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清冷师尊说他都是自愿的》 第1章 [仙侠魔幻] 《gb清冷师尊说他都是自愿的》作者:黄豆炖猪皮【完结】 简介: 初通人性小猫妹宝 x 予取予求清冷师尊,sc,男生子注意避雷 1. 谢珩仙君养了一只狸奴,毛似白雪,取名小白,胆小怕生人,只与仙君亲近。 旁人取笑仙君,你这哪是狸奴,分明是只白狮。狸奴不会说话,躺在谢珩怀里又急又委屈地呜呜直叫。 结果那人一语成谶,狸奴果然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白狮子。 狮子和狸奴对谢珩来说并无不同,他并不指望小白和其他灵兽一样威震四方,只是当有人嘲笑小白越长越大,再也不能躲进谢珩怀里撒娇时,大白狮子就会显得尤为委屈。 谢珩忿忿看了那人一眼,摸着大白狮子的脑袋哄了半个时辰。 2. 百年之后,白狮修成人形,被谢珩仙君收作唯一弟子。世人皆叹师月白天资卓绝惊才艳艳,初出茅庐不久便修得道心飞升成仙,受封狻猊天将。 然而却无人知晓师月白领悟道心的那一晚,谢珩被她的心魔按在身下欺辱折磨了整夜。直至破除心魔的师月白睁开清明的眼,看见身下早已昏死过去,浑身青紫的师尊。 3. 师月白受封天将之后的不久,谢珩第一次出现在仙门大试的现场,众人猜测是师月白学有所成即将出师,谢珩想要另择一徒聊以作伴,纷纷决定在仙君面前好好表现。 不料仙君却在看了他们花枝招展的剑法之后,独自扶着墙去角落里吐了个七荤八素。 认为是自己剑法把仙君恶心吐了的众人:……..完了。 好不容易找到谢珩的师月白:…….完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仙侠修真 甜文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主角 视角师月白、谢珩 其它:失忆,狗血,师徒,gb,gb 一句话简介:gb强制师尊后发现两情相悦 立意:天道不仁,请天道赴死 第1章 “小白……” 他的声音虚弱,带着微不…… 镇魔塔的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死寂与腐朽的气息。火光微弱,映射出阴森的墙壁和缠绕其上的符文咒印。 白狮精生得一幅美貌少女模样,提着剑,神情冷峻。白衣白发,若是忽略她周身煞气血气,说是仙人也不为过。 剑刃朝下,在她经行之处留下鲜明的血痕,她却浑然未觉。 她没有名字,父母皆是山野间普通的狮子,碰巧生出了她这个伶俐的,不仅当上了狮群的狮王,还化成了人型。 “是你们杀我父母族群的吗?”她提着沾血的剑,问一个瑟瑟发抖的修士。 “你父母,是.......是谁?” “双童山的狮子。” “是你杀的吗?” “不.......不是我!是他们逼我.......啊——” 她的剑是方才杀守卫的时候抢来的,因为挥剑毫无章法,杀人的时候多了很多豁口。 她只是个化形不多时的小妖,但凡她化形再多些时日,都会晓得自己此时此举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此处可是仙家禁地。 她在一个月前才方化形成人,狮群百年以来,只出了她这样一个天才。山野里的野兽不像仙人们的灵兽有天材地宝好好地养着,虽是同类,但是能化人型开灵智者寥寥无几。 化形之后,她能感受到天地之间各处或稀薄或深厚的灵气,未知的力量吸引着她在那处山泉打坐了三日,灵气从山林从泉水尽入胸怀,她的视野从未清明至此,甚至可以看得到另一个山头的鹿。 她看见山泉之中自己的倒影,水中的女子肤白如雪,银发垂下如同锦缎。 她微微皱眉。在狮子的审美中,只有茂密的毛发才能吸引异性的注意。她变回狮子,并试图运用灵力让自己的毛变得光亮一点,才跑回自己族群的领地。 但当她回到双童山时,看见的是父母和族类被扒去了皮毛的尸骨。 不是野兽,也不是猎户。山野之间敢挑战狮子的动物屈指可数,猎户更不会只扒去狮子的皮毛,而把整具尸骸留在原处。 一个自称鬼差的男人找到她,告诉小妖她的族群死于非命。 鬼差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而空洞的眼睛,流露出与生者不同的冷漠与淡然。若是普通人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刚化形的小妖对生人全无防备,只是五指并作爪扣住那人的脖颈,说若是骗我,你便没命了。 她问那鬼差仇人是谁,鬼差叹气不语。她逼问再三,鬼差也只说眼下的她不是那仇人的对手。 “我唯有一言留与你。” 小妖抬起头,身体紧绷,瞳孔扩大。若她此刻是白狮原型,山边的猎户应该知道,这些都是狮子暴起攻击的前兆。 “若是不惧凶险,可去镇魔塔一探。” 小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但是警惕的目光仍然死死钉在自称鬼差的男人身上。 她不是人,并无善恶是非的概念。对于至亲也无深厚的情感。 但是那是她的父母,她的族群,在狮王的领地上洒满她同类的鲜血,没有比这更冒犯狮王尊严的了。 “言尽于此,仙长保重。” 数千盏魂灯在壁龛上,将镇魔塔映得如同白昼。 三千一百五十二盏,双童山上三千一百五十二个生灵。 第2章 化形之后,白狮突然就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她看着那些魂灯,能真实地听到他们的恸哭。 这些魂灯,大抵是和她父母族群一样的精怪所炼化,她弹指一挥,将所有的魂灯从壁龛上取下,被囚禁于此地的鬼魂归于天地,她仿佛能看见他们的魂魄悠悠荡荡地,冲着她来时的路回归地府。 灯灭了,一阵微弱的铁链撞击声忽然从远处传来,若非这时的白狮能听见千里之音,这声音是无论如何也都与她无关的。 杀她族人点魂灯的人她杀掉了。那么,指使他们这么做的人呢。 秦广王说,点亮魂灯,是为镇压大魔。可取活人炼灯的人,又与那大魔有何分别。 她目光一凝,顺着声音往下层走去。 镇魔塔守卫重重。白狮初生牛犊不畏虎,竟化为守卫的样子混迹其中。 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被几条粗大的精铁锁链束缚在墙壁上。男人衣衫破碎,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铁钩穿过他的琵琶骨,经年累月过去,铁锈几乎已经长在了他的皮肉中。 她心中警觉,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人的面容,四周的符文依然在隐隐闪烁,镇魔塔里流转着厚重的禁制之力。她明白,这里关押的,恐怕正是传说中的大魔,那个被仙界所恐惧的存在。 就是为了镇压他,仙界才要把那么多无辜的生灵炼制成魂灯。 取下魂灯后,禁锢魔气的力量似乎稍稍松动,男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呼吸急促,长长的睫毛也轻轻颤动着,脆弱得竟险些让人对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心生怜惜。 白狮缓步上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大魔。 要不要把他放走,然后让他自己去找关他的那个人斗一个你死我活呢? 男子只是虚弱地垂着头,乌发覆着他的半张脸,呼吸显得格外急促。他的身体微微抽动,带动着铁链发出一阵低沉的响声,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撕裂着他体内的痛楚。 白狮精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判断:眼前的男子已被封印了太久,气息虚弱至极,几乎看不到半点反抗的能力。她伸手去碰他的肩膀,想唤醒他。触手处,皮肤冰冷得像死去的尸体,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魔头的四肢都被精铁锁链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他似乎在挣扎着苏醒,先是虚弱地咳嗽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虚弱而迷茫,目光在黑暗中慢慢聚焦,看到面前的女孩时,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但随即又变得黯然。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白狮只觉得很难看明白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就跟那个鬼差的话一样令人费解。大概有不甘心吧,反正若她是这样的大魔,是不会甘心被囚禁于此的。 白狮不喜欢被他这样看着,于是挪开了目光。对于天天赤身裸体天为铺地为床的野兽来说,这样奇怪的感觉还是头一遭。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即使他现在满身脏污。不过这是废话,好看的公狮子就算在泥里滚一圈上来也是最好看的公狮子。 “小白......” 他的声音虚弱,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仿佛连呼吸都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他不再言语,目光开始有些迷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谁?”白狮听见他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人的名字,她看着他的神情,心里生出一丝困惑,会是那个把他囚禁在这里的坏种吗。 魔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和无力。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前辈,那个,我的狮群都被人生炼成了魂灯用在这里关着你,”小妖怪扬起脸,认真地问,“你能告诉我,把你关在这里的人是谁吗,我要去杀了他,替我的狮群报仇。” 魔头愣愣地看着小妖怪,白狮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和鬼界的那帮奇奇怪怪的人一样,好像不相信她能做到一样。可是从前也没有人想象她能当上狮王啊。 “别去。”他说。 “至少现在不行......太危险了。” 小妖怪皱起眉,正要开口询问为什么,魔头却虚弱地咳嗽起来,容色苍白憔悴,浑身血污。 他被囚禁太久了。 白狮想着如果自己整日被关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啃不了野猪肉,也看不见阳光,不出三天就要疯掉了。 哐哐两下,白狮精砸碎了一条铁链。 她手中劣质的剑也应声而断,铁链的断裂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飞溅的金属片在微弱的光线划出几道残影。 这是取无数飞升仙人佩剑重铸熔成的精铁锁链,从没有人能想到居然能用这样暴力的方法解开。 不可不谓力大砖飞。 男人几乎是被琵琶骨上的铁钩吊在了空中,他的腿像是已经断了,即使解开束缚,也没有任何本能的挣扎。 幸好白狮紧接着马上又砸断了他上身的锁链,男人浑身脱力,双膝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白狮大发慈悲地伸手接住了他,魔头摔在她怀里的瞬间,几不可查地轻轻用头发蹭了蹭她的手。 他的动作太轻微也太克制了,白狮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察觉到这个稍微有些冒犯的举止。当然,做狮子时同类之间扑咬玩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刚刚化形成人单纯得宛如白纸的小妖自然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第3章 她只是满不在乎地捡起精铁锁链。 “看来,没有外面的那些魂灯,前辈也跑不掉咯。前辈不如跟我走吧,我有一整座山,山上的兔子和鹿,我都可以打给你吃。” 第2章 他的睫毛沾了雨水,就像哭了一样。 白…… “好啊。”男人费力地抬起头,用很低的声音答应道。 白狮满意地笑了:“只是刚刚我杀了那些供奉魂灯的人,应该马上就会有人赶过来了,前辈应该有很多本领吧,不然现在教我个神行千里的法子,好让我带前辈离开。” 她好奇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等待着他做出回应,眼神直勾勾的。白狮没有经历过人类社会的教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其实是有些冒犯的。 “过来些,”男人轻轻唤她,“你脸上有血,擦一擦,我袖子脏。” 那并不是白狮自己的血。 对于野兽而言,沾上猎物的血对他们来说称不上是脏污,反而甚至算得上勋章。 白狮愣了一下,然后用手背粗鲁地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血迹立刻沾满了手指。她不以为然地甩了甩手,任凭血滴在地上,又在衣服上随便擦了几下,像是对这类事习以为常。 “这个阵法名为缩地千里……”大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你还没有系统学过阵法符画,便先把这个图案背下来便好……” 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他的所学倾囊相授,白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本已经想好了或许要费些功夫拷问一番才能让大魔对她顺从些的。 大魔讲的很认真,白狮也学的很快,只可惜还是出了点差池,缩地千里虽然成功了,可却偏移了几十里。 四周是陡峭的山坡,岩石嶙峋,杂草在风中沙沙作响。几棵参天古树的枝叶紧紧交织在一起,密不透风,仿佛将天空都遮掩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偶有一两只小鸟扑扇着翅膀,惊起飞向更高的树枝。 “已经很厉害了。你是第一次学,我也只讲了一遍。”魔头很温柔地宽慰,仿佛他们是某个仙门里一对普通的师徒,而不是一个恶贯满盈到需要被百年镇压的魔头,和一个莫名其妙挟持了魔头的来路不明的妖怪。 在山野间明媚的阳光下,魔头的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即使满脸病容,也是眉目如画。 白狮没有读过人间的话本,不知道魔头应该长什么样子,但是男人即便浑身血污,看起来也像高坐莲台的仙人。 “喂。前辈,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眼睛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他嘴角微微翕动,半晌才回答。 “........谢珩。” 白狮并不知道这两个字在曾经的仙界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 “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刚化形不久,还没有人的名字。” “那你的父母如何称呼你......” 谢珩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抱歉,我.......” 少女的生身父母,已经被关押他的人炼制成了魂灯。 白狮并不在意:“没什么好抱歉的,人啊狮子啊,都是会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又不是你杀的。” “他们管我叫......” 谢珩专注的目光突然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随便你怎么叫。” “名字如何能随便叫。”谢珩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说了,有些疑惑。 “咪咪。”白狮咬牙切齿。 谢珩神色有些茫然,紧接着听到白狮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叫我咪咪。” 比起仙界,人界和妖界本就灵气稀薄,再加上双童山出了白狮这样一个千年不遇的大妖,灵气更加少的可怜。缩地千里本就是需要本地灵气才能施用的阵法,这下白狮只能带着人一步步走回自己的领地。 白狮现出原型,让谢珩趴到自己的脊背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些冰凉,指尖微微颤抖。明明是一个该有着强大力量的魔头,现在却像一片薄纸,仿佛她稍一用力就会撕裂。 但是狮子本就不是什么骡马那样易于骑乘的动物,谢珩又是双腿已废,再加上白狮全然没有身上趴了个人的自觉,只跑了两步,就把谢珩摔到了地上。 “抱歉,精铁锁链还在我身上,我现在虽然还会些法术,但是身体和凡人无异。”他身上本就有新伤旧伤,被锁链穿过的肩胛渗出新血,他伏倒在地上,呕出几口血来。 白狮站在一旁,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呕血的样子,像是在观察某种新奇的猎物。她慢慢靠近,用爪子轻轻踢了踢他:“喂,你死了吗?”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同情或担忧,只有原始的好奇心。 “此地已经是你的领地,若想要把我丢在这里自生生灭,也是可以的。” 白狮皱眉,用她新生的人类大脑努力思考这魔头的行为动机。 这些该死的仙啊魔啊鬼啊说话怎么都怎么弯弯绕绕的。 谢珩安静地在待在那里,并不催促她。 “你是想让我帮你解开这精铁锁链,”白狮恍然大悟,“然后......” 白狮的脑子又不太够用了。然后,然后她会做什么。威震天界的大魔得了自由会干什么,当然是召集旧部把欺辱他的人全都杀了。 “你是想要我替你报父母之仇吧。” 白狮点头,她最初确实是这样想的。 第4章 “你可知何为入魔?” 白狮不知道,但是这时候摇头会显得她很无知,她犟着脖子,吞吞吐吐:“知道啊,入魔就是,就是入魔呗。” “入魔之人,未必六伦尽丧,但是凡修道之人,有道心者才可称之为仙。道心破碎则为入魔。我入魔后,便再无打赢他的可能,才会被永世囚于镇魔塔。” “你若是嫌我麻烦,”谢珩垂下眼睛,把失落掩盖得很好,“把我放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就好。若我能走出山野自然能为自己谋条生路,若是走不出.....也合该 是我......” “我不要。”白狮果断拒绝,“我刚刚害你狠狠摔了一跤,现在放开你你肯定会杀了我的。” 谢珩笑了笑:“都好,听你的。” 真是好脾气的魔头,白狮想。要是这人实际上也有他看起来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她如今有些后悔接这块烫手山芋了。要三千多盏活物炼成魂灯才能镇压法力的大魔能是什么善茬。 可是连大魔头都无法对付的仇人,若是自己修炼,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反正他如今身体孱弱不过如凡人一般,不如在他身边多学上一招半式。 白狮想着想着,又化作原型,让谢珩趴在自己背上。 “我这次跑稳一点,腿没力气的话,你抱紧我的脖子。” 只跑了不到几里,男人搂着她胳膊的手开始微微发颤。白狮感觉到再跑下去人又要掉下去了,只好停了下来。 “娇气。”白狮有些不满,抬头一看,灰色的云层厚实而低垂,是要下雨的征兆,“这样跑两步停两步,要跑到什么时候去。你看,都要下雨了,本来我们都到山洞了。” “抱歉。”谢珩低低地喘着气,他的手臂用力过度,酸疼得使不上劲。 “你要吃东西吗?” 谢珩点头,他如今的身体与凡人并无区别。 “行,那你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谢珩本想说自己不饿,他们可以一起找地方避雨,白狮或许还对此地更熟悉些。但是他还来不及开口,白狮就化作一道白影冲了出去。 白狮带着她的战利品找到谢珩的时候,谢珩已经昏了过去。他在镇魔塔日夜受刑,身体本就虚弱无比,又没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再加上山野中的瘴气对野兽无害,人类却本是避之不及的。 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打湿了他的发丝,紧贴在苍白的面颊上,在他睫毛上凝结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像是一层薄霜落在他眼睑边缘。即便是在昏迷中,他的眉宇间依旧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宁静与温柔,仿佛与四周的泥泞和风雨格格不入。 远处山峰隐约可见,在灰色的雾霭中仿佛失去了棱角,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而近处,湿滑的泥土粘在白狮的爪子上,伴着几颗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石子。 “真没用。”白狮皱着眉,化作人形,用人类并不锋利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脸。 因为带着雨水的缘故,她手心的温度很低,谢珩很快就醒了。 “吃点东西。”白狮把刚咬死的几只血淋淋的兔子甩到他面前。 潜意识里,白狮意识到了如果给谢珩洗个澡,他应该好看得像仙人一样的人物,很难想象谢珩这样的人生啃豪猪时的模样,所以她甚至体贴的打了几只兔子带给谢珩。 她自然不可能猜得到威震天下的大魔头居然是吃不了生食的。 “你打的吗?”谢珩接过那几只血淋淋的兔子,“好厉害。” 打了几只兔子而已,就算是狮群里刚刚开始捕猎的小狮子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难的。这句话实在是太像嘲讽了,可偏偏谢珩的语气却真诚而柔和,让人生不起气来。 谢珩吃的很慢,比白狮打兔子之前生啃了一只鹿的时间还要长,让白狮很是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饿了。 其实白狮倒不是很饿,应该是化形之后身体对进食的要求降低了。不过狮子一辈子活在世上,若是不能打猎啃鹿肉,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就吃完了?好浪费。” 谢珩显然有些惶恐:“我吃不下了.....抱歉,浪费你的心意了。” 白狮显然没有“浪费我的心意”这种想法,她单纯是从前秋冬时打不到猎时挨过饿见不得浪费食物:“没事,我下次少打几只就好。” “还有力气吗?”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虽然白狮不怕淋雨,但是她也不喜欢身上湿漉漉的感觉,想要赶紧回到洞穴。 谢珩摇头,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模糊,但很快又聚焦在白狮的身上。这种事情他想要硬撑也硬撑不了。他的睫毛沾了雨水,就像哭了一样。 莫名的,白狮几乎没有来由地感觉到难过,好像身体里有个全然陌生的人,想要用她的手擦去谢珩脸上的雨水。 第3章 小猫在他掌心微弱地叫了一声。 “你…… 白狮俯下身子,让谢珩趴到她背上。 “不行.....我太沉了......”谢珩抗拒极了,全然忘了眼前的明艳少女就在不久之前力大砖飞地劈断了加诸他身上的精铁锁链。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白狮不耐烦地强行把他背到了背上,“这里可是有狼的,狼群都一起行动,像你这样的,还不够三头狼分的。” 背上的谢珩你就没有答话,白狮才发现,他好像又晕过去了。 第5章 怎么又晕了,白狮想,这大魔头可真娇气。知道的知道他是魔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里的小书生呢。 背上湿湿粘粘地一片,是谢珩身上的血。 山涧水流湍急,和雨声混在一起,山野之间唯有水声风声,和少女踩着枯枝落叶上的沙沙声。 她是骗谢珩的,这里的狼群和她带领的狮群曾经各占山头势不两立,但是在她熄灭那些魂灯之后,她也同样听见了狼群的嚎哭。 等雨停了之后,这里会很寂寞吧。 这片她最熟悉的地方,好像就剩下她和她背上的谢珩。男人说自己很沉,但是一头普通的成年母狮尚能直接把一头比他重两倍的豪猪叼回领地,更枉论已经成妖的她。 谢珩在她背上,轻的就像一片落叶。 男人那样虚弱,怎么会是恶贯满盈的魔头呢。 山涧里,雨滴敲打着岩石和树叶,汇成了一片模糊的灰白色水雾。水流湍急,夹杂着泥沙的河水一路奔腾而下,溅起的水花打在岸边的石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白狮还并不熟悉这个人类的躯体,平日里对于狮子来说易如反掌的山路对于两脚兽来说似乎有些难行。 她有些后悔带上了这个累赘,明明最开始指望他帮自己报仇雪恨,却发现救回来一个寸步难行的废人。 谢珩倒是不重,就算算上他四肢上的精铁锁链也远比不了半只豪猪沉。但是她并不习惯用两脚兽的躯体背人。她边走边四处打量,有没有什么结实的藤蔓能把人绑在自己身上的,让她能化出本相背着他走。 四周的树林密布,枝叶交错成了一个天然的穹顶,偶尔有几滴水珠从上方的树叶间滑落,滴在谢珩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汇成一道细流,沿着他的下巴滴在白狮的脖颈上。 “小......”谢珩意识模糊,下意识地想叫她小白,“小咪,你累不累?放我下来歇一会吧。” “能别这么恶心吗?我不累,一会儿就到了,再叫那个名字,我就把你扔下去喂狼。” 谢珩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用手挡在她眼眶上面,似乎是怕雨水淌进她的眼睛里。 “我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就行,这样当着我看路了。” 谢珩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体力很差,很快又昏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四周一片昏暗。 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环境,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他看见自己的起身之处是位于洞内深处的一块平坦的石台。石台上散落着几块干草,不像是山洞里原本就有的。 头很沉,浑身像被火烤一样,喉咙干得仿佛灌满了沙子。 “你好能睡,睡了整整三天,我都以为你死了呢。” “水,想要…….”谢珩有些艰难地说,“想要水。” 白狮出去了一会儿,不久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走了进来。 偶尔也会有胆大的猎户进山打猎,这木碗大概是他们留下的。碗里是清澈的山泉水,还带着微微的清甜。 谢珩试图起身,脑袋却晕得厉害,只能靠着岩壁虚弱地坐着。他勉强伸出手,接过白狮递来的水,勉强喝了一口,顿时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贯穿到胃里。 白狮初通人性,当然意识不到凡人,尤其是病中的凡人,是喝不得生水的。 “好甜。”谢珩却夸赞说。 白狮眼睛亮了亮,显然对他的夸赞很是沾沾自喜。 好乖。谢珩的意识又开始涣散, 他勉强倚靠着石壁,想要和眼前的少女再说些话。 因为生水和先前的生肉的缘故,谢珩现在并不好受。他几乎可以想见自己如今的面色是怎样的难看。在小白面前这样,还真是狼狈。 “你这家伙,连喝个水都能搞得自己半死不活。”她嘴里嘟囔着,手上却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谢珩的额头烫得吓人,白狮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 洞外的雨声忽然大了起来,仿佛是天地间的一场盛大的洗礼。风刮进洞口,卷起些许泥土和枯叶。 “你在干什么……”谢珩微弱地问道,他的声音几乎被风声和雨声掩盖。 白狮没有理他,直接化作原型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试图用她的体温和皮毛来缓解谢珩的寒冷。她不懂人类的医术,也不懂什么是“生水”,但她知道,在这湿冷的环境下,不能让谢珩继续受寒。 谢珩被她圈在怀里,她抱的有些紧,但是很暖和。 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就像从前那样,但是现在的小白,可能会咬他吧。 被镇压在镇魔塔的五百年,天界人届魔界道得出的诸般折磨他日日夜夜都已尝遍,是想着和少女的点点滴滴,才能让自己不彻底昏死过去。 但是五百年太久了。就算他日思夜想,也控制不住那人的音容笑貌逐渐变得模糊。 那么软糯的,乖巧的,善良的小白,离了他这个不称职的师尊,要怎么活下去呢。 谢珩收养小白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一只普通的狸奴。小小的,雪似的一团,就那么躺在他的掌心。 谢珩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想要把她还给帝君。 “你又不收徒,又不与其他仙人走动。整天就知道练剑,道心破碎走火入魔了都没人发现。我好心寻了个小玩意给你作伴,若是养死了,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太小了,谢珩看着手的小猫,她太小了,他甚至不知道要喂她吃什么。他还是想要帝君把这小猫收回去,谢珩是剑修飞升,辟谷之后更是一有闲时就练剑,他哪里敢照顾这么小的小猫。 第6章 小猫在他掌心微弱地叫了一声。 “你看,她跟你很投缘嘛。” 谢珩是个只会给剑取名的剑修,并不晓得怎么给狸奴取名,只因她毛色雪白,就取名小白。谢珩用小瓶子装着仙露,一口一口地把她养大了一些。 仙人不需要睡觉,但是谢珩这种每天除了喂猫就是在练剑的剑修确实会累,有时他掀开被子,看见被子里雪白的一团,也只能扶额苦笑。 谢珩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有洁癖的,如今就算满床都是猫毛,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小白最近怎么掉毛这么严重是不是病了。 他把小猫从被窝里捧出来,小猫依旧精力旺盛活蹦乱掉,他这才放下心来。 谢珩的山门没有旁人。修士飞升需要道心,剑修的道心最是难修,谢珩的剑道又是所有有名字有传承的剑道中最需要天分的。所以他始终没有收徒。千百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在落雪的山门,看着日升月落。 小白来了之后,他就把小白裹在一条厚厚的围巾里,自己则蹲在石阶上,搂着她,一起看雪。 虽然自己是一身白毛,小白但对冰冷的雪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总是试探性地用爪子轻轻碰触那些雪花,却又很快缩回来。谢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总想哄着她玩一玩。 小白却摇了摇头,继续躲在谢珩怀里不肯出来。谢珩叹了口气,开始用手替她扫去围巾上的雪粒。他的动作很轻很缓,似乎怕惊扰到这只小小的白猫。白雪纷飞,天地寂静,只有他和小猫彼此作伴。 谢珩喜静,但是也总有爱热闹没边界的会上门做客,他只是喜静却并非孤僻,也会礼貌地把人迎进山门。 小白不喜欢外客,早就躲进了被子里。谢珩此前并不知道,只当她又犯了爱钻被窝的毛病,把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窝在怀里,打算和人炫耀一番。 谢珩摸着小猫的脑袋,眼中流露出些许柔和的神色,与平日里那冷峻孤高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的一头乌发如墨般顺滑地垂落在肩头,几缕发丝微微垂落在额前。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人说话,客人看着他怀里的猫,想要抱起来看看,却被谢珩拒绝。 “当心被挠。”小白的爪子几乎隔天就要被他修剪一遍,谢珩说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 客人微微皱眉:“仙君这猫,养了多久了?” “离帝君送给我,已经三年了。” “三年了还这么小,不应该吧。” 谢珩不满客人的质疑,总觉得他好像在指责自己没有好好照顾猫,心道怎么不应该,狸奴之间也不尽相同,有些猫长得快些,有些猫长得慢些,都是常有的事。他又不如那些修灵兽之道的需要御兽来除魔卫道。大小有什么要紧的。 客人见他并不搭腔,只是垂着眼睛逗怀里的猫,大抵是有些不悦。 “贫道修为粗浅,只是看着更像是狮子才是呢。狮子在天界若是用仙露灵泉滋养,确实幼时会长得慢些,化形之后会灵力更加高强些。” 小白似乎不满他们对自己的讨论,从谢珩怀里跳了下去,自己去找平时爱玩的毛线球了。 “小白,”谢珩只唤了一声,她就乖乖地又跑了回来,谢珩给她喂了点仙露,“好啦,我有客人在,觉得无聊就去玩吧。” “我说刘兄就是书看多了,什么都要往书里套一套。这么乖的狸奴怎么可能是狮子呢。我师兄就有一只狻猊灵兽,即便从小养着,也极为桀骜难驯。” 小白很乖,从来都不会离开谢珩的视野范围。这时她玩腻了毛线球,正在门外院落里扑蝴蝶玩。 她身形敏捷,每次扑腾起来,都像一团雪白的小毛球在地面上和空中来回翻滚。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给她的毛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 谢珩脸上笑意渐显:“狸奴和狮子也没什么两样,我不过是养着作伴。” 仙界的蝴蝶采的是灵花蜜,喝的是仙露,翅膀轻盈而灵活。小白身型不大,即便每次起跳都全力以赴,还是一次次扑了空。谢珩略皱了皱眉头,生怕她会因为捉不到蝴蝶而泄气。 他心念微动,双指轻轻一弹,一缕淡淡的灵气飞出,悄然包裹住那只蓝色斑点的蝴蝶,令它的飞行慢了下来。 小猫扑到了蝴蝶,兴高采烈地跑到谢珩面前献宝。 “小白真厉害。”谢珩给她找了个透明的瓶子,把蝴蝶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蝴蝶在瓶中飞舞,翅膀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吸引了小白的注意力。她伸出小爪子,隔着瓶子轻轻地拍打,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那翩翩飞舞的蝴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白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有些困倦。她用爪子轻轻敲了敲瓶子,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怎么了,想要放走吗?” 小白应了一声,谢珩就打开瓶子放走了蝴蝶。 宾客暗自腹诽就算是自己生的小孩这样一会抓一会放的恐怕都会嫌烦。 谢珩倒是甘之如饴。 玩累了的小猫又回到谢珩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又蜷缩了起来。谢珩抱着小猫去山门前送客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软软的毛,软软地趴在他臂弯里。 这些记忆隔得太久,久的好像是前世的故事了。谢珩已经分不清是做了梦,还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醒来,看见巨大的白狮子正睡在洞口,阴沉的天,风和雨都被她隔绝在洞外,独立出一片小小的天地。 第7章 第4章 只要我在 仙界人界无论有何灾祸,都轮…… 谢珩跌跌撞撞地走下石台,一步踉跄,体力不支地半跪倒在白狮身边。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也淡得发白。 洞口外的风声在山谷间回荡,偶有几滴冷雨被风卷入石洞,打在地面上,碎成无数晶莹的水花。 他捏了个诀,虚弱的灵力从指尖溢出,在冷冽的空气中仿佛一缕透明的烟丝,摇曳不定,几乎没能凝聚成形。他不得不聚强打起精神,才凝聚出结界,替洞口的白狮挡去了外界的风雨。 结界形成的瞬间,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石洞外的天地依旧灰蒙蒙一片,风裹挟着凉意不时呼啸而过,刮得结界之外洞口的碎石滚动发出细碎 的声响。 离开了镇魔塔之后,他的灵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很少,但所幸还能起些作用。 温暖的火光出现在他的指尖,火光柔和,透出些许温暖的橙红色,在岩壁投下了谢珩清瘦的影子。他小心翼翼地替白狮烤干淋了雨之后潮湿的毛皮。 白狮被火光的热度唤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有些吓人的“哼”声。若是有个稚童在此听到这样的声音,恐怕都直接会被她吓得哭出声来。 “别把我的毛烤坏了啊。”白狮叮嘱。这一身毛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只有捕猎能力强的狮子才可能吃出这一身漂亮的,油光水滑的毛。 在狮群中,好看的毛皮不仅是求偶的必需品,也是力量的象征。 “好。不会的,这并非普通的火。”谢珩温声解释。那团火并无实体,也不会灼伤人,谢珩把另一只手的指尖放在了火团中央,示意白狮他的手指并未被灼伤。 白狮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好奇地伸出爪子用肉垫去碰他手心的火,确实如他所言并非寻常的火焰。 她抬眼盯着谢珩那张疲倦的脸,男人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即便是刚刚化形不久的白狮也意识到这是病态的,但总算有了些生气。她毫不客气地把这归功于自己对他连夜的照顾,心中暗暗盘算是不是能趁机向他学些仙术。 谢珩动作很小心,指尖的热源传递过她的周身,就像被太阳晒过一样干爽。 晒太阳。白狮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她最喜欢晒太阳了。 雨后的阳光会驱走阴湿,带来温暖,顺便带来雨后出来觅食的鹿群,羚羊,和斑马。一次捕猎就能喂饱整个狮群。 “前辈,等雨停了,我带你去山顶晒太阳吧。”白狮提议道。 谢珩身体还有些虚弱,在狮子背上颠簸的痛苦经历还在昨日,但却不忍扫小白的兴,有些迟疑地答应了一声好啊。 “我用人形背你上去,抱你上去也行。前辈,晒太阳很舒服的。暖暖地晒在背上,简直舒服地想睡觉。” 她描述的这一切对于被囚禁了五百年的谢珩来说,确实是很稀奇的事情了。他几乎忘记了被囚禁之前最后一次见到阳光是什么时候。可是想到小白从前一个人躺在山野,却又不禁有些担忧。 “你从前一个人睡在山间吗,不会危险吗?” 白狮有些呆愣,她从谢珩的神情中看不到一丝一毫像是开玩笑的迹象。 可是她明明是丛林里的万兽之王,独自在山中睡觉,危险的本该是别人才对。 她只能把这简单地归咎于这魔头被关了太久,脑子被关傻了,她应该对他多一点耐心。 “不危险,”白狮只好耐心给这个愚蠢的魔头解释,“没什么动物敢来招惹我的。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会先咬断他的脖子。不过能对我有威胁的东西还挺少的,猎户都不喜欢打狮子。你有危险的话,我也会帮你咬断别人的脖子的。” 谢珩这才发觉是他自己犯了傻。他轻轻笑了笑,苦笑中带着几分自嘲。小白早就不是上一世的那个小白了。谢珩低下头,看着正靠在自己身边取暖的小白,眼神微微暗了暗。 他有些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心疼她吃了好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苦,还是该欣慰她长成了这般强大坚韧的模样。 前世小白一直被谢珩当成狸奴来养。 吃饭的时候抱着喂,睡觉的时候也允许她上床钻自己的被窝。 小猫长到二十斤左右的时候,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一只猫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毕竟比起猫,这个体型确实更像狮子或者老虎这种其他猫科动物的幼崽。 谢珩的师弟楚悬每年都会从人间收上许多凡人弟子,其中有个农村来的小姑娘,十一二岁,家乡闹了饥荒,在逃荒路上被仙门的人找到救下,收为了弟子。 小姑娘在家时就是负责照顾小狗崽和小猪崽的,看见任何小动物都觉得无比亲切。平日里对生人避而远之的小白,对她竟也格外宽容。 小姑娘摸她的时候,小白竟也不往谢珩身边逃,甚至把肚皮翻出来任由她摸,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楚悬笑道谢珩仙君这宝贝狸奴可是从来都不亲生人的,倒是和你很投缘,快替为师多摸几下。 小姑娘开心地笑着,眨巴着眼睛,脆声问道:“仙君,小猫咪叫什么名字呀?” “小白。”谢珩简短地回答。 小姑娘抬手轻轻摸了摸小白的头顶,又问:“小白,我可以抱抱你吗?” 小猫很乖顺地喵了一声,小姑娘熟练地用不知道是抱弟弟妹妹还是抱小狗小猪的姿势,搂住了她小猫的腋下,想要把她抱起来。 第8章 小姑娘发了一下力,小猫纹丝不动。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再次用力,脸颊都涨红了,却仍然没能抱动小白半分。 “不行不行!”谢珩还没发话楚悬就急的跳脚了,“不行不行!孟婷,快放下!那可是二十斤的猫,你抱不动,摔了今天我就得交代在你谢师伯这里了!” 小白似乎是被他的语气给吓着了,三下两下跳回了谢珩怀里。谢珩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摸摸了她的头以示安抚,凤眸温柔地垂着,目光落在怀里的猫上。 楚悬如释重负地坐回椅子上:“吓死我了。” 谢珩眼角含笑,看了他一眼,难得地揶揄了他几句。 楚悬一时语塞,看着那只体型巨大的“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二十斤……这真的是猫吗?师兄你确定你不是养了什么老虎或狮子之类的幼崽?” 谢珩依然神情不改,平静地回答:“就是猫。” 谢珩解释,这是一只狮子猫,品种就是这样的,长到十几二十斤都是很正常的,只是体型大而已。 楚悬看了看小白,再看看谢珩,不禁笑道:“狮子猫?哎,师兄你也真是.......算了算了,我还不能了解你吗,一根筋儿,就算你养了一头真狮子,也能给你说成是猫。” 就算是经常行走人间的符修,也未必能分清猫的品种,楚悬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跟谢珩争辩。毕竟他们剑修向来都是出了名的脑子一根筋一条道儿走到黑的,除了练剑什么也不关心。 不过这么说谢珩倒也不合适,毕竟除了练剑他这不还关心这只猫么。 “猫就猫吧,吵不过你。你留心些,不要让她伤了人就好。” “她不咬人。”谢珩说。 孟婷躲在师父事后,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眼睛里藏不住事,恋恋不舍地看着谢珩怀里的猫。 “还想和小白玩?”谢珩淡淡问她。 孟婷看了看谢珩,又看了看自己师父,有些进退维谷。 “还想跟这个姐姐玩么?”谢珩把小白抱起来问她。 小白似乎能听懂他的话,软软地呜了一声。谢珩抱着她去找来她常玩的毛线球和逗猫棒交给孟婷。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有活力和创意的时候,平时小白玩了一会儿就腻了的绒球和逗猫棒,一人一猫玩的不亦乐乎。 谢珩和自家的师弟却是没什么好聊的。两个人对坐着,喝干了谢珩一整盅茶。 “太客气了师兄,这么好的茶拿出来招待我。” “茶是帝君给的,水是陈年的雪水。最后一盅了。”谢珩淡淡地说。 楚悬端着最后一盏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我去了一趟巫山。”半晌后,他端起那盏茶,假装不经意地喝了一口。 妙哉,确实好喝。 “巫山可有异动吗?” 巫山阻隔人魔两界,魔界如有侵扰,皆自巫山而入。 楚悬摇了摇头:“一切如常,只是,在巫山见到了帝君。他神色忧虑,独坐在我们给师尊立的衣冠冢旁。” “帝君修无情道多年,只要苍生无难无灾,他并不会挂怀谁关心谁。师兄,我不觉得帝君他会平白无故地给你送只猫。”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人总是这样。”谢珩垂着眼,和楚悬不一样,他很少去思考这些弯弯绕绕。 习剑道易,辩人心难。很多人觉得谢珩本人如高岭之花般不易亲近,其实只是因为他在除了剑道方面的其他事情上,都是超乎常人的愚钝。 谢珩还未飞升之时,有心悦他的琴修在他练剑时以琴音相和,谢珩却觉得琴声盖过了他的剑鸣,第 二天便去找了师父要求换个厢房。 琴修得知之后羞愤极了,自此之后所有剑修都被谢珩连累着背上了不解风情的恶名。 “帝君行事想来是必有他的道理。他自然不可能无故赠你一只灵宠。猫也好虎也好,我猜测,或许是什么潜力巨大的灵兽,以应不日之灾。” 谢珩蹙眉,看向小白,她在院子里和孟婷玩闹得正欢。 “只要我在,仙界人界无论有何灾祸,都轮不到她来应对。” 第5章 小白不难受了好不好 他坏,他师父罚他…… 雨后初晴时,白狮如约带谢珩去了山顶。 薄雾缭绕山间,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在潮湿的树叶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幽魂低声絮语。 谢珩身体恢复了些,不愿意像上次那样让白狮用人形背着自己走,但是山路崎岖难行,他拖着四肢的精铁锁链,不一会儿就精疲力竭,呼吸逐渐急促。 少女停下来回头看他。阳光洒在她的肩头,银白色的长发堆积如云,被风卷起的发丝被阳光染上金黄。 她虽没有面露不耐,谢珩却也知道自己扰了她的兴致。 “不然......”谢珩喘息着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你叼着我走可以么,就像你们平时搬猎物那样。” 少女摇摇头,像看智障一样地看他:“搬猎物么,有时候猎物被我那样搬回洞里就只剩下半只了。” 而且你看着挺嫩挺好吃的。她咽了咽口水,没有把后面半句话说出口。他们一般不吃人,人这种生物虽然单打独斗不太行,但是确实难缠。 第9章 小时候听当时的狮王说,千万不能招惹人类,在狮王小的时候,有只母狼饿极了去山下的村庄偷了几只圈养的肥羊吃,连累了整个狼群被全村的猎户围杀。 她顿了顿,喉咙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谢珩垂下眼睑,轻声道:“我是不是扰了你兴致。” 白狮的心头微微一震,心中一丝复杂的情绪涌上来。谢珩明明应该也是从前名镇一方的大魔,为什么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讲得这样难过呢。 她有些生硬地回答:“你说呢?” 最后白狮找了一处开阔的山坡,虽然不能向往常那样一览众山,却也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山坡草木稀疏,野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阳光下,周围的山峰被云雾缭绕,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览众山,却也宁静而视野广阔。 她其实也害怕登上山顶时,看见寂寥的,面目全非的双童山。 万千生灵化作枯骨,入夜时,或许还能听见其中未归轮回者的哀鸣。 阳光如从前的任何一日一样明媚,但是就算化成原型,白狮却也怎么也找不回从前在太阳底下,那种舒服得想要打盹的感觉了。 “前辈。”听到她唤自己,谢珩立刻转过头来,原本威风的大白狮子有些恹恹的,耳朵都垂了下来。 “怎么了。”谢珩温柔的问。 “前辈,”白狮低声说,目光依旧在远方飘忽,“若我能想法子把前辈身上的锁链解开,前辈能收我为徒,告诉我仇人的名姓,让我报仇吗?” “等我手刃了仇人,前辈想要什么,想要我的命都可以。”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谢珩反问。 白狮开始细数自己对大魔的“不敬之举”,自见到他的第一面便弄疼了他的伤口,还要挟他教自己神行千里,甚至把他从狮子的后背上摔了下来。 谢珩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就因为那些?” “你不是大魔头吗,等你恢复了力量,难道不要一雪前耻,把不尊重你的人都......”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珩忍不住笑了出声。 她这回的逻辑居然称得上无懈可击,谢珩想到自己眼下确实是为祸一方的大魔头,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她。 “你笑什么啊?”她有些不悦地问道,语气中多了一丝防备。 “我......”谢珩垂眼收敛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你不是要拜我为师吗?连为师笑一下都不成吗?” “那你.......”白狮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师尊不想杀我吗?” 谢珩笑的时候,有些清冷疏离的下垂眼看起来柔和了许多,整张脸都变得灵动了起来。 “不杀你。” 白狮化作人形,用着脑海中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知识给谢珩行了个拜师礼,神情中透露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谢珩赶紧把她拉了起来。 “那师父给我起个名字吧。我还没有名字呢。” “你既是只白狮,便以师字为姓。” 昭昭云端月,我意寄昭昭。 “我没有其他弟子,并无字辈只说,名字就取月白二字,明月的月,白云的白,这样可以吗?” 白狮一个字也不识,但明月白云,都是天上的物件,天上的物件自然是好的,她慌不迭点头说好。 最开始,谢珩是想要帝君来给她赐名的。 名字会陪伴小白的一生,他并不想草率起名。 谢珩是剑修飞升,给剑和小猫取名还行,若是个活生生的人便犯了难。 帝君见他如临大敌,便自己写了几个名字,连同谢珩起的月白二字,做成签子让她自己选。 小白抓住的,便是谢珩起的月白二字。 “定了?”帝君看着她说,“定了可就不许改了,明天叫腻了师月白,想改叫什么别的就算去跟你师尊撒娇也不能够了。” “师尊取的,我不改了。”少女抬头看着谢珩,笑容天真而明媚。 谢珩想不到她是为了这样的缘由选了这个签子:“帝君博古通今,取的名字自然比我要好。你再瞧瞧哪个名字顺眼些,这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别闹。” “签子都长一般模样,你师尊不是还没教过你识文断字吗,小白怎么这么聪明,一眼就能认出你师尊取的名字呀。”帝君和蔼地看着她。 “我看着师尊写的呀,认得这个形状。” 帝君笑着转向谢珩:“你看,这娃娃认定你取的名字了。” 谢珩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他谢过帝君领着小白回到山门时,却发现她有些闷闷不乐。 谢珩耐着性子哄她,心想是不是刚刚在帝君那里谁又让她不开心了。小白还不习惯做人,不知道人若是受了委屈是可以直接说出来让他来解决的。 是因为楚悬的那个话特别多的徒弟吗?好像叫什么洛禺,谢珩刚刚似乎瞧见他了。楚悬收他的时候十六七岁,正是男孩子狗都讨嫌的年纪。 谢珩记得楚悬的这个徒弟。小白后面长成了大狮子,因为力气变大了许多的缘故,不小心撕坏了最喜欢的绒球,一个人躲在一个山洞里委屈地直掉眼泪。 谢珩刚找到她,正摸着她的脑袋哄着呢,那个叫洛禺的小子跳出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小白啊,你现在是只大狮子了,你师尊都抱不动你了,你还要为了个毛线球哭啊。柳前辈养的那只朱雀灵兽,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化形成人自立门户都能收徒弟了。” 第10章 小白原是听不懂这好些长的一段话的,奈何偏偏听懂了“师尊抱不动你”这几个字,眼泪掉得更凶了。 谢珩冷漠地扫了一眼洛禺,一边安抚小白,一边拿起楚悬不知道几百年前送给他的,一次也没用过的传音符,当场把楚悬叫来了自己的以清山。 “谢师伯,我就是开个玩笑啊,不要叫我师父过来,他不知道我逃课没去修炼啊!谢师伯我错了!” 许多长老一直是知道自己的弟子闲着没事就往以清山跑的,谢珩这人虽然不易接近,但是对许多事都漠不关心,看到了别家逃课的弟子也从不检举。 故而不少想要逃避苦修的弟子就会去以清山找个角落待上一整天。 楚悬对弟子并不严苛,但是洛禺这小子确实逃课逃得太过了,再这样下去,别说飞升所需的道心了,就连宗门大试都未必能过,何况这小子居然让他那位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漠不关心的师兄动用传音符了,不教训一下当真是不行了。 没过一炷香,楚悬仙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以清山。 “臭小子,不抓你逃课,真以为我是傻子啊!你师兄师姐都跟我告几回状了,我还以为你能收敛着点。”温文尔雅的符修正欲教训弟子,却发现自己待弟子实在太过宽和,身上竟没有任何能用来责罚弟子的东西。 “师父今天要不算了吧,我明天自己去刑堂罚跪。”洛禺哭丧着脸求饶。 “现在知道怕疼了?”楚悬弟子大多没有仙门背景,都是贫苦的人间子弟,勤修对于他们而言,原本就比其他人更加重要,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谢师兄有没有鞭子接我抽这小兔崽子两鞭。” “我是剑修,不用那么粗鲁的玩意儿。”谢珩蹙眉。 “那.....剑也行,就你架子最里面那柄软剑,你应该不常用吧,借我抽他两下长长教训。” 谢珩大抵是对这样对待他的宝贝剑的行为有些不满:“那柄,一百二十灵石。” “那柄红的呢?颜色这么艳,不合你身份吧。” 谢珩把那柄剑抛给他:“三百灵石收的。” “行行行,到时候送几个本座亲手画的符赔给你。”楚悬接过剑,让洛禺把手伸出来,用剑柄毫不留情的狠狠抽了他十下。 “还逃课吗?” 洛禺疼得嗷嗷直叫:“师父轻点,唔,我再也不逃课了。我回去抄十遍符画大全,师父我错了师父。” 洛禺边发誓自己洗心革面再也不逃课,边被楚悬拉着离开了。 谢珩摸着小白的头,柔声哄道:“小白还不开心吗,刚刚那个人故意气小白,他坏,他师父罚他了。小白不难受了好不好。” 第6章 又不是不要你了 师尊只是要你回自己的…… “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在帝君那里,洛禺又说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回到以清山,谢珩看着闷闷不乐的小白柔声哄道。 “没有,不是他。”小白闷闷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是谁惹我们小白不开心了。小白现在是人了,要学会说话了,受了什么委屈要直接和为师说出来,不说出来师父怎么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呀。”谢珩用指尖轻轻地擦了擦她的眼角。 “师尊,”师月白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眼中似乎还有些泪光在闪烁,“师尊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啊。”谢珩没想到问题出在了自己的身上,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化形的白狮并不习惯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却急得先把自己哭了出来。 “是不是回来的路上师父没有牵着你,所以不开心了?”谢珩养了她十余年,勉强猜出了一个所以然来。 少女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水因为这个动作而滑落下来。 对一个女孩进行性别差异教育对于谢珩来说难度还是有些高了,他措辞再三,终于开了口:“小白如今的样子是个女孩子,师父是个男人。牵手拥抱这样的事,小白只能和你喜欢的异性做。师父不能亲你抱你,若是有别的男人要这样对你,你也是不能答应的,知道吗?” “咬他。”小白声音闷闷的,龇了龇牙。 “对,咱们就咬他。”谢珩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但是小白喜欢师尊,想要和师尊亲近。”她的眼神忽闪忽闪地看着谢珩,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诚恳。 “师父刚刚说的喜欢不是这种喜欢,”谢珩耐心的解释,“小白现在还不懂,以后你慢慢就懂了。” 小白闷声不响地现出白狮原型,亲昵地往谢珩身上蹭了蹭,尾巴欢快地左右摆动着。谢珩失笑,无奈地搂住了大狮子。 小白见师尊又愿意与自己亲近了,破涕为笑,开始试探地去舔谢珩的手背。她模模糊糊地得出了要领,变成狮子,师尊就愿意抱她;变成人的时候,师尊就不抱她。 师尊或许更喜欢她做狮子的样子。 也是,虽然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了,但是大狮子威风凛凛,毛皮油光蹭亮,想来是要比做光秃秃的人类好看上许多的。 不过师尊也是光秃秃的人类,但是师尊很好看,她想。 晚上,小白照例想去谢珩的房间找谢珩给自己搭的小窝。谢珩还把她当猫养的时候,是允许她上床的,但是后面她越长越大,每次往床上爬,床板都会发出不堪重负地哀鸣,她也便不好意思爬上去一个人占据大半张床了。 第11章 于是谢珩就在自己的床边给她搭了个“小”窝,粉色的软垫,紫色的毯子,实在是非常符合修真界对于剑修死亡审美的刻板印象。 小白非常喜欢这个小窝,虽然用粉色的软垫紫色的毯子睡觉对于狮子万兽之王的威严似乎是一大挑战,但是从小就在谢珩溺爱下长大的小白完全没有这种认知。 小白钻进自己的小窝里,师尊却迟迟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从小窝里钻出来,出门去找谢珩。 她长大之后,以清山的房门都刻意地加宽了,为的就是方便她出入。 “小白,正找你呢,”谢珩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师尊带你去看个地方。” 小白迷惑地看着他,但乖乖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房间。一路上,她的眼神时不时地落在谢珩身上,像是在猜测他要做什么。 谢珩放慢脚步,等小白跟上来后,轻声问道:“小白,师尊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狮子长大了就要有自己的领地?” 小白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师尊只是告诉小白,不要随便乱跑。” 谢珩忍不住笑了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因为你小时候太淘气,怕你把自己丢了。可现在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领地了,对不对?” 小白眼睛亮了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其他大狮子一样吗?它们都有自己的地方。” 谢珩点点头:“对,你也是。今天带你去看你的新房间,以后那就是你自己的小窝了。” 小白在房间门口踌躇不前:“那如果小白不想要自己的领地呢?如果我只喜欢现在的房间,喜欢和师尊一起呢?” 谢珩略微一愣,但很快柔声说道:“师尊也喜欢跟你在一起,我们只是先去看看新房间,好不好。” 小白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想反驳,却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她跟着谢珩来到新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迈步进去。 谢珩给她新收拾出的房间就在谢珩原先的房间隔壁。布置简单而温馨。宽大的床铺用厚厚的棉垫铺成,是寻常床的两倍宽,方便她也可以用狮子的形态躺上去。床上的软垫和毯子和小白原先窝里的一模一样,大概是怕她不习惯。 四周是沉木雕花的床栏,床头摆放着几盏淡黄色的烛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墙角放着一个木雕的狮子摆件,狮子的眼睛被镶嵌上两颗金黄的宝石,在夜间发出闪烁的光芒。 窗台上有一只陶瓷的鸟形香炉,正缓缓燃烧着一缕青烟,微微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和谢珩房间里的别无二致。 小白一进新房间就停下了脚步,她的鼻翼微微张开,明明和谢珩房间里一模一样的檀香让她感到不习惯。 她环顾四周,看到那些装饰华美的挂毯和厚实的地毯,有些不知所措地绕着房间转了几圈,然后用尾巴轻轻拍了拍床边的地板,像是在试探着它的结实程度。 谢珩看着她不安地眨了眨眼睛,眼神悄悄地投向门口,落在自己身上,生怕自己真的会离开,不由得心生不忍。 “小白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总和师尊一个房间了。这样别人会看了笑话,说师尊是不是不喜欢你,怎么连一个单独的房间也不给你。” 谢珩知道若是跟她说男女有别需要避嫌,她想是不能理解的,所以干脆换了一个说法。 小白一听他这么说,虽然耳朵耷拉了下来,倒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谢珩见她这样,又有些心软了。狮子的耳朵其实和猫耳朵别无二致,摸起来很软,从她小时候谢珩就知道,只有她很不开心的时候,耳朵才会耷拉下来。 “我不在乎别人看不看笑话,”小白恹恹地蜷在地上,不肯上谢珩给她铺的床,“我心里知道师尊对我好。” “变成人一点都不好。”小白嘟嘟囔囔地说,用脑袋轻轻顶着谢珩的手,妄想让他改 变主意。 谢珩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时候剑修不善言辞的劣势显现了出来,只好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那小白再在师父房间睡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就要回自己房间睡了,好不好。” 曾经有哲人说过,如果你觉得屋子里太暗,要开个天窗,他们一定会死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又会愿意开天窗了。 这一招在未谙世事的可怜小白身上简直太过好用了。一听到还能在师尊房间再睡一个晚上而不是马上搬走,小白的耳朵立马就立了起来,撒欢似的往谢珩怀里钻。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师尊抱不起来你了,”谢珩爱怜地拍拍她,“走了,回去睡觉了。” 对于谢珩来说,五百斤的重物不足挂齿,但是三百斤的,随时都会蹭来蹭去的巨大狮子确实有些抱不起来。 好在小白是只很懂事的狮子,长大之后就很少跟他提这样无理的要求了。 小白睡在自己平日无比安适的小窝里,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怎么还在翻身呀,睡不着么?” “师尊,”小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明天我一个人睡,会害怕的。” “怎么就开始担心明天的事情了。”谢珩无奈,“那明天师父叫孟婷姐姐来陪你睡好不好。” “就是上次陪你玩毛线球的那个姐姐呀,她还抱过你呢。”谢珩以为她是忘了孟婷是谁,以清山虽然来客很少,但是十年间到底是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小白不记得倒也正常。 第12章 但是小白是记得的。她对气味很敏锐,会根据那人的气味把他分成讨厌的人和喜欢的人。孟婷是除了师尊帝君之外,少数她喜欢的人。 她只是想起那人很久没来看自己了。 人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像狮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师尊以后也会很久不来看自己吗。 小白低声答应了声好,谢珩走到她的小窝边上,嗅觉灵敏的狮子嗅到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体香,渐渐安下心来,谢珩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怎么这样委屈,师尊只是要你回自己的房间睡,又不是不要你了。” “想什么呢,师尊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第7章 谢珩你也给我滚下界游历去 “胆子这样…… 司州的街头熙熙攘攘,各类小贩沿街叫卖,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和炭火的气味。神啊鬼啊的怪谈丝毫影响不了匹夫走卒的生活,人们行色匆匆,几乎无人为了琐事驻足停留。 比起少女失踪的怪谈,反倒是街头那对相貌出挑的男女,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女子一身红裙,衣着华丽,琳琅的耳饰发钗随着她走动叮叮当当地响,像是哪家的富家小姐,却又少了些端庄,多了些未经雕饰的天真质朴。 她身畔的男子身形颀长,携剑而行,如谪仙临尘。 “师尊......”师月白有些歉疚地看着谢珩,“是不是我拖累师尊了。” “不曾。” 谢珩低下头,看着身旁的师月白,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却又不容置疑:“若是下回再碰上这样的情况,小白还是要像这回一样咬他,知道吗?” 不久之前,谢珩从晓雾峰接了师月白儿时的玩伴孟婷来以清山做客。师月白和她相谈甚欢,很快就忘了前一日自己是怎么哭着闹着撒娇不想从师尊的房间搬出来的了。 以清山和晓雾峰相距不远,初见之后,一人一“猫”本以为能和对方时常一起玩耍,却不想光阴荏苒,一晃居然已是十年未见。 两人整夜促膝长谈,全然不知东方之既白。 孟婷有些愧疚地解释说,她不常来以清山,因为每日课业繁重,抽不出身来。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课业再繁重,怎么会来见小白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初通人性的师月白并没有察觉到孟婷的笑其实是为了表达歉意,于是傻傻地跟着她一块笑。 她从未有过其他朋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处。 “小白不怪我?” 师月白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也没来找婷婷嘛,不怪你。” 孟婷噗嗤一声又笑了:“你如何来找我,你才刚学会说话。谢师伯对你像眼睛珠子一般宠着,你找得到来晓雾峰的路吗?” 师月白想了想,自己确实找不到晓雾峰的路,说到底还是孟婷的错,她会说人话,还找得到来以清山的路,却不来找她自己。 “嗯,确实。那怪你。你不来找我。” “好好好,那怪我,”孟婷笑了,“罚我以后常来找你。等这次我游历结束,我会常来找你的。” 其实孟婷说她课业繁重,所言非虚。 楚悬是所有仙君之中门徒最多的一个。自然不是所有仙君都像谢珩那样从不收徒,但是不论布衣黔首村野匹夫都收入门下的,也唯独楚悬一人而已。 他收徒不论门第,不看灵根,他的符画术也是众多仙法中尤为特殊的一种,只要肯学,便总能学会。符画之术,只有学的快与慢的分别,却没有学的会和学的不会的分别。故而人人可学,人人可练。 孟婷的出身,即便在最无门第之分的晓雾峰,也称得上一句寒微。遇见楚悬时,她的家乡已经是大旱的第三年。粮食颗粒无收,为了充饥,树皮,鞋底,麦秆,这些她都吃过。她见楚悬的第一面,见他衣着华贵,以为他是个狗地主家的公子哥,若非当时实在饿得没力气了,差点吐了他一口唾沫。 她的天赋也平平无奇,楚悬弟子众多,即便是百里挑一的天才,在人数众多的晓雾峰也找出几十个。对她而言,师尊能带她踏上仙途,已是她平生遇见最好的事情了。她不敢不勤加修炼。 楚悬不许同门间出现霸凌之事,却也无暇去顾及某个徒弟有没有交好的同门。 孟婷本是并不在意这些的,楚悬带她回晓雾峰,便已是给了她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了,从此之后她不必忍饥挨饿,不用担心早上醒来头上插了三根草坐在扁担的一头,不知道要被卖去何方。她只要修炼就好,不管修道之路于他人再漫漫遥遥。 “过些日子,等我下山游历修炼出道心,或许就能飞升了。飞升之后,我就能出师了。” “然后就能常来找你了!” 师月白懵懵懂懂地听她说着,在此之前,她完全不知游历为何物。 在晓雾峰,弟子修炼满十年,需要由师兄师姐带着下山游历。 修道之人,唯有修得道心,方能真的称得上飞升成仙;未修得道心的修道者,不过比凡人多活一二十个年月而已。 道心并非潜心修炼便能获得,除非是谢珩这种在剑道上一心一意修炼到了极致之人。普通修士要悟得道心,通常是通过人间行走,除魔卫道。 楚悬门下弟子众多,晓雾峰再大,也遭不住仙君大人年年月月地往山上捡人回来。于是他立下规矩:每当弟子在晓雾峰门下修习满十年,都会由其他师兄师姐带领着出门历练,为人间百姓惩奸除恶,从中如有悟得道心者,便可飞升出师。 第13章 楚悬立下这条规矩之后,晓雾峰飞升的修士与日俱增,原先看不起楚悬什么乡野村夫都收为弟子的仙门各派渐渐眼红了起来,于是各门各派渐渐都出现了下山游历的规矩。 以清山自然是例外的,以清山只有师月白一个弟子,在此之前被当成猫养了十多年,说是不学无术都高看了她。 人对于自己养的猫能有什么宏伟的期许,猫只要每天按时喝水就可以得到奖励。 虽然小白后面长成了狮子,但是狮子不就是体型大点的猫吗。谢珩理不直气也壮。 他不需要小白苦修游历,反正他这里有用不完的灵石灵花灵露,能够保她千年万年长生。也更不需要小白去研习他那本来就没什么人能学的会的剑术,反正他自己天上地下无人可为敌,自能护得她平安无恙。 “不送她去游历,因为没有这样的规矩?”帝君看着心平气和的谢珩,气极反笑,“你以清山有什么规矩,你倒是说说看?” “一日三餐,不可荒废。”谢珩振振有词。 “天气转寒,最好待在屋内。” “门前落雪之时,须等积雪清扫完毕才可出门。” “......” “谢珩你 也给我滚下界游历去!” 帝君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月白站在谢珩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争辩的模样。她知道,这一切全因她而起,却不知道该如何插嘴。想着不久前自己惹的祸,她的脸不由得红了红。 那日她去相送孟婷下山游历。 晓雾峰最早插手人间不平之事,以致后来人间若有妖魔出世,皆是用楚悬普及的符纸上传至晓雾峰。其他仙门的弟子下山游历时,也都由晓雾峰分配任务。 除楚悬之外,其他仙尊收弟子并不多,虽不能说对弟子事无巨细,但是也称得上几乎都是是亲力亲为。于是送走孟婷之后,师月白恰巧碰见了那位和谢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交恶的琴修,来送自己的弟子下山游历的。 琴修对师月白并无恶意,只是听说那位不解风情的剑修收养的灵宠白狮前段日子修炼成人,而她如今的道侣也有一只早已化形的麒麟。她便想要把麒麟从仙山的巢穴里唤出来,想在那位不长眼剑修的灵宠面前炫耀一番。 怎料正在发情期的麒麟本就焦躁不堪,被传送阵唤时,竟是化作原身来的。 灵兽之间虽无语言,却有信息素传递消息。白狮嗅到了麒麟身上浓厚的雄性信息素,知道他正处于发情期,又见他焦躁地用爪子磨着地面,显然是要□□的前奏,师月白四顾并无其他母兽,分明是冲自己来的。 她简直吓坏了。 于是她本能地化成了原型。 ——洁白如雪的巨狮,双目瞪大,泛着野兽特有的亮光。锋利的利爪和利齿闪电般扑向那只麒麟,毫不犹豫地将神志不清的麒麟按倒在地。 麒麟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试图挣脱白狮的束缚,但白狮死死咬住了它的颈部。尖锐的獠牙刺入麒麟的皮肉,师月白存了理智,不敢真的用力咬他。但是麒麟却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发出凶狠的低吼。她的心跳得愈发剧烈,似乎害怕自己稍有松懈便会被对方反扑压制。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中,谢珩和帝君赶了过来。谢珩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一紧,声音急促而焦急:“小白,松开它!” 师月白的耳朵微微一动,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一愣,满嘴的血腥味和毛发让她的头脑更加混乱。眼前的麒麟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狠,而她的嘴边还残留着对方的血和毛。她迷茫地抬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眼睛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既惊恐又委屈。 看到谢珩的身影,她突然间崩溃了,呜呜大哭起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与恐惧。她松开了咬住麒麟的嘴巴,一瘸一拐地朝谢珩奔去,身上的白毛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颤抖。 “呜……呜……”她哭得声嘶力竭,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一边呜咽着,一边把脸埋进谢珩的胸口,仿佛只有他的怀抱才能给她一丝安全感。她的身体仍在发抖,泪水和血迹混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弄脏了谢珩的衣襟。 谢珩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抚摸着她的头,语气温柔中带着安慰:“好了,小白,没事了,没事了。”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心底泛起一股柔软的怜惜,他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平复她的情绪。 受伤的麒麟见她这样,反而不好意思同自己的主人告状了。 琴修的道侣:“......” 帝君皱着眉头,缓缓走向那只受伤的麒麟,轻轻抬手,指尖泛起一丝淡淡的金光。他的神情平静而威严,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威慑力,麒麟立刻安静下来,低声哀鸣着,匍匐在地,仿佛受到训斥的小兽。 “发情的灵兽跑出来,你们确实有监管不力的职责。”帝君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他的目光扫过琴修二人。两人低垂着头,面色苍白,显然被刚才的场景吓得不轻。琴修的道侣额头渗出冷汗,眼神躲闪,显得有些不安和惶恐。 琴修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声音微微颤抖:“帝君,我们…确实有疏忽…但这只麒麟它…它…” 帝君挥袖,淡淡的金光瞬间包裹住了麒麟的伤口,金光愈发耀眼,片刻之后麒麟颈部的伤口已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血迹逐渐消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麒麟不再挣扎,低下了头,似乎在道歉般低鸣。 第14章 帝君将目光移回琴修二人,语气稍稍放缓,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此事便作罢了,你们回去吧。” 琴修的道侣连忙欠身谢罪:“多谢帝君出手相助,我们......一定严加看管灵兽,再不敢有半点懈怠。”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帝君的神情,发现对方神色平静,心中稍稍放下心来,赶忙站起,拉着爱人,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 两人刚欲转身离开,忽然又听帝君淡淡地说了一句:“记住,灵兽虽有天性,你们若无本事驯服它们,便不该带在身边。” 琴修二人心中一紧,再次深深行礼,连忙退去。他们走得急促,脸上布满了冷汗,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生怕再惹帝君不悦。 看着二人灰头土脸地带着麒麟离开了,师月白躲在谢珩身后,撒娇般的往谢珩身上蹭了蹭。 帝君的目光转向她,严厉之余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胆子这样小,也该下界游历长长见识了。” 第8章 “好像他。” 虽然只有七分形似,但是…… 宾客如潮水般散去,转眼间,婚房中只剩下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两人。红烛摇曳,如水的月华洒落在静谧的房间里,衬得气氛愈发温柔静谧。 从前,封霁川只在温家的院中遥遥看过一眼他的小妻子。 对他而言,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霁川多年只顾埋头读书考取功名,对于娶妻之事并无什么期待,只要妻子温良贤惠,孝顺父母便好。只是母亲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考取功名也不迟,他才应下了这门亲事。想着若是妻子八字相和,或许能助他一举夺魁也未可知。 但是温家后院,遥遥一眼,却让他对于未来的妻子生出无比的期待。 蝴蝶穿花度柳,迎风蹁跹,娇憨的少女手持轻罗小扇,追着蝴蝶蹑手蹑脚地跑着。封霁川询问身旁的温家家丁,确认了温家并无其他适龄的女眷,那个扑碟的娇憨少女,正是他和他议亲的温家小姐。 封霁川手握红绸,屏住呼吸,缓缓地掀开了她的盖头。那抹红色在烛光中微微颤动,仿佛燃烧着的火焰,直至盖头完全揭开的瞬间,少女因羞涩而泛起的红晕映入他的眼帘。 少女有些羞涩地低着头,直到察觉到封霁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她睫毛微颤,仿佛两只蝴蝶在纤细的树枝上扇动翅膀。艳红的喜服将少女的面容衬得更加白皙,满头的珠翠闪闪发亮,但都比不过那双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有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清澈又深邃,像是藏了满天的星光。 芙蓉如面柳如眉。 封霁川心跳骤然加快,看得有些呆了。他努力平静心绪,脑海中却浮现起母亲的叮嘱,他微微一笑,轻轻取下她沉重的凤冠,放在一旁,随即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她:“累了一天了吧,饿不饿?” 少女摇了摇头,看着他恳切的,关心的神情,又羞涩地点了点头。 少女接过他的糕点,小口地吃着。忙了一天,她确实滴水未进。 “好像他。” 少女心道,目光在封霁川的脸上流连片刻,神情有些恍惚。 虽然只有七分形似,但是已是世间难得。 红烛燃了整晚,红纱帐里,春宵一刻,千金万两。 红烛燃尽,天色渐明。司州城内的街道上,微风拂过,卷起地面的落叶。清晨的日光透过参差的树影洒在街头,几分冷清。 街巷里传来几声恼怒的叫骂。 “真是活久见了,青天白日的,居然好意思索要我闺女的贴身物件儿?” “不要脸的登徒子。” “还真以为长了张好脸,女儿家的就会眼巴巴地凑上来了?我呸。” 再一次的,谢珩又被失踪少女的家人灰头土脸地骂了出来。 “师尊.......”师 月白怯生生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师尊没事吧,下一家我一个人去问吧。” 谢珩居于灵山太久,人间世道已经逐渐发展成了他看不明白的样子。 谢珩未飞升时,少男少女还唱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情歌,和离之后,男女双方都可以再另寻良人。 如今怎么只是要个物件,便要用这般的污言秽语骂他呢。谢珩有些不明白了。 他专修剑道,其他术法都只不过堪堪够用,此次陪小白下山调查,特意找楚悬画了几张追踪符,若无沾染失踪者气息的物件儿,他要如何找失踪少女的痕迹? 司州所辖范围广大,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魔头或许早已出了司州地界。 谢珩有些心焦。飞升之后的仙人自然不会为污言秽语所动,他只是担心失踪少女的安危。此事既由小白接管,这数十条人命自然被他负于肩头。 短短半个月,司州附近失踪了十几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司州城内人口密集,仙门在城中设有办事之处,传递消息更为方便,而镇上村里失踪却未曾上报的少女还有多少,谢珩不敢细想。 司州太守出身寒微,深谙百姓疾苦,走马上任以来,政通人和,鲜有不太平之事。少女失踪案发生的太过频繁了,已经到了人力所不及的地步。 晓雾峰也判断,此事必有妖邪作祟。 未出阁的少女往往阴气甚重,恐怕要用少女炼化至阴之邪物。 最初,师月白接收的游历任务并非是这个。 第15章 被分配此事的弟子愁眉苦脸,这样的事,绝不可能是修为不高的邪祟所为。而且此事传到仙门之时已经距离第一个少女失踪有些时日,只怕她们早就已经凶多吉少。 并非所有弟子都想通过游历悟得道心飞升成仙,发现自己志不在此想混过去勉强出师回家的也大有人在,何苦为了虚无缥缈的仙途赔了自己的小命。 师月白微微偏头,悄悄打量着那个愁眉苦脸的丹修。那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年轻修士,脸上挂着一副惶恐的神情,额角还冒着冷汗,显然对接下来的任务充满了担忧。 她又悄悄扫了一眼谢珩,谢珩察觉到她的目光,温柔地顺着她目光刚才的方向望去。 “师尊......” “我们小白心肠真好。想同他换就去换吧。”谢珩爱怜地摸了摸自己今早刚刚给师月白梳好的发髻。 那丹修的师姐也是一脸的愁云惨淡,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小李啊,别灰心嘛,这不还有师姐陪你吗,死不掉,死不掉的。” 她看着自家师弟,口气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宽慰自己。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和无奈,显然这份任务令她也倍感压力。丹修炼制丹药以助修炼或是治疗伤势,至于他们本人和魔物面对面时的战斗力,大概跟符修不相上下吧。 一道签文被递到他们眼前。姓李的丹修听见动静下意识抬头一看,是一个白发红衣的少女,容颜清隽秀丽,长发如雪,宛如神仙妃子。 然而此时此刻,任何惊世骇俗的美貌都无法触动李姓丹修那仿佛已经死灰一般的内心。他神情木然,眼底尽是疲惫与焦虑。 这姑娘是来炫耀自己抽了个好签的吗? 尽管此刻失魂落魄,但是丹修还是很难对这样一个漂亮女修口出恶言。他灰头土脸地抬起头,目光却不经意间越过了少女的肩头,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那人站得笔直,身着素色道袍,姿态优雅而端正,仿佛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李姓丹修的心猛然一跳,眼神瞬间从迷茫变为惊讶。那不是……谢珩仙君吗?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白的意思是,她的签子同你换。”平日里金口难开的仙君看了一眼丹修,替少女解释道。 谢珩的目光淡然而平静,扫过李姓丹修的瞬间,那淡淡的威压便如同一阵微风拂过,轻轻掠过他的心间。李姓丹修只觉脊背一阵发冷,连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红衣少女在一旁,跟着点了点头。 “这也太麻烦小白姑娘了……”李姓丹修紧紧握住那根签子,眉头深锁,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根签文,而是一条烫手的蛇。他看着眼前这位清秀少女,心头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怜香惜玉的念头渐渐盖过了贪生怕死的本能。 良久之后,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咬着牙将签子推还给师月白,“司州这个任务,我去危险,小白姑娘去也同样危险。还是算了吧。” “不危险。”少女摇摇头。 “师尊会陪我一起,所以不危险。” 谢珩点头,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丹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这位冷若冰霜的仙君看向少女时,目光瞬间柔和了许多。 谢珩仙君,亲自陪徒弟下界?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珩,仙君依旧神色平静,目光清冷如霜,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师父亲自陪徒弟下界这样的事情并无不可,但是千百年来确实没什么人会选择这样做。 一来仙君们通常弟子众多,由年长的弟子陪师弟师妹们下界便足矣,二来若是每个弟子都要等着上一个弟子游历完,再由师尊亲自陪着下界,那底下的弟子想要出师便更加遥遥无期。 谢珩仙君的剑道于常人而言,光是入门便要花去二三十年,加之他本人清冷淡漠不与人亲近,连妄图拜入他门下的弟子都少之又少。更无需提那些原本在剑道上也算颇有所成,却被谢珩一句天分不足心性不坚便拒之门外的。 如今他竟然转了性,收了这样一个娇憨单纯的少女为弟子,甚至还要亲自陪着她下界游历。 “不换么?”谢珩薄唇紧抿,微微皱眉,气氛瞬间变得森冷起来。 “换换换,”那李姓丹修的师姐忙接过师月白手中的签文,又抢下自家师弟手中的签文递给师月白,“多谢师妹,多谢师伯。也祝师妹游历顺利,我们先告辞了。” “嗯。”谢珩点头,那李姓丹修见状,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浑浑噩噩地快步离开了。 第9章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那姑娘的父…… 灰蒙蒙的天色下,司州的街道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笼罩着,沉闷而无声。谢珩和师月白踏入这座城池的瞬间,便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气息。街巷两侧的瓦房依次排开,却仿佛紧闭的嘴巴,默然无声。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低头急行,不愿在这阴沉的空气中多做停留。 师月白四下打量,发现司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萧条,街边的小摊依旧在卖着新鲜出炉的热饼,商贩的吆喝声时不时从各个方向传来。 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压抑的紧张感弥漫其中,让人无法安心。城中少有孩童嬉闹,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着,只透过一条窄缝窥视外面的动静。 并非没有犹豫不觉的少女亲友将贴身之物交予谢珩,两人几经打探,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第16章 但是明明上面还残存着少女身上的脂粉气息,追踪符触及它们的一刹那,竟然瞬间湮灭了。 “反追踪术。”谢珩愕然。 符修能够将灵力注入符纸,若是符画术学的出色,刚刚学会调用灵力的凡人也可用灵符发挥出千钧的实力。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魔修便也弄出了针对符画术的术法。 线索就此中断,谢珩头一次恨自己当初只知一心习剑,对于其他大道全都不屑于顾。 “师尊,下一家,我一个人去问吧。” “也好。”谢珩有些迟疑地答应了。 他拿起手中的卷轴,卷轴中记录了失踪少女的名姓和住址。二人如今已经走访了其上的大多数家庭,却一无所获。 “还是我陪你进去吧,这个姑娘有些......特殊。” 师月白凑过去看谢珩手中的卷轴,卷轴上并无姑娘的姓氏,只有樱桃二字,住址是青竹街相思坞。 师月白虽然不谙世事,但是倒也朦朦胧胧地读出了相思坞这个名字所含的风月意味,故而没有再追问。 相思坞的外墙用粉色的砂石砌成,门前两只红漆大灯笼随风轻晃。谢珩心念一动,灵力凝成一只青鸟,化作拜帖,飞入相思坞的大门。几乎是瞬间,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吱呀 ”一声缓缓打开。 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她腰肢纤细,轻抚着袖口走了出来,眼波流转,目光在谢珩和师月白身上打量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两位仙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谢珩察觉眼前之人有灵力在身,并非普通凡人,下意识警惕了起来。 剑修向来不擅隐藏杀意,即便谢珩只是略带警惕,在凡人眼中却也足以构成威压。 那女子见状,嘴角笑意微敛,倒退了两步,仿佛有所顾忌般避开了谢珩的锋芒:“仙长好生没礼貌。如今世道有修无情道的,自然也有修合欢道的。我们同其他仙门弟子你情我愿地欢好,又不是那等魔教妖人。” 谢珩心中暗自警惕,这女子看似温婉妩媚,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仿佛是被人精心雕琢出来的假象。他微微拱手:“在下晓雾峰楚悬仙君门下符修,这位是我同门师妹。听闻这里有一位名叫樱桃的姑娘失踪,特来询问可有她的下落。” 谢珩自然不好明说自己身份,只好叫楚悬占了这个口头便宜。 女子闻言笑意更浓,眉眼弯弯,“原来是楚仙君的弟子,难怪气度非凡。”她的声音柔和,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是为了樱桃姑娘而来,请进屋一叙。” 谢珩和师月白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随着女子步入相思坞。院内景致颇为雅致,湖石小桥,垂柳轻拂,仿佛一幅古意盎然的画卷。 女子将二人引入一间幽静的花厅:“仙长不必客气,想问什么,便在直接问吧。” 不知为何,谢珩总觉她说话的调子有些傲气,并不像普通迎来送往的莺儿。 谢珩从袖中取出那卷记录着失踪少女信息的卷轴,缓缓展开:“不敢当,只是职责所在。敢问姑娘贵姓?” “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仙长唤我‘坊主’便可。至于樱桃,她是我们这里的一位姑娘,的确已经许久不见了。” “那她平日里可有何异样?或是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人或物?”谢珩追问道。 坊主眼波流转,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呀,从小便在相思坞长大,七岁那年入了我们这儿,直到现在也未曾接客,倒是一直盼着有个好归宿。说起来,她还算个干净的姑娘。” 她谈及干净二字的音调,让人有些莫名地不舒服。 师月白在一旁默默观察,注意到女子说话时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带着几分怨毒,又仿佛是对某种秘密的炫耀。她悄悄用灵识探查,却在触及女子的一瞬间,感到一股冰冷的反噬,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谢珩察觉到师月白的异样,微微皱眉,正想继续追问,坊主忽然笑道,“说起来,楚悬仙君还算是司州人的旧识,我记得他,他来过司州布雨,还从这里带走了一个女孩收为弟子。仙长可认得她?” 谢珩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楚仙君门下弟子众多,在下与师妹入门较晚,或许并不相识。” “是吗?真是巧了,那姑娘的父母本已和我们这里的妈妈约好,要送她来相思坞,最后却被楚仙君带走了。那姑娘相貌不错,当真是有些......” “可惜了。”她轻叹。 谢珩神情微动,暗忖这女子言语中暗藏机锋,似乎在试探什么,只推说并不相熟。 “若是姐姐想念那位师姐,等我们回了晓雾峰,我会去同师父打听。不过当务之急,我们还是想尽快找到樱桃姑娘,不知道姐姐可有樱桃姑娘的贴身之物?”师月白怯生生地插言说。 女子闻言,忽然冷笑了一声:“小妹妹好生无礼,樱桃自七岁入了相思坞,至今未曾接客,与黄花姑娘也一般无二,如今你一开口就要她的贴身之物,未免太过轻浮了吧。你们找过其他姑娘的家人,他们可曾答应?莫非因她出身我们这样的地方,便可随意轻辱?” 谢珩上前两步,护在师月白身前:“我们无意冒犯姑娘,只想尽快找到樱桃姑娘。姑娘若不信,大可亲眼见证追踪之术。我们所求,唯有樱桃姑娘平安而已。” 第17章 女子眯起眼睛,半晌不语,眼中似有疑虑,又似有不甘,最终冷哼一声,唤来一个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女领命而去,不久后取来一只小巧的香囊,坊主递给谢珩,“樱桃平日最是爱惜这个香囊,带着你们的法器试试吧。” 谢珩接过香囊,灵力在指间流转,召唤出一只银白色的罗盘,轻轻将香囊放在中央,他指尖轻动,符纸从中飞出,贴在罗盘之上。罗盘微微一震,瞬间射出一道幽光。 然而,令二人意想不到的是,罗盘在片刻之后竟毫无动静,幽光迅速消散,仿佛从未显现过。 谢珩眉头紧锁,师月白心中也泛起了一丝疑惑,莫非这物件上,也同样被施了反追踪符? “姑娘,冒昧一问,这香囊最近可曾被人触碰过?”谢珩问道,目光透出一丝锐利。 坊主冷笑一声,“你们不是仙人吗,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樱桃的东西当然是她的,谁会去动?” 谢珩意识到此刻已问不出更多,他微微欠身:“多谢坊主协助,在下告辞。” 二人走出相思坞,来到街角,师月白压低声音,“师尊,你觉得那个坊主有些古怪吗?” 谢珩点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丝凝重。 夜色渐浓,司州的街道在夜风中变得愈发冷清。谢珩和师月白回到了暂住的客栈。 客栈内,古老的木质地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谢珩和师月白在房间中安顿下来,刚刚坐下,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敲门声响起,几乎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来人是前来通报的小二,称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求见。 “妾身刘筝,”女子温婉地行了一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恳切,“特意来拜会二位仙长。” 谢珩久居灵山,对人间一切概不知情,师月白却是认真做了功课的,知道刘姓乃是当朝陛下的姓氏,眼前的女子不到四十,衣着华贵,风韵不减当年,恐怕是人间帝王那位封地在司州的胞姐。 “公主快些轻起。”师月白连忙说道。 “不知公主莅临寒舍,所为何事?”谢珩缓缓抬起实现,他并不甚待见人间这些贵族,只是抱手行了个礼。 公主阅人无数,见谢珩姿容卓绝貌如少年,却行事稳妥,不急不躁,知他大抵在仙门也是个人物,连忙将所求和盘托出。 “我与驸马多年夫妻,却仅仅诞下一子,名为霁川。前些日子我与驸马给他定了门亲事,是温太守家的千金,他也是欢喜的。怎料新婚第二天,霁川便不见了。” “府中下人一直守在门口,但是霁川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10章 但是如今,他们全都失踪了。 “不是凶…… 公主既然这样说,那么封公子的失踪便与鬼神脱不开关系了。 谢珩轻拂袖口,眼神微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既然如此,司州城中便有晓雾峰所设办事处,殿下为什么不诉诸晓雾峰呢?我们二人下山自有其他任务。” 谢珩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并不想插手此事。何况王宫贵胄食民之禄,本就有太多超出常人的特权了。 若是仙门中人也这般向着他们,那对于那些普通百姓,对于那些失踪的少女,便更无公道可言了。 “我无意仗势欺人,劳烦仙长奔波来缺,优先处理我儿的事......”公主眼神略显疲惫,轻叹一声,语调中带着几分无奈,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挂念儿子的母亲,“只是我们在此之前,已经诉诸晓雾峰了。晓雾峰遣了弟子前来,但是那二位仙长说,在婚房查到了川儿的踪迹,说要等到入夜时分,让邪祟现行。” 公主顿在此处,似乎有口难言。 谢珩眉头微蹙,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声音中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严肃:“他们也不见了?” 公主点了点头,有些羞赧。毕竟是在她的府中出了这样的事。 谢珩神色和缓了些:“殿下无需愧疚,降妖除魔,修道之人本该如此。” 能被准许下山游历的弟子自然不是吃干饭的废物。如 果是连他们也束手无策甚至把命赔进去的大魔,谢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魔修往往行事毫无顾忌,像这般藏头露尾之人并不多。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与他们已经陷入瓶颈的调查有所勾连。 于是三人当即启程,很快来到公主府门前,一位侍从恭敬地上前迎接,将他们引入府中。 驸马已经在府前候着了。身姿依旧挺拔,眉宇间已染上了浓浓的疲惫。虽已接近四十,但依稀还可见得从前的俊朗。 因为独子出事的缘故,他的头发花白了许多,却仍然一丝不苟地梳理了起来。 公主府邸比想象中更加宏伟,若是依制而建,足见这位公主的受宠程度。府邸两侧的红灯笼依然悬挂着仍未摘下,如今却因新郎的失踪而略显嘲讽。谢珩和师月白随着侍从走入正厅,正厅内静悄悄的,只余下几声低低的抽泣。 那是一个素白衣裙的女子,想必就是封公子的新婚妻子温致宁了。她的双眼泛红,显然是因为丈夫的失踪而憔悴不已。 听见脚步声时,她抬起头来,目光黯然,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师月白见到她的第一眼,莫名觉得她苍白得有些过分,介于一种病态娇弱的美感,和一种近乎可怕的骨感之间。 第18章 公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把她扶了起来:“致宁,别哭了,先来见过二位仙长吧。” 温致宁低垂着头,声音略带沙哑,显得格外虚弱:“是,母亲。”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显然是哭过,她转向谢珩和师月白,“见过二位仙长。无论如何,都很感激你们愿意前来探查此事。” “温夫人这样难过,和封公子感情很好吧。”谢珩看似无意地问。 “自然是好的。我家川儿是个会疼人的,致宁又是这样一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性子。我同温太守议亲时便说,他们二人必会是一对璧人,奈何造化弄人,魔修偏找上了我家川儿。” 温致宁低垂着头,泫然欲泣。 听凭父母安排的新婚夫妇,会难过得这般如丧考批吗? 温致宁仿佛猜出了谢珩所想,她抬头看着谢珩:“我和霁川确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故事。我确实是最后一个见过霁川的人,仙长怀疑我,我也认了。” 师月白连忙讪讪开口:“温夫人,我师尊没有这样的意思。您误会了。” “仙子从未被你师父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然觉得他没有这种意思。” 温致宁轻轻一笑,笑容苦涩,抬起泪眼望向师月白:“令师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犯人一样。” 师月白被她用这样的眼睛看了一眼,明明没有说过什么怀疑他的话,竟然也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愧对于她。 但是师尊不过是想尽快找到作乱的邪祟而已,师尊自然也是没错的。 “仙长觉得我与霁川不过见过聊聊数面,为他难过不过是在表演罢了。但是仙长可知,我只是个内宅妇人,不似仙长这位弟子可以惩奸除恶飞升成仙,丈夫便是我的全部了。公主驸马在这里,仙长非要逼我亲口说出这些话吗?” 说到最后时,温致宁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公主连忙拿出手帕,亲自给儿媳拭去眼泪:“宁儿莫要难过,本就是我和你父亲敲定了这门婚事,夫妻嘛,总是要朝夕相处相互扶持着,才能渐生情愫的。我和驸马当年也是奉旨成婚,如今不也琴瑟和鸣。我们怎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怪你。快莫要哭了,等川儿回来看见你这般消瘦,又该心疼了。” “抱歉,是我冒犯了。我只是想要尽快找到封公子,当然还有晓雾峰那两位同门。”谢珩屈尊降贵地勉强道了个歉,但他容色如常,全然不见悔意。 师月白这才发觉,一向对自己温柔如水的师尊,在外人面前其实是冷漠得有些可怕的。 眼见着温致宁的眼眶又红了,师月白不敢再让师尊再对温致宁说什么,只好自己率先发问:“封公子失踪前,可有留下什么异常的迹象?或者,他是否曾提到过任何奇怪的事情?” 温致宁低垂着头,手指轻轻拽着衣袖,像在努力回忆着:“霁川他……在婚礼当天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我和他只遥遥见过没几面,那日我只觉得他温柔体贴,认为自己嫁了一个好郎君。直到我们进入婚房……待我第二天醒来时,他便不见了。” 师月白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你说他在婚房中失踪,那婚房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温致宁摇头,拿起公主刚刚递给她的手帕擦拭眼泪:“霁川消失得无声无息,房间里并没有留下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师月白和谢珩对视一眼,虽然她还没有任何思路,但是见师尊的神情,便知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谢珩没有再多问,只是平静地说道:“带我们去婚房看看。” 温致宁点头应允,带领他们穿过几道长廊,来到了二人的婚房。这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时,微微掀动着红色的纱幔。她推开房门,带着两人走进房内。 婚房内的布置极为华丽精致,红色的纱幔依旧悬挂,床上铺着喜庆的红被,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红绳,像是断了的姻缘线,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地上的红绳散落四周,像是被人刻意割断的血管。它们蜿蜒而无序地铺在地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谧。 师月白蹲下身,凝视着那些红绳,指尖刚要触碰,谢珩的声音忽然冷冷传来,打破了静谧:“小白,不要碰。” 师尊对她说话的语气从没这样急过,谢珩自知失态,隔着袖子把她拉了起来:“不是凶你。” “嗯。”师月白乖顺地退后了几步,“我不会生师尊气的。” “仙长,这些红绳,有什么问题吗?” “婚房的装饰都是我带着下人亲自布置的,”公主解释说,“不曾假手与人,府中的下人也都是信得过的。仙长,这些红绳可有什么诡异之处?” 谢珩其实说不上来这些红绳到底有什么问题,只是莫名的感觉有些不对,不想让小白冒哪怕一点风险。 他的剑可以斩断世间至邪,只要那宵小之辈敢出现在他面前,他自信无论是何邪物都能斩于剑下,但是对于藏头露尾的邪祟,他却也不免觉得有些棘手。 “这些红绳有什么用途吗?”师月白在一旁问。 公主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是我们当地的一种新婚传统。婚礼当天,会将红绳系在房间四角,象征夫妻永结同心。” “这些红绳,原本是不该散落在地的吧。”师月白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不。” 第19章 “是我们昨夜取下的,”温致宁说,低垂的眼眸微微颤动,双手交握在一起,似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在新婚之夜由新人亲手取下红绳,是我们这里的传统。” “抱歉,是我们多虑了。” “仙长客气了,”比起因为背负了谢珩的怀疑的温致宁,公主对二人显然更为信任亲近,“我在京城长大,初到司州也觉得这样的婚俗很是新奇。那二位晓雾峰的仙长也问了红绳的事。” 晓雾峰的符修对于灵异之事,定是要比谢珩和师月白这样的剑修更敏感。谢珩手里功能乱七八糟的符纸,原本也就都是从楚悬手里拿的。 更何况那二位晓雾峰弟子来到这里更早,也显然更易于追踪残存的魔气。 楚悬收徒虽不择门第,但是如孟婷这般出生低微的弟子,反而常常修习更加刻苦。 楚悬既然敢把人丢下山历练,那个弟子绝非连自保能力也没有的不学无术之辈,更枉论还有一位修炼时间更长的师兄师姐同行。 但是如今,他们全都失踪了。 第11章 凌霄剑气。 师尊早就替他们求来的,…… 由晓雾峰派出探查封霁川失踪案子的弟子,正是孟婷和她的师兄洛禺。 晓雾峰人数众多,由师兄师姐陪着下界本是惯例,晓雾峰几千来号弟子,楚悬怎么可能挨个陪着历练。一般情况下,陪同的师兄师姐都可以由下界的弟子自由指定。 孟婷性子僻静,在门中并无什么交好的师兄师姐。楚悬问及她时,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答说任凭师尊安排。 楚悬心思通透,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窘迫,没有 再追问,只是翻着历年拜师的弟子名册,沉默不语。 “让洛禺陪你去吧。”他最后下定决心。 “洛禺师兄?” 孟婷和洛禺只打过一次照面,那时她早起练习画符,正迎面碰上这位通宵喝酒回来的师兄。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本想绕路走开,不想违反了门规的洛禺倒是大摇大摆地迎上来,说师妹怎么起这么早来修炼,饭堂都没开门呢,还好你师兄我多带了一份早饭。 若二人尚在凡世,洛禺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与她有所交集吧。 洛禺出身贵族,为人慷慨,乐善好施,虽然修为不高,但在晓雾峰人缘极好。他是吃不了苦的性子,本来应该在人间当个富贵闲人的,只是因为幼时身体太弱,气若游丝之际被岳岚仙君路过搭救,他的父亲为了答谢岳岚仙君,把他送去了岳岚仙君门下,让他侍奉岳岚仙君。 殊不知老侯爷觉得他是在报答仙君对小儿的救命之恩,仙君却不这么想。岳岚仙君含霜履雪,并不需要所谓报答,只好先把洛禺收入门下。只是岳岚仙君满门皆是医修,修炼行事不得出半点差池,在她看来,洛禺粗心大意实在不是可塑之才,转手把他介绍给了同门师兄楚悬。 同门师兄当然是表面的原因,主要原因还是符修门槛之低,愚笨一些也是不妨事的。 洛禺这厮在救命恩人的药王谷尚且有所收敛,来了晓雾峰就好像回家了一般快活,呼朋引伴,翘课逃学,简直无恶不作。由于久久未能出师,如今晓雾峰的大多数弟子见了他,都得喊一声洛师兄。 “你这些年的勤修苦练,为师都看在眼里,寻常历练与你而说,并不成难题,”楚悬道,“让洛禺同你做个伴吧,就当关爱空巢老师兄了,喜欢什么吃的玩的让他买去。” 楚悬对孟婷这个弟子其实很是放心。她心性纯粹,又勤于修行。至于资质,符修是最不看资质的。只是区区一个王公贵族子弟的失踪案罢了,对她来说不成难事。保不齐那贵族子弟不是挖了条密道去和小情人私会了。 楚悬不担心她无法领悟道心蹉跎一生,以她澄澈的心境,这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更忧心她这样内敛的性子,一个人在仙途走下去,会很难捱。 所以师月白也好,洛禺也好,他想要让这个内向的小徒儿从自己的世界里向外再多走几步。飞升之后,仙人会有无穷的寿数,漫长的岁月里,若始终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也是会寂寞的吧。 孟婷跪在阶前,领命而去。 不久后。 公主和封霁川的新婚妻子早早候在司州城门前等待仙家弟子的到来。 “在下晓雾峰弟子洛禺。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妹孟婷。见过夫人。” “二位便是来帮我们找霁川的仙家子弟吧,”气质高华的夫人上前一步,想必就是受害者封霁川的母亲刘筝了,“二位为了霁川远道而来,真是不知如何答谢了。这是我的儿媳致宁。” “见过二位仙长,多谢二位仙长愿意前来找我夫君,致宁感激不尽。”少女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瘦削而苍白,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经带上明显的哭腔。 孟婷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可能确信自己可以把少女的丈夫带回来。她本就性子内敛,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合。 洛禺见师妹有些局促,简单地结束了寒暄。孟婷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去现场探查。封霁川消失的地方就是二人的婚房,据温致宁所说,他们新婚的第二日,她醒来时,就发现封霁川已经消失不见了。 检测魔气的符纸不要钱般地落在房间四处,凡人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只能看见其中多数全都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第20章 她收回符纸,对于魔修掳走封霁川的手段,已经大致了然于心。 “二位仙长,我儿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啊,”公主急的掉眼泪,“霁川的性子一直端庄稳重,绝不会私自出逃,定是有妖人作祟。” “殿下和驸马莫急,”洛禺虽然是个花架子,但是气度不凡,他的宽慰倒是很有说服力,“以清山弟子既然应召下山,就定会尽全力把封公子平安带回。” 孟婷这时已经探查完毕了:“此地尚有魔气残余,请公主清退无关人等,派人守住婚房。今夜子时,我们会补全阵法,寻回封公子。”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驸马眼含热泪地连声道谢,独子失踪之后,原本正当壮年的男人头上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二位仙长辛苦,眼下距离子时尚有些时候,不如留在寒舍用膳休息。” 洛禺摇头谢过驸马:“我师妹不善言辞,在公主府怕是有些拘谨,我还是带着师妹回客栈随便用些晚饭吧,我们也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孟婷倒是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师兄为人竟然这般体贴,出了公主府,她有些局促地向师兄道谢。 “师尊说了,这回出来是师妹罩着我的,我这人学艺不精,只能把师妹伺候好咯。” 洛禺带着孟婷出了公主府,给她点了几道家乡口味的蜀菜。司州富庶非凡,各地商人来来往往,因此也有了各地口味的菜馆。 一路上两人御剑而行,每每稍事休整时,洛禺都会体贴地点上蜀菜,孟婷一开始还担心他会吃不惯辛辣口味,后来发现这人确实是吃啥都香,无怪乎他和谁都能吃喝玩乐到一块儿去。 两人用过晚膳后,回到公主府静待子时来临。 夜半时分,孟婷和洛禺来到婚房。因是王侯之家,婚房富丽堂皇的程度让出身不错的洛禺也叹为观止,红色的喜烛早成灰炬,红绳缠绕在房梁上,给房间平添几分诡异的气息。 子时阴气最重,对付这等藏头露尾的魔修,唯有等到这时才能追踪到他的所在。 几张符纸落在屋里散落满地的红绳上,在无星无月的夜里发出黄色的荧光。 “我当时看这几段破绳子就觉得怪,结果公主和温姑娘说这是他们这里的婚俗,我就没在细想了,还是师妹细致,一眼就看出这是魔修的残留。” “师兄,你不该问的。”孟婷无奈摇头。 符修虽然入门简单,但是对于什么符在什么情况下起什么作用,都由自己掌握。在外人看来孟婷只是挥出几张符纸而后化为齑粉,但是在寻常的景象中,婚房中的所有魔气残余之处,她早已了然于心。 “红绳有问题?”洛禺愕然,不学无术的弊端终于暴露了出来,“你怀疑公主,驸马,还是温夫人?” “算不上怀疑。但是警惕些总是好的。温致宁的嫌疑比起其他二人稍微大些,不过府中下人也并非没有可能。” “驸马也是,没准他当赘婿当得不如意了,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又有了个孩子。刚好把封霁川弄死之后,再把外面的女人孩子接回来。咱们刚好为民除害。” “啊?”孟婷瞪大了眼睛,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内宅秘辛。在她的家乡,庄稼汉娶一个老婆尚且费劲,这些王公贵族,怎么还有里面的外面的。 洛禺见她当了真,只好认真同实心眼的师妹解释说自己是在说笑。孟婷笑了笑,指尖轻动,飞出几道符纸。 封霁川还活着。 孟婷有些欣喜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洛禺,二人即刻画阵前往。 阵成,灵光闪烁。 眼前的场景,却一分一毫也不曾更改。 孟婷虽然不是专修阵法的阵修,但是缩地千里却是最基础的,几乎人人都会阵法。就算不学无术如洛禺,也能倒背如流。 就算蒙上孟婷的眼睛,她也不会画错这个阵法。 怎会这样。 洛禺转头,正想宽慰师妹重新画一遍就是,却发现婚房的入口处,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如真人般高,衣着精致的纸人。 纸人吟诵着诡异的颂词,因为没有脚的缘故,一跳一跳地向二人靠近。 洛禺下意识地把师妹挡在身后,装饰用的桃木剑挥出,竟真有一道剑气呼啸而出,将两个纸人生生劈成两半。 凌霄剑气。 洛禺在晓雾峰多年,是第一次陪同门下山游历,他修为不高,交好的师弟师妹平日里和他玩得再好,到了关键的游历时刻到底还是不敢拿前程开玩笑。 他害怕真的遇上紧急状况,临行之前还是找了师尊要些保命的物件。楚悬猜到他会 来,早就等在那里,交给他一道剑气。 师尊早就替他们求来的,谢珩师伯的凌霄剑气。 第12章 小白真厉害 “是想给自己壮胆吗,还是…… 身首异处的纸人躺在地上,脑袋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二人脚边。 纸人的嘴微微翕动,声音嘶哑嘲哳,几乎听不清内容。 “一纸婚书......当上奏九霄.....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他在叽里呱啦说什么鸟语”凌霄剑气可斩断一切,就算是地狱大魔来了也要留下脑袋再走,洛禺的胆子这才算落回他的肚子里,放肆地盯着那纸人的脑袋看。 “师兄,”孟婷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你刚刚用的那个东西,还有吗?” 第21章 “没了啊。”洛禺不明所以,“谢师伯的剑气可是难得的宝贝,我好不容易才从师尊那讨来一点,哪儿来的多余的。” 婚房中没有风。 但是红绳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地面上扭动蔓延。 像蛇吐出的红信。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最,身死道消。佳人负卿,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师尊......”师月白紧紧拽住了谢珩的袖子,她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但是这两个莫名出现的纸人确实已经有够吓人的了。 “小白乖,”谢珩拍了拍她的手背,“怕的话就抓着我袖子闭上眼睛,别看他们。” 师月白闭上了眼睛,却依旧无法屏蔽那纸人喑哑刺耳的诵词,像鬼魅般萦绕在她 好像更怕了。 谢珩察觉到一股轻微的力道从袖口消失,顿时意识到小白松开了自己的袖子。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便微微侧身回头去看。 小白不知何时已经化出了她的本相,洁白如雪的毛发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那双琥珀色的狮眼里流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狡黠,前爪微曲,后肢稳稳地站在地上,正用力龇牙咧嘴,露出一排尖利的獠牙。 白狮体长一丈,站起来身高六尺,威武地低低吼着。 “小白真厉害,”谢珩摸了摸她的脑袋,威武的白狮顿时伏下脑袋,发出猫科动物特有的,舒服的呼噜声,“是想给自己壮胆吗,还是想要保护师父呀。” 师月白蹭着他的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保护师尊一样,凶狠地环顾四周,凶巴巴地瞪着那两个装神弄鬼的纸人。 “不展示一下,你们是如何抓走那两个晓雾峰弟子的吗?”谢珩召出数十柄飞剑,绕在两个纸人四周,剑尊的威压让原本没有生命的纸人下意识地后退,似乎昭示着驱使他们之人本能的畏惧。 “不照做么。”谢珩蹙眉,飞剑又逼近几尺。 “你们可愿......”因为畏惧的缘故,纸人的声音颤抖,尾音拉得很长,显得更加可怖,“可愿......结,结......两姓........” 随着纸人声音响起,满地散落的红绳开始扭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谢珩挥剑,利落地斩下纸人的头颅。 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的红绳蜿蜒着向一人一狮靠近,师月白害怕地嘶吼着,却并不能够喝退无知无畏的红绳。 剑光一现,红绳被尽数斩落,却仍蜿蜒着向二人靠近。 是红绳。 红绳是带走那两个晓雾峰弟子的罪魁祸首。要找到他们,或者说顺着他们找到那个始终藏在暗处的魔修,只有一个办法。 和那两个晓雾峰弟子一样,被红绳卷入茧中,带到魔修的领域。 谢珩挥出一道剑气,收在师月白的眉心。公主府人心复杂,魔修可能就隐匿其中,与其把小白留在这里,谢珩还是更愿意把她带在身边。 “一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师父留下的这道剑气会保护你的。” 红绳继续蜿蜒靠近,师月白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化作人形,一头扎进谢珩怀里:“师尊,师尊不要死。”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谢珩失语,顺从地摸了摸她的发,“师尊只是要跟你分开一会儿,没猜错的话,魔修就是用这红绳抓走那两个晓雾峰弟子的,我们现在要让红绳带我们去找他们。” 师月白这才放下心来。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生死道消......永无轮回。” 红绳如同从脚向上绵延,将他们严丝合缝地包裹成茧。 谢珩双眸微敛,刹那间捕捉到周围灵力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仿佛空气中的寒意忽然凝滞,连呼吸都显得沉重几分。他心头一凛,意识到此地已踏入那魔修的领域。隐隐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来了。”谢珩心底冷然。手中凌霄剑骤然泛出淡蓝色的剑光,似流动的寒光从剑锋蔓延而出,凌空划破周围的沉闷空气。随着他一声低喝,剑气如破茧之蝶瞬间暴发,寒光掠过,包裹在他身上的红绳应声而裂,那些如蚕丝般坚韧的红线在剑锋之下纷纷断裂,伴随着轻微的破裂声,四散飘落在地。 红绳破碎时发出的声音仿佛细微的雪片落地,然而地面上散落的并不是雪,而是带着诡异气息的红色碎线,像是带着生命般轻轻扭动。破碎的红绳一片片地在他脚下稀落成堆,残留的剑气还未消散,空气中弥漫着剑锋切割过后的冷冽气息。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耳边依旧能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仿佛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正等待着下一次出手。 “小白!”他下意识地想要找到那个包裹师月白的茧,却发现岩洞之内,密密匝匝地排布了数十个,一模一样的红茧。 小白,小白在哪里。谢珩慌了神,我留给她的剑气,为什么没有起作用,为什么没有助她破茧? “师尊,我在这里!” 谢珩转身时,眼前的景象令他微微一愣。散落的红绳像缠绕错乱的蛛网,纵横交错地铺在地上,小白从红茧从探出头来,嘴边还含着数根没有咬断的红绳。那根红绳垂在她的嘴边,仿佛有生命一般挣扎扭曲,却又无法挣脱她的牙关。 第22章 师月白把红茧硬生生咬破,从茧中钻出来了。 “脏,快吐出来。”谢珩伸手到她嘴边,催她赶紧把红绳吐出来。 师月白不好意思吐在师尊手上,自己转过身去了。 谢珩提剑,数道剑光齐下,劈开几个沉睡的红茧。 他并不敢用太多灵力,怕伤及茧中的人。眼下看这红茧的数目,大概晓雾峰那两个失踪的弟子和司州城中所有失踪的少女,眼下都在茧中了。 “师伯......”茧中人浑身青紫,看不清面容,挣扎着爬向谢珩,转而又无力地瘫倒在地,“求你救我师妹。” 数个斩落的红茧中,只有他一个活人。 剩余破开的红茧中,只有一张张,少女的人皮。 像是刚刚剥离出来一样,光洁而白皙,带着些许血迹的人皮。 师月白几乎吓坏了,她连洛禺都未曾认出来,跪倒在少女的人皮面前,浑身都害怕得发着颤。 谢珩神色如霜似雪,并不为之所动,只是催动飞剑,破开剩余所有的红茧。 这些剩余的红茧中,也几乎全都是干瘪的人皮,只剩下一个瘦弱的,浑身青紫的少女,手中攥着还来不及使用的符纸。 孟婷已经几近失去意识了,洛禺看见她,好像突然有了力气,艰难地爬了起来向她走去。 师月白虽然没有认出洛禺,却第一时间认出了孟婷。她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朝孟婷走去。 谢珩却在这时扣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这里是幻境,不是真的,不要过去。” 师月白相信师父,可却也很难违背自己的双眼和直觉,她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洛禺将灵力尽数渡给了孟婷,却迟迟不见她转醒,就算他从指尖给她渡了再多灵气,却从她仿佛充满了窟窿的身体溢了出来。 被封入茧中这好些时日,师妹再要强,却也比他少了整整百年修为。自己尚且难以为继,更何况她了。 洛禺求助地看向谢珩,却看见仙君的面容冰冷而陌生。 虽然谢珩本就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比起他现在的样子,平日里的师伯几乎可以算得上和蔼可亲了。 这更像是是谢珩身为仙界剑尊,看魔物时的神情。 飞剑指在洛禺的咽喉,他明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说些什么让谢师伯相信自己并非是魔修幻化出的样子,却被寒剑的威压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快想想说什么啊,在这样下去,师妹,师妹就....... 师尊把师妹托付给你了,洛禺。别人都说你不学无术,只有师尊,只有师尊一直...... “师伯,我是,我是洛禺。”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音调,霜刃靠得他的脖颈那样近,他知道只要再往前一寸,自己就会血溅三尺。 “我是洛禺,我......我是楚悬仙君门下弟子洛禺.......求师伯救我师妹。” “师尊,那个好像真的是......” 谢珩听见师月白的声音,神色和缓了些:“你如何证明你是洛禺?” 凌霜剑是上古寒玉制成,炼器师早已在千年前的大战中生死魂灭,世间仅此一柄,锋刃所致,可凝水成冰。 洛禺只觉浑身血液都被霜刃的低温冻住了,他的嘴唇泛着白,脑子迟缓地转着:“我......我有一回逃课在以清山......炉子.....烧烤,师伯你叫我师尊来,师尊想,想要抽我,但是......没带鞭子。” 霜刃抽离了他的颈边。还好这柄剑没有抵在师妹的脖子上,这是洛禺意识混沌时的第一反应,还好,这样他不至于没脸去见师尊。 温暖的灵力注入了他的全身,待他清醒过来时,师妹已经安然无事地站在他眼前。 孟婷把他扶了起来,解释说是师伯和小白救了他们,问他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洛禺摇摇头,他从未觉得自己身体这般清爽舒适过。就好像期末擦边过了考核之后在宿舍里连睡了六个时辰一样舒适。 “多谢师伯救命之恩,洛禺感激不尽。今后若有用的上......” “应该不会有用的上你的地方的。”谢珩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寂,好在洛禺见过了师伯刚刚杀气尽露的神情,两相对比之下,洛禺竟觉得此刻的师伯格外和蔼可亲。 第13章 “此地是司州,你便叫司凌” 仙途缈缈…… “阿黄,不要哭了,他们已经不在了。” 远处,火光冲天,烈焰舔舐着夜空,熊熊燃烧的房屋在黑夜中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火光映红了周围的田地,如同神话中的巨兽般,像要把一切燃烧殆尽。 女孩抱着怀里挣扎的黄狗,双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脸上已满是泪痕。泪水一滴滴落下,洇湿了黄狗那因长期饥饿而显得暗淡的毛发。狗的毛曾经泛着柔和的光泽,而此刻却像一张沾满灰尘的破旧布料,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女孩的指尖无意中抚摸到它凸出的骨骼,黄狗的脊背因饥饿而瘦弱得不堪一握,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断裂。 火焰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灰烬和烟尘,灼热的气息让她眼睛刺痛,视线变得模糊。但她依旧紧紧地抱着黄狗,仿佛这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黄狗在她怀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虽然它挣扎得越来越虚弱,却依然不肯放弃。 黄狗低低的呜咽声时断时续,尾巴夹在两腿之间,身体僵硬,仿佛火焰的热浪正吞噬它的胆气。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不断瞟向火海,流露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可就算怕成这样这样,它仍想要挣脱女孩的怀抱,重新闯入火海。 第23章 女孩抱着挣扎的黄狗,回头看了一眼化成火海的,曾经的家。 “阿黄,别怕,我在这里。”女孩的声音哽咽而温柔,她俯下身子,将脸贴在黄狗的头顶上,试图通过自己的体温安抚它的焦躁。黄狗依旧微微颤抖,但它不再挣扎,只是下意识地把自己更紧地蜷缩在她怀里,女孩的手轻轻抚过黄狗的脊背,那粗糙的毛发与她的手掌摩擦,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慰藉。 四周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火焰的噼啪声和狗的低呜。 “乖,以后就只剩下我们了,”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抛下你。” 黄狗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居然安静下来,只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缓慢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四周一片死寂,女孩的目光在火海和黑暗间徘徊。 “阿黄好乖,相思坊的人马上就来接我了,在相思坊,我会努力让我们两个每天都吃上热饭的。” “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很为我难过一样。”女孩温柔地摸了摸黄狗的头。 “相思坊很好啊,那里的女孩们都很年轻,都很漂亮,都穿着很好看的衣服,唱着很好听的曲子。” “昨天妈妈叫我唱了一首呢,不,不是她,是相思坊的妈妈。” “阿黄要听吗?”女孩在田野的垄间坐下,抱着黄狗,像是要和它对视,“我知道你能听懂的,这个家里,只有你能听懂我说话。” “秋风清,秋月明。”女孩小声的唱起来。 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她不想惊动他们。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好听吗,妈妈说,我年纪太大,来不及学戏了,不过我嗓音不错,可以唱曲儿。” 以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呢,女孩并不清楚。为什么相思坊只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呢,她也不敢想。 她抱着黄狗,对未来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仙人的。 该怎么形容第一面呢?仙人一身白衣,踏月而来,她还未看见他的脸,就被那样惊世的超脱性别的美震撼到了。 该怎么形容那惊鸿一瞥的第一面呢? 女孩抬起泪眼,朦胧中得见仙人的身影从远处踏月而来。那人白衣胜雪,不疾不徐,步伐轻盈,仿佛脚下并非泥泞的田垄,而是浮于云端的虚空。月光洒在他身上,泛着柔和的光辉,将他的身影勾勒得近乎虚幻。 她还未看清他的脸,视线模糊中,那道身影已经宛如一抹不可触及的神谕,带着一种超然尘世的美感。 月光在他身后绽开,在稻田如水摇曳。她愣在那里,脑海中空白一片,仿佛世间的一切喧嚣、悲哀,都在他的到来前骤然消弭,只剩下他那出尘的身影。 她想起了相思坊的妈妈也曾说过自己生的好看,可是低头看见自己刚刚撑在田垄间的指甲缝里沾满黑泥的双手,和身上麻布料子的衣衫,只觉自惭形秽。 萤烛末光,怎配与日月争辉。 但是明月却在她身畔停留了下来。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去?”这是仙人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遇见仙人应该怎么做呢。这是女孩第一次见到仙人,没想到仙人会主动同她讲话,她心头一震,有些惶恐地跪下来,想朝仙人磕了几个头。 可是额头触地之前,却被拦住了。 “哎哎,这是做什么,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我做什么?” “起来起来。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仙人把她拉了起来,“农活没做完么,这么晚了,回家去吧,和爹娘说一声就好。” 女孩摇摇头。 “和爹娘吵架了吗,我送你回家去吧。你家住哪一户呀?” 女孩并不说话,倒是她身边的黄狗,一直冲着东南方向,似乎想要带他们往那边去。 仙人蹲下来,摸了摸黄狗的脑袋:“这么晚了,快带你的小主人回家去吧。” 仙人居然会那样温柔地,摸一条普通的,农村看门狗的脑袋吗?女孩看着如霜似雪的仙人,可是阿黄并非那些城里老爷小姐抱在怀里的宠物狗啊。 她的家里除了自己,并没有人会这样温柔地摸阿黄的脑袋。阿黄是很喜欢被摸的,每当女孩摸它的脑袋时,他就会信任地翻开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但是家里的其他人从来都不愿意摸他,因为他只是一只看门的狗。 或许是仙人温柔的举措让阿黄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它竟然咬住了仙人洁白的衣摆,似乎想要把他往起火的方向带。 女孩有些惶恐,害怕冒犯了仙人,正想制止阿黄,仙人温柔 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是想要我送你的小主人回家吗?” 阿黄应和似的汪了一声。 “好通灵性的狗。”仙人的声音温润如月,目光轻落在黄狗身上,随即转向抱着黄狗的女孩,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小姑娘,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女孩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哀伤,轻轻摇了摇头。“我,我没有家。” 仙人的眉心微微蹙起,目光中带着些许错愕和困惑,仿佛不理解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为何会说出这般话。他以为她不过是和家人闹了别扭,便试图柔声劝解。 第24章 “没有家?你是和家人吵架了吧?走吧,带我去见见他们。” 女孩抬头看了看他,又迅速垂下目光,仿佛不愿面对这位看起来如神明般遥不可及的仙人。她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带着些许难以启齿的自卑与绝望。“我娘他们,把我卖到相思坊了......” 话语声渐低,几乎被夜风吹散。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继续说了下去:“相思坊的人,明早就来接我。我在这里等……等到天亮,他们就会来村口接我了。” 仙人的神色忽然凝固了一瞬,他的眉头皱得更深,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和迟疑。他目光锁定在女孩身上,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愿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相思坊是......?”他的声音变得轻缓而迟疑,带着一股对凡尘俗事的疏离与不解。他从未涉足人间烟火,对这些肮脏的交易一无所知,却从女孩的话语和表情中隐约意识到情况的异常之处。 女孩咬了咬唇,喉咙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苦笑。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滑落。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黄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安慰。她轻轻开口,嗓音因压抑的情绪显得有些沙哑:“相思坊是,就是仙人想的的那个意思。这些年司州久旱,粮食收成不好,爹娘说我去了相思坊,就能吃饱穿暖了,我弟弟也就能上村里的学堂了。” 仙人静静看着她,目光微敛,脸上原本的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原本清冷淡然的气质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打破,内心的动摇流露在脸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混账。”仙人忍不住失了风度,低头却看见女孩的眼睛已经红了,只好压下愤怒先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我名楚悬,齐姜仙尊座下弟子,听说此地久旱无雨,前来布雨。若你愿意,我可收你为徒,带你回晓雾峰。” 齐姜仙尊...... 听说司州城北,有齐姜仙尊的庙宇。女孩曾经徒步往那里走,想要求仙尊庇佑,让她少挨些打,少挨点饿,活到嫁人的那一天。 传闻她是帝君之妻,随帝君戎马一生,以人族之力,击溃妖族魔族,划极川为人魔之界。得上神点化飞升成仙。 可是稻田之北,又是另一片稻田。女孩的腿脚太慢,走到天黑,也没有走出那片稻田。 女孩呆在那里好久,直到阿黄冲她吠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地跪下。 楚悬这回并没有阻止她,生受了叩首三次的拜师礼,才拉她起来。 “可还有什么东西想要回家拿的?再下山时,恐怕沧海桑田,这个村子都未必还在了。” 女孩摇摇头。楚悬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也好,一会儿带你去城里扯几身衣服好了,他们给你的东西我还不屑于拿。” “那阿黄......” “当然可以带走,不过你学会画消音符之前,每十天都要来找师父拿一次消音符。不然阿黄晚上叫起来,你的同门要生气的。” “阿黄很乖,”女孩说,“它晚上不会叫的。” 楚悬笑了笑:“没关系,画了消音符,院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好孩子,你还没同我说你叫什么呢。” “我......”女孩刚刚有了笑意的脸,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又黯淡了下去。 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但是楚悬还是听见了。 “叫程招娣。” 似乎过了很久,楚悬低下身子,托着她的背把她抱了起来。 “以后你不叫这个。” “忘掉这些吧,师父给你重新取一个名字。” “此地是司州,你便叫司凌。此去经年,仙途缈缈,揽胜凌霄。” 第14章 “阿凌,说话呀。” 师尊会为你做主的…… “公子,这件料子时兴得很,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在穿呢。这是您妹妹吧,给您妹妹穿保准合适的。” “是我徒......”楚悬一身雪白绸缎,腰间系着名贵的红绫穗条,扮作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打扮,他不想过多解释,就没有反驳掌柜的话。 掌柜手中的料子是苏绣,确实美轮美奂,精致异常。那料子上的绣线细如发丝,隐隐泛着丝绸特有的微光。每一针每一线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琢磨,堪称完美。这样的料子制成成衣穿在身上,确实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奢靡。 楚悬不缺钱,只是还有两处未曾布雨,不能在此多做停留等成衣做出来。 “有成衣吗,我想先给妹妹买几件成衣,多拿几件来。”江淮一带并不止司州有旱情,楚悬下山一趟,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布雨,他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 司凌换上华贵的绸缎站在镜子面前,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什么地方放了。 “这件白的好,那件红的也留着,粉的也留着,粉紫的太成熟了,小孩子家家的给她拿这种干嘛,除了这件都包起来吧。” “师尊。”司凌扯了扯楚悬的衣袖,小声劝说,“太破费了,不用买这样多的。我长得快,买了也明年就穿不下了。” 楚悬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怎么竟说瞎话。小小年纪的操心钱做什么。我是你师尊,明年穿不下就明年再买。” 他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其实为师很有钱,画一张符,能卖五文呢。” 司凌瞪大了眼睛,充满惊讶,“五文,真多啊……” 第25章 “可以换半斤饴糖呢。”她下意识地说道,随后意识到失言,忙收住了话头。 她只吃过一回饴糖,那是行脚的商人喊着鸡毛换糖来程家村时,妈妈给弟弟换来弟弟吃剩下的。 饴糖好甜啊,可惜只剩下一点了,她本想尝尝味道就把饴糖吐出来的留着明天吃的,可是饴糖太少了,刚刚进嘴,几乎就化了个干干净净。 “阿凌想吃饴糖了吗?”楚悬温柔地问。 “不......没有,我没有想吃。”司凌慌不迭地否认,她不想在师尊面前显出自己馋嘴。 可是她明明没有说想吃饴糖啊,师尊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因为他是仙人,所以他什么都知道吗。 “阿凌乖,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饴糖的,等师尊给南州和孟城也布了雨,就去给你找卖饴糖的。” 饴糖这样便宜的零嘴,通常是没有固定的商铺卖的。