郁野嘴角上扬十度,“谢了。”接过后,顺着他的玩笑话道:“江小妹去哪了?” “说是要拉着沈唤笛去前面商场里买羊绒线,她俩都要织围巾。” “哦。”林郁野说得漫不经心,“那去商场的元宝饺子吃吧。” 冬天人多,饺子店爆火。等候期间林郁野看着手持英语小册子的凌丛宇,打了个招呼说去上个厕所,而后循着记忆找到了精品百货店。 店铺是全开放的,他站在不远处可看清理由情况。 那两女孩各自选了黑色和藏蓝色的羊绒,又分开去选礼盒。 他的视线紧紧地落在沈唤笛身上,微微弓背着在货架上挑挑选选,最后在水晶球前停了脚。 她拿起水晶球晃了晃,笑出贝齿。她向来喜欢把一切藏着掖着不给人看,很少见的真挚喜欢的神情。 但最后并没有带走,放下的时候目光满是流连。 直到确定她和江雪映提着袋子离开,林郁野才径直走进精品百货店。 他并不笨。 沈唤笛的打量和羊绒线的颜色,多少能猜到她想干什么。 可万一她要送给陈翩呢?那自己会不会太唐突了? 林郁野结账的手一顿,又折返去货架,挑了两个另外俩人可能喜欢的礼物。他再聪明,面对她,也并非胜率百分百。 - 平安夜清晨,沈唤笛守在林郁野的门口,待他开门后,坦荡荡地塞进他的怀里,“圣诞礼物!也是谢礼!” 她害怕他会拒绝,也不愿被他当面看破自己的心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学校跑去。 全然没注意林郁野松了口气后露出的柔笑。 …… 18号班级内的选拔考试很顺利,在林郁野这位名师地指点下,沈唤笛轻松取胜,顺利进入年级联模队。现在队伍里一共有十五人,而在今天初试后将会只剩六人。 学校考核的主题一早就透露了,有关环保,“秸秆到底要不要燃烧?”,角度任选,自洽即可,同时要应答台下学生或评委的提问。 这回的考核在勤学楼多媒体教室。 林郁野抽签是一号。 他站在台上,举足之间全是优雅,尽显天之骄子风范。标准的口语,流畅的脱稿,与评委的互动也十分得体。 时间很快,又很慢。 直至再一次的掌声响起,轮到她了,沈唤笛反应过来,她自拟的稿子已被手汗打湿,她捏成拳给自己加油。 第57章 上台前,她听见了林郁野无声对她说加油。 努力是有收获的。 沈唤笛全程特别流畅,口语发声的一瞬,评委纷纷抬起来头。她学了林郁野的发音。 毋庸置疑的优雅。 “那沈小姐,秸秆燃烧的度在哪呢?” 提问环节,梁晓霜率先发问。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难回答,已然涉及到超纲词汇。 沈唤笛稳了稳心,用英文流畅回答:“我是一位田间长大的孩子,因此对于这个度,我反而认为要从土地的类别来看,针对化学农药的残留过重的土地……” 她侃侃而谈,紧张在心中不断自念的“闪耀理论”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至当场宣布名单后,沈唤笛的心跳还未平息。 “好,以上正式学员请去政教处办公室找秦雪老师填写全市联合国模拟表。” ---------- 众人收拾好东西后,往外走去。 “恭喜你,唤笛。”梁晓霜落选了,她的恭喜很勉强,“你的口音和林郁野的很像。” “谢谢,我有在努力学习。”沈唤笛自信道。 闻言,梁晓霜神色莫辨,招呼也没打就独自走了,弄得沈唤笛略有尴尬。 “圣诞礼物。” 清朗一声打破了尴尬氛围。 林郁野递过来一个礼盒,继而又各塞给凌丛宇和江雪映。打消了其他人的遐想。 意外的礼物。 沈唤笛惊诧地咬紧嘴唇,眼神询问得到肯定后,她拆开一看。 赫然是那日她舍不得买的水晶球! 她立即看向林郁野,鼻子酸酸的,忍着哭意,无声道了谢。 “哇!好漂亮啊!”同行女生赞叹道。 话匣子打开了,南中学子素来慕强,真心服气的毫不吝啬夸赞: “沈唤笛,你刚才其实好帅气啊!” “对啊!像是在发着光。” 夸赞声如水晶球的雪花纷纷飘下,她开心得不得了。 …… 从勤学楼出来,没了暖气傍身,北风冷冽,刺得人脸疼。 众人正商议跑着去,却听见冷冷一声:“等一下。” 瞥见林郁野停了脚步,而后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拿出那条藏蓝色围巾,慢条斯理地绕了几圈围住脖子。 沈唤笛心慢了一拍。 “走吧。”林郁野大步流星地从所有人面前走过。 江雪映和外班一位女生眼尖,对视一眼。 忽异口同声 打趣:“郁野哥/林学神,你这条一早就戴着的围巾,我怎么觉得好眼熟?” “欸,我记得好像是某位织女偷偷织的?” 织围巾是技术活,而沈唤笛恰好是老师傅,圣诞节前夕在江雪映的宣传下,广收“徒弟”。 ——起哄的两人都出自她师门。 沈唤笛红着脸作鸵鸟状,今天太紧张了,都没注意林郁野戴着来上学。 视线瞟向他,对方却笑眼对视,眼神里似有些哀怨? ——原来是在责怪她没发现。 顿时浑身发热,脚步也快了起来,催促道:“好冷呀,大家快走呀。” 心里冒出的烟花抵御了风寒。 她现在好幸福! 越过风寒,大家一同走上逸夫楼的拐角,沈唤笛的笑容霎时僵硬。 走廊的尽头,她看见潘丽,她生物意义上的母亲,跪在秦雪面前。 第33章 chapter 33 我渴望的。 全身的血液凝固, 属于南城冬季真正的严寒猝然上身,敲髓吸骨,犹如在山里砍柴时, 那种多足虫从背后爬过的触感。 那种虫比蚂蟥还恶心。 沈唤笛凝在原地, 腿有千斤重。 不敢有所动作,害怕一切都是欲盖弥彰。 “这个对保送赋分挺高,就算有钱也要有好看的简历嘛。”她想到江雪映说的话,“所以没有真正进决赛不要掉以轻心。” 她恍然认为潘丽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 目标把她从这六人里拉下马? 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妙? 毕竟潘丽为了弟弟, 可以毫不吝啬地竭尽所能。 仔细回忆。 联模选拔考核前, 江雪映曾热情地向自己介绍过每个人。大多数人非富即贵, 不是她和梁晓霜这样的“平民”。 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人。 淘汰之中有谁特别厉害吗?比如能够帮沈光祖进附中? 最后, 视线落在林郁野身上。 这些人当中好像只有他父亲才有这么厉害。 那不可能。她第一时间排除了。 思绪回笼,她对视上林郁野, 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充斥担忧。 继而, 他取下了围巾光明正大地递了过去,整个人侧挡在她的面前。 语气冰冷:“你别冻得感冒了, 耽误咱们整体的进度。” 太过冷峻的脸色让人难以生出遐想。 沈唤笛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像是冷极了那般立即缠好围巾。 残留暖意里存着他的香气,她垂下头,半张脸埋进去, 缩着肩膀隐匿在人群里。 林郁野真的很聪明。毋庸置疑。 她发现, 他也很敏感, 对情绪的感知力远异于常人。 而这二者代表着足够的智慧和细腻的心思, 能够轻松将她藏不住的所有的局促,愤怒,绝望看穿。 “谢谢队长。”她谢得很小声, 连耳朵都没敢红。 第58章 但出于本能。 沈唤笛仍旧僵硬地伸出手抚摸上脸颊,试图遮挡另外半张脸上的那几分惨白和不安,眼神飘忽不定,挪动了脚步,想要知晓旁人的反应。 显然众人都看见了那一幕。 彼此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跪地的女人几近威胁的哀求顺着凌冽的寒风穿过走廊断断续续地传来,言语碎片拼凑出大概:为了孩子的入学。 这时外班那位叫严安的男生突然说道:“啊,这个女人我知道。” 沈唤笛心一跳,梗着喉咙半天没敢呼吸。 男生放低了声音:“我小姨是教育局的,我听了一耳朵。” “咱们期中表彰会就是这人去教育局举报没了,那女人说什么资源分配不合理,非要闹着让她孩子进附中,办公室主任一问成绩三科不到百分,连建校生都不够格。” “没开会我觉得没有什么影响,只要钱发到位了就行。”一位女生说。 另一男生道:“我其实还挺想听姚颂的感想,听说她学习方式挺有一套,真就各种补习班然后死学。” “你们别说那些,就现在这种情况,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啊?”江雪映尴尬开口将歪了的话题歪回来。 众人哑火。 一时间没了主意,最后还是林郁野率先转身往后走,“等下午吧。”说完下楼走去。 沈唤笛立即跟上,头也不敢回。 ---------- 难熬的一节课。 明明是以往一样都是四十五分钟,可沈唤笛却觉得时间走得很慢。 这种慢就像马上就要考试,可女厕所排队还没轮到你;像是胃疼难受急着去卫生间呕吐,而讲台上的老师还在不紧不慢地拖堂讲重要知识内容。 度秒如年。 宛若油锅煎煮。 沈唤笛焦躁地晃了晃放在桌面上,林郁野送的那座水晶球。 球内片片雪花闪闪发着光,纷纷扬扬覆盖上里面的小人身上。像一个小小的星球。 美丽太须臾。 她突然很想哭。 很想就毫无顾忌地哭一场。 潘丽这种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去了教育局,又来了南中而不是去南附中,要么是已经去过了,要么是来给她施压。 越想越烦躁,她的眉头越发紧锁,手中的黑笔被捏着发出“咔咔”的塑料声响,泛着白的指节凹陷似不屈的山骨。 一张小纸条扔了在水晶球旁边。 沈唤笛抬头寻找纸条来源,环视一圈,江雪映正听得聚精会神。 拆开一看,熟悉的字迹。 「你还好吗?」 微怔了半刻,她侧过脸看向林郁野,如霜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局促,黑黢黢的发下耳廓泛红。 大概是第一次写,第一次扔这种小纸条。 紧绷的弦松了一丝,她挤出笑容,悬笔难落。 她不想欺骗林郁野,可这种事情本就不太光彩。 「可能是冷过头了。」半真半假,停滞一秒,继续写「午饭不一起吃,我有事。」 纸团丢过去的时候,铃声正好响起,许是临近午餐时间,数学老师体贴地没有拖堂。 沈唤笛起了身,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转过头,林郁野递上了围巾。 “不了。”声音很轻,她摇了摇头,“我不怕冷,我特别能受冻。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别担心我。”音调越发轻。 林郁野忽地皱了眉。 她这才发现,方才的话语里居然不自觉隐匿着委屈。 “真没事儿。”强调了一番。 转头走去,直至完美地并入人潮里,她才让自己小声地哭出声。 ---------- 混出了校门,走过两条街,掏出手机再看了一遍课前发的信息,对方回了「女子、」,定了定心,沈唤笛径直往约定的街口报刊亭走。 灰色棉衣,臃肿身形;焦急踱步,满脸愁容。 正是潘丽。 车来人往,有着往日瞧不见的热闹。 沈唤笛来到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万千。 “妈妈”、“母亲”这世界上最亲昵的称呼,她喊不出口,若同姐姐一样直接叫名字,定会吃两巴掌。 于是她佯装咳了咳,凌冽的寒风瞬间灌进胃里,这下倒是真咳。 “死丫头,你要吓死我啊?”潘丽吓了一跳,见咳嗽不止,不耐烦浮上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别对着我咳,等会传染给我,我再传给小崽就不好了。” 沈唤笛偏过头,嗓音留有寒风刮过的嘶哑:“我没感冒。” 潘丽面色稍好了些,“要不要去找一家馆子坐着?” “不了。”沈唤笛能够预想得出若是在别人家饭馆里吵架,太难堪了,“就在这说吧。” “你找我们秦主任干什么?为了弟弟的事吗?” 潘丽顿时来精神,愤懑道:“你们那秦主任怎么回事啊?我都下跪了,好声好气求她办个事,怎么连这种事都不肯帮?” “你说说,我们家小崽哪不好了?不就是文化成绩不好嘛,我打听过了,附中也招收体育生,让小崽走体育也不是不行。” “一个劲儿 地和我说小崽小学没练过,那初中开始练嘛,多简单的事。” 体育生也是要看文化成绩。 沈唤笛没反驳,神色淡漠:“为什么非要让弟弟进附中?” 第59章 “他和我保证只要能让他进附中就好好学习。”潘丽皱纹深嵌的眼尾洋溢着憧憬,“这么多年,他就渴望这件事,我这当妈妈的能不满足吗?” 不知为什么,沈唤笛有一种局外人的奇怪观感,仿若她只是潘丽随手抓来,聆听她的心事的村头某家媳妇, “二丫头,你爸认识一个熟人,有能耐!说附中交建校费就能进,才五万。包小崽进附中,进南中。”潘丽压佝偻着身子,低了声。 “只要你同意娃娃亲,咱们先把彩礼钱拿来,到时候你再慢慢还嘛,多简单,帮帮弟弟好吗?” 中年女人被年岁侵蚀的嗓音碎在风里,沈唤笛越发觉得冷,裹紧了棉服,侧过脸冷漠开口:“我拒绝。” “啪!” 意料之中的耳光声响起,受力不均匀,不是很疼。 潘丽目眦欲裂,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要读书,你爸起早贪黑地收废品,我在家操劳你干的活。 你学校还有空调,夏天四十度的天,我给你爸给你弟做顿饭,整个人出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那样。 现在冬天了,我只能用冷水洗衣服做饭,家里冷得透风,你还能教室里吹暖空调要感谢谁? 你会读书考上南中,又怎么样?你读书比别人晚两年,以后进入了社会都永远比人家大两岁,到时候结婚谁要你大年龄的? 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生了你姐,都算晚了。 你到现在还能读书就应该乖一点别惹我生气,得为我帮着你弟弟。” 沈唤笛维持原状,没有动。 她像一位勇士,勇敢地接受这场源自血脉的暴风雪和陌生路人的打量。 谩骂声接踵而至,沈唤笛动了动眼珠子。 看向了一身灰色的女人。 潘丽是很典型的被剥削的中年妇女,她们当家前受孝道压迫,当家后受丈夫压迫。 勤勤恳恳地表演着自己的悲情剧本,从一而终地保持自己的悲苦人设。 并且对劝慰自己的人表示不屑,侃侃而谈着生儿子的秘诀,仿若有了儿子就是一切底气的资本,甚至会瞧不起只有女儿的人。而后,耗尽一切心血只为了儿子成才成人,苦苦不得法,却怨天怨地。 对同为女性的女儿表以鄙夷,势必要拉女儿下水,共沉沦在这场巨大的父系社会里,乐此不疲地当一个帮凶。 最后,她们坚信自己是最苦难的人。 骂完了吗? 沈唤笛动了动嘴唇,麻木的眼神里透出疲惫。 这刻,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妈,对不起,我错了。”沈唤笛很擅长饱含悔意的哭腔认错,“我会帮着弟弟。” 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八百块钱,“这是我期中的奖学金,不多,先给弟弟用。” 潘丽也利落接下,恶狠狠地埋怨:“怎么不早点给。” 沈唤笛麻木地撒谎道:“我这回考得不错,您先让我继续读书,等期末考到第一名,我就去和学校谈条件。弟弟不是还有一年半吗?您放心,到时候我定帮弟弟想办法。” “跑?我能跑哪去?我不是姐姐不是吗?” 又分外情真意切:“若我定了娃娃亲,我的奖学金都得给婆家了,风险太大,妈,你等等我,我保证弟弟能进去。” …… 北风呼啸,街道两边的白桦树已经掉光了树叶,露出灰扑扑的天。 沈唤笛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送别潘丽,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报刊亭前。 “要什么?”小老头叼着烟头也不抬。 沈唤笛指了指《最小说》,又随便指了一包烟。 “喜欢郭敬明啊?”小老头将杂志和烟递过去,“杂志10块,烟40块,给我50。” 僵着手指把钱递了过去,倚在柜台哆嗦地扯开拿包烟,拿出一根,“大爷,借个火。” “啪!” 微弱的火苗抖动,猩红闪在昏暗的天色里,这也像是一团星云。 沈唤笛猛抽了一口,呛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那口气卡在喉咙里,没地可去。 最后顺着眼泪才消散。 她有了哭的理由,于是顺理成章,泪如雨下。 直到双腿发麻,她才止息,抽噎着抽过一张大爷悄然推过来的卫生纸包。 “哭完了?”大爷收回了放在柜台上的烟,又给了四张十块和一根棒棒糖,“你这年纪只适合吃糖。” “赶紧回去吧,南中都快上课了。” “谢谢。”沈唤笛刚呛完的嗓子像是摧枯拉朽的小提琴声。 没走几步。 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沈唤笛!”疲劳的少女声音。 看到来人是姚颂。 “你从医院回来了?” 姚颂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嗯,蹭了艺术生集训的大巴,只是他们不停学校门口,半路下了车,没想到遇见你。” “上次谢谢你提醒我。所以…”她面色略显疲态,指了指脸颊,苍白干裂的唇一翕一合,“你脸还疼吗?要不要冰敷一下。” “你都看见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很明显吗?” “嗯,属于你进了校园就会有人投以好奇的视线。” 沈唤笛拿手背贴着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发现原来脸是疼得麻木了,她还以为是顺着力才不疼呢。 第60章 “物理白学了。”自嘲一番。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校门口的街前,等着红绿灯。 远处寒鸦哀叫。 姚颂突然开口问道:“沈唤笛,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我渴望的。”沈唤笛盯着人行红灯倒计时散发的红光,眼神幽暗,叹了口气,“太多了。” 第34章 chapter 34 迟到的小蛋糕。…… 闻言, 姚颂诧讶地瞥了一眼沈唤笛,她的发丝在寒风中飞舞着,脸颊上的红印未褪。 灰蒙蒙的街景里, 她抬着湿漉漉的眼, 霓虹灯光在她眼底闪过。 姚颂全程目击了那场争吵。 方才,这位少女浑身都冒着一股破碎的倔强,不曾低下过头颅。 蓦然觉得大巴车上那些窃窃私语议论的孩子们想错了。 倘若一个人喜欢沈唤笛,美貌从来都不是排在第一位的理由。 “你好坦诚。” 沈唤笛笑了笑, “是吗?”她捋了捋飞扬的青丝, “你今天很活泼。” “嗯。脱离学校之外, 姚颂不再是姚颂。” “你也不是你, 不是吗?” 眼前的红灯立跳成黄灯, 又跳成绿灯。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动。 直至沈唤笛的视野里再次弥漫着红光。 大哭时全身发热已渐渐趋冷,这是生物书上说的体温自调。现在寒风一刮, 她冷得起了哆嗦, 拢了拢棉服,回答:“嗯, 就像万事万物,讲究一个阴阳均衡。” “我也这么认为。”姚颂开口接话,“所以在学校我渴望考第一名,在学校之外, 我渴望做本我。” “我在天文馆晕过去的时候, 我想的是‘糟了, 肯定要和地板亲密接触’。” “没想到凌丛宇居然扶住了我, 真意外。”她短叹,“我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之前他问我问题, 我也没解答。” 沈唤笛没有立场替凌丛宇去解释他的举动,于是只说:“凌丛宇是个好人。” 姚颂笑了笑,取下了厚重的眼镜片,揉了揉眼睛,“是啊,他真是个好人,可我当时没能和他道谢。”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今天平安夜,明天圣诞节,马上元旦晚会,机会很多啊。” 对方却久久没说话。 似有所感,沈唤笛转过头看到了姚颂那双眼睛,惊叹道 :“你的眼睛,好漂亮。往日都被眼镜遮盖住了。” “是么?我父母也很喜欢这双眼睛,不过偶尔也很讨厌吧?”她垂下眼,镜托下压的红痕明晃晃地挂在鼻梁上,让人错觉像是一颗悬在半空的泪珠。 “为什么?”沈唤笛问道。 “因为,这双眼也和一个长眠的人很像。” 再次绿灯,姚颂戴上了眼镜,迈开了步子。沈唤笛追了上去,但没再问那长眠的人是谁。 姚颂能够和自己说这么多大概是“本我”的极限,每个人都需要空间,就像她也没有过多询问吵架的事。 进校门前,姚颂说了两件事。 “你骗你母亲的理由有漏洞,南中只有考状元才有特权,光年级第一名是没用的,要考全市第一名。” 沈唤笛点了点头,这只能暂时糊弄住潘丽,“多谢,第二件事呢?” 姚颂犹豫了一会儿,语气极为小声:“我坐车来时,听陈翩他说要追你。” “高中之前,我和他是同班同学,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你如果没有那样的心思,就最好离他远点吧,他人挺复杂的。” 沈唤笛微愣,想起他的情史,“我知道,谢谢你。” 姚颂摆了摆手,背影融入人群,同数多南中校服一模一样,可只有她走得很“姚颂”。 ---------- 平安夜的喧闹氛围暂且被轻轻掀过,众人的心思转移到准备元旦汇演上。 老师们主张“放权”,特意给了一晚晚自习,让同学们讨论要表演什么,一时间,吵吵闹闹犹如菜市场。 “好了,不要闹了,别借机说闲话。”文艺委员叫李澄,会拉小提琴的男生,他端着本子站在讲台上,一米八的体格震慑十足,“时间紧,任务重。大家有什么想法?你们说,我写。” “话剧,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雷雨也可以!” “音乐合唱,黄河大合唱,学校领导肯定喜欢。” “唱韩文歌也可以呀。最近好多好看的韩剧。” “那要是这样,唱英文歌也行啊,艾薇儿,泰勒都行。” “跳舞呢?” “不行不行,不会跳舞的怎么办?”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提议,李澄的本子写了满满当当。 他做事有条理,迅速地将所有提议分为几类,转身写在黑板上。 ——话剧,音乐合唱,歌剧,独唱独舞,乐器表演。 他拍了拍指尖粉笔沫,声响清响,“主要是这几类,大家举手表态吧。” 钟子扬突然站起来,说道:“同学们,在投票之前,我想说一些话。” “明年大家就高三了,一定不会参加元旦汇演,意味着这回的元旦汇演将会是我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我希望全班同学都能参加。” “所以,我希望独唱独舞和乐器表演,不纳入我们投票的选择。” 教室里安安静静。 沈唤笛从试卷了抬起了头,白炽灯下,钟子扬的脸略显模糊,正如同他方才的话,模模糊糊得像一滴凌空而降的水珠在所有人心里泛起了涟漪。 第61章 “好。”不知是谁带头说了声好。 而后此起彼此的“好”,像是一块一块的石砖,在此刻建构起带有班级凝聚力的城墙。 “那好,开始投票,一人可以选择两项。” 粉笔在黑板上飞扬,清脆的声响终止,票数出来了,话剧和舞台歌剧平票。 大概是音乐合唱太常见,而大家被钟子扬的话语激励得过了头,似存着非要与众不同的心思。 “可是平票怎么办?”有人问道。 “不如把舞台歌剧和话剧结合?”江雪映举手道。 李澄看了黑板许久,道:“江雪映,你说说看。” “我个人认为,话剧考验演技和台词,演得不好,观众会觉得无聊。歌剧难度更大,时间太紧了,演员不仅要记歌词还要记舞蹈动作,根本不太可能。” 江雪映最近情绪高昂,像是憋着一股气一样要做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沈唤笛没见她那件黑色羊绒围巾送给了班级里的谁。 “两者相结合就不一样。部分同学演话剧,部分同学站在舞台一边附和人物台词或唱歌表演心理描写。嗯...”她顿了顿,打了个响指,“乐器表演其实也能加进去,不爱唱歌和不爱演戏的同学们可以弄一个交响乐团,演奏背景乐,完完全全独立完成,多好!” 提议确实不错,这样全班60个人都能分配得妥帖。李澄点了点头,环视了全班:“大家对这个有什么想法吗?” “挺好的。”“不错。”“就这样吧!” 大家纷纷赞同。 “那就进行下一项讨论,关于人员分配和选角。剩下时间让大家在纸条上写好自己想要去的组别,并署名。要去乐器组的请写好擅长的乐器。等第二节课晚自习再交上来……” “凌丛宇,劳烦你去打听别的班都演什么……” ---------- 等沈唤笛再次从试卷里抬起头来时,班级已经讨论定了演《雷雨》教科书节选片段。 顾及到每个班最多15分钟的表演时长,并决定由班级里语文最好的几位同学进行相应的改编得以与合唱和背景乐更适配。 等李澄将名单一一清点出来后,沈唤笛才发现弘德班当真是卧虎藏龙,各有特长,乐器组甚至衍生出编曲组。而没特长的人大多报名合唱组。 她就是其中之一。 “你怎么也唱歌?不弹钢琴吗?”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也正在埋头学习的林郁野。 他闻言,撇过脸,“我不想弹。” 那你每周六练琴是为了什么? 这句疑惑也不敢问出口,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得班级里选角声呼喊: “周萍由林郁野演吧?他最帅啊!” “对对对!他不就是活脱脱的富家公子?” “谁演四凤?” “沈唤笛我觉得很合适啊!她不是从外地来的么,届时可以用口音表演身份。” 陡然被点名,沈唤笛瞧了林郁野一眼,两人都没接腔,略微尴尬的气氛蔓延,特别是话剧组的几位同学,表情不太好看。 李澄打圆场:“这两人都是合唱组,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话剧组的角色分配。” “拒绝刻板印象!”江雪映莫名地情绪激动,等了会,才软了语气解释道:“大家都要化妆,最终要靠演技,话剧组都可是专业的。” ---------- 圣诞节当天,周六,凌晨四点。 沈唤笛摸黑起了床,拉开窗帘,屋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她精神亢奋,用冷水洗漱也不觉得冷,穿着厚外套下了楼径直去了厨房。 戴上手套和口罩,把美食书摊开放在一旁,开着小灯开始做蛋糕。 这些材料是同江雪映买羊绒毛线时买的,用袋子包起来,贴了“沈唤笛”便利贴,一直放在冰箱的最里层。 林郁野喜欢吃巧克力。 调制,烘烤,打发奶油,裱花。 看着简单,但每步做得很生疏,毕竟她也没怎么吃过生日蛋糕。 特别是到了打发蛋白和奶油阶段,轰隆隆的响声让她吓得出了一身汗。 还好,厨房隔音效果不错。 等到裱花的时候,她已经热得脱去外套了。 “ha..ppy..bi.rth.day”最后一行白巧克力字写完,沈唤笛长呼了一口气,动了动浑身僵硬的筋骨,转手倒满一杯温水,一口气喝下。 看了一眼烤糊了好几个的蛋糕胚,她不停歇地切出能吃的部分,包装好打算当这几天的零食。 六点四十五分,沈唤笛扭了扭头,下了一锅水饺后,开始收拾残局。 等洗完最后一个盘子,饺子已咕噜咕噜浮上来,她立即捞上来。 七点整。 拍了拍麻木的双腿,背倚靠在橱门上,觉得自己像个陀螺。她哼哼笑出声。 “这么早?你笑什么?” 冷不丁地声音让沈唤笛吓了一跳,见到来人,她莫名慌张地想要挡住蛋糕和水饺,可来不及,几乎弹射起步,她拦住了林郁野的脚步。 “怎么了?”林郁野微眯着眼,双眸迷蒙,残留着梦乡痕迹,他似是匆忙起床,衬 衫领口处扣错了纽扣。 沈唤笛忽地笑出声。 她好傻,慌张遮挡干什么。 也没再管林郁野的表情,她将林郁野拉进厨房,关上门,关了抽油烟机灯。 林郁野的视野猝然漆黑一片,等了许久他才适应黑暗。黑暗之中,人的其他五官霎时敏锐好几分,他能听见某种清脆的按动声,继而他嗅到了一丝丁烷气味道,隐匿在空气中那股香浓的面包香气和那丝甜味里。 第62章 心中已有了猜测。 “怦、怦”他不自觉地抚上心脏,试图抚平猛烈的心跳波动。 “祝你生日快乐。” 少女一脸含羞,手上端着小蛋糕,烛火明亮,成为黑暗视野里唯一的光源。 光影之中,她的酒窝鎏着暖光,眸子透亮。 “迟来的小蛋糕,请你许愿。” 林郁野含笑闭着眼—— 他没有什么太多愿望,脑海里仅剩—— “年年岁岁人相同。” 睁开眼,吹灭蜡烛。 昏暗缠着暧昧氛围,心跳声无限放大,他略有无所适从,少女的眼神里也有一丝害羞,他噙着笑开了大灯。 骤然,世界明亮如夏至。 “谢谢你,沈唤笛。”他听见他的心动。 少女笑得皱了皱鼻子,“我知道你生日是21日,抱歉,那几天我忙着联模。”抬起头,抿着嘴,“我又想亲自做蛋糕…抱歉,太晚了些。” 低着头像只做错事的小猫。 林郁野伸手轻抚她的发顶,笑道,“不晚。我们一起吃蛋糕吧。吃完,我们去排练。” “好!” “那饺子怎么办?” “什么?” 她指了指台面上的一碗:“其实我还煮了饺子,因为我听小雪说你每年生日都吃水饺……” 林郁野盯着少女半天没说话,笑着撇开脸,“那就给王妈当早餐。毕竟今天圣诞节。” “沈唤笛。” “嗯?” “圣诞节快乐。” 雪山消融,繁星坠入他眼眶中,弯着的嘴角悬挂着亲昵。 沈唤笛大着胆子上手替他重新扣好纽扣,浑身发烫,扬起的嘴角不肯落下:“圣诞快乐,生日快乐。” 第35章 chapter 35 雨夜。 似梦非梦, 天地变色,冬季的南城下起了雨。 刺骨冷冽,可每一滴雨落在她未着衣履的皮肤上, 立马融化蒸发, 变得粘腻又潮湿。 林郁野靠近她,呼吸喷洒在脸颊,额头,唇边, 升温的脉搏绚烂, 他哑哑软软地叫着她的名字:“沈唤笛。沈唤笛。” 噔! 沈唤笛猛地昂起了身子, 动作摇晃了整张桌子。 睡得昏昏沉沉, 伏案的手臂略微酸麻, 她张了张五指,半眯着眼, 时间不过才走五分钟。抬头环视, 不远处请来的几位化妆师姐姐正在流水线作业,给每个人化舞台妆。 “要喝水吗?”苍劲的指节握着一杯水递在她的面前, 沈唤笛点头要接,可少年的指节却径直触及她的掌心,微凉的指尖让她心脏一颤。 移目看去。 林郁野弯着眼,轻拧开杯盖, 彻底松了手:“有点烫, 小心点。” “谢谢。” 明明很用力地说话, 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索性作罢,任由温水润过喉咙,氤氲蒸汽喷洒在唇边, 同梦里一模一样,她才后知后觉地害羞得低着头看向课桌上,是自己的,摊开的日记本。 上页写了是2010年12月24日,有关林郁野的18岁生日蛋糕。 最新一页,「2010年1月1日,元旦节,多云。潘丽只短信找我,那次来学校时为了施压。今天元旦排演,要化妆,我隶属合唱组,但我其实」 没再写了,蓝色墨水洇散,糊成一团,拖了长长的尾巴,像是星星的尾迹,最后模糊了格子线。 沈唤笛抓起笔正想要继续写去,意识在此刻彻底回神。 僵硬地看向邻座的林郁野,他正在认真背词。 也只能伸出手臂,圈着挡着将剩下的字写完:「唱歌跑调,被安排到后排。但愿不明显。」 “沈唤笛,轮到你化妆了。”江雪映正在叫自己,刚化好妆的她美得像洋娃娃,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带着自己往外走。 路过江雪映课桌时,沈唤笛看到了她课桌里放置许久的装着那条黑色羊绒围巾的粉色礼盒不见了。 ---------- 灯光打在舞台中央,鲁大海扮演者一脸怒气,周萍扮演者面露不快,周朴园扮演者转过身子半明半暗。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侍萍扮演者微微啜泣着,嗓音发抖。 命定悲凉的人物底色让她成为了这一幕唯一的焦点。 因此合唱组只得半边光,沈唤笛站在后排昏暗中,第一道视线落在站在第一排的林郁野的发旋上,光晕浮浮,她反而能看清很多人。 陈雅唯是主持,一袭白裙,拿着词卡站在台侧,笑容温柔,眼神与往日的那种占有欲全然不同,在纯粹欣赏着林郁野。 班级里组成的交响乐团中,凌丛宇正拉着小提琴,江雪映正吹着笛子。 无端地想着,她觉得她的位置,离他们都有点儿远。 音乐渐歇,她乖乖地成为最先沉默的一员。 片刻后。 雨夜难眠,悲剧结束,众人谢幕。 掌声响起,沈唤笛跟着旁人下台阶,遇上了林郁野,他轻声称赞:“你今晚很好看。” 脸红还未消退,突然一个人影手捧玫瑰花冲上了舞台。 台下起哄声霎时响起,等玫瑰香气递到沈唤笛面前,后知后觉是要送给她的。 而花的主人居然是陈翩。 “今晚你很漂亮。”他噙着笑,声音不大,蓝色校服在一众白色校服里很打眼。 台上也沸腾了起来。 沈唤笛没有接,第一眼和平静的姚颂对视上。 第63章 第二眼是去看林郁野,他正巧站在灯光分界线上,眼神隐晦,意义不明地眨了眼。让人想起圣诞节那天厨房里,他擦去沾到的奶油时,薄茧指腹擦过她脸颊的微麻触感。 第三眼落在穿着白裙往台中央走来的陈雅唯,面上表情如常,而她身边的男主持同学却急得皱了眉,看向自己的眼神似带着埋怨。 突如其来的意外的确会让主持人措手不及,很明显陈雅唯也是意外的知情者。 “三十支玫瑰花。”沈唤笛接过,免得耽误后面班级的表演,“对应弘德班有三十位女生。”她故意大声道,力争让声音传至立麦。 “下台后,我会替你送到每一位佳人手中,十分感谢你。”太过大大方方像是安排好的那样,压下起哄声。 江雪映也来打圆场,“谢谢陈同学,大家先下台吧,不耽误其他班级表演。” 送花风波轻轻掀过,下到最后一个台阶前,沈唤笛特意看了一眼开始念稿子的陈雅唯。 --------- 狭长的甬道内。 陈翩走在她后面,笑道:“你挺机智。” 将玫瑰花递给江雪映后,沈唤笛才回答,眼神藏着一丝凌冽,“多谢夸奖。” “我以为你会很惊讶,至少会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陈翩慢了脚步,与她并排,“看来我这惊喜不到位?” 沈唤笛侧过脸,觉得陈翩就是自以为是的周萍,“我们之间没有惊喜可言。” “沈唤笛,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陈翩却突然冒出这一句话,“每当我看向你的双眸,我的心会突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特别是今晚,特别是方才。” “我画过很多双眼睛,可她们都比不上你这双,真让我着迷。” 特别是穿着白色校服,灯光遮掩昏暗之下,和那陈雅唯真的很相似。 “是么?我化妆了。” 陈翩突然沉醉的眼神惊得她起了鸡皮疙瘩,沈唤笛想起了夏夜林郁野醉酒后的呓语。 “不过大 抵我眼睛真的很好看。”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甬道与观众席的交叉路口。 沈唤笛率先发声,话没多刺耳,“高三没有参加晚会,你是逃课了吧?还是早些回班复习吧。” 说完转身就走,她加快了脚步,想去找走在前排的林郁野。 方才他好像生气了,自从圣诞节后,他的情绪变得很好猜。 不过她不确定这样的情绪外露是不是仅对她而已。 “喂,沈唤笛。”陈翩叫住了她,声音有些大,周围的同学又瞧了过来。 沈唤笛脚步一顿,撇着嘴只踱步过去,“还有什么事?” 对方“咳”了一声,音量小了很多:“我之前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 之前?多久之前? 沉思两秒,她记起来了。 “嗯。陈雅唯是稀有血,所以你得哄着她,无条件服从她。所以想告诉我,今晚这事你是被逼无奈?”她笑得有些冷。 “不,我只是再次提醒你一下。毕竟我总觉得林郁野看向你的眼神算不得清白。所以作为陈雅唯的哥哥,我总得做些什么。”陈翩耸了耸肩,面上表情轻松。 “哦,今晚是试探。”沈唤笛的嘴角成了一条有棱有角的直线,“不知你的结果如何?” “你猜?”陈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蓝色校服的背影渐隐。 ---------- 元旦假期的第三天清晨,沈唤笛早早下了楼去了厨房,听从前晚王妈的吩咐,将冰箱冷冻室的冻肉拿出来放在生肉池中解冻。而后做了两份早餐端上楼,敲了敲林郁野的门。 吱—— 门开了,少年正巧擦拭着黑发,眉睫上还挂着水珠:“很准时啊,沈唤笛。” “你也起得很准时。”沈唤笛笑了笑,林郁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哄。 两人在书房吃着早餐,默契无言,彼此手里都拿着一本书。 ——自从圣诞节后,林郁野坦白不爱吃王阿妈做的饭菜。于是,沈唤笛主动承担起林郁野居家的每餐中的一道菜——不再是因为他帮自己辅导英语的谢礼。 “马上进入考试周,你最近口语学得怎么样?期末的口语测试会赋分。”他咬了一口三明治,“我听mia说你能独自拿到perfect。” “但拿到excellent才算拿到了满分。” “嗯,长短句不太行,有时候在脑海里转换不过来。”沈唤笛也暂松了心扉,偶尔也不会把林郁野当触不可及的暗恋对象,不可亵渎的神明,“有时候我在想,英语是不是也算一种倒装句?比如……中午吃牛排,我能吗?这样的倒装句。” “也可以这么说。”林郁野开始擦干净了手,开始喝牛奶,顺手拿起没看完的《人类群星闪耀时》。 沈唤笛吃得比较快,牛奶已经喝完了。 她每夜复习到很晚,常饿,会吃点零食垫一口,终究刻在骨子里饥饿感比升起的太阳跑得快。 假期的九点之前,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阅读时间,一起在书房里看书,其余时间,各自为学业努力。 “沈唤笛,帮我扯一张纸。”林郁野冷不丁地“发号施令”。 沈唤笛从全英版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抬起头,语言转换不及时,最后乖乖从桌面上两人皆触手可及的纸巾盒里抽纸递过去。 “谢谢。” 第64章 林郁野的笑容也会沈唤笛突然恍惚,他们好像在谈恋爱似的。 咚—— 古朴的老式上弦挂钟发出八声声响,宣告了清晨的结束,屋外的冬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砸在窗户上,斑驳了风景。 “这台挂钟是我外公的遗物。”林郁野放下了书籍,起身走至窗台前,开始说故事,“景泰蓝镀金,清朝传下来的,算得上是老古董,当年花重金从某个商人手里收回来的。” 普通的黑色居家服在林郁野身上穿得宛若在李澄家剧院看到的那些人穿着的燕尾服。 他声线幽缓,很像一台咿呀呀旋转的唱片机。 “当时这台挂钟坏得很彻底,后来托了好多人才修好,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个老古董。” “他说因为我外婆生前很喜欢收集钟表。” “外公说他当年穷得只剩一枚祖上传下来的怀表,当做新婚礼物送给外婆。” “外婆珍藏了二十多年,后来两人回城,外婆便开始收集钟表,并成了终生爱好。” “你说,现在还会有人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喜欢上某样东西吗?”他问。 沈唤笛看着表情落寞的少年,一时间没接话。 屋外的湿润的冷空气不知从何处逃逸进来,与暖空气纠缠,屋内开始变得水汽答答,她吸了吸鼻子,消磨了干燥。 垂眼抚上书封,凸起的字体正是摩斯密码,破解着她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会的,而且不限于具体的物。”她答道。 正如我因为你,喜欢上了茨威格的文字。 “我想也是,比如蛋糕?”他轻声笑着,眼神依旧没有看向自己。 沈唤笛却如遭雷击,内心的某处似有一条裂缝,让那炙热的夏闯了进来。 “我先回房间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 午餐时,沈唤笛没吃多少,她不敢去看林郁野,在林郁野在楼梯道堵着自己的时候也不敢回应。 再次落荒而逃。 像一个叛逃的士兵见到要抓着她上军事法庭的将军。 到了晚餐时间,沈唤笛探头出了房门,发现林郁野并不在,松了口气。 脑海里想过太多事情,与林郁野过往的点点滴滴,藏在心中的酸涩渐渐浮上,一场又一场的雨淋湿了她的心房。 她连伞都不敢撑。 仍由那些遐想宛若雨中的芙蕖随风摇曳。 她知道她在怕什么。 “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她不想将心当怀表,不想存在紧绷的发条,也不想林郁野因为蛋糕从而对她匆匆瞥了一眼。 她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只知道她不敢真的袒露心扉。 悄步下了楼,却敏锐发觉气氛低气压。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发觉平日里晚饭时间,王妈会放着重播的偶像剧,今日却换成了地方台的新闻。 她从楼梯间探头,餐桌上赫然坐着不常见的人。 林瀚明。 “林叔叔好。”沈唤笛乖巧地站在一旁,局促得手抓紧衣袖,不知是太紧张还是今天暖气开得太烈,她在等林瀚明回应的这短短的十几秒内,竟然出了一身汗。 “唤笛啊。”林瀚明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和煦,镜片反光让她窥探不见一丝真正的情绪,“别站着,坐着吃饭。” 菜上齐了,王妈也落了座。 四人无言地吃着饭。 只是—— 不管什么菜都寡淡无味,最开始吃第一口时,沈唤笛以为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而后才发现是真的没有味道。 王妈怎么老是走极端? 她不敢声张,只能硬着头皮地咽下去。 “王妈,这饭菜太淡了。”林瀚明说出了沈唤笛的心声。 “父亲,你手术没多久,医生说了不能吃咸了。”倒是林郁野开口。 “你是不是去过四楼了?”林瀚明夹了一筷子时蔬,微蹙了眉。 林郁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承认了,“我想去看看弟弟当年的病历复印件。” “没必要看的。”林瀚明顿了顿,“你只要记得陈雅唯的血型和你弟弟的一致即可。” “不过,你还翻了我抽屉里的其他东西?” 沈唤笛端着碗,大气不敢出,她能感觉到,林瀚明其实在生气。 许是坐在侧边,眼镜片没再反光,她能看清林瀚明的眼神。似带着刺,带着毒。 可这是看向自己亲儿子的眼神吗? 林郁野放下了碗筷,“嗯,我看了部分招标信息。” “看那些做什么?” “父亲你教我,有把柄才能让别人替我做事。”他顿了顿,笑道,“我在别人手里也有一个把柄 ,而我现在想要拔出这把刀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可能。”林瀚明也放下了碗筷。 林郁野垂了眼,幽然道:“试都没试,怎么知道呢?不过,您大概是猜错了。” 林瀚明叹了口气,唤了一声“王妈”。王妈心领神会,从客厅茶几上拿来一个礼盒放在林郁野的面前。 “小野。”林瀚明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和你吵。” “你所有的举动,我就当是你试图做出点什么事情来证明你成年。” “这份礼物是你母亲从日本托人买的,圣斗士星失手办,我和她都知道你最喜欢这个。” 第65章 “别学习太晚。”林瀚明起了身,并不想再继续话题。 可林郁野不依不饶。 他靠坐在椅背上,双手抱臂显然是拒绝的态度,淡道:“父亲,我的生日是12月21日,而1月3日是弟弟的生日。” “还有,我很早就不喜欢圣斗士星矢了。”他的声线有些抖,可整个人却镇静得很。 轰隆—— 天公似在头顶上扔下一颗炸雷,吓得沈唤笛心一紧,筷子差点没拿稳。 电闪雷鸣,将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看来今夜是漫长雨夜。 第36章 chapter 36 牺牲。 林瀚明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一楼静悄悄的, 只剩窗外隐隐雷鸣。 林郁野胸膛起伏着,背部不规则地轻撞着椅背,居家服袖侧的拉链装饰一闪闪地描绘着他的焦躁, 他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嘴角抿成直线, 刚硬设防,可见脸颊处紧咬的牙关。 长睫簌簌微颤,垂着又上飘着,奢华吊灯洒着绚烂璀璨的金色光覆在眼珠上, 让人分不清是弧光还是泪光。 沈唤笛没敢再看。 华丽锃光的餐盘, 雅致无味的菜肴, 精美失宜的礼物。 每个人的痛苦皆不同, 那种痛楚又是多类似, 甚至可以切身体会。 她什么都明白,或许在彼此不知情的某段人生里, 彼此穿过彼此的鞋子去走过彼此走过的路。* “想出去吃吗?”沈唤笛想那条烟火气十足的破旧巷子。 林郁野侧过头, 思忖许久后道,“行。” 两人换了一身厚衣服, 和王妈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到底是天公也不忍心,走到了大门口处,雨停了。 沈唤笛从棉服口袋里伸手出伞外,微暖的手掌心霎时覆盖上冬雨过后的冷, 冷得一哆嗦, 迅速将手揣回了口袋, “方才电闪雷鸣, 瞧着很吓人,我还以为会下一整夜。” 身边人一言不发,等回眸看去, 他已收了伞,在冷色调的夜里,白皙得像在发光。 “你没有翻过你的抽屉没?”他再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没有,哪个抽屉?我今天埋头学习呢,没东翻西找,毕竟快期末考了。”沈唤笛顾着他的心情,话也多了些,噙着笑,“我还以为你问我去哪吃。” “是么。”林郁野感到闷热。 吸了一口清新的冷空气,凉意漫布全身,人好受了点。又上手解开围巾,伸手抓着走在前面带路的少女。 垂着眼,平静对视上她错愕又慌张的眼神,将围巾一圈又一圈紧密贴合地拢在她脖子上。 沈唤笛织的围巾顾着自己的肩宽,挺长,等他拢完后,发现还有多余,索性披在她肩上。像件披风。 长手绕过另一边时,姿势有点亲密,能感受到她微不可见地缩了肩躲了一下。 林郁野微睁了眼,又压了眉。 今天的确太冒进了。 “咳。”偏了脸,顺着她的问题问出了口,“咱们去哪?” 沈唤笛呼着气儿,眼皮垂着,眼睛盯着冒出的白雾像是要盯出个洞来,绯红脸颊分不清是羊绒围巾暖的还是害羞导致的。 喉咙像是被绒毛给塞呛了,痒痒又麻麻的,口袋里的手抓着内袋布拧出了花,汗涔涔的。 “就学校南区体育场后面那条巷子。” “噢,长安饭馆那条路?” “嗯。” 林郁野后撤一小步,保持了点距离,但不愿太远,直到自己黑色羽绒服嘭起的袖边擦着她的袖边才罢休。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想黏人。 两人并排走着,夜色重重,厚重的云飘不动,懒散地躺在夜空里,看不清一颗星子,绰绰的路灯一节闪着一节灭着,只有招牌散着微弱的光指点着来路。 抬头望去尽头,上个月新建的摩天轮闪着灯,看着似挺近,但林郁野知道,中间隔着一条河。 那边是经开区,高楼耸立,灯火通明,建造的机器不眠不休,楼顶红灯像是一双一双眼睛,监视着试图在此谋生的人。 而这里是老城区,像是迟迟不肯谢幕的演员,东拉西扯收拢着跟不上时代的人,困在千禧年的人,不愿离开“故土”的人,温柔地包容着一切。 就像现在,它寂静地默默无言地吞噬着他的坏情绪和心中那场难以止息的冬雨。 “沈唤笛。”林郁野停了脚步,冒出的倾诉感压抑不住,捕捉不回,眼神恍惚盯着某处泛黄的楼房道,“我特别小的时候其实住在这条街上,就那栋房子。” 沈唤笛顺着他指向看去,星星点点的窗户里,只有那处漆黑。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沈唤笛问道。 林郁野反而摇了摇头,那栋屋子落的灰怕不是能埋过厚雪,“走吧,我饿了。” “那吃这家吧。”沈唤笛顺势拉着他进了路边一家关东煮店,热气香气一同驱散了寒意。 随便找了一空处,刚要抽纸,却被林郁野抢了先。 他一言不发地擦拭着凳子和桌子,沈唤笛讪讪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吃点暖和的……” “我不是凌丛宇,没有太过分的洁癖。”林郁野又开始清洗碗筷,“虽然都是不锈钢,但怕脏,毕竟你浅色棉服不能弄脏了。” 理由让沈唤笛微微一愣,等回过神来时少年已抓着菜单在点菜。 等了一会,递了过来,“你点你想吃的吧。” 第66章 她接过,发现林郁野只点了三瓶啤酒。 ……… 冬夜的烟火气抚慰人心,暖烘烘的关东煮店坐满了人,喧闹不已,玻璃瓶汽水、玻璃瓶啤酒对对碰,发出清响。 “我爸妈是高中,大学同学,两人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因为我爸当年是个穷小子,气得我外公好几年不和我妈来往,一个人住沪城,也断了我妈的银行卡。” 三瓶啤酒下肚,林郁野似有些醉意,眼神却清明得很,沈唤笛一时间分不清,只好边听他说话边倒温热水往他手中递。 “那时候我爸就是很普通的建筑系学生,在北城的大公司上班,薪资还行,但远没有现在这么富裕,两个人的收入常负担不起我妈的日常消费。”她又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鱼丸,多吃点总能护胃。 “所以我爸和同学开了家建筑公司,从小业务到大业务,一宿一宿应酬喝酒出差,终于在后第三年给我妈买了那栋房子给我妈安胎。” “南城还没扩建的时候,这条巷子是最繁华的市中心,这巷叫城南巷,和南城。”林郁野双手比了比,做了个交换的姿势,“后来,我出生了,请了王妈。但我爸常出差,我外公心软,常从沪城坐飞机赶来南城,陪一陪我妈。” “我六岁以前都是在这儿长大的,挺开心,每天就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他长叹了口气,醉意很明显,“后来爸爸建了南水名郡,我们家搬了进去。” “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回家越来越少,我的礼物和零花钱却越来越多。” “我听我妈妈说,她听从我爸的要求,按两人的人生计划怀了孕,辞了工作其实,一直都从无怨言。” “直到那一天。” 林郁野伸出手支撑着下颌,歪着头看向自己,眨眼眨得很慢很慢,像是倒计时的拍摄镜头,流淌着破碎月光。 沈唤笛镇静地对视上他的眼。 “我妈妈收到了同学创业邀请,需要去美 国半年。我爸不同意,理由是家里的钱他来挣,而我又太小。总之,我爸妈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进的争吵。” “最后,你猜我妈为什么妥协了。”林郁野喝了口温水,嗓音低沉得吓人。 “为什么?” “她再次怀孕了。出于母亲的使命,她放弃了那次机会。” “可又在不久之后,不慎流产了。那天我和那俩孩子正一起看漫画书,旋转楼梯淌了很多血,我俩吓得不行,而王妈出门买菜去了,我爸正巧出差,最后还是凌丛宇叫来正巧休假的他爸妈,我妈才保住一条命。” “错过了机会,失去了孩子。我妈可能精神不太好,好几年都郁郁寡欢,很久都不愿见我和我爸。”林郁野平静讲述着,舌头有点儿打结,眼眶微红,长睫投下一片灰白色阴影,“我十岁那年弟弟出生,我母亲开心极了,笑起来的那刻,笼罩在全家的阴霾终于消散。” “可是。” “弟弟半岁,突然癫狂后昏迷,那时他正在我怀里。”林郁野指了指耳后的长疤,“就是那时候他挠的,没及时处理,落了疤。” “去医院查出是罕见病,急需输血,稀有血型,只有陈雅唯相配。陈雅唯献血救了弟弟一命,成了我全家的恩人。” “后来又去了沪城,北城,都没办法治疗,最后去了美国,只能待在重症监护室里,每天花大量的钱养着,我母亲也一颗心扑在弟弟身上。” “家里空荡荡的,我其实有点怕。于是我在外公那边度过了我六年级到八年级的时光,直到外公老去,魂归黄土。” “弟弟成为了我母亲的精神支柱。” “父亲心中有愧,只能牺牲健康,努力应酬,多赚钱养家。” “而我也只能多顾着陈雅唯,或者说是忍让。” “许相宜跳楼前大声骂我,说我是胆小鬼。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我的沉默让陈雅唯误会,让她认为我喜欢她,让她难以看清楚‘喜欢’这个东西的真实面目,最后让那两位女生在我不知情的地方闹成这样。” 沈唤笛听到“许相宜”的名字时,嘴唇翕合几秒,没发出音节。 她后来用书房的电脑查过当年这则新闻,报道里,许相宜是南中附中的“三独比赛”里面“独舞”冠军,有保送北城舞院的机会。 青春的愤怒蒙蔽了双眼,让那位女孩子自己主动跳了下去。 “不全是你的错。”沈唤笛艰难开口,她其实觉得这句安慰话对谁都不公平。 “呵,我真可笑。”林郁野轻笑了一声,“耿耿于怀这么久,最后还是让她伤害到了你。” “父亲看重她的理由,我其实都知道的,门当户对放在我俩身上不合适,最初最初,她也是受害者。” 温水见了底,林郁野低着头夹起鱼丸咬了一口,沈唤笛分明瞧清酱汤融了一颗咸苦的泪,沉默得令人看不清的侧脸,明明是林父林母相爱的初次雕刻。 反而最后成了最先牺牲的理由。 “没关系。”沈唤笛伸出手,轻轻揽上林郁野的肩膀,紧密贴合的双臂,她感受到他的微颤,“我们快要长大了。” 第37章 chapter 37 他们是同类。 「2011年1月5日, 周三,多云。牺牲和舍弃相比,似乎更残忍。舍弃是你本就毫无存在感, 他们本就心无愧疚。而牺牲是假无奈, 是知晓,是若有若无的在乎,是他们对你做出的,你只能妥协的选择。我和l都是“牺牲者”, 是同类。都是无法挣脱, 只能等一个明日的人。」 第67章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 沈唤笛盯着墨水痕迹出神, 她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同类, 擅自做主有时候也会令人生厌。 钢笔笔尖点了点暗黄色纸张,绽出星点, 继续提笔: 「那么, 作为“同类”的我,可以告知他, 我的秘密吗?他会怎样看我?他也会害怕那样的我吗?」 今年春节早,元旦假结束不到一个月过春节。 教室里奋笔疾书的声音刺啦刺啦,同每周二检修的雪花电视屏一样。 大家也像没了电视看的人一样,认真专注, 贯彻着南中素来讲究的“高效学习”。 本来每年寒暑假的补习都会提前学习新知识, 但今年春节来得早, 新课程已经学完了, 学校索性发了高二的旧教材在上课,显然是争分夺秒。 压力大得很多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本就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 如今再隔了一层名为“提前冲刺高三”的玻璃罩。 薛定谔的猫好歹就一层罩呢。 沈唤笛心想。 不过抱怨归抱怨,但没有人真的依据“上头明令禁止”的理由去举报。大家削尖了脑袋考进来当凤尾不就是为了高考吗。 ——可是,考上大学后呢? 去好大学继续当凤尾还是去中等大学当鸡头? 有这样的好坏界定吗? 谁界定凤与鸡的差别? 大家会怎么样? 未来这种猜不透又来得快的东西,没人能解答她的问题。 她有点杞人忧天。 毕竟自己方才写在日记本上的问题,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沈唤笛的眼底溢过一丝暗茫,最后落在鲜红的134分上。她的英语试卷分数越来越高了,班级排名也越来越高。 从中获得的快乐不再是获得成就,竟然是她之前在潘丽面前撒的谎至少有了一丝希望去实现。 回想起潘丽间隔几天就会发来的短信:“弟弟的事情你答应我了就必须要做到!不然你就别读了!” 沈唤笛摩挲着右手中指指尖侧边凸出的厚茧,她的确有在“把弟弟弄进南中来”这件事上努力。 她可以“被牺牲”,但她不太想被舍弃,即使她恨死了他们。人多复杂。 “没找到还是没翻抽屉?” “什么?”沈唤笛懵然回神,看向林郁野。 他的眼神正落在自己僵在空气中的手指上。 那天回来后,沈唤笛没有其他心思,洗漱完毕,就伏在床上哭了一宿。 哭他的苦,哭自己的苦。最后又想着林郁野好歹算富家子弟,又哭了一遍自己的苦,可再哭的时候,她笑得乐不可支。 沈唤笛觉得自己看不清自己。 喜欢一个人会产生异样的情绪,胆怯,懦弱,占有。 ——对于林郁野,爱占有贪痴,而嗔通通对向他人。 听见林郁野诉说伤口,她竟然有了令自己不耻的开心。 痊愈家庭伤害,没人比她更有经验,也没人比自己与林郁野更相配。 她能安抚他,她知道他的痛苦在于什么,两个不想被舍弃的人相爱,感情十分平等。 陈雅唯不再算什么不可触及的话题。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着安稳地睡了一夜。 “是什么惊喜吗?我回去再看。”沈唤笛觉得自己笑得眼下乌青都淡了些。 “林郁野。”她说。 “嗯?” “上学放学,我们都一起走吧?” 林郁野的眼神略有迟疑,没多问为何询问这种每日都在做的事。 嘴角弧度向上:“好。” ----------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周,南城冷得越发的明显,清晨到校时有人发现冬雨里夹着冰雹,屋檐少见地挂上冰凌。 全校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咬着牙拼着命,埋头冲刺半个月,把期末当做高考。 似稍有不慎,就陷入危地。 屋外北风叫嚣,就连常绿树都冷得枯萎,教室内却燥热不已。 暖空气稀薄了氧气,不知是谁开了窗户的一缝隙,冷风飘进来,倒是比平日上下学与之正面交锋时要沁甜得多。 “同学们,照片洗出来啦~”江雪映推门而入,兴致勃勃地喊着。 冷风有眼力劲儿似地冲了进来,空气清新,大家停了笔,偷个懒。 江雪映热情分发里面的牛皮纸包 装袋。 一人一份,元旦节照片。 教室活跃起来,嗡嗡的,偶尔还有爆笑声。大抵是谁闭了眼。 “你最近挺勤快?”沈唤笛肩撞了撞挤在自己身边看着照片的江雪映,少女傻笑着,没回答。 视线看过去,就是一张乐器组和陈闻清的合照。 沈唤笛晃了晃手。 江雪映换了下一张,才慢吞吞回答:“我为班级做好事不行啊?你是不是不知道这种行为也能加分?” “你?”沈唤笛扯了扯眼角,横了眉,笑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也不想失去我这位数学辅导老师吧?” “我还有凌丛宇和林郁野,噢不,只有凌丛宇了,毕竟最近林某人对沈某人的热情真是让江某人大开眼界。”换成她揶揄横眉。又双手并拢靠在脸颊处,状似羡慕:“比如,那双柔软的浅蓝色羊绒手套,想想就好温暖哦。” “我认输。”沈唤笛红了耳朵,口袋里还有林郁野送的巧克力,塞了一颗,“给你的封口费。” 第68章 “哟,歌帝梵。” 江雪映开了包装丢进嘴里,手上翻下张照片没停,却突然一顿,迟迟没了动作。 “怎么了?”沈唤笛从试卷里移目,发现江雪映手里那张照片不知是谁抓拍的。 ——陈翩抱着玫瑰花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可能是因为大家表情生动,扬眉,吹哨,摆臂,鼓掌。很活泼的场景才被拍下。 只是,模糊人群之中林郁野的脸色不太好看。 沈唤笛有点儿慌神,“这每人都有一张?” “嗯。”江雪映回答,又长嘶一声:“你当时什么感受?其实仔细想想,还挺浪漫。” “当着众人的面送玫瑰花,家世好,有知名度的帅哥,挺偶像剧欸。当时你是不是感到很惊喜?” “这番行为大胆,让你有没有对他高看一眼?” “没有惊喜,只有惊吓。”沈唤笛说实话,特别是知晓了陈翩的行为逻辑后,甚至生出了一丝讨厌。 “而且为什么要对陈翩高看一眼?他家世好长得帅是他的命。与我无关,我看他没有滤镜。” “偶像剧害人不浅,你别觉得很浪漫,这种事如果心意不相同,另一方当事人心里只觉得尴尬。”沈唤笛补充道。 “那如果用此来试探心意呢?” 江雪映睁着眼,整个人贴近自己,像个好奇宝宝。 让人直觉不对劲:“你要试探谁的心意?”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陈翩如果是在试探你的心意,那他得到了结果,所以最近都不怎么来找你了不是吗?”江雪映歪了头,撤回了视线,沈唤笛不是很相信。 “不过——” 沈唤笛警觉:“不过什么?” “你们俩的眼睛,这样看着,好像啊。”江雪映分开食指和中指,指尖的尽头分别是她和陈雅唯。 “欸,特别是这样挡着,嗯?双生子?!”江雪映的指头盖住了两个人的下半张脸,感受到她惊讶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爽来:“感觉沾上陈雅唯,就很晦气。” 沈唤笛垂着眼,略微出神。 舞台阴影之中,斑驳昏暗,彼此的上半张脸的确很像。 那林郁野可有发现过吗? 口腔里的巧克力在舌苔上融化,褪去丝滑绵软,内里的榛子颗粒摩擦着舌尖。 有点痛。 ---------- 三天的期末考结束,陈闻清站在讲台上不胜其烦地讲着假期的注意事项,记得完成寒假作业,并且着重强调,会在春节后出成绩,届时会发在家长的手机号码上,让大家过个好年。 下了课,趁着大家收拾东西的纷乱,和林郁野说了一声,沈唤笛去了办公室找陈闻清改号码。 “为什么改?”陈闻清例行询问。 沈唤笛眼神漂浮,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可想到姐姐打来的电话,觉得自己好笑,心虚什么。 她笑了笑:“因为我、”后半段话顿时卡在喉咙里,陈闻清正拉开抽屉,各种纸质资料下,露出了熟悉的粉色礼盒的一角。 “什么?” 陈闻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黑笔,微挑了眉,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唤笛在愣神什么,他挠了挠耳后,那堆学生评语才写了一半,明早就要交上去,事情其实有点多。 “哦,因为今年我不回家会留在南城,不和我爸妈他们过年。” “和谁过?”对于沈唤笛家庭情况,陈闻清略有耳闻。 想起之前秦雪对他的叮嘱,他没再问别的,只盯着她眼睛,核实有没有撒谎。 “和我姐姐。” 少女绽放的笑容是强有力的佐证。 “好。”他抽出了一张纸,将笔递了过去,“你改这儿吧。” 又停了几秒,再抽出一张:“自有银行卡吗?有就也改一下,各种奖金都是期末发。” “好,谢谢陈老师。” …… 等陈闻清写完那堆学生评语时,已经晚上七点。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 他站起身子,扭了扭肩颈,甩了甩手。边踱步边拿出手机看家人q.q群消息。 陈翩:@闻清,小叔,怎么还没回? 陈雅唯:@闻清,小叔,回来买点烟花,家里被哥带着邻家小孩放完了。 大哥:还没回家?我后天回国,这两天辛苦你照顾俩孩子。 噼里啪啦打字:马上回来了,收到。一盏一盏关灯,又关空调,回到办公桌上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的时候。 口袋里响起滴滴声。 陈翩:@闻清,小叔,今夜有暴风雪,我记得学校车库空,风大,记得保暖。别要风度不要温度。 陈闻清拢了拢大衣,视线落在未关的抽屉里。 他思索片刻,伸手进去拿了出来,顺带拿走了那封信。 逃避不是办法。 就像单薄的羊毛大衣不能御寒。 第38章 chapter 38 可爱女人。 沈唤笛来的时候行李并不算多, 春节假满打满算才十五天,于是只简单了收拾几样常用品,重点在书籍和练习册。 “你姐姐几点到南城?” “前天给我打电话说, 今天下午三点到站。” “你要把词典抱走?” 闻言, 沈唤笛抱着厚重的英文词典一顿,抬头看向抱臂倚靠在门框上的人。 他整个人身形恣意,披着外出才穿的羽绒服,没拉拉链, 敞开, 里头是他喜欢的深蓝纯色衬衫。藏蓝色围巾懒散地搭着, 藏蓝之下露出的衬衣领口衬得脖颈修长, 说话时微微撇着嘴, 壁灯光恰好打在下颌处,显得人没什么精气神, 刘海长长了些, 彻底挡住了好看的眼。 第69章 “不是。”沈唤笛拿起桌子上写了黑字的便条纸,递了过去, “我在查这俩是什么意思。” 少年撇下眼,轻声念出了这两长串英文词汇: “cardiopulmonary bypass pump heart bypass surgery。” 沉默片刻,他的眼神里似起了波澜:“心肺转流泵和心脏搭桥手术。”声音越发轻了:“很专业的医疗词汇,不常见, 一般是专业医疗书和相关手术的病危通知书上会标注。” 病危通知书? 沈唤笛垂了眼, 写得很规整的黑字在明黄纸张上有些扎眼。 这几天她总有意无意地瞥见江雪映不停地在草稿纸上重复写这两个词汇。原来是这个意思? “怎么突然在查这个?” “噢。做阅读理解的时候见到的, 当时囫囵理解, 方才收拾到了词典就想着查查意思。”沈唤笛回过神,糊弄道。 少年漆黑的眸透出一丝迟疑。 又只能松了略微紧绷的心弦,笑着感慨:“你怎么知道?好厉害,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当年我弟在美国治疗后,我也跟着去了一趟,全英文的报告单,我认真查了一遍。”他顿了顿,强扯出笑意,“你没事就好。” 坦诚直白。 这是沈唤笛最先敏锐感知到的。 林郁野像是一个 洋葱,主动向自己一层一层拨开了名为“林郁野的秘密”的过往,洋葱辛辣刺得人流泪,但沈唤笛的眼泪只敢独自在黑夜里流淌,不敢在他面前泄露半点儿。 倘若自己可怖的人生无法大方摆在他面前,会吓跑她好不容易感知到的“被人喜欢”“暗恋的人也喜欢着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感受啊。 她不愿意。 防水的羽绒服材质擦过木质门框,于无声处乍现蓝白色的静电,林郁野侧了侧身子,双臂垂着,整个人几乎躲过壁灯灯光,独留往某处高抬的双眸落在暖色下,那双眸曾透过重症监护室的厚重玻璃看见了外公,母亲和弟弟。 现在他在想什么呢? 沈唤笛没敢问,迂回问了别的:“林叔叔之前做手术是因为什么?” “什么?”少年一怔。 “啊。”沈唤笛踌躇着提起了那次雨夜,“那天,王妈的饭菜特别淡,所以很难忘记,突然就想问。” “哦。”林郁野垂下眼望着自己,昏暗之下,他轻手撩起她鬓间碎发挽至耳后,微凉的指尖擦过耳朵时,有一股触电的细流感顿时奔向全身。 僵立着,瞳孔骤扩,屏住呼吸。 此时此刻,她的耳尖一定红如滴血。 “算比较大的手术,所以这段时间大多住在另一处离医院近的房子里。我问过主治医生,恢复很好,你不必担心。”说得也很含糊,“我没想到你会问这个。” 他收回了手,扬了扬指尖,是一团毛绒,沈唤笛缩了缩肩,微扬嘴角,噗嗤笑出声。 不知是因为他的“以含糊还含糊”还是方才自己心跳如鼓居然是因为这团毛绒。 笑过之后,忽觉得手中的便条纸像是土灶里的柴木,无声燃烧却会爆裂出火舌灼手。 之前江雪映说她对自己一无所知。 现在林郁野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沈唤笛抬起头,直视上少年的眼睛,晃着便条纸道:“关于这几个单词的真正故事我可以之后再告诉你吗?” “沈唤笛,这都是你的自由,不必征询我。”林郁野反而神色认真。 她为之一愣。 原是自己方才想得太狭隘。 书房的挂钟响了十三下,少年漆黑的眸移目看向自己身后,“时间不早了,行李都整理好了吗?” “噢,还有一点儿,稍等。”沈唤笛匆忙折返将需要带走的东西全部塞进一个大布织袋里,上面的印花是史努比,江雪映送的。 她说“东西不多不用带行李箱,正好这个袋子我一个,你一个。我们是好姐妹嘿嘿。” 袋子开始像便条纸了,灼手。 定了定心,沈唤笛环视一周,应是没落下什么,她关上了壁灯按键,再次走向林郁野。 “走吧”二字还卡在喉咙里,手中重量一轻,林郁野已借力顺去布织袋。 “外头冷,记得戴手套。”边走边叮嘱着。 沈唤笛微蜷缩着手指,还未发烫的红印退了潮,看着走在前面的黑色背影,伸手抚上了酸涩的眼睛。 ---------- 寒风凛冽又强劲,霸道地拦着人往前走。一路上,林郁野特意快了一步,挡在她的前面。风绕了弯,给她独留了温柔。 棉帽之下,沈唤笛眨着覆寒的睫,盯着林郁野露在外面,早已泛红的指节微微出神。 好在地铁站口并不远,约莫步行十五分钟,两人已站在温暖的地铁甬道内。 许是临近年关,路人都是行色匆匆,各处的立式空调前没什么人。 两人择了墙壁地图旁的空调前站了一会,身子彻底暖和起来。 “你先看清楚你想要去哪,是一号线还是二号线。”林郁野抓着她的衣袖,一字一句伸手比划指点着,“像现在咱们要去南城火车站,二号线,往临江湾的方向。” 他又指着排着长队的服务台说:“看好了想要去的地方就去那个小亭子里买票,双程和单程都要和工作人员说清楚,一定要备好零钱,面值太大怕找不开。” “再然后,咱们去乘车吧?”林郁野笑了笑。 第70章 沈唤笛抬脚去排队买票的姿势硬生生地卡了壳:“咱们不买票吗?” “不用。”林郁野空闲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张卡,“我提前买了两张年卡,一张给你,一张给你姐姐。” 低着头看去,紫蓝色的地铁卡刻着鎏金“南城通”字样,南城市花紫丁香绽放在卡面一隅。 “春节假期间还是地铁最便捷。” 沈唤笛摘了挂脖手套,双手接过,拇指轻轻摩挲磨砂材质的卡面。 地铁站内有些热过头,干燥空气在冷空气湿润过后的鼻腔内攻城略地,最后发酸发痒。 “你什么时候买的?” 少年眼珠游动,罕有难为情:“大概一个月前,无意中知晓你和你姐姐留在南城过年。” “林郁野,谢谢你。”谢意已然带了颤音。 少年眉眼一怔,翘起的嘴角溢出了温柔,弓了背,薄荷柑橘味道在暖空气的强风加持下,萦绕着她的全身。 两人鼻尖之间仅剩一指宽,气息喷薄又纠缠,漆黑的瞳倒影着她的脸庞。 他往后缩了缩,垂了眸。 动作带起的静电噼里啪啦闪耀在空气中。 明明身后行人匆匆却又感觉如无人之境。 故事里的主角剧情是不是就是这样?全世界都是她与他的背景板。沈唤笛心想。 忽感到脸颊处有轻触感,温热带走了微凉,残留的香气仍在鼻息之间。 “这有什么好哭的?我做这些事,本意也不是想让你哭。”声音低沉磁性,像是安抚羽毛。 “欸?”残留的泪痕让她慌张地笑出了声:“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好神奇。” 重物感从头顶传来,林郁野的手掌落在棉帽之上,专属他的热源一路蔓延,像是在天文科技馆体验过的失重过后靠近太阳。此刻,她与他是如此的接近。 “今天我们一起搭一遍地铁,以后你独自搭乘地铁时也不用慌张。”他眼睛弯成月牙,“啊,下一趟马上要来了。走吧。” ---------- 地铁车厢里人很多,两人被迫分开站,林郁野站在另一侧,看着缩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抓着扶杆的女生,平缓了嘴角。 他不是一个喜欢情绪外放的人,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惦记着她。明明知晓彼此约定上午要睡懒觉,约定出门的时间是十三点,可一起吃过午饭后,他便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垂着眼看向自己抓着吊环拉手的手掌,指尖似还存有那团毛绒,那滴眼泪。 嗡—— 艰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王妈发的短信。 又翻看了今早凌丛宇发的信息:「我全家临时决定今年去北海过年,你来不来?下午走。」他没回复表示拒绝。 沈唤笛要回家,他其实没有那么开心。 明明早已习惯了分别,怎么心沉入海底,湿漉漉难上岸。 到站提示声音响起,林郁野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落在那鹅黄色棉服上。 黢黑又灵动的眸回望自己时,他想他终于得以探出水面,呼吸到氧气。 地铁站台在火车站里面。 林郁野提着东西艰难地在人群里开道,时不时要护住跟在自己身后的女生。瞥一眼身后,护住的动作张得更大了点。 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漏网之鱼”从侧面跑过,撞得少女东倒西歪,趔趄几步,险些摔倒。 “小心点。”他立即扶住。 人潮四涌,密麻如浪花一波又一波覆盖又消退。 脚步匆忙,各种各样的人拿着不同颜色的行李赶往不同的站口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广播里还在播报到站和发车的信息。 人越来越多,像是让人寸步难行亦或迷失方向的黏粥。 林郁野定了定心,凭着个高的优势环视周遭,掠过各种各样的头顶,终于在特别偏僻的一处寻到了两张空位。 果断转身,牵起沈唤笛的手掌,带 着她越过人海。 “欸?林郁野?” 单手扶住棉帽的动作还僵着,而相握掌心的潮湿似通过层层隔阂递送进心中,颤得心慢了一拍,沈唤笛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看向少年飞扬的发梢。 步伐急切又时刻顾着自己的步伐,掌心的力量不容置喙却又轻柔了禁锢的指尖。一盏一盏的顶灯光一折一折从他身上飞过,掀起一股薄荷柑橘旋风。 两人小跑的脚步声模糊又精准地从嘈杂背景声传来,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像是回到了炽热的夏天那个迷路小巷子里,他带着自己找到了迷宫的出口。 …… “要喝水吗?”林郁野递过刚从自动售卖机里买的矿泉水。 少女抬起头放下小灵通轻声道了谢,声如蚊讷。 时钟已指向十四时三十分,还需要等。 于是他从怀里拿出ipod和耳机,递了左耳机过去:“要听歌吗?听周杰伦。” “好。”她接过,手上按键声不停。 “我姐姐刚给我发了信息,她感觉火车在某处停了很久。” “你方才从那边过来,有见大屏幕上有更新吗?” 林郁野调低了音量。 还不待回答,电子播报已给出答案。 晚点二十分钟。 不算太晚,每年的春运本就是一场人与天气的鏖战。 这样的晚点已是幸运的险胜。 第71章 “万幸我姐提早三天请了假,如果是除夕那天回,人肯定更多,像是开水里下饺子一样?”沈唤笛自顾自地说着,再沉默下去,她会耽溺在小鹿乱撞里。 “林郁野。” “嗯?”少年正喝着水,喉结滚动,发出单音词。 “你今年过年打算怎么过?” “你呢?”他边反问边盖上了瓶盖。 沈唤笛歪着头畅享:“姐姐在经开区租了短期房,听说附近也有万达广场。应该会买衣服?吃点好吃的?再看场电影?”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以前在家过年时,大多数时间在干活,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所以这次想趁着假期继续感受陌生的南城。” “我说完啦,轮到你了。”她神采奕奕,眸子闪着光。 林郁野忍住想要摸着她头发的冲动,语气低沉:“父亲说除夕回,然后会同往年一样,在凌丛宇家一起过吧。” 沈唤笛很想俏皮说些什么,可少年努力遮挡的侧脸满是落寞,让她难以开口。 “是吗?” 林郁野藏匿起方才的失神转过脸,见沈唤笛双目微怔,眉间微绞。 不想再让她担心。 于是他的话拐了弯,说出心中所想:“沈唤笛,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他憋在心里将近一周的问题。 看着她,认真说道:“我想你快点回来。” 张扬黏人。 这是沈唤笛再次敏锐感受到的。 每个人都有好几层透明罩来应对这个世界。 高冷如寒霜只是林郁野的表面,白雪之下是炽热的岩浆,再往里探寻,是即化的绿洲。 可很多人受不了雪山的冰冷,于是放弃。 或许曾有人触碰过雪山之下,但受不了洋葱的辛辣,于是放弃。 现在,沈唤笛似是抵达了他内心深处,那片如春绿洲。 顶灯光落在他身上,拢上了一层冷白光晕。 清冷一如初见。 沈唤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细软的茂发,哄道:“我会很快回来,等我呀。” “而且你如果有事呀,可以给我打电话。” 少女眼角弯弯的模样让林郁野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耳中歌词环绕,十分应景。 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 却抑制不住嘴角,像是许久没吃过糖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糖果。 曾经那些对他说“我会很快回来”的人最后通通都离他很远很远。 隔着大海,隔着生死。 但现在他能确定,沈唤笛承诺了,那么她一定会回来。 书上说,人依旧是原始动物,表达感情的本能是亲吻。 现在他很想亲她。 第39章 chapter 39 神明一指。 炽热眼神循落在她的眼睛, 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连接彼此的耳机线晃荡拉进又撤远。 小不自觉地紧握小灵通,掌心渗出细细的密汗。他的笑容渐渐占据全部视野。 沈唤笛浑身紧张, 呼吸暂缓, 此刻像成绩公布的前一秒。 旅人匆匆走过,停歇者彼此缠绵,喧嚣声里电子音渐消。心跳不停歇,忽就重返到了炽热的夏季。 她后背似出了汗。 鹅黄和深蓝交错, 静电率先从她的棉服迸发, 一路间闪, 最后消失于他敞开后露出的衬衫衣领处。 他的动作不明。 唯一能确定的是, 他正在向自己靠近。 距离一次比一次近。 他的呼吸声堪比曜日炙热, 日珥升腾如浮云,最后化成点滴夏雨落在她的心上, 让她为之一颤。 “你…” 嗡—— 电话铃声淹没了林郁野的话。按下了休止符。 沈唤笛慌张地摘下耳机, 侧过身子,按了接听键:“喂。” “抬头看扶梯。”小灵通有点漏音。 闻言抬头循去, 姐姐正向自己挥着手。 “姐。你、”她起了身对着手机里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发现姐姐挂了电话。 …… 两姐妹边走边聊。 因顾着走在侧前方的林郁野,沈唤笛回答时心不在焉。 忽地听见姐姐话锋一转, “对了”, 她回过神, 看着姐姐眯起警惕的眼瞟向一路沉默做苦力的人, 笑了笑:“不介绍介绍?” 沈唤笛立即站得笔直:“我的同桌,也是我借住那家人的儿子,叫林郁野, 成绩很好,常年在年级前三名,人很好,很照顾我,还帮我辅导英语。”噼里啪啦介绍,语气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 沉默了两三秒。 她得到沈朝笛的放声大笑。 爽朗笑声回荡在打车甬道前,旅人纷纷侧目,可又习以为常。 “姐姐,你好。我叫林郁野。”林郁野应声主动伸出手掌,勒红的印打眼。 沈朝笛回握,懒散模样:“谢谢你对我妹妹的照顾。”顺手将所有行李接过,“就送到这儿吧,回见。” 说完,利落地招手拦车,先行一步去放行李,意味深长地与自己对视了一眼,摆明了留空间给她和林郁野告别。 寒风涌嚣,猎猎作响。 不知是不是姐姐在场还是什么原因,沈唤笛不敢对视,只低着头看脚尖,呼出的白雾霎时隐匿在风里。 第72章 “林郁野。” “怎么了?”林郁野倒是胆子大,边说边伸手整理了她被风吹歪的棉帽。 少女猛地昂着头,似是鼓足了勇气问道:“我的眼睛很好看吗?”又小了声,“是不是很像谁的?” 林郁野一怔,柔了神色,语气也极为认真:“嗯,很好看,谁也不像,全世界独一无二。” “我从不撒谎,比如我知道你唱歌跑调。” 只消几秒,肉眼可见少女脸红,咕哝道:“我知道了。” 车喇叭滴滴催促,少女回过神,往前奔去,打开车门后,她转过头笑靥如花若春风临:“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林郁野明朗笑着。 ---------- 租的房子是老巷子里的筒子楼,小面积,一居室。 最值得的地方是有一个小阳台,有两张小床。 整理好房间时已是晚上六点,夜色黑沉,恐有下冻雨的预兆,两人改了吃大餐的计划,去了居民楼下的水饺店内凑合。 推开玻璃门,热气扑面而来。人很多,大多是老人,点一大盘饺子和气地围着一桌一起吃。 笑容不自觉地被这场温馨点燃,沈唤笛寻了空桌坐了下来,等着姐姐。 嘀—— 裤兜的小灵通来了短信,她解锁查看,是林郁野。 「是否安全抵达出租屋?吃晚餐了吗?」 回复界面还没完全展开,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看到信息了吗? ” “嗯,我正想回你呢,我们到啦,现在正准备吃晚餐,你呢?到家了吧?” “我还在公交车上,回程的时候突发奇想尝试坐直达公交车,终归是大意了。手机快没电了,可能下一秒…” 嘟声传来,林郁野没说完的话已无需再说。 沈唤笛看着小灵通出神,他一个大男孩应该没什么事吧? “想什么呢?”沈朝笛坐下来时裹挟了一丝香味,继而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盒子递了过来,“送你的。” 包装盒上赫然是翻盖手机模样,标着sony ericsson t707。 “我在鹏城的电子厂上班,附近有很多卖手机的,基本是出厂价,这是去年的款了,不算贵。”沈朝笛边抽出筷子边说,“现在大家都用q.q联系,以后我想找你的时候随发你抽空回,我算了,比打长途划算。” 沈唤笛率先吃完饺子后,握着换好sim卡的新手机乐不可支,左按右点,不停开合。 开合声音清脆,像是小时候带着妹妹第一次点燃烟花后听到的绽放声。 烟花不常见,这般鲜活的妹妹也不常见。 沈朝笛停了筷子,眉目柔和,忍俊不禁:“就这么开心?” “嗯!” “你有q.q嘛?” “有!” “林郁野帮你注册的?” “嗯!” “你俩在谈恋爱?”图穷匕见。 “嗯呃、”沈唤笛急刹车,红着脸斩钉截铁道:“没有,没有,我俩没有。” “还在暧昧期?”沈朝笛狡黠眯起眼,筷子点了点挂在一旁的手套:“这幅手套的颜色似乎不是你的必选项,羊绒蚕丝材质,售价不菲,也不是你会买的东西。他送的吧?” “嗯。”回答声喏诺的。 “他脖子上那条围巾的织法我很眼熟,是你的杰作。” “所以我推测你们圣诞节互换礼物?” “也不全对。”沈唤笛语气堂堂又略有慌促,“围巾是我的谢礼,他帮我辅导英语。” 沈朝笛莞尔,一筷子夹起好几个肉末饺子,一口气吃掉,鼓鼓囊囊地占满口腔,含糊笑道:“傻妹妹。” 外出工作这大半年,她见过厂子里恋爱的情侣,想要在鹏城有个小家。可成年人相爱总逃不过油米茶盐,最后找一个本地有钱人成了厂子里女生的首选。 她也不例外,但也有点例外。 还是少年时的感情最纯粹。 “姐姐,你怎么哭了?” 沈朝笛手背擦脸否认道:“太久没吃家的食物了,感动的。” 妹妹轻声细语说着悄悄话:“其实,是我先暗恋他。后来,嗯,他对我表白了,应该算表白?我不确定?总之,他对我很好,可是我有点害怕,他喜欢的我不一定是我。” 少女的愁思好简单。 沈朝笛想起在扶梯上看到的一幕,开口揶揄:“我见你主动靠近他,还以为你倆要接吻呢?嘈杂的火车站,少男少女接吻,还挺浪漫的。现在你和我说居然是你先暗恋,而你还没同意人家的表白?” “什么?”对方瞪大了失措的双眸,“什么,我亲他?” “就我给你打电话前,人家坐在那好好的,你离他越来越近。”沈朝笛倾了身子,“你对他不是挺大胆?” 解决完最后一个饺子,往椅背一靠,神色认真:“我觉得林郁野喜欢的就是你。” “为什么?”沈唤笛不自信发问。 “一个富家公子有必要对你的事,事事亲力亲为吗?而且他做了这么多事都没有邀功。 看得出来,他是个冷性子,不太容易敞开心扉的人。可你和我聊天时,他一直毫不遮掩地关注着你。” “他们这般高傲的天之骄子,贯是傲气,可即便我一直冷落他,他对我依旧彬彬有礼。” “对你小心翼翼,对亲友的爱屋及乌,这些很难得。”有些咬牙切齿。 第73章 她缓了几秒,短叹一声:“你的过往,你的经历组成了现在的你。贫穷局促和咳嗽一样是遮盖不住的,你看你棉服领口都开了线,毛绒簌簌。” 沈唤笛侧目去看,果然。 “同理,爱意和嫌弃一样,是藏不住的。” “当局者可能小心翼翼不得法,可局外人的我看得很清楚。他没有开口告诉你棉服开了线,而是时不时地帮你摘掉了毛绒。” “他很尊重你,也很纵容你。” “我想你或许是被暗恋成真的喜悦冲撞了头,所以格外珍惜到不敢相信,不敢答应。可是,你大可大胆地向他展示你所有的过往,丑陋的也无妨。” “我想,他一直在耐心等你主动诉说,然后再如常地喜欢你。” ---------- 摸黑洗完澡,闭着眼睛吹干头发,披着棉服去了阳台,适应了一会儿光亮,后知后觉发现这条巷子的灯要比城南巷的灯更大更亮。 沈唤笛看向漆黑平静的夜空,点点星光黯淡,就连弯月也藏匿云层之后。 今夜没有冻雨。 她裹紧了衣服,看着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出神。 “我有些意外,这些话你以前都不会和我说。” 沈唤笛回过头,看着姐姐长发披肩的模样:“姐,你也变了好多。” 继而,一叠唱片和一个cd机递在自己面前,“电子厂周围有好多小摊,都是我淘来的,能复读。” “我发现以前买不起的东西,原来也不是那么贵不可攀。” 沈唤笛想起当年。 自己被那些不良女生欺负的理由很简单,污蔑她偷了cd机,借口翻找她的书包。被拒后,顺理成章以“优等生瞧不起差生”的理由堵了她和梁晓霜。 班级里只有她没cd机,于是污蔑成为了最优解的突破口。 “谢谢。”她接过,最上面唱片封面是一个女孩的脸,翻看后面,是日文,对着歌词单也只能看懂宇多田几个汉字和英文歌词。 第一束烟花在遥远的摩天轮附近绽放时,她放入了cd,插上了耳机,cd机运转,呼呼转动震得手发麻。 播放有些卡顿,“嘀”声响时,天空中炸响了第二束烟花,璀璨模糊,像是捕捉不住的蒲公英。 而后是空转,绞杀空气的呲呲声。 “嘀嘀——”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短信,依旧是林郁野,连发三条,很质朴平常的文字。 「我在冷冻层找到了你做的水饺。我特意问了王妈,原是你今天早晨早起做的。每一个都肉馅足,品相好,为了做这些吃了不少苦头吧?谢谢你,沈唤笛。」 「不知道你睡了没有,怕打扰到你。你最后问我的问题,我觉得我回答得并不好。重新回答:‘我是真真正正一步一步长大的,我是无数个我中,唯一幸存的我。’*」 「沈唤笛,晚安,祝你好梦。」 音乐终于响起:“i'll remember to love,you taught me how,you are always gonna be my love~*” “唰”眼泪不自觉地滴落。 歌词就像是神明一指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在属于她的起始于暗恋的“first love”里,仗着林郁野的纵容,摇摆不定的一直都是她。 第40章 chapter 40 新朝又一日。…… 2011年2月的第一天, 两姐妹睡了将近一整天。 这场春假如同英文阅读理解的最后一个句号,让沈唤笛子这个老化的齿轮不用再艰难转动。 兴奋地玩手机到半夜。 闭眼前,打到一半的拼音还停在聊天页面上一直没退出去。 等睡醒后发现手机彻底没了电, 匆忙起床换上电板, 夹上万能充开了机,又躺回床上。迷迷糊糊过了开头动画,未接来电红点蹦出三个,点进去看, 都是林郁野。 正想回拨过去, q.q信息自动跳出来, 震得手麻。 原来自己被江雪映拉进了班级群。 里面聊得热火朝天, 往上翻看, 无外乎是吃喝玩乐之类的。 也有人在问林郁野在哪玩,他没回复, 反倒是陈雅唯说了句今年他和凌丛宇一起过年。 有点儿没意思。退出了聊天页面。 同意了姚颂和梁晓霜的好友申请, 翻了个身子,回到江雪映的对话框里。 江雪映:我真是看不惯陈雅唯, 不是我们班的人还非要凌丛宇把她拉进来。 江雪映:你人呢?怎么消失了!算了,我要去放烟花了,我过年住在世纪大厦,你有空来找我玩, 记得提前打电话。 她回了一句好。 又退回, 找到置顶的林郁野。 阿野:怎么不接电话?在有事吗? 阿野:晚安。 两则间隔了五个小时的消息, 简短克制。 沈唤笛想起了姐姐说的“他很尊重你”, 单手揉了揉眼,借着阳台之上的月光看清墙上挂着的时钟指向23点47分,返回桌面, 点开未接来电。 盯看像素式样的‘林郁野’三个字许久,双指摩挲指心,犹豫不决近五分钟后,还是回到了q.q。 删删减减一大段话。 又觉得不满意,整个人趴在枕头上,咬着嘴唇半天,最后敲下: 夏至:好困呀,睡了一天。晚安,明天聊。>.< 回完消息,手机丢在一旁,等心跳彻底平静后才起了床,挪步到开放厨房,姐姐刚好煮好了泡面。两人端着在楼下小卖部买的瓷碗,披着棉服坐在收拾好的小阳台上的小凳子上边吃着面边看月亮。 第74章 新朝将近。 ---------- 趁着除夕营业的上午,两姐妹决定去附近的万达广场的超市去□□节食材。 南城罕见地放了晴,万里无云,冬日暖阳明晃晃地照着各色羽绒服的人们,广场上摆了各种摊店,红棚子底下琳琅满目,各种大喇叭通通喊着“大甩卖”“清仓过年”“美味小吃”等等。 姐姐馋香辣臭豆腐,沈唤笛不是很爱吃,索性边等边逛逛。 看了一圈,索然无味,大多是夏季的衣鞋。 “小姑娘,买什么?我这东西便宜。”一男摊主拿着一件白衬衫裙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合身,真好!看你学生,三十卖你!”说完径直塞进红袋子里,不由分说往她怀里塞。 等回过神来时,老板等她掏钱。 要是以往,她一定会认栽。 可是2010年要过去了。 “老我不要,你别塞给我。” 沈唤笛将红袋子丢回摊上,转身就想走,却被老板擒住手腕,生疼,忍着没反击,“你干什么!你想要强买强卖吗!保安!保安!” 她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怒吼。 自己都紧张得发颤。 意外的,十分有效。 巡逻的保安闻声走了过来时,那老板立即偃旗息鼓。 “勇敢了很多嘛。”肩膀被撞了撞,姐姐笑道。 两人进了商场大门。 过年气氛浓厚,目之所及一片喜庆红。 手臂被姐姐拉住,拐了个弯,“不急去超市,买点你喜欢的甜食。” “可这一层的东西很贵啊。”沈唤笛小声提醒道。 “你姐姐我呢。”沈朝笛决定从第一家品牌店开始逛起,边说边翻看几件合眼的衣物在沈唤笛身上比划,“因为很认真,努力,所以晋升成车间经理。” 实力取胜,可最终结果托了那位富家少爷的福,不过她并不打算解释清楚,“目前月工资近八千,半年积蓄小三万,给你买几套鞋服完全能负担起。” “于我而言,你的吃穿用度都要最好,沈唤笛,我们两人流着一样的血液,我从不分你我。” “所以,你在我面前不必小心翼翼,自卑谨慎。” “自信勇敢,温润如雨才是我从小就只知晓的,最原本的你。” 她伸出手轻抚妹妹乌黑的发,虽她年长,很多时候反而是沈唤笛在无言照顾着她。 她曾看不起妹妹的“软弱”。 去了鹏城后才知晓,温柔反而是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 “我们彼此就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永远是你的后盾,知道了吗?” 动作轻柔,掌心温热。 沈唤笛抬眸仔细看向她 姐姐的眼圈微红,眼角竟有了细纹。 店内明亮的白炽灯给她一身添上一层柔光。分别半年,她变化太大了,甚至比自己最开始认为的还要大。 “谢谢你,姐姐。”沈唤笛轻轻环抱住她,能摸到她消瘦的肩胛骨形状。 ---------- “要喝咖啡吗?不过你可能会喜欢喝甜的,比如星冰乐。”路过starbucks时,沈朝笛热情邀请。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特别是沈唤笛。 班级里总会讨论这些事情,她参与不了。 现在终于能知道,星巴克到底好不好喝了。 店面装修颇有小资情调,纯音乐优雅舒缓,店内坐满了人,各自安静地干自己的事或小声谈论。 柜台前的点单姐姐和逛的那些商店里的店员姐姐们一样有气质,和颜悦色,轻声细语。 …… 姐姐很豪气地点了四杯沈唤笛想喝的,顺带点了蓝莓奶酪蛋糕。 两人端着寻了一处隔间坐下,沈唤笛有点儿心疼:“姐姐,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吧?” “人生贵在尝试。”她边说着边插上吸管,“每杯都试试看吧,总能找到你最喜欢的,喝不完打包带走,不会浪费。” 倒也是真的累了。 逛街买衣服买鞋子是个体力活。 沈唤笛开始尝试每一杯,最喜欢喝的是抹茶星冰乐,其次是焦糖玛奇朵。 姐姐神色如常地淡尝了一口浓缩美式,继而翻开手机回信息,表情有些严肃。 略有无聊,沈唤笛索性也开了手机,回q.q消息。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江雪映”三个字,她懵了一会,沉住气仔细听循。 “在学校我是你的老师,在校外我是陈雅唯的小叔,你父母的好朋友,你的陈小叔。” 居然是陈闻清的声音。 “我知道啊,可是这和我送你围巾有什么关系,你没必要退回给我啊。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江雪映的嗓音有点闷。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哪里贵重了?是我亲手织的,小叔,你是不是嫌弃围巾尾巴上有史努比?那可是我费劲绣上去的,你可以放内里嘛。”带了一丝撒娇埋怨,“而且,我父母那些事若没有你,我真的无措。” 沈唤笛瞳孔微震,瞄了一眼沉浸回消息的姐姐。 对于偷听的本能排斥让她想离开此地,可侧脸看向装饰玻璃上反射的人影,是只要她起身离开立即会被发现的程度。 直觉告诉自己,江雪映说的“父母那些事”大概率和期中成绩下滑和那两个英文单词有关系。 踌躇不安,进退维谷。 第75章 她蹙着眉,深呼吸口气,闭上了眼。 “我当时真的以为我爸妈闹离婚呢。”江雪映长叹,“同步在我爸电脑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居然我哥他们的车祸病危通知书,我当时真的都看不懂。”嗓音微颤着, 小声啜泣:“要不是你帮忙翻译…” 谈话声止息,静默了半晌。 有某种塑料或是纸张摩擦的声响。 陈闻清先开了口:“这份信,我不能收。你对我有这样的感情不是真实。” 又沉默许久。 “欸?这封信怎么在你这儿?”惊慌语气。 可沈唤笛知道她在假装。 “我不是要给你的,大概是我不小心放进礼盒了吧?”干笑两声,“谢谢小叔。” “那好,既然我们说开了也好。” “李澄说元旦晚会你也出了很多力,感谢你对班级的付出。”陈闻清似是松了口气,“围巾我收下了,谢谢。” “至于这份信,还有一年半高考,你乖一点。” “美国那边,等有新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过,你还是佯装不知情吧,你爸妈也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的。” “我会的,经过你的提点,我现在不会乱来了,也会多顾着别人情绪。” 陈闻清一贯的温柔:“这个时间我得去接我女朋友了。你 自己打算怎么安排?要不要我先开车送你回去?” “不了。”江雪映吸了吸鼻子,“我约了人。你走吧,再见,陈小叔。” “那好,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椅子移动在地上奏响摩擦声,沈唤笛心虚地猛缩了头,动作幅度有些大,让姐姐投来疑惑目光,她迅速比了一个嘘的姿势阻止了她的开口询问。 又拿着纸袋遮挡,目送这一身黑色大衣的陈闻清推开店门走出去,他脖子上的围巾很显眼。 继而从江雪映那儿传来一阵哭泣声,呜呜咽咽的。 沈唤笛心里也难受。 难怪总觉得她没有以往那么有精神,元旦排演休息或等待个别磨合时,她总是拿着乐器出神。 想起那天林郁野安慰自己说,江雪映送他的生日礼物也迟到了。 原来她家出了这么多事。 「我们走吧。」沈唤笛用手机打了字。 沈朝笛不明所以,跟着收拾东西。 却在起身时刚好和起身的江雪映打了个照面。 “唤笛?”她眼睛红肿,嗓子喑哑。强撑着走过来礼貌寒暄。 沈唤笛慌张干笑:“呀!好巧!” “哦,我家住在邻边的世纪大厦。”江雪映强扯出笑容,“我和你说过啊。” “对,对。你看我这记忆。”沈唤笛害怕自己无意的窥探被发现,僵硬转了话题:“刚和林郁野聊天呢,他说他正和凌丛宇在北海边放烟花,那边比南城暖和,呵呵。” 闻言,江雪映懵然地眨了眨眼,犹豫道:“不对吧,凌丛宇说林郁野没有去啊。” “什么?”沈唤笛猛地调高音量,引起周围人侧目,她尴尬低了声:“那林叔叔呢?” “林叔叔去三亚疗养了呀。我问了林郁野,说是今年想一个人待家里。” 一阵铃声响,江雪映看了一眼挂断,“我得走了,我姥姥催我回去吃饭了,再见,新春快乐。” --------- 午餐和晚餐都是吃的火锅。 沸气腾腾,加麻加辣,这是两姐妹共有的爱好。 新鲜难处理的食材只要放进火锅里,似乎就拥有了魔法,不用怎么加工就能变得无比美味。 “你说我们是不是习惯吃剩饭,所以才爱吃火锅?”沈朝笛夹了一筷子牛肉,辣得泪眼汪汪地歪着头盯着沸腾的泡泡,“怎么就吃不腻呢?” 红油漂浮,香气刺鼻,沈唤笛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抽了两张纸擦了眼泪又拧了鼻涕。 也有可能是吃火锅时肆无忌惮地流泪也没关系。她想。 饭毕,各种各样的情绪撑得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瘫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电视机播放的喜庆的节目。 林郁野一个人在家在干什么呢? 要不要去找他? ——每当冒出这样的想法就会立即被她按回去,和姐姐相处的日子要珍惜。 木柜开关噼里啪啦作响,沈唤笛投去眼神。 姐姐一手抓着千元红酒,一手开柜门:“我找杯子”。最后摸了两瓶空的矿泉水瓶,一人倒了一小瓶。 “哪有人这样喝红酒的?”沈唤笛哑然失笑。 却得到了否定:“那又如何,我有权利拿任何容器装它。” “喝一杯吧。”递了过来。 红酒的苦里有股果味,有一点儿醇厚。 浅喝一口就放下了,抱着打包回来的焦糖玛奇朵喝了起来。 “不好喝?” “不爱喝,有点苦,醇厚。” 沈朝笛笑了笑,这半年她跟着那位少爷品尝很多次红酒,耳濡目染也懂了些道理,当时她真的以为他是真心的。 “红酒就是这样,年份气候发酵之类的都是影响因素,口感就不一样。”明是握着矿泉水瓶的滑稽做派,可偏偏感受出贵气来,“好的红酒需要好的时机,人也是,你去吧。” “什么?”沈唤笛回过神。 时钟指向二十二点,不远处有焰火炸响。 第76章 姐姐没重复,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又从行李里摸出防狼棍丢了过来:“防身术还记得吧?”、 “嗯。” “那你走吧,我喝完酒要睡觉,在我睡醒前回来,大概是早上九点吧。” …… 新买的鹅黄色羽绒服暖呼呼的,比之前的棉服不知道要暖和多少,一路小跑热出了点细汗,地铁停止运营了。 地铁口还有揽客的的士师傅,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她选择了一位女司机,虽然要价有点儿高。 从经开区去古南区的南水名郡要一个半小时,都是踩点归家的车辆,有些堵车,车辆驶上南水大桥时,已是十一点二十,林郁野刚巧回了信息。 「阿野:我刚睡醒,今晚凌丛宇说要守早岁,别担心我。(呵欠)」 眼泪涌上,模糊了方方正正的像素字。 他还在骗她。 胡乱擦去,沈唤笛按键飞快。 「夏至:新闻说今晚零点有世纪烟花,那你刚好能看到。」 发出去时,刚巧粼粼河水反射的夜空升起一束焰火,霓虹色彩点燃了万家南城。 南水名郡附近有交通管制,听说大人物也归家。出租车只能在大门四百米处停,沈唤笛付了约定的三百块过去,关了车门,一路飞奔。 现在是距离零点只剩十五分钟。 她取下帽子连同挂脖手套一起塞进口袋,扎起了马尾。深吸了口气,开始狂跑。 这么多年的每次奔跑常常是为了翻山越岭读书,为了取得一个好成绩,为了能够继续升学等等。 总之是有各种各样的、不是完全出于她本意的、被迫附加的意义。 但现在,此时此刻,全是因为她自己。 她想要见到林郁野。 寒风在眼前呼啸,涌进她的眼睛,鼻腔。连绵炸响的焰火在夜空中打着节拍,坠落于天际的星火反而像是别墅区的绿叶点燃了虹色。 等赶到楼下时,她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脱了外套后,昂首看向二楼阳台。 林郁野手肘撑在栏杆上,眺望天际。 落寞的神情让五彩缤纷的焰火霓虹纷纷失了颜色。 沈唤笛拨通了他的电话。 “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还没睡?你怎么这么喘?”阳台上的人露出一丝笑意。 “你有在看烟花吗?是不是很好看?现在…是紫色的。” “我在看,你也在看吗?” “我没有看烟火。” “那你在看什么?” 零点一到,除夕夜的世纪焰火绽放于夜空,各色各样的霓虹纷哗,霎时间,夜亮如昼。 “我在看你。”电流音传入耳中,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的界限,宛若近在耳边。 林郁野不可置信地发问:“什么?你说什么?” 少女憋不住的笑意从听筒里传来:“你今天穿得挺好看嘛,你看楼下!” 林郁野垂下眼,笑得一脸张扬的少女正站在沥青路上向自己挥着手。 手指渐渐收拢,紧紧握住机身,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欣喜混杂的情绪,宛若密密麻麻的电流,从沉寂了许久忽地猛烈跳动心脏,游走四肢百骸,最后涌上眼眶。 “新朝又一日,林郁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喃喃着,抑制不住翘起嘴角,弯了眼睛。 霓虹焰火,夜空如昼,绿树之下,少女笑颜。 2011年2月2日,林郁野终于找到了游不出的那片海的岸边,岸上站着他的神明。 第41章 chapter 41 we fell…… “等我下来接你, 外头冷。” 深呼吸一口气,林郁野克制了激昂的情绪,微冷了语气, 挂断手机, 神色自若地转身进了房门。 他害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她。 被暖气包围的后几秒,他立即捡起外套往楼下飞奔。平日里绵软无声的棉拖在大理石地面上啪嗒啪嗒奏响,顾不得走电梯,一步并作两步在木质楼梯上笃笃笃笃地下楼, 毫无规律。 一楼黑黢黢的。 他没有开灯, 也拉上了窗帘。 路过餐厅时, 他瞥了一眼餐桌上吃剩没有来得及倒掉的泡面碗, 厨房里堆积的还没有清理的煮水饺的锅碗。 残积 的厨余垃圾散发出类同于腐朽的氛围蔓延。 堕落, 懒散,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 只有懈怠、松散时才能彻底激活。也意味着这些都是能让他在独自一人时感到安全感和熟悉感的标志物。 但现在。 脚步一顿, 他歪着头思索着要不要掩耳盗铃。忽又长睫一垂,改了主意, 径直往大门走去。 “林郁野,你好慢。” 沈唤笛不自觉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娇嗔着,声音有点闷,鼻子冻得红红的。 方才跑了一路, 现在又在外头站了十分钟, 她感觉她现在整个人冒着热气又冒着寒气。有点儿头晕目眩。 “是不是很冷?” 意料之外的羽绒服披上身子, 热气压过寒气。男生虚拥着自己往里头走, 暖气从脚底涌上。 抬头对视上林郁野,关心溢满了双眸,哪有最初相遇时感受到的“冰冷”“阴鸷”“淡漠”的神采? 沈唤笛笑了笑, 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有电视剧里常夸张女主角愉悦心情的粉红泡泡冒出来。感觉有点呆,吸了吸鼻子:“还好,南水名郡外面交通管制,我只能下了出租车跑过来。现在身子还发着热呢。” 第77章 “一热一冷,这样最容易感冒。” 林郁野说得一板一眼,开了小夜灯就带着她往客厅赶,箍着她的双肩安坐在沙发上,顺手拢了拢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外套,从肩颈一路拢到腰侧,末了两掌习惯性地顺了顺整个腰腹部,嘴里轻声安抚:“我不知道哪有毯子,只能先凑合,等会我去找找。”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烫,滑过腹部像是块烙铁似的,让她打了一激灵。 隶属他的柑橘薄荷香气充盈,她开心得缩了缩身子,完全陷进沙发里。 这边,林郁野忙碌得动作没停,先是开了茶几旁的落地小暖炉,而后去了厨房,叮叮咚咚的,有水流声,不久后她闻到了红糖姜茶的香气。 沈唤笛侧着头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只穿了件贴身居家服的少年完美地露出他的宽肩窄腰,因为要碰水,他卷起了袖口,露出流畅有力的小臂。厨顶灯悬着暖光,撒在他身上,染了一层温和光晕。 沈唤笛知道他的身材很好。 甚至要比开学不久后在浴室里不慎撞见时还要好上几分。 那是元旦排演前几天,她在五楼的隔音绝佳的唱歌房内疯狂找曲调后,出来刚好遇见从健身房出来的林郁野。 他穿了件非常非常贴身的无袖运动服,水珠从脸上滑落,一点一滴把运动服打湿成半透明,继而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很长时间的梦里常客。 不知是过了18岁生日,抑或是加强了锻炼。她感觉林郁野变得有些不一样。 莫名觉得他好像江雪映爱看的霸总网文里那种面上清冷,实际上会为爱人洗手作羹汤,很会照顾人的色//欲会很强//的老婆奴男人? ——这样的联想浮翩惊得她咬了一下舌头,猛地甩了甩头仿佛就能将联想甩出去。 她立即移开目光,悠游了一圈,最后在餐桌上定住。 ---------- 林郁野端着红糖姜茶从厨房里出来时,神色略微尴尬,他奋力地用脚勾上了厨房的门,不想让沈唤笛看见厨房里的一片狼藉。 明明只是煮一杯红糖姜茶,硬生生地成为了“核爆”现场。 “怎么了?”少女呆愣愣地站在餐桌旁边,让他顾不得其他了,“是不是很不舒服?好像有些人感冒的前兆是发晕,你是不是坐着头晕要起来站一会?” 弟弟就是这样,一场普通的感冒过后,最开始是坐着头晕,渐渐的站着也头晕,最后一头倒了下去。 他不得不紧张。 毕竟沈唤笛身形消瘦又常年熬夜苦学。 “不是。”沈唤笛鼻腔发酸,说起话来有些舌头打结,“你一个人在家就吃这些吗?” 林郁野松了口气,督见少女眼圈通红,顿觉自己太过分。相较于从网上看到的用“卖惨”获得她的关注,他更不愿见到她的眼泪。 于是,端着姜茶递到她的嘴边,嘴上哄道:“别哭,我只是今晚突然想吃泡面,其余时间倒是点长安饭馆的吃食。” “真的吗?” 泪眼汪汪地看向自己,谁能受得了?林郁野点了点头笑道:“是真的,我从不撒谎。” “林郁野。” “嗯?”他低着头看着少女伸出细嫩的手指扯着他的指尖,心中渗出蜜。 “我想去阳台上看焰火。” “好,那你等我找露营椅和厚毯子——”这回是衣袖被扯住了。 “我知道在哪,平常我帮王妈收拾过。你再多煮一壶红糖姜茶吧,我俩边看边喝,好不好?” 少女一双剪秋眸盈盈又含情,脸颊绯红,欲语还休。 还有什么不好? 现在就是让他煮一锅,他都乐意。 ---------- 露营椅并排放在阳台上,沈唤笛窝在其中一个,整个人被厚厚的毯子盖住,棉帽之下只露出巴掌小脸,在啜饮着第一杯姜茶。 林郁野端着水壶放在可加热的矮桌上后,也缩进了厚毯子里。 南水大桥上的焰火不停歇地怒放着,夜空染上五彩斑斓,最后化成一束束花儿绽放在少女眼底。 耳旁那些遥远的不停冲上云霄的焰火哨响像是现在林郁野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是不是看完焰火你就回去了?”他不经心问道,视线紧紧落在少女脸上。 “不呀,我姐说明天,哦不,今天早上9点回去就好。”喝了一口姜茶,又道:“而且这么晚啦,也没有车啦。” 那句“我会骑重机车,可以载你回去。”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 “其实我想试试坐在这儿看日出。”少女伸出手指,点了点南水大桥。 “好。”林郁野含笑应了声,拿出ipod,递了只耳机过去,“那你先听歌,我准备一下。” 说完,他起身开了遮阳棚,放下两侧的防风帘。扯开矮桌的另一层变成暖炉,可以脱鞋落脚。继而搬来一些小零嘴放在一旁提供能量。 “你好贴心哦。”沈唤笛夸道。 林郁野扬了扬眉,“很惊喜?” “不,你原本就是很贴心的人。” 看,只有沈唤笛子才真正地了解最真实的他。 …… 按照新闻报道的时间,最后一束世纪焰火将会在凌晨一点结束。 距离结束剩十五分钟。 沈唤笛捧着茶杯,看着林郁野掏出了手机,又举高了一点,将咕噜咕噜的红糖姜茶、歪着的棉帽冒尖尖、厚毯子的一角和满空的霓虹焰火,利落地拍了张照片,而后发在了q.q空间。 第78章 “我以为你不喜欢发这些。” 少年认真回答:“照相可以定格一瞬间的情绪,我喜欢铭记。” “比如现在。“ 他一手支起手机开启自拍模式,一手握上ipod。 轻声呼唤:“沈唤笛。” 沈唤笛懵然看向他和镜头。 耳机里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刚结束,接着是电子音“录音开始”。 而后忽地播放着一声“沈唤笛”。 “我喜欢你。”他说。 “我喜欢你。”耳机里的他也说。 焰火照亮了他温柔的脸庞。 他大大方方地表达心意,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展示最炽热最本原的自己。 沈唤笛登时瞪圆了双目。 脑海里浮过带着她走出迷路、天台上给自己递纸巾的他、给自己辅导英语的他、科技天文馆里为自己挡冰淇淋的他、雨夜里脆弱的他…… 所有的他重叠在一起,变成了眼前这个说“我喜欢你”的他。 眼泪不自觉滑落。 泣不成声的“我也喜欢你”被盛大的焰火声响盖过。 照片定格的一瞬间,不高清的像素里,周围黯淡漆黑,推拉玻璃门上反射出漫天霓虹,给似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添上了一抹亮光。 尚且年轻的他们都含泪笑弯了眼。 ---------- 第一缕晨光跳出地平线上时,南城还笼罩在沉睡之下。 林郁野率 先醒来,微眯着眼看向靠在自己肩上沉睡的少女,金光撒在她脸颊上,长睫上,细密绒毛上。 他盯看许久,久到能将少女的娇憨模样引入脑海中,又觉不够,轻手拿出手机静音拍了一张。 直至初日探出三分之一,他轻唤醒了她。 “怎么了?” 沈唤笛睡眼惺忪,金色洒满视野,她登时睁开眼,整个人直着身子前倾。 朝阳初升,透明淡青色的天空笼着一片浅玫瑰色的晨曦,薄薄的火云落在南水水面上,波光粼粼。 狭长的云层后隐隐藏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浅玫瑰色忽地微微一跃,跳脱成为紫红色,深邃又热情的曙光攀爬上南城密密匝匝的高耸入云的大厦之上,天际绚烂,镶嵌的几颗星子彻底脱下银灰色的轻纱,隐入云尘。 难以言喻的震撼让沈唤笛的心猛烈跳动着,眼眶盈泪,转过头憨笑,语无伦次:“林郁野,第一次看日出,我和你。” 林郁野轻拭她的落泪,轻声补上:“我们还会有很多日出之后的日子,去经历属于彼此的更多的‘第一次’。” ---------- 洗漱过后,两人简单地吃了早餐,林郁野同沈唤笛在小区内清晨散步了一圈,实在是昨夜的睡觉姿势不太美妙,两人各有腰酸肩痛。 意外同步拉伸时,两人互相对视一下,忍不住地笑出声。 “某人一点都不高冷,人设要碎了啊。”伸展动作结束的手被某人顺势牵起,沈唤笛嘟嘟囔囔打趣。 “你还没适应这样的我?那我再接再厉。”他捏了捏她掌心,“不过某位可爱小猫胆儿肥了,哪有从前见我就躲着跑的样子?” 沈唤笛忽地熄了声,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鼻尖冒酸:“我从没想过有这一天,好像做梦呢。” “不是梦。”林郁野坚定道。 又笑道:“我会再接再厉,让你完全适应。” …… 赶在八点半前,林郁野目送沈唤笛上了出租车。 依依不舍地立足在原地直至出租车尾灯不见踪影了,才收回目光。 掏出手机,边往回走,边刷完说说留言,又发了条空间说说。 “the first sunrise。”配图是方才的日出。 林郁野有很多秘密,但大多不是起因于他自己的。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秘密,起因于他和她。 一路小跑回到家,正要进门时,忽脚步一顿。他撇过眼看向屋外玄关的地毯上,有一份来自美国的信件和一个破碎得不成型的礼盒。 想到母亲电话里说过出国的事。 他眉心一皱,霎时冷了脸色。 第42章 chapter 42 小猫动了我账号…… 假期就像一个随扯易扯的日历本, 哗啦一下就像水中小鱼在指尖游走。 姐姐初五就去了鹏城。 再去火车站时,沈唤笛已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2011年2月11日, 周五, 阴云。“小妞长大不少。”姐姐那天这样夸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都是照l给的葫芦画瓢。不过我也受着了,她和l都说很多夸赞是我应得的。」 自姐姐走后,她独自在租房里呆了整个寒假, 每天除了学习看书, 就是和林郁野、江雪映两人聊天或打电话。顺带把囤积的电视剧一口气看完。 太过玩物丧志。 索性不写进日记, 就当没发生过。 十足的掩耳盗铃做派。 沈唤笛收了笔, 一脸阳光地收拾好作业堆, 抻了抻手臂,笑了笑, 歪着头看向窗外, 三月中旬,春天回暖。 “心情挺好?” 林郁野边翻页边打趣, 轻哼一声。 “马上要去春游,很期待。”沈唤笛腼腆含笑,上手翻了翻他看的书,全英的《局外人》。 “你看书好快啊。”感慨道。 林郁野抬起眸, 柔声解释:“书房里的书我大多都看了一遍, 再看也只是重温。” 第79章 沈唤笛嘴角向下, 无意识地噘了嘴。 不过受到他的影响, 沈唤笛也一发不可收拾,狂啃各类书籍的英文原版,以此提高英语。 她不会落后, 只会并肩。 思及此,她换自动铅在日记本上画了个领奖台,最高台上画了并肩两个小人,又用薄本子遮挡文字部分展示,“以后我俩会这样。” 林郁野撩了眼皮子,话说得不咸不淡,内容躁得沈唤笛又噘了嘴。 “若是我俩,就得牵着手。” 红着脸,哼哼唧唧地放下日记本乖巧地画牵手,正巧季珉来收物理练习册。 督见日记本上页是记录除夕那夜而画的硕大爱心,顾不上蓝色墨水完全干透,立即合盖上日记本。 面不慌心慌地从准备好的厚厚一叠的作业里准确地抽出,“给。” 季珉推了推眼镜,接过,数了数册子数量,长嘶了口气。哥俩好的语气开玩笑道:“沈唤笛,虽然你期末考了年级二十七名,但你也不能骄傲吧。” “什么?”沈唤笛发懵。 季珉晃了晃疯狂小练,“你作业里没这个。” “不会吧?” 沈唤笛收了日记本,往准备好的作业堆里翻找,没找到,又往书包里翻找。 “你没写还是没带?”季珉倒是好脾气。 “我写了,可能没带?”沈唤笛昂着脖子略有窘色。读书十多年,这是头一回。 “那我登记…” 季珉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郁野打断。 “等等,有可能,”他单手夹着书,另一只修长的手指往他的作业堆里翻找,“在这,给你。” 他递过去,书封晃得沈唤笛做贼心虚,努力劝慰自己,同桌混了作业,很正常。 又告诫自己,下回和他写作业后得好好收拾一番才行。 季珉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临走前语气略有好奇:“郁野哥,这阵子,你游戏账号是不是被人盗了?怎么时不时地技术这么差劲?” 林郁野瞥一眼红着脸不敢动的少女,挑了眉,语气幽幽:“可能是小猫动了我账号。” “你养猫了?”季珉惊讶。 林郁野却不再言语。 ---------- 不久前结束的奥数竞赛中,南中高三斩获省级数学冠军,高二姚颂和林郁野分别获得了物理和生物银奖,高一学子斩获化学银奖。 消息传到学校时,正巧轮到高二拍荣誉墙的照片。 两人昨夜进行考试比赛,熬夜太晚,午休睡过了头,凌丛宇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接到。 等两人一前一后赶到学校时,几乎是踩点,只剩几个人没拍了。 三月十九,周六。 学校没什么人,只有求索楼的高三还会传来动静。 时隔三个多月再拍照,沈唤笛的动作放松了很多。 这阵子林郁野总是时不时地“偷袭”,拍下各种各样的她。托了他的福,沈唤笛对照相这件事完全脱敏。 等摄影师调设备期间,沈唤笛瞥看早已拍完,在一旁等她的林郁野。 正看见。 候场的一个女生抱着手机问他:“林同学,可以合照吗?” 他冷着脸,语气冰冷地拒绝:“不好意思,我讨厌拍照。” 嘁,又演。 …… 拍摄结束,沈唤笛抬头看见秦雪在和他说些什么,索性呆在一边,掏出语文古诗题册学了会儿。 背完三页,谈话还未结束,她略有无聊又不想引人注目,于是去看了会儿荣誉墙。 部分新换的刚贴上去,大部分旧的还留在另一板上。 崭新的“林郁野”模样柔了眉眼——不像之前冷着脸——她也是听别人说的,没见过,毕竟上回张贴出来当晚照片就被人扯了去。 在旧纸张的左下角找到了自己。 僵硬的表情,很青涩,以单科王身份占据一小角,离林郁野很远。 不过按照排版推测,这回她应该刚好在林郁野的下边。 师傅们边干活边闲聊,“秦主任最近不安生啊,教育局约谈好几次。” “因为什么啊?” 起头的师傅看了自己一眼, 沈唤笛迈开步往外走。 听得个尾音“…闹过的女人,老举报教育不公平呗…” 她绕到荣誉榜背面,是新的高三年级。有些意外,美术生第一名居然是陈翩,文化580分。 下面小字写着过了清华美院和中国美院的初试。 原来校分区的学生也有成绩好的。端详照片里略带痞气笑容的陈翩,忽地发现他和陈雅唯好像也不是很像。 “…还是多考虑一下吧。以你现在的学习情况再捡起来也不会很吃力,何况也有教授给你写推荐信。” 秦雪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沈唤笛扭过头去,那两人在边走边聊。 “不了,我不考虑。”林郁野声色冷冽。 “是因为什么吗?你父亲说陈家那姑娘也会一起去,你们彼此也…” “秦老师,我说了我不考虑。若你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林郁野抬头看向等着自己的沈唤笛,心中烦闷霎时间烟消云散。 不过,她怎么站在高三的荣誉墙处? “看什么呢?”他走了过去,看着陈翩的照片,微蹙眉。 低头发现沈唤笛的目光还落在冷着脸的秦雪身上。 “怎么了?”又问。 第80章 “没…”沈唤笛张着嘴正想回答,忽地想到方才师傅说的话,终于知晓上回拍照时秦雪对自己冷脸的原因了。 “什么?” “我正要去欣赏你的帅照。”笑容勉强。 林郁野体贴地没有追问,笑了笑:“一起去。” 两人往另一面走去,新荣誉榜贴好了。 正如推测那样,她正巧在林郁野的下面。 “还挺帅。”她夸赞。 林郁野挑眉,忍不住问询:“那你觉得我和陈翩谁好看?” “你!”沈唤笛轻锤了他的肩膀。 反被他熟稔地握住了手掌。 清了清嗓子,沈唤笛害羞得随口道:“红底好像结婚照似的。”指了指另一排学生们都知道的一对情侣。 林郁野认同地点了点头,掏出手机对着沈唤笛的照片拍了拍后,猛然伸手将自己的照片扯下来了。 “你干嘛啊?!”沈唤笛吓得变了音调,还好师傅歇息去了,没什么人。 “反正当晚就会被别人扯走。” “你这张好看,我回去打印放我钱包。”说完,他又将自己的照片递了过去:“我这张可以请你惠存进你的钱包吗?” 沈唤笛喏诺嗫嗫地收下。 林郁野心情大好,眯着笑眼,展臂揽上她的肩膀。沈唤笛吓得心脏要爆炸,低声道:“你疯啦!这可是学校。” “没人了。”林郁野无奈,“你看看都几点了。”晃了晃手机,“快五点了,秦雪找我谈话太久了。” 沈唤笛谨慎得像只小兔一样伸出头打探了一圈,的确,空荡荡的,红布背景和摄影设备都空了。 于是这会儿胆子也大了点。 知晓自己挣脱不过,索性由他去,还加了力度回握,哼唧笑道:“林郁野,你真的好粘人。” “你就知道凶我。”他委屈道。 方才的冷冽高岭之花没了踪影,在她面前变成了可怜小狗。 她心血来潮踮脚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脸颊。 “走吧,咱们去逛超市,为明天春游做些准备。晚餐我请你吃寿司怎么样?” 第43章 chapter 43 要不要闭眼?…… 南城的三四月是最舒服的季节。 不冷不热, 微风拂面,鼻间满是新芽嫩叶的清新味。 南中开年新下发了春季校服,是藏蓝色针织背心配纯白衬衫, 是南城众多学校里的独属。 但是只要不佩戴校徽, 和常服无异,很多学生放了学也常穿着。 于是校服成为了一个隐秘的标志。 偶尔在学校外遇到了穿着这身衣服的男生女生们,彼此总会笑着对视一眼,友善地帮他们保守秘密。 现在在校外, 他们不再是“共犯”, 而是“主谋”。 虽不用像在学校里那样, 偷偷摸摸的。 却也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总害怕风纪主任会在背后冒出来, 她像只时刻警惕的豹猫。 可又觉得这没关系。 没佩戴校徽呢。 都18岁了,成年了呢。 涌上一丝“反叛”和“刺激”的情绪让她变得大胆黏人, 想要告知天下她和林郁野天下第一好。 嘴角难以向下。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溢出的开心无处可销, 于是低着头看着不同花色的砖块,沈唤笛饶有兴致地开始跳格子。 “心情这么好?”林郁野扯了扯她的手, 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刚迈出的脚步趔趄一步,整个人往后仰。 最后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很喜欢圈揽着自己,修长的手臂能完全环抱, 隶属少年的热源寸寸攀爬, 浑身沾染上他的体温。 相同的洗衣液香味萦绕鼻间, 自身的薰衣草香味和他的柑橘薄荷融合, 编织出一场他人无法复刻的满是安全感的网包裹着她。 特别是,每当林郁野拥抱她的时候,因为顾着她的身高, 会微微弓着背。 下倾时,凸起的锁骨会刚好触碰在她的心口,像是一串独属彼此的密码,能轻而易举地打开她的心门,轻而易举地让她的心脏乱跳。 而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宛若微凉的指尖摩挲着她微红的耳尖。 ——潮湿粘腻的怀抱,她很需要。 “刚才迈着这么大的步子,是不是想逃跑?”笑声从头顶传来,落在耳边,溅起一滩酥麻感。 回过神,沈唤笛梗着脖子偷笑:“我才没有逃跑,我只是在玩踩格子。” 继而伸手扯了扯他的针织马甲衣角,反击道:“倒是你,迈着小碎步干嘛,想往后逃跑?” 惹得林郁野又沉笑出声,伸出手指向这条通往商场的人行道,“你知道吗。” “这条路的地砖铺设是南城市政征集了市民意见设计的。” “最后从完全投稿里脱颖而出的设计方案是音乐琴谱。” 沈唤笛恍悟:“难怪这条路叫乐章路,刚来南中我曾好奇问过小雪呢,她也不知道,当时我们以为是寓意着从南中出来就能走向人生乐章。” 林郁野含笑边玩着她的尾发,边继续解释道:“青色砖石是白纸,红色砖石则是。”女孩亮晶晶的眸子让他卡顿了一下,“嗯,曲调。” “意思是我踩红砖石,就像弹奏,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么?” “对!”林郁野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夸赞,“我的小猫好聪明。” 沈唤笛哼哼唧唧两声。 第81章 林郁野翘起嘴角:“所以我们比赛吧?只能走红色砖石,谁先到商场就得请客吃雪糕筒怎么样?” “好呀。” 沈唤笛答应的话刚落,林郁野便微微加重了环抱的力度,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而后乍然先松了怀抱,两步并一步,长腿轻松一跃。 “欸!你!居然违规!” 少年飒爽的背影融入稍远的绿树之中,沈唤笛哭笑不得。 即使落后了三四步也没喊认输,迈开腿奋力追去。 藏青色的半身裙乘了春风,沾花带叶,最后与藏青色的长裤并行,踩在红色地砖上。 后来沈唤笛才知道。 此时林郁野没告诉她的是,这条路是维尔瓦第的《四季协奏曲》选段。 藏于心的情意是—— 他想和她一起走过四季。 --------- 点好雪糕球后,两人起了一番买单争执。 纠缠半天,最后还是林郁野买单。 “吵架”时,面对店员,林郁野神色淡漠,可转过头又冰山笑容,轻抚沈唤笛的额发安抚情绪。 笑盈盈美曰其名:“不让她付钱是他的恋爱准则。” “但因为是沈唤笛,我决定破例一次,所以决定将她的请客存到下一回。” “你来我往,利于感情升温。” 此言一出。 方才还略有紧张之感的店铺工作人员噗嗤笑出了声,看破了两人的“情趣”,特意在两盒雪糕上免费赠予了一块心形巧克力。 “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祝你们 二位感情甜蜜,长久和睦。” “欢迎下次光临。” 从雪糕店出来,看着一盒里满满当当的雪糕球,沈唤笛忍不住戳了戳林郁野的小臂。 “怎么了?” 林郁野投来的目光一片清澈,脸颊上的红晕深深浅浅,不知在愉悦什么。 沈唤笛咬了咬嘴唇,嘟囔着:“是不是有点太贵了?三个球79元呢,能买两斤你爱吃的竹节虾呢。” “你错了。” “嗯?没错吧?”沈唤笛正想要查看手中的小票,小票却被林郁野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下。 “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林郁野重复了标语,“所以不贵。只要是你想吃的,我都愿意。” “而且你没听到店员的命令吗?”他柔笑声。 “什么?”沈唤笛红着脸咬了一口雪糕问道。 “你吃了我买的雪糕球,我俩感情就要长久和睦又甜蜜。” “知道啦。”唤笛嗫喏着半天,笑着撒着娇:“那我遵守命令,现在我想吃你那杯里的巧克力味道,喂我。” 林郁野憋着笑,双眸明亮,分外珍惜这刻。 …… 进超市前,两人的目光被大头贴机器所吸引。 听闻这是必做的百件事情之一。林郁野心中跃跃欲试,又不敢贸然开口,怕沈唤笛不喜欢。 目光落在机器上久久未回。 终被沈唤笛所捕捉。 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林郁野,陪我照相吧,我想要有一张合照,能放进我的日记本和我的钱包。” 机器操作流程不是很复杂。 两人虽都是第一次拍摄,但对花纹、边框的挑选一气呵成。 但也都是第一次拍摄,所以面对镜头前却格外拘谨。 不是没对上正中心,就是快门键按下时其中一人闭了眼,或者是两人恨不得隔着八丈远,出了镜头。 废片“咔咔咔”地从出片口吐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脸上的神情都略浮尴尬和莫名觉得滑稽。 平日里相处自然的动作在镜头前,就像是施了法术一样,僵硬无比。 吸取经验,再接再励。 沈唤笛捡起废片一张张翻看。 ——原来他总是以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啊,好可惜,她怎么就闭眼了。 ——原来他是想要圈揽自己啊,怎么就变成了肘击呢? ——这张太好笑了吧!林郁野竟然动态成这样呐喊*里的样子。 沈唤笛乐不可支,正想把照片展示给林郁野看,昂首的刹那间,他正好倾下头。 两人离得很近。 乌黑的短发顺着机箱内的凉风露出饱满额头,长睫纤细,温热吐息在周遭回旋,喉结滚动,微张的唇轻轻颤着。 眉眼对眉眼,鼻尖对鼻尖。 他那净澈的眸子里倒影出慌乱眨眼的自己。 而后,他轻吐请求:“我们,要不要闭眼?” 沈唤笛浑身出汗,吞咽口水,感觉气温在迅速升高。无意识地攥紧了快门按钮。 “咔嚓——” 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沈唤笛吓得连连往后退坐去。 回过神的两人立即撇开脸,平息了情绪才看向屏幕内。 记录着两人方才情迷时刻。 贴得好近,像极了在亲密接吻。 “再多拍几张,我们就去超市吧。”林郁野率先开口,又神色自若地按下“下一张”,只是半天都没调出边框的迟缓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不过好在,剩下的几张照片都拍得很好看,很顺利。 林郁野撩开帘子,带着沈唤笛出来时。 听得等候两个女生的议论:“终于看到正脸了…那女生长得一般啊…一点也不般配啊。” 音量很小,足以听见。 第82章 沈唤笛瞥了一眼林郁野,对方微蹙着眉,正想要上前反驳,她出手拦住了。 轻轻地摇了摇头,扯了扯衣袖哄道:“去楼上逛超市吧,时间不早啦,小野。” ----------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方才阻止了林郁野的反驳,自己心中却残存一丝烦闷。 她有点厌恶“避免争执”的自己,怎么没了过年时拒绝强买强卖的勇气呢? 等回过神来,一脚踩上商场的大理石面时,才发现身侧的林郁野不见身影。 沈唤笛转过头来,露出不解神情。 距离终点的一步之遥处,林郁野停了脚。 台阶下,他整个人落拓不羁,站得略微没骨头似的,状态又十分认真,甚至眉眼带了几分坚毅,如调准了音的钢琴弦,绷直松弛,恰到好处。 整个人在她面前卸下如霜神色,俊朗的脸上挂着笑意,弯了眼,宛若夜晚彼此共赏的上弦月。 嘴角上扬,笑纹骤显,泛起绵柔的涟漪。 沈唤笛的心脏忽又漏了一拍。 “你看。”他说,“你能追上我,等我。”又往前走了一步,与她同立,“我会靠近你,等你。”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所以不要听路人说的话。” “我喜欢这样的你。” “在我心里,全世界没有人能比你好。” 而后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了她的耳尖。 低声细语,缠上潮湿和无尽的欲/望,罕见地讨俏:“所以,以后我靠近你时,要记得闭眼睛,好不好,嗯?” 第44章 chapter 44 主动型。 南中的春游本质上是研学, 素来是按照年级错峰出行,为期两天一夜。 孩子们闹闹嚷嚷的,震天响。 直到分班级上了大巴车时才安分了点。 一路上孩子们又是唱歌又是分零食, 热闹得很。唯有身后人异常安静, 仿若春风还没吹过那座冰山。 沈唤笛掏出手机和他发信息:“不开心?” 林郁野抬眸看了眼反射在前侧车窗的少女侧脸,靠着椅背噙笑,打字回复:“这么容易被你看出来?” 信息回得很快: “你方才愣在过道中央我就看出来了,乖点, 我当然要和小雪坐一块。” 林郁野翘着嘴角回复:“遵命。”但手上却不老实, 他抬起了前座的椅臂, 伸出手越过缝隙敲了敲少女的臂膀, 又在少女感知前一刻收了回来。 如此反复三次。 只听得少女噼里啪啦打字:“好奇怪, 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碰触我!(惊恐)” 林郁野憋不住笑,光明正大地轻喊了一声:“沈唤笛。” “干、干嘛?”结结巴巴, 很小声, 侧着头,能看清玻璃上她正脸的倒影。 林郁野饶有兴致地挑了眉, 拢近身,气息吐在少女渐红的耳尖上,幽幽道:“座位中间有空隙。” 她撇下眼,长睫微颤, 低声咬牙切齿带着笑:“原来是…林、郁、野。“ 轻哼一声。 “我的耳机好像放你书包里, 你递给我吧。” 一阵翻书包的琐碎声后, 蜷缩的嫩白指尖下拢好的耳机线躺在掌心, 林郁野拾过耳机后,一掌握住正想要后撤的手,拇指摩挲着相握之处缠绵安抚, 稍稍用了力气,带着她的手往下落,藏在隐匿处,反手抚上,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 沈唤笛羞得还想挣扎撤出手来,却听见身后人低沉嗓音,黏人:“就这样让我握着,我想先睡会,昨晚太累了。” 后脑勺处感受到一股冲撞力,似是他垂着头抵在椅背上。 想到昨晚他帮自己辅导数学到深夜,沈唤笛颤着“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让他牵握着。 车厢里热闹得吓人。 可沈唤笛的心一直落在身后少年的绵柔又平稳的呼吸上。 ----------- 研学地点是南城远郊的崇山自然风景区,学习内容是环保志愿者和丰衣足食——简而言之,分组分路线去山上捡垃圾,以垃圾数量来获得晚餐食材。 行李放进分好的集体宿舍后,众人在前坪集合,又被领着去员工食堂吃午饭。 “规则听得唬人,其实不管垃圾多少,食材都是一样的,我早问过陈 翩了。”凌丛宇咬了一口炸鸡腿。 “那不会有人只捡一点吗?”沈唤笛咬着筷子迟迟吃。 “每一条线路都有摄像头,而且南中学子素来争强好胜。”林郁野淡然开口,见状夹走沈唤笛餐盘中洒满的她不爱吃的香菜。 动作太过熟稔,众人愣了几秒。 气氛静止了一瞬,耳边只有邻桌汤匙落瓷碗的清脆声。 沈唤笛率先反应过来,脸颊爆红,慌张辩解:“啊、你,这是我的餐盘,不是学校食堂的小炒菜。” 林郁野抬起眼皮子,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噢,抱歉。” 云淡风轻模样掀过了此事。 …… 正式上山。 精力足的孩子们一窝蜂地在各自线路上往前冲,见垃圾就捡,丝毫不愿落别人一步。 按照组内分责,沈唤笛和江雪映一起负责遗漏的垃圾。 两人慢悠悠地在后头走着,抬头看,凌丛宇他们三人身影已成了视野里的一小点。 “小雪,我们是不是太慢了?”沈唤笛用垃圾夹捡起一塑料瓶问道。 江雪映有些心不在焉,一路都是边走边往后瞧看。 第83章 ——从上大巴车后,沈唤笛就发现了,不管是分享零食,还是热情协助同学——江雪映的第一道视线永远落在陈闻清的身上。 江雪映可能自认藏得很好。 可相同的少女心思明晃晃地摆在那儿,有过“同病相怜”之感的人很难不发现。 难怪后来林郁野笑称终是彼此如愿。 对于这措辞,她霎时顿悟,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回答说很早,刚入学在天台那时就看出端倪。 又说,男人对“谁喜欢自己”这方面很敏感,如果真没有好感且没挑明是会装聋作哑,有好感就会主动接近。 末了补充道,不过一旦挑明了,男女双方都要说清楚才比较好。 回想到过年时,陈闻清在星巴克里说的那一大段话,而江雪映保持着沉默。 男生不了解女生,难宣于口才是暗恋者的常态。 “小雪。”沈唤笛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最近总是失魂落魄的。” 闻言,江雪映身形一僵,梗着语气强势否认:“没有啊,哪有,真没有。”说完,慌乱地低着头去搜寻垃圾。 沈唤笛能理解她。 她的暗恋于她而言,在元旦晚会上大声喊着“拒绝刻板印象”,送她织的围巾给他,又大大方方地接受他的星巴克邀约。 已然是暗恋者最勇敢的时刻。 “是吗?我怕你被情所困。”沈唤笛不自觉模仿了林郁野惯有的云淡风轻。 刻意提起班级里传的小道消息:“陈老师开学有段时间失魂落魄的,他们说是分手了。” 以往沈唤笛贯是不太关心八卦。 现在不同以往,她总会听一耳朵,害怕她的地下情暴露,害怕小姐妹暗恋的事情暴露。 江雪映失神片刻,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 那儿是陈闻清。 沉默许久,江雪映迟疑开口:“唤笛,如果告白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你会告白吗?” 眉眼闪过的隐忍难过,全然没了当初对自己说“我一定热烈表达爱意”的少女张扬模样。 “我姐说好的红酒需要好的时机,人也是。” 藏起担忧,沈唤笛踱步靠近了江雪映,绾起她那被风凌乱的耳发。 “告白不是试探心意的前奏,应是彼此相爱的启章。” “一旦坦白会打乱原有关系,那不如把心意埋藏起来,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说出口。” “会不会是吊桥效应呢?我其实也不知道。”沈唤笛提点。 “我只知道,正确利用这份埋藏起来的感情,反而会成为某一种动力,驱使着你往更好的地方走。” “因为我相信,我们喜欢的人是很好很温柔的人,所以,他们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温柔反而变成让人神魂落魄的罪魁祸首。” “这样有负温柔的意义,有负于你喜欢他的原因,不是吗?” 江雪映眼眶微红,几番哽咽。她握着自己的手,委屈道:“唤笛,我想一个人走,静一静。” “好。”她抚摸着她的手背。 ----------- 食材果然如凌丛宇所言那般,唯一区别是数量的多少。 好在,这个小组有沈唤笛在。 她负责当主厨,其他人负责打下手。 可渐渐地发现林郁野这位下手异常熟稔。 这边沈唤笛的鸡腿刚下油锅,那边林郁野已切好形状不一的葱花和姜蒜,备好了盐罐和姜黄粉。 凌丛宇和江雪映见怪不怪,大喇喇夸赞:“唤笛做饭可好吃了!我们常去蹭饭。” 钟子扬挠头发问,“沈唤笛你也住在南水名郡,哪栋啊?” 此言一出,吓得正在收尾试味的沈唤笛呛了一口,她避而不谈,只说:“菜好了,大家一起吃饭吧。” 躲闪过保持沉默的姚颂的锐利眼神。 …… 宿舍是男女分开的大通铺。 晚上各自洗漱后,距离九点半熄灯还早,宿管老师也没有限制男女串门。 于是大家敞开通铺房间大门,玩<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杀、大富翁、狼人杀等卡牌游戏的人聚成一堆堆。 沈唤笛这小组和另一组六人凑成一堆,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版本的大富翁,就是把原有的入狱和破产卡牌改成了两个指令。 而沈唤笛今晚运气不佳。 中招四次了。她认命接受第五次的真心话。 “参游者中,有没有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凌丛宇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唤笛瞥一眼坐在邻位的林郁野,看着对方微怔模样,狡黠道:“有,沈唤笛。” 众人一愣,这回答倒也没问题,纷纷摩拳擦掌争取下一把要发挥更好。 下一轮。 沈唤笛又岌岌可危,旁人“面露凶光”。 房间开了暖气,她急得脱了外套,炯炯目光盯着林郁野。 “生死关头”全看上家要如何走。 准备好问题的凌丛宇看着林郁野步入“监狱”,急忙喊道:“欸,郁野,走错了!” 林郁野淡道:“是吗,落子无悔。” 可真到轮到林郁野中招真心话,大家又不敢玩大的。 窸窸窣窣,没结果。 反而是姚颂沉稳出击:“谈恋爱时,你是被动型还是主动型。” 倒吸凉气声音四处响起,原来周遭都悄悄关注这边。 林郁野,真心话,难得一见。 第84章 众人屏息凝神。 林郁野利落道:“我是主动型。” 继而侧过头,不知是对谁说道:“大男子主义在哪儿都很普遍,饶是我也不例外,一旦落入情网,就恨不得包圆女友的一切。” 沈唤笛对视上他的炽热眼神,惊得心一跳,垂下头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燎原的心火早已燃烧,眼下难以熄灭。 特别是,林郁野借着衣物的遮挡,反撑在地上的手总时不时地勾着她的小指头。 即便她佯装生气,也被林郁野不动神色地化解,反而让别人问询她是否哪里不舒服。 熄灯前。 林郁野噙着笑飞快打字:“沈同学,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着“你不当演员可惜了”的回复,憋着笑正要继续打字,却被凌丛宇敲肩打断。 看到门口来人。 他顿时敛了笑容。 第45章 chapter 45 有关秘密。 崇山的夜不似城中区, 没有光辐射,清晰可见漫天星子飘在云间。夹着树木清香的微暖夜风拂面而来。 围栏倚靠,眼下是赏夜景的好地方。 林郁野对陈雅唯向来没耐心:“什么事?” 可迟迟没等到下文。 他撇下眼, 陈雅唯背靠着围栏, 昏暗之中看不清正脸,挺像个正常人。 耐心耗尽。 他冷着脸转身就要走,陈雅唯却开了口,语气平淡, 看不出什么情绪:“阿野, 山岚最近身体不太好。” 林郁野脚步一顿。 明白了最近秦雪对他的连环劝导原是为何。 “所以呢?”他僵着身子问道。 “所以, 林叔叔意思是我们这个学期就先过去, 去那 边读高中。”陈雅唯罕见地软了语气, “怎么样?” “我们?” “对,我们。”她照着两人比划了一下, “不是林叔叔要求的吗。” 林瀚明的动机不纯。 他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阿野。”陈雅唯痴唤了一声,舌头打结。 林郁野敏锐发觉她乖巧得不对劲, 侧过身子正视对方,弱光笼面,她脸颊和耳朵泛起绯红,吸了吸鼻子, 若有若无的酒气萦绕。 登时锁眉, 肃声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你疯了, 你酒精过敏, 严重点儿会死的。” 陈雅唯抬起头,眼神涣散:“我就喝了一点儿。” “喝一点也会死。”林郁野低着头掏出手机,翻找陈翩的电话号码, 瞥见日期,语气冰冷:“你逃了集训?” “你在关心我吗?”陈雅唯笑道。 林郁野不再理她,对方已经接通:“对,在我这儿。” “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 “翩哥你来把人接走,嗯,她喝了酒,带家庭医生来。” “是陈翩吗?” 林郁野挂了电话,“嗯”了一声,看着走廊尽头似有人影走动,决心要走,脚步刚抬。 “你对陈翩这个外人的态度都要比我好。” 陈雅唯哂笑:“你知道我说的最近是什么时候吗?是除夕那天。” 她转过身,整个人倚靠着栏杆,光影割裂她的面容,“其实林叔叔没有去疗养,而是撑着病体去了美国,山岚昏迷足足十八个小时。” “我一早得知消息赶来找你,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她不用再继续说。 那天的美国信件和破碎的礼盒还历历在目。 “林郁野。” “你被所有人欺瞒和抛弃的那刻,你就没得选。和我去美国吧,至少你还能被看见。” “你猜‘所有人’里有没有沈唤笛呢?” 山中春夜有些冷。 林郁野心想。 ---------- 春游结束后,南城步入多雨的日子。 天开了个口子,哗啦啦直下,阴沉沉雾蒙蒙的,不管在哪呆着都似沾了一身水汽。 迈入高二下学期,休息日只剩周六一天。 时间咬得紧,埋头苦学,连出门游玩的力气都没有。 从江雪映家辅导回来——经过春游后,她情绪平稳许多,没有再因为陈闻清而失魂落魄——现在需要补上之前落下的课程。 沈唤笛收了伞,对外甩了甩,刚巧想起王妈请假之前说要雨大的时候把屋檐下的花盆搬进雨棚里,怕被淹了。 她又开了伞,正要搬花,却眼尖看见玄关隐蔽缝隙里卡着什么东西。 附身往下正要拾,却听见冷不丁的一声:“唤笛。” 她吓了一跳,侧眸循向声源,是林郁野。 “怎么不进去?” 他弯了眉眼,仿若方才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阴翳是幻觉。 “王妈说记得搬花盆。” “我来就好,别感冒了。”他径直拿过她手中的伞, 手上一空,雨季的潮湿感还黏腻在掌心。 沈唤笛看着雨幕中的林郁野,没由来地感觉他离自己好远。她直愣愣地呆在原地,直到伞面的雨汽点滴腾上身。 林郁野伸手撩开了她略湿的额发,语气黏人:“今天下午看电影怎么样?” “好。”她回过神,踮脚捏了捏他的腮肉,绵软真实触感传来,让她安心不少。 电影选择了一部恐怖片。 说起来,她和林郁野没看过恐怖片,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假惺惺又血腥腥的场景,于是常看的反而是轻松向影片。 第85章 “今天能不能坐我身边。”林郁野罕见地提出请求。 现阶段,彼此总容易害羞又喜欢黏黏糊糊,在家不同学校,靠得近一点手就不自觉地牵上,又不自觉地对视开始聊天,又怕王妈突然敲门等等,总之最后影片总要拉进度。 太浪费时间。 一来二去,两人索性坐远点。 “你害怕吗?”沈唤笛也红了耳尖。 林郁野坐的沙发,不大,两人坐其实有点儿挤。 “嗯。”反而十分坦诚,“我害怕。” 咽下“你怕还选恐怖片”的话,沈唤笛挪步走了过去。 窗帘拉上了,房间里只剩电脑屏光源。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清晰。 沈唤笛坐得绷直,偷瞄了一眼少年,状态很松弛,目不转盯地看着前方,她咬着下唇,在犹豫着要不要背靠过去。 “我有点儿冷。”林郁野说完,一手扯过薄毯,一手揽过她,带着她陷入了沙发,两人贴得很近,背部骤然染上少年的体温。 哪里冷了,好烫。 黑暗之中,毯子包裹之下,两人的腿若有若无地靠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林郁野倒是神色自若地手往下滑,改成搂着她的腰, 最后,沈唤笛没有戳穿借口,冒着热气翘起嘴角享受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 这部恐怖片血腥场面几乎没有。 大多数是突然的惊吓,没有完全被吓到。 反而是高/潮部分,那个玩偶的头突然落下时,沈唤笛缩着肩膀完全埋在他的怀里。 隔着毯子,小声地喊出了声:“啊!” 阴森恐怖的背景乐响起,她只想立即耳聋三十秒。 “jump scare。”林郁野清冽的嗓音传进来,手上抚摸着她的背部用以安抚,“没想到你怕这个?” 没入黑暗中,她坦然承认,倏尔,依稀可辨别林郁野上下起伏微颤的胸膛,“你在偷笑吧 !”边说着边抬起了头,林郁野噙着笑,正半垂着眼看她。 视野中只有彼此,荧光勾勒侧脸。 长睫轻扇,一瞬间,有无数种感情在对视里交换。 “我没有。”林郁野盯着少女的唇轻声细语,视线下移,她换上的居家服松松垮垮,方才的动作已让胸前风光一览无遗。 喉结滚动,他不经意地咽下口水。 动了动坐姿,林郁野移开了目光,可抚摸她背部的手无意识地圈拢,紧紧的。 温度攀升,他闻到了她的体香,只有沈唤笛才有的香味。他深嗅了一口,对视上少女潋滟双眸,空着的手轻捻上她的下巴,极力忍耐着,轻声问道:“你会不会离开我?” “你会吗?”沈唤笛反问。 林郁野又靠近了点,用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像小狗一样表忠心:“不会。” “我也不会。”她鼓起胆子伸手圈拢他的脖颈,手掌轻擦着他短/硬的发茬,“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话语刚落,沈唤笛感受到摩挲她下巴的手猛地盖上了她的眸子。 没有了一丝光亮,陷入黑暗之中。 失去视觉那瞬,她其余五官格外敏感。 林郁野将她拢入怀里,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去一样。他的头落在她的肩上,气息吐在她耳边,宛若一根羽毛轻挠。大腿处的热源极烫。 他说:“你有没有欺瞒我?” 可又不等她回答,他又说“没关系。” “我会不会被丢下?”他似落泪了,微凉的雨滴飘了进来,没入她的脖颈,凉得她一颤。 她伸手回抱着他。 “我不会离开你。”这是她给的承诺。 ---------- 脆弱是两人共有的秘密。 于是那天下午的事情两人默契地不再提。 不知是不是高二下学期过得太快,还是南城的春季本就短暂。等联模的决赛时间出来时,两人正忙着给另外两个好友补习。 ——陈闻清出了一个“一对一帮扶”学习小组,四人颇有缘分。 “你生物成绩怎么下滑得这么严重?还在偷偷玩手机?”沈唤笛质问。 凌丛宇一脸窘态:“对不起,我没有,我会努力的。” 认错太快,她都没办法再训斥,转头问向林郁野:“小雪数学怎么样?” “不太乐观。”林郁野平静回答。 “姚颂同意没有?”沈唤笛问凌丛宇,“愿不 愿意一起给你们补课?” “她最近住院请假了。”回答她的是路过的钟子扬。 “这第几回了?”江雪映再问。 钟子扬正下发新试卷:“这个月第四回了吧。” “先别操心她了,六月十日的联模考内容是有关孤儿和福利院制度,你们先想想这个吧。”钟子扬善意提醒。 孤儿和福利院。 这两个字眼同潘丽时不时发来的短信一样,让沈唤笛闭上了眼。 她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 “怎么了?”林郁野察觉到异样,拉着她往外走到走廊尽头无人处,牵起了她的手,摩挲安抚。 沈唤笛摇了摇头,微颤着唇,望向林郁野递来关心的眼神让她想到那天下午,他湿漉漉的眸子,滚烫的拥抱。 他对自己的坦诚、毫无保留、脆弱,毫不掩饰的爱意,绝对服从于她的温柔和忠诚。 让她反思,她没必要在林郁野面前把自己裹成一个茧——总归要面对的。 第86章 倘若哪天潘丽要发疯呢? “你不是总好奇我的过往,我的秘密吗?” “让我来告诉你吧。” 沈唤笛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第46章 chapter 46 用吵架解决算英…… 「2011年4月30日, 周六,晴。五一劳动节的第一天,我带着l去了红星福利院。」 从南城到红星福利院所在的永明村, 要转三趟车。 下午三点, 到了目的地,林郁野看着手机里发来的跨省短信,神色自若地揽抱着沈唤笛下了车。 近期没下雨,车轮开过黄土地, 掀起小型沙尘暴。两人穿着光鲜亮丽,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打量。直至沈唤笛从包中抽出一把小刀, 他们才收了视线。 “有被吓到吗?”沈唤笛问。 对视上她的眼睛。 林郁野收了略有吃惊的表情, 平静摇头:“没事, 我跆拳道黑带。” 话语刚落,手臂旋即感受到一股重力, 她的秀发蹭过赤裸的小臂沾上一丝痒, 她弯了眉眼:“那好,那你保护我。” 笑声震感顺着胸腔共鸣。 可当他牵起她的手时, 掌心感受到她在止不住地微颤。 ——在怕什么?这刻,他好像透过她的颤抖窥探到了她的过往。 路过唯一一家小卖部,沈唤笛顺手拿了两瓶水。老板头也不抬要价五元一瓶。贵得吓人。 “杀本地人啊?” 她说完只掏出三块丢了过去,老板讪笑接过。 沈唤笛说的这句话林郁野听着像车厢后座闲谈时的方言, 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即便早早做好了准备, 可真到了她向自己揭露她的秘密, 她的过往时, 他心里却不自觉地升起一股类似兴奋和紧张的情绪。 他侧眸看去。 沈唤笛视线落在远处,少见的淡漠,语气平淡:“永明村十多年从没变过, 很多未开智的社会渣滓群居在此,黄土地糊着眼,看不到未来。” “唯一能有盼头的只有红星福利院。” 一口水下肚,他整个人镇静不少。 “什么叫盼头?”他斟酌问道。 沈唤笛没有回答,只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直到白净的帆布鞋染成土黄色,两人在一扇泛黄生锈的铁门站定,门柱上挂着崭新的“红星福利院”挂牌。 --------- 永明村植被稀少,五月初已有夏初的暑气。 可越过铁门后,茂密的绿植洒下凉爽绿荫只剩如春的凉爽。 环视周围,极具设计感建筑、白墙红瓦,甚至塔楼墙上嵌着一块巨大的led电子屏,上面循环滚动捐赠者名字,这些和铁门之外那些矮黄泥土房子格格不入。 院子里玩具很多,也有塑胶跑道。可玩耍的孩子们却各个衣衫破烂邋遢,身形消瘦。 令人震撼的割裂感充斥内心。 饶是林郁野素来情绪稳定,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推开玻璃大门内,凉风吹拂。 侧边是一条长廊,首段纸板上写了红星福利院的发展史,原来是私人做慈善而开办的,后面挂满了相框,林郁野慢步前行,大多数是被领养的孩子和新家人的合照。 其中有两张让他停了脚步。 一张红框是沈唤笛的,瘦瘦小小一个,没有笑容。另一张蓝框是……他想到了方才捐赠者里有陈叔叔的名字。 “怎么了?”沈唤笛问道。 林郁野回过神,只说:“我找到了你。”指了指其中一张,视线却不可控地落在另一张上。 上面有着十多年来十分熟悉的面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轻声问道。 声音在长廊里来回闯荡,细细碎碎的,唤醒了数十年的记忆。 沈唤笛靠近了相框,昂着头抬眸注视着,不自觉学了林郁野的云淡风轻,试着用很平和的语气说出这件难堪的秘密: “潘丽第三次怀孕时找人看了说这一胎是儿子。” “可我不是。” “当时政策规定有了两女儿就不能再生了。” “所以他们多方打听找到了这儿。” “明面上真孤儿不用交钱。” “背地里,交点钱,假孤儿就能变成真孤儿,再添点钱就能上户口。” “于是我五岁之前住在这儿,户口也在这儿。” “以假孤儿的身份。” “为了区分,连相框都不一样。真的是蓝色,假的是红色。” 到底是没到真正的夏。 凉风吹太久,起了鸡皮疙瘩。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没印象没记忆,但其实桩桩件件我都记得很清楚。”沈唤笛抱臂拢了肩。 “吃不饱的肚子,好不了的冻疮,年复一年的阴冷潮湿和暴晒燥热,满身的虱子和湿疹。” “这里孩子多,受到年龄大的欺凌辱骂很常见。” “农忙时规定要去稻田里劳作,水蛭蜈蚣虫蚁,也很常见。” 今年南城因雨水过多犯了虫灾,学校特意安装了一层纱帘。 若非没有纱帘遮挡,那密密麻麻地盘旋在教室顶灯上,令人头皮发麻。 难怪虫子飞扑进来时,班里唯一没有尖叫的女生只有她。 “至于为什么把我领回去,听我姐说,潘丽是为了多分一份田地。”她自嘲轻叹,“我不想让他们如愿,可我实在是想有个家。” “后来我有了弟弟,他们如了愿,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我才知晓我真的是亲生的。” 第87章 “不是没人要的野种。” “但也没区别。” “这么多年,我和没人要的野种没区别。” 她的语气全程很平静,寥寥数句把她藏起来的秘密说出了口,可正因为她太平静了。 腾升的酸涩充斥着心口,堵得林郁野说不出话来。 “谩骂挨打伤痕,穷困自卑胆怯组成了沈唤笛。” “甚至有可能给你带来麻烦。” “未来这些烙印在她身上的丑陋印记也很难消退。” 沈唤笛垂下了长睫,轻声发问:“这样的我,你还喜欢我吗?” 温热模糊了视线,林郁野不再多言,牵起她的手往怀中一揉。仿若耳边又响起了那天淅淅沥沥的春雨,湿答答地淋湿了相拥的两人一身。 林郁野喃喃道:“在喜欢上你之前,我早已知晓你有所隐藏。” “我喜欢的你,永远都是完整又残缺不堪的你。” “你说有麻烦,那我们一起面对就好了。” 他亲了亲她的发丝。 温柔的,不带一丝情/欲。 --------- 永明村一行也不全是“自揭伤疤”,沈唤笛记下了一小本的感想,她本意仍旧是为了联合国模拟决赛做准备。 “是不是下周一高考?” 沈唤笛正整理手上的资料,高二下学期的学习任务增加了不止一倍,空闲时间和林郁野的约会时间彻底被压缩。 以往林郁野总会缠着撒娇让她多陪他。 现在四人课后一起学习都能被他当做是约会。 “你的未来更重要。”他总是这样说。 林郁野在人前维持面如寒霜,于是对沈唤笛的随口问询,他常忍着不会第一个开口。 “对啊。”凌丛宇刚做完一张生物试卷,递了过去,意思是让她检查,对方迟迟未应答,他又埋头继续写下一张。 骤然的沉默让 林郁野写试卷的手一顿。 他抬眸去看。 此时,沈唤笛正站在窗台下。 纯白纱帘顺着夏风飞舞,遮住她半个身子。 她的面容隐匿其中,看不清表情,却品出一丝失神黯淡来。 “好快啊。”她喃喃自语。 纱帘落在她发顶,晕染出一片柔光,林郁野的眼神暗了暗。 很像头纱,他沉默着想。 …… 与高考一同结束的还有潘丽的短信。 担忧了许久,最后她将不用再回复的小灵通放进柜子里,里面还有陈翩送的汽水和棉花糖。沈唤笛趁着端午节假期结束前,办了一张新手机卡。 “你的尾号1221。”林郁野也办了一张,噙着笑心情很好,“我的尾号0622。” 在商场里他肆无忌惮地抱着沈唤笛转了个圈圈,肆意张扬的少年少女,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快回家吧。”沈唤笛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窘色。 “好。” 走了两步。 沈唤笛连忙叫停,小声埋怨:“欸,你倒是把我放下来啊!” 林郁野昂首撒娇:“我就是太高兴了。”顺带蹭了蹭她垂落的青丝。 “那你也把我放下来。”沈唤笛板着脸佯装生气。 拉拉扯扯一会儿。 最后林郁野妥协,放她下来时,脸颊触碰到了一阵柔软。 她主动亲了他。他不太确定。 ---------- 联合国模拟决赛不在南中,在育英中学。 坐大巴车去的路上,江雪映和她咬耳朵:“林郁野怎么回事?怎么时不时噙笑,你知道吗!配上没什么表情的脸,瘆得慌。” “他怎么了?还是你怎么他了?” 沈唤笛不好意思说实情,含糊道:“可能决赛延期到今天,所以没那么紧张了吧。” 闻言,江雪映闭着眼翻了个白眼:“从小到大,我没见他对考试紧张过。而且!延期8天,占用的可是我们的暑假!27号可是要高三补课!” “就算放暑假,你也一样要补课,你期末数学才124分。”沈唤笛利落地堵上了她的嘴。 …… 依托沈唤笛的准备,决赛小组内所有人发挥得格外好。 特别是谈及福利院应该增加心理疏导内容时,她太过真情实意,几近哽咽。 大家太功利,反而忘记了比赛的意义。 可最青春的大家才是这些“论点”未来的实践人。 “沈唤笛,那些意见你怎么想出来的!” “你真好厉害啊!我真想不到福利院互联网化,这样孤儿也能通过互联网找父母。” “我们是一个团队,我只不过是提供了一点儿思路啦。”面对夸奖,沈唤笛羞涩道,眼睛亮晶晶的,余光落在林郁野身上。 他走在她的身后,在人群的簇拥中,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 随着往校门外走,周遭的打量愈发明显。 起初沈唤笛以为大家看的是冠军奖杯,可定睛一瞧,都是落在她的身上,太直白的眼神让她内心腾起不安。 直至迈出校门那刻。 映入眼的是路边的纸牌,上面有她的照片。而潘丽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洋洋得意宛若打了胜仗。 日头好晒。沈唤笛僵着身子看向天空。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江雪映,她大声呵斥:造谣。素质使然,她骂得不痛不痒,反被举牌人骂得气得浑身发抖。 最后,她慌不择言:“用吵架解决算英雄吗?”——陈闻清解决学生矛盾时常用的话术。 第88章 “你们这群渣滓。我现在就报警!” 沈唤笛环视周围,方才围着她的其他人都退了一步,方才的开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再帮我了,不值得的。她却说不出口。 “不算。”身后的林郁野平静回答。 说完,他像头猎豹冲了出去,和举牌男子扭打在一起。 沈唤笛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阿野,打死他们吧。 第47章 chapter 47 今夜我们逃去哪…… 林郁野占了上风, 那男子被打得血肉淋漓,鲜血吐了一地。 原有看热闹的人都不敢久留,生怕引火烧身。个别路人犹豫着想要报警, 江雪映眼一横说我们才是受害方, 我们报警了。 其实沈唤笛不太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 哪怕身边只剩下林郁野和江雪映,意味着全须全尾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她应该要庆幸。 但她没有。 只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地上那片血。 猩红。 和她的瞳孔应当是一样,如果她手里有一把刀,那可以确保潘丽脖颈上也能染上红色——反正前不久学校统一安排办理护照, 林郁野拉着她办了一个, 两人私奔到国外去——跃跃欲试。 刚迈出第一步, 她猛地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又急忙停住脚。 在脑海里想起之前派出所做普法演讲的内容, 若是伤人致残致死判几年? “啪——!” 一道响声让她回过神, 刹那间,痛和滚烫交织在脸颊, 她艰难地滑动眼球, 让自己的视线从地上那摊和沙泥混杂的红色移开。 “啪——!” 又是一个耳光。 受惯性所致,沈唤笛偏了头, 能看到一脸慌张、惊恐、愤慨各种神情混合的江雪映的表情。 她应该害怕了吧? 害怕且勇敢。 沈唤笛呆滞的眼神里挤出一丝“没关系”,僵硬地拦住江雪映想要保护她的手。 蠕动嘴唇,也有可能是幻觉,她说潘丽无知无畏, 会伤害你。 第三个耳光落下的时候。 沈唤笛竟然还有一丢丢脑容量去遐想, 如果她是江雪映就好了, 生得明媚又光明, 会对陷入难堪的朋友伸出援手,即使自己害怕得发抖。 ——这样她就能更自信点。 思绪在此刻又拐了个弯。 对了,林郁野说, 她本该这么闪耀。 她看向了站在潘丽身后紧握拳头的林郁野,他没有上前,大概是因为潘丽甩巴掌前,大声呵斥:“沈唤笛,我真不该养你,你这个野种。” “他虽然性子冷,但很尊重你。”姐姐说过的。 沈唤笛缓慢地抬手,冰凉的手心贴上巴掌印那瞬,她完全明白林郁野为什么会顺从陈雅唯的心意当一个全身覆霜雪的冰冷的高岭之花,这是自卫也是对他人的保护。 “是么?” 沈唤笛听见自己轻笑了一声。 “我真的是野种吗?妈妈。” 喉咙涌上血气,铁锈味。 很像小时候弟弟生病时候,她只敢偷舔八宝粥铝盖时的味道。 沈唤笛咽下血沫,往前走了一步。 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林郁野的担心眼神。 可再睁开时,她的手竟然不自觉地紧箍在潘丽的肩膀上,而掌心卡着的是凸起的校徽别针,距离潘丽的脖子很近。 她终于在潘丽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常有的惧怕表情。 沈唤笛得到了一丝快感。 “你、你要杀了我吗?”潘丽期期艾艾。 “我不会因为你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沈唤笛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静得可怕。 “可是,你怎么能让那男人撒谎?” “我不是从您肚子里费劲力气爬出来的吗?不然你怎么换来弟弟?” “我当时就该一根钢针打掉你!”潘丽口头上永不服软。 太阳穴轻跳,沈唤笛竭力克制自己手上动作,可还是往前近了一步。甚至都顾不上周围响起极轻的吸气声和劝导声。 “这么多年。” “你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你对我的抛弃,你对我的欺凌,你对我的忽视都是刺在我体内的钢针,腐蚀我的傲骨,吮食我的血液,伴随着你的每一次高高在上不屑的眼神,准确又快速地刺向我的心脏。 “我努力又顽强地与之对抗,痛得伤痕累累我也不敢舔舐伤口,累得喘不过气来我也不敢停歇。” “我害怕,一旦我舔舐,一旦我停下,我便会坠入无尽的黑暗。” “于是我一直跑,从福安村、明县, 跑到南城。” 沈唤笛缓了缓气。 她不知道原来说这些话也需要费这么多力气,好似跑了五千米一样。 无端想起教练曾问她为什么要跑步,她记得9岁的她说喜欢,那时候的答案存了一点讨好的心思。而现在她想说,她是真的喜欢。 “而诞下了、孕育了我的你,这么多年习惯地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偶尔来了兴趣,会向我泼下一大桶盐水。” “致使我的伤口难以愈合。” “我不得不试图去找寻我一生中能驱除连绵雨季的方式或者为何我的世界只有雨季。” “可我错了,我这荒谬的前半生,其实才不在乎下雨,我的一生本就阴雨不停*。” “这一荒谬的阴雨连绵,永无晴日,都可以被四个字所冠名。” 第89章 “你不爱我”。 说完,沈唤笛麻木地抽回了手。也不顾潘丽是什么表情,大概露出无知眼神,毕竟她小学没毕业,听不懂人话的。 “抱歉。”沈唤笛对守在自己身边的江雪映和林郁野真挚地道了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抬头的时候,她故意不去看江雪映和林郁野的表情,她说不清自己是想要看到还是害怕看到怜悯。 总之,淤积在胸口多年的所有话说出了口。 一切都结束了。 宣泄过后,她才不管潘丽。在这一刻,她想彻彻底底摆脱黏腻潮湿的过往,走进阳光底下。 ----------- “抱歉,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咖啡馆里,陈翩坐在对面,不知道是不是他高考过后,整个人蜕变成大人亦或是陈雅唯闯了这么大的祸让他负罪感很重。 整个人变得严肃又严谨。 这样子很少见。 毕竟常看见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很符合对美术生的刻板印象。其实也不常见,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吧。 思及此,沈唤笛嘴角上扬了一些。 可落在陈翩眼里,像极了嘲讽。 他把语气放得更低了:“真的很抱歉,我真不知道小唯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我没有参加毕业聚会就好了,我一定会制止的。” “你能制止得了吗?”沈唤笛淡淡开口,继而喝了一口咖啡,这家店咖啡主打手/冲,好像的确要比星巴克的高级一点。就冲78元的价格,它应当要高级。 “可以的。”回答这句话时,陈翩看着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定才回答。 “我在红星福利院看到你的照片了,蓝色的相框。” 她喜欢林郁野,所以她也喜欢观察林郁野的一切行为。也是在那天,彻底明白姚颂之前说过“陈翩这人很复杂”并不是指风流韵事。 “你放心,我也是红星福利院出来的人。” 陈翩噎了一下。 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叹了口气,道:“那你也应该知晓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理解。”沈唤笛点了点头,“如果我不理解你,此时此刻,林郁野应该不是坐在阳伞之下等我,而是冲进来给你一拳。他跆拳道黑带,很厉害的。” “我知道。”陈翩也喝了口咖啡,酸涩让他微拧眉,“你的事和他揍人的事都被林叔叔压下来了陈雅唯被小叔关了禁闭。” “不过,我还需要说一句抱歉。”陈翩放下咖啡,白瓷声响清脆似能消夏。 沈唤笛抬眸看向他。 “陈雅唯答应你母…潘丽的事做不到了。” 原来是这样。 “我知道了。”沈唤笛利落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表,补习时间到了,她一口气喝完咖啡要起身。 “其实很早之前,她也被关过一次,不过是主动的。”陈翩说道。 “哪次?” “好像是从天文馆回来后不久,林郁野拿着我家的投标书找了她。” 离开前,沈唤笛扭头看向如负释重的陈翩。 忽地想到他在元旦晚会上送给自己的那一束玫瑰花。 冷不丁地对他说道:“陈翩。” “嗯?”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暗茫,霎时间绷紧了背部,让沈唤笛绽放了一个真实的笑容,莫名舒展了身子。 语气偏冷:“玫瑰有什么好的?” “我要做全年都能开花的水莲木。” ---------- 因为陈雅唯的禁闭。 沈唤笛彻底“得罪”了沈自强和潘丽,暑假她无处可归。她乐得其见,可心中隐约升起一股焦虑和担忧。 他们是贪吃蛇,即使要咬了自己的尾巴,也绝不会放过从他们身上主动剥落的自己。 果不其然。 翌日,他们不知通过什么理由潜入南水名郡,在林家门口徘徊,频率不高,不足以保安发现。 林郁野也曾去投诉过,最后潘丽居然应聘上了保洁,一天三次盯岗,合规合法。 窗外黑得彻底。 林郁野把窗帘紧紧拉上,偶尔能听见夜色下的狗吠,权当为即将出走的行李添上一份冒险色彩。 王妈不在,因为林郁野想给沈唤笛空间平息情绪,索性给她放了假。林瀚明也不在,他在美国疗养。 偌大的楼房里只有她和他二人。 于是沈唤笛大胆又自信地伸出双手从背后揽上林郁野的脖颈,她好玩似地摸上了他的喉结。 “怎么了?”林郁野的呼吸有一瞬的窒息,可依旧默不作声地纵容,少女秀发的味道和他的一模一样。 他很喜欢,也喜欢粘着她。 “阿野,阿野。”沈唤笛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气息吐露在耳尖,每个不愿醒来的梦里都有她噙着笑的脸,和噙着泪的眼。他只想纵容。 “怎么了?”林郁野背着她走了一步,又抽出一只手,反手护着她,怕她掉下去。 “今夜,我们逃去哪里?” 第48章 chapter 48 抓到小猫了。…… 落地曼谷时正好是早间九点。 刚出了飞机舱门, 裹挟着椰香的夏天扑面而来,消了一丝闷热。 耳边各种语言嗡嗡闯入耳,异样难以名状的情绪腾升胸腔, 沈唤笛些许手无足措。行李箱滚轮与地面滑擦响起细微的刺啦声, 意外的好听。 第90章 和南城不一样的空气涌进鼻腔。 她说不上来。 有点像悸动的味道。 灿烂的阳光透过金属杆四散折射,沈唤笛下意识抬手遮了遮日光,颦蹙微眯着眼。 指缝之中,光晕勾勒出林郁野微倾的身躯。 她垂下手。 霎时又被他相握。 “是不是不舒服?”他的嗓音在嗡嗡回响的甬道内清冽如夏荷。 沈唤笛回握添了力度。指尖不停摩挲, 渗出的细汗消融于他微凉的指茧中, 让她长舒口气。 “我没有不舒服。”声线颤得不像话, 她咽了口水, 脚步似还残留飞机起飞那刻的失重感, 虚浮,不真切, 落下的每一步恨不得用尽力气。 迷迷糊糊被林郁野带着往前走, 两人融入形形色色的旅人们中,各种身影交叠, 出了航站楼,视野越发开阔。 茂盛椰子树,错落的矮屋,极具泰式风格的世界。 两人站在门口, 等接应车。 热浪来袭, 盖过了机场冷气, 沈唤笛深吸了一口气, 莫名平静下来,“阿野,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大片白云, 湛蓝…不,深蓝大海,成块成块的城市,如砂砾般的高楼大厦,我们好渺小。” “特别是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就是那样穿过了!我还以为会有像棉花糖似的屏障感?” “好神奇啊!” 