那些挑着扁担卖饴糖的老人,时常出现在某个幽僻的小巷或是村落,并无踪迹可循。饶是经常行走人间的楚悬,也一时半会找不到卖饴糖的地方。 “我不想吃饴糖,只要能和师尊待在一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司凌说的话发自肺腑,可是楚悬却只是刮了刮她的鼻子,开玩笑地说:“阿凌的嘴怎么比饴糖还甜。” 他迟疑了一下,叫布店的掌柜把刚刚那块苏绣的料子也拿过来。 “客官,您可真有眼光,这块料子刚刚到货就几乎被预定完了,这是最后两块了。你看你妹妹长得这样标致,两块都带走吧,我给您打个折儿?两块十八两?这料子不会过时的,这可是苏绣,这纹样大气的,明年还能给小姐扯一身衣裳。” “十八两,太贵了。”司凌下意识地推开那块昂贵的苏绣。十八两这个数字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奢侈。她从未接触过如此昂贵的物品,十八两银子几乎等同于她家一整年的开销。 这个数字在她脑海中犹如巨大的山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块料子,又立刻缩回,就好像那绸缎的柔软触感提醒着她,这种东西离她的生活是多么遥远 ,既昂贵又不可企及。 掌柜习以为常地以为她是在砍价,这样砍价的法子,掌柜见多了,但是苏绣确实是苏绣,一分也少不了。 “确实是有些贵,把我卖了也买不起这玩意,”掌柜也不强求,把料子往司凌身上比了比,“好看是好看,不过确实还是适合的最重要的,小姑娘嘛,过一年就长高穿不下了,也着实没必要买这么贵的,买适合的就好了。” 小姑娘嘛,过一年就长高穿不下了。 掌柜的话触碰到了楚悬心中那根隐秘的弦,他伸手按住掌柜接过那匹料子的手:“包起来吧,我两块都要了。” “好嘞!”掌柜喜形于色,带楚悬去结账,“要不要让小姐先换上一身呢,那件天蓝的,添花锦纹的,那件最衬小姐。我让人带小姐去换衣服吧。” “去吧。”楚悬拍了拍司凌的肩,司凌却怯懦地又说了太贵了之类的话。 “阿凌再这样扫兴,师尊就要生气了。”楚悬佯装嗔怒,司凌这才乖乖地去换了衣服。 掌柜做了多年生意,眼光确实不错,司凌穿上那件天蓝添花锦纹的衣裳,确实总算有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有的样子。 楚悬接过剩下的衣服和料子,走出布店,就将包裹收进了一个玲珑囊,递给司凌。 “以后这个玲珑囊,以后就送给阿凌了,无论是多大的东西,都可以装进里面,等想要用时,心中想着那个物件,便能取出来。阿黄也可以装进去,里面不会难受的。” 楚悬虽已辟谷,司凌仍是肉体凡胎,他带着司凌买了些填肚子的东西,就急匆匆地带她去布雨。 对于司凌而言,那或许真的可以称作神迹。仙人站在云间,手中拂尘轻轻一挥,长长的白丝飘然洒下,而符纸如羽般飞舞,悬停在半空中,仿佛凝固了时间。 就在符纸未动的刹那,天际的云层似被无形的力量召唤,瞬间聚拢,宛若潮水般滚滚而来。云层越积越厚,笼罩住苍穹。 顷刻间,一滴、两滴晶莹的雨珠从天而降,转瞬化作温柔的甘霖,洒满大地,带着生命的气息。 司凌怔怔地望着这一幕。那场几乎贯穿她一半生命的大旱,原来只是欠这一场仙人轻挥拂尘就能落下的雨。 要是他早一些来,要是他早一些来...... 司凌有些出神,直到楚悬叫她才反应过来。 “阿凌累了吗?”楚悬俯下身子,把司凌背了起来,“是我疏忽了,我本来应该给你找个客栈带着,不该让你跟着我一天之内奔波各地的。” “我不累,”司凌伏在楚悬背上,“只要能和师尊待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父亲是时常这般背弟弟的,却从来没有这样背过她。 师尊的肩膀宽阔而温暖,她伏在他的背上,甚至连她心中沉积多年的孤独与悲伤都一并承载。她从未体验过这种踏实的依靠,不由得闭上眼,鼻尖萦绕着楚悬衣袂间若有似无的淡香。 “师尊现在带你去买饴糖。”楚悬笑道。 “行了这道拜师礼,你就正式成为晓雾峰弟子了。”楚悬笑了笑,“拜完师父,今后要好好修行,不可偷奸耍滑哦。” 楚悬身后是一面古朴的铜镜,映出女孩端正行礼的样子。 第26章 他取过象征新入门弟子身份的拂尘,司凌跪在那里,虔诚地等待着那柄拂尘交到自己的双手上。 就在这时,身后的琉璃镜在这时突然泛起微弱的光芒,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一道鲜红的血痕自镜面流淌而下,如同人身上真实的创口。 血痕划过光滑如水的镜面,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肃杀感。就在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时,第二道、第三道血痕接踵而至,血色越发浓烈,如同撕裂的伤口,彰显着无形的罪孽。 最终,第六道血痕如致命一击,慢慢滑落,整面琉璃镜被四道深红的血痕彻底染透,映衬出女孩那苍白的面容和眼中的惊惧。 晓雾峰海纳百川,出身也好,资质也好,都绝不会成为阻碍人拜入晓雾峰门下的阻碍。 唯有一点,身负血债,心思不纯者,立即逐出师门。 楚悬自开山门时,穷一半修为铸此琉璃镜,名曰明照,可照出身负人命者,身负几条人命,便出现几道血痕。 “师尊!此人心术不正,应该即刻逐出晓雾峰。” “这么小就杀人,心肠该有多狠啊......”又有其他弟子低声议论,带着几分震惊和厌恶。 “师尊……”有人忍不住再次开口,试图提醒楚悬,但却不敢再说下去,眼中充满了对师尊抉择的敬畏与犹豫。 众人的声音几乎要将司凌淹没,明明这些人在不久之前,还笑着同她打招呼,唤她小师妹。 楚悬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惊恐得满脸泪痕的女孩。他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和沉思。他沉默了片刻,随后蹲下身子,目光与司凌齐平,语气柔和却不失威严:“阿凌,你爹娘和祖父祖母待你不好,我知道。你要杀你弟弟,也并非十恶不赦。你只告诉我,剩下那一条人命是谁的,师尊自然会替你做主。” 司凌低着头,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楚悬的衣摆,却沉默着不敢抬头看他。 为什么没有早些遇到...... 为什么没有在那之前遇到....... “阿凌,说话呀。” 第15章 “以清山谢珩,会为诸君做主。” 她们…… 楚悬遇见孟婷,是司凌离开宗门之后的五年。 那时瘦的不成样子的女孩被挑在扁担的一侧,头上插了一根草。 这是卖掉孩子的意思。 渝州自古富庶,有天府之称,可是经年战乱,就算逃过天灾,却也免不了人祸。 他给了挑着扁担的女人十贯钱,让她把孩子带回去。 女人没有接,只是仰头看着他,可能是被这么大的数目震惊到了。十贯钱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扑通一声跪在楚悬面前,求他把这个孩子带走,做牛做马都好,只要给她一口饭吃。 楚悬捡起地上的钱,重新递给女人,让她领着孩子回家去。 “公子,求公子把这个孩子带走吧。就算您给我再多的钱,我把这个孩子带回家,她爹也不会给她一口饭吃的。” 女子衣衫破烂,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给您磕头,您是大善人,您把这个孩子带走吧,您打她骂她都好,让她给您当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 “好。我答应你,”楚悬拦住了女人,从怀里掏出两个大饼给她,“你把这两个饼吃完了再回家吧。” “这个孩子,我会......买下来。” 女人看着手中的饼,几乎听不见楚悬在说什么。她狼吞虎咽地咽着饼,直到楚悬再次开口询问,才说了一个数。 楚悬从怀中掏出八十文递给她。他的目光转向扁担,骨瘦如柴的女孩蜷缩在扁担里,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楚悬和自己的母亲一眼,仿佛两人言语间决定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不相干人的命运一样。 楚悬把她从扁担里抱出来,女孩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像一只刚从风雨中挣扎出来的小兽。她的头发干枯得如同枯草,发丝间沾着几许灰尘,映衬着她无辜而又忧伤的眼神。那双眼睛透着恐惧与不安,仿佛在抗拒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却又渴望温暖与庇护。 他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她只会烧水,喂猪,打猪草,他会不会嫌她笨,然后把她赶走呢。 而楚悬只是告诉自己,以后他就是她的师父了,不会再挨饿,也不会再有人妄图把她卖掉。 过了许久,瘦弱的女孩终于伸出手来,抓住了楚悬的袖子。 后来,来到晓雾峰的孟婷花了很久才把那头枯草一样黄的头发养成和常人一样的黑。 遇见温致宁的时候,是司凌成为魔修的第十年。 因为修习魔道之故,她的身上长出了细细密密的青麟,她不敢照镜子,要见人时便带着帷帽,不露真容。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可是看见那个言笑晏晏的大小姐时,她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那分明是本该死在十四年前的,她的双胞胎妹妹。 “姑娘?”少女从拍了拍她,“找我有事吗,我看你好像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是她。 “只是觉得小姐有些眼熟罢了。许是我认错了。” “未必是认错,”少女笑笑,“我爹说,我五岁才被他收养,他捡到我之后我发了场高烧,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姑娘是何方人士,或许我们小时候真的一起玩过呢。” 第27章 少女衣着华贵,头上带着朴素却不俗的碧玉簪子,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小姐。 “小姐,”少女身边的丫鬟看了司凌一眼,似乎在提醒少女少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老爷夫人还等着您回家用膳呢,赶紧买完胭脂回家吧。” 她还活着,司凌几乎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魔气,她怎么会还活着。 那晓雾峰那面该死的镜子出现的血痕算什么。那我被楚悬赶下山之后过得这些年算什么。 她能感觉到细细密密的青鳞在生长,摩擦着衣服的布料,伴随着细细密密的疼痛,已经蔓延到她的手腕,几乎马上就要蔓延到能被人看见的地方。 她几乎是夺路而逃。 逃回无人的旷野,逃回魔界。 十方血海,低等的劣魔彼此相食。他们是生于魔界的怪物,不像她这样的魔修,还保持着人的样子和自己的灵识。 可是唯有在他们当中,她才能感觉到自己并非异类。 魔尊温柔地把她揽入怀中。 “怎么了阿凌,什么事情让你这样慌张。” 魔尊并不像魔尊,如果忽略她脸上从不摘下的,吓人的鬼面,她似乎只是一个温柔的,身型窈窕的普通女子。 “是这样啊,”魔尊若有所思,“抑制不住魔气,可能是阿凌要突破境界了呢。阿凌是觉得这些青鳞不好看吗。” “那去杀几个人,把她们的皮剥下来就好了呀。” “这样就可以了吗?” 魔尊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注视着她:“是啊。阿凌想要什么,就去拿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生来过得幸福,有的人生来过得不幸福。和选择,和努力一点关系也没有。有人生来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有人生来命如草芥,要与野狗争食。可是阿凌,不幸运并不是你的错啊,想要过得好一点又何罪之有呢。他们天生亏欠你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师尊都会永远支持你的。” “我不恨她过得好。”司凌抬起泪眼看着魔尊,“可是如果她还活着,我过得这些年又算什么。我以为我杀了她,我以为她死了。我离开晓雾峰,我愧疚地活了这么些年。” “阿凌想做什么,去做就好了。”魔尊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她渐渐长出青鳞的脸,彷佛那其实一点也不可怖,而是她最可爱的孩子。 “劳烦二位仙长了。”年轻的未亡人领着孟婷和洛禺朝封霁川失踪的婚房走去。 “在新婚之夜由新人亲手取下红绳,是我们这里的传统。” 不对。 她有问题。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婷婷怎么还在发呆,”孟婷被突然凑过来的师月白吓了一跳,“师尊叫我们都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猫科动物的调性,即便是人形的师月白,走路也不怎么出声。 孟婷连忙从洞窟的角落起身,却因为蹲得过于久了,被师月白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在想那个温夫人......” “温致宁?”洛禺皱眉想了想,“为什么啊,怎么感觉你从一开始就怀疑她了。”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奇怪。一开始她表现很正常,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感觉她对我们突然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 “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先从这层幻境里出去。”谢珩神色淡淡地插言。 凌霄剑崭破虚空,眼前的画面仿佛被瞬间撕裂。在绝对的修为压制下,幻境的规则早就失去的意义。 散落的红茧和少女的人皮在剑光后瞬间消失,化为一缕缕烟雾,仿佛从未存在。洞窟的四角,几盏红烛悄然亮起,烛火摇曳不定,映出石壁上几人的阴影,犹如轻轻扭动的幽灵。 烛光温柔摇曳,竟有几分神秘的凄美。 师月白之前被谢珩捂住了眼睛,直到现在才被松开,她偏了偏头,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疑惑。 “这是......魂灯?”孟婷有些诧异地看着那几盏摇曳的烛灯,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算不学无术。”谢珩点评。 还在想着这阴湿洞窟哪来蜡烛的洛禺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冒犯。好在师月白紧接着就问了一句魂灯是什么,把他从尴尬中拯救了出来。 “魔修的手段,杀死人或是动物之后,取其魂魄炼化成灯,”谢珩抬手,取过一盏魂灯,魂灯的火苗在靠近阳气充沛的活人之后瞬间弱了许多,“可镇压比自己修为高几倍的修士。” 孟婷诧道:“可是师伯,幻境已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重入轮回呢。” “她们大概还有遗愿未了。”谢珩蹙眉,指了指洞窟一角的窄道,“魂灯和失踪少女的人数对不上,应该还有幸存者,你们从这里出去找找吧。我一会儿就来。” 师月白似乎有些不愿意离开谢珩身边,但是最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师尊快点来找我们。” 洞窟仅有一条半人高的窄道,谢珩看着师月白在孟婷后面钻进了窄道,不由得出口叮嘱:“小心头,别碰着了。” 师月白遥遥地应了一声,很快就消失在窄道尽头。 魂魄不肯散去,想来是有冤屈或是遗愿难平。活灵阳气重,自然无法与之交流。 唯有抽去阳气,才能让亡魂近身。 谢珩闭上眼睛,逐渐抽离阳气,使之附于剑上。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体温也很快开始下降。随着最后一缕阳气的抽离,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失去了重力,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中。 第28章 还好没让小白,见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 魂魄在他眼前,逐渐会聚成形,显出狰狞的样子来,那似乎是几个人形,但是轮廓却狰狞可怖,还有黏糊糊的液体不断顺着空荡荡的衣袖留下来。 谢珩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惊惧。 “以清山谢珩,会为诸君做主。” 第16章 “师尊!” 师月白化作人形,一把接住…… 很小的时候,温致宁就知道,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爹爹从河里捡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没了气息,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书生爹爹抱着她跑了好几里路送到郎中那里,才救回了她一条小命。 她身体不好,当时还没结婚的爹爹挨家挨户地讨羊奶把她喂大。后来爹爹得娶了娘亲,娘亲也把她当亲生闺女看待。爹爹总说,温致宁是他的小福星,从前他考不上科举娶不起老婆,村里人都看不起他。自从捡到了温致宁后,不仅讨了个能干的老婆,后来竟然还中了举人。 娘亲笑说看来啊,是我有做举人老婆的命,致宁有做大小姐的命。温致宁在那里咯咯地笑。 爹爹则一把搂住她们母女二人,说他是沾了她们娘俩个的光。 因为身体不好,她在六岁的时候发了一次严重的烧。爹娘和大夫守了她一整夜,醒来之后她对从前的事就记的迷迷糊糊了。 不过六岁的孩子本来也不记得什么,只是长大后想起来,觉得找回亲生父母的希望又渺茫了许多。 养父母待她如亲女,她也觉得平生遇见他们是她平生最幸运的事情。可是想到若是亲生父母数十年来因为她的失踪辗转反侧,又觉得有些遗憾此生无法再找到他们了。 后来爹爹去司州做了太守,穷苦出生的爹爹深知百姓疾苦,减税免徭,是年以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在司州颇有名望。 温致宁才貌双全,父亲又有贤名在外,及笄之后,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连当朝公主也叫上驸马上门提了亲。 爹爹本不想叫她高嫁,免得受了委屈,于是先是回绝了驸马。结果次日公主亲自上了门,公主言谈有礼,毫无倨傲之意,只是言明自家绝不会亏待温小姐,两家门当户对,八字又是难得的契合,犬子又十分满意致宁。 驸马本就是温父的同窗,彼此知根知底,加上公主和那封公子也都是好性情好脾气,于是温家父母生了些犹豫,只问温致宁自己做如何想。 她只见 过那个封公子一面,隔着屏风遥遥一眼。那人彬彬有礼,丰神俊朗,并不令人讨厌。 于是亲事被定下来,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品貌俱佳,无人不称道这是段金玉良缘。 温致宁也是欢喜的,她见过婆母,她温和有礼,和母亲相谈甚欢,封家离温家也不远,可以时常回家去看爹娘。 当新娘子的时候,谁都是欢喜的。即使是出生在富庶的太守家,嫁衣也是温致宁从未见过的好看。 丫鬟给她画的妆也漂亮极了,温致宁在镜子前照了好一阵,直到母亲来催促她莫耽误了吉时。 “小丫头,还在这臭美呢,小桃你不都带去封家了,喜欢这妆让她天天给你画。” “我是舍不得母亲......” “净在这贫嘴,两家就隔了几步路,我烧好面给你送过去都没坨,赶紧上轿子了,磨磨蹭蹭的。” 喜轿已经等在了门口,温致宁掀开帘子,想和母亲再做个鬼脸,被母亲瞪了回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醒来之后,潮湿阴暗的洞窟内,是二十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 她的身上还穿着那身出嫁的喜服,沾上了潮湿的水汽,变得阴湿而笨重。 少女们眼中尽是悲戚和绝望,说每隔三日,魔头就会来带人走,被带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洞窟里的时间,仿佛是不会动的,待了这么些日子,她们不会饿,如果奈不住不知死亡何时而至的恐惧想要自戕,身体不多时就会恢复原样。 温致宁说,要相信官府会来找她们的。 可是别的姑娘说,要指望官府面对魔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温致宁醒来的第二日,魔头带走了那个最开始和她搭话的姑娘。 爹爹娘亲会带人来救她们的。温致宁蜷缩在洞窟的角落,抱着自己的手臂想着。 第五日,她好不容易入了睡,却在浅眠中被人挑起了下巴,她睁开眼睛,细细密密的青鳞生满了那人的肌肤,看不清真容。 那天,一个女孩也没有被抓走,本该庆幸的人们却更加惶恐不安。 会有人来救她们吗,还是说,她们只能等待既定的死亡了。 “有活人的气息,”师月白努力辨别着空气里的气息,“走这边。” 潮湿的岩壁生出了绵绵的青苔,墙壁上不断渗出的水滴,滴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三人俯身在狭窄的窄道里走着,连一向喜欢打趣的洛禺也说不出话来。 活人的气息越来越重,有胭脂水粉潮化的味道。师月白几乎确认是前面就是关押那些失踪少女的地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却因为地上太湿脚底打了个滑。孟婷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怎么这样着急,前面离那些失踪的人很近了吗?” “嗯,”师月白用力点头,“很近了。” 第29章 “别紧张,”孟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我们会救她们出来的。” 师月白的感觉是对的,魔气深重的结界横亘在他们眼前,眼前是另一个寻常的洞窟,但是三人都知道,就是这里了。 注满灵力的爆破符泛出幽蓝的光,将结界炸的粉碎,也惊动了如惊弓之鸟般的少女们。 爆炸声后,三个一身正气的年轻人出现在几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少女面前。少年衣着华丽,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黑发的少女温柔可亲,手里攥着几张神秘的符纸,另一个少女白发垂落肩头,如梅枝上层层叠叠的积雪。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孟婷温声道。 师月白回忆着他们过来的路线,在到达这个洞窟之间有一条岔道,由他们来的洞窟,一条通向现在这里,另一条空气闻起来干燥许多,很可能通向外界。 洞窟里,共一十九个少女,孟婷仔细询问了她们的籍贯,基本都来自司州城内或是周边的地方,司州失踪的少女,除了惨死的几位,大概就全在这里了。 “你们真的能打败那个魔头吗?”一个女孩急切地问,目光中闪烁着一丝期待和不安。 “仙长,你们是来带我们走的吗?”另一名性格温柔的女孩低声补充,神情显得有些畏惧,“万一那魔头追过来怎么办,我不愿连累你们……” “别担心,我们会保护你们的。”孟婷安慰道,尽量让语气显得坚定而温柔。 “没事啊,没事,”洛禺毫不脸红地开始吹牛,“我师父是仙界第一符修楚悬,我师妹呢是我们仙门最努力最天分最有出息的弟子,保证把什么狗屁魔头都打得屁滚尿流。” 孟婷红着脸叫他别吹了。 “这位师妹呢,是千年白狮化形......” 师月白:“倒也没有千年.......还是先走吧。” 刚刚的爆破引爆了一些山石,来时的窄道没有之前来的难行了,只需微微低头便可通过。通过分叉的道口,向空气干燥些的岔道行了一段距离,师月白果真嗅到了稀薄的,草木泥土的味道。 她的眼睛亮了亮,向孟婷点点头。 “是这边吗?”孟婷传音给她。她们并不敢明着交流,以免把未知的焦虑传递给本就惊惧不堪的少女。 “是的。但是婷婷,我要去找找我师尊,他怎么还没跟过来,我怕我们太快了,他找不到我们。” 孟婷无奈地笑了笑,以谢师伯的修为,三界之内除了帝君和师祖,哪还有第三个敌手,还需要他们来担心吗,但是看着小白心神不宁的样子,也不好拦着她不去找谢珩,只好小声叮嘱:“快去快回。” “我和师尊走的很快的,马上就追上来。” 师月白很快折返,几乎化作一道白影就消失在了孟婷的视野,孟婷都有些怀疑她是化作原型跑过去的。 “佟家村,家中还剩下父亲一人,腿脚不好,提醒他莫要一个人修屋顶。好,我记下了,我会去帮忙修的。” “想要报仇,只有这个么。” “打猪草么,好。我会提醒你弟弟的。” “魂魄本不该滞留人间的,在这里停留这样久,你们也很辛苦吧。” 路的尽头传来的谢珩熟悉的,猫科动物轻巧的脚步声。 “回去吧.....” 抽离阳气本就是逆天而行,谢珩的意识在这一过程中仿佛也被撕扯得四分五裂,几乎要随着那些魂魄一并消散:“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吧。” “师尊!” 师月白化作人形,几步冲上前,一把接住了已经几乎站不住的谢珩。即使隔着衣服,她也能感受到师尊身上几乎透骨的寒意。 谢珩在她怀里几不可查地微微发着抖。 “没事.......”谢珩安抚似的想要安慰小徒弟,“只是看着吓人,我歇一会儿就好。” 他的容色是惊心动魄的冰白,原本淡红的唇珠也失了颜色。 师月白抓住了他冷得像冰一样的手指,源源不断地把灵力渡了过去。 谢珩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小徒弟的体温对现在他来说几乎是滚烫的,烫得他本能地想从她手中抽回手指。 可是这时一向温柔乖巧的小徒弟,却一把扣住了谢珩纤白的手腕。 第17章 这是我和师尊的秘密 我知道之后,就马…… 师尊无意识地靠在她怀里,身体冰凉而虚弱,连吐息凉得好像要在潮湿的洞窟里凝成霜雪。 师尊也会有这样虚弱的时候吗。那么温柔强大的,有他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的师尊,也会有这样虚弱的,苍白的,需要靠在她怀里的时候吗。 眼前的景象好像击中了她内心深处隐蔽的,不可言说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尽管她现在还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师尊轻得像一剪秋风,师月白伸手就可以拦腰把他抱起来。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她把谢珩抱了起来,缓步走到一处没那么潮湿的石壁边,抱着他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在她还是一只小狮子的时候,她似乎不是趴在谢珩的腿上,就是被圈在他的怀里。有时候师尊想要把她哄睡之后去练剑,就会把她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地走上许久,明明那时她尤其喜欢昼伏夜出,却总在这时候闹腾着不让谢珩去练剑。 谢珩在她怀里锁着眉,睫毛微微颤着,仿佛脆弱的蝶翼。因为她刚刚输过去的灵力,谢珩的脸色不再那么吓人了,唇 第30章 珠也逐渐恢复了颜色。 “师尊.......” 谢珩的指尖动了动,师月白松开了攥着他手腕的手,从指尖缓缓把灵力送了过去。 “怎么......哭了。”谢珩睁开眼,先看见了小徒弟哭得红红的眼睛,下意识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没哭。”师月白别过脸去,抱紧了谢珩,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谢珩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师月白的发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他的指尖穿过她柔顺的白色发丝,那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触感,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柔情。 师月白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那轻柔的触感让她感到安心,她闭上眼睛,任由师尊的手掌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动。 “乖,”谢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师父歇一会就没事了。” 师月白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脸颊更紧地贴在师尊肩头上。 通灵之术是灵修的本行,谢珩的师尊齐姜诸武皆通,谢珩却只择剑道而学。与亡灵对话自有其他办法,但是这些含恨而终少女的怨气并没有浓烈到成为怨灵的地步,本就不能在世间过久停留,还剩下的方法就不剩几种了。 谢珩的通灵术学的不过尔尔,也不是什么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他本以为三个孩子破开结界救出剩下的少女应该还要好一会儿,足够他召阳气重回体内去和他们汇合,却没想到楚悬那个小徒弟居然意外的靠谱,这么快就打开了那魔修的结界。 师月白尤不肯放手,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轻轻蹭着谢珩,散落的发丝如同细腻的绸缎,轻轻滑过谢珩的脖颈,带来一阵阵微妙的痒意,让谢珩心里泛起难以言说的温柔。 她鼻息间的热气轻轻落在谢珩的颈窝,谢珩只好拍着她的肩头轻轻哄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的情绪。颈窝突然有了些湿意。那孩子又哭了。 “是师父错了,下次不会让你担心了,好不好。” 谁知他这么一说,师月白竟然呜咽出了声,挠得谢珩心里也难受了起来。他的手停在她的背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没想着要师尊给我道歉。”师月白依旧闷闷不乐,她缓缓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扶着谢珩站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压抑心中的委屈。 师尊的一辈子那么长,有那么多她没有参与的事情,没有她影响做出的决定,从前有,今后也未必没有。 “但是师尊为什么特意把我也支开,明明孟婷就很厉害,她一个人也可以破开结界。”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不多的愧疚所取代。他有些爱怜地看着小徒弟,心里想着要如何解释。 “师尊是不是觉得我是......”师月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全部学会的词句都来自她熟悉的人,而谢珩帝君楚悬孟婷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会说那样的词,于是一时间有些语塞。 “......觉得我是笨蛋,觉得我很好骗,不知道师尊是故意支开我的。” 谢珩忍不住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点红润来。 刚刚化形成人的小灵兽,像个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质问他,可爱得不像样子。 “没有故意支开你,”谢珩有些无奈,“只是你们身上阳气太重了,魂魄会因为惧怕而不敢靠近。” 世间少鬼,也就是这个原因。滞留人间对于普通的鬼魂而言,无异于无尽酷刑。唯有执念极深的怨灵,才能凝神成形。 那些少女虽然横死,却始终没有形成足以存留世间的怨灵,魂灯吹熄之后,她们本该立即奔赴地府。 “她们......说什么了,”师月白想起那些惨死的少女,“我们是不是还是来得太慢了。” “不是你的错。”谢珩说,“人间总有憾事,你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我们只能尽己所能。” 一千年前的巫山,他的师尊曾经问他为何只择剑道而习。他是齐姜仙尊座下首徒,齐姜仙尊大道三千无不通晓。仙人寿数近乎无穷,他本该和他的师尊一样阅遍三千大道。 “我一人一剑,就可守巫山千年,令邪祟宵小分毫不犯。”巫山分隔人魔两界,凡魔界进犯人间,皆自巫山而入。齐姜仙尊立山门于巫山,为守人间无虞。 齐姜仙尊座下七子,谢珩单修剑道,不是那个仙尊最满意,和她最肖似的弟子。 但是三百年前那一战,齐姜仙尊那个最满意的弟子,却与她一道陨落了。 血溅三尺,死在了谢珩的面前。 “人间总有憾事,不必介怀。”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师尊。”师月白初通人事,对人类的语言和情感表达还不是很熟练,但她能感觉到谢珩情绪的变化,就像她能感觉到换季时空气里的水汽,还有山间风的方向一样。 师尊不开心。 是因为没有救下那些女孩吗。 谢珩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动了动,低头一看,小徒弟在他的小指指尖缠绕了一圈红绳,另一头则系在她自己的指尖。这红绳的形制让他感到熟悉,它与封霁川房间里那些婚礼仪式所用的红绳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它更细,更精致,仿佛是特意编织的。 “刚刚捡的吗?”谢珩见师月白点了点头,有些无奈。 说这孩子胆子小吧,她连这种东西也敢捡来玩,说她胆子大吧,之前碰见这个修为不及她一半的麒麟都能把她吓得哭出来。 第31章 “上面有魔气的,”谢珩摇了摇头,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责备,又放把声音放软了些,“听话,别玩这些。” 话虽如此,他却怕孩子难过,没有拆下指尖的红线,只是等着师月白自己收回去。 “清净咒呀,之前帝君教我的。”师月白的嘴角微微上扬,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根缠绕在两人指尖的红绳,似乎在等待谢珩的夸奖。 谢珩用灵识仔细地探过红绳的每一寸。残余的一点魔气虽不至于带来什么灭顶之灾,他却不想让小白担上一丝一毫的风险,发现上面确实没有魔气残留,他这才放下心来。 小白怎么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是不是因为她化形后,自己没再给她准备什么玩的东西的缘故? 小白还没化形时,她总是喜欢蜷缩在他的怀里,用她那毛茸茸的小身体蹭来蹭去,那时候,他总是会为她准备各种各样的玩具,毛线球、羽毛、甚至还有他自己亲手做的小木鼠。 她一化形,便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谢珩见对从前的毛线球和逗猫棒再无兴趣,以为她已经过了玩那些小孩子玩的玩具的年纪的,也就忘了给她准备人类小孩爱玩的玩具。但是自己性格古板无趣,小白和他两个人待在以清山上,若是没有些解乏的玩意儿,大概也会无聊吧。 等到这次事毕,还是带她去司州的市集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玩意儿吧。 师月白捻了个诀,指尖的红线就引去不见了,指尖也不再有任何触感,好像消失了一样。 “也是帝君教的?”谢珩问。 帝君自己说什么大道无情,要寄情于众生,不可偏私,因而从未收过弟子。现在倒是教上他的徒弟了。 师月白没有回答,只是催促他扯一扯指尖的红线。 谢珩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还是依言轻轻地扯了扯红线。他的动作轻柔,仿佛害怕弄断了这根纤细的线。随着他的拉扯,红线微微颤动,原本隐去的红线再次显现出来。 “这是我和师尊的秘密,”师月白眨了眨眼睛,“帝君说这种术法,不管隔得再远都能感受得到。” “以后我不在师尊身边,师尊再要做这种事情,就扯一扯这个线,好让我知道。” “我知道之后,就马上跑回师尊身边来。” 第18章 小白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你觉得,…… 洞穴的地面阴暗湿滑,孟婷和洛禺一人在前引路一人断后,不时地提醒那些本就惶惶不安的少女小心脚下。 然而,其中一个姑娘还是没能留意脚下的危险,随着一声微弱的惊呼,她的脚下滑出,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在她身侧的温致宁赶紧和前后几个其他姑娘把她拉了起来。其中一个懂些医术的姑娘迅速撩起摔 倒女孩的裙子下摆,仔细检查她的脚踝。她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被触碰时,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没事的,”那姑娘摇摇头,试图装作没关系的样子,“我还可以走的,不用管我。” 其他的姑娘却于心不忍地伸手扶住她:“我们扶着你走吧还是,若是真的走不动了,大家轮着背你走就好。” “对呀,我们大家这么多人,一人背你走几步路也不会累的。” 那姑娘愣了愣,因为疼痛的原因眼睛发着红,轻轻攀住了温致宁的手臂:“多谢。” “我叫温致宁,叫我致宁就好。姑娘你呢。” “樱桃。”女孩轻轻地说。 身后的岔道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洛禺瞬间紧绷,警觉地转过头。然而就在他反应过来的瞬间,寒霜般的锋刃已然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透着一丝威胁,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样的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凌霜剑这次也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意。 他举起手来向那人求情,几分无计可施几分松弛和敷衍:“我学艺不精丢我师尊的脸了,师伯手下留情。” 更远处,谢珩的叹息无奈而又宠溺:“小白,别吓着你洛师兄了。” 师月白笑了笑,轻轻挑眉,把凌霜剑从洛禺脖子上取了下来,毫无杀气的剑刃滑过空气带来一丝凉意:“洛师兄明明就没在害怕嘛。” 洛禺的脸红了红,微微撇开头去。 “我明明就害怕死了,”洛禺可怜巴巴地嘟嘟囔囔,“没让师妹尽兴真是......抱歉啊。” “师兄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 周围原本惴惴不安的少女们被他们的打趣感染,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洞窟里压抑的氛围仿佛拨开了一层浓雾,连一直无比警惕的孟婷也因为谢珩和师月白的到来稍稍放下心来。 “就是那个,师兄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师月白眼巴巴地扑朔着睫毛,期待地看着洛禺。 少女们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二人,看得连一向落落大方的洛禺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羞了起来。 “就是那个.......” 洛禺面无表情:“师伯我真的是洛禺求你救我师妹,我上次在以清山逃课用以清山的炉子吃烧烤,后来我师尊来了没带鞭子拿你的剑抽的我,师伯我真是洛禺。” 有些性子开朗的姑娘不禁笑出了声,洛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别笑我嘛,你们要是天天在我们那山上学画符,每天就在那画符背符,画久了肯定也会想逃课的。” 第32章 “不想。”孟婷冷不丁地插言,“我觉得画符挺有意思的。” 这下就连刚刚那个崴了脚愁眉苦脸的姑娘也笑了出声。谢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皱了皱眉。 “是樱桃姑娘吗?”谢珩问。 “我是。”她的声音轻微而谨慎,“仙长认得我么?” 樱桃抬眼看向谢珩,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安。她确认自己不曾见过这个人,心中难免生出疑惑。 “见过画像。”谢珩神色如常。 师月白并不记得见过什么画像,可是又觉得师尊不会说这样没用的话。 要悄悄问师尊吗,师月白心中很是犹豫。那样会不会让师尊觉得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笨啊。 她知道师尊是永远都不会觉得她笨的,从前她总是要花上好久才能扑到一只蝴蝶,扑到时她沾沾自喜,直到后来她想明白,那是师尊偷偷摸摸用术法让蝴蝶飞得慢上了许多。 师尊不会嫌她笨,但是她还是想叫师尊看到些自己的变化。 师月白的灵识悄悄探进了樱桃的灵识,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潮湿的洞窟在她的感知中显得愈发幽暗,蜿蜒的窄道仿佛无尽延伸。 人认知里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未必完全吻合,这是许多修士在学习灵识这一讲时的必修课。因为认知时常因为个人的感知变得更加情绪化。就像在师月白心中,以清山很高很高,可是实际上谢珩抱着她御剑而行,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山下。 樱桃的灵识并无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之处。师月白不免有些失落。 还要再往里面探一些吗。她心下犹豫。 谢珩却在这时随机扣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 师尊?师月白抬眼看谢珩,对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自己身上。 “傀儡。”谢珩传音给她。 “和那个坊主一样,都是受人操纵的傀儡。坊主是为了引我们来这里,她应该是来监视我们行动,好汇报给幕后之人的,”他微微停顿,低声补充,“所以她才会故意摔断腿,好拖慢我们的脚步。” 师月白还没来得及问该如何应对,他们怀疑的对象就现身说法,浑身脱力瘫软地倒了下去,身旁的几个女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的脸色无比苍白,惹得洛禺立刻怜香惜玉地凑了上前。 谢珩有些无奈,他没来得及传音给这个看似机灵实则步步往别人套里钻的师侄,还真是失策。 楚悬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宝贝徒弟,看着机灵得像个猴,实则脑子比刚刚化形没几天的小白还要愣。 “很疼吗,我背着你吧。”洛禺关切地靠近几步,想从温致宁怀里接过樱桃。 樱桃双目垂泪,颇有我见犹怜之感:“不敢劳烦仙长,我自己.......歇一会儿就好。” 然而师月白却快了一步,轻盈地弯下身子,毫不费力地将樱桃背了起来。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背一个身量同她相当的成年女子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师妹你.......好大的力气。”洛禺惊叹,目光中透出敬佩与惊奇。在决定英雄救美之前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以他的力气背这个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姑娘走个几里路应该问题不大,谁知道小白师妹居然这么天生神力,真是天将降大任啊。 “会不会太麻烦仙长了,仙长还是放我下来吧。”樱桃微微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似乎有些局促。 但是这样的局促落在已经知晓她身份的师月白眼中,却更像是她身份的隐秘印证。 “不沉,”师月白认真的说,“你再重两倍我也不费劲。” “劳烦仙长了。”樱桃低下头,有些羞赧地伏在师月白肩头。 师月白努力嗅了嗅,似乎已经能嗅出山野间雨后泥土的味道了。她知道出口就在前面,于是催大家赶紧加快脚步。 “仙长仙长,离开这里,我们就能回家了吗?”一个年纪最小的姑娘不禁喜上眉梢,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 “这里大概在司州城西,”谢珩判断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四周都是山地,距离最近的村落还有些距离。” “不过你说得不错,”谢珩对年纪小的孩子似乎多些耐心,“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随着前方逐渐显现出光亮,阴暗的通道似乎也在悄然扩展,众人心中皆感到一丝振奋。然而,当他们走到洞口时,谢珩的眉头却微微皱起,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他立即示意大家靠近自己,让大家走到他身后去。 师月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师尊走到了前面,突然间,她身上背着的少女就被谢珩用及其粗暴的手段揪着衣领拽了下来,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傀儡砸在地上,因为损坏露出了木质的内里。 周围的少女们愣住了,未曾反应过来,便被这一幕惊骇得尖叫出声,脸上满是恐惧与不解。 谢珩神色淡淡,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少见的锋锐,“你觉得,到底是谁中了谁的计呢?”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莫名地让人心中一凛。 损坏的傀儡彻底没了反应,谢珩拎着它,先一步走出了洞穴。师月白紧随其后地走了出去,却被眼前铺天盖地的尸人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是尸傀,用活尸做的傀儡,”谢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怕三个小辈听不懂,略作停顿,随后仔细解释道,“和这东西同根同源,应该是同一人所为。” 第33章 谢珩轻轻拽了拽红线,师月白指尖微微一颤,相连的红线几不可查地显露了不到一秒,然后又消失不见。 “小白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凌霄剑破空而出,直击前方的尸傀,瞬间无数傀儡应声而倒,四散崩裂,却同时又有 无数尸傀入潮水般前仆后继地涌来,不知疲惫,仿佛是幕后之人在暗下嘲笑谢珩乾坤未定,谁是输家尚未可知。 谢珩单手手提着傀儡,凭虚而起,衣袂随风鼓动,瞬间引得尸傀改易方向,随他而去。 第19章 只是想要当个脔宠玩玩吗? 她要把她的…… 魔界,十方血海。 瘦弱的女孩靠在魔尊的怀里,女人身上的体香浅淡而温柔,比起传闻中令人胆寒的魔尊,她更像是一位温柔的母亲。 “怎么在发抖呀,小阿凌。”魔尊低声询问。 魔物在血海拼死厮杀,胜者以败者为养料,撕咬它的血肉,准备下一场争斗。但是它们似乎很害怕司凌,即使在杀死对方的时候,它们也不敢把污秽的,深色的血溅到司凌华贵的衣服上面。 仿佛一面看不见的屏障,将她与尸山血海隔绝开来。 “你在害怕吗?” 女人轻笑了一声:“可是魔界最可怕的东西明明是我呀,阿凌怎么不害怕我。” 司凌伸手抓紧了女人的袖子:“师尊.......我不害怕师尊。” “那阿凌也就不用怕他们。这是魔界最低级的魔物,未开灵智,就算有充足的食物,也难以遏制厮杀的本能。阿凌是我的弟子,这魔界的一切生灵,都应该向你俯首才对。” 女人低下头,摘下了她从不离身的面具,坦荡地向司凌展露出她原本的样子。 和司凌想象的一样,是一张温柔的,并不令人惧怕的女人的脸。没有青面獠牙,没有狰狞吓人,也看不出她的年龄。 那种独特的,温柔而世俗的气质,如果用普通的美貌二字来夸赞,反而玷污了她。 “师尊.......” 魔尊看着女孩轻轻靠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就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兽一样,全心全意地依赖着自己。 是很乖的孩子呢。 魔尊仿佛天生就会照顾孩子,原本瘦弱的司凌在她的照顾下变得白白胖胖,司凌本也不是笨孩子,学东西也很快,十多年光阴弹指而过,司凌修为见长,人也逐渐出落成了少女模样。 只是不知从哪里听到什么话本子,总说些要做师尊最锋利的刀这样奇怪的乱七八糟的话。她只当是孩子犯傻,她是魔界至尊,又有什么需要阿凌替她做的呢。 那日司凌夺路而逃,慌不择路地回到魔界,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她问阿凌发生了什么,司凌说,遇见了自己曾经的双胞胎妹妹。二人的命运早已如洪水奔流般再不复返,司凌被人间当做异类,而那个死里逃生大难不死的女孩在人间过着原本对于她们来说天方夜谭的生活。 “那阿凌羡慕她吗?” 司凌还未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羡慕她,我遇见师尊就很好了。” “但是阿凌难道不会偶尔地也想过一过那样的生活吗?” “我........”司凌低头,犹豫着没有立即作答,她不愿在师尊面前说谎。可是遇见师尊就已经很好了,她哪敢奢求更多。 魔尊亲自抓来了一个少女,当着司凌的面剥去了少女的人皮。 少女几乎没有任何痛苦的挣扎或是呻吟,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少女的人皮盖住了司凌因为修习魔道体表长出的青鳞,魔尊勾起她的下巴,让她在镜前看一看自己的脸。 她微微倾身,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镜面。镜前的少女明眸皓齿,明艳得惊世无双。可是司凌觉得镜前的少女并不是自己,帷帽下的,黑纱下的,兜帽下的才是她。 “阿凌真好看啊,年轻可真好。” “这是阿凌原本的样子哦,术法只是隐去了你长出的青鳞。” “可是.......” “不要可是了,阿凌不是想过几日人间的日子吗,那就去吧。温致宁,她这样的一生本就是你给她的,如果不是阿凌的话,她也会和当初的你一样被人卖到到相思坊去。” 司凌怎么能不恨呢。 如果不是温致宁,她又怎么会被楚悬赶出晓雾峰,她又怎么会被收养她的家庭再一次抛弃呢。 楚悬赶她离开晓雾峰的时候,在山下的村落给她觅了一个收养的人家。那家人受晓雾峰荫庇多年,对楚悬感激涕零,又没有子女,原本对她视如己出。 她那时是感激楚悬的,他至少给了自己一条生路,没有让她曝尸荒野。做不了他的弟子,是自己太龃龉太不堪。 可是山上的传言渐渐传到了山下,养父母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畏惧。 怀疑一旦滋生,就如野草般蔓延开来,即使被短暂的被温情烧尽,又会因一阵风而又生发开来。 楚悬。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楚悬。 既然恨我生性恶毒,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呢?既然想着要给我一条生路,为什么偏偏把我放在离晓雾峰这样近的地方,好让他们对我生疑呢。 终于在一天晚上,她听见村口的郎中说,养母多年没有动静的肚子,终于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恭喜夫人啊,恭喜恭喜!” 第34章 恭喜。 阿黄安抚似的把肚皮露了出来好让她摸。她把阿黄抱了起来,眼泪打进了阿黄这些日子因为吃饱喝足而渐渐有了油水的毛里。 “汪,汪!” “阿凌,你怎么不过来呀,你要有弟弟妹妹咯,开不开心!” “多亏了这个孩子呀,”郎中贺喜说,“自从收养了这个孩子,孩子也有了,窑洞也又打了两窟。是这个孩子命里头有手足呀。” 是么。司凌想。 她的第三个家,现在也容不下她了。 她是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走的,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带。阿黄在那个家里待得很好,阿黄本就是很有本事的看家狗,只要能吃饱饭,它就有数不完的力气。它也很会察言观色,从不在不该叫的时候乱叫。 为了避免吵醒阿黄,她用了比预计多一点的时间,才从那个家里跑出来。 要去哪里,她还没有想好。但是她已经见过了这个世道,有人比其他人“更像人”地活着。 那个人多么高风亮节啊,像仙人,也像圣人。 她想要把他拉下来,从晓雾峰的顶上拉下来。 她就是在这时候遇到师尊的。女人戴着覆面,身型窈窕,附近的山头本就是一片坟场,她路过时,万鬼嚎哭。 “好孩子,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呀。” 她收她为弟子,像母亲一样照顾她起居,为她梳妆,为她束发,教她术法,传她修为。 “我杀过人......”司凌颤抖着声音,“我杀过.......无辜之人。” 魔尊笑了起来:“傻孩子,这里是魔界,杀过人又如何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谁能保证没有害死过人呢,不过是那人命该绝罢了。” 有人将她带入仙门又推她入深渊,也有人说,阿凌,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你想要的一切本来就属于你,只是你需要鼓起勇气去把这些争夺回来。 于是司凌劫下了那辆温家的马车,代替容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同胞妹妹穿上了嫁衣。 她本不关心温致宁原本要和谁结婚,本想一进婚房就迷晕那个倒霉蛋,逃离那场无谓的缠绵。 可是红烛摇曳,那人缓缓掀起了她的盖头,司凌的眼睛缓缓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然后看见了一张年轻的脸。 少年一身喜服,丰神俊朗,眉目间透着清朗的气质,让她不禁愣住。时间仿佛静止,司凌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竟和楚悬有七分的相似。 时隔多年,再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司凌竟然还是会为之一怔。 她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司凌本以为,她应该是恨极了这张脸的。 她本应想杀了他的,她本应该想要废了他修为,将他扔进魔界十方血海由最低等的劣魔分食殆尽的。 可是她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最先想起的,是月下仙人踏空而来,却独独落在她的身侧。 月光在他身后绽开,在稻田如水摇曳。 她把封霁川推倒在喜床上,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深深的划痕。他的嘴唇沁出鲜红的血珠,那是司凌刚刚咬破的。 “夫君.......我是谁?” 封霁川的眼睛里沾染了水汽,司凌的亲吻落在他的眉边。 “明天,我带夫君回 家,好不好。” “本该去拜访岳父岳母的。” 司凌笑了笑,封霁川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虚虚揽着她的腰:“睡吧,今天一定累了吧。” “夫君......晚安。” 司凌想,她要把他带回魔界。 这人间并不怎么的好,见过也便见过了,她要把她的小夫君带回魔界。 十方殿前,妖冶的红莲开了十里。 “师尊.......”司凌愣了愣,封霁川还昏迷着,被人带了下去,“这是魔尊迎娶眷属的仪式。” “是啊,怎么了阿凌,是我会错意了吗,你不想娶他,只是想要当个脔宠玩玩吗?” 魔尊的眷属会被魔尊订下血契,使之对魔尊永远忠诚。脔宠却没有这样的规矩,因为魔尊常常圈养数目庞大的脔宠,血契会不利于交换和买卖。这一任魔尊不好美色,对这二者几乎都毫无兴趣。 “没,没有.......我只是,我怎么能用魔尊的仪式呢?” 魔尊笑了笑:“我的东西,现在或者以后,迟早都是阿凌的呀。” 第20章 这下子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布偶了。 “夫…… “阿凌谢过师尊。” 魔尊微微一笑,温柔地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如同轻风拂面,温柔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好啦,别撒娇,去试试礼服吧。” 封霁川醒来时,眼前陌生的场景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殿内是公主府十倍不止的华丽,奇珍异宝堆了满屋,几个打扮华美精致的魔姬额贴花钿,朱唇如丹,正在像打扮布偶一样给他换上衣服。 这是哪里?她们又是什么人? 昨夜,他扶了扶胀痛的头,努力回忆着,昨夜是他成亲的日子,新娘是父亲从前故交的女儿,温柔可人,容色倾城。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整个司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派人参加了这场婚礼,虽然爹爹替他挡了些酒,但是他还是被人灌了不少,以至于现在醒来时,他头昏脑涨,身体也觉得十分无力。 他心下惶恐而不安,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们,却被魔姬轻松地止住动作。 第35章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这是绑架,我爹娘会报官的。”他努力稳住心神,尽量不让自己露怯。 其中一个魔姬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报官?小少爷知道我们是谁吗?” “现在去帝君庙里烧个香或许会管些用呢,”另一位魔姬插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语气有些戏谑,“毕竟就算是仙界那些人,除了帝君,也都不是我们魔尊大人的对手呢。” 仙界,魔尊......? 这里到底是哪里。 封霁川环顾四周,试图找寻一丝熟悉的迹象,来证明自己只不过是被卷入了一个离奇的梦境。 “见过陛下。”就在这时,几个魔姬忽然转身,恭敬地向一位缓缓走入的身影施施然行了个礼。那位高贵的女子衣着华丽,不怒自威,脸上带了一个纯金的面具,封霁川家境优渥,看出了那面具似乎像是什么楼兰国的风格。 魔尊随和地抬手让她们不必多礼,魔姬们便专注于给他穿上繁重的婚服,那些金丝绣花的衣料与繁复的饰品让他倍感压迫,仿佛在这华丽之下藏着无形的桎梏。 他的心跳得飞快,浑身的不安与忐忑愈发加剧。 “阿凌喜欢你,所以我叫她把你带回来了,这是魔尊迎娶眷属的仪式,阿凌是我的弟子,我允她也用这样的仪式。既然是两情相悦,就不要给我添麻烦了,好吗?” 封霁川在那双深邃而温柔的眼眸注视下不再挣扎了,心中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的轻声细语仿佛对他施加了诡异的魔咒,让他不自觉地放下了挣扎,任凭魔姬们忙碌地为他披上繁重的婚服。每一件衣物都缀满了金丝与繁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魔姬们的手法轻柔而娴熟,像是在打扮一个无辜的布偶,她们的笑声在耳边环绕,带着一丝戏谑,却又显得温柔而亲切。 这下子他像个真正的布偶了。 “还没过来的时候,听着你喊着要报官什么的,魔界的一切都是我在做主,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同我说。” “我听阿凌说,昨天晚上她已经问过你了,你也答应了明天要跟她回家,所以我刚刚听见你说要报官什么的,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便进来看看。” “是的,”封霁川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昨天我是答应了她要同她回家的,见她的父母的。” “这就没错了,”魔尊隔空在封霁川额上轻点了一下,“阿凌这孩子命途坎坷,父母早逝,我把她视如己出,你也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和她好好过日子,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吗?” “我知道,人到了陌生的环境,总是会有些不自在的。”魔尊的声音柔和如水,似乎想要抚平封霁川心中的紧张,“阿凌也在换衣服呢,过一会儿你就能看见她了,别担心。” 封霁川温顺地点了点头,任凭魔姬给他戴上他认不得的配饰。 “少主来啦?”魔姬们看着款步而入的司凌,笑着打趣,“少主今天真好看。” “这是什么话啊,少主每天都很好看啊。”另一个魔姬抢着说道。 “又贫嘴。”司凌笑着扫了魔姬一眼,她一身黑金华裙,华丽而优雅,头发高高地挽成髻,碧玉簪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那是师尊取魔池中的原石亲手为她打制的。 “夫君,我来接你了。久等了。” 封霁川抬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中顿时泛起了从没有过的委屈。 他好像应该问她什么来着,她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是这些吗,好像不记得了。他本来就应该是她的夫君,本来就应该来这里拜会她的父母,也本来就该完成妻子这边婚礼的仪式,才能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是这样的,本应如此的。 “怎么了,是我让夫君等得太久,夫君不开心了吗?” 她伸出手,温柔地牵着封霁川,唤他一步步踏过殿前的红莲。那些红莲并非真正的花朵,而是由无数块雕刻得细腻无比的红玉构成,光泽如烈焰般耀眼,微微反射着周围的光影。每一片花瓣薄如蝉翼,透出一丝丝晶莹的光芒,仿佛在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着他们的脚步。 封霁川踩在红玉之上,只觉疼痛难耐。他的妻子悬浮于空,熟悉的面庞上却是陌生的神情。 “夫君,走过来,我们才能成礼。”司凌的语气温柔而不容置疑。 “很疼.......” “还有不到一半了,夫君走不过来的话,就得用其他方式过来了。” “........什么?”封霁川抬头看她,那张和楚悬相似的脸上,交织着依赖和畏惧。司凌看着他这样的神情,怜惜之余,更多的似乎还是畅快。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司凌说。 越靠近岸边,红莲越是难行,封霁川几乎是倒在了司凌的身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阿凌......好疼,不要继续了好不好。” 司凌温柔地替他抹去眼泪,却对他的请求只字不理,像一个严厉又温柔的教书先生。 “可是如果不能走完的,夫君是不能成为我的眷属的呀。”司凌的语气有些委屈,仿佛在责怪封霁川不愿成为她的眷属。 封霁川顿时觉得有些愧疚,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生忍着疼又迈出了一步。 “疼的话,可以喊出来。”司凌掰开了他防止自己呻吟出声而紧咬着的双唇,上面已经沁出了殷红的血珠,封霁川害怕咬到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了牙。 第36章 “马上就到了呢,夫君再坚持一下。” 封霁川疼得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了,他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经受过这样的折磨,他朦朦胧胧地听见了司凌温柔的鼓励,鼓起勇气再向前了一步,踩在了刀锋一般的红莲上。 终于走到魔殿前的时候,封霁川踉跄了一下,跪倒在了司凌面前。 司凌安抚似的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夫君辛苦了。” 霁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泪水,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司凌的衣角,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司 凌的衣角,仿佛是他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唯一可以仰仗的东西:“......结束了吗?” 仪式刚刚进行了一半,司凌摇了摇头。 “很快了哦。”她安慰说,声音如同惠风拂面,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回想起昨天那个满脸春风得意的小公子,此刻半跪着仰望她的神情,让她心中泛起一丝怜惜。封霁川的眼神湿漉漉,流露出一股无辜的依赖,像小狗。 阿黄也会有这样的神情呢。每回她偷偷摸摸地省下一点剩饭倒给阿黄的时候,它就会用这样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 她俯下身子,挑起封霁川的下巴,略过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夫君刚刚做的很好,这是奖励。” 接下来,就是血契了。 司凌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递给封霁川。 血契之礼,是要取眷属或是脔宠的心头血,由魔尊点于自己的眉心。 血契一成,便会成为魔尊永远忠诚,永远服从的眷属,除非死亡,否则不可解除。 封霁川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意识模糊,手指颤抖着接过簪子,毫不怜惜地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簪子刺破血肉,殷红的血浸染了正红的礼服,他难耐地发出来一声下意识的呻吟。 “夫君好乖,”司凌笑了笑,“夫君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封霁川几乎无法做出回应,只是讨好似的用脸小心翼翼地蹭着司凌的手掌。 司凌安抚似的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轻点在他的伤处,把血点在自己的眉心。 礼成。 “这是血契。以后夫君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夫君这样义无反顾,不会后悔吗?夫君以后,可就再也不能对其他人动心了。” 封霁川抬头看着她,目光乖顺而虔诚:“只要阿凌。” 第21章 “那一剑还是没能杀死您么,师尊?” …… 眼前是漫山遍野的尸傀,在动手以前,谢珩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起很多年前巫山上,世间的第一个傀儡。 那时谢珩推开门的时候,瘦弱的少年已经靠在巨大的机甲傀儡旁睡着了。 少年双手紧抱着膝盖,像是一个累极了的小动物,头微微歪向一侧,靠在冰冷的金属上,呼吸均匀而浅,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偌大的工作室里,只有机甲身上零星散落的工具,显得有些凌乱。 “喂喂,醒醒啦师弟!”谢珩身边的少女正要出声叫醒他,却被楚悬拦了下来。 楚悬从玲珑囊里掏着掏着,套出一套齐全的文房四宝,当即就动作娴熟地开始研墨,墨汁在砚台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少女看着他令人惊叹的执行力,用漂亮的杏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从后面跟拍西瓜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低声道:“死小子,又想了什么坏主意欺负师弟是吧。” “师姐别打我,就画个王八嘛,哎哟哟,你看他这样子,肯定晚上又没好好休息了,叫他长长记性。” 楚悬跪坐在少年边上,嘴角挂着无赖的笑容,用毛笔在他的左边白皙的脸颊上画了个活灵活现的乌龟,正要对他的右边脸颊下手,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谢珩:“师兄要不要来画?” 谢珩微微蹙眉,有些嫌弃地扫了他一眼,走到巨大的机甲傀儡边上,指尖拂过冷硬的机甲:“你画吧,我不画。” 林景辉安静地睡在傀儡旁,任由楚悬动作。他是师尊第四个弟子,五岁那年被师尊从人间捡回巫山。五岁的时候就被师尊捡回了巫山,是谢珩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体弱多病,就算用了再多灵丹妙药也不见好,几乎无法修道。 师兄师姐们每次下山时,总会带些人间的稀奇玩具回来逗他开心。偶然间,大家发现他对机巧之术和傀儡构造极为着迷。自那以后,众人每次下山都会刻意寻来各种精巧的机关玩意儿给他。 师尊由此得到启发,于是有了傀儡道,这是一种无需依靠修为和灵力的修道之法,以机关傀儡为宗,变换无穷,即便是像林景辉这样天生体弱无法筑基的修士,也能修习其中奥妙。 小师弟自从学了傀儡道,整个人都像着了魔一样天天一头扎进那些机关傀儡里,废寝忘食。 “.......师兄师姐?”林景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你们怎么来啦?” “晚上不好好睡觉,跑这里补觉了?你这样子身体怎么会好。”魏灵溪有些愠怒地骂道。 “师姐别生气,我知道错啦。”林景辉被师姐的训斥弄得手足无措,只能讪讪地挠了挠头,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像只无辜的小动物。他悄悄地瞥了谢珩一眼,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谢珩一直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似乎早已料到这种情况。感受到林景辉的眼神,他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奈,在这样的事情上,他一向耳根子最软。但是一向不善言辞的人转移话题起来刻意极了,他抬了抬手,假装不经意地看巨大的机甲傀儡:“.......这是,新的傀儡吗,还挺.......有趣的。” 第37章 “是呀,”提及傀儡时,林景辉很是骄傲,“从前的傀儡术都需要人以线牵引,所以一人能操纵的傀儡十分有限。我现在正在研制的这种傀儡,只要在一开始给出条件和指令,不需人以线牵引,就可以自主行动,这样一个人就可以同时操纵许多傀儡,对付魔物要方便得多,即使不通傀儡之术的凡人,也可以用它们看护家宅免受魔物侵扰.......” 说到一半时,他又禁不住轻咳了两声,脸色微微泛白。 魏灵溪心疼地瞪了他一眼,连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肩上,嘴上却是没好气:“叫你晚上不好好休息,现在在这里睡觉,你看,着凉了吧?” “谢谢师姐,”林景辉没有推辞,拢了拢魏灵溪的外袍,上面仿佛还残余着师姐身上熟悉的味道,“师姐我知道错了......” “那现在你说的这种新的傀儡,研究到哪一步了?”楚悬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插话问道。 谢珩心想若是师尊看到他又这样转着笔玩,只怕又该挨骂了。 “就差临门一脚了!”林景辉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打算去找师尊,我跟师尊一块想办法,这要是成功了,肯定是造福六界的大好事!” “意思就是短期内还没指望。”魏灵溪淡淡瞥了他一眼,翻译道。 “师姐!”林景辉一脸委屈地叫了她一声。 “灵溪也是为了你好,你都说了是造福六界的大好事,那这样的大好事一天也干不成,赶紧去休息吧,”谢珩出来打圆场。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柔和劝慰:“我们这次下山给你寻了些药草,我不懂医道,灵溪和楚悬说这些对你身体有好处,尽快服了去休息吧。” “对了,”谢珩看着林景辉脸上的王八图,补充道,“脸上的东西记得洗,晚了就没那么容易清理了。都是楚悬画的,跟我们俩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魏灵溪已经从袖中掏出一面小镜子,递到林景辉面前。林景辉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白皙的脸颊上,一只硕大的乌龟浓墨重彩地趴在那里。 他气得站起来正想去找楚悬算账,结果四下看去,那人早就溜得不见踪影了。 “你还跟楚悬计较这些,”他刚要追出去,耳朵却被魏灵溪轻轻揪住,不得不止步。魏灵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中抽出帕子,沾了点水,轻柔地替他擦拭脸上的墨迹,动作小心翼翼,“改明找个机会,你也在他脸上画王八就是了。” “画猪头,画什么都好,反正随你喜欢。”魏灵溪半真半假地笑道,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大了还被师兄在脸上画王八图还要师姐来主持公道太丢人,林景辉的耳朵微微发了红。 那天夜里,工房里又想起窸窸窣窣的动静,谢珩随手抓起一件外袍披上,就拉开了工坊的门。 房间昏暗,只有微弱的灵石光照亮了四周。一堆散乱的傀儡零件和灵符中,魏灵溪正蹲在那里,专注地检查着什么。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谢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 丝不解。 “你来这里做什么?”魏灵溪几乎同时发问,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疲倦。 两人话音一落,空气中便安静了下来。对视片刻,谁都没有急着打破这片沉默。 最终,魏灵溪轻轻叹了口气,抚平了手中的一张灵符,认命一般地承认说:“我来帮师弟瞧瞧这些傀儡,师尊这些日子闭关了,想要找到她怕是要等上许久,我不想师弟失望难过。” 谢珩一直觉得师尊心里,魏灵溪是最肖似她的弟子。她同师尊一样是个散修,聪慧通透,入门不到十年就悟道飞升,大道三千无不通晓。 “看出什么了吗?”谢珩倚在门框边,目光扫过魏灵溪手里的傀儡零件,随口问道。 “师兄看出什么了吗?”魏灵溪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眉梢微挑。 谢珩唇角微微扬起,懒洋洋地答道:“看出你喜欢师弟,但是没好意思表白,只好半夜一个人在这里…….” “谢珩!”魏灵溪气急,猛地站起身,“知道你的剑道已经是天下至尊升无可升了,你一天到晚那么闲,就不能去收个徒弟找个道侣?” “傀儡之道是死道。”谢珩神色淡淡地转移话题,并不想理会魏灵溪恼羞成怒的胡言乱语。 “你也看出来了,”魏灵溪凝重地说,“傀儡的关节需要大量灵符灵石,这样的成本算下来,就算全部灌给一个普通的修士也足够令他接近飞升了。我们巫山资源丰沛,给景辉玩玩是可以,可若要如他所想,将傀儡术推广至普通凡人那里……” “并非没有可能。” 谢珩和魏灵溪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长剑破空,傀尸应声倒下,又有新的傀尸踩着前面的傀尸自杀般地去迎接谢珩的剑。 抱歉,景辉,你的傀儡术,并没有如你想象的那般造福六界。 百年之前巫山一战,师尊和同门皆战殁于此。六界之内,除了谢珩和楚悬,本该不会再有通晓傀儡术之人了。 眼前的尸傀和早已失传的傀儡术几乎同根同源,早在第一次见到相思坊的那个所谓坊主时,谢珩心下就已经有了疑问。 打通傀儡的灵窍需要大量灵符灵石,方能令其像人一样使用灵术,其成本早已超过了培养一个普通的凡人成为修士的成本,算得上是得不偿失。 第38章 但是若取凡人炼成傀儡,这几乎就称不上问题了。 这几乎是邪魔外道,当初的谢珩和魏灵溪一开始便预料到了这一点。也就是因为这个,傀儡术最终也便没有如林景辉期待的那样推及三界。 谢珩又持剑斩落一片尸傀,额前已经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一剑还是没能杀死你么,师尊?” 第22章 齐姜师祖 最终门下六徒围剿她于巫山,…… 阴沉的傍晚,荒野上是满地散落的尸傀残体,唯有谢珩一身白衣,未染纤尘。 他轻轻牵动手指,小白此前留下的红线出现的在他的指尖。听凭她把红线套上他的小指时,他又加了一道符咒。 “小白,能听见吗?” “师尊?”小白的声音有些惊喜,“师尊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没事,”谢珩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下来,“你和孟婷他们先把那些幸存的受害者送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师尊.......师尊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送她们回去?”师月白看着指尖的红线,似乎随时都想要冲到谢珩身边一探究竟。 “那些死去的少女,我还要为她们敛尸。我一个人就好。” 师月白似乎还想追问,指尖的红线却已经隐去了。她眼神有些失落,被孟婷尽收眼底。 孟婷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听剩下的少女说,那些身殒的少女几乎是被生剥了人皮,那样的惨状,不仅谢珩不想让师月白看见,想来那些少女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看见那样的死状。 师月白还是孩童心性,就像刚刚被送到学堂舍不得父母的孩子,比起安慰,她还是更需要其他事情来吸引她的注意。她附在师月白耳边低声地说了什么,师月白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 洛禺则走到了温致宁的身边,礼貌地询问因为情况有些特殊,能否最后送她回家。 温致宁连原因也没有问,当即点了点头:“仙长安排就好。” 多懂事的孩子,咋偏偏碰上了这等子破事。洛禺在心中叹惋。 洞穴里的时间几乎是停止流动的,走出了洞穴,女孩们才惊觉又冷又饿。孟婷用燃烧符生起了火堆,洛禺和师月白一个去打水摘果子,一个则去捕猎了。 孟婷一开始还担心在仙山被师伯千娇万宠长大的师月白可能打不到什么猎物,于是等洛禺打水回来之后,自己挑了几个手脚灵活的姑娘,打算带她们去河边捕鱼。 结果不出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狮子的长啸,一个小白点在灰色的荒野中显得有些突兀。孟婷赶过去一看,大白狮子叼着一只巨大的鹿,讨赏般地仰头看着她。 倒像是只捉到了老鼠的家猫。 谢师伯家养的还真是不一样啊。孟婷忍不住摸了摸大猫的脑袋,狮子发出愉悦的呼噜声,变回了人形。 “这么血淋淋的,会不会吓到大家,我们把他们分好再回去烤吧。” 孟婷笑了笑,拿出随身的匕首开始分割鹿肉:“那些姑娘可能不怕,但是洛禺师兄只怕是怕的紧了。” “够了吗,不够的话,我再去打一些来。” 狮子毕竟是狮子,捕猎是刻在野兽基因里的东西,就算是从小被谢珩当成猫养的师月白也不例外。 “先把这头鹿带回去烤了吃了再走,我们还未飞升,除了比凡人有些灵力之外,也都是肉体凡胎。你呀,要是一根头发丝饿瘦了,师伯都得要我和师兄好看。” 师月白嘿嘿地笑了,她确实是有点饿了。打到鹿的时候,她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忍住没先啃下一半,而是把它搬到这里的。 洛禺和其他姑娘已经生好了火烧熟了水,见师月白回来,其中一个姑娘立马倒了水喂到她嘴边。 师月白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她虽然是第一次打猎,但是狮子的奔跑速度和反应力咬合力都是天生的,打一只鹿而已,对她来说几乎毫不费力。一路上一直被庇护在师尊的羽翼下的师月白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依赖是什么感觉,心中顿时升起了无限的责任感。 没有佐料的鹿肉味道称不上好,但是又惊又饿的姑娘们顾不上这些,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头鹿。师月白本想偷偷拿一块生肉躲去角落里吃的,却被一个单纯热心的姑娘拦下:“仙长,您饿了吗,先吃我这一块吧,您这块我去帮您烤一烤。” 师月白有口难辨,看着生肉上面的血迹直流口水,但是看着那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热心的眼神,最后还是没舍得拒绝。 讨厌她。早知道就偷摸着吃一口再叼回来了。 天色将晚,有这三人在,魑魅魍魉和宵小之徒自然伤不得这些姑娘半分。但是入夜之后视野晦暗山路难行,孟婷想着,还是趁夕阳未落的时候走出这片荒野找个村落才好。 姑娘们也归家心切,众人又收拾着匆忙上路,山野间时有狼群长啸,姑娘们有些害怕,师月白就化出了原身,走在最前面,对着狼群长嚎的方向发出几声中气十足的狮吼。 “好威风。”其中一个姑娘惊叹,“和画册上的狮子一模一样呢。” “仙长仙长,画册上的狮子不是有鬃毛吗,为什么仙长你没有啊。”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姑娘。 因为我是母的啊。师月白心里忿忿地想,那鬃毛有什么好看的,硬梆梆的扎人,摸起来一点都不舒服,我师尊说了。我就算没有鬃毛,也比他们漂亮威风得多。 第39章 “因为小白仙长是母狮子哦,”孟婷耐心地解释,“只有公狮子才有鬃毛。” 狼群听见狮吼之后,果然不再出现了。狼群和狮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况人类本就不在狼群的食谱之上。这下连附近猿啼和鸟鸣也不再有了,山野间宁静无声,唯有众人踩在的落叶之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太阳落山之前,大家总算是走到一处附近的村落。其中一个女孩便是这个村里的,师月白送她回了 家后,女孩的家人几乎喜极而泣。 “仙长,我们家里虽然不大,但是既然今天天色已晚,不如大家便先在我家留宿吧。” 师月白正犯愁今天晚上去哪里落脚,当即就要应下来。她虽然是在灵山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大约是本性所致,对睡觉的地方并不挑。可是带上了那些姑娘,事情就不一样了起来。她可以随地睡觉,但是那些姑娘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们跟她一样随地睡啊。 可是她转念一想,却没有立即答应,只回应女孩的母亲和哥哥说,要回去和大家商量商量。 洛禺一听她的描述,便一口回绝了。见师月白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洛禺摇摇头,叫她先去回绝了那户人家,回来再同她解释原因。 等她再回来时,孟婷说洛禺师兄已经找到了一处破庙,只等着她回来就一起出发。 师月白在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什么庙宇,原本以为可能只是自己疏忽了,却发现孟婷带着自己已经走出了许多里路,才迎面遇上回来找她们的洛禺。 “还有多远啊洛师兄,怎么找了个这么偏的地方。”她本还想埋怨要走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不干脆在刚刚的地方留宿呢,她不嫌累,但是走了这么久的路,那些姑娘看起来都疲惫极了。 不过她虽然化形不久,却也意识到这样说的话会拂了洛师兄的面子,于是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 “抱歉,”洛禺小声地道了歉,“但是那户人家有外男在,让这些姑娘彻夜留宿在那里,她们的清白怎么办。” 师月白许久没有说话,洛禺以为她是明白了这些姑娘的无奈,便没有再过多解释。 直到众人走到破庙里,师月白才扬起脸,悄悄地走到他和孟婷身边,有些不好意思问:“师兄,清白是什么。” 夜空无星无月,废弃的庙里没有僧人,唯有神像静静地望着他们。因为庙宇经年未经修缮,神像的脸早已腐蚀得看不清原本的样子,只能依稀看出是女子的模样。祂只是静默着坐在那里,无悲无喜。 “比让她们早些休息还要重要吗?” 二人皆是怔了怔。破庙里,雨水顺着没有填补的屋檐漏了进来,每隔一段时间,发出滴答的响声。 师月白从小在仙门长大,纲常伦理,三从四德,谢珩自然不会教她这些。洛禺求助似的看了看孟婷。 “我说的未必对,”孟婷微微皱了皱眉,“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守住清白,不见外男,便也是其中一环.......世道对女子多苛刻,人间之事,从来如此。圣人说,这是安定之道。” “圣人也是人呀,他说的,那便一定对么?” “也许对,也许不对,”洛禺说,“但是她们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可是他们没有发现不对吗?”不过是多走了些路,不过是多吃了些苦,可是他们本可以不多走这些路,师月白这样想着,下意识说了出来,“如果皇帝是个混蛋,父亲是个混蛋,丈夫是个混蛋,也要把他说的什么狗屁话都供起来吗?” 孟婷神色大变,惊得下意识地捂住了师月白的嘴:“小白,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 齐姜师祖入魔之前,便说过这样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过狂言妄语的话。 而后她杀戒大发,状若疯癫,喊着清六界灭浊世,便要化天地为熔炉,邀众生赴死。 传说她挥广袖便引来万里山洪,一剑出便引来无边山火。 最终门下六徒围剿她于巫山,而后被首徒谢珩一剑斩落。齐姜仙君身殒之地,后人名曰,诛仙台。 第23章 想保护师尊 你为何执剑? 洛禺讪笑着拍了拍孟婷的肩膀:“这么如临大敌做什么,别吓着小白师妹了。师祖入魔前说过这话又怎么样,那师祖入魔之前还吃饭喝水练剑了呢。” “师祖?”师月白有些疑惑,谢珩不是多话的人,但是她在师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却从未听他提及过师祖。 “陈年旧事罢了,谢师伯都没跟你说,你就别问了。”洛禺自知失言,其实在晓雾峰,师祖的名字也称得上禁忌。只是晓雾峰弟子实在太多,又总是有洛禺这样学艺不精留级了一年又一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便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去。 师月白还想细问,就被孟婷催着赶紧去睡觉了。明天还要送少女们回家,现在确实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师月白老老实实地躺下来,但是屋外风雨如晦,透过漏水的屋顶滴下来的雨滴声却扰的她难以入眠。 次日,好不容易睡着的师月白被孟婷叫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一种她才刚刚睡着的错觉。她揉着眼睛从草垫上爬起来,庙外已经雨过天晴,询问之下发现有三五个少女都来自附近的程家村,于是众人当即决定先将这些少女送回村子。 少女们怕麻烦,只说送到村口便好,师月白和孟婷坚持把她们全部送回家门口。 第40章 “小程姑娘,你家就住在这里吗?” “是啊,”姓程的姑娘看了一眼隔壁烧的焦黑的房子,猜到了孟婷心中疑虑,“这一户人家也是可怜,他们家本有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双胞胎女孩,其中一个五岁的时候掉进河里淹死了,后来他们家又生了个男孩,结果过了些年,半夜突然走水,全家人就这么没掉了。” “我家的房子也被火势波及,现在的房子是前年我哥哥娶媳妇刚刚建起来的。” “人没事就好,”洛禺安慰说,“姑娘两次化险为夷,想必是有福之人,今后的日子想来福气还在后头。” “那便承公子吉言了。”程姑娘笑道。 离开程家村,众人又把附近的姑娘通通交到她们父母手上,老人看到女儿回来,无不涕泣横流,拉着三个少年便口称仙长几乎要跪下磕头,师月白和孟婷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还好有洛禺在。 “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仙门弟子分内之举罢了。” “是令爱吉人自有天相,不必谢不必谢。” “老人家莫要给我们磕头,我们可是要折寿的。” “不必送不必送,我们还要送别的姑娘回家呢。” 孟婷悄悄和师月白咬耳朵:“我平日里觉得师兄不学无术,现在看看,他这张嘴倒是挺快的嘛。” “背后嚼人舌根子,非君子所为啊师妹。”洛禺从后面冒了出来,举起手里的东西在孟婷面前晃了一晃,“亏我还记得师妹喜欢吃辣,什么礼物都没收,独独收了一户人家送的灌肠。” 孟婷这时才偶然冒出一点儿童心性,扭头就要去抢洛禺手中的灌肠,洛禺适时逗孟婷一般地缩回了手,最后还是师月白看不下去,一把抢过了腊肠。 “见者有份,我也想吃。” “你也想吃,你们以清山有炉灶吗你也想吃?”洛禺吃瘪,只好在嘴上讨回来。 师月白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以清山只有她和师尊两个活人,她这个刚化形的灵兽自然不必多说,谢珩这样的人,也很难想象他用炉灶的样子。 “我家有炉灶,仙长拿一个走。”其中一个姑娘笑嘻嘻地说。 “我家也做了灌肠,仙长别抢啦,去我家的时候我叫我娘给你拿些。” “我家还有埋了十年的女儿红呢,仙长也拿些走吧。”温致宁笑着补充说。 “好啊好啊。”师月白这下没有客气当即就应下了,师尊有小酌的习惯,他心情好时,就会开一坛酒,月下独饮,兴之所至,便起身舞剑,翩若惊鸿,好看极了。 众人一大清早就出发,很快就把姑娘们都送回了家,最后三人身边,只剩下温致宁一人。 “方才我就想问,三位仙长想要先送谁,最后送谁都是由你们决定的,为什么特意来问过我的意见?”太守的小女儿知书达理,师月白想起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二人明明气质迥异,可偏偏因为她是嫁入封家的新妇而无人察觉。 早在见到温致宁的第一面,三人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她与几人在封家碰到的那个“温致宁”长相几乎别无二致,细问之下,眼前的姑娘说自己名叫温致宁,神情坦荡,不似作伪。 她叫温致宁,那封家那个温致宁又是谁? “敢问温姑娘,家中可有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孪生姐妹?”洛禺沉声问道。 “我是家中独女,并没有孪生姐妹。” 这便有些难办了。幻化成别人相貌并非没有可能,甚至方法有很多种,可是那个魔头若会易容之术,又为什么要抓走那么多无辜少女生剥其皮呢。剥皮算得上流传甚广的魔族之术,剥去皮后,要么幻化成被剥皮之人的样貌,要么维持魔修因为衰老或者修习魔道而变化的自身容貌,无论如何,是万不可能变成第三个人的样子的。 无论是师月白和谢珩,还是孟婷和洛禺,那日见到的“温致宁”都绝不像是如坊主和樱桃那样被远程操控的傀儡。 三人没有摸清对方底细,并不敢直接上去硬刚。平心而论,人有了退路之后,就是会胆小很多。孟婷和洛禺两个人的时候,管他是什么魔修,几十张符纸不要钱地往他身上一丢,就不信对方不就范。 知道了谢师伯现在也在司州之后嘛,这种平时看不上眼的风险,如今倒也需要商榷一下了。 几人正在天人交战之间,温致宁突然又开了口:“仙长,还有一事,我刚刚还未秉明。” “我并非我爹娘的亲生女儿,而是五岁的时候被爹爹捡到的。在此之前有没有和我相貌相似的姐妹,我并不能确定。” 师月白想了想,决定先把温致宁送回温家,再去封家和那个冒牌货对峙。 少女虽然找到了,但是封霁川依然下落不明,无论如何都与那个冒牌魔修脱不了干系,这封家他们都是非去不可了。 师月白虽然存了“证明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给师尊看”的心思,但是却不敢真的叫师尊担心,她牵了牵手指,跟师尊说了他们打算去封家的事。 谢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师月白是否还记得自己下山前给她的剑胚。 那是一位已故的高人所留的灵剑胚,无需锻造,就可以根据主人的心意化成最合适的样子,一经认主,则终生不改。 师月白并不知道那位高人故去之后,他随手打磨的一块废铁都有多一价难求。她只知道这是师尊的重要之物,它甚至都不曾出现在师尊的剑架上。 第41章 “真的给我了吗师尊?”她小声问,“可是师尊不是很喜欢它吗,认主了之后就不能改了。” “再喜欢也只是器物罢了,”就算是故人之物,睹物思人也不过是刻舟求剑,谢珩深谙这一点,如若师弟还在,也一定会欢喜他的造物到了小白手上,大概吧,“若能认你为主,也不枉它被锻造出来一遭。” “多谢师尊!” 龙生龙,凤生凤,剑修的徒弟见到好剑眼睛就开始发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剑胚在师月白手中缓缓化形,仿佛那位匠人时隔百年,在师月白面前挥动铁锤。 “你想要什么样的剑?”面目模糊的男人问道。 师月白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始终如隔水观花,看不真切。 “这傻孩子,怎么呆住了,见到好剑太开心了吧,跟你师尊一个德行,”男人嗤笑,“好了好了,那我换个问题问。” “你为何而执剑?” 师月白几乎不假思索:“我想要成为和师尊一样厉害的剑修!” 男人又忍不住笑了,师月白总觉得男人的笑和帝君楚师叔一样,是把她当成小孩一样逗着玩的。 “怎么还生气了,我人死了还分一缕生魂在这给你锻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小鬼,笑一笑都不行啊。” 被他这样一说,师月白顿时有些愧疚。 “十个剑修,九个都会说想成为和谢珩一样厉害的剑修。剩下那个是谢珩自己。那你为什么想要变成厉害的剑修呢?” 师月白被他问住了,晃神间,眼前浮现的是师尊因为抽离阳气而无比虚弱苍白的脸。 想保护师尊。 师月白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乐了,谢珩是什么实力,她又是什么实力。何况旁人还好,眼前这个前辈想必是师尊的旧识,又这么喜欢做弄人,这话一说出口,就会被他嘲笑的吧。 可是师月白明明已经在另想原因了,眼前的前辈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前辈你你,你能探我神识?”师月白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严格来说,这不叫探你神识。我本来就在你的神识里面,你想什么,我自然知道。小姑娘不要害臊嘛,想保护师尊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啦。” 那还是被师尊一剑砍了比较丢人。男人在心里默默讲了个地狱笑话。 “嘴上说着护佑苍生是很伟岸正直的,但是若无回护一人之心,又如何能推己及人呢?好孩子,你想要保护师尊,是因为他是你最重要的人,对吗。这与他是不是剑道至尊无关。” 师月白点了点头,又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在说“那你刚刚笑什么”。 男人轻咳两声:“我笑点低。” 第24章 谢珩其实也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好好陪着…… 这是前辈,还是正在帮自己锻剑的前辈,还是不要和前辈计较了。 “喜欢什么样的剑?” 师月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在谢珩的耳濡目染下,如果一定要说“喜欢什么剑”的话,那她只能是什么剑都喜欢。 男人见她不说话:“什么剑都喜欢?你们剑修......罢了,换个问法吧,你脑瓜子聪明吗?剑谱要多久才能背会?会举一反三吗?” “自然是聪明的!”师月白脱口而出。那可不是吗,她从小连按时喝水都会被谢珩夸聪明,她对自己这一点自然是有自信的。 “嗯,剑谱?我还没有背过。举一反三,前辈,举一反三是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心中有了定论。 “力气呢,力气如何?” 师月白这下更有自信了:“我力气可大了!” 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原身是.......狮子?” 师月白点点头:“对呀,我原身力气更大呢。” “好了,剑给你。” 那是一柄玄铁重剑,剑长八尺,重达八十二斤。 饶是师月白,拿起剑时也感觉到了一丝吃力。八十二斤看似不沉,但是若要拿在手中挥砍,却也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还没有刻上剑铭,若是不想要这个形制,我还能再给你换别的。” 师月白双手提起剑,随手挥出几式。剑虽沉,但是力量感十足,她很喜欢。 “是我还没有习惯,不是前辈剑的问题。剑很好,多谢前辈!” 男人轻轻笑了起来,很温柔地看着师月白,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巫山上,被师兄师姐照拂之下无忧无虑的自己。 “不必谢我,是你师尊把剑胚给你的,喜欢的话去谢你师尊吧。” “方才那招太初斩,角度偏了些,”男人从她手里拿过剑,随手演示了一遍之后把剑还给了她,“不错不错,悟性虽然差点,但是力气挺大的,是个好苗子。” 师月白自动地忽略了男人前半句“悟性虽然差点”,甜甜地冲男人笑了笑:“多谢前辈夸奖。” 男人的灵体渐渐变得透明,他知道自己这一缕生魂已经时日无多。 “你师尊好么。” “好.......”师月白犹豫了一下,“只是除了楚师叔,没什么人会来以清山上找师尊玩,我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寂寞.......前辈,这样算是好吗?” 男人已经开始消散了,师月白无端地觉得手中的剑似乎越来越沉了。 消散之前,男人似乎想要伸手摸一下师月白的发顶。 第42章 “前辈,您还没跟我说,您叫什么名字呢?” “记我的名字做什么,”男人还有心思玩笑,“打输了难道还要说是我给你锻的刀?报谢珩名字就行。” “谢珩........其实也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好好陪着他,除了你,他没剩下什么了。” 好肉麻,男人想。如果没有别的剑胚的话,这估计是他留在这世界上最后一句话了。他最后一句话居然说了这么肉麻的话吗,真是失算,应该提早想些别的流芳百世的名言的。 但是他的剑早已足够为他留下千世万世的英明了。 男人消散了,师月白眨了眨眼,洛禺和孟婷有些关切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重剑线条流畅而漂亮 ,昭示着刚刚男人的出现并非是一场梦。 “好剑啊。”洛禺认真地感慨道。 孟婷问:“师兄你还懂剑么?” “不懂啊,但是我为人处世的原则告诉我,剑修拿到第一把本命剑的时刻就好比常人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可是一定要恭喜不可的时刻。” 进了司州城后,几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公主府。 公主看见洛禺和孟婷,明显有些惊喜:“二位仙长,还好二位仙长平安无事.......不知我儿霁川.......” “公主莫急,不知道温姑娘何在?关于封公子,我们想要问她一些问题。” 公主当即就要派出下人去东院请少夫人,师月白却适时起身:“不必麻烦,我们前去就好。” “不必麻烦。”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师月白回头,其实细看之下,她的容貌和温致宁其实是有分别的。即使是孪生姐妹,细看之下其实也有差别。 只是时机太过巧合了,刚好选在了温致宁和封霁川新婚之夜,公主府的人对于温致宁本身就并不熟悉,自然没有发现这点差别。 “公主不是问我们,封公子眼下身在何处吗?”师月白的手已经按在剑上,“那就要问问这位姑娘了。她并非真正的温致宁,真正的温小姐,被我们救出之后,已经送回温家了。” “就算是容貌再相似的人,仔细辨别之下也总有差别,”洛禺补充,“公主驸马若不信,可去温家亲自询问。” “人是我带走的,”不再需要扮演那个多年未见的妹妹之后,司凌神色坦荡,“那又如何,如今就算我带他来见你们,他也会亲口承认他是自愿跟我走的。” “我不信!”封霁川是驸马的独子,本就一头华发的驸马立即呕出一口鲜血,“川儿一向孝顺,怎会跟你这个妖女离开?” 愤怒之下,司凌体表的青鳞逐渐显露出来,胆小的侍女惊叫出声,朝夕相处的“少夫人”突然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一时间觉得害怕惊惧确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师月白悄悄地瞥了一眼洛禺,小声道:“师兄,这里的东西,如果我打碎了,你应该赔得起吧。” 洛禺还没反应过来,师月白就挥起她那快一百斤重的大剑,劈砍向司凌。 剑风凌厉,其势不可挡。 司凌毕竟师从魔尊修习多年,知这招不可硬抗,迅速回身闪避。 洛禺见势不妙,赶紧回护无关的普通凡人往边上撤去。 门外的侍卫听到打斗声,从屋外赶了过来。“你们还来啥啊,”洛禺欲哭无泪,“这是你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重剑凌厉却笨重,眼前的魔修不知道学的什么招式,招招用的都是巧劲,竟有四两拨千斤之感。师月白刚刚化形没多久,连人的语言都学的马马虎虎,顶多是耳濡目染,学了些似是而非的剑招。虽然挂了个谢珩仙君首徒的名字,但是碰上实打实在魔尊手下修炼数年的司凌,却也讨不上什么好处,这还是算上了孟婷的灵符在一旁助力的情况。 但是不知为何,师月白觉得司凌招招都意不在自己,而在躲在暗处的孟婷。 隐身符作用时间极短,每每到了隐身符失效之时,司凌便会分出心思来对付孟婷。 仿佛比起打赢师月白从她手底下逃生,杀掉孟婷对她来说是重要得多的要务。 奇怪。 她和孟婷本该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对初见的孟婷怀着那么大的恶意呢。 隐身符再次失效,司凌再次摒弃师月白转向孟婷。但是这一次孟婷没有躲也没有再挥出下一张隐身符,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引颈就死一般。 定身咒! 战局瞬息万变,师月白几乎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在孟婷身上施加定身咒的。 “我哪样不如你这个样样不出挑的废物!” 司凌的严丝合缝的防守出现了一丝裂隙,师月白挥剑砍去,随剑挥出的,竟是谢珩惯用的凌霄剑气。师月白见惯了谢珩使这一招,和剑磨合好之后,竟凭着记忆使出了这一招。 孟婷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她方才并没有真的中了定身咒,只是她也发现了那个魔修比起师月白,好像攻击自己的欲望更加强烈,故而一身为饵,逼她现出破绽来。 两个人未经交流,竟然误打误撞默契地真的击溃了司凌。 师月白第一次使出的凌霄剑气威力并不怎么大,若是谢珩使出这招,只怕眼前的魔修早已神魂俱灭,师月白修为不足也不甚熟谙这招,还给魔修留下了一口气。 “封公子现在身在何处?”师月白以剑抵住她的咽喉,灵剑的威压几乎让她呼吸不畅,生不如死,“你作恶多端,我不会饶你性命,但是若说出封公子的下落,我便赏你个痛快。” 第43章 被凌霄剑气击中,有那么一瞬间,司凌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回过神来时,才后之后觉得感觉到疼,五脏六腑都仿佛倒置。她努力抬眼看向孟婷,她一身晓雾峰弟子服制,容貌算不上出挑,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年纪的少女就算不美,看起来也是极其舒心的。 平平的天赋,平平的样貌,平平的修为。 还有刚刚那个跟着平民一起离开的废物,连魔界的最低级的血奴大概都能将他击败。 连这样的废物楚悬都收归门下,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被赶下了晓雾峰。 她迎着师月白的剑锋,怨毒地看着她身后的孟婷。 或者说,她所怨之人并非孟婷,而是恨连孟婷洛禺之流都收归门下,却独独赶走了她的楚悬。 “封公子在哪里?”师月白又问了一遍。 司凌并不畏惧,反而冷哼一声,逼近了师月白的剑锋。 第25章 但是我腹中已经有了阿凌的孩子 胡言乱…… 师月白察觉到她似乎有在求死,轻轻移开了灵剑。但是司凌就那么怨毒地盯着她身后的孟婷,在他们眼前断了气。 师月白惊愕地拿开剑,剑上分明没有新血,可是眼前的魔修确实是死了,体表的青鳞渐渐散去,露出她原本的白皙细腻的肌肤。 “小白,不是你的错,若是一心求死,本就重伤的人自弃灵体,你是如何也拦不住的。” “找封公子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公主府的人平安无事没被魔修所害就好。”孟婷看着师月白一幅把事情搞砸了诚惶诚恐的样子,温声安慰。 洛禺进来之后,仔细探查了尸体,发现魔修确实已经气息全无,他把手指附在她腕上,也确实没了脉搏。 “我还是觉得不对,”洛禺蹲在地上,少见地有些没了生气,这是在他被谢珩的凌霜剑指着的时候都不曾有的,“她为什么会说封公子是自愿跟她走的,又为什么和温小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还有她的实力,她明明能驱动那么多尸傀,少说也该有千年修为,可是刚刚表现出来的,却完全不像是那样。我不是说二位师妹不厉害的意思.......” “还有就是,”师月白补充道,“她刚刚和我们打架的时候杀心很重,全然不似愿意伏诛的样子。” “师兄,”孟婷抬起头,“这傀儡术,可有什么把活人的生魂塞进傀儡的法子?” 提早准备好一具傀儡,在必要时从肉身抽出灵体进入傀儡,好金蝉脱壳?洛禺被她惊天的设想给震惊到了,而他也只是个虽然见多识广但是不求甚解的普通符修,自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这我如何能知道,不然我们现在去林师叔或者师祖的庙里烧点香问问?” 孟婷无语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这话要是被师尊听到了,你可仔细着你的皮。” 洛禺双手合十:“师祖林师叔在天有灵,大人不记小人过。” 然而洛禺其实听人说过,自爆灵体和入魔之人,其生魂是不入轮回的。晓雾峰的大部分弟子其实都是在师祖死后在被楚悬收入门下的,他们并不熟悉这位师祖,所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也都不过是通过典籍和不知道偏到哪里去的代代相传。 人间还有她的庙宇,灵山还有她的典籍。但是各大灵山上,她的名字却无人提及。 “我先去找公主,叫她把寻人启事贴出去,看看司州百姓有没有见过封公子的吧。”洛禺本是看着两位师妹郁郁寡欢 想逗她们开心,没想到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讪讪地提出了个不成建议的建议。 “嗯,”师月白点头附和,“试试吧,万一有见过的呢。” 尽管人命的重量并不能挂在天平上衡量,一个人的性命也同几十个人的性命一样的重要,但是接回几十个少女之后,三个少年还是放心不少。 司凌说就算眼下带封霁川来看他们他也会说是自愿和她离开的,如果她说的属实,那封公子至少性命无虞,对三人和他的家人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司州城郊的一个客栈,小二看着前来住店的少年,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小五,想啥呢,没看见那桌客人都等急了?还在这里发呆。” 小二如梦初醒地三步并两步跑去了后厨,给那桌等候已久的客人上了菜。 “老板娘,你不觉得刚刚那个人有些眼熟吗?” “眼熟什么眼熟,”老板娘以为他只是给自己的走神找借口,呵斥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也发现了端倪,“.......看起来有点像城里在找的封公子呢。” “那咱们要报官吗?听说赏钱是整整二十两银子呢。”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二十两银子虽多,但是若是提供了假情报,让官老爷们白跑一趟,少不得一顿数落。 负剑的修士走进客栈时,老板娘和小二正处于天人交战之际。不报官吧,那是整整二十两银子,报官吧,万一不是的话,官老爷们风风火火地来一趟确实影响生意,而后者的可能性又更大些。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另一个小二热情地迎了上去,各大仙山的修士对这些生意人来说算是送上门的大生意,他们通常出手阔绰,没带银子时,甚至会拿灵石来付账。 凡人虽然不能用灵石修炼,但是达官贵人家中常有些灵石驱动的宝物,比如什么能够留下影像的镜子,能够每天说吉利话的机偶小鸟之类的。因此灵石也是一种相当值钱的货币了。 第44章 “见过这个人吗。”修士眉眼清冷如霜雪,以致他展开画卷时,身旁的小二竟然冒昧地盯着他的脸看,而忘了回答。 “抱歉抱歉,刚刚走神了,我不曾见过,客官不如问问我们掌柜的,她记性好,几乎过目不忘。” 修士点点头,示意他先去忙,向老板娘走去。 “客官是官府的人吗?”老板娘看着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修士点点头,没有否认,亮出了公主府的令牌:“算是,受公主之托,前来寻封公子。” 老板娘拿起画卷,又仔细看了看:“确实见过一位长得和画像上公子有几分相似的客官,我前些日子出门探亲去了,今日刚刚发现,正打算报告官府呢。” 老板娘不愧是生意场上行走多年的人,一番话可以说得上滴水不漏。 “带我去见他。有劳。” “好的客官,您先稍等片刻,我去通传一下,小二!”她冲刚刚的小二招呼了一番,“赶紧去同那位客官说一声,有人找。” “不必,”修士拦住了前去通传的小二,“我同你一道去就好。” “客官,我们这里有规矩,有人找客人需要通传一下的,为了尊重客人隐私嘛,”小二有些为难,“希望您理解。” “规矩是死的你人也是死的?”老板娘见多识广,轻轻推搡一下了小二,“还不快带这位客官过去?” 封霁川回到自己的房间,司凌的偶人正平躺在床上,毫无生气。 和这样一个与真人别无二致的死物共处一室,寻常的凡人多少会有些胆寒。封霁川却神色温柔地握住了偶人冰凉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 “阿凌都让我在这里守了三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去做什么了,我有些担心你,还有些想你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这家客栈隔音并不好,这样的声音经常响起,这几天封霁川几乎已经习惯了。 但是这脚步声停在了封霁川的房门口,然后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封霁川进门时,分明已经上了锁。 “你是什么人,随意开别人的房门,可不是君子所为。”封霁川知道来着不善,有些愠怒地看着眼前的来人。 “封霁川是吗?”谢珩看着他,拿出画像和真人比了比。 画像上看不出来,真人怎么长得有点像他那个倒霉师弟。 “你是何人?”封霁川皱着眉又问了一遍。 “你娘让我来把你带回去,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走吧。”谢珩并不想理会这个没事给人找事的小少爷,尤其是他那张看着就很欠揍的脸和不厌其烦的问题,和十五六岁时候最招人烦的楚悬简直如出一辙。他拿出公主府的令牌亮了亮,示意封霁川赶紧跟上。 “这确实是我母亲的令牌。”封霁川盯着那一块令牌,神色专注地看了许久,直到谢珩几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但是仙长,我不能跟你回去。”他小声但是坚定地说。 中邪了?谢珩心道。 “我有负皇恩,有负爹娘。” 小公子跪在地上,向东庄重地叩首三次。 “但是我与阿凌两情相悦。爹娘还年轻,还能再生儿育女,阿凌她只有我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谢珩马上就注意到那个隔着床幔躺在床上的人影。他捻了个诀,床幔掀开,是一个和温致宁别无二志的偶人。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至于封霁川,打晕带走吧,人活着就行。谢珩无意跟他废话,提起剑柄就要揍人。 “仙长!”封霁川拉住了谢珩的袍袖,“我和阿凌两情相悦,我已决意此生与阿凌生死与共,望仙长成全。” “你可知她作恶多端,曾夺去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我知道。”封霁川垂下眼眸,“但是阿凌身世凄楚,身不由己。” 谢珩甩开了他的手:“掳走数十个少女生剥其皮害她们性命,也是身不由己?” 封霁川怔了怔,原本跪直的身子瘫软在地上。他是读惯圣贤书的人,这些人命太过沉重,他望着妻子熟悉的面庞,牙关轻轻颤抖。 “仙长,我知道阿凌罪无可恕,但是我腹中已经有了阿凌的孩子,求仙长看在孩子的份上,饶阿凌性命。” “胡言乱语,”谢珩冷冷扫过他一眼,心中已经认定此人是中了邪,“你是男子,男人如何能怀孕生子。” 第26章 求您,求您放过我腹中孩儿 魔界有灵植…… 封霁川低头, 许是猜到了他不会信,没有答话,只是任凭谢珩用灵气虚虚探向了他的腹部。 “我听说魔界有灵植, 名为优钵草, 服下之后, 确实能令男子怀孕。”探查过后, 谢珩缓缓道。 “但是你腹中并非子嗣,而是一团魔气, 即使生下来,也只是个没有灵智的魔种。何况你对它看似舐犊之情, 其实不过是魔尊加之于你身上的血契作祟 。你如今对那魔头和对这个魔种的回护, 都不过是因为血契侵扰了你的心神所致。” “不是的!”封霁川猛地抬起头, “不是的, 仙长, 我与阿凌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在人间拜过堂, 也在魔界成过礼。她答应我会同我厮守一生,不会再有其他人,我也答应她了。” 视野渐渐模糊,他的手不自觉的抚上胸口,仿佛那里还残余着那夜温存时司凌留下的气息。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第45章 “这些不过都因血契而起罢了, ”谢珩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血契会连接你和那个魔修,让你对她忠诚,对她恋慕, 那只是魔修的手段。” 谢珩微微抬眼,冷峻的目光掠过封霁川:“你尚有高堂明镜,前程功名,莫要为一个魔修迷了心神。” 封霁川痛苦地低下了头。功名,前程,门第,家人,这些曾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可是如今,仙人的眼睛澄明如镜,照出了他如今唯一的珍视之物。 唯有妻儿而已。 “那个魔修也不是你真正的妻子,真正的温小姐还在司州等你回去。”谢珩继续道。 但封霁川已经愧对温小姐,愧对父母双亲,他不想再愧对阿凌。父亲母亲都是良善之人 ,他们自会替温小姐另寻前程。 谢珩没有再说话,他不善言辞,已经想不出什么其他方法来说服眼前癔症般的人。 封霁川似乎察觉到了谢珩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的身体猛然一僵,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连连后退,嘴唇颤抖着。眼中泪光闪动。 “仙长,求您,求您放过我腹中孩儿。” 那并不是孩子,谢珩心里很清楚,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无法说服一个已经结了血契的人。 “我已经说了,这是魔种。我现在会替你除掉这个魔种。不会很疼,你忍一下。” 他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封霁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双手发抖,紧紧拽住了谢珩的衣摆,哭得满脸泪痕。 若是初出茅庐如师月白孟婷这样的修士,或许还会因此生出些愧疚来。但是谢珩心性坚定,并不会因此而动摇分毫。 “求您,求您放过这个孩子,”封霁川抓着他衣摆的手颤抖着,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而哽咽,“求求您,我已经能感觉到他在动了。” 谢珩皱眉,最后尝试了一下用事实来让封霁川相信那只是寄身在他腹中的魔物:“寻常胎儿,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会动。” “就算这个孩子并非寻常的孩子,他也是阿凌给我的,是我和她......啊!”封霁川的话语开始颤抖,声音越来越弱,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发出。就在他想要继续辩解时,腹中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令他疼得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啊!”他猛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身体瞬间失去力气瘫软在地。 下身流出血来,渐渐渗出衣物,顺着布料缓缓流淌,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片刺眼的红色。他呆愣地看着自己身下那触目惊心的景象,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身体僵硬,甚至忘记了疼痛。 封霁川几乎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了下来。 他的孩子。 他和阿凌的孩子。 谢珩见他伤心欲绝,出于人道,还是出声宽慰:“血契之法,我只有耳闻,待此事了,我会尽量为你留意解开血契的法子。在那之前,你便回父母身边吧。” “阿凌......”封霁川的声音沙哑,眼中满是泪光,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床上司凌的偶人,他仿佛看不见谢珩的存在,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失去孩子的痛苦,“我们的孩子……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几乎只在电光火石间,一柄剑直冲谢珩袭来,几乎擦着他的面庞而过。 若非他闪躲及时,剑锋早已刺入他的咽喉。 是床上的司凌偶人。 “阿凌小心!”封霁川惊呼一声。 在谢珩面前使剑简直是班门弄斧,他只是微微抬手,凌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竟把司凌袭击他的剑生生地震开了。 孟婷猜的确实不错,司凌之所以在被擒之后直接求死,确实是因为她早已备好了一具傀儡作为新的躯体,让身上全无魔气,几乎不可能被人间盘查的修士拦阻的封霁川带着这具新的躯体在司州城郊的客栈里守着。 谢珩那一招,震得她虎口出血,几乎已经握不住剑。 “真是阴魂不散,我已经把那具身体留给你们了,为什么还要追过来。”她恨恨地看着来人,换了左手握剑,竟还妄图螳臂当车。 “除恶务尽。”谢珩道。 走进房间时谢珩便注意到这一整个客栈房间,都是一个巨大阵法的一部分。 她想要跑。 谢珩也刚好想要见一见她背后的那个人。 在司凌发动阵法的前一秒,谢珩率先拽起封霁川的衣领,将他丢出了房间。客栈的老板娘已经知道封霁川就是司州城中悬赏二十两要找的那个人,他们想必早就遣人去报官了,等太守的人找过来,他们自找到他。 移动的阵法分有许多种,若要路程遥远,速度便会受限,反而若要尽快离开某地,路程便会受此牵制。 司凌回过头,谢珩的剑直指咽喉。 “你还真是......穷追不舍。” “杀人就该偿命。”谢珩言简意赅。 “仙长还真是有觉悟啊。若是你那位好师弟当年有你这样的觉悟,我也不必存活于世受尽折磨。” 凌霄剑逼近几寸,本就凌厉的杀气加上二人修为的差距,让司凌如坠冰窟。 “你苟活于世受尽折磨,那因你而死的无辜之人算什么?”谢珩冷道。 “算.......算楚悬当年没有一剑杀了我做的孽,算你们仙山自己种下的因,如此说来,你是不是也该杀上晓雾峰去替他们讨个说法?” 第46章 “楚悬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谢珩蹙眉道,“我不知你与他有何恩怨,但是若你要怪他未曾一剑杀了你,那你为何不怨你母亲当年没有让你胎死腹中?” 是啊,为何她不干脆让我胎死腹中呢。 几乎已经半步登神的大能剑指她咽喉,压倒性的威压如雪崩如山洪倾泻,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谢珩在等什么呢,他明明随时都能取她性命。 自己这样的人,难道他还在等着自己认罪伏诛吗。 司凌出生的地方叫程家村,与她一同降生的是一个同胞妹妹。二人相貌别无二致,除了家中黄狗几乎无人能分辨出来。 从记事开始,她就要帮衬着家里干活,烧火,捆柴,打猪草,喂猪。 对于一个村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这些其实都算不上苦。家家户户,祖祖辈辈,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村口的产婆说,其实妹妹没比她晚多久出生,但是不知为何,妹妹天生就比她不知事些,去河边打猪草时,经常贪玩误了时间,即使被娘亲责打,下次还是照玩不误。 她也格外的信任人,有一回门口碰到面生的外乡人前来问路,妹妹竟然咯咯笑着就同他谈笑了很久,若非是司凌及时看到喊声吓跑那个人,只怕妹妹早就被他带走了。 “程盼娣!你不和我一起捆柴,你又要跑到哪里去!” 妹妹被她揪着耳朵从门口拽了回来。 “可是姐姐,小虎让我去他那里陪他斗草玩......” “你和程小虎一样吗?”司凌呵斥,“他家有多少人多少亩地,还有个在考功名的秀才小叔,你跟他能一样吗?” 他还是个男孩,长辈们都喜闻乐见的男孩。司凌在心里补充道。 妹妹一向很听她的话,虽然不情不愿,但是还是边哭边回了家和她一起捆柴。妹妹捆的柴糟糕极了,司凌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明明是同日生的,她的力气却比自己小那么多。 也还好她把妹妹带了回来,因为父亲今天少见的提早就下工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怪模怪样的人。若是被他发现妹妹还在邻居家玩,妹妹是非挨一顿打不可的。 谁在乎呢,司凌无所谓地想着,反正她被打哭了一次,下次还是会继续想出去玩的。 司凌就不一样。她只尝过一次皮鞭的味道,就再也不敢了。 那次是因为什么挨打?司凌有些不记得了,大概是妹妹好不容易说动她,叫自己陪她去河边捡漂亮石头玩。 也是那次听过路的人说,涉过这条河再往北,就能找到齐姜娘娘的庙。齐姜娘娘护佑天下百姓,尤其护佑女子,是个大慈大悲的仙人。 她专注地听着过路留在这里休息的人讲齐姜娘娘,浑然不觉爷爷早就找了过来。 沾了盐的皮鞭打在身上,司凌并不怎么觉得痛,只是想到村里的磨坊主逼拉磨的驴子干活时,也会拿这样的鞭子抽那头驴。 “姐姐,姐姐......”妹妹低着头,她也挨了打,家里人太清楚姐妹俩的秉性了,一眼便瞧出是妹妹教唆她跑去河边玩的,她身上的鞭伤比司凌还更重些。 她挨打得多,不过从来只有挨打的时候哭,像这样挨打之后后悔得痛哭流涕的,还是头一遭。 “对不起姐姐……” “姐姐……河边那次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害的你也挨打的。”父亲看见两人正忙碌的捆柴,满意的进了屋,翘着二郎腿,等着母亲给他倒开水喝。妹妹见自己逃过了一顿打,忍不住又旧事重提。 “姐姐,你去屋门口的阴处休息吧,剩下这些我来捆就好。” 司凌没有同她客气,当即便到了门口的阴处坐下。 从她的位置,恰好能隐隐绰绰地听见屋内父亲和那个模样奇怪的人交谈的声音。 爷爷奶奶和母亲也在里面,司凌悄悄扒着门缝看了一眼,他们正围着过年才会拿出来的那张大桌子,而那个模样奇怪的客人,坐在平日里爷爷从不让别人碰的主座上。 第27章 四个鸡蛋 想要生男丁,办法总是有的…… “大师, 我们家便是这样一个情况,我们结婚六年了,生了两个赔钱货之后, 我儿媳妇的肚子就再也没什么动静了。” 司凌眸光一暗。赔钱货, 她一直知道在爷爷心里其实就是这样想自己和妹妹的, 可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之后, 她还是免不了的觉得心中有些刺痛。 “想要生男丁,办法总是有的......只看你们愿不愿意付出代价。”透过缝隙看去, 那个怪人故弄玄虚地摇着蒲扇,眼中满是精光。 “大师, 我们家贫寒, 实在是给不起十个鸡蛋和四两猪肉了。”母亲给他又添了一回糖水。 怪人叹了口气, 有些为难:“六个鸡蛋, 那便只有六个鸡蛋的法子。” “那应作何解?”父亲的脸上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光彩, 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阴霾终于看见了破晓的曙光。他的眼神中充满急切,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 连声问道. “六年以来不出男丁,应是此宅阴气过剩导致。即使再怀上,想必也是女儿。”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随即又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眸子重新亮了起来, 几乎脱口而出:“那......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司凌透过门缝, 目光落在了屋内的每一张脸上。那是怎样的期盼啊——父亲的恳切,母亲的紧张,爷爷奶奶眉宇间浮现出的渴望,他们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瞬,只为了等着那怪人口中可能改变命运的答案。每个人的神情都像是一根被拉满的弓弦, 紧绷得令人窒息。 第47章 “姐姐,我捆完了,”妹妹的神情纯真而可爱,“我捆得好么?” 她捆得累了,就跑来司凌旁边,想要坐到她身边去,却被司凌伸手拦住。 “别坐在这里,找个阴凉的地方凑近点站着。我要重新捆一次,你看仔细些。” “对不起啊姐姐,”看着司凌娴熟地解开她捆好的柴堆又重新捆上,妹妹显然有些愧疚了,“我本来想让你轻松一点的......对不起。” 司凌低头忙活着,擦了一把很快就流出来的汗:“没事。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姐姐想喝水吗?我去屋里给你接。” 司凌累得口干舌燥,但是想到他们刚刚在屋里谈话的内容,马上就出言拒绝了。 “不渴。你别进去了,大人在谈话,小心又被揍了。”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妹妹笑了笑,“我脑子笨,永远都想不到这些。” “.......没关系的。”司凌下意识地安慰。 “没关系,我会一直听姐姐的话的,姐姐能想到就行了。”妹妹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崇拜。 “一直听我的话.......”司凌的汗几乎要滴进眼睛里,连忙伸手抹了一把,“真的?” “真的!”妹妹认真地看着她,“姐姐要我往东边,我绝不往西边。姐姐不让我和程小虎玩,我绝对一根头发丝也不让他碰!” “我没有不让你和他玩,”司凌摇摇头,她终于捆完了柴,“走吧,今天还没有打猪草呢。” 屋里的怪人说,家中已有两个女孩,阴气之重,会让男婴望风而逃。如今唯有两个法子,一为重新选址搬家,二则是....... 此前街坊邻里早有人说这里风水不好,建议司凌的父亲举家搬迁,可是司凌家家境贫寒,连温饱也成问题,若逢灾年更是三天饿两顿,哪里还有闲钱重新安家。 那天夜里,司凌久久不能入睡。 她经常帮着家里干活,白天劳累,夜里几乎从未像这样失眠过。 身旁的妹妹睡得很熟。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依稀听见了脚步声,是母亲的。 母亲走的很谨慎,似乎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可是家中的木门实在太旧了,在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嘎吱的响声。 母亲吓得身体猛然一抖,手中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空洞地回荡在黑暗中。 司凌下意识地坐起身,在黑暗里,母亲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尤为幽深,就像夜行的狼。院子里的阿黄似乎也被惊动了,发出了低沉而警觉的吠声,仿佛它也感应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想冲进屋来。 “娘?”司凌听见了,那分明是金属的声音,可能是剪刀,也可能是别的声音,她害怕得连声音都几乎要发颤了。 “怎么了,娘?”但是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没事,没事。”母亲似乎很紧张,连着说了好几遍没事。 母亲弯腰,快速捡起掉在地上的物件,动作显得异常急促。她随即低声解释道:“我……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盖好被子。 司凌伸出颤抖的手象征性地摸了摸妹妹身上的被子,她睡得很熟。 “盼娣睡得挺好的,母亲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别又跌倒了。” 听说富人家的夜里,会续一整夜的烛火,晚上也如同白昼。 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司凌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家里昏暗异常,即使心里没有鬼,晚上去茅坑也需要很小心才能不摔倒。 “嗯,招娣也快睡吧。” “晚安,娘。” 母亲离开的时候比来时更加匆忙,有那么好几回司凌几乎怀疑她又要摔倒了。 娘。 司凌在心里又叫了她一声。 你也有过做姑娘的时候吗? 你也曾经被人叫过赔钱货吗? 你也.......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起过杀意吗? 无声的眼泪落在枕巾上。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反而大过了劫后余生的后怕。 在这些情感都如潮水退去之后,好像只有一个想法留了下来。 活下去。 我不想死。 我想要活下去。 司凌睁着眼睛,彻夜未眠。 三天后,在灶台旁生火做饭的母亲听说了两个女儿都溺水的消息。 听邻居说,妹妹落水的地方,本就是村里明令禁止小孩去玩水的地方。附近几乎没什么大人,姐姐在一旁喊了很久都无人应答,最后她为了救妹妹,自己亲自跳了下去。 路过的大人跳下去,把姐姐救出来的时候,水中已经不见了妹妹的踪影。 水流湍急,见不到底。 整整三日,家里难得地没有让司凌干活。父母像模像样地找人在下游的村落搜寻了三日。 司凌在床上躺了三日,三日之后,她看见父母正在大操大办妹妹的葬礼。 因为没有尸身,所以妹妹并没有下葬。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然也没有衣冠冢的说法。所谓葬礼,不过是摆一桌子酒,好白收些份子钱。 程家村的流水席,主厨一直都是程小虎的舅舅。程小虎的舅舅烧的一手 好菜,宾主尽欢。 孩子早夭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尤其是女孩。即使是和程盼娣经常玩在一起的程小虎,也只是兴奋地啃着席上的大猪肘子。 第48章 母亲再也没有在半夜出现在她的房间了。这些日子她睡在原本属于两个人的床上,却无法安然入睡。 是她引导妹妹走到河边最泥滑的那片土地上的,也是她跳下水去,把妹妹的头溺到更深的地方的。 司凌在那一瞬间,清晰地看到了妹妹逐渐失去生机的脸。女孩被水呛得甚至没有睁开眼看她,只是凭借着本能徒劳地扑腾,在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时,她的身体便被急流无声无息地带走了。 “你们家中已有两个女孩,阴气之重,会让男婴望风而逃。如今唯有两个法子,一为重新选址搬家,二则是想办法在阴气重的时间或是地点杀掉其中一个女孩。” “两个都杀掉自然最好。不过你们大概也需要小孩帮着照顾弟弟,若要留下一个,我是理解的。” “大师,怎样能算作阴气重的时间或者地方啊?” “晚上,子时之后,日出之前。水边,屋子以北,都可以算作阴气重的地方。” 母亲迟疑着,双手有些发抖:“可那毕竟是我们亲生的孩子,我有些.......下不去手。” “妇人之见!”父亲呵斥着。 “那我再助你们一臂之力,我可下咒杀死其中一个,不用经你们的手,”怪人的声音阴恻恻的,“只是还要再加两个红绸包裹的鸡蛋。而且未必灵验。若是十日之内没有生效,那便是还要你们亲自动手了。” 母亲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按吩咐拿来了两个红绸包裹的鸡蛋。 她死了。司凌活了下来。 那怪人的咒是下在了她身上,让她心生歹念杀了妹妹吗? 司凌不知道。 但是她确实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而自那之后,母亲的肚子确实鼓了起来。 母亲撩起上衣,让司凌去听弟弟的动静。 肚皮上,青色的血管交错,好像依稀是一张人面。 “招娣,是弟弟还是妹妹?” 父亲坐在一旁:“小孩子说话很灵的,招娣,想清楚了再说啊。” “是弟弟还是妹妹?”母亲没有修剪的指甲长而锋利,深深扣进了司凌的手心。 第28章 相思坊 大火汹涌的吞没了破旧的房屋,…… 母亲的指甲深深陷入司凌的皮肉, 妹妹溺死前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是......” “是弟弟。”司凌艰难的说。 众人如释重负,母亲松开了她的手腕, 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孩子说话最准了, ”奶奶絮絮叨叨, “招娣说是弟弟, 那就一定是弟弟。” 司凌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个家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惧, 阴冷的风,潮湿的稻谷, 母亲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 还有她自己。 她一如既往地帮衬着家里干活, 烧火, 捆柴, 打猪草,喂猪。村里同龄的其他小女孩相约着, 要结伴去齐姜娘娘的庙里拜一拜。 司凌性格沉默,与她们并不相熟。她们都是从前妹妹的朋友。 她们计划了好久,在临行前的几日,也许是因为妹妹的缘故,其中一人还是上门邀请了司凌。 司凌久久地沉默在那里, 没有应答。 如今的她, 作过恶的她,齐姜娘娘还会保佑她吗? 如果齐姜娘娘保佑她,那她是何其的是非不分啊。如果齐姜娘娘不保佑她,却又违了她的仁德。 “不想去吗,没事没事, 不勉强的。”那个女孩眼见气氛沉默压抑,有些尴尬地说。 “抱歉,你们去吧,我娘快生了,我要帮家里干活。” “好的,好的,”女孩如释重负,一群关系好的女孩名为拜神实则也有出游的意图在,摊上一个并不怎么熟的程招娣,她们也并不痛快,只是看在盼娣的面子上叫她一声罢了,“等大娘给你生完了弟弟妹妹,咱们再约好了。” 司凌神游般地点了点头,送走了妹妹的朋友。 娘生产的时候,是个雷雨交加的半夜。 那天夜里突然传来娘凄厉的哭叫,全家人都因此惊醒了。就连大黄也吠叫起来,为此还挨了爷爷的打。 “死东西,叫什么叫,不吉利。” “你这婆娘,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要这大半夜的来生。你这要我上哪给你找产婆?” 母亲的身下,透明的液体已经浸湿了衣物,她哭叫着推搡了一把唯一的女儿:“愣着做什么,快去村子东边找那个产婆啊。” 司凌如梦初醒地冲出了家门。她没有带伞,事实上在南方这样的雨天,即使带伞也并不顶事的。她在无穷无尽的雨幕中一直跑,把要送给产婆的红绸包裹的几个鸡蛋紧紧护在怀里。 小径泥泞,但是她决不能摔倒。 路长的没有尽头,好像司凌本该这样无止无休地奔跑下去,就像一只落地就会死亡的无脚鸟。 母亲死在了那一晚。伴随着弟弟的出生。 弟弟的名字是程小虎那个考了秀才的小叔取的,叫程旭。 弟弟生在天亮的时候,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司凌等在产房的外面,在母亲持续的,悲恸的嚎哭中,她听见了一声鲜明的,新生儿的啼哭。 他出生在旭日东升的时候,所以叫程旭。 至于死在了旭日东升时候的母亲,并无人在意。 她在生下孩子的一瞬间,询问产婆孩子是男是女。产婆脸上挂着笑,回答她说是个男丁。 第49章 至此,她完成了替夫家传宗接代的任务,满足而如释重负,了无遗憾地含笑九泉。 母亲的白事和弟弟的满月酒是一道办的,那时候母亲早已下葬。 爷爷提到母亲时,说她程家的好媳妇啊,是生下了男丁的,是要写进族谱的。 写进族谱。司凌想,写进族谱什么用,程家村有那么多个程李氏,都是从隔壁的李家塘嫁过来的,分得清谁是谁吗。 母亲死后,司凌承担起了母亲原本的很多活计。 生火做饭,去田里送饭,给弟弟喂米汤,换尿布。 家里少了一个干活的人,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生活可以想见地每况愈下。 司凌在家里当然也算是一张吃饭的嘴,为了少被苛责打骂,她只能更努力地干活,在父亲下工烦躁时,尽量安静沉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知道父亲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李寡妇。 李寡妇守寡的时候年纪不大,现在也算得上风韵犹存,据说是她克死了自己的丈夫,是个不祥之人,但是村里的许多光棍甚至有妇之夫都对她趋之若鹜,似乎并不在乎这个不祥的评价。母亲死后她便跟父亲搞在了一起。 李寡妇是个能干的,她虽力气不大把家里的田都低价交给了相好打理,但是心思活络,靠着去镇上卖饼也赚了不少钱,她的儿子和司凌年纪相仿,已经在程小虎那个书生舅舅的学堂里上了五六年的学了。 程小虎的书生舅舅也是她的想好,想必是她和父亲说了,男孩到了年纪要上学云云,但是司凌家哪里有钱供程旭上学呢,连温饱都仅仅是勉强罢了。 父亲并不是不知道李寡妇能从那书生手上拿回扣,但是崇尚知识的庄稼人一向明白,读书是他们这样的人唯一的出路了。 爷爷奶奶都不满父亲整日去李寡妇那里厮混,也对父亲想让弟弟读书的想法嗤之以鼻。 “你自个儿连名字都写不来,还想着能供出个举人来?读什么书,这不是折磨我的乖孙吗?” 奶奶本不想提那张寡妇,奈何父亲想让弟弟读书的想法根深蒂固,她只好把一切都挑明了说:“我靠你就是被那张寡妇迷了心智,不知道她和那程大禄狼狈为奸骗你们钱吃回扣呢。村里那么多娃娃上他那上学,有几个考取了?连她自个儿子都跟个傻的一样哪里像读过书的人。一下田里干活干的还没我们家 丫头快,跟个蠢猪似的。”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家小旭啊就该吃吃喝喝享享福,到了年纪去田里干活,再给他说个好亲。祖祖辈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自个儿是个泥鳅,还想从泥鳅窝里爬出个大蛇?做梦吧你。” “现在碰了灾年,连饭都吃不饱,你连明年买谷种的钱都不知道在哪里,还想着给那秀才送钱?儿啊,我们家一家都是普通庄稼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不能听了那寡妇一两句话,就好孬不分吧。” 父亲不敢拂爷爷奶奶的面子,只是阴沉着一张长脸。屋里落针可闻。 司凌在一旁沉默着,不敢去触父亲的霉头。妹妹和母亲死后,她几乎很少挨打了。她不会乱跑,也很少偷懒犯错,在这个家里她就像一个透明的人,只有干活和吃饭的时候会出现在大家眼前。 但是霉头却会主动找上她。 相思坊的人,是李寡妇介绍给父亲的。她在田里偶尔看见过司凌一回,立马找到了她的父亲,说这个孩子长大之后绝对是个美人。 父亲不以为然,这样的话他听路过的牙婆子说过很多回,但是他从未放在心上。说这孩子相貌周正好看,无非是想卖给镇里的大老爷做丫鬟。做丫鬟能有几个月例啊,程招娣在家里又洗衣服又做饭又照顾弟弟,他老婆又死了,缺了这个姑娘哪行。 “你这蠢货,我可从没说过是卖到镇上做丫鬟啊。那才几个钱。我有好去处,能卖到这个数。” 李寡妇说着,比了个手势。司凌父亲顿时瞪大了双眼。 “二千文?” “二十两!”李寡妇嗔怪着拍了一下男人的肩,“你看你啊,就那点出息。” 劳碌了一生的庄稼汉简直被这个数字惊呆了,二十两银子,就算他这一年不去田里干活,也足够全家人吃好喝好一整年,还另外把程旭送去秀才的学堂上学了。 “娟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可真没见识。白瞎了我和你好这几个月。我还能害你不成?” “二十两,这也太多了,那丫头瘦黄瘦黄的,能卖上这个价?”司凌的父亲依然有些狐疑。 “哎哟,这城里头有句话,叫美人在骨不在皮。我还能蒙你不成?这丫头片子眼睛大,睫毛长,脸蛋儿小,就是个美人坯子,我不会走眼的。不行啊,我明儿带你去那司州城里的相思坊,让我那老姐姐瞧瞧,也叫你安心。” 男人仿佛坠入了蜜糖编织的美梦里,二十两银子就像高悬在他头顶的肉饼,让他时时刻刻地想着,就连在寡妇身上耕耘时,也心不在焉。直到事了时,才意识到今日是何等丢面儿。 寡妇见他没有心思,倒也不怪罪他今日表现不好。男人想着女人承诺给他的二十两银子,无比殷勤地伺候女人洗漱。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她的那些相好无不是提上裤子就走的,寡妇心中对男人又多了几分赞赏,想不到这个在她几个姘头间显得平平无奇的男人,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第50章 这么些年了,她那些相好嘴上是蜜里调油,但是却从来没谁真的想娶她过。