林郁野噙着笑看着瞪大双眼,喋喋不休的沈唤笛,空出手摸了摸她蓬松的软发,复而摸了摸她的背,她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紧绷着像一根纠正过头的钢琴弦。 柔了嗓音:“很多人第一次都有不同程度的晕机,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 “我还好。”沈唤笛噘嘴反驳,喃喃道:“我只是太幸福了,所以起飞降落时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是吗?我怕某人紧张得哭鼻子。” 笑谑声落在耳旁,燥得沈唤笛气鼓鼓,双手抱臂,开口:“你…” 胡说二字融化于炙热的拥抱之中 。 柑橘薄荷替换了泰式风情。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锁紧,下巴落在肩头,贴脸轻蹭,密密麻麻的电流旋即刺激了攀升的体温,他似乎往后退了一步,气息在耳尖回转。 嗓音闷闷的:“那现在换我闭上眼,仔细感受我的幸福。” 仔细听,还有路人起哄的哨声。 异国他乡的熟悉怀抱有奇效,烫得快要熟了的沈唤笛立即被哄好,皱着鼻子哼唧用力回抱。 ----------- 接应车开得很快,但沿途风景一览无余。 林郁野边摩挲她的手边回答探头探脑的好奇宝宝的各种问题。 “遇到国王我们也要跪地吗?” “不用,我们是外籍。” …… 约莫一个半小时后,车子终拐进一个小巷口,到了预定的穰南帝景酒店。 等林郁野办理入住期间,抓着行李箱略有无措的沈唤笛半谨慎半被迫地跟随侍应生坐在候客区等,视线紧紧落在林郁野身上。 侍应生端来水壶,倒了一杯柠檬水,用烫嘴的普通话开玩笑:“中国,夜明珠。” 哦,原来她说的是门口人造草地上的几颗硕大等球。沈唤笛僵着笑向她道了一声刚学的萨瓦迪卡,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 等林郁野拿到房卡,抬头寻人时,沙发上的沈唤笛脸颊酡红,她正与一位青年男子手语并用地聊天。垂下眼,桌面上水壶里的水少了一大半。 “twitter,有吗?你。” 他迈步过去,刚巧听见那人的变样语调。 沈唤笛懵了两秒,显然没懂,那人便一边展示手机,一边猛地弯下腰,吓得她后退。 “她没有。”林郁野用前几天现学的泰语回应。 见到自己,沈唤笛登时眼神闪着光,立即起了身向他奔来,林郁野顺手揽上她的腰肢。 “呜呜,阿野你终于来了。” 少女呜咽撒娇,手臂被缠住。 夏日布料轻薄,柔软拢并掌心。他垂下头,与她亲昵咬耳朵:“房办好了,我们先上去。” …… 沈唤笛站在门口看着大床,人清醒了点,红着脸眨眼飞快,抓着行李箱栏杆的指节发白。 ——她也常被江雪映常念叨的霸总文的套路迷得晕头转向,但应验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种想法。 ——即使她其实想好了出去游玩免不了和林郁野可能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毕竟在家里两人顾着王妈不放肆,在外就说不定,只是来得有点快。 她没想好,抬眸看向床边正在干什么的林郁野,犹豫问道:“我们不是预定的是双人床吗?” 对方却没有立即回答。 沉默间隙,她决定利落点。 “那也行。” “不是,是” 淹没对话的是大床分开的嘎吱声,自动性能不高,分得有点慢,等得分外煎熬。 两人对视着没说话。 沈唤笛抿着嘴,避开他幽深的眸子,推着行李箱强行镇静道:“就这样吧。” 话语刚落,两人好似都松了口气。 ---------- 小插曲被飞速抛之脑后。 已到午间饭点,两人换上租来的流量卡,照着之前收集好的攻略各个“攻克”。 先搭轻轨去暹罗广场吃咖喱蟹。 ——热腾腾的咖喱裹在每一只螃蟹上,吃上一口,咖喱的辛辣鲜香和蟹肉的甜味立即充盈口腔,再盛一勺浇在米饭上,千金不换。 第91章 “咖喱蟹好吃,不愧我们等位这么久!”沈唤笛轻声赞叹,大吃一口。 “没人和你抢。”林郁野抽了一张纸,仔细轻拭沈唤笛的嘴角,眼神柔和,嘴角噙着笑。 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 大概是沈唤笛的原因,他觉得这道菜好吃几分,“比之前吃过的好吃。” 少女却突然停了筷子,整个人贴着桌面,面露不满又委屈巴巴:“这家店你和别人来过吗?” 林郁野微诧:“没有。只是这道菜我在美国吃过,没处理好,很腥。”旋即又吃了一口。 闻言,少女绽开了嘴角沾了咖喱的笑容。林郁野忍俊不禁。听她哼唧:“那就好,只要你也是第一次就好。” 曼谷的温度比南城要高,沈唤笛有些怕热,从酒店出来前,她特意换上了一件不常穿的浅粉色吊带裙。 绝佳的锁骨展露,方才动作幅度大,现在这个视角能偶见春光。 林郁野微敛了笑容,眼神暗了暗。 …… 饭后,两人在暹罗商场逛了许久。 人很多,她粘着林郁野不撒手又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买了许多小食。 最后在一家人多的礼品店站定。 苦恼着给江雪映带什么礼物,挑选许久都出自义乌,“怎么办,买什么呢?” 旋即转手去触精美的香薰。 指尖相叠。 “手作香薰是特色。”林郁野扬了扬手机,“我刚查的。” 她笑开了。 原来也有阿野不知道的事情。 离开去玉佛寺前,沈唤笛发现商场led屏里的明星是《爱在暹罗》里其中一位演员。 她饶有兴致地拍了照,打算回去给江雪映看。 这也算是“特产”。 …… 在曼谷的行程略微紧凑。 到玉佛寺时已午后三时。天热得很。 套上在小摊购买的外套,两人排着队跟着人山人海入寺。 佛寺总归没有太多特别的。 可求神拜佛的心总是一样虔诚。 按照当地人的习俗,沈唤笛拉着林郁野的手摸了摸的一尊小佛的佛脚,闭上眼祈愿。 出来时,倒是林郁野率先发问:“你许了什么愿?” 沈唤笛很务实:“我希望我高考能考市第一。” “为什么许这个?”林郁野挑眉。 “秘密。”她娇俏道。 “阿野,你呢?” 自己的话被他送回来:“秘密。” ---------- 吃饱喝足,两人牵着手沐浴着月光绕着酒店周围大路明亮处散步。 直到月悬半边。 两人悄步上楼。 “嘀”的一声,开了房门。 黑黢黢的屋内,让沈唤笛骤然紧张得扯回了手,林郁野没说什么,插/入房卡,壁灯亮起,他开始绕着房屋仔细检查。 “阿野!”沈唤笛急促喊道。 “嗯?”他拉窗帘的手一顿,懵然回头。 “那个、你先洗澡吧,我、我要收拾一下。”绞紧双手。 “好。” 尴尬又紧张的气氛无声蔓延,耳边水声无限放大依旧掩盖不了她的心脏“怦怦”。 …… 夜黑得深沉。 等沈唤笛洗完澡出来,已然十一点。 其实她洗澡没有这么慢的,可一想到等会要和林郁野共睡一室,恨不得在浴室里呆到地老天荒。 “怎么了?是不是水不热?” 林郁野的问询再次响起,她回过神,关了水阀。 “没有!” 洗澡前林郁野拉着她对着浴室设备解释了一遍,两人贴得近,少年身上水汽未散,蒸得她快熟了。 就像现在。 胡乱吹干头发,抬眸见镜中的自己全身皮肤泛红。 ——等下会发生什么吗? 脑海里涌出小说和电视剧的情节。 又拧开水龙头,以冷水洗面,降温。 不能再呆了。 呆得够久了,她定了定心,换上吊带睡裙,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冷气触摸上肌肤一瞬,她起了鸡皮疙瘩,趿拉着拖鞋在水台倒了一杯柠檬水。一口气喝完,上午在大厅的那种晕眩感再次涌上,她缓了缓。 电视背景音开着。泰语意外的奇怪又好听。 她站在玄关处看了一会,一集结束,终是下定决心。探头看 ,林郁野穿戴齐全,老老实实躺在另一张床上,而手动得飞快。 ——居然在写试卷! 想起两人的赌约。 登时义正词严指着道:“阿野,说好一起写暑假作业的!” 指责变嗔怪。 林郁野忍着笑小声反驳:“没有。” 打岔让尴尬消散,沈唤笛霎时来了精神:“我才不信,你是惯犯了!给我看看。”边说着边往他床边走去。 床头灯昏暗,她站在床边些许看不清楚。 特别是林郁野试图“毁灭罪证”,故意将试卷卷起来。 思及此,沈唤笛索性单腿半跪在床上,他却又伸长手搁置另一边。 不知不觉的嬉闹间,她的双腿跪了上来。 忽地,灼烫热源猛然从腰间传来,还未反应,一股力气带着她整个人坐陷入柔软床垫上。 耳中传来林郁野暗哑声音。 绵软着又滚烫着。酥麻难耐。 “终于抓到小猫了。”他抵唇忍笑,似晃了一树椰香。 第92章 第49章 chapter 49 你这叫我怎么亲…… 靠得太近。 电视背景音已微不可闻, 只剩心脏“怦怦怦”响得热烈。 沈唤笛本能地并手推在林郁野的胸腔上,手臂与他领口处赤/裸的肌肤紧密贴合,凸出的锁骨线条明显, 像是一种让她想要亲上去信号。 炽热体温烫得她思绪回神, 红着脸立即蜷缩了指尖,瑟缩肩头,以抵消那股难言的流窜全身的颤栗。 同一时,她能感受到林郁野害怕过分逾越而硬生生地不漏痕迹地往后退仰, 动作太匆促, 后脑勺撞上床头板时, 他发出的细微的闷哼声。 全部视野被他占据, 那些细微动作她也不曾错过。 ——林郁野飞快地左瞟眼眸, 喉结滚动 ,梗着脖子似憋了一会气来缓和痛感, 通红的耳尖显露出他没有遮盖过去的慌乱。 强行镇静的模样莫名添了一丝可爱, 箍在腰间的手掌却愈发收紧多了一丝强势。 昏暗的头顶灯下,林郁野清爽软塌的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深深浅浅阴影。光影中, 沈唤笛无端想到第一次去万达广场看电影回程时,他坐在车厢左侧和自己对视时候的模样。 那时的他是冷峻冰山的高岭之花,偶尔从指尖流出了一丝温柔都能让她开心许久。谁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像这样,面对自己会慌乱, 会紧张, 会害羞, 喜欢黏着自己。 沈唤笛忽地弯了眉眼, 嘴角小幅度上扬,酒窝里盛满笑意。 松懈了紧绷的脊背。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摸他清澈透亮的眼,眼皮在指尖轻颤, 长睫扫过带来一丝酥麻,缓缓往后触摸到狭长微翘的眼尾。 手掌抚上他的脸颊,大拇指轻蹭绯红,源源不断的热源抵消了空调冷气的覆上的寒凉。 “阿野,你总说我是小猫,那我是什么猫猫呢?” 少女气若幽兰宛若若有似无的撩拨。 上半身几乎贴近他的胸膛,脸颊处的摩挲触感刹那间被放大几万倍,酥酥麻麻的电流闪过每一寸肌肤,几乎是瞬时便噼里啪啦炸开。 他听到他内心在叫嚣着想要贴得更近一点,想要更热烈一点。 克制着呼吸和动作。 后背竟渗出密密麻麻细汗。 继而撇下眼,想要竭力避开她湿漉漉像是氤了层水的眸子,避开她像蝴蝶抖翅的长睫和那撩拨勾人的吐息。 却偏偏不受控地落在藏在乌黑秀发里白皙脖颈上,而细长的锁骨下,正是绣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蝴蝶结鹅黄色吊带领口的收紧处,衬着她裸/露的肩头和长臂越发泛红。 身上体香和他一模一样。 酒店沐浴露的马鞭草香,幽静迷人。 可又不一样,她的总是要多一份柔软。 喉结不停滑动,他小幅度地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可督见少女的裙摆因为动作微微掀开,皱巴巴地卷在大腿处。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像是一片雪地盛开的鹅黄小花。 让他的呼吸一窒。 脑海里似有某种紧绷的弦堪堪崩断的声响。 林郁野的视线最后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阿野,你怎么不回答呀?”娇滴滴的,黏糊糊的。脸颊肉被手指轻捻,不痛不痒,却掀起小腹处热源的惊天骇浪。 “奶牛猫。”听他低沉着沙哑嗓音回答。 沈唤笛感受到拢在她腰间的手掌随着每一个字而缓慢地往上移,撩过她的背脊,像是在安抚。 另一手飞速掀过被褥覆盖在她的大腿上,遮蔽了冷气,又拾起枕头垫在二人之中形成隔绝,也彻底挡住他的长腿。 她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无意识的行为似过了界。 正要往后退,可下巴被立即捏紧,迫使她微微昂起头,与林郁野幽深的眸子对视上,倏尔,嘴唇被他指尖若轻若重的摩挲着。 “为什么呀?”沈唤笛脸颊一热,问得磕磕绊绊。 他却不说话,只幽幽地盯着自己看,仿若下一秒她就要被他拆之入腹。 沈唤笛想要撇开脸,可被滚烫的指尖禁锢,不得动弹,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就是缺水的鱼。 沉默滋生暧昧,空气都变得粘稠。 感官无限放大。 他贴近了自己,一寸一寸占据着自己呼吸的空气。继而,他的鼻尖蹭上她的鼻尖。 鼻尖吻落下前。 她听到他隐忍着的低笑:“温顺亲人,又好奇心重。” “而且很喜欢说—— ‘阿野,阿野,为什么呀。’” 暧昧余韵久久未散,两个人分睡两张床。 19岁的沈唤笛再迟钝也清楚18岁的林郁野方才又去了一趟浴室是为何。 她盯着窗外的月光,卷起被子盖住熟透的脸。 ---------- 6月21日启程去春武里府芭提雅,落脚之处定在的皇家克里夫酒店,其正对面是泰国湾。 宽敞明亮,依旧是双人床。 行李放置好后,沈唤笛迫不及待换了一身长裙,拉着林郁野往沙滩上跑。 “慢点,慢点。”林郁野嘴上说着,手上顾着脚步也跟着跑起来。 细软的白沙亲吻脚趾,闪着细闪的贝壳,热浪摇曳着椰子树,偶有海鸥长鸣。泛着蓝色又碧绿清透的海水,一层堆叠一层而起的浪花。 大海既庄严又浪漫。 眺望水平线,蔚蓝的海水填满了天空的蔚蓝。 正值日间,沙滩上人不多。 第93章 “啊——!” 沈唤笛太开心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海,也稍微放开了些,手比喇叭,小声喊道: “大海,你好美——!” 响亮开朗的呼唤被浪花霎时间吞噬,此起彼伏的骇浪涛声最后变成她的止不住的猛烈心跳。 疯狂拍照过后,少女收回试探海水的脚,眼神熠熠,问道:“阿野,你会不会游泳?!” “不太擅长。” 收好相机的林郁野边回答边抓着一件防晒衣想要往她身上套去,却被少女用力一扯,带着往游泳区跑去。 “不用穿啦~不是涂了海洋友好的防晒霜嘛?” “我教你!很简单!” 沈唤笛整个人容光焕发,露出一口小白牙,热情开朗同落在海面上的粼粼日光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个猛浪打来,她单薄身躯被冲得站不住脚,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海水里。 林郁野用力拉住她,把她搂紧怀里,肌肤相贴的暧昧还来不及蔓延,又一波微凉海水涌上,使得潮湿咸味涌进鼻腔。 湿漉漉的两人呛着水,猛烈呼吸,胸腔起伏同频,狼狈模样没了忸怩,相视一笑。 “海水好咸啊,和明县的池塘水不一样。”沈唤笛笑得睁不开眼。林郁野伸手温柔地抚去她面上点点水滴,撩开她湿透了的耳发,哄道:“这儿的太阳也同明县也不一样,乖,先把防晒衣穿上。” “等会我们去玩海上香蕉船,骑赛艇——” “好!!”沈唤笛激动得揽上他的脖颈小声尖叫,“阿野,阿野, 你太好啦~大海~我来啦~” 夕阳渐斜,海洋添上落日黄。 沈唤笛玩尽兴了,喝饱了海水只觉口干舌燥,方才的在大海面前展露的大胆消退,此时亦步亦趋跟在林郁野身后,巴巴地等着一个香甜可口的椰子水。 “你还想喝什么吗?” “我想喝7-11里的明治纯牛奶。”沈唤笛踮脚,把头落在林郁野的肩膀上。 “这儿没有。”林郁野反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太阳抚摸过,沈唤笛白皙肌肤微微泛着红,眼睛闪着光,噘嘴嘟囔:“再来点芒果饭?我想吃点甜甜的。” 真是一只小猫。 …… 在海边玩了太过,逛街逛到一半的沈唤笛精力消耗殆尽。 勉强被林郁野哄着吃完晚饭后,整个人昏昏欲睡,连走路都没了力气。 困意来袭,使了小性子:“阿野,背我。”作势就往他背上倒,宽敞又安全感满满的背部让她睡得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眼惺忪,迷糊中,芭提雅的夜喧嚣在眼前。 “阿野。” “嗯?你醒了?”少年的茂发随着夜风漂浮,毛茸茸,像一只大狗狗。 沈唤笛上手摸了摸,“我有点渴,阿野。”低头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少年的体温。 “我买了你想喝的明治牛奶,现在要喝吗?”林郁野蹭着她的脸颊笑道。 片刻后。 耳边涌进少女闷甜嗓音,声音减弱:“等回到酒店再说吧……” 一夜睡到天光。 沈唤笛看着另一张床上还在熟睡的少年,悄步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洗漱完毕,换上吊带睡裙前往阳台上吹风。 6月22日,夏至。 晨光熹微,蔚蓝大海变成深蓝色,浪花幽静。 泰国湾陷入香甜的梦乡,耳中只有海风阵阵和忽远忽近的鸟鸣。 深呼吸一口,裹着木头味的椰香为海风带来清爽。 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安静地眺望远方。 仿若世界永无尽头。 “想什么呢?” 一双长臂拢上她的腰,少年柔软的头发蹭着她的颈窝,痒意惹得她失笑。 “或许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呆在一个陌生国度过我的二十岁生日。” “庆幸身边还有一个你。” “这一切,太惊奇,太美妙,太不可思议。” “让我能大度认为,上天从前予我的苦难,我能一笔勾销。”眼眶蓄泪,声音轻颤。 “嗯。”林郁野慵懒地回应,直起了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声道:“可南城到芭提雅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而我是因为你,所以才能陪在你身边。” 听见细微的吸鼻声,他又假装埋怨:“我只能是‘庆幸’吗?” 一缕晨光恰好从云缝落下,世界染了新色。 沈唤笛侧目抬眸去望,反手触摸他的喉结,逗趣笑道:“如果有生日蛋糕,我可以考虑去掉‘庆幸’。” 刚起床的鼻音闷闷的。 耳边林郁野的嗓音覆上了一层呆笨:“怎么没有呀。”像是在撒娇,“昨晚我就准备好了,可小猫睡得太沉,怎么都叫不醒呀。” 沈唤笛缩着肩躲着他的耳边吹气,又捂住他嘴,笑道:“三秒内,补偿你亲我一下。” “一、三。” 少女狡黠模样闹得林郁野没脾气,无奈发笑:“你这叫我怎么亲啊?” 倏尔,用力把她再次揽进怀里,低沉缠绵:“先存到以后吧,比如我俩八十岁的时候。” “生日快乐,小笛。” 第50章 chapter 50 你猜? 「2011年6月22日, 晴,夏至。我在芭提雅过了我二十岁的生日。一切奇妙得像化学实验硫锌燃烧的焰色反应。流光潋滟,妙不可言。而我像是一只迷途的水母在蔚蓝火光中跃动, 在大地器皿上看见了人生的自由口。 第94章 领航员l尽职尽责地带我探索、冒险, 报酬是,还未印在彼此唇上的一个吻,有效期截止到八十岁。」 步入高三,弘德班从逸夫楼搬到了独栋的求索楼。 一夜之间, 世界对他们平和起来, 而隶属青春期的焦躁也在搬迁的前夜被杳无声息地束缚。 时间在笔尖凝结又飞速流逝, 计时器从石英钟变成一叠叠卷边的试卷和一支支用掉的笔芯。 每一场考试成绩单张贴残留的胶水痕迹如同原始社会的结绳记日, 在宣告着这一场盛大的倒计时。 无声高压之下, 弘德班诡异地流行起两种消遣方式。 一种是摆出过来人的身份跑去体育场看高一军训,看看有没有新帅哥和美女, 顺带忆往昔。 另一种是一群人在每一次考试过后的周日下午的休息时间里, 组队去网吧包场玩飞车游戏,统一选择影子模式, 用完成时间的后三位数记录每一次考试分数。 ——太积极向上的理由,陈闻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个天才想出来这个点子?!”隔壁凌丛宇的按键打得起飞,噼里啪啦,像是要把键盘给拆了似的。 另一边的季珉在笑:“下回你别考655不就好了?” “操!又卡失败了!”一阵甩键盘声音响起。 这样的计分方式很天才又很磨人。 饶是沈唤笛这样的乖学生也被吸引进了网吧。不过她有私心, 想知道网吧什么样、想和林郁野呆在一起。 听到他们的调侃, 她旋了座椅, 撑着下巴瞥了一眼邻桌, 歪头闷笑:“阿野的720也很难卡啊。” “你完成了?”又失败了的林郁野侧头探看她的完成页面,“636这个数字不错,下回我争取考736。” 略带孩子气的语气逗得沈唤笛哑然失笑。 等待中, 她退出游戏,按照林郁野之前的指导,开始在搜索引擎上找补课视频。 再抬头时,邻桌已换了游戏页面。 林郁野玩游戏时很安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灵动跳跃着,昏暗之中,电脑幽幽荧光成了唯一来源,一寸一寸地勾勒出他绝佳侧颜。 特别好看又很勾人。 有一种无形的神秘感让人只想去探寻。 噙着笑,沈唤笛伸手摸了摸他乖顺的耳发,指尖滑到到他耳坠时,屈着的指节轻蹭到他的脸颊一瞬,她感受到他正在攀升的体温。 烫得她想要撤回手。 却被林郁野一秒反手握住,被带着抵在他的脸边,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包厢太热了,帮我降降温。” 说完,他开始摆头轻蹭掌心。 随着动作的加深,沈唤笛的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的酥麻,让她想起在芭提雅海滩上肆无忌惮地牵手奔跑的感觉。 热烈,无拘无束,仿若夏天永不落幕。 鬼使神差之下,她借力滑着滚轮椅,向她的领航员靠近。 出乎意料的主动让林郁野动作一顿。 渐渐的,鼻尖贴近鼻尖,少女的幽香被送进鼻腔内,是和他一样的清澈的柑橘薄荷味,不由得喉结滚动。 彼此对视上,她的灵动黑眸像是黑洞吸引着他靠近。 越来越近… 耳边愈发响亮“咚咚”心跳声里似还有浪花喧嚣声。芭提雅的夏似再次扑面而来。 嘀—— 突亮起的灯光吓得二人猛然后退,滑轮在干燥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刺啦响声。 到点了,要回到高三了。 两人宛若如梦初醒。 ——“郁野哥,你养的什么猫?” 林郁野略有卡壳:“什么?” “你不是说你养猫了?什么品种的?”季珉再次问道。 沸腾的红意无法冷却,他看着慌张胡乱收拾东西的沈唤笛,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噢。”他拉长了语调,看着少女的耳尖红如滴血。 长腿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脚尖,淡道:“奶牛猫。” ---------- 寒冬彻底来临之前。 消遣方式彻底被压缩到微不可见。 大家都为交换保送而焦头烂额,彼此相亲相爱的关系在这段时间里变得剑拔弩张。 “我好羡慕选择出国的人啊。”江雪映抱着一叠自主招生申请表慢悠悠叹气,“ 可惜我爸妈只想让我呆国内,毕竟我俩哥都往外跑,总要有个人在家。” 经过大半年的冷静,她现在一心扑在学习上,甚至连飞车游戏计分活动都没参与。 活得同以往一样有元气。 可沈唤笛看得出她眸子里藏着一股执拗。像是在和谁暗暗比着劲,听说陈闻清有了一位十分优秀的新女友。 “怎么都是沿海几所?”江雪映好奇俯下身翻阅申请表,疑惑:“不去北边几所了?不打算参考林郁野的选择?” 勤奋不会欺骗任何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时间在前进,沈唤笛的分数和排名都在前进。高三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她已经到了班级前十五名,年级前二十名。 陈闻清说如果能一直保持且更进步,高考的动员演讲一定会举荐她——她在心里暗暗记下,说不定能见到校长——提一嘴弟弟的事也算情至意尽。 “没有参考他的。” 她辛苦求学多年,不是为了跟随某人,而是完全自主掌握自己的人生。 “我的口语学年平均没有达到excellent。”沈唤笛坦诚道,“而且我很喜欢大海。” 第95章 江雪映黑眼珠打转,噗嗤笑道:“我说呢,一开学你俩黑得不分伯仲。难怪陈雅唯天天发疯,陈翩肯定烦死了,为了管她连毕业旅行都没去。” 许久没听见的名字让沈唤笛眉头一蹙,“陈雅唯发疯?什么意思?” 江雪映脸上浮现出窃喜:“你俩的关系,林郁野和陈雅唯摊牌了。” “什么意思?”沈唤笛蓦地心跳一顿,下意识去寻林郁野的身影——他正在阳台上与陈闻清聊着天,风吹得他的头发东倒西歪,清晰的下颚线透出无限温柔。 “字面意思呗。具体怎么谈的,我不知道。不过现在陈雅唯去了美国,也管不着了。” “而且联模那天的事,林郁野也出了力…”江雪映顿时住嘴,“咳,这些事他不让我和你说,你就当没听见。”叮嘱完一溜烟逃了。 --------- 圣诞节前一周,南中终于从一场大考的寂静变得喧闹。 高一、高二的织围巾、巧克力的心思又都活络起来,甚有好事者抓着校园新栽的小松树当圣诞树,挂上了一连串led灯,渐渐的,大家都自顾自地装饰起来。法不责众,学校也没太管。 而高三则是自主招生暂时告一段落。 浓郁氛围所致,班长钟子扬提议去圣诞露营。 一是放松之余还能修补同窗之情。二是圣诞节正是周日,高三下午放假,也不占用学习时间。 众人纷纷响应,最后在陈闻清的肯许下拍板,露营地点定在了学校附近的公园。 大家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设定计划时。 沈唤笛正埋头与物理苦战,倏然,感受到腰间摸上了一张大手。她忙慌抓着林郁野的手,小声道:“干嘛?” “他们在制定计划,你不好奇?” 林郁野没抽回左手,索性侧着身子,用右手支撑着下颌,黑黢黢的眸子隐藏在碎发里,看不真切。 可深邃碎光顿时让人心乱如麻。 缓了缓心跳,沈唤笛一时间没回答,沉默着抓住解题思路将答案填上后才道:“我不是很好奇。自主招生还没彻底结束呢,后面估计还有得闹。” 意识到自己的集体感十分稀薄。 她又干巴巴补充:“而且肯定就老一套,吃喝玩,没了。” 感受到林郁野没说话,只紧盯自己,沈唤笛赌气似地梗着脖子聚焦试卷。 倏尔,手上有股拉扯感,垂下眼,她指尖被勾上了,沈唤笛脸一热,紧张得又开始写题目。 隔了许久才听见他低沉哼笑,“行吧,那你等着吧。” “等着什么?”她瞥眼。 林郁野抓着她的手指在唇边轻轻一碰,弯了眉眼,语气玩味:“你猜?” 第51章 chapter 51 初雪见神明。…… “林郁野, 高一有人找!”门口有人在喊。 两人抬头看去,推推搡搡的一群女生。 ——趁着圣诞节这段日子老师们管得不严的东风,弘德班又成了打卡景点, 一波又一波的。 林郁野霎时冷了脸色, 勾着的手像是藤蔓不肯放下,闹得沈唤笛脸红:“不去?” “不去。”他低着头淡道。 “可让人等着不好。” 聚集的视线越来越多,沈唤笛撵了撵他的手。两人对视上,林郁野眼神很冷, “为什么每次你都要我去?” 沈唤笛右手里的笔杆子拧出汗, 嗫嚅道:“不去不礼貌。” “行。”他松开手, 起了身, 带起了一阵冷风。越过去时, 沈唤笛有一瞬像是回到了最初见他的时候。 淡漠的,冷冽的, 不可靠近的。 …… 两人第一次陷入了低气压。 班级里因为今日是圣诞前夕生出了热闹, 这边仍旧寂静。 沈唤笛瞥了一眼沉默写字的人,求和撒娇的“我猜不着”迟迟说不出口。缠缠绕绕竟然生出了一点怒火来。 无处可消的心思最后化成怒写三张试卷, 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力,震得桌子都在轻晃。 教室暖气打得足,对完答案只觉得缺氧,昏头昏脑。她索性收了试卷, 恹恹地伏在桌上闭目放空。 “唤笛, 我走了。”林郁野冷不丁地俯下身在她耳边报备, 姿势暧昧, 她都不敢掀开眼皮斥责一句。 “嗯。你去吧。”语气闷闷的,又干巴巴嘱咐道:“小心点。” 听得轻叹一句:“我知道。” 马尾辫被他撸了一手,毛毛躁躁的, 起了静电,噼里啪啦闹得她不太好受。直起身就着水杯打湿手顺了顺头发,却发现不知何时小腹处被他贴了好几个暖宝宝。 哦,她今天生理期。 那他在求和吗? 微红耳尖,怔怔盯着暖宝宝一会,瞥见裤腿边有阴影覆盖,她抬头见是语文课代表孙凌。 迟钝半秒,从作业堆里抽出明天的语文试卷,递过去,“给。” “林郁野不在?”孙凌接过后发问。 她呆了呆答道:“他和高一学弟打篮球去了。 “他们昨天晚自习下课时约好的。” “你俩关系挺好,知道这么多事。”孙凌干笑,“不怕告诉你,我都不敢和林郁野说话。” “这都高三了,有什么不敢说。” 平静语气让孙凌卡了壳:“就、就不敢呗。”说完又半蹲下来与她眼睛齐平。脸颊绯红:“唤笛,林郁野有没有女朋友?” 作为林郁野的同桌,沈唤笛向来是打探消息的突破口。但没有人这么直白,就连那些宛若波浪般的高一女生都只是左顾而言他,让她能不撒谎地含糊过去。 第96章 可现在。 “他不和我说这个。”她打起精神撒谎。 “明天再收。”孙凌边点头边将试卷送回来,试卷之下还有一盒巧克力,“拜托你放进林郁野的抽屉里好吗?” “好。”当着面塞了进去。 直到人笑盈盈走掉,她才卸力似得靠向椅背。此刻,莫名想借着生理期和林郁野发一次脾气。 他会生气?会耐心安抚?还是会怎么样? 视线落在那盒被她胡乱塞进去的巧克力,偏大的包装盒挤得其他东西半悬着。 她上手一一推进,忽地指尖触到细腻质感。 棕色皮质的本子。 好像是他的日记本。 鬼使神差。 她弓着身子,翻开了封皮,清隽板正的三个字印证她猜测,刚想继续翻。 却听见有人在门口喊:“林郁野和凌丛宇他们打起来了,快快快…” ---------- 抓着江雪映往室内篮球馆跑的时候,沈唤笛心里乱糟糟的,这个关头要是吃了处分,简直得不偿失。 可他为什么要打架?因为什么? 推开球馆门,暖气熏上一瞬,才发觉脸颊被冻得失去知觉,眼下冷热交替,浑身难受,下球场时差点摔倒。 场地中央,主要是凌丛宇压着一男生打,身边林郁野在拉架,但其余拉偏架 的人很多。 摩擦的刺啦声刺耳。 周围围了很多原本观球的女生,吓得花枝乱颤的。 “林郁野!” “凌丛宇!” 当沈唤笛奋不顾身的时候,她在庆幸还好江雪映。不然她以什么身份呢? 两个女生加入“战场”,局势一转而变。 拉架的男生纷纷停了手,生怕误伤无辜,中央空了出来。 “别打了。”她和江雪映两人分别一手抓着凌丛宇,硬生生地让他停了手,身下男生被揍得头破血流。 下一秒,底下那男生突然发力。 凌丛宇本能躲过,可沈唤笛却被吓得重心不稳仰头往后倒。 落入温暖怀抱时,她精神松懈,顿感小腹隐隐坠痛,眉头颦蹙,脸色苍白。 “吃布洛芬了吗?”林郁野慌了神。 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明天就好了。” 这时江雪映也扑过来抱着沈唤笛,而那边男生没了挟制似又要出手。 林郁野松开双臂,脸色黑沉,气势迫人地走过去,扯开凌丛宇,直接一拳,男生晕了过去。 “把他们扶校医室去。”语气冷如寒霜。 ---------- 篮球馆打架一事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凌丛宇暂停上课一周。而关于原因,广泛流传的是因为姚颂。 “姚颂的主治医生是凌丛宇他爸,心外科的。”江雪映道,“那男生嘴贱,说什么姚颂一病不起才好,免得占人招生名额。” 路过公告栏时,沈唤笛缓步侧目看向榜首。等下一次换榜时,姚颂会去哪? 公园不远,大家徒步过去。 下午天黑得像是浸染了打翻的墨。沿路圣诞气息浓厚,衬得冬日暖和了些。 露营的全套设备都是孙凌家赞助的,连食物都只需要加热就好。 于是大家也都各自闲散着聊聊天放松一会,期待今天的下雪。 沈唤笛窝在后面看着江雪映蹦跳着去找陈闻清聊自主招生的事,又瞥了一眼人群里的林郁野。 他和季珉在聊天,孙凌也在一边。 忽觉得心口好闷,起了身往公园的人造河走去。 说好在学校里装不熟的是她,现在闷闷不乐的也是她,而林郁野都和陈雅唯坦白了,她还一直让他去应付高一女生。 现在好了吧。 她恹恹地吸了口冷气,瞪瞪地望着远处发呆。 “好点了吗?”冷不丁地声音从头上传来,她侧眸看,是林郁野。他和自己贴得很近。 “嗯。”沈唤笛说完又慌乱瞧周围,没人注意到这儿。但这样的谨慎让气氛更冷了。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她敏锐地听见了脚步声,后退几步,看着孙凌噙着笑走了过来。 “都在啊,烤肉好了,唤笛你要不要先去吃?” “好。”沈唤笛面露窘态,的确想走。 可背后林郁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你有什么事?” 林郁野冷冽的语气,显然让孙凌愣了片刻,她莞尔:“就是想问你,巧克力好吃吗?” “我没吃…嘶。”林郁野咬牙忍下痛意,松开了手。 孙凌眼波流转,看着沈唤笛逃跑的背影和林郁野越发黑沉的脸,心里一顿。 语气也迟疑了片刻:“挺好吃的,我买的是歌帝梵。我看你、你常吃这个?” “我不喜欢吃甜的。” 林郁野侧过身,视线落在沈唤笛离开的方向,柔了嘴角,“有人爱吃,我才常买。” “是吗?”孙凌有些挂不住脸。 林郁野回眸,眼神清冷,云淡风轻:“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高一她们和我告白的时候,我都会如实告知。” “我有女友了。” …… 林郁野松开手后,沈唤笛逃似地跑了起来,不知跑了多远,她缓了缓气。 又感觉现在特别冷,冷到张嘴呼出的白气难以消散,就像盘桓在心头的那股酸涩。 听见身后脚步声,她强迫自己不转身。 第97章 “冷不冷?”林郁野先开了口,边说边牵起了她的手。 暖和的大掌包裹一瞬,她吸了吸鼻子,差点哭出来:“对不起。” 手被裹得更紧了些,林郁野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你大方地把我推远。” “我其实也不喜欢。”沈唤笛想到那盒巧克力,喉咙酸涩,“可我又生气又不敢。”又埋怨:“你太招人喜欢了,真烦人。” 林郁野索性整个人拥上了她。隶属他的体温传来,沈唤笛忍不住地转过身埋进他怀里。 “对不起。”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双手环在她腰间,“离高考就半年,你再忍忍。” 语气闹得沈唤笛鼻尖又一酸,她挪动着仰头呜咽,林郁野也顺势低下头来,他微凉的唇贴上她颤动的眼皮。 刹那间,鹅毛大雪落了下来。 纷纷扬扬,不一会儿,满目银白。 两人就保持着相拥的姿势看雪落。 “大学你不想去北边,我们会是异地。所以,小笛,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比如职业?”林郁野贴在她耳边说道。 “我没想好,但我未来应该有一个很温馨的小家。” “那家里有我吗?” “…有。” “在哪定居?” “南边?怎么啦?” “提早告诉我,我努力在那儿买房。” “那辛苦你啦。” 林郁野低笑一声,惹得她痒,又往他怀里躲。 “你呢?” 他认真道:“有想考虑当医生,但凌丛宇说太累了。所以我想走生物方面。” 沈唤笛默了默,想到他的弟弟。手拢得更紧了:“祝你得偿所愿。” “不过现在有一个愿望倒是希望你能帮我实现。”林郁野松开了怀抱。 “什么?”沈唤笛懵然眨眼。 突就像变戏法一样,林郁野不知从哪变出一盒小蛋糕。 沈唤笛忍俊不禁:“生日蛋糕不是刚吃完?” “对。”他点头,“但他们说初雪的日子一起吃同一个蛋糕会永远在一起。” 脸颊发烫,等沈唤笛拆开蛋糕盒后,他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束水莲木。 幽幽清香扑鼻而来,紫红小花在雪地上十分瞩目,她开心得长睫扑闪。 “你说你不要做玫瑰,要做水莲木。” “所以我也希望你不管是生气、难过,害怕、开心,亦或是表达对某人某物的占有,这些情绪请大胆表达。” “请勇敢地永远做自己,好吗?” 沈唤笛双眸泛红,这刻,她相信了古老的传言。 初雪那天,幸福的人会见到她的神明。 第52章 chapter 52 惶惶。 「2011年12月24日, 圣诞,大雪。l说我对着他不必压抑着所有的情绪,不必觉得发泄情绪有负担。甚至对陌生人, 合理的情绪也是可以表达。 这些道理我都清楚, 可为什么非要等l说出来,我才真的信服?我想因为l是我的神明。」 大礼堂顶窗外嫩枝抽芽,春光氤氲出丁达尔效应。 依稀可闻堂外学生们的清朗笑声,不太真切, 沉寂许久的校园再次热闹, 令人生出一丝恍然隔世的遐想。 因为年初的罕见大雪, 南城过了一个寒冬冷春, 雨雪绵绵藏着冷针, 风吹来时阴嗖嗖的。昏天暗地,迟迟难见晴日。 那时q.q空间一水儿转发玛雅人预言, 仿若下一秒就要应验, 但其实元旦当天地球依旧照转,一大叠的试卷和复习计划依旧要完成。 他们很多的“依旧”使得末世传闻威慑力不足, 反而成为循环往复的生活里的一件不是那么起眼的小佐料,最后被她写进日记里。 「零点那刻,正在和l一起煮咖啡。 如果世界末日就是这样,那也还不错。」 这样的具体的不那么起眼和林郁野有关的小佐料随着日子往前奔走也愈来愈多。 比如春节假和林郁野在商场抓娃娃, 花了将近一百个币才抓上来的呆萌企 鹅最后放在她的床头、和放假的小学生们抢占街游机。开学后两人利用为数不多的就餐时间尝试学校附近各种小吃摊等等。 “想什么呢?到你了。”身侧人用手机抵了抵。 江雪映手机上的史努比布偶挂饰晃来晃去, 晃得她收回漂游的神思。 沈唤笛伸手捏了捏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的布偶缓解紧张, 深呼吸口气拿着稿子起了身。 百日誓师大会, 她有幸成为演讲人之一。 或许算不上“有幸”而是应当。主持人正抑扬顿挫地报她的履历,“从高二最初的班级倒一到现在大考小考稳居年级前十五,每个挑灯伏案的长夜积累的硕果甘甜…” 沈唤笛不疾不徐踩在红毯上, 在无数双眼的注视上往前走。 “怦怦”心跳过速,她咽了咽口水。 惶惶抬眸看向舞台上,校长一众领导都坐在那儿。日光融融,模糊了所有人的表情。又转看舞台另一侧,林郁野正不紧不慢地下台阶。 大概人生经历里很多时刻像是相片重印。 此刻她想起了高二的校运会。那时她坐在台下遵循暗恋者身份,目光只敢遥遥追随。 而现在,她迈上台阶,光明正大地对视上林郁野。 擦肩而过,手心突然被他温热指尖轻挠,而后出现一颗巧克力。“放松。”他的声音又轻又柔。 众目睽睽,却无人知晓。 第98章 巧克力在手心融化,变成只有彼此知晓的甜蜜暗号。 ——“寒窗苦读多年,我们曾听过很多激励人心的故事。我们向往,我们渴望,我们受到鼓舞,我们试图与他们并肩。” “可事实上,机会真正到了你的手里时,你在当下或许很难做出普世认为的正确决定。” “错误的连锁反应就像多米诺骨牌,难以补救。” “于是我们气馁,妥协。最后相信他们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得天独厚的天赋可定人之所限。” “但我想说,正确的、永不放弃的努力才是打破天赋所定的人之所限。” 自信流畅演讲完转过身和校长握手,这刻,沈唤笛不再有和他“提一嘴弟弟的事”的想法。 占有无瑕的荣誉,让她仿若感受到了恣意的风,闻到了校园里开始郁郁葱葱樟树清香。 --------- 毕业照拍摄日是大晴天,气温极速攀升到20度,像是夏初来临的预演。因为上午有几个学生拍照时受不了冷热交替晕了过去,年级组决定拍摄时间都往后挪一挪。 得知这个消息时,求索楼小小地沸腾了一会,吱吱喳喳震得休眠已久的楼也活了过来,孩子们躁动着试图在这“偷来”的时间里小小地放纵一下。 有些胆大的同学在教室里就目无旁人地牵起了手,空气里粉红泡泡无形弥漫,催生出勇气,很多脸颊绯红的孩子们支吾着希望能和心仪对象合照一张,起哄声掀起一浪又一浪。 沈唤笛趴在窗台上看走廊上的热闹,眼神却落在被女生们围堵着的林郁野身上。 “瞧瞧,他真忙。”江雪映撞了撞她的肩膀,“你再怎么放任,他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你一定要拿到手哦。” “不都是电视剧演戏吗?” “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需要奇迹。”江雪映“哼”了一声摊开手掌,一枚湛蓝色纽扣躺在手心。 沈唤笛垂下眼,那枚纽扣的人不言而喻。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抿嘴捏了捏她的指尖。 “沈唤笛,走了。” 忽地一声冷冽嗓音响起,沈唤笛的心蓦然停了一拍。她仍然会下意识慌张地不经意地环视周围人的各种细微表情和眼神,可她不再会因为那些细节而纠结要不要向林郁野靠近。 她喜欢的人就站在那儿,眉眼里全是她的身影,大大方方地喊出她的名字,无声宣告彼此不一般的熟稔。 这已是奇迹。 “哦,我来啦。”回应的尾调上扬,面上表情却淡得像刚晕开的山水画。 但她的后脚跟稳稳落地,前脚掌又会立即轻快抬起,雀跃奔去。 …… 被带着出了校门,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上。 沈唤笛才懵然发问:“去哪?” 话语刚落,一手就被林郁野牵上,干燥温柔的掌心稀释了她略有紧张的手汗。 另一只手里被塞了一颗小玩意儿,而林郁野校服的第二颗纽扣处空荡荡的。 林郁野语气平淡:“传闻里说过,拍毕业照那天一起牵手散步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沈唤笛心情很好地憋着笑。 她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林郁野十分相信校园传闻,比如一起吃蛋糕,一起喝一瓶芬达等等。 他和她一样,十分迷恋“永远”。 今天不仅是南中拍毕业照的日子,还有附近其他学校,商业街的学生很多。卖小玩意儿的、卖衣服的。卖美食的商贩也闻讯赶来,一排排的,像过年似的。 沈唤笛左瞧右看,无意瞥见微冷着脸,脊背绷紧的林郁野,笑意染上狡黠。 她故意拉着他挤入人群,“这个贴纸好可爱!” 转头展示着,然后伸手抚平了他因为与旁人相碰而微蹙的眉头。 “哎呀,林大少爷,也要染点人气嘛。” 安抚显然让林郁野很受用,见他勉强弯了嘴角,手指在奶牛猫贴纸和自己之间来回,“确实很可爱。”说完付了钱,拉着她往外走,“再去看看别的小摊吧。” 纵容滋生得寸进尺,沈唤笛乐此不疲地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去,只逛不买,什么可爱的搞怪的装饰品都往林郁野身上套,而他今天乖得出奇,嘴角无奈地配合一切。 唯一的动作是拉着逛了许久的自己在商场的休息椅上坐下。 “你今天好乖哦。” 听着她的夸奖,林郁野拧开矿泉水喂着身侧人喝了一口,少女眸子里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个劲儿地贴着自己。手上也不太老实,左捏捏他的脸颊肉,右摸摸他的脖颈。歪着头,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你是不是林郁野本人啊?有心跳啊。” 少女馨香扑鼻,有一股热源从胸口发散,林郁野深呼吸口气,伸手抓着少女的手腕,拉着她强迫她抬起头。 她的双眸迷蒙,方才运动过剩导致脸颊冒着红雾,残存矿泉水液为红唇涂上水润口脂,微张着嘴,感觉很好亲。 林郁野喉结滚动,咳了一声,“今天是5月20日。” 言简意赅。 一瞬间,迷雾散尽,露出促狭。脸颊被她轻拍,“难怪你今天这么乖,好棒棒哦。” 夸赞像是某种邀请,微凉的触感让林郁野呼吸一滞,他克制住把少女揉进怀里的冲动,只伸出手,虎口挟制少女脸颊,无言盯着。 沈唤笛被他眼神里的占有欲吓得歇了逗趣的心思,不敢发出声音,可吞咽口液的声音在寂静此时却响得吓人。 第99章 沉默变成暗号。 他的下巴抵在颈窝,耳边的嗓音低沉:“沈唤笛,我不是很会忍耐的人。” ---------- 回程路上,商场里的缱绻旖旎久久难散,促着两人无言同行。 最后沈唤笛忍不住,另开话头:“阿野,这种可爱贴纸你会贴在哪?” “嗯。日记本上。”林郁野噙着笑,融化了冷色,“怎么了?” 气氛消散。 沈唤笛嘿嘿笑:“那你说到要做到。”顺势勾了勾他的小拇指表示约定。 绿灯刚亮,一辆摩托车擦过。 她被林郁野用力地拉进怀里,脚步趔趄,转了个圈,校服裙扬起了圆润幅度。 回过神来时,却见林郁野眼神阴鸷,死盯骑手。她也循去,略有眼熟。 “好久不见啊,林少爷。” 当那一头黄毛张牙舞爪时,沈唤笛想起来,这人是评测考那天林郁野揍的人。 林郁野却没有回应,只揽着她往前走。 太急促的脚步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妙。她昂着头,小声问道:“你当时为什么揍他?” 林郁野陷入少有的沉默,直到过掉马路后,他才缓缓道:“我后来才知道。这混球在我弟弟半岁的时候 ,趁着我母亲不注意,打了我弟一巴掌。” “我怀疑这巴掌和我弟弟发病有关系,可没有明确证据,所以我只能私下解决。”他咬了咬牙,在竭力忍耐,“我怕我走慢了,会忍不住再去揍他。这个时间点不是解决恩怨的好时候。” “好,我们走小路回学校,近一点。” 沈唤笛边说着边伸手抚上林郁野的紧绷的脊椎,试图让他放松点。而身后摩托车噪音长鸣,让她不由地往后瞧了一眼。 可就是该死的那一眼。 让她强撑着拍毕业照后,独自去到无人处,似惶惶不知所归般嚎啕大哭,哭声惊扰了初夏的蝉鸣。 第53章 chapter 53 信号微弱。…… 蝉鸣最闹腾那天, 沈唤笛正坐在家里参加二模。 说是家里也不准确。 这是林瀚明在一栋筒子楼里租的一小层,非常小,背阳面阴恻恻的, 墙壁上有很多发霉点儿。 逼仄, 暗沉。引来送往许多陪读生后,仅剩的温馨也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能称为优点的是她这间小房与求索楼只有一围墙之隔,从窗户看去能瞧清教室里的人影。 最大的缺点是没有空调,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台老式风扇吱吖转动, 嗡嗡声不太吵, 风力有限。 填答题卡的时候, 小臂压着的纸质试卷都被汗浸湿透, 油墨印上小臂, 一串一串,像是惩罚。 让人心生不爽。 她暂停了答题, 抽张纸, 用力擦,擦到肌肤显红才停手。 三次模考和高考安排一样, 最后一场是英语。 沈唤笛写完试卷,检查,看表,仍有十分钟空余。闭了闭眼, 强迫自己再检查一遍又一遍。 仿若这样算得上神经质的谨慎才能弥补口语学年平均没到excellnt的缺憾, 就像她谨慎地用高考来弥补人生的缺憾一样。 这段日子。 沈唤笛主动变成一只不能停下来的陀螺, 被无形的罪恶感鞭打。如果不是生理需要, 她能戒掉吃饭喝水睡觉上厕所的时间。 因为一旦走神停下。 所有与林郁野有关的鲜活记忆都会一瞬间涌进她被刻意塞满知识的大脑里。 从林家搬出来,被迫居家备考后,她才深刻地意识到, 原来和林郁野之间没有同别人一样有缓冲期的牵手、拥抱都是因为同住屋檐下太久,太熟稔。 所以在分开后,异常难捱。 夜深人静时,最开始她哭得很凶,现在她已经能够平静面对分开。也许是“看起来能够”。 “考完没有?来吃饭。”潘丽在门外没好气地喊道。 椅腿与地面摩擦刺啦响,沈唤笛起了身,往外走去,熟练地将整理好的试卷透过绿漆栅栏防盗门塞给住在对面那户的监视她的人。 “除了把我们接过来,是不是还有别的补偿?” 饭桌上,潘丽不咸不淡地发问,手上搅动着一盘蒸鱼。 腐朽,发腥。 那双筷子像是在搅动死透了的自己,沈唤笛垂眼避开,塞了一口水煮白菜,咽下不适。 “沈同学,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和小野。” “所以…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比如你弟弟…” 林瀚明温文尔雅的神情和初见那日很像,唯独镜片藏不住他的不屑。 “没有。”简单二字回答潘丽的试探,起身回房。 当时她也是这样回林瀚明。 潘丽立即撒下喂沈光祖吃鱼肉的碗筷,踱步拦住了她,大概耐心耗尽,潘丽终于撕掉温情面具,露出獠牙:“沈唤笛,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那些照片说不定就是真的。” “你现在不为弟弟入学作打算,搁这儿装什么忧郁?” 潘丽说得唾沫横飞,最后一句逗得沈唤笛笑出声,她很难想象潘丽也会说出“忧郁”这个词语。擦掉笑泪,解释:“照片是假的。” 如果那天她不建议走小路就不会路过风俗店。 如果那天她不回头看,就不会被黄毛ps换脸。 很荒谬的合成照,可因为主角是林郁野,于是没人在乎真相。 “不管真假,身形总是你。”潘丽不依不饶,率先一步从上锁的电视柜屉里端出一铁盒让沈光祖拿着,又从里面掏出两台手机,“打电话约林先生见面。” 第100章 沈唤笛看向手机。 ——如果打给林郁野,他会接吗? ——不会的。 ——当天她就打过了,信号微弱,他的话断断续续,最后变成忙音。 麻木眼球僵硬移动向铁盒,检查因为猝不及防被要求居家备考而失去的所有物。 “我的日记本呢?” “杂物都丢了,只留下手机。” “你看了?”沈唤笛喉头哽塞。 “就是看了才丢,免得你痴心妄想,我是为你好。”潘丽阴沉着脸,语气冰冷掂了掂手机,“你打他…” “我来打!” 始料未及的“啪哒”一声。 这段压抑又平和的日子里,沈唤笛一直在规避交锋。 交锋也是一种感情拉扯。 而她对潘丽和沈光祖没有所谓的感情,可面上功夫依旧要做。 但现在她可以大方认为沈光祖是个弱智。 两台手机在他脚下绽放四分五裂的花,七零八碎的零件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状况惨烈得像是她的大部分人生。 而她却终于能长舒口气,下位者终于拿到了开启砍头台的钥匙。 平静之下,血液沸腾。 她噙着笑,利落地甩了沈光祖一巴掌。那两人错愕表情让她发笑:“林先生是有愧于我,不是你们。” 关上门,倦意袭来。 无声安静吞噬所有氧气。 沈唤笛换下被眼泪浸湿的衣衫,歪头抱腿坐在椅子上,嗅着手中的半张奶牛猫贴纸,透过四方小窗望着艳橘的天空,潮湿暑气腾升。快下雨了。 她决定思念林郁野一小时。 ---------- 林郁野不喜欢四楼。 父母常年不在,这儿没人气,阴森森。 但他不得不来。 梯厢没开冷气,闷热,出了电梯门,冷热交替的不适感盘桓周身,林郁野锁着眉头拢了拢衣角。 墙壁上挂着很多相框。 ——弟弟单人照,弟弟和父母的合影。 走近了点,伸出指尖摆正其中一个歪了的相框。时光碾压而过,相框表面的鎏金粉掉了不少,露出坚毅朴实的铝框内里。微凉却又似极寒,通过指尖一层层传递,在心中勾起惊天骇浪的悲恸。 “小野。”林瀚明在身后喊他,他松了手,转过头无言蹒跚迈进房间。 父母的房间,他也极少来。 甫一落座,林郁野垂下了头视线落在红褐色桌角,避开林瀚明的目光。 “那孩子我已经起诉了,黄律师那边在走流程。” “网络上你也不用担心,包括过往那些事情,不会再有人借着这些手段掀起一丝波澜。” “抱歉,小野,这件事因生意而起,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桌面上一份标着u.s.a的文件,惨白,在红褐色很打眼。 像是弟弟晕倒那天,红了白瓷砖。 林郁野昂首,眼神故意略过林瀚明,打量整间屋子。过往记忆浮现,无声地在脑海里播放着一场黑白默片。 那年大师说,弟弟的命系在父母命格上,所以四楼各处都留了弟弟的痕迹。 “只有我吗?” “什么?”林瀚明一愣。 林郁野疲惫地看向书柜里摆放的弟弟最喜欢的玩偶,让他无端想到彼此留有一半的奶牛猫贴纸。 害羞的,狡黠的,可爱的,各种各样的她雀跃着将黑白默片染了颜色。 林瀚明换了一种坐姿,真皮转椅挤压出细微声。 “那孩子,我也很抱歉。” “对于黄谣,自证永远不是好办法。 让你们居家备考不出门,让你俩分开也都是为了保护她。” 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其实我理解你这个年纪为爱痴情,但你对沈唤笛有多少了解呢?你们或许本就不合适。一切都是荷尔蒙作祟,多巴胺发力才让……” “父亲。”林郁野出声打断。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冽平静道:“我了解她全部,她的一切。” “很多事情在她告诉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林郁野放松着仰头靠在椅背上。 “她的三表舅和你的肾脏位点相同五个,除了必要的感谢,沈唤笛的寄住只是微不足道的附加条件。” “她是孤儿,户口在红星福利院。因为你们这些好心的企业家出资设立阳光计划,她才能在8岁那年一边练习长跑一边读书。” “她的父母不爱她,挨打是家常便饭,她有一个很爱她的姐姐,两人会互相照顾。” “初二时受到霸凌,她父母选择接受3万块的和解费。” “真实的她勇敢温柔,温润如雨。” “喜欢大海,看到蔚蓝大海她会开心得喊出声。她喜欢吃肉,吃冰淇淋,能吃辣出眼泪的辣度。她会防身术,擅长下厨,会记得我喜欢吃虾,会为我做生日蛋糕。” “她也有不喜欢。不喜欢吃水煮白菜,吃了很多年会习惯性反胃。但她说她不敢有太多不喜欢,因为得到的太少。” “她的谨慎,胆小是她的自我保护,却成为你们所认为的配不上我的力证。” “于是她在竭力丢掉她的过分的自我保护,努力地爱自己,勇敢地感受这个世界。” “她说不会离开我。” “但你们都在想让她离开我。” 林郁野眼眶微红,深呼吸克制过度起伏的胸膛。 第101章 林瀚明沉默片刻,霎时间脸色铁青:“所以联合国模拟决赛后,你才拿着资料一家一家威胁?” “所以你才去找你的楠姨,想要解决她弟弟入学的事?” 林郁野抬起阴鸷的眼,点头:“我只是不想让陈雅唯再欺负沈唤笛。” “可以让陈闻清管教!”林瀚明直起身,额间青筋怒跳。 “可陈雅唯之所以这样,都因为你的无声纵容。” 林郁野缓了缓语气,“我俩都清楚,在你眼里陈雅唯是弟弟的急救血包,所以你额外宽宥。” “啪——” 被戳穿心思的林瀚明,怒火上头,给了林郁野一巴掌。可顿时又心生懊悔:“小野,不是这样的,被人拿了把柄……” “难道是我的把柄吗?” 林郁野咽下喉咙血气,咬紧牙关,指着空白墙面,冷冷道:“很多年前,这儿挂着我的照片。后来,你们利落地撤下了,和现在舍弃沈唤笛一样的利落。” “当年残留的胶水黄痕早已生了锈。”他指了指自己,“我也是。” “抱歉。”林瀚明闭上眼不再去看儿子,他垂下了头,有气无力道:“小野,还有一件事……” …… 拉开门,倦意袭来。 无声死寂吞噬所有氧气。 林郁野失魂落魄地趿拉着拖鞋,颓然倚在门框,透过落地窗望着艳橘的天空,下过雨了,暑气纠缠,让他想起了天台初见。 “我需要做一件事。” 第54章 chapter 54【一更】 exc…… 交卷铃响起, 全体起立。 沈唤笛不再神经质地盯着英语答题卡检查,而是长舒了口气,脑海里字体加粗地飘过“尽人事, 听天命”六个大字。 出了教室门, 过分安静的世界开始有了闹响,蝉鸣起伏,郁郁葱葱的樟树在热浪中摇曳。 她汇入人群随阶而下,闷热攀上微凉肌肤, 从背脊处渗出的鸡皮疙瘩蔓延全身, 难闻的汗水味在鼻腔里横冲直撞。 沈唤笛咽了咽口水, 压下反胃。 眩晕, 窒息充斥着胸口, 让她迫不及待地绕着人群灵巧地跑步,一路跑到校门口, 失重感消退, 她停在原地开始大口呼吸。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紧张亦或是解脱,眼下大脑一片混乱, 人头攒动,陌生面孔一张一张划过,周遭热烈的、欢悦的孩子们,聚集的家长们, 共享喜悦的路人们。闪烁的红绿灯, 龟速前进的车辆, 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宛若潺潺流水从她分流, 沈唤笛像是溺水的鱼找不到专属它的水渠。抬腕看了一眼时间。 育英中学到二十五中学考点,好远啊。 沈唤笛伸手抚上额头,擦去汗。失重感再次袭来, 她闭了闭眼睛,缓一缓。 此刻静止,耳边声音未绝。 校门自动栅栏门窸窸窣窣地彻底拉开,门外门内的两淌水流合并,嘈杂对话、匆乱脚步沸腾。关心问询的、制定旅游计划的、庆祝的、告白的…… “…同学!你有没有女朋友?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呢?”甜腻的少女音。 “不好意思,我在等女朋友。”冷冽又低沉的嗓音,似自带寒气,略有暗哑,醇厚磁性。 沈唤笛猛然睁开眼,循声望去。 潮湿暑气重,闹得人心难静,无论是谁稍微动一下就汗津津。却似是偏爱站立在树下的那人,黏腻的风在他高大身形上拐了个弯,俏皮地浅浅掀起衣角。 唇色薄粉,俊朗的下颌线条微抬,眉骨高耸,微蹙起好看的眉。肌肤偏白,茂发乌黑,一件纯白衬衫显得人愈发冷感十足,就连错落缝隙投射下的阳光都躲着他,仿若落在他身上会立即蒸发成点滴雨水。 他踩在台阶上,越发高了,睥睨着周围。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势,使得站在他面前,围成一圈的女生们鼓起勇气也不敢再前进一步,只剩下嘴上还在磨人要联系方式。 而他单手抱着一束花,持防备状态,沉默不言。 泪水蓄积的视野里,模模糊糊,像是要把所有无关人员模糊成平淡快要褪色的水墨。 沈唤笛努力睁着眼。 看着林郁野转着头梭巡密集人群,冷冽的眸子似没什么情绪地扫去。 但她发现他另一双垂在裤腿旁不自觉地屈着的手指略显焦急地打着拍子。 在被迫分开,居家备考的十多天里,沈唤笛曾想过再次重逢的场景,大概是她跑去二十五中,从万千人里一眼找到林郁野,非常寻常淡漠的重逢。 ——毕竟也才十多天而已,没有这么矫情,又不是拍电视剧。 她一定不会哭。 可早早想好的腹稿在喉咙里与心中涌上的酸涩共同打转,咿咿呀呀的,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想,盛夏阳光其实在林郁野身上化成了雨水,没落在地上,而是全都一股脑儿地浇进了她的眼睛里,让她黏腻着难受着,难以迈步。 源源不断的眼泪在这个热闹之地莫名地给重逢添了一丝悲怆气氛,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于是,沈唤笛抹掉眼泪,笑着露出贝齿,站定在原地,伸出手最大幅度地挥舞着。 下一秒。 站在树下的少年万年寒霜的面容骤然化了霜雪,弯着通红的眼眶,嘴角上扬。 逆着人群热烈地向她跑来,热风吹得他的头发东倒西歪,又绕进了他的背脊,衣角轻扬飘动,像是又带来了芭提雅那股充满着椰香的海风。 第102章 两人紧紧相拥着。 林郁野凸起的锁骨正巧碰在她的心口,密码正确,两个被思念吞噬魂魄的孩子终于打开令人心安的房门。 “恭喜毕业。”他哽噎道。 “阿野,也恭喜你毕业。”她含泪道。 林郁野低声道歉:“对不起。”他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嗅着隶属她的香气,渴求一个原谅。 回答由她说“我好想你”替代。 胸口被泪水浸湿一片,环在她削瘦腰间的单臂紧了紧,林郁野微侧着脸,在她脸颊落了一个吻,嗓音发涩:“我也很想你。” ----------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似在耳边绵绵不绝,沈唤笛整个人红得发烫,一手抱着水莲木,一言不发地任由林郁野牵着手走回南中。 红绿灯 车鸣声响起,她顿时回过神,下意识挣脱相握的手,伸手往林郁野的脸上挡去。 太焦急的举动吓得林郁野仰头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眼,听着沈唤笛笨拙的解释,“我怕,我怕。” “对不起。”林郁野不敢再看她怯生生的眸。 他想起昨天晚上刚和父亲应酬结束——背后那些推波助澜的老狐狸贯是精明,面对证据都能云淡风轻地提出早已准备的好赔偿方案,几个不值钱的地皮,以此换得和林家合作吞下好地皮的机会。 说事情就此结束,他也解除禁令。 ——听见黄毛的家长守在门外求私下和解。 一身酒气的自己坐在沙发上,听着家长嘴上全是抱怨,可眼神里全是疼惜她的儿子,似乎不该有这样的无妄之灾——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他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不该来见面。 这是在二次伤害沈唤笛。 于是他说黄律师会处理一切,我这边没有和解意愿——伤害他可以,凭什么伤害沈唤笛? 更何况,那家长的歇斯底里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威胁。 林郁野一手握住她的薄白手腕,指尖放在唇边,强撑笑容送着吐息:“都处理好了,别担心。”瞧着身侧人拧巴又慌张的小脸温润散开,而落在唇边的指尖主动抚上脸颊,轻捻一下。 “我这些天很想你。”她又说了第二遍。 林郁野伸手揽上她,听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像是小松鼠似的大把大把洒出她积存的思念橡果。 “可是,阿野,我日记本被丢了,手机也都被砸了。”哭腔,委屈巴巴地又皱了小脸,抱着自己的手也紧了紧。 “对不起。”愧疚充斥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真的对不起。 幽禁这么久,他每天最喜欢呆的地方是她的房间,鹅黄色装潢,暖洋洋的,鼻间全是她的味道。 思念排山倒海而来,他把两人相处的点滴在脑海里放映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遍他都能发现自己刻在骨子里的胆小躲避,害怕失去。他的喜欢远远没有沈唤笛这么勇敢。 就连拍摄毕业照的前一个小时,他被突然抓回家,仓促和她打电话时,都是她在哭着安慰:“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他的错? 父亲生意场上的对手,在明面的酒桌上自诩只有自己敬林少爷酒的份,而背后里,他们就是盘桓在林家身边的秃鹫。 ——他明明一早就知道。 可居然让自己存有少年人不谙世事的天真,没多加注意他们的举动。 这是他的错。 “不要再道歉了。”少女瞧着嘴安慰,嘟嘟囔囔:“我只是、有点点难过,日记里面全是有关你的记录。” 对不起。林郁野在心里道歉。 又道:“家里的有关你的一切我都有好好收藏。” “也算好消息,阿野,你真好。”少女笑盈盈的。 他哪里好了。林郁野咽下痛楚。 手上用力,拉住沈唤笛打算回班整理东西的脚步,带着她往小礼堂的天台走去。 “天台是心动的起始地。”林郁野垂下眸子认真回答,“所以,可以拜托你再记录一次吗?” --------- 沈唤笛不清楚他说的“心动”是哪次,是高二的外教课后那次,还是高二期中考后那次? 她的眼胡乱地瞟向揽着自己的高大少年,阳光和树荫在两人身上浮动而过,小礼堂沐浴在阳光下,美好恬静,恍惚一切都没变过。 没有分开,没有意外,没有辗转难眠的许多夜。 她放弃询问的想法,脚步轻快地跟在他的身侧。 小礼堂的钥匙一直在她手里,开了门,细灰滚动,像只狐假虎威的怪兽,让她下意识躲进身后人怀中,“你走前面。” 林郁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后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一步一步,木板震动,灰尘纷纷扰扰,像是一部悠长的电影情节。 但沈唤笛酸了鼻尖,眼泪在无声处肆意流淌。 直至视野开阔,南中盛夏闯进眼睛里,她才后知后觉擦去眼泪,依旧被爱人的眼睛捕捉到。 看着林郁野噙着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瞬间慌张失措,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泪,嘴型无声地道歉。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哽咽问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林郁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腿,思绪浮动。 分开的第一天。 林瀚明允许他打一个电话后,将家里所有的手机、电脑等通讯设备没收和断电。告诫他要忍耐,躲一阵。 第103章 怎么能忍耐?明明不是他们的错,明明沈唤笛哭得那么厉害。 于是他从二楼一跃而下出逃,扭伤了腿,在大门口便被父亲安排的保镖所捕捉,而后林瀚明加强了看守。 林瀚明没有责怪他,只说让他反思。 他自诩有傲骨,以绝食抗议,直至翌日,林瀚明给他看到那张照片——站在自己身侧的换脸过后的“沈唤笛”——正以病毒式传播在各大小报和网站上,不管如何处理却像是摆脱不了的牛皮鲜。 “小野。”父亲说,“商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处理这件事的前提是你和她暂时不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从那刻起,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终于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完全解决沈唤笛所忧愁的事情,最后还因此伤害到她。 包括那些事情,他依旧无能为力。 “抱歉。”他红着眼垂下头,忍不住再道歉。 脖颈却突然有一股下压的力量,带着他弓了背。 面前的沈唤笛弯着哭红的眼:“你说可以不可以闭眼?我说可以。” 她说完的下一秒,少女温软的唇贴近他的嘴唇,蜻蜓点水。馨香在唇间碾开,少女紧闭的长睫轻颤,又睁开,眼波流转,怯生生的,令人想要采撷。 空气变得黏稠。 沈唤笛害羞地缩了肩,余光里,林郁野高大身形覆盖而来,仰眸看清他滚动的喉结,看清他的视线在自己的嘴唇边流连,而他的眼神里满是渴望。 于是她再次贴近了点,紧张地抬起下巴,将自己的唇送过去。 那双滚烫的手掌捧上了她的脸颊,指尖温柔摩挲,沈唤笛闭眼前,看清了他的情迷,看着他加深了这个吻。 ---------- 初吻没有技巧,毫无章法,全是直接又急切的占有欲。 不再满足简单的唇贴唇,林郁野撬开了她的唇齿,青涩又大胆地缠绕,颤抖着吮吸她慌张又主动的舌尖,忽地细细品尝着她口腔里每一处软/肉,忽地舌头用力地搅动着,口腔的声音像是立体声环绕,从骨骼共鸣在胸腔到耳朵,每一次的啧啧水声激得让人想要更进一步。 他的确更进一步。 一手拢紧她的腰间,一手游走在她的背脊,感受到少女并没有排斥,他的手温柔探去。 衣料相贴,体温极速攀升,气氛上涌。 沈唤笛被迫踮脚承受着他的“狂风暴雨”,分享着他的体温,吞下他的气息。他的指尖长年累月弹奏钢琴起了薄茧,不小心划过她的小腹时,粗糙的感觉激得她起了鸡皮疙瘩,霎时心跳如擂鼓,气息不匀,喘不过气来。 却忍不住让身体紧密相贴,热源如热浪从上而下又从下而上涌来,堆叠,越来越高,空气越发稀薄,她挽着他脖颈的手也越来越收紧。 回应着他的热吻。 沈唤笛微微睁眼,能够看清林郁野面部俊朗又冷冽的轮廓,似火烧云般的红晕缠绵在眉眼间,迷人又诱人。他闭着眼,专注地吻她,又小心翼翼地吻她,宛若在吻着绝世之宝。 潮湿气息在两人鼻间来回,缠绵悱恻。 直到吃痛,沈唤笛本能地往后撤了一小步。分开了两人的唇。对视上林郁野的溢满了懵然的双眸。 倏尔,两人默契地无声低头看着他的手,天空上的红霞移到了彼此脸上。 “咳。”他嗓音的暗哑还未褪去,这只手僵着没再动。 而腰部温度下降了须臾,唇齿边的残液被他抽出的另一只手轻柔擦去,又似是不如愿,他靠近了点,伸出舌尖轻舔。 鼻尖抵着鼻尖。 氤氲水汽的眸子像是琉璃。 两人互相喘着气,胸膛猛烈起伏,世界静了音,耳边只有“砰砰砰”响烈 的心跳声。 余韵难散,难缠的冲动上涌,沈唤笛再次踮脚贴上了他靠近的滚烫的身躯,吻覆上前,她俏皮地轻咬了他的下唇,视作惩罚,留下了她的印记。 盛夏落日,小礼堂的天台上,两人拥吻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绵长到很远很远,仿若两人的分开从未存在,故事从不会戛然而止。 ---------- 6月20日出成绩那天,沈唤笛一早搭了班车赶到南城来。天气很好,不是很热。下了班车,搭上地铁,用偷偷拿奖学金买的手机给林郁野发了q.q信息。 对方没有回复。 沈唤笛没有多想,指尖灵动地翻找这十多天来两人的聊天记录。 阿野:「晚安。」 ——时间是今天06:30。 太晚了吧,也许还没起床,所以没有回复。 沈唤笛抿着唇,攥紧了手机,略有放空。 出了学校附近的地铁口,一路步行到校门口却没有见到约定的人影,沈唤笛看了一眼时间,已经8点45了,而对方迟迟未回q.q信息。 她歪着头,压下心里腾起的坏预感。 到了班级,环视一圈没见到人。走到楼梯口,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阿野,你到学校了吗?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唤笛。” 闻言,她抬头看见正上楼的两人,挥手打了个招呼。 江雪映笑道:“你看起来红润了不少呀。” 在明县等成绩的这些天,她日子过得还不错,左右套话得知潘丽和沈自强都被林瀚明敲打过——想要沈光祖去附中就不要再闹出事来。 “嗯。”沈唤笛微蹙眉:“你们看到林郁野了没?” 第104章 那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没有。” 凌丛宇继续道:“昨晚他和我说要和你一起来学校啊,怎么了?” 不安的情绪扩大,将沈唤笛完全笼罩。她焦急地踱步,没了听成绩的心思。 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时,正巧路过的外教老师mia从走廊那边过来,递过来一张成绩单。 “最后一堂口语考试成绩,你当时不在学校,林郁野拜托我今日给你。”mia没再多说。 沈唤笛心不在焉地收下,紧锁眉头咀嚼着“拜托”二字。片刻后,她颤着手解锁。 “嘀——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三遍,依旧是冰冷的电子音。 “你怎么了?”江雪映看着脸色惨白的人,关心道。 却见沈唤笛通红的眼:“你们,能不能打通林郁野的电话?” ——电子音在两人手机里轮流响起,在他们同样慌乱的神情里,沈唤笛读懂了真相。 …… 硕大的“excellent!”艳红油墨浸透过纸面的口语成绩单上的墨印字眼在掌心湿濡的细汗里晕染开来,如同眼前视野,模模糊糊早已看不清轮廓。 双手不自觉颤抖,她好像马上要晕过去抑或是倒下去。 “喂。” “唤笛!你考了全市第十三!”江雪映的声音,“但是…林郁野,他没有高考,也放弃了p大。” 离开是有预谋的。 一种莫名的疼痛袭来。 像是玻璃瓶从高处坠落在地发出清响后四分五裂,那种疼痛,如同无形的手攥紧她的心脏,挤出了混合着鲜血的眼泪。 闪着光的眸子骤然熄灭,动作开始僵硬,沈唤笛想起了小时候溺水之时,在那漫长的等待里,看着光亮一点点变暗,慢慢感到窒息,耳边只剩河水咕噜的声音。渴望被人相救却更期待见到父母的惊慌失措。 但都没有发生。 沈唤笛提着融化完的蛋糕,站在空无一人的南水名郡的林家大门前。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无人知晓的往事也随着艳阳的暴晒,与湿答答的眼泪水雾一同蒸发。 青春戛然而止。 第55章 chapter 55 【二更】 奇怪…… 宛城的机场人头攒动。 2024年后开工的第一天, 大批大批异地客回到这座不太热情的城市。 驻足在旅客大厅。 沈唤笛拖着行李箱没忍住转过头看向沈朝笛,语气略有无奈:“姐,送到这儿吧。” 身后的沈朝笛泪眼汪汪的, 撒娇道:“我陪你坐车去你家, 等你平安抵达了,我立即赶回来。” “那你飞机会来不及。”沈唤笛抿唇道。 “改签。” “那你的客户怎么办?不是还等着你给牵线?”沈唤笛叹气。 “没事!”沈朝笛咬了咬牙。话是这么说的,面上愁容难散。她是十足的工作狂。 沈唤笛哭笑不得,心里泛着酸。 自从她大一那年独自来宛城求学却出了意外后, 姐姐便强硬要求陪同, 大学四年, 每年不落, 一定是看着她平安上了f大的宿舍楼后才离开。 姐姐不喜欢宛城。 为了让她放心, 沈唤笛读研去了另一所城市。不知道是不是天注定,专业对口的工作兜兜转转又落在宛城。 “我真不喜欢宛城。”沈朝笛开口抱怨。 但抱怨也没用, 工作多年, 沈唤笛在宛城奥体买了房,已然算是半个宛城人了。 沈唤笛飞快抹泪, 正要安抚姐姐,却听见一声:“沈小姐” 循声看去,是袁也,他拉着行李箱, 俨然旅客打扮, 往这边走来。 “袁医生, 好巧, 你也今日来宛城?” “嗯,没想到机场人这么多还能遇见你,真巧。” 沈唤笛看着袁也的视线轻移, 回过神做了介绍: “这是我姐姐,送我来机场。” “这是袁也,牙科医生,我之前在他那儿拔过智齿。” 沈朝笛顺着话头,主动和袁也握手,眼神不自觉上下打量:这人目测一米八六,不驼背,走路姿势比较板正。皮肤白,眼睛狭长,长相清冷。 趁着他们寒暄,又仔细观察了会,发现他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透出一汪喜欢。 对,是喜欢。错不了。 她从业多年,撮合过的情侣堪比香飘飘奶茶销售量,从未走过眼。 可是妹妹好像没那个意思。 但沈朝笛想,能在偌大机场碰巧凑见就是缘分。 思及此。 趁着妹妹回工作消息的间隙,沈朝笛小声问道:“小袁医生几岁了?是单身吗?” 对方似架不住这直白,磕巴回答:“三十四岁,单身。”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沈朝笛加深了笑容。 …… 送别姐姐后,沈唤笛抓紧了拉杆,转过身尬笑:“麻烦你了。” 反倒是袁也弯了嘴角:“没事,你姐姐说得对,你一个女孩家的确不安全。”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 像是受不了冷场,袁也开口发问:“你在张瑜那治疗的事没和你姐姐说么?” “嗯,不想让她担心。”话说得含糊。因为同事组局,她和袁也吃过几顿饭,但她自认彼此不太熟。 “啊,这样啊。”袁也抿唇,行李箱万向轮在地板上丝滑前行,发出细微声响,他瞥了一眼身侧,提醒道:“你身后有人,小心点。”见提醒似来不及,他伸出手。 第105章 沈唤笛的行李箱很重,里面被姐姐塞满了自制的辣椒酱。为了保持平衡,她专注脚下的路,没听清楚,“什么?”等她抬头时,袁也的手已伸过来,她本能地后退一步。 下一秒。 一股冲击力从背后传来,沈唤笛被撞得晕乎乎的,整个人往前趔趄,等站稳后发现自己靠上了袁也的胸膛。 姿势太暧昧,也太尴尬。 “不好意思。”沈唤笛别过脸道歉,不敢再看他,视线在人潮里乱晃,却突然和一个男人相向对视。 那个男人西装革履,风尘仆仆地拉着行李箱呆站原地。而那双饱含道不明情绪的幽深眸子盯着自己。 沈唤笛确定那个人是在看自己。 可她并不认识。 没由来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让她心沉沉坠落。 沈唤笛偏过脸,顾不得方才发生的尴尬事 件,她推着袁也往外走,头也不敢回。 ---------- 过年积攒的工作太多,连续加了好几周的班,沈唤笛终于再次和张瑜约上了治疗时间。 ——自从去年盛夏结束后,她开始失眠,常整夜睡不着,坐在床上看着月落日升。尝试各种办法都没用,甚至独自飞去北城进行检查。 然而除了旧疾,身体健康。 但旧疾不会导致她失眠。 失眠导致蛰伏许久的智齿突然阵痛,沈唤笛经同事介绍去了一家牙科医院拔牙,认识了袁也。 麻醉失效后,不知怎么就聊起失眠话题,袁也热心推荐了牙科医院隔壁的心理诊疗所。 “张瑜,心理治疗师,咳,兼职解梦师。”袁也说。 当时沈唤笛初听“解梦师”觉得很扯,可科学不通,只能转而信玄学。谨慎调查了行医资质后,她于四个月前迈进了诊所大门。 经过治疗,她失眠状态有所缓和,也开始做梦,常梦见的只有一种场景。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重又轻快的声响,不远处遨游在昏暗天空中的海鸟咿呀鸣叫。让她不自觉循声而望,呆愣愣地看着海鸟渐大渐小,最后变成蓝墨点儿,与天色融合在一起。 倏尔,涨潮了。浪花舔舐她的裙摆,微凉海水覆过赤/裸的脚背,变成了一股遒劲藤蔓,挽着她的双腿,让她难以前行,只能站在海中央,痴望着海对面那一片茏葱的原野,而那原野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沈小姐。” 漆黑视野里有暖黄灯火轻跳,沈唤笛轻颤着眼皮,微微睁开眼,盯着泛白的天花板缓了缓。 鼻腔涌进柑橘薄荷的香薰味道,喉咙发苦。从诊疗椅起了身,侧目接过张瑜递来的纸巾擦了眼角。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三小时。” 张瑜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写记录表,底下没用什么东西垫着,圆珠笔芯在磨砂面板办公桌上刺啦作响,像是过了电的猫在炸毛。 恼得心里发痒,沈唤笛一口气喝完放在柜台上的温水。热源一路向下,暖和了心房,彻底压下了从耳背处传来的酸麻感。 她绕着候诊室走了一圈活动睡麻的腿,驻足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的跨海大桥逐渐亮起灯光。心中倒计时,抬腕看时间,习惯性地转过身接下了张瑜写好的记录表。 但她只匆匆看一眼:“我今天的梦里出现了一个身影。”语气难掩激动。 张瑜抬起头,来了兴致,“什么样子的?” “很高大,很瘦,好像穿着白衬衫。这代表什么?” “那你近期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张瑜追问,“比如不熟悉的人。” 沈唤笛第一时间想到了上个月在机场看见的奇怪男人,可谈不上熟悉。 而最近整日加班,见到的都是同事。 她抿唇犹豫开口:“非要说不熟悉,我上个月在机场遇见了袁也,算吗?” “啧,这个不好说,时间跨度太久远。”张瑜语气平淡,“如果下回做梦再见到那身影,你尝试看能不能见到正脸。” “好,谢谢张医生。”沈唤笛整理好资料塞进包里,拉开玻璃门前,转头道:“下回时间不变,依旧一周一次。” “好的,沈小姐。”张瑜换上招牌笑容。 门外走廊灯光亮堂堂,挤进门缝里的一丝光亮落在她和蔼可亲的圆脸上和戴着的眼镜腿边,折射过来,笑容看起来带了一丝清冷。 沈唤笛没再多说,摆了摆手彻底关上了门。 而后,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轻叹了口气。 退潮不尽的无名悲恸将她包围,吸了吸鼻子,沈唤笛从背包里拿出记录表,张瑜的字体跳了出来:「重复梦见代表思念。」 她不知道她在思念什么,为什么总会梦到这些,为什么又总会流泪。张瑜总说有效信息太少,难以解梦。 但对于今天这个突兀的身影,张瑜的答案似不尽人意。犹豫几秒,沈唤笛掏出手机把这事分享给江雪映。 对方回信息很快:「张瑜不是在骗钱吧!要不要我报警?」 看着信息,压在心口的无名情绪似乎得以纾解。 沈唤笛没再回复。 ——反正包了年费,就当买了个睡眠卡。 而她为什么“无动于衷”,自己也说不明白。 沈唤笛拢了拢衣袖,停止思考。 或许很多“为什么”的背后根本就没有答案。 ---------- 第106章 出了诊所门,天色更暗了点,风云变化,天空像是被水打翻了墨水。不过才七点,已然似入了深夜。 宛城的春季不比家乡南城,这儿偏北方又靠近海,空气阴冷潮湿,冷冽春风就哗啦啦地袭来,吸口气都被冻得小心翼翼。 在温暖的南城过完年到现在复工将近一个月,沈唤笛都还没适应温度差,冷得打了个哆嗦。 解锁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三十分钟后有小雨。又切换软件页面,现在晚高峰,打车约莫要等四十分钟后。收了手机,抬眸瞥见车站电子屏显示下一趟45路公交车是五分钟后。 公交车不太顺路,需要折返步行,但也还好。 望着黑压压的云,思索片刻,沈唤笛决定不再站在人家院门口,正要抬脚。 “沈小姐。”一道温柔嗓音拉住了她。 扭头看向来人,她露出招牌友好笑容。 “刚结束治疗?”袁也热情寒暄。 他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常服,和上次在机场一样,又不太一样,今天身上沾染了轻微的消毒水味。 不知是不是工作日切换成儿童牙科医生的身份,他就会变得温柔。 ——虽然曾过来拔牙的同事持相反意见。 沈唤笛点了点头,笑了笑:“睡了个好觉。” 似乎她的揶揄特别好笑,袁也骤然弯了狭长的眉眼。一口洁白牙齿在这昏暗天色里十分显眼。 “去哪?要不要蹭我车?”他问道。 沈唤笛本想拒绝,突然想到梦境,“我回家。” 见他点头:“奥体?” 沈唤笛摇头,“上周我搬家了,在万星汇那边。” “真巧!我家就在万星汇附近。”袁也又弯了眼角。 …… 坐上副驾驶的下一秒,豆大的雨滴没预兆地提前砸下来,噼里啪啦,不一会儿在前挡风玻璃上汇聚成海。 宛城陷入了雨雾之中,下班的车辆在外二环堵成一条河道。蜿蜒的红色尾灯迟迟难以前进一步。 逼仄的车厢内,气氛难以抑制地往冷场走。 “不好意思。”袁也先开了口道歉,“本想是让你早点归家,没想到这么堵。” “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堵车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更何况我要是搭公交车的话,早就淋湿一身了。” 沈唤笛扭过头回应,可能先前吹过风,左鼻腔堵了,说话瓮声瓮气的。 下一秒,瞧见袁也单手松开方向盘,拧高暖气。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好看。行为也十分体贴。 感受到对方投来目光,沈唤笛不带任何情绪地笑了笑。好像因为梦境,所以她现在对他格外关注。 可心底一直有道稚嫩嗓音在告诉自己。 梦里的人不是他。 回过神,手机铃声震动。 一通工作电话打断了沈唤笛归家的计划,边道歉边拜托袁也往沧江大厦赶。 领导王姐在那儿应酬,喝得不省人事,而陪着王姐恰好是曾在她组里轮岗过的实习生小李。 小李是一小姑娘,刚毕业的年纪没见过这种场面,哆嗦着打了一轮电话,只有休假的她接了。 “喂,唤笛姐,你什么时候到?”小李带着哭腔,“王主管吐了好多,还晕过去了,我刚看她好像还吐血了。” “马上…” 沈唤笛抓着手机回复,开了门就要往雨里冲,却被袁也拦下,而后见他冒雨下了车从后备箱拿了把雨伞,开了伞后替她开了车门。 ---------- 沈唤笛和袁也亲昵的身影被三楼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太突然了 。太凑巧了。 选择在沧江大厦给林郁野办接尘宴一是因为这栋楼是林家的产业,二是林郁野暂时住在顶楼酒店里。 谁能想到还能看见沈唤笛? 正在窗边醒酒玩手机的江雪映讶异地点开对话框发信息过去「唤笛,你有男友了?」 对方意料之中没回复,又翻看她的朋友圈,没找到蛛丝马迹。 再抬头看,正好见那男人簇拥她前行的尾迹。 江雪映对着身侧的林郁野激动喊道:“那是沈唤笛吧?!” 林郁野反倒情绪平静,“我见过他,上次他和唤笛在机场,很亲昵。”说完转身离开。 “不是吧!”江雪映跟着他离开落地窗,落座单人沙发上,没由来地感慨:“我看了这么多年小说,真就艺术源自现实?”顿了顿,对着沉默不言的林郁野犹豫问道:“你不会要知三当三吧?” 林郁野没说话,瘫在沙发上闭上眼。 听着江雪映嘟囔补刀:“消失了十年的人没有负罪感,总要有点道德感吧。” 雨声还在继续,砸在玻璃窗上,闷响。耳边却响起了不真切的电子广播音。 林郁野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水晶灯光晕出神。 那天,他就站在那儿,盯着不远处站在男人身边的五年未见的沈唤笛。看着她抱了抱那个男人。 万千的思念让他想要细看,心中涌上的痛楚却让他没办法再细看。 各种思绪在脑海里拉扯打架。 手不自觉紧捏着行李箱拉杆,脚步如有千斤重,负罪感让他难以前行,本能也让他无法后退。 只剩难言的情绪堆积在胸口。 那堵名为‘思念’的城墙圈围在心头,他无法越过,也无法让它化成齑粉。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在那堵城墙的每块砖头上一笔一划记下她的名字。在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向神父忏悔他的罪念,向长夜诉说他的思念。 第107章 可当见到她的那一刻。 他明白他早已失去了思念的资格 如同方才那一幕。 雨声开始模糊,耳中骤然响起耳鸣,林郁野如坠深水池里,气压压迫着鼻腔,只能听到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震声。无形的潮湿,打湿了整个人。 