她一个人活了这些年,屋顶漏了没人修,儿子皮了没人打,也该有个依靠。 第二天,父亲告诉司凌说,今日带她去赶集。 这一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司凌不知道,父亲是带她赶哪门子的集。她心中瞬间升起了几分惶恐不安,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装病,但是在父亲的威压下,“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这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走到村口时,张寡妇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亲热地捏了捏司凌的脸蛋:“这孩子,长得真俊。” 父亲想着那即将到手的二十两银子,慈爱地拍了拍司凌的肩膀。 “你和你那婆娘都不俊,咋生了个这么俊的小丫头。”张寡妇调情似的夸道。 父亲傻呵呵地笑着,鬼使神差地说:“我那婆娘不俊,都能生这么俊的丫头,你要是给我生,那不得生个西施潘安出来?” 和夫死不再嫁的贞洁烈妇不一样,男人老婆死了不再娶终究是要落人口实的,特别是街坊邻居都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像男人家,一看就是娶不起老婆才打光棍的。 但是如今,有了那从天而降的二十两银子,他又怎么会娶不起一个二进门的寡妇呢。 司凌和母亲感情不深,却听着难受,不禁低下了头,仿佛这样就能少听些两人的调情。 “谁答应要嫁你啦,要是不诚心的,我可不要给你生孩子。” “诚心,自然是诚心的。”男人憨憨地笑着,倒真像个老实的庄稼汉。 还未踏进相思坊的门,司凌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虽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烟花之地,但是闻着空气中的脂粉气,看着还未开张画眉梳妆的姑娘们,她又怎会猜不到这是什么地方。 李寡妇笑盈盈地搂着她,送到老鸨面前。老鸨面相比刻薄的李寡妇温柔和善些,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司凌:“年纪大了些,来不及学唱戏了。学舞也晚了点。” “那便唱曲呢,这孩子声音蛮亮的。而且这长相,小脸盘子,大眼睛,不刚好接那个碧桃的班儿?她今年都多大啦,二十五了吧。” “长相确实不错,在我这养几年,是个讨喜的样子,”老鸨看了看司凌身上的衣服,“是雏儿吧。” 司凌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却无端地感觉到屈辱。她眼睛一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是是是。”男人在一旁慌不迭地替她回答,生怕那二十两少了一文。 “我问丫头了,你知道什么。” “招娣乖,问你呢。”李寡妇有些着急地拍了拍司凌的肩膀。 在老鸨打量货物一样审视的目光里,司凌麻木地点了一下头。 “是个雏儿就好。是个雏的话,二十五两,怎么样?要是觉得合适,今儿在这就把这契儿签了吧。” 男人并没有马上答应,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李寡妇报的二十两,老鸨却爽快地报了二十五两,说明还有抬价的空间。 老鸨看出了男人抬价的意图,把卖身契置在一旁,笑着说这丫头拘谨着呢,叫来那个叫春桃的姑娘,让她带着程招娣先去学曲子。 “看您也是第一次来,不如我叫个姑娘先陪你一回,我和娟娘好久不见了,也刚好说说话。” 和春桃一起上来的另一个姑娘容色比她还要胜出不少,肤如凝脂,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见到那个一看就没什么银钱的庄稼人,她的目中流过一丝一闪而逝的嫌弃,转而又端上了迎来送往的温柔笑意。 男人哪里见过这种温柔乡,当即就乐不思蜀了,美人留他用了晚饭之后,老鸨带回了他早已忘到九霄云外的女儿,问他卖身契的事情。 这一回,男人毫不犹豫地爽快签下了,签完看见双目含泪的女儿,他并无愧疚之色。 “你哭啥呢,这里吃的这么好住的这么好,连个丫鬟都穿得比你好,这不比在家里强?”男人呵斥。 “我舍不得.......”司凌听见父亲毫不留情的呵斥,竟然呜咽出声,“我舍不得,舍不得家里人,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阿旭,他还那么小.......” 听她提起宝贝儿子,男人心中也竟有了一丝不舍,都说有了后娘的孩子像根草,等他娶了李寡妇,还不知道阿旭会如何呢。 “爹爹,我......我想回去,明天再给阿旭做顿饭。” 男人犹豫着看向老鸨。老鸨见他已经签下了女儿的卖身契,便无所谓再大发慈悲让他们多团聚一个晚上了。这一家人一看就是偏心眼偏到海边的,没准还能让那姑娘日后对比念着自己的好。 李寡妇 也跟着父女二人回到了家,是司凌懂事地提出来的,说要让李寡妇提前见见爷爷奶奶还有弟弟。 爷爷奶奶对李寡妇自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满意,但是儿子并未明说要娶她过门,又听说李寡妇介绍门路得来的那二十五两银子,便也不好意思甩脸子给她。 至于司凌,能卖到城里,那是她的福气。 当天夜里,大火汹涌的吞没了破旧的房屋,程家人在睡梦中安详地永远睡了过去。 司凌从门外反锁了大门和窗户,确保除了阿黄和她自己,谁也逃不出去。 火烧啊烧,烧啊烧,火光点亮了夜空,像是旭日升起来了一样。 第51章 司凌离开几乎不能被称作家的地方,步伐轻快。 月光在稻田如水摇曳,夏风习习吹拂。 第29章 桃花枝穿胸而出,谢珩呕出一口鲜血 平…… “仙君, 当年我遇到的人,要是你就好了。” 司凌自嘲地笑了笑,将死之人, 仿佛凌霄剑千钧万钧威压, 于她而言并不存在。 谢珩那双深黑的眸子看着她, 却又好像没在看着她。高高在上的仙君眼中, 一个伏诛的魔修甚至不能称之为人,又怎能入了他的眼。 所以那个人, 那个人为什么会看到她呢,小小的, 灰灰的一团, 仿佛要融进田间那片泥泞的土地里。 “如果是你的话, 应该会一剑杀了我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 她就不会伏在那人的肩头, 一路被他从司州城郊背上晓雾峰。 就不会被那面名为明照的镜子照出她身负的血债,然后被那个将她拉出深渊的人亲手重新推下深渊。 在司州见到洛禺和孟婷的时候, 她恨毒了他们。 一个愚笨之极的废物纨绔,一个相貌平平的农家女。 凭什么他们能站在那里,那么光风霁月地说自己是晓雾峰楚悬门下弟子呢。 她本来应该把他们打发走的,可是她心下的怨毒做了祟,愣是把他们拉到隐蔽的洞穴。 你会来救他们吗? 楚悬没有出现。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回晓雾峰, 另外两个自称在晓雾峰游历的弟子就出现询问他们下落。女修灵力高深浑厚, 男修却灵力平平,自称是女修的师兄。只是那女修似乎很依赖她那位师兄的样子,有些奇怪。 晓雾峰,还真是和谐友爱。 如今想来,不过是修为高出她太多境界, 导致她探不到那人的真实修为罢了。若非遇到了本不该下界的谢珩,她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生命的最后,她原本觉得自己应该释怀了,可是最后,她又想起魔尊那张温柔的,悲悯的脸。 她不像是魔尊,倒像是低眉的菩萨,像庙里齐姜娘娘的神像。 师尊对她那样好,是她让自己从无家可归的野犬变成了魔界的少主。 她有些对不起师尊。 若不是她放不下人间的那些往事,她本该还能陪伴在师尊身旁。 长剑迟迟未落下。她不知道仙君在等待什么。 直到颈侧拂过一缕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流,司凌抬眼望去,谢珩的剑被一根普通的树枝生生挑开。 “.......师尊!” “.......师尊,果真是您。” 一身白衣的女子如同谪仙降世,出尘绝艳,即使隔着面具看不清真容,也美得不可方物。 她手中仅握一根随手折下的花枝,挑开谢珩的剑时,桃花花瓣散落空中。 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便是即位之后以雷霆手段荡平魔界令魔界中人人人自危的魔尊。 “好久不见了啊,阿珩。”女人见面具早已没了作用,摘下面具随手扔在一旁,这对魔界之人是极其危险的,因为贴身的面具上残余着自身独一无二的魔气,如果被人捡到,完全可以被人一路追踪去向。 但是齐姜并不在意。 “我无意给你们添麻烦,但是阿凌是我的弟子,虽然我没带她上过巫山成礼,但是她的的确确是你们的师妹。” 司凌站在她的身后,乖巧得全然不似方才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行个方便。” 谢珩静静地握着剑站在那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一个剑修的杀意应该是很分明的。何时剑出,何时剑落,就算避无可避,也时常能知道自己的死期。 故而剑修多有光明磊落之名。 但是眼下,谢珩的杀意似有若无,仿佛幽魂环绕。 “她是您的徒弟,那我们呢?” 仙尊齐姜与帝君姬樊为人族帝后,得神女点化,一道飞升。神女以自身神格分与二人,故二人成为三界中,绝无仅有的半神。 齐姜仙尊于巫山广收人族弟子,最终得其亲传者有七人,世称巫山七子。 谢珩出剑太快了,司凌在一旁,几乎连他的动作也没有看清,剑锋就到了师尊的胸前。 师尊不疾不徐地以桃枝抵住剑锋,削铁如泥的灵剑对上一根平平无奇的桃枝,竟未许久也不曾撼动桃枝。 齐姜甚至有闲心往司凌的方向看了一眼,捻了个诀,在她周身围起了一个结界保护她。 破除这样普通的结界,对谢珩这样的大能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是齐姜能在与谢珩的对招中分出心来用结界护住司凌,若谢珩想对司凌不利,她随时都能阻止。 司凌知道,结界不是目的,她只是在告诉自己,或许也在告诉谢珩,她尚有余力。 “你们自然也是我的弟子。若你惹出祸事,来魔界找我,我自然也会庇佑你。” 齐姜没有用全力。 谢珩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除恶务尽。是您教我的。” 谢珩的剑招太快了,桃枝和剑在空中短暂相撞而又一触即分,在一旁的司凌连怎么出剑的都看不清楚。 齐姜手中桃枝上的桃花随桃枝摇曳,除了最开始替司凌挑开谢珩剑的那一次,连一片花瓣也不曾落下。 “我是教过你,”齐姜笑了笑,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但是阿珩,我记得我也教过你。地有远近,人有亲疏,墨子兼爱,是无父也。” 第52章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阿珩。司凌是我的弟子,她的命在我这里,就是比旁人的贵些。如果是你和阿悬阿岚,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 “当然了,如果你和灵溪的话,我并没有偏着谁。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暗地里较劲儿呢,灵溪学的比你多些,但是你也走得更远些。你们两个,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 谢珩一怔,剑招慢了一些,齐姜看出了他的破绽,却没有乘虚而入。 谢珩自己都忘了原来曾经有过和魏灵溪一段针锋相对的日子。回忆起来,魏灵溪入门时,他确实不喜这个师妹。 她天赋太高了,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谢珩那时自尊心强,自然要与她分个高下。可是魏灵溪确实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大道三千无不通晓。于是他便只择剑道而习,谢珩的剑道,常人确实望尘莫及。 后来楚悬和林景辉拜入师门,谢珩便自觉地承担起了做大师兄的责任。齐姜时常云游四海,体察人间不平之事。魏灵溪虽与他年纪相若,但是尚是少年心性,从来不承担什么大师姐的责任,反而总是带着两个师弟一块胡闹。 楚悬和林景辉那时年纪不大,谢珩几乎是又当爹又当妈,一手把他们带大的。 时间过得太久了,谢珩几乎忘了有过那么一段和魏灵溪针锋相对的日子。只记得他最后把用不归剑将师尊从巫山之顶一剑挑落后,去收敛的师弟师妹的尸骨。 他再也想不起来他们鲜活的样子了。 他弃了那把不归剑,剑身化为如今的以清山。 “阿珩都忘记了,但是我还记得呢。” 谢珩知道刚刚自己松懈露了破绽,只能更加屏息凝神,专注应战。 “我听人说,你也收了弟子。是叫师月白么,如果她犯下过错,你也一样会偏袒她的,对么。” 小白。 听到她提到,谢珩心里好像突然有一块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齐姜如今的实力在他之上,但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追了过来。以齐姜的实力,若她欲为 祸人间,除了自己和帝君之外,几乎无人可以拦阻。 若自己有去无回,他的小白该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间谢珩想要不管不顾地回去,回到小白身边去。 “她不会的。”谢珩轻轻地说,“她不会的,她是最好最好的孩子。” “那你更该回去。”齐姜说。 “她会担心你的,阿珩。不要让人等你。”魔尊的声音温柔而蛊惑,仿佛真的只是一味好言相劝的长辈,在说着好孩子你要好好吃饭不可以挑食之类的,絮絮叨叨的关心的话。 谢珩的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和动摇,却转瞬恢复了清明。 他的额前已经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手中的剑依然没有乱了节奏。 “回去吧,阿珩。百年前你能杀我一次,今日却未必还能杀我。我或许不能完全赢下你,但是从你手中带一个人走,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的小徒弟也会担心你的,回去吧,就像从前我和姬樊逢乱下山,你也会担心我们一样。” 桃花枝穿胸而出,谢珩呕出一口鲜血,齐姜看着他苍白的神色,似有不忍。 司凌一声惊呼:“师尊当心!” 谢珩的灵剑应召而出,他竟趁齐姜松懈,另召一柄飞剑,从齐姜背后直冲她命门而来。 齐姜想不到他吃自己一刺,竟是留有这样的后手,再欲闪避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微微侧身,令飞剑没入她的右边肩胛。 “阿珩......”她不怒反笑,“我从前真是,真是把你教的很好啊。” 一旁的司凌这才发现,师尊用来保护自己的结界,竟也困住了自己,使她不能去前去相助。她有些着急地想要破开结界,齐姜却冲她笑了笑:“阿凌不用过来,我一个人可以应付。在那里待着,乖。” “师尊......您从前教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您说若恶人有难处,那受害者有何其无辜。恶人有亲眷,但是受害者又何尝没有亲眷。” “你不是她。”谢珩静静的说。 “你只是占据了师尊的身体,拥有她的记忆。师尊在被我挑落诛仙台之后,就已经死了。” 再次出手时,谢珩的剑招已经变了。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齐姜死后的百年间他悟出来的。 用齐姜教他的剑术当然杀不死她。但是堕为魔修的齐姜修为有精进,戍卫人间的谢珩又何曾松懈。 他不能死在这里。 小白,小白还在等他回去。 “人总是会变的。人不就是由几段记忆组成的么。你若说我不是当年的齐姜,那你也不是当年的那个谢珩。” 谢珩出招狠戾,几乎每一剑都想至她于死地。 但是好的剑道,应该如水般严丝合缝,每一招都留有余地,进可攻,退可守。 这不该是剑道至尊的出招,反倒像是一个普通凡人每招都妄图至对方于死地的肉搏。 “你从前是没有弱点的,就算景辉在你面前爆体而亡,你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阿珩?” 桃花枝挡下谢珩的剑,雄浑的魔气注入不堪重负的桃花枝,如同冬日结冰的玉壶,在一瞬间爆炸开来。 谢珩被震得又呕出一口血,他本想以剑撑地,却浑身瘫软,双手几乎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 第53章 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内伤,他的眼前一片昏暗,就连声音也听不真切。 因为习剑之故,剑修五感本比常人更明,风声,剑鸣声,衣袂挥动之声,他本来都听得如在耳旁一般真切。 他不能,不能放走齐姜和司凌。绝不能。 齐姜是三界大患,那年穷他们六人之力,尚未能彻底杀死她,又枉论如今荡平魔界卷土重来的她。 人间不能遭此劫难。 谢珩又吐出一口淤血,努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只有胸口的伤疼得钻心。 他要去哪,他要去做什么。 明明是很重要的事,但是他却想不起来了。 有人在喊他。 是女孩的声音。 女孩,巫山上只有他和师尊两个人,哪里来的这样年轻的,女孩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是师尊刚刚领回巫山的师妹,魏灵溪。 谢珩一点也不喜欢她。她学什么都很快,比谢珩快得多,师尊每天都会夸她,然后想到自己也在场,然后补偿一样温温柔柔地摸着自己的脑袋:“阿珩不要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他讨厌这个新来的师妹,她分走了师尊的注意力,还惊人得心直口快,就算是谢珩这样直来直去的人也感觉到这人的情商似乎全拿去填补她的智商了。 不,不是魏灵溪。 他想起来了。如今灵溪入门已有三百年,是师尊领回来的另一个师妹薛筠,她在景辉之后入门,排行第五,性子最像师尊,温柔恬静,山下暗恋她的外门弟子能从巫山山脚排到山顶。 好像,好像也不是阿筠吗,那应该就是小岚了,小岚单修医道,是自己受伤了吗,小岚来给自己看伤了。 “师妹,这里有我.......你快去把月白师妹追回来。她疯了吧,连谢师伯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她就这么追上去了。” “别靠得太近啊,传音过去就好了,你也别上头啊,她傻你可不能也犯傻吧。” 还有男孩子的声音,是景辉吗。 怎么让景辉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了。 孟婷小声应着好,叫洛禺照顾好师伯,拔腿就追着师月白过去了。她是符修,虽然功课不错,但是御剑的本领哪里比得上师月白这个做猫崽子的时候就被人揣在怀里御剑的,她看着师月白追过去的背景,快要急疯了。 平时看着胆子挺小一个人,怎么跟中了邪一样啊。 谢珩浑身经脉几乎都被震断了,就算洛禺拼了命几乎把浑身灵力都注给他,也因为灵脉受损而滞涩难行。 所幸留在这里的这个人恰好真的还有几年再岳岚门下当医修的经历,这一趟普通的游历一个事故接着一个事故,最后把魔尊都引了出来,一共四个人的运气大概都花在这里了,洛禺靠着自己那半吊子的医术,勉勉强强护住了谢珩的心脉。 他拿出从楚悬眼皮子底下偷的传音玉蝉。度秒如年的等待过后,听着熟悉的,师尊的声音,洛禺一个七尺男人,忍不住涕泣横流。 “师尊!救命啊——你快和岳师叔一起来救我们啊。” 谢珩觉得耳边有点吵。 是了。以清山入夏了,蝉鸣喧嚷。 他想起来了,灵溪,小筠,小辉。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也不是小岚,小岚不会来看他的。小岚讨厌他,也讨厌楚悬。 讨厌他也就罢了,怎么连着楚悬一起讨厌了。楚悬那么喜欢她。 灵溪从前说过,若是楚悬和岳岚在一起了,他们四个要一块办婚礼呢。 谢珩想,那嫁妆聘礼都不得他来准备,真会坑师兄啊。楚悬和岳岚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岳岚心气高,是想去人间做一番事业的,是想和师尊一样立庙受人参拜的。楚悬那小子,不努力努力,单靠着师兄妹的情谊,还真未必有戏呢。 一阵风吹过,好像要把记忆里的人影也吹散了。他们都不在了。谢珩意识到。 他们都不在了,那我...... 那是哪门子风啊,那是洛禺对着药王谷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心中念了好几遍岳岚师叔保佑才好不容易成功使出来的护心咒。 “谢谢岳师叔保佑谢谢岳师叔保佑,”好不容易吊住谢珩性命的洛禺施完咒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我就知道岳师叔和师尊师伯是面和心不和,啊呸,心和面不和,大家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小白.......”昏迷中的谢珩嘴唇翕张,好像在念叨什么。 “师伯您说什么?”洛禺见人虽然面色苍白如雪 ,眉头蹙着,睫毛微微颤抖,还是虚弱万分的模样,但口中似乎在喊着小白,是要醒来的迹象,不禁惊喜万分。 “师兄,”似是站在百年前的巫山顶上,楚悬唤了他一声,“他们都不在了,你也要抛下我么。” “我害的大家这般模样.......害的景辉尸骨无存,害的灵溪他们.......害的你修为尽失。” “师兄,”百年后的楚悬摇摇头,“如果你活下来就算是错的话,那我也活下来了,师姐师弟师妹他们的死,也是我的错吗。” “小白呢,你不是一向最宝贝这个徒弟吗,连她你也要丢下?” “小白......”洛禺这一回听了个真切,师伯在喊师月白的名字。 他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谢珩叫师月白的名字,说明他求生欲望很是强烈,自己已经护住了他的心脉,加之师伯有求生的欲望,这下师伯至少性命无虞。 第54章 洛禺听留级多年的老师兄讲过,当年巫山一战,谢师伯他们围剿入魔的师祖,魏师伯,林师叔,叶师叔和薛师叔都身殒于巫山。谢师伯是师祖首徒,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师祖照顾师弟师妹方至于此。 谢师伯几乎逢乱必出,觉得自己那条命本来应该和师弟师妹们一块交代在巫山,便是想要有朝一日死于除魔卫道,也不浪费了这条苟活着的性命。他不收徒,不与人交,是想自己死后,无人为他哀戚。 洛禺怕的就是他这下彻底不想活了,那别说自己这个符修画符没学好医修医术没学好的废物了,就算是医仙岳师叔来了这里也一样束手无策。幸好他如今念叨了月白师妹的名字,至少他不至于自己一心求个勉强不算没有意义的死亡。 忧的是这他大爷的月白师妹人去哪了啊! 祖宗,姑奶奶,帝君老爷,师月白和孟婷怎么还没回来啊。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追过去看看师月白和孟婷那里是什么情况,但是谢珩伤成这样,他又不能真的把人丢在这里。 师月白是疯了吧,能重伤谢珩师伯的人,她就那么提着剑冲上去了。 师月白确实是疯了。 见到师尊浑身是血的样子的时候,她心里好像有根紧绷着的弦断了。 她甚至不敢去探谢珩是生是死。 如果师尊不在了,那她要去哪里? 她确实是个很懦弱的人,她什么都害怕,什么都不敢。 生死不知的师尊就在她眼前,她却连去探他生死的勇气也没有。 “我收了力,他死不了。”不远处的女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五雷轰顶的样子。 女人看起来熟悉又陌生,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或是类似的画像或是石像,但是她来不及细想。 她只想杀掉这个人。 不论如何,都要杀掉这个人。 她提起剑,追了过去。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而已,三脚猫的御剑水平,齐姜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她甩在身后。若她使出缩地千里的阵法,这小丫头大概连追踪术都不会。 但是很可爱,心里想着什么,不用才就能从眼睛里读出来。 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大猫。 齐姜放缓速度,回身打量了一下那个孩子。 原身还真是只大白猫。 齐姜性子内敛,门下弟子上至谢珩下至司凌,都不是把心里想的东西挂在面上的主。 虽然看破他们在想些什么,对齐姜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八十二斤的重剑如巨山倾颓,齐姜在一瞬间抛出一把剑,让司凌落于剑上,与她和师月白拉开距离。 “师尊!”司凌紧张地惊呼。 下一秒齐姜伸手接住重剑的剑锋,锋利的剑刃瞬间破开她的皮肤,伤口深可见骨。 血气让师月白本能地兴奋起来。再怎么温柔和顺的狮子,到底也是狮子,血气对食物链顶端肉食动物的吸引几乎是致命的。即便是已经化形成人的灵兽,也会因此激发自己嗜血的本性。 “好剑。”齐姜赞叹。 她伸手轻松的推开了师月白的剑锋,血珠从剑锋滑落。 “削铁如泥,吹发即断,杀人不见血。” “可惜我尚有事业未成,”齐姜微微一笑,“不能替你这宝剑开刃。” “是谁给你打的剑?” 师月白步步紧逼,齐姜却连一根树枝都不愿意折,只是用最朴素的章法与她过招。 师月白并不答话,只是狠厉地出招,招招都想至齐姜于死地。 “是小叶吧。按辈分你应该喊他师叔。” “只是好孩子,谢珩和叶循真皆为我的弟子,谢珩的剑法是我教的,叶循真的锻造之术也是我教的。你妄图用谢珩教你的剑法,叶循真给你锻的剑,来杀他二人的师父,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师月白的一招一式,的确招招被齐姜预判化解。 谢珩没有教过她,遇到一直出言干扰的敌人应该作何应对。事实上谢珩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让她一个人应敌的场景。睥睨天下的剑尊过于自傲了,他从不会让小徒弟脱离他庇护的羽翼,可却从未料想过有一天,小徒弟会冲出他的羽翼,反而站在他的身前。 师月白听进去了这句话,女人对她的剑法太过熟稔了,她口中的话,师月白不得不信。 她无心判断受了这样的干扰到底是好是坏,只能在不断地挥剑,不断地被女人破解剑式。 齐姜有些倦了。 是个坚持不懈的好苗子,力气也够,心性也好。 不过阿凌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还是赶紧结束,带她回魔界吧。 但是师月白却招招相拦,不想让她走,甚至不惜暴露弱点给她,去攻击一旁的司凌也要拦下二人。 在这个傻愣的孩子心里,似乎除非自己真的死于她剑下为她师尊报仇,或是她被自己一掌毙命,否则这场争斗,无止无休。 灵溪那孩子也是这样的,明明剑术不及阿珩,但是不管被打败了多少次,都会把剑捡起来接着打。就算阿珩不堪其扰地认输收剑,她也会哭闹着跑到自己跟前说师兄欺负她好让阿珩继续陪着她练剑。 齐姜有时候向着魏灵溪让谢珩陪她再过五十式,有时向着谢珩叫魏灵溪学艺不精就不要再缠着师兄不放。没办法,两个年纪相若的孩子,就是会暗中比较,哪一个都觉得自己在护着另一个,非要一碗水端平才得安宁。 第55章 师月白踩着脚下灵剑跳起几米,八十二斤的重剑从空中向齐姜劈来,仿佛空气都被她猎猎划开几米。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就只是单纯地把灵力注入剑中,一个暴力的,毫无章法的跳劈。 但是一力降十会。无招之处,更胜有招。 齐姜来了兴致。 “阿凌,剑借为师一用。”齐姜在一瞬间取来司凌腰间灵剑,普通灵剑遇上重剑,被生生压出好一个弧度。 但是离断裂,却还差了许多。 化有招为无招,齐姜愿意给这个有悟性的孩子喂几招。世人多愚笨,齐姜以为,举一隅反三隅的弟子天下难求,只要能从所学中有所顿悟,便已经不失为一个会学习的好孩子了。 “小白!”得不到回应的孟婷快要急疯了,但是洛禺师兄不让她靠近的叮嘱又仍在耳畔,“你理理我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师月白并非不想回应孟婷。但是她与齐姜实力差距有如天堑,必须凝神才可勉强应对,几乎是到了物外无我的境地。 她听不见孟婷的传音,也看不见一旁的司凌。 她眼中只有伤她师尊的齐姜,和自己手中的剑。 孟婷急的直跺脚。 司州一行,若没有谢师伯赶来,她和师兄早做了茧中亡魂。 灵山上时,师月白就是她唯一的好友。若是小白出事,她又怎么对得起师伯呢。 孟婷一咬牙,只好舍命陪君子。 她御剑学得并不好,晓雾峰上下用阵法和符画居多,她虽然成绩不错,但是对于御剑却不谙此道。 她几次从剑上跌落,赶到时早已满头大汗。 “又来了一个? ”齐姜微微皱眉,孟婷心下一惊,自己明明用了隐身符,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阿悬门下的么?”齐姜随意地挥出一道剑气,却正直指用了隐身符的孟婷所在之地。 孟婷艰难躲开,慌乱中挥出一道攻击用途的符纸,自己都尚未看清具体是何作用,就被齐姜轻松化解。 “符画术......”齐姜制止了想要帮忙的司凌,一人应对两人毫不费力,“阿悬倒是有进步,弄出了这么多我没见过的灵符。” 话虽是这样说,齐姜对付孟婷却比对付师月白还要省力不少,她甚至都不屑于攻击符修最薄弱的本体,只是挥出剑气在符纸即将生效前打散符中灵力。 师月白心知孟婷是为了自己而来,后知后觉的心中升起一丝后怕和悔意来。 如果孟婷出了事,那全都是她的过错。 齐姜见师月白剑招渐渐迟疑起来,知她是心系同伴安危,不愿再行狠辣凶险的招数。 就到这里吧,能从她的剑中悟到多少,全凭师月白自己的本事。 就在这时,师月白的剑突然脱手而出,连孟婷也不曾发觉剑是何时脱手的,只是肢体比脑子快地下意识假意挥出一符为她遮掩。 师月白捻了个剑诀,八尺重剑自齐姜头顶上方而落,似有天塌地陷之感。 齐姜不记得教过谢珩这样的招式,反而与这孩子刚刚只借蛮力使出来的那招跳劈有共通之处。 这个孩子看似愚钝憨厚,竟有这般的悟性。 化有于无,化无为有。 能悟道至此,这样的天分,便是当年天资卓绝,从一众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被她注意到的谢珩也不曾有过。 师长领入仙门,授以剑招,勤学苦修,此为剑修第一重境界。参悟剑谱,化谱为剑式,凡有剑谱便能使出剑式,此为第二重境界。化剑式为剑招,应不同之敌,此为第三重。挥剑而忘招,化有于无,为第四重。悟招于无招之中,这便是第五重境界。 假以时日,只怕齐姜的神话,谢珩的声名,都会被这个孩子亲手用更丰满的功绩打碎,由她铸造新的传奇。 齐姜并不觉得遗憾,以谢珩对这孩子的宠溺程度,只怕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青出于蓝胜于蓝,代代相传,本该是这样的,以绝对的实力证明前人的时代已成过去,而新的名字又将独领风骚,直至他的后人将他打败。 就像曾经的谢珩一剑将她斩落诛仙台一样。 只不过今日,还是到此为止了。 斜阳渐沉。 师月白的八尺重剑如头顶红日坠下,从孟婷和司凌的角度看过去,齐姜几乎避无可避。 重剑穿透了傀儡单薄的身体。 “你是个很有悟性的孩子,假以时日,你会成为比我和谢珩更传奇的所在。”真正的齐姜轻飘飘地落在了司凌的剑上。她竟然在一瞬间捏了一具傀儡,将神识转移到了傀儡之上。 她分明有充足的时间去逃,却选了这样一种方式,来躲避师月白好不容易顿悟的招式。 她分明强得远超师月白的想象。 “但是今天,先到这里了。” 在实力差距过大之人面前炫技,无论是百年前尚未入魔高坐莲台的齐姜仙尊,还是如今的魔尊齐姜,都是并不屑于做的。 但是她想看到这个孩子快一点成长起来,走上和她一样的路,或者从一而终地将她斩落剑下。 她是需要鞭策的。她还太单纯,在她的眼里,齐姜看不见纯粹的,想要赢的渴望。 她挥剑要么是为了杀人,要是是为了护佑。 但是这样不够,剑修挥剑不需要理由,想要赢本身就是一种理由。 第56章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之下,那种纯粹的,想赢的渴望才有可能被激发出来。 “你的剑很好,”齐姜回头,对师月白粲然一笑,“方才那招,有如坠日,我为你给这一招取个名字,就当是师祖第一次见你给的礼物。” “此招就名为,长河落日。” 第30章 止步吧,不必远送 别了祖宗,你任凭我…… 但是从始至终, 师月白眼里都没有出现那样的东西。 那孩子的眼睛自始至终是沉静的,并没有为之激怒分毫。 “止步吧,”齐姜的傀儡生受师月白一剑, 血溅了一地, 却如软体动物般诡异地开始自愈, 齐姜将师月白的剑扔还给她, “不必远送。” 师月白目光一沉,眼中的恨意难消。 她们害死了那么多人, 将师尊伤成那副模样,自己却孱弱如斯, 没办法杀他们二人以彰天道。 “小白, ”孟婷握住师月白的手腕, 声音颤抖着, 已然带上了哭腔, “莫追了,我害怕。我不要你死……我, 我也不想死,师伯还在等你回去呢。” 师月白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有些惭愧地低头将孟婷拉到了自己剑上,与她一道御剑而归。 孟婷说着自己害怕,却实打实地冲到了齐姜身边找她。 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缘故, 孟婷比她矮些瘦些, 若非环着她的腰,恐怕一阵风都要把她从剑上吹落。 “对不起.......”师月白有些干涩地开口,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孟婷也说不出原谅的话来,师月白这回实在是太莽撞了, 若非齐姜无意要她们二人性命,只怕二人如今早已成了荒野孤魂。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孟婷没有回答,只是拢了拢师月白额前的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岳岚师叔已经在那里了,收到洛禺传音之后她马上就从药王谷赶到了这里。 师月白看着面色苍白的谢珩,第一时间就跑了过去,手指颤抖地附上他的手腕。 “命保住了。”岳岚说。 他的脉搏稳定地跳动着,师月白的心脏慢慢跳回了原来的地方,她没有松开那段白皙的腕子,搭在师尊的腕上,反复地告诉自己师尊现在还活着。 “谁把他伤成这样的,我听说你们追过去了。”岳岚问。 师月白抬头,有些愣愣的“啊”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没有注意到她方才说了什么,却不好不作回应。孟婷回答说,是一个戴面具的女人,自称是齐姜师祖。 “师叔,冒名顶替之辈太多了,你切莫放在心上。”洛禺见岳岚神色有异,赶忙出言宽慰。并顺便给师月白和孟婷使了个眼色,叫她们等楚悬来了同楚悬说,不要和岳师叔说这些。 师祖是岳师叔心中的一块逆鳞,曾经有药王谷弟子说了什么“求齐姜娘娘保佑有什么用,能保佑早保佑了还要我们药王谷干什么”之类的话,居然被一向对弟子温柔耐心的岳岚当即就逐出了师门。 当年齐姜入魔,被门下六位弟子合力诛杀的时候,人间正逢瘟疫,所有医馆不愿接收的病人,都求到了药王谷。 药王谷为救助病患保护民众,下令闭谷三年,不与外界任何人联系。 再开谷时,岳岚得知的便是师尊入魔被诛的消息。 “她就是师祖,”师月白说,“我的剑招,她每一招都能破解。她也认得我的剑,说我的剑是叶师叔打的。” 洛禺拼命给师月白使的眼色都喂了狗,岳岚听着她的话,沉默着没有回答。洛禺还在冥思苦想要说些什么,去找师月白和孟婷的楚悬在这时赶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拍了拍孟婷的后脑勺,发出一声清亮的,拍西瓜似的声音。 “你真是,你真是......”楚悬被气得说不出来话来,“你真是疯了。” 他看见一旁的师月白,手已经扬了起来,女孩却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楚悬想到这是别人家的徒弟自己没资格打,忿忿地收回了手。 “师叔......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是我连累婷婷了。您别罚她。” “你当然应该知道错了,”师月白还从没见过气成这样的楚悬,楚师叔在她印象里,一直是笑得春 风和煦的,“你看到有人能把师兄伤成这样,你第一反应是追上去,你真是不要命了师月白,我真想把你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光长个儿不长脑子。” 谢珩从来没有骂过她,被楚悬这三句两句一凶,师月白的眼睛就开始红了,眼泪止不住地扑簌扑簌往下掉,弄得楚悬继续骂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要悻悻地闭了嘴。 “去我那里吧,”岳岚插言说,“我那里可以让他修养一阵。我也能照拂着些。” 楚悬和这个师妹几百年来一直是不咸不淡见了面尴尬所以不见面的关系,谢珩和岳岚就更是连表面交情也没有。楚悬听她主动邀请,不免有些惊讶。 “你们就别跟着了,”楚悬不想兴师动众,何况自己和岳岚交恶多年,这个师妹的性子最是阴晴不定,一个师月白他倒还能看顾一下,他也不想让自己弟子平白受了别人的气,“孟婷去昆仑帝君那里的刑堂领罚了,抄书八十卷,抄完再出来,洛禺回晓雾峰去汇报一下她们两个游历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有些无奈地扫了师月白一眼:“别哭了,你也有。我是罚不动你,等谢珩醒了他自然会罚你。” 第57章 “任凭.......”师月白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好像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起发泄出来,“任凭师叔责罚。” 楚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给她递了一块手绢,叫她擦擦脸:“别了祖宗,你任凭我罚我也没那个胆子罚你。还是等你师尊醒来吧。” 药王谷地处偏僻,几人赶过去时,已经是半夜。 和晓雾峰一样,弟子众多的宗门的男女弟子的住宿区都是分开的。岳岚本想叫师月白去女弟子的宿舍里休息,师月白却摇头拒绝。 “谢谢师叔,但是今天我想陪着师尊,可以吗。” “随便你。”岳岚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师月白不觉得这个师叔是真的讨厌自己,虽然她的语气总是有些冲,但是她的的确确赶过来救了师尊。楚悬闻之却皱了皱眉:“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和师兄,但是我们上一辈人的事情,你不要把气撒到小孩身上。” “我没有对着她撒气,楚悬,你就别在小孩子面前装好人诋毁我卖乖了,我讨厌的就是你这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模样。” 楚悬并不欲与她计较,他摇摇头:“今天多亏了你从药王谷赶过来,我很感激你还念及旧情,愿意接洛禺那小子的传音.......”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永远都是这幅避重就轻的样子!”岳岚的眼睛有些红了,“你把林师兄送到我谷中让我照顾他的时候,我问你师尊如何了,你回答我说修炼稍有差池。” 而后一年之后药王谷开谷,她就听闻了师尊的死讯。 她的师尊,光风霁月的,兼济天下的师尊,成了她平生诛杀无数的,最痛恨的孽物,被自己的几位同门亲手诛杀,尸骨无存。 而就在不久之前,楚悬告诉她,巫山一切安好。 “别在这里吵。”楚悬有些无力地说。 吵架。 楚师叔和岳师叔在吵架吗。 师月白低下头,她讨厌吵架。 楚师叔和岳师叔不都是好人吗,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啊。 “师叔,不要......不要吵架。” “没事,没事,”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束手束脚的师月白,尽量温柔地安慰,“都是我们上一辈的事情了,和你没有关系。不是要去陪你师尊吗,我陪你进去帮你打个地铺。” “那房间有陪床。药王谷病患的房间都有陪床。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很温柔体贴.......” “你非要当着小孩子的面吵架?” 岳岚不说话了,楚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抱歉,我只是......” 岳岚没有理会他,对着师月白语气依旧不怎么好地问她辟谷了没现在饿不饿。 “辟谷了,但是有点饿。谢谢师叔。”师月白老老实实地点头。 “忌口。” “什么都吃。”师月白诚实地说。 “我......我不吃香菜。” 岳岚冷冷地看了一眼楚悬:“要是不想我当着小孩的面跟你吵架,那你现在就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药王谷其中一脉,专门研究以食入药,岳岚的厨艺自然不差。就算她并没有诚心要招待客人,做出的阳春面也鲜香扑鼻。 楚悬没有跟来,伙房里只有师月白和岳岚两个人。因为感觉师月白一路奔波大概是累了,岳岚特意多下了一把面。 师月白吃得很香,没有做饭的不喜欢看人狼吞虎咽地吃自己煮的饭,岳岚见这个师侄还算识相,起身去给她切了几块煮好的卤牛肉。 她自认刀功又快又好,但是端着牛肉上来时,竟然发现满满一大碗阳春面,居然已经被她吃的连汤都不剩一滴。 “你......你不是辟谷了吗?” “是的,我化形的时候就辟谷了。师叔,这个我也可以吃吗?” “吃,吃吧。给你切的。” 师月白其实不是饿,但是她从小吃的灵草灵花,更小一点的时候喝的是奶。以清山不说冷锅冷灶,是压根没锅没灶。她压根没被满足过什么口腹之欲就辟谷了,实在是没见过加了油加了盐的阳春面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还要吗?” “还可以要吗?”师月白眼睛亮晶晶的,“会不会麻烦师叔了?” “你把我从药王谷喊到司州的时候怎么不说麻烦我了?”岳岚往锅里下了一把面,“快吃吧,吃完早些休息,谢珩醒了就醒了不要来叫我了,我明天会去看他的。” “我和楚悬吵架的事情,不要同他说,知道吗?”岳岚把面端了上来,又小声叮嘱。 第31章 师尊,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 “为什么?别问为什么,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赶紧吃完去睡觉。” 师月白埋下头来吃面,感情上她并不想和谁一起瞒着师尊什么, 但是她隐隐地察觉到或许师尊会因为师叔口中“大人的事情”而感到难过。 “好, 我听师叔的, 不告诉师尊。” 岳岚满意地嗯了一声, 拍了拍师月白的肩,把她送回了房间里。 师月白摸黑找到自己的床铺躺了上去, 侧身就能看见谢珩清隽的脸。 自从化形之后,谢珩让她单独去睡隔壁房间之后, 她就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看着师尊了。 可惜师月白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隔世经年终于又能这样再近距离地看着师尊的感言, 倒头就睡着了。 第58章 因为太疲惫的缘故, 呼呼大睡的师月白一夜好眠, 连梦也没有做。 谢珩醒来时,看见的便是她一只胳膊露在外面抱着被角的样子。 谢珩抿了抿唇, 移开目光,轻轻给她拉了拉被子。 屋内陈设简单朴素,还和几百年的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这里是......药王谷吗。 齐姜呢,司凌呢。 师月白睡得很熟,完全没被谢珩的动作打扰。 谢珩推开门, 正碰上来给他检查伤势的岳岚。 二人自巫山一战, 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久别重逢,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先给你看伤吧.......师兄。” “去别的房间吧,”谢珩还未反应过来这是岳岚久别之后叫他的第一声师兄,就下意识地想到了小白还在睡觉, “小白......我伤成这样,可能吓到她了,她可能昨晚都没有睡好。” “那你就多虑了,”岳岚不管不顾地推开门走进去,拉开了屋内的帘子,她见不得弟子懒散,她昨晚是看着师月白一回房间倒头就睡的,“你这个徒弟吃得饱睡得香,挺好的性子,应该就是觉多。” 阳光照了进来,让屋内都变得亮堂堂的。师月白其实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本能,感受到光之后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 她听见岳岚师叔的声音,心下暗叫不好。 “.... ...保持心静,少用灵力,这些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还有你这个徒弟.......你是该好好教训一顿了。昨天楚悬本来想罚她的,没说两句就哭得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我都不想说她。我们是不敢骂了,你自己好好教训,这回你要是舍不得骂,下回她还敢冲上去,你看她下回还能不能捡回来一条命。” 岳岚重重地带上了门,师月白听见师尊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知道这下是瞒不过去了。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床边,谢珩没有更近一步,也没有走开,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师月白自己主动结束装睡,主动向她坦白。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打破这片平静。 师月白早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早在孟婷御剑出现的时候,早在看见满脸担忧的洛禺,楚悬和岳岚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不该那么莽撞,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以卵击石。 可是看到师尊满身是血的样子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浑身的血液都是沸腾了起来。 她想,不管是谁,她都要杀了那个人。 最后,谢珩很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师尊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责罚,也没有怨怼。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也没有责难她为什么面对和自己实力差距有如天堑的齐姜要追上去。 但是师月白就是觉得难受得紧。 比昨天孟婷抱着自己求自己不要再追了的时候,比昨天楚师叔恨铁不成钢地骂她的时候都要难受。 她睁开眼睛,脸上热热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流了下来。 师尊站在她床前,单薄的身体几乎撑不起那件白色的里衣,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睫毛轻轻颤抖着。 他哭了。 “师尊......”师月白慌了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你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 她是第一次看到师尊哭。 谢珩这样的人,远观就好像一块玉,清冷不可近身,既无七情也没有六欲。而亲近之人如师月白,会觉得他更像蓝田暖玉,温润的,并非高不可攀的,但是流泪这样的事,依旧离开他太远太远。 强大和脆弱好像如水火般不可相容。 师月白起身抱住了他。 是很紧很紧的拥抱,不像上次谢珩抽干自己阳气倒地时她抱着他的感觉,也不是她未化形时谢珩把她搂紧怀里的感觉。 谢珩一开始想要推开她的,但是重伤的人根本没有力气去推动本就力气大的小白,只能被动被她抱着。 “师月白。”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谢珩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白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她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真的生气不要她了吗。 “如果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是死了,我也会死不瞑目的。” 这是谢珩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师月白本该觉得委屈的,可是昨天被楚悬三言两语就骂哭的人,这下连哭也不敢哭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犯了很严重很严重的错误,没有资格再拿眼泪去师尊面前卖乖。 她慢慢松开了谢珩,看见他脸上的泪痕,很想伸手帮他擦干。 “你.......” 谢珩察觉到自己说话说得太重了些,就在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师月白伸出手,轻轻帮他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他才察觉到自己哭了。 “我知道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好,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原本平复了一点的谢珩听到这话,气极之下喉咙似乎又有了一丝腥甜。 打她骂她都好。谢珩快要被她这话气晕过去了。他要是舍得打她骂她的话,就不会只是在这里气急败坏了。 他跌坐在床上咳嗽了起来,师月白连忙递上手绢,几道鲜红的血迹出现在素白的手绢上。 第59章 师月白扶着他的肩头:“我去叫岳师叔来。” “不要她。”谢珩摇头,身上有伤时的谢珩莫名比平时有脾气些,师月白本就还没起身,却被他抓着手腕,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我不想见她,”平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失言的谢珩松开了师月白的手腕,“我跟她几百年没有来往了,楚悬同你说了吗。” 师月白摇摇头:“楚师叔没说,我......我只是觉得她好像不太喜欢楚师叔。” “她也不喜欢我,她更讨厌我。” “齐......你师祖出事的时候,岳岚恰恰不在巫山......她始终觉得是我没有看护好,才令她走火入魔,才令我其他师弟师妹......枉死的。” 因为虚弱的缘故,谢珩的身子微微倚靠在她身上,师月白莫名喜欢这种被他依赖着的感觉,想要伸手揽住他,又怕冒犯了师尊。 谢珩整个人苍白而疲惫,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师尊。在她心中谢珩好像永远强大,永远无所不能。 “不是师尊的错.......” 谢珩有些精疲力竭地嗯了一声:“不是......我的错。” “受了内伤咳血是很正常的,”谢珩很小声地说,“我不想见岳岚,不要叫她。扶我去床上吧,我躺着休息一会儿。” 师月白终于得偿所愿地伸手揽住了他,谢珩整个人轻飘飘地,好像如果离开了她,整个人都会踉跄地倒下去。 她其实完全可以把谢珩抱起来,在山洞的那一回,她就是把谢珩横抱起来的。 但是师尊叫她扶,她就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今天已经惹的师尊很生气很生气了。 师月白很乖地把师尊扶到他自己的床边,又给他喂了点水。 “昨天他们来的时候,骂你了吗?” “骂了。”师月白老老实实地点头。 其实若是楚悬在这里一定会为自己叫屈,这要是换做是他自己的弟子,他骂得比这狠十倍都不止,他教训师月白的时候已经很收敛了。 他的手落在师月白的发顶,轻轻地揉了一下。 “你是该骂,”谢珩很轻地叹了口气,“别生楚悬的气,他也是紧张你。虽然可能是紧张他自己的徒弟......顺带的。” 师月白笑了笑,师尊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 “但是我不怪你。” 师月白被他虚虚地揽入了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口。 师尊身上还留着很淡的血气,但是并不难闻。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见谢珩领口白皙的锁骨。 “到底是我没有教好你,到底是我技不如人,才让你置于险境的。” “小白,我......我不怪你,但是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不要再做这样让我担心的事了。” “我真的不知道万一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一个人要怎么活。” 第32章 我不冷,就这样陪我坐一会。 入魔之兆…… “好, ”师月白靠在谢珩胸口,“我答应师尊,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师尊担心了。” 谢珩伸手轻轻附上她的脑袋,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 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岳岚不会在这时候去而复返, 小白上前打开门,楚悬站在门外, 神情有些疲倦。 “师兄,好些了吗。我听说你醒了, 刚刚岳岚在, 我便没进来。” 师月白刚要说话, 谢珩就率先点了点头, 说自己如今已经好多了。 决口不提刚刚呕血的事。 师月白低着头, 师尊今日呕了血,可以骗楚师叔说如今已经好多了, 那明日他受了伤,是不是也会骗她自己没事呢。 只是他眼下的脸色确实也是难看得过分,和他嘴里的好多了相去甚远,根本骗不了人,楚悬倒是没有拆穿: “师兄既然觉得好多了, 又是在药王谷在这里有小白陪着, 我倒也就不担心了。” “不劳挂心。你是要回晓雾峰了吗?” 谢珩实在太了解楚悬了,从他出现在门口时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说什么了。 楚悬性子看似风趣随和,其实却是拧巴的要死。要他长久待在岳岚的药王谷,实在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嗯,这不是有小白照顾你吗, 我便先回去了。怎么,师兄舍不得我?” 谢珩习惯了他油腔滑调,对他的离开没有阻拦,只是点了点头:“我不日也就回去了,岳岚不会想我久住的。” 楚悬点了点头,起身拜别,他此行除了辞行之外并无什么别的目的,也知道谢珩是喜静之人,自己耽误太久会打扰他休息。 “此地是岳岚的药王谷,你若要走,也要找她拜别一番,才合礼数。” “我......”楚悬似乎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犹豫了一会,他是坦荡之人,又是在至交面前,也不好撒谎,“我自会与她拜别,师兄不必挂心。” 陈年旧事于他来说就像凡人衣橱里的几件不好看的旧衣服,料子皱皱巴巴,即便找出了清洗干净晾起来晒干,也会因为褪色的花纹不再想要去穿它。 就如他和岳岚,在少年春心萌动的时候,他从前是喜欢过这个小师妹,他从前是会为了讨师妹的欢心去为她在炎夏赴北地折一枝红梅,只为了博她一笑,会天南地北地找来珍贵之物讨她欢心。 他也曾经因为师妹的理想努力修炼,想要钻研得更深一点好与她并肩而立。 但是人啊,人在八百岁的时候,还会对二十岁的时候心悦的姑娘仍怀着少年的悸动吗? 第60章 只有师兄好像困在诛仙台的那一日了。他固执地想要自己和岳岚重归于好,好像这样就能回到当初一样。 岳岚比他先找到重伤的师兄,那样的招式,岳岚怎么会看不明白,除了曾经的齐姜仙尊,又能有谁呢。 可是那又如何,曾经悲天悯人的仙尊早就成了她从前最痛恨的魔物,巫山上的白骨也不能再化而为人。 师月白隐隐觉得这三人间像是有什么误会,但是却无从解开,她似乎渐渐感受到了陈年旧事就像一团乱麻,就算解释完了当年各有各的难处,也依然回不到以前。 好像人间事就是这样,总是走向不如意的方向,就算尽力挽回了,也如落日西沉,明日升上的,又是不一样的太阳。 就像她长大了,师尊就不能把她抱在怀里,她化形了,师尊就不让她睡在师尊的房间了一样。 “小白,好好照顾你师尊,我先走了。” 游历过后,师月白已经知了些人间的礼数,她站起身,有模有样地学着人间那些人的样子:“我送送师叔。” “这么懂事啦?”楚悬笑了笑,“不用和师叔客气,回去吧。下回我去以清山做客记得送我到山门口就好,来了这么多回了总感觉那条路有点冷清清的。” “以清山只有我和师尊住嘛,师叔再见。” 真是有生气的孩子,师月白身上就是有一股活人气,虽然她话不多,但是有她在的地方好像就不会那么阴郁沉闷了。 虽然脑子愣了点,但是确实是个好孩子。有她陪着谢珩,师姐师弟师妹他们九泉之下,也能安下心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孩子脑子确实愣了一点。想到这里,楚悬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这一次之后能长点记性吧。 “本来答应了你游历结束之后在人间逛逛的,”关上门之后,屋内又只剩下师徒二人,谢珩有些歉意地说,“在这里是不是挺无聊的?岳岚脾气也不好,我也不好带你出去到处逛。你就在这个院子,不要到处跑,等出去了,想去哪里师尊都带你去。” “不无聊。”师月白摇摇头。 “我不会的。”她在谢珩床边坐下,有些试探地靠近了他怀里,见谢珩没有拒绝,反而伸手将自己揽住,就放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靠在他怀里。 “只要和师尊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我们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吧,等师尊病好了,我们再回以清山。” 谢珩低头,看着小徒弟乖巧地依偎着自己的样子:“怎么会想多住一阵子呢?” 药王谷是出了名的作风简朴,一切能简则简,用岳岚的话说,既然入了医道,便不要想着享福,若是求富贵求声名受不了的,趁早滚蛋。 谢珩约莫想到了些缘由,他抿了抿唇,忍不住笑了:“因为在这里能和我睡一个房间,所以就想多住一阵?” 小白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被点破后她的耳尖都有些红了:“那师尊要赶我走吗,但是那得让岳师叔再给我安排房间,会不会太麻烦岳师叔了.......” “好了好了,不赶你走不赶你走。” 夜深人静,师月白又早早地睡着了。 谢珩有些费力地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拉开木门,走出屋外。药王谷的门虽然看似劣质,却并没有发出嘎吱的响声,谢珩松了一口气。 月凉如水,药王谷有严格的宵禁,没有弟子敢在这时候出来闲逛。唯有很远处的房间还亮着几盏灯,是岳岚在彻夜研习医书,又或是药王谷弟子在彻夜救治病人。 他用有些颤抖的右手伸到胸前。 屏息凝神,灵力汇聚指尖,他从胸口出拔出一段妖冶的桃花枝来。 桃花枝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狰狞的血洞,殷红的血很快染红了他的白衣。 源源不断的魔气从桃花枝拔出的地方涌了出来。谢珩呆呆地低头看着胸口的魔气,仿佛月光下一具冰冷的玉雕。 入魔之兆。 他的道心依旧澄明如镜,灵台也依旧清明,不为魔气所扰。 但是魔气就是那样涌了出来,若不以灵力压制,便永远源源不断。 修道是一条无法回头,越走越窄的路。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便更容易得到天道的注视。 天道要助你,便可如帝君姬樊和仙尊齐姜一样登神成圣。 天道若要灭你,便要毁你金身灭你道心,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道心破碎而后入魔,是仙界不成文的常识。但是谁又能说清道心未破碎之前是否会入魔呢。 是齐姜吗,她在将桃花枝刺入自己胸膛时,早就想好了这样的后手。她一向有这样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走一步时,往往想好了后五步要如何走。 谢珩有些凄楚地笑了笑,用灵力盖住了源源不断的魔气。 六百年来,谢珩曾经很非常期待过自己生命的终结。可是当大限将至的那一天,他又觉得不舍了。 他违背岳岚的叮嘱动用了灵力,早已重伤的身躯和灵台都不堪重负,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不倒下去。 他明明已经.......不想死了。 他明明.......想守着小白好好活下去的。 齐姜就那样恨他,要他在师弟师妹几乎死尽时在巫山上苟活百年,又要在他明明有了活下去的愿望时又拉他入深渊。 他死了,小白怎么办呢。 “师尊?” 第61章 师月白推开门:“你在这里,我还担心你走远了。” 她并不知道谢珩刚刚经历了什么,只是觉得师尊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样半夜突然走出门一个人待着。 但是她既然和师尊在一起,就无论何时也不想他是一个人。 只是进了房间又拿出桌布来擦了擦门槛,扶着谢珩坐了下来。 “师尊是不是想坐着看会儿月亮,我陪师尊一起。” “怎么这么晚了,还醒着。”谢珩离开时,分明记得她睡得正熟。 “我做梦了。”师月白抱着他一边的胳膊,靠在他肩头。 谢珩问她是什么梦,师月白却避而不语。 “师尊冷吗,我再给师尊回屋里拿件外衣。” 谢珩却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冷 ,就这样陪我坐一会。” “哦哦,好的。”师月白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又想起刚才的梦来。 师尊浑身失血的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二人中间立着那柄叶师叔给自己铸的重剑,重剑隔开深不可测的结界,让她始终无法触碰到师尊。 她想要去找谢珩,却动弹不得,师尊身下的血却逐渐蔓延至她的脚下,染红了她的衣摆。 穹顶阴云密布,似有天崩地裂之兆,闪电的光在空中一闪而逝。 是雷劫。 明明从未有人与她解释过何为雷劫,师月白却莫名地知道,那就是雷劫。 渡人成圣,或是诛杀邪佞的雷劫。 第33章 他要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大限将至,即将不久于…… “楚师伯, 真的抱歉,我刚刚已经替你通传了,但是师尊确实在忙。” 楚悬知道岳岚是不想见自己, 本就不欲纠缠, 只是既然答应了谢珩, 便不好阳奉阴违:“离开药王谷不拜别主人有些失了礼数, 不过既然你师尊确实有要事要忙,我便不打扰了, 想来她也不会介意,只是辛苦你等她不忙时, 再替我传达。” “那是自然, ”药王谷弟子也向楚悬施了礼, “师伯一路顺风。” 楚悬早猜到了会是这样, 拜别了弟子后, 转身便向谷外走去。 岳岚本就不想见他,他也不想像什么一样总是凑上去。 能够解释的, 能够解开的误会,他已经尽力了。 “楚悬。”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悬不消回头,便能猜到是谁。 知道她不见自己的时候,楚悬几乎是如释重负的, 眼下她来见了自己, 楚悬倒也没有多不知所措。 陈年旧事,他早就放下了。走不出来的是谢珩。 “师尊如何来了,您不是要照顾病人吗?”无辜的弟子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以为是师尊忙于照顾病人而怠慢了楚师伯,现在忙完了于是出来送别。 “你回去照看着些, ”她回头嘱咐弟子,“我同你楚师伯说些话。” 弟子领命而去。 空荡的长廊只剩下曾经暧昧不清的师兄妹两人,但是远处煎药的迎客的弟子依旧来来往往,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场景了。 “师兄,我……”岳岚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从前对我的心思,一直没有回应你,是我当时太,太……如今也不重要了。” “我现在也知道你如今早没了这样的心思,还觉得我不分黑白不明是非。” “我不曾那样想过你,”楚悬轻轻地说,“我其实理解你,你离开巫山的时候,师尊尚是斩奸除邪的仙尊,你回到巫山时,她已经是被斩于诛仙台的魔头罪人。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我.......我们其实都是理解你的。” “但是你当时却没有理解我们,对吗。我和师兄只是......只是活了下来而已,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知道。”岳岚看着他说,“是我当时年纪太小,接受不了师尊和师兄师姐他们的死。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我只是想同你说.......” “但是我是来说这些的,这些话我在心里憋了很久。我觉得很委屈,我也很替师兄委屈。” “还有我.......” 还有他为什么自那之后改修符道。 除了谢珩,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巫山一战后,楚悬独自开宗立派时要单修符道。 符道本是寻常修仙之人最不屑学的,与修为无关,与天分无关,匹夫走卒学了符画,也能像模像样地使出几招。 明明他本是齐姜和魏灵溪一样诸武皆通的散修。 巫山一战,他一身修为都尽数散尽。若非师尊痛下杀手时他是和谢珩最近的一个,恰巧被谢珩护住心脉,他原本也活不下来。 “还有什么。” “没什么。”楚悬好像自知失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倒显得他要卖惨博她同情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很希望师妹能理解他,可是往事早如云烟散去,当年有再多委屈不甘,如今也都过去了太久。 “师兄是来找我拜别的,对吗?” 楚悬听出了岳岚的言外之意,约莫就是你还不走吗? 倒显得他多不识趣一样,要不是他答应了谢珩,他何必出现在这里讨人嫌。 “是啊,”楚悬点点头,并不觉得怎么丢面子,反正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见岳岚了,“晓雾峰弟子众多事务繁忙,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师妹保重。” 第62章 岳岚看着他的背影,反倒在原地失魂落魄地停留了好久。 “.......师兄,你也保重。” 今天来看查谢珩伤势的不是岳岚,而是一个她门下的弟子。 师月白依然起得很晚,那个小弟子进来时背着药箱,蹑手蹑脚,似乎还是头一次遇到病人醒了,陪床的亲属还在呼呼大睡的情况。 “师伯今天恢复得蛮不错的,”小弟子悄悄地用气音说,许是怕吵醒了师月白,“我师尊今日有些忙,见昨日师伯没有什么异状,今天就要我来了。” 说这话的小弟子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落在谢珩耳朵里就是岳岚在赶客的意思了。 “有劳。既然恢复得不错,那我今日便带着小白回以清山了。” 小弟子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师伯这是做什么,不妨再住几日观察观察,小白师妹又不懂医道,若是这伤又复发可怎么是好。” “小伤罢了,我修为高,即使没人照顾自己也能恢复。何况我这个徒弟有些认床,在这里总是睡不太好,我想早些带她回以清山。这段时间麻烦你师尊和你了。” “师伯说哪里的话。行医救人,本就是药王谷弟子分内之事。谢师伯若是执意要走,那我给师伯写个方子,再抓写药材吧。” “有劳你了。”谢珩知道他们自然是医者仁心,想要对每个病人负责,便没有过多客气。 师月白起得有些晚,等她醒来时,谢珩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几样,两人本就是空着手来药王谷的,只有岳岚的那个弟子给的药方和药材。 “师尊,我们要回去了吗?”师月白问。 “嗯,早些回去。若是小白觉得以清山无聊不想回去,我们也可以再在人间逛逛。” 师月白只是初通人性,并非愚钝,她一下就想清了师尊大概是因为和岳岚师叔不睦的缘故不想在药王谷逗留。她一句也没有多问,只是乖乖地收拾好了自己,等着师尊叫她出发。 她并不太会梳头,她的头发从来都是谢珩梳的。她不好再麻烦谢珩,只是学着那种药王谷的女弟子松松垮垮地斜着挽了个发髻。 谢珩见了她的样子微微皱眉,叫她坐到铜镜前面去。 “师尊......我自己梳得不好吗?”师月白头一次给自己梳头就遭此否定,有些不开心地问。 “梳得好的,好的。只是还能更好些。小白看仔细些,以后师尊不在,你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梳。” 师月白听到谢珩说“以后师尊不在”的时候脸色瞬间就有些难过了,谢珩自知失言,却也没有与她解释。 他要拿她怎么办呢,只是听他这样无心地说了一句,她就开始难过了。 谢珩又要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大限将至,即将不久于人世呢。 但是如今他只能装作看不见她的不开心,继续把还没束完的发髻梳好。 “小白记住了吗?” “.......还没,”师月白似乎有些赌气似的说了这样一句,悄悄去瞥镜子里谢珩的脸色,“记,记住了,快了,师尊明天还会再给我梳吗?” “师尊哪天没有给你梳过,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谢珩 笑了笑,又在她的发上插上了一件金饰。 “从药王谷出来,最近的是秦州,不过我们御剑而行,小白想去哪里都可以。还是小白累了,想回以清山休息了?” “去......去司州吧,师尊,我们还没同公主他们正式道别呢。” 那天洛禺提议去张贴寻人启事,几日间他们都在城中和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直到有人带回了封公子在城郊某某客栈的消息,便和公主驸马他们一道找了过去。 他们在小二的带领下,果真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封霁川,听到小二提到有一白衣剑仙时,师月白瞬时猜到了是谢珩。 尽管孟婷他们一再劝说她谢珩不会有事的,但是师月白还是坚持要去找他。 最终靠着师月白定位在谢珩身上的那根红绳和孟婷学艺精湛的阵法,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就那么追了上去。 “你啊。”谢珩轻轻抚了抚师月白的发顶,无可奈何之间又有几分宠溺。 “小白之前答应了我什么啊。” “再也不冲动,要保护好自己。”师月白闷闷地说。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牢了......”谢珩说完,又觉得自己絮絮叨叨地一句话说太多遍自己都觉得烦。 “好。我记牢了。”师月白认真地点了点头。 师月白抬头看他,似乎一点也不觉他唠叨。杏眼明亮而乖巧,向其中望去,全是谢珩自己的影子。 她化形一年多,似乎比去年今日长高了些,谢珩看着她,越是大限将近,便越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把她的样子拓印下来刻在骨头里。 “师尊,师尊怎么了,我都记住了,没有觉得师尊唠叨。师尊多说几遍嘛,我不觉得烦。” “好孩子。”谢珩没有再说话,转身拉她上了剑,带她往司州而去。 高空寒风呼啸,师月白似是怕他冷了,整个人紧紧地贴着谢珩,像个热乎乎的火炉。 小白已经到他下巴那么高了,可是帝君刚刚把那只小猫崽子给他的时候,她明明还那么小,躺在他的手心,那么小的一只。 明明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第63章 第34章 青州城内,已有瘟疫 六百年前,前朝的…… “小白, 要到司州了。”谢珩回身嘱咐了一句,抱着师月白平稳落了地。 奉上拜帖之后,公主和驸马很快亲自来到门口迎接, 令人惊讶的是, 温夫人也在。 因为送了温小姐回家的缘故, 师月白认得她, 温夫人出身贫寒但是温良大方,给她留下的印象很好。 “二位仙长快进来坐吧。来人, 奉茶。” 说是奉茶,但是下人倒来茶水的同时, 也捧来了好多名贵之物作为谢礼。谢珩摇头:“分内之事, 不必如此。” “宜哲, ”公主叫来驸马, 小声吩咐了几句, 起身向师月白和谢珩有些歉意的说,“我知二位仙长并非求财, 是贱内不懂事安排着非要说准备点薄礼感谢仙长,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殿下,上回我走得匆忙,还未同殿下道别。不知封公子如今怎么样了?”师月白喝了一口公主奉的茶,杯子就见了底, 可却没喝出什么味道来。 龙井味道本就不浓, 是需细细品鉴的茶。谢珩并没有教过她品茗之道,他自己本也不是什么爱好风雅的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便拿起茶盏自己也如酒般一饮而尽。 丫鬟婆子们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这样牛饮上好的西湖龙井,若是旁人这样她们想必觉得暴殄天物, 但是既然是仙人,她们只觉仙人这样做必有其原因,想必是见多了天材地宝,对龙井也不屑一顾。 一听到封霁川的名字,一旁的温夫人显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替女儿不值。 “仙长喜欢这茶吗,我再打包些给仙长带着。” “不喜欢,”师月白摇摇头,“太淡了。” “仙长喜欢浓茶吗?”公主用眼神示意丫鬟赶紧去接她手中的空茶盏,“来人,去取些今年新到的金骏眉来。” “不必麻烦了,”谢珩赶紧拒绝,“她说茶淡淡不是想喝浓茶的意思,有没有蜂蜜水什么的,上一些来,我喝白水就好。不知道封公子如今如何了。” 师月白捧着热乎乎的蜂蜜水,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温夫人又皱了皱眉,谢珩想起自己遇到封霁川时他状若疯癫的样子,觉得温夫人讨厌他也在情理之中。 太守之女和公主之子,本就是因为父辈才结的两姓之好,面对那样的事,温家不退婚都已经是看在封父和温父多年的交情的面子上了。 这时候,刚刚离席的驸马也回来了,这回不再是名贵的珠宝名家的画作了,而是一些孩童会喜欢的精巧玩具,九连环,华容道,滚灯,蝴蝶风筝。 “知道仙长不在乎身外之物,我们也不好拿钱财侮辱仙长。我刚刚上街买的,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知道这位小仙长会不会喜欢,若能博小仙子一乐,那就再好不过了。” 师月白显然是挺喜欢的。谢珩道了谢,便把这些都收下了。 “川儿那样子,只怕是中了癔症。他的情况和那日仙长遇见他时没有什么不同,天天叫嚷着说要去找那魔族妖女,我们只好把他关在房间里,每日派人去送饭。” “我知道是这个孩子自己不争气,不敢劳烦仙长。但是不知道仙长可否告诉我他这个样子,可还有治愈的可能吗?若是川儿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们也不好耽误致宁继续耗在我们家。” “亲家母,这些日子致宁的委屈,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这回既然仙长碰巧回来了,如果可以的话,便让仙长瞧一瞧,若是川儿彻底没救了,我们就让致宁给川儿写和离书。我们收致宁为义女,给她留意着婆家。” 公主一番话说的情深意切,温夫人反而不好摆着脸色了。 她确实觉得自家女儿很是委屈,可是公主一番话把封家和公主府贬到了泥里,温夫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对方仗势欺人她便寸步不让,可是对方这样通情达理一心为她的致宁考虑,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自然是可以的,我们也是正是为此而来。但是殿下,有一点我需反驳你,封公子并非自己不争气,他只是运气不好,被那妖女选中结了血契,变成这样,温小姐是受害者,封公子也未尝不是。旁人也就罢了,您既然是封公子的母亲,还是多关心,支持他一些为好。” 其实公主把罪责都推到封霁川身上的不过是场面话,她总不能和亲家母说都是那个妖女的错,我家川儿也是受害者吧。易地而处,若是她的闺女碰上这样的事听到亲家说这的话,她非得不顾皇家体面,上前去撕了那人的脸不可。 这些话外人能说,她却不能。只是没看出个中关节的谢珩误打误撞,竟然还帮了她一把。 “仙长教训的是,我现在就带仙长去见犬子。” 封霁川被关在从前师月白和谢珩来过的那个婚房里,如今为了防止他逃跑,守卫在屋里屋外严加看管,连窗户也被封死了。 从前玉树临风的小公子披头散发地坐在曾经的婚床上,嘴里念念有词。 看到谢珩的时候,他黯淡无光的双眼瞬间变得有神了起来,他想要跑过去找谢珩,却被床头拴着他的锁链绊倒,他不信邪地爬起来,却不慎再次跌倒。 所幸谢珩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成功地抓住了谢珩的衣摆。 师月白几乎立刻就要拉开他,却被谢珩拦阻。 “仙长,我有好好吃饭了,你可以问我娘,她可以作证的。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什么时候带我 第64章 去见阿凌呀。” 谢珩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的疯病大概好不了了。 血契本身就是无解的,除非其中一方死亡方能解除。他想不到的是,公主说封霁川的癔症,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血契并不会让人变疯癫,仅仅是让被施加血契的人对施加血契者无限服从。谢珩本以为只要把封霁川从司凌手中救出来,让他回到父母身边回归正常的生活,一切便可步入正轨。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封霁川居然疯了。 “川儿乖,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呀,你先回床上,你看看,这样一直摔倒,膝盖不疼吗?” 舐犊之情,大概每个母亲都是类似的。公主并不嫌弃状若疯癫的封霁川,却怕脏了谢珩的白衣,她听不懂封霁川说的孩子,只是不厌其烦地哄着,像照顾孩子一样把他脸上的泪水擦干。 她也在封霁川看不见的角落,自己落下泪来。 “仙长,我家川儿的癔症,可还有救吗。”安抚完封霁川后,公主平复好心情,问谢珩道。 “这并不全然是那个魔族妖女妖术之过,也因我处理不当,”谢珩没有隐瞒,把优钵草之事和盘托出,“封公子如今的情况,大概是普通癔症,若是寻常大夫治不好的话,可带封公子去药王谷寻个医修诊治一番。” “这如何能怪罪仙长,仙长自然也是为了救川儿的。若非如此,难道要川儿真的,真的.......去诞下那个妖女的魔种,生一个小怪物出来吗?多谢仙长,多谢仙长,”公主听说儿子尚且有救,几乎喜极而泣,“我不日,不,今日便带川儿去药王谷。” 温夫人在一旁,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公主心思何其细腻,很快就察觉了这一异状,她只当是如今封霁川有了希望,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可能有救,也可能没救,他们自然是欢喜的,但是一来二去,怕是耽误了温致宁的青春。 她又何尝不是女子,她又何尝不是母亲,也知道一个女子青春没有几年。 “川儿的癔症本就无望,我们已拟好了和离书,本就是想还致宁一个自由的。如今有了希望,那便再好不过了,只是这治病也要花上许多年月,不好叫致宁陪着我们在一起白耗着这些青春。和离书我一会便哄着川儿签下,马上便送到你们府上。” 温夫人有些迟疑,微微摇头:“致宁自己的事情,我不好替她做主,他日让致宁亲自来与你们商议吧。那孩子现在天天一个人在房间里研究那个什么符啊阵啊,我看她在哪家都没区别,换个人家嫁,还未必有殿下这般开明的婆母,能允她天天研究这些有的没的。” “只是听说殿下要去药王谷求医。药王谷地处青州......我听拙夫说,青州太守前些日子与他通了信,要他关闭城门,不许司州百姓外出,也不许来自青州的流民进司州。” 公主有些惊讶:“流民?今年青州既无旱灾,也无洪涝,为何会有流民?” “说是青州城内,已有瘟疫。虽然只是传言,但是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了。为保万无一失,青州太守已经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外出了。无风不起浪,拙夫收到信时,便已着手关闭城门了。这样的事情,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六百年前,前朝的瘟疫也是发自青州,流民四散,以至灭国。 第35章 人间大灾,是天魔降世的前兆。 齐姜,…… “师尊, 最后一重结界,已经布置完毕。” 青州,药王谷。岳岚留恋地往谷外看了一眼, 流水潺潺, 群山绵延, 当初自己便是看中了这里的景致, 才在青州开宗立派。 “闭谷吧。” 小弟子似乎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有些紧张地施了三四次咒还没能成功激活结界。岳岚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别紧张, 你能做到的。” 结界悄然布下,小弟子施术的手轻轻颤抖。 “你在害怕吗?” 小弟子摇摇头:“师尊, 我.......我不怕, 我们是医修, 如果连我们都害怕了, 那病人要怎么办。” “傻孩子。” 小弟子拜入药王谷三年, 长得还没有葱高,岳岚摸了摸她的肩膀:“怕也是正常的。这是时疫, 我们和病人一样都有可能丧命,医修若不畏死,那也便没有对生命最基本的畏惧了。” “但是不要怕,因为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们第一个倒下。” 小弟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师尊!我小时候就听我娘讲了, 六百年前师尊就救了很多人, 这回我们一定也能挺过去的。” “我小时候就很崇拜师尊!” 是吗,岳岚想。六百年前的自己,年轻而自负,想要和自己的师尊齐姜一样开宗立派,受万人景仰。 她瞒着师尊毅然下山的时候, 只有大师姐知道,大师姐送她下山,她和大师姐说,要闯出个名头来。 大师姐笑了笑,说闯不出名头也没关系,不行就回巫山来,师姐罩着你。 那时的她带着小小的行囊,对未来怀着无限的憧憬。她既然学了医道,本来就是要济世救人的,早一年下山晚一年又有什么分别呢。 大师兄是剑痴,林师兄身体不好,薛师姐天天就晓得弹琴吹箫,叶师兄成天恨不得把自己关进剑炉里头。岳岚和大师姐计划得很好,只要避过了师父和楚悬,就能无声无息地溜走。 第65章 但是不知怎的,最后还是被大师兄发现了。 谢珩抱着剑挡在山门口,劈头盖脸地把她们两个都骂了一遍。 其实按照谢珩的脾气,他是不怎么会骂人的,实际上他来来去去,也大概只是批评她不该私自下山还瞒着师尊那几句话。 可是岳岚记忆里的那天,师兄骂了她好久啊,久得师姐听不下去耳朵都起了茧子,主动去跟师尊认了错。 师尊看着她,又看了一旁负剑而立的大师兄和满脸悔改模样的大师姐。 “阿岚学的是济世救人的道理,有些东西在人间学,和在巫山上学,其实也并无分别。”师尊慈爱地笑了笑。 “不过灵溪,这可不意味着我不罚你。” “师尊说的是。”大师姐总是这样的,坚决承认错误,但是改不改又是另一回事了。 “下山去吧,阿岚。你要学的道理,在人间。”岳岚记得师尊这样说。 这好像就是她离开巫山前,和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寂寥的风吹动路旁枯草,原本通向药王谷的小道被杂草掩埋,原本亲人的鸟雀和松鼠听到人声也惊惧地跑开去了。 谢珩和师月白赶到巫山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这是种很简易的空间阵法,能够隔绝药王谷和外界,让外人无法找到药王谷,里面的人也无法出谷。 青州时疫,与六百年前无二。 “刚遇山火,又逢瘟疫,司州大旱也没过去几年。如今老百姓的日子,当真是难过。”听到青州突发瘟疫时,公主明显愣了一下。 “陛下自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我们做臣民的都看在眼里,”温夫人低眉说,妄议朝政本是不对,但是本朝天子宽和,倒也不拘着这些,“天灾不可避,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瘟疫,山火,大旱。 人间大灾,是天魔降世的前兆。 六年前司州大旱,谷物颗粒无收,朝廷发了三年的救济粮,国库空虚,连官员的俸禄的减了半。若非楚悬出山布雨,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而后山野大火,一月未绝,生灵死难无数,不少猎户沦为流民。 直到如今谢珩才明白,这些并非巧合,而是昭示着人间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人间浩劫,自天灾伊始,盛于人祸,最后千年难遇的天魔出世,将人间沦为炼狱。 齐姜入魔前,伴随着的,也是人间疫病,流民四起,王朝颠覆,血尽长安。 而现在,轮到他了么。 齐姜,都是她计划好 的么,还是说,有没有齐姜刺进他胸口的桃花枝,他都注定要沦为他平生诛杀无数的魔物,和他亲手一剑斩落的师尊齐姜一样。 谢珩脸色苍白得紧,公主有些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连日奔波累坏了身子,要不要去客房稍作歇息。 谢珩摇了摇头,起身带着师月白就要辞行,往药王谷的地方去了。 一只灵猴在树间蹦蹦跳跳,最终停在二人脚下。 师月白本就是灵兽化形,猴子吱吱哇哇一通叫,师月白愣是听明白了它在讲什么。 “青州时疫,药王谷闭谷了。”师月白并不清楚谢珩到底能不能听懂灵兽的语言,想了想,还是翻译给了谢珩。 谢珩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岳岚对他和楚悬态度不咸不淡,都是因为发生了瘟疫,想要赶他们走吗? 这样算什么呢?难道岳岚和他说她担心他们希望他把楚悬和小白带走,他还会赖着不走一定要留下来添乱吗? 人生于世,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再碰上岳岚这样长了嘴也是白长的,误会就只会更深。 但是他还是从司州一路带着小白来了药王谷。 “是岳岚谷主让你来的吗?”师月白俯下身子问那只小猴子。 小猴子吱吱哇哇地说着什么,最后还跳上树杈,给师月白摘了几个野果子。 “师尊,是岳师叔让它在这里等着的,”师月白伸手去拉谢珩的袖子,“岳师叔不是故意要赶我们走的,岳师叔只是担心我们......” 她这是做什么?谢珩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帮着岳岚跟自己说好话吗。自己养了她这么些年,如今说话怎么怎么还向着外人了。 “它还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就这些了。”不知道那灵猴说了什么,师月白的耳垂微微发了红,被谢珩轻轻捏了捏。 “岳岚是不是还说我亏待你了,连饭也不给你吃,叫我回去给你做点饭,不然被外面的黄毛一碗阳春面就骗走了。自己说说,我亏待你过吗?” 师月白的耳垂更红了。 “师尊.......你能听懂啊。” 谢珩有些失笑,他自然是能听懂的,不然师月白小时候成天哼哼唧唧,谁知道她是要喝奶还是睡觉。他正欲说什么,却感觉到胸口伤处有些作痛,下意识地用灵力去掩盖入魔的迹象,却四肢一软,被师月白眼疾手快地扶住。 “师叔不是说了,伤还没好的时候不能用灵力吗。”师月白有些不开心地责怪。 “是我错了,我一时心急,想探一探这结界是合适布下的。” “我就在边上,师尊也不使唤使唤我。” 灵力与魔气在他体内彼此相容相抗,谢珩疼得额头有些发汗,他急于安抚小白,却有些适得其反:“不是的,没有不信任小白。” 第66章 人越是心虚的时候就越是容易出岔子,谢珩越是想要证明自己没事,就越是觉得浑身灵力阻塞,最后竟然浑身瘫软,要靠着小白扶住才能勉强站住。 师月白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沉默地扶着谢珩坐下,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他的体内,压过了魔气。 从她化形时,谢珩就发现,师月白的灵力比起和她同等修为的修士,没有来由地高出许多。他从前从未想过要真的把她培养到什么天上有地上无的境地,因此也从不在意。与能力相匹的永远是责任,他不想小白担负太多,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自己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能保她一世无忧,但是如今自己大限将至,还能护得她几年呢。 她很少有这样一言不发的时候,谢珩伸手去拨她额前的乱发,她似乎想躲,最后却凑上来任由他摆弄。 “生气了吗?” “没有。” “担心岳岚吗?”谢珩岔开了话题。 “我.......有点害怕,瘟疫是不是会死好多人,岳师叔是不是也会有危险。” “会。”谢珩没有犹豫地说。 从前他想把小白庇护在羽翼之下,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但是如今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她都得逐个面对。 “会有危险,会有人死。可能几天前的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小白有什么话,想对岳师叔说,但是还没来得及说的吗?” 师月白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便好了。” “人生于世,不留遗憾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把每一面都当成最后一面去对待。”他低下头时,看见小白眼角有泪光闪动。 一面之缘的人尚且让她如此,等自己百年之后....... 她又该当如何呢。 第36章 师尊对她失望了吗 她想要快点变强,想…… 百年千年, 以清山好像从未变过。 四季更迭,只要不是晴日的时候,峰顶总是飘着细雪, 却又很少能聚成积雪。 小白还是小狮子的时候, 谢珩曾有一次为她下过一次茫茫的鹅毛般的大雪, 她又好奇又害怕地缩进谢珩怀里, 却又止不住想要去碰空中的雪。 说是师徒,可是他还从未真的像齐姜待他那样, 真的教小白什么东西。 谢珩想着仙人有百年千年的寿数,小白还小, 他不想逼她什么, 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但是人间事, 多是事与愿违。在他大限将至之前, 他总要让小白有自保的能力。 天魔降生, 人间大灾。 瘟疫也好,几年前的久旱也好, 原来皆是因他这个天魔而起。 青州,司州,药王谷,岳岚,终究是他害了这么多人。 他这条命, 势必是要还给这些人。就像百年前他诛杀齐姜, 而后青州瘟疫就渐渐平息一样。 只有他死了,青州的人才能活。否则瘟疫会蔓延,久旱会延续,人间各地会有新的洪涝,会有新的山火, 会有新的瘟疫。 可是小白怎么办呢,他死了,他的小白怎么办呢。 帝君,楚悬,谢珩知道如若自己托孤,他们也不会弃小白于不顾。 但是自己身后的事,又如何能指望旁人,就算是亲如手足的师弟,他也放不下心来。 他再一次打落了少女的剑。 “歇一会吧。”谢珩说。 师月白摇了摇头,说她不累。 少女咬着牙,目光灼灼,像是一棵迎雪而立的小松树。 谢珩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剑。 “但是我累了,歇一会好不好。” “师尊,”师月白这下很乖地就收剑伸手去扶他,“是不是上次的伤还没好。” 真好骗。 谢珩拿起帕子给她擦额角的汗:“练不成,就慢些练,剑道本就不能一蹴而就。一日不成,便两日,两日不成,就三日。总有一日能练会的,莫要急。” 谢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得这样优柔寡断,他想要小白快点成长起来,可是看到她为了满足自己的期待发了狠一般地练剑,却又觉得不是滋味。 小白不是什么聪明孩子,一页剑谱要练上好久,也一点也不明白怎么偷奸耍滑。 重剑本就很沉,谢珩今早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练了,如今至少已经练了四个时辰。 “好,”师月白小声地答应,“我慢慢练。” 师月白的生辰被记作二月初三,是谢珩收养她的日子。从那时算起,她如今已经十七岁了。 灵兽长大本就比人要快,就像曾经洛禺说的那样,在她还知道吃吃喝喝,受了半点委屈就钻到师尊怀里哭的年纪,与她同龄的灵兽早已修得道心飞升成仙,而后自立门户了。 师尊十七岁的时候,已经通过巫山大试名扬天下,成为仙尊的弟子了。 师尊太宠她,几乎已经把她教坏了。她十七岁,没练完过一本剑谱,没打败过一个像样的敌人,连下山的试炼都跟在师尊身后,什么也没有干,什么也没有学到。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之处,试炼于她来说只是无数日子里的一个小插曲,而在那之后,她肯定还要 继续回以清山,回到繁复平凡单调却美好的日子里去。 直到齐姜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的剑打落在地上,把她的世界观,自尊和珍视的一切都打了个粉碎。 那是有如天堑一般的鸿沟,好比鹏鸟之于燕雀。直到被愤怒和杀意冲昏了头的师月白缓过神来,才意识到齐姜想要杀她,就像人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第67章 但是齐姜还是陪她打了那样久,就像无聊的人会看蚂蚁搬家,会用一根没肉的骨头逗狗一样。 自己太弱小了,以至于她的反抗和杀意,在那人看来就像一个笑话,一个消遣的玩物。 害死那些少女的凶手被她堂而皇之地护在身后,而亡者的父母只能对着灵堂恸哭。 师月白原本是坚信邪不压正,恶有恶报的。直到那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强者真的可以随意践踏弱者的尊严,可以随意取走弱者性命。 她以为的邪不压正,是谢珩这些修真界的名门正道在用剑捍卫的。 谢珩起身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块药玉。 他半跪在师月白面前,用灵力探了探她,而后驱使药玉漂浮起来,附在了师月白的小腿和小臂上。 “不酸吗?” 师月白轻轻低头,恰好能撞进师尊的眼睛。 “不酸......刚刚没觉得酸。多谢师尊。”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谢珩垂下眼去,师月白看不清他的神色,“早些休息。” 她不知道师尊在想什么,有些不安。 师尊是觉得她太娇气了吃不了苦吗,还是觉得她很笨,即使努力了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谢珩站了起来,回身去了自己的屋里。 师月白看着他的背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师尊对她失望了吗。她确实好笨啊,只是一页剑谱而已,她为什么练了一天都记不住呢。 师尊同她说了那样多次,练剑不可急于求成,越是想要一蹴而就,心中杂念便越会干扰她,此为欲速则不达。 可是当她想摒除杂念好好练剑时,那些念头却会像鬼魅一样如影环绕。 她想要快点变强,想要快点变得能够保护师尊,想要快点能打败齐姜。 可是她却不能在一天之内背下来一页剑谱。 夜深了。 在以清山时,谢珩休息时并不合窗。以清山自然不可能有歹人,仙人栖居之地自然也没有虫蚁。 师尊说,那是清风明月入怀来。 师月白像做贼一样往窗内看了一样,师尊睡得很沉,眉头轻轻锁着,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心事重重的师月白自然而然地往不好的地方想了。 师尊是在担心岳师叔吗,是在担心青州的人吗,还是......对自己很失望。 谢珩行走于世,逢魔必诛,行踪不定,凡人不易得见,唯有遇到妖邪时才会出现除恶,广有剑仙之名。 巫山一脉本是仙道正统,曾经巫山大试人流如潮,都是想要拜入仙尊门下的修士。可是自从仙尊入魔,巫山一脉近乎凋敝。 她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却这样天分平平。 只是背个剑谱而已。师月白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我只是练得比别人慢点而已,我练得慢点,就多练一会儿。背个剑谱而已,多练总是能背会的。 别人练十遍能练会的东西,她练一百遍,难道还练不会吗。 灵兽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师月白打小起就精力充沛灵力富裕,睡觉要谢珩哄上好久才肯闭上眼睛。要不是她天生喜静,还不知道怎么闹人呢。 第一式。 师月白屏息凝神,从第一式开始背起。 月光如水,照见少女翩然的身影。这本剑谱技巧上的东西并不多,难的是对力量的控制,据说是她一位师叔被师尊打败太多次之后,把自己关进山洞里闭关了一个月,想出来的千斤压四两的法子。 大开大合,如江海奔流。比起剑,更像是刀斧的招式,名为破海剑。 没有人知道十六岁就能单独生造出一套剑法的少女当年有多么风华绝代。师月白看着剑谱上张扬的行楷,仿佛和那位师叔神交已久。 第二式。起式,变式。 师月白拿起剑,那柄剑实在太沉了,即使是师月白,练了一整天,也有些难以为继。手臂有些酸,灵力也有些不够用。 但是她才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练会了第一式。第一式与第二式相互勾连,变化间看似毫无关系,但是又似乎相互勾连,师月白隐隐察觉到了其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妙之处,想要趁热打铁。 第一式似江海奔流,第二式如云海蒸腾,绵密合缝。第二式在第一式外,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师月白似乎有些领会到了,若要仅靠着肌肉记忆来记住剑谱上的剑招,挥上百下千下,自然就是可以练会的。但是若去体会编写剑谱之人的心思,似乎便要容易上许多。 她好不容易开一点窍,万一睡上一觉起来又不会了怎么办。这样的东西就算拿纸笔记下来,明天自己起床时,看着自己的字大抵也想不出昨天到底记这些做什么。 她得趁现在头脑清醒再练一会儿。 她现在只是有点累而已。人间的书生都有什么囊萤映雪头悬梁锥刺股什么的,自己十七岁了才开始练剑已经有些晚了,要更加勤奋一点才是。听孟婷说,连洛禺都会为了期末的考评晕倒在书阁里。 如果师尊明天起来就看见她有进步了,应该会很欣慰吧。 第三式。 师月白练得全神贯注,几乎已经忘物忘我。 原本很酸的手臂也不酸了,原本很重的剑也不沉了。 “小白。” 谢珩沉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或许是半夜起来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第68章 第37章 要师尊吹吹 可是他要死了。 师月白练得太过投入, 以至于谢珩轻轻喊她的那一声,她竟浑然不觉。 她的脚步俨然是虚浮的,她自己沉浸其中不曾察觉, 谢珩却知道她已经疲惫之极了。 谢珩看着她虎口的血迹, 重话到了嘴边,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剑柄光滑无棱角, 要多用力地挥剑多少次,才会把虎口磨出血啊。 谢珩上前去, 在她挥剑的刹那,二指捏住了她的剑锋。 师月白有些愣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应该在休息的师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谢珩夺剑时, 她没有来的及松开手, 被剑一带, 直直地撞进了谢珩的怀里。 谢珩赶忙伸手揽住了她, 少女刚练完剑的身体很僵,一点也不像酸腐文人词句里的柔软。师月白松手放开了剑, 耍赖一样地搂住了谢珩的腰。 若是旁人谢珩或许有所怀疑,但是他知道小白眼下身子的疲惫不似作伪,一旦卸了劲,自然就浑身无力,若无他支撑着, 只怕会直接摔倒在地上。 所以他才那么着急, 连外袍都没有来得及穿就出了门。 剑道本就不能急于求成,还好小白心性坚定,这样没日没夜,又在没人看顾的情况下练剑,若是换做了旁人, 只怕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是不是浑身没力气,手脚都瘫软没力气,站不起来?” “刚刚还......还不是这样的。师尊,我练会第三式了!原来这剑法是这样的.......” 谢珩看着这孩子根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继续叽叽喳喳地小鸟一样地讲她的剑她的收获,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谢珩把她拦腰抱了起来,穿过庭院,不顾师月白支支吾吾地解释说自己能走要下来,一路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和齐姜一战之后,师尊的伤一直没有好全。 “这么心疼我,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你自己。”谢珩把她轻丢在床上。 连师月白拿的那把剑都有八十二斤,就算是伤没好全,谢珩也不至于连一个一 百斤的小姑娘也提溜不起来。 “师尊.......”师月白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师尊的手好凉。” 谢珩不说话,看着她虎口已经干涸的血迹,等着她自己什么时候发现。 师月白找了个没趣,见师尊不搭理自己,知道自己又把人惹生气了。 她正想找点理由再哄哄师尊,转而想到谢珩年少得志,在自己这个年纪便已名扬天下,他睡时那样忧心忡忡,睡得好好的半夜又起了夜,肯定是觉得自己很笨才忧虑得睡不着。 她都已经为了不给他丢脸笨鸟先飞了,师尊又生什么气啊。 她越想越生气,从谢珩手上抽回了手,气呼呼地拉起被子蒙上了脸。 这时她却觉得虎口有些黏腻。屋里没有开灯,后半夜又没有月亮,她以为只是流汗,就没有再多想。 谢珩却在这时捻了个诀,点亮了屋内的蜡烛。 “我要睡觉了!师尊不是生气我不休息吗,现在还让不让我睡觉。”师月白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被子不厚,自然不能完全挡住烛光。 “我要睡觉了!” 师月白气鼓鼓地掀开被子钻出来,烛灯的照耀下,她看得很清楚,虎口黏腻的地方是已经干涸了大半的血。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那处肌肤本是皮肉最薄的地方,即使只是破了皮也确实疼得紧。 她下意识地忘记了刚刚和谢珩的赌气,撒娇般地凑过去,想叫师尊给她吹吹。 谢珩的目光清冷如月光,落在她的伤口:“疼吗?” “疼。”师月白点点头。 谢珩没有说话,从袖中取来了伤药,帮她涂上。膏体冰冰凉凉,敷上去的时候很舒服。 “要师尊吹吹。” 谢珩明知这没什么用,还是顺从地捧起她的手,吐气如兰。凉丝丝的风落在刚刚敷好药膏的手上,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即使谢珩脸色冷冷的,在温暖的橘色烛光下,也显得很温柔。 “不是说我打扰到你睡觉了吗。”吹都吹了,谢珩却还要刺她一下。 谢珩平日里对她从来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不知道怎么的,今日却像吃了枪药一样。 师月白看着师尊那张好看得就如玉雕一般的脸,被蜡烛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莫名地生不起气来。 她莫名想起那位帮她锻剑的师叔说的话来,叶循真说,师尊本也是个怕寂寞的人。这样的师尊还真是孩子气,虽然师月白至今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她想要好好背剑谱让师尊高兴错哪里啦,莫名其妙。 但是她大狮子有大量,勉强低个头也不是不行。 “师尊师尊,我知道错了,”她看似不动声色地贴到谢珩身边去,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师尊是心疼我。不过我练了这么久,是不是也有成效啦,那也不白练嘛。我学到教训了,下次肯定不这样了。下次我一定乖乖的,师尊叫我练我就练,师尊叫我休息我就休息。” 谢珩没有说话,师月白想着此计通,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师尊不说话,我就当师尊不生气了。” 她的头发应该是挠得谢珩有些痒,他似乎想要躲,但是最终又有些留恋地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 他嘴上不说,心里确实很喜欢被这样对待的。比起语言,像师月白这样生性单纯的灵兽其实对肢体动作更加敏感。 第69章 人类就是很奇怪,话可以说得口不对心词不达意,但是肢体的动作永远都是诚实的。 师月白已经完全不生气了,她知道谢珩其实早已经舍不得不理她了,至于为什么他表现出来的和心里面想的不一样,那师月白不知道。 她又不是神仙,她哪能什么都知道。师月白知道人间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是自己想不通的,她生性乐观豁达,一般不会自讨苦吃。 “我是明天就要死了吗,你觉也不睡,一定要大半夜地练剑?” 见师月白不顶嘴,谢珩自顾自地越说越气。 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换做平日,他从不会和小白发这样大的火,即使是她发了疯一样地去追齐姜的那一回,看见小白柔和单纯的眼睛,他也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可是他要死了。 可是他马上就要死了,要留小白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间。 她是这样的倔强,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根本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恨小白这样的不懂事,也恨自己把她惯成了这副样子。 更多的还是讨厌自己的无能。剑道之辛,就算是自年少持剑起就被无数人称作天才的谢珩也从来都明白。他并不后悔自己娇惯了小白让她过了十多年高枕无忧的时光,只是恨自己没能杀了齐姜,恨自己没能覆了百十来年就要弄一个天魔出来的魔道。 “我.......” 没有来由的,师月白很讨厌死这样的字眼,她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绪又被激了起来:“师尊为什么一定要说死了活了这样的话,难不难听啊!” “我都已经跟你说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你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啊。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一点也不喜欢.......”师月白的声音带上了隐隐约约的哭腔。 谢珩看着她已经红了的鼻尖,知道这是她要哭了的前兆。 他自知失言,低下头,没敢看她。 谢珩活了太久,亲人死尽,故友寥落,陪师月白去人间游历的时候,都因为民风大易而闹出了笑话。他是与这人间无关的风筝,师月白是他唯一与人间联系的线。 他早就看淡了生死,巫山一战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死亡的降临。活下来的人才最痛苦,他想死,却又想死得其所。 可是师月白却要他死不瞑目。 放在平日里,他肯定早就追悔不及地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始哄了。 但是放在如今,谢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吹熄了蜡烛,从她的床边站起身来,叫她早些休息。 师月白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是这般的反应,她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她不是有意要哭,可是真的那股委屈的劲儿上来的时候,就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谢珩从未有一刻这样厌恶过自己为何是仙人之躯,在这样的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她大颗大颗的眼泪,几乎把他的心砸出几个坑来。 他本来想说的什么,他想说生死有命,就算是盘古女娲那样的神邸也有身归混沌魂归天地的一天,何况他是血肉之躯的凡人。 他总有一天会死的,何必这样避之不及。凡人的寿数不过百年,他们是修真之人,有幸有了千年的寿数。可是既有仙人之躯,又如何能只享寿元,而不护佑凡人。即便不陨于仙魔交战,千年寿数,也终有尽头。 可是看见小白的眼泪,谢珩的唇瓣微微颤抖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38章 只是想了一下,谢珩就觉得遍体生寒。 …… 别哭了。 都是我不好。 小白乖, 别哭了好不好。 谢珩心里发酸,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把人揽进怀里像从前一样哄她。 可是以后呢,他死之后呢。 有那么一瞬间谢珩几乎想着, 人间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一人一剑护这人间这么久了。 他不得不承认齐姜说的有几分道理, 如果人心是一座天平, 那小白的喜怒哀乐对他来说,比很多东西都要重要得多。 入魔就入魔吧, 把小白也带去魔界,就像齐姜和司凌那样。 那样的话, 小白会开心吗。 师月白又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转过身不说话了。 谢珩轻轻拉了拉她的被子:“别这样睡, 会透不过气的。” 师月白带着哭腔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从被子 里传出来, 谢珩没有听清, 大概是“不要你管”“师尊坏”之类的话。 “那我走了,你把头探出来, 不要这样睡。” 谢珩离开了,走的时候也合上了门。 再不走的话,他怕自己就真的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把小白带去魔界,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呢。他明明知道.......天魔是什么东西。 生灵涂炭,人间大灾。他是, 他是齐姜首徒, 是众人口中的仙君。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想到齐姜对他说的那番话。她说谢珩从前时没有弱点的,就算亲眼见着林景辉死在他面前,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先杀了齐姜,不能让她继续为祸世间。那也是景辉希望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他会有了这样的想法, 会想着弃苍生于不顾,带着小白苟活呢。 小白敬佩的师尊应该是如明月高悬的仙君,想法这样龌龊的他,连小白也会对他不齿的吧。 第70章 还是说......天魔已经在影响他的道心了。 回到以清山之后,胸口的伤处不再蔓延出魔气,也不再需要用灵力掩盖。 但是谢珩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相信天魔的影响就此消失了。愈合的是齐姜留下的伤,而天魔的影响不会就此消弭。 而更有可能的,是魔气已经蔓延到他浑身的灵窍,即将影响他的意识。 齐姜入魔之前,几乎一切如常。仙尊齐姜和帝君姬樊皆是自凡人飞升,先有了道心后筑得的灵根。传闻里二人本是人族帝后,率领人族与妖族交战之际得神女点化飞升为半神,几乎不死不灭。此后他们的后代百代千秋,他们的庙宇静默无声。 民间总爱编写情情爱爱的传闻,便是一只飞升的母骡子也要给它配一只也飞升的公骡子。姬樊和齐姜从前是不是帝后夫妻,谢珩并不知晓。在谢珩的记忆里,自他拜入齐姜门下开始,二人似乎并不相熟,见了面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公事公办。 如果他们是夫妻,帝君看到从前的枕边人坠入魔道之后,会作何感想呢。 齐姜入魔之后,杀的第一个人,是谢珩的师妹魏灵溪。 那时齐姜和姬樊征讨魔族,把冲进人界的魔族尽数赶回了魔域。时任魔尊也死于帝君之手,虽然帝君和仙尊也因此重伤闭关,但是对于仙界而已,这几乎可以被称作大获全胜了。 谢珩和魏灵溪也是跟着他们征讨魔族的众多修士之一。从魔域回来的那一夜,魏灵溪捧着帝君给的封赏,得意洋洋地跟谢珩拿到的比较。 “师兄比我少了三瓶九转还玉丹诶,这个华彩仙轴你也没有呢,要不要来看看?” “不必,我没兴趣。” “.......不过帝君怎么把七星戟给你了。帝君真偏心你啊。” 谢珩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懒得搭理她,叫她把看中的都拿走就好。魏灵溪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问谢珩他觉得景辉会喜欢什么。 谢珩知道魏灵溪是喜欢林景辉的,只是从前林景辉还小,而后又碰上了与魔族的大战,她才一直不肯表露心意。如今大战已了,她自然是要解决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把从战场上获得的战利品送给心上人告白,在少男少女心里,自然是顶顶浪漫的事。 “重要的是心意,不管是送什么,只要你是真心实意的,景辉会知道的。” 当局者迷,但是局外人却看得真切。林景辉又何尝不喜欢她呢。从入门起就对他悉心照顾的大师姐,冬时会提醒他添衣服,自己受人戏弄时会仗义执言。 魏灵溪又生了那样一副好容貌。 谢珩也明里暗里暗示过魏灵溪,劝她不要畏畏缩缩,若是喜欢就莫要留下遗憾,她是做师姐的,主动一点又有何妨呢。好说歹说,魏灵溪决定大战之后回巫山就表白。 魏灵溪嘀嘀咕咕地说谢珩就是不懂装懂。明明和师门以外的女孩子话都没有说过三句,还在这里指点上她了。 谢珩确实没有什么感情经验,虽说没有感情经历也不算什么羞耻,仙界没有道侣的人多了去,话从一向针锋相对的魏灵溪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来者不善了。 谢珩转身就走,魏灵溪舔着脸叫住他:“好师兄,我错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在那之前,是不是还是和师尊说一声的好?” 谢珩对她的优柔寡断有些失语,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她倒是先去考虑结成道侣之后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师尊破关而出的时候,他先看见的,是魏灵溪的尸骨。 那或许是齐姜入魔后杀的第一个人,杀的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干涸的血迹成黑红的颜色,齐姜待过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谢珩杀过很多魔修,见过很多尸体,但是唯独那一次,他几乎起了生理性的反胃。 从前笑容明艳的少女浑身青白地倒在地上,胸口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没有血,没有内脏,就只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是他熟悉的人,也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人所为。 魏灵溪修为在年轻一代修士中几乎是除了谢珩无人出其右的,能杀她的人,能进巫山的人....... 薛筠哭着喊师姐,生理性地开始呕吐,辟谷之人六根清净,她吐出来的只有胃里的酸水和胆汁。 林景辉跪在尸首边上,待到谢珩想起他身体不好不应该见这样的场面时,小师弟已经晕了过去。 谢珩知道他现在应该怎么做,他应该先把景辉送回房间,要安抚薛筠,要安葬灵溪,要去上报帝君,要追捕齐姜。 但是他的手脚就像被冻住一样透骨的凉,他几乎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齐姜有多器重有多宠爱魏灵溪,谢珩很清楚。魏灵溪有多强,他也很清楚。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实力超群又与齐姜感情深厚的弟子,齐姜不费吹灰之力,也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世间还有能与她为敌的人吗?世间还有她留恋的东西吗?世间还有她不敢冒犯的公理法度,不忍残害的生灵吗? 师尊很强,谢珩一直都知道。可是她一直那么温柔悲悯,怜爱众生。她不是神明,却胜似神明。 这样的人,变成六亲不认大开杀戒的魔头之后,人间又当如何呢。 师尊,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我也会像你杀死灵溪那样....... 只是想了一下,谢珩就觉得遍体生寒。 第71章 他重视小白胜过一切,可是从前的齐姜对魏灵溪又何尝不是重视她胜过自己的命。仙魔大战战场上那一回,魔族的箭矢淬了炼化三千血魔的剧毒,齐姜就那样毫不犹豫地把魏灵溪护在身后,自己生受了那一箭。 他已经入魔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变得和齐姜一样,被天魔夺取心智。 他在小白身边待一刻,都有可能害了她。 门轻声合上了。师月白掀开被子一看,师尊真的走了。 满腹的委屈都漫上心头。师尊小时候就跟她说,不要带着情绪睡觉,不然会做噩梦的。如果是哭着睡觉就更危险了,可能会喘不上气什么的。 白天不管受了什么委屈,晚上睡觉前谢珩都会过来哄哄她确认她心情变好不再哭了才会放下心来。 但是今天师尊真的不理她了,师尊真的就那么走了。 师月白越想越委屈,原本打算是要大哭一场,看看师尊会不会回来哄自己的。 但是奈何她白天实在太累了,年纪小身体又没有到会因为什么失眠的地步,委屈着委屈着,还是香喷喷地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她也没有做噩梦,一夜安眠。 醒来的时候谢珩进来要看她手上的伤,见已经好全了才允她今日继续练剑。 师月白差点忘了昨夜和师尊赌气的事,想起来之后凶巴巴地盯着谢珩。发现得不到回应之后只好埋头练剑,只不过在谢珩每每指点她时,她也一声不吭。 在谢珩面前,她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以至于 现在和师尊怄气的时候,连怄气的手段也十分拙劣。 “还在生气?”谢珩问她。 “我哪里敢跟师尊生气。” “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就是了。”谢珩轻轻摸了摸师月白的头,师月白想到她的头发还是今早师尊给梳的呢,顿时感到一丝理亏。 她还真的蛮没出息的,谢珩一摸她的头随便说了两句话,她就已经憋不住不理他了。 师月白啊师月白,你怎能如此没出息。 第39章 谢珩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了。 小白,到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昨夜师尊还在闹脾气今日就对她低头了, 但是师月白并不想庸人自扰地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对她来说,在师尊身边好好地修炼,努力地变强才是要紧事。 自从那日的争吵过后, 师月白再也没有违背谢珩的话偷偷加练, 也很小心不敢把自己弄伤。 谢珩虽然自己天赋异禀, 但是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经验强加于她。悟性差, 也不过是陪她多练一会儿的事。她若是悟性奇高,谢珩反倒要担心自己有没有资格教她了。 其实修道这样的事, 天赋反而是其次,内心澄净, 肯下功夫才是最重要的。天赋异禀却不慎坠入歧途之人数不胜数, 愚笨却勤修而成材者则更是不胜枚举。 就算心里偶尔也会想一想, 但是师月白却很少真的去问“师尊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我要多久才能练成师尊这样”之类的问题。 她心思简单, 只要多学会一招一式便是进步, 若是同一式能比上次挥砍出更佳的结果,那她就会更喜笑颜开地看向谢珩, 等着得到夸奖。 她所求也不多,只要谢珩摸摸她的头,或是给她的剑挂上一个哄孩子一样的普通流苏,她就会因此欢欣雀跃,然后加倍努力地练剑。 “别练了, 休息一下, 吃点东西吧。” 师月白如今对她师尊这叫一个言听计从,谢珩叫她休息她是绝不会再多练一式的。 辟谷的身体并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补充能量,但是总有个例,师月白比较嘴馋。吃点东西虽不是必须的,倒是能补充一下她内心的能量。 “给你煮了阳春面。以后可别像在岳岚那里一样, 什么穷小子给你做了碗阳春面就感动了。” 谢珩首次下厨,做得意外地好。煮的刚好的面条上面浮着不多不少的油点,零星的葱花点缀其中,师月白扒拉了两口,发现味道也很好。 “没有啊,那是因为她是岳师叔嘛。若是外面的人,我才不会随便接受呢。我才不要外面的人,煮一百碗都不要。” 谢珩听着她稚气的话不禁笑了。他把师月白的鬓发夹到耳后,催促她快吃。 “师尊今天怎么对我这样好?” 谢珩失语:“我哪天对你不好。” 师月白的语言能力有些贫瘠,她其实想要表达的是师尊今天好奇怪,怎么这样顺着她。那日不还对着她说狠话,怎么让她难受怎么说的吗。 “那我要师尊做什么,师尊都会答应吗?”师月白抬头看他,师尊眉眼本是有些清冷疏离的,但是在她面前却很少让她意识到这一点。 “什么时候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不是顺着你的。”谢珩神色温柔,催她快吃。 师月白笑了笑,埋头吃面,又没有再说话。 在幸福的时候,人是会摒弃常识的。师月白不消去想为什么师尊第一做阳春面就做得那样好,她归因于师尊就是天生聪明,练剑也好,给她束发也好,做饭也好,师尊什么都会,师尊什么都做得好。 “刚刚说要为师答应做什么,如何又不说话了?”师月白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说出来,谢珩从来没有不答应过。 这样拐弯抹角的还是头一遭,谢珩有些奇怪。 “师尊,我吃完啦。” 第72章 “放那里就好,我来收拾,你去练剑吧,”谢珩接过她手中的碗,有些无奈地追问,“到底要我做什么呀,今日怎么这样拐弯抹角的。” “师尊......” “不喜欢今天这个发髻,想要换一个,想要换成那天我们离开药王谷那天和岳师叔头上一样的那种。” “就是这个?”谢珩有些失语,“这么支支吾吾,就只是我帮你重新束发吗?” “去镜子那里坐着吧,我收拾完碗筷就过来。” 谢珩答应了,师月白却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她站在门口,看着谢珩不疾不徐地洗刷碗筷和砧板。 出尘的仙人在厨房忙活的样子却意外地并不违和。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看着师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时,师月白还是觉得好看得紧。 师尊怎么连腕子都生的这般漂亮。 “怎么在这里站着等我,不是叫你去梳妆台前面等着吗?” “想.......想看着师尊。” “我有什么可看的。”谢珩轻轻笑了笑,催她赶紧坐下,“你今天怎的这样油嘴滑舌,这么有精力,一会我得罚你多练一会儿。先说好了,不许叫累。” “好,”师月白答应着,“师尊罚我多少,我都受着。” 谢珩手很巧,站在她身后,很熟练地就替她梳好了头:“是这样的么?” “是呀是呀,”师月白看着镜子里他的眼睛,“师尊真厉害。” “师尊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 “就你会说话,”谢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赶紧练剑去。” 师月白看着镜子里身后熟悉的人,罕见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谢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怎么了,小白?” “可是师尊,”师月白缓缓地开口,“我们离开药王谷那日,根本没有见到过岳师叔。” “许是我忘了,我大概记成了前一日的。怎么这样如临大敌的,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解开重新弄就好了。” 谢珩笑了笑,不以为意,温柔地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 师月白牵动了无名指的红线,谢珩指尖也立刻显现出了同样的红线,谢珩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连这个都有,”师月白轻轻叹了口气,“做得好真,还真是看得起我。” 谢珩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 “小白,到底.......怎么了。”过了好半晌,他才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今天好奇怪,”他的语气谨慎而温柔,“发生什么了吗,如果是在玩什么游戏的话.......跟我说说好吗,虽然我可能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这些......流行的东西。但是我,我很担心你。” 师月白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真正的谢珩做不出这样成功的阳春面,也不可能不记得他们离开那日并没有见过岳岚师叔。 其实师尊那日是很失落的,谢珩不管表面上如何说如何做,他实际上到底开不开心都是瞒不住师月白的。 那是他从小养大的灵兽,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强颜欢笑。 师尊怎么可能不记得离开的那日并没有见过岳师叔呢。 昨夜师月白又做了那个梦,那个关于雷劫的梦。梦里师尊遍体鳞伤,血蔓延到她脚下,染红了她的衣摆。 这次的梦比上次更加清晰些,远处是以清山的群峰,是她熟悉的山石和云海。 师尊嘴唇微动,每每断断续续地说出什么词句,就会吐出大口的鲜血。 可是师月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嗓子像是已经完全坏掉了。 梦里师月白拼命想去拉住他的手,可却始终差了几寸。 别不要我。 别丢下我。 醒来时她浑身冰凉,师尊却又好好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觉得庆幸,却也没来由地觉得后怕。 她莫名觉得眼前的东西都是假的,在她眼前温柔的,活得好好的师尊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她神经质地想要拿很多东西去验证,却偏偏几乎都没如她的愿。 眼前的师尊会在师尊明明还在和她怄气的时候同她道歉,会做师尊不会做的阳春面 ,会给她梳描述中根本不存在的发髻。 师月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是真的,她一想到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就控制不住地担心真正的师尊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就算是幻境里的师尊也都是这般温柔的,包容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向着她体谅她的。 “小白,”眼前的谢珩见她站起身,往山门外走去,有些惊讶地跟了过去,“怎么了小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同我说说好不好,我.......我真的很担心......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眼前的谢珩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似乎有着和真正的师尊一样的记忆,也正因为这样,由于师月白的冷落和怪异表现,他显得无比惴惴不安和茫然。 即使知道这都不过是幻影,师月白也几乎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我有些事要办.......”师月白模模糊糊地说,“师尊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你要去哪里?”眼前的谢珩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端起了师长的尊严,“不要闹了好不好,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情想要瞒着我去做,也要大概跟我讲一下原因吧。我没有想要拘着你的意思,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是这样一声不吭就要下山去,也不同我说去哪,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你去问问谁家的长辈会允许你这样的。” 第73章 “被人骗了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有多少魔修就喜欢抓你这样的小灵兽来炼丹铸剑?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 “我知道的,师尊。我会小心。”师月白小声地打断了他。 “我会小心的,”她重复了一遍,“我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这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就算你有自己的隐私,不想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你也要......” 谢珩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了。 寂静的庭院里,只有风过竹林的索索声。 第40章 师月白亲了他。 “小白…….不可以这…… 师月白亲了他。 谢珩浑身几乎都僵住了, 他被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还能推开她。 那并非是一触即分的吻,直到师月白松开他, 他才僵硬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白…….不可以这样, 你不可以这样的。” 他好像被玩坏了的人偶, 有些木讷地重复着不可以这样,却没有实质性的反抗和惩罚。 若是不巧逢了心怀不轨之人, 即使告到官府去寻个公道,再公正严明的青天老爷来断案, 也都只会觉得他是欲拒还迎。 可是谢珩眼中的震惊却不似作伪, 他看着师月白, 嘴唇翕动,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不够吗。师月白想。 师月白伸手护住他的后脑, 再一次亲了上去。 谢珩被她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明明推开师月白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可是他只是含着因为喘不过气被逼出来的眼泪, 拼命地摇头。 师尊在想什么呢,想为什么他一手带出来乖巧的小弟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吗,想他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差池吗,想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吗? 还是,想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幻境在崩塌。 这是第几次, 她妄图用各种各样超出常理的事情打破幻境了? 她不记得了。 师月白睁开眼, 她回到了以清山上的小屋。 庭院里竹影摇曳,清晨的阳光透过疏叶,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切平静美好如常。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在上一次的幻境里,亲了谢珩。 明明只是为了打破幻境而已,在此之前的许多次, 她做过更多更出格的事。 她打碎过谢珩视若珍宝的剑,也对他口出恶言过。她看着谢珩难以复加的震惊和难过,心里同样并不好受。 她刻意摔碎凌霄剑的时候,谢珩捧着她的手,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没有。可那是叶循真亲手铸造的传世名剑,纵使是千钧威压也不可能断裂,就算是力大如师月白,又怎么可能被不小心摔碎。 这不是叶师叔最后给师尊打的剑了么。他为什么,一点也都不生气呢。 他为什么,不怪她呢。 “不怪你的,”谢珩轻轻摇头,“只是死物而已…….小白是不小心的,对不对?” 碎掉的灵剑散落在地,师月白看着他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收拢灵剑的残片,好像在害怕落下一个碎片。 只是幻境而已,师月白告诉自己。 凌霄剑现在应该好好地躺在剑鞘里,被师尊贴身带着。 但是眼前的谢珩跪在地上,肩膀不易察觉地抖动。 师月白想要伸手扶他,但是眼前的一切却开始崩裂。 “不要再跟着我了,”她听见自己说,“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不想像现在这样千年万年都待在以清山,也不想千年万年都待在你身边。” 谢珩垂下眼,睫毛抖得厉害。 “小白是在气我吗,还是…….真的是这般想的…….” “我自然真的…….” 不要再说了。师月白几乎想要哀求自己。 “不要说了,小白,”明明是命令的句式,谢珩说的却宛如哀求一般,“不要再说了。”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几十年,如今一天也不想继续过下去了。这山上每时每刻要发生什么我都很清楚地知道,我知道雪什么时候化,知道大雁什么时候回来,知道你喝了多少酒就会醉,还有你马上又要劝我不要冲动再想一想了……..” “我不想永远都过这样的生活。你为什么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我,就要我和你一样一辈子过这么无趣的生活呢。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对不起……小白,我……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般想的…….” 谢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是木讷地重复着说着抱歉对不起之类的话。 或许师月白是对的,以清山确实是这般无趣,而谢珩本人则比以清山还要无趣百倍。 寻常师徒本该到了年纪便出师的,他和师月白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样一个年轻而活泼的生命,他一个将行就木的人,有什么资格把她拘在身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师月白看着谢珩,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想永远都和师尊待在以清山上。只要和师尊在一起,她永远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趣。 幻境又开始崩裂。她想在幻境崩裂之前最后抱一下这个环境的谢珩,便缓缓向他走去。 “怎么会这样,”谢珩嘴唇颤抖着,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不过是幻境,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过是幻象,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场始料未及又令他无力抗衡的灾厄,“怎么会……..这样。” 第74章 “是……天劫吗?” 把这一切当作天劫的一瞬间,他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撑起了结界,又一把揽住师月白,将她紧紧护在身下。 师月白其实想要回头看他一眼,可是谢珩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他把她搂得很紧,小声地叫她别怕。 倘若真的是天劫的话,那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只是让师月白在死前还能看到先一步他死于天劫的死状而已。 还好,在那发生之前,幻境先一步崩裂了。 她在熟悉的卧室里醒来,回到了同样的那一天。 真正的师尊去了哪里呢,他为什么执意要把自己困在以清山,哪怕是用这样一个虚伪至极的谎言呢。 他去哪里了,是不是去找齐姜了,还是又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了。师尊嘴上说岳岚师叔这不好那不好,其实还不是做了和她一样的事呢。 自以为是地包揽一切,连知情的权利都不给他人。 师月白明明那么讨厌他说死啊活啊的话,他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 到底是谁不让谁省心,到底是谁幼稚,谁明明长了嘴却偏偏要让误会更深,让最亲近的人难 过呢。 师月白知道自己必须打破幻境,才能回到真实的世界,才能去亲自质问谢珩到底去了哪里,到底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困在幻境里。 她在幻境里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不会对现实里的一切产生任何影响。从她第一次意识到这都是幻境开始,她从来都明知道这一点。 但是她没有办法了,就算明知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对他口出恶言。 她看到师尊的眼泪,心里就难过得发苦,师月白短短的一生里每次有这样的感觉,好像都是因为谢珩。因为他在司州城郊的山洞里抽离阳气把自己弄成那样,因为他被齐姜重伤生死不知,因为他难过了落泪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看到师尊难过了,即使只是虚伪的幻象。 所以她在刚刚的那次幻境里亲了谢珩,看着他难以复加的,惊讶的脸,师月白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庆幸。 愤怒也好,讨厌她也好,无论怎样都好。只要不是难过就好。 如她所料,幻境的束缚在一层一层地减弱,她的灵力可以探查到幻境的边界,幻境的覆盖范围大概只有以清山。构建幻境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从前他们在司州碰到的幻境范围极小,仅仅覆盖了一个山洞,却仍需要魂灯来维系。司凌已是普通魔修之中的佼佼者,还有齐姜相助。谢珩灵力再高深,一个以清山也算是极限了。 再重来一次,两次,至多三次,她就能直接用一道剑气破开幻境了。 她知道师尊一会儿会过来喊她起床,然后会看她手上的伤,会为昨天赌气的话跟她道歉,接着带她去练剑。 那本剑谱她其实已经早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里尽数练会了,她熟悉那本剑谱就像吃饭喝水,但是谢珩会带她重新从第三式开始练。 她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她知道如今眼前这个师尊又会变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她也很清楚真正的谢珩什么都不会知道。如果幻境里的谢珩能够与真正的谢珩互通记忆的话,那最开始他就不可能露馅。 谢珩什么都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已经消散的幻境。如果可以的话,师月白也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她做不到了。 在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师月白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碰了一下嘴唇而已,她从小在师尊怀里长大,师尊给小狮子喂过奶,给光溜溜没长毛的小狮子洗过澡,也化形之前的她同床共枕过。 可是她就是做不到和从前一样坦然地面对师尊了,她就是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抓着师尊的手,扑进师尊怀里毫无芥蒂地撒娇了。 可是如果给她重来的机会,她还是会那样做的。 “小白,”谢珩已经走到了门外,正午的阳光晴朗明媚,师月白能想象得到师尊站在门外,淋了一身温柔的金黄,“起了吗,已经中午了,再睡就要头疼了。” “师尊,我已经醒了。”师月白答应道。 “那我进来了?” 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好。”师月白应下,但是当谢珩走进屋里时,她却不敢抬头看他。 “小白怎么不看我,”谢珩问,“还在生气吗?” 