江雪映见旧友眼圈通红宛若丧家之犬,于心不忍,抓着毛毯给他盖去:“就算你有苦衷,你也要弄清楚,当年可是你一声不吭地离开。” “而且唤笛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情,我是不会帮你。” “你明天不是要走马上任吗?哭肿了眼会很没上司威严。”江雪映干巴安慰,末了踢了踢醉昏的凌丛宇,“对吧,凌丛宇。” 只听得他从鼻腔里发出“嗯”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 林郁野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没有道德那个东西。” 脑海里各种各样的沈唤笛挥之不去。 最后定格在盛夏落日前的,她动情的吻。 他没办法放弃。 ---------- 天色已晚。 袁也再怎么好心,沈唤笛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只能让他先回去。 确定小李口中所谓的吐血是没消化完的猪血块后,沈唤笛在沧江大厦的顶楼酒店里给完全喝醉了的王霜订了间套房,让她睡大床,自己则和小李挤在另一张床上过了夜。 雷声轰鸣许久,让小李一个女孩子回去也不安全。 宛城后半夜没再下雨。 沈唤笛也没再做梦。 等再睁眼时,已是七点。 酒店里还静悄悄的,小李应是受了惊吓睡得很沉,而王姐,她走里屋,没有再发酒烧了。 洗漱完毕,收拾好东西。 打电话帮熟睡的两人请了假,留了信息给了小李后,才出了门。 等电梯期间。 沈唤笛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昨晚她睡得不好,小李磨牙得厉害。思及此,她点开微信,想要问张瑜今天下班能不能去她那儿睡一觉。 一晚上忙得没看手机,这会儿江雪映的微信信息才弹了出来。 男朋友? 沈唤笛迟疑地思索江雪映这段话为何如此。刚要打字的手一顿,她返回页面,点进了她的朋友圈粗略查看。 最新一条的地点在沧江大厦。 她瞬时了然。 刚要回复,“叮”——,电梯到了。 沈唤笛抬头看,电梯里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天在机场里,她遇见的奇怪的人。 那股不适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垂下头,往角落里缩。 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另一边,气场迫人。 却让沈唤笛不自觉地偷偷地打量着他。 率先瞟见的是他那双程光瓦亮的尖头黑皮鞋,系带款,有一股说不清的神秘感。衬得露出的脚裸处的肌肤如霜絮,甚至有些亮得刺眼。脚腕削瘦、鼓起的骨节,骨节分明。后脚跟凹陷处隐约有青筋缠绕,使得腕骨像座小山,嶙峋。 偷偷地往上瞟看。 一身合体贴身的暗蓝色定制西装将整个人绝好的身材凸显得一览无遗,小腿处略有紧绷,似突出了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会,应是衬衫夹。 再往上看。侧脸线条清冷,下巴绷紧地高抬,薄唇浅红,眉骨高耸,顶灯投射下来,长睫之下一片冷灰。 明明眼下乌青,可等那冷灰覆盖之后,却显得有一丝云淡风轻的矜贵劲儿来。 不得不说,是纯帅。 不惨一丝杂质的硬帅。 虽然面无表情,但沈唤笛却莫名感觉他此时浑身散发着不耐烦的气质。 “叮——”电梯门开了。 有人进来。 沈唤笛再次往梯厢墙壁靠了靠,冷意透过大衣传来,攀上背部,她略有迟钝地后知后觉,方才她的打量大概是被暴露得一览无遗。 ——梯厢的不锈钢材质,银灰色,能反光反射。 意识到那男人的不耐烦可能是因为她的打量后,沈唤笛闭上眼给自己一个白眼。 怎么三十三岁了还会干这种蠢事,职场摸鱼的技巧记得一清二楚,偷看别人的时候却忘记了。 那个男人不会觉得自己在犯花痴吧? 诡异的懊恼和挥之不去的本能害怕让沈唤笛一个上午都浑浑噩噩的。 就连方主管说下午新董事会来,要她去楼下文印店拉个横幅的事都抛之脑后。 等下午想起来后,沈唤笛忙不迭地解决好,下一秒,方主管端着咖啡走过来,“对了,王霜和小李怎么样?” 刚落座工位的沈唤笛微微喘气:“啊,她们两人我安顿好了,领导放心。” 方主管推了推眼镜,长嘶了一声:“那今晚的应酬你和我去吧。” “啊?”沈唤笛回过神。 方主管道:“最能喝的都被喝趴下了,海洋馆这个设计单我们非要拿下不可,今晚你就是撑场子,别紧张。” 方主管是个四十五岁的男人,面圆人善,原本事业心强。但最近几年被客户折磨得“不成人样”,也少了干劲。 不过今天他都能这样说,可见海洋馆的单子着实重要。 本有一肚子的借口,但这会儿沈唤笛选择闭了嘴,“好。”她点头答应,思索着备好几瓶矿泉水装样子。 “横幅呢?准备好了没?”方主管点了眼手机信息问。 “准备好了。” 第108章 “行,说是人到了——”方主管抬头看向外面,眼睛顿时冒光,“到了!” 沈唤笛循声望去。 大脑里亮起红灯:是那个奇怪的人。 第56章 chapter 56 我叫林郁野。 磨砂玻璃门正好挡在顶格, 面容模糊的男人停下,光影反射,隐约可见他微微侧着脸, 似乎正与人交谈。修长的手闲适地垂落在暗蓝色西装裤旁, 青色血管冷沁,手表表盘折着光。 倏尔,站在他身边的人推开了玻璃门。 沈唤笛看着墨团身影转过身,长腿一迈。浅咖地毯上登时出现早上那双系带款的尖头黑皮鞋, 西装裤鼓着风, 随着动作绷紧又松散。 不再是早上穿的西装外套, 换了一件藏蓝色羊绒大衣, 线条利落, 面料偏软,配上内里的白衬衫, 看着 有股散漫意味。可他骨架修挺, 反而添了一丝疏冷。 不得不说,这一套反而要比早上那一身刻板的西装更能衬托出他的气质。 推门人是设计部的部长, 五十岁。一改高高在上的姿态,微哈着腰,露出稀疏头顶。面倾之下神色紧张地介绍:“林董,这边是设计部三部, 总共七个人, 今天有俩人请假。” 而那名被称为“林董”的年轻男人, 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头顶灯雾浅淡地侧洒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更为明朗。他冷着脸,唇抿成一道直线。一言不发, 眼睛缓慢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就在这刻。 沈唤笛终于能看清他的眼睛。 睑裂狭长,眼尾上翘,深褐色眼珠宛若琥珀,像是含着笑意,可稍纵即逝,只剩极淡的冷意。 有一股说不清的熟悉感,细望之下,似与袁也有几分像。 他幽深又平静地看向自己,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沈唤笛忽地想到机场的对视。 不适感涌上——内心有个尖锐声音告诫自己不要再看,而其中夹着另一道微弱的稚嫩嗓音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沈唤笛后脑勺吃痛,晕眩感袭来,她颦蹙着单腿往小后退了一步,站稳身形。 余光里她发现林董似是张开手掌,微抬手臂,向自己挪步。恍惚间,他的眉眼竟然浮出了一抹担忧。 等沈唤笛眼神清明后,看见林董不过只是沉默着持续扫视而已。 她方才当真是晕了。 眼下气氛微冷。 饶是浸/淫职场多年的方主管也都忍不住有了小动作,擦了一把虚汗。更何况是抓着横幅两端,不知道要不要拉开的两位实习生。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这位最顶头上司的指令。 ——可他冷得如霜雪不可高攀的谪仙似的。 倏尔,他点了点头,发出了极轻的单音节。挪动了脚步,开始绕着不大不小的工作室环视参观。 沈唤笛都能感觉到同事们一同松了口气。 所有人视线跟随,最后他驻足在中间的工位上,伸手握起了桌面的一尊小绿植。低着头垂下眼打量着,发问:“这是谁的工位?” 嗓音太过冷冽,犹如一道冰冷清泉从耳边潺潺流过,冻结了时间。沈唤笛愣了许久,直至方主管不动声色地踢了踢她的后脚跟才回过神。 “是、是我的。”答得太急促,沈唤笛被口水呛了一下,又不敢咳嗽出来,整个人被那股气压得难受,只能微撇过脸小声深呼。 吃了一击部长的眼刀,又看见方主管露出同情眼神。 ——沈唤笛后知后觉想到公司规定的细则里有“工位务必保持整洁”一条,但是设计部注重自由散漫,太规矩会扼杀想象和浪漫。工作多年,有些事情领导们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如果这个林董非要死纠不放呢?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弄出点存在感也不好说,毕竟看他这做派也不像什么好说话的人。 沈唤笛已在开始脑海里过检讨书的标题了。 “挺好的。”林董却突然发声,“这是水莲木对不对?”他边说着边抬起头,再次对视上她。 那双平静的眸子似泛着水光,他刚好站在逆光处,让人看不真切,却能无端地感受到一丝浓郁的缱绻。 这种突兀的想法让沈唤笛磕巴了一会:“对、对。”她有一种回到学生时代被暗恋的男生喊了名字的错觉。 心脏“砰砰”直跳,有点快。 林董又“嗯”了一声,踱步过来,和她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了淡淡的柑橘薄荷香气。 和张瑜诊疗室里的香味一样,让人舒心的味道。 “我叫林郁野。” 很板正的自我介绍。 脸色柔和了一丝,仿若冷脸终被暖气给熏化了,“我听任部长说各位加班了很久,辛苦各位了,我会吩咐人事本月给各位奖补。” 说完后,他利落地转身去别部门巡视,在众人的感谢声里离去。 而唯独沈唤笛沉默着盯看他的背影出神。 方才他好像对自己笑了一下。 ---------- 因为大领导发话“各位辛苦”被引申出各种解读,最后方主管下了“好好休息”的指令,让办公室各位光明正大摸鱼。 新来的实习生雀跃不已,对着方主管感恩戴德。 沈唤笛和邻座同事佟娅对视一样,在彼此眼神里看出了相同的笑意。 既然是休息,沈唤笛索性去了茶水间给自己磨了一杯咖啡,以应对晚上的饭局。 苦涩醇厚的香气涌进鼻腔里,她听见身后脚步声。 第109章 佟娅是鹏城人,不爱喝咖啡,天天抱着凉茶或汤喝:“我看袁也发的朋友圈,昨晚是他送你去的沧江大厦?” 沈唤笛啜饮咖啡,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这样直白的承认让佟娅立即抿唇笑:“看来他人挺好的,不然我也不会介绍他给你拔牙。”顿了顿,“长得帅又体贴,适合当男友。”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说袁也,可沈唤笛脑海里浮现出林郁野的模样——林郁野适合当男友。 今天冒出了很多奇怪的想法,大概是加班后遗症。 今日沈唤笛疲于应对,淡笑:“是吧。”垂下头解锁手机,抵触意思明显。 而佟娅知趣不再说话,职场最需要的是对私事保持距离,即便佟娅是真心想给沈唤笛说媒。 茶水间里很安静。 沈唤笛点开各大社交平台看了一番,顿觉无聊。又返回微信里,略过一排红点,滑到中部,江雪映的信息还没回复。 看到那一行字眼,指尖不自觉扣手机壳。 男朋友么?她试着想象袁也是自己男朋友的场景。 ——好像也还是挺搭?可愈往深处想,套用姐姐和姐夫恩爱的模样,内心却涌上了无尽的不安。 潜意识告诉自己,她不需要别的男朋友,但是和“别的”相对的那个是谁? “我先出去了。” 沈唤笛轻叹了口气,噙着笑目送佟娅出去,又端着咖啡踱步走近落地窗。 宛城今日大雨,雨滴密集地捶打在这座万星汇大厦的三十二楼的透明玻璃上,耳边被嗡嗡的絮语声占据,让她升起一股难以消弭的惶惶之感。 于高处俯瞰,底下宛城被水雾稀释斑驳,雨水沿着窗柩猛烈四溅又急流而下。 沈唤笛抚上略空的心口,无法形容此刻的茫然和混沌——和当时发生意外后,她躺在病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对周遭一切事物感到茫然和混沌一样。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现在再次有了这种感觉? 难过和难受混杂。 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她闭上眼,一口气喝完美式,用味觉的苦涩压下了心空。 “唤笛!帮我从储物室拿个替换墨盒来。” 佟娅的声音让她睁开眼,喑哑地应了一声,“好!” ---------- 三十二楼全是设计部,几块区域虽然分开但是彼此都由非公用茶水间的小门连通。 储物室在二部那边,图方便,沈唤笛用工牌解锁,直接开了小门穿过去。 透光玻璃只有一竖,室内昏暗,“啪”的一声,沈唤笛开了灯。 刚复工不久,每个货架每格放置的东西很混乱,循着记忆摸去,没在固定放置格上看见墨盒, 叹了口气,她认真地寻找起来。 最后在最里面的架子顶上找到,仰面再次叹了口气,环视周围并没有可以增高的东西。 沈唤笛只好一手撑在货架上,踮着脚尖去够顶格的墨盒,可不管怎么踮脚,身高都有些够不到。 她收回手,舒展因为伸直太久而略有发麻的单臂。深呼口气,憋着劲儿用力一够,食指勉强勾住了墨盒的边缘,她试着往下拉,但墨盒有点重,饶是往外拉都纹丝不动。 但就保持这个动作 ,沈唤笛出了一身细汗,食指似抽了筋。她抽回了手,昂首看着被拖出一个斜面的包装角,正思考着要不要跳起来碰运气时。 一双骨廓匀净的手落在她想要拿的墨盒上,腕表发着幽蓝色光,男人约莫弓着背,压低了身体,低沉清冷的磁性嗓音几乎和微潮的吐息在她耳畔同时响起。 “是这个吗?” 那股柑橘薄荷味在鼻间霎时扩香,像是围困了她,沈唤笛缩着脖子颤抖了一下,眼睛睁得很大,忘记了眨眼,僵硬地“嗯”了一声。 她咬着牙屏住了呼吸,仿若这样就能忽略身后人的存在,可是隶属他那若有若无的热度传来。明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明明余光里可见他离自己仍有空隙,却让她有种早已被他揽入怀中的感觉。 是一种—— 她不排斥的怀抱。 她略有熟悉的怀抱。 沈唤笛仓促地转过身,从想象的怀抱里抽离,整个人后退贴紧货架,垂下头道了一声“谢谢”,伸手抓住林郁野手中的墨盒一头。 可他攒着劲,迟迟未松。 “沈唤笛。”他低沉出声,喊着她的名字。 轻柔的,缠绵的,像是在呢喃着爱人的名字。 ——这样的感知让沈唤笛心尖一颤,她缓缓抬头看去。 微弱灯光下。 那双倒影她脸庞的深褐色双瞳已然变成吞噬光亮如漩涡般的黑,正摄取她所有的思绪。 暴雨轰然而至。 在她耳边炸响了一道惊雷。 第57章 chapter 57 我陪你喝。 包厢里酒气熏天, 璀璨的顶灯光被水晶切面分割后掠过饭桌上每个人的面孔。 让人分不清他们脸上的笑容到底是醉后的真实还是伪装的拿乔。 故意坐在靠近门边的沈唤笛,一见包厢门推开,服务员端菜进来, 她便立即起身贴心布菜, 时刻观察着客户方谁面前的茶水杯空了,谁需要卫生纸巾,她一一照顾齐全。偶尔也想办法把准备好的矿泉水偷摸倒进方主管和实习生小杨的酒杯里,帮他俩减轻负担。 她不能喝太多酒, 所以只能尽职地完成“撑场子”的角色。忙到一晚上没有空动筷子, 这样也没空去想出发应酬之前和林郁野在储物室的偶遇。 第110章 ——他的奇怪行为几乎让她落荒而逃。 放在后口袋的手机震动, 沈唤笛飞快掏出来瞥了一眼, 是王霜发来的信息:「酒局怎么样?」 垂下头, 不动声色地回过去:「灌酒。」 信息回得很快:「一部真是狗日的/抓狂。辛苦了/哭」 王霜是扬城人,性格生得如江南水乡温婉。平时温声细语的, 能让她骂得这么难听着实是一部不做人。 本来陪客户签单喝酒这些应酬在市场部那儿做完基本上不会轮到设计部做, 设计部只管设计。 但是之前接下这个海洋馆项目时,因为利润少, 设计部其他六个部门都不愿接,三部勉强接下。对接流程走了一半,等过了个年,一部新接的项目流产, q1完全开天窗, 于是杀了个回马枪。 因为之前领导层人事变动, 导致下面部门也勾心斗角得厉害。现在一部这样做, 任部长无动于衷几乎是在拱火。三部再怎么和气生财,被人骑脸也不能坐以待毙。 正打着字回王霜信息时,江雪映的信息弹了出来, 指尖轻触,让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小沈,这么忙呢?” 冷不丁被点名,沈唤笛抬头对视上坐在主位上的客户,那男人五十多岁出头,职位高,常常皮笑肉不笑的。王霜说灌酒最猛的是他,也最难搞定。 沈唤笛飞快地和方主管对视一眼,知晓这是对方在摆架子,饶是她再怎么口吐莲花,人家也不会搭理。 于是利落地端起面前的小杯啤酒敬过去:“领导,我敬你,我嘴笨又不胜酒力,所有话都在这杯酒里了,还望领导体谅。” 场面话说得一丝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 而后她噙着笑一口气喝下。 酒精在喉咙里一路灼烧到空荡荡的胃里,难受,感觉自己像是从中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劈开了一样。 包厢里暖气很盛,无疑不是在为这把无形的烈刀猝火。痛得脑海中的思绪顿时揪作一团。 放下酒杯后,沈唤笛缓了缓身形,双手紧抓在餐桌边沿,笑容勉强。 那男人笑容玩味,不依不饶地端起一杯白酒放在旋转玻璃盘上,转了过来:“啤酒没意思,喝杯白的吧?” 此言一出,气氛略微凝重。 饭局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对一开始就不陪酒的人逼酒。 ——这些人和市场部、设计部吃了好几顿饭了,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就是故意的。 方主管见状打圆场:“领导,是我怠慢了,没陪您尽兴。这小姑娘哪会喝什么酒啊,别管她。”说罢,端着一杯白酒作势碰杯。 可那男人无动于衷,浑浊眸子盯着她,“小沈不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我方才和方主管交谈甚欢,好些事情都能敲定了。” 明里暗里的威胁。 工作多年,沈唤笛也遇到过这种人。但有实力和林氏合作的客户基本被人一哄,自持身份索性就顺着下台阶。 可这人真的相当难搞定。 沈唤笛一手抓着桌沿的指节覆白,弯着眼睛,嘴角笑容带冷。另一只手缓慢艰难地向玻璃转盘上的酒杯伸去。 她对酒精轻微过敏。 这种认知来源自高中毕业的盛夏,那时她酗酒。 至于为什么酗酒,她不清楚。 “方主管,咱们什么时候签设计单合同?”那男人还在激将,“至于是明天还是下周一那看小沈喝不喝这杯酒了。” 在指尖抓住杯壁那刻。 包厢门被突兀推开,涌进一股冷风将她卷裹,皮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哒哒”,难以忽略。 沈唤笛转身看去。 林郁野站在门口,抬起薄薄的眼皮,黑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下一秒移目看向她身后人,眉眼间神色淡漠没什么情绪,可眼神里却露出了十足的戾气。 沈唤笛见他踱步过来,径直在她旁边空位落座,她才发现他额间渗出的细汗,她才发现她的心跳又开始“砰砰”不止。 邻桌的林郁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她反应慢了一拍,指尖稍不留意地触到了他的指尖。 微凉递来,她慌乱地和他对视一眼,又迅速撇开。 只听林郁野淡淡开口:“我陪你喝。够不够给你面子?” --------- 虽然近几年房地产行业不行了,但林氏集团仍旧是行业巨擘。而且踩着时代红利托举的肩膀上,林氏投资遍布各种行业,旗下资产和公司数不胜数。 没人敢轻视林氏。 更没人敢轻视林氏唯一的太子爷。 因为林郁野,后面饭局吃得很温馨,就连设计单合同都当场即签,酒局也散得很早。 站在酒店大厅前廊,沈唤笛安排好车辆送走那后半场全程笑得一脸谄媚,临上车前还对着林郁野和气攀关系笑着邀请来海洋馆逛逛的男人和他的手下人后,也不过才晚八点。 微醺的小杨揽着喝得不省人事的方主管靠在廊柱下,对林郁野感恩戴德的话都说不利索。 沈唤笛见林郁野似不在意这些,于是在他的眼神默许下,将这两人塞进安排的下一趟车里,嘱咐一通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本想囫囵说些场面话就打车离开,可想到储物室他的行为。 ——成年人,办公室恋情很常见,潜规则也很常见。不管是不是她乱想,沈唤笛都觉得有些事情要说开。 第111章 于是她从包里掏出那条烫手的手帕,嘴角也似同时发烫,鼓足勇气转过身递了过去,抿着唇:“林董,这个还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黑黝黝的眸子直视过来,似是能看清人心的罪恶和妄念,林郁野躲闪一眼。视线游走,昏黄的投射灯似将萦绕在她身边的每一滴潮湿雨雾照得清晰可见。 她今天穿的和昨天一样。 黑色大衣,微敞着,里面搭着鹅黄色丝质衬衫,领口的蝴蝶结轻轻垂在中间,隐约可见胸前曲线。衬衫下摆扎进黑色西装裤里,掐出一 抹细腰,细得林郁野想他大概能一掌就圈揽。 脚上一双黑色粗跟高跟鞋,不再是高中时常穿的白色帆布鞋。林郁野顿时清醒,喉咙发紧,泛红的眼睛终是对视上她的脸。 扎着马尾,尾发烫卷了,染上了色。随着夜风一荡一荡儿,她化了淡妆,但被暖气模糊了妆面,现在可称得上是素净。 和高中相比,胖了一点,脸颊肉挤得酒窝轻显,柔和了眉眼间的防备,高抬着下颌,露出白皙又娇嫩的脖颈,乌黑碎发飘在她喉结处。 整个人的气质出落得很利落。 唯有温润坚韧,和记忆里一样。 林郁野蠕动着嘴,想说很多话,抵在舌尖千回百转,最后统统就着苦涩咽下。 “沈小姐。”他冷着脸,语气微冷,又忍不住放柔了嗓音,“抱歉,是我让你误会了,我今天是无意路过储物室。” 没再多说,找了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有点洁癖。” “哦!”对方恍然大悟。 紧张的防备稍微松懈,抓着手帕的手指犹豫片刻,撤回,折了折手帕,嘴角挂着笑,语气疏冷:“那等我将手帕洗干净再还给林董。” 需要还他,意味着多了一个见面的理由。不用费尽心思去想的理由。 林郁野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好。”顿了顿,抑制住跳得过分的心跳,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回去?要不要蹭我车?我司机开车。” ---------- 宛城的春季都是雾雨绵绵,罕有今日这般不绝暴雨。饶是夜晚也能瞧清天空堆叠的层层雨云。 沈唤笛收回视线:“不了,我打车回去。” “这个点,你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他说得理直气壮。 “那我可以坐公交车回去。” 拒绝的意图很明显。 林郁野不再冒进,循循善诱,“雨势很大,公交站离这儿有点距离。女孩子家走夜路也不是很安全,我送你过去。” “而且。”他指了指,“你脖颈起了红疹,你今日晚上的应酬属于工作一部分,我作为你的上司需要保证员工的安全。” 沈唤笛闻声抚上脖颈,他说得很有道理,再不同意就有点不知好歹了,于是咬着唇同意。 林郁野迅速给司机小汪发了消息,让他把车停到公交站旁边,而后从酒店前台拿了一把伞,不打算还,这是陈翩旗下的产业。 “只有一把大伞了,不介意吧?” “没事。”沈唤笛垂下了头。 两人沉默着从酒店大厅走到人行道上。 林郁野撑着伞站在沈唤笛左侧,侧目看着她垂下的眼睫,轻颤着,仿佛是黑暗中唯一能透过光亮的罅隙,那双乌黑又纯净的眼睛,充满他看不懂的情绪,可却令人感到一种真实的安心。 宛若这些年的每个下雨天,他都在为她撑着伞。 地面湿漉漉的,雨滴织成线,不停地坠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溅出水花,钴黄路灯和大厦霓虹灯将雨幕给映照得油光发亮。 瞥一眼身侧人,他十分绅士地隔自己很远。即使这样,沈唤笛也竭力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中间,不让自己与他的姿势太亲昵。 可隶属他的柑橘薄荷味道再次将她围困,她想到了储物室,他轻柔地用手帕擦自己嘴角咖啡渍的模样。 莫名很紧张害怕又莫名很开心激动,乱七八杂的情绪让她脑子里成了浆糊。眼睛不敢乱晃,视线老老实实落在黑黝黝的柏油路上。 约莫步行十分钟后,明亮的公交站出现在视野里,沈唤笛终于感觉自己能大口呼吸。转过身道谢,却看见林郁野左肩膀被雨淋湿透了。 ——“我见你上了公交车,我再走。” 沈唤笛靠坐在塑料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后撤的霓虹灯线,她说不清为何感到难受。 眼泪忽就溢出眼角,唰地落下,就像雨滴。 眼泪之外,那辆奥迪借着夜晚的遮掩,一路无言地跟随其后。 第58章 chapter 58 尝试。 “呼——” 黑暗随着瞳孔不断收缩扩大而渐渐散去, 沈唤笛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窗帘没有拉满, 窗外有一折一折车灯闪过, 光线昏暗的室内霎时被照亮一瞬,又立即归于幽暗。 她做梦了。 依旧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乌云沉沉的天色,茂盛随风摆动的原野, 和那个消瘦的身影。 是一个男生的身影, 他站在原野之中, 仍由长长的绿草环绕, 梦境最后一眼, 她依稀看清他温和清隽的侧脸,能感受到他的无限悲恸。 和此刻她的情绪相同, 难以命名的悲恸。 思绪放空了好一会, 沈唤笛擦掉了眼泪,伸手摸到床头柜的手机, 微眯着眼看了眼时间。 周五,凌晨三点。 昨晚到家刚好九点半,吃了过敏药,洗了个澡后倒头就睡。的确睡得太早了。 第112章 阖眼, 思绪游离, 睡意渐无。 沈唤笛索性解锁手机, 点进社交软件逛了一圈, 世界都处在沉睡中,就连微博词条都沸得没意思,转而又点开搜索引擎。 手机的打字音在黑暗中间隔响起。 ——「林郁野」 沈唤笛半眯着眼滑动页面, 不到一分钟就到了底。他的信息太少了,甚至连出生年月日都没有写,寥寥数语的头衔和履历,完全构建不出这个真实的人。 长叹口气。 打开了微信,半夜开始回复积攒了将近两天未回的私人信息。 ——原来发给王霜的「灌酒灌得好凶」发给了江雪映,长按引用那天有关男朋友的问句,她犹豫片刻,回复了:「还不是,我不知道。」 对于袁也,沈唤笛的确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她清楚他想要追求自己,又觉得彼此不太熟,即便因为佟娅组局和治疗时偶遇多次,两人的关系很难更进一步。而姐姐说她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人家也没办法和她熟悉。 姐姐说得对,问题在于她。 沈唤笛推断出,自己不讨厌袁也。 摸到了袁也的对话框,两人的交流还停留在前天去沧江大厦时,再便是他发来的信息。 「这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沈唤笛像是下定了决定,打字回复:「有空,好。」 总要尝试敞开心扉,她想。 ---------- 夜间模式的黑字看得费劲,等所有小红点都被清除之后,她揉了揉眼睛,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丢掉手机,她爬起来,摸黑到厨房开冰箱,烧水,打算煮泡面。 电磁炉面板上的艳红色电子数字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时,沈唤笛发现自己没开厨房灯,开关开合几次,又后知后觉想到厨房灯坏了,她还没来得及修。 她呆滞片刻,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楚了抽烟烟机上方正在稍微脱落的墙皮。 ——从奥体的小洋楼搬到万星汇这儿的老破小,对姐姐说是离公司更近,能减少通勤时间,这是实话。 但最真实的理由是她想要感受“人气”,而买房时,她看中的正是小洋楼的“贵气”。 她眷恋破旧古早事物带来的安全感,又需要新兴时髦事物赋予的融入感。 她很难说清自己是为什么。 自从意外发生之后,她感觉自己大脑像是共存着两种性格,一个局促谨慎,一个张扬自信,二者并不会矛盾,甚至共同驾驭着她的人生发展。 譬如大学时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同行之人都是室友,话很少可以称得上是寡言,站在人群里就像水融入大海。除了每年一度系花评选时会引来摩拳擦掌的追求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会多起来,但她对那些男生都不感兴趣,她就像平静的一汪水,平静到连性/冲动都没有。 可又能大胆地乘着东风,窥见一丝先机,率先当起了日韩代购,和同行一起飞去韩国日本,用不流畅的外语在免税店扫货,然后开网店卖货, 赚了很多钱。 又譬如本科学的是计算机,而本科没课不做代购时,她给自己报了很多美术班,也会去报名参加绘画比赛。 于是考研时跨考美术类,学的是理论方面,所有人以为她会留校当老师,最后却当了家居设计师。 ——人生轨迹分出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丛枝。 不过她也并不觉得意料之外,她想她只是把年少时所有想完成的事情做了一遍。 可她依旧觉得自己像是沉船过后,被人遗忘的静静漂浮在大海之上的木板,找不到靠岸点。 只有偶尔片刻,比如遇见了奶牛猫,看见长相清冷的男生,她才会有一种“能停止漂浮”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通常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她无法握住,然后日复一日,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渐渐成为腐朽沉默的化石。 于是沈唤笛曾认真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精神类疾病,但检查过后,一切正常。 医生拿着ct片和她说。 “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最后记忆区出现了问题。而对于记忆,我们无法把控你忘记的是什么。” “就恢复的情况来看,你可能是片段式失忆。” “偶尔你对某种事物感到熟悉,或者你觉得你的行为很奇怪等等这类感知,都有可能是你的记忆碎片。” “简而言之,你的记忆就像是一块缺了很多块的拼图。在你不停地感受当下或未来后,失去的碎片一片片补齐,而后在某个瞬间,你得以痊愈。” 她不清楚“某个瞬间”是什么时候。 沈唤笛收回撑在灶台边缘的双手,捂住脸,在热水沸腾鸣叫的遮掩下,无助地呜咽哭出声。 ---------- 回笼觉醒得太迟,等闹钟响起第三遍时,沈唤笛才睁开眼。八点半了,距离上班还有半小时。急匆匆地洗漱完毕,打开门后还剩二十分钟。 运气不巧。 工人们扛着大大小小的家具堵在楼道里,终点是对面那户人家。 沈唤笛急也没用,只好对站在门口的邻居大姐问道:“大姐,你们在装修吗?还需要多久?我上班要迟到了?能不能让工人们先让一让?” 大姐笑眯眯道:“我们房子,卖了。”又比了个三,“卖了这个数字。”倏尔,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连忙指挥着工人让出了一条道。 第113章 还好沈唤笛够瘦,像条鱼儿灵巧下了楼,跑步到公司楼下时,还剩一分钟,她打开钉钉打了卡。 终于能缓一口气,她用工牌打开闸机,同这栋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们排队等着电梯。 一趟又一趟。 承载着发光发热的螺丝钉。 九点十五,沈唤笛终于涌进电梯厢里,随手按了一个三十二,迅速安分地呆在一个角落里,垂下头看有没有工作信息。 停靠又上升。 不知什么时候,电梯里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的,沈唤笛无意识听了一耳朵,原来是二十九楼的市场部要去三十五楼开会。 又停靠了一层。 原本喧闹的电梯厢内霎时间安静。 沈唤笛从工作信息里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林郁野正站在她的侧前方。 他换了一身衣服,藏蓝色成套西装,宽阔的肩膀完全遮挡她眼前视野。梳了背头,露出光洁额头,剑眉星目,密集的长睫缓慢上下翻腾,鼻梁很高。薄唇抿直,下颌微微收紧,显得沉稳内敛,可突出的喉结莫名添了一丝温和清隽。 林郁野的耳后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道疤痕感到熟悉,甚至心里揣测出这是小孩抓的疤痕。 电梯里又上来了人。 所有人继续挤着,可能是林郁野知晓自己存在感太强,又往后小退了一步,让出更多的空间。 可他的背部堪堪要碰到沈唤笛的鼻间,让她瑟缩起来,低气压的梯厢里让她更不敢声张“你身后有人”。 衣料摩擦,空间狭小,所有感觉被放大。 鼻腔里只剩稀薄氧气和柑橘薄荷香在燃烧,沈唤笛闭上眼,吞咽了口水,感到自己有一种近乎发烧般的眩晕。 太近了。 她和林郁野靠得太近了。 可拥挤的电梯厢里,没人在意这个角落,没人在轻而易举地被林郁野高大身形完全掩盖的贴靠在梯厢壁上的她。 沈唤笛垂下头,视线落在他的垂着手掌上,静脉的颜色在昏暗下偏深,衬得他肌肤更加白皙。 屈着的手指修长,手机懒散地躺在手心里。最新款的苹果手机,透明的手机壳,以及手机壳中间夹着一张可爱的奶牛猫贴纸。 奶牛猫贴纸。 她也有类似的,似乎曾是记忆的一块碎片。 沈唤笛呼吸一滞,她抬起头看向闪烁的电梯数字,在三十二楼即将达到前。她尝试伸出手指戳一戳他的小臂亦或是张开掌心拍一拍他。 “叮——”三十二楼到了。 沈唤笛清了清嗓子:“林董,麻烦让一下。” 林郁野闻言转过身,稍稍挑眉,似是刚发现身后有她一样。面无表情地侧过了身子让开了条路,“抱歉,我没注意。” 沈唤笛机械地笑了笑,目不斜视地穿过。 等电梯门紧闭后,她才敢长舒口气。 方才自己差点就要犯蠢了吧? 居然想要问林郁野那张贴纸的来历,居然会想到昨晚他替自己挡酒,想到他替自己撑着伞,想到昨晚他含情脉脉送自己坐上公交车的场景。 ——她想多了。 她和林郁野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太多交集? 不过只是新上任的上司和普普通通的员工而已。 沈唤笛瘫坐在工位上,手机发来信息。 是袁也。「要不要去这家店吧?听说很好吃。」附带一条地址。 她随手发过去:「好。」而后反扣手机。 脑海里却突兀地想起林郁野耳后的疤痕。 还疼吗? 第59章 chapter 59 他的轮廓。 临近下班前, 酝酿许久的阴沉天气终是下了雨滴,扑簌簌地落在周五晚高峰喧闹的世界里。 沈唤笛在柜子里没找到备用伞,思索着要不要借助路边屋檐, 淋点雨跑回去。 她今天穿了一身连帽款防水冲锋衣, 里面夹了短绒内胆,把自己裹得暖熏熏的。但是每次被迫喝点酒后,身体就虚弱得很,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病来抽丝。 于是脚步犹豫了片刻。 沈唤笛站在工位旁, 垂下眼看手机信息, 查询这场突然的雨什么时候会停。 沈唤笛不喜欢雨天。 但她不会开车, 就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而每次雨天出门都是网约车订单高峰, 碰上了要外出办急事,免不了走路。鞋子踩在路面积水上, 不慎溅起的泥点攀咬在脚踝处, 土腥,就像湿漉漉的不想回去的小时候。 可她克服不了对开车的恐惧。 指尖滑动, 微信弹出信息。 江雪映:「你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意式餐厅,等你?」 …… 到了约定地点,江雪映正在打电话。 伸手把菜单递过去,见沈唤笛边随手接过边落座, 抽出纸巾擦干脚腕的潮湿, 又抽纸擦干一缕缕的耳边碎发。 浑身带着雨气。 所有动作落在江雪映的眼里, 她挂掉电话对着正在点餐的沈唤笛道:“都市丽人真不打算学车考驾照?下雨天就变成雨女, 好像一种都市怪谈。” “你少看点小说。” 沈唤笛吸了吸鼻子,叫来侍应生,点了蒜香黄油面包和那不勒斯意大利面。 而后, 她看了一眼垂下头回消息的江雪映,继续说道:“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学校很忙?” 江雪映是唯一还没脱离学校的人。当年她和自己一起考上了f大,专业是偏冷门的数学与应用数学。 第114章 数学废进了数学行业,基本就是一摔到崖底,再也不挪窝。于是江雪映咬着牙从本科读到博士,留校当讲师了。 “很忙,负责大学生数学比赛,连我的霸总 小说都没时间看。”江雪映很应景地丧眉眼,叹了口气,“而且还有个人缠着我。” 沈唤笛挑眉促狭:“陈闻清?终于有进展了?” “呵呵呵。”对面人发出冷笑,动作幅度略夸张,带着小香风短流苏肩饰晃动。 沈唤笛立即闭了嘴不敢再说,抓着吸管小口小口啜饮新店开张赠送的热果汁。 瞥见沈唤笛眉眼间浮上愧疚之色,江雪映火速给林郁野发了信息:「林郁野,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忽略对方发来的问号。 她下了决心,噼里啪啦急促又小声道:“从实招来,你那天和机场男人去沧江大厦,第二天上班居然没换衣服,是不是开房去了?还和我解释不是男友,你打算先do后爱?还是打算当拔,咳,无情的渣女?” 一口气说完,江雪映脸上飞上红霞,第一次对着沈唤笛说这些小说里的台词,真是…太羞耻。 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多年好友,但无疑不是在展示自己不可告人的xp。 闻言,沈唤笛差点没被果汁呛死,一口气卡在胸腔里,不上不下,最后在恬静优雅的就餐环境里,咳得震天响。她红着脸把那天的来龙去脉解释一遍,末了再次强调:“江雪映,你少看点小说,哪还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江雪映也红着耳廓,小声应了一声,手上切牛排的动作像是在较着劲,砍谁似的。 这顿饭罕见地沉默吃到结束。 ---------- 宛城周末的天气倒是很给面子,乍然放晴,街道行人都多了许多。沧江公园栽种的香樟树枝桠茂密,被雾雨洗涤了近大半个月,嫩绿得像是发着光。 沈唤笛背着链条小包,换了一套小香风,步履匆忙。 她不太会应付“约会”,衣服也都以休闲为主。临出发钱,打开衣柜眉头紧拧半天,最后快要迟到了才匆匆仿照周五晚上江雪映的穿搭。 “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我对着这边不太熟悉。”实话实话。 说话还有些喘,宛城不下雨的春天温度偏高,沈唤笛背部渗出细汗,扎好的马尾落了许多碎发下来。 袁也下意识伸手想要替她拢,却见对方本能瑟缩,手拐了个弯,“没有。” 订好的餐馆叫在公园最里头,两人吹着春风沿着小径往深处走。一路上很沉默,两人都不是很健谈的人。 袁也神色紧张,瞥见沈唤笛今天穿得和平常全然不一样,雀喜涌上心头,缓和了情绪。 可再不说点什么,他真会追不到她。 自佟娅介绍沈唤笛过来拔牙的那天,袁也见到她一袭连衣裙,因为疼痛而微蹙的眉头,柔柔弱弱的,忽感到一种命中注定的召唤。 本以为她性格也柔柔弱弱——的确温润如雨,但很冷漠,那种冷漠像是对周遭不感兴趣的东西就不会撇下半分眼神。 可那晚她同意说一起吃饭,袁也想她应该对自己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冷漠。 于是他思索片刻,拉家常似地问道:“万星汇附近还有很多小区,你怎么想要租在丛云里?毕竟你奥体那栋房子挺高档的,小区安保都很好。” 丛云里是沈唤笛现在的租房。 老小区建造设计远没有后建小区那么人性化,各栋楼房歪歪扭扭地像是游戏里不受控的俄罗斯方块,随机落在哪处就是哪处,也不在意采光,楼层水平高低不齐。 违规的高压飞线错综复杂地拧巴在一起,成为了后现代爬山虎绿植。过道也狭窄拥挤,不是谁家的晾衣架占地就是谁家的电动车乱停。 唯一称得上好的只有沈唤笛租的那一栋,她在四楼,临街,视野开阔,而且本栋一楼开了家小型商店,卖什么的都有。隔壁一小块空地是可勉强称为的休闲健身区,一天到晚都有人在那儿踩着嘎吱嘎吱的太空漫步或扭腰器锻炼身体,很热闹。 能算的上不悦便是最近对面那户在装修,有点吵。 但也能忍受。 沈唤笛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不轻不重的一句:“我挺喜欢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太礼貌,又觉得一旦自己说得很清楚,意味着会和袁也的交往由肤浅走向复杂,走向相互的迷宫。 沈唤笛抬眸看向袁也的那双略有熟悉的眼睛,无端想到林郁野——冒出奇怪的联想,最后让她咬紧了舌齿,没有补充。 好在袁也并未在意她短暂的失神,两人断断续续说些场面话就到了餐馆。 驻足在店门前,沈唤笛仰头望着“长安饭馆”的招牌略有呆滞,而后视线落在古香古色设计的饭馆身后那栋耸入天际的沧江大厦。 想到江雪映说过的话 ——“渣女”。 沈唤笛恍觉自己方才敷衍的肤浅谈话的确很像渣女行径,人家袁也可是在用心追求她。 她捏了捏衣角,在饭后主动提出了相约第二顿。 ---------- 沧江大厦五十二楼会议室,气氛肃穆,偌大的会议方圆桌前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都是林氏集团的高管,平日里在外面都是自诩高人一等,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不敢有一个松懈的动作。 第115章 偶有秃顶的高管小心翼翼地拿着丝帕擦拭额间汗水。 会议室暖气打得高,窗外阳光正好。 可压不住主位上的男人浑身散着裹着阴鸷的冷气。 “我不希望。”林郁野略有懒散地靠坐在会议椅上,屈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质桌面,发出的声响宛若生命倒计时。 “恒佳公司的设计一部和三部抢订单这种事情再在林氏集团任何一家公司里出现。” 林郁野听到方主管战战兢兢在自己面前解释为何要喝酒——想到沈唤笛被迫喝酒导致的脖颈上的红疹,他就怒火中烧——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渗人笑容:“如果被我抓到了…” 手机震动。 林郁野停住了话头,撇下眼,是陈翩的信息:「沈唤笛在我这儿哦」 他解锁,点击查看陈翩发来的图片,照片里沈唤笛正和机场男人吃饭。 「听说服务员说,他俩像是约会,沈唤笛主动说要约第二顿饭/偷笑」 太阳穴轻跳,江雪映的情报给予的安慰感顿时稀薄。 可是若非设计部抢单子,那个男人也不会有机会送沈唤笛来沧江大厦,他们也许不会进展这么快。 ——“非洲分公司缺人。”几乎是咬牙切齿,他落下了扬起的嘴角,眼神淡漠扫射在场的每个人。 …… 和袁也的第二顿饭迟迟没能约上,对方发来一长串的道歉,大意便是诊所接了一个大单子,要对学龄儿童进行牙齿免费检查。 “没事,赚钱重要。”社畜沈唤笛很能明白袁也这大段文字里夹杂的激动。 而这一个多月,沈唤笛也没能再近距离见到林郁野,常遥遥见到他冷着脸被一大堆人簇拥在最前方,气场迫人。 听方主管说他正忙着对林氏集团投资的学校进行走访,看是否需要加大奖学金额度。 ——“真是个好领导啊!”方主管端着暖茶感叹道,“而且你们知道吗,林董之前对于内斗抢单子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亲民,十分亲民。” ——“而且!那天晚上他进来抢过酒杯,护住我们真的好霸气!”小杨附和。 沈唤笛伏在桌面上,听着林郁野的光荣事迹,思绪游离。 林郁野的手帕还落在她那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他,还有机会给他吗? 混沌思绪拧成一团,一整天效率低下,等沈唤笛完成cad设计图时,已然晚上八点。 华灯初上,小区随着宛城的五月天脚步靠近也逐渐热闹许多。 和热情的邻居们打过招呼后,沈唤笛开始无言爬楼梯。 楼道声控灯不灵敏,时而亮时而昏,但大家都默认大事才找物业,于是这么久也没人修。 一手支着手机电筒,照射出的光像是夏夜里的落在湖面上的圆月亮,沟壑分折,虚化了台阶线,虚虚实实,让人觉得眼睛疼,还有点晕 。 迈进到四楼拐角。 沈唤笛缓了缓气,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今天爬楼很费力,想着趁着大促买点补气血胶囊。 她把手机举高了点,抬眸看楼层平台。 微亮白色灯光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慵懒地靠在墙壁上,长腿随意交叠撑着地,尖头系带款。侧脸优越,昏茫下,线条利落得像是一把黄油刀。另一侧黑暗里有猩红火光闪烁,嗅到一股很淡很淡的烟草味,也不尽然,似更有点像某种暗苦的熏香。 似有所感,男人也侧过头。 半亮不亮的楼道灯忽闪,落下奶黄色的灯光,一寸一寸,柔和地临摹出他的轮廓和皎白偏冷的肌肤。 漆黑的目光越过楼道窗户涌进来的风,落在她身上,小区远近不一的嘈杂声都停止,开始耳鸣。 沈唤笛听见胸腔里蓬勃有力的心跳。 “林董。”她说。 第60章 chapter 60 别走。 静谧随着晚风蔓延。 那双黑曜石般的瞳仁似不适应乍然的光亮, 沉默的男人微蹙眉头。这一举动让沈唤笛心慌,手忙脚乱地收回手机关掉电筒,生怕引得他不满。 毕竟是顶头上司。她心想。 再次落入昏暗, 强有力的心跳声立即无限扩大, 又伸手捂住心口,又生怕响声传入林郁野的耳中。 微颤的双眸不知落在何处,只好猛地垂下头死盯着台阶,而后借着微光, 像是做了什么错事那般下意识猫着脚步爬楼。 余光里, 那双皮鞋趿拉在原地迟迟未动。 饶是脚步轻, 可小坡跟踩在水泥磨损过深的台阶上发出几声不轻不重的细响。 走到倒数第二个台阶时, 男人头顶那盏楼道忽地短时间内极速闪动, “嗒”一声,偃旗息鼓, 彻底坏了。奶黄色灯光熄灭一瞬, 月光透过窗户冷冷地照了进来。 沈唤笛下意识抬头,近距离看清了林郁野的神情。压恹忍耐浮动在深邃眉眼, 薄唇发白,大有种比月色更白的错觉。微喘着气,鼻翼微翕,透出一丝如有若无的隐忍。 林郁野抬起似刀凿的下颌, 喉结上下滚动, 低低地从喉咙里混沌出声, 应了自己的招呼, 没有笑也没开口说话,脸上嵌着几分分明的冷淡,薄薄的疏离感跃于沉默之中。 与他擦肩而过时, 林郁野收回懒散的长腿,一改倚靠姿态,站直身子转过身按动了新装的密码锁。 “嘀嘀嗒嗒”错了好几次。 沈唤笛不由得扭头看。 第116章 宛城连绵正春季的雨意还未被五月天的太阳烘干殆尽,水汽浓重,湿气凝在老破小居民楼的墙面上。 惨白絮絮的墙皮腻子蹭趴在林郁野那件看着就造价不菲的藏蓝色风衣上,小白块映在宽阔的背部,打眼。 沈唤笛没办法忽略,再次开口提醒,“林董。” “嗯?”那人停住开门的手,他微侧着身,逆着房间内感应夜灯的细碎暖光,撩着眼皮子轻轻瞥来。 眼中情绪看不真切,却让沈唤笛的话头卡在喉咙里,猛地想起了那天他对自己说过他有轻微洁癖,她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 怎么自己靠在墙面上就不在意洁癖了?那洁癖就只是对别人才有的是吗?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哦,对了,也不用总是注意林郁野是否在公司里,眼下就能直接把手帕还给他。 莫名其妙的不悦涌上心头,沈唤笛收回了视线,“不好意思,林董,没事。”钥匙怼进钥匙孔里,昏暗中,哆嗦半天都不见准头,她咬着唇溢出一口浊气。 撩了一把刘海,正要弓下身子贴近瞧钥匙孔时,身后骤然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她钥匙串落地,发出清棱声。 转过头看去,林郁野整个人瘫倒在地。 ---------- 厚软的地垫上,男人平静的面容让沈唤笛小腿肚子发软,几乎是将小坡跟单鞋甩着丢在玄关处。 她跪在他身侧,理智破碎当前,仍旧有意识地忍着双手不去摇晃地上的人。嘴上不停地喊着:“林董,林董?!” 像是很多年前那段场景的复刻。 后知后觉的害怕席卷,哆嗦着指尖去探他的鼻息,温热气息有规律地打在她的食指上,许久,响起了均匀而又浅长的呼吸声。 沈唤笛双腿一软,摆成m字形跪坐在地。 内心的惶恐稍稍消退,她不自觉地轻手抓上他的手臂,下意识地轻声喊道:“林郁野,睡床上去。” 记忆里某些碎片闪过,像是很多年前,她也曾亲临着这样场景。奇怪的感知让沈唤笛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时,她的手背蹭到了他的手背。 很烫。 烫得让人一秒回到小时候给灶台添炭木而被火舌舔舐的温度。 沈唤笛翻折手背贴上林郁野的额头。 一样的烫。 刚刚平稳的心脏陡然又沉坠起来。 慌忙用换鞋凳卡着房屋门,迅速回到自己屋子,拿来医药箱。再次迈进林郁野的房门后,她抿着唇关上了门。 门外夜风拂拂,偶有住户上下走动。 不安吞噬一切。 ——38.6度。 白炽灯下,水银温度计刻度散着光晕,沈唤笛眯着眼谨慎地看了好几遍才确定数值。 “林郁野,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她附下身,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他,可手掌在轻拍他的脸颊。 林郁野没有任何反应,只见他眉头紧锁,眼睫轻颤,眼下遮不住乌青和泛起的不正常潮红,下巴处有浅浅青茬,构建出他所有平静面容之下的累意和疲倦。 ——方主管说林董上任之后连轴转。 他应当是太累了,所以发高烧? 沈唤笛尝试联系他的司机,可当代人的手机已然是隐私,何况他设了密码,壁纸是像素不高的夜空焰火。 她不敢再多留意,将原本摔落在地毯上的手机放在茶几上。 不论如何,睡在地毯上不好,她瞥见客厅中央的宽大的能容纳两个人的沙发,几乎能称为小床。 咬着牙把比自己高大不少的林郁野推上了沙发,而后从另一边沙发上抱来毯子,悉数盖好,将随意落着长手长臂一同塞进毯子内。 做完这些事浑身出了汗。 可大敞的玻璃窗吹进一丝丝夜空的凉,她思索几秒,起身关掉玻璃窗仅留了一条缝,找到了空调遥控器,开了制暖。 做完这些,又蹲在地毯上翻找医药箱,找到一包感冒灵往厨房走去。 烧水,泡药,瞥一眼睡在沙发上沉睡的人。 越来越多的熟悉感将她包围,似是在渐渐走进一片海的中央。甩了甩头,压下这种异样感觉。 她端着药,轻轻地扶起他的脖颈,轻柔喂药:“林郁野,喝药了。” 沉睡的人不再毫无反应,微张失色薄唇本能地啜饮,但有些乱晃,她不得不张开手掌用力。 ——手掌不可控地插//进他茂密头发一瞬间,有一种电流从尾椎传来,她偏开了眼。 隔了两小时再给他测体温,已经下降了点,终于能松口气。沈唤笛看着手机,十一点了,精神恍惚到极致,世界好像在旋转。 忍着倦意,迈开腿打算离开,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林郁野摔下了沙发。 沈唤笛回撤了脚步,默不作声地将男人费力地推上沙发。她气喘吁吁地站着,放空着,脑海里思绪打结,天马行空。 ——林郁野怎么搬进老破小,林氏要破产了吗? 不对,佟娅今天刚说过林氏去年赚了几百亿,而且他还花了三百万买了这里,这里顶破天才两百多点。 ——那他为什么住这儿? ——今天晚上照顾老板算不算加班?能不能算加班时长?她掏出手机对着沉睡的人拍了张照片当做证据。 很累了,现在要散架,“好好睡。”她对着沉睡的人低声警告,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第117章 说完,又没力气似地丝滑跪在地毯上替他紧了紧毯子,收手的那一刻,手腕处被他微微发烫的手掌抓住,又被用力拉扯过去。 “别走。能不能抱一下。” 磁性低沉的嗓音透出一股绵软的撒娇意味,像只毛茸茸的认主的小土松,哼唧唧的,脸颊蹭着她的手背,茂密又凌乱的头发飘着冷冽的芳香。 是他在做梦,还是她在做梦? 沈唤笛眼神迷离地感受手背处传来酸麻的触感,宛若一片羽毛轻轻抚在她的眼皮上。 ---------- 窗外乌云密布,惊雷骤响。 林郁野猛地睁开了眼,缓了缓顶灯的光亮,感知到身侧人呼吸绵长,心里一惊,垂下眼发现沈唤笛缩在沙发边缘沉睡着。 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将她虚揽进了点,又将毯子盖在她身上。 顶灯落在她脸颊上,似拢上一层轻柔纱幔,长睫轻颤,红唇蠕动,舌尖轻舔内唇。 读书时的午休,每当沈唤笛睡觉做梦梦到好吃的就会这样,偶尔还会流口水。于是林郁野总会比她晚一步睡,早一步醒,帮她擦掉所有令她耳红的痕迹。 林郁野喉口中溢出一丝笑意。 沉浸在美好许久,直至看见少女眉头微蹙,快要睡醒前兆。他才轻手轻脚翻起身。 似是感知到空出了一块,少女又往沙发内里挪了挪,马尾松松垮垮,彻底凌乱,一只手舒服地塔拉在地,手腕处的银白色手链幽幽泛着光。 那是她姐姐送给她大学毕业的礼物。 林郁野的眸子暗了暗。 ---------- 窗外,天空缥缈,雨声哗啦啦的砸下来,郁郁雨雾缓慢吞噬玻璃框外街景建筑,偶尔滚过几道令人心颤的惊雷,闪电乍现,暴雨肆虐。 沈唤笛迷迷瞪瞪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看着略有陌生的环境,大脑宕机了片刻。 这是在哪儿?沙发上? 懵然片刻,下意识撩开毛毯看自己,哦,和衣而睡。 她松了口气。 倏然,一股鲜甜香味涌进鼻腔,像是f大后街卖得特别好的,她很喜欢吃的海鲜粥。 宛城口味偏甜,但她无辣不欢,唯一能喜爱的宛城美食只有这一口海鲜粥。 读硕时,想自己动手复刻,却发现这碗粥对食材品质和处理要求十分严苛,索性作罢。而工作再来宛城,吃过附近几家,都没有f大的那家好吃,工作繁忙,迟迟未再去吃过。 难以复刻的味道居然在这儿闯进鼻腔。 沈唤笛从沙发上起来,光着脚踩在毛毯上,异常暄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让她不再对陌生环境感到紧绷。 或许潜意识告诉自己,即便发生天大的事也要冷静对待,不要重蹈覆辙。 循着香味走去厨房,见到眼前一幕,沈唤笛愣在原地。 林郁野穿着一身黑色居家服,宽肩直背,软塌塌的布料却穿出高定质感。袖口高高绾起,露出精壮小臂,胸前系着朴素的围裙,系带虚散又勒出他的窄腰。高挺鼻梁上戴了一架无框眼睛,微抿着唇,神情认真,使得切香菜的动作斯文感弥漫。 “起来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着肯定句,“去洗漱一下,等会儿就能吃。” 第61章 chapter 61 诱饵。 太直白的词语搭配上不易察觉的柔情让沈唤笛再次愣了几秒, 直到镜片反的光晃了一下眼。 “不了,谢谢林董。” 她回过神,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 凉意浸湿脚心, 小心踮着脚尖打算往门外走。 他似是没听见,面不改色地赤手掀开“噗噗噗”往上冒的陶罐,用长柄杓搅动黏稠的海鲜粥。 “昨天晚上我生病,辛苦你照顾了。”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欠人情, 赏面喝口粥吧。” 冷冽, 滴水不漏, 不容拒绝。 沈唤笛蜷缩屈着脚背, 一手抱臂, 嗫嚅半天,“不”字还卡在喉咙里, 就听见那人继续说。 “门口有新买的拖鞋。” 她循着他的话, 看向玄关,一双可爱的鹅黄色女士拖鞋, 上面绣着圆滚滚露肚皮的奶牛猫。 视线又转向男人的脚上,藏蓝色,胖乎乎的小土松犬刺绣正在随着脚步轻跳。 怎么看都算是情侣款。 沈唤笛瞳孔轻颤。 ——“可爱”这个字眼怎么会和眼前这位清淡冷冽的男人挂钩?那大概率只有一种可能。 奇怪的酸涩涌上心头,思绪失防, 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这是您女朋友的吧, 我穿不好, 我还是……” “未婚单身, 买一送一。”林郁野轻丢来一句,又折过身在这拥挤的小厨房里寻了两套餐具。 “洗漱台上有新的牙具和漱口杯。”语气平淡,淡得就像他这个人, 猜不透情绪。 …… 薄荷味牙膏的清冽在口腔中爆开时,沈唤笛的视线梭巡,落在卫生间里,每一处都充斥着独居男性的信号。 干湿分离的浴室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热气未消,拢着柑橘薄荷味的尾香,黏着一滴两滴的水珠从磨砂玻璃上滑落。脏衣篓里堆着他昨天穿的那套衣服,白衬衫皱巴巴的。白瓷洗漱台上随意放置了刚用完的牙膏牙刷和男士洗面奶。 有点儿乱,很有生活气。 卫生间其实是一间很能暴露隐私的房间,而林郁野对自己完全不设防。 不像是最开始第一眼看到的生人勿近的冷漠,反而像是毛茸茸的小狗不经意地在你面前露出的圆滚滚的肚皮。 第118章 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些,想到这些。 心跳得不正常? 沈唤笛掬捧起一汪冷水,整面俯进冷水,水泡咕噜咕噜闯进鼻腔,氧气耗尽。她抬起脸,看向镜中的自己,水珠浸湿了额头,斑驳了红透的脸颊。 她又开了水龙手柄。 水声喧嚣耳中。 ---------- 反复用冷水浸湿过后,沈唤笛终于平稳了心跳。 唯一副作用是冷过了头,上下牙齿轻微打颤。 宛城的五月不像南城,热源来得慢,初夏来得慢。 窗外暴雨难歇,雨意裹挟冷风,老破小难以抵挡的墙缝里通通闯进来。 沈唤笛拘谨地坐在餐桌前,双腿紧并,垂着眼盯着面前热呼呼的海鲜粥和精美餐盘上的花纹。 “不喝吗?” “呃。” 沈唤笛抬起头对视,对面的人仅轻撩眼皮,薄薄的镜片下,幽暗的眼睛静静凝视她,眼角向下竟在泛着一丝委屈且委屈意味浓郁。 沈唤笛移目,正在组织语言,她很难说明现在涌上的一股又一股的熟悉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像她和林郁野曾在一张餐桌上吃过很多顿饭,甚至两人的命运纠缠到无止无休过。 可她过往的记忆里没有林郁野这个人。 明明和他的正式初见只是那天他作为新任董事来视察基层的那次。 ——这些话说出来,很像一种不入流的攀附手段,也很像是癔症。 沈唤笛深呼吸一次,决定泄漏一点自己这种“痴想”感受,却再次在他帅气的面庞中失了语。 他撇下了幽深的双眸,而嘴角居然噙着浅浅的笑意。 五官被水雾浸润过,湿雾雾的,柔和了平日的冷冽。未退的热源衬托得皮肤越发白皙,又使得半干的分成一缕缕的额前黑发更加乌黑。 黑白分明,柔和之下潜伏着压迫感。 一两滴小水珠缠着脖颈,水汽萦绕,潮气延伸到突出的喉结和精致的锁骨。 对方似有所感,林郁野伸出长臂,将放在餐桌另一端的一小蛊辣酱放置在她的面前,“如果想吃辣,自己加。”说罢,收回了手,饶有耐心地边喝着粥边等她的回答。 这身居家服,他不像穿衬衫那样将纽扣扣到顶格第一个,反而大敞开领口,露出白皙的胸口,他里面什么都没穿,大幅度的动作能隐约可见胸肌底线。 但点到为止,第三颗纽扣被扣紧,胸腔起伏全都隐匿在居家服下,斯文如诱饵,沈唤笛的视线紧紧咬钩。 鼻息之间被送来淡淡的凌冽的柑橘薄荷香。 沈唤笛噎了口气,眼睫乱晃,随机飘落。 瓷勺被他青筋有力的手紧握着,骨感嶙峋,十指指甲修剪干净,甲线末端透出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 ——沈唤笛咽下了口水,燥热驱除了冷水带来的冷意,霎时间在全身上下点了火,痒密密麻麻袭来。 是不是正值晚春? 所以成年人的心动来得这么直白? “谢谢林董。”她隐下所有言语,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喝粥,恐怕泄露一丝情绪的波澜。 “不用谢。” 林郁野噙着笑,好以整暇地盯着对面桌的女孩渐渐熟透的耳尖,渐渐通红的脸颊,垂下颤动的长睫,伸出小巧玲珑的手掌抓着瓷勺小口小口喝粥。 清晨睡醒前翘起的头发已被她用水压下,隐约可见那发丝泛着雾光。随手绾起的丸子头,耳后碎发扑簌簌地垂落,随动作荡在脸颊处。 他知晓她的丝发有多柔和,也知晓她的脸颊有多软。也知晓屋外暴雨淅沥,而此刻满室温馨的珍贵。 那种独属少女的暄软触感似从指尖再次传来,酥酥麻麻,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各处。 清晨睁眼后,她安静地睡在自己面前,让他完全松懈了对晨起的恐惧——上任之前,集团/派系分明各心怀鬼胎,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曾在他床上塞过人。 她的鼻息打在他的脸颊上,隶属她的温馨一寸一寸解冻着他平静无言的心跳,有一股爆裂的、在疯狂边缘游走的情绪猛烈地冲击他的全身。 他很清楚爱人的一切对他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按捺沸腾的心思,立即翻身起来后,他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她不知情的印记。 而那道印记正同她的樱桃红唇、她的可爱舌尖一同品尝他亲手做的海鲜粥。 喉结上下滚动,林郁野捏紧了瓷勺。 他想占有她,全部。 ---------- “多谢您款待。”少女骤然出声,让林郁野霎时间隐下眼中的猩红欲望,恢复成表面上不显山显水的淡漠表情。 但他很清楚,他是罪人,罪人没有资格舔舐神明的脚趾,他需要赎罪。 “嗯。”林郁野喑哑出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设计三部的行程,公事公办的语气:“下周一你们要第一次进场了?” 进场是行业用语。 和甲方敲定初步的设计方案后需要设计师再入场地确定家具、装饰品、材料颜色等,确保美观且整体风格一致。 沈唤笛心中一惊,像是被老师抽问一样,立即坐直了身子,“嗯,我只负责海洋馆的休息室。”速度过快,整个人重心不稳,为保持平衡,桌面之下双腿轻晃,似是碰到了林郁野的腿。 第119章 那瞬间,被海鲜粥抚平的躁动又腾升起来。 沈唤笛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人,心有懊恼,不知为何在他的面前总是失去了成年人该有的成熟稳重。 混沌半天想说些话缓解尴尬,可却略有磕巴泄露心绪:“上回、上回的饭局…多谢林董…” 话语未落,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骤响,红着脸看了一眼来电人,在林郁野的默许下,滑动接通。 “喂。” “你到了我家楼下?”沈唤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倾盆大雨,语气轻柔,“我在四楼,你先上来吧。” …… 门并合上,微敞,楼道里的潮湿争先恐后地涌进。 林郁野借着送别的蹩脚理由懒散地倚靠在门框上,听见楼道里脚步声一层一层上来,而眼前的沈唤笛挽了挽耳发,理了理衣裳。 最好不是袁也, 那个和自己的长相有七分像的、名字也有点相似的男人。他想。 ——可事与愿违。 带着一身雨气,袁也迈上了三楼和四楼的平台处,看见沈唤笛立即下楼梯往自己走来,心里冒出了一点点甜意,“这鸡蛋是我家自养的走地鸡下的,今天刚邮寄过来,我母亲特意叮嘱我到了就送点过来给你。” 末了补充道,“别有负担,我刚从佟娅家过来,给她也送了一份。” “今天雨这么大,没淋湿吧?”语气里透着担忧。 仔细看,原来她手里握着一叠卫生纸巾,意图明显。 袁也柔和笑着:“没有淋湿,我开车来的。之前开车送你回来时,电子拦车杆有记录,所以我开到了楼下。” 见沈唤笛要接过鸡蛋篮子,袁也阻止:“有点重,我帮你放家门口去吧。” “谢谢了。”沈唤笛先他一个台阶,声音幽幽传来,袁也借着敞开门透出的光看清了她曼妙的身姿。 本以为今天行为有点儿突兀,可见她并不排斥,忐忑的心也放回了心房里。 “对了,上回……” 话卡在喉咙里,袁也与一双冷冽的眸子蓦然相对。 这人好像是林氏集团的林总,他记得这个月在一家小学做牙科普查时见过他,很多人簇拥着他,气派得不得了。 当时两人打了个照面。 林总就是现在这样的面无表情。 压下满腹疑惑,袁也讪讪点头,没有出声称呼,而对方保持着原有姿态,凝视自己,而那双眸子里似乎在波澜着不屑。 袁也撇开眼,觉得是自己的多虑。 放好鸡蛋,沈唤笛并未邀请喝茶,他并不介意,追女孩要慢慢来,于是道别后转身就往下走。 漆黑的楼道吊灯随风摇曳,皮鞋底部打在台阶上“嗒嗒”,袁也心跳还未平息,在最后一丝楼梯间隙中,抬头见沈唤笛站在平台上目送自己,噙着笑正要说让她回房。 下一秒,他的笑容渐渐僵硬。 他看到沈唤笛向对面那户走去,而倚靠在门框上的男人突然向自己瞟来,镜片之下,充斥着警告的轻慢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 目光似箭矢,而袁也顿感自己是久定在原地的靶子。 袁也听到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沈唤笛,昨晚你睡在我这儿,睡得好吗?” 第62章 chapter 62 专业不对口。…… “…舒服吗?” 其实舒服不舒服的, 谈不上。 膝盖疼。记忆里应是跪在地毯上很久,出了林郁野的家门后彻底卸去紧张感才发现走路不舒服,换裤子的时候才发现膝盖都跪得有些红肿。 倒也不能怪林郁野, 他家毛毯其实很厚实, 但沈唤笛喜欢上衣穿得素净时,下裤就得要有点小设计,穿着的喇叭牛仔裤膝盖处刚巧有些精细的刺绣花纹。 腰酸也有。当初毕业后没有选择努力留校当个老师而是进入职场久坐办公室,成为一个标准社畜, 伏案画图这些总会伤到腰。 搬着一个睡沉的男人去沙发上, 腰部要使力, 不可避免会让生锈的腰部变得更阻涩。也不能怪他, 林郁野都发着烧, 沈唤笛做不到“见死不救”。 沈唤笛记得自己说的是,还好, 地毯和沙发很软。只当是林郁野先醒后把自己从地毯搬到沙发上。 她觉得他这种冷面男士应当是坚守绅士的品则, 不会有越线行为,是个好上司。 也正如她自认的那样, 林郁野接过自己递去的手帕后再次说抱歉,昨晚辛苦你了,说完就缓慢而又淡漠地关上了门。 黑漆漆的楼道里,暴雨砸在遮阳棚上, 像是摧拉枯朽的断弦演奏, 刺得耳鸣。 沈唤笛站在门口愣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这么久。明明林郁野说了再见, 可她居然生出了一丝门会再次打开的遐想。 大概是他的胸肌太瞩目了。她想。 不过林郁野也是场面人,翌日,沈唤笛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陌生信息: “我是林郁野。” “泰式按摩会所电子年卡已投递至你工作邮箱, 谢谢。” 收到这则信息时,宛城的天正巧放了晴。 沈唤笛瘫在沙发上看了一眼会所地址,位于小区和公司的正中间cbd里,很方便,于是起身徒步去享受,被告知是ssvip,年卡续了三年 。 被女性按摩服务员推背的时候,她闭上眼不再盯着离天空很近的窗台,松懈了全身,舒服得灵魂升天,拧成一团的思绪也索性被她打了个死结放置不管。 第120章 人因为好奇而贪心,试图揣测出对方种种行为下的真实动机,但或许,这样的揣测本就只是因为人类好奇心而发散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流星一瞬,如浮光掠影,没必要深挖。 一身舒爽的沈唤笛从会所出来后,垂下眼将林郁野的电话果断存进了通讯录里,没好意思大方备注全名,选择了“l”替代。 就当是为那个短暂而略显亲密的夜晚做纪念。 以后就很难再有近距离交集了。 所以对于林郁野的感谢,她应当配得的。 ---------- ——“唤笛?” 回过神,沈唤笛抬起靠在窗侧的头,扭过去看邻座的佟娅,“怎么了?” “你人还舒服吗?我看你眉头紧锁,怕你又晕车。”佟娅拍了拍她的肩膀。 晕车是沈唤笛一生之敌。 记忆里的每次乘车之后,她都会晕厥片刻,然后干呕,最后失魂半晌。 读研时和同门坐导师的车,脸色苍白,吓得同门掐人中。刚工作时第一次和佟娅坐车一起去客户家,双眼翻白,吓得佟娅改了路线去了最近的医院。 但这个毛病却在失眠那天好了,莫名其妙地好了。就好像人到了固定的年龄时间点就会脱胎换骨,亦或是生出别样奇奇怪怪的等价痛苦,种种突兀又不突兀。 “没有,我不晕车了。”沈唤笛松开不自觉拧紧的眉头,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笑容。 轿厢里很安静,实习生小李任职司机,不太熟练,但是唯一会开车的人。副驾驶上实习生小杨坐得板正,神经紧绷地替小李关注窗外车流。 这辆车是方主管的,大家都不敢发生一丁点意外。 之前开得慢被别车后,沈唤笛网购了实习贴纸,贴在车尾。 缓缓掠过的街景里,人很多,这个工作的时间点没有什么年轻人走,全是苍老的老公公老婆婆,为这座宛城牺牲了青丝的老人们在街边游走,带来喧嚣热闹,以避白日阒静。 “袁也家的鸡蛋你吃了没,正宗土鸡蛋还是和机器流水线上的鸡蛋不一样哦。” 佟娅热切地说话打破了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晕车的惨状太过骇人,给她留下了阴影,还是她就是单纯地想说话。 “好吃的。”沈唤笛简短回应。 今天早餐吃的是发酵面包和水煮蛋,蛋用的就是袁也周六冒雨送来的鸡蛋。 而后佟娅喜上眉梢似地笑开了,“那天下那么大的雨,我收到信息时真的都吓到了。” “袁也倒是也有心,他这个人确实不错的,我和他同乡又邻居,知根知底,你信我,他适合做男友。” “对吧。”沈唤笛此时不再像之前那样立即反驳。 她越活越现实,很清楚三孔头只能适配对口的三孔插座。 也有可能她一直都很现实,因为失去的记忆碎片还未找回,而现在的人生拼图昭昭正提示着: 沈唤笛素来不擅长为自己编织白日美梦。 ---------- 新建的海洋馆选址在市区的另一中心位,刚巧和公司组成圆的直径。 不是很大,作用是用以安置宛城海洋馆多余的挤不下的动物们,而且还能方便城区小学生们进行研学。 “现在小孩真幸福,我只有高中才去科技馆研学过。” “对,欸,慢点慢点,方向盘回正。” 佟娅和小杨边闲聊着边共同指导小李侧方位停车。 而下车后,沈唤笛拿着厚厚一沓资料翻阅着,再次确定没有遗落或缺失后,她舒了口气。从业这么多年,她再一次感到紧张。 大概是这单子能成也有林郁野的份,又或者是林郁野知道今天她要第一次进场。 不过她真诚觉得应该是她不太喜欢酒局上强迫她喝白酒的那个领导。 ——趋利避害是本能,而她比正常人更会回避痛苦。 “唤笛,你研学在什么时候?” “嗯,我也是高中,天文馆。”沈唤笛抬起头笑着回答,“当时我还和……”和谁吃过可乐饼? 脑海里顿时闪过模糊的一个墨团。 无数记忆碎片席卷而来,她痛苦得晃了晃身子,松开紧握资料的一只手抚上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失去视觉的那十几秒,沈唤笛觉得自己又跌进了梦中的那片大海里。再睁眼,记忆残影只剩下黑黢的地板上一团丑陋混沌,难以分辨为何物的蓝色和破碎的蛋筒。 “走吧。”她止住了话头。 …… “是恒佳公司的吗?” 刚进了作业区,门口站着的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男人迈步过来,热情寒暄,“你好,我叫严安,负责对接实地勘测部分,会配合传导你们需要的数据。”说完,亮了亮证件。 好耳熟的名字。 沈唤笛仅迟钝一秒,便露出工作专属的工作笑容,随大流地在佟娅自我介绍后接上,“你好,我叫沈唤笛,负责休息室。” 相握的手有一秒停滞,严安又立即去握下一个人的手。沈唤笛能感受到,严安也觉得她的名字耳熟。 她想严安也有可能曾存在在她的记忆碎片里,倏尔,隐去了笑容里的虚假。 迈进海洋馆大门后,沈唤笛收了所有其他心思,跟着严安团队里的那位叫作小程的男生去看了四间休息室。 …… 第121章 晚餐被安排在海洋馆附近的一家主打宛城菜的饭馆,海洋馆做东,严安说等会有领导要来,领导让大家先点菜。 菜单在玻璃圆盘上旋转到沈唤笛这边时,她还在和小程讨论设计方案,瞥一眼立即转了过去,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他们先点。 “3号休息室是母婴室,临近小型鱼类观察室,所以我觉得主体可以贴合浅蓝色调,沙发设计成大鱼和小鱼样式…嗯,小鱼样式沙发不固定,带滚轮,能方便同一时间容纳更多宝宝。” 一旁的男生低着头,一边回应一边打字,笔记本电脑发着浅浅的幽光,给神情认真,微蹙着眉的沈唤笛笼上了一层月纱。 工作了一天的她略有脱妆,丸子头松松的,穿着宽松鹅黄色衬衫,一手撑在椅后侧,下身着修身牛仔裤,一双细腿并拢落在座椅单侧。 垂着头,离男生很近以方便讲话。声音又压得很低,像是在和男生说悄悄话似的,又晃眼瞧着像是在亲吻他的脸颊。 那男生眼神烁烁,嘴角挂着笑,耳朵飞上了沈唤笛不知道的红霞。 放映中的泛黄胶卷黏着第三者视角。 林郁野记得那年高三上学期,沈唤笛化学到了瓶颈期,不管怎么努力都拿不到满分,偶尔会错些简单题。 是因为焦虑,是因为紧张,而她归结于是她愚笨。于是为了让她重建信心,林郁野故意错一些简单题,借机向她求问。 她向自己解答的认真神情和眼前这一幕。 一样一样的。 林郁野站在门口胸腔里那颗心不停地起伏,淡漠的双眸落入了沸水里,烧灼滚烫,视线黏腻在那少女身上,这种很少见的成熟模样,他正努力地将其一道一道刻进心里。 “许主任。”严安率先看见门口的他们,大步走过来,而后看清了站在阴影了的人,笑道,“林总,好久不见。” 许主任噙着笑,“认识?” 林郁野收回眼神,不轻不淡,“嗯,高中校友。严安,好久不见。” “难怪你非要和我来。”许主任笑了笑,只当想要老同学叙旧。进入房间后看着一群起立行注目礼的年轻人们先行介绍,“我是海洋馆馆长许琛,这位是林氏集团的林董。” 等过了一圈自我介绍后,许主任才笑着发声,“大家不必拘谨,都坐下吧。” 椅子推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声响,扰乱了听觉,沈唤笛的视线黏在林郁野身上,他茂密的头发梳成了大背头,完全展示着优越的眉眼,依旧是西装革履,裹得严实,露出白玉似的脖颈肌肤。她猛地想到了好不容易忘掉的那片白玉胸肌。 耳尖发烫,她不自然地移开眼,接过严安转过来的菜单,近了身,磕巴地问小程 要点什么菜。 于外人看来,两人动作有点亲密。 坐在主位上的许主任乐呵开口:“两人倒是蛮配嘛。”纯属是闲聊,拉郎配是每个中老年人的爱好。 于是左下位的严安讪讪附和,没太当真,也不想接这种话题。 “不配。”严安督了一眼发声的林郁野,挑了挑眉,瞧着他脸色不太好。 “哦,为什么?”许主任笑问,“我瞧着两人挺亲密的,小程长得挺帅,小沈也很好看啊。” 林郁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咽下腥腻的不适,眼神如箭矢刺向对面的小程,“专业不对口。” 第63章 chapter 63 扮可怜。 今晚的饭局不算正式, 可气压偏低,起初多多少少忌讳着许主任和林郁野,一轮菜吃过后, 时不时的玩笑话像是逗号似地冒出, 隔断了若有若无的严肃气氛。 沈唤笛端着茶杯同佟娅带着手下两个实习生去给许主任敬酒。 不能算酒,毕竟这一桌子人都不太会喝,于是林郁野做主点了桃子味起泡酒,酒精含量低更像是甜口饮料。 而许主任和那天逼酒的咄咄逼人的领导不一样, 笑似弥勒佛地喝下, 还打趣:“多亏你们, 让我这老骨头也能喝点小年轻喝的酒, 挺甜。” 此话说完, 所有后辈们见坡就下似地陪笑,纷纷拢过来, 分叉敬酒, 一时间这厢热闹喧嚣,反倒显得整个人独坐在另一侧的男人愈发冷寂。 ——林郁野靠坐椅背纹丝未动, 没什么情绪地扬起高脚杯,轻抿一口,水位可堪纹丝不减。而那双修长手指捻在杯挺上,泛着粉砂的液体在酒杯壁上游走打转, 起伏回落似情绪不佳的涟漪。 眨着眼借着喝茶的动作, 透过攀着水汽的透明玻璃杯, 沈唤笛偷偷凝视着座位上的男人, 他侧着脸,没有直视热闹,可倏尔, 黑白分明的眼睛捕捉过来,让她心尖一颤,颤得她撇下眼,心脏莫名绞作一团,脑部被难受焦灼。 “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佟娅好心问询。 “没事。”沈唤笛轻声回应,侧过身添了一杯茶水。 身后,佟娅继续和她咬耳朵:“我刚给林董敬酒时,他好冷漠啊,感觉人好凶啊,怎么和方主管口里说的不一样?” 他不凶的。 沈唤笛不知以什么立场辩驳,只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没作声,静静地走了过去。 “林董。” 沈唤笛俯下身,鼻腔内顿时闯进桃子味和他身上冷冽的柑橘薄荷香,踌躇几秒站定在安全距离以内,视线落在水面颤动的茶杯上,喉咙溢出香茗的苦涩。 “谢谢您。” 第122章 下一秒,高脚杯和玻璃茶杯清脆交响,厚重的力感从另一边传来,原本处在下位的茶杯陡然成了上位,晃晃荡荡要往外撒。她被迫更近一步,杯口追着杯口承下那股力。 而后,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茶水洋洋洒洒地跳进了他的起泡酒里,扑通扑通,形成一个混合着桃香和茶香的诡异浓郁的漩涡。 沈唤笛垂下眸终对视上他,轻声道林董换一杯吧,这杯肯定很难喝。 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林郁野却置若罔闻,一饮而尽,喉结上下缓慢滚动,露出的白皙脖颈佯作脆弱姿态,吞咽时眉头却不曾轻皱。 倏尔,轻动手腕。 杯口与空了一半的茶杯相抵,空荡荡的高脚杯里仅剩杯底混成棕团的残液,杯壁明亮得反光,沈唤笛看清了自己略有呆滞的表情和他欢快的眉眼。 又见林郁野的水润薄唇一翕一合,嘴角上扬几度,喑哑嗓音笑道:“沈唤笛,你要谢我什么?” 余光里是围在这处还未散开的其他人游走身影,耳边响起玻璃杯彼此相撞的清脆,一切似遥远又朦胧,像是身处在一个透明玻璃罩里。 他设置的玻璃罩。 而这个玻璃罩里只有她和他。 他仰身,她附身,两人靠得极近。 近到他灼热的带着甜味酒气的呼吸落在她的手指上,他的墨眸里存有一个小小的她的身影。 “我也要谢谢你,愿意照顾我,让我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可怜。”有一丝委屈。 “实不相瞒,我素来不擅长也不喜欢应酬。”他声音很低,低得像是亲昵的窃窃私语。 “不过,我猜你可能想谢我推了其他饭局来给你们镇场子,又可能是想谢我前天送你的年卡?总之都是成年人之间的客气场面话。”他继续笑道,温柔嗓音如蜜饯,勾出鼓噪的心跳声。 “说点真心话吧。” “你猜,讨厌饭局的我,是为谁而来?” ---------- 后半场气氛完全松快,果泡酒香像是海洋馆水族箱里鱼在吐泡泡,咘噜咘噜往上涌,熏得人脸红眼红。 沈唤笛依旧习惯性坐在离包厢门近的位置上,但今晚她并不需要布菜或照顾全场,于是安分低头吃着不太合口味的宛城菜,听着佟娅和严安他们聊天——聊宛城的房价,堵车和能玩得尽兴的地方——中规中矩的场面话。 她也偶尔起身接过同龄或后辈的敬酒,然后又斜斜地靠坐在椅背上,即便她没喝酒,但感觉自己被这股无形的慵懒气氛吸引,整个人也变得晕乎乎,轻飘飘。 她好像乘坐在气泡上。她想。 “唤笛姐,可以帮我把餐巾盒拿过来吗?” “嗯?”她撩起昏昏欲睡的眼皮。 小程刚毕业,二十出头,很懂礼貌,讲话音量小。估计还没怎么应酬过,有点含胸驼背。 这幅姿态有点像最开始来宛城上学时的自己,局促紧张,不大气,因为宛城要比南城更大,也更冷漠。 也有点像方才委屈巴巴小声和自己说“不擅长应酬”的林郁野。 沈唤笛微眯着眼,目光带了怜爱,“你第一次参加饭局?”边说着边伸出长手,特意抬高,掠过食物残渣去拉扯放在佟娅那边的纸巾盒。 有点远,指尖堪堪触及纸巾盒边角,脑海里倏然跳出昏暗的储物室里,林郁野虚环在她的身后,替自己拿墨盒的场景。 失神片刻。 悬空的手缠着酸麻咬上小臂,昨晚搬人的后遗症在此刻凸显,而宽松的衣袖不小心剐蹭上油渍。 酱色扎染鹅黄,打眼得很。她自己不清楚,纸巾盒递过去时,油渍垂落隐入地面。忽听小程慌张小声惊呼,又见他连扯纸巾上手。 直到略低于自己的体温攀上来,一叠凌乱的纸巾在衣袖上翻飞,沈唤笛才真正地回过神,“没事,我自己来。” 这边小程着急忙慌的举动引起佟娅的注意,她酒量不好,已然醉醺醺,说话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 “你俩干嘛呢!” “小程!你可别打我们家唤笛的注意啊!她可是正在和我朋友兼邻居帅哥约会啊!!!” “我都想好了以后我们俩家结伴出去游玩……” 舌头打结,说话断断续续。 可字面意思很明朗,惹得小程顿时嘿嘿笑着摇头说没有没有。 而沈唤笛却是身形一僵,慢吞吞地抬起头,下意识看向了坐在圆桌正对面的林郁野。 顶光光晕烘托出他绝佳的容貌,沉如夜色的黑眸直愣愣地投过来,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淡漠到他此时正合规地当这场玩笑的局外人。 可绷紧的下颌,抿直的嘴唇,和胸腔起伏频率一致的西装皱褶,他不开心。 “是不是啊!唤笛!嗝,你怎么不说话…呜呜…” 耳边再次响起佟娅的声音,她的双手柔软地缠上了自己,手臂收紧,俨然一副不休不止的姿态。 醉鬼的话不能当真,可也不能计较。 沈唤笛被勒得大喘气,敷衍点头不辩解不承认,给自己留有余地。 “刺啦——” 椅 子摩擦大理石声音,刺耳如大巴车骤然按下喇叭吓得心脏一碎的声音。 林郁野起了身,在圆桌微颤中丢下一句,“我出去醒酒,各位继续。”往外走去。 鞋跟踩在地板上,一轻一重像极了她在揣测林郁野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的选项。 第123章 问不出口,也不敢起身追上,只能视线紧随他宽阔的背影。 不适感交织,心沉沉下坠,每一步都踩在沈唤笛的心上,而她始终无法确定答案。 一部喜剧电影在最欢快的部分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包厢内气氛阒静。 沈唤笛闭上了眼,世界陷入黑暗。 好奇怪为什么认为林郁野并不在意就想哭? 眼泪与心跳再次加速,她好像病得不轻。 ---------- 夜风缥缈,宛城似日不落。 高架桥上熠熠发光的车水马龙像是刀鱼身上的白鳞片,跟着漆黑的夜色游走,勾勒出宛城四通八达的动脉。而矗立在各处的高楼大厦揽下了明月捕捉了星子,一个一个规规矩矩地塞进每一个如死物的玻璃窗里。 出走南城后,林郁野去过很多地方,唯一不喜欢的只有宛城。致命的阴差阳错发生在这座城市里,让他都没办法捡起过往,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缠着沈唤笛,迫使沈唤笛眼神里只有他一人。 就像方才。 众人八卦的目光,那个佟娅的醉言醉语和沈唤笛安然的接受,像是一条看不见斩不断的鱼线轻轻在他脖颈上拢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野啊。” 身后脚步响起,林郁野睁开眼侧过脸,面上客客气气,眼底毫无波澜,“许伯伯。” 许深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怎么?要求我和严安别带着人围着你转,现在真被人冷落了,又有点小脾气?” “不是。”林郁野眸子暗了暗,扮可怜扮到也为别人做了“嫁衣”,着实郁闷。他长呼口气,劝自己他的小猫素来就爱照顾人。 “不是就好。”许深哈哈一笑,继续道:“上回酒局的事我知晓了,逼酒那事是老黄的错,我替他向你道歉。” “嗯。”林郁野不客气地应承下来,微眯着眼道,“可是许伯伯的道歉没有用。” 许深笑了笑,眼角皱纹如沟壑,溢出人情世故,“我和你爸多年朋友,这事儿看在我面子上算啦。” 林郁野默不作声,牙关紧咬。 “想起来当年你爸带着你一声不吭地去了美国,我还以为你爸和老陈一样去拓展国外业务,后来听到消息后我当真是吓了一跳。” “不久前听见林氏集团动荡的新闻,我还在想你爸怕不是会回国。不过好在你爸有你这个好儿子。” 许深说话不疾不徐,林郁野松了牙关,暂时妥协,“多谢许伯伯挂念。”语气淡淡的,漏不出情绪,“海洋馆的项目也得多靠您费心,我们这设计三部到底都是小年轻。” 许深挑眉,枯木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笑意深了:“那是自然,毕竟小野这么看重。” …… 碍于明天是工作日,饭局散得早,海洋馆的人先行离去,走廊上只剩恒佳公司。 林郁野刚要开口说话。 