她怕稍稍抬眼就看见谢珩颜色浅淡的唇,就想起不久之前那个荒诞的,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吻,想起师尊明明已经被她亲的喘不过气来,却只是含着生理性的泪水看着她摇头。 师尊根本不知道他泛着泪光的眼睛从那么近的角度看过去有多漂亮。 第41章 她怎么能对师尊生出这样不伦的心思 那…… “我......没有生气。”师月白说的是真心话, 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里,她最开始对于师尊的那些不满也好,嗔怪也好, 早就被消磨干净了。 不看谢珩, 只是因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之后, 她已经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面对师尊了。 从前一向最了解她的谢珩, 如今却丝毫不知道她内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反而毫不避嫌地拿起罩衫要给她披上:“就算天气已经不冷了, 也不能不穿罩衫啊。” 师月白想要从他手上接过罩衫自己穿上,却被谢珩理解成了还在生气不想理自己的表现, 谢珩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去哄她的, 他的体温隔着衣物透到师月白的肌肤, 就好像细密温暖的电流从皮肤传到了她的心脏。 第75章 谢珩明明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但是她就是觉得别扭得厉害。 为什么那时候会那么鬼上身一样地去...... 那是师尊, 从小养她长大的师尊。 她如今怎么会对师尊生出这样不伦的心思。 即便知道眼前的师尊只是......只是幻象,可是日后她要怎么面对真正的谢珩呢。 “不生气了, 好不好。别拿自己的身体气我。我知道小白是关心我,才会气我那天说的那些话的。我们小白最乖了。” 谢珩偏偏在这时候拍了拍她散乱的头发,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用哄孩子的话哄着她:“要是不生气了,师尊带你去梳头好不好。” 反正他不会知道的。 无论自己做什么,真正的师尊都不会知道的。 结界已经越来越薄, 再有一次, 至多两次,她就能够彻底破开这个幻境。也许这次幻境崩裂后,她就会在真实的世界重新醒来。 也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循环中了。也就再也遇不到幻境里这个无论她做什么,最终都会忘记掉的师尊了。 她大着胆子,轻轻拽住了谢珩的衣袖。 “怎么了?”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是谢珩还是很顺从地被她拉近了身子。 谢珩身上一直有一种很浅淡的冷香,有点像梅香,又比梅香甜一些,要凑近了才能闻到,他的屋子里没有熏香,师月白不知道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在她的记忆里,这种味道好像就和师尊绑定在一起了。 “师尊......让我抱一会儿。” 谢珩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温声应了声好。 师月白把脸埋在谢珩的胸口,手揽过了他劲瘦的腰。 “怎么了,昨夜做噩梦了吗?” 谢珩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肩:“不怕不怕,小白不怕。” “师尊,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是什么事呀。”谢珩温柔地问。 “我想离开以清山一段时间。” 她感觉到怀里谢珩的身体似乎有些僵住了,他很久没有回应,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师月白本能地觉得师尊是难过的。 “小白......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想要去哪里,能和我说说原因吗。”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想要出去转转,可能很快就回来了,师尊不用担心。” 谢珩慢慢地松开了她,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以清山太闷了吗。我.......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收徒,一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要下界吗,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师尊道歉做什么。以清山很好,我很喜欢以清山,也很喜欢......师尊。我只是偶尔也想要出去看看。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我不下界去,”师月白撒了个谎,“我去找孟婷玩,就是楚师叔门下的那个孟婷。” 她自小由谢珩养大,也不擅长骗人,撒谎本该能被谢珩轻而易举地戳穿的,可是无数次的循环里,她竟也学会了在师尊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好,”谢珩催促了一下,转身走进房间,“那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师月白努力让自己不要往方面去想,这只是幻境罢了,真正的谢珩可是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关 在这个幻境里面自己不知道哪去了的。 师月白看着他往玲珑囊里不要钱一样地装灵石灵器,恨不得把整个以清山都给她带在路上。 还是没出息地心疼他。 于是她悄悄地走开了。 山门前,师月白提剑而立。 她随意挥出一剑,能感觉到结界变得比之前微薄了太多太多。 就是这一次了。 她屏息凝神,回想着谢珩在司州那回用凌霄剑气生破司凌结界的样子。 丰沛的灵力附着在灵剑上,古朴的剑身发出雄浑的剑鸣,她仿佛与这把剑互通了心神。 剑指长空。 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她马上就能回到真实的,清醒的世界了。 师月白按耐不住地有些激动,当然同时也有些小小的得意。谢珩自以为是地要把她困在这里,但是她还不是破开结界出来了。 她喜欢这样靠自己打破别人规划她人生的感觉,不管这个规划她人生的人是不是谢珩,是不是出于善意的。 如果师尊自己要去寻死,那他凭什么连知情的权利都不给师月白,而要她独自在虚伪的幻境里继续平静幸福地活下去呢。 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小白。”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讨厌的人出现在山门口,师月白回头看他,不知为何,明明身材颀长的谢珩的身影在群峰的背景之下,看起来格外的单薄。 “你要去哪里。” 就算现实里的谢珩骗她欺负她,眼前的谢珩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师月白看着他,心软了下来。 “不是和师尊说了吗,我要去找孟婷玩,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谢珩抿了抿嘴唇,看起来有些落寞。 “去找孟婷啊.......”他喃喃自语,“那怎么不拿包裹,我给你收拾完包裹,一转身就发现你不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师尊是.......舍不得我么?”师月白看着他,明明知道是幻象,却还是觉得不忍。 第76章 “你有你的朋友啊,我怎么能拘着你去和你的朋友玩。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些什么,不必管我。我就只是来给你送包裹的。” “顺便.......再来看看你。” 师月白温柔地笑了笑:“师尊就是舍不得我。” “嗯,”谢珩垂眼,“早些回来。” 师月白轻轻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谢珩不自觉地弯下腰,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我会早点回来的。”师月白看着他的眼睛说。 谢珩的眼睛瞳色很深,寻常人看去是深邃的而不可亲近的。 但是师月白看去,却觉得圆圆的,黑黑的,更像小动物的眼睛。 “小白其实.......不是去找孟婷吧。” 想不到还是被看穿了,师月白并没有被拆穿的愧疚,只是坦荡温柔地笑了笑:“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谢珩突然很紧地抱住了她:“你要去找谁,不要去找他好不好。” “不要离开以清山,好不好。” 并不是她的谎言拙劣露出了破绽,幻境必然存在某种规则,大概是她离开以清山触发了这个幻境的某种规则。 这个规则很可能就是不能让她离开以清山。 所以谢珩的幻象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要离开,然后本能地想要留下她。 “但是师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也有......很重要的人要去找。” 谢珩不说话了。他似乎意识到了女大不中留的道理,在拼命和自己想要阻止她离开的本能做斗争。 温热的吐息喷在颈侧,师月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觉得不忍。 师尊……她和师尊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若是换作是师尊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也会觉得难受的吧。 直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听见了谢珩小心翼翼的声音。 “不走好不好。” “师尊,”师月白轻轻在他颈侧蹭了蹭,就像从前的小猫一样,“我得走。” “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在做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做完了就会回来。我必须要去找那个人,即使是师尊也不能拦我。” 她感觉到谢珩似乎泄了力,想要松开她,她却反而用力把师尊抱得更紧了。 “师尊不用担心我。我答应师尊,等我处理好了那件事,我会回来的。我也会平平安安的。” 她要走了。谢珩有些茫然地被她抱着,失落的情感还没来的及追上他,他就只是有些茫然地意识到小白要走了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好像已经把他填满了,甚至不需要难过和不舍的情感,他就只是想着小白要离开他了,心里就装不下别的想法了。 他养大的孩子要离开他了。 可是这不是应该的吗?蒲公英的种子成熟之后就会随风飘向远方,弟子到了年纪出师去行走人间自立门户,不也是应该的吗。 他为什么这样接受不了呢,是不是他太自私了,因为自己千年来好不容易生命出现一抹亮色,如今他的生命又将要恢复黑白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将行就木的人,偏偏妄图把年轻的小太阳绑在身边。小白遇见了什么人,想要去做什么事,明明都是她的自由才对啊。 第42章 “一切。” 如果王许我活下去,我会为…… “我们拉钩, 好不好。我办完事情就乖乖回以清山。” 师月白一看到谢珩难过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得要命。她伸手去勾谢珩左手的小指,谢珩却无动于衷, 只是被动地任凭她勾上了自己的小指。 “师尊不愿意?” “没, 没有。”谢珩摇头。 他轻轻用自己的大拇指靠上了师月白的拇指, 这是他从前教师月白的, 说是叫盖章:“没有不理你,别难过。” “我一生下来, 左手小指就是没力气的,就像断了一样。真的。”谢珩见她似乎有些失落, 赶忙解释道。 师月白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这一点, 在她眼里师尊近乎全知全能。她从未想过谢珩居然还会有这样的, 近乎于残疾的缺陷。 “不影响什么的, 我又没有特意提过, 你怎么会知道。”谢珩好像看出了她的愧疚,连忙补充道。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记得早些回来。” 谢珩这样说着, 却不见他转身返程,似乎是想要一路目送师月白离开。 师月白和他道了别,就转身往下山的路上走去。 她已经渐渐走到了结界的边际。身在幻境时并不觉得,当她渐渐离开以清山时,才缓缓察觉到幻境对自己的束缚在逐渐减弱。灵剑被握在她手里, 不知道谢珩有没有后悔过给了自己这样一把威力又大又与自己无比契合, 最后用来打破他自己设下幻境的灵剑呢。 她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往山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幻境里的谢珩还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鬓发被风轻轻抚过。 师月白虽有留恋,却不再犹豫, 她御剑而起,灵剑破空,撕开了虚幻的天空。 ....... 朝歌。 人皇薨逝,万人哀哭。 年轻的王子跪在父亲的面前,比起那些因为即将殉葬而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感到悲切的的奴隶,他用来伪装被悲切快要盖不住呼之欲出的野心和抱负。 第77章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 这个国家是他的,全部的子民是他的,这个国家无限的未来都是他 的。 “禀王子......” 姬樊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了禀告的属下一眼,属下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禀大王,”属下慌不迭地改口,“奴隶中有人不愿殉先王,暴起作乱,我们已经平复了暴乱,抓住了为首之人。大王初登大宝,您看是为显宽厚不究其过继续殉葬,还是.......” 王朝的刑罚多得数不胜数,有的是比活殉更加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带上来,让孤看看。” 黑瘦的少女被几个身形健壮的侍从压了上来,因为饥饿的缘故她的头发发着黄,久经劳作的双手粗糙得不像一个少女的手,姬樊几乎一眼就看出她大概是个连先皇的面也没有见过的杂役。 在姬樊眼中,奴隶从来都算不上人。可是他一时兴起想了想,若是自己是一辈子不曾见过王上面的奴隶,大概也不愿去殉他。 “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作乱。” 少女低着头,没有回答。 “大胆!陛下在问你话,还不快回答。”一旁的属下上前踢了少女一脚。 少女在被带上来之前大概早就受了很多折磨,被这样用力地踢了一脚,她立刻就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少女的眼睛是黑亮黑亮的,出现在面黄肌瘦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地盯着姬樊。姬樊被盯得不由一怔。 那目光里没有敬畏,也没有怨恨,只是空洞洞的。姬樊莫名读懂了里面包含的东西,她只是想活下去,眼前的人是新王还是和她一样的奴隶,她并不在意。 “没有......”少女吐出几口血沫,“没有名字。” 后一个问题已经没有回答的必要了,姬樊扫了部下一眼,示意他们放开她:“想要活下去吗?” 少女点了点头。 “如果我许你活下去,你能为我做什么。”姬樊饶有兴致地问。 “.......”少女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无法听清。 她晕了过去。也许是因为挨了打,也许是因为饿了太久。 属下正要上前踹醒她,却因为姬樊阴冷的目光而不寒而栗。 年轻的新王走下高台,在众人敬畏的目光里,弯下身子拦腰抱起了奴隶少女。 少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华丽的宫殿里,王上坐在自己床边。 “一切。”她轻轻地说。 “什么?”姬樊饶有兴致地问。 “王问我能为王做什么。如果王许我活下去,我会为王奉上我的一切。” “孤有这人族的一切。”姬樊说。 “但是我只有这一条命,我只能给王上这个。王上用我做什么都好。” “孤不缺女人。只要我想,人族所有的女人都是孤的。” 少女低着头,想了很久:“王本就什么都不缺的。我给不了王什么。” “想要活下去,就证明你对我有用。” “王要我做什么。”少女用她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姬樊问。 姬樊把她抱了起来。少女感觉到一旁侍女的眼神想要把她拆吃入腹,她也看了那个侍女一眼,她的服饰很精致,是能适逢在王上周围的的高级侍女,不用做苦役,只要给贵人们端茶送水就行,她一辈子也爬不到那样的高度。 姬樊带她去了一处空旷的猎场。 “孤有一匹供奉上来的野兽,现在无人驯服,孤需要你来驯服它。” 装着笼子的高车开进了猎场,侍从远远地撤出之后,轻轻拉开了系着锁扣的绳子。 那是一匹狼。 在场的侍从几乎都知道它,那是远方的邦国进奉给先王的,别说驯服了,连饲养死了很多人的差事。 先王残暴,所有忤逆了先王的人,都会被丢进笼子里成为狼的养料。这狼生性凶残,不喜欢马上咬断人的脖子,反而喜欢先咬断四肢,过几个时辰再把人生吃干净。 王上后宫没有妃嫔,从不近女色,却对这女奴如此特殊,他们几乎以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奴马上就要翻身做王后了,可却落了这样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要你驯服它,孤就赦免你的罪,赦免所有殉葬的奴隶。” “好。”少女点了点头,“多谢王上。” 可能是身份低贱,连听到那些人死相的机会都没有,这女奴眼中没有丝毫地畏惧,她赤手空拳,木然地走进了猎场。 看着自己的四肢和内脏都被狼生吃掉带着痛苦死去,可比被活殉要可怕得多。 这胆大的女奴冒犯了新王的尊严,新王想要借此立威。 少女转身就要走进猎场,姬樊却适时地叫住了她。 “给她一根棍子。”姬樊吩咐。 少女接过了棍子,叩首不卑不亢地谢了恩。 棍子比她的人还要高,但凡稍微练过武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武器根本不适合她,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少女却感激地捧着那根棍子,看了好几眼。 最开始区分出人和野兽的,就是人会在和野兽的争斗中使用工具。 她并不犹豫地走进了猎场。狼发出兴奋的嗷呜声。 这狼虽然一直有人喂养,但是吃惯了先王投喂的活物,再吃肉块就会格外无味。 少女几乎立即被狼扑到在地,就算求生的本能再强大,一个瘦弱的,连饭都吃不饱的少女怎么可能能打败一只健壮的公狼。 第78章 狼兴奋地嗅了嗅,先王病重前,给它投喂的都是将行就木肉质柴老的大臣,它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肉质最好的女人和小孩了。 少女并没有放弃挣扎,在狼咬住她的右臂时,将木棍狠狠地插入了狼的眼睛。 狼发出暴躁的哀鸣,少女想要逃,却意识到自己即使现在摆脱了挣扎,也不可能跑得过体力充沛的狼。 她迟早再被抓住。 她拔出棍子,打了个滚退后几步,狼几乎只跃了一步就马上要再次扑住她。 从来没有练过武,还处于饥饿和受伤状态的一个小女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在完全的求生意志操控下远超常人的行为了。 有个心软的侍从低下头,不愿再看。 少女的右臂鲜血淋漓,狼的扑击让她几乎失去站立的力气,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那根棍子对她来说很沉重,双手举起棍子的动作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知道,只要稍有迟疑,她的命运就是被生吞活剥。 狼的眼睛被刺瞎了一只,疼痛让它更加暴躁,低伏身子,尾巴紧绷,环伺着她,找准时机准备再度攻击。少女站在原地,双腿微微发抖,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喘息声掺杂在狼的低吼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下一瞬,狼猛地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少女拼尽力气侧身闪避,然而身子却仍被狠狠撞飞,跌落在地。痛苦从胸腔传遍全身,她咬牙压下那一瞬的晕眩,用棍子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狼发出低沉的嗥叫,嘶哑却充满威胁地向她逼近。 少女明白自己毫无胜算,可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狼再次扑向她时,她猛地将棍子竖在胸前,试图挡住它尖利的爪牙。棍子被撞得几乎脱手,然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膝盖顶住狼的胸膛,将它死死推开了几步。 她的气息急促,每一下呼吸都像是烈火灼烧着喉咙。狼被她短暂的抵抗狠狠地激怒了,它绕着她,寻找着下一个进攻的机会,仿佛在戏弄眼前即将到嘴的猎物。 少女感到浑身的力气在渐渐流失,但她抬起头,眼神依旧顽强而坚定。狼再度跃起,她顺势低伏身子,险险避开,却被 狼的爪子划破了背部。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衫,可她的眼神始终没有放弃的迹象。 狼似乎也被她的执着激起了凶性,它不再等待,直接朝她喉咙猛扑过来。 第43章 天要她饿死,王要她殉葬。 帝君姬樊是…… 狼即将咬断她脖子。感官在将死之时变得格外灵敏, 她能嗅到狼身上野兽皮毛的气味,听见百米之外的,对她抱有同情之人的轻叹。 她不想死。 但是她与狼的差距有如天堑, 就算求生的意志再强大, 死亡的阴霾死死地盖住了她。 她想起饿殍遍野的故乡, 记不清模样就已经死去的母亲。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什么所求, 唯一的奢望就是活下去。 但是天要她饿死,王要她殉葬。 人来到这世上, 难道就是为了来受苦的吗? 就算没有受够苦,还想着要活, 但是她还是活不了。 箭矢破空而出, 稳稳地正中狼的脖颈。 它还在挣扎, 遍体鳞伤的少女带着残破的身体站了起来, 无暇顾及是什么人相助, 只是用棍子拼命捶打狼的腹部,直到狼的尸体已经完全变得僵硬, 仍不敢放松警惕。 她的左臂已经几近断了,血慢慢地不流了,直到她浑身脱力,握不住棍子,她才停下了动作。 她终于有机会向箭矢射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年轻的王上早已放下了弓, 面庞冷硬而俊美无双。 狼死了, 我没能驯服它。 这是最先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想法。 王会杀她吗,王会继续让她殉葬吗。王射出那一箭,是为了救她,还是根本不想让她驯服狼才亲自下手的? 而后王上亲自越过围栏,飞奔着, 接住了她倒下去的身体。 好像人的直觉就是相当的莫名其妙,见到女奴的第一眼,姬樊就意识到了这会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尽管此时的姬樊根本不可能想日后这个黑瘦,满脸倦容的少女,日后会与他一道创下怎样千秋百代的传奇。 “我要你来做我的王后。”姬樊抱着她说。 “你没有名字,我就赐你名字,你就叫姜,是美丽的女子的意思。我把齐地封给你,你就以此为姓。” 精疲力竭的少女已经接近休克,王上的面庞离她好近,嘴一张一合,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为什么靠得我那样近呢? 王上不要自己殉葬了吗。狼死了,这算是.......自己赢了吗? 我们都得救了,不用殉葬了吗。 ....... 好强的阻碍。 师月白本该劈开幻境结界的剑气被一股雄浑的灵力尽数吸纳,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只好咬牙坚持着与那股灵力进行对抗。 她敏锐地察觉到,那并不是来自幻境原本主人的灵力。 她太了解谢珩,是不是谢珩的灵力,她一看便知。 由于这个未知的对手,她心里生出些许恐惧出来,只是不论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是何目的是善是恶,她都非出去不可。 “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灵力的主人无奈地笑了一下,而后一直阻碍她的灵力被尽数收回,师月白冲破了幻境,落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第79章 而她的剑气也被尽数弹回,师月白狼狈地打了个滚,在没有自己被回弹的剑气击中。 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师月白却一时没有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处山顶的祭坛。 青铜铸鼎巍然列于坛上,烟雾袅袅,袅绕山峦。祭坛中央,牲畜之血沿石槽缓缓流淌,渗入祭台下的泥土。四周松柏如墙,静谧森然,天地间仿佛只余低沉的鼓声回荡,天地灵气亦为之屏息凝神。 师月白听见脚步声,警觉地爬起来转身以剑指着来人。 “帝君?”她疑惑地看着姬樊,“你是真的帝君,还是帝君的幻象?” 师月白放下了剑,她的防备确实完全消失了。如果说世界上除了谢珩之外还有什么能令她完全相信的人,那确实就是看着她长大的帝君。 “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办法向你证明,你若是去问里面的那个谢珩,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幻象。你去问他问题,他也确实什么都记得。一个合格的幻境确实应该像这样的。” 帝君姬樊是半神之躯,护佑苍生千年万年,因修无情道之故,连像曾经的仙尊齐姜那样入魔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除此之外,谢珩也信他。曾经几次三番地告诉师月白帝君是除他以外,少数可以全信之人。 “这里也是幻境吗,这是哪里啊,好奇怪的地方,不像是现在会有的地方。” “确实不是,随手捏的,不必在意。你只是想问我这个吗?昆仑还有事,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便走了。” 姬樊只是逗她,师月白心眼实,却当了真,她急忙追了上去:“帝君!” “我师尊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我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她讲话就像点了炮仗一样,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姬樊无奈打断:“说慢点,我是老人家,记性不好,一个一个来。” “我......我师尊去哪里了。” “他本不让我告诉你。” 下了躺界之后,师月白学了聪明,知道“他本不让我告诉你”就是可以破例告诉的意思,连忙追问了下去。 “魔界。”姬樊言简意赅。 “师尊去魔界做什么......他会不会有危险,我要去找他.......” 这傻孩子连哪个方向是祭坛的出口都不知道,姬樊看着她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幻境的祭坛里到处打转,又好气又好笑。 终于,迷了路的傻孩子绕回了他面前,理不直气也壮地问他:“帝君,出口在哪里呀。” “你知道除了我以外,是谁要把你困在这里的吗?” “知道,是师尊。”师月白有些垂头丧气。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你出去呢。” 师月白本就不善言辞,被姬樊一番话说的更是语塞。她想了想,决定最后挣扎一下:“帝君真的不能放我出去吗?” “可以。”姬樊出乎意料地回答。 师月白兴奋地抬起头,姬樊比她高太多,又不像师尊那样惯有在她面前低头弯腰的习惯。 “魔界的威胁,不是谢珩一个人能应对的。你去找他,不是坏事。” 师月白的眼睛亮亮的,若是换了旁人在这里,只怕马上就不忍心再说下去打破她的希望了。但是姬樊不是旁人,他修炼无情道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就算是师月白接下来在她面前撒泼打滚他也不会心软分毫:“但是有个前提。” “击败我,我就放你离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樊已经料想到了少女的反应。她也许会失望,会垂头丧气,也许会撒娇,也许会哭着说自己为难她。 但是他没有想到,师月白提着剑,就朝他冲了过来。 明明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还是毅然决然地,朝他冲了过来。 姬樊难免有些惊讶。这孩子虽然自小被呵护宠溺着长大,却难得地生了一副坚定心性。 姬樊手中没有武器,但是就像齐姜能以桃花枝应敌一样,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有没有武器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 师月白的招式简单朴素,和谢珩惯用的那种华丽而富于变化的不同,但是又相当扎实,能看出谢珩教得非常用心,在因材施教的同时,又夯实了她剑道的基础。 谢珩对她很好。把她照顾得很好,让她前半生过得很幸福,也把她教的很好。这样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性子,说不是从受尽宠爱的环境里长大的,没有人会信。 姬樊知道自己当初把小白狮崽子交给谢珩是对的。 唯一始料不及的是,谢珩竟然要比自己先一步身归天地。 “世事还真是无常。”他感慨说。 师月白以为他分了神,连忙乘机向他要害攻去。一招她惯用的太初招,却被姬樊空手接住了刀刃。 “怎么净想些歪门邪道,你怎知我不是故意露破绽给你,引你露出要害?” 师月白心下委屈,她和姬樊本就实力悬殊,若不使些巧劲,击败他就更加绝无可能。至于姬樊故意露破绽给她,她有自知之明,姬 樊要打败她根本不需要故意露破绽给她让她露出要害,他只要不放水就可以了。 姬樊重重地把她的剑劈还给她,师月白几乎用了全力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剑。 “今天到这里吧,这样打下去有没有意义,你自己也知道。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这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里的不一样,不会耽误你找谢珩。” 第80章 师月白有些狐疑地看着姬樊,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并不能全然信任他,毕竟和师尊合谋把自己关在这里的也是他。 “我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骗你。幻境一开始是谢珩设计的,时间流速和现实里的一样,等到你真的发现这是幻境然后逃了出来,早就木已成舟了。是我改变了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只要你过了我这一关,我没有理由拦着你去找他帮他。” 可是过了他这一关谈何容易。 姬樊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容易,就要退却了?” 师月白摇摇头,姬樊向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掌,她立刻落回了以清山的幻境。 为了不摔得太难看,师月白匆匆忙忙地召剑出来,勉强在落地之前没有摔个狗啃泥。 帝君告诉她幻境里时间的流动相对于外界是静止的,却没有告诉她祭坛的幻境和以清山的幻境时间流速相差甚远。 她和帝君只打了几个时辰,但是她离开以清山时,尚是夏秋交替之际,如今以清山却已经是皑皑白雪。 幻境里的师尊,已经等了她很久了吧。 明明对她来说刚刚离开这里不久,踏上山门,师月白却有些近乡情怯。 第44章 师尊喝醉了 “是小白......留给…… 师月白看了看头顶的下弦月, 想着眼下已是后半夜,不想打扰谢珩,打算一路溜进自己的房间睡觉。 谢珩的房间却还亮着灯。 师尊一直都是很规律的作息, 鲜少有这样深夜还不入眠的情况, 师月白有些好奇, 就收敛了气息和脚步, 走到谢珩的房间外面,扒着窗户偷偷地往里看了看。 谢珩不在房间里, 但是灵灯都靠灵石维系,灵石不是什么便宜东西, 虽然以清山不缺灵石, 但是谢珩倒也不是这样人不在还会开着灵灯铺张浪费的人。于是师月白绕去了后院一探究竟。 师尊果然在那里。 积雪被清扫得很干净, 谢珩趴在桌上身边堆了几个空酒坛子, 好像是喝醉了, 根本没有察觉到师月白的回来。 遥遥看去,他手里不知是什么东西, 视若珍宝地捏着,即使是这样也不松开。 师月白走上前去,谢珩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果然是喝醉了。 谢珩不是酗酒的人,只是偶尔喝些果酒米酿,师月白虽然不知道他酒量如何, 但是从来没见他醉过。 她的目光落在谢珩手里的东西上面, 那是一个毛线球。她忍不住笑了,师尊多大的人了,还玩毛线球呢。她轻轻把谢珩拉起来,想要把扶回房间。 师尊也真是的,就算是仙人之躯, 也不能宿醉之后还彻夜在院子里吹风啊。 师月白想把谢珩手里的毛线球取下来,谢珩却捏的很紧,不愿意松手。师月白完全没有应付酒鬼的经历,只好去掰他的手指。 她知道自己力气大,所以已经收敛了很多力气了,但是谢珩的手指几乎是越掰越紧。 师月白不敢加力气,但是谢珩根本一点也不松手。 “.......是我的,不要抢。” 谢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师月白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顿时心软了下来,不敢再硬拿:“我不抢你的,就给我看看好不好?” 谢珩迟疑了一下,手里的劲儿松了松,师月白就乘机把他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看清楚那个毛线球的师月白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毛线球上面有清晰的抓痕,不是人能弄出来的,更像是猫科动物挠的。 她记起来了,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的毛线球。抓痕是她长大力气变大之后不小心挠出来的,为此还伤心了很久。 “还给我!” “好好好,还给你,我就看看,我不是要抢你的。”师月白知道把人惹急了,连忙把那个毛线球还给了他,连声道歉。 几不可闻地,师月白听见了谢珩的一声抽泣。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毛线球:“是小白......留给我的。” 师月白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击中了,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被真正的谢珩蒙蔽的受害者像中了邪一样生出好些愧疚来,温声哄着谢珩,说她不是来抢这个的。 “真的?”谢珩鼻尖哭得红红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真的不抢。”师月白好声好气地说。 “夜里寒气太重了,别在这里睡。我扶你回房间,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谢珩孩子气地推了她一下,酒醉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一下在师月白身上简直和挠痒无异。 “.......小白回来了,”谢珩嘟嘟囔囔地说,“我在这里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她。” 师月白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这里是后院,哪门子她回来了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她。谢珩不光在这里喝了,只怕在自己屋里也喝了不少,才能把后院当成前院吧。 她拾起没喝完的酒瓶嗅了嗅,怎么是杨梅酿啊,这杨梅酿明明纯度很低,得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啊。 “这里是后院,去前院你才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真的吗?”谢珩抬起头看她。 “真的呀,”师月白非常耐心地哄骗,“你想想你的前院是不是种的是竹子,这里是后院,种的都是梅花。” 谢珩想了想,大概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就想要站起走去前院。 但是他醉的厉害,刚刚站起身,就几乎失去平衡地要倒下去,还好又师月白及时扶了他一把。 第81章 跌进师月白怀里时,少女的体香几乎把他拥了个满怀。醉得神智不清的谢珩几乎立刻就凭着气息认出了这是他的小白,即使自己人都站不住了,还仿佛害怕她消失一般地要伸手去抱她。 “小白.......小白。” 他浑身都软得厉害,又整个人在师月白身上乱蹭。师月白本就心里有鬼,害怕冒犯到他,这下更是无所适从。 她不敢往师尊腰上搂,手又不敢再往下面碰。至于去呵斥威胁谢珩不要乱动不然她就走了,则更是舍不得。 最后她只好心一横,拖着师尊的膝弯把他抱了起来。 谢珩没有再闹,很乖地被她一路抱回了房间。 有积雪的晚上都是格外宁静的,万籁俱寂,只有师月白自己的脚步声。 房间里乱的厉害,要很小心才能不踢到那些酒坛子。谢珩明明平日里是个几乎有些洁癖的人,怎么这样不讲究。 认出师月白的谢珩在回到房间之后,没有再闹着说要去能第一时间看到小白回来的前院,只是拽着师月白的袖子不让她离开。 “师尊乖,我不走,我就是稍微收拾一下屋子。太乱了。”师月白怕他第二日看了难受,把他抱到床上,挨个把那些酒坛子收拾起来。 怎么能喝这么多。师月白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埋怨,平日里谢珩一次顶多能喝一坛而已。 “小白......我来收拾吧。”谢珩坐在床边,他照顾惯了师月白,即使是醉成这样也见不得她替自己忙活。 “师尊都站不起来了,还收拾呢,坐着等我。”师月白手脚很快,很快就收拾完了屋子。 谢珩被她说了,有些委屈地不说话了。她一时没有察觉,再转向谢珩的时候,发现他抵着头,情绪低落地扯着毛线球。 她没注 意的时候,谢珩把自己的衣衫扯得半敞开来,师月白面红心跳地避开眼神,替他拉上了被子。 “......热。” 师月白打小就是乖小孩,从来没有喝过酒,并不知道为什么喝过酒之后人就会热得厉害,她看着谢珩又把被子扯开,手忙脚乱地给他又拉上。 “热也盖着。” 看着谢珩难受的样子,师月白为数不多的常识总算发挥了作用:“师尊难受吗,想吐吗,吐出来就好,我会收拾。你教过我清净咒的。” 谢珩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觉得小白不开心,他答非所问地抓住师月白的手臂:“小白不要走。” 师月白叹了口气,根本就没办法和醉鬼讲道理。她刚刚想到或许应该煮一些醒酒汤给谢珩,一看到谢珩这副样子,再加上自己从未进过厨房,大概有把灶台点着的可能,二者相加在一起,只好做了罢。 “我在这里陪着你,把那个球给我好不好,我帮你收好,不会拿走的。” 话音未落,谢珩就把绒球递到了她手上,毛线被他扯得散乱,师月白费了些功夫,才把它重新捆好。 在她做这些的时候,谢珩就一直敞着前衫,双手支在身前,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知道他只是害怕自己把毛线球悄悄带走,但是师月白还是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她把捆好的球往谢珩眼前扬了扬,示意自己并没有想要据为己有,把球塞进了谢珩床头的抽屉。 我为什么要这样跟这个球保持距离。师月白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这不是我的球吗? 明明不就是谢珩拿了她的球吗?还像防贼一样盯着她怕她把球抢走。 .......虽然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这个球了,第一眼甚至没有认出来。就算放到集市里去卖一文钱,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要的。 “可以......” “什么?”师月白没有听清谢珩后面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 “可以拿走。” 本来就是我的球啊,师月白看着师尊忍痛割爱的样子,有些失语。 “但是要陪我睡觉。”谢珩认认真真地说。 “平时都是它......陪我的。” 师月白反应了好久,才想到这个它说的是那个毛线球。她并不相信谢珩真的是捏着那个球睡觉的,只当他是喝醉了说胡话。 “好。”师月白轻轻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就像小时候谢珩哄她睡觉的样子。 大不了把师尊哄睡了再走吧。 实际上,她也走不了。 谢珩轻轻拽着她的袖子,拼命想要把她留下来。 他用的力度不大,但是当她想要把自己的袖子从谢珩手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即便这样的意图显露得并不明显,谢珩也都会攥得更紧。 “小白不想陪我了......你骗我.......你又要走。” 师月白见他委屈,便软着声音哄他说自己不走。 从前是她死活不愿意和师尊分开房间睡觉,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还有谢珩拼命留她,她拼命要走的一天。 师月白觉得有些好笑。 她吹熄了灵灯,捏了个诀,点了助眠的香。这香还是从药王谷回来时岳师叔给的,没想到这幻境里真真是什么都有。 药王谷的香有安神功效,酒醉的人本就头疼的厉害,谢珩皱着眉,只过了一会,眼睛就好像要合上了。 他似乎是怕自己一睡着师月白就要离开,在刻意强撑着不睡。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师尊,师尊快睡吧。” “.......小骗子。”谢珩轻轻地说。 第82章 师月白无从辩驳,只好安静地坐在床边,用行动向他证明自己不是他说的小骗子。 过了很久很久,谢珩的呼吸才逐渐变得均匀,眼睛也困倦的闭上了。 师月白不敢贸然抽回袖子,坐在谢珩的床边,想要等他睡得熟一点再离开。 师尊教她说男女有别,只有和喜欢的人才可以做出亲近的举动,从此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与她亲密无间。 她那时固执地说自己喜欢师尊,就是想和师尊亲近。谢珩说那并非男女之情,等她到了年纪便知晓了。 如今她确实懂了何为男女之情,喜欢的却还是师尊。 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子,靠近了师尊的嘴唇。 她有时会想谢珩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得这样标致呢,难怪师尊一直以来都没有道侣,就算是揽镜自赏,也好看过世间很多女子吧。 那个吻没有落下去。 那是她的师尊,她不能.......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这是幻境,真的师尊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她只想亲师尊的额头一下。 这样想着,她最后也没有付诸于行动,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地抚平了他紧缩的眉头。 谢珩却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困住她作乱的手指。 师月白一惊,想要抽出手指,却被意识朦胧的谢珩轻轻抓住,师月白不敢妄动,没有抽回手指。 谢珩却用嘴唇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手指。 这个动作虔诚而天真,完全没有带上一丝情欲。犹如澄明的水镜,把师月白内心那些想法照的一览无余。 “别这样.......”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师尊。” 别这样招我。她想。 若非害怕惊动谢珩,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谢珩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满足地握着她的手指又沉沉睡去。 师月白的心就像一只胆小的鹿,几乎会被谢珩每一次稍微沉一点的呼吸惊动。她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谢珩睡熟过去。 她像石塑一样保持一个姿势呆坐了好久,直到谢珩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指,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被谢珩那样一闹,简直比和帝君打了一天架还累。 师月白睡眠本就极好,又累了一天,本该比任何时候都入睡得要快。 她却罕见地失眠了。 一闭上眼睛,她就想起师尊被她亲得双眼含泪的样子,想起他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蹭了蹭的样子。 师尊的嘴唇亲起来是什么感觉,她已经没有印象了。她就像三口两口偷吃人参果的猪八戒,根本没有尝出第一个人参果滋味,再吃一个的念头不断淹没她,让她反抗无门。 师月白知道自己完了。 她在肖想自己的师尊,而且无法控制这样的念头不断滋长。 师月白没有读过什么三纲五常,也不觉得圣人说话就一定是对的,更何况他们修仙之人更不为这些俗世的东西所束缚。 她不觉得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也并非是在乎伦常公理。可是师尊对她来说皎如天上雪宛若云间月,是万万不可亵渎的。 无数个话本子里,肖想师尊好像都只有被逐出师门这一个下场。 里面比较能干的就化身什么魔尊啊妖神啊,巧取豪夺也要得到,然后就是一番爱恨纠葛仙魔不两立,最后两个人都不得好死。 师月白怎么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离开谢珩对她来说就已经是顶了天的惩罚了。更不必说让谢珩知道自己怀了这样的心思,她不敢想象谢珩看着她,拼命怀疑自己对她教育是从哪里出了问题的样子。 她横竖已经睡不着了,收拾收拾包裹,打破幻境跑去了帝君的祭坛。 帝君的意思,大概是要她休息个把足月,再来赴第二日的约。 但是师月白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谢珩,只希望他明日起来能忘掉自己来过的事。 因为不用面对谢珩的缘故,师月白倒是靠在祭坛边上睡着了。 帝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该不该把师月白叫起来。 ......这孩子,难不成有几分张良圯上受书的诚心? 只是张良半夜去等老者,也没有一边睡觉一边等的道理啊。何况这睡得地方...... “小白,知道你现在睡在什么地方吗?” 师月白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声音更是猛地一惊就醒了过来,看见来人是帝君,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啊?是什么地方啊,我不知道。” “是祭祀的时候放牲口的地方。” 师月白赶忙站了起来,退出好几步。 “我不是叫你休息一阵再来吗,你怎么来的这样早,我倒也没有说来的早了就能让你赢我啊,你这孩子还挺懂事,知道圯上受书要来得比长辈早,不过我可没有倚老卖老啊......”姬樊看着这孩子疲惫的神色,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为难学生的坏师长。 “什么上什么书?” 姬樊顿时觉得解释了也是白解释。 第45章 我偏要杀了你给他看。 她本就是野兽,…… “不是叫你回去好好休息吗?怎么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师月白摇摇头, 帝君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自然不好意思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心思同长辈一般的帝君讲。 第83章 “没事帝君,我不累。直接来就好。” 姬樊见她顾左右而言他, 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 自然就不再自找没趣。 师月白感到眼前的光影瞬息万变, 脚下一空, 被卷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她本来站在帝君面前,话音未落, 周围的世界却如同崩塌了一般,陷入了一片虚无与静寂。 她站定, 环顾四周。眼前不再是宏伟神秘的祭坛, 帝君也不见了踪迹。这是一片昏暗的天地, 没有日月星辰, 只有无尽的云雾与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存在在暗处窥视着她。 “又是一个幻境.......” 师月白心中一沉。 姬樊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今天精神不好,看样子如何也击败不了我, 我就不陪你练了。我给你随便捏了个试炼,里面的东西还挺凶的,你应该打不过,若是觉得累了,便随时砍碎了幻境出来。” 师月白有些气恼, 她试图调动灵力, 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如同陷入泥沼,迟缓得几乎无法动用。她不禁皱眉,尝试着凝聚灵力,一道微弱的光芒刚刚在指尖亮起,却立刻如蜡烛般熄灭。 “灵力被压制了?”她低声喃喃, 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她喊了几声帝君,却迟迟没得到回应。 剑身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轻吟。即便无法动用灵力,她的剑法依然存在,剑意一生,便不会因任何事而动摇。 她提剑迈步向前,进入了迷雾深处。 师月白穿行在这片虚空般的幻境中,时间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然而,伴随着风声,她隐约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嘶吼,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是近在耳畔。 她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前方的迷雾翻涌,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浮现出来。 那是一头形似虎豹,却长有双翼的怪物。它全身覆满黑色鳞片,鳞片之间渗透着腐蚀性的紫色雾气。它的嘴角挂着黏腻的涎水,露出狰狞的獠牙。 “狰邪……” 师月白瞬间认出了这种妖兽,这是传说中初代大妖冥燚麾下的妖兽,以吞噬修士灵力为生,是邪道中极为凶恶的存在。 冥燚驱之陷阵,曾杀害当时人族无数将士。最后王后齐姜披甲请战,挽弓连射数十发,射无不中,与之血战三天,最后将之曝尸于城楼。 师月白握紧长剑,冷冷地盯着对方。狰邪妖兽似乎嗅到了她体内残存的灵力,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瞬间张开双翼,扑向师月白。 师月白一侧身,轻巧地避开攻击,反手一剑斩向妖兽的侧腹。长剑在妖兽的鳞片上擦出一串火花,却未能割开它坚硬的鳞甲。她微微皱眉,再次挥剑,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狰邪发出怒吼,双翼猛然扇动,卷起一阵黑色风暴,夹杂着腐蚀性的雾气,扑面而来。 “不好!” 师月白迅速后退,感到那股黑雾中的力量竟在迅速吸取她体内的灵力。 灵力再次被封锁。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一个错步,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狰邪的爪子猛然抓空,它左右环视,正寻找她的踪迹,却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凌厉的剑气。 师月白以极快的速度从侧翼袭击而来,剑光如同电闪,直刺狰邪的眼睛。狰邪反应不及,被一剑刺中左眼,发出凄厉的哀嚎。 “帝君说我打不过你,也打不过他。我偏要杀了你给他看。” 就算暂时无法击败姬樊,她也要让那人看到自己的决心。 “我不需要灵力,只凭剑法也足以杀你。” 师月白冷冷地道,剑光连连,不给妖兽喘息的机会。她的剑法迅捷而锋锐,每一剑都精准无比,仿佛看透了妖兽的动作。 然而狰邪并非普通的妖兽,它被激怒后,身体突然变大了一倍,黑色鳞片上的紫光愈发浓烈,空气中的腐蚀性气味越发刺鼻。它猛然挥动巨爪,直接拍向师月白。 师月白无法再避,她横剑抵挡,却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倒退数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血气在她的口腔弥漫开来,那一击伤到了她的肺腑,疼得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知道这伤并不真的伤在自己身上,但是痛确实真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疼。 她一直被谢珩护得很好,就算是帝君与她比试时,也小心不会真伤了她。可是第一次感受到血,感受到疼时,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疼,也不是找师尊。 是兴奋。 真实的,沾了血的争斗。 她本就是野兽,只是狮子骨子里嗜血的本能被谢珩用温柔和爱压制得很好。野兽骨子里就是要咬断猎物的脖子,生饮其血生啖其肉的。师月白生性良善从不杀生,但是她毕竟是一只狮子。 “仅凭剑法,还不够.......”她轻声自语,终于意识到单靠剑术难以击败眼前的妖兽。 体内那股熟悉的悸动越来越强烈,她的身体无法再抑制这种力量。她知道,仅凭剑法已经不足以对抗眼前的狰邪妖兽,这种邪神的爪牙以吞噬修士的灵力为生,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那股沉睡的力量冲破桎梏。随着她的意志松动,灵力瞬间流转全身,她的背脊开始微微弓起,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声。师月白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金光闪耀,瞳孔已化作兽类的竖瞳。 第84章 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从她喉间爆发出来,响彻整个幻境。她的身体猛然变大,衣裙被撑裂,一层雪白的毛发覆盖了她的全身,变成一头体型巨大的白狮,周身萦绕着金色的光芒,如同烈焰在毛发上燃烧。 狰邪瞳孔收缩了一瞬,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天生的压迫感。它发出一声低吼,双翼猛然扇动,黑色雾气再次弥漫开来,试图遮蔽师月白的视线,并伺机偷袭。 然而师月白并不畏惧,她双爪重重一踏,巨大的力量震得大地裂开,瞬间扑向狰邪。她的动作迅捷无比,即使是妖兽的双翼也无法避开这一击。 师月白一爪挥出,锋利的爪刃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破空声。她用力抓住狰邪的翅膀,用力一扯,只听“嘶啦”一声,妖兽的鳞片被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狰邪发出痛苦的嘶吼,振翅想要挣脱,却被师月白猛地扑倒在地。 被灵石滋养长大的灵兽灵力本就强大无比,妖兽天生欺软怕硬,与灵兽本就一体。狰邪是冥燚畸形的造物,面对巨大的白狮,气势瞬间就矮了一截。 还想逃?师月白低吼一声,声音低沉而威严,她张开血盆大口,咬住狰邪的颈部,锋利的牙齿直接嵌入它的血肉。狰邪拼命挣扎,尾巴猛然甩动,试图抽打她的腹部,但师月白早有防备,后腿猛然蹬地,跳起躲避,随后狠狠一爪拍向狰邪的头颅。 她的力量大得惊人,这一击仿佛山岳般压下,狰邪被拍得头晕目眩,巨大的身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周围的尘土飞扬,幻境中的雾气也被震散了一瞬。 狰邪喘着粗气,它的瞳孔中充满了恐惧与愤怒 。它尝试用双翼再度扇起黑色风暴,然而师月白根本不给它反击的机会,她再次扑上去,用前爪死死按住狰邪的头部,另一只爪子狠狠撕开它的腹部,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狰邪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它不甘心地发出最后一声吼叫,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师月白根本不给它任何机会,她后腿发力,猛地跳起,高高跃到半空中,整个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光。 她从空中俯冲而下,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压顶,直接砸在狰邪的背上,地面瞬间崩裂,幻境中响起一阵轰鸣。她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狰邪的喉咙,牙齿深深刺入它的颈动脉,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白鬃。 狰邪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阵,最终无力地瘫软下来,双眼的红光渐渐暗淡,生机彻底消散。 师月白松开嘴,喘息着站起身来,俯视着妖兽的尸体。她的白鬃沾染上了猩红的血迹,却丝毫不掩其威风凛凛的气势。她缓缓收敛起狮子的真身,恢复为人形。 她单膝跪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疲惫,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狰邪的挣扎逐渐微弱,黑色的血液从它的伤口中流出。师月白喘息着松开嘴,化回人形。她单膝跪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感到体内灵力正在迅速恢复。 此时,一道轻笑声从远处传来。师月白抬头,看到帝君站在虚空中,静静地看着她。 第46章 你会打败我,打败谢珩 打败所有你以为…… “那现在呢?” 帝君的身影逐渐清晰, 幻境的雾气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他的一袭白衣,他的身影立于湖面, 倒映在平静的水波中, 如同一幅古老而庄重的画卷。 “我现在, 有资格跟你打了吗?”她轻声问, 声音中夹杂着几分迫切与期待。 帝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赞许, 而其中又有些现在的师月白还看不懂的东西,如万年幽潭, 难以窥探其深意。他缓缓拔剑出鞘, 动作从容, 如同云中白鹤振翅, 剑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泛起一层寒光。 “既是如此,为何还不出剑?” 湖面的微风吹拂, 两人遥遥相对。师月白深吸一口气,率先出剑。她的身形如一道银光,瞬间冲向帝君,剑气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啸声。 天下之剑招, 唯快不可破。再加上师月白用的本就是玄铁重剑, 更是集快、凶于一身。 “好快。”帝君低语道,但却未退避,只是侧身一闪,轻轻一挥剑,便将她的攻击化解。 师月白连招不止。 人亦如剑, 也需千锤百炼。经过幻境里无数次的试炼以后,她练熟了魏灵溪首创那一套如山崩海啸的剑谱,又集了谢珩翩若惊鸿宛如游龙出剑之法的优势 ,她的剑招如今灵动而多变,宛如疾风掠过,剑光在湖面上激起一串水花。 她不断改变方位,从侧面、背后发动攻势,希望能捕捉到帝君的一丝破绽。然而每一次出剑,帝君总能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不曾移动脚步。 她的剑与帝君的剑交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随着打斗的加剧,湖面波纹翻涌,水波被剑气斩开,四溅的水珠化作晶莹的雾气。 她的内心此时充满了敬畏与不甘。每一次被帝君化解,她都感到自己宛如一只试图撼动大山的小兽,所有的攻击都是徒劳的。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愿停下,仿佛只要继续进攻,便能找到那一丝可能的突破口。 “太慢了,小白。”帝君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威压。 师月白咬紧牙关,低声道:“我还可以更快!” 第85章 她骤然提升速度,剑影纷飞,连绵不绝。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找到机会时,帝君突然反击,长剑犹如山岳般压下,一剑逼退了她。她被震飞数丈,脚下的湖水被激起巨浪,浸湿了她的衣衫。 “你在犹豫。”帝君忽然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洞察人心的力量。 帝君收了剑,凌空劈出一掌,又将师月白击落于水面。 跌落湖水中的瞬间,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她的身体。人和动物对深水的恐惧仿佛与生俱来,即使知道幻境里帝君不会真的威胁她的生命,但是她还是害怕得要命,发了疯一般地往上游。 一束光线透过水底,师月白努力睁开眼睛,艰难地通过那束光的长度来判断自己和水面的距离。 刚刚的时候,她犹豫了吗? 她猛地跃出水面,还没来得及用灵力烘干衣服和长发,就提起剑向帝君砍去。 “你的剑在告诉我,你有。”帝君微微摇头,避开她的锋芒,捻了个诀,烘干了她的衣服头发,“月白,你若是执念于我不可战胜,那这场对决,就没有任何意义。” “你会一直输,一直输。”帝君猛地加剧攻势,一掌挥出,师月白躲避不急,就被击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帝君摇了摇头:“明明,不应该啊......谢珩那样惯着你,怎么会没了锐气呢?” “不可战胜......”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师尊确实待她很好。谢珩对她的夸奖使她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她既知道自己实力其实并非上游,即使是年轻一辈里,自己之上也还有无数英才,但是她也从不怀疑自己天生愚笨实力不济。 若非遇到齐姜,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怯懦为何物恐惧为何物,真正的大能为何物。 但是今天,先到这里了。女人轻轻用二指捻住了她的剑。 止步吧,不必远送。女人随意地把剑扔还给她。 她顿悟的剑招她凌于死志之上的决心都被齐姜毫不在意地践踏。弱者的决心弱者的剑招,其实都一文不值。 与齐姜的那一战后,师月白从一个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冒失鬼,变得畏首畏尾,连相信自己能获胜的决心也丢掉了。 她以为那是成长。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初步的认知。 楚师叔,孟婷,师尊,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可是,如果有不得不战胜的强敌呢?她要退却吗,她要明哲保身吗,她要畏首畏尾吗? 他们没有告诉她。 师尊或许真的是那样想的吧。 其实比起师尊,谢珩更像她的父兄,他从未想着要借徒留名,师月白年少得志声名鹊起也好,天赋平平泯然众人也罢,他都全然没有所谓。于他而已,师月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吃饱穿暖,比什么都重要。连每个仙门弟子都必须参加的人间游历,都是帝君硬逼着谢珩让她去的。 但是....... “站起来,我根本没用多少力,”帝君皱着眉,“这可不像你,真被我说中了?” “好累。我.......打不过帝君的.......” “不去找你师尊了?” 师月白神色一凝,眼睛里又流露出一丝犹豫。 “给我起来。”帝君皱了皱眉,在师月白周身劈出几道掌风,逼得她不得不打了好几个滚来躲避。 “起来,我告诉你谢珩去干嘛了。” 师月白一怔,躲避不及,被其中一掌击中,呕出一口血来。 一个治疗术很快落在她身上,帝君是这里的主人,这里规则的制造者,只要他想,就算自己死了也能被拉回来。 内伤愈合地很快,身体的疲惫如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师尊......”师月白单手握着剑,从未觉得剑和自己的身体如此之沉过。 “帝君......我师尊到底为什么要去魔界......” “站起来。”帝君严厉地说。 如果一直将帝君视作不可逾越的存在,她便永远无法突破自己。 初见帝君时的敬畏、接受试炼时的恐惧、面对这位强者时的无力感。然而此时此刻,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眼中已经已经是一种纯粹的战意。 她用剑支 着身体站起来。 “把你的剑举起来,对着我。” 无铭的重剑对准了姬樊,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的宝剑跟了师月白经久,却漂亮地好像刚刚从剑炉里出来一样。 锋利的剑尖朴实无华,是剑最开始的用途。 杀人。 “对,就是这样。” “现在,是我阻挡在你面前。是我在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师月白深吸一口气,灵力凝聚于剑尖,整个人的气息骤然一变。她的剑法变得凌厉而诡谲,如同一只狡黠的猛兽,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湖面上的水花渐渐凝固,空气变得寒冷,霜冻迅速蔓延,整个湖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层。她站在冰面上,身姿挺拔如松,眼中闪烁着战斗的光芒。 冰霜覆盖湖面,冷风呼啸,师月白不再畏惧,不再退缩,仿佛整个人都变得锋利而坚定。 她突然跃起,一剑劈下,剑气如同白虹贯日,直逼帝君面门。帝君举剑相迎,剑气碰撞在一起,激起的风暴席卷四方,冰面开裂,冰晶四散飞舞。 “不错,小白。”帝君轻声说道,“你终于有了一丝杀意。” 第86章 师月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灵力汇聚于剑尖,身上的剑气如同烈焰般燃烧起来。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坚定,仿佛在这一刻,她愿意赌上一切,只为斩出这一剑。 她大喝一声,剑光如同长虹贯日,耀眼得几乎无法直视。 帝君神色微凝,终于用双手持剑,全力迎接这一击。他的剑气如山岳般沉重,带着一种无法抵御的威压,整个空间仿佛都在他的剑气下扭曲。 两剑相交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随即爆发出一声巨响。剑气冲天而起,撕裂了冰面,掀起滔天巨浪。师月白整个人被震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层上,冰面裂开,她的身体被嵌入冰缝中,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努力想要起身,但却感到全身无力。 因为灵力几乎被耗尽了。 师月白躺在地上,帝君没有再逼她起来。 “总有一天......”她喃喃地说,声音几乎低的听不见。 帝君却听清了她的话:“总有一天,你要怎的?” “我会真的打败帝君的。” 帝君笑了笑,仿佛是在对待一只顽皮的家养的小兽:“我知道的。” “总有一天,你会打败我,打败谢珩,打败所有你以为的,不可战胜的人,击溃所有拦在你身前的大山。”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第47章 风声猎猎,齐姜挽开了弓 天地之间,就…… 帝癸十八年, 帝崩,公子姬樊即位,废人殉。 齐姜闹出的风波并没有波及全部人, 很多原本应该被活殉的奴隶并不知道不远处曾经出现了一场暴动, 而他们的命运也将会因此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只是惶恐地看着押运他们的长官, 他们并不知道不知道这些长官接到了什么命令, 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原地等待。有大胆的上前询问,却在长官冷漠凶狠的眼神里退了回来。 他们本该庆幸自己又苟且偷生了一会, 但是对未知的恐惧又压过了这样的庆幸。 这些可怜的人甚至连想也不敢想或许可以不死的可能,他们只是在害怕, 害怕从被驱赶进地下的寝宫等死变成什么更加血腥可怕的死法。 想要改变命运于他们而言就像搬走头顶的一座大山, 可是对于上位者而言, 不过是一道轻飘飘的谕令。 “陛下,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顽固的老臣全然没有旧主已死新朝已至的自觉, 他看着新王似笑非笑的眼睛,俯下身子, 连忙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臣是担心天下人非议陛下不孝,臣只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姬樊坐在高台,轻轻抬了抬手。 他坐上这个位置,想要做很多事, 废除人殉, 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会面临很多阻碍,而跪在自己眼前的老臣,只是一个开始。 “卿之所言不无道理,那就请爱卿,为我父王殉葬吧。” 他宣布了封后的消息, 满朝无不哗然,但是碍于刚刚血溅朝堂的老臣,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们以为新王残暴不仁,荒淫无度,以至于要立一个女奴为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后为国母,母仪天下,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 不进忠言,昏庸无道,草菅人命,王朝只怕又多了一个昏君。 外有妖族虎视眈眈,而内又有这样一个比先王更加昏庸残暴的帝王。 人族危矣。 “王......要立我为后?” 齐姜迟疑地抬起头。她的面前是从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佳肴。单是离她最近的那碗肉糜,她连梦里也不敢想能吃上。 王要立她为后的消息太像个玩笑了,以至于远远比不上真实的,能看见能闻到能尝到味道的肉糜来得吸引人。 “你现在吃的这碗肉糜,是这一桌里的菜肴里,最为廉价的。” 身侧侍奉的仆役听到姬樊的话,唇角抑制不住地勾了起来,若非王还在,他差点笑出声来。 一个侥幸逃脱了活殉的低等杂役女奴,还真把王的一时兴起当了真,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姬樊微微抬眼,视线一转,没控制好表情的仆役膝弯一疼,被身后的掌事踹得跪倒在地上。 “没有眼力见的东西,陛下,这人实在是该死......” “这么怕孤做什么?”姬樊似乎心情很好,“下去吧,今天这里不用他伺候了。” 齐姜下意识地一抖,她似乎突然想起了眼前的人除了是从狼的獠牙中救下她的恩人,是使所有奴隶都不再用死在寝陵里的明君,也是把她赶到猎场里,让她生死一线的那个人。 他是帝王,自己生还是死,都只是他一抬手的事情。 “这个是莼菜汤,来,喝一口解解肉糜的腻。” 那汤里面只浮着菜叶子,和野菜汤一样,是绿绿的。 姬樊舀起一勺汤,一手端着碗,就喂到了她的嘴边。 齐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莼菜汤。好奇怪的味道,和野菜完全不一样,甚至盖过了喉咙里的肉味。 后来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叫鲜味。 “孤说了,要立你为后。” 齐姜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什么都不会,会给王丢脸。” “礼仪,文字,祭祀,这些我都可以教你。你可以每天都吃和孤一样的菜,世上除了我不会有人再敢对你不敬。” 第87章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王要花功夫教她呢,世间明明有那么多懂礼仪,懂文字,懂祭祀的女子,更适合做他的王后。 为什么是自己呢。 “就不能是孤喜欢你吗?”姬樊笑了笑。 “王.......不喜欢我。”齐姜想到时,就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喜欢是......不会让人去做危险的事。” 五岁的时候,妖兽毁了她的村子,母亲怀里抱着妹妹,手里牵着弟弟,逃难的人群如潮水一样涌过来,冲散了她和母亲。 母亲喊着她。小妹,小妹。但是母亲一手抱着妹妹一手牵着弟弟,没有一只手是来抓住她的。 母亲喜欢弟弟和妹妹。母亲不喜欢她。 姬樊沉默了一会:“.......以后,孤不会了。现在孤开始喜欢你了,好不好。” 刚刚被废除奴籍的少女分不清他话的真假,她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想要把女儿塞进姬樊的后宫里来讨好他,不知道姬樊从年少时起就想过要废除活殉,不知道他想要改革军制,让奴隶也能通过杀敌来摆脱奴籍获得田地。 而她恰好在那个时候让他看见了。 因为饥饿的缘故,她是那样的暮气沉沉,明明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看起来却像将行就木的老人。 若非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姬樊很难相信这就是那个领导了奴隶起来反抗的为首者。 “吃吧,爱吃什么就吃些什么吧。等你吃饱了,孤带你去卜卦,卜我们成婚的日子。” 那 天他们并没有卜成卦。 因为齐姜吃完之后,难受地在宫殿里休息了一整天。她饿了太久,又是第一次吃肉,完全不知节制地把自己撑坏了,就像一只懵懂的金鱼。 “还是恶心吗?”姬樊问她,“早知道我就该拦着你些。” 姬樊有自己的小心思。其实齐姜向他要第三碗肉糜时他就猜到了她会吃得太撑。他幼时跟着太傅去赈灾时,太傅明确告知如果灾民想要一下子打两碗粥是绝不可答应的。因为饱受饥饿的灾民胃会变得很小,若是一次性进食过多,是一定会觉得难受的。灾民吃撑事小,让他们觉得朝廷的赈灾粮有问题让人吃了生病,那就是巨大的麻烦了。 不过眼下来说,齐姜吃撑了也就是难受一会儿的事,刚刚可是自己说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时候的姬樊还有些少年的好面子,出言让齐姜别再吃了小心吃撑确实有些让他觉得丢脸。 齐姜摇摇头,实际上这样的饱胀感比起难受,更令她感觉到餍足。心理上的安逸和满足几乎盖过了生理上吃撑的难受,比起受罪,甚至不如说这是一种体验。 “抱歉,我是不是坏了王的计划。” “不去便不去了,若是卦象不好,孤难道便不娶你了。我们便下月乞巧节成亲如何?” 他成亲的日子,自然越早越好,他要早早昭告天下,好让扩军的法令尽早实施,也让那些妄图往他身边塞人的王公大臣趁早死了这条心。 齐姜并不知道什么是乞巧节,她连活着都实属艰难,又怎么会知道那些贵族小姐闺房玩乐的事。 “便是下月初七,我让大臣去准备准备,时间约莫着挺合适的。” 一个月,足够了。 足够大臣备好庄重的仪式,足够他教会齐姜基本的礼仪和文字,让她成为王朝备受瞩目的新娘。 但是齐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勤奋,不知哪者居于主导,但是齐姜的表现确实让他感到惊喜。她识字极快,有自己的方式标注,同样的东西姬樊只要教她一遍,她就有办法不断复习不断巩固。至于世家大族垄断的礼仪,本就是谁学谁都会的东西。 他没有看错人,她心性坚硬如铁,寻常的苦难艰险在她眼底,几乎不值一提。 姬樊一时兴起,在大婚的前一夜,把她带去了猎场。 是那个他一箭射杀独狼救下她的猎场,虽然最开始,也是自己把她放进了猎场。 他知道齐姜在害怕。 说不怕自然是假的,她初次来时,就怕的要命,更不要提经历过生死一线之后的现在。 “怕吗?” 齐姜看着他,似乎在揣测他的神色,她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我不会再放狼来的。” 齐姜迟疑地点点头:“我......我相信王。” 姬樊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心中并没有在意:“拿着。” 那是一把只有成年男子都未必能挽动的长弓,姬樊的祖父赠与他的礼物。也是用这把弓,姬樊射死了猎场里即将咬死齐姜的那只狼。 “我不会在放狼来,但是不意味着你以后再也不会遭到来自别人的危险。” “拉开它。” 弦绷得极紧,弓又极沉,就算是专业练过拉弓的皇家侍卫,也未必能用得得心应手。 齐姜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发力,力气本也就不大,自然奈何不了这把弓。 “刚刚你说你害怕,孤本可以说孤会一直保护你,叫你别怕。” 但是当弓在你手里,你永远坚信自己可以一击必杀的时候,天地之间,就永远没有什么能让你畏惧的东西了。 风声猎猎,齐姜挽开了弓。 第48章 我知道你愿意陪着你师尊送死 我听说她…… 这是多少次来到帝君面前了? 师月白记不清了。 每次她被帝君打回到以清山的幻境中, 都会被勒令在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重新出来。 第88章 不知道帝君动了什么手脚,幻境中的谢珩不会问她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再走, 什么时候回来, 免去了她许多尴尬。 只是每一次她回来时, 谢珩都守在山门口等她。 师月白不知道要怎样劝他不必在这里候着, 只能被动地被他催促着回到房间沐浴换下衣服给他。 不知道浴桶里加了什么,师月白每每躺进去时, 一身的疲惫和风尘都尽数散了去。再换好衣服出来时,谢珩就会进去收拾她换下的衣服, 然后很快洗好晾起来。 衣柜里的衣裙, 都带着好闻的, 阳光的味道。明明从小都是被谢珩这样照顾着的, 师月白如今却觉得很别扭。她想要叫师尊不要再为她做这些,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没关系的,这里是幻境。师尊也不知道她的那些心思, 她这样......不算逾矩。 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说。 ........ “又要走了吗?”谢珩问,他眼睛里的落寞那么明显,以至于师月白根本无法视而不见。 师月白匆匆地嗯了一声,谢珩又叮嘱了她很多。 这样的话,师月白每次都会听上一遍, 早已烂熟于心。她看着谢珩翕动的嘴唇, 有些出神。 “小白会觉得我这样很烦吗?”谢珩有些小心翼翼。 师月白被他扯断思绪拉回现实,匆匆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我没有,我喜欢听师尊说我。” “去忙吧,”谢珩把收拾好的玲珑囊给她,又同她细细地讲了自己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灵石若是不够了,随时传信给我,出门在外不要委屈了自己。” 师月白不知道他又往自己的玲珑囊里塞了多少灵石,一颗灵石抵得上二十两银子,连灵剑都能买上半把,就算她在山下挥金如土,也能花上好久。师尊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 那真正的师尊呢,也会在挂念她吗? “小白,你今日怎么还分了神?”帝君一剑化解师月白的攻势,转手刺向她的要害,师月白匆忙回身闪避,帝君的剑堪堪断了她一缕鬓发。 若非她反应迅敏,如今那一剑已经刺入了她的心口了。 师月白本身爱美的小姑娘,若是在平时和谢珩练剑的时候莫名断了一缕头发,怎么也是要缠着谢珩给她弄回去的,只是眼下来不及为那一缕鬓发惋惜,师月白想到自己刚刚因为想着师尊分了神,对自己刚刚心有杂念不争气行为感觉到分外恼火。 她得想办法扳回一城。 帝君与她对阵时,从不使出全力,几乎连下盘也一动不动,只凭掌风就能让师月白忙得团团转。 帝君只说要她击败自己,却没有说若是她击败自己时自己放了水是不作数的。 灵剑仿佛与她心意相通,师月白使出在以清山练得最惯常的那套山海剑,规规矩矩地从第一式打到了第五式。 实战里很少有人像表演舞剑一样这么背诵剑谱的,帝君看着她似乎求胜不得把自己当成了陪练,又好奇又好笑。 突然间,师月白的剑不知何时脱了手,帝君四顾,竟没有见到她的剑去了何方。 武备脱手,是仙门大忌。 而后玄铁重剑如流星自长空坠下,姬樊来不及应对,欺负人般的以多于师月白百倍的灵力在灵剑即将落下时抵住了她的剑。 “这招不是谢珩教你的,叫什么名字。” 谢珩的剑虽以飘逸灵巧著称,但却也不是没有慷慨纵横气吞山河的剑招。只是他平日行事周密,眼下这招太不似谢珩平日的风格,若是换个道行不高的小妖小魔在此,只怕连骨灰也不剩下了。 “长河落日。”师月白下意识地回答。 她怨恨齐姜,但是却意外地喜欢这个齐姜给这一招取的名字。 “你见过齐姜了?”姬樊沉声问,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化了。迟钝如师月白,也意识到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几度。 帝君平日对她向来和蔼可亲,从未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什么时候见的。” “司州游历,快结束的时候。她要救走一 个活剥了六个少女人皮的魔修,我师尊受了伤,我那时就.......” “你是说她跑了,你还追了上去?”帝君怒极反笑,“师月白,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什么不来领罚,我的刑殿是摆设吗?” “我.......”师月白在这件事上吃尽了苦头,已经被谢珩楚悬岳岚孟婷四个人轮流上阵骂了个遍,如今再听这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是看到帝君愠怒的模样,却也不敢出一言。 “谢珩真是惯你惯得没边了。” “帝君......不要说我师尊,都是我自己太......” “你如今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你如今知道错了,你知道齐姜是什么人吗?” “是......是师祖。” “是魔界的魔头。” 姬樊看着她,等着她再往下说。 “我听说她还是......您从前在人间的妻子。” 师月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说了出口,实际上,她说完就马上后悔了,偷偷抬眼去看帝君的神色,发现他神色并无异常才松了口气。 “对,她是我从前的妻子。是和我一起带领人族征战多年求来人间太平的人。她比你想的还要强,尤其是入魔之后。” “在没有把握之前,不要去招她。” 第89章 “您之前答应了我告诉我师尊为什么要去魔界,但是一直还没告诉我。师尊是去魔界......杀她的吗?” 姬樊看着她,神色复杂而有些犹豫。彷佛万年的坚冰崩出了一条隐蔽的裂痕。 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假如可以的话,我本希望去杀她的那个人是我。” 那为什么不呢,师月白不敢把这样的问题问出口。您对她,还留有旧情吗。 “师尊.......可以打赢她吗?我担心师尊。” 姬樊摇了摇头,本就不乐观的情况下,他并不想给师月白无谓的希望。 “谢珩不是她的对手,我更不是。” “我与她分居多年,论招式,论实力,我都不及谢珩了解她。” “担心谢珩吗?打赢我,才能去找他。” 姬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引发了多大的歧义,他挽了个起式的剑花,示意师月白接着与他对练。 师月白的内心突然生出了隐蔽的惧怕,她的招式越发凌厉,破绽也越来越多。 不像比试,倒真像是生死场上的角逐。 打着打着,姬樊也察觉出师月白的异况来,这傻孩子,好像已经完全理解错他的话了。在这孩子眼里该不会自己已经变成齐姜的同党,站在她和她师尊的对立面了吧。 看她认真的样子,姬樊忍不住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担心谢珩真的杀了齐姜,然后才一直把你困在这里不让你找他的吧。” 师月白是实心眼的人,被贸然点破心中所想,竟连惊讶的神情也来不及收好。 “傻孩子。”姬樊忍俊不禁。 “不过刚刚那几式不畏生死一往无前,倒是不错。谢珩教你的那套山海剑,他陪你练剑时自己惯用的剑招,还有刚刚你那几式无根据的无畏无惧的剑,都是有益于你的东西。” “你已经过了照本宣科的阶段,你可以有自己的剑法了,小白。” 师月白追求了很久的帝君的肯定居然在自己不再关注于他的评价时得到了,本该欣喜若狂的师月白来不及雀跃,只是纠结于帝君前几句关于齐姜的话。 “所以帝君......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呢。帝君对齐......对师祖......可还有旧情吗?” “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拦着你去找谢珩,但是现在的谢珩也好,加上一个你也好,都不是齐姜的对手。我需要你变得更强,才能保证你不是去魔界陪他送死。” 他看了一眼师月白,少女的眼睛湿漉漉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连猜都不用猜。 “我知道你愿意陪着你师尊送死。别拿那种小狗一样的眼神看我,你能不能记住你是只狮子啊,你见过哪只狮子用这种眼神看别人的。” 师月白吸了吸鼻子,把抹眼泪的念头盖了下去。 “你问我对她还有旧情吗,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之间的确实有能称之为旧情的东西,这一点我不想也不会骗你。你没有见过从前的她,那时她嫉恶如仇,光风霁月。她不喜欢被歌功颂德,曾经多次降下神谕,却依然挡不住人们为她立庙参拜。她也是这几万年来,唯一一个威胁我无情道心的人。” 原来帝君修的是无情道。 帝君灵力高强寿与天齐,对她这一辈的修真界来说神秘而伟岸。但是他的道心来自何道,却一直无人知晓。有人说他自战场受赐神格,修的是修罗道。有人说他虽不惯用剑,却化有剑为无剑,修的是剑道。 是无情道。 所以那些流传的人间帝后的故事都是真的,而师尊说的,姬樊与齐姜在仙界并不相熟只是公事公办的印象也是真的。 “我是这三界的帝君,我和你师尊一样,不可能看着她为祸人间。” 她也不会容得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姬樊想。 第49章 他们靠得太近,连心脏都好像在同频地跳动着…… “对你来说或许很突然, 可能也违了谢珩最开始的想法,”对于这个从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姬樊一方面确实和谢珩一样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平安幸福无病无灾地活着, 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把那些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责任寄托在她身上,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的是, 几年前司州大旱, 如今的青州瘟疫,人间降下大灾, 这是天魔降世的征兆。” 姬樊看着她,目光慈祥, 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快点长大吧, 小白。” “再来, ”他沉声道, “从现在开始, 我不会再对你放水了。” 师月白点了点头。 昏暗的天幕如同墨染,四周笼罩在沉寂的灰霾中, 大片暗红色的岩石嶙峋交错,刻满了古老而繁复的祭祀符文。这里仿佛是岁月停滞的遗迹,祭坛上斑驳的石柱直入天际。 师月白轻抿着唇,右手持剑,剑尖微颤。纤细的身影被黑暗吞噬了一半, 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目光坚定而清澈, 透过漫天的烟尘,直视着上方的帝君,眼中既无怯懦,也无动摇。 帝君立在石阶之上,手中长袖如云烟般飘逸, 冷淡的目光从上方俯视着她。他眉间微蹙,目光冷冽,仿佛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石柱后的阴影似乎与他融为一体,衬得他的身影如鬼神一般不可捉摸。 师月白抬起头,咬紧牙关。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极度的疲惫而愈发清明。她用剑撑着站起身,猛地向前冲去,剑气如惊涛拍岸般劈向帝君。 第90章 帝君袖袍一挥,空气中顿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灵压,震得师月白手中的剑发出“铮铮”的悲鸣。她的身形微微晃动,却在瞬间恢复了平衡。 她脚尖一点,跃至半空,转身挥剑,剑气犹如一道璀璨的月华,直逼帝君面门。 帝君目光微变,手指一弹,一道赤色的法力波动便在他指尖凝聚,瞬间爆裂开来,将师月白的剑气尽数吞没。下一刻,他已然出现在她的身侧,手掌携带着雄浑的灵力,直袭她的肩头。 “砰!” 这一掌重重地击中了师月白,她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在地,砸出了一个深坑。尘土飞扬间,她的身影渐渐被掩盖。然而,当尘雾散去时,她却已然站了起来,手中剑仍未松开,尽管她的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师月白这才绝望地认识到帝君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实力。 而帝君说,齐姜比他还要强上许多。 自己从前交手的齐姜,已经强得令她绝望的齐姜,或许连两成实力也没有发挥出来。 师月白闭上眼,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止步在这里。 她猛然向前,身形快若闪电,剑锋之上迸发出最后一丝灵光,宛如划破 长夜的流星,带着她不灭的信念,朝帝君直刺而去。 这一剑凝聚了她的全部气力,连周围的空气都因剑压而微微扭曲。帝君的眼神终于变了,他抬掌欲挡,却在剑锋离自己仅有一寸时,突然止住了动作。 “够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祭坛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师月白的剑停在他的胸前,剑锋轻颤,几乎刺破了他的衣襟,却再也无力前进分毫。 帝君低下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呼吸急促,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祭坛的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喉头也因为剧烈运动涌上了鲜血的味道,她明明已经力竭,但那双眼睛里,依旧闪烁着不曾熄灭的光芒。 师月白连人带剑,被狠狠地震开了去,落在祭坛中央。 她的身形颤抖着,膝盖隐隐发软,每一次站稳似乎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衣衫破碎不堪,长长的剑痕和掌印遍布在她的袖口和衣襟上,血迹染透了布料,贴在皮肤上,已经变得干涸而发黑。她的双手几乎被剑柄磨出了血泡,手指缝间渗出的鲜血顺着剑身一滴滴落下,映在昏黄的光影中。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死死地握着剑,指节发白,似乎一松手便会失去最后的支撑。她的脚步踉跄,但却一步不退,双眸中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虽微弱,却顽固地抗拒着即将吞噬她的黑暗。 她还想再爬起来,却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捡起那块手绢,剧烈地掩住口鼻咳出血来。 “不要命了?” 师月白茫然地抬起头,顺着帝君的目光,看见了手绢上鲜明的血迹。 “.......可以了,”帝君似乎是有些不忍,移开目光没再看她,“可以了,小白。” “算我赢了吗?”师月白好像全然意识不到疼,只是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帝君,眼睛亮亮的。 尽管浑身血污,但是师月白脸上并无痛苦或是疲态。看起来不像是在比武中落败,倒像是踏青归来意犹未尽的模样。 少年人都是这样吧,姬樊想。意气风发,永不言弃,受了再多磨难也能马上重整旗鼓。 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吗,他不记得了,做少年时的年月过去太久,他早已记不清那时的感受。 可唯有年少的齐姜得胜策马归来的场景,在他灰白的记忆里,占据唯一的亮色。 风吹旌旗猎猎作响,桃花马,黄金甲。 他的王后,他的将军,他王朝的另一个主人。 群臣向他和他凯旋的王后俯首,齐声高呼万岁。 那时的自己又是何种模样呢,他却记不真切了。 “就差一点了,小白。”姬樊转过身,身形渐渐变得透明。 “先去休息吧,明日再来。” 还没等到师月白的回应,他一挥袖,师月白就又回到了以清山的山头。 谢珩在山门之前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师月白这才有点慌张地想起现在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帝君也真是的,临走了也不知道给自己治个伤先。 师月白只会一些简单的治疗术,而且学的并不精,在她狼狈地趴在地上,试图施放第二个治疗术的时候,她已经看见了越来越近的,谢珩的衣摆。 完了。 这是师月白昏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 喉咙干得厉害。 师月白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挣扎着起来,想要找水喝。 有人把她揽进了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茶盏被递到她唇边,因为被伺候得太舒服了,师月白连伸手去接茶杯的念头都没有,就安然地靠在那人怀里,被他喂着水。 “谁欺负你了,告诉师尊好不好。”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回来找师尊。” 她实在太累了,喝完水就又靠在那人怀里昏昏欲睡,无论对方问了什么都没能做出回应。 “小白乖,睡吧,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谢珩喃喃自语,与其说是在安抚师月白,不如说是在安抚自己。 第91章 连擦破皮都要扑进他怀里要他吹吹的小白,浑身血污地倒在离家门口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的小白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师月白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其实她受的都不过是些看着狰狞可怖的外伤,一个治疗咒就能治个大半。躺了这么久其实多半只是累得睡着了。 “好些了吗?” 师尊像是,守了她一夜。 师月白不敢细问,只回答说好多了。 谢珩坐在她床边,似乎没有相信她好多了的说辞。许久之后,谢珩轻轻勾住了她小指。 “不是答应了我,自己要平平安安的吗。” “我.......”谢珩的小指明明是温凉的,搭上来的时候却好像烙铁一样能灼伤她的皮肤,让她别扭得想要逃走。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同人比试的时候......自己技不如人。” 她不敢抬眼去看谢珩,等到她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鼓起勇气抬头去看谢珩的时候,却刚巧发现一滴细细的眼泪从他眼角落了下来。 “师尊.......” 师月白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去给他擦眼泪。 自己从前会怎么哄师尊呢,师月白有些无措。 心里有了鬼之后,连最平常的触碰都好像会成了逾越。 “师尊,”她小心翼翼地环住了谢珩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却被他很快地搂得更紧,“师尊不是教过我吗,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就算是看似不可达成的目标,不可战胜的强敌,也要坚持着不能放弃。” 他们靠得太近,连心脏都好像在同频地跳动着。 “小白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战胜的强敌吗?” 师月白点了点头。 “非打败他不可吗?” “对呀。” 对呀。如果不打败帝君得到他的认可,我又要怎么才能找到你的踪迹呢。 “那就回来找师尊呀。不管是谁.......”谢珩急着插言,“我替你.......” “我知道的,我自然知道碰上了什么事都可以找师尊,”师月白轻轻笑了笑,“碰上不好走的山路,我都想要师尊背我过去。师尊还不清楚我么?” 师尊那么好,宠着自己护着自己了那么久。 现在好不容易,也终于轮到她保护师尊了,她又怎么能够知难而退。 “所以师尊不要担心我,我觉得自己需要打败的人,我就一定能自己打败。” 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谢珩,像是天边遥远的明星:“师尊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小白。”谢珩下意识回答。 “我一直都相信无论小白想做什么,都一定能得偿所愿。” 第50章 师尊怎么受伤了 “我可以过去了吗?”…… 师月白来到幻境外层时, 帝君已经等在那里很久了。 他盘坐在祭坛中央,闭目凝神,好像自她离开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若非师月白知道这幻境里的祭坛没有任何作用, 都要怀疑帝君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了。 “你来了。”帝君睁开眼, 他的眼睛澄净空明, 仿若无一物, 师月白好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帝君。 “坐吧,今天不打架。” 师月白看着帝君的姿势, 觉得应该挺累的,遂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啊。”帝君轻轻地笑了笑。 “今天不打架, 那我们要做什么?” 帝君看着她, 目光慈祥, 虽然姬樊看着似乎还是青年人的样子, 但是在真正风华正茂的少女面前, 还是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了。 “我守护三界千万年, 若是真能被你一个小毛丫头打败了,这三界的颜面要往哪里放呀。” “我从没想过要你真的打败我,”帝君看着师月白疑惑的眼神,“只要你回答出最后一个问题,我就算你通过我的试炼了。” ....... 魔界十二重。 这里大多是朝生暮死的低阶魔物, 偶有些初通人性的, 便如原始部落里的人们一般以物易物,维持些生计。 交合,争斗,这是这里的魔物最常做的两件事。毕竟性与暴力,本就是最能令人血脉喷张的东西。 乌发白衣的仙人负剑独自走过丑陋怪异的交叠□□, 眉目清冷如冰雪,并不曾有一寸目光落在周围的魔物身上。 坠入魔界的貌美仙人,无不是道心破碎灵力尽失,可以任人欺凌的,本该最惹这些灵智未开的魔物觊觎,可是来来往往的魔物,却无一人敢抬头望他一眼。 那人周身的魔气,浓烈而极富攻击性,单单靠近一些,就会令低阶的魔物遍体生寒。 若是这些魔物有记载历史的习惯,便会想起当年的魔尊大人来到魔界时,也是这般景象。眼前的白衣仙人,或许是来让魔尊之位易主的。 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本能地畏惧着白衣仙人周身浓烈的默契,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魔界第八重。 魔界第八重,是为□□之境。 五步一娼寮,十步一乐楼。娼寮并非人界的妓馆,乐楼也并非人界的乐楼。 刚修成人型的小妖小魔,被抓进这样的娼寮里,终日被逼着待客,意乱情迷得连兽耳和兽尾也收不好。乐楼更是以兽尾做弦,人皮做鼓,不知残害了多少性命。 长街彩灯招摇,亮如白昼。长街的尽头,一只猫妖款款而出。 第92章 “这位公子请留步,魔界第七重,无魔尊大人授意,不可前进。” “巫山弟子谢珩,劳驾先生为我通告。” 一听谢珩这个名字,猫妖神色瞬间一变:“你当年欺师灭祖重伤陛下,以至于陛下闭关三百年之久才勉强保住性命,如今竟然还敢上门找死?” 猫妖收掌为刃,向谢珩的脖颈杀去。他受魔尊陛下大恩,由一个娼寮里待客的小妖变身成了这魔界第八重的主人,就算与眼前人实力差距有如天堑,他也要报陛下知遇之恩。 胸口白刃抽出,猫妖错愕地看着自己胸口喷涌而出的血,甚至来不及再骂一声欺师灭祖的逆徒就倒了下去。 谢珩手里的匕首太短了,他又不想拿出凌霜凌霄,只好任凭那猫妖冲了过来,在他脖颈处留下一道爪痕,然后适时地把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匕首只是普通的匕首,远远比不上自己的灵剑杀人不见血。他随手丢掉了匕首,神色漠然地看向围的观做鸟兽散的魔修。 “我可以过去了吗?” 惊惧的魔修没有让他得到任何回应,谢珩只是默默绕开了猫妖的尸体,走向了长街的尽头。 ....... 师月白只是盯着谢珩白皙颈子上的那道血痕,好像其余一切都与她无关。 师尊怎么受伤了。 他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可是那个魔修明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他是为了不脏自己的剑,所以宁可多挨一下,也要用匕首来杀那个拦路的猫妖吗。 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谢珩。师尊在她面前成熟稳重,从来都力求用最小的代价去达成目的。 可是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又是这样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只要不脏他的剑,就算受点伤也无所谓。 帝君顺着师月白的视线看过去,实在是为她抓重点的能力狠狠吃了一惊。 谢珩脖子上的那道极细的血痕,他初看时其实甚至都没有发现。该说她是关心她师尊有孝心呢,还是该说她傻没有发现为什么那些魔物都对谢珩退避三舍呢。 不过谢珩自毁的倾向确实太过明显了,从前有小白这个徒弟在的时候,他尚且会收敛一二,如今没了约束,恨不得立刻就去和齐姜同归与尽好去见他九泉之下的那些师弟师妹。 “帝君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是想要我赶紧变强,好去找师尊吗?” “.......可是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呀。”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司州大旱青州瘟疫,这些都是天魔降世的征兆吗?” 师月白点点头:“我记得的。” “从司州回来之后,你可有发现谢珩的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不对劲之处? 师月白仔细回忆,若与从前以清山的师尊相比,变化之处确实挺多,可是细细想来,却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何况她从那之后,自己也从什么都不懂的小灵兽变得懂些道理了,谢珩对她的态度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变。 好像.......只有那一次。 本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那夜她从噩梦里惊醒,梦见师尊浑身血污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身下的血蔓延到自己的身下,染红了她的衣袍。 可是醒来之后,师尊偏偏也失眠一般地斜倚着门,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忧思。 师尊几乎无所不能,是什么让他那样担心呢。 就好像,也预见了她梦中的场景一样。 这个想法让她有些不寒而栗,抬眼去看帝君,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应。 帝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拨动刚刚展现魔界场景的琉璃镜,停在了魔界十二重,那些魔物避如蛇蝎地躲开谢珩的那一帧。 师月白没有愚钝到这时候还一无所知的境地,她想起帝君刚刚说的天魔降世之兆,几乎不寒而栗。 天魔降世,可是齐姜入魔已有百年之久,这个天魔,难道还可能会是齐姜吗? 那些魔物为什么会避如蛇蝎地躲开谢珩,魔物向来血腥暴力而又灵智极低,就算是比他们强上百倍的修士,也会不管不顾地上前送死,因而每每仙魔大战之际,魔物总能将战线拉得分外地长,让仙门中人头疼不已。 只有对于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同类,这些低阶魔物才能通过他们周身的魔气,来判断出这是惹不起的对象。 “这不可能......”师月白摇着头,下意识地后退,“这不可能的......” “师尊道心澄明,怎么会突然入魔?我不相信,一定不是这样的。” “当年齐姜的道心比他还要牢固百倍。”帝君冷冷地说。 师月白掌中灵力喷涌,竟向着那琉璃镜而去,帝君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仓皇地收起了琉璃镜,厉声道:“你给我冷静点,打碎了琉璃镜,他就没有入魔了吗,自欺欺人。” 师月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帝君,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打碎镜子,我只是......” 她眼中的惊讶和后悔不似作伪,说到最后时她泪光涟涟,几乎快要哭了。 帝君又对她疾言厉色不起来了。 “谢珩知道自己入了魔,他曾找我寻觅压制魔气之道,但是很遗憾,我翻阅古书,却未能找到解法。他心知已无复还之法,便向着为人间,为你做最后已经事。” “他要去杀了师祖.......”师月白喃喃说道。 姬樊本以为她会哭的。 第93章 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从未和谢珩有过多久分别,从未受过谢珩一点冷落的小白狮,姬樊甚至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安抚她的情绪。 可是她没有哭,倒是让姬樊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只问你,等你找到了他,若他已经诛杀了齐姜,若他已经成了魔,而你有能力杀他,你会为了三界,为了他原本的意志......” “我做不到。”没等他说完,师月白就轻轻地回答说。 “抱歉,帝君......我不行的。他是我师尊,我......永远都没办法杀他。” “那你要坐视他危害三界吗,你要坐视他去伤害他原本拼死保护着的人吗?” 师月白低着头,神情痛苦,指甲嵌入手心,留下深深的凹痕。 师尊明明是那样嫉恶如仇的人。 师尊当 年一剑将师祖挑落诛仙台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的呢,他也是万般痛苦吗,他也是实在不想看着师祖一步步误入歧途,离自己原本的理想和信仰越来越远的吗。 他又是如何顶着甚至包括岳师叔在内的天下人不解的眼光,独自守了师祖留下来的三界几千年的呢。 在自己没有出现的那几千年,他是怎样一个人在从前欢声笑语如今却阒然无声的巫山上,对着师弟师妹的骸骨独坐到天明,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不睹物思人,才离开巫山的呢。 第51章 锁链缠绕上了谢珩的全身 “师尊乖…… 师尊会想她怎么做呢。 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但是对于师月白而已太过于残忍了。 “帝君,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那是她的师尊,她最重要的人。 她无法想象当初亲手诛杀齐姜的谢珩心中作何感想, 可是现在, 她没有办法给出帝君想要的回答。 眼前的帝君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又进入了一个幻境。 周遭的一切高速变化, 似乎是帝君在凝结幻境,师月白看得头晕眼花, 索性闭上了眼睛。 她很清楚接下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她睁开眼睛,虽然从未来到过魔界, 但是她立刻清晰的意识到了这里是魔界。 非人类的断肢和颜色诡异看着像是血的液体在空旷的殿内到处都是, 她抬眼望去, 看见了已经入魔的谢珩。 他的身侧, 是齐姜干瘪的尸体, 像是被他吞噬了魔气。 谢珩袖口的腕子已经长出了细细密密的青鳞,但是似乎是魔气也怜惜他好看的皮囊, 他的容貌依旧俊美,像往日一样令师月白不想移开目光。 谢珩回身看去,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好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浑身下意识地一抖。然后好像忍耐着极大痛苦, 用什么东西压去了体表长出来的青鳞。 “小白......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一个也没有.......”他的语气很卑微,尾音微微发着抖,“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好不好,我想回以清山,杀了我之后, 把我的尸体带回以清山好不好。” “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是帝君设下的试炼。 手中的剑发出哀鸣,像在催促她尽快行动。 师月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要杀了他,才能通过试炼,才能去找真的师尊,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可是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谢珩似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体内的魔气,可却又不想在她面前显露出丑陋的样子,痛苦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我不想......让你为难。” 谢珩拔出了她的剑。 师月白注视着这一切,知道看着这一切的帝君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但在剑即将没入谢珩胸口的那一刻,锁链缠绕上了他的全身。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尊乖,”师月白把人抱了起来,“我们回以清山。” “我是魔物,是随时都会失去理智,危害人间的.......” 突然之间,师月白好想好想亲他。 “我知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以清山看着你,就算你失去理智,我也不会让你危害人间。” 幻境怎么还不结束呢。帝君难道还在期待自己做什么吗? 师月白只好把师尊带回了以清山。 她撤去了谢珩身上的锁链,只留着左手上的系在床头。 不知道是不是帝君有意操控,谢珩真正失去神智的那一天其实来得很快,她把师尊抱在怀里,锁链锁住了他全身,令他无法动弹。 幻境刹那崩裂,怀里的谢珩消失了。 师月白几乎不敢看帝君失望的眼神。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更宁愿直接结束这一切吧。” “我......”师月白低着头,神色迷茫,“抱歉,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即使是把师尊锁在我身边永永远远相互折磨下去......” 只要还有希望,她就会一直抱着希望等下去。 她看着帝君,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没能通过他最后的考验,和他的目光交接后,又很快低下头去。 等待最后的审判。 “这么紧张做什么。”姬樊淡淡地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回答得很差。” “很差,”帝君点点头,“如果我拿这个问题问谢珩和楚悬,他们的回答已经不言而喻了。” “但是你是个很诚实的好孩子,而且很善良。我一直都知道。” 第94章 姬樊温柔地看着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温和的光芒从他的指尖迸发出来,和暖的热流缓缓流入她的眉心。 师月白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震,体内的所有灵力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而涌入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轻微的疼痛。那种感觉几乎无法言说,仿佛整个人都被撕裂开来,又在瞬间被重新填补。 她看见古老的祭坛上,相貌苍老的祭祀含着笑对自己说了什么,随后无数人下跪高呼万岁。她看见涂炭的生灵和交战过后的战场,血和丢弃的盔甲兵器,让人看不出土地原本的样子。她看见少时的齐姜骑在高头大马上,笑得明媚而张扬。 这不是她的记忆。 她看见自高天而降的神女,满身光华,看不清面容,只觉无比敬畏和欢喜。 神女说,我要赐给你们.......我的......我也交给你们我未了的遗愿。 您未了的遗愿是什么呢。师月白想要追问。但是身侧的齐姜却叩首称好: “我会永世守护您留下的这一切,不惜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 师月白想起来了,这是帝君的记忆,不是她的。她也不认得什么神女。 而后神女身上的光华慢慢散去,而即将看清她的脸时,幻象却消失殆尽。 “这是.......” 师月白的声音被打断了,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一阵恍惚,仿佛在与无尽的宇宙相接触,所有的光与暗、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都在这一瞬间交织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旋涡。她的灵魂仿佛被无限放大,承载着的力量也变得庞大得让她无法想象。 那是帝君的神格。 “拿去吧。”帝君轻声道,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温柔与释然。 随着话音落下,帝君将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稍稍用力。刹那间,整个幻境的天地开始剧烈震动,虚空中的景象开始急剧扭曲。祭坛四周的古老符文渐渐消散,连同帝君的身影也开始逐渐模糊,仿佛所有的物质和时间都被这股力量所吞噬。 幻境即将崩裂了。 随着师月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幻境之中,祭坛的天地间的气息突然间变得死寂无声。而帝君站在原地,目光依旧凝视着空荡荡的祭坛。 他的身形开始剧烈地变化。 他缓缓低下头,灰白的发丝如枯叶般飘落,原本坚毅挺拔的身躯开始佝偻,似乎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负担。几乎在眨眼之间,帝君的面容已经褶皱满布,眼角的皱纹如深深的沟壑,他的皮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变得枯槁而苍老,宛如经历了百年风霜。 他的目光空洞且浑浊,神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放空,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神力、青春与光辉都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跪倒在祭坛的石面上。 他早就已经是个老东西了。 怎样去评判一个人老不老呢,从诞生到现在的年岁?相貌? 后者对于仙人而言显然是不适用的,而前者也未必准确。 生命本身不仅有长度,同样也有厚度,一个凡人寒窗苦读的十年,和他步入官场或是娶妻生子的那一年,对他的 影响和改变孰轻孰重呢。 修无情道,成为帝君之后的所有年月,他熟谙的子孙后代早已离世,他与俗世的所有联系已经断绝,他也不如齐姜有那七个惊才艳艳又无比崇拜她的弟子。 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值得期待的节点。比起颐享天年的凡间老人还不如,他们甚至还有老伴儿孙相陪。 “还给你.......了。” ....... 师月白在自己的房间醒来。 虽然与之前的无数次循环一样,但是这一次,她不知何处来了莫名的自信,觉得这里肯定已经不是幻境了。 判断这一点也相当容易,只要看看谢珩有没有离开就好。 继承了帝君的神格之后,判断这一点变得分外容易。她甚至能通过追踪残存的气息,隐隐推断出谢珩离开时的行动轨迹。 他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走到前院,却又回了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又在这里停留驻足了片刻,最终决定推门而入。 大概是坚信被困在幻境里的自己压根不会醒吧。 他站在自己的床边,就只是站着,什么也没做,好像要永远记住自己的样子一样。 可是您不是还是抛下我走了吗,师月白委屈地想。她坐在床上对着虚空伸手,好像要隔着时空,去轻轻牵住师尊的手。 谢珩并没有直接离开,他也在窗前的储物柜前停留了很短一段时间。 师尊站在这里做什么。 师月白走到储物柜前,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拉开了第二个柜子。 然后她拉开了所有的柜门。 银票,铜钱,灵石.......一切如常,什么也没少。 除了那个她小时候敝帚自珍,后来又被她不小心扯坏因此再也玩不了的毛线球。 师尊只带走了这个。 师尊真是....... 好笨。 他去和师祖生死搏杀的时候,关键时刻两个人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师祖拿出当初帝君送她的定情信物一个什么王族家传的镯子钗子,看了一眼之后觉得自己又有无限动力可以去赢得胜利了。 然后这种时候,谢珩要拿出那个被她扯坏了的毛线球吗? 第95章 真是太扯淡了。 师月白看着满满当当唯独缺了那个毛线球的第二格柜子,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第52章 梦貘 是梦吗,小白果然不会那么对他的…… 鲜少有人知道, 仙尊齐姜开宗立派,曾经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巫山,其实就是分割人魔两界的地方。 仙尊在巫山驻守, 魔界若有异动, 便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师祖当年入魔, 或许也有多年驻守巫山的缘故。顺着谢珩踪迹追到巫山的师月白总算想通了这一重。 只不过名门正派根正苗红的师月白来到魔界时, 免不了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 魔界第七重,虚妄之境。 梦貘是这一境的主人。它也是魔界十二重中唯一没有灵智的一个。 魔界易主, 仙魔大战,一切都与它全然无关。 没有人知道它成为了魔界第七重的主人多久了, 它存在的历史或许和魔界的历史一样长。 谢珩看到的魔界第七重, 是以清山的模样。 是他永远都不会认错的以清山。 他是自凡间长大的人修, 年少失孤, 自宗门大试中脱颖而出, 被仙尊齐姜收作弟子,此后在巫山长大。 他不知道为什么梦貘单单选中了以清山, 以清山对他而言,就只和小白相关。 通过魔界第七重的魔修自然不会告诉他们梦貘捏造幻境的标准是什么,仙门中人自然也不会知道。 谢珩的灵力探不到幻境的边际,他只能选择深入幻境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 以清山依旧寂静清幽,谢珩先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见了自己的床头放着的那瓶伤药。 那是小白练剑擦伤了虎口的那次, 他找出来给小白的。 这分明是他离开的第二天。 那这个幻境里,也会有小白在吗。 尽管知道是假的,他还是疯魔了一样地走到了小白的房间。 思念在他即将推开房门的时候像藤蔓一样疯长,几乎到了几乎淹没他的地步。 就算是假的,他也好想再见小白一面。 小白还在睡。 谢珩想起来了, 就在他离开的前一晚,他还对着小白说了狠话。 他怎么能......把那样的话留给小白。 那大概是他留给小白的最后一句话了。 “虎口的伤,让我看看。” 谢珩忍着胸腔里快溢出来的酸涩,却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毫不在意的样子。 “已经好全了,师尊的药膏真好用。”师月白这样说着,却乖乖地伸出手给他检查。 他看着师月白熟悉的脸,明明才几日不见,却像时隔经年的久别重逢。 他的中指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虎口,刚刚长好的地方有些痒,师月白撒娇般地抓住了他的手。 “昨日是我说错话了,不生气了好不好。以后师尊再也不说了。” 还真是可怕的幻境。 仅仅是在里面待了片刻,就让谢珩生出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他自认心性坚定,可是看见那个和真正的小白别无二致的幻象,却忍不住想要安慰她,触碰她,拥抱她。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谢珩凝住心神,喷薄的灵力生生冲破了幻境的边际。 “小白不怕,不怕.......”幻境开始崩裂,眼前的师月白显然吓到了,即使知道是幻象,谢珩还是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直到怀中的少女彻底消散。 “你当真要这样选吗?”幻境之外,有人问他,“击碎了这个幻境,可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出去了。我想你会后悔的。” 那并非人类的语言,但是不知为何,谢珩却意外地听懂了。 是梦貘。 “杀了你,我一样可以出去。”谢珩皱眉,剑气追踪着梦貘,却始终仿佛在原地打转。 “我没有肉身,就算是剑仙,又要如何杀我?”梦貘的语言古怪诡异,可是谢珩却还是听明白了。 幻境崩裂之后,他又回到以清山的小屋。 似乎依旧是他离开的那一天。 谢珩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里好像就是真实的以清山。 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离开这里,离开小白呢。离开这里,自己又能去哪呢。 不对。 他记起来了,这里是幻境。这里不是真正的以清山,这里没有真正的小白。 他不能待在这里,他要往魔界第六重去,他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灵力再一次冲破了幻境,谢珩清晰地意识到灵力不再如上次一般丰沛,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 梦貘古怪地笑了起来。 “这是你自己选的。” ...... 谢珩在侍弄他那些花草。 他似乎记得自己出了趟远门,明明有设置灵术机关定时浇水,可回来之后这些灵花灵草还是跟生了气一样恹恹的在那里,似乎正在打算生一场耗费不少灵石的大病。 不知为何,谢珩总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连这些花草也不再关心了,倒想着山下还有什么事没有办完。 山下能有什么事呢,他已经和小白两个人在以清山上住了好多好多年了。 好奇怪。 他这样想着,突然听见武库里传来什么异响,他担心师月白不小心弄伤自己,赶忙跑了过去。 凌霄剑被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第96章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谢珩松了口气。 小白低着头,看不 清神色。 他慌忙地捧起小白的手,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了没有。 师月白没有说话,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令他觉得陌生。 确认小白没事之后,谢珩跪在地上,开始收拢灵剑的残片。 凌霄是叶循真死之前,给他打的最后一把剑了。 叶循真本人对凌霄剑并不满意,他把凌霄交给谢珩的时候,还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不足之处,谢珩却笑了笑,不以为意。 “那你快些给我再打一把呀。” “什么嘛师兄,难道你不应该说其实这把剑已经很好了的吗?” 谢珩揉了揉他的头笑了一下:“你打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不管是这一把还是下一把。” 叶循真被他三两句就哄好了,兴致勃勃地同他说下一把剑要叫凌风。 ....... “小白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剑只是死物,你没事就好......” 师月白站在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说。 “不怪小白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幻境开始崩裂,疼痛撕扯了谢珩的周身,他却觉得如释重负。 是梦吗,小白果然不会那么对他的。 ...... “不要再跟着我了。”他听见小白说。 为什么。谢珩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小白说她要一个人离开以清山去,她要去哪里,会不会遇到居心叵测的人,会不会有危险。这要他如何不担心呢。 “......我不想永远都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你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我,就要我一辈子和你一样过永远无趣的生活呢。就因为你习惯了,所以要把我绑在你身边吗?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对不起......”谢珩讷讷地道歉,“对不起小白,我不知道......” “一定要走吗,再等一等好不好,你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我再给你准备点法器。” “我不是要拘着你......再等一等好不好,我现在就去给你收拾好不好。” ....... 幻境又崩裂了。 被抽离出幻境的刹那,谢珩只觉撕裂般的疼痛之余,自己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甚至来不及为小白并不是真心这样待自己而感到一丝窃喜,唯余下疲惫和茫然。 梦貘最开始创造的梦境,是把受困者送回最亏欠的人身旁,溯回到他最想弥补对方的那段时光。 幻境被强行击碎之后重来的一切,就变得不再可控。 他丢掉了来到魔界之后所有的记忆,已经隐隐有要融入幻境之势。 偏偏幻境却因为不可知的原因不断崩裂,而新的幻境,又总是能让人洞心骇耳。 “小白.......”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小白突然说要离开他,“怎么了小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同我说说好不好,我.......我真的很担心......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有些事要办.......”师月白模模糊糊地说,“师尊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逐渐融入幻境的谢珩全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小白会这样冷落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弥补,只能惴惴不安地待在原地,祈祷他的小白能回心转意。 她要去哪里,和什么人一起,什么时候回来,被人骗了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 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第53章 也是她…最喜欢的人 世人有世人的公理…… “霁川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会失踪呢?”得到独子失踪的消息之后, 公主心急如焚。 几个侍女跪倒在地:“没能看好少爷,是我们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这些侍女都是在公主府待了多年的, 有些甚至是她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 原本是在她房里的, 自从封霁川被带回来之后才特意调去照顾他。她们工作有多尽心尽责, 公主比谁都清楚。 “都起来,他刻意要跑, 你们又不能把他绑着,怪不到你们身上。”公主如今也不再年轻了, 气一急就开始头晕眼花。 “殿下本就有冒眩目瞑之症, 莫要气急了, 我马上带人去找川儿。”驸马赶忙扶住了公主, 叫下人快些带她下去休息。 一向天天在房间里钻研符画的温致宁也道:“我同父亲一道去找。” “致宁便在家里照顾殿下吧, ”驸马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 “川儿这个样子,你迟早要另觅良人,还是莫要为了他总是抛头露面的好。” “早知道,我就不该容易给他去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古书,”公主捶胸顿足, “都是我害了川儿。我本就知道他有疯症……” “母亲,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母亲不过是想要他开心一点而已,那几日他的精神状态确实好多了。” “两条腿的人要跑,就算挖个洞也能跑走,我们又如何拦得住。他是自己要跑的, 这下连仙门都未必肯帮忙。”驸马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的魔界十二重,师月白被人拦住了去路。 “姑娘请留步。” 师月白回身一看,与她搭话的男子气质温文尔雅,容貌与楚悬有几分相似。 她与楚悬见面次数不算多,虽然能看出男子和楚悬相貌只是有几分相似,但是她不喜脂粉,也从来不谙梳妆打扮之道,并不能确定眼前的人不是楚师叔乔装打扮的。 第97章 “我见姑娘也非魔界中人,不知可否与我结伴而行。” 师月白探了探他周身修为,却只探到一片空白。她想起从前在司州时,修为不及师尊的人探查师尊的修为也一样是探不出来的。 帝君将神格给了自己之后,她其实并不知道如何使用,也并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了何种境地,或许眼前的人修为高于自己,才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他是楚师叔,那倒也并不奇怪,楚师叔毕竟是师尊的同龄人,或许他修行勤奋,自己加上帝君的修为也比不上他,也未可知。 只是如果他是楚悬,为什么不与自己相认呢。 还是说因为这里是魔界,魔道之眼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劣等魔物,悄然窥视着他们,因此楚师叔才要乔装打扮,也不与她相认的呢。 她不敢贸然确定,自己对魔界一无所知,若是能与信任之人同行自然是极好的,但若是不可信任的人,那便多了很多麻烦。 “我观公子也不似魔道中人,不知公子为何来此?” 师月白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若是想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便可以在他说话的时候盯着他的眼睛,若是心中有鬼之人,便会逃避目光。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点伎俩在人精面前实在算不做什么考验,但是她还是试着去盯着男人的眼睛看。 男人没有闪避她的目光:“我......来寻一位故人。” 因为是灵兽化形的缘故,比起语言,师月白其实对于人的动作神态更为敏感。 男人很真诚。师月白的直觉告诉她。 “公子来魔界寻故人么?”师月白问。 “她.......因故入了魔,但是我并不想放弃她,那并不全是她的错.......” “世人有世人的公理伦常,凡人也可以有凡人的偏爱徇私。”封霁川垂眸,目光温柔。 “世事沉重,又岂是她一个人可以应对的。我知道人间对她或有不容,但是如果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都要苛责于她不容于她,连回头是岸的不会也不留于她,那她岂不是会在罪孽深重的路上越走越远吗。” 师月白半晌都没有说话。 虽然暂时还不能相认,但是师月白知道师叔是在安慰自己。 师尊对自己就是与他人不一样的,那又如何呢。何况师尊只是入魔,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师叔讲话怎么这么肉麻。跟个…….那什么一样。 不过她也并没 有和楚悬有什么很深的交集,没准师叔年轻的时候就是很爱看些什么兄弟一生一起走,你若折我兄弟翅膀我必毁你整个天堂的话本子之类的…….也未可知。 她想起帝君在试炼结束的时候夸她是个诚实善良孩子孩子的话。或者楚师叔说的不错,世人有世人的公理伦常,凡人也可以有凡人的偏爱徇私。如此一来,才是正常的,烦人的喜怒哀乐。 师尊能大义灭亲固然对,但是推己及人又何尝错了。 天下百姓的命是命,师尊的命也是命。天下百姓的亲人是亲人,她的亲人又何尝不是亲人。 何况师尊不仅是亲人,也是她最重要的人,最……喜欢的人。 不到最后一步,她绝对不会想着牺牲师尊来了结一切。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说了一声我们走吧。 两个人各想各的,奇迹般地答应了对方同行。 只要她再快一点就好。 “魔界有十二重,眼下我们自巫山而入,进的是魔界十二重,”男人解释道,“这里的都是低阶魔物,跟我来,我知道去十一层的路。” 低阶魔物似乎无端地畏惧着二人,师月白并不知道其实是封霁川身上魔气太盛,即使是未开灵智的低阶魔物,也马上就认出了这是魔界少主的禁脔而不敢靠近。 她也不知道其实再丰盈的灵力也是不会为这些魔物所畏惧的,只当是自己身上阳气太盛,吓退了这些魔物。 魔界十二重的尽头,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山矗立在天地之间,山体如墨般漆黑,怪石嶙峋,每一块巨石上都缠绕着暗红的魔雾,仿佛在低声哀嚎。山顶隐没在乌云深处,狂风呼啸着卷起灰黑的尘沙,风声如鬼泣,令人心悸。 山脚下有一条狭窄的天梯,从悬崖边蜿蜒而上,如一条通向地狱深处的黑色巨蛇。天梯每一阶都布满了深深的裂痕,上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冰霜,散发出诡异的寒意。寒风夹杂着刺骨的冰霜,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天梯两旁的岩壁如利刃般锋利,从缝隙中伸出无数枯败的藤蔓,藤蔓上开着诡异的蓝色花朵,花瓣像眼睛一般不停地转动,发出尖锐的细笑声。天空乌云密布,时不时划过一道紫黑色的闪电,映亮了山间一具具被封冻在冰霜中的尸骨。 “要么上去,要么死在这.......”封霁川回头看了一眼师月白,迈步上了天梯。 师月白面无表情,迈步走上了天梯。 “入侵者.......还不退去?” 天梯中央,巨大的魔物凭空缓缓现身。师月白方才已经从师叔哪里得知了要魔界每一重都守卫森严,若要通过,每一重的魔主是绕不过去的。这些魔主有些由魔尊任命,有些则是杀了前任的魔主上位。 “我们是来找人的,若是找到了,我们自然会退去。”师月白拔剑出鞘。 她刚从帝君那里出来,自然想要在师叔面前显示一番自己的成长。 第98章 师月白话音未落,那魔物猛然挥下镰刀,黑雾瞬间化作滔天巨浪,朝着师月白席卷而来。四周的温度骤降,连空气中的灵力都似乎被冻结。 师月白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轻盈地跃起,避开了第一波攻势。她身形在空中一转,手中长剑刺出,剑锋如银月流光,直逼那魔物的咽喉。魔物没有躲避,反而伸出一只布满鳞甲的巨手,硬生生地抓住了剑刃。 师月白并不以为意地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剑气如龙,直冲云霄,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朝那魔物斩去。剑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撕裂,留下一道深邃的裂痕。 就在剑锋穿透魔物身体的刹那,莫名的晕眩之感瞬间将师月白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 无数本来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些记忆是细碎的,不成体系的。无法按任何时间或是线索串联起来,只会让她觉得头晕目眩。 在那之中,有魔道的本相和魔界的本源。 他们大概来自帝君,随着帝君剥离自己的神格,被师月白一并继承了起来。 好熟悉……. 为什么会这样熟悉…… 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离答案好像只差一步,但却始终不得解。 帝君的神格和她相容得算不上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在正常使用灵力的时候,反而感到晕眩吧。 不过,尚且可以忍耐。 “没事吧。”师叔伸手虚虚地扶住了她。 “先上去,”师叔吩咐,“若是现在不尽快通过,魔界十二重很快又会决定出一个新的十二重之主的。” 二人拾阶而上,来到了十一重。 第54章 他的脑子好像被小白亲坏掉了 他清晰地…… 小白凑上来的时候, 谢珩最开始还以为她想凑近些说什么,毕竟她从前想要撒娇的时候,就会故意呜呜叫得很小声, 等着自己凑上去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他没有想到师月白会亲他。 少女的唇瓣就那样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了上来, 像一片轻薄的羽毛, 然后无师自通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谢珩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完全可以推开她,呵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告诉她不可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好像天地间其余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他的小弟子。 太近了。 他清晰地看见小白的鼻尖和脸颊微微发红, 只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要烧起来了。 “小白......不可以这样, 你不可以这样的。” 谢珩好像被玩坏了的人偶, 不断重复着不可以这样, 却没有实质性的反抗和惩罚。 他的脑子好像被小白亲坏掉了。 他本来应该怎么做呢, 寻常的师徒出了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做呢。 他全然没有想到若是寻常师徒, 僭越的弟子在一开始就会被推开。 小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他。 明明他从未教过她这些。 .......是他的教育哪里出问题了吗。 “师尊.......”小白很轻地叫了他一声,然后轻轻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按着他又亲了下去。 谢珩完全没有防备,他本就没有调整好呼吸,三两下就被亲得喘不过气了。就算师月白扶着他的腰, 他几乎也被亲得站不住了。 可是小白为什么亲得他这样舒服,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像被抛弃在汪洋上的人,只能紧紧地抱住唯一的浮木。 小白,他的小白。 小白终于松开他的时候,谢珩几乎有些站不住, 又被小白及时地接住了。 生理性的眼泪刚刚溢出眼角,就被人温柔地亲掉了。唇瓣轻轻划过眼角,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一触即分。 “师尊.......抱歉,要这样对你。” “等着我去找你,好不好。”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很小声地附在谢珩耳边说道,好像害怕被什么更高维的东西听到一样,“但是我是真的。” 她说什么。 幻境开始崩裂。 她刚刚说.......什么东西是真的? 她是真的,还是,她是真的.......喜欢自己。 就像自己也....... 正在崩裂的幻境里,一切都在打碎,消失。 谢珩从床上醒来时,还依稀记得上一个幻境的场景。 这是他的梦么,他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小白亲了自己。 在梦境的间隙里,谢珩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对从小养大的小弟子,已经有了不伦的心思。 肖想自己的弟子,他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师表最基本的底线。 谢珩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觉得好像那里还有小白嘴唇的余温。 “小白.......”谢珩喃喃道,声音里夹杂着一种破碎的痛苦。他几乎是踉跄地从床榻上站起,衣襟被汗水浸湿, 贴在冰冷的肌肤上。 额角的冷汗顺着眉梢滑落。谢珩转身,从桌上取下匕首。他一言不发,手指微颤,慢慢拉开了衣襟,露出锁骨以下白皙如玉的皮肤。匕首的锋刃冰冷刺骨,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冰凉的匕首划开肌肤,先于疼痛而至的,竟然是畅快。 第一道。 好像这样就能洗清一些他肖想自己弟子的罪过一样。 第99章 仙人没有不许思凡的规矩,谢珩自己亲手弑师,也并不在乎世人评判和流言蜚语。 但是小白是他亲手养大的,他眼见着她从一只小猫崽子长成了大狮子,然后又化形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可以喜欢上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但是独独不应该对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动不该动的心思。 她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年轻。 只是想一下,谢珩就觉得玷污了她。 谢珩自嘲地笑了笑,笑里满是对自己的厌弃。 “不可.......再犯此等罪过。” 第二道。 刀锋划过胸膛,鲜血立刻渗出,沿着肌肤蜿蜒流淌,带来钻心的疼痛。他没有施法止血,任由鲜血滴落,染红了衣襟。痛感一点点冲淡了悸动,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重新找到理智的岸边。 第三道,第四道....... 后知后觉的疼让他几乎有些握不住匕首,谢珩张开清明的眼,又在左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 人人都以为他清风朗月,端方自持,可此刻,意识到自己对徒弟怀着男女之情的谢珩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连呼吸都带着污浊的罪孽。 或许他早就,早就有了这样的非分之想了,若非做了这样一个荒唐绮靡的梦,他还意识不到自己早就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是在她刚刚化形的时候,还是在抽离阳气后被她一把接住搂在怀里的时候,还是在她给自己的小指套上红线的时候。 直到匕首再也划不动,他才虚弱地将匕首丢弃到地上,身子倚靠在床边滑坐下来。身体失了太多血,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一片模糊。 “小白.......会如何看我呢。”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或许在她眼中,他依然是那个温柔持重、无所不知的师父吧。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她了。 似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谢珩耳边仿佛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 小白的声音。 “师尊?” “怎么锁着门,师尊没事吧?” 听到师月白的声音时,他下意识战栗了一下,费力地去够刚刚被自己丢掉的匕首,把它扔到了床下。 对了,还有带血的衣物。 他手忙脚乱地将带血的衣物藏好,却在合上衣柜的时候,浑身脱力摔倒在地上。 好疼。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为什么天地都在旋转。 ....... “但是我是真的。” 谢珩好像被拆碎了散在梦貘幻境里的记忆终于聚起来一些,这里是幻境,自己被困在了梦貘的幻境里,已经不知道重来了多少次。 眼前还是一片混沌,但是崩裂的幻境似乎在重新凝聚。 他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听到了梦貘的声音。 “刚刚看见什么了?”梦貘有些得意地笑着,“我早就说过了,留在第一个幻境里弥补你想弥补的人不好么,接下来的事情可是连我也没有办法控制的。” 谢珩闭上眼,凌霜剑划开正在凝结的幻境。 但是幻境的碎片还在重新凝聚。 “只是这样?”梦貘的声音遥遥传来,“让你保存部分记忆进入幻境又如何,难道你就能打碎幻境出来了吗?你不还是把那些记忆当成梦了。” 在幻境里受的伤并没有被带入这片混沌中,可是因为心理作用,谢珩还是觉得头晕目眩,伤口也疼得厉害。 “你不应该.......利用她来刺激我的。”谢珩说。 他已经有了对付梦貘的法子。 梦貘没有实体,撕裂幻境几乎就与攻击他的本体无异。谢珩不再追踪梦貘本身,无数剑意如流星破空而出,撕裂了虚妄的混沌。 梦貘发出尖锐的哀鸣。 谢珩猜的不错,梦貘之所以没有本体,不惧被追踪吗,正是因为整个魔界第七重,都是他的本体。 梦貘剧烈地呻吟着,贪生怕死的欲念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别杀我!” “我带你去魔界第一重,我带你去见魔尊!”梦貘根本不敢质疑哪怕一刻,语速快得连珠炮一样,生怕自己迟疑一秒就神魂俱灭了。 “我不需要,”谢珩神色淡淡,“你当真以为,魔界还有哪一重的守卫能是我的对手吗?” “.......别杀我,只要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了你做的。我活的比任何人都要久,很多事情只有我能告诉你。” “活得久,是因为随时可以背叛旧主另择良枝么?” 梦貘完全没有被骂了的自觉:“嘿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这也算是弃暗投明不是。” “真不是我用谁来刺激你,我连你说的是谁都不知道,这梦境里的一切虽然由我控制,但是我并不知道每个人的幻境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起到了一个分割魔界上六层和下五层的作用,仙君你说我墙头草,这咱情况特殊,不弃暗投明也没有办法不是。” “但是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你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的。普天之下若有连我也不知道的东西,那便没有人知道了。” 第55章 爱是无关旁人的。 师月白黑着脸,身侧…… “是么?”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声音从这片混沌以外的地方幽幽传来。 幻境刹那间化为齑粉, 谢珩反应过来时,就已身在魔界第六重。 第100章 梦貘死了。号称三界之内最古老长寿的生物梦貘,死了。 谢珩回头, 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 师月白黑着脸, 身侧是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封霁川。 她刚刚遭遇了平生前所未有的最大挫折。师月白上一次在公主府见到封霁川的时候, 那人状若疯癫, 蓬头垢面,根本没有记住他的脸, 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的存在,更没有意识到他居然和楚悬长得有七分像。 封霁川小心翼翼:“怎么了, 咱们......不走吗?” “先不走, ”师月白扶着额头, “我们先再来梳理一下。你叫封霁川, 父亲是成平十二年的探花封庆, 母亲是公主李筝,岳丈是司州太守温恪。跟晓雾峰巫山这些地方没有任何关系, 对吗?” “我如今是这样一个不成器的样子,想必温大人并不愿意认我这个.......” 师月白直接打断了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封霁川疑惑地看着她。 “你是凡人,魔界如何凶险你也看到了,赶紧回去吧。” “姑娘修为高深,最开始难道不曾看出我是凡人吗。能否请问姑娘为何反悔呢, 是我哪里拖累姑娘了吗。我一路给姑娘指的路, 都没有出错啊。” 师月白自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一开始想多了把他当成了楚悬:“我先前不知你身份,但是司凌作恶多端,本就与我不死不休,你为我带路,便是去害了她, 你现在还要跟着我吗?” 封霁川摇摇头:“姑娘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自然是没错的。我自幼读的是圣贤书,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那你为何执着于找她?” “我与她拜了夫妻,便是要休戚与共。她做的恶,我虽不能与她一道担,却能与她一道死。” 师月白看着这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小公子竟然有这般勇气,不免有些动容。 “说起来可能有点丢脸,”师月白经过 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觉得和他坦诚相待,“我之前愿意和你同行,是因为把你认成了我师叔,你和他的相貌有七八分的相似。” 封霁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承认这个,但是完全不懂仙界那些事的封霁川也完全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只是安静专注地看着她,等着她下一句话。 其实这样看时他和楚悬气质并不相像,甚至可以称的上是迥异。封霁川温柔得近乎是软弱的,而至于楚悬嘛,如果是他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气得说要找师尊告状说自己这么多年还能把他认错了。 “我后来问了我师叔,他从前确实差一点就收了一个弟子。那个弟子本名程招娣,师叔不喜欢那个名字,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司凌。” “为何是......差一点?”封霁川的尾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疼司凌只差一点就走上阳关大道。 “晓雾峰择徒不看天分,也不看天赋背景,唯一的要求,就是徒弟秉性纯良。但是司凌并没有通过晓雾峰的考验,她身上背着六道血债。师叔知道她家里人待她不好,父亲,爷爷,奶奶,继母,弟弟,如果是为了活下去的话,并非不可原谅。” “但是唯独最后一道血债,她解释不清。我们通过后面司州的事情,推出了个七七八八。” “温小姐的父母说,她是温大人微末时在河里捡到的。她当时并非是弃婴,而是已经有五六岁大了。温小姐和司凌相貌相似,再加上她对温小姐的执念,我们大概猜测,最后一条血痕,指的应该是温小姐。” “仙长是想告诉我阿凌害死了很多人吗,我知道她并非善人,也无意替她隐瞒过错.......” “我不是。”师月白温和地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新婚之夜的初识是因为你是被她一念之差改变了命运的同胞妹妹温致宁的夫婿,她后来把你带回魔界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楚师叔一样的脸。” 封霁川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阿凌亲过他,像是标记自己的占有物一样地咬破过他的嘴唇。 “她并不爱你。” 阿凌怎么可能不爱他。 “就算我不曾有过道侣,我也知道,爱是无关旁人的。” 师月白知道,爱是无关旁人的,如果真的喜欢对方,任何其他人与那人的相似,都是东施效颦。 封霁川抿着发白的唇,没有应答。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那般疯癫模样,全是演给你父母看,好叫他们放松警惕,好让你逃出来的吗?” 封霁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仙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师月白见他执迷不悟,皱了皱眉头:“你若是不说清楚,我现在便送你回人界。” 封霁川倒也不害怕她的威胁:“姑娘送我回人界,可未必能找到去魔界第一重的路。” “我是急着过去,但是我还不至于利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巫山门规第一条,就是济弱扶倾。就算我现在靠着你找到师尊,师尊也不会高兴的。” 封霁川看着她,倒真从她身上看见几分谢珩的影子来。 “姑娘不愧是谢仙君的弟子,行事果然和他一般磊落。” 夸她长相好修为高或许师月白会不以为然,但是夸她像师尊确实有些夸到她心坎上了。 师月白心中是高兴的,但是并不显露于色:“别夸我了,你再怎么哄我高兴,我也不会带你继续去魔界的。” 第101章 “在下是真心的。” “姑娘问我上次在司州时见你们我为何是那般模样,我那几日确实神智不太清醒,平日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就连起床束发也都没心思。” “打不起精神,和装疯卖傻,好像差别还是蛮大的吧。” 封霁川有些难过地笑了笑,知道糊弄不过去。 他确实神智不清,但是表现出来的样子,确实也是自己夸张过的。 谢珩仙君与他说的,自己那样心系阿凌全因血契而起,他并非一无所知。 可是他对阿凌的那些情感,又真的是区区血契能够囊括的吗。阿凌对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天下有那么多人,她为什么独独选中了自己种下血契呢。 他想要自己来到魔界找阿凌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亏欠父母和温小姐。 父母和温大人温夫人似乎对温小姐的去处另有安排,但是他是家中独子,再无其他兄弟姐妹,他若要去魔界,父母又该怎么办呢。 他装疯卖傻,无非是想要父母对他彻底失望。他们尚且年轻,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先前没有,只是父母觉得有他一个孩子就够了,想要把所有的宠爱给自己。 “但是他们没有再要孩子,你为什么还是来了?你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养老送终的工具,不是疯了一个你,他们就要再生一个工具来填补你的位置的。” 封霁川低着头,似乎被她说中了心事。 “你为什么还是来了,是觉得父母在你心里,全然比不上那个妖女重要吗?” 封霁川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走了,他们就愿意再要一个孩子,或是去过继一个孩子了。” “我父亲是探花,可是我考了两年也未曾中举,我没用.......” —— 封霁川捂着红肿的脸,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师月白。 原因很简单,师月白力气太大,一巴掌给人扇耳鸣了。 “我道是什么,”师月白气呼呼地,“你这样的人,我真看不起。你父母真心爱你护你,你却因为怕他们失望连家也不敢回。不就是两年没中举吗,我在以清山上白吃白喝像个废物一样躺了二十年,我也没有因为这个想要离开我师尊啊。” 师月白越说越小声,似乎也意识到了当废物不好。 但是无论大声还是小声,封霁川其实都没听清她说什么,师月白那一巴掌打得太重了,他的左耳轰隆隆地响着。 “司凌不是真心喜欢你.......”直到缓了好一会儿,封霁川才断断续续地听清了一些词句,“你父母却是真心在乎你的.......” 师月白看着他眼冒金星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捏了个诀,给他施了一个治疗咒。自从继承了帝君的神格以后,她对这些符咒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 “成了礼可以和离,一年考不上可以明年再去考。不是说什么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的吗?” 封霁川好不容易听得见了,听到的话却令他颇为绝望:“可是我考的就是明经科啊。” “你也没三十啊。”师月白有些理亏地挠了挠头,“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回家去?” 就算现在封霁川还有血契在身忘不掉司凌,只要他这下愿意老老实实回家,日后的一切大概也都能步入正轨了。 封霁川看着她,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师月白随手劈下一株桃木,三下两下刻好了一把桃木剑,并顺手向其中注入了几道剑气。 “喏,拿着吧。魔界的路,你比我熟,这里有三十道剑气,对付魔界十二重和十一重的小魔小妖,应该都不成问题。” 封霁川并没有马上接过桃木剑,反而是向师月白要起了纸和笔。 师月白摸了摸玲珑囊,没想到还真有,也不知道是师尊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封霁川接过纸笔,轻声道谢,而后在纸上默下了魔界每一重的路。 “就此拜别,伏惟珍重,希望仙长此行,能得偿所愿。” 师月白没听懂他之前说了什么,但是能听出了都是祝福的好话,于是笑眯眯地回道:“你也珍重。” 第56章 往日种种因果,今日终将斩尽 他的小白…… “师尊, 您要去哪里?” 齐姜回头,看见了追出殿外的小弟子,大殿门前空旷宽阔, 殿前的魔使戒备森严, 司凌一个人立在那里, 就好像风中的一棵小树。 她迎了几步上去, 摸了摸司凌的头,叫她快些回去。 “您要去哪?”司凌执着地问道。 “我有事要做, 阿凌只要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我能和您一起去吗?”司凌犹豫 着说了出来。 其实齐姜独自出门的次数并不少, 师尊有她的事情要做, 有些或许是并不方便告诉她的, 司凌从来都是知道的。但是独独这一次, 她莫名地觉得忧心。 可是为什么要担心呢, 师尊那么强,魔界, 仙界,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去当她的对手啊。 齐姜回身笑了笑,伸手在司凌的眉心轻轻一点。 司凌没有防备,很快昏睡过去,齐姜伸手接住了她, 召来亲近的魔姬, 仿佛害怕吵醒司凌一般低声嘱咐了几句。 “殿下......”魔姬有些疑惑,“殿下和少主怎么了?” “没什么,”齐姜神色淡淡,“很快就不是了。” 第102章 不是什么?魔姬有些疑惑,但是却不敢再开口询问, 魔尊性情温和御下有方,但是自己也不能对魔尊大人的命令过多窥探,她点点头行了个礼,领命而去。 ....... “重逢来得还真是快啊,阿珩。” 谢珩也是这样想的。 六百年前他一剑将齐姜斩落于诛仙台的时候,曾经以为那就是诀别了。他在巫山上为师尊立了衣冠冢,和师弟师妹们在一起。他知道楚悬和岳岚午夜梦回时大概依然还是会思念师尊,幻想着有一天小筠挂在门上的风铃突然被吹动,他们以为只是一阵风的时候,抬头看见风尘仆仆归来的师尊。 但是一切都早就不可能了。比起眼前这个魔尊齐姜,谢珩情愿她在自己的回忆里永久地安息。 “阿珩想知道什么,何必问旁人呢,明明我什么都会告诉阿珩的。” 魔界第六重开始,就是传说中的上六重了。与下六重的炼狱不同,这一重开始魔界的一切,仿佛与普通的人界无异。 谢珩看了一眼四周,是平平无奇的荒原,一阵风吹过来,能把齐姜的话送的好远。 一如从前的巫山之顶。 “我本也没打算问它。” “是么,”齐姜说,“我还怕我杀了梦貘,阿珩会不高兴。” “我自己来找师尊,也是一样的,不过是多费点工夫罢了。”凌霄剑出鞘,灵剑认主,和谢珩一样,这把曾经名扬天下的灵剑,到了如今也隐隐环绕几缕魔气。 “阿珩现在,已经不缺时间了,对么。” 没入魔的人才要在入魔之前争分夺秒,但是谢珩已经自愿堕了魔到了魔界,早几刻晚几刻杀齐姜,对他来说已经并无不同了。 “一直以为阿珩变了。想不到阿珩还是和从前一样固执啊。” “除恶务尽,也叫固执吗?” “就算是赔上自己也要杀我,真的值得吗?我不曾如前几任魔尊一样再起战火,令人间生灵涂炭,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杀我吗?” “小白呢,她怎么办?那孩子那么离不开你。” 谢珩垂眼,大概是真的心中有愧,没有说话。 他的小白,他到底要留她一个人了。 他想起过去的二十余年里,每次给小狮子洗完澡后她身上的皂香。 突然好想再摸一下她的头发。 “我杀了师尊,然后自我了断。” “我不要小白像从前的我一样,亲手杀了我,就已经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谢珩说的意有所指,齐姜听出来了,却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阿珩在怨我。” “死亡是最容易的事了。我也一样不愿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只可惜我有我未竟的事要做。” 凌霜剑如风而起,谢珩不欲再与她相谈,只是一剑斩下,剑气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直取齐姜胸口。齐姜轻步一错,身体后倾,瞬间如鬼魅般消失在空气中。 藏头露尾。 凌霜剑剑尖微颤,天穹骤然雷鸣,剑气如暴雨倾泻而下。 他的剑招比起未入魔前,又精进几重。毕竟齐姜方入魔不能很好掌控魔气时,也尚还不是他的对手。而如今二人都入了魔,谁更胜一筹,便又成了未可知的事情。 齐姜从阴影中现身,黑焰化作一面巨盾挡下剑气。她并不在意地笑了笑,黑焰凝聚成数道尖锐的焰刺,如流星般向谢珩射去。 谢珩脚下一踏,身形掠起,剑光如虹,一剑一式恰到好处,将焰刺全部击碎。他落地之时,地面荡开一道灵力波动,凌霄剑寒光陡然暴涨,周围空气如被冻结般沉寂。 齐姜察觉到气势变化,脸色微变,身形暴退,试图拉开距离。谢珩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凌霜剑剑尖指地,剑意爆发,万道剑影从四面八方冲向齐姜,将他逼入阵法中央。 “如此这般.......” 齐姜似乎微微地叹了口气,于是寒光一闪,万道剑影竟被尽数从中切断,碎成无数划落的流星。 谢珩被逼退几步,看着出现在她手中的那柄剑,神色有些恍惚。 “照夜。” 照夜剑。 齐姜轻轻地笑了笑:“阿珩还记得它。” 怎么会不记得。 人族的史诗里逃不开的照夜剑,齐姜的名字离不开的照夜剑,在人间齐姜的庙宇中,有时会被单独塑像的照夜剑。 通常是被臆想为女子,因为它实在太漂亮了。剑光如月华,即使在长夜里也如夜明珠一样发着光。剑身流畅内敛,可是一出鞘时,却是令人无比敬畏的寒光。 她曾在万军之中以此剑取得妖族大将狰邪的首级,她曾以此剑斩杀无数妖魔。人族将士每每看见他们的将军执剑冲锋在前,士气便总会如潮水般高涨。 巫山上,她也曾用此剑无数次地陪弟子习剑,吹落无数飞华。 年少的谢珩很喜欢这把剑,他看似不说,其实每次齐姜拿出这把剑陪他对练的时候,谢珩总是会很欢喜的。是啊,照夜剑,天下第一剑,怎么会有剑修不在意它呢。 在他第一次下山归来的时候,齐姜送了他凌霜。 谢珩的第一把好剑。 凌霜的样子和照夜其实是很相似的,剑身纤薄却坚韧无比,剑刃锋利如新雪初霁,泛着清冷的寒光。仔细看去,剑身之上镌刻着复杂的云纹,仿若高天之上的云霄随剑而动,微微流转时仿佛能听见天风呼啸。剑锋边缘隐隐透着一抹星蓝色,仿佛夜空中遥不可及的星辰,被锻入了这柄剑中。 第103章 握柄上嵌着一枚澄澈的青玉,是齐姜铸完剑时,觉得这剑太素加上的。她自己不喜奢靡,却觉得少年人合该多配些金玉之物,巴不得把弟子都打扮成小少爷小公主。 她知道谢珩是很喜欢的,她把这把剑给谢珩的时候,那孩子高兴得恨不得睡觉也抱着。 “.......自然还记得。”谢珩说。 照夜剑在齐姜陨于诛仙台时,本就已经和主人一道沉睡在了那些真实或是不真实的历史里了。 司州重逢时,齐姜也不曾拿出来,谢珩本以为它早已不知所踪了。 “照夜.......是我第一次出征时,姬樊为我铸的。”齐姜的神色罕见地出现一丝隐秘的柔情,可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只是旁观者的幻觉或臆想。 “他若不做帝王,或许也是干将一般的人物吧。不过和小真比起来,天赋还是差些。” “我记得您说过,循真是千年难遇世无其二的天才。” “是啊,”齐姜有些感慨,仙门大试五年一次,几乎称得上万里挑一,她五百年来不过收了一个谢珩一个魏灵溪,“那一年,我已经挑中了阿筠,本不该再收徒的。但是小真实在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铸剑师。” 二人如常地攀谈着,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好像那些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但是齐姜很清晰地知道,和六百年前一样,谢珩是来杀她的。 乌云低垂,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谢珩立于山巅,手握凌霄剑,剑锋映着暗淡的光,仿若一弯寒月。他的神色冷峻,周身剑意萦绕,仿佛与这风云融为一体。 往日种种因果,今日终将斩尽。 凌霜剑微微震动,发出清脆的剑鸣。 金铁交鸣声震彻山谷,迸发的剑气撕裂了两旁的树木。谢珩身形一错,反手一剑疾刺,剑 光如长虹贯日,直逼齐姜胸口。 齐姜冷哼一声,照夜向上一挑,硬生生将剑锋拨开。他顺势后退半步,剑势一转,化作连绵不绝的血影,将谢珩笼罩其中。 凌霄剑在谢珩手中走如游龙,每一次出剑都恰到好处,剑尖与血影相交,擦出耀眼火花。他借力翻身而起,凌空一剑斩下,剑气如天雷般直劈齐姜所在的方位。 齐姜面色一沉,照夜剑猛然插入地面,一道血色屏障骤然升起。 但是还是晚了,肩膀血肉模糊,右臂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喉口感觉到一丝甜腥,是很陌生的感觉。 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她受伤了。 第一反应好像是新奇的,回过神来时,才有麻木和留血的感觉。疼痛是一种特别的感觉,能让人感觉到自己也像人一样的活着,也能像人一样去死。而不是什么不老不死的,非人的怪物。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是真的能这么死去就好了。 或者,要是六百年前就能死在灵溪手里就好了。 第57章 天道是庇护人的么?天道是吃人的才对。^^…… 长剑高悬, 却迟迟未落。 对象是谢珩的话,可以免去一切关于他是不是还念及旧情的猜测,毕竟六百年前他们师徒感情正好的时候谢珩尚且可以大义灭亲, 又枉论早已恩断义绝的今天。 齐姜按住伤口缓缓抬头:“阿珩是知道什么了吗?” 谢珩默然不语。 “那便是知道了。姬樊同你说的吗”齐姜笑了笑, “也好, 免得我还要向你求饶。” “不敢。”齐姜是有些玩笑的语气, 谢珩回答得却好许生硬,他隐隐意识到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却始终无法推知全貌。 “姬樊告诉你什么了,免得我还要再重新讲一遍。” 谢珩收起凌霜:“他只告诉我, 不要杀你。” “阿珩怎么这样信他, 就一点都不怀疑他是对我还念有旧情, 才不让你杀我的么?” “我信他, ”谢珩垂下眼, “几千年来,帝君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天下人的事, 我自然信他......但是我一样自有判断。” “阿珩能这么想,自然极好的。”齐姜微微颔首,即使因为受伤而面色惨白,但是她神色从容,上位者的姿态却从未改变过。 “天魔是魔道在人间的化身, 阿珩是知道这个的吧。” 谢珩点了点头。 “但是天魔为何名为天魔, 姬樊是不是还没有给你讲过这个?” 看着谢珩有些茫然的,等着她讲下去的神情,齐姜突然想到了从前给他讲剑谱时,小谢珩也是这样有些茫然,看着有些像发呆的神情, 但是其实他听得很认真。 ........ 金箭破空,贯穿了赫魁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钉在山壁上。赫魁怒吼挣扎,但金箭中蕴含的灵力让他动作愈发迟缓。 他看着放下弓的齐姜和横刀于身前的姬樊,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才刚刚成为妖族之首,他才不要战殁于此。 妖族推崇武力最强者为尊,他并非通过决斗胜出,而是用了不清不白的手段杀了前任首领上位,以至他领亲兵深入人族腹地时,竟无一人来援。 “你们不能杀我。” 年轻的帝王神色冷寂,先动手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孤这里虽然没有降者不杀的规矩,不过,也不是不能听你说两句。” 赫魁只是为了活命,并没有计较。 “我们相争多年,你们可知是何物一直驱动人族和妖族始终不死不休?” 第104章 齐姜冷道:“卖主求荣的东西,也配说与我们相争多年?和我们相争多年的是妖族首领冥燚,你甚至连冥燚的继承人都算不上,你杀了他选中的继承人上位,连妖族里面也无人认你。” “卖主求荣?”赫魁轻哼一声,“他要做那样的事,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杀他。” 齐姜怎么也不明白,只是与人族和谈而已,怎么就要了那位年轻的妖族族长的性命。 连年累月的征战之后,难道和平不是所有人的心之所向吗。 “王和王后不杀我,就只是留着我羞辱我一阵,来给那个废物打抱不平的?你们不想知道到底是何物挑动人妖二族征战不休么?” 姬樊对他这幅样子可以称得上深恶痛绝,他本想直接砍下赫魁的小指,好叫他好好说话,却被齐姜拦下。 齐姜总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将他心中的烦躁抚平得干干净净。 “魔道与天道本为一体,魔道不过是天道的分身。” “魔道驱动人族与妖族相争,要化人间为炼狱,仔细想来,天道又有什么两样呢。” 什么是天道呢,没有人说的清楚,姬姓的先祖自诩奉承天道统御人族,人们在祭祀时请求天道庇佑指明方向。 龟甲上的,祭坛上的,就是天道么。 天道真的存在吗,齐姜一开始并不相信。人们时时祈求天道垂怜庇佑,可是妖兽摧毁故乡的时候天道并没有庇护她,即使出生时母亲给她抽的那一片龟甲,说的是大吉。 与母亲走散时天道也没有庇佑她,被推进地宫中殉葬的时候,天道也还是没有庇佑她。 如果说是什么让她活到现在的,那应该是人才对。是她自己刨树皮挖野菜才一路走到了朝歌,是姬樊下令废止了殉葬,她才从吃人的地宫里走了出来。 天道是庇护人的么?天道是吃人的才对。 “很震惊?”赫魁笑着看着齐姜和姬樊,原本不死不休的死敌,如今竟是一副相对无言的模样。 “看来王后是信了几分我的话了,那王上呢。” “这与我们不能杀你有什么关系呢。孤的耐心有限,孤劝你最好不要浪费孤的耐心。” “陛下难道不觉得你继位之后,两族的冲突更多了吗。抛去王上王后正式宣战出征不谈,民间,人妖边境的地方,原本以物易物的事情是不是少了,而冲突是不是更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道本就是混沌,人的出现才是意外。天道本就是要让天地归于混沌。” 是啊,为什么那样巧呢。 先王残暴不仁,亲佞远贤,酒池肉林,光是活殉的名单,便列了三千人,妖族却三十年不进犯。姬樊废人殉,事生产,可妖族却频频进犯,死在战争中的军人,很快就超过了被先王暴政欺压至死的奴隶和平民。 第一任妖王冥燚去世前,已有了和人族和谈的念头。姬樊和齐姜本以为一切马上就要苦尽甘来,可是冥燚选中的继任者,却在和谈的前一天浑身中了几十刀,凄惨地死在了荒野里,连眼睛和舌头都被人剜去。 在他还没有被冥燚选中的时候,姬樊曾经遥遥见过那个少年一面。他上战场太早了,大概只有十一二岁,连妖兽的耳朵和尾巴都收不好的年纪。 冥燚并非残暴的族长,所以姬樊想不出来,为什么这样小的小妖会被送上战场,于是就多注意了一些。 可是现在想来,为什么那样巧呢。好像明明之中的什么力量把一切都推向了与他们努力相反的方向。 “谁告诉你这些的,”姬樊的刀横在离赫魁脖颈几寸的地方,“孤又凭什么信你。” 他的刀离得太近了,赫魁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危险。 “.......是魔道的本相,我答应他成为天魔,也就是他的容器之后,他告诉我的。” “那我们为什么杀不得你?” “我只是魔道的容器,你杀了我,魔道就会找寻新的主人。或许就在你们二人之中呢。”赫魁低低地笑了笑,声音如砂砾摩挲。虽然被金箭钉在山壁上,肩膀鲜血淋漓,他的身躯却依旧挺拔如山。 他抬起被鲜血染透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而更加得意,狭长的兽瞳中透露着笃定与轻蔑。 姬樊和齐姜却相视一笑。 姬樊伸手拔出他胸口的金箭,灵力很快在他的胸膛炸开,赫魁甚至连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神情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他们真的把赫魁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那他们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就算赫魁现在真的是他所说的天魔又如何,难道他们就要为人掣肘吗? 赫魁是杀了前任妖王再起争端的罪人,他的尸首应该百倍凄惨被千刀万剐地被高悬于城门。 “王,”齐姜温柔地和姬樊笑了笑,“请不要在意他说的那些话。即使当真如他所说,魔道不会因为他的死消失,我也愿意成为魔道新的容器。由我来成为天魔,无论如何都比妖族的人要对王和人族好得多。” “我知道。”面对齐姜时,姬樊的自称又变回了我。 “王,”齐姜有些疑惑,姬樊是个情绪及其内敛的人,很少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就好像要做什么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 姬樊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突然想抱你。太庚出生之后,你好像很久都没有抱我了。” 第105章 太庚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和自己就在征战时生下因此强壮又懂事的长子不同,太庚出生在皇城里,却不知为何孱弱得厉害,而且格外黏人,最开始齐姜出征时,他几乎把自己哭晕了过去。于是齐姜和姬樊对这个孩子倾注的关爱要稍微多一些。 齐姜并不适应这样的姬樊,有些无所适从地愣在了原地。但是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去抱了姬樊。 “王为什么突然这样.......和太庚似的。” 姬樊有些眷恋地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更像太庚了。齐姜想。 “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么瘦,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 “但是眼睛又那么亮。” 齐姜突然意识到不对,她松开姬樊,灵力探入他的灵台。 姬樊几乎在被她松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站不住了,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不可闻,但是齐姜还是听见了。 他说:“不要......忘记我。” 他的灵台.......一片空白。 她能想到的,姬樊也想到了。 大概就在姬樊杀赫魁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自愿成为了魔道新的容器,成为了新的天魔。 第58章 小白不怕。 倒下的前一瞬,谢珩接住了…… 灵台是一个人全部精魂所在, 灵台灭,则神魂聚灭。 这样能彻底杀死魔道吗? 姬樊似乎赌赢了,也似乎没有。 赢的是赫魁身上的魔道确实被封印了, 他猜的不错, 魔道最初进入他身体时, 确实是魔道最虚弱的时候, 唯一可以被封印的时候。 输的是那是的他并不知道,魔道原来可以几乎没有成本地卷土重来。 在六百年前找上齐姜, 又在六百年后找上谢珩。 ....... “可是.......” 但是姬樊并没有死在那里。 “事到如今,我告诉你的, 绝无虚言。只是我们很幸运, 后来得遇神女, 获赐神格, 姬樊并没有死在那里, 这是后话了。” “凭心而论,阿珩, 我自认理智尚存,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我不想你杀我,也一样不想你因此而死。” 谢珩没有说话。或许在师弟师妹故去之后,无数次他午夜梦回都在想着为什么那年死的不是自己,又在无数次除魔卫道时想着, 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死得其所。 但是唯独现在, 他已经比任何人都不想死了,他想守着小白好好活下去。 “阿珩若是能信我.......” “我也很想信您啊。”谢珩说。 楚悬刚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年纪很小,余下几人早已辟谷,整日清锅冷灶,少年人嘴馋, 休沐日时跑下山去,跟交好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农家少年去自家瓜田里偷了两个西瓜分着吃了。 路过之人口渴了摘两个瓜吃,在淳朴的农家人眼中本就算不得偷,何况还是少年人自家的瓜田。谢珩和魏灵溪也纷纷求情,但是齐姜执意揪着楚悬的领子逼他去农户家道了歉。 她说,勿以恶小而为之,修仙之人更当严于律己。 如今的齐姜,还是他的师尊吗。 “但是从您决意包庇司凌的时候,我就不能替天下人信您了。” “你有你的判断,”齐姜半跪在地,身上的衣裙早已被血水浸透,她的手死死握住剑柄,将照夜插入地面,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这很好,我也替你高兴。” 谢珩手握凌霄剑,冷峻的脸庞无一丝动摇,唯有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面色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颤抖,似乎稍有不慎,整个人都会如幻象一样分崩离析。抬眼看向谢珩时,她的笑容却温柔而释然。 “这次回来,还没有见过阿悬和小岚呢。” 谢珩突然想起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问齐姜,为什么她会死而复生,这六百年来她去了哪里,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入了魔。 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扬起颤抖的剑锋,对准了齐姜。 齐姜微微仰头看着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手不要抖,你的手一直都很稳,什么时候沾了手抖的毛病。” 她的手指缓缓松开,长剑插在地上,微微颤动,像是陪伴他走过一生的伙伴在为他哀鸣。齐姜用手撑着剑身,缓缓直起腰板,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依然不想在弟子面前失了姿态。 谢珩杀了她以后,自己也是要死的,到时候没有人会替她整理仪容,还是体面些好。 谢珩目光沉冷,凌霄剑微微一震,剑意流转间带起一丝寒意。他踏前一步,剑尖直指齐姜的心口。两人间的气息瞬间交错,齐姜闭上了眼。 剑鸣声清越悠长。 齐姜的身体微微一震,鲜血顺着剑刃滴落,溅在破碎的石地上。 山巅起了风,卷起残叶,如祭奠一般哭诉。 谢珩扶住了她破碎的身体,让她平躺在地上。无论是在朝歌,在战场,在巫山,还是在魔界,齐姜都不喜珠钗,满头乌发只用一只素银钗子挽起,是以两人对阵良久之后,她的头发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散乱。 娴静温柔,就好像是只是睡着了一样。 真奇怪,谢珩杀了她两次,都不曾有过犹豫或是迟疑。可是看着她的尸体,却又觉得有一丝难过和失落。 是教他习剑,在巫山上相处了千年的师尊,难过也是正常的吧。又或许还添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第106章 齐姜第一次死的时候,岳岚和现在的小白一般大。她接受不了齐姜的入魔和死亡,哭着问谢珩要一个解释,问谢珩为什么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珩那时伤得很重,又疲惫得厉害,也走不出师尊和师弟师妹的死,无暇安慰她。楚悬第一次凶了岳岚,说师兄已经很累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楚悬一贯是最宠岳岚的,岳岚一次被他说了重话,当场就哭了。谢珩疲惫地抬了抬眼,想说些什么来安抚二人,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小白呢,小白怎么办呢。小白比那时的岳岚还要小两个月呢。 谢珩只觉得自己还是做得太少了,他教了她一些安身立命的剑法,教了她挽几种最简单的发髻,教了她怎么把水烧开。可是其他的呢,她知不知道入秋了要穿多少衣服才不会热也不会冷,知不知道中暑了发烧了要煮哪几味药材....... 谢珩守着齐姜的尸体,心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沉默地等待着魔道的本相现身的那一刻。 那是一团夹杂着丝丝血光的魔火,仿佛凝聚了无尽怨恨与恶念,起初只是如豆般微弱,却在触碰到空气的瞬间迅速膨胀,化作一团翻滚不息的火云。 那魔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扭动着,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啸声,似乎是在怒吼,又像是哀鸣。 这就是魔道的本相么。 谢珩伸 出手,牵引着魔火朝他体内而去。魔道的本相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明明是自己选中的新宿主,挣扎扭曲着,仿佛在拼命地抗争。 却在这时,异变横生。 一双素白的手,几乎一瞬间就夺走了那一团魔火。 而后孱弱的魔道本相顺着那双素白的手,攀至那人的全身。 是师月白。 “小白!”谢珩失声叫了出来,他来不及想为什么小白会出现在这里,甚至也来不及阻拦,他试图伸手从她那里夺回魔道的本相,但是魔道似乎认准了师月白一样,沿着她皓白的腕子,一头扎进了她的灵台。 继承了姬樊的神格与修为的师月白,自然会成为更强大的天魔。 新的天魔,已经诞生了。 对于体内清清白白没有一丝魔气的师月白来说,接纳成为天魔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天魔几乎是在重新打通她的七窍,重塑她清明的灵体。 意识并没有很快消亡。心魔入侵的过程其实是极其和缓的,和她□□上的痛苦一道折磨着她,令人生不如死。 方才齐姜的话,她都听见了。但是那些什么灵台啊灵窍的基础知识,谢珩几乎完全没有教过她,也许也有自己贪生怕死的原因在里面,以至于打碎自己灵台的过程,师月白反复重来了好多遍,都没能成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卷土重来。 灵台是全部神识所在,伤害自己的灵台,比十指连心更痛苦百倍。 好疼。 真的好疼。 倒下的前一瞬,谢珩接住了她。 “师尊.......”声音低得几乎连她自己也听不见,她疼得浑身战栗,几乎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帮帮我吧......好难受。” 师尊。 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 谢珩应该比她更清楚,杀了她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但是师尊迟迟没有动手。 师月白并不知道继承了帝君神格之后的自己,在被心魔控制之后还能否被谢珩诛杀,她不知道谢珩在犹豫什么,明明师尊是那样一个看重大义胜过一切的人。 这时对自己彻底入魔的忧虑盖过了□□上灵魂上的一切痛苦,她不想成为六亲不认的魔物,不想等到自己铸成大错之后,被人称作前以清山弟子,如今的孽物某某。 她拔出了谢珩腰间的凌霜剑。 师尊舍不得她么。 她突然有了一丝窃喜,原来自己在师尊心中这样重要么,让他在自己和天下大道之间选择,他竟是会犹豫的。 只要得了师尊心里这一丝犹豫,她就已经满足了。 师尊是重情的人,日后就算以清山上又有了新的弟子,她的小屋里又住进了新的人,师尊也会记得她的吧。 师祖也入了魔,但是天下人依旧记得她是斩妖除魔的仙尊,是带领人族攘外安内的大将军,是无数庙宇中的神像。 也会有人记得师月白的,师月白是一只虽然吃吃喝喝睡睡了二十多年没有太多战绩,但是成功阻止了天魔降世的好狮子。 灵剑掷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珩夺下了她手里的剑。 “师尊.......再不.......就来不及了,”师月白有些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帝君给了我他的.......我怕心魔......” “小白不怕。”谢珩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说的那些,只是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地更紧了些。 丰沛的灵力涌入她的灵台,谢珩并没有像师月白哀求的那样打碎她的灵台,反而...... 在修复她的灵台。 好像比起心魔彻底占据她的身体之后天魔降生,他只关心师月白现在难受得厉害。 “不怕。”谢珩像小时候哄睡一样缓缓地拍着她的背,就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师月白想要催促他动手,但是意识却逐渐被心魔蚕食,只留下零星的念头。 杀了我啊。 杀了我吧,师尊。马上就来不及了。 第107章 ....... 第59章 “不要......小白,不要......…… “你......是谁?” “我是你啊。”师月白听见对方回答自己道。 “你是我, 那我是谁,”师月白生气地说,“赶紧滚, 我可不好骗, 我聪明着呢。我师尊说了, 不要理奇奇怪怪的人。” “我是你, ”对方耐心地纠正,“不是奇奇怪怪的人。”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所有的事, 知道你小时候被人当成猫养总喜欢嘤嘤喵喵地撒娇,知道你扯坏了一个毛线球哭了很久, 还知道你.......” “你胡说, 我才没有!”师月白恼羞成怒。 师月白听见对面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才到哪里。” “我还知道你最隐蔽的, 恶劣的, 不可告人的欲望。” ....... 凌霜被丢在不远的地方, 凌霜的主人却被不知哪里来的灵植缚住双腕扣在身后,狼狈得不像样子。 “小白, ”谢珩哀求道,“不要在这里。” 回应他的只有一枚银环扣在他颈上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银环扣得很紧,让他不得不在半窒息中,吐出一截淡红的舌尖。 师月白无师自通地掰着他的下巴,嘴唇微张, 衔住了他那一点淡红的唇珠。 这是师月白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现实里亲谢珩。 谢珩比她虚长几千岁, 但是对于情事却也一样青涩。本就有银环禁锢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调整呼吸。 呼吸困难的情况下,连思维也变得困难起来。 这就是你最隐蔽的,最恶劣的,最不可告人的欲望么......小白。 师月白渡过来一口气。 谢珩就好像是在大洋上漂泊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的一块可以倚靠的浮木, 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块浮木,不敢松开一点,全然忘记了到底谁才是让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直到师月白松开他,他才回过一点神来。 小白最隐蔽最恶劣的愿望,就只是....... 想要他。 所有他预设的最坏打算都已经不必派上用场。该是怎么样的纯善之人,被天魔操控下做出最出格之事,才只会是这个呢。 在小白夺过那团魔火的一瞬间,谢珩几乎什么后果都料想到了,可是最后,就这是这个。 就只是这个只要平时小白开口,他就一定会答应的........ 他的小白,怎么可以这么乖,这么善良。 “师尊自己叼着衣摆好不好。”师月白轻轻舔舐了一下谢珩嘴唇上刚刚被自己咬出来的血珠,知道谢珩肯定会答应她的。 谢珩没有理由拒绝,双唇微微张开,衔住了衣摆,透明的涎水洇开一片。因为又少了呼吸的途径,他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眼泪,眼睛红红的,好不可怜。 师月白很满意,指尖在银环上轻轻一点,银环很快松开了一些。 谢珩的颈子很是纤细白皙,银环戴在这样的颈上,饶是好看。 师月白爱怜地抚上银环,似乎很喜欢这种控扼的感觉:“师尊觉得好些了么?” 谢珩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似乎呜咽着说了什么,因为窒息的缘故泪珠含在眼睛里将落不落,亮晶晶的。 而师月白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回答什么,只是想要一些回应,让这一场她好不容易得偿所愿的欢愉不至于沦为她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样的反应对于师月白来说就很好,她满意地亲了亲谢珩的锁骨,手指在他身上其他地方作着乱,令人不得安生。 是谁教她的这些。谢珩不自觉得抖了一下,脸霎时就红了,被她亲过碰过的地方连血液都热了起来。 仙人没有六欲,虽也有人自愿结为道侣或是双修追求快乐,但是谢珩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得道之后从未有自渎的 行为。 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这样敏感,敏感得近乎□□。 还是......在小白的面前。 他几乎不敢对上小白的眼睛,只好紧紧闭上双睫,咬住牙关,雪白的腮部因为用力而细微地发着抖,沾着泪水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师月白抱着他,垂下头,认真地亲着他的眼皮,小心翼翼而又虔诚地把上面的水光一点一点蹭干净。 这倒不像是心魔,反倒像是真正的小白会做的事。 谢珩心里霎时变得柔软起来,若非双手被缚,他也好想去亲一亲小白。 她是怎么一路找来魔界的,他留下的幻境那样牢固,她是怎么打破结界出来的。魔界的路那样难行,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却在这时,有些冰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皮肤。 谢珩几乎下意识就打了个寒噤,尽管那是质地极为柔软的红绸,但是意识到师月白要做什么的时候谢珩还是害怕极了。 “不要......小白,不要.......” “不可以的,师尊乖一点,”师月白似乎很有耐心,话也说的冠冕堂皇,“要节制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好。” 红绸最终还是被轻柔地打成了结,师月白有些冰凉的手指探向了他的身后,谢珩猛地缩起了背,双眼被迫睁开,对上了师月白清明的双眼。 尽管心理上并非无法接受,但是面对小白那双清明的,毫无情欲的眼睛时,谢珩还是觉得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双手被缚,无从抵抗,就算想要收拢双腿,气力也早已被师月白操控的灵植一并束缚了起来,只能浑身瘫软地任她作为。 第108章 太超过了......被小白做这样的事。 谢珩咬着衣摆,无法控制地泄出了低沉的气音,师月白似乎喜欢极了这样的声音,手指好奇地游走,就像是纯真的孩童在探索自己最喜欢的八音盒,认真思索着要怎样才能让之持续地演奏出好听的乐曲。 谢珩则是已经近乎崩溃了。 “.......小白,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可是师尊不是说了,不想要在这里吗?” 谢珩在那样的情况下,哪里还记得这里是哪里自己说过什么话,无论师月白说什么,都只是胡乱地点头摇头,两腮脱了力,一直咬着的衣摆也垂落了下来。 师月白温柔地擦了擦他的嘴角,似乎有些嗔怪地说:“师尊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对,对不起.......”谢珩急于求得解脱,下意识地就道了歉。 “没关系的,”师月白大发慈悲地没有怪罪,“但是刚刚我问师尊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师尊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啊。” 她的手指还在作乱,谢珩几乎已经失了神智,只是含含糊糊地一会儿求她慢一点一会儿求她不要。 “师尊真可爱,”师月白怜爱地亲了亲他,捉了手腕把他半抱在怀里,“那就不在这里。” 手指抽了出来,月光被手指遮住,在谢珩洁白赤裸的小腹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 “师尊刚刚怎么那样......倒像是舍不得我一样。” 初尝情欲的仙人靠在她怀里,感到一丝空虚和茫然。直到什么东西很快取代了师月白的手指。 谢珩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未知总是会让人有些害怕的,他紧张地盘问,却没有得到回应。直到师月白抱着他站了起来,身下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 是...... 谢珩被师月白半抱在怀中,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一时有些茫然。一袭白衣虽然好好地穿在身上,却因为紧束着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让师月白看了只觉得更加情色。 等她走到魔界第八重的时候,谢珩已经被刺激的快晕了过去。 师月白停在外面看上去最富丽堂皇的娼寮门前,她身上的魔气强大逼人,就算第八重的小妖不知道天魔为何物,这也令他们心生畏惧。 何况她怀里又抱了一个几乎已经快要被玩昏过去的,如霜似雪的仙人,几个迎来送往的小妖倌都知来者不善,相互推拒几番,谁也不愿意招待她,最终被选中的那个也是迟疑了良久才迎了上去。 “客官是要.......” “要一间上房。”几颗灵石被丢到了他的面前,就算这是在这个魔界最好的娼寮,也称得上也远超所值。 “只要一间上房么?”小倌劫后余生般地又确认了一遍。 师月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小妖很快就噤若寒蝉地闭了嘴。 “上房是吗,哦哦好的好的,”小妖殷勤地领着师月白往里走,“东西都是全的,如果您还有需要,再找我就好。” 第60章 谢珩腰身一颤,雪白的颈子扬了起来 小…… 那小倌领着师月白上楼时, 她转头一看,看见半空之中,供美貌魔姬起舞的红绸软台。 小倌与那起舞的魔姬交好, 看着师月白赤裸裸的眼神, 不禁为她暗叫不好。 “大人, ”小倌根本不敢看师月白的眼睛, “给您准备的厢房就在前面了......不走吗?” “不走了,”又有几块灵石被抛至小倌脚边, “我要包场,这些够了吗。” 一块灵石, 在人界可抵三十两银子, 魔界物资奇缺, 更多的是以物换物, 灵石的价值就更加水涨船高。 小倌吓得跪倒在地, 这些大魔他心中有数,能修炼到如此境地的, 无一不是心狠手辣穷凶极虐的。他还记得自己初到这里时,有一位从人界被掠来的姐姐,刚到这里第一天,就死在了一个魔气还不及眼前女子浓郁的魔头床上。 从他小时候到魔界第八重起,莺莺姑娘看似如高岭之花, 实则却一直对他们这些孩子照顾有加, 就算会惹怒这位贵客,他也不能让莺莺姑娘落入和那个姐姐一样的境地。 小倌鼓起了毕生的勇气:“莺莺姑娘她,今天已经有约了......” “那就给他们找个别的地方,”师月白事不关己地说,“反正这里, 我今天要包场。” 小倌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莺莺姑娘似乎逃过了一劫,赶紧笑着迎了上去:“只要场地.......是吗?好的,好的客官,我这就去办。” 他走后不久,舞乐声霎时就停了,来往的恩客和娼女也很快就离开得干干净净。已经昏过去的谢珩被她抱到了红绸软台上,乌发白衣,在一片艳红中显得更加如霜似雪。 尽管她动作很轻,但是谢珩还是醒了过来,满目香艳的装潢,空气中又满是女子香粉的味道,谢珩就算是再无知,也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心中涌上一丝委屈,小白怎么能,怎么能带他来这种地方。 就算是在刚刚那里,也好过.......也好过现在这样,宛如迎来送往的小倌和恩客。 谢珩咬着嘴唇,不争气地落了眼泪,却被师月白小心翼翼地亲掉了。原来就算是心魔状态下的师月白,见到他落泪也是会心有不忍的。 “师尊怎么哭了,是难受吗,师尊不哭,我现在就给师尊解开好不好。” 师月白替他解开了下身的束缚,但是谢珩并没有太多反应,师月白这才意识到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第109章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我。” 谢珩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师月白见他并不理会自己的解释,也没有过多强求,口中衔着一朵艳丽的红花,轻轻凑到谢珩的唇边。 凡间和仙界都没有这样艳丽得近乎妖冶的花,谢珩并不认识它,只是疑惑地抬头,问师月白这是什么。 实际 上处在这样的场景里,谢珩也大概猜到了大概是什么催\情的东西,当师月白迟迟没有做出回应的时候,他妥协地含住了那朵花。 “甜么?”得逞之后,师月白笑得眉眼弯弯。 谢珩把那花咽了下去,点了点头。单论味道而言,那确实不像是魔界的东西,倒像是是什么灵植仙草。 “我都吃下去了.......这是到底什么。” 师月白没有马上作答,如同检查一般地探进他的唇腔,好像连一丝津液的存在也不肯放过,谢珩又被她亲得喘不上气,双颊绯红,身体微微发着抖,连腰也是软的。 “是优钵花,师尊听说过么。” 谢珩还没从她的吻里回过神来,脑海中尚是一片混沌。 优钵花.......好熟悉的名称。 “师尊不知道么?”师月白偏着头,又亲了亲他的唇角。 “师尊还记得封霁川么。” 听她提到封霁川三个字的时候,谢珩瞬间就想了起来。他是那个被掠到魔界的凡人,因为优钵花之故,腹中有了他宣称的,他和司凌的孩子。 意识到优钵花作用的谢珩倒是并没有过多反应,甚至远远不及他发现师月白带他来了魔界第八重时的反应来的激烈。 师月白却以为他是另有打算,有些无理取闹地将银环收得更紧了些:“我喜欢师尊,但是终究是我一厢情愿。有了孩子的话,是不是就能把师尊绑在我身边了?” 谢珩想要辩解说不是的,他也喜欢小白,但是收紧的银环却让他几近窒息,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 不会的。 怎么会呢。 我也喜欢小白的。 可是最后,他只发出了破碎的呜咽。 师月白把这当成了他无声的反抗,尽管掩饰得很好,但是谢珩何其了解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失落和难过。 “就算师尊怨我,恨我,我也想和师尊在一起。” 谢珩说不出话来,因为缺氧的缘故,连思维也变得无比缓慢,他只好下意识地摇头,却没有意识到摇头的动作会让小白更加觉得他是在抗拒。 师月白摘下了自己的簪子,一头漂亮的银发如瀑般垂下。 她解开了谢珩手上的灵植,把簪子递到了他的手上:“师尊自己来,好不好?” 谢珩联想到封霁川,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她是要做什么。 银环的禁锢似乎松开一些,谢珩接过簪子,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心口。 刚刚入魔时本该是人体内凶煞作祟最严重之时,小白尚且没有出格的举动,更枉论以后呢。 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些的话....... 师月白像是后悔了,几乎在谢珩划开他心口的一瞬间,她就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继续。 “不要了,师尊,不要了.......”一个治疗咒很快施展在了他的伤处,如今的师月白灵力充沛,那伤口和血迹好像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谢珩笑了笑,指尖轻轻点在了师月白的眉间。师月白忘了,他的指尖竟还留有血迹。 鲜红的血印在她如画的眉眼,宛如朱砂。 血契还是成了。 师月白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茫然和不解。谢珩的腕子上还留着被灵植勒出的红痕,他就用那样一双手轻轻地,视若珍宝地捧住了师月白的脸。 他学不来那样的深吻,就只是在师月白的唇边,蜻蜓点水一般的啄了一下。 一触即分。 “因为我也喜欢小白啊。” 师月白愣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回应。 软台上的红绸把谢珩本就苍白得病态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白,像冰雪,也像暖玉。 他被小白欺身压在软台上,双手再一次被灵植缚在头顶,眼睛被红绸覆上,衣服也被轻而易举地解开。 师月白拆开了她的礼物。 “这些灵植和小白是共感的,对么?” 师月白没有回答,谢珩身体一颤,低头一看,那些灵植已经攀至了那里的入口。 师月白俯身亲住了他的嘴唇,也就在这时,仿佛有自己意识一般的灵植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地蔓延生长。 谢珩腰身一颤,雪白的颈子扬了起来,下意识地几乎像濒死一般地挣扎了起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已经散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柔柔地黏在了鬓边。 师月白似乎意识到自己把人逼急了,安抚一般地亲了亲他的眼睛,他的侧脸,和他的嘴角。然后像吃饱了的小猫一般,餍足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谢珩很吃她这一套,不再应激地紧绷着身体。 灵植动起来时就如同真正的活物一般,谢珩蹙着眉,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小腹,又被坏心眼的师月白逼出几声颤抖的鼻音。 好像被送上了云端,除了自己和小白,世间其余一切都不复存在。 是小白。 如果是小白的话,炽烫的情潮也不再那么难捱。他喜欢小白,小白也喜欢他。那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错处呢。 第110章 无论是怎样狼狈的,□□的姿态,在爱人温柔的眼睛里,好像都会得到包容和爱意。 “把我的手松开好不好,”谢珩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和涣散,“小白.......我想抱着你。” “还有眼睛,想看着你......” 他腕上的灵植和面上的红绸应声而落,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终于得偿所愿的谢珩伸手揽住了师月白的腰,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十分餍足地嗅了嗅。 是小白的味道。 “喜欢你......” “我是谁?” “小白......喜欢小白......” 突然间,谢珩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微微皱了一下眉,松开了搂着师月白的手,却被师月白捉了手腕,困在了怀里。 “师尊,怎么了?”师月白以为他是手腕难受,温柔地揉着他的腕子问。 “好......好难受.......不要了......” “小白,帮帮我好不好.......” “可是师尊刚刚还说喜欢我,愿意.......” “我没有......嗯.......”谢珩几乎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 “我是喜欢师尊。”师月白说。 “我是对他怀了不正的心思。” “但那是我一个人的事,跟师尊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师尊平平安安的,而我能留在他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而至于其他,我绝无奢望,也绝不会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师月白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师尊强调过的,出门在外不要骂脏话的嘱咐。 “请你从我身上滚出去。” 师月白睁开眼,灵台清明一片,没有什么魔道本相,有的只是因她击败心魔而生的,一颗澄明道心。 第61章 师尊,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这是她第…… 师月白曾无数次憧憬过自己领悟道心时的场景。 她时常想着她是剑修的弟子, 那就理应和谢珩一样,领悟出一颗剑心来,一人一剑, 斩尽春风。不是剑心也不要紧, 大道三千, 她总是能找到属于她的道。 未曾领悟道心的修真者, 道心是他们毕生之所求。师月白就算面上淡泊明志,但是说对道心一点渴望都没有自然是假的。尤其是在司州对阵齐姜以后, 她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自己尽快突破境界领悟道心。 很难否认说她这一刻是没有任何欣喜在的,尽管很快, 师月白就看到了自己身下, 衣衫不整, 浑身青紫的师尊。 灵植好像是生长在了他的身体里, 师月白看着那带着绒刺的灵植, 惊得心头一颤。灵植仿佛跟随她心念而动,昏迷中的谢珩蹙着眉, 下意识地泄出几声极低的呻吟。 因为长时间的,未有间断的情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 师月白赶紧将灵植尽数收回, 尽管她并不清楚这些灵植从何而来,但是所幸它们确实受她操控, 没有因为心魔的离开而变得棘手。 灵植抽出的过程中, 谢珩似乎是疼得厉害,到最后,一向沉默内敛的谢珩竟然泄出几声泣音。师月白连忙想要停下,可是那些灵植又不能不拿出来,她几乎进退维谷。 若说没有觉得香艳自然是假的, 她那么喜欢师尊,又怎么会没有渴望过和他有肌肤之亲。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修炼出道心,想要突破境界,想要变得更强,一切动机最开始,明明都只是为了保护师尊。 可是现在,她却在这一途中伤了师尊。 在谢珩和齐姜聊了半天之后才摸过来,偷听人讲话听得一知半解的师月白全然不知道这已经是多好的结果了:齐姜被诛,新生的魔道本相不仅没有产生新的天魔,反而她因打败魔道本相化身的心魔生出了一颗澄明道心。 甚至已经入了魔濒临失去理智的谢珩,也因为与她结成血契的缘故,身上的魔气被契约者身上的天魔压制,不再会像齐姜一样落入神智全无六亲不认的境地。 但是师月白并不知晓这一切,只是一个劲儿地自责得厉害。 身下是柔软的红绸软台,师月白环顾四周,雕梁画栋,奢华异常,空气中还有女子的香粉和其他奇怪的味道。 她对这个场景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她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自己明明已经靠着封霁川留给她的地图误打误撞地摸到了魔界第六重,听到了师尊和师祖的谈话,然后在师尊之前率先夺过了那团代表着魔道本相的魔火。 她承了帝君的神格和修为,魔道自然更愿意选择她这个更强的作为宿主。 她无暇体会领悟道心飞升之后自己的身体有何不同,因为谢珩已经昏了过去,满身都是她留下的红痕,没收好力道的地方,甚至还有指甲留下的血痕,衣衫也凌乱得不成样子。她先把师尊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想先帮他整理好衣服。 这时她才发现师尊的衣衫几乎已经被撕裂了,穿时比不穿时甚至还要更加狼狈。好在情急之下,她总算想起自己的玲珑囊里还真的带了几件衣物。 因为她本就是想来接师尊回家的,谢珩是存了死志出来,自然不会带什么衣物。 谢珩靠在她怀里,就像布偶一样任她摆弄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被她笨手笨脚地弄到青紫处时,甚至几声闷哼之后,撒娇一般地往罪魁祸首的肩膀上靠了靠。 “疼吗?”明明知道晕过去的谢珩不会给她任何答复,师月白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第111章 师月白揽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都很紧很紧地抱在怀里。 “师尊,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谢珩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肩上,神情平和,就好像只是累得睡着了一样。 师尊从来都没有生过她的气,一次也没有。就算是在幻境里她对师尊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他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可是这一次呢。 师尊还能原谅她吗? 她把师尊抱起来的时候,师尊下意识地溢出了几声呻吟,讨好般地在她身上蹭了蹭,仿佛在渴求她温柔一些的对待。 心魔到底用她的身体.......对师尊做了什么。 看到师尊这副样子,师月白心里难受得厉害,仿佛心间明月坠落云端零落成泥,可偏偏那个害他至此的人是师月白自己。 连报仇雪耻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师尊捅她一剑,能让她留在师尊身边的话,她会很甘之如饴地接受的,可是偏偏她了解谢珩,知道他不会的。 师月白轻轻捧起了谢珩的脸,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嘴唇在他的唇边轻微地蹭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时做这样僭越的举动,彷佛花光了她全部的气力。 她对师尊做了那样的事,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师尊身边呢,就算师尊不敢她走,她又要以什么姿态面对师尊呢。 所以她最后任性一下,也是可以的吧........反正不会有人知道的。 等到回了以清山,师尊又会变成高坐云端的仙君,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高岭之花本就不该落入凡尘任人攀折。 师月白就这样抱着谢珩招摇地走出了魔界第八重,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魔修出来阻挡,一切顺遂得几乎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想来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师徒二人先后把魔界后六重的主人杀了个遍,如今魔界诸人应该在求神拜佛地祈祷他们赶紧回仙界才是。 直到她来到来时魔界十二重的入口。 天空暗如永夜,四周是逐渐靠近的魔尊旧部,黑影重重,杀意凛然。 “来得正好,”师月白看着他们说,“不然我来如自由,都要以为自己来了个假魔界。” 为首魔将装束简单,和自己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只要有一点钱就恨不得穿金戴银昭告天下的魔人截然不同,师月白本能地觉得,对方应该是齐姜的人。 魔将冷冷开口,声音如金铁交击:“齐姜陛下死于你们之手,你们今日休想踏出边境一步,我定让你们血偿!” 他的身形修长,黑色铠甲如流动的魔气凝成,赤红的双目盯住师月白,周身环绕的煞气化作实质般的刃风。 师月白从小三观很正,放在往日,她会觉得这人维护旧主颇为值得敬佩,甚至会问询他的名姓以求堂堂正正的对决。但是如今看着自己怀里的谢珩,她只想尽快把师尊带回以清山。 她皱了皱眉:“齐姜不是我师尊的对手,自然生死由命,你们更不是我的对手,我记着赶路,不想要你们的命,赶紧让路。” 她本是好意,毕竟眼前的魔将再怎么说也称得上一句重情重义,师月白本就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 但是那魔将闻之大怒,抬手召出一柄通体银黑的矛,向前一挥,矛刃激起的黑雾撕裂空气,向师月白袭来。 这种等级的魔气在连天魔也驯化了的师月白面前,几乎连装模作样地挡一下的必要也没有。师月白本不想理会,但是想到怀里的谢珩,还是劈出一道掌风挡了一挡。 被击碎了飘散的黑雾让她怀里的谢珩轻咳了几声,师月白有些紧张,反复检查他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然而那魔将却依然毫无善罢甘休的念头,师月白皱了皱眉,想把师尊放下用结界护住专心速战速决,可是当她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谢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衣摆。 “你们仙界之人无情无义虚伪至极,我今日便要留你们在此,为陛下陪葬。” 师月白想赶紧带师尊回以清山的念头愈发强烈,她感受着谢珩抓着她衣摆的力度,愈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藏污纳垢之地,自己又何必畏首畏尾。 灵力瞬间凝聚,一声震彻天地的狮吼从她背后传来,金光乍现。 一头巨如山岳的金狮渐渐显现,威压如海,毛发闪烁着金色光辉,宛若从神话中走出的太古神兽。 师月白因获赐神格而生的神相。 金狮的四爪踏地,地面震颤不止。师月白的身影与本相融为一体,她手中重剑环绕金光,剑气贯通天地。 金狮挥动重剑,剑光如闪电劈下,直击阎珩。那一剑夹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硬生生劈开魔气凝结的大阵,带起狂风与震颤,将那魔将和他的部下连人带兵器一齐掀飞。随后,她本相的巨爪一挥,所经之处,魔界十二重的边境支柱发出断裂的悲鸣,原本高耸的石柱纷纷倒塌,魔界的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裂隙,红色岩浆喷涌而出,灼热的热浪几乎将魔族大军吞噬殆尽。 她这一击,几乎让整个魔界十二重因之坍毁,更无需提她眼前的魔将,那人脸上的覆面碎了个干净,露出一张苍老虚弱的脸。 “想借我的手得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英名?”师月白冷哼一声,“我偏不让你如愿。若是当真那么忠心耿耿,你就应该继续维系齐姜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百年不与人族开战的成果。” 第112章 “你还想要利用我?”那人难以置信地 看着师月白,“卑鄙无耻!” 师月白只是不谙人事,不是傻。齐姜死了,魔界必然会迎来新的魔尊。齐姜在位数百年,人们都说这位神秘魔尊领导之下,魔界与人界鲜起大规模争端。 齐姜死后,这一平衡势必会被打破。她这一剑击毁了整个魔界十二重,眼前的魔将本就有一定声望,若有心把这一摊破烂重新好好修缮,足以借此立威。 与其魔界又来个乱七八糟的魔尊,想想还是师祖的旧部用得放心。 第62章 “很快,很快就好了,师尊忍一忍。” …… “师尊, 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谢珩朦朦胧胧地听见师月白的声音,他听出来了, 是真正的, 清醒的小白。 好啊, 我们回家了, 我们回以清山去。谢珩很欢喜地想。 他想要亲亲小白,好叫她不要自责, 但是他实在疲惫地厉害,腰和小腿酸疼得使不上劲儿, 头昏昏沉沉的, 怎么也醒不过来。 但是也不要紧, 他和小白的时间还多着呢。 ........ 回到以清山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毕竟是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师月白抱着谢珩,摸黑进了他的房间。 谢珩睡得很熟, 一路从魔界到巫山再回以清山,他都没有醒,师月白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了一盏烛灯。 谢珩抓着她衣角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师月白不敢贸然扯开, 只好小声地哄道:“师尊松开好不好, 我还要给你上药呢,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谢珩意识模糊,闻言似乎松开一点,师月白用了巧劲眼疾手快地一抽, 把谢珩的手塞回了被子里面。 师月白对药理一窍不通,好在谢珩在走之前害怕她自己生病了不知道吃什么药,在每一瓶药旁都标注了功效,师月白在药房来来回回打了转,这才找到了她要找的。 上药的时候谢珩伏在她怀里,喃喃地喊着小白,他敏感点生得太浅了,即使只是简单的上药也无意识地哭喘得厉害,叫她拿出去。 明明是香艳的场景,可是对于师月白来说任何绮靡的心思都荡然无存。她难过自责地厉害,可是若不把药上完,师尊明天怕是只会更难受,她只能狠下心来,不顾谢珩在哭,用手指取了药膏继续上药。 “不要了.......”谢珩哭着说。 “很快,很快就好了,师尊忍一忍。” “若是师尊不想见我,我马上就走,师尊见不到我,就不用想起魔界的那些事了,好不好。” 谢珩没有回应。 没多久之后,师月白很茫然地站在以清山的山门前,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什么行李也没有带,好在她也不用进食住店,即使没有盘缠,哪里她也都去得了。 以清山的深夜无星无月,凉风一吹,师月白不禁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不打不打紧,一打就把她的眼泪一并激了出来,师月白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抑制住想哭的欲望。 不许哭。 弟子到了年纪,出师下山本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算她没有过错,寻常弟子在游历之后,就已经可以出师了。 她已经在师尊身边多待了那么久那么久,她昨日还僭越地亲了师尊。 不许哭啊。 在给自己下完命令之后,师月白发现眼泪已经糊了自己满脸,她想要找手帕擦眼泪,却发现平日里这种东西都是谢珩会带的,自己离了师尊,居然只能狼狈地坐在小径上,拿袖子擦眼泪。 她恨自己没出息得不行,这么大了连控制自己努力不哭都做不到。 但是现在埋怨自己也没有用,师月白干脆坐在路上哭了个痛快,边哭边想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离开以清山的决定下得很轻而易举,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她却连离开以清山之后去哪都没有想好。 她不能留在以清山周围的城镇,因为有时师尊带她下山去采买,镇上的一些叔叔婶婶都认得自己。 她也不能去找婷婷和洛师兄,因为一去了晓雾峰,楚师叔肯定会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师月白一想着自己无处可去,哭得更伤心了。 所以姬樊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只哭得特别可怜的小花猫。 师月白看着眼前陌生的老爷爷,虽然哭得正伤心,但是还是防备地拿出元黎剑指着那人。 因为知道自己一开口就难免打哭嗝,师月白冷着脸,等着对方率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以清山上。 “多大的人了,哭的跟小孩一样。” 熟悉的语气,师月白狐疑地看着姬樊,像是在确认对方是不是自己熟知的帝君。 “别看了,是我。”姬樊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她,示意她先擦擦眼泪。 姬樊见她还是怀疑,只好化成了平日示人的样子,师月白这才放下心来。 还没来得及问帝君为什么是这副装扮,帝君就率先开了口:“我在巫山等了你们数日,始终不见你们回来,后来暗访魔界听说有一白发女子毁了整个魔界十二重离开,我这才发现原来你跑得这样快,竟是已经先行回来了。好孩子,你做得不错,值得封赏,有什么想要的吗?” 师月白摇摇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半山腰坐路上哭?” “我不是跑来哭的。”师月白没出息地又掉了眼泪,赶紧拿帕子擦掉。她不敢和帝君说全部的事,只说了在心魔控制下做了对不起师尊的事,虽是心魔所为,可心魔毕竟是因她的欲望而生,她不敢推托,也无颜继续留在师尊身边。 第113章 帝君安静地听完了,虽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谢珩的事,但是听起来至少两人都性命无虞,他也算是放下心来。 他本就是有过被天魔控制经历的人,深知在心魔控制下未杀一人甚至控制心魔恢复神智,已经是多好多幸运的结果了,也亏是她心思良善纯净才能做到这一点。 自己也好,齐姜也好,都远远不如她。就算他自信平生从未对不起天下人,但是在天魔刺激人生出最坏欲念的情况下,也就只有小白这样干净的孩子才能反过来战胜心魔。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姬樊相信谢珩也是这么想的,根本没有人会怪她。但是师月白心思纯善对自己道德要求高,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姬樊肯定不能在这时候说,好孩子,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没事的,你没把我一起捅了已经很好了。 “不告而别,对得起谢珩养你二十余年吗?有错不领罚而只想着逃避,还委屈上了?” 师月白吓得一下子就连哽咽也止住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我.......” “我在昆仑的刑殿是摆设么,既然这么自责,为什么不去刑殿领罚?你走还是留,自有你师尊和刑殿长老判断,不问而走,你知不知道这在寻常仙门叫做叛逃?” 师月白仰着头,答不上来。明明帝君言辞严厉,师月白听着却觉得山顶夜里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不是她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的,是帝君说了,不问而走是为叛逃。 她还能......再见师尊一面。 “我.......”师月白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向姬樊行了一礼,“我这就去刑殿和长老领罚。” 姬樊皱了皱眉:“大半夜的,刑殿长老不睡觉啊。赶紧回去洗把脸睡觉,跟个小花猫似的,多大的人了。” 师月白迟疑片刻:“那我明日一早去刑殿.......” “那帮老家伙哪有这么早去上班啊,就算到了刑殿他们也得吃吃早茶聊聊天才开工,你睡醒了再过来吧。” 刑殿长老自然是不可能罚师月白的。 本就是以清山那位含在嘴里怕化着捧在手上怕摔着的宝贝徒弟,再加上她一剑斩碎魔界十二重的威名一夜之间已经不胫而走,隐隐已有超越其师登上空悬白百年仙尊之位的征兆。刑殿虽有大公无私之名,但是这种情况到底还是令他们犯了难。 何况其实仙门弟子犯了错,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在师门里领罚的。刑殿真正处置的,只有穷凶极恶之徒,至于师月白说的一番驴头不对马嘴的冒犯了师尊对师尊怀了不伦之心,他们只能干笑着对视几眼,等着自己的同僚率先开口打发走这个较真的小丫头。 姬樊就是太清楚这帮人的德行了,这才把师月白打发过去的。 齐姜当了千余年的仙尊,仙门正统本就在巫山,巫山自己是什么样子还用多说么,六徒亲手弑师于诛仙台。纲常都是肉食者束缚凡人的,仙界只论正邪,本就没有太多计较。 至于什么不伦之心,好像也没有那条法令门规规定了弟子不能喜欢师尊吧。只是有些门派弟子拜入师门时年纪很小,为了避嫌才有了这样的说法。那些十七八岁通过仙门大试被收作徒弟的,后来和自己师尊结成道侣之人不要太多,各洞府之间闲聊谈起时,也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师月白小的时候,师月白小的时候都没人把她当人看呢,现在长大化形了情窦初开,有什么不正常的。 唉,剑修。 活该这些剑修十个有九个没道侣。 “以清山弟子师月白,”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其中一位长老率先开了口,“你之所述,我们已经知晓了。然而刑殿只处理祸乱仙界人间的穷凶极恶之徒,你这样的情况不在其列。若有悔改之心,便向你师尊自行忏悔吧。” 第63章 “看着我,不要闭眼。” “还要我赶你…… 谢珩醒来的时候, 目之所及已经是熟悉的,自己在以清山房间的陈设。熟悉的帷幔,熟悉的床褥, 熟悉的安神香。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见到这一切了。 但是现在, 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到这里的谢珩已经来不及感慨或是庆幸劫后余生了, 他看见跪在自己床边的小白, 几乎大吃一惊。 疲惫的小白规规矩矩地蜷缩在那里,眼睛红红的, 像是哭过。 刚醒来的脑子昏昏沉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 小白是不是搬了什么比较矮的小凳子坐在他床边上。 “跪着做什么, 快起来。”谢珩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 他慌忙地掀开被子就要去把师月白拉起来, 但是动作太急, 腿和腰都酸得厉害,反而被师月白扶了一把才没有倒在地上。 师月白知道这肯定会令他想起魔界的事来, 把谢珩扶回床上后,就默默松开了手。 这些天她守在师尊床边,日日能看着师尊睡着时温柔的眉眼,已是无比满足了。 师尊醒了,她辞完行, 便该走了。 谢珩却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 在多数情况下, 师月白都是抬头才能和师尊对视的,很少有这样低头去看他的时候。现在她垂着脑袋,目光落在谢珩抓着她的手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上移着目光,害怕又期待看到谢珩的神情。 “我知道自己做了冒犯师尊的事, 本想再也不出现在师尊面前的。但是帝君说我若不告而别,对不起师尊多年养育之恩。我也去刑殿领了罚........” 第114章 “他们罚你什么了?”谢珩几乎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本想用灵力探过她周身看看她是否受了伤,但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却阻止了他这么做。 是很奇妙的感觉,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共感,但是就是令他安下心来,知道他的小白没有受伤,也没有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刑殿那帮老家伙,谅他们也不敢。 然后谢珩意识到了,原来是血契。 好神奇的东西,谢珩内心突然有了一丝暗暗的,不便言说的欢喜,因为和小白有了这样紧密独特的联系。 他身上入魔的征兆也因为和一个更高阶的天魔成了血契,而被很好的压制了。 齐姜得诛,天魔受缚,连自己也不必再为成魔所扰。因为小白,所有他担心的事情都不复存在。 他的小白,这么厉害的小白。 “没有,他们没有罚我,只说若我有心悔改,便回来向师尊忏悔。”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在床边坐下。 谢珩有些吃力地坐起来,伸手把她的裙子拉到了膝盖处。 在异性之间,这是很失礼的行为,若是女子高呼一声登徒子然后把他扭送官府,就是被判决打三十大板也绝不冤枉。 但是师月白只是有些茫然地任他作为,露出了因为跪了几天几夜,而明显青紫的膝盖。 谢珩因为有些受寒而冰凉的手覆在她的膝盖上,但是施出的治疗咒又是温暖的,仿佛血液又开始沸腾着,重新流动了起来。 “已经.......不疼了,多谢师尊。” “不疼了?”谢珩的语气温柔,但是又带了些冷意,旁人或许很难察觉,但是习惯了谢珩对她百依百顺的师月白几乎马上就分辨出了他的不悦,“都青成这样了,这么快就不疼了?” “现在,现在不疼了........师尊用治疗咒之前还是疼.......有些疼,不是特别疼。” 谢珩的神情依旧喜怒难辨。 “这么喜欢跪?” 师月白明显感觉到谢珩生气了,在他撩起自己的裙子看到自己的膝盖之后,但是她并不知道谢珩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关系的,是我冒犯了师尊,刑殿的长老不罚我,我有些于心难安.......”师月白转头看了一眼谢珩,看见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连忙转了话题,“我还好.......不喜欢,我不喜欢跪,师尊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谢珩下意识地想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可是看着小白小心翼翼的模样,他的心都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在他印象里的小白,明明应该一直都是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样子啊,为什么她会变得这样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是因为自己刚刚.......冲小白发脾气了吗。 谢珩几乎一瞬间就后悔了,恨不得穿越回去删掉刚刚对她说那些难听的话。 他吃力地把小白搂进怀里,极尽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小白乖,是我刚刚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才跟你发了火,我没有生你的气。但是小白也有错,下次不要做这种事了好不好。既然小白是无心之失,你明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的,又何必做这样的事呢,你这样跪了几天几夜,除了让我们两个心里都不好受,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珩又揉了揉她的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软一下:“小白说对不对?” “我.......”师月白趴在谢珩肩头,很想顺着他的话回答说就是这样的,我就是无心之失。 师尊太好,太温柔了,她几乎要耗尽全力,才能和想要就这么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留在他身边的,卑劣的想法作斗争。 可是骗来的东西到底不是她的。师尊那样好,即便靠着言不由衷的话留在师尊身边,她又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师尊的好呢。 她没有这么......这么不要脸。 “可是我.......不是无心之失。” 师月白努力了很久,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她能感受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错过最后的,留在师尊身边的机会了。 “我,”她要花很大的努力,才能平稳地,不带哭腔地说出这句话来,“我并非是无心之失,我本就喜.......我本就觊觎师尊,本就对师尊有了不伦之情。” “我已无颜留在以清山,师尊若要罚我,赶我走.......” 我都认了。师月白想。 一手养大的徒儿突然想要以 下犯上,换了谁都难以接受吧。离开谢珩对于师月白来说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失去自己对师尊来说应该并没有什么,她只是个不成器也心思不正的徒弟,离开了她,师尊只是将原本走上岔路的人生拨乱反正。 她对师尊漫长的一生来说,是一个太小太小的插曲了。 天下剑修,包括已经开宗立派者在内,都无一不想拜入师尊门下。离了自己之后,师尊随时都可以再收一个弟子作伴。 她脑子笨悟性差,嘴也笨,不如洛禺师兄那样会讨人欢心,她也不体贴,在师尊身边二十年,竟没有一天照顾过师尊的生活起居,反倒都是师尊照顾着她生活里的桩桩件件。 她也不曾扬名立万,把以清山的声名昭之天下。 师尊随便再收一个弟子,都会做的比她好的,就算是比她还有愚钝之辈,也至少心思纯正,不会觊觎冒犯自己的授业恩师。 第115章 但是师月白知道,师尊心性如同冰雪,并不会简简单单为体肤之亲所扰。即便是那样不可原谅的事情,若是旁人的话,他大概早就一剑将那人封了喉,从此往事前尘再无人知,师尊也依旧是独坐云端的高岭之花。 大抵因为干出那样事情的人是自己,师尊还念有....... 师月白没有再想下去了。 她的念头似乎只剩下:师尊的嘴唇好凉,为什么这样凉。 因为谢珩搂着她的腰,就这样亲了她。 似乎和在幻境时相比,谢珩对这样的事情谙熟了许多,至少已经知道接吻不只是碰一下嘴唇了。 师月白当然不知道她在幻境里亲的就是陷入梦貘幻境的,真正的谢珩。她当然更不会知道在她被心魔控制的那段时间里,谢珩的身子早就被她调教得知了这许多情事。 师月白一直在走神,本就没意料到谢珩会突然亲她,自然是一点准备也不曾做,就那么被谢珩亲得神智恍惚,把自己刚刚想着的东西忘到了九霄云外。 “睁眼。”在换气的间隙,谢珩说。 “看着我,不要闭眼。” 被师尊亲的感觉舒服得就好像漂浮起来停在空中,师月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的眼,闻言又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却又忘了调整呼吸,被谢珩亲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能感觉到师尊的牙齿似乎在她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起了咬破她嘴唇的念头,但最终却没有这样做。 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魔界第八重醒来时,师尊的唇角也有血迹,是她被心魔控制时咬破的。 师月白喘着气,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谢珩才终于松开了她,但是手依然留在她的腰上,好像怕她就这么消失一样。 “师尊........” “还要我赶你走吗?”谢珩问。 第64章 谢珩捂着胸口,扶着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 昏昏沉沉色令智昏的师月白完全没有理解师尊刚刚说了什么,她望进谢珩温柔却有些嗔怪的眼睛里,好像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好像.......还想亲。 见她没有回应, 谢珩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还要我赶你走吗, 嗯?” 师月白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 然后被谢珩搂进怀里, 轻轻地掐了掐腰上的痒痒肉。 师月白痒得得整个人缩了起来,谢珩抱着她, 手指轻轻来回抚过她的背,就像从前对待小猫一样。 “我喜欢小白, 如果小白也喜欢我的话, 那小白做我的道侣, 好不好?” 仿佛五彩的烟花在脑海里绽放开来, 满脑子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最后几个字落在师月白心里, 化作了三声砰砰的心跳。 师月白直起身子,想要用更郑重的样子来接受谢珩说的那些话。 自己现在估计有些黑眼圈吧,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皮肤大概也不太好。师月白平生第一次关注起了自己的容貌,她想到自己今早没有梳头,发髻大抵是散落的,伸手摸索着, 想要去扶正发髻。 谢珩被她逗笑了, 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好看的,”谢珩逗她,“小白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我是真的喜欢小白,什么样子的小白我都喜欢。” 师月白被他说得红了脸,我是真的喜欢小白几个字好像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响着。 她也能感受到师尊的真心, 知道师尊不是在哄骗自己,就好像一根不可见的红线,把她和师尊联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两心相悦吗? 突然,师月白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眼神一暗。 “小白?” 阿凌是我的妻子,我是真的喜欢阿凌。 即便她作恶无数?即便她作恶无数。 我是真的心悦阿凌。 不是什么两心相悦。师月白蓦然想明白了。 是血契。 血契本就会让受契之人全身全心地服从,敬仰施契之人。她在心魔的控制下,在魔界给师尊种了血契。 她颤抖着伸手去拉开谢珩的衣襟,那里果真有一处簪子划开的伤痕,治疗术能愈合伤口,但却并没有消除疤痕。 她伸手划过那道六寸长的血痂,谢珩不明所以地抓住了她的手:“已经长好了,只是有些痒,怎么了?” 是了,果然是血契。 难怪谢珩亲她的时候,她第一感觉就是简直像做梦一样。 果真就是一场梦。 师尊怎么可能也喜欢她。 谢珩以为她是心疼自己,拇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已经不疼了.......” “师尊.......”师月白看着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师尊是真的喜欢我吗?” 谢珩笑了笑:“怎么又问这么孩子气的话。喜欢小白,真的很喜欢小白,最喜欢小白了。” 师尊大概以为,她只是想要再听他说几句喜欢自己。 他总是这样温柔包容,予取予求。 师尊这样好。 用血契来得到他的爱,太卑劣了。 要是没有血契呢,师尊或者会恨她,会罚她,会将她永远逐出师门吧。可是即便是那样,师尊依然是师尊,是仙尊首徒,是天下剑尊,是自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拒绝的资格也没有,就要被迫雌伏在自己的弟子身下苟合。 要是没有血契就好了。 第116章 “不是的,”师月白摇摇头,“师尊不是真的喜欢我。” “师尊现在觉得自己喜欢我,只是因为在魔界时,被我强行结下了血契而已。师尊还记得封霁川吗,他也是.......” 谢珩的面色顷刻变得惨白,他捂着胸口,扶着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师尊!”师月白紧张极了,来不及管没说完的话了,飞快的跑去桌上倒了些茶水,然后跑回床边喂到谢珩嘴边。 他昏迷数日,胃里本来就没有东西,这样干呕只会更加难受。 谢珩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咽了几口水。师月白在一旁给他顺着气。 “我好些了,你刚刚想说什么,还要接着说吗?” “师尊要紧吗,要不要去药王谷请人来看一看。”师月白看着他苍白的脸,依然不能放下心来。 “你刚刚想说什么,接着说,什么血契,什么封霁川的。”谢珩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可是师月白知道他已经气极了,她担心谢珩的身体,有些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还要再继续说下去。 “我去药王谷请师兄师姐来看一看吧。” 谢珩扣着她的手腕:“你若要去,你便去,反正我没病,也不想见他们。” 师月白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这样讳疾忌医,也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因为难过生气得厉害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她只好低着头,回答说师尊不想见,那便不见。 “这时候就这样顺着我了,那我说叫你把刚刚的话说完,你怎么不说?” 师月白哀求地看了看他,谢珩是这样的反应,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和谢珩继续说血契的事情。 谢珩现在的状况比封霁川尤甚,与中了血契之人根本毫无道理可说,就像当初的封霁川,固执得几乎令人生厌。何况他是师尊,师月白根本不可能对他说任何伤人的重话。 “血契.......是么,我和当初的封霁川一样,都是因为血契才喜欢你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从前那样对你,都是因为血契对么?” “不是的,”师月白慌忙地解释,“我知道师尊对我很好,师尊是对我最好的人,就算没有血契也是这样。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 才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爱。 “我化形之后,师尊同我说牵手拥抱这样的动作,只能同喜欢的异性做。我现在明白了,我喜欢的就是师尊,不是普通的徒弟对师尊的喜欢,我就是喜欢师尊,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我知道师尊也喜欢我,可是在血契结成之前,师尊对我真的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吗?师尊也会想要亲我,拥抱我,和我拥有肌肤之亲吗?那师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师尊真的能说清吗?” 谢珩当然说不清。 情不知所起,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有什么特定的,喜欢上的时刻。又不是演莺莺传,那张生只看了小姐一眼就爱得不能自已了。 “血契就是这样的,师尊。你觉得你喜欢我,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其实即便我们在结成血契之前只见过一面,你也会觉得是缘分如天成,好像似曾相识,一定是前世修来的见面。” “就凭这个?”谢珩苦笑,“难道世间爱侣若不是某一瞬间的一见钟情,其他的便都是血契所致的了?” “可是那么多年,师尊若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偏偏要在血契结成之后才说喜欢呢?” “从前......”谢珩气极反笑,“从前你化形才多久,我若是喜欢你,我是畜生吗?” 谢珩很少爆粗口的时候,他突然这样一说,师月白被他呛得说不出来话来。 “我是你师尊,本就占尽了你的崇拜敬仰和依赖,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公平的。就算抛开世人所说的人伦纲常不谈,我若是先说喜欢你,我又要如何得知你到底是真心喜欢的我,还是分不清依赖和情爱呢。” “小白不喜欢我,我就只是你的师长。小白喜欢我,那我就可以为了小白做任何事。” “你若是还不信,我就只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了。” 师月白垂着眼,沉默了很久。 师尊说害怕她分不清依赖和情爱,但是师尊又真的分得清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情爱还是别的东西呢。 何况他们都见过封霁川,知道血契能把一个好好的人,变成怎么样一个能够为了施契者欲生欲死的疯子。 能让一个孝子不顾父母,能让一个书生不顾功名,能让一个富家公子抛下一切只是为了去魔界和她一起死。 更不用提那个封霁川看的比命还重的魔胎。 “我真的很喜欢师尊,不然在魔界,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也当然很希望师尊像我喜欢师尊一样喜欢我。” “可是我希望师尊在喜欢我之前,首先是你自己,是自由的人。师尊觉得封霁川很可怜对不对,我也觉得他很可怜,我不想师尊也变成他那样。” “如果师尊真的也喜欢我,那我们先去解开血契好不好,那样我就不会觉得师尊的爱是我偷来的了。我真的.......” “你要和我分开吗?”谢珩颤着声音问。 师月白的心跳莫名慢了一拍,她根本没有办法不心疼这样的师尊。 “只是暂时的,好不好?我们先分头去找法子解开血契。” “你要和我分开吗?”谢珩只是重复着又问了一遍。 第117章 “可是我根本离不开你,”谢珩将愣在原地的师月白紧紧地抱住,好像害怕她凭空消失一样,“你就当是因为血契也好,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第65章 “师尊趴到我腿上来。” 她既要他自由…… 师月白愣在了那里。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珩, 在她印象里的师尊一直是当空皓月,是高岭雪梅,她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的, 仿佛低进尘埃的师尊。 她只是觉得揪心和自责。 是她给师尊结下血契的, 是她把师尊变成这样的。 都是她的错。 她被谢珩圈在怀里, 动弹不得。 “师尊.......你从前不会这样的, 从前的你就算喜欢上什么人,也不会这样的。” “我只是觉得很难过........很心疼你, 我不想你变成这样。” 言辞若总能达意,世间便早就没有误会了, 师月白知道谢珩肯定会多想, 想是不是现在的他让自己生厌了。 她不想让谢珩难过, 把头埋在谢珩怀里, 像自己还是小狮子的时候一样轻轻地拱了拱。 谢珩的手松开了一些。 “师尊再想想, 再考虑考虑,今天我们都太激动了, 师尊冷静一下,我们明天再做决定,好不好。” 谢珩抿着唇,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 只是圈着她的手又松开了许多。 “师尊休息吧, 我在这里守着你。” 谢珩摇摇头:“不用。” “又不是什么......”提起自己的身体时谢珩似乎还是难免觉得有些羞耻, “你回去休息吧。你在我面前晃晃悠悠,要我怎么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 师月白低着头,似乎有些失落,可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我给师尊上完药再走。” “什么药,我自己来就.......” 师月白轻轻揽住他:“师尊趴到我腿上来。” 修长的手指带着滑腻的脂膏, 这是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只是现在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无心顾虑其他。 谢珩身体敏感,师月白的手指几乎一不留神就会刮蹭到他的敏感点,他不想在师月白面前表现出来,就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 “师尊,别咬。”师月白有些无奈地说。她本想说这几日她已经给他上了很多回药,可是谢珩听了大概只会更恼。 ....... 她要拿师尊怎么办呢。 师月白躺在床上,很茫然地想。 她既要他自由不受拘束,又不愿看他难过。 好在师月白生性还算乐观,两个人都活着从魔界回来了,连魔尊他们都杀的得,区区血契,总有解开之法,到时候还能把封霁川身上的血契一并解开了,也不失为善事一件。 师尊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冷静下来想一想,倒也不必非得分头去找血契的解法,是她有些固执认死理,见到师尊那样子就心疼得慌了神自责得不想面对。但他们本就是师徒,就算分开会不舍会依赖,也是正常不过的。 明日去找师尊道歉吧。 师月白脾气一向温和得不像一头狮子,就算是生性乖巧的兔子化形,大概也很少有她这么好的脾气。从魔界回来之后,见过生死的师月白又豁达了许多,生死面前,什么不是小事。她和师尊都平平安安的,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她心里决定了道歉,就没再因这个而困扰,抱着自己的被角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阳光很明媚,透过窗帘,看的师月白心里暖烘烘的。她起身穿衣洗漱,走到谢珩的房间门口扣了两下门。 无人应答。 师月白有些诧异,按道理说,师尊这个点早就起了呀。 她本就有谢珩房门的钥匙,以清山上只有两个人,其实本来谢珩也从不落锁,她又扣了两声门,依旧无人应答。 从魔界回来之后,谢珩陆陆续续发了些低烧,师月白这样想着,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 空无一人。 已经被谢珩抛下一次之后,师月白对这样的场面是有些本能的害怕,她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师尊去哪里了。 师尊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现在知道自己昨天说错话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师尊怎么可以不要她。 过了很久之后,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谢珩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给她留了字条: 临时有事,一个月后归,勿念。 许是因为她认识的字不多,谢珩又怕她过那么久把学的东西忘了,又在旁边放了留音玉蝉,把字条里的话又念了一遍录了下来。 师月白反复听了好几遍,判断着谢珩的语气。 内容太短了,谢珩又本就是那样清冷毫无波澜的声线,就算师月白再了解他,也没法从这短短没几个字里判断出他到底是赌气出走,还是真的有事。 其实算起来,魔尊死后魔界动荡,少不得有魔修侵扰人界,师尊这时候被人召去,好像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是这偏偏发生在两个人争吵之后,师月白实在有些摸不清师尊在想什么。 不知道师尊在想什么,就好像有一只小雀一直在她心头蹦啊蹦啊的。 师月白想了想,拿起那只留音玉蝉,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 “这位姑娘,您是来找哪位师兄师姐的,可有拜帖吗?” 第118章 师月白茫然地看着晓雾峰守门的弟子,拜帖,什么拜帖,她跟师尊来晓雾峰,从来都没用过什么拜帖啊。 “我来找楚仙君。” 守门弟子也一脸茫然:“啊,来找师尊啊,可有拜帖吗?” 师月白沉默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从前自己来晓雾峰无需拜帖都是因为楚悬亲自来接他们的缘故,她不想为难守门弟子,就改口说自己是来找孟婷的,问他要从哪里去搞那拜帖。 守门弟子耐心地解释说,晓雾峰毕竟弟子众多,又有许多人无修为傍身,害怕域外人对弟子不利,所以需要提前写好拜帖寄给要拜访的弟子交到山门。 许是看她面善,那弟子好心地提议说,若是不急,师月白可以先写好拜帖,他换班时递到孟婷那里,只不过还需等上几个时辰。 师月白十分感激,扬起脸笑了笑:“我自然愿意等,多谢这位师兄!” 她反正也没有别处可去,与其留在以清山苦等谢珩一个月,等几个时辰去问问楚师叔有没有师尊的下落,倒还有几分可能寻到人。 正午的太阳正大呢,那守门弟子看她傻乎乎地在太阳底下等着,赶紧招呼她来自己站着的阴影处,师月白看那里好像确实凉快些,感激地走了过去。 迎面正撞见了一个鬼鬼祟祟想要趁守门弟子不注意跑出山门的可疑男子。 “洛师兄,你怎么又.......” “小赵啊,我这回真有事,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不行!”守门弟子义正辞严,“我一年也就轮到值班三次,每次你都说真的有事要出去,师尊特意嘱咐了特意关照你,你可别为难我了。” 洛禺见偷偷开溜不成,也不想为难自家师弟,左右也就是想去山下喝酒,不去就不去吧,还是改明去和师尊讨个采买的差事吧。 “师兄下午是没有课吗,这位姑娘说是来找孟婷的,要不你去女修那边帮她递个拜帖,我本想换了班帮她去的,但是还有好几个时辰。” 洛禺本就热心,自然张口应下,定睛一看,有些震惊:“月白师妹,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洛师兄!”师月白见了熟人,自然惊喜万分,高兴得都忘了上回他们见面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狼狈地挨训的。 “你来找孟婷啊,孟婷肯定也想见你了,把拜帖写成我的名字,我带她进去就好。” 这点面子守门弟子还是愿意给的,洛禺大笔一挥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带着师月白进了山门。 “来找孟婷玩吗,突然怎么主动了,都有些不像你了,”洛禺跟她并排走着,略微领先半个小步,好指给她方向,“往这边,先说好啊,女修的住所我进不去,你得自己进去啊。不要害羞,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师兄,那个,其实我是来找师叔的,能带我去见师叔吗?” “你找师尊啊,”洛禺一愣,“我不知道现在师尊还在不在啊,最近好像快仙门大试了,他原本今早就要出发去昆仑的,不过我师尊这个人拖延症太厉害了,说是午饭时候都还在呢,不知道现在走了没有。” 他见师月白的眼睛一下就暗了,连忙补充道:“哎,我们先去看看嘛,他有时候计划早上出门的最后到了晚上也没出门愣生生拖到第二天的。我们先去看看,你若是找师尊有急事,我找个师姐带着你去追就好,昆仑离这很远,他们坐云舟的,御剑去肯定能追上。” 师月白连忙道谢,两个人加快了步伐,洛禺见她步子很大,扭头看了看她:“说起来,师妹你是不是长高了?” 师月白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没吧。” 洛禺身量不算矮,但是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子对于身高的敏感是和自尊挂钩的,他看着已经快蹿到自己眉毛的师月白,心道要是你没长高,那难道是我变矮了不成。 真是太受挫了。 第66章 你去把他武库烧了?.......那也,那…… 楚悬果然还没走。 洛禺和师月白匆匆地赶过去时, 发现他正在气定神闲地挑头冠。见到师月白他颇为惊讶,神色肃穆了几分,问她怎么了,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楚悬抛去那点爱抖机灵的毛病不谈, 本人的性格也还算得上善解人意, 他见师月白面露为难, 就叫洛禺先出去等着。 师月白自然不可能把事情全须全尾地说给楚悬,遂把事情隐去一部分, 只和他说了师尊一夜之间突然离开,留下留音玉蝉说自己一个月之后再回来的事。 楚悬听完师月白的问题之后, 有些沉默地看了看她, 眼神似是在说“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我就是来问问, 给师叔添麻烦了。” “麻烦倒也不麻烦, 就算没什么事, 你来晓雾峰找我,或是找些同龄人玩, 我也是高兴的。但是师兄跑去哪里了,他连你都不告诉,为什么我会知道。” 师月白吞吞吐吐:“昨晚我们有些.......争执,师尊有些生我的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赌气走了,就来师叔这里碰碰运气。” 楚悬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看得师月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师月白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谢珩莫说生她的气, 就算是自己在司州找死去追齐姜的那一回,师尊也没舍得凶她一下。 师叔觉得怪异,倒也是理所应当的。 第119章 “你去把他武库烧了?.......那也,那也不应该啊。” 师月白的脸更臊了:“没有,我只是.......师叔既然还要去仙门大试, 那我就不叨扰了。” 楚悬摇摇头:“这倒不急,你大老远跑过来,我总不能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把那玉蝉给我,我听听看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师月白连忙拿起那玉蝉递给他,楚悬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开始播放玉蝉里面的录音。 .......楚悬气定神闲地再次播放起那段录音。 ....... “我没听出来他生没生气。”最后楚悬诚实地说。 师月白:....... “但 是你看,师兄说他一个月后回来,这仙门大试又恰好是一个月,也许他去仙门大试了呢,不然你跟我去昆仑看看。” 其实谢珩六根缘分极浅,从未有过另外收徒的打算,师月白其实应该是了解他的,可是听到仙门大试这几个字,她还是来不及细想,就本能地感到有些难过。 “师尊要收别的徒弟了吗?” 楚悬一看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他可能跟你怄气吧.......” 师月白的神色越发黯淡。 “好啦,他也不一定在仙门大试,别自己吓自己,”楚悬见状,只好接着补充,“就算去了仙门大试,也未必是去收别的弟子的。近些年仙门大试比得愈发激烈,有时在台上或是试炼幻境里时不时就有弟子遇险,每回仙门大试,帝君若是没空,就都会找几个修为高深的长老宗师以应不时之需的。” 师月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因为师尊收别的弟子而不开心表现得太明显了,讪讪地解释:“我没有不想要师弟师妹的意思.......我就是不想在这个关头.......” “知道你是好孩子,我看着你长大的,我都知道的。” 楚悬的信任让师月白有些内疚。若是换做从前,她并不在意多一个或是几个师弟师妹,她本性随遇而安,热闹也好,安静也好。 可是现在,她本就对师尊怀了那一点不一样的心思,师尊也知道。于是在争执之后听说他可能去了仙门大试的消息之后,师月白就本能地感觉到占有欲在隐隐作祟。 想要师尊只喜欢她,想要师尊只属于她。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这么想呢。 “师兄也未必去了仙门大试,不过我们可以去瞧一瞧。你在魔界干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小白可厉害了,我的弟子们都在说,帝君这次会册封你个什么呢。若你想的话,你也可以收徒了,许多开宗立派的宗师,还未必有你的功绩。没准这次没找到谢珩,你自己先收了个小徒弟呢。” “你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一个人在以清山上等,能等得住么。师兄既说了一个月后会回来,便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不要担心了,就当去碰碰运气了,我这回带去几个弟子都是和你年纪相近的,就当去玩了,行不行?你大老远跑一趟就让你这么回去,我也于心不安。” 师月白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拿起那只留音玉蝉,上了楚悬安排的云舟。 “清清,这是你谢师伯家里的师妹,这回和我们一并去昆仑,你多照看点,她有点怕生人。”楚悬嘱咐道。 “放心吧,师尊,”元清清朝师月白笑了笑,“听小洛和小孟提起过你,我叫元清清。晓雾峰门规稍有些严格,一般男女弟子分开乘云舟。小孟这回没能一起来,洛禺不能和我们一起,你就和我同乘一舟吧。若是不习惯生人,只管做你的事情,不必与我攀谈,把我当成地瓜就好。” “楚师叔夸张了,我哪有那么不好意思见人。”师月白的脸红了红。 元清清笑了笑,问她要不要吃葡萄,便揭过了这一回。 师月白摇摇头,说自己辟谷了并不饿。元清清也没有客气,自顾自地剥起了葡萄。 云舟虽名为云舟,但是其实速度仅次于御剑,晃晃悠悠,一晃就是好几里,师月白靠在软垫上,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耳边有人叫自己,师月白睁开眼,是元清清。她把剥好的葡萄递到师月白面前,问她要不要吃。 是的,师月白想吃,但是平日里都是谢珩给她剥的葡萄,她怕自己剥起来汁水四溅极不雅观,这才开口拒绝了。 “师妹何必跟我客气,晓雾峰和以清山承自一脉,谢师伯家的师妹,本就和自家师妹是一样的。” 谢师伯家这几个字让师月白有些恍惚,虽然并无不妥,但是师月白莫名地有些高兴。 高兴自己的名字被和谢珩一起提到。 “吃吧。”元清清眨眨眼,显露出几分和年纪不符的俏皮。 虽然都是同辈人,但是元清清和孟婷是完全不同的,她更像姐姐,成熟稳重,善于照顾人。 仙门大会是各宗门遴选新弟子的场合,楚悬带上的,自然是最靠谱信得过的弟子。至于洛禺嘛,虽然功课上确实没那么拿得出手,但是不得不承认为人处世上,他确实甚是滴水不漏。 元清清对师月白的魔界之行颇为感兴趣,师月白也乐意讲她是怎么一剑挥去斩破整个魔界十二重的。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相谈甚欢。 内向之人也只是在陌生人面前内向,师月白在朋友面前谈起自己有兴趣的话题的时候,都可以称得上伶牙俐齿了。 “我和师姐其实还挺有缘分的,师姐姓元,我的剑也姓元。” 第120章 元清清看到她讲起自己的本命剑的时候,比讲她怎么一剑破万军的时候更加兴致勃勃,不禁笑了:“师妹的剑叫什么呀。” “元黎。” “黎明的黎吗,真是好名字。” “谢谢师姐,”师月白笑得眉眼弯弯,“我也这样想,师姐的名字也好听。”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是啊,是我十二岁拜入师门的时候,师尊给我起的名字,我本名不叫这个。” “师姐的本名叫什么?” 元清清笑了笑:“没有这个好听,不告诉你。” 师月白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人,见状就没有再问。云舟恰在这时停了下来,师月白掀开帘子一看,这里似乎并不是她去过的昆仑。 “要补充些灵石,我们先停靠一会儿,师妹想要出去透透气吗,莫要走远了。” “嗯,我出去透透气。”师月白点点头。 元清清思虑了一下:“我陪师妹一起去吧,这里停着云舟众多,到时候莫要找不着是哪一艘云舟了。” 不知道为什么,师月白其实隐隐约约感觉到元清清并不想下云舟,她以为元师姐是累了,就推托说自己应该能找到,不必陪她。 元清清听到她拒绝时,其实是又犹豫了一下的,但是最后她还是挽着师月白的手下了云舟。 “小白是第一次坐云舟吗,我听说你们剑修,便是御剑几个时辰也不会累的。” 师月白走下云舟,顿觉天地都宽了。云舟上她虽并不觉得晕,但是四四方方狭窄的小舟,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挠挠头:“应该还是会累的,我没出过那么远的门。我师尊修为高,他可能不累吧。” 看着她对谢珩毫不掩饰的,崇拜的样子,元清清有些忍俊不禁:“谢师伯是天下剑尊,自然厉害。” 如元清清所说,此地停着数十艘云舟,此时还有云舟源源不断地停靠下来。元清清拦住一个晓雾峰服饰的弟子,问他还要多久才能重新起航。 不少穿着不同门派服饰的弟子纷纷下了云舟,相互拜谒寒暄,俨然是一个小型的联谊场所。这时就算是迟钝如师月白也意识到了,晓雾峰的弟子在其中,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第67章 师月白有些不是所措地愣在原地 她明显…… 元清清面色如常, 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师月白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和元清清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坐下, 便当做听不见那些弟子的寒暄交谈。 但是不想元清清却主动为她讲解了起来:“小白久居以清山上, 谢师伯又是那么个不喜欢与人交际的性子, 这些都是近些年兴起的仙门, 小白不认识也很正常。” “那个一门都是剑修的是天岚宗,是近两年的后起之秀。宗主宋别枝于无名山林修道, 见山野云岚流动,悟得天岚剑修得道心, 遂创下天岚宗。” “那个人数众多的是灵瑶 台, 就是你之前送小孟下山, 咬了他们掌门的一只麒麟的那个。” 师月白瞬间脸红:“不是我要咬他的, 你们怎么都知道了......是他们的灵兽先.......” “好啦, 我又没有说你不好,我是听小孟说的, 我们都觉得你很棒很勇敢呢。” 师月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元清清又给她指了指剩下几个宗门,青鸾宫,碧水轩,玄星观。 似乎是停留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元清清讲着讲着, 似乎有些心焦,虽然语气还是和缓平静的,但是目光却已经第二次看向他们原本搭载的云舟了。 师月白善解人意地问她现在要不要往回走,元清清迟疑了片刻,说她去看看, 让师月白在这里等着自己,她给师月白递了一把松子包在手帕里面,让她自己剥着吃。 “你就坐在这里等我,莫要乱走,我一会儿来接你。” “师姐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云舟补充灵石,本不该这样久的。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停在这里的云舟固然多,但是补充灵石万万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晓雾峰的大师姐元清清当了这么久,早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 大抵是又有人使绊子了。 她走前去,洛禺果然已经在和一个天岚宗弟子吵架了。那弟子她是识得的,天岚宗的宋燚辰嘛,宋别枝的宝贝独子,就是在天岚宗内部也是混世魔王一样的存在,可偏偏他们宗主宠着。 “我道是谁,原来是号称十万弟子的晓雾峰啊。怎么仗着人多,就要欺凌弱小,连补充灵石,也要抢在我们天岚宗前面了?” 洛禺皱了皱眉:“莫要颠倒黑白,本就是我们先来的。” 元清清走上前去:“洛师弟,莫要无礼,若真是我们先来的,难道宋公子还要特意颠倒黑白来为难你不成。” 她看似在唱红脸,实则字里行间都是阴阳怪气,尤其是宋公子这个称谓,仙门各派背地里再看不上对方,明面上也会称声道友或是师兄师姐,宋燚辰自幼修炼,但是至今未结内丹,元清清此言,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很刻薄的话了。 宋燚辰周围的弟子纷纷面露尴尬,但是宋折枝这个儿子实在是蠢物,完全没有听出元清清有多阴阳怪气,反倒面露得意。 “你们先来的吗,我看着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宋燚辰夸张地故作惊讶,问身边的弟子,“师兄,你说是不是?” 其实宋宗主本人算不上高调张扬,但是对这个宝贝儿子却溺爱得毫无底线,以至于宗门弟子竟然唯宋燚辰马首是瞻。 第121章 “是啊,”另一个弟子附和道。“人数多又如何,不过是修为低微的乌合之众罢了。谁家修士有别的选择,会去晓雾峰当符修呢。晓雾峰就算真有十万弟子,那我天岚宗只要八百人也能杀你们一个人仰马翻。听说连楚悬仙君自己,身上都没有一丝修为呢。” 话音落地,空气如骤然凝滞。那个天岚宗弟子的嘴角含着轻佻的笑,语气轻蔑。 洛禺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 师月白并不知其中关节,她原本是不放心元清清才跟过来的,却撞见了这样一幕。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她此前并不知道楚悬身上没有修为的事,可是转念依稀想到幼时自己还是被谢珩抱在手上的小狮子时,曾经听到师尊说起楚师叔曾经是和魏师叔一样的全修,只在巫山一战后才改修符画。 符画之道是唯一无需修为的术法。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前,她并不善于与人交际,也明显感觉得出来元清清并不想让自己知晓此事。 “大家本就是来参加仙门大试的,”元清清不卑不亢地说,“仙门大试本就是武斗之地,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与宋公子比试一番,来决定着补给云舟的先后。若是我赢了,宋公子要向我师尊师弟道歉。” 众人皆是一诧。 “师姐.......”洛禺开口,却立马被元清清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阻止。 符画本就不是善于正面应敌的术法,对上剑修,取胜就更是难上加难。剑修提出与符修比试,就算是宋燚辰这样的人来干也会令人大跌眼镜。他们万万没想到元清清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若你输了呢。” “任君处置。” 宋燚辰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元清清。 “少主,我感觉此事或有蹊跷.......” “我答应了。” 宋燚辰虽然是个废物草包,但是对阵本就不善近战的符修,几乎是手到擒来。他拔剑如风,剑锋一振,剑气激荡而出,割裂空气,直逼元清清。元清清抬手掷出一道火符,火焰熊熊卷起,挡住剑气,但余势不减,震得她后退数步,鞋底摩擦青石,发出刺耳的声音。 宋燚辰紧追不舍,剑招如水银泻地般连绵不绝,每一剑都直指元清清的破绽,凌厉而精准。元清清左手御符,右手掐诀,身影灵巧穿梭,符光不断闪烁,与剑气在半空中交击,激起一片耀目的火花。 然而,宋燚辰毕竟是剑修,速度快得惊人。一记剑锋擦过,元清清的袖口被划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鲜血随之渗出。她咬紧牙关,额头沁出薄汗,但面色依旧镇定。 宋燚辰目光如刀,步步紧逼。 “我听我爹提起过元师姐,我听说元师姐当年是想要拜入天岚宗的,只是身世过于复杂,我爹不想沾上人间皇家的事情才拒绝你的。虽然在晓雾峰荒废了这么多年,修为也就那样,不过师姐长得花容月貌,做我宋家的小妾,还是戳戳有余的。” 宋燚辰这一段说的实在是太找死了,就连几个跟班听了都觉得耳目不净,更枉论晓雾峰这边的人和师月白。 仙界都是双方自愿结成道侣,早就没了什么妻妾之俗,再说宋燚辰粗俗不堪,就算是说做元清清的道侣都让人觉得辱没。 几个理智尚存的天岚宗弟子不免面露忧色,点到为止的比试,符修未必比得过剑修是真,但是若真的把人惹急了,逼得人使出什么威力极大的灵符来,他们在一旁根本无暇应对。 若是伤了少主,宗主定会找他们问责。 但是元清清神色淡然,并没有为之所扰,只是反手掷出三道雷符,霹雳炸开,电光刺眼。宋燚辰冷哼一声,剑气纵横,将雷电斩散。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元清清猛然掠向一侧,落到高台之上,双手迅速掐诀,灵光汇聚成数道符文,环绕在她身旁。 “想逃?”宋燚辰身形一晃,手中灵剑直刺高台。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元清清时,她右手猛地一挥,一张金色符箓飞出,符文旋转间,化作一片光幕,将宋燚辰的剑气牢牢挡住。光幕裂开的一瞬,她低声念诀,四周早已布置好的符阵猛然启动,天地灵气轰然汇聚,宛如大潮般朝宋燚辰涌去。 宋燚辰眼神一凛,剑锋回旋,试图斩开符阵,但周身的灵气如锁链般缠绕,将他的动作瞬间限制住。 “宋公子。”元清清并没有得胜者的倨傲,依旧好声好气。 “我方才不过是说说罢了,并没有宋公子一定要给我师尊道歉的意思。一点小事,实在不必捅到长辈哪里去,宋公子只要同给我师弟师妹们说一声就好,我们本就不赶时间,你们先补给也是可以的。” 宋燚辰看着她清冷平静,可却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仿佛施恩给他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给老子解开。” “是我失礼了,我这就解开。”元清清温和地笑了笑,收起了符阵。 几个天岚宗的弟子赶紧上到他跟前去,明面上是搀扶,实则是怕他失控闹出乱子。昆仑是帝君的地盘,比试尚在允许范围内,若是宋燚辰失控伤了元清清,那他们可 就得去刑殿捞他们的少主了。 但是他们的手刚刚接触到宋燚辰胳膊的一刹那,宋燚辰身形一震,周身剑气骤然爆发,竟将几人都震开数尺。 天岚宗弟子还来不及应对,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元清清,剑锋寒光凌厉,直取她咽喉。 第122章 这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 元清清脸色一变,甚至连她也没有想到宋燚辰会恶毒至此。她想掐诀反击,但是刚刚一战,她灵力几乎耗尽,重新凝聚灵力及其费神,她动作稍滞,只是迟疑的这一瞬间,剑锋几乎已经就近在咽喉。 第68章 小师仙君 是那位孤身闯入魔界诛天魔,…… 一道银光划破长空, 带着风雷之势瞬间掠至宋燚辰面前。众人只见一道雪白的剑影闪过,还未看清来者动作,宋燚辰手中的剑就已不翼而飞。 没人看清了师月白的出招, 但是她已经夺过了宋燚辰的剑。 元清清被洛禺扶住, 轻轻喘着气。 师月白站在宋燚辰身后, 动作轻松而干脆。她将剑横于宋燚辰脖间, 剑锋寒意逼人,明明只是轻轻一按, 却让宋燚辰动弹不得。 宋燚辰脸色铁青,喉结微动, 却只能感受到剑锋的冰冷贴近肌肤, 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这时, 一缕被斩断的鬓发才落了地。 宋燚辰横行霸道多年, 却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如果那剑再偏一点,那斩断的....... 就不是鬓发, 而是他的脖子了。 他害怕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发着抖,全然不见了刚刚趾高气扬的样子。 一个天岚宗的弟子走上前来,他刚刚生受了宋燚辰一击,显然内脏出了血, 脸色有些白。 “师兄, 师兄救我.......”宋燚辰嘴唇发着颤,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 “少主性情有些直率,但是并非坏人,元师姐既然无事,这位道友不如高抬贵手, 我隔日定上门代少主向晓雾峰诸位道歉。” 师月白本就不善言辞,被这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什么叫“元师姐既然无事”啊,难道要出了事才作数吗。 “戕害同门,本就是重罪。此地离昆仑不远,若是有异议,不如交由帝君裁断。”洛禺走上前,站到师月白身边。 几个天岚宗弟子皱了皱眉,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也是始料未及。但是若是闹到帝君那里少主受了罚,宗主那里尚且不论,单是师娘一人就能叫他们在天岚宗待不下去。 宋折枝除开宠溺幼子,修为深厚,剑法高妙,又从不藏私,其实是个不错的师父,若非如此,也没有人会一直愿意待在这里。 宋燚辰平日里有单独的厢房和剑台,剑法也由师父单独指点,其实对他们欺压也并不严重,只要在偶尔见面时吹着捧着忍着些就好。 “我们并不曾受伤,有劳洛师兄记挂了。若无他事,我们就带少主去领罚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洛禺也从未见过如此草包之人,一时也失了语。这天岚宗弟子的话确实把洛禺也噎住了,元清清被师月白及时救下,论起来分毫未伤,反倒是师月白砍了宋燚辰几根头发。若他们不愿承认自己受了伤,那就是上了刑殿也没有原告啊。 “哦。”师月白却并没有放开宋燚辰。 “这位道友也是晓雾峰人士吗,我择日会替少主登门道歉.......” “不是。” 看着师月白的反应,那弟子有些茫然,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领会到了自己话中的意思。 “这位道友,既然是这样,不如先放开我们少主。” 话音未落,宋燚辰的灵剑掷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天岚宗弟子还来不及道谢,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踵而至。 师月白将他重重掠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 宋燚辰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拳头如雨点落在了他的脸上。 谁管你爹是谁。 中途有天岚宗弟子试图上前阻止的,被师月白一并揍了,剩下的弟子也乐见小霸王吃点苦头,就在一旁袖手旁观。 洛禺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不用灵力纯肉搏,就算闹到刑殿,至多也不过关两天紧闭。 师月白放开他的时候,他已经连哭爹喊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月白拍拍手站起来:“好了,现在我跟你们去见帝君吧。” 