小杨忙不迭道:“林董,我们就不劳您们费心了。我们开车来的,找了代驾……” 林郁野点了点头,眼神投向站在后面抱着不省人事的佟娅的沈唤笛,喉咙发紧,“你呢?和他们一起吗?” “我…”刚听见她吐出单音节,后面的话便被响起的脚步声盖过,感受身侧到有陌生气味涌动,林郁野蹙眉回首循声。 ——袁也站定,扬了扬车钥匙,笑得灿烂露出一口好牙:“唤笛,我来接你们了。” 牙关紧咬,“咯吱咯吱”像是啃食骨头的声音,林郁野吞下骨头,压住不恹,云淡风轻地看向袁也暗含得意的表情,轻笑出了声: “袁先生这么好心,捎带我也是可以的吧?” 第64章 chapter 64 失算。 袁也的脸色不太好看。 牙科素来不加班, 但今日的客户没完没了,不是拔智齿就是做矫正。各种各样的粉嫩口腔和不同形状的牙齿在探测照明灯下晃人眼,被撑开固定的一排排一粒粒的牙齿像是要吞噬掉他的所有人生。 为最后一位客户拔完牙后, 他接到了醉醺醺的佟娅打来的电话, 顿时觉得人生有了奔头。 于是他婉拒了同事们一起吃晚饭的提议,换下浸满消毒水味的衣服,换了一套特意用香薰熏过的黑色衬衫。 香薰是找张瑜要的链接,柑橘薄荷味。 袁也揣摩沈唤笛应当是喜欢这种香气, 每次她从张瑜那儿治疗后出来, 都会不经意地侧头嗅衣领。 很像一只为自己顺毛的小动物, 比如兔子。 临走前他采取了年轻同事的建议, 对着镜子梳了三七分发型;漱了口, 用的是薄荷味牙膏。 能见到沈唤笛,他心情不错, 连对同事的揶揄, 他不像往常那样不做表情,反而莞尔一笑, 就在路上遇见了加塞的车,他也没骂出声。 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男人最懂男人。虽然沈唤笛和他解释,那晚那位高高在上的林董是发烧了, 她作为邻居照顾了他一晚。 ——自证贞洁这种事, 她不用多言, 袁也无条件相信。但他很清楚, 那个男人对沈唤笛也有好感。 “林先生,你没有买车吗?你没有司机吗?”袁也旋了脚步,直视上面前这个和自己有点儿像的男人。 眼睛有点像, 但他的眼角往上扬。肤色和身形不分伯仲,但他似更瘦一点。 眉骨要比自己高耸点,鼻子更挺点,嘴唇更薄点。笑起来…牙齿洁白有光泽,是一口好牙。 第124章 “车送去保养,司机放假。”林郁野言简意赅。 “你可以打车。”袁也冷笑。 “所以我说袁先生好心。”冷冽的嗓音,不疾不徐,听起来里面似乎夹杂了一丝让人心生不爽的嘲弄。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是袁也第一反应。 所以周六那天自己和他打招呼,他没有任何回应是故意的。袁也的舌头顶了顶腮。 他不是读书时的毛头小子,可现在心里恨不得给林郁野来一拳。 “袁也。” 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袁也侧目看向喊自己的沈唤笛,眼神问询。 “可以麻烦你捎带他吗?”沈唤笛微拧着秀气的眉头,脸颊发红,吃力地把昏醉的佟娅往身上抱了抱,“喝醉酒的人,很重。” 袁也瞥了一眼站在那儿保持着冷淡疏离的男人,神情不明,没捕捉到一丝得以,于是咬牙妥协。“行。” 是为了不让沈唤笛太累而妥协,他心想。 ---------- 一辆洁白宝马suv奔驰在宛城的夜里,宛若一颗迸发投射向无垠宇宙的星星。 上车前佟娅就吐过一轮了,车厢里弥漫着她身上残留的酸涩难闻的味道。 ——车窗开到最低,走了不堵车的外环,空旷的风霎时涌进车厢,带走难闻的气味,留下沉默不语的四个人。 副驾驶没有人。 袁也握紧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青筋微凸,不停地调整呼吸。 比财力,比家世。 他的确不如林郁野,就连他手腕上看着平平无奇的腕表都是百达翡丽,售价达六十多万。 袁也很清楚,他和他之间有难以逾越的天堑。这让他感受到愤怒之后涌上的是恐慌,恐慌又加强了这股愤怒。 难以逃脱的人类的劣根性。 挡风玻璃上似浮现出上车前,林郁野的一脸歉意。 他说:“我不习惯坐副驾驶,不好意思。”所以高高在上的林郁野把他这位好心人当司机,从善如流地靠坐在沈唤笛的身侧。 红灯时,袁也移目透过后视镜看后排,灯火和树影落在后座,沈唤笛坐在中间,距离左侧的林郁野很远,甚至能再塞一个人。 两人侧对着看向窗外,一路沉默。 思绪冷静下来,他想也是。不论如何林郁野是沈唤笛的上司,不能撕破面。 为了沈唤笛的事业。 袁也长舒口气,平复了心情。 …… 佟娅不太安分,摇摇晃晃地像是跷跷板,总归不愿往她身上靠,为了避免她的头闯出窗外,沈唤笛迫不得已伸出右手揽抱着固定她,左手反手撑在座椅上当支点。 但喝醉酒的人很沉,佟娅不安分。 沈唤笛只好张开了撑着的五指,用力地嵌进座椅边沿,才堪堪压住佟娅。 她想让自己忙一点,这样才不会那么尴尬。 一想到身侧坐着林郁野,她就面红心跳,从无名处涌上难停歇的燥热搅得她的思绪沸腾。 柑橘薄荷味幽香随风潜入鼻息,同温柔的夜风悄无声息地环抱着自己,仿若耳边又响起林郁野的问询,指背喷薄着他的热气。 “为谁而来?” ——她不想自作多情。 自从林郁野上任以来,林氏集团自主研发的社交圈小程序就成了她的失眠常用。 热门板块里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林郁野”三个字。 那天失眠,凌晨三点,新增了一个讨论。 有关林郁野的过往经历。 不同于搜索引擎的简短,这个讨论帖较为详尽,炸出了好多熬夜人,纷纷留言深挖出的蛛丝马迹。只言片语里总结出不外乎四个大字“天之骄子”。 讨论帖存活不过两小时,就被强力删除。 沈唤笛记得删除前,她正盯着一行话出神。 「林董心里有个特别特别爱的人,分开后,他曾为她酗酒酗烟进了好几次icu,颓废了好几年。/泪目」 再然后是被删除后的理由:「造谣」。 还特意标识出原因是“有未婚妻”,颇有一种掩耳盗铃。 就像今夜。 因为林郁野像上回那样来了不属于他的饭局,他对自己的靠近,他像是吃醋的生气,都让她能假装没见到深夜爆料贴,放任今夜自己的所有的情绪因他起伏波澜。 可见到袁也那刻,沈唤笛却骤然清醒。 生活不是小说,男女主情动需要很多理由,可林郁野会喜欢她什么呢? 会不会只是一时新鲜,一时好奇。 而倘若她轻易当真会不会显得不那么懂规矩? 沈唤笛不懂谈恋爱。 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她想要慢慢来,就像和袁也这种慢慢了解。 但她知道,自己对林郁野的心动是真的。 自己不喜欢被抛弃,被放弃,被背叛,被欺骗。讨厌一见钟情,也是真的。 深呼吸好几次,脑海里终于清净,认真地将视野送进宛城夜景里。却在一个停顿之后,她感受到她的小拇指正被一股热源亲昵地依偎着,拉扯着。 沈唤笛僵了身子,手指痉挛。 那股热源似有所感,反而更近了一步,指臂贴着指臂轻轻磨蹭。 她转过头,钴黄灯光划破昏暗,一折一折打在林郁野的脸上,他的眉眼柔情似水。 脑海里闯进支离破碎的记忆,晕眩,让沈唤笛再次心跳得厉害。 第125章 “你在干什么?”她无声说道,眉头带了丝怒意。 ---------- “林先生,您住在哪儿。” 驾驶位上的袁也骤然出声,打破了后排凝滞的气氛。 林郁野紧盯着面带怒意的沈唤笛,心脏沉沉下坠,眉头紧蹙,嘴上依旧云淡风轻:“袁先生不知道吗?我和沈小姐是同户邻居。” 在情敌面前,每一项,他都不能输。 “是么?我真不知道。” 长久的红灯闪烁,在夜里发射着血一样的光晕。 袁也扭过头来,红黑光晕交替,面露不善。林郁野侧目与他对视上,他冷笑,裂开嘴,规整的牙齿泛着寒光。 又对沈唤笛问道:“唤笛。” 林郁野听见着亲昵称呼,太阳穴紧跳,搭在窗口上的左手不自觉握紧。 “嗯?”沈唤笛移开目光。 袁也柔声问道:“你今夜住哪去?” “奥体。”沈唤笛的语气轻飘飘,“佟娅老公不在家,说好了她住我那儿去。离海洋馆也近。” “林先生也是你邻居?” “不是。” 简短几句对话落在林郁野耳朵里犹如惊雷坠落。 奥体附近的房子都很紧俏,更别说沈唤笛居住的小洋楼小区。他高于市场价给房主,房主都不肯卖。拖到现在,他在奥体附近没有房产。 “所以林先生,您住哪呢?”袁也再次问道,嘴角隐隐有胜利姿态。 林郁野失算了。 第65章 chapter 65 远距离。 「沈唤笛在抗拒自己。」 这个认知让林郁野的思绪在破碎边缘翻飞, 林郁野收回手,不敢再轻举妄动,而从外环驶入高架桥后, 拐去沈唤笛购买的奥体荣华府里的不肖二十分钟路程里, 她没再给自己一瞥眼神。 直至她扶着佟娅下车时,林郁野才忍不住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得到依旧是抗拒意味的回应。 “不用了,佟娅已经结婚了。” 一句话, 客气地断了两个男人想帮忙的心思。 目送两人步入电梯。 车才发动, 但林郁野不再对袁也存有虚与委蛇的耐心。他在华悦府大门就下了车, 也不管袁也是什么表情, 直愣愣地转头步行再次进了小区。 而后上开了小汪很早就停靠在沈唤笛家附近的奥迪suv车门。 他知道沈唤笛不会开车, 于是在丛云里和华悦府都泊了辆车,以便不时之需。 没想到倒成了今夜他的去处。 夜深人静, 天上繁星点点落在地上成了小区沿路上的路灯。 林郁野独坐在车内, 没开灯,让自己完全陷入黑暗。在美国的很多年, 一旦开始想念沈唤笛他就喜欢把自己锁在黑黢黢不开灯的屋子里,仿若那样就不会让思念逃逸出去,也没人能看见他的脆弱。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搭在车窗外, 指尖夹着特制香烟。 视线落在远处那栋小洋楼里, 看着一间间漆黑的窗户开了一盏盏亮灯, 又像是跳格子似地熄灭几盏,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盏灯光也与昏暗中的猩红一同谢幕。 烟蒂丢进车载垃圾箱里。 终于收回的视线落在了手机页面上,他想看沈唤笛有没有在林氏集团社交圈小程序上有没有说话。又转去恒佳公司微信工作群里, 点开她的头像,一只可爱的奶牛猫,群昵称就叫沈唤笛,不是英文名。而昵称则是夏至。 空白,什么都没有。 一如他还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好友。 再然后是沈唤笛的微博小号,最新一条动态是今年年初,她在南城过年时和姐姐,姐夫的合照。 ——很多年前微博刚兴起的时候,江雪映要发给沈唤笛的内容转发错给他,而他就像是耐心狩猎的猎豹,耗时一个月在上万个点赞里找了沈唤笛的号。 而后变态地窥视至今。 成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不用费尽心机打听她消息的途径。 息屏后,林郁野阖目,头靠在椅枕上,凝滞许久,猛地睁开眼,慌慌张张像是即将渴死的人那般,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上次沈唤笛还回来的手帕,上面残存的一缕香气和她衣服上的香气一样。 小心翼翼地放在鼻间细嗅一口。 干净温馨的肥皂香。 让他想到高三的春天,阳光正好,他和沈唤笛在顶楼上合力晾晒床单,微分拂来,床单轻舞,少女含着笑,身影隐匿其中。而他站在那儿感受幸福。 不经意打开了记忆阀门,过往一幕幕越过混乱的思绪骤然上演,电影悠长闪过星子,甜蜜的,痛苦的,最后被“抗拒”绊了一跤,悲恸从心中涌上。 他仰头苦笑: “林郁野,你以为你靠着过去的回忆就可以心存侥幸吗?” “你太狂妄自大了。” 「2024年5月6日。我将远远地爱你,隔着冷静的距离。——梅瑞列丝」 ---------- 今天的海洋馆内人 来人往,因为展示左偏厅有一盏灯不亮,展示右偏厅有一处水缸里的水不能自动循环。电工水工师傅也再次进场,各种架子工具摆了一地,都没找到原因。 返工是大工程。 对于装修来说这是致命的错误,但这部分不是恒佳公司接手,于是严安也只能加钱拜托恒佳的人过来帮忙瞧一瞧,工作进度暂停一天,而海洋馆团队的人都去当了陪从。 但今天也是油漆工师傅刷中央展示厅墙壁的第一道油漆,于是沈唤笛替换严安从母婴室赶过来陪着佟娅看看展示效果。 第126章 等师傅粉刷过程中,两人闲聊起来,主要有关周一聚餐结束后的事。 “袁也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不然你怎么会去奥体?”佟娅疑惑,“丛云里和万星汇顺路啊。” 自从知晓她和袁也私下约了饭局后,佟娅是第二开心的人,很关心他们俩人的相处进展。 但——“不是,袁也没惹我生气。” 惹她生气的另有其人,可她说不出口。 对于林郁野的暧昧接近,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是喜欢他,可又好像讨厌他,说不清的情绪萦绕心口,闷得她没办法判定,喜欢与讨厌的界限难以分明。 其实就连生气,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只觉得他不能这样对她。 于是那晚半路才说不回丛云里,故意让林郁野陷入尴尬,虽然她隐约能感受到他和袁也磁场不合,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可过后又觉得自己过分,却像是鸵鸟不敢面对,索性这周都没回丛云里。 或许他生气了。 或许他不会再靠近自己了。 这么久,她都没再有机会见到林郁野一面。后知后觉发现如果他不来找自己,她的确没太多办法见到他。 ——这样也好。她想。 “袁也没惹你生气就好。”佟娅并没有在意她的欲言又止,转头说起了物业,“高档小区的物业服务就是好,居然还检查绿化带里的灯亮不亮。哪像我们家,消防通道灯坏了反馈好久都没人管,真出事,黑灯瞎火的更恐怖。” 沈唤笛笑了笑,“的确,丛云里楼道灯坏了,我之前差点崴脚……” 话语刚落,就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沈唤笛扭头看去,是小程,手里挥着一叠资料。 “唤笛姐,签字!”他喊得很大声。 大抵和母婴室商量的细节方案有关。这个方案很大胆,她建议替换掉领导后加的吸烟室,扩大母婴室面积,本以为会被打下,没想到让她签字,意味着过了。 按下开心,她和佟娅打了个招呼就往小程那边跑去。 检查水电的人已经从偏厅排查到正厅,工具和架子也挪了过来,两帮人马挤在一块,道路狭隘,沈唤笛走得很小心。 地上的电线像是遒劲的蛇,一圈一圈蚕食地面空处,离拱门越近,越是没地方下脚。 偏偏架子也碍事,扶架子的同事对她讪讪一笑,“唤笛,你先等等,等师傅检查完这个。” “好。”沈唤笛瞥了一眼小程,眼神示意让他等一等。 却见对方骤然大喊,“快让开!” “什么?” 下一秒。 肩膀被什么人抱住,温热体温传来,身后人紧紧贴着她的背部,继而耳边响起一声低沉闷吭。再是叮咚扒拉,金属落地的声音,师傅放在架子上的工具箱的物件在地上四散着。 “你们没事吧?”离她最近的同事面露慌张,又没办法松开扶着架子的手,大声喊着其他同事。 不一会儿,周遭人都围上来。 做工程时最重要的是安全,大家很紧张。 而沈唤笛神魂未定,整个人呈蜷缩状态,呆滞道:“没事——” 等回过神,想要和身后人说谢谢时,却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那人。 “你没事吧?!”佟娅也吓得慌张。 可沈唤笛像是没听见似的,一遍又一遍问道:“方才谁替我挡着了?你们瞧见了没?那人肯定伤很重,得去医院。”眼眶通红又无措。 “没瞧清…” “好像戴帽子…” “黑衣服…” 佟娅听他们说着,仰头越过人群瞧见大门处有个黑色背影一闪而过,拉着沈唤笛的手扬了一扬。 “我瞧着像袁也的背影。” 可沈唤笛默不作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想,她知道是谁了。 第66章 chapter 66 无人知晓。 电工师傅不慎让工具箱从高架上摔落的事情传到了两方上级, 翌日,恒佳和海洋馆停工一天,各自开安全生产会议。 对于设计三部而言, 这本只需要部门内开即可, 可正巧撞上q1公司大会,于是上升成为典型例子。 “什么时候来?带下整顿方案,在我工位上。党建部需要。” 收到佟娅的微信信息时,沈唤笛正在和小程开线上会, 瞥了一眼时间, 稍晚了。和小程说一声退出会议, 起身抱着一叠蓝色文件盒往电梯走去。 万星汇大厦的二十六层到三十六层都是恒佳公司, 往日里电梯上上下下, 办事的人很多,而今天上行电梯里只有一位女生。 长相明艳, 一头波浪卷发, 暗红色长裙,属于放在人群里会第一眼就注意到的美女, 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对方看向自己时,显然愣了一秒,澄澈眼神露出些许微妙情绪。 沈唤笛并不认识对方,只觉面熟, 没有开口打招呼, 噙着淡笑抱着文件盒站在另一边, 看着三十五按键灯亮着, 想着许是其他部门同事。 失重感由强减弱,明亮的厢壁梯四散着顶灯光晕,女生耳垂上的耳环, 璀璨晃动,像极了波光粼粼的水珠。 某种碎片在脑海里闪现,难以名状的愤懑冲破了黑暗桎梏,宛若陨石损落,带着火星子撞上心脏。 沈唤笛深呼吸了一口气,凝视显示屏里的电梯楼层,心中不自觉默念倒数。 电梯门开启前一秒,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请问你是沈唤笛吗?” 第127章 每个字都带着酸甜的话梅味。 这让沈唤笛陡然心中一闷,翻天覆海的难受撞击胃部,她痛得双眸恍惚,“嗯”了一声,避开对方意味深长的一笑。 “以后常见。” 女生笑着说完,踩着高跟大步流星先行一步。“哒哒”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弭在厚重的会议大厅地毯上。 ---------- 三十五楼全是会议室,东边是大会场,场内分为四个区域,而此时大会尚未正式开始,各部同事们纷纷聚在后排的小食台处喝茶聊天,熙熙攘攘的,很热闹。 有相熟的人向自己打招呼,沈唤笛也只能强撑笑意,而后抬高文件盒挡着脸,竭力绕开人群,打算从后部穿越去设计部所在的c区。 ——方才突然恢复了一丝丝记忆碎片,沈唤笛眼下整个人不太舒服,双腿开始不听调摆似的,膝盖要往地上倒。 她咬着牙,当机立断停了脚步,扶着小食台边沿,暗自用力,想要让自己的思绪清明,让四肢归位。 自从车祸后,沈唤笛习惯了这些症状。 背部渗出的细汗密如雨下,她缓了缓气,扯开领口纽扣,缓解窒息感。视线恍惚如虫蚊蝇重影,她便闭上眼睛,不停地吞咽口水。 “没事吧?”听到路过的同事关心问询。 沈唤笛半眯着眼,想要摆摆手表示无妨,却手一松,文件盒哗啦落一地。 白雪似的文件飘落逃逸,像极了高考出成绩后同学们从楼上抛洒而下的试卷。 沈唤笛微怔片刻,那年那场景是她独自看见的,身边应当是缺了一个人。 鼻尖莫名酸涩,眼眶泛红,她慢吞吞地矮身去收拢地上的纸张。 “我来吧。”淡淡的嗓音一如他身上常有的柑橘薄荷香。 沈唤笛愣神抬起眸子,视线从他骨节匀亭的手指缓缓移动到他的肩膀,微颤,他没太敢用力。而他全程都只垂下头,露出不易见的发旋,白皙脖颈越发凸显贲张的经脉,他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所有纸张被他的大手利落归拢,递过来时,不再像在储物室时,他的指尖暗藏侵略性,而是乖巧地捻在遥远的另一边。 许久不曾这么近距离 接触,他似乎比上次见更瘦了些,唇边露出短寸青茬,徒添了沧桑。西服依旧合身精致,可领带垂落之下,露出衬衫第三个纽扣却半扣着,全然不像记忆里那般清冷得一丝不苟模样。 “谢谢。”沈唤笛接过道谢。 碰巧对视上他幽深的眸子,眼白上红血丝清晰可见,憔悴极了。沈唤笛内心顿时充斥慌乱,旋即撇开眼,不再作声。 “抱歉。”林郁野起了身,先行离开。 不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 她想去问他,可脚步凝滞,难以迈出一步。沈唤笛缓缓起身,望着林郁野脚步趔趄的背影,悲恸蔓延。 下一秒,见他堪堪要摔倒,脚步却无意识似地向他跑去,直至,他被路过的电梯里那位红衣女生扶住。 沈唤笛僵在原地。 文件盒的边沿带着毛刺,刺在她掌心,痛得人清醒了点,摩挲着细小伤口,她想她现在这样子很不像利落的大人,转身往c区走去。 …… 刚落座不久,手机就收到人事发来扣绩效信息,须臾,邻座的佟娅扭着身子靠过来和沈唤笛吐槽。 “我怀疑是其他几部背后给任部长上眼药,所以才抓三部当典型。” 不再去想方才的偶然,脑子乍然生锈。沈唤笛不懂佟娅暗含何意,轻声道:“安全生产的确重要啊,而且建筑部刚谈下宛城园林的大单,这档口严谨点很正常。” 却见她故作高深摇了摇头,更贴近了些:“你不觉得林董来我们三部的次数太频繁些了吗?总感觉三部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一样。” “什么?”沈唤笛心慢一拍。 不动声色地看着佟娅,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很想知晓局外人的看法。 “自从他上任以来,三部和海洋馆两场应酬他都在场,特别第一次他像是神兵天降一样挡酒,很奇怪啊,咱们这种小酒局他怎么清楚呢?” “第二次酒局,严安是圆滑周到的人。倘若一开始就馆长会来,那定会提早告知我们一声传达上级。但他没有,所以说明领导是临时起意。”佟娅歪了歪头,“可是林董呢?他不至于蹭饭蹭到咱们这儿来吧?” 经佟娅一说,沈唤笛后知后觉想起那次饭局林郁野的确来得太凑巧,那句“为谁而来”的话又开始在脑海里循环。她默不作声,眼神幽暗,无言诱惑着佟娅继续说下去。 “方才信息部同期正在聊之前深夜咱们公司社交圈小程序爆出林董在美国的成就信息这事。” “我听了一耳朵,说是林董是南城人,今年才三十二岁,就读学校云云。” 原来他也是南城人?原来他比自己还要小一岁原来他也曾就读南城一中。 可她为什么对他毫无印象? “我本来转身就走,没想到有些点儿正巧和建筑部同期透露给我的信息对上了,原来三部真有吸引林董的地方。” “什么?” 沈唤笛嗓子不经意地颤抖,心跳得很快,掌心冒汗。 “海洋馆馆长是林董未婚妻的远房亲戚。” 看着佟娅露出八卦神情,沈唤笛喉咙发紧:“不是说他没有吗…” 林郁野和她说“未婚单身”。 第128章 小程序和她说“造谣”。 “他们说是林董和未婚妻闹矛盾了,现在正在追呢。”佟娅眉飞色舞,挑眉示意看向隐匿在台侧的红衣女子,“听说就是那位女生,长得跟仙女似的。” 是电梯里的女生。 沈唤笛的胸口似被人锤了一拳。 她看向演讲的男人,清冽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倏尔,像是逃逸去了遥远的记忆里。好像某个盛夏,她也曾蜷缩在人海之中,瞧着他在台上演讲,熠熠发光。 无人知晓,沈唤笛脑海里闪现的既视感。 也无人知晓,方才小食台台布之下,她和他曾有过的短暂的呼吸纠缠。 也对。 应当要无人知晓。 ---------- 临散会前,沈唤笛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大脑混混沌沌,她暂且不想再见和林郁野有关的东西。 “晚上有安排吗?”佟娅问道。 沈唤笛摇了摇头,“我只想回家躺着。” 片刻后,袁也的信息就发了过来。她扭头看向“通风报信”的佟娅,挑了眉无声问询。 佟娅笑道:“你俩的第二顿饭一直没能约上,我也着急嘛。”继而讨好似地揉了揉她的小臂:“而且你知不知道!就刚才你送资料去党建部时,我就收到了好多打听你是不是单身的消息!” 沈唤笛愕然:“他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噗嗤。”换做佟娅挑眉,“沈唤笛,你长得很好看,好几次被评上了设计部的部花,你知不知道?” 读书时大家热衷评选班花、系花。 工作了还会评选部花? 那“司草”会不会是林郁野? 甩掉突然冒出的想法,她垂下眼回了袁也约饭的信息:“好,妙勺离我公司不远,我等会走路过来。” …… 妙勺一楼包厢内酒热正酣。 圈子里其他人哄着陈雅唯一杯一杯酒喝得尽兴,声音嘈杂闹得林郁野扯了扯领带,给陈翩递了个眼色。 对方却是笑出声:“咱们小唯从美国回来了,这是一场束手束脚的接风宴,让她尽兴点也无妨。” 林郁野在心中叹了口气。 先不说陈雅唯今日突然“袭击”会场,让他心生不满,就说陈翩所言,“束手束脚”——的确,陈雅唯这火辣性格若非是因为他,这接风宴定是在某家酒吧会所里。 虽然林郁野对陈雅唯没有男女之情,可几十年朋友交情在,他大手挥退了哄酒的人:“你们悠着点。” 对着形形色色的陌生男女的淡淡一句,已然是警告。 见他们动静安分不少,林郁野对陈翩道:“我先出去透气。” “去抽烟?”陈翩反问。 林郁野摇了摇头。 在美国的前三年,他染上了酗酒酗烟。后来某天,沈唤笛发微博说不喜欢抽烟的男生,那时,他就彻底戒掉了。 推开厚重的木门,清甜的氧气沁入肺腑,林郁野头脑清醒许多,往外走去。 妙勺的环境设计是扬城样式,古香古色,流水人家,中间是座庭院,庭院隔开了幽静的包厢和喧闹的大厅。 正巧迈上第三个台阶时,林郁野抬头看去。 ——落地玻璃窗的餐台上,沈唤笛正言笑晏晏,而她对面是也正在笑着的袁也。 林郁野拧紧了拳头,倏尔,又放开。喉咙涩苦,驻足在原地凝盯女生的笑颜。 蛰伏这些年,终于得以回国,他怎么甘心拱手让人? 可她抗拒他,可她讨厌他。 那晚车厢里,她眉头的怒意,她动作里透出的细枝末节,许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但林郁野很清楚。 无法相见的这么多年,暗中窥视她的这么多年,他早已将她所有细微表情刻进骨子里。 “唤笛。” 无人知晓林郁野这声轻唤。 夜色落在他落寞的肩头。 第67章 chapter 67 以什么样的面目…… “怎么不去找她?” 烟雾顺着陈翩开口说话, 渺茫了视界。 玻璃窗台下,沈唤笛的侧颜愈发朦胧模糊,宛若那副名为“林郁野的人生”的宣纸上晕染开来即将消散的一滴墨水, 淡淡的, 瞧不真切。 林郁野痴痴地凝盯着她,用沉默以待陈翩的问询。 自从回国后,他无数次预想和沈唤笛再相遇,再相知, 再相爱的场景。 他挟持过往接近她。 卑劣地刻意复刻过往那些让年少时的两人更亲昵的情景。 当看清袁也那张脸时, 他满脑子想到的第一想法是:沈唤笛一定把她对自己的爱意投射在袁也身上了。 毕竟她失忆了, 她不记得自己了。 没关系, 他有自信一项一项扳正, 就像一件一件扳正两人错开的人生 轨迹,让所有一切回到原有轨道上来。 但是她主动和袁也约了下一顿饭。 但是她和袁也有相熟的共友。 但是她从酒局回家时赞同了佟娅让袁也来接。 但是她和袁也知晓彼此家庭住址。 沈唤笛大学时代到工作就业, 贯是很多人追她, 可她封闭了心门,努力地活出年少时她和自己说过的“优秀的大人”的模样。 可是这样的她, 默认地让袁也这样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走进了她的生活。一条直线上不应该出现分叉,她却默认的分叉的生长。 第129章 这样的认知,他何尝不清楚? 只能掩耳盗铃,当做没看见, 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的第一想法。痛得摧心折肝, 也要强忍着, 混着眼泪吞进肚子里。 ——他们常说破镜重圆会有痛苦。 林郁野满不在乎, 痛苦在于他便好了。 因为他迟到了这么多年。 可是,当真正地敏锐地察觉到沈唤笛因为他的种种行为感到微妙的生气,切实的不舒服时。 他后悔了。 “我还有资格吗?” 林郁野扯出一个没感情的笑容。整个人落在夜色阴影里, 像是甘愿放逐自己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陈翩轻笑一声。 顿觉这些年来,大家的成长都显得那么可笑,一想到他和陈雅唯的“奈何明月照沟渠”,有意思地笑道:“我见过林叔叔生病时,你独自肩负起那几家公司并购案的样子。面对那些老油条,你是少年模样,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可并购案一结束,你就像是落水的小狗,悄无声息地缩回黑暗的屋子里,默默地思念不会来找你的主人。”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没有主人的落水小狗。” 陈翩笑得一如学生时代般张扬,眼神里带了一丝邪气。一身休闲装扮更显年轻有余。 说话继续带着明嘲暗讽:“而且这只落水小狗还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 林郁野僵住,侧目眯眼:“什么意思?” 手中的烟彻底葬身火海,陈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四处张望寻见烟蒂垃圾箱,慢悠悠地走过去。 不太搭休闲装的登山鞋踩在装饰石子路上,静默无声。而林郁野脚上那双皮鞋却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像极了林郁野现在的心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是着手接过父亲的商业帝国时,林郁野学会的第一条成年人世界规则。 “翩哥。”他换了称呼。 听得陈翩哼笑一声,他渐渐沉了嗓音: “年少时的心思纯粹得像是还未开采,未经打磨过后的钻石,单纯清澈。因为不懂价值几何,所以敢肆意妄为地挥霍,奉献,牺牲,可以为了各种感情献祭自己的一切。” “而长大后的大家内心里被这不公平的世界生出了一杆天秤,做很多事情之前都会下意识地放在心里提前掂量掂量,生怕自己吃了暗亏,生怕自己落入了下风。” “工资存款、房子、车子等等,都是大家物化出来的阶级。” “世俗划分成阶级之上的人自然不在意,阶级之下的人呢?” “那杆天秤消磨了单纯的心思,消磨了各种情绪的冒头,曾经肆意妄为挥霍,自认不怕枯竭的充沛感情变成了无水之源,变成了街边橱窗里那一颗一颗标价不菲的钻石。” “很多人总说是买不起。” “其实潜台词是没有办法再无条件付出了。” 陈翩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缓慢,像是在娓娓道来一首悠长的诗词。可落在林郁野的耳朵里,无疑不是开智的上帝之语。他想过很多,却从未想过这些。 “你只是下意识认为你和沈唤笛是平等的罢了。”陈翩见他眼神微震,笑道,“你对沈唤笛的喜欢是延续的一条线,可于沈唤笛而言,你们之间有十年的失联。” “她当真还认识真正的你吗?当真还记得与她相爱而变得鲜活的你吗?” 林郁野摇头苦笑:“十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你要以什么样的面目来对待现在的沈唤笛。”陈翩转过身,靠近了他,上手扯歪了本就歪了的领口,“是过去的林郁野,还是现在真正的可怜到让人想要挂念的落水小狗?” ---------- 等待袁也上厕所的间隙里,沈唤笛终于敢拿出手机滑看群消息。 置顶的工作群里,赫然出现方主管数几条长达四十秒的语音——转文字——省略掉断断续续换气或没有意思的语气词,中心思想只有一点:要加快进度,所以周六日加班。 往下滑,一连串的有气无力的“收到”表情包让沈唤笛不自觉地笑出声。笑完了就慢悠悠地打字:“我要休假。” 信息刚发出去几秒后,佟娅的私聊就发过来一个大拇指表情。让她再次弯了嘴角。 “我五一没休呢。”她回复。 恒佳公司休假制度比较特殊,不完全按照国家放假制度走,沈唤笛五一假期只休了两天,而后迟迟未补休,所以这个拒绝加班的理由很合理。 可惜,方主管道:“小沈啊,加快进度是因为电工那事。” 事情说得很明朗了,再拒绝显得很不做人。沈唤笛只能妥协,再发了个“收到”过去后,袁也刚巧回来。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他边坐下边说,语气轻柔。幽柔灯光下,让他整个人越发温柔。 沈唤笛对约会不擅长,没经验。虽然袁也一直在活跃气氛,虽然她也一直在努力搭话,努力笑出声。 可是,他这样温柔神情,这样的贴心,却让她内心本能地略有排斥。 ——她没有决定和一个男人厮守一生的勇气。 所以每当他温柔地对待自己,她内心的愧疚便更多一份。可她又觉得不能和他只当朋友。 这不是正常女生的心理。 她说不清道不明。 “没有不舒服。只是刚得知这周末要加班。”沈唤笛淡淡道。 第130章 反倒是袁也身形一僵,温柔笑容露出一缺残角,“糟糕。” 沈唤笛疑惑:“怎么了?”倏尔,又觉得袁也可能是同仇敌忾,笑道:“的确很糟糕。” 只见袁也无奈摇头:“我知道你很喜欢歌舞剧、话剧。所以我买了明日下午的音乐剧门票。” “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本来是想在送你回去的路上,厚着脸皮趁热打铁向你邀约。” 袁也说着说着,露出了青少年才有的青涩又害羞的神情,微垂着头,红了耳廓。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拧成拳,失落满满。 “因为是最后一场了,所以我觉得加班很糟糕。”他补充道。 沈唤笛恍然若失。 对面人的这方模样,似在哪见过,让人不由得心脏一软。 “谢谢你。” “我喜欢歌舞剧、话剧,是因为高二时候,我们班最后一次参加元旦汇演时的表演内容就是歌舞剧。我当时担任歌唱组,其实我还跑调呢。”她放下了一丝丝固有戒备,主动说起了喜欢缘由。 这让袁也心中一喜。 ---------- 顾忌着沈唤笛要加班,袁也征得同意取消了安排好的约会行程。 出了妙勺大门,时间不过才七点。 去露天停车场的路上,袁也轻松笑道:“其实安排的行程是散步,散步消食。” “不过散步也很累,应对加班的最好办法是前一天早早休息。” “但我的工作常年坐在椅子上,难有高运动量,所以加班之前,反而会独自打十几分钟篮球,让手指和大脑更灵敏些。” 这家店临近一个小型公园,人行道上有许多散步的行人。网篮里面有一个篮球场,正有一群少年在打球。 篮球撞击地面,咚咚咚。鞋底与塑胶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呲吱”声。 有点像读书时代,观看篮球赛。 但她不太喜欢篮球。 沈唤笛点了点头,沉默地附和他的意见,视线顺着清冷的月光一路往前,最后停在一辆暗蓝色的超跑车上。 袁也拉开车门时,似有所感。出声解释道:“那辆车是阿斯顿马丁dbs。” “很贵吗?”沈唤笛扭头发问。 袁也笑了笑:“很贵。400万起步。”顿了顿,“因为最近我同事想要买车,我给他推荐过后被大数据捕捉,最近手机短视频老推给我这些。” “噢。”沈唤笛抿了抿嘴,边坐进副驾驶边道:“按照我现在的工资,我大概需要不吃不喝工作23年。” 按照佟娅的战报,袁也知道沈唤笛只会在特别熟的人开玩笑,而她现在正在开玩笑,这意味着他和她关系又近了一步。立即附和揶揄:“果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啊。” 这像是一句警告。 沈唤笛没再接话,黑曜石般的双眸盯着那辆豪车的车牌:宛a00622。 很凑巧的,她的生日。 “送你回奥体吗?” “嗯…”沈唤笛又立即否认,“麻烦你送我回丛云里吧。” 第68章 chapter 68 回避的心动。…… 再次踏进丛云里的小区大门时, 沈唤笛竟然有了一丝近乡情怯意味。 垂下头,不自觉地慢了脚步,踩过一节一节石板路, 看着她的身下影拉长又缩短。 莫名的惴惴不安宣告着她那不为人知的情绪,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在期待着什么。 ——脑海里陡然不断地闪过这些日子里那个男人的身影。好奇怪。沈唤笛深吸口气。 这个时间点,小区安静得很。 就连往日孩童老人的喧闹声都不曾入耳,仿若成了低不可闻的虫鸣声,嗡嗡的, 如天边优哉游哉的云。 五月夜晚的风温柔得如同曼妙的月华, 撩拨着她的马尾, 一丝丝飞向好远, 连发影也朦胧得像是一首说不清的诗词。 太奇怪了。 此时此刻, 她好像不是三十三岁的沈唤笛,反而像是一名十九岁的高中生, 在某个学累了的夜晚, 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瓶昂贵的气泡水。 沈唤笛的手掌攥紧了瓶身。 微凉从掌心蔓延,让她从这种遐想里抽离。 高中时, 她住在那个小破房里,周围都是老店铺,怎么会有昂贵的气泡水。更不论,有潘丽在, 她没有机会在深夜自作主张。 前方不远处就是楼下的小卖铺。 暖光从玻璃窗里投射出来, 一格一格照亮了一小片老板自己养的花草。嫩绿的叶芽儿郁郁葱葱, 像极了一处小花园。 沈唤笛停了脚步, 扭头看向来时的路。 白光如霜,铺撒在石板路上,四下无人。 可总觉得白光的尽头, 似会有一个醉酒的少年酿酿锵锵地向她走来。 沈唤笛摇了摇头。 大抵是今晚晚餐吃得太多,晕碳,所以才有幻想。 转身抬脚往楼里走去,一步一步爬到家门口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不知何时楼道灯已经被人修好了。 不刺眼的暖光灯发着令人感到舒服的光晕。 沈唤笛微眯着眼睛,能看清在光晕之外漂浮的小虫扇动的翅膀。 对面那户大门。 紧闭。 也并没有人站在门口,手持香薰,熏走这些天热时节就成群结队的小虫。 沈唤笛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开心。轻叹了口气,步入漆黑的家里。 第131章 她居然对他有一刻的妄想。 ---------- 窗帘故意没有完全拉拢,明晃晃的曦光从白净玻璃窗投射下来,落在林郁野的紧闭的眼皮上。 神思轻颤。 不死不休的噩梦终于被阳光终结。 林郁野坐直身子,扯了扯被汗湿透的睡衣领口,吐了口气,瞥一眼时钟。才七点。 靠在床头上,视线恍惚。 素朴的房间装饰让他意识到这儿是丛云里,想到今日行程,他立即掀起薄被想要起身,却猛地腿一软,直愣愣地摔跪下去。 即便床边垫了厚厚的地毯,膝盖与地板接触一瞬,痛意席卷而来,让他咬着牙,单手撑地,眼前突然一黑,似是再次坠入了噩梦之中。 林郁野下意识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而这会儿,宿醉过后的头疼欲裂也愈发感到明显。 昨晚临走前被陈翩灌了好几瓶啤酒,说是学费。林郁野不喜欠人情。这些年,他尽可能地不与陈家有多余的联系,就连陈翩与他的关系也生分不少。 “嗡——” 林郁野缓过神,单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见手机旁放了一板黄色药丸。 正疑惑,下一秒听见陈翩的语音便了然。 那是解酒糖。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小唯常吃这个,看着很有用。我给你顺了一板。” ——“醒来就吃了吧,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你居然会撒酒疯。” ——“读书时,总见你接过林叔叔递来的酒杯,我们当真以为你千杯不醉。” 解锁完所有红点,陈翩最新一条信息是一个视频。 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详的语感,林郁野犹豫再三点开。 漆黑的画面,先是一阵聒噪嘈杂的背景音,而后陡然有了一缕光亮,视角像是搀扶着人拍的。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人声不可闻。 林郁野贴耳仔细听了一会儿。 应当是陈翩在指挥代驾开车。静默了好一会儿,陈翩在问他回哪去,他舌头打结说丛云里。 “怎么住那去了,沈唤笛住那儿?” “嗯。” 下一秒,林郁野听见自己开始撒酒疯:“我清楚知道、没有被人坚定选择的滋味。” “可是我怎么就当初没有坚定选择她啊!!” “翩哥,呜呜,我不能、不能温水煮青蛙了,再煮下去,我要熟了。” 自己摇了摇头,甩成拨浪鼓似的,“哦,不对,我不能输!” “翩哥,我很喜欢沈唤笛,但我好难受,我想……” 画面也露出了人像。 自己整个人窝在后座上,陈翩伸出一只手压着自己的胸口,阻止自己的东倒西歪。 “林郁野,你居然在撒酒疯。”陈翩的声音冷冷的,有了幸灾乐祸意味,“你想干什么?” 自己没说话了。 视频视角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画面中,他仿若定住了。隔了许久,才慢吞吞道:“只要她再看我一眼。” 说完就彻底醉过去,头一歪,栽在座椅上睡着了。 陈翩在笑:“既然你今晚这么好笑,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她看了你,不止一眼。” 视频戛然而止。 林郁野锁紧眉头,拨了电话过去,却遭到拒绝。他又立即发文字过去询问,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翩接连发来几条语音:“视频我这边删掉了,你要保存就保存。” “等哪天我心情好就告诉你。我要继续登山了,山中信号微弱,再聊。”语气老神在在。 陈翩拒绝态度明确,这让林郁野不再追问。 指尖长按视频上,在删除和保存中,犹豫了一会儿。 “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他按了保存。 ---------- 每逢加班便天气大好,好到让人心生了怒火。 特别是弹窗广告里营销着宛城本月最后一场歌舞剧。 扭了扭僵硬的脖颈和腰椎,沈唤笛丢了鼠标,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博动态:“万恶的资本家!还我周六日,想去看的歌舞剧都看不到了/悲。虽然加班工资双倍/哭”。 发完后,闭着眼休息会儿,脑海里突然闯进昨晚做过的梦。沈唤笛有片刻失神,睁开眼起了身,往茶水间走去泡了一杯拿铁。闻着微哭的咖啡香,站在落地玻璃窗边,眺望车水马龙的宛城。 “你怎么躲在这儿?”佟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唤笛回过神,扭过头面露好奇:“什么叫躲?” 佟娅笑道:“我刚才从卫生间回来,正巧遇到林董点了好多吃的过来了。他问方部长人是不是都这儿,我估计是在查岗,所以我说你去储物室那了。” “他亲自来了?只有我 们有吗?”沈唤笛下意识反问。 佟娅不明所以,递了一瓶气泡水过去,“你爱喝的气泡水。他是亲自来。不止我们有吧,听小杨说别的加班部门也都有,不过别的部门是代发的吧……” 沈唤笛没再听下去,接过气泡水就往储物室那儿走去。 昨晚她居然梦见了林郁野。 不同于之前的梦境,新梦境里居然是更年轻点儿的林郁野瑟缩在黑暗的小房间内,唯有一双眸子看向自己,喃喃自语地向自己道着歉。 而那双眼睛,不忍再看,再看一眼仿若会将人拖进不死不休的悲恸中。 第132章 不再是大海和原野。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她交集甚少的人。 意味着什么? 他为什么会入她的梦? 会不会是因为昨晚和袁也吃饭时,她无意中看向窗外,林郁野正落寞地站在庭院中失神的模样太脆弱? 会不会是记忆里的高三学长陈翩居然站在他身后与他交谈,熟识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会不会是在餐馆的洗手间时,无意从对镜补妆的几位女生的闲聊中得知林郁野真的是单身? 种种缘由都汇成一种本能直觉。 最近自己对林郁野的感情思绪太复杂。 这种复杂有可能是一个失忆的人本能想要握住的线索,也有可能是一种裹挟了难止歇的好奇、不得不的回避的心动。 不论是哪种,她都需要弄清楚。 停下脚步。 沈唤笛深呼吸口气,垂头点开张瑜发来的信息,迎面而来的一句话让她感到呼吸紧张,像是某种道不明的情绪立即攥紧了她的心脏。 就像此刻他的声音,也攥紧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沈唤笛。” 抬头看走廊上,是林郁野。 他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十分年轻化的打扮。头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做三七分或者大背头,而是让它柔顺地耷着。 和昨晚的梦里一模一样。 惊得沈唤笛本能地后退一步,又立即息屏,慌忙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再仔细瞧看,林郁野脸色惨白,气息虚弱。黑黝黝的若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倒影着自己。而眼神里脆弱止不住往外冒。紧锁的眉头,微颤的唇都显示着他的不正常。 “你、你怎么了?你人还好吧?”见他摇摇晃晃堪要晕倒前,沈唤笛一个箭步揽上他的肩膀,“你不会又发烧了吧?” “不是。”林郁野像只落水小狗似地摇了摇头,“我昨晚喝多了酒。” “你不是胃不好吗?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斥责的话脱口而出,沈唤笛愣了几秒,她怎么知道他胃不好? 又立即松开了扶着的手,往后轻退。 不是害羞,而是奇怪的回避。 “抱歉。”反倒是林郁野摇摇晃晃着道歉,虚弱道:“可以不可以用你手里的水让我服下解酒药?” 第69章 chapter 69 我在追你。 “啊, 没问题。”沈唤笛抿唇将水递了过去。 抬眸看,林郁野因为重心不稳,他半倚靠在走廊的凸出的墙柱上, 暗色灰尘蹭在他洁白的衬衫上。额间渗出的细汗打湿了额发, 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一手抓着瓶身,一手微颤着想要拧开瓶盖,却白费力气,只似有委屈地喘着气, 耷拉着眉眼看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自己面前总是那么狼狈。 这种狼狈已经脱离所谓的“摆架子”层面, 也打破了上司和员工之间的墨守成规的安全距离。 他什么意思? “你现在好像刚打完篮球的人。”沈唤笛替他找补。 可说完就又感到后悔, 这种找补其实没什么意思。但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这句话于眼下而言已是聊胜于无。 短暂的沉默后, 却听得他回应自己:“你形容得很对,现在的我双手颤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他太过坦诚让沈唤笛惊讶地仰头, 却不知何时, 他悄然弓下背与自己平视,苍白脸色里, 唯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唯一色彩。宛若阳光劈开了一道裂缝,露出了黑黝黝里斑斓迷人的真诚。 眼神中的真诚和先前他对自己说过的“似是而非”的话语却诡异地和谐。 ——但是成年后,她不喜欢这些“似是而非”,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 这些都会变成背地里伤害女性的箭矢。 他到底什么意思? 沈唤笛略有不恹地腹诽:张瑜回复的话应当是发错了对象。 她怎么会喜欢林郁野? 她需要的是确定的, 无可争议的感情。 但下意识的动作却先于想法, 从他掌中拿回气泡水, 拧开。因速度太快,水液晃荡在瓶内形成一股水龙卷,气泡往上涌, 扑哧扑哧,折射着窗外璀璨的阳光。 让人迷了眼。 林郁野接过后,利落地仰头喝下,喉结上下滚动,脖颈白皙,阳光偏爱再给他打了一层柔光。褪去了成年人的气质,干干净净像个少年人。 沈唤笛再对视上他澄澈的眸子。 “林郁野。”她不再想绕圈子,把缠在脑海里的重要的不重要的问题认真问出口。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为谁而来’?我希望你解释清楚一点。” “而且你为什么对我不设防?” 两人对视良久。 忽地,林郁野笑了,他扬着手里的解酒药,铝板晃得清脆响,嗓音被水润过,说话不紧不慢:“这个解酒药倒是很有用。我现在神思清晰不少,头也不晕了。” “什么?”沈唤笛微蹙着眉追问。 林郁野却欺身向前一步,俊容陡然放大,沈唤笛瞧清了他微垂的眼皮下,悠长的睫毛轻颤翩然。 他眸子灵动转圈,似要将自己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从眼睛,鼻子,落在嘴唇上,最后回到她的眼睛。 直愣愣的,并未让人感到有一丝不舒服,却能让她感受到在这刻平静之下正在翻涌着滔天巨浪。 第133章 沈唤笛不由得自咽口水。 眼神起了波澜,却没再像以往那样,落在下风。 林郁野的呼吸轻喘,忽急促又忽缓慢,勾得人心里焦急。不愧是能成为林氏集团继承人,打心理战应当是位好手。 思绪就这样游离,可注意力放在他微张的嘴唇上,沈唤笛想好了,如果他和大学时追求她的那些公子哥儿说出的话雷同,甚至话难听到能让她理智丧失,她绝对会给他一巴掌。 “所以我要说的话都是我极为清醒下说出的话。” “我在追你。” “很难看出来吗?” 林郁野再次靠近了一点,近到两人呼吸又能纠缠在一块,涌上的水雾湿漉漉地喷薄在她的下巴上。让她也沾染上柑橘薄荷香,冷冽的,却柔润,让她失神许久。 “只要你没有明确地拒绝我,那我自认我也有追你的资格,毕竟爱情不会把所有人拒之门外对吗?” “可是那天袁也载你和我回去的路上,你对我生气了,但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 他又耷拉了眉眼,委屈极了,转换了语气。 “我像个愣头青似的,想问你缘由。一旦你生气,我觉得我彻底没戏,但我想要争取。” “我记得你和我说你对办公室潜规则没兴趣,我也赞同你的想法。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分得清是成年人该做到的事。” “可是,我在丛云里一直没有见到你。” “那些天,我过得魂不守舍,心空。” “所以我忍不住,只能来公司找你,想和你说清楚我的想法。” “沈唤笛,我很喜欢你。”很真挚。 林郁野的嗓音其实很有磁性,低沉又清冽。可能 大领导常年要演讲,所以他这些话的重音分明,抑扬顿挫,包含感情,不考虑内容更偏向于白噪音,在哄人入睡。 可偏偏沈唤笛失眠许久。 她警惕地往后退一步,咬着唇,耳廓通红,再次追问:“你为什么会很喜欢我?我们交际甚浅。”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真挚发问。 ---------- 天色已经暗下去,残留的夕阳在蓝紫色天空上抹了一把橘红色,桌面上的小台倒影在满目灯火点点的宛城上空,宛若固定在此处的流萤,被人捕捉过来,不得动弹。 同样不想动弹的沈唤笛还在对着电脑加班加点。 忙碌能让人暂且忘却所有感情之事,能让她适当放松。 一个小时前。 她婉拒了袁也的晚餐邀请。 ——沈唤笛想要保持饥饿感。 诚然而论,林郁野长得帅又多金,履历优秀得吓人,是佟娅口中念叨的“钻石王老五”。这样优秀的男人喜欢自己,不能说是窃喜,至少能获得自我认同的上的愉悦感。 可偏偏他说“一见钟情”。 沈唤笛不信,也不喜欢一见钟情,不喜欢到似是自己曾在这种荷尔蒙一瞬间爆炸的事上吃过很大的苦。 沈唤笛叹了口气。 瞥了一眼电脑页面上,小程发来的修改意见。 弄不清楚的方案方向和弄不清楚的自己的心意,让她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依旧在海面上漂泊的小船,迟迟找不到港口的坐标。 “明天再聊吧。” 回完信息之后,她看了一眼时间,快到和张瑜约定的时间点了,有点临时起意,好在张瑜说另一个患者并不介意他今天诊疗时间的缩短。 慢悠悠步行过去,踏上诊疗院的台阶前,沈唤笛发觉公司露天停车场那辆显眼的让她不吃不喝二十三年才有可能买得起的阿斯顿马丁dbs正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她眯着眼,歪着头,脚步停顿片刻。扭头继续往前走时,正巧遇见穿着一袭b家经典款风衣的林郁野从诊疗院里走出来。 “你这是?”沈唤笛斟酌措辞,她不太乐意让这个俊朗青年和跟踪狂挂钩,“来这儿谈论收购问题吗?” 说话这会儿,林郁野大步流星地靠近,没有了上午相见时的颓气,嘴角噙着笑:“沈唤笛,你挺幽默。新的一面?” “我只是心理有问题,过来找张瑜医生问诊。”他说得大大方方的,全然不像一个‘有心理问题’的人,“为了避免你可能有的误会,我之前都是和张瑜线上问诊。” “噢。” 被窥探到一丝真实想法的沈唤笛不经意地面热,她扯了扯包包的斜跨肩带。按捺下好奇心,她淡淡道:“那我先进去了。” 林郁野点了点头,侧着让开了一条路,虽然大厅很宽敞。 和他擦肩而过时,她感受到手腕被人轻轻拉住,也拉住了她往前看的视线。扭过头看向他,仍然是倏尔,他又轻轻一松,像是蜻蜓点水般利落,可平静的水面已然泛起涟漪。 “你没吃晚饭吧。”是肯定句。 “要不要等你结束,一起吃个晚饭?” 昏暗路灯下,林郁野站在台阶上,茂发被晚风吹得往一个方向歪倒,表情温柔,眸子里也闪着柔光。 造物主的偏爱让她心软。 “好。”她说。 ---------- 林郁野选择了离诊疗院不远的西餐厅。 他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后,两人点完餐时,他饶有郑重地解释这里不在恒佳公司员工上下班的通勤行程内。 “而且,风景极佳。”他指了指落地窗外的景色。 第134章 沈唤笛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盈盈路灯之下,是常年隐匿在楼宇之中难以见一面的万星河。 潺潺流动的河水在周边大楼的灯光投射之下,波光粼粼,缠绵悱恻。河堤岸上修建的步行道上有很多人散步,三三两两,具象化了五月的夜。 “确实很美。”沈唤笛一时间看痴了,喃喃自语,“可惜没有风,倘若有风,应当很舒服。” 下一秒,林郁野起身,按了窗户侧边的某种开关,上半部分的窗户应声而缓缓拉开。一股饱含潮湿花香的柔风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 沈唤笛闭上眼睛,亲昵地感受。 大自然似乎比医生还要有用,减轻了她的焦虑、犹豫不决。 “你为什么请我吃饭?”沈唤笛继续闭着眼问道。不去看林郁野的表情,只听声音,会不会能更敏锐地感受到他说话的心境? 林郁野笑道:“张瑜和我说,找她治疗的患者大多数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心理原因失眠。” “解决办法也因人而异,不过对我的办法是多摄入美食能缓解症状。” “所以,当我在大厅见到你时,我就冒出了想要请你吃饭的想法。” “即便我很清楚我会害怕你会拒绝。” “但你应约的理由也许和我邀约的理由一致?” “大抵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第70章 chapter 70 没什么追人经验…… 林郁野的最后一句沉声下去, 喑哑得宛若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风。 “同病相怜”? 失眠的人的确都可怜。在整个世界陷入静默时,他们的思绪不肯沉睡,落入沸腾的火山岩浆里, 随时能点燃对某种耿耿于怀的事情的引子, 又或是放空之中对未来的迷茫。 可她觉得他在话里有话。 “同病”也可以引申为“因为同一种原因而导致的失眠”。 沈唤笛缓缓睁开眼,玻璃窗外街角花坛里翠绿从中挤着正在五月盛开的白月季,像是天上落下的星子,点点。 而玻璃窗上正隐晦地反射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林郁野的表情和动作。 林郁野整个人往后靠, 美式风情工艺的竖立铁架椅完美地展现出他的宽肩窄腰, 得体熟稔, 闲适优雅, 举手之间满满溢出普罗大众学不来的贵气 ——用江雪映常在她耳边吐槽的小说描绘来说, “这个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清冷傲气,资本局里的上千亿的交易对于旁人而言是一场费心费力的博弈, 而对他这种天之骄子, 不过是一场数据游戏,不曾沾染半分铜钱臭气。” 明明是最放松的姿态, 可是他的手腕却在悄然用力,弓起的手背之下,是锋利的刀叉抵在鲜嫩的牛排上,闪着的银光再反射在玻璃上, 细碎银光轻颤, 盖过月季生气。 他那一双修长的腿摆着绅士举动, 安分地放在桌下设定的中线以内, 但是肉眼可见,蹭亮的鞋尖正无声越过中线,恍惚之间, 似与她单鞋的系带纠缠在一起,暗含隶属林郁野惯有的温柔侵略性。 而他的表情,眼神全都透出令人心动的深情与痴迷—— 沈唤笛毫无征兆地扭过头,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他的眼睛,林郁野呆滞一秒,立即低下头,收敛好方才来不及藏起来的情绪,整理好后才慢悠悠地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 林郁野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少女的表情。 西餐厅里朦胧暧昧的吊顶和落地烛光发着暖光,斑驳了她的面容。让他不敢看得太真切,他害怕看到一丝“讨厌”“生气”。透亮如琉璃的瞳珠里却意外地明晃晃地展示出疑惑。 “怎么了?”他状似无心发问,问完又塞了一口牛排。 她表情僵硬了须臾,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说:“你很会追人嘛。”语气平平,不轻不重。 不过自从他掌权以来,林氏集团皆有他形形色色的半真半假的传闻。偶尔传入他的耳中,属于本人都会感到荒谬的程度。 于是林郁野当机立断回答:“不是的,我没什么追人经验。” 但沈唤笛仍旧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开始专心解决自己面前的美食。林郁野时刻关注着沈唤笛的表情,却嗫嗫嚅嚅不敢再多言——两次三番想要开口再说些 什么最后在她平静的表情里偃旗息鼓。 不能操之过急,过刚易折。也不要温吞缓慢,过柔难攻。 沈唤笛不再是年少时的沈唤笛,他也不是年少时的自己,很多事情不是一口气解释一通就完成的。 心里不可避免地泛起酸水。 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真心了呢?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她的身边,以从未间断的男朋友身份。什么时候才能毫无顾忌地告诉她,告诉全世界,林郁野这辈子真的只喜欢沈唤笛一个人呢? 刀叉在牛排上戳出一个不雅观的刀口,而对面的少女正露出吃到美食的满意神情, 很可爱。让林郁野顿时散了怨念。 他劝自己。 慢慢来,虽然很想让她爱上自己,可让她在和自己相处的每一秒都能感到舒服,也很重要。 ---------- 时间悄然而过,吃完晚餐后,她接受了林郁野散步回去的提议。 “你的车怎么办?”她看着车牌问道。 “停在这儿,明天上班换一辆车开。”林郁野回答完正要往前继续走,却敏锐感受到身后人的停步。 他扭过头看,沈唤笛正站在台阶上,视线落在远方,卷曲的尾发顺着风的动作一缕一缕地拂过侧脸。 第135章 和记忆里的少女别无二致,除了眉眼更精致些,温润中添了一丝锋利疏离。 “你在丛云里有几个车位?”她问。 “两个。”林郁野如实答,买两个是也在幻想他和沈唤笛的车也能并排。但是或许实现不了了。 “我不理解,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买丛云里这个破旧小区,还凑巧是我的邻居。”沈唤笛的视线从0622的车牌上移过来,看向几乎与自己平视的男人。 晚风翩然他的外套衣角,温柔气息弥漫,让人稍不注意便容易跌落他的深情眼中。 “嗯,很好理解。”他又笑开了,“非要说凑巧也可以,但这种人为制造的凑巧,一般称为有心为之。” “我是真的在追你,沈唤笛。” 沈唤笛忽地心跳空了一拍,“走吧。”她避开了他的认真。 宛城的五月天舒服,是旅游旺季。饶是这会儿快晚十点的时间,商业广场上还有许多人。 东一堆西一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着很热闹。以往创文明城市而被取缔甚至一度到了山穷水尽地步的摊贩也被这些人气给盘活过来,热热闹闹地摆着摊,夜市经济也成了宛城为数不多饱含温情的风景。 “帅哥,你是单身吗?能要个微信吗?” “小姐姐,你是不是单身呀?可以不可以要个微信?不给微信,抖/音也可以呀~” 热闹随着年轻男生女生们的问询飘过来。 两人虽然都礼貌回答“是单身”,但也都默契合利地婉拒了给出社交方式。 林郁野更加直白点,甚至说出“我正在追我身侧这位女士”的话来拒绝。 让沈唤笛的心跳频率如同坐在摊贩摆的小型跳楼机上一样。 平复许久的心情,沈唤笛边走着边张望。 ——很诡异,她能感知到自己在林郁野的身边能够莫名地全身心放松。不愿去细想其中缘由,索性当做是自己愿意接纳一个新朋友。 不管她和林郁野最后会走到哪一步,至少此时,她在贯彻“朋友-密友-情人”的步骤原则。 “我记得我上高三前,我和我姐在除夕那天去超市买食材。当时应该是万达广场,也是像今天这样摆了好多红色棚子,里头买小东西啊吃的啊衣服啊什么的都有。” “我姐当时买吃的去了,留我一个人瞎逛,然后我到了一个卖衣服摊上,那老板不由分说就往我怀里塞衣服,塞完找我要钱。” 沈唤笛弯了嘴角,“读书时我其实很胆小,可那天真就不愿意,勇敢地拒绝老板。” “本来是没有勇气的,可是那时候总有一个人在我耳边说‘你应当闪耀’‘你本来就是很优秀的人’……” “可以说那些鼓励的话是我少女时期,唯一的光。” 林郁野心中泛起苦涩,侧眸看向身侧少女,“是么?你还记得鼓励你的那个人是谁么?” “记得啊……”沈唤笛笑道。 林郁野猛地屏住呼吸,侧过身贴近了她。 却在下一秒,见到沈唤笛噙着笑的脸骤然凝滞。 ---------- 又来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 倏尔,大脑隐隐作痛,太阳穴处像是有两个击鼓小人在上面肆意表演。渐渐的,胸腔闷痛,喉咙似被人掌箍。 而她不想在林郁野面前太狼狈。 沈唤笛强行压下不适,脑海里开始想方才工作时和小程核对的布料数据,不再关注林郁野的动静,而是转过身开始小声自言自语,试图减轻痛苦。——这是她最近实验出来的好办法。 “你在说什么?”林郁野敞开衣摆下的拉链闷脆,在忽远忽近的嗡嗡人声里难以忽略,他的呼吸似打在她的脖颈上。 背后攀爬上的酸麻让沈唤笛猛然转过身,宛若惊慌失措的鸟儿,瑟缩肩头,双瞳恍惚,如置身那日除夕的喜庆之下,可她却全身覆上寒。 “你还好吗?怎么脸色惨白,额间出了这么多汗?”林郁野的关心问询在耳边响起。 焦急的语气透出真挚,他还真是个好人。 在疼痛失控前,沈唤笛无端想着。 “我现在拨打急救电话,你不介意就靠着我。” “不了。”沈唤笛制止了他拨号的举动。 “抱歉,我要先走了。”她顾不得成年人应有的社交礼节,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较快地从林郁野身侧冲了出去。 直至一口气走到了万星河边,鼻腔吸入湿润潮湿气息,她才缓解了胸闷。 这边,林郁野定在人群中,愣愣地望着沈唤笛逃跑的方向出神,握着机身的骨节泛白,仿若要将机身捏碎。 倏尔,他铁青着脸,拧着眉头,拨打了江雪映的电话。 电话立即被接起。 “喂。” “你告诉我,沈唤笛遭遇的车祸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麻烦你统统告诉我。” 电话那头,江雪映的语气也不好:“大晚上的,你对我发脾气干什么?你自己做出的错事——” “而且,沈唤笛是我好姐妹,我才不会为了你这个负心汉——” “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陈闻清的联姻对象是谁。”林郁野冷冷道。 对方沉默片刻,说了句成交,“只是你能不能问清楚点?别噼里啪啦的。” 闻言,林郁野烦躁地伸出左手,屈起手指抵在眉心,叹了口气,压着焦急,缓和语气:“更准确的问法是,她的失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36章 “拜托你,请告诉我。”低沉的嗓音,闷着无数心碎。 第71章 chapter 71 时间空出来给我…… 沈唤笛交完最后一版设计稿后, 小程发来一个讨好的笑脸:“姐,真的不会再改了。” 凝盯这行文字半秒,沈唤笛利落地狂点删除键, 把对话框里的那句“已发送”给删掉, 又移动鼠标,将刚发过去的文件的备注修改为“新倒数第二版”。 最后回了一个笑脸:“没关系,我这边全力配合。” 机械键盘发出咔嚓咔嚓声响,有点大, 惹得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频频张望。 沈唤笛没有多注意, 等到邻桌佟娅滑着办公椅过来, 问她晚餐想要吃什么, 方主管请客时, 她才停了手。 “抱歉。”沈唤笛不经意抬头环视,发现集中在她这儿的视线, 抿着嘴歪了头道:“吃黄焖鸡米饭吧。” “公司楼下那家?” “嗯。 ” 佟娅点好预定单后, 瞥了一眼电脑页面,小声问道:“还要改?之前不是确定好了, 签了字了吗?” 算是在替她解释为什么狂按键盘。 沈唤笛点了点头,“嗯。”转过脸去,看着小程新发来的表情,语气添了一点不耐烦:“母婴室方案, 领导还是不满意。” 整个海洋馆休息室就四个, 这一个多月来, 其他三个早已经敲定好了, 方案递上去不 久,大领导没再过问,唯独母婴室改了又改, 不是对整体颜色搭配不满意,就是对家具设计不满意,都是一些称不上大问题的细枝末节,就折腾了将近半个月。 就算是迟钝的职场小白也意识这其中有问题。 沈唤笛私下拜托方主管旁敲侧击询问过,方案和她的能力没关系,“为什么要修改”,得到答案是“不可抗力”。 ——这有什么不可抗力? 沈唤笛听见后,直接去找严安。 “是真的麻烦你了。”严安面露难色,说得很体面委婉,“方案是需要初审后才能去许馆长那儿。而且工期很充足。” 沈唤笛颔首,没再追问,只默默地配合改了一遍又一遍方案。 此刻,佟娅倒吸一口气,挠了挠下巴:“你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谁啊?”忽地顿住话头,递了个眼色:“会不会是那个人啊?” 沈唤笛闻言,知晓佟娅在说谁。 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说了句:“没事,今天周五我奉陪到底,周末我不加班。”后就息了电脑屏起身去了茶水间。 沈唤笛很清楚。 自己情绪不佳的原因并不是要改无数遍的方案。 ---------- 越往六月走,宛城的天气越舒服。 不冷不热,到了真正又短暂的春夏之交。 茶水间的窗户被保洁阿姨开了一小扇,这会儿到了临下班前,房间里没了往日沉闷的不怎么好闻的空气清新剂味道,只剩下柔和的微风。 沈唤笛看着窗外流动的云出神。 自从一周前自己犯病,不礼貌地把人丢在那儿后,到家后,她想要说声抱歉,想要发短信过去,好似不太真诚。想要打电话过去,又怕打扰到他,毕竟现代人都不爱接电话。可隔天她带着果篮去敲门却久无人应。 直至周一上班看到公司公众号的推送,才知晓林郁野那天清晨去了临市出差开会。 他很忙。 她也很忙。 道歉的最佳时机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拖没了。 沈唤笛叹了口气。 垂下头,指尖点进公司微信群,找到唯一一个没有改群备注的头像,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的烟火,昵称是lin。 背景图是一片湛蓝色的大海,个人标语是“找恒星”,下面是一条长杠。 她看过很多遍。 每次在公司社交圈小程序里见到有关林郁野的帖子后,她都会再点进他的微信,试图揣测出能和爆料有关的蛛丝马迹。 但现在看来。 大概是为了贴合社交礼仪的没有意义的风景图。 “唤笛,外卖到了,来吃晚饭。”佟娅推开茶水间的大门,叫了她一声。 “来了。” ---------- 等下了电梯出来时,已然晚十点,周围已没什么人,大堂里也只有保安小哥在巡逻,见到她还询问要不要帮忙联系公司合作的夜班车。 平日点头之交的人今天格外的热情让沈唤笛略有诧异。而且之前加班到更晚的点,小哥也没怎么着。 “怎么了?”她问道。 “哦,小路附近停了辆车牌陌生的黑车,挺久的,提醒你一下。”保安小哥对着门外努了努嘴。 沈唤笛应了一声,笑了笑,道:“谢谢,我家不远,没事。” 而且她有精进擒拿术,包里也放了便捷防身棍。 打完下班卡出了大厅,刚下几步台阶,就听见身后某处有引擎声轰响,继而是一股打着旋涡的风掠过背后,然后是几声很有规律的车鸣声,像是在叫人。 沈唤笛停住脚步,循声扭过头看去。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慢泊在几步之后,在面前的车行道上停住,车窗缓缓降下,主驾驶上居然是林郁野。 “好巧。”林郁野说。 想起保安小哥说的话,沈唤笛不经意地挑了眉。 “加班到这个点?要不坐我车回去?” 林郁野微微仰头,音量偏大,有点锐利,但那份锐利又很快被柔和的晚风缠上了温柔。 第137章 沈唤笛又往下几个台阶。 瞧清主驾驶上的人,林郁野穿着黑色牛仔外套,内搭着一件暗红色内里,配上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的恣意姿态,意外地衔着扑面而来的青春感。而夜色使得俊朗五官微显锋利,却又有着成年男性的熟成感。 江雪映说过一个好男人就像一块恰到好处的牛排。 外表醇厚,内里细腻鲜嫩。 现在的林郁野就很像这块牛排。 远景点如星,而轿厢内昏暝,只有车顶灯悬着小小暖光,反倒成了使得牛排更为诱人的熏香蜡烛。 被脑海里冒出的想法逗笑,沈唤笛加深了笑容,继续下了几步台阶,拢了拢风吹起的耳发,点了点头说好。 一楼大堂灯火通明,照亮了一斜天地,像是一缕懂事的光正在给此景配上光之曲,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闷声由远及近随着风飘送入耳。 陡然有些紧张。 林郁野收回落在中控台的手,改为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凝盯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 ——四四方方的车窗,如同一张相框,而框架里的少女今天穿了一身半袖纯黑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曲线。白色的手提包落在肩头,一黑一白很打眼。吹拂而来的微风卷起她的卷曲的尾发,凌乱了她松散的额发。 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昏盲夜色下,她的五官越发清晰,嘴角噙着的笑容彻底驱散了他这一周的闷烦。 车门轻响。 沈唤笛坐上了副驾驶,她垂下头第一时间去系安全带,却因为背着的包包迟迟未能扣上。 林郁野心中轻笑。 看来在场的两人都很紧张,不过她在紧张什么? 没多想,见她泛红的耳廓,他侧过身子伸出手正想要协助沈唤笛,却听见“嗒”一声,扣上了。 下一秒,她转过头,发丝拂过他的面庞。 两人挨靠得极近。 彼此模样在彼此眼眸中双向映射。 她轻眨着眼,而他喉结滚动。 她瑟缩着肩头,而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虚拢在她身侧,作环抱状。 隶属彼此的香气肆无忌惮地在默许之下隐秘地相互吞噬、侵略,纠缠。 “抱歉。”沈唤笛率先移开眼睛,垂下了头。双手紧抓包包提手,很用力才能平复正在缓慢而有力加速的心跳。 微眯着眼见那暗蓝色腕表从她面前抽走,动作又急又快,搅动了一池融洽的甜腻又清冽香味,微风吹了进来,滋滋熄灭暧昧暗涌。 “你在为什么抱歉?”林郁野轻咳一声,从椅背撤回的手如常挂挡,而落在方向盘上的手背还残留着她曾喷薄过的呼吸热度,温热,掌心渗汗。 车轮驰走,他双手紧了紧方向盘,眼神时不时地瞥向后视镜。 沈唤笛从副驾驶座椅完全贴合她身形中缓和过来,舒服地靠在头枕上悄悄卸力,语气诚恳,“上回我一个人把你丢在那儿,很不好意思。” “噢,这事啊。”林郁野想到江雪映的话,心中自嘲,该道歉的人应是他。 顿了顿,强颜欢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但我是真的很抱歉,我们是一同从张瑜那儿出来的,最后我先走了,没和你一起回去。”她说。 沈唤笛讲得很委婉,这么多年,她依旧是贴心着顾着别人。他知晓她的话中意——张瑜说过,治疗心理疾病的人大多数是需要当下的正向反馈或者是当下的认同感——“你说我们同病相怜,可我却丢下了你”。 林郁野忍着情绪,思绪翻涌,他想起了初到美国时候。 高考前,换肾后的父亲因为不慎饮酒过度导致出现严重排异,强撑着身子把国内安顿好后,带着他飞去美国,刚落地不久后就住进icu,而劳累过多的母亲也突然出现了和弟弟一样的病症,正在紧急治疗。 一个分散又完整的家摇摇欲坠。 消息传到公司,引起公司高层恐慌。 有几个不安分的试图联手蚕食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林氏集团。 于是林郁野来不及脆弱,在父亲秘书的协助下在公司、医院两边来回跑。一件一件处理 ,一步一步来,被迫飞速成长,连胃病这种疼痛都顾不上,整个人消瘦如柴,也晒黑了很多。 最后终于暂且压制住动乱,而那天恰好母亲悠悠转醒。真是幸运。林郁野松了口气,絮絮叨叨地像个年幼孩童一样向母亲倾诉着三个月来的“鏖战”之苦。 可母亲喑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山岚怎么样了?” 那天阳光很好,林郁野记得自己靠坐在医院花园长椅上枯坐很久。 他想如果是沈唤笛的话,她一定会说“林郁野好厉害!”又或是像今天当个傻瓜好人说“抱歉,我不该丢下你”。 一路绿灯到了丛云里小区外,瞥见热气腾腾的街边小馆,林郁野慢了车速,问道:“你吃饭了吗?” 却无人应,他侧目看去,不知何时沈唤笛已经睡着了。 林郁野勾起嘴角。 关上了车窗,开了空调暖气,24度,刚好,后仰椅背,而后将车平稳开进小区里,停在一棵郁郁葱葱的悬铃木树下的车位。 就当此刻正是阳光正好的那天。 “沈唤笛,你在我身边,真好。”他悄悄地掏出手机对着她静音拍了张照片 …… 第138章 眼皮上似闪过一道白光。 沈唤笛冷不丁地被惊醒,她睁开眼,发现眼前略有陌生,倏尔,反应过来,这是林郁野的车上。 她扭过头,看向主驾驶的人。正戴着蓝牙耳机,端着笔电无声工作。 似有所感,林郁野看过来,立即摘了耳机合上电脑。 “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啊?”沈唤笛睡眼惺忪,略带窘色。 林郁野神情自若:“大概一个半小时。” “抱歉。”大脑还没完全开机,一听到这么久,沈唤笛吓得慌不择言,“资本家太过分了,最近加班太久…呃,我是说…抱歉。” 低沉轻快的笑声从耳边传来。 林郁野笑道:“虽然应当是我不好意思。不过我可是万恶的资本家,所以,你得补偿我。” “什么?”沈唤笛愣住。 只见他递过来一张门票,“明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给我,可以吗?” 第72章 chapter 72 心甘情愿。 沈唤笛懵然接过。 但说是门票也不尽然。 指尖触感是同外国纸币似的绵软的塑料质感。全黑底色上的花纹图案很简单, 就一束炸开的烟火配了插着一副耳机的老款ipod,像是特制手绘。 “这是什么?”她呆滞了许久,久到彻底清醒过来才动了动手腕, 双面翻看, 再问道:“你设计的吗?” 忽感林郁野似是靠坐过来,清冷气息裹卷了一缕暖风,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像是怕打扰了星夜的梦:“我上个月大多数时间在出差, 除了考察宛城附近几个临市经营得比较好的民营歌剧院, 嗯, 上周我又了临市一趟。” 他没有直接回答, 慢悠悠的, 是在解释来龙去脉,语气真挚又熟稔。 “嗯, 我知道。”沈唤笛对视上他缀了星子的眼睛, 沉吟片刻,不由自主地附和接话, “之前公司公众号有推送。” 他的笑容更深了,衬得如雪山的面庞都柔和了几分:“是因为最初和宛城园林谈合作时,我得知现在的宛城歌剧院容纳人数太少,能引进的歌舞剧表演团队也不多。市政府那边也有意向新规划, 但迟迟还未开始。” “刚好, 林氏在奥体花园那边有一块地皮, 于是我索性在那儿新建了一座, 叫宛星歌剧院。” “明晚会有一场不完全对外开放的歌舞剧表演,我想邀请你观映。”林郁野语气柔和。 沈唤笛摩挲着门票,犹豫出声:“只有我们俩吗?” 不同的场合需要不一样的状态应对, 她很喜欢歌舞剧,以往独自一人观演时,她会非常沉浸其中。 他对自己的喜爱挺了解。 倘若明晚是一场林郁野邀约的接触性约会,她是需要分出注意力——这就是她为什么比较倾向于独自观演的原因。虽然这回,她好似是真心实意的乐意。 林郁野似卡顿了一秒,倏尔,露出一个沈唤笛看不懂的微笑。他从中控台上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指尖轻触了几下后,展示给自己看。 是微博页面,“宛星歌剧院”的蓝v企业账号,最新一条是抽奖结果信息,抽奖内容则是明晚的门票。 他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歌舞剧适合沉浸式观赏。” 沈唤笛听着,不经意地点头附和。 “但是新剧院能不能带给观众沉浸式还需要观众给予反馈。所以我特地在一周之前让运营部设置了抽奖,附加条件是观演结束后需要填写调研报告,以便正式运营前我们可以参考调整。” “那我需要填写吗?”沈唤笛问道。 林郁野愣住,显然这个问题令他略有意外。继而,沈唤笛能敏锐感知到他耳廓因慌张而微微泛红, “我邀请的本意是想让你沉浸式观演,并没有想到这方面。”他实话实说,“抱歉,好似给你添了负担。” “不用抱歉呀,是我自动联想所以问出了口。这有点像是读书时参阅某种展览需要写心得,工作时历经了什么项目需要写事后总结。”沈唤笛噗嗤笑出声后解释道,“我不用写,没有负担,自然乐得清闲。” 但这些解释没有让林郁野的表情有所缓和,而他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直沉默不语到两人前后上楼。 钥匙怼进锁孔前,沈唤笛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林郁野微侧着头,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难得在他如霜冷面上看到一丝懊恼,但他对待自己一直不像旁人评价的那么冷漠。 心中涌上难以名状的情愫,沈唤笛反倒觉得自己的无心一问似让他的心意染上了黏巴巴的洗不掉的奶油。 沈唤笛抿了抿嘴,喊道:“林郁野。” 这声名字如同游离风筝的风筝线,轻扯,林郁野就立即应声而来:“怎么了?是不是门锁有问题?” 钴黄走廊灯下,他的阴影拉长,半遮盖住自己。 沈唤笛弯起嘴角,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建一所歌剧院?” 沈唤笛记得年初集团开大会时,分发的规划计划书里奥体花园的空地是打算建一座养老院。 因为当时自己也住在奥体荣华府,于是留意多看了一眼,那天还和姐姐说了这事,以后不想结婚没有子女,直接入住养老院也很好,然后被骂了一顿。 记忆犹新。 “你很意外吗?”林郁野问道。 沈唤笛贴近了一步,略微斟酌:“有点儿吧。毕竟养老行业是公认的蓝海,奥体附近大多是高档小区,运动场所多,附近还有一所老年大学。” 第139章 “而且我记得林氏集团投资版图里涉及影艺方面的投资相较其他项目而言比较少,意味着林氏并不完全擅长在这方面获得高额盈利。” “如果我是老板,应当是选择继续修建养老院项目。成本和歌剧院差不多,但是收益回报率更为可观。” 沈唤笛一口气说完所有话,后知后觉自己这段话有点儿僭越,毕竟林郁野才是真老板。而且这段话略有脱离了她想要哄人的意图。 轻瞥了一眼林郁野的细微表情,没有不悦。 说来也奇怪,他在自己面前从没摆过领导架子,虽然他在公司走的是冷脸亲民路线,但沈唤笛能感受到,林郁野是真心认同她和他是平等的。 不管他要不要追她。 忽地,这样的想法让沈唤笛骤然松懈了“自觉不妥”而紧绷起来的心弦。 果然—— “你的确很适合当商人。”林郁野的双眸里流露出满满的欣赏,“难怪能第一时间抓到风口,第三年就能把网购店的营销额做到六十万七千五十三块,排行类目前三名。” 精准的数字让沈唤笛更有诧异。 这些她都不太记得了,心想或许是林郁野看过自己的简历。 “但是,建立歌剧院时,我的身份不是商人。”林郁野眼神烁烁。但顾着深夜缘故,说话音量比在车内时还要低沉磁性,惹得沈唤笛莫名吞咽了口水。 他也靠近了一步,“很多时候,大家不是付出什么就一定会有且想要有回报。” “很多事情其实就讲究四个字。” “哪四 个字?”沈唤笛问道。 拉长的影子彻底盖过自己,沈唤笛感受到周遭暗了一度。她略有紧张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清认真的男人,等着他迟迟未来的下文。 片刻的沉默让声控走廊灯熄灭。 霎时间,一切拢在安然的黑暗之中。月光透过走廊窗户见缝插针地照射进来,飘在林郁野的肩头上。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缠绵缱绻,混合着好闻的柑橘薄荷香气,驱散了袭来的空旷。 “心甘情愿。”他说。 走廊灯应声不太灵敏地应声响起。 一颤一颤的。 就像是此时此刻,沈唤笛瞪圆了的双眸里颤动的瞳孔。 她再次慌乱转身,磕巴说晚安后,利落又轻手地关上门。 ——“我想让你沉浸式观演” ——“不是付出什么就一定会有回报” ——“心甘情愿” 漆黑的屋内,止不住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沈唤笛的嘴角迟迟难以下落。 ---------- 辗转反侧前半夜,沈唤笛大脑混沌,有激动有害羞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作祟,最后在天光即白时才昏沉沉睡去。 她的失眠症状正在逐步减轻。睡眠的逐步回归就像是某种缺席已久的事物正在渐渐回到它原有轨道上,填补了某种空白。 醒来后,沈唤笛能明显感知到自己正处在一中情绪亢奋的状态。 她在房中踱步,最后选择将自己房间整理打扫一遍。除了厨房壁纸难以独自完成外,其余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事情干完,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上午。 沈唤笛索性小憩片刻前,她收到袁也发来的信息。 袁也:「今天也在加班吗?/微笑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夏至:「抱歉,我今天有事。」 对方很爽朗地说“那你忙”后,不再言语。 沈唤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如果是林郁野的话,大概率会刨根问底。 也有可能是她的不切实际的臆想。 等到中午点外卖时,她看着餐桌上的五颜六色的但没有油水的减脂餐,略有沮丧。 又想到自己上午打扫卫生时收拾出来的还没穿过的一条半袖淡蓝色芙蓉暗纹长裙。买的时候,宽松有余,今天再穿,已然成了紧身裙,大方领,有点勒胸。 但镜子里,这条裙子完美地凸显出自己成熟的身体曲线。 还是穿那件吧,紧就紧点。她心想着啃了一口水煮蛋。吃完饭后休息一会,沈唤笛正在搜索有氧运动的跟练健身视频,思绪却不落在此处。 ——歌剧院有可能会开冷气,单穿一件长裙会冷。穿什么外套好呢? 沈唤笛放下手机,从衣柜里各种挑选后,留下了一件白色棉麻短衬衫和一件蕾丝针织短衫。 走的风格不一样,休闲风和小清新风。纠结半天,她分别搭配好,给江雪映拍了个照发过去咨询她的意见。 夏至:「哪套好看?」 江雪映:「果断选蕾丝针织短衫!犹豫一秒都是对它的不尊重。 江雪映:「你一个周六日不爱出门的人穿这么好看干嘛?你今晚也有约会?/斜眼笑」 沈唤笛没有细思她所言的“今晚”“也”字,回道:「不太算约会吧。我今晚要去观看歌舞剧。」 江雪映:「和谁去看?上回那个袁也吗?」 「不是。」 江雪映:「哦~林董是吧~那你穿这套衣服记得穿高跟鞋,化伪素颜妆!」 又立即发来一个化妆视频。 江雪映:「学着点。」 夏至:「好。」 想了想又把今天亢奋过头后做的事情对她说了一嘴,消息发出去后的下一秒,江雪映发来一个惊恐的表情和一句话:「不就是个非常规约会吗!不用这么紧张!我的宝!」 第140章 沈唤笛盯着这句话微微出神。 原来不是亢奋是紧张吗? 对啊,不就是个约会吗?