宋燚辰嘴唇微微翕动,大概在说“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他观师月白用剑,但是修为太低看不出她深浅,大概就以为她是哪个来参加仙门大会的修士,或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剑修。 洛禺乐了,宋折枝和天岚宗在剑修里面确实有几分薄面,但是这回是真的给他们踢到铁板了。就算借宋折枝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以清山给这个小祖宗讨公道。 宋折枝固然宠爱幼子,但是以清山那位更是护短得路人皆知。 “要去见我?” 一道声音悠悠地众人身后传来:“见我做什么?” “见过帝君。”众人见到姬樊,纷纷行礼。 姬樊审视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打着转,最后落在师月白身上。 “怎么每次见到你和同龄人在一起,你都在打架。” 元清清上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先她一步解释道:“帝君莫要责怪月白师妹,月白师妹是为了给我出头才一时冲动,是我没能及时阻止,帝君若要责罚,罚我一人就好。” “帝君!”宋燚辰好不容易被几个同门搀扶着站起来,就急着为自己讨回公道,“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您可千万一个都不要放过。” 帝君平静地看着他:“我自会秉公处置。” “弟子认罚,”师月白冷静知礼,和撒泼打滚的宋燚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算是在那几个天岚宗弟子那里,也是高下立判,“只是宋师弟侮辱元师姐在前,戕害同门在后,希望帝君一并处置。” 第123章 “我戕害同门,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师月白抬眼去看那几个天岚宗弟子,皆是畏缩不言。算了,机会也给过他们了,他们乐意捧着他们的太子爷就捧着吧。 “既是他们天岚宗里面的事,就交由他们宗主定夺,我不便插手。” “至于你.......” 元清清和洛禺神色紧绷着,彷佛要领罚的是他们一样。 宋燚辰则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没完呢,一个剑修惹了天岚宗,让她短暂出了一口恶气又怎么样,自己日后有的是机会给她颜色看。 “就罚你三颗下品灵石,和小宋赔罪。” 宋燚辰的神色一下就变得万分精彩。 “愣着干什么,拿不出来问你朋友借。” 师月白挠挠头,开始在自己的玲珑囊里翻找,平日出门的上品中品下品灵石和银票零钱都是谢珩给她准备的,下品灵石本就花的最快,她今天走得急,一时半会还真不太能找出三颗下品灵石。 她当着众人的面翻找了好久,最后掏出一颗光泽鲜亮的上品灵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帝君,又看了看宋燚辰:“能找吗?” 师月白可以对天发誓,自己这下绝对没有炫耀,或者侮辱嘲讽宋燚辰的意思的,如果有的话,就让她这一个月都找不到师尊。但是宋燚辰却不这样想,他咬咬牙,正要出口成脏,却被帝君抢先一步。 “你这孩子,灵石这东西你们以清山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怎么这样小气巴巴的,宋公子被你打成这样,就算你这一颗上品灵石直接送他供他治伤又如何呢。” 以清山三个字如平地惊雷,惊得天岚宗这边的人皆是口不敢言。就算天岚宗这些年积攒了些声名,但是只要谢珩不死,哪里还有宗门敢抢以清山天下剑宗的名头呢。 何况谢珩仙君平生唯收一徒,就是那位孤身闯入魔界诛天魔,一剑斩碎魔界十二重的小师仙君。 刚才若是她用了一分灵力,宋燚辰眼下怕是早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并不知道对面心里发生怎样天翻地覆变化的师月白似乎觉 得有些道理,正想把整块灵石都赔给宋燚辰,但是阻止的声音很快又从身后传来:“我这里有我这里有,我替师妹赔。” 洛禺也开始在他的包里翻找:“帝君这话我就不爱听,家业再大也要坐吃山空的........” 元清清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默默伸手从袖中准备好了三颗下品灵石。 洛禺......这是出去吃饭拿出一颗上品灵石说老板不用找了以后我还带人来你这里吃的主儿。 “你找出来了没有?”帝君有些无可奈何。 “还没有,我再找找.......宋公子,我这里找到一颗中品的,中品能找的开吗?” 赶在天岚宗的人发作之前,元清清默默上前把钱给赔了,顺便说了好些场面话,把天岚宗的人送走了。 他们僵持了这样久,云舟的灵石早就补给完了,围观的人群也散开,回到了各自的云舟上。 “谢谢师姐。”师月白感激地说。 “还好有师姐。”洛禺吹捧。 “不愧是师姐。”另一个晓雾峰弟子说。 元清清终于卸下了那张八面玲珑的皮囊,揪起洛禺的耳朵差点把他提得双脚离开地面:“补给个灵石的小事,我心想着不会出问题,我就放心交给你了,结果你还给我弄出这样的乱子来,你可真是,你可真是.......” “唉,那臭小子实在太气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确实。”师月白说。 “确实。”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补充说。 “师姐不生气了,我给你剥了松子。”师月白剥好放在手帕上的松子递到元清清面前,元清清粗略地看了一下,大概自己给了她多少,剥好的松子就有多少。 第69章 嘴上说着离不开她,收拾东西往外跑的时候倒…… 仙门大试除了各大宗门招收新弟子, 同样也有门派内的弟子比试展示的场合。照理还是有上一届仙门大试拜入宗门的弟子相互之间表演展示的环节。 师月白这边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入席时负责主办的玄星观观主已经开始致辞了,元清清似乎在和楚悬解释路上耽搁的理由, 似乎她是不想让楚悬难过, 所以隐去了许多关节, 只说补给灵石时排了一会儿队。 楚悬摆摆手, 示意她不必在意。师月白并没有在意二人后来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天岚宗的地方, 张扬跋扈的宋大少爷似乎并没有落座,大概是养伤去了。宋折枝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 低下头去, 回避了师月白的目光。 他倒也知道自己管生不管教啊。 “小白, 小白?”因为走神的缘故, 元清清叫了两声师月白才回过神来, “师尊叫你呢。” “怎么了师叔?” “没听到么?”楚悬的声音本来就压得很低,也难怪他第一次叫师月白的时候师月白没有听见, “隔壁的人讲话,你听见了吗?” 师月白不知道楚悬什么时候也有了偷听人讲话的毛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们本来就没有特别压低声音不让我们听。你要是听不清,坐到洛禺身边去。” “哦, 哦, 好的。”师月白有些云里雾里,但是还是依言坐去了最左侧最靠近碧水轩席位的地方。 洛禺正在神采飞扬地和几个碧水轩男弟子讨论着人界的政局,师月白一落座,那几个碧水轩的弟子瞬间就有些腼腆了起来,言谈之间也少了许多吹嘘的成分。 第124章 “洛师兄说的确实不错, 乾坤未定,一切都尚有转圜的余地。李大人所行改革,毕竟是有利万民的,即使一时落入囹圄,又岂不闻百折不挠才为真君子呢。” “李大人所行改革,非流血而不能实现,虽然皇帝还算圣明,可要让皇权于法,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 师月白听得似懂非懂,心道难道师叔就是让她来听这些的吗。 直到她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回谢珩仙君也来了仙门大试,就是那个以清山的谢珩仙君.......” “可是他不是从不收徒吗?你是听说,还是真的瞧见了?” “我没看见,但是思源看得真真的,连凌霄剑也看得真真的,不会有错。” 因为隔得远的缘故,交谈声听上去有些模糊,师月白几乎要竖起耳朵努力辨别他们的声音。 “从未听说过谢珩仙君会在仙门大试收徒,怕不是只是来看看镇镇场面呢,不是听说玄星观观主和他有几分交情吗?” “再有交情,能比得过晓雾峰?从前晓雾峰主办时,也不见谢仙君来啊。听说小师仙君在魔界修得道心修为大进,又立下那样的功绩,帝君已经打算册封她为天将了。” “帝君只封过一位天将.......” “是啊,只有齐姜仙尊受封过天将,不管帝君会不会真的封小师仙君做天将,她的实力也早该能出师自立门户了。谢珩仙君从前一直一个人过,收了小师仙君为徒之后现在又眼见着她出师,大概心里会很难过吧。”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谢仙君是我们,还怕寂寞吗?” “那是个人都会怕寂寞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一下子身边少了个人,谁都会不习惯吧。”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出师了,就你们知道。师月白闷闷地想。 嘴上说着离不开她,收拾东西往外跑的时候倒是快。 楚悬隔着好几个晓雾峰弟子,也看出来了她情绪不对。他穿过人群,在师月白旁边落座,问她是不是因为听到谢珩要另外收徒才难过的。 师月白低着头,很想说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他收不收徒,有人喊自己师姐也挺好的。 但是话郁结在心口,根本说不出来。 “知道小白不是心眼小不愿意师兄收徒,我了解你的。” “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的,楚悬说,“不过师兄现在什么也没做,你就这样因为道听途说的事情冤枉他,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冤枉他.......他一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突然跑到这里来,跟我说一个月之后回来,我就是生气他。” “生气他不告而别吗,那确实是他的不对。但是小白,有一句话我要跟你说,你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也太少,若是没有教你这个,怕是会留下许多遗憾。人和人之间,犯错再正常不过,生气也再正常不过。但是若是珍视对方,就还是应该不要把不高兴憋在心里。” “自己犯错了要道歉,对方犯错让你不舒服了也要指出来。尤其是对于亲密之人。若是把不满或是难过积压在心头,你们之间只会因为这些隔阂越走越远。” 师月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不是要你一下子全部都理解,这不现实,也对你来说太难了,只是眼下小白知道现在应该去做什么了吗?”楚悬循循善诱。 “去找师尊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聪明,去吧。” 师月白站起来离席,可转而又有些迷茫地坐了下来。 昆仑那么大,她要去哪里找师尊啊。 楚悬察觉到了她的迟疑,给她指了指住宿地方的方向:“来昆仑的宾客都住在这里,他一向喜静,也不喜欢横生事端,既然不在席上,就肯定在住处休息。我不清楚他具体住在哪一间院落,你可以去问问当值的昆仑修士。要我陪你去么,我觉得你们的问题,自己解决会好一些。” 师月白虽然迟钝,但是这回居然一瞬间就理解了楚悬的意思。 她一向内向怕生人,要是让谢珩看到她一个人来的昆仑,一个人在几十个陌生仙门的院落中找哪一个是自己住所,估计半夜醒来都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不用了,”师月白难得聪明一回,“谢谢师叔,我自己去就好。” 楚悬满意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真是孺子可教。 找到谢珩的住处并不怎么费劲,昆仑中人早就听说过谢珩有一白狮化形的弟子,见师月白白发白衣,很快就认出了她,热心地把她带到谢珩的住所前。 “不过谢珩仙君来的时候,似乎没有说过您也跟着一道 来,所以以清山的院落,我们还没有收拾出第二间房来,若您今晚留宿,还请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安排人来打扫。” 师月白点头称谢,看着院落门口排起的长龙,有些沉默了。 她听元清清说起过参加仙门大试的修士会提前到心仪的仙师门前拜谒,有些类似于人间读书人参加科举前,会提前备好诗文拜谒朝中大家。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多。 或许是谢珩本人实在冷着脸不易亲近,也或许是传说中他对弟子的苛刻要求太惊世骇俗,虽然这不过是大家听说了师月白在魔界所作所为后传出来的谣传,其实以清山院落门口围着的人已经算得上少了,相比起有些宗门门庭若市的院落来说。 第125章 “这位道友,你也是来拜谒谢仙君的吗?”一个背着双剑的少女拦住师月白问。 “啊,我.......差不多吧。” “不知道谢仙君想要收徒的消息是真是假,我已经在这从上午守到了现在,看着每个进去拜谒的人几乎一会儿就出来了,算起来根本和他说不了几句话,更不用提展示剑法了。我现在都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想收徒,只是看见我们来排了这样久的队,觉得不好意思让我们白来所以才见一面罢了。”另一个人见有新人来,也凑上来攀谈。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打听过了,刚刚进去的那个秦兄弟,基本算得上我们这届剑修中的佼佼者,若是连他也入不了谢仙君的眼,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剑修中的佼佼者,他自己封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秦兄弟.......他是我同乡,我们都见过他使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另一个穿着朴素,农家少年模样的弟子有些怯懦地说道。 “乡巴佬,别在那坐井观天了,别说以清山天岚宗,就算是小门小户的剑修也能杀他个人仰马翻。” 师月白微微皱眉,她并不喜欢这个说话趾高气扬的公子哥,很显然,这个说话张扬的男人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前刚刚揍过的那个宋燚辰。她抱着双臂,打量了一下那人的剑,还真是和宋燚辰的有些相似。 他话音未落,院落的门开了,一个高瘦的少年走了出来,他面上有些难掩的失落,但是总的来说依旧平和,令人心生好感。他周身涌动的灵力,确实比门口其他人高出不少,而且也算得上精纯。 心无杂念,灵力才会像这样毫无杂质。 “唐姑娘,”他冲着那双剑少女微微致意,“你进去吧,我记得你排在我后面。” 第70章 自己的性子怎么变得这样别扭,蛮横,不讲道…… “秦兄弟, 你怎么也这样快就出来了,谢仙君问你什么了吗?” 姓秦的高瘦少年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他只问了几个问题,也没有与我过招, 看样子谢仙君对我并不兴趣。” 他神情有些遗憾, 却并不落寞。 “小门小户出来的人, 就是喜欢异想天开。”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在一旁冷言冷语道。 “就当是得了仙君几句指点, 也是好的。这位道友说的对,我确是井底之蛙, 能得见诸位道友一面,就已是开了眼界。” 明明确认了谢珩大概不是来收徒的, 本该高兴的师月白却有些为这些人难过了起来。她鬼使神差地拦住了即将离去的高瘦少年。 “这位道友, 莫要灰心, 你灵力精纯, 是天生的剑修。即使不在以清山, 也会有别的赏识你的人。” 少年一愣,以为师月白在安慰自己, 冲她笑了笑:“多谢道友,我知道谢仙君收徒有多严苛,他不收我,既非我之过,也当然绝非是他不惜才。我这次来也未必是非要拜入以清山门下不可, 只是我娘临死时留下一页剑谱, 她一直都想看着我用这页剑谱在仙门大试夺魁。” 师月白一愣,不知如何安慰,所幸少年并不在意,只是夸了她身后的元黎剑古朴美观,想必主人也一定是心思刚正, 剑心不改之人。 他走后不久,背着双剑的少女很快也出来了,师月白见他们一个进一个出的,干脆不横生事端,直接排在了队伍末尾。 “怎么样啊?”她的同伴问。 背着双剑的少女摇摇头,看样子不太好。她拍了拍同伴的肩,看着同伴匆忙进了院落,经过师月白身边时,她又拍了拍师月白,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师月白最后走进去的时候,注意到谢珩听见还有脚步声响起时,眉头是轻蹙了蹙的,直到看见是她,眉头才下意识地舒展开来。 虽然才两日未见,却仿佛有了如隔三秋之感。 师尊好像是又瘦了。 师月白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才多久没见,自己可真能胡乱脑补。 “你怎么找过来的,怎么不直接进来,等了多久?” “楚师叔带我过来的,刚刚看到他们在排队,不好意思插队,下午刚来,等得不久。” 一段对话之后,两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对方的气。 谢珩抿着唇,不再说话,师月白见状更是来气。 “要么解释清楚,要么跟我回去。” 谢珩看着她,垂着眼睛不说话,直到过去了许久,师月白才听见他的声音。 “是你要和我分开各自冷静一下的,不是你不想看见我吗?” 他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让师月白简直自叹不如,把本就老实不太会吵架的师月白气得说不出来话,把楚悬交代的什么要沟通,要理解对方,不要把不满积压在心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珩红了眼睛:“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 师月白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好,谢珩一言不发留个字条就不告而别,自己还没和他算账呢,他倒是委屈上了。 “师尊委屈什么呢?不告而别的是我吗?放出消息说我要出师要收别的徒弟的是我吗?” “我没有,我来这里是为了.......” 师月白和那些上门的剑修也攀谈过,自然知道他没有。 “你让他们都觉得你有了,你实际上有没有这么想重要吗,还是说你觉得给别人希望又拒绝掉很好玩呢,”师月白好像要把连日的委屈都倾泻出来,“师尊可不能走,这是昆仑分给你的院子,可没有我的份,还是我走吧。” 第126章 师月白本就不是说着威胁谢珩的,她知行合一,径直就往门口走。 谢珩没有出言阻拦,师月白虽然生气,但是也没有指望他挽留自己,直到她走到门口,才在发现门上早已提前布了法阵。 她回头去看谢珩,谢珩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换做往日,她早就心软了。 可是今天她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却得了谢珩这样的对待,她也一样在气头上。什么来之前打算和谢珩道歉的想法,什么楚悬嘱咐她的要好好沟通,早就被她扔回以清山去了。 能搞这样的把戏,好好说一句话叫她留下来会怎么样呢? 她转过头不再看谢珩,丰沛的灵力从指尖传出,生生击穿了法阵。 是啊,她的灵力和修为,都早就超过谢珩了,破开法阵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突然有些失神,从前在她面前无所不能的师尊,如今自己竟然就那样轻而易举破开了他破下的法阵。 自己长大了,变强了,像以前期待的无数次一样。 悔意后知后觉而至,但是少年人的冲动和自尊让她没能回过头去。 ......... 师月白破空法阵的时候,谢珩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 小白走的时候,有停留吗,有一瞬间的犹豫吗。 是啊,小白的灵力和修为,都早就超过他了。 他想要追上去,这时候却只觉得胸口恶心得厉害,扶着桌沿呕吐了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但是本就没有吃东西,所以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整个人昏沉得厉害,有那么一会儿,眼前都是纯黑的。直到过去不知道多 久,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过去了多久了?小白会不会已经跑远了。天已经快黑了,这样晚了,她上哪里去啊。 从魔界回来之后,就会间歇性地恶心想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契的缘故,每次被小白惹生气的时候,就会难受得厉害。 真是.........小冤家。 谢珩捂着胸口,艰难地给自己倒了盏热茶,平复之后站起身来,推开门去。 想了一下,他又回到屋里,拿了把伞。 昆仑地势高,位置比以清山还要靠北些,夜里气温骤降,时常是会下雪的。 师月白脾气一闹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拿把伞,下雪了怎么办呢。 昆仑这样冷,晚上又要下雪,着凉生病了,心疼的还是谢珩自己,简直就是小讨债鬼。 谢珩怕她跑下昆仑,先跑去问了住宿区轮值的修士,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白发白衣,长相明艳的少女,修士回答说见她进去了,没有见她出来。 “那是谢仙君的弟子吧,她问了我您的住所,你们没能碰上吗?” 那修士似乎误以为是师月白迷了路没能顺利找到谢珩,甚至因此有些愧疚,谢珩连忙解释说已经见了面,只是二人闹了些别扭她生气跑出去了。 “师徒嘛,哪有隔夜仇,何况小师仙君那么关心你。仙君找到她说两句好话,肯定很快就不生气了。” 谢珩苦笑了一下和那修士到了谢,知道小白没跑出昆仑后,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也是他自己的错,好不容易见了小白,明明心里是高兴的,却偏偏还要拿伤人的话去刺她。 他在想什么呢,想要小白哄自己吗。 自己的性子怎么变得这样别扭,蛮横,不讲道理,连自己也意识到了有多令人生厌。 是因为血契,还是自己在面对在意的人面前时本来就是这样令人讨厌的。 谢珩从没有喜欢过其他人,给不出答案。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昆仑开始下起了雪,他打开伞,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自己都觉得生厌,觉得烦的性格,小白会不会.......也讨厌呢。 第71章 我拿你怎么办好呢,师尊? 她抱着谢珩…… “小白?”楚悬有些惊讶, “刚刚是来过我这里,我好说歹说把人给劝走了。” “劝走?”谢珩愣了愣,“去哪里了?” “去找你了呗, 还能去哪里。不是我说你们两个啊, 我给你们劝劝倒是没什么, 但我也不是成天什么也不干, 就想着给你们当和事佬的吧。在我这里都挺讲道理的,不能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吧, 那我讲再多道理有什么用。” “但是感觉师尊乐在其中的。”洛禺在一旁插言。 “像那什么保镖。”元清清补充。 “哪什么保镖?”楚悬听得一头雾水,谢珩一样疑惑地看着元清清。 “没什么。”洛禺和元清清一道异口同声地说。 “就是感觉师尊特别专业, 对人性剖析得特别深刻。”洛禺吹捧道。 楚悬显然非常受用, 但是表面上还要装出不胜其扰的样子, 和两个徒弟摆摆手:“滚滚滚, 回去睡觉去。” “你也赶紧回去吧, ”他转头看向谢珩,一本正经地赶客, “这么晚还来叨扰师弟也太不像话了,下次来我就要收你灵石当咨询费了。” 谢珩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听到小白回来找自己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很雀跃欢喜的,可是又不敢过高地期待, 怕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看见空无一人, 又是空欢喜一场。 谢珩不知道自己这少女怀春一般的心思是哪里来的,他磨蹭着和楚悬道了别,缓缓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127章 既期待见到小白,又害怕推门时不见她的身影。 好在还没有推开门时就有了答案,小白站在院子门口, 因为冷的缘故,在原地搓手取暖。 能轻而易举破开法阵出去的人,如今院前连门锁也没有,她却规规矩矩地等在门口。 谢珩的心几乎一下子就化了。 他快步小跑过去,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推开门带她进了屋。 “楚师叔说他那里没有空床,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别的地方去。”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谢珩的眼睛。 从来不说谎的人,说谎的样子实在是太拙劣了,谢珩几乎一眼就看穿了。 他把师月白的手拢在怀里,她应该真的冻着了。 “楚悬教你这么说的。” 是肯定句,谢珩根本没有问她。 “师尊手也好凉。” “我这里也没有第二张床了,昆仑负责的人应该已经休息了,”谢珩答非所问,“怎么办?” “我打地铺就行。”师月白赶紧说。 谢珩低着头,似乎并不开心。他走出房间去隔壁拿了被褥进来,铺被褥时却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灰好重......”他似乎有些被呛出了眼泪,师月白连忙给他递上帕子。 师月白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她太不娇气还是师尊太娇气,其实她并没有感觉到灰有多重,放在柜子里的被褥有些灰尘也是难免的,抖一抖不就好了,连她都知道的道理。 可是谢珩确实被呛出了眼泪,又不像是演的。 师月白有些疑惑,最后还是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就算退一万步说,师尊也不是那样的人吧。 谢珩又重新抱起来那床被褥:“我拿回隔壁房间去,这个不能睡。” 师月白其实很想说她并不在意,但是看着谢珩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伸手接过谢珩手里的被褥:“还是我去换一床吧,师尊不是觉得呛吗?” “嗯,”谢珩任由她接过自己手中的被褥,“你长大了,变能干了好多。” 师月白当时只是笑了笑,直到她洗漱完回到房间时,才想起谢珩说你长大了时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失落的。 师尊大概还是在气她之前破开法阵夺门而出的事吧,大概心里还有气,又舍不得她怕她又走,就把气憋在心里了。 师尊也真是的,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别扭,除了自己,谁还愿意这样纵着他。师月白气呼呼地想。 “不是说去换一床了吗,没有了吗?”谢珩明知故问。 “嗯,没有了。”师月白回答。其实两人都知道柜子里还有一床,只是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睡吧。” 两个人躺在床上,肩膀对着肩膀,仿佛中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师月白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就变得匀长。 谢珩知道的,她一向入睡很快。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去,用目光细细描摹她好看的眉眼。 这些日子夜晚的那些不安,惶恐,莫名的心悸,好像在这个并不算得上顺利的晚上彻底消弭了。 只是因为小白在身边,他就感觉到莫名的安心。 谢珩知道这样的感情很奇怪,明明他是师尊,他才是应该保护小白,给她安全感的存在。可却不由自主地想要依仗小白,唯有小白在身边,他才能安下心来。 是因为血契吗? 真是糟糕的东西。 就算小白什么都不做,只是在那里让他看见。 谢珩小心翼翼地又往她那边靠了一些。 昆仑客房的床怎么这样大,就算这样做了,离小白还是好远。 还好师月白睡得很熟,这样的动作完全影响不到她,她的呼吸依旧均匀而绵长。 谢珩又往她那里靠了一些。 很近了。 他可以听见小白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衣服上淡淡的皂花香。 是小白的味道。他餍足地想。 只要再低下头去一些,就能把头埋在她的肩头。 但是谢珩没有这么做。 他怕被小白发现,怕她讨厌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打算就这样入睡。却在这时,师月白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把他往怀里一带。 “输给你了。”师月白叹气。 “你一直醒着。”谢 珩有些愣住了。 师月白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身上温柔的,皂花的香味几乎把谢珩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令人无比的安适,几乎难以思考其他任何的问题。 “小白,”谢珩怯生生地唤了她一声,“那你想通了吗,我们现在这样算是.......算是什么呢。” “师尊希望算是什么呢。” 谢珩紧紧地贴着她,仿佛她随时都会消失一样,过了许久,才闷闷地开了口。 “我........我不知道。” “小白,先让我抱一会。” 师月白纵容地让他抱着自己,安安静静地等他回答。 “师尊也想不出来吗?” 谢珩不说话,只是又在她肩头蹭了蹭。 “我拿你怎么办好呢,师尊?” “小白。”谢珩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却什么也没有说,好像只是为了喊她一声。 师月白轻轻地嗯了一声,也知道他只是想喊自己。 第128章 谢珩抱她抱得很紧,就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和你分开的话我也再也不说了。只要师尊需要我,我就一直在师尊身边。在血契解开之前,我会一直陪着师尊,” “你背着我来昆仑的前一天晚上,我原本是打算一早起来和你道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见了面,就要跟你吵架,我看到你难过的时候,我也好后悔。” 谢珩在她怀里摇摇头:“不是,不是小白的错.......” “嗯,确实不是。至少不全是我的错。如果全是我一个人无理取闹,我们也不可能吵起来。” “是我太糟糕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今这样别扭和不讲道理,我连自己都觉得........” “那当然也不是师尊一个人的错,”师月白温柔地反驳说,“但是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师尊糟糕过。” “我是师尊养大的,我知道师尊是多温柔正直的人。师尊觉得我好,那也是师尊教出来的,因为师尊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不是的,谢珩在心里小声地反驳,因为你本来就是本性很好的孩子,就算正直如齐姜姬樊,他们也没有如你那样扛过魔道本相化身的心魔控制。 “但是师尊不可以再一声不吭地就走掉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除此之外师尊怎么发脾气怎么对我都可以。我做错了,让师尊不舒服了,师尊要指出来,我才会知道我让你不舒服了。” “我也一样。”师月白轻轻地说,她抱着谢珩,吐息拂在他的耳廓。 “师尊之前一声不吭地来昆仑,让我觉得很难过,很不知所措。就算是师尊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应该当面对着我说出来,而不是半夜偷偷背着我走掉,留我一个人猜你在想什么,这样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第72章 突然有些想喝点酸的,小白替我去要一壶好不…… 第二天谢珩醒来时, 发现身侧已经没有了人,心里顿时一慌,甚至都无暇想到小白昨夜答应过的不会离开他的保证。 “怎么了?”师月白刚洗完脸, 鬓边还在滴晶莹的水珠, 看到谢珩只穿了里衣就来找自己, 连忙给他找了外袍披上, “冷不冷,别着凉了。” “你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 我起床时没见你,就......” 师月白替他拢了拢衣服, 平时这样的动作都是谢珩对她做的, 第一次被她做这样的事, 谢珩似乎有些不习惯, 他抓着师月白的手, 一连说了好几句小白真的长大了。 换做往日,师月白听到这话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高兴极了, 觉得这是谢珩在肯定她。 不过现在,她总算有点明白他反复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想什么了。 师尊其实......也没那么为她的长大高兴。如果谢珩是真的高兴的话,他眼睛里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谢珩根本不是在欣慰什么她真的长大了,他只是因为自己不再需要他而难过失落。 “师尊。”她抬起头,很专注认真地盯着谢珩看。 “我永远都需要师尊的。” 谢珩一愣, 很快意识到了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白.......你怎么总是这么好。” “我一直都很好啊, 师尊才发现吗?”师月白笑笑说,“师尊快点去洗漱吧,仙门大试快开始了。” “小白想看吗?” 师月白有些狐疑:“我不想看你就不去了吗,那你大老远跑来仙门大会干什么呀。” 谢珩摇摇头:“第一日不过是寻常比试罢了,小白不想看, 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那里人那么多,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我们单独待着就好。” 师月白很诚实地说:“还挺想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对内向人士的误解,爱凑热闹和内向社恐看起来好像很难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师月白虽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是倒是很享受沉浸在热热闹闹氛围中的感觉。 更何况.......是和师尊一起。 “那我们就去看。”谢珩温柔地笑了。 仙门大试共分二轮,首轮是经由抽签,两两比试,最终前一百人,可进入第二轮难度更高的幻境,而剩下之人,因其实力不足,只能进入简单一些的幻境。最后综合首轮的名次和次轮幻境中击杀妖兽取的妖丹的数量,决出最终的名次和名次第一的魁首。各宗门也可根据这个名次挑选弟子。 师月白和谢珩来的晚,他们落座时,抽签环节已经结束了。台上负责主持的玄星观弟子已经在介绍下一场比赛出场的修士了,师月白并未细听,直到双方修士上场时,她才认出其中一人是昨天见过的那个秦兄弟。 原来他叫秦泽。 秦泽确实不同反响,果然不出她所料,秦泽的剑术虽然看似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亮点,但是胜在基础夯实,稳扎稳打,出剑坚定迅速,没有一招是花架子。 似乎察觉到是师月白的目光在他身上多耽误了一会儿,谢珩顺着她的视线淡淡看过去:“小白认识他?” “师尊应该也认识才对,是昨天来拜见过您的。” 谢珩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太记得了。” “昨天来拜谒师尊的人里面,他的剑法是最扎实的,灵力也最精纯。若是连他也没有印象,师尊根本就不是诚心要收徒的吧。” “本就不是.......”谢珩微微皱眉,“是他们自己要上门的。我不好避之不见。何况你只见到他们在我这里没得什么好脸色,又怎么知道他们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拜谒旁人呢。他们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也要来这仙门大试,自然是备了别的选择的。” 第129章 师月白知道其实谢珩说的才是对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对秦泽的印象出奇得好。大抵是剑修之间的惺惺相惜吧,一想到他大概会拜入以清山以外最强的剑修宗门天岚宗,就莫名地有些不悦。 秦泽毫无疑问地赢下了这一局。只是后面的比试似乎就变得有些越来越没看头,看得师月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瞬间清醒了。 同时一起清醒的还有谢珩,他看见台上的那个人时,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师尊,”师月白赶紧伸手去覆在谢珩的手上,“她不是司凌。是温小姐,你可能没见过她,司凌就是用她的身份和封霁川成亲的。她们生得本就一模一样,温小姐说她是漂在河里被现在的父母捡到的,我们当时猜她大概可能是司凌的同胞妹妹。” 谢珩皱了皱眉,依旧如临大敌。 “既是她的妹妹,就更需要警戒了。” 师月白对温致宁的印象其实还不错,但是几面之缘,也很难跟师尊说清她和司凌哪里不一样。 师月白悄悄去看晓雾峰那边,洛禺的神情和刚刚的师月白别无二 致,显得十分精彩。元清清看起来是挺欣赏她的,毕竟这是今天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符修。楚悬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大概是因温致宁天赋并不算出挑,入门太晚,衣着也华丽漂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楚悬大概有一些可悲的救世主情怀,比起大户人家的孩子,他更倾向于收孟婷司凌这样的孩子为弟子。 师月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司凌感到一丝悲哀,楚悬似乎完全没有联想到司凌,那个一度被他救出苦海,却又因他坠入深渊的女孩。 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是想来司凌离开晓雾峰的时候才十四岁,因为营养不良瘦瘦小小,和眼前高挑丰腴,虽然符画术学的不太好但是大大方方的温致宁,应该完完全全是两个人,楚悬认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明明恨那个伤及无辜贻害无穷的魔头入骨,但是想到姐妹二人天差地别的人生轨迹之后,就算是师月白也不禁有些替司凌难过。 虽然温致宁表现并不出色,但是她运气不错,对手还要更拉胯些,顺利赢下了比赛。下台之后,元清清似乎去找她说了什么,两个人相谈甚欢。 看她们的口型,似乎是元清清恭喜她取胜,然后说了些还能改进的地方,涉及符画术,师月白本就一知半解。 温致宁本就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对于这种人情世故肯定所知甚多。她大概早就已经像那些人拜谒谢珩一样见过晓雾峰的人了。 师月白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心疼一个十恶不赦的魔修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可是她也渐渐明白了事实不是非黑即白。 司凌那么费劲全力,不过是想要吃饱穿暖,想要拜入晓雾峰,可是明明是生来就一样的姐妹,这些对温致宁来说是那么唾手可得。 谢珩见她神色凝重,以为她也是在防范温致宁,就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会盯着的。 这些解释起来太复杂,师月白干脆点点头,继续看台上的比试。 比试接连进行了好几天,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无聊。直到宋燚辰上了场,师月白才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她和此人交过手,一招就夺去了他的兵器,比谁都清楚他是个什么草包,就算自己刚化形那会,拿根树枝也能打赢他。 于是师月白开始兴致勃勃地等着他出洋相。 宋燚辰实力不济,但是不知道是宋折枝为他买通了对手,还是他运气好分到了一个比他更实力不济的器修,比试进行到一半他竟然占了上风。 偏偏在这时,谢珩捂着心口侧过身就开始呕吐起来。 若是旁人,师月白早就觉得此人真是有品居然也和她一样讨厌宋燚辰了,但是谢珩的脸色白的厉害,一看就难受极了。 师月白赶忙扶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好些了吗师尊,要不要喝点水。” 谢珩点点头,本想用手接过茶盏,但师月白却已经递到了他嘴边。 他难受得厉害,来不及细想,就着她手咽了几口热茶。 “岳师叔在那边,要不要我去请个药王谷的师兄师姐给师尊看看吧。” 谢珩迟疑地看了过去,还是摇了摇头。 “左右不过是因为血契吧,和之前比身体里面也就多了这个。毕竟是魔界的东西,不习惯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它的的确确压住了我身体里面的魔气.......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你别自责,”谢珩轻轻抓住了她的手,“不是你的错。偶尔难受和彻底变成怪物,怎么选都是前者。” “那……我去研究研究医道。” “好啊。”谢珩知道她向来是这个性子,若不给她机会弥补,她大概还是会自责得厉害,他随便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玄星观的席位上。 “那是酸梅汁吗,突然有些想喝点酸的,小白替我去要一壶好不好。” “好,师尊等我。”师月白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这次仙门大会由玄星观主办的,观主的孩子年幼,观主心疼道侣,就把自己的道侣和孩子也带了过来。其他席上都是酒或茶,因为玄星观席位上有孩子,除了酒和茶还供应了几壶酸梅汁。 第130章 “小师仙君想要酸梅汁吗,当然可以了,只是好像有些酸得过头了,我的两个孩子都说不好喝,我正打算去后厨加些糖呢,小师仙君稍等片刻。” “多谢夫人,不用了,我师尊说就是想要喝点酸的。” 观主夫人笑了笑:“那小师仙君先拿去,若是觉得酸了,就到我这里再拿一壶加了糖的。每个人的口味确实不一样,我怀第一个孩子那会儿,就是特别喜欢吃酸的。” 第73章 师尊想亲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没有…… 观主夫人是个很周全的人, 一连几天,都让人准备了酸梅汁送到以清山的席位上。 看谢珩这几天好像都在喝这个,师月白好奇尝了一口, 眉毛都要酸掉了, 谢珩拿了水盂叫她吐掉, 师月白本来还想着这么多人在呢, 体面一点咽下去算了,但是后来还是没忍住吐掉了。 谢珩看着她, 笑意浅浅的,让她拿茶压一压。 “师尊怎么突然想喝这个了, 这里的青梅酒不是挺好喝的嘛, 元师姐还给我们送了他们自己酿的桑葚酒, 师尊都不喝吗?” “嗯, ”谢珩轻轻抿了一口酸梅汁,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喝酒。” “那我喝完咯, 师尊再想喝可就没有了。” “喝吧,”谢珩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到时候想喝的话,再去找他们要就好。” 师月白酒量不错,还是幼崽的时候谢珩有时候就拿筷子点一点酒喂她, 虽然总觉得白酒黄酒太苦, 但是果酒米酿她倒是算得上千杯不倒。 一连比了三日,大部分弟子基本上已经比试过一轮了,只需交叉抽签再比一轮,就能决出谁能进入深层幻境。在这之后的比试,则是表演试探实力的成分居多。 谢珩对台上人的表现并不甚关心, 尤其是发现相貌与司凌有七八分相似的温致宁灵力低微精纯,行事也无甚异常之后。比起台上的人,他的视线落在师月白身上的时间要多出许多。 反倒是师月白对那几个打过照面的剑修颇为关心。嘲讽人的公子哥确实有几分实力在身上,已经赢下了一轮,双剑少女勉强取胜,她的同伴却没能赢下第一场比试,双剑少女安慰她说去浅层也未必会是坏事,浅层更安全,也或许更容易出头,更容易被仙门注意到。 秦泽是他们之中最出挑的,他过关斩将,几乎称得上横扫千军。 每当那个少年上台时,师月白懒散百无聊赖没有焦点的眼神又会有片刻聚焦在台上。 谢珩有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只和小白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感觉到别扭,他明明知道的,那只是剑修之间的惺惺相惜。 或许因为是少年人的气质太鲜活了,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可是自己偏偏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志得意满的,无人能敌的少年时光。他也曾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 而小白永远没有机会见到那样的他了。 于是想起了很古老,而且未必合时宜的诗来。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然后让他伤感的对象扭过头来,手在桌下捏了一个诀,挥出一个与外界相隔的结界来。 “师尊想亲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从外界看过去,两个人在案前规规矩矩百无聊赖地坐着,中间隔着的位置可以再坐一个人。似乎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是一对即将分道扬镳相对无言,但是情谊尚存的师徒。 而实际上少女柔软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带着果酒的香味。 她身上的气息对谢珩有着致命一般的吸引力,谢珩被亲得意乱情迷,一时间连她的问题都没有听清,只是讷讷地说了句没,没有。 “没有 想亲我吗,那我下次不亲了。”师月白煞有介事捻了个诀解开了结界。 “要的。”谢珩想要去拉她的手,但是只差一点,结界已经解开了。 谢珩放下手,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睛。 他的声音很低,就连坐的最近的师月白也听不真切:“不亲了吗?” “不亲了,”师月白一本正经,“这么多人呢,谁叫师尊要来昆仑的。要是还在以清山,师尊想亲多久亲多久。” 谢珩是个情绪极不外泄的人,他的失落也好,欢欣也好,都表现得没那么明显,在旁人眼中,他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在喝酸梅汤。 只有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师月白能察觉到,他已经有些不想待下去了,只是碍于那些参加比赛的修士还在台上的缘故,不好意思拂他们的面子离席。 谢珩这个人说来也很奇怪。说他不近人情吧,贸然上门拜谒的弟子他不会拒之门外,明明无意收台上修士为徒也不会起身离席。说他温柔吧,从前有意拜他为师的剑修被他毫不客气地点评剑法花拳绣腿毫无天赋还是趁早弃剑不要浪费时间。 “还有两组比试,今日就结束了。”师月白看出了他的想法,小声安慰。 “没有不耐烦,”谢珩被她看出心里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稍微有点.......累了。”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谢珩摇摇头:“不是很累,就是.......没事,也没有多久了,等结束吧。” “回去........小白还亲我吗?” 师月白弯起眼睛笑笑,嗯了一声,也没再继续看台上的比赛,只是同谢珩小声说着话,逗得他忍俊不禁。 第131章 其实要讨师尊欢心对她来说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就算只是她扮个鬼脸说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谢珩也会弯起唇角挤出梨涡,温柔发自内心地对她笑。 倒不是她有什么耍宝讲相声混饭吃的天赋,谢珩只要看着她,笑意就好像要从那双茶色眼睛里溢出来。 最后两场比赛都是师月白没见过的人,修为和灵力也都平平无奇,也没有弄虚作假行不从径之辈,没有过去多久,就毫无波澜地结束了。 玄星观的人开始统计各弟子的得分,师月白特意关注了一下,出人意料的是,被人嘲讽小门小户出来的秦泽居然在不少得了仙门各派指点的修士中脱颖而出,暂列第一。 排位靠前的弟子大多得到了事先拜谒过的仙门的贺喜,如此一来只要后续表现不出差池,基本便可进入仙门了。元清清拉着温致宁往住宿区走,大抵是两人投缘,要留她用膳。 温致宁确实是个温柔可亲,令人如沐春风的人,和元清清完全是一类人,她们二人投缘,师月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看完告示后,秦泽背着那把古朴的剑,逆着人流独自往外走。 天岚宗,揽星门,双月山。那么多剑修的宗门,除了谢珩,他一个都不曾拜谒吗? 不过这好像也轮不到师月白来操心,毕竟人家今日遥遥领先,这些宗门都会抢着递出橄榄枝的。 人情世故这样的东西固然重要,但是仙门择徒,最重要的还是客观的实力。强如秦泽的话,无论拜入哪个宗门,都是一种助力,无论谁收他为徒,或许都有机会借此扬名。 “师尊还想喝吗,还想喝我们就打包带走。” 谢珩有些迟疑,他面子薄,总觉得这果汁是小孩子喝的,他一个几千岁的在席上喝酒已经不太合适了。 “那我是小孩子,我要喝。”师月白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喜欢的,没有等谢珩的回应,利落地打包拿起两瓶酸梅汁揣在怀里,和谢珩一起往散场的地方走。 “小师仙君,可以留步一下吗?” 猫科动物本就听力极佳,人形的师月白也一样有这样的优势,师月白听见有人叫自己,便默默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 刚刚在台上还志得意满落落大方的秦泽,如今好些羞赧地穿过人流,停到她面前。 “小师仙君,昨日得小师仙君指点,在下感激不禁。只可惜昨日匆匆一面,未曾得知您就是小师仙君,在下其实久仰您已久了,不知您可有意收徒吗?” 师月白有些求助地看向了谢珩,但是明明就站在自己身边的谢珩这时候好巧不巧,跟刚好路过的玄星观主和观主夫人攀谈了起来。 “令郎和令夫人生得相似,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前辈是第一次见嘉和吗,怪我无礼,应该早些带嘉和来见谢前辈的。” “确实是第一次,但是令爱我从前是见过的,灵力纯正,道心澄明,是修道的好苗子,她今日未到吗?” 谢珩像是没有看到她这边的情况一下,完全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师月白只好硬着头皮:“........秦道友志向高远,我初出茅庐,也未必教得了你什么。何况我没化形多久,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秦泽却完全没有听明白她的婉拒:“古人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昨日匆匆一面,小师仙君寥寥数语,于我而言意义甚丰,并不拘泥于一招一式的所获。至于年龄,道法本无先后,达者为师.......” 师月白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愣了,没想到此人居然比她还要愣上几分,竟连自己这样的暗示也听不懂。 “嘉星确实是好苗子,她年纪不小了,从前一直专心修道,如今我也试着让她管管门派中事,故而就没有带来。要是她有晓雾峰的元小友一半懂事,我也不必忧心后继无人了。” “观主何必谦虚,令爱灵力高妙,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佼佼者的存在。” 一听这话,玄星观观主连忙摆手:“若说青年才俊,谁又能比得过小师仙君呢?” 谢珩笑了笑,目光无声地落在一旁的师月白身上,师月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毛。 第74章 师尊现在也像小猫 心思别扭得天天都不…… “青年才俊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早早地就打算出师远走高飞自立门户了,或许还是平庸些的好,还能在身边多留些时日。”谢珩神色淡淡, 似乎只是寻常的自谦客套。 而师月白却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了, 她看向秦泽, 连忙明确拒绝:“秦道友, 我还没有出师呢,没有办法收你为徒。你剑法精纯, 非池中物,自会有伯乐赏识。也许你今日回了住所, 其他剑修宗门的人就会找上来了。” 秦泽似乎有些迟疑, 他看出了师月白的拒绝, 也发现了她虽然在和自己说话, 目光却两次落在了一旁的谢珩身上。 玄星观观主已经带着夫人离开了, 谢珩安安静静地站回到师月白身边等她和秦泽聊完。 “小师仙君是怕您越过谢仙君收徒,让他生气吗。但是我前日已经拜会过谢仙君, 他无意收我为徒,我也不想再做叨扰........” 秦泽这几句话说的可真是没有一句是好听的,剑修在外面声名赫赫,这样的人是要担大半责任了。若是旁人听了这摆明了把自己当成备选的一番话,定然是要不悦的。 但是好在他碰到的是全天下最崇拜谢珩的师月白, 师月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 好脾气地笑了笑。 第132章 虽然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师月白能看出谢珩似乎已经有些不悦,大概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本来就有些累,一番应酬之后就更是疲惫。 秦泽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一番话的不合适之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听闻小师仙君一剑斩破魔界十二重, 本就,本就对您崇拜无比.......” 他不善交际,在紧张之下连说话也磕巴了起来。 “我也知道您肯定会觉得,你们是临时起意来昆仑的,我本来应该不知道你们会来,有别的选择才对。 您肯定觉得我.......不够真诚,但是我年少时曾有幸见过谢仙君的凌霜剑,我从那时就相信,天下剑宗,莫出以清山........” “我并没有觉得你不够真诚,以剑观心,你的剑心无旁鹭,我知你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收你为徒,是因为我确实没有到可以收徒的水平。你若执意拜入以清山,我会再帮你问问师尊的。” 虽然被拒绝了,秦泽看着她,眼睛里并没有过多的失落。“多谢”二字的多字还未出口,他就听见谢珩那边传来一声冷冷的“我没兴趣,你继续修炼吧”。 秦泽这下确实有些失落了,若说昨日谢珩的表现虽然冷淡但是仍有余地,今日的拒绝就是完全不留情面了。 他低着头,肩上背着包裹。他是一个人来的,并无同行的小厮。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那里,就像被遗弃的大狗。 师尊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了,师月白腹诽。她正想安慰秦泽两句,但是一时也有些词穷。 若要安慰秦泽,少不得说两句“我师尊平时就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之类的话,但是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贬损谢珩,就算只是场面话。 但是很快,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大狗好像又打起了精神来:“多谢谢仙君指点,我会继续努力修炼的。” 那可是谢仙君啊,齐姜仙尊的首徒,是剑尊啊。多少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到呢。如今谢仙君亲口鼓励他好好修炼,还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事吗。 师月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向着二人各施一礼之后离开,好像刚刚被谢珩不留情面拒绝的不是他一样。 “回去了。”谢珩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他为什么.......”师月白抱着那两大壶酸梅汁,还没有想明白秦泽这是什么反应。 “你很在乎他在想什么?” “师尊和他较什么劲儿呀,咱们回去啦。” 晚饭是和晓雾峰的人一起吃的,两个人刚回到住所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洛禺,洛禺说他们难得出来,晚上在湖边支了个小摊子要围炉烧烤,问师月白来不来,师月白看向谢珩,后者红了红脸:“你想去就去,倒显着我这也管着你那也管着你一样。” “那这不显得小白师妹尊重您嘛,师伯也来嘛,省得我师尊总说我们光顾着自己玩孤立他老人家。” “我去了,你们会不自在吗?”谢珩有些迟疑。 “哪能呢,我师尊也在呢,您就当陪陪他了。” “师尊也去吗,”洛禺走后,师月白小声问,“你不是累了吗。” “想去。”谢珩回答说。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落在师月白身上,师月白知道,这大概就不是他的真心话了。 “是想和我待在一起,但是又觉得我想去,不愿意拦着我交朋友吗?” 谢珩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这么别扭。 师月白轻轻叹了口气,谢珩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也不是很累.......而且刚刚答应了他们,再不去是不是不好。” “是的,”师月白板着脸,很严肃的说,“很不好。” “所以下不为例,师尊不想我去,就直说不想我去。” “那你就不去了吗?” “去的话也会补偿师尊呀,”师月白轻轻把他按在桌子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不说出来的话就没有补偿了。” 谢珩搂着她的脖子,像是舍不得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原本这样的围炉烧烤应该会闹到很晚,但是对于谢珩和师月白来说并没有吃多久。师月白才喝了没几杯就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最后还是被谢珩抱回自己的房间的。 谢珩在她身上嗅了嗅,明明酒味并不重。 晓雾峰其实是有禁酒的门规的,但是今日是在晓雾峰外,喝些果酒楚悬也就默许了。师月白只要不碰白酒,通常都是千杯不倒的。 “好啦,到家了,别装醉了。” 一到房间,师月白就行动自如地去沐浴更衣了。等她出来时,谢珩已经穿着单衣在床上等她了。 “今天昆仑的人把另一间房间收拾出来了。” “我不去。”师月白立马回绝。 “我认床了,我今天就要睡在这里,明天也要。” “嗯,”谢珩轻轻地笑了一下,轻轻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捂着,“你认床。” 谢珩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就温柔得好像春水初长,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好看得过分。 在血契解开之前,他都是我的了。师月白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谢珩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寝一样。她想起小时候的某一天,谢珩带着她下山的时候她被山间突然冒出来的蛇吓得丢了魂,一连好几天都要谢珩搂着才能入睡。 第133章 那时的她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谢珩这样呢。 所以小时候无论多少人说她看着像狮子,谢珩都坚信她是一只小白猫,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吧。 师尊现在也像小猫。心思别扭得天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话也不会讲,还喜欢蹭人。 她颈侧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但是当师月白想要翻个身的时候,谢珩又会贴上来搂着她的腰。 师月白在心里默默叹气,也不知道谢珩到底睡了没有,这么大个床呢,非要这样黏在一起。 她低声地叫了谢珩一声,回应她的是谢珩哼哼唧唧的声音。 师月白束手无策,乖乖地转过去和他相拥而眠。她怕谢珩睡得不沉,就像小时候谢珩对她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睡觉的本领炉火纯青,什么姿势都能睡得很好,第二天又是先于谢珩精力充沛地醒来了。 她的睡眠时间通常是不怎么会变的,那奇怪的就是谢珩了,师尊最近出奇地爱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谢珩也不想去看比试,干脆就不叫他让他多睡一会好了。 师月白自以为十分体贴,但是谢珩醒来之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起床更衣了。 “我去同观主说过了,说师尊今日不去。去深层和浅层幻境的名单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今日的比试大家都不甚放在心上,其他宗门的长老大抵也有很多不去的。”师月白连忙解释。 但是一炷香后,两个人还是坐在了看台上。 谢珩想去,师月白无所谓去不去,干脆就顺着他了。 今天的比试也算得上是十分稀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宋折枝的作弊抽签大法不顶事了,这一轮的宋燚辰居然被分到与秦泽对决。但是她又仔细看了看得分表,这一场无论谁输谁赢,都只影响积分,不影响二人下一轮的试炼。 师月白都怀疑谢珩是知道了自己来的路上和宋燚辰打了架,特意带她来看这人笑话的。可是谢珩若是真的听说了这事,按他的性格,又何止是带她来看宋燚辰被秦泽击败这么简单。 虽然惹事的时候仗着谢珩,但是师月白私心还是不想要谢珩知道自己在外面惹了事,也不想要谢珩为了给自己出头,背上什么溺爱弟子教养无方的恶名。 她转过脸去看谢珩的神情,愈发有些想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第75章 试剑台上,风云骤停。 逆子,你在做什…… 宋燚辰和秦泽彼此各行一礼, 就开始了比试。 师月白偷偷地跟谢珩咬耳朵,说宋折枝这个宝贝儿子明明可以不声不响地就直接进天岚宗,还偏要上台走个过场, 打成这样真丢人。 谢珩淡淡地抿了抿唇:“那也不是人人都有我们小白厉害的。” 受到夸奖的师月白得意地笑了笑, 缠着谢珩给她剥桌上的松子。 “都多大的人啦, 我剥的好吃一点吗?”谢珩一边一边说着, 一边依言替她剥着松子。 “好吃呀。”师月白眉眼弯弯。 台上宋燚辰对阵秦泽,在师月白看来, 几乎毫无胜算。若他修得并非剑道,或许还能有些巧劲, 可偏偏是剑修, 剑修是最没办法走旁门左道的。有三 分实力, 在台上表现出来的, 既不会多一分, 也不可能少一分。 秦泽与宋燚辰的身影交错而过,剑光如流星疾驰, 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 输赢已经毫无悬念。 台下有人低声嗤笑。其实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只是宋燚辰作威作福太久,这次宋折枝又摆了明的要让他扬名买通了不少小门小户出身的对手,大家都对他颇有怨言。 宋燚辰明显也听见了这一声嗤笑,他明显被人挑动了情绪, 眼睛往台下一扫, 想要找到笑声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试剑台上,不专注本就是大忌。 不过本就没人觉得宋燚辰能赢,专不专注的,其实倒也没什么差别。 宋折枝在台下微微皱眉, 他已经为幼子铺好了路,让他赢下三场,能够进入深层的幻境。这一场比试的胜负,于他而言都并无影响。 就算输了,也不会如何的。辰儿今日为什么这样浮躁。 秦泽的剑势提了速度,大概想要尽快利落地结束这一局。 宋燚辰一声暴喝,剑势勐然向前,竟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朝秦泽胸口直刺。 这一剑看似凶狠,但破绽百出。秦泽轻轻一侧身,长剑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直接将宋燚辰逼退数丈。 “砰!” 宋燚辰的背撞在剑台的结界上,脸色一片铁青。他喘着粗气,试图稳住身形,然而胸口的起伏却昭示着他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 剑修打架向来是最凶悍的,若是比试的对象是两个剑修,每次结束时,多半有一个是要被抬着下来的。 刀剑无眼,正常来说,秦泽这样是挑不出错处的。可是对象是宋燚辰的话,他未免有些不顾惜自己的羽毛了。 旁人或许觉得此人是年少轻狂,但是落在和他打过两回照面的师月白眼里,他大概根本不知道对面这个憨货是天岚宗的小公子。 揽星门和双月山的掌门交换了一下目光,瞬间明白了对方所想。此子论天赋无天赋,论勤奋也不勤奋,论心境更是急功近利,若是宋折枝还想扶他这个宝贝儿子,那天岚宗没落就指日可待了。 他们两家向来交好,多年被天岚宗打压,本就相当看不惯宋折枝。 第134章 台上,宋燚辰周身气质却陡然一凛。 “嗡——” 一股冰冷刺骨的剑意从宋燚辰身上爆发而出,他手中的长剑竟泛起了一丝诡异的血光。那剑光吞吐不定,仿佛活物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向秦泽扑去。 “他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强?”秦泽心中一沉,手腕被震得发麻,动作也慢了半拍,险些被宋燚辰的剑锋擦中衣襟。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稳住心神。修道之人,无论何时何地悟道都是正常不过之事。 就算宋燚辰真的突破了境界,自己也该以不变应万变。就算因此输了,也是自己技不如人,不必介怀。 此时的宋燚辰眼中多了一抹异样的冷意,他的剑招也骤然变得凌厉而狠辣,剑锋直指秦泽的要害。秦泽虽全力应对,但隐隐已有些招架不住。 .......好诡异的气息。 台下议论声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这剑法.......完全不像天岚宗的风格。” “从未见人用过这样的剑法,剑走偏锋,太险了.......” 师月白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她对宋燚辰的偏见,感觉这剑法挺像什么歪门邪道的。但是剑道万千,奇诡的剑法也数不胜数,她读的剑谱不多,并不敢妄下定论。 虽然剑道至尊就坐在她身边,但是介于谢珩昨天就因为秦泽和她稍稍闹了一下脾气,并不敢贸然询问。 谢珩依旧低着头垂着眼给她剥着松子,吝于分目光给台上的二人。 “松子上火,羊奶也性温,”谢珩侧身微微对着她,“要不要换点别的东西喝?” “师尊.........” 刚刚那一瞬间,宋燚辰剑锋上流出来的东西........ 好像是魔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险局,秦泽神色凝重,手中长剑微微抬起,剑锋之上闪烁着淡淡的寒光。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算实力在同龄人面前可称得上一句强悍,面对此刻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也隐隐已有力竭之势。 台下人只见宋燚辰一夕之间转守为攻,却并未看出其中关窍。试剑台上本就是生死擂,台下之人通常情况下,是不得插手的。 秦泽双腿微曲,强行稳住被震得发麻的双臂,但心头的寒意却愈发浓重。 只有在台上真正和宋燚辰交手的他自己知道,宋燚辰此刻看似攻势凶猛,实则已在被魔气侵蚀神智,陷入疯魔的边缘。若不尽快将他击败,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若是此时认输,台下众前辈和宋燚辰的剑,哪一个会先至呢? 秦泽不敢赌。 就在他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仿佛严冬的冰凌,生生刺破了试剑台周围并不存在的四壁。 “收。” 秦泽收住剑势,堪堪躲过宋燚辰的一击。 “师尊?” “谢前辈这是........?” 虽说比试前的拜谒是大家早已约定俗成的,可是正式的仙门大试上,台下长老对台上修士进行提点是严令禁止的。 可是碍于谢珩的面子,竟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破。” 宋燚辰的剑尖已经近在眼前,若不阻挡而是反守为攻,几乎是死路一条。 但是秦泽的身体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判断,他已经来不及起式,只能像用刀斧一样横着劈出。 他的脖子上沁出了血珠,宋燚辰生生止在最后一步。 “心外无剑。”谢珩道。 这是什么.......剑招的名字吗? 经过谢珩两次的点拨绝处逢生的秦泽几乎本能地将他的话奉为皋臬,他努力想要去理解谢珩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心外无剑.......心外无剑........ 刹那间,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此刻的厮杀,进入一片无垠的虚空。 混乱的剑意逐渐化繁为简。 片刻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的,执意拜入以清山的原因。 他的周身剑气缓缓涌动,汇聚成隐隐的涟漪。 剑意通明。 “他这是........领悟道心了吗?” 宋燚辰的攻击再度来临,那剑光如山洪爆发,势不可挡。然而,在秦泽的长剑之下,这一切显得如此无力——每一剑挥下,都仿佛撞入一片无形的湖面,被那层剑意涟漪尽数化解。 宋燚辰的表情从狂喜变成了惊恐,他的剑势已尽,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然而秦泽已不再迟疑,他手中剑轻轻一送,直击对方剑势中的破绽。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却有无可抵挡的威压,仿佛是天地大势合一的化身。 长剑停在宋燚辰喉间一寸处,剑锋上散发的剑意直逼对方的灵台,让他再无反抗之力。 试剑台上,风云骤停。 台下一片哗然,惊叹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质疑的声音逐渐响起。 “谢仙君刚才的话,是不是........算作弊了?” “从未有人在比试中骤然领悟道心,若非他领悟道心,他不可能赢下这局,这分明是受到外力干预!” “仙门大试,不容插手,这是规矩,就算是谢仙君,也不能坏了规矩。” 几名长老的目光投向谢珩,却见他端坐于席间,神色如常,仿佛未曾听到这些质疑。他只是淡然自若地端起了茶盏。 然而,就在众人焦点集中在谢珩身上时,一声如野兽般的怒吼从剑台上传来! 第135章 “秦泽!” 宋燚辰双目赤红,整个人宛若疯魔。他原本苍白的面庞被一种诡异的暗色覆盖,周身溢散着浓郁的魔气。他握剑的手不再稳定,剑 锋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着,带着骇人的速度与力量直冲秦泽。 秦泽尚未来得及回神,那带着毁灭气息的一剑便已袭至。他勉强举剑格挡,却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倒飞而出,撞在剑台边缘,口中鲜血狂涌。 宋燚辰的身影如鬼魅般再度欺近,长剑翻转,直取秦泽咽喉。此时的秦泽早已被重伤压垮,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宋燚辰!”宋折枝慌了神,“逆子,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第76章 师月白扯下他的发带,把他的双手束在一起^…… 那是已经入了魔的人。 言语上的制止没有任何意义, 宋折枝本该明白这一点的。 果不其然,台上的宋燚辰并没有因为宋折枝的怒喝而摆脱魔气的控制,出手反而愈发狠厉。 他离秦泽太近了, 就算是台下修为高深的众长老, 也很难在保证秦泽安全的情况下制服他。 投鼠忌器, 莫过于此。 但是秦泽的体力也在耗尽。他刚悟得道心, 境界提升,原本不属于他的丰沛灵力涌入灵窍, 本就是不易掌控,正是需要闭关的时候。 师月白咬咬牙, 计算若是这时自己出手, 有几分胜算能在不伤秦泽的情况下制服宋燚辰。 元黎是重剑, 她的剑法不可当之势而显名。从前面对那个草包宋燚辰的时候, 几个境界的压制能让她轻松夺剑。 但是现在不一样。 台上, 战局愈发焦灼。秦泽周身的灵力已经变得混乱,显然已经到了独木难支的境地。 谢珩目光微微一冷, 抬手间指尖轻弹,一颗松子破空而出。 那松子看似轻飘飘,却裹挟着无可抵御的剑意,瞬间贯穿宋燚辰的眉心。 他的身形僵在半空,魔气溃散, 长剑无力地坠地, 而后直直倒下,再无生息。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 他死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直到几个昆仑弟子和药王谷弟子冲上看台,检查秦泽的伤势。 “你怎么样?” “不必问他意见, 他伤势过重,神智不太正常,直接给他用麻沸散就好。” “多谢道友相救,”秦泽神智礼貌地说,他口齿清晰,看样子不像是医修们所说的神志不清,“我可以不用麻沸散的,我听说那个会变笨........我明天还要参加.......” “不要理他,已经影响神智了,直接灌。” 在看到宋折枝往这边走的时候,师月白就已经站了起来。 就宋折枝个人而言,师月白对他印象算不上很坏,他看起来性格温吞,比揽星门和双月山那两位不像剑修得多。 师月白走到谢珩面前,挡住了宋折枝的目光。 “小白。”谢珩轻轻叫了她一声,是叫她让开的意思。 师月白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让开。 原本并不打算为了宋折枝站起来的谢珩只好同她并肩立在一起。 “仙门各派,本就是入魔必诛。今日我师尊若不出手,整个天岚宗都该陪宋燚辰一起遗臭万年。教子不严,放任其堕魔,如今倒想将罪责归于旁人,未免可笑。”师月白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么多话,但是气势毫不露怯,倒像是吵惯了架的,竟然比起朝堂上进谏的言官还要气势汹汹。 谢珩看着她,只觉得耳垂有些热。 其实无论宋折枝做什么,他本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小白维护他的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可爱极了。 “宋宗主,令郎虽然可惜,但是确实怪不得谢仙君,”宋折枝未开口,旁边早有长老站出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入魔者不容留情,这是整个仙门公认的铁律。谢仙君出手,不仅救了台上之人,也救了剑台上下百人性命。宋燚辰是你的儿子不假,但教子无方,又岂能将过错强加于人?” “魔由心生,怪不得他人。宋折枝,身为一派宗师,却不知教导之道,如今徒添口舌之争,不觉可耻吗?”另有一名高座的长老冷声开口,语气毫不留情。 宋折枝并不善辩白,其实他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又何来口舌之争。 “我并无怪罪谢前辈的意思........只是想请仙君准许我收回我儿的尸首。入魔必诛.......我还不至于糊涂至此。我也早和夫人说过,惯子如杀子的道理,可惜.......” 谢珩微微颔首默许,宋折枝行了个礼,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师月白似乎想要叫住他说什么,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最后低下了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谢珩很快猜到了缘由。 宋折枝并非来质问自己,她却带头贬损了宋折枝,说了好一番入魔必诛正义凛然的话。在她眼里,无异于在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心口上撒盐。 也就是师月白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难过。 她太善良,太容易自责了。 “傻小白。” “你是在维护我,你有什么错呀。难道你不该维护师尊吗?还是说师尊不该杀他吗?” “没,没有。” 谢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总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宋燚辰入魔的事情,昆仑和天岚宗会去查的。我们小白做得很好呀,小白替我说话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第136章 昆仑的人上前和宋折枝一起收拾残局。仙门弟子突然入魔,在哪里都是需要引起极大警惕的事情。 昆仑是帝君的势力范围,没有人敢质疑帝君。但是无论如何,此事都需要一个交代,否则接下来比试的弟子,又如何能确定自己的对手不是一个早已修习魔道经久的魔修呢。 秦泽实力强劲,尚有一战之力,那其他人呢。 昆仑的人率先出面把责任揽下,说明日之前,会和天岚宗一起查清事由,给众人交代。 既然由昆仑出面,仙门各派便再无微词,纷纷依言退场,回到各自的住处休息。 几个有责任心的长老去昆仑负责人哪里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当然名为帮忙,其实也有监督的成分在里面。 谢珩自然不在其列,他似乎认定这只是一场意外,毕竟宋燚辰剑法虚浮心性不坚,走火入魔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带着师月白回了住所。 “师尊。”隔了很久之后,师月白叫了谢珩一声。 “我刚刚不是因为带头批驳了宋掌门才难过的,维护师尊是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事,惯子如杀子,走到这一步,是他罪有应得。” 谢珩有些愣了愣,接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但是很快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平静。 “那是怎么啦,小白和我说说好不好。” 但是那样了解他的师月白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那一瞬间的犹豫呢。 “师尊知道什么吧,还打算瞒着我吗。”她安安静静地看着谢珩,等着他自己坦白。 明明无意收徒却要跑来八百年没来过的仙门大试,明明对比试了无兴趣今日帮他推辞了行程却执意要去,好像是预料到了宋燚辰会入魔一样。 “我能瞒着小白什么呢?”谢珩有些惊讶,面上完全没有任何被拆穿应该有的愧疚或是尴尬,反倒是显得有些委屈,倒像是师月白的质问是冤枉了他一样。 “为什么突然来仙门大试,为什么今日坚持要去看台,不该和我说一说吗?上次丢下我去一个人去魔界,这次又想瞒着我什么?” 师月白想着自己那点心思在谢珩面前还真是不够看的,自己原本存了问清楚的心思去找谢珩,结果他一掉眼泪,自己就心疼自责得找不着北,把原本一定要问清楚的正事忘到九 霄云外去了。 她讨厌谢珩永远把什么东西都自己一个人背着的样子。 他可以拥抱她,亲吻她,做尽所有师徒之间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事情。但是谢珩永远都不会像寻常恋人也一样把自己背负的东西分一半给她。 在她还不够强的时候,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只要变得更强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她没有办法骗自己了。 师尊就是一个欺瞒成性的惯犯。 “师尊是不是想着,被我察觉到也没有关系,咬死不承认就可以了,反正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对不对?上次问你为什么要来仙门大试的时候,就被你糊弄过去了,不是吗?” “我本就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不知道还能和你说什么,你........小白你做什么?” 屡教不改。 谢珩的发带被师月白轻轻一拽扯了下来,很快把他的双手束在一起打了个结。 “师尊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拿你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是不是觉得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只要掉个眼泪发个脾气我就不问了?” 谢珩低头看了一眼被她缚住的双手,白绸很柔软,打得结也并不紧,师月白还是对他太心软了。谢珩甚至能用束在一起的手揪着师月白的衣领把她抓向自己,然后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嘴唇。 师月白猝不及防地接受了这个有些血腥的吻。 谢珩咬得不重,但是确实破了皮,血珠也被蹭在他的嘴唇上,分不清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 狮子本来就是肉食动物,血腥味只会让狮子更加兴奋。 但是师月白毕竟是化形的人类,就算还留存了一些肉食动物的本能,也不可能真的像猛兽一样就这样直接把猎物拆吃入腹。 “问呀,怎么不问了?”谢珩看着她下唇的血珠,淡淡地问,“不会真的对我什么办法都没有吧?” 第77章 需要我教你吗? 明明她是居高临下地看…… 师月白愣在那里, 谢珩就用被缚住的双手拽着她到床边坐下。 他行动不便,到最后时是跌坐在床上的。师月白怕他直接摔在床上,伸手护住了他的头。 她站在谢珩的双膝中间, 明明她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 可是却成了束手无策的那一方。 “小白想怎么问?你是不是不会, 需要我教你吗?” 谢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看着她脸颊开始发烫。 明明是冷淡的眉眼,看向她的时候却无端让人觉得艳丽, 就算是刚刚入世百年的狐妖也未必会有这样勾人的本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月白别过脸,不再看他。 “我知道。” 她能感觉到谢珩正在仰头看她。仿佛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她最终低下头去, 给他解开的腕上的白绸。 她绑的很宽松, 谢珩白皙的腕子上没有留下任何印子。她甚至怀疑谢珩自己用力去够的话也能解开。 “你不想说的事情, 我怎么逼你也没有用。” “也许你逼我了, 我就说了呢。” 第137章 师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用发带重新绑好了他的头发。 她把谢珩绑起来的时候, 完全没有想到会到这一步,她只是因为发现谢珩有事瞒着自己太生气了,完全没有想到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以至于如今在他面前漏了怯。 她不会那么对师尊的。就算现在他们不伦不类不像师徒也不像道侣地待在一起,她也不可能真的强行对师尊做那样的事。 谢珩却反过来, 让她骑虎难下。 谢珩其实是知道她的, 张牙舞爪的时候,往往哄一哄就好了。默不作声的时候,时常是真的生气了的。 “不会有危险的。”谢珩说。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的。”师月白这时已经帮他束好了头发,想要抽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他轻轻搂住了腰。 “不生气好不好。” “怕我走吗, 我不走,”师月白闻言就没有再挣扎,“我又不是你,没办法拿这种事情来罚你。何况师尊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只能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了。” 她在说“我又不是你”的时候,能感觉到怀里的谢珩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对不起........”谢珩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哑,让人听了有些莫名的难过。 但是没关系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珩一个人把她抛下两次的事情,她在意极了。 “小白........”谢珩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更是酸涩起来。 他并非有意想要瞒着她,也并非是有意要用离开她来惩罚她。 到底是他叫小白伤心了。 “小白不难过了,我都跟你说,好不好?” ....... “那帝君........” “他知道。” “那明日的幻境试炼依然要照常吗?那么多修为不高的修士,有些甚至和凡人无异。” “别担心,”谢珩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我在呢,帝君在呢,还有我们小白,我们小白这么厉害。” 关于宋燚辰的调查结果很快就被昆仑和天岚宗调查了出来。 和众人想的并不一样,他并非修习魔道已久,而是在从天岚宗到昆仑的途中遇到奸人,从而误入歧途。 几个天岚宗弟子无不面如死灰,若是宋燚辰在天岚宗就已入魔,那便是天岚宗管教不力,即便是在昆仑入魔,也是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怪不到他们头上。 可偏偏是在途中。 “那奸人找到了吗?”楚悬开口询问。 答案是否定的。既然他能悄无声息地瞒过众多天岚宗高手令宋燚辰入魔,就一样不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何况魔界中人来去无踪,可能寄身于一个玻璃瓶,一个剑穗,一个玉佩。甚至可能这个妖人根本不存在,而只是宋燚辰急功近利自己入的魔道。 玄星观的观主请示帝君,既然有此隐患,今日幻境的试炼是否要延后。 其实他既然出口问了,他的立场就是很显而易见的,他希望幻境试炼延后。 玄星观是负责这次仙门大试的,他不想再出任何乱子了。 帝君却摇了摇头:“继续吧。众仙云集,何必为莫须有的事情慌神。再有什么,我还在这里,谢仙君还在这里。” 谢珩微微颔首,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模样。 他的话好像是给众人吃下定心丸一样,玄星观观主笑了笑,说是自己多虑了。 各宗门的席位前,巨大的水镜升起,从水镜中看去,参加仙门大试的修士已经进入幻境。这轮试炼的内容是击杀幻境中的妖兽幻象,取得妖骨。 幻境如水般波动,灵气化作高山幽林,奇峰怪石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妖兽数目有限,而能让人一战成名的大妖更是少之又少,入境之初,各路修士便争前恐后,向着幻境深处而去。 温致宁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她知道自己灵力低微,即便去争去抢,也很难争过别人。何况自己第一轮运气不错,赢下了好几场比试,本轮只要避开那些强者,猎取几只低级妖兽,积累些妖骨,便可全身而退。 唯一令她担心的是,本轮试炼要等幻境中的全部妖兽猎尽方算得上结束。根据前几届仙门大试,少说也得在这幻境中待上三天三夜。 其实最好的情况还是应该找一个人相伴而行,这样晚上便可轮流放哨轮流休息,也好有个照应。 她在这之前努力了数日, 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毕竟她自己是一个战斗力不高的符修,也无野外生活的知识,在这样大家互为竞争对手的场合,大家不愿与她结伴,她也并不觉得自怨自艾。 第一天,她猎了几只低级的妖兽之后,从下午就开始寻找晚上过夜的地方,最后她寻到了一处山洞,打算在这里一直待到晚上。 到了入夜的时候,有其他修士也找到了这里,见她独自一人,便问她能否与她结伴,晚上轮流休息。 温致宁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和他们一起忙活起来,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 晚餐只能随便对付一点,她和几个阵修器修去河边捕鱼,其他人则去打猎碰碰运气。 这些人在宗门和家中都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捕起鱼来笨拙而收获寥寥,但是想起打猎的那边大概也是这样的景象,他们若是就这样回去,那晚饭就没有着落了。 几人看着盆中几尾巴掌大的银鱼,面露忧色。 “奇怪.......为什么会不上钩呢。”一个器修嘟嘟囔囔,他自称家在淮水,儿时经常下河捞鱼百发百中。 第138章 几人并没有熟到可以埋怨发牢骚的地步,只是宽慰他或许此地真的没有什么鱼。 “何大哥已经捕了这好几尾鱼了,算不上空手而归。我们到时候一人分几勺鱼汤,不饿肚子就好。”温致宁朝他笑笑,看着那几条银鱼说道。 “是呀是呀,本来出来修炼又不是出来享福的。”另一人附和。 何游见众人纷纷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了不少,正当他准备继续下水时,湖面却忽然变得平静异常。 有东西。 应该是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下水的时候邻居家的哥哥教自己的,平静无波的活水,绝不可踏足。 其余人见他神色有异,表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怎么回事?”一个丹修神色一变,紧张地盯着湖面。 “水里,好像有东西。”温致宁立即后退数步,手中灵符流转,目光死死锁住水面。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湖水仿佛被什么东西从中心炸开,无数水花喷涌而出,伴随着浓烈的魔气,一条巨大的烛龙破水而出! 真正的巨物本身就足够令人生畏,即使不抬头看它究竟长成何种模样,威压也足够令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修士怕得连法器也祭不出来。 温致宁骇然后退。她的身后,其他修士的情况也并不好到哪里去。烛龙低吼一声,声如雷震,她身边的一个阵修已经昏厥了过去。 “动手!”一个高瘦的剑修厉喝一声,长剑化作数道剑光刺向烛龙的头颅。 温致宁记得他,他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去打猎的,却好像因为之前的比试中受了伤还没好全,被其他人归到了这里。 温致宁咬牙稳住身形,灵符骤然化作漫天符光,化解烛龙尾部扫来的气浪。几名修士围攻之下,烛龙的鳞甲被震裂数片,但它浑身魔气翻腾,愈发凶残,巨尾横扫间掀起滔天的水浪,将温致宁直接掀翻至数丈之外。 “噗!”她身形狼狈地落在湿滑的岸边,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撑不住了……”她的心猛地一沉,握紧的灵符已经濒临碎裂,而周围修士也或多或少挂彩。就在她以为无法为继时,烛龙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它的双瞳化为幽深的赤金之色,张开巨口,吐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金光化作一卷华丽的卷轴,在半空中缓缓展开,似有无形的力量将文字清晰地刻入众人眼中。 那是一封战书。 第78章 怎么和你一样不乖 谢珩越过她的肩头,…… 从幻境外的水镜看过去, 变异的妖兽在幻境各处口衔金书,共一百零八封。 温致宁他们遇到的烛龙,不过是这一百零八中的之一。 每一封战书形制相同, 内容无差, 无一不提到一个相同的名字。 谢珩。 “千年之前仙魔大战, 仙君败我于燕然山, 而今我归来之日,仙君可还能再杀我一次吗?” 署名澹台戎。 “谢前辈, 此事有诈,不可能是澹台戎.......” 谢珩垂下眼:“我知。” 他迈步走至水镜前, 手掌抬起, 轻轻贴在镜面上。 师月白伸手去拦他, 却被谢珩反扣住了手腕:“小白。” “我心中有数。” 涟漪荡漾间, 纤长白皙的手指直入镜中, 探向画面里的一卷金书。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谢珩两指一扣, 将那卷金书轻轻揭下。就在他将金书抽出水镜的一瞬间,水镜中剩余的金书仿佛受到了感应,纷纷消散,化作金光四溢。 被揭下的金书则骤然裂开,化作无数诡异的碎片, 四散开来。 试炼场地面震颤不止, 裂缝从被揭下的金书处蔓延开来,一道阴冷的魔气从地底喷涌而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心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身着铁甲的身影从那里缓缓升起,带着终日不见阳光的阴寒。他仿佛知道水镜的存在,目光安安静静地直视着水镜以外的人。 弯刀锈迹斑斑, 他有些茫然地蹲了下来,在一块石头上反复摩擦,似乎想要磨去锈迹。 并不像是个什么真正的活物,倒像是被打断了长眠的鬼魂。 前任魔尊澹台戎。 “可是澹台戎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有人喃喃自语。 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时任魔尊澹台戎败于谢珩之手,回到魔界不久后被旧部乘虚而入囚禁百年,后来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水牢之中。 “不是真正的澹台戎。”谢珩说。 “类似幻境中用来考验弟子的妖兽之物,只是......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只是被幻境里的妖兽幻象重伤只会被抽离出幻境,被此物伤到,便不知会发生什么了。师月白不是傻子,谢珩隐去的内容,她很快就猜了个完全。 “我同你一道。” 元黎剑在鞘中发出清越的剑鸣。 “莫说只是一个幻象,就算是澹台戎本人在这里,也不是我的对手,”谢珩越过她的肩头,温柔地将元黎按回鞘中,“怎么和你一样不乖。” 元黎回到鞘中,变得静默无声。谢珩走入水镜,回头温和地安抚了师月白几句:“放心吧,他们只是来下战书的,若是去的人多了,反而显得我们露怯。” 幻境之中,澹台戎木然地劈刀挥砍,山野间的草木留下焦黑的痕迹,鸟兽四散。 “要我......杀什么人?” “唤醒我........做什么?” 第139章 直到看到眼前之人的时候,他黑雾一般的眼睛才终于有了焦点。 “谢珩.......” 他的目光下移,又看见了那柄熟悉的剑。 “凌霜.......” 千年前重创他,废他全身修为的凌霜剑。 “死了那样久还被人从地里挖出来的感觉好受吗?”出鞘的凌霜依旧光华如昨,剑光盘旋,有如游龙,“不妨想一想,是什么人有机会接触你的尸骨,让你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什么人?”澹台戎止住弯刀,皱着眉,很费劲地思索。 “不知道........什么人.......” 弯刀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志,生生逼迫主人挥刀攻击。澹台戎费力地想要停下,可却被裹挟着不得自由。 “谁能接触到你的尸体?” 澹台戎被他步步压制,喘着粗气:“尸体.......很多人,应该有很多人。我死的时候,很.......” 弯刀再一次不受控地带着主人大开大合地劈砍,几乎全无回旋的余地,招招都把致命之处暴露给了谢珩。 当自己揭下战书的时候,幕后之人 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眼前的澹台戎,生时不得体面,死了还成了弃子。 一千年前,明明也是一己力压十万仙修的人物。 ........ 金书消散,烛龙似是彻底摆脱了束缚,庞大的身躯蓦然震颤,双眸血光更盛,似彻底挣脱了禁锢。它昂首长啸,发出震天撼地的龙鸣,激起四周湖水倒卷而上,水珠凝成一道道凌厉的水刃,向四方激射开去。 温致宁第一时间挥出符箓布下防护屏障,但还是被冲击波震得踉跄后退。 “快走,”方才出手的高瘦剑修冲他们喊道,“这不是你们可以应付的。” “秦泽,别逞强了,一起走。我看了过往十届的考题,根本没有这个怪物,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知道。”秦泽手中长剑轻鸣,周身剑气如山洪涌动。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快走。” 话未说完,烛龙已然扑来,庞大的龙躯带动狂风,掀得满地砂石飞舞,秦泽一剑斩出,剑气宛如一道白练直袭烛龙面门,然而烛龙仅仅侧首,便以坚硬的鳞片生生扛下了这凌厉一击,毫发无损。 众人有些迟疑,虽然相识不久,但是毕竟都是想要拜入名门正派的弟子,抛下他人自顾自逃命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令他们做不出来。 迟疑之间,烛龙猛地摆尾,将他们方才站立的地面砸出一道巨大的裂痕。若非一个阵修率先布下转移阵,如今他们早就不知身在哪里了。 “说了快走。”秦泽皱眉催促。 但是他刚突破境界,前不久又受了重伤,尚还不能很好地运用灵力,很快就已经独木难支。 烛龙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抓老鼠的乐趣,虽能一击致命,却偏要玩弄这群猎物。 不像是妖力强悍但是性情简单的普通妖兽,倒像是人套上了烛龙的皮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秦泽好像清晰地听出了烛龙口中,那两个清晰的音节。 仿佛逃不掉的梦魇,从儿时一直追他直到现在。 他的剑慢了。 “秦公子,快躲开!” 同伴匆匆布下的防护罩阵替他挡下打扮攻击之后被彻底粉碎,危险之际,一道飘摇华美的剑光从天而落,生生逼退了烛龙。 白衣白发的美貌少女挡在众人身前:“还不快走。” “小师仙君?”温致宁惊叫出声。 “都快走,”师月白看了他们一眼,“这不是你们能应付的,交给我就好。” 师月白平日为人低调,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这位深入简出的小仙君。在不认识她的人眼里,她只是个或许还未及二十岁的纤弱少女。 他们还没来的及细想为什么纤弱少女能拿得动这么大一柄重剑。 “我等与姑娘萍水相逢,怎么能留姑娘一个人于险境之中........” 那修士话音未落,几具巨大的妖骨被扔至他的脚下。说是妖骨并不准确,因为那其实只是妖骨的一部分。看起来都是妖兽的头部,但是这头部大得惊人,几乎每一个都堪比眼前的烛龙。 “别担心我,这些都是我杀的,已经杀了四十多只了,你们快走吧,保护好自己就行。”师月白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其中有人还有些疑虑,直到认出了她的温致宁悄悄指出这是以清山的小师仙君,众人才放心的四顾逃命。 师月白余光一瞥,落在还在犹豫的秦泽身上:“还不快走?你不走,我还要分出神来保护你。” 秦泽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追上温致宁等人。然而就在这时,烛龙双目猩红,尾翼猛然一扫,如雷霆般扫向秦泽。 “当心!”师月白一声轻喝,脚下步伐轻移,重剑化作一道银光刺向烛龙。 她已经隐隐察觉到眼前烛龙的不对劲之处。相比其他用来下达战书的妖兽,眼前的烛龙似乎存有一点灵智,也比其他妖兽更强,杀起来更加费劲。 方才击杀其他变异妖兽的时候,因为赢得太过容易,以至于她并没有怎么认真地评估那些妖兽的实力。眼前的烛龙到底只是比那些妖兽强一点,还是有什么其他异常之处,她并不好贸然定论。 然而烛龙速度极快,秦泽躲避不及,被尾翼狠狠掠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他勉强想要爬起,却见烛龙已转头盯住了他,凶光毕露。 第140章 虽然烛龙的动作及其诡异,像是为了刻意留下秦泽而不惜任何代价,师月白当然不信这个邪,回头厉声叫秦泽快走,手中元黎不再藏锋,一记守拙斩,烛龙的左眼鲜血如泉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的烛龙再次咆哮,半张脸已被鲜血染红,巨大的身躯扭动间,震碎了周围的岩石。即便左眼已被刺瞎,烛龙依旧疯狂挥动尾翼,目标竟依然直指正在撤退的秦泽。 “就要走了吗?”烛龙吐出的龙息令秦泽如坠冰窟,“我亲爱的弟弟?” 第79章 他的小白来找他了 “师尊!”师月白的…… 秦泽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那一刻冻结了起来, 无数拼命逃离的往事如严密的茧将他重新包裹缝合缠紧,令他难以呼吸。 “你.......”师月白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个从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憨货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副吓呆了的模样。 数不清的魔物在身后追杀, 面容模糊不清的温柔女人带着他一路逃亡, 似乎有什么东西是湿热的, 秦泽抬头看时, 原来是母亲胸口的,温热的血。 他的身体颤抖着, 一股诡异的黑气自他体内缓缓溢出,血色逐渐染上他的眼瞳, 剑锋颤抖间, 散发出一种陌生而令人不安的气息。 不要再追来了。 放过我们吧。 就在此时, 烛龙再次怒吼, 巨大的尾翼横扫而来, 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还未等师月白出手,秦泽却忽然抬起头, 双眼猩红如血,面露狰狞之色。他低吼一声,身形竟主动迎向烛龙,挥剑斩下,气势与刚才截然不同。 “我的好弟弟, 不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师月白只听见震天撼地的龙鸣。 剑气如霜, 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直逼烛龙的胸腹,竟硬生生将烛龙的庞大身躯击退半步。烛龙怒火更盛,喷出一口炽热的龙息,秦泽却毫不退缩,狂暴的力量在体内翻涌, 他手中长剑再度挥出,带着黑气与血色光芒,狠狠刺入烛龙的鳞甲。 混乱的魔气和灵力一起缠绕在他的周身,仿佛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是他目的清晰,剑剑都努力避开了师月白所在的方位。 “秦泽!冷静一些。”师月白喊了他的名字,努力想要把他的理智拉回来。 烛龙似乎察觉到了秦泽的变化,咆哮中透出一丝忌惮,血红的独眼紧盯着他,尾翼猛然拍击地面,试图后退。然而秦泽不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冲了上去,长剑直指烛龙的心脏,力道之强,竟然硬生生斩断了它胸前的一片鳞甲! “该喊你秦泽,还是.......澹台泽?” 最后三个字出口的时候,秦泽目眦尽裂,狰狞的青鳞从袖口爬上他的手腕。 杀了他,杀了他。 好像也是在什么时候,他也有过这样一定要和什么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是在他们要杀了母亲的时候。 纤弱的凡人女子带着五岁的幼童,被一众魔物闻困住,逃无可逃。 但是那一次,为什么没有同归于尽呢? 秦泽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银白的长剑,模糊的剑影。 剑铭为.......凌霜。 元黎剑自长空如陨星坠下,一瞬间,烛龙尸首分离。 长河落日。取名自刚刚殒命的魔尊齐姜。 秦泽意识模糊,他依稀听见了女子的声音,声线清越温和。 母亲.......是母亲吗? “一缕生魂?”师月白皱了皱眉,“谁的生魂附在这烛龙上?别的妖兽都没有啊,难怪这烛龙这么奇怪.......不管了,先留下来吧。” 好年轻的声音,好像.......不是母亲。 母亲?秦泽骤然想起母亲最恨他这一身半魔的血统。因为半魔的血统,和凡人不同,他其实从出生开始就有模糊的记忆。 他记得母亲因为他流着那个男人的血,三番五次地想要掐死他。 可是后来为什么没有掐死他呢。秦泽不记得了,他出生开始就是个不会哭的怪胎,不会用哭来博得关注保护自己,那就只能是母亲.......母亲对他心软了。 母亲那么恨魔族。 但他现在,好像要变成母亲最讨厌的东西了。 丰沛而稳定的灵力大量涌入他的灵窍:“清醒一点,别就这么被控制了。” 不对,不只是灵力。 他体内灵力与魔气相生相克,如果仅仅涌入灵力,只会加速让他爆体而亡。 秦泽兀然睁开眼睛。 小师仙君.......小师仙君的体内,也有魔气! “我.......小师仙君.......我不会说出去.......” 师月白看着他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的样子有些好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出去,你哪来的证据。好了,能控制好吗,能控制好我就走了,一会应该会有别人来找你的。” “灵力集中到灵窍,把它和灵窍的魔气相容.......我知道很疼,你忍忍。” 秦泽看着她,其实想问小师仙君那时也这么疼吗。 “控制住了吧,那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了啊,被其他人发现可没这么好办啊。” “您要去找谢仙君吗?我看见战书上,是谢仙君的名字.......” “您快去吧。” 师月白点点头,转身御剑而去。 ....... “谢珩。”澹台戎声音低沉沙哑,却让人想起一千年前仙魔大战的战鼓擂响,“一千年了,感觉你好像比那时弱了许多。看来在我战败之后,发生了不少事。” 第141章 “齐姜入魔了。”谢珩神色淡淡地说。 “我当年耗尽一半修为将她斩落诛仙台,后来她又复生,把连你都不能一统的魔界十二重收入囊中。” 澹台戎并没有被激怒:“我只是一具被从棺材里捞出来利用的尸体,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失控吗?” 他的刀身上浮现无数狰狞人脸,隐隐有哀嚎哭喊传出。 澹台戎,本是帝君座下一只黑龙,为效法帝君修得无情道血祭一城,不得其果反堕魔道。 谢珩不置可否:“一半修为,就算不比当年,杀你一样绰绰有余。只是你刚刚说的并不全对,你与凡人生的那个儿子恨你入骨,你死于水牢以后,他未必良心那样好,会破费给你打一幅棺材。” 澹台戎生于仙界,和其他魔族不一样,对于身后之事莫名地在意。他闻言裂眦嚼齿,怒不可遏地挥刀劈下。 刀光如血,裂开虚空。 谢珩单手持剑轻轻一挡,剑周竟如秋水般流动出一片碧波,生生挡住了刀光的威势。但余波依然震开了四周的草木,激起漫天飞尘。 澹台戎喘着粗气,刚刚那一击令他精疲力竭,本来重伤谢珩,给他自己争取到一些喘息的余地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何人与谢珩相斗,可是手中弯刀仿佛控制着他,甩不脱,扔不掉,令他不得不为人棋子,仿佛不知疲倦地战斗下去。 何人.......到底是何人....... 谁能接触到你的尸体? 你与凡人生的那个儿子恨你入骨,你死于水牢以后,他未必良心那样好,会破费给你打一幅棺材。 澹台曜! 是他和那个凡人生的长子澹台曜。 是他用自己的尸骨将自己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宁。他想起那个小子出奇地恨自己,恨他的凡人母亲,恨魔族,也恨凡人。是一个活脱脱的疯子。 所以他对这个儿子厌恶至极,把他流放到边境始终不管不问。这反倒是让自己失势之时,这小子反而逃过了下一任魔尊的清算。 澹台戎毫不怀疑,澹台曜是刻意把自己召出来交由谢珩羞辱的,他能把自己用毕生心血治理的魔界拱手交给仙界正道肆意屠杀,他能做出任何常人不可能做出的事情,他就是个疯子。 澹台戎双目赤芒大盛,血刀横扫间,一道巨大刀影脱手飞出,直袭谢珩。刀影划破长空时,空气仿佛燃烧起来,热浪如潮,直逼谢珩周身剑光。 剑光如游龙般盘旋,将刀影拦下。两股力量相撞,光芒迸裂,震得天地摇晃,整个幻境像要崩塌一般。 “区区手下败将。”剑意化作千道剑影,凌空杀向血龙虚影,漫天剑光与血气交错激荡,仿佛一场天地的怒火倾泻而下。 高空中,谢珩白衣染血,剑意随着澹台戎的再一次死亡消失无踪。 谢珩缓缓落地,身形依然挺拔如松柏,目光冷淡如常。他扫了一眼四周满目疮痍的幻境,微微皱眉,正欲开口给水镜之外的帝君报个平安,却感到胸口骤然一窒,浑身灵力如抽丝般散去。 他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水镜以外,众人尚在震惊方才的惊世一战,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 “谢仙君?”有人进入水镜,试图靠近搀扶,却被余留的剑意震得步伐踉跄。 谢珩皱了皱眉,似乎想努力站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闭上眼,连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整个人骤然向后倒去。 “师尊!”师月白的声音有些颤抖,双臂却稳稳地接住了谢珩摇摇欲坠的身形。 意识在两三秒之后回笼,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身体,他张开眼,想起刚刚有人在他耳边喊师尊。 是小白.......他的小白来找他了。 可是自己这副样子.......她会生气吗? 谢珩怕她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幻境有规矩的,在所有妖兽猎完之前.......只进不出。小白乖,别坏了规矩。” 师月白皱了皱眉,心里大概是不甚赞同的。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破规矩。” 谢珩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样,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碍于大庭广众,他知道师月白不会拂他的面子。 “小白.......” “只是累了吗?” 她托着谢珩的膝弯,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骤然的悬空让谢珩有些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师月白的脖子:“不是很累,我可以自己走.......” 第80章 像是.......有喜了 我们回以清…… 虽然从来没有真的在野外生存过, 但是灵兽出身的师月白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不多一会儿,她就找到了一处较为干燥的洞穴。 “破开幻境的结界对我来说很容易, 是师尊不许, 我才不那样做的。” “嗯, ”谢珩被她放在洞穴里的石台上, 手还轻轻搂着她的脖子不愿意松开,“小白最乖了。” “但是现在我要去叫药王谷的人来, 你不许不答应。” “我不想见.......”谢珩别过脸,撒娇一般地在她的颈侧蹭了蹭。 “岳师叔没有来, 你不想见药王谷的人, 我可以去给你找昆仑的医修来, 若是再说一个也不想见或者你其实没事只是累了这样的话, 那我现在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谢珩见无力回天, 垂下眼睫说了声好。紧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伸手抓了师月白的衣角:“你早些回来。外面那些妖兽, 实在不行的话就杀掉。” 第142章 幻境中的妖兽是没有不能随便杀的规矩的,但是谢珩知道师月白的性格,她虽然对规则多有不屑,但是想到有修士为了捕杀哪只妖兽埋伏了好几天,想必东躲西藏也不愿意动动手杀掉那只自不量力追着她的妖兽。 他的担心确实没错, 师月白联系好昆仑的医修打算去接那人, 刚刚走出山洞不远,就被一只有翼的妖兽撵得到处乱窜。 熟悉的剑法利落地击落了妖兽,师月白回头和那人打了个招呼:“你恢复得挺好啊?” 秦泽向师月白深深做了长揖,若不是她拦着,感觉他就快要三跪九叩了。 “特意来找我吗?”师月白问 , “仙门大试对你来说很重要吧,那些事情可以等到结束之后再和我解释,你先安心比试吧。” “我.......”秦泽完全没有想到师月白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毕竟小师仙君自幼长在谢仙君膝下,想不到这一重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件事对我来说一样重要。我很崇拜小师仙君,不想在您心里和魔族扯上什么关系。” “这次幻境魔族入侵的幕后之人,大概是我的同胞兄长,澹台曜。” “我知道是他.......他是你的.......” 早在昆仑幻境中出现战书之前,谢珩就已经收到了澹台曜的密信。 他说他要把整个魔界,献给仙门。 澹台曜是澹台戎的长子,连澹台戎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谢珩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只是提早防备起了仙门大试中有人作乱。 “我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但是说不清为什么,我比他更像人一些。我出生时没有像他一样去吸自己母亲的血,也没有伤害照顾我的奶娘,表现得像个寻常的婴儿一样,可能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才在逃离时带走我的。” “我知道你们肯定怀疑宋燚辰入魔和魔界入侵会和魔族奸细有关。但是真的不是我。我想参加仙门大试,真的是因为我母亲希望我能拜入仙门.......” 师月白笑了笑:“没有人怀疑你,也没有人知道你有魔族的血统。” “我只识得你的剑,落拓潇洒,刚正纯良。” “小师仙君.......” 师月白没想到自己讲两句话还把一个大男人讲哭了,特别是她恰好真的还有问题要问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还好秦泽哭了一会之后想起了师月白刚刚的欲言又止,马上就问师月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他。 “你的母亲曾在魔族待过数年又从澹台戎手下逃脱,不知道你可听说过.......血契吗?” “母亲身上确有此物。”秦泽正色道。 秦泽的母亲被种下了血契,但是却违背澹台戎的意愿,从魔界逃回了人界。 那她和谢珩....... “那后来是如何解开的呢?” “没有解开,”提到母亲的时候,秦泽的眼神暗了暗,“直到她死都没有解开。” “节哀。” “母亲活到五十岁,她在魔界蹉跎了那么多年,生我和澹台曜的时候又尤其艰难,能在五十岁寿终正寝,我已经很满意了。小师仙君是想问解开血契之法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理论上大概只有一方身死,血契才会解开。” 血契本就是生死契。 “我不知道母亲当初为什么能逃出来,我那时候太小,夜里醒来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在逃了。后来遇上追捕我们的澹台戎旧部,即便他人尚被关押在魔界,只要沾了澹台戎气息的物件,就能让我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小师仙君.......抱歉,我没能帮到你。” 师月白把自己的失落和愧疚藏得很好,她摇摇头:“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你继续你的试炼吧。也不用担心澹台曜,有我师尊和帝君在,他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秦泽其实还想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血契,但是师月白已经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小师仙君也会有不想面对的东西吗? 会和血契有关吗。 血契,她身上一半的魔血.......一瞬间秦泽的脑海中似乎划过一些零碎的信息,他直觉地感觉到这很重要,可却又得不出什么有效的结论。 有什么能帮到小师仙君的吗,快想起来啊。 ....... 师月白联系到的昆仑医修是一个很青涩很礼貌的男弟子,直到走到洞穴口,两个人还在说着寒暄的客套话。 “........小师仙君青年才俊,我仰慕小师仙君才久呢。” “哪里哪里,你这么年轻就得了帝君的青睐,未来还前途无量呢。” “我师妹特别仰慕小师仙君,一会儿可以帮她题个字吗?” 好在现在的师月白已经能面对别人的夸赞面不改色了,若是换了从前的师月白,还不知道要怎么害羞呢。 “等回昆仑吧,那个......这里也没有纸笔呀。” 二人走到洞口,师月白率先打破了平静:“师尊,我回来了。这是昆仑的张师兄。” “有劳。”谢珩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师月白的肩头,落在那位刚刚对她“仰慕已久”的医修身上。 或许是谢珩的气质太过冷清,医修一进了山洞,就木讷寡言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二人明明是师徒,小师仙君性子那样温和,谢仙君性子却果真如传闻里的一样冷淡,冷淡得明明这幻境里温度还算相宜,他都莫名打了个寒噤。 第143章 “谢仙君要先喝点水吗?我从昆仑带了些烧开的热水。幻境里的生水到底是生冷之物,不好直接饮用。” “不用了,多谢。” “给我吧。” 谢珩和师月白异口同声地说。 医修举着水壶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师月白伸手接过了水壶,道了声谢,这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小白,我自己来吧。” 谢仙君似乎有些怕小师仙君生气,伸手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水,小师仙君低声说了什么,谢仙君就仰着颈子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 “仙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并没有,本不想麻烦你们的,是小白坚持要让你来看看。” 提到小师仙君的时候,谢仙君的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小师仙君在一旁似是要反驳他说的没事,医修适时插言:“若是仙君没事,那自然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既然来了,自然还是给仙君把个脉再走。” “有劳张师兄了。”师月白点点头。 寻常医修为把脉把得准确些,只有在对异性时才会用一块丝绵做的脉枕相隔。论理说这次是没必要的,但是医修觉得谢珩像是有洁癖的样子,就如对待女子一样垫了一块脉诊后,才把上他的手腕。 他自出师之后行医多年,只算他挂名在昆仑的年头,就已经有了十年的经验。这么多年间,少有令他困惑不解的脉象。这一次,他却少见地沉默良久。 谢珩清明而有些疑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令他如坐针毡。 这应该.......不可能的吧。 是假的吧。 “张师兄,”师月白见他把了良久还未得出结论,显然有些心急,“如何了?” “我学艺不精,小师仙君稍等片刻。”医修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汗。 “有什么异常之处,道友直说便是。”谢珩看着他,神色依旧坦然。 “这脉象有些奇怪,我实在不敢妄言。或许是我道行太浅.......” 师月白有些着急:“张师兄还请直说,您过来一趟本就是情分,即便误诊了,我们也不可能怪罪的。” “这........”医修又伸手抹了把汗,“我行医多年,仙君这脉象不似什么病症,倒像是.......” “有喜了。” 他根本不敢看二人的神色,赶忙又补充道:“我学识浅薄,或许是我误诊了.......” “麻烦张师兄了,”师月白温声道谢,“今日之事,烦请张师兄保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师月白站起来:“我送送张师兄。” 医修委婉而果断地拒绝了师月白,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抱歉,是我太粗心了,应该早些察觉到的。” “小白。”谢珩叫了她一声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拦腰抱了起来。 “别........” 师月白管不了太多了。元黎只在鞘内微微颤动,幻境就应声而开。 “师尊,我们回以清山。” 第81章 师尊开心,我就开心。 你试着喜欢他一…… “是喜脉, ”岳岚从谢珩的手腕上收起脉枕,“你打算怎么办?” 药王谷一别,其实也不过数月未见, 但是再次见到谢珩, 她却觉得好像已经经久如同隔世。那场大灾中, 她看着无数病人在痛苦难捱中死去, 而自己束手无策。 瘟疫的结束也像一场梦一样。尽管灌不进药的病人依然灌不进药,研习药方与治疗咒的弟子依旧一无所获。但是越来越多喝下普通的滋补药汤的病患慢慢抗了过来, 被送进药王谷的病患越来越少,渐渐地, 每日被焚烧的尸体也越来越少。 病患和家属在离开药王谷前, 对着她和她的弟子, 口称着恩人, 就要三跪九叩。他们说她是医仙, 是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这场大灾中扮演的角色其实无关紧要,就像五百年前那次一样。 她并不知道谢珩在魔界都遭遇了什么, 只当师兄又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一人一剑,就能救万民于水火。 直到师月白来找她。 “是真的孩子吗,不是别的........” “嗯,”岳岚很果断,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但是这确实就是你的孩子。你有什么打算吗?” 隔着被子,谢珩的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久久没有做声。 “师兄,”岳岚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地和他说过话了,“你慢慢想, 或者和小白商量着来,我现在去把她叫进来。我这几天就住在你们这里,决定好了告诉我一声。”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吧,”谢珩抬起头,“你看诊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久,她在来的路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岳岚迟疑了一下,最终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帮师月白隐瞒什么:“不管她怎么想,你自己的身体应该是你来决定的。” “她是不是希望你骗我,说这个孩子是魔种,应该马上处理掉?” “寻常女子怀孕生产,也都是鬼门关走一遭。何况优钵花毕竟是魔界之物,她担心对你身体有损,也是好意。小白年纪小,一时间关心则乱罢了。”岳岚皱了皱眉,医修对于撒谎骗人当然是持负面态度的,但是师月白确实是出于好意,自己也忍不住替她说两句好话。 “你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你同她好好说就是了。别为了这样的事情生闷气。我先去把她叫进来,你们慢慢商量。” 第144章 “怎么在门外干站着,不是叫你回自己房间等着吗?”岳岚打开门,看见早就在门口徘徊不去的小姑娘,有些好笑。 师月白绞了绞手指,低着头:“我就是等着,没有偷听。” “那你们商量的时候,我也要在门外等着吗?”岳岚逗她,“你们以清山还挺冷的呢。” “师叔去中堂等着就好,我去给师叔奉茶。”师月白想领着她去,却被岳岚拦住了。 “我自己去吧,别同我这样客气,就算.......”说到这里岳岚似乎也有些尴尬,“就算联系得少,也是你自家亲师叔,不用这样客气。楚悬来的时候你也这样忙前忙后吗?” 楚悬来的时候自然是宾至如归恨不得拔两棵竹子走的。这个问题显然让师月白颇有些为难:“那我去跟师尊商量了,师叔自便。” “去吧,”岳岚点点头,“好好说,别吵架。” 岳师叔的担心很多余,师月白和谢珩原本争执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一个原本就软的跟包子一样,一个在对方面前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小白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师月白摇摇头,“师尊开心,我就开心。师尊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就把他留下来。” 她坐在床边,看向谢珩的目光温柔缱绻。 “我都听师尊的。” “岳师叔同我说了,怀孕的人有时候情绪会和平日不一样些,前些日子我没有体谅师尊,都是我的不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 谢珩很轻地叹了口气,师月白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干脆坐到他床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轻轻捋了捋鬓发。 “我这样说,小白会觉得我矫情吗?我想要这个孩子本身的降临被你期待着,而不是因为我想要生下他,所以你同意我生下他。” “可是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你还那么年轻,连孩子也没有做够,就要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 师月白摇摇头,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但是就是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摇摇头。 其实谢珩说的也并没有错。这个孩子的出现对师月白来说既突然又不受期待,她既不能接受自己突然之间就多了一个孩子的事实,又因为师尊生育这个孩子可能经受的各种危险和疲惫心惊胆战。 她不是人修,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本来就很难理解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情感。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师月白也会努力让自己去接纳他喜欢他的。一切和师尊有关的东西,她都是珍视喜欢的。 可是偏偏这个孩子的诞生原本就是一场闹剧,一次强迫,一场凌辱。 即使他平安降生,日后师月白看见他的无数次,都会想起他是怎样荒唐地降生的,都会想起她挣开心魔醒来的时候,身下的师尊是怎样衣衫不整浑身青紫的。 师月白也同样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们成功把血契解开,师尊自由了,那他会怎么看待这个被强迫着诞下的孩子呢。他那么心软的人,要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这个孩子会束缚他的自由吗,会让他反反复复地想起来被自己凌辱的那一夜吗? 如果师尊后来不愿意见到这个孩子,那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如果这样的话,她一个人可以照顾好孩子吗,他追着自己问爹爹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回答呢。 她要告诉他,他的诞生本来就不是因为爱吗。 谢珩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些惶恐地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你试着喜欢他一点,好不好?” “师尊,我........”她很艰难地说,“我去找岳师叔回来的路上,确实问过她,能不能不管结果如何,都同你说你腹中的只是魔种。但是师叔没有答应我,她说你才是孕育生命的人,就算是出于善意的立场,也不能剥夺你选择的权利。” 谢珩轻轻地嗯了一声,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与她十指相扣:“我很开心你愿意和我说这个。” “我不是讨厌这个孩子,我其实觉得能和师尊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好像我和师尊之间又增加了一重联系一样。” “小白.......” “师尊说的其实很对,我也希望一个孩子降生的时候,是被他的父母发自内心地期待着的。” “........可是师尊是真的期待这个孩子吗,还是因为血契才不得不想要留下他呢?” “如果有一天血契解开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原本没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师尊是自由的,你想要离开我,想要有新的道侣,想要做任何决定去任何地方,你都是自由的。但是以后有了这个孩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会喊爹爹,会叫你不要走,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你还走得了吗? 可是她想要师尊自由。 谢珩支起身子,回身抱紧了她,把她没说完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不要说这个了.......”一提到血契,谢珩就有些应激,说到最后,尾音竟也带上了哭腔。 “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血契........真的是我自愿种下的,我害怕 你永远醒不过来,想要安抚那一个你,好让你高兴一些,那时你已经放弃给我种血契了。” 师月白有些疲惫地嗯了一声,她和谢珩已经因为这个问题争执过很多回了。谢珩来来回回地强调说,血契是他自愿种的,她从来都没有逼过他。 第145章 可是那是血契啊,现在她把封霁川抓回来问一问,难道封霁川会说血契不是他自愿和他的阿凌结下的吗? “我想留下他,小白,我真的很想要留下他。” 师月白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指腹给谢珩擦了擦眼泪,刚刚在昆仑找到谢珩的时候,她还疑惑师尊怎么变得这样喜欢哭。现在看来,原来早有端倪,只是她太过粗心了。 她对谢珩的眼泪束手无策。 “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个的,师尊不哭了,”她温声哄道,“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会喜欢这个孩子的,就算未来血契解开,师尊不喜欢他了,我也会对他很好的。” “我还没化形的时候就喜欢小孩子,师尊忘了吗?小时候别人来找你,我都不搭理的,有一回楚师叔带孟婷来了,我就特别喜欢她,她逆着我的毛撸我的头我都没有和她生气。婷婷那个时候才五六岁吧。” 谢珩鼻尖还是红的,已经被激起的情绪没有那么容易被安抚。 但他还是不想显得那么矫情那么娇气,顺着师月白的话说了下去:“小白是不是.......喜欢女孩一些?我记得洛禺来的时候你好像就不怎么喜欢他。” “没有的事呀,”师月白温柔地笑着,“男孩女孩都好的,我只是不喜欢闹腾的而已,像我或者像师尊,应该都不会闹腾的。就算真的闹腾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长大啦,不那么小心眼了。” “我会喜欢试着喜欢他的,师尊相信我好不好。” 这个孩子的去留就这样被决定了下来,从始至终,好像都只有谢珩一个人在做决定。 岳岚留下了几帖安胎的方子,嘱咐谢珩按时服用,师月白在一旁听得比谢珩本人还要认真。 尽管谢珩知道,她并没有从心里期待或是接纳这个孩子。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谢珩想,那我再多喜欢小白一些,她就会分出除了责任以外的爱来给你了。 第82章 为什么.......独独抛下了我? …… 师月白带着谢珩离开后, 仙门大试照常进行。 第三日的时候,这一届曲折的大试终于有了分晓。秦泽稍稍有些惊险地以一具中品妖骨的优势夺下了魁首。 多年夙愿得偿,他一时比起欣喜, 更多的是茫然。 天岚宗, 揽星门, 双月山......叫的出名字的剑修宗门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 见他有些犹豫不决, 负责主持的玄星观观主笑着出来打圆场说可以慢慢考虑,等决定好了再去宗门拜师也一样来得及。 慢慢考虑吗。秦泽感激地看着他, 自己确实需要时间。 和谢珩认为的不一样,他是真的没有了解过任何宗门。他参加仙门大试, 因为他想告诉母亲自己虽有一半魔族血统, 但是从未被魔心所扰, 而仙门大试就是普通修士唯一能参加的, 可以证明自己的比试了。 在夺魁之后要做什么, 他完全不知道。 他想要拜入以清山,就和私塾里还没了解过科举到底有几轮的幼童想要考状元一样, 并不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实力足够考状元,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举人秀才的存在。 初见的时候,他对师月白说了谎。 母亲的遗愿并不是要他在仙门大试上夺魁,而只是想要他余生与魔界再无联系。 和刻板印象里的不一样,澹台戎算不上什么很暴虐的魔尊。现在看来, 比起真的知恶而为之, 他更像是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帝君修无情道,那无情道应该是好的吧。自己屠了一座城,是不是就算是修成无情道了? 来到魔界的很久之后,澹台戎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还妄想着恢复仙身离开魔界。 秦泽出生的时候,澹台戎应该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但是他依旧厌恶魔界的一切,再貌美的魔姬在他眼里都面目可憎。 秦泽的母亲是被掠进魔界第八重的一个普通不过的凡人。没有精致的眉眼或是摄人心魄的身材,唯有还算白皙光洁的皮肤还能看得过去,这样的凡人,在魔界第八重的命运,一般被剥去人皮,供其他魔姬使用。 魔界就是这样的地方,强者活下来,有利用价值的压榨干净去死,连第八重也不例外。 不知道她是怎么被魔尊看中的,也不知道一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还那样体弱的凡人,为什么会被魔尊逼着诞下了两个孩子。 天生的魔族和凡人不一样,秦泽出生的时候,就有如四五岁凡人幼童一般模糊的记忆。他记得出生那天魔殿张灯结彩,是澹台戎要立他的母亲为魔后。 他躺在即使没有人推动也会自动轻轻摇曳的闲适摇篮里,看见母亲疲惫地推开澹台戎。 澹台戎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地环抱着母亲:“阿芷把我想成什么东西了,你很累吧,我只是想抱抱你。” “我很累.......”母亲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母亲当时的神情是怎么样的呢,他并不记得了,但是母亲的声音确实疲惫得厉害。 他想起来了,自己出生的时候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累呢。 “那我把阿泽也带出去,别吵到你。” “不用,把他留下吧。阿泽好像不怎么哭,我想看看他。” 澹台戎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当秦芷对他们的孩子有了留恋,就离对这个家有留恋不远了。从古至今,男人们都很明白如何用孩子来栓住母亲。 第146章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了,第一个孩子刚刚生下来的时候,秦芷就试图掐死过他。所以那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由奶娘带着,从不让她近身。 澹台戎为什么会选中秦芷呢,秦泽猜,应该是因为秦芷和他一样恨魔界的一切入骨吧,他自以为找到了同类。 “那我把摇篮拿近一点。” “好,”母亲的目光看向了他,“把阿泽给我抱抱吧,我一会儿自己放回去。” 母亲的怀抱对年幼的秦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知道为什么,他天生就不爱哭,一到了母亲的怀里,甚至开始咯咯地笑。 “宝宝乖啊,怎么这么乖呀。”秦芷抱着他摇啊摇,摇得他脑袋昏昏的。 可是紧接着,那双纤细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秦泽说不清那时是为什么,或许很难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婴儿的想法。窒息感越来越强,明明应该本能地用哭声来求生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婴儿的眼角,或许是因为窒息的缘故,垂下一滴晶莹的眼泪。 秦芷突然就松了手,被她掐的满脸发红的婴儿摆脱了束缚,却依然没有哭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下不了手........”秦芷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对这个小畜生下不了手呢?” 婴儿被放回了摇篮里,或许用丢来形容这个动作会更加合适,这下这个蠢得异乎常人的婴儿才发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声哭泣。 甚至哭得中气十足,完全没有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 魔姬鱼贯而入,为首的向秦芷歉意地点了点头,说小殿下尿了,我们现在去给他换尿布。 秦芷皱了皱眉,叫她们赶紧抱走不要带回来了。 秦泽是个很倒霉的人,可能从这时就注定了。所以不管是日后他参加仙门大试对手突然入魔,还是一个下午捕不到一条鱼只能饿肚子,还是碰见唯一一个异常的妖兽,他都相当地 安之若素。 毕竟人倒霉惯了,其实也就生在其中不自知了,碰上这样的情况,甚至还能勉强苦中作乐一下。他从小经历的桩桩件件那才真算得上倒霉,父亲把他当成拴住母亲的工具,母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想过要掐死他,同胞的兄长澹台曜更是无时无刻不想要了他的命。 澹台曜对他的恶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或许是怕他分走父亲的宠爱,或许怕他威胁自己地位,虽然魔尊往往不能父死子继。他会将毒虫塞进秦泽的襁褓,会把在魔姬给他准备好的补汤里加入泻药。 是玩笑,但是对于婴儿来说,无不可能要了他的命。 好像有那么无数次,如果不是侍从看护及时,他就死在澹台曜的所谓玩笑里了。 侍从当然不会把这样的事报告给澹台戎或是秦芷,澹台戎只会觉得他们看护不利,就算澹台戎罚了澹台曜,他下一次也还会卷土重来,而他们夹在中间,就要承受父子二人双倍的怒火。 但是秦芷一直都知道。好几次澹台曜捉弄他的时候,秦芷就用她冷淡的目光在远处看着,仿佛是在默许澹台曜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直到澹台曜高兴了满意了,她才会假装惊讶地叫来侍从,然后抱着已经吓得哭不出来的秦泽一直哄着。 澹台曜大概一直以为母亲对他是有亏欠的,毕竟他从小没有见过母亲,而澹台泽却在母亲身边长大,他把秦芷的沉默当成是对自己的补偿。 对只有弟弟能在她身边长大的补偿。 直到秦芷带着秦泽出逃的那一天,澹台曜才知道这确实是补偿。 秦芷最终也抛弃了他,选择弟弟的补偿。 其实直到母亲后来去世,秦泽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最后还是带走了自己。 明明他和父亲,和兄长一样,母亲一见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在魔界经受的一切。 母亲带着他出逃的时候,秦泽五岁。那天晚上追得最紧的一支队伍,是澹台曜的队伍。有那么好几次澹台曜的手就要抓到自己的衣摆了,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身下的鹏鸟哀鸣,母亲把他从身侧拉到了怀里紧紧护住。 “为什么.......带走他?” 风把澹台曜模糊的声音送了过来。 “如果你想要自由,那为什么,要带走你和你恨的人生的孩子?” “如果你舍不得孩子的话,为什么.......独独抛下了我?” 秦泽想要回头,却被母亲更紧地按在了怀里。 “别回头。” “我们快要自由了。” 冲出魔界的一瞬间,剑光飘摇而至。 母亲没有再按着他的头,他回头看去,看见澹台曜被齐根截断的手臂,和护在他们身前的一人一剑。 “此地已出魔界。” 就算是年幼的秦泽看来,那也是一把极好的剑。伴随着随后一滴血落下,剑又光洁如新。 秦泽不认识剑铭的那两个字,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从浩如烟海的字帖中凭着模糊的印象得知了那二字为凌霜。 剑的主人看向追兵,目光宛如看向蝼蚁。 第83章 起初,没有人相信澹台曜会真的挑起大战。^…… “秦大哥?” 秦泽回过神来, 朝身旁的人歉意地笑笑:“抱歉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了。” 一旁的少年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知道你们剑修看照夜凌霜都跟看梦中情人一样,但是你这么盯着看, 看的我都要替谢仙君不好意思了。” 第147章 秦泽被他说得又连声道起歉来, 少年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秦公子同我道什么歉.......说起来, 你最后还是没有决定去哪个宗门吗?” “我.......还没有考虑好。如今仙魔大战来得突然, 还是等仙魔大战结束了,再考虑这些吧。” “是啊, ”少年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了下来,“战争来的好生突然。明明谢仙君和小师仙君重创魔界之后, 现在已经是几百年来魔界最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澹台曜是疯子, 别去考虑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也对, ”少年附和, “正常人怎么能干出来把老爹尸体刨出来在幻境里复活一遍来给仙界下战书这种事情啊。不过我想魔界在这种情况下仓促应战, 此战胜利之后,人间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吧。” 秦泽没有回答, 只是低头笑了笑。 “等到战争结束,秦大哥要不要来我们双月山呀,掌门师伯特别喜欢你,你的剑法浑厚自然,也和掌门师伯的特别契合, 他在剑术上的造诣虽然比不上宋宗主和小师仙君, 但是你与他路数一直,他能教给你的肯定更多。” “吕仙君的实力当然不必说,若有幸得他青眼,我会认真考虑的。”秦泽认真地说。 仙魔大战已经开始一月有余,起初, 没有人相信澹台曜会真的挑起大战。 若是齐姜在位时,魔界尚有和仙界争上一争的实力可言,可是如今齐姜离世,魔界刚遇重创,如何会还有余力挑起大战呢。 那封战书虽然蹊跷,但是澹台曜一来还不是魔尊,二来谢珩识破他的阴谋不费吹灰之力,若是常人,见状也该知难而退了。 但是秦泽知道,澹台曜是个十足的疯子。 用揣度常人的想法来揣度澹台曜,只会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常人行事,总是会考虑后果和获利的。书生苦读十年,总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看尽长安花。将士驻守边关,做的是封狼居胥的梦。修士苦修数十年,修得道心以祈得长生。 常人行事或利人或利己,可是澹台曜不是的。 秦泽毫不怀疑他身为魔族却会真的不惜一切代价葬送整个魔界,他恨被母亲坚定选择的自己,恨当年斩下他一条手臂的谢珩,恨谢珩代表的,敌视他轻视他的仙界。 至于母亲来自的,视他为异己,畏他如洪水猛兽的人界,他更是恨不得屠之后快。 在这时候挑起仙魔大战对于任何一任负责的有脑子的魔尊来说,都是不可能的行为,但是能够重创魔界和人界又让仙界不胜其扰,却正中澹台曜下怀。 然而秦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去提醒谁,又应该如何提醒。 只为什么这么了解澹台曜这一条,就足够问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师月白身上。 小师仙君会把他的话当真吗,还是会在心里笑他杞人忧天呢。毕竟澹台曜在他们师徒二人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打起精神应对的对手。 仙山大多隐于群山中而难觅,若是人多的宗门,尚能在市集中碰到些商贩,他们或许恰好认得负责采买的弟子,可以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但是以清山只有谢珩和师月白二人,想要自己找到上山的路,几乎难于登天。 下山采买的师月白恰好碰到他的时候,秦泽已经在山脚打转了三天了。 “如何找到这里的?”秦泽抬头一看,看见师月白原本的白色长发被随意束成了高高的马尾,身上抱了好几个大包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顶着那样一张漂亮出尘的脸背着这好些包裹,显然有些滑稽。但是师月白假装不在意,随意地把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澹台曜.......”好不容易见了师月白,秦泽倒是一时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那个,他.......我.......” “上来慢慢说吧。” 看到谢珩在山门前等着的时候,秦泽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转念一想谢仙君自然不是来等自己的,心里马上好受了很多。 “都说了师尊不用跟着来的,怎么还是一直站在这里等我。” 师月白说着,就上前替谢珩拢了拢外袍:“怎么每次都这样,也不好好在屋里等我。” 谢珩捉了她的手:“我哪有这么金贵,叫外人看了笑话,秦公子进来吧,是要说澹台曜的事情吗?” 不知为什么,秦泽总感觉虽然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也不久,但是谢仙君整个人周身气质变化了不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总之就是温柔了许多。 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反应过来谢珩轻而易举地就点破了他来的目的。 小师仙君答应过他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任何人,那就只能是谢仙君自己.......想起来了。 “仙君是........想起我了吗?” “嗯,”谢珩点点头,“你母亲好吗?” 他原本以为谢珩不会想起来的。他一生搭救过那么多人,降服诛杀过那么多妖孽,一个来历不明和魔界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妇人和三岁的稚童,怎么值得他挂念呢。 “母亲去年过世了,五十一岁,走的时候没病没灾,我当做喜丧办的。” “澹台曜的时候你不必担心,我和帝君还有各位仙君已经商议过了,我们会认真对待。他说的要把整个魔界献给仙界,帝君也在尽力理解他的意思。” 第148章 “您.......没有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吗?” “我这样想过,”谢珩说,“不过轻敌总归是大忌。” “他是疯子吗,”师月白插言说,“一个魔族要把魔界献给我们,他有毛病吗?” “他确实是疯子,而且是言出必行的疯子。我知道谢仙君和小师仙君或许觉得他不成气候,但是他行事真的无所顾忌毫无软肋,魔界,人界,仙界,他都恨之入骨。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拖所有人下地狱,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他.......也恨人界吗?”谢珩愣了愣,“我以为他很在乎他的母亲。” “在乎和恨,也并非是不能兼得的。可能就是因为在乎母亲,他才那样恨母亲来自的人界......” “秦泽,”谢珩打断了他,“你和你的母亲对他没有任何亏欠。你的母亲没用带他离开魔界,不是因为她只能带一个孩子离开,是因为澹台曜暴虐无偿,天生就属于魔界。” 这句话从谢珩的嘴里说出来,几乎可以算的上安慰了。秦泽感激地说了好些语无伦次的话,谢珩摇摇头,只说本就是这样。 “他想把魔界献给仙界.......”师月白思索着,“帝君说,在魔界实力孱弱时发动仙魔大战,确实是把魔界献给仙界的行为。但是我们当时有一点没能想明白。魔界第六重往上的魔族魔修,都灵智尚存,凭什么他们愿意跟着澹台曜打仗呢。齐姜余威尚存,齐姜留下的旧部也都战功赫赫实力强悍,澹台曜凭什么成为魔尊,又凭什么发动战争呢?” “如今还有一点。”谢珩道。 “仅仅发动仙魔大战,并不能报复他一样怨恨的人界。” 第84章 我都快成第一只吃素的狮子了。 你一只…… “正常人理解不了疯子在想什么的, ”师月白用手支着脸,语气懒懒的,“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帝君一直有安排人盯着魔界的动向, 也不必太担心了。” “每隔五百年或是千年仙界魔界总是终有一战的, 我们喜欢和平,但是也不畏战。” “嗯。”谢珩也告诉秦泽说, 不用担心澹台曜,那是他们和帝君需要顾虑的事, 他走到这一步比常人更不容易, 苦日子都已经过完了, 往后都是更加光明的坦途。 他还叫师月白带秦泽去武库选一把剑送给他, 以清山的武库对于任何一个剑修来说都无异于米缸之于老鼠, 秦泽高兴得眼睛都看得直了,根本挑不过来。 后来还是师月白按着剑铭给他挑了一把, 秦泽母亲的名字里有个芷字,武库里恰好有一把剑铭为芷兰的剑,通体银白,线条流畅,漂亮得惊人。 澹台曜要提防, 但是日子还得过。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大包小包的,好些都放不进玲珑囊,带回来很辛苦吧。”师月白送完秦泽回来,看见谢珩在拆开看自己带回来的包裹。 “不辛苦呀,”师月白笑笑说, “这不是刚好碰见秦泽了,叫他帮着拿了好多呢。” “本身就带有容器的东西是不能放进玲珑囊的,还有雕刻得细致的小玩意,因为拿出来的时候容易坏,后来就不允许被放进玲珑囊了......我之前总想着我在你身边会替你做这些,就一直没想着教你.......” 谢珩说着眼睛暗了下来,似乎是在自责。 “没事呀,”师月白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笑得甜甜的,“我现在知道了。” 谢珩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这个木雕的小羊,是买给宝宝的吗?” “宝宝明年出生,应该属羊的。师尊觉得可爱吗?” 谢珩笑了:“你一只小狮子,怎么孩子还刚好是个羊。日后你可不许凶他。” “我哪里会,我都不知道活的羊吃起来什么味道。我都快成第一只吃素的狮子了。” 师月白委屈巴巴地伏在他腿上,谢珩一手把玩着那个木雕小羊,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插进她的发里。 他的手指好像有些凉。 “小白是想吃羊吗,那晚上我们下山去找个农庄吃烤羊好不好?” “师尊想吃吗?” 谢珩一愣,温柔地笑了笑:“想吃呀。” 师月白有些无奈地从他腿上直起身子:“师尊今早说的想吐恶心,到现在就一点也不恶心想吃烤羊了?” “师尊不要总是这么习惯性地委屈自己迁就我,好不好?” 谢珩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们小白怎么这么懂事这么知道心疼人了,我哪有委屈自己,我不喜欢吃的我自然不会吃,刚刚只是觉得也许看你吃得香了,我就想吃了。” 师月白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后厨。 辟谷的仙人本来也不需要进食,只是师月白刚巧从小就是个嘴馋的,因此从前到底还是时常去山下农庄吃一顿饭。谢珩怀孕之后,根据要给孩子保证营养的医嘱,清锅冷灶的以清山总算迎来了它的第一个灶台。 师月白根据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一本册子,每天都看着册子努力提升自己的厨艺,但是由于谢珩总是放心不下中途插手,半个月下来,师月白终于成功学会了.......生火。 谢珩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笑着问大厨今晚吃什么。 师月白煞有介事地报了个菜名,谢珩听着她说的一长串什么珍珠什么白玉的听得头都大了,干脆拿来她手中的册子直接看菜谱。 “白菜炖豆泡。”谢珩评价。 第149章 “还有这个什么黄金什么碧玉的呢?” 谢珩看了一眼,忍俊不禁:“香椿炒蛋。” 师月白听见这些响亮菜名的真名居然这么无聊,垂头丧气地打鸡蛋切白菜去了。 “都是这么素的菜吗?”谢珩见她没有加其他菜的想法,“不是想吃肉吗?” “小羊不吃肉,我陪小羊改吃白菜了。”师月白一本正经。她食欲向来好,本来就吃什么都香。 谢珩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揽着她的腰俯下身去亲了亲她的头发:“别切这样细,仔细着别切到手。” 师月白答应了一声,切完了白菜。 谢珩热好了油,把菜下了锅,加好了盐之后,被师月白以油烟呛人的理由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后厨。 油烟刺眼呛人,谢珩有些想发笑,他是已经得道的仙身,怎么会怕这些东西。 师月白赶他出来的时候放下了帘子,隔着帘子,他只能在风吹动帘子的间隙看到师月白忙忙碌碌的身影。 还有白菜炖豆泡和香椿炒蛋的香味。 已经辟谷多年六欲断绝的仙人本来不该对食物产生欲望的,但是他难得地口舌生津,开始幻想热乎乎的白菜炖豆泡和香椿炒蛋的味道。 他好像又一次有了实感,小白在他身边,小白不会离开他。 青白的瓷盘子盛着两道简单的冒着水汽的小菜端了上来,米饭上还被撒了几粒芝麻,不知道师月白从哪里学来的。 “ 这么能干。”谢珩夸她。 “我还往蒸的米饭里头倒了一两滴芝麻油呢,买米的大娘告诉我的,说这样蒸出来的米饭特别香,师尊尝尝。” 谢珩满眼带笑,很捧场地吃了很多。师月白凑近他身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肚子,抬头问小羊喜不喜欢。 “小羊很喜欢呀。” 天色晚了,从前谢珩会在这时候陪师月白练一会剑,现在显然是不必要了。师月白牵着他,在院落周围随便走了走。 红彤彤的夕阳正落到山门中央,余晖落在二人身上。 谢珩没有佩剑,长身玉立,眼睛看着远处,没有牵着师月白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自己小腹上,好像在走神。 站在小道上,师月白揽着谢珩的腰,亲了亲他。 谢珩正在走神,回应得有些仓促。 师月白不免有些不满:“师尊走神了。还在想澹台曜的事吗?” 谢珩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没,没有。小白亲我的时候,我就只想着小白。” 他的眼神出现了几丝慌乱,似乎是发现了自己最开始的点头有些不妥。 “岳师叔说了,要少忧少思。澹台曜算是什么东西,我揍他跟揍条狗一样。”师月白大言不惭。 “嗯,”谢珩忍不住轻笑,“我知道的。我只是想不明白澹台曜到底想做什么,有些难受。” 用师月白的话说,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人间有许多她想不明白的事,比如太阳为什么是东升西落,比如为什么河流永远都向东奔流,比如为什么人间的百姓都那么心甘情愿地跪一个根本不认识也不会给他们发银子的人。 因为有太多疑惑了,所以多出一个“澹台曜到底想干什么”的问题来对她也不算什么。 但是对谢珩来说,想不通澹台曜到底想干什么似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能是因为他并不喜欢,甚至十分讨厌任何事情脱离掌控吧。 师月白没法剖开澹台曜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能再闯一次魔界把人抓过来严刑拷打,毕竟那样的话魔界还没有发动战争呢,他们就逼着魔界出兵了。 在这件事上面,她好像完全帮不到谢珩。 她不太喜欢这种完全帮不上忙的感觉,只好在每次谢珩要去书阁查阅古书的时候在一旁陪着。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 “想去书阁了?” “嗯,”谢珩点点头,摸约是猜到师月白又会说去书阁看书的时候就不累了之类的话,赶忙补充道,“我就看一会儿,不看久的,不会跟上次一样........” 上回谢珩同她说自己一会就回房间,叫连连打哈欠流眼泪的师月白先回房睡觉,那时他的信用在师月白那里还没有完全耗尽,师月白就乖乖打着哈欠回房睡觉了。 结果他看书看到深夜在书阁睡着了,还是起夜的师月白把人抱回去的,第二天果不其然受了风寒,于是在师月白那里的信用彻底归了零。 “我陪师尊。” “我看一会儿就不看了,我只把上次那一卷书看完就去休息了。小白等我一下就好,我去给你找画本子看。” 谢珩其实是个比较无趣的人,以清山书阁里少数几本绘本都是他养了师月白之后,担心她从幼崽时期就化形成人,从楚悬那里拿的一些子供向的画本。 如今的师月白看这些自然没那么有意思了,不多一会儿,就趴在绘本上睡着了。 谢珩有些好笑,正好也看完了自己手头的那一本,便拍了拍她,喊她去床上睡。 师月白从画本里抬起头,又撒娇似的往谢珩怀里靠了靠。 谢珩知道叫她起床不容易,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就想先合上她的绘本。 绘本上画的是神女创世,划分人魔两界的画面。 上面简单地写着几个字:“隔魔界,人间安。” 第150章 第85章 “来了,就滚回去。” 她声音清冷,带…… 隔魔界, 人间安。 霎时间,谢珩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一抖, 画本不小心被掉到了地上。 画本落地的声音让师月白瞬间清醒, 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有些着急:“师尊怎么了, 没砸到你吧?” “是我不小心,我刚刚想到, 澹台曜.......”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想法太过不可思议,谢珩说到这里的时候, 语气明显顿了一下。 师月白并没有催促,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澹台曜的目的,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合并人魔两界, 让人间恢复成上古时候的两族交战的乱世?” 自古便有传言, 说除了后天堕魔的魔修之外,魔族也不过是与上古时期的普通凡人动物一样的族类, 只是心存恶念,不断挑拨人妖相争。 因此神女创建魔界,将他们尽数贬入魔域,不得重返故土。 澹台曜若是以复归人间为名,确实能在魔界获得许多支持。然而他若真要合并人魔二界, 仙界不可能坐视不理。 借魔界的手屠杀凡人, 又借仙界的手惩戒魔界。 “真是打得好算盘。”谢珩冷笑。 ........ 寻常的清晨,初升的太阳刚透过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辉,农田里有人挥动锄头,街道上贩夫走卒各自忙碌。 第一声轰鸣自地底传来时,人们还只当是低沉的雷声。 直到第二声轰鸣接踵而至。 天光迅速黯淡, 乌云如潮水般涌来,将晴空吞噬殆尽。血色的光芒自天边泛起,一点点晕染开,染红了半个天际,像一张铺开的巨大染血幕布。风骤然变冷,夹杂着腥甜刺鼻的气味,让人从骨子里打起寒战。 天有异象。 里正想要安抚受惊的人群,却发现血红的云层迅速扩散开来,像是某种巨大的预兆,以不可阻挡之势笼罩整个天空。 暗红色的液体从天空坠落。 起初是零星几滴,落在屋檐上、田间土壤中,晕开诡异的颜色。人们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惊骇地发现,那竟是类似于血的液体。 有人惊叫出声,随即引发一片骚乱。 雨势骤然加大,暗红的血水从天而降,将整个大地染成令人窒息的深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味,令人作呕。地面上的积水泛着粘稠的光泽,宛如一片深渊,正吞噬着人间的生机。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血雨中陡然涌现出一道道刺目的猩红光芒,汇聚在村口的空地上。光芒扭曲变形,如同一张张鬼魅的面孔在嘶吼,又如利刃划破虚空的痕迹。地面震颤不止,泥土像是被无形之力翻搅,赫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 法阵纹路复杂,宛如恶鬼的爪痕交错,环绕着无数符文,每一个符文都闪烁着幽暗的红光,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随着法阵运转,那红光渐渐变成了炙热的烈焰,仿佛要吞噬大地。 “啊——!”百姓尖叫着四散逃离,有人摔倒在血水中,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奔逃;也有人跪地痛哭,哀求着仙神降临救命。 法阵中央,空间开始剧烈扭曲,一道黑色的裂痕如闪电般蔓延开来。下一刻,裂痕中喷涌出浓郁的黑雾,带着无边的阴冷与暴戾,瞬间将整个村庄笼罩。 随着黑雾翻涌,魔族的身影逐渐显现。他们身披黑甲,手持锋利的武器,个个目光冰冷,散发着暴戾与嗜血的气息。一头巨大的魔兽率先踏出法阵,四蹄落地时,大地震颤,发出沉闷的轰鸣。 刹那间,百姓的恐慌达到了顶点,哭喊与惊叫交织成一片,仿佛末日已然降临。 突然间,一声悠长的剑鸣划开人群浓黑的恐惧。 一柄柄仙剑自高空坠落,刺入地面,围绕魔族法阵形成了另一座威压磅礴的灵阵。灵阵纹路晶莹剔透,每一道线条都散发着澄澈的光芒,与魔族的血色符文形成鲜明对比。 紧接着,那光辉迅速向地面蔓延,仿佛在大地上洒下了一层流动的星光。 仙门各派早已布下的反制法阵悄然启动,清透的灵光像河流般在人间肆意蔓延。 一个月前,猜到了澹台曜要合并人魔二界的谢珩召集了各大仙门,提前在魔界可能利用魔阵撕开裂隙的地方部下了人手和反制法阵。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此乃五行锁魔阵!”三名少年修士的身影出现在结界顶端,领 头那人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辈是天岚宗弟子,魔族胆敢侵入人间,便休怪我等反击无情!” 灵阵轰然震动,清光如同山洪暴发般席卷而下,将魔族法阵的边缘吞噬殆尽。被灵光侵蚀的魔气化作一缕缕淡烟消散,原本笼罩着村庄的血色天幕也在灵光的压制下逐渐褪去,恢复了晴朗。 “嘭——”一声巨响,魔族法阵的核心裂开,猩红的光柱中突然炸裂出漫天碎片。那些碎片尚未落地便被清光彻底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踏出魔阵的魔兽见大势已去,仰天怒吼,声音犹如惊雷炸响,将四周的血水震荡得四散飞溅。它猩红的双瞳扫过人群,带着嗜血与凶狠,抬起巨大的爪子向麦田一侧猛然拍去。 一道身影从灵光阵中疾掠而出。少年修士衣袂翻飞,手中长剑如秋水般清冷,寒芒耀眼。他瞬间出现在魔兽的面前,与那庞然大物相比,他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却散发出如山般沉稳的威压。 第151章 魔兽咆哮着挥爪袭来,巨大的力量夹带着破空之声,仿佛要将白衣修士碾为齑粉。然而,他却纹丝不动,眼中一片平静,直到魔爪近在咫尺之际,他才动了。 长剑骤然出鞘,寒芒乍现! 那是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光,仿佛将天地一分为二。剑光划过魔兽的巨爪,光影交错间,魔兽的咆哮戛然而止。 巨爪应声而断,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腐蚀气息洒向四周。然而,那血液尚未落地,便被清光化为缕缕青烟。魔兽嘶吼着后退,伤口处的鳞片崩裂,露出深红的肌肉与骨骼。 少年修士并未给它喘息的机会。他轻点脚尖跃上半空,剑势如虹,带着万钧之力直刺魔兽的额头。 “归!”他低喝一声,长剑上瞬间涌出璀璨的灵光,宛如星河倾泻,刺破魔兽的护体魔气,直接没入它的头颅。 “轰——”一声巨响,魔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地面震颤不止。它猩红的眼瞳渐渐黯淡,最终彻底化为黑雾消散,只留下一滩腥臭的血液和焦黑的土地。 少年修士缓缓落地,衣襟沾染了些许血迹,但他神色依旧平静,提剑向百姓作了长揖:“仙魔交战,连累诸君了。此战损坏农田几亩,我会照价赔偿。” 天岚宗刚刚出了宗主之子在仙门大试入魔的丑闻,就算是为了声名,他们也不会让百姓受了委屈。何况修士修行,最重要的便是无愧于心。 百姓目睹了这一幕,纷纷跪地叩拜,泪流满面,哪里还敢讨要赔偿。 少年修士只知习剑除魔,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有些无措地说了好几句叫大家起来,却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 直到少年的师姐模样的女子御剑而至,很快地找出了人群中的里正,粗略估计了一下麦田的损失,将银钱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里正,麻烦他转交给受损的人家。 “走吧师弟,我们该去驰援巫山了。” 巫山自古便是人魔两界的分界,澹台曜率领的魔族精锐,依旧选择从巫山入侵。 彼时的巫山峻峭如屏,云雾缭绕。此时的巫山,天色昏暗,血云翻滚,原本静谧的山林中弥漫着浓烈的魔气,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吞噬殆尽。 一声尖锐的号角声自魔界一侧响起,仿佛撕裂了寂静。一支魔族军队如潮水般从黑暗中涌出,他们披着漆黑的铠甲,持着形状各异的武器,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残暴与无情。领头的魔将骑着一头双头魔狼,手持血刃,冰冷的目光直指山巅。 而在巫山的高处,师月白一身素衣,站在断崖边缘,白发被疾风吹得飞扬,手中长剑垂下,剑身上泛着寒芒,像是一道静谧的星光。她的身影瘦削,却如同巍峨的山峰般不容撼动。 “来了。”师月白微微眯起眼,注视着魔族大军逐渐逼近,眼睛罕见地变成了猫科动物捕猎时候才会出现的竖瞳。 魔族的前锋很快越过了边境的第一道屏障。带头的魔将仰天咆哮,挥动血刃,一道猩红的弧光从天而降,直奔师月白而来。 师月白纹丝不动,直到血光近身,才骤然出剑。剑光乍现,如银龙破空,轻而易举地撕碎了血光,甚至将魔将的盔甲划出一道细长的裂缝。 “来了,就滚回去。”她声音清冷,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魔将暴怒,双头魔狼咆哮着扑向师月白。几乎同时,后方的魔族士兵也蜂拥而上,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朝她涌去。 师月白却不退反进,身影化作一道残影冲入敌阵之中。她手中长剑一挥,剑气横扫而出,瞬间将冲在最前的魔族士兵斩为两段,鲜血喷涌,染红了脚下的山石。 魔族士兵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但师月白的剑法却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一剑起,魔气崩散;一剑落,敌首分离。她在人群中穿梭,白衣翻飞如云,剑光如匹练,所到之处,魔族士兵接连倒下。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魔族阵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头体型庞大的魔兽被驱使着冲入战场,四蹄落地如雷,每一步都在山间留下深深的印痕。它的双眼血红,嘴中喷吐着灼热的黑炎,直扑师月白而去。 师月白握剑而立,眼神沉静如水。她深吸一口气,灵力灌注剑身,周身顿时浮现出淡蓝的灵光。随着她一剑挥出,那灵光化作一头白狮的虚影,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与魔兽正面撞击。 一声巨响,魔兽被灵力击退数丈,发出痛苦的嚎叫。 师月白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提剑上前,剑锋直指魔兽的咽喉,寒芒一闪而过,魔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远处的魔族士兵看到这一幕,纷纷露出惧色,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然而,后方的魔将却怒喝一声,强行驱使他们继续向前。 师月白站在巫山之巅,剑尖低垂,黑红的魔血顺着剑锋滴落,染红了脚下的青石。她微微抬头,目光穿透血雾,直视远处阵后的澹台曜,冷声道:“澹台曜,魔族若敢再进一步,我必让你后悔今日登临巫山。” 天风猎猎,白发如雪,她的身影在血云翻滚的天幕下,显得孤独却无比坚韧,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剑,挡在魔族大军与人界之间。 第86章 “小讨债鬼。” 师月白,若换做是你,…… 战场陷入短暂的寂静,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巫山的风中。魔族大军在师月白的凌厉剑气下被迫后退,远处的澹台曜却缓缓从魔阵中走出。他的步伐从容,仿佛不曾将这场失利放在眼里。 第152章 澹台曜身形高挑, 漆黑的战甲映着血云, 透着冷冽的杀意。他停在一块巨石上, 俯视着师月白, 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仙君,你记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锋利的匕首划过耳畔, “这一战, 不是结束, 只是开始。” 师月白提剑而立, 目光冷若寒霜。她没有开口, 但手中的剑微微一动,显然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澹台曜见状, 笑意加深。他抬手,撕开身上的战甲,露出一侧空荡荡的肩膀。 血色的战场中,他裸露的断臂格外刺目,袖管无风垂落, 诉说着一段未曾愈合的过往。 “你看, ”澹台曜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断臂,语气轻描淡写,却掩不住其中深藏的恨意,“这是我小时候,我去找娘亲的时候, 被你那位亲爱的师尊亲手斩下的。” 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像是在述说一个寻常的故事,却让周围的气氛更为凝重。 “师月白,若换做是你,”澹台曜抬眼直视她,目光深沉如夜,“你能善罢甘休吗?” 师月白微微一震,握剑的手指不由得收紧。她望着他空荡荡的袖管,脑海中浮现出师尊平日的模样,那双教她剑术时温和的眼眸,却也能在必要时化为冰冷的剑锋。 师月 白生性善良,就算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也很难拿父母去攻击他。 “澹台曜,”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几分压抑的复杂情绪,“不论如何,人间这些百姓没有砍断你的手臂,屠戮无辜不是解决仇恨的方式。” “无辜?”澹台曜轻笑,笑声中透着一丝嘲讽,“你们仙门自诩正道,可你们所谓的无辜,在我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蝼蚁。你难道会在意早上起来鞋底碾死的一只蚂蚁的死活吗?” “既然小仙君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不如小仙君也砍断一只你那位好师尊的手臂,再把我那个在人间长大的好弟弟的脑袋送到我面前,也许我就退兵了呢。” 师月白愣了一下,是她的记忆错乱了吗,现在的战况难道不是魔界的人被她打的屁滚尿流吗,怎么大白天的说起梦话了。 最后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师月白只缓缓地道出一句:“你脑子坏掉了?” 澹台曜没有继续争辩,而是轻轻地合上战甲,遮住那片空荡荡的袖管。转身离去时,他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小仙君,我们来日方长。” 他脚步轻缓,却每一步都像重锤敲击着师月白的心。 走到魔阵边缘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记得等着我,可别轻易死掉了。” 说罢,他踏入魔阵,消失在翻滚的血雾中。 入侵的魔族如潮水涌来又如潮水退去,师月白收剑入鞘,不易察觉地长舒一口气。 不就是澹台曜嘛,下战书的时候那么嚣张,还不是我和师尊的手下败将。 师月白毕竟年轻,距离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还有好一段距离,要废好大功夫才能在赶来驰援的各宗门修士面前装出不过如此毫不骄矜的样子。 实际上,少女的狮子尾巴都快要在身后摇起来了。 昆仑青鸟传信而来,说帝君召小师仙君一见,帝君并无要事,可以稍作休憩恢复好了再来。 师月白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 从魔界回来后,她就已经听人说起过无数次,帝君打算封她为天将。在她打退魔界第一波入侵时封赏她,恰好能提振士气。 这早就算不上什么惊喜了,师月白听仙门大试时不认识的弟子说过,帝君也暗示过,师尊也自以为很隐蔽地在给她准备礼物。 她并不在意封赏,但却在意她又能见到师尊了。 “我不累,不用休息的,劳烦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力战之后,就算是师月白的灵力也有些告罄,昆仑的青鸟可以变大作载人用,刚好省了御剑的力气。 昆仑仙山,云雾缭绕,琼楼玉宇隐于天际,缥缈如梦。巍峨的主殿内,帝君端坐于高台,目光深沉而欣慰地望着殿中那抹挺拔的身影。 师月白的目光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帝君,几位在仙门大试上打过照面的宗门长老,晓雾峰的元师姐也在,药王谷也派了眼熟的师兄过来。 但好像........师尊没有来。 师月白身负长剑,面色如常,显然对这场隆重的仪式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旁人见了大概都要感慨一句小师仙君不仅少年英才,而且淡泊名利宠辱不惊,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小白,”帝君语气威严却不失温和,“知道召你过来,是做什么吗?” 师月白点点头:“大概知道,是要奖励我吗?谢谢帝君。不过我不用太隆重的仪式的,简单点就好。” 帝君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什么淡泊名利,他可太了解师月白了,平时夸她一下,师月白的脸都笑成花了。现在一幅宠辱不惊的样子,只是因为谢珩这回忙于压制魔界在人间的入侵没能赶来罢了。 “知道了知道了,”帝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压低声音,“不会耽误你去见谢珩的,半个时辰就好。他在永州。” 除了坐镇昆仑调度一切的帝君以外,其他人并没有权限知道哪位修士到底去了哪里,否则战场混乱,贻害无穷。但是帝君宠着师月白,愿意给这位刚刚得胜的小将军一点小小的奖励。 第153章 “多谢帝君。”师月白单膝跪地,身姿笔直如一棵小松树,素白战袍上仍沾着巫山血雨的痕迹,映衬得她更加凌厉。殿中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充满敬畏与钦佩。 帝君缓缓起身,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威严而庄重。他亲自接过侍从捧来的战袍,那战袍玄青如夜,袍角用金线勾勒出腾跃的金狮,气势磅礴,仿佛下一刻就能从衣袍上跃出,直冲九霄。 那是齐姜为仙尊时的遗物,被姬樊拆掉,由谢珩贴合师月白的身型重新织成,又由用金线绣上威风凛凛的金狮。 最开始他打算拆掉这件战袍给师月白当作封将大典上的礼物时,谢珩是反对的。 “帝君,”谢珩看着他说,“小白还有很多时间,她还能遇到这世间许多的美景和珍宝。她有的东西够多了,从小到大。她并不缺这一件战袍的,帝君。但是.......” 但是师尊留下的东西,却真的给出一件便少一件。 “谢珩,我都已经多少岁了,难道要这些东西陪着我入土不成吗?” “我是个老头子了,与其这些东西陪着我埋进土里,不如把它给年轻人。你师尊若是见了小白,也会喜欢她的。她可比你大方多了。” 谢珩无法反驳,只好依言在战袍重新织好之后,又亲手用金线绣上金狮。 “巫山传人师月白,”帝君的声音浑厚而清晰,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你师承剑尊,守巫山,斩魔族,护人间。此功,不可没。” 他走下玉阶,每一步都如雷声回荡,直至站到师月白面前。他抬手展开战袍,金线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此乃仙尊遗袍,今由我代授予于你。” 师月白垂眸,将手中长剑缓缓横于面前,以示恭敬。她的声音低而清晰:“弟子谢帝君恩典,愿为苍生效力,护仙道周全。” 帝君伸手,将战袍披在她的肩上。袍子落下的一瞬间,玄青与金辉交织,宛若天光笼罩。战袍贴合她的身形,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归属。 “从今日起,师月白为狻猊天将,统领仙军,镇守巫山。” 战袍披身的刹那,师月白只觉肩头一沉,仿佛承载了整个昆仑仙山的期望和千百年来仙门的传承。她抬眼望向帝君,目光坚定:“弟子必不负此重任!” 殿内的仙人们齐齐起身,拱手行礼,高呼:“恭贺狻猊天将!” “很好看,很威风的。”帝君笑了笑,低声同她道。 “真的吗?”师月白眼睛亮亮的。 “真的,一会见了谢珩,你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很威风。” 清风从昆仑仙山之巅吹来,将玄青战袍的袍角掀起,师月白的身影在风中挺立如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云而去。 “去吧去吧,不耽误你找谢珩了。”帝君笑了笑,神色慈祥。 师月白假装正经地又行一礼:“弟子拜别帝君!” “免礼,”帝君慈爱地笑道,“去吧去吧。” 师月白走出主殿,颇为顺手地就把载她来的青鸟一并牵走了。青鸟还未化形,不会说人的语言,只是长唳一声,意思是问她去哪里。 “去永州瞭台,”师月白说了个地名,又给青鸟指了个大致的方向,“我会指路的,你载我去就是了。” 青鸟大概已经习惯了下班时间的压榨,毫无怨言载着师月白朝着谢珩所在的瞭台而去。 师月白坐在青鸟的背上,掏出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这件帝君赐的战袍,原先她还在担心帝君的审美和她不一致呢,不过现在看来帝君的眼光还是很好的。战袍飘逸威风,衬得她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风声在耳畔呼啸。昆仑与瞭台之间数百里山河,她却片刻未停,脑海中只想着那个守在瞭台上的人。 她已经十天四个时辰没有见到师尊了。 永州瞭台位于某州边境,瞭台高耸,俯瞰山川。谢珩抱着剑倚靠栏杆,目光望向远方,带着一丝隐隐的倦意。 他刚刚拒绝了几个后辈让他去休息的提议,永州地理位置特殊,人口又极其密集,是绝不能出差池的地方。澹台曜与他想法一致,几日来发动连攻,几乎不用魔气一般的魔阵不断浮现,几乎是想要用车轮战把他们拖得精疲力尽。 谢珩不会让他如愿,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怀孕之后自己的体力确实已经大不如前。 上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他连续与魔族交战一个月而不觉疲倦,最后是齐姜把他强行丢去后方休息的。 不到三个月的孩子还没有显怀,不用采取什么措施来瞒过别人。可是即便这样,他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会因为这个孩子更加容易疲倦,也会因为这个孩子更加畏死畏战。 “小讨债鬼。” 第87章 不该再亲我一下.......再走吗。^^…… 可能是所谓近乡情怯, 师月白没有直接出现在谢珩面前。 她收敛了气息,谢珩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但是本能的警觉让他的剑离了鞘, 戒备地轻轻垂在身侧。 瞭台风声萧萧, 吹动他剑上的流苏。身上不知来自自己还是魔族的血迹没有完全干, 他刚刚从一场苦战中脱身, 才回到瞭台继续守着。永州人口密集又地脉特殊,是不可以出差池的地方。 直到师月白靠得很近了, 才令他有所察觉。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在离谢珩这样一个上千年修为的剑修那么近的地方完全收敛气息。 第154章 谢珩明显一惊,还没来的及思考是什么人突然靠得这样近, 就突然间被人抱了个满怀。 少女身上原本的气息几乎大半都被来自自己的他人的血气掩盖, 但是谢珩还是分辨出来了, 这是小白身上的味道。 “小白, ”谢珩很快放松下来, “仪式结束了吗?” “一结束就来找师尊了。” 虽然遗憾没能在仪式上见到谢珩,但是师月白虽然幼稚, 却也过了会质问谢珩为什么不参加她的封将仪式的年纪。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她虽在师尊面前恃宠而骄,但是也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从来不缺谢珩的注意的和宠爱,若是谢珩没有来,就只能是他真的抽不出身来。 “别抱着我了, 让我看看你, 澹台曜好对付吗,有没有受伤?” 师月白松开他,听话地任凭谢珩像检查洋娃娃一样让她原地转了个圈。 衣上有些血污,身上也并非毫发无损........ 谢珩想问师月白疼不疼,但是他也知道战场是如何凶险, 即便是连擦破了皮也要自己吹吹的小白上,有些小伤也是在所难免。 小白.......平时多娇气啊。 “师尊怎么还哭了,”师月白心疼地用指腹去给他擦眼泪,“这么心疼我呀。”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大老远跑过来,还把师尊惹哭了,那我多大的罪过呀。师尊不哭了,宝宝怎么样,有没有闹你呀。” “宝宝才多大,手脚都没生出来,怎么闹我啊,”谢珩笑了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宝宝很听话的,我一点也不辛苦。” “嗯嗯,宝宝现在很乖,要继续保持。不过师尊也要记得自己还怀着宝宝,别总是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好不好。能派上战场的肯定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师尊也多依靠他们一些,不要什么都总是自己一个人做。” “好,我听小白的,”谢珩温声答应,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叮嘱有些告别的意味,有些失落,“小白要走了吗?” “师尊想赶我走吗?”师月白看样子很是委屈,“澹台曜退兵之后不会马上来巫山的,我有好几天假呢。” “怎么会赶你走,你多在我身边一会儿也是好的。”谢珩的声音很轻,因为离得很近,吐息落在师月白的肌肤上,还是温暖的。 师月白反手扣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问道:“师尊,我的礼物呢?” 谢珩准备了好久的,送给她封将大典的礼物。师月白猜到大概是一个剑穗,谢珩偷偷背着她编这个剑穗的时候,有好多次已经被她发现了。 其实不管谢珩送她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就算是以清山的一捧土,只要是师尊送给她的,她也会好好珍藏。 “.........等你要走了的时候,我再给你。” “为什么?” 谢珩摇了摇头,意思是不为什么。 师月白其实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但是这下她却偏偏起了好奇心,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谢珩躲开她的目光,“可以不说吗?” “不说的话,”师月白做思索状,“我会抓耳挠腮地一直想的。” 谢珩红了耳垂,低下头去,有些不愿看她。师月白却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谢珩的耳尖也红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找我拿这个,看到这个,就好像有一次见你的机会。”谢珩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垂了下去。 日光把瞭台上面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后两条细长影子又慢慢地缠绕在了一起。 “师尊有很多很多次见我的机会,我们现在都活着,也不会轻易死掉。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次见面的机会。” “我知道.......”谢珩轻轻地说,“我知道的。” “所以怕你笑话我。” “师尊真笨。”师月白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现在去休息,我替你守着,这样师尊醒来的时候就又多了一次见我的机会了,好不好。” “不想.......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 师月白很安静地看着他。尽管连着多日没有休息,但是强打精神之下,谢珩并没有显出明显的疲惫,眼睛里也没有血丝。 仅仅靠眼睛看,师月白也没法判断出他这些日子到底休息得怎么样。 谢珩是惯会强撑的,而她束手无策。 “我也想和师尊待在一起........那我现在去问问和师尊一起的人,要是师尊这几天都好好休息了,我就陪师尊在这里守着。要是师尊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那你就去睡觉,我替你在这里守着,等你醒了我再走,好不好。” 谢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而后反应过来了这样倒是显得自己心里有鬼,又把头埋在师月白的肩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就是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意思了,师尊。” 师月白叹了口气,谢珩抱着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喊小白,却什么解释也没有。 “去休息,好不好,乖一点,就当是为了宝宝。” 听她提到宝宝,谢珩愣了一愣,大概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自己连轴转了十天也没有休息,有些愧疚。 师月白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休息的地方走,谢珩没有再说什么,大概是默认了。 “小白。” 谢珩的住所是临时的,有些阴冷,师月白把他送到之后,去找了炭火来生。她听见谢珩叫自己,从刚刚生起的火光里抬起头,眉目被温暖的火光映得很温柔:“怎么了师尊?” 第155章 “你.......会待多久啊。” “我可以待两天,现在才是第一天呢。师尊醒来还能和我待好久,放心吧。” 谢珩把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看哪里。 “小白.......不用陪我了,我会好好睡觉的。” “嗯,师尊睡吧。”师月白站在炭火后面,温柔地笑了笑。 她站的.......好远。 不该再亲我一下.......再走吗。 但是师月白只是再摆弄了一下炭火,把窗户微微拉开一条缝,好让空气流通。 谢珩知道自己不闭上眼睛她是不会走的,慢慢把被子拉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其实连轴转了太久,一下子反而入睡不了。好像过了很久,谢珩觉得师月白肯定已经走了,便翻身对着床边的一侧,睁开了眼睛。 师月白还没有走,就站在他的床边。 谢珩以为自己是累迷糊出了幻觉,伸手想去摸她的脸确认一下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师月白俯下身子任凭他摸,银丝垂下,挠得谢珩的脖子有些痒。 少女的脸热乎乎红扑扑的,因为有一点婴儿肥的缘故,摸起来很软。 应该不是幻觉。 “脸这么软。”谢珩轻轻说。 “是吗?”师月白伸 手捏了捏自己的另一侧脸颊,“好像是挺软的。” “好啦,这下我是真的走了,”师月白俯下身子去亲了亲谢珩的眼睛,“师尊晚安。” 第88章 “前尘旧事,对我来说已无意义。” 为…… “小师仙君替谢谢仙君守着吗?其实不用的, 我们人手是够的,也早该轮到谢仙君去休息了。” 师月白笑笑:“师尊是倔得很。” 谢珩是她的师尊,她能说这样的话, 其他修士却不能。 “小师仙君是该好好说说他, 连轴转十天了,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师月白神色稍稍一滞, 她原先以为谢珩只是几天没休息,却没想到居然比她想象的时间还要长。 他还怀着孩子呢。 “我不在他身边.......也麻烦师兄师姐多劝劝他。” “那是自然, 不过也要谢仙君能听得进去才是.......” 师月白闻言苦笑。几人正攀谈着,一只传信青鸟突然闯入视线。师月白身旁的修士拆开青鸟口衔的信, 阅完以后微微皱眉。 还未等其他人发问, 率先读信的修士便开口解释:“昆仑的信, 百姓不听劝告到处流窜, 州府那边也还没有给出回应。若是流民迁徙的过程里碰上魔阵, 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保护。何况是流民还是魔修,我们根本无从快速分辨........” 师月白略加迟疑:“我去吧。” “小师仙君有对策了吗。” “还没有......但是永州这边, 你们更熟悉,也更能发挥作用。永州这边也一样容不得闪失。” 修士稍稍迟疑:“您是过来陪谢仙君的,他醒来发现您走了,多难受啊。” 师月白笑了笑:“那我尽量早些回来。” ........ 巫山余波初平,但魔族的威胁尚未散去, 整个人间界陷入了惶恐不安的局面。各州传来的流民消息如雪片般飞入昆仑仙山, 扰得帝君头痛不已。 元清清和孟婷负责联系南州,司州,和青州长官,要求他们管控百姓不在各州之间流窜。 “师姐,南州昨日有三十余人因私自越境被截下, 他们的口供中竟然说........”孟婷放下手中的传讯玉简,神色复杂,“说仙门的法阵是要将他们献祭,用来对抗魔族。” 元清清原本低头批阅奏报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孟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些谣言是谁散播的?” 孟婷摇了摇头:“尚未查明,但谣言已传遍多个州郡,百姓恐慌,不少人甚至带着家眷试图躲入山林。若非各地官府协助,恐怕早已乱作一团。” “其他地方来帮忙的修士呢,什么时候到?” 孟婷皱了皱眉:“永州有人回应,司州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但是若是想不出治本的办法,来再多帮手也只是扬汤止沸。” 元清清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望向窗外连绵的云海:“难怪帝君让我们负责这事。百姓不信仙门,只信谣言,反倒为魔修假扮提供了便利。” “可是,”孟婷语气中透着无奈,“我们总不能让他们都留在原地不动,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怨气更重。” “那就让他们自己选择,是暂时配合仙门,还是继续被谣言蛊惑。”元清清冷声道,语气中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果断,“孟婷,你立即传讯给各州长官,让他们安抚民心,同时禁止百姓跨州流窜。若有人执意外出,便以法阵封住道路,务必查明身份后方可通行。” 孟婷迟疑了一瞬:“师姐,若是百姓更恐慌,会不会引发更大的动乱?” 元清清沉思片刻,语气低缓却坚定:“民心动荡,需以雷霆手段压制。我们不是为了控制他们,而是为了救他们。一旦魔修混入流民,后果不堪设想。” 州城的街道上,百姓聚集在各自的家门前,议论声此起彼伏。 “你听说了吗?仙门下令,不准我们出城。” “哼!仙门高高在上,哪管我们死活?这阵法,说不定就是要拿我们祭祀给那些妖魔!” “可是,若真是魔修混进来了怎么办?邻州就有人被魔族抓去的消息传过来呢!” 第156章 “谁知道真假?与其留在这里等死,不如逃得远远的!” 百姓的议论声中夹杂着恐惧与不满,甚至有几个胆大的正准备悄悄翻过官府设下的栅栏。 这时,一队修士踏空而来,为首的正是孟婷。一袭水蓝色衣袍随风飘动,桃木剑悬于腰间,她的目光扫过聚集的人群,清亮的声音压过所有的喧嚣:“为防魔修假扮百姓混入人界,从今日起,各州城将启用守护法阵,任何人未经核查,不得私自离境!” 人群一片哗然。 “魔修是假,仙门是真想控制我们!” “你们这些修士,站在高处看戏,可曾想过我们的死活?” 面对百姓的质疑,孟婷的面色未改,灵符出手,霎时间,一道澄澈的灵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州城笼罩在柔和的光辉之中。 “这是昆仑的护州法阵,只为抵御魔修入侵,不会伤及无辜。”她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你们不信仙门,可以。但若因你们的任性,害得家人被魔族掳走,可曾想过后果?” 百姓们神情复杂,尽管心中仍有疑虑,却被孟婷的话震慑住,一时无人敢再争辩。 南州城外,一队修士押解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返回州城。百姓们神情惶恐,有的甚至瘫软在地,口中喃喃:“我们不想死........仙门不是要献祭我们吗?” 带队修士冷冷道:“再敢擅自越境,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一幕传到昆仑,元清清的眉头紧锁。她在传讯中听得清楚,那些潜逃的百姓无一不是普通人,甚至连灵力波动都没有。她心生疑虑,低声问孟婷:“为什么南州流民的问题会如此严重?” 孟婷沉思片刻:“我派过去的修士都说,南州百姓对仙门法阵的抵触比其他州更深。或许........”她迟疑了一瞬,补充道:“是州长官未尽全力安抚百姓。” “未尽全力,还是别有用心?”元清清冷道,“我们去南州看看。” 南州已经入了夜,道边草木上,都结了洁白的霜。 元清清和孟婷站在州城巡逻的高台上,俯瞰着因戒严而略显萧条的街道。城中仍有零星百姓试图潜逃,却很快被修士制止,百姓的哭喊声隐约传来,夹杂着指责:“你们修士高高在上,就不怕遭天谴吗!” 孟婷微微皱眉:“师姐,我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有人从中挑拨,百姓真的蠢到对仙门全无信任吗? 何况若是因谗言故,为何单单只是南州有异? 孟婷自己也是贫寒出生,她知道白衣百姓在乱世中是多么无力,也知道我朝百姓是多么温良到几近愚蠢,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不会对肉食者举起刀兵。 那么是谁,将百姓对仙门的信任尽数预支了呢? “阿婷。”元清清附在孟婷耳边,小声地交代了几句。 不久之后,孟婷站在南州知府府邸的大门前,抬眼看了看陈旧的匾额和门前摇曳的灯笼,眉头微蹙:“知府府邸竟如此破败,倒真是令人意外。” 守门的仆从面露紧张,但不敢阻拦,只能低声说道:“ 大人身子抱恙,夫人代为接待,还请仙子移步正厅。” 孟婷没有言语,只轻轻点头,随着仆从踏入府邸。 一名穿着素色锦衣的女子步履匆匆而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仙子驾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孟婷打量着这位“赵夫人”,目光落在她微微拱起的手上——手掌粗糙,指尖有厚重的老茧,与平日操持家务的劳作者无异。她眼神微微一凝,随意问道:“听闻赵大人清廉,连府中用度也一向节俭,如今竟连夫人也亲自操劳了?” “赵夫人”低垂着头,声音略带哽咽:“是啊,大人一向为百姓着想,家中实在拮据,我只能亲自操劳。仙子大人或许不信,我这双手,早已习惯了洗衣做饭。” 孟婷温和地笑笑,她和仙门中的其他人不一样,只看面上,就像个随和的邻家小妹妹。 她不慌不忙地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并不回话,只是用看似单纯无害的,小鹿一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赵夫人。 “夫人和我撒谎,很累吧。” 话音刚落,“赵夫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孟婷缓缓起身,语气依旧温柔无害:“你也只是拿月例办事,赵令方带老婆孩子跑了,命你在这里扮他夫人骗过百姓,你也很害怕吧。害怕赵令方是不是真的拿了什么消息,让你留在这里做替死鬼。” “仙子!仙子救命.......我只是赵府的一个婢女,”婢女最后一丝强撑的伪装也被完全卸下,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孟婷的面前,“我好害怕,我不想替老爷去死,仙子救命.......” “别怕,”孟婷伸手搀扶她,“告诉我,赵令方去哪里了?” 知府带头跑了,难怪南州百姓人心惶惶。 他们定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了赵令方跑了的消息,因此坚信仙门真的要放弃南州,三人成虎,流言愈演愈烈。 赵令方.......食君之禄,为民父母,临阵脱逃,罪该玩死。 “赵大人没有告诉我们.......但是我想,他应该往长安去了。” “多谢你。”孟婷温声道。几个修士踏上灵剑,立马动身追捕。 “孟婷师妹,要与我同乘一剑吗?”一个双月山的剑修道。 “那多谢了。”孟婷确实不善御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第157章 被抓到的时候,赵令方和家眷躲在长安城郊的一处客栈里。 劲风扫过,孟婷从屏风后一把揪出了一身麻布难民打扮的赵令方。 “赵令方,你可知错了吗?你堂堂一州知府,放下南州百姓不顾,加剧流言肆虐,若是交战,你便是临阵脱逃的叛徒。”一个修士厉声问道。 如今仙魔交战,比人间的战争更是存亡之战。 “你可知一个魔修混在百姓中进入其他州府会死多少人?” 赵令方振振有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苦读十年才换来这顶乌纱帽,却偏偏被派去了南州那苦寒的地方,我还有妻儿父母,为什么要为了那些穷鬼送死?” 赵令方张口欲再辩,却发现孟婷显然没有耐心听他继续狡辩。她拔出佩剑,剑锋划过,屏风轰然倒塌,露出躲在后面的赵令方。他面如土色,话未出口,便被孟婷一把揪住衣领,甩到地上。 “你们是仙人,就能随便杀人用私刑了?我可听说你们修仙的都不能随便杀凡人,你们这样对我,不怕毁了道心吗?” 孟婷听得烦躁,抬手从旁边抓起一块干净抹布,直接塞进赵令方张开的嘴里:“你有嘴就只会胡说八道,倒不如闭嘴省事。” “忘了告诉你,本姑娘还没道心呢,不怕毁了道心。没准杀了你这天诛地灭的狗东西,我刚好就悟了道心了呢。” 赵令方含着抹布,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他这下是真的知道怕了,双眼满是惊恐。 孟婷却毫不理会,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提起,像拖麻袋一般压出驿站。 几人一路风驰云走不敢停息,很快就回了南州。元清清毫不留情地拿出堵在赵令方嘴里的抹布,将他带上了城楼。 “是你.......”赵令方得了自由,第一反应竟然是惊诧,“.......李元清?你怎么会还活着........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李是本朝国姓,元是当今陛下和陛下兄弟姐妹的字辈。 “看来李元简待你也不怎么样,”元清清淡淡地说,“你替他做了那么多脏事,怎么连一个京兆尹也没有捞到?” “殿下........”赵令方彻底失了魂魄,瘫软在地,狼狈地手脚并用爬向元清清,伸手去够她的衣裙,“殿下饶命啊殿下.......当年的一切都是李元简逼我的,殿下和皇后娘娘谋反的证据都是.......” “前尘旧事,对我来说已无意义。” 元清清面色平静,仿佛一具冰冷的玉像。 “我不是为了旧仇杀你。若黄泉路,还是去泉下反思你为何要背弃百姓,任流言四散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算起来,你对不起的人是李元简。” 南州城内灯火如昼,百姓聚集在城墙下,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巡逻的修士则遍布在百姓之中。 而城头高台上,元清清一袭深蓝长袍,神色冷峻,站在最前方。她的身旁,赵令方双手反绑,面如死灰,衣衫褴褛,早已没了官员的威仪。 元清清的声音清冷,透过灵力传遍整个城池:“南州知府赵令方,在魔族入侵之时,丢下全州百姓,携家眷潜逃。这就是你身为父母官的所作所为!” 赵令方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砖上。他浑身颤抖,认出元清清之后,他已经没有了求饶的勇气。 “弃城而逃,赵令方,你可知罪?” 赵令方瘫倒在地,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有愤怒的吼声,有难以置信的低语,更多的是一片骂声:“难怪街坊邻居都说着南州城要完了,原来都是因为得了赵令方带头跑了的消息,临阵脱逃,真是可恶。” “他在南州这么多年,哪家还没在他家那个小衙内那里受过委屈啊?” 孟婷走上前,拔出长剑,站在元清清身后,低声道:“师姐,我来动手。” 她此前并不知道元师姐拜入晓雾峰之前是什么身份,但是王宫贵胄也好,流民的女儿也好,拜入晓雾峰,她们便是师姐师妹。 她相信师姐道心澄明,不是为了仇怨杀人,但她也知修得道心有多难。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让师姐担上这样的风险了。 元清清点了点头,转身面向百姓,朗声道:“南州今日之乱,赵令方难逃其咎。为示仙门决心,正本清源,赵令方当斩!” 赵令方清晰地听见了城楼下百姓的叫好声,脸色越发惨白,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不堪。 孟婷一步上前,她并不擅长用剑,也是第一次杀人,但是下手极准,一剑挥出,赵令方的头颅坠地,鲜血染红了城头的石砖。 台下百姓先是寂静无声,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杀得好!” “赵令方这等临阵脱逃的叛徒,该杀!” “仙门果然没有放弃我们!” 鲜血顺着赵令方的无头尸身滴落,染红了城头的石砖。孟婷刚收剑,忽然间,一阵诡异的寒风自城外吹来,直刺人骨。 护城河上泛起诡异的涟漪,河中传来低沉的嗡鸣,宛如万千怨灵在哀嚎。水面之上,一个血红的法阵缓缓浮现。 魔族又入侵了。 护城河是为阴阳交汇之处,故而他们选择在此入侵。 倘若现在有人不听劝阻执意出城去,现在早已成为魔族铁骑蹄下亡魂。 第89章 这是受了极刑的人在咳血 抱歉用这样藏…… 第158章 昔日熟悉的护城河变成了连接深渊的魔窟。无数魔兵魔将踏着血雨突破魔阵而来, 手中刀剑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城中百姓听见城外仙魔交战的刀兵之声,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魔族杀人不以失去作战能力为目的,而以虐杀为目的。 若非仙门不曾弃他们........ 元清清凝神看着愈发疯狂的魔阵, 沉 声下令:“城内修士, 结阵守城, 城外修士, 拖住魔族大军,尽快毁掉魔阵。林道友, 麻烦你们双月山的修士给几位阵修符修争取一点时间,绝不能让魔阵进一步扩张!” 她站在城楼的最高处, 衣袂翻飞, 百姓抬头看她时, 当真有月宫仙子之姿。 “我是巫山第三次代弟子, 齐姜仙尊门下。师祖为护天下人始有仙力, 我们也为天下人而修道,绝不会弃诸君而去!” 元清清气质高华, 本就不似凡俗,语气又掷地有声,一时间百姓人人无不为之一振。 孟婷挥动手中灵符,灵光凝成阵图,悬于空中, 每一道符文都绽放着冷冽的银辉, 与魔阵的暗红光芒交相呼应。随着阵图旋转,她冷声喝道:“巫山符阵,起!” 几名修士迅速按阵位站定,手中灵符齐齐祭出,灵光化为天网, 将魔阵笼罩其中。魔阵内的力量在挣扎中逐渐消散,但每一次反噬的冲击都震得阵图颤动,符光忽明忽灭。 “负隅反抗罢了,再撑住片刻。”元清清安慰道。 她说得不错,这些魔修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从未停下垂死挣扎。 就在灵符与阵法即将耗尽之时,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吼自天际传来,犹如雷霆破空。 百姓抬头望去,只见一抹金光自苍穹急速坠下,城楼的青砖被震得飞起碎石,烟尘中,一只巨大的金色狮子显出本相。 金狮威风凛凛,四足如柱,身披金光宛如金甲,鬃毛间流动着赤金的火焰。它低吼一声,便让周围蠢蠢欲动的魔兵齐齐后退,满目恐惧。 “小白!”他乡遇故知本就是意外之喜,又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出现驰援,孟婷见到来人,忍不住轻呼出声。 师月白站立在金狮本相之前,手中长剑一扬,金色剑芒直冲天际,随即化作万千利刃,穿透魔阵的核心,刺入魔族军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魔兵应声倒地,尸体化为灰烬。 “我来啦。”师月白冲好朋友笑笑,意思是我来了,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和上次见面隔得并不久,但是孟婷还是觉得比起在司州时,小白真的变了很多。 气质,神情,功法.......好像哪里都变了,但是给人的感觉却还是那个小白。 魔族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突破灵阵的束缚,但元清清见状,果断喝道:“诸位,随我布灭阵!”修士们齐心协力,灵符化作的银光与金狮的剑芒交织,围绕魔阵核心,发出轰然巨响。 魔阵随之被银光彻底撕裂。 百姓纷纷起身,眼含热泪,向守城修士齐齐下拜。 “多谢仙君相救!” “多谢仙君不弃之恩。” 师月白悄悄拉着孟婷往年纪大的修士身后一闪,师尊说了,别让年纪比自己大的人跪自己,好像会损福气。 “诸位快快请起。除魔卫道,本就是我等之责,”元清清温声道,但是语气却也不乏严肃,“但是烦请诸位父老乡亲相信我等维护各位的心,不要被奸人轻易蛊惑........” “小白你不是在巫山吗,你怎么来啦?”楚悬向来不信这种迷信的东西,从小在晓雾峰长大的孟婷自然也就不知道,只以为师月白是想偷偷拉自己咬耳朵,“我还跟我师尊问起你了,本来想要和你去一处的。” “帝君给我休沐日了,我去见我师尊,我师尊在永州,刚好收到了你们的求援信。” “休沐日?能休息几天呀。” “三日,不过最后一日我就得回巫山了,帝君第一次安排我休沐,得给他留个好印象,不然他下次不安排我休沐了。” 孟婷故作遗憾:“看来这三日你原本是打算都去陪谢师伯的吧,唉,本来还想留你在南州玩玩呢,不轮到我巡逻的时候我把南州城逛遍了,原本能带着你也逛逛的。” “你就吹吧,”元清清结束了慷慨激昂的演讲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孟婷的额头,“来这里几天忙得躺下都半夜了,鬼带你逛的南州城啊?” “没想到永州来帮忙的人是小白师妹,这回多亏了小白师妹了,我替南州百姓谢过你了。” “师姐与我客气什么,”师月白很诚恳地说,“魔族颓势已显,即使我不来,你们也能打赢的。” “但是少不得一番苦战。”另一个修士插言。 “小师仙君,能让我看看元黎剑吗,我真的觉得它漂亮极了,很想近距离地看一次。”一个剑修凑上来,红着脸道。 师月白虽然宝贝自己那把剑,但是却也没有小气到不让看的程度,何况同为剑修,大家肯定也都是爱剑之人。她大大方方地抽出了元黎,递给那个有些羞赧的剑修。 “........真漂亮啊,真的和凌霄剑一样,是叶大师亲手铸造的吗?” 师月白想起那位给自己铸剑的前辈,他好像还真的没告诉过自己他叫什么。 他自称是自己的师叔,不过师尊的师弟里面,有一位姓叶的吗? 第159章 她不好现场问元清清和孟婷,只好含含糊糊道:“是师尊给我的,我也不太清楚........” “这剑必然是叶大师所出,”另一个剑修道,“不专于精工,浑然如天成,就是叶大师的风格。大概是谢仙君送给您的时候您太小,不记得了。” “可是叶大师根本没有留下过这样的重剑啊。他传世的凌霄,诛恶,风华,都是以灵巧著称的轻剑。” “谁说的,我记得前代的《名剑大全》里面,说风华剑就是一柄重达百斤的玄铁剑。” “风华是齐姜仙尊次徒魏灵溪的佩剑,我在药王谷疗伤见过魏前辈的画像,看她的站姿和身型.......绝不是用重剑的。” 剑修讨论起剑来哪里还有个休止,元清清和孟婷这时也不好帮师月白解围,最后还是一位双月山的长辈出面打断了这场可以吵上三天三夜的争斗。 “小白不是赶着回去陪谢师伯吗,怎么还在这跟人吵上魏师伯是不是用重剑的了。再不回去帝君看着你这么闲,没准就要把你抓回巫山了。”元清清笑道,催促了师月白一下。 师月白似是还沉静在“魏前辈是不是用重剑的争论里”,直到元清清叫了她第二声,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怎么还走神了?”孟婷笑道。 师月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有些局促。 “哦哦,抱歉啊各位,我要先走一步了,这剑的来历和魏前辈是不是用重剑的,我回去问问我师尊。” 一个修士歉意地忙道:“抱歉啊小师仙君,耽误你时间了。” 师月白赶紧摇摇头,说不耽误不耽误。 她有些如释重负地从人群中脱离开,登上灵剑升上高空的一瞬间,她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得了救,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袖中的东西。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很慢很慢地,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只传音玉蝉。 那是刚刚打斗过程中,有人趁乱传送过来的。 南州守城的修士里,她想不出谁会要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给她一个传音玉蝉。 那其实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那个面目不清的冲锋在前的魔将,师月白记得他,齐姜在魔界的旧部,自己曾经动过扶持他成为下一任魔尊,以维故两界和平的念头。 澹台曜成为魔尊后,她其实以为这人已经死在了魔尊之位争斗里,甚至还有产生过那么一点唏嘘。 要打开吗? 或者是不是和师尊商量一下比较好呢。 灵力谨慎地在玉蝉周围探了一探,最终她还是打开了玉蝉。 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夹杂着间歇的咳嗽和呕吐。如果是刑殿的人听到这段声音就会知道,这是受了极刑的人在咳血。 “小师仙君,抱歉用这样藏头露尾的方式与您想见。玉蝉是单向的,不会给您造成任何困扰,当然如果保险起见,您毁掉它也是可以。我是与您有过一面之缘的,齐姜陛下的旧部。” 师月白开始仔细回忆那 人在刚刚匆忙的打斗中的表现。其实澹台曜说的很对,人间百姓对他而言无异于蝼蚁,而对师月白来说,战场上实力远不敌自己的人,也不过是蝼蚁。 “从前辜负了您的抬爱,让澹台曜成为了魔尊,给两界带来灾难,我衷心地感到十分抱歉........虽然立场各异,但是请您相信,我想要两界停战的决心。” 带着印象去寻找,她隐约想起了这个人,他冲锋在前的时候,当真是完全自愿的吗?他身上有类似锁链和颈环的物件,师月白不谙魔界风俗,还以为是什么装饰物。 听说人间北境的某些蛮族,就会让战奴被迫冲锋在精兵之前。 第90章 或者,他本人就是心甘情愿被种下血契的^^…… 师月白听完了玉蝉里的录音, 沉默地捏碎了玉蝉,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如常地往永州去了。 永州情况远远没有南州来得恶劣, 魔族的上一波入侵已经退去, 师月白到的时候, 谢珩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一手给他摇着拨浪鼓。他穿着素白的道袍,清瘦颀长的身影很是好认。 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胖胖的小手抓着谢珩的衣襟:“怪兽.......怪兽好可怕。” 谢珩低头看着她,拿手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看见了师月白, 有些不好意思地做了个叫她等一等的口型。师月白点点头, 示意他不急。 “不哭了不哭了, 你爹爹娘亲是不是说过要你乖乖在家待着, 不要偷偷跑过来找他们啊。怪兽是你爹爹故意找来吓你的, 是假的。不过你爹爹也不好,找了这么恐怖的怪兽来吓你。” 小孩打了一个哭嗝, 保证再也不偷偷往外跑了,谢珩把拨浪鼓还给他,抱着他送到了太守夫妇的怀里。 “多谢仙君,给您添麻烦了。” 谢珩揉了揉孩子的头,叫他好好听爹娘的话, 小跑了几步到一旁的师月白那里:“是不是等久了?” 师月白摇摇头, 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汗。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怎么会不回来,答应过你的。” “赶过来很辛苦吧,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这里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 “嗯, ”师月白很认真地说,“这里好高,底下人仰头就能看到我们,我都不好意思亲师尊了。” 谢珩红了红脸,伸手想要去捂住她的嘴。 第160章 师月白却在他手心亲了亲。 “小白你........” 师月白的脸很小,被他轻捂住嘴的时候,只露出一双小猫一样的眼睛,圆咕隆咚的黑眼球转着,显得十分无辜。 谢珩看得有些怔了,最后还是师月白把他的手拿了下来,说不逗他了,我们走吧。 谢珩好像很欢喜,每走几步路就悄悄侧过头看她一下,好像在确认人还在。 回到住处的时候,谢珩的同僚过来说,有一位道友好像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小师仙君,不知道是不是巫山那边的人。 师月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珩,很快地捕捉到他的眉头有那么一瞬间皱了一下,然后很快又假装无事地舒展开来。 他有点失落。 还没等师月白安抚他什么,谢珩就很快地小声说他不要紧的。 毕竟是在打仗,能见小白一面,已经很好了。 “请客人去我屋里说吧,”谢珩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小白在这里,也没有单独的住处。” “好,我去同那位道友说一下,他还等在门外呢,叫他去我屋里歇着,怎么也不肯。” 看到来人是秦泽的时候,师月白忍不住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是来破坏她休沐日的就好。 于是她场面的笑容也变得真挚了起来:“秦道友啊,进来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呀。” 秦泽有些拘谨地进了谢珩的屋子,谢珩见不是巫山的公务,便也自然地跟了进去。 师月白看出似乎是因为谢珩在的缘故,秦泽有些拘谨。“没事的,你的事情,师尊不也知道吗,这里没有人在意你的身世,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 “不是我的事.......是小师仙君上回在仙门大试的时候,问我的那件事。” “........是血契吗?”师月白脱口而出。 秦泽并不知道血契的另一个对象就站在这里,他有些震惊于师月白连这种魔族的秘术都可以当着谢仙君这个仙门正统的面说出来,一时竟然有些愣住了。 “血契的事情不用避着我师尊,你又想起什么了吗,直说就好。” 秦泽的眼睛一下子地瞪大了,满脸写着“这是可以不用避着的吗这可是魔族秘术啊”,但是既然师月白这样说了,他自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他总不能自己开口把谢仙君请出去,或者说不好意思啊我突然忘记我要说什么我能出去重新想一下吧。 “上回小师仙君问我的,关于血契如何解开的问题。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对之处,想要来问问您。” “您.......或者您的朋友,是被谁种下血契的。” 师月白沉默了片刻,问他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秦泽回答说很重要。 “我怀疑您,或者您的那位朋友,身上根本没有血契。” “为什么?”谢珩出声问。 “血契必须要在双方都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才能结成。最开始,血契只是一位魔尊和他的魔后为了宣誓彼此至死不渝的爱情才发明的。血契发展成约束和压迫的工具,是从一位叫羽的魔尊开始的,他是历任魔尊中,实力最弱的。但是他有独特的惑心之道,能够驱使部下对他唯命是从,心甘情愿与他结成血契,帮助他踏上魔尊之位。” “但是惑心之道的卷轴,在澹台戎在位的时候,就被我母亲扔进火里烧没了一半。后来被人救回来几卷,听说齐姜也是通过这几卷卷轴领悟出惑心之道的。但是她为示自己不利用部下的决心,把剩下的卷轴也毁掉了。” “血契在一方死后就会自动解除,澹台戎和齐姜都死了,世上应该再没有人能强行结成血契才对。我认为如果您.......或者您的那位朋友身上的束缚还没有解开,他身上的东西应该就不是血契。” “或者,他本人就是心甘情愿被种下血契的,您再怎么替他想办法,也是徒劳。” 房间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秦泽有些害怕这样的沉默,总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是谢仙君听说小师仙君和魔界的人有什么勾结,生气了吗? 可是自己最开始提到血契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啊。自己一开始的暗示,小师仙君也听明白了呀,她不让谢仙君出去,应该是默认谢仙君知道的意思才对。 应该是这样的吧。 秦泽只记得住剑谱的脑子转的快要冒烟了,终于在脑子溅出火星之前,谢珩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来了这么久,我都忘了给你倒茶了,太不好意思了,我去给你倒茶。”谢珩起身,找了一圈,却发现住所简陋,甚至连喝水的杯子也没有。 “我去吧师尊,”师月白见状连忙站起来,又转头问秦泽,“秦公子想要喝什么,永州好像产白茶,白茶可以吗?” “不用不用,”秦泽慌不迭拒绝,这种情况下他哪能喝得进去茶,“我不渴。” “我被安排在颍川那边,也是休沐日突然想起这个,以为对小师仙君来说挺重要的,才跑来找您的,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我也该走了。” 师月白摇摇头:“自然没有,我真的........很感谢你能过来对我说这个。是你难得的休息时间,我也不好留你吃晚饭,我和师尊送送你吧。” 师月白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结合这几天秦泽对师月白的印象,她也不像是什么 特别会说违心的场面话的人,便也没有多想。 第161章 他其实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师月白已经知道了她关心的那个人身上所谓血契的真相,从来都对除了母亲和剑以外东西漠不关心的秦泽并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好奇心,并不打算开头询问。 “送到这里就好了。小师仙君,无论如何,都希望您在意的那个人能够平安自由。” 师月白用余光轻轻地瞥了一眼自己在意的那个人。 “会的。” 第91章 孕期 谢珩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战争开始三个月时, 谢珩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普通的束腰已经不能隐去他渐渐隆起的肚子,穿上平日的衣服时,已经能看出明显的弧度, 就像是吃胖了一样。 可是谢珩身型本就颀长清瘦, 隆起的小腹就显得格外明显。 他不敢缠得更紧, 害怕伤害到孩子。 在师月白第三次提出让他去负责后方调度的昆仑的时候, 谢珩答应了。 后方也需要人镇守,孕期极易疲惫的身体和容易失控的情绪, 确实不再适合待在前线。 好多个不明真相的战友听说谢仙君去了昆仑,都怀疑他受了什么重伤, 想要前去探望。毕竟谢珩是出了名的身先士卒, 假如只是一点轻伤, 他是绝对不可能离开战线一步的。 师月白只好挨个解释说只是一些旧伤, 不必特意前去, 还是战事要紧。 众人半信半疑,但是见师月白语气诚恳, 便也不好再坚持。 毕竟是在打仗,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实在都有限得很。 最开始安排给每个人的休沐日,他们还会充满新鲜感地在城中转转,如今就算得了闲,也只想在分给自己的住所大睡一场。 当然, 知道真实情况的楚悬是一个例外。有好几次, 他主动提出来用自己的休沐日替师月白守一天,让她回去陪陪谢珩。 师月白自然是不好意思的,楚悬被安排的任务也挺重的,十天半个月才好不容易轮到一次休沐,就算是她的亲师叔, 这样的事情也有些太麻烦人了。 “去吧,同我客气什么,面子拉不下来吗?你多久没有回去了。也为他想一想。”楚悬微微皱了皱眉,难得地表露出一些不满来。 楚悬并不知道因为血契的缘故,谢珩对师月白的依赖其实已经到了生理性的地步。他只是作为旁人看着,觉得就算是平常妻子怀孕二十一天见不到丈夫的人,那也是相当过分的。 师月白已经感觉到楚悬的声音隐隐带了点不高兴。楚悬那种是就算弟子上房揭瓦都不会生气的人,能让他那么委婉的人带着略微有些不满的语气质问出“面子拉不下来”的话,过分程度可想而知。 师月白又何尝不想去看谢珩。 楚悬似乎察觉到了自己难得的失态,有些歉疚地笑笑,缓和了语气又说了几句玩笑话。 “好了,你别那么如临大敌,快去快回就是。你是在打仗又不是去偷偷养小白脸了,谢珩要是发脾气了我给你撑腰。” 谢珩自然不可能真的跟他宝贝得跟个眼珠子一样的徒弟发脾气,楚悬也就是说说而已。他师兄要是真的发脾气了,他恨不得踏上筋斗云跑。 到了昆仑已经是深夜,师月白事先传信问了帝君谢珩的住所,没怎么绕路就找到了他的房间。 房门有锁,但是懂得灵活变通的师月白并没有被这小小的障碍困住,果断地翻了窗户。 毕竟是猫科动物,师月白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谢珩侧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件她的外衣,单薄的身子微微蜷缩,手指紧紧攥着衣袖的一角,就像发情的小兽在筑巢。 月光穿过她来时的窗棂,洒在房间的地板上,勾勒出一片安宁的光影。 走到床边时她才发现,谢珩纤长的双腿蜷缩着,像是无意识地把被子夹在了膝间。谢珩的脸有些红,喘息有些急促。 师月白一愣,下意识地回身过去合上了自己爬窗时候打开的窗户。 大约是合上窗户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点动静,师月白回头时,谢珩正眼睛红红地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谢珩没有喊她,也不敢下床走到她身边来,就只是用发红的那样看着她。 好像害怕是他的一场梦,眨一下眼睛,眼前的师月白就会消失。 师月白站在那里,不敢惊动他。 好像过去了一百年那么长,谢珩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低了低头,把脸埋进了自己抱着的那件师月白的外衣里面。 然后他像是做好了眼前的师月白会消失的准备,从外衣里重新抬起了头。 师月白没有消失,反而从窗边走到了他的床前。 谢珩抬起头,目光从迷离中逐渐聚焦,直到看清眼前的人,他那本就泛红的眼眶霎时涌出了泪水。 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猛地伸手抱住师月白,整个人都埋进了她的怀里。 “你.......”他的声音因哽咽而颤抖,后面的几个字更是尽数被吞没在哭腔中,师月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好很紧很紧地抱住了他。 “我在这里........我回来了。”师月白原本在路上预演的场景里,自己还可以故作活泼地问一句师尊想我了吗,但是眼下,她默默地把这一句话删去了。 谢珩埋在她怀里,肩膀小幅度的一抽一抽。 “........要抱。” “好。我抱着师尊呢,不松手。” 第162章 谢珩很小声地又说了几个字,师月白没听清,她本想开口询问,但是看着谢珩红得像要滴血的耳尖,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 “好的,”她温声道,“我帮师尊。” 早春时节并不太冷,但是师月白还是去把炭火弄得更旺了一些,又取来两个软枕,垫在谢珩腰下。 谢珩只穿了一件里衣,她像摆弄娃娃一样很温柔地让谢珩靠在她怀里,给他脱去了里衣。 怀孕之后谢珩的身体变得很敏感,很多平时洗澡时候自己正常的触碰都变得难以忍耐。师月白只是亲了他的嘴唇和锁骨,他就急切地出声催促她快一点。 师月白很乖地应承了一句好的,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事情急不得,手上的动作也并没有因此加快。 谢珩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难耐地想挡住脸,因情欲而变得嫣红的薄唇抖了抖,却被师月白轻轻拦住了手。 “师尊好漂亮,”师月白说,语气温柔平静,却令人分外羞耻,“师尊现在真的好漂亮,让我看看好不好。” 原本冰白如玉石一般的皮肤微微发红,孕期肿胀的胸口也愈发难受起来。 “小白........”谢珩低低地喊她的名字。 他根本没法对着从小被自己养大的小弟子说出那种话来,那太超过了。 “我知道,”师月白温声安抚,“很快。师尊交给我,我会让你舒服的。” 师月白伏在他胸口,湿热的触感裹挟着剧烈的快感刺激着谢珩一侧的胸口,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小白毛茸茸的脑袋。 好像.......有些不够,太久没有得到刺激之后被这样温柔地对待,不过是扬汤止沸。 而且另一侧,也没有得到一样的对待。 他下意识地挺胸,转而又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其实渴望小白更......用力一点。可是单纯如师月白,又怎么可能无师自通地理解这种东西。 最终谢珩好像丢掉了羞耻心一般,自暴自弃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小白,可不可以.......” 师月白温声应好:“好。要轻一些,还是重一些?” “重一些........啊.........” 谢珩似乎很介意自己发出那样的声音,羞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师尊别咬,你 没轻没重,会流血的。” 防止他再咬自己的嘴唇,少女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细长的手指伸了进去。 谢珩靠在师月白怀里,彻底失去了说话的权力。 “放松一些,都交给我就好。我会让师尊舒服的。”师月白温柔地絮语。 孕肚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珩甚至觉得孩子在这时突然动了一下。 他想要说什么,却被快感刺激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用手扶着肚子,示意师月白慢一点。 “我知道的,师尊别担心,我知道的。” 漂亮的睫毛好像融化了一般透着水光,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谢珩几乎完全变成粉色的腮边,师月白轻柔地替他理了理,另一只手的动作却分毫不停。 师月白的手是握惯了剑的手,指腹自然有一层薄茧。平日里看起来如青葱柔夷一般,现在谢珩却吃足了苦头。 要把他带上极乐,却叫他又随时都担心会堕入深渊。 一开始甚至还催促师月白快一点的谢珩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就算在获得理智的间隙偶尔萌生出想要叫师月白慢一些的想法,也根本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师月白之前用来充当口枷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开扶在了他的腰上,但是现在,连呼吸都险些来不及的谢珩自然不可能再去做咬住嘴唇来堵住呻吟声的蠢事了。 他的身体轻颤着,生理性的泪水流了下来。 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春情里。 很舒服........ 师月白空出的那只手扶着他的腰,四指虚虚附在他隆起的肚子上,仿佛在隔空安抚腹中的孩子。 第92章 “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呢。” 没有人…… 等到结束的时候, 谢珩已经完全晕了过去。 师月白抱着他去洗澡。他原本白玉一般的身体泛着不正常的红,在一片水汽中,像是诱人的水果。 他的身体完全脱了力, 师月白不拉着, 好像就会彻底沉进浴桶里。 春寒料峭, 师月白怕他着凉, 不敢拖得太久,想尽量速战速决。 谢珩却意识模糊地抓着她的手放在肿胀起来的胸上, 含含糊糊地求她再吸一吸揉一揉。 师月白又不是圣人,道行粗浅的小狮子被蛊惑得三迷五道, 尽管面上心如止水, 手上动作分毫不差, 其实要不是理智尚存, 她恨不得现出原身来。 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清醒的谢珩似乎想起了刚刚自己干了什么,双手撑在浴桶边缘好让师月白轻松一些, 双颊红得更是厉害。 “小白.......你要不要洗?” “我一会儿再洗就好。” “你是不是好久没有休息了,我是不是打扰你好好休息了。” 清醒的谢珩显然乖顺许多,师月白很快结束战斗,把他从水里捞了出来,又转身去拿准备好的衣物。 “见师尊一面, 胜过休憩多时。”师月白摇摇头拿来衣物, 完全无视谢珩自己来的要求,很熟练地就给他套上了里衣。 第163章 她想要抱师尊回去,谢珩这回却怎么也不肯了。师月白无奈地笑笑,便坐在那里,看着谢珩自己站起来。 谢珩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完全是酸软的, 只走了几步就差点摔倒在地上,被师月白捞住腰一把接住。 “师尊别逞强,摔了宝宝怎么办。” 谢珩的脸红得厉害:“我怕你累着。” “师尊很轻,”师月白托着他的膝弯轻松地把他抱了起来,“我力气有多大你不知道么。” 谢珩仰头看着她:“小白........这次可以留多久?” “明天一早走。今日原本是没有假的,是楚师叔把他的休沐日调给我了。” “楚师叔说我太久没回来,好像有点替师尊生气了,”师月白想了想,又补充说,“师尊生气吗?” “我不生气呀,”谢珩轻轻地说,“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师月白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很快地去洗了个澡就回了房间。 谢珩披着衣服坐在床边,垂着头,好像等她等得睡着了。 怎么.......这么困了还要等她。 师月白抱着人一起进了被窝,谢珩没醒。师尊睡着的时候微微蹙着眉,像是玉做的人。 她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蹙着的眉。 谢珩这时候倒是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 “因为师尊太困了,睡吧。我也困了,我抱着师尊睡,就像小时候师尊抱着我睡一样。” 可能是想起了她小时候的事,谢珩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师月白不知道他笑什么,便跟着笑了笑。 “你快睡吧,明天还要回巫山呢。” 师月白随意地嗯了一声,却看见谢珩仍睁着那双水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 “师尊也睡吧,晚安。” “晚安。”谢珩看着师月白迟迟不肯闭眼,知她是想监督自己睡觉,只好也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谢珩又睁开了眼睛,好像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地,很轻地问:“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呢。” 没有人回答他,师月白睡着了。 谢珩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师月白的身影。 她半夜翻窗来,一早天不亮就走,昆仑没有人见过她。 就好像是谢珩的一场梦一样。 ........ 师月白是个非常喜欢睡觉的人,但是今早她只能逼迫自己起得更早一些,至少在谢珩之前醒来。 如果醒来再和谢珩见一面,再说上些话,她哪里还舍得走。 可惜师月白没有上过学,若是上过学,她就会发现自己的这个心态和离开家上学堂的幼童别无二致。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在谢珩醒来之前,收拾好离开了昆仑。 下次见到师尊是什么时候呢,她也.......好舍不得。 下山的时候,她看见了意想不到的身影。 戴着面具和重重枷锁,浑身血污的魔族男人只用了一层薄薄的障眼法,就倒在仙界的大本营前。 “你逃出来了?”师月白马上隔开了一层厚重安全的结界,给他施加了几个简单的治疗术。 “我.......算是吧。不过我不是那个.......之前与你联系的人。他已经被澹台曜折磨死了。” 虽然都戴着别无二致的面具,但是他指出之后,师月白马上看出了二人细微的差别。 “我很抱歉。”师月白说。 “这不是你的错........”男人反过来宽慰她,“但是小师仙君,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师月白骤然瞪大了双眼,她听出来男人语气里微末的怨恨,可却无从辩白。 “您真的打算杀澹台曜吗?”男人看着她说,胸前交叉的锁链好像又收紧了一些,勒出鲜明的血痕。 男人连眉也没有蹙一下:“还是打算让这场战争持续下去,演化成仙魔两界的相持呢?” “也对,仙界现在,本就占优,破坏魔阵防御入侵而已,死一百个魔族人,都未必死一个修士。打打仗有什么不好,打仗的时候平日里各立山头的仙门各派就又都团结起来了,巫山一脉又成了仙门正统了。” 师月白并不理会男人的讥讽:“我没有这样想过。我比谁都想结束战争,战争旷日持久,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难捱。” 她想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是男人只是摇摇头:“人人都畏死,畏死而已,我不怪你。” 师月白想要开口解释,男人却已经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她的结界。 男人古怪,固执,不愿意听她把话讲完。 师月白想起那个最开始联系过她的魔族男人,那个人温和,平静,什么时候都情绪稳定。 但是那人现在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听她的彷徨,犹豫,还有原本的计划。 那个男人告 诉她说,自己是齐姜的旧部,通过齐姜留下来的一些东西,他大概推知得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在他之前给师月白的那个传音玉蝉里,他说,他愿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共享给师月白。 “人间本没有什么魔族,有的只是创世伊始,自己进化出灵智的人和妖。”师月白想起男人那时的语气,或许是因为离他得知真相时已经过去了太久,显得有些平静无波。 “人族更聪明,妖族稍微笨些,但是与丛林之中的万兽想比,已经相当聪明了。” 第164章 天道震惊于智慧的生灵出现得这样之早,也震惊于人和妖能够利用工具,凌驾于万物之上。 神才能凌于万物之上,他们算什么呢。 因此天道执着于消灭人和妖,那场灾难一般的天崩是天道,灭世的洪水也是天道。 但是这些生灵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天道发觉他们实在太过顽强,便驱使人妖相争,自取灭亡。 魔族便是人和妖在自寻和平的道路中,最开始被驱逐去魔界的,执意人妖相争的人族和妖族。 澹台曜是个十足的疯子,他想要让魔人重回人界,想要人界和魔界一起完蛋,恨不得所有人都去死。 这样的疯子,却误打误撞承运了天道。 男人说,自己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就已经成为了天道的化身。 他虽不是刀枪不入,但是与他为敌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地遭遇不幸。与他争夺魔尊之位的人,重伤他之后被压进了水牢,在层层看管之下,离奇地招致了天劫。 魔界第一重,竟有天雷作响。 男人告诉师月白,魔族伤亡惨重,人心惶惶,皆因澹台曜之故,军心才得以维系。 澹台曜死了,战争就会很快结束。 但是杀澹台曜的那个人会经历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我试过杀他,很多很多次。” “直到现在,我也仍在尝试。” “小师仙君,我知道人人都惜命。我若有利用逼迫你的想法,也根本不必告诉你杀澹台曜会遭遇什么。” “我知道。”师月白站在昆仑山脚,已经看不见另一个魔族男人的身影。 “但是我真的还需要一点时间。” 人终有一死,但是不代表接受了这点就真的可以视死如归。 她不知道自己生年几何,按谢珩给她过得生日来算,她今年二十有一,就算在凡人之中,也是很年轻的年纪。 更不用提仙人可能百年才破一境,二十一岁实在是个太年轻太年轻的年纪了。 有人千年寿元也是蹉跎,也自然有人百年也能活得精彩。师月白想自己这一生,于剑道有所悟,于苍生有所护,倒也算得上没有浪费这二十一年。 但是师尊怎么办呢。 是她先招惹的师尊,是她让师尊动了凡心,甚至还怀上了孩子。 孩子现在五个月了,她把手放在师尊的腹上,有时甚至能感受到孩子的动静。 定期去照看师尊的岳师叔说,孩子很健康,比其他五个月的孩子还要胖一点。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清晨的太阳洒在师月白身上,明亮温暖。师月白那时觉得心里很轻快,突然就替这个孩子想好了名字。 单字一个昭,小名就叫朝朝。读起来很好听,写起来也简单。 她想着师尊和朝朝,心里酸楚得厉害。 “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还需要一点时间。” 第93章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澹台曜死…… 战争结束得很突然, 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快。 澹台曜死在师月白剑下,一如当年的澹台戎死在她的师尊谢珩剑下。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道贺和设宴,甚至包括孟婷。 “没关系呀, ”还没等她解释, 孟婷便自己替她找补了起来, “你也累了吧, 好好休息,我什么时候都能来找你。” 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 她和孟婷都长大成人之后,孟婷自责这么多年没有来找她的时候, 她好像也是这样, 还没等孟婷解释, 自己就替她找补了起来。 很多年前了吗, 她怎么跟个老太婆一样发出这样的感慨。 那其实只是两年前的事。 她第一时间回了以清山, 想要收拾收拾去昆仑接回谢珩。 以清山太久无人居住了,有灰尘, 会呛到师尊的。房间里也还是夏天时候的被子。 她回到以清山的时候,谢珩却已经到了。 六个月的孩子比五个月的时候又变化了很多,她明显地感觉到谢珩的行动更加不便了,他的腰太细,好像都撑不起那样大的肚子。 灰尘呛得他有些咳嗽, 师月白很快把人扶了出来, 让他在院子里等着自己来收拾。 谢珩看到她,便连被子也顾不上收拾了,整个人都紧紧贴了上来,仿佛怕她消失一样。 “别去.......先让我抱一会儿。” 师月白笑了笑:“好呀,师尊想抱多久, 就抱多久。” “好想你,”谢珩的心跳震得连师月白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和朝朝........都很想你。” “我也想师尊,很想很想。” 师月白几近哽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常没有区别,却也不显得冷淡。 其实即便是哭出来,师尊也不会怀疑什么的。但是师月白想,还是不要哭的好。 “小白,”谢珩摸着她的脸,“战争结束了,你好像.......没那么高兴。是累了吗?” “原先有些累,见了师尊之后,就一点也不累了。” 谢珩捏了捏她脸颊的两瓣软肉:“你就会说这种话糊弄我。” “有一点.......有点累,也有点没调整过来,好像还是在战争里的状态一样。” 谢珩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参加仙魔大战时的经历,把她揽进怀里,像抚摸小时候的小白猫一样,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 第165章 “我从前也是这样,花了很多时间才调整回来。有时晚上做梦还听见魔族入侵的吹角声,穿戴好拿起剑走出房门,才想起战争已经结束了。” 谢珩絮絮叨叨地安慰着,师月白靠在他怀里想着,自己的表现真的很拙劣。 那么轻易地就被师尊看出自己不高兴,那么轻易地就差点想要在他面前哭出来。 好糟糕啊。 师月白缓缓地上浮着,离开了这片幻境。 幻象的“师月白”躺在谢珩的怀里,被他温柔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头发。 还是觉得很刺眼。 师月白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其实挺小心眼的,看着谢珩怀里抱着别人,即使是自己的幻象,她也嫉妒得发疯。 嫉妒得恨不得把那个冒牌货从谢珩怀里揪出来。 师尊,我真的很讨厌你怀里抱着别人的样子。 哪怕这个人是她捏造出来的幻象。 眼睛很不争气地酸了,视线模糊一片。 师月白很迅速地擦了一把眼泪,虽然看着谢珩怀里抱着别人会让她难受,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受虐一般地看着他。 谢珩覆在幻象的“师月白”发上的手指细白修长,骨节分明,依稀能够看见青色的血管。 再看一眼,就一眼。 他随意地抬头往师月白的方向看了一眼,深褐色的眼睛里,师月白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但是他不可能看到师月白。 师月白不敢再逗留。 迎接她的是什么吗,雷劫,暴病,或者别的什么。 师月白大概猜到,自己的死相应该会很难看。 谈不上九死其尤未悔,还没死她 就已经后悔得要命了。 死相难不难看姑且不论,师尊会不会很难过也姑且不论,朝朝出生就没有阿娘也另说。单是想想被雷劈的时候多痛,师月白就后悔得要命。 为什么要逞英雄呢,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命放弃自己的命呢。 但是后悔好像也来不及了。 算啦,师月白乐观地想,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后悔也得死,不后悔也得死。 就算把肠子也悔青了,雷劈她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她后悔劈得轻一点。 她把三魂六魄分出一魂一魄,寄存在和谢珩相连的红线里,然后慢慢地,把红线从小指上解了下来。 谢珩身上的魔气是通过血契被她身上更强的天魔血脉压制住的,自己死后血契解开,谢珩又会面临入魔的风险。 这样,与谢珩相连的红线恰好能够代替她压制住谢珩体内的魔气,让他不会在自己死后入魔。 缠上红线之后,谢珩做危险的事情依然不会告诉她。 当然师月白也不会。若非师月白临死前想起它还有这点作用,当初在司州,这红线就白缠了。 师月白拽着那一截红线,想了一下,把它绑在了那个被小时候的自己抓破的那个毛线球上。 千年万年,树会倒,房子会塌,但是她觉得师尊不会丢掉这个毛线球。 抽去一魂一魄之后,她的身体变得很虚弱。 得快一点了,师月白想。她还要下山去,找个没人的,离以清山远一点的地方呢。 她现在无法御剑,每一步都需要自己走,也不像小的时候,谢珩会把她揣进怀里带她一步一步走上石阶。 她这才感觉到以清山原来这样高。 原来这样陡。 元黎原来这么沉啊。 她想了想,把从不离身的元黎留在了路边。 一来是她有些背不动了,二来是她想到上回那几个剑修在争论叶前辈会不会打重剑的时候,自己当时不知道给自己打剑的师叔就是这位叶前辈,没站出来给他说话。 叶师叔真的会打重剑的,打得也很好。她不能让叶师叔给她白打了元黎。 她走啊走,走走停停,花了三天时间,才走下她平日御剑不要一炷香时间的以清山。 到山脚下的时候,腿已经打了颤。 但是这里应该不行吧。这里不远处有城镇,她也不知道天雷劈得准不准,万一劈歪了怎么办。 雪白的鬓发汗津津地黏在额角,师月白本想坐在路边歇一会,但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苦笑了一下,又向北走去。 北边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旷野,因为阳面是仙山的缘故,灵气稀薄,因而少有生灵。 那里就很合适,师月白想,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马上就到了。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她却偏偏要在临死之前,朝着和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94章 小猫就小猫吧。 五百年了,小白。…… 白狮的身形在山野穿梭, 染血的爪印在湿润的泥地上拉出一条蜿蜒的痕迹。 左后腿被火铳打中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从毛发间渗出,沿着腿腹滴落, 染红了它纯白如雪的毛。 疼痛让它的每一次迈步都变得沉重而迟缓, 它的呼吸粗重而急促, 每吸一口气都像被刀割一般刺痛胸膛。周围的树木变得模糊, 耳畔的风声好像夹杂着敌人的追逐声。它低吼一声,看了一眼嘴里叼着的肥羊, 忍住了颤抖的喘息。 洞穴终于近在眼前,藤蔓遮掩下的黑暗如一片深沉的湖水。白狮抬起头, 微微颤抖的鼻翼嗅到熟悉的泥土和草药气味, 那是它从前藏身时留下的印记。它跛着腿迈入洞中, 终于松开了紧咬着的牙关, 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 第166章 “啧, 你做什么?” 一踏入山洞,白狮就被瘦削的男人抱了个满怀。 男人瘦得厉害, 在它庞大的身躯旁显得尤为明显。 虽然狮子也算是群居动物,但是除非是□□或者打架,没有哪两只狮子会这样抱着的。 师月白伸出爪子推了推谢珩——用的是肉垫。 “好多血,你受伤了,疼不疼?让我看看。” “你这不是废话吗, 受伤了能不疼呢?不用看, 出门打猎,受个伤有什么.......”师月白满不在乎地说,却忍不住在谢珩用完治疗术拿草药敷上她伤口时疼得呻吟出声,“嘶,你别碰, 它自己会好的。” “不疼不疼,”谢珩抱着她巨大的狮子脑袋,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小白最勇敢了。” 我没喊疼啊,师月白心道。可是谢珩哄她的语气和动作太温柔了,就算是她的父母也没有对她有过这么温柔的动作。 谢珩的声音有些哽咽:“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不是我受的伤吗,他为什么比我还难过。 怎么这么爱哭。师月白想,跟水做的一样,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 可能是强者天生的责任心,师月白安慰一般地蹭了蹭谢珩:“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给你弄了只羊回来,我看你一吃我平时吃的东西就生病,就想着去给你弄点人吃的东西来。” 谢珩这才看清了她带回来的猎物,眼泪掉得更凶了。 虽然觉得这人爱哭又娇气,但是不得不承认,眼泪挂在男人长长的睫毛上,泫然欲泣的样子,确实好看极了。 师月白莫名地多了耐心:“好了,你别哭了,是因为这羊没有弄熟吗?” “我去偷羊的时候看见了,好像那些人都是用火把东西弄熟再吃的,水也是。你之前生病是不是都是因为,给你弄东西的时候没有弄熟啊。你说你也真是的,你长了嘴是干什么的,想吃煮熟的,你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我过会再去给你偷点火折子,还有锅碗瓢盆什么的.......” 谢珩看着她,眼泪好像掉不完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师月白突然很想替他擦干眼泪。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爪子太锋利,会划伤谢珩那张好看的脸,师月白化作了人身,用指腹蹭干了他的眼泪。 她刚刚从外面回来,手指是凉的,动作笨拙,并不娴熟。 谢珩却想要这一刻的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五百年了,小白。 “不要去偷了好不好,太危险了。你的伤.......是火铳打的吧,”谢珩小心翼翼地说,“我刚刚就在想,你那么厉害,到底是什么动物能够伤到你。” “我爹娘从前也说过这话,就算走投无路到去吃腐肉,也不要偷人类的东西,他们太狡猾.......”眼前好像就有一个人类,师月白难得有些心虚,“不是说你啊。但是山林里可以打到猎物,又不能变出火折子和那些人用的东西来。” “你既然跟了我,我就得好好待你,让你跟我天天生病受苦,跟在镇魔塔有什么区别。” 谢珩把她抱在怀里,很久没有说话,师月白感觉他的肩膀微微抽动,似乎在啜泣。 又哭了,他真爱哭。 难道是刚刚自己说错话了吗,是不是不该提镇魔塔的? “好吧好吧,我不偷了,那我打猎去跟他们换行了吧。” “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师月白命令道。 “你的伤........” 化形之后的身体自然今非昔比,再加上谢珩的治疗咒,伤腿已经好了个大半。 师月白安静地等着谢珩检查完毕,最后,谢珩得出了个还没好全的结论。 “你骗人,明明就好了。” “我没关系的,你上次还带了很多野果子呢,够我吃好久了。你已经很累了,歇一歇吧。” 师月白想说她累不累她自己还不知道吗,她是一只正值壮龄的狮子,且不说她是双童山狮群曾经伟大的狮王,不说她已经得道化形,就算是普通的狮子,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只是对谢珩态度好一点,谢珩把她当成什么了,小 猫吗? 谢珩叫她枕在他的腿上歇一会儿,手轻轻地盖在她的眼睛上,替她挡住洞口刺眼的光,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锦缎一样的白色长发。 他身上是草药的清香,这些日子他身体好一些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之后,就会去洞穴附近采一些治伤的草药。 好舒服。 小猫就小猫吧,反正也没别人知道。 被谢珩这样照顾了两天,谢珩才同意她去打猎换钱。 她轻而易举地打了几只毛色漂亮的山鸡,带下山去,清晨的草木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很漂亮,师月白在心中默默记着谢珩教给她的山鸡的价格:一只山鸡卖八十文,三只山鸡两百文。 “三只山鸡两百百文,”猎户见她年纪小,又是独自一人,心道又是一个好拿捏的散户,“有点高了吧,小姑娘,这山鸡猎起来又不难,一百五十文最多了。” 师月白瞪大了眼睛,谢珩教过她,若是对方听到两百文还想还价,倒也可以让个二十文。 “一百五十文也太低了!”师月白大声争辩。 “那你去找别人收,看看有没有有人收你的,小妹妹,真的不是我欺负你,我媳妇养的羊前几天被一只不知死活的狮子偷了,我家现在的日子真算不上好过,你就当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日后我还跟你做生意。” 第167章 不知死活的狮子挠了挠头,气势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弱了下来。 “好,好吧.......一百五十文就一百五十文吧。” 猎户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笑呵呵地把钱递给她:“你点点看,有没有少的。” 师月白接过钱,一吊一吊地数了数,直到确定没有少,才满意地离开去买炭火和其他日用品了。 她站在准备买东西的摊子附近,并没有贸然上前去买。 刚刚的经验已经告诉她了,人和狮子一样,也是群居动物,会抱团欺负不认识的生面孔。 如果不像被骗钱,就还是等别人先去问价,再上前说自己要买的好。 “大娘,这个盆还是跟以前一样,八文。” “耐用啊,保证耐用,您不是买过吗,耐不耐用您还不知道吗,都还是那批货。” “我也要来一个。”师月白递出八个铜板。 火折子的摊位好像一直无人问津,师月白见天色越来越晚,想着要不要干脆直接去买得了,一百五十文好像能买挺多东西的,稍微被坑一点也不打紧。 谢珩那个麻烦精,要是晚回去了他又要叨叨叨地问小白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有没有人欺负你啊,真是烦不胜烦。 就在她讲好价钱付完钱准备接过大爷手中的火折子的时候,几只黑洞洞的火铳对准了她。 卖火折子的大爷吓坏了,连忙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伯,你有所不知,眼前的这个妖女,正是那位仙君口中说的,在镇魔塔作乱,悬赏缉拿的那只白狮精。” 什么狗屁仙君,杀她父母拿活灵炼灯的坏种,居然还敢悬赏抓她。 几根破枪,还真以为自己怕了他们。 她眯了眯眼,毫不犹豫地一跃,撞翻了其中一个围着她的村民。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人身,高估了自己的体重,若是被自己的原身这样全力一撞,早就不仅是左手手臂骨折这么简单了。 火铳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周围人纷纷后退。 小贩的摊子被她顺带撞翻,市集一片混乱,充斥着旁观之人的尖叫声。 她瞬间将距离拉远,身形如闪电般窜入旁边的林间。然而,就在她冲出没几步时,一道细小的破空声从背后袭来。 师月白猛然转身,看到几片泛着冷光的暗器从树林中激射而出,她心中一凛:是仙门的人。 她想躲开,但暗器的速度极快,带着阵阵灵气,显然专为对付妖族而设。 “抓住她!” 下一瞬,一张金光四溢的网猛然从天而降,四周气息冰冷,直接将她笼罩其中。网线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刺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闷哼出声。 她并不知道,此物名为锁妖网,是专门对付灵兽和妖族的武器,能让灵兽和妖显出原身灵力尽散。 还未等她挣扎,另一声清脆的枪响伴随着火药味骤然响起。剧烈的疼痛从后腿传来,师月白身体一晃,鲜血很快就染红了雪白的毛。 师月白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挣扎着想摆脱这张该死的网。她伸爪抓住锁妖网的边缘,瞬间被锋利的网线割出一道道血痕。 锁妖网的特殊之处,就在于越是挣扎,则捆得越发紧。师月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咬着牙一边恶狠狠地吼着,一边试图用爪子撕开捆住自己的锁妖网。 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锁妖网捆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伤腿更是几乎快要没了知觉。血滴滴答答地流着,聚成一个小小的血坑。 第95章 那我应该也可以亲师尊吧。 我抱不动你…… “妖怪, 你作恶多端,放走了镇魔塔里镇压的大魔,赶紧交代魔头在哪里, 仙门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那等面善心恶之人, 还敢妄称仙门? 师月白闻言愈发愤怒, 不顾身上愈发紧的锁妖网和几乎已经没了知觉的后腿, 怒目圆睁,发出凶恶的嘶吼。 普通人其实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白狮, 更别提陷入囹圄愤怒到了极点的白狮。 “这是仙门的宝贝,它应该不能跑出来吧。” “我们先走吧, 已经有人去报告给仙门了。” 他们不好承认身陷囹圄的白狮依旧令他们害怕, 在第一个人提出要离开之后, 纷纷附和着表示赞同。 太阳又往西边跑了些, 血溅落在血坑里的频率渐渐地慢了。 师月白不怕死。 如果怕死, 她一开始就不会去镇魔塔。 甚至因为即将见到杀害父母的仇人,她几乎是有些兴奋的。若不是她现在被锁妖网束于空中, 她的尾巴会高高地扬起,前爪会兴奋地在地上摩擦着刨开沙土。 只要说自己会带他们去找谢珩,诱骗他们解开锁妖网,她就能在那一瞬间高高跳起,咬断仇人的脖子。 她在脑海中兴奋地预演着, 想象着仇人温热的鲜血滑过喉咙时的感觉。 死了也没关系, 不过是去见没被她保护好的父母和族群,只要能带上仇人一起,就是稳赚不赔的。 身后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师月白闭着眼睛,装出一副虚弱命不久矣的模样。 不对。 脚步声不对。 好像只有一个人,而且太过虚浮了, 莫要说是有灵力的仙人,就算是健康的凡人,脚步也不该如此虚浮。 她睁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人。 第168章 双童山那么高,山路那样难行,他就是拖着这样糟糕的病弱的身体和一瘸一拐的腿,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吗? “小白,你听我说。越是挣扎,锁妖网就越缠越紧。你不要动,先听我说。” 就算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中无限酸楚,也没有时间说关心的话了。谢珩沉下心,尽量用平静的语气传她剑诀。 “........心外无剑,以心为剑,万物皆剑。” 挣扎了数次以后,爪上和口中的血已经染红了金色的网线,师月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谢珩的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传过来,听不真切,也来不及思考。 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怎么还得我自己想办法啊。 真是没用。谢珩这么没用,她死了他可怎么办啊。 不可以死。 她得活下去。 大仇未报,连仇人的面也没有见到。而且这锁妖网缠得忒紧,这样死也太狼狈了。 师月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逐渐浮现一片空灵的世界。 她看到了双童山,看到了双童山上与狼群隔着山头遥遥对望发出长啸的狮群,看到了一柄虚无的剑,悬浮在她的胸口深处。 那是她的心剑。 “以心为剑.......”她喃喃自语,蓦地睁开眼,手中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握住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的气势骤然一变。一道凌厉的剑意从她体内喷涌而出,无形无影,却让周围的空气为之一滞。 师月白一声低吼,那剑意化为实质,化作一道锐利的剑光,从锁妖网中央撕裂而出! 锁妖网承受不住这股凌厉的剑意瞬间崩裂,化作点点金光散落。 理论上来说,猫科动物就算从三米高的树上跳下来也不会有什么 大事。但是那只是理论上,实际上师月白狼狈不堪地掉了下来,甚至还不小心砸到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不躲开啊?你怎么会想着能接住我的........没事吧?” 谢珩咳出来几口血沫,艰难地摇摇头。殷红的血沫在他淡色的唇上显得格外明显。 “别哭了别哭了,我又不是故意砸到你的........对不起啊,你别哭了。” “小白........”谢珩大概是真的被她撞疼了,眼泪掉个不停。 “我都说了对不起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掉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躲开,现在哭个没完........” “我抱不动你了........” 谢珩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尾音带着哽咽。 师月白怔了怔:“........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她用肉垫轻轻拍了拍他:“我又没让你抱我.......我自己走回去也是一样的。说的好像你之前能抱得动我一样。” “你变回去,变回人.......” “好吧好吧。”见他哭得难过,师月白只好依言变回了人。 谢珩把她背在背上,顺着来时的路,一深一浅地穿过山林,向着熟悉的巢穴而去。 “你看这是什么?”回到洞穴,师月白从怀里拿出揣着的火折子,得意地向谢珩扬了扬。 “事先申明,虽然是我趁乱抢的,但是我之前就付了钱的,不算偷啊。山里有的是柴火,有了这个,以后你就可以喝烧开的水,煮熟的肉了。” “那样你应该就不会生病了。” 谢珩怔怔地看着她,洞穴昏暗,少女的眼睛却明亮得好像星星一样。 “我知道你很感动,”师月白没想到谢珩会突然抱住她,显然有些震惊,“但是你可以不要凑得这么近吗,我们狮子只有交.配和打架的时候才会这样抱在一起的.......不过你之前那次是不是收了我当徒弟,人类的风俗是不一样的吗,我们这样是正常的吗?不交.配不打架的时候师尊和徒弟也可以这样.......唔!” 谢珩松开了她,但是很快又捧着她的脸,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嘴唇。 师尊是可以亲徒弟吗? 他们凑得太近,近得她能看清谢珩的每一根睫毛,和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师月白来不及细想,就好像几乎溺死在温柔的深海里。 谢珩亲得她好舒服。 “师尊是可以亲徒弟的吗?”谢珩放开她之后,师月白依然不死心地想要得到答案。 如果是可以的,那谢珩之前也收过别的徒弟,也这样亲过他们吗? 谢珩有些被她的问题问住了,不自然地挪走了视线。 “.......可以的吧。” 在一张白纸一样的小狮子面前,他撒了个小谎。 “那你也亲过别人吗?” 谢珩愣了愣,原来她竟然是想问这个。 这算是在吃醋吗? “没有。”谢珩摇摇头,“我只有你一个徒弟。” 师月白思考了一下,看着谢珩身上还未解下的精铁锁链。 由于害怕这个“魔头”反过来对她不利,她把谢珩从镇魔塔带出来时就没解开这些锁链。 这些日子她几乎差点已经忘了锁链的存在,以至于她现在想起去检查时,锁链几乎已经和皮肉长在了一起,稍微扯动时,就血肉模糊。 谢珩发出一声闷哼。师月白有些紧张地问他没事吧,谢珩摇摇头,问她为什么突然要看这个。 “那徒弟是不是也不能这样拿锁链锁着师尊呀。” 谢珩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好是不要了吧。” 第169章 师月白点点头,开始替他解开锁链。 锁链黏连着皮肉,解开锁链的过程,光是看着就让师月白觉得痛得厉害。 谢珩的唇边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师月白叫他若是疼,可以喊出来,但是谢珩摇了摇头,抬头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了笑。 “不疼的。” 上身的锁链从背后的琵琶骨穿过,解开之后,在他身后的琵琶骨留下了两个瘆人的血洞。 怎么会不疼呢。 “很丑.......别看了,小白。”谢珩察觉到她的目光,难堪地转过头去。 师月白跪坐在他身后,垂下头,悄无声息地吻了一下他的肩胛。 察觉到她刚刚做了什么之后,谢珩几乎浑身都僵住了。 “不丑的,很漂亮。”师月白说。 “如果师尊可以亲我的话,那我应该也可以亲师尊吧。” 第96章 还跑吗?你跑一次,我抓回来一次。 “…… 师月白从另一个镇上回来之后, 谢珩不见了。 她看到空荡荡的山洞时,浑身的血液几乎都是冰凉的。 她想到昨天遇到的,说要把她的行踪报告给仙门的那些人, 顿时陷入了一片焦躁。 昨夜她已经和谢珩商量好, 他们的踪迹已经暴露了, 这里不宜久待, 打算在今早离开。但是师月白想到谢珩那么怕冷,路途又那么遥远, 便起了个早,想要用剩下的钱给他买个暖手的炉子。 昨天谢珩来找自己时, 手冻得通红。这样的暖手炉, 她看到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手上都有一个, 上面雕着精美繁复的花纹, 里面冒着热气, 看起来又漂亮又暖和。 如果谢珩也有这样一个东西,赶路的时候手就不会冻得通红了吧。 她特意起了个早, 想着在离开前也给谢珩买一个路上用。 没想到一个手炉竟然要收她一百二十文,师月白不禁有些肉痛。但是想想猎物还可以再打钱还可以再赚,就没有多加犹豫地买下了手炉。 但是回来之后,谢珩却不见了。 师月白吓坏了,谢珩腿脚不便, 从来不去离洞穴远的地方的。何况她一路紧赶慢赶, 根本没有离开多久。这么短的时间,谢珩一个身体不好的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她祈祷着抓走谢珩的人没有走远,化作原身嗅着空气中残存的气味,希望还能找到谢珩。 不要出事, 不要出事。 她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洞穴里的。谢珩昨天一个人来山下找他,很可能已经有人见过他了。 如果不是她,可能谢珩根本就不会出事。她太粗心了。 都怪她。 笨得进了别人的圈套,又主动把谢珩留谢珩一个人在洞穴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狮群被屠父母被杀的时候她不在身边,现在,她好像又要失去谢珩了。 都是她的错,她怎么这么永远都不长教训啊。 让我找到他吧,师月白想。让我找到他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清晨的双童山刚下过雨,踪迹追踪起来更加不便。师月白艰难地顺着空气里不多的气息和难以辨认的踪迹跑着,祈祷自己走在正确的方向。 终于,在山道的尽头,她看见了蜷缩在山壁旁的谢珩。 大概是伤腿痛得实在厉害,他用刚刚采撷的草药勉强沾抹在伤处,然后站了起来,扶着山壁,一瘸一拐地继续走着。 没有被胁迫,没有被抓。 他是自己走的。 在师月白信任了他,给他解开了锁链的第二天。 救她,抱她,亲她.......原来都是为了骗她给自己解开锁链啊。 也对。能被仙门如临大敌地镇压百年的魔头,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师月白并非从来没有受到过背叛。从前在狮群里,一起长大的玩伴曾因为她是一只母狮而押注别的公狮来当狮王,信任的下属也曾在她保护狮群的幼崽受伤时想要争夺狮王的位置。 她应该是惯会处理背叛的。 有利用价 值的,给点惩罚然后多加警惕;没有利用价值的,逐出狮群等待冬天到来的时候让他自己饿死。 可是为什么,谢珩的背叛让她觉得格外愤怒呢。 一个陌生人而已,他既没有许诺过她什么,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 明明分道扬镳就可以了,再不济还是觉得无法原谅觉得恨,咬死他就可以了。 他的脖颈那么白皙脆弱,咬断他的脖子就像咬断一只鹿的脖子那样轻而易举。 他也没有亲故,不会像咬死一只鹿那样被整个鹿群恨上记挂上,尽管被鹿群恨上对一只狮子来说无关痛痒。 谢珩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打了个寒噤。 “你倒也知道怕我。” 生气到了极点的时候,师月白的语气竟然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的。 但是却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哪样的?”师月白揪着他的领子,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霎时间,谢珩的前衫竟然应声而裂。 “没关系的.......”这里是在野外,发生了这样的事,谢珩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羞赧,而是安抚师月白说没关系,“你听我解释。” 他的肌肤白皙却并不光洁,大大小小的血痕,都是五百年间在镇魔塔留下的。师月白第一次正眼看他的身体,第一反应不是怜惜,而是不屑。 第170章 如果这种意外发生在谢珩出逃以前,她或许会像个正人君子一样地偏过头,把自己的外衫解下来披在他身上。然后心疼地看着他身上上百处伤痕,问他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苦。 但是现在,她只恨这百处的血痕,竟然无一处是她留下的。 “你想解释什么?总不能是你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山洞自己长腿跑了吧?谢珩,好能耐啊你,在我身边忍辱负重这么久,总算找到机会跑了。” “这么多伤,真可怜,都是外面的人留下的吧。我只恨我没在你身上留下什么,好让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的东西。” 她凭空凝聚出一根银针,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以心化剑,银针锋利,也是剑的一种。这还是谢珩教她的招式。 “小白.......”谢珩终于有些感受到害怕了,他叫了师月白一声,似乎试图解释什么,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师月白打断了。 “你最好说些我爱听的,”师月白的语气阴恻恻的,后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师尊。” 谢珩犹豫了,似乎在权衡自己要解释的东西到底能不能让她彻底消气。 “既然说不了我爱听的,就叫得好听一点。” 衣服反正已经被撕破了,师月白干脆又撕下一块,塞进了他的嘴里。因为五百年间太久没有进食,谢珩的喉管变得很敏感,在布料塞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干呕了一下,眼泪霎时间溢了出来。 但是布料紧紧地堵着他的嘴,他根本无法通过呕吐把布料弄出来。 师月白把他弄进怀里,似乎是好意一般地捂住了他潮湿的眼睛。 “你最好别动,不然的话,大概要来好多遍。” 谢珩呜呜咽咽地说了什么,师月白猜不到,也并不关心。 银针刺破乳.首的时候,怀里的人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师月白紧紧掐着他纤细的腰,让他几乎动不了分毫。 手心被谢珩的眼泪打湿了,谢珩无声地哭得厉害。 她低头看去,谢珩的脸也胀红得厉害,似乎是因为自己塞进去的衣服呼吸不畅。 她怕人就这么死了,把衣服拿了出来。谢珩的嘴角已经流了血,嘴唇抖得厉害。 “为什么跑?”她问。 谢珩似乎整个人都傻掉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就只是在她怀里无声地哭着。 “不说就算了。”师月白淡淡地说。 谢珩的胸前坠着廉价的宝石吊饰,那还是师月白去买暖手炉时,老板娘附赠给她的。师月白连番推拒说自己没有耳洞,宁可老板娘给她多便宜几文钱,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我觉得这红吊坠看着廉价,没想到在师尊身上,居然这样好看。” 谢珩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有些费力地拗过头去看她。 就算再愤怒的情况下,师月白也不得不承认谢珩生得真的很好看。白皙的脸上满脸泪痕,若不是想到他刚刚背叛了自己,师月白都想像昨天那样亲一亲他眼角的泪珠。 “我不是........”舌头似乎有些被伤到了,谢珩有些艰难地想要开口解释。 “想好怎么说了吗?若是说了我不爱听的,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珩怔了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东西和青紫的痕迹,眼泪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何必找什么借口呢?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这样折辱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算是南风楼的小倌,你也要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吧?” “你想听什么,师月白,你想听我说什么啊?” 他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没有任何预兆地,银针很快穿透了他另一侧的乳.首。 “很委屈?”师月白问。 “逃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被我抓到是什么后果呢?” 谢珩疼得整个人都在抖,他似乎是铁了心不想在师月白面前露怯发出呻吟,紧紧咬着牙,却发现牙关也抖得厉害,发出咯咯的响声。 “还跑吗?跑一次我抓回来一次。” “我不知道下次要拿什么手段罚你,但是你大可以试试看。” 第97章 锁链太沉了,你身体太差,我不会重新给你装……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 师月白并不想回忆。 她反反复复地问谢珩还会不会往外跑,就算得了谢珩哭喘着说不会离开她也尤嫌不够。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暴虐的那一部分好像完全被谢珩激了出来。谢珩太漂亮了, 哭的时候漂亮, 高.潮的时候也漂亮。白皙得像玉一样的身体因为情潮彻底变成了粉红, 在丑陋的旧伤上, 又添上了她留下的红痕。 每一声哭喘,每一声破碎的呻吟都是独属于她的。 到最后, 谢珩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他是哭着求她放过自己还是断断续续地保证说再也不会离开她再也不会背叛她, 最终换来的结果都殊途同归。 谢珩断断续续地昏过去好几次, 等师月白恢复理智的时候, 脸上已经彻底没有了血色。 看着安安静静地靠在自己怀里面色苍白如纸的人, 师月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轻轻给他拨开额前被汗浸湿的鬓发。 现在这么安静,这么乖, 早些时候说不会跑不会背叛她,不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吗。 这么笨。 额头也烫的厉害。 师月白用手背又碰了碰谢珩的额头,发现他确实是发烧了。 第171章 他身体那么差,自己刚刚又弄得那么狠,不发烧才是不正常的吧。 他们之前去的那个镇上是有医馆的, 但是那里现在显然已经去不得了。师月白咬咬牙, 背起谢珩,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真是疯了。 对于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既不把他丢掉,也不好好利用,反而是把他的身体彻底折腾坏, 让他成了一个连喝水都需要人喂的累赘。 ........ 谢珩醒来,望见的是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躺在床榻上。 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不远的床头柜上,还摆着一碗带着热气的水。 这是在哪里........ 他一时忘记了昏过去之前和师月白之间的恩怨,被这样的想法彻底吓坏了,开始剧烈地咳嗽,嗓子几乎 已经完全哑掉,发出的声音难听嘲哳得要命。 是小白把他抛下之后,又被遇见了其他的人吗? 小白.......不要他了吗? 听见咳嗽声,终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一位面目慈祥的大伯,留着一把美须,提着药箱,做医者打扮。 结合自己闻到的药香,谢珩终于判断出自己正躺在一个医馆里。 “公子,你醒了啊?你已经昏过去三天,我都害怕你这烧退不了,没法和你娘子交代。” 大夫见他咳得厉害,连忙把水递到他的手边。 “不急,慢慢喝,别呛着了。” “我.......娘子?” 大夫一愣,在脑海中脑补出一幕少女痴心一片却遭爱人失忆被彻底忘却的苦情戏:“就是你娘子啊,她一路把你背过来的。生得很好看,脸小小的,特别白,眼睛大大的。你不记得了吗?” “我........”病弱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是她同你说她是我娘子的吗?” “你们还未成婚吗?”大夫答非所问,睁大了眼睛。 “你娘子人那么好,你们都是生面孔,肯定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那么远的路,那么瘦的一个小姑娘,一路把你背过来的。她身上没有带够诊金,现在又说要为了你去打猎了。年轻人,要念着人家的好,珍惜眼前人!别以为自己生了一副好皮相,就能去攀高枝取富家女了.......” “她那么一个小姑娘,我劝了她好久,山上危险,不要去打猎,她也不肯,说要我给你用最好的药,钱她会去挣的。” 大夫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也没有得到男人一句对那姑娘的承诺。他气急败坏地打算等今晚那姑娘再来的时候好好劝劝她,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找个没心肝的情郎私奔还打猎给他治病。 直到他看见男人的眼圈红得厉害,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 男人见他发现自己哭了,便轻轻侧过头去,不想被他看着。 大夫见他还知道感动,便觉得孺子可教,继续劝道:“得物价宝易,得有情人难。你碰上这么好的姑娘,就赶紧下聘求婚吧。她每日为了赚钱给你治病早出晚归,这样的人你不珍惜,你想要娶公主啊你?” 男人摇摇头,想用手背去擦眼泪。大夫见他跟个小姑娘似的,气不打一处来地把帕子摔到了他的脸上:“我说公子,你怎么还委屈上了?就算之前闹了矛盾,看她这么对你,铁做的心肠也该软了吧。就算她给你带绿帽子了,你也该原谅她了。” “我没有.......不原谅她。我没有.......” “是是是,那就最好不过了,”大夫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说,“不过她这几日似乎来的时候都是半夜了,你要见她好像也不大容易。” 男人的眼睛又黯了黯:“她........是不是不愿见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夫又急了,“她虽然每天来的时候都是半夜,但是每次除了放下诊金,都会来你的房间偷偷看你很久的,这是哪门子的不愿见你啊,只要你熬晚一点,她今晚保准还来的。” 男人一怔:“真的吗?” “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 “.......那麻烦您给我些浓茶可以吗,我怕我.......不小心睡过去了。” 