她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 沈唤笛的化妆技术有限,手忙脚乱一下午终于达到了化妆教学视频的百分之八十。 等全部收拾好后,看了一眼手机,快到约定时间了,昨晚林郁野说家门口见。 拿包时她下意识拿起了龙骧的通勤包,比较能装。犹豫片刻,最后换上了lv的链条腋下包。 “嗡——” 手机弹出一条新微信消息,沈唤笛解锁,点开红点,是好友申请。 头像是炸开的烟火。 「我是林郁野。」 简单的六个字让她眉心一跳。 沈唤笛通过后,犹豫要不要发客套话过去,对面就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lin:「抱歉,约定在家门口见面,但我方才去了公司处理了事务,所以不能来敲门了。」 lin:「麻烦你走出小区来这儿,过红绿灯,我在图片上临时停车点等你。因为附近都是双黄线,我没办法掉头过来接你。」 沈唤笛点开大图,就在小区附近不远。 但是那儿正是公司去地铁乘车的必经路,或许会有加班的公司员工路过,有概率被目睹到。 而她不喜欢办公室恋情,准确说是不想什么事情都还没确定下来前,就被打上某种奇怪的标签。 最初和林郁野接触的时候,她想自己对他的排斥可能是来源此,所以才出现了好多次摇摆时刻。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lin:「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再往前开走,再绕一圈回来,那你大概需要晚十五分钟出门。」 沈唤笛抿嘴打字回复。 夏至:「没事,我现在走过来。」 ---------- 天色尚早,金橘黄日光斜斜落在黑色车身上,像是橘子黑巧,在车群中很显眼。 沈唤笛挡着阳光,敲了敲车窗。 林郁野从笔电前抬起头,见到来人,立即开锁,“嘟”门被拉了,她顺势弯腰上车,披着的秀发如瀑布般坠落,洋洋洒洒,宛若夜空银河。发丝间隙中露出了胸前凝脂肌肤,脖颈空白,明显的毛细血管和凸出的锁骨交相辉映,非常漂亮,而嫩粉红唇犹如果冻,诱人想要咬一口。 嗅觉是最第二感官。 她今天喷了香水,不再是平日里闻见的沐浴露或洗发水香气,而是很淡又有点甜,说不上的好闻。比自己惯用的薄荷香要暖不少。 林郁野不自觉喉结滚动,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手机信息,坦白道:“唤…沈唤笛。” “嗯?怎么了?”沈唤笛垂下头,系安全带,抬起眼眸看过去,一身暗色西装林郁野微蹙着眉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清冷得如不可攀的霜雪。 “方才运营部发来了确定今晚会到场观演的中奖人。” “信息表里面有袁也的名字。” 第73章 chapter 73 相爱是排他性。…… “是吗?我知道了。”沈唤笛系安全带的手一顿, 拉扯感“呼呼”细微作响,又入场落下目光,继续与安全带“斗争”, “那他运气很好。” 林郁野却没有接话。 安全带系好后, 沈唤笛轻扬眉眼,平静的目光在林郁野面容上来回,他微抿嘴唇,嘴角下落, 下颌略紧绷。透彻镜片上折射出橘色天空背景前模糊的她的身形轮廓, 而阴影之中正巧是林郁野的黝黑瞳仁。 轻颤, 黑沉, 藏着微不可见的紧张。 沈唤笛微歪着头, 撩拨落下的丝发拢至耳后,顿时了然林郁野的沉默不语。 现在袁也和他都正在进行世俗观念里的“追求女性”的行为, 对象都是她。倘若今晚在不知情的状态下遇见了袁也, 场面或许尴尬万分。比如会有惯性思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 但是很奇怪。 如果真的遇见了,她一定不会觉得难堪。 沈唤笛说不清楚自己 对袁也的感受。 一起吃过的两顿饭, 她和他的确有话题可以交谈,但是仅作为朋友的身份会让她感到更舒适。 但如果假想他是恋人,交谈时反而心中攀上很多那种难言的异样感觉。她会对他偶有袒露心扉时刻,又会对他偶尔感到一丝熟稔, 她弄不清楚。 沈唤笛再次看了一眼林郁野。 ——或许很快能弄清楚。 显而易见, 她很清楚的是自己的内心更倾向于林郁野。微妙的感觉, 更像是历久弥新的重燃。 然而这一眼让对方原本松动的肢体语言变得僵化, 继续维持的动作显然还在表达“紧张”二字。 一联想到昨晚自己的随口一问,而林郁野如临大敌的模样,沈唤笛耸了耸肩膀, 流畅地继续将包包放在大腿上,坐好。 “实话实说。” “我知道袁也不仅只在接触我一个人,他也有其他的相亲对象。” “他在我们的第二顿饭上坦诚过,而你上回在公司笃定地回答我说你在追我的这件事,我当下和他说过了。” “我们两个人比较开诚布公。” 林郁野顿了顿,问道:“开诚布公是一回事,那你的感想呢?” “我并不感到被冒犯。”沈唤笛很笃定。 “他今天上午说想约我今晚一起吃饭,但我回绝了,所以他今晚来歌剧院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与我无关,就算遇见了,我也会大大方方的。” 第141章 林郁野轻“嗯”一声,扬起嘴角笑道:“那我们走吧。”,说完话,他就侧过身去开车,车辆起步,低沉的引擎声里掺杂着一丝松了口气的叹气声。 很轻微。 若非沈唤笛一直在观察林郁野的表情否则很难发现。 那一口气全然打翻他波澜不惊的神情所展现的那般平静,犹如平静湖面上投掷下的石子,掀起了涟漪。 可是林郁野为什么总是很紧张她的一切反应? 真的没有什么追人的经验吗? 压下冒出的疑惑,沈唤笛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林郁野。” “怎么了?”他问。 沈唤笛娓娓道来她和袁也的关系:“袁也是牙科医生,经过佟娅推荐,我在他那儿拔过智齿,所以认识了。” “目前我和他一起吃过两顿饭,私下交流不是很频繁,我们彼此都很忙,算是成年人的社交。” “不过直到现在这一秒,我还不曾和他说过‘不需要再接触,我们退回当朋友吧’这种话,所以世俗层面来看,我是个可憎的女海王。” 沈唤笛看着路上行人匆匆掠影,语气认真,却听得林郁野低沉一笑,让她转过头来看向他。 “沈唤笛,你这不算什么女海王,才两个,而且相识到相知这一部分也是相爱前最必要的一环。” 他边说着边打了转向灯,正转着方向盘,微抬手臂使得袖口微微上卷,露出一小节小臂,肌肉线条走向流畅,很有力量感。 “在我追你之前,我就知晓袁也也在追你。而你也从未隐瞒。” “这意味着从彼此知道对方存在和对方行为的那一刻开始,我和他进入了公平竞争的关系。” “在动物世界里,雄性求偶需要用尽一切手段,人类也是动物。”林郁野微侧着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又继续看向窗外路况,说话缓慢了几秒,用力地咽下涌上的酸涩,口是心非:“所以,在相识到相知这部分,你只需要按照你的心意来就好。” “相爱才是排他性。” 语气低沉下去,透着浓浓的惆怅缱绻。沈唤笛还没来得捕捉到他的神情,细品语境背后的真实感情,就听见他转了语调。 “当然。”林郁野认真说道,“在求偶行为中的雄性,也就是我,会对你保持唯一的忠诚。” 林郁野的这番话让沈唤笛略有震惊。 一是他不接地气的身份财富,二是他不接地气的长相。却没想到他竟能理解到这个份上,她还以为他会委婉地说“最好还是专心致志会更好”这类话。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实话实话:“如果是我,正如我方才所言,我不会生气但会很介意。” “我比较相信男人的忠贞才是他最好的爱意托盘。” “我很双标吧?”她补充道。 林郁野摇了摇头,“双标很正常,因为对爱人自带滤镜。” 突如起来的情话让沈唤笛心尖起了波澜,让她分不清这情话是林郁野在解释'双标很正常',还是在直言她是他的爱人。 没有后文。 不敢问出口。 沈唤笛放弃思考,按下了车窗,感受傍晚微风。而林郁野也不再说话,只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看向她一眼,偶尔两人能对视上彼此的眼神。 成年人总是克制得有礼貌。 但有些事情依旧会迂回千转地问出口。 在歌剧院最后一个红绿灯前,林郁野突然发声:“沈唤笛,快问快答。” “草莓还是芒果?” “草莓。” “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 “甜。” “林郁野还是袁也。” “林郁野。”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沈唤笛足足愣了尽一分钟,忽地那股热气从心腔里蹦蹦跳跳地往上冒,像是纪念碑谷里的小人,稍微摆动她的情愫,就能轻而易举地往上爬,最后在她侧过头的变成月牙的眼睛里看风景。 “谢谢你。”林郁野说。 镜片下的眼睛也变成了月牙。 ---------- 达到宛星歌剧院时,露天停车场被塞得很满,等了好久最后在一辆宝马suv旁边停了进去。 也许是一语成谶?或许生活就是一千万种凑巧组成的拼图? 沈唤笛不确定,她下车时,宝马车上也正巧开了车门,她看到了袁也正边要关上门边与另外一位女士聊天的背影。 “晚饭后的活动是看歌剧院?袁医生今天安排的约会项目怎么和上回一样?”女生笑得很轻盈,很漂亮。 “难得我们一起中奖,双倍好运当然要继续延续。”袁也的回答也很俏皮。 林郁野下车后,绕车过来,所见和沈唤笛一样的场景,突然就笑了。 命运都要如此。他想。 “沈唤笛。”他喊道。 这一声让在场的三个人转过头看来。 袁也率先惊呼的语气里略有尴尬:“好巧啊!沈小姐,和林先生。” “好巧。”沈唤笛笑着大大方方的回应。 而那位女士则是在听到袁也的客气语气里覆盖过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悦。走过来,挽上袁也的手臂:“袁医生的朋友们吗?都是生面孔呢,初次见面,我是袁也的女朋友。” “真的很巧,刚好我们的车还并排在一起,若是找不到了还能……” 听着不太热络的客套话。 第142章 沈唤笛噙着笑点了点头附和,手部感受到身侧的林郁野往她身后走了一步。她瞥了一眼,顺着林郁野的视线又回到了那位女士身上。 那人似乎是瞧清了黑车的标志,剩下的话卡了壳。 全场唯一一台迈巴赫,其实很显眼,不太可能找不着。 “歌舞剧快开始了,我们一起进去吧?”沈唤笛圆场。 其余三人并无异议。 因为林郁野的身份,他在大厅处就和他们分开了。 沈唤笛只能和他们一起走。 过安检时,袁也悄声对沈唤笛说了一句抱歉。 沈唤笛只摇了摇头笑着表示:“我其实不太惊讶,但你找到了女朋友这件事,恭喜你呀~”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她今晚的晚饭才…”袁也磕巴解释。 但安检轮到沈唤笛了,她其实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如果袁也非要解释个一二三出来,其 实也没有意义。 于是沈唤笛边把包包放在滚轴带上,边回应:“袁也,我并没有感到生气。” “我只是想和你解释……”袁也道。 这句话被那位女士听见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如同遇到危险时要保护自己的刺猬,支起了她身上的刺。 “听说袁也说沈小姐也出去同游过的女生之一?上次和袁也吃饭是在五月初吧?”女生问。 沈唤笛看见女生脸色,如实点头,继而并手在胸前像举白旗一样:“之后我们没有再继续发展,极少聊天。”一边解释一边在心里给无动于衷的袁也打了个大大的叉。 完全推翻了袁也在她面前的形象。 ——既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请阻止你新女友的问询啊。 “那沈小姐和林先生是什么关系?”女生再问。 “这是我的隐私问题,恕我不回答。”沈唤笛边走边拿起了过完安检的包。 袁也尴尬地过来拉人,可女生穷追不舍,抓上了沈唤笛的手腕:“你们也是在接触中吗?” “哦,那你看那边。” “那位女生和林先生这么亲昵,你是不是也需要林先生向你解释?” 第74章 chapter 74 门当户对。…… 沈唤笛循声看去。 又是那朵红玫瑰, 她似乎喜欢明亮张扬的颜色,一身丝绸质感的浅红色半袖半裙,裙摆下露出笔直白腻长腿, 重工马丁靴添了英气, 光是站在那儿就是一道让人挪不开眼的风景。 红玫瑰噙着笑,正在和林郁野说些什么,说到什么事情时略有兴奋扬起手,五指微屈, 小幅度晃动地做无意识的手势。态度完全放松。 两人动作随着富有艺术感的鎏金点缀的玻璃墙透出来。但隔得有些远, 听不清声音, 也看不清唇语。 只可见林郁野一手插在裤口袋里, 一手正举着什么东西, 大概是手机,没有说话, 边听边点头。俊朗侧脸上却是淡漠神色, 整个人微微往后倾,状态和往日里在公司时听他的秘书汇报时的状态一样。 不冷漠, 但有疏离感。 看得出来两人是相熟的人。 至于佟娅说的“传言”——红玫瑰是林董的未婚妻——每个人所能获取到的信息有限,各个都位于信息茧房里,那么只能说明大家能在林郁野身边常感受到高度存在感的只有红玫瑰一个异性。 这样的结果认知和眼前这一幕让沈唤笛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耳边,袁也的女朋友还在说话。 “你此刻的沉默是不是也在和我想的一样?” “比如见到那位女生很漂亮而自惭形秽, 也不敢找林先生要个解释对吧?” “他们看着更像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呢。” 沈唤笛收回视线, 不是很能理解这位女士的跳跃思维, 暗讽她是小三?沈唤笛平静地扯下女生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继续往前走避免安检队伍的拥堵。 “很不巧,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看,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一样的。”她淡淡道。 她不会自惭形秽,至于解释,为什么不敢要?但她并不会为此而过多的纠结。 因为他是林郁野,而不是袁也。 沈唤笛想到这人是需要写反馈的中奖者,微冷的脸上挤出笑容,“小姐,谢谢你关心我,可是今晚的主角是歌舞剧表演,希望你和袁先生观演愉快。” 说完扭头递上门票,过了闸机,一名工作人员带领她往另一方向走,沈唤笛心中生疑低头看票上显示的位置,却什么都没有写。 余光里发现身后那女生匆忙递上门票,似乎还想要跟着她追上她,却被另一名工作人客气地拦住。 “小姐,普通门票通道在另一边入口。” 沈唤笛侧目看去,袁也正巧过了检票,立即揽上他女友的肩膀把人带走。 此事就此平息。 但显然,如果袁也一开始就脑袋清明,或许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沈唤笛收回视线,思绪落回门票上,对着工作人员问道:“请问,您要带我去哪?” 工作人员笑道:“沈小姐,我现在带您去找林董。” ---------- 绕过了长廊,又绕过了方才遥见的玻璃墙,再走了两三步,偏厅中央,沈唤笛看见了还在交谈的林郁野和红玫瑰。 红玫瑰率先看到她,继而微微后倾,顿住话头。 林郁野见状侧过身来,淡漠神情骤然如消融的冰山,拂上一层暖意,“唤笛。” 第143章 沈唤笛应了一声,就听见红玫瑰小声道:“怎么连你也要过安检?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 措辞里可窥见一斑的挑拨让沈唤笛轻扬眉。 来时路上,林郁野同她解释过今晚他不会带她走特殊通道,一是为了沉浸式观演,二是防止中奖者故意制造莫须有。 沈唤笛表示认同。 现在太多不分青红皂白的网友了,动不动就上升到“特权”问题。即便是亲戚也有可能被冠上“好大的官威”云云。 沈唤笛和林郁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懂了彼此眼中的眼神,林郁野没有接话,转而向她介绍:“陈雅唯,是我的朋友。” 陈雅唯伸出手,修长白净的食指上戴一枚硕大的钻戒,在灯光折射下,璀璨光面在大理石上投下锐利又模糊的光点。 就像两掌相握一瞬,沈唤笛感受到她隐匿其中的敌意。 “从小到大的朋友。”陈雅唯笑脸盈盈补充后才客气招呼,“又见面了。” 沈唤笛也露出营业笑容,在林郁野疑惑眼神下解释:“上次集团大会,我和陈小姐在电梯见过。” “噢。”林郁野轻点头,抬腕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旋即虚揽上沈唤笛的背胛处,护着她一同往前走。 不过这样护人的举动让在场两个女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沈唤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也有可能有一丝不太体面的窃喜,但她看见陈雅唯的笑容僵硬,嘴角渐渐趋于直线,眼神幽幽藏着说不出来的恨意。 ---------- 歌剧院的大剧场座位设计整体呈开阔半圆状,有点像被切开一半的洋葱面,而贵宾席位在整场一楼的正中心。空旷的二至四层使得造景恢弘尤胜。 三人同行,一直到最中心才分开,陈雅唯的位置在后面一排的三人位置中央,而她和林郁野则是在全场唯一的两人位上。 “感觉怎么样?”林郁野问道。 “设计好独特。”沈唤笛落座后感叹,压低声音说:“一路走来,我特别喜欢分区不是传统歌剧院那种单纯间距隔断,而是用嵌了音箱的木质隔断矮墙。” “实不相瞒,我以前看歌舞剧的时候偶尔抢到的位置不太好,坐在后排,我感觉声音太闷了。当时我还给那些歌剧院留言希望改进。” 林郁野自然是知道这件事。 在歌剧院设计之前,他早已将沈唤笛吐槽过的、觉得惊喜的部分全都铭记于心。她喜欢的东西,他想通通实现。 “我敢保证。”沈唤笛边整理裙摆边小声道,“宛星歌剧院一定会大受好评。” “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林郁野噙着笑顺手接过她放在座侧面上的包包,按下椅臂上的开关,下侧弹出竖立屉,拿出里面的矿泉水,再将包收纳至里面,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沈唤笛再一喜。 “这也太方便了吧!”她生声惊呼,双眼冒光,“对女士很友好。”本想要再真心夸赞几句,抬起头看向林郁野那刻,灯光渐暗,广播里响起了提示音。 融融昏暗打在林郁野的脸上,模糊了黑白交接,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非常,正凝盯着自己。嘴角扬起的笑容,温柔似水,下一秒就能勾得人甘愿落入情思里。 “能让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沈唤笛红着脸读懂了他的唇语。 …… 今晚的表演是《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一是为了让观众能和宛城歌剧院进行对比,二是弥补像沈唤笛这类错失观演机会的观 众的心愿。 种种因素催生出今晚的绝佳观演体验。 直至舞台演员谢幕后,灯光渐渐明亮,沈唤笛才发觉身侧已空无一人。打开手机,看到林郁野发来的信息,原来他在第二小节结束时就通过特意设计的不影响观看的小路离开了。 lin:「沿着小路通向卫生间。」 他贴心地在末尾补充道。 沈唤笛心情很好地回他信息后,有序退场,和部分观众踏上了林郁野说的小路。 ——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巧遇见陈雅唯在水台前洗手,慢悠悠地把泡沫用水一一淋干净,抬眸透过镜子对她打招呼:“沈唤笛。” 沈唤笛莫名地不喜欢现在的水流声。 也有可能是镜面灯太亮了,将陈雅唯眼神中的对自己的厌恶展现得酣畅淋漓,甚至更显凶恶。 感应龙头自动出水,沈唤笛就着水声说话,声音被撞得稀碎,“陈小姐,或许我们之前有过节吗?” 不管是什么年龄段,都可能会遇到非纯正意义上的好人。沈唤笛依稀记得自己初二时遭受霸凌时只会忍耐,大学也遇见过那类女生懂得语言反击。工作后大家都披上了“社会人”面具,面上客气背地玩阴,大多都是为了利益。 于是沈唤笛学会委婉的直白,把事情摊开了说,保留彼此的体面。 “好直白,不像你。”陈雅唯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 但这丝惊讶让沈唤笛感到莫名其妙,什么叫“不像你”?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只见陈雅唯擦干水珠,团了团随意丢进垃圾篓里,双手抱臂,却不再接话,转而开口:“你知不知道门当户对四个字?” “说来奇怪,读书时你不懂,我可以算你是为爱天真。长大了,受到社会的磋磨,你居然还不懂……” 她顿了顿,嗤笑: 第144章 “哦也不对,你还坚持不懈地围在林郁野身边打转,大概率是太懂了?毕竟靠嫁人也能实现阶级跨越嘛。” 陈雅唯轻蔑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每一次停顿都是在二次嘲讽,“我希望你清楚一点,你哪哪都没我好,特别是在门当户对这四个字。” 傲慢十足,露出了玫瑰花杆上的刺。 见陈雅唯这个样子,只逗得沈唤笛想发笑。 她工作多年,也负责过豪宅设计,见过很多类富人,傲慢是常见的一种风格。 不过—— 饥饿能保持头脑清醒,摄入过多的碳水会让人头晕目眩。所以date前最好空着肚子。 这是江雪映说的“名言”。 沈唤笛当时只觉是她夸张了,现在觉得倒是在理。让她现在的情绪不至于真正陷入陈雅唯的负面奚落中。 “陈小姐,请你停止你的雌竞行为。”沈唤笛平静道,“其次,不是我围着林郁野转,是林郁野围着我转,这是不争事实。” “再者,我有工作可以养活我自己,也能活得很好,而且跨越阶级这种事情我不是很感兴趣。”——沈唤笛不确定自己说得很有底气。 “最后,倘若林郁野的家长看重门当户对而并不赞同后续我和他交往,那我想林郁野作为一个成年人应当是他去解决此事。” “你的工作是不止不休地修改方案,昏天暗地的加班的那种工作吗?” “好可怜。” “而且如果林郁野没办法解决呢?你舍得分手吗?”陈雅唯笑着反问。 “为什么不……” “陈雅唯!” 骤然响起的怒喝惊得沈唤笛顿住。她和陈雅唯同时移目看向走廊。 林郁野一脸阴沉地站在原地,冷面覆霜,咬着牙,腮帮绷起,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沈唤笛心虚地移开目光,最后一句,她的'不'字发音重吗?她不知道。 继而看向也吓得不轻的陈雅唯,可她还维持着红玫瑰的高傲,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林郁野,她都不认识我,我还能对她做什么?” 此言一出,沉默蔓延。 许久后。 “沈唤笛。”林郁野又柔和了嗓音,消散了浑身的戾气,“我们回家吧。” 第75章 chapter 75 他怕她什么都不…… 黑色轿车飞驰在星光夜灯下, 车窗外的夜景模糊成一团被拉扯,被甩下,被压缩, 再重复翻滚, 如同老旧电影里的转场立即融进观众并不在意的片段中。 沈唤笛坐在副驾驶上,惴惴不安地默默地握上了车侧顶的门把手。 稍大的引擎声,明朗的推背感无一不在昭示着“车速实在是太快了”,但她犹豫了会, 最后没有说出她的诉求, 林郁野现在冷着脸, 胸腔在剧烈起伏着, 又被强烈克制着, 骇人得很。 他一定很生气,所以才会开得很快。 她不能打扰他, 人被情绪驾驭时, 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更刺激的事。 沈唤笛无端想着,却没注意到, 林郁野悄悄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她不自觉局促的表情和“举起”的那只手后,轻逸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那股无力的愤怒,渐渐放缓了车速。 这种人体很难立即感受到“变慢”的放缓, 使得沈唤笛的思绪因为平稳而愈发活跃。 她知道林郁野一定听清了她的那个“不”字, 而她迟迟不敢看他的缘故是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成年人心知肚明的道理过早就摆在明面上, 着实太伤人。 凭心而论。 虽然大学时创业赚的钱能确保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而且身边亲人只剩姐姐和姐夫,她不会再有其他任何的来自经济方面的压力,可她远远不及林郁野和陈雅唯所在的阶级。 虽然在和林郁野接触之初, 她是理智明白两人的阶级差,但是没有太具象化。直到那天在社交分享平台上搜索过林郁野那辆让她不吃不喝23年才能买到的那辆车后,她遭到了平台的信息轰炸。 于是她知道今晚,林郁野随戴的腕表是理查德米勒rm47,陈雅唯随手提的爱马仕初雪房子包。 她想。 他们买它们不会考虑价格,而使用它们也许只是因为适合今天的着装搭配。 ——所以即便陈雅唯说的话很难听,“嫁人能跨越阶级。”沈唤笛是认同的。 人往上走,禽择良木而息,没有什么不对。 至于“舍得分手”。 如果相爱到结婚论嫁,而林郁野却还是要听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那只能说明林郁野同她并非在一片海里共游,本非良配。 分手是成年人的断尾求生。 沈唤笛早就过了“爱能大过天”的年纪,她是一个活在现实里人。 思及此,她坐直了身体,扭过头,认真地打量起此刻的林郁野来。 默契的沉默使得车厢内气压很低,气氛僵冷。 林郁野目不斜视地凝盯着前方,修长骨节泛冷白的手握在方向盘,另一只手正在不紧不慢地扯松精致到每一个皱褶都像精心设计过后的西服外套领口。 露出内里的白衬衫。 他手指灵活一按一扯,平日里系到顶的纽扣被轻易地扯开两粒,露出明显的上下滚动的宽大喉结。 林郁野最能体现造物主偏爱的便是下巴处。 干净利落似不谙世事的学生,微凸的下颌角却锋利得有着成年男性的性感。 第145章 多一分是赘述,少一分是浅薄。 “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沈唤笛知道自己的打量太直白,他的询问是意料之中。虽然她能说出更多客套的答案,可是这一秒,沈唤笛只要随心所欲,顺从真心:“你很帅气,帅得让我入迷。” 红灯了。 林郁野踩下刹车,侧头看过来,紧蹙的眉头骤松,漆黑眉眼里如同夜半将熄的烛火突遇烛油般,悠然明亮,瞧见沈唤笛涣散迷糊的眼神,薄唇才浅浅地勾起一个弧度。 读书时,她也时常这样看自己,她也时常这样夸自己,她也时常这样迷恋自己。 作为喜欢沈唤笛的林郁野,非常受用。 她们的对话,林郁野听到了所有。 他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有关沈唤笛的一切,他就会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时刻关注。 她毫不犹豫,云淡风轻地说出“为什么不”那四个字,他听见 自己的理智溃败,控制不住地出口呵斥。 “分手” 太沉重的两个字了。 离开她的这么多年,他自认他们从未分手过,她没有说过。这是自欺欺人。因为林郁野睁开眼的每一天除了思念还会担忧今天的小猫会不会有男朋友呢?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谈恋爱,让他松了口气。可又让他紧攥心来,他的小猫是因为什么所以没有谈恋爱?会因为他吗? 这刻悬飘的心。 从未有过落地感。 回程的路途太漫长,每个红灯都太漫长。 漫长到他能把所有事情想明白。 沈唤笛没有在旧时光里等他,失忆于她而言许是一种好事。好事到她成为一个现实的大人,谈恋爱就像是选择只能买一件的衣裳,先要合眼缘,再要看质量。 而林郁野非常庆幸,自己则是那些衣裳堆里,质量最好的一件。 所以她说的没有错,如果林郁野是个拎不清的人,沈唤笛一定要舍弃。 林郁野已经想通了,情绪从最初的生气到逐渐平稳到方才的不安。 ——他现在是沈唤笛必买的一件衣裳。 可是以后呢?倘若有质量更好的衣裳出现呢? 还好沈唤笛的夸赞让他自信了一点。 脸在地位在——江雪映说过。 陈雅唯依旧讨厌,但不她偶尔说的话还是有点用。 成年人的谈恋爱本就是图财图色图真心。 林郁野最怕现在的沈唤笛对他,什么都不图。 因为贫瘠的他除了那三样,再也拿不出什么给沈唤笛了。 趁着绿灯前,林郁野柔声细语地道了谢,默不作声地再扯开一粒衬衫扣。本想扯第四颗,最后顿住了。江雪映说,高冷霸总要有霸总的样子,露肉太多和鸭子有什么区别。 以往只觉粗鄙的话此刻如同林郁野的明灯。 霜雪化冻意味着春暖即归。 沈唤笛瞧着莫名雨转晴的林郁野摸不着思绪,大抵都喜欢甜言蜜语。一码归一码,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顺着春风道歉:“抱歉,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毕竟还没谈恋爱,就在设想困难里决定分手,仔细思考还是很伤人。 林郁野微微一笑,镜片反射着光,看不清眼神。只是越发平稳的车速能反映出他在说实话:“唤笛,你说的话,没有错。” 沈唤笛陷在他的认同里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浑身上下都如同高攀不上的明月那样的人撒着娇道: “但我有点儿小伤心。” “所以你以后多夸夸我,好吗?” ---------- 宛城的五月也有妖天。 初春那一拨又一拨的淅淅沥沥的雨水故技重施倾斜在每一栋房屋顶上。 却不再有黑云压城的心闷。 ——那天隔日,小程打了个电话过来,抑制不住的喜气通过电子音传来:“唤笛姐!不用改了!通过了!所有方案都通过了!按照现有装修进度,海洋馆预估下个月中下旬开业,届时邀请您来!” 彼时沈唤笛刚从床上醒来,登时跳下床,捂着话筒无声尖叫了一会儿才平静道:“谢谢你小程。” 不用加班的日子,沈唤笛过得很充足。 在姐姐说她怀孕了的喜讯后,沈唤笛请假回了一趟南城,全部身心用在家人身上。 好在林郁野最近总飞沪城出差,两人偶尔就在微信上聊天。那晚之后,沈唤笛心想暂时有点儿距离也好。距离产生美,也能体现真正的情绪。 而林郁野并未疏离已然在践行他的观念认同。 最近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太顺她的心意了。 沈唤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八卦说完了,说点正事,怎么舍得来我家。”江雪映坐在茶几另一侧边煮茶边问道。 “江老师从北方出差回来,我来见见你,顺便沐浴知识光辉。”回答完,沈唤笛躺在江雪映家的阳台上的摇椅上,听着雨打玻璃窗的协奏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滑手机看微博。 一周前宛星歌剧院的中奖者纷纷在微博上repo出感想,各种各样的夸赞词堆在一起,集团运营部又集中买了词条,此时正在微博搜索栏里是“沸”。 众多博文里。 沈唤笛最担心在意的还是袁也女友会不会因为那些不愉快而恶意抹黑歌剧院,索性翻阅了全部博文,都是夸赞和正常建议,让她放下心来。 第146章 正要退出,其中一张照片让她顿住了指尖,点击,放大数倍,仔细端详。 江雪映哼哼了两句,陡然又咬牙切齿:“陈雅唯怎么这么讨厌,这么多年了都还是这么讨厌。” “你在嘀咕什么呢?”沈唤笛回过神,锁屏问道。 江雪映讪笑:“没什么。” 沈唤笛失忆后,江雪映按照医嘱拿着年级毕业照帮助恢复记忆,因为照片里没有林郁野和陈雅唯,于是她也没有告知沈唤笛,他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这些话都和凌丛宇通过气儿了。好在很多时候凌丛宇很忙,没有空搭理。 林郁野回国后也和他说过了,所以江雪映才能当上两边的感情军师。 “林郁野能说出那样的话,我觉得有点意外。” 江雪映不以为然:“意外什么,他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你给我自信一点,是人家在追你,连认同你的思想都做不到,还追什么追,打包发卖去西伯利亚得了。” “而且我觉得你的想法就要大喇喇地当面刺给陈小姐听。——对啊,我就是要攀高枝,我就是要跨越阶级。你和林郁野门当户对又如何,人家搭理你吗?”江雪映扬眉飞舞,学着网上流行的阴阳怪气表情。 沈唤笛僵笑:“这样直白,还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好!”江雪映瞪大眼睛,语气不满,“是她先不要脸的!” 又顿了顿,想到那晚林郁野发的巨额红包,受人之托,笑嘻嘻问道:”唤笛,你说实话,你现在对林郁野是个什么感觉?” 第76章 chapter 76 主动点。 “什么感觉?” 静默倏刻, 沈唤笛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浅浅喝了一口沸腾过后趋于平静的茶水,茗香洋溢口中, 携来春的滋味。氤氲雾气里闪过和他认识后, 两人发生过的一件件一桩桩事情。 与其说林郁野是一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一个人。 不如说他更像是一颗随着三月初春雨落下的种子。 润物细无声地潜入她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扎根发芽,丝丝藤蔓在她决定不设防而微敞的心门上攀登缠绕, 编织出一张细如蛛丝, 晶如雨线的温柔网。而那张网内存有他双手捧上的澄澈又深厚爱意。 沈唤笛微颤着长睫, 语气认真, “我不知道。”又顿了顿, “他就像是我能摸得着的一团雾气。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郁野很喜欢我,但我不能理解。” 继而举起拇指和食指比划, 抿嘴沉吟:“交际尚浅, 一见钟情。这两个词汇在我心里,是无法立即和深厚情谊挂钩。我以为是我的幻觉, 可偏偏不是。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江雪映问。 沈唤笛轻眨长睫,视线转向窗外雾霭沉沉的天,轻声道:“我总有一种他和我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江雪映见她眉头微蹙, 欲言又止的模样, 默不作声屏气以待她的后话。 事实上, 最初林郁野一声不吭地去了美国, 江雪映无论是作为发小,还是他俩感情的局外人的身份皆心有气愤,迟迟不愿意搭理林郁野很多年。 随着年岁增长, 开始理智听凌丛宇解释林郁野去美国的原因,以及后来自己又目睹林家发生了那么不好的事,她渐 渐能理解林郁野这些年的无可奈何。 两个相爱的人被迫分开,并不意味着先离开的那方在这段感情里被判了“死刑”。 而且她见过沈唤笛失忆时迷茫恍惚模样——缺失记忆的沈唤笛还能是沈唤笛吗? 于是江雪映摇摆着,没有完全拒绝林郁野的请求。 “我不确定…不确定是不是袁也的缘故。” 江雪映回过神,紧锁眉头,“关抠唆男什么事?”一想到袁也收下沈唤笛折合鸡蛋市价发去的红包就觉得心里一阵恶寒,“不过我能理解你的意思。” 菀菀类卿。 沈唤笛不知道林郁野才是“卿”。 “换个问法吧。”江雪映知道沈唤笛潜意识使然,对待感情十分谨慎,“你能设想和林郁野共度一生吗?” “我能。”几乎是立答。 答完,沈唤笛自己都愣了几秒,倏尔,红绯染上无暇的肌肤,晕成阴天里的唯一一朵晚霞。 “你不能理解,那你多和林郁野相处嘛。”江雪映憋不住笑,揶揄,“实践出真知呀。” 而沈唤笛垂下眉眼,轻叹口气,透出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气:“可他总是在出差,好忙哦。” “那你主动点,大胆表达嘛。”江雪映说完,不动声色给林郁野发去一条信息: 雪团子:「你不行。」 对方秒回:「?说清楚点。」 任由他如何发问,江雪映都不再回复。 ——双方助攻到这份上,她仁义至尽。 …… 离开前。 江雪映猛地一拍脑袋,说出差礼物忘记给她,说完便匆匆去冰箱里拿。 沈唤笛只好伸手撑着门,视线百无聊赖地游走,却意外觉得鞋柜上的玩偶很眼熟,掏出手机看,又想到了先前从微博里保存的那张照片。 “尔滨大红肠。”江雪映笑着递过来。 沈唤笛从手机里抬起头,没有及时接过,指着玩偶,噙着笑道:“你出差前的那周六和陈闻清看歌剧了吧。” 江雪映嗫嚅红着脸点头,“但我们还没交往,只是初步接触啦,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第147章 “恭喜呀,小雪!至少迈出第一步!有新进展记得告诉我。”沈唤笛呲牙笑接过,说完,正要转身去电梯间。 却听见江雪映问自己。 “可是唤笛,你觉得爱一个人很久很久,是因为爱还是执念?” ---------- “要分情况。” 沈唤笛挂着假笑,礼貌回答坐在正对面的陌生相亲男。 那男人闻言,登时不乐意地微拉下脸,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似地猛喝了一口咖啡。 “孩子母乳不是天经地义?还要分什么情况?”他说完,表情严肃起来,开始举例古今中外母乳和牛乳喂养长大孩子的对比,絮絮叨叨,不绝于耳。 沈唤笛咬牙不想再与他争论,只内心唾弃意志力不坚定的自己。怎么就心软同意了姐姐的请求答应帮忙呢? 她坐如针毡,如鲠在喉。 想要立即转身走人的冲动蠢蠢欲动,望了一眼对面发表长篇大论的男人,沈唤笛深呼吸一口,平息了情绪。 她本不想来的。 是姐姐哭得梨花带雨,说这个男人的母亲实在是太难缠,先前介绍了五个女性都不满意,最后居然相中了全家福照片里的她。 “好妹妹,你只需要去见一面,我就能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并借此机会把这单退了。” “红娘这份职业就是这样,什么人都有,但你放心,那男的是有点讨厌,但人品不坏。能保证你安全没问题。” “你还没戴我送你的手链,我生气了。” “就当是为了小侄女的奶粉钱好不好?”姐姐软硬兼施。 沈唤笛不好推脱。 但她也有备而来,在包里有便捷防身棍,特意约定在f大附近的咖啡馆,方便她一发信息,江雪映就会过来接她。 再坐两分钟,凑个十五分钟整,沈唤笛趁着对面男人说口渴喝咖啡的动作,给江雪映发了个位置。 “你怎么不喝,我买了单。”那男人冷不丁地说话,吓得沈唤笛只能盲打“速来救我”后,装没事人一样喝了口咖啡。 …… 马力开到最大,超跑的引擎声引起众人视线聚集,路人们纷纷举起手机拍摄。 林郁野也顾不得这么多,关了驾驶门,眼神示意身后车里的司机小汪,两名保镖跟着他一路进到沈唤笛发来地址的咖啡店。 气场全开,惹得旁人不敢围堵,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视,轻松地在最内里的一桌找到了熟悉的面孔,大步流星地向里奔去。 大阵仗引起的骚动隐隐传来。 “怎么这么吵?”男子不悦锁眉,倏尔,卡顿一秒,换了话头:“你瞧外面那辆奔驰amg one,肯定是哪家纨绔公子哥出来追妹子。骚气。”踩高捧低,“一点也不务实,不像我适合过日子。” 沈唤笛微蹙着眉,顺着他的话语扭头看去。越过层层人海,眼神与风尘仆仆往自己走来的男人隔空交会。 内心忽地慢一拍,林郁野怎么来了? 一袭利落贴身的暗蓝色条纹西装,许是为了方便走路,他没有扣上,衣角随着步风翩飞。迈着修长的腿,交换之间,显现出流畅的腿部肌肉。 面若冠玉谪仙貌,眉眼却漆黑深不见底,下颌绷紧,脖颈青筋乍现,笼着戾气。 等回过神,沈唤笛才发现林郁野已经站在她身侧,他弓下背与她平视,胸腔起伏得厉害,一手掌在桌沿,一手撑在椅背上,他气息不稳,却又柔声问道:“唤笛,你没事吧?” 沈唤笛与之对视,鼻腔内充斥着他的气息乱撞,一跳一跳地撞进了她猛烈跳动的心脏上,结巴回答:“没、没事。” 她看清了他额间渗出的细汗,打湿了鬓角,喉结,一滴滴滑入脖颈后,没入白色衬衫,浸湿成一大片发灰圆点,像是此刻用双手把她圈揽。 对面男子找回主场,呵斥:“你谁啊?”却在林郁野轻轻一瞥的眼刀中,强撑着语气磕磕巴巴说完剩下的话,“没见到我们在相亲吗” 闻言,林郁野脸色霎时间凝重三分,眉头拧紧,小声问道:“我不行,他行是吗?” 眼神刺过去,冷光将那男子上下打量。姿色中下等,身形干瘪,西装皱皱巴巴,透出几分局促来。 当他情敌都不够格,可偏偏沈唤笛在和他相亲? “唤笛,为什么我不行?”嗓音颤声。 戾气若隐若现,嘴角平直紧抿,琥珀眼眸却露出楚楚可怜,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小狗。 “什么?”沈唤笛大脑一时宕机,本能起身顺势抓住林郁野的手臂,意作安抚。下一秒,他却得寸进尺地搂上她的腰,用力到能感受到藏在西服之下贲张的肌肉。 他此刻的强势主动让沈唤笛愣了一秒,回过神,也没有推开。躲进他的臂弯里,转头对着男子道:“不好意思,我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亲昵姿态不言而喻,让那男子见状小声骂咧咧“晦气”,但也不敢多加阻拦,只没好气得掏出手机微信:“你那杯咖啡三十三,你喝了一口。” 沈唤笛一阵无语,正要抽身从解屏支付,却被身后的小汪眼疾手快地付了。 “谢谢啊。”她道谢。 小汪飞速瞟一眼自家老板微勾的嘴角,笑道:“这是我的分内事。” ---------- 银灰色奔驰amg one平稳疾驰在路上。 坐在副驾驶上,沈唤笛看了一眼后视镜,方才从店门口跟着的三辆奥迪已经不再跟随,那些人像是武侠片里的影卫,任务完成就主动消失。 第148章 ——好电视剧桥段啊。 回想起方才咖啡馆内发生的事,沈唤笛少女心冒泡,瞥了一眼认真开车的林郁野,害羞得垂下头悄悄地打开微信,她明明是发给了江雪映——地址没发错。 lin:「我回来了。」 夏至:「速来救我。」 阖目莞尔,任由自己在心中傻笑。 命运吗? 许久后,沈唤笛睁开眼,平静了情绪,扭过头问道:“林郁野,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咳。”林郁野冷不丁地被呛到,沉默片刻,搪塞过去:“我碰巧在附近。你呢?” 话题打开,沈唤 笛趁机把相亲的来龙去脉和他解释一遍。 她不想生出误会。 见林郁野认真地听着,嘴角向上。 曦光从他身侧飞过,如白鸟掠林,徒留下深深浅浅的柔光。 “怎么了?”他喉结滚动,意外地性感。 恍惚发现自己盯着他出神太久,沈唤笛磕巴说起了别的话:“真是奇怪,我在家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那根手链,也不知道随手放哪去了。” 听着她嘀嘀咕咕,林郁野内心懊悔当时不该拿她手链,本想当做一个见面的机会,却成了她答应相亲的缘由之一。 此后,他不需要蹩脚的理由再相见。 于是,林郁野单手从西服内衬口袋里掏出那条手链,装无辜道:“是不是这条?” 沈唤笛接过那条沾染了他的温度的手链,惊喜莞尔:“是这条。” “我出差前在沙发缝隙里捡到的,来过我家的女性只有你,本想问问你,没想到忙到忘记了,抱歉。” “失而复得是喜事啦。”沈唤笛不疑有他,将手链握进手心。 林郁野浅笑道:“任部长工作汇报说海洋馆的case完成了。手链回来了。” “双喜临门,不如再来一喜?” 沈唤笛还未反应过来,歪着头眼神发懵:“什么意思。” “方主管申请的露营奖励,我今天刚批了。”林郁野侧过身靠向自己,眉眼弯弯,“经费使用上说要带家属去。” “沈唤笛,你要不要带上我?” 第77章 chapter 77 爱是冲动。 目的地是宛城郊区的平湖山, 从北三环一路驶出,绕过环城高速,一路向北。渐渐的, 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渐变成老式居民楼, 又渐变成大片大片的农田,最后满眼之处尽是绿色。 最近社交平台上时兴露营,平湖山度假山庄里也专门开辟了一片专供区域,野炊用具齐全。大抵是工作日, 他们包了场, 得了工作人员默许, 几个人不再固守原地, 而且四处寻找更为宽阔区域安札。 “林哥, 你带了螺丝刀吗?”说话的人是小杨。半i半e的,以往在林郁野面前都不敢直视, 眼下俨然哥俩好似的。 林郁野的“没有”回答还没落地, 方主管就接话:“我带了,我这儿有。” 一时间, 男士忙得热火朝天。 而负责烧烤的女士们则低声细语地聊天。 “小林身材不错啊。” 佟娅比林郁野年长,也跟着方主管这么称呼。今天所有人都不称职位,按年龄排资论辈。 沈唤笛循着声音看去。 林郁野正在将后备箱的行李一件一件搬下来。一路上太紧张,她都没仔细瞧, 他今天没再穿西装, 穿了一件暗绿色薄冲锋服, 内搭是件白t恤, 黑色工装裤,黑色运动鞋。头发没有做造型,软趴趴的, 风一吹就东倒西歪,露出白皙的后脖颈。 不像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反倒像是f大的大学生。清爽明朗,少年感十足。 “看着和我男朋友差不多大。”小杨女友搭腔,她性格活泼,不乐意话落地上,“听梦姐说林哥三十多岁了,真的假的,唤笛姐?” 梦姐?哦,方主管的老婆。 沈唤笛卡壳了几秒,顺了思绪,扭头柔笑:“他是92年的,三十二岁了。” “保养真好。”听得小杨女友几声称赞,又听见她说什么“男人三十五岁就不行了”云云。 小杨女友胆子大得很,把养的萨摩耶也带了过来,一人一狗,古灵精怪,开黄腔也不惹人厌,闹得两位已婚妇女娇嗔嬉笑。 “唤笛姐,你和他们说是不是这样?” 沈唤笛没仔细听,只噙着笑,心不在焉地附和点头。 那天随从心意答应了林郁野的请求,来公司聚集前把所有的措辞解释在心里过了一遍。 没想到大家半分惊讶都没有,面色如常,就连八卦窥探神情都没流露。不到一刻,林郁野彻底融入,成了“编外人员”。 沈唤笛只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思索半天想不出个由来,索性作罢,垂头安心烤串。 “唤笛,你看看小林爱吃什么?我拿不住主意。”梦姐端着一盘刚穿好的串递了过来,沈唤笛抬眸陷入片刻沉思。 ——她和林郁野吃饭聊天的机会少,不是他在出差,就是她在加班。 但是动作却比脑子转得快,等滋啦啦的鲜香飘进鼻腔里时,她才发现她拿的全是虎斑虾。而她能笃定林郁野爱吃。 这种结论冒上来,让她陡然手一顿,拇指险些碰上火舌。 “没事吧?”邻座的佟娅见她失魂落魄的,撞了撞她的肩膀。 沈唤笛像是乍然得了氧气的人,蹙眉摇头表示无妨,迟疑想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第149章 佟娅了然,低声道:“实话和你说。” “林董说他在追你,当时我们当时震惊了一晚上。” “他说是他自己想要跟着你来,是叨扰了大家,给我们每人送了礼物,让我们别在意他。若我们诚惶诚恐的,像你面子薄指不定得多不好意思。” “他坦诚说开了,我们开始的确诚惶诚恐,后来私下里想想,男才女貌的,他追你,多正常一件事,霸总为爱下凡多浪漫。” 言下之意是今天的大家是真不在意。这种松弛心态的确符合设计三部的调性。 沈唤笛骤然展眉,忽地想到昨日林郁野特地在微信上和她说,明天他可以去吗? 她说,能。 难怪那样问。他清楚她那天是情绪上头的同意,也知道他的身份于设计三部有多特殊。 所以在背地里什么都做好了,不让她为难。甚至在做完这一切后,还再次征求她的想法。 ——他没必要这样。 心腔灌满酸涩,沈唤笛忍着鼻酸想。 “其实我也好奇。”佟娅笑道。 “什么?”翁神瓮气回答。 佟娅自从袁也官宣女友后,她就彻底歇了给沈唤笛做媒的心思,就连公司里的青年才俊向她打听,她都圆滑推掉。 “你不是不喜欢办公室恋情吗?” 沈唤笛当时没有回答。 后来她想,人生的很多事情的发生得益于那刻冲动。就像是站在一条无人至的分叉路口,没有路书,没有过往经验,也就没有束缚,大胆地随心所欲选择自己最想要走的那条路。 她的确不喜欢办公室恋情。 但爱是冲动。 ---------- 方主管定的露营时间是从下午到次日上午,于是安札帐篷时弄的烧烤成了当天的傍晚餐。 一行人吃过饭,收拾好后,俨然没有精力再玩游戏。本就是为了放松高强度的加班,大家都不想再动脑子,怎么轻松怎来。 于是纷纷在度假山庄的公共浴室里洗过澡后,缩进了各自的帐篷里,平躺着夜观星星,亲昵聊天。 静谧的声音渐渐遥远模糊,渐渐杳不可闻。 而沈唤笛独自躺在帐篷里,呆呆地望着开了天窗的篷顶,空气里还残留着林郁野离去前留下的清冽香气。 ——别人都是一对对,她和林郁野还没确定男女关系,同睡一顶帐篷不体面。 林郁野主动去睡在车里。 而他今天也很顾及她的想法,没有太粘着她。两人沟通极少,大多数时候是通过微信聊天。 沈唤笛翻过身去,摸来手机,解锁。 夏至:「你洗完澡了吗?」 许久都没得到回复,直至她快要睡着时,听得“嗡”一声。 lin:「我现在在车上,要来看星星吗?」 林郁野的车停在不远处。 沈唤笛穿着睡裙披了毛毯,脚步轻快地向那辆黑色的迈巴赫走去,窸窸窣窣,人造和自然草地摩擦,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 车没上锁。 她习惯性 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却发现林郁野坐在后排,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面板上放置一台笔电,幽幽荧光照亮着他微敞睡袍露出的胸肌。 “坐后面来。”小声道。 沈唤笛拢了拢披散的发,装不经意地咽了咽口水,燥红着脸颊,“哦。” 刚坐上来。 她发现林郁野耳中别了蓝牙耳机,压低了声音正在说英语,眼神示意她喝刚倒好的电解质水,“等等我。”他气声道。 …… 相较于那天的超跑,迈巴赫的后排空间大得多,而且林郁野特意调动了前排位置,宽敞得沈唤笛躺靠后,能双腿放直。 高教玻璃杯里气泡水晶莹剔透,她抿了口,酸酸甜甜,又放下,开始调整毯子。 等了许久,她百无聊赖地观赏天窗四角内的无垠夜空,倏尔,听见林郁野噼里啪啦地打字,挑眉问道:“你怎么休假还要工作?” 沈唤笛的嗓音慵懒,藏着绵软,落在林郁野的耳朵里添了几层责怪蜜意。他噙着笑收了笔电,收起座位面板。下一秒,欺身过去,离她很近,近到再往前一分,鼻尖便能蹭上她的鼻尖。 “忙工作,以后要养家啊。”他勾着嘴角,嗓音低哑,磁性得令人心颤,半湿未干的头发带着冷冽雾气,随着他的动作掀起一股潮湿氤氲。 四目相对里,他微垂下眼,沉稳漆黑的双眸透过镜片折射出暧昧的光晕,长睫轻颤,他的视线落在别处,倏尔,他伸手轻撇去她垂落在脖颈边的长发,轻柔地挽至耳朵,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烫得厉害的耳廓时,沈唤笛瑟缩了一下。 也就一下。 下一秒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一手掌上他的脸颊,温柔地低声道谢:“郁野,佟娅都和我说了,谢谢你呀。” 她的“呀”字语调上扬,轻飘飘的,宛若一片羽毛落在他的心上。 林郁野贴近了点,手掌揽上她的腰时,顺势扯下了她披上的薄毯,泄露一室春光。 白皙几近透明的肌肤撒上薄粉,他闭上眼蹭了蹭碎发,睡裙的肩带悬在肩头,他鼻尖抵在她下颌骨上,闻着属于她的馨香,嗓音沉沉的:“就口头谢?” 他没有取下眼镜。 金丝镜框冰凉,他的鼻息灼热,冷热交替,沈唤笛被迫昂起头,忍下生理性鸡皮疙瘩。可这样的姿势更像是她挺身,迫不及待地送上自己。 第150章 于是她想往后缩,锁骨却被他咬了一口,沈唤笛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同一时间,林郁野也低声喘气。 车厢内,空气稀薄。 沈唤笛断断续续呼吸,娇嗔:“哪有先这样的…你抬起头来嘛。” 林郁野闻声,抬起头,敛了敛迷离的眸:“怎么了?”话还未说完,嘴唇被她的朱唇轻咬。 沈唤笛不会接吻,只会胡乱地亲。 手上却丝滑地探上他的后背,系带没系紧,浴袍式的睡衣松松垮垮,尾发滴落的水珠斜斜滚落进去,她竟好心地替他擦拭。 林郁野呼吸再次一沉,喉结上下滚了滚,手臂渐渐收紧,似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滚烫。缺氧。撕咬,吮吸。 浑身上下火热燎原,不知不觉,裹在她的身上毛毯早已垂落在地,而她双腿跨开,睡裤睡裙搅合在一块,灼热从中心处涌上,她燥红着脸,本能地拧了拧腰肢。 听得林郁野闷哼了一声,大手一揽试图抱紧她。见状,沈唤笛挑眉坏笑,伸出单手撑在他的胸肌上,另一只手正缓缓地随着他的喘气而上下游走。 两人出了一身汗,嘴唇都红彤彤的。 “林郁野,我好渴。”她撒娇道。 林郁野微眯着眼,嗓音喑哑,“要喝水?”另一只手勾起她方才随手放在前排的高脚玻璃杯,里面的液体被撒没了。 刚才亲吻的动作太剧烈。 林郁野索性作罢。 径直按下扶手箱按钮,拿了一瓶水出来,拧开,小心翼翼地喂她水喝。 沁凉温润了两人冒火的喉咙,这会儿沈唤笛有些脸红道:“气泡水弄脏了你的车,不好意思…” “啊…” 话还没说完,她感受到上肋处沁凉,冷得她嘤咛阵阵,林郁野用湿润的唇舌在她的侧腰亲咬了一口,而后继续向下游走。 沈唤笛被他掐住腰,被迫直起了身体,整个人的背脊卡在主驾驶的头枕上。 余光里,她看清林郁野那双清冷双眸里染上的猩红情欲。 “沈唤笛。” “你怎么还拿我当外人?” 还来不及细究林郁野的生气和委屈从何而来,她的双腿完全被打开,鹅黄色睡裙皱巴巴地被卷起,他垂下了头。 “什、么…” 那刹那,所有的话被封在喉咙里。 第78章 chapter 78 男友身份。 一股异样的感觉传来。 温热的、温柔的, 灵动的,小船一层一层穿过无人至的绿洲,金丝镜框反射出来的冷光像船舵, 操控着小船, 上下翻动,前进后退。 忽然,她脑海里出现画面。 一条游鱼随着潮水涌入,滑腻轻薄的鱼儿, 它像是被困着了, 着急地毫无章法乱游, 而后随着浪花声响变换, 愈发的得心应手, 顺着波浪起伏。 绿洲里,水培的水莲木开得正旺盛。 鱼儿游过, 花叶渐渐舒展, 涟漪泛起,收绞, 直至徘徊溅起沾染了几分可爱的浪花,才没入水中。 片刻的静止冻结了时间。 忽而,鱼儿一个摆尾又探身隐入枝叶,开始不遗余力地蚕食圆润的珍珠以裹腹。 “……” 晚星南垂。 车顶灯早已熄灭, 只剩星辉落入她的眼底, 闪烁的分不清是星星还是生理性泪花, 她只能断断续续说话求饶, 撑在座位上的脚背弓得死紧。 林郁野却仿若闻所未闻。 沈唤笛努力挥舞着嫩如藕节的长臂,试图去阻止他。 ——她自认使了十分力,但其实轻飘飘的, 绵软无力,拂过他的耳尖时,甚至被烫得蜷缩了指尖,反倒更像是欲拒还迎。 惹得林郁野柔声一笑,他退出去之时,浪花喷薄而出,洒满了他的鼻梁,模糊了他的镜片。 沈唤笛半眯着眼,皎洁月光透过天窗斜斜地照射下来,若隐若现,处在半明半暗交界处的林郁野,正伸出修长食指不疾不徐地擦拭嘴上的莹光。 “唤笛,我还有些渴。” 再次低头前,他边取下眼镜边幽幽地哄道,嗓音被滋润过,没有了清冷,故意拖长的尾音缠绵缱绻,细听略有笑意。 像是在好声好气地撒娇商量,可托着她侧腰的大掌悄然用力,禁锢得她无法后缩。 情迷猩红的眸子配上伪装得极好的冷静,霜雪不可高攀的的男人此刻成了不知餍足、贪得无厌的无赖模样。 “呜呜…”沈唤笛不由得呼吸一滞。 喉咙里再次涌上难言的情愫,一圈一圈溯游向上,跌跌撞撞冲向了心脏处,砰砰,她只能任由自己化成了一滩软水。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耳边只剩下潮湿黏腻,不时的“啧啧啧”声响,像是小狗喝水。 沈唤笛昂着头,大口喘气,胸/脯起伏,画出性感的曲度。而她感觉自己是一条缺水搁浅的鱼,可明明那股薄荷香的潮水正永无止境地向她涌来。 “阿野…阿野…” 她渴求,渴望,不再满足现在的情愫。 而是想要更多更多更多,能够填满她空虚惶惶的内心的东西,不自觉地娇喘,不自觉地撒娇,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双腿紧紧地缠住他,一手揽住他的脖颈用力拉近,另一只手正迫不及待地脱去林郁野身上那件早已挂不住的睡衣。 潋滟双眸,雪团乱颤。 第151章 一切都在露营里的篝火炉中灼烧,噼里啪啦,燃烧掉仅存的理智。 “唤笛。”林郁野轻轻地唤了一声,低声隐忍。 飞速地喝下矿泉水,咽下属于她的甜腻,双手掐着她的细腰,用力一提。 下一秒,沈唤笛顿觉天旋地转,背部陷入柔软坐垫上,微凉。大腿处又落入滚烫,颤得她闭着眼哼唧,语无伦次,“ 凉、热、热。” 林郁野伸出手掌将她的背和坐垫隔开。他的指心有薄的茧,擦过她的背脊时,酥酥麻麻,别样舒服,又哼哼唧唧地睁开了眼。 俊脸放大,林郁野的长睫也在用力。 脖颈青筋暴起,在白皙的肌肤下分外明显,汗水顺着青筋,曲折蔓延滑落。 沈唤笛喝下冷水,甘甜,缓解冒烟的喉咙,她没有力气再说话,乖巧沉默,闭上眼跟着他在水中畅游。 两人的胸腔共振,心跳同频。 鼻间充斥着彼此混合的沐浴露香气,仿若置身成了一个暖炉,蒸发沸腾两人的汗水。 “呜呃……” 似有一条灵蛇缠绕水莲木,正沿着叶枝疾上,搅得花瓣一塌糊涂。 车厢内温度节节攀升。 两人像是随着热源腾入云端,摇摇晃晃轻飘飘,不停歇的暴风骤雨,击碎了彼此。 害怕坠落,于是相依相偎,唇舌难分。 “嗯…” 林郁野的动作骤然停止,他喘着气,脸色潮红,浑身战栗看得出他忍受得很辛苦。 “怎么了?”沈唤笛伸手抚上他的额角,还未完全抽离的情绪让她微蹙眉头。 “唤笛,我没戴那个。” “车内没有放,用…好吗?”他嗓音喑哑,眼神隐晦不明落在某处。 边说边亲了亲她的嘴角,像是哄小孩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软肉,低声细语,恐惊扰了沉睡的夜。 沈唤笛不满地撅起嘴,“可是,我想要。”继而伸出舌头绕着他喉结的形状画了一个圈,捏着他的下巴,哀求:“我想要阿野。” 语调同嘴角一般上翘,打湿的额发黏在林郁野的锁骨上,一缕缕,让他分不清心痒是因为她的头发还是她的需要。 让他在竭力隐忍着,呼吸加重,克制的汗水潺潺滴落她的光影上胡乱作画。 撩人、鬼魅。 林郁野顿时眼神幽暗,沉默不语,边吮吸轻咬她那如果冻般的红唇,又没办法控制力度,渐渐加重,搅得她口腔水声阵阵,边单手拢紧了她修长的双腿。 用力。 熟透。 深喘萦绕耳边。 …… 动静惊起一滩驻足的飞鸟。 稳重如山的迈巴赫骤然成了浮在水面上的摇摆船,争渡,争渡,划过长夜。 坠斜的月亮,沉睡的星星,飘动的夜云,以及爆炸开来,碾压成汁的石楠花香。 ---------- 沈唤笛累得昏睡过去,等再醒来时,天色既白,淡淡的白云虚虚飘着,登高处的平湖山从云海中探出身。 从天窗中一眼望去,分不清虚实,唯有青葱绿地提醒自己昨夜并未睡在帐篷里。 车内暖气呼呼吹着,烘干了昨夜被汗水黏腻的难受,思绪渐渐回笼。 沈唤笛挪动了身子,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正被林郁野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压着,难以动弹。而她整个人缩在林郁野的怀中,垂目,两个人浑身赤裸,面上仅有一件轻薄宽大的睡袍式睡衣遮盖,他白皙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红印显然是她的杰作,再往下看…… “还…挺大嘛。”她突然咋舌感慨。 后知后觉的害羞让她不敢再乱瞄,视线落在阖目沉睡的林郁野的睡颜上,忽地笑出声:“别装睡了,小郁野都起来了。” 话语刚落,嘴唇被噙住,倏尔,又被松开。林郁野鼻音略重:“要不要再来?” 沈唤笛连忙推开起身:“不早了,我得回帐篷里去。免得被人发现了。” “我这么拿不出手吗?”他委屈道。 林郁野半睁着眼,少有的迷瞪模样让沈唤笛心一软,回吻一口后就想撤离,却被他紧紧揽抱。 两人纠缠许久,直至金光乍现,隐约有交谈声,沈唤笛才气喘吁吁地推开他,“太晚了,太晚了。”扯出纸张胡乱地擦拭腿部的白液,才匆匆套上睡裙,披上衣服往帐篷里走去。 车门一开一合,涌进了春夏之交的雾水。 林郁野撑坐起身,望着慌张地和佟娅打招呼的沈唤笛,失笑:“小猫,你披上的是我的睡衣。” …… 第二日原本安排是登山,可过了一晚,几个小年轻皆精神不振,甚至比加班时的还要乏力。 方主管见状,索性决定取消活动,各自在营地沐浴太阳后,径直回家。约定周六晚上和海洋馆的工作人员吃火锅。 乏力理由都心知肚明。 太阳浴时,气氛微妙,彼此沉默。直到方主管和梦姐兴致勃勃聊起昨夜满天星辰,分享用专业镜头拍摄出来的照片,气氛才渐渐火热。 “你在美国有见过星空吗?”沈唤笛瘫坐在露营椅上,整个人身体酸涩不已,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小腿。 昨晚大部分时间都是屈着,有点发麻。 林郁野靠着她坐,见状,不由分说地抱着她的双腿放在膝盖上,慢揉。 沈唤笛先有慌张抗拒,而后发现她和林郁野的座位正巧被营地的移动电视所遮挡,便随他去了。 第152章 男人的大掌有力,舒服得她又小声哼唧。 林郁野被逗笑,勾了嘴角,小声回答她的问题:“没有,我在美国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呆在公司和医院。” 他隐去了痛苦,试图挑选一点儿轻松的事告诉她,却发现记忆太过浅薄,挑不出令人愉悦的事来,最后讲得干巴巴。 “为什么在医院?”沈唤笛顿了顿,下意识说:“你胃病变严重了吗?” 林郁野愣了一秒,笑道:“胃病好了很多,我在美国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做饭。”他先要活着才能见到她。 “你呢?你有没有见过星空?”林郁野反问。 沈唤笛笑道:“有啊!高三春游!” 絮絮叨叨地讲那天发生的事,讲自作午餐,讲大通铺,讲睡前游戏。 “昨晚结束后,你抱着我同望天窗外,为我指哪个星是什么星时,我总觉得发生过。” 沈唤笛羞涩浅笑,抿着唇道,“听说严安说你是南中国际部的,说不定那次分班春游,我们曾不同时间欣赏过同一片夜星?” 林郁野想到江雪映同他解释过沈唤笛记忆难以完整的原因。沉默了两三秒,语气淡如清茶:“没有,我高一就出国了。” “啊,是这样吗?”沈唤笛闭上眼。 察觉到沈唤笛情绪莫名失落,他不留痕迹地转了话题:“唤笛,周六的工作聚餐我能去吗?” 沈唤笛快要睡着了,语气懵懵:“当然能啊…你是老板啊…” “我是说…以你男友的身份。” 第79章 chapter 79 以后都会在。 周六晚上的聚餐在宛城市中心, 最繁华的崇元广场。附近有一座高中,几片学区房,还有好几栋办公大厦。 各处的小巷子里全是美食店。 因此来这儿吃饭的人很多, 人也杂, 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往各处小巷子里走。 火锅店定的桌位是大厅,刚好近窗。 热气沸腾,倒影在玻璃窗外, 沈唤笛不喝酒就坐在最里面, 听着严安他们和方主管海聊胡吹, 偶尔也衔来几片辣牛肉就着碗里蘸料吃。 酒过三巡, 原本有些拘谨的气氛彻底随着火锅汤底的沸腾而松快, 话题也无拘无束,从当下时政聊到个人感情。 “唤笛, 今天林董怎么没跟着来?”佟娅也喝了酒, 意识还算清醒。 “今晚是工作局。”言简意赅。 佟娅笑出声:“林董这么听你的话?” 沈唤笛闻言,联想到今天出门前林郁野压着自己做了好几次边缘性才送自己出门, 骤然脸颊绯红,“没有,我很民主。”还正想说些什么。 “沈唤笛。” 冷不丁地被点名,沈唤笛顿住口头, 看向端着酒杯醉意明显的严安。 他踱步过来, 醉笑盈盈:“你和林郁野怎么样了?” 沈唤笛心下一惊, 正疑惑严安怎么知晓, 扭头看向佟娅,她做了一个嘴角拉链的动作:“设计三部的人可什么都没说。” 沈唤笛自然是清楚她说的是实话。 她和林郁野说暂且不想公开,他就一定会尊重她的意见, 相应的,也会把一切都打理好。再者,设计三部的小伙伴们都和睦友爱,不至于如此。 思及此,她略有歉意地用眼神道歉,继而起身越过甬道,抓着他的手臂往外走 了走:“严安,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哦。”严安舌头打结,看向她的眼神里莫名带了一种多愁善感的怅然:“林郁野高中时候可喜欢你了,特别特别喜欢你。虽然我和他不熟,但是、” 他打了个酒嗝,好半天没说话。 沈唤笛心中浮现出许多疑惑,“你不是说林郁野高中国际部的吗?他怎么会喜欢我?你是不是喝多了?”循循善诱问道。 严安摆了摆手:“我没有喝多,是、是真的。他就是喜欢你,一眼就看出来了。”话语刚落,整个人就要往她身上倒去,还好海洋馆的小程眼疾手快,扶着了。 “不好意思啊,唤笛姐,严主任喝多了。”小程陪着笑。 “没事。”沈唤笛紧蹙着眉,一时间犹豫不决。 要不要问林郁野?她能相信醉鬼的话吗?严安说的是什么意思? 嗡—— 手机铃声响起。 是姐姐。 火锅店嘈杂,不方便接电话。沈唤笛同另一清醒的小程招呼了一声,出了店门。 姐姐一开口就是嘘寒问暖,絮絮叨叨的,和往常不一样。沈唤笛顿觉不妙:“姐,你有话直说。” 听得手机对面,沈朝笛的憨笑:“就是,还有一个相亲得你……” 沈唤笛利落打断:“姐,我谈恋爱了。” 本来想等感情稳定了再告诉姐姐,但为了避免自己再次陷入上次的相亲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尴尬,她决定主动坦白。 “谁!和袁也吗?”沈朝笛的语气激动。 沈唤笛淡淡道:“不是,不是袁也。是我自己认识的对象,他先追的我。”预料到姐姐会有无数个问题问自己,她把这段感情的发展讲得很详细。 “听起来这人挺有钱。” “也是南城人?!还是你校友啊?这么巧?” “咱们家小妞栽在哪个青年才俊手里了?叫什么名字啊?” “林郁野。”沈唤笛道。 对方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唤笛恍惚以为姐姐挂断了,可还在行走的分秒提醒着通话进行中。 第153章 她垂下头,踩着小巷子的青石地砖踱步徘徊,时不时给路人让路,从火锅店这头走到另一头。 她不敢走太远,怕同事们没见到她着急。 前几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有积水,招牌的霓虹反射在水中,朦朦胧胧,却勾勒出屋檐疏冷的檐角。 她能敏锐感受到对面沈朝笛的欲言又止:“怎么了?姐姐。” “林郁野啊?”沈朝笛声音闷闷的,“你很喜欢他?非他不可吗?” 沈唤笛蹙眉,抓住了姐姐口气里莫名透出的不悦,迟疑开口:“姐姐,你想说什么?” 还没等到姐姐的回话,手中的手机骤然被人打落在地,手背的疼痛袭来刹那间弥漫到四肢五骸,沈唤笛本能地后缩,却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 一切都太突然,她警觉地强撑着力气,想要用擒拿术自卫,但没来得及看清身后人的面貌,整个人堪堪要被推搡倒地。 她只得收手,稳住身形,后退几步。 下一秒。 不远处的停泊的一辆黑车里骤然窜出一个人影,与她身后人扭打在一起,冷冽的寒光随着动作反射,霓虹支离破碎。 沈唤笛回过神,瞧清了一袭黑衣的林郁野以及手持刀具的陌生男人。 ——正是那天帮姐姐应付的相亲对象。 “阿野,小心一点!他有刀!刀!” 沈唤笛边提醒着边去捡起地上的手机,没完全坏掉,还能用。 她哆哆嗦嗦打了警察电话,抬起头再看。 过往记忆浮现,大脑在那刻停止转动。 那男人被林郁野反手绞在背后,整个人被他压制在地。 就像那个昏暗的夜晚,歹徒被按压在地一样。 ---------- 派出所原本吵吵闹闹的,直至林郁野揽抱沈唤笛进了大厅后,霎时间安静下来。 无他,林郁野身后那一排西装革履的保镖和跟在一旁,戴着眼镜的精英律师太过显眼,气势迫人。 “哒哒”如雨点落地的鞋底声凌乱传来,在安静的警厅中显得莫名刺耳。 像是那场事故的再现。 林郁野看向怀中瑟缩的沈唤笛,她还未从方才的意外中缓过神来,脸色惨白,手背也青紫一片。 他紧了紧手臂。 倏尔,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凝白小脸上隐约有泪痕划过,眼神迷蒙,小声道:“阿野,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好吵。” 林郁野捧起她的脸颊,拇指轻柔磨蹭安抚,柔和了嗓音,哄道:“等做完笔录,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继而冷冽的眸子移目,看向一旁的张律师。 张律师忍受着来自老板的不悦,立即接过话头,“沈小姐,持刀伤人不是小事。不好意思,是我特意召集了保镖过来,以免再次发生意外。”说完背手过去,保镖们动作停止。 周遭陷入安静。 沈唤笛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见林郁野铁青脸色缓和了一分,张律师才跟着警察去处理事情。 派出所所长不太认识林郁野,但认识张律师这位常上节目的明星律师,正担任林氏集团的法务,而林氏集团的名号如雷贯耳,是宛城的交税大户,因此工作态度比平日里还要认真三分,亲自盯着案子。 不肖半小时。 那男人什么都说了。 “就因为唤笛那天和他相亲闹不愉快?” 林郁野听完张律师的话,眉头紧锁。浑身戾气炸开,眼神冷冽得似要将羁押室里那男人刀刀剐下。 张律师少见林郁野这般模样。 心中一颤。 他在美国时就跟在他身边处理公司法务了,他目睹过集团内斗厉害,外忧内患之际,林郁野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权力中心,拿下权力,整顿集团的情景。 可那时候的林郁野即便是遭受到暗杀,险些丧命在异国也不曾有过如此大的戾气,反倒是拖着残体在病房里冷静地部署下一步动作。 而今天林郁野的态度如此强硬。 ——意味着,林董将眼前这位受害者小姐看重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他忽地明白觉得沈唤笛有些面熟的原因。 思及此,张律师神情严肃,拿出最专业的态度:“此事我定会给出林董想要的结果。” “嗯。”林郁野淡淡回应一声,扭头瞥向脸色凝重,思绪走神的沈唤笛,理了理她略有凌乱的丝发。 “唤笛,我们回家吧。” …… 车内很安静。 静到隐约能闻到血腥味。 林郁野忍着痛楚,抬起被刀划伤的右手按下后排空气循环按钮。光影闪过,袖臂上鲜血点点现已氧化成暗红,彻底隐藏在布料之中,看不出来。 他庆幸沈唤笛并未发现,余光扫视,飞速地发了信息给家庭医生,思索着等回到家,安抚好沈唤笛后再处理伤口。 不能再吓着她了。 一路上,宛城夜景不断后撤。 林郁野心思一心落在瑟缩靠在自己左侧的沈唤笛,自从出了警察局后,她就沉默不语。 忽地,她出声问道:“阿野,方主管他们还在火锅店呢,我还没告诉他们我先回家了,我也还没帮他们叫车呢。”惶惶不知所措地颤着长睫。 后排没有开灯,可她那双蓄泪的眼眶,林郁野看得明白。 他督一眼后视镜,和司机小汪对视一眼。 第154章 小汪心领神会:“沈小姐,我已经安排好了,请您放心。” “那就好。”沈唤笛长叹了一口气。 车厢内又陷入沉默,许久,林郁野听见她又道:“阿野,好安静啊。” 小汪立马接话:“正巧,我有工作上的事要向林董汇报。” 沈唤笛强撑精神:“那你说吧,我也想听听。” “林董,海洋馆开业定在六月中旬,许馆长邀请您参加开业典礼。” “然后,歌剧院置换的项目马上要开始了,闫秘书说去鹏城的机票定在了七月初。” 小汪只是司机,对林郁野的具体行程不是很清楚,只能说一些闫秘书汇报 过的事情。 好在,在小汪低声中,林郁野感受到身侧的人渐渐睡着了,她屈着腿侧跪坐在座位上,一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抱着他,整个人紧紧地贴着他,非常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林郁野知道她为何这样。 却又不能开口安慰,他离开她太久了,没能参与她大部分的人生,即便他对她的人生心知肚明。 「林董,事情已妥善处理。」 手机微信收到张律师的信息,林郁野终于能松了口气,可下一秒,立即提心吊胆,神经紧绷。 怀中的人睡得不安分,扭来扭去,嘴里嘟嘟囔囔:“林郁野,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呜呜。” “我好害怕,姐姐也不在,我好害怕,不要、不要来警察局。” 微凉的眼泪流向他的脖颈,没入衣领,一路冰凉到他的心脏。 “抱歉。”林郁野歪着头,亲了亲她的乌黑的秀发,嗓音低沉,“你父母出事的那天,我不在你身边,抱歉。” “以后,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是承诺。 第80章 chapter 80 我知道。 六月初, 宛城的清晨已经不再有春日时空气中漂浮的一层薄薄的雾气。 宛城近海,有港口码头,如果特意开车绕进北四环高速公路上, 能听见大海的涛声和海鸥的远鸣。 会谈室里有一顶窗。 林郁野靠坐在椅子上, 视线落在窗外天空上,眼下凌晨五点,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半遮半掩的藏在云中, 橘黄金色晕染了半边天空。 听见对面有桌椅声响。 林郁野收回目光, 微蹙眉头, 眸子里陡然涌上疏离和厌恶。 “林董大忙人, 居然这么早来见我。”是沈唤笛之前的相亲男子, 也是昨晚持刀伤人的罪犯。 他阴恻恻笑道:“轻轻松松地把我从市中心派出所弄到临港分局来,林董真是有特权手段, 也不知道这事我捅出去了, 对林氏集团的股票有没有影响?” 林郁野铁青着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姿态闲适地双腿互搭着, 左手落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屈指敲击着桌面,“哒哒哒”,像是某种倒计时。 “嗡——” 一阵细微的震动声骤然响起, 林郁野收回了左手从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操作了一番后, “张律师。”他轻声道。 闻言, 张律师拿出文件递到对面:“这是你从今年开始到现在,假借相亲名义对相亲女子进行尾随,实施猥亵的证据, 里面有实施犯罪行为所在地的监控视频、受害者的口供等证据。” “还有。”张律师顿了顿,翻开了文件夹,指向其中一页,“这是你协同你母亲勒索婚介所沈老板的证据,这些证据都是经过公安警察认定的有效证据。” 那男人原先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在听到“母亲”二字时有所松动,他焦急地翻阅文件后,脸色越发惨白,继而眉头一横,将所有文件撕得个粉碎。 镣铐在桌面清棱作响,警察压制着他,不让他情绪激动而有下一步动作。 张律师贴心解释:“不论你撕多少遍,证据已经呈交给警察。而且,所有的罪案已经同步给你的家人,就我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没有人愿意私下和解。” “那你什么意思?现在找我会谈是为了羞辱我?”那男子犟嘴,嘴上不饶人。 林郁野漫不经心地睥睨一眼对面无能狂怒的男子,轻笑声里满是不屑:“我没有闲情逸致地来侮辱你,今日找你会谈只是受人所托。” “你敢猖狂犯罪的原因在于你不尊重女性,你不懂法,你太自以为是。” 林郁野边说着边起了身,掸了掸肉眼难见的灰尘,冷冷道:“余生你就在监狱里好好改造吧。” 对警察道了谢后,走出了公安局。 太阳已经从云中探出身,温度渐渐攀升。 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正疾速地从临港驶向丛云里。 林郁野深呼吸一口,关闭了扬声器按钮,贴耳接听:“姐姐。”他喊得很小心翼翼。 司机小汪诧异地瞟了一眼后视镜中,从未见过的卑微姿态竟然出现在林郁野的身上。 小汪和副驾驶的张律师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立即有眼色地升起来隔离板。 对话那头沈朝笛的语气算不上好。 “你帮我解决了勒索的事,我很感谢你。但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妹?当年你一声不吭地走了,现在你什么意思?” 相较于五年前,现在的沈朝笛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这意味着是个好兆头。 林郁野勾了嘴角,谦卑解释:“姐姐,当年的确事出有因。现在,我不是在招惹她,我是在重新追求她。” 第155章 “我以现在的林郁野身份,在和她交往。” 对方沉默了许久。 低沉道:“你知不知道当时唤笛出车祸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你要是知道了你怎么还有脸说出刚才的话?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痛苦?” 林郁野屈指,指尖轻磨蹭手机背部的奶牛猫贴纸,轻声回应:“姐姐,我知道。” 「2024年6月2日。所有没有你的日子都有缺陷。——加缪情书集。致小猫,所以我擅自做主再次闯入你能安稳度过的生活。」 ---------- 这个时节的天气不像南城,没有步入夏季就立马腾升的燥热。 沈唤笛醒来后,习惯性地拉开了窗帘,闭着眼感受透过纱窗漂游进来的微风,思绪摇摆,她伸了个懒腰。 一拉一扯之时,沉默的浑身立即酸痛无比。 沈唤笛睁开了眼。 环视周围略有陌生的装潢,后知后觉想到这是林郁野的家。 ——清冷、灰白调、克制、平和。 是他主卧的全部表达。 跌坐回柔软的大床上,沈唤笛抱着抱枕,目光落在他半敞开的衣柜里,里面有除了黑白暗蓝色以外的颜色,也有除了西装以外的属于她的裙摆。 整整齐齐的挂在里面,她的衣服暂时不多,却被他贴心地空出了一半,而衣柜旁边堆满了他给她买的新衣服的购物袋。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做的比说的多。明晃晃地在说,请将你的衣服填满衣柜的另一半。 沈唤笛能猜到他的表情。 “噗嗤”笑出声。 同居这件事好像有点自然而然,又有点进展太快,可是一想到昨晚半梦半醒中,自己受到惊吓后发起了烧,而林郁野整夜都在不停地抚上她的额头,替她擦拭泪水的模样。 他的珍重只她觉得。 同居是理所应当的事,好像,很多年前他们就应当这样。 沈唤笛呆坐了一会儿,有些口渴,却轻轻一瞥,床头柜上放置了一台恒温水壶。 对了,这是露营之后,她留宿在这儿时提过的一嘴。半夜做的时候,总会口渴。 她喜欢叫。 好像呻吟,嘤咛时才感觉到他的情绪比自己还要饱满,才能感受到他所有炽热向自己奔涌而来,这样才能填满她缺了一角的难言情绪。 ——林郁野是真的,做的比说的多。 沈唤笛滚向床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下肚,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胀得难受。 昨晚发生的事情。 没有这么容易忘记,如果父母和弟弟出事时的场景,能像她失忆那样容易忘记就好了。 即便她并不爱他们。 即便她并不恨他们。 可一旦提起来,仍有一种至亲离世的那种剥离感后的浓浓的悲恸。 ---------- 沈唤笛饿了。 但是昨晚乱糟糟的,让她不太舒服,决定先去内卫洗个澡。 沐浴时候用的是林郁野常用的沐浴露,清冷的柑橘薄荷味,萦绕鼻间。在他家住的几夜,他总是像个小狗一样在她 身上嗅个不停,然后又拉着她多做几次。 每次都是边缘性,让她不由得生疑,难道小杨女友说的“男人过了三十五就不行”是真的?可林郁野才三十二啊。 也不对,他说不进来是不到时候。 他很尊重她。 沈唤笛的心情好了一丢丢。 洗头发的时候,她猛地想起来,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去张瑜那儿治疗了。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林郁野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也许林郁野就是她的天选男友。 不然怎么他一来,她就很少失眠了呢。 哦对了,林郁野有没有再去张瑜那儿了呢?等他回来再问问他吧。 沈唤笛不是很爱吹头发。 准确来说,她不喜欢林郁野家的吹风机,功力太大,吹得头发毛毛躁躁,不管涂多少润发精油都不管用。 于是,她裹紧了浴衣,裹上干发巾,脱掉湿透了的浴室鞋,光脚踩上地毯,要往对门家中走去。 房子里很安静。 明明和她一样的构造,可偏偏觉得一眼就望到头。 好空旷。 犹豫片刻,她抄起桌面上的水果刀。 “你去哪儿?”声音冷不丁地从厨房里传来,沈唤笛抓着大门的手僵了一会。手持刀具,扭过头循声看去,林郁野穿着睡衣,左手端着平底锅,右手手持锅铲,面上神情是诧异。 “你怎么又不穿拖鞋?就算垫了地毯,也凉。”他眉头微蹙,旋即放下了厨具,踱步过来打横抱起了自己。 “海鲜粥煲好了,等我煎完鸡蛋就可以吃早餐了。” 沈唤笛的眼泪在那一秒,应声而落。 …… 专属的吹风机插上了电源,正呼啦啦地出着暖风。 沈唤笛坐在沙发上,双眼含泪地抽泣,而她的头发正被林郁野的大掌一缕缕细心地照料着。 “我以为你不在家嘛。”她刚哭过,鼻音有点重。 耳边低音之中,隐约能听到林郁野的笑声:“怎么不喊一声,我一直在厨房。再不济,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沈唤笛委屈巴巴,“我手机摔坏了。” “我给你买了新的,放在你床头,所有信息都同步好了。”头发完全干透了,林郁野关了吹风机,声音也清晰起来,“怎么不拆开看?” 第156章 “我以为是你的东西嘛。”她理直气壮,情绪脱离了阴郁,“而且干嘛买新的,我还有以前的旧手机,凑合也能用。” “还有哦,我哭可不是因为难受。” 身后人似停顿了几秒。 沈唤笛闻到了柑橘薄荷香潜藏的油烟味,以及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肩膀被他搂上,再一重。他的耳尖蹭过她的脸颊,他埋头落在她的脖颈处。 林郁野嗓音闷闷的:“唤笛,我知道。” 呼吸喷薄在她汨汨流动的大动脉处。 他的爱意随着血液循环一直蔓延到全身各处。 沈唤笛突然想到。 昨晚他那样英勇地救了自己,是一位爱情勇士。 于是她伸出双臂,回抱了林郁野。 窗外的阳光透过轻薄的月光纱帘闯了进来,光柱打在地毯上。明明是大晴天,沈唤笛无端地想到阴雨沉沉的春季,她在他家吃早餐时的场景。 “阿野。” “海洋馆开业之前,陪我去一趟墓园吧?” “我带你见见我的爸爸妈妈。” 第81章 chapter 81 海洋馆和科技馆…… 其实爸爸妈妈两个称呼对于沈唤笛来说, 很陌生。自高考后,她就有了和姐姐一样,对他们直呼其名的勇气。 她对父母的感情很复杂。 大二寒假, 为了处理学籍问题, 她回了一趟明县。 从明县中学出来后,搭乘了最近一趟班车回到了福安村。呆了不肖几分钟就被潘丽推搡赶出家门,因为沈光祖要买一台新电脑,而她不愿意出钱, 谎称奖学金负担不起。 凶手一刀刀捅杀了他们和弟弟的前几分钟, 她站在家门口定去鹏城的车票, 和往屋里走的凶手擦肩而过。 毫无准备的惨叫声传来时。 沈唤笛付款的手慢了一拍, 侧身去看屋内场景, 大脑一片空白,哆哆嗦嗦地报了警, 警笛声和脚步声熙熙攘攘挤满了整个小院。 “哒哒哒”皮鞋底和碎语一同砸向地面。 听警察说凶手和沈光祖同龄, 自述作案动机是年轻气盛——他在游戏里“虐杀”沈光祖,而沈光祖挑衅说要“杀”他全家, 他头脑一热,决定下手为强。 其余的,她记得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鲜血蔓延了整个水泥地,浸透了泥土, 凶手的白鞋踩在上面, 毫不在意地用衣角擦干净刀上的血迹, 慢悠悠地问她, 语气很轻:“你谁?” 沈唤笛说:“我是沈光祖的二姐。” 凶手说:“少来,他是独生子。”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稚气。 这是沈唤笛逃过一劫的原因。 “沈光祖当时没能进附中,他们记恨我。所以对外宣称我和姐姐都死绝了。久而久之, 沈光祖的初中同学都以为他是独生子。” “他们孕育我,厌恶我,机缘巧合下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他们火化后,我把他们安葬在宛城这片土地上,也算是住上城里的房子,圆了他们的愿了吧。” 沈唤笛鞠了躬,上了三炷香,眼神平淡得像是一杯毫无波动的白开水。 灰白照片是入殓师帮忙化妆,帮忙拍的,三个人各有各的苦相,唯独眉眼都很相似。 林郁野单手抚上了她消瘦的肩膀,为她挡着穿堂风。灵魂安息的地方总是阴恻恻的,大概是尸骨太多所有树植茂盛。又有可能宛城近海,总有南城没有的潮湿气。 