大夫虽然急于帮那姑娘和情郎重归于好,但是还是有些最基本的医德的:“那还是算了吧,你还生着病呢,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你以为喝浓茶熬夜对身体很好吗?” 大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谢珩从白天等到夜里,师月白果然如他所说的没有来。 谢珩现在的身体很容易疲倦,生气好像随着太阳的落下一起沉了下去。 入夜了,月亮爬了上来。谢珩困得厉害,可是师月白还是没有来。 他爬下床,批了一件外袍,坐在床边等着。 好像很多年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一幕,但是五百年太久,久得谢珩已经忘记了那时的细节。 他最后等到了吗,还是等得睡着了呢。 乡下地方的小医馆,一切都是精打细算着来的。病人晚上都是应该休息的,房间里自然没有供应蜡烛。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熟门熟路的师月白。她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床边,打算在这里坐下发一会儿呆。 但是在平日里距离床边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手腕却被冰凉的手指拉住了。 师月白捏了个诀,烛台上凭空亮起了一盏小灯,照见眼前的人玉一般的面容,和看向她时泛着水光的眼睛。 第172章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很多年前,她也曾经用这个角度看过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这显然是无稽之谈,她化形也不过一个月,又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样的事呢。 男人的脸色比三天前有了些血色,不再是之前那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醒不过来的模样。 身上只批了一件单衣地坐在床边,大概是在等她。 明明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自己在那样罚他的。可是看到眼前人的一瞬间,师月白却莫名的眼睛发酸。 “败给你了。”她叹了口气,伸手去擦谢珩的眼泪。 柔软的指腹摩挲过眼角,谢珩的眼泪越掉越凶,终于决了堤。 你哭什么呢,是你要跑的。师月白茫然地想。 师月白把人按在怀里,任凭眼泪濡湿了她腰际的衣裳:“你为什么要跑,我不追究了。我不想听你骗我,也不想听到我不想听的。” 她自然不会承认发现浑身滚烫,嘴唇白得发青,怎么叫他都醒不过来的时候有多手足无措。 只要谢珩平平安安的,她就不追究他为什么背叛自己了。 只要他平平安安的。 “我对你做的事确实过分,但那也是你背叛我在前。你想恨我,想讨厌我,都可以。但是他们已经发现你了,会继续找你,你身体差成这样,离开我身边,被他们抓到是什么后果,你自己应该想得到。” “锁链太沉了,你身体太差,我不会重新给你装上。但是无论你逃多少次,我都再会抓你回来。” 师月白用手背附上他的额头,烧似乎退了一些。 “哭累了就睡吧,哭也没有用,我不会放你走的。” 谢珩扬起脸看着她,那双眼睛里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师月白并不能很好地看明白。 她知道自己和谢珩是两个世界的人。早在她出生以前,谢珩就已经认识了太多太多的人,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故事。 无论她做什么,于谢珩漫长的生命里都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就算那日自己那样折磨他羞辱他,等到谢珩醒来时,又是一幅心性如冰雪,不为之所扰的模样。 就算她想要硬闯进谢珩的生活里,也很难很难。 可是师月白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她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就算是强求,她也想把人绑在身边。 第98章 那就既把他留在身边,关着他囚着他 她…… “师月白, ”谢珩抬起头看她,“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是知道的吧。” “我又不傻, 我当然知道。” “那你也知道你把我留在身边, 会招惹多少的麻烦吧。” 因为还没有完全退烧的缘故, 谢珩的脸有些红, 声音也是喑哑的。 “你说的不错,是我骗你在先, 那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活了那么久, 你的那些手段, 对我来说其实.......”谢珩说到一半, 嗓子难受地厉害, 就咳嗽了起来。 师月白见他咳得厉害, 便伸手取过水,用法力变至温热。指尖微微一转, 法力注入其中,水面漾开一层浅浅的热气。 谢珩想要伸手接过水,杯沿却被师月白直接抵在了唇边。 这个动作温柔而又强制,不容得他拒绝。 谢珩也不会拒绝她,他微微仰着头, 小口地喝着水, 喉结因为喝水微微滚动。 “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缘故不想让我离开,但是我留在你身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好处。你我无亲无故,我没道理让你同我一起承担这样的风险。” “你把我从镇魔塔带了出来,我也帮了你一回。虽然你 受人暗算是因我所致, 但是若不算作两清,我如今这副模样,也没有办法报答你了。” “我们就此别过吧。” 谢珩自顾自地说着,低着头,避开了师月白的视线。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 师月白变出来的那盏灯安静地随风摇啊摇,灯光昏黄温暖。 “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师月白问。 谢珩一愣,点了点头。 “那就好。”师月白说。 “你休息吧,我不会放你走的。”她转身就打算走出医馆房间的门,却被谢珩出声叫住。 “师月白。” “我说了,你跟我在一起只会遇到更多危险,我一开始骗你是我的不对,你那样待我.......我也不怪你。但是到此为止吧,你天赋卓绝,灵力深厚。如果只求自保,会活得很安稳轻松。” “我不在乎。”师月白说。 “如果我畏死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去镇魔塔。如果性命不能用来保护重要的人,那就是烂命一条。人总是有一死的,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谢珩打断了她,“我.......不想看你死掉。” “为什么,”师月白问,“刚刚说非亲非故的,不是你吗?” “你就当我总是有没用的善心和自尊吧,就算是落入这样的境地,也不想多连累一个人。” 师月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用关节碰了碰他的鼻子,声音低得像是自语:“穿得这么薄,鼻子都冻红了。” 师月白沉默着,像是没听见谢珩的话。她低下头,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弯腰托着他的膝弯把人抱回了床上,塞进了被子里。 第173章 他轻得像一卷秋风。 “师月白,”谢珩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求求你。” 师月白的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手的,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指上。 好凉的手指。 好乖,好让人心疼的语气。 如果谢珩用这样的语气求她一点别的,她会答应的。 师月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袖中拿出了那日她起早去买的暖手炉。 “你骗我打开精铁锁链,逃走的那一天早上,你不奇怪为什么我们明明约好了这天离开,但是我却要起早出去吗?” 暖手炉精致漂亮,透过上面雕着的繁复图案,发出温暖的火光。 “你是去给我买这个的。” 谢珩看着那个精致漂亮的暖手炉,有些愣住了。 师月白见他不接,便拿过他的双手,覆在手炉上。 “这样会暖和一些吗?” 谢珩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乖一点,除了放你走之外的要求,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不要这个,也不要你答应我的其他要求。” 谢珩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捧着的手炉上,按理说在这种时候,他对师月白给他的东西应该是分外不屑,然后狠命砸到地上。 可是谢珩看着那精致的小东西,却根本舍不得放开手。 “我想要你平安,我想要你活下去。” 离仙门,离正道,离我从前教你的为万世开太平,都越远越好。 我想要你活下去。 “一辈子东躲西藏,遮遮掩掩地平安活下去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谢珩似乎被她的语气惊到,微微愣了一下,他低垂着头,嗓音因病显得嘶哑,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迟疑,“我.......我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我和那人之间的恩怨,也许我会赢,也许他会赢,但是他们的目标始终都是我。等到我杀了他,或是他杀了我的时候,你就不用遮遮掩掩地活着了。”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轻轻攥着被子,骨节分明,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那一天不会太迟的,谢珩原想补充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为了我好,才瞒我,骗我,背着我离开的,是这个意思么?” 师月白看着他,语气难得地平静。谢珩想起那日在荒野里被她抓到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难得的平静的语气。 像是处于台风正中的台风眼,平静得令人胆颤。 谢珩露在外面手指指节弯了弯,下意识抓紧了被子。 这害怕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他并不害怕小白,无论她对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但是身体却还记得那些灭顶的痛觉和快感,以至于对眼前人这样的语气下意识地想要逃开。 师月白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在怕自己,她明显有些愣住了,在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又后退了半步。 “我没有怕你,小白,你别这样。” “你........”师月白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最后她站起来背过身去,道:“你睡吧,你身体没好,先好好休息吧。” 走到门前时,她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回头看了谢珩一眼。 空气中,师月白能闻到淡淡的药味,苦涩得令人烦躁,直到走到门口时,药味才淡了一些。 谢珩昏过去的这三天,她已经想好了今后如何待他。 是啊,这一回,她就是既不想杀掉这个背叛者,又不想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利用他。 很奇怪,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谢珩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但是师月白行事向来随心而动,并没有什么定式的原则。谢珩是特殊的,那就既把他留在身边,关着他囚着他,不给他第二次背叛的机会。 可是谢珩说,他是不想拖累她,是在意她,是想要她活下去,才会骗她离开她。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 她不能继续怨恨他,可好像也不能完全原谅他。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有过那么一个极为恶劣的想法:要是谢珩是真的背叛她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毫不顾忌地继续她之前的打算了。 她回头的那一眼,谢珩也在看着她。 他容色苍白,唇珠颜色也是极淡的。三天前,那里刚刚被她留下血痕,现在就已经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谢珩像是水,没脾气似的,可不管她做什么,都没办法真的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我真讨厌有人总是自作聪明地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如果有人对你说这样的话,说他都是为了你好,才瞒着你,欺骗你,背着你想自己偷偷死掉,你不会觉得生气吗?” 和谢珩费了那么多口舌,她并不指望这一句话就能让人幡然醒悟。 她打算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谢珩手上的帕子透着大片大片的血,如同殷红的牡丹在上面绽放开来。他死命地捂着帕子,像是这样就能止住呕吐一般。 师月白几乎几步就冲到他的床边,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她抱住谢珩之后,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应该先去找大夫。 但是这时,谢珩却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角,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允许她离开。 到底是谁瞒着我,骗了我,背着我找了一个地方想自己一个人偷偷死掉,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第174章 落在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只到这样的程度就受不了吗? 谢珩看着靠在她怀里,看见了师月白紧张的神色。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骗子。 你也有今天。 ........ 前世。 师月白死后第三年,以清山幻境。 三年于仙人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来说,却能让她从谢珩怀里皱巴巴的一团,变作如今这般粉妆玉砌的可爱模样。 “娘亲,我要娘亲抱!” 朝朝是谢珩见过最聪明的人类小孩,两 岁就学会开口说话了。如今她差一个月三岁,就基本上已经能够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师月白温柔地笑了笑,托着朝朝的腋下,把她从谢珩手里接了过来:“好呀,爹爹累了,娘亲抱你。” 谢珩没有贸然松手,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在旁边护着,直到孩子彻底被师月白抱在怀里。 可是这时候不知为何,刚刚还在咯咯直笑的朝朝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师月白带她没有谢珩带的多,赶紧有些不知所措地检查是不是自己抱的方式不太对。 “是这样抱吗师尊?”她有些沮丧。 “是的呀,”谢珩去揪了揪趴在师月白肩头的朝朝的小脸,“不是闹着要娘亲抱吗,娘亲抱你了,怎么还不高兴上了?” 第99章 是师仙君渡劫身殒之后,百姓集资修的庙。^…… 往日他这样一逗, 朝朝是一定会咯咯笑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被他这么一逗,朝朝整个人吓得颤抖了一下, 而后马上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 怎么哭了, 我来哄吧。”谢珩从茫然无措的师月白手里接过孩子, 哄了好久才让她安静下来。 朝朝不是爱哭的小孩,这样的表现对她来说很奇怪, 师月白小声地问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谢珩愣了愣,师月白会说这样的话, 还是因为上回在山下的时候听一位有经验的老奶奶说的, 小孩子体弱, 要是被脏东西吓到了, 就要半夜给他取叫魂。 朝朝出生之后, 师月白也对这样的话在意了起来。 谢珩摇摇头,以清山钟灵毓秀, 何处来的脏东西。 “要不我写信问问元师姐吧,不是说晓雾峰有时候会捡来很多弃婴养着的吗?她应该会有很多经验吧。”师月白想了想,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如去问问有经验的人。 “小白。”谢珩叫了师月白一声,师月白温柔地凑近, 问他怎么了。 可能是抱朝朝抱得久了, 她看见谢珩额角有细细的汗珠,便想伸手替他拭去。 但是当手明明应该碰到谢珩的时候,却诡异地没有任何触感。 谢珩定睛看着她,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 都在归于混沌........ 她的手在变得透明,低头看时, 浑身也在变得透明。 再抬头看时,谢珩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能.......骗我这么久呢?” “是吗?”师月白的幻象有些茫然,“原来我是假的吗?” 全部的记忆重新涌入了她的脑海里。 原来她已经死了,原来自己只是原本的师月白留下的一魂一魄。 谢珩识破了幻境,她就不能维持这样的形体和意识了。 她想叫谢珩别哭了,但是身体已经近乎完全变得透明,她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了。 好吧。 她有些无奈。 好吧,师尊,以后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 ........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吗,幻境的防护已经变得这样一击即碎。 小白的灵力和修为已经远远在自己之上了,幻境本不该这样一击即碎的。 谢珩再睁开眼时,眼前还是熟悉的以清山,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细看时,原本窗明几净的房间,在阳光的照射下,已经有了纷飞的灰尘。 这里也没有小白。 朝朝还在他的肩头安稳地睡着,有时候谢珩也羡慕她,这样的睡眠质量,大概是随了小白的。 谢珩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冲到了师月白的房间里。 这里一切如常,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好像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她不会出事的,不会的,齐姜已经死了,澹台曜也死了,世界上已经没有能威胁到她的人了。 她就是想出去玩,跟自己开玩笑的而已。 为了陪自己和朝朝,小白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找她之前的朋友过了。她也是年轻人,就那么让她在家里陪自己和朝朝,她肯定会无聊的。 是他没有体恤小白,是他太笨了。 “爹爹,”朝朝突然醒了,认认真真地看着谢珩问,“我们现在是要去找娘亲吗?” 她长得像师月白多一点,却没有继承母亲的白发。导致无论谢珩和师月白谁单独带她出去,都会被人说上一句宝宝和你长得可真像啊。 “嗯,我们现在去找你娘亲。”谢珩看着女儿,好像突然又有了主心骨,把朝朝抱得更紧了些。 “爹爹,我们会找到娘亲的,你不要哭了。”朝朝伸出小手,凑到了谢珩的脸上,想要给他擦眼泪。 谢珩这才发现自己流了泪,顾不得体面就匆匆用袖子擦了擦脸:“灰有点大,刚刚进眼睛了。朝朝没事吧。” 朝朝懂事地摇摇头,乖巧地伏在谢珩的肩头。 第175章 “朝朝好乖,朝朝怎么乖。” “我们去找她,我们去找她........” 胸腔像是被硬生生掏空了一块,空荡荡地泛着疼。在朝朝面前,谢珩只装作完全没事的样子,抱起女儿,转身朝着山下掠去,连衣袖都被冷风拉得翻飞。 在即将踏上凌霜剑的那一瞬间,谢珩几乎完全愣住了。 他突然就不知道要如何御剑了。 灵力还在,剑也在。 可是他就是突然不会御剑了。 从第一届仙门大试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天才,如今连御剑也不会了。 似乎是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了,朝朝轻轻摇了摇他:“爹爹,我们可以走下去呀,朝朝最喜欢爬山了。爹爹不用抱着我,我不会乱跑的。” 对于小孩子来说,她完全意识不到忘记怎么御剑是已经多么严重的事情,她只是觉得爹爹可能觉得有些丢脸,天生的善良让她想要爹爹不那么尴尬。 “好,”谢珩轻轻把她放了下来牵着她,“我们走下去就可以了,朝朝真聪明。” 以清山很高,朝朝不可能可以一口气走下来。走了一段路之后,谢珩还是把她抱在了怀里。 天色渐沉,山林渐暗。谢珩抱着女儿,脚下的路磕磕绊绊,早已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山间的雾气沾湿了后背。朝朝饿了,他便在树间寻摸几颗果子,递到朝朝的小手里。 果子酸涩,朝朝却吃得很开心,一边吃一边嘟囔:“等见到娘亲了,我要告诉她爹爹给我摘果子吃了。” 谢珩的喉结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朝着山道一步步走下去。朝朝很快就困了,伏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怎么这么喜欢睡觉。 谢珩怕她受了凉,把外衫脱下来裹着她。 朝朝察觉到什么,似乎嘟囔着什么,要醒的样子。 “朝朝睡吧,乖朝朝。”谢珩把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上,继续下山的路。朝朝从小就这样,把她的脑袋按在肩头,带她慢慢悠悠地走上一段路,她很快就能被哄睡。 幻境里的那个小白说,你这样是不是把她摇晕了啊,她以后长大了会不会变笨啊。 谢珩说,你小时候也是被我这样哄睡的,你现在有变笨吗? 小白挠了挠头:“好像是也没有很聪明吧。” 谢珩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哪里有不聪明。” 他现在想着,小白可太聪明了。那一点聪明,全部都用来对付他了。 就这样走了一天一夜,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 谢珩回头看了一眼山顶,日光从他背后洒下,将两人拉得瘦长的影子投在山路上。 他的手依旧牢牢牵着朝朝的小手,好像除了这个什么也不剩下了。 朝朝才刚醒,学着大人的样子伸了个懒腰,仰起小脸问他:“爹爹,我们现在下山了,是不是就能找到娘亲了?” “爹爹,我们现在去哪里找娘亲啊?” 她的声音清甜又天真,仿佛随口一句童言,却在谢珩的心口重重撞开一道裂缝。 他脚步一顿,没来得及回答,胸腔一阵剧烈翻涌,猩甜的气息涌上喉间。他强忍着,喉咙却像是被撕裂一般,“噗”的一声,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晕倒前最后一眼,是朝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惊慌地喊着“爹爹”。 ....... 再次醒来时,谢珩躺在一间破旧的庙宇里,四周隐约飘来柴烟的气味。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一尊神像,眉目温柔,青衣飘拂,仿佛世间所有悲苦都能消融于她的目光之中。 谢珩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听见耳旁传来一位女道的声音。 “这位公子总算 醒了,您倒在山脚下,我们刚好路过,听见了令爱呼救的声音。幸好这庙就在附近,不然您怕是要遭罪了。” 谢珩转头看向说话的女道,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这里........是什么庙?” 她有些讶异,随即笑道:“这是天将庙啊,狻猊天将的庙。公子不是本地人吗,怎么会不认识天将庙?” “是师仙君渡劫身殒之后,百姓集资修的庙。”另一个女道解释道,似乎对于谢珩连这都不知道颇为不解。她皱着眉,有些警惕地看着谢珩。 虽无人知道师仙君是为何遇天劫,但是仙魔大战刚过不久,民间纷纷猜测是因为她在仙魔大战中身受重伤虚弱之际,才没能扛过天劫。 仙界人界,九州之内几乎无人不晓她的声名,眼前的男人虽然看着不像什么坏人,但是连天将庙都不识得,不无可能是魔界的奸细。 她递了一个眼神给年纪稍长的女道,后者却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目光往后院看了看。 男人的女儿被安置在了后院,和她们收养的几个孤儿待在一起。若男人是魔界的奸细,何苦要带一个孩子来呢。 “公子不认得师仙君吗?”她只好自己试探着问。 男人的目光移回神像,愣愣地盯着那张温柔的面孔,喃喃道:“不.......不像,一点也不像.......” “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100章 谢珩在祭剑炉旁,看见了碎掉的玉花镜。^^…… “她不长这个样子的, 她的脸还要再圆一些,眼睛也没有这样长.......” 第176章 男人看着神像,喃喃自语。 年纪稍长的女道见他神智有些不清, 怕他亵渎了神像:“这位公子是不是中邪了, 快些拿符水来。” 年纪小一些的女道见他对神像不敬, 则更心生厌恶, 她取来符水,递给更年长一些的女道。 “公子, 我见你神色苍白,是不是体弱之际, 被邪祟附了身, 你把这符水喝了吧。” 她把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若是那位年轻些的女道, 怕是会直接骂那个男人是个疯子。 男人并不理会她, 只是呆呆地对神像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抚摸神像温柔悲悯的脸庞。 年轻的女道曾在仙魔大战中见过狻猊天将的金狮本相, 也遥遥见过一眼她凌空的身姿,知晓她本人是个美貌女子。因而在塑像之际,尽管她更想要刻下狻猊天将金狮本相的英姿,却也对这一版的神像并无异议。 但是她最见不得有男子对神像不敬。 她厌恶地看了一眼男人,伸手掰住他的下巴, 便将符水尽数灌了进去。 符水是刚刚煮好的, 还冒着热气。但是天气凉,一路走过来,若是小口小口喝,倒也不会烫坏了喉咙。 但是这样地灌符水实在有些太过分了,男人在最开始发出了一声难受的闷哼。 “太玄!这符水还是热的, 这样喝太烫了.......” “烫死他活该!”年轻的女道并不以为意,继续端着碗,给男人灌着符水。 男人不发一言,也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咽着符水,喉结微微滚动,仿佛那滚烫的符水从未灼烧他的食管。 “太玄,你别这样,天将看着呢。” 碗中的符水见了底,年轻的女道终于把碗端开了。 男人的嘴角被撑破,起了血痕。年长的女道递给他一块帕子:“公子觉得清醒些了吗,我这个徒弟脾气就是有些急,冒犯你了,对不住啊。” 男人费力地抬起眼,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没关系的,”男人脸色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却依然挤出一个苦笑,“多谢你们收留,我刚刚确实有些神智恍惚.......要是有冒犯的地方,真的对不住了。” “我可以见见我的女儿吗,她胆子很小,离开我一会儿就会哭。” “当然可以,”年长的女道连忙道,“我收养了一些孩子,她现在应该正被带着一起玩呢。太玄,还是我带您去找她吧。她长得和您很像呢。” “是啊,她的鼻子像我。” 怕他们捣蛋惊扰了香客,孩子被养在后院。年长的女道带着男人过去的时候,孩子们东零西落,像是正在玩捉迷藏。 女道向来尊重孩子们的爱好,不好打扰他们的游戏,她有些歉意地朝男人欠了欠身,找到正在负责捉人的孩子,问他那个新来的小姑娘也在同你们玩吗。 “是啊是啊,她叫朝朝是不是,她前几轮不太会玩,一下子就被我抓到了,现在我稍微晚一点去找她,免得她不高兴。”负责捉人的事一个年长些的大孩子,女道温柔地表扬了他一下,说朝朝爹爹现在来接她了,你现在去把她找出来吧。 年长的孩子领命,就去原本已经发现那孩子的地方寻找。 可是原本藏人的草垛,现在却空无一人。 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当回事,以为可能只是孩子换了藏身的地方。捉迷藏嘛,常有的事,有时候看见负责抓人的孩子搜过了这边,有些孩子就会多到他搜过的地方。 可是伴随着负责抓人的孩子把所有孩子都找了出来,却独独不见朝朝的身影,谢珩彻底慌了。 “怎么会找不到,后院的门不是关的好好吗,她那么小,怎么可能跑出去?” 年长的女道想劝谢珩不要急,可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找不到了,换谁都不可能不急。 三岁还太小了,若只是在后院还好,可是整个庙里,一个比她人高的水缸,一个够不到门把手的柴房,对她来说都危险得要命。 朝朝....... 他不能没有朝朝了。 “朝朝,你在哪里,可以听见爹爹说话吗?” 玉花镜是朝朝满月的时候,谢珩亲自给她打的法器。玉花镜有一对,放在身上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和另一只玉花镜随时沟通。 玉花镜闪了闪,出现了朝朝的身影。 谢珩今早给她弄的羊角髻有些乱了,衣服也变的灰扑扑的。 谢珩看得自责得要命,但是感知她所在的地方似乎是昆仑,突然又放下些心来:“能听见爹爹说话吗朝朝,你在哪里.......” “我在........”玉花镜上的影像变得有些模糊,连带着朝朝的说话声也模糊不清。 “我知道朝朝在昆仑,朝朝不要动,我马上就来接你。” “姐姐说,她可以带我去找娘亲。” “谁说的,朝朝你和谁在一起?” 谢珩的胸口一沉,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紧。他还来不及追问,镜中的画面忽然晃动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杂音,像无数冰晶在耳边刮擦,刺得人头皮发麻。 昆仑,朝朝怎么会去昆仑。 姐姐.......带朝朝走的是女子,年轻的女子。 谢珩来不及细想,就踏上剑直奔昆仑而去。 以清山下的城镇到昆仑相去甚远,谢珩焦急地一边御剑一边拿玉花镜联系朝朝。 朝朝...... 为什么不看玉花镜啊。 第177章 “朝朝!”谢珩低吼,声音几乎带着颤抖。他拼命往镜中注入灵力,试图重新连接信号。 终于,画面再次清晰,镜中的朝朝正抱着双膝缩在一块大石头旁,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哭着抬起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歉意和悲伤,声音几乎断断续续:“爹爹.......对不起........好像........好像真的是我命格孤煞,害了娘亲... .....” “胡说!”谢珩的心猛然一沉,手中的玉花镜险些握不住,“朝朝,是有人骗你的,你在昆仑的哪里,在大殿吗,还是在瑶池,你在哪里,爹爹马上来找你。” 朝朝哭得满脸是眼泪,看向一旁的年轻女子。 “姐姐.......都是我害了阿娘,是不是如果我不出生,我娘就不会死了。” “是呀,”女人慢悠悠地说道,“她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当然是你克死她的。她留了最后一缕残魂在你和谢珩待着的幻境里,你发现了,谢珩也发现了,幻境灭了,她最后的残魂当然也不能维持人形了。” 谎言最忌讳九分真一分假,就算是深谙人性的大人,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理智应对。 何况朝朝只有三岁。 ........ 大殿里没有。 瑶池边也没有。 朝朝到底在哪里。 最后,谢珩在祭剑炉旁,看见了碎掉的玉花镜。 朝朝从不离身的玉花镜静静地躺在地上,碎裂成几片,镜面嵌着寒霜和污雪。曾经能连通父女心灵的法器,如今四分五裂,失去了所有灵力的波动,冰冷得像一块寻常的碎石。 谢珩愣住了,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他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捡起玉花镜的碎片,指尖触碰到的冰冷触感让他像被针扎一般缩了缩手。 他试图把碎掉的玉花镜拼起来,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指,沾上殷红的血,变得污秽不堪。 剑炉旁依然死寂,冷风像是嘲弄般地呼啸而过,带起他散乱的衣袍。 这里除了朝朝,还有过第二个人的气息。 “是我。”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谢珩没有回头,就已经看到了一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衣摆。 第101章 小白不在了,朝朝也不在了。 师兄,何…… 谢珩还未转身, 凌霜已经穿透了那人的胸口。 血迹蔓延开来,浸湿了胸口的衣衫。 谢珩站在剑炉旁,玉花镜的碎片依然紧握在他的手中, 指节泛白, 掌心已经被锋利的边缘割出血痕, 但他却浑然未觉。 长剑如惊雷般劈向那人的面门, 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那人瞬间拔剑相迎,但他的防御在谢珩的怒火面前宛如纸糊一般, 在一瞬间就被击碎了。 那人用着帝君的脸笑着,几道瘆人的血迹从脸上流了下来。 “怎么, 不该震惊一下为什么我会想对你的女儿下手吗?” 谢珩全身僵硬, 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那人, 眼前闪过朝朝喊他爹爹的模样, 朝朝刚出生皱巴巴的模样, 朝朝不好好吃饭被他只用重一些的语气说了一句就哇哇大哭的模样。 第一次听到朝朝心跳的时候,第一次听到朝朝哭声的时候。 朝朝, 他的朝朝。小白留下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不管是谁........你都该死。” 他丢下了剑,只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胸口, 脸上, 肚子上,打得他七窍出血,脸从胀红变至青紫,最终带着恶毒的笑咽了气。 他该死,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好吧, ”那人弃了这具帝君模样的傀儡,用回了那具和谢珩有过一面之缘的脸,款款地从远处又走了过来,“不想问问为什么我要一个才三岁的小姑娘的命吗?” 她一身红衣,艳红如血,脸上的神情令谢珩熟悉而又陌生。 司凌。 恨意几乎将谢珩完全吞没,他一时忘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没有能成功杀掉这个魔头。 他当初就该杀了她,震碎她的灵台,让野狗分食她的尸体,让她再也不能拿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害人。 “你杀了我师尊,我本想让你偿她一命的。可是我思来想去,就这样让你死了,好像反而便宜了你。你这种人,杀了你的宝贝女儿,或许比杀了你更好呢。” “你不知道吧,这个孩子是神族的血裔,以故去之人的尸首练剑,以神族血裔祭剑.......孕育出的剑灵,便可令逝者转死为生。” 谢珩没有说话,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流星般直指司凌的眉心。 这一次,他选择直接斩下她的头颅,鲜血喷溅,却像是一场无声的戏剧,令人毛骨悚然。司凌的头颅滚落在地,但她依旧笑着,嘴唇开合,发出细微的声音:“杀吧,杀到你满意为止........” “反正你的女儿不会回来了。” “就和你的宝贝徒弟一样。” 谢珩没有停手。他的剑光疯狂肆虐,砍碎了她的身体,震碎她的灵台,甚至将她的灵魂锁在结界中。可每一次,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司凌都会借助早就准备好的傀儡重新归来,站在他面前,笑得愈发诡异。 “你为什么不试试更极端一点呢?”司凌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挑衅,“比如,把我也推进剑炉,看看会发生什么?” 谢珩的手指颤了一下,他盯着司凌的眼睛,眼底的杀意如烈火熊熊燃烧。 第178章 司凌的话似乎启发了他,他没有犹豫,拖着司凌的身体向剑炉的方向走去,就像拽着一具尸体。 她没有挣扎,甚至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对,就是这样,谢仙君,让我见识见识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剑炉的火焰翻滚,吞噬一切,炽热得仿佛能烧尽天地。谢珩冷冷地看着司凌,手一挥,将她的身体直接抛进了火焰深处。火光瞬间爆发,司凌的尖笑声在炉中回荡,仿佛回音般刺入谢珩的耳膜。 然而,还没等火焰熄灭,空气中便再次响起那熟悉的笑声:“谢仙君,剑炉的火也没用啊。你是不是该再想点别的?” 她的身影在火焰旁重新凝聚,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仿佛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儿戏。而谢珩的脸色比剑炉的火焰还要愤恨。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指尖发白,眼中的猩红愈发浓烈,杀意汹涌得几乎让天地变色。 谢珩尝试了千百种方法——掐死她,砍下她的头,甚至以阵法将她的灵魂撕裂成无数碎片。每一次,他都以为彻底杀死了她,可司凌总会再次站在他面前,用那嘲弄而癫狂的笑容望着他。 明明他是握着剑杀人的那一个,这场无休止的虐杀却成了他无法挣脱的深渊。 他的双手被鲜血浸透,眼中的理智一点点被吞噬,杀意如同无底的深渊,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而司凌却始终在笑。 谢珩提着剑站了起来,灵台却空空荡荡,令人陌生。 他的道心,在数不清次数的虐杀中,不知在何时已经碎了。 他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细细的青鳞从他的袖口蔓延开来。 他彻底入魔了。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在一瞬间断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凌霜,凌霜曾经明如秋水的剑身,如今沾满魔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小白不会想看他入魔的。 小白不在了,朝朝也不在了。 风从剑炉旁掠过,卷起地上破碎的,谢珩试图拼过,却没有拼好的玉花镜碎片。 ........ “师兄,何必这么急着死呢?不如活下来,看看我是怎么用你的女儿,复活我们的师尊吧。” 司凌醒了过来,她的傀儡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但是灵力却在逐渐耗尽,每一次复活,都要间隔比上一次更长的时间。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谢珩,他的脖颈白皙细长,显得血迹格外鲜明,就像一只刎颈就死的天鹅。 昆仑的风混杂着雪粒,即使在剑炉旁的热风中也没有很快融化,扑打在那张苍白却艳丽的脸上。 “凭什么你能成为师尊第一个徒弟呢,凭什么在你两次背叛她之后,师尊还愿意相信你,特意留信给我,叫我不要与你为敌呢?” 谢珩的魂魄还没有完全消散,被她聚拢在一盏魂灯中。 “我救你一命吧,师兄,”司凌笑了笑,笑容天真无邪,宛如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师尊叫我不要与你为敌,可是自始至终,都是师兄想要杀我呀。” “我不与师兄为敌,我还要救师兄一命呢。我最听师尊的话了。” ........ 水滴落地的声音。 滴答。 过了很久,谢珩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原来是自己的血。 身上好 沉,似乎被人打上了很重的锁链。 痛觉是最后来的。 隔着好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好吵。 头好晕。 “帝君为什么执意不让我见师兄?师兄入魔之事,自始至终都是您一人.......” 好像是楚悬的声音。 他来这里做什么,谢珩费力地想要睁开眼。 “师尊。”一道冷静的女声插了进来。 “楚仙君说这样的话,是不信任我,认为谢仙君没有入魔,都是我一面之词的意思吗?” “帝君,我师尊没有这个意思。”女声连忙解释。 “我并非不信任帝君,可我只是想见师兄一面,一面就好........” “你要见他,我就需要打开禁制。”帝君冷冷地看着楚悬,反驳得毫不留情。 “我知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好,你只是关心他。但是打开禁制的风险,你能承担吗?你能像当年杀齐姜一样杀他吗?” 楚悬愣了愣,整个人的身型晃了晃,被洛禺一把扶住。 “师尊,”元清清劝道,“其他人或许.......可是帝君还能骗我们吗?” “谢师伯入魔,我们也很难过,可是流水不能西流,人入魔了也不能反复。若是谢师伯还有意识,肯定也不想你为了见他一面让三界背上风险。” 楚悬许是没想到跟着自己一起来的最信任的弟子也会反过来劝阻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复她什么。 他只是想见师兄一面,为什么就那样难,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来拦他呢。 “我师尊是一时急了,还请帝君莫怪。”洛禺朝着帝君欠了欠身,以示歉意。 帝君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自己并不计较,但是依然沉着脸,神情严肃。 “帝君那里,可有朝朝的消息吗?”洛禺继续问道。 “没有吗。”见帝君摇了摇头,几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楚悬沉着脸,拂袖而去,洛禺赶忙跟了上去,元清清又留下来和帝君好一番解释。 第179章 “我师尊并非诚心对帝君不敬,只是师祖死后,师尊和师伯感情一向好,师祖又是那样.......没的,如今谢师伯也出了事,师尊一下子可能有些接受不了........” 帝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好像没落在她身上,似有若无,让她心中有些发毛。 “我自然不会计较,去吧。” 元清清如临大赦,马上追上了楚悬和洛禺。 “画像已经都贴出去了,我们在找,帝君也在找,师尊别急,肯定还是能找到的。” 第102章 不能这样摸一只狮子的脑袋 太失礼了,…… “那个魔头扮作帝君, 将一个三岁的孩子用来祭剑........我没能救下那个孩子,我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剑炉的火烧得比平时更旺.......” “我虐杀了她千百次, 但是她永远都可以重新复活。最后我变得面目全非, 我知道自己入魔了, 就拔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却又被她救活。她说用那个孩子炼剑可以承载人的生魂,用来复活前任魔尊, 她要我看着她复活她师尊.......” 师月白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他湿润的眼角。 “不是你的错。”她想安慰谢珩, 却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 躺在榻上的谢珩脸色依然白得吓人, 但是比起他吐血昏过去时, 已经没那么可怕得像死人一样了。 “我入魔之前的事.......就是这样了, 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隐瞒了, 你若是不放心我,也可以给我重新打上一副细一些的锁链。这样的话, 可以弥补我之前骗你的事了吗?” 师月白有一瞬间的晃神,谢珩昏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她险些忘记了还在和谢珩置气的事。 “你.......不赶我走了吗?” “我........打不过你,”谢珩垂着眼说,“我想赶你走, 可是我也赶不走你。只好让你多信任我一些。” 师月白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谢珩的体温降下来一些。大夫说,他晕倒是因为急火攻心,只要让他不要有什么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就基本无甚大碍。 “明明是无辜的,却被关在那么又黑又阴森的地方那么多年, 你很委屈吧。” “不委屈的。”谢珩下意识地回答说。 师月白看着他:“怎么会不委屈呢?” 谢珩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从未有过委屈的想法。 一开始,他的心中只剩下对那人的恨,和自己没能死成的可惜。 遇见师月白后,又只剩下庆幸。 他又遇到小白了,他这么幸运地,又遇见小白了。 小白对他好凶,一样的大眼睛里闪着明晃晃的算计,一言不合就要把他丢下去喂狼。 可是小白,这里明明没有狼啊。 “你累不累,先不要睡,等吃过饭了,用完药再休息吧。”师月白见他眼睛有些红,以为他是困了想要打哈欠,想起大夫的话,赶忙说道。 “我陪你说说话,你等用过药了再睡。” 陌生的身躯里相同的,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灵魂。谢珩看着师月白,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倾诉他这么多年的想念。 他以为小白已经死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小白了。 他想亲吻她,想要拥抱她。想要告诉她他们之前有过原本现在亲密得多的关系,甚至....... 有过一个孩子。 “是因为那个魔头很厉害,杀不死,你才不信任我,不想连累我的吗?” 谢珩没有来得及回答,师月白很快又自问自答了起来:“可是我已经把你从镇魔塔里救出来了,你不想连累我也来不及了呀。” “对不起,之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是我的不对。我是第一次做人,不知道人不可以喝生水吃生肉,也不知道那些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师月白认认真真地和他道歉,“只要你不跑,我以后都会对你很好很好。” 师月白说完,又好像觉得这样的承诺有些空口无凭,她想到前任狮王教育她的要少说多做,即使是要画大饼,也要画具体的大饼,比如我明天带你们猎三只鹿,而不是我明天一定带大家吃饱。 “我们解决了那个魔头之后,我们不住山洞了,我给你盖大房子,带院子的那种。” 谢珩看着她微微一怔,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温声应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啊。以后你也不用吃我打来的猎物了,我去打猎换银子带你下馆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馒头,馍馍,面条,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还剩下银子的话,我就给你买一年四季的衣服,你长得那么好看,肯定穿什么都好看。我给你买很多衣服,让你一天换一件穿。” 谢珩想要开口答应什么,但是一开口就已经哽咽。他伸手把师月白揽进怀里,仿佛这样才能确定她是真的。 不会离开他的。 师月白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姿势,她坐在床边,感觉谢珩搂她搂得太紧了,她不敢完全倒在他身上,怕压着他,但是偏偏撑着又有点难受。 但是她还是靠在谢珩身上没有起来,任凭谢珩的手插进她的头发里,像摸小猫一样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这回就算 了,师月白想。 下回她一定记着和谢珩说,不能这样摸一只狮子的脑袋,太失礼了,她又不是有主的小狗,换别的狮子肯定已经生气咬他了。 ........ 第180章 齐姜醒来时,五感并没有完全恢复。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看不见,听不见,没有触觉,没有痛觉,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但她就是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走马灯一般,她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她是个出生贫寒的农家女,被妖族摧毁了村子,在逃难的过程中和母亲失散,然后进了朝歌成了王城的奴隶。 十五岁时,旧王薨逝,她被选为殉葬的人选。 她想要反正都是一死,便煽动其他奴隶起了暴乱,却意外被新王姬樊选中,成为了他应付政敌和旧贵族的棋子。 和他的王后。 后来也成了他的祭司,他孩子的母亲,他的大将军。 她的故乡被妖族百姓,征战多年,她见过很多因为妖族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却也率军攻陷妖族阵地,让许多妖族的孩子失去父母,流离失所。 她和妖王冥燚打了一辈子的仗,打到最后,她问自己一辈子的对手,我们为何而战。 冥燚满头华发,答非所问地说,我们或许是最后一次在战场上想见了,齐姜。 她没来的及问冥燚这是何意,妖族突然鸣金收兵。齐姜疑是有诈,不敢贸然追去。 回到阵地时,朝歌传信说,收到了妖族请求和谈的信。冥燚在信中说,两族相争百年,伤痕累累,他自感天命将至,时日无多。想在自己百年之前,休止两族永远无休的血仇。 姬樊说,冥燚诡计多端,他疑是有诈。但是前线之事,全凭大将军定夺。阿姜吾妻,只盼早归。 齐姜收起了姬樊的信,最终还是踏上了去妖族的路。 “若能换得大好儿郎不必身死于战场,父母不必倚门望归,我何辞一死。” “大将军好胆色!”冥燚看着孤身赴会的齐姜,忍不住亲自为她斟上一大杯酒。 休战,属地划分,战俘交换。 一旦选择了和平,这些原本万分棘手的事情也不再那么步履维艰。 “王把和谈之事全权交给我了,”齐姜抬起眼,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她已经不再是少女了,可是当协议彻底拟定的一瞬间,她竟也有了几分如少年时一般的志得意满,“我们今夜就能签下这份协定。” 冥燚却摇了摇头。 齐姜见他神色有异,警惕地皱了皱眉,她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地孤身来此。若是现在冥燚想要对她不利,她也有五成的把握从这里杀出去。 “大将军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要反悔,只是如今您也看出了,我应该时日无多了。” 冥燚是真的老了。齐姜不禁感慨。 年轻时的冥燚,何其威风凛凛,他带着那只难缠的妖兽,一人一兽,就不知拦住了多少人族大军。 是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结束战争,化剑为犁,是留名千古的丰功伟绩,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不需要这些虚名。我把我的继承人介绍给你认识吧,和谈书上,我希望能留下他的名字。” “阿珩,过来。”冥燚向着帐外唤了一声,一个清秀高挑的少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不用介绍了。”齐姜笑道。 “大将军对他有印象吗?” “小战神嘛,谁不知道。今年多大了?我眼见着你蹿到这么高的。” “十七。”相比在战场上时,少年在营帐里显然有些羞赧。 冥燚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背,生气地嘟囔着骂他精气神呢,战场上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跟个大姑娘一样。 齐姜笑着替他解围:“我的儿子太庚和他一般大,还没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呢。”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压力,连忙站起来替齐姜倒酒,又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我是后辈,我先敬大将军一杯吧。” “妖王陛下一起吧,”齐姜也站了起来,笑道,“这一杯,敬和平。” 为示尊敬,少年自然喝了个干净,把杯底倒扣展示了一番。冥燚如今风烛残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比当年了,只是浅浅抿了一小口。 齐姜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酒量不错。正式签订盟约的时候,我可以叫我的小儿子和你一起喝,他或许还喝不过你。” “大将军谬赞了。” 齐姜站起身,有人为她揭起营帐的帘子,外面猎猎的风把她的衣袍吹得纷飞。 “再见了,妖王陛下。” 冥燚没有站起来,他的身体已经撑不起他做这些场面的动作了。 他抬头示意了站在一旁的少年:“阿珩,送送大将军。” “不必拘于虚礼,你们妖族不是最无拘无束的吗?”齐姜摆摆手。 齐姜生于边境,不懂这些人族的礼仪。也许是人老了,她又不禁想起初入朝歌的时候,因为自己丝毫不懂礼仪,他们都说她像个野人。 少年单膝跪地,向她行了一个妖族对长辈的礼。 “再见,大将军,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将迎来两族真正的和平。” 在齐姜离去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妖王冥燚身死的消息。 仿佛他强撑数日,只是为了见齐姜一面,为他的继任者铺好最后的路。 齐姜认得那个少年,他出身并不高。作为一只狐妖,他甚至没有尾巴,不知道是象征不祥的天生无尾,还是在后来不幸地经历了断尾。 第181章 他只有战功,和冥燚的认可。 妖族和人族一样有氏族林立,这个孩子的妖王之位,不会太稳当。 因此冥燚即便要苟延残喘等到齐姜来,也要为他留下镇得住族群的功绩。 妖王冥燚一生无妻无子,作为一辈子的老对手,齐姜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妖族。 妖族流行天葬,姬樊亲自来了这里,与她商定在七日丧期过后,二人亲自去祭奠并签订盟约。 七日后,苍穹沉灰,天风凛冽。齐姜和姬樊并肩踏出人族地界,荒野无际,远处群山如墨,低云笼罩。 妖族的城楼上,高悬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遥遥看去,区别不大。 少年的身体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身上深深浅浅的刀痕多达数十道,有些伤口甚至露出了白骨。 狐耳被生生剜去,面部干涸的血液已被寒风吹得发黑。他闭着眼睛,齐姜怀疑他的眼睛也被剜去了。 或许他还没有死,但是如今这副样子,倒是不如死了。 年轻的小战神没有死在人族手里,却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远处的天边,一只乌鸦掠过,发出尖锐的嘶鸣。大地沉寂,荒野的风带着无尽的冷意,似乎连它都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哀鸣。 姬樊眯起眼,眸中掠过一抹寒光,语气低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传令下去,全军布阵。” 他身后的副将闻言立即领命,声音如雷般传开:“列阵!以御风旗为首,阵法三重,严防周边埋伏!” 第103章 少年的残躯被她抱在怀里,仿佛是什么世间独…… 箭在弦上, 已到了不得不发的程度。 姬樊看了齐姜一眼,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复杂情绪。 战场的风卷起他的衣角,那种肃杀的冷意让人不禁颤栗。他握紧长剑的指节微微泛白, 显然内心的天平在犹豫的两端摇摆不定。 齐姜感受到他的注视, 转过头来。两相对视, 只觉得无比遗憾。 和平明明近在咫尺了。 最后, 齐姜点了一下头。 人族渴望和平,但是人族从不畏战。 “妖族背信弃义, 欲再起战事,”她闭上眼睛, 抬了抬手, “全军听令!” 秃鹫盘旋着经过城楼。少年大概还没有死, 故而秃鹫只是盘旋不去, 而并没有啄食尸首。 齐姜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握弓的手腕稳如磐石。她的目光落在那秃鹫赤红的眼珠上,她挽起弓, 长弓一拉如满月,弦声颤动间,箭矢化作一道凄厉的寒光,一箭射穿了秃鹫的头颅。 一箭既出,城楼上出现了无数妖族士兵。他们纷纷挽弓搭箭, 只待一声令下。 风中似乎响起了低低的号令声。 就在这时, 天地忽然静止,原本交织的杀气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压下。狂风止息,黄沙落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 神女自天而降,挡在两军阵前。 没有人见过她, 但是当她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就是都能明白,她非人非妖,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两边的杀气被尽数压下。少年的残躯被她抱在怀里,仿佛是什么世间独一的珍宝。 少年的生机如同一吹即灭的残烛,神女将他抱得无比小心,就像托起一片即将消逝的晨露。 他的眼睛果然被剜去了,他不敢睁开眼让神女看见那两个狰狞的血洞,只是轻轻摇着头。 也或许他已经是用了全力的。 意思是他没事,不疼,还是他已经这样了,不用管他了,齐姜看不明白。 “我已经有了不让更多人死去的方法。” 神女的声音轻柔,却在荒野上清晰地传开。 “请诸君再忍耐两日,就算要开战,也请忍耐两日。” “我凭什么信你。”姬樊看着她,平静地发问。 他的语气并没有任何敌意或是不信任,神女似乎也听出来了,这位人族的王只是单纯地向她寻求一个保证。 “和谈变成了交战,你应该也很困扰才对,休战两天,难道对人族不好吗?我只想要你们答应我不率先发兵,若是另一方率先开了战,那么你们要做什么,都请自便。” 齐姜转头看了一眼姬樊,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愿意答应,而最终做决定的人,是姬樊。 妖族的新王赫魁终于登上了城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好啊。 齐姜只认冥燚留下的继承人,对于这样内乱上位之人自然全无好感。 他是只想要妖王之位,还是想要与人族再起战事,这些对于齐姜来说,都是未知数。 最终,姬樊也点了点头。 齐姜松了口气。 神女抱着怀里的少年,转身走向远方。金光如同一条河流,将二人的身影渐渐淹没。 身后,两军阵前的旌旗无声而动,原本凝聚的杀气在她离去后渐渐化作一片无声的寂静,但那股紧绷的气息依旧未散去,仿佛一根弦正被勉力压下,随时可能再度崩裂。 第二日,赫魁撕毁休战盟约,再起战事,阳奉阴违地深入人族腹地。 齐姜和姬樊在这时得知了魔道本相的事,姬樊执意杀了赫魁,吞下魔道本相以后灵台尽毁。 齐姜抱着他渐渐冷下来的身体,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当了一辈子的大祭司,其实从不信神。 第182章 她跪伏在地,手指紧紧抓住姬樊冰冷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若真的有神,为什么妖兽摧毁村子的时候没有出现,为什么在她即将被推进地宫殉葬的时候没有出现,为什么在绞肉机一般吞噬将士生命的战场上没有出现。 可是现在,她跪在地上,祈求神明救救她的丈夫。 她愿意献出她的一切,她愿意为神做任何事。 不管是谁,救救姬樊。 风声止息,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而这时,神明真的回应了。 素衣如雪的神女容颜温柔而肃穆,可是若是仔细观之,却会发现比起昨日,她那双悲悯美丽的眼睛,也出现了一丝血丝。 但是这时的齐姜显然注意不到这一点。 神女垂眸,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姬樊。那人灵台尽毁,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他为灭魔道救众生而死,不该战殁于此。” “但是灵台被毁,如日之西沉,即使是我,也不能令死者复生。” 齐姜的神情因她的一言一语从被点燃希望到又归于失望。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或是继续祈求,或是感谢神女显灵。可是她嘴唇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办法。” 齐姜猛然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迸发出一抹光亮,那是夹杂着惊喜和不敢置信的复杂情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神女喃喃地说着,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好像在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剥离出身体。 不知为什么,齐姜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 “神女殿下.......不要.......” 但是神女摇了摇头,并没有理会她的阻止。 她抬起手,身周流光溢彩的神光骤然汇聚,凝聚在她掌心,化作一颗璀璨的光团。光芒温暖却刺目,仿佛蕴藏着整个天地的力量,又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碎裂。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神光从她的掌心一点点渗出,凝聚成光团的同时,她的手指却隐约颤动,仿佛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剧痛。光团在她的手中微微跳动,如同有生命般轻轻挣扎,又似不舍与她分离。 那是她的神格。 剥离出来,然后又分为两半。 伴随着金色的光团融进身体,齐姜突然就明白了。 齐姜怔住了,瞪大双眼,语气几近哀求:“您不能这样.......这是您的神格!” “你的丈夫是为众生而死的,母亲可以把她的神格给我,那我也能把我的神格给你的丈夫,这样就可以救活他了。” “一个人永世地活着,很寂寞的,我试过了。所以我把另一半的神格给你,你们一起永世地活着,也监督对方,不要用这份力量做危害人间的事。” 齐姜的怀里,姬樊冰凉的身体好像正在逐渐回温,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我说要你们等待两日,是因为我真的已经找到了解决人妖冲突的方法。我的母亲把神力封印在我的体内,在我真正领悟了人间悲苦的时候才能解开。我现在.......已经领悟了神力。” 神女道,人妖相争,无止无休的血仇是一个原因,争夺水,争夺土地和密林,争夺生存的空间又是另一个原因。 她会创建另一处与人界相隔的空间,流放两族之中所有如赫魁一般的唾弃和平渴望战争之人。 如果她成功了,人间又能复归于和平。 所有人都期望的和平。 “但是在那之后,我要你们答应我,用你们所有剩余的寿元,来守住这和平的人间........还有魔界。”神女身上的光华缓缓散去。 “我会的。”齐姜跪在她面前,庄重地起誓。 “我会永世守护您留下的一切,不惜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 第104章 时隔五百年,瞭台上再起烽烟。 那现在…… 身体似乎在重新被凝聚。 这样的状态很难感知到时间, 总之很久很久之后,齐姜睁开了眼睛。 她醒过来了,和她死前预计的一模一样。 司凌会在醒来之后找到她留下的卷轴, 然后想办法复活她。 但是司凌并不知道, 那并不是真正的复活, 重塑的身体非人非妖, 是三界之外的存在。 用这样的一副身体,她可以取代天道。 杀死她, 便能彻底杀死天道。 耳旁传来孩子的哭声,齐姜有些茫然, 孩子, 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而且.......她好像很害怕。 周遭是一片混沌, 齐姜站起来, 向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说不上为什么, 一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齐姜就猜到了她是谁家的孩子。 女孩粉妆玉砌, 生得很可爱,扎着两个羊角辫,但是已经变得蓬乱了。 她显然也是刚醒,整个人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整个人害怕得发着抖。 生人入祭。 齐姜皱了皱眉, 她留下的卷轴中记载的明明有其他法子, 阿凌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种。 那孩子哭得可怜,齐姜想要哄一哄这个孩子,但是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她说什么,这个孩子恐怕都会更害怕吧。 神族血裔祭剑复生死人, 好在还是有回旋余地的。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会有人来接她出来的。 第183章 齐姜伸手向虚空中一推,神奇的是,一道门几乎立刻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伴随着她的动作被打开了。 齐姜踏出剑中的空间,看见了早就守在一旁的司凌。 冰原里,朔风 夹杂着雪粒扑打在她的脸上,她看着脸冻得通红的女孩,想到她即将和自己面临的一切,顿时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师尊,一切都准备好了。” “好久不见了啊,小阿凌。现在过去多少年了?” “快五百年了……师尊。”司凌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浸满了激动的泪水。 “阿凌,我要做的事,有去无回,你真的准备......。” “我随师尊去,生死无悔。” 齐姜苦笑了一下,其中意味难寻,司凌有些不解地想要询问,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师尊,我们走吧。” ........ 魔界的入侵来得猝不及防。 时隔五百年,瞭台上再起烽烟。 战争结束后,原本留下驻守的人手极少,战时需要十个修士驻守的瞭台,现在最多只有三五人。 刚好在人间行走的修士匆忙迎战,这些修士大多是还未领悟道心下山历练的弟子,被魔界打了个措手不及。 “敌袭!快!准备!”有人在高台上惊呼,然而话音未落,四周忽然一阵剧烈震动。 猛地,仙门原本依赖的瞭台,在那一刹那之间,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手一掌摧毁。只见数座古老的瞭望塔瞬间被炸裂,裂缝从塔基蔓延开来,火花和碎石在空中飞舞,闪电劈下,将周围的景象照得如同白昼。 猩红的符文逐渐浮现,仿佛被鲜血浸染而成,散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这些符文盘旋、交错,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方圆数里笼罩其中。 魔阵如同活物般蠕动,隐隐有低沉的呜咽声从其中传出,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灾厄哀鸣。 “是连通两界的魔阵!”一名仙门弟子惊呼,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我师兄在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见过,这就是能连通两界的魔阵!”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整个山脉的地面为之一颤,尘土飞扬,许多弟子措手不及,纷纷被震飞倒地。 “不能再拖了!”一名仙门弟子吃力地砍死一只爬出魔阵的妖兽,“必须立刻将情况上报昆仑,请求支援!” 他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以他们的实力,若再等不到援助,他们只会和这里的百姓一起死于入侵的魔族铁蹄下。 “但是瞭台被毁时我们的传信符已经.......” “那就御剑过去,这里有谁御剑学得好的?”一位年长的弟子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迅速下令。 几位弟子互相对视,尽管面露不安,但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前辈,我今年考核时.......御剑拿的是一甲。” 站出来的少年看起来矮矮瘦瘦,最多不过十五岁,他一路疾驰,终于抵达昆仑。 昆仑巍峨的山势依旧,但那股充盈天地的灵气,却莫名显得稀薄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阴冷。 昆仑的主殿围了许多人,他们几乎把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你从何处来的?” “袁州,”矮矮瘦瘦的少年答道,“这位前辈,现在为什么堵在这里啊,袁州被魔族入侵了,我是来求援的。” 向他搭话的修士叹了口气:“谁又不是来求援的呢。” “那现在........” “帝君失踪了。” “帝君与天地同寿,怎么会.......”矮瘦的少年正欲发问,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大殿中央被炸开一个小坑,显出一条密道来。 人潮不由得后退散开,矮瘦的少年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不禁高兴地喊道:“师尊!” 楚悬看见这倒霉孩子也来了这里,顿时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他身边的修士连忙把他一拉:“傻孩子,现在是认熟人的时候吗,没看见楚仙君正忙吗?” “我们要下去看看吗,仙君?”玄星观的观主看着显出的密道,有些犹豫。 当务之急应该是解决魔族入侵,可是帝君失踪之事,也不得不处理。仙尊死后,帝君由人界诸事的管束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众仙之首。帝君若是自然鹤归还好,若是为魔族所害,那么说明魔族已经渗透到了昆仑里。 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大家犹豫,天岚宗宗主宋折枝决定率先带一部分人前往前线各州援助。 “诸位听好,”匆匆商议完战术,一位长老站了出来,“魔阵一时间除之不尽,大家想办法优先修复瞭台,保护各州百姓。和上次仙魔大战一样,最忌讳的就是百姓流窜,其中若是混入魔修,其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务必切记:修复瞭台,其次是毁坏魔阵,最次才是对付那些尸傀。” 楚悬则和几个长老一道下了密道,小心翼翼地深入到昆仑主殿的地基之下。 这条暗道似乎早已荒废,四周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 暗道尽头,是一座陈旧的石门,门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楚悬本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符文高手,这样的东西自然拦不住他——或者说,这道门就是等着他去打开的。楚悬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他能看出来,若不能读懂符文,那便还有一种方法。 第184章 ——以剑气荡开。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符文,灵力流转,石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阶梯,阶梯两侧立满了残旧的石灯,有些已完全熄灭,只剩灯盏中陈年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而腐朽的气息,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仿佛有无数亡灵在低语。 楚悬走在最前方,他手中的灵光法珠微微闪烁,为众人照亮前路。跟随在后的弟子们屏息凝神,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阶梯尽头,是一间宽阔的石室。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简朴的石床,石床上覆盖着已经暗黄的丝绸。 丝绸中央,有一具白骨静静地躺着。 那是一具纤尘不染的白骨,骨架修长而端正,似乎仍然保持着它生前的尊贵与威严。 头颅微微倾斜,仿佛在长久的沉眠中陷入了某种深思。胸骨间残存着一些破碎的衣饰,那是昆仑帝君特有的赤金法袍,上面绣着代表帝君身份的祥云纹路。然而,金线已经变得暗淡无光,几乎无法辨认出原本的辉煌。 楚悬心中一震,那件法袍的主人.......除了帝君,又还能是谁! 身后的弟子们见状也纷纷挤到前方,当他们看清石床上的景象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被雷击般定在原地。 “这.......不可能.......”楚悬喃喃道。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最终确认眼前的白骨确实已死去多年。而在石床旁,一块泛黄的玉简静静地躺着。 楚悬拾起玉简,灵力灌入,眼前浮现出一段文字。 “吾乃帝君姬樊,此身已到归去之时,无需为我叹惋。此时正临仙魔大战,为护仙门,托残灵显于世间,吾灵力渐弱,少则数月,多则一年,终有一日将彻底散去。” 楚悬手中的玉简“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他后退一步,神情震惊且复杂。 少则数月,多则一年?那现在的帝君........是谁? 主殿内,人声鼎沸,惊愕与愤怒在众人之间蔓延。 然而,再无帝君的庇护,也无所谓的“高高在上”的决策者, 此刻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自行组织反击。 就在昆仑众人慌忙组织防御之时,魔界的真正杀招也随之而来。 与澹台曜不同,司凌的手段更加令人胆寒,首先穿过魔阵的并非魔族人,而是她操纵的尸傀大军。 这些尸傀是由被俘的修士、凡人甚至不服从她的魔族人炼制而成,面容狰狞,双眼泛着诡异的青光。 它们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完全听命于司凌的号令,像潮水般从魔阵中涌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尸傀大军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其中有不少尸傀生前是强大的修士,残存的灵力使得它们拥有极强的战斗力。 更可怕的是,司凌利用魔阵,源源不断地将尸体转化为新的尸傀,几乎没有断绝的可能。 第105章 还有我爱她。 这把剑,请你转交给小白…… 谢珩拄着拐杖回到医馆的时候, 吴大夫正在收拾细软。 “公子你这是什么打扮,你的眼睛.......我今早给你检查时也没.......” “啊,”谢珩笑了笑, 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我想着要早点还清欠您的钱, 便出门替人算卦了。小白她......还没回来吗?” “没呢, 不过应该也快了,没准又去给你买珍馐斋的莲子粥了, 不过你这是.......你没瞎装瞎?” 谢珩确实是迫不得已才装得瞎,他相貌年轻俊秀, 属实和那些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算命老头差别极大, 摆摊第一日的时候, 几乎没有人光顾他的生意。 怎么没人搭理啊。谢珩想。自己就算不是专攻于卦象, 好歹也是跟着齐姜学了些东西的。 无人问津的话, 就算他算得再准,也无用武之地啊。 “我........”谢珩也是第一次骗人,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有些没道德,正想着要如何和吴大夫解释。 “小伙子,你实在是太有出息了!”大夫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 焉能拘于小节?不管是骗人也好装瞎也好, 能让自己媳妇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好活计啊!” 我没有骗人.......我算的卦都是准的,而且楚悬在外面给人算这一卦都收十两银子呢,我才收二十文。谢珩在心里默默地说。 但是大夫既然夸他了,谢珩倒也不好反驳什么。他拿出自己这一天赚的那几十文钱交给大夫:“这样的话, 是不是就只差一百文了?” 小白其实没指望他能赚什么钱,一直没能还清债务,只是因为他们现在不想太引人注目,小白只敢打几只山鸡,野鸽,卖给散户收点小钱。 师月白每次卖完猎物回来的时候,都会抱怨说她就算一只老虎也猎得来,现在只能慢吞吞地打些不够她平时塞牙缝的小玩意。 谢珩刚要哄她,师月白大概是又考虑到了谢珩的感受,赶忙补充道:“不过这样很轻松,你在医馆里多住些日子也好,我在看房子呢,城里好的房子好像得要好多钱,我们在买下之前可以先去租着住些日子。” “不用在城里,”谢珩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劝道,“在山洞里也很好,在乡间也很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觉得好。” 师月白还是坚持要住在城里,说他身体这么差,去医馆也方便啊。 “小伙子,我就不收你的钱了。说实话,如今我得了风声,说是魔人要打来了,我打算带着我的媳妇闺女跑去皇城根下,官老爷们现在都往那里跑,皇城的人有钱,会请仙门的人保护他们的。等我媳妇把闺女从学堂接回来,我们就出发........” 第185章 “不行。”谢珩突然正色说。 “你这人有病吧,”吴大夫骂骂咧咧,“我好心给你划了账还把风声告诉你,我去不去皇城关你啥事啊?” “灾民流动,途中极易遭遇魔族入侵,也极易混入魔修。你认为皇城安全,但是去皇城的途中呢?你要赌妍妍和尊夫人的命吗?” 妍妍是吴大夫女儿的名字,吴大夫见他说话一套一套的,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那你说怎么办吧。” “待在州府之内才是最安全的。抱歉我刚刚有些激动了,您最好尽快把妍妍接回来,明日学堂也不要去了,就待在家中。” “学堂我是自然不会让她去了,可我听说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有魔族会通过一个什么东西出现在街上.......” “是魔阵。”谢珩解释道。 “那要怎么办呢?” “尽量待在家中。等仙门的人,相信仙门。他们有瞭台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魔阵出现的地方。” 吴大夫显然并不想把自己一家的命交到别人手里:“就等着他们派人来救啊?” “那你去跟魔族拼命。” 吴大夫不明白这位一直性子好到没边怎么骂他都不生气的谢公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这么爱挤兑人,但是想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便也不与他计较了。反正他是个耙耳朵,每日被夫人骂也是骂,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 “那我去接一下妍妍她们吧,”吴大夫嘟嘟囔囔,“见不到他们的人,总是不太放心。我往城西去,你要不要一起啊,小白姑娘无论是打猎还是去珍馐斋买莲子粥,都是一个方向,可以同路。” 谢珩原本并不是喜欢结伴的人,但是看到吴大夫被自己骂了但是依然好脾气的样子,总是有些不忍拒绝的。 二人在路上碰见了吴夫人,但是她身边却没有妍妍的身影。 吴夫人说,妍妍知道了我们要搬家之后特别难过,今天下了学堂要好朋友家里去和好朋友道个别,她就没拦着。 “什么?”吴大夫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这丫头!什么时候了,还去告别?你也真是的,你就这么放着她去了?” “你数落我很高兴?昨天她哭了一夜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睡得比猪还死!” 吴大夫难得硬气一回,又被夫人百倍的狂风骤雨打击得偃旗息鼓,虽然相当不适应这样的场合,谢珩也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即便遇上了魔族,小白也是该有自保之力的,便跟着吴大夫和吴夫人去找妍妍了。 谢珩一行赶到东街尽头时,远处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妍妍小小的身影。 她站在屋子前面,正在和好朋友挥手告别。 然而,谢珩目光微凝,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一股隐隐的异样气息。 街道中央,地面上浮现出一圈圈诡异的黑红色纹路,纹路以极快的速度旋转扩张,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魔阵。 妍妍似乎被脚下突然出现的异象吓呆了,双眼睁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红的光芒从魔阵中升腾而起,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正向她逼近。 谢珩御风而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捡的树枝一挥,剑气化作一道璀璨的弧光,狠狠劈向魔阵中心,试图延缓其运转。 “妍妍,你不要动啊!”吴大夫大喊。他不知道自己捡来的这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本事,但是绝望之际,好像也只有相信他这一条路。 话音未落,谢珩已经来到妍妍身边,一把将她抱起,迅速向后退去。几乎同时,魔阵的中心突然喷涌出一股黑色的火焰,炙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谢珩身形一闪,稳稳落在安全的地带。 他定定地望着那逐渐成型的魔阵,眼神冷冽。他隐约感觉到,这座魔阵的设计与此前见过的魔阵不同,阵纹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力量更加混乱而危险。 怀里的妍妍害怕得浑身发着抖,如今她和她的爹爹娘亲已经隔了一个巨大的魔阵,连他们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都淹没在魔阵启动的巨响中。 谢珩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回忆起曾经修习过的所有阵法理论。 魔阵的出现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某处沉寂的屏障。 阵法既为通道,便有开门、休门、生门、死门、惊门、伤门、杜门、景门。此之八门,为阵法之基。即便是魔阵,也不例外。 谢珩蓦然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明悟。魔界试图通过魔阵连通人魔两界,但阵法的运转也并非不 可逆转。如果能够操控阵法,将所有的传送点集中到一个“死门”之中........ “别怕。”他对妍妍说。 脑海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澄明的道心正在他的灵台重塑。这种感觉很奇妙,距离谢珩第一次领悟道心,实在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他比旁人慢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的灵台正在生出道心。 从未有人能在道心破碎入魔之后再重新领悟道心。 但是也从未有人如谢珩般成为剑道魁首。 从未有人,便做第一人。 谢珩挥出一掌,灵力如洪流般涌出。他凝神贯注,心无旁骛,将自身的灵力与魔阵相融,试图逆转其运行的方向。 黑红的光芒与他周身的灵力交织碰撞,迸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波动。魔阵发出刺耳的嗡鸣声,似乎在抗拒他的力量。 第186章 但谢珩毫不退让,咬紧牙关,继续将符文嵌入魔阵的核心。 “去!”他低喝一声,手中飞剑一挥,将最后一道符文刻入阵心。 魔阵的黑红光芒骤然一滞,随后疯狂旋转起来,阵纹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个漆黑的漩涡。 死门已换。 天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剑鸣声,一道道光影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片刻后,数十名修士御剑而至,落在了空地的边缘。 地面上,原本黑红色的魔阵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阵纹似乎在消散时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而那片空地的中心,却隐隐透出一股诡异的空旷感,仿佛整个空间曾被撕裂,又强行拼接起来。 “魔阵.......不见了?”赶来的修士难以置信地惊叹。 转而,他又注意到了一旁的谢珩,神色更加惊异。 “谢.......您是谢仙君吗?” 他如今是谁已经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了,谢珩略过了这个问题:“我改易了魔阵的死门,让魔阵通向巫山,巫山本就是人界与魔界交汇之地,不会危及人间。方便的话请你们派人通知下去,让所有修士都赶去巫山应敌。” “我是秦泽,我,我这两天太忙了忘记刮胡子了,您不记得我了吗?”秦泽说完才发现自己是王泽李泽还是秦泽好像确实也不重要,“抱歉抱歉,不该和您说这些的,我这就去通知。” “秦公子请留步!” 秦泽听到谢珩喊他,满心欢喜地嘱咐同行的修士先去传信,小跑着回到谢珩身边:“谢仙君,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他回头了,谢珩倒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张口了,“小白还没有一把趁手的剑,能不能借你的剑一用.......” “会还的!”谢珩连忙补充,“日后你可以去以清山武库里多挑几把你喜欢的........抱歉,这回太狼狈了,她真的还没有防身的武器........” “小师仙君也没事吗?”秦泽一个大男人,居然当众抹起了眼泪,“呜呜呜,那真是太好了.......” 谢珩看着他喜极而泣的样子,不敢和他说小白其实算不上没事,只是接过剑,与他道谢之后匆匆道了别。 他现在想起来,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介意秦泽想要向小白拜师,明明那是小白成长起来了,自己也可以独当一面的象征啊。 不过秦泽天赋那样高又那样踏实苦学,应该早已经找到心仪的师门了吧。 谢珩拿着那把秦泽给的剑,走向了吴大夫三人。吴夫人现在还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死里逃生的震惊中,谢珩把剑交给了吴大夫,让他转交给小白。 “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这把剑,请你转交给小白。” 吴大夫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但是看谢珩急切的神情,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 “请您帮我转告小白,这把剑是留给她防身的。我现在要去巫山,我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请她在这里好好等我。但是如果她执意来巫山找我,我也尊重她的想法。” “还有你爱她。”吴大夫非常诚恳地补充道。 “是的,爱就要大胆地说出来。”吴夫人抱着妍妍,妍妍也不懂装懂地点点头。 “嗯。”谢珩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眉宇间带着温柔的笑,仿佛又变回了吴氏医馆中的那个温柔怯懦,除了脸长得好看几乎一无是处的病人,“还有我爱她。” 第106章 这是我师尊给我的,你的剑才差呢! 那…… “小白姑娘, 您也要走吗?”吴氏医馆内,吴夫人正在试图挽留师月白。 “嗯,”师月白点点头, 掏出几块碎银, “多谢您和吴大夫这些日子的照顾。” 吴夫人自然不会再要她的钱, 两人推拒一番之后, 还是师月白落了败,收回了那几块碎银。 “那这碗荷叶羹给您, 我记得妍妍也是喜欢吃的,不过可能有些凉了,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魔阵, 不小心耽搁了一会儿。” 吴夫人笑了笑, 轻轻拍了拍妍妍的脑袋:“妍妍, 快谢谢姐姐!” 妍妍一个六岁的小朋友, 师月白一只化形不久的白狮精,两人这些日子相处得很好, 妍妍一听说师月白也要走,在一旁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哪里还有功夫管什么荷叶羹。 “不要.......不要荷叶羹,也不要你走!呜呜呜.......不要你走.......” 师月白笑了笑,悄悄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妍妍很快就不哭了。 吴夫人好奇地询问她说了什么, 妍妍率先抢答说是秘密。 拿起谢珩留给她的剑,师月白轻轻抽了一小段剑刃出鞘,剑身漂亮光洁,即使是不懂剑的她,也爱不释手。 魔族入侵之后, 医馆里来了很多伤者,吴大夫早年曾经跟着一位游历的药王谷弟子学医,这种关头,吴氏医馆的正门被堵得水泄不通。 正门走不了,也来不及和吴大夫道别了,师月白朝吴夫人和妍妍挥了挥手,就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她和谢珩许多记忆的小医馆。 这一次,谢珩终于给了她和他站在一起同生共死的选择。 师月白并不认识去巫山的路,从吴夫人那里问来大致的方向之后,便一边问路一边赶路。途中有不少往昆仑那边赶的修士,师月白不是嫌他们御剑太慢就是嫌他们完全不等她,直到一个白衣女修主动找她搭话,问她要不要结伴一起去巫山。 第187章 那女修面相温柔可亲,师月白见她动作利落,又是认识路的模样,便也就答应了。 “你修为深厚,是谁家的弟子?” 师月白不喜她这样问东问西,开始有些后悔与她同行。 “不是谁家的,就自己练练。” “噢。”女修并不追问,“散修啊。” “差不多吧。”师月白答道。 白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她不想和自己聊天,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看师月白的剑。 “你的剑有些差劲。” 师月白这下可就生气了:“你懂什么,这是我师尊给我的,你的剑才差呢!” 白衣女子并不生气,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一把好剑吧。接下来又是一场苦战,你需要一把好剑。” 我才不要你的什么劳什子好剑,我就要师尊给我的剑。师月白心道。 “不必了,”师月白道,“剑再好,持剑的人不行也是徒劳。” 白衣女修依旧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应和了些什么。 两人继续前行,师月白也是第一次御剑,第一次飞到这么高地方,她略微有些恐高,不怎么敢往下面看。 途中渐渐有寒风扑面而来,气温也越来越低。片刻后,白衣女修带她落了下去,四周已是一片雪白,寒风卷起细雪,天地间仿佛唯余她们二人。 师月白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警惕地握着剑:“这里是巫山吗?其他人呢,我师尊呢?”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这里不是巫山,这里是极川。” 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怒意和警惕,抬起手轻轻挥袖,一片雪地忽然裂开,一柄长剑从雪地中缓缓升起:“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把剑。” 剑身隐隐透着淡蓝的光芒,寒气逼人。整柄剑纤细优美,却又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锋锐之意。 饶是师月白不懂剑,也不得不承认:这把剑确实好看得紧。 但是她只是皱着眉,警惕地看着白衣女子:“我已经说了,我不需要。巫山战况紧张,你还要带我来这里,意欲何为?” “试试吧,”白衣女子温柔地笑了笑,“我一直拔不出这柄剑,就当是帮我一个小忙。我马上就带你到巫山去。” 她的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师月白仿佛被迷了心神,瞳孔渐渐涣散,走到那剑旁站定。 师月白紧紧握住剑柄,寒意从掌心直窜上手臂,剑身在她手中微微颤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犹豫着是否顺从。师月白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再次用力拔剑。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划破寂静的雪原。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心脏好像有些微微抽痛,师月白清醒过来,把剑往女子那边一送。 “给你。现在可以带我去巫山了吗?” 白衣女子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她的嘴唇微微翕张地说了什么,师月白偏着头,微微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白衣女子脸上依旧是温柔和煦的笑,朔风吹彻寒冷的冰原,把这样的笑衬托得愈发诡异。 “拿着它,杀了我。” “你有病吧?”师月白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脑袋撞坏了啊?” “可惜了,”白衣女子自己的剑也出了鞘,师月白看见那道清晰的剑铭,剑铭为照夜,“今日你若不杀了我,便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去找你要找的人。” “你这人是真的有病吧!”师月白怒气上涌,抬手一剑指向她,忍不住破口大骂,奈何她刚刚化为人形不久,再加上相处时间最多的那个人类完全不会骂人,导致她在这方面的语言方面实在匮乏得可怜。 “随你如何说,”齐姜抬起那举世无双的照夜剑,等待着师月白出剑,“今日你若不杀我,我敢保证,你走不出这片雪原。” 师月白一时间被她这番诡异的话弄得气急反笑,她双手握剑,骤然提气挥向白衣女子,剑光如虹,凌厉而果决。 “那便........杀了你。” 师月白的剑毫无章法,全凭着她多年在狮群里拼杀捕猎中锤炼出的本能反应,与任何一家剑法都毫无关联,因此每一招都出乎意料。 那疯女人身法诡谲,步步后退,看似落于下风,却好像随时都在等待翻盘的机会。 “你的路数太简单了!”师月白冷笑一声,脚下轻点,借力腾空而起,剑锋一转,如惊鸿般直刺对方胸口。 疯女人急退,但仍旧慢了半拍,衣袖被剑锋划破,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她的动作微微一滞,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不错,确实有些本事。”她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 “少废话!”师月白怒喝,剑势更猛,每一剑都仿佛带着雷霆之威,逼得对方连连退后。 对方的身法快得离谱,但是一避再避,终有战意枯竭露出破绽之时。 师月白瞬间抓住了对方的破绽,一剑将那疯女人打翻在地。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师月白喘着气,剑尖指着倒地的白衣女子,气得直皱眉,“虽然你是个神经病,但是我师尊说了,不能随便杀人,我今天就先放过你,你以后别再随便发疯了,有病就去治。” 师月白泄愤一般地把那柄女人给她的剑丢还给她,抱起谢珩留给她的剑就要扬长而去。 第188章 鬼使神差地,她犹豫之下还是回了头,想看一眼那女人的伤势。都是她自找的,这个疯子。师月白在心里道。 然而目光落下之处,竟然空无一人。 原先倒在地上的疯女人,凭空消失了。 “什么?”师月白愣住了,警惕地握紧了剑,四下张望,寒风卷着雪尘吹过,她耳边似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却又捕捉不到具体的方向。 突然,她心头一紧,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于是师月白下意识地回了头。 只见那疯女人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泛着寒光的长弓,箭对着自己,弓弦张如满月。 然后,箭离弦。 第107章 初遇 伤成这样了,还能再站起来吗?…… 好多血啊。 我是不是要死了。师月白想。 好红, 好多血。 也好疼。 那些猎物被自己咬死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非常难得的,一只从出生开始就打猎为生的狮子对被自己咬死的鹿, 羚羊和山鸡, 产生了一点微博的愧疚之心。 不过我不吃他们, 我就饿死了啊。就算我放过了他们, 他们也会被狼和老虎吃掉的。师月白安慰自己。 她的灵魂好像飞了起来,浮至高空, 低头可以看见自己在雪原中的肉身,血在身下蔓延, 染红了冰白的雪地。 好像还挺凄美漂亮的。她无端想到。 对那个白衣女人的恨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那个女人真是个疯子, 小人, 坏蛋中的坏蛋。 早知道就杀了她了。 女人放下弓, 缓缓走到她的尸首旁跪了下来, 喃喃地说着什么您回来吧,我答应您的事情, 都已经快要做完了。 真是个疯婆子,自己,万兽之王,狮群中的王,王中的王, 居然就这么被一个疯婆子暗算死掉了。 父母和狮群的仇还没有报。 答应过谢珩的, 要打猎赚很多钱,要给他盖带院子的房子,要带他天天去下馆子,要给他买很多很多衣服,让他一天换一件穿。 好像都实现不了了。 那怎么行呢?狮王都是一诺千金的。 ........ 再醒来的时候, 她成了小狮子幼崽的模样,被一个女人温柔地抱在怀里。 “母亲。”师月白下意识地叫她。 女人生着人身蛇尾,明明应该让人感到诡异恐惧的,师月白却莫名地觉得很美,也很亲切。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我的.......记忆吗? “你可以叫我母亲,”女人温柔地笑了笑,“我是你的母亲。” “我太寂寞了,你是我亲自创造的第一个生灵。让我想想,你叫小白,好不好?” 女人抱着她,与她一起俯瞰地底的那些生灵。 两足直立行走的动物每天劳劳碌碌地,不知道在忙什么。 时而想要改易河道,时而想要把大山移位。更多的时候,他们在狩猎别的动物,在培育作物。 “你看,这些这么厉害的小生灵,从野兽中进化出灵智。自己学会了使用工具,照顾老者和幼儿,让族群得以延续。”女人感叹道。 师月白打了个哈欠,女人轻轻地顺着她头上的毛,一下一下地梳着。 “小白觉得没意思吗?” 师月白低头望去,看见那些人类杀猪宰羊,唱着奇怪的歌,跳着奇怪的舞蹈。 “他们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大概是祭祀。”女人道。 “他们在.........感谢母亲创造了他们?他们唤您女娲.........这个伏羲又是谁?”师月白对伏羲这个人物的出现表现出相当的不悦,她皱着眉,“他凭什么啊。” “这些小人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创造了他们呢,明明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努力的成果。至于伏羲,”女娲宽容地笑笑,并不如师月白一样怪罪,“渴望繁衍是一个文明正常的特征,虽然是有些鄙俗。小白不要生气。 ” 师月白嘟嘟囔囔地这很难不生气吧,只有您才不生气。 女娲摸着她的脑袋,温声哄着她。 好像又过去了许多个百年。 作为神裔,百年的时间的跨度对于她来说太短了。师月白困倦地醒来,伸了一个懒腰。 女娲的眉宇间满是忧思,似乎没有察觉到怀里的师月白醒了过来。 “母亲?”师月白试探着叫了一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太聪明,又太勤劳,太坚定了,他们有太多美好的品质.......他们拥有天道才能拥有的智慧,那他们将不再信仰天道。” “.......天道竟然要他们都去死吗?” 师月白探出她的怀里,往凡间望去。 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地不周载。 她感到无端地害怕,伸手抓住了母亲的衣摆。 女娲抱紧了她,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叫她别怕。 “小白.........”女娲眷恋地抱起小狮子,将她的额头贴近自己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抱歉,我得走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生灵尽数亡于天裂。” “就算有违天道........我也想救下他们。” 母亲! 师月白想要求她不要走,但是无端的疲惫却从她的四肢蔓延至全身。 眼皮沉重得几乎马上就要合上,师月白却仍强撑着不愿睡去。 第189章 女子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狮子,眸中是无尽的柔情与不舍。 她缓缓将师月白抱到面前,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额头,像是在铭刻什么。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留下你独自一人的。” 母亲,不要走....... 金色的神光包裹住了小狮子,慢慢地融进了她的身体。 “我赐你长生长乐的祝福。” 这是女娲赐给她的神格。 女娲缓缓抬起手,虚空一握,周围的光线仿佛被牵引而来,凝聚成一道流光,注入师月白的身体中。那股力量浩瀚如海,仿佛可以撼动山河、改易天地。 “我赐你永世不灭的神力。” 这是女娲赐给她的神力。 “不过你现在还没有灵智和情感........我不敢贸然把这份力量给你。它会一直封存,直到你领会到情感的那一天。” “母亲!”师月白费力地嘶吼出声,“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女娲神色悲悯,似乎对她也有不舍,“真的对不起。” “是我把你创造出来,又留下你孤身一人。” 师月白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真的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够代替我陪着你。” “让你不要再孤身一人了。” ........ 师月白睡了很久很久。 时间的跨度对于神裔而言本就极为短暂,何况师月白不愿亲眼看着母亲去死,只好终日在昏睡中度过。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空的一角已经被五色石填上。 她看着天边五彩斑斓的彩霞,下意识地化作人形,朝那个方向走去。 她想看看母亲最后.......待过的地方,和最后保护过的生灵。 人族和妖族似乎在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仗,她遥遥地看着,并不敢离得太近。 不过一着不甚,不知道那一边的人还是往她的方向射了一箭。 师月白没能躲开。 她不会死,但是不代表她不会痛。 她在荒原里躺了好几天,才有力气拔去了胸口的箭。 如果是一个凡人在这里,怕是早就死了。 师月白想不明白,母亲那么珍视的,这些生灵的生命,他们为什么要随意践踏呢? 那场惊世的天裂之灾也才过了寥寥几百年,他们都忘记了吗? 才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就要自相残杀了吗。 又过去了好几天,师月白才重新爬了起来,继续往西边走去。 这里似乎是妖族的地界。 师月白想到之前乱中中的那一箭,还有些后怕,便和那些普通妖族人一样,露出了白狮耳朵和白狮尾巴。 穿过一片密林时,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还有拳脚相接的沉闷响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循声而去。 几个妖族少年正在打架。 准确地说,是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在和三个比他高壮得多的少年打架。 少年长着一对白色的狐耳,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他的模样生得极为漂亮,眉眼间透着一股凌厉的倔强。 三人都比他高大许多,他们显然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一个狼族挥拳击向少年的脸,少年偏头躲过,但还没站稳,就被另一个人从后踢中膝弯。他猝不及防跪倒在地,刚想起身,又被重重一脚踢中肚子。 “咳!”少年猛地弓起身体,一口血喷在地上,紧接着又呕出了好几口。 他在这之前显然也受了内伤,否则脸色不会白得这样厉害。 另外三人显然认为他已经爬不起来了,轻率地蹲了下来,揪住了少年的衣领。 可是伤成这样的少年竟然还有力气,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凶狠的光,奋起给了狼族男人一拳。 师月白愣了愣。 伤成这样了,还能再站起来吗? 这就是母亲夸赞过的,勇敢的,坚强的,拥有一切美好品质的生灵吗? “够了,这没爹没娘的小杂种真是不知死活。”其中一人恼羞成怒,眼神里透着狠意。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留手,同时扑向少年。他被一脚踢中腿弯,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却依然不肯倒下。 但是很快,四人的位置很快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没有人看清师月白是怎么出手的,但是在她出手之后,倒在地上的很快就变成了那三个欺负人的少年。 师月白本不欲多管闲事的,可是那三人实在骂得太过分了。 女娲说,她可以是自己的母亲。母亲一词在师月白心中,是神圣的,绝不可冒犯的。 师月白全然无法忍受有人侮辱别人的母亲。 第108章 公狐狸........不能生小狐狸吗?^…… “姐姐, 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有些羞怯,乖巧得完全不似刚刚打架时候的狠厉。 师月白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随意摆摆手:“没事, 不过下次别那么拼命了, 打不过就先跑, 还是命最重要。” 不知是因为刚打完架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少年呼吸得很急,双颊也红扑扑的。 “我.......没什么能报答姐姐的。如果姐姐不嫌弃的话, 姐姐可以让我请你吃果子吗?” 师月白没有尝过人间的食物,稍稍犹豫了一下。她也并不是为了报答才出手救他的。 “我摘的果子很甜........”少年以为她嫌弃, 连忙解释了一下,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拿来报答人的果子很拿不出手, 声音越来越低。 第190章 “可以呀, 我试试看。”师月白看着他耷拉下去的耳朵, 不忍心拒绝。 少年的果子藏在他的洞穴深处,用一层厚厚的枯叶欲盖弥彰地盖着,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的宝贝。 他挑出一个最大最圆的果子,献宝似的交到师月白手上。 师月白啃了一口,挺酸的,也有些涩,汁水倒是挺多的, 总之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味道。 “很好吃。”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希望自己的表情没有被酸得太狰狞。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少年低着头红着脸,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只是随手捡起一个果子,随意地擦了擦, 自己也啃了一口。 似乎是平时很少与人说话,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很不好意思:“我从小....... 爹娘就死了,又天生没尾巴,他们都说我.......就都欺负我。” 他的声音在中间低了下去,师月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左右不是什么好话,她自然也不能戳人伤疤地去询问。 师月白咬着果子停了下来,眯着眼看他,忽然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你第一次打架?” 少年点点头,不知道她是如何猜到的,又疑惑又崇拜地看着她。 果真是这样。 “以后他们欺负你,你就都揍回去。就是因为欺负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他们才这样肆无忌惮的。揍得过也好,揍不过也好,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管轻重,他们就都不会再这样轻视你了。” 少年捂着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都揍回去吗?” “对啊,你今天不就干得挺漂亮,你要是从前都像今天一样揍他们,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即使打不赢,也会好上许多,”师月白道,“他们喊你一次没父母,你就揍回去一次。他们说你没尾巴,你就让他们没牙齿。” “不过要是打不赢,可要记得跑,我不会每天都路过的。”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眼神亮亮地看着师月白,忽然说道:“姐姐,你真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们做夫妻吧,以后.......我给你生小狐狸。” 师月白显然被他这句话惊到了:“你.......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 少年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是公狐狸啊。”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师月白的神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姐姐,公狐狸........不能生小狐狸吗?” 师月白见他单纯如白纸的样子,忍不住一哂。 “那你打算怎么给我生小狐狸?” 少年听了师月白的问话,愣了一下,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绯红。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她,又迅速低下头,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知是该怪洞穴太过逼仄,还是该怪师月白的听力太好,少年如鼓点般急响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中,让她即便想要忽略,也很难做到。 师月白后悔多问那一句,正想说点什么把这只单纯的小狐狸糊弄过去,却被他突然凑近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感觉脸颊上一阵温热,少年的嘴唇轻轻地凑了上来,蹭了蹭她的脸颊,一触即分。 少年的脸颊红得厉害,亲完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师月白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明白少年的意思,他大概以为这样就能怀孕了。 少年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肚子平坦而安静。 “这样........不能怀孕吗?”尽管他很想掩盖自己的失落,但是垂下来的耳朵还是把他的难过显示得清清楚楚。 师月白有些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想要叫他别难过了。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想要生小狐狸呢?” 少年垂着脑袋,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师月白并不急着要他的回答,只是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他毛茸茸的耳朵。 其实她自己也有兽耳,但是好像少年的狐狸耳朵就格外软些。 “因为.......” 师月白见他想好了,手便从他的狐狸耳朵上拿了下来。 少年被她这么一折腾,又愣了一愣,似乎不习惯耳朵上没了她手的温度。 “因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有家了。” “家?” “家就是爹爹,娘亲,还有小狐狸。我做小狐狸的时候,没有爹爹和娘亲。生了小狐狸,我就可以有家了。” “过来。”师月白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很听话地凑了过来。师月白伸出手,手指轻轻蹭过了他的眼角,抹去了那一点连少年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湿润。 “对不起姐姐,我本来.......没有想哭的。” “道歉做什么,哭就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说........哭哭啼啼的,很惹人讨厌。” 师月白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不觉得讨厌。哭吧。” 即便得了师月白的纵容,少年也并不敢放肆地哭出声音,他在师月白怀里安静地流着眼泪,然后似乎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时不时传来一声极力忍耐之后的啜泣。 他好像很怕师月白讨厌他。 师月白也不好逼他哭出声音来,只是安静地拍着他的背,时不时捋一捋少年的鬓发。 第191章 直到少年哭累了,又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同她道歉,说哭湿了她的衣裳。 师月白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她温声安抚着少年,等待他的情绪恢复过来。 “你只知旁人有家,却不知也许他们的家也是一地鸡毛。家是神圣的,温暖的。一家三口也未必是家,随时回得去的才是家。” “若我不是良人,日后留你一人照顾孩子,你只会活得更加艰难。” 少年的鼻子哭得红红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不禁出声反驳:“你是的。” 他似乎不明白假设句的使用方法,只是用信任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师月白并没有给他解释清楚假设句使用方法的自信,只是轻轻抚了抚他柔软的耳朵。 “别这么信任我,我们才见第一面。” “姐姐是好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师月白一时失了语:“我是说假如........假如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坏人。他救你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然后扒掉你的狐狸毛做狐皮大衣穿。” 少年显然被吓到了,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又往师月白怀里靠了靠。 师月白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她不明白不久之前还坚强地能够一打三的小狐狸,怎么现在被自己一劝,反倒变成得这副模样。 第109章 真是天生的小sao狐狸。 不要了..…… 师月白在少年的山洞里度过了几天, 帮他打跑了一回上次落败之后前来挑衅的狼族少年。 她带着少年走进他平常的白日不敢踏足的山野,找了一根笔直的木棍带回了洞穴。 她将木棍的一头削得尖尖的,使之成了一个枪状的武器, 把它送给了少年。 “会用吗?” 或许是本能作祟, 少年一见这根一头被削尖的木棍, 眼睛就放了光。 他接过木棍, 爱不释手地点点头。 “我要走了。”师月白道,她还要接着往西边走, 去看看母亲最后待过的地方。 少年没想到令他爱不释手的木棍竟然是临别的赠礼,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木棍还给师月白, 可是转而想到即便没收到这件礼物, 对方也不会留下, 又讷讷地缩回了手。 怎么这么可怜, 师月白想。难怪给人欺负惨了。 他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看了便叫人想欺负。 “不是讨厌你.......只是我真的有别的理由,需要去别处看看。” 少年并没有被这三两句话哄好, 他似乎意识到即使再不愿意,自己也并没有立场挽留师月白,耳朵垂落了下来。 “别难过了,”师月白两指轻轻夹住他的耳朵,试图让那对耷拉的狐狸耳朵重新立起来, “我想想........给你三个愿望, 好不好?无论你许愿什么,我都去替你做到。” “愿望?”少年愣了愣,“什么都可以吗?” “对呀,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师月白道。 “我的........第一个愿望,我想要姐姐.......天天开心。”少年犹豫了不多一会儿, 开口这样说道。 他的脸有些红,眼神微微躲闪,落在师月白鼻尖,面颊,但是最后还是又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想要姐姐无论在哪里,都是幸福的。” 师月白怔了一怔。 若是旁人,她定是会怀疑对方是故意讨自己欢心的。 可是少年抬起眼皮,用那双因为湿润而显得亮晶晶的眼睛看着 她时,师月白竟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不真诚的迹象。 想要她幸福,这算什么愿望,又要怎么样才能实现呢? 师月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也不愿就这样糊弄过去,便说自己已经记下了,问他第二个愿望。 “第二个愿望.......”少年嘟囔着,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可以吗,姐姐。” 师月白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想要吃不完的果子,想要欺负你的人永远消失,这样的愿望,全都是可以的。” “我自己会去摘果子的,”少年认真地思索着,脑海中似乎完全没有空口说这样话的师月白是在吹嘘的可能性,“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再被他们欺负的。” 师月白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想要一条尾巴........也可以吗姐姐?” 师月白笑了笑:“当然。” “可是你已修人形,这尾巴有与没有,真的重要吗,要不要再想想别的。” 少年似乎又犹豫了,他张了张唇,这犹豫似乎是欲言又止,而非真的在思索下一个愿望。 聪明如师月白,很快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给你尾巴的,不是我办不到,不用不好意思问。想要尾巴吗,那我就给你尾巴好了,反正你还剩一个愿望。” 而且规则的制定和解释权全在坏心眼的师月白一人身上,就算她后来说这个太简单就算是她附赠的,然后再给他两个愿望,也都是她一句话的事罢了。 “谢谢姐姐,我........就要尾巴。”少年点点头。 师月白摊开手掌,如同变戏法一般的,一条蓬松的白狐尾巴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少年明明也没有眨眼,可是也没能看出这尾巴从何而来。 见他还有迟疑,师月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没有拽别人的尾巴,是我自己变出来的,是单独变给你的。” 第192章 少年毕竟还小,欣喜的心情几乎是藏不住的,他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条尾巴,狐狸毛蓬松柔软,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又一下。 “要再看一会儿吗,还是我现在给你装上?装上之后你也可以把尾巴甩到前面来摸的。” 少年似乎对于尾巴还能甩到前面来摸这样的事情感到很新奇,师月白就把自己细长的狮子尾巴甩到了身前。 “好厉害!” 师月白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厉害的,但是看着少年又崇拜又欣喜的眼神,还是不禁有些得意。 “姐姐现在帮我装上吧,谢谢姐姐。” 天生无尾却能获赐一条尾巴,大概从未有妖族人想过这样的奇遇。 或许是不知道装上尾巴的流程是怎样的,少年说着,就开始脱去自己的衣衫,师月白还没来得说其实不脱也可以,他就已经如剥去壳的荔枝一般,露出了雪白赤裸的身体。 刚刚打完架的少年身上本来不该这么白皙无痕的,但是师月白刚遇到他扶他起来时起了怜悯之心,用法力帮他把身上的伤尽数治好了。 “........只是装上尾巴而已,不用脱衣服也........唔!” 少年突然凑了过来,在师月白唇上亲了一下。 说是亲大概也不甚合适,少年大概并不理解亲吻的含义,这只小狐狸单纯得过分,师月白不信他真的知道在浑身赤裸的情况亲一个异性意味着什么。 尽管知道他或许并无那个意思,但是师月白浑身上下,还是就那么地僵住了。 “你做什么?” 少年愣了愣,害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又开始连声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我记得你说这样不会怀孕的。我........” “是不会怀孕,”师月白道,“可是你亲我做什么?” 少年似乎自己也很难说清这样举动的动机所在,他原本雪白的耳朵内侧红得厉害。 “我........就是想亲姐姐,想.......和姐姐更亲近。” 安静的洞穴里,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师月白托着少年,把他抱了起来。少年的骨架还没有完全长开,轻得过分,师月白单手就把他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拿起了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 少年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这样的姿势是悬空的,他虽信任师月白不会突然把他丢下去,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收拢了修长的双腿,绞紧了师月白的身体。 他现在比师月白高出一点,只要微微侧过头,就能将师月白的唇珠含进嘴里。 “谁教你伸舌头的,嗯?”身为神裔,师月白生来博洽多闻,知晓许多事,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博识如她,却反而在单纯的小狐狸勉强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天生的小sao狐狸。” 少年虽笨,但是也似乎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亲昵的意味,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话似乎算不上贬义,不仅不羞怯退缩,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亲了起来。 蓬松的白狐尾巴根部被师月白加上了一点东西,抵在了少年腿间。 一开始少年的身体很是生涩,而后师月白温柔地亲着他的眼睫,唇角,和眼角因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性的眼泪,少年的身体很快就开始情动,浑身都开始泛上了情欲的粉红。 尾巴的狐狸毛本该是柔软的,可是当尾巴根部摩擦过敏感的那处的时候,却也刺激得少年发出难忍的呜咽。 少年眼神涣散,睫毛哭得湿漉漉的,两只手臂虚虚地环绕着始作俑者的脖颈,无意识地往这个正在欺负他的人怀里钻。 像是在撒娇。 雪白的狐耳恹恹地蜷在发间,少年靠在师月白的颈窝,呜呜地哭着求饶。 “不要了.......不要尾巴了。” “乖,马上就到了,是不是?”师月白见把人欺负狠了,温声哄道。 第110章 高潮后的少年瘫软在了师月白怀里 发顶…… 被几乎弄晕过去的小狐狸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仅凭着师月白的手臂被抱在空中, 两条原本绞着师月白的长腿垂落了下来。 高潮后的少年瘫软在了师月白怀里,虽然刚刚哭得厉害,可他现在竟也有了犹嫌不足的意味。发顶蹭着师月白的颈窝, 像是无意识的依赖。 “别撒娇, 这回是真的在给你装尾巴。” 少年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里, 第一次做这样事的他疲惫极了, 靠在师月白的怀里,昏昏欲睡。 这么可爱。 师月白拔出了尾巴, 手指顺着股间缓缓向上,摸到了少年的尾骨。 少年高潮后的身体极度敏感, 难耐地发出了一声喘息。 他并非后天断尾, 而是天生无尾。虽然少年说这话时师月白没有听清, 但是所谓不祥象征的天生无尾, 不过是因为尾骨退化, 提前进化得不像兽,而更似人一些。 兽是力量的象征, 人则是智慧的象征。而妖作为进化出灵智的兽,却羞于承认人或是兽是自己的同族。 兽的特征太多,会被认为粗鄙野蛮;人的特征过多,则就会被扣上不祥的帽子。 少年厌弃了整个童年的无尾,或许不是残缺和不祥, 而是完整和文明的象征。直立行走的妖族本就不再需要尾巴来保持平衡, 他们也已经有了穿衣的习惯,不需要尾巴用以保暖。 蓬松的狐尾贴上少年的尾骨,自然而然地与之融为一体,配合着他发丝间雪白的狐耳,仿佛少年天生就有这条尾巴一般。 第193章 “要是有这条尾巴就能让你少吃些苦........”少 年已经昏睡了过去, 师月白轻轻地叹了口气,用额头贴了贴少年的额头,“要是早点遇见我就好了。” ........ 少年第二日醒来时,洞穴里已经没有了师月白的身影。 他意识到了自己凭空生出的尾巴,学着那日师月白的样子,把蓬松的尾巴甩到身前,抱着尾巴,把头埋在尾巴里呆坐着。 她走了。 少年有些想哭,生出的尾巴,身边削尖的木棍,无一不昭示着她的存在并不只是自己异想天开的幻梦。 能遇见她已经很好很好了,少年告诉自己,可是眼睛还是酸酸的,要很努力才能不让眼泪掉出来。 “怎么抽抽噎噎的,可怜成这样........想哭就哭出来。” 从外面回来的师月白拿着两只烤好的山鸡,一走进洞穴,看到的就是少年把脑袋埋进尾巴里呆坐着哭的景象。 少年看见她,抬起哭红的眼睛,几步就冲到了她怀里抱住了她。 师月白两手还拿着串着烤鸡的竹签呢,哪里能腾出手来抱他。刚刚烤好的山鸡是给少年准备的,趁热才好吃,她只好先安抚少年。 “乖,我还没走呢,我只是出门给你打山鸡去了,见你没醒,我就先去把鸡杀了烤了.......别哭了,你饿不饿,昨天做了那么久,先吃饭吧。” 少年接过插着烤鸡的竹签,先是下意识地嗅了嗅。 “趁热吃,”师月白看他只闻不吃,像是很宝贝这两只烤鸡的样子,“吃完我教你怎么打猎,怎么用火烤熟。” 少年因为自己没见过世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口地咬下大半个鸡腿。 他今天不再动不动就说对不起了,这笑容甚至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倒还真有了几分狐狸精的样子。 少年很快吃完了两只烤鸡,他从未接受世俗规训,并不觉得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是一件多不雅观的事情。 师月白也同样不这么觉得,反而觉得可爱可怜极了,她轻轻碰了碰少年的鼻尖:“鼻子都哭红了,这么可怜。” “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姐姐至少会同我道个别的。” “是呀,我当然不会不告而别。来,我先教你打猎。” 最初少年提出请她吃果子时,师月白还没有想的太多,直到把少年抱了起来,发现他轻得要命,师月白这才想到,那果子竟然就是他的主食。 一只吃素的小狐狸。 不知是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人教他打猎,还是身体太弱不敢和其他妖族争抢猎物,总之他既然遇见师月白了,以后就必不能再过这样的生活。 少年不笨,甚至可以说学得很快。但是当他看见师月白露出满意笑容的时候,又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的笨。 应该表现得差一点的,或许还能让姐姐.......再多留一会儿。 单纯的小狐狸所思所想全部都写在了脸上,师月白看着少年失落的神情,心里酸酸的。 “还有一个愿望呢,你再想一想?” ......... “还有一个愿望呢........”师月白抱着血肉模糊的少年,“我还欠你一个愿望呢。” 自己赠给他的白狐尾巴被连根截断,但是断尾只是他受的伤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夺位的妖族对他用了剜刑,利刃将他身上的肉逐片剜去,为了防止他在这过程中自杀,还割去了他的舌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师月白救下他的时候,血已经几乎流干了。少年不敢睁开眼睛,怕两个狰狞的血洞吓到她。 他轻轻摇了摇头,也或许那已经是用尽了全力的。 他不疼,他没事,或者是........ 不用管那个愿望了,忘掉吧。 “你不要死。” 师月白咬紧牙关,双手颤抖地抱着他,他轻得仿佛一片残破的羽毛。 汹涌的法力瞬间涌入他的身体,却如石沉大海,无论她如何努力,少年的生机仍在慢慢流逝,如日之西沉,不可转也。 别死。 悔意有如倒山倾海而至。 她总是在失去,然后总在后悔失去,后悔没有珍惜眼前。 当初........为什么没有留在他身边呢。 你决定去母亲最后待过的地方的地方,可是你救回母亲了吗? 你想亲眼见见这人间,可是你领悟人间悲欢了吗,你找回母亲留给你的神力了吗? “我不离开你了,你不要死.......”师月白喃喃着,眼泪汹涌地滑落,“我会救你的,我还有神格,可以永生的神格。” 是了,她还有神格,可以永生的神格。 神格被剥离出身体的时候,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打碎重塑。 神格自赋予她之日起,就是她身体和魂魄的一部分。要将神格抽离,无异于敲骨吸髓。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始终没有松手。神光逐渐扩散,化作温柔的涟漪涌入少年体内,试图认他为新的主人。 没关系的,只要能让他活过来。 只要能让他活过来。 但是已经太晚了。 少年残破的身体容不下神格,他的器官已经完全衰竭,就像一个被砸得稀碎的罐子,无论灌进去多少水,都会很快从不同的方向漏出来。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就算是神,也救不了他。 第194章 无能为力的懦弱神明抱着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神明祈求不了任何人,她比谁都清楚,世界上已经没有除她以外的神明了。 少年努力地抬了抬下巴,像是要用空洞的眼眶再看她一眼。 他吃力地折断了自己的小指,血肉很快腐化,化为一段白骨。 他看不见师月白,只能虚弱地抬起手,似乎想把那段白骨递给师月白。 暴露在空气中的白骨很快染上了透明的光泽,宛若光洁的玉石。 少年嘴唇依旧轻轻翕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舌头已经被割去了,师月白再也不能听到他到底想要说什么了。 收下这个吧。 请你收下它吧。 我只能留给你这个了。 假如我还有来生,或许可以........凭此相认。 师月白从他满是血的手中接过了那段指骨。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少年的手,嘴唇覆了上去,万分珍重。 “不用留给我什么的.......不用.........我会记得你的,即使你什么也没有留给我,我也会记得你的........来生我也会找到你的。” “不会忘记你的。我还欠你一个愿望.......” 师月白早已经泣不成声,少年也早已没了哪怕给出一点回应的力气。 可是师月白还在不管不顾地,哽咽着说着话。 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觉,即使在人死后,依然能够听见声音,只是再也无法意识到了。 少年看不见,身体的知觉也在慢慢消失。 她只是想叫他知道,自己还陪着他,自己还抱着他,自己还没有离开他。 “你想要和平吗,我给你和平。” 姐姐,我们做夫妻吧,我给你生小狐狸。 家就是爹爹,娘亲,还有小狐狸。我做小狐狸的时候,没有爹爹和娘亲。生了小狐狸,我就可以有家了。 我没有家,我想要一个家。 “不会有战争了。不会有仇恨了。” “不会有和你一样,父母在战争中死去的孩子了。” 少年的心跳停了。 第111章 千次万次 ,生生世世[正文完]^…… 师月白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雪原, 尽管身下的血染红了白雪,但是力量好像正在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甚至产生了轻微的痒意。 “是您回来了吗?”齐姜跪在她身旁, 语气虔诚。 师月白回答说, 是我, 我回来了。 她躺在雪地里, 并没有爬起来的打算,只是就那么仰望着素白无云的天空。 “天道。”她喃喃自语。 齐姜并不催促, 只是好脾气地陪她一起躺了下来。 “两度身死,身化天道........做到这一步, 你很辛苦吧。” 师月白转过去, 悲悯地看着齐姜。 几乎只在一瞬间, 鲜艳的血花染红了齐姜的胸口, 她一身白衣融进雪地里, 如同雪原里盛开的红梅。 她的神智恍惚了一瞬间,再睁开眼睛时, 那双眼睛茫然而温柔。 那是一千年前,第一次入魔前的齐姜。 “不辛苦的,”齐姜温柔地笑着说道,“我答应过您的。” “那个孩子.......”齐姜似乎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你和阿珩的那个孩子……” “朝朝, ”师月白微微一愣,意识到她说的是朝朝,“她小名叫朝朝。” “我本来是想提醒您接她出来的,但是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齐姜的声音似乎越来越低, “还没有取大名吗?” 师月白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抱歉,我不太清楚,或许取了的,但是应该还没有字。” “那我给她.......取一个吧。若是已经有了名字,便等她十五岁了,给她当字用。” “日召为昭,召日而来,就单字昭。” 长夜已尽,召日而来。 人间的夜,自千年前的那场天裂时起,于今,终于尽了。 齐姜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 而与此身并存的天道,也在逐渐消亡。 最终的死亡是平和而温暖的,她看见自己的母亲——停留在她抛下自己逃难时的年轻模样——向自己伸出手来。 齐姜知道,这是人临死时看到的走马灯。 她这一生做过奴隶,做过人族的英雄,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做过万人参拜的仙尊。 童年的悲苦对于她来说,原本该是最不值一提的一笔,她应该释然地说我不怪你了,阿娘,你带我走吧,前尘往事早已如云烟流水。 但是好像她还是觉得这很值一提。 母亲常说一碗水难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等你也做了母亲就知道母亲难做了。 可是母亲,我后来也有了孩子,并不是您说的那样的。我有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天壬,太庚,和天好,我爱他们每一个人。说到底,您就是没那么爱我。 不过我都要死了,就由您带我走吧。下辈子,我不要当你的孩子了。 师月白守在一旁,安静地为她合上了眼睛。 至此,魔道毁,天道灭。 天地间再无一物,能凌于人间之上,左右凡人生死。 师月白安葬了齐姜,又恍惚想起她安葬第一世的谢珩时的景象。 那时他身上有伤百余处,衣服和血肉黏合在一起,师月白艰难地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干净的寿衣。 第195章 仿佛害怕惊扰了梦中的人,师月白万分小心地,亲了一下少年冰冷的嘴唇。 丰沛的神力后知后觉地涌入她的身体,生而就在三界众生之外的神女终于明白了何为情感,何为人间悲苦,何为爱。 少年赠给她的那段指骨被她放回了棺材里,接在了他的小指上。 他这一生生而无尾,已经过得足够苦了,就合该完完整整地离开。 就算没有这段指骨,她也会找到他,千次万次。 生生世世。 ........ 巫山,尸傀大军一眼望不到头,成千上万的尸傀在司凌的指挥下,无情地朝前推进。 魔阵不断地出现,尸傀好像永远除之不尽,杀意笼罩而来,犹如无形的巨浪压向谢珩和其他修士。 谢珩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又挥出一道剑气,劈开靠近一个瘦弱医修的几具尸傀。 风卷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师尊。” 含笑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一双纤白的手覆上了谢珩握剑的手。 如平地惊雷一般,谢珩的浑身都僵住了。 只是听到那个熟悉的语气,谢珩就知道........ 师月白覆着他的手,与他一道挥出一剑,剑影翩如惊鸿。 只此一剑,就将司凌连同她尸傀大军的千军万马尽数斩灭。 “我回来了,师尊。”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