沈唤笛顺着他的手臂,转过身,贴进他的怀里。鼻间酸涩,说话带点闷声:“那天我看到刀,很害怕。” 林郁野垂下头,嘴唇抵在她的丝发上,轻手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抚:“我知道,现在没事了。他已经绳之以法,数罪并罚,预计判刑三年起步。” “我害怕刀刺伤你,你的皮肤本来就薄透。”怀中人止住了话头。 林郁野知道她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没有受伤。” “真的吗?”沈唤笛的动作有一秒僵硬,又很快藏好。 “嗯,我从不撒谎。”他说。 “我也很害怕失去你。”沈唤笛调整好呼吸,抬了起头,和他对视着,长睫挂着泪珠,晶莹剔透的双眸里只能容下一个他,“就好像我们曾有过很长久的分离。” “虽然明明我们才刚刚在一起。” 她的声线轻颤,抱着自己腰间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而林郁野喉咙哽噎,半晌都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回想到沈朝笛在电话里同他再次强调的车祸细节。胸腔涌上歉意和爱意混合的酸水。 “我们不会再分离。”他只能再承诺,“我从不撒谎。” 沈唤笛踮起脚尖,微张红唇,吻上他正准备想要发誓的唇。 ---------- 海洋馆营业那天,是六月二十二日,周一,也是沈唤笛的生日。 一大早,江雪映哼哧哼哧地准备了生日蛋糕和一大捧鲜花站在海洋馆门口守株待兔。 虽然说沈唤笛正在和林郁野谈恋爱,而按照林郁野的宠妻程度,犯不着她来准备这些落俗的礼物。 但是经过上次的意外,江雪映知道,沈唤笛的情绪消沉了许久,每次回信息都是恹恹不乐的语气。 作为朋友,她有必要展现朋友爱。 为此,她特意在仅有的休息时间放了陈闻清的鸽子——又不确定地滑了滑手机,点进陈闻清的微信运动,步数维持在300步。意味着这个点了,他都还没有出门。 第157章 很好。 也许他拒绝了家里安排的相亲。 江雪映自诩是大女主人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都是假的,不然怎么能接受陈闻清和她date的同时接触别的女人呢。 她嗤笑自己一声,收了手机,抬头看来人倒是林郁野那辆劳斯莱斯。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唤笛呢?”江雪映问。 林郁野缓缓走过来,“她先去公司,等会儿和同事过来。我们是办公室地下恋情,她暂时不公开。” 语气里冒着酸,江雪映憋笑,见他又冷了脸。慢吞吞地挥手打招呼,转移话题:“你怎么又换车了?车库还够你停吗?”顿了顿,想到陈雅唯也爱买车。 她揣测八成是在美国受那讨厌鬼指使,染上了消遣的毛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买那么多车干嘛啊,八只手都开不过来吧。这可是中国,少沾染资本主义的侵蚀。” 倒是林郁野平静回答:“唤笛车祸有后遗症,晕车,怕车。我多买几辆做实验,看她哪辆舒服就常开哪辆。” 他走了过来,今天做了妆造,一身西服,帅得过分,举手投足很有企业家的风范。 江雪映很少注意这样的他,记忆里,他总是白衬衫外套校服,满心满眼藏着沈唤笛。 她舒了眉头:“算你有心。” 林郁野不可置否:“给陈闻清?” 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鲜花上。江雪映挑眉,不悦:“你没看到后面的生日蛋糕,今天唤笛生日,你不会忘记了吧?” 林郁野淡然移眸:“海洋馆原本开业时间在周六,我安排要求挪到今天。” “所以?”江雪映不解。 “所以上午开业结束后,沈唤笛可以合理合规地翘班,而我带她去过生日。” “奶油要化掉了,我带你去休息室,她一定会先到那儿去。”他提起放在凳子上的蛋糕盒往里走去。 …… 海洋馆的主题是蓝。 拾阶而上,推开大门后。 入眼是一片蓝,特意做的玻璃地板是几近透明的蓝色,天花板镶嵌了led大屏幕,细腻的真实感,让人分不清此时身处在的是海还是天。 徐徐吹来的冷气里特意放置了海洋香氛。 闭上眼,仿若能听见海浪声。 同事们在耳边夸赞着花了大价钱做的造景。自己画设计图,做展示是一回事,真正的实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又是另一回事。 ——淡蓝色和暖白色交错的灯光,在玻璃墙内游动的鱼,有生命力的水。细致到模拟被海水侵蚀的礁石,被海风吹过的棕榈树。 当设计师就是这样。 每一处都是和同事们日夜讨论,呕心沥血讨论、设计出来的细节,图纸上冰冷的数据得以最佳实现,孕育出活力。 嘴角高扬的沈唤笛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独自走向了休息室。 在装修时她同小程一起监工,偶尔亲自上手同师傅协商调配。完工那天,她特意拍了张照片,想比对眼下最终效果。 推开门,却发现有更大的惊喜。 “surprise!”一束鲜花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沈唤笛噙着笑接下。 “生日快乐呀,我的宝!”江雪映扑进她的怀里,抱着她转了一圈,继而拿出生日礼物,一条宝石项链。 沈唤笛回以热情香吻,“谢谢我的宝。” 两人亲昵来回后,分食了小蛋糕。 江雪映擦着嘴巴,好奇问道:“林郁野的伤口好了没?我见他今天习惯性用右手提蛋糕,又立即换了左手,他能使劲了吧?家庭医生怎么说?” 沈唤笛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意外过去将近半个月了,林郁野在她面前伪装得很好,当着她的面,做饭都毫不避讳地用右手掌勺。 她没有戳穿他的谎言,也没有坦白事发的第二天她就从江雪映那儿知晓了他受伤的情况。 ——林郁野的家庭医生是陈闻清的朋友。 “快好了,换药换得勤。” 每次右手用力多了,他就会换套衣服。她也当没看见。沈唤笛按捺下偏冷的情绪,瞥一眼手机信息,笑盈盈道:“等会儿我们出去吧,阿野说开业典礼结束了,但他还有应酬,让我们先自由闲逛。” “你们有说在哪见面么?”江雪映看了一眼手机,坦白道:“我等会儿有个会要开,休息时间只够给你过个生日,可能逛不了太久。” “今天海洋馆来的人比较多,我和他约定等会儿在侧厅中央见面。”沈唤笛摸了摸她略带歉意的脸颊,“没事呀,我的宝。” …… 偏厅放置了三四个玻璃管。 每个透明的圆柱体玻璃管内都有一棵古朴高耸的枯树,鱼儿循着枯树溯游,又循着昏暗的顶灯上下起伏。 神圣得很奇妙。 “这里的鱼都喜黑,所以灯光偏暗,当时设计的时候考虑到游客观光问题,特地在地砖夹层上放置了感应灯。所以你每走一步,灯光会随着震动亮起。” 沈唤笛细心地给江雪映解释偏厅叫荧惑厅的由来。 江雪映边走边笑道:“像不像高二咱们去天文科技馆里那层星球投影地面?一闪一闪的。” “看来,海洋馆和科技馆有相似性。” 沈唤笛垂目,走了一步。 骤然明亮的脚印闪烁,继而陷入黑暗,而暗蓝色的环境灯投射到另一渐明脚印上,像是一颗蓝色的星球坠落在地。 第158章 “是的耶,这个灯光效果还有点像当时冰淇淋落……” 呼吸陡然加重。 脑海里闪过好几张画面,昏昏沉沉。 沈唤笛双膝发软,熟练地去寻找江雪映的手臂,却扑进了一个宽阔的薄荷味怀抱。 她缓了缓许久,瞳孔收拢。 视线里出现了那朵红白裙,看不清林郁野身后那人的面目,她喃喃自语:“阿野,你的衣服擦干净了吗?欸,我在说什么?” 第82章 chapter 82 第一次。 林郁野佯装云淡风轻地与江雪映对视一眼, 对方表情和陈雅唯一样,露出的是不解。 不解沈唤笛回溯的事那段记忆。 显然,当年被许相宜拦住的这件事只有他和沈唤笛知晓。他稍稍松了口气。 江雪映答应帮他的理由是出于希望沈唤笛能恢复过往记忆。可是唤笛恢复了记忆, 会怎么看待他的不告而别, 会不会有怨愤?会不说分手? 他预想过所有的最坏的结果。 都不是他能承受的结果。 更何况,他答应了沈朝笛,只能以“现在的林郁野”陪伴她身边。 他不能食言,他想。 林郁野藏起紧张, 抱紧了怀中人, 沉声问道:“唤笛,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习惯性地抚上她的额间, 睁眼说瞎话:“唤笛, 你好像在发烧。” 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关心。 可沈唤笛没有力气回应,方才因为记忆重叠而导致的晕眩还未消退。她整个人身体发软, 半睁着眼看清了穿着那件红白衣服的女生原来是陈雅唯, 后面站着一群视察的领导。 与一闪而过的记忆。 不一样。 她有些懊恼虚假的既视感来得不合时宜,而后是担心, 她从未和林郁野说过她失忆的事,担心他会怎么看待她。 当初接受林郁野的追求那刻,她有想过坦白。 可话到嘴边全都咽下去。 沈唤笛讨厌不确定,索性自己扼杀一切不确定。 思绪回笼, 沈唤笛感受到周围路人和工作人员的视线聚集, 无声的窃窃私语在他们眼波中流动。 她后知后觉自己呆在林郁野的怀中太久, 又或许是两人同居了一段时间, 肢体动作太过契合又熟稔,她的手臂早已搭在了林郁野的腰腹上。 沈唤笛略有耳红,慢吞吞地缩回了手, 撤回安全社交距离。她知道自己不是发烧,但也只能顺着林郁野的话:“抱歉,林董,我有点烧糊涂了,想要请假去医院。” 要去医院吗? 明明是假的,为什么要去医院? 林郁野死死地盯着沈唤笛的表情,不愿意错过一丝细节,浑身紧绷,试图察觉出一丁点异常来。 “没事吗?”他眼神流连。 得到的是让他安心的眨眼。 但他无法松懈。 “那我送……”林郁野的话说到一半。 却被陈雅唯的“郁野哥”打断,“今天海洋馆开业来了很多记者,许馆长正在接受采访,下一位是你。” 陈雅唯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周围人听见。 暗藏的潜台词,职场人皆心知肚明。旋即,她还扯了扯胸前挂着的“海洋馆”工作牌,十分尽职的模样。 林郁野收了手,转过身,抿紧了嘴,压下心中的厌恶,笑容冷淡,“闫秘书,你送这位恒佳公司的员工去医院,有事和我说。” …… 用公事公办的表情行使特权反倒让陈雅唯咬紧了牙关,她知道自己嫉妒得作呕。 却依旧在林郁野面前保持着波澜不惊,在所有人面前拿出“娃娃亲对象”的气势来。 毕竟在美国。 没有女人能撼动她在林郁野身边的地位。 回国了,至少在外人眼中,依旧这样。 于是采访一结束,她便毫无顾忌地接过礼仪小姐手中要替换的冷茶,亲昵地端送给林郁野。 陈雅唯知道他不会当着许伯伯的面拂她了好意,毕竟若非许伯伯从中游说,上面那些老顽固怎么会这么爽快同意歌剧院的立项。 一路跟着他走进休息室。 “林郁野。”她噙着笑看着他面露不悦,忍耐着喝下茶水,冷声道:“我之前想不通你放着赚钱的养老院不做,为什么非要做吃力不讨好的歌剧院。” “后来我无意得知你是为了沈唤笛。” “你好痴情。” “不过这几个月,你为了安抚大股东,费了好些心思吧?怎么样,再次向那些鬣狗低头的心情如何?” 休息室是临时搭建的,不算安静,隐约能听见市政领导的声音。可陈雅唯最后一句的明嘲暗讽陡然抬高音量,在嘈杂声中越发明显,吓得工作人员放下甜品忙不迭地转身就走。 “陈小姐,林先生,请慢用。” 闻言,陈雅唯的脸上终于展现出愉悦的表情。 她总是喜欢这样,好像这样就能回到操控他的时候。 然而,自从父母亡故后。 一切都不复从前。 林郁野陷在单人沙发上,权当没听见,沉默着单手滑手机,等待着闫秘书的回信。 “林郁野。”陈雅唯也习惯了他的沉默,继而吃笑,“方才江雪映带着沈唤笛与我擦肩而过时,你猜我说了什么?” 陈雅唯冷眼看着像是触及了开关的林郁野轻抬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烦闷,问道:“什么?” 第159章 “我说,沈唤笛,祝你的失忆早日康复”,挑衅的视线落在身形微顿的林郁野身上,勾起了嘴角,“你猜她会对你坦白吗?” “毕竟她好像对她失忆的事情讳莫如深。” 嗡—— 微信来了信息,林郁野垂眸。 夏至:「阿野,我在酒店等你。」附了一张图片,图片里,沈唤笛穿着清凉,正对镜子拍照。 有点超脱他的意料。 原定这些都是晚上—— 不应当是这样。 须臾,又发来一行字。 夏至:「阿野,我想要你。」 林郁野喉头滚动,阖目深呼吸一口,语气里夹着怒气:“你还说了什么?” 陈雅唯耸肩一笑,笑得邪性,“谁知道呢。” ---------- 车在路上跑得飞快,不肖半小时,林郁野就来到了酒店楼下。 瞥了一眼信息。 三十二楼。 明明是周一,可电梯总是爆满。 一厢又一厢输送没有什么精神气的年轻人。 林郁野愕然。 原来酒店之下是写字楼。 只能忍耐,可偏偏卡在二十五楼,那些年轻人要去开会。他没办法等了,索性跟着人群出去,绕着楼梯间一层一层往上。 等到了房间门口,他已出了一身汗。 有些气喘吁吁地扯松了领带。 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幽幽地透出绮丽暧昧的暖光。 “唤笛,你不要听陈雅唯……”林郁野略有慌张地解释,却被一双玉手拉扯住了松开的领带。 “阿野。”她撒着娇。 酥软了林郁野的意志,想说的话被封在她踮起脚尖的亲吻上。 他被拉扯着,剐下了严肃的外套,甩掉了不合时宜的皮鞋,脱掉了袜子。 跟着她的吻,从暖光里来到黑夜。 视线陡然变得黑暗,他不太熟悉房间构造,踉跄几步,紧贴上她温柔曲线。 被带着踩过柔软的地毯,而后陷入了绵软的床垫上。 人处在黑暗中,视觉减弱,其余的感觉则会变得灵敏。 林郁野感受到他的唇似乎被白皙的指节轻抚,细细揉捻着,轻重不一,像是在逗小狗。 她嘤咛着在他脸颊吹气,鼻间涌上了她的馥郁香气,浓郁甜腻的玫瑰香,和当年家里二楼的沐浴露香味一模一样。 她应当是洗过澡了,潮湿的发尾耷拉在他的耳廓,让他的听觉染上了潮湿。 唇上的玩弄骤然被抽离,林郁野本能地去寻,却被沈唤笛按压在床上,明明她没使什么力气,可他却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她的指尖正从下颌、喉结、锁骨、胸腔一路向下。 沈唤笛渐渐地半支起了身子,只留了一半酥软紧贴在他的身上。他不愿意,于是大手用劲抚上她赤裸的背,细腻滑嫩的触感从指尖传到他的心口。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林郁野感到有些口渴。 他噙上了布料遮不住的酥软,小口吮吸着她的香甜。 “阿野。”她娇嗔道,“你的衬衫扣子硌得我小腹难受。”旋即,推开了他。 跨坐,直起了身。 开始一粒扣子一粒扣子帮他解开来。 “你出了好多汗。”她略有嫌弃,嘴上在邀约,“要去洗澡吗?”动作也没有停止。 沈唤笛很生疏。 只仿照着上次两人看过的小电影而动作。 她扭动腰肢,动作很轻柔,青涩地跳一场优雅的舞,却燃烧起一把熊熊烈火,让他难受,让他觉得蔽体的衣物变得多余。 林郁野隐忍道:“好。”反手翻身覆上,边走边撞着她,往浴室里走去。 …… 打开花洒,热水直流,不一会儿,雾气涌上氤氲了浴室的玻璃墙壁。 两人相拥着在水滴中接吻,直至氧气耗尽才分开。 沈唤笛侧耳贴在他的胸口,倏尔,昂头看向他,下巴靠在他胸口上,“阿野,我把套拿进来了,上回摸了摸,我买了最大尺寸。在沐浴露的后面。” 她脸颊绯红,嘴唇被亲得红肿。 水流不停地落下,她不停地眨着眼,可爱得像是江雪映今天送给她的草莓蛋糕。让林郁野想要拆之入腹。 可他忍住了。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的第一次,前戏要做足。 林郁野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挤了沐浴露,在她身上起泡打转。泡沫像是奶油,他一点一点装饰着她这块小蛋糕。 …… 水被关掉了,暖气开得很足,打在身上很暖和,潮湿都被烘干,只剩下彼此心知肚明的腥味。 可沈唤笛被他抓着腰肢,整个人贴在玻璃墙上,胸前微冷,背脊发烫,让她冰火两重天。 远处的化妆镜折射出她泛红的肌肤。 她看清了她潮红的脸,和表情认真的林郁野。 “阿野,不要了,不要了。”她听见她嗓音喑哑喊着。 楚楚可怜的小猫。 林郁野微微后退一步,地面残留的积水哗啦作响,又巧妙地与她曼妙动作同频起伏。 乌黑的发披洒在白腻的背脊上,黑白分明,是一幅让人想要驻足欣赏的画。 他又轻易失了控。 “呜、呜、”小猫发怒了,挣扎着逃脱他卡在腰间的大掌,“去、去床上。”她上气不接下气。 林郁野单手抚上她的后脖颈,俯下身,嘴唇细细轻吻她的背脊,让她舒服得贴向他的胸膛。 第160章 然后迫使她娇喘阵阵。 属于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珍贵之中,晶莹了珍珠。 “好,我们去床上。”他在她的腰侧再次落下一吻。 第83章 chapte r 83 (二合一) 不…… 浴室门被推开时, 甜腻的沐浴露香氛扩散到房间内的各个角落。 暧昧浮动,旖旎流连,水雾四处逃窜, 在隐晦灯光中蒸腾起细腻的雾珠, 混杂在冷热气之间,给沈唤笛白皙的胴体披上了一层薄如蝉翼般的外衣。 林郁野看得心热。 咬了咬牙,努力压下对那道温暖的渴望。 “先吹头发。”他单手揽着她,侧过身先迈了一步往洗手台靠近, 空出一个缝隙方便她同时出来, 而后捡回被踢了七零八落的凉拖, 丢在淋浴玻璃门口, “把鞋穿上, 地上凉。” 沈唤笛觉得热,她没有听林郁野的话, 趁他去够吹风机的间隙, 索性赤脚走。 冰冷骤然从脚心传来,忽地身子一软, 发现腿部早已没了力气。方才在浴室里,她承受太久。这会儿猛地下了云端,整个人还恍惚着。 “抱我去。”她缩着脚背,撒娇黏糊着, 像是一滩将化的奶油。动作要比语言快, 话刚落, 她已经跳上林郁野的身上。 听见林郁野轻“嘶”了一声, 她才发现自己方才不慎擦过某处。 沈唤笛红着脸,感受自己被托举着,他像抱孩子一样往上掂了掂自己防止摔下, 惹得她哼唧发笑,而他却故意在她背脊上作画。 触感滚烫。 周身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胶黏。 “阿野。”她害羞得轻唤了一声,双手拢紧了圈在林郁野脖颈的双臂,附耳说了一句。 林郁野单手取下化妆镜旁放置的便捷吹风机的动作一顿。骨子里暂缓的叫嚣从她故意在他下巴处吹气。连锁反应导致他的思绪断裂了一秒。 “乖一点。”林郁野喑哑声道,努力克制难消的燥热,“你是第一次,方才在浴室里你已经很大胆了。” 说完,他在心中唾弃自己很不要脸,这会儿开始“教育”她。明明在浴室里,他被她的热情刺激到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大脑完全停止运转。 就连她求饶,也只是缓了缓动作,再继续哄着,让她承受。 “你不也是第一次吗?”沈唤笛挑眉反问。 “我是,但男女不一样。” 见林郁野脸上罕见露出不易察觉的羞涩,“你不想试试吗?”沈唤笛起了逗弄心思,娇俏地诱惑着。 但她自己说完又想咬舌头,怎么感觉她像是欲求不满一样。 虽然她的确很想试试。 以前在大学宿舍时,关了灯,室友夜谈偶尔会聊到这类上面。其中一位室友的家人是妇科医生,她为她们普及了性知识。沈唤笛那时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室友还推荐了好几部特殊小电影供她们学习,然而她一心在赚钱上面,并且觉得这是一件比较“丢脸”的事,从没有深入学习过。 但是上回在车里。 她再次打开了新世界。 原来做/爱并不“丢脸”,而且它的意思是“和爱的人做”。 ——她现在有点精神抖擞。 有点像小学时对数学不太理解而觉得枯燥。直到某天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那样,发现原来数学这么有趣。 “别闹。”林郁野无奈,表情严肃,可垂目对上沈唤笛亮晶晶的眼睛,让他败下阵来立即移目。 他怕自己心软,怕自己疯狂。 他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却不料沈唤笛不遂他的意,她像是丛林里抓不住的小兔,蹦蹦跳跳,像是一溜烟似地缩回打好的洞里又鬼鬼祟祟探出头扬着得意的笑。 林郁野的呼吸一滞。 热源上涌,头皮发麻,思绪再次断开。 他闷声着,被欲望驯服。 “不舒服就要说。”他抓住一缕游走的理智,侧过身,让她的脚心踩在盥洗台边沿。 沈唤笛轻哼一声忍耐着。 洗手台里水池潺潺,沈唤笛的脚不小心踢到了水龙头开关,水声霎时作响,放出冷水。 “冷。”刚开始她就立即求饶,泪眼汪汪。 “好。”尾音拖长,林郁野眯着眼笑她娇气,说完伸手立即关了水龙头,折过身拿过毛巾替她擦干脚背,走了出去。 然后抱着她跌坐在床上,盘着腿,让她正坐,用被子紧紧裹住彼此,笑道:“乖一点,我先给你吹头发。” …… 两人都是新手,刚才那场欢愉已经消耗了大半力气。 主要是沈唤笛累。 长大后,她不太喜欢运动,像是这辈子所有的运动都在小学体育生时期都给运动完了。 迟来的叛逆期让现在的她力量不足,这儿像是没骨头似地躺在林郁野的怀中,闭着眼感受他的吹发服务。 太舒服了又哼哼唧唧地用后脑勺蹭着他的胸口,同时,心思不安分。 不一会儿吹风机应声停止,耳边只剩下他低沉的喘气声。 林郁野单手从她腹部环抱而过,抱她抱得更紧了一点。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循着上肋往上。他脑海里浮现方才补充体力吃过的绵软糯米团。垂目,他指腹有层薄茧,白皙的下颌处氤氲出绯红,一轻一重。 沈唤笛被迫昂起了头。 呼吸加重,室内陷入心照不宣的宁静。 第161章 林郁野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先是抿嘴亲吻,缓缓张开嘴唇,轻咬吮吸,舌尖绕着耳垂尖打转。让沈唤笛想到了那个潮湿的夜晚,小鱼儿也是这样盘润珍珠。 不由得嘤咛一声。 她也不服输。 而他的潮湿的吻从耳垂继续往下落,腮边,侧颈,一路往下滑,在她汨汨流动的大动脉上流连忘返。 “唤笛、唤笛。”他嗓音沉沉,喊了一遍又一遍,“你是愿意的,对吗?” “嗯?什么?”沈唤笛黏糊糊鼻音的透出不解。 林郁野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锁骨上,每个字都带上了潮湿,“以后不要听陈雅唯的胡言乱语。我很爱你,我很爱你,我很爱你。” 闻言,沈唤笛意识清明了一丝。 她立即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侧转身体,空闲的手托举起他的脸颊,神情认真回答:“抱歉,我不该那样,”旋即,她亲了亲他的嘴唇,“但我是真心愿意的。”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 沈唤笛心跳得很快,指尖轻蹭他的脸庞,“阿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张瑜那儿吗?” 林郁野愣了一秒,佯装不知情地摇了摇头。 沈唤笛抿了抿嘴,深呼吸一口,把车祸失忆、后来的失眠以及梦境同林郁野娓娓道来。 边说着边观察他的表情,有预想到他会吃惊,可没有,反而是难受。他喜欢自己喜欢到能感同身受吗? “…所以,残缺不全的记忆偶尔会让我陷入恐慌,我总在想,失去了那些人生经历而塑造出来的沈唤笛,能等同于现在的沈唤笛吗?”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但一直找不到答案。” “我想大概是我迷恋这段失忆记忆的结尾,既害怕结局是不尽人意的悲剧,又期盼着结局是一场完美的happy end。” “在我自己找到这场记忆的答案前,我不想告诉你。” “于是,某种程度上,我的愿意更像带有讨好意味,因为没有考虑到你那会儿的心情。” “但是,我是真的愿意。”她又强调了一遍。 “你很想要找到那场记忆吗?”林郁野犹豫不决,试探问道,“如果会让你很痛苦呢?” 他们不止一次和他说过,沈唤笛难以恢复的记忆部分是因为痛苦。因为痛苦所以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 痛苦的部分里包含她父母对她的不好,初二遭受的霸凌,陈雅唯对她的难堪,以及他。 而他现在竟然卑劣地利用这一点,让她重新爱上他。 “巴特勒说,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伟大的生命和美好的爱可以见证和体验。” “痛苦也是体验吧,我想。”她笑得很温柔,“我偶尔也会猜想——后来我想起来沈自强和潘丽对我的不在乎,初二时被那些女生拦在巷子里挨揍,还有……” 林郁野的心悬在嗓子眼,他害怕沈唤笛此刻恢复记忆,又 渴望她恢复记忆。 ——倘若恢复了记忆而她现在愿意亲近自己是不是代表她原谅了他呢? 心跳得很快,他在等她的后文。 “还有我想起了陈雅唯,在海洋馆里,我想到了陈雅唯在曾经在水池旁对我的冷嘲热讽,曾经在卫生间里向我倒下了一桶冷水。” “虽然我还没想起来我是为什么惹怒了她,又或许霸凌行为本就不需要理由。” “总之,这些遗忘的记忆好像都出于痛苦。” “可残缺的一角总会有出于爱而忘记的吧?” “所以我在努力地找回记忆,让我能够相信,我也曾被深深地爱着。” “就像现在这样。” 沈唤笛说完,再次吻上了林郁野。 林郁野小心翼翼地含住她这个柔软的吻,扯出她的手让她环抱自己。 亲吻声绵延许久,氧气殆尽前。 他分开了这个吻,望着她湿漉漉的充满笑意的眸子,垂下头,脸颊贴在她侧脸上,溢出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脖颈。 林郁野轻声道:“我真的很爱你。” …… 轻柔缱绻的温存只是两人再次坠入热烈的前奏。 他们同全天下所有情侣一样,不知疲倦,势必要花上一整天时间品尝伊甸园的苹果。 空掉的盒子,沐浴露的玫瑰香氛早已被彼此吞进腹中,空气里全是石楠花香。 用最后一个时。 已然华灯初上。 床头氛围灯不知什么时候被谁不慎打开,暖黄色灯光暧昧昏昏。 林郁野躺在床上,双手掐着沈唤笛的细腰,护着晕乎乎的她以免东倒西歪摔倒。 又伸手调低了冷气。 清凉拂面,不冷不热,像极了春天。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喟叹。 林郁野眯起眼一寸寸打量着她。 灯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像是一道圣光落在她身上。让林郁野想到了那是在南中附近的麻辣烫店里,她也是落了一身光辉。又像是在南中小礼堂里,她走在自己的前面的台阶上,日光透过天窗斜斜落下,斑驳了她的影子。 稚嫩青涩的模样和现在成熟妩媚的模样缓缓重合,像是开了慢镜头,把过往和现在一幕幕回放而后重叠,一次次加深,嵌进了他的心里。 让他度过在美国的难熬的数十年。 她的皮肤本就白,此刻脸上泛着欢愉的红,她眉头微拧,微张红唇,和他一同喘气,说不出的要命的性感。 第162章 林郁野喉结滚动,肩头高高耸起,破碎了她的嘤咛,拿回主动权。 “怎么、突然、加快。”沈唤笛的话被撞得稀碎,睁开眼和他那双盛了一片汪洋的眸子对上,炽热的眼神带着能撼动波浪的汹涌。 他登时发了狠。 沈唤笛受不了,索性伏在他身上,感受着来自他的力量。滚烫透过薄膜涌进那刻,她听见林郁野在她耳边说。 “生日快乐,老婆。” ---------- 沈唤笛的三十三岁生日蛋糕是在第三天吃的。 翌日从酒店大床上醒来时,已是黄昏,巨幅落地窗外,宛城沐浴在夕阳里,泛着金光,透出不现实的美。 她赤裸着缩在被子里,懵然地望着窗外飞过的鸟儿发呆,而林郁野此刻正穿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带来的睡衣,坐办公桌前处理公务。 看起来很忙。 沈唤笛不想打扰他,试图不发出一点儿动静地挣扎着起床,却发现浑身酸软,完全使不上力气。 到处都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三十个人打了一顿,而后又被大卡车压过一样。特别是大腿内侧,冰冰凉凉有些痛,每动一下,就疼得倒吸凉气。 “你醒来了?” 林郁野听见动静,丢下电脑走了过来,替她把睡衣穿上,“你大腿内侧和膝盖磨破了皮,刚给你涂了药。”旋即,又亲了一下她的唇,“伸手。” 沈唤笛迷迷糊糊抬起酸痛的手臂方便林郁野给自己穿衣服,真丝布料软糯,让她舒服了一些。 “睡衣哪来的?你不会还有力气开车回家拿吧。”她有气无力道。 林郁野抱着她起身去了洗浴间,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凳子上,替她刷牙洗脸,“我让闫秘书买来的。” “啊?闫秘书还要负责你的生活部分吗?” “我给他开价年薪一百多万,帮忙跑跑腿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林郁野替她梳头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的头皮。 “年薪这么高!那我能当你秘书吗?”沈唤笛瞪大了眼睛,透过镜子看向表情略有紧张,手腕僵硬的林郁野,勾起了嘴角,忍着酸痛接过他手中的梳子,利落地扎了个马尾。 “可以。”林郁野顿了顿,“刚好鹏城有个项目,你和我去吧。” “我开玩笑的啦~你别当纣王。”沈唤笛打趣,迅速转移话题,想到餐桌上没开封的蛋糕,她撒娇道,“我好饿,我要吃辣的!不想吃蛋糕,太甜了。” “好。”林郁野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他顿然发现沈唤笛拒绝时,他竟然松了口气。 替她再次上了药后,林郁野抱着她坐在餐桌上,看着她吃着特意要求酒店后厨做的豪华版麻辣烫,想到那一年盛夏她来到他家里时的第一顿饭也是麻辣烫。 那时她很拘谨局促,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腿,立马缩成一球,明明吃咸了也不敢问王妈哪儿有水。 或许从那时候,她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丝。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 “什么?”林郁野回过神,替沈唤笛倒了一杯水。 沈唤笛指着他反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道:“你这个奶牛猫贴纸哪来的?” 林郁野沉默了许久,没有解释贴纸来历,而是神情认真道:“唤笛,和我去鹏城吧。” “我想对你来说,很重要。” 第84章 chapter 84 鹏城。 六月末落地鹏城, 刚巧赶上鹏城发布高温预警和暴雨预警。 刚出航站楼,潮湿粘腻的雨丝随着空旷的大风扑面而来,沈唤笛拢了拢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 只觉浑身不爽利。好像被人催眠了一样, 处处都没劲。 不到半分钟,她又从口袋里掏出糖罐,不紧不慢地拆开包装,吃了一颗薄荷糖。 “很不舒服吗?” 林郁野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眉间浮上担忧。 沈唤笛恹恹道:“有点, 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她自高考坐过很多趟飞机, 南城到宛城, 宛城到北城, 也出过很过趟国外,每次都是红眼航班, 和一群人带着好几个空行李箱挤在候机室的不锈钢座椅上, 然后翌日开始“厮杀”购买模式。 也都没有晕机过。 唯独到了鹏城。 她竟然晕机,身上像是有某种感应机制一样, 甫一到了鹏城的空域,她的大脑开始传递发晕信息,让她在头等舱睡了全程。 思来想去,大抵是因为她对高温地带过敏。否则, 没有更好的解释。 “啊, 有点可惜。”她怅然若失。 林郁野微锁眉头, 骤然紧张起来, “什么可惜。” “头等舱我睡过去了,所有服务都没有体验到。”沈唤笛说了俏皮话,如愿地瞧着林郁野的眉头舒展, “别担心我,等再次感应地心引力,我就舒服了。”她轻声安抚。 林郁野心间一涩。 猜测到沈唤笛为何会这样,都是失忆作祟。 但他没办法全盘托出,只好贴近了脚步,揽上她的肩膀,“车马上要到了。” …… 来接机的人是林氏集团旗下游戏公司蝶溪娱乐的总经理,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斯文相,大热天还穿着一身西装,和周遭穿着夹拖、短袖衫的人格格不入。 听林郁野说总经理是兼职,工程师才是主职。 “林董。”孟山自我介绍后,和她对视了一眼,又飞快地扫了站在他们身后的闫秘书,微张着嘴,犹豫不决的表情。显然他不知道如何称呼自己。 第163章 沈唤笛来鹏城可以算是“临时起意”。 那天在酒店林郁野向自己提议时,沈唤笛下意识是拒绝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拒绝,像是冥冥之中天注定让她拒绝,仿若一靠近鹏城,将会有什么东西要分崩离析。 太多年的独居生活让沈唤笛对这种潜藏的不安很敏感。于是她本能地回避林郁野的回复,转而继续追问奶牛猫贴纸的来源,甚至自顾自地给他找了理由。 “这个贴纸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许你无意中觉得可爱,无意中买下了咯。”沈唤笛耸了耸肩,都顾不上提上滑落的 睡衣肩带就起身想离开餐厅。 而却被林郁野大手一挥,拦腰抱住。 他说:“你真的不好奇吗?” 沈唤笛很好奇。 可她却止不住去想好奇背后会是什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于是故意和林郁野闹脾气,装冷漠,用自己不擅长的冷战来威胁他。 每次深夜同眠时,翻身对视上林郁野那双忧郁的藏着看不清情绪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太作。 天知道,她为什么谈了恋爱竟然会这么作。 出发前一晚。 她主动抱上林郁野的腰,瓮声瓮气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故意不理你,带我去吧。” 昨夜她尝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林郁野折腾得她快散架。沈唤笛静了静,或许晕机也有部分原因是缺觉。 所以现在这位孟山表露出对自己身份的迷茫显然是人之常情。她扬起笑容,伸出手,正要自我介绍。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好,我叫沈唤笛。” “这位是陈小姐吧。” “她是恒佳设计三部的沈唤笛。” 三句话又同时落地。 孟山肉眼可见地尴尬慌张到结巴,就连裁剪合身的西装都显得局促起来,磕巴解释:“我在美国常听说林董身边只有一位陈女士,抱歉。”话头一顿,自知再次说错话,整个人都灰头土脸不少,全然没有一开始的精气神。 沈唤笛终于知道林郁野说为什么总经理是兼职。看来孟山醉心搞技术,的确不太圆滑。 她瞥了一眼表情黑沉的林郁野,和一脸尴色的闫秘书,大方解围:“我听到的信息和你一样。”指了指林郁野,“这些传闻都是他的错,你放松点。” 林郁野黑沉的脸色阴转多云, 而孟山感动得差点要给她磕头似地长呼了口气,又顿觉沈唤笛胆子好大,敢拿老板开涮,简直是为了救他而自抗炸药包。 临上车前,孟山给她抱拳表示感谢。 沈唤笛见状不由得挑眉偷笑。 ---------- 豆大的雨砸在车窗上,道路两旁的棕榈树顿时变得模糊不堪。冷气开得很足彻底驱散了鹏城的闷热。 沈唤笛沉默地听林郁野和孟山聊天,都是业务上的事,主要是孟山在汇报。 而林郁野神情认真,没有因为身份而高摆架子,他的确很平易近人,沟通起来用词也很精简平常,全然没有在开大会上用以糊弄其余年龄较大的股东而常用的假大空用词。 当然,也很符合沈唤笛对老板的刻板印象,孟山说今年业绩比去年业绩高出4个点时,他不经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腾光公司除了为了游戏的十六周年庆外,还有计划新装修一栋办公楼。他们想从云梦区搬到更靠近总部的南云区。”闫秘书适时插话,“腾光那边有透露出信息,之前有应当是打算招标,但我们用蝶溪娱乐续约合作提前拦截业务。再加上用养老院项目和他们总部置换……” 林郁野突兀地“嗯”了一声止住了闫秘书的话。沈唤笛听得迷迷糊糊,以为是他们聊到什么机密事务,于是乖巧地扭过头去看窗外摇曳生姿的绿树。 却不想话头冷不丁地落在她身上,林郁野继续说道:“所以我特意带了设计三部的沈小姐过来。”像是在对不知情的孟山解释。 沈唤笛回过神,终于知道林郁野安排她出差的理由是什么。涉及到工作专业,她打起了精神。听着孟山和闫秘书的一来一回,晕机后遗症也渐渐消失。 “难怪腾光的人一早就在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要见一面。”孟山是司机,等红绿灯间隙正在触控板上指指点点,扭头发问,“这里离云梦区最近,要不咱们直接去腾光?” 这回由闫秘书发话阻止:“另约时间,先去酒店。” ---------- 一路舟车劳顿,而大暴雨天气每条路都堵得不行,等到达预定的酒店时,已然是晚餐时间。四个人在酒店餐厅吃过饭后,孟山先行一步告退:“林董,我到点下班了。” 林郁野颔首,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做派和在林氏集团时完全不一样。 对此,沈唤笛也没有意外。 蝶溪文娱本就规模不大,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互联网公司,年轻人居多,工作时间十分弹性,只要当天工作完成就能下班。而且孟山不仅是林郁野在美国读大学时的计算机系校友,也是林郁野从暴雪挖来的人。 而闫秘书见状自然也不打扰小情侣的独处时间,以处理事务为由迅速消失在他们面前。 这会儿大厅只有两个人。 林郁野也没了顾忌,牵起沈唤笛的手,“要不要去散散步,消消食?” “好啊。坐得太累,确实累得慌。”沈唤笛欣然答应。 第164章 …… 此时夏雨依旧在呼呼下着,但没有先前那么大,打在酒店的空中庭院的玻璃窗上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窗户也开了一条缝,大自然的闷热热浪和中央空调的冷气相撞,倒也没那么难受,反而生出一丝凉爽。 两人沿着边沿散步绕圈,酒店在二十八楼,窗外之下是各处大厦中闪烁的灯光像是被缩小了一半,昏昏沉沉,最后都藏身于一连串的汽车红色尾灯和密如细线的雨幕中。 林郁野无端想到年初,他站在楼上看沈唤笛从袁也的车上下来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像是一贫如洗的穷途末路之人,恨不得冲到袁也的面前给他两拳,然后拉着沈唤笛的手告诉她:“我是林郁野啊。”再委屈控诉,“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那样的窒息又无力的感觉,他不愿意再感受第二次。 思绪飘走又被沈唤笛笑声拉回,他侧目看向笑得脸颊通红的沈唤笛,眼神露出疑惑:“在笑什么?” 沈唤笛缓了缓气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咱俩第一次见面其实在机场,那时候你看向我的样子很奇怪,我其实对你有点警惕。” “后来第二面是在电梯里——那几天宛城也像是今天鹏城这么大的雨——我看向你,心里冒出的想法是。”她顿了顿。 “什么?”林郁野好奇。 “帅,不掺一丝杂质的硬帅。那会儿我还在想你对我有点冷漠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犯花痴很傻。”沈唤笛乐呵两声,停了脚步,伸手抱住林郁野的腰,笑嘻嘻地昂起脸落在他胸口,问道:“你呢,你那时候冷着脸在想什么?” 林郁野缓缓垂目,黑黢黢的眸子轻晃。 脑海里浮现那天机场她挽上袁也的手臂时自己嫉妒到扭曲的嘴脸,那天磅礴大雨中玻璃窗上反射出他挫败的表情,那天沈唤笛在电梯里对自己的退避三舍时他委屈的沮丧。 他紧了紧回抱她的手臂,垂下头,温柔地含上她娇俏的红唇。亲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风雨似乎止住。 听着沈唤笛的娇喘吁吁,他才再次感到他拥有她的实感。 “那时候在想。” “我一定是个没有道德感的人。” “这个女孩一定会是我的女友、我的未婚妻、我的妻子。是我相伴一生的人。” 他在她的光洁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像是虔诚地亲吻他的神明。 又像是知晓自己可能得到的结局后,预支的深深眷恋。 第85章 chapter 85 旧物。 睡前, 林郁野和她说明日不必早起,也不必去。 说明日的司机不再是孟山,而是林氏集团鹏城分公司的人, 来的人还有分公司负责人。一整天的时间都要花在和腾光总部的应酬上。孟山的游戏合作、新办公楼有部分合同需要跟进, 交接,免不得要“尔虞我诈”一番。 寡淡、冗长。 “腾光的负责人好酒,我怕他为难你,他有过欺负小员工的案例。” “你不愿意公开我和你的关系, 那我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借着关心下属的缘由护着你。” 林郁野穿着浴袍式睡衣靠坐在沙发上, 语气幽幽, 冒着酸, “如果你想去, 我俩就公开关系吧,唤笛。” 听到这话时, 沈唤笛正巧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用毛巾擦着半干的湿发,跨了四五步, 直接挤进林郁野那张不宽敞的小沙发上,侧靠着他坐着。 林郁野见状,将小圆桌推远了点,顺手接过她的毛巾, 伸手绕过去, 替她仔细擦干。 “那我不去。” 沈唤笛能理解林郁野的安排。 不公开关系, 她只是一个小喽啰, 万一真要受点气,林郁野肯定得有脾气。她不想搅得这单项目不安分。 感受到林郁野的手一顿又佯装没事人一样继续干活,沈唤笛知道他很想公开的心思, 但她不想这样。 ——情侣爱得热烈是激情作祟,等欲望褪尽,残留一地鸡毛。她害怕这场恋爱多巴胺主导,也害怕公开过后的分手,徒留她一个人恍惚在原地。 所以,她想要慢一点。 她不愿意当追逐太阳,结果蜡做的翅膀融化,跌入海里摔死了的伊卡洛斯。 她想要细水长流里,潺潺不尽的溪水。 说不出任何安抚、任何承诺的话,沈唤笛回避式地拿起护肤乳往赤裸的双腿上涂,顿了半天,侧目,转了话头:“那设计方案怎么办?不是说过几天方主管他们也会来?” 银色镜片反射着笔电的幽光,他说话语气淡淡的:“你别有压力,腾光项目给设计三部是因为整个设计部只有佟娅符合。”旋即,他抬眸对视上她,“鹏城人做事喜欢看风水,佟娅八字什么的都特别符合,所以才给设计三部。” “好了,你头发差不多干了。”他拿起沈唤笛方才丢在小圆桌上的木梳,开始轻柔地给她梳头,“我知道你自认作为设计三部的先行小队后,就想拿出真本事开展工作。但刚结束视频会议,腾光那边态度不明。” “所以等我明天和他们谈妥帖了,闫秘书自然会把工作彻底交接到你们手上,所以你没必要这么着急。” “我给你找了地陪,鹏城美食、美景多。暴雨也是下一阵歇一阵的,趁着不下雨时,你和地陪出去逛逛。” 林郁野换了个坐姿,让沈唤笛完全倒在他的怀里。瀑布般青丝彻底悬落,掀开了方才被藏起来的白皙风光。 第165章 他喉结滚动,不动声色地勾下了她的肩带。 沈唤笛对此毫无察觉,内心只剩无言感动。 说实话,她这么严防死守地不愿意给林郁野身份,他并不生气,甚至都不控诉,还对她这么贴心,的确好得过分。反倒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 她这样压着他的腿,是不是让他很累? 沈唤笛这样想着,翘起双腿搭在沙发背上分担重量,嘴上讨好道:“套房里有厨房,冰箱里有新鲜食材,我明天给你做早餐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林郁野垂目看着身下人昂首着小脸,长睫忽闪,视线里被他占据。而修长白皙的脖颈呈上了娇香风光。 他松开了木梳,弓下身,在她红唇上落下一个错位吻。低沉嗓音勾人:“吃什么不着急。” “这件事比较着急。” …… 闹钟铃声再次响时,沈唤笛刚和周公下完最后一盘棋,她的军总是被观棋者林郁野当成巧克力吃掉。 混乱的梦最后被淅沥沥的水声砸醒。 沈唤笛迷迷糊糊关掉了闹钟,呆坐在床上看向窗外。 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窄缝,落下了一斜暗光,暴雨没停,轰轰烈烈,似要把整个世界淹没,阴云密布的天仿若要将人压得喘不出气来。 三十层的高度离天空很近。 就连那道闪电砸下来时,亮光仿若将玻璃窗嵌了一道裂痕。吓人,也砸醒了沈唤笛游离的意识,和渐渐能感受到的从全身上下叫嚣而来的酸痛。 在心里“骂”了一顿林郁野。 沈唤笛转过身,发现床的另一边早已没了人。上手一摸,仅残余点滴温热。视线又落在昨晚她一早准备好的放在挂架上的衣服,空空如也,看来林郁野已经走了。 她长叹口气。 今天这顿早餐林郁野最后也都没说要吃什么,只抓着酥软含糊不清地吞吐打转,咬得生疼。 肯定是在“报她不愿意公开的仇”。 洗漱完毕,沈唤笛换了一身休闲长裙。正打算自己给自己做个太阳蛋时,却发现餐桌上早已有了一份早餐和一张商务贴纸。 「冷了就在微波炉里加热后再吃。」 「吃完记得看手机。」 清隽两行字下还画了一个僵硬的小人亲亲表情。联想到林郁野那张天生自覆寒霜的脸,沈唤笛对他昨晚埋头苦干的气终于消了。 沈唤笛边吃早餐边解锁手机,林郁野发过来的腾光新办公楼构造pdf文件就立即弹了出来。新消息里还有一张微信名片,昵称叫孟芳。 继而是一段附言。 「lin:孟芳是孟山的妹妹,二十岁,本地人,你要出去玩就联系她,天气预报显示十点后天晴。卡在沙发上,想买什么随便刷,无需有负担。爱你。」 自从恋爱以来,林郁野送自己的礼物大多数是她能负担得回礼的价格。虽然被江雪映吐槽说这位林董不大气,但沈唤笛很喜欢这样,也替林郁野辩驳过——他说我花他的钱,他会感到很开心。 可她总认为在这段感情里没有什么那一方要多付出。 即便能明显感受到是林郁野在迁就她。 ——感觉林郁野的种种行为像是一位委屈巴巴的小媳妇,而她则是冷漠的渣男。 沈唤笛轻叹口气,决定今天成为小媳妇。 「夏至:谢谢我的男朋友,我会好好花钱的。/亲亲」 ---------- 十点整,天空真的放了晴。 沈唤笛收拾好了包包,刚出下行电梯就瞧见了站在大厦大厅了的孟芳。 长得和孟山很像,像到如同双胞胎似的。但孟芳给人的感觉更有活力,扎了个高马尾,穿着紧身t恤,热裤,运动鞋,斜跨背着一个运动款式的腰包。 “唤笛姐。”孟芳的嗓音却又清甜得很,和当地人完全不一样的音色。普通话也很标准。 沈唤笛略有诧异,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又见她热情地挽上她的胳膊。微凉触感在两人的手臂上来回,立即生出亲密。 “整个大厅只有你气质出尘,和电视剧里江南水乡里孕育出的美人一样样的。”她扬起了笑脸。 …… 女孩子出来玩总归是那几件事,逛街买衣服、喝奶茶吃美食,商场里来步行街去。 孟芳很健谈,排队中把鹏城几个区的由来,和酒店所在的云梦区历史说了个详尽。 “我是学历史的。”末了,听见她的夸赞,孟芳自谦道,“知道这些是专业使然啦,如果唤笛姐学历史,一定了解得比我还透彻。” 甜言蜜语会哄人,长得水灵灵的,讨人喜欢。 原本沈唤笛还有些拘谨,害怕自己和小妹妹有代沟,各处都留意着不逾矩。这会儿心里存的心思——她想到昨晚林郁野说腾光的人办事看风水,也敢说出来了。 “你方才说酒店附近有鹏城第一电子厂旧址,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面对孟芳略有疑惑的眼神,沈唤笛解释得真诚,“电子厂是鹏城起飞的起点,也是互联网行业告诉发展的托举,我想去那儿找找灵感。” 孟芳顿时了然沈唤笛的意思,“是我 哥合作的腾光项目吧。我知道了,我带你去。” 电子厂离他们所在的次市中心有点儿远,特意打车过去。 一路上,沈唤笛的视线落在窗外掠过的景色里。 鹏城的道路两边栽种的大多数是棕榈树,海岸线又长,深蓝色的海面总在各处高楼大厦的间隙中蹦出来。 第166章 安静,沉默,能包容一切的大海。 她有点儿幻视。 好像她曾来过类似这样的热情地带,从脑海里搜索记忆却无功而返。她最后归结于是这片海域和梦中那片海很相似。 临下车前,沈唤笛收到了林郁野发来的信息。 「lin:我会感到很开心,会感到被需要。」 简单几个字眼让她心跳一颤。 …… 电子厂旧址被鹏城政府保护得很好。 石板和水泥地的路没有被现代化沥青所覆盖,苍老泛黄的墙壁还残留着时代列车呼啸而过的暗痕。一棵需要三人抱臂的古树正郁郁葱葱地绵延数米,照拂庇佑在这片土地上努力奋斗的劳动人民。 从纪念馆观摩了一圈后,再出来已然夕阳斜落。沈唤笛站在博物馆门口对着整体拍了张照,和孟芳慢悠悠地逛着街沿卖纪念品的小摊小贩。 纪念品不是义乌制造的小玩意,全都是过时的电子产品。 孟芳饶有兴致地对着电子产品忆往昔,“这个是我初中时候听英语听力的mp4。唤笛姐,那会儿你们听歌是什么样的?” 沈唤笛想到了姐姐买给自己的随身听,噙着笑指给她看,“这些复读机、还有这个。” “我高中才接触到这些,比较贵的倒是这种ipod,但我没有用…”她拿起ipod,忽地顿住,莫名心中涌上一股熟悉感,仿若是失去多年的旧物。 一幕幕模糊记忆开始闪回。 大桥、烟花、黑夜。 而耳边似乎响起了《first love》 她紧蹙眉头,世界好像在晃动——这又是哪段记忆?她凝神聚气,阖上眼用力地紧了紧,深呼吸了口气。 波动的情绪渐渐平缓,歌曲声越发清晰,她昂首去寻,原是某个摊贩正巧放了这首歌,哭得稀里哗啦。 她莫名也落下一滴眼泪。 “老板,我买这个ipod。”手中紧攥,她带着哭腔说。 第86章 chapter 86 (二合一) 记…… “唤笛姐, 你怎么了?” 残留的泪珠还悬挂在发红眼角边,沈唤笛边忙着用手背撇去眼泪,边侧眸看向孟芳一脸担忧的表情。轻摇了摇头, 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没事。” “那我们要不要去附近商场逛逛?”孟芳看出了她的失态, 但没有追问,只积极提议,“外地人初来鹏城的确会有些不适应这种闷热潮湿天气,好多人自己中暑了都不知道。” 她垂下头滑动手机, 又举起递到自己面前。 “离这儿不远有友谊商场, 林氏集团旗下的。我知道商场里有好喝的凉茶糖水, 咱们消消夏。” 沈唤笛写了吸鼻子, 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说好。 …… 刚坐上去商场的车,鹏城的天又阴了。 先是豆大的一滴一滴雨珠落下, 砸在高高低低各处, 浸湿出小片暗点,而后涌动的风裹挟着雨丝透过车窗缝隙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带着闷热温度的水珠一缕一缕地贴上沈唤笛的额发, 睫毛,鼻尖和抿直的唇。 神游的思绪却还缠绕在方才的记忆碎片里,她轻眨眼,圆润的眼泪从眼眶溢满, 从脸颊滑落, 正巧砸在她搭在车门扶手上的手背。 这场哭意来得很突然又莫名。 她吸了吸鼻子, 试图阻止着喷薄涌出的泪意, 避免孟芳发现自己的失态,但似乎没有用。 飞速掠过的视野里,一片透明的白, 像是幕布,缓缓投射出大脑里持续转圈加载的记忆碎片。 “到了,唤笛姐。” 孟芳的呼喊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旋即,沈唤笛才发现不知何时车辆已经驶入地下车库。 应是实行潮汐照明,此刻照明灯并不多也不亮,披上了昏暗的黑纱。 沈唤笛下了车,扭头看向车库入口。 白亮,模糊了时间界限。 “南水大桥。”她不由自主地喃喃说出口。 孟芳正好付完款,问道:“什么大桥?”她不愿让话题落地,顺势说了些和林郁野有关的事,“说起来我哥和郁野哥是在金门大桥上认识的。” 两人步入直梯。 沈唤笛听着孟芳讲过往,她讲得要比孟山自述得更详细,边走边往孟芳推荐的糖水店走去。 “郁野哥帮我哥抢回的钱包是我妈妈的遗物,所以我哥特别感谢他,请他吃了饭,后来发现两人有共友。” “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 “妈妈过世那段日子我哥情绪很低落,有抑郁倾向,郁野哥就推荐他加入骑行小队,说是有个人告诉过他,感受风的时候能缓解不开心的情绪。” “唤笛姐,你要喝什么?”孟芳指着菜单。 沈唤笛抿了抿嘴,“和你推荐的就好。”顿了顿,又问,“你知不知道他说的‘有个人’是谁?” 孟芳道:“我不知道,但感觉是郁野哥很重要的人。”她又“啊”了一声,“对了,我网盘里好像有我哥以前发给我看的合照。” 她跳转页面,寻找了几分钟,递了过来。 沈唤笛垂目看去。 照片里,金门大桥的桅杆绳将橘黄深蓝交接的天空割裂成好几条线,虚化了身后的大厦和飞速而过的车流。 成群的骑行车被放置在栏杆边,五个穿戴齐全的骑行装备的男生,纷纷扬起笑容比拇指,只有最左边的人浅笑,透着一丝不尖锐的疏离。 第167章 一身黑衣衬得白皙肌肤更为冷冽,单手搭在孟山肩头,肌肉线条流畅,帅得很突出。和现在常西装革履的林郁野全然不一样,带了一些书生气。 却模模糊糊总觉得在哪见过。 “他们关系很好。”沈唤笛轻叹。 “对啊,所以我都不能理解我哥接机那天那么局促干什么。” “你可以发给我吗?”沈唤笛抬起头,问道。 孟芳顿住话头,看着不自觉落泪的沈唤笛,微张着嘴立即应许:“网盘下载速度有点慢,我在这儿蹭网,下载好了发你微信,顺便等叫号。” “唤笛姐,你先去那边休息逛逛咋样” 沈唤笛意识到她在给自己空间。 伸出指尖轻触摸脸颊,微凉一片,转而撇去,原来又莫名流了泪,她清了清嗓子,“好。” ---------- 商场很大。 止住泪意后,沈唤笛在一楼逛着想要做些其他什么事压住心里那股难受,最后落在了男装店里那件偏休闲的白色短袖衬衫上。 有点像南中的校服。 她很好奇林郁野穿上会是什么样—— “沈总,我是店长,您莅临本店,真是小店的荣幸。” 沈唤笛被这一声亲昵话拉回思绪,“什么?我不是什么沈总。”她略有不解店员怎么知道她姓什么。 女店长却曲解她的意思,露出“我知道”的神情:“噢,您是暗中访视吧,我们知道的,会绝对保密。” 沈唤笛想了想大概是结账时她刷了林郁野的卡,犹豫了片刻,丧失了解□□望,淡淡地道了谢,提着手提袋在店员微笑中走了出去。 但这莫名的事情并没有得到保密。 直至她在一家金店给姐姐腹中的孩子买礼物时,才后知后觉所有人对她都过分热情,让她略感慌张。 购买欲彻底消失。 于是她回到了一楼的休息处等孟芳回来,对着金店礼品袋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林郁野。 夏至:「我买了平安锁给姐姐的孩子,届时以你的名义送去。」 南城正巧在宛城和鹏城的中间区域,她有计划等回程时带着林郁野去见一见姐姐。 或许不用这段感情太小心翼翼。她想。 时下午后三点,商场里人不是很多,大多数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在游玩。 沈唤笛靠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脑海里又浮现自己在巷子里的失态。 为什么呢?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ipod,放在 眼前仔细端详,璀璨的灯光下,机身泛着淡淡银光。 很熟悉的感觉—— 沈唤笛愣了愣,又从手提袋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搜索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点击播放。 磁性又富有感情的嗓音娓娓道来。 世界很安静。 “嘭”——“哗”—— 背景音里忽然有一声烟火爆炸开来的响声,哗啦四散。 沈唤笛下意识地耸肩捂住了耳朵,闭上眼。 那瞬,记忆碎片就像小时候每周二检修的电视机,嗡嗡地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条纹。 而歌声还在播放着,淡淡的,有种隐痛的撕心裂肺。沈唤笛缓缓睁开眼,原来刚才的和烟花很相似的声响是不远处的一小孩踩破了地面上装饰的气球的声音。 “嘭”—— “嘭”—— 仿实物的唱片音乐软件播放器还在继续呼呼转着。 模模糊糊的灰白记忆里浮现出南城的南水大桥,继而升起一道绚烂鲜艳的烟火,茶几上的茶水煮得沸腾,氤氲冒着雾气。她正和某个人像是小松鼠似地缩在厚实的毛毯里亲昵取暖。 而那个人好像很高很瘦,好像很白很温柔。 却很喜欢青春里局促的、寡言的自己。 是谁呢? “嗡”—— 江雪映:「南城、冬天、烟火?那只有每年跨年时候,市政府会在南水大桥放欸。怎么了?」 沈唤笛垂目看向微信信息,慢吞吞地回信。 夏至:「高中,我俩有一起跨年过吗?」 江雪映:「没有。」 沈唤笛微拧眉头,打字的手飞快:「那我又和谁一起在南水大桥跨年吗?」 江雪映回得很快:「你不是和你姐姐跨年?当时你和我说你姐特意租了房子,好像还给你买了手机?」 江雪映:「我记得不太清了,都高二的事了。怎么了,你怎么在问这个?」 江雪映:「你恢复了什么记忆了吗?」 沈唤笛略有挫败。 耳中的歌声正巧到了结尾,她又开始不停地落泪,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周围,一切都好陌生。她感到了有一丝冷意,仿若身披霜雪。 渴求记忆里那个温暖的拥抱。 现实和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不断交错闪屏。 她记得这首歌的结尾,应当有——“录音开始”。 可是不管怎么调动进度条,仍旧只剩缱绻缠绵的余音。不应该是这样。 她眉头紧锁,合上眼睛,感受光在眼皮上游走试图再次抓住记忆碎片。 却随着歌曲结束。 一切无功而返。 ---------- 刚挂断孟芳询问她在哪儿的微信电话,沈唤笛整个人陷入沙发里,愣神发呆。 她很清楚她的状态很不正常,只有现在回到酒店见到林郁野才能安心。 第168章 但是—— 夏至:「阿野,你那边结束了吗?」 lin:「我刚看手机,还没有。」 片刻后,弹出一条语音。 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低沉的担忧的人声和脚步声:“我现在出发来接你。” 眼泪模糊了黑白字眼。 沈唤笛知道孟芳会随时汇报她的情况给林郁野,但有些诧异林郁野会为了她离开会议。 她不能这么不懂事。 夏至:「没事!阿野!」 她缓了缓情绪,清了清嗓子,俏皮地说话:“我没事呀~你别来啦,我和孟芳等会会一起回去。” “我之前可能有点儿中暑,现在在商场里休息很久没事了,真的~你别离开会议。”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你要养家嘛。” 语音发出去了。 林郁野只发了一个摸摸的表情,沈唤笛又盯看了许久。 开心和难过交杂翻涌,她说不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明明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这些年,她很少哭。 记得研究生时有位室友带着大家一起看悲情电影,别人都哭得稀里哗啦,而只有她像是个“怪胎”,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就连处理父母和弟弟后事时候,她都没怎么哭过。 可是遇见林郁野后。 她却总是流泪,就像今天这样,哭个不停。 …… “欸!” 肩膀有重感传来,沈唤笛僵了一秒,飞速地擦去眼泪,扭过头看向身侧。 有点儿陌生又有点儿眼熟的面容。 “真是你呀!沈唤笛!”女生笑得一脸欣喜,“我呀!王敏!爱看悲情电影那个。” 沈唤笛想起来了,王敏只和她同住了研二一年。 “好巧。”她刚哭完,语气嗡嗡的。 好在王敏注意到了也没想太多,“鹏城就是这样,动不动就上火。” 两人寒暄了一阵。 沈唤笛想到林郁野说腾光那边态度不明,于是对于王敏询问来鹏城干什么时,她说得含糊不清。还好王敏见到她买了一大堆东西自己脑补成她是过来旅游。 她索性没解释。 “你和大学没什么变化呀!还是没结婚就保养得好。”王敏原本就很开朗,特别是偶遇同学让她又“活”了过来,今天格外热情,“不像我,工作结束还要照顾孩子。游泳卡要过期了,我年假带孩子过来。” 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听着王敏说孩子的乐事,沈唤笛也跟着笑了出声。 王敏觉得自己在鹏城结婚生子太早了,说她一个北方人来这儿不大适应,说婆媳矛盾,说爱人,说怀孕了都不敢请假,只好从设计岗跳到比较清闲的行政岗,说一切。 “要不是我爱人还算好人,不然我早就离婚了。”王敏说笑。 ——唯独没有说她自己。 沈唤笛不能真正地感受她的真实处境,只能当一位忠诚的倾听者。渐渐的,心里那股难受也褪去,反而变得更为沉重。 王敏是当年优秀毕业生之一。 “嗡”——“嗡”—— 一阵接连不断的微信提示声止住了王敏的话头,她憨笑着眼神示意。 沈唤笛点开看,是孟芳发来的图片,一溜串的全是林郁野和孟山在美国的照片。 最新一张是林郁野和孟山穿着毕业服的合照。 她自顾自地放大了林郁野那一侧,越来越感到熟悉。 却冷不丁地听到王敏说。 “啊,这人好眼熟,我记得我在学校里看过他。” “什么意思?”闻言,沈唤笛呼吸一滞,转过头看向王敏,“什么叫你见过他?” 王敏再次看了一眼照片,点了点头,“错不了,长这么帅。” “就研二的放暑假前,我记得那天我要搬走,和孙导请了假,那天没和你们一起去实习。刚下楼我就看见这男生站在绿荫树下,太帅了,我多看了一两眼。” “我手忙脚乱搬箱子,他还来搭把手……你那时候认识他吗?”王敏顿住,脸上露出这个年龄段少有的局促,迟疑试探问道,”我好像记得他当时给了我一封信,要我放你桌上,然后我好像夹你专业书里了,你有看到信了吗?” 沈唤笛愣住了,“没有,我那时候应该不认识他。” 记忆里,她没有看到所谓的信,也没有见过林郁野。 王敏拍了拍脑袋,露出如负释重的笑容,“那就好,那看来是我记错了。不过见到他不是幻觉,是实打实的。”她又仔细看了一眼,“斯坦福那阵子不是和咱们学校蜜月期嘛,总交流,我估计他是来咱们学校交流的嘛。” “或许是吧。”沈唤笛垂眸轻叹,拇指轻磨图片,充斥着爱惜。 王敏敏锐追问:“咋,这人是你谁?” 沈唤笛的话还没说出口,身侧又有一身影袭来,是端着糖水的孟芳对着手机里说道:“哥,唤笛姐在这儿!”继而又指着一楼的入口,嗓音里藏不住的欣喜:“唤 笛姐,郁野哥来了!” 沈唤笛循声望去。 那颗泡在酸水里,拧巴的,酸涩得要命的心终于愿意落回干净的成为“林郁野的爱”的容器里。 林郁野的脚步匆匆,在嘈杂的商场里却能清晰回响。 她获得了流泪自由。 “他是我爱人。”她说。 第87章 chapter 87 大海。 第169章 一则明星代言的巨幅广告被吊起准备高升, 另一则广告则被工人抬起,他们示意走另一边。 林郁野跨步绕开,被隔绝的视线即将恢复时, 却被一团软糯扑进怀里。 两人在一个突如其来的世界之外, 拥抱着。 “项目怎么办?”沈唤笛在他怀中哭得瓮声瓮气,双手揪紧他的衬衫衣领,硬朗的衬衫瞬时被揪得乱七八糟,起伏的皱褶如同他现在拧成一团的心。 林郁野双臂拢着她, 嘴唇贴在沈唤笛微凉的发丝上, 手掌轻拍背部, 安抚道:“在我这里, 不用这么懂事。” 他知道她的潜台词。 高中时候,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所有人,别人开心了她跟着开心, 别人难过她也跟着难过。明明都是不是她自己的情绪, 她无需这样,她只是习惯性这样。 就连后面他和她在一起后, 她都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她总是害怕她的情绪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总在压抑着,即便情绪冒出一个头也会迅速被她自己以“不能不懂事”为由再强力压下去。 “项目的事,你不要担心。”林郁野还是补充了一句。 虽然他有不和腾光合作的资本, 但腾光是不愿意舍弃这个项目。态度不明只是在拿乔, 想再多要点好处。毕竟这可是林氏用养老院置换来的项目——腾光大抵把他当二愣子。 这些都不必告诉沈唤笛。 沈唤笛昂起脸, “真的吗?” 伸手替她擦去泪珠, 林郁野点了点头,“真的。”他回想起孟芳发来的情报,追问:“可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不开心了呢?” ……… 光影交错, 鹏城巨大的标志物正闪烁在雾蒙蒙的夜晚,卧室内漆黑一片,只有另一侧的床头灯开着,投射淡淡的暖光。 一切很安静,静到能听见轻微的酣睡声。 沈唤笛在他的身侧现在睡得很安稳。 许是哭累了连晚饭都没有怎么吃几口,径直就洗个澡上床不肖片刻就睡得很沉,可过了一会,她开始大喊大叫,浑身湿透,应当是做了噩梦。 她紧闭着眼,眉头紧锁:“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林郁野知道她说的“你”是谁。 可是自欺欺人地想,也许说的是“父亲”“母亲”? 他不愿是她的噩梦。 但是—— 回想起江雪映说的话。 “唤笛的医生说,她失忆的,难以回想的事情对她而言都是痛苦的事。”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她遗忘你……” 江雪映的话没有完全说出口,但林郁野已然了然。 所以他也一直隐忍着,不想让沈唤笛真正地恢复记忆,然而生日那天她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诚然,邀约沈唤笛来鹏城是因为另一件事,他也做好了她可能会恢复记忆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林郁野的目光投向茶几上,同大包小包购物袋一同静静地躺着的ipod。银色机身像是一道冷冽如霜的刀,无声无息地悬在他的心脏上,时刻在提醒他,她模糊想起了他的告白日。 “唤笛。”林郁野低沉地轻唤了一声,矮下靠坐在床头的身子,紧紧盯着沉睡的女生。 她嘴唇微张,鼻息翕动,纤长的睫毛被眼泪秀气的眉头微拧,一只手牢牢地抓在他的睡衣下摆,另一只手握拳放在心口。 “阿野。”她无意识梦呓。 “我在,我在。”林郁野俯下头,贴上她的脸颊,伸手将她的眉头轻抚熨平,“我在的。” 可等你全都想起来了,会原谅我吗?还会在梦中轻唤我?还会在做噩梦的时候需要我吗? 如果你全都想起来了。 那我做得对吗?还是说,我错了呢? 林郁野闭上眼,难受的眼泪落入她的脖颈。 ---------- 时隔一周,鹏城的雨终于停了,没有了雨水的温润,高温天气晒得人能脱层皮。临近晚上七点,天空才隐隐有黑的趋势,气温也凉爽了些。 但沈唤笛刚从空调房里出来,饶是敞开的窗户透来夏夜的风,也让人能在冷气不足的走廊上没走几步,汗水就能完全打湿额发。 她拢了拢,将手机放进超短裙口袋,紧了紧偏松的马尾,手腕一转,扎成一个丸子头。 “干嘛呢?”佟娅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她踱步过来,脸上冒出的上火痘旺盛,眼下乌青全是疲态。 沈唤笛靠近了点,伸手帮她摘去黏在她脸上的木头碎屑,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刚方主管要我签文件,腾光终于敲定了室内家具摆放格局。”食指和拇指比划:“这么厚一叠,我不知道签了多少字。” 佟娅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声音压得很低:“也就是你能忍,要搁在我身上,我早就大喊冚家铲了。顾忌风水是一回事,但怎么迷信成这个程度?” 沈唤笛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达到电梯间,电梯正巧开启。 里面的人却是林郁野。 他今天穿着很休闲,淡蓝色t恤搭配宽松牛仔裤,正是沈唤笛上回给他买的其中一套衣服,越看越觉得和大学生无异。 他最近总是有点儿“装嫩”打扮,引得临时招聘的实习生纷纷勾搭。为此,沈唤笛一声不吭地吃过好几回醋,但每一次吃醋后果就是被兴奋的他吃得一干二净。 她已老实。 第170章 空气沉默了一秒,三个人对视一眼。 佟娅很知趣地尬笑:“对了,我忘记有一份资料没拿,你和林董先下去。” 回复佟娅的“好”字还没说完,沈唤笛就被林郁野一手拉进电梯里。 她被他困在一角,宽阔的肩膀完全阻挡住她的视线。 “怎么了……唔。” 沈唤笛微张地唇被林郁野张嘴咬住,灵活的舌尖与她的舌头交缠,生津,搅得水声阵阵。 腰侧被大掌圈拢,收紧,沈唤笛与他贴得很近,曲线严密贴合。甚至这一刻的附和都是本能的。 两个人做了太多次爱,太熟悉彼此的身体,太清楚彼此的敏感点。 感受到那股炽热在她的腹部流连,而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略有紧身的黑色超短裙,v领的蝴蝶袖短衫,方便他作案。 ——最近林郁野的爱好除了压在她在书桌上做外,还有给他买衣服,各式各样的风格,却意外地完全贴合她的气质。 “别。”沈唤笛惊呼了一声,上手阻住他掀起裙子而后轻车熟路往里探的手。她一手挟制他的手腕,拖了出来,他屈起的食指和中指微微轻颤。 一手推开他的胸口,气喘吁吁地娇嗔:“干嘛呀,这可是电梯。” 而“始作俑者”却被她的推开而表现得委屈巴巴,微蹙着眉头,耷拉着眼尾,胸膛猛烈起伏,喘着粗气。方才亲得太激烈,嘴角还泛着水光。 缓了许久,才听见他喑哑道:“电梯监控,我关掉了。” 她受不了他这样。 自从那天她和孟芳从电子厂回来后,她哼唧哭过一回,林郁野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别人面前依旧是高冷寡言的林董,而独自在她面前就黏人得不行,像一只小土松。 常常让沈唤笛反思。 那个没做//爱的夜晚,她到底对他干了什么? 她理完了凌乱的胸衣,拧了他的脸颊肉,“林小狗。”踮脚亲了一口,“等会儿要去海滩派对,人很多哦,你要是反悔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沈唤笛抬眼看向林郁野,他垂着眼,沉默着摇了摇头,与她十指交叉的收紧。 沈唤笛知道林郁野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然而腾光提出今晚开海滩派对时,他却第一个同意,让沈唤笛着实感到意外。 他说:“放松放松也好。” 沈唤笛想也许是他同意,才能让方主管他们没有顾忌,但林郁野居然也参加。 ——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出电梯前,沈唤笛再瞥了一眼林郁野。 他开始乖巧地松开了交握的手 掌,却没注意到被他遮盖过那一抹察觉不到的害怕和悲伤。 ---------- 来鹏城工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海边。 整日埋头在办公桌和施工地上,整个人的腰脊都累僵硬了。 一进了活动区域,沈唤笛和林郁野一前一后走着,直至和佟娅汇合,两人才有重新靠近。 来的人只有设计三部和腾光施工对接的小队,人不多,算得上领导的只有林郁野一个,然而他不怎么管设计这块,于是腾光的人也并不拘谨。 聚会的流程走完,除了沈唤笛其余人都喝了点儿酒,微醺后,也没有了上下级的束缚,各自开始自由活动。 沈唤笛也不例外。 她给林郁野递了个眼色,示意去另一边的海滩走走。两人又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 但处事这么久,这点儿“猫腻”也逃不过腾光的成年人的眼睛,剩下的吃瓜群众窸窸窣窣。 “靓仔靓女一对挺养眼。” “可我不是听说林董在美国有一位女友吗?姓陈,明天还会来活动现场呢?” “你从哪听说的?” “兴荣记的人,它家老总是陈女士的哥哥。而且咱们这儿的好几家五星级酒店都是陈家的。” “她来这儿以什么身份啊?准备捉奸?” “这回陈女士参加活动是以赞助商的身份,招商部的经理跟着喝了好几场酒,连面还没见到,高傲得很哦。” “而且,那陈总和林董好像是好友,就这么看着自家妹妹被戴绿帽?” “你管别人呢,贵圈真乱。” …… 那些议论自然是进不了这边。 方才的兴奋退潮,沈唤笛停了追逐浪花的脚步,同林郁野十指相扣沿着海岸线散步。 月光在大海上洒下清辉,波光粼粼。幽暗的大海波涛起伏着,拍在礁石上演奏着清脆的弦乐。 海风吹拂而过,带着略有咸湿潮腥的味道,吹起沈唤笛的长发飘扬很远。潮水一叠一叠调皮地攀咬上她的脚腕,微凉的海水让她心头一颤。 沈唤笛的视线落在海面上。 明明静谧的天上月,而不是炽热的骄阳。 但她心中涌上奇怪又如实的感觉,她一定来过海边,甚至,她昂头看向宁静的天空,总觉得从哪儿应当会有海鸟飞过。特别是今晚逃到海边后,林郁野带着她买椰子汁,顺着她抓螃蟹。 每一件事,她好像都做过。 “阿野,我们一起来过大海。” 明明是疑问句,却说出口是肯定句,让沈唤笛一愣,又觉自己好笑,这明明是他们第一次看海,扬起笑容扭头看他。 而林郁野却神色紧张,如临大敌,抓着她的手再收紧。 “你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第171章 第88章 chapter 88 伏笔回束。…… 林郁野的胸膛起伏着。 他压抑着不安紧张的情绪, 伸出手颤抖地握上她的肩头。 这件短衫做了肩部镂空,沈唤笛能完全感受到林郁野的掌心薄汗,以及一层一层传递至赤裸皮肤上的冰凉。 鹏城的夏天气温堪称火炉, 可是林郁野的手却冰成这样。 沈唤笛下意识想要询问, 阿野,你是不是不舒服。然而当她看向他的脸庞时。 顺着自然垂落的密发被海风吹得东倒西歪。微蹙的眉头,下眼睑紧张地微眯着,嘴唇微张, 嘴角却是向下, 下颌线紧绷。就在她看的一秒内, 林郁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 他的手掌在轻微地晃动着, 全身发着颤。肩膀轻微内扣, 清瘦的锁骨凸出,搭配上他今天像极了大学生模样的装扮, 更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 在祈求些什么。 在哀悼些什么。 沈唤笛微微慌神。 上大学后, 为了获得和外人舒适地交往,她特意选修了心理学和表情学。 林郁野所有的行为和表情细节都在透露出他陷入一股严重的不安、焦虑和不自信的状态里。 可是他却在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应当是知道答案, 却还要问她答案。 “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后,很多时候的某些事情,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沈唤笛垂下眼睛,海风撩拨了她的额发, 她伸手拢了拢至耳后。 “但其实我。”她停顿了一秒, 激荡的浪花声里却能准确听见林郁野的吞咽声, 她抬起眼睛, 淡淡道,“没有具体地想起来什么。那些既视感就像是套上了一个模糊的壳子从我眼前飞过,我看不清楚, 只能感受到它曾在我的人生中存在过而已。”沈唤笛实话实话。 “阿野,你在紧张什么?” 顿时。 她听见了林郁野的不由自主地轻叹。 这声轻叹夹杂着庆幸意味又莫名带了一丝惶恐。 沈唤笛盯着林郁野飞扬的衣角,沉声问道:“阿野,是知道我的过去吗?” “阿野,是想让我想起什么呢?” 话语刚落,搭在她肩头的手掌又骤然收紧,紧到沈唤笛甚至能感受到林郁野的掌心纹路,正像是一条一条绳索缓慢地缠绕上她的喉咙。让沈唤笛不敢再多言一句。 “没、没有。” 林郁野猛地将她拉进怀中。他纯色t恤上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冲散了海风里的腥气,沈唤笛埋头在他胸膛,细细嗅着。双手回抱着他,掌心之下,是他清隽的背脊。触感强烈的脊椎骨,一节一节,正如他此时一节一节的无声情绪溃败。 “阿野。” 沈唤笛轻抚他,安抚他,脖颈被他微凉的眼泪渐渐浸湿。她的“为什么要哭”那句话被卡在喉咙里。 林郁野的唇噙住了她的唇。 这刻的亲吻温柔绵长,他像是不知餍足的小狗,轻咬她的唇部,舔舐她口腔的每一个部位,带着汹涌的爱意用一个吻让她溺毙在这个缠绵的吻里。 晚星低垂,海边篝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烧着,偶尔发出嘎吱的柴木爆炸声。 正如此时的两人将海边隐蔽的用作休息的折叠沙滩椅撞得噼里啪啦作响。 沈唤笛躺在椅子上,屈起的双腿正承受着来自林郁野的凶狠。 不同于亲吻,这场爱,他做得好狠,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留有他的吻痕,咬印,仿若要将她吞之入腹。 粗喘气附带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也许是晚上的海面要比白日里更静谧,沈唤笛望着无垠的大海,只能在一阵一阵的海浪声中攀上皎洁的天上月。 “阿野,我们好像是两个私奔的学生,在无人处做//爱。”温存时,沈唤笛累得开了个玩笑,她藕腕轻抬,玩弄着林郁野早已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说着,又五指插///进他的发缝里,另一只手指向被丢在一边的上衣,“这是你的乐趣吗?” 林郁野忍住释放的冲动,咬了一口她的圆润指尖,听得她嘤咛一声。他欺身向下。吻落在她的脸颊边:“不是,也是。” 他想让沈唤笛想起来。 每一步都是他在尝试,每一个结果都是他的罪果。 今夜的大海是惊险的棋,明天的活动,棋局会怎么样? 他这颗棋子会怎么样? 林郁野不知道。 「2024年7月14日。海洋是地球的浪漫眼泪,我想,你爱我这件事也很浪漫,这份浪漫可以持续一辈子吗?小猫。」 ---------- 腾光游戏的周年庆活动举办得很热闹,活动地点设置在腾光总部,恢弘大气极具现代化智能化的大厅和游戏的低像素风格看着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有一种从未来回溯到过去的奇妙感。 “我想,我们一同玩过的游戏是你人生的一种记忆,是一种草蛇灰线般的伏笔,穿针引线地不起眼地衔接着你的人生轨迹。” “然而,我想所有游戏的命运都一样,时序更替,新旧替换,最终可能会在庞大的星海里衰弱、陨落至消失,完成它从籍籍无名到名声鹊起、从人声鼎沸到无人知晓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但是我们这款游戏,抱着无限的爱意, 想要赋予玩家勇气的想法,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如今的十六周年。” “所以,很谢谢各位的厚爱。所以,我们才能相约在此刻,一同回望伏笔回束。” 第172章 “接下来……” 台上的主持人用最标准的口音和包含感情的语气将开场白念出后,台下已有不少人过中年的玩家红了眼。 背景音中。 沈唤笛停在整个场地的角落里,见到来人,跟着王敏的引导去孟山预留的座位。 “真没想到,你在蝶溪公司任职。”王敏穿着靓丽的职业装,笑了笑,“今天活动人手不够,我只好从文员当笑脸相迎的礼仪小姐。” 王敏又找话补充:“虽然说得蛮感动,但是不能带来更大更多的盈利,最后也只能是后妈待遇。” 沈唤笛知道王敏在努力解释她并不是这样的处境。 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她的抱怨。 也知道王敏是真的要被这个迷惑的世界给“吃”掉了可沈唤笛只能抿了抿嘴,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真羡慕你,爱人竟然是林氏集团的老板。” 王敏脸上的笑容在炫彩灯下,让沈唤笛竟感受到了一丝不适,她不愿这样,“小敏,是不是在哪一排?” 沈唤笛指向被围起来的场内中央,须臾间,孟芳对她打了招呼。 “是。但某个大领导要求我必须把你送进vip席位,不然是我的失职。”王敏笑道。 沈唤笛摆了摆手,“其实没…” “喏,就是那个大领导。”王敏打断她的话。 沈唤笛循声看去,是陈雅唯和陈翩,对方似乎正在闹不愉快。 “我和林郁野的娃娃亲……” “谁说不作数了?林叔叔死了就可以不作数吗?” “如果他们没有任何隔阂,他干嘛非要带她来这儿,参加这个活动!每一步都在引导,不是想让她甩了他吗?” 陈雅唯有些声嘶力竭。 饶是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音里也能听见她充满尖锐的刺语。 背景乐突然停了。 听清了陈翩的话,语气里充满着不悦,他双手叉腰,一身不合时宜的像是登山服似的衣服让他整个人威严更甚。 “小唯,如果没有意外,他们要结婚了,你清醒一点。” 陈翩的嗓音倒是很好听,他还在说些什么,可完全被骤然继续播放的音乐给盖过。 只见陈雅唯更为不悦:“陈翩,你当我哥当上瘾了是吧,少管我!” ——“听说那个大领导是你爱人的未婚妻哦?” “那位大领导和林董还是蛮门当户对哦,她那个哥哥,了不得,我查过了,在全国各地都有很多公司企业,资产和林氏不相上下。” “所以你那天和我说的不是爱人,是情人吧?唤笛。” 王敏冷不丁地幽幽道,突然贴近了她的耳朵,吓得沈唤笛往后一推,不小心踩破了一个流浪至此的装饰气球。 声音不大,但能让前面两个吵架的人看见她们。 见到她,陈雅唯没有什么好脾气,翻了个白眼就转身离去。 而陈翩脸带歉意,打了个招呼,“学妹。” “小敏,谢谢你。”说完,沈唤笛向陈翩走去,宛若脱逃。她不想接受王敏的变化,也无力改变王敏的现状。 陈翩不解沈唤笛的慌张从何而来,但他没有忘记自己在沈唤笛记忆里的身份只是一位不太熟的学长,于是没有多问,只顺势带着她往vip座位里走去。 行人甬道不是很宽阔。 两人并排走着仅剩些许空隙,沈唤笛贴在围板一侧,飞速地看了一眼手机信息。 lin:「来了吗?」 lin:「我坐下来了。」 lin:「你人呢?孟芳和我说见到你了,但我怎么没见到你?/委屈」 夏至:「马上到」 刚锁屏就听见陈翩在笑,“你们感情很好。林郁野好像很黏你,不常见。” “呃、是的。”沈唤笛挠了挠脸颊,“是的,阿野最近比较粘我,大多数时候很成熟。” 她不是很能确定陈翩这位学长和林郁野的关系如何,只目见过他们一起吃过饭——也许只是生意上的伙伴——有必要在外人面前维持林郁野的形象。 “刚才,我妹妹的行为,我替她向你道歉。”陈翩又道。 沈唤笛却忽地脚步一顿,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也曾经历过——但是陈翩只是不太熟的学长而已啊。 “没事。”她不想既视感太强而导致头疼欲裂,转了话题,“学长,你这身打扮是…” “腾光本部附近有一座鹊山,我打算登一登。之前听林郁野说你们去了平湖山,登山怎么样?他是不是很熟练?都是从我这儿取经的。”陈翩人很随和,有着成功人士的自信,说的话每一句都在递话。 沈唤笛想到那晚做得太激烈,放弃了登山计划。倏然,脸红了,一路走到甬道尽头才干巴巴接话:“加班太累、没有、没有登山。” “太可惜了。”陈翩笑道,停了脚步,“我不参加了,就送你到这儿,学妹你自己去没问题吧?” 沈唤笛道过谢,又听见他说:“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穿休闲衬衫的新郎。” 舞台上正有玩家同台竞赛,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淹没陈翩的话。 沈唤笛没听清楚。 她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中央的一排人群里一眼就瞧见了林郁野,他穿着休闲衬衫,孟山也是,另外一个年轻老总也是。 “什么?”沈唤笛懵然发问,扭过头去,陈翩早已不见踪影。 第173章 “穿衬衫怎么了?”独自嘟囔着走进人海里。 第89章 chapter 89 为什么。 活动到了最精彩的阶段, 全场很多人都在站起来喝彩,沈唤笛只好稍弓着身子尽可能地减少存在感,以免挡住后面普通观众席的视野。 打光射灯晃眼, 忽然又暗下, 明灭之间,模糊不清脚下的路,沈唤笛脚步踉跄差点往地面摔去。 一个熟悉的怀抱拢住了她的腰。 “唤笛,小心。”林郁野舒展了手臂, 一个借力, 沈唤笛转了一圈, 被他的手笔托举, 最后坐在他的大腿上。 过膝长裙因为动作起了皱褶, 翻卷上浮动,绽放得像一朵花。 场地下面冷气不足, 拔地而起的闷热同在冷气下浸泡许久的双腿戳碰那瞬间, 沈唤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细细的。可她不能确定这道酥酥麻麻的激灵全是因为冷热交替, 因为林郁野正俯下身,一手抱紧了她的腰,两人臀胯部贴合,而他另一只手正在替她抚平卷起的裙摆。 指尖从她的小腿肚儿无意往上划过, 让她不自觉地瑟缩。沈唤笛抬眸看去。 阴影之下, 林郁野垂下头, 没有梳起的刘海松斜地落下, 在他的面中添了一层晦暗。高挺的鼻梁隐隐带着一丝侵略性。 两人对视一眼。 他在她的耳边落下一吻,吐息沾染了两人共用的洗衣液香气,纯净得像是肥皂水味, 连他惯用的柑橘薄荷熏香的冷冽都柔了几分。 “你方才和陈翩说什么呢?”他语气淡淡的,眼睛微眯着,嘴角扬起的笑容反而让沈唤笛感到到讯息:林郁野在紧张她离陈翩很近。 “没说什么啊,他也是南中学生,算是我学长?闲聊了几句。”沈唤笛难为情地推了推他挤压自己胸口的动作,被压缩的氧气涌进,她红了耳廓,误会他吃醋,“我和他不熟。” 沈唤笛不适应在人很多的地方做出亲昵举动,即便可能无人在意。 从小不在亲昵行为里长大的孩子,应对公共场合下的亲昵行为不知所措,然而心理上却期待着所有人能看见她正被爱着。 林郁野也是。 他想让所有人能看见他爱着沈唤笛,却又不想让她感到为难,所以一切都在秘密进行。 他不想准备的惊喜被人偷偷泄密,也不喜欢沈 唤笛离陈翩很近。当年陈翩对沈唤笛的不掺杂一丝真心的“喜欢”依旧是他心中的刺。 他可以和陈翩是朋友。 但沈唤笛不能。 除去以上和陈雅唯的原因,最主要的是林郁野不愿意沈唤笛模糊的记忆错误嫁接到陈翩的身上。他知道他的想法、他对陈翩的敌意很莫名,很突兀。 但是眼下已经到了这场棋局的最后关头,他不得不谨慎。 “这样啊。”即便内心海浪滔天,他也只淡淡地回复,手指从翻起的裙摆后撤,落在她的腰腹上。 沈唤笛今天穿的是一身无袖连衣裙,灯光之下能看清细闪,腰间有一束蝴蝶结装饰。方才她转圈之际,蝴蝶结松散了些许。 林郁野思绪一顿,单手灵巧地替她重新打了个蝴蝶结。 蝴蝶结带子收紧,沈唤笛感受到背部也在收紧,她直起了腰背时,正巧灯光再度亮起。 慌乱之中,她如鱼跃般跳下,她的鼻尖擦过他的鼻尖,而椅子也因为她的动作而猛地向后退去。 沈唤笛愣了几秒。 把既视感从大脑里赶出去才安分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 作为活动的联合举办方,林郁野必不可免地要上去在给竞赛获胜方颁发奖金和奖牌后发表一段感想,然而他把感想差事完全推给了孟山当做甩手掌柜。 两人一前一后上前,林郁野特意走在梳了大背头的孟山身后,敛了贵气,看着和年轻的工作人员没什么区别。 于是出现了选手发懵了很久才敢接过林郁野递来的奖品,“老板也太年轻了吧也太帅了吧”,选手的自言自语通过麦克风在场内扩大开来,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位选手瞬间红温如同煮熟的螃蟹,踌躇着不知道手要如何摆。 解围的人却是陈雅唯。 工作中的她倒不是像孟芳口中说的那样难搞,反而亲昵又俏皮,三言两语就让选手不再紧张。 “你认识陈雅唯,怎么你哥不认识?”沈唤笛想到了孟山来接机把她错认的事。 “那天的事,抱歉,我替我哥道歉。”孟芳双手合十对着她拜了拜,继而耸了耸肩,“我哥当然不认识,郁野哥没和我哥介绍过陈小姐。” “遇见你之前,郁野哥一直都是单身啊,他们都清楚。” “但是架不住有谣言,我哥又不好意思去打听老板的隐私。” 沈唤笛了然,略感意外孟芳知道这么多。对方显然也猜到她的想法,继续说道:“毕竟郁野哥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出现了未婚妻,我就暗中打听吃瓜。” “没想到就是一个老掉牙不作数的‘娃娃亲’。”她噗嗤笑了一声,“我真不敢想工作上能力超群的陈小姐竟然昏了头要以这个为理由要挟和郁野哥结婚。” “瞧瞧,回国后追得紧,甚至大方地赞助了这场活动。”孟芳道,“所以郁野哥才故意在你锁骨上留下吻痕吧?为了让她死心?” “什、么?”沈唤笛慌张捂住锁骨。 孟芳不以为意,“我早就发现你们在谈恋爱,我和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自信一点,郁野哥很爱你。” 第174章 …… 活动结束过后,整个会场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孟芳也想试一试这个游戏,于是拉着她往舞台上走去。 沈唤笛站在电脑的一侧,昂首看向渐渐关掉的射灯,有一种盛大过后的热寂之感。 “你要试试吗?” 冷不丁的一双手从背后袭来,林郁野的嗓音略有喑哑,沈唤笛闻到了一丝烟酒味,她本能地皱了皱鼻子。 林郁野见状,后撤几步,站在冷气下许久,直至身上烟味散尽才过来牵起她的手,解释道:“刚陪腾光的马总喝了点酒,那儿有人抽烟,沾染上了。” “没事。”沈唤笛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在他身上也曾闻过烟味。 “要试试吗?这个游戏。”林郁野再问。 沈唤笛犹豫了片刻说好。 沈唤笛不爱玩游戏,她觉得耽溺在游戏里时,时间会很快流逝,到头来只剩一种虚无感。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能抓在手里的真实感。 于是登这个游戏时,她手忙脚乱有点不知道怎么选择。 “我是用微信还是q.q?”她扭头问。 而林郁野坐在她身侧,靠得她很近,近到这个世界霎时间狭小到只剩下这儿灯光照射不到的一隅。 “用q.q。”林郁野帮她做了选择。 自从从学校毕业后,沈唤笛很久没用过q.q,费了一番心思想起了q.q号,又找回了密码,折腾了许久才登录上。 游戏也是从新手教程开始。 林郁野微垂着眸子,带着她又历经了那年做过的事,甚至开口提及:“季珉和我说高中时候他用影子模式记录每次模考分数。” 沈唤笛诧异地手一顿,“你认识季珉?” 季珉是她的高中同学,嗓音像唐老鸭,她很有印象。 “嗯,父辈有交集。”林郁野幽幽地看向沈唤笛,“你有没有用过这个方式记录分数?” 这场游戏是离她出车祸前,离他离开前,最近的和他有关的记忆。 他和江雪映罗列了沈唤笛已经想起来的记忆和模糊的记忆,一切设计推理了很多遍,两人统一觉得,沈唤笛少一个“记忆刺激点”。 江雪映说: “那个夏天她想你了就会选择在网吧玩一天游戏,就是为了塑造出你还在身边的假象,每次我陪着去,她都会兴高采烈地和我说影子模式,她说是伏笔。” 她还说: “她会把和你有关的东西随身携带,所以开学那天唤笛出车祸是因为那张奶牛猫贴纸不小心掉了,她捡的时候分了心。” 电话里的林郁野深呼吸很多次。 现在的林郁野也在深呼吸很多次。 “我好像、好像有过。”沈唤笛不确定道,她歪着头,略有不舒服地扶额。 林郁野知道这是她恢复记忆的前兆。 “要不要试一试影子模式?”他问道。 沈唤笛点了点头,强撑笑意,“好啊。” “但是要换个号——” 林郁野从腾光那儿拿到了当初在他家给沈唤笛注册的q.q号数据。 登录上,转圈,点开影子模式,选择保留上一次的记录。 “也叫夏至?好巧。”沈唤笛惊呼。 ——林郁野悬着心看着沈唤笛玩了好几遍,每当她蹙眉时,他的心就“砰砰砰”的大声响着。喉结滚动,双手成拳,不敢大声呼吸,五脏六腑仿若要从胸腔里突兀地跳出来,让他又不得已分心,一个一个把它们捡回来,安回原处。 而后,循环往复,直至指节泛白失了血色。 视线如同箭矢盯在她的脸庞上,每一次凝眉,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微张嘴,每一次嘴角上扬,他都在心里咀嚼千回百遍,揣摩出任何一种可能的含义。 一局终了。 沈唤笛歪着头,“我好像、好像没玩过。” 那一刻,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林郁野在那刻决定,此后永远和“十八岁的林郁野”割席,这辈子他在沈唤笛面前只做“三十二岁的林郁野。” “阿野,你哭什么?”沈唤笛的指尖抚上了他的脸颊,他恍惚发觉所有的试探实验都结束了,后知后觉的疼痛和幸福将他包围。 太好了。 她没有想起来,他不必再让她想起来。 “我觉得你好可爱。”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视线,也不需要在乎了。 林郁野欺身向前,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是印记。 ---------- 咖啡店门外很僻静。 正对面是一所高中,还没放学,路上没 什么人。 沈唤笛坐在沙发上,莫名有点紧张。她不知道为什么孟芳非要带着她从会场到这儿来。 ——林郁野亲吻她之后,沈唤笛才知道周围早已没了人,整个会场只剩下不远处打扫的保洁叔叔和阿姨们在劳作。 而一通电话叫走了林郁野,“是孟山找我有事。孟芳在外面等你,你先和她喝杯茶,等等我马上来。” “阿野是要我在大厅等他。我们来这咖啡店,他会找不到我的。”沈唤笛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地址已经通过微信发送过去。 “安心。”孟芳笑盈盈地安抚一句后,就推开包厢门离开,“我再去点一杯咖啡。” 等了一刻钟,倏然,响起一阵音乐声。 沈唤笛循声望去。 窗外对面的学校的自动闸门缓缓打开,涌出三三两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青春洋溢的面庞消散了炎热的苦夏。 第175章 他们站在马路边等待绿灯同行,其中有一位男生很腼腆的模样,抱着一束花站在咖啡馆这边的人行道上等候着谁。 不久后,一位女生从人群里猛地飞奔起来,和那位男生抱了个满怀。 两人笑脸盈盈,就连燥热的天都变得香甜。 也好像是她和某个人的青春。 是谁呢? 眼泪又流了出来。 包间的门发出细微的轻响,沈唤笛手忙脚乱地擦拭眼泪,转过头。 视野里,林郁野手里抱着一束花,站在那儿,和玻璃窗外的男生动作重合。 “唤笛,嫁给我吧。”他缓缓单膝跪下。 “嗡——” “咚——” 潮水、车鸣、夏燥涌上,痛苦、悲恸、哀愁裹挟。 世间万物开始旋转,她仿若从三十四岁开始倒退,一切就像是走马观花。视野一片黑暗,她能看见丢失的记忆碎片正在一块一块拼合,直至二十岁的高考那天为止。 二十岁之前全是漆黑的,写着和林郁野有关的名字的房间,全都上了锁。 三十三岁的沈唤笛站在黑暗里,只剩下三十二岁的林郁野用爱意编织出的一扇小小的顶窗。 却看不清分毫,看不清过去。 也看不清林郁野对她的爱意。 沈唤笛大口喘着气,捂住心口,耳边响起林郁野担忧的声音。 “唤笛,唤笛。”他每说一次,她的大脑就疼痛一分。 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是悬崖边的麻绳簌簌掉落,是分不清的怨念从胸口处喧嚣作响,是狂风在吞噬着明灭不一的烛火,是记忆里少年最后的天台一吻,和那束被潘丽从高处摔落到底,碾压成 心脏好痛。 心脏好痛。 沈唤笛通红着眼,看向脸色惨白,慌张无措的林郁野,喑哑着嗓音,一字一顿,似疑问似哀求似哭诉。 “林郁野。” “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 第90章 chapter 90 别不要我。 宛城的秋天和南城不太一样。 秋天来得更早。 每到八月末, 让人浑身黏腻发烫的太阳渐渐移动到赤道线上,威力变小,沥青路也不再散发着被骄阳炙烤过后的难闻气味, 反而覆盖上早秋落叶的木质清香。清晨的薄雾也渐渐浓郁, 隔着玻璃窗望看还没苏醒的街道能感受若有若无的潮湿凉爽的空气。 今天是大雾天。 太阳没有出来,雾气迟迟没散。 马路上的红绿灯隐在雾气中,模模糊糊的,涂上了一层朦胧, 最后车流水声响在玻璃窗上凝结成团的水汽一同落下, 浸湿了推拉窗轨道与眼泪汇合聚成一条不易察觉的海洋。 沈唤笛抽了一张纸, 擦拭掉眼泪。两只手掌同时用力, 团成一团, 再随意抛进垃圾桶。 湿答答的,像是好不了的感冒一样, 烦人。 “唤笛。”江雪映瘫坐在沙发上, 看着正在盥洗池边哗啦啦洗手的沈唤笛,喊了一声, “过来吃饭吧。” “没胃口,你先吃。”暗哑声音从这件小屋子里回荡,有点儿冷,仿若霎时冻结了弥漫在屋内的食物香气。 茶几上的午餐种类丰盛, 色香味俱全, 是陈翩家的长安饭馆送来的。而那家饭馆从不外送。 保温用的锡箔袋边还有一小蛊海鲜粥, 和f大学校后街的沈唤笛最爱吃的那家味道一样。 沈唤笛不愿意吃的理由很充足, 要么是林郁野点的,要么是林郁野亲手炖的。 轻声短叹,江雪映瞥了一眼林郁野发来的信息。 林郁野:「她吃了吗?」 林郁野:「没吃, 我就点别家。」 雪团子:「没有,你这太明显了。早餐我解决,午餐换成昨天的很普通的品牌。」 江雪映飞速地打字回复,忽地感受到一种冷冰冰的凝视从背后穿透过来,她心虚地挡了挡屏幕,指尖飞舞,切换到了点单小程序。 “今天周六,我们常吃的那家意式餐厅会上你喜欢的蒜香黄油面包,要不要来一份?”她故作镇定地询问。 “你不吃早餐可不行,你不是等会要去找张瑜会诊吗?”她补充道。 “好。”感受到沈唤笛从她身后走过,带了一身窗外的水汽。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几声,江雪映搞定外卖后才敢扭过身去看沈唤笛,她正弯下腰,收拾盆栽的落叶。 今天她穿了件淡蓝色的薄款外套,清瘦的蝴蝶骨凸起,撑起衣背的小绵羊花纹起了皱褶。长袖卷起,双手腕骨明显又脆弱,她戴了银色细链,衬得宛若玻璃,好像人一用力就能捏碎。 她太瘦了。 自从鹏城回来后的这两月里,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胃口骤减,情绪也时常低沉。 江雪映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作为局外人做不到绘声绘色表明那一段感情的甜蜜,可偏偏沈唤笛的“与林郁野有关”的记忆只恢复到了高考那天。 ——最甜蜜又痛苦的前夜。 于是想起的过往的记忆碎片反而成为痛苦的佐证。 ——而这个心结是唤笛暂时不愿意解。 江雪映不确定。 是暂时不愿意还是不愿意。 和沈唤笛当朋友这么多年,她知道她从来都不像衣服装饰上的绵羊那样软趴趴,而是一块看着易碎实则坚硬无比的骨头。 “小雪。” 第176章 听见沈唤笛轻唤了一声,江雪映回过神,见她站在玄关处,手里拿的是外送袋子,“吃饭了。” 早餐吃得格外沉默。 每当江雪映想要说些什么都会被沈唤笛的面无表情给“吓退”,毕竟自己也瞒骗了她说不认识林郁野,能够得到原谅已经是格外开恩。 她不敢轻易踩“禁区”。 “小雪。” “啊?”江雪映喝牛奶的手一顿,看向对面,“怎么了?” 沈唤笛抽了一张纸细细擦了擦手指,“拜托你把他点的早餐给他送过去后吗?昨晚他有应酬,应该喝了不少的酒。” 她看到了孟山发的朋友圈照片,里面有腾光负责人,还有喝得满面红光的林郁野。 沈唤笛时隔两月第一次的主动提及让江雪映愣了一下,旋即激动地大声答道:“保证完成任务!” ---------- 时隔大半年再次走进诊所大厅,沈唤笛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消毒水味。她虚虚地抬手挡了一眼,等完全适应了亮得过分的灯光后,她才后知后觉,不知什么时候大厅由原来的暖黄色灯泡换成了明亮的白炽灯。 看吧,一切都在悄悄的变化。 沈唤笛沉默地走进去,推开了张瑜的门。 “原来如此。”张瑜的开场白是这句话。 这让沈唤笛挑了眉,“什么意思?”她边说着边放下手提包在沙发上,继而将推拉窗开得更大一些。窗外的雾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冲淡了屋内那股总能让沈唤笛想到林郁野的柑橘薄荷香。 她深呼吸了一口,才折过身靠坐在沙发上。 “林郁野改日了。”张瑜淡道。 她和他的关系在小范围内是公开的秘密。 但三个字让沈唤笛神态不自觉地僵了一秒,倏尔才恢复如常,“我又失眠了,想来你这儿睡一觉。” 张瑜没有像之前那么干练得几近不近人情的模样,而是自顾自地泡了一杯热可可放在她面前的 茶几上。 在她对面坐下,“你失眠不是睡一觉就好,需要我的帮助吗?” 热可可冒出的水汽腾空成为一股香甜的白烟,驱散了清冷氛围,氤氲了视线,像是一条横跨十多年的看不见的河切割着亮光。 沈唤笛握着杯子,沉默许久最后开口。 沈唤笛说不清她对林郁野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怨愤多一点。 这么多年,她不曾对谁心动过。 可唯独对林郁野,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在这段关系里她是主动的。而林郁野对她也足够专一,忠诚,甚至迁就她的一切决定。 两个人也很合拍,合拍到沈唤笛觉得自己苦苦追求的幸福原来就这么简单,幸福到沈唤笛觉得这么多年的苦难都可以一笔勾销。 林郁野了解她的一切喜好,理解她的所有喜怒哀乐,给予全部的尊重,给予恰好的空间,给予舒服的相处方式,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男朋友,她愿意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这一切幸福到爆棚的一切 ——却是因为他曾伤害过她,甚至利用她记忆出了问题而瞒着她彼此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沈唤笛接过张瑜递来的面巾纸,轻拭眼泪。 暖和的热可可从口腔里一路流向胃部,缓解了她边说边越发感受到浑身的发冷。 过往的记忆碎片一幕幕闪回,却拼凑不住完整的甜蜜和苦涩。让沈唤笛分不清,这么浓郁的爱意是因为她还是他记忆里的她? “我选择和他分开的这两个月,我每天都在忙工作,忙各种各样的事情。” “但一旦停止,大脑就会涌进思念。” “可是我喜欢的林郁野是哪个林郁野呢?” “一切都在变,都会变,不是吗?”眼泪和情绪一同失控。 ---------- 回程的路有些堵车。笼罩宛城一天的雾气最终在傍晚时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珠,一颗一颗砸向大地。 沈唤笛站在廊檐下,伸手接雨,钝痛传来,她后知后觉发现掌心已蓄积成了一个小水潭。甩干手,她潜心关注打车软件。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等候时间变长,肚子忽地叫了几声。中午只在张瑜那儿随便吃了一点甜品。 现在是饿了。 她对张瑜这个陌生人才真正卸下防御,情绪发泄过后,她竟然感受到了饿。大脑有些宕机,缓了缓,切换外卖软件,浏览一番又不知道吃什么,也作不出决定,索性作罢。 想着等回去和江雪映一起做决定。 这几个月江雪映都住在她家里,而她情绪不好有点儿冷落了她。不能这样,没必要这样。 张瑜说:“我能明白你的难以自洽。” “如果想要寻求答案,逃避不是最佳选择。” “唤笛,你需要自己寻找答案。” “嘀——” 车鸣声响起,车到了。 上车前,沈唤笛装作没看到一直跟在车后的那辆迈巴赫和车内的人。 …… 乌云低沉,将天压得很低,低到宛若能将本就老旧的丛云里给压倒了一般。 沈唤笛拿包遮挡着雨丝,绕着居民楼的雨棚一路小跑。踏进楼道时,水印通过鞋底给地面盖了个章。她甩掉湿漉漉,吸了吸鼻子,用纸巾拧掉鼻涕,随手丢在一楼小卖部的垃圾桶里。 “小沈啊!” 上台阶的脚一顿。 第177章 她侧过头循声回应,“啊?” 小卖部的邻居老板从窗台上探出头,笑脸盈盈,“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咱们小区各种坏了的灯啊、器材啊、老化啊、电路问题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解决好。”她又从窗台上递出了一大袋东西,“这些都是咱们小区居委会的一点心意。” 沈唤笛懵然接过,疑惑在小卖部老板的夸赞里得到答案——“你男友也不错,任苦任劳的替你收集信息。” 包装袋里沉甸甸的。 沈唤笛打开看了一眼,是零食礼盒。她笑着道谢,转身上楼。明亮的楼道灯驱散了乌云雨珠的潮湿,连带着身子也舒畅了些。 不知什么时候,林郁野把每层楼楼道灯换了新,也把小区变得更好——以她的名义。 沈唤笛站定。 站在林郁野的门前,伸手想要敲门,抬起,悬空,停滞。时间一分一秒而过,最后她收回了手。 还是让江雪映送吧。 现在的她肯定很丑,哭成这个样子,不太好看。 转过身掏出钥匙,轻颤着手插进锁孔,听见齿轮的金属声响,更细微的扭转声被湿漉漉的脚步声盖过。 她知道,他一直跟着她。 楼道灯下,沈唤笛的影子在轻颤,时长时短。沈唤笛竭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肩头耸动,试图让紧绷的背脊放松。握着钥匙头的指节泛白,指腹被摩擦得生痛。 可她无法放开,仿若松开那刹那她就会失去所有的力气和强撑的冷静。 他的嗓音湿漉漉,和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哀求里满是潮湿。 “别不要我,唤笛。” 第91章 chapter 91 我们一起去找。…… 高大的身影挡着所有的光亮, 隔断所有思绪。 钥匙卡壳在锁芯里,不上不下。 就像她现在,不上不下的心情。 沈唤笛没办法装得无所谓那样开门, 她僵硬着, 感受到来自身后人浑身散不尽的可怜,渐渐地,那股可怜将她从内到外地包围,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变大, 雨棚被砸得哗啦响。风裹挟着雨丝飘了进来, 楼道越发潮湿。 沈唤笛抿了抿唇, 松开紧握的钥匙, 飞速地擦干净眼泪, 转过身,决定把手上的礼盒云淡风轻地递给林郁野。 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 堆叠到自认完美无瑕的表情立即露出裂痕。 林郁野淋湿了一身。 湿透的黑发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 比在鹏城时要长了不少。每次在公司的匆匆一眼远没有今天这般仔细。 硕大的雨珠顺着鬓角落下, 优越的眉眼鼻骨上沾着雨珠。他的下眼睫毛黏糊糊地贴在眼下,和乌青混合成一团。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轻轻颤着。 脖颈处更是积雨重灾区。 他今天穿了一件立领外套,而领子居然对内折,积水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一缕一缕往下落, 继而又逐渐被外套接纳, 隐藏踪迹, 最后衣角边接续不断地滴落在地, 淹没了水泥地面。 沈唤笛的呼吸一顿。 她知道林郁野素来注重得体,极少见到他失态的模样,唯有这两月来, 偷看他,独自一人时,他总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都觉得自己好狠心。 沈唤笛咬了咬唇,硬生生地忍下替他弄好衣领的冲动,移目之际,不慎对视上他的眼睛。 林郁野一双很有故事的眼睛。 眼皮很薄,瞳孔稍大。不笑的时候有种自带贵气的疏离感,仅需一瞥能让人顿时生寒,却又忍不住想要探寻。笑起来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先抬眼尾,流转的柔情立即戳破薄冰,让人不自觉地沉沦。 就连“可怜兮兮”这种感觉也随着下垂的眼尾,微蹙的眉头,分不清是因为雨痕还是泪痕的红血丝,破碎被扩大数倍,让人没法不心软。 ——打住。 沈唤笛骤然更冷了脸色。 而林郁野似是感受到她的转变—— “唤笛……”他拖长了尾调,语气有点儿轻飘飘的又有点儿缠绵缱绻。他说话和小狗撒娇一模一样,吞了呜咽哽咽,隐匿下不安,强撑着说出清晰的话,“你送给我的早餐,我全都吃完了……” 他的脚步交集地不自觉向前一小步又慌张后退原地。垂在腿侧的一手握成拳,西装裤 被扯出不得体的皱褶。 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伞。 显然,他是想和她共伞或者怎么样。 但没有付诸行动,并且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淋雨。 这些细节都被沈唤笛看在眼里。 全然没有雷厉风行、高傲冰冷的公司董事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在祈求女友原谅的愣头小子。 “别不要我…”他又哀求一声。 城防失守。 在心中轻叹口气,沈唤笛放下了手中的礼盒袋,上手替他整了整衣领。积水被飞旋,在灯光射线下回旋出一条弧度,点滴洒在她的外套上,浸透,增添了一抹来自他的温度。 她佯装不在意林郁野因为她的举动而顿时轻抬的眼尾,转过身,拧下了钥匙,“外面风大,先进来。” …… 沈唤笛习惯一周打扫一次房间,但是这阵子江雪映住在她家,两个女生的东西就较多,更何况江雪映搬来了一大堆工作需要的书,使得本就不大的房间立即被填满。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渐渐也适应了。 第178章 所以她立马就注意到茶几上堆了一叠的书不见了。 沈唤笛在玄关放下其他东西,边往屋内走边掏出手机,看到了江雪映于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江雪映:「唤笛,我临时开会先出去一趟,今晚估计不会回来住。」 苹果手机常年微信信息延迟,难怪在车上没感到手机震动。 折腾这么久,已经18点了,等外卖到肯定饿得不行。 沈唤笛想了想,冰箱里还有昨晚剩菜,扭过头问:“林郁野,晚上吃面好吗?”侧脸见到玄关站定的人,愣了一秒,疑惑道:“怎么不进来?” 罕见地在林郁野身上看到了局促、委屈、可怜各种混杂的不属于他的肢体情绪。 “我浑身湿透了。” 沈唤笛了然他的潜台词,木质地板本就容易发霉。虽然是租的房子,她也很是爱惜,避免给房东造成不必要的负担,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不乐。 但林郁野有光脚踩在毛毯上的习惯。之前两人同居在她这儿时,他从淋浴间出来赤脚,被她说了一顿。 于是沈唤笛折过身从浴室里拿了一双沥干水了的男士凉拖。 “那你先洗个澡,不要感冒了。”她避开他的眼神,转过身去了开放式厨房,“你的衣服还在柜子里。” “好。”听见他说。 继而是房门关上的声音,再然后是凉拖不轻不重地再这间来回回响,最后才归于沉寂。 沈唤笛才长舒一口气,撑在冰箱柜上的手稍微活动,从里面拿出了剩菜。 她力图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 沈唤笛在家开火做饭的时候不多,等扭开燃气灶时才发现气坛早已没了气,只好剩菜用微波炉解决,煮面用电磁炉。 电磁炉煮水要慢得多,她双手撑在灶台上,思绪游离,眨了眨眼,不知什么时候抽油烟机上方脱落的墙皮早已被补好。不用想,一定是林郁野做的。 就像灶台上的调料罐罐,锅碗瓢盆,都是两人逛超市,她随口一句设计不错,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为了灶台上的新成员。 ——他总是做的要比说的多。 喉咙有些难受,头也有些晕乎。 沈唤笛垂下头,轻咳了一声。为了预防感冒,她蹲下身从岛台的收纳柜里拿平时放在这儿的感冒药,却看见了放在柜子里的一个礼盒。 好像没见过。 她拆开看,硕大的公司logo,是不久前合作的金器公司,还有一封信和一块金子。 ——手写的道歉信。 沈唤笛微愕。 那时候她刚单方面通知林郁野两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她跟着方主管去应酬,餐桌上,对方对她酒精过敏的事怀疑,并隐隐有借机闹大的苗头非要她喝白的。 但也怕真出事儿,只让她喝一丁点。 沈唤笛闭着眼喝下时,脑海里却闪过的是海洋馆那次,林郁野替她挡酒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哭得很狼狈。 对方也是吓到了,酒醒了一大半,连连道歉。翌日那公司老总亲自上门道歉,还送了这袋赔礼。 大概是觉得丢脸。 这份礼物被她随便塞进了这个柜子里。 “呜咕噜咕噜——” 水开了,沈唤笛惊觉回神,匆匆将准备好的挂面下了下去。面条入水的一瞬间,止息了沸腾。 湿漉漉的雾气蒸腾而上,聚集的气泡们争先恐后地炸开,像是某一种得以喘息的契机。 沈唤笛得到的爱很少。 准确来说,没有得到过什么爱。 然而像她这样的人只有这么微弱的爱很难自洽,就连少有的偷偷地在心里较劲儿闹脾气都是因为从他人那儿获得的爱分配不均。 ——她对自己的剖析往往很犀利,不带一丝情面。 所以当林郁野让她得到足够多,多得咋舌的爱时,她是幸福的。她没有获得过所以很珍惜。 但是,这份爱是有原因的呢?甚至这个原因是因为过往的自己呢? 沈唤笛不敢想,为什么她连过去的自己都要争一争。 即使她明白她以前是很勇敢的,从江雪映的只字片语,从恢复的部分记忆里,年少的她从不吝啬对喜欢的人的爱。 “读书时,你好多时候好像我妈妈。”江雪映和她打趣说实话,“温柔体贴,什么都顾忌我,迁就我。” 为什么现在不是了呢? 沈唤笛不知道。 但她不能假借爱自己的名义伤害爱自己的人。 ---------- 林郁野洗完澡出来,沈唤笛早已坐在餐桌上,彼此的面前还有两碗面,一碗油乎乎,香气扑鼻的小菜。 和南城吃面习惯一样,高弹高盐高碳水。 也是他很多年没再吃过这样的搭配。 而人类的本能是寻求安定。 根据江雪映的情报,这两个月沈唤笛常吃南城菜。 他坐了下来,见沈唤笛抬了抬眼皮,努了努嘴,“先把感冒药喝了,预防。”她嗓音有些喑哑,仔细瞧眼尾通红。 林郁野乖乖地喝下。 她才动筷子。 林郁野跟着动筷子。 每一口都吃得心不在焉,时时刻刻观察着沈唤笛的表情,猜不透。 之前,沈唤笛对他而言是很好懂的人,他爱她延续了数十年,他像是电视剧里的变态一样,打听了解她这数十年的成长变化,事无巨细。 第179章 在鹏城时,她和自己说要分开一段时间。 他不安到极致,磕磕绊绊解释他不是故意要瞒着她的所有事情告诉了她。 ——她愠怒、彷徨、无措。 “不是分手,阿野。”她笑得很疲惫。 这两个月,他远距离地守在她的身边。 不让自己离她很近,她过得也不好,但他却猜不透她的想法——是不是因为记忆没恢复完整? 他不知道,只知道南城的项目快谈拢了。 或许等一切回到南城,就会一切回到原轨上。 他隐隐期待。 所以方才她愿意让他进来时,他开心之余有一丝不安。沈唤笛放弃一个人的时候也很利落。 “她会不会恨到不爱他了呢?”洗澡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诚惶诚恐。 “阿野。” 忽地唤了一声,林郁野手腕一顿,“嗯?怎么了?” 沈唤笛放下了筷子,一手撑在下巴处,神情很是认真,“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十二年零八个月四天。”他几乎是本能脱口而出。 沈唤笛表情僵滞了片刻。 又见她扬起嘴角,略有自嘲又像是苦笑,“这两个月我想了很 多,我觉得好过分。” 她呜咽出声。 林郁野猛地心急慌张,害怕她说分手,也不想她落泪。他起了身绕过餐桌,半跪在她身侧。下意识想要安抚她,可掌心即将落下时,又害怕她的讨厌,旋即,拢了手,虚环住椅子。 “没有,没有。”他哄道。 反而让沈唤笛哭得更大声了,“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在苦恼你爱的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我不知道……”她垂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很不争气,回忆不起来。” “而我对你的记忆只到你离开我的那天,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对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也很不公平……” 她呜呜咽咽地,讲话颠三倒四。 但他听懂了。 掌心终于可以落在她背上,将日思夜想的她揽进怀里,“我们一起去找,我们一起去找。” 第92章 chapter 92 找记忆。 再回南城的心情很微妙。 自从高考后, 沈唤笛回南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匆匆、短暂停留,就像一只候鸟只有天冷的时候才会飞回温暖的南方。 后来姐姐同姐夫从鹏城回来, 在南城买房定居, 她的停留时间才稍稍变长了一些。 以往回南城都会偕同江雪映,但自从江雪映的外婆老去后,她们家的重心便全都搬来了宛城,沈唤笛开始熟悉的lonely walk。 这是第一次回南城, 身边是新人。 也可以说是旧人。 林郁野说在从高二开始, 他们彼此没有分开过, 直到高考。 在那个宛城下雨的秋天, 林郁野坐在她那间不大的房子里把过往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比如沈唤笛住进他家, 两人如何成为同桌,又在那栋宽敞的别墅里、在南中明黄色的课桌上如何一步一步变得更亲近。 “原来潘丽也在骗我。她说为了我读书特意在南中附近租房。”让她的大部分记忆只有逼仄又潮湿的高温天气这个载体。 坐在餐桌对面的自己。 明明眼泪和屋外的雨一样源源不断落下, 而情绪却很诡异。沈唤笛很清楚, 胸口里涌上的大部分的诡异来源于嫉妒怨愤。 她嫉妒失忆前的自己拥有过渴求、空缺了大半辈子的爱意,又怨愤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她忘记了最美好的那两年。 “你出车祸的原因是, 你想要捡起这张不慎落地的贴纸。”林郁野边说着边扬了扬手机壳的奶牛猫贴纸。 “我们一人一半。”他取下了手机壳,真挚又珍惜地摩挲着贴纸边缘,“自从知道你出车祸的原因后,我时常在迷茫, 是想要庆幸和你有关的贴纸陪伴我在美国熬过黑夜, 缓解我的思念, 还是想要烦闷和我有关的贴纸让你出了车祸而忘却了我。” 浓密的眼睫微垂下来, 微微轻颤的眼珠透出他的片刻失神,展现出迟疑、犹豫、纠结。最后抬起头,直视自己, 眼神里变成肯定。 “我一开始是烦闷。” “一想到被自己视为余生要努力活着的人所遗忘,很痛苦。” “后来见到你半夜无意识地流泪梦呓。” “我将之前的想法通通推倒。” “因为你所忘记的都是令你感到痛苦的事情,让我觉得被遗忘也没什么不好。” “更贪心点。” “如果可以,我甘愿你没有受到伤害,平安顺遂,然后忘记属于痛苦部分的我。”林郁野的话很真挚,他轻手拭去她的眼泪,低声道,“但很显然,我什么都没做好。” “没有过问你的想法,擅自做主想把‘令你痛苦’的我彻底抹去。” “抱歉,是我不好。” 他的道歉在雨天里回响,与江雪映那晚跑过来向她的道歉一同交叠,如同雨天中的一道炸雷,打破了秋雨编织出来的平静雨幕,让沈唤笛更进一步地想明白自己的举止和情绪比自己想的,口中说的“过分”还要恶劣。 就像是迟来的叛逆期,全身心感受到爱意之后,暴露出蛰伏了三十多年的拧巴和酸涩,宛若一颗外表完整,内里早已腐朽的橙子,再以一种野蛮的姿势用力紧捏,四溅的酸水让所有人都难受才洋洋得意地说: 第180章 ——“看吧,他爱我,他们在乎我。” 耳边骤然响起空乘的语音播报,沈唤笛从思绪里回过神。身侧的林郁野投来关切的目光。 “你还好吗?有没有晕机?” 沈唤笛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故乡总会让人更有踏实感,更何况,此行除了工作以外,她有了更重要的事。 “我很好。”她回答。 ---------- 落地南城的时候,气温高达三十度。 刚出机舱,在玻璃栈桥上眺望机场远处的城市景观,“一切和宛城不一样”,这样的感受让沈唤笛的心再一次腾空上混合紧张和期待的情绪。 出了机场,坐上接应车的时候,见到司机,沈唤笛愣了一会儿,很眼熟。而显然,司机投过来的笑脸,毫不避讳两人曾是认识的,“沈姑娘,好久不见啊,我是老丁。” 老丁单手倚在副驾驶椅背上,整个人侧过来,脸上笑起来绽放了很多沟壑,年华从他的脸上、头发上匆匆而过,留下不美好的痕迹。 “我是少爷的住家司机,现在退休啦。但听少爷说,沈姑娘你回来了,我就毛遂自荐地又来当这趟司机。” “嘿嘿,人老了就喜欢过去的人啊、事啊,仿若自己就还没老。” “见到你啊,我就想起了少爷高中的时候,他不爱笑,常年板着脸,但其实每次只要你坐在他旁边,他就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现在你们在一起了,我终于可以说这些话。” 一路上,老丁絮絮叨叨。 说一些他曾经作为司机这个旁观者见过的事情,什么沈唤笛见到他总是很拘谨,什么沈唤笛也会给他送药膏。但大多数和林郁野有关。 而林郁野却没有阻拦——比如方才老丁说的“少爷好久没笑过了”这种电视剧里的霸总专用语录,他也只微微一笑,心情很好地任由老丁把过往的事当成昨天发生的事来夸张地说——偶尔会对憋着笑的沈唤笛透过一个略有无奈的眼神。 行至半路,路过甬道。 林郁野伸出手,小心试探地靠向她的掌侧,小拇指轻触那瞬间,体温宛若晃荡的液体流转传递。 而他的体温一直要比沈唤笛的高,最后沈唤笛耳廓泛起了红。 她想起来了一点。 “万达电影院。”沈唤笛喃喃自语,眼睛里迸发出星芒,好奇问道,“所以那晚袁也送我们回家时候,你是想和今天一样,情景再现吗?” 林郁野颔首,“是,但反惹你不快,我便再也不敢尝试了。”他顿了顿,“我有点笨,对不起。” 经历情绪爆发的谈心后,他也变得越来越坦诚,也越来越鲜活。 对,鲜活。 他不再是只想展露给自己哪一面的林郁野,不再是笼罩了一身宛城清晨散不尽的雾气一样让人看不清,而是高冷的、黏人的、笨拙的都是他。 沈唤笛也想变得鲜活。 于是她抬起小拇指,径直勾了上去,眯眼笑,“我觉得这是当时的我最想做的事。” 林郁野也勾起嘴角,笑道:“当时的我极有可能会感到莫名其妙,但应当并不排斥。” …… 因为明面上是出差,所以沈唤笛并没有借住到姐姐家里。又因为设计三部的其他同事还在忙其他项目的收尾,所以沈唤笛暂且先住进了林郁野的家里。 小区的大门刚映入沈唤笛的视野里时,她惊呼出声。 “怎么了?”林郁野及时关心。 沈唤笛按下了车窗,热气源源不断涌进,与空调冷气打了个来回,最后冷气在她微微湿透的额发节节败退。 林郁野又替她理了理头发,才听见她说:“我大二的暑假, 曾漫无目的地在南城溜达闲逛,每次都会不知不觉地走到这儿来。” “有好几次我见到了凌丛宇,他和我打招呼。” “其实我当时觉得我和他没有那么熟,又想可能是因为江雪映的原因。江雪映说高中她住在这儿。” “所以没有细想。” 林郁野知道,她回避了那些锐利残忍的事实。 「和林郁野有关的事情都有令人痛苦的成分」 所以和凌丛宇不熟是这个事实的副作用。 车一路往里开。 林郁野也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不管南城如何日新月异地变化,但老小区没有多大改变,只有那些树木噌噌长高粗壮,无言诉说时间的流逝。 太多年没回南城。 上一回回来还是为了让父母和弟弟,入土为安。 “少爷。” 苍老的一句呼唤让林郁野回过神,抬眸看,王妈站在车窗外,整个人勾着背,抱着孙子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 沈唤笛好奇地循声望去,却见那位老妇人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那刻,有过惊讶和惊喜。同老丁初见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王妈。”林郁野开门下车称呼。 沈唤笛也跟着乖巧称呼。 王妈把两人瞧了又瞧,看了又看,“都长大了好多啊。”老花镜里泛起了些许泪花,让沈唤笛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房间我提早叫保洁打扫好了。”这是对林郁野说的。 “欢迎回家。”这是对她和林郁野说的。 ---------- 两位长辈的热情让沈唤笛几欲落泪,也略微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 第181章 同林郁野一同进了步入式电梯,行李箱万向轮在地面摩擦出声时,她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局促,如何拘谨地在他们面前当一个对“寄人篱下”有自知之明的乖孩子,就连行李箱都要努力地提着,不敢弄脏了地面。 “我们都在三楼。”林郁野适时出声。 电梯门开了,两人莫名同步深呼吸了一下。沈唤笛先笑出声,“别紧张。” 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 门开后,既视感越发强烈。 她双膝微微发软,而林郁野见状则是早有准备地单手拦住她的腰部防止她摔倒。 “要不要我扶着你去?你的房间在另一边。” “不了。”沈唤笛咽了咽口水,推开林郁野的手,“你陪我去。” 两人无言到了沈唤笛曾住过的房间门口,推开门后,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北窗外的绿树正被太阳照得郁郁葱葱。 “有变过吗?”沈唤笛迈步进入。熟悉感让她包围,裹挟,如同上涨的浪潮让她的心脏砰砰停不下来。 “没有。”林郁野的回答言简意赅。 沈唤笛站在房间中央,掀开了窗帘,看到了对面的林郁野房间。鲜活的蓝色。又迫不及待地去了他的房间。 “阿野。”她拿起放在书桌上的课习题本,扭过头对站在门口安静看着她的林郁野道,“我们先去一趟南中怎么样?” 第93章 chapter 93 暗恋目击者。…… 林郁野的表情罕见呈现出“为难”, 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微蹙的眉头立即放下,他勾起嘴角说:“好。” 泛黄的纸张在指尖留下微不可见的粉末, 沈唤笛敏锐地感受到他的为难, 微张着嘴再想补充却又被他的同意堵住话头。 她不知道林郁野的为难是什么,又觉得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事事迁就她。 林郁野总是在下意识。 她是来找记忆的没错。 但并不意味着要临时起意打乱林郁野原有安排好的计划。成年人之间需要懂分寸,换作在“情侣”身份上可以改头换面叫“理解”,就像这几个月, 林郁野一直在为她让空间。 沈唤笛说想要找回过去的记忆。 他说好。 沈唤笛说我们可以慢慢来吗? 他也说好。 于是两个人重新退回了求婚前之前每个步骤。 沈唤笛对于谈恋爱的理解很青涩。 重新认识, 重新了解, 不必拨开内心最锈迹斑斑的上锁的房间, 而是轻盈地交往, 延续两个人“如果没有分开”应当共有的旅程。 这是他给的理解,即便肌肤之亲的事早已做过很多次, 但他仍旧规规矩矩地顺从。只偶尔分神时会忘记这回事。 “如果你有其他的安排……”沈唤笛放下了书本, 想要告诉他不必迁就。刚往外走两步,忽地手机铃声响起, 她睨了一眼,是江雪映。 “我先接个电话,小雪打来的。”她扬了扬手机。 接通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林郁野, 眼下他的眉头才是真正地松弛。 ---------- …“怎么了?小雪?”沈唤笛的话刚说完, 手机那端哭声嘹亮, 让她不由得心中一惊。 上回听江雪映哭得这么大还是她的外婆过世时。 “怎么了?”沈唤笛重复问了一遍, 旋即对着林郁野无声比口型:“你先去忙。” 林郁野比了下楼的姿势,意味着“我在楼下等你”,沈唤笛颔首表示知道了, 继而不再管他,推开了他房间里的玻璃窗走向了阳台。 这栋房子不愧是小区的楼王,目及之处皆是绿荫,远眺视野也很好。即使南城建了那么多大厦也没阻挡这儿的视野分毫。 遮阳棚早已打开,投下一片阴凉,消散了三分秋日的燥热,而江雪映的哭声也让沈唤笛没有心思分在微微渗汗的额头上。 “陈闻清还是去相亲了。” 电话那头江雪映哭够了,开始抽抽噎噎地说话。 江雪映的这场长达数十年的暗恋。 沈唤笛是目击者。 江雪映说,当年自己当年劝说过她,高考前最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陈闻清也说过,有些时刻的喜欢只是突如其来的心率波动,算不得真正的喜欢。 喜欢陈闻清起源于他对她的温柔。 本是平平无奇的温柔却因各种巧合而变得格外珍贵。 这种温柔会悄然扎根于心脏深处,会繁衍会伸长,没有阳光的照耀依旧会以思念为养料,等回过神时,不知何时早已在心脏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与筋脉相连,与血肉相融。每当想要砍断时,隐隐作痛,血肉模糊。 于是这场难宣于口的暗恋最终在江雪映大二那年说出了口。 “是不是那时候我不告白会好很多?我就不需要患得患失,只需要独自感受这份感情就好了?”电话里的江雪映问。 沈唤笛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说。 有风吹过,闷热微躁,她拢了拢被汗水浸湿的耳发,往阳台另一边走了走。可能是年久老化,玻璃推拉门的胶条并不严丝密合,里头的凉气从罅隙透过,带了一点凉意,渐渐发热的大脑得以冷静片刻。 她再靠近了点,侧着身子,猛地发现屋内书柜侧边有一张照片被书挤压得失氧那样恹巴巴的。 照片是一张合照,循着记忆回想,好像是高二那年元旦表演结束后拍的。里面的主角是林郁野,脸上流淌着淡淡的笑容,隔了三四个人里,是她。 第182章 而快门按下那刻,她的视线是他的方向,感觉很明显又感觉不是很明显,因为灯光很暗,暗到人群里只有林郁野的皮肤太白而使得周围在发光。 这张照片成为了她的暗恋目击者之一。 “不会。”她恍若开智了那般回答,斩钉截铁。 暗恋的酸涩仿若通过这张照片和江雪映的问询再一次浸泡住沈唤笛的心脏,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那些场景扑面而来。 林郁野说彼此应该是双向暗恋,只是时间有早有晚,谁更早难以定论,因为她缺失了那部分记忆。 ——“我们在一起是在高二结束后的春节,直到那时候你才松口承认喜欢我。”这是林郁野的视角。沈唤笛无法反驳,于是他的无脑迁就显得她颇有种“不知好歹”。 她再看了一眼照片,继 续说道:“如果你不告白,陈闻清是无法了解你的心意,而你也不会清楚你的暗恋有没有结果。” “即使你不喜欢陈闻清了,但我知道,你余生的很多个岔神瞬间都会不经意去猜测那个果子是酸涩的吗?还是甜蜜的?也会在看到和他身影相似的人时候会下意识去想那个人是不是陈闻清?也会在遇到温柔的人时候会去想陈闻清也会这样吗?” “我和你很像。 后知后觉意识到以往我总会下意识关注和林郁野类似的人或者两人共有物,是因为林郁野。而不是因为下意识的关注,才更亲昵林郁野。” 这句话,沈唤笛没有说。 她再侧过了身子,整个人靠向栏杆。视线游走,蓦地被前坪花园里的两个男人吸引目光。 凌丛宇正在搬着食材箱从大门走进来,而林郁野正在处理烧烤架。他卷起了袖口,露出流畅的小臂,白皙肌肤和黑炭相映显得莫名性感。像是有魔法一样,不一会儿,黑炭起火,炽热的火舌席卷灼烧着空气,隐隐能瞧见气流翻卷的形状。 电石火花之间,沈唤笛顿然知道林郁野的为难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也许起源于她看着电视剧的随口一说。 “我很想来一次bbq。大学的时候,班级出游野外烧烤,但是我那天正好生病感冒,错过了,听说那天是蓉城同学秘制的调料,和南城口味相似。” “如果能有个小花园自己bbq就好了。” 上回去平湖山也bbq过,但是宛城的烧烤都很寡淡,还需要顾忌到众人口味,沈唤笛没有一次吃过瘾。 ——真就随口一说。 火舌好像燎了眼睛,泛起了泪意。 “小雪。”沈唤笛打断这片刻沉默,“告白不是错误。”以一句简短的话略有残忍地撕开这篇写满了少女情怀的诗词。 “我知道。”对方声音轻飘飘的,“每个困惑的瞬间,你都和我说过。我也很清楚,不是告白的错。” 她的声线开始轻颤,“我只是在想我要怎么办呢?”她顿了顿,“我能来南城吗?会给你添乱吗?” “不会添乱啊,我们是朋友。”沈唤笛摇了摇头,“你过来,学术研讨会怎么办?” “明天就结束了。”江雪映擤了鼻子,电波紊乱。 “来吧,我和林郁野、凌丛宇都在。” 人类不是小兽,受了伤无需独自疗伤,应当回归朋友的怀抱,回归到“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来。 挂断前,江雪映静默了一会儿,说:“唤笛,陈雅唯在朋友圈发了落地南城的定位。” “好,我知道了。”沈唤笛抿了抿嘴,神情晦暗。 ---------- 这场bbq吃得很是松快。 见惯了生死看着麻木的心在这场松快里松懈,流露出埋在心底的真心实意。 于是擦了擦眼泪,凌丛宇放纵了自己,喝多了,话有点乱倒:“哎哟,唤笛,那时候咱俩好得不行,你老喊我组长、组长。我俩同一个英语口语小组。” 他打了个酒嗝:“天知道我在宛城要和你装不熟有多痛苦,明明咱们这么要好。现在你恢复记忆啦,和咱们郁野修成正果啦,真好!” 沈唤笛和林郁野不着痕迹地交换对视一眼,须臾,宛若浮水蜻蜓。 没有戳破他的误解,让这场松快延续。 “是啊,真好。”沈唤笛陪着喝了一口果汁,顾着凌丛宇喝太多,又给塞了一筷子肉放在他盘里。衣角好像有人扯,她转过身看是王妈的孙子,嘴里念叨“果果”,立即拿了圣女果递过去。 在每个饭局里贴心地顾着所有人,是沈唤笛习惯做的事。听着王妈的称赞:“唤笛真没变过。”她掀起嘴角的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替走了她手中的肉夹,“我来。” 这会儿凌丛宇有点醉了让林郁野得了空,他沉默地替所有人夹肉,替老丁倒酒,方方面面,俱到。 王妈又夸:“少爷倒是变了蛮多,能吃辣。而且以前哦,冰块。”她揶揄道。 老丁也醉了,口出狂言附和:“是的哇,不笑的时候可吓人,我都不知道沈姑娘当时怎么会喜欢少爷。我见沈姑娘是个胆小的性格,就不怕少爷欺负她?” 闻言,坐在身侧的林郁野笑开了,露出一口白牙,喉结滚动发出低沉磁性的声音,肩膀耸动,带着卷起的袖口也微微松垮,扯着胸口和腰间的衣服收紧,展现出肌肉痕迹。 “她是胆小的性格吗?感觉不像,干的事都很大胆。怎么会怕我欺负她,明明是她在欺负我。” 第183章 林郁野说话的语调不高,在噼里啪啦的滋滋肉声里并不明朗,但沈唤笛还是听见了尾句里裹挟的一丝委屈。 吃肉的手一顿,沈唤笛再次侧眸看向林郁野,听见他在她耳边说:“但那又怎么样?” “沈唤笛能够爱林郁野已经是林郁野最幸福的事,怎么会再计较其他的事?” 第94章 chapter 94 克制之外。 吐息喷洒在耳廓上还留有余韵, 酥酥麻麻的,从心底冒出来。视线里,林郁野表情如常, 脸上没有情动时会浮上的绯红。语气也很平淡, 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仿佛像是随口一说,不,更准确点,是他打心底这么认为。 沈唤笛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好几圈, 两人眼神相撞好几次, 林郁野的耳廓上才慢慢爬上粉色。 “怎么了?”大概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说完情话, 林郁野略有羞意地倾身问, 动作隐蔽, 连负责夹肉的手都没有稍顿一秒,眼神也是落在对面的王妈身上。 “没什么。”沈唤笛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也学着他方才在耳边呢喃的姿势, 空闲的左手藏下桌,拍了拍他的大腿让他放轻松, 笑道:“你刚才很可爱。” “可爱”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最高赞美。 林郁野被江雪映科普过:“如果唤笛夸你可爱,那你下一秒应当狠狠地吻过去。” 他记得他当时说:“不行,需要看情况。不能让唤笛陷入尴尬境地。” 但是现在—— 林郁野粲然一笑,欺身上前, 亲了一口她的嘴唇。唇齿娇软和辣椒香气一同缠绕在他的口齿上。而面前的少女显然愣住, 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还保持着原有姿势, 右手夹着的烤肉凝在空中,滋滋冒油的声响也不过才响彻须臾。 这个吻明明即触即离,可像是被粘了一嘴的花椒, 酥麻不消。耳旁响起王妈关心的声音:“唤笛,怎么了?肉要冷了。” 沈唤笛才慌张到眼神乱瞟地胡乱应答:“马上吃。”她“刷”地一下垂下头,筷子戳在碗中,不敢再去看旁人的眼神,也不敢再去细想别人有没有看到这一幕。 也有可能看到了。 南城的秋天惯是不冷,碗中的肉还冒着热气呢,哪能冷得这么快。 在沈唤笛眼中,王妈和老丁是长辈。 当着长辈的面儿亲吻——她红着脸气鼓鼓地剜了一眼林郁野,微蹙着眉,带了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娇俏。 而始作俑者却毫不慌乱地笑盈盈地再为她夹了一块肉,继而把碗中的其他肉夹走放在自己碗里,笑道:“吃这块,刚切的。”像是在给她台阶下,又像是在告诉她“大家都看到了”。 沈唤笛羞红了脸。 拍在他大腿上的手握成拳,锤了一下,反被林郁野手疾眼快地握住。他的掌心很烫,覆上那瞬,让沈唤笛感到他比南城的天还要暖。 沈唤笛默不作声地仍由他牵着,拧巴的姿势让闷热的风都带了一丝甜味,像是含了一颗奶糖。再瞥一眼林郁野,他嘴角微勾,眼底全是笑意。 “你俩怎么又悄悄牵手!” 冷不丁地,凌丛宇大喊,醉醺醺地站起身,脚步虚浮。要不是老丁在旁边护着,整个人会栽进不远处的烧烤架里。 见到老丁和王妈笑而不语。 沈唤笛霎时脸红,方才被亲的事还没过去过久。于是她下意识想要挣脱,而林郁野却越抓越紧。 “什么叫又?”林郁野好整以暇地反问。 凌丛宇则是一脸正然:“高三的圣诞节!你俩就背着我偷偷牵手。别以为我没瞧见!当时我给你俩烤肉呢,转眼你俩就离场。” 他真喝多了,站不稳,索性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半瘫坐着,眼皮子打架半嚎哭起来:“我委屈,我还被陈雅唯骂了呢,骂得可难听了呢。家属也骂我,呜呜,可是我也想救活他。” 话赶话,凌丛宇从小情侣的“控诉”转到了工作上的事情。气氛渐渐沉了下来,大家纷纷安慰凌丛宇,直至炭火熄灭,白烟腾空而上,给夕阳添了一抹白。 ---------- 凌丛宇顺理成章地留宿在二楼客房。 老丁吃过烧烤就回去了,王妈带着孙子住了下来,沈唤笛怕她不方便,连说她和林郁野都能照顾凌丛宇,王妈却说:“没有不方便,少爷在隔壁给我买了一栋,让我养老。要是晚上孩子念他妈妈,我再送过去也不迟。” 又说了一些体己话,让沈唤笛放下心来。 等从内卫洗完澡出来后,发现林郁野刚巧推开门进来。脸上略显疲惫,他揉了揉眼睛,替凌丛宇解释:“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旋即,轻车熟路地接过沈唤笛手中的毛巾。 沈唤笛知道他说的是后半段凌丛宇发酒疯,非要拉着她跳舞,摇了摇头,“没有。” 她被带着坐在屋内的懒人沙发上。 林郁野单坐在椅臂上,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其实不怎么喝酒,喝酒容易影响神经。他是要拿手术刀的人。压力太大了。” 他像是自嘲一样:“我当年也想当医生,现在想来我应当是扛不住这种压力。” 沈唤笛敏锐地感受到林郁野的低气压,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我的阿野总是最厉害的。” 她知道他父母和弟弟的事,然而生老病死最是难预料的,“你已经很厉害了。”她重复道。 蓦地,林郁野俯下身子,头埋在她的肩颈上。语气低沉得吓人。 第184章 窗外,月光高悬,静谧无声。 只能见树影在随风摆动,平日里的玻璃罩子在这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美国过得不好。” 林郁野整个人侧着嵌进懒人沙发里,灯光昏暗,看不清眉眼,模模糊糊的,周遭弥漫着一层水雾。 修长的双腿交叉伸直,西装裤因太过松弛的坐姿而微微崩紧,清瘦的脚腕骨突起,让黑袜上的标识微微变了形。 沈唤笛抚上他的头发,哄小孩似地顺毛。垂眼瞧他,容颜依旧凌丛宇口中“南中那些小迷妹们天天下课过来围观”的容颜,却在隐忍的情绪中,褪去专属他那份高岭之花的清冷,多了一丝被社会捶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无力感。 沈唤笛从未想过“无力感”会和“林郁野”三个挂钩。 这世界当真是发大水那般,所有跌落在水里的人都要被刮去一层皮。 饶是那天他对自己讲述父母和弟弟过世的细节,他都没有这般脆弱。 她坐直了身,但松松垮垮的懒人沙发无力支撑着她挺直的腰部,让她只能保持一种为了维持坐直而全身用力的累。也更像是多年劳作导致的腰间盘突出,在这一刻,“腾”地一声开始蔓延全身的麻痹感。 “他们的死亡是在遗忘我。” “其实我不敢想,若是你遗忘了我,会怎么样。” “在美国的每一天,一想到这件事,我受不了。你快点想起来。” 委屈的语气和他的眼泪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想起了张瑜同她说,林郁野有轻微的分离焦虑症——这还是经过多年治疗的,他努力克制之下的结果。 沈唤笛猛地酸了鼻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郁野缩成一团,贴紧着她。抽噎和心跳声渐渐同频,在安静的房间里可听回响。 吸了吸鼻子,沈唤笛平复波动的情绪,亲了亲埋在自己怀中人的脸颊,用俏皮的口吻道:“我正在慢慢地找回我自己,也正在慢慢地记起你呀。” 继而,像是献宝一样指着书柜道:“我今天在那儿发现了一张咱们的合照,我把它摆在显眼位置,你抬头看就能看见。你看,我以前一直在偷偷看着你呢。” 林郁野闻言,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红着眼眶如负释重那般喃喃自语:“原来在这儿。” “什么?”沈唤笛瞪大双眼表示不解。 可她的不解暂时没有回复,所有的情绪被林郁野吞之入腹,两个人在拥挤的懒人沙发上成为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 从宛城回南城有好几天了,沈唤笛才得以和林郁野去南中。 出门前,她坐在换鞋凳上,林郁野半蹲着替她换上鞋时,她惊呼出声:“给南中装修宿舍?” 南城的项目一直处在保密状态,沈唤笛只知道要来南城,但不知道是这样,而且是无偿。 “回馈母校?”沈唤笛穿好鞋子起了身,被林郁野牵着走出门。 “算是吧。”林郁野没有讲其中的弯弯绕。项目置换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能摆脱一些人是最好的。 南城的冷冽的秋意也来得快。 高温之后的降温使得空气雾蒙蒙的,反而今天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最是怡人。 南中不远,两人打算走路去。 “以往上学的时候,你总是走在我身后。”林郁野笑道,“如果江雪映在,你才肯靠近我。” 沈唤笛反击:“你常年冷着脸啦,我都不敢靠近呀~我胆子可小了。”作势苦着脸,“我也不知道你这么黏人。这可是上学路欸。” 相握的手背被林郁野轻咬一口,“嗯,是我比较黏人。” 那晚脆弱的林郁野成为两人闭口不谈的秘密。 他又恢复了在沈唤笛面前无所不催的模样。 思及此,沈唤笛心情很好地哼唧两声,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着前行。许是这条路走过太多次,碎片化的记忆从脑海里涌上,场景里时而是大雨磅礴,时而是阳光明媚。时而是凌丛宇和江雪映的拌嘴,时而是林郁野清瘦宽阔的背影。 一幕幕闪过。 鲜活生动。 沈唤笛微垂下眼,那当时的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与林郁野同行呢?她知道她的暗恋好似很苦涩,所以是不是格外珍惜并肩同行的时刻? 当时的她能想到十多年后,与她并肩而行的依旧是林郁野吗?沈唤笛睨了一眼林郁野,见他勾起的嘴角忽地微微向下垂落,眉头拼凑出不悦。 “我没想到你接了这个赔钱项目。” “是不是我不来找你,这辈子你都不肯见我?” 沈唤笛循声望去,露出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表情。 第95章 chapter 95 冬意。 南中附近这几年应是扩建过了, 眼下这条上学路和沈唤笛记忆里的那条不太一样。多了沿路花圃,新规划了停车位,就连人行红绿灯、车辆缓冲带也多了好几个。 陈雅唯就站在第一个红绿灯的人行道上, 和他们相距不过三米, 遥遥相望。脸上显露的不甘若隐在锐利之中。 她定定地站在那儿,眼神灼灼,背脊挺直,一身高定风衣穿出了秀场模特的气质, 卷发慵懒地垂在肩头, 发出类似绸缎的光泽。浑身上下都在说着“来者不善”。 陈雅唯本就长得好看, 再加上她身边那辆暗色限量版跑车。 这样一来, 更打眼了。 第185章 特别是这会儿人行道人很多, 来来往往的都时不时地往这边看热闹。更有的人借着等红绿灯的机会定在旁边,偷偷地拿出手机可能在拍视频。 气氛低沉, 场景很尴尬。 沈唤笛觉得现在实在不是说事的地方, 刚想要张口打圆场,却见林郁野一声不吭地迈开长腿, 拉着她往前走,视陈雅唯为空气。 “啊?”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沈唤笛轻唤出声,而林郁野依旧冷着脸,表情淡漠地往前走。只有相握的手掌微微用力。 “绿灯了。”他平静道。 林郁野带着她融入人群里, 和陈雅唯擦肩而过。 脚步声匆匆, 那凝住的尴尬气氛消散, 只显得方才陈雅唯对着他们说话的行为特别奇怪。 身后有高跟鞋响起, 那股话梅香气若隐若现,陈雅唯也跟了上来。 林郁野与之相握的手越来越紧到沈唤笛顿感手部发麻,但她没有说话, 也没有回头去看,用掌心温度安抚他绷紧的沉默。 陈雅唯喜欢林郁野这件事,沈唤笛是知道的。从江雪映和孟芳的口中拼凑出一个横跨将近陈雅唯全部人生的感情故事。 这份感情或许最初是天真烂漫,可是到了后面变了质,成为了林郁野溃烂难愈合的伤口,连朋友都不想做。 沈唤笛不喜欢陈雅唯。 没有一个女人会给情敌好面子,同理,陈雅唯对自己也没有过好脸色。不管是读书时还是现在。 可见到陈雅唯“痴情疯癫”的模样,沈唤笛会感到惋惜,虽然她身处的立场很复杂,也没有“为陈雅唯感到惋惜”的资格,甚至在和江雪映闲聊时,稍微带点安慰的语气,她都不会说出口,否则很显得“小人得志”。 但依旧会在心里感到惋惜,惋惜“爱使人盲目”,惋惜“她的爱到底是什么形状”,惋惜“因为追着林郁野的行为太疯狂常常让大家忽略了她的能力”。 高跟鞋声一直跟着到了南中校门口,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周围很安静,静到沈唤笛能听清楚陈雅唯这句质问里蕴含的隐怒。 “林郁野,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陈雅唯快走了两步,绕至他们面前,“就因为她所以你要和我绝交?” 她指着自己的手轻颤,漂亮镶钻美甲在阳光下折射一丝粲然光芒,投来的表情里有不屑,“沈唤笛有什么好的?她就是一个普通人,能给你带来什么资源?你就因为她这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要和我们陈家割席?” “林郁野,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在美国的经历都忘记了?当年林叔叔病危,你真以为是你一个人扛起了公司?” “没有大公司、大家族的通力合作,哪个集团能做大做强,长盛不衰?你以为陈闻清相亲是为了什么?” “纵横勾连,亲属血脉才是让利益合作固若金汤的最佳粘合剂,才是一棵大树根基最需要的养分。” 陈雅唯说到后面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她往前走了两步。被秋风卷起的秀发轻扬,遮盖了她一半的面容,以往的迷离也渐隐在风中。 “当年那张照片的事情的真实原因是林叔叔站错了队伍。在你关幽禁的那几天,他为了保你一直在奔走。说难听点,倘若当年身边站着的不是她,而是我,林叔叔也无需在那刻被迫当即做出决定,最后退而求其次去了美国。离开故土数十载。” “独木难支,更何况是一艘在海浪中前行的大船。” 陈雅唯冷笑语气强势,沈唤笛感受到她对自己不屑的眼神里添了一丝蔑视。 “所以父母辈们定下你和我的娃娃亲,你真以为是说笑的吗?你真以为是这个乡下来的姑娘在南门操场的一句“俗成却没有法律效力的关系’吗?她懂什么?她只异想天开,趁虚而入,攀上你这朵高岭之花,她和你在一起也是满足她暗恋你的私欲不是吗?” “还说什么胁迫和控制不是爱情,呵呵,我只是让你走回原定的正确的路,让你不再犯错,知道吗?林郁野。” 沈唤笛坦然接受她的眼神,也真心认为不管是陈雅唯出于什么目的在劝导林郁野,她都觉得说得有道理。 阶级之间存有天堑,生活不是童话故事。沈唤笛抬眸看向林郁野,心中腾升起些许不安。 “陈雅唯,你说得很对。”林郁野说完。 沈唤笛的脸霎时白了三分。 又听见他继续说,语气里全是嘲讽,“你怎么会有错?你口中说的事情,你以为就你能调查得到吗?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真相,包括我家人的死亡。” 林郁野下颌线紧绷,咬肌微微用力,“死亡”二字仿若千斤重,但他却很轻松地说出了口。 沈唤笛知道这是一种错觉。 于是另一只手挽上他的胳膊,抚摸他的小臂,平息他的难受轻颤。 缓了许久。 他语气平静下来,淡淡道:“我不想那样,大家在同一个池水里计算来计算去,没有意思。” “养老院置换歌剧院合作宛城文旅、亲自参加腾光子公司活动,搭上腾光为了和鹏城商务合作,最后无偿设计南中宿舍,是为了搭上南城教育。每一步棋的政企合作,目的为了踢陈家出局吗?”陈雅唯诘问。 陈雅唯的一番话让沈唤笛想起了公司里曾传过的八卦,陈家有很多人从政,所以陈雅唯能参加林氏集团很多活动或项目并非是陈翩的能力,而是陈家的能力。 第186章 “林氏并不是只能借用陈家的桨。”林郁野摇了摇头,“陈雅唯,我只是在和你割席。这么多年,你放过我吧。” ---------- 沈唤笛不记得那天自己以什么表情和林郁野离开了。只记得—— 陈雅唯问:“朋友都没法当了吗?” 林郁野答:“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 那是沈唤笛恢复对陈雅唯的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她那副永远傲慢的表情里流露出了浓浓的悲伤。完美无瑕的精致皮囊下满是透明的玻璃裂痕。 自那之后,她真的再也没见到陈雅唯。就连国庆当天南中宿舍项目启动活动,她也不曾露面。来的反而是陈翩。 “唤笛,雪映,好久不见。”陈翩从台下下来,和她们打招呼,彼时,沈唤笛正在和江雪映聊天。 江雪映请了一个长假,打算在南城呆半个月,再飞去南半球和家人汇合过夏天。 对于陈闻清的事,两位女生默契地闭口不谈,只是听沈唤笛转述陈雅唯的解释后,她看向陈翩的眼神颇为冷淡,面对招呼也只轻轻点头。 “好久不见,学长。”沈唤笛回应。 “可以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听保镖说小唯哭了一路。我只清楚阿野赌气说不和她当朋友了。”陈翩温柔地开门见山。 然而,“不是赌气。”回答的人是江雪映,“我问过郁野哥了,他实打实的讨厌陈雅唯。” 显然江雪映说话带怒气,更直白,陈翩脸色不太好。沈唤笛面上打圆场,微微一笑,“不然也不是学长你来是不是?” “唤笛,这么多年没变过哦。和我说话时,眼神就会变得很灵动。”陈翩也不再追问,换了个话头。 试探太明显了,沈唤笛笑说:“就像当年你在咱们南部体育场丢棉花糖给我时一样灵动吗?” 陈翩闻言一怔,“你恢复记忆了?” “大部分吧。包括当年我和陈雅唯的一些纠葛,比如她把我反锁在女厕所里。”她为江雪映撑腰,证实陈雅唯的“讨厌”。 陈翩是聪明人,明白了沈唤笛的态度,只笑了笑道:“一晃眼好多年,其实小唯也没怎么变过。” 临走前,他倒是说了句真心话:“祝你和林郁野幸福。” 但还是留了个悬念。 “估计婚期不远了?毕竟林郁野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 “能给我的都给我了?什么意思?”沈唤笛打扫房间的手一顿,拄着吸尘器抬头问正在擦窗户的男人。 “阿野,陈翩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林郁野头也不抬,“什么意思。”他弓下腰把脏抹布丢回清水桶中浣洗干净,拧干,又继续另一扇窗。 “不可能,陈翩没必要对我说无聊的话吧?”沈唤笛询问时特意隐藏了‘婚期’的信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想被求婚哪天穿得休闲随意。 “陈翩本来就很无聊,我看他最近的朋友圈是在五去爬五湖四海的山。”林郁野下了梯子,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帮我绾一下袖口。” 沈唤笛照做,嘟囔道:“爬山也不是无聊的举动啊,上回在鹏城,他就和我说要去爬山,这人家爱好。” “就和你姐的爱好变成‘打扫卫生’一样吗?”林郁野挑眉笑问。 沈唤笛憋笑道:“你可别让我姐听见了,到时候治你一个态度不端正之罪。” 南中项目进行到十一月初时,沈唤笛带着林郁野见了沈朝笛。姐姐态度不明,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只话里话外觉得林郁野照顾不好她,然而不管林郁野如何表现体贴,她都不满意。 于是林郁野问要怎么证明。 姐姐没说话,反而是姐夫搭腔:“要不试试打扫卫生?” 两人相视一愣。 姐夫继续解释,自从怀孕后,姐姐受到激素影响,执着于一个干净的家。三天两头地要求姐夫打扫卫生,必须亲力亲为。 “这才是照顾人的表现。”姐夫道,“每次我打扫完,你姐就这样夸我。” 今天是姐姐姐夫上门吃饭的日子,王妈给请来的专做孕妇餐的厨师打下手——虽然林郁野说王妈没必要忙碌,但王妈自认是男方长辈,自然要表示一些——“咱们可是要娶人家的姑娘,当然要上心点。” 在鹏城的那场求婚,彼此默认不存在。 所以,陈翩的话是引子,今天这顿晚餐是加速器,让沈唤笛对林郁野什么时候求婚的事格外好奇。 阳台上的覆晚霜的落叶被扑簌簌地吸进吸尘器,像是片片不融的雪花。今年的冬意来得也很早,穿着外套在这儿站了一会就觉得好冷。 沈唤笛打了个冷颤,打算迈腿进屋,却听见大门响声,探身望去。 “姐姐,姐夫来啦。”她转过身对林郁野笑得一脸欢快。 第96章 chapter end 正…… 闻言, 林郁野擦玻璃窗的动作一顿,将脏抹布丢进水桶里,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工具梯, 刚想要叮嘱沈唤笛这块的瓷砖地面洒了点水, 走过来时要小心点。 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沈唤笛整个人仰面向后,两条腿呈张开的姿势,表情懵然又惊恐。 存有预想, 林郁野一个箭步跨过去, 伸手拦腰圈住她, 因为惯性的影响, 他带着她转了两个圈。 沈唤笛今天穿的是一鹅黄色毛呢连衣裙, 特制的料子软糯但有版型,掐腰裙稍蓬, 于是裙摆随着旋转绽放出一朵小花。 第187章 耳边响起了悠扬舒缓的音乐声, 听着很像是坂本龙一的《energy flow》。 重音奏响时。 沈唤笛昂着脖颈,一手垂落在身侧, 一手挽上林郁野的臂膀。而他正在收紧圈在她腰部的手,另一只手高昂起平衡旋转的余韵。 没关紧的推拉门里飘逸进了一股风,簌簌,催得窗外熹微日光晃荡, 和屋内的灯光堆叠, 最后在光洁明亮的窗花折射, 落在地板上、裙摆上, 璀璨斑驳。 两人对视许久,瞳孔里是彼此的倒影,耳畔只剩彼此的呼吸浅浅。 “唤笛~唤笛~” 呼唤声由远及近, 棉拖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连绵不绝,像是午夜零点的钟声,惊醒了屋内这刻梦。 “”欸,我来啦。”沈唤笛回过神应声一句,率先借力站直了身子,走了两三步,回过头见林郁野还保持着原有姿势。 “噗嗤”她笑出声,踮着脚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臀部,“回神啦,吃饭去。” …… 几人寒暄完毕,落座沙发,聊起过往趣事客厅里笑声阵阵,全程唯独沈朝笛对林郁野的脸色淡淡。 到了就餐时间,趁着姐姐去卫生间上厕所时,沈唤笛才抓着姐夫,眼神冒出疑问:“不是说搞卫生就好了嘛?” 姐夫也尴尬地挠了挠头,耸了耸肩,“小林算是历史遗留问题,所以比较严重?” 南城菜本要比宛城菜本就辣得多。自从沈朝笛怀孕后,口味更是嗜辣,大部分菜肴里都放了些许辣椒。 沈唤笛知晓林郁野的胃病没有好全,于是特意在开餐后当着姐姐的面率先夹了一筷子清淡菜放在他的餐盘中。 沈朝笛见了,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笑容,“怎么,怕我欺负小林?”话毕便伸出公筷往香辣鸡丁盘子里伸去,似要“坐实”了欺负人的行为。 嘴上继续不饶:“回南城一个月才带着人来找我,怎么?真怕我吃了小林?” 沈唤笛眼神躲闪,不敢做声。意料之外,姐姐的公筷又用公勺夹了一颗肉丸子,代表她的关心。 显然是开玩笑。 沈唤笛脑海里紧绷的弦骤然松了,她讪讪笑道:“哎哟,哪有,姐姐对我最好了。” 姐夫也陪着笑,气氛缓和不少。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直到甜食上后,沈朝笛才扬了眉头,笑容渐淡,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她对着所有人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林郁野的脸上,认真道:“小林,你和我妹妹的感情能再续前缘,谈恋爱是你们两人的事情,但是既然我妹妹带着你来见过我,长姐如母,那表明你们有想法要走进婚姻里。” 林郁野认真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和唤笛结婚。” 而后,他放下茶碗,大手垂下在她的手背上降落,沈唤笛和他对视一眼,反握而上,两人十指交叉。 “趁着今天所有人都在,那所有话都说在前头。”沈朝笛彻底放下甜品叉,“小林,不管你当年不告而别有何隐情,在我这儿就是有案底。我不愿唤笛再经历当年的痛苦,这便是我对你没什么好脸色的根本原因,我想你是知道的。” 林郁野颔首。 “可是,我的妹妹就算失忆了依旧爱上了你,而你倒也没有当负心人,这已然是缘分天定。而这阵子,我见到了我妹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模样。” 言语很是严肃,可眼眶渐渐通红,蕴着爱妹妹的心思,连带着知晓内情的王妈也红了眼,天底下,长辈怜惜孩子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但是,你在外面是风光无限的林氏集团董事长,而我妹妹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能预想到届时你们结婚后,我妹妹会遭受多少人私底下的编排。私心而论,那些委屈我都不想让她受。” “而且一辈子很长,基于你的身份地位,未来自是巴结你的人也只会多不会少,对你们的感情的伤害也有可能会只增不少。我害怕多年后,等到你们年少时的滤镜消磨殆尽,我妹妹有可能受到委屈。” “所以我想要你能给出一个作为一个男人能给出的现实的承诺。” 林郁野笑了笑也骤然松了口气,他拍了拍沈唤笛的手,松开,起身,去了楼上。 片刻后,沈唤笛见他手里拿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姐姐。 “文件里是我可支配的财产,国内国外的房子、车子、收藏品等。早在鹏城,在律师见证下,我便无偿赠与唤笛。” 文件一页一页翻着,哗啦啦,像是沈唤笛现在平息不了的心跳,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笑得一脸柔和的林郁野。 “唤笛,你知道这事?” 姐姐发问,她回过神,“啊?”糯糯道:“我不知道。” 沈唤笛飞速地眨了眨眼,争取让自己不哭出来,顿时想到了什么事,她磕巴道:“难怪在鹏城时候,我逛商场,那个店长叫我沈总。” 忽地又笑了:“林郁野,你就不怕我卷钱走了?我不要你了?” 林郁野粲然一笑,当着所有人的面搂上她的腰间,轻声咬耳朵:“我遇见你之后地人生,每天就像是开盲盒,不知道是好的还是坏的,酸的还是苦的,但是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盲盒,有你在我就赌我不会输,而你也不会让我输,对不对?” ---------- 十二月中旬,先前和腾光总部谈好的项目终于有了眉目,林郁野需要亲自飞鹏城一趟,没有理由“赖”在南城“亲自监工”南中宿舍的进度。 第188章 好在这几个月以来,沈唤笛和林郁野把大半个南城走了一遍,把年少时约会干过的事情 都做了一遍。 每天晚上,林郁野都会把沈唤笛送到公司租赁的宿舍楼下——自从十一月项目开工以来,她就从南水名郡搬了出来。 十二月的寒风冷冽,今年尤为冷,四处的风全都聚集在南城这座城市里,凝成一层冰冻罩笼着南城。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林郁野依依不舍地抱着沈唤笛,埋在她颈窝:“再抱一会,明天我就要走了,要出差十多天呢。” 得到姐姐的认可后,沈唤笛也松了限制,在公司内外,两人基本上是半公开状态,林郁野便更加黏人。 沈唤笛安抚他的背,笑道:“时间很快的呀,等你忙起来了,回过神,就到了返程的日子。再者,我就在南城守着项目,等你回来。” 林郁野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透过脖颈,顺着血液上涌:“一定要等我。” …… 接到林郁野的视频电话时,沈唤笛正在南水名郡帮王妈收拾旧物。她半跪在地上,手边散乱了一大堆书籍,都是当年林郁野留下来的学习资料和笔记。 ——王妈的大孙女过了年初升高,想在寒假弯道超车。 “我记得我床头柜旁边第二个抽屉还有一堆笔记本,都是我读书时睡觉前温故知新的专用小本。” 林郁野毫不吝啬,但是,“咱们的高考过去这么多年了,对那孩子的学习有帮助吗?教材都不一样了吧?” 沈唤笛起身挪步到床头柜,矮下身边寻找边回答:“教材不一样,但是那孩子请了家庭教师,王妈的意思是多一份资料也好多一个解法。”末了,她嘟囔一句:“现在的孩子压力好大,只能更努力。” “是这种吗?”沈唤笛扬了扬黑色的笔记本。 “是——好了,我要去回去开会了,晚些聊。” 沈唤笛惯例隔空飞吻后就埋头整理。起身时,许是抽屉弹簧年久老化,带着柜子也挪动了一下。 “啪嗒。” 一声异响挽住了沈唤笛的脚步。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掉落地东西。是一个棕色皮质的本子。侧边起了毛边,大部分纸张微微泛黄有厚度,显然是用了很多年。 沈唤随意翻开中间部分,却愣在原地—— 「2010年10月1日,天气不错,我同桌的英语进步很大,孺子可教也。我这个老师也很称职。」 「2011年9月3日,天气好热,又开学了,我同桌今天买了两瓶矿泉水,她分了我一瓶,感觉比自己买的要甜。」 「2012年3月10日,天气一般,我觉得小猫害羞的样子很可爱,此猫非彼猫,是我的小猫。」 …… 「2012年6月1日,阴云,小猫的日记本被丢了,我找了一天,没找到。」 「2012年6月10日,阴云,对不起,小猫。」 …… 「2017年6月13日,晴,小猫不在,这封信能抵达吗?」 …… 「2024年3月1日,雨,小猫不记得我,很正常。我没有哭,在美国也没有哭。我真棒。」 …… 「2024年7月26日,晴,小猫,你愿意嫁给我吗?」 日记到这一页就结束了,沈唤笛哭得早已溃不成声。 不再记录的原因或许暂时分开的两个月,林郁野很难熬,忐忑吧?他不知道日记还要不要写下去又或许在心里宣告自己的失败? ——这些无从得知。 但每页记录了林郁野和她彼此的过往都有被眼泪打湿过干透的印记,跟着林郁野熬过这么多年到如今。 沈唤笛吸了吸鼻子,拿了只黑笔,在最后一页记录中,认真写下。 「我愿意。」 ---------- 圣诞节清晨,南城开始扑簌簌地下雪,这场雪来得又急又密,落在地面久久不化,装饰了每一栋漆黑的屋顶。 这一整天在工位上,佟娅就会在她耳边念叨“哇塞,哇塞。”她作为鹏城人的确很少见到雪,但是—— “宛城也下过雪呀,你这么惊讶干嘛?”沈唤笛抱着暖和的热可可打趣道。 “不一样的,宛城的雪里总是夹着海水,还没落下呢,雪就化了,和南城的雪不一样,干净又绵密。”佟娅歪着头,好奇,“南城以前下过雪吗?” 沈唤笛望着满目皑皑白雪,淡淡道:“下过,但是没这么大,今年特别大。” “看天气预报,今天圣诞是最下雪最大的一天,好浪漫啊。”佟娅捂嘴笑,“林董什么时候回?不陪你过圣诞了?” 想起林郁野说因为普遍大雪天气,航班不能起飞,语气低沉了下去,“他今天回不来,只能下周回。” “啊,好可惜。”佟娅惋惜。 …… 天黑得早,又是圣诞,同事们也下班得早纷纷都去过节了。 婉拒同事们的邀请,沈唤笛在办公室加班了一会儿,听见窗外的吵闹声才骤然发现已然过了九点。 项目部办公楼临近南中老宿舍,能看见学校操场,因为防止“青纱帐”事件,孩子们下晚自习后,大门会被锁死,相隔的小路也会完全被封起来。 沈唤笛匆忙收拾好东西往外走,高跟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刺啦”声响。和保安打过招呼后,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南中校门口,等待绿灯。 落尽了雪反而不那么冷,高大的路灯散发着暖黄色的灯光,碎光落在雪上,像是游戏里冒险小人的指引脚步。 第189章 ——不知道是不是身处在校园环境里太久,成年人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怀念青春。 沈唤笛从手提包里拿出在鹏城买的ipod——买回来后一直没怎么听过,中间不见许久,直至又在南水名郡重见天日,也有可能是打包行李时归顺到林郁野的箱子里。 在里面传了好多首歌,沈唤笛戴上耳机,踩着碎光一路前行到了第二个路口,她抬起头看红绿灯,却对视上一个人。 愣住,几秒后,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林郁野站在路对面,一袭黑衣,簌簌雪花落在他身上,覆了几分白。他漆黑的某种那样炽热的眼神,像是某年在何处见过,许是南水大桥的跨年夜? 绿灯轻跳。 脚步声由远及近,绕开了冬年风雪,簌簌轻扬,宛若一只夏蝉振翅,高声蝉鸣破开了雪夜的静谧,带来一股夏日气息。 林郁野开口说话,沈唤笛摘下一只耳机,宇多田光那首《first love》的音量渐弱。 “沈唤笛。” “你找到秘密的第一页了吗?” “如果没有。” “那就再听我告白一次吧。” “我喜欢你。”他单膝跪地,呈上了钻戒,说。 “我喜欢你。”耳机里,清脆的少年说。 沈唤笛惊讶地看了一眼ipod—— 所谓秘密是她的人生里有关林郁野的故事。每一页她都清楚,可是第一页呢? 她爱上林郁野的第一页是什么时候呢?她不知道,但是不打紧,不打紧。 就在刚才,她找到了那把钥匙。沈唤笛捂着嘴,伸出无名指,被钻石重量蕴涵的满满爱意哭得说不出话来。 晚自习铃声响起,是坂本龙一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林郁野起身,做出邀请跳舞的姿势。 沈唤笛噗嗤一笑,慌忙收拾好东西放进手提包里,而后放在厚厚的积雪上。 暧昧灯光下,皑皑积雪中,两人延续那天在南水名郡未完成的那支舞。 钻石戒指璀璨,和两个人的笑容眼泪一同闪耀,宛若银河在两人身上流淌环绕。 沈唤笛的鹅黄色大衣在旋转中绽放出一朵花,踢嗒踢嗒的脚步声像是掀过一页一页日记,哗啦啦,历经这些年春日小雨,冬夜白雪,秋季金山。越过数不清的长夜和白日,跨过十二年。 又到